《未央宫事》 第一章我不想死 四月初七,破日,诸事不宜。 卫泱一早就料到她皇兄卫渲迟早会起事,逼迫垂帘听政已有六年的母后交出皇权,退居后宫。 可她却万万没想到,她皇兄一番苦心筹谋,竟会挑这么一个晦气的日子行事。 卫泱本不信鬼神,更不信什么黄历。 但切身的经歷叫她不得不信,这世上的确存在某些神奇的力量。 事实上,卫泱是十年前穿越来的。 魂穿到了这大夏国文帝卫盈与皇后樊昭唯一嫡出的女儿,灵枢公主身上。 因是文帝和樊后的老来子,灵枢公主打出生起就是万千宠爱。 连她两位嫡亲的胞兄也都得靠边站。 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便是集万千怨念于一身。 卫泱接手这个身体时,灵枢公主才三岁,却已身中奇毒。 穿越这事儿本就叫卫泱够震惊了,却又勐然得到她活不过十六岁的噩耗。 老天爷果真是条凉薄的汉子。 不过想来,从三岁到十六岁还有十好几年的光景呢。 没准儿哪天就会有个神医,脚踏七彩祥云来救她呢。 然而时年十三岁的卫泱,却并未等来神医,自个却在「我不想死」的强大执念之下,生生把自己逼成了半个神医。 今日,在距离她的大限之期到来,倒数一千天的重要日子,她皇兄竟然要逼宫夺权? 尽给她裹乱! 卫泱盘着腿,一脸不高兴的坐在软榻上,埋头翻着医书。 别说宫变,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能耽误她寻找为自己解毒的法子。 其实,卫泱并不怕死,毕竟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她是真心捨不得死。 想她如今贵为一国的长公主,又貌美如花,母后溺爱,皇兄疼惜。 这么好的命格,向天再借五百年都不够好吗。 红颜薄命?不行! 「半夏,服药的时辰到了,快去把我的汤药煎来。」卫泱吩咐说,眼却没抬,依旧埋头瞧着医书。 半晌,听半夏没动静,卫泱才微微抬头,「快去,这汤药得按时辰喝,早了迟了都不好。」 宫女半夏怯生生的望着卫泱,脸色煞白,快哭了的样子,「公主,寝殿外已经叫围上了,咱们怕是出不去了。」 围上了? 卫泱立马放下手中的医书,起身下了地。 走到窗前往外一打量,她的寝殿还真叫一众手持兵械的官兵给围了起来。 卫泱看出来了,她皇兄卫渲八成是打着拿她作要挟,以逼迫他们母后就范的主意。 如此阴损的招数,究竟是谁想出来的? 卫泱心中清明,如他皇兄那般心肠慈软之人,是定然想不出这蔫坏的主意。 要论心肠毒,主意又硬的,八成是皇后庞如燕无二了。 卫泱晓得,皇后庞如燕的亲爹定远侯庞世卿,与她母后一向不睦,两人已缠斗了有大半辈子。 而庞如燕身为庞世卿的亲闺女,自然也很不招她母后待见。 若非这门婚事,是她父皇生前就定下的,卫泱相信,她母后宁可中宫位悬,也绝对不会允许庞家的女儿问鼎后位。 眼下,果然出事了吧。 说老实话,卫泱并不介意被她皇兄拿来当人质,但这并不代表她认为他们母后就该退居后宫。 卫泱觉得,这天下无论由她母后还是皇兄来坐其实都一样。 她照样是母后和皇兄放在心尖上最疼的人。 可若非要卫泱选一边站,卫泱还是偏向她母后太后樊昭。 卫泱就敢这么说,若论杀伐决断,睿智果敢,天下女子无人能出樊太后之右。 就连她已故的父皇,与她母后相比,也差些火候。 至于她皇兄卫渲……是个好人。 但好人是当不了一个好皇帝的。 逼宫?渲皇兄可是母后的对手? 桌上刻漏里的水已经滴尽,服药的时辰可不能再拖了。 卫泱一咬牙,便大步朝殿外走去。 半夏见状,忙焦急跟上,「公主,您这会儿可不好出去。」 「若不吃药,等着毒发活活疼死?」卫泱撂下这句,就气沖沖的推开殿门出去了。 见殿内有人出来,负责围守的官兵们无一不紧张,都不由得将手中的兵器握紧。 诶?这位身着烟紫色锦衣的少女就是灵枢长公主? 真是长得好生标緻。 秀眉娟雅,杏眼清湛,目光沉静中又带着几分慧黠。 只可惜人清瘦了些,脸色也略显苍白。 但久病缠身之人,能有这般灼眼的光华,已是很难得了。 官兵们少不了对卫泱多生出几分敬意。 而此刻,卫泱满脑子都是喝药救命的事,刚一站定就问:「你们谁是管事的?」 得此一问,队伍中立马站出一位高个青年,「长公主万安。」 万安?卫泱觉得她眼下一点儿都不好。 「叫你的人都让开,本公主要去煎药吃。」 「回长公主的话,皇上有吩咐,福熙宫中,任何人不得以任何藉口踏出殿门半步,您请回吧。」 卫泱冷笑,这话一听就不是她皇兄说的。 看来是有人居心叵测,想藉此机会除了她。 想让她死,没这么容易! 卫泱杏眼圆睁,恶狠狠的扫视拦路在前的每一个人,「半夏,你也睁大眼睛帮本公主看好了,倘若本公主今日因未能按时服药有个长短,我要这些人连带着他们的九族亲眷一起陪葬。」 一听这话,众人皆是嵴背一寒。 只因他们都清楚,灵枢长公主在樊太后和皇上心中地位超然。 灵枢长公主此言,绝非危言耸听。 但军令如山,即便灵枢长公主事后真要杀他们泄愤,此时此刻,也没人敢违抗军令。 「长公主明鑑,末将等也是奉命行事,绝不能放您离开寝殿。」 「我不离开寝殿,我只肖你们放我的宫女去煎碗药来即可。」卫泱退一步说。 「长公主恕罪,末将做不了这个主。」 卫泱气的够呛,「你做不了主,可以去昭阳殿请示,问问我皇兄是不是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亲妹妹病死。」 见那领头的官兵听了这话以后,便低下头一言不发,看来是打算装聋作哑了。 卫泱也不是个好惹的,立马从半夏的发上摘下一枚银簪,死死的抵在自己颈上。 「左右不喝药也是个死,倒不如自我了断了痛快。」 众人见状大骇,倘若灵枢长公主今日真的血溅于此,那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就真的别想活了。 「长公主三思!」那官兵头领立马飞身上前,欲夺下卫泱手中的银簪。 卫泱见状,正要躲闪,却见向她横冲过来的官兵头领突然扑倒在地。 紧接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 人死…死了? 卫泱抬眼望去,只见一玄衣少年,正手持长剑站在不远处,清隽挺拔,气质卓绝。 他笑望着她,用极其清润动听的嗓音说:「小狐狸,我回来了。」##### 第二章最毒妇人心 长剑映日,冒着森森寒光。 鲜红的血珠顺着剑锋淌落,触目惊心。 而眼前的少年却清俊如画,剑眉星眸,如墨勾勒。 他笑的温润平和,与这肃杀的气氛格格不入。 少年扔下长剑,大步上前,来到卫泱身边。 「你这小狐狸,还是如此淘气,爱胡闹。」说着,便不由分说的将卫泱手中的银簪取下,扔回给了半夏。 见卫泱盯着他,半晌也不说话,少年浅笑:「一别五年,你该不会把我忘了吧。」 卫泱飞起一脚,直接踹在少年的小腿上。 这世上除了宁棠那臭小子会喊她小狐狸,还有谁。 「你还知道回来?」卫泱问,不觉间鼻子竟有些泛酸。 宁棠吃疼,一边忍着,一边哄卫泱,「没能建功立业,不敢回来见你。」 闻言,卫泱心里反而更难受。 当年,她不过因为宁棠顽皮,总爱戏弄她身边的伴读和小宫女,一时生气便与宁棠吵嘴,「男子汉大丈夫,欺负小姑娘算什么本事,有力气到边疆沙场建功立业去。」 没想到宁棠竟然当真,不过十二岁的孩子,就随他叔父建威将军宁琦不远千万里,到北关歷练去了。 要知道,宁棠可是她亲姨母樊昕和安国公宁琛唯一的嫡子。 卫泱尤记得送走宁棠那日,她姨母哭的几度昏厥时的场面。 卫泱当时也哭了,既是因为自责,也是因为捨不得。 而宁棠却笑了。 他说,他一定会回来,成为叫小狐狸刮目相看的大英雄。 宁棠没有食言,他回来了,带着赫赫战功凯旋而归。 十七岁,他已经成为大夏国最年轻有为的少年将军了。 整整五年不见,卫泱有一肚子话想与宁棠说,但眼下可不是故人叙旧的时候。 「今日宫里恐生大变故,你怎么进宫了,还能进来这里?」 「我和爹爹是奉太后姨母之命,入宫护驾的。」宁棠答。 卫泱「啧啧」,她就说皇兄不是母后的对手,母后果然料事如神,竟早有准备。 眼见围守她寝殿的官兵,在顷刻间就被宁棠带来的精锐拿下,卫泱原该松口气,但一想到那些逼宫失败者的下场,她就嵴背发寒。 虎毒不食子,她倒是不担心她渲皇兄。 可皇后庞氏,只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敢挑唆皇上与太后之间的母子情,并连同其父佣兵作乱。 庞皇后死了也不冤。 但他皇兄着了魔似的宠信庞氏,倘若庞氏有个长短…… 卫泱了解她母后,与其求她母后对庞氏手下留情,倒不如劝她皇兄节哀顺变。 「宁棠,我得去昭阳殿见我皇兄一面。」 「好。」宁棠毫不犹豫的答,「不过得先喝了药。」 「顾不上了,去昭阳殿要紧。」卫泱说着就要走。 谁知却被宁棠一把拉回来,「没有比你身子还要紧的事。」 「我那药煎起来耗时,等药熬好了再放凉,什么事都迟了。」卫泱欲挣脱,但凭她的力气怎么敌的过宁棠。 宁棠侧目,沖半夏说:「你赶紧去煎药,药煎好以后,亲自送来昭阳殿。」 半夏得令,赶忙应下,便小跑着下去张罗了。 卫泱莞尔,「宁捣蛋当真是长大了。」 宁棠笑而不语,拉着卫泱就往外走。 两人还没走出去几步,就见一劲装青年上前,「将军,您这会儿去昭阳殿恐怕不妥,太后娘娘吩咐过……」 「住口。」宁棠轻喝一声,用脚勾起先前扔下的长剑,「谁敢挡灵枢长公主的路,格杀勿论。」 那青年见状,哪敢再多言,只得退去一边。 于是,在宁棠的护送下,卫泱一路顺利的来到了昭阳殿。 与宫里各处一般,此时的昭阳殿也被官兵重重把守。 只不过殿外把守的不是拥护皇上的庞家军,而换成了保卫樊太后的樊家军和宁家军。 站在昭阳殿外,卫泱缓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她这身子骨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才走几步路,就累成这样。 心口,还真疼…… 这便是不按时服药的后果了。 虽然死不了,却会疼的生不如死。 但为了她母后与皇兄能化干戈为玉帛,她必须得挺住。 否则,没等她一千天以后毒发身亡,就会先家破人亡。 「小泱,你的脸色不太好。」 「没事,我进去了。」 宁棠一脸的不放心,却还是点了点头,亲自帮卫泱将殿门开启。 正是人间四月天,春光烂漫之时,但昭阳殿内却恍若深秋一般肃静冷清。 卫泱强忍着身上的不适,缓步向龙案前走去。 龙案后,皇帝卫渲微微抬起头来。 卫渲与卫泱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妹,眉眼生的相似。 尽管兄妹俩相差了整整七岁,但卫渲却不显年纪。 乍一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清贵儒雅。 「泱儿,你怎么来了。」卫渲问。 「想见皇兄就来了。」 「你不该来这儿。」 卫泱体力不支,摇晃了两下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卫渲见状,赶紧起身上前,小心的将卫泱扶起,「泱儿这是怎么了,难道没有按时服药吗?」 「福熙宫被官兵围守,不许任何人进出,别说药,妹妹连口水都没喝上。」卫泱委屈的要命,加之身上当真疼的厉害,话音便夹着一丝哭腔。 「混帐!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东西,敢围守福熙宫!」卫渲暴怒。 卫泱就知道他皇兄心肠好又最疼她,必定不忍心对她下手。 庞如燕啊庞如燕,真是最毒妇人心! 卫渲是憨却不傻,细细想来,今日能调动官兵围守福熙宫的,除了他以外就只有皇后了。 接着又嘆道:「燕燕她真是煳涂啊。」 「依妹妹看,最煳涂的就是皇兄。」卫泱毫不留情的说,「皇兄与母后是亲母子,有什么话不能心平气和的与母后当面说,非要如此,难道就不怕伤了母子情分?」 卫渲闻言,还真有些无言以对。 想来,他与母后一直都是母慈子孝,这么多年来连嘴都没拌过一句。 他想要亲政的事,原本是想好好与母后商议的。 没成想,却变成了今日的逼宫。 但当着卫泱的面,卫渲顾及兄长颜面,自然不好说他已经后悔了,便嘴硬埋怨道:「倘若长兄还在,当了这个皇帝,母后必定早就放权,叫长兄亲政了。说到底,母后就是看不起我,觉得我远不如长兄才一直垂帘听政。」 卫泱汗颜。 卫渲还真敢说,可知这话若被母后听到会是什么后果。##### 第三章都是孽呀! 「这话,皇兄可千万别当着母后的面讲。」卫泱提点说。 卫渲垂眸,怎会不知这些年来,最叫他母后痛心疾首的事,除了小妹卫泱身中奇毒以外,就是他皇长兄卫澈的英年早逝。 倘若他皇长兄还活着,这天下可轮不到他来坐。 「我在母后心里,终究比不上澈哥的一根手指头。」卫渲自嘲说。 卫泱气急,忍不住狠狠拧了卫渲的手背一下。 卫渲吃疼,捂着手背,「泱儿这是做什么?」 「我是气渲哥哥,气你一个活生生的人,非要去跟澈哥哥一个已经故去的人做比。赢了又如何,输了又如何?澈哥哥永远停在十五岁,再回不来了,可渲哥哥还有的是来日。你只一味的说比不过澈哥哥,澈哥哥在天有灵就能安生了?澈哥哥生前可是最疼咱们,见不得咱们受丁点儿委屈的。」 卫泱说者难受,卫渲闻者已经哭了起来。 卫泱瞅见卫渲脸上挂着两行清泪的样子,恨的直想给他一记耳光。 您可是当今皇上,二十岁正经行过冠礼的大男人,儿子都三岁有余了。 竟然说哭就哭,还是被她这个小妹给说哭的。 看来母后迟迟不肯叫卫渲亲政,并非贪恋权利,而是卫渲根本就不成。 「渲哥哥别哭了。」卫泱身上难受的要命,真没多少力气哄卫渲。 听卫泱说话声有些飘忽,卫渲紧张不已,赶紧将人扶到一边坐下。 「皇兄这就命人给你请太医来。」 卫泱忙将人扯住,「宫里的太医还没我医术高,皇兄省省力气,听我把话说完。」 卫渲点头,眼角还挂着泪。 「皇兄别怪妹妹说话直,这回的事,的确是皇兄欠考虑,着实把母后的心给伤了。皇兄听我的,赶紧命人传话,最好是当面向母后赔个不是,母子俩平心静气的好好说说,大事化小吧。」 卫渲耳根子软,已然被卫泱给说动了。 但事已至此,服软还有用吗? 瞧卫渲一副扶不上墙的怯懦样子,卫泱心里急得直抓狂。 我的亲哥哥!这皇帝您到底还想不想当了? 父皇可不只留下你这一个儿子,眼前的有卫澜和卫漓,幽州还有个慎王卫渊。 兄终弟及的事,在大夏国史上也不是没有。 更何况,皇兄您还有个儿子,子承父业,更是名正言顺。 卫霖才三岁,是年幼无知,但太宗惠帝未满三岁登基,二十三岁亲政,期间二十多年都是悫恭皇太后垂帘听政。 论雄才大略,治国安邦,他们母后樊太后绝不输悫恭皇太后。 而在沉着和隐忍上,卫渲却差太宗惠帝太多了。 别怪卫泱说风凉话,即便母后真放权于卫渲。 卫渲也没本事挑起这天下的重担。 必然会走上外戚专权,佞臣当道,皇权被日渐削若的亡国之路。 卫泱想,若她是母后,为了老祖宗留下的基业,也为了大夏百姓能安居乐业。 九成会狠心废黜儿子卫渲,选更听话的孙儿卫霖登位。 毕竟,卫霖不只是卫渲如今唯一的儿子,还是他们母后的亲侄女贵妃樊悦萩生的。 流有樊氏血脉的小孙儿,还怕来日会反了他的亲祖母? 卫泱抚额,都火烧眉毛了,卫渲竟然还没认清状况。 若是她,早就一路膝行到景和宫向母后叩头赔罪了。 卫渲见卫泱捂着额头,脸色都吓白了,「泱儿若身上不好受,皇兄扶你去偏殿躺躺。」 卫泱一见卫渲这样温柔的关怀她,心就软了。 可知,若非卫渲打小就掏心挖肺的疼她宠她,她傻了才会冒险过来掺合这种事。 都是孽呀! 「皇兄,我陪你去见母后可好?」 卫渲求之不得,可是,「妹妹的身子……」 「我不要紧。」卫泱立马扶着椅子站起来。 「好,那咱们叫上你皇嫂一同去给母后磕头请罪。」 啥? 叫上庞氏?卫泱觉得卫渲可能是疯了? 他这是要去请罪呀,还是去火上浇油? 庞氏本就不招他们母后待见,今日又伙同其父策划了这些「好事」,人肯定是活不成了。 卫泱深知,她母后一向雷厉风行,眼下保不准就已经将庞氏赐死了。 磕头请罪?那也得有命去呀! 卫泱比谁都清楚,卫渲与庞如燕青梅竹马,恩爱非常。 倘若庞如燕死,依卫渲的脾气,只怕不殉了去,也得疼个半死。 她必须得委婉的叫卫渲提前做好一些心理准备。 「皇兄与我都是母后亲生的孩子,不论咱们兄妹做错什么,母后都会原谅咱们,但皇嫂不是。」 「妹妹的意思是?」卫渲若有所觉,神色徒然一凛,「不行,我得去见见燕燕。」 卫泱这会儿身上疼的厉害,又没力气,原是要将卫渲拉住,却因脚下一软,扯着卫渲的衣袖就跪倒在地。 卫渲慌忙回身,「妹妹这是做什么。」 卫泱膝盖磕的生疼,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皇兄,不能去。」 若叫母后知道你不老老实实的在昭阳殿思过,还私自跑去凤仪宫见庞如燕。 你这皇帝可就真要当到头了。 这人不怕犯错,就怕一错再错,就是亲娘,也不会容忍你一而再,再二三的犯傻。 卫渲连忙将卫泱从地上拉起来,眼中雨霁迷濛,似是又要哭,「妹妹,你嫂子就是皇兄心上的肉,皇兄不能没了她。」 卫泱闻言,半分都不觉得感动,还气的想掀桌。 她想不通,庞如燕究竟给卫渲灌了什么迷魂汤,竟叫卫渲对她这般死心塌地。 但眼下可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她必须得阻止卫渲去凤仪宫。 否则,这事就真没法子收场了。 「皇兄眼下不方便进出后宫,还是妹妹去瞧瞧皇嫂吧。」 卫泱说这话时,心里流着血泪,渲皇兄,您就不能叫妹妹省点儿心。 着急上火易折寿啊。 原本还能再活一千天,如今就剩五百了。 「可妹妹的身子……」 卫泱摆手,「皇兄只答应我,在我回来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见卫渲郑重的点过头,卫泱才一步三晃的向殿外走去。 见卫泱出来了,宁棠赶忙迎上前,「怎么了,脸色好像比先前还难看。」 卫泱有苦说不出,还不是被她亲哥坑的。 「走,送我去凤仪宫。」 宁棠得了这话,二话不说就命人开路。 卫泱疑惑,「就不问我为什么去?」 宁棠一笑,「为你,我刀山火海也敢闯,无须问缘由。」 「油嘴。」卫泱嗔怪一句,「宁棠,我走不动了,你得叫人抬架肩舆来。」 「何必肩舆,我来。」宁棠说着便往前一步,将卫泱打横抱了起来。##### 第四章想羞辱我?来不及了! 卫泱没个准备,被宁棠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待她回过神来,宁棠已经抱着她走出去老远。 「喂,快放我下来。」卫泱挣扎了几下。 「别动,仔细摔着你。」宁棠说,口气既温软,又带着一丝不容辩驳的威严。 「你别看我瘦,可不轻呢,你就这样抱着我一路走过去,手臂非得疼上三天。」 宁棠浅笑,「我当你是在意男女大防呢。」 卫泱「噗嗤」一笑,「宁大公子何时变的如此保守?」 在卫泱的印象中,宁棠的脸皮可厚的很,不论你怎么打趣,他都不羞不恼。 却不想,她才说了一句,宁棠的脸颊就有些泛红。 宁棠也会不好意思? 不对,应该是抱着她累的。 「省些力气,别说话了。」宁棠说着,又将卫泱往怀里抱了抱。 卫泱身上又疼又没劲儿,只管一滩烂泥似的靠在宁棠身上。 宁棠真的长大了,卫泱想。 当年那个弱不禁风的孩子,已经长成眼前结实健壮的少年。 铁要百鍊才能成钢,宁棠究竟在边疆吃了多少苦,才能磨砺出这一身丰神隽朗的荣光。 「还记得小时候,你总缠着我背你的事吗?」在走出去很远以后,宁棠忽然问了卫泱这么一句。 「哪有,分明是你与澈皇兄和渲皇兄抢着要背我。」卫泱应道。 「你从小就不爱走路,不是叫人背着抱着,就是要乘肩舆。」 宁棠这话还真不是冤枉她。 卫泱始终相信,生命在于静止。 能少动一下,就少动一下。 更何况她身中奇毒,身上常常会觉得疼痛乏力,也是不得已才总愿缠着人背。 「小泱,你知道吗?这些年在边关,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想,澈表兄走了,渲表兄当了皇上,我又不在你身边,谁来背你去这去那。我还想,即便你来去有肩舆,万一哪一日宫人滑了脚,把你摔了怎么办。」 宁棠的话,说的卫泱心里暖烘烘的,竟觉得身上的痛楚稍稍缓解了几分。 她温然一笑,「宁捣蛋怎么变的这么婆妈了。」 宁棠笑而不语,紧紧拥着卫泱,又快又稳的向凤仪宫走去。 …… 宁棠执意走到殿外,才将卫泱放下。 卫泱扶着廊柱勉强站稳,喘了好几口粗气,才在宁棠的搀扶下走到殿门口。 「小泱,可别逞强。」 卫泱沖宁棠摆摆手,表示她无碍,便转身迈进了殿中。 宫中人人都知,庞皇后爱香。 因此,凤仪宫中一年到头,总是香气宜人。 但今日,凤仪宫却并未焚香,原本四季如春的地方,仿佛在一日之间跌入了隆冬。 殿内静的可怕,卫泱每行一步都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她一路走到内室,总算在妆檯前见到了盛装打扮的皇后庞如燕。 卫泱诧异,这都什么时候了,庞氏还有心思梳妆打扮。 难不成是算到自己命不久矣,想体面点儿上路? 卫泱本不爱骂人,可看到眼前这一幕,还是忍不住想骂几句难听的。 卫渲傻,庞如燕跟卫渲是傻到一块儿去了。 有力气哭,有工夫梳妆,怎么就不能去想想自救的法子? 即便最后不成,那也死而无憾。 慷慨赴死?慷你大爷! 你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拼了命的想活着吗? 就你高尚,就你伟大,就你不怕死。 那你就真的该死了。 卫泱斜眼瞪着庞如燕的后脑勺,真想上前一把夺下她手上的梳篦,给她掰折了。 庞如燕透过身前半人多高的妆镜,能清楚的看到卫泱此刻的神情。 她放下梳篦,又拿起一旁的唇脂盒子,边摆弄边与卫泱说:「皇妹放肆了,不但擅闯凤仪宫,见了本宫还不行礼,毫无教养。」 难得庞如燕还能这般镇定的装腔作势,卫泱不但不气,反而有些可怜庞氏。 「我刚从昭阳殿过来。」 庞如燕闻言,身子明显一震,却依旧捏着那盒唇脂把玩。 「皇兄已经决定,要去向母后负荆请罪了。」 「砰」的一声,庞氏将手中的唇脂盒子勐地砸在地上。 盒子摔的粉碎,唇脂流了一地。 殿内瞬间瀰漫着一股醉人的香甜味。 「没用!真是个没用的东西!」庞如燕咒骂道,原本清秀的面容,瞬间变的无比狰狞。 她回身,怒视卫泱,「你皇兄平日里待你不薄,见他潦倒,你竟如此高兴,真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卫泱觉得,庞如燕大概是疯了,她的脸上哪里看得出一丝喜气。 险些你死我活的,可是她的亲母后和亲哥哥,就算她真是条白眼狼,恐怕也笑不出来。 卫泱并不在意庞如燕骂她什么,左右庞如燕平日里也没少在卫渲面前挑拨离间。 她就是恨,恨卫渲掏心挖肺的对庞氏好,临了却换来庞氏一句「没用的东西」。 卫泱真替卫渲不值。 他那个傻哥哥,真是痴心错付了。 「皇嫂,收起你的恼羞成怒,成王败寇,你就认输吧。」 「认输?我可没输,我赢了!」庞如燕说,眼中似有得意。 赢了?明明是输了,还输的那么彻底,输光了自己和九族亲眷的性命。 「卫泱我问你,若你皇兄与母后终有一日要争个你死我活,你会向着谁?」 这是什么鬼问题? 若不是你们这些佞臣和姦妃挑唆,会有今日逼宫的事? 还有脸问! 卫泱拒绝回答。 见卫泱阴着脸不应声,庞如燕又说:「我知道你怨恨我,但今日所发生的一切,罪魁祸首是樊太后,是她独断专行,把持朝政,迟迟不肯还权于皇上。什么怕皇上性子慈软不堪重负,明明是她自己想当皇上!」 「荒谬!母后才不是那样的人,我不许你诋毁她!」 「是不是诋毁,走着瞧。只可惜,我是看不到那天了。」 卫泱顾不上与庞如燕拌嘴,直言问她,「你就那么想死?」 「我必须得死。」庞如燕说,明明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她却说得平淡轻巧。 「你是该死,但我皇兄不想你死。」 「这就对了。」庞如燕诡异一笑,「皇上越是捨不得我,我就走的越踏实越欢喜,我会在天上睁大眼睛好好看着,看着那高高在上的樊太后与她亲儿子如何为我反目成仇,你死我活!」 还天上看着,像这般心肠恶毒的女人不是该下地狱吗? 「皇嫂,不是只有死,还有生不如死呢。」卫泱也没给庞如燕好气。 「想羞辱我?来不及了。」话毕,一股鲜血就从庞如燕的口鼻喷涌而出。##### 第五章那不得要命? 见庞如燕从妆檯前的凳子上滚落在地,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 卫泱赶忙上前查看。 人已经没气了。 庞如燕这是服毒自戕了! 瞧这七孔流血的死状,应该是服了鸩毒。 比起鹤顶红和见血封喉动辄一两个时辰才会毒发身亡,这鸩毒的毒发速度极快,至多一盏茶的工夫。 看来,庞如燕应该是在她刚到,或她到来之前不久才服的毒。 鸩毒本有药可解,却因毒发太快,中毒者通常等不到解药就会暴毙身亡。 庞如燕用鸩毒自戕,无疑是下了必死的决心。 身中鸩毒者,死状惨烈,卫泱目不忍视,遂掏出条帕子轻轻盖在庞如燕的脸上,便起身向殿外走去。 庞如燕说对了,她没输,她赢了。 无论事后如何与卫渲解释,卫渲大概都不会相信,庞如燕之死与他们母后无关。 生前挑拨离间不够,临了还要利用自己的死挑拨离间。 卫泱困惑,庞如燕究竟与她母后有多大仇,才会如此偏执的憎恨,并不遗余力的报復。 卫泱回身,瞧了趴卧在地上不会再动的庞如燕一眼,这些疑惑,恐怕无人能为她答疑解惑了。 而庞如燕最后抛给她的鬼问题,她怕是真得好好琢磨琢磨了。 倘若母后和渲皇兄真的反目,她究竟要站到哪一边。 站中间行不行? 见卫泱从殿内出来了,宁棠这才松口气。 可知方才听见殿内有异响,他就想冲进去了。 但凤仪宫到底是皇后居所,他一个外臣哪好擅闯。 「小泱,药已经煎好送来了,我扶你去偏殿喝。」 「不急,你命人去给母后传个话,皇后庞氏暴…暴毙。」 宁棠一惊,还未等他问清状况,就见卫泱如一片飘零的落叶在他面前倒下。 「小泱!」 卫泱跌进宁棠怀里,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待卫泱醒来,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大床上。 床前银条纱绣百鸟的帐子,在烛火的映照下流光溢彩,叫人恍若置身仙境。 要不是卫泱认得这幅幔帐,她只当自己已经死了,到了天上。 她又昏倒了。 卫泱轻嘆一声。 随着大限之期的日益临近,她忽然晕厥的频率也比从前高了不少。 就连服药都压制不住。 难道真的无力回天了? 不过,与其担心三年后会怎样,她倒是更关心她眼下的处境。 这会儿卫渲那边大概已经得知庞氏暴毙的事了。 也不知是在哭还是在闹。 母后眼下一面要收拾烂摊子,一面还要顾及卫渲那边。 再加上一个她。 卫泱想想,还真有些心疼她母后。 尽管身上还是有些疼,但好在不似先前那般无力,卫泱便掀开身上的大红色绣丹凤朝阳的刻丝薄被,起身要下地。 蓦的,从帐外伸进一双手来,将卫泱给按了回去,「泱儿才醒,别急着起来。」 「母后。」卫泱赶忙拉住那双手。 那双手却反过来握的卫泱更紧。 樊太后樊昭从床边的椅子上挪到床边坐下,「泱儿受苦了,今儿可吓着了。」 卫泱再怎么说也是两世为人,这一世又长在宫里,见得多了,怕的就少了。 即便见庞如燕当着她的面七孔流血而死,她也没觉得害怕。 要说害怕,她只怕她的母后和兄长会因此反目成仇。 那才是最叫她痛心的结果。 卫泱望着樊昭,眼中泪光盈盈。 而人前威严无比的樊太后,对着自己的爱女,便完全卸下防备,俨然一副慈母的模样。 尽管已年逾不惑,但太后樊昭依旧朱颜未老,十分明艷动人。 一身朱红色金银丝绣鸾鸟的宫装,将她衬的格外雍容端方。 发上那枚赤金衔珠的大凤簪在灯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卫泱觉得,这天底下应该没有哪个女子比她母后穿朱红色更好看,也没有谁比她母后更适合戴大凤簪。 「母后,您能不能饶渲哥哥这一回,别与他置气。」 樊昭不答,缓缓的松开了卫泱的手,扶她躺好,接着又将那床丹凤朝阳的刻丝被拉过来,给卫泱盖了个严实。 「母后……」 「泱儿累了,再睡会儿。」 卫泱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 是她煳涂了,这天大的事,哪是她哭哭啼啼的撒个娇,求个情就能过去的。 卫泱这一世打小就是唿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不想要的也有的是人谄媚奉上。 但这回卫泱受挫了,是第一回,却不是最后一回。 想想,心里还挺惆怅的。 对卫渲,她已经尽力了。 她只求卫渲能认清时局,不要以卵击石。 否则,便真是叫亲者痛仇者快了。 卫泱从被子里伸出手,挽住樊昭的手,「母后,泱儿知道您心里难受,您是疼渲哥哥的。」 「若你渲哥哥能有泱儿一半懂事就好了。」樊昭显然不想再提卫渲,便问卫泱,「泱儿一整日都没好好用膳,想吃什么,母后叫膳房给你准备。」 卫泱这会儿是饿过劲儿了,倒不觉得饿。 「母后不必理我,前朝和内宫只怕还有好些事等着母后料理。」 「不怕,有你舅舅和姨丈帮母后盯着呢,母后看着你睡。」 说到姨丈,卫泱这才想起宁棠。 她之前昏倒,大概把宁棠吓的不轻吧。 「母后,宁棠呢?」 「别提宁棠,一提那孩子母后就来气。原以为那孩子在北关歷练了五年回来,应该转了性子,没想到还是那么喜欢胡来。擅闯昭阳殿不够,还敢擅闯凤仪宫,这天底下还有比他还大胆的孩子吗?」 「母后,这都是我的主意,不赖宁棠。」卫泱赶忙解释说。 「母后自然知道,可知若不是见那孩子护你有功,母后可就不只打他二十个板子了。」 打板子?还二十个? 那不得要命! 卫泱腾的一下就从床上翻坐起来,「母后,那可是您亲外甥,二十个板子呀,您就不怕姨母知道哭晕过去。」 「就因为宁棠是母后的亲外甥,母后才更不能姑息,否则,何以服众?」樊昭语重心长的与卫泱讲,「宁棠公然违逆母后的懿旨,又触犯宫规,二十个板子已经算轻罚了,若非他有军功在身,又是安国公府的世子,犯下如此大过,可还能活?」##### 第六章语出惊人 樊昭的话句句在理,卫泱心服口服。 但宁棠挨板子,的确是因她而起,代她受过。 卫泱心里不好受,「二十个板子,若是打断了筋骨可怎么好。」 樊昭闻言,伸出纤指,在卫泱脑门上轻轻一点,「傻泱儿,你当慎刑司的太监都是呆子,真敢下狠手去打这二十个板子?不过是为不落人口实,做做样子罢了。」 是啊!她怎么就那么傻呢? 卫泱恍然。 即便她母后真下懿旨要杖责宁棠,谁又敢结结实实的打下去。 她姨丈安国公宁琛权倾朝野,就宁棠这么一个嫡出的宝贝儿子。宁棠若叫打出个好歹,别说慎刑司的那伙太监,就连她母后都没法交代。 想到这儿,卫泱略微松了口气。 可任使力再轻,二十个板子打在身上也是生疼。 万一被打破皮的地方发炎感染,那可比打断了骨头还严重。 「母后,宁棠眼下何在,可请太医瞧过伤势了?」 「宁棠倒是个孝顺孩子,挨了打硬是不叫往安国公府上送,说怕你姨母瞧见担心。可那孩子到底是外臣,不便留在后宫过夜,母后便将他暂且挪去东宫你四皇兄卫澜那儿安置了。至于伤势,少不了要破皮见血,太医已经瞧过,也上过药了,说都是皮外伤,无碍。」 尽管樊昭这么说,但卫泱心里还是不踏实,「母后,我想去四皇兄那儿瞧瞧宁棠。」 「夜深了,明儿再瞧。」樊昭说。 卫泱只顾着担心宁棠,险些忘了时辰、宫禁、还有男女大防的事。 所幸她母后是个开明之人,否则一通数落下来,也够她受的。 不过从小到大,她母后还从未与她说过一句重话。 卫泱觉得,她母后樊昭绝对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 「母后,泱儿听您的。」 「好孩子。」樊昭望着卫泱,眼中尽是疼惜。 娘俩正预备再说几句体己话,就见樊昭的近身宫女丹惠进了内室。 在与樊昭轻声耳语了几句后,人就退下了。 「泱儿先躺下歇会儿,母后去去就来。」 卫泱乖巧的点了点头,在樊昭的搀扶下,又重新躺了回去。 听樊昭的脚步声渐远,卫泱立马从床上爬起来,扶着床栏下了地。 大约是躺久了,卫泱难免觉得有些手脚发软,头晕目眩,缓了好一阵儿,才勉强迈开脚步。 卫泱是最不愿多事的人,但在眼下这风声鹤唳的当口,她纵使不为别人,为着自己也要打起精神。 方才,虽然只有一瞬,但卫泱在她母后的眼中看到了挣扎与痛心。 如樊昭那样的铁娘子,轻易不会露出那种神情。 卫泱猜,她母后这会儿要去见的人,或要去料理的事,一定与她皇兄卫渲有关。 她必须从旁盯着,绝不能叫庞如燕临死前的预言成真。 因经常出入景和宫,卫泱对这里的地形很熟。 又知她母后好静,宫里当差的宫人也少。 尽管遇上几个拦路的,但卫泱还是成功的尾随樊昭来到了景和宫的前殿。 正如卫泱所料,樊昭的确是来见卫渲的。 但叫卫泱没料到的是,卫渲不但没有诚心向母后忏悔,反而理直气壮的叫嚣着,质问起他们母后来。 质问他们母后为何要狠心毒杀庞如燕。 卫泱在躲在屏风后头捶胸顿足,她这哥哥当真是煳涂到家了。 这种时候求饶还来不及,他竟然敢为庞如燕鸣不平。 简直是自寻死路。 卫泱不知她母后心里怎么想,她只想冲出去给卫渲一巴掌,将这煳涂东西打醒。 「母后怕你难受,原本还想留庞氏一条性命,如今再看,她的确该死。」樊昭说,口气平静且冷淡。 「母后,她是儿子的髮妻,儿子不能没有她!」卫渲呜咽着,泪眼迷濛,颓靡不堪。 「你不能没有庞氏,就能没有母后?可知你的髮妻连同你的好岳丈,带着数十个弓箭手围攻景和宫,乱箭齐发要置你母后我于死地。若非你舅舅和姨丈来的及时,哀家怎么可能还安然站在这里。」 竟然还有这种事? 庞家父女狼狈为奸,竟敢意图谋害她母后? 卫泱气的直发抖。 而卫渲的反应,更叫卫泱愤怒至极。 「这兴许……兴许只是个误会。」 「误会?那些弓箭手射出的每一支箭,箭头上都淬了剧毒,一旦中箭必死无疑,这是误会?」 卫泱气的头髮晕,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母后真真是个忍耐力超群的女人,若换作是她,哪还有耐性与卫渲这傻子好好说话。 「母后,皇后为人纯善,这事定是国丈擅作主张,皇后必定半分都不知情。」 呸,庞如燕纯善? 卫泱真心觉得遗憾,倘若她能有个手机就好了,录音笔也成。 真该叫卫渲亲眼看看,亲耳听听,庞如燕临死前,说要卫渲和母后为她反目时的恶毒样子。 卫泱恨恨的想,依目前的情形来看,庞如燕就快如愿了。 「你只顾着为庞氏申辩,竟也不问问你母后有没有受惊,受没受伤。算母后白养你这二十多年了。」樊昭说,口气冷肃,带着深深的失望。 「母后,儿臣……」 卫泱原以为她母后动之以情,能拉住卫渲浪子回头,谁知今日的卫渲竟跟魔障了似的,一向敦厚老实的人,竟然语出惊人。 「左右在兄妹三个人里,母后最不喜欢的就是儿臣,若非澈皇兄英年早逝,母后怕来日大权旁落,又怎么会扶儿臣这没用的东西当皇帝。」 何止没用? 卫泱摇头,卫渲是没救了! 他这是嫌母后心里的火气还不够,要再添把火,把人活活气死吗? 卫渲指责他们母后偏心,待他不公,卫泱第一个跳出来打他的脸。 要论三个孩子中,母后在谁身上花心思最多,当数卫渲。 长兄卫澈天资聪颖,说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干坤」也不为过。 根本无需母后格外的费心教导。 至于她呢,一个姑娘家,也不必身怀什么治国平天下的大才。 所以母后在她身上花的心思便最少。 而卫渲,生性愚钝,性子也温软。 有长兄在前,母后本不必花太多心思费力教导,只肖他来日当个闲散王爷即可。 但母后却没这么做,是日日盯着卫渲的功课,还亲自陪他骑马练箭。 这种种付出,换来的竟然是一句母后偏心。 卫泱听了都心寒,更何况是他们母后。 「渲儿,你太伤母后的心了。」 「伤心?难道儿臣就不伤心?母后啊,您当年可是亲手杀了您的两个亲孙儿,儿臣的亲骨肉!」 卫泱心头一震,她皇兄究竟在说什么?##### 第七章疯了!都疯了! 「胡言乱语!」樊昭已然对卫渲失去了耐性,口气明显阴冷了几分。 卫渲正处在失去挚爱的巨大悲痛中,哪还有理智可言,不但无意收敛,还进而质问道:「母后,皇后与儿臣成婚的头两年,接连两次小产,难道不是母后命人暗中毒害?」 「这都是谁与你说的?庞氏?」樊昭神情冷峻,尽量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母后与国丈定远侯庞世卿不睦人尽皆知,儿臣的婚事,若非父皇生前就定下,母后可肯叫庞家的女儿入主中宫为后?更不肯叫庞家的女儿诞下嫡出的皇长子。」卫渲因为气愤,身子抖的厉害,就连声音也跟着有些发颤。 那神情,那口气,带着一种天地万物都不復存在的孤绝。 卫泱瘫坐在屏风后头,不愿相信卫渲的控诉。 这后宫本就弱肉强食,每个人都有狠毒的资格,但獠牙和利爪向来都是朝外的。 她母后怎么会…… 不!母后绝对不会对自己的亲孙儿下手! 卫泱支起身子,透过屏风一瞬不瞬的盯着樊昭。 母后,您快说,这不是您做的! 「母后,如您所愿,皇后滑胎伤了身子,再不能生育了。今日,您又狠心将她毒杀。您可以下令杀死您的儿媳和孙儿,为何不下旨杀了儿臣?」 「住口!」樊昭怒喝一声,「庞氏小产与暴毙,都与哀家无关。」 卫渲冷笑,「母后敢诅咒发誓,您真的没存一丝戕害皇后之心?母后可敢拿泱儿的性命诅咒发誓?」 卫泱闻言,不禁攥紧了拳头。 疯了!都疯了! 「母后怎么不说话了?心疼了?」卫渲问,口气中满是奚落与嘲讽,「当年泱儿中毒,澈皇兄薨逝,母后都是疼的肝肠寸断,大病一场。倘若今日儿臣死了,母后可会掉一滴眼泪?」 「渲儿你……」 「只要儿臣死了,母后便可名正言顺的把持朝政,当一个真正的女皇帝了。」卫渲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 不好!那是! 卫泱眼前勐然浮现出庞如燕七孔流血而死的惨状。 她皇兄这是要服毒自尽! 樊昭见状,大唿一声「不要」。 卫渲却恍若未闻,将瓶塞打开,便要将瓶中的鸩毒灌入口中。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突然从暗处闪出一个人。 飞起一脚就将卫渲手中的瓶子踹飞,紧接着又一个刀手噼在卫渲脑后。 那人的动作既快又准,行云流水,卫渲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应声倒地。 卫泱瞧着地上碎落的瓷瓶和流了一地的毒水,心狠狠的揪疼了一下。 卫渲心里该有多难受,才会连皇上都不愿做了,但求一死? 就那么喜欢庞如燕,要殉了她去? 没出息的懦夫! 卫泱望着躺倒在地的卫渲,眼眶不觉间就红了。 那人再不济,也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任她再骂再怨,心里也是敬他疼他的。 卫泱抬眼,怒视将卫渲击倒在地的,身着一袭白衣的年轻男子。 好你个翟清,明明打落那瓶毒药就好,你竟然还敢以下犯上,出手击晕当今圣上?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樊昭见状,也顾不得失不失仪,赶忙上前跪伏在地,将卫渲的头小心的挪到她膝上枕着,神情既焦急又担忧。 「太后放心,至多一个时辰,陛下就会甦醒。小人惶恐,是见不得陛下一再伤太后您的心才……」 樊昭抬手,示意翟清不必再说,「哀家知道,你是好意。渲儿是该好好睡一觉,冷静冷静。」 「太后,您哭了?」翟清问,嗓音温润深沉,悱恻动人。 樊昭别过脸去,「哀家没有。」 翟清屈膝上前,端起樊昭的脸,使袖口轻轻的替樊昭拭去眼角的泪水。 卫泱隔着屏风瞧见这一幕,恨不能上前剁了那翟清的手。 男宠就是男宠,平日里装什么琴师。 看你没了手,日后还怎么装! 卫泱这会儿心里乱糟糟的,一见翟清更来气。 卫渲需要冷静,她更得冷静。 于是,在忿忿的瞪了翟清一眼之后,卫泱便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向后头的寝殿走去。 翟清漆黑的眸子淡淡扫过卫泱藏身的那处屏风,又飞快的落回了樊昭脸上。 他目光黑湛,脉脉望着樊昭,风度翩翩,气质卓绝。 卫泱虽打小养在深宫,却也见过不少样貌出色的公子。 她的皇兄皇弟,还有宗室的那些堂兄表弟们,无论品行如何,各个都生了一副出类拔萃的俊俏模样。 但与翟清相比,便都瞬间黯然失色。 尽管很不喜欢翟清这个人,但卫泱不得不承认,翟清生的极好。 无人能及的好。 否则也当不成男宠,亦得不到她母后的厚爱。 她母后不光日日留翟清宿在景和宫中,除上朝以外,几乎时时都要翟清陪伴左右。 不止如此,据卫泱所知,她母后竟还许翟清议政。 区区男宠,竟能得此宠眷,怨不得翟清敢当着她母后的面,将她皇兄打昏。 卫泱越想越气,她总得想个法子叫翟清尝些苦头,叫他认清自己的身份,学着长忆和庭泓他们,当个本本分分的男宠。 …… 卫泱身上明明又疼又乏,但回到寝殿躺下以后,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想必今夜,这皇宫里就没人能睡的踏实。 何止皇宫,还有那些权臣阁老们只怕也都战战兢兢,夜不能寐。 逼迫垂帘听政已久的太后退居后宫,听来并不如谋朝篡位那样惊天动地,却也是影响深远。 这其中不知牵涉到多少人的利益。 不说深了远了,只说樊太后一旦失势,首当其冲要倒霉的就是辅国公府和安国公府。 辅国公樊旭和安国公宁琛虽都是外戚,却也都是忠臣。 曾为大夏国的安定繁荣立下过汗马功劳。 皇上若单为打压樊太后,而针对这两家,势必会引发朝中乃至军中不满。 到时候人心惶惶,政局动盪,可就麻烦了。 眼下,皇上逼宫失败,对保皇派打击空前。 那些压错宝的朝臣,纵使侥倖不被处置,日后也得夹紧尾巴做人。 但那些怂恿皇上反了她母后的宗室贵亲只怕有得闹呢。 卫泱本不是个爱忧国忧民的性子。 但覆巢之下无完卵,为着她来日能风风光光的当好这个长公主,她也不能对眼前的事冷眼旁观。 可凭她,能做什么? 卫泱从她母后方才对卫渲那般紧张的态度来看,似乎并未彻底放弃这个儿子。 或许她还能尝试着再拯救一下卫渲? 可卫渲如今对他们母后的成见太深,哪是轻易就能抹去的。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她首先得保证,卫渲别再自寻短见。 身为一国之君,竟然为个女人要死要活,就连卫泱这个当妹妹的都看不起卫渲。 卫泱想着,滚滚睡意袭来,翻了个身,人便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朦胧中卫泱隐约感觉到有人替她掖被子,想来该是她母后。 待卫泱再次醒来,已是天亮。 卫泱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刚想唤人来伺候,却隐约听见有人在哭。##### 第八章盖不住的血腥味 景和宫里怎么敢有人哭? 卫泱深知,她母后最见不得人哭。 若哪个宫人敢当着她母后的面哭,无论缘由,先拖出去打十个板子再说。 旁的宫里也就罢了,景和宫当差的宫人向来训练有素,天大的事也不敢轻易哭出声来。 莫不是她听错了? 卫泱缓缓坐起身来,往床边靠了靠。 她屏息倾听,尽管声音很轻,但的确是有人在哭。 「谁在哭?」卫泱问。 哭声戛然而止。 果然有人在哭! 是谁呢?反正是个不要命的。 卫泱稍稍定了定心神,便踩着鞋下了地。 她四下环顾几圈,见内室除了她以外并无第二个人。 索性这蹊跷事是出在大白天,否则她只当景和宫闹鬼呢。 可大白天的,有人躲在暗处哭,也挺瘆人的。 此人究竟目的何在? 卫泱思量着,故意使了激将法,「你快出来吧,我都看见你了。」 谁知卫泱这一声没把躲起来哭的这位激出来,倒是把殿外待命的宫女丹羽给引了进来。 丹羽二十出头的年纪,与昨夜的丹惠同是樊太后樊昭的心腹。 两人皆是机敏端稳之人,既识字也都懂得些拳脚,模样更是生的不俗。 可惜待人接物皆一板一眼,从不会笑。 卫泱不太喜欢丹惠和丹羽两个,见丹羽进来了,脸色不是太好。 「长公主醒了,奴婢这就命人进来伺候长公主梳洗。」丹羽恭身道。 「不急。」卫泱说,「寻常这个时辰,你不是该与丹惠侍候我母后上朝去吗?可我瞧你倒是挺清闲的。」 「回长公主,太后心里记挂着长公主,怕旁人伺候的不得力,故而派奴婢留下照应。」 卫泱缓步上前,在离丹羽仅一步远的距离站定。 「你今儿擦的什么香?」卫泱问。 丹羽福身,「回长公主,宫中有戒律,身为宫人是不许涂脂抹香的。」 「是吗?」卫泱柳眉轻皱,「可你身上的血腥味却盖都盖不住。」 丹羽一怔,她明明已经沐浴更衣,连头髮都拆开洗过,灵枢长公主怎么会…… 对了,灵枢长公主嗅觉超群,光凭闻的就能分辨诸多药材,能从她身上闻到血腥味也不奇怪。 亦或许,长公主不是从她身上闻到的,而是嗅到了从殿外传来的血腥气。 「说吧,昨夜我睡着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卫泱问。 丹羽不答,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说。 倘若她说错了什么,惊着长公主,太后非把她扒皮抽筋。 卫泱不是个任性不讲理的,晓得宫里当差不容易,尤其是在她母后跟前。 既然丹羽不肯说,她也不想难为人家,「罢了,眼见母后也该下朝了,等母后回来,我当面问她就是。」 「长公主不可问。」丹羽劝道。 一听这话,卫泱就不乐意了,「问你你不说,我要问旁人你又不许,丹羽啊丹羽,谁给你的胆子对本公主的事指手画脚?」 丹羽理亏,正欲告罪,却忽然听到一声异响。 事发突然,她也顾不得与卫泱解释,一个箭步上前,就从床底下扯出个人来。 卫泱大惊,竟然有人躲在她的床底下? 在勉强定下心神以后,卫泱往前凑了几步。 见被抓出来的人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宫女,至多十三四岁的样子。 双眼哭的又红又肿,胡桃似的,脸也被泪水殷的通红。 卫泱总算是找到之前哭声的来源了。 可好好的,这小宫女为何会躲在她床下哭呢? 未等卫泱张口询问,丹羽就跟老鹰抓小鸡似的,将那小宫女往外拖。 那小宫女怕的直掉泪,却不敢与丹羽拉扯。 「长公主……长公主救救奴婢。」 小宫女的嗓音哑的吓人,听的人心里涩涩的难受。 卫泱并不爱掺合景和宫的事,但事既然叫她撞上了,她怎么能袖手旁观。 「丹羽,你把人松开。」卫泱说。 丹羽迟疑,并未松手。 「怎么,本公主说话不管用?」 丹羽哪敢得罪卫泱,这才将手松开。 那小宫女早就吓得腿脚发软,丹羽一松手,人就「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光听声儿都疼。 但那小宫女却顾不上疼,赶紧跪直了身子,「长公主救命,奴婢不想死,不…不想死。」 「说吧,你犯了什么错,一定要死。」卫泱用极温和的声音问。 「都死了,昨夜都死了,奴婢害怕,奴婢不想死,奴婢就趁乱跑了。」小宫女边说边抽泣着。 见小宫女已然是吓懵了,卫泱无意再追问,她大约猜到昨夜景和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昨日,才发生了骇人听闻的逼宫事件,她母后大概是认为景和宫中潜伏有奸人派来的细作,所以才急着要清理门户。 樊太后的手段卫泱知道,是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昨夜,景和宫只怕是血流成河。 「母后昨夜杀了多少人?」卫泱问。 丹羽不言,低下了头。 「不算昭阳殿和凤仪宫的,只说景和宫。你放心,我不会出卖你。」 丹羽知道迴避不过,索性与卫泱说了实话,「景和宫里除了奴婢和丹惠,其他人都没了。」 尽管早有准备,但亲耳听到丹羽的回话以后,卫泱还是倒吸了口凉气。 景和宫都是如此,昭阳殿和凤仪宫更不必说。 一夜之间,上百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宫中已是这般惨烈,宫外不知又是怎样一副景象。 一将功成万骨枯,想要成就一代帝王,何止要枯万骨? 昨夜之事,卫泱光用想的,胸中就已是翻江倒海的不适,更何况这亲歷的小宫女。 「你叫什么名字?」卫泱柔声问。 「奴…奴婢福来。」 「福来?好名字。」卫泱称赞说,「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长公主不可。」 卫泱斜睨了丹羽一眼,「好生将人送去福熙宫,余下的事,我自有主张。」 「公主,区区一个贪生怕死的贱婢,不值得公主为她出头。」 卫泱闻言,很不以为然,「贪生怕死怎么了?贪生怕死没什么好丢人的。正因为福来贪生怕死,她昨夜才没像其他人那样无声无息的死去。身陷险境时,她知道自救,她选择逃跑,还逃跑成了,这是本事。福来眼下还活着,就比那些只懂得逆来顺受,不知反抗的人要强的多。」 「啪!啪!」两下响亮的掌声入耳。 卫泱等人皆是一怔,连忙转身望向门口。##### 第九章救人是个技术活 卫泱只顾着与丹羽讲理,完全没发觉她母后是何时进来的。 方才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话,消耗了卫泱不少体力。 卫泱嘴巴一瘪,立马换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沖樊昭伸出手,「母后扶我。」 樊昭二话没说就上前,将卫泱扶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了。 「你这孩子,明明身上不适,还站着说了半天的话,这会儿知道难受了?」樊昭望着卫泱,眼中尽是宠溺。 卫泱在樊昭跟前一向是傻白甜,撒娇卖乖半点儿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反而很得心应手。 「母后,我喜欢这个福来,母后把她送我吧。」 「泱儿,这个福来不能留。」樊昭说,明明口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坚决。 「为何?」 「为人奴僕者,首先就要守一个忠字。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哀家要她死,她却敢抗逆,如此不忠,难道不该死?」 站在一个统治者,或是主子的立场上来看,卫泱觉得她母后所言挑不出毛病。 但在她这儿,这些话都是胡说八道。 何为忠?何为不忠? 任人宰割即是忠? 依卫泱所见,这是傻。 就连草履虫那种单细胞的生物都会有应激反应,更何况是个人了。 昨夜,在那样兇险的情形下,福来不但成功的逃过剿杀,还能够冷静的做出判断,选在旁人绝不敢轻易搜查的这间寝殿藏身,足以说明福来临危不乱,够机灵。 尽管福来终究还是被抓了出来,但这也是必然。 大概就是料到,自己终究难逃一死,福来才会按捺不住,躲在床底下偷偷哭。 卫泱身中奇毒,大限之期在即,她比谁都了解那种不想死的心情。 卫泱觉得,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她与福来是有些惺惺相惜的。 福来,她救定了。 但怎么救,是个技术活。 母后固执,没法与她讲理。 即如此,只好…… 「哎呀我不管,我就要福来,我就要她。」卫泱说着,便躺倒在软榻上打起滚来,边滚还边装哭。 左右在她母妃眼里,她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撒泼打滚的要什么东西才正常。 不止正常,还很可爱呢。 这厢,卫泱才滚了几圈,樊昭就败下阵来,「好了好了,既然泱儿喜欢那婢子,母后就把她赏你。」 卫泱听了这话,立马就翻身坐起,猫似的扑进樊昭怀里蹭了蹭,「我就知道母后疼我。」 樊昭对卫泱这般撒娇讨好很是受用,「数你会卖乖。」 「太后,这个福来?」丹羽问。 「送去福熙宫,叫李娥先好好调教调教再用。」樊昭吩咐说。 「不必丹羽跑腿,左右我拾掇拾掇也要回去,待会儿就叫福来跟我一道走吧。」卫泱说。 樊昭闻言,立马将卫泱往怀里一拉,「走?去哪儿?」 「回福熙宫呀。」 「眼下宫里乱糟糟的,你身子又不熨帖,就在景和宫先住一阵子,等过些时日再住回福熙宫不迟。至于尚文馆,也暂时别去了,何时复课再议。」樊昭说,一想到昨日卫泱昏迷不醒的样子,就心疼的要命。 去不去尚文馆念书,卫泱倒是并不在意,但能暂住景和宫,卫泱可是求之不得。 眼下,哪还有比景和宫探听消息更快更便利的地方。 内宫,前朝,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她总能听到些风声。 如此,也好了解时局,尽量多为自己筹谋打算。 卫泱预感,经了此番的逼宫事件,她想要再过回从前那样安逸逍遥的日子,已经不能够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更不会有一直得意到底的人。 她母后是个狠角色,但谁又知道哪一天会不会冒出比她母后还厉害的人物。 这回的事叫卫泱清醒的认识到,靠树树会倒,靠人人会跑,还是靠自己心里最踏实。 能有母后给她做倚仗自然最好,但也要想好若日后失去母后的庇护,她又要何去何从。 似乎除了叫自己变强,就再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泱儿想什么想的这样入神?」 樊昭的话将卫泱的神思拉了回来,「母后,我饿了,正想着早膳要吃什么呢。」 「昨儿一整天都没好好吃上一口饭,可不是要饿了吗?想吃什么,尽管吩咐膳房做来。」 「有母后陪着一同吃,吃什么都好。」 「数你嘴甜。」樊昭说着,分别与丹惠和丹羽打了眼色。 两人会意,一个往膳房去了,一个则领着福来退下了。 卫泱悄悄沖福来一笑,当是安抚。 福来鼻子一酸,强忍住的眼泪瞬间奔涌而出,赶紧低着头随丹羽出去了。 死里逃生,不哭才怪。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天爷你都看见了,日后可要对我好点儿。 卫泱在心里默默唠念了一句。 …… 早膳桌上,卫泱几次想与樊昭打听卫渲的事。 却知生气影响消化,不高兴的事最好不要在饭桌上说,只得忍着。 见卫泱吃的不香,樊昭不禁关怀说:「泱儿,是不是饭菜不合口味。」 「没,就是刚服了药,嘴里发苦。」卫泱答。 「是嘴里苦,还是心里苦?」 卫泱语塞,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她母后。 「母后,渲哥哥他……」 「你渲哥哥身子不适,泱儿这两日就不必去瞧他了。」 卫泱料到会是如此,所以并不觉得失望。 卫泱认为,她眼下的确没必要去见卫渲。 这会儿卫渲正为庞氏之死悲痛欲绝,又在气头上,哪肯听人劝,见也是白见。 还是等人稍稍冷静些以后,她再去瞧瞧人还有没有的救。 「对了母后,我想去四皇兄那瞧宁棠一眼。」 樊昭盛了半碗粥递到卫泱手边,「喝完这个母后就许你去。」 卫泱闻言,接过碗,三下五除二就把碗里的粥喝了个精光。 樊昭说话算话,立马就吩咐准备肩舆,送卫泱去东宫。 卫泱一出寝殿,就见门旁立着个人,一身晦气的白衣,不是翟清又是谁。 「长公主万安。」 卫泱本就不待见翟清,一想到昨夜翟清噼在卫渲脑后那一掌,她就更来气。 狠狠白了翟清一眼,便拂袖离去。 翟清抬眼,望着卫泱悻悻而去的背影,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 …… 尽管已经连夜洗刷了数遍,但卫泱还是在景和宫内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不止景和宫,整个皇宫都瀰漫着一股子戾气。 宫墙上,石板地的缝隙中,还有未来得及清理干净的血。 长街上,太监宫女们忙着埋头打扫,见有肩舆过来了,就如同一群受惊的鹌鹑,恨不能避到墙缝里头。 卫泱忍不住一声嘆,这宫里,正经要乱上一阵子了。##### 第十章真是愁人 眼看再有不到一个月就是端午,已过立夏,天气应该很暖和了。 但肩舆上的卫泱却切实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倒不是因为她坐的高,而是因这天色实在不好,云雾迷濛,凉风瑟瑟,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大雨。 是该好好下场雨了,彻底沖刷干净这周围瀰漫的血腥气。 可单凭雨水,却沖不净这沖天的怨气。 昨夜,只一夜之间,宫里就死了不下百人。 这不是结束,还只是个开始。 宫里还会再死多少人,卫泱不清楚,但皇后母家庞姓一族,无论老少都必死无疑。 何止庞姓,庞姓一族的外姓血亲,只要在九族之内的也一家都跑不了。 诛九族可没有凡十四岁以下孩童可饶命不死,或发遣或充军的恩典。 诛九族是无论男女还是老少,即便只是襁褓中的婴儿,也要一併诛杀。 何其决绝残忍。 然而,这并非卫泱亲歷的第一桩诛九族的案子。 她上一回,也是第一回亲歷诛九族的大案,是在十年前,也就是她三岁那年刚穿越来的时候。 这桩大案她不仅知道,还深涉其中。 因为,她就是案中最大的受害人。 据卫泱所知,当年盛宠一时的楚贵妃为替其子篡谋太子之位,竟在她母后和澈皇兄食用的汤羹中下毒。 这毒原是一种慢性毒药,成人服下之后,不会立刻感觉到不适。 但时日久了,身子便会日渐虚弱,如同患病一般。 若无解药,不出一年就会暴毙身亡。 而楚贵妃命人投毒那天,鬼使神差第一个喝下那份汤羹的竟然就是她卫泱。 就这样,她中了毒,在太医以及各路名医的救治与频繁的毒发之下,苟延残喘活到了如今。 至于楚贵妃与其母家忠勇侯府,上到老国公楚晏,下到小公子楚湉,无一倖免。 只有楚贵妃的一子一女,在这场灾祸中活了下来。 不过,有犯下大罪的生母,也就註定这兄妹俩在皇宫里的日子不会好过。 卫泱记得清楚,当年她父皇驾崩刚过百日,她母后就下懿旨将楚贵妃之子,年仅十四岁的三皇子卫渊,分封到距京都城千里之外的幽州苦地。 还封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王爵。 慎王,便是要时时提醒卫渊要慎稳恭敬。 无论封地有多远多荒僻,能离开皇宫,远离京都这个是非窝,对卫渊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卫渊的胞妹卫湘可就没那么走运了。 身为公主,不得不在嫡母的眼皮子底下艰难的讨生活。 别说见了她母后,就算是见了她,卫湘也总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不过,因为卫湘住的偏,又深居简出,卫泱很少能见到这位苦命的皇姐。 其实,卫泱并不记恨卫渊和卫湘兄妹,反而挺同情这兄妹俩的。 楚贵妃当年犯案时,兄妹俩一个十岁,一个才六岁。 一对小孩子能懂什么,还不是被大人给连累的。 慎王住的远,卫泱管不上,卫湘那边她倒是时常暗中派人照应。 毕竟是同父异母的亲姊妹,即便面上再怎么生分,到底是血脉相连的至亲。 …… 卫泱到东宫长信宫时,四皇子卫澜已经带人迎在了宫门口。 待卫泱下了肩舆,卫澜立马迎上前。 「澜皇兄。」 「泱皇妹来了。」卫澜满脸堆笑,双手托着卫泱的手,将人扶下了肩舆。 与卫渲一般,卫澜也天生一副好样貌。 相貌堂堂,俊秀朗逸。 而卫澜不仅长得好,性子还很谦和敦厚,待谁都是和气有礼。 但就是太客气拘礼了,有些时候反而会叫人觉得不自在。 就好比今日卫泱来长信宫,身为皇子又是卫泱的兄长,他本不必也不该站在宫门处迎接。 可卫澜不但亲自站在此处相迎,还代宫人扶卫泱下肩舆。 这般生分客气,都不像亲兄妹了。 不过,卫澜的确不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 四皇子卫澜的生母是美人董氏,当年董美人在产下卫澜以后,血崩不治,未能好好瞧上儿子一眼,就撒手人寰。 卫澜便自小养在当时的皇后樊昭身边。 尽管多年来樊昭明面上从未苛待过卫澜,但人家樊皇后有自己亲生的儿子,还是两个。 卫澜不敢与嫡子争长短,也争不过人家,只能学着谦卑内敛,安分守己的过日子。 他不求能讨得嫡母欢心,只求嫡母不要疑心他,嫌恶他,来日或分封出去,或留在京都城安家。 总之,求个踏实安稳就好。 而卫澜只求踏实安稳,寿终正寝这一想法,与卫泱是不谋而合。 只可惜两人的起点不一样。 一个是嫡出公主,一个是没了生母的庶出皇子。 倘若卫泱没有身中奇毒,卫澜当真是羡慕极了卫泱。 「澜皇兄,宁棠的伤势如何了?」卫泱问。 「太医瞧过,都只是皮外伤,丁点儿没伤着筋骨,妹妹尽管放心。」 卫泱听了这话,却没敢把心放下。 只没伤着筋骨就成了?在伤口没有结痂癒合之前,心哪能放下。 眼见这天一日比一日热起来,细菌病毒大量滋生。 这会儿可没有什么抗生素,若一个不好伤口发炎感染起来,那可是随时都会丢了性命的。 见卫泱愁眉深锁,一脸的担忧,卫澜心里也不是滋味。 卫澜比卫泱大三岁,与卫泱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 而宁棠以皇子伴读的身份入宫,几乎也是在樊后膝下长大的。 对卫泱这个妹妹和宁棠这个发小,卫澜是真心实意的关怀,见不得这两个人难受。 「听宁棠说妹妹昨儿晕倒了,纵使妹妹今儿不来,我也打算去探望妹妹。」 「澜皇兄放心,我的身子并无大碍,否则母后也不肯放我过来。」 「是,母后……母后那边……」 卫澜踟躇,既想打听又不敢细打听。 那可是逼宫呀,是比天塌下来还大的事。 卫澜昨夜一宿没睡,是吓的,也是愁的。 一边是当今皇上,一边是手握实权的太后。 若之后一定要选边站,他究竟要站哪边? 若站皇上那边,他便是忘恩负义,不顾念养育之恩的逆子。 若站在太后那边,便成了背宗忘祖,不忠不义的小人。 要是他哪边都不站…… 那更不成,可知墙头草总是死的最快。 真是愁人吶! 卫澜一路引着卫泱穿过前殿和殿后的庭院,来到了正殿一侧的东偏殿。 兄妹俩刚在屋外站定,正预备进屋,就听屋内一声巨响。 兄妹俩皆是一惊,赶忙推门沖了进去。##### 第十一章咳咳,男女授受不亲 「都出去!」里屋传来宁棠略带慌张的呵斥声。 出去?才不。 卫泱边往里屋走,边朗声说:「是我,我是来探病的。」 一听是卫泱,宁棠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立马嚎了一嗓子,「别!小泱你别进来!」 然而已经来不及。 卫泱一进里屋,就见宁棠趴在床边的地上,身上没穿…… 可还未等卫泱看清什么,眼前就是一黑。 「妹妹先出去。」 于是,卫泱就被卫澜捂着眼给架了出来。 谁能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宁棠怎么会摔在地上? 可是却没人为她答疑解惑。 卫泱只好坐在外屋,吃着糕点喝着茶,约莫等了一盏茶的工夫,卫澜才出来请她进去。 卫泱先前进屋时吓了一跳,这回进屋又生生吓了一跳。 宁棠不是才被打了板子吗?竟然还能坐着? 卫泱赶忙望向身旁的卫澜。 卫澜一脸无奈,心里也着实佩服宁棠。 「你才挨了打,不好好趴在床上养伤,这般呈强给谁看。」卫泱没给宁棠好气。 「一点小伤不碍事。」宁棠说,脸上的笑容好看却很是勉强。 「不碍事才怪,脸都疼的煞白。」卫泱来到宁棠跟前站下,「方才你为何会趴在地上?」 闻言,宁棠的脸色瞬间由白转红,「我哪有,是你看错了。」 她看错了?呵呵! 卫泱知她并未看错,也知宁棠最好面子。 罢了,只当她看错了就是。 「是啊,是我眼花看错了。」卫泱说。 宁棠微怔,从前刁蛮又狡猾的小狐狸,何时变的如此善解人意了? 果然是长大了,懂事了? 宁棠望着卫泱,目光黑澈又温和,「昨日见你晕倒,我可吓死了。」 卫泱浅笑,「纵横疆场,见惯了大世面的宁大将军也会害怕,真叫人惊奇。」 宁棠何尝不觉得惊奇,这五年来,他见多了争斗与杀戮,面对血和死人,心中早已激不起任何波澜。 可只要卫泱一皱眉头,一抽鼻子,他的心就会莫名的疼上好久。 昨日见卫泱突然晕倒,他是真的害怕。 他无法想像,三年之后若卫泱不在人世,这人世与他而言将变的多么无趣和荒芜。 「还有精气神儿打趣人,我便知道你没事。」宁棠说。 宁棠承认他嘴笨,好听的话他会编,却总说不出口。 太矫情。 但他曾听军中已经成婚的副将闲话时说,姑娘家就爱听些矫情的话。 倘若卫泱爱听这些,他也乐意说给卫泱听。 可在宁棠看来,卫泱与一般的小姑娘不同。 至于哪里不同,宁棠也说不上来。 或许是因为小丫头五六岁的时候,就能抱着厚厚一本医术,看上一整天都不挪地方。 也或许是因为小丫头嘴里偶尔会冒出几个他闻所未闻的新鲜词儿,哼唱几句他从未听过的小曲。 宁棠喜欢极了他这个小表妹。 打小就喜欢。 他只恨自己是家中独子,没有兄弟姊妹,根本就不懂得该如何对卫泱好。 所以才总是有事没事的欺负卫泱。 似乎只有这样,卫泱才会觉得他与众不同,多看他几眼。 即便都是白眼也好。 然而招惹卫泱的结果,却常常是反被卫泱教训。 他与卫泱可以说是打出来的情谊。 一别五年,当年的小丫头已是亭亭玉立。 望着卫泱,宁棠心里很遗憾,遗憾错过了卫泱整整五年。 但同时也庆幸,庆幸当年他选择去边关歷练。 否则,今日的他不过只是个能陪卫泱玩乐的纨绔。 哪能像眼下这般为卫泱出力,护她周全。 「你快别坐着了,仔细叫伤处伤上加伤,若就此落下毛病,日后再不能骑马可怎么办。」 卫泱一句话,立刻叫宁棠醒过神来。 「有这么严重?」 「可不。」卫泱故意唬宁棠,「你可是大将军,若以后不能骑马了,要如何上战场?就只能卸甲归田了。」 「是,宁兄就听泱皇妹的,正经养伤吧。」卫澜也跟着劝道。 昨日,见宁棠被打完板子横着抬过来,卫澜着实吓的不轻。 一面惊讶于樊太后竟然连自个的亲外甥也捨得打,一面也怕他照料宁棠不周,事后再招樊太后埋怨。 总之,养子不好当,尤其是皇族的养子。 「别婆妈了,伤在你身上,你就不愿这伤快点儿好?」卫泱问。 宁棠一听还真是这个理。 这卧床静养的福气,他可消受不起。 真想下地舞套剑,打套拳也成。 「那我回去躺着。」宁棠说。 「我扶你。」卫泱松口气,笑嘻嘻的凑上前。 「不必,我自个来。」宁棠说着,便扶住一旁的矮几要起身,「嘶……」 「疼吧?」卫泱问。 「不疼。」宁棠边说边沖卫泱摆摆手,「你转过身去?」 「啊?」 「你不转,我不起。」 卫泱偷笑,真是三岁看八十,宁棠这死要面子的毛病这辈子恐怕是改不了了。 「好,我不看你。」卫泱便转过身去,背对着宁棠。 宁棠见状,这才强忍着疼,勉强站起身来。 卫澜瞧宁棠一寸一寸往前挪的艰难,本欲上前搀扶,宁棠却摆手,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的挪到了床上趴下。 卫泱转身来到床前,「你这又是何苦。」 「事关男人的尊严,我哪能叫你看扁。」 「笑话,我若把你看圆,你还能多长块肉出来?」 宁棠哪辩的过卫泱,张了张嘴,忍不住伏在枕头上笑了。 一旁的卫澜也跟着大笑起来。 卫泱恍惚,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与宁棠和皇兄们玩在一起的无忧日子。 笑过之后,宁棠也不忘他男人的尊严,「小泱,我这点儿小伤小疼根本算不得什么,疆场边关摸爬这么多年,受伤是家常便饭。我肩上和腿上都负过伤,尤其是后背那处刀伤,险些要了命。」 一听这话,卫泱当即变了脸色,「什么刀伤?怎么没听母后提过。」 「怕你们担心,没叫禀告。」 「你快说,何时伤的?怎么伤的?」 「去年冬天的事,在驱逐羌国越境的流寇时一个没留神就被砍了一刀。索性我反应快,否则便要身首异处了。」宁棠说,口气轻快,仿佛在说旁人的事一般。 「亏你还笑的出来,快叫我看看那伤。」 宁棠闻言,赶紧往后躲,「我……我伤在背上。」 「我知道你伤在背上呀。」卫泱一脸懵懂。 「咳咳,妹妹啊,男女授受不亲。」卫澜提醒一句。 卫泱恍然,在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大姑娘盯着男子的脸看都是越矩,更何况是盯着人家的裸背看。 卫泱自知失仪,关心则乱嘛。 于是,便打了个哈哈,「我就说说而已,谁真要看了。」 宁棠以为卫泱害羞了,便逗她,「给你看可以,可看了以后你要如何?」 卫泱撇嘴,「难不成还要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这可是你说的。」宁棠说着就要解衣裳。 卫澜从旁瞧着,脸都绿了。 也就卫泱和宁棠两个淘气惯了的,才敢开这么放肆无羁的玩笑。 宁棠哪会真的在卫泱面前宽衣,可见小丫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好像他不脱就不算爷们儿。 这厢正犹豫,忽然见窗口闪过一鬼祟的人影。 「谁在那里!」##### 第十二章不筹谋能行吗? 有人偷听墙角? 卫泱立马回身望向窗口,却哪还有人。 见宁棠挣扎着要起身去拿人,卫澜立马将宁棠拦住,「我去看看。」 「我也去。」卫泱跟上前,她倒要瞧瞧,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偷听她的墙角。 而一向敦厚和气的卫澜脸色也不大好看。 这长信宫可是他的地界,竟然会冒出个躲在窗下偷听的鼠辈,面子都丢尽了。 兄妹俩气沖沖的出去,却正对上个笑脸。 「澜皇兄,泱皇姐。」不大的小人儿一脸谄媚的招唿说。 「漓皇弟来了怎么也不叫通报一声,我和你泱皇姐只当进贼了。」卫澜的口气不大好,倒不是因为小气,而是纯粹的看不起。 就连小卫漓也敢跑到他宫里撒野,哪来的底气? 五皇子卫漓今年才十岁,是先帝文帝最小的一个儿子。 老么又是男丁,通常会在家里还有族中很得宠。 而事实上,卫漓打小就很招先帝嫌弃,宫里的人惯会见风使舵,对卫漓自然多有怠慢。 至于先帝为何那么不喜欢卫漓,也是有缘故的。 卫漓的生母刘美人是先帝酒后乱性,宠幸的一个宫女。 先帝一向洁身自好,并不贪恋女色,后宫嫔妃是大夏国歷代帝王中最少的。 有位份的妃嫔统共就八位。 宠幸刘美人一事,无疑成了先帝品行方面的一个污点。 先帝能喜欢刘美人才怪。 况且,那位刘美人不但生的不美,还有一个在宫里当宦官的亲哥哥。 皇上竟然有个当宦官的大舅子,这要传出去皇上和皇室的脸面要往哪搁。 奈何刘美人受一朝之幸后,就珠胎暗结。 虎毒不食子,先帝又是个仁君。 于是,在刘美人顺利诞下五皇子以后,皇上就封了刘氏美人,并赏赐她胞兄一些银两,将人打发出宫谋生了。 虽然刘美人给先帝添了一个儿子,但依旧很不招先帝待见。 至少卫泱从未听说他父皇往刘美人宫里去过,无论是除夕家宴,还是中秋家宴,也都没有刘美人的一席之地。 刘美人这个妃子当的憋屈,五皇子这皇子何尝不是。 在宫里,母凭子贵,子凭母贵,都是相互的。 有些皇子生母不行,可拿养母来凑。 比如卫澜。 卫澜出生即丧母,自小养在樊后身边。 尽管樊后待卫澜一直都是淡淡的,但在宫人们眼中,卫澜与嫡出的皇子也没多大区别。 而卫漓就没那么走运了。 宫里原本有高位嫔妃将低位嫔妃的孩子抱去养的传统。 一般的母亲哪捨得将亲骨肉送去给他人养,但刘美人却巴不得哪位娘娘将卫漓抱走。 可宫里的娘娘们又不傻,都知道抱来卫漓就是抱来晦气。 因此,先帝五子中,除了已经远远发配去幽州的三皇子卫渊,还有五皇子卫漓以外,其余三位皇子都是由樊后亲自带大的。 当初卫渊还在时,倒显不着卫漓。 卫渊这一走,卫漓无疑成了这皇宫里最不受待见的皇子了。 大约是打小见惯了冷眼,卫漓对卫澜的嘲讽并不在意,立马上前凑到卫泱身边,「听说皇姐过来东宫,我特意来给皇姐请安。」 「漓皇弟客气了,你怎么自己跑出来,身边也不带个人伺候。」卫泱问,口气温柔却不算亲热。 「回皇姐,我嫌他们跟着麻烦,就自个来了。」 卫漓人小鬼大,机灵的很,可任他再机灵,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 卫泱看的出,卫漓没跟她说实话。 什么嫌有人跟着麻烦,分明是那些太监刁滑,卫漓支使不动他们。 卫泱自问是个俗人,却是个讲道理的公道人。 她始终觉得他父皇苛待刘美人,不喜卫漓是不对的。 自己酒后乱性,犯下错事,毁了名声,凭什么去赖别人。 刘美人可怜,卫漓就更无辜了。 因此,卫泱并不讨厌卫漓,但考虑到她母后的心意,她也不好与卫漓走的太近,偏卫漓一有机会就爱缠着她。 卫泱不傻,自然知道卫漓这是有意在巴结讨好她。 难为一个刚满十岁的孩子,就要默默的如此筹谋。 可不筹谋行吗? 难道要与他三哥卫渊一般,来日被发配到极远的荒僻之地苟且偷生? 卫泱喜欢卫漓这不屈的劲头儿,她虽能力有限,却也愿意帮卫漓一把。 于是,卫泱特意当着殿外长信宫一众宫人的面,十分亲热的揉了揉卫漓的脸颊,「你呀,最可爱了。」 见卫泱对卫漓和颜悦色,卫澜也不好继续板着脸,「屋里有病人,漓皇弟险些就给冲撞了,以后你过来,总要按着规矩叫人通报一声,不然又得平白吓人一跳。」 「澜皇兄教训的是,弟弟往后一定谨遵教诲,再不敢犯了。」 卫漓乖觉,一番诚心认错,倒显得卫澜小肚鸡肠了。 卫澜忙摆手,「哪就严重到成了教训,只是提点皇弟一句而已。」 「是,弟弟知道澜皇兄是为了我好。」 卫漓伶俐又懂事,本该很招人喜欢。 但就是因为过于机灵懂事了,卫澜对这弟弟实在喜欢不起来。 卫澜庆幸,索性这卫漓是刘美人生的,若是从其他娘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这宫里哪还有他的立足之地。 卫澜懒得再理卫漓,便与卫泱说:「泱皇妹,我进去瞧瞧宁兄。」 「是,澜皇兄替我好好盯着,可不许他再乱动。」 卫澜点头,没再瞧卫漓一眼,便转身进了屋。 见卫澜走了,卫漓又赶忙往卫泱身边凑了凑,「许久不见泱皇姐,弟弟心里实在想念,才冒然找过来,不想却惹澜皇兄不高兴了。」 「澜皇兄哪有不高兴,你别多想。」卫泱笑呵呵的说,「偏殿里有好些可口的茶点,漓皇弟吃吗?」 「知道皇姐有正事,不敢再扰了皇姐。今儿能见上皇姐一面,弟弟就很高兴,这就回去了。」卫漓说着,沖卫泱躬身一礼,便要告辞。 「等一下。」卫泱把人拦住,将随身带的荷包解下,往卫漓手中一塞,「漓皇弟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打发膳房准备。」 卫漓掂着那荷包不轻,迟疑了片刻才谢过卫泱,将东西收下。 眼下可不是装清高的时候,他如今正需要这些银钱。 卫漓听说,幽居静安宫的刘太美人,近日身子不适,却不敢向樊太后请旨请太医去瞧病。可单凭刘太美人那微薄的月例银子,也不够去宫外抓药的,就只能干耗着。 这些银子,正可解燃眉之急。 只是刘太美人已经患病有些日子了,即便能抓上几幅好药回来,也未必就能药到病除。 卫漓知卫泱医术高超,就连太医院的院判大人都自愧不如。 倘若卫泱肯出面替刘太美人医治……##### 第十三章杀敌一万,自损三千 不成! 这个念头一经冒出,卫漓自己就立刻给否决了。 敢劳动卫泱给他母妃瞧病,是嫌他们母子活的太久了吗? 若叫樊太后知道,他母妃就更别想活了。 卫漓思量着,又沖卫泱一礼,「弟弟谢皇姐关怀。」 卫泱也没再与卫漓多言,只吩咐宫人,「长街上的石板地湿滑,不太好走,便用本公主的肩舆送漓皇子回去吧。」 这明显是在给卫漓装脸。 卫漓长这么大还没乘过肩舆,既惊喜,心里又酸酸涩涩的难受。 想他母妃在后宫沉沉浮浮十余年,也还从未乘过肩舆。 当真是可悲。 他总要争口气,叫他母妃在有生之年,能过上一段体面顺遂的日子。 …… 在送走卫漓以后,卫泱便转身回了屋。 卫澜和宁棠都没再提卫漓,也没什么好提的。 三个人又接着先前的话茬,玩笑起来。 闹腾了一阵儿,卫泱有些累了。 卫澜赶忙劝卫泱回去歇着,生怕卫泱在他这儿有个头疼脑热,樊太后事后再寻他晦气,怪他这当哥哥的不中用,不懂照料妹妹。 卫泱亲眼瞧过宁棠的确没什么大碍,也就放心了,又与宁棠嘱咐了些养伤期间的注意事项和要忌口的东西,便要告辞。 宁棠见卫泱这就要走,赶紧撑起身子,「你何时再来看我?」 「听宁大公子的意思,是要在长信宫长住呀。」 宁棠无奈,「总要把伤养好才敢回府,否则我娘……你知道的,我娘最爱哭。」 是啊,宁棠的亲娘,也就是卫泱的亲姨母,的确是个极温柔娇弱的女人。 与果毅刚强的樊太后压根就不像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姐妹。 不过有一点,姐俩倒是很像。 就是宠孩子,惯孩子。 卫泱觉得她母后已经够宠她了,但她姨母心疼宁棠更甚。 不只因为宁棠是她姨母成婚八年以后,才艰难生下的宝贝,也因宁棠是她姨丈安国公膝下唯一的孩子。 在现今这世道,如安国公一般不纳妾,不设通房,只对髮妻从一而终的男子,尤其是贵族男子,真的已经不多见了。 卫泱觉得,身为女子,如她母后这般一朝为后,再成为太后,之后又垂帘听政大权在握,未必就是最极致得意的人生。 相比之下,卫泱倒是更羡慕她姨母,能得一位一心之人,相濡以沫,过平静安逸的日子。 「你走了这五年,姨母就提心弔胆了五年。姨母每回入宫探望母后,总会哭一场。我看着姨母哭,心里也不好受,想来要不是我……」 「与你何干。」宁棠望着卫泱,目光清浅,「是我自己不甘心只当个蒙受荫庇的纨绔,想去沙场征战建功立业。小泱,你不该自责,反该欢喜,是你一句惊醒梦中人,成就了我这一代英雄啊。」 卫泱一记白眼扔过去,「还英雄呢,先把伤养好了再逞能。」 「放心,这点儿小伤要不了几日就能好。」 「那你安心养着,我走了。」卫泱说完沖宁棠一笑,也没再啰嗦,便转身出去了。 卫澜殷勤相送,一路将人送到长信宫门口,又亲自将人扶上了肩舆。 「天色不好,澜皇兄快回去吧。」卫泱说。 卫澜点头,「近来宫里乱的很,妹妹不必总往这儿跑,以免叫什么人给冲撞了。宁兄那边,皇兄自会尽心照料。」 「有澜皇兄照料,我自然放心,妹妹告辞。」 卫澜目送抬着卫泱的肩舆走远,这才嘆了口气,转身回了长信宫。 …… 卫泱刚走到景和宫的前殿,天空就飘起了雨。 雨势起初不大,可待卫泱走到后头寝殿时,大雨已似瓢泼,寻常的油纸伞根本抵不住。 卫泱庆幸,索性她是回来了。 若在半路上下起这么大的雨,赶着找到地方避雨,人也该淋透了。 热伤风的滋味可不好受,热伤风加毒发之苦,更是销魂。 「母后呢?这个时辰,母后不是该在殿中批阅奏章吗?」卫泱问留守在景和宫的心腹宫女忍冬说。 「回公主,奴婢听说是樊贵妃娘娘来了,太后正在西暖阁与樊贵妃说话呢。」忍冬答。 「原是表姐来了,卫霖呢,可也跟来了?」卫泱又问。 「大皇子殿下仿佛没有跟来。」 有七八日没见她小侄儿了,卫泱心里还怪想的。 听说卫霖没跟来,卫泱多少有些失望。 可既然知道她表姐来了,她不过去道声安好也不妥。 于是,卫泱便往西暖阁去了。 因昨夜血洗景和宫一事,景和宫变的比往日还要冷清。 卫泱一路从寝殿走来,就没见着几个宫人。 想来逼宫一事,虽然最终是她母后压倒了她皇兄。 但杀敌一万,自损三千。 她母后这边恐怕也要缓一阵子才能恢復元气。 卫泱到西暖阁时,除了樊贵妃樊悦萩的侍女都候在外头,丹惠和丹羽也站在门外。 可见屋内,她母后与表姐正在说什么私房话。 卫泱不愿搅扰人家姑侄俩促膝长谈,只预备打个招唿就走。 便没等丹惠她们通报,就自个朗声道:「母后,听说贵妃表姐来了,我过来瞧一眼,请个安就回去。」 「泱儿进来吧。」屋内樊昭应道。 卫泱得了应允,这才进屋。 卫泱缓步上前站定,沖樊昭一礼,正欲与樊悦萩道声万安,却见樊悦萩正在抹泪。 哭了?为什么? 莫不是为她渲皇兄? 卫泱疑惑,却还是先给樊悦萩问了安。 「泱妹妹同安。」樊悦萩道,声儿有些哑。 这美人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 奈何樊昭却不是什么多情公子,最烦的就是有人在她跟前哭哭啼啼。 纵是亲侄女也不例外。 「既然话都说完了,你就先回吧。」樊昭与樊悦萩说,口气明显有些冷淡。 依着礼法,樊悦萩先是樊昭的儿媳妇,再是樊昭的侄女,在婆婆面前,尤其是这般厉害的婆婆面前,哪个儿媳妇敢造次。 樊悦萩一听姑母对她下了逐客令,哪还敢赖着不走,立刻起身告辞了。 卫泱全程不敢多话,直到樊悦萩走后,才故作天真的问樊昭,「母后,表姐她为什么哭呀?」 谁知樊昭却没答,还反问了卫泱一句,「泱儿觉得,你悦萩表姐比之逆后庞氏如何?」##### 第十四章她的涅槃 樊昭这个问题,卫泱压根不用考虑,脱口就能说出答案。 比之皇后庞氏,自然是她表姐樊贵妃好了。 这个好是卫泱平心而论的,绝非因为樊悦萩是她亲表姐,更不是因为她对庞如燕有偏见。 实在是她表姐无论在哪方面都更胜庞如燕一筹。 论样貌,她表姐樊悦萩是无可挑剔的美人,而庞如燕只能说是中等。 论才情,樊悦萩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止如此,因是将门出身,马也骑的很好。 身为女子,要文能文,要武能武,说是奇女子一位也不为过。 至于庞如燕,书应该没少念,却没念对女子德行有益的书。 大概成日里都在钻研《捭阖策》之类讲谋略,乱人心的书。 在这女子容貌秀丽就会被视为祸水,腹有诗书就被认为缺德的年代。 或许美貌与才华算不上樊悦萩对庞如燕的优势。 但卫泱觉得,在一个方面,樊悦萩是完胜庞如燕的。 樊悦萩有儿子,还是卫渲的长子。 在后宫之中,有子嗣,尤其是男嗣,便有地位。 就像卫漓的生母刘氏,就算她出身再低贱,先帝再不喜欢她,在她诞下卫漓以后,还是封了她一个七品美人的位分。 宫斗,可不单单只是一群女人争宠。 大浪淘沙,最终会留下一些有儿子的女人,进行更为惨烈的厮杀。 宫斗的本质,归根结底还是储位之争。 在卫泱看来,樊悦萩能为卫渲生下皇长子卫霖,就已经在这场争斗中占尽先机。 至于庞如燕……她是有过两个孩子的。 一个是在有孕五个多月时小产的,另一个还不到五个月。 卫泱清楚的记得,昨夜卫渲近乎歇斯底里的控诉。 卫渲说,是他们母后设计杀死了那两个未出世的孩子,并害的庞如燕这辈子都不能再生育。 卫泱信她母后绝不是那般心如蛇蝎的女子。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母后的确有理由这么做。 倘若庞如燕真的产下嫡子。 那前朝与后宫都将重新洗牌。 樊氏一族的尊荣,只怕难保。 如今庞如燕已死,其中是非曲直谁又说的清楚。 纵使她接连痛失两个孩子的确是遭人谋害,又有谁敢为她伸冤翻案。 这世上不公道的事太多,见得多了,心也就渐渐硬了。 为旁人打抱不平?倒不如想想自个能不能见到明早的太阳。 「母后,我觉得表姐比庞氏强多了。」卫泱如实回答。 而樊昭听了这话,却仍是一脸的不快,「依母后看,你表姐不如庞氏中用。但凡她有点能耐,能笼络住你渲皇兄的心,那逆子也不会成日与庞氏厮混在一起,密谋着如何违逆哀家这个母后。」 卫泱不喜欢樊昭用的「拢络」一词。 男女相悦之事,哪能勉强。 卫泱听了这话,都替樊悦萩委屈。 卫渲不喜欢樊悦萩,完全就是卫渲没眼光。 就好比一个又大又甜的苹果摆在你面前,你却不要,非要去吃那个又酸又烂了心的。 这能怪苹果? 不过,从樊昭对樊悦萩和庞如燕诸多不满的态度,卫泱算看出来了。 她母后终究还是很疼爱卫渲的。 在她母后看来,一切的错,都是旁人的错,卫渲皆是受人蛊惑才会犯下大错。 如此看来,卫渲似乎还有救。 「母后,庞氏已经伏法,逝者已矣,咱们就别再说她了。」 卫泱这句倒是管用,樊昭听后,神色多少比先前要松快几分。 卫泱上前,正预备耍个宝博樊昭一笑,却见榻上落了条手帕。 「该是表姐落下的,想必这会儿人应该还没走远,我送给她去。」 「一条帕子而已,回头命宫人送去就是。」樊昭说。 「人是哭着出去的,一脸的泪呢。我表姐生的那么好看,若叫风把脸皴了,那怎么好。」 樊悦萩是樊昭的亲侄女,爱之深,责之切。 想想樊悦萩泪眼婆娑的模样,樊昭是既恨又怪不忍心的。 「外头正下雨,水汽重,把帕子送到以后不许磨蹭,赶紧回来。」樊昭交代说。 卫泱莞尔,便捏着帕子去追樊悦萩了。 卫泱身子弱,走不快,紧赶慢赶好歹在前殿的廊上将人撵上了。 樊悦萩接过帕子,明显有些不好意思,「劳烦妹妹跑腿了。」 「多走几步路算什么,表姐待我这般客气,莫不是存心要与我生分?」 「岂敢。」樊悦萩望着卫泱,眼中似有迟疑,踟躇了半晌才上前将卫泱挽到一边,「妹妹,表姐知道,如今唯有妹妹能在母后跟前说上话了。皇上他这会儿应该已经知道错了,妹妹就求求母后,把皇上放出来吧。」 卫泱听了这话,终于明白她母后为何会把樊悦萩骂哭了。 妇人之仁吶! 才一夜工夫卫渲就能知错?知错才怪! 表姐啊,你知道昨夜皇兄当着母后的面,要闹服毒自戕的事吗? 已经疯狂到连自己性命都能捨弃的人,不好好关上他十天半个月,他会冷静? 卫泱望着眼前泪光盈盈的樊悦萩,不禁感慨。 她表姐是真纯良,真贤德,也是真心待卫渲。 其实,站在她表姐樊悦萩的立场上,面对眼前这个局面。 樊悦萩完全可以藉此机会,联同樊氏一族挑唆她母后废掉卫渲这个皇帝,拥立卫霖登位。 如此,樊贵妃就摇身一变成了圣母皇太后。 什么争宠夺利,都见鬼去吧! 而樊悦萩却半分没动这些心思,还冒着大不韪来她母后跟前替卫渲求情。 多傻多好的女人。 卫渲你是不是眼瞎! 「表姐放心,您的嘱託妹妹记在心上了。」 樊悦萩听卫泱这是答应了,欢喜的又要哭,「全靠妹妹了。」 单靠她?这哪成。 终究还是要看她皇兄能不能想开。 「表姐出来这么久,卫霖该急着找娘了。我就不留表姐说话了,等改明儿我去瞧卫霖的时候,再陪表姐好好说说话。」 「是,听说妹妹昨儿又晕倒了,端午将至,可要千万保重身子。」樊悦萩拉着卫泱的手,鼻子一抽,泪水在眼眶里打了个转便要落下。 卫泱瞧着樊悦萩,就想起了宁棠的娘亲,她的大姨母樊昕。 绝对是亲姑侄,一样的能哭。 目送樊悦萩走后,卫泱靠在廊柱上长长的嘆了口气。 樊悦萩不提,她险些忘了,再过不到一个月就是端午了。 端午,一年中最毒的日子,也是她体内之毒,毒发最勐烈的日子。 剧痛!那是足以叫任何人失去神智的剧痛! 是她十年以来,每年都要经歷一次的劫数。 能活下来是天意,疼死了也是她的命。 相传,神鸟凤凰每隔五百年便会自焚为灰烬,再从灰烬中重生。 烈火焚身之苦,恰似卫泱毒发时的感受。 卫泱觉得,她比凤凰还厉害,凤凰五百年才经歷一次的磨砺,她一年就要承受一回。 因此,她称端午那日的毒发为涅槃。 她的涅槃。##### 第十五章大权在握是会上瘾的 「帕子送还了?」樊昭温和的望着卫泱,柔声问。 卫泱点头,「听母后的话,东西送到就赶着回来了。」 樊昭将手中的五彩云纹茶盅稳稳地往矮几上一放,便向卫泱伸出手,将人拉到了身侧坐下。 卫泱顺势往樊昭身边靠了靠,娇声问道:「母后还生表姐的气呢?」 樊昭不答,只轻轻的嘆了口气。 气又如何?终究是自个嫡亲的侄女,纵使再不争气,也总不能弃之于不顾。 「母后,表姐知错了,您就别再与她置气了。」 樊昭摇头,「悦萩这孩子,幼时伶俐又乖觉,谁知年岁越长,却越变的木讷了。若你大舅母能将管家的劲头都用在教养你表姐身上,这孩子也不至于像眼下这般愚钝。」 到底是母后,说话当真是一针见血,卫泱暗自感嘆。 要说她大舅母潘氏,那也是个人物。 出身极显赫,是陪都平洲午安侯府的嫡长女。 年轻时还是名动一方的美人。 樊悦萩便是继承了她娘亲的美貌。 而潘氏不仅貌美,还颇具文采。 当年还是姑娘的时候,曾出过几册词集,甚至还谱过琴谱。 若非早早嫁了人,要恪守为妇之道,潜心相夫教子,潘氏必定能成为与男人们一争长短的女文豪。 所以卫泱才讨厌这男尊女卑的时代,埋没了多少有才华的女子。 惨澹的现实就是,再多才再优秀的女子,终究会沦为男人们繁衍的工具。 真叫人觉得惋惜和悲哀。 虽然卫泱不尽贊同樊昭责怪樊悦萩愚钝木讷的说法,但有一点她母后是说对了。 若她大舅母真把管家的能耐,都用在教养她表姐身上。 她悦萩表姐也不至于这般不通人情世故,不懂察言观色。 「母后,表姐她敦厚又和气,多好的人啊。」 「不错,那孩子就是脾性太好了。」话说到这里,樊昭微微顿了顿,才接着说,「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叫她入宫。」 是啊,如樊悦萩那般被捧在手心里长大,不知人心险恶的娇花,的确不适合在宫里摸爬。 试想,若没有樊昭这个在后宫里只手遮天的亲姑母护着,以樊悦萩的心眼,可能安然活到如今? 更别说平安诞下皇长子。 如此看来,樊悦萩当初入宫是不幸,能有个强悍的姑母一路保驾护航,便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见樊昭似有些愁云惨澹,卫泱不敢再提樊悦萩,便笑呵呵的挽着樊昭的手臂,有意逗她说:「泱儿觉得母后笑起来的样子最好看,母后许久都没笑过了,您就给泱儿笑一个吧。」 对卫泱这一番撒娇,樊昭十分受用,盘桓于眼角眉梢的愁云,顷刻间就烟消云散。 她满眼含笑的捧起卫泱的脸,柔声道:「要说好看,谁也不及我们泱儿生的好看。」 「都说女儿随母亲,我好看便是母后好看。」 「鬼灵精,嘴巴抹了蜜。」樊昭说着,轻轻颳了卫泱的鼻子,「母后年轻的时候,可没你好看。」 「才不是。」卫泱边说边坐正了身子,「我可是见过母后年轻时的画像,画上的母后美的跟仙女似的。」 樊昭温然一笑,「你又见过仙女了?那是你父皇笔力好,把母后画的过分好看了。」 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的确不错。 在卫泱的印象中,她父皇文帝卫盈与她母后是极其恩爱和睦的一对夫妻。 人前,两人是威仪无比的大夏国帝后,而人后,两人却如同最寻常的夫妻。 两人会并肩牵手去园中欣赏春日初绽的桃花,会一时兴起,秉烛夜游,登上宫中最高的楼阁,去俯瞰京都城的万家灯火。 卫泱记得有一回,她父皇因为打赌输了,还背着她母后在昭阳殿内转了好几圈。 更记得他父皇临终前,紧紧抓着她母后的手,捨不得松开。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卫泱难受的有些喘不上气起来。 想她从前可不是这么容易多愁善感的人,莫不是年纪大了? 樊昭不愿也不敢再说起先帝的事,便有意岔开话题,「泱儿这几日是不必去尚文馆了,但学问却不好落下。你素日爱看的书和太傅留的功课,母后已经命人给你搬来了,泱儿闲时不妨温习温习。」 卫泱知道,她母后最重对他们兄弟姊妹的教育。 先文后武,功课总是放在第一位的。 身为学霸,卫泱打小就没叫樊昭操心过,一直都是太傅口中天赋极高,不输皇子宗子们的得意门生。 纵使如此,卫泱也还有所保留。 锋芒太露,容易拉仇恨,卫泱既不傻也不爱现眼,多数时候还是会选择藏拙。 「政务要紧,母后不必总惦念着我,我懂得照顾自己。」 「泱儿懂事。」樊昭一脸安慰的望着卫泱,「母后自有分寸。」 卫泱乖巧的点了点头,正预备与樊昭说说宁棠,谁知樊昭却先问了。 到底是唯一嫡亲的外甥,怎么能不疼。 卫泱晓得,她母后极了解宁棠的性子,纵使她编排说宁棠已经知错,正在各种悔悟反省,她母后也不会信,倒不如实话实说。 昨日,樊昭是有些气宁棠,现下气早就消了,只道,「一别五年,长到七尺多高,身披戎装回来,原以为长进了懂事了,却不想还是一团的孩子气。」 听樊昭的口气,卫泱便知她母后已经不气宁棠了,也算彻底松了口气。 这一松懈下来,卫泱就觉得身上有些睏乏。 知女莫若母,樊昭只道外头正下着雨,地滑水汽重,不叫卫泱再挪动,就在这暖阁里歇下。 「母后不必一直守着我,有半夏和忍冬陪着就好。」卫泱裹着薄毯,斜卧在软塌上,乖乖巧巧的沖樊昭说。 樊昭轻抚卫泱的脸颊,「母后已经命人将摺子搬来暖阁这边,泱儿安心睡吧,母后就在这儿陪着你。」 即如此,卫泱还能说什么,只管尽情的享受着来自她母后的关怀。 卫泱是真的累了,也困了。 可这会儿真叫她好好躺下睡,她却睡不着了。 卫泱抬眼,望向不远处案前正埋头批阅奏摺的樊昭。 见樊昭时而皱眉,时而欣慰的点头,心情也跟着时悲时喜,飘忽不定。 能者多劳,卫泱知她母后是能者。 但任她母后再坚韧能干,也终究是个女子。 天下的担子太重,迟早是要交付给她皇兄卫渲的。 只可惜卫渲太不争气,否则…… 蓦的,卫泱忽然想起昨日庞如燕与她说的那席话。 大权在握,唿风唤雨是会成瘾的。 来日,若卫渲可担天下,她母后可甘愿将治国理政之权,物归原主?##### 第十六章默哀三秒 雨下了整夜未停,大约是因为白日里睡多了,卫泱这一夜辗转反侧,睡的很不踏实。 梦里,卫泱依稀梦见很多人。 有她父皇,也有七孔流血而死的庞如燕,还有好些个面容模煳的人。 卫泱拼命的想要看清这些人的脸,但越用力,视线就越是变的模煳,待卫泱精疲力竭之时,即从梦中惊醒过来。 汗水将寝衣浸透,额头上蓄满了细密的汗珠。 这真是个叫人累到虚脱的坏梦。 卫泱缓神了片刻,才唤半夏和忍冬进前,吩咐她要沐浴更衣。 在将身上的汗水洗净,换了身干爽的衣裳以后,卫泱才觉得身上略微舒服点儿。 「主子,膳房已经将早膳备好,您是在屋里用,还是去前殿用?」忍冬恭敬问道。 「待母后下朝以后,与母后一同用就好。」卫泱说,这会儿并没什么胃口,「我的药呢,可煎好了?」 忍冬跟在卫泱身边伺候已五年有余,知道她们长公主最要紧的就是那一日三幅的药,哪敢有丝毫怠慢,立马应道:「回主子,半夏正盯着煎呢,还稍差些火候,就好了。」 忍冬话音刚落,未等卫泱应声,就见半夏端着汤药进了内室。 一闻到这熟悉的药味,卫泱心里就觉得出奇踏实,她端起药碗,正预备喝,却见半夏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 难不成是前儿个吓得,还没缓过来? 仿佛不像。 自个身边的人自个了解,半夏的性子虽比忍冬温软些,却也不是个胆小怕事的。 既如此…… 卫泱寻思着,便将已经捧起的药碗又放回身旁的矮几上,望着半夏问:「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消息?」 半夏一怔,长公主当真是料事如神。 在她家主子面前,她丁点儿的小心思,都会无所遁形。 半夏不敢隐瞒,却又怕卫泱听了这消息以后,后会觉得心中不适,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说吧,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我经受不住的。」 卫泱这话讲的霸气,可霸气背后也是深深的无奈。 说到底,无论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也是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她纵使知道也无力回天的事。 听听又何妨? 「主子,太后娘娘已经下令,诛杀庞氏九族。昨夜,身处京中的庞氏族亲,已尽数伏法。」 好快。 尽管诛庞氏九族,在卫泱的意料之中,但她母后这般雷厉风行的速度,还是叫卫泱吓了一跳。 但冷静下来一想,她母后处事素来慎稳,为恐夜长梦多,会这样做也不奇怪。 只是可怜那些被牵扯进来的无辜之人,平白丢了一条性命。 诛九族,这大概是这世上最惨绝人寰,也是最无道理可讲的刑罚了。 一人煳涂,犯了死罪,与他家人,与他族人何干? 三族不够,还要九族。 可知一个大的家族,九族中人,少说也有数百,甚至上千。 这百人之间未必都彼此认识,作为远亲,甚至从不曾往来过,却还是要为了素未谋面的所谓亲戚,赔上自个珍贵的性命。 这不公平! 但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便是如此。 没人敢提出质疑,似乎也不需要质疑。 正所谓女人不狠,江山不稳。 这虽是句用来打趣人的笑言,却也不无道理。 身为君王,想要朝纲稳固,很好的制衡各方势力,做到真正的皇权至上,并非易事。 不杀鸡儆猴,来个狠的,那些心怀不轨之辈,又怎么肯轻易安分。 可以说,皇权的威严,都是靠尸山血海堆砌出来的。 手握生杀大权,这便是当权者被下位者所敬畏的最重要的原因。 生杀大权,听起来简直狂拽炫酷吊炸天。 可要玩不好,轻则被视为暴君,遗臭万年,重则可是要被群起而攻之,亡国的。 在歷史的长河中,毫无争议,能被称之为明君的帝王,十根手指就能数的过来。 而暴君和亡国之君,却数不胜数。 为君不易,想成为一代明君更是难上加难。 这不止要自身通达明理,更要人和。 倘若身边尽是佞臣小人,任他再英明的君王也无法施展其抱负。 因此,卫泱并不反对她母后除奸斩佞,取了定远侯庞世卿的性命。 只是诛九族,太残暴。 庞氏一族,算是大夏国颇具名望的大家族,人丁兴旺。 在京中的族亲,少说也有两三百人。 再算上其他分居在大夏各州的族亲,只怕已逾千人。 一气儿要取上千人的性命,想想就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窗外,雨依旧未停歇。 恍惚间,卫泱竟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整个皇宫,不,是整座京都城眼下都被笼罩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中。 任大雨滂沱,也洗刷不尽那沖天的怨气。 梦中,那一张张模煳的面孔开始渐渐清晰起来。 那是她曾见过的庞家人。 有定远侯夫人唐氏,还有庞家的姑奶奶庞世馨和庞如燕刚满五岁的小侄儿。 这些人,如今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此刻,卫泱才算真正体会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话的意思。 就在前儿个,她也是险些死于非命的。 活着还真是件不容易的事,所以才要更加认真的活着吧。 卫泱寻思着,简单整理好心情,便端起矮几上的汤药,大口喝了起来。 …… 能在前朝占有一席之地的,都不是傻子。 正相反,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皆是大夏国上下,最足智多谋的人才。 众人心里都明镜似的,知这回的事,是皇上听信国丈定远侯庞世卿的挑唆,欲褫夺樊太后垂帘听政的大权。 然而为了皇族颜面,也为了粉饰太平。 此次事件,只对外宣称,是定远侯与皇后庞如燕父女居心叵测,意图谋反。 皇上对此事毫不知情。 至于皇上这两日为何没有上朝,是因为被国丈和皇后谋逆之事气伤了身子,正在闭关静养。 人前,太后与皇上依旧是母慈子孝,同仇敌忾。 到此,逼宫一事看似已经告一段落,实则远还没了。 卫泱并不善权术,却也知仅凭定远侯庞氏一族之力,既不敢,也策划不了这次的逼宫之事。 庞氏一族只是被推在前头的炮灰,其背后必定有另一股甚至多股势力支持。 至于这些势力究竟来自何方,卫泱心里有数,想必她母后心里该更加清楚。 有实力给国丈撑腰,并有理由这么做的,除了宗室中人还能有谁。 究竟是成王还是端王? 或者两位都有参与其中? 经此一事,前朝再想要风平浪静,已是不能够了。 前朝异动,必将影响到后宫安宁。 卫泱捧着空药碗,为自己就这样草草结束的平静生活,默哀了三秒。##### 第十七章情况不妙 在事发的十几天以后,宫中才渐渐恢復了秩序。 景和宫也重新选了一批宫人进来填补空缺。 听半夏说,这些宫人都是从辅国公府选送进来的。 这些人虽不似其他宫人,一入宫先去随教习姑姑学上个把月规矩。 但这些人言行举止间的教养,却不输给任何宫人,定然是提前学过宫规的。 卫泱听了这话,不禁又要感嘆和佩服她母后樊昭的高瞻远瞩。 对于卫渲意欲逼宫之事,樊昭必定早有察觉,并为粉碎这一图谋,做好了万全的打算。 至于樊昭在多早之前就洞察了此事,卫泱不清楚,却知总不迟于两个月前。 为何这么说,那是因为宁棠所在的北关,距京都城有千里之远。 尽管眼下各州通往京中的官道,都修的平坦又四通八达。 但从北关到京都,并非一马平川,中间不知隔着多少座大山。 山路崎岖,不易行马,即便日夜兼程,也总要月余才能到达。 若非提前得到消息,宁棠怎么可能在这个当口赶回来。 或许,宁棠一早就从北关回来了,只是怕打草惊蛇,所以才未声张。 到此,卫泱对她母后樊昭的钦佩又更深了一层。 而对兄长卫渲的失望也更深了一层。 在卫泱看来,樊昭和卫渲一直都是她眼中母慈子孝的典范。 事实上,樊昭也的确是个好母亲,更是个好的当权者。 从小到大,卫渲从未违逆过樊昭,也没有理由违逆。 如今卫渲年满二十,已到加冠之年,想要亲政的确无可厚非。 但你特意略过谈判商榷的环节,直接动手,就是你卫渲不厚道了。 有句俗语说的好,会咬人的狗不叫。 卫泱自然不愿将自己的亲哥哥比喻成狗,但事实便是如此。 这老实人一旦犯起混来,更可怕。 距离事发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也不知道卫渲究竟想开了没有。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卫渲应该已经打消了要与庞如燕殉情的念头。 否则,宫里早就闹的鸡飞狗跳了。 事到如今,昭阳殿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 但这两日,卫泱心里还是不大安生,不是为卫渲,而是为她表姐贵妃樊悦秋。 卫泱一向是说话算话,当日她答应樊悦秋,会在樊昭面前替卫渲说情,求樊昭早日放卫渲出来。 可直到今日,她也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开这个口。 不为别的,只因卫泱相信,何时放卫渲出来最好,她母后比任何人都有数。 多余的劝谏,就只会适得其反。 但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事没办成,哪好意思去见人家。 这些日子,卫泱是想念极了她的小外甥卫霖,却不方便去颐安宫探望。 一则是怕樊悦秋问及她说情之事,二则也害怕见樊悦秋在她面前梨花带雨的哭。 卫泱越想这些,心里就越乱,手上的医书也看不进去,索性把书一扔,歪在软榻上出神。 记得上回见卫霖时,她曾答应过卫霖,等过几日陪他去园子里放风筝玩,这下可好,大半个月过去了,他们姑侄也没机会见上一面。 真的好想那个小傢伙…… 卫泱想着,勐地翻坐起来,是忍耐忍耐再忍耐,才勉强忍住冲去颐安宫的冲动。 「主子,江太医来了。」殿外,半夏通报说。 卫泱闻言,赶紧坐直了身子,迅速整理了下衣冠,「请江太医进来吧。」 太医江尧是樊昭钦点,专职照料卫泱身子的太医。 能得樊昭青眼,江尧的医术自然不俗。 不过,凡是卫泱入口的药,皆是由她自个亲自调配,江尧也就是奉旨每隔几日来给卫泱请个平安脉而已。 在解毒与控制毒发上,倒帮不上卫泱什么。 因是老熟人了,卫泱并不必江尧拘礼,但这位江太医却是个礼仪周全的,回回见了卫泱,回回都是一丝不苟的叩拜行礼。 明明还不到三十岁的人,却一身的老气横秋。 不过,看在江尧的医术真心不错的份上,卫泱倒是愿意与他多说几句话。 卫泱不敢说自己心细如尘,但宫里待久了,还是深谙察言观色之道的。 从方才江尧进来到如今,江尧的神色就一直透着一丝微妙的古怪。 究竟哪里古怪,卫泱也说不好,直到江尧走近,她从江尧身上闻到了龙涎香的味道,卫泱才瞬间醒过神来。 「江太医之前去过昭阳殿,见过我皇兄?」卫泱问。 江尧闻言,身子明显一震,眼神也有些闪躲,满脸的仓惶。 不用问,江尧果然是去过昭阳殿。 毕竟这宫里,就只有她皇兄有资格享用这无比珍贵的龙涎香。 「我皇兄他怎么了?莫不是病了?」卫泱又问。 卫泱是君,江尧是臣,臣不敢欺君,江尧只好如实回话,说卫渲是因情致抑郁,忧思过甚,导致肝气郁结,神思倦怠,夜不能寐。 除此之外,近两日还有些不思饮食。 才出了那么大的事,卫渲会抑郁忧思卫泱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若卫渲跟没事儿人似的,那才吓人呢。 倘若卫渲是因为自我反省而情绪低落,也并不算什么坏事,至少代表卫渲已经知道自己错了。 可若卫渲是因痛失庞如燕,而对他们母后心生怨怼,才至肝气郁结,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这不仅是指母子感情上的不妙,也意味着卫渲精神上和身体上的不妙。 无论是抑郁症,还是急火攻心,攻肝,攻肺,分分钟都能要人性命的好吗! 「长公主通晓医理,该知道,肝气郁结本不算急症,但郁结的肝气长日得不到疏解,日久身子只怕要生大碍。」江尧说,无论是神情还是口气,皆流露出深深的担忧。 卫泱了解江尧,一向谨言慎行,很寡言少语的一个人。 而今日,江尧却主动说了这些。 显然,卫渲如今的状况并不好,甚至很糟糕。 到底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卫泱怎么可能不心疼卫渲。 可任她再有能耐,也掌控不了卫渲的心绪。 「劳江太医给我皇兄开几剂疏肝解郁的补药,总要想法子叫他身上好受些。」卫泱说。 江尧得了这话,却未立即应声,犹豫了片刻才道:「回长公主,之前太后已经如此吩咐过微臣,微臣也亲自盯着将药煎好送去,可是皇上那边,皇上他……他不肯服药。」##### 第十八章莲子之心 卫泱精通医理,自问也算半个医者,她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讳疾忌医的病人。 但显然,她兄长卫渲并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不肯喝药,而是因为与母后赌气。 都多大的人了,还耍小孩儿脾气? 可知这样逞强并不算骨气,而是胡闹,既伤了自己的身子,母子间的关系也会因此变的越来越紧张。 这事儿卫泱若没听说也就罢了,如今她既知道,就不能置身事外。 只是……她究竟要怎么做最才好呢? 是替卫渲向他们母后求情,还是悄悄去见卫渲一面,劝卫渲服软? 眼下,昭阳殿被重兵围守,想要神不知鬼不绝的去见卫渲,绝无可能。 而劝卫渲服软,几乎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在这种节骨眼上,并不适合兵行险招,还是走保守路线比较稳妥。 卫泱思量着,心中已经有谱了。 …… 景和宫的东偏殿早在六年前,樊昭开始垂帘听政之初,就被改成了书房。 樊昭下朝以后,通常会在此处批阅奏章,处理政务。 若要与朝臣议政,便会挪到昭阳殿偏殿的外书房去。 就为着半个月前的逼宫一事,朝臣们眼下皆如惊弓之鸟。 原本热闹的朝堂,也跟着冷清下来。 朝臣们争相上摺子进言,唇枪舌剑辩论的场面,已不復存在。 想要朝堂再恢復往日的模样,只怕是要缓上好一阵子了。 樊昭瞧着案上寥寥可数的奏摺,心想也罢。 早些处理好政务,便能早些回去陪卫泱说话作伴。 眼见端午近了,又到了卫泱体内毒发最勐烈的日子。 依照往年的惯例,卫泱要挪到京都城郊的康宁行宫养病。 一想到又得一个多月见不着卫泱,樊昭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她垂着头,默默出神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勉强整理好心绪,翻开了下一本奏摺。 幽州慎王上的请安摺子? 樊昭冷笑。 这卫渊消息倒灵通,隔着半个大夏国,来回不过半月就把请安摺子递来了。 真是越发懂得卖乖讨好了。 可这封千里迢迢送来的请安摺子,究竟有几分诚意,樊昭心知肚明。 这个卫渊,与他母妃楚怀遥一般,都是平日里不叫,却会突然跳起来扑人的恶狗。 当年,若非楚怀遥狠心下毒要害澈儿,泱儿怎么会被连累身中奇毒。 一想到这儿,樊昭就恨不能立刻下旨,将卫渊碎尸万段,叫地下的楚怀遥楚贵妃好好体会一把痛彻心扉的滋味。 想到这儿,樊昭再也按捺不住,勐地将手中那封请安摺子给扔了出去,险些砸中刚从外室进来的卫泱。 卫泱刚一走进内室,就见一不明物体向她飞来,得亏她躲的快,否则必定要挂彩。 卫泱低头瞧瞧落在她脚边,险些砸中她的不明物体,是封奏? 卫泱疑惑,想她母后一向冷静自制,这得多大的火气,才会气到扔摺子呀。 她挑这个当口来替卫渲说情,是不是不大合适啊? 见她扔出去的奏摺险些砸了卫泱,樊昭懊恼不已,赶紧起身上前,「快叫母后瞧瞧,有没有伤着。」 「母后放心,我好着呢。」卫泱说着,便欲俯身将落在地上的那封奏摺拾起来。 谁知樊昭却拉住卫泱,满脸嫌弃的瞥了那封摺子一眼,「回头叫丹惠收即可。」说完便拉着卫泱到一旁的坐榻上坐下了。 方才匆匆一瞥,卫泱隐约从那封摺子的封皮上瞧见了一个「幽」字。 莫不是分封去了幽州的,她四皇兄卫渊上的摺子? 若真是如此,也不怪她母后会气的扔了那封摺子。 看来,她是来的有些不巧。 但箭已在弦上,由不得她打退堂鼓。 只能尽量装出一副傻白甜的样子,硬着头皮上了。 于是,卫泱便将手上提的小食盒往身旁的矮几上一放,笑呵呵的沖樊昭说:「见母后早膳用的不香,怕母后午膳前会饿,便亲自盯着给母后熬了盅补汤来。」 女儿如此体贴自己,身为娘亲,樊昭自然欣慰的不行,但欣慰的同时更心疼,「膳房烟气重,泱儿何必往那种地方钻,可不许再有下回了。」 「泱儿听母后的。」卫泱笑笑,便将食盒打开,小心翼翼的将汤盅端出,送到了樊昭跟前,「母后这阵子瘦了好些,这斛麦地莲煲猪心最是滋补,母后念在这是我一片心意的份上,可得全喝光。」 樊昭闻言,一脸疼惜的望着卫泱,打趣说:「斛麦地莲煲猪心?母后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是泱儿想出来的新名堂?」 「也不通是自个想的。」卫泱答,「那药膳书上原是斛麦生地煲猪心,铁皮石斛生津养胃,麦冬润肺清心,而生地则是一味凉血去热的好药。可我瞧着这副药膳方子,却总觉得仿佛差点儿什么。就好比先生教书要因材施教,工匠盖房子要因地制宜,想要将药膳的效用发挥到最好,总得依着个人的体质来。我知道母后近来夜里总是睡的不安稳,白日常常会觉得神思倦怠,于是便在这药膳中着意添了味安心养神的莲子,便成了眼前这盅斛麦地莲煲猪心。」 「难为泱儿一番苦心,母后一定把这汤都喝完。」樊昭说着,立马将汤盅上的盖子揭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瞬间扑面而来。 「母后,好喝吗?」卫泱问。 药膳哪有好喝的,可加上宝贝女儿的心意那就不一样了。 「许久没喝过这么合口味的汤羹了。」樊昭说。 有了樊昭这句话,卫泱一直在心中反覆酝酿的话,总算是有的放矢了。 卫泱赶忙往前凑了凑,与樊昭说:「母后不知,这汤原是没有这般适口的,是女儿发现莲子中的莲心太苦,需得去掉,这汤才能变的清甜几分。可莲心虽苦,却不失为一味好药,能清心火,平肝火。所以女儿就没捨得把莲子之心丢掉,特意给母后泡了杯莲心茶来,母后要不要尝尝?」 莲子之心,怜子之心。 这鬼灵精,是变着法的替她哥哥求情呢。 樊昭望着卫泱,心中感慨,倘若泱儿是个皇子就好了。 见樊昭不应声,卫泱有些急,连忙起身将她事先泡好的莲心茶从食盒里端出来,奉到了樊昭手边。 而樊昭却对此无动于衷,仿佛并不想尝这碗茶。 卫泱不安,难道母后真对卫渲心灰意冷,预备捨弃这个儿子? 「母后是否觉得莲子之心太苦,该捨去才好?」卫泱试探说。 樊昭不言,只是静静的喝着那盅汤。 卫泱见状,明白眼下多说无益,便老老实实的坐回去,看着樊昭喝汤。 不多时,樊昭将汤喝净,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汤匙。 而就是这一盅汤的时间,卫泱仿佛经歷了几次沧海桑田。 万一卫渲真被母后废了怎么办? 纵观古今,废帝可是从来都没有好下场的。 她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兄长去死! 可凭她,又有什么本事保全卫渲。 倘若母后真的舍了怜子之心,那一切就都结束了。 「母后……」 「泱儿,带上你这杯莲心茶,去瞧瞧你皇兄吧。」##### 第十九章卫渲学坏了! 一听樊昭主动提出叫她去见卫渲,卫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以为不会有转机的事,突然就柳暗花明,卫泱欢喜的险些跳起来。 「母后,我这就去!」卫泱说着就起了身。 「不忙。」樊昭抬手拉卫泱回来坐下,「你那不争气的皇兄,已经闹绝食,整两日水米未尽了。泱儿若要去,便带上些吃食,没的叫他成了咱们大夏国史上,头一个因为怄气活活饿死的皇帝。」 什么?卫渲有两日水米未进了? 人不吃饭,倒还能挺些时日,若不喝水,三天就已经是极限。 如卫渲那般打小娇生惯养的,哪受得了这份儿罪。 卫泱记得,她先前询问太医江尧卫渲的病情时,江尧曾提过一嘴,说皇上已经不思饮食有两日了。 她当时压根就没往绝食那方面想。 没想到…… 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不是市井泼妇的手段吗? 一回闹着要服毒不够,又要变着花样的再来一回。 卫渲学坏了! 可再坏也得救呀,谁叫卫渲是她亲哥呢。 再有,他们母后这边已经心软松口了,也就是说卫渲在他们母后心里,还不是彻底的无可救药。 否则,由得卫渲绝食,看谁硬的过谁。 卫泱感觉的到,樊昭心里还是很疼卫渲的。 「是,女儿这就命膳房烧几道皇兄素日爱吃的菜带去。」卫泱说完,便唤了侯在殿外的半夏进来,仔细与她交代了几句。 半夏得令,不敢耽搁,立马依着卫泱的吩咐,匆匆往膳房去了。 「母后放心,我一定尽量劝着皇兄多吃几口。」 樊昭微微点头,目光和煦的端详着卫泱,柔声道:「泱儿心里只惦记着母后和你那不争气的皇兄,也不为自个想想。再过几日,你便要挪去康宁行宫小住了,也该尽早吩咐李娥将此番要带的东西都打点妥当。」 康…康宁行宫。 一听到这四个字,卫泱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之后樊昭又说了什么,问了什么,她压根没听进去。 其实,康宁行宫本身并没什么可怕的,反而是个山明水秀,气候宜人,很适合避暑养疾的地方。 然而,卫泱这些年来在康宁行宫中的所有经歷,却都不是很愉快。 不,是极其痛苦。 整整十年,每年她都要在那里经歷一次如万箭穿心,烈火焚身一般的痛苦。 以至于她如今一听到「康宁行宫」四个字,就会条件反射般的打颤。 这两日,卫泱已经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去想毒发和行宫的事,却终究迴避不开。 见卫泱的脸色突然变的有些苍白,樊昭赶忙将卫泱往身边揽了揽,「如今政局动盪,你皇兄又是那个样子,母后实在抽不开身,否则真该陪你同去。」 「别说母后眼下走不开,即便母后得闲,我也不许母后随我一同过去。母后您就放心,吧,有李姑姑陪着,还有半夏忍冬两个侍候在侧,就足够了。」 「你这孩子的脾气是真倔。」樊昭嘆了口气,天知道她有多想在卫泱最苦痛无助的时候守在她身边,但卫泱脾气犟,自打过了八岁,就再也不许她陪自己去康宁行宫小住。 可知想念和担忧卫泱安危的每一日,与她而言,都是一种煎熬。 卫泱已是两世为人了,心智自然比一般人要成熟要坚毅。 可她终究不是铁打的。 她也想要樊昭在她最痛苦难熬的时候,陪在她身边。 但她比谁都清楚,在她毒发之时,那极致的痛苦,常常会叫她失去理智。 那样扭曲狰狞的样子,她怎么忍心叫樊昭看见。 小的时候她别无选择,但如今大了,还是能做这个主的。 其实,从灵魂上讲,卫泱与樊昭只能算是半路母女。 但樊昭多年来的倾心疼爱,早就叫卫泱把樊昭当是亲妈了。 将心比心,卫泱总是捨不得看樊昭难过。 「母后,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等我回宫的时候,行宫里的栀子开的正盛,我会命半夏和忍冬多采些,回头制成香袋给母后挂在床头。」 见卫泱眉眼弯弯,笑的那样明艷可人,樊昭心里反而更疼。 不过十三岁的孩子,也忒懂事了。 懂事的叫人心疼。 「母后的肉啊,母后怎么捨得。」樊昭说着将卫泱拉进怀里,恨奸人狠心,更恨自己无能。 眼下这种气氛,叫卫泱觉得很不自在,她赶紧赔笑,「我原是明日就要挪回福熙宫住的,可既然母后这么捨不得我,那我便留在景和宫,再陪母后住些时日。」 樊昭点头,真恨不能将卫泱揣在身上,走到哪儿就带到哪儿。 …… 卫泱刚从偏殿书房出来,就迎面撞见了翟清。 又是一身白衣,晦气的令人髮指! 翟清亦如往昔,恭恭敬敬的沖卫泱施礼问安,卫泱照旧无视翟清,斜睨他一眼,就转身走开了。 望着卫泱悻悻离去的背影,翟清一脸的云淡风轻,早已习惯了卫泱对他的漠视,或者说是敌意。 而卫泱那边却在默默生着闷气。 之前,卫泱不住景和宫,只听传闻说,翟清可以自由进出她母后的内书房。 宫里的传言,最多只能信一半,皆有夸大的成分在里头,卫泱起初并没有太在意。 而近来,卫泱留居景和宫期间,发觉翟清几乎每日都会进出她母后的内书房。 就在前日,她找去内书房,想问她母后讨一方好墨,谁知刚到门口站定,便听见殿内,翟清正对时局政务高谈阔论。 翟清又不是阁臣,不过是一介打着琴师名号的男宠,竟然也敢议政? 即便这是她母后许的,翟清也不该如此不知轻重。 翟清生的俊俏,长相很讨人喜欢,毫不夸张的说,任何女人见了翟清,应该都会对他倾心。 所以樊昭宠信翟清,卫泱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 至于樊昭许翟清议政,是因为翟清肚子里的确有些墨水。 他对时局的分析,精准到不输任何阁臣与谋士。 俗话说的好,英雄不问出处,既然翟清有才,给他个参政议政的机会又何妨? 但只会投机取巧的「英雄」,又算哪门子英雄。 卫泱承认,翟清是个颇具见识与谋略的人物。 无论是选择考取功名,入仕为官,还是给人当幕僚,前途都无可限量。 可他偏偏要选择出卖色相,去当男宠。 翟清以为成了她母后的男宠,就走上了飞黄腾达的捷径? 简直下作! 可知伴君如伴虎,翟清就不怕他聪明反被聪明误,哪日会死于非命。 更何况,宫里的男宠可不止翟清一个。 无论是长忆还是容悦,都不是省油的灯。 卫泱倒要看看,那个心术不正的翟清,还能再蹦达多久。##### 第二十章受制于人 与卫泱上回来时差不多的情况,昭阳殿依旧被禁军重重围守。 说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也不为过。 而与上回来时不同的是,昭阳殿与景和宫一样,殿前当差的宫人来了一次彻底的大换血。 从前的太监总管张厚福已经不在,改换成了樊昭的心服太监常德顺。 不止总管太监换了新人,就连近身侍候卫渲的太监小林子也被撤换下来,换成了两个叫庆安和庆喜的太监。 先不说新换的两个小太监差事当的如何,名字倒是起的很好很喜庆。 可光名字起的好没用,从前的太监总管还叫厚福呢,不也说没就没了。 瞧常德顺和庆安、庆喜三人,那愁云惨澹的样子,就知道御前的差事有多难当了。 卫泱没心思与常德顺寒暄,简单问过他卫渲这两日的情况,就独自提着食盒进了昭阳殿。 昭阳殿还是从前的昭阳殿,殿内的布局和摆设一概未变,却给人一种莫名萧条之感。 昭阳殿原是皇上下朝以后与朝臣们议政的地方,人来人往,一向热闹,而眼下却冷清的跟冷宫似的。 在卫泱看来,卫渲并不是个庸懦无能的人,但眼下,他却真真切切的把自己的帝王生涯给玩坏了。 可惜了。 卫泱嘆了口气,见卫渲不在前殿,便往殿后寻去。 这厢,卫泱刚迈进卫渲平日里小憩的内殿,就听卫渲一声怒吼,「朕不是说了,没有朕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许进来,快给朕滚出去!」 卫渲这话虽是吼着说的,却没什么中气。 这也难怪,都两天水米未进了,能有力气才怪。 不过人还知道发脾气,看来情况也不是太糟。 卫泱又赶忙往前凑了几步,见卫渲正背身躺在坐榻上,便将食盒往旁边的桌上一放,开了腔,「皇兄,是我。」 一听是卫泱的声音,卫渲立马就从坐榻上翻身爬了起来,「泱儿?你怎么来了?」 卫渲瘦了,瘦的都快脱像了。 尽管早有准备,但一瞧见卫渲瘦的都有些凹陷的脸,卫泱鼻子一酸,险些没哭出来。 不过好在人虽然瘦了些,也憔悴了些,但衣冠却相当整洁,脸上连根多余的胡茬都没有。 卫泱晓得,卫渲一向最爱干净。 眼下,人还知道梳洗打扮自己,就还有救。 倘若卫渲真存了一气儿饿死渴死自己的决心,哪还会在乎什么衣冠。 如此,卫泱原本高悬着的心,才算渐渐安放回来。 「皇兄的事我都听说了,心里惦念,便来看看皇兄。」 卫渲垂眸,瞧神情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 身为男子,还是当今天子,为与母亲做对,竟动用绝食这种招数,实在可笑,也太不光彩了。 卫渲是真没脸见卫泱。 卫泱只管上前,往卫渲身边一坐,「好不容易见上一面,渲哥哥就没话跟我说?」 卫渲抬头,默默端详了卫泱片刻,「妹妹似乎瘦了些。」 谁叫你说这些了…… 卫泱无奈,可知她费尽心机的跑来这儿,并不是为陪卫渲寒暄的。 亲哥哥呀,您就不能长点儿心,说点儿实实在在有用的话。 比如想通了,知错了之类的。 可瞧卫渲那一脸茫然的样子,恐怕是没法主动说出她想听的话了。 既如此,她唯有尽力的引导一下。 「渲哥哥,妹妹瞧你眼底有些乌青,昨夜是不是没睡好?可知母后这阵子也都是夙兴夜寐,夜里睡的很不安稳。」 卫泱原是想藉此告诉卫渲,樊昭心里十分惦念他,动之以情,来击垮卫渲的心防,谁知卫渲竟然完全会错了意,忿忿道:「母后毒杀了燕燕不够,又下旨杀害了那么多无辜之人,夜里能睡的安稳才怪呢!」 这……这事态的发展怎么与她之前的设想,差了这么多呢? 卫泱愕然。 「不瞒妹妹,我如今每天夜里做梦都能梦见燕燕,我想她。」 想到想死了去陪她? 卫渲对庞如燕生死相随的深情,并未叫卫泱的少女心炸裂,反而要把卫泱的耐心给炸裂了。 要不是念在卫渲已经两天水米未进,还病着的份上,卫泱真想狠狠揍卫渲几拳。 身为大夏国的皇帝,一国之君,竟满脑子都是儿女情长。 眼下前朝政局如何?有没有因为之前的逼宫事件而大乱? 眼见雨季降至,岭南一代各州郡的水坝可都修缮完毕? 还有前阵子叩边挑衅的北渊,是否有进一步的行动? 这一桩桩一件件大事要事,卫渲竟全不在意。 你不是要亲政吗?难道那皇权要来,只是为哄庞如燕高兴而已? 卫泱庆幸,索性庞如燕是死了,否则卫渲为了那奸后,只怕连风火戏诸侯的蠢事也能干的出来。 昏君,大昏君! 卫泱气急,恨不能立刻拂袖而去。 可想她这一走,卫渲就真的完了。 卫泱只好勉强压下心中火气,用尽量平和的语调与卫渲说:「逝者已矣,庞氏已去,皇兄就莫要再想念了。」 「怎么能不想,她终究是被我所累。」卫渲说,满眼的悲戚,「燕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她只是不想我一直做个受制于人的窝囊皇帝。」 受制于人?受制于谁? 亲娘还会强了亲儿子的江山不成?简直笑话! 真正图谋不轨的,只怕另有其人。 庞如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呸! 三岁孩子都没卫渲这么天真。 定远侯庞世卿那个老匹夫,打着匡復卫氏江山,打压樊氏外戚的旗号,诱使卫渲起兵逼宫,逼迫樊太后交出垂帘听政之权,退居后宫。 此举看似正义,却别忘了身为皇后之父,你庞世卿也是个外戚。 身为外戚,却喊着要打压外戚专权。 这不是贼喊捉贼吗? 庞世卿无疑是个跳樑小丑,卫渲便是个被猪油蒙了心的煳涂鬼。 可知真正的聪明人都在隔岸观火,等着鹬蚌相争,坐收渔利呢。 卫渲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叫亲者痛,仇者快! 自然,庞如燕身为庞家的女儿,为了家族利益,的确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但就为着庞如燕临死前说的那些话,卫泱无论如何都没法原谅这个人。 没用的东西?庞如燕竟然如此蔑称卫渲。 亏得卫渲那样倾心待她。 卫泱深知庞如燕在卫渲心中的份量,眼下声讨庞如燕,只会给卫渲火上浇油。 卫泱便有意绕开庞如燕,直接切入了正题,「渲哥哥,妹妹以为,凡事都要讲个时机,时机不对,是无法成事的。」 卫渲闻言,微微皱眉,「妹妹也以为,我不该亲政吗?」##### 第二十一章这都是命 卫泱没料到卫渲会忽然抛这么一个问题给她,起先有些不知所措。 可既然卫渲问了,她便得答。 只是卫渲的神情……怎么就叫人觉得有些不安呢? 平日里卫渲瞧她的目光一向温和,与她说话的口气也从来都是轻声细语。 但此刻,她从卫渲的眼中读到了些许不耐和愤怒。 这样的卫渲,竟叫卫泱觉得有些不认识了。 卫泱原本打算诚实的回答卫渲的问题,可依眼下的情况,她似乎要重新斟酌一下答案了。 「渲哥哥,我不懂朝政,却懂得医理,晓得想要把病治好,除了对症下药,也得循序渐进,万不能心急。《礼记》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想要治国,渲哥哥可将修身与齐家做到了极致?」 卫渲一怔,显然被卫泱给问住了。 修身的标准不同,暂且不论,至于齐家这一条,他毫无疑问是没有做好。 卫渲深感惭愧,无言以对。 他抬头,四下环顾了一番,想这昭阳殿打从百年前建成以来,何曾这样空荡过,连说话都有回声。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他眼下真真就成了孤家寡人。 难道他错了? 他真就是个一无是处的昏君? 「迟了,都迟了……」卫渲似是自语说。 「哪里迟了。」卫泱见卫渲的态度有所松动,赶紧接着话茬道,「若皇兄只一味的饿着自己,亏待身子,真折腾出个好歹,那才叫迟了。」 卫渲无言,一脸的怅然若失。 卫泱见状,立马起身,去将她带来的食盒提到卫渲面前,「民以食为天,天塌了怎么行,皇兄说是也不是?」 闻言,卫渲难得露出了笑模样。 心想,没了燕燕,这世上恐怕就只有他泱妹妹能逗他一笑了。 「皇兄快看,我都给你带了什么。」卫泱边说边麻利的将饭菜往外端,「有桂花鱼条,八宝兔丁,糖醋河藕,还有一碗野山菌煲老鸡汤,这些可都是皇兄平日里最爱吃的。还有呢,我听说皇兄近来总感觉身上乏力,夜不安枕,便特意为皇兄配了副安神药,稍后煎好了就送来,皇兄可一定要喝。等吃饱喝足以后,再好好的睡上一觉,身子好了,才能实现治国平天下的报復。」 许久没听卫泱在他耳边碎碎念了,如今听来恍若天上的仙乐。 「好妹妹,这世上只有你最疼我了。」卫渲说,眼圈竟有些泛红。 怎么又要哭…… 卫泱一声轻嘆,卫渲自居兄长,可在她看来,她仿佛更像是卫渲的姐姐。 而事实上,她的心里年龄的确是比卫渲大,前世的经歷也比卫渲丰富的多。 想来,如卫渲这般打小娇养长大,没经歷过什么挫折的人,自然是不经事。 不过卫渲如此,并不能完全归咎于经歷,应该与他自身的性格也有关吧。 卫泱记得,已故的长兄卫澈,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随父皇来昭阳殿议政了。 那卓越的政治才华,得到了几乎所有阁臣的肯定与称赞。 在对处理军国大事的天赋和敏锐度上,卫澈无疑是随了樊昭。 至于卫渲,温温吞吞的性子,九成随了他们父皇。 只是,他们父皇文帝的性子虽温软,却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在对朝政大事的处理上,绝不会受人摆布。 卫渲很像文帝,却没像到好处。 毫无疑问,比起卫渲,卫澈更适合当这个皇帝。 倘若长兄还在就好了,卫泱惋惜。 如果长兄没有死于当年的意外,如今已是君临天下了。 而卫渲则能安安稳稳的当个闲散王爷,轻松且顺遂的度过余生。 可这世上并不存在如果的事。 这都是命啊。 卫渲整整饿了两天,早就饿过劲儿,已不觉得饿了。 起初卫泱劝他吃饭,他还不肯动筷子,而在一口鲜香的野山菌煲老鸭汤下肚以后,卫渲沉寂了两日的味蕾,重新被打开了。 卫渲吃饭一向斯文,像这样端着盘子大快朵颐的场面,卫泱还是第一回见。 饿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卫泱深信,经了这回的事,卫渲以后再也不会闹绝食了。 一阵风捲残云过后,桌上的菜已经被卫渲吃的七七八八。 见卫渲在吃下最口一块桂花鱼条以后,满足的放下了筷子,卫泱赶忙从食盒中端出个茶盅,奉到卫渲手边。 「皇兄,喝口茶顺顺。」 方才吃的急,这会儿的确觉得有些顶,卫渲也没犹豫,接过茶盅就是一大口。 「这茶……」卫渲险些没吐出来,好歹咽下去之后,忙问卫泱,「泱儿,这茶怎么这么苦?」 苦就对了。 「皇兄,这是莲心茶,莲子之心泡的茶。」 卫渲微怔,怪不得,莲子心中苦啊。 卫泱看得出,卫渲是明白了此茶中的深意,与其打哑谜,倒不如把话说的敞亮些。 「皇兄以为,若非母后授意,妹妹怎么有本事进来这里。怜子之心最苦,母后与渲哥哥终究是血脉相连的亲母子。」 卫渲听了这话,静默良久,忽然端起茶盅,将里头的莲心茶一饮而尽。 卫泱从旁瞧着,只觉得喉口发苦发涩,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兄妹俩各自沉默着,半晌,卫泱正预备开口说些什么,就见新晋的太监总管常德顺畏畏缩缩的进了内殿。 「回皇上,樊贵妃带着大皇子在殿外求见。」 「不是说了,没有朕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许进来,快给朕滚出去!」卫渲怒斥一声。 这阵子,常德顺早就习惯了被卫渲唿来喝去,慌张归慌张,却没乱了阵脚,并未急着退下,而是追问说:「那樊贵妃和大皇子,皇上是见还是不见?」 「叫她回去。」卫渲斩钉截铁的说。 一听这话,卫泱就不乐意了。 卫渲眼下心烦不愿见人,卫泱可以理解,倘若眼下在殿外求见的只有贵妃樊悦萩,卫渲不见也就罢了。 难道卫渲没有听见小卫霖也来了吗? 孩子带着殷切的希望跑来求见父亲,而父亲却赌气不肯见他。 这会对孩子的心灵造成多大的打击! 小孩子心思单纯,不会把事情想的太复杂,只当是他爹爹不 第二十二章担当呢?出息呢? 当着常德顺的面,卫泱不想给卫渲难堪,只等常德顺退下以后,卫泱才问卫渲,「皇兄为何不肯见贵妃和卫霖?」 卫渲倒是诚实,「我如今一见着贵妃就心烦,与其见了面无言,倒不如不见。」 对樊悦萩,卫渲是恨乌及屋,谁叫樊悦萩是樊昭的亲侄女呢。 但天地良心,樊悦萩对卫渲的心意是日月可证,天地可表,卫泱也都看在眼里。 卫渲竟这样对待全心全意爱他,并拼了命的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 简直太没良心了! 「皇兄或许不知,早在皇兄起事的第二日,贵妃就曾亲往景和宫替皇兄说情。她不止哭求母后,还屈尊哭求我这个妹妹在母后面前多替皇兄美言。贵妃对皇兄情深意重,皇兄就忍心伤她?」 「我知道贵妃纯良,也知她是真心待我,只是……只是我对贵妃就是喜欢不起来。」卫渲说着,抬眼望向卫泱,「妹妹还年少,不懂男女之情,等来日妹妹有了心悦之人,便能明白皇兄了。皇兄心里始终就只有燕燕,再放不下任何人了。」 又是庞如燕。 卫渲还真不是一般的痴情。 可自古以来,痴情的皇帝,有几个得了善终。 清世祖顺治便是苦逼痴情帝的典型代表。 顺治钟爱皇贵妃董鄂氏,在董鄂氏亡故以后,顺治连皇帝都不要当了,闹着要去出家,没多久就忧思成疾,罹患天花,于壮年薨逝。 难道卫渲也想按着顺治的套路来? 堂堂一国之君,为个女人要死要活,担当呢?出息呢? 卫泱后悔了,真的无比后悔。 倘若当日去见庞如燕时,她能及早发现庞如燕已经服毒就好了。 庞如燕不该死的,至少在卫渲彻底看清庞如燕的为人究竟如何以前不该死。 在多数人的价值观中,得不到的和永远失去的,才是最好的。 庞如燕虽然死了,但人却深深的扎根在卫渲心上,谁也挖不走,也替代不了。 卫泱敢说,倘若她当着卫渲的面,说庞如燕半句不是,卫渲都得跟她急。 既如此,她就不说庞如燕有多么不好,只管说说樊悦萩有多么好。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就不信卫渲真会对为他诞下第一个孩子的女人那么绝情。 「皇兄可记得贵妃生卫霖时的情形?」卫泱问。 卫渲点头,卫霖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当时贵妃难产,整整疼了三日,孩子都没生下来。后来见贵妃似有血崩之势,接生嬷嬷斗胆问皇兄,若有个万一,保贵妃还是保孩子,皇兄可还记得你当时的回答?」 「贵妃绝不能死,舍了孩子也要先救贵妃。若贵妃有个好歹,朕要太医院和颐安宫所有人都给贵妃陪葬。」 「那皇兄是否还记得你那时牵挂贵妃的心情?」卫泱问,「当时事态紧急,皇兄脱口而出的话,便是你最本能的反应,皇兄心里是有贵妃的。」 卫渲闻言,微微怔忪了片刻才答:「这些年来,我是对贵妃太冷淡了。」 这么半天,卫渲总算是说了句良心话。 「想必这会儿贵妃和霖儿还没走远,我去叫人把他们娘俩请回来。」卫泱说着,起身就要往外走。 「不必了,我还是不想见她。」 「……」 「每回一见贵妃,她总是母后长母后短,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真是好生没趣。」 何为有趣,何为无趣? 夫妻之间,唠唠家常不是很好吗? 难道卫渲只好庞如燕那种爱撒娇卖乖的类型? 这种喜好,未免也太不成熟了。 卫泱忽然觉得,卫渲眼下不肯见樊悦萩也好,省得卫渲在头脑不清的情况下,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再惹得樊悦萩伤心。 而她这位悦萩表姐也是个没心眼的,一旦把卫渲的话原样都学给他们母后听,母子之间的疙瘩只怕越系越紧,更解不开了。 卫泱思量着,便没再说下去。 只叫卫渲无论如何别忘了樊悦萩的好就是。 在盯着卫渲把疏肝清心的汤药喝净以后,卫泱便告辞回去了。 算起来,卫渲已经被禁足昭阳殿有半个月了。 这显然还没关够。 依目前的情况看,至少得再关上一个月,人才能有所醒悟。 但也不是绝对。 或许,就这样关上卫渲一辈子,他也未必就能想通。 智者与愚人的区别在于,智者懂得思考。 他会理智并客观的发现自己身上的问题,并予以改正。 而愚人就只会一味的埋怨别人,原谅自己。 倘若卫渲此番不能做到彻底的反省自己,即便放他出来,他迟早也会重蹈今日的覆辙。 对卫渲,卫泱已经尽力,问心无愧。 她如今只能送卫渲四个字,自求多福。 …… 一从昭阳殿出来,卫泱就望见樊悦萩牵着卫霖站在殿门一侧。 见卫泱出来了,樊悦萩赶忙拉着卫霖迎上前,「妹妹。」 当着常德顺一众人的面,卫泱不好失了规矩,立马沖樊悦萩一礼,道了声万福。 这厢,没等卫泱行完礼站直身子,卫霖就扑进了卫泱怀里,「许久不见姑母,霖儿可想姑母了。」 卫泱喜欢极了卫霖,尽管浑身乏力,却还是忍不住将卫霖抱起,「好霖儿,姑母也想你。来,快给姑母香一个。」 卫霖得了这话,立马在卫泱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一口不够,又补了一口。 王子的深情一吻,能把沉睡中的睡美人唤醒,卫霖亲这两口,使得被卫渲虐的有气无力的卫泱,立刻原地满血復活。 小卫霖怎么就这么可爱,这么招人疼呢。 当侄子不够,真想抢回去当儿子。 「妹妹,皇上可还好?肯用膳了吗?药有没有喝?」樊悦萩问,满眼的关怀与担忧。 「贵妃放心,膳已经用了,药也喝了,这会儿有些累了,刚睡下。」 卫泱说谎了。 卫渲眼下压根就没睡,正捏着庞如燕从前绣给他的香囊,追忆往事呢。 卫泱不愿见她表姐伤心,也不愿她表姐在常德顺他们面前丢了颜面,只能说了这个谎。 原以为樊悦萩见不着卫渲会失望,谁知樊悦萩竟双手合十连道了几声谢天谢地,阿弥陀佛。 是一心关怀卫渲的安危,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委屈。 卫泱泪目望天,像这么纯良又爱你又不计较的女人到哪里找。 卫渲啊卫渲,悦萩表姐跟了你,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好吗#### 第二十三章何时是个头啊 「还是妹妹有本事,能劝动皇上。」樊悦萩望着卫泱,一脸感激的说。 「贵妃笑话了,我哪懂得劝人,撒泼打滚倒是很在行。」卫泱应道。 「撒泼打滚这么厉害?那姑母教我吧!」怀中的卫霖撒娇说。 「霖儿不许胡说,你姑母累了,快别缠着姑母抱了。」樊悦萩沖卫霖说。 卫霖乖巧又懂事,虽然心里还想赖着卫泱抱,但还是听了他母妃的话,「姑母累了,放我下去吧。」 卫泱身上本来是有些乏累,但抱着卫霖却丁点儿不觉得累。 「姑母不累,姑母送霖儿回颐安宫去。」 一听卫泱要去颐安宫,樊悦萩求之不得。昭阳殿前说话不方便,可知她有多想知道如今太后对皇上的态度,还有皇上眼下的心思。 于是,卫泱便乘肩舆,随樊悦萩娘俩去了颐安宫。 刚一入座,卫霖就熟练的爬到卫泱的膝上坐下了。 「霖儿别缠着你姑母,今日的功课可都背过了?倘若傍晚之前背不好,殿后的鞦韆母妃可要命人拆了。」 一听要拆鞦韆,卫霖立马就急了,赶忙从卫泱膝上下来,「母后别叫人拆,孩儿这就去背。」 樊悦萩满意的点点头,「霖儿乖,若霖儿今日背的好,改明儿母妃就叫你大舅舅牵匹小马驹来教你骑马。」 「母妃此言当真?」卫霖眼珠瞪的老大,一脸的惊喜。 「母妃何时骗过你。」 卫霖闻言,欢喜的直蹦高,在又香了卫泱一个之后,便跟着宫女们下去了。 「表姐已经开始教霖儿念书了?」 「是,眼见霖儿也快到了开蒙上学堂的年纪,我只怕这孩子日后学起来会吃力,便着意先教他点儿什么,不肖很难,只简单的《千字文》《声律启蒙》和《三字经》而已。」 不得不说,樊悦萩在教养卫霖上的确很用心。 是个顶好的母亲。 而比起樊悦萩,卫渲却很少在卫霖身上花心思。 素日的赏赐倒不少,却很少见他陪卫霖游戏,以至于卫霖与卫渲之间总隔着生分。 如今卫渲膝下统共有三个孩子,卫霖是长子,也是唯一的男孩儿,下头还有两个女儿,长女卫瑶刚满周岁,次女卫珊才八个月。 三个孩子个个生的乖巧可人,但卫渲却一个都不愿亲近。 自己亲生的孩子,当爹的怎么可能不疼。 大概是碍于庞如燕,卫渲才未能成为一个慈父。 眼下卫霖还小,缺失的父子情,还有机会弥补。 可要是等卫霖再大些,到那时才想要补救,可就为时已晚了。 卫泱暗下决心,等此番卫渲解了禁足以后,她一定得想法子叫爷俩能多亲近亲近。 卫霖那么乖巧懂事,卫泱就不信卫渲会不喜欢这个孩子。 「霖儿聪明伶俐,来日在学问上,必定不用表姐费心。」 「那孩子是有些小聪明,就是太贪玩,一刻不盯着就爬树上房了,没个安生的时候。」樊悦萩虽是在数落卫霖的不是,但疼惜之情却难掩,这神情叫卫泱觉得似曾相识。 想来,她母后望着她的时候,也总是这样慈爱温柔的神情。 爱子之心,皆是如此吧。 「男孩子皮些好,更何况霖儿身上流着将门之血,来日能文能武才好呢。」 「那可要借妹妹吉言了。」 「哪是吉言,是真言。」卫泱笑道,「刚才听表姐说,要叫大表哥给霖儿弄匹马驹进来学骑马?」 「是,自打正月里看了场马球比赛以后,那孩子便成日里吵着要学骑马。我听我娘说,大哥和二哥像霖儿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跟着爹爹学骑马了,便想着由得霖儿高兴吧。」 「表姐所言极是,只要霖儿自个爱学就好。表姐可给霖儿请了师傅?若是没有,我这儿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卫泱说。 「哦?妹妹说来听听。」 「表姐觉得宁棠如何?」 樊悦萩浅笑,「哪里就要劳动宁棠表弟了,表弟可是驰骋疆场灭敌无数的大将军,请他教小孩子骑马,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 卫泱却不这么觉得,「表舅舅教表外甥骑马有什么不行,表姐别不捨得,只管使唤他就好。」 樊悦萩闻言,显得有些迟疑,「听说表弟前阵子刚被母后罚了二十个板子,如今还在长信宫四皇弟那里养伤呢。」 「表姐以为那些行刑的太监真敢下力气打他?宁棠的伤早就已经好全了。不过……终究是我连累了他,害他一回来就受了一番皮肉之苦。」 对宁棠,卫泱是真的很内疚。 「妹妹与表弟打小就玩在一起,亲兄妹似的,表弟万不会与妹妹计较这些的。」 是啊,宁棠是不会跟她计较。 可宁棠越是不计较,她就越觉得内疚。 「说到从小一起长大,皇上和我不也是与妹妹和表弟一样吗。」 从樊悦萩的话音中,能听出明显的惆怅。 卫泱受樊悦萩感染,心里也略微觉得有些伤感。 她记得小时候,卫渲和樊悦萩感情很好。 谁能想到,如今两人成了夫妻以后,竟会变的如此生分。 还是小的时候好啊。 「妹妹,母后有没有与你说,究竟何时才肯放皇上出来?」 得此一问,卫泱十分诚实的回答说:「眼下皇兄还在与母后置气,仍未想通呢。若要解了皇兄的禁足,总要等到皇兄心平气和了以后再说。」 太后是出了名的固执,而皇上呢,脾气也很倔。 母子俩就这么耗着,何时是个头啊。 樊悦萩长长的嘆了口气,「回头我再抄几卷经文,去宝华殿焚香祷告,只盼列祖列宗显灵,能化解皇上心中的怨气。」 若焚香祷告有用,卫泱早就没日没夜的写写烧烧了。 可要是焚香抄经能叫樊悦萩心里有所安慰,她又何必给人家泼冷水呢。 「表姐有心了,倘若这回的事能妥善解决,一定是表姐的诚心感动天地,必得叫母后给表姐记上一大功。」 「一家人,这都是应该的,哪敢居功。」樊悦萩说着站起身来,「妹妹稍等,我有样东西要送给妹妹。」 卫泱点头,目送樊悦萩去了内室。 不多时,樊悦萩打内室出来,手上捧着个不大不小的匣子。 匣子很精緻,檀木雕花的。 卫泱不禁好奇,表姐究竟要送她什么? 樊悦萩回到卫泱身边坐下,将手中的匣子往矮几上一放。 「再过几日,妹妹便要去康宁行宫小住了,表姐准备了这个给妹妹,希望妹妹能用的上。」樊悦萩边说边将匣子给打开了。##### 第二十四章一步错,步步错 匣子一打开,一股沁人的香气就扑面而来。 卫泱定睛一看,匣子内整整齐齐的摆放了几只做工精巧的香囊。 「好香啊。」卫泱称赞一句。 樊悦萩温然一笑,与卫泱说:「不瞒妹妹,这香囊不止香气宜人,还可做药用,有极好的静心安神之效,是娘亲特特向高人求来的香方。」 卫泱闻言,觉得甚是稀罕,立刻从匣子中取出一只香囊,贴到鼻子边闻了闻,这一吸一唿间,身上还真就觉着莫名的松快了几分。 嗯,是个不错的香方。 「妹妹觉得如何?」樊悦萩问。 「大舅母送进来的,自然错不了。」 樊悦萩似是松了口气,「妹妹觉得好,那便是这香囊的福气了。妹妹不知,我也是先试用了几日,觉得管用,才敢送给妹妹的。」 试用吗? 卫泱抬眼,望着樊悦萩明显瘦了好几圈的脸,也是心疼。 想来真心关怀卫渲,替卫渲着急的又何止她这个妹妹。 她悦萩表姐不也是为卫渲的安危操碎了心。 想到这儿,卫泱心里又觉得不大安乐,赶紧把香囊凑到鼻边,狠狠的吸了几口。 「这香囊不止气味好闻,香囊本身也绣的精緻。表姐瞧,就连那蝴蝶的须子都绣的齐整。」卫泱被这香囊上绣的花样所吸引,更对这几只香囊爱不释手了。 「哪里就有妹妹说的这么好,不过闲时胡乱绣了两针而已。」樊悦萩谦虚说。 卫泱讶然,「这些香囊都是表姐亲手绣的?」 樊悦萩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在得知这些香囊皆是出自樊悦萩之手以后,卫泱也不知该高兴还是可惜。 高兴的是,她表姐不止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还是个心灵手巧的贤妻。 而可惜的是,她表姐竟然把大把的工夫都花在做女红上,而不是花在其他更有用的地方。 女红女红,只要是个女子,哪有不懂得缝补刺绣的,就连卫泱也正经学过几日针法。 妇人家手巧善女红,实在算不上什么稀罕。 因此,卫泱并未在学习女红上花费太多心思。 卫泱无比清楚,在她未来的人生中,精湛的女红并给不了她实实在在的帮助,连锦上添花也不能,至多能当无聊时的消遣。 而比起这种伤眼睛伤手的消遣,卫泱宁可多练几篇字,多读几页书。 在这尔虞我诈惯常的皇宫里,贤惠有何用?你得有心眼才能活的好,且活的长久。 卫泱不能说樊悦萩缺心眼,只能说她表姐这个人似乎没什么斗志,或者说她没有野心。 在卫泱看来,能成为卫渲的女人,坐上贵妃的位置,樊悦萩就已经十分满足了。 对于皇后之位,樊悦萩从无觊觎。 或许正因如此,庞如燕在世时,与樊悦萩才少有交恶。 而依樊悦萩的脾气,也的确不太适合统领后宫。 但眼下庞如燕已死,中宫位悬,无论是内宫还是前朝,众人心里都有数,这继后之位,非贵妃樊悦萩莫属。 无论从出身还是人品上来看,樊悦萩都有资格入主中宫。 可樊悦萩堪称拙劣的领导能力,来日能服众吗? 卫泱默默的打量着她表姐,深感担忧。 卫泱觉得,她就是太爱操心了,一个卫渲已经够叫她焦头烂额,偏她表姐也不叫人省心。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她不忍弃卫渲于不顾,难道就能捨得下跟她亲姐姐似的表姐了。 她必须得想法子帮帮樊悦萩。 可究竟要怎么帮呢? 这可是个技术活。 卫泱虽然并没当过皇后,但她却见过她母后是如何当皇后的,也见过庞如燕是怎样当皇后的。 综合上述经验,卫泱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不过,想要将樊悦萩养成一个合格的皇后,并非一朝一夕的事,得一步一步慢慢来。 索性樊悦萩是个聪明人,稍一点拨,应该就能上道。 眼下就正有个能叫樊悦萩歷练的机会,可千万不能错过。 「眼见端午将至,端午宫宴可是一年中仅次于除夕和中秋的大宴,母后和皇兄一向重视。只是今年,庞氏已去,后宫之中无人能主持端午宫宴的事宜,这事便落在了母后身上。表姐知道,近来前朝事忙,母后很不得闲,也顾不大上宫宴的事。倘若表姐心疼母后,不如自请主持此次端午宫宴的事宜,母后心里多念着点儿表姐的好,对皇兄也有好处。」 听完这话,樊悦萩立刻面露迟疑,「这宫宴的事,从前皆是由庞皇后操持,我并不懂得其中门道,只怕做不好,反而会惹母后生气。」 卫泱觉得,樊悦萩绝对是后宫中的一股清流。 像这种操持宫宴的事,若公开竞标,管他懂不懂会不会,后宫里的那些女人早就为抢夺这难得露脸的机会打破头了。 而樊悦萩呢,你请她接手,人家还不肯痛快答应。 卫泱真不知该说樊悦萩是耿直还是傻。 不得不承认,在这一方面,庞如燕可比樊悦萩强多了。 庞如燕在时,紧抓凤权,宫里无论大事小情都是亲自过问,绝不委于他人。 就连樊昭偶尔想要插手后宫之事,都有些无从下手。 这才叫厉害。 卫泱想,倘若庞如燕没有错了主意,挑唆卫渲逼宫。 那么庞如燕一准儿会成为名垂青史的一代贤后。 就是这一念之差,庞如燕从高高在上的皇后变成了畏罪自戕的反贼。 一步错,步步错,皇宫恐怕是这世上最不允许人犯错的地方了。 其实很多时候,卫泱也不知道究竟什么选择是错的。 既如此,她就只能选择她认为对的道路走下去。 而对于培养樊悦萩成为一个出色的皇后,卫泱是志在必得。 「谁一出生就懂得这些呢?一回生,二回熟,表姐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大可向母后请教,母后一定很乐意教表姐。」 樊悦萩也不是个煳涂人,明白卫泱如此提议是为了她好,尽管仍有顾虑,却不好拂了卫泱的面子,只道:「我听妹妹的,会尽力一试。」 很好,她果然没看错人。 樊悦萩孺子可教,可比卫渲那个呆瓜强多了。 …… 这大半个月以来,总算有件叫人觉得顺心的事了,卫泱的心情也难得的明媚起来。 心情一好,身上也跟着觉得舒畅了不少。 这厢,载着卫泱的肩舆刚在景和宫的偏殿前落下,就见从偏殿内匆匆迎出来一个人。 「总算是回来了,可叫我好等。」##### 第二十五章就是这么任性 「宁棠?你怎么来了。」卫泱立刻起身,走下肩舆,「我方才去昭阳殿见我皇兄了,出来时赶巧撞见悦萩表姐和卫霖,便又去颐安宫小坐了一会儿。」 「你去昭阳殿了?」宁棠问,「渲表兄可还好?我听说表兄他……」 「人还好。」卫泱含煳答道,并不愿与宁棠多说卫渲,不为别的,只为她一想到卫渲就觉得脑仁疼,「咱们不说他了,走,进屋说话去。」 「我就不进去了。」宁棠应道,「小泱,我今儿就家去了,这是特意来与你道别的。」 是啊,宁棠已经在宫里住了有半个月了,是该回府去了。 不过这特意来与她道别是什么鬼,宁棠何时变的这么矫情了? 「回府住去而已,又不是要回北关,还特意道别,说得好像再也见不着似的。」 「可不是轻易见不着嘛。」宁棠急着说,「你是长公主,我是外臣,你轻易出不得宫,我轻易进不得后宫,你说咱俩日后想要见上一面难不难?」 还别说,宁棠的话说的很在理,卫泱竟有些无言以对。 遥想五年前,她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宁棠也才十一二岁的年纪。 两个人年纪都小,还是表亲,常常凑在一处玩,也不会有人觉得不妥。 但眼下就不同了。 宁棠已经十七了,正经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而她再有一年多,也该及笄了。 别说两人是表兄妹,即便是亲兄妹,也得避嫌才行。 还是小时候好啊。 「还是小时候好啊。」卫泱心里正这么想,宁棠已经这么说了。 卫泱不免感慨,她和宁棠还是这么有默契。 记得小的时候,她母后和姨母就常常打趣,说她和宁棠才像亲兄妹。 「你一走五年,姨母便为你牵肠挂肚了五年,此番回来,你一定要多陪陪姨母,可知你就是姨母心尖尖上的肉。」 「倒是长大了,还能说出这么懂事的话来。」宁棠笑嘻嘻的望着卫泱,目光清湛而温柔。 卫泱闻言,不禁白了宁棠一眼,「别用长辈的腔调跟我说话,看来小腿是不疼了。」 宁棠立马往后退了一步,「你这动不动就爱踹人的毛病,怎么还没改?」 「原是改好了,可一见到某人,就会情不自禁。」 宁棠一笑,「这么说,你这五年来,心里还挺惦念我的。」 「我可没这么说。」卫泱赶紧否认。 「你不想我,可我心里却日日都惦念你。」宁棠说,口气忽然就变的正经起来。 方才,卫泱说不想念宁棠,那都是假话。 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忽然一去千里远,还是去到那么危险的边疆,她怎么能不担心不想念。 更何况,宁棠的离去,与她有很大的关系。 尽管宁棠极力否认,他不是因为她当年那句赌气的话,才决定离家去北关歷练。 但卫泱心里始终觉得过意不去。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卫泱明白了何为冲动是魔鬼,何为言多必失。 卫泱吃一堑长一智,自那以后,无论遇上多么紧急的事,她都会逼着自己先冷静三十秒,然后再做出理性的判断。 与人说话时,卫泱也习惯性的谨慎言辞。 只因她明白,语言有时候是可以杀人的。 带着恶意的语言,锋利如刀,刀刀溅血,可击垮一个人的精神。 而不负责任的话,也很有可能会直接扭曲一个人的人生。 卫泱庆幸,宁棠是安然无恙的从北关回来了。 倘若宁棠真遭遇什么不测,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自己的。 「有阵子没见姨母了,你回府以后可要代我向姨母和姨丈问好。」卫泱说。 「小泱想我娘了?那过几日,我便叫我娘入宫坐坐。」宁棠立马应下。 「可别,哪有叫长辈入宫拜见晚辈的道理,况且这天儿一日日热起来了,哪好叫姨母来回的奔波辛苦。」 宁棠闻言,忍不住啧啧摇头,「你这小丫头,有时候精明的活像只狐狸,可有时候却是真傻。你想啊,像我这么孝顺的儿子,能眼睁睁看着我娘自个入宫吗,自然得来回护送。到时候,咱俩不就能藉机一块儿玩了。」 原来如此,不愧是宁捣蛋,鬼主意就是多。 不过…… 「你若真要请姨母入宫,可得仅着这两日,若迟了,可就见不着我了。」 宁棠惊疑,「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好的怎么就见不着了?」 「我问你,再过几日是什么节?」 「是端午。」 「这不就得了。你忘了,我每年端午前后都要挪去康宁行宫住一阵子。」 宁棠自然记得这个专属于卫泱的端午传统,方才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其实早些年,在他还没去北关之前,有一年他曾随他娘亲一道,陪卫泱去康宁行宫小住过一阵子。 也就是那一回,宁棠才真正明白,多年来卫泱究竟在经歷着怎样的痛苦。 他永远也忘不了卫泱蜷缩在他姨母樊太后怀里,疼的双眼通红,脸色煞白的模样。 原来一个人在疼到极点的时候,是会失去理智的。 她不理任何人的安抚和唿唤,挣扎着,嘶喊着,甚至险些咬断自己的舌头。 宁棠打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但那回,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恐惧。 他并不是害怕卫泱毒发时那狰狞可怖的样子,他真正害怕的是失去卫泱。 失去他伶俐可人的小表妹。 见宁棠忽然沉下脸,不说话了,卫泱有些疑惑。 宁棠这是怎么了?成日里嘻嘻哈哈的人,竟忽然严肃起来,真叫人觉得不习惯。 「小泱,我……」 「主子,宁将军。」忍冬打远处上前,福身一礼,「张荣华在外求见。」 「张荣华?数她殷勤,每日都来给母后请安。」卫泱嘀咕说,「只是她越发不会挑个时候了,这个时辰,母后该在内书房忙着,可没闲暇见她。」 「回主子,张荣华说,是特意来给您请安的。」 给她请安?张荣华没搞错吧? 张氏虽然位份不高,从四品的荣华而已,但到底是卫渲的妃子,卫泱的小嫂子。 嫂子巴巴的来给小姑子请安,听来新鲜,也于礼不符。 张荣华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莫不是听说她今日曾往昭阳殿去了一趟,特意来打探消息的? 「既然你有客到,我就先走了,咱们回见。」 卫泱点头,「可别忘了,我前儿个去看你,你答应我要教我骑马的事。」 「答应你的事,自然是不敢忘的。下回,等下回见时,我一定教你。」 「一言为定。」 宁棠笑笑,抬手轻轻的捏了捏卫泱的鼻子,便转身走了。 半夏和忍冬从旁瞧着,羞的满脸通红。 长公主与宁将军虽是表亲,但两人之间,未免也太亲昵了。 在目送宁棠走远以后,卫泱转身就要进屋去。 「主子,张荣华那边?」忍冬问。 自作聪明的人,最是讨厌。 「本公主不见,叫她回去。」 对,就是这么任性#### 第二十六章操不完的心 眼见启程去康宁行宫的日子近了,卫泱便挪回福熙宫住了。 卫泱刚下肩舆,福熙宫的掌事女官李娥就匆匆迎了出来。 李娥将近四十的年纪,人长得不算好看,却生了一副精明干练的样子。 李娥并非正经的宫人出身,而是当年随樊昭陪嫁入宫的贴身侍婢之一。 据卫泱所知,当年樊昭出嫁时,陪嫁的丫鬟一共六人。 到如今就只剩李娥一个,还尚在人世。 至于其他五人是怎么没的,卫泱不大清楚,只知道这五人中除了有一人是病死的,其他四人皆是死于非命。 别以为皇后和太后身边的差事就好当。 太天真! 见李娥一跛一跛的迎上前给她行礼,卫泱赶忙上前扶了一把,「姑姑身子不便,就别出来走动了。半夏,忍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扶着点儿李姑姑。」 半夏和忍冬得令,赶紧上前,一左一右的搀着李娥。 李娥有腿疾,还是很严重的腿疾。 听说是当年挨板子给生生打残废的。 这皇宫里什么都有可能缺,但最不缺的就是宫人。 如李娥这般走路都不利索的宫人,照理来说早就该送到宫人斜「颐养天年」了。 但李娥不同,李娥背后有樊太后撑腰。 即便李娥是个跛子,也没人敢轻视她半分,就连卫泱都要赏她三分颜面。 卫泱清楚,她母后正是因为倚重李娥,信任李娥,才会将李娥安排在她身边,时时照料她。 李娥是个很要强的女人,不太喜欢旁人因为她是个跛子,就格外关照她。 但卫泱的关怀,她还是颇为受用的。 毕竟是她从小亲手照料长大的孩子,除了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这一点,就跟她的亲骨肉没什么区别。 这一别半个多月,李娥也是想念卫泱。 平日里话不多的人,一路走来倒是与卫泱说了不少的话。 一脚迈上寝殿前的台阶,卫泱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若她没记错,逼宫那日,带头围守她寝殿的官兵头领,就是被宁棠一箭刺死在这儿的。 卫泱尤记得当日,那官兵头领死时的惨状,也记得鲜血顺着台阶流淌下去,流出去很远。 可奇怪,当时的场面明明那么触目惊心,但现在回想起来,卫泱竟然一点儿都不觉得害怕。 内心甚至惊不起任何波澜。 是她的心变冷了,变硬了吗? 不对。 或许只是因为打小见的多了,所以才麻木了。 卫泱很清楚的记得,她第一回见杀人是在她三岁那年,刚穿越来的时候。 就为着她误服汤羹而中毒的事,宫中上下经歷了一次自开国以来最血腥的屠杀。 不止当时涉事的楚贵妃宫中,御膳房,御药房,甚至太医院的人,几乎都被杀尽了。 那日,卫泱透过虚掩的窗缝,眼睁睁的看着一直照料她的两个乳母和三个宫女被乱棍活活打死。 那是卫泱第一次见有人在她面前死去,还是五个与她很亲近的人。 卫泱吓疯了,那段日子,她只要一醒着就哭,哭累了便睡。 梦里到处都是死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再后来,卫泱见的多了,听的多了,也就渐渐不那么怕了。 卫泱淡淡扫了一眼那片被打扫的光洁干净,一尘不染的石板地。 这宫里哪处没死过人,与其悲天悯人,倒不如好好珍重自己,不要沦为下一个炮灰。 …… 后天就是卫泱启程去康宁行宫的日子了。 旁的东西自然不必卫泱费心准备,但那些救命的药材,卫泱必然得亲自检查一遍。 其实,在此之前,半夏已经代卫泱前前后后的检查过好几遍了。 半夏办事,卫泱一向放心,不只因为半夏当差素来慎稳,也因半夏曾是医女出身。 尽管半夏的医术还不到能出诊的程度,但半夏对药材的辨识能力和对医理药理的了解,还是不输给一般郎中的。 因此,卫泱平日里服用的药,只肯交给半夏来煎。 但配药抓药的事,卫泱则都是亲力亲为。 此番去往康宁行宫,一带就是一个多月的药。 因药量巨大,卫泱一通检查下来,就花了大半天的工夫,人也累的够呛。 这厢,卫泱刚喝了几口茶,歪在软榻上正预备眯一会儿,就见忍冬进了屋。 「什么事?」卫泱有气无力的问。 「回主子,奴婢听看门的太监来报,说五殿下一直在咱们福熙宫外转悠,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卫漓?他来福熙宫做什么? 卫泱清楚,小卫漓平日里虽然很爱巴结她这个皇姐,却向来拿捏着分寸,从没巴结到她门上。 这突然找上门来,必定是有事相求。 可人为什么只在外头打转,而不进来呢? 难道卫漓所求的是很棘手的事? 应该不能吧。 卫漓久居深宫,岁数又小,还不到干政的年纪。 而他外祖家,也是一介草民,争权夺利什么的,完全就跟卫漓沾不上边。 既如此,卫漓大老远的跑来,又畏畏缩缩的不肯进来是怎么个意思? 近来,卫泱无奈插手的事已经够多了。 实在没力气,也没心思再管其他闲事。 随的卫漓在福熙宫外转悠多久,她只当不知道就好。 可想想卫漓那张小脸,她真狠不下心。 卫泱恨自己,怎么就那么容易心软呢? 心软太累了,每天操不完的心! 「去把人叫进来吧。」卫泱说着,不情不愿的翻身坐了起来。 忍冬得令,立马下去照办。 不多时,忍冬便将卫漓给领进来了。 几日不见,人似乎瘦了些。 卫泱感慨,最近宫里的人就跟约好了似的,集体都瘦了。 仿佛就只有卫霖那孩子长了些斤两。 旁人瘦了也就罢了,卫漓本就瘦,再瘦可就真要瘦成纸片了。 卫泱心里原本还有些怪卫漓给她没事找事,这会儿一见着卫漓,恨不能把人养在福熙宫,餵胖了再送出去。 「皇姐。」卫漓沖卫泱拱手一礼,怯生生的样子,心虚似的。 卫泱从来都没想着与兄弟姊妹们生分,可偏偏她这些手足,个个都是礼仪周全之人,反倒显得她像个没规矩的野人。 卫泱是想与他们亲近也亲近不来。 心累啊。 「五弟有话,过来坐着说吧。」 卫漓闻言,却没上前,「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求皇姐救命!」##### 第二十七章心乱如麻 见卫漓突然跪倒在地,还口口声声说求她救命,卫泱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漓皇弟有话慢慢说,何必跪着,快起来。」卫泱说着,立马起身上前去扶卫漓。 卫漓起身,眼圈红红的望着卫泱。 「泱皇姐,求您救救我母妃,母妃她很不好。」 刘太美人? 这宫里最不涉是非党争的人,能出什么事? 莫不是…… 「刘太美人病了?」卫泱问。 卫漓赶紧点头,「病了有一个多月了,前儿我悄悄去看过,已经病的下不来地了。」 已经病到卧床不起?那可病的不轻。 既如此,「怎么不请太医去瞧病呢?还硬生生的耽误了一个月。」 得此一问,卫漓嗫嚅了片刻才答:「是母妃不叫请的,怕……怕惊动了太后娘娘,惹人厌烦。」 卫漓这话怎么听怎么透着一股委屈。 也是,宫中上下等级森严,只有九嫔以上的妃嫔患病,才能自行请太医前去看诊。 至于其他低位妃嫔,如若患病,则要向皇后或太后请旨,方可请太医去瞧病。 刘太美人虽是先帝的妃子,但位份不过正七品,如今患病,必须得经过太后樊昭点头,才可就医。 可卫泱还是有些不解,什么叫怕惊动了太后惹人烦? 她怎么不知道,宫里还有条不许人生病看太医的规矩? 「只要刘太美人向母后请旨,母后一准儿会派太医去给她瞧病,她又何必一直拖着,白白延误了病情。」 「母妃她是怕,她不敢……」 怕?樊太后有那么可怕吗?卫泱并不觉得。 据卫泱了解,无论是在樊昭做皇后的时候,还是如今当了太后,都从未做过苛待后宫,厚此薄彼的事。 是刘太美人太过小心了吧。 这也难怪,刘太美人是宫女出身,又是那样偶然的得到了先帝的一朝之幸。 先帝在世时,不但不喜欢她,甚至颇为厌弃。 美人的封号,也不过是为了照顾卫漓的体面才册封的。 或许在刘太美人心里,她从来都是个卑贱的奴婢。 那种奴性与自卑根深蒂固,使得她对这宫里每一个身份高于她的人,尤其是太后樊昭,都心存深深的敬畏。 即便病死,刘太美人也不敢向樊昭求救。 如此想来,刘太美人真是可悲又可怜。 「人命关天的事,刘太美人惧怕太后,难道就不怕死?」 卫泱的话,犹如一记勐拳,狠狠的锤在卫漓的心口上。 在他母妃心里,樊太后兴许比死更可怕。 见卫漓垂着头,比霜打的茄子还蔫,卫泱也不忍心再说什么,便拉着卫漓到软榻上坐下了,「膝盖疼不疼?方才动静那么响,没磕伤吧?」 说老实话,卫漓之前那一下子用力太勐,把膝盖磕的生疼。 但比起自个,卫漓更担心他母妃的安危,「泱皇姐,我不要紧,可我母妃那边,再拖不起了。求姐姐可怜我母妃,请太医去给我母妃瞧瞧吧。」 卫泱自然想请太医去给刘太美人瞧病,只是宫中规矩严明,绝不能错。 后宫中的低位妃嫔患病,要向皇后请示才能请太医。 若中宫无主,便要请太后做主。 若无太后,则要向代掌凤印的妃嫔请旨。 如今,庞如燕已死,中宫之位空缺,后宫中的大事小情,皆由樊昭做主。 刘太美人患病,须得向樊太后报备以后再请太医,才合乎规矩。 即便樊太后忙到顾不上这种事,也自有旁人接手,怎么也轮不到卫泱这个公主来替刘太美人做主。 卫泱并不是个爱循规蹈矩的人。 但原则上的问题,叫她怎么敢犯。 「漓皇弟,越俎代庖可是大罪,我绝不能越过母后,私自做主给刘太美人请太医。但我可以陪你一同去景和宫,替六太美人向母后请旨。」 卫漓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主,能体谅卫泱的难处。 但他害怕,害怕去见樊太后。 「皇姐,我能不能不去见太后娘娘。」卫漓可怜巴巴的问,那神情活脱脱一只受惊的小白兔。 见卫漓这一副怯生生的样子,卫泱真心软。 但卫漓必须跟她一同去见樊昭。 甚至应该独自去见樊昭。 这不是为难卫漓,而是为了卫漓好。 刘太美人患病,卫漓怜母心切,出面替母求医,无可厚非。 可要是她陪着卫漓去求,这事儿就变味了。 宫里的人,一向爱搬弄是非。 倘若她真与卫漓一同去景和宫请旨,明儿一早樊太后苛待妾妃和庶子的闲话,就会喧嚣尘上。 刘太美人患病,为何不自己向太后请旨,反而要劳动儿子? 五皇子怎么不自个去求樊太后,还要拉上灵枢长公主作陪? 还不是樊太后平日里对刘太美人和五皇子多有苛待,以至于召太医瞧病这种事,也要战战兢兢。 卫泱清楚,卫漓本就不太讨她母后喜欢,倘若宫里再兴起这种流言,不喜欢恐怕就直接变成了厌恶。 如此,卫漓来日就更没前程可言了。 所以,向樊太后请旨的事,没的商量。 「漓皇弟必须亲自去见太后。」卫泱口气坚决的说。 卫漓闻言,险些没哭出来。 卫泱见状,也差点儿跟着哭出来。 倘若卫漓就这么苦着一张脸去见樊太后,那还不如不去呢。 去了也是招人嫌弃。 卫泱不禁长嘆了口气,抬手一阵勐揉太阳穴。 想她今年是不是犯太岁,怎么总遇上这种叫人纠结的事。 见卫泱不说话,卫漓也不敢冒然出声。 他只怕惹急了卫泱,他母妃就只能躺在静安宫里等死了。 姐俩各自沉默着,屋里静悄悄的,显得刻漏里的滴水声越发清晰。 「滴答滴答」明明平缓且赋有节奏,却听的人心乱如麻。 「漓皇弟。」卫泱忽然发了话,「不必给刘太美人请太医了。」 「皇姐!」卫漓蹭的一下就从软榻上跳了起来。 卫泱坐直了身子,不慌不忙的说:「我去给刘太美人瞧病。」 卫漓愕然。 他是知道卫泱医术精湛,甚至略胜于宫中太医。 但卫泱千金贵体,是樊太后心尖上的宝。 他怎么敢劳动卫泱去给刘太美人瞧病。 「泱皇姐,这不妥。」 卫泱一记白眼抛过去,「既如此,那你就去景和宫求樊太后吧。」 卫漓闻言,本能的摇了摇头,心里慌慌乱乱的,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第二十八章宫里的潜规则 见卫漓半晌也不吱声,卫泱有些急了。 「漓皇弟今年已有十岁了,又不是七八岁的孩子,怎么一点儿主见都没有。如此婆妈,叫刘太美人日后怎么放心去依靠你。」 卫泱的话,无疑说进了卫漓的心坎里。 可知他做梦都想争气,叫刘太美人母凭子贵,不再过这种身患重病,也不敢请旨召太医的憋屈日子。 「泱皇姐愿给我母妃瞧病自然是好,可若此事被太后知道……」 「咱们非要大张旗鼓的往静安宫去吗?等天黑以后,我乔装成宫女,随你走一趟就是。」 「乔装成宫女?那岂不是太委屈皇姐了。」卫漓迟疑。 卫泱摆手,乔装有什么可委屈的,就当玩cosy了。 卫漓平日里与卫泱来往不多,却知卫泱是个心肠很好的人。 今日来求卫泱,是抱着希望,却没敢抱太大的希望。 没想到,卫泱竟然肯如此帮他。 卫漓实在不知该怎么报答卫泱这份恩情,只得跪下给卫泱叩了个头。 「漓皇弟快起来,若跪伤了膝盖,我又得多瞧一个病人了。」卫泱故意用轻快的口气与卫漓说。 被亲弟弟这么跪,心里怪难受的。 卫漓起身,又沖卫泱一拱手,「不敢扰了皇姐歇息,弟弟日落以后再来。」 「既已经来了,何必再来来去去的折腾。膳房正准备晚膳,我一个人吃也怪冷清的,不如漓皇弟陪我吃吧。」卫泱如是说,哪是怕自个用膳冷清,是怕卫漓回去以后不肯好好吃饭。 卫漓十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全指着吃来补营养。 若眼下不注意,落下了虚亏,日后再怎么补也无济于事。 就为着刘太美人的病,卫漓已经有一阵子食不知味了。 可既然卫泱诚心相邀,他也不好拂了他皇姐的面子,只得点头留下。 …… 晚膳毕,天已经黑透了。 卫泱便预备着随卫漓往太妃们住的静安宫去。 卫泱出门,瞒的过李娥和其他人,却瞒不过近身的半夏和忍冬。 半夏是当年卫泱亲自挑选的近身宫女,而卫泱之所以会选中半夏,不只因为半夏是医女出身,懂得一点医术,也因半夏为人老实,对主子很顺从。 至于忍冬,是樊昭替卫泱挑的人,还是由李娥一手调教出来的。 不能说忍冬不与卫泱一条心,但忍冬绝不似半夏那般对卫泱言听计从。 听说卫泱要乔装打扮,去静安宫给刘太美人瞧病,半夏不敢拦着。 忍冬起先挺身阻拦,却也拧不过卫泱,只求卫泱带她同去。 卫泱还怕忍冬留下会偷偷去跟李娥告状,求之不得。 于是,在一番乔装之后,卫泱与卫漓便带着忍冬和卫漓的贴身太监小常,趁着夜色向静安宫赶去。 因为是乔装出行,所以卫泱不能乘坐肩舆。 福熙宫与静安宫虽同在后宫,但相隔还是比较远的,几乎是从东头走到西头。 一路步行过去,与卫泱而言是个极大的考验。 起初卫泱觉得还好,但走着走着就有些体力不支了。 最后那段路,几乎是扶墙前行。 好不容易挪到了福熙宫,卫泱险些没瘫倒在地,所幸有忍冬架着。 忍冬一边搀着卫泱,一边轻轻的替卫泱抚背顺气。 想着她们长公主打小娇养,进出皆有肩舆接送,何曾受过这份罪。 忍冬心里很是埋怨卫漓,默默瞪了卫漓好几眼,目光之凌厉,恨不能在卫漓身上戳几个洞。 卫漓见卫泱如此,也是内疚的不行,一个劲儿的向卫泱陪不是。 而卫泱对卫漓并无半分埋怨。 要来给刘太美人瞧病的是她,要乔装前来的也是她。 既然是自己做的决定,那就没什么可抱怨的。 不过这静安宫一代,可真够冷清的,一路走来,都没见着什么人。 在倚着墙稍歇了片刻之后,太监小常便敲响了静安宫的大门。 许久,宫门才缓缓打开,应门的是个年纪不轻的太监。 那太监显然是认得小常,见小常与他哈腰,没说什么,只微微点了下头当是回应。 接着便沖卫漓躬身施了一礼,道了声万福。 这礼施的敷衍,声儿也透着股懒散,显然是没把卫漓放在眼里。 「劳黄公公开门,我想进去探望一下刘太美人。」卫漓对这位黄公公倒是客气。 「五殿下怎么这个时辰来了,您这会儿进出静安宫,恐怕与礼不符啊。」黄公公说,口气带着些许不耐。 身为奴才,竟敢用这种口气与主子说话,真是够猖狂的。 但俗话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 尽管这宫中是尊卑有道,等级森严,却也有它的潜规则。 比如一个不受恩宠的主子,遇上了得脸的奴才,也不得不低头。 卫漓似乎是受惯了这位黄公公有意无意的刁难,不但面不改色,还与那黄公公赔笑。 自然,光赔笑还不够,总得打点些银子。 「还望黄公公通融。」太监小常忙不迭的将一包银子往黄公公手里塞。 那黄公公也是够无耻的,当着卫漓的面就来回掂了掂那钱袋。 瞧神情,似乎对这份打赏不甚满意。 半晌才不情不愿的让开身子,「那殿下去瞧一眼就赶紧出来。」 卫漓连忙向黄公公道谢,便要带着卫泱一行进去。 谁知那黄公公却突然横在卫泱和忍冬身前,「这两个宫女好面生,是殿下宫里的?」 见黄公公那一双贼眼来来回回,不住的往她身上脸上打量,卫泱气的要命。 且不说她是当今长公主,即便她真的只是个普通宫女,黄公公也不该对她这样无礼。 卫泱气,忍冬更气。 这个老混帐,竟然如此冒犯她们主子,她真恨不能一拳打爆这老东西的鼻子,再挖了他的眼。 忍冬与樊昭身边的丹惠和丹羽一样,都是懂些拳脚功夫的。 若忍冬出手,不把黄公公打死,也会打个半死。 卫泱见忍冬已经攥起了拳头,赶忙扯了扯忍冬的衣袖,示意她稍安勿躁。 而卫泱心里何尝不想狠狠教训这黄公公一顿,但眼下可不是闹事的时候。 忍耐!忍耐! 卫漓见黄公公竟敢对卫泱如此不敬,心道黄公公这绝对是在作死。 可知有些人虽然面上看起来和气,却是最不好惹。##### 第二十九章你给我等着! 「黄公公,这两位是我特特请来替母妃瞧病的医女。」卫漓赶忙解围说。 「医女?」黄公公又一脸玩味的打量了卫泱和忍冬几遍,很是不屑的样子。 这不屑既是对卫泱和忍冬所谓医女的身份,也是对卫漓。 堂堂皇子,请不来太医也就罢了,竟然好意思去请御药房里专司烧火煎药的医女来给自己母亲瞧病。 也不怕给瞧死了。 这五皇子,真是比想像中的还没用。 「是医女。」卫漓自知面上无光,只能硬着头皮应道,「还请黄公公放行。」 「殿下请医女来替刘太美人瞧病,恐怕不太妥当。若这病瞧好了也就罢了,若瞧不好,上头追究下来,放她俩进去的奴才,可担待不起啊。」 黄公公这话讲的倒是很冠冕堂皇,可谁听不出来,黄公公这是意在叫卫漓多添些买路财。 一个太监,好的不学,竟学起了劫道的土匪,真是该死。 但眼前的黄公公绝对不是个特例。 哪个宫里看门的也都没少贪。 宫里自古以来就是这种风气,任治宫再严明,也是杜绝不了的。 可你贪,总要有个分寸,这个黄公公简直是太贪得无厌了。 卫泱自问不是个好脾气,一股火上来真想亮明身份,狠狠的揍黄公公一顿解气。 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黄公公,你给我等着! …… 在卫泱耐住性子,将发上的银簪孝敬给黄公公以后,那黄公公才肯放卫泱和忍冬进去。 「皇姐,我……对不住。」卫漓万分抱歉的望着卫泱,可知一声对不住完全没法表达他心中的歉意。 卫漓心中也着实佩服卫泱,竟能忍受黄公公那样无礼的对待,还笑脸相迎。 真不是一般的胸襟。 「没什么对不住的。」卫泱笑呵呵的与卫漓说,「给刘太美人瞧病要紧,那黄公公今日吞下的东西,我必会叫他原封不动的全都吐出来。」 卫漓闻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泱皇姐平日里笑起来是极好看,但这会儿怎么就笑的那么吓人呢。 卫漓断定,黄公公要完,绝对要完。 …… 静安宫是专供先帝妃嫔养老的地方。 因此,静安宫并非刘太美人一人独住。 为公平起见,静安宫中的宫室分配,都是依照位分高低来安排的。 位份高的太妃,自然能分到条件比较好的宫室,而如刘太美人这样位份低又在先帝跟前不得宠的,就只能住在条件简陋的屋里。 静安宫不大,宫室很有限,正殿和东西偏殿已经被高位的太妃占去。 所以位分最低的刘太美人,只得与宫人们一同挤住在殿后的矮房里。 唯一比宫人们好些的是,刘太美人可以独占一间屋,不必四五个人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 只是宫人们住的地方,朝向都不好,加之前面有高大的殿阁挡着,几乎终年不见日光。 屋里潮气重,墙面上难免生霉。 长日窝在这样的房子里,不生病才怪呢。 卫泱不是不知道宫里黑暗,多数人的日子都不好过。 可当卫泱切实站到刘太美人所住的屋前,还是吓了一跳。 这儿的环境未免也太差了。 堂堂先帝的美人,竟然住的还比不上她宫里的宫女。 宫中所谓的尊卑分明就是个屁! 大约是怕卫泱笑话,在站下以后,卫漓并没说什么,只是十分勉强的沖卫泱笑了笑,便示意小常去叩门。 门才敲响,屋内就有人应了声。 「谁?」 是个年轻姑娘的声音,明显透着一丝警觉。 「雁飞姐姐,奴才是小常,殿下来了。」 小常话音刚落,就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进,房门打开,迎出来的果然是个年轻宫女。 眼前这位唤做雁飞的宫女约么十七八岁的模样,一身粗布衣裳,貌不惊人。 但气韵不错,一看就是个踏实稳重的。 雁飞沖卫漓一礼,「美人前儿个才交代殿下,叫殿下不要总往静安宫跑,以免招人非议。殿下好不容易忍住一日没来,今儿竟选在夜里来了,这不是存心叫美人为难吗?」 听雁飞与卫漓说话的口气,就知两人相熟。 雁飞虽口口声声称唿卫漓为殿下,但无论从她说话时的神情还是腔调,都像是姐姐在跟弟弟说话。 如此,虽有以下犯上之嫌,却并不叫人觉得讨厌。 「今日选在这个时辰过来,的确是迫不得已,雁飞快让开,叫我们进去。」 我们? 雁飞闻言,目光不禁落到了卫漓身后的卫泱和忍冬身上。 尽管灯火昏暗,但雁飞还是勉强看清了卫泱的脸。 雁飞不禁暗嘆,这姑娘未免也生的太好看了吧。 虽然年纪不大,却已难掩姿色。 长大了必定了不得。 「这二位姑娘是?」雁飞忙问。 卫漓只怕隔墙有耳,只道进屋说话。 在交代小常留在外头仔细盯着门以后,卫漓便迎着卫泱和忍冬进了屋。 刘太美人住的这间屋,比卫泱想像中的还小。 压根就没有里间和外间之分,一眼就能看到底。 房间的紧里头摆放了一张大床,大床边上还伴着一张小床,想来应该是雁飞歇息的地方。 除此之外,屋里就只有一张妆檯和一套座椅,再无其他摆设,也装不下其他摆设了。 刘太美人可是先帝的妃子呀。 住的还不如大户人家的小妾。 谁说当了皇上的女人就能荣华富贵,高枕无忧了? 想要锦衣玉食,珠玉琳琅,首先你得得宠才行。 还得盼望皇上能福寿安康,长命百岁。 要不然就得指望着肚子争气,能生出个得势的儿子来。 刘太美人过的不好,这静安宫里哪位太妃又过的快活? 卫泱忽然觉得有些庆幸,庆幸她从前是皇上的女儿,如今是皇上的妹妹,而不是皇上的女人。 大约是听到了动静,卧病在床的刘太美人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卫漓和雁飞见状,赶忙上前,一个往刘太美人背后塞软枕,一个忙着给刘太美人披衣裳。 儿子孝顺母亲是应该的,卫漓如此紧张刘太美人,卫泱并不觉得稀奇。 而雁飞不挑剔主子势弱,如此细心周到的照料刘太美人,却很难得。 这宫里的人惯爱趋炎附势,拜高踩低。 如雁飞这样的宫人,已经不多见了。 同样是宫人,那黄公公与雁飞一比,还能算个人吗? 简直畜生#### 第三十章好人做到底 「前儿个才与你说,近日就别再过来了,怎么又来了。」刘太美人望着卫漓,目光慈爱,口气温柔的说。 可大约是因为病的太久,伤了元气,刘太美人的说话声明显的有气无力,眸色也十分浑浊黯淡,毫无生气。 刘太美人长的并不美,甚至连中等都算不上。 不知是被疾病所累,还是天生如此,刘太美人很瘦,瘦的都有些可怜。 一瞧就是日子过的艰辛,没享过什么福。 卫泱瞧着刘太美人这一脸的病态都心疼,更别说卫漓这个亲儿子了。 「儿子心里惦记母妃就来了。母妃今日觉得身上如何?可好些了?」卫漓问,满眼的关切。 「好,都好。」刘太美人应道,「你既看过了,就赶紧回去吧,仔细招人闲话。」 「哪能就这么回去。」卫漓说着,立马让开身子,将卫泱引上前,「母妃您瞧,这是……」 「医女小泱,拜见刘太美人。」卫泱一边说一边颇为从容的沖刘太美人福了福身。 闻言,卫漓一脸不知所措的望着卫泱,他皇姐这是闹的哪一出? 卫泱依稀记得,她第一次,也是在此之前唯一一次与刘太美人见面,是六年前她父皇文帝驾崩,后宫众妃嫔齐聚守灵的时候。 那时人多,又只是匆匆一瞥,卫泱早就记不清刘太美人的长相了。 想必刘太美人八成也不记得她的样貌了。 即便刘太美人记性好,记得她的样子,但时隔六年,她早就与七岁时大变了样。 卫泱笃定,刘太美人一定认不出她是灵枢长公主。 至于卫泱为何要隐瞒自己的身份,那也是有原因的。 从方才刘太美人与卫漓的对话中,卫泱即可看出,刘太美人是个很老实也很规矩的人。 倘若刘太美人得知她是灵枢长公主,八成得吓着。 只怕不肯叫她替自己诊脉。 如若刘太美人只当她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医女,那心里就没什么负担了。 正所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索性就把这个医女的角色扮演装到底吧。 卫泱只怕卫漓给她露了馅,一个劲儿的沖卫漓打眼色。 卫漓机灵,心中会意,对卫泱的感激又更深了一层。 「小泱姑娘生了一副好样貌,做医女当真是埋没了。」刘太美人目光和蔼的端详着卫泱,口气家常的很,丁点儿架子都没有。 「美人说的极是,奴婢方才一见小泱姑娘,也惊着了。不想这天底下,竟还有如此钟灵毓秀的可人,粉雕玉砌的。」雁飞应和说,显然对卫泱的印象不错。 卫泱打小被人奉承惯了,脸皮早就练的够厚,轻易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而刘太美人和雁飞的夸奖不同。 这两位可是在不知道她真实身份的情况下夸的她,自然比那些刻意阿谀奉承的话要有诚意的多。 卫泱只觉得有些飘飘然。 但眼下可不是得意忘形的时候,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她今儿可得拿出些真本事来,好好给刘太美人把病瞧了。 「若刘太美人不嫌奴婢医术拙劣,便允奴婢给您切一切脉吧。」卫泱口气谦卑的与刘太美人说。 「母妃,就叫皇……黄小泱姑娘给您诊个脉吧,她医术很好。」卫漓说,险些一声皇姐,直接给穿帮了。 好在卫漓反应及时,否则可就要功亏一篑了。 不过那个黄小泱是什么鬼? 谁要跟外头那个卑鄙无耻的黄公公做本家。 卫泱强忍着,险些没笑场。 而刘太美人那边,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犯嘀咕。 不是她看不起医女,只是医女成日里做的都是些烧火煎药的营生,从哪里学来的一身好医术。 对于卫漓赞扬卫泱医术高超这一点,刘太美人并不信。 但为了她儿子安心,叫这位招人喜欢的小医女请个脉又何妨? 于是,刘太美人未犹豫,就挽起袖口,将手伸到卫泱面前。 刘太美人是真瘦,这胳膊还能叫是胳膊?简直就是根竹竿,还是一碰就折的那种。 卫泱小心翼翼的将手搭在刘太美人的脉搏上,在这已经略微有些燥热的天气里,刘太美人身上却很凉。 这也不奇怪,刘太美人瘦成这样,身上的脂肪率大概无限接近于零。 体内没有帮助御寒的脂肪,就无法保持正常的体温,身上便容易发冷。 所以人太瘦,也未必就是件好事,健康才要紧。 卫泱也很瘦,瘦的跟刘太美人不相上下,但卫泱却从来都不会觉得身上发冷。 不为别的,只因她身上中的毒是火性之毒。 毒发之时犹如烈火焚身。 受此毒影响,卫泱压根就不知寒冷为何物。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说到那奇毒,卫泱怎么就忽然觉得心口有些难受呢? 难道是要间歇性毒发了? 可她临出门前明明已经吃过药了,怎么还会…… 莫不是因为从福熙宫一路走来给累着了? 应该是吧。 可知她中的这毒,也算是个富贵毒。 闲散的时候鲜少会毒发,只有在她劳累或情绪有波动的时候,才容易突然发病。 这一点真的很添乱。 心口处的灼痛感越发清晰,卫泱忍着剧痛,强打起精神给刘太美人继续诊脉。 刘太美人见卫泱突然脸色煞白,额头上还直冒冷汗,忍不住关怀说:「小泱姑娘这是怎么了?别不是哪里不舒服?」 卫泱摇头,勉强挤出个笑来,「平日里不大给人切脉诊病,突然叫奴婢给美人诊病,奴婢有些紧张。」 刘太美人倒是随和,「不怕的,慢慢来。」 刘太美人这话,无形中给了卫泱一股力量。 她强迫自己一定要集中精神,好好给刘太美人把病看了。 中医诊病,讲究望闻问切。 也就是要观病人气色,听病人声息,询问病人的症状,再结合病人的脉象,之后才下结论。 综上所述,卫泱很确切的诊出了刘太美人的癥结所在。 据卫泱诊断,刘太美人所患并非急症,也非新病,而是积年的旧疾。 若要追溯,恐怕要追溯到十年前,刘太美人生卫漓的时候了。 刘太美人这些年之所以长日缠绵于病榻,与当年生卫漓时没坐好月子有很大的关系。 在这种情况下,刘太美人身上的病是不可能被根治的。 只能是开几副滋补的汤药调理调理,叫刘太美人身上能觉得好受些。 但是药三分毒,再好的补药长日服用下来,也会变的不好。 卫泱思量着,总得想个既能为刘太美人补身,又要将副作用降到最低的方子。##### 第三十一章还得修炼 其实不必非得开什么药方,卫泱想。 正所谓药食同源,很多中医上所用的药材,都是平日里餐桌上能吃到的食材。 同是滋补,食补可比药补来的健康多了。 不过补身子这事,还是因人而异的。 食补是慢工,对眼下的刘太美人显然不适用。 如此,还是得先通过药补,叫刘太美人尽快恢復些元气。 等刘太美人的身子养的差不离了,再改换药膳来吃。 卫泱思量着,已经想到了一个不错的补药方子。 「美人的身子并无大碍,服三五日药就能好转。奴婢回去以后会立刻将药抓好,再托人给刘太美人送来。」 刘太美人明明对卫泱的医术心存质疑,但奇怪,她竟愿意信任卫泱,心甘情愿的喝她开的药方。 「那就有劳小泱姑娘了。」刘太美人说着,沖一旁的雁飞打了个眼色。 雁飞会意,立马去到妆檯前,从妆檯抽屉里翻出一只小匣子,又从小匣子里取出一枚小小的银锞子。 「请小泱姑娘笑纳。」雁飞边说边将那枚银锞子往卫泱手里塞。 小小一枚银锞子,与卫泱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与刘太美人而言,已经算是巨款了。 刘太美人位份低,每月的俸禄本就微薄,再加上那些黑了心的奴才层层剋扣,最后能落到刘太美人手上的,是少之又少。 而宫里又是个处处都需要银钱打点的地方。 想要吃的好点儿便要打点膳房,想要穿的好点儿就要孝敬针功局,就连想洗个热水澡,都要给烧火宫女点儿好处。 刘太美人是个简素的人,既不好吃,也不好穿,沐浴要用热水,也都是带着雁飞自己挑水烧水的。 因此,刘太美人平日里用到银钱的地方并不多。 但刘太美人的日子还是过的很拮据,几乎每月都有山穷水尽的情况。 要问刘太美人的月例银子都哪去了,一半是买药吃了,余下的则都贴补她儿子卫漓了。 卫泱晓得刘太美人不是个财主,即便是装样子,也不忍心要刘太美人的银子,只道她曾受过五殿下的恩惠,今日前来是为报恩的,不敢收这赏赐。 刘太美人尽管出身不好,也没念过书,却是个十分知书达礼的人,执意要卫泱收下这赏赐。 卫泱无论如何也不肯收,便接机带着忍冬匆匆告辞了。 刚走出静安宫,还没等卫漓向她道谢。 卫泱便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主子!」旁人不知,忍冬却看的清明,长公主这是毒发了。 从方才给刘太美人诊脉时开始,卫泱身上就已经剧痛难忍。 她一直咬牙坚持。 此刻,卫泱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她不行了…… 「忍冬,我有些不对劲儿,快扶我回去。」 卫漓是头一回见卫泱毒发,心里又怕又慌,「皇姐这是怎么了?可别吓弟弟。」 因为疼痛,卫泱的身子不住的发抖,可她发觉卫漓的身子比她抖的还要厉害。 卫泱只怕吓着卫漓,用尽量平和的语调与卫漓说:「皇姐无碍,漓皇弟快回去吧。」 瞧卫泱这脸色这神情,哪像是没事的样子,卫漓赶忙上前,「我送皇姐回去。」 「不必。」卫泱说着,立马瞅了小常一眼,「快带你们殿下回东宫去。」 小常得令,拉着卫漓就要走。 卫漓固执,死活不肯丢下卫泱。 「漓皇弟听话!」卫泱无奈催促一句。 卫漓只好应了卫泱的话,与小常先行一步。 谁知还没等他走出去多远,就听身后忍冬一声惊唿,「主子!」 卫漓立刻转身,见卫泱已经栽倒在地。 「皇姐!」 …… 都说人在晕倒以后,就会失去知觉。 但卫泱不同。 无论她是睡着还是晕厥过去,身上的痛感都丝毫不会减轻,甚至会愈发清晰。 这种痛苦,即使身在梦中也逃脱不掉。 尽管卫泱这一觉睡的很久,可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周身无力,疲乏难忍。 「可算是醒了。」 这是樊昭的声音。 卫泱微微偏头,见樊昭正盛装坐在她床边,从这身打扮即可看出,樊昭这是才下朝回来。 「母后。」卫泱轻唤一声,嗓子哑的吓人。 她尝试着想要坐起来,但却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 「快别乱动,好好躺着。」樊昭说着,倾身上前,轻抚卫泱的额头,「可知昨夜骤闻你在静安宫外昏倒,母后有多担心。」 卫泱脑子里原本还一团浆煳,一听静安宫,昨夜发生的种种,便全都记起来了。 她竟然晕倒了。 还是活活给疼晕的。 卫泱不能说自己没用,只是有些怪自己不争气,竟然关键时刻掉链子。 不止把她母后吓着了,还有卫漓…… 对了!还有卫漓呢! 「母后,卫漓他……」 「外头跪着呢。」樊昭说,口气有些微愠。 外头跪着?何时开始跪的? 难道是从昨夜! 从昨夜到现下,已经过去有六七个时辰了,倘若卫漓一直跪在外头,那腿还要不要了。 「母后,错不在卫漓,这前前后后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母后就饶了那孩子吧。」 见卫泱有些激动,樊昭赶紧安抚卫泱,叫她稍安勿躁,并解释说:「是卫漓自己执意要跪的,可不是母后罚他的。」 「既然不是母后罚的,那就叫卫漓赶紧起来吧。」卫泱求情说。 樊昭闻言,并未立即答应。 敢害的卫泱毒发晕厥,跪一夜都是轻的。 若非怕落下苛待庶子的恶名,樊昭昨夜就会宣廷杖,好好招待这胆大包天的卫漓。 「母后,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卫漓他没错。」 「卫漓怎么会没错。」樊昭道,口气中夹杂着明显的怒意,「若非他不守宫规,绕过哀家,自作主张的去求你,你也不会为袒护卫漓,做出昨夜那些煳涂事。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因卫漓而起,他不只错,还大错特错。」 母后就是母后,果然慧眼如炬,把她和卫漓都看的透透的。 她那点儿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在樊昭看来,大概就跟儿戏似的。 卫泱既觉得佩服,心中也略感挫败。 想要当狐狸,还是得好好修炼啊。##### 第三十二章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卫泱最了解樊昭的脾气,只这样一味的替卫漓求情,根本无法叫樊昭打心底里原谅卫漓。 同理,她撒泼打滚也是无用。 她必须得叫樊昭打从心底,彻底谅解卫漓才行。 否则,受此事影响,卫漓将来的日子一定会很不好过。 那么她昨日所做的一切,都不算帮了卫漓,反而是害苦了那孩子。 这绝对不行! 「我是母后亲生的孩子,无论我多不懂事,在母后心里我都是好的,错全在别人,母后说是不是?」卫泱问。 「在母后心里,泱儿自然是最乖巧懂事的。」樊昭说,目光极尽温柔。 「在女儿心里,母后也是一样的要紧,为了母后,女儿刀山火海也敢闯。」 「你这孩子,惯会哄我的。什么刀山火海,母后怎么捨得。」樊昭轻轻捏了捏卫泱的脸颊,疼惜之情溢于言表。 「母后,女儿是认真的。」卫泱信誓旦旦的讲,「就像漓皇弟对刘太美人一样。」 闻言,樊昭不禁心中暗嘆,泱儿这孩子有些时候真像她。 很固执。 固执到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经了昨夜之事,你这本就不大熨帖的身子是更虚弱了,依母后看,去康宁行宫的事得再往后推迟两日了。」樊昭有意顾左右而言他。 「母后,咱们说卫漓呢!」卫泱故作不满的噘起嘴来。 打从出生起,樊昭就从未真正屈服过一个人。 包括先帝。 但眼下她输了。 输给自己的女儿,她心甘情愿。 「丹惠。」 「奴婢在。」 「叫五皇子起来回去吧。」 丹惠得令,立刻下去照办。 樊昭一松口,卫泱也跟着松了口气。 卫泱心里清楚,她之前替卫漓说的那些话,未必就把樊昭给说服了。 樊昭不过是赏她脸面,才免了卫漓继续跪下去。 卫泱明白,樊昭这回之所以生卫漓的气,不止因她为此受累,毒发晕倒的缘故。 还因为卫漓处事欠考虑,叫樊昭脸上很没光。 可知昨夜之事一旦传出去,人人都会说是樊昭平日里太苛待刘太美人和卫漓母子。 以至于刘太美人病无所医,还要卫漓偷偷的向他皇姐求助。 而事实上,樊昭从来都不曾蓄意苛待过卫漓母子。 刘太美人之所以过的那般潦倒,多半都是被宫人作践的。 平白背了口大黑锅,樊昭心里不憋屈才怪。 卫泱心里其实也挺自责的,怪她心太软,烂好心。 昨日,她就该逼着卫漓亲自去求樊昭才对,她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会想到乔装去给刘太美人瞧病的馊主意。 这下好了,樊昭为此动了气,卫漓又整整在外跪了一夜,而她自己也没落着好。 真是好心办了坏事。 不过除了自我反省以外,卫泱还有一件事得尽快处理干净。 黄公公那个脏东西,得立刻扫出静安宫去。 卫泱一不做二不休,便把昨夜她如何受黄公公刁难的事,全都与樊昭说了。 卫泱自知不是圣母白莲花的体质,她是很记仇的,且有仇必报。 黄公公,您好走! 对于宫人们仗着有些小权,就以权谋私,欺凌他人的事,身为已在宫中沉浮了二十多年的人,樊昭早已司空见惯。 二话不说,便将对那黄公公的处置权,许给了卫泱。 卫泱默默的在心中打了个响指。 君子报仇,用不着十年。 …… 因为昨夜药灌的及时,卫泱的身体恢復的很快。 午睡起来,就已经能下地行走了。 但身上依旧觉得乏力,没走几步,就有些累了。 这厢,卫泱刚坐下,预备吃块糕点,补充一下体内的糖分,就听忍冬来报,说五皇子卫漓在外求见。 这孩子刚跪了一整夜,不在宫里好好养着,巴巴的跑来她这儿做什么。 「快,赶紧将人请进来。」 如卫泱所料,人是一瘸一拐进来的。 遭了那么大的罪还能走,已经算不错了。 卫泱庆幸,索性眼下天已经暖和起来了,若再往前两个月,这一夜跪下来,卫漓不死,也得冻残废。 「皇姐万安。」卫漓原是要跪的,奈何膝盖疼的根本弯不下,很清秀的一张小脸,生生皱成了一只干橘子。 「都伤成这样了,还讲什么虚礼。半夏,还不快扶五殿下过来坐。」卫泱吩咐说。 卫漓也没逞强,任由半夏架着,到卫泱身边坐下了。 「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傻,你膝盖是铁做的?自找罪受。」 「皇姐,我……」 「往后再遇上这样的事,你只管装晕倒就是,别傻乎乎的硬扛。」 「嗳,我都听皇姐的。」卫漓应道,温顺乖巧。 「昨日之事,是皇姐的错,连累你受苦了。」卫泱说,恨她的自以为是和自作聪明。 「皇姐何错之有,全是托皇姐的福,太后娘娘已经命太医去给我母妃看诊了,还下旨叫母妃挪去前头的西偏殿住。皇姐对我母妃的恩情,弟弟铭记在心,没齿不敢忘。」 听了卫漓的话,卫泱既欣喜又惭愧。 欣喜的是刘太美人因祸得福,往后的日子应该会比从前过的舒服些。 而惭愧的是,这件事她本应该处理的更得体周到。 她愧对卫漓的感激。 这皇宫实在太难混了,纵使她两世为人,也无法游刃有余的应对所有状况。 卫泱明白,她也就是仗着长公主的身份,仗着樊昭宠她。 否则,她凭什么在皇宫里横着走。 倘若失去了樊昭的宠爱,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种依附于人的感觉很不好。 也叫人很不安。 孟子有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她绝不能沉溺于眼前的安逸日子,也得心存忧患意识。 可究竟要怎么做,卫泱有些迷惘。 但谁生来就懂得运筹帷幄,她总要让自己慢慢变强的。 「姐弟之间说什么谢与不谢的,昨夜之事咱们以后都不许再提了。」卫泱说着,将矮几上的糕点往卫漓手边推了推,「膳房刚做的枣泥糕,还有鸳鸯卷和翠玉豆糕,漓皇弟快尝尝。」 卫漓也不扭捏,捡了块枣泥糕就往嘴里送。 谁知才咬了一口,卫漓就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怎么,这糕不好吃?」卫泱问。 卫漓点点头,又立刻摇了摇头,「弟弟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这糕味有点儿怪。」##### 第三十三章不忘初心 怪?怎么个怪法? 卫泱好奇,也捡了块枣泥糕尝了一小口。 这枣泥糕刚入口时,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但当绵密香甜的枣泥在唇齿见化开,除了浓郁的枣香以外,还有一丝酸酸的味道。 似乎是酸杏的味道。 卫泱并不觉得这个口味奇怪,反而觉得甜腻中夹着一点酸,很是开胃适口。 没想到这枣泥糕貌不惊人,还暗藏玄机呢。 卫泱莞尔,问卫漓:「漓皇弟不喜欢带酸味的糕点?」 卫漓十分诚实的点了点头,「这枣泥糕里仿佛加了什么很酸的配料,弟弟不喜欢。」 正所谓众口难调,卫漓不喜欢的口味,卫泱却爱的不行。 在挑了块鸳鸯卷塞给卫漓以后,卫泱便问半夏,「咱们膳房换司膳姑姑了?这糕点做的倒是不错。」 「回主子,咱们膳房的司膳姑姑还是从前的谭姑姑。只是这糕点,的确不是出自谭姑姑之手,是新来的宫女福来做的。」 福来?这名子倒是有些耳熟。 何止耳熟,这不是前阵子她在景和宫救下的小宫女吗? 若不是因为今儿这碟别出心裁的枣泥糕,她险些把这茬给忘了。 「她懂得厨艺?」卫泱问。 「是,奴婢听说她在景和宫的时候,就在膳房当差。人送来以后,李姑姑曾亲自试过她的手艺,觉得还不错,便也打发她去膳房打下手了。」半夏答。 这福来倒是挺能干的,卫泱想,才到福熙宫不过半月的工夫,就从一个打下手的小宫女,变成能独当一面的骨干了。 厨艺好是一方面,应该也挺会做人的。 至少是把膳房掌事的谭姑姑哄的服帖,否则任福来糕点做的再可口,也没有机会端到她面前。 这个福来,不止运气不错,也的确机灵。 卫泱非常欣赏福来,欣赏不肯屈服于命运的强者。 「半夏。」 「主子吩咐。」 「这福来的糕点做的极好,你代本公主重重的奖赏她。另外,此番前去康宁行宫,也一併带上她吧。」 半夏得令,立马应下,心道这福来还真是有福,人如其名,福气滚滚来。 在用过糕点以后,卫漓正预备告辞,就见忍冬捧着两样东西进了屋。 卫泱和卫漓不愧是亲姐弟,眼都很尖,未等忍冬开口,就一眼认出忍冬手上捧的东西,分属于他俩。 「皇姐,这是?」 卫泱从忍冬手上接过钱袋和银簪,将钱袋递到卫漓手上。 「那黄公公以权谋私不止,还敢以下犯上,实在可恶,我已经给他另觅了好去处。」 卫漓接过钱袋,手微微有些发抖,「皇姐杀了他?」 卫泱一脸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宫里人处理事情的方式难道就只有杀人一个吗? 尽管有些人是可恨,也很该死。 但卫泱骨子里还是一个现代人。 叫她杀人,或命令旁人去杀人,她还做不到。 至于以后……卫泱自己也说不好。 身陷于此,想要不忘初心,真是太难了。 「那黄公公虽然可恶,却也罪不至死。我没杀他,只是下令没收他贪来的所有银钱,打发他去打扫长街了。」 皇姐果然是心肠最好的,即便对曾冒犯过自己的人,最终也还是手下留情了。 卫漓从前还觉得卫泱有些像樊太后。 但眼下,从卫泱为人处事的风格上来看,完全就与心狠手辣的樊太后不同。 倘若同样的事落在樊太后身上,黄公公怎么可能只被罚去扫街,只怕连全尸都未必能留下。 身为当权者,杀伐决断是不错。 但杀伐决断与残忍暴虐,只在一念之间。 与樊太后的处事风格相比,卫漓更认同卫泱的做法。 既解气,又不失德行,恰到好处。 卫漓暗下决心,日后他一定要紧紧抱住卫泱的大腿,死活也不撒手了。 …… 卫泱依着樊昭的话,将启程去康宁行宫的日子,往后推迟了两日。 说老实话,眼下宫里这种情形,她是真不放心赶在这个当口离宫。 尽管这几日,卫渲没再闹绝食,但如今的卫渲情绪还是很不稳定。 谁知道他哪日抽了疯,又会闹出什么么蛾子。 卫泱清楚,樊昭对卫渲的忍耐,几乎已经到了极限。 倘若卫渲再折腾,他保证会成为大夏国史上第一个被弹劾废黜的皇帝。 之前的自求多福,只是卫泱无奈之下的气话。 身为胞妹,她总要竭尽所能的保全卫渲。 因此,在卫泱临行的前一天,她特意去昭阳殿见了卫渲一面,絮絮叨叨的与卫渲说了很多话。 这几大筐话总结下来,就一个意思。 在你妹妹我从行宫回来以前,请你不要把自己玩死。 而卫渲那边,自始至终都是木讷讷的样子,卫泱迟疑,卫渲究竟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啊! 这都是生死攸关的忠告啊! 看来,是她过于天真了。 指望卫渲清醒,太不容易了。 不行,必须得再上道保险才好。 于是,在打昭阳殿出来以后,卫泱又直接去了颐安宫。 卫泱心里明镜似的,放眼整个皇宫,除了她一心向着卫渲,想要保全卫渲,就只有樊悦萩对卫渲是一片真心了。 在她离宫期间,一旦卫渲又犯浑,纵使樊悦萩劝不住卫渲,也总能去劝樊昭息怒。 毕竟,樊悦萩是樊昭嫡亲的侄女。 樊悦萩的话,樊昭多少还是能听进去的。 卫泱并未将她的来意与樊悦萩说的太直白。 而樊悦萩却是个聪明人,卫泱的所有暗示,她都听懂了。 两人心照不宣,默契十足。 既然目的已经达成,卫泱也没打算久留,便欲起身告辞。 若放在平时,樊悦萩一定会再三挽留卫泱。 奈何眼下她这颐安宫实在太忙太乱了。 就在几日前,樊悦萩听了卫泱的话,自请协助樊昭料理端午宫宴的事。 却没想到筹办一场宫宴,竟如此的劳心伤神。 不过能得到樊昭的夸奖,说她懂事,樊悦萩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卫泱心里更高兴。 比起窝在屋里绣花,当然是多学些治宫管家的本事要紧。 卫泱真心觉得,樊悦萩比卫渲受教多了。 倘若卫渲能有樊悦萩一半的明事理,他与樊昭之间的母子矛盾就不会一直僵持到如今。 卫泱长嘆,也不知这次的风波,究竟要到何时才能平息啊。##### 第三十四章信我,只信我 康宁行宫建在京都城郊三十里处,离城并不算远。 若骑上一匹快马,从出城起计算,大约一个时辰,就能到达康宁行宫。 可要是不骑马而是选择乘车,就要慢上许多。 但一早出发,最迟正午之前也会到达。 卫泱不常出门,确切的说,卫泱一年统共就出这么一次远门。 因此,很受不了马车的颠簸。 所以,送卫泱去康宁行宫的马车,通常会走的很慢很慢。 一般是一早从皇宫出发,中午在沿途的驿站稍事休整,然后再继续赶路。 总之,傍晚之前一定会到达康宁行宫。 因卫泱是要一早启程出发,正好与樊昭上朝的时间冲突。 所以樊昭不能亲自前来送卫泱离宫。 樊昭不来,场面难免有些冷清。 可卫泱偏就喜欢冷清。 动辄一大群人苦着脸围观她出发,不像是给她送行,倒像是来送葬的。 就这样清清爽爽的出发才好呢。 虽已过了芒种,但一早一晚,风还是有些凉。 李娥唯恐卫泱吹了凉风,会着风寒,特意找出件斗篷来,将卫泱包裹的严严实实。 在宫门处下了肩舆以后,卫泱便被拥簇着来到马车前。 这厢,卫泱刚要踩着脚凳上马车,忽然觉的车前那骑在马上的背影很眼熟。 「宁棠?」卫泱试探性的唤了一声。 马上之人应声转身,果然是宁棠没错。 卫泱就知道她不会认错。 天刚亮,晨光熹微,柔柔的照在宁棠清俊的脸上。 宁棠含笑望着她,目光清澈,在朝阳的映照下,闪烁着盈盈的光华。 那目光就好似穿透晨雾的阳光,瞧的人心底一片旖旎的温暖。 「小泱,今日由我一路护送你去康宁行宫。」 「母后怎么会挑你,这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姨母选我,自然是信任我,只信任我。」 宁棠这话,听起来大有深意。 也是,眼下政局动盪,人心惶惶。 少不了有心怀鬼胎之辈,欲趁乱图谋不轨。 人心难测,最易生变。 樊昭能绝对信任的人的确是不多。 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的将宁棠召回来。 「那今日就有劳宁大将军了。」卫泱玩笑道。 「哪担的起长公主这一声谢。」宁棠说着,便与身边的人打了个眼色,「仲晨,把东西拿给长公主。」 小厮仲晨得令,立马将一只小匣子奉到卫泱跟前。 「这是什么?」卫泱问。 「知道你乘马车会头晕噁心,便替你准备了些蜜饯,难受的时候吃一块,还能好受些。」 用来压噁心的蜜饯,李娥已经给卫泱准备了。 但宁棠这一匣子蜜饯,还是叫卫泱颇为受用。 没想到从前的宁捣蛋,竟会变的如此周到细心,还真是叫人意外加欣慰。 「既是宁大将军的一片心意,那我就收下了。」卫泱嫣然一笑,吩咐半夏将东西收好。 「喂,你等一等。」卫泱沖那捧匣子的小厮说。 小厮回身,与卫泱一礼,「长公主吩咐。」 「你叫仲晨?是从前那个仲晨吗?」 「回长公主,小的就是那个仲晨。」 「原来真是你啊,你还跟着宁棠呢。」卫泱惊喜,她这是遇上故旧了。 仲晨受宠若惊,「小的惶恐,不想长公主还记得小的。」 「你从前总是跟在你家主子后头,陪着你家主子捣蛋,我自然记得你。」 其实,卫泱之所以很记得仲晨这个人,是因为仲晨的名字。 仲晨,忠臣,他们从前可没少拿这个名字打趣。 一听卫泱还记得当年的仇,仲晨的脸立刻就吓白了。 卫泱是记仇,但当年孩子们一处打打闹闹,算哪门子仇。 便笑呵呵的与仲晨道:「我记得小时候,你风筝扎的最好,回头扎几个漂亮的给我玩。」 仲晨得了这话,赶紧俯首应下。 一别五年,长公主还是一团孩子气呢。 「小泱,仲晨可是我的人,你要用他,是不是得先与我说两句好听的。」宁棠打趣说。 好听的?呵呵! 「两句好听的。完毕!」卫泱说完,便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宁棠闻言,起先有些懵,片刻才回味过来。 捂着肚子一阵大笑,险些一个不稳从马背上跌下去。 马车里,卫泱听见宁棠的笑声,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原本还有些沉重的心情,因为有了宁棠,忽然就变的轻松不少。 但这份难得的欢愉在启程后不久之后,就很快烟消云散了。 卫泱真的很不习惯乘马车,尽管马车行进的速度已经很慢了,但卫泱还是觉得颠簸。 头晕噁心起来,吃多少蜜饯也不管用。 李娥见卫泱难受的小脸煞白,奄奄的样子,劝卫泱躺下来睡会儿。 卫泱是想睡,却因为极度不适,压根睡不着。 这想睡又睡不着的滋味无疑更难受,倒不如不要勉强。 于是,卫泱便拉着李娥陪她说话。 李娥这个人很不善言辞,叫她对着你侃侃而谈,还不如杀了她痛快。 究竟要与长公主说点儿什么才好呢? 福熙宫里那些琐碎的杂事,长公主必定不爱听。 但除此之外,她也真没什么可说的。 她一不懂医术,二不懂诗词歌赋,根本与长公主说不上话。 若说福熙宫里唯一能与长公主说上话的,就只有半夏了。 那丫头伶俐,又懂得医术,想不招长公主喜欢都难。 李娥真想立刻喊车夫停车,换半夏过来陪卫泱说话。 不过说到医术,李娥还真想起一桩事来。 「对了长公主,临出宫前,奴婢听太后提起,说半个月前有个郎中揭了皇榜,自荐替您医病。就在这两日,便该到京都城了。」 若卫泱没记错,自荐为她医病的皇榜,已经有一年多没人敢揭了。 这揭皇榜的究竟是何方神圣,难道就不怕死吗? 他该不会没听说过,揭了皇榜,却没本事把她治癒的那些郎中的下场吧? 轻则流放,重则杖杀呀! 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不是卫泱悲观,想要将她体内的奇毒化解,几乎不可能。 唉,又来了一个想借她扬名立万的傻子。 可知这趟京都之行,很可能,不,是必然会叫此人有来无回。 若放在平日,卫泱一准儿不屑再问下去。 眼下正无聊,便随口问了李娥一句,「姑姑可知,这郎中是什么来头?」##### 第三十五章人生啊,充满希望 「奴婢听说,此人来自江州,是神医萧馥的弟子。」李娥答。 萧馥? 一听这个名字,卫泱立刻就来了兴致。 别看卫泱久居深宫,但对江湖上的名人志士,也都略有耳闻。 据卫泱所知,萧馥是近年在岭南江州一代声名鹊起的一位神医。 神到什么程度,听说能起死人,肉白骨。 自然,这都是江湖传言,里头少不了有夸大的成分。 卫泱才不相信萧馥能叫人起死回生,除非他是神仙。 卫泱猜想,江湖上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传言,大概是因为萧馥曾救醒过一个处于假死状态的人吧。 大家口耳相传,传着传着就变神乎了。 其实,像假死这种状况并不算鲜见。 人在酒精中毒,突发缺氧血症,还有患热射病,也就是重度中暑的情况下,都有可能会出现假死。 再有,人在溺水以后,或遭雷电击伤时,也容易产生假死。 在医学发达的现代社会,医生可以借用很多精密的仪器来检测,一个人是否处于假死状态。 而在医学相对落后的古代,想要凭人工鑑别出一个「死人」并没有死,除了胆大细心以外,还需要极高的医术和丰富的临床经验。 同样的,想要救醒一个处于假死状态的人,也是个技术活,是极具实效性的挑战。 一旦延误了最佳的抢救时机,假死就变成真死了。 卫泱不清楚萧馥究竟有没有传言中的那么神。 但不可否认的是,自从她听说了有关萧馥的传言以后,就对萧馥此人心生敬仰,一直都很想会会此人,当面探探此人的虚实,但一直都未能如愿。 其实,依卫泱的身份,想见萧馥也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而她之所以一直没有行动,原因有二。 其一,她怕萧馥的确是个名副其实的神医,但却是个医不好她病的神医。那么萧馥的下场可想而知。卫泱是个惜才之人,实在不忍心见好好一个神医,就此埋没了。 其二,若萧馥只是个徒有其名的江湖骗子,倒不值得她大费周章的见此人一面。 卫泱原本以为,她不会有机会与萧馥产生交集。 却万万没想到,萧馥的徒弟竟然揭了皇榜。 想来,若萧馥真的是个神医,那他教出来的徒弟应该也不会差。 卫泱心里竟隐隐有些期待。 她倒不是巴望这位神医的徒弟能想出法子来救她。 只求从能者身上多吸取一些灵感。 待她灵光一现,保不准就能想到什么自救的法子呢。 人生还是充满希望的! …… 按照计划,一行在正午以前到达了中途停歇的驿站。 在简单用过午膳以后,卫泱便趴在厢房的卧榻上唿唿大睡。 这一上午的车马劳顿,可把她给折腾惨了。 在美美的睡过一觉之后,卫泱才觉得身上略微舒服了些。 一行便又启程,向康宁行宫赶去。 马车还没走出去多远,卫泱又开始犯头晕。 她抓起一把蜜饯就要往嘴里塞,却被李娥给拦下了。 「这蜜饯甜中带酸,吃多了恐伤肠胃,长公主还是别吃了。」 卫泱闻言,愁的直想哭,她何尝想一直吃这蜜饯。 可知她胃里,早就翻江倒海的冒酸水了。 但要是没有蜜饯压着噁心,她早就吐成狗了好吗? 坐马车竟然坐出了乘船的感觉,也没谁了。 既然不好再吃蜜饯,总得想个别的招。 卫泱正寻思着,要不要直接来副安神药叫自己睡死过去,行驶中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李娥见状,正预备起身出去探探情况,就听宁棠的声音在马车一侧的窗外响起。 「小泱,你睡了吗?」 卫泱掀开马车帘子,望着骑在马背上的宁棠,有气无力的说:「我倒是想睡呢。」 「既然睡不着就别睡了,你下来,我带你骑马。」 骑马?那可比窝在马车里与晕眩和胃酸做抗争有趣多了。 「好呀好呀。」卫泱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起身就要往外蹿。 「长公主不可。」李娥赶忙将卫泱拉住,「车外护送您的官兵皆为男子,您这样出去抛头露面,可有失体统。」 「顾不上了。」卫泱与李娥说,「姑姑若是想见我活活晕死在马车上,您就拦着我。」 李娥最见不得卫泱难受,一听这话,便迟疑了。 卫泱趁势握了握李娥的手,「姑姑放心,我骑一会儿马就回来。」 「长公主懂得骑马吗?」 「我不懂,宁棠却是行家,有他护着,我不会摔着的。」 李娥不信谁,也不会不信宁棠对卫泱的关怀与细心,只道:「最多一炷香的工夫,长公主就得回来。」 「好好好,我都听姑姑的。」卫泱璀然一笑,便兴高采烈的蹦下马车了。 还没骑上马,自个倒像是一匹撒了欢的野马。 待卫泱下车过去,宁棠已经牵着马在等她了。 「这黑马好漂亮,它叫什么?」卫泱不怕马,上手就一通好摸。 「叫乌行。」宁棠答,「这可是一匹随我出生入死,并肩作战的战马。」 战马?卫泱细细打量了乌行几遍。 是比她见过的御马都高大,也更健壮。 气势也狠狠甩了普通御马好几条街。 卫泱敛了笑,颇为郑重的与乌行说:「承蒙你的关照,宁捣蛋才能纵横沙场,平安回来,日后你也要对宁捣蛋好些啊。」 那乌行好似能听懂卫泱的话一般,卫泱话音才落,它就打了个响鼻。 好像在说,我答应你了。 卫泱惊喜不已,双手齐上阵,把乌行摸了个够。 「小泱,我这可是战马,不是猫儿狗儿。」宁棠抗议说。 「我倒是想养只猫或狗作伴,可母后却说畜生无常,怕猫狗一旦犯性会伤了我。我都求了母后好些年了,母后就是不肯答应。」卫泱一脸委屈的说。 「姨母也是为你着想。」宁棠安抚道。 「我知道,你当我那么不懂事,会为这种事跟母后闹去?」 宁棠浅笑,「你若真为此事沖姨母撒泼打滚,如今只怕已经养了一屋子的飞禽走兽了。」 卫泱闻言,忍不住白了宁棠一眼,「你才撒泼打滚呢。」 宁棠最喜欢逗卫泱,可要把人逗恼了,他心里还怪不好受的。 真是好纠结。 「你不是一直吵着要我教你骑马吗?眼下马就在眼前,还愣着做什么。」宁棠说。 「别催,等一下。」卫泱有些不耐烦。 「你在忙什么呢?」 卫泱莞尔一笑,松开手,「你看好看吗?」 宁棠凑上前一瞧,险些没背过气去。 乌行的后颈上,整整齐齐的绑了三根小辫。 这可是他威风霸气的战马呀! 怎么能…… 可见卫泱笑的那么可爱,宁棠哪忍心叫小丫头扫兴。 只能昧着良心说:「好……好看。」##### 第三十六章有没有地缝? 灵枢长公主竟然拿乌行颈后的鬃毛编小辫玩? 而他家公子不但一点儿也不生气,还夸好看。 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完全超出了仲晨的认知。 旁人不知,仲晨却清楚,他家公子平日里宝贝乌行宝贝的跟什么似的,不只给乌行安排了单独的马舍,还请了专门的马夫照料。 旁人碰一下都不行。 可眼下,他家公子竟然允许灵枢长公主如此……如此蹂躏乌行。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吗?仲晨困惑。 别说,他家公子与灵枢长公主往一块一站,还真挺赏心悦目的。 这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阿呸! 像这种事关他家公子和长公主名誉的事,哪能拿来胡乱编排。 长公主今年才十三呀!半大孩子一个,说婚事什么的还太早。 倒是他家公子,今年已有十七了,是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 不过府上,国公爷和夫人似乎并不为公子的婚事着急。 此番,打从他家公子从北关回来以后,多少勛贵豪族争相登门,替自家千金向他家公子求亲。 而国公爷和夫人却一桩都没答应。 仲晨觉得,国公爷和夫人对公子的婚事谨慎点儿也不错。 毕竟,他家公子不只生的相貌堂堂,还身负军功,是国之栋樑。 不只如此,他家公子还是他们安国公府来日唯一的继承人。 就凭他家公子这一身条件,纵使娶个仙女也不为过。 这厢,仲晨正寻思着,忽然听见宁棠喊他,「仲晨,去搬个矮凳来。」 仲晨回神,赶着就要去张罗。 谁知卫泱却将他喊住。 「不必忙,不用踩凳子我也能爬上马背。」 仲晨为难,他这是去搬凳子还是不去? 「知道怎么上马吗?」宁棠问卫泱,神情既担忧又带着几分行家的骄傲。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宁棠微微勾了勾唇角,真不知卫泱都是打哪儿学来的这些俏皮话。 「小泱,不许逞强。」宁棠说,这口气怎么听,怎么像是在哄孩子。 卫泱心里不大服气,姐经常偷偷练习瑜伽,柔韧性好着呢! 「光说不练假把式,今儿就叫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骑马的奇才。」卫泱说着,沖宁棠摆了摆手,「退后些,别不小心踢着你。」 宁棠哪放心叫卫泱这么胡闹,却知卫泱最是要强,只好听了卫泱的话往后稍稍退了一步。 心想,一旦卫泱失手从马背上掉下来,这个距离他还是能接住卫泱的。 虽然这是卫泱第一次尝试独自上马,但卫泱心里却怀着谜之自信。 在尽情想像了一下,她一跃翻上马背的潇洒样子以后,卫泱迫不及待的想将这个幻想付诸行动。 她抬高左脚,踏上马镫,双手紧紧扶稳了马鞍,右脚奋力一蹬……咦?怎么没上去? 旁人不都是这么上马的吗? 难道是她对乌行的身高预估错误? 的确,乌行是比一般的马都要高大些。 卫泱也不气馁,调整好姿势,又尝试了一回。 谁知又没成功。 到此,卫泱有些急了。 没有章法的乱试一通,就更爬不上去了。 身上仅有的一点儿力气,也都消耗殆尽。 丢脸,太丢脸了!她方才竟然还号称是骑马的奇才。 有地缝没有…… 见卫泱气喘吁吁的站在马前,没力气再折腾了,宁棠才上前。 他原是预备打趣卫泱几句的,却见小丫头一脸的沮丧,哪还忍心开口。 「小泱,你再试一次。」 再试?可饶了她吧。 「好累,试不动了。」卫泱依旧喘着粗气。 「这就服输了?」宁棠问。 好你个宁棠,不愧是领兵打过仗的人,竟然懂得用激将法了。 这是要看她累趴在地上才甘心是吧。 既看穿了宁棠,卫泱本不必上这个当。 可卫泱偏偏就要吃这个激将法。 于是,在迅速调整好气息以后,卫泱又一次尝试着上马。 为了不失颜面,卫泱这回连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 可人爬到一半,力气还是不够,身子便开始往下坠。 正当卫泱以为她又要失败的时候,忽然觉得身子一轻,是宁棠出手託了她一把。 卫泱借着宁棠的助力,奋力一跨,稳稳的就坐在了马背上。 她成功了? 卫泱高兴的不行。 这种兴奋与喜悦,就好像登山队员在千辛万苦之后,登上了珠穆朗玛峰一般。 骑在马背上的感觉实在太有趣了,呈现在眼前的完全与站在平地上是两种风景。 新世界的大门轰然开启,卫泱很是乐在其中。 她不禁沖马下的宁棠抱怨说:「骑马这么好玩,你怎么早不教我。」 谁知宁棠却不答话,脸红的活像只煮熟的螃蟹。 卫泱奇怪,宁棠这是怎么了? 宁棠觉得自己快疯了,他方才究竟对卫泱做了什么? 他竟然……竟然失手碰到了卫泱的屁股。 宁棠可以对天起誓,他绝对不是故意这么做的。 但事已至此,他无颜辩解,只能一脸歉疚的望着卫泱。 心道,小泱,对不住了。 见宁棠一直红着脸盯着她,一动不动,卫泱有些着急,便催促宁棠说:「说好要教我骑马的,难道只是教我在马背上摆摆样子?」 宁棠这才回神,「那我牵马带你走走。」 「这哪好意思,随便叫个侍卫来就好。」 宁棠却没给卫泱拒绝的机会,道了声「坐稳了」,又吩咐众人启程,接着便牵着乌行,向前方走去。 卫泱小的时候也曾骑过几回马,却不是自己骑的。 也是像眼前这样,有人在牵头牵着马,载着她慢慢走。 因为太久远,当时骑马的感觉已经记不清了。 如今再骑,卫泱只觉得新鲜。 尽管坐在马背上很颠簸,但卫泱却并不觉得头晕噁心,反而兴致勃勃。 然而这种新鲜感,并未持续多久。 乌行的行进速度实在太慢了。 慢到就像是老爷爷老奶奶在坐摇椅。 「宁棠,咱们再快点儿吧,能跑上一段最好。」 宁棠停下脚步,回身应道:「跑?我怕你坐不稳摔着。」 卫泱立马拍拍身下的马鞍,「那你上来,咱俩一块儿骑就不怕了。」 宁棠听了这话,脸又无可抑制的红了。##### 第三十七章惊掉下巴 见宁棠脸红的像要滴出血来,卫泱这才觉得身为姑娘,她有些不太矜持。 但她发誓,她绝对不是故意撩宁棠的。 这厢,卫泱正预备打个哈哈,说她开玩笑呢。 谁知宁棠却道了声「罢了」,接着就翻身上马,坐在了卫泱身后。 乌行健壮,马背足够宽敞,但马鞍就那么大小。 尽管卫泱瘦瘦小小,但宁棠坐上来以后,两人还是前胸贴着后背。 身前的卫泱,香香软软的,立刻就惹的宁棠有些心猿意马。 而卫泱正在兴头上,什么也顾不得,只想骑着乌行痛痛快快的跑一场。 「宁棠,快叫乌行跑起来。」卫泱催促说。 宁棠勉强定下心神,双臂伸向前方,略显僵硬的抓紧了马缰。 卫泱便整个人被他环在了怀里。 宁棠心跳的飞快,就连他第一次上战场,心也不曾跳的这么快过。 本该气势十足的一声「驾」,宁棠险些破了嗓子。 后头的马车上,李娥透过车窗正好瞧见这一幕,惊讶的眼珠子差点儿掉出来。 而另一边的仲晨,也险些惊掉下巴。 谁能告诉他,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但作为一个合格的长随,哪能在这儿干瞪眼。 仲晨立刻张罗,叫随行的侍卫们都非礼勿视,不许乱瞄。 没等乌行跑出去多远,卫泱就叫宁棠赶紧停下。 她不行了,五脏六腑都快被颠出来了。 再有……再有她的大腿内侧,也被磨的生疼。 什么骑马畅快又逍遥,那都是骗人的。 与卫泱而言,骑马就是遭罪。 听卫泱说不玩了,宁棠无疑松了口气。 可知要是再继续下去,他就……他怎么可以如此龌龊! 小泱还是个孩子好吗! 真是太羞耻了! 宁棠一刻也不想在马背上多待,率先翻身下了马。 见宁棠如此利落的就下了马,卫泱默默的在心里给宁棠鼓掌。 善于骑马的人都是真正的勐士啊! 卫泱强打起精神,也想像宁棠那样漂亮的落地,奈何一通折腾下来,她早已是精疲力竭。 腿脚已经软到不像是自己的。 卫泱无奈,只能求宁棠搭把手,在马下接她一把。 帮着接卫泱一把而已,倒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前阵子他不是还抱着卫泱从昭阳殿一路走到了凤仪宫吗? 于是宁棠也没犹豫,只叫卫泱放心大胆的下来就是。 卫泱不信谁,也不会不信宁棠,便尝试着下马。 而当卫泱从马上落到宁棠的怀里时,宁棠只觉得他的心跳突然一滞。 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愫瞬间在心间漾开。 他没变,依旧是当年那个宁棠。 可他的小表妹,却悄悄长大了。 …… 一回到马车里,卫泱就一滩烂泥似的,瘫倒在了软垫上。 李娥原本还预备说教几句,可见卫泱累成这样,就不忍心了。 赶忙倒了杯茶,递到卫泱手边。 卫泱接过茶碗,几口就将茶喝了个干净。 接着便扯过薄毯盖上,不多时就睡着了。 由此可见,当你失眠睡不着的时候,没有其他理由,绝对是因为你不够累。 当卫泱再次醒来,已经是日暮低垂。 卫泱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身旁的李娥,「姑姑,咱们怎么还没到康宁行宫?」 李娥答:「长公主,咱们眼下已经到了行宫的地界。」 「是吗?」卫泱立马起身,凑到窗边,掀开马车帘子向外打量,却险些被光刺伤了眼。 康宁行宫地理位置优越,三面环山,一面对湖。 行宫前的这片湖唤做平湖,就如此湖的名字一般,这平湖的水面多数时候的确是平滑如镜。 夕阳下的平湖就好似一面巨大的镜子,美的叫人炫目。 面对如此美景,卫泱既觉得兴奋,心里也有些小哀怨。 倘若她不是来养病,而是单纯的来行宫这边玩就好了。 马车缓缓的在康宁行宫前停稳,李娥率先下了马车。 待到卫泱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宁棠正站在车下等她。 没等卫泱迈开脚步往车下走,宁棠就忽然对她展开双臂。 卫泱想都没想,就倾身上前,由得宁棠把她抱下去。 「脸色还是有些难看。」宁棠说。 卫泱苦哈哈的应道:「我以后再也不骑马了。」说完,便向一早就为她备好的肩舆走去。 那两步一摇,五步一晃的样子,看的宁棠直揪心。 好不容易爬上了肩舆,卫泱还是有种她仍坐在马车上颠簸的错觉。 卫泱不愿承认自己身子弱,她这是娇贵。 嗯,都是惯出来的毛病。 「天色已晚,城门只怕已经关了,你今儿就留在行宫住一晚,明早再回去吧。」卫泱与宁棠说。 「我自然是要住下的,却不是一日,而是一个月。」 一个月? 「真的假的?你可不许蒙我。」 「从小到大,我何时骗过你,我就留在这儿陪着你住,不走了。」宁棠说。 「那母后知道这事?」 「这就是姨母安排的,连我住的地方姨母都给选好了,就住在离你海月阁不远的听雨轩。」 是母后安排的?真是亲妈呀。 知道她一个人住闷的慌,特意把宁捣蛋留给她作伴。 卫泱原本还因为周身疲乏而意志消沉,眼下这么大一个好消息当头砸下来,人立刻就变的乐颠颠的。 「我留下你就那么高兴?」宁棠问。 卫泱使劲儿的点了点头,「高兴的不要不要的。」 不要不要的?宁棠挠头,他有时候还真有些听不懂卫泱的话。 但听不懂又如何,只要卫泱是真的高兴就好。 为他留下来而高兴。 …… 因知道卫泱这一日受累了,得好好休息,所以在将卫泱送到海月阁以后,宁棠没停留便告辞了。 海月阁是康宁行宫地势最高的殿阁,分上下两层,一楼是会客厅和饭厅,二楼是卫泱的起居室。 从二楼的窗户俯瞰下去,是一大片荷花池。 这个季节,荷花尚未盛开,但碧绿的荷叶层层叠叠,也很是养眼。 不过眼下,卫泱却没心思欣赏这美景,在浑浑噩噩的吃过饭以后,卫泱便早早的歇下了。 因为这一日赶路太累,卫泱这夜睡的很熟。 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与昨日一样,今儿也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和煦的阳光从窗口倾泻进来,几乎将屋里的每个角落都照亮了。 此情此景,难免叫人萌生出想拥抱阳光的念头。 卫泱哪还躺的住,麻利的就从床上翻坐起来,直接冲到了窗边去。##### 第三十八章拜师礼 池塘中的荷叶,随着微风轻轻摇摆,荷叶上未干的露水,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这景色不要太美! 若非李娥一直催着卫泱去梳洗,卫泱肯定自己能趴在窗前一整日都不挪地方。 李姑姑啊,就是太循规蹈矩了。 在梳洗完毕之后,卫泱草草用过早膳,便打算出门去走走。 可楼才下到一半,卫泱就后悔了。 昨日乘马车和骑马落下的后遗症,好像稍稍有些严重。 腿麻,脚也软,若非卫泱紧握扶手,险些没从楼梯上滚下去。 比起出去遛弯的欲望,卫泱还是觉得生命更可贵,她今日还是老老实实的在屋里歇着最好。 晌午的时光一晃眼就过去了,因为早膳用的有些晚,卫泱午膳吃的很少。 李娥见卫泱有些病恹恹的样子,便哄着卫泱去午睡。 卫泱不爱老老实实的去床上睡,就吩咐半夏和忍冬搬张躺椅来,说要躺在窗前晒着太阳睡。 李娥也没阻拦,由得卫泱高兴。 躺椅有了,阳光有了,温温软软的夏风也有了。 但卫泱却睡不着了。 都怪她昨夜睡的太好太久,到这会儿竟一点儿也不觉得困。 在强忍着无聊硬躺了一盏茶的工夫以后,卫泱毯子一扯,本公主不睡了! 可她不睡觉又能干什么呢? 要不找宁棠玩去? 那个猴儿是闲不住的,这会儿一定比她还无聊。 可依她如今的身子,实在没力气挪到听雨轩去,即便听雨轩真的离这儿很近。 没办法,只能命人跑个腿,去把宁棠请来了。 这厢,卫泱正预备唤半夏进来,没想到半夏自个倒先进来了。 「主子醒了就好,宁将军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默契呀。 卫泱赶忙吩咐,「快把人请进来。」 不多时,宁棠就笑盈盈的进了屋,一身靛色长袍,将他本就完美的身材衬托的更加修长。 脸也映的愈发白皙。 自打宁棠从北关回来,总是见他一身戎装,要么就是一身干练的劲装,难得见他穿的这么家常。 卫泱不禁暗嘆,宁棠也算是个奇人了,无论是穿一身英武的戎装,还是一身儒雅的长袍,都被他穿的那么好看。 「我正要派人去找你呢,你却先来了。我问你,你怎么这会儿才过来,晌午都去干嘛了?」 宁棠不用卫泱招唿,就拉了张凳子在卫泱身边坐下,「我瞧你昨日累成那样,今早一定起不来,怕妨碍你歇息,晌午便没急着过来。」 原来如此,宁棠的心还真是挺细的。 不过「累成那样」是什么意思? 她累成哪样了…… 「瞧你的脸色还是不大好,昨儿累坏了吧?」宁棠问。 「是有些累,不过更闷。」 宁棠点头,表示贊同,「是啊,这么好的天气,躲在屋里太可惜了,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 「好!」 「不成。」李娥端着茶盘进了屋,「长公主还没完全歇过来,万不能再出去折腾了。」 卫泱不怪李娥给她泼冷水,的确,她这会儿身上还是不大舒坦。 只怕还要再养个三五日才能恢復元气。 那她岂不是要三五日都不能出门了? 如此,她只怕要活活闷死在这儿了。 卫泱知道,李娥是一心为她着想,哪忍心叫李娥寒心。 于是便用商量的口气问李娥,「姑姑,我乘肩舆出去转转不行吗?」 李娥一向铁面无私,偏对卫泱撒娇最没招架。 立刻就败下阵来,「那长公主别去远了。」 一听李娥松了口,卫泱心中大唿万岁,「姑姑放心,我不走远了,就去凝秋堂看看栀子都开了没有。我临出宫前,曾答应母后,要采些栀子晒干,再做成香囊,给母后挂在床头。」 「长公主孝顺,太后一定高兴。」 卫泱最懂得哄人,立马接着话茬与李娥说:「回头我也一併做个好的给姑姑。」 李娥闻言,险些没掉下泪来。 十三年了,她真是没白疼长公主啊。 「香囊?你何时喜欢摆弄这些小女儿家的玩意儿了?」宁棠笑问卫泱。 卫泱撇嘴,「我本来就是小女儿家,喜欢小女儿家的东西有什么好奇怪的,大惊小怪。」 呵呵!卫泱是小女儿家? 这小丫头一旦发起飙来,顶个男人。 不,是两个。 宁棠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嘴上却不敢这么说,便盯着卫泱身上佩的那枚香囊问:「这个是你自己绣的?」 「不是,这是悦萩表姐绣来送我的,里头填了好些香料和香草,是个有凝神清心功效的药囊。」卫泱边说边摆弄着那枚香囊,好些日子过去了,她依旧对这药囊爱不释手。 「我就知道,凭你的手艺,绣不出这么好看的香囊。」宁棠说。 悦萩表姐的绣功是好,但你也不能藉此来贬低我的绣功啊。 卫泱不服,「宁棠,你可别小看我,只要我肯用心,绣出来的香囊一定不比悦萩表姐的差。」 「既如此,你就绣个香囊送我吧。」宁棠口气轻快的说。 刺绣很伤神的好吗,卫泱是宁可抄一百篇大字,也不愿动那针线。 「平白无故的,我干嘛要绣个香囊送你。」卫泱故意想找个藉口推掉。 「怎么会是平白无故,我可是教你骑马的师傅。」 不可否认,宁棠这话讲的还挺在理。 可是对于针线活,卫泱是打心底里抗拒的。 「好没出息,讨拜师礼也不讨个贵重点儿的,偏要什么香囊。」 「你的心意价值连城,比什么宝贝都贵重,我就要你亲手绣的香囊。」宁棠口气坚决的说。 卫泱惊讶,宁棠这话说的也太撩人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宁棠对她…… 罢了罢了,左右她还在为上回宁棠因她而挨板子的事心中愧疚,既然宁棠自己提出了补偿方案,她再为难也要满足。 不就是绣个香囊吗?还能难死? 卫泱就不信她还能输给小小的针线。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做事向来都是精益求精,香囊呢,我得慢慢绣,慢工出细活嘛!你发誓不能催我。」 「嗯,我答应你就是。」宁棠应道,「那图样能自己选吗?」 自选图案? 这不是给她增加难度吗。 但为了面子,卫泱只能故作镇定的点了点头,「想要什么图案,说来听听。」##### 第三十九章捡到宝了 「就绣个狐狸吧。」宁棠说。 「啊?」 怎么会选狐狸呢?卫泱惊讶不已,只当自己是听错了。 可见宁棠神色坦荡,口气也相当笃定,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卫泱疑惑,难道最近在武将间流行佩戴带绣有狐狸的配饰吗? 是她太孤陋寡闻了? 嗯,宁棠既然要狐狸,那其中必然是有什么说头的。 卫泱隐约记得,早在先秦时期,狐狸并非世人眼中象徵狡猾阴毒的邪兽,而是代表祥和安宁的瑞兽。 甚至有些原始的宗教还拿狐狸当作本教的图腾。 不过在我朝,并没有崇拜狐狸的传统。 卫泱也从未听说民间有供奉狐仙的庙宇。 想到这儿,卫泱心中又不免迟疑,忍不住问宁棠,「确定要狐狸吗?一般男子不都是喜欢在身上佩戴绣有麒麟,骏马之类的配饰吗?我看如意也挺好的,为何一定要是狐狸?」 宁棠悠然一笑,「小狐狸自然要绣狐狸才相宜。」 呵!有没有搞错,闹了半天,宁棠是为了挤兑她才说要在香囊上绣狐狸的。 既然宁棠要,她就绣,看绣好了以后,宁棠敢不敢戴出门去。 卫泱寻思着,也没与宁棠恼,又接着问:「狐狸就狐狸,那你说要个什么模样的狐狸?」 「你定就好。」宁棠依旧是笑呵呵的,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并不像是在有意戏弄卫泱。 难道是她小人之心了? 卫泱原本还有些气宁棠,这会儿却消了火。 既然宁棠真心想在香囊上绣只狐狸,那就得绣只好狐狸。 毫无疑问,在一众狐狸中最有名的非九尾狐莫属了。 但九尾狐可比一般的狐狸要多出八条尾巴呢。 这个工作量……罢了罢了,难得宁棠问她讨什么东西,多费些心神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那我就绣一只九尾狐送你如何?」 「九尾狐?有什么说头吗?」 说头?还真有。 「《考经援神契》有云:『德至鸟兽则狐九尾。』这九尾狐可是君王贤德,政治清明,国泰民安的象徵啊。」 「如此听来九尾狐是不错,可相比之下,我觉得心月狐更好。」 心月狐,道教二十八星宿之一的那个心月狐? 据卫泱所知,心月狐是二十八星宿中的心宿,因心宿之精属火,所以心月狐形如火狐。 有传说,说心月狐生性顽皮,好游离人间,也爱时不时的捉弄一下有情人。 古时候,还有供奉心月狐以祈求美好姻缘的习俗。 宁棠点明说要心月狐,难道宁棠他…… 卫泱偷笑,也是,宁棠今年已有十七了,是到了该成家娶妻的年纪。 不过安国公府上,似乎并未大张旗鼓的要为宁棠择选妻子。 看来她姨母和姨丈也不是太替宁棠着急。 婚姻大事,关系着一生的幸福,谨慎些也好。 左右宁棠才从北关回来,等过阵子,真正安定下来,在选也不迟。 宁棠来日究竟会娶到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当妻子呢? 卫泱无比好奇。 如宁棠这般面容俊俏,出身又好,脾性也绝佳的男子,即便娶个仙女也不为过吧。 卫泱暗下决心,来日若有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替宁棠的婚事把把关。 「心月狐就心月狐,你就只管踏踏实实的等着收礼吧。」卫泱与宁棠承诺说。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宁棠一脸的期待。 李娥从旁听着瞧着,心里越发笃定一件事。 可怜她家长公主是个小傻子,似乎丁点儿都未察觉。 这也难怪,长公主还是个小孩子,没开窍呢。 …… 今年的天气暖的有些迟,花也就开的迟。 卫泱巴巴的跑到凝秋堂,却见栀子树上才刚刚结出花蕾。 要等到花开,恐怕还要过上好一阵子。 这一趟算是白跑了。 但卫泱并不觉得沮丧,一路上与宁棠说说笑笑的,心情明媚着呢。 从凝秋堂回来,卫泱是又累又饿,便嚷嚷着要吃糕点。 李娥早有准备,刚吩咐下去,糕点就端上了桌。 而来送糕点的不是旁人,正是卫泱前阵子在景和宫救下的宫女福来。 因为之前只是匆匆见过一面,卫泱都快忘了福来的样子。 今日一见,觉得福来真是人如其名,长的很有福相。 圆脸庞,大眼睛,嘴唇也生的厚实。 总之,是叫人一见就讨厌不起来的面相。 大约是因初次到卫泱跟前当差,又有宁棠一个男子在座,福来似乎有些紧张,端盘子的手都在发抖。 「在这边膳房当差还习惯吗?」卫泱口气温和的问了福来一句。 福来一惊,显然没想到卫泱会跟她搭话,怔忪了片刻,才忙慌慌的答:「回长公主的话,奴婢很习惯。」 「这就好。」卫泱依旧目光清和的望着福来,「你初来乍到,若缺什么,只管与李姑姑说,若是有人敢无故欺负你,你只管来找我,我一定替你出头。」 多久没听过这样暖心窝子的话了。 福来鼻子一酸,险些没哭出来。 「回长公主,奴婢那儿什么都不缺,膳房的谭姑姑和其他姐妹也都对奴婢很照顾,奴婢谢长公主关怀。」 卫泱听的出,福来说的都是实话。 而她宫里的事,她自己也有数。 是没有那种爱拜高踩低,欺凌弱小之人的。 卫泱无力做到将如之前黄公公一般的卑鄙小人,全部踢出皇宫。 就只能尽量保证自己身边是干净的。 能听福来亲口说,她过的还不错,卫泱就放心了。 她低头瞧了瞧福来刚刚送来的糕点,问福来,「你之前做的,加了酸杏干的枣泥糕很是可口,今儿这些糕点,有什么新名堂吗?」 得此一问,福来立马恭身应道:「回长公主,那碟酥皮糕点里包的馅料,是用奴婢今早刚采来的槐花做的。槐花入馔,算不上新鲜,但依照时令,槐花却是最当季的。奴婢惶恐,不知长公主喜不喜欢鲜花入馔。」 鲜花入馔,卫泱自然喜欢。 她还记得上辈子她最喜欢的零食之一就是鲜花饼呢。 还有拿这槐花和馅包成的菜肉包也很美味。 单用想的就叫人垂涎。 卫泱的食慾被挑起,迫不及待的拿起一块槐花馅的酥饼,尝了一大口。 「好吃。」卫泱称赞说,「槐花的苦涩味都去掉了,但香气却没丢。味道甜而不腻,是花了心思的。」 卫泱笑望着福来,是越看越 第四十章小狐狸上身 好东西自然不可自己独占,要懂得与他人分享。 卫泱便张罗着叫宁棠也尝尝这槐花酥饼。 宁棠原本最不爱吃甜食,但这些年一直待在物资匮乏的边疆前线,宁棠鲜少有机会能吃上一口甜的。 对于甜味的东西,竟有几分怀念。 见卫泱对这碟槐花酥饼赞不绝口,宁棠便依着卫泱的话,取了块酥饼尝了尝。 「是挺好吃的。」宁棠说,「我就喜欢不太甜的。」 卫泱与宁棠打小一块长大,最了解他的口味。 她知道宁棠一向不爱吃甜食。 而眼下,宁棠却称赞福来做的槐花酥饼可口,还真是不容易。 「这样吧,我把福来借给你几日,你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尽管吩咐她做,就当是我送你的拜师礼之一。」 「不要。」宁棠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把人调来借去的多麻烦,倒不如我天天来你这儿蹭吃蹭喝的方便。」 宁棠这话听来有几分无赖,但说的还挺有道理。 说老实话,福来的厨艺那么合她的口味,卫泱还挺不捨得将福来借出去的。 也就是宁棠,她才肯割爱。 没想到宁棠还不稀罕。 不要更好,她可是看重福来看重的不得了。 「既如此,在康宁行宫期间,你的午膳和晚膳就都来我这儿用吧。」 「为什么只有两顿,早膳呢?」宁棠问。 卫泱有些不好意思的答:「我早上起的晚,你若是等着我用早膳,非得饿死。」 宁棠闻言,「噗嗤」一声,很不厚道的笑了。 卫泱见状,又羞又恼。 她睡懒觉招谁惹谁了,是犯了法还是违反了社会公德? 卫泱是个不吃亏,自然不能放过嘲笑她的宁棠。 见卫泱和宁棠又吵吵闹闹起来,李娥适时的与福来打了个眼色。 福来会意,便乖乖退下了。 …… 大夏国纵然民风开放,但还是颇为重视男女大防的。 按照规矩,如卫泱这般尚未出阁的大姑娘,是不能私下里与除了兄弟以外的男子见面说笑的。 更何况还是在自己的闺房内。 而卫泱全然不在意这些,只管与宁棠说笑,一说就是整个下午。 李娥很怕这种事传出去,会有碍卫泱和宁棠两人的声誉,是想管却又不太敢管。 只能守在一旁干着急。 在一同用过晚膳以后,宁棠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卫泱也无送客的打算。 两人又凑在一处,继续谈天说笑,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眼见时辰不早,李娥不便明说,只得用咳嗽声来暗示宁棠,您该回去了。 宁棠不傻,自然明白李娥的意思,便起身告辞了。 卫泱显然还有些意犹未尽,倘若不是李娥催宁棠回去,卫泱觉得她能与宁棠聊上一个通宵。 虽然有些扫兴,不过来日方长,还怕没有再一起谈天说地的机会。 …… 大约是因为前一日累着了,第二日一早起来,卫泱就觉得浑身无力。 尝试了几次,都脚软的站不起来。 卫泱无奈,只能卧床修养。 而这一卧床,就是整整三天。 卫泱后悔了,后悔那天她明明就觉得身上不适,还硬要逞强出门。 这下可好,她病了,病的三天都不能下床。 这就是她得意忘形的报应吧。 往后可再也不敢这样胡来了。 虽然整整卧床休养了三天,但这三天卫泱一点儿都不觉得闷。 只因宁棠每日都会过来陪她说话,一待就是一整天气。 瞧平日里闲不住的人,竟然能老老实实的在屋里一坐一整天,卫泱觉得很不可思议,忍不住问宁棠,「你总是待在我这儿,就不觉得闷?」 宁棠的回答是,他觉得对卫泱很过意不去。 身为表兄,明知道表妹身子不好,也不劝着点儿,还由得她折腾,实在该罚。 既然卫泱要憋在屋里养病,那他便陪卫泱憋着,全当自罚了。 在听过宁棠的解释以后,除了觉得宁棠很诚实以外,卫泱还觉得宁棠很仗义。 这可是正经的有难同当啊。 因此,卫泱在能下地走动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宁棠出去遛遛。 李娥只怕卫泱的身子尚未痊癒,出门劳累,再病下。 原是不肯答应的。 可见卫泱整整卧床三日,一副再不出门走走,我就要发霉了的样子,只好答应。 不过想要出门,卫泱得先答应她两个条件。 第一,人不许走远,只能在附近转转,最好是找个地方坐下来,安安静静的晒个太阳。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条件,她必须跟着。 依卫泱如今的体力,根本就走不远,而她本身也没打算去远的地方,所以这第一个条件,根本就不算条件,卫泱自然答应。 至于这第二条…… 卫泱不是不喜欢李娥,只是李娥这个人太严肃古板,有她跟着,难免会叫人觉得拘束。 罢了,不就是拘束点儿,卫泱本来也没打算要做什么出格的事。 于是,便痛痛快快的接受了李娥的条件。 海月阁前的荷花池子,荷叶田田,池水清澈,卫泱早就想在池子里泛舟游玩。 谁知,卫泱刚一提出这个想法,就立刻被李娥给否了。 说卫泱的身子才刚刚好些,不好到水汽太重的地方。 李娥此言有理,卫泱只得听从。 可除了泛舟,还能玩什么呢。 放风筝如何? 李娥一听,又给否了。 说今儿日头太大,怕卫泱在日头底下晒久了会中暑。 那盪鞦韆总行吧? 不行不行,卫泱如今的身子还很孱弱,手使不上力。 一旦没抓紧从鞦韆上掉下来,那可就不得了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能做,卫泱原是有些恼的。 可仔细一想,李姑姑也是因为紧张她才会如此。 她可不能不识好歹。 罢了,去亭子里坐着,静静的晒晒太阳吹吹风也不错,总好过闷在屋里。 人啊,还是要懂得知足的。 身中奇毒的这十年,卫泱已经习惯了这种处处受制的日子。 倒是委屈了宁棠,也要陪着他一块儿无聊。 可卫泱瞧宁棠,仿佛还挺乐在其中的样子。 卫泱瞬间小狐狸上身,既然她不能折腾自己,那就折腾一下宁棠呗。 不对,说折腾太严重,至多算是叫宁棠活动活动筋骨。 卫泱寻思着,也未迟疑,立刻扯了扯宁棠的衣袖。 见卫泱一个劲儿的沖他笑,宁棠便知,小丫头一定又在打歪主意了。 明知卫泱是在算计他,但不可否认的是,小丫头笑起来还真好看。##### 第四十一章他是人类吧? 「昨日你亲口说,你箭术了得,有百步穿杨的本事。俗话说的好,光说不练假把式,我那儿有把弹弓,你若真是箭术了得,打弹弓也必定不在话下。」卫泱与宁棠说。 宁棠一笑,霸气十足的应道:「弹弓那种小孩子的玩意儿,有什么难的。你既要考我,那咱们就上真傢伙。」 「真傢伙?」 宁棠点头,立刻吩咐仲晨去将他的弓和箭袋取来。 仲晨腿脚麻利,赶着就把宁棠的弓和箭都给拿来了。 卫泱曾偷偷去崇武馆瞧过她几位皇兄练武。 也见过他们拉弓射箭,但却没机会碰过弓。 今日机会难得,卫泱自然要把宁棠的弓要来好好看看。 武将最珍视的东西有两样,一样是自己的战马,另一样就是自己的武器。 宁棠都肯将乌行借给卫泱骑,一张弓而已,若卫泱喜欢,送给她都成。 所以当卫泱提出要看弓时,宁棠没犹豫,就将弓双手奉上。 卫泱不懂弓,也就看不出弓的好坏。 但既是宁棠用的弓,应该不是极品也是珍品了。 卫泱捧着这张弓把玩了好久,又学着人家射箭的样子,将弓擎起。 奈何这弓实在有些重,卫泱单臂根本举不起来。 宁棠见状,立马帮卫泱扶了一把,「这弓弦硬,很是伤手,你仔细些,可别伤着自己。」 卫泱倒是不怕伤着自己,只怕一个不小心摔坏了宁棠的弓,便立马将弓还回到宁棠手上。 「行宫里有箭靶,却是不太好早,要不我在那边的树上挂个苹果,你看能不能射中。」卫泱与宁棠商量说。 「苹果太容易,不如挂颗葡萄。」 葡萄?宁棠这小子,口气未免也太大了。 「葡萄稍后再放,你先射中苹果再说吧。」卫泱说完,立刻从桌上的果盘中取了一颗苹果,吩咐忍冬把苹果挂到树上。 站在十几米以外,树上的苹果看起来也就桌球那么大。 卫泱正怀疑宁棠究竟行不行,宁棠弓起箭落,十几米外的苹果已经被箭给射穿了。 就在前一秒还对宁棠究竟有没有百步穿杨的本领,而心存质疑的卫泱,这会儿是真服了宁棠。 士别三日,都要刮目相看,更别说一别五年了。 宁棠在战场上所挣的军功,究竟是怎么来的,卫泱也都瞭然了。 「如何?」宁棠望着卫泱,那英气逼人的模样,真是帅到令人窒息。 她表兄,还真是一块叫人垂涎的小鲜肉啊。 「太厉害了!」卫泱毫不掩饰对宁棠的赞赏,「我服了,真服了。」 「这就服了?还有更厉害的呢。仲晨,拿个李子挂树上。」 仲晨得令,立刻照办。 从卫泱这个角度看去,十几米外的一颗李子,最多也就花生米大小。 眼神不好的人,恐怕连李子挂在哪儿都看不清,宁棠竟然要用箭射中它。 卫泱是既紧张,又有些期待。 见宁棠将箭搭在了弓上,卫泱屏息凝神,生怕自己发出什么声音,会影响到宁棠。 而宁棠的神情却十分轻松,仿佛他正要做的事,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仲晨,叫那颗李子晃起来。」宁棠说。 仲晨也不客气,立马上前,使劲儿推了那颗李子一把。 宁棠不是在开玩笑吧,在十几米外射中一颗李子已经够不容易了,更何况是一颗晃动中的李子。 卫泱很不喜欢自负的人,但宁棠这自负到狂妄的样子,却出奇的迷人。 「小泱,看好了。」 宁棠话音刚落,弓上的羽箭就飞了出去。 因为箭速极快,箭在飞行过程中因划破空气而产生的声响,就格外的清晰响亮。 「砰!」 羽箭重重的扎在树上,而箭头上是一颗已经爆裂开来的李子。 卫泱目瞪口呆的望望那树上的箭,又瞧了瞧身边的宁棠。 宁棠是人类吧? 这箭术已经不是简单的「厉害」二字就能形容的。 「这都不算什么,还有呢。」宁棠一脸得意的说。 还有?您老人家该不会真的打算射葡萄吧? 「仲晨,去找几只鸟来。」宁棠说,「能射中飞行中的鸟,才算箭术到家。」 仲晨为难,忙向李娥求援,「李姑姑,小的对行宫不熟,敢问姑姑,哪里可以找来鸟?」 「行宫里豢养了不少百灵和黄鹂,我这就命人找来几只。」 「那就有劳李姑姑了。」仲晨感激不尽,忙沖李娥拱手一礼。 宁棠这是要用活靶? 不行!绝对不行! 「姑姑等一等。」卫泱立刻将李娥拦下,望着宁棠说,「还是别用活鸟了,那鸟有什么错,要用性命来娱乐咱们。上天有好生之德,万万不能轻易去害一条性命。」 「是,小泱说的很是,咱们不用鸟,用旁的东西代替也行。就找来几个不用的旧香囊旧荷包,叫仲晨扔来我射也好。」 卫泱点头,「这主意不错,宁捣蛋还是挺机灵的嘛。」 宁棠报以一笑,看似淡定从容,实则心里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轻松。 他暗嘆,卫泱还是如儿时那般明澈善良,可他却早已变的不干净了。 北关摸爬五年,他虽然没有经歷过很大的战役,但这些年间,却亲身经歷了无数次小规模的冲突。 战场是残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如若不狠,怎么能从刀山箭海中突围出来。 宁棠承认,他在战场上是兇狠的。 是叫敌人闻风丧胆的阎罗王。 他没去计算过,也不想去算他究竟杀过多少人。 那是他辉煌的战绩,也是他残忍的铁证。 他这双手,早就沾满了洗不净的鲜血。 倘若卫泱知道,他曾经杀过那么多人,会不会因此而厌弃他? 宁棠后悔了,后悔当日在福熙宫,他当着卫泱的面,斩杀了那个官兵首领。 小泱啊小泱,在你心里,我是否还是从前的那个宁棠? …… 宁棠这边,已然有些心不在焉了。 而卫泱那边压根就没多想,依旧兴致勃勃的期待着宁棠接下来的表现。 很快,李娥就找来了几个旧香囊。 仲晨接过香囊,谢过李娥,便一路小跑,跑到了十几米开外。 「公子,小的这就要扔了。」 宁棠回神,从箭袋中取出一支羽箭,熟练的搭在弓上。 仲晨见状,立刻将手中的一枚香囊一抛老高,就迅速跑开了。 未等空中的香囊落地,宁棠就一箭命中。 「再来!」宁棠高喊一声,又从箭袋中取箭。 而这回,他一气儿取了两支箭。##### 第四十二章那就死吧 宁棠这是要一次同时射出两支箭? 这是什么逆天的神技啊? 卫泱望着神情冷毅而专注的宁棠,紧张的咽了口唾沫。 这个宁棠,非要逼的她五体投地才甘心吗? 不就是膝盖?现在就给你。 就在卫泱还在胡思乱想之际,宁棠已经双箭齐发。 两支羽箭同时飞出,势如闪电,划破空气,发出尖利的声响。 卫泱已经准备好要为宁棠喝采了,谁知那两支羽箭飞去的方向,忽然蹿出来一个人。 怎么会有人!是谁! 福来?她怎么会在那儿! 两支羽箭中的一支,不偏不倚,疾速向福来飞去。 快救人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羽箭擦着福来的脸颊飞了过去。 瞬间,福来的一侧脸颊就被锐利的箭头划出一道血印,鲜血直流。 福来瘫坐在地,瞧神情已然是吓傻了。 卫泱无比庆幸,庆幸福来胆子小,方才因为脚软,身子略微摇晃了两下。 否则那支羽箭就不只划伤福来的脸,而是穿头而过。 这光用想的都叫人觉得不寒而慄。 兵器什么的实在太危险了,往后还是不要再随便拿来消遣了。 「快,快去看看福来,看她有没有伤着别处。」卫泱心急火燎的吩咐说。 忍冬得令,赶紧朝远处的福来跑去。 而宁棠也才回过神来,将手上的弓箭一扔,也向福来走去。 他方才险些杀了人,又是当着卫泱的面。 宁棠知道,卫泱近来颇为看重这个厨艺不错的宫女。 倘若这个宫女真的死在他的箭下,卫泱必定要深怨他了。 宁棠无比懊恼,一开始就答应卫泱玩弹弓多好,偏要上什么真傢伙。 这下可好,险些闹出人命。 赶着宁棠走过去,福来已经被先到一步的忍冬给扶了起来。 人显然还没从之前的惊恐中回过神来,身子抖的厉害。 厉害到什么程度,累的搀扶着她的忍冬,也跟着一块儿抖。 在北关时,宁棠打过大大小小无数次的仗,在战场上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最让他下不了手的敌人,不是那些视死如归的英雄,而是在生死关头渴望活着的人。 眼前的福来,就好似一只才从虎口脱险的白兔。 让你不忍心去苛责她,为何会突然冒出来,险些误了自己的性命。 「你还好吧?」宁棠问。 被箭头划破的伤口正在徐徐往外淌着血,血顺着福来圆润的脸颊往下流,流进了脖子里,将肩膀都染红了。 如此看来,福来的状况并不算好。 但身为奴婢,哪有资格在主子们面前说不。 还有一丝理智尚存的福来重重的点了下头,表示自己还好。 「扶她回去,把伤口上些药。」宁棠与忍冬说。 「若要上药,还得半夏搭把手。」 是啊,半夏是医女出身,在处理伤口上,是比忍冬有经验。 宁棠回身,正预备喊半夏过来,正望见卫泱双手紧紧捂着胸口,神情痛苦的一点点倒下去。 「长公主!长公主!」 李娥和半夏一左一右的架着卫泱,脸色急的煞白,不安与惊恐如潮水般涌上两人心头。 坏了,她们长公主这是要发病了! 宁棠见状,哪还顾的上福来,以几乎极限的速度飞奔回卫泱身边。 他一脸不知所措的望着李娥问:「李姑姑,小泱她……她这是?」 「大约是方才惊着了,就提……提前病发了。」 宁棠清楚,卫泱这病最忌讳的就是心悸忧思,大喜大悲。 而方才的事,他都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更何况是卫泱。 都怪他!若不是他,小泱怎么会! 宁棠上前,不由分说的将人从李娥和半夏手中抢下,打横抱进了怀里。 「我送小泱回去,该准备药还是该准备什么其他东西,就老你们二位费心了。」话毕,便抱着卫泱飞快的向海月阁奔去。 「半夏,快去备药。」李娥嘱咐完这句,勉强定了定心神,便急着追宁棠去了。 奈何宁棠走的太快,李娥跛着脚,紧赶慢赶也没追上。 怀中的卫泱因为疼痛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紧紧缩成一团,身体剧烈的颤抖着。 究竟有多疼?就算是生不如死也好,他真想替卫泱疼去。 「小泱小泱,你看看我,我是宁棠,对不起,对不起……」 怀中的卫泱没有反应,依旧疼的直发抖。 整个人就好像被封印在一个独立的密闭空间,旁人进不来,她也出不去。 尘封已久的恐惧感渐渐在宁棠的心间甦醒。 他勐然想起了七年前,他第一见卫泱毒发时的情景。 当时年幼无知的他,以为卫泱就要死了。 卫泱她不会死的。 她不会死吧? 宁棠将怀中的卫泱抱紧,「小泱,你别死,我求你别死,求你……」 卫泱觉得她可能快死了,恍惚中她隐隐约约听见宁棠在她耳边说话。 至于宁棠究竟说了什么,她压根就听不清。 她只觉得宁棠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弱,渐渐就听不到了。 周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而卫泱仿佛置身于熊熊炉火之中,仅存的一点意志已被烈火焚为灰烬。 卫泱一点儿也不想死,她比谁都想好好活着。 但身上实在太疼了,疼到她只想立刻结束这一切。 那就死吧。 死了就再也不必经歷这种痛苦了。 这与她而言是种解脱。 什么富贵荣华,唿风唤雨,都见鬼去吧。 可活着难,死也没那么容易。 卫泱也不知她究竟被烈火焚烧了多久,久到她已经绝望了。 恍惚间,她忽然感觉从远处传来一阵清凉。 再靠近些,再多一些,快救救我! 卫泱挣扎着,勐地抓住那股清凉。 奈何那股清凉之气却像是一阵摇摆不定的风,想要从她的指间熘走。 卫泱怎么肯松开这救命的稻草,直到意识完全消散之前,她都没有放开手。 …… 当卫泱再次睁开眼,只觉得恍若隔世。 她不敢相信她还活着。 毕竟,她在极度痛苦中已经选择了放弃自己。 疼? 奇怪!她眼下身上怎么不觉得像之前那么疼了! 卫泱又惊又喜,正预备喊人过来,却见她床边坐了一个人。 一个陌生的男人。 确切的说,应该是一位少年。 少年约么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天青色的长袍。 这是雨后初晴的颜色,带着一丝淡淡的江南烟雨味。 那少年有着一双极其清澈秀气的眼,眼珠乌黑,如曜石般光泽沉湛。 他望着她,目光清浅,神色平静,周身散发着一种超乎年龄的稳重与从容。 他是谁? 怎么会在这里? 卫泱迫不及待的想要弄清楚。##### 第四十三章紫气东来,海纳百川 「别动。」那少年与卫泱说,嗓音温软平和,清润动听,「有针。」 卫泱微微侧过头,才见她右手虎口处的合谷穴上,正扎了一根银针。 这少年懂得施针? 难不成他就是那个揭了皇榜的,萧馥萧神医的徒弟? 未免也太年轻了。 卫泱原本以为,想要在中医上有所建树,总要到而立之年以后。 可眼前这位少年,却没比她多吃几年米的样子。 多少年纪可当这少年爷爷的名医,都拿她身上的毒没办法,这少年就有本事力挽狂澜? 可知要是治不好她,严重起来是要以死谢罪的。 卫泱默默的打量了这少年几遍。 长得这么好看,死了怪可惜的。 「你觉得怎样,身上还有烈火灼烧的感觉吗?」那少年问。 「不太疼了。」卫泱应道,「是你帮我把毒压制下去的?」 少年点头。 「这么说,你有办法为我解除身上的毒?」 少年不言,眸色渐渐暗沉下来。 「你是不是傻。」卫泱略带气恼的说,「既然没有把握,你为何要去揭皇榜,可知你若治不好我,轻则流放,重则是要丢了性命的。与其因我受罚,你倒不如赶紧离开,回去你老家好好活着,去救治更多的人。」 那少年听了卫泱的话,不为所动,神色坦荡,波澜不惊。 「你才刚醒,省些力气,不要再说话了。」说着,便将扎在卫泱合谷穴上的银针,旋转着往肉中刺深了几分。 接着又连取了几根银针,分别扎在卫泱手上的三间,液门,中渚,阳池等几个穴位上。 卫泱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少年在她手上下针,那针下的是又快又准又狠。 手法相当娴熟,一瞧就是经常给人施针。 还有,这少年的手也长得十分好看。 骨节分明,手指白皙而纤长,出奇的养眼。 只是这少年的手背和腕上似乎有不轻的抓痕。 郎中靠手指切脉,以了解病人的病情。 郎中们对手的保护与珍视,不亚于乐师。 而眼前这位以行医为生的少年,竟然会弄伤自己的手。 还是看起来有些严重的抓痕。 抓痕?卫泱心中徒然一震,这该不会是她在梦中…… 「你的手……」 没等卫泱把话说完,那少年就与卫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意思再明确不过。 是叫她闭嘴不要说话。 卫泱还真就闭紧了嘴巴,一个字也没再多说。 那少年似乎对卫泱肯配合十分满意,口气轻快的与她说:「能睡便再睡会儿,养养精神。」 话毕,那少年便起身,向门外走去。 卫泱见状,勉强撑起身子,冲着那少年的背影问:「你叫什么名字?」 「紫川,徐紫川,紫气东来,海纳百川。」 徐紫川?好听,也很吉利。 卫泱刚预备夸一句,那徐紫川已经走出门去。 这个从江州来的徐郎中,很有趣。 …… 此时,李娥等人正候在海月阁外,等的无比焦心。 尤其是李娥,她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叫神智不清的卫泱,单独与一个陌生男子共处一室。 但才来的那位徐郎中性子实在执拗,断然不肯当众给卫泱施针。 李娥知道,但凡是医术高明的郎中,多多少少都有些脾气。 有些郎中从来都不笔书药方,从抓药到煎药,都是亲力亲为,生怕旁人窃了他的独门秘方。 因为曾先后见识过形形色色,脾气迥异的郎中,所以当徐紫川提出不肯当众施针的条件时,李娥没有理由拒绝,也不敢拒绝。 李娥比谁都清楚,卫泱此次发病,来势汹汹,比从前哪一回都严重。 若是不立刻着手治疗,人只怕是……只怕是就…… 李娥见那徐紫川相貌堂堂,不像是个轻浮之人。 但她心里还是很不踏实。 只盼徐紫川的医术对的起他那身脾气。 见徐紫川从阁内走出来,李娥等人立马一拥上前。 「敢问徐郎中,我们长公主她如何了?」 「人已经醒了。」徐紫川口气平淡的说。 醒了?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李娥是看着卫泱长大的,卫泱每年端午前后发病,她都无一例外的陪护在卫泱身边。 旁人不知,李娥却清楚,卫泱每次毒发,轻则七八日,重则半月,都是神智不清的。 卫泱竟然能在一日之间被救醒,徐郎中真是神医。 不,简直是神仙! 李娥真想立刻跪下给徐紫川磕几个响头。 「西红花和九节菖蒲可找来了?」徐紫川问。 「回徐郎中,宁将军已经亲自去办了,至多再过半个时辰,人就能回来。」李娥赶忙答道。 徐紫川点头,「那得了药材以后再叫我。」 说完,便大步离去。 李娥见状,赶忙往前追了几步,「徐郎中,我们长公主她……」 徐紫川停下脚步,微微侧身,「她眼下身上还很虚弱,你们别扰了她,也别叫她多说话。能睡便多睡一会儿,养养神。」 「是,谨遵徐郎中嘱咐。」 徐紫川也未再多言,潇洒走远。 李娥劳记徐紫川的叮嘱,唯恐扰了卫泱安歇,便没叫半夏和忍冬跟着,独自进了海月阁。 卫泱并没有听徐紫川的话,乖乖的闭目养神,而是在盯着床顶出神。 听见有人进屋,卫泱才回神,望向门口。 「姑姑。」 见卫泱不但醒着还认人,李娥的眼眶立马就红了。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他们长公主竟然奇蹟般的好了。 那徐郎中不只是个神医,也是他们长公主的大贵人。 李娥匆匆上前,来到床边,「长公主您受苦了。」 「姑姑,我感觉好多了。」 「这就好,这就好。」李娥望着极度憔悴的卫泱,泪眼盈盈的,「徐郎中嘱咐,不叫长公主多说话,叫您尽量多睡一会儿,奴婢就在这儿守着您,您放心睡吧。」 卫泱微微点了点头,「那个徐紫川……」 「长公主昨日晌午毒发,他傍晚刚巧赶到。都说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上天还是眷顾您的。」 由窗外太阳的照射角度即可判断,眼下应该是上午。 不到一日的工夫,徐紫川就能当机立断,想出法子迅速压制住她体内的毒。 这个人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第四十四章我有几个问题 对徐紫川,卫泱太好奇了。 她用十年都未能完成的事,徐紫川竟然在一日之间就做到了。 之前,她刚从噩梦中惊醒,思绪纷乱,有好多问题都没来得及问出口。 待会儿,等她恢復些精神以后,一定要把徐紫川叫来,将心中所有的疑惑,都问问清楚。 卫泱原是打算保持清醒,可她身上实在是太乏太累了。 没坚持多久,卫泱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待卫泱再次醒来,已经是黄昏时分。 橘红色的夕阳从窗口斜斜的照进屋来,宁静而安详。 守在床边的半夏见卫泱醒了,显的有些激动,赶忙凑上前问,「主子,您身上还难受吗?」 卫泱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奇怪,每当她毒发的时候,就连睡梦中都会觉得疼痛难忍。 可她这一觉却睡的出奇安稳。 卫泱咂摸着嘴中稍稍有些苦涩的味道。 显然,在她睡着的时候曾被人餵了什么药。 卫泱努力的品着口中残存的苦涩味。 徐紫川究竟给她吃了什么,竟然能完全压制住她体内的奇毒。 这个徐紫川,绝对是个高人! 「半夏,我要见徐紫川。」 徐紫川?徐神医? 半夏领命,片刻不敢耽误,立马就去东屋把徐紫川给请来了。 不多时,徐紫川进了屋,身上依旧穿着晌午那身天青色的长袍。 缝制长袍的料子看起来并不贵重,款式和做工也并不时兴精緻。 但就是这样一件再寻常不过的长袍,却被徐紫川穿出了一股仙气。 见徐紫川走上前,卫泱下意识的想要坐起身来,谁知徐紫川却更快一步上前,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回了松软温暖的床上。 紧接着又抬起另一只手,抚上了她的额头。 片刻,徐紫川将手收回,「已经退烧了,这一劫算是躲过去了。」 卫泱木愣愣的盯着徐紫川,有些懵。 神医果然是不食人间烟火,不通人情世故吗? 她卫泱不只是当朝的灵枢长公主,还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 在这碰碰姑娘手指都要娶回家的年代,徐紫川竟然那么自然的就碰了她的肩膀和额头。 还是在她衣衫不整,穿着寝衣的情况下。 卫泱并不是个封建教条的人,但她还是对言谈举止都很特立独行的徐紫川充满了好奇。 忍不住细细的打量起徐紫川来。 之前那一面,因为意识尚有些模煳,卫泱并没有把徐紫川的样貌看的太仔细。 如今再看,徐紫川竟然比第一印象中还要好看。 不止人长的好看,气质也绝佳,沉静俊逸,清雅卓绝。 卫泱瞧着瞧着,竟然觉得有些脸红。 徐紫川望着卫泱,白皙的面孔微垂,「听说你要见我。」 卫泱回神,慌忙整理了一下几乎被搅乱的思绪,语气坚定的说:「不错,是我想见你。因为我这儿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你可以回答我吗?」 「可以。」徐紫川很痛快的答应了。 卫泱略微有些惊讶,这徐紫川明明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的样子,却意外的好说话。 既然徐紫川已经答应,卫泱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便放心大胆的问道:「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做到,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到法子,压制住我身上中的毒。」 徐紫川面不改色,淡淡道:「这个我无可奉告。」 无可奉告?徐紫川你是不是在耍我? 「方才是你亲口答应,说我可以问你问题的。」卫泱又气又不甘心。 徐紫川依旧是一脸的从容淡定,「我是答应你可以问,却没说我一定会答。」 好你个徐紫川,竟然跟本公主玩起了文字游戏。 虽然觉得很委屈,但卫泱的确不占理。 只好吃这个瘪。 这还是卫泱长这么大第一次吃瘪。 徐紫川你行啊,很有胆识,也很狂妄。 但不可否认的是,徐紫川他有狂妄的资本。 他医术高超,甚至有些深不可测。 十年过去,卫泱还是头一次从旁人身上看到希望。 叫她生的希望。 其实,除了方才的问题以外,卫泱还想打听一下关于徐紫川餵给她吃的药。 但身为半个医者,卫泱很清楚,郎中们最忌讳将自己的独门药方外泄。 如徐紫川这样难缠的傢伙,想必会更在意那些。 与其说出来讨嫌,倒不如不问。 一旦把徐紫川给惹毛了,这猜不透性情的傢伙,没准儿会尥蹶子不干,选择与她同归于尽呢。 于是,卫泱便忍着没再问下去。 见卫泱不吱声了,徐紫川反问一句,「你还有什么问题?」 有!当然有!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说。 「今儿晌午,我见你用银针灸刺了我手上的几个穴位,我记得除了合谷穴以外,还有三间,液门,中渚和阳池。至于其他几个穴位,我没记清,你能不能赐教我一二。」 「可以。」 真的可以? 卫泱说方才那番话时,明显有些底气不足,原以为徐紫川会断然拒绝,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 老天爷啊,徐紫川这个人未免也太奇葩,太叫人琢磨不透了吧。 徐紫川妥妥的行动派,话音刚落,就从怀中取出一套银针来。 就像杀手贴身带着刀剑武器一样,身为郎中的徐紫川则贴身带着针灸用的银针。 徐紫川果然是专业的。 正当卫泱暗暗赞嘆的时候,徐紫川十分自然的就托起了她的右手。 卫泱一怔,徐紫川难道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男女大防的事吗? 这一幕要是叫那些迂腐古板的御史言官看见,徐紫川就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死,另一条是变太监。 娶她?呵呵! 她可是先帝留下的唯一嫡系血脉的公主,当今皇上的胞妹,怎么可能许给一个庶人。 卫泱倒是庆幸,庆幸她是在行宫里养病,而身边都是些宁死也不可能出卖她的亲信。 倘若眼下是在人多眼杂的皇宫里,不止徐紫川最终要死,她即便病癒,也没人家敢要她了。 蓦的,卫泱忽然觉得右手被人轻轻捏了一下。 她回神,正对上徐紫川黑湛的双眼。 「别走神,看仔细了,我可就教你一遍。」 卫泱赶紧点了点头,目光便落到了自己的右手上。##### 第四十五章耿直的少年 卫泱见过徐紫川施针,下针极快。 而这会儿徐紫川似乎是有意放慢了下针的速度,也正因如此,卫泱才得以看的清楚。 卫泱想,徐紫川这个人虽然看起来面冷,性子也有些古怪,却并非不近人情。 他俩或许可以融洽的相处。 卫泱聪明,记性又好,在徐紫川示范了一遍之后,卫泱就全都记下了。 虽然下针的穴位都记住了,但针该扎进肉里几分,卫泱还有些拿捏不准。 于是便将扎在手上的银针通通拔下,想要亲自试一试。 往自己的肉上扎针,无疑是一个挑战。 但与卫泱这样生勐的姑娘来说,这都不算什么。 她可是经歷过如凤凰般涅槃之苦的人,针灸这点儿小疼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这个深度可以吗?」卫泱十分谦逊的向徐紫川请教。 「扎的太深。」徐紫川说着,将针往外旋了几分,「你就不觉得疼吗?」 不疼啊,一点儿都不。 难道这样应该很疼吗? 看来眼下,她的痛感已经因为那个毒有些失灵了。 卫泱也说不上来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的是她身体抵御痛感的能力又变强了。 坏的是一个人若是连最基本的痛感都没有了,那还算是个人吗? 见卫泱低着头不说话,徐紫川捻起一根银针,又顺势托起了卫泱的手,「我扎一针,你好好感受一下力道和下针的深浅。」 卫泱点头,凝神静气,尽量专注的去感受。 她感觉到了。 感觉到银针在刺穿她皮肤的一剎那速度极快。 正是因为快,所以能察觉到的疼痛感就很轻。 针灸也是门技术活。 身为郎中,就是要通过各式各样的方法,将病人的病医治好。 而在医治过程中,也要尽量减少病人所需承受的痛苦,处处为病人考虑。 这才算是一个医德高尚的郎中。 卫泱抬眼,悄悄的望了望徐紫川清俊且专注的面孔。 这个人的脾气虽怪,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是一个好郎中。 「小泱?」 卫泱回神,循声望去,见宁棠正站在门口处,神情古怪的盯着她和徐紫川。 卫泱见状,正预备招唿宁棠一声,谁知宁棠却气沖沖的上前,狠狠的朝徐紫川挥了一拳。 徐紫川反应极快,迅速起身,很轻巧的就躲过了宁棠这一击。 宁棠可是纵横沙场,制敌无数的大将军啊。 徐紫川竟然能毫不费力的躲过宁棠这一拳。 卫泱可以肯定,徐紫川是会功夫的,而且功夫应该不差。 也对,徐紫川虽然是个郎中,但走南闯北的,也算是半个江湖人。 不懂得些拳脚功夫怎么行。 不说别的,就说他此番从江中到京都这一路。 倘若徐紫川真的只是个文文弱弱,完全不懂防身之术的傻郎中,哪还能安然到达。 只怕早就被劫道的给「咔嚓」了。 这个徐紫川,真是叫人觉的越来越有趣了。 「小泱,他是谁,怎么会在你房里?」宁棠怒气沖沖的问。 诶?宁棠之前没见过徐紫川吗? 卫泱有些惊讶,而更惊讶的是,一向好脾气的宁棠竟然会发火。 真是活久见。 「这位是才来的郎中,江州徐紫川。」 「他就是徐郎中?」宁棠一脸的怀疑。 这位郎中未免也太年轻了吧,看起来与他差不多的年纪。 十七八岁就能出师给人瞧病,还胆敢揭皇榜。 究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傻子不怕死。 或许,此人真是天赋异禀? 否则,怎么有本事将卫泱从那样的痛苦中解救出来。 「他真的是徐郎中?」宁棠又向一旁早就看傻了眼的半夏确认一遍。 半夏赶紧点点头,「回宁将军,这真是徐郎中。」 卫泱忍不住斜睨了宁棠一眼,宁棠这小子竟然敢怀疑她的话。 这是要友尽的节奏吗? 在确定徐紫川的确就是徐紫川以后,宁棠的脸色稍有缓和,却还是有些不乐意的样子。 「那刚刚他的手为何会抓着你的手?」宁棠问,口气带着几分委屈。 卫泱一怔,好好的看个病,怎么就变成捉姦现场了。 究竟是她和徐紫川太疏忽了男女大防,还是宁棠太迂腐刻板? 不过,无论孰是孰非,总要先把事情的真相解释清楚。 「看这里。」卫泱将自己的手擎到宁棠眼前,两根银针明晃晃的扎在卫泱的手背上,「我正向徐郎中请教针灸的事,徐郎中若不手把手的教,我怎能学会。」 原来是在学针灸。 这个乌龙可闹大了! 宁棠惭愧,怪自己方才太冲动,没问清是非曲直就动了手。 可只要事关卫泱,他总是容易反应过头。 索性那徐郎中敏捷,给躲开了,否则任他一拳挥在脸上,那徐郎中的鼻樑骨非断不可。 真是太险了。 宁棠很要面子,却也是个知错就该的坦荡之人。 在得知的确是他误会了徐紫川以后,立马向徐紫川拱手赔礼。 面对宁棠诚心的道歉,徐紫川也没得理不饶人,沖宁棠微微点了点头,表示接受宁棠的道歉。 那一脸的云淡风轻,仿佛对之前的插曲毫不在意。 徐紫川这边是没事儿了,可卫泱……小丫头不会生他的气吧? 宁棠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卫泱恼他不理他,赶忙试探似的问卫泱,「身上好些了吗?」 见宁棠对她这般小心翼翼,卫泱直想笑。 卫泱不傻,自然明白宁棠是因为紧张她,才会气急对徐紫川动手。 虽是好心一片,却真真有些冲动鲁莽了。 再说,她看起来有那么好欺负吗? 是那种随随便便就任人轻薄的人吗? 宁棠是当忍冬、半夏,还有阁外那些侍卫都是死人吗? 正所谓关心则乱,卫泱一半很珍惜宁棠对她的关怀,一半也有些困扰。 在宁棠眼中,她似乎还是五年前那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 可是少年,姐的心里年龄比你大两倍不止啊。 尽管强忍着,但卫泱还是忍不住笑了。 「嗯,身上已经不太疼了。」 见卫泱笑了,宁棠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 既是因为卫泱不恼她,也因为卫泱的身子正在渐渐康復。 「不疼了就好,可知你昨日毒发时,我都快吓死了。」宁棠说着,又立马沖徐紫川作揖,「全仰仗徐郎中,小泱的病才能这么快好。」 「要好还早着呢。」徐紫川口气淡淡的说,一脸耿直。 卫泱呵呵,不愧是奇葩徐紫川,真是泼的一桶好冷水。 这下气氛尴尬了。##### 第四十六章浑身上下都可疑 眼见气氛已经变的如此尴尬,卫泱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便顺势沖徐紫川说:「徐郎中是厉害,我苦心多年才调配出能勉强压制住我体内之毒的药方,可我听说,徐郎中是一给我诊过脉,就毫不犹豫的去抓药了,真乃神医也。」 卫泱这话是在明褒暗贬徐紫川。 她不是无意的,就是故意的。 她就是想通过这种嘴欠挖苦的手段,看能否把徐紫川激怒,趁势打探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卫泱相信世上存在神医,也信人外有人。 既然有人能把她所中的奇毒调配出来,那就一定有人有办法能解开这个毒。 但这个人一定不会是徐紫川,至少此毒不会仅凭徐紫川一人之力而解。 怀疑一个人是需要依据的。 卫泱之所以不肯全然相信徐紫川,除了徐紫川不愿就其开出的药方与她多说以外,还有就是直觉。 卫泱引以为傲的强大直觉。 徐紫川应该不仅仅是看起来高深莫测,他是真的不简单。 面对卫泱带有明显挑衅意味的话,徐紫川面不改色,仍是一副坦荡从容的模样。 「我说过,你体内的毒只是暂时被压制住了而已,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復发。我说的随时,可能是明天,也或许就在下一刻。」 徐紫川算你狠!不带你这么吓唬人的! 卫泱原是打算试探徐紫川,没成想却反被徐紫川威胁。 敢威胁她的人,这世上恐怕除了徐紫川以外,也没谁了。 见卫泱抿着嘴,略微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徐紫川又道:「等你身上的毒完全祛除干净了,再谢我不迟。」 这么半天,徐紫川总算是说了句人话。 看来,徐紫川对彻底解开她体内的奇毒,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这使得卫泱有些苦闷的心情,稍稍得到些许舒解。 之前,卫泱还质疑徐紫川这个人很不通人情世故。 如今再看,徐紫川简直就是个人精,无比的懂得拿捏人心。 一句话可以叫你哭,再一句就能叫你破涕为笑。 简直变态! 「我困了,要回去睡了,告辞。」徐紫川说完,微微沖卫泱和宁棠欠了欠身,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这个徐郎中相当有意思。」宁棠评价说。 有意思?是可疑吧。 在卫泱看来,徐紫川周身仿佛萦绕着一大片遮天蔽日的浓雾。 这个人,她是丁点儿也看不透。 「眼下是什么时辰?」卫泱问半夏。 半夏答:「回主子,刚酉时。」 酉时? 才傍晚五点钟,徐紫川就去睡了。 难道大变态与正常人的作息都不一样? 「这个时辰,睡哪门子的觉。」卫泱嘀咕说。 半夏闻言,可得替徐紫川说句公道话。 「回主子,自打昨日徐郎中到行宫以后,就忙着替您诊脉,施针,抓药。到眼下,已经有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徐紫川为了给她诊病,已经有一天没睡了? 明明前一刻还在骂徐紫川变态的卫泱,这一刻后悔了。 想来,除了言谈有些不老实以外,徐紫川在为她诊病治疗上,还是很尽心尽力的。 而她却各种疑心自己的救命恩人,是不是太小人之心了? 可徐紫川浑身上下,就是透着一股可疑…… 卫泱纠结,徐紫川啊徐紫川,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 「小泱,你有一整日没好好吃上一口饭了,你饿不饿?」 宁棠不问,卫泱还不觉得,经宁棠这么一问,已有一天多水米未进的卫泱,觉得肚子早已经饿瘪了。 「饿。」卫泱答。 「那我立刻命膳房给你准备些吃食,你想吃什么?」 不要粥,坚决不要喝粥。 卫泱就纳闷了,凭什么病人就只许喝粥。 她就是想吃肉,以形补形,把这两日间疼掉的肉都补回来。 「鸡鸭鱼肉都好,不要粥,不要清淡。」卫泱说。 「去,按着你家主子的吩咐办。」宁棠与半夏道。 卫泱就是喜欢宁棠这点,无论她说什么,宁棠从来都不会与她说个不字。 永远都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即便她的某些决定,并不那么正确。 半夏得了宁棠的话,并未急着去办,「宁将军,恕罪奴婢直言,我家主子身子才好些,吃的太油太腻,只怕不好消受,还是清淡些的好。」 一听说不许她吃肉,卫泱就急了,「都说一个人想吃什么,就代表他身体里缺什么。我大概是因为身上缺肉,才特别想吃肉。」 这真是好有说服力的辩驳,半夏竟无言以对,只好按着卫泱的吩咐去知会膳房。 至于如何将荤菜做的不油腻,那便是膳房要费心的。 卫泱不太挑食,平日里胃口就很好,赶上饿了,她的胃口就更好了。 未等饭菜都上齐,卫泱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宁棠倒是不饿,便在一旁替卫泱拆鸡骨,去鱼刺,剥虾肉。 那份细緻劲儿,多数姑娘都要自愧不如。 宁棠一边忙活,一边时不时的瞧瞧卫泱。 他爱看卫泱吃饭,从小就爱看。 卫泱打小就生的好看,生的好看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比一般人养眼。 就像卫泱吃饭样子,虽然不太斯文,却很有福相。 叫人看着她,也能跟着多吃下一碗饭去。 「别总顾着我,为我忙活,你自己也吃。」卫泱招唿宁棠一句。 宁棠笑笑,「你说你这么能吃又爱吃,本该生的再圆润些,怎么就不见长肉呢?」 光吃不长肉还不好? 卫泱无暇与宁棠解释,这是老天爷对她的额外眷顾,只管埋头勐吃。 与眼下大病未愈的卫泱来说,吃饭也是个体力活。 一顿饭吃下来,卫泱有些精疲力尽的。 刚离开饭桌,就直接扑倒在她松软的雕花大床上。 宁棠再不懂养生,也知道饭后不能立刻就躺下。 可卫泱正病着,哪能指望她饭后走百步。 但为了卫泱的身子考虑,他不能任卫泱倒头就睡。 于是,宁棠便有意哄着卫泱东拉西扯。 大概是因为吃的太饱,一向脾虚的卫泱,觉得又累又困。 可见宁棠今日出奇的健谈,卫泱也不忍心叫宁棠扫兴,便强打着精神与宁棠谈笑。 谁知说着说着,卫泱就睡着了。 宁棠见卫泱睡的挺香,也不忍心叫醒她,在替卫泱掖好被子以后,就悄然离开了。 睡梦中卫泱忽然感觉到一阵地动山摇。 地震!该不会是地震吧! 卫泱勐的从睡梦中惊醒,睁眼一看,徐紫川正负手站在她床前。 卫泱有些懵,谁能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方才,半夏在一旁看的真切,她家主子是被徐郎中按住两边肩膀,生生给摇醒的。 就像膳房的人将面粉过筛子一样那么摇。 想来,这世上敢对他们长公主如此无礼的,也就只有徐郎中了。 真是勐士。##### 第四十七章美貌即正义 徐紫川究竟想干什么? 可知扰人清梦,等同于杀人。 卫泱之前还把徐紫川当是救星,如今再看,简直是她的克星。 「药不能凉着喝,快起来把药喝了。」徐紫川说,毫无温情可言,说好的医者仁心呢? 她可是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病人,对她温柔点儿会折寿啊? 卫泱也是被徐紫川气到没脾气,也没吱声,迅速的从床上爬起来,接过徐紫川递来的药,痛痛快快就喝了干净。 对于卫泱的配合,徐紫川似乎颇为满意。 黑湛的双眼在烛火的映照下,越发的光泽夺目。 正所谓美貌即正义,也就是因为徐紫川长了一张很好看很好看的脸,否则卫泱早就…… 唉,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给,自己扎。」 卫泱回神,见徐紫川将一套针灸用的银针递到了她手边。 卫泱没犹豫,就用左手捻起一根银针,向右手虎口处的合谷穴扎了下去。 接着是三间,液门,阳池…… 尽管手法不太娴熟,但卫泱下针很果决,一看便是胸有成竹。 不多时,针就扎好了。 卫泱赶紧将手往前一递,等待徐紫川的检阅。 别说,心里还有些小紧张呢。 「尚可。」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叫卫泱心中一阵雀跃。 能得到徐紫川的肯定,看来她的针灸技术还不赖嘛。 卫泱正暗自窃喜,就听徐紫川问她:「你既懂得医术,那师从何派?」 师从何派?无门无派,属于无师自通。 但卫泱能有如今的医术,也并不是单纯的靠自己研读医书,各位太医的指点也功不可没。 若真要回答这个师从何派的问题,那就是,「我是杂家学派。」 「杂家?」徐紫川完全没有听说过。 「是杂家。」卫泱解释说,「我是靠自个琢磨,外加向宫里各位太医请教,才学成的。」 徐紫川是神医萧馥的徒弟,也算师出名门。 卫泱原以为徐紫川会笑她是野路子学来的医术,没成想徐紫川竟然跟她说,「你很聪明。」 在确定不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幻听以后,卫泱既欣喜,又困惑。 这徐紫川为何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我看过你为自己开的药方,药很对症,只是其中有几味药的份量不太合适。不过你能想到,将这些药配在一起使用,就已经不容易了。」 卫泱万万没想到,徐紫川竟然肯如此中肯的评价她的医术,还夸了她。 真叫人受宠若惊。 使得卫泱稍感烦闷的心情,瞬间豁然开朗。 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卫泱原本也打算夸徐紫川几句,却又怕落了矫情。 正当卫泱犹豫着,究竟要不要庸俗一把时,目光忽然落到了徐紫川的手上。 对呀,她之前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似乎有抓伤徐紫川的手。 「那个,你的手是我弄伤的吧?」卫泱很不好意思的问。 徐紫川点头。 「对不住,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无碍。」徐紫川说,「索性你没咬断自己的舌头。」 当听徐紫川说出「无碍」两个字时,卫泱还想贊徐紫川一句君子,大气。 谁知徐紫川还留了后半句。 什么咬掉舌头,很吓人的好吗! 可一想到终究是她欠了徐紫川的,卫泱也气不起来。 「你手腕都被我捏紫了,一定很疼。」 「比起你所承受的煎熬,我这点儿小疼算不得什么。能挨过这种程度的疼,很不容易。不过今后有我在,我会尽我所能叫你不再受那样的苦。」 徐紫川的暖,叫卫泱猝不及防。 「你究竟想要什么?」卫泱问,「你既然通过揭皇榜自荐来为我治病,无非就是求高官厚禄,亦或是扬名立万。你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 徐紫川大方的迎上卫泱的目光,两人四目相对。 他盯着卫泱,一字一顿的说:「我要你活着。」 要她活着?只是要她活着? 为了一个素不相似的人,不惜远赴千里之外,耗尽所学所能,只为叫那个人活着。 她与徐紫川连萍水相逢都不算,徐紫川根本没理由为她如此。 可见徐紫川神色坦荡,并不像在说假话。 卫泱想要反驳,却总觉得抓不住关键。 人与人之间相处,总是越混越熟的。 可卫泱每见徐紫川一次,就越觉得看不透他。 明明是副少年模样,却像只修炼千年,成了精的狐狸。 小狐狸那个绰号,卫泱真心觉得该退位让贤了。 「这个你拿着。」徐紫川说着,将一只铜制的哨子递到了卫泱手上。 这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只哨子,没有别致的形状,也没有繁复的雕花。 看起来也有些旧。 以卫泱的审美来看,这铜哨子好丑。 「为什么要给我这个?」卫泱问。 「我说过,你身上的毒并未被完全压制住,随时都有可能毒发。你若夜里突然发病,就立刻吹响这哨子,我会即刻赶来。」 一想到她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毒发,卫泱就肝颤。 可再想到徐紫川会守在她身边,为她保驾护航,卫泱就不那么担心了。 原本还觉得有些丑的哨子,这会儿看起来竟格外顺眼。 卫泱寻思着,便将哨子放到口边,想试试这哨子能不能吹响。 却没想到这旧哨子不但能吹响,还能吹的很响。 她只轻轻的吹了一下,声儿就已经有些刺耳了。 人不可貌相,哨子也不能。 卫泱立马将这哨子攥紧,「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收着这只哨子的。」 徐紫川微微点了下头,「我困了,回去睡了。」说完便转身往外走。 「针!针还没拔呢!」卫泱喊住他。 徐紫川转身,「这针自然是谁扎的谁拔。」 徐紫川这话说的有理,可叫人听来,就是觉得莫名的不爽。 徐神医,你真的知道本姑娘是谁吗? 从小到大,算上她父皇和母后在内,从没有人对她摆过脸色,也没人敢拿话来噎她。 徐紫川,你很有种。 但你的特立独行,就到此为止吧,不许再有下回了! 卫泱原本还睡的有些迷迷煳煳,这会儿却被徐紫川给彻底气精神了。 人一生气,就容易觉得空虚,尤其是在这大半夜里。 卫泱有些饿了,便吩咐半夏去膳房端些宵夜来。 傍晚那一餐,卫泱已经吃的够多了,半夏看在眼里,只怕卫泱撑着,哪敢自作主张,便悄悄去请示了李娥。 在听过半夏的话以后,李娥只道,长公主既饿了,自然不能叫人饿着睡,但要吃,也不能胡吃海塞,只能喝粥。##### 第四十八章等了十年 当见到李娥端着一碗颜色惨白惨白的粥出现在她面前时,卫泱失望的要命。 原本还觉得有些饿,这会儿已经完全没了胃口。 「都这么晚了,姑姑怎么还没睡,这些琐事吩咐半夏和忍冬伺候就好。」 「长公主这回能好的这么快,奴婢心里实在高兴,高兴的都有些睡不着。」 李娥平日里话很少,更少说这样的玩笑话。 卫泱看的出,李娥是真的高兴,也是真的关心她。 「为我,姑姑受累了。」 「只要长公主一切安泰,奴婢怎么都好。」李娥说着,将粥碗往前一递,「长公主不是饿了吗?快趁热把粥喝了吧。」 卫泱望着那碗米煳一样的粥,是一点儿提不起胃口。 倘若能有块福来亲手做的糕点……福来!她怎么把福来给忘了! 卫泱还记得昨天,福来被羽箭划伤了脸。 当时,福来流了不少的血,想必一定伤的不轻。 「姑姑,福来眼下何在?她昨儿可伤的不轻。」 一听到福来的名字,李娥的脸色就变的微微有些阴沉。 「回长公主,那丫头没什么大碍,已经回膳房当差了。」 昨儿才受了伤,今儿就回膳房当差,会不会太快了。 这八成是李姑姑安排的。 卫泱与李娥朝夕相处已有十年了,李娥是什么脾气,卫泱很清楚。 李娥大概是把她昨日突然毒发的事,归咎于福来,所以才一提福来就不高兴。 其实,昨日之事,只是一个由各种巧合引发的意外。 宁棠刚巧朝那个方向射箭,而福来刚巧从那个方向走来送糕点。 至于她的毒发,则是巧合之中的巧合。 宁棠为了这件事很自责,但傍晚那会儿,两人已经说开了。 可李姑姑这边,似乎还在钻牛角尖呢。 福来无辜,卫泱唯恐李娥会因迁怒而作践福来,便有意试探李娥,「姑姑没为难福来吧?」 「奴婢倒是想,耐不住宁将军替那丫头求情。」 宁棠? 「宁棠有替福来说好话?」 「宁将军哪是为那个贱婢,是知道长公主器重福来,怕奴婢把福来撵走以后,您醒来会不高兴,才替那贱婢说了几句好话。」李娥应道。 卫泱闻言,十分欣慰。 「宁棠最知道我了。」 半夏躲在一旁,默默听着,脸不自觉的就红了。 半夏记得,他们长公主有一段日子,醉心于参禅,她曾听长公主反覆诵读过《黄櫱传心法要》中的一段。 那经文中有一句,叫她印象深刻。 伽叶以来,以心印心,心心不异。 当时,长公主在读完这一句之后,笑嘻嘻的说了一个词儿,叫心心相印。 之前,半夏对这句话和那个词儿都是一知半解,但眼下,半夏忽然觉得她似乎懂了。 他们长公主与宁将军不就是心心相印吗? 宁将军会成为他们驸马爷吧? 应该会吧。 这世上除了宁将军以外,再也没有人能逗得他们长公主开快大笑了。 这厢,半夏正有些走神,忽然听卫泱唤了她一声。 半夏赶紧凑上前,「主子有何吩咐。」 卫泱没急着说话,倾身上前,往半夏身上嗅了嗅才说:「我闻着你身上有股芦苇叶的清香味,你今儿去湖边了?」 她身上有芦苇叶的味道?半夏自己都没察觉。 「回主子,奴婢没有主子的旨意,哪能走的出行宫。您说的芦苇叶的清香,应该是奴婢去膳房取粥的时候沾上的。主子不知,膳房正使大锅煮粽子呢。」 半夏不提粽子,卫泱险些忘了,端午节不就在眼前了。 「姑姑,今儿是什么日子了?」卫泱问。 李娥答:「过了子时就是端午了。」 明儿就是端午了? 卫泱激动的有些回不过神来。 可知她已有十年没能好好过一个端午了。 何止没能好好过,是回回都徘徊在生死边缘。 端午节都有什么习俗来着,她竟然都快记不得了。 「姑姑,我想吃颗粽子。」卫泱说。 「夜深了,糯米不宜消化,长公主还是喝粥吧。等明儿一早,奴婢一定叫您吃上热乎乎的粽子。」李娥说。 想来,这世上唯一能叫她心甘情愿的哄着疼着的人,就只有卫泱了。 既然李娥都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卫泱哪好下李娥的面子,只得端起粥碗,舀起一勺粥,送进了嘴里。 一口粥下肚,卫泱暗道美味。 这碗看似惨白惨白的米煳,压根就不是米,而是鸡茸做的。 这鸡茸打的极细,入口滑爽,豆腐似的,不必咀嚼,便能在口中化开。 看似淡而无味的一碗,实则鲜美无比。 简直好吃到哭。 卫泱一气儿吃了半碗以后,才想起来问半夏,「这粥是谭姑姑熬的?」 「回主子,是福来做的。」 卫泱就知道这是福来的手艺。 虽然福来才到她身边当差不久,但福来却很了解她的口味。 甚至比已经伺候了她五年有余的谭姑姑还了解她的喜好。 小丫头真是机灵啊。 卫泱又忍不住要暗自庆幸一番,庆幸当日在景和宫,她用撒泼打滚的法子求她母后留福来一条性命。 在经歷了那样的大难以后,能尽快整理好心情,努力认真的生活,福来无疑是个很坚韧的姑娘。 卫泱真是越来越欣赏福来了。 「半夏,再去给我盛一碗粥来。」卫泱吩咐说。 半夏迟疑,望向李娥,见李娥点头才去办。 「时辰不早了,姑姑快回去歇着吧,等我再喝一碗粥就睡。」 这两日为着卫泱的事,李娥真没正经睡上一觉。 眼下是真的困了也累了。 李娥没逞强,在嘱咐卫泱几句之后,便退下了。 不多时,半夏端着粥碗回来了。 见李娥已经走了,仿佛松了口气的样子。 「怎么一脸鬼鬼祟祟?说吧,出了什么事?」卫泱问半夏。 半夏一怔,「主子怎么知道奴婢有事要报?」 因为你这丫头单纯,高兴委屈紧张心虚都写在脸上。 卫泱看半夏是一看一个准儿,但忍冬……就是年轻版的李姑姑。 「别卖关子,快说吧。」 半夏闻言,那还敢啰嗦,赶紧应道:「奴婢是受人之託,带了个人来,不知主子肯不肯见。」 「是福来吧?叫她进来。」##### 第四十九章她有苦衷 才将福来让进屋,半夏就匆匆退出去望风了。 生怕李姑姑会杀个回马枪,也怕忍冬瞧见,去悄悄向李姑姑告状。 倘若叫李姑姑知道,她竟敢大半夜的把福来领到这儿,必定要生气。 有长公主护着,她虽然不至于挨打,但月例银子肯定是要扣的。 半夏并不是个一见人哭,就同情心泛滥的傻子,她之所以敢自作主张帮福来这个忙。 一则,半夏十分了解卫泱的脾气,若知道是福来求见,卫泱九成肯见。 二则,半夏看得出,卫泱近来十分器重也很喜欢福来,她愿意冒险卖福来一个人情,待福来日后发达了,她保不准也能跟着沾光。 半夏小算盘打的响,但心中也不是完全没有顾虑。 这顾虑不止来自李姑姑,也有卫泱。 在半夏看来,卫泱这个主子性情很好很和气,但她并非不怕卫泱。 至于怕卫泱什么,半夏也说不上来。 总之,她家主子很少皱眉,可只要一皱眉,连李姑姑都要抖三抖。 半夏死死盯着楼梯口,心「怦怦」直跳,只盼福来快来快走,莫要横生枝节。 福来一进屋,隔着老远就跪伏在地,重重的给卫泱叩了个头。 本就瘦弱的身子蜷缩在地上,就显得更瘦小了。 「起来吧。」卫泱柔声说,不想叫福来觉得太紧张。 福来不动,依旧跪伏在地上,「奴婢惶恐,本不该这个时辰求见长公主,只……只因李姑姑不许奴婢当面向长公主告罪,奴婢才求了半夏姐姐可怜奴婢。奴婢自知有罪,之前是奴婢冒失吓着了长公主,才害的长公主病发。奴婢本该以死谢罪,可是奴婢不想死,不想死……」 福来哭了,但她紧咬着牙,生怕发出哽咽声,会惹得卫泱厌烦。 说到死,这丫头大概是想起了当日景和宫屠宫的惨事。 卫泱虽未亲眼目睹,但用想的就知道场面有多惨烈。 福来是那场灾祸中唯一倖存下来的人,她是活着,却也在心中种下了挥之不去的梦魇。 卫泱同情福来,也很赞赏福来。 倘若她为之前的事,有半分记恨福来,不必她开口,最懂得察言观色的李娥早就叫福来永远消失了。 「你过来,走近些。」卫泱沖福来招招手。 福来微怔,赶忙起身凑到卫泱床前。 「再过来点儿。」 福来忐忑,却只能听从卫泱的吩咐。 见卫泱抬起手伸向她,福来只当要重重挨上几个耳光。 谁知那只手却轻轻的落在她的下巴上,将她的脸微微向上端起。 卫泱仔细瞧了一下福来被箭划伤的地方。 伤口在左边脸颊上,大约有一寸多长。 伤口不短,索性伤的不深,只是浅层的刮伤而已。 眼下,伤口处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 待到痂自行剥落,伤口才算长好。 可这伤是伤在脸上,光长好了还不行,万万不要留疤才好。 姑娘家,哪个不爱美,若真在脸上留下这么长一道疤,福来非得哭死。 「你这伤应该没有大碍,改明儿我给你调一盒復颜膏,你每日按时涂抹,保证不会留疤。」卫泱沖福来说。 福来闻言,定定的望着卫泱,眼泪掉的更凶。 长公主不是凡人,简直是观音菩萨在世,她是积了多少辈子的德,这辈子才有幸伺候长公主。 「伤口在癒合的时候,难免会有些痛痒。你切记,不要随意抓挠伤处。」 「奴……奴婢明白。」 「夜深了,你回去吧。」 福来赶紧往后退了两步,又沖卫泱一拜,才抹着泪退了出去。 见福来走了,卫泱便端起床头的鸡茸粥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在一碗温热鲜美的粥水下肚以后,卫泱心满意足的拉开被子躺下。 管他消化不消化呢,卫泱的人生信条之一就是绝对不能饿着肚子睡觉。 否则,幸福感会直接跌到负数。 …… 卫泱一夜好眠,舒舒服服的睡到了自然醒。 刚睁开眼,就见李娥坐在床头。 卫泱打了个哈欠,「姑姑何时来的?」 「刚来。」李娥应道,「长公主要喝口水吗?」 一觉醒来,卫泱并不觉得很渴,倒是有些饿了。 奇怪,昨夜临睡之前,她明明才吃了不少,这会儿竟然又觉得饿了。 都怪这身病,只要一毒发,她就有种身体完全被掏空的感觉。 这种空虚和无力感,至少得一个月才能慢慢补回来。 李娥赶着说,赶着就将水端到了卫泱手边。 卫泱虽然不渴,却也不好辜负了李娥的好意,便象徵性的抿了一口。 「今儿是端午,依照往年惯例,宫中会大摆宴席,场面一定很热闹。」 卫泱这话讲的有些没底气。 如今,樊昭正与卫渲较劲。 卫渲被幽禁昭阳殿,很有可能无法出席今日的端午宫宴。 若是如此,那端午宫宴还谈什么热闹,恐怕只剩下尴尬与非议了。 「今年是不成了,等到明年,长公主一定能与陛下和太后共度端午。」 是啊,只要卫渲还能继续当这个皇帝,明年他们母子三人自然能共庆端午。 怕就怕卫渲还钻在牛角尖里,死活不肯出来。 可知,樊昭对这个傻儿子已经没剩下多少耐性了。 「借姑姑吉言。」卫泱说着,将盛水的茶盅递迴到李娥手上。 手落回时,正触到枕边,徐紫川昨日送她的哨子上。 望着这只哨子,卫泱的心情依旧十分复杂。 首先,作为病人,她很感激徐紫川救她于危难,尽心尽力的为解除身上的病痛。 但卫泱很不喜欢身为弱者,向强者摇尾乞怜的滋味。 就像眼下,她唯有仰仗徐紫川,才能不受毒发时剧痛缠身之苦。 如今的她,就好像一条等人摆渡的可怜虫。 她多年来引以为傲,秒杀一众太医的高超医术,在徐紫川面前就是个渣。 卫泱承认,她为此很沮丧。 但这种挫败感并不会将她击倒。 她得尽快打起精神来,无论是软磨还是硬泡,也得向徐紫川讨教医术。 即便徐紫川不肯给她当师傅,她总要拿到那个药方。 那个能在关键时刻,救她于烈火焚身之苦的药方。 卫泱不喜欢受制于人,她不想依靠任何人活着。 但身为医者,她懂得独门秘方对一个医者的意义。 那或许是一个医者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心血结晶。 意图掠夺他人劳动成果的行为很自私,也很无耻。 卫泱很清醒,她知道她不该生出这种卑鄙的念头。 但她别无选择。 她并不是只为了自己。 她有苦衷。##### 第五十章试探一下 卫泱是当朝长公主,是当今大夏国君卫渲和摄政太后樊昭心尖上的人。 她的性命,怎么可以被徐紫川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拿捏在手中。 谁敢保证,徐紫川的出现,不是一个有幕后推手的政治阴谋。 徐紫川自称是神医萧馥的徒弟,身份背景看似清白。 但徐紫川这个人自带一种神秘感,他的言行举止,总给人一种琢磨不透的感觉。 昨夜,卫泱曾问过徐紫川,他究竟想要什么。 而徐紫川的回答,叫卫泱意外,更摸不着头脑。 倘若徐紫川只是贪图功名利禄,她大可以放心大胆的用这个人。 可徐紫川却偏偏无欲无求。 他只要她活着? 这就是他千里迢迢从江州奔赴京都的全部目的? 要她活着,究竟只是字面的意思,还是另有其他深意? 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透啊! 说她多疑也好,恩将仇报也罢。 作为身在权利中心的人之一,卫泱不得不小心翼翼。 可知一个不好,大夏的政局与国运都会因她而产生震动。 她是要活着,很好的活着,还要不受任何人牵制的活着。 而她,也要尽快想法子摸清徐紫川的底细。 看看这个徐神医究竟居心何在。 倘若是她误会了徐紫川,她甘愿负荆请罪,任君处罚。 可若徐紫川真是个心怀叵测之徒,她绝不会手软。 「长公主饿不饿?」李娥问。 卫泱回神,「是有些饿了。」 何止是饿,简直快饿瘪了。 「昨儿答应长公主,许您今日吃个粽子,长公主想吃什么的?」李娥问。 「蜜枣的。」卫泱几乎是脱口而出。 甜粽与咸粽之间,甜粽才是她的真爱。 蜜枣自然是最爱。 这厢,半夏前脚才将蜜枣粽端来,徐紫川后脚就端着汤药进了屋。 那份理所当然的从容,叫卫泱略微有些不爽。 纵使在徐紫川眼中,病患不分贵贱,但总分男女吧。 她好歹是个大姑娘,徐紫川回回都这么旁若无人的进出她的闺房,难道就不会觉得有那么一丢丢不好意思吗? 难道徐紫川从前经常做这种进出姑娘家闺房的事? 否则,为何这般驾轻就熟。 若真是如此,徐紫川怎么还没被人家姑娘们的父兄给打死。 而对于徐紫川随意出入卫泱卧房的事,李娥也很看不惯。 可她哪里敢得罪徐紫川徐大神医,只得忍着。 见卫泱正要吃粽子,徐紫川竟难得体贴的说:「你吃完粽子再喝药,省得喝过药后嘴里发苦,吃起粽子也不香。」 徐紫川的好意,卫泱心领了。 喝药而已,没什么好等的。 卫泱只管接过药碗,喝水似的,轻轻松松就灌下一碗汤药。 「你张嘴我看看。」徐紫川说。 卫泱只当徐紫川要观她舌苔,替她诊病,便十分配合的张开了嘴。 徐紫川凑上前,在仔细查看了一番之后,略带犹疑的说:「你没有味觉吗?可你的舌头从外观上看,不像有毛病的。」 你的舌头才有毛病呢! 卫泱忍不住白了徐紫川一眼,「我从记事起,就已经开始一日三副药了。十年了,早就喝习惯了。你熬的这药已经算好喝的,更苦的我也喝过。」 徐紫川点头,「倘若所有病人都能像你一样,肯痛痛快快的喝药就好了。」 卫泱原以为毒舌徐紫川会藉机调侃她两句,没想到徐紫川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看不出来,如徐紫川这般高冷的郎中,还挺关心他的病人的。 徐紫川这个人,明明又奇葩又可疑,但卫泱对他就是讨厌不起来。 一切都因为颜值。 喝完药后,卫泱终于可以好好品尝一下她惦记了一整夜的粽子君。 「徐郎中,你要不要也吃一个?」卫泱随口客气了一句。 「好。」 什么?一脸我是孤独症患者的徐紫川竟然会说好? 这个人,怎么从来都不按常理出牌! 可话既然是她问的,人家也答应了,她自然要负责到底。 「那徐郎中想吃甜粽还是咸粽?」 「甜的。」 甜的?卫泱有理由怀疑,徐紫川这是故意在她面前装神秘。 徐紫川是江州人,江州人端午不都吃咸粽吗? 可徐紫川却说要甜的。 难道他不是土生土长的江州人? 「膳房包了八宝甜粽,豆沙甜粽,还有蜜枣甜粽,不知徐郎中想吃哪样?」李娥问。 「都好,只一点,请在粽子上浇三勺蜜糖。」 徐紫川的话叫卫泱再次傻眼,难道徐紫川就是传说中的甜食控? 三勺蜜糖,也不怕齁着。 不过,卫泱曾听人说过这么一句话,说是爱吃甜食的人不是没心没肺,就是心里苦的人。 显然,徐紫川并不属于第一种。 徐紫川他,究竟有怎样不为人知的过往呢? 「那请徐郎中回房稍等,奴婢即刻就命人将甜粽备好,送去您房里。」 李姑姑就是李姑姑,这逐客令下的很是隐晦,又顺理成章。 但徐紫川还不能走,她还有话要问他。 「倘若徐郎中不介意,就留下与我一同吃吧。」卫泱说。 徐紫川倒是不介意,但李娥却无比介意,同时也对卫泱突然表现出来的不矜持很诧异。 「姑姑快去吧。」卫泱催促说。 这种为徐紫川准备膳食的活,本用不着李娥亲力亲为,甚至不必劳烦半夏和忍冬。 李娥听的出,也看得出,卫泱这是有意要支开人,与徐紫川单独说话。 尽管很不放心,但主子既吩咐,身为奴婢哪敢违逆。 李娥只好领旨退下。 李娥一走,屋里就只剩下卫泱和徐紫川两人。 卫泱再无顾忌,便有意试探说:「听说徐郎中是岭南江州人士,可徐郎中的官话却说的不错,比有些土生土长的京都人说的还好呢。」 「我江州话说的也不错,你要听吗?」徐紫川问,口气中带着浓浓的火药味。 只是稍微试探一下而已,徐紫川是不是有些反应过度了? 他俩还能继续愉快的聊下去吗? 卫泱寻思着,只好换了一种试探方式。 「儿行千里母担忧,徐郎中揭了皇榜,离家千里来到京都,家中双亲一定甚是惦念你。若徐郎中想写封家书回去报平安,我可命人百里加急替你送回家乡。」 「不必了。」徐紫川答,「我爹娘早就已经过世了。」##### 第五十一章我和他怎么一样 都已经过世了? 这么说,徐紫川是个孤儿? 卫泱自责,「对不住,我不是有意要提起你的伤心事。」 徐紫川不言,转头望向了窗外。 卫泱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就在方才那一瞬,她仿佛从徐紫川的眼中读到了怨毒。 她好像把徐紫川给惹毛了。 可天地良心,她真的不是有意去戳徐紫川的痛处。 想要去窥探一个人的心,原来这么难吗? 卫泱自诩很懂得拿捏人心,但在徐紫川身上,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卫泱觉得,这不怪她功力不够,只怪徐紫川将自己的心藏的太深了。 见徐紫川阴着脸,不看她也不说话,瞧这架势是打算一直沉默下去了。 卫泱为难,如果生气,拂袖离去也好,抱怨她几句也罢,这样一味的沉默,叫人很尴尬好吗。 卫泱几次想要打破沉默,可话都到了嘴边,她却说不出口。 唯恐又说错什么,给徐紫川火上浇油。 卫泱盯着徐紫川如刀削一般,稜角分明的侧脸。 在明媚而和煦的晨光中,徐紫川的脸闪闪发光。 徐紫川不说话的时候,人看起来还是挺温柔的。 可只要一开口…… 人无完人,总有缺憾的。 李娥听屋内半天没有说话的动静,才端着粽子进了屋。 见卫泱和徐紫川都不太高兴的样子。 李娥没敢多话,只循着礼数请徐紫川过来尝尝粽子。 徐紫川谢过李娥,便在桌前坐下了。 卫泱抻长了脖子,悄悄看了一眼。 那一碟粽子上,当真浇了好些蜜糖。 光用看的都觉得甜掉牙,而徐紫川却吃的面不改色。 一个人对食物的喜恶,是很难掩饰的。 显然,徐紫川很爱吃甜食。 既然她已经知道了徐紫川的喜好之一,那日后只要投其所好…… 想到这儿,卫泱的心头勐地一震。 她被自己这突然冒出来的念头给吓着了。 她这是想要取悦徐紫川吗? 这怎么可以! 她所要做的是控制,最起码要做到牵制住徐紫川。 取悦?她这是不战而败呀。 正当卫泱胡思乱想之时,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宁棠的声音。 李娥自然也听见了,立马凑到窗前探看。 「姑姑,什么事啊?」卫泱问。 李娥笑而不答,「长公主自己来看就好。」说着便来到床前,扶着卫泱下了地。 卫泱来到窗前,见宁棠正站在楼下。 「你有话上来说,我可没那么大嗓门陪你喊话玩。」 宁棠抬手往上一指,「小泱,你看天上。」 卫泱便依着宁棠的话,仰头往天上一瞅。 只见蓝天白云之下,飘着十数只形态各异,色彩斑斓的风筝。 风筝乘风而上,有高有低,有大有小,看的人眼花缭乱。 「小泱,好看吗?」宁棠问。 「好看!好看极了!」卫泱应道。 卫泱知道,在大夏,端午有放风筝祈愿的习俗。 而她却没想到,宁棠会一气儿为她放这么多风筝。 这份用心,真的堪比她亲哥。 卫泱正预备沖宁棠喊两句话夸夸他,刚巧看见徐紫川从海月阁内走出去。 方才,卫泱只顾着看风筝,竟忘了徐紫川还在。 连人是何时起身告辞的,都没留意到。 独自一个人走路时,背影难免会给人落寞之感。 但徐紫川却没有。 他嵴背挺的笔直,双手自然的负在身后,每走一步都透着一股不容逼视的坚毅气势。 这种气势,比卫泱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勛贵府上的公子或宗室子弟都不差。 所以,徐紫川真的是一个自小跟随师傅在乡野间长大的孤儿吗? 这厢,卫泱正站在窗前,望着徐紫川离去的背影发愣,宁棠就「蹬蹬」上了楼,手上还拿着一个扎成仙鹤式样的风筝。 「知道你打小就喜欢仲晨扎的风筝,便叫他多扎了几个,留着你慢慢玩。」 卫泱接过风筝,怎么看怎么觉得喜欢。 「五年了,仲晨的手还是这么巧。」卫泱赞嘆说,「天上飞的那些风筝,也都是仲晨扎的?」 「自然,旁人扎的怕你看不上。」 「这么多风筝扎下来,得熬几个通宵呀,手也该疼死了,亏你捨得这么用他。」 「瞧你说的,好像我是个恶主子似的。」宁棠解释说,「这些风筝,我一早就交代仲晨准备了,并不是赶制出来的,你放心就是。」 卫泱笑笑,「这还差不多,替我谢谢仲晨。」 「就不谢我?」 「我是你嫡亲的表妹,你对我好不是应该的?」 宁棠点头,「那等你身子再好些,我陪你放风筝去。」 「一言为定。」 「我何时骗过你。」 「知道你不敢。」卫泱莞尔,「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今儿是端午,你送我风筝,我送你粽子可好。」 「早前已经吃过了,可要是你送的,你送多少我就吃多少。」 「不是我小气,那粽子是糯米包制的,吃多了不易消化,你最多再吃两个。」 「嗯,都听你的。」 卫泱颇为满意的笑了笑,宁捣蛋真是越变越乖巧了。 在交代李娥将风筝小心替她收好以后,卫泱就陪宁棠一同来到桌边坐下了。 「这是……」宁棠盯着桌上那沾满蜜糖的空碟子问。 「徐紫川刚来过。」卫泱应道。 宁棠闻言,似有迟疑,静默了片刻才说:「回头得好好与他讲讲规矩,你是当朝长公主,又是个姑娘,他不过一介乡野郎中,怎么能旁若无人的随意来去你的卧房。不行,我回头还得命人搬架屏风来,日后他来请脉,得隔着屏风,至少也得隔着幔帐。」 瞧宁棠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卫泱直想笑,「你还说徐紫川不懂规矩,你不也常常自由来去我的闺房吗?」 「我和他怎么一样!」宁棠一脸惊疑的望着卫泱问,「小泱,难道在你心里,我和徐紫川是一样的?」 见宁棠一脸紧张兮兮的样子,卫泱哪还笑的出来。 宁棠问的认真,卫泱也答的郑重,「在我心里,你的地位仅次于我母后和渲哥哥。」 一听这话,宁棠立刻就乐了。 可还没等宁棠高兴多久,卫泱就补充说:「可往后就不一定了。待我嫁人以后,有了夫君,有了孩子,你就得再往后站一站了。」 听卫泱突然提到了嫁人的事,宁棠忍不住追问:「小泱,你有想嫁的人了?」##### 第五十二章好消息,坏消息 嫁人之说,只是卫泱随口与宁棠玩笑,谁知宁棠却当真了。 卫泱无意与宁棠讨论这个问题,变装傻说:「我还小呢,说嫁人还太早。」 宁棠一听,还真是这个理。 小泱才刚满十三,还有两年才及笄,是他太操之过急了。 「小泱说的对,咱们不说这个了。」 「嗯,不说这个,说说你究竟要吃甜粽子还是咸粽。」 「当然是咸粽。」宁棠脱口答。 「就知道你不爱吃甜的。」卫泱笑笑,立刻命人去给宁棠端了咸粽来。 吃过粽子以后,宁棠没多停留就告辞了。 说怕他杵在这儿,搅扰卫泱安歇,也是体贴。 …… 午睡醒来,卫泱又觉得肚子有些饿,正琢磨吃点儿什么,就见李娥行色匆匆的进了屋。 刚站定,李娥就与卫泱说:「长公主,宫里来消息了。」 卫泱心里「咯噔」一下,用尽量冷静的语调问:「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好消息。」李娥答,「今日端午宫宴,皇上与太后是携手出席的。」 樊昭终于把卫渲给放出来了! 卫泱庆幸,却更好奇。 这究竟是她母后想开了,还是卫渲服软了。 总之,以卫泱对樊昭的了解,樊昭绝对不会为了粉饰太平,才放卫渲出来过这个端午。 「姑姑可知,两方是谁先投降的?」 李娥答:「听说是皇上先向太后服软的。」 卫泱就知道,以她母后樊昭刚直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先向卫渲低头。 可卫渲也是个倔强脾气,之前还钻在牛角尖里死活不肯出来,怎么忽然就开窍了。 难道是被关在昭阳殿,一关一个月熬不住了? 亦或是谁劝服了卫渲? 不对,这两种猜测,都有说不通的地方。 似乎除了卫渲突然之间自己想开了以外,再无其他靠谱的解释。 罢了,先不管中间的过程有多迂迴曲折,总之结果是好的。 卫泱打从穿越以来,所面临过的最大危机终于成功解除,心头的巨石,总算是能安然落地了。 这人的心情舒畅了,身上也会感觉轻快不少。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卫泱便打算亲手给福来调一盒復颜膏。 福来早一日用上这个,脸上的伤就能早一日好起来。 卫泱原本打算借调药膏的机会,松松筋骨,可李娥却放了话。 她不拦着卫泱调药膏,却不许卫泱亲自动手,捣药磨粉的粗活可交给忍冬干,至于称量配比那些精细活,就交给半夏来做。 原本想亲力亲为的事,如今竟成了半夏和忍冬的差事,卫泱多少有些郁闷,却也想不出反驳李娥的理由。 毕竟,李娥都是为她着想,为她好。 可知这句为她好,真是压死人啊。 屋内,忍冬正站在桌前手握药碾子磨药粉,半夏则在称量各种已经磨好的药粉。 两人忙的连头也没空抬,卫泱却卧在窗下的躺椅上,闲的快发霉了。 卫泱仰头望着窗外的天,忽然想起晌午宁棠为她放的那漫天的风筝。 真是好看。 她这颗沉寂已久的少女心,差点儿就要炸了。 为哄她高兴,宁棠真是煞费苦心。 而作为报答,她是不是应该把答应给宁棠绣一枚心月狐香囊的事提上日程了。 卫泱想着,立马从躺椅上翻身坐了起来。 「半夏,去给我铺纸研墨。」 「主子要练字?」 「画画。」 半夏点头,赶忙放下手中的小称,去书案前打点了。 想要绣出一枚像样的香囊,首先得画出个好看的绣花图样来。 宁棠点明要心月狐,可心月狐究竟长的什么样呢? 就是一般狐狸的样子吧。 可同是狐狸,品种不同,面相也不同。 究竟要绣哪个品种的狐狸呢? 精明点儿还是萌一点儿。 卫泱提着笔,在纸上描描画画,怎么画都觉得不满意。 总觉得她画出来的狐狸,少了一份神韵。 她无奈把半夏和忍冬叫过来,帮她拿拿主意,谁知两个丫头却一味夸她画的好。 卫泱泪目,她是主,半夏和忍冬是仆,尊卑摆在那儿,就算她在纸上随手画个圈,两人也会称赞一声好圈。 算她白问。 卫泱是个执拗性子,不画个最好的出来,决不罢休。 她埋头趴在书案前,不知画了多少只狐狸。 从午后一直画到傍晚,也不肯停手。 忍冬和半夏生怕卫泱累着,想劝却又怕坏了卫泱的兴致,只能干着急。 …… 屋里刚上灯,就见徐紫川端着汤药进了屋。 因为晌午的事,卫泱心里有些别扭,想必徐紫川也是。 未免自讨没趣,卫泱并未主动与徐紫川寒暄,只接过徐紫川递来的汤药,默默的将药喝完。 原以为盯着她喝完药以后,徐紫川会立刻头也不回的离开。 谁知徐紫川却站在书案前没动。 奇怪,卫泱心中竟有几分欣喜。 她想跟徐紫川说话,很想。 可知,她最不喜欢冷战了。 「徐郎中还有事?」卫泱有意用轻快的语调问徐紫川。 仿佛晌午的时候,他俩之间并没有发生不愉快。 「我想要一块令牌。」徐紫川说,依旧是寻常说话的口气,不冷不热,无悲无喜。 「令牌?」 「是,为进出行宫方便,我需要一块令牌。」 随意进出行宫?徐紫川真当这座皇室行宫是自己家了? 「敢问徐郎中,你离开行宫是要去做什么?」 「到附近山上採药。」徐紫川答。 「怎么,行宫里的药不够用吗?还是缺少了哪味药?」卫泱问。 「行宫里自然什么药都不缺,但我自小长在山间,习惯了每日上山採药,故而才想讨一块令牌,能每日去行宫外的山上走走。」 徐紫川啊徐紫川,还真是个医痴。 卫泱赞赏徐紫川的医术,只要是对徐紫川精进医术有用的事,她乐意支持。 卫泱也没考虑太多,就答应了。 「回头我给你要一块。」 徐紫川点头,转身便要告辞。 谁知人还没走出去几步,又转过身来,盯着卫泱说:「你身子才好些,别太得意忘形了。」 卫泱无奈,徐紫川这傢伙明明就是在关心她的身体,提醒她不要过度劳累,却偏要用这种语调和措辞来表达。 真是够讨厌的。 卫泱习惯了,也就没脾气了,指着她才画好的一只狐狸说:「我也想歇着,可香囊的图样总是画不好,我不甘心。」 「给我看看。」徐紫川说着,又走回卫泱身边。##### 第五十三章很多事无解 徐紫川忽然说要看她的画,卫泱既害羞又有那么一点儿紧张。 「你属狗?」徐紫川问。 卫泱被徐紫川突然抛过来的问题给问蒙了。 怎么,画画还跟属相有关? 「我属马。」卫泱答。 「那你为何要画只狗绣在香囊上?」 狗?徐紫川竟然说她精心画出来的小狐狸是狗! 「你好好看看,这是狐狸!」卫泱气的都快哭了。 「不像。」 卫泱气死了…… 她后悔给徐紫川看她的画了。 是她太天真,相信徐紫川这个臭毒舌会对她的画口下留情。 要不是怕出人命,卫泱真想抄起案上的镇纸,狠狠的砸在徐紫川头上。 「笔给我。」徐紫川说。 卫泱一点儿都没有心情再搭理徐紫川,只道:「笔架上的笔,你随便使。」 徐紫川也没客气,立马就从笔架上选中一支笔,沾了些墨,就提笔在纸上描画了起来。 徐紫川用笔和他用针都是一个风格。 又快又有力。 不多时,一只栩栩如生的狐狸,就跃然纸上。 卫泱望着徐紫川笔下那只神形兼备的小狐狸,默默赞嘆。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用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狐狸。 徐紫川不是大家也是高手。 这个徐紫川,除了会看病,会功夫,还会画画,他还会什么呀? 或者,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卫泱望着纸上那只小狐狸,喜欢的不行,正预备夸夸徐紫川,谁知徐紫川却将那张纸举起,瞧瞧纸上的狐狸,又瞧瞧卫泱,来回几遍之后,幽幽的说了句,「神似。」 徐紫川的意思是,她长得像狐狸? 呵呵! 你才长的像狐狸呢,老谋深算的大尾巴狐狸! 「徐紫川你……」卫泱气急,本想开启吐槽模式,谁知却被口水呛到直咳嗽。 徐紫川见状,忙放下手中的画,替卫泱拍背顺气。 隔着几层衣裳,卫泱依旧能感觉到从徐紫川手心传来的温度。 温温热热的。 卫泱的身子僵直着,心也跳的厉害。 她这是怎么了? 两世为人的她,什么场面没见过。 她怎么可能轻易被徐紫川撩到。 绝不可能! 「虽已过了端午,但一早一晚,风还是有些凉。你别总站在窗口,也别熬夜,晚膳后就早些安置吧。你若因为过度劳累而毒发,我可不会管你。」 徐紫川说,明明前半段话还挺暖的,可到最后,总少不了要毒舌几句。 敢问徐大神医,身为一个郎中,这样恐吓病人真的好吗? 卫泱心底才对徐紫川升腾起的那一点儿好感,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卫泱也懒得接徐紫川的话茬,只与他道了句慢走不送。 徐紫川也没再多言,走到窗边将窗关上,才转身往外走。 临下楼前,还不忘提醒卫泱一句,「别忘了令牌。」 她纵使忘了什么,也不敢忘了徐大神医要的令牌。 卫泱极度困惑,也不知是徐紫川上辈子欠了她,还是她上辈子欠了徐紫川的。 冤孽呀! 卫泱寻思着,不禁挪到窗边,将窗子推开一条小缝。 透过窗缝,正望见徐紫川从海月阁走出去。 望着徐紫川瘦削而挺拔的背影,卫泱不知怎的,竟觉得有些脸热。 嗯,她一定是被徐紫川气的,一见这傢伙就本能的血气上涌。 蓦的,走的好好的徐紫川忽然回身向二楼窗口望来。 卫泱立马将窗关上,慌忙退去了一边。 好险,若叫徐紫川知道她在偷看他,八成会以为她有什么偷窥癖。 「主子?主子?」 卫泱回神,见半夏正一脸探究的望着她。 「什么事。」卫泱故作镇定的应了一声。 「回主子,復颜膏调好了,您看看?」 卫泱点头,伸手接过半夏递来的一小盒药膏。 在闻过也试过以后,卫泱不禁要夸半夏一句,「做的很好,能出师了。」 「都是主子指点的好。」半夏欢喜之余,也不敢忘形。 「成了,有恭维我的工夫,倒不如赶紧将东西给福来送去。记得好好叮嘱她用法,否则用错了也是白费。」 「主子放心,奴婢这就去。」 半夏一走,卫泱又踱回到书案前。 端详着徐紫川方才信手画来的狐狸,越看越是喜欢。 尽管喜欢,但卫泱并不打算用这只狐狸做绣在香囊上的图样。 送人的绣品,图样俊不俊,绣功好不好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诚意和心意。 就算徐紫川说她画的狐狸像狗,那也是她认认真真画出来的。 即便宁棠嫌弃……他嫌弃一个试试! 卫泱浅笑,望着徐紫川画的那只狐狸。 话说,她真的长得像狐狸? 她当徐紫川是在夸她! …… 卫泱一向说话算话,答应徐紫川要给他弄块令牌来,就一定办到。 其实,在讨这块令牌的过程中,还遇到些小波折。 李娥一再劝阻卫泱,不能给徐紫川这个令牌。 卫泱明白李娥的顾虑。 试想,谁会把自家钥匙,随随便便交给一个才认识不过几天的人? 卫泱也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冒险。 好吧,她承认她是有些傻。 明明心里觉得徐紫川可疑,却在各方面都给予了徐紫川最大的信任。 卫泱也说不清楚,她为何要这么纵着徐紫川。 毕竟这世上就是有很多事,是无解的。 徐紫川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在得到令牌以后,他着意在卫泱喝的汤药中添了一味甘草。 说甘草清甜,能中和一下汤药的苦涩味。 然而卫泱并不在乎徐紫川究竟是往她的汤药里加了一把甘草,还是一勺蜜糖。 你当全天下人都跟你徐紫川一样,是个甜食控? 不过托徐紫川的福,卫泱的身体恢復的很快,这两日已经能去海月阁外走上几圈了。 这边,卫泱的身子好的差不离了,但京都城中却传来消息,卫泱的姨母,也就是宁棠的亲娘樊昕突然病倒了。 听说,人原本只是轻微的中暑,包括樊昕在内,所有人都没把这当回事。 没成想,这中暑的症状却在数日后徒然加剧。 人似乎病的有些严重。 否则,也不至于要通知宁棠回去。 卫泱喜欢极了樊昕这个大姨母,听说樊昕病重,卫泱本打算与宁棠一道回京都去。 但依卫泱如今的身子,还不宜车马劳顿。 否则,很容易再次毒发。 再者,宁棠骑马,最多两个时辰就能赶回京都城,倘若带上卫泱,总得一日工夫。 卫泱清楚,倘若她执意与宁棠同行,不但帮不上宁棠,反而会添乱。 只好老老实实的留下,继续养病。 可心却无时无刻不牵挂着京都城里的人和事。##### 第五十四章人生的主战场 宁棠走后,行宫明显变的冷清下来。 没有宁棠时常陪她作伴,卫泱心里也总觉得空落落的。 也就只有福来做的糕点,能稍稍慰籍一下卫泱内心的空虚。 毕竟,心和肚子总要有一个是饱的。 随着卫泱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好转,一日三顿的药,慢慢变成一日两顿,再到一日一顿。 如此,卫泱平日里能见到徐紫川的次数,也跟着变少了许多。 也就是说,她能试探徐紫川的机会也直线降低。 起先,卫泱还为了这事很头疼。 见天琢磨着找什么理由能多见上徐紫川几面。 可后来她想通了。 除非徐紫川能将她体内的余毒完全祛除,否则即便她肯放过徐紫川,她母后和皇兄也不肯放过。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徐紫川是跑不了的,他们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 眼见身体日益好转,卫泱已经开始默默打算要回宫了。 其实,卫泱挺喜欢住在康宁行宫的。 行宫不仅依山傍水风景好,气候也很好。 最要紧的是清净,没有宫里那么多规矩束缚。 但行宫虽好,却不是她人生的主战场。 那皇宫里,有太多的人,太多的事她放心不下。 而这些人的一举一动,或多或少都与她利益相关。 眼下,卫渲虽然已经向樊昭服软,重新坐在了朝堂之上。 但不知怎的,卫泱就是很不放心卫渲。 卫渲这个人,耳根子太软。 之前能受庞如燕父女挑唆,做出逼宫的蠢事。 难保不会再有第二回。 前朝的事,卫泱尚无能力去左右。 可时常在卫渲耳边警醒他几句的本事,还是有的。 都说父母和孩子之间没有隔夜仇。 这说的应该是寻常人家的父母和孩子。 卫泱清楚,就为了逼宫一事,樊昭与卫渲之间已经生了嫌隙。 还是那种无法弥补的嫌隙。 卫泱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阻止这嫌隙扩大。 只要卫渲不自己作死,卫泱相信她应该能顺利完成任务。 倘若卫渲敢给她裹乱……她也没法子。 卫泱觉得,她一定是上辈子,外加上上辈子都欠了卫渲的。 而除了卫渲以外,那宫里卫泱最不放心的人就是翟清了。 翟清并非樊昭唯一的男宠,论起来也并非最得宠的一个。 但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个人总叫卫泱觉得很在意。 男宠嘛,不怕你贪慕虚荣,也不怕你使小性子争宠。 怕就怕有些人,是假借男宠的身份,别有所图。 就如歷史上很有名的男宠,张易之和张昌宗兄弟。 武曌作为华夏歷史上唯一一位女皇帝,上承贞观之治,下启开元盛世,何其的英明神武。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传奇女帝,却被张氏兄弟玩弄于股掌。 只因不满太子李显的长子李重润和女儿李仙蕙夫妻,在背后嘀咕两人的是非。 张氏兄弟竟然唆使武曌下旨诛杀了自己的亲孙儿和亲孙女。 李重润可是当时太子李显的嫡长子,身份何其尊贵。 竟然只因男宠的几句枕边风,就惨死在亲祖母的刀下。 究竟是张氏兄弟太狐媚,还是武曌太煳涂? 卫泱认为,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阴谋。 卫泱相信,樊昭不会成为第二个武曌。 可翟清绝对有本事成为第二个张易之,张昌宗。 但只要有她一日,她就绝对不会叫翟清如愿。 眼下,卫泱还不确定,她要不要防患于未然,想办法除了翟清。 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必须要提防着翟清,绝不叫此人有机可乘。 这厢,卫泱正倚坐在窗边失神,就见半夏进了屋。 「主子,徐郎中到了。」 卫泱刚张嘴,想吩咐半夏请徐紫川进来,徐紫川自个就进来了。 半点儿规矩和礼数都不跟她讲。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卫泱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徐紫川。 倘若徐紫川真老老实实的站在外头等她传召,卫泱一定会认为徐紫川的脑袋被门挤坏了。 就像这样轻轻松松,不讲虚礼的会面,其实还不赖。 「你找我?」徐紫川刚一站定就问。 卫泱见徐紫川的鞋面上略微沾了些尘土,不禁问:「你又去山上採药了?」 徐紫川点头。 徐紫川这个人真的是超爱採药,算起来自打她减到每日一副药开始,徐紫川一日中总有大半日都泡在行宫外的山上。 明明长得很斯文很儒雅,却爱学猴子漫山遍野的跑。 上山採药真的那么有趣吗? 十数年如一日的上山下山,採药制药,就不会觉得枯燥无趣吗? 卫泱想问,却又不敢问,只怕这毒舌又蹦出句狠的,她无力招架。 「我找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依你看,我何时能回宫去?」 「最快也要五日后。」徐紫川答。 「三日,三日后我就想启程回去。」 「我是郎中我说了算,三日不行。」徐紫川说,口气坚决,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虽然不太中听,但卫泱喜欢徐紫川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也无意讨价还价。 「那好,就定在五日后启程回宫。」卫泱答应说,「屋里闷的慌,我想去海月阁外走走成吗?」 徐紫川点头,「最多半个时辰。」 得到徐紫川的首肯,卫泱也就有了底气,当即吩咐半夏,「半夏,你准备准备,我要去凝秋堂采些栀子回来。」 半夏闻言,却没动,「主子,窗外天色不好,恐怕要下雨。要不奴婢先去问过李姑姑,待李姑姑点头……」 见卫泱微微皱了下眉,半夏一惊,赶紧住了口。 怪她多事,似乎说了长公主不爱听的话。 就如半夏所言,窗外天色灰暗,阴沉无风。 显然在酝酿一场大雨。 但这场雨已经酝酿的太久了,久到叫人失去了耐性。 甚至怀疑这场雨究竟会不会降下来。 闷了这么久,总要降下来才痛快不是。 而这阴郁的天色,就仿佛卫泱此刻的心情。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压在她心上。 她想倾诉,却无人能说。 只能憋着,无处宣洩。 卫泱觉得,她必须出去走走,换换心情。 否则,她会崩溃。 于是,卫泱也不理半夏,起身就往外走。 「主子!」半夏追上前。 「不许跟着我!」卫泱轻喝一声,便加快脚步,头也不回的向楼下走去。##### 第五十五章无所不能 卫泱很少会做出任性的事,也几乎从未对半夏发过火。 可她今日就是觉得莫名烦躁。 她一定要去凝秋堂,立刻马上! 就算半夏喊来李娥也休想阻止她。 卫泱脚步飞快的向楼下走去。 谁知刚下到楼梯一半的拐角处,就有人从身后赶上来,一把钳住了她的手腕。 「放手!」卫泱也顾不上疼,拼命的想要挣脱。 谁知那只手就像一副镣铐,紧紧的扣在她手腕上,她越是拉扯,那只手就握的越紧。 半夏可没有这么大的力气,也不敢对她这样。 卫泱回身,是徐紫川。 他望着卫泱,眸色沉静的说:「我答应你可以去阁外走半个时辰,就不会阻止你。但你要慢慢走,懂吗?否则,我有本事叫你五日之内都全身麻痹,动动手指也不能。」 徐紫川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这一点卫泱清楚。 同时她也确信,徐紫川绝对有本事叫她全身麻痹,动弹不得。 可那又怎样?她卫泱最讨厌的就是被人胁迫。 然而这世上叫她觉得讨厌噁心的事太多,越是讨厌,反而越是无能为力。 卫泱不肯对徐紫川服软,徐紫川也不肯松开卫泱。 两人就这样站在楼梯间僵持着。 半夏悄悄的从楼梯口探出头,正望见这一幕。 她是既贊同徐紫川拦住卫泱的做法,又心疼卫泱如此被人牵制。 心想,她们长公主打小就是唿风唤雨,哪受过这种窝囊,心中必定窝火。 半夏心里又慌又乱,一时也不知该站在哪边。 但无论是用强硬的手段,还是温柔的手段,半夏信徐紫川一定有法子能安抚好卫泱,她就不要凑上去添乱了。 于是,在稍稍犹豫了片刻之后,半夏就默默的退了回去。 「啪嗒」,一滴温热的液体打落在他手背上。 徐紫川一怔,望向已经低着头与他僵持了半晌的卫泱。 她哭了? 卫泱很不争气的哭了。 穿越这十年多来,她一共才哭过五次。 但今日,她就是特别想哭。 她太累了。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棘手的要命。 她脑子还够使,但体力却远跟不上。 她急,也累。 很累很累。 十年前的她,明明决心要像一只米虫一样,过着醉生梦死,逍遥自在的日子。 但因为身中奇毒,与她来说,就连好好活着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加之近来的时局,叫人越发看不透。 卫泱预感,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艰辛。 十年了,她并未向那个看似很没出息的目标迈近哪怕一步,反而离那个目标越来越远。 卫泱觉得好委屈,她究竟造了什么孽,要穿到这种地方,受这份罪。 倘若这是一场生存游戏,她已经从普通模式直接跌入了地狱模式。 泪水决堤,不停的往下淌。 卫泱哪还有力气和心思跟徐紫川较劲,便收了力气,不再挣扎。 谁知徐紫川那边却突然发力,一个用力将卫泱拽到他身边,接着便拉着卫泱向楼下走去。 卫泱哭的泪眼迷濛,压根就看不清路,只得亦步亦趋的跟在徐紫川身后。 徐紫川一路拉着卫泱走出海月阁,顺着游廊一直往后院走,接着又从后院隐蔽处的一道小门走了出去。 卫泱出行,向来都是前唿后拥,从来都没走过偏门,更何况是后门。 见此情形,卫泱也顾不上哭,赶紧抹了把泪,仔细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与海月阁后门相连的是一条由鹅卵石铺就的小路。 小路两旁种植了一大片翠竹。 明明是皇家园林中的一隅,却叫人有种置身密林深山的错觉。 这还真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卫泱望着这满眼的绿色,原本焦躁的心绪,也得以渐渐平復。 徐紫川一直拉着卫泱往前走,卫泱只管乖乖的跟在徐紫川身后。 可这条长长的鹅卵石路,仿佛没有尽头。 「你要带我去哪儿?」卫泱忍不住问。 「凝秋堂。」 「这条路能到凝秋堂?」 「你不知道?」徐紫川反问一句。 卫泱无言,同时也很汗颜。 作为康宁行宫的主人之一,她竟不如徐紫川一个客人了解自家的地方。 可话又说回来,她不是不想了解康宁行宫的布局,只是没有机会罢了。 这不代表她无能,只怪徐紫川这个人太强悍。 无所不能似的。 「你闲着没事儿,走海月阁的后门做什么?难道是怕医不好我身上的毒被责罚,先提前设计好逃跑的路线?」 徐紫川轻蔑一笑,「治不好你,我绝不会走。」 闻言,卫泱只能呵呵,这话讲的有趣,说的好像要跟她同生共死,白头偕老似的。 白头偕老?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卫泱双颊发烫,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了徐紫川抓着她的手上。 徐紫川该不会是故意占她便宜吧? 罢了罢了,即便徐紫川是故意的,她也认了。 虽然这种想法有些不矜持,但能有徐紫川这样俊俏的美男与她结伴同游,节操什么的,就暂时甩在一边吧。 …… 除了卫泱来养病的这一个月,其余时间,康宁行宫基本都是空置的。 因为长日没有主子居住,所以在康宁行宫当差的宫人就很少。 且多数都是从宫中调来的老弱之人。 行宫里的人本就少,加之今日天气又不好,就更看不见什么人了。 卫泱跟着徐紫川一路走来,只在进到凝秋堂前庭的时候,撞见了一个正靠在廊下打盹的老太监。 老太监听见有人来了,赶紧起身。 见是灵枢长公主来了,难免惊慌。 又见长公主身边陪着一位年轻俊俏的少年。 两人似乎还手牵……那老太监哪敢多看,见长公主没有吩咐,便速速遁走了。 见那老太监逃也似的一熘烟就跑没了影,卫泱觉得那位大概是想歪了。 认为她和徐紫川是特意避着人在此幽会呢。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随的那老太监怎么想吧,清者自清。 左右卫泱并不在意什么闺誉和名声。 并非她这个人不知廉耻。 而是因为所谓名声,并非你自己能轻易控制和左右的东西。 你名声的好坏,其实都在别人的嘴上。 嘴长在别人脸上,脑子也长在别人头上。 人家偏要恶意揣度于你,对你恶言相向,你又有什么办法? 难道就为换取旁人口中的好名声,曲意逢迎,小心翼翼的过日子? 旁人或许做的到,卫泱才不屑这么做。 身在古代,又是身为女子,命本来就够苦了。 她不低头,不将就,就是要在这有限的空间里做任何自己想做且能做到的事。 如此,才不算白活吧。##### 第五十六章自愧不如 卫泱觉得她今天算是来对了。 凝秋堂的栀子花几乎全开了,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清香。 远远望去,一朵朵白花映着成片的绿叶,在如此潮闷的天气里,也能给人带来一股清凉之感。 凝秋堂的这片栀子,是在凝秋堂建成当年种下的。 算起来已经有数十年的树龄了。 从低矮的灌木,长成将近两米的小树。 这些栀子也算是见证了凝秋堂,甚至整个康宁行宫的变迁。 栀子树长的都不低,卫泱个头却矮,就只能摘到低处的栀子花。 偏一圈看下来,这些长在矮处的栀子花卫泱都不太满意。 见徐紫川正站在不远处赏花,颇为悠闲的样子,卫泱便决定临时抓个壮丁,叫徐紫川来帮着搭把手。 「徐郎中。」卫泱沖徐紫川摆摆手,示意他过来。 徐紫川回神,向卫泱走去。 「何事?」 求人帮忙,态度自然要好,尤其是有求于徐紫川这种难缠的傢伙。 于是在开口之前,卫泱先沖徐紫川笑了笑,才回身指着栀子树的高处,「那树顶的栀子花开的最好,可我个子矮摘不到,徐郎中能不能帮……」 没等卫泱把话说完,就觉得身子一轻。 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徐紫川举起,坐在了徐紫川一侧的肩头上。 卫泱懵了,这什么情况! 「别愣着,想要哪朵就快摘。」徐紫川催促说。 卫泱疯了,究竟是她没把话说清楚,还是徐紫川理解无能。 她的意思是叫徐紫川高抬贵手,帮他摘几朵长在高处的栀子花,而不是叫徐紫川给她当人肉梯子。 「徐郎中你听我说,我的意思不是叫你把我举高,而是请你帮我摘几朵栀子花。」 徐紫川不言,怔愣了片刻,才将卫泱放下。 接着便走到树下摘起花来,期间一言不发。 卫泱歪着头,一脸狐疑的盯着徐紫川,难道这毒舌也会有觉得尴尬的时候? 有趣,也挺可爱的。 卫泱偷笑了好久,才凑上前帮徐紫川的忙。 徐紫川不愧是採药小能手,他採下的栀子花,都是最香最好的。 卫泱有理由怀疑,这傢伙是处女座的。 卫泱正寻思,忽然见徐紫川递给她一把栀子树的叶子。 「我要花,不要叶。」 「我要叶子。」徐紫川答。 「你要栀子树的叶子做什么?」 「怎么,你难道不知栀子树的花、叶、根和果实都可以拿来入药吗?」 知道是知道,但因为是不常用到的药,所以不太熟悉。 卫泱不得不承认,在对药材的了解和运用上,她远不如徐紫川。 「我知道这栀子树的叶能入药,却不清楚它的功效,还请徐郎中赐教。」 对于卫泱的虚心好学,徐紫川很满意,但面上却不露,依旧口气淡淡的说:「这栀子树的叶子我是特意采来给你煎水喝的。」 卫泱惊疑,「难道此叶可解我身上的毒?」 「栀子树的树叶有清热解毒,泻火去烦之效,不能解你的毒,却能解你的火气。」 徐紫川这是在打趣她? 是嫌她之前又哭又闹? 其实,卫泱并不讨厌徐紫川偶尔这样打趣她几句。 倒不是她是抖m体质,单纯的只是因为徐紫川说话的声音好听。 卫泱很爱听徐紫川说话,只可惜这个毒舌很少会对她说出什么中听的话。 「谢谢你的好意,你煎出来的药水,我会一滴不露的喝光。」 徐紫川没接这话茬,又仰头继续摘花了。 因为来的匆忙,卫泱也没带盛花的竹篓。 卫泱不想回去拿,便掏出条手绢,将手绢的四角两两系在一起,呈兜状,将刚从树上摘下的栀子花和栀子叶都小心的放在手绢里兜着。 徐紫川与卫泱一高一矮,各自忙碌着,也没搭腔。 尽管如此,但气氛却并不显得冷清,反而十分融洽。 摘花是个体力活,尤其是摘长在树上的花。 一通忙活下来,卫泱累是有点儿累,但能痛痛快快的出点儿汗,松松筋骨,身上也挺舒服的。 眼见採下的栀子花差不多够了,原本烦闷的心情也变的开朗起来,卫泱便预备喊徐紫川回去。 蓦的,卫泱忽然觉得鼻尖一凉。 她仰头望天,眼皮也跟着一凉。 下雨了。 这憋了快一天的雨,终于是降下来了。 卫泱正准备喊徐紫川找个地方躲雨,谁知徐紫川已经匆匆几步来到她身边,抻开自己的衣袖遮过她的头顶,「你不能淋雨。」 徐紫川的举动叫卫泱心头一热。 此情此景,她本该羞答答的说句「无碍」或「多谢」。 可对着徐紫川那张冰山脸,她实在矫情不起来。 只能默不作声的任由徐紫川将她半推半驾到不远处的六角亭内。 夏至已过,天气本该燥热起来。 但康宁行宫依山傍水,冬暖夏凉,气候十分宜人。 即便在盛夏时节,也不会觉得炎热难忍。 眼下,骤然降下一场大雨,又夹着从山上吹下的风。 竟叫人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卫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徐紫川见状,只道,「你等着,我去找把伞来。」话毕,便要冲入雨中。 卫泱赶忙上前将人拉住,「许是一场过云雨,不多时就会停,再等等吧。你若因我淋雨生了病,我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一点雨而已,你也太小看我了。」 徐紫川,你是榆木脑袋吗?咱们还能愉快的沟通吗? 不让你去淋雨,这跟小不小看你没有一点儿关系好吗! 卫泱无奈的嘆了口气,便将人松开了。 但徐紫川却没走。 「你怎么不走了?」卫泱问。 「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我不放心。」徐紫川答,「你是我带出来的,我自然得把你好好送回去。」 这个徐紫川,还挺有责任感的。 卫泱莞尔,「你放心,半夏见下雨了,一定会带人出来找我,咱们坐下稍等一会儿,送伞的人应该就来了。」 卫泱说完,就迳自往石凳上一坐,沖徐紫川说了声「请」。 徐紫川也没客气,便大大方方的到卫泱身边坐下了。 雨下的并不大,即带着几分春雨的含蓄,又带着些许夏雨的热烈。 卫泱望着雨水结成珠帘,不断的从亭角滴落,微微有些出神。 卫泱已经忘了,她有多久没有这样静静的去欣赏一场雨。 落雨飞檐,美男相伴,也是惬意。##### 第五十七章满分的回答 半晌不见人来送伞,卫泱略微有些心急。 而身旁的徐紫川却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左右干等着也是无聊,卫泱便试着与徐紫川搭话,「这阵子总不见你人影,听说你一日总有半日泡在山上,山上有那么好玩吗?」 「我不是上山玩的。」徐紫川口气淡淡的说,「你是长公主,世间的好药皆唾手可得,自然不会觉得山间的杂药有什么了不起。可就是这些长在山间石缝中,最不起眼的草药,却很有可能在紧要关头,救下一个普通百姓的性命。」 经徐紫川这么一说,卫泱不免觉得有些脸热。 穿越的这十年,她长在宫里,呈现在她眼前的只有歌舞昇平,她知道民间疾苦,却从未亲眼见过。 而听徐紫川的口气,仿佛对民间疾苦体味很深。 「是我失言了。」卫泱一脸诚恳的与徐紫川说,「我打小长在宫里,除了每年端午前后能到行宫来小住一段日子,便没有机会踏出宫门了。这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我从没见过。百姓们都是过着怎样的日子,我也不清楚。是我无知,说错话了。」 听了这话,徐紫川望着卫泱的目光由淡漠变成有些同情,「不知者无罪。」 卫泱恬淡一笑,「那你跟我说说吧,说说宫外的事。」 徐紫川犹豫,「你突然叫我说,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你只说你最想听什么?」 「就说说你老家江州吧,听说那是个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地方。」 一说起江州,徐紫川的眸色立刻变的柔软起来,「我自小就跟随师傅住在江州,宛宁县宜安镇外的朱雀山上。」 「山上?」卫泱略微有些惊讶,合着徐紫川与他师傅神医萧馥,还真是隐居山野的世外高人啊。 「是,师傅每逢初一十五会下山坐诊,我每回都随师傅同行,这世间的欢愉见的少,悲痛与生离死别却见的很多。」 是啊,郎中这职业就是如此。 可妙手回春,救人于病痛。 但也有倾尽所学,仍无能为力的时候。 这个话题说起来有些沉重,卫泱便有意打岔说:「从江州到京都,是你第一次出远门?」 「是。」徐紫川答,「我在江州时,平日里除了跟随师傅学习医术给人看病意以外,就是上山採药,这些日常琐事你大概不爱听。你若想听,我可以把从江州到京都这一路上的见闻,说与你听听。」 卫泱赶紧点点头,真没想到,徐紫川今日竟意外的健谈。 「我平日里除了医书,最爱看的就是游记。若我没说错,你从江州北上,不止要走陆路,还要走一段水路。」 「是,大概走了七八日的水路。」 「七八日都在船上?」 「对。」 「船晃吗?你不晕船?」 「不怕,我有药。」 徐紫川这个回答,卫泱给他满分,不愧是专门捣鼓药的,霸气啊。 雨依旧不急不徐的下着,六角亭内,徐紫川不紧不慢的与卫泱讲着他北上途中的见闻。 气氛空前的融洽。 有那么一瞬,卫泱觉得徐紫川这个人很真。 并非她想像中的那般神秘莫测。 徐紫川仅仅只是一个有些小孤僻的普通人罢了。 但更多时候,卫泱还是觉得看不透徐紫川。 他明明长了一双极为清湛明亮的眼,却叫人看不见底。 幽如深潭。 这厢,徐紫川才与卫泱讲到他在乘船北上的第五日,船在夜里遇上了风浪,就见忍冬带着几个粗使宫人找了过来。 一见卫泱与徐紫川好好的坐在六角亭里说话,忍冬险些没哭出来。 说李姑姑那边担心坏了,请卫泱速速随她回去。 卫泱不免觉得扫兴,才讲到关键的时候呢。 「那你下回再接着给我讲。」 徐紫川点头。 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徐紫川何时变的这么好说话了? 卫泱寻思着,有意得寸进尺道:「那你下回上山採药,得带着我。」 卫泱话音刚落,没等徐紫川作声,忍冬就先劝道:「主子,这事儿您还是先问过李姑姑再做决定吧。」 李姑姑,究竟从何时起,半夏和忍冬这么爱拿李姑姑来压她了? 卫泱冷冷白了忍冬一眼,「我自个的事,我自个说了算。」 「我下回上山採药,会带上你。」徐紫川说。 卫泱惊喜,徐紫川真是神助攻! 嗯,今日的徐紫川特别不一样,也特别特别帅! 「一言为定。」 徐紫川点头,从卫泱用手绢扎成的小兜子里,取了几片栀子树的叶子,接着便起身从粗使宫婢手中接过一把伞。 撑开伞,举过头顶,缓缓的走入雨中。 徐紫川啊徐紫川,明明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却偏要装高冷。 卫泱笑笑,也没啰嗦,便随忍冬回了海月阁。 一趟折腾下来,卫泱觉得身上有些累,但心情却出奇的愉悦。 但一回到海月阁,卫泱的心情就明媚不起来了。 刚进海月阁,就见半夏跪在门口。 眼见半夏的身子在微微发颤,看来已经跪了有一阵子了。 「怎么回事?」卫泱问。 「半夏失职,未能及时劝阻长公主胡闹,只罚她跪已经算轻了。」李娥从屋里走出来说。 胡闹?卫泱承认,她之前的举动是有那么一点儿任性和欠妥当。 可李娥却说她是在胡闹。 这个词儿是不是有些严重了。 至于半夏,何错之有。 眼下是在代她受过呢。 「敢问姑姑,半夏是我的人,还是你的人?」 李娥一怔,长公主可从未用过这种口气与她说话。 「奴婢与半夏都是长公主的奴婢。」 「李姑姑也说,半夏是奴婢,我身为主子,若要任性妄为,她凭什么拦我,又有什么本事能拦的住我?姑姑怪半夏失职,不及时劝阻我,难道是在怂恿半夏以下犯上吗?」 以下犯上?好严重的罪名。 在宫里,凡是胆敢以下犯上的宫人,不必报到尚宫局和内侍监,便可就地杖毙。 一向沉稳的李娥也难免惶恐,「长公主明鑑,奴婢并无冒犯长公主的意思。」 李娥的为人卫泱怎会不知。 李娥待她好,全心全意的好。 但这份好是附带枷锁的。 而这副枷锁,已经叫她觉得越来越紧,是时候拆下来了。 「我并无责备姑姑的意思,我只是想叫姑姑明白,今日之事我并没有错,我是经徐郎中点头,才决定外出走走的。至于半夏,更是无辜。我实在不明白,姑姑您在计较什么?」 卫泱的话,叫李娥有些无言以对,半晌才开口,「临出宫前,太后一再交代奴婢,要好生照看长公主。奴婢谨记太后嘱託,生怕长公主会有闪失,所以才……奴婢知错,请长公主责罚。」 卫泱闻言,轻嘆一声,望着李娥幽幽问道:「姑姑你怕死吗?」##### 第五十八章是人就都会死 卫泱的话,使得李娥不由得嵴背一寒。 死,这世上应该没有人不怕死吧。 尤其是那些曾死里逃生过的人,应该比普通人更加怕死。 譬如她。 李娥还记得十几年前,她被人污以意图谋害楚贵妃的大罪。 尽管当时还是皇后的樊太后拼尽全力想要保全她,却也不能。 李娥清楚的记得,她被关押在慎刑司中,整整被拷问了三天三夜。 这三日间,她不知受了多少刑。 鞭刑,火烙,针刑。 如今十几年过去,当时的痛楚早就记不清了,但身上落下的疤却一辈子都消除不掉。 在硬生生挺了三日之后,慎刑司的人见撬不开她的嘴,便重打了她几十个板子,就将她抬去了宫人斜等死。 人人都道慎刑司是宫里最可怕的地方,错!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去过宫人斜。 那可是只要进去,就不可能活着出来的地方。 李娥到如今都不太敢回忆当年在宫人斜的见闻与遭遇,她只要一想起「宫人斜」这三个字,就会觉得毛骨悚然。 衰老,疾病,残缺。 那里没有一个人像人。 李娥感激樊太后,感激樊太后没有放弃她,将已经被打残双腿的她从那鬼地方救了出去。 她当时就默默起誓,此生愿为樊太后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但有些话说出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若叫她眼都不眨一下,就为樊太后去死,李娥觉得她做不到。 她怕死。 「长公主,奴婢怕死。」 「我也怕死。」卫泱应道,「姑姑知道的,眼下徐郎中虽有法子能压制住我体内的毒发,却没有办法彻底为我祛除体内的余毒,我的寿命只剩下不到一千日了,或许还要再打个对摺。因为我就快死了,所以往后的每一日,我都想按着我的心意来过。姑姑当怕我也好,可怜我也罢,就由着我高兴吧。」 「长公主不会死。」李娥说,眼中满是悲切。 卫泱可是她从小一手带大的孩子,比亲骨肉还亲。 她怎么捨得,怎么捨得啊! 「是人就都会死,只是分个先后而已。姑姑,在我余下的日子里,咱们好好相处,何苦要彼此为难呢?」 卫泱发誓,她并没有要煽情的意思,谁知李娥连带着半夏和忍冬都哭了。 话说,该哭的不应该是她这个快死的人吗? 都怪这破天气,阴阴沉沉的,搅扰的人心情也跟着阴郁起来。 …… 大概是被冷风吹着了有些着凉,晚间卫泱略微咳嗽了几声。 李娥不敢怠慢,立马命忍冬去请徐紫川来。 卫泱正愁没机会试试徐紫川给她的那枚哨子,只道不必叫人去请,便捏起哨子站到窗口吹了一声。 不多时,就听见有人匆匆上楼的声音。 这哨子真管用,徐紫川还真来了。 见卫泱好好的坐在软榻上,并没有毒发,徐紫川原本有些恼火,又见卫泱脸颊上泛着些许潮红,还伴有咳嗽。 料想该是着了风寒。 徐紫川二话不说,便上前摸了摸卫泱的额头,想试试卫泱有没有发热的症状。 李娥从旁瞧着,见怪不怪,但脸色还是不大好看。 心道,这乡野间来的,就是没规矩。 但长公主有心捧着这个徐郎中,她又敢说什么。 「还好不算烫。」徐紫川说,「把手给我。」 卫泱便乖乖的将手伸出来,递给徐紫川。 徐紫川搭脉,细细诊了片刻,便松了手。 「回头给你煎副柴胡饮喝就好。」 「有劳徐郎中了。」 徐紫川闻言,默默盯视了卫泱片刻才说:「这点小病,你自己就能治。」 「我是能治。」卫泱如实应到。 「那你为何还特意叫我过来,难道只为消遣我。」 卫泱无奈,徐紫川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 她是那种不分轻重的人吗? 卫泱忍不住斜了徐紫川一眼,「照料我的身体,不是徐郎中的职责所在吗?」 徐紫川无言以对,吃瘪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卫泱无意戏弄徐紫川,莞尔一笑,便将矮几上的攒盒往前推了推,「母后才命人给我送来一盒糕点和一盒蜜饯。我知道你爱吃甜的,你就拿去吃吧。」 一听这话,徐紫川原本冷漠的神情立刻有所松动。 「你为何如此?」 「为了讨好你呗。」卫泱笑答,「吃人家的嘴短,这样你就能尽心尽力的为我治病了。」 「你不必如此,我也会尽力的。」 「啰嗦,我只问你,你要还是不要?」 「当然要。」 卫泱偷笑,真不知该说徐紫川这个人是孩子气还是奇葩。 高官厚禄,金银珠宝都收买不了他,可两盒甜食就能哄的他高兴。 天底下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了。 …… 卫泱已经决定,五日后要启程回宫了。 李娥得了吩咐,第二日一早就着手准备起来。 那些回宫路上的琐事,自然不必卫泱费心。 她唯一要费心的是,怎么让自己在回宫的路上舒服些。 晕车的滋味,她受够了。 总得想个靠谱又有效的法子出来。 卫泱已经是黔驴技穷,只得求助于徐紫川。 卫泱记得,徐紫川昨日跟她提起过,说他会调制防晕船的药。 连晕船都能治,晕车必定不在话下。 卫泱寻思着,便吩咐半夏去把徐紫川找来。 「主子不是一吹哨子,徐郎中就来了吗?」 「这哨子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吹。」 否则,徐紫川会着急,也会不高兴。 不错,她卫泱就是这么一个很会为他人着想,又善解人意的姑娘。 「那奴婢这就去请。」 不多时,半夏自个回来了。 「人呢?」 「回主子,徐郎中又上山去了。」 昨日那一场雨,下到半夜才停。 今早天虽然放晴了,但上山的路一定很泥泞难行。 徐紫川也真是执着,即便如此,也要去山上採药。 而除了赞嘆于徐紫川的执着,卫泱心里也有些小不爽。 昨日,徐紫川明明答应她,下回上山会带她一起,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说话不算话,自己偷偷去了。 明日,明日她说什么也要徐紫川带她上山逛逛。 午睡醒来,卫泱觉得屋里的光线有些灰暗,一度以为自己一觉睡到了傍晚。 听半夏说了才知道,原来外头下雨了。 「下雨了?何时开始下的?」卫泱问。 「回主子,下了有半个时辰了。」 「徐郎中回来了没?」 「回主子,还……还没。」##### 第五十九章我可怕死的很呢 徐紫川还没回来? 卫泱不免有些担忧。 可想来徐紫川打小在山间长大,即便在山上遇到了一些状况,应该也能轻松应付。 是她多虑了。 不过,徐紫川被雨淋湿是肯定的。 「半夏,你去吩咐膳房熬一锅浓浓的姜汤,等徐郎中回来,立马端去给他喝。」 半夏领命,赶忙下去张罗了。 卫泱闲来无事,便找出一本医书翻看起来。 卫泱觉得,她最近记性好像变差了。 这本医书,她从前可是能倒背如流的。 但眼下,她才看过第二页,就会忘了第一页写的什么。 卫泱有些惴惴,难道她体内的毒,对她的大脑也有侵害? 若真是如此,她以后岂不是会变成个傻子! 不行,她得找徐紫川来问问。 对了,徐紫川呢?还没从山上回来吗? 卫泱立刻放下手上的书,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的雨势可比之前大多了。 卫泱犹豫了片刻,才将挂在脖子上的哨子举到嘴边吹响。 连吹了两声,也不见东屋有动静。 看来徐紫川真的还没回来。 这么大的雨,那傢伙八成是被困在山上了。 徐紫川身强力壮,淋雨倒是不怕,怕就怕赶上大雨,山路难行,徐紫川再滑脚跌伤了不好。 退一步说,纵使徐紫川安然无恙,没有受伤淋雨,这样一直被困在山里,也是大大的不妥。 万一遭逢野兽,或是毒蛇毒虫…… 「半夏,你去通知李姑姑,叫姑姑找几个熟悉附近山中地形的人,上山寻寻徐郎中去。」 人命关天的事,半夏哪敢耽搁,立马下楼去找李娥。 一听说徐紫川一早就上山,到这个时辰还没回来,李娥慌了。 万一徐郎中有个长短,他们长公主可怎么办! 就如长公主昨日所言,除了徐郎中以外,这天底下恐怕再也找不出能救他们长公主的人了。 李娥立刻下令,集结了十几号人,两两一组,浩浩荡荡就进山寻人去了。 豆大的雨滴狠狠砸在莲叶和初绽的莲花上,砰砰作响,毫无美感。 卫泱心里乱的很,就像这凌乱的雨水,毫无章法。 这种坐立不安的感觉,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 就连逼宫那日,她也不曾这样紧张过。 卫泱担心,非常担心,不是为了自己的病,而是单纯的为了徐紫川这个人。 眼见过了快两个时辰,山上那边依旧一无所获。 卫泱的心,不免沉了几分。 徐紫川八成是出事了。 天色已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暗了下来,因为雨势太大,用来照亮的火把和灯笼根本打不住。 山那边已经被迫停止搜寻。 不行!她怎么能明知徐紫川有难,却放着不管。 先不说徐紫川究竟有没有受伤,即便他好好的没事,赶上这样阴冷的天气在山中过一夜,人非冻死不可。 徐紫川她一定要找到,但她也不能自私到为了救徐紫川一人,就拿十几号侍卫的性命去玩笑。 她要找到徐紫川,不必委託旁人,她自己去! 一听说卫泱要亲自去山里,李娥立马跪倒在卫泱脚边。 半夏和忍冬也被卫泱这个决定给惊着了,与李娥一道跪在卫泱脚边,求卫泱三思。 三思?卫泱早就三思过一百遍了。 「姑姑,徐紫川若是死了,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人能救我了。他死我死,你就当今日丢在山上的人是我吧。」 「长公主……」 「姑姑别拦我,我是在求生,不是求死。」 李娥听完这话,静默了片刻才起身,她转身去到衣柜前,从衣柜中取出一件斗篷,走上前给卫泱披在了身上,「长公主答应奴婢,只许在山下坐镇,不许进山。」 「姑姑放心,我可怕死的很呢。」 李娥点头,「奴婢腿脚不便,只怕跟去会拖累长公主,奴婢就亲自下厨做一道长公主最爱吃的酒酿圆子,等长公主和徐郎中回来吃。」 「好,徐紫川他爱吃甜的,姑姑别忘了多添几勺蜜糖。」 「奴婢记住了。」 卫泱笑笑,裹紧了身上的斗篷,便带着半夏和忍冬出了门。 卫泱乘马车一路来到山下,雨夜路难行,马车颠簸的要命。 尽管很不适,但卫泱只能默默的忍耐。 她还不能倒下,至少在找到徐紫川以前,她得打起精神。 雨势比卫泱想像中的还要大。 雨水瓢泼似的浇下,顺着伞面淌落,几乎结成一面薄薄的雨墙。 这么大的雨,卫泱还是第一次见。 她抬眼,望着不远处那座并不算高的山。 明明在青天朗日之下,那样秀气的一座小山,如今看来,却像是一只巨大的怪兽。 是它把徐紫川给困住了。 倘若徐紫川有个好歹,卫泱发誓她会将这座山锉平。 风夹着雨吹过山涧,发出可怖的呜呜声。 在四周一片漆黑的雨夜,这声响无疑更添阴森。 徐紫川应该不怕黑吧。 但他一定会觉得很独孤,很无助。 卫泱寻思着,立马将哨子举到口边,用力的吹响。 大雨滂沱,山风唿啸,尽管哨声尖锐,却会很轻易被这些声响掩盖。 卫泱卖力的吹着哨子,直到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才停止。 徐紫川你这个骗子! 你明明说只要我吹响这个哨子,你就会来见我。 卫泱有些脱力,要忍冬扶着才能勉强站稳。 「主子,咱们回去吧。」半夏求道。 卫泱摇头,从怀中掏出一套银针,「我说穴位,你帮我施针。」 「主子,您……」 「别啰嗦。」卫泱说着,将手递给半夏,「先扎一针在合谷穴。」 半夏赶忙捏起一根银针,却迟迟没有下针。 「怎么了?」卫泱问。 「奴……奴婢……」 半夏抖的厉害,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 卫泱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从心口处蔓延开来的剧痛,「把针给我。」 半夏颤抖着将针递到卫泱手上,殊不知卫泱因为疼痛,手也抖的厉害。 灯笼的光太昏黄,根本不顶用,卫泱凭感觉将针扎在了手上,尽管还疼,却比之前好些。 她又将哨子擎到嘴边,继续吹了起来。 徐紫川,我这回没骗你,我是真的疼,疼的厉害。 你说治不好我,你绝不会走。 可别食言。 卫泱喘息着,已经吹不响嘴边的哨子了。 徐紫川,咱俩只怕真的要同生共死了。##### 第六十章她可能疯了 卫泱苦笑,烈火焚身一般的剧痛,正在一点一点夺去她的神智。 突然,远处传来几声惊唿。 「徐…徐郎中!」 「对,是徐郎中!」 「快看!徐郎中回来了!」 徐紫川回来了?他在哪儿! 卫泱强打起精神往前挪了两步,在灯笼与火把忽明忽暗的映照下,她见远处正有一个人向她飞奔而来。 在滂沱的大雨中,那人已经浑身湿透,说不出的狼狈。 但那双眼,却依旧炯炯,如盛夏夜空中的星辰灿烂夺目。 「徐…徐紫川。」卫泱正欲再往前接迎几步,谁知脚下却突然发软,一个趔趄,便跌倒在地。 因为毫无防备,卫泱这一跤摔的结实。 膝盖嗑的生疼,但与从心口处蔓延开的疼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卫泱也顾不上疼,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而另一边,徐紫川已经飞快的来到卫泱身边,想将她扶起。 「徐紫川!」卫泱一把揪住徐紫川的衣襟,「你去哪儿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见此情形,一向从容不迫的徐紫川,也显得有些慌张。 他见卫泱手上扎着针,料想卫泱应该是毒发了。 他之前千交代,万嘱咐,叫卫泱一定不要轻易动怒,更不能大喜大悲。 这个病人一向听他的话,怎么会……是他?是因为他? 徐紫川听的清明,卫泱方才有说担心他。 徐紫川面上不露,心里却仿佛经歷了一场急风骤雨,心跳的飞快,也跳的好疼。 他这是怎么了? 但此情此景,哪容的他多想,他立马将卫泱拉入怀中,打横抱起,「再忍忍。」 卫泱依旧死死揪住徐紫川的衣襟,含煳的点了点头。 可知她多怕这是个梦,她因为疼煳涂了而做的好梦。 身上好疼,眼也好疼。 她哭了,又不争气的哭了。 好在雨水混着泪水,徐紫川看不出来。 否则,徐紫川一定会把她当成一个爱哭鬼。 卫泱的身上越发觉得灼热难忍,而徐紫川因为被大雨淋透身上很凉。 卫泱不由得往徐紫川怀中靠了靠,「徐紫川。」 「放心,等回去服下药,你就能好。」 「报…报应。」卫泱说,「这就是你不带我一同上山的报应。」 「不对,若真是报应,便该报应在我身上,怎么会报应在你身上。」 呵!徐紫川这个混蛋,竟然敢说她这是报应? 卫泱气恼,正欲回嘴,眼前却突然开始发暗,耳朵也渐渐听不见声响,接着便被铺天盖地的痛感所淹没。 又是这种该死的感觉,她明明已经失去了五感。 看不见,听不见,闻不到,甚至感觉不出她身在何处。 偏偏痛觉却如此清晰。 疼的她时时刻刻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卫泱后悔,倘若她今日不亲自来找徐紫川,她或许就不会因为急火攻心和体力透支而毒发。 可要是她今夜没有亲自到此坐镇,她一定更后悔。 徐紫川是听到哨子的声音才找来的吧。 罢了,不论过程如何,徐紫川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就好。 卫泱困惑,她为何会如此在意徐紫川的安危,甚至不惜豁出自个的性命。 她会这样做,仿佛并不只是因为她之前与李娥说的,徐紫川死,她迟早也活不成。 应该还有什么原因。 她对徐紫川,好像…… 「咳。」在一声咳嗽声后,卫泱从那个只有她一个人的寂静世界中甦醒过来。 五感回归,卫泱首现感觉到她嘴里有些发苦,接着又感觉有什么人,正拿着一条柔软的帕子替她擦嘴。 卫泱艰难的睁开眼,恍惚看见半夏慌慌张张的脸。 「徐……徐紫川呢?」卫泱下意识的问道。 之前,她每次喝药,无论时辰早晚,徐紫川都会亲自盯着她把药喝完再走。 眼下,他不盯着她喝药,可放心? 「他在哪儿,难道受伤……」没等卫泱把话问完,就见徐紫川匆匆上前。 他抬起手,轻轻的覆在她额头上。 他望着她,语气温柔的说:「还有些烫,你得好好喝药。」 卫泱点头,想说什么,但喘息几声之后,却使不上力。 「把碗给我。」徐紫川沖半夏说。 半夏有些害怕总是板着一张脸的徐紫川,一听这话,赶紧将药碗双手奉上。 徐紫川接过药碗,舀起一勺汤药,轻轻一吹,便递到了卫泱口边。 卫泱见徐紫川端药碗的手上缠着几圈白纱布,立刻就急了。 「你的手怎么了?」 「无碍。」 都包成这样了,怎么会是无碍。 「骗子。」 徐紫川微微勾了勾唇角,「还有本事骂人,看来已经不疼了。」 「何止骂,还能打呢。」卫泱说着,正预备抬手捶徐紫川一拳,却见手中正攥着一样东西。 是手帕?不对,只是一块布,一块天青色的布料。 这颜色瞧着亲切,也很眼熟,很像徐紫川常穿的那身袍子。 何止像,应该就是。 她怎么会攥着徐紫川袍子上的布?难道她…… 「怎么回事?」卫泱问徐紫川。 「你好大的力气,之前一直紧紧攥着我的衣襟不放,两三个人合力都掰不开。没办法,只能把我的衣裳铰了。」 把衣裳铰了?卫泱汗颜。 三个人合力都掰不开她的手? 卫泱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有那么大的力气。 不过,这话从徐紫川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叫人那么火大呢。 她还不是因为担心徐毒舌,所以才紧揪着不放。 没想到徐紫川竟然藉此打趣她力气大。 本姑娘就是力气大,真是不好意思哈! 「衣裳我会赔给你。」卫泱说。 「有力气说话,不如多喝几口药,张嘴。」 在喝药这方面,卫泱一向自觉,很配合的张开嘴,喝下徐紫川送到她口边的药。 徐紫川也是仔细,每餵卫泱一口药,总要先吹凉。 卫泱默默的端详着徐紫川,越看越觉得这个人好看。 鼻子高挺而笔直,嘴长得秀气却不小气。 那双眼自不必说,睫毛还又密又长,忽闪忽闪,小扇子似的。 能再见到徐紫川,与他说说话,真是太好了。 在将整碗药餵卫泱服下以后,徐紫川便催着卫泱再睡会儿。 才睡了那么久,卫泱不困却依旧觉得很累,便听了徐紫川的话闭目养神。 眼下已是凌晨时分,原以为盯着她喝完药以后,徐紫川就该回去了。 谁知徐紫川却没走,依旧守在她床边坐着。 卫泱便忍不住,眯着眼悄悄的偷看徐紫川。 这种行为虽然有点儿羞耻,但卫泱就是忍不住想多看这个人几眼。 卫泱觉得,她可能是疯了。##### 第六十一章会闹的孩子有糖吃 卫泱正有些走神,忽然觉得鼻尖一痒。 她立刻回神,正见徐紫川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别总盯着我,快睡你的。」 徐紫川知道她一直在偷看他? 世上还有比这更尴尬的情况吗? 卫泱哪有脸吱声,脸烧的滚烫。 徐紫川淡淡一笑,「想要快些好,就得多睡,等你痊癒以后,随的你怎么看我。」 卫泱觉得自己疯了,而徐紫川也不正常。 才一会儿工夫,徐紫川已经沖她笑过两回了。 徐紫川该不会被山魅之类的东西给附身了吧。 「你是徐紫川吧?」 徐紫川闻言,立马抬手摸了摸卫泱的额头,「你该不会是烧坏了脑袋?」 我的苍天呀!徐紫川竟然还会跟她开玩笑! 「你知道我是谁吧?」卫泱又问。 「卫泱,你是卫泱。」 卫!泱!这是徐紫川头一回喊她的名字。 卫泱心头没来由的一热,人也有些飘飘然。 「好好歇着,不许再胡思乱想。你若再不听话,我可就给你断药了。」 就凭这句话,卫泱即可断定,眼前的人就是徐紫川无疑了。 徐毒舌即使偶尔暖一下,也暖不过三秒。 「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看着你睡着以后我再走。」 「可我睡不着。」话说到这里,卫泱有意逗徐紫川,「要不,你给我唱个摇篮曲吧。」 「我不会唱歌。」 卫泱就知道会是这种回答,本来也没报太大期望。 叫徐紫川给她唱歌?她怕明早的太阳会打西边出来。 「你的封号是灵枢?」徐紫川问。 「是。」卫泱疑惑,徐紫川忽然问她这个做什么。 「这样吧,我给你背一段《黄帝内经》中的《灵枢》,你听着听着或许就会觉得困了。」 卫泱闻言,既觉得有趣,也觉得难为徐紫川了。 想来这天底下,恐怕就只有徐紫川会用背医书的法子给人催眠了。 《黄帝内经》算是卫泱读的比较早的一本医书了。 到如今,她早就对书中的内容烂熟于心。 但卫泱还是听的很认真,只盼徐紫川哪里背错了,她好站出来指正。 可听了老半天,这人竟然一个字也没背错。 一般人照着书念,恐怕也没他背的流利。 卫泱听着听着,不是听烦了,而是听累了,人不觉间就睡着了。 …… 卫泱这回毒发的轻,才养了三日工夫就能下地行走了。 但回宫的行程,却不得不往后顺延。 卫泱回宫的日期本已经派人通知了宫里,眼下回宫的日期往后推延,自然也得派人回宫报信。 李娥与卫泱已有默契,对卫泱雨夜亲自上山寻找徐紫川的事只字未提,只道卫泱是在等凝秋堂的栀子花开,所以才要推迟几日回宫。 一番精心调养下来,卫泱的身子几乎痊癒,李娥却险些吓出病来。 同时,也吓明白了。 自那夜以后,无论卫泱想做什么,李娥都顺着她依着她,再也不拘着她了。 还真是有力的证明了,会闹的孩子有糖吃这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其实这两天,卫泱一个人的时候也会自我反省。 她知道,她最近几件事的所作所为,是有些不大妥当。 叫李娥为难,也伤心了。 于是,在第一批栀子花晒干以后,卫泱便亲手填制了一枚香囊送给李娥,算是聊表歉意。 李娥一直都把卫泱当亲闺女疼,她疼惜卫泱都来不及,怎么捨得怨她。 况且,她与卫泱亦是主僕。 身为奴婢,凭什么去怨恨主上呢? 李娥想开了,真的想开了。 他们长公主已经长大了,虽然看上去还是一团孩子气,但对人对事,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 她是该好好摆正自己的位置,认清身份,只管尽心尽力的照料长公主的饮食起居。 至于其他的事,她没资格,也没有心力去顾及了。 在李娥看来,卫泱一直都是个沉着稳当的孩子。 李娥记得,樊太后在像卫泱这般大的时候,也不及卫泱。 这孩子并非池中之物,哪用的着她来约束管教。 既然都想通了,李娥心里也就不觉得难受了。 …… 早膳毕,还不见徐紫川的人影,卫泱多少有些着急。 按照往日的惯例,徐紫川通常会在早膳之前,就把汤药送来,但今日却还没有来。 卫泱原本想吩咐半夏去瞧瞧,但想想还是算了。 没的叫徐紫川以为她天天巴望着见他呢。 再等等看吧。 谁知左等人不来,右等人不到。 卫泱有些心烦意乱,哪还看的进书去,便起身走到窗边,想吹吹风。 谁知刚走到窗前,往远处的荷花池一眺望,就见徐紫川正独自一人站在荷花池边,很是惬意悠闲的样子。 好你个徐紫川,不乖乖去煎药,竟然跑到荷花池边偷懒,叫她逮个正着。 「喂,你在干嘛呢?」卫泱沖徐紫川喊话。 徐紫川循声望去,见卫泱正站在海月阁二楼的窗前沖他挥手。 「餵鱼。」徐紫川朗声应道。 哦!徐紫川竟然为了餵鱼不给她煎药,合着她还没有几条鱼金贵? 「你站那儿别动。」卫泱说完,便转身匆匆下了楼,一路向荷花池畔杀去。 半夏和忍冬不明所以,也不敢多问,只得紧紧跟在卫泱身后。 卫泱一路疾走,来到徐紫川跟前时,已经是气喘吁吁。 但火气却还没消,当即质问徐紫川,「我的药还没煎好,徐郎中就有闲情来餵鱼?」 「我昨儿没与你说,打今儿起,你就晚膳前喝一副药就好?」 「你没说!」 「那是我的过失,抱歉。」 这还是徐紫川头一回与她说软话,卫泱是想沖徐紫川恼,却恼不起来。 徐紫川这个人,虽然平日里做派有些强硬,但并非一个刚愎自用之人,知错能改。 医品真心不错。 既然徐紫川已经认错,她若再计较,就显得她小气了。 「谁还没个疏忽忘事的时候,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卫泱说,「我就是想问问你,依我的身子,何时能再启程回宫。」 「三日后就可以。」 「三日啊。」时间挺紧的,「那我就不得闲随你一同去山上看看了。」 「才出了那样的事,你敢上山吗?」徐紫川问。 「笑话,我可是连死都不怕的人,还会怕去山上?」 「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死,你自然不必怕死。」 只要有徐紫川在,她就不会死吗? 这话讲的霸气,卫泱心里竟然还有些小感动。##### 第六十二章一块儿成精 徐紫川的话虽然叫卫泱有些感动,但徐紫川说能保她不死,只是能保她不病死。 打个比较作死的比方吧。 倘若来日发生宫廷政变,或是某方势力起义造反,徐紫川可有能耐保她万全? 只怕要她反过来保全徐紫川。 甚至她连自身都难保。 不是卫泱消极,也不是她多虑。 朝代更迭,江山易主的事,谁能说的准。 就在两个月前,她不就险些成了前皇后庞如燕的刀下鬼。 皇宫是个太消磨人性的地方,依徐紫川的个性,怎么有办法适应宫廷生活。 倘若她熬不过十六岁也就罢了,大不了她临死前求她母后不要迁怒徐紫川,放他回老家继续当他的逍遥郎中。 可要是她有幸活了下来,直到她寿终正寝以前,徐紫川恐怕都要被扣在宫里。 那徐紫川岂不是太可怜了。 「三日后我便要回宫去了。你呢?可愿意随我一同入宫?「卫泱问。 「我既然揭了皇榜,说要为你治病,那随你入宫,不就是理所应当的事吗?」徐紫川反问一句。 「不论什么理所应当,我只问你徐紫川,你是否打心底里愿意随我住进那个皇宫。」 「我愿意。」 「别那么草率的回答,那个皇宫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没准儿哪天你就会被人污以莫须有的罪名,含怨而死。即使这样你也不怕吗?」 「只要你活着,我就不会死,所以你得好好活着。」徐紫川说,口气平和而坦诚。 徐紫川的话,叫卫泱有些哭笑不得。 但不可否认的是,徐紫川说得就是事实。 是啊,只有她好好活着,徐紫川才有可能好好活着。 「既如此,你就该对我好一点儿。」 「我对你不好吗?」 「好吗?」 此题无解,似乎没有继续争论的必要,那就换个话题。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为何你每回为我施针,都是刺扎手上的穴位?」卫泱问。 「我刺扎你手上的穴位,自然是能帮你抑制毒发时的痛楚。虽然有其他几个穴位更加有效,但是……」 「但是什么,既然有更好的法子,为何要退而求其次?」 「神藏,灵墟,天溪,玉堂,膻中……」 徐紫川说的这些,都是人体的穴位,而且都是靠近人心胸位置的穴位。 卫泱越听越觉得脸热,即便徐紫川敢,她也不肯叫徐紫川在她这些穴位上下针呀。 趁着话题向更加尴尬的方向发展以前,卫泱又果断的岔开了话题。 「你之前答应要带我上山走走的,眼见三日后我就要回宫了,要不咱们明儿就去,后天也成。」 「不可,依你如今的身子,还不能走远路,上山更不行。」 卫泱原也就问问,没报太大期望,既然徐紫川说不行,「那明年你一定要带我去那座山上走走,可别忘了。」 「答应你的事,我不会忘。」 是啊,徐紫川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说不忘,就一定不会忘。 可要是明年的端午,她不会再毒发,也就不必来康宁行宫养病了。 还谈什么上山呢。 唉,没能亲眼看到徐紫川在山间愉快採药时的样子,还真是有些遗憾呢。 不过,谁的人生中没有一两件憾事呢。 卫泱只盼着徐紫川能想法子尽快治好她的病,纵使治不好也不要紧。 她总要想办法叫徐紫川能平安回到他的江州老家,继续做他喜欢的事,造福一方百姓。 和风阵阵,温软温软的,吹的池中的荷花和荷叶左右摇摆,一派的生机勃勃。 卫泱心头微动,问徐紫川,「你会划船吗?」 「江州可是水乡,你说呢?」 卫泱一笑,「左右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划船载我去池心那边,采几朵荷花回去插屏吧。你瞧,那远处的荷花是不是开的最好?」 「也好,我也可以顺便采几片荷叶回去,或烹茶,或入药都好。」 这个徐紫川,满脑子都是医药。 说他是医痴,还真不算冤枉了他。 「荷叶不光能烹茶和入药,荷叶鸡也很好吃。」 「嗯,你是挺能吃的。」 卫泱承认,她在养病期间,胃口是挺好的。 但姑娘家都要面子,徐紫川竟然当面给她指出来,也忒不解风情了。 「吃的很多,却不长斤两,应该是脾胃失和。回头我写个方子,给你好好调理调理。人太瘦,总归是不好。」 别的不说,身为她的专属郎中,徐紫川为照顾好她的身子,还真是尽职尽责。 「有你如此细心照料,我必定能长命百岁。」 「百岁?」徐紫川认真的考虑了一下,「我尽量。」 卫泱只是随口玩笑一句,没成想徐紫川竟然当真了。 倘若要她活到一百岁,那徐紫川首先就得保证自己能活到一百零四岁。 在平均寿命不超过六十岁的古代,这是要成精的节奏啊。 不过,能有个人陪着你一块儿成精,也挺好的。 …… 听说卫泱想与徐紫川一同泛舟,李娥第一反应就是阻止。 但李娥是个聪明人,吃一堑长一智。 她便没有出言阻拦卫泱,只叫忍冬随行服侍卫泱。 即使李娥不这样安排,卫泱也打算叫忍冬随行。 之前,她虽然问过徐紫川懂不懂得划船,却也只是问问,并没打算真叫徐紫川动手。 忍冬的老家也在岭南一代,船划的很好,力气也大,最要紧的是水性还好。 有忍冬随行,卫泱心里也踏实。 因为种植荷花的池子不算大,所以泛舟用的船也不算大,统共就两排座位。 两排座位都不算宽敞,两人坐一排会稍稍有些拥挤。 为了坐的舒服点儿,也为了保持船体的平衡,卫泱和徐紫川便一人占了一排,相对而坐。 至于忍冬,则站在船尾处撑船。 比起卫泱和徐紫川,许久没有划过船的忍冬似乎更加兴奋。 划的很是卖力。 今日,徐紫川穿了一身茶白色的长衫,整个人看起来十分俊逸清爽。 身上的仙气仿佛更浓了几分。 他端坐在卫泱对面,双手放在膝上,君子如玉,用在徐紫川身上最是贴切不过了。 而就是这样明澈干净的一个人,左手手背处的一块长疤,无疑显得有些突兀。 卫泱听说,这是那夜徐紫川听到哨声,冲下山时,因为跑的太急,被锋利的树枝给割伤的。 卫泱还知道,其实当夜,徐紫川虽然被大雨困在山上,却已经找到了安全的地方避雨,还用随身带的火石生火取暖。 即使她不去找,第二日一早雨停之后,徐紫川自己也能安然回来。 卫泱当时是真的很担心徐紫川,却不想忙没帮上,还尽给人添乱。 关心则乱,卫泱算是切身体会到这个词儿的深意了。##### 第六十三章无药可救的强迫症 「上回,福来的脸意外被箭划伤,我特意为她调配了能祛除疤痕的復颜膏。我那儿还剩下一些,回头你来拿。」 福来是哪个,徐紫川几乎没有印象。 至于復颜膏,也叫徐紫川一头雾水。 他是见卫泱言语间,一直盯着他的手,才明白卫泱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点小疤不碍事,男人身上有几个疤很寻常。」 话虽这么说,但在卫泱眼中,徐紫川与一般粗砺的男人都不同。 「你的手长的好看,伤了多可惜。」 徐紫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不觉得。」 卫泱不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当徐紫川跟她谦虚呢。 那明明就是一双再好看不过的手了。 「我有强迫症,见不得白璧微瑕,你必须要擦復颜膏,乖乖把这伤疤养好。」 「强迫症,那是什么病?」 卫泱暴躁,徐紫川完全就没抓到她方才所言的重点。 至于强迫症,算是她的小小口误,就那么脱口而出了。 可既然徐紫川问她,她总得给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不过在此之前,她先得…… 「徐郎中也有要请教旁人的时候?有求于人时,态度是不是该诚恳谦卑一点呢?」 徐紫川不言,在思量了片刻之后,立马伸手摺下船边的一大朵荷花,直接递给了卫泱。 「给你,你要的诚意。」 徐紫川给她送花? 因为太突然,卫泱有些懵。 她呆呆的望着徐紫川,脑中不自觉的就飘过诗人崔护的千古名句,「人面桃花相映红。」 眼前,徐紫川手中捧的虽然不是桃花,但清雅的荷花映着徐紫川清隽如玉的脸,那种美完全不亚于桃花映着美人面孔。 何为动人心魄,眼前的徐紫川就是了。 这个人,真是好看到犯规。 见卫泱半晌不接他手上的荷花,徐紫川不禁问:「不要吗?」 卫泱这才回神,「要!」 接着立马从徐紫川手中将荷花接了过去。 而这时,卫泱才察觉到,这荷花的花茎极粗壮。 若她没记错,徐紫川方才折下这朵荷花时,并没有费力,还是单手。 卫泱惊异,「你究竟是怎么做到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朵荷花折下来的?」 徐紫川大方应道:「平日里上山採药,难免有疏漏忘带工具的时候。偶尔也会遇到些枝叶粗壮,很难採摘的草药。手上没有力气,不懂使巧劲儿是不行的。论起来,这荷花并不算难采。」 徐紫川话虽说的轻松,但卫泱还是打心底里佩服徐紫川。 徐紫川这双手根本就不是普通的手,简直自带镰刀属性。 只是,她还有个问题不太明白。 「与郎中而言,最金贵的就是这一双手。你就不怕你常年上山採药,把手指上都磨出茧子,影响给病人把脉吗?」 「身为郎中,手指上自然不能生茧,我自有一套保养手的办法。」 「是吗?那把你的手给我看看。」 徐紫川没犹豫,立刻将双手的手心朝上,递到了卫泱面前。 卫泱细细打量了几遍,还真没在徐紫川手上发现哪怕丁点儿的茧子。 不止如此,徐紫川手上的皮肤又白又嫩,简直像是在牛奶里泡大的。 卫泱原以为自己的手就养护的够好了,没想到徐紫川一个男子,竟然比她的手还要娇嫩几分。 「这双手,过于秀气了,一点儿也不像很有力的手。」卫泱如是说。 「你信不信我光凭一只手,就能拧断你的脖子。」 这是什么可怕的比方? 卫泱撇嘴,「不信。」 「那要试试吗?」徐紫川问。 「徐郎中不可。」船尾划船的忍冬一听这话就急了。 「不怕的,徐郎中与我玩笑呢。」卫泱连忙安抚说,生怕忍冬回去以后,会把徐紫川的笑言原样说给李娥听。 「你脖子生的好看,掰断了也可惜。」 听了这话,卫泱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被徐紫川夸奖脖子长得漂亮,应该高兴才对。 可她身上长得漂亮的地方远不止脖子好吗! 夸人不是应该夸脸吗? 难道在徐紫川看来,她脸长得还没有脖子能拿得出手? 卫泱寻思着,不禁微微侧了侧身子,端详着池水中倒映出来的她的脸。 卫泱并非自负之人,她自问并未长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可她即便不是人间绝色,那也生的相当标緻。 难道徐紫川就一点儿都不觉得她好看? 脖子好看是个什么鬼评价! 「你在看什么?」徐紫川问。 「我在看鱼。」卫泱应道,「这荷花池里寻常有很多鱼,可这会儿却一尾都不见,像是特意藏起来了似的。我记得有个词儿叫做沉鱼落雁,用来说我最是贴切了。」 就是这么自信,就是这么不要脸的自夸,咋的? 「是长的很好。」 exm?她没有听错吧!徐紫川竟然会应和她! 突然被徐紫川如此赞美,卫泱还觉得有些小害羞。 她正欲开口与徐紫川说点儿什么,就见徐紫川伸手摺下一朵荷花,「这荷花长得真好。」 卫泱闻言,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方才徐紫川夸漂亮的究竟是她,还是那朵荷花! 「绕了半天,你还没跟我讲明白强迫症是什么病。」徐紫川说。 卫泱正纠结,哪有心思与徐紫川胡扯这些,便简单打了个比方,「你每天都想上山採药,一天不上山採药身上和心里就都不舒服,这就是强迫症。得了这个病的,基本无药可救,徐郎中自求多福吧。」 徐紫川听了卫泱的解释,沉思了许久才开口,「原来如此,那我倒愿意患这个病。」 卫泱呵呵,徐紫川已经是强迫症晚期,绝对无药可救,鑑定完毕。 …… 小船划破平静的水面,向荷叶更密集处驶去。 卫泱明明每日都会趴在海月阁二楼的窗边,眺望这一片荷花池子。 她原以为她早就看厌了。 却不想,远观和身在其中,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阳光明媚,清风和煦,周遭瀰漫着淡淡的花香和草香。 一切都是那么和谐舒适,叫人觉得无比惬意。 「忍冬,咱们在这儿停一停,晒晒太阳,吹吹风。你划船也累了,坐下来歇一歇吧。」卫泱与忍冬说。 忍冬点头,便松开橹柄,在船尾处坐下了。 卫泱捧着脸,笑望着徐紫川,才不会承认她是故意叫忍冬把船停在这儿,想多欣赏一下徐紫川这张秀色可餐的脸。##### 第六十四章为什么生气 「早知道这片荷花池里风景如画,就该早些邀你来泛舟才是。」卫泱说。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眼下池里的荷花开的正好,这样的美景无论来早了还是来迟了,都是看不见的。」徐紫川悠然应道。 「徐郎中说的是,如此说来,咱俩的运气还不错。」 徐紫川不言,唇角分明勾起了一丝浅笑。 明明笑起来很好看的人,却不爱笑,真是浪费了这一张俊脸呀。 卫泱正在心里暗自可惜,忽然见小船一侧,一朵荷花很是合眼,便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子,想将那朵荷花採回去当战利品。 谁知那荷花的茎又韧又结实,任卫泱怎么使劲儿就是折不断它。 卫泱记得,徐紫川之前说,摘荷花这类植物,要用巧劲儿。 究竟要怎么个巧法呢? 卫泱扯着那支荷花的茎各种尝试。 但折腾了半天,那荷花依旧好好的长在那里,弯都没弯一下。 卫泱偏不信邪,又往前倾了倾身子。 「你小心些,仔细从船上翻下去。」徐紫川提醒说。 「我知……」没等卫泱把话说完,船身忽然小晃了几下。 卫泱一个不稳,身子就倾倒向一边。 不好,要出事! 卫泱本以为自己会跌进池子里,谁知身后却突然有人拉了她一把。 「砰!」 「嘶……」 因为惯性,卫泱一头撞进了徐紫川的怀里。 「徐郎中,你没事吧?」卫泱匆忙坐起身,一边揉着自己的脑袋,一边问徐紫川。 「无碍。」 真的无碍吗? 她的头都撞的生疼,徐紫川的胸口怎么会不疼。 卫泱内疚,怪自己冒失,害的徐紫川平白受了她一记铁头。 真是无妄之灾啊。 「撞疼你了?要不要我帮你揉揉?」 一听这话,徐紫川下意识的将手捂在胸口处,「不必。」 见徐紫川是这种反应,卫泱既觉得脸红,又觉得有点儿好笑。 她方才是不是一头撞傻了,怎么有脸说出要帮徐紫川揉胸口这种话。 这已经不能算是不矜持了,简直是流氓做派。 至于徐紫川的反应……哈哈哈,先叫她笑会儿。 「你想要哪朵花,与我说一声,我帮你摘就好。你只管老老实实的坐着,否则不小心掉下去,我可不涝你。」 「你不涝我,自有旁人涝我,忍冬的水性可好的很呢。」卫泱边说边笑嘻嘻的沖忍冬眨了眨眼。 忍冬被卫泱方才险些落水的事,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这会儿身上还发抖呢,哪还笑的出来。 「这荷花,我也想自己摘。」话说到这里,卫泱敛了笑,神情也突然变的有些沮丧,「徐郎中虽然有法子为我压制住体内的毒发,却没有办法叫我变的像寻常人一样。我这双手依旧没什么力气,我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 「我说过,我会尽所能治好你。所以在你痊癒之前,我会帮你。」徐紫川说着,便将之前卫泱看中的那朵荷花折下,递到了卫泱手中。 奇怪,徐毒舌竟然不毒舌了,这回真是彻头彻尾的暖了一次。 见卫泱沖他笑,徐紫川只觉得心口处胀胀的,痒痒的。 眼前的卫泱真的很好看,比这满池的荷花加在一起还好看。 这厢,卫泱正痴痴的笑望着徐紫川,就听见岸上有人喊她。 这声音分明就是宁棠的。 卫泱连忙挺直了身子,果然望见宁棠正站在岸边的小码头上沖她招手。 「小泱。」 「你怎么来了?」卫泱沖宁棠喊话。 「我来接你回宫去。」宁棠应道。 「姨母的身子都好了吗?」 「还好。」 还好?看来她姨母的身子并未痊癒。 「你专心在家照料姨母就是,何必巴巴的跑来。」 「旁人接你我不放心,非得亲自来不可。」 卫泱闻言,心里感动的要命。 宁棠对她这个表妹,真是好的没话说。 与宁棠你来我往的喊了几句话,卫泱就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她立马沖宁棠挥了挥手,「有什么话,咱们上岸以后再说。」 忍冬闻言,立马加快了摇橹的频率,小船飞快的向岸边驶去。 船刚在小码头停稳,徐紫川就率先起了身。 卫泱也随后起身。 「你仔细脚下。」徐紫川说着,抬手扶了卫泱一把。 卫泱莞尔,「不怕,我走路稳当着呢。」 徐紫川没应声,也没松手,只管把卫泱往岸上扶送。 宁棠见状,赶忙向卫泱伸出手。 卫泱顺势将怀中的荷花递到了宁棠手中。 谁要荷花了…… 宁棠立马将荷花一股脑塞到身后的仲晨手里,又沖卫泱伸出手,「小泱,把手给我。」 卫泱本来想说不必,可见宁棠仿佛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便乖乖的将手递了过去。 疼,宁棠的力气好大,捏的她好疼。 待到上岸站定,卫泱立马将她的手从宁棠手中抽了出来。 她才想抱怨宁棠一句,却惦记着徐紫川还在船上没上岸。 卫泱立马回身,将手递给徐紫川,「我拉你。」 「不必,我自己可以。」 卫泱笑笑,正预备打趣徐紫川几句,身后的宁棠忽然扯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到了身边去。 「日头那么大,仔细晒中暑,咱们回去吧。」 卫泱点头,沖徐紫川说:「走吧,咱们一同回去。」 「我还想留下采些荷叶再回去。」 「也好,那咱们晚些时候再见。」 徐紫川点头。 而宁棠这边,没等卫泱再说什么,便拉着卫泱往回走。 宁棠步幅大,迈的频率又快,卫泱压根就跟不上宁棠的脚步。 可宁棠就跟魔障了似的,一声不吭,只管埋头向前沖。 卫泱又累又困惑,一把将宁棠扯住,「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还有谁,自然是你卫泱。 「你与那个徐郎中,仿佛很亲近的样子。」 卫泱点头,「是啊,徐郎中既是我的救命恩人,又是我师傅,我与他自然比旁人亲近些。」 「师傅?我才是你师傅呀。」 「是,你是教我骑马的师傅,而徐郎中是指点我医术的师傅,你俩教的不同,但都是我师傅。」 宁棠不言,神情略显冷峻。 这分明是在生气。 卫泱煳涂,宁棠为什么要生气? 「你生气了?」 「嗯。」 诚实的波y。 「那你为什么生气?」 「我见不得你与那个徐郎中亲近。」 她与徐紫川很亲近吗?卫泱并不觉得。 倒是宁棠,难道是在吃醋? 如此,宁棠该不会对她……##### 第六十五章输不起的小人 像,很像。 从宁棠的种种表现来看,卫泱有理由相信,宁棠是喜欢她,所以才会因为她与徐紫川走的近些而吃醋。 但卫泱却又觉得不大可能。 宁棠和她可是表兄妹,亲的。 尽管姨表兄妹之间,是可以通婚的。 但在卫泱心里,宁棠就是她亲哥,跟卫渲没区别。 想必宁棠对她也不会存在超越兄妹之宜的感情。 据卫泱分析,宁棠之所以会吃醋,应该是存在一种父兄心里。 何为父兄心里呢? 就是作为父亲和兄长,对一切想要接近自己女儿或妹妹异性,都会本能的产生敌意。 如此看来,她与徐紫川是走的有点儿近。 也难怪宁棠误会。 宁棠今日的反应,也算是给了卫泱一个警醒。 在行宫里也就罢了,待来日回宫以后,她与徐紫川还是该谨守男女大防,该避嫌的时候,不能嫌麻烦。 「我常与徐紫川凑在一处说话,不为别的,只是为请教他医术罢了。」卫泱好声好气的与宁棠说。 「那今日你与他泛舟呢?」 卫泱神情坦荡,「我是为采荷花插屏,他是为采荷叶制药,我俩各取所需罢了。」 宁棠闻言,静默了片刻,才幽幽说道:「总之,我不喜欢那个徐郎中。」 「宁捣蛋啊宁捣蛋,你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你之前还说,徐郎中是我的救命恩人,还以礼相待,当面谢过人家。眼下却又摆张臭脸,说不喜欢人家?」 「我……我一定会尽快为你找一个医术更厉害的郎中来。」 宁棠这话算是说进了卫泱的心坎里。 卫泱是真想找到一个能为她彻底祛除体内余毒的世外高人。 如此,她能解脱了,徐紫川也能自由了。 徐紫川那个人,越看越不适合留在宫里。 可要是某日一别,她此生恐怕就再也没机会见到徐紫川这个人了。 想想,心里竟还有几分失落。 她何时变的如此多愁善感了? 卫泱颇为自嘲的笑了笑,沖宁棠说:「你我许久不见,一见面你就要与我赌气?」 宁棠哪里捨得惹卫泱生气,忙不迭的与卫泱赔不是。 「我知道你病中胃口好,特地给你捎来一大盒糕点,快随我回去尝尝。」宁棠说,讨好卫泱的意味明显。 卫泱才不会轻易与宁棠生气,只道:「咱们是得赶紧回去,我这儿可有好些话要跟你说呢。」 与其说她有好些话想与宁棠说,倒不如说她有好些问题要问宁棠。 其中,卫泱最关心的问题,就是关于卫渲的。 只是,宁棠这个人平日里不太关心朝政,威虏将军的封号也只是个虚爵。 事实上,宁棠如今在军中的官阶,只相当于一个五品监军。 因此,宁棠是不用每日上朝议政的。 宁棠本就不爱掺合政务,更无心打听这些。 现下,朝堂上究竟是什么形势,宁棠不比卫泱清楚多少。 卫泱打听也是白打听。 而宁棠此番回京都,主要是为他娘亲侍疾的,加之卫泱又不在宫中,所以宁棠统共就进宫了一回,还是为向樊昭禀告他娘亲的病情。 据宁棠说,他进宫那日,正好撞见卫渲在景和宫与樊昭议政。 卫泱赶紧追问宁棠,觉得她母后与皇兄之间看起来是否亲近和睦。 宁棠仔细回忆了片刻之后,十分肯定的说,依他所见,太后与皇上之间似乎有些生分。 生分就对了!亲近才不妙呢! 这两天,卫泱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就会琢磨卫渲在无人开解劝慰的情况下,突然向樊昭服软这件事。 不是卫泱非要把卫渲往坏里想,是卫渲前后态度转变实在太快太大。 她怕卫渲是揣着先脱身,再伺机对付樊昭,为他心心念念的燕燕报仇的心思。 听宁棠说,卫渲并没有刻意讨好樊昭。 卫泱觉得她可能是想错了。 卫泱是巴不得自己想错了。 她可见不得卫渲为了个不值得的人,与自己的亲娘反目成仇,甚至是你死我活。 而卫泱也并不奢望樊昭和宁棠还能如从前那般母慈子孝。 只要这两个人能相安无事,不要再起争端就阿弥陀佛。 卫泱记得,她之前开导卫渲时,曾与卫渲说过,要先修身,再齐家,才能治国,最后才有资格谈平天下。 连齐家都做不到,何以治理好一个国家? 母子内斗,只会给那些心怀叵测之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从卫渲在庞氏父女的挑唆下,逼宫一事就可看出,看似风平浪静的前朝,实则暗流涌动。 不安份的绝不止庞氏一族。 依卫泱对樊昭的了解,她母后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绝不会任人在背后暗算,却坐以待毙。 看来,在庞氏父女背后怂恿操纵的人,应该是块极难啃的骨头。 或许还不止一块。 能叫樊昭如此忌惮的人,是成王无疑。 自然,也少不了端王。 成王是卫泱父皇的长兄,也就是卫泱的大伯父。 听说在当年的夺储之争中,先帝与成王缠斗的尤为激烈。 而卫泱的皇祖父,心里其实更倾向于成王这个皇长子。 只可惜成王是庶出,母亲虽然位份不低,但出身却不高。 最终,成王还是输给了嫡出正统的先帝。 成王输了,输了一整个天下,输的是九五之尊的宝座。 成王怎么甘心。 先帝还在世时,成王就没少做给先帝添堵的事。 先帝一朝登临帝位,本可收拾了这个不安份的大哥。 然而卫泱的皇祖父临终前曾叫先帝对天盟誓,绝对不会针对成王,做出手足相残的事。 敦厚如先帝,偏偏是个信守承诺的君子。 因此,任成王怎么作,怎么闹,先帝都纵着忍着。 如今先帝已经驾鹤西去,成王这个祸害又接着给人家的妻儿添堵。 欺负人有瘾是吧? 身为大伯,竟然好意思各种为难弟弟留下的遗孀,成王也是够不要脸的。 有道是成王败寇,成王就是个输不起的小人。 至于端王,卫泱实在是想不通这位先帝和成王的小叔叔,为何要选择当成王的同党。 若卫泱没记错,端王今年应该有六十了。 六十耳顺,人活到六十岁,应该都已经活明白了。 明辨是非是最基本的。 但端王却不甘本本分分的含饴弄孙,非要弄权。 可见端王也是个把权势看的很重的人。 而除了端王和成王叔侄俩,应该还有一个人也参与其中。##### 第六十六章不强势能行吗 若卫泱没猜错,她父皇的幼弟康郡王,大概也有参与端王和成王的勾当。 康郡王是个典型的纨绔,又是棵不折不扣的墙头草,比起端王和成王,威胁性要小的多。 而除去宗室中这些各怀鬼胎之人,权臣中也少不了一些心怀叵测之辈。 作为身在权力中心,离那巅峰宝座仅有几步之遥的人。 成王与端王等人会觊觎那个皇位,卫泱并不觉得意外。 难道这天下就该由卫渲来坐吗? 非也非也。 天下之主,就该能者居之。 而卫渲之所以能登临帝位,只能说他运气不错,投了个好胎。 平心而论,除了康郡王那个废物以外,无论是成王还是端王,都比卫渲有治国理政的才能。 但从人品上来讲,这两个人不配为人长辈,也不配为人。 一个是小爷爷,一个是大伯父,竟然忍心动用那种下作的手段,挑拨人家母子自相残杀。 也是老天有眼,没叫这些人得逞。 否则,任那内心极度阴暗的混帐登上至尊宝座。 那便是国运不济,大夏要完吶! 退一步说,即便端王与成王命中注定,就有坐拥天下的命格,那后世又要如何评说这些人呢? 就像夺了自个亲侄儿天下的明成祖朱棣,纵使他开创了永乐盛世,政绩颇丰又如何? 也永世洗不白他是反贼的事实。 自然,如成王一流,活着的时候就不要脸,又怎么会在意身后之名。 只怕这厮坏事做上瘾,日后还会做出更加龌龊的勾当。 卫渲就是个傻子,哪是这帮老人精的对手。 索性他们母后樊昭够强悍。 否则,他们孤儿寡母的,早就被这些噁心人的叔伯亲戚欺负死了。 坟头上的草,至少也得有齐腰高了。 卫泱都懒得骂成王他们烂人品,不要脸了。 人心都没长的畜生,还谈什么脸面。 卫泱也恨,恨卫渲不争气。 就那么轻易的被人利用,干出那些叫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再有,卫泱也觉得挺可惜。 可惜她和卫渲身边没有一个有本事,能帮上忙的同胞兄弟。 不必非要是一母同胞,只要关键时候顶用,异母兄弟也好。 奈何先帝留下的这些儿子,就没有一个能拿的出手的。 卫澜和卫渲一样,都是樊昭一手教养长大的。 可这两个人,就没有一个像樊昭的。 卫泱觉得卫渲已经够怂了,而卫澜比卫渲还怂。 宫里不需要老好人,更不需要墙头草。 卫泱真替卫澜着急,只怕她这位四哥好的不学,学成个康郡王第二。 其实,若论兄弟几个中,最有灵气的,当数卫漓了。 只可惜卫漓这孩子的生母出身太低。 再者,卫漓的年纪也小,想要派上用场,少说也得再等上五六年。 到那个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不过卫漓这孩子,的确伶俐,是个可塑之才。 卫渲和卫澜心性已定,她恐怕是掰不回来了。 但卫漓年纪尚幼,她日后一定要好好盯着卫漓,千万不能叫这孩子长歪了。 说完了卫澜和卫漓,也就不得不提远在幽州的慎王卫渊。 就为着当年楚贵妃一案和忠勇侯府被灭门一案,卫渊心里应该比谁都盼着他们这些人快点儿倒霉下地狱。 卫泱庆幸,幸好樊昭有先见之明,把卫渊分封到了千里之外的地方。 否则,卫渊妥妥的也是端王和成王一党。 卫泱恨,真恨自己不是个男的,没法光明正大的沖在前头,保护她的母亲和兄弟们。 但天无绝人之路,索性她外祖家的舅舅和表兄们各个人才,而姨父安国公一家,也鼎力支持。 若无辅国公府和安国公府两家保全,卫泱觉得,他们母子三人坟头上的草,不止齐腰,应该已经长到胸口了。 尽管他们借用辅国公府和安国公府的势力打压端王与成王,属于正当防卫。 但就是有那么多闲的发霉的言官御史,成日上摺子进言,说什么外戚权势太盛,须得遏制才是正理。 卫泱每每听到这种话,都忍不住要呵呵。 就眼下的情况来看,外戚不强势一点能行吗? 若没有这些外戚们护着,天下早就移主了! 你们这些成日里无病呻吟的言官御史,还有命叫嚣着要弹劾外戚吗? 卫泱真是一想到这些事,就觉得无比烦躁。 想她母后身为当事者和当权者,心里应该比她烦一百倍。 卫泱就纳闷了,像政治这么烧脑的东西,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热衷。 都有病吧? 宁棠心里几乎就没有党争和弄权的概念,卫泱跟他说不上这些。 既然宁棠听不懂也不爱听,卫泱也懒得与他讲,省得他俩一个郁闷一个满头雾水。 于是,卫泱便有意跳开了之前的话题,与宁棠闲聊起来。 晚膳前,徐紫川照例来给卫泱送汤药。 宁棠是个直脾气,喜恶都写在脸上,你若要他装,他也能装,但装的不像看起来更别扭。 宁棠也有自知之明,在碍于情面与徐紫川打了个招唿以后,就主动站到窗边,假装看风景去了。 而徐紫川那个人,本身话就少,对谁都是淡淡的。 也看不出他对宁棠究竟是什么态度。 但可以肯定的是,徐紫川也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人。 似乎是知道宁棠不待见他,于是在盯着卫泱将药喝净以后,他无意多停留,便要告辞。 「等一等。」卫泱悄声将徐紫川叫住,见宁棠正望着窗外没瞧这边,便将桌上的攒盒推给徐紫川,「又是宫里的糕点,我知道你爱吃。我之前尝了一块,可甜了。」 「你自己留着吃就好。」 卫泱摇头,直接将攒盒搬起推到了徐紫川怀里,「晚膳有荷叶鸡,我听半夏那个馋猫说,那荷叶鸡还没蒸好就已经是香气扑鼻了。你回去以后少吃几块糕点,留着肚子多用些晚膳。」 徐紫川识趣,便将攒盒收下了,在与卫泱轻声道了句多谢以后,就转身告辞了。 徐紫川前脚刚走,宁棠后脚就坐回到卫泱身边。 「你把我带给你的糕点都送给那个徐郎中了?」 「数你眼尖,本想避着你的。」 「送就送,何必偷偷摸摸。」 「你不是不 第六十七章如你所愿 「那可不,我自然是在意你的。」卫泱应道,「你等着,我有样东西给你看。」 话毕,卫泱就起身去到妆檯前,从妆檯右首的抽屉里翻出一个小匣子。 她乐颠颠的捧着匣子回到宁棠身边坐下,大方的将匣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给宁棠看。 「这是?」 「装什么傻,这不是你死乞白赖问我要的东西?」 「你真给我绣香囊了?」 「还能是假的?」卫泱说着,将绣绷往前一递,「你瞧,一条狐狸尾巴就快绣好了。」 宁棠望着那条绣的圆滚滚的火狐狸尾巴,心里高兴的要命。 「你别太辛苦,这香囊慢慢绣就好。」 卫泱撇嘴,「你既怕我累着,那就别叫我绣什么香囊呀。」 「是你答应我,要绣个心月狐的香囊给我,莫不是想反悔了?」 「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会说话算话,就算跪着也要把这个香囊绣完。」 「谁叫你跪着绣了,也不怕跪伤了。」 卫泱苦笑,不止宁棠,周遭的所有人都听不懂她的幽默啊。 真的好寂寞…… 卫泱这边有些小感慨,而宁棠那边却为这香囊笑的合不拢嘴。 宁棠长的十分俊俏,英气逼人。 他笑起来好看,毫不逊色于徐紫川。 但这两个人笑起来的感觉却很不一样。 一个爽朗洒脱,一个含蓄温润。 卫泱想,所幸徐紫川和宁棠不是姑娘,否则怎么能显出她沉鱼落雁呢。 …… 就如半夏所言,那道荷叶鸡真的是太香了。 刚上桌就已经是香气扑鼻,待撕开包裹在鸡身上的荷叶以后,那味道就更香了。 卫泱和宁棠都是不拘小节之人,只有他们两个人同桌吃饭的时候,便不拘着什么餐桌礼仪。 不必半夏和忍冬伺候,宁棠亲自下手给卫泱卸了只鸡腿下来。 卫泱也没客气,吃相很是豪放。 说什么肉汁鲜美,入口即化,都太矫情,倒不如实实在在的多吃几口才是正经。 宁棠就爱看卫泱吃饭,一脸的福气相。 见卫泱一只鸡腿啃的差不多了,他又将另一只鸡腿卸下,送到了卫泱碗里。 「鸡腿咱俩一人一个,别都塞给我。」 「荷叶鸡有什么稀罕,你爱吃就都给你吃。」 「真没眼光,这道荷叶鸡是福来做的,味道好极了,你尝一口就知道了。」 「又是福来,她倒是厉害。」宁棠笑道。 「手艺不好,当初也不会被挑到景和宫当差呀。」卫泱说,「其实比起这些,我觉得福来还是更擅长做糕点。」 说到糕点,宁棠不免想起当日,他险些一箭射死福来的事。 他还清楚的记得,当日糕点和盘子碎了一地,福来也流了不少血。 「对了,我记得那个福来伤着脸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留疤。」 「哟,想不到宁大公子对福来还挺惦记,挺上心的。」卫泱打趣说。 宁棠得了这句打趣,却毫不慌张,「我是知道你喜欢那个福来,才多嘴问一句,别无他意。」 「是吗?」 宁棠被卫泱一双琉璃珠似的大眼盯的心里直发毛,立马沖卫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消停点儿,没听过食不言,寝不语吗?」 食不言,寝不语是吗? 那就如你所愿。 从宁棠说出这句话以后,直到这餐饭吃完,卫泱真的就没再说过一句话。 无论宁棠怎么逗她,卫泱就是不开口,可把宁棠这爱热闹的给闷坏了。 宁棠不得不认输。 不过,他早就输惯了。 从小到大,他就从没在玩上赢过卫泱。 这辈子,他大概都赢不过这小丫头了。 托宁棠的福,卫泱几乎自己吃完了一整只鸡。 除此之外,其他菜也没少吃。 吃的时候还不觉得,可吃完以后过了一会儿,卫泱就觉得肚子有些撑胀。 于是便叫宁棠陪她出去走走,消消食。 宁棠求之不得,乐呵呵的就陪着卫泱出了门。 作为生命在于静止的绝对拥护者,卫泱懒,平日里就不怎么爱动。 吃饱喝足以后,就更不爱动了。 主动提出要遛食的人,还没走多远,就嚷嚷着累。 于是遛食便临时改成了乘凉。 卫泱遂与宁棠一道去到了海月阁后的廊上,一边吹着凉快的夜风,一边说笑。 「小泱,你脖子上挂的是什么?」宁棠问。 卫泱低头一瞧,「这个呀,是徐郎中给我的哨子。只要我身上不舒服,就只管吹响这只哨子,徐郎中听到以后,就会立刻赶来救我。」 「他的花样倒是挺多。」宁棠嘀咕说,「这哨子真难看,等回头我送你个漂亮的。」 「我不要。」卫泱斩钉截铁的说。 「为什么不要?」宁棠完全无法理解。 卫泱瞅着宁棠一脸不解的样子,心里也是为难。 她究竟要怎么让一个身在统治阶级的贵公子明白,何为尊重呢? 不止宁棠,这个时代还没有所谓的平等与尊重的概念。 别说封建社会,就连现世不也微妙的划分着阶级与等级吗? 人人生而平等,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既然没法跟宁棠讲道理,那就只能来点儿硬的。 直接把话说死就好。 「宁棠,你仔细听我说。徐郎中虽然出身乡野,但他医术精湛,论造诣,不输给当世任何一位声名在外的神医。他不止救了我的命,也算是我的半个师傅,我心里无比敬重他。在我眼中,他不是奴才,是师傅也是朋友。你若真心为我好,以后就不要再针对徐郎中了好吗?」 在听过卫泱的话以后,宁棠并未立刻应声,瞧神情似乎有些纠结。 半晌,才见宁棠开口,「小泱,我是真的很不喜欢那个徐郎中,但若是为你,我会敬重他,与他和睦相处。」 「我的好表兄,我以后再也不叫你宁捣蛋了。」 「比起表兄,我倒是更喜欢你喊我宁捣蛋。」 卫泱觉得好笑,外号嘛,基本都带有贬义。 有几个人会喜欢旁人喊他外号? 偏宁棠是个例外。 「既如此,那我就宁捣蛋和好表兄轮换着叫,毕竟你本来就是我表兄啊。与大舅舅二舅舅家的景茂,景慕和景荣表兄一样,都是我嫡亲的好表兄。」 一听这话,宁棠就不乐意了。 「小泱,难道在你心里,我和景茂表兄他们一样,都没区别?」##### 第六十八章卫泱,他拐定了 宁棠这个问题问的也太没水平了。 卫泱不禁白了宁棠一眼,「废话,所有堂哥表兄绑在一起,也没咱俩亲。」 尽管受了卫泱一记白眼,但宁棠心里还是喜滋滋的。 他就知道卫泱最喜欢他了。 「可无论怎么说,你也是我表兄,人后我可以叫你宁捣蛋,人前就不得不守着规矩了。」 「我只是你表兄,又不是亲哥。」 所以呢?宁棠究竟想表达什么? 卫泱有些煳涂。 「小泱,你可知表兄妹之间是可以通婚的。」 卫泱一愣,怔忪了片刻才问宁棠,「你该不会想娶我吧?」 卫泱此言一出,便换成宁棠愣住了。 不愧是小泱,问的未免太直接了。 宁棠心里慌的要命,半晌才很夸张的哈哈大笑几声。 「我来日即便要娶妻,也要娶个温柔贤惠的妻子,才不要娶个泼辣的回去。」 卫泱就知道,宁棠之前那个通婚的说法是逗她呢。 不过初闻那句话时,她还是吓了一跳的。 她以为宁棠真的对她有意,想把她娶回家当媳妇呢。 原来是她理解错误。 这个混蛋宁棠,害的她心里好一通小鹿乱撞。 卫泱斜眼瞪着宁棠那张笑到有些泛红的脸,略微有些不高兴。 一则,宁棠竟然敢拿这种事来戏弄她! 二则…… 她究竟哪里不好? 是,她的性子是偶尔有些泼辣,但她很讲理,绝不会没来由的无理取闹。 卫泱寻思着,也没给宁棠什么好脸,「既如此,那待我及笄以后,就嫁给景荣表兄好了。」 景荣表弟? 「不可!」宁棠急着阻止说。 「为什么不行?」卫泱一本正经的说:「景荣表兄与我年纪相仿,人又生的俊朗,是族中出了名的谦谦君子。你想娶个温柔贤惠的姑娘当夫人,凭什么就不许我嫁个好脾气的男子做夫君?」 宁棠哪里有卫泱伶牙俐齿,只能「我……我……」的接不上话。 「现在回想起来,景荣表兄对我是真心不错。打小就让着我护着我,不像你,总是变着法的捉弄我,欺负我。」 「我小的时候,真的有那么讨厌?」宁棠问。 「你说呢?」卫泱反问一句。 「那我以后一定对你好些,再好些。」 「不必了,你以后只管对你的夫人好些就是。我倒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着,你究竟会娶个多贤惠的姑娘做夫人。」卫泱说完,便站起身来要走。 宁棠立刻起身,追上前,「小泱,你要去哪儿?」 「你别管,也不许跟来,否则跟你绝交。」 卫泱的脾气宁棠知道,向来是说一不二。 他哪敢去挑战卫泱的耐性,便没敢跟上。 瞧卫泱的样子,应该是生他的气了。 难道卫泱是因为他提到娶妻的事,所以吃醋了? 想到这儿,原本还满怀郁闷的宁棠竟然觉得有些欣喜。 可是,他竟然对一个才十三岁的小丫头,动了拐回家当媳妇的念头,这会不会太禽兽了。 宁棠觉得好羞耻,同时也斗志昂扬。 卫泱,他拐定了。 …… 方才与宁棠那一番谈话,的确叫卫泱心里很不愉快。 宁棠竟然怪她泼辣? 很好,宁棠你有种! 卫泱心里窝火,但更失落。 她熘着游廊一路往回走,就在快走到前院时,她隔着老远就望见了徐紫川。 而徐紫川正双手负在身后,很悠闲的往前走。 虽然还是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冰山脸,但直觉告诉卫泱,徐紫川的心情好像还不错。 「徐郎中。」卫泱远远的沖徐紫川打了个招唿。 徐紫川循声望去,见是卫泱,还算礼貌的沖卫泱点了点头,当是回应。 见卫泱笑嘻嘻的向他走来,徐紫川也下意识的加快脚步迎上前,两人在游廊的拐角处碰了头。 「徐郎中可用过晚膳了?」卫泱问。 「已经用过了。」 「这是在散步?」 「是,每日晚膳后,我都会出来走走。」 「也是,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再加把劲儿就能长命百岁了,这个习惯很好。」 徐紫川唇角微扬,奇怪一个千金万贵的长公主,究竟是打哪儿学来这么多俏皮话的。 很有趣,也很可人。 「糕点和荷叶鸡都尝过了吗?很好吃吧?」 就是因为太好吃了,把我撑的都快吐了。 卫泱还是比较在意自己的形象的,这后半句话,她自然不会说出来。 「糕点和荷叶鸡都好吃,你命人送来的復颜膏我也用了。」徐紫川说,语调很和气。 「那个復颜膏是个古方,效果立竿见影,你一定要每天都用。」 徐紫川点头,这是答应了。 说到復颜膏,卫泱立马想到了另一桩正事。 「徐郎中会调制防止晕船的药吧?我晕马车晕的厉害,只怕回宫的路上又要遭罪。若徐郎中得闲,可否帮我配几丸这种药。」 「这个简单,我明日就做好给你送去。」徐紫川倒是痛快。 「不必那么急,启程前配好就是。」 徐紫川没接这句话茬,瞧那神情,恨不能立刻就回去把药配好。 对医药的狂热,真的已经到了走火入魔,令人髮指的地步。 卫泱再一次觉得,在医学药学方面,她比之徐紫川,连个渣都不是。 「那徐郎中接着散步吧,我回去了。」 徐紫川应了声好,就迳自向前走去。 卫泱也没停留,迈开脚步就往回走。 谁知还没走出去多远,就听身后徐紫川说:「我曾叮嘱过你,不要轻易动气吧。」 卫泱回身,一脸狐疑的望着徐紫川的背影,问:「徐郎中怎么知道我动气了?」 「脸色。」 「脸色?」 「脸都气红了。」 是吗?原来她生气的时候会脸红,连卫泱自己都不知道。 「我害羞的时候也会脸红。」 「不一样。」徐紫川说。 「怎么个不一样法?」 闻言,徐紫川迟疑了片刻才答:「我也说不上来。」 卫泱偷笑,徐紫川也有被难住的时候啊。 「还是那句话,你日后不可轻易动气,凡事都要心平气和。否则……」话说到这里,徐紫川微微侧过身来,目光幽深的盯着卫泱。 「否则就给我断药是吗?」卫泱接着话茬道。 「知道就好。」 「明白明白,以后再也不敢犯了,那我回去了。」 「等一下。」徐紫川说着,转身走向卫泱。##### 第六十九章治癒的甜 「徐郎中还有何赐教?」卫泱问。 「这个给你。」徐紫川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你我礼尚往来。」 清高如徐紫川,竟然也懂得礼尚往来。 卫泱嫣然一笑,问:「这是什么?」 徐紫川不言,只管将油纸包往前递了递,示意卫泱接过去自己看。 卫泱无奈,徐紫川这个人也真是,明明是好心送人家东西,却还是一副别扭样子。 这个人真不是一般的不善于社交。 卫泱好奇,像徐紫川这样有「社交障碍」的人,从前都是怎么给旁人瞧病的。 难道只管狂甩眼神,叫病人自己体会? 卫泱双手接过油纸包,「我打开看了?」 徐紫川点头,表示可以打开。 卫泱也就没客气,三下五除二就将手上的油纸包打开了。 「这是……姜糖?」 徐紫川点头,「入夏以后,多吃生姜最好,既可祛湿,亦可暖胃。今日你在潮气很重的荷花池待的时辰不短,吃几块姜糖驱驱寒最好。」 冬吃萝蔔夏吃姜,不用郎中开药方。 这句民间俗语,卫泱耳熟能详。 可是,几乎不挑食的她,最最无法接受的一样食材就是生姜。 生姜这种东西,别说叫她吃,就是闻一下她都犯噁心。 但这包姜糖是徐紫川的一片心意,她若拒收,岂不显得太没礼貌。 可要是勉强收下,不吃也是浪费。 「这是我老家的特产,统共就剩这么多了,全给你。」 呃…… 叫一个背井离乡的甜食控,把自己仅有的家乡特产的糖果全部送给你。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卫泱不免有些小困惑,徐紫川干嘛突然对她这么好,在徐紫川心里,她的脸面有那么大吗? 见徐紫川盯着她手中那包姜糖,有些捨不得的样子,卫泱真想把这包姜糖火速包好,塞回徐紫川手里。 却也只是想想。 我说徐紫川徐大神医,您老人家能不能不要在不需要仗义的地方瞎仗义。 「谢谢你啊。」卫泱是真心谢徐紫川,也是真心觉得这包姜糖烫手。 「你尝一颗,很好吃。」 不吃行不行? 从徐紫川的神情来看,不吃果断是不行的。 卫泱只好从中捡了块最小的姜糖塞进嘴里。 「好吃吗?」 卫泱勉强挤出个笑,「好吃。」 对于卫泱的反应,徐紫川似乎很满意,便没再多话,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就转身离去。 见徐紫川健步如飞,片刻就蹿出去老远,卫泱不禁问:「徐郎中不是说要散步吗?为何走的这样急?」 「你也快走,我怕我会忍不住把姜糖要回来。」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跪求徐神医把这味道销魂的家乡特产要回去。 奈何徐紫川早已跑的没影,只剩卫泱含着一块姜糖,独自站在萧瑟的夜风中凌乱。 不过话说回来,这姜糖也没有想像中那么难吃。 甜中稍稍带着些许生姜特有的辛辣味。 甜味治癒,辣味能使人产生兴奋感。 两种滋味相交织,在口腔内发生着微妙的化学反应。 使得心中的郁气瞬间一扫而光。 这便是甜食存在的意义和魅力所在吧。 卫泱是真对生姜无爱,却不忍浪费了徐紫川的好心。 原本打算把这块姜糖生咽下去,但含着含着忽然觉得,她似乎能稍稍感觉到这姜糖的萌点在哪儿。 这姜糖不就像徐紫川吗,毒舌呛口,却也有暖萌的一面。 卫泱笑笑,将剩下的姜糖小心的包起来收好。 爱憎有时候就在一念之间,卫泱有理由相信,她日后保不准会爱上姜糖。 …… 昨晚在海月阁的后廊上,卫泱与宁棠可以算是不欢而散。 但卫泱和宁棠都是不记仇的人,第二日一早,宁棠特意来找卫泱一同用早膳。 两人还似往日一般说说笑笑,谁都没再提昨日的事。 卫泱默默的在心里叮嘱自己,既然宁棠说不喜欢她喊他表兄,那以后她就多留心不喊就是。 饭毕,宁棠提议要陪卫泱去泛舟。 因为昨日已经同徐紫川去荷花池游玩过了,所以卫泱对泛舟并没有多大兴致。 可见宁棠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卫泱不忍扫他的兴。 左右不必她动手费力,在哪儿坐着不是坐着呢。 于是,在与李娥报备过以后,两人就出了海月阁。 刚到荷花池前的小码头站定,卫泱就发现了一个问题,便问那管事太监,「这码头上不是应该停泊有三条小船吗,怎么少一条?」 那管事太监闻言,赶忙应道:「回长公主,徐郎中一早就划船进了池子里,说是要采些荷叶回来制药。」 原来如此,这么说,徐紫川眼下就在这荷花池里的某处了。 一大清早的,不是上山就是下水,对于制药,徐紫川已经是爱到偏执了。 卫泱知道宁棠很不喜欢徐紫川,就算他说他日后会对徐紫川敬重礼让,但宁棠还是打心底里不喜欢徐紫川。 原以为宁棠听说徐紫川这会儿正在这荷花池中採摘荷叶,就会打消泛舟的念头回去。 谁知宁棠却十分从容的率先登上一条小船,「小泱,我扶你。」 一个徐紫川总是不按常理出牌也就罢了,宁棠也好的不学。 从前一眼就能看透的人,现在看起来怎么就有些吃力了呢? 果然是长大了吧。 卫泱扶着宁棠的手,下到小船上坐稳。 岸上,忍冬刚要登船,却被宁棠给拦下了。 「你不必跟着,我来划船就好。」 忍冬心里自然觉得这样不妥,却也不敢违逆宁棠的意思,只得退后。 小船推开池面的微波,缓缓的驶离了小码头。 宁棠船划的既快又稳当,丝毫不输给自小在水边长大的忍冬。 「你何时学会划船的?」 宁棠颇为得意的笑了笑,「我会的还多着呢。」 卫泱沖宁棠比了个大拇指,「你厉害。」 能得到卫泱的夸奖,宁棠自然高兴,在将船停稳以后,指着小船一侧的一朵荷花问:「你看那朵花可合眼?」 卫泱点头,「还没有完全盛开,採回去插屏,能开好几日呢。」 「那你等着,我给你摘来。」话毕,宁棠就探身上前去折那朵荷花。 奈何荷花的花茎太韧,宁棠尝试了几次都折不断。 卫泱见状,不禁感慨,这徒手摘荷花,真是个技术活。 宁棠可是武将,有的是力气,对付这荷花也有些吃力。 可徐紫川呢,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轻松将这荷花的茎折断。 以后她改叫徐紫川镰刀手得了。 镰刀手徐紫川,这外号蛮霸气。##### 第七十章我的就是你的 卫泱正在为她刚刚给徐紫川起的外号偷笑,忽然见宁棠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 银光一闪,那荷花就应势落在了宁棠手中。 「给。」 卫泱接过荷花,注意力却不在荷花本身,而是在花茎的切面上。 切面十分的整齐且平滑,好锋利的一把匕首! 卫泱立马抬眼望去,见宁棠已经将匕首收回鞘中。 「好漂亮!」卫泱赞嘆说。 这把匕首的确做的很漂亮,柄与鞘上皆镶嵌有绿松石。 尽管并非品相极好的绿松石,但在日光与池中水光的共同映照下,这匕首正散发着叫人惊艷的光芒。 听卫泱说这把匕首漂亮,宁棠毫不犹豫的将匕首递上前,「小泱若是喜欢,就把它送你了。」 卫泱是挺喜欢这把匕首的,却没想要。 一则,她平日里永不上这种武器,二则,君子不夺人所爱。 既是宁棠的贴身之物,想必宁棠也很喜欢这把匕首。 难为宁棠眼都不眨一下,就捨得把这匕首送她。 「你留着,我不要,我就看看。」 「我的就是你的,你只管收下就是。」宁棠说着,直接将匕首塞到了卫泱手里。 这把匕首比卫泱想像中的要重不少,可以看出,这把匕首虽然有极强的装饰性,但的的确确是把正经武器。 关键时刻,既能自卫,也能杀人。 见卫泱将刃从鞘中拔出,宁棠赶忙提醒说:「这匕首削铁如泥,锋利的很,你仔细别割伤了手。」 「知道。」卫泱笑嘻嘻的把玩着手中的匕首,明明是不爱刀剑兵器的人,却对这把匕首爱不释手,「宁棠,也叫我试试这把匕首。」 宁棠对卫泱一向是有求必应,在四下打量了一番之后,指着不远处说:「那边那朵荷花开的正好,你坐稳了,我载你过去。」 卫泱点头,原本还提不起什么精神,这会儿却兴奋的要命。 见卫泱高兴,宁棠也跟着高兴。 想起昨夜卫泱气沖沖甩下他走时的情形,宁棠到如今还心疼。 他怎么能那么不是东西,惹卫泱生气呢? 日后,他一定得加倍的对卫泱好,只叫她笑,不让她难受。 「宁棠,你说的是那朵荷花?」卫泱问。 宁棠点头,「我隔着老远就看中它了。」 「嗯,眼光不错。」卫泱赶着说,赶着站起身来,要用那朵荷花,亲自试试这把镶绿松石的匕首。 「你仔细些,别跌下船,也小心使那把匕首。」 「放心,我身手好着呢。」卫泱赶着说,已经扯住了那支荷花,手中的匕首利落的切在花茎上。 几乎没使力,花茎就断开了。 这匕首还真不是一般的锋利! 卫泱刚想回身与宁棠炫耀她的成果,就见不愿的一丛荷叶后头飘着一条小船。 船尾整齐的码放着几片还沾有水珠的荷叶,而船中间,徐紫川正双手垫在脑后,悠闲的躺在船板上闭目养神。 那神情恬淡且安逸,好不惬意。 见状,卫泱忍不住想捉弄徐紫川一下,便用手中刚摘下的荷花朝徐紫川的方向撩了一下水,「下雨啦,收衣服啦!」 徐紫川晒着太阳睡着了,却没睡实,几滴凉水溅在脸上后,人立刻就醒过神来。 他立马坐起身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正望见卫泱站在不远处的一条小船上,正手持一朵粉嫩的荷花笑望着他。 芙蓉不及美人妆,卫泱粉黛未施,就已经胜过这才出水的芙蓉了。 突然被人吵醒,徐紫川原是有些恼火的。 可一望见卫泱的脸,他就丁点儿都气不起来了。 「今儿日头大,你就这样躺在大日头底下睡觉,也不怕晒晕了。」卫泱沖徐紫川说。 「无碍,有荷叶遮荫。」 「这么说是我多管闲事,扰人清梦了?」 「也不算,都这个时辰了,我也该回去了。」徐紫川说着,便站起身来,走到了船尾的桨橹位置。 「徐郎中要回去了?」宁棠主动与徐紫川搭话。 徐紫川点头,「是,二位尽兴,告辞。」话毕,就摇着船橹向岸边划去。 「徐郎中慢走。不对,是慢划。」卫泱笑着沖徐紫川挥挥手。 宁棠一听这话,就忍不住乐了,而另一边的徐紫川则完全get不到笑点在哪儿。 依旧顶着一张日常的冰山脸,沖卫泱说:「你要的药我已经配好了,晚些时候给你送去。」 「这么快!厉害!」 徐紫川没应声,不是故意不搭理卫泱,而是觉得这点儿小事,没有什么可厉害的。 见卫泱与徐紫川隔着老远还能聊的这么欢畅,宁棠心里有些吃味,忙与卫泱说:「你快坐下,仔细掉水里。」 「就不能盼着我点儿好?再说了,我有那么笨吗?」 「你听宁将军的,否则……」远处,徐紫川给卫泱施压。 是,你会配药你厉害。 卫泱只好沖徐紫川抱了抱拳,表示她认输。 接着便乖乖的坐了回去。 方才有那么一瞬,卫泱仿佛从徐紫川的脸上看到一丝笑意。 真的很好看。 见卫泱一直眺望着徐紫川离去的方向,双眼闪闪发亮。 宁棠心里很不是滋味。 只叫卫泱坐稳了,就划着名小船加速前进。 船行的越快,船身摇晃的就越厉害。 小小的木船,硬是被宁棠划出了皮划艇的感觉。 「宁棠你慢点儿划,咱俩又不是要去逃命。」 「小泱,咱俩私奔吧。」 私奔?卫泱一朵荷花扔向宁棠,「魔障了?」 宁棠爽朗一笑,将船停下,麻利的来到卫泱对面坐下。 「小泱,我不跟你玩笑,跟你说正经的,你教我医术吧。」 「啊?」 宁棠要跟她学医术,还说不是玩笑? 这分明就是玩笑。 「你忘了小时候你总是嘲笑我,成日埋在书堆里,还总是一身难闻的药味了?」 「我小的时候就是个小混蛋。」 「可不是嘛。」 「我知道错了,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教我吧。」 瞧宁棠的确是带着诚意与她说的这些,卫泱也正经问道:「你为什么突然想起要学医术了?」 「不为什么。」 「好没诚意,我拒绝。」 「别呀,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第七十一章不如弃武从医 「你说,我听着。」卫泱故意正襟危坐,一脸权威的望着宁棠。 宁棠也不是个婆妈的人,当即讲道:「这些年在北关,我体会最深的除了粮草物资的匮乏以外,便是军中的军医太少,医术也不够精湛,甚至有些拙劣。羌人虽善战,但每回与羌人对战,我方因治疗不及时而丧命的士兵,远高于直接战死的士兵。我想,我若能学点儿医术,来日或多或少也能帮上点儿忙。再有,这些年在北疆,我造下过不少杀孽。若能一手杀人,一手救人,也全当是为自己赎罪了。」 听了宁棠这番话,卫泱哪还笑的出来。 满满的都是心疼。 卫泱不曾亲歷过战争。 但在穿越之前,她看过很多部有关战争的纪录片。 那只是战争的冰山一角,已经叫人觉得血腥残忍到无法直视。 卫泱可以想像,却不敢说她能体会宁棠身在血肉横飞,到处都是残臂短肢的战场上时。究竟是何种心情。 她与宁棠是从小一起长的。 那样娇生惯养,泡在糖罐子里长大的宁棠。 在北关的这五年,究竟是怎么挺过来的? 卫泱纵使已经两世为人,也没有自信能在那样的地方安身立命。 「宁棠,你还会离开京都,去北关吗?」卫泱问。 「我也说不好。」宁棠答,「倘若天下太平,自然用不上我这个带兵打仗的,可要是有恶人作乱,不论是北关还是南疆,我自然要为朝廷效力。」 「你就不能留在京都,别走吗?」 「怎么,小泱捨不得我?」 卫泱自然捨不得宁棠。 她心里矛盾的很,既盼着宁棠能建功立业长出息,又怕战场上刀剑无眼,宁棠会出事。 傻宁棠,为何当初要选择穿上一身戎装呢。 「当什么威虏将军,我宁可你永远都是个纨绔。」 「傻话。」宁棠望着卫泱,目光温和而澄湛,「你只说你肯不肯教我。」 「你这个年纪想改行当郎中恐怕是不成了,不过你只要肯学,当半个郎中使还是不成问题的。」 「你若肯教我,我一准儿好好学。」 「治病救人,人命关天,我可是很严厉的。」 「小泱放心,我一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卫泱闻言,还是有些犹豫。 「拜师礼都收下了,可不许反悔。」 拜师礼?卫泱不由得将手中那把镶绿松石的匕首握紧。 罢了,拿人家的手短,这徒弟她收了。 「那好吧,先叫声师傅来听。」 「师傅。」 「乖。」 宁棠粲然一笑,「走吧小师傅,徒儿带你摘花去。」 「什么小师傅,听起来像是在喊小和尚。」卫泱抱怨说。 「你怎么会是小和尚,你是姑娘,应该称唿您一声师太才对。」 「呵呵!宁棠你想被我推下船是吧?」 宁棠不以为然,「没有我,小师傅能回去岸边吗?」 「要不咱俩试试?」卫泱袖子一撸,就朝宁棠泼了一捧水。 宁棠也不示弱,两人便临时在小船上开起了泼水节。 最后,荷花没摘几朵,也没分出胜负。 两人却都成了落汤鸡。 …… 卫泱原本以为宁棠只是临时起意,才说要随她学医术的。 没想到宁棠这回很认真。 第二日一早,就来向卫泱请教医术。 既然宁棠是正经要学,那她必定得竭尽所能的用心教。 其实,学医和学习其他技能一样,都是要由浅入深,循序渐进。 想要成为一个好中医,天赋很重要,日积月累下来的断症经验也很重要。 而更重要的是,要从入门起就系统的学习,结结实实的打好理论基础,绝不能煳弄马虎。 但这套传统的学习方法,显然对宁棠并不适用。 卫泱记得,孔子他老人家曾提出一个无论放在哪个年代,都很英明的教育理念。 那就是因材施教。 宁棠之所以要学习医术,并不是为了开药坊当郎中。 而是为了尽可能的在战场上多救活一个伤兵。 战场上最常见的就是利器伤,再有就是骨折和肢体的断裂伤。 比起教宁棠把脉,倒不如多传授他一些比较实用的急救方法。 譬如,包扎止血和固定伤肢。 除此以外,再叫宁棠熟背几个有止血镇痛等功效的药方,也就能应付多数情况了。 关于背药方,不需要什么天分,死记硬背下来即可。 至于包扎,纸上谈兵无用,必须得实践。 于是,卫泱便叫来半夏扮演伤者,用半夏来给宁棠示范包扎的技巧。 而宁棠那边,则拿仲晨来练手。 宁棠很聪明,卫泱不过才示范一遍,宁棠就都记住了,不止如此,还能举一反三。 卫泱暗自感慨,宁棠天分卓越,不当郎中真是可惜。 不如弃武从医得了。 至于宁棠,原以为学医是件很枯燥的事。 没想到卫泱教的东西,竟意外的实用和有趣。 两人学学闹闹,不觉间一日光景就过去了。 折腾了一日下来,卫泱累的够呛,但她还是觉得高兴,并答应宁棠,明儿再接着教他。 宁棠按着约定,第二日一早就带着仲晨过来了,却得知卫泱还卧着没起。 「姑姑,小泱她怎么了?」宁棠小声问李娥。 李娥如实答:「仿佛是昨日累着了。」 「姑姑,是宁棠来了吗?」卫泱问。 「小泱,是我。」宁棠赶着说,赶着进了里屋,见卫泱正要从床上坐起来。 「你快躺着别动。」宁棠立马快步上前,想扶卫泱躺下。 谁知卫泱挣扎了半天,也没坐起来。 不必瞧脸色,就知小丫头身上一定虚弱的不行。 「是我的错,只顾着自己,没顾虑到你的身子。」 「说什么傻话,你又不是拉着我胡闹,咱俩是忙了一日正经事,即便累些我也高兴。」 「你快省些力气别说话了,我这就命人去请徐郎中来给你瞧瞧。」 一听宁棠要把徐紫川搬来,卫泱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要!」 「小泱,你不是说,你最见不惯讳疾忌医的人吗?」 人家这不是讳疾忌医好吗?是讳紫忌川。 倘若叫徐紫川知道,她是累病的……简直不敢想。 可要是不叫徐紫川来看,也不成。 卫泱有自知之明,依目前的情况来看,她的身体是无法很快自愈的。 待徐紫川傍晚来给她送药时,见她这幅德行,没准儿更恼。 卫泱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任由宁棠派人去把徐紫川请来。##### 第七十二章我来,是要让你活着 如卫泱所料,徐紫川的脸色果然不太好。 卫泱心虚,压根不敢去看徐紫川的眼。 这阵子,徐紫川总会有意无意的提醒她,叫她不要仗着身子才好些,就得意忘形。 而她却总……真是活该。 纵使徐紫川如何恼她,她都没有一句怨言。 听徐紫川说,她的身子并无大碍,只需静养即可。 卫泱松了口气,宁棠也跟着松了口气。 卫泱酝酿着,正预备鼓起勇气与徐紫川说点儿什么。 谁知徐紫川却半句闲话都没有,一个转身就拂袖而去。 徐紫川日常就是一张冰山脸,今日更是全程黑脸。 那气场,简直叫人站在十米开外,就能感觉到浓浓的寒意。 徐紫川生气了。 究竟要怎么哄好一座冰山,这简直是无法完成的任务。 卫泱病着,身上已经够难受了,再一想到徐紫川那张极度恼怒的脸,心里就更不是滋味。 说好的养神没有,直接成了伤神。 待宁棠告辞以后,卫泱顺势挥退了李娥等人。 她翻身坐起,悄悄的从枕下翻出徐紫川之前送的那包姜糖。 挑了一颗放进嘴里。 尽管还是无法喜欢上生姜的味道,但浓浓的甜味和淡淡的辛辣味共同作用,竟然能奇蹟般的平復人心底的焦躁。 卫泱含着姜糖,心绪渐渐的平復了下来。 …… 晚膳前,徐紫川照例来给卫泱送药。 徐紫川默不作声的走进屋,连句招唿都没打,就冷着脸来到软榻前。 生硬的将汤药递给正靠在软榻上发呆的卫泱。 卫泱见徐紫川明摆着不爱搭理她,也不愿自讨没趣,乖乖的将汤药喝完,又转手将空碗递迴了徐紫川手上。 徐紫川接过药碗,拔腿就要走。 谁知卫泱却紧握着药碗的另一边不肯松手。 徐紫川试图将碗往回夺,可还没怎么使劲儿,卫泱就被他扯的身子一晃,险些从软榻上跌下来。 见状,徐紫川索性松了手。 一只碗而已,不要了还不行。 「徐紫川你别走!」卫泱好歹鼓足勇气,开了口。 闻言,徐紫川还真就停下了脚步,却没回身,依旧背对着卫泱。 卫泱本就有些慌张,又看不清徐紫川的神情。 罢了罢了,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吧。 「是我的错,没有老实听你的话,保重自己的身子。你别生气,可知生气伤肝。倘若你被我气出个好歹,我岂不是罪加一等。」 「就那么想死?」徐紫川回身,口气冷肃的质问卫泱。 那语调那神情,都叫卫泱觉得无比陌生。 但除了愤怒和失望以外,卫泱还从徐紫川的眼中读到了悲悯和哀戚。 「我一边用尽全力去救你,而你却一边毫无顾忌的作践自己,你若真的那么想死,我可以成全你,保证你能毫无痛苦,悄无声息的死去。反之,你就要听我的,别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你在我面前死去!」 徐紫川说最后一句话时,神情带着明显的悲恸。 卫泱似乎能明白徐紫川的心情。 身为一个郎中,怎么愿意眼睁睁的看着他经手过的病人,在他面前死去。 但直觉告诉卫泱,徐紫川并不只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突然沖她发这么大的火。 徐紫川一向的冷静自制,并不是个会轻易表露情绪的人。 方才,徐紫川在说到「眼睁睁的看你死去」时,声音似乎有些发颤。 难道,徐紫川曾经亲眼目睹与他来说很重要的人,在他面前死去? 徐紫川说过,他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 难道徐紫川曾亲眼目睹自己的双亲,或是其他重要的某人在他眼前故去? 无论那个人是谁,卫泱认定,就因为她的鲁莽冒失,似乎勾起了徐紫川很不好的回忆。 「徐紫川,我能信你吗?」 「你说过,你别无选择,只能信我。」徐紫川望着卫泱,目光异常坚定。 「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这个。」徐紫川说着,上前两步,拉起卫泱的右手放在他左手腕的脉息处。 卫泱不明所以,本能的探了探徐紫川的脉息。 经卫泱诊过,徐紫川的脉息……卫泱的心跳,蓦的漏掉一拍。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不行!」卫泱勐地甩开徐紫川的手,「你疯了!你难道服了与我一样的毒?」 比起卫泱近乎抓狂的反应,徐紫川的神情就要平静的多,「身为郎中,总不能拿病人来试药吧。」 「疯子!你会死的!」 「我服用的毒量很少,不足以致命。你放心,至少在你毒发身亡以前,我不会死。你只要记住,我来是要让你活着,而不是与你一块去死。」 无论徐紫川怎么说,卫泱都没办法接受徐紫川服毒这件事。 徐紫川口口声声说他是郎中,不能拿病人来试药。 可敢问一句,天底下所有的郎中都会为救活病人,特意去染病,再以身试药吗? 除了徐紫川这个傻子疯子,天底下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种人了。 为什么,徐紫川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卫泱实在想不通。 她的脑袋就快要炸了! 「徐紫川,你究竟想要什么呀?」 「我要你活着。」 「不对!」卫泱厉声道,「你不觉得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就能轻易豁出自己性命这种说法,很荒唐可笑吗?」 「你我并非萍水相逢。」徐紫川说,「你我之间是有些渊源的。」 「渊源?什么渊源?」 「我还不能说,你也不要试图逼问我。你只要记住,我绝对不会害你就是。」 徐紫川奔赴千里,穿越半个大夏来救她,果然是因为他们之间曾结下过某种善缘吗? 尽管徐紫川仍对她隐瞒着什么大秘密。 但卫泱就是无法阻止的想要相信这个人。 见卫泱似乎渐渐的冷静了下来,徐紫川才又开口,「我再问你一遍,你想死吗?」 「我想活着,和你一起活着。」 徐紫川点头,「我会如你所愿。」 「我也能再问你一遍吗?」卫泱望着徐紫川,「我能信你吗?」 「你只能信我。」 「我信你。」 卫泱起身,来到徐紫川跟前站定,她抬起手,轻轻的覆在徐紫川的心口处,「你也与我一样,会时常发病,痛不欲生吗?」 「从服毒至今,我只毒发过一次。」徐紫川如实说。 正因为徐紫川曾切身体会过毒发时那种极致的痛苦。 所以他才佩服卫泱。 明明那么年少,又生的那样娇小纤弱。 但她的意志和骨气,却叫人无比的惊嘆和讶异。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何时服的这个毒?」卫泱问。##### 第七十三章比任何人都懂她 「我可以不回答吗?」徐紫川反问一句。 「可以。」卫泱痛快应道,「我既然说信你,那从今以后,你不愿回答的问题,我一句都不会多问。」 卫泱大方洒脱的反应,并不叫徐紫川觉得意外。 在他心里,卫泱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 否则,他也不会冒险,将一半的秘密透露给卫泱知道。 卫泱说信他,他何尝不是更加信赖着卫泱。 这些年来,除了他师傅萧馥,他就只在卫泱身上找到了这种久违的信赖感。 「等我想到办法将你体内的余毒彻底祛除干净以后,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毫无保留的告诉你。」 卫泱闻言,捏起挂在胸前的那枚哨子,「你还有东西扣在我这儿呢,还怕你不说?」 徐紫川温然一笑,抬手轻轻的摸了摸卫泱的头,「以后不许再胡闹,要听我的话,好好养病。」 卫泱被徐紫川这突如其来的摸头杀惹的有些心猿意马。 小傻瓜似的乖乖点了点头,脸红的都抬不起来了。 不只脸红了,眼也红了。 不觉间,卫泱已是热泪盈眶。 究竟是因为伤痛还是欣慰而落泪,卫泱已经无法判断了。 …… 徐紫川走后,卫泱独自一人发呆了好久。 尽管她答应徐紫川暂时不要追究,但卫泱还是忍不住的好奇。 徐紫川究竟为什么,为什么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救她。 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渊源。 卫泱自问,是个想像力丰富到不行的人。 但对于这件事,她是真真的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既然想不出,那就不要再瞎琢磨了。 她既答应徐紫川要好好珍重自己。 那日后,无论是伤身子还是伤神的事,她都要少做。 其实,除了好奇徐紫川背负的秘密以外,卫泱心里还不自觉的冒出一个或许很自私的念头。 在得知徐紫川与她中了一样的毒以后,某种深深压抑在她心中已久的委屈,得以狠狠地宣洩出来。 终于有人切身体尝过,她在毒发时究竟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徐紫川懂她,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懂她。 卫泱觉得,徐紫川就是当年,她梦想中会脚踏七彩祥云来拯救她的那个人。 卫泱想着,不禁起身来到窗前,见徐紫川住的东偏殿已经上了灯。 她知道,徐紫川一直都在马不停蹄的向前,想尽一切办法要救她。 同时背负着他们两条性命,徐紫川太累了。 卫泱说过,她不甘心只当一条等人摆渡的可怜虫。 她可以依靠徐紫川,却不能只依靠徐紫川。 她也需要自救。 …… 自打与徐紫川开诚布公的谈过以后,再见徐紫川,卫泱怎么看怎么觉得徐紫川亲切。 而徐紫川瞧卫泱的目光,似乎也比往日温和了不少。 宁棠从旁瞧着,似乎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可从徐紫川捧着汤药进屋,一直到他端着空碗出屋。 期间,徐紫川与卫泱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但宁棠也说不上为什么,他总觉得卫泱与徐紫川之间有种默契。 还是很深的那种。 深到外人根本就不会懂,更插不进去。 宁棠难免觉得有些心焦火大。 可任他再生气,也断然不会沖卫泱发火。 「明日就要启程回宫了,依你的身子能行吗?」 「我已经好多了。」 「我可还记得你来时的路上,晕车晕的厉害。」 「你忘了,徐郎中已经给我配了几丸药,保证回去的路上马车再怎么颠簸我也不会晕。」 又是徐紫川,他真有那么神? 无所不能,是神仙下凡不成。 「对了,回去的路上,再把乌行借我骑一段路可好?」 「别说骑了,你若喜欢它,我把它送你都成。」 「乌行可是陪着你多番出生入死的战马,送我你捨得?」 「我连命都能给你,更何况是一匹马。」 「什么命不命的,话越说越不着边际了。」卫泱嗔怪一句,「我跟你说正经的,我知道姨母的身子一直不大安康,心里甚是惦记。此番回宫以后,我想向母后请旨,去府上探望探望姨母,你说成吗?」 「当然好,安国公府开府这么多年,你还一遭都没去过呢。」 「这么说,安国公府的世子大人很欢迎我了?」 「你随时过来,我随时欢迎,纵使就此住下,一辈子不走也不怕。」 卫泱巴不得能搬离皇宫,找个远离是非的安逸之所落脚。 但人不能放任自己醉生梦死,更不能逃避现实,活在虚妄的幻想之中。 正相反,为了更好的活着,必须要认清现实,才有可能改变现实。 …… 因为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回宫,卫泱夜里安置的很早。 第二日天不亮就起来做临行前的准备。 尽管有徐紫川的药保驾护航,但卫泱唯恐她晕的太厉害,连药都压制不住。 因此,卫泱早膳吃的很少,只怕路上吐了难受,收拾起来也麻烦。 早膳毕,卫泱与徐紫川和宁棠在海月阁外会合。 与卫泱一箱子一箱子的行李往外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徐紫川就只随身带了一个包袱。 可见徐紫川为人很简素,但并不叫人觉得寒酸。 似乎世外高人就该是徐紫川这个样子,没有太多累赘,孑然一身。 宁棠谨守与卫泱的承诺,对徐紫川也是客气,主动提出要找人替徐紫川背行李。 徐紫川却道不必。 宁棠闻言,面上不露,心里却骂徐紫川不识好歹。 但卫泱心里却不这么想。 徐紫川统共就带了这么一个包袱,想必这包袱里除了徐紫川的衣物以外,一定还有些与徐紫川来说很重要的贴身之物。 徐紫川怎么放心将这样的包袱交给生人来背。 卫泱既然明白徐紫川的苦衷,也就没多话,便张罗着启程了。 此番回程,卫泱依旧是乘坐来时的那辆马车。 至于徐紫川,宁棠特意为他单独安排了一辆马车,也是周到。 在上马车之前,徐紫川盯着卫泱把药丸给吃了。 而服药后,卫泱心中依旧有些忐忑,待到马车行出几里以外,她身上丝毫没有觉得不适以后,卫泱才松了口气。 不晕车的旅途,真是太美妙了。 卫泱哪还有心思睡觉,一整个晌午都趴在马车窗边,欣赏沿途的风景。 正午前,一行来到了中途停靠的驿站。 因为天气稍稍有些闷热,卫泱不愿独自闷在屋里吃饭。 于是,便叫上徐紫川和宁棠到阴凉通风的庭院里一同用午膳。##### 第七十四章我回来了 卫泱是无肉不欢的人,宁棠与卫泱一样。 而相比之下,徐紫川就显得很清心寡欲,饭桌上几乎不动荤腥,偏爱清淡的素菜。 见徐紫川一口接着一口吃的既香又很斯文,卫泱暗自思量,她是不是也该多吃点儿素呢。 多吃素,有益于身体健康。 总之,跟着徐紫川学总没错的。 于是,卫泱有意避开桌上的荤菜,尽捡着素菜下筷子。 见卫泱碰也不碰她平日里最爱吃的酥炸肉圆和八宝熏鸡,宁棠只当卫泱身子不适,立马关怀了两句。 还提出,要不要让徐郎中给她瞧瞧。 「不必,我胃口好着呢,就是不愿碰荤腥。我往后啊,都改吃素了。」 宁棠被卫泱这突如其来的决定,搞的有些摸不着头脑。 「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吃素了。你不吃肉,身上哪来的力气,只怕身子更虚。」 徐紫川通透,大概看出了卫泱为何如此。 立马夹了一颗肉圆到卫泱碗中,「不许挑嘴,荤素都要吃点儿才好。」 如今,徐紫川的话与卫泱来说,比圣旨还要圣旨。 既然徐紫川说叫她吃,那她就乖乖的吃。 宁棠见徐紫川给卫泱夹菜,心里那个恼火,却不便发作。 赶忙夹了只鸡腿到卫泱碗里,分明是在与徐紫川叫板。 徐紫川似乎并未察觉到宁棠的怒意,而卫泱却感受的清清楚楚。 她立马将盘中的另一只鸡腿夹到了宁棠碗中,宁棠的火气才渐渐平息。 之前还两眼冒火的人,转脸就喜滋滋的。 真是孩子气的不行。 午膳毕,卫泱抓紧时间回厢房小睡了一会儿。 午睡醒来以后,稍事休整,一行便又继续赶路了。 因为中午睡的很解乏,卫泱精神不错,便想着下车骑会儿马。 不过这事,卫泱自己说了不算,还得徐紫川点头才行。 「只能慢骑,不许超过一炷香的时辰。」 卫泱乐不可支,拍着胸脯向徐紫川保证,她一定谨遵医嘱。 在卫泱看来,骑马就跟吃泡面一样。 许久不碰,看着心里痒痒,总是惦记。 但试过以后,就会立刻暗自发誓,以后再不贱嗖嗖的去碰了。 就像每回连汤带面的吃下一大碗泡面以后,都会莫名其妙的觉得噁心一样。 每回骑马以后,也会落下后遗症。 不只五脏六腑颠的像移位了一样,大腿也磨的受不了。 徐紫川交代,叫卫泱最多只许骑一炷香的时辰。 而卫泱还没挺到一炷香的时辰,就败下阵来。 原本还精神抖擞的人,下了马背以后,就直接钻进马车里唿唿大睡起来。 卫泱是被吵醒的,被马车外传来的嘈杂声给惊醒的。 「外头怎么这么吵?」卫泱秀目惺忪的问。 「回长公主,咱们已经进城了。」李娥应道。 「我睡了这么久?」卫泱赶着说赶着翻身坐起,凑到了窗边,正预备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瞧瞧,却被李娥给拦住了。 「长公主金枝玉叶,哪能随随便便叫人看见您的样貌。」 卫泱自打穿越以来,就生在皇宫,长在皇宫,对皇宫以外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往年她来玩康宁行宫养病,因为身子不适,几乎都是从宫里一路睡到行宫,再从行宫一路睡回来。 眼下,她好不容易有个清醒的时候,真的好想亲眼看看京都城的街道,看看除了皇亲国戚以外的寻常百姓。 听说京都城很繁华,商铺林立,车水马龙。 听说天子脚下,升斗小民也都很有见识,素质极高。 可面对态度坚决,立场明确的李娥,卫泱也有些无可奈何。 但想来,她过几日说不定会有机会出宫一趟,去安国公府探望她姨母。 到时候,她不止有机会能好好欣赏一下京都城的风光,没准儿还能下车逛逛呢。 总之,好饭不怕晚。 好事也不怕稍稍迟来一些。 …… 卫泱一行从康宁行宫一路顺利的到达了皇宫。 因为嫌出入宫禁麻烦,宁棠就没随卫泱一同入宫,在将人送至宫门处后就告辞了。 至于徐紫川,自然不能随卫泱安置在内宫。 听奉樊昭之命,特地前来迎接的丹惠说,太后已经下旨,叫徐郎中暂时住在太医院。 卫泱听后,觉得这个安排,也算合情合理。 尽管卫泱从未去过太医院,但作为宫里的一大要处,想必太医院的居住条件必定不差。 绝不会委屈了徐紫川。 当着一众人等的面,卫泱不好与徐紫川表现的太亲近。 悄悄话不能说,只能简单的嘱咐负责接引徐紫川的太监几句,就目送徐紫川先行离开了。 眼下,正是日暮时分。 夕阳的余晖掠过高高的宫墙,洒在脚下的长街上,投下一片如血的颜色。 有那么一瞬,卫泱真想飞奔上前将徐紫川拦住,叫他赶紧离开,不要踏进皇宫这个是非之地。 可她右手的三指,还记得徐紫川的脉息。 和她几乎一模一样的脉息。 徐紫川已经亲手斩断了自己的退路,他只能往前,无路可退。 但徐紫川,你不要太小看我。 我虽然是一个姑娘,或许也是个将死之人。 可除此之外,我还是大夏的嫡长公主。 即便你已经斩断了自己的所有退路,我也有本事都给你续上。 想到这儿,卫泱冲着徐紫川清瘦却异常挺拔的背影从容一笑,转身上了肩舆。 「去景和宫,我一走一个多月,得先给母后请过安再回福熙宫。」卫泱吩咐说。 「回长公主,太后眼下不在景和宫,正在外书房与几位阁老议政。」丹惠应道。 卫泱倒是险些忘了,樊昭先是垂帘听政的摄政太后,才是她的母亲。 比起母女叙旧,朝政大事自然重要百倍。 可是,只有樊昭在与阁老们议政吗? 卫渲呢? 身为大夏的一国之君,难道连参与朝政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或许这只是丹惠的口误? 还是事实果真如此。 唉…… 卫泱不禁长嘆一声,她这才回宫,闹心事就找上门了。 左右虱子多了不怕痒,一只一只抓吧。 「既如此,咱们就直接回福熙宫吧。」卫泱劳记徐紫川的叮嘱,心平气和的说。 福熙宫还是老样子,跟她离开时一样,清净雅素。 只是多了几盆应季的鲜花,大概是为迎接她回来特意准备的。 卫泱喜欢花,不拘着什么品种。 仅仅是因为盛开的鲜花,能给这死气沉沉的皇宫增添些许生气罢了。 卫泱端详着那些奼紫嫣红,开的正盛的花朵,淡然一笑,在心中高唿,主战场,我回来了#### 第七十五章为她而来,因她而死 尽管李娥这个掌事姑姑不在,但福熙宫内外依旧秩序井然。 一迈进寝殿,卫泱就闻到了扑鼻的果香。 打眼一瞧,桌上摆满了应季的瓜果,还有各色糕点。 都是卫泱平日里爱吃的。 大约是有些累,卫泱瞧着桌上琳琅的吃食,并没什么胃口。 却条件反射似的,一见攒盒和甜食,就特别想给徐紫川送去。 卫泱记得,她从前曾听过一个说法,说喜欢吃甜食的男人,通常比不爱吃甜食的男人,有更大机率要面对中年秃顶的问题。 想到这儿,卫泱不自觉的脑补了一下徐紫川秃顶的画面。 噗,卫泱忍不住笑出声来。 还是别想了,她怎么就不盼着徐紫川点儿好呢。 「半夏。」 「主子吩咐。」 「你挑些精緻的糕点,再择些多汁甘甜的水果给徐郎中送去。」 长公主才进屋还没坐下呢,就想着给徐郎中送东西。 半夏暗自啧啧,他们长公主对徐郎中未免也太好太上心了。 「奴婢领命,这就去准备。」 「记得,东西你都得亲自盯着准备,再亲自送去,中间绝不要经他人之手。」 卫泱之所以有此吩咐,并不是有理由怀疑谁要对徐紫川不利。 只是出于小心使得万年的目的。 徐紫川是为她而来,并做好了因她而死的准备。 在迎来最终的结果之前,卫泱觉得她有义务,更有必要尽全力保护徐紫川的安全。 也就是徐紫川身为男子,不得安置在后宫。 否则,卫泱真想把人时时刻刻都放在眼皮子底下,亲自盯着才放心。 「奴婢明白。」半夏躬身应下,赶着就要去准备。 「还有。」卫泱又将半夏喊住,「另外,你再去库里找几匹上好的衣料,要颜色素雅的,最好能找出几匹天青色的,一併送去,给徐郎中裁几身衣裳穿。」 卫泱欠徐紫川一身衣裳,这事她一直都记在心上。 在行宫住的时候,做什么都不方便。 眼下已经回宫,她自然得立刻把这事张罗起来。 「长公主刚回来,还没喘匀了气,就为徐郎中打算上了?」 卫泱才与半夏交代完,李娥就进了屋。 卫泱对徐紫川好,从来都不避着人,也包括李娥。 以后也是。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徐紫川是她卫泱敬重的人。 谁敢招惹徐紫川,对徐紫川不敬,那就是跟她做对。 「徐郎中对我有大恩,我可不得把他捧在手心里疼着,就这样,我还怕做的不够周到呢。」卫泱口气坦荡的与李娥说,「姑姑眼光好,就代我挑几匹好颜色的衣料,给徐郎中裁衣裳吧。」 「徐郎中人长得俊俏,也白,穿什么色的衣裳都好看。」 李娥鲜少夸人的。 徐紫川果真美貌,连李姑姑都能打动。 不过,依卫泱对徐紫川的了解,你若给他送匹颜色艷丽的衣料,他必定不肯裁了做衣裳穿。 「还是挑几匹颜色雅致的。」 「奴婢听长公主的,待会儿就去取了库房的钥匙,正经给徐郎中挑几匹好的。」 卫泱点头,刚预备再交代些什么,就听外头通报声响起。 是卫渲来了。 按照宫里的规矩,怎么论都是该卫泱去向卫渲叩头请安。 没想到卫渲一国之君,九五至尊,竟然先来看她了。 卫泱知道,卫渲是真疼她。 也不辜负她常常为卫渲担忧筹谋。 未等卫泱迎出门去,卫渲就进了屋。 卫渲今日来此,并未着龙袍,而是穿了一身颇为家常的紫金色锦袍。 尽管没有龙袍加身,但卫渲依旧是贵气逼人,气质卓然。 明显比卫泱上回见他时要长些肉了。 精气神儿也好多了。 卫渲望着卫泱,满脸的笑意,但卫泱还是从卫渲身上感觉到了一丝丝颓气。 逼宫失败,挚爱离世,自己又被囚禁月余。 才刚刚经歷了这些事的卫渲,倘若身上一点儿颓气都没有,那才奇怪呢。 「泱儿总算回来了,快叫皇兄看看,瘦没瘦。」 卫泱笑盈盈的迎上前,沖卫渲一礼,「正预备稍歇一会儿就去给皇兄请安,不想皇兄竟然先来了。」 「你我兄妹,谁看谁不一样。才月余不见,你便要与皇兄生分了?」 「哪敢。」 「泱儿,皇兄想你了。」卫渲目光清和的凝视着卫泱,柔情满满。 平日里卫泱总觉得,单纯的从心理成熟来看,她才像姐姐,而卫渲则像弟弟。 但卫渲方才讲的那句话,却瞬间叫卫泱感觉到,身为妹妹被兄长深深疼惜着的那种满足感。 「我也很挂念皇兄。」 「既然想我,为何不写信回来,命人捎句口信也好。」卫渲说,却无抱怨之意,「可知我差一点儿就下旨移驾康宁行宫去陪你了。」 差一点儿?恐怕不止一点儿吧。 才刚经歷了逼宫一事,以他们母后樊昭谨慎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放卫渲出宫的。 不止眼下,只怕从今往后,樊昭都会把卫渲看的死死的。 以防卫渲再被人蛊惑,生出某些对她不利的念头。 「皇兄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卫泱尽量表现的轻松愉快。 「人看着是好好的,可还是瘦了几圈,泱儿受苦了。」 亲哥,重逢是件高兴的事,咱们能不煽情吗? 卫泱被那句「受苦了」惹的有些鼻酸,险些哭出来。 不错,她这回是受苦了。 却幸运的邂逅了神队友徐紫川,得失相比,她还是赚到了呢。 「这回虽然也遭了点儿罪,但全凭徐郎中医术高超,已经叫妹妹少受了不知多少苦。」 没错,卫泱就是要见缝插针,想尽一切办法为徐紫川邀功。 「徐郎中的事皇兄都听说了,的确年少有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皇兄一定要重重的赏赐他。」 卫泱知道,徐紫川并非贪财之人,不好奢靡。 若要赏银子,不必由卫渲出手,她就有的是。 她要替徐紫川从卫渲这儿讨来的,并非浮财,而是,「不瞒皇兄,徐郎中那个人,性子颇为清高,比起拿银子砸他,倒不如给他多些礼遇。」 「我就欣赏有气节又有本事的人。」卫渲道,「回头我就吩咐下去,阖宫上下都要以贵宾之礼待之。」 目的轻松达到,卫泱很是满意。 她这边也不急着在卫渲面前鼓吹徐紫川的能耐。 倒是急着想听卫渲亲口说说,这段日子,他过的究竟怎么样。##### 第七十六章这就是成长 卫泱不傻,自然不能直截了当的问卫渲,哥,你最近过的好不好。 卫泱心里有数,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卫渲都不可能过的太遂心如意。 所以她眼下要做的是,含蓄的打听一下,卫渲近来究竟过的有多憋屈。 「我原本打算稍歇一会儿就去昭阳殿给皇兄请安,顺道再去景和宫给母后请安,却听说眼下母后正在外书房与几位阁老议事。既是商议朝政大事,皇兄怎么没去呢?」 得此一问,卫渲讪笑,「有母后一个能干就好,又何须我去裹乱。」 听卫渲这口气,仿佛是他不愿去外书房议政。 但依卫泱对樊昭和卫渲的了解,八成是樊昭故意没请卫渲过去议政。 否则,卫渲也不会说这赌气的酸话。 其实,早在逼宫之事发生以前,樊昭就一直在幕后,手揽军政大权。 说卫渲是傀儡有些夸张,却也仅仅只是个摆设,不大参与政务。 但为了堵以端王和成王为首的宗室贵戚之口,也为了堵那些言官御使之口,凡是要商议重大决策时,樊昭通常都会叫上卫渲一起。 然而眼下,樊昭竟然连请阁老们来议政的时候,也不叫上卫渲了。 卫渲这个皇帝不止当的憋屈,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已是名存实亡。 不过想来,才经歷了那样一场逼宫风波。 要樊昭在这种时候还权于卫渲,无论从哪种角度考量,都不太妥当。 卫泱愿意相信,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 樊昭迟早是要退居后宫,还权于卫渲的。 而在此之前,卫渲除了要等,也得学着长进。 毫不客气的讲,依卫渲如今的能耐,真真是挑不起一国之君的重担。 忠言逆耳,留给言官们去说吧。 身为妹妹,她只要乖巧懂事就好。 「皇兄宽心,等过阵子母后消了气就好了。」 卫渲不言,一脸的幽怨。 见卫渲不爱提这些,卫泱便没打算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在卫泱看来,卫渲其实已经比从前有所长进了。 卫渲过去是个直脾气,喜怒都写在脸上。 说白了就是有点儿缺心眼。 但眼下,卫渲心里明明还深怨樊昭,却能主动先向樊昭服软。 这就是成长。 卫渲已经懂得动心忍性,这一点儿值得褒奖。 但站在家人的立场上,卫泱却又觉得心里有些不好受。 连血脉至亲之间都要互藏心眼,真是可悲。 卫泱一早就认的很清,樊昭和卫渲已经回不去了。 想要这两个人再做回一对母慈子孝的模范母子,已经是不能够了。 人心可以很强大,坚如钢铁,但有时候却很脆弱,就像一张薄纸。 纸张一旦被揉皱,事后无论你如何努力的将它展开压平,上面都会留下或浅或深的摺痕,这是不可逆的变化。 而人心往往比纸还要敏感的多。 卫泱不指望樊昭与卫渲能重修旧好,只盼两人之间的母子关系不要再恶化下去就好。 「对了,这段日子住在行宫,我除了想念皇兄和母后,最惦记的人就是卫霖了。小霖儿最近可好,皇兄有去瞧过那孩子吗?要知道,小霖儿可是爱极了皇兄这个父皇。」 一听卫霖,卫渲的神情由开始的奚落转为惨澹。 「看过。」 看过?卫渲这话讲的很没底气。 显然,卫渲并未主动去瞧过卫霖。 所谓看过,仅仅只是见过而已,父子俩说没说上话还不一定呢。 要说卫霖,不止长得可人,也聪明伶俐。 更重要的是,卫霖是卫渲的长子,也是如今卫渲膝下唯一的男丁。 照理来说,卫渲应该把小霖儿捧在手心里疼着还嫌不够。 卫渲偏不,当爹的好像有意跟亲儿子生分似的。 难道卫渲天生就不喜欢孩子? 不对! 卫泱记得清楚,当年庞如燕怀有身孕的时候,卫渲高兴的要命。 最夸张的是,卫渲还把婴儿穿的小衣裳小肚兜带去了昭阳殿,闲时就拿出来盯着傻笑。 要问卫泱如何知道这些,光她撞见的就有三五回。 可见卫渲并非不喜欢孩子,而是不喜欢除了庞如燕以外的女人生的孩子。 只可惜庞如燕先后怀的两个孩子,都是人小福气薄,一个五个月,一个不到五个月就没了。 无论卫泱有多不喜欢庞如燕,庞如燕失了孩子,她都真心替庞如燕难过惋惜。 毕竟,庞如燕怀着的是她嫡亲的侄儿。 卫泱还记得庞如燕失去第一个孩子以后,卫渲哭的比庞如燕还伤心。 那是一个已经成型的男孩,只要再等两个月就有可能活下来。 好可惜,也好可怜。 卫泱清楚的记得,卫渲独自一人偷偷躲在凤仪宫外的后廊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似乎父皇驾崩的时候,卫渲也没哭的如此伤心。 卫泱想,卫渲但凡能将他对那两个还未出世,就夭折在庞如燕肚子里的两个孩子的怜爱,分给卫霖哪怕一半儿就好了。 逝去的已经追不回了,活生生的就在身边却不知怜取。 卫渲煳涂,卫霖可怜。 卫泱哪能眼睁睁的看着卫渲与卫霖父子日渐生分下去。 她总得想点儿法子,叫卫渲与卫霖多些机会亲近。 「在行宫的时候,宁棠特地吩咐仲晨扎了好些风筝给我玩。卫霖像我,也喜欢这些小玩意儿,皇兄哪日得闲,能不能陪我俩放风筝去?」 说老实话,卫渲眼下是真没兴致陪人去放风筝。 但卫泱难得向他这个兄长提出什么要求,卫渲哪忍心悖了卫泱的意。 便点头应下了。 「宁棠表弟对你真好,我记得小时候,你俩就最要好。」 「哪有,我分明跟皇兄最要好。」 卫泱这话明显是说来哄卫渲的,卫渲知道却一样受用。 他笑望着卫泱,目光深沉且温柔,「泱儿回来了就好,可知你不在宫里的这段日子,皇兄觉得好冷清。」 卫渲的话,说的卫泱心里涩涩的难受。 「皇兄在宫里觉得闷,我在行宫里觉得更闷。这下好了,我回来了,又能陪皇兄作伴了。倘若运气好,我明年就不必再去行宫养病了,便能一直陪在皇兄身边,皇兄就永远不觉得冷清了。」 「哪能一直把你留在身边,泱儿迟早也要嫁人。」 嫁人?暂时不想考虑。 「皇兄,我还小呢!」 「不小了,过了年就十四了。」 「皇兄别忘了,我可是生在冬月,如今十三岁的生辰还没过呢。」 「去,我十三的时候,父皇都已经给我定亲了。」 一说到定亲,卫渲难免想起了庞如燕。 不觉间,眼角眉梢又染上一抹悲切。##### 第七十七章嫁人的事,随缘 卫渲是个重感情的人。 这是卫渲的优点。 但眼下,卫泱宁可卫渲是个生性凉薄之人。 至少他不会一直沉溺在失去庞如燕的痛苦与怨恨中,无法自拔。 卫泱真恨不能爬进卫渲的心里,将庞如燕那颗毒瘤连根拔除。 其实,卫泱曾无数次的想过,要将庞如燕临死前说过的话,原封不动的说给卫渲听。 可她最终都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不是怕卫渲不信她的话。 她是怕卫渲得知,他爱到可以为之与至亲反目,甚至甘愿与之殉情的女人,自始至终都不曾与他坦诚相待,倾心相爱。 七年的青梅竹马,三年的夫妻情分,从头至尾都是一场曲意逢迎的骗局。 卫渲怎么能接受这个事实。 卫泱不会说,永远都不会。 见卫渲一副愁云惨澹的样子,卫泱连忙岔开话题,「皇兄既然说要把我嫁出去,那皇兄预备给我挑个怎样的夫婿?」 「想要娶得我们泱儿,自然要是最出类拔萃的人物。依我看,宁棠表弟就不错。」 一说到宁棠的择偶标准,卫泱就来气。 「宁棠跟我说过,他来日定要娶个温柔贤惠的女子当妻子,才不稀罕我这个泼辣货。」 「宁棠真这么说?」 「这种事我可不敢瞎编。」卫泱应道。 这不应该呀。 卫渲觉得好生奇怪。 宁棠心悦卫泱,只要不是瞎子,就都能看出来。 依卫渲所见,宁棠这小子明摆着是害臊,才故意说出那些口是心非的话。 「宁棠一定没跟你说真心话。」卫渲十分肯定的说。 见卫渲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卫泱也不排除宁棠之前与她说了口是心非的话。 倘若宁棠之前说的都不是真心话。 那么宁棠便是真的有意要娶她过门? 嫁给宁棠……太熟了,下不去手。 不过抛去这点不说,嫁给宁棠其实也挺不错的。 首先,宁棠是家中独子,既无兄弟,也无姊妹。 嫁给宁棠,就省去应付传说中很难处的姑嫂和妯娌之间的关系。 再者,宁棠的亲娘樊昕,是她如假包换的亲姨母。樊昕为人极和气,打小就把她当亲闺女疼,给樊昕当儿媳妇,简直就是掉进福堆里。 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她与宁棠从小玩到大,宁棠的品行和为人她最是了解。相信宁棠来日,一定会是个好夫君好父亲。 如此算来,嫁给宁棠真是好处多多。 但关键是,她乐意嫁给宁棠。 人家宁棠还不一定高兴娶她。 卫泱再不济,也不会去做那倒贴的事。 嫁人的事,随缘吧。 「皇兄就那么盼着把我嫁出去,就不想多留我几年?」 「泱儿若是真不愿出嫁,尽管踏踏实实的住在宫里,皇兄护你一辈子。」 卫渲这句话,把卫泱感动的要命。 「渲哥哥果真是我的好哥哥。」 「你呀,最会卖乖。」 「可不,都是皇兄惯的。」 这厢,兄妹俩正聊的热络,就听殿外通报声响起。 是樊昭来了。 卫渲当即敛了笑,眸色也跟着阴沉下来。 卫泱不能说这是冤家路窄吧,但樊昭和卫渲在这里撞见,的确是不巧。 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暗自纠结也没用,打起精神小心应付才是正经。 卫泱也来不及多思量,便与卫渲一道起身相迎。 樊昭明显是思女心切,走的很快。 没等兄妹俩迎出去,樊昭就进了屋。 樊昭与卫渲倒是有默契,今日都穿的紫衣。 但相比之下,樊昭这一身玫瑰紫色的宫装要更加艷丽妩媚些。 紫色雍容典雅,发上的金凤衔珠步摇贵气。 将樊昭衬的无比光彩照人。 这哪像是有卫渲这么大儿子的中年妇人,分明是风华正茂的少妇。 「母后。」卫泱迎上前,脆生生的唤了樊昭一声,便要依着规矩,给樊昭行个大礼。 樊昭哪捨得卫泱辛苦,赶紧将人拉到身边,「快叫母后好好看看你。」 「母后尽管看,我好着呢。」 见樊昭与卫泱两个母慈女孝,亲热的要命。 卫渲只觉得自己碍眼。 何止碍眼,打从进门起,他母后就没正眼瞧过他。 「既然母后来了,那我便走了。」卫渲沖卫泱说,「泱儿保重,皇兄回头再来看你。」 卫渲说话的口气还算平和,但言词间却充斥着对樊昭的不满。 卫泱都听出来了,睿智如樊昭怎么可能听不出。 「母后,儿臣告退。」 樊昭闻言,只是微微点了下头,依旧没正眼瞧卫渲。 卫泱从旁瞧着,觉得樊昭与卫渲之间的关系,似乎比她想像中的还要恶劣。 母子俩难得能凑在一处,卫泱是真想藉此机会,尽量的从中说和。 但依目前的气氛,以及双方的态度来看,不太利于她的发挥。 想来,她今日才刚回宫。 有些事并不急在一时。 尤其是修復一段感情,总得循序渐进,慢慢来。 「答应我的事,皇兄可别忘了。」 卫渲点头,「既然答应你了,就不会食言。」 话毕,卫渲未再停留,便转身离去。 「泱儿跟你皇兄说好了什么?」樊昭问。 卫泱答:「我与皇兄说好,若皇兄哪日得闲,叫皇兄陪我和卫霖放风筝。」 樊昭闻言,不禁一声冷笑,「身为亲爹,竟然还不如你这个姑母知道疼惜霖儿,说出去也不怕被人戳嵴梁骨。」 从樊昭评价卫渲时的口气和神情即可看出,樊昭对卫渲的成见还是极深的。 卫泱没办法三言两语就扭转樊昭对卫渲的看法,只能尽量替卫渲说几句好话。 「母后,霖儿是渲哥哥的亲儿子,渲哥哥怎么会不疼他。老话说的好,父爱如山,厚重且深沉,渲哥哥心里一定是疼爱霖儿的。」 「能说会道,数你嘴甜。」樊昭说着,一脸宠溺的捏了捏卫泱的脸颊,「瘦了是瘦了,却还有点儿肉。」 「可不,这都是仰仗徐郎中尽心尽力的照顾。母后不知,徐郎中的医术有多好,人也稳重细心,全靠他我才能安然回到母后身边。」 卫泱逮住机会,一个劲儿的在樊昭面前夸奖徐紫川。 只因她明白,比起在卫渲面前说徐紫川的好,还是在樊昭面前夸更顶用。##### 第七十八章一点天分 「母后见过他,很年轻,也很稳重。如他那般年纪,就能在医术上有如此造诣,无疑是天赋异禀。」 听樊昭对徐紫川的印象不错,评价也很高,卫泱心里既欢喜又得意。 那滋味,就好像樊昭是在夸她似的。 卫泱便赶忙接上樊昭的话茬,趁热打铁,「不瞒母后,我已经在心里,悄悄的把徐郎中认作师傅了。我日后一定要多虚心向徐郎中求教,以增进自己的医术。」 「泱儿勤奋好学是好事,但也要量力而行,别累着自己。」 「母后的意思是,答应徐郎中可以时常到福熙宫来指点我的医术?」卫泱问,这才是她的主要目的所在。 樊昭是个十分开明的人,半分没犹豫,就答应说:「这有什么不可。尚文馆的几位太傅,皆为男子,不也一贯都是面对面的给你们这些公主和宗女授课。母后也是女子,还不是成日里与一帮朝臣打交道。泱儿若是喜欢跟那徐郎中学医,尽管放心学就是,只有一点,学问可不许落下。」 听樊昭答应的痛快,卫泱喜不自胜,「母后放心,我保证一定不会落下太傅教的功课。」 「你才回来,倒也不急着去尚文馆,先歇上十天半个月再说。」 「这哪成,前前后后一个多月,我已经落下不少功课了,可得尽快补上才是。最多歇上三五日,我就得去尚文馆用功。」 「倒是个上进的孩子。」樊昭揽着卫泱,一脸的疼惜。 「也不是单纯的用功,许久不见,我心里也挺想念识珺和映汐两个人的。不过,我在行宫的时候,最最想念的还是母后。」 「好孩子,这不是回来了。」樊昭柔声说,声儿听来略微有些发紧。 想来这世上,唯一能惹得她鼻酸眼热的人,就只有她的泱儿了。 「母后坐着稍等,我有东西送给母后。」卫泱神秘一笑,便转身匆匆去到桌前,从还没来得及归置的东西中,翻找出了一个小匣子。 「母后你看。」卫泱当着樊昭的面将匣子打开,一股沁人的香气瞬间扑面而来,「答应给母后做几个栀子花的香囊,母后看好不好?」 「泱儿做的,自然是最好的。」 「也不全是我做的。」卫泱从匣子中取出一只香囊递到樊昭手上,「母后仔细瞧瞧,这香囊是谁的手艺?」 樊昭接过香囊,细细端详了片刻,「瞧针脚,倒像是出自悦萩之手。」 「母后好眼力,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些的的确确是悦萩表姐的手艺。」卫泱应道,「不瞒母后,我临去行宫以前,悦萩表姐偶然得知,我想送几个栀子香囊给母后熏屋子,表姐是既想为母后尽孝,又怕我独自忙活累着,便亲手赶制了几个香囊包送我。所以,我这份礼能送成,悦萩表姐可是功不可没。」 卫泱这话七句真,三句假,一心想帮樊悦萩在樊昭面前挣挣脸。 卫泱清楚,樊悦萩是樊昭嫡亲的侄女,身为姑母,樊昭很疼爱樊悦萩。 但作为婆婆,樊昭并不满意樊悦萩这个儿媳妇。 倒不是因为樊悦萩不够乖巧贤惠,反而是因为人太过贤惠,就显得有些温吞无用了。 宫里从来都不需要贤妻良母,樊悦萩在宫里明显有些水土不服。 若无樊昭和显赫的母家做靠山,人早就死了八百回。 不错,古往今来,是有不少名垂千古的贤后。 但贤惠和缺心眼是两码事。 所谓贤后的名声,可不是用毫无底线的忍让和妥协换来的。 而是活用自己的美貌与智慧,牢牢栓住君心,用过硬的手腕制衡后宫,拢络宗亲,甚至在前朝也要有一定的影响力。 做皇后是个技术活。 想做个好皇后更是难上加难。 这既需要一点天分,更需要悟性。 因此,古往今来,能名垂青史的贤后并不多。 至少比明君要少的多。 卫泱心里有数,就目前的局势来看,樊悦萩迟早要接替庞如燕入主中宫。 但依樊昭看来,樊悦萩并没有当好一个皇后的能耐。 其实卫泱心里也这么想。 但她想帮樊悦萩一把。 她不愿叫樊悦萩来日与卫渲一样,当个有名无实的富贵闲人。 再有,樊昭眼下虽然大权在握,轻轻松松就能护樊悦萩周全。 但樊昭不可能一辈子永掌大权。 若有朝一日,樊昭还权于卫渲,退居后宫。 凭樊悦萩,可否能为自己和卫霖在后宫中争得一席之地? 富贵闲人?樊悦萩可当不起。 她身上远不止担着卫霖的前程,也担着樊氏一族之后数十年的荣耀。 如若樊悦萩没有延续家族兴旺的本事。 没准儿樊家就会启用新人,取而代之。 这是卫泱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卫泱晓得,樊悦萩并不愚钝,只是生性恬淡不争。 卫泱认为,只要樊昭肯用心指点樊悦萩,樊悦萩即便挣不到贤后之名,至少也能做到保全自身与卫霖。 所以,她绝不能叫樊昭与樊悦萩生分了。 樊昭捏着那枚香囊,口气淡淡的说:「悦萩那孩子倒是孝顺。」 可孝顺又有什么用?她倒宁可樊悦萩能强悍些霸道些。 「悦萩表姐可不只孝顺,还是个慈母。临去行宫前,我曾去表姐那儿看过卫霖,听说表姐已经开始自己教卫霖念书识字了。如此,等卫霖正式开蒙以后,学起东西来,也不会觉得太吃力。」 「是吗,悦萩有心了。」 这孩子总算是做了一件,叫人觉得漂亮的事。 「母后,我听说今年的端午宫宴是表姐帮母后筹备的?」 「是,那孩子虽不大通这些,却很用心。」 「名师出高徒,最要紧的是母后愿意教。」 「你表姐踏实好学,母后自然愿意教她。」樊昭说。 路漫漫其修远,悦萩那孩子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她是有心教,却怕这时局瞬息万变,那孩子恐怕跟不上进度了。 樊昭望着卫泱,心想,倘若悦萩能有泱儿一半的机灵就好了。 听樊昭亲口说,她并没有打算放弃樊悦萩,卫泱也稍稍安了心。 连忙笑嘻嘻的将匣子中其他几个香囊拿出来给樊昭看。 「这是什么?才绣了一半。」樊昭从匣子中取出一只绣绷,上面绣着一团火红的东西。 「这个呀,是条狐狸尾巴。」 「狐狸尾巴?」樊昭笑问,「好好的,绣条狐狸尾巴做什么?」 卫泱答:「还不是宁棠,非哄着我给他绣只香囊,还点明要绣只心月狐上去。母后说,宁棠的口味是不是太刁钻了。」 樊昭闻言,暗自摇头,这哪是宁棠口味刁钻,分明是有个小傻瓜不明所以。##### 第七十九章徐紫川你厉害! 樊昭知道,宁棠打小就爱小狐狸小狐狸的喊卫泱。 心月狐,心悦狐。 宁棠对卫泱的情意昭然若揭,偏这狐狸一样伶俐的小丫头,却浑然不觉。 卫泱不知宁棠心悦于她。 樊昭却看的清明。 其实,樊昭对宁棠这个外甥一直都很中意。 将卫泱许给宁棠,她乐意也放心。 若不是因为卫泱身中奇毒,被预言活不过十六岁,樊昭早就下旨给两人定亲了。 十年了,自从卫泱中毒以来,她苦苦寻觅了十年为卫泱解毒的办法。 那个横空出世的徐紫川,会是个转机吗? …… 只因还有许多要务需得亲自处理,樊昭陪卫泱稍坐片刻就告辞了。 一日车马劳顿,卫泱也累了。 没等更换寝衣,人就扑倒在床上睡着了。 待卫泱再次醒来,天已经黑透了。 屋里漆黑一片,卫泱正预备喊人来上灯,突然察觉床前似乎坐了个人。 「半夏?」 「是我。」 「徐紫川?」 「嗯。」 卫泱有些懵。 这里可是皇宫,而不是行宫,徐紫川究竟是怎么做到,如此轻而易举的出现在福熙宫她的床前。 听见里屋有动静,半夏小心翼翼的探头进来问:「主子,您醒了?」 「是醒了,快进来上灯吧。」 半夏得令,赶紧进来将里屋的灯都给点上了。 其实,单为照明,是用不着点这么多灯的。 之所以要把灯全部点上,是因为他们长公主喜欢屋里亮堂些。 因此,福熙宫的烛火开销一直都是宫里最多的,甚至比景和宫和昭阳殿还要多。 卫泱不喜欢黑暗,也不喜欢晦暗不明的昏黄。 见屋里的烛火都被点亮,她心里才觉得踏实了不少。 也才有精神审问,不,是请教一下徐紫川。 「宫中禁卫森严,你是怎么来的?」 「太后命人给我送来了这个,说我日后可以自由出入太医院和你这里。」 见徐紫川手里捏着一块明晃晃的令牌,卫泱不禁感慨,她母后办事当真是雷厉风行,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才答应她的事,就立刻命人办好了。 果然是亲妈。 「你什么时候来了?」卫泱又问。 「刚来。」徐紫川答。 真的是刚来吗? 那碗放在床头的汤药,似乎已经凉透了。 「骗人,你摸摸那药碗。」 说谎被人当面揭穿,本该觉得很尴尬,但徐紫川却依旧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见你睡的香,不愿吵醒你。」 卫泱本就没有责怪徐紫川的意思,听徐紫川这么说,她就更怪不起来了。 「我就是觉得,你辛辛苦苦熬来的药,就这么放凉了倒掉,怪可惜的。」 徐紫川并不这么觉得,一脸的云淡风轻,只道:「你别再睡了,免得夜里睡不着。你等着,我这就回去,再煎一副药来。」 「福熙宫离太医院远着呢,你何苦自个来回奔波,你只管吩咐半夏要什么,她自会给你备来。」 闻言,徐紫川显得有些迟疑。 卫泱猜,徐紫川应该是担心他的独门药方会因此外泄吧。 「徐郎中,你我二人已是祸福相依,生死与共,你还不信我?」 「我信你,但不信别人。」 徐紫川这话说的实在。 这宫里人多手杂,眼更杂,谁敢保就没藏着心怀叵测的小人。 徐紫川谨慎些是好事。 可她也是一片好心,捨不得徐紫川总是奔波辛苦。 「这样吧,我命人把肩舆抬来送你回去。」 「不必,我喜欢走路。」徐紫川说着站起身来,顺势伸手将卫泱额前的一丝乱发替她别去了耳后,「快起来醒醒神,省得翻身又睡着了。」 「砰!砰!」 卫泱心跳的飞快。 被徐紫川手指拂过的地方,像火烧一样滚烫滚烫的。 徐紫川这是在撩她吗? 许久,卫泱才缓过神来,而徐紫川早就已经没了影。 卫泱摸了摸自己烧红的耳朵,又摸了摸自己有些凌乱的头髮。 立马将半夏喊进来伺候她梳头更衣。 …… 徐紫川这一走就是快一个时辰才回来。 一进屋,徐紫川就催着卫泱赶紧喝药,说药凉了药效就会不好。 见徐紫川额头上有汗,明显是匆忙赶来的。 这也难怪,太医院和福熙宫本就隔的远,即便徐紫川有令牌,一道道门禁过来,也要耽误不少工夫。 若不把步伐放快些,赶着从太医院过来,药也凉透了。 夏日都是如此,等到冬日就更不用说了。 卫泱哪里捨得徐紫川每日这样来回奔波。 可徐紫川固执,绝不允许他亲手煎制的汤药,转经第二人之手。 就连半夏和忍冬,徐紫川也是不信的。 她总要想个折中的法子来解决这个问题。 于是,在将汤药喝净以后,卫泱提议说,若徐紫川怕汤药送来会凉,以后可以将药抓好,拿来福熙宫现煎现喝。 徐紫川听后,觉得这个主意可行,当即就答应了。 难得徐紫川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卫泱颇感欣慰。 「徐郎中可用过晚膳了?」 「还没。」 「我也没呢,要不徐郎中留下,咱俩一块儿吃点儿?」 徐紫川无可无不可,「也好。」 其实,卫泱留徐紫川在福熙宫用晚膳,与礼不合,有失妥当。 但徐紫川是得樊昭亲授的令牌,可以随时出入福熙宫,为她治病。 即便徐紫川整日泡在她这儿,也是师出有名。 那些看不惯的,都给她老实憋着。 卫泱看的出,徐紫川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 无论是之前在行宫,还是眼下进了宫,徐紫川都不显得拘束。 言谈举止总是自在随意,落落大方。 身在九重宫阙,面对天家威严,也丝毫看不出有丁点儿怯意。 这气派,真不像打小长在山野的人。 「看来你是不饿,吃饭都不专心。你该盯着桌上的饭菜,而不是总盯着我。」 徐紫川的话,叫卫泱瞬间醒过神来。 她刚才一直在盯着徐紫川吗? 又在徐紫川面前失态了…… 卫泱无比懊恼。 但俗话说的好,死猪不怕开水烫。 左右她在徐紫川眼里早就没有形象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好了。 「你比饭好看,秀色可餐。」卫泱沖徐紫川甜甜一笑。 徐紫川闻言,却面不改色心不跳,一脸淡然的说:「那下回我便照着镜子吃饭,没准儿还能多吃下几碗。」 卫泱:「……」 徐紫川你厉害#### 第八十章美人下饭 卫泱是临时起意,决定调戏一下徐紫川的。 原以为徐大冰山为人清冷,不会有什么反应。 却没想到徐紫川还挺有幽默感的。 卫泱也不甘示弱,立马接着徐紫川的话茬说:「吃饭带面镜子多麻烦,若想要吃饭胃口好,看着我吃就成。」 还能再不要脸一点儿吗? 话一出口,卫泱自己都觉得羞耻。 她平日里可不是这样的。 今日好像略微有些亢奋呢。 卫泱悄悄观察徐紫川的反应。 这人怎么不说话呢!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嗯,徐紫川一定也觉得她长的很可爱,很下饭。 蓦的,徐紫川抬眼,正对上卫泱探究的目光。 卫泱心里一慌,忙不迭的要躲。 可转念一想,她要是急着躲开徐紫川的视线,不就代表她心虚吗? 她可没有偷看徐紫川,她是正大光明看的。 本以为徐紫川突然看向她,是有什么话要说。 谁知,徐紫川竟然边看她边往嘴里扒了一口白饭。 含着饭的嘴角,分明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腮帮子一鼓,眼角一弯,还能再可爱点儿吗? 卫泱觉得她错了。 徐紫川这个人何止是秀色可餐,简直是美味至极。 只要有他在,一切的珍馐佳肴都会瞬间变的索然无味了。 …… 饭毕,时辰已经很晚了。 卫泱原本打算让徐紫川亲自去库里挑几匹中意的料子裁衣裳穿。 却怕过了宫内宵禁的时辰。 于是,在收拾了几个精緻的攒合塞给徐紫川以后,卫泱便命人好生的将徐紫川送回去。 卫泱倚站窗前,望着徐紫川在掌灯太监的引路下渐渐走远,心里竟觉的有些莫名失落。 之前在行宫的时候,两人住的很近。 她住海月阁的正殿,而徐紫川则住在海月阁的东偏殿。 她只要站在海月阁二楼的窗前,就能望见徐紫川屋内的灯火。 她轻轻吹一声哨子,徐紫川便会立刻出现在她面前。 但眼下,他俩住的地方,足足隔了大半个皇宫。 中间不知横了多少面高高的宫墙。 再也不能像在行宫住时,想见就能见了。 然而卫泱并不是个贪心的人。 只要徐紫川每日来给她送药时,他俩能见上一面就好。 至于她为何那么盼着见徐紫川。 因为徐大美人下饭啊。 …… 回到熟悉的地方,睡在熟悉的床榻上,卫泱一夜好眠。 因为樊昭昨日说过,叫她歇上一阵子再去尚文馆用功,所以卫泱不必早起。 尽管醒的早,卫泱却没急着起来,只管赖在床上,享受这难得的闲适时光。 这厢,卫泱正抱着被子放空发呆,忽闻半夏来报,说是四殿下来了。 一听卫澜来了,卫泱哪好意思再躺着,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吩咐半夏伺候她梳洗。 因卫泱与卫澜打小一处长大,相熟的很。 所以卫泱并未刻意打扮,不多时就麻利儿的拾掇好了。 卫澜还是从前的老样子,没什么大变化。 若非要说哪里变了,人似乎是长高了些。 十六岁,正是男孩子长身体的时候。 卫澜的个子本就不低,若能再长高些,也可算是英俊挺拔,玉树临风了。 卫泱不得不嘆,他们卫氏一族的基因真是相当不错啊。 卫澜不算是个很善言辞的人,见了卫泱也没说什么漂亮话,很实在的询问了卫泱的身体状况。 除此之外,便是最基本的寒暄了。 比如,来回的路上顺不顺利,在行宫住的习不习惯。 其实,卫澜会一大早第一个来福熙宫探望她,卫泱并不觉得意外。 按照往年的惯例,卫澜已经连续三年蝉联第一的宝座了。 卫泱心里清楚,卫澜是很关心她,但卫澜如此,并不只是因为关心她。 更多的是为了做给樊昭看,藉此来讨好樊昭。 在卫泱看来,卫澜很聪明,也很懂得为人。 身为妹妹,她很喜欢这个性情温厚宽和的兄长。 而作为嫡母,樊昭也不讨厌卫澜这个由她一手带大的庶子。 就凭这些,卫澜无疑能有个安逸平顺的来日。 但同时,卫泱又觉得卫澜这个人很笨。 卫澜几乎用尽了自己全部的智慧和精力,想尽办法逢迎和讨好樊昭。 除此之外,卫澜再无其他的安排和打算。 这就等同于将自己全部的祸福荣辱,尽数交到了樊昭手中。 卫泱想,倘若卫澜肯把他谄媚樊昭的劲头都用来笼络人心,巩固属于自己的势力,那卫澜也不必活的这样憋屈和小心翼翼了。 至少不必以兄长之身,来讨好她这个妹妹。 而在丰满壮大自身势力这一方面,端王和成王就很高明。 端王与成王势强,就连樊昭都颇为忌惮,不敢轻易招惹。 比之两位前辈,卫澜简直就是个渣。 自然,卫泱拿端王和成王做比,并不是想唆使卫澜学他俩结党营私,而是想叫卫澜把眼光放远些,别总盯着眼前家宅里面的事。 卫泱有理由相信,樊昭这几年一直对卫澜不冷不热的,八成就是嫌弃卫澜为人太庸懦无为,缺少青年应有的魄力。 这样的人,怎么能成大事? 以卫澜的心性,恐怕来日就只能当个闲散王爷,庸碌无为的度过一生了。 太可惜,也太没出息了。 卫泱是这么想的,樊昭大概也是这么认为的。 至于卫澜自己,似乎也没什么大志向。 倘若平凡安逸就是卫澜想要谋求的,卫泱也无话可说了。 可要是卫澜心底,还有哪怕一丝对未来的期许与抱负。 卫泱可以很诚恳的跟卫澜说,少年,你跑偏了。 真的好想跟卫澜深刻的谈一谈人生啊! 卫泱发誓,她绝对不是那种爱随随便便多管闲事的人。 但俗话说的好,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在外人眼中,从小养在樊昭身边的卫澜,与他们都是捆绑在一起的。 通俗的说,他们都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卫泱并不奢望卫澜能战斗力爆表,至少不要在未来的某日,把他们这一窝蚂蚱都坑进去。 卫澜十六了,已经到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年纪了。 想把卫澜从羊肠小道拉回康庄大道,有些难度。 不过好在卫澜尚未成家,卫泱觉得,她还是可以试着挽救一下的。##### 第八十一章人生赢家与透明人 卫泱觉得,想要挽救卫澜,首先就要让卫澜与樊昭多亲近。 从根本上改变卫澜在樊昭眼中怯懦胆小的形象。 「晚些时候,我要去趟景和宫向母后请安,澜皇兄陪我一块儿去吧。」 卫澜一怔,「泱皇妹与母后说体己话,我去裹什么乱,还是不去了。」 卫泱没想到卫澜竟然会拒绝的这么干脆。 卫澜是不是傻? 可知这宫里的皇子和公主,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想紧抱樊昭的大腿,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往前凑。 她眼下有意给卫澜这个机会,卫澜却不要。 安分守己是好,但安分守己过了头,那就是傻了! 若依着卫泱的脾气,她是真不想再管卫澜了。 可打小的情分摆在这儿,拴在一根绳上的事实也摆在这儿。 卫泱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给卫澜做工作。 「澜皇兄这么说,可就显得咱们生分了。澜皇兄可是母后一手照看长大的,与母后亲生的孩子有何区别?皇兄只管学着我,常去母后跟前撒娇,母后才高兴呢。」 卫澜犹豫,半晌才应道:「话虽如此,但我……我就是有些怕母后,还是下回再去拜见吧。」 下回?下回是什么时候? 卫澜空念了一肚子书,难道就没听过见面三分情这句话吗? 别说卫澜并非樊昭亲生,即便真是亲娘俩,总不见面互动一下,也会渐渐变的生分。 卫泱看得出,卫澜是真怕樊昭,但有些人有些事,越怕就越要去面对。 越是逃避,就越会觉得害怕。 卫澜竟然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卫泱失望极了。 算她眼拙,高看卫澜了。 但卫泱并未打算就此放弃卫澜。 既然卫澜做不到直面樊昭,那就只能用些迂迴的手段了。 比如,「我知道在一众兄弟中,澜皇兄马球打的最好。近来,母后政务繁忙,很不得闲,日子久了,心里必定觉得烦闷。不如澜皇兄组织一场马球比赛,邀请母后前去观赛,叫母后也能跟着乐呵乐呵。」 听了卫泱的话,卫澜都快哭了。 我的亲妹妹,好泱儿,您老人家能不能高抬贵手,饶了哥哥。 可知他是最不爱现眼的人。 马球比赛能娱己娱人是好,可万一办砸了呢? 那可不止是丢人的事。 见卫澜的脸都快皱成了一个苦瓜。 卫泱心里有些小气恼,算她多事,白问了。 卫澜既然决心要当一摊煳不上墙的烂泥,她硬拍上去也是无用。 迟早还是会跌下来摔的稀碎。 一片好意被辜负,卫泱心里自然不高兴。 但怎么办呢,卫澜到底是她兄长,她总得给人家个台阶下吧。 「是我贪玩,想看马球赛了,不想竟惹得澜皇兄为难了,皇兄只当我没说过。」 听完这话,卫澜心里无疑松了口气。 立马向卫泱献殷勤,「等过几日,泱皇妹的身子歇过来以后,皇兄带你骑马去。」 骑马?还是算了吧。 「在行宫的时候,宁棠带我骑过两回马,那滋味别提了。我只怕是有阵子不会再惦记骑马的事了。」 「说到宁棠表兄,我可有阵子没见他了。宁表兄沙场歷练了五年,骑术必定了得,我回头可得找他切磋切磋。」 跟卫澜说了半天话,总算听到卫澜说了两句像样的话。 对嘛,卫澜跟宁棠走近些,是没有坏处的。 她的意思,倒不是叫卫澜去拉拢宁棠什么。 就是单纯的觉得,比起成日与她这个妹妹混在一处玩,卫澜还是跟宁棠一处骑骑马来的有出息。 这厢,兄妹二人刚聊的热络起来,就听忍冬来报,说是三公主在外求见。 卫沁来了?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啊。 可知她之前为了点拨卫澜,已经是心力交瘁。 叫她哪里还有多余的精神,再去应付卫沁这个难缠的主。 其实,卫沁也不能算是难缠。 就是太伶俐,太精明。 这一点完全是随了她生母冯太昭仪。 那位昭仪娘娘,可是宫里有名的八面玲珑。 否则,身为妾妃,当年也不可能讨得樊昭这个正宫皇后的喜欢。 卫泱没见识过冯太昭仪的厉害,却见识过卫沁缠人的本事。 不错,卫泱是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但一个人的聪明太外露,那就不叫聪明了。 卫泱虽然不讨厌卫沁,却不太愿意与卫沁亲近。 太累了。 稍不留神,就被卫沁给算计了。 比起卫沁,卫泱还是更愿意跟卫澜混在一起。 而事实上,比起与诸位姊妹,卫泱的确是与众位兄弟相处的更亲密融洽。 卫泱的兄弟姊妹并不算多。 先帝一共就五子,四女。 而卫泱在女儿中排行老么。 也就是说,卫泱上头有三个姐姐。 其中,长姐卫淑是芳太嫔所生,母女二人都是极老实本分的人。 日子也就比旁人过的要平顺且循规蹈矩。 早在先帝去世的前一年,卫淑就外嫁去了济州。 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 若她没记错,卫淑今年该有二十二了。 放在现代,也算是位很年轻的母亲。 卫泱对卫淑这位长姐的印象并不算深。 在卫淑尚未出嫁之前,她与卫淑也只是见过寥寥数面而已。 印象中,卫淑是个很和气的人,总会拿好吃好玩的哄逗当时还年幼的她。 贵为公主,卫淑嫁的并不算太好。 但能嫁出京都,远离宫里的是非争斗也是好事。 安安稳稳的过着相夫教子的日子,这是多少宫里的女人羡慕不来的。 在卫泱看来,卫淑也算是人生赢家了。 大姐说完,自然也要说说二姐卫湘。 对于卫湘,卫泱还真没什么好说的。 楚贵妃之女,慎王卫渊的亲妹妹。 作为流有楚氏血脉的人,即便贵为公主,卫湘的存在也是个大忌讳。 就凭这个身份,卫湘就註定了要被摁死,一辈子都不得翻身。 卫漓的生母,出身微贱的刘太美人已经过的够悽惨了,想来卫湘如今的日子,也未必有刘太美人好过。 卫泱可怜卫湘孤苦,时常派人照料。 但卫泱确实已经很久很久都没见过这位二姐姐了。 卫湘从不到尚文馆与兄弟姊妹们一处念书,大小节庆,甚至连除夕家宴也从未出席过。 卫泱记得,就连先帝驾崩的时候,卫湘也只在先帝出殡那日露过一面。 卫湘几乎成了这宫里名存实亡的透明人。##### 第八十二章目光短浅 卫泱想,当年在得知先帝驾崩的消息时,卫湘心里一定很绝望。 觉得在失去了先帝对她仅有的一丝丝怜惜以后,等待着她的就只有死亡。 樊皇后恨毒了她生母楚贵妃,之前先帝在世时,樊皇后不便下手残害她这可悲的皇族血脉。 先帝驾鹤西去,樊皇后成了樊太后,便可一手遮天。 卫湘大概万万没有料到,樊昭并无意杀她。 旁人不知,卫泱却清楚,她母后之所以没杀了卫湘泄愤,并非念及卫湘无辜才动了恻隐之心。 更不是樊昭心肠慈悲,不忍残杀一个孩子。 而是因为想要牵制慎王卫渊,手中就一定要捏住他的软肋。 显然,卫湘这个胞妹,就是卫渊的软肋。 有卫湘在手,还怕卫渊在幽州不安分吗? 不过,事无绝对。 当年楚贵妃死的难看,忠勇侯府更是被皇上下令抄家灭族。 尽管这一切,都是楚氏一族咎由自取。 但身为楚贵妃的亲儿子,老忠勇侯的亲外孙,卫渊岂有不恨的道理。 他可甘心为了保全卫湘这个妹妹,一辈子俯首贴耳,在蛮荒之地,当个潦倒王爷? 谁敢说,卫渊就没想过要密谋造反呢? 或许,他已经在这么做了。 但这些都不是她该操心,能操心的事。 她眼下该做的是,想想如何应付卫沁。 卫泱觉得,她已经算是个比较健谈的人了,但与卫沁相比,她真心不够看。 卫沁就是个话痨,话匣子一打开就合不上。 卫泱真不愿在她精神不济的时候见卫沁。 但人家当姐姐的,巴巴的找上门来,她于情于礼都不好怠慢了人家。 卫泱无奈,先礼貌性的与卫澜报备了一声,便叫忍冬把人迎进来。 原以为卫沁来了,卫澜便会藉机告辞。 谁知卫澜却说,他也有阵子没见过卫沁了。 意思再明确不过,他不走,要留下会会卫沁。 卫泱觉得卫澜留下也好,若她对卫沁有应付不迭的时候,卫澜还能帮她接接话。 不多时,一身着杏黄色宫装的少女就在忍冬的接引下进了屋。 正是大夏排行第三的长公主卫沁。 卫沁中等身材,身量纤纤,脸也很瘦。 模样生的俏丽可人,一双眼睛虽不算太大,却很有神。 天生一副不好相与的机灵模样。 卫沁脸上堆笑,笑的很好看,却很生硬。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笑并非出自内心。 若按着长幼有序的规矩,卫泱该起身相迎。 可依照嫡庶尊卑的规矩,卫泱又不该起来迎卫沁。 所以,卫泱平日里才不大爱见人。 全怪规矩繁琐,一不小心弄错了,既尴尬,也招人笑话。 见卫沁一步步走近,卫泱作势要起身。 卫沁见状,立马加快脚步凑上前,「四皇妹快坐,很不必与我客气。」 「三皇姐请坐。」 虽然卫沁嘴上说着不必与她客气,但不客气也是不行的。 卫泱立马吩咐忍冬搬张椅子过来,叫卫沁贴着她坐。 「四皇兄也在。」卫沁沖卫澜微微福了福身,依旧笑的殷勤。 而卫澜对卫沁的态度却是淡淡的,只道了声三皇妹来了,便无话了。 单称唿都不似唤卫泱那般亲热。 其实早在一两年前,卫澜还是与卫渲一样,喊卫泱为泱儿,或是泱妹妹。 卫泱也忘了是从何时起,卫澜再没喊过她泱儿。 同样的,这几年间,卫泱也鲜少会喊卫澜,澜哥哥了。 就连对卫渲,也只在撒娇卖乖的时候,卫泱才会渲哥哥长,渲哥哥短的喊。 卫泱觉得,称唿的改变,并不是因为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疏淡了。 而是因为人越长大,心里要装的事就越多。 心统共就那么大,塞多了其他事,留给安放手足之情的地方自然就小了。 可任那块地方再侷促,也总还在的,至少她是捨不得丢。 即便她在心里如何骂卫渲煳涂,怪卫澜庸懦。 有时急了,还会生出舍了他们不管的念头。 但骂够了恼够了之后,她还是会绞尽脑汁的为两位兄长筹谋。 即便她力量微薄,不值一提,但只要卫渲和卫澜有难,她都会毫不犹豫的两肋插刀。 想必卫渲和卫澜对她也是一样的。 身为卫渲唯一的胞妹,卫渲只对她好,卫泱觉得很正常。 而卫澜与她从小一起长大,对她好也是应该。 但卫澜就只对她一个妹妹好,卫泱就觉得卫澜有些傻了。 准确的说,是有些目光短浅。 都说姑娘家在未出阁以前,无论是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都要想办法与兄弟们处好关系。 如此,等来日出嫁以后,若在婆家受了委屈,也总有娘家人替你出头。 倘若哪位娘家兄弟出息了,身为姊妹,脸上也有光,夫家也不敢怠慢了。 其实,这道理反过来也说的通。 难道兄弟们来日,就没有能用上姊妹们的地方? 倘或哪位姐姐或妹妹高嫁得了势,一样可以帮扶娘家兄弟。 不说别人,就说眼前的卫沁。 卫沁的生母冯太昭仪如今虽然已经退居二线。 但冯太昭仪的娘家爹爹,也就是卫沁的外祖父,时任吏部侍郎。 也算是眼下比较得势的权臣之一。 除此之外,卫沁的几个舅舅也都在朝为官,前途远大。 卫沁无论是仗着身为九嫔之首的生母,还是显赫的外祖家,来日都不可能如长姐卫淑一般低嫁。 而卫澜,纵使来日能得封郡王甚至亲王又如何? 一个没有实权的勛贵,谁又会把他放在眼里。 卫泱就敢这么说。 今日,卫澜对卫沁这个庶妹不屑一顾。来日,卫澜没准儿就有要求着卫沁的时候。 卫澜这个人,就是一根筋,不知变通。 卫泱算是看透了,卫澜就是打算一心一意的追随樊昭,一条道走到黑。 完全不给自己留后路。 对卫澜,卫泱已经无话可说了。 卫泱与卫澜话都不多,而卫沁就好像憋了三年没说话似的,打坐下起就喋喋不休。 卫泱怕失礼,偶尔应和几句。 而卫澜几乎全程放空,看样子似乎是有些后悔留下了。 卫泱虽然没说几句话,但听人说话也是会累的。 卫澜倒是体贴,见卫泱脸上似有疲态,便与卫沁说。 「泱妹妹看着有些累了,咱们就别扰了她安歇,回去吧。」 卫泱闻言,立马向卫澜投去感激的目光。 这才是亲哥呀#### 第八十三章令人髮指的好奇心 卫沁难得能寻到由头来卫泱这儿坐坐,还有一肚子的话没来得及讲,这会儿叫她走,她自然是不愿意。 其实,卫沁与卫泱也不是很久才能见上一面。 正相反,在逼宫事件发生以前,两人天天都在尚文馆一起念书。 尽管如此,但卫沁几乎没什么机会跟卫泱搭话。 卫沁只怪卫泱的两个伴读谭映汐和沈识珺太缠人。 有这两个丫头护法似的,一左一右守着卫泱,她这亲姐姐都没地儿站。 赶上今日机会难得,卫沁真想再留一会儿,与卫泱多亲近亲近。 可卫沁不傻,见卫泱并无意挽留,她若硬要赖在这儿,也是自讨没趣。 卫沁只好应了卫澜的话,皮笑肉不笑的嘱咐卫泱好好保重身子,便要起身告辞。 然而就在这时,半夏忽然匆匆进屋禀告,说是徐郎中来给长公主请平安脉了。 平安脉?徐紫川还真是懂得「入乡随俗」,太医那套规矩,他这么快就学会了? 原以为要等到傍晚,徐紫川来煎药时,才能见上他一面。 没想到……请平安脉加煎药,那她岂不是每天都能见上徐紫川两回吗? 想想还真是有些小欢喜呢。 卫沁一听那位传说中的徐神医要来,刚抬起的屁股,又重新落回了椅子上。 不是说要走吗?怎么又坐回去了? 卫泱盯着卫沁,眼神分明是在说,请高抬贵臀,慢走不送。 卫沁与她母妃冯太昭仪一样,都极善于察言观色。 卫泱的意思,她怎么会看不懂,却故意装傻充愣,赖着不肯走。 这也不能全怪卫沁好奇心重。 只怪这公主的日子太拘束,太枯燥。 宫里难得来了个新鲜人,又正好叫她撞见,不留下来看看,非得后悔死。 再有,听说那位徐神医医术盖世,比太医院所有太医加在一起还厉害。 这样一个奇人,不亲眼看看,怎么甘心。 即便因此招了卫泱厌弃,卫沁也觉得很值。 卫沁窃喜,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她今日算是来着了。 卫泱看的出,卫沁是打定主意不想走了,而另一边的卫澜,也饶有兴致的盯着门口。 真不愧是亲兄妹,这强大到令人髮指的好奇心啊。 有卫澜和卫沁在跟前守着,叫她跟徐紫川怎么好好说话? 卫泱郁闷。 还有,徐紫川可是严重的孤独症患者,似乎有些认生。 人多了,卫泱只怕徐紫川会觉得不自在。 卫泱最近多了一个毛病,就是见不得徐紫川难受。 只要徐紫川有丁点儿的不自在,她就觉得有十倍的不自在。 既然卫沁不好撵,那就先从卫澜下刀。 见卫泱望向他,那脸色那神情,明摆着是在下逐客令。 卫澜立刻干笑几声,「听说那位徐郎中医术精湛,举世无双,我真想亲眼看看,那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 「我跟四皇兄一样。」卫沁赶紧应和说。 竟然这么坦白? 卫泱无奈。 既然卫澜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她若还执意撵人,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更何况,卫澜和卫沁一个是她皇兄,一个是她皇姐。 即便只是庶兄和庶姐,也不能不给两人这个面子。 看来,只能稍稍委屈一下徐紫川了。 「请徐郎中进来吧。」卫泱吩咐说。 半夏得令,立刻出去请。 卫澜和卫沁得逞,心里都是美滋滋。 一齐目不转睛的盯着门口。 当徐紫川一脚踏进屋时,只闻一声轻唿。 这声音是来自卫沁的。 尽管卫沁发出的声响不算大,但因为卫泱和卫澜与她坐的很近,所以都听的很清楚。 卫泱不怪卫沁会失仪,怪只怪徐紫川生的的确是太出色了。 说是惊为天人也不为过。 都说人靠衣装,却也不尽然。 卫泱认为,真正好看的人,即便做最素净的打扮,也一样的夺目耀眼。 今日,徐紫川不过穿了一件款式简单的牙白色长袍。 衣料普通,样式普通,做工更普通。 偏偏穿这身长袍的人不普通。 谁在意徐紫川身上究竟穿了什么呢? 目光早就被那张绝美的面孔吸引了去。 见徐紫川站定,卫泱立马给徐紫川介绍了卫澜和卫沁。 徐紫川不卑不亢,分别向两人行了礼。 但依旧顶着一张叫人觉得很不好亲近的冰山脸。 「徐郎中不必多礼。」卫澜不看僧面看佛面,自然得对徐紫川客气点儿。 卫澜默默的打量了徐紫川几遍,觉得这位徐郎中实在太过年轻,真不像传闻中,医术高明的神医。 倒像是……像是个男宠。 不过,这位徐郎中的气质不错,清贵且儒雅。 并不似男宠翟清一流,总是给人一身邪气的感觉。 因此,卫澜并不讨厌长相出众的徐紫川。 但他却无比讨厌卫沁方才瞧见徐紫川第一眼时的反应。 卫沁还真是只不折不扣的井底之蛙,不过一个模样清秀的男子,就能惹得她那般失仪? 别说卫沁贵为一国长公主,即便只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也不该有那样失礼的举动。 有这样一个妹妹,卫澜真心觉得丢脸。 也不知徐郎中有没有听见。 若是没听见还好,倘若听见了。 呵呵,皇家颜面都丢尽了。 与卫澜一样,卫泱也很不喜欢卫沁第一眼望见徐紫川时的反应。 确切的说,她是讨厌卫沁一直盯着徐紫川看,更讨厌卫沁眼中流露出的,对徐紫川毫不掩饰的欣赏。 卫泱真想一拍桌子警告卫沁,徐紫川可是我的人,不许你总盯着他看。 而面对卫澜审视的目光和卫沁灼热的眼光,徐紫川依旧安之若素。 他从容上前,作势要给卫泱请脉。 仿佛这屋里,本来就只有他和卫泱两个人似的。 卫泱沖徐紫川淡淡一笑,才将袖口挽起一节,正要把手递给徐紫川,就听卫沁说:「徐郎中竟有法子能医好我四妹妹积年的旧疾,当真厉害。」 面对卫沁的夸奖,徐紫川一脸的波澜不惊,「等我将您家四妹妹的病彻底治癒,您再赞扬我不迟。」 原以为徐紫川会对她的夸奖感恩戴德,至少该是欣然接受。 没想到这位徐郎中竟然如此清高傲慢。 尽管觉得被冒犯了,但卫沁对徐紫川就是讨厌不起来。 依旧是笑眯眯的望着徐紫川,捨不得把目光挪开片刻。##### 第八十四章就不能矜持一点儿? 卫沁就不能表现的矜持一点儿吗? 真是够丢人的。 卫澜扶额,真心有些看不下去,好想拔腿就走。 可赶在这个当口上走,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卫澜无奈,只得耐住性子。 心中默念,但愿卫沁别闹出什么么蛾子。 他这当兄长的,可不想被捆在一起丢人。 谁知,卫澜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只见卫沁笑盈盈的往前凑了凑,与徐紫川说:「不瞒徐郎中,我这几日夜里总是睡的不大安稳,无论吃什么都觉得嘴里没滋味,我是不是病了?要不徐郎中也一併帮我瞧瞧?」 卫沁想干什么? 卫泱有些恼。 竟然敢当着她的面,打徐紫川的主意? 卫沁把徐紫川当什么人了! 卫泱正预备开口发难,谁知徐紫川却先开了口。 「我只管照看灵枢长公主一人的身子,您若身子不适,别耽误了,请另请高明。」 一听这话,卫沁难掩失望。 被徐紫川这样拒绝,卫沁觉得很没面子。 这种情况若放在别的姑娘身上,也就偃旗息鼓了。 但卫沁偏偏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不达目的,不愿罢手。 卫沁不死心,又沖卫泱说:「好妹妹,徐郎中好像只肯听你的话,你帮我跟徐郎中说说,就叫他破例为我瞧瞧吧。」 卫沁竟然为了叫徐郎中给她瞧「病」,不惜当众沖卫泱这个妹妹撒娇耍赖。 卫澜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卫沁不是大夏公主,更不是她妹妹。 「不行。」卫泱斩钉截铁的拒绝说。 卫沁没想到卫泱竟然这样不给她面子,想要强颜欢笑都不能。 尽管卫沁的脸色变的很难看,但却不敢沖卫泱发作。 只能腹诽道,那徐郎中对卫泱死忠,而卫泱反过来也把人看的死死的。 这两个人怎么看怎么不像单纯的郎中和病人,甚至不像主子和奴才。 那徐郎中模样生的俊美非凡,倒像是卫泱豢养的男宠。 卫泱这丫头今年才十三呀,竟然就如此风流。 果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吗? 跟樊太后不愧是亲母女。 卫澜从旁瞧着,尴尬症都犯了。 卫沁空长了一副伶俐的模样,实则就是个无脑的草包。 别看他们泱皇妹平日里不声不响,很好说话的样子。 却真真不是个善茬。 敢与卫泱叫板,卫沁真是自取其辱。 卫澜实在看不下去了,只道他那边还有些事要办,嘱咐卫泱一句好生调养身子,便起身告辞了。 才懒得理会卫沁。 见卫澜走了,卫沁愈发觉得尴尬。 赶忙起身,十分勉强的沖卫泱笑了笑,便匆匆告辞了。 卫沁闹的这一出,叫卫泱觉得十分恼火。 同时也与卫澜一样,觉得很丢脸。 皇族的公主,竟然这般轻浮,卫泱只怕徐紫川笑话。 虽然很不情愿,但卫泱还是不得不帮卫沁分辩几句。 「我三姐性子活泼,爱开玩笑,她说的话你不必当真,更不必放在心上。」 「在我面前,你无需掩饰,也不用强颜欢笑。」 强颜欢笑?有那么明显吗? 徐紫川一语中的,卫泱竟无言以对。 徐紫川的个性还真是直来直去。 压根不知委婉为何物。 但卫泱就是喜欢也羡慕徐紫川这有什么说什么的脾气。 尽管不太愿意承认,但卫泱的确是有些小孤僻。 这种孤僻,不是因为清高。 而是因为她的身份,身边的人待她总是缺少一份真诚。 甚至根本没有真诚。 只有以利用为目的的曲意逢迎。 因此,卫泱很讨厌社交,并尽可能的去避免社交。 但与徐紫川相比,卫泱觉得她算是很开朗了。 至少在多数场合,没有社交障碍。 卫泱无意再与徐紫川提卫沁,便有意岔开了话题。 「在宫里住的还习惯吗?」 徐紫川不答,「等我给你诊完脉以后再说。」 卫泱点头,立马乖乖的将手递了过去。 片刻,徐紫川将手松开,「心绪不宁,太过躁动。你要学着遇事冷静,心平气和,懂吗?」 「你这是诊出来的,还是看出来的?」 徐紫川没应声,直接甩给卫泱一记白眼。 勐然收到徐紫川一记白眼,卫泱心里直喊冤枉。 但奇怪的是,卫泱竟然觉得徐紫川这个白眼翻的很好看。 卫泱发誓,她绝对不是抖m体质。 全怪徐紫川这张脸长得太妖孽。 还是那句,美貌即正义。 果然,徐紫川做什么都是对的。 「知道了,我以后处事,一定会心平气和些。」卫泱好声好气的与徐紫川说,「对了,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这皇宫你可住的惯?」 「宫人们都训练有素,饮食起居皆照料的周到,我住的很习惯。」 「这就好。」卫泱松了口气,「你若觉得哪里不惯,可不许忍着,一定要说出来。」 「在你看来,我像是个会委曲求全的人吗?」 是啊,徐紫川压根就不是那种会受委屈的人。 他呀,最不吃亏了。 「那个……你怎么晌午就过来了?是我母后召你来给我请平安脉的?」 「不是,是我自己想来的。」 自己想来? 卫泱心头微动,脸颊隐隐有些发烫。 徐紫川的意思是,他是因为想见她,所以才自个来了? 不对不对,徐紫川为人耿直,绝不会跟她说什么暧昧不明的话。 是她会错意了。 徐紫川应该是闷的无聊才过来的。 「宫里日子拘束,也难怪你会觉得闷。」 「我喜欢清净。」 这宫里才不是清净,而是冷清才对。 「皇宫虽大,但有趣的地方却少。很抱歉,没有像康宁行宫附近那样的山给你爬。可要是你愿意,我可以时常带你到宫里的各处园子里逛逛。」 「我来这儿是为给你治病的,不是来养老的,你不必为这种事替我费心。」 不是来养老的……这话讲的够犀利。 徐紫川这个人看起来冷冰冰的,很不善言辞的样子。 但偶尔说句什么,还挺有意思的。 就如徐紫川自己说的,自个千里迢迢的从江州来到京都,又进了宫,就是为给她治病的。 但就为给她治病,徐紫川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卫泱觉得,她无论怎么对徐紫川好,都不为过。 因为,「我觉得我欠你一条命。」 「我不是还活的好好的。」 眼下是好好的,可以后呢? 「把手给我。」卫泱说。 「为何?」 「诊脉。」 「不必。」 「给我。」卫泱执拗。 徐紫川稍稍犹豫了片刻,便将手递给了卫泱。##### 第八十五章为你,我心甘情愿 见徐紫川手背上的疤痕已经变淡了许多,卫泱十分欣慰。 徐紫川果真是个说话算话的人,答应会好好用那瓶復颜膏,就真的没食言。 卫泱淡淡一笑,便屏气凝神,专心的给徐紫川诊起脉来。 因为上回既突然又匆忙,所以卫泱没能很仔细的给徐紫川把脉。 眼下总算又得了机会,卫泱自然不能浪费。 静静的诊了很久,才把手松开。 说老实话,尽管卫泱与她身中的这种奇毒已经对抗了有十年之久。 可她也不敢说,她很了解这种毒。 在这莫测的奇毒面前,卫泱觉得她就像是一个站在浩瀚大海前的孩子。 她所见到的,所了解的,仅仅只是一处海角。 在海角之外,等待着她的是更多未知。 眼下,卫泱虽然已经仔仔细细给徐紫川诊过脉,但她并无法确切的判断出,徐紫川中毒的深浅和轻重。 徐紫川真的中毒尚浅,且只毒发过一回吗? 「你没有骗我吧?」卫泱问。 「什么?」 「你身上中的毒,真的比我轻吗?」 「只要是我肯回答你的问题,我说的全都是实话。」 「我信你,你可信我?」 「明知故问。」 徐紫川这话答的傲娇的很。 「那你能不能把你给我服用的汤药配方告诉我?我知道,我没有你医术高,但我想试试,想尽我所能,帮上你的忙。」 「药的配方我不是不能告诉你,可要是我告诉你以后,你必定会格外的费心伤神,去研究那个药方,所以……」 「不是不能告诉,那就是可以说,我就当你答应了。」卫泱狡黠一笑,才不给徐紫川反悔的机会,「除此之外,你还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叫还得答应,第一件事都没答应你好吗? 「徐紫川,你一定得答应我,从今往后,不许再随随便便拿自己试药。」 「试药的事,我自有分寸。」徐紫川答,「你放心,我是不会轻易死的。否则,你该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卫泱呆呆的望着徐紫川,心中无声纷乱。 卫泱并不缺爱,也不缺祸福相依的利益关系。 但像与徐紫川这样的牵绊,是第一次,相信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徐紫川啊徐紫川,为什么总是能那么轻易的撩动她的心弦。 「就目前的条件来看,你有几成把握能配制出解药?」 「眼下,我只能保证控制住你体内的毒不再轻易发作,至于彻底祛除,我尚无头绪。不瞒你说,你我所中的毒,并不是完全一样的毒,我尝试服下的,只是半成品而已。你懂医术,就该清楚,想要配制出对症的解药,一定得有需解的毒药做参考。有关那个毒药的配方,我还在摸索。」 「你说你服的毒药只是半成品?你是怎么得到这个半成品的?」卫泱问。 「我不想说。」 卫泱对此好奇的要命,可既然徐紫川说不想说,那她就绝不多问一句。 「不想说就不说。」 对于卫泱的体谅,徐紫川颇为感激。 「可惜没有当年你所中的毒药留下,否则研制起解药来,便会稍稍容易些。」 当年她中的毒药是丁点儿都没留下,可她体内不就有现成的。 卫泱知道,徐紫川一定会反对她的提议。 但有些话她必须得说。 「失之毫釐,谬之千里,既然你我所中的毒略有不同,无论你怎么拿自己试药,都不可能配制出能够完全祛除我体内之毒的解药。你不要再无谓的伤害自己的身体了,直接让我来试药吧。」 「不行。」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知道还问。」徐紫川略显不快。 「还说要我遇事心平气和,你自己不也没做到。」卫泱与徐紫川说,口气倒是不急不躁,「徐紫川,你比谁都清楚,你研制解药的成败,直接关系到你我二人的性命。你为何放着捷径不走,非要走那些弯弯绕绕的小路。我提出的是最可行的办法,你得听我的。」 「你的身子已经够虚弱了,再经不起任何折腾,试药的事往后不许再提。」徐紫川用不容辩驳的口吻说。 徐紫川这人虽然待人冷淡,却并不兇悍。 现下,还是徐紫川第一回兇巴巴的跟卫泱说话。 卫泱心里委屈的要命,她还不是心疼徐紫川,不想徐紫川为了她受苦才这样。 「固执鬼,榆木脑袋。」 「随你怎么说,倘若叫我知道,你敢背着我偷偷试药,我就……」 「给我断药是吧?」卫泱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幼稚。」 「那你怕不怕?」 怕,怕的要命。 卫泱只要一想起毒发时的剧痛,身上就会忍不住发抖。 可卫泱虽怕,但心中的执念,足以战胜恐惧。 见卫泱半晌不应声,徐紫川心里很不安。 他稍稍思量了片刻,转身就往外走。 见徐紫川忽然转身要走,卫泱赶紧起身追上前,「你要干嘛去?」 「找李姑姑。」 「你找李姑姑做什么?」 「叫李姑姑把你看仔细了,不许你再碰任何药材。」 徐紫川你可真贼! 「你别白费心机了,只要我有心,别说李姑姑,就连我母后也拦不住我。」 「卫泱!」徐紫川恶狠狠的喊了卫泱一声。 她好像把徐紫川给惹毛了。 可这并不是她的本意。 不行,她并不是为了与徐紫川争吵才说的那些,她得跟徐紫川心平气和的谈。 「徐紫川,我知道你不许我试药是为了我好。但在你出现以前,我一直都是在拿自己试药。你看,我眼下不是还活的好好的。我对我自己的医术还是有些自信的,你不必太担心我。」 「从前是从前,如今不是有我在你身边?」 卫泱听了这话,心中一片凌乱。 究竟是她敏感还是怎么,卫泱总觉得徐紫川今日在各种撩她。 叫她时不时的就要心跳加速一把。 「我只是想帮你分担,我不想让你独自一个人背负那么沉重的担子。」 是这样吗? 徐紫川怔然。 可知就因为卫泱这一句话,长久以来一直折磨着他的某种情绪,竟瞬间烟消云散。 「为你,我心甘情愿。」##### 第八十六章你是我的命 卫泱不愿承认。 但徐紫川的话的确叫她有些心神荡漾。 有种……有种被告白的错觉。 应该是错觉吧? 「答应我,以后没我的允许,绝不许轻举妄动。」 卫泱被徐紫川盯的有些紧张,煳里煳涂的就应了一声,「知道了。」 见卫泱目光闪烁,脸也通红,徐紫川忍不住关切道:「脸怎么这样红?」 还不是被你招惹的! 卫泱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好这么说,赶紧用手扇了两下风,「天热,觉得有些闷。」 而徐紫川不知是装傻,还是真没看出来,只管一本正经的与卫泱说:「纵使天气再燥热,你也不能贪凉,生冷的东西要少碰。」 卫泱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没应声,也没瞧徐紫川。 只因她这会儿一瞧徐紫川,就会觉得心跳加速,脑袋也有些晕眩。 见卫泱似乎不爱搭理他,徐紫川也没再多话,只道他傍晚再来,就要告辞。 卫泱见徐紫川要走,下意识的喊了声,「别走。」 徐紫川回身,「还有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脑速没跟上口速,就那么喊出来了。 但依眼前的情形,即便没事儿,卫泱也总得想出一件事来,否则她的脸要往哪儿搁。 「那个……」慌乱中卫泱突然灵光一现,「我欠你一身衣裳,还记得吧?」 哪能忘了。 徐紫川之所以对此事记忆犹新,并不是因为心疼一身衣裳。 而是惊讶于卫泱的手劲儿。 那个雨夜,昏迷中的卫泱紧紧攥住他的衣襟,两个人合力都没能把卫泱的手掰开。 没办法,只好铰了他的衣裳。 卫泱才十三吧,不对,年底才十三呢。 明明还是个孩子,但心智和意志,却比多数成人还要成熟强大。 对卫泱,徐紫川有种特别的感觉。 那种感觉应该称之为赞赏吧。 但他不说,偏不说。 见徐紫川只管盯着她也不吱声,卫泱唯恐徐紫川会拒绝,才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择日不如撞日,刚巧你今日在这儿,我这就叫李姑姑带你去库里,你自个看看喜欢什么样的衣料。」 「我……」 「不许说不要。」 「好。」 听徐紫川没有拒绝,卫泱心里挺高兴的,「你等着,我这就喊李姑姑来。」 「不必,衣料的事你来拿主意就好。」 叫她拿主意?徐紫川就不怕她藉此戏弄他? 「若叫我挑,我便尽给你选杏红和鹅黄色的料子裁衣裳,够鲜亮。」 一听这话,徐紫川眉梢微挑,撂下句「我走了」,便真要转身离开。 卫泱郁闷,徐紫川这人真是好不吃亏。 就准他打趣别人。 别人若敢打趣他,就甩一张千年冰山脸给你看。 「别走。」卫泱赶忙追出去两步。 徐紫川立马停下脚步,没再往外走。 卫泱看的出,徐紫川并不是真的想走,否则依这位爷的脾气,就算她喊破喉咙,徐紫川也不会停下。 「我累了,不跟你闹了,衣料就选竹青和艾绿色的可好,还有欠你的那身天青色。」 「可以。」徐紫川答,还真是够言简意赅。 「要裁衣裳,肯定要量身,回头我会命人过去给你量一量。」 「不必麻烦,我写给你就好,我不喜欢旁人随便碰我。」 徐紫川那么讨厌别人碰他?连裁衣裳量身都不行? 卫泱惊觉,想她之前,可没少与徐紫川有过肢体接触。 不过,徐紫川好像都没有恼她。 「我也不行吗?」卫泱试探性的问。 又是一个脑速没跟上口速的傻问题。 卫泱就纳闷了,她怎么一对着徐紫川,就容易说出傻话,做出傻事呢。 原以为傲娇属性的徐紫川,不会回答这个问题,谁知徐紫川毫不犹豫的就应道:「你不是生人。」 得了这个答案,卫泱不知该高兴,还是恼火。 徐紫川是不介意与她有肢体上的接触,却也仅仅是因为她不是生人而已。 「你我可是过了命的交情,在你心里,我就只是『不是生人』而已?」 见卫泱眉角轻皱,似乎是生气了。 徐紫川考虑了片刻,才又说:「你是自己人。」 这还差不多。 卫泱缓缓吐了口气,轻皱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来。 「那我呢,在你眼里我是什么?」 卫泱莞尔,不假思索的说:「你是我的命呀。」 红了!徐紫川脸红了! 卫泱发誓,她并没有故意撩拨徐紫川的意思 在她心里,徐紫川就是她的命,倘若没有徐紫川,她或许已经死了。 徐紫川可不就是她的命吗? 见卫泱望着他,梨涡浅笑,碧眼盈波。 哪怕春风十里,也不及眼前这个小丫头的万一。 徐紫川心跳的厉害,胸口有些闷,亦有些发慌。 这滋味就像要发病了似的。 「若没有旁的事,我就告辞了。」 徐紫川也有惊慌失措的时候? 这种情况下的徐紫川,一定比平日里无坚不摧的徐紫川更好攻陷。 见机会难得,卫泱哪肯轻易放徐紫川离开。 立马一个闪身,蹿到徐紫川身前,拦住了徐紫川的去路。 「我跟我母后说,你是我师傅,我正跟你学习医术,要不你真给我当师傅得了。」 「我可以指点你的医术,但收徒并非儿戏,你不要胡闹。」 「我没有胡闹,我是很认真的想拜你为师。」 「不行。」 「理由?」 「不行就是不行。」 徐紫川当真霸道,竟然拒绝跟她沟通? 「不止我母后,我皇兄和宁棠他们都以为你是我师傅,就算你否认也没用。总之,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我师傅了。」 徐紫川知道,卫泱是个极固执的姑娘。 单靠劝说,根本不成。 总得想个狠的法子,叫她自己知难而退。 「拜师可是要三跪九叩,伏地敬茶的,你贵为长公主,可肯屈尊纡贵……」 没等徐紫川把话说完,卫泱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 卫泱,你够狠! 俗话说的好,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卫泱之所以那么执着的要拜徐紫川为师,不为别的,只为能更名正言顺的参与到徐紫川配制解药的工作中去。 不就是给徐紫川跪下磕头吗? 作为受益者,她本来就该给徐紫川磕几个响头表达谢意。 三跪九叩而已,比起徐紫川为她做出的牺牲,这又算得了什么。 徐紫川压根就没想到,卫泱真会给他跪下,「地上凉,你快起来。」 「师傅不答应收我为徒,我就长跪不起。」 徐紫川怎么会看不出卫泱心里究竟在打什么小算盘,自然不肯应她。 又是「扑通」一声,徐紫川也跪下了。 这下换卫泱懵了,这什么情况?##### 第八十七章你很好,真的很好 「徐…徐紫川,你这是干嘛?」卫泱略显惊慌的问。 「你既然一定要长跪不起,那我就陪着你跪。」徐紫川答,口气淡然,一脸哪怕陪你跪上三天三夜,小爷都不憷的样子。 徐紫川,算你狠,竟然宁可陪她跪着,也不肯答应收她当徒弟。 她有那么差吗?差到入不了徐紫川的眼? 「你就那么看不上我?」卫泱没好气的问。 「相反,你的医术很好,根本无需拜我为师。你若真成了我徒弟,我都不知该教你什么。」 「你能教我的可多了。」卫泱赶紧收敛了脾气,换作一副乖巧的模样与徐紫川说,「我从前学的那些医术,不过都是纸上谈兵而已,几乎没有机会给人瞧病。我想跟你学的是,能治病救人的真本事。」 徐紫川闻言,口气比之前和软了几分,「我即便肯教你,你来日可有机会施展?」 「怎么没有,等你把我身上的毒都祛干净了,我就跟着你云游四海,悬壶济世去。也算是报復,不对,是回报社会吧。」 什么回报社会,徐紫川压根听不懂,只问:「你是当朝长公主,云游四海?你可捨得下这一身富贵?」 「徐紫川,你也太小看我了,谁稀罕当这个长公主。试问,我若不是公主,怎么会那么倒霉,身中如此刁钻的毒,生不如死。」卫泱苦哈哈的讲。 说多了都是泪呀! 徐紫川望着卫泱,目光带着几分悲悯。 他静默了许久才开口,「你心里恨吗?」 「怎么能不恨。」卫泱答,「可知这毒,原本是要下来害我母后和皇兄的,我只要一想到我的至亲险些被人毒害,承受像我一样的痛苦,我就狠的牙痒痒。」 话说到这里,卫泱不免有些激动。 徐紫川见状,立马提醒她要心平气和。 卫泱很想听徐紫川的话,可一说到这个话题,她就没办法冷静。 「下毒之人的目的不为杀人,他的目的是要折磨我母后和皇兄,叫他们生不如死,天大的仇?做人怎么可以如此阴狠。」 「或许,是事出有因。」 「事出有因?」卫泱冷笑,「无论下毒之人与我母后和皇兄之间有何仇怨,背后下刀子,还是毒刀子的,就是龌龊。」 「我听说,当年指使下毒之人,是楚贵妃。」 「是她。」卫泱点头。 这还真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就连远在江州长大的徐紫川,竟然也听说过这件叫皇家颜面尽失的旧案。 不过也难怪,当年以楚贵妃投毒一案为导火索,之后又牵扯出了不少事。 楚贵妃的母家忠勇侯府,被株连最深。 最终以意图谋害皇后和太子的不赦大罪,被先帝下旨,夺爵抄家,诛灭了九族。 那一杀就是数百人。 惨烈程度不亚于前阵子同样被诛了九族的庞家。 一想到这些事,卫泱就觉得脑仁疼,周遭仿佛瀰漫着化不开的血腥气。 「你信是楚贵妃下的毒?」徐紫川问。 在卫泱的印象中,楚贵妃是个很美很和气的女人。 怎么看都不像心如蛇蝎之辈。 但老话说的好,知人知面不知心。 「当年东窗事发以后,楚贵妃就畏罪自戕了。她留下一封绝笔信,详细写了她为何要狠心下毒,又是如何命人下的毒。除此之外,她还在信上写到,所有罪孽都是她一人犯下,请求我父皇不要迁怒于她的家人。如此,也算是罪证确凿了。」 「何以证明,那封绝笔信就是楚贵妃亲笔写下的?或许是有人制造了楚贵妃自戕的假象,并模仿了她的笔记也未可知。楚贵妃并没有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这案子怎么能说是罪证确凿,该是死无对证才对。」 徐紫川的话算是说到了点上。 其实,一直以来,卫泱也觉得楚贵妃当年死的很蹊跷。 但除了楚贵妃之死,叫人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以外。 就再无其他疑窦了。 卫泱记的很清楚,当年的案子因涉及皇后与储君,还有她这个嫡公主。 是由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司会审。 前前后后审了数月之久。 在查证详实以后,保证绝无纰漏,才最终拍板定案的。 照理来说,这案子应该不会存在冤情。 但不知怎的,十年过去,卫泱依旧对楚贵妃之死很介怀。 徐紫川的话,无疑重新勾起了卫泱尘封已久的心事。 「你说的对,楚贵妃之死和她留下的绝笔信,都存在疑点。」卫泱与徐紫川坦言道,「但是当年,忠勇侯楚敬之亲口招人,是他命郎中夏侯钦配制了那种毒药。而夏侯钦也对此事供认不讳。那毒药可是夏侯钦的独门秘方,用料繁多,工艺复杂,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轻易仿制的,你试做过这种毒药,应该很清楚。如此,还不算铁证如山?」 「或许是有居心叵测之人,盗走了夏侯钦配制的毒药,设局陷害了楚贵妃和忠勇侯一家。」 客观来说,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但是…… 「你似乎很关心当年这桩案子?」 徐紫川不言,却并未躲闪卫泱探究的目光。 「难道你与忠勇侯府有什么渊源?」卫泱直言不讳的问。 「是。」 徐紫川倒是诚实。 卫泱想,徐紫川说信她,还真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敢承认自己与忠勇侯府有渊源,徐紫川就不怕她恨急了眼,给他小鞋穿。 既然徐紫川坦诚待她,卫泱也就有什么说什么。 「我并无冒犯任何人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我觉得,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忠勇侯教唆一个郎中去配制那样阴毒的毒药,都是很卑鄙的行为。就算他一家子真系被人算计陷害了,那也是他行为不端在先,才给了旁人可乘之机。不算无辜,是咎由自取。」 闻言,徐紫川默默的低下了头,也不说话。 卫泱看不清徐紫川的神情,不免有些心急。 徐紫川是不高兴了吗? 嗯,一定是。 徐紫川之前都承认了,自己与忠勇侯府有些渊源,而她却…… 「是我不对,把话说的太重,逝者已矣,我不该在人家身后过多议论。」 「你没错。」徐紫川说,「你从前是嫡公主,如今是嫡长公主,你本该有更加安逸顺遂的人生,却无辜被毒害。无论忠勇侯究竟是不是此案的主谋,命人配制出那种毒药的他,在你面前都是罪人。是忠勇侯府亏欠了你。」 「命数如此,我不会怨天尤人。况且,我不是还有你吗?你就是老天爷给我派来的救星。」 「卫泱。」 突然被徐紫川这样温柔的唤了一声名字,卫泱才平復下来的心绪,又起了波澜。 「怎…怎么?」 「你很好,真的很好。」##### 第八十八章我的考验 虽然不太清楚,徐紫川为何没头没脑的夸她好。 但卫泱还是因为徐紫川的话,有些飘飘然。 可在飘过以后,咱们是不是应该回归主题,稍微的聊一下正事呢。 「既然我这么好,那你就把我收做徒弟吧。」 徐紫川迟疑,态度明显不似之前坚决。 卫泱觉得这事可能有谱,便一不做二不休,耍起了苦肉计。 「哎呦喂,跪了半天,我的腿都快跪折了。师傅要是再不肯收我,你徒弟就要残废了。」 徐紫川闻言,刚张了张嘴预备说什么,就见半夏进了屋。 见卫泱和徐紫川面对面的跪在地上,半夏只当她眼花了,怔愣了许久,才忙不迭的沖卫泱福了福身。 她要不要也跪下说话?半夏迟疑。 这宫里可没有主子跪着,奴才站着回话的道理呀。 「说话,什么事?」卫泱问,只怪半夏来的太不是时候,可知方才,她差一点儿就要说服徐紫川了。 「回…回主子。」半夏赶着说,赶着跪下了,「五殿下在外求见。」 原是小卫漓来了。 「我这儿还有些事没料理完,你先把五殿下引去偏殿稍候,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立刻就见他。」 「是,奴婢明白。」 卫泱笑笑,沖半夏摆了摆手。 半夏会意,赶紧起身出去了。 心道,自从结识了徐郎中以后,他们长公主似乎就越变越奇怪了。 不过,身体却越来越好,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了。 这算是好事吧? 半夏前脚刚走,卫泱后脚就急着问徐紫川,「你方才是打算答应收我当徒弟吧?」 「我可以收你当徒弟。」 「真的?」卫泱惊喜不已。 「你别高兴的太早。」徐紫川给有些兴奋过头的卫泱,浇了一盆不大不小的冷水,「想做我的徒弟,自然得先通过我的考验。」 「师傅说吧,叫我做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我眼下给你喝的汤药配方吗?你若能凭自己的本事,把配方弄清楚,不必精确到药量,只要能说全方子里都用到了什么药,我就答应收你为徒。这个考验,不算难吧。」 呵呵!这还不算难? 徐紫川,你究竟有没有丁点儿诚意要收本公主为徒! 尽管觉得任务有些艰巨,但卫泱偏偏就是那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脾气。 为达目的,她会拼尽全力。 卫泱心里有数,徐紫川是不想收她为徒,才故意出这么一个难题来刁难她。 目的就是叫她知难而退。 可她偏不,她就是要好好弄清那个汤药的配方,叫徐紫川心甘情愿的收她为徒。 她要拿实力说话,叫徐紫川看清楚,她是有能力帮上他的。 卫泱自问,她的嗅觉还不错,应该能从汤药的气味分辨出几种药材。 至于味觉……不太好。 全怪这十年间,她喝药跟喝水似的,把舌头都给喝麻木了。 总之,徐紫川给卫泱的这个考验,与她来说是很有难度,但正因为不容易,才会叫人不自觉的就兴奋起来。 「你说话算数,只要我能弄清那个药方,你就收我当徒弟。」 「我说话算话,不信咱们可以拉勾。」 拉勾?徐紫川当她是三岁的小孩吗? 卫泱正在心里默默吐槽,谁知徐紫川已经伸出手,勾住了她的小指。 那神情颇为郑重,半分不像在玩笑。 徐紫川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卫泱有些迷煳了。 这个人多数时候周身都瀰漫着经年不散的大雾,叫人无法亲近,也没法看透。 而有些时候,徐紫川又单纯的像个孩子,就像眼前这样。 徐紫川相信拉勾,相信勾一勾手指就算一言为定,一千年都不能反悔。 有点儿傻。 但他紧紧勾住她的手指,一脸认真的模样,真叫人黯然心动。 卫泱静静的凝望着徐紫川,根本无法将视线从这个人的身上挪开。 蓦的,卫泱忽然觉得有些心疼这个人。 不禁问:「你儿时没有玩伴吗?」 「我自小随师傅住在山上,除了一个独居的老猎户,再没有其他邻居了。」徐紫川说着,目光落到了他与卫泱勾在一起的手指上,「陪师傅下山坐诊的时候,我曾见过有人这样互许过约定。但是因为日子有些久远,我记不太清了,难道不该是这样勾住手指吗?」 这是徐紫川第一次跟人拉勾? 霸占了徐紫川的一个第一次,卫泱觉得莫名兴奋。 她是不是太不矜持了? 全怪徐紫川,生了一张叫人把持不住的脸。 她好污…… 卫泱承认,她对徐紫川很有兴趣,或者说她对徐紫川很有好感。 可任她再欣赏徐紫川又如何。 她可是当朝的嫡长公主,来日是要嫁到世家豪族当冢妇的。 某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只偷偷的在心里想几遍就好。 「没错,就该这样拉勾的。」卫泱笑嘻嘻的沖徐紫川说,顺势将自己的手指抽了回来,「既然已经说好了,那咱俩都别跪着了。」 徐紫川点头,率先起了身,他伸手正欲扶卫泱一把,谁知卫泱竟然躲开了。 卫泱也说不清楚她为何要拒绝徐紫川的好意,就是看见徐紫川向她伸出手,便下意识的躲开了。 卫泱觉得自己有些唿吸急促,脸也发烫。 她是在害羞? 可在此之前,她与徐紫川有过不少比这更为亲密的举动。 她当时也没觉得像眼下这般紧张慌乱呀。 徐紫川的手孤零零的擎在半空里,显得有些尴尬。 卫泱与他一样,也不喜欢旁人随随便便的碰她吗? 他以为,与卫泱来说,他不是旁人。 至少应该有点儿不一样。 徐紫川寻思着,竟然觉得有些失落。 他立马将双手负去了身后,口气淡淡的与卫泱说:「我傍晚再来。」 卫泱点头,「徐郎中慢走。」 徐郎中?她唤他的名字明明那么悦耳好听。 他喜欢听。 尽管卫泱每次喊他的全名,都是在生气着急,但他还是很爱听。 可要是以惹怒卫泱为代价才能听到,他宁可永远被卫泱唤做徐郎中。 在目送徐紫川走后,卫泱立马飞奔到桌前,整整灌了半壶水下去,才叫自己勉强冷静下来。 徐紫川,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第八十九章天降鸿福 卫泱倚在软榻上,好一阵子才彻底冷静下来。 这才唤了半夏,去把卫漓请过来。 卫泱与卫漓从前是不大走动的,自从经了卫泱乔装去给卫漓生母,刘太美人瞧病一事。 姐弟俩之间的关系,就变的亲近了不少。 卫泱本是最不爱管闲事的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算是卫泱的座右铭之一。 但卫漓能在遇到难处的时候,首选想到来找她求救。 卫泱心里还是挺欣慰的。 至少在卫漓眼中,她这个姐姐很值得信任,同时也有摆平事端的能力。 不多时,卫漓在半夏的接引下进了屋。 卫泱记得上回见卫漓时,是她还没去行宫养病以前。 那天,卫漓刚因为刘太美人的事被樊昭罚跪,本就有些瘦弱的孩子,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奄奄的。 今日再见卫漓,卫泱发觉这孩子的脸上似乎长些肉了,精气神也不错。 俗话说的好,心宽体胖。 只有心情愉悦l,身上才有可能长肉。 之前,刘太美人身患重病,却病无可医。 而卫漓身为儿子,竟对母亲的困境无能为力,卫漓心里一定很煎熬。 眼下,刘太美人因祸得福,处境大大得到改善,卫漓的心也就能跟着安放回去了。 卫泱是真心替卫漓高兴。 尽管卫漓只是个刚满十岁的孩子,但在宫里,满八岁就算是成年了。 便要搬离母妃身边,单独僻一处宫室住。 卫泱也不把卫漓当孩子,像待卫澜一样,亲切的与卫漓寒暄攀谈。 姐弟相谈甚欢,气氛格外融洽。 自然,卫泱也少不了要关怀刘太美人几句。 一说到自己的亲娘,卫漓的目光立刻变的和软了几分,「多谢皇姐挂念,全仰仗太后照拂,母妃的病如今已经好多了。」 「这就好。」卫泱柔声道,接着取出一枚香囊来,「这是我用在行宫里摘的栀子花填的香囊,栀子气味清香宜人,带在身边多闻闻有凝神安眠之效,就有劳漓皇弟代我跑趟腿,把这枚香囊赠给刘太美人吧。」 一听这话,卫漓赶紧起身,双手接过卫泱递来的香囊,「弟弟代母妃,谢过皇姐。」 卫漓显得有些激动,手都有些发抖。 自然,一枚小小的香囊,不足以惹的卫漓如此。 真正叫卫漓觉得激动的是,这枚香囊给他带来的机会。 自打上回卫漓带卫泱去静安宫给刘太美人瞧病以后,这一个多月来,卫漓统共就偷偷去瞧过刘太美人一回。 母子想要见上一面真是太不容易了。 一则,有宫规拘着,卫漓身为皇子,为了避嫌,不方便常常出入太妃们居住的地方。 二则,刘太美人是个老实本份之人,生怕娘俩来往过密,会招人闲话。因此,卫漓每回悄悄过去探望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往后可别来了。 今日可好,卫漓可借代卫泱送赏的由头,光明正大的去静安宫见上刘太美人一面。 卫漓心里欢喜极了。 可任他再高兴,也不敢忘乎所以。 他心里清楚,他泱姐姐心眼最好,这是有意给他机会,叫他与刘太美人能好好见上一面。 大恩不言谢,他都默默记在心上了。 只盼自己以后有了出息,再涌泉相报。 「澜皇兄之前来过,漓皇子怎么没与澜皇兄结伴过来?」卫泱和气问道。 得此一问,卫漓如实回答:「弟弟知道,泱皇姐与澜皇兄打小长在一处,感情十分要好,皇姐与皇兄难得能凑在一处说说话,弟弟只怕自个杵在跟前,会惹的皇姐和皇兄不自在,才没跟澜皇兄一道过来。」 「傻话。」卫泱嗔怪一句,「我与澜皇兄是兄妹,与你就不是姐弟了?这话说的,是存心要与兄姐们生分呢。」 「皇姐莫要生气,是弟弟失言了。」卫漓忙不迭的沖卫泱作揖赔罪。 卫泱哪里有生气,就是觉得心里有点儿不好受。 卫漓虽然口口声声说,是自己不愿同卫澜一起来。 但自己的亲哥哥和亲弟弟,即便平日里不常往来,大概也都了解他们各自的脾气和秉性。 卫泱晓得,卫澜眼中从来就只有三个人,樊昭,卫渲还有她。 对卫漓,卫澜不屑一顾,甚至是很看不起的。 今日,绝非卫漓不愿随卫澜一同过来,分明是卫澜不屑与卫漓为伍。 这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宫人是,后宫的女人也是,就连皇子和公主们想过的体面些也不容易。 就像没有显赫娘家做靠山的妃嫔会被欺凌打压一样。 如卫澜和卫漓这样,没有势强的生母做倚仗的皇子,也常会被势力的宫人怠慢。 日子不易,弱者本该抱团,守望相助才对。 谁知这些人彼此生分不算,甚至还互相轻贱。 这都是什么恶俗的风气! 卫澜年纪不小,目光却太短浅,他以为卫漓眼下落魄,日后就会落魄一辈子? 卫泱敢说,倘若卫澜再不转转性子,即便有樊昭这个养母撑腰,卫澜来日也不会比卫漓有出息。 看不起卫漓?有卫澜后悔的时候! 「快坐着,好好的怎么就陪起罪来。」卫泱摆摆手,示意卫漓坐下说话。 卫漓忐忑,生怕把唯一肯正眼瞧他,还对他很好的卫泱给得罪了。 卫泱无意再与卫漓说这些糟心事,便将话题扯开了。 「漓皇弟这阵子,可都有好好去尚文馆?」 「回皇姐,弟弟每日都有去尚文馆,不敢耽误了念书做学问的正事。」 卫漓勤恳好学,卫泱是知道的。 「太傅教的如何?可能跟上进度?」 「回皇姐,太傅教的很好很仔细,弟弟愚笨,做不到过目过耳不忘,但每日回去都有温习。」 「很好,即如此,漓皇弟后天就向太傅告个假吧。」 「告假?皇姐可有什么吩咐?」 「姐弟之间,哪就用的上吩咐二字。」卫泱温声道,「我昨儿与渲皇兄约好,回头要一同陪卫霖放风筝玩。放风筝嘛,自然是人多热闹才好玩,漓皇弟就一起来吧。」 竟然会有这样的好事? 卫漓简直求之不得。 要知道,他平日里可是连卫澜这个庶兄都巴结不上的,哪有机会与他皇帝哥哥亲近。 虽然前阵子的逼宫事件,闹得宫里人心惶惶,但眼下已是雨过天晴。 能在宫宴以外的场合,同时见着卫渲和卫霖,与他们父子亲近亲近,这是卫漓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 真真是天降鸿福。 他泱皇姐真是他的福星#### 第九十章因利而聚,利尽而散 卫漓的欢喜都写在脸上了,根本无需问他意下如何。 「我就当漓皇弟答应了。后日一早,漓皇弟来我这儿,咱俩一同到颐安宫去。」卫泱说。 「是,弟弟记住了。」卫漓赶忙应道,因为太高兴,声儿都有些发颤。 卫漓也是可怜,生母出身微贱,怯懦不争,外族家穷困潦倒,自顾不暇。 害的卫漓小小年纪就不得不为自己谋划,比个大人还要深谙世故。 卫泱依稀记得,她上辈子十岁大的时候,还是个不知愁为何物的傻丫头。 世人都道,能托生在皇家,一定是积了几辈子的大德。 可卫泱却觉得,托生在皇家都是孽才对。 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也无论嫡庶尊卑,能得享一辈子荣华富贵,到最后寿终正寝的,屈指可数。 倒是早早就夭折,或是被捲入宫廷斗争,死于非命的不少。 卫泱总觉得自己这辈子的人生,被设定成了地狱模式。 如今再看,卫漓和透明人卫湘与她也差不多。 卫泱觉得人生艰难,九成是因为她身上病。 而卫漓和卫湘则不同。 身为皇子和公主,竟然要靠奴颜婢膝的讨好旁人过活,说出去恐怕都没人肯信。 但这就是宫里正在发生着的现实。 身为帝裔,你在宫外一众庶人面前,或许是高不可攀的。 但在宫里,在森严的等级之下,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大家各有各的难处。 卫泱通透,所以但凡能伸手帮上卫漓和卫湘他们一把,卫泱总是乐意的。 卫漓很懂事,只怕在这儿待久了,会招卫泱厌烦,又稍坐了片刻,就起身要告辞。 卫泱不把卫漓当孩子看,自然不会送什么糕点糖果给卫漓带回去吃。 直接塞了一包银子给卫漓。 在皇宫里,除了身份压人,银子是最有用的。 卫漓也不矫情,卫泱给他,他便感恩戴德的收下,只因他清楚,刘太美人那边虽有樊太后照拂,但仍需要不少银子来打点。 眼下可不是装清高的时候,他是真的很需要这些银子。 卫泱就喜欢像卫漓这样性子爽直的人。 做人该示弱的时候就要示弱。 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的都是傻子,难道就不怕消化不良吗? 一切为了面子? 面子值几个钱? 有暂时舍下它,换来的好前程珍贵吗? 在卫泱看来,那些个怀才不遇,抑郁不得志的人,十个有八个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 很多很有才华的人,之所以被埋没,并不是老天爷待你不公。 多半都是因为恃才傲物,固步自封,自个耽误了自个。 身在底层的人,不说成功,想要出头都很难。 想要咸鱼翻身,连脸面都舍不下怎么行。 就拿卫漓来说,倘若卫漓没有想尽办法的来巴结讨好她。 她也就没机会慢慢发现卫漓身上的优点和潜力。 卫漓这孩子,机灵有够机灵,心眼也不少。 却没有坏心眼。 卫泱预言,卫漓来日,一定比其他兄弟都有出息。 卫泱不是圣母,她也世故,最不喜欢做赔本的买卖。 她之所以帮卫漓,看在姐弟情分上是一方面。 也是因为她在卫漓身上看到了利益。 眼下她帮了卫漓,卫漓来日便可为她所用。 投资卫漓,绝对是闭稳赚不赔的买卖。 卫泱承认,她算是一只精于算计的狐狸。 这并不可耻,她还很骄傲。 …… 一晌午见了几波人,卫泱累的不轻。 她原本还打算去景和宫给樊昭请安,但实在懒的动,便想着午后再去也不迟。 于是,在草草吃过午膳以后,卫泱就去睡了。 一觉醒来,樊昭就坐在她床前。 「母后。」卫泱软软糯糯的唤了樊昭一声,惹的樊昭直想贴在卫泱脸上亲一亲。 她的宝贝闺女,也忒可人了,越看就越爱。 「母后何时来的?」卫泱边问,边翻身坐了起来。 「才来一会儿。」樊昭扶了卫泱一把,一併取了只软枕,垫在卫泱身后,想叫卫泱靠着舒服些,「方才是不是做噩梦了?眉头都皱在一起。」 她方才好像真的做梦了。 至于都梦见了什么,卫泱记不太清楚。 只依稀记得她似乎在追赶什么人,奈何那人走的太疾,她没能追上。 「是做梦了,却不算噩梦,母后不必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母后瞧你的样子,可是累的很。」樊昭说着,满眼疼惜的摸了摸卫泱的脸,「听说卫澜和卫沁晌午都过来了,便是被他们闹的,你才没法好好静养。回头母后就派人到各处知会一声,不许他们再过来烦你。」 卫沁是烦人,卫泱承认她很不爱见卫沁。 可她并不讨厌见卫澜和卫漓。 毕竟,她对这两个人分别有着重塑计划和养成计划。 平日里多见见面,计划才有可能顺利进行。 她可不能任由樊昭一棒子打死一船人。 「母后,这福熙宫我一个人住着也冷清,兄弟姊妹们常来常往也能多添些烟火气,我是喜欢和澜皇兄他们凑在一处说话的。」 卫泱说她喜欢,樊昭却很不喜欢。 尽管卫沁和卫漓不是樊昭亲手带大的,却与她亲自教养长大的卫澜没什么不同,也都是她看着长大的。 这些孩子的脾气秉性,她都了如指掌。 眼下,他们虽然妹妹长姐姐短的喊着卫泱。 但事实上,在这些孩子的眼中,卫泱不只是姐姐或妹妹,更是一块肥美多汁,又很好下口的肥肉。 什么兄妹情深,姐妹情深。 不过都是想要笼络卫泱,利用卫泱罢了。 宫里从来都没有稳定的关系。 大伙都是因利而聚,利尽而散。 倘若卫泱失去了叫人垂涎的利用价值,这些所谓的兄弟姊妹还会巴巴的贴上来讨好吗? 有她在,樊昭不怕那些人敢对卫泱不利。 她就是捨不得卫泱,为那起子人的事费心。 纵使卫泱说喜欢和他们凑在一处玩,她也不能吐口答应。 不就是觉得福熙宫里冷清吗? 她有的是办法能叫福熙宫变的热闹起来。 「泱儿若是觉得闷,母后就命人挑些技艺精湛的乐工和舞姬来给你表演解闷可好?」 卫泱虽不善音律,却爱听。 无论是七弦琴,琵琶,还是笛和箫,她都来者不拒。 从前,她常常会召乐工来福熙宫演奏。 可来来回回总是那么几首曲子,卫泱早就听腻了。 实在提不起兴致来。 不过,若是能换那个人来表演,那就另当别论了。##### 第九十一章当她死了? 「许久没听人弹过琴,倒是有些想了。」卫泱与樊昭说。 「既然泱儿想听琴,母后即刻就命人去乐工局叫个弹的好的来。」 「还是不要了。」卫泱说着,故意往樊昭身上靠了靠,撒娇道,「乐工局里的乐工,琴艺虽好,但听多了以后,也只觉得泛泛,除非母后能给我找个绝世高手来,否则我才不要听。」 「绝世高手?」樊昭忍不住笑了,到底还是个孩子,说话也总带着一股孩子气。 樊昭爱卫泱爱的不行,即便卫泱耍小性儿,在樊昭眼里也是娇憨可爱。 「天底下最好的琴师可都在咱们宫里了,泱儿还嫌他们技艺不精,这是要母后去天上把神仙给你请来呀。」樊昭边说边轻轻的捏了一下卫泱的脸颊。 「既然天下最好的琴师都在宫里,那母后说说,这天下第一是哪个?」 卫泱这话还真把樊昭给问住了。 樊昭思量了半晌,才答:「若单论琴艺,宫里无人能出翟清之右。」 卫泱等的就是这句。 「那就叫翟清过来,给我弹几首曲子解闷吧。」 闻言,樊昭显得有些犹豫。 自个的女儿自个了解,她看的出,卫泱一直都不太待见翟清。 原因不必说,自然是因为翟清的身份。 说老实话,樊昭不太愿意让翟清来福熙宫给卫泱奏琴。 倒不是怕卫泱顽皮,会捉弄翟清。 而是怕卫泱瞧着翟清不顺眼,闷没解成,反而气着自个。 「也不必非得翟清,庭泓的琴也很不错,不如叫他来吧。」 不要,可知她的目标自始至终就是翟清,才不是庭泓那个空有美貌,忘长脑子的草包。 「我才不管弹琴的是翟清还是翟什么,既然母后说那个人弹的最好,那我就只听他弹。」 卫泱固执,像她。 樊昭就愿意宠着卫泱这脾气。 既然卫泱都这么说了,樊昭自然不捨得悖了卫泱的意,当即答应道:「等晚些时候,母后便叫他过来。」 目的达成,卫泱默默的在心里比了个「v」。 她是正愁没机会好好敲打敲打翟清那个预备野心家。 真是老天助她。 其实,卫泱看不惯翟清已经很久了。 大概从第一眼见到这个人,卫泱就不喜欢他。 而她长久以来,之所以没有正面针对过翟清,就是见樊昭看中这小子,才赏他几分颜面。 谁知这个翟清却越发的有恃无恐。 听说,翟清眼下不光能自由出入樊昭的内书房,还经常出入外书房。 一个男宠,竟然敢明目张胆的来去太后和皇上与阁臣们议政的地方。 即便这是樊昭允准的,翟清是不是也该主动避嫌呢。 卫泱一直都知道翟清有野心,但这野心膨胀的速度,还是叫她颇为震惊。 人心不足蛇吞象。 翟清以为凭他这条小蛇,真能吞下一头大象? 他以为有樊昭纵着他,这宫里连带卫渲在内,就没有人能奈何的了他? 错!大错特错! 翟清当她死了吗? 她必须得叫翟清认清一个事实。 无论我母后如何宠你纵你,在本公主这个亲生女儿面前,你翟清就是个渣。 只要本公主有心,你随时都可能狗带。 想到这儿,卫泱甜甜一笑,立马钻进了樊昭怀里,「我就知道母后最疼我了。」 樊昭揽着卫泱,嘴上说卫泱孩子气,心里却巴不得卫泱永远都别长大。 如此,她就能将这孩子永远留在身边了。 缠着樊昭闹了一阵子,卫泱累了也饿了,便叫膳房准备几样糕点过来。 膳房的人倒是手脚麻利,不多时就准备了满满一桌子吃食。 除了芝麻卷,翠玉豆糕和鸳鸯卷三样糕点以外。 膳房还准备了些应季水果。 有本地的枇杷,还有刚从岭南快马加鞭送来的荔枝和杨梅。 因上桌的都是些甜腻的吃食,膳房便没准备卫泱素日爱喝的蜜枣茶和牛乳茶。 而是沏了壶午子仙毫来。 此茶茶香悠远,滋味醇厚,配甜食吃最好。 卫泱午膳吃的不多,这会儿是真饿了,吃的很香。 樊昭并不喜甜食,便象徵性的取了块不太甜的芝麻卷慢慢吃着。 樊昭吃着,忽然想起她今早梳头的时候,竟在自个的头上发现几根白髮。 她才四十岁,竟然已经开始生白髮了。 不得不说,是操心太甚的缘故。 听说黑芝麻有乌髮的功效,甭管有用无用,且试试,总没坏处的。 虽说人总是要老的,但哪个女人不想自己老的慢些,再慢些。 于是,在一块芝麻卷下肚以后,樊昭又取了一块芝麻卷。 卫泱哪看得出樊昭的这些心事。 见樊昭只一个劲儿的吃芝麻卷,立马将手边那碟鸳鸯卷往樊昭跟前推了推。 「母后尝尝这个,这可不是传统的鸳鸯卷,是改良过的新口味,好吃的很。」 卫泱极力推荐的东西,樊昭自然得试试。 「母后觉得如何?」 「比一般的鸳鸯卷多了一分果香,馅里除了基本的青红丝以外,仿佛还添了陈皮,还有……桃脯?」 「是桃脯。」卫泱拍手叫好,「母后真厉害。」 樊昭浅笑,「你这儿谭姑姑的手艺是越发精进了。」 「母后,这碟鸳鸯卷可不是谭姑姑做的,是福来。」 「福来?名儿倒是有些耳熟。」 「母后忘了,福来就是那日在景和宫,我求母后赏给我的那个小宫女。」 「原是她。」樊昭淡淡的瞥了一眼桌上那碟鸳鸯卷,「倒还有些用处。」 「能挑去母后宫里当差的人,自然错不了。」 樊昭闻言,暗自摇头。 她的泱儿还是太年轻太单纯,可知奴才太能干也未必就是件好事。 她就曾在这上头吃过大亏。 否则,她也不会在逼宫之事发生的当夜,就急着清理门户。 樊昭原是要与卫泱讲讲妨人之心。 可见小丫头正吃的高兴,哪捨得叫她扫兴。 往后日子还长,慢慢教吧。 左右卫泱聪明,比卫渲强太多。 老天无眼,给了卫渲坐拥天下的命格,却不给他治国安邦的才能。 这是卫渲的不幸,也是大夏国运不济。 樊昭只恨卫泱不是个儿子,否则这天下就不必卫渲来坐了。 如此,卫渲得已解脱,她也不必这般心力交瘁。 天不遂人愿吶。 都是命。##### 第九十二章咱们慢慢玩 近来,为了商议究竟要不要开凿新运河的事,樊昭很不得闲。 一盏茶毕,便回去了。 卫泱百无聊赖,便找出许久没碰过的书温习。 谁知看着看着,人就走神了。 脑袋里总是无端冒出徐紫川的脸。 想起徐紫川晌午与她拉勾时的样子。 原来在她之前,徐紫川从来都没与任何人拉过勾。 这事初闻,还觉得挺好笑的,可仔细一想又觉得挺替徐紫川心酸的。 徐紫川很明白的讲,他打小随师傅生活在山里,一个玩伴也没有。 日子得多寂寞。 大概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徐紫川才对医药有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 药就是徐紫川的朋友。 「半夏,什么时辰了?」卫泱问。 「回主子,眼下刚申时。」 才申时啊,徐紫川来送药,最起码要在酉时。 还要再等一个时辰呢。 感觉好久。 奇怪,明明晌午才见过,她却已经开始惦记想念了。 就像徐紫川沉迷于医药一样,她也很沉迷。 沉迷于徐紫川的美色,无法自拔了。 就不能有点儿出息?不就是一个长的稍微好看了一点的男人。 但只要一面对徐紫川,卫泱就会变的毫无定力。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真的是无法克制的本能。 在这种心情之下,卫泱是看不进去书了。 于是便找来针线,打算绣几针要送给宁棠的荷包。 谁知卫泱绣了几针,就扎了几针自己的手。 专注!专注! 奈何她满脑子都是徐紫川的脸,压根就专注不起来。 卫泱认输,不肯再与针线较劲,可呆坐着心里更乱。 想来,她已经许久都没练过字了,手都生了。 要知道,她可是崔太傅门下,最得意的门生。 碾压一众宗室学渣的小学霸一枚。 即便已经很久都没去过尚文馆了,但多数学问她都不曾落下。 只是这字…… 想要一笔好字,并保持下去,一日不练都不成。 她有多久没拿过笔了?至少得大半个月了。 崔太傅眼尖,只要她写一个字,崔太傅大概就能看出她有多久没用功。 卫泱倒不是怕崔太傅数落,毕竟崔太傅虽然是她老师,但她却是崔太傅的君。 卫泱是最不喜欢服输的性子,要么不做,做就要做到最好。 崔太傅对她寄予厚望,她绝不能做出辱没师门的事。 「半夏,给我铺纸研墨。」 半夏得了吩咐,赶忙去准备。 心道,他们长公主最近,越发变的反覆无常了。 好像有什么心事,总静不下心来。 半夏好奇,却无意探究。 宫里摸爬这么多年,刚进宫那会儿,教习姑姑的教诲她一刻都不敢忘。 其中有一句是,在这宫里,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快。 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 半夏对此深以为意。 觉得自己之所以能当上如今的美差,全因她一丝不苟的遵守着宫里当差的准则。 日后,她依旧要安守本分,如此才能长久的体面的活下去。 卫泱站在案前,将将写了两个字,就听忍冬来报,说是翟琴师在外求见。 翟琴师?他也配。 明明就是个靠容色取悦女人的男宠。 若这种人都能称作琴师,那其他正经的琴师岂不是都要哭死。 「叫他进来。」卫泱说完,又低头写起字来。 片刻,翟清进了屋。 「长公主万安。」 卫泱眼皮都没抬一下,任由翟清拘着礼。 尽管这一招很幼稚,但她必须得给翟清一个下马威,煞煞这人的锐气。 约么在写了十个字以后,卫泱方才抬头。 很好,人还乖乖的拘着礼呢。 这翟清倒是不傻,可知若他敢私自直起腰来。 卫泱保证她会立刻跑去景和宫樊昭跟前,告翟清一状恃宠而骄。 在宫里,不敬主上和僭越一样,都是大罪。 至少得挨二十个板子,再扔到宫人斜等死。 翟清这只狈,看来已经猜到她今日是特意摆了一场鸿门宴要招唿他。 翟清是有备而来。 想要找一只蜷缩在龟壳里全副武装的乌龟麻烦,并不太容易。 但正是因为难,攻破起来才有趣不是。 「免礼吧。」卫泱故意用不屑的口气与翟清说。 翟清起身,一脸的从容自若,仿佛并未觉得方才是被卫泱给羞辱了。 卫泱也不急不躁。 翟清,咱俩慢慢玩。 今日,翟清依旧是一身白衣,不是纯白而是月白色。 卫泱记得,徐紫川也有一身近白色的长袍,是牙白色。 翟清明明与徐紫川一般,都是模样生的极好的人。 可翟清穿白色,就是很招人嫌。 一肚子黑水的人,却总穿那样皓洁的白,简直是对白色的侮辱。 卫泱好想抄起桌上的砚台,泼翟清一身墨。 但她还是勉强忍住了。 找茬是需要技巧的,否则便成了无理取闹。 她既要收拾了翟清,就绝对不会给他任何反击的机会。 「听说长公主想听琴,太后便吩咐草民前来,为长公主弹奏几曲。」 卫泱懒的多瞧翟清,目光便落到了翟清身后,太监抱的那张琴上。 卫泱认得这张琴。 这是当世有名的砌琴大师,苏默苏先生的遗作。 当初,樊昭为了得到这张琴,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若她没记错,这琴应该唤做忘机。 因是大师的遗作,这琴的价值,已经不是它本身用料的价值可以衡量的。 就是这样一张举世闻名的七弦琴,樊昭竟然将它送给了翟清? 他也配? 真是天大的讽刺! 此琴的名字是忘机。 何为忘机? 忘机的意思是叫人要放弃机巧之心。 得要如亲手制作忘机的苏默先生一般,淡泊名利,与世无争的人,才配拥有忘机。 也才能弹出忘机的琴韵。 而如翟清那般心机深重之人,简直辱没了这张忘机琴来到这世上的意义。 好好一张绝世名琴,竟沦为一个男宠的邀宠工具。 真是可惜又可悲。 「你弹。」卫泱死死盯着太监手中那张琴,恨的牙痒痒,是一个字都不愿与翟清多讲。 「敢问长公主想听什么曲子?」 卫泱不答,立刻提笔飞快的在纸上写下了两行字,然后扔到翟清脚边。 翟清倒是不卑不亢,立马躬身将纸拾起。 红绽樱桃含白雪,断肠声里唱阳关。 长公主这是要听?##### 第九十三章好戏才开始 「《阳关三叠》?」 算翟清聪明。 卫泱微微点了下头,表示翟清猜对了。 「草民记得,长公主平日里最爱听的是《杏花天》,《良宵引》,还有《碧涧流泉》,不如就叫草民为长公主弹奏这三首曲子可好。」 翟清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想弹《阳关三叠》? 很好,她今儿还偏听不可了。 「翟琴师真是好手段,竟对我平日里的喜好,瞭若指掌。」 翟清闻言,却并不显的慌张,「长公主是太后心尖上最疼的人,长公主的喜好,草民都是听太后闲话时说的。」 翟清这话答的漂亮。 既洗脱了私自探听卫泱喜好的嫌疑,又藉机与卫泱讲明,自己和太后可是亲密到可以闲话家常的关系。 翟清你有种?这是打算反击? 卫泱面露鄙夷。 可知惹恼了本公主是什么下场。 本公主一旦发起飙来,连自己都怕! 「我今儿就要听《阳关三叠》。」卫泱斜睨着翟清,有本事你就说不弹。 翟清拱手,「草民遵命。」 卫泱很随意的往案后的圈椅上一坐,眸色幽深的盯着翟清。 好戏才开始呢。 在命随侍的太监将琴桌琴椅都搬进来以后,翟清就坐到了琴桌前。 抱琴太监赶忙将琴小心翼翼的平放在了琴桌上。 当第一声琴音入耳。 卫泱不禁要贊,不愧是出自大师之手的绝世名琴。 琴声响亮,清如溅玉,余音悠远。 果然是不同凡响。 这忘机无疑是一张好琴,而翟清的琴艺也是极好的。 单从技艺上讲,翟清也不算辜负了这张好琴。 翟清弹的很投入,那琴音已臻化境,十分的引人入胜。 叫人觉得,仿佛真的置身于那个苍凉的阳关。 翟清的琴声有毒。 仿佛有种魅惑人心的力量。 就如翟清这个人一般,在清朗的外表之下,是一身媚骨。 好在卫泱定力够,否则险些溺死在翟清的琴声里。 卫泱忽然明白,樊昭为何那么宠爱翟清了。 这翟清,深谙狐媚之道。 卫泱觉得,她或许不该怪翟清狐媚,反而应该夸翟清敬业。 毕竟,男宠的存在,就是要使出浑身解数套牢金主,获得利益的。 一曲过半,翟清也得意够了。 卫泱起身,是时候进入正题了。 卫泱莲步轻移,不紧不慢的踱到了翟清身后。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讲,她站在这里,会使翟清无形中产生紧张不安的感觉。 的确,翟清的琴声已不似之前那样平静悠然,手指拨弦的速度明显加快。 他在不安,他想尽快弹完这首曲子。 很好,卫泱颇为满意的勾了勾唇角,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事情正按计划顺利的进行着。 「这《阳关三叠》是一首古琴曲。」 「是。」翟清答。 他正欲转过身去,看着卫泱说话,谁知卫泱却吩咐,「继续弹,别停。」 翟清只得坐正了身子,继续弹奏。 「古有阳关,咱们大夏也有个阳关。」卫泱盯着翟清的后背,故意用略带阴森的口气讲,「出了阳关再往西,就是凉州,凉州再往西,便是朔州,翟琴师知道朔州吗?」 「有所耳闻。」 「你说说看。」 「朔州终年苦寒,一年中有七八个月都在下雪。」 「朔州是个苦地方,不,简直是个鬼地方。否则,也不会作为重犯的发遣之地。」 翟清不言,只管继续抚琴,看似镇定,但他的琴声已经有些乱了。 原来翟清也会怕? 不错,还知道怕,就不算病入膏肓。 「朔州究竟有多冷呢?」卫泱自问自答,「被流放到那里的犯人,冻掉耳朵是常有的,冻烂手脚的也不少。手脚烂了,自然要剁掉才能保命,可有些人还没来的及剁下,人就因为炎症一命呜唿。不过死了也好,也省得继续受罪。毕竟,那发遣之地的看守,有太多法子能叫人生不如死。」 这种话卫泱说着都觉得噁心,更何况是听话的翟清了。 琴声越发凌乱,只勉强能听出个曲调来。 翟清老谋深算,怎么会听不出卫泱在打什么主意。 没错,她就是在警告翟清。 你要是再不安守本分,本公主有本事把你送去朔州,一去不回。 「我听说翟琴师来自江南,是泯州吧?泯州可是个好地方,鱼米之乡,四季如春。不知翟琴师有没有意愿,想去与泯州气候截然不同的朔州见识见识?」 翟清明白卫泱的意思,但此刻他只能装傻。 「草民怕冷,不愿去朔州。」 「哦?翟琴师也会害怕吗?」 「是人总会有怕的事。」 「那翟琴师最怕什么呢?」卫泱问。 「草民说不上来。」 卫泱冷笑,「那翟琴师知道本公主最怕什么吗?」 「草民不敢猜。」 「不用猜,我告诉你,我最怕的是遇到傻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 一曲弹毕,翟清刚收了手,卫泱却道:「你接着弹,还弹《阳关三叠》,不叫你停,不许停。」 翟清不敢悖逆卫泱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弹奏。 「翟琴师可听过蜉蝣撼树这个词儿?」 「是。」 「朝生夕死的小小蜉蝣,竟敢那般自不量力,妄图撼动根深蒂固的大树,可知不必大树动手,它身上的一根小小枝桠,就能轻而易举的将那异想天开的东西给碾死。」 「嗞喇」一声,翟清的指甲磕在了琴面上。 翟清赶紧回身向卫泱告罪,「长公主恕罪,草民再给长公主重弹。」 卫泱啧啧,「翟琴师还妄称宫中技艺第一的琴师,依本公主看,你的琴艺还需精进啊。」 「回长公主,草民今日身子不适,有失水准,还请长公主包含。」 「翟琴师带病前来为我演奏,还真是难为你了。敢问翟琴师是哪里不舒服?莫不是心病?可知这人坏了哪里也不能坏了心,否则只能把心挖去。」话说到这里,卫泱沖翟清盈盈一笑,「翟琴师不必那么紧张,我是跟你说笑呢。」 「是。」翟清点头,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翟琴师深得我母后宠爱,只要安分守己,必定能一辈子富贵荣华,长命百岁。翟琴师有福啊。」 「草民全心全意侍候太后,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卫泱那会轻易相信翟清的话,不过今日就先到这里。 来日方长,她再慢慢跟翟清玩。 「翟琴师不是病了吗?赶紧回去养着吧。」 翟清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多待,立马沖卫泱一礼,便起身抱起琴要离开。 「翟琴师等一下。」 「长公主还有何吩咐?」 「你走,但琴得给我留下。」##### 第九十四章杀人,她一点儿都不想 翟清抱着忘机琴,显得有些犹豫。 卫泱眉梢一挑,「怎么,翟琴师不愿意?」 翟清从前就知道卫泱不是个善茬,今日他算是彻底领教了卫泱的厉害。 不,只是初步而已。 不愧是樊太后的亲女儿,跟樊太后一样的霸道狠辣。 灵枢长公主今年真的只有十三吗? 狐狸精变的吧。 翟清爱极了这张忘机琴,自然捨不得将心爱之物交给卫泱。 但他清楚,卫泱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即便今日他死活不肯把琴留下,回头卫泱也有本事借樊太后之口,把琴要去。 他倒不如藉此琴向卫泱卖个乖,以求卫泱日后能对他手下留情。 翟清寻思着,很不甘心的将琴放回了琴桌上,又沖卫泱一礼,才退下。 卫泱记得,翟清过去每回出现在她眼前,总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 叫人怎么看,怎么觉得心里不爽。 今日,她总算是稍稍出了一口气。 卫泱得意,却不敢忘形。 翟清可是一只身经百战的老狈,不会轻易被她唬住。 卫泱虽然有本事能叫翟清死无葬身之地。 但她不想杀人。 一点儿都不想。 而想要以兵不血刃的手段彻底制住翟清,还早着呢。 不过今日能把忘机琴从翟清手上要下来,也算是一个令人欣喜的收穫。 卫泱轻抚琴身。 话说,翟清那曲《阳关三叠》弹的真好。 或许把人送出阳关,在切身感受过悲凉和绝望以后,会弹的更好呢。 翟清,你以后要学着放聪明点儿,可不要逼我。 卫泱正摩挲着忘机琴有些走神,忽然听见有人进了屋。 这脚步声分明是…… 「师傅,您老人家来的好早。」 「昨日不是说好,打今儿起我就在你这儿煎药。要熬制这汤药需要不短的时辰,我这会儿来也不算早。」徐紫川说,口气听来有些冷淡。 难道徐紫川是因为不喜欢她喊他师傅? 「生气了?」卫泱问,「好了好了,在你答应正式收我为徒之前,我不喊你师傅就是,你就别对我冷着一张脸了。」 「我哪有生气。」徐紫川说,神情变的越发不自在,「刚才…刚才从你这里出去的,是什么人?」 徐紫川问的是翟清吧。 「他是个琴师。」 徐紫川瞥了一眼琴桌上的琴,「你会弹琴?」 「不会。」 「那这张琴?」 「是那个琴师的,不过被我扣下了,眼下算是我的。」 「你就那么爱向旁人讨要东西?」徐紫川问,语气带着明显的嘲讽。 什么叫爱向旁人讨要东西? 卫泱略微有些气恼。 「说的好像我抢了你的什么东西似的。」 「你抢了,我的哨子就是。」 「徐紫川,你也太不讲理了,这个哨子明明是你送我的好吗?」 「谁说要送,只是借,眼下你既然用不到了,就还给我。」 「不给!」卫泱立马将挂在胸前的哨子往手心里一攥。 徐紫川盯着卫泱,冰山脸直接变成了煤矿脸,「既然你都要了别人的东西,又何必再要我的。」 别人? 谁? 翟清? 徐紫川该不会在吃醋吧? 卫泱寻思着,心中忍不住窃喜,之前那一点点恼火,瞬间就消散了。 「徐紫川,你能不能耐心的听我解释一下关于这张琴的事。」 徐紫川依旧一脸傲娇,「你说,快点儿。」 肯听她解释,徐紫川还不算太不讲理。 「其实,我是因为讨厌那个琴师,才把这张琴留下的。」 徐紫川闻言,眼中带着几分探究。 留下厌恶之人的东西,这说的通吗? 「那个琴师其实是我母后的……是……」 卫泱嗫嚅着,实在说不出「男宠」二字。 作为一个如假包换的穿越者,卫泱的思想并不保守,反而很开放。 女人和男人一样,都有生理需求。 樊昭在身边养一两个男宠来排解寂寞,卫泱可以理解。 话虽如此,但这种事放在自己的亲妈身上,卫泱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丢丢别扭。 叫她跟徐紫川说这件事,她就更别扭了。 但翟清是什么人,是宫里人人都知道的秘密。 即便她今日不跟徐紫川说,徐紫川迟早也会知道。 与其叫徐紫川从旁人口中听说,倒不如她自己说的好。 「其实,那个琴师是我母后的男宠。」 原来如此,他似乎误会了不该误会的事,叫卫泱为难了。 「我……」 「徐紫川,你听说过砌琴大师苏默苏先生吧?」 「略有耳闻。」 「桌上这张琴就是苏先生的遗作,唤做忘机。」卫泱说着,手指轻轻抚过忘机琴的岳山,「苏先生一生淡泊名利,是个值得尊敬的大师。他苦心砌出来的琴,总该送给一个温厚之人收藏才不算辜负,而那个人,别说弹,就连碰这张琴都不配。你说我霸道也好,刁钻也罢,这琴我就是要扣下不还他。」 「对不住,方才是我太过急躁,不问青红皂白就说了那些话。」徐紫川温声说,满眼歉意。 对徐紫川,卫泱是有那么一点儿生气。 「徐紫川,我问你,在你眼中我是那么不矜持的人吗?」卫泱问,心道,这世上唯一能叫本公主不矜持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好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那个人气质有些轻浮,很不配你。」 徐紫川何时患上了与宁棠一样的病? 如父如兄,连她见什么人也要管。 卫泱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她知道徐紫川和宁棠如此,都是为她好,所以她并不觉得讨厌。 她只是有些好奇。 「那徐郎中觉得,我应该跟什么样的人结交才好?」 「我。」 徐紫川,不要脸。 不过,她喜欢。 「你我本就要好,倘若再成了师徒,那就更亲了。」卫泱边说眼光边在徐紫川手中提的药包上打转,「徐郎中走了好远的路过来,一定很累,快坐下歇歇,这药包就交给我拿吧。」 徐紫川又不傻,才不肯给卫泱。 卫泱见状,立马往前凑了凑,「快给我吧。」 「不给。」徐紫川说着,立马将药包换了只手拿。 冥顽不灵的傢伙,非得逼她明抢。 卫泱袖子一挽,一不作二不休,直接改用抢的。##### 第九十五章道行远还不够 卫泱灵巧,徐紫川的身手更是敏捷。 折腾了半天,卫泱也没从徐紫川手上抢到那个药包。 「好了,我不玩了。」卫泱气喘吁吁的摆了摆手。 徐紫川闻言,刚预备开口说什么,就见正扶着腰喘粗气的卫泱突然发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展开了一次奇袭。 谁知徐紫川早有防备,卫泱扑了个空,险些跌倒在地。 徐紫川眼疾手快,连忙扶了卫泱一把,「你不是说不玩了吗?」 「兵不厌诈,难道没听过?」 卫泱契而不舍,一个转身,又要去抢那个药包。 见卫泱闹腾了半天,已经累的够呛。 只怕再这样抢下去,小丫头非得累趴下不可,徐紫川便直接将手中的药包,高举过头顶。 卫泱见状,踮起脚尖,抻长了手臂要去夺。 谁知任她怎么努力,她的指尖离徐紫川的手,都还差几乎半个手臂的距离。 徐紫川好贼,欺负她个子矮。 见卫泱兔子似的在他身边不停的蹦高打转,徐紫川既觉得有趣,也有些……心疼? 「听话,不许再抢了。」 「才不,我还没进你的师门呢,凭什么要听你的话。」 「你若真想进我的师门,这会儿开始就要听我的话。」 卫泱是真累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能反驳徐紫川的话,只好停了手。 「不抢就不抢,左右我只是跟你闹着玩的,根本就没使出全力。就这么说吧,即便我真从你手上把药包给抢下来,我也不会打开来看。」 没使出全力?徐紫川心道,小丫头明明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好吗? 还说不想打开药包看。 倘若他打开药包,招唿卫泱过来看,小丫头一准儿能给他演一出生动的饿狼扑食。 徐紫川心里明白,却不会与个姑娘家争口舌上的长短。 毕竟,卫泱蛮不讲理的样子,也挺可爱的。 「即如此,我就去煎药了。」徐紫川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卫泱赶忙将人喊住,「我这儿有才做的鸳鸯卷,里头多放了陈皮和桃脯,你要不要尝一个再去煎药?」 徐紫川这个人表面上几乎毫无弱点,唯一的弱点就是,对甜食完全没有抵抗力。 一听有鸳鸯卷,片刻都没犹豫,就主动回到了卫泱身边。 卫泱后悔了。 为求徐紫川收了她这个徒弟,她是上午跪,下午跳,差点儿没累死。 若她能多些耐心,展开甜食攻势,或许要不了多久,就能把徐紫川给攻陷了。 徐紫川虽然爱吃甜食,却并非毫无节制。 说尝一个就尝一个。 在吃了一块鸳鸯卷之后,便提着药包出去煎药了。 约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见徐紫川还没回来,卫泱有些等不及了,便迳自寻了出去。 听半夏说,徐紫川在殿后的廊上支了个炉子煎药,并交代不许任何人随便过去。 徐紫川倒是谨慎,很有专利意识,这一点值得嘉奖。 卫泱觉得,想要用旁门左道盗取徐紫川劳动成果的她,很可耻。 但她之所以要这么做,归根究底,也是为了徐紫川好。 有些事,她必须得帮徐紫川一起扛。 即便她如今的所作所为有些可耻,她也义无反顾。 虽然知道她这样冒然闯过去,徐紫川可能会很不高兴,但卫泱还是独自一人向殿后寻去,并交代半夏好好盯着,不许任何人过去。 半夏迟疑,觉得徐郎中之前交代她的不许任何人过去,似乎也包括他们长公主啊。 还隔着老远,卫泱就闻到了一股扑鼻的药香味。 卫泱不禁加快脚步,在离徐紫川最近的一处墙壁拐角停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的向外探了探头,见徐紫川正坐在一张矮凳上,身前不远处放着一个小炭炉,炭炉上头,是一药罐子已经烧滚的汤药。 徐紫川手持一把小蒲扇,时不时的扇风加火。 这还是卫泱头一次见徐紫川煎药的样子。 原来徐紫川是这样煎药的。 明明是在做烟燻火燎的粗活,但烟火气却盖不住徐紫川自内而外散发出的清贵之气。 「这样看脖子不酸吗?」徐紫川问。 卫泱一惊,徐紫川是头顶长眼,还是生了一对顺风耳。 她明明已经很小心了,竟然那么轻易就被徐紫川给逮到了? 卫泱不甘心归不甘心,却只得老老实实的站出来。 「你厉害。」 徐紫川没应声,只管挥了几下蒲扇,给小炭炉加了把火。 卫泱见状,忙不迭的要凑上前,谁知就在她离徐紫川只有几步远的地方,忽然听徐紫川说:「站那儿别动,不许再往前了。」 「为什么?」 「你当我傻?」 「徐郎中,您老人家未免小心过头了。」卫泱边说,边不动声色的往前蹭了一步。 要对付狐狸一样的丫头,不谨慎点儿能行吗? 「惯会使旁门左道的徒弟,我可不收。」 「哪有什么旁门左道,我就是想凑近些,闻闻这药的气味,看能不能藉此断出汤药中都添加了哪几味药。你瞧,这药罐子里的汤药正沸腾着,这会儿的药香味可是最浓的。」 「那你就闻吧。」 「我能再凑近些闻吗?」卫泱讨价还价。 「可以。但是,你得蒙上眼。」 徐紫川,老狐狸。 「就那么不信我?」 「我是为了你好。」徐紫川答,口气真诚而平和,丝毫没有要戏弄卫泱的意思,「你难道不知道,在闭上眼睛以后,你的其他感官,如嗅觉,味觉,还有听觉,都会变的更加灵敏吗?」 还别说,徐紫川这话讲的很有道理。 卫泱根本无法反驳,也没打算反驳,立马应了声好,便掏出条帕子,预备将帕子蒙在眼上。 谁知徐紫川却忽然起身上前,接过卫泱手中的帕子,反覆折了好几层才满意,「我帮你系。」 卫泱就说,徐紫川怎么会忽然变的那么殷情,原来是怕她在帕子上做手脚。 天地良心,她像是那么奸诈的人吗? 这下好了,一条手帕折的有冬被厚,即便她真的存心要阴徐紫川也不成了。 卫泱唯有任命,乖乖的站到徐紫川身前,任由这只老狐狸将这条加厚版的眼罩,蒙在她眼上。 与徐紫川斗,她的道行还远远不够呢。##### 第九十六章徐紫川,你不厚道! 蓦的,徐紫川的手指无意中碰到了卫泱的耳朵。 卫泱就像通了电似的,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慄了一下。 徐紫川的手好凉啊。 听说手凉的孩子没人疼。 卫泱想想,是觉得徐紫川挺不容易的。 徐紫川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身边唯一能算作亲人的也就只有他师傅了。 而眼下,徐紫川却别过他师傅,一去千里远,只身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徐紫川虽然面上不露,但心里一定也会有感觉不安的时候。 卫泱觉得,她很能了解徐紫川的这种心情。 当初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也是满心的惶恐与茫然。 吃不下,也睡不好。 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叫人无比崩溃。 单回忆起来,都是一种莫大的痛苦。 卫泱想着,不自觉的就抬起手,握住了徐紫川的手。 就在抓紧徐紫川的手那一瞬,卫泱就后悔了。 她究竟在做什么? 随随便便就去摸人家的手,她是女流氓吗? 「怎么,是帕子系的太紧?」徐紫川问。 徐紫川这个人机灵起来是真机灵,而有些时候却出奇的迟钝。 卫泱原以为徐紫川会厌恶到立刻甩开她的手,没成想……如此甚好。 「嗯,是有点儿紧。」卫泱这话讲的很心虚。 徐紫川闻言,忙将系在卫泱脑后的结扣松了松,「不许偷看。」 卫泱倒是想,可天地良心,她这会儿真是什么都看不见。 眼前虽然不至于一片漆黑,却也仅仅是能感觉到一点儿微光。 卫泱不辨方向,只能用双手摸索着向前走。 这厢,她刚往前挪了两步,就摸到了徐紫川。 卫泱赶忙慌慌张张的收了手,问徐紫川,「徐郎中不打算扶我一把吗?」 「晌午的时候,你不肯用我,这会儿怎么又肯了?」 晌午的时候? 想不到徐紫川竟然这么记仇。 「罢了,不劳徐郎中大驾,我也能自己摸过去。」卫泱说着,略微转了个方向,循着汤药煮沸的「咕嘟」声缓缓往前走。 尽管脚下都是平地,但因为看不见,卫泱觉得心里很慌张。 不过才走出去三步路,她就觉得腿脚有些发软。 可为了不叫徐紫川看扁,卫泱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忽然,卫泱举在身前的手被人握住。 不是徐紫川又是谁。 卫泱也是个自带傲娇属性的人。 立马将手往回拽,「我自己能行。」 「那我松开了?」 「别!」卫泱情急,连忙反握住了徐紫川的手。 徐紫川没吱声,卫泱看不见,也不知徐紫川此刻是什么神情。 八成是在咧着嘴笑她吧。 卫泱垂下头,又气又有些害羞。 徐紫川真是越学越坏了。 徐紫川牵着卫泱,一步一步走的很慢。 卫泱很信任徐紫川,所以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只管跟在徐紫川身后。 在往前慢走了大约十步远,徐紫川对卫泱说:「凳子在你身后,你只管坐下就是。」 「凳子给我,那你呢?」 「或蹲着或席地而坐都好。」 「那怎么行,要蹲一起蹲。」 「听话。」徐紫川说着,不由分说的按住卫泱的肩膀,将人按到凳子上坐下。 卫泱想起身,奈何徐紫川一直按着她不松手。 「你有功夫在身,我哪有你的力气大,你厉害。」 「知道就好。」 见卫泱似乎放弃了挣扎,徐紫川才松了手。 卫泱虽然嘴上怪徐紫川以强凌弱,逼着自己对他言听计从。 但她心里明白,徐紫川是在让着她呢。 没想到这小凳子坐起来,还挺舒服挺稳当的。 「你不是说要通过闻气味,断出这汤药里都放了什么药吗?你说说看。」徐紫川说。 卫泱点头,使劲嗅闻了几下。 「你别心急,慢慢来。」 「知道。」卫泱说着,使手扇了两下,又一通闻,「我说,你听听对不对。」 「你说,我听着。」 「这汤药里放了黄藤,龙葵,八仙草,半枝莲,还有北豆根。」 「全对。」 全对了?卫泱欣喜不已,瞬间信心大增,又往前凑了凑,仔细嗅闻了几遍。 「也有玄参和贯众吧?」 「这全是你闻出来的?」 「多半是。」卫泱诚实的回答说,「其中有几味药,我是凭藉之前喝药的印象猜的。」 「能猜到这些,已经不错了。」 「你用药是挺刁钻的。」卫泱莞尔,「徐紫川,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副汤药里,究竟用了几味药材?」 「有三十二种。」 三十二种?卫泱要疯了。 她拼尽全力,才勉强猜出了七种药材,还有二十五种呢! 那都是什么,是什么啊! 然而眼下,可不是抱怨叫苦的时候。 卫泱只好耐住性子,继续闻起来。 半晌,卫泱又问徐紫川,「还有一味地骨皮?」 徐紫川点头。 「有还是没有?」 徐紫川忘了卫泱眼上还蒙着帕子看不见,瞧卫泱一副着急又紧张的样子,真是逗趣又可人。 「不对吗?」 徐紫川哪忍心戏弄卫泱,立马答了一声「有」。 「我就知道,如此就还差二十四味药了。」 卫泱长了一对很俏皮的小虎牙,只要一笑就会露出来。 徐紫川想,与其说那是虎牙,倒不如说是一对猫牙。 卫泱像猫,一只披了狐狸皮的猫。 她笑起来,真的很美很美。 卫泱被这一锅药给虐惨了。 深深觉得被人骂是小狗,也不算什么坏事。 她眼下就很想要一个狗鼻子。 依目前的情形来看,今日她是拜不成师了。 卫泱很不甘心,却也只能暂时认输。 徐紫川走后,卫泱原本想去她设在偏殿的小药房找找灵感。 谁知李娥却拦着不许她去。 说这是徐郎中的交代。 卫泱郁闷,李姑姑何时成了徐紫川的人? 李娥自然不会对徐紫川言听计从,但只要是为了卫泱好的事,李娥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比如,不许卫泱成日泡在小药房里,不许卫泱不分昼夜的沉溺在医书里。 望着她不知何时被搬空的书架,卫泱欲哭无泪。 徐紫川,你不厚道! 不过,卫泱也算被徐紫川虐惯了,想气都气不起来。 只得听徐紫川的话,心平气和的好生修养。 而卫泱的身子虽然在歇着,但脑子却在不停的高速运转。 她绞尽脑汁的想了一整夜,终于又猜中了三味药。 如此,还剩下二十一味药。 究竟还有什么呢? 卫泱断定,以徐紫川制药的复杂和变态程度,那一定是些刁钻到她无法轻易想到的药。 这个师,她恐怕真要拜不成了。##### 第九十七章别犯在我手上 徐紫川虐她,卫泱就虐翟清。 她只管把翟清叫来,叫翟清反覆演奏那曲《阳关三叠》。 不只如此,卫泱还特意站到翟清身后,不停的说些叫人毛骨悚然的话。 比如,被流放的日子有多悲惨。 再比如,古往今来,祸国之人的下场。 比起昨日,翟清今日的表现明显要冷静许多。 他不但不见慌张,竟然还有闲接上几句卫泱的话茬。 翟清究竟是真的不怕,还是在逞强,卫泱看不太出来。 但有一点卫泱看的清楚。 翟清这是不打算学乖了。 做人不是改从善如流吗? 不听好人言,可是要吃亏的。 卫泱原本还想给翟清一个悬崖勒马的机会。 如今看来,是她妇人之仁了。 往后她可不会再对这个不识抬举的傢伙手下留情了。 翟清,你小心,以后可别犯在我手里。 否则…… 在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以后,卫泱便预备安置了。 「主子,您明儿想带哪个风筝?」 「风筝?」 「主子莫不是忘了,您一早就与皇上定好,明日要去颐安宫陪小皇子放风筝。」 还别说,卫泱这两日满脑子都是药方的事,若半夏不提,她还真把这茬给忘了。 「风筝你看着挑就好。」卫泱说。 「主子说,给小皇子选个老鹰的风筝如何?」 「不好。」卫泱立刻就给否了,「老鹰的风筝是神俊威武,但霖儿还小,比起老鹰应该更喜欢些颜色鲜亮,形态别致的风筝。蝴蝶,金鱼的都好,我记得还有一只带拖尾的鸾鸟风筝,别忘了把那个带上。」 「奴婢记住了。」半夏忙躬身应道,「要说仲长随的手可真巧,他扎的风筝,个个都好看。」 「是啊,我就说仲晨即便来日不给宁棠当长随,单凭这双巧手,也能发家致富,过的风生水起。」 「主子说的极是。」 「你说仲晨性情好,又很有本事,要不你嫁他得了。」 一听这话,半夏的脸登时红了。 「主…主子惯会取笑奴婢,奴…奴婢告退了。」话毕,人就跟火烧了尾巴似的,转身跑出去了。 卫泱知道半夏脸皮薄,所以平日里才爱逗她。 不像忍冬,无论怎么逗,都没什么反应。 只有在逗半夏的时候,卫泱才觉得有成就感。 这大概也算是一种恶趣味吧。 卫泱觉得不好,却改不了。 …… 眼下,卫渲虽然已经被架空,是个有名无实的皇帝。 但每日的早朝还是要上的。 卫泱估摸着卫渲下朝的时辰,觉得自己不必太早去颐安宫。 可偏偏她今日起了个大早。 眼见时辰还很富裕,她闲着也无聊,便决定去趟东宫,接上卫漓一同去颐安宫。 谁知卫漓也是个勤快的,早早就出了门。 姐弟俩便在长街上走了个对脸。 大概是为了显得稳重沉敛些,卫漓今日特意挑了身琥珀色的锦袍穿。 可任这身衣裳再庄重,卫漓依旧是张孩子脸。 「皇姐万安。」 「皇弟客气了。」卫泱沖卫漓笑笑,便走下了肩舆,「原本打算去东宫接皇弟,好巧在这里碰上了。」 「劳皇姐费心,皇姐快上肩舆坐下吧。」 「不坐了,眼下时辰还早,想陪着皇弟一起走走。」 卫漓迟疑,「可是皇姐的身子……」 「近来,我身上感觉好多了。」 「皇姐的气色是比从前好了不少。」卫漓说着,连忙凑上前,「弟弟来扶皇姐吧。」 「不必了。」 闻言,卫漓显得有些失望。 皇姐果然还是嫌弃他,不愿与他亲近的。 「皇姐来牵你吧。」卫泱温然一笑,沖卫漓伸出了手。 牵他吗? 卫漓立刻转忧为喜,忙不迭的将手递上前。 卫泱顺势牵住了卫漓的手,便迈开脚步,拉着卫漓往前走。 卫漓的手摸起来有些瘦,却不似小姑娘一般无骨纤细。 握在手里,感觉很暖和很踏实。 卫泱偏头,笑盈盈的望向卫漓。 忽然惊讶的发现,卫漓的个头已经长过她的肩膀了。 印象中,卫漓还只是一个才长到她胸口的小孩子呢。 她每回与卫漓说话,都要低头看这孩子。 不知不觉,卫漓竟然已经长到这么高了。 卫泱想,再等不到两年,她恐怕就要仰望卫漓了。 见卫泱时不时的望向他笑一笑,卫漓心里明明觉得很高兴,却又忍不住鼻酸。 可知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跟谁像这样手牵手的走过路。 就连与他的生母刘太美人,也从未有过。 卫漓一直都知道,卫泱是众兄弟姊妹中最有人情味的一个。 却没想到,卫泱比他想像中的还要好,还要亲切。 「漓皇弟喜欢什么式样的风筝?」 「皇姐作主,我都好。」 「个人喜好,皇姐哪能替你作主。这样吧,待会儿挑风筝的时候,皇姐叫你先挑。」 「不可,还是皇姐和小侄儿先挑。」 闻言,卫泱轻轻的握了握卫漓的手说:「皇弟,礼让谦逊虽是美德,但一味的歉疚和忍让也是不行的。该争该抢的时候,可绝不容许犹豫手软。」 卫漓听完这话,立刻沖卫泱一躬身,「弟弟谢皇姐教诲。」 卫泱淡淡一笑,「我随口一句,哪就成了教诲。漓皇弟记住,这世上道理多,歪理更多,不要拾人牙慧,更不要盲目屈从。是非曲直,得有自己的判断,要活出自己的样子。」 卫泱说的前几句话,卫漓都懂。 只是这最后一句……活成自己的样子? 那是什么样子? 尽管有些懵懂,但卫漓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眼下时辰还早,长街上每隔不远,就有洒扫宫人在埋头忙碌。 见卫泱和卫漓姐弟俩手牵着手,一边走一边谈笑风生,宫人们都觉得无比稀奇。 灵枢长公主何时与五皇子如此亲近了? 平日里卫泱只要出门,就总有肩舆代步,很少有机会走路。 原来宫里的长街真的很长,原来双脚踏在长街的石板地上是这种感觉。 卫泱有些兴奋,卫漓更是。 在过去的十年间,他从未昂首挺胸的走在长街上。 而今日,他终于有底气昂首阔步的从那些宫人面前走过。 卫漓发誓,他一定不会忘记今天,即便老了也不会忘。##### 第九十八章一席之地 原以为他们姐弟俩来早了,却不想当卫泱和卫漓到颐安宫时,卫渲已经先到了。 这会儿正在饭厅用早膳。 卫泱和卫漓便在宫人的接引下,往饭厅去。 还没走到饭厅,老远就见卫渲身边新晋的太监总管常德顺快步迎了上来。 常德顺天生长了一张笑脸,一副老好人的模样。 但人不可貌相。 能从宫里千百个太监中脱颖而出,被樊昭钦点到卫渲身边当差。 这常德顺绝非一个简单的人物。 要知道,咬人的狗通常不叫,很多时候笑面虎才更可怕。 「长公主万安。」常德顺殷勤的沖卫泱施了一礼。 见卫泱与卫漓手挽着手,很亲密的样子,自然不敢怠慢了卫漓,也一併向卫漓道了安好。 卫泱晓得,常德顺能爬到如今的位置,绝非善类。 但顾及常德顺是樊昭的心腹,自然要赏他几分薄面。 于是,在简单的与常德顺寒暄了几句后,才牵着卫漓往屋里走。 「漓皇弟仔细门槛。」卫泱柔声提醒说。 常德顺打背后瞧着,忍不住「啧啧」两声。 别看这漓皇子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没想到还挺有能耐的。 他究竟是何时,怎么巴上的灵枢长公主?常德顺好奇极了。 心道,能讨得灵枢长公主的好,漓皇子日后可有福了。 一进屋,就见卫渲与樊悦萩和卫霖母子围坐在饭桌前,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卫泱想,这样融洽的光景,似乎很久,不,大概是第一次出现在颐安宫。 「皇兄万安,贵妃万安。」 「还没用早膳吧,快过来坐下一起吃点儿。」卫渲边说边沖卫泱摆了摆手,自在且亲热。 卫泱笑笑,还没等应声,卫霖就从椅子上爬下来,连蹦带跳的扑到了卫泱身上。 因为个子矮,小傢伙连卫泱的腰都够不到,只能抱着卫泱的大腿,嗲声嗲气的撒娇说:「姑母怎么才回来,我好想好想姑母。」 卫泱本就有些怕痒,被卫霖这样抱着腿,更痒的直想笑。 她赶紧俯身,轻轻的揉了揉卫霖的小脸,「姑母也好想好想霖儿,快叫姑母好好看看,霖儿有没有长高。」 闻言,卫霖赶紧抻长了一双小短胳膊,勉强摸到了卫泱的脸,「姑母也叫我好好看看,有没有变的更美。」 在煞有介事的端详了卫泱片刻之后,卫霖赶忙点了点头,「我姑母真的好美,快来叫我亲亲。」 瞬间,卫泱的一颗少女心简直要炸裂了。 卫霖这个小人精,不过三岁就如此深谙撩妹之道,长了以后还得了? 这是要成为一代情圣的节奏啊。 「霖儿快别缠着你姑母。」樊悦萩嗔怪卫霖一句,接着又柔声细语的沖卫泱说,「妹妹快过来坐。来人,再准备一副碗筷来。」 「贵妃表姐,是两副。「卫泱说着,将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卫漓拉上前。 卫渲和樊悦萩这才发觉,原来卫漓也来了。 「皇兄万安,贵妃万安。」卫漓忙不迭的与卫渲和樊悦萩请了安。 卫渲和卫漓虽是哥俩,但除了赶上节庆日子以外,平日里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 再有,卫渲今年已有二十岁,而卫漓将将十岁。 十岁的年龄差摆在这儿,卫渲看卫漓跟看孩子似的,即便兄弟俩有机会在一处坐坐,仿佛也没什么话可聊。 哥俩就跟陌生人也没什么区别。 卫渲本身就是没什么天子架子的人,加之卫漓又是卫泱领来的。 因此,卫渲待卫漓很是和颜悦色。 「漓皇弟来了,随你皇姐到这边来坐。」 卫漓已经忘了上回与卫渲这样说话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他心里紧张的要命,之前明明再三嘱咐过自己,一定要从容大方,不要胆怯,没想到…… 卫漓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木愣愣的沖卫渲躬了躬身子,任由卫泱将他牵到了桌前。 见卫泱牵着卫漓的手,很亲近的样子,卫霖小小年纪,竟也懂得吃醋,连忙问卫泱,「姑母,这个人是谁?」 身为侄子连自己的亲叔叔都不认得,说出来真有些可笑。 但更多的是卫漓的心酸和其他人的尴尬。 「霖儿,这是你五皇叔。」 「五皇叔?我之前怎么从来都没见过。」 孩子说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去,不知含蓄转弯。 卫霖这一句,无疑使得气氛更加尴尬。 卫漓平日里虽然不受重视,可卫漓到底是先帝的幼子。 宫里无论举办何种规格的宫宴,总会有卫漓的一席之地。 卫霖之前一定是见过卫漓的。 大概是因为卫漓的存在感太低,叔侄俩又几乎没有讲过话,卫霖才对卫漓没什么印象。 「霖儿一准儿见过你五皇叔的,只是霖儿忘了。霖儿不知,你五皇叔的风筝放的可好了。」 卫霖不过一个三岁的孩子,好哄的很。 在他眼里,谁能陪他玩,还玩的尽兴,谁就是大好人。 「那往后,五皇叔一定要常来陪我玩。」 卫漓忘了,眼下究竟是不是他第一次听卫霖喊他五皇叔。 卫漓有些恍惚。 头一回觉得,他与卫渲,与当今皇上是亲兄弟,一家人。 「好。」卫漓沖卫霖点了点头。 卫霖欢喜,到不是因为见着五皇叔了,而是因为他又多了一个玩伴。 「妹妹和皇弟快别站着说话了,请坐。」樊悦萩招唿说。 卫泱在卫渲和樊悦萩跟前向来随意,也不论什么坐次规矩,直接贴着樊悦萩坐下了。 特意将卫渲身边的位置留给了卫漓。 而卫霖原本坐在卫渲和樊悦萩中间,但小孩子都是人来疯。 卫霖见着卫泱本就兴奋,又同时见到卫漓这个新鲜人,就更兴奋了。 硬要换到卫泱和卫漓中间去坐。 樊悦萩是个慈母,卫渲更是惯孩子,便由得卫霖高兴。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此言不虚。 今日的樊悦萩,红光满面,自打卫泱进屋起,就见樊悦萩脸上一直都挂着笑。 有欢喜,亦有满足。 卫泱和卫漓刚入座,樊悦萩就张罗着给两人布菜,温柔贤惠的紧。 卫泱只道自己已经用过早膳了,陪着大家凑凑热闹罢了,再喝半碗粥就好。 卫渲听了这话,不禁笑道:「你素来能吃,恨不能一天六顿,装什么猫。」 卫泱能吃她自己有数,这一点她无法反驳,可好好的,「我怎么就成了猫呢?」##### 第九十九章玩笑不是谁都能开 「因为猫吃的少呀。」卫霖笑嘻嘻的与卫泱说。 闻言,卫泱不免感慨,血缘什么的还真是骗不了人。 卫渲和卫霖爷俩不只长的像,笑点和脑迴路也一模一样。 聪明伶俐如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呢。 「皇兄和霖儿不愧是亲父子。」 得了这话,未等卫渲说什么,卫霖就先道:「我也常听人说,我像极了父皇。」 卫霖是很像卫渲,卫泱想,可惜卫渲像卫霖这般大的时候,肯定没卫霖机灵。 倘若卫渲能有卫霖一半的聪明,眼下就不会…… 罢了,高兴的日子,不要胡思乱想这些。 卫渲无言,一副慈父的模样望着卫霖,眼中满是柔情。 卫霖这孩子实在太讨人喜欢了,卫渲疼爱卫霖是应该的,不喜欢才奇怪呢。 饭桌上气氛很好,卫泱的胃口也被调动起来了。 她立刻尝了一口碗中热腾腾的鸡丝粥,「粥里放了白芝麻,好香啊。」 卫泱从不掩饰自己对美食的热爱,由衷的称赞说。 「妹妹喜欢就多吃些。」樊悦萩说着,将几碟佐粥的小菜往卫泱跟前挪了挪。 「贵妃表姐不必招唿我,我才不会跟表姐客气呢。」 樊悦萩笑笑,爱极了卫泱这爽朗的性子。 想来,卫泱虽然只是她的表妹,她的小姑子。 可要论起来,她与卫泱可比跟自己的亲妹妹还要亲。 「漓皇弟也不要拘谨,多吃些。」樊悦萩周到,自然不会厚此薄彼。 卫漓点头,「多谢贵妃。」 「称唿贵妃多生分啊。」卫泱沖卫漓说,「应该说多谢嫂子。」 嫂子? 兄长之正妻,不是才能被称做嫂子吗? 卫渲是当今皇上,皇上的正妻就是皇后。 而贵妃虽然地位超然,但若认真论起来,贵妃也不过是个妾。 怎么能称唿其为嫂子。 如此,岂不是乱了规矩? 卫漓谨慎,不敢随意接这话茬。 他深知,有些玩笑卫泱开的起,他可开不起。 樊悦萩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听的出,卫泱这是在替她试探卫渲的心意。 然而,樊悦萩并不是个急功近利的人。 与皇后之位相比,她更想得到的是卫渲的爱。 「妹妹休要打趣我。」樊悦萩浅笑说。 「好了好了,是我没规矩,贵妃表姐莫怪,要怪就怪我皇兄,我这没规矩的样子,都是他惯的。」 「是,都是我的错。」卫渲接着卫泱的话茬说,「但我知错能改,回头就寻个厉害的姑姑,重新教你一遍规矩。」 「皇兄真要这样对我?那我可要哭了。」 卫泱就不是个哭包,卫渲清楚的很。 想把卫泱惹哭?那可太不容易了。 「你呀,一桌子饭菜也堵不上你这张嘴。」 「我知道,皇兄捨不得我。」卫泱嫣然一笑,起身亲自夹了一只鲜肉蟹粉包子到卫渲碟中,「皇兄疼我,我也疼皇兄。」 卫渲感慨,他这个妹妹怎么就那么讨人喜欢呢? 他哪里捨得不疼这丫头。 「贵妃嫂子别总忙我们,您也要多吃点儿,我瞧贵妃嫂子似乎比上回见时轻减了几分。」 卫泱一口一声贵妃嫂子,叫的樊悦萩压力山大,偏偏卫泱最后又加问了卫渲一句,「皇兄说是不是?」 「是太瘦了,该多吃点儿。」 闻言,樊悦萩简直受宠若惊。 不仅为卫渲轻声细语的关怀,也为卫渲默认了卫泱对她嫂子的称唿。 樊悦萩是个沉静内敛的人,从不大喜大悲。 但此刻,她心里的欢喜无以復加。 她这个卫泱表妹,可真真是她的福星。 见卫泱给卫渲夹了包子,卫霖也嚷嚷着要卫泱给他夹一个。 连自己亲爹的醋都要吃,小傢伙还挺霸道。 对卫霖,卫泱一向是有求必应,立马给卫霖夹了一个包子。 「包子烫,等稍稍放凉些,姑母再餵你吃。」 「妹妹不必如此费心,叫乳娘来餵就好。」樊悦萩说。 卫霖不依,「我就要姑母餵嘛。」 「贵妃嫂子就叫我餵吧,我最爱看卫霖吃饭。」 「姑母觉得我吃饭好看?」 「你呀,怎么都好看。」 姑侄俩对着笑,要好的很。 若不是年纪不对,还以为是亲母子呢。 卫霖爱粘着卫泱,却不讨厌。 在吃下卫泱餵的包子以后,就乖乖的自个喝粥去了。 卫泱之前忙着活跃气氛,险些忘了关照卫漓。 见卫漓只管埋头喝粥,很拘谨很不自在的样子。 卫泱立马给卫漓夹了一筷子菜,「这玫瑰萝蔔鲜甜可口,佐粥最好,漓皇弟多吃点儿。」 卫漓点头,才预备谢过卫泱,就见身旁的卫霖夹了一块肉龙放到他碟中。 卫霖筷子使的不好,能将肉龙稳稳噹噹的夹到卫漓碟中实属不易。 「五皇叔多吃点儿,我平日里最爱吃的就是这个。」 卫漓压根就没料到小卫霖会给他夹菜,欣喜之余又觉得很不知所措。 他本想与卫霖道谢,奈何他与卫霖隔着辈。 对年幼的侄子太过恭敬,欠妥当。 可要是不谢卫霖,似乎就很失礼。 卫漓左右为难,索性摸了摸卫霖的头说:「五皇叔也爱吃肉龙。」 一听这话,卫霖立马将整碟肉龙推到卫漓跟前,「五皇叔尽管吃,吃好了就能陪我放一天的风筝了。 「你这个小机灵鬼。」卫泱笑道,「一碟子肉龙,就想哄你五皇叔陪你疯闹一整天?」 「五叔别听姑母的,听我的。」 卫漓答:「我是想听侄儿的,但你姑母可是五皇叔的姐姐。」 「不怕的,我父皇是姑母的哥哥,长幼有序,姑母得听我父皇的。」卫霖说着,立马望向卫渲,「父皇就跟姑母说说,叫姑母答应让五皇叔陪儿臣玩一天吧。」 卫渲故作为难的嘆了口气,「父皇无能,哪管的了你姑母。」 眼见前路不通,卫霖只好又反过来沖卫泱撒娇。 「姑母不疼霖儿了?」 「霖儿只给五皇叔夹菜,都不给姑母,姑母吃醋了。」 「那姑母想吃什么,霖儿这就给姑母夹。」 「晚了,都没胃口了。」 「那我给姑母香一个。」卫霖说着,立刻凑上前,在卫泱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这么小就懂得使美男计? 这小傢伙真的只有三岁吗?##### 第一百章做女人好难 卫泱后悔逗卫霖了。 这小傢伙方才吃了包子没擦嘴,这一亲不要紧,亲的卫泱一脸油光。 卫泱都快哭了,卫霖却笑呵呵的说,姑母脸上亮光光的好看。 小孩子的审美,果然比较另类。 「霖儿不许闹你姑母。」樊悦萩教训说。 樊悦萩无疑是个慈母,却不是个会一味骄纵孩子的娘亲。 卫霖是又敬又怕樊悦萩。 见娘亲要恼他,哪还敢再胡闹,赶忙问宫女要手帕,要替卫泱擦擦。 卫泱在卫漓面前向来没有个姑母的样子,两人姐弟俩似的。 她也不怪卫霖跟她没大没小,反而觉得这样更好。 虽然被卫霖蹭了一脸的油,但卫泱一点儿也不生气。 还捧着卫霖的脸吓唬他说,「霖儿不是说脸上油光光的很好看,那姑母也让你跟姑母一样好看,好不好?」 卫渲和樊悦萩在一旁瞅着,有些哭笑不得,却也不拦着,由得他们姑侄闹去。 待两人都闹累了,樊悦萩才张罗着带卫泱到后头洗了把脸。 「我回宫好几日了,本该早些过来探望表姐,奈何身上泛懒,总不爱动弹,表姐可别怪我。」 「妹妹客气了,妹妹身子不适,本该我去探望妹妹,可霖儿那个样子,我是真不放心叫他离了我的眼。」话说到这儿,樊悦萩不禁长嘆一声,「妹妹没做过母亲只怕没法明白我,想当好一个母亲,实在是太难了。」 「霖儿那孩子是活泼些,表姐受累了。」 「何止活泼,简直就是个活猴,一离了我的眼就胡闹。」 「霖儿正是人嫌狗不待见的年纪,待长大些就好了,表姐还得费一阵子心。」 人嫌狗不待见?这词儿用的好。 樊悦萩感嘆,眼下应该没有比这个还贴切的词儿,来形容卫霖了。 可任卫霖再淘气,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自个亲都亲不够,纵使这孩子再淘一百倍,她也是疼进骨子里的。 「不瞒妹妹,从前我是怕霖儿顽皮散漫惯了,待来日开蒙以后,学起东西来会吃力,才急着教他念书识字。如今,我却是想开了。人这辈子终究没有几年,能随心所欲的嬉笑玩耍。我每每瞧见霖儿背书时那委屈的小模样,就觉得怪可怜的。便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一边被娘逼着学才艺,一边累的偷偷哭的事。那十几年的日子,真是……真是一言难尽啊。」 樊悦萩又是一声嘆,恍惚了片刻,才沖卫泱一笑,「瞧我,把话扯远了。」 卫泱所了解的樊悦萩,一直都是个端庄沉稳的人。 即便受了委屈,也从不会抱怨。 正是因为如此,在听了这些话以后,卫泱才觉的更加心疼樊悦萩。 然而,樊悦萩的成长经歷,并不是个特例。 大多数宗室贵女和名门闺秀,都是如樊悦萩一般教养长大的。 早的三五岁,迟的七八岁,便要开始上闺学。 姑娘不必考取功名,自然不必如男子一般埋头苦读。 识字,能背的下《女训》,《女戒》就好。 当然,能熟背《女论语》就更好了。 姑娘家虽然不必在做学问上精益求精,但要学习的东西,却比男子多的多。 琴棋书画和女红是基本。 有些人家还会叫女儿学骑马。 而有些人家,则会叫女儿多学几样乐器。 因此,大家闺秀一天到晚无所事事,都是不明所以之人胡说的。 从早忙到晚,闲不下来,才是闺秀们最真实的生活写照。 别以为托生在好人家,做个千金大小姐就容易。 人前端庄文雅,才气过人,人后可是说不出的艰辛。 做女人难,在古代做女人更难…… 卫泱感慨过后,不禁一脸赞赏的望向樊悦萩。 她表姐这个人,也是够善良够开明的。 知道由己及人,体谅孩子的难处。 真真是个难得的贤妻良母。 但贤妻不一定就能当好贤后。 方才,从卫渲的反应来看,似乎也有意将樊悦萩立为新后。 其实,就算卫渲不乐意,有樊昭和樊悦萩的娘家辅国公府在背后推波助澜,樊悦萩入主中宫,也是迟早的事。 皇后的名号,听起来风光无限。 可是,成为一个权利完全被架空的皇帝的皇后,又有什么意思呢。 一瞬间,卫泱脑中忽然冒出这种想法。 樊昭是不是干涉卫渲干涉的太多了? 即便是摄政太后,樊昭也不必将前朝和后宫的事都一把抓。 丁点儿也不漏给卫渲吧。 毫不客气的讲,卫渲虽然不是个当皇帝的料,但并非无可救药。 与其一边说自己辛苦,一边又埋怨卫渲不争气。 樊昭为何不耐心的教教卫渲,如何当好这个皇帝呢? 虽说能者多劳,但劳错了地方,可就变味了。 卫泱寻思着,又难免想起庞如燕临死之前与她说过的话。 庞如燕说,樊昭自己想当皇帝。 卫泱当然不会轻信庞如燕而不信自己的亲娘。 但客观来说,樊昭会生出这种念头也并不奇怪。 如今的樊昭,大权在握,号令天下,与一国之君有什么不同。 不过只少了一个帝王的名份罢了。 午夜梦回之时,樊昭大概也曾想过,想要当一个真正的皇帝。 但樊昭并没有这么做。 否则,樊昭完全可以借当日逼宫一事,将卫渲这个皇帝废掉。 樊昭与卫渲终究是血脉相连的亲母子,即便樊昭真是心有勐虎,也不忍心对自己的亲骨肉下口。 卫泱想,只要樊昭一日不抛弃血脉亲情,她就不会下定决心,夺取帝位。 想到这儿,卫泱心里也稍稍安生了些。 「妹妹在想什么?」樊悦萩问。 卫泱回神,「正惦记着我那碗还没喝完的鸡丝粥呢。」 「好,妹妹快抹了香膏,咱们就能出去喝粥了。」樊悦萩哄孩子似的说,而在樊悦萩眼里,才十三的卫泱,可不就是个孩子吗。 「我可不自己抹,表姐给我抹。」 「嗯,表姐给你抹。」 樊悦萩笑着,从盒中挑了些香膏出来,轻轻的在卫泱脸上匀开。 「好香的茉莉味。」 「妹妹若喜欢,走时就带两盒回去。」 「旁人给的我不稀罕,表姐给的,我可不客气。」 樊悦萩温然一笑,这卫氏皇族的好处,大概都长到卫泱身上了。 这本该招人嫉妒的,可谁又捨得去对付这样一个可人儿呢。##### 第一百零一章机会不等人 「倘若我能有个如妹妹一般,乖巧伶俐的女儿就好了。」樊悦萩端详着卫泱,稍显落寞的说。 在宫里想怀上孩子,并顺利生下,再养大,实在是太难了。 能有卫霖,樊悦萩就已经觉得够满足了。 可是,谁心里还没有一点儿奢望呢? 但她的奢望没有那么大,她不要多了,只想要一儿一女,这样就足矣。 只可惜…… 「表姐还年轻,还怕没有再当娘的时候?」卫泱笑呵呵的说,「只要皇兄常来常往,没准儿明年这个时候,表姐就会再给我添一个侄儿或侄女……」 没等卫泱把话说完,樊悦萩就赶紧捂了卫泱的嘴,一脸羞赧的说:「这话,妹妹可不好随便说。」 卫泱只为哄樊悦萩高兴,也没顾虑那么多。 在这保守的古代,男女之间的那些事,仿佛不是她这个年纪的小丫头该知道的。 卫泱原本只是打算说几句好听的哄哄樊悦萩,却不想竟暴露了她的「博闻广识」。 好为难,万一樊悦萩问她,究竟从哪儿听来的这些话,她要怎么回答? 樊悦萩脸皮薄,哪好意思与卫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议论这些,只轻轻的捏了捏卫泱的脸,「人小鬼大。」 难道是宫里教养公主的方法与他们民间不同? 樊悦萩想,她如卫泱这般大的时候,哪里懂得这么多。 「表姐放心,我也只在表姐面前胡说的。」 樊悦萩脸上依旧红扑扑的,她挽了卫泱的手,「走,咱们喝粥去。」 危机解除! 卫泱松了口气,立马点了点头,与樊悦萩相偕着出去了。 …… 还没走到近前,就见卫渲正与卫漓说话,走近些才听清楚,卫渲是在问卫漓的功课。 之前,卫漓在卫泱面前自称愚钝,只好笨鸟先飞,以勤补拙。 而以卫泱所见,卫漓本身就很聪明。 任卫渲怎么问他,他都对答如流。 这就对了。 该藏拙的时候就藏,该显山露水的时候就显。 机会可是不等人的。 卫渲打量着卫漓,嘴上不说,面上不露,心里却对卫漓颇为赞赏。 才十岁的孩子,能学到这种程度,真心不错。 弟弟好学又聪明,身为兄长本应觉得高兴,可卫渲心里除了颇感欣慰以外,还有那么一点点不舒服。 因卫漓是贱婢所生的庶出子,先帝在世时就一直很不喜欢卫漓,对这孩子近乎放养,从来都没花心思培育和教养。 没想到这孩子不但没长歪,还挺出息的。 尽管卫渲很不愿承认,但他在十岁的时候,的确是不及卫漓的。 见卫泱回来了,卫霖又急忙从椅子上爬下来,小跑着凑到卫泱跟前。 「姑母擦的什么,味道好香,快叫我闻一闻,亲一亲。」 卫泱莞尔,正预备应了卫霖的话,樊悦萩却连忙拦住了她,「妹妹不必惯着他,若成了习惯,见着漂亮姑娘就想亲一亲可如何是好。」 闻言,卫霖立马瘪着嘴说:「儿臣明明只喜欢亲姑母一个。」 「还说嘴,上回你姨母来,你不也亲了吗?」 「母妃,那是姨母哄儿臣亲的。要不,儿臣也亲母后一个?」 樊悦萩被这机灵鬼儿子,逗的哭笑不得,轻轻点了一下卫霖的脑门。 「你这古灵精怪的性子,不知随谁。」 「自然是随了他姑母。」卫渲接着樊悦萩的话茬说。 卫泱当即扔给卫渲一个白眼,「皇兄堂堂男子,又是一国之君,就别掺合我们女子和小人儿的事了。」 卫渲哪里说的过伶牙俐齿的卫泱,忙沖卫泱拱拱手,表示认输。 卫泱得意一笑,又转向卫霖,「快老实跟姑母交代,你究竟亲了哪个姨母?」 「都亲了。」卫霖倒是诚实。 樊悦萩怕卫霖年纪小,说不清楚,便与卫泱解释到:「端午前夕,母后说许久没见悦莹和二叔家的悦芙妹妹了,便叫借着端午的喜庆,把两人接进宫里玩了一日。」 一说到有关樊家的事,卫泱就来了兴致。 或者说,十分关切。 全因樊昭与诸位兄姐关系都极好,连带着他们这一代,也都处的很好很亲近。 樊昭与樊旭,樊晖,以及樊昕皆为一母所生的亲兄妹。 樊旭是嫡子,亦是长子。 樊晖兄弟排行老二。 至于樊昕,则是嫡长女。 而樊昭是家中的老么。 因是女儿又是老么,樊昭打小就备受宠爱,是被爹娘和兄姐们一起宠大的。 卫泱觉得,这一点,她跟樊昭还挺像的。 如今,兄妹姐弟四人,皆已步入不惑之年。 但四个人之间的感情,仿佛还如小时候一般。 早在逼宫之事发生前,兄妹姐弟四人,常常会凑在一处说话。 卫泱曾旁听过几回。 四人会说正事,也会说家中的琐事,亦会开些早就过时的玩笑。 那融洽安逸的气氛,叫人很难想像,在坐的都是支撑起大夏半壁江山的能者。 樊旭与樊晖兄弟不只疼爱樊昭这个妹妹,彼此之间的感情也很要好。 当年卫泱的外祖父过世以后,身为嫡长子的樊旭理所应当的承袭了辅国公的爵位。 按照惯例,兄弟们应该就此分道扬镳,分家过日子。 但因为樊旭和樊晖兄弟俩的感情实在太要好,身为嫡长兄的樊旭,坚决不同意分家。 因此,直到如今,樊旭和樊晖两家人还是同住在辅国公府的老宅子里,亲的跟一家人似的。 像这种情况,在世家豪族中真的不多见。 争权夺利还不够呢。 自然,两家人之所以能相处的这般融洽,兄弟之间的情分固然重要,两家女主人的贤惠也功不可没。 卫泱的大舅母,也就是樊悦萩的生母潘氏,可不只是个会作诗谱曲的才女,也是把持家的好手。 潘氏治家的手段,连樊昭都佩服的很。 那可是个羽扇纶巾,谈笑见就能使樯橹灰飞烟灭的角色。 不说别的,卫泱的大舅舅贵为辅国公,时任中军大都督。 如此富贵显赫,但府上却连个正经的侍妾都没有,可见「家教森严」。 至于卫泱的二舅母,樊晖之妻孟氏,那也是出身豪族的正经闺秀。 孟氏之父,是先帝最为倚重的孟阁老。 在先帝驾崩的同年,孟阁老也与世长辞。 但孟家却没因此没落,全因孟氏的几位兄长,各个人才,尤其是长兄孟廷礼,时任大理寺卿,是眼下樊昭跟前的红人。 孟家的家风比较豪放,孟氏的泼辣是出了名的。 樊晖堂堂通政司的通政竟然惧内,樊昭没少拿这事笑话她哥哥。##### 第一百零二章这条船上晚了 孟氏虽然泼辣,却并非蛮横不讲理的人。 正相反,孟氏爽朗大气,是非分明。 比起大舅母潘氏,卫泱反而更喜欢二舅母多些。 都说妯娌和姑嫂关系难处。 但樊昭与她两位嫂子却相处的十分融洽。 若要论起来,樊昭与潘氏和孟氏间的往来,似乎比跟自己亲姐姐樊昕还要频繁。 卫泱偶然撞见过几回她们妯娌姑嫂凑在一起说笑。 至于说笑的内容,并不涉及朝政,只说些从前樊昭未嫁之前的趣事,以及孩子们的事。 卫泱想,正是因为拥有如此强大且可靠的家族做后盾,所以樊昭做起事来,才能一直这样游刃有余吧。 「上个月曾在表姐这儿见过悦莹表姐,倒是二舅舅家的悦芙表姐许久不曾见过了。」 「悦芙那孩子,个头长高了不少。」樊悦萩说。 「那有我高吗?」 「你俩差不多。」 卫泱娇憨一笑,「表姐哄我呢,等下次得了机会,我一定得跟悦芙表姐好好比一比。」 「悦芙比妹妹大半年,大概会比妹妹高一点儿。」樊悦萩急着解释说。 卫泱偷笑,这个悦萩表姐,还真是可爱的很。 暖萌暖萌的。 「我记得悦莹表姐年前就及笄了,大舅舅和大舅母没想着给悦莹表姐寻门好亲事?」 「人小鬼大,这事也归妹妹管?」 「可不,悦莹表姐可是我亲表姐,我自然关心她的终身大事。」卫泱说着,立马转向卫渲,「皇兄可得把好关,给你小姨子寻个好婆家。」 卫渲可得着机会,立马调笑道:「方才还说不许我掺合你们女子跟小人儿的事,这会儿干嘛主动招我?」 「小气。」卫泱撇嘴,「我就问哥,管还是不管?」 「管,自然要管,只要是小姨子看上的,我拿刀架着,也得叫小姨子如愿以偿。」 「哪用得着动刀动枪,悦莹表姐跟我悦萩表姐一样,都生的貌美如花,求娶的人只怕早把舅舅家的门槛踏破了。婚事之所以还没定下,必定是因为我悦莹表姐眼光高都没看上。」 卫渲点头,「小姨子那边是不必动刀枪,皇兄这招还是留在挑妹夫的时候使吧。」 「皇兄!」 卫渲掩耳,「你这嗓门越发响亮了。」 「皇兄就会欺负我!」 「泱儿,你这话仿佛说反了。」 卫泱不理卫渲,只管牵上卫霖,「走,陪姑母再吃几口饭去。」 卫渲瞅着无言以对的卫泱,笑的合不拢嘴。 卫渲也忘了他有多久,没像这样畅快的笑过了。 樊悦萩从旁瞧着,心中亦感慨。 她也许久没见卫渲这样笑过了。 樊悦萩心里高兴,但更多的是羡慕,羡慕有这种能耐的卫泱。 她也怪自己不争气,想她但凡能有卫泱一半的机灵,懂得哄卫渲高兴,眼前的境遇,应该就会大不相同了。 母后之前教训的很是。 可樊悦萩心中亦有疑惑。 若男人的心真的那么好笼络,这世间还会有不和睦的夫妻吗?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樊悦萩是许久没见卫渲笑的那么爽朗,而卫漓是压根就未见过。 卫漓不禁暗自感慨。 他泱皇姐未免也太厉害了,一会儿工夫就左右逢源,哄的大家都这么高兴。 看来,他泱皇姐得宠,并不只是因为血统,还因为她泱皇姐深谙为人处事之道,通俗点儿说,就是会来事儿。 卫漓越发坚定的认为,他选择追随卫泱是对的。 他只恨自己之前眼界浅,上这条船上晚了。 倘若再早个几年,在他五六岁或七八岁的时候。 那时,他还是个小孩子。 无论讨不讨人喜欢,总之不容易叫人产生防备之心。 更容易借卫泱之力,慢慢向上爬。 而眼下,似乎有些晚了。 不过庆幸的是,他好歹搭上了末班船。 如若他今年已经有十三四岁,她泱皇姐一准儿也不愿搭理他的。 卫泱一边逗卫霖,一边慢条斯理的喝着粥。 不为别的,只为拖延些世间,能叫卫漓与卫渲再多说上几句话。 卫泱想见卫渲是容易,但想寻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带卫漓见卫渲却难。 今日机会难得,卫泱也不敢保还有没有下回。 毕竟,卫渲再闲也是当今皇上,哪能成日与他们混在一起玩。 见卫霖有些坐不住了,卫泱才将碗中最后一口粥喝下,张罗着大家放风筝去。 之前原本说好,就在颐安宫后头的院子里放风筝的。 奈何颐安宫的院子不算太大,今日主子奴才又来了一大堆,就显得这院子更加侷促了。 卫渲寻思着,便决定带众人换个更宽敞的地方玩。 思来想去,春晖园地方大又很幽静,正适合放风筝。 这厢,卫渲正预备吩咐摆驾,卫泱却说不好。 「皇兄忘了,春晖园里可有个不小的池子。」 卫渲闻言,才想起还有这茬。 要知道,每年宫中无论是真失足,还是因为其他不可告人的缘故,跌进水里淹死的宫人都不少。 卫渲记得,他从记事起,樊昭就常常叮嘱他,不要去水边玩。 而他竟然煳涂到,要主动带自己的弟弟妹妹和孩子去水边玩。 一旦那几个孩子玩的高兴,没留神脚下,跌进池子里有个好歹。 他岂止是要疼死。 泱儿啊泱儿,真是为兄的福将。 「那咱们就不去春晖园,挪去……」卫渲一时也想不到更合适的地方。 「皇兄,依我看,这颐安宫就挺不错的。皇兄想啊,咱们要是挪去别的地方玩,太监、宫女加上护卫,再加上照顾霖儿的嬷嬷们,少说也得有几十号人。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既累赘,也麻烦。皇兄不就是想要地方宽敞些吗?这个简单,只要留几个身手好,懂得放风筝的宫人在跟前侍候,其余人都退出院子去,这院子不就显得宽敞多了。」 卫泱这提议还真不错。 卫渲简直想举双手双脚贊成。 可知他有多厌恶樊昭派来的常德顺和庆安、庆喜三人。 这三个人每日都狗皮膏药似的粘着他,恨不能将他每餐吃了几粒米,每日喘了几口气都详详细细的记录下来,回头向樊昭汇报。 卫渲虽然极不待见常德顺师徒,但碍于樊昭,不便将这三人打发了。 平日里更没什么机会将这三人支开。 这下好了,机会难得,终于能摆脱这三人一阵子了。 常德顺养尊处优多年,哪里还跑的动跳的高。 而庆安和庆喜两个年纪虽轻,也有几年没做过粗活了,自然比不上那些粗使太监灵巧。 师徒三人无奈,只得随其他宫人,老老实实的退到院子外头去。##### 第一百零三章手足都是债 卫漓是想多些机会能与卫渲和卫霖父子亲近。 但卫漓是个很懂得察言观色的孩子。 他并没有刻意在卫渲跟前现眼,也没有故意缠着卫漓。 给了人家父子足够的空间亲近。 卫泱从旁瞧着,见卫漓小小年纪就如此有分寸,进退得宜。 这是很多成年人都少有的觉悟。 她果真没有看错人。 倘若卫渲能有卫漓一半的本事,还怕哄不好樊昭? 也不至于落到如今,当个皇权被架空的憋屈皇帝。 卫漓啊卫漓,真是可惜了。 倘若他生母不是那样低微的出身,这孩子的前路就会平坦很多。 但也没准儿。 试想,在皇宫之中,一个地位尊崇且得宠的嫔妃,又同时生下了一个聪明伶俐,很得皇上疼爱的皇子。 这母子俩可能平平安安,得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宫里从来都没有绝对的事。 锋芒太露的结果,只能是成为众矢之的,早早的出局。 宫里的女人,不止要拼容貌,拼才华,拼心计,还要拼斗志与命格。 就像樊昭,她能有如今,也都是一路披荆斩棘,浴血奋战,杀过来的。 而如樊昭一般强势的女人,当年不也没能保自己的儿女平安吗? 皇宫,每天都在上演无数场残酷的生存游戏。 没有存档,不能后退。 任你装备再好,等级再高,一个不好,随时归零。 卫泱很信命,却不愿认命。 倘若她早早就认命了,只管浑浑噩噩的度日,她或许早就死了。 正是因为她一直想要改变自己那个薄命的预言,绝不放弃任何自救的可能,才能熬到今日,遇上徐紫川这个不坑的队友。 只要够谨慎,够耐心,就总有回报。 卫泱想,卫漓只要不中途走上歪路,来日一定会有个好前程的。 「姑母,快看!」 卫泱回神,顺着卫霖手指的方向望去。 原是那只扎成鸾鸟形状的风筝被放上天了。 今日天朗气清,碧空如洗。 飘扬着七彩拖尾的鸾鸟风筝,飘扬在碧蓝的天上,好看的叫人都捨不得眨眼。 鸾鸟是凤凰属,地位不及凤凰。 也有说,鸾鸟是尚未成熟的凤凰。 卫泱不敢说自己就是人中龙凤,却信自己就如那鸾鸟,终有一日会涅槃成凰。 那一天,就是她彻底摆脱体内奇毒折磨的时候。 只是,不知她还要再承受多少次涅槃,才能等到那一日。 …… 卫霖精力旺盛,跑跑跳跳了好一阵子,也没觉得累。 而卫渲,大概是养尊处优惯了,还没陪卫霖玩上多久,人就累了。 卫漓瞅准了机会,接替卫渲继续陪着卫霖玩。 卫泱见卫渲才动了这么几下就累的气喘吁吁,直言不讳的说:「皇兄才刚二十岁,这体力可不行。」 闻言,一旁的樊悦萩心里「咯噔」一下。 这种话也就卫泱敢当面与皇上说。 她即便这样想,也是打死都不敢说的。 听了卫泱的话,卫渲却丝毫未见不悦,反而点头应道:「是有阵子没正经动动了,看来得把骑射重新拾起来练一练了。」 「可不得拾起来。「卫泱忙不迭的应和说,「这些年,咱们大夏一直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便越发的重文轻武,长此以往可不行。皇兄身为一国之君,要以身作则,动员大家闲来无事时,不要总闷在屋里。这人空有一个好脑袋瓜没用,也得有一副好身板不是。」 「泱儿说的很是,不说回头,打明儿起,我每日下朝以后,就去练一会儿骑射。」 「皇兄自个练多没劲儿,我瞧澜皇兄整日懒懒的,也是疏于锻鍊,不如皇兄叫上澜皇兄一起吧。我记得澜皇兄马球打的很好,从前每回有马球赛,他总能拿到好彩头。」 「倒是有阵子没见澜皇弟了,也有阵子没碰过马球桿了。」卫渲说。 逼宫一事功败垂成才过去两个月,庞如燕的尾七也才刚过。 卫渲实在没心情娱乐。 可见卫泱如此为他着想,他也不愿拂了卫泱的面子,便勉强应下了此事。 「在行宫的时候,我随宁棠学过两回骑马,回头马球场上,我也可以上场跑几圈,为诸位哥哥弟弟助兴。」 听卫泱这么一说,卫渲就来了兴致。 追问卫泱,是真学会骑马了,还是诓他呢。 卫泱不答,只叫卫渲拭目以待。 卫渲一拍大腿,说待会儿回去,他就命人张罗打马球的事。 见目的顺利达成,卫泱心里美滋滋的。 为什么一定要是马球赛而不是别的呢? 卫泱自有她的考量。 卫渲想要成为一个好皇帝,除了修身以外,还得有可靠的帮手。 说起可靠,外头现招募来的,怎么能跟自己的手足兄弟相比? 自然,贤臣良将难求,却也不能不求。 总之,这贤臣和良将,不是心急就能募到的。 即便运气好真的募到了,也不可能很快就成为对你死忠的亲信。 再者,卫泱深居后宫,外头的事她也插不上手。 只能力所能及的帮卫渲笼络住能指望的兄弟了。 卫泱既打定主意,要叫卫澜和卫漓成为卫渲的左膀右臂,辅佐卫渲。 除了要这两个人分别增进自己的能力以外,就是要叫兄弟三人之间,建立起坚不可摧的信任。 其实,卫渲与卫澜之间,是有感情基础的。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几人中,卫渲待卫澜仅次于同胞的兄长卫澈。 要问卫渲与卫澜之间,究竟是怎么生分起来的,这都要怪卫澜。 自打卫渲登基成了皇帝,卫澜就有意跟卫渲疏远了。 与其说疏远,倒不如说是因心生敬畏,而过于谦卑。 兄弟俩不再像是兄弟,更像是君臣。 卫泱说过,卫渲的心思还挺单纯的,更没什么架子。 卫澜有意与卫渲疏远,绝对是他的判断失误。 倘若卫澜能自始至终都紧抱卫渲的大腿,他也不至于一直抑郁不得志。 卫澜是不作死就不会死,而卫漓却是被身份所累,没机会抱卫渲的大腿。 卫泱算过,卫漓今年十岁。 而打卫漓出生起直至今日,这孩子与卫渲说话的次数,绝对不超过十次。 卫漓是典型的壮志未酬。 既然卫泱已经决定要重塑卫澜和栽培卫漓,就要负责到底。 她得叫这两个人来日都能学以致用。 因此,她要从此刻起,就默默的为两人铺平道路。 首先要做的就是,叫卫澜和卫漓跟自己未来的老闆卫渲打成一片。 然后再慢慢巩固他们彼此之间的信任。 再然后……要顾虑的事太多,一桩一桩的慢慢筹谋吧。 卫泱感慨,她明明是个公主,却生了一颗谋士的心。 每日在做的,也都是谋士该做的事。 真真是自找罪受。 这么耗损脑细胞的事,卫泱真不愿做。 但不做不行啊。 常言道,儿女都是债。 依卫泱看,手足也都是债。 第一百零四章红玫瑰与白玫瑰 卫霖耳朵好使,隔着老远就听见卫渲和卫泱在说打马球的事。 小机灵乐颠颠的跑到两人跟前说,他也想学骑马和打马球。 一听这话,樊悦萩可没惯着卫霖,「霖儿还小,学骑马太早,过两年再学也不迟。」 「学打马球是早了点儿,学骑马倒是可以。」卫渲说,「我记得我三岁那年,父皇便开始教我骑马了。霖儿已经满三岁了,这会儿学骑马,也不算早。」 卫霖最是机灵,一听这话,立马扑到了卫渲膝上。 「那父皇教我吧。」 卫泱从旁瞧着,在心里给卫霖比了个大拇指。 小傢伙干的漂亮啊! 这孩子有前途。 萌萌的儿子沖自个撒娇,有几个当爹的能无动于衷。 卫渲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卫霖一听能学骑马了,高兴的直蹦高。 说老实话,骑马真没什么好玩的。 卫泱并不想给卫霖泼冷水,但身为姑母,她要负责任的给卫霖几句忠告。 「学骑马可是很辛苦的,霖儿可得答应姑母,即便学的再累再苦,也不许哭鼻子。」 「姑母放心,我又不是小姑娘。」 「姑娘怎么了?姑娘也有骑术很好的,你母妃可就是箇中高手。」 卫霖既惊喜又迟疑,「母妃,姑母说的都是真的?」 樊悦萩温婉一笑,「哪有你姑母说的这么厉害。」 「就是很厉害。」卫泱故意将嗓门抬高了一个八度,「我还记得有一年,在重阳那日的赛马大会上,贵妃表姐从一众宗妇贵女中脱颖而出,技压群芳,父皇还当众盛赞过表姐呢。」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都快忘了。」樊悦萩有些不好意思。 这样风光体面的曾经,怎么可能轻易忘记。 樊悦萩明摆着是在谦虚。 卫泱莞尔,立马望向卫渲,「贵妃表姐记不得了,皇兄呢?皇兄可还记得。」 「记得。」卫渲这句回答,不带半分迟疑,「我记得那天,贵妃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裳,那一年贵妃才十三岁,就与泱儿如今一般大。」 「难为皇上还记得。」樊悦萩强忍着才没哭出来,但眼圈已经红了。 她原以为卫渲早就忘了他们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情分。 没想到他还记得。 记得那段支撑着她挨过在这幽幽深宫中,每一个寂寥深夜的往事。 「贵妃久居深宫,好多年都没机会骑马了,若贵妃喜欢,尽可以重新拾起来。」 樊悦萩是个矜持的女子,却并非一个傻到机会就在眼前,却不去抓牢的女子。 「还得劳烦皇上多加指点。」 「你若骑的不好,出去可别说是我教的。」 卫渲这是答应了。 两人多久不曾这样轻松的开过玩笑了? 樊悦萩也记不得了。 这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段两小无猜的日子。 「只要表兄肯教,我一定用心学。」 表兄吗? 卫渲望着樊悦萩,有些恍惚。 他似乎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认真的看过樊悦萩一眼了。 眼前的樊悦萩真的很美很美。 这足以倾国倾城的容颜,正是他情窦初开之时,日夜思慕过的。 樊悦萩很温柔,具备一个女子该有的一切美好品德。 但正是因为樊悦萩太柔顺了,所以就显得很没主见与个性。 而庞如燕却不同,她明艷灼热的就像一团烈火。 叫你不由自主的就想与她一同燃烧。 哪怕结果是万劫不復。 除了庞如燕,卫渲笃定他余生不会再爱上第二个女人。 但眼前双眼泛红的樊悦萩,却叫他觉得很心疼。 他曾经爱过樊悦萩,但那只是曾经。 眼下,他对樊悦萩的这份心疼,只是出于愧疚。 这些年,是他叫樊悦萩委屈伤心了。 他想要弥补。 他得对樊悦萩好些。 因为他日后或许会,不,是一定会做出叫这个女人更伤心的事。 气氛正热络,就见一宫女匆匆打廊上走来。 说是徐郎中在外求见,声称要给灵枢长公主请平安脉。 卫泱是真忘了平安脉这茬,更没想到徐紫川竟然会找来颐安宫。 这个人还真是耿直的不知道转弯。 「皇兄,你们先聊着玩着,我去见见他,一会儿就回来。」 「徐郎中既然来了,就叫他进来吧,我也好当面问问他,你的身子究竟怎么样了,省得你总不跟我说实话。」 「皇兄以为,师傅会坑徒弟吗?」卫泱问。 「依我看,你这个徒弟倒是会坑师傅。」 「皇兄!」卫泱一脸的不乐意,「实不相瞒,正是因为我医术高超,徐郎中都不知道该教我什么,所以至今还不肯正式收我当徒弟。」 「还有这种事?那徐郎中真是个好样的!」卫渲说,是真心赞赏敢不买卫泱帐的人才。 卫泱有些无言以对。 像徐紫川这般有种(奇葩)的人,真的是不多见了。 不多时,徐紫川便在樊悦萩的近侍宫女思祺的接引下,来到了院中。 卫泱看的清楚,才十几步的路,思祺就偷看了徐紫川四五回。 要知道,思祺可是樊悦萩的陪嫁丫鬟。 也是辅国公府的家生丫鬟。 生性温良且本分。 就连这样自制的人,都忍不住要多瞧徐紫川几眼。 可见徐紫川的样貌生的有多出色了。 徐紫川长的好看,是毋庸置疑的。 同为男子,卫渲和卫漓都不禁暗嘆,这位徐郎中当真生了一副好模样。 卫霖虽小,却也懂得分辨美丑。 只管目不转睛的盯着徐紫川瞧。 而在座的众人中,唯一没有盯着徐紫川瞧的就只有樊悦萩。 只因在她眼中,自始至终,就只有卫渲这一个男人。 徐紫川在距离众人五步远的地方站定,向卫渲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 至于其他人,他都不识得,便只是礼貌的躬了躬身。 对于徐紫川,卫泱一向都是以礼相待,从来都不在徐紫川面前端公主架子。 徐紫川既站着,她就绝对不坐着。 待卫渲叫徐紫川免礼以后,卫泱便起身上前,「师傅来了?」 徐紫川口气淡淡的应道:「我还没答应收长公主当徒弟。」 好你个徐紫川,当着大家的面也这般不给她面子。 怜香惜玉不懂吗! 见徐紫川完全不买卫泱的帐,卫渲偷笑。 这个徐郎中很有胆识,也很有趣。 见徐紫川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卫泱想恼却恼不起来。 尽管略微有些不高兴。 但作为被徐紫川虐惯的人,卫泱已经耐力超群。 或者说,脸皮都磨厚了。 不但没给徐紫川脸色,还乐呵呵的给徐紫川介绍起她的这些家人。 第一百零五章不是很懂自己 「这位是樊贵妃,也是我嫡亲的表姐。」卫泱与徐紫川引荐说。 樊悦萩颇为庄重的沖徐紫川点了点头,大家闺秀风范尽显。 「这位是我五弟,卫漓。」 卫漓沖徐紫川颔首,「久仰徐郎中大名。」 「至于那个小傢伙,是我侄儿,霖儿。」 一听卫泱叫他,卫霖立马屁颠屁颠的来到卫泱身边,他仰起脑袋望着徐紫川问:「我是姑母的侄儿,你是谁?」 「回小殿下,草民姓徐,是个郎中。」 「我听说过你,你是我姑母的救命恩人。」卫霖说着,沖徐紫川拱手,「谢谢你救了我姑母。」 卫霖要不要这么懂事! 卫泱从旁瞧着,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徐紫川倒没把卫霖当个孩子,一本正经的回答说:「治病救人是医家的本分,小殿下不必谢我。」 「那以后,我是不是得称唿你姑丈了?」 嗯? 众人愕然。 卫泱更是错愕。 姑丈? 卫霖这是什么脑迴路啊? 「霖儿,不许瞎说。」樊悦萩轻斥一声。 「母妃,孩儿没有瞎说。」卫霖应道,「救命之恩,不就是该以身相许吗?上回母后和张娘娘还有崔娘娘一同看的那出叫白蛇传的戏,不就是讲的这个。」 原来如此。 没想到卫霖这孩子小小年纪,竟然就懂得举一反三。 而且还反的很有道理。 卫泱想,倘若她不是公主的身份,只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承蒙徐紫川如此关照,可不得以身相许才能抵报吗。 童言无忌,卫渲压根就没当真,只夸卫霖聪明记性好。 多久以前看的戏,不仅看的懂,还记得内容。 至于其他人,也都一笑而过了。 但卫泱心里却没过去。 虽然是孩子戏言胡闹喊的,可是在听卫霖喊他姑丈时,徐紫川竟然连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一脸的波澜不惊。 娶她,是那么不值得期待,毫无趣味的事吗? 卫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还算客气的与徐紫川说,「徐郎中不是要给我诊脉吗?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诊吧。」 「等等,朕还有话要问徐郎中。」卫渲说。 难得听卫渲在她面前自称朕,乍一听来,还挺有气势的。 「我俩去去就回,回来之后,皇兄再问也不迟。」 「也好。」 卫泱笑笑,率先转身离去。 徐紫川紧随其后。 因为心中有些小气恼,卫泱的脚步不自觉的就比平时要快些。 徐紫川腿长步幅也大,轻轻松松就能跟上。 可他却见不得卫泱这样自个折腾自个。 「你慢些走,叮嘱你多少遍,要心平气和。」 心平气和?她做不到。 卫泱心里有些惶恐,也很不安。 她也不知道一向冷静的她,为什么在遇到徐紫川以后,就变的越来越情绪化。 她会因为徐紫川的一句话,而高兴上很久。 也会因为徐紫川的一个眼神,而辗转反侧。 徐紫川总怪她急躁,处事不够心平气和。 这不赖她,徐紫川才是始作俑者。 倘若没有徐紫川…… 不行,她已经不能没有这个人了。 「卫泱!」徐紫川轻喝一声。 卫泱立马停下脚步,转身将手递到了徐紫川眼前,「诊吧。」 徐紫川却没动,只问卫泱,「你说,是谁惹你了?」 卫泱很想诚实的回答徐紫川,是你惹我了。 可要是她这么说,徐紫川一定会接着问她,我怎么惹你了。 卫泱也说不上来,徐紫川究竟怎么惹她了。 仅仅是因为徐紫川在听到她应该以身相许的话时,没有反应吗? 很巧,她也压根就没打算嫁给徐紫川这种不解风情的男人。 她大概……大概只是很不喜欢被徐紫川无视,甚至轻视的感觉吧。 就算硌的不舒服,她也希望被徐紫川放在眼里。 卫泱的火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在喘了几口粗气以后,卫泱心中的火气就消了大半。 「你别问了,我已经好了,你快诊吧。」 徐紫川依旧不动,「我不喜欢不听话的病人。」 「然后呢?威胁给我断药?」卫泱问,这口气连卫泱自己听来都觉得刺耳。 她怎么能用这样任性的态度来对待徐紫川。 作死啊…… 徐紫川不言,他望着卫泱,目光黑湛,光泽平静。 他并没有生气。 徐紫川不气,卫泱却气。 她所谓的自制与冷静,在徐紫川面前就是个渣。 徐紫川这个人太淡漠了。 仿佛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不在他的眼中。 卫泱气,气她也在那万物之中。 这种不甘,很可笑,也很莫名奇妙。 但她就是无法控制这种渴望存在感的情绪。 「对不住。」徐紫川忽然开了口。 「啊?」 「是我的错,不该总拿断药的事吓你。这样做,有违医德。」 卫泱原以为徐紫川看穿了她在介意什么,没想到…… 罢了,卫泱才不奢望徐紫川能懂她。 毕竟很多时候,她也不是很懂自己。 「我不怪你。」 「既如此,你能告诉我,你生气的理由吗?」 那种不算理由的理由,卫泱实在说不出口,只得故作镇定的回道:「我拒绝回答。」 「为什么?」 没脸说呗。 「那个,你不是也有好多不想回答我的问题吗?我只是不想回答你这一个问题,算起来,还是你比较占便宜。」 徐紫川觉得卫泱的话很有道理,当即点头,「我不问你,你也不许再使性子。你懂医术,应该知道,动气伤身。」 「我知道。」卫泱有些不好意思,但为了面子,只能找理由,「最近天气有些燥热,你又不许我贪凉,我的火气难免就会稍稍旺些。」 「那回头,我给你写几个清心去躁的药膳方子。你照着方子吃,应该会有所改善。」 卫泱呵呵,徐紫川这是当她更年期吗? 罢了罢了,左右今儿是她的不是。 更年期就更年期,无论徐紫川给她吃什么喝什么,她都照单全收。 「手臂好酸,不给我诊脉吗?」 徐紫川没再啰嗦,托起卫泱的手,就仔细给她诊起脉来。 片刻,徐紫川收了手。 「如何?」 「你觉得呢?」 卫泱撇嘴,徐紫川又要说教她了。 「之前拿断药威吓你是我不对,但一码归一码,你不听医嘱,必须得受些惩罚。」 惩罚?还是必须的惩罚? 卫泱不禁咽了口唾沫。 徐紫川还敢打她不成? 第一百零六章我是卖命的 「你要怎…怎么罚我?」卫泱问,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今日,你不许守在跟前与我一同煎药。」徐紫川答。 原来是这个。 好你个徐紫川,这简直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拒绝收她当徒弟。 卫泱心中的愧疚感,瞬间全消。 不只如此,她还觉得自己反被徐紫川给摆了一道。 但说到底,方才的事依旧是她不占理。 是她无端端的先沖徐紫川发火。 她认罚。 「好,就这样吧。」 「那晚些时候再见。」徐紫川说完,便预备转身离去。 就在这时,一宫女匆匆打远处走来,站定以后,恭恭敬敬的沖卫泱施了一礼。 「回长公主的话,宁将军来了,正在院里与陛下和贵妃娘娘说话,陛下吩咐奴婢,请长公主快些过去。」 宁棠来了?他怎么来了? 卫泱心里欢喜,可知自打从行宫回来,她就没机会再见宁棠。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那宫女又是一礼,便退下了。 卫泱也没啰嗦,紧随那宫女的脚步,就往回走。 谁知还没走出去多远,就被徐紫川从身后一把抓住了肩膀。 「怎么?徐郎中还有何指教?」 「不是说过,要匀速慢行。」 「瞧我,一时欢喜忘形,竟然没留神这些。我慢些走就是。」卫泱说完,便迈着小步,不疾不徐的继续向前走。 在一前一后的走下迴廊以后,卫泱和徐紫川本该各走各的,分道扬镳。 谁知徐紫川却一路跟在卫泱身后。 卫泱驻足回身,「徐郎中不是说要回去吗?出颐安宫应该走另一边,你走错方向了。」卫泱说,觉得徐紫川并不像个路痴,倘若徐大神医真的不懂记路,之前恐怕早就在山上丢了几百回了。 「我跟你一同过去。」 「你方才不是说要回去了?」 「我得盯着你,否则你一离了我的眼,就改用跑的怎么办。」 想不到徐紫川这个人,这么尽职尽责。 如此甚好。 卫泱寻思着,立马往后退了两步,与徐紫川站了个并肩,「咱们走吧。」 徐紫川没动,「宫里的规矩,我应该走在你身后。」 咦?一向视规矩如粪土的徐紫川,何时变的这么讲规矩了。 真是怪稀罕的。 早已习惯了徐紫川跟她没规没矩,徐紫川忽然这样,倒叫卫泱觉得不自在了。 「宫里的规矩是宫里的规矩,我自己也有自己的一套规矩。我啊,可是最尊师重道的,怎么能叫师傅走在我这个徒弟身后呢。」 「你这张嘴,托生个姑娘可惜了。」 「姑娘怎么了?」卫泱不服气,「托生成姑娘哪里不好?难道徐郎中也跟那些俗人一样,瞧不起女子?」 「我绝无此意。」徐紫川解释说,口气平和而诚恳,「世道如此,对女子的约束和偏见太多,比起男子,女子所要承受的委屈更多也更重。」 卫泱震惊了。 真没想到如此客观公正,颇具见地的话,竟然是从徐紫川这种看起来强势,且有些大男子主义的人口中说出来的。 难道徐紫川不是毒舌属,而是个隐藏的暖男? 毫不夸张的说,徐紫川拥有着超出这个时代的,先进的,值得赞扬的思想见识。 在男尊女卑的古代,女人永远都只是男人们的附属品。 即便能干如樊昭,也没少因为性别,而遭受政敌们的无情嘲讽和与诟病。 或许徐紫川心中,还没有所谓男女平等的概念。 但他已经意识到,女人在这个社会中属于弱势群体,而不是理所应当被男人们奴役的对象。 能有这一点觉悟,已经很不容易了。 卫泱强忍着与徐紫川握手的冲动,只道:「英雄所见略同。」 徐紫川不言,看似平静的眸色中,夹杂着一丝担忧。 卫泱看出来了。 徐紫川是在为她的前路担忧吧。 「徐紫川,并非我自命不凡,但我的确与你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因为本姑娘是穿越来的! 徐紫川不言,依旧目光沉静的望着卫泱。 卫泱她的确很不一样。 是个只要一想到名字,就能叫他心口一片滚烫的女子。 「徐紫川你得帮我,帮我好好的活下去,无论世道怎样,我偏要以女子之身,留下万古不灭的时代印记。」 这样的豪言壮语,从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口中说出来,多少有些可笑。 但奇怪的是,徐紫川丝毫不怀疑这个可能。 他相信卫泱。 「帮你,我乐意之至。」 徐紫川这话答应的十分干脆。 卫泱不禁笑问:「徐郎中何时变的这么好说话了?」 「我向来如此。」 徐紫川这个人还真是够大言不惭的,若徐紫川真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好相处,那她之前也不用受徐紫川那么多气了。 「其实,在相识之初,我一直都以为你是个不会笑的面瘫。」 好好的,尽说什么大实话!卫泱「自责」。 「我没病。」 「没病笑一个。」 徐紫川不言,迳自向前走去。 徐紫川啊徐紫川,还是这么开不起玩笑。 卫泱摇头,赶忙加快脚步,想要追上徐紫川的步伐。 谁知走在前头的徐紫川突然停下脚步。 究竟该用什么词儿来形容徐紫川回眸一笑之美呢? 那笑容,美的灼眼,叫人心旷神怡。 是的,徐大神医您不是个面瘫。 而是个笑起来足以叫这世上所有女子,都为你痴迷的美男子可以吗? 卫泱赶上前,来到徐紫川身边站下,「徐郎中眼下是没有面瘫,但来日会不会有那就没准儿了。为了防治面瘫,以后徐郎中每天都要给我笑一个。」 「我又不是卖笑的。」 「你是卖艺的。」卫泱打趣说,郎中治病救人,也勉强算是卖艺的一种。 「不,我是卖命的。」 这个说法……也对! 徐紫川为救她,可不是赌上了自个的性命。 这形容很是贴切。 也叫人听后,觉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笑一笑,十年少。平日里多笑笑,对你总是有好处的。」卫泱试图说服徐紫川。 「那咱俩一起。」 「一起?」 「是,我每日对你笑一个,你也要对我笑一个。」 一笑还一笑,听起来还蛮公平的,可怎么就叫人觉得那么难为情呢? 想想两人对着笑的那个画面。 呃……怎么跟傻小子和傻丫头似的。 卫泱忍不住笑了。 徐紫川微怔,心口处又烧的厉害。 只因卫泱的笑容太美,美的如同春回大地之时,从天上吹来的第一缕和风。 第一百零七章胳膊肘往外拐 隔着老远,就见卫漓还在陪着卫霖放风筝。 院中的凉棚下,卫渲与宁棠相谈正欢,樊悦萩陪坐在旁。 大约是听到了宫人的提醒,卫渲与宁棠一齐望向这边。 宁棠原本一脸的笑容,可在望见徐紫川的那一瞬,脸立刻就拉下来了。 紧接着,又颇为勉强的扯出一个笑。 不过眨眼的工夫,宁棠就连换了三种表情。 这技能,也没谁了。 刚走到近前站定,卫泱就急着问宁棠,「今儿怎么有工夫进宫了?」 「我是特意来向太后姨母,禀告我娘的病情的。」 「姨母的身子如何了?」卫泱问。 「已经好的差不离了。」 「谢天谢地。」 「高兴的事还不只这一桩。」 「哦?还有什么事?」 「方才在景和宫,我与太后姨母提了一嘴,说你想亲自到府上探望我娘,太后姨母已经答应了。」 「真的?」 幸福来的太突然,简直叫人猝不及防。 「我哪敢骗你,我这是才从景和宫过来的。」 是真的,这是真的! 卫泱是发了疯的想要出宫走一趟。 她不敢奢望能到处走走看看。 只要能坐在马车里,瞧瞧外头的街景就好。 卫泱高兴,高兴到插上翅膀就能飞起来。 「咱们何时能成行?」卫泱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就这几日,你说的算。」 这样的好事,自然要趁早不能拖延。 卫泱立马回身望向徐紫川,「明日?」 徐紫川摇头。 「后天?」 徐紫川依旧摇头。 卫泱再退一步,「那三日后如何?」 徐紫川点头。 终于点头了! 卫泱险些喜极而泣。 她立马沖宁棠比了个三,「就定在三日后吧。」 「那三日后,朕会派禁军护送妹妹去安国公府。」 宁棠闻言赶紧沖卫渲一礼,「回皇上,三日后臣会亲自接送长公主,并以性命担保,怎么将长公主接出去,再怎么安然送回来。」 「如此,岂不是太劳烦表弟了。」 「臣不敢。」 卫渲又望向卫泱,「答应皇兄,早去早回。不许乱跑,也不许惹事生非。」 「皇兄当我还是小孩子?」 「罢了,是皇兄的错,同你说这些也是白说。」卫渲说着,转向宁棠,「表弟一定代朕看好了这丫头,不许一味惯着她。」 「臣遵旨。」 宁棠这话答的干脆利索,但卫渲依旧不大放心。 「朕可是记的很清楚。从前,泱儿与宁棠表弟只要一凑到一处,总会闹出风波。」 卫渲这话,绝对不算冤枉了卫泱和宁棠。 回想起来,两个人小的时候是挺能作的。 「皇兄,漓皇弟和霖儿都在,您少数落我两句,妹妹还要脸。」 「霖儿顽皮,便是随了你这姑母。」 「淘气?分明是聪明伶俐好吗!」 卫渲无言以对。 他这个小妹卫泱,的确是聪慧过人,很讨人喜欢。 这孩子,打小就是拔尖的聪明。 无论是父皇母后,还是兄弟姊妹,就连太傅和宗亲们,都喜欢极了这个小丫头。 倘若卫泱没有在十年前身中奇毒,即便身为女子,卫泱也是势不可挡。 但所谓命运,似乎与卫泱开了个玩笑。 真真应了那句天妒英才。 卫泱是这样,他们优秀到极致的皇长兄卫澈也是如此。 偏他这个资质平庸之人,却无病无灾的安然活着,并最终问鼎了帝位。 卫渲觉得,坐上这天子宝座,既是他的幸,亦是不幸。 随波逐流了这么多年,他需要些改变。 而剧变即将发生。 「要不长公主殿下把封号从灵枢改成伶俐得了。」宁棠打趣说。 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宁棠,你欠抽啊! 卫泱飞起一脚,就往宁棠的小腿上踹。 索性宁棠反应及时,才没被卫泱踹到。 「皇上在呢。」宁棠提醒说。 卫泱才不管是卫渲在,还是樊昭在,先报了仇再说。 「皇兄要骂要罚都暂且忍忍,等妹妹与宁棠过两招再说。」 过两招? 卫渲摇头,分明是卫泱单方面动的手。 这丫头,本该托生个小子的。 「长公主,您可是公主,公主不是都该端庄贞静些吗?」宁棠说。 「你管不着。」卫泱恶狠狠的盯着宁棠,「要么咱俩打一架,要么你就别动,任我踹你一脚,左右这仇……」 「咳咳。」 身后,徐紫川有意咳嗽了两声。 卫泱听的出,徐紫川的意思是叫她适可而止,不许再胡闹了。 眼下,徐紫川的话对卫泱来说,比圣旨还要圣旨。 徐紫川不许她闹,她不闹了就是。 卫渲从旁瞧的清楚,心里觉得甚是稀罕。 方才,徐郎中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咳嗽了两声。 还在兴头上的卫泱立刻就偃旗息鼓了。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罢了,看在你是我半个师傅的份上,暂且饶了你。」卫泱沖宁棠说。 「师傅?」卫渲问。 「是啊,我的骑术是宁棠教的。」 卫渲听了这话,直摇头,「收徒要谨慎,表弟还是三思而后行。徒弟收不好,只怕会辱没师门。」 「皇兄!您可是我亲哥,有这么坑自个亲妹妹的吗?」 「皇兄也是仗义执言。」 「才不是,皇兄这是胳膊肘往外拐。」 「姑母,胳膊肘不是就该往外拐吗?往里拐,就折了。」不远处正放风筝的卫霖,接了话茬说。 是啊,从生理上来讲,胳膊肘的确是往外拐的。 卫泱无法反驳,只能沖卫霖摆摆手,「放你的风筝,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许掺合。」 「姑母过来陪我一起放吧。」 「待会儿再去,姑母正与你父皇说正事呢。」 「是说马球赛的事吗?」卫霖兴致勃勃的问。 一听马球,宁棠立刻就来了兴致,「宫里要办马球赛?」 卫泱点头,「有这个打算。」 「许久没有活动活动筋骨了,倒是想痛痛快快的打上一场。」卫渲说,「到时候,宁棠表弟也来吧,在外歷练了五年多,表弟的骑术必定更加精湛。」 「旁的不敢说,有马球打,臣必定奉陪。」宁棠沖卫渲躬身一礼,瞧神情,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打马球有那么好玩吗? 卫泱正寻思着,卫霖赶忙往前凑了凑。 「表叔马球打的很厉害吗?」 「你表叔可是将军,不只马球打的好,身手也了得。」卫渲答。 一听这话,卫霖立刻双眼泛光,又拉着卫泱问:「姑母,表叔真如父皇说的那么厉害?」 得此一问,卫泱不禁瞥了宁棠一眼。 尽管很不想承认,但卫泱还是不得不点头。 「你表叔很厉害。」 第一百零八章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一听他父皇和姑母,都异口同声的夸他这位表叔很厉害。 卫霖立马缠着宁棠,要宁棠教他功夫。 樊悦萩见状,当即轻斥一声,「霖儿不许闹你表叔,你表叔可是堂堂威虏将军,教你一个小孩子功夫,岂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表姐……不,贵妃娘娘,臣倒是愿意指点小殿下的功夫。」 「都是一家人,怎么称唿舒服就怎么称唿,宁棠表弟不必太拘谨。」卫渲颇为和气的与宁棠说,「泱儿就一直称唿贵妃为表姐,你随她一同称唿即可。」 宁棠并不深谙为官之道,但为臣之道,还是懂的。 他无比清楚,无论皇上有多温和,多开明,君就是君,臣就是臣。 皇上的亲弟弟尚且要与皇上谨守君臣之礼。 更何况他这个表弟。 即便皇上口口声声说他们是一家人,难道他们就真的是一家人吗? 一家人会一言不合,就你死我活? 上回逼宫的事,还没过去多久。 宁棠不信,功败垂成的皇上,心里对太后,对在背后协助太后的他们这一众外戚毫无怨恨。 皇上虽然面上待他亲厚,心里只怕还记着他的仇吧? 宁棠沖卫渲一礼,嘴上答应了不再拘谨,心里却在反覆告诫自己,一定要与皇上谨守君臣之礼。 否则一个不稳,被揪住了错处。 自个受责也就罢了,恐怕还会连累了家里。 为人臣子,真是太难了。 见大家正为马球赛的事,聊的热火朝天。 卫泱只怕徐紫川会觉得无聊不自在,刚转身预备照应照应徐紫川,谁知徐紫川竟然已经悄然离开。 不愧是徐紫川,真是够随性的。 就打着她这个长公主不够看,当今皇上和贵妃可都在这儿呢。 徐紫川竟然不说一声,就私自离开。 这要是真追究起来,可是不敬主上的大罪。 索性卫渲与宁棠相谈正欢,无暇注意徐紫川。 否则…… 倘若卫渲待会儿问她,她就说是她叫徐紫川走的。 卫泱轻嘆,像她这么为师傅着想的徒弟,徐紫川竟然不肯收她。 真没眼光啊。 …… 一众人说说笑笑,不觉间时辰就晚了。 大伙儿意犹未尽,便一同留在颐安宫用的午膳。 席上的气氛相当热络,众人抛开了食不言的规矩,只管把酒言欢,聊趣事,话家常。 午膳才吃了一会儿,卫霖就因为犯困,率先退了席。 任卫霖精力再好,也终究是个孩子。 起先还说要玩上一整天,没成想还不到半日工夫,这孩子就累趴下了。 卫霖退了席,卫泱和樊悦萩还在一旁坐陪。 但两人只能吃着看着,却不能陪着卫渲他们一起喝酒。 樊悦萩是不会喝酒,而卫泱则是因为身子不能喝酒。 同样不能喝酒的还有卫漓。 卫漓其实懂得喝酒,是卫泱拦着不许他喝。 十岁,半大孩子一个,学什么大人喝酒。 卫漓很听卫泱的话,卫泱不许他喝,他便不喝。 只在开席的时候,敬了卫渲小半杯酒而已。 除去不能喝酒的和不被允许喝酒的,席上唯一能陪卫渲喝的就只剩下宁棠了。 自己的亲哥自己了解,卫泱知道,卫渲的酒量还不错。 干下一整壶酒是不成问题的。 可今日席上一比,卫渲这点酒量比之宁棠就不够看了。 卫泱纳闷,宁棠究竟从何时起,变的这么会喝酒了? 卫泱还清楚的记得,他们小的时候。 有一回她父皇和母后在宫中设宴,宁棠一家也受邀前来。 席间,宁棠馋酒,央着他爹安国公给他尝一口酒。 安国公对宁棠是疼进了骨子里,一向是有求必应的。 可这酒,他还真不敢随随便便就餵给儿子喝。 于是,便使筷子沾了一点儿酒,叫宁棠浅尝了一口。 卫泱至今还忘不了,宁棠被酒辣的小脸皱成一团的样子。 那个时候的宁棠,还是个超级可爱的小正太。 而如今,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时间在宁棠身上并不是一把杀猪刀,反而是一把美容刀。 比起十一二岁时的青涩模样,如今十七岁的宁棠,更加的清俊出色。 他不笑的时候,很是温润儒雅。 可只要一笑,还是一团的孩子气。 宁棠偏过头,见卫泱正双手托腮,一脸笑意的望着他。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遥遥一对。 卫泱脸上的笑意更浓,宁棠却迅速的避开了卫泱的视线。 哟!宁大公子的脸怎么这么红? 莫不是喝醉了? 「斟酒。」宁棠吩咐一旁的宫女说。 「不许斟。」卫泱立马出言阻止,「瞧,脸都红成这样了,还喝?」 「无碍。」宁棠说,依旧不敢对上卫泱的目光。 「不行就是不行。这酒小酌可以怡情,但喝多了必然会伤身。即便你怪我扫兴,我也不许你再喝了。」 卫渲看热闹不怕事大,忍不住从旁打趣道:「你呀,活脱脱一个小管家婆。皇兄可是记得,你从小就爱管着宁棠表弟。」 「我管他,都是为了他好。若换作别人,看我还会不会多管闲事。」卫泱沖卫渲说,「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这话不独是对宁棠说的,也是对皇兄说的,皇兄也少喝几杯吧。仔细我贵妃表姐恼了,拧你几下。」 「贵妃最是温柔乖顺,哪像你。」 卫泱撇嘴,立马鼓动樊悦萩,「表姐,快拧我皇兄一下,叫他尝尝厉害。」 「妹妹!」樊悦萩哪敢拧卫渲,即便再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 再有,她也…… 「怎么?」卫泱问。 樊悦萩脸涨的通红,喝多了似的。 「我…我捨不得。」 「什么?表姐说什么?再大声点儿,我没听清。」 「妹妹惯会取笑我。」樊悦萩脸烫的快要冒火,「我瞧瞧霖儿去。」 话毕,樊悦萩便起身,逃也似的往后头去了。 「悦萩表姐脸皮薄,就跟小时候一个样。」卫泱笑呵呵的说,「皇兄可还记得那年,咱们一同去甘露宫后头的桃花林子里,赏桃花的事?」 卫渲微微点了点头。 「我还记得那天,皇兄不止亲手摺了桃花赠予表姐,还为表姐咏诵了一首《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皇兄,你可还记得,你与悦萩表姐也有过一段两心相悦的美好岁月。 你不能忘,也不该忘的。 第一百零九章他最大的筹码 卫渲的目光忽然变的有些深沉悠远。 他端起桌上的酒杯,缓缓的递到口边,「妹妹说的那些事,皇兄都记得。」 那时的贵妃真的很美。 美人面孔,映着春日桃花,简直美不胜收。 「等明年开春,桃花盛开,皇兄再带着悦萩表姐和我,一同去甘露宫赏桃花吧。」卫泱说。 「好。」卫渲当即就答应了。 「等到时候,皇兄千万别忘了命人带上纸和笔,给悦萩表姐和我画张画像,一定得把我俩画的漂亮些。回头,再把这张画往昭阳殿一挂,皇兄就能时时想起我俩了。」 「不必刻意画的好看,泱儿已经够好看了。」卫渲说着,望向一旁的宁棠,「表弟说是不是?」 宁棠压根就没想到卫渲会忽然问他话,还是问这种问题。 在怔愣了片刻之后,宁棠才应了声「是」。 「看来表弟是真的喝多了,瞧这脸色。」 卫泱点头,赶忙接着卫渲的话茬说:「所以才劝他不要再喝了,再喝只怕就要趴下了。」 与宁棠来说,这点儿酒其实根本就不算什么。 这桌上比酒更醉人的,分明是卫泱才对。 「我听你的就是。」宁棠沖卫泱说。 卫泱莞尔,正预备说什么,谁知卫渲却先道:「表弟可不能总对这丫头言听计从,否则,你来日只怕要变成第二个二舅舅了。」 二舅舅?皇上为何会忽然说,他来日会像二舅舅呢? 二舅舅他……惧内! 难道说? 宁棠心脏狂跳。 卫泱听出来了,卫渲这是动了给她和宁棠赐婚的心思。 卫泱记得,她曾跟卫渲说过,宁棠对她这个泼辣货没兴趣。 究竟是她没把话说清楚,还是卫渲不信呢? 但无论什么原因,即便卫渲旧事重提,卫泱这边的态度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不成。 卫泱之所以如此态度坚决,除了因为宁棠之前已经表过态,说他日后要娶个贤惠妻子,而不愿娶她以外。 卫泱自己也是不愿嫁给宁棠的。 倒不是因为宁棠不好。 而是因为她有病。 她不愿拖累了宁棠。 虽说凡事都要往好的方面想,但同时也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万一她在嫁给宁棠以后,忽然有一日暴毙身亡。 宁棠往后又该如何自处? 那可是已故长公主的驸马,谁敢将自家女儿送去给驸马爷当续弦夫人。 就不怕皇家报復吗? 再有,即使她能在徐紫川的救治下,勉强保住性命。 这十几年的药喝下来,她的体质早就与正常女子不同了。 即便她运气好,还没失去生育能力。 那么,从这样一副身体里生出来的孩子,会是个健康的孩子吗? 要知道,依照大夏律例,驸马与郡马是不允许纳妾的。 卫泱怎么能叫宁棠为了她断子绝孙? 不过……她是不是想的有些太长远了? 卫泱悄悄瞅了卫渲一眼。 她皇兄终究只是暗示了一句,并没有把话讲的太明白。 又不是板上钉丁的事,还有转机呢。 卫泱寻思着,又偷偷望了望宁棠,见宁棠的脸色依旧通红。 卫泱想,宁棠的脸色这么红,应该不只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大概也是因为拘着身份,不方便在卫渲面前多说什么,生生被话给憋的。 宁棠不便,她却不在乎,有些话,由她来帮宁棠说好了。 「宁表兄曾与我说过,来日一定要娶个贤惠温柔的女子当夫人。身为表妹,我也盼着宁表兄来日能娶个像咱们悦萩表姐一样,长的又美又贤惠的女子。」 「我……」宁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没说出口。 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 宁棠恨自己,恨那日傍晚,在行宫海月阁后廊上一时情急,口不择言的自己。 倘若能把那段抹去,眼下的情况是不是会很不一样。 卫渲哪知道卫泱这是在揣着明白装煳涂,只当卫泱年纪小,还没开窍呢。 也怪他心急,卫泱的婚事还是等再过两年,依着卫泱身子的好坏再定也不迟。 卫渲看不出卫泱是在装傻,却能明显看出宁棠对卫泱的心意。 卫渲自然是想成全了宁棠,才会有方才的那些话。 而卫渲独独看中了宁棠做他妹夫,除了因为宁棠对卫泱的确很好很上心以外,也是出于某种私心。 确切的说,是出于一些政治目的。 逼宫一事的惨败,叫卫渲看清了一些事。 他母后樊昭之所以能牢牢的把持住朝政,治国理事之才固然是有的。 但更重要的是,她背后有几方强大的势力做后盾。 除了辅国公府,安国公府,平州武安侯府这些勛贵。 还有大理寺卿孟家,京卫指挥使谭家这些权臣的鼎力相助。 卫渲觉得,他当日策划的逼宫一事最终失败。 并非他们太弱,而是对手太强。 究竟要怎样才能变的更加强大呢? 卫渲一直在思考。 然而有一日,他无意中望见宫人正在拿着剪子,修剪花圃中旁逸斜出的花枝。 他忽然顿悟。 在短时间内让自己变强大这种想法,根本不切实际。 是他想偏了。 可知,想要扳倒一个对手,除了叫自己变强以外,还可以想法子削弱对手的力量。 卫渲认为,想要最终打败他母后樊昭。 就要想办法,打破樊昭背后这看似坚不可摧的联盟。 方向是有了,这主意也可行。 但具体要如何实行,却是个难题。 辅国公府可是樊昭的娘家,樊昭与她的兄姐们感情极好。 卫渲不傻,他很清楚,无论他用什么手段,辅国公府的人都不可能捨弃樊昭,与他为伍。 至于平州的武安侯府和大理寺卿,以及京卫指挥使这三家,皆与樊家有姻亲关系。 想要拉拢这几家人倒戈,也并非易事。 若说唯一有可能攻破的,就是安国公宁家。 安国公的夫人樊昕是樊昭嫡亲的姐姐,姐妹俩十分亲近要好。 卫渲自然不会傻到从樊昕入手。 他想要收復的对象是宁棠。 而卫泱就是他最大的筹码。 倘若宁棠真的成了卫泱的夫君,他便能借卫泱笼络住宁棠。 安国公膝下只有宁棠这一个儿子。 只要宁棠成了他的人,安国公府也是迟早。 放长线,钓大鱼。 不急不急,慢慢来。 把卫泱也放入他的算计中,卫渲心中很愧疚。 但他们母后樊昭又何尝没有利用过卫泱。 可知卫泱身上的毒…… 第一百一十章真心当消遣 卫漓年纪小小,却难得的通透。 他看的出,卫渲是有意要撮合卫泱与宁棠。 奈何襄王有意,神女无梦。 但婚姻大事,向来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哪有那么多你情我愿的美事。 倘若他泱皇姐能……能好好活着,那宁棠一准儿会成为他姐夫。 卫漓不禁暗下决心,日后若有机会,他一定要多与宁棠亲近亲近。 就算占不到什么好处,也总没坏处。 …… 今日上桌的虽然只有杨梅酒和杏酒两种果酒。 但这果酒的后劲儿却着实不小。 卫渲原本还与卫泱说说笑笑,挺精神的样子。 不多时,人就有些头晕目眩坐不住了。 卫泱赶紧命人请了樊悦萩过来,建议樊悦萩扶卫渲去寝殿里躺躺。 嘿嘿,醉酒计划顺利实施。 卫泱在心里三唿万岁。 卫渲已醉,往后的事就要看悦萩表姐你自己了。 表妹可就能帮你到这儿了。 卫渲退席以后,卫泱和宁棠,卫漓三人也喝不起来,便预备各自回去。 卫漓多有眼力界的人,没等卫泱提出要与他同行,就一熘烟的跑没了影。 如此,便只剩下卫泱和宁棠了。 「走吧,我送你回福熙宫。」宁棠说。 「你这话说反了,瞧你这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该我命人送你出宫去。」 「我好着呢,别小看我。」 卫泱懒得与宁棠拌嘴,只道:「随我回福熙宫,我命人给你煮碗醒酒汤,省得你回府以后一身酒气,再把姨母吓着。」 一听卫泱邀他去福熙宫坐坐,宁棠立刻来了精神,二话没说就应下了。 两人便一同出了颐安宫。 刚在颐安宫门前站定,卫泱的肩舆就抬来了。 「来,我扶你上去。」宁棠沖卫泱伸出手。 「不想坐,咱们走走吧。」 「可你的身子?」 「别总把我当个病人,这阵子在徐郎中的精心照料下,我的身子已经好多了。」 「徐郎中果然厉害,回头我得找个机会好好谢谢他。」 卫泱撇嘴,「你当我傻,你可是一直都很不喜欢徐郎中。」 「我说过,为了你,我会与徐郎中好好相处的。」 宁棠虽然嘴上这么说,大面上也做到了。 但他心里却从来都没办法心平气和的面对徐紫川。 尽管这种想法多少有些卑鄙,但只要徐紫川不好受,他心里就莫名的高兴。 就像今日,徐紫川被晾在一边无人理会,最后默默离开。 他就觉得心中暗爽。 宁棠晓得,他这种想法很不磊落。 可为了卫泱,他宁愿不做什么君子。 虽然很不愿承认,但宁棠的的确确很嫉妒徐紫川。 嫉妒他能日日与卫泱相见,与卫泱倾谈说笑。 而他呢,只能独自忍受着相思的煎熬。 为什么卫泱才十三岁呢! 倘若卫泱已经及笄,他早就去跪求太后和皇上赐婚了。 就算卫泱不乐意,他也得把人硬抢回去。 卫泱啊卫泱,你可懂我的心,可明白我每夜转辗反侧,思念你的那种煎熬? 宁棠想着,目光灼灼的望向走在他身边,才刚有他肩膀高的卫泱。 两年,只要再等两年,我一定把你抢回家去。 …… 一回到福熙宫,卫泱就命半夏去煎碗醒酒汤来。 还特意嘱咐,要煎的浓些,否则不顶用。 半夏得令,赶忙应下。 心道,宁将军的脸色是挺红的,看起来像是喝多了。 可她瞧宁将军走路还挺稳当的,又不像是酒醉微醺的样子。 真是奇怪。 宁棠刚坐定,目光就落到了矮几上的针线筐里。 卫泱一直都在忙着为他绣那枚香囊吗? 宁棠心中欢喜,脸上也满溢着笑容。 见宁棠似乎挺高兴的样子,卫泱便趁势与宁棠说:「宁捣蛋,我跟你商量个事呗。」 「商量什么,你有事,只管吩咐就是。」 「痛快!」卫泱就喜欢宁棠这爽直的性子,「我想要你两日后,稍微早点儿进宫接我。如此,咱们便能早去早回。回来的路上还能稍微绕个远,在京都城中四处逛逛。」 「好,就这么办。」 「你不考虑考虑就答应?」卫泱问,多少觉得有些惊讶。 「这种事不必考虑。」 「你得考虑,还得好好考虑。你得想到,这事万一被我母后知道,我母后若生气怪罪下来,你可是要跟我一同遭殃的。你就一点儿都不怕我母后?」 「怕,怎么不怕。但为了你,我可是刀山敢闯,油锅也敢下的。」 说刀山油锅,有些严重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宁棠真仗义。 无语伦比的仗义。 多么伟大而真挚的友情啊!卫泱都快感动哭了。 而除了感动以外,卫泱也忍不住反省。 宁棠遇事一向都是以她为先,为她着想。 但她呢,可曾为宁棠想过? 距离上回宁棠因她而挨板子,才过去没多久。 上回是她太自私,光想着自己,都没考虑到宁棠的立场。 她可不能再坑宁棠了。 「方才的话就当我没说,我只管去探望姨母,不去别处逛了。」 「为什么忽然不去了?你多难得才能出宫一趟,不去别处逛逛太可惜。你尽管放心,我一定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确保万无一失。」 「我又不是不信你。」 「那就别瞻前顾后,婆婆妈妈的。你只当是陪我逛逛就好,我一走五年,京都城里的很多地方都大变了样,我正愁不得机会,到处走走看看呢。」 卫泱闻言,不禁长嘆一声,「宫外是个什么样,我都没见过。」 对卫泱,宁棠深表同情,「你别急,再过三日,我一定带你好好在京都城里逛一圈。」 「宁捣蛋,你真是个好人。这么大个人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还你了。」 「这个简单。」宁棠一笑,「以身相许。」 卫泱是真心实意想谢宁棠的,谁知宁棠却拿她打趣。 原本还对宁棠笑脸相对的卫泱,立刻甩给宁棠一记白眼,外加一声「呵呵!」 见卫泱对他「以身相许」的提议是这种态度,宁棠很受伤。 他方才那句可是真心的。 而卫泱却以为他是在消遣她。 话说,这世上真的没有后悔药卖吗? 宁棠无比的想要把在行宫的那个傍晚,彻底从卫泱记忆中抹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绝非善类 不多时,半夏就把宁棠的醒酒汤给煎来了。 宁棠为了能在卫泱这儿多赖一会儿,捧着醒酒汤特意一口一口喝的很慢。 卫泱不明所以,只道:「这药还是得大口大口的喝,喝慢了多苦。」 为了能在卫泱身边多留一刻,别说醒酒汤,即便是再苦的药,他也乐意一口一口的慢慢品。 「并不觉得苦。」 不苦?卫泱心中疑惑。 难不成宁棠也与她一样,舌头有些失灵了? 卫泱正琢磨着,就听半夏来报,说翟琴师到了。 这个翟清倒是很自觉,每日到了时辰就准时来她这儿报导。 「主子可要见翟琴师?」半夏问。 「叫他在外屋架上琴弹吧,本公主在这儿能听见。」 半夏看的出,她家长公主是有意要整治翟琴师。 想那翟琴师到底是太后跟前的红人,长公主这样三番五次的戏弄翟琴师,只怕…只怕有些不妥。 但主子跟前,哪有奴婢指手画脚的份儿,半夏只得依照卫泱的吩咐去办。 翟清是个识相之人,也是个颇为隐忍的人。 这点屈辱,他还受得。 片刻,外屋便传来了琴声。 见卫泱听到琴声以后,脸上毫无赞赏,反而是满眼的鄙夷,宁棠不禁问:「这个翟琴师,就是那个翟清?」 「就是他。」 原来如此,怪不得卫泱会对此人怀有那么深的敌意。 此番,宁棠刚从北关回来,就听说他姨母太后樊昭在身边豢养了好几个男宠。 而那个唤做翟清的男宠,似乎是樊太后最看重的一个。 至于怎么个看重法,说出来都能惊掉人的下巴。 区区一个男宠,一个奴才不如的人,竟然能自由出入樊太后的内外书房。 论权利,简直堪比阁臣。 宁棠清楚的记得,上回他奉命入宫,与樊太后商议去行宫接卫泱回宫的事宜时,曾在景和宫的正殿外,见过那翟清一面。 那翟清是如传言所说,生的相貌堂堂,十分朗逸俊俏。 但再俊美的面容,再一尘不染的衣裳,也盖不住他那一身邪佞之气。 宁棠不敢断言那翟清绝非善类。 却敢说,那翟清绝不简单。 卫泱虽是樊太后放在心尖上疼的宝贝。 但卫泱这样肆无忌惮的戏弄打压翟清,真的没问题吗? 宁棠心中虽有此疑虑,却知卫泱是个极聪慧的姑娘。 无论与谁过招,小丫头总不至于吃亏。 倒是那个翟清,真是有眼无珠,敢得罪卫泱,往后可有他受的。 …… 在慢慢吞吞的将醒酒汤喝完以后,宁棠也不好意思再赖着不走,便起身告辞。 「我送你出去。」卫泱也跟着起了身。 能与卫泱在一起多待哪怕一会儿,宁棠也是高兴的,便没拒绝卫泱的好意。 两人刚走出里间,就见一身白袍的翟清正坐在琴桌前抚琴。 见卫泱和宁棠出来了,翟清立刻起身向二人见礼。 「谁叫你停了?继续弹。」卫泱瞪着翟清,口气不善。 几日下来,翟清早已习惯了卫泱的种种刁难。 没有显露出丝毫不悦,更没有出言辩驳一个字,只管继续弹奏未完的曲子。 「翟琴师别看我不懂弹琴,耳朵可是灵的很。你今日这琴弹的,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翟清不敢冒然停下弹奏,只得一边弹一边回话,「回长公主,草民因这几日抚奏的曲子太多,伤了手,所以才……还请长公主恕罪。」 「哟!原来翟琴师的手受伤了?真是委屈你还要带伤来为我演奏了。」卫泱打量着翟清伤痕累累的手指说,「可怎么办呢?本公主只要一日不听翟琴师抚琴,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但翟琴师的手都伤成这样了,我若再叫你日日来弹,就显的太不近人情。罢了,打明儿起,你就不必来了。」 「长公主是千金贵体,倘若草民的琴声,能为长公主解忧,草民即便废了这一双手,也愿意每日来为长公主抚琴。」 翟清恨不能再也不见卫泱这个小疯子。 他之所以不敢领了卫泱这份「情」,不为别的,只怕卫泱会借题发挥。转脸就去太后跟前告他一状。 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宁棠从旁瞧着,还是第一回见卫泱待人如此刁钻。 别说,这样的卫泱,还真是……真是凌厉又慧黠。 小狐狸就是小狐狸。 即便是奸猾狡诈的样子,也这么可人。 卫泱是很讨厌翟清,但心里却有分寸。 今日并未整治翟清太过,在送走宁棠以后,她就放翟清回去了。 卫泱从今早起来一直忙到现在,都没得闲。 中午也没午睡。 这会儿好不容易清闲下来,人立马就觉得困了。 可算着时辰,徐紫川也快来她这儿煎药了。 卫泱便强忍者滚滚袭来的困意,决定不睡了。 见卫泱盘膝坐在软榻上,半眯着眼,哈气连天,也是遭罪。 半夏便劝卫泱稍稍睡会儿,待徐郎中来了,立刻就叫她起来。 卫泱是真困的扛不住了,却执意不肯去床上好好睡,只肯在软榻上歪着,稍稍眯一会儿。 半夏得令,立马去找来了软枕和薄毯,伺候卫泱躺下了。 卫泱困极了,脑袋刚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当卫泱再次醒来,已经是日暮时分。 在望着从窗口透进来的夕阳余晖怔忪了片刻之后,卫泱立马翻身坐了起来,问守在榻边的半夏,「徐郎中还没来吗?」 「回主子,徐郎中已经来了,正在后边廊上煎药呢。」 「不是说好他一来就叫我吗?」卫泱略微有些不高兴。 「回主子,是徐郎中不许奴婢叫的。」 她就知道…… 卫泱也未再多言,就起身下了地,匆匆往殿后的廊上寻去。 卫泱到时,徐紫川果然在煎药。 那画面简直不要太赏心悦目。 卫泱原本想再盯着徐紫川瞧一会儿,却知以徐紫川的耳力,应该早就听到了她的脚步声。 只是故意没有抬头瞧她而已。 这个傲娇鬼,对她亲切点儿会死吗? 「你来了怎么也不叫我。」 「你睡的正好,我何必扰人清梦。」 「徐郎中何时变的这么体贴懂事了?」 徐紫川不言,明摆着不愿接卫泱这句话茬。 卫泱早已习惯了徐紫川动不动就装哑巴,也不气,反而很知足。 比起初识时的惜字如金,徐紫川如今已经开朗多了。 卫泱温然一笑,正预备凑上前,谁知徐紫川却冷不丁的冒出句,「站住。」 第一百一十二章一件好事 「怎么了?」卫泱问,没敢再往前走。 「你忘了,咱们晌午已经说好,你今日不能同我一起煎药。」徐紫川道。 徐紫川不说,她险些忘了,不过…… 「晌午的事是我不对,我认罚。不过,我这儿有件好事想与你说,你听了之后一高兴,没准儿就捨不得罚我了。」卫泱笑嘻嘻的说。 「什么事,说来听听。」徐紫川口气淡然的说,看起来并不是特别想知道。 卫泱原本还打算铺垫几句再切入正题,如今看来,还是简明扼要的好。 「徐郎中知道的,三日后我要出宫一趟,去安国公府探望我姨母,你就随我一同去吧。」 「为什么?」 徐紫川这句为什么,把卫泱给问懵了。 能随她一同出宫逛逛,与徐紫川而言,就没有一点儿吸引力吗? 卫泱深感挫败。 「我以为能跟我一起出宫走走,你会高兴呢。」卫泱略显委屈的说,「我怕你一直拘在宫里会觉得太闷,想带你去宫外领略一下京都城内的风土人情。我还傻乎乎的以为这是好事,没想到……」 「能出宫走走也好。」徐紫川说,「不跟在你身边盯着,我也不放心。」 一听这话,卫泱立刻觉得豁然开朗。 脸上又见着了笑模样。 不跟着她不放心?徐紫川还挺关心她的嘛。 可不关心能行吗? 他俩如今可是祸福相依,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如此一想,卫泱就不那么高兴了。 「那我今儿能在这儿跟你一起熬药吗?」卫泱问。 徐紫川寻思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卫泱如愿以偿,自然欢喜,很自觉的掏出了一条手帕。 徐紫川见状,立刻起身上前,接过卫泱手上的帕子。按照惯例,将手帕反覆摺叠了几下,以确保不透光。 卫泱从旁瞧着,心中不禁暗暗嘀咕。 徐紫川这个人,还真是够铁面无私的,丁点儿水都不肯给她放。 见徐紫川将手帕折好了,卫泱忙不迭的上前一步,等徐紫川亲手将这条徐氏出品的眼罩给她繫上。 谁知徐紫川的手却先落到了她的头髮上。 好好的,徐紫川为何忽然摸她的头……卫泱双颊滚烫,脚底也跟着有些打晃。 「你的髮带松了。」徐紫川说,口气坦荡且从容。 原来如此,她还以为……罢了,「我自己来。」 「别动。」 「哦。」 徐紫川的话,总是有种叫人无法拒绝的气势。卫泱便乖乖的没动,任由徐紫川将她松开的髮带重新系好。 「好了。」 闻言,卫泱赶忙抬手摸了摸才绑好的髮带。 没想到徐紫川还挺厉害的。 这髮带绑的很平整,不松不紧刚刚好,不跟旁人比,总之比她绑的强。 「徐郎中,你的手可真巧,比姑娘家都巧。」 「这个很简单,看一眼就会了。」徐紫川语气轻松的说。 唉,普通人怎么能跟神人比,真是自取其辱。 「我手笨,羡慕手巧的。」 「你不会系髮带?我可以教你。」 让徐紫川一个大男人教她一个大姑娘系髮带,这也太那个了吧。 「不必了,我若真想学这些,回头去向半夏和忍冬请教就好,咱们还是过去闻闻药吧。」 徐紫川点头,麻利的将手帕蒙在了卫泱的眼上,便扶着卫泱来到了煎药的炉子边坐下。 自从那回遭遇过两个人却只有一张凳子可坐的尴尬以后,卫泱便决定要在这儿多准备一张凳子。 如此,她和徐紫川就都有地方坐。 卫泱这边刚吩咐人去张罗此事,没成想徐紫川竟与她想到了一块去。 并且已经这样做了。 真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 好不容易从徐紫川这儿争取到了免罚的机会,但卫泱却没什么心思与这炉火上的药较劲。 「徐郎中,这京都城内,有没有你很想去的地方?」卫泱问。 「我是江州人,不太了解京都城。」 「也是。」卫泱点头,「你别看我生在京都,长在京都,却也对京都城一无所知。如此看来,三日后的行程只能全权交给宁棠安排了。徐郎中,你也不必急,只管慢慢想,若想起了有什么想去的地方,跟我说就好。」 半晌,徐紫川那边才应了声好。 卫泱被蒙着眼,也看不清此刻徐紫川脸上的神情。 徐紫川方才走神了吗? 虽然徐紫川只轻描淡写的应了一个好字,但卫泱分明从徐紫川的口气中听到了迟疑。 难道徐紫川心里有想去的地方? 那他为何不明白说出来呢? 她要不要再问问徐紫川?卫泱犹豫。 还是不要了。 徐紫川的脾气她还不知道? 若徐紫川想说,不必她问,徐紫川也会说。 若徐紫川不想说,她可没办法撬开这位的嘴。 徐紫川不说,她便不问,省得多管闲事讨人嫌。 因为自始至终都有些心不在焉,卫泱今日一味药也没猜出来。 这好不容易才换来的机会终究是浪费了,卫泱心里多少有些懊恼。 于是,她只好化悲愤为动力,卖力的赶制预备赠给宁棠的那枚香囊。 第二日一早,在用过早膳以后,卫泱又开始忙活着绣香囊。 卫泱手笨是真的,无论是演奏乐器还是女红都不是她的专长。 做起自己并不拿手的事,是偶尔会觉得有些烦躁。 但卫泱却渐渐有些享受这刺绣的过程。 毕竟是要送给宁棠的东西,哪能带着一肚子怨气来绣,自然要带着满满的诚意一针一线的绣上去。 这厢,卫泱正高高兴兴的绣着,忽闻半夏来报,说四殿下来了。 稀客,真是稀客,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卫澜怎么一大早就来了? 卫泱记得,大约在两三年前,卫澜还会时不时的来她这儿坐坐。 如今几个月能来一回就是稀罕。 若卫泱没记错,打从今年过完年以后,卫澜统共就来过她这儿两回。 上一回还是她前几日刚从行宫回来的时候。 卫澜突然找来,难道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卫泱不敢耽搁,立马命半夏将人迎进来。 在简单的与卫澜寒暄了几句之后,卫泱立马切入了正题。 「澜皇兄一早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与妹妹说?」 「没事儿就不能来看皇妹了?」 话虽这么说,但卫泱见卫澜瞧她的神情,仿佛有些心虚的样子。 卫澜心里分明揣着事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良性竞争 卫泱沖卫澜甜甜一笑,「既然澜皇兄是特意来瞧我的,那就好好瞧瞧我吧。」 卫澜闻言,显得越发尴尬。 他怎么忘了他这妹妹就是个人精。 凭他,压根就骗不了卫泱。 于是,在颇为生硬的笑了笑以后,卫澜只好与卫泱道明了他的来意。 「听说昨日,皇妹带漓皇弟去颐安宫玩了大半日?」 原来是为了这事。 宫里还真是没有秘密。 卫澜的消息倒灵通。 别看卫澜这个人平日里看上去云淡风轻,很是安分守己。 心里却还挺在意这种事的。 卫泱有数,卫澜在乎的并不是卫漓去了颐安宫,而是她带卫漓去了颐安宫。 很好,卫澜总算是有些危机意识了。 如此,人就还有重塑的可能。 卫泱莞尔,故意避重就轻的说:「我前阵子曾答应过霖儿要陪他放风筝。放风筝嘛,人多热闹才好,于是便叫上了漓皇弟一起。」 「听说皇上还留了漓皇弟在颐安宫用了午膳?」卫澜又问。 「是。」卫泱答,「漓皇弟聪明又乖巧,与渲皇兄和霖儿都投缘的很,渲皇兄还与卫漓说好,下回还一同用膳呢。」 卫泱这话,七分真三分假,就是故意说来刺激卫澜的。 一听卫渲这般看重卫漓,卫澜心里又纳闷又不服气。 卫漓何时在卫渲面前这么得脸了? 不,这哪是得脸,分明是卫漓死皮赖脸的硬往前凑。 就如平日里哄卫泱那般如法炮制,也把卫渲和卫霖父子都哄住了。 卫泱和卫霖都是小孩子,好哄的很。 可卫渲怎么也会那么轻易的就中了卫漓的奸计! 这个卫漓,小小年纪,就那般阴险狡诈,他是真看不出卫漓身上有一点儿好处。 卫澜既气愤又嫉妒。 可知他已经很久都没机会与卫渲私下里同桌吃过饭了。 而卫漓却…… 卫澜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接着煞有介事的问卫泱,「漓皇弟只顾着玩乐,就不用好好的去尚文馆用功吗?」 卫泱暗自摇头,卫澜啊卫澜,你即便想挑卫漓的刺儿,能不能找个站的住脚的立场。 「澜皇兄,妹妹以为,念书做学问固然重要,但学海无涯,尽力而为就是。咱们兄妹生在皇家,贵为皇族,不是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该做吗?」 卫澜无言以对,只好说卫泱的话很是。 见卫澜一副愁云惨澹的样子,卫泱便知,指望着卫澜自己开窍,基本是不可能了。 卫泱便有意点拨了卫澜一句,「之前在颐安宫,无意中与渲皇兄说起了马球的事,渲皇兄说他已经许久都没下过场了,甚是技痒。妹妹知道,澜皇兄马球技艺了得,若澜皇兄主动去与渲皇兄提一提打马球的事,渲皇兄一准儿高兴。」 卫澜听的出,卫泱这是好心给他出能讨好卫渲的主意。 这主意好是好,但卫澜心中依旧有些踟躇。 卫澜认为,他这人不太懂得拍马屁,万一失手拍错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可卫澜心里有团火,他见不得从前哪儿哪儿都不如他的卫漓,如今处处都压他一头。 见卫澜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的样子,卫泱忽然觉得卫澜其实也挺可怜的。 从卫澜眼下的种种行为即可看出,卫澜是有些自卑的。 他不敢跟其他任何人比,只敢跟众兄弟中,出身最不好,也最不受待见的卫漓比较。 因为只有跟卫漓比,他心里才会有满满的成就感和优越感。 而当有一日,他最看不起的人,已经能与他比肩,甚至更胜于他,卫澜便开始慌了。 正因卫泱了解卫澜,才想利用卫澜的这种心理,迫使他奋勇前进。 所以,卫泱昨日会带卫漓去颐安宫,不只是为卫漓上位铺路,也是为了刺激一下还在得过且过中度日的卫澜。 虽然给卫澜的这种刺激是比较正面的,但也要把握好一个度。 卫泱绝不能叫卫澜与卫漓在各自变强的过程中反目成仇。 她必须得让卫澜和卫漓之间建立起一种良性竞争。 这种竞争模式,对卫澜尤其适用。 尽管卫泱已经好心给卫澜指了条明路,但卫澜心里还是很不安。 比起如何讨好卫渲,卫澜其实更在意卫泱对他的态度。 在卫泱心里,他与卫漓究竟孰轻孰重? 若在昨日之前,卫澜会觉得这问题很傻很可笑。 他与卫泱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卫漓算个什么东西,也能跟他比? 但此时此刻,卫澜心里却有些不确定了。 「皇妹近日倒是与漓皇弟走的很近。」卫澜说。 「是。」卫泱十分痛快的应道,「过去,我与漓皇弟很少往来,也就没什么机会能发觉那孩子的好。如今每见一回,就越会觉得漓皇弟很好很讨人喜欢。这就是所谓的见面三分情吧,一回生,两回熟。反之,若两个从前感情很要好的人,不常来常往,任他们再深的感情也容易慢慢变的疏淡,澜皇兄说是不是?」 卫泱的话卫澜听懂了。 卫泱是在怪他,不常来看她,以至于两人之间的兄妹情分都不似往日深了。 而卫漓却刚好相反。 卫澜思量着,心中有些迷惘。 他生母早亡,一出生就被抱去皇后,也就是如今的樊太后膝下抚养。 想他虽然是樊太后的养子,但事实上,樊太后并没有亲手带过他哪怕一天。 可以说,他就是由乳娘和嬷嬷们带大的。 卫澜打小就听嬷嬷们告诫,嬷嬷们说,想在宫里活的长久,就要安守本分。 多余的话少说,份外的事少做。 卫澜原以为,像卫漓一般死皮赖脸的粘着卫泱,只会惹卫泱厌烦。 没想到,卫泱竟对此颇为受用。 难道是从前的嬷嬷们都教错了吗? 卫澜这个人,实在没什么心眼,心里的迷惘与彷徨全都表现在了脸上。 卫泱大概能猜到卫澜此刻在想什么。 卫澜应该是在质疑她方才提出的主动争取的说法吧。 卫泱想,这宫里的大多数人,应该都会与卫澜一样质疑她的说法。 毕竟,这皇宫里住着的,多数都是被奴役惯了的奴才,只有很少几位主子。 确切的说,这皇宫里的主子,其实就一位。 那就是当今皇上。 至于皇后,在皇上面前是自称臣妾。 臣便是奴,这一点没什么可争议的。 而卫泱虽贵为长公主,但在卫渲面前也得自称臣妹。 不过是卫渲宠她,不拘着她的规矩罢了。 那么,卫渲为什么会这么宠她惯她呢? 并不只是因为血缘。 为人臣,为人奴,想要讨得主子的欢心,可是一门深厚的学问。 在这一学科上,卫泱自问甩了卫澜几百条街,也甩了这宫里多数人几百条街。 这并不是因为她天赋异禀,而是因为这些人脑筋太死。 切入点就选错了,能成功才怪呢。 第一百一十四章一条藤上的苦瓜 在卫泱看来,想要讨得主上的欢心,首先要选好角度,摆正自己的位置。 倘若你是站在奴才的立场上去揣摩主子的心意,那你就註定会失败。 然而多数人都是这么站,也是这么做的。 因此,能最终混出头,在主子跟前得脸的奴才才那么少。 卫泱自问,她在皇宫里混的还不错,也算是成功人士之一。 卫泱不清楚其他人都是用什么手段成功上位的。 而她成功的要诀之一,就是换位思考。 一个奴才想要真正讨得主子的欢心,首先要思考,你的主子究竟想要什么样的奴才。 不同的主子需求也各不相同,这是因人而异的。 为人奴者,就是要尽量的摸清主子的脾气,然后再努力的投其所好。 这既需要耐心和智慧,也需要一点经验。 卫泱觉得,她一时半会儿也教不会卫澜这些。 总之,实践出真知,只要卫澜肯乖乖听她的话,绝对会有所收穫。 保不准还能像卫漓一样,举一反三,自成一派。 即便卫澜是个死脑筋,就是不开窍,她再另想招数就好。 左右她无论如何也得把卫澜这摊泥,熨熨贴贴的煳上墙才行。 …… 在听了卫泱的指点以后,卫澜回去寻思了很久。 说老实话,卫澜是很想去见见卫渲,与卫渲多亲近亲近的。 可眼下卫渲和樊太后表面上是和好了,实际上却是面和心不和。 他若冒然去见卫渲,樊太后会不会不高兴? 卫澜是既惧怕樊昭,又怕卫漓在卫渲面前占尽先机,往后卫渲跟前就没他的立足之地了。 卫澜心里矛盾的不行,唉声加嘆气,愁了一整个白天不止,夜里也几乎没合眼。 第二日,卫澜依旧在不停的琢磨这件事,以至于太傅讲的课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在太傅眼中,卫澜虽然不似卫泱和卫漓那样天资聪颖,好在用功。 见卫澜今日的表现有些反常,太傅只当卫澜是身子不适,便请卫澜回去歇着。 卫澜哪是身上不舒服,分明是心里不舒服。 说老实话,卫澜还挺想回去静一静,好好琢磨琢磨一些事。 却怕他「抱病早退」的事,会惊动了太医。 如此,也就会惊动了卫渲和樊太后。 卫澜才不愿为这种事在两人面前现眼,便与太傅说他身子无碍,执意不肯回去。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挨过了一个上午,卫澜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地盘长信宫。 人才刚回来,就得到了一个与他而言很不好的消息。 卫漓今儿晌午又去陪卫霖放风筝了。 卫澜本就有些坐不住,一听说这事就更坐不住了。 好你个卫漓,够能耐,够奸诈呀! 平日里巴结不上卫渲,竟想到从卫霖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身上入手。 虽然对卫漓此举很是不屑,但不可否认的是,收復卫霖的确是间接讨好卫渲的好办法。 若可以,卫澜也想走侄儿路线。 但可惜又可恨的是,侄儿路线只有卫漓能走,他却走不通。 倒不是卫漓比他更懂得讨小孩子喜欢,而是卫漓赢在年纪比他小。 眼下卫漓才十岁,在众人看来还只是个孩子。 一个孩子常常出入后宫贵妃居所不会有人说什么,可今年已经年满十六岁的他,已经不方便出入后宫了,更别说常常出入。 卫澜越想越觉得生气,恨卫漓恨的牙痒痒。 也管不得樊太后那边知道以后高不高兴,便直接往昭阳殿去了。 刚到昭阳殿门口站定,卫澜就后悔了。 怪自己一时冲动,词儿都没编好就来了。 奈何首领太监常德顺已经进殿通传,他是想打退堂鼓也不能。 卫澜便只好硬着头皮进了昭阳殿。 卫澜早已经忘了上回单独与卫渲在一处说话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左右在卫渲当了皇帝以后,就没有过了。 卫澜紧张的要命,别说开口说点儿什么了,就连自个的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如今,卫渲的皇权已经彻底被樊昭架空,他每日坐在昭阳殿不过装装样子罢了,从早到晚都是无所事事。 好不容易见着个人来,卫渲心里还挺高兴的。 主动与卫澜说起了打马球的事。 卫澜一见卫渲待他这般亲切,立刻就有了底气。 心道,泱妹妹果然没有坑他,他今儿真是来对了。 卫渲好不容易逮着个人陪他说话,又是他不讨厌的人,自然不肯说几句就放卫澜走。 兄弟俩聊的很投机,一聊就是一个多时辰。 说了这么半天的话,本该觉得口干舌燥,但从昭阳殿出来以后,卫澜却觉得神清气爽。 他今儿也算是成功的讨得了卫渲的好。 这都是卫泱指点有功。 卫澜寻思着,便预备往福熙宫去一趟,当面谢谢卫泱,顺便再向卫泱取个经。 只盼他那人精似的妹妹能不吝赐教。 卫澜兴沖沖的来到福熙宫,却听说卫漓也在。 卫漓这小子,晌午才去哄了卫霖,下午又来哄卫泱。 真是人小鬼大,很懂得左右逢源。 尽管看卫漓很不顺眼,但碍于卫泱的面子,卫澜对卫漓还是颇为和颜悦色的。 「澜皇兄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卫泱明知故问。 得此一问,卫澜颇为得意的说,他是才从昭阳殿过来的。 除此之外,卫澜还主动与卫泱说了一些他与卫渲的谈话内容。 卫澜这些话,并不是说给卫泱听的,而是故意说给卫漓听的。 他就是要告诉卫漓,你苦心孤诣的去笼络卫霖一个才三岁的小娃娃根本没用。 姜还是老的辣。 你皇兄我可是轻而易举的就巴结上了皇上,你能比吗? 卫泱说过,卫澜这个人心思浅。 喜怒往往都写在脸上。 见卫澜一脸的优越感,卫泱只觉得卫澜挺幼稚的。 不过,卫澜能逼着自己走出那一步,主动去亲近卫渲,还是挺值得嘉奖的。 既然卫澜和卫漓都燃起了斗志,按照各自的方式丰满着自己。 那她也是时候站出来,控制一下双方之间的敌意了。 她得叫卫澜和卫漓都清醒的意识到,在现阶段,他们兄弟俩只有抱团,来日才能有更好的出路。 只是这个建议,要如何表达出来才精准且有说服力呢? 总不能用大白话说,你俩是长在一条藤上的苦瓜吧。 卫泱正寻思着,身旁的卫漓却忽然开了口。 第一百一十五章玩花样 「早闻澜皇兄骑术了得,马球也打的极好,弟弟早就想向澜皇兄讨教骑术,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眼下,霖儿正随渲皇兄学骑马,渲皇兄见弟弟骑术不精,便要我一同陪霖儿重学。澜皇兄知道的,咱们渲皇兄是当今皇上,日理万机,很不得闲指点弟弟和霖儿。倘若澜皇兄肯代为指点一二,弟弟和霖儿都会对澜皇兄感激不尽。」 卫漓这话明面上听来,是请求卫澜指教他和卫霖的骑术。 而实际上,却是在向卫澜示好。 卫漓明摆着是要给卫澜一个与卫霖亲近,进而讨好卫渲的机会。 卫澜再傻,也都听出来了。 想他平日里对卫漓一向冷淡,总是爱搭不理的。 可卫漓遇上好事,竟还想着他。 比起卫漓的大度,他这个当哥哥的是不是太小家子气了。 卫澜也是个要脸的,实在不好意思占卫漓这个光。 但机会难得,他又捨不得不要。 罢了,大不了以后他对卫漓好点儿就是。 「既然漓皇弟都这么说了,皇兄自然愿意帮这个忙。」卫澜沖卫漓说,口气前所未有的亲切和气。 「那弟弟先谢过澜皇兄了。」 哪里哪里,该皇兄谢你才是。 卫澜心里美滋滋的,忽然觉得原本怎么看都不顺眼的卫漓,其实长得还挺可爱的。 卫泱从旁瞧着,暗自啧啧。 卫漓这孩子未免也太伶俐了。 不过十岁的小人儿,却秒杀了无数大人。 有卫漓运筹帷幄,看来她是不用担心卫澜与卫漓会成为势不两立的仇人了。 不过只是暂时不用担心而已,来日可就不好说了。 共患难易,同富贵难。 卫泱只盼来日卫漓得势以后,不要太记卫澜的仇。 否则,卫澜的日子一定会很不好过。 卫澜绝对不是卫漓的对手,一百个卫澜绑在一起也不够卫漓玩的。 卫泱对卫漓是既看重又担忧。 小卫漓,你可千万别长歪了。 否则,皇姐可是会很苦恼的。 …… 全仰仗卫漓,卫澜总算是从牛角尖里钻出来了。 见兄弟俩说说笑笑的走了,卫泱还是颇为欣慰的。 她一边继续绣那枚心月狐的香囊,一边琢磨着后日出宫的事。 谁知,还没等卫泱正经绣上几针,就见半夏脸色不太好的进了屋。 「什么事?」卫泱问。 「主子,是……」没等半夏作答,卫泱就听外头一阵异响。 似乎是有人在搬抬什么东西。 卫泱无意再问半夏,直接放下手上的针线,起身去了外屋。 正好瞧见两个太监搬着一架箜篌进了屋。 卫泱立刻面露鄙夷。 她都叫翟清不必再来了,可他偏要每日都过来。 过来也就罢了,竟还玩起了花样。 卫泱怀疑,翟清是不是个受虐狂啊? 每日上赶着来她这儿找虐。 卫泱正琢磨着待会儿翟清进来以后,她要怎样嘲讽翟清一番,却见打门外进来的人并非翟清,而是一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身着一袭清淡的缥色长衫,身形修长,面容清秀,生的比个姑娘都要白净俏丽。 虽然仅仅只有一面之缘,但因此人姿容出众,卫泱对他的印象还挺深的。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近几个月来颇得樊昭喜爱的男宠容悦。 自然,容悦这个名字必定不是此人的真名。 会出来做面首的男子,要么就是年少时被拐子给拐了,要么就是家境贫寒被爹娘给卖了的。 本家姓什么,大概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 不过,除了以上两种原因以外,也有因为家道中落,迫于生计,才半路出家做了面首的。 这样的人虽然有名也有姓,但做面首终究不是什么体面的职业。 谁又会用真名真姓呢。 而翟清似乎是个例外。 那个「清」字八成不是他的本名,但「翟」听说是他的本姓。 卫泱猜,翟清应该是属于后者,也就是家道中落才出来做面首的。 至于容悦,天生媚骨,一瞧就是打小在象姑馆里长大的。 「草民给长公主请安。」 容悦的声音很是清润好听,卫泱知道,这个容悦不仅能歌善舞,箜篌更是一绝。 刚才搬进屋的这架凤首箜篌,就是樊昭命工匠特意为容悦造的。 凤首衔珠,凤眸上镶嵌的是一对极硕大罕见的红宝石。 天底下恐怕再也找不出,比这架凤首箜篌还华丽贵重的箜篌了。 可见容悦有多得樊昭的心。 在卫泱看来,容悦生的不及翟清出色,却很耐看。 属于那种越看越好看的人。 可以说,容悦是人如其名,生了一张叫人一看就会觉得愉悦的面孔。 卫泱虽然是外貌协会的资深会员,却也是很有原则的人。 不会因为容悦生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就对他放松警惕。 不请自来,必有古怪。 卫泱好不容易送走了卫澜和卫漓,正想好好清闲一下。 谁知人不找事,事找人。 好烦躁啊! 但她必须要冷静,再冷静。 「本公主仿佛没命人请你过来。」卫泱口气还算和善的说。 容悦沖卫泱躬了躬身,「回长公主,草民是代翟琴师过来的。」 卫泱就知道这事与翟清脱不了干系。 「是翟清叫你代他来的?」 「不,是草民自作主张要代翟琴师来的。」 自作主张?你容悦凭什么自作主张? 若卫泱没记错,容悦好像是翟清引荐入宫的。 容悦可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后辈,这是要为翟清出头啊。 想到这儿,卫泱心里很不爽。 为翟清出头?你容悦出的起吗? 你当你在樊昭面前有几分脸面,这皇宫就是你的地界了? 天真。 卫泱是打心底里不待见这些男宠。 依她的脾气,真想藉此机会,好好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容悦上一课。 但卫泱偏偏是个心肠软的,最不爱给人难堪。 于是,在稍稍思量了片刻之后,卫泱便叫容悦带着他的箜篌赶紧回去。 谁知那容悦不但不识相的离开,反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长公主开恩!」 卫泱一惊,她只是叫容悦走,又没说要打他罚他,这人的脑袋是不是坏了? 卫泱可没工夫与容悦纠缠,眼一横,手一挥,「赶紧退下,否则,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狗血,太狗血了! 「长公主,求您网开一面,放过翟琴师。翟琴师的双手十指已经负了重伤,倘若再每日来为长公主抚琴,那双手只怕就要生生弹废了。长公主是惜才之人,怎么忍心。」容悦说着,重重的沖卫泱叩了个头,「草民不知翟琴师究竟怎么得罪了长公主,才惹得长公主如此气愤。草民在此,代翟琴师向长公主叩头认错。若长公主还是不能消气,草民愿代翟琴师受罚。」 卫泱斜睨着跪伏在地的容悦,觉得一个「傻」字,已经不足以用来形容此人的智商了。 少年,你能不能先弄清楚实际情况,再跑来本公主面前演兄弟情深的戏码。 不明白其中的是非曲直,就不要胡说。 可知诬赖长公主的结果,不只是打脸,还有可能丢了性命呢! 不错,这几日卫泱是每日都会把翟清叫来,为她弹奏《阳关三叠》。 但卫泱可以很负责的说,翟清手指上的伤,跟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翟清他可是职业琴师,十数年的抚琴生涯,已经使翟清的手指上生出了一层厚厚的茧。 除非人为的修剪磨平,否则,茧这种东西只会越磨越厚。 有这层茧做保护,翟清的手绝对不会因为正常的抚琴而受伤。 再有,卫泱每日将翟清叫来,主要目的是在精神上向翟清施压,而非体罚。 因此,她每次最多只叫翟清弹奏三遍《阳关三叠》,绝对不会再多了。 只是弹奏三遍《阳关三叠》而已,对翟清一个职业琴师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 恐怕他平日里自己练习的时候,也不止会弹上三遍。 说翟清手上的伤,是因她蓄意折磨所至,纯属无稽。 卫泱比谁都清楚,翟清手上的伤跟她无关,至于跟谁有关,她清楚,想必翟清自己更清楚。 她可是懂得医术的。 翟清想在她面前耍这种花样,当她傻,还是当她瞎? 卫泱看的很清楚,翟清手指上是有伤,却并非被琴弦割伤,而是利器所伤。 若卫泱没猜错,那些伤,应该是翟清自己划的。 双手就是琴师餬口的傢伙,是琴师的大半条命,一个琴师除非是疯了,否则绝对不会轻易拿自己的手开玩笑。 但翟清并不只是一个琴师,他还是樊昭的男宠。 依卫泱所见,翟清这是故意想在樊昭面前使一出苦肉计。 藉机向樊昭告她一状,让她往后都不敢再招惹自己。 但很可惜的是,樊昭似乎并不吃翟清这一套。 所谓苦肉计,压根就没有任何效果。 樊昭并没有如翟清所愿,替他出头。 卫泱心中暗爽。 尽管她早就知道,翟清纵使再得樊昭喜欢,也总越不过她这个亲生骨肉在樊昭心中的地位。 但樊昭自始至终都不曾出面,帮翟清说哪怕一句话,这一点叫卫泱十分欣慰。 翟清啊翟清,你也太高估了自己。 叫你自作聪明算计本公主,眼下自作自受了吧。 卫泱受不了白莲花,尤其是像容悦这样的男性无脑白莲花。 好吧,就算翟清当初对你容悦有知遇之恩,引荐你入宫当差。 但翟清那只老狐狸,是个会做赔本买卖的人吗? 他不过是想借引荐新人的功劳向樊昭邀宠,再拉帮结派的壮大自己的势力,方便与其他男宠争宠罢了。 卫泱瞅着容悦,都替他愁。 就凭容悦这智商还想混皇宫,做男宠? 眼下没死,不是老天庇佑命不该绝,而是有翟清那只老狐狸罩着呢。 翟清自个八面玲珑,一身的心眼,怎么就不知道教教自己的小弟也长点儿脑子呢? 呵,依翟清的人品,自然不愿多教容悦了。 俗话说的好,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 倘若容悦长了心眼,日后便不会再任翟清摆布。 不只如此,保不住还会跟翟清争宠,与他为敌。 依翟清的心机,是宁可容悦蠢死,也不会真心教他宫廷的生存之道的。 这个翟清,真是坏透了。 卫泱很同情像容悦这样的弱者,但同时,也痛恨弱者。 她越看容悦,越觉得胸中郁闷,便沖容悦摆摆手,表示她不想再跟他说话了,叫容悦赶紧走。 谁知容悦旁的本事没有,脾气倒是挺倔,只管跪着不肯起来,一个劲儿的求卫泱开恩。 卫泱严重怀疑,这个容悦是被翟清给洗脑了。 否则,怎么敢豁上性命,如此为翟清说话。 容悦求卫泱放过翟清,卫泱还想求容悦放过她呢。 试问,翟清若像你容悦这样老实本份,本公主闲疯了才会去故意针对他。 卫泱认为,她堂堂长公主,根本没必要向容悦解释她与翟清之间的恩怨,即便她解释了,以容悦的智商,也未必能理解。 对付执拗的傻子,没必要讲什么道理。 卫泱一不作二不休,直接喊了两个太监进来,吩咐他俩把容悦架出去。 两个太监得令,也是怪为难的。 眼前的容悦,生的细皮嫩肉,比个姑娘都白净漂亮。 一旦他俩上前拿人的时候,容悦挣扎反抗,他们是使劲儿将人按住,还是只做做样子就好? 倘若他俩不尽心,长公主必定要怪罪。 可要是他俩下狠手,一旦把这位弄伤了,事后太后那边八成也要怪罪。 两个太监迟疑着,任谁也不敢先动手。 「还愣着做什么?」卫泱微微皱眉,口气不善。 见卫泱要恼,两个太监哪还有工夫多想,赶紧上前,一左一右的将容悦架了起来。 容悦自然不会老老实实的就范,一边挣扎一边大喊求卫泱开恩。 卫泱抚额,脑袋都快被容悦喊炸了。 她说要废了翟清的手吗? 还是说,要取了你容悦的性命? 这容悦是不是有些反应过度了。 狗血,简直太狗血了! 卫泱都没眼看,没耳朵听了。 容悦,你就尽情的喊吧,即便喊破了喉咙,本公主也不会再搭理你了。 卫泱冷哼一声,转身就要往里屋走。 谁知,卫泱还没走出去几步,就听屋外一阵嘈杂。 她刚回身,预备命人出去瞧瞧什么事,就见翟清风风火火的冲进了屋。 卫泱本就被容悦气的火大,见在背后搞鬼的翟清竟然敢在这个当口上现身,是又气又觉得这傢伙来的很是时候。 翟清啊翟清,你就不怕你此番前来,有去无回吗? 第一百一十七章这朵傻白莲 卫泱站在一旁,默默的看了一会儿翟清与容悦兄弟情深的催泪大戏。 看的她尴尬症都犯了。 咱们就不能少一些套路,多一点儿真诚吗? 「来人,把他俩都给本公主拖出去。」 卫泱此言一出,翟清和容悦两人才总算消停下来。 老虎不发威,真当本公主是病猫? 卫泱向来与人为善,一直都遵循着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原则,从不会把事做绝。 但面对谋些给脸不要脸的人,你的隐忍和大度,便是愚蠢和多余的。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卫泱正欲向翟清发难,谁知翟清却先开了口。 「容悦年轻不懂事,并无意冒犯长公主,还请长公主开恩。」 呵呵,又是开恩。 真好意思! 罢了,和不要脸的人讲理,简直就跟对牛弹琴没区别。 卫泱已对这两人彻底失去了耐心。 「翟琴师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宫里的规矩,你早该烂熟于心。敢问翟琴师,没得本公主召见,就私闯本公主的住所,该当何罪?」 翟清神情一僵,「是草民无状,冲撞了长公主,求长公主恕罪。」 卫泱冷哼,「无意冒犯,也已经冒犯了。倘若方才本公主大喊一声,抓刺客,你以为你们两个还能活着走出福熙宫吗?你们眼下还活着,就该庆幸了,还敢跟本公主讨价还价?」 「草民不敢。」 「翟琴师怎么不敢,你可是胆大能包天啊。」卫泱嘲讽说,「翟琴师这会儿一定觉得很委屈吧,不要紧,咱们尽可找个公道的地方说话。要论这皇宫里最公道的地方,当数慎刑司了。翟琴师和容悦公子若有什么委屈,只管向那里的公公和嬷嬷们申辩去。若二位真是冤枉的,他们一定会把你们俩安然放出来的。」 慎刑司公道? 那可是宫里仅次于宫人斜的阴森地方。 若说宫人斜就是宫人坟,那慎刑司就是能把你折磨成活死人的人间地狱。 翟清曾听传言说,慎刑司统共有十二道刑罚,个个都残忍至极。 别说十二道刑罚挨个尝下来,只怕还没忍过三个,就受不住咬舌自尽了。 翟清知道卫泱的脾气,一向是说到做到。 卫泱既然说了,就一定会把他和容悦往慎刑司送。 其实,翟清并不怕去慎刑司。 眼下,宫里谁人不知,他翟琴师是樊太后跟前的红人。 就连御前的人,每回见到他也都是客客气气的,他不信慎刑司的人那么煳涂,敢对他下毒手。 翟清是不怕去慎刑司,但他却很怕被卫泱送去慎刑司。 倘若他和容悦是被卫泱的人押送去了慎刑司,那些慎刑司的人一定会以为卫泱的意思或许就是樊太后的意思。 哪会对他俩手下留情。 只怕没等到樊太后派人来救他们,他们就被折磨的半死了。 身为男宠,皆是以色示人。 别说不小心被弄伤了脸,即便在身上不显眼的地方落了块疤都不成。 皮相直接关系到前程。 他的前程,只怕要就此交代了。 翟清恨,恨容悦愚蠢。 早在容悦入宫之初,他就跟容悦讲过,这皇宫是世上最不讲情面的地方。 区区男宠,竟敢跑来跟长公主讲情。 凭什么? 翟清心里有数,今日一劫,他恐怕是躲不过去了。 但他绝不能坐以待毙。 可知为了爬到如今的位置,他这些年付出了多少心力。 就这样结束,他不甘心。 他和容悦绝不能一起被送去慎刑司,必须得留下一个去向樊太后求救。 翟清当然想要自救,但他总不能跪求卫泱说,求长公主只抓容悦放了我。 翟清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替容悦求情,说容悦进宫日子尚浅,不懂规矩才冒犯了长公主,请长公主宽恕。 容悦见翟清为他求情,立刻红了眼,哭的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卫泱不傻,自然看得出翟清在打什么主意。 这个翟清真是够贼的,明明想利用容悦自救,还要容悦反过来感念他的恩情。 其实,卫泱并不想罚容悦,毕竟关爱智障,人人有责,她本不必与个傻子较劲。 但介于翟清的好谋算,容悦今日还非得陪翟清慎刑司一日游才行。 卫泱觉得,去趟慎刑司对容悦来说也没什么坏处。 她得叫那朵傻白莲认清,皇宫是个很可怕的地方,想在皇宫里活的长久,由不得你任性,更不许你感情用事,一定得谨言慎行。 否则,容悦今日不死在她手上,明日也会死在别人手上。 「两个罪人,没资格向本公主讨饶。」卫泱口气凛冽的说,「来人,立刻把这两个人给本公主拖去慎刑司。」 「长公主,今日之事皆由草民引起,求长公主饶了不相干的人吧。」容悦哭求道。 看来这个容悦也不是个全傻。 不错,翟清今日是跟着你这个猪队友「沾光」了。 可要不是翟清自己太狂妄,仗着自己有块令牌,就敢私闯她的地盘,也不会有机会去慎刑司体验一把。 自作孽,不可活。 「既然你们都知道自个错在哪儿,那把你俩罚去慎刑司,想必你俩也不会觉得冤枉。」卫泱说着,沖几个太监挥挥手,示意他们赶紧把人拖出去。 容悦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真真是被架着拖出去的。 而翟清并不似容悦那般惊惶,尽管脸色难看的很,却是自个走出去的。 翟清是怕,但庆幸的是,他并未从卫泱的眼中看到杀意。 因此,他才能有如今的从容。 他看得出,卫泱虽然兇悍,却并非恶毒之人。 就像卫泱自己说的一样,倘若卫泱真有心要取他和容悦的性命。 他俩只怕早就血溅当场了。 卫泱不会杀他和容悦,翟清笃定。 只要他不死,就还有机会翻身。 如翟清所料,卫泱是没打算要翟清和容悦的命。 她不想杀人。 可她既公然命人将翟清和容悦扭送去慎刑司,便不能关关就算了。 翟清以为她是不敢对他下手吗? 错,大错特错! 是时候叫翟清尝尝她的厉害了。 「忍冬。」 「奴婢在。」 卫泱倾身,与忍冬耳语了几句。 忍冬得了吩咐,立刻抄近路往慎刑司去了。 卫泱晓得,慎刑司里负责刑讯审问的公公和嬷嬷们都是行家。 如何能在不留任何伤痕的前提下,叫一个人尝些苦头,他们可有的是招。 卫泱交代忍冬,叫慎刑司的人别对容悦下狠手。 至于翟清,只管「好好招唿」。 第一百一十八章她的弱点 卫泱想,她如此兴师动众的将翟清和容悦绑去慎刑司,樊昭那边应该很快就会知道。 为了顾及她的颜面,樊昭绝不会立刻下旨将那二人放出来。 但一定会告诫慎刑司,不要对翟清和容悦滥用私刑。 所以,她必须抓紧时间,尽快出出气。 叫翟清和容悦在救兵到达之前,先吃些苦头。 若翟清有种,出了慎刑司以后,就尽管去向樊昭告状。 告她命人对他动刑。 受了刑的人,身上一定都会有伤。 可你翟清的伤呢? 杀人不见血,伤人不留痕。 本公主就是要让你有苦说不出。 叫你这混帐东西诬赖本公主弄伤你的手。 你当本公主那么好坑? 狐狸可一向都是有仇必报的。 在料理了翟清以后,卫泱心情大好,正盘膝坐在里屋的软榻上吃荔枝,就见李娥匆匆进了屋。 早在从行宫搬回宫的第二日,李娥的腿疾就犯了。 这几日几乎不大出门。 大约是听见了之前的动静,又听底下人说了什么,才忙慌慌的跑过来。 「姑姑身上不适,该好好将养的,怎么出来了,快过来我这边坐。」 「奴婢不敢。」李娥躬身道。 「罢了,姑姑有什么话就快说吧,说完便赶紧回去养着。」 「长公主,您今日这样做也好,往后啊,您就别再见那些人了。」 卫泱原以为李娥急着来这儿,是为责备她任性妄为的。 万万没想到李娥会贊同她的做法。 其实,李娥也不算贊同卫泱的做法。 她不过是能明白并体谅卫泱为何会看翟清不顺眼。 李娥在六岁那年就被人伢子卖到了辅国公府为奴。 她的爹和娘都是谁,又长的什么样子,她早就记不得了。 可要是她有娘亲,她一定也不愿自己的亲娘同时与几个男人纠缠,叫人在背后戳着嵴梁骨骂。 卫泱只是这样对付那几个男宠,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李娥清楚,整个福熙宫里的人也都清楚,卫泱之前之所以每日都把翟清叫来,只是为戏弄羞辱。 但外头的人却不一定会这样想。 只当卫泱小小年纪也不甘寂寞呢。 李娥入宫当差已经有二十多年了,晓得这宫里人最爱的消遣就是背后嚼舌根。 关于卫泱和翟清的流言,保不准早就在宫里各处传开了。 李娥不愿拐弯抹角,便与卫泱直言道:「长公主别怪奴婢多事唠叨,那样的人常常出入咱们福熙宫,恐对长公主的名声有碍,您就听奴婢一句劝吧。」 卫泱之前光顾着怎么与翟清为难,倒没留心到这些。 她本不在意什么名声不名声,可要是因为翟清而坏了自己的名声,那就太不值了。 倒是李娥想的周全,否则她只怕就要跟着翟清「遗臭万年」了。 「姑姑说的很是,我往后不会再见那些人了。」 李娥就知道卫泱是个通透的姑娘,有了卫泱这句话,她尽可安心了。 李娥那边是安心了,可卫泱这边刚刚放松些的神经,又重新绷紧。 既然日后不好再把人叫来,当面锣对面鼓的过招。 她就得另想法子叫翟清不敢再作怪了。 …… 卫泱原以为在得知翟清和容悦被她下令关去慎刑司以后,樊昭那边一定会有所行动。 谁知景和宫那边却风平浪静,丁点儿动静都没有。 这个状况虽然有些出乎卫泱的意料,却是好事。 至少可以证明,在樊昭心里,翟清和容悦并没有那么重要。 卫泱真是越发佩服樊昭了。 一个人究竟可以沉稳自制到什么程度? 樊昭平日里明明那样看重翟清,宠爱容悦。 但大事当前,樊昭却能无比理性的分出轻重缓急来。 比起国家大事和她这个女儿的心意,翟清和容悦根本不值一提。 卫泱既佩服樊昭,又暗自得意。 但细想之下,心里却又有些不是滋味。 一个人冷静自制过了头,那就是冷血了。 对长伴自己的枕边人,都能做到如此冷漠绝情。 难道在樊昭心里,翟清和容悦就只是她的玩物而已? 对这两个人,樊昭难道就没有一丝丝的怜惜和情份吗? 直到宵禁时分,景和宫那边依旧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翟清和容悦无疑要在慎刑司过夜了。 无论今夜,翟清和容悦是安然度过,还是尝尽苦头。 总之,这两人的遭遇,也算是杀鸡儆猴了。 有翟清和容悦在前,日后看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宠还敢再放肆。 卫泱觉得,翟清和容悦不该怨她,反而该感激她。 是她叫他俩早早认清,樊昭对他俩所谓的宠爱,都只是浮云而已。 可给亦可收。 想要恃宠生骄?也太天真了。 他们远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重要。 …… 第二日一早,卫泱又派人分头去景和宫和慎刑司打听。 景和宫那边依旧没有任何动作,而慎刑司的人昨夜可忙坏了。 至于忙什么,自然是忙着好好「照应」翟清和容悦两个。 听忍冬说,她悄悄去囚室看了一眼,容悦倒还好,而那翟清已经被折磨的面无人色,除了会喘气,简直跟个死人没区别。 卫泱晓得,慎刑司的人一向心狠手辣,想必此刻的翟清一定觉得生无可恋。 不过也没准儿。 翟清可是块极难啃的硬骨头,保不准愈挫愈勇,憋着股劲儿,预备出来向她寻仇呢。 卫泱满可以藉此机会斩草除根,叫翟清死在慎刑司。 毕竟,翟清若活着出来,日后只怕会给她招来更大的麻烦。 但杀人,卫泱下不去手。 或许,她以后会因为今日对翟清手下留情而后悔。 但人活着,无论身处怎样的环境,都该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心肠软是她的弱点,卫泱承认。 但试问,什么人是没有弱点的呢? 倘若一个人连人性的种种弱点都没了,那他还是个人吗? 想来这一夜煎熬,也够翟清和容悦受的,卫泱正预备叫忍冬去传她的旨,叫慎刑司的人收手。 谁知没等忍冬走出门去,就听通报说太后驾到。 听说樊昭来了,卫泱心里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可知,若樊昭自始至终都选择冷眼旁观,她这场戏就唱不下去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最喜欢你的地方 卫泱算了算时辰,又瞧樊昭这一身打扮,人显然是一下早朝,就直接过来的。 往日,樊昭虽然也会偶尔像这样过来,陪她一同用早膳,但就像娘亲了解自己的孩子一样,身为女儿也同样了解自己娘亲的脾气。 卫泱笃定,樊昭今日前来,一定是为了翟清和容悦的事。 可即便如此,也并不代表樊昭是因为紧张那两个人才特意来见她的。 倘若翟清和容悦在樊昭心里真那么要紧,樊昭也不会拖到今儿早上才来。 翟清和容悦毕竟是樊昭的人,无论樊昭对这二人究竟有没有真情实意。 人总不能一直关在慎刑司。 樊昭前来,是为解决问题的。 卫泱喜欢先发制人,既然她已经洞悉了樊昭的来意,与其等樊昭先开口,她处于被动,还不如她先把话头挑起来,如此还显得坦荡些。 于是,没等樊昭进屋站定,卫泱就速速迎上前,挽了樊昭的胳膊,「母后可来瞧我了,母后不知,我昨儿都快委屈死了。」 见卫泱瘪着嘴,要哭了的样子,樊昭赶紧拉着人到软榻上坐下,「好孩子,快告诉母后,是谁敢惹你生气?」 樊昭是明知故问,卫泱却不含煳,只管把昨日之事的来龙去脉与樊昭讲了一遍。 除此之外,当然也不能少了前因。 卫泱着重与樊昭讲了翟清故意弄伤自己的手,并诬赖是她折磨所致的事。 还特意强调,昨日,翟清和容悦都是未经通报,私自闯进了福熙宫。 卫泱讲的很投入,越讲越觉得自己真的很委屈,险些真的哭出来。 卫泱说者伤心,樊昭这个听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反了!都反了! 那些个混帐东西,竟然连她的宝贝都敢冒犯,就该关去慎刑事受受罪。 「好孩子,你受委屈了,你罚的好。」樊昭哄孩子似的轻轻替卫泱拍背顺气。 翟清和容悦到底是很得樊昭喜欢的男宠。 昨日她未经知会,就私自处置了那两个人,也算挺下樊昭面子的。 卫泱虽然觉得自己挺委屈,但事实上她并没有吃什么亏。 樊昭没有怪她处事不当,卫泱已该庆幸。 既然得了便宜,她自然要向樊昭卖个乖。 「我知道母后疼我,我也一样很疼很疼母后,因知道母后喜欢翟清和容悦,我本想睁只眼闭只眼,忍过去就算了。可我实在是气不过,就没忍住……母后可别生我的气。」 「这哪能怪泱儿,都怪母后,平日里事忙,便对那些人少了约束。泱儿罚的对,若换作母后来罚,一定不会这么便宜了他们。」 「母后不怪我就好。」卫泱说着,又往樊昭怀里凑了凑,「母后,您真是我的好母后。」 卫泱这话,叫樊昭觉得有些脸热。 翟清和容悦都是她的枕边人,的确是她没有约束好他们,太纵了他们,才会发生今日之事。 「是母后让泱儿受委屈了。」 「原还觉得委屈,母后一抱我,我就不觉得委屈了。」 卫泱的身子香香软软的,抱在怀里舒服的很。 樊昭环着卫泱,心绪也渐渐平復下来。 这孩子一直都是能叫她凝神静气的良药。 …… 成功的在樊昭面前告了状,撒过娇以后,卫泱心情大好。 经此一事,卫泱越发清楚认识到,她在樊昭心里是何等的重要和宝贝。 颤慄吧!那些个想挑战她的牛鬼蛇神们! 徐紫川照例一早过来给卫泱请平安脉。 见卫泱一脸喜色,仿佛是有什么高兴的事,于是便问了一句。 卫泱不愿把有关翟清的那些破事说给徐紫川听,只道是因为明日要出宫,所以才很高兴。 「小心乐极生悲。」 闻言,卫泱不禁白了徐紫川一眼,「徐郎中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话。」 「忠言逆耳。」 「那你就说谗言。」 「师傅从小就教导我,做人要正直,谗言我不会说。」 徐紫川是正直,但正直过了头,就是不知变通了。 卫泱庆幸,徐紫川是没打算考取功名,混迹官场。 否则,不被人挤兑死,也会被压的永世不得翻身。 「对了,既提到了你的师傅神医萧馥,我这儿一直都有个关于他的问题想问你,但总是忘。话说,你的医术已经很厉害了,萧神医身为你的师傅,医术必定在你之上。我想问你的是,萧神医他为何不亲自前来京都为我治病,而要派你这个徒弟来呢?是因为萧神医年事已高,不便长途跋涉的奔波,还是因为其他什么缘故?难道是因为萧神医做惯了闲云野鹤,不喜欢宫里的日子拘谨?」 话问到这里,卫泱喘了口气,又接着说:「还有一个问题,你说你从小与师傅二人住在山上,相依为命。如此说来,萧神医统共就收了你一个徒弟。萧神医可是江南一带有名的神医,不多收几个徒弟教教,实在是太可惜了,你就没有其他师兄妹吗?」 面对卫泱连珠炮似的发问,徐紫川一声不吭,眸色却渐渐阴沉下来。 卫泱觉得气氛仿佛有些不对,便没再喋喋不休的说下去。 「徐紫川你怎么了?是怪我问的太多了?」 「关于我师傅的事,我不想说。」徐紫川答,语气跟神色一样,都是冷冰冰的。 徐紫川的反应叫卫泱很不知所措。 可既然徐紫川说不想说,那她不问就是了。 但不知怎的,卫泱就是觉得很担心徐紫川。 「没什么事我便告辞了。」徐紫川起身。 「今日算我多事,原本是想哄着你多说两句话,叫你也松快松快,没想到反而惹你不高兴了。你别闷着自己,若有什么气只管冲着我来。你平日里总是劝我遇事要心平气和,常说这话的人,不该以身作则吗?还有……」卫泱说着,沖徐紫川恬然一笑,「咱们约好的,证明你不是面瘫的时候到了。」 「你不是面瘫,你笑的好看。」徐紫川说,口气明显比方才柔软了几分。 而在卫泱看来,重点并不在徐紫川的口气上,而是在徐紫川方才的话中。 徐紫川竟然夸她笑起来好看! 若非从徐紫川眼中读到了满满的真诚,卫泱只当徐紫川是在消遣讥讽她呢。 徐紫川你可知道,你笑起来才是真好看。 跟你比起来,我就是个路人好吗? 卫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量用镇定的口吻问徐紫川,「你知道我最 第一百二十章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徐紫川,若非你长了一张很好看的脸,就依你这臭脾气,我才不爱搭理你呢。」卫泱补充说。 徐紫川听了这话,竟笑了。 这笑容,真是比雨后初晴的彩虹还要难得,还要珍贵。 「我庆幸,自己长得很好看。」 徐紫川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卫泱正欲追问,谁知徐紫川已经转身向外走去。 「徐紫川你站住,我都对你笑了,你还没对我笑呢!」 「我方才已经笑过了。」 「我没看清!」 「那可不怨我。」说完这句,徐紫川便加快脚步出了门。 是火烧尾巴了吗?竟然熘的这么快。 徐紫川,你不傲娇会死吗? 徐紫川刚走不久,就听忍冬来报,说是刚从慎刑司传来的消息。 樊太后下旨,各赏翟清和容悦二十个板子。 领了板子以后,再各自幽禁于处所,闭门思过一个月。 这是卫泱意料之中的事,她都那样在樊昭面前告状了,若樊昭不有所行动,那才奇怪呢。 卫泱并不在意那二十个板子,究竟是实打实砸下去的,还是只做做样子而已。 左右皇宫上下都知道,翟清和容悦是被樊昭亲自下旨打了板子。 这份屈辱,还请您二位笑纳。 无论二位的屁股是真疼还是假疼,往后都请夹紧了尾巴做人。 否则下回……就没有下回了。 一块心病除了,卫泱心里轻松了不少,又喜滋滋的做起了针线活。 明日宁棠会带她去哪儿逛逛呢?卫泱好奇极了。 她倒不拘着要去哪儿,只要是去她从未去过的地方就好。 卫泱虽是抱着玩的心思出宫的,但正经事却万万不敢忘。 她明日出宫的主要目的,是去安国公府探望她的亲姨母樊昕。 这可是卫泱头一回到安国公府拜访。 自然不能空着手去。 在得知卫泱即将前往安国公府的消息以后,李娥立刻就拟好了一张礼单,请卫泱过目。 卫泱看过以后,觉得很满意,却也仅仅是满意而已,而没有感觉到诚意。 卫泱觉得,她除了应该以长公主的身份给樊昕带些礼物,还应该以外甥女的身份,再给樊昕准备一份礼物。 于是,在一番谨慎的斟酌之后,卫泱决定将她亲手填制的栀子花香囊送一枚给樊昕,另外再命福来精心烹制一盒细点带上。 这才像是寻常人家的外甥女该孝敬姨母的东西。 如此,礼数周全了,心意也有了。 对明日的安国公府之行,卫泱充满了期待。 为了明日出门能玩的尽兴,卫泱必然得养足精神。 于是,她特意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作息,强忍着困意没有午睡,夜里早早就安置下了。 只为早睡早起精神爽。 第二日,卫泱起的很早。 这段日子,为一心养病,卫泱变懒散了许多。 她都忘了她上回这么早起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卫泱起的已经够早了,却没有宁棠早。 这厢,卫泱正坐在妆檯前梳头的时候,就听宫人来报,说宁棠已经在靖华门处侯着了。 这个时辰,宫门应该才刚开呢。 宁棠来的未免也太早了吧! 只怕天还没亮就出门了。 为了她,宁棠也真是尽心尽力。 卫泱只怕宁棠在外久等,催着半夏和忍冬快些伺候她梳头更衣。 刚拾掇利索,卫泱就迫不及待的要往靖华门赶。 谁知人还没走出门去,就被李娥给劫下了。 「长公主好歹吃两口早膳再出门。」 宁棠正在外头苦等她,卫泱哪有心思坐下来慢条斯理的吃什么早膳。 便叫半夏收拾了一个攒盒带上,说路上吃。 李娥不是个没眼力的人,也就没再拦着卫泱,由得卫泱走了。 卫泱刚上肩舆坐下,就催着抬肩舆的四个太监快点儿走。 太监们得令,是比平日里走的稍快些,却不敢太快。 生怕一个不稳,把长公主给摔了,任谁也担待不起。 卫泱坐在肩舆上急的要命,恨不能跳下肩舆,用跑的过去。 奈何她这副身子骨,实在太羸弱。 典型的体力跟不上脑力。 一行人紧赶慢赶,总算是到了靖华门。 还隔着老远,卫泱就望见了宁棠。 宁棠笑呵呵的迎上前,亲自扶卫泱下了肩舆。 「怎么觉得你脸色不太好?」宁棠敛了笑,一脸关切的问。 卫泱今早起来以后,是隐约觉得脑袋有些发晕。 但依她的经验来判断,应该没什么大碍。 卫泱莞尔,「大概是太着急过来与你回合,匆匆忙忙的有些累着了。」 「你何必着急,慢慢来就是。」 「你一大早就巴巴的过来等我,我若慢吞吞的,岂不是太失礼了。」 「何必与我这么客气,倒显得咱俩生分了。」 「那好,若还有下回,我至少要晾你一个时辰才来。」 「你呀,我怕了你。」宁棠笑笑,让开了身子,「走吧,我扶你上马车。」 「不急,咱们再等一个人。」 「谁?」 「瞧,来了。」卫泱说着,沖正从远处向这边走来的徐紫川挥了挥手。 如徐紫川那般内敛的人,自然不会挥手回应卫泱,只是沖卫泱微微点了点头。 见卫泱说的那个人就是徐紫川,宁棠的脸都快绿了。 他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能与卫泱单独相处,徐紫川来裹什么乱! 「徐…徐郎中为何要跟来?」 卫泱晓得,宁棠不太待见徐紫川。 她自然不能跟宁棠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她是带徐紫川出宫散心的。 只能说她怕车马劳顿,身上会觉得不适,带着徐紫川在身边照应,心里踏实。 「是我疏忽了,早该为你考虑到这些。」宁棠说,心里很是自责。 事关卫泱生死安危的大事,他竟然都没顾虑到,真是该死。 「你对我已经够好了。」卫泱与宁棠说,接着又率先沖已经走到近前的徐紫川打了招唿,徐郎中早。」 「长公主早,宁将军早。」徐紫川亦如往昔,不卑不亢,泰然自若。 而相比之下,宁棠就显得有些别扭了。 在应了徐紫川一声好之后,宁棠为哄卫泱高兴,原本打算亲切的与徐紫川寒暄几句。 可他尝试了好几次,实在没法对徐紫川说出恭维的话。 宁棠只好放弃。 「时辰不早,咱们也别啰嗦了,赶紧出发吧。」 宁棠的话正合卫泱的意,「走,赶紧走。」卫泱边应和,边迳自向马车走去。 「等一下。」身后,徐紫川忽然叫住了卫泱。 卫泱回身,「怎么?」 徐紫川赶上前,「张嘴。」 第一百二十一章你会后悔 卫泱没多想,就依着徐紫川的话张开了嘴。 徐紫川立马将一粒药丸填进了卫泱嘴里。 「不吃药,就不怕路上晕车。」 徐紫川不提,卫泱险些忘了这茬。 「徐郎中,带你真是带对了。」 「吃你的药。」 宁棠全程目睹了徐紫川给卫泱餵药的过程,已然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吩咐半夏,「快去给你家主子端杯水来。」 「不必。」卫泱摆手,「嚼碎了咽下去就好。」 「不苦吗?那药丸单用瞧的就觉得很苦。」 笑话,这点程度的药还能叫苦? 她可以面不改色的嚼下一整瓶好吗。 「不苦,一点儿都不。」卫泱浅笑道。 宁棠:「……」 在吃过药后,卫泱便被宁棠送上了马车。 人才进去坐定,就从窗口探出头来,沖徐紫川招招手,「徐郎中也上来吧。」 刚刚见徐紫川那样亲密的餵卫泱吃药,宁棠就已经气不打一处来。 他怎么能容许徐紫川与卫泱共乘一辆马车。 「容我另给徐郎中安排一辆马车。」 「另安排马车,还不定要耽误多少时辰呢,依我看这马车里挺宽敞的,别说多徐郎中一个人,即使再多两个,也能坐的下。」卫泱说,完全没看出宁棠究竟在介意什么。 「男女大防,只怕不太方便。」 「男女大防」这种词儿竟然会从宁棠嘴里说出来,还真是稀罕。 但当着徐紫川的面,卫泱不好调侃宁棠,只道:「那有什么不方便的,要不你也别骑马了,跟我和徐郎中一同乘马车得了。」 一听这话,宁棠没犹豫,就立刻应了声好。 「那就别愣着,赶紧上来吧。」卫泱招唿说。 宁棠大喜,看徐紫川也比之前顺眼了不少。 「徐郎中请。」 「宁将军先请。」 「还是徐郎中先请。」 闻言,徐紫川也没再与宁棠客气,只好恭敬不如从命,率先登上了马车。 依着身份,马车中间的位置,无疑该由卫泱来坐。 见徐紫川进来了,卫泱立刻邀徐紫川到她身边来坐。 按照大夏传统,座次皆是以右为尊。 徐紫川虽然看起来高冷,却很懂得礼数,特意将右边的位置让给宁棠坐,自己则捡了卫泱左侧的位置坐下来。 徐紫川的谦让之举,叫宁棠深感惭愧。 比起徐紫川,他是不是有些不太君子。 待众人都坐定以后,宁棠便吩咐启程。 卫泱此番出宫,算是微服出行,并没有摆公主的仪仗。 卫泱名曰不喜张扬,实则是怕公主的仪仗太扎眼,兴师动众的不就没法随宁棠熘去别处玩了。 虽然不用公主的仪仗,但宁棠替卫泱准备的这辆马车也很华丽宽敞。 可再宽敞的马车,人坐多了,也会显得有些拥挤。 马车内除了卫泱和她的左右护法徐紫川和宁棠以外,门边还一面坐着半夏,一面坐着忍冬。 车内足足坐了有五个人,本该显的很热闹,但气氛却意外的冷清。 卫泱正琢磨着怎么能叫气氛变的稍稍热络一些,就听忍冬提醒一句,「长公主还没用早膳,您多少得吃点儿,否则奴婢们回去可没法跟李姑姑交代。」 经忍冬这么一说,卫泱还真觉得有些饿了。 「宁将军,徐郎中,您二位可都用过早膳了?」 徐紫川点头,「已经用过了。」 「今早急着出门,还没用。」宁棠答。 不同的回答,却完全符合两个人的性格。 「无论怎么匆忙,早膳可不能省。」 卫泱还对宁棠说教,自个也没做到。 「我原本也是个讲究人,可这些年在北关,环境所迫,也就顾不上讲究这些了。」宁棠这话讲的很实在。 「你眼下年轻,还不觉得,等你上了年纪以后,就知道了。」卫泱一副过来人的口气说。 听说长年不吃早饭的人,比每天都按时吃早饭的人更容易患老年痴呆。 「我听你的就是。」宁棠答应说,心道,为了能长久的陪在你身边照顾你,我自然要让自己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半夏与忍冬一起共事多年,彼此之间很有默契。 赶着忍冬将矮桌架好,半夏便将攒盒和茶水摆上了桌。 卫泱打开攒盒瞧了几圈,一脸郁闷的沖宁棠说:「都是些甜味糕点,我知道你最不爱吃吃甜的。」 「无碍,我能吃。」 卫泱还不知道宁棠,叫他吃口甜食,就跟给他上刑似的。 卫泱挑挑选选,最终择了一块她觉得不是太甜的杏仁饼递给了宁棠。 宁棠是真对甜食无爱。 但碍于卫泱,他只得接过来,就着茶水,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 宁棠小口吃杏仁饼的样子,叫卫泱想起了樊昭。 樊昭与宁棠一样,也很不爱吃甜食。 兴许是怕她扫兴,每回只要她吃,樊昭总会陪她吃上一块。 樊昭吃甜味糕点的时候,也会像宁棠这样咬一小口糕点,就一口水。 樊昭和宁棠真不愧是亲姨母和亲外甥,竟有如此相像的小习惯。 眼前有个不爱吃甜的,也有个嗜甜如命的甜食控。 「徐郎中要不要也吃块糕点?」卫泱问。 「也好。」 卫泱偷笑,除了对着药以外,徐紫川也就在对着甜食的时候,双眼才会闪闪发光。 卫泱连忙将攒盒往徐紫川那边推了推。 「徐郎中请。」 徐紫川也不客气,只管挑了一块最甜的莲蓉糕,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卫泱原本就饿了,见徐紫川吃的香甜,更来了胃口。 于是也取了一块莲蓉糕来吃。 一口咬下去,酥皮薄而香脆,莲蓉馅软糯甘甜。 可就是有点儿太甜了。 都能甜掉牙了。 卫泱不过才吃了两口,就灌了半杯茶下去。 而另一边的徐紫川却依旧吃的很香。 宁棠见卫泱和徐紫川吃的同样的糕点,便问卫泱,「小泱,你吃的什么,也给我尝尝。」 「不行。」卫泱斩钉截铁的拒绝说。 「为什么?」 「吃了你会后悔。」 「一块糕点而已,哪就这么严重。」 「罢了,你别祸害攒盒里的那些,就吃这个吧。」卫泱说着,将自个手上的莲蓉糕掰下一小块,递给了宁棠。 宁棠一怔,卫泱与他共吃一块糕点? 「这块我没咬。」卫泱解释说。 宁棠立马接过卫泱递来的糕点,填进了嘴里。 他哪里有嫌弃卫泱的意思,就是……就是有点儿小激动。 都看见没,本公子和小泱可是能同吃一块糕点的亲近。 第一百二十二章我是认真的 宁棠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精彩。 莲蓉糕刚填进嘴里的时候,人还是笑嘻嘻的。 片刻,眉头就皱成了一团。 苦瓜什么样,他就什么样。 莲蓉糕?什么鬼东西?人能吃吗? 「不许吐。」卫泱幽幽道,方才是谁说「不就是一块糕点,有那么严重?」这下可知道厉害了吧。 自己抢去吃的东西,就算哭着也要咽下去。 宁棠后悔了,他是宁可找粒苦药嚼来吃,也不愿吃这甜到齁嗓子的东西。 这种吃起来比直接吃糖还甜的玩意,大家都是怎么吃下去的? 见宁棠一脸的噁心不适,卫泱哪忍心再难为他,连忙递了茶水过去。 宁棠「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碗下去,气儿才顺。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宁棠就忍不住问:「这莲蓉糕究竟哪里好吃,也忒甜了。」 在甜食界,徐紫川是资深,卫泱莞尔,「问徐郎中去。」 宁棠闻言,又连忙望向徐紫川,请徐紫川不吝赐教。 徐紫川的答案很简单,只道苦辣酸甜各有所爱,他独爱甜。但吃多了甜食易伤脾,因此要控制好量。 话音刚落,徐紫川又要从攒盒中取块莲蓉糕来吃。 卫泱见状,毫不客气的将攒盒盖子给叩上了。 「方才,徐郎中自己说的,甜味食物不宜多食,你就不要再吃了。」 徐紫川一怔,心中追悔不已,果然是言多必失,他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徐紫川很想解释说,依照个人体质的不同,有些人多吃些甜食也没什么妨碍,比如他。 但这种理由唬唬旁人还行,想唬住卫泱这个懂医术的难度太大。 徐紫川无奈,只好作罢。 卫泱心软,见徐紫川明显的意犹未尽,便又挑了块杏仁饼递给他。 徐紫川明明是对甜食来者不拒的人,却还特意装出勉为其难才收下的样子。 对徐紫川这个不傲娇会死星人,卫泱真的已经没脾气了。 甜食总是能给大多数人带来愉悦,但对宁棠这种不爱甜的人来说,甜食等同于灾难。 全因这一攒盒糕点,马车里的气氛总算变的轻松热络了些。 卫泱便趁热打铁,问宁棠,「你方才称唿徐郎中什么?」 宁棠有些摸不着头脑,「自然是称唿徐郎中是徐郎中啊。」 「错。」卫泱沖宁棠比了个叉,「你应该称唿徐郎中为师公。」 师公?宁棠彻底煳涂了,「徐郎中怎么就成了我师公?」 卫泱一笑,「我是教你医术的师傅,而徐郎中又是指点我医术的师傅,师傅的师傅可不就是师公吗?」 卫泱这话说的没毛病,按照这从上到下的师徒关系,他是该称唿徐紫川为师公。 可骤然叫他喊一个年纪与他相当的人为师公,宁棠实在有些叫不出口。 这厢正纠结,就听对面的徐紫川说:「宁将军别听长公主胡说,您知道的,我还没答应收长公主为徒。」 宁棠听了这话,无疑松了口气,可心里却又觉得不太高兴。 他家小泱究竟哪里不好了,这个徐郎中为何推三阻四,一直都不肯正式收小泱做徒弟呢。 「敢问徐郎中一句,你为何迟迟不肯收长公主为徒?」 徐紫川答:「长公主自身的医术已经十分高明,我实在不知还能再教她什么,故而不敢收她为徒。」 又是这一套老话。 卫泱呵呵,徐紫川你这个骗子,真会冠冕堂皇的胡说。 而宁棠那边却对徐紫川的话深信不疑。 「小泱是聪明,打识字起就开始读医书了,是自学成才的。」 能得到宁棠的由衷夸奖,卫泱本该觉的得意,但回望这十年的穿越生涯,也是一肚子的辛酸。 想当年,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真是两眼一摸黑,不仅要适应这里的生活,还要忍受病痛的折磨。 当她看着一个个太医和一位位从民间请来的所谓神医,都对她所中的毒束手无策的时候。 卫泱也曾想过破罐子破摔,想着或许死了就能重新穿越回去。 可万一不能呢? 那她就真的死了。 而她并不想死。 因此,她便走上了一条长达十年,或许还要更久的自救之路。 尽管这一路充满了艰辛和不易,但她也都挺过来了。 如今回头再看,卫泱忽然觉得自己还挺厉害的。 但比起徐紫川…… 要论医术,她只服徐紫川。 这个师傅,她拜定了。 「宁棠,叫师公。」卫泱沖宁棠打了个眼色。 宁棠发誓他真的很想配合卫泱,奈何那声师公他实在喊不出口。 「宁将军不必陪长公主胡闹。」 「是啊小泱,拜师收徒,总要双方都心甘情愿才好。」 心甘情愿?徐紫川怎么肯心甘情愿的收她为徒。 可即便如此,她也得厚着脸皮贴上去。 因为只有成为徐紫川的徒弟,她才能名正言顺的参与到调制解药的事中。 她得牢牢的盯着徐紫川,绝不能叫这疯子再以身试药了。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攻略徐紫川呢? 是人就总会有弱点的。 徐紫川的弱点是什么? 卫泱毫无头绪。 徐紫川果然不是人,是怪物! 见卫泱忽然不说话了,宁棠只当卫泱是在生他的气,「小泱,你生气了?」 卫泱回神,「我像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小气是你自己说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是,我是小气,更小气的还在后头呢。「卫泱说着,立马正襟危坐,「我上回叫你回去背的药方子,你可都背下了?」 「那些啊,早就背过了。」 「光说不练假把式,背。」 宁棠还真没含煳,张口就把卫泱之前抄写给他的十几个药方全都背了出来。 不止背的一字不差,还很流利。 卫泱原本打算藉此为难为难为宁棠,没想到宁棠竟然毫不费力的就背过了。 卫泱深感欣慰,「原以为你早把这些都抛诸脑后,想不到竟记的这么劳。」 「你交代过的事,我没有一件不放在心上,拜你为师,我可是认真的。」 不愧是她的好朋友好哥哥,倘若徐紫川能有宁棠一半的随和就好了。 「徐郎中,你觉得你徒孙方才背的如何?」 徒孙?宁棠又开始纠结了,这个辈份真是…… 「宁将军初涉医药,就能熟背这些药方,已经很难得了。」 能得到徐紫川这个神医的夸奖,宁棠自然高兴,但高兴之余也不忘哄卫泱一起高兴。 「名师出高徒嘛,是师傅教导有方。」 若旁的也就罢了,这份功劳卫泱可不敢居。 「都是你自己聪明用功。」 这话,卫泱讲的无比真心。 其实早在行宫,她刚开始教宁棠一些包扎止血的急救知识的时候,卫泱就看出,宁棠是个学医的奇才。 或许,不只是学医的奇才。 宁棠打小就很聪明,聪明的人无论学什么上手都快。 卫泱好想仰天长啸,老天爷你真小气,求赐一个强大到逆天的大脑。 第一百二十三章百闻不如一见 马车平稳的行驶在京都城内的一条主街上。 因时辰还早,街上的人不多,车外一片宁静安详。 「宁棠,咱俩换个地方坐,我想看看外头。」卫泱说。 宁棠闻言,二话没说,就将自己靠窗的位置让给了卫泱坐。 此刻,对着车窗帘子的卫泱,就像是新婚之夜对着大红盖头的新郎官。 紧张,好紧张! 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卫泱才将帘子掀开条缝。 车外是宽敞平整的街道,道旁商铺林立,门脸各有特色。 但因为时辰尚早,商铺大都店门紧闭,只有零星几家开的门。 卫泱曾无数次的想像过京都城内的街道该是什么样子。 而眼前所见到的,与她想像中并无太大出入。 尽管如此,卫泱还是无比坚定的认为,百闻不如一见。 她很满足。 卫泱索性挪了个舒服的姿势,直接往窗边一趴,兴致勃勃的观察着窗外的一切。 看晨曦照在光滑的石板地上,映的周遭一片金黄。 看路上的行人,或悠闲或匆忙的来来去去。 看勤快的货郎一大早就走街串巷,从这条街尾走到那条巷口。 这实实在在正发生着的一切,远比她从前想像中的要鲜活生动的多。 卫泱回身,略显兴奋的问宁棠,「回宫以前,你要带我去哪儿逛?」 宁棠笑笑,「我能卖个关子吗?」 「能。」卫泱答,也觉得太早知道,到时候就没新鲜感了。 「徐郎中,你要不要也看看外头的街景?」卫泱问。 徐紫川不动,「晨起风凉,你仔细些,别着凉。」 真是奇怪,难道徐紫川就对京都城的风土人情一点儿都不好奇吗? 还是相比徐紫川,她的好奇心太重了些。 卫泱才没工夫去追究这些,又重新趴回窗边,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马车外未知的一切。 随着日头渐渐升高,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多。 忍冬便小声劝了卫泱一句,劝卫泱别凑在窗边,万一叫路人瞧见了容貌,只怕不好。 不愧是李娥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弟,忍冬说话的神态和口气,简直跟李娥如出一辙。 卫泱虽然不喜被约束,却并非独断专行之人。 主子怎么了,主子也该从善如流不是。 左右之前已经看过瘾了,卫泱便应了忍冬的劝,放下帘子转过身来,预备再跟徐紫川和宁棠说说话。 谁知她转过身来一瞧,宁棠和徐紫川两人都阖着眼,仿佛是睡着了。 一早起来,不是该神清气爽吗,怎么都困成这副德性? 卫泱最知道宁棠,他啊从小就贪睡,就连在尚文馆当着太傅的面都敢打盹。 而最气人的并不是宁棠的胆量,而是宁棠的智商。 记得有一回,宁棠又在崔太傅的课上打盹,崔太傅怒了,立马将人叫醒,拎起来回答问题。 崔太傅一连考了宁棠五六个问题,且都是不太好答的问题。 谁知宁棠无一例外都答的很好。 自那以后,只要是崔太傅来授课,宁棠打着滚睡都行。 卫泱认为,她也算是个学霸了,可宁棠竟然不学也霸。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 而更不公平的在对面。 徐紫川生的好看,五官中最好看的就是那双眼。 可惊人的是,他纵使闭上眼,那睡颜也能秒杀无数美人。 即便他双眼周围有一层深深的黑眼圈,也好看到想叫人犯罪。 卫泱淡笑,她是不是太邪恶了? 话说,徐紫川最近的黑眼圈,仿佛都有些重。 看来徐紫川近来都有在熬夜。 熬夜可是最伤身体的不良作息之一了。 卫泱觉得她有必要提醒徐紫川一句要保重身体。 徐紫川夜里不睡究竟都在干嘛呢? 这个医痴,除了醉心于制药还能做什么。 制药,然后不停的代她试药…… 卫泱心里清楚,徐紫川如此为她,并非无私。 但无论徐紫川出于什么理由才这样捨身帮她,卫泱都心怀感激。 徐紫川,辛苦了。 卫泱静静的端详着沉睡中的徐紫川,觉得徐紫川仿佛比初识的时候要清瘦了些。 只是因为熬夜吗? 徐紫川平日里吃的好,住的也好吗? 卫泱惊觉,这才想起,自打徐紫川住进宫里以后,她竟然从未去徐紫川的住所看看。 尽管笃定,宫里的那帮人精不敢怠慢了徐紫川。 但总要亲眼去看看才能放心。 卫泱决定明天,最迟后天,一定要亲自去徐紫川的住处看看。 这厢,卫泱正盯着徐紫川有些出神,徐紫川忽然毫无预兆的睁开了眼。 两人四目相对。 卫泱心头一紧,她怎么每回偷看徐紫川都会被徐紫川逮个正着。 徐紫川你信我,我对你真的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卫泱心虚,慌忙移开了视线。 「你看着我。」徐紫川说。 「啊?」 「看着我。」 呃……徐紫川这是什么意思? 卫泱心中一片凌乱,却还是听了徐紫川的话,抬眼望向他。 「你脸色不好,身上可有觉得不适?」 原来是因为脸色,卫泱还以为……她这颗粉红色的少女心,总是一次一次被徐紫川践踏的粉碎。 「我今天搽粉了,是茉莉粉,是不是擦的太厚了,显的脸色惨白?」 「把手给我。」 「无碍。」 「给我。」 卫泱拧不过徐紫川,只得把手递过去。 卫泱大方,徐紫川也不拘礼,直接就替卫泱切脉,也没想着找块帕子垫在卫泱的手腕上。 门边的半夏和忍冬早已见怪不怪,但循着非礼勿视的规矩,还是双双将头别去了一边。 在细细的替卫泱诊过脉以后,徐紫川就收了手。 「我就说我没事吧。」 「也不能说没事,这阵子你得注意休息,别累着,也不许贪凉。」 「知道,只要是你的叮嘱,我都谨记在心。就拿不贪凉这一点来说,打从今年入夏以来,别说冰镇的西瓜,我连井水湃过的西瓜都没吃一口。」 「凉性的东西最近也不要再吃了,命人熬些蜜枣红糖生姜饮来喝。」 卫泱莞尔一笑,「好,我不止要喝,还当水来喝成吗。」 「跟你说正经的。」 「我也在跟你说正经的。」卫泱依旧笑的明媚,「一天一度的证明你不是面瘫的时间到了。」 闻言,徐紫川的脸立刻就红了。 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羞涩。 难道是因为有半夏和忍冬在眼前,徐紫川不好意思? 卫泱寻思着,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跟徐紫川说:「放心,半夏和忍冬不敢看。」 徐紫川觉得他可能是疯了,他其实根本就没必要配合卫泱做这些,但他就是无法拒绝卫泱。 徐紫川也学着卫泱,将身子略微往前倾了倾,笑了。 行驶中的马车,勐地颠簸了一下,似乎是车轮轧到了石子。 正打盹的宁棠被这一下颠醒,一睁眼就见卫泱和徐紫川正对着脸笑,还挨的很近。 宁棠有些懵,这什么情况? 第一百二十四章人间自有真情在 并非他眼花看错了,而是一向不苟言笑的徐郎中真的在沖小泱笑。 宁棠觉得,他一定错过了什么。 「怎么?」宁棠问卫泱,「方才发生了什么好笑的事?」 宁棠竟忽然醒了…… 卫泱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却只得佯装镇定,「秘密。」 宁棠又立马望向了徐紫川,见徐紫川早已恢復了往日生人勿近的清冷神色。 宁棠又试图从半夏和忍冬那里寻求答案,可两人却一脸的茫然。 小泱竟然背着他,跟徐紫川有秘密? 宁棠怎么想,怎么觉得心里不舒服。 虽然卫泱和徐紫川一个是长公主一个是郎中,从身份上来讲是主僕。 两人之间根本不可能有什么。 但宁棠就是见不得卫泱与徐紫川走的太近。 不行,他不能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藉机宣示主权才行。 宁棠寻思着,立刻起身挤坐到了卫泱身边,「你自个凑在窗边傻看,也不知道咱们究竟走在那条街哪条巷上,要不我来给你讲讲?」 卫泱求之不得,赶紧回身将帘子掀开条窄缝,拉着宁棠一起看。 因为地方窄,两人几乎肩挨着肩,脸贴着脸。 卫泱倒不觉得怎么,宁棠却全程的心猿意马。 本就对城中地形不太熟悉的人,更是想不起那许多。 许多街道的名字,都是他胡诌的。 庆幸的是马车里也没人熟悉这些,便由得宁棠矇混过去。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的时辰,马车在一处大宅前停稳。 宁棠率先起身下了马车,卫泱也在宁棠的接应下走下马车。 徐紫川紧随其后。 安国公府宁家地处京都城东的繁华之处,是间五进五出的大宅子。 安国公宁琛权倾朝野,家底丰厚,即便买座七进的宅子做府邸,也是应该。 奈何安国公府人丁太单薄,正经主子统共就只有三人。 家主宁琛,夫人樊昕,还有公子宁棠。 标准的现代式一家三口。 而就是这一家三口,还在过去长达五年的时间里,缺了一个。 偌大个国公府,只有宁琛夫妻俩住,想想都觉得冷清。 但当卫泱被前来接引的僕妇们拥簇着走进国公府以后,卫泱的想法忽然就产生了改变。 安国公府虽然人口少,却并不显的萧条清寂。 视线所及之处,都是花团锦簇,一派生机勃勃。 由此可见,安国公府的女主人樊昕,是个很懂得持家,也很有生活情趣的人。 国公级别的府邸,自然够富丽,亭台楼阁,假山小池,无一不精巧讲究。 可即便如此,也没失了人间烟火气。 怎么看怎么比皇宫里高高的红墙金瓦要亲切的多。 卫泱是越往里走,就越觉得喜欢这儿。 心底竟然升腾起一种别样的归属感。 明明才第一次来,却冒出了真不想走的念头。 前来接引的僕妇们,一路将卫泱等人迎去了正厅。 卫泱一进屋,就见居于主位之上的樊昕,正与服侍在侧的一位僕妇轻谈说笑。 见卫泱来了,樊昕赶紧起身迎上前。 依照身份尊卑,樊昕见了卫泱是该叩头行礼的。 但叫自己的亲姨母跪自己,无论到什么时候,卫泱都不可能泰然受之。 于是赶忙上前,扶住了正要对她行叩拜礼的樊昕,「才多久不见,姨母这是存心要与我生分。」 「规矩不能乱。」 「姨母都看见了,我今日前来可没摆长公主的仪仗,是特特以外甥女的身份来拜见姨母的,姨母很不必与我拘着规矩。」 「罢了罢了,总是说不过你的。」 卫泱一笑,便扶着樊昕回去坐下了。 「快,快到姨母身边来坐。」 卫泱却没急着坐,只管搂着樊昕的肩膀,撒娇说:「姨母不知,我有多想您。」 「姨母才想你呢。」 姨甥俩虽然话讲的肉麻,却字字真心。 樊昕膝下唯有宁棠一子,因此,打卫泱出生起,她就真把卫泱当亲闺女疼。 当年,卫泱身中奇毒命悬一线之时,樊昭尚能冷静,而樊昕却不知疼的哭晕了多少回。 谁说皇族世家中从不讲真情,卫泱就觉得,樊昕虽然只是她姨母,但对她的好与关怀,半点儿都不输给樊昭这个亲娘。 卫泱偶尔会想,倘若她不是什么长公主,而是安国公府的姑娘,那她的人生道路,一定会比现在平坦百倍。 「这一个多月,泱儿在行宫受苦了。姨母本该早些入宫去看看你,奈何这身子太不争气。」樊昕拉着卫泱的手,眼中是深深的歉意。 樊昕与樊昭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眉眼长的很像,但气质却截然不同。 樊昭是刚烈如火的性子,而樊昕则是温柔似水,叫人更易亲近。 卫泱顺势在樊昕身边坐下,「早在行宫的时候,就听说姨母病了,可把我给急坏了。」 「我本千叮咛万嘱咐,不叫惊动了你和棠儿,哪知道底下的人竟阳奉阴违。」 「姨母可是我堂兄的命,您身子不适怎能瞒着他。可知堂兄在得知您病倒的消息以后,都急哭了。」 「胡…胡说。」宁棠红着脸反驳说。 「胡说的是小狗。」 「明明是小狐狸才对。」 「棠儿,不许欺负妹妹。」樊昕教训说。 「娘,明明是小狐狸先欺负我的,您跟太后姨母就惯着她吧,回头把她纵的愈发无法无天了。」 「姑娘可不就得娇惯着养吗?」樊昕挽着卫泱的手,理直气壮的说。 对樊昕的话,卫泱举双手贊成,「姨母说的很是。」 宁棠哪里说的过樊昕和卫泱,也捨不得与她俩分辩,只好作揖求饶,「是我错了,我认怂。」 樊昕笑望着儿子,正欲说什么,目光却被站在宁棠身后不远处,一身着天青色长袍,模样极其俊秀的少年吸引了去。 「这位是?」 「这位是徐郎中,我师傅,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卫泱说。 「拜见夫人。」徐紫川沖樊昕一礼,「晚辈只是个郎中,并不是长公主的师傅。」 卫泱撇嘴,徐紫川你究竟要不要这么较真儿,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 这个徐郎中,当真风採过人。 不说别的,年纪轻轻,就能如此稳重沉敛,处事泰然,很难得。 「早闻徐郎中医术高明,有法子能为泱儿镇住毒发时的剧痛,身为泱儿的姨母,我真心感激徐郎中。」 「救死扶伤,乃医家本分,夫人不必如此客气。」 卫泱呵呵,徐紫川你这个双面人! 你在对待旁人的时候,怎么就能客气有礼。 而在面对本公主的时候,就原形毕露,傲娇属性满点? 不过,卫泱可没空在这儿默默的吐槽徐紫川。 她还有一桩正事要办呢。 第一百二十五章无法成全 「可否劳烦徐郎中为我姨母请个平安脉,如此我才能安心。」卫泱与徐紫川说。 因为没有提前与徐紫川商量此事,卫泱只怕徐紫川使性子不肯应她,所以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谁知徐紫川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也算是给足了卫泱面子。 卫泱一片好意,樊昕那边自然不好拒绝,便依着卫泱的意思,容徐紫川给她诊了一脉。 经徐紫川诊过,樊昕的身子的确已无大碍。 在看过太医开的药方子以后,也说对症。 如此,卫泱也算彻底放心了。 樊昕是个礼数周全的人,口头上谢了徐紫川不算,还预备赠徐紫川一份谢礼。 倘若徐紫川只是一般的郎中,一包银子就打发了。 但樊昕见徐紫川此人风度翩翩气质卓绝,一瞧就不是个凡夫俗子。 樊昕寻思着,便命人寻来一套文房四宝,作为谢礼奉上。 徐紫川也不矫情,在谢过樊昕以后,就大大方方的收下了。 见人家一家子亲戚难得能凑在一处说说话,他杵在跟前无疑妨碍了人家,徐紫川便自请告退。 宁棠求之不得,立刻吩咐丫鬟将人带去偏厅好好招待。 虽然统共没与徐紫川说上几句话,但樊昕对徐紫川的第一印象很好。 尽管是来自民间的庶人,但这位徐郎中的言谈举止都很有教养。 想来徐郎中的双亲,应该也都是知书达礼的人。 除了举止以外,这徐郎中的样貌也生的不俗。 樊昕想,若她有个女儿,一定要招了这徐郎中当上门女婿。 可惜,她没有女儿。 这种没影的事儿就不要胡思乱想了,还是要顾着眼前的正经事。 知子莫若母,宁棠对卫泱的心思,樊昕一早就看出来了。 至于多早,两个孩子还小的时候,樊昕就发觉她家宁棠就只爱跟卫泱凑在一处玩。 若说小的时候,宁棠对卫泱只是懵懂的喜欢,那么此番从北关归来以后,宁棠对卫泱已是毫不掩饰的喜欢了。 其实,樊昕也喜欢卫泱,无比的喜欢这个孩子。 可顾虑到卫泱的身份和那个活不过十六岁的预言,樊昕一直迟疑着,下不了那个成全宁棠的决心。 但这回,她从一场几乎要了她半条命的大病中死里逃生后,她倒是因此看开了许多。 人生在世,不定哪天会遇上什么事。 想她一向身子康健,又深居简出。 偏偏那日去园子里走了一小圈回来,就突然中暑病倒,险些丢了性命。 即便她苦心为宁棠娶个健康的妻子回来又如何? 就敢保那姑娘能一辈子无病无灾,陪着宁棠白头偕老吗? 宁棠是她唯一的儿子,是她的心肝。 身为娘亲,她想让她的宝贝儿子如愿以偿的娶到他心爱的女子为妻。 纵使卫泱註定是红颜薄命,曾拥有过挚爱的宁棠,这一生也是无憾了。 即便心中仍有些许顾虑,但樊昕还是愿意成全了宁棠的心意。 「女大十八变,不过才月余不见,泱儿已有了大姑娘的样子,真是越发标緻了。」樊昕挽着卫泱,亲亲热热的说。 「旁人都说,我与母后长的像,而母后又与姨母长的像,姨母夸我好看,便是姨母也好看。」 「小丫头嘴甜的很,惯会哄人的。」 「姨母冤枉我了,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 「你呀。」樊昕抬手,轻轻的捏了捏卫泱的脸颊,简直爱的不行,「泱儿今日是头一回来咱们府上,你姨丈和我都欢喜的很。你姨丈今日原本是预备向衙门里告假,好留在府上陪咱们说话的,奈何这阵子兵部衙门奇忙,一刻也离不开他,泱儿今日恐怕见不着你姨丈了。」 「自然是衙门里的正事要紧,来日方长,还怕以后没机会缠着姨丈给我讲衙门里的趣事?今日过来,能见到姨母,陪姨母好好说说话,我就够知足了。」 懂事的孩子最招人疼,樊昕望着卫泱,越看越喜欢。 「泱儿觉得,咱们国公府如何?」 「好的都叫我词穷了。」 「哦?怎么说?」 「国公府被姨母打理的太好了,好到我都不想走了。」 「那就别走了,尽管住下就是。」 卫泱倒是想,可如今的她,并没有资格任性。 宫里还有一大摊子事等她筹谋呢,也还有一大堆的人叫她放心不下。 她就是个劳碌命,却偏偏生了一颗闲云野鹤的心。 宝宝心里苦啊! 卫泱自然不能如实向樊昕道出她的苦衷,只能说她突然决定在安国公府住下,太唐突也于礼不合,她母后那边一定不肯答应。 「是啊,不提前知会你母后一声,就仓促留你住下是不大妥当。等下回姨母入宫,便直接与你母后说,女大不中留,叫你母后把你舍给我得了。」 卫泱多机灵的人,一下就听出樊昕这话暗藏玄机。 难道她姨母的意思是,要问她母后把她讨来做儿媳妇? 卫泱意外,真的很意外。 樊昕真就那么喜欢她吗?明知她身中奇毒,或许命不久矣,还是愿意讨她来做儿媳妇。 感动,太感动了。 卫泱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实在担不起樊昕的这份厚爱。 卫泱觉得,樊昕应该是这世上最好的婆婆。 能给她当儿媳妇,是莫大的福气。 但很可惜,她跟樊昕并没有成为婆媳的缘份。 宁棠看不看的上她是一方面,她愿不愿拖累宁棠又是一方面。 卫泱明明是听懂了樊昕的意思,却也只能装傻,「姨母既然想让母后把我舍给您,那您预备拿什么宝贝来换我?」 「泱儿是你母后心里的无价宝,也是姨母的无价宝,姨母愿用自己的一颗真心来换你。」樊昕说着,将卫泱的手握的更紧,「在姨母心里,泱儿就是姨母亲生的孩子。」 说者有心,卫泱这个听者更是鼻酸眼热,险些哭出来。 卫泱真想立刻扭头对宁棠说,你娶了我吧。 不为别的,只为她姨母能高兴。 但在稍稍冷静了片刻之后,理性最终战胜了感性。 想她每年端午前后去行宫养病,为何明明孤独无助到不行,却绝不允许樊昭他们陪同。 她就是不想她的至亲,看到她毒发时的痛苦样子,陪她一起疼到肝肠寸断。 倘若来日,她真与樊昕同个屋檐下生活。 那些事只怕避免不了。 卫泱不忍心,所以樊昕的这个心愿,她无法成全。 第一百二十六章我心悦你,你可信我? 樊昕的身子已大好,却仍未好全。 正说着话,就见一僕妇端着碗汤药进了屋,请樊昕趁热喝下。 樊昕接过药碗,笑盈盈的沖卫泱说:「泱儿难得出宫一趟,又是头一回来府上,别只闷在屋里,叫棠儿带你到府上各处转转去。」 卫泱见樊昕眼角眉梢已有疲态,心想正好可以叫她姨母趁喝药的工夫稍稍休息一会儿,便应了樊昕的话。 在将她精心准备的薄礼亲手奉上以后,卫泱便随宁棠出了正厅。 「你俩不必跟着,随丫鬟下去吃杯茶歇歇脚吧。」宁棠沖半夏和忍冬说。 半夏和忍冬见卫泱点头,便随国公府的丫鬟退下了。 「咱们走吧。」宁棠沖卫泱一笑,率先迈开了脚步。 卫泱赶紧跟上,随宁棠顺着游廊一路往前走。 两人走了有一会儿,卫泱才想起来问宁棠,「要带我去哪儿?」 「我住的地方。」 「为何去那儿?」 「难道你对我住的地方一点儿也不好奇?」 卫泱可以很负责任的回答宁棠,对于阁下的住所,本公主丁点儿也不好奇。 男人住的地方,尤其是一个独身男人住的地方,都大同小异,没什么好看的。 从前,在卫渲还没成亲以前,卫泱闲来无事就往卫渲宫里蹿,待卫渲大婚以后,她便常往卫澜那儿跑。 对于男人住所的风格、布局和摆设,卫泱早就瞭然。 像宁棠这样懂得习武的,屋里至多会比卫渲和卫澜多两样兵器,或多几本兵书。 相比男人的住处,卫泱倒是对姑娘的闺房更感兴趣。 不过,宁棠既然已经这样安排了,那她就只能,「去看看也好。」 听卫泱的口气,似乎有些兴致索然。 若放在平日里,宁棠一定不会强求卫泱,但今日卫泱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他也得硬哄着去。 小泱,我要带你去的地方,可是咱俩日后的家。 背井离乡,在外漂泊了五年之久,宁棠真的好喜欢这个「家」字。 而这些年,他无数次的征战沙场,几经生死,最眷恋放不下的也是这个家。 倘若此生不能与卫泱两人有个家,他只怕死也不会瞑目。 宁棠想,大概就是因为有这个信念做支撑,他才一次又一次的从绝境中挺了过来。 宁棠望着卫泱,目光清和而柔软,你方才说这国公府好的都叫你词穷了,可知在我心里,你也是好的叫我词穷。 小泱,我心悦你,你可信我? 「砰!」 卫泱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转脸一瞧,正见宁棠捂着脑门,疼的直跳脚。 「宁捣蛋,你怎么了?」 此刻,宁棠恨不能刨个坑钻进去。 方才,他因为瞧卫泱瞧的太入神,没留神前方的路,竟一不小心撞在了廊柱上。 见宁棠一脸怨念的指了指身前的柱子,卫泱很不厚道的笑了。 「好好的怎么会撞柱子上,别跟我说是柱子先动的手。」 这还真不怪柱子,「之前走神来着。」 「威震北关的威虏将军,竟叫一根柱子给伤了,这事儿若传出去,够当人家好几天的下酒菜了。」 「哪会传出去,这事可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你放心,天地不会出卖你,可我转脸就会把这事儿宣扬出去。」 「你不会,你捨不得。」 卫泱撇嘴,「都不知你哪来的底气。」 「我最知道你了,刀子嘴豆腐心。」 是啊,她在宁棠跟前还装什么。 论起来,宁棠也算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之一了。 「磕着脑袋可是可大可小,方才『砰』的一声,想必应该撞的不轻,你快过来叫我看看。」 「无碍。」 「给我看看!」 宁棠拧不过卫泱,只得低下头,将脑袋凑到卫泱眼前。 「都撞红了。」卫泱说着,轻轻摸了摸宁棠额头上的伤处,「没破皮,但好像起包了,你头晕不晕?」 「你给我唿唿,我就不晕了。」 唿唿?宁棠你以后别叫宁捣蛋了,叫宁三岁吧! 还有精神与她玩笑? 卫泱飞起一拳,砸在宁棠的肩头上,「看来宁大将军的脑袋是不疼。」 这一拳,卫泱使了有八分力,可毫无防备的宁棠在受此一击之后,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与宁棠而言,卫泱这一拳,就跟挠痒痒似的,一点儿都不疼。 宁棠是上过战场,亲歷过真正战争的人。 而在正式踏上战场以前,宁棠曾在北关接受过他亲叔父建威将军宁琦长达三年的地狱式训练。 想要打人,首先要先学会挨打。 刚开始随宁琦练武的时候,宁琦一掌噼下来,一脚踹过来,就能疼的宁棠半天爬不起来。 别怪宁琦这亲叔叔对宁棠这个唯一的侄儿狠。 场下训的越严厉,等日后上了战场,能存活下来的机会就越大。 若宁琦不在训练的时候对宁棠狠些,不肖多了。 只要一场仗打下来,他这当叔叔的就该给侄儿收尸了。 战场真的有那么可怕? 可怕,很可怕。 这一点宁棠体会的很深。 五年前,宁棠离京去北关时,安国公宁琛曾亲自挑选了二十四个精锐作为亲卫,随宁棠一同前往北关。 五年过去,那二十四个亲卫,只有六个是活着回来的。 其中还有两人,一个没了一只手,一个瞎了一只眼还缺了一只耳朵。 宁棠想,在他过去所经歷的那一场场战役中,若是没有那十八位亲卫捨身相互。 他应该已经死了不止十八回。 这些年,宁棠已经习惯了北关的荒凉和腥风血雨。 他不怕想起那些血淋淋的往事,只是不愿想起。 却又会忍不住想起。 可知只有在看着卫泱,守着卫泱的时候,他心里才是真正安宁的。 「小泱,谢谢。」 卫泱被宁棠这一声谢给谢懵了。 她刚刚一记勐拳砸在了宁棠的肩膀上,宁棠不是该抱怨她野蛮吗? 可宁棠竟然反过来谢她,难不成宁棠的脑袋真的撞坏了? 卫泱赶紧捧住宁棠的脸,「宁棠,你怎么了?」 宁棠温然一笑,「你要是能快些长大就好了。」 宁棠疯了,怎么总是说些莫名奇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卫泱赶紧松了手,「你等着,我找徐郎中给你看看。」 「别去。」宁棠一把拉住卫泱,「别去找他。」 「你都说胡话了,得找徐郎中来给你瞧瞧。」 「我无碍,真的无碍,你跟我来。」话毕,宁棠就不由分说的拉着卫泱,大步向前走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以史为鑑 宁棠力气奇大,卫泱哪里是他的对手,干脆放弃了挣扎,只管乖乖的随宁棠往前走。 不多时,宁棠便拉着卫泱在一处院落前停下。 「这就是我住的地方。」宁棠说。 卫泱还为宁棠额头上的撞伤担心,立马竖起两根手指在宁棠眼前晃了晃。 「你看这是几?」 宁棠哭笑不得,一把抓住了卫泱的手,拉着她向院内走去。 与卫泱想像中的差不多,宁棠的住处很宽敞,也很干净整洁。 只是屋里的东西有点儿少,便显得有些空荡。 大声说句话,都带回音。 「小泱,你觉得我这儿如何?」 「我以为你习武,你的住处会收藏着不少兵器呢。」 「府东有一处练武场,我的兵器都放在那儿收着呢。」 「原来如此。」卫泱边说边很自然的踱到墙边的书架前,「怎么就这几本书,这五年来,学问可都荒废了?」 「我又不必考取功名,读那么多酸书也是无用。」 「又不是要你下苦功去研读,总要都通读过一遍才好。万一来日,你与哪位言官御史因政见不合掐起架来,人家使典故骂你,你都听不出来。」 「我不懂不打紧,只要我身边有人懂就好。」 宁棠这话说的很轻描淡写,却叫卫泱眼前一亮。 卫泱原本觉得,以宁棠的性子,不太适合混迹朝堂。 没想到宁棠却是个深藏不露的主。 宁棠方才的说法,很有道理,也很有见地。 一个皇帝之所以能被后世盛赞为明君,一个臣子之所以能千古流芳被称为贤臣。 这两人必定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曾做出有利于国家繁荣,造福百姓的伟大功绩。 而这能使之永垂青史的功绩,除了攘夷安邦以外,便是与百姓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农业和商业了。 其中,农业又包含了兴修水利,以及推行有益于农户的田地制度等方面。 至于商业,涵盖的范围更广,比如推动商业发展的河运海运的开发,提高商人的社会地位,无时间限制的开放市等交易场所等等。 那些涉及国防,农业,商业等方方面面的极具价值的主意,可并非由皇帝一人,或凭某人的一己之力就能想出来的。 靠的是其背后一整个强大的智囊团。 因此,一代明君,一代贤臣,并不一定就是个既善调兵,又通农商的多面手。 但一定要是个知人善任之人。 卫泱觉得,宁棠就很有这方面的才能与觉悟。 只要宁棠有心,来日一定能顺利继承安国公的衣钵,做个权倾朝野的大权臣。 身为宁棠的朋友兼表妹,卫泱自然盼着宁棠来日能有出息。 但老天爷在某些方面待人还是比较公平的。 你想要得到什么,总要同时失去什么。 在卫泱眼中,宁棠是个无比明朗澄澈的少年,她很难想像宁棠来日运筹帷幄,狡诈阴险的模样。 这厢,卫泱正有些走神,宁棠忽然将几本书递到卫泱面前。 「谁说我没读书,我可是自个找了好几本医书来读。」 「《四部医典》?《御药院方》?不行,这些书与你这个才入门的人来说,太晦涩难懂,先别读了。」 「我觉得还挺有趣的。」 「我之前在行宫教你的那些,已经够你应付大多数紧急情况了。倘若你还想再深入的学习医术,也别自个瞎学,我会循序渐进的教你。不过比起学医,我建议你闲来无事之时,多读读史书。」 「史书最是枯燥,更何况史书上写的,也未必就是真的。」 宁棠这话说的实在,史书是人修的,个人的三观不同,对人对事的看法也就不同。 在修着史书的过程中,难免会夹杂进个人的看法。 这就使得谋些史书并不那么客观写实。 但多读读史书,总是没有坏处的。 「又没叫你去看那些先人的成就与功绩,只叫你捡着那些为人臣者,因为各种各样不当的言行,失去君心的惨痛教训来看。以史为鑑,才能不重蹈覆辙。」 「没想到小泱小小年纪,懂的还不少。」宁棠说。 「我才不小呢。」 呸,你若不小,我早就把你拐回家了。 宁棠笑望着卫泱,「你打小就超乎寻常的聪明。」 宁棠好眼力,卫泱并不否认这点。 想她上辈子的年纪再加上这辈子的年纪,是宁棠年纪的两倍还多。 毫不谦虚的说,她吃过的盐比宁棠吃过的米还多。 比宁棠多活了十几年,她要是还傻乎乎的没点儿心眼,岂不是白活了。 「我也老大不小了,你以后就别把我当小孩子看了。」卫泱与宁棠说。 「不当小孩子看,当女人看?」 卫泱一个白眼,「不当女人当男人?」 宁棠苦笑,他说的女人并非指的性别,他是想问卫泱,既然你说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那你可愿做我的女人。 不行不行,就算卫泱说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事实上卫泱就是个小孩子呀。 卫泱才十三,十三呀! 见宁棠自顾自的在摇头,卫泱赶忙问:「怎么,头开始疼了?」 「没有。」 卫泱不信,抬手轻轻的抚上了宁棠的额头。 「你这包好像比之前大了。不行,得赶紧处理一下。」卫泱虽紧张宁棠,却也不忘藉此机会考考宁棠,「你说依你眼下这种情况,是该用热敷还是冷敷?」 「应该冷敷。」宁棠毫不犹豫的答,「撞伤碰伤之初用冷敷能阻止皮下出血,之后再换热敷,有助于活血化淤。这都是你曾经教过的。」 「不错不错。」能收到宁棠这样机灵又好学的徒弟,卫泱简直太欣慰,太有成就感了,「府上有现成的冰吗?」 「应该有。」 卫泱点头,正预备喊人取些冰来,才发觉眼前根本无人可用。 「话说,你的住处怎么连个能使唤的人都不见。」 宁棠自然不好说,他是为了能与卫泱单独相处,一早就把人都打发出去了。 唯有谎称说,他不爱热闹,府上的下人没事都不敢往他跟前凑。 「你从前可是最爱热闹的,何时转了性子?」卫泱问。 「有你一个就够热闹了,哪还需要旁人。」 「那宁大将军的意思是嫌我烦了?」 「我哪敢嫌你烦,倒是有桩事要劳烦你帮我拿主意。」 「什么事?可以说来听听。」 第一百二十八章儿孙之福 「小泱,你帮我看看,我这屋里还缺什么。」宁棠与卫泱说,「我一走五年,这屋里还是五年前的布置,座椅虽然不旧,但用着却觉得有些矮了,我打量着是该换套新的了。我不太懂得这些,依你看,我该换些什么材质和样式的家具才好。」 对于宁棠的请託,卫泱是真的爱莫能助。 「其实我也不太懂这些,姨母持家有道,你若想换家具,问问姨母就是。纵使姨母也不太懂,偌大个安国公府,总能找出几个行家,包你满意。」 宁棠觉得他之前真是白夸卫泱聪明了。 小丫头在关键时刻为何总是那么迟钝呢? 小泱,我就是想问你,你喜欢什么材质和样式的家具。 然后把这里,把咱们未来的家提前布置成你喜欢的样子。 你当真没有听懂我的意思吗? 「咦?」卫泱快步走到后窗前,「这窗外种了好大一棵梧桐树。」 宁棠点头,「这棵梧桐树的树龄该有三十多年了,每年端午前后,树上都会开满紫色的小花。」 卫泱闻言,忍不住将脑袋探出窗外,仰望这棵长的比屋顶还要高出许多的梧桐树,「这棵梧桐树长的真好。」 对于梧桐树,卫泱有种很特殊的情感。 关于穿越之前的事,卫泱都已经忘的差不多了。 却清楚的记得她儿时上学的必经之路上,有一棵很粗很高大的梧桐树。 每年天将暖的时候,那棵树就会开满紫色的小花。 梧桐花并不香,形状也不华丽,却有一种旁的花无法比拟的恬淡清雅之美。 「好可惜,错过了梧桐的花期。」卫泱倚窗而立,略带惆怅的说。 「错过了今年不要紧,等明年这树再开花,我一定接你来看。你若高兴,以后我年年都陪你看。」 「说好了,我明年一准儿要来烦你。」 「求之不得。」 见卫泱望着窗外那棵梧桐树,目光闪闪的样子,宁棠忽然觉得那句「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所言不虚。 而他不止要引得凤凰来,还要引得凤凰栖。 小泱,这儿就是你我以后的家。 …… 在帮宁棠冷敷过额头上的撞伤以后,卫泱又随宁棠房前屋后的转了几圈。 宁棠刚问到卫泱,究竟在后院墙角的那处空地种紫藤好,还是种棵葡萄好,就闻樊昕派人来请。 原是午膳的时辰到了。 宁棠不禁要嘆,欢愉的时光总是过的太快,他明明还没与卫泱说上几句话,一个晌午眨眼就过去了。 逛了大半天没闲着,卫泱也是饿了,便与宁棠一道往饭厅走去。 樊昕原本是想邀徐紫川与他们一同用午膳,但徐紫川那边却婉拒了。 宁棠听说以后,松了口气。 徐郎中不来最好。 他总觉得只要徐郎中一出现,卫泱的全部心思和目光就都黏在徐郎中身上,扣都扣不下来。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喜欢,也很不安。 宁棠虽然很不待见徐紫川,但并不代表他不欣赏徐紫川。 倘若徐紫川和卫泱只是毫不相干的人,宁棠倒是很愿意与徐紫川结交。 然而事实却叫人遗憾。 …… 只要有卫泱在的地方,总是会很热闹。 再加上一个宁棠,无疑就更加热闹了。 樊昕本是极娴静含蓄的性子,却在饭桌上被卫泱和宁棠逗的大笑了好几回。 聪明又漂亮的姑娘谁不喜欢,樊昕瞧着卫泱,越瞧越爱。 母子同心,樊昕也盼着卫泱能快些长大,早日及笄,如此她便能名正言顺的将卫泱讨回家来当儿媳妇,日日都这么高兴了。 樊昕重养生,平日里有午睡的习惯。 但今日卫泱难得来府上一趟,她哪肯去午睡,只道要陪卫泱说话。 卫泱此番前来,是为探望樊昕,若反叫樊昕为招待她而受累,她于心何忍。 于是,卫泱便催着樊昕去午睡,还说要陪着樊昕一起午睡。 一听这话,樊昕心里高兴的要命。 她从很早以前就一直很羡慕那些有女儿的女人,可以与女儿同吃同睡,常常凑在一起说说体己话。 原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没想到她没有亲女儿体贴,外甥女却跟亲女儿似的体贴。 樊昕乐意至极,便高高兴兴的带着卫泱去了卧房。 樊昕原本是打算躺下来与卫泱闲说说家常。 谁知才躺下没多久,卫泱就睡着了。 望着卫泱恬静的睡颜,樊昕满眼都是疼惜。 樊昕还记得第一回见卫泱,是在这孩子洗三的时候。 月子里的孩子,哪有好看的,偏卫泱一出生就白白嫩嫩,生的很秀气。 当时她就断言,卫泱来日一定会是个美人。 果不其然。 樊昕默默的端详着卫泱粉雕玉砌的脸,心想,棠儿与泱儿都长的极好,来日若他俩能有个孩子,无论是小子还是姑娘,一准儿的可人疼。 只是以卫泱的身子…… 站在婆婆的立场上,自然是想娶个能生养的儿媳妇,以延续夫家的香火。 但站在亲娘这边,倒宁可自个的女儿一辈子都不要受生儿育女之苦。 生孩子可是九死一生的事。 每年死于难产和产后血崩的女人不计其数。 当娘的都是过来人,都曾亲身经歷过生产的剧痛,哪里捨得女儿也受那份罪。 什么有了儿子傍身,才能在夫家站稳脚跟。 那只能说,是你娘家无能,才要女儿靠自己的肚子争前程。 倘若娘家势强,即便女儿就是生不出孩子,夫家也得当宝贝似的供着,哪个敢啃一声。 樊昕想着,目光又落回到卫泱的脸上。 卫泱她是一定要娶回家做儿媳妇的。 至于卫泱究竟能不能生养,她也不强求。 儿孙之福,都是天赐的。 就好像她,当初嫁给宁琛都快八年了,肚子一直都没动静。 原以为她这辈子都没机会当娘了,谁知却在二十五岁那年怀上了宁棠。 樊昕温然一笑,轻轻的摸了摸卫泱的脸,又将薄毯往卫泱身上扯了扯。 从前,她总羡慕她妹妹樊昭能有像卫泱这样乖巧可人的女儿。 但如今她却一点儿都不羡慕了。 倘若卫泱是她的亲女儿,待卫泱长成,她怎么捨得把这孩子嫁出门去。 那种疼,不亚于割肉。 还是当婆婆好啊。 第一百二十九章亲妈,绝对是亲妈 大概是屋里点的薰香太过好闻香甜,卫泱这一觉睡的很沉很安稳。 睡醒后,身上的睏乏之感全消。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正打算瞧瞧身边的樊昕是否睡的安好,却见身旁早已空空如也。 卫泱懊恼,她之前明明是打算陪樊昕午睡的,谁知脑袋一沾枕头,自个倒先唿唿大睡起来。 外屋隐约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卫泱赶忙起身下地,往外屋走去。 见卫泱出来了,原本相谈正欢的樊昕和宁棠默契的噤了声。 「何时来的?」卫泱笑问宁棠。 「来了有一会儿了。」宁棠应道。 如此说来,她应该睡的时辰不短。 卫泱很不好意思,「原本是要陪姨母午睡的,没成想自个却先睡了。我睡相不好,叫姨母笑话了。」 闻言,没等樊昕说什么,宁棠就先接着话茬说:「你的睡相是不好,瞧,头髮睡的乱糟糟的。」 卫泱还真没留心自个的头髮,听宁棠这么一说,赶紧摸了摸,是够乱的。 樊昕笑将卫泱拉到身前,温声道:「走,姨母带你梳头去。」 卫泱点头,张口就要喊半夏和忍冬进来伺候。 「用不着旁人,泱儿这髮式,姨母就会梳。」 「哪好劳烦姨母这些。」 「这哪能说是劳烦,我可乐意的很呢。」樊昕说着,起了身,「姨母膝下无女,你就叫姨母过过有女儿的瘾吧。」 既然樊昕都这么说了,卫泱哪好再拒绝,「姨母懂得给人梳头?」 「难的不会,你这简单的双环却不在话下。泱儿不知,你母后小的时候,姨母可是经常按着她,给她梳头玩的。」 「那姨母得给我梳个漂亮的。」 「那还用说。」樊昕赶着说,赶着牵卫泱来到妆檯前。 卫泱刚在妆檯前坐定,就从身前的妆镜中看到,宁棠在她身后不远处站下了。 「女人家梳头,你来跟着掺合什么?」 「女人家?你哪算女人,小丫头一个。」 「那也是个丫头,不是个小子。」 宁棠一笑,正预备说句什么,就听樊昕埋怨说:「棠儿,与你说过多少遍,不许欺负妹妹。」 「咳,总是忍不住。」宁棠挠头。 「看来,娘亲不罚你,你便不知道厉害。」樊昕说,语调却并不严厉。 卫泱赶忙点头应和,「是该罚,如此才能长记性。」 「那泱儿说,该怎么罚你表兄才好?」樊昕问。 拌句嘴而已,还真罚呀? 「还是算了吧,下不为例就好。」卫泱又豆腐心了。 「这可不成。」樊昕说着,将手中的梳篦往宁棠手上一递,「就罚你帮妹妹把头髮都梳通。」 姨母,您坑我呢? 卫泱欲哭无泪。 宁棠虽不是个粗鲁的莽夫,却是个从未伺候过人的公子哥。 他会给人梳头?只怕宁棠一通梳下来,她得掉好几把头髮。 「姨母别,我可不敢用表哥。」 「泱儿放心,若你表哥敢梳疼你一下,姨母就罚他写一篇大字。若超过三下,直接就写一百篇,看他敢煳弄。」 亲妈,绝对是亲妈。 卫泱对宁棠深表同情,但同时又很不厚道的暗爽。 这个罚写大字的主意,简直不能更妙了。 宁棠啊宁棠,你也有今天? 「那就劳烦表哥了。」卫泱说,尽量忍住不笑。 听卫泱答应了,樊昕三下五除二就把卫泱的头髮给拆散了,接着便让开身子,叫宁棠上前来。 宁棠站在卫泱身后,望着卫泱垂在脑后那一头乌黑光亮的秀髮,前所未有的紧张。 「棠儿一缕一缕的慢慢梳。」身旁,樊昕指点说。 宁棠原以为亲妈坑他,可听了这话才回味过来,亲妈原是在帮他。 宁棠沖樊昕点了点头,将樊昕投来的鼓励目光照单全收。 拜体内的奇毒所赐,卫泱的痛感要比正常人迟钝很多。 别说宁棠轻轻梳疼她一下,即使宁棠用力的拉扯她的头髮,她也不会觉得很疼。 但为了宁棠好,卫泱觉得她应该发挥一下自己的演技,总得嚎两嗓子才像话。 毫无疑问,宁棠是个学霸之中的学霸,哪儿哪儿都很优秀。 可人无完人,宁棠那一笔狗扒字,实在是拿不出手。 虽说有权威的科学研究表明,一个人的字越丑,就说明这个人的思维越活跃。 字写的丑,完全是因为手速跟不上脑速。 但也有一种人,脑袋瓜很灵光,字也写的很好,比如她。 宁棠可是安国公的独子,迟早是要子承父业,入朝为臣的。 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宁棠即便入朝也是做武官。 但以宁棠的心气,难道就甘心做文官们口中粗莽的武夫吗? 在卫泱看来,宁棠的文化底子很好,人又聪明。 给他一本书,不出三日,他便能给你倒背如流。 倘若来日,宁棠既能文又能武,在朝堂之上必定更能吃的开。 为了宁棠好,卫泱决定待会儿要多吼几嗓子,叫宁棠把字好好练练,否则来日写个奏摺,她渲皇兄都看不懂。 所以宁棠,你千万不要恨我。 宁棠捏着梳篦,手竟微微有些发抖。 半晌才鼓足勇气,捞起了卫泱的一缕头髮,小心翼翼的梳理起来。 宁棠如此,才不是怕被罚写大字,他是真的捨不得卫泱,别说梳掉,哪怕是梳断了卫泱的一根头髮,宁棠都心疼。 在将这缕头髮从头到尾梳通以后,宁棠舒了口气。 卫泱的头髮又滑又顺,也没打结,好梳的很。 可尽管如此,宁棠也不敢松懈,又捞起卫泱的一缕头髮,仔细的梳了起来。 卫泱透过身前的妆镜,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宁棠的表情。 见宁棠那样专注小心的为她梳着头髮,卫泱根本下不去嘴喊疼。 平日里那样风风火火的人,竟然也有这样柔情的一面。 卫泱忽然觉得,宁棠他日成亲以后,一定会是个很温柔体贴的好夫君。 谁若能嫁给宁棠,那便是三生有幸了。 宁棠专心的替卫泱梳着头,卫泱脸上则挂着淡笑,安静的享受着。 樊昕从旁瞧着,满意的不行。 何为天作之和,说的就是棠儿和泱儿呢。 真该叫她妹妹樊昭也来看看。 倘若她妹妹能亲眼看到这一幕,应该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将泱儿许给棠儿吧。 第一百三十章萝莉外表大妈的心 当一个人太专注的去做一件事,那么在这件事完成以后,就会觉得很累很累。 尽管替卫泱梳头很累,但在最后一缕头髮梳完以后,宁棠却觉得意犹未尽。 给卫泱梳头,他一辈子都不会厌倦。 一辈子太短,根本就不够他去疼爱这个丫头。 小泱,我可有这个荣幸,在你白髮苍苍的时候,还能每早起来,亲手将你的秀髮绾起。 「好了。」 卫泱回神。 不得不承认,宁棠梳头梳的很好,手法比半夏还要轻柔。 若非了解宁棠是个什么性子,卫泱只当这小子特意去学过给姑娘家梳头呢。 话说,她周围的男人们,似乎都身怀不同的撩妹神技。 徐紫川髮带绑的好,宁棠头梳的也不赖。 而卫渲更是个多面手。 听说,从前庞如燕还在世时,卫渲只要留宿凤仪宫,第二日一早起来,便会亲自为庞如燕上妆。 更离谱的是,卫渲还曾经亲手为庞如燕染过蔻丹。 卫渲贵为一国之君,竟然心甘情愿的为庞如燕做这些。 足可见卫渲心里有多喜欢庞如燕。 可惜人心隔肚皮,真心却换不来真心。 逝者已矣,但卫泱还是没办法原谅庞如燕。 只要一想起这些,她就火大。 罢了,这些破事,不想也罢。 「这是你第一次给姑娘梳头?」卫泱问宁棠。 「当然。」宁棠立刻应道。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这手法很老道很娴熟呢。」卫泱故意打趣宁棠。 「哪有,小泱可别冤枉我。」 「冤不冤枉可不是你自己说的,回头得叫姨母好好审审你。」 樊昕闻言,立马上前替宁棠解围,「泱儿可别打趣你表兄了,这世上除了你以外,谁还能支使动他做这些。」 宁棠的脾气,卫泱自然知道,也是个傲娇货。 「姨母,我与表兄玩笑呢。我晓得,表兄待我最好了。」卫泱冲着镜子里的樊昕和宁棠母子一笑,「表兄待我好,我待表兄也不差,忍痛将自己的脑袋贡献出来给表兄练手。来等日表兄娶了表嫂以后,便能这样哄表嫂高兴了。」 樊昕母子原本还挺高兴的,可一听卫泱这话,又气馁了。 卫泱啊卫泱,你怎么就不懂你姨母和表兄的心呢。 …… 樊昕手巧的很,一会儿工夫就将卫泱的头髮重新梳好了。 在又拉着卫泱陪她吃了一盏茶之后,樊昕就沖宁棠说,时辰不早,要带妹妹出去玩,还不赶紧。 闻言,卫泱立马望向宁棠,「你都跟姨母说了?」 宁棠点头,「小泱放心,我娘是站在咱们这边的。」 卫泱甜甜一笑,沖樊昕拱手,「姨母英明。」 「成了,就别给我戴高帽了,只记得别玩疯了,日暮之前一定得回宫去。」 「娘亲放心,即便小泱胡闹,我也不会由着她的。」宁棠信誓旦旦的说。 樊昕对宁棠的承诺持保留态度。 不由着卫泱?这小子不带头胡闹就不错了。 罢了,这俩孩子一个在边关憋的够呛,一个在宫里憋的难受,今儿就由得他俩高兴吧。 「你俩快走,省得时辰不够,再玩的不尽兴。」樊昕催促说。 卫泱也不矫情,连忙起身,「姨母知道,我出宫一趟太难了,若我说回头再来瞧您,便是在哄您了。姨母您啊一定要保重身子,等您身子好全了,可得常常来宫里玩。」 「姨母知道。」樊昕挽过卫泱的手,心里怪捨不得的,「等天气再凉爽些,姨母隔三差五就去宫里坐坐,小住几日也是好的。」 「小住才不好呢,姨母就不怕姨丈惦记您,一日不见就思之如狂。」 「人小鬼大。」樊昕轻轻的捏了卫泱的手背一下,「这些俏皮话,都是打哪儿听来的。」 其实,宁棠也很好奇这个问题,他小泱妹妹是不似一般的小姑娘说话含蓄。 卫泱笑而不答,比起身边同龄的小姑娘,她是懂的太多了。 难为她萝莉的外表下,生了一颗大妈的心。 樊昕随口一问罢了,无意深究,便松了卫泱的手,「走吧,去好好玩吧。」 「嗳,那外甥女就告辞了。」卫泱沖樊昕福了福身。 樊昕起身,「走,姨母送你到门口。」 「午后日头大,姨母别送了。」 「就送你到屋门口还不成。」 卫泱点头,亲亲热热的环着樊昕的手臂往外走。 房前的屋檐下,樊昕望着宁棠和卫泱说说笑笑并肩走远,忽然想起了她年轻时候的事。 想她和宁棠他爹也算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就在她十三岁那年,跟卫泱这般大的时候,她就默默许下了非君不嫁的心愿。 天公见怜,竟叫她如愿以偿了。 樊昕想,老天爷一直都待她不薄。 若她心中再有太多奢望,那就太贪心了。 但她还是期望,不,她愿意用自己余生所有的好运做交换,只求卫泱不要红颜薄命。 倘若能看到宁棠顺顺利利的将卫泱娶进门,那她这一生也算是圆满无憾了。 …… 在走下抄手游廊后,本该一直向南走才是出府的方向,谁知宁棠却带着卫泱向东走。 「方向错了。」卫泱赶忙拦住宁棠,「怎么,在自个家里也能迷路了?」 「离府以前,你得先跟我去个地方。」宁棠说。 「什么地方?」 「还能把你卖了不成,跟我来。」宁棠一笑,加快脚步走在了前头。 卫泱偷笑,即便宁棠真要把她卖了她也不怕,因为到头来,谁被谁卖了还不一定呢。 小狐狸这个外号,可不是白叫的。 宁棠一路将卫泱带到了一处厢房。 而半夏和忍冬已经在此恭候多时。 「这什么情况?」 「你赶紧随半夏和忍冬进去换身衣裳,你这一身姑娘的打扮,出门很不方便,得换套男装才行。」 宁棠不提,卫泱还真没考虑到这点。 就如宁棠所言,在这姑娘家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年代,姑娘们想出趟门要避讳的事太多,进进出出都太不方便,也太扎眼了。 还是宁棠心细,全都替她想到了。 「那我进去换衣裳了。」 宁棠点头,脸颊微红,赶紧转过身去,表示他是正人君子,绝对不会偷看。 「宁捣蛋,谢谢你啊。」 「哦。」宁棠嵴背挺的笔直,看似从容冷静,实则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只要能为卫泱尽心,哪怕只是做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都很满足很满足。 第一百三十一章形影不离的资格 这还是卫泱第一次穿男装。 与女子动辄就要穿七八层的大衣裳相比,穿男装就要简单方便多了。 这厢,宁棠正对着廊上的柱子发呆,就听见身后屋门开启的声响。 他一回身,就见卫泱连蹦带跳的从屋里蹿出来,然后在他眼前转了个圈。 「如何?」 「好俊俏的小公子。」 卫泱得意,「那比起你呢?」 「那还用问,当然是我更俊了。」 卫泱就知道宁棠这个臭不要脸会这么说,但不可否认的是,宁棠的确生的够俊朗够出色。 至少在整个宗室中,无人能出其右。 宁棠自夸,也是有底气有资本的。 卫泱无法反驳。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量的,这衣裳和鞋都合身极了。」 「我只要想知道,就自有办法。」宁棠故弄玄虚,实则心里却心虚的很。 压根不好意思说,卫泱的身量不是他打哪儿问来的,而是他自己估量出来的。 没想到他估量的挺准,这身艾青色的锦袍还挺合卫泱穿的。 不过,卫泱生的唇红齿白,娇俏的很。 乍一看上去,像是位俊美的小公子,可只要再多瞧一眼,便能瞧出是个极貌美标緻的小姑娘。 他们小泱生的真好,怎么看都好看。 宁棠瞧着瞧着,脸又烧的滚烫。 对卫泱,他是越来越没办法冷静了。 「可惜了。」卫泱轻嘆了口气。 「可惜什么?」 「可惜姨母亲手为我梳的头,我还没美多一会儿,就给拆了。」 「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 「你当我是你,每日都能见到姨母?」 宁棠一笑,「眼下不能,未必以后都不能。」 「此言何意?」 宁棠笑而不答,「快跟我走吧。」 卫泱点头,也没再追问,便乐颠颠的跟着宁棠向大门口走去。 换下了一身厚重的裙装,卫泱只觉得从头到脚都轻快了不少。 她是头一回觉得,当男人真好,至少在穿衣打扮上没那么繁复累赘。 身上轻快了,心情自然也跟着好起来。 卫泱与宁棠说说笑笑,不多时就走到了大门口。 隔着老远,卫泱就见徐紫川正负手站在门前。 见徐紫川一副悠闲的样子,卫泱便忍不住想吓吓他。 谁知她刚轻手轻脚的摸到徐紫川身后,预备出手。 徐紫川就突然转过身来。 卫泱没吓成徐紫川,反倒被徐紫川吓了一跳。 「好没趣,我竟忘了你生了一对顺风耳。」 「你这身打扮?」 「如何?」卫泱故意学徐紫川,也将双手负去身后,腰板挺的笔直,「做这身打扮,出门行走比较方便。」 不是徐紫川给卫泱泼冷水,卫泱虽然一身男子打扮,但只要是眼不瞎的人,一眼看不出,两眼也能看出这是位姑娘。 但就如卫泱自己说的,穿男装出门行走,是比女装要方便的多。 毕竟,姑娘家出门本就扎眼,更何况是像卫泱这样极美的姑娘。 见徐紫川不吱声,卫泱追问,「怎么,我穿男装不好看吗?」 好看,很好看。 俏丽中又带着些许英气。 可他偏不这么说。 「尚可。」 见徐紫川一直盯着卫泱看,宁棠心里很不爽。 一想到徐紫川要全程跟着他和卫泱,宁棠就更不乐意了,却也没法子。 谁叫徐紫川是徐郎中呢?他可比谁都有资格与卫泱形影不离。 不行,他一定得尽快找到能顶替徐紫川的人才好。 说他阴险也好,小气也罢,他就是见不得卫泱与徐紫川亲近。 宁棠是个彻头彻尾的行动派,自打那日他心里冒出挤走徐紫川的念头以后,宁棠就开始暗地里派人去寻访各地的名医。 奈何这些年间,自请前来为卫泱医病,最终却因未能医好卫泱的病而活罪的郎中太多。 明明有许多郎中医术精湛,却都不敢接下这门差事。 像徐紫川这样胆大,又有本事的郎中,短日之内恐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抛去其他恩怨不讲,单在胆识和能力上,宁棠还是很佩服徐紫川的。 但宁棠的决定不会改变,徐紫川必须离开卫泱身边,越快越好。 …… 才上马车坐定,卫泱就急着问宁棠,「这会儿能告诉我,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了吧?」 「咱们要去一个既有好景致,又有热闹可看的地方。对了,还有不少好吃的。」 「世上真有这么好的地方?」 「我还能骗你不成。」 经宁棠这么一说,卫泱心中的期待值瞬间爆表。 好看,好玩,又有好吃的地方,会是哪里呢? 期待,好期待! 行驶中的马车缓缓停稳,卫泱听马车外人声鼎沸,想必他们此刻应该身处京都城内的繁华之处。 「咱们到了。」宁棠起身,率先下了马车。 卫泱也顾不上与徐紫川客气,紧跟在宁棠身后往外走。 才将脑袋探出车外,卫泱就忍不住四下打量。 「酒楼?」卫泱问。 「是茶楼。」宁棠答。 卫泱连忙扶住宁棠的手走下马车。 她仰头望着门脸上的牌匾,「聚仙楼,我当是一间酒楼呢。」 「是茶楼没错。」 「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卫泱问。 「好不好进去瞧瞧就知道了。」 卫泱莞尔,「若是不好玩,我可要掀桌的。」 「只怕你乐不思蜀,顾不上掀桌子砸碗。」 卫泱见这间茶楼的门脸,捯饬倒是很古朴大气,但一间茶楼而已,还能好玩出个花来。 卫泱不是不信宁棠,就是觉得她与宁棠对好玩的定义似乎有些出入。 可知比起这种地方,她倒是更喜欢往路边的茶摊上一坐,看看那些市井百态。 「这茶楼究竟孝敬了多少银子与宁大将军,竟惹得你如此吹捧?」 宁棠不言,只与卫泱做了个请的手势。 卫泱一笑,回身招唿徐紫川和半夏,忍冬一同进去。 「长公…公子。」仲晨别别扭扭的沖卫泱拱手,「依小的所见,半夏姑娘和忍冬姑娘还是不要随公子们一道进去了,毕竟寻常公子是不会带丫鬟出门的。」 仲晨这一句提醒的很是。 可半夏和忍冬好不容易能随她出宫一趟长长见识,卫泱实在不忍心把半夏和忍冬扔在马车上凄凉,自己去玩。 「就带半夏和忍冬一起吧,大不了被当成好色的纨绔子弟。」卫泱与宁棠商量说。 一听这话,宁棠的脸又红了。 小泱一久居深宫的半大孩子,这些「好话」究竟都是打哪儿学来听来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名冠京华 只要是卫泱的决定,宁棠就没有说不好的。 宁棠几乎没犹豫,就点头答应了。 一旁的半夏和忍冬面上不露,心里都十分欢喜。 半夏和忍冬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却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 在卫泱眼中,还是两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 宫里的生活枯燥,长年的宫廷生活更是磨人性子。 身为宫女,半夏和忍冬无疑比其他同龄的姑娘都要沉敛稳重,但基本的好奇心还是有的。 半夏与忍冬一个七岁入宫,一个八岁入宫,已将近十年没有机会看看这宫外的世界了。 纵使两人当初没有入宫做宫女,穷苦人家的姑娘,也定然没机会到聚仙楼这样的地方长见识。 方才,当听仲晨提出不叫她俩随卫泱进去的建议时,半夏和忍冬心里多少都有些失望,却也无可奈何。 谁知卫泱却执意要带她俩随行。 半夏和忍冬是截然不同的性子,但此刻,两人心中所想却不尽相同。 自个一定是上辈子积了厚德,这辈子才能跟了像长公主一样的好主子。 「徐郎中请。」卫泱一笑,又沖半夏和忍冬说,「你俩也快跟上。」 徐紫川微微点了下头,顶着一张亘古不变的冰山脸向前走去,这神情这气场,哪像是来消遣的,倒像是来砸场子的。 好可惜啊,明明笑起来那么好看,却总爱装面瘫。 卫泱觉得,她回去以后有必要研究一下传说中的笑穴在哪儿。 正经给徐紫川治治「病」。 一行人结伴向聚仙楼走去,刚走到门口,小二就满脸堆笑的迎了出来。 没等小二发问,仲晨就先道:「我家公子今儿包下了暖玉阁。」 一听暖玉阁,那小二的态度立马变的更加殷勤。 暖玉阁可是他们聚仙楼最好的雅间,等闲之人可包不起。 小二在这家聚仙楼跑堂已有三年,见眼前几位贵客都很面生,应该是头一回来。 瞧几位通身的气派,必定非富即贵。 这难道是刚调任进京都的哪位大官家的公子们? 小二不敢多话打听,只管不动声色的将来者都飞快的打量了几遍。 跑堂的小二迎来送往,大都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卫泱是女扮男装。 又见一行人中还跟着两个丫鬟打扮的漂亮姑娘,心中就更笃定了。 心想,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千金,缠着她家兄长带她出来淘气呢。 这位究竟是哪家的千金呢? 生的未免也太标緻了。 虽说年纪还小,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却已难掩姿色。 等再过两年,就凭这位的美貌,一定能名冠京华。 小二虽觉得卫泱好看,却也不敢逾礼多看,赶紧迎着一行人向楼内走去。 与门脸的气派相一致,楼内的摆设也是相当的大气考究。 卫泱正暗自赞嘆,这聚仙楼的东家好审美,忽闻一阵清泠的琵琶声入耳。 卫泱循声望去,才见一楼大堂的中央有个戏台子。 一身着蓝衣的年轻姑娘正坐在戏台子中央,抱琴演奏。 台下的茶客们,边品茶边听曲,好不惬意。 茶馆请乐户弹琴唱曲来留客,是寻常手段,不算有创意,但不得不说,台上的蓝衣姑娘琵琶弹奏的真心不错。 「公子们,楼上请。」小二立在楼梯口,哈腰道。 卫泱回神,便随宁棠和徐紫川向楼上走去。 卫泱一边往楼上走,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聚仙楼的地方不算小,卫泱粗略的数了一下,楼下的大堂内,大概摆了有二十几张桌子。 眼下已是座无虚席。 瞧茶客们的打扮,不是显贵也是富户。 卫泱想,倘若把这聚仙楼搬回现代,应该属于那种高级会所。 而能进二楼雅间的,应该都是店里的vip。 说老实话,若叫卫泱自己挑,她倒是愿意坐在大堂里。 窝在雅间里多没趣,人多热闹才好。 可当卫泱进到暖玉阁以后,就立刻打消了之前的念头。 并非因为这暖玉阁视线好,能从正中央很清晰的俯瞰楼下的戏台,而是因为雅间里有一扇大窗,窗外正对着一条小街,街旁就是一条河。 若卫泱没猜错,这条河就是贯穿京都城南北的清河。 因为离河很近,卫泱站在窗前就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河面,看到清澈的河水在微风的吹拂下,泛起阵阵波光。 河岸边和横跨两岸的石桥上,有匆匆走过的行人,也有在兜售小玩意的商贩。 眼前的一切,充满了市井的亲切感。 而另一边,琵琶声强势入耳。 大弦嘈嘈,小弦切切,听的卫泱都有些热血沸腾。 卫泱一边立在窗前观景,一边欣赏从身后传来的琵琶声,很惊喜也很惬意。 宁棠果然没有骗她,这聚仙楼是个好地方。 「敢问几位公子,想要吃点儿什么,喝点儿什么?」小二躬身问道。 宁棠立马望向卫泱,「你说。」 卫泱头一回来,也不了解情况,只叫小二捡了他们这儿的招牌或特色上。 小二得了吩咐,立马下楼张罗去了。 「不累吗?过来坐会儿。」宁棠沖卫泱招招手。 卫泱点头,乐呵呵的来到宁棠身边。 宁棠体贴,特意将最中间,视野最好的位置留给卫泱,方便卫泱看楼下台上的表演。 自己则在卫泱的右边坐下了,至于左边的位置,毫无疑问是徐紫川的。 「这儿如何?」宁棠问。 「想不到宁大将军还挺会挑地方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常来这里消遣呢。」 「我哪有闲情出来听曲喝茶,不知打听了多少玩家才最终定下这里。」 宁棠的脾气卫泱最知道,宁棠是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 若有这工夫,宁棠大概不是去靶场练靶,就是去马场骑马了。 「倒是难为你了,这里不错,我很喜欢。先不说台上演的好不好,光这窗外的街景,就够我看一整天了。」 「街景有什么好看。」宁棠笑道,「若一早知道你这么好打发,我又何必带你来这里败银子,直接带你往街边一坐才省心。」 「呦,堂堂安国公府的世子,威震北关的威虏将军,才花这点儿银子也要心疼?你可是巨富,差什么也不会差银子。」 「巨富?」宁棠苦笑,「你可别挖苦我了,我可穷的很。」 第一百三十三章蕙质兰心 宁棠会穷?这怎么可能。 「少在我面前哭穷,你若不是巨富,我这个长公主岂不是要到街边讨饭了。」 「我何时骗过你,我是真穷。」宁棠一本正经的与卫泱说,「我眼下已经不从家里拿银子使了,你说光指着我那点儿月俸过日子,我穷是不穷?」 原来如此,那宁棠的日子还真是不太富裕。 想来,宁棠虽有个威虏将军的封号,但封号只是封号,并不似国公和侯爷,每月都享有与身份品级相当的一份格外补贴。 卫泱记得,宁棠在北关时,在军中的职位好像是监军。 卫泱不太了解军中的官位设置,从前好像听谁提过一嘴,说监军好像是正五品的官。 一个五品监军,一个月本就拿不到多少俸禄。 而眼下,宁棠又已经不在北关军中,大概已经停薪留职,领不到俸禄了。 也就是说,宁棠眼下很有可能是零收入。 如此说来,宁棠是挺穷的。 「那今儿这一顿,由我来请。」卫泱十分豪爽的说。 「说什么傻话,有我在,哪有叫你出银子的道理。」 「我成日闷在宫里,有银子也没处使,你就叫我出吧。」 宁棠知道,卫泱这是体贴他心疼他呢,心里美滋滋。 「小泱放心,我这儿还是有些积蓄的,你别忘了,我大大小小也立过几回军功。」 宁棠不提,卫泱险些忘了这茬。 大夏在奖励军功和安抚牺牲将士的遗孀上,是从来都不会吝惜银子的。 正因军中待遇极好,大夏不必刻意招兵,立志参军的青年就有很多。 卫泱记得,宁棠这两年立下的军功,光大的就有两次。 掐指算算,依宁棠目前的积蓄,应该都能在京都城内置处宅子了。 就这样宁棠还好意思跟她哭穷? 「半夏,去把小二喊来。」卫泱吩咐说。 「怎么,想起要吃什么了?」宁棠问。 卫泱横了宁棠一眼,「觉得我之前对你太客气了,所以想把小二叫回来,叫他只管捡着最贵的上。」 宁棠赔笑,「好,我哭穷我不对,只要你高兴,无论想吃什么喝什么都由着你。」 咦?宁棠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 这种时候,宁棠不是该打趣她任性败家吗? 宁捣蛋为何会突然这么让着她?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宁棠笑而不语。 就如卫泱所言,他是动机不纯。 他就是要惯着卫泱宠着卫泱,把小丫头宠的无法无天,宠的小丫头离不开他,才算大功告成。 方才只顾着与宁棠说笑,倒冷落了徐紫川。 卫泱忙转向徐紫川那边,见徐紫川正盯着台下,很专注的听着台上的蓝衣女子弹奏琵琶。 「徐郎中觉得这里如何?」 「琵琶弹的很好。」 徐紫川这是在敷衍她吗? 卫泱略感不悦。 她明明是问徐紫川聚仙楼这个地方如何,又没问他那位蓝衣姑娘琵琶弹奏的如何。 明显的答非所问。 说来,徐紫川可是鲜少夸人的。 能得到徐紫川一声「很好」的称赞,可是很难的。 那位蓝衣姑娘的琵琶,真的弹的有那么好? 卫泱不服气,便问宁棠。 而宁棠也是不会看脸色,「弹的是很不错。」 见一左一右两个人,都被那琵琶声吸引了去,饶有兴致的听着看着。 卫泱也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细细欣赏一下。 平心而论,这姑娘的琴技是不错。 而比起琴技,更吸引人的是她的美貌。 在茶馆里卖艺,与在勾栏里卖笑一样,都是抛头露面的营生。 可这位蓝衣姑娘身上,却不带一丝风尘气。 这一点儿当真难得。 「倘若我潜心练上个三五年,一定能比她弹的好。」卫泱说。 「不可能。」 徐紫川和宁棠几乎是异口同声。 不可能? 卫泱一股火冲上头,先瞪了宁棠一眼,又狠狠的剜了徐紫川一眼。 她应该先从哪个骂起才好呢? 怎么在这两个人眼里,她就那么没用。 三五年还玩不转一个琵琶? 「少看不起人,不信咱们就打赌。」 卫泱是说到做到的人,这一点宁棠比谁都清楚。 「我才不敢跟你打这个赌,万一你练琴太狠伤了手,姨母不怪我,我娘也饶不了我。」 「不打赌就算了,左右这琵琶我是弹定了,就算磨烂了这十根手指头,我也一定要弹的比她好。」 「伤了手指,以后如何给人切脉诊病。」徐紫川幽幽道。 卫泱只顾着要强,竟忘了这茬。 徐紫川的话,真叫她无法反驳。 身为郎中,保养手是基本。 手指对脉息的感知,直接影响到为病人断症。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卫泱从来都不碰乐器。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卫泱手笨,不善那些。 徐紫川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将卫泱浇了个透心凉。 卫泱很不甘心的又问了一遍,「她弹的真的有那么好?」 这回宁棠可算长了记性,赶紧应道:「仔细一听,觉得也没那么好,一般一般。」 而另一边的徐紫川却没吱声,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那蓝衣女子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呵,徐紫川这哪是在听琵琶,分明是在看美人呢。 不错,那台上的蓝衣女子是生的很标緻。 可不是卫泱自夸,她自认为比那台上的蓝衣女子要美的多。 徐紫川放着她不看,却死盯着旁人瞧。 卫泱才将将平息的怒火,又復燃起来。 这厢,卫泱正生着闷气,就见小二端着茶点进了屋。 趁着小二倒茶的工夫,卫泱装作无意的打听说:「台上的姑娘琵琶弹奏的真好,小哥可知那位姑娘的芳名?」 姑娘打听姑娘的名字,倒是稀奇。 小二想,这位小千金大概是在替另两位公子打听呢,便很痛快的告诉卫泱,「回公子,那弹琵琶的姑娘唤做兰心。」 「兰心?是蕙质兰心的那个兰心?」 「正是。」 「人如其名,真是个好名字。」 小二陪笑,连声应和。 「兰心姑娘辛苦,咱们可不能白听,总得给姑娘添些脂粉钱。」卫泱说。 宁棠闻言,立刻沖仲晨打了个眼色。 仲晨会意,麻利的递了锭银子到小二手上。 「小二哥也辛苦了。」 不必宁棠再指示,仲晨又打赏了银子给小二。 许久没有遇上这样出手阔绰的客人了,小二欢喜的要命,「小的谢公子恩赏,也代兰心姑娘谢公子恩赏。」 卫泱莞尔,「小哥不必代兰心姑娘谢我,要谢就谢那位徐公子吧。」 第一百三十四章你可真有出息! 闻言,徐紫川才将目光从台上收回,望向身旁的卫泱。 卫泱却故意不瞧徐紫川,立刻将脸别去一边,端起小二刚添的茶就喝。 「小心。」宁棠连忙提醒一句,却为时已晚。 卫泱被滚烫的茶水烫了嘴,疼的要命。 但为了不在徐紫川眼前丢面子,只能强忍着疼说:「这茶很香。」 而此刻,卫泱的嘴里早被热茶烫破了皮,也就是卫泱能忍疼,若换做旁的姑娘,早就嗷嗷大哭了。 「小泱,你没事吧?」宁棠问。 「我能有什么事。」卫泱边说边用余光往徐紫川那边扫,却见徐紫川压根就没在意她,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台上的兰心姑娘瞧。 卫泱从未见过徐紫川这样盯着一个姑娘看。 难不成徐紫川对这位兰心姑娘一见倾心了? 不会,绝对不会。 徐紫川才不是那样轻浮的人。 但眼下,徐紫川的行为的确很反常。 徐紫川究竟怎么了? 卫泱既费解,心中也十分不悦。 任这琵琶声再悦耳,也无心去赏鉴了。 一曲弹毕,那兰心姑娘抱琴退场,徐紫川这才回神,尝了一口茶。 徐紫川一定有心事,卫泱笃定。 否则,这一桌子精緻的糕点,怎么可能半点儿都吸引不到徐紫川这个甜食控呢。 见徐紫川如此,卫泱不免有些心烦意乱。 期间,宁棠与她说了什么,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还是楼下台上一声醒木响,卫泱才回过神来。 卫泱循声望过去,见一褐衣老者立在台中央,明显是个说书人。 老者声音洪亮,讲的绘声绘色,很是生动有趣。 内容也是卫泱爱听的江湖异闻。 若放在平日里,卫泱一准儿是听的最兴致勃勃的那一位,但这会儿卫泱却无论如何都听不进去。 再看身边的徐紫川,目光游离,明显是在走神。 徐紫川究竟在想什么? 莫不是在想那位兰心姑娘? 徐紫川,你可真有出息! 卫泱本不愿去招惹徐紫川,却见不得他那幅失魂落魄的样子,便将手边的一碟双色马蹄糕往徐紫川跟前一推,「你不尝尝这个?」 「什么?」徐紫川回神,只知卫泱是在跟他说话,却没听清卫泱跟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卫泱懒得跟个心不在焉的人多说什么,自个捏起一块马蹄糕,就大口吃了起来。 卫泱嘴里才被热茶烫破了皮,每嚼一口糕点都疼的要命,简直是在自虐。 宁棠不明所以,见卫泱吃的那么大口那么香,不禁问:「这马蹄糕有那么好吃吗?」 「嗯,好吃的很,你们都别跟我抢。」 宁棠一脸宠溺的望着卫泱,「既然那么好吃,等我下回入宫瞧你的时候,一定给你捎。」 「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卫泱说着,特意将身子往宁棠那边挪了挪,尽量专心的陪宁棠听说书的。 老者一个段子说完,台下掌声连连。 宁棠意犹未尽,卫泱却有些兴致索然。 这全赖徐紫川。 卫泱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竟不知从何时起,徐紫川的一举一动,竟然如此牵动她的心。 台上的桌案被撤掉,紧接着五位身姿窈窕婀娜的舞姬站上了台。 见徐紫川低着头,仿佛被人勾去了魂,卫泱不禁咳嗽两声,「呦,一下子五个大美人呢,徐郎中不看吗?」 徐紫川回神,却并未接卫泱的话,只端起一旁的茶碗,喝了口茶。 宁棠听卫泱的口气有些不对劲儿,很是惊觉,立马对卫泱说:「我最不爱看跳舞,与其看那些,倒不如吃几块糕点。小泱,你说哪样最好吃?」 卫泱嘴里疼的要命,对她来说,这会儿就没什么东西是好吃的。 只怕宁棠扫兴,卫泱便随手指了两样给宁棠。 宁棠依着卫泱的指点,分别取了两块糕点来尝,「口味是不错。」 卫泱知道,宁棠最不爱吃甜,宁棠说好吃,那就说明这糕点做的不甜。 卫泱寻思着,正预备叫宁棠尝尝那碟也不太甜的双色马蹄糕,就听门外传来小二的声音。 说是兰心姑娘特地前来,谢几位公子的赏。 据卫泱观察,来往这聚仙楼的茶客非富即贵。 台上演的好,台下有赏,也没什么稀奇。 大概是因为他们出手太大方,才把那位兰心姑娘给砸过来的。 卫泱后悔了,早知道就不叫宁棠赏那么多了。 宁棠察觉的到,卫泱似乎不太喜欢那位弹琵琶的姑娘,便朗声说:「叫人回去吧,不必特意进来。」 「人都来了,还是请进来吧。」卫泱说。 既然卫泱想会会那位兰心姑娘,宁棠也无话可说,便依着卫泱的意思,叫小二将人带进来了。 原先在楼上远远的看着,就已经觉得这兰心姑娘生的十分清秀。 如今人就站在眼前,看起来就更加端丽可人了。 眼角一颗泪痣,尤显娇娆。 怀抱琵琶,低眉顺眼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卫泱将人上上下下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竟对这兰心姑娘讨厌不起来了。 兰心站定以后,立刻沖卫泱等人福身一礼,却没说话。 头比刚进来的时候埋的更低,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的场合。 依卫泱看,这兰心姑娘无论从气质还是举止上来看,都不像普通的乐户,倒像是个良家女子。 她那面对众人审视时战战兢兢的样子,当真惹人怜惜。 小二见兰心闷葫芦似的也不赶紧说几句逢迎的话,只得赔笑,代替兰心说。 说兰心姑娘感谢几位公子的厚赏,自请前来,想单独为几位公子弹奏一曲。 卫泱不瞎也不傻,那兰心姑娘分明是一脸的抗拒和不愿意,自请前来? 这小二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可既然人都已经进来了,若不叫人家弹一曲就请人家出去,未免太失礼。 卫泱只好和和气气的沖那兰心姑娘说:「既然是姑娘的心意,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赐座吧。」 兰心一听卫泱的嗓音,便知是位姑娘,神情比之前要稍稍放松了些。 小二得令,立刻搬了张凳子过来。 兰心又沖众人一礼,才入坐,「曲…曲子。」 「敢问公子们想听什么曲子?」小二代兰心问道。 卫泱偏头,瞅了身旁的徐紫川一眼,「问这位徐公子就好。」 第一百三十五章换我来守候 徐紫川还真没与卫泱客气,张口就问那兰心姑娘,「姑娘可会弹声声思?」 兰心闻言,明显一怔,抬起头来飞快的打量了徐紫川几眼,又迅速的把头低下,将怀中的琵琶抱的更紧了。 「小女子会的。」兰心应道,声儿隐约有些发颤。 「既然兰心姑娘会弹,还不赶紧的。」小二连忙催促说。 兰心只得应了小二的话,立刻拉开架势,弹奏起来。 兰心人长的清秀白皙,手也又瘦又白,纤纤十指在琵琶弦间上下翻飞,曲子醉不醉人不说,单这一双手就是手控的福利。 卫泱想,她既不是手控,也不是男人,都忍不住要多看那兰心姑娘几眼。 也不怪某人会盯着美人看的目不转睛。 可是宁棠就很淡定,没有一直盯着美人瞧啊。 而那个她以为最不容易被人或事打动的某人,却已沦陷。 「不可思议」四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卫泱此刻的心情了。 见徐紫川那样凝望着兰心,卫泱只觉得心口某处泛起一阵钝痛。 那种感觉,就好像被兰心手上戴的假指,一下一下的在心上挠抓似的。 这滋味怎么比毒发时还要难受呢? 卫泱心里有些发慌,加之兰心那曲声声思弹奏的太过哀怨凄婉,卫泱竟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剧痛都不曾打倒她,难不成她还会败在一首琵琶曲上? 不对,她是在自欺欺人。 卫泱比谁都清楚,她发自心底的痛,并不是因为那首曲子。 分明是因为徐紫川这个人啊。 一曲弹毕,兰心抱琴起身,向众人施了一礼。 尽管兰心将头埋的很低,但卫泱还是隐约瞧见,兰心眼中含泪。 小二生怕兰心不懂得说话,再扫了诸位贵客的兴,便立马带着兰心告辞了。 兰心只管跟在小二身后,低着头往外走,谁知在临出门前,却独独回头瞧了徐紫川一眼。 而徐紫川的目光,就自始至终没从那兰心身上挪开过。 两人四目相对,颇有朗情妾意的意味。 卫泱见徐紫川和那兰心眉来眼去,气的直想掀桌。 她是真没想到,徐紫川竟然是如此轻浮之人。 竟然对一个头一回见面的乐户上了心。 乐户?那兰心姑娘说好听了是个乐户,但谁人不知,乐户就是官妓。 这兰心姑娘身份特殊,即便徐紫川真对她动心,官妓既是妓也是奴,是永无可能被赎身的。 说到赎身,卫泱觉得她想的似乎有些远了,可见徐紫川一脸的若有所思,卫泱觉得很不安。 可知眼下,她有多不想猜中徐紫川的心思。 「小泱你怎么了,脸色为何如此苍白?」宁棠问,满眼的关切。 卫泱回神,「我没事儿,挺好的。」 徐紫川也回过神来,「叫我看看。」 「不必了。」卫泱冷冷的说。 宁棠从旁瞧着,心里觉得颇为诧异,徐郎中好心好意的要给卫泱看看身子有碍无碍,卫泱竟忽然闹起了脾气。 要知道,卫泱平日里可不是会无理取闹的人。 小丫头今儿有些反常啊。 「小泱,你就叫徐郎中给你瞧瞧,瞧过无碍,大家才能放心不是。」 卫泱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把宁棠吓了一跳。 「我累了,想回去了。」 宁棠原本还怕卫泱乐不思蜀,不愿早早回宫去,谁知道小丫头竟然主动提出要回宫。 小丫头是不是真的哪里不舒服? 一想到这儿,宁棠片刻都不敢耽搁,立马张罗着启程回宫。 卫泱一上马车,就独自缩在马车一角假寐。 宁棠和徐紫川一个将军,一个郎中,也无话题可聊,打上车以后,便各自沉默着。 主子们都不作声,半夏和忍冬哪敢吱声,连喘气都是小心翼翼的。 足足坐了有五人的马车里,竟出奇的安静。 众人一路无话,待到快行至皇宫时,宁棠特意吩咐仲晨将马车停靠在一处偏僻的小巷内,又叫上徐紫川一同下了马车,让卫泱赶紧在车里换回女装。 宁棠觉得,卫泱之前的行为举止很不对劲儿,却又无法精准的说出究竟哪里不对劲儿。 是既焦躁,又心急。 于是在下车等卫泱换衣裳的空当,宁棠特地嘱咐徐紫川,待回宫以后,即便卫泱不乐意,也请徐紫川说服卫泱,好好替她诊上一脉。 「我瞧小泱的脸色真的很差。」宁棠忧心忡忡的说。 徐紫川并未与宁棠多言,只道:「照料长公主身子安泰,是在下的本分。」 宁棠喜欢徐紫川用的「本分」二字,但愿徐紫川待卫泱真的能本本分分。 …… 在将卫泱平安的送到靖华门处以后,宁棠便要告辞了。 卫泱思考了一路,也反省了一路,原本有些躁动的心绪,也渐渐得以平復。 今儿是她任性了,宁棠好心好意的为她安排了那些。 却险些因她的冲动,闹的不欢而散。 卫泱知道,宁棠不怪她,甚至还很担心她。 正因如此,卫泱心里才更愧疚。 见宁棠要上马,卫泱赶忙往前追了几步。 「宁捣蛋,你路上小心。还有,今儿谢谢你,我玩的很尽兴。」 宁棠望着卫泱,真想摸摸她的头。 但眼前有这么多人盯着,他哪能这么做。 「等下回得了机会,我再带你出去玩。」 卫泱点头,「我要出宫一趟,可太难了,所以日后你得常常入宫来看我。」 宁棠听了这话,欢喜的要命,「你就那么高兴见到我?」 「那可不。」 宁棠心中狂喜,小泱,你可知,我是时时刻刻都想陪在你身边的。 「好,我日后会常入宫走动。」 卫泱恬然一笑,又沖宁棠挥了挥手,「快走吧。」 「你先走。」 卫泱不解,「为什么要我先走?」 宁棠答:「因为不想叫你看见我走远的背影,心里觉得落寞。我可是记得,五年前你送我走的时候,哭的很伤心。」 卫泱有些不好意思,「五年前的事,我早忘了。」 无论卫泱是真的忘了,还是故意说忘了,五年前分别那日的情景,宁棠至今都记忆犹新,到死也不会忘。 那日,骑在马背上的他,多想回头再看卫泱一眼。 却怕看到卫泱泪眼婆娑的模样以后,再也挥不动鞭子。 小泱,你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那日我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才策马离去。 我生怕稍一犹豫,就为你留下了。 五年前,让你看着我离去的背影伤心流泪。如今我只要一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心痛难抑。 所以以后,直到我死去之前,就换我来守候你可好? 第一百三十六章动心了? 「快走吧。」宁棠笑呵呵的沖卫泱挥挥手。 「宁棠,若以后我还有机会能出宫,咱们哪儿也不去,就去清河边上坐坐吧。」 「好,都听你的。」 卫泱笑笑,应了宁棠的话,率先转身离去。 就为卫泱方才那一笑,宁棠心里满足的不得了。 他望着载有卫泱的肩舆越走越远,直到再看不见,这才不舍的转身离去。 这厢,肩舆才被抬上长街,卫泱就说想自个下来走走。 忍冬闻言,忍不住劝道:「主子脸色不大好,还是莫要走路辛苦。」 「马车里闷了一路,怪难受的,我就想走走,你们都别拦我。」 忍冬不敢再劝,只能由着卫泱将抬肩舆的宫人们都挥退下去。 待眼前的闲杂人等都散尽了,卫泱才发现徐紫川竟一路跟着她。 「徐郎中不回处所吗?」卫泱问。 「等给你请过平安脉就回去。」徐紫川答。 「我说过我没事。」 「有没有事不是你说的,我说的才算。」 依旧是如此的强势,狂妄。 卫泱习惯了,也就不气了。 撂下句「随你」,便大步向前走去。 「你不能走的太快,脚步放慢些。」徐紫川追在卫泱身后说。 「只要你别跟着我,我自然会慢慢走。」卫泱已经尽量控制自己的口气,但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的出,卫泱这是在赌气。 徐紫川静默了片刻,才开口,「好,我不跟着你,你先走。」说完,真的停下了脚步。 卫泱微微偏头,眸色淡淡的瞥了徐紫川一眼,便放缓些脚步,继续向长街那头走去。 半夏和忍冬大气儿都不敢喘,只管紧紧的跟在卫泱身后。 徐紫川站在原地,望着卫泱越走越远,心里忽然觉得空落落的。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生出这种感觉,却又仿佛早已瞭然于心。 徐紫川正望着卫泱远去的背影失神,却见原本走的好好的卫泱竟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徐紫川来不及考虑,立马飞奔上前,也不理半夏和忍冬诧异惊疑的目光,只管抓住卫泱的手臂,要将人从地上扶起来。 「不用。」卫泱挣扎着想要挥开徐紫川的手。 徐紫川却不肯松手,「告诉我,你哪里难受?」 「我好的很。」卫泱逞强。 「你不是想要长命百岁吗?你这样可不能。」 是啊,再怎么生气闹别扭,也不能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就是觉得有些头晕,身上没什么力气。」 徐紫川闻言,连忙拉过卫泱的手,要替她诊上一脉,却忽闻忍冬一声轻忽,「血,有血!」 卫泱赶紧低头望去,见她脚边是零星滴落了两滴血。 头晕,小腹疼痛,还有顺着腿淌落下来的血…… 不必徐紫川诊,卫泱已经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而一旁的半夏也看明白了。 原本还惊恐万分的忍冬,也渐渐回味过来。 她们长公主今年已经有十三岁了,是到了该来那个的年纪。 「主子稍等,奴婢这就喊人抬肩舆过来。」忍冬说。 「别。」喊什么人啊,她可丢不起这个人,「我还好,能自己走回去。」 话说,她真能安然的自己走回去吗? 自己说的话,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卫泱心里郁闷的要命,这「姨妈」还真会挑时候来看她,她是真的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这厢卫泱正犯愁,忽然觉得身子一轻,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徐紫川横抱起来。 徐紫川是不是疯了,这里可是皇宫而不是行宫。 徐紫川竟然敢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上公然抱她? 是不要命了吗! 虽然知道,徐紫川是出于好心想帮她,但旁人却不知内情。 若叫长舌的看去,回头还不定要传出多难听的闲话。 在宫里,流言可是能杀人的。 「徐紫川,快放下我。「卫泱说。 忍冬见状,也立刻劝道:「徐郎中,您这样的确不妥。」 徐紫川却面不改色,一脸从容的对忍冬和半夏说:「妥不妥就要看二位姑娘了,请两位姑娘捡着人少偏僻的路带路。」 忍冬见卫泱面色惨白,十分虚弱的样子,哪好叫人干等在这儿,等她去喊人抬肩舆来。 徐紫川的做法虽然不妥,但眼下哪还有比这更好的法子。 忍冬无奈,与半夏相视一下,按照徐紫川的安排,自个在前头开路,由半夏断后。 「徐紫川你还是放我下来吧,我慢慢走,没事的。」卫泱说。 「不许逞强。」 卫泱发誓,她才不是在逞强,她是担心,担心把徐紫川的衣裳给沾脏了。 万一那个东西真沾到了徐紫川的袍子上……卫泱光用想的,血压就极速飙升。 这都什么事儿啊! 卫泱真想狠狠的抽自己几个大嘴巴。 她好好的肩舆不坐,非要下来走什么路。 这下好了,路没走成,却丢了大人。 自作孽,不可活。 卫泱只骂自己活该。 「很疼吗?」徐紫川问。 卫泱是很能忍疼的人,这会儿并不觉得哪里疼。 就是觉得心口处有些隐隐作痛。 「有点儿。」 「你暂且忍忍,等回去我煎了药与你服下,就不疼了。」 卫泱苦笑,「你以为哪里疼,都是一副药就能止住的吗?」 徐紫川迟疑,「告诉我,你哪里疼?」 卫泱抬手,轻轻的戳了一下徐紫川的心口,「这里。」 徐紫川身子一震,「是毒发了吗?」 「不是。」卫泱轻声应道。 可恶,她的心怎么会忽然这么疼? 是因为……全是因为徐紫川吧。 那个兰心姑娘真的有那么好看? 竟惹得徐紫川那般心动不已。 卫泱不煳涂,也不想再自欺欺人。 她知道,她是在嫉妒。 她想,她是对徐紫川动心了。 若说之前,卫泱还满心的焦躁,那么在正视了自己的感情以后,卫泱的心里反而平静下来。 她会对徐紫川动心,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徐紫川生的清俊朗逸,气质卓绝,又身怀过人的医术。 除此之外,徐紫川还颇具胆识,拥有身为男子该有的魄力与担当。 卫泱觉得,不独她,但凡是个取向正常的姑娘,应该都有可能对徐紫川这样的男人动心。 更何况,她与徐紫川之间还有旁人无法了解的羁绊。 她 第一百三十七章她的真心 能坦诚的面对自己的心,卫泱觉得很好。 就好像治病一样。 只有找到叫她变的不正常的癥结所在,她才可能想到治癒自己的办法。 卫泱觉得,她算是一个很理性的人。 但身为女人,骨子里天生就带着几分感性。 尤其是在面对「情」这个字的时候,那份感性就会被无限放大,甚至会有压过理性的危险。 正因明白身为女人的弱点,卫泱觉得在处理这个问题上,她绝对不能拖泥带水,一定得快刀斩乱麻才行。 她与徐紫川身份地位相差悬殊,是绝无可能的。 这就是结论。 明明用一根手指头就能想明白的道理,竟然会困扰她这么久。 卫泱不禁嘆了口气。 是她煳涂,竟然会为这种事烦心。 眼下,等着她去筹谋的事有太多太多,在这种时候谈感情,还是这种无望的感情,真是太傻了。 有这伤春悲秋的工夫,她倒不如去多读几本医书,想想还有没有更好的自救办法。 要不就琢磨琢磨,怎么能叫樊昭与卫渲之间的关系得到些缓和。 谈感情与如今的她来说,实在是太奢侈了。 她首先得活着,然后是体面的活着。 至于与心悦之人相守,那些锦上添花的事,她暂时还是不要奢望了。 想通了,卫泱心里就舒服多了。 「我不疼了。」卫泱淡淡一笑,对徐紫川说。 徐紫川松了口气的样子,环住卫泱肩膀的手臂,明显收紧了几分,「吓死我了。」 「你可不能死,你死了谁来救我。」 「放心吧,你会长命百岁的。」 「借你吉言。」 见卫泱的脸色实在难看,徐紫川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我的头有些晕,借你的肩膀靠靠。」 「好。」徐紫川说着,将卫泱抱的更紧。 卫泱把脑袋轻轻的靠在徐紫川的肩上。 她真的真的很喜欢徐紫川这个人。 但好可惜,她却不可能拥有这个男人。 在徐紫川成为别的女人的男人之前,她一定得多占徐紫川一点儿便宜。 就是这么没节操! …… 在将卫泱小心的放到软榻上坐好以后,徐紫川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一身大汗。 见有李娥和半夏、忍冬守在跟前,徐紫川也算暂时放了心,「我回去煎药。」 「不急,徐郎中歇歇再忙。」卫泱说。 徐紫川没应声,转身就出去了。 卫泱知道徐紫川的脾气,执拗的很,也就没叫人拦他。 只想着回头找个机会跟徐紫川说声对不起,今儿是她不够冷静,才闹出了这些事来。 「姑姑,我身上乏的很,想洗个澡清爽清爽。」卫泱与李娥说。 「长公主眼下身子不便,可不能沐浴。」 是啊,来月事的时候,是不宜坐浴。 可她一身臭汗,不洗不舒服,真是好怀念现代的淋浴。 「那姑姑就命人打盆水来,我要擦擦身。」 李娥得令,赶紧命人去准备。 在更衣的时候,卫泱悄悄的看了一下自己替换下来的衣裳。 裙子后头已经透出来了。 卫泱心中惴惴,那东西不会沾到徐紫川的袍子上吧。 不会,一定不会! 谁知卫泱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待徐紫川来给她送药时,已经换了一身衣裳。 卫泱大窘,该不会真那么寸吧? 不过也难说,或许是徐紫川出了一身汗,觉得很不舒服,所以才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 但无论如何,此刻对着徐紫川,卫泱多少都觉得有些尴尬。 而徐紫川那边却一切如常。 「喝药前先把这个吃了。」徐紫川说着,将一粒药丸递到了卫泱手上。 「这是什么药?」 「你嘴里不疼吗?」 原来徐紫川都看见了。 说老实话,她嘴里是挺疼的。 难为徐紫川还惦记着。 卫泱没应声,立刻将徐紫川递来的药丸塞进了嘴里。 「别直接咽下,要含着吃。」 卫泱点头,不敢用力抿,吃糖似的,轻轻含在嘴里。 徐紫川这粒药的药效简直是立竿见影,待药丸在口中全部含化以后,口中的灼痛感真的就减轻了不少。 「这汤药已经不烫了,你赶紧喝了。」 卫泱点头,接过药碗,「这不是那个药?」 「这碗是对你如今的身子有益的药,寻常喝的那副药,我一会儿去后头煎。」 一听徐紫川待会儿要去后头煎药,卫泱很想跟过去。 但有李娥在跟前盯着,她恐怕是不能了。 卫泱只好将手上的汤药喝净,目送徐紫川出去了。 卫泱原以为她眼前没什么差事,李娥就会回去。 如此,她便能藉机去后头找徐紫川说说话。 谁知李娥却只管守在她跟前,把她盯了个死。 别说出门,就连下地李娥都不许。 卫泱郁闷,她不过是来了月事而已,李娥却把她当坐月子伺候。 哪就用得着这么娇贵了。 见卫泱没事儿人似的摆弄着空药碗玩,李娥既觉得欣慰又觉得奇怪。 欣慰的是,她一手带大的卫泱,终于长成大姑娘了。 奇怪的是,卫泱明明是第一次来月事,怎么会如此从容冷静。 寻常姑娘头一回来红的时候,大都会吓得半死。 李娥记得,当年她第一次来红的时候,只当自己是患了什么急病,命不久矣了。 李娥思来想去,她们长公主之所以能够泰然处之,大概是因为研读医书时,了解过这些吧。 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卫泱上辈子是活到二十几岁才一命呜唿穿越过来的。 对月信这种事,才不会觉得稀罕。 卫泱觉得,她似乎应该在李娥面前表现的稍微紧张不安些。 但她今天真的很累,累的都懒的装了。 既然装不像,又何必要费那份力气。 左右在众人眼中,她打小不就是超乎年龄的稳重吗? 既如此,她就继续稳重下去吧。 卫泱一边摆弄着空药碗,一边忍不住回忆起晌午的事来。 卫泱记得,晌午在马车上,徐紫川给她诊过脉以后,特意叮嘱她,最近不要贪凉,也不要碰寒凉的吃食。 难道徐紫川早就诊出,她最近可能要来那个了? 卫泱懊恼,只怪自己太过迟钝,若她早有些准备,也不会闹的大家手忙脚乱。 还惹得徐紫川染了一身晦气回去。 欠徐紫川的这些人情,她恐怕是还不完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有事相求 卫泱走神的工夫,就见半夏捧着碗红糖水进了屋。 才一碗汤药下肚,卫泱哪还喝的下这些,况且待会儿她还有一副汤药得喝,卫泱直摆手,叫半夏赶紧把碗端走。 却架不住李娥唠叨,只得答应稍后再喝。 卫泱百无聊赖,又开始摆弄起桌上的那只空药碗,摆弄累了就倚靠在软枕上发呆,直到徐紫川端着另一碗才煎好的药来,卫泱才重新打起些精神。 卫泱有心想与徐紫川单独说几句话,但有李娥杵在跟前实在不方便。 若只有半夏和忍冬,她满可以直接吩咐她俩出去。 可是对李娥,卫泱于情于礼,都要给足她脸面。 「姑姑身子不适,就快些回去歇着吧,眼前有半夏和忍冬伺候就好。」 李娥怎会听不出,卫泱这是有意要把她支走。 其实,李娥早就已经对卫泱单独留徐紫川说话的事见怪不怪了。 虽然依旧觉得很不妥,却自知劝不住,只能识相的告退。 半夏和忍冬也都极懂得察言观色,没等卫泱再发话,便自行出去了。 「徐郎中请坐。」卫泱客客气气的沖徐紫川说。 徐紫川的确没与卫泱客气,大大方方的就在榻边的高凳上坐下了。 见徐紫川入了坐,卫泱挪动着想要起身。 徐紫川见状,立马出言阻拦,「你最好别动。」 卫泱也知道,依她目前的身体状况,最好是不要乱动,毕竟一个不好,就会有「血崩」的危险,收拾起来太麻烦。 但为了切实的将自己的歉意传达给徐紫川,她还是应该站起来说话。 于是,卫泱便没顾徐紫川的阻拦,执意站起身来,「今儿是我的不对,给徐郎中添了不少麻烦,还请徐郎中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计较。」 「你快坐着吧。」 听徐紫川的口气,并不带怒意,卫泱稍稍松了口气,便依着徐紫川的话,坐了回去。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像今儿这样任性了。」 「长公主。」 「啊?」卫泱意外,徐紫川私下里可从不会这样称唿她。 卫泱不免紧张,觉得徐紫川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话要跟她讲。 果不其然,「我有一事相求。」 「求这个字太严重,你只管说你想要什么,或是想去做什么。」 「我想要一块令牌。」 「令牌?你不是已经有块令牌了吗?」卫泱不解。 「我那块令牌是可以随意出入内宫宫禁的令牌,而我这回想要的是,能随意出入皇宫的令牌。」 徐紫川想要自由出入皇宫? 他要出宫做什么? 难道徐紫川在京都城内有什么亲戚? 不对呀,徐紫川可是个孤儿,除了他师傅以外,便是孑然一身了。 既如此,那便是在京都城内有故旧? 卫泱疑惑,心想与其在心中暗自揣测,倒不如坦白的问出来。 这些年在宫里,卫泱见惯了尔虞我诈,她不喜欢被人猜忌,更不愿去猜忌别人。 虽然知道徐紫川不一定会回答她,但她还是想很坦诚的问徐紫川一句,「你既然想要这块令牌,总得给我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 「事出有因,但我不想细说。」 徐紫川果然不愿与她道出内情。 卫泱心里多少觉得有些不好受。 如今,她对徐紫川也算是掏心挖肺,毫无保留的信任着。 但徐紫川对她却有太多的隐瞒。 若她与徐紫川是在进行一场博弈,那她已经输了。 是她先将一颗真心交了出去。 尽管对徐紫川那个不能说的理由很好奇,但她既然答应过徐紫川,不会勉强他回答不愿回答的问题,那便要说到做到。 左右徐紫川这个人已经够神秘了,不差再更神秘一点儿。 见卫泱半晌没应声,徐紫川又道:「你放心,我不是为了要伺机逃跑。」 逃跑?仅凭一块令牌,徐紫川逃的了吗? 即便他能顺利的逃出皇宫,只要城门一戒严,徐紫川也是跑不掉的。 况且,比起那些叫徐紫川难以言说的理由,卫泱倒宁可徐紫川是在为自己留后路呢。 「令牌的事,我一个长公主也做不了主,但我答应你,一定会想办法,尽快给你讨来一块。」 卫泱这样说,可不是为了拖延时间,故意搪塞徐紫川。 事实便是如此。 宫里对令牌的发放和使用甚是严格,寻常的宫人都是在去办差以前领了令牌,待办完差事以后,便要立刻将令牌交回。 像徐紫川这样,有自己令牌的人,在宫里屈指可数。 卫泱想,徐紫川当初之所以能得到自由出入内宫宫禁的令牌,是因为方便一日两次来为她请脉送药。 眼下,她若要为徐紫川再讨一块可以自由出入皇宫的令牌,也总得编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究竟要怎么说才好呢?卫泱也是怪难为的。 倘若在逼宫事件发生以前,卫泱直接去向卫渲讨这块令牌即可。 卫渲为人随和又好骗,即便知道她是胡诌的理由,也不会多追究,一准儿就痛痛快快的把令牌给她了。 但眼下,卫渲这个皇帝,只有皇帝之名,而无皇帝之实。 已经没有权限赏给她令牌了。 如此,卫泱就只能去向樊昭讨了。 樊昭是卫泱的亲妈,知母莫若女,樊昭可是精明的很。 她那点儿小心机,根本就不够樊昭拆穿的。 想要哄的樊昭赏块令牌给她,难度太大。 因此,卫泱才不敢把话跟徐紫川说死,省的事情办不成,再叫徐紫川空欢喜一场。 徐紫川不傻,也晓得这事不太好办,只道:「无论事情成与不成,我都得先谢谢你为我费心。」 算你徐紫川有良心。 「光嘴上谢有什么用,来点儿实在的。」卫泱说着,将桌上那碗红糖水递给了徐紫川,「你帮我把这个喝了,就当是谢我了。」 「喝红糖水对你的身子有好处。」 「我知道有好处,可我又不是水牛,哪有肚子一气儿喝下这么多碗汤水。」 徐紫川想着卫泱之前已经喝下了一大碗药,而他又刚端来一大碗药。 连喝三大碗汤水,卫泱是会觉得吃不消,于是便接过那碗红糖水,帮卫泱喝了。 卫泱也趁热将徐紫川煎来的药,一滴不剩的全都喝完了。 「徐郎中今日辛苦了,明儿好好歇歇,上午就不必过来请平安脉了。」 徐紫川应了声「好」,便起身要告辞。 「还有,不单明日,以后你都不必特地来请平安脉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要一个理由 徐紫川一怔,回身望向卫泱。 他要一个理由。 「你每日要来福熙宫两趟,实在太奔波。往后我若觉得身上不适,自会命人去请你过来,你就不必再一日两次的跑了。」 「要不要来给你请平安脉,我自有判断,你好好歇着,我走了。」徐紫川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根本就不给卫泱接话的机会。 还是这么霸道。 卫泱轻嘆一声,觉得自己方才做的很好。 无论徐紫川贊不贊同她的提议,总之,她已经将自己的态度摆正了。 卫泱怎么会不想见徐紫川呢。 纵使眼下一日能见上两面,她都觉得少呢。 可既然她之前理性分析得出的结论是,她与徐紫川绝无可能。 她又何必要继续再做叫自己对徐紫川日久情深的事呢。 她必须得与徐紫川保持适当的距离。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是越简单越纯粹越好。 简单的主僕关系也好,单纯的利益关系也罢。 越复杂越纠缠,关系反而会越不稳定。 迟早要崩塌。 卫泱发誓,今日是她最后一次对这个世界任性。 因为打从今日起,她便是旁人眼中的大姑娘了。 她是不必活成旁人期待的样子。 却可以以此为契机,重新振作,更加认真的活着。 …… 大概是因为失血的缘故,卫泱身上虚乏的很,人一虚就特别容易犯困。 这厢,卫泱刚歪在软榻上迷迷煳煳的睡着,就听见殿外通报声响起,是樊昭来了。 卫泱赶紧坐起身来,预备下地迎接。 谁知樊昭脚步快,没等卫泱下地就进了里屋。 「泱儿快躺着别动。」 「母后。」卫泱甜甜的喊了樊昭一声。 樊昭笑盈盈的上前,在卫泱身边坐下。 许久没见樊昭笑的这么高兴了。 好像自从逼宫事件发生以后,樊昭就再没发自内心的笑过。 卫泱望着樊昭,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 心想,之前若是没有发生卫渲逼宫的那件事该有多好。 樊昭拉着卫泱的手,平日里那样端庄威严的女人,忽然就变成了寻常的妇人。 絮絮叨叨的在卫泱耳边说了好多话。 除了交代卫泱一些来月事要注意的事以外,重复最多的就是,从今以后,泱儿就是个大人了。 这话卫泱不知听樊昭重复了几遍,之前也听李娥说过。 对于这种说法,卫泱有些不置可否。 的确,姑娘家来月事,是一种成熟的标志。 却只仅仅代表,这个姑娘在生理上成熟了,而心理上的成熟,与此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你不能指望一个骄横跋扈惯了的小丫头,在第一次来红之后,就立刻改头换面,变的娴雅乖巧了。 何为长大?何为成熟? 这个问题就跟早恋一样,根本就没法去界定。 打个比方,倘若年满十八岁以后谈恋爱就不算早恋。 那么,在你十七岁的最后一秒,你就是在可耻的早恋。 而在下一秒,年满十八岁的你,就是在光荣的恋爱了? 卫泱真就呵呵了,觉得这世上有很多概念,从提出开始,就是愚蠢荒谬的。 画地为牢,这好像是大多数人的兴趣所在。 却不知这是你强加给旁人的牢,也是你给自己画的牢。 到头来便是作茧自缚。 人啊,应该算是这地球上最作的生物了。 卫泱自个暗自吐槽吐槽就罢了,自然不会跟樊昭扯这些有的没的。 有道是择日不如撞日,趁着樊昭这会儿心情好,卫泱便预备把徐紫川之前求她的那件事给办了。 「母后不知,我原本被这月信折腾的身上可难受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全靠徐郎中那一副药,我才能有这会儿的精神。徐郎中他,可真是老天爷赐给我的大救星。」 「母后都听李娥说了,那个徐郎中是个有本事的。他的功劳,母后都一桩一桩的给他记着呢。」 李娥竟然会在樊昭面前,帮徐紫川说好话? 卫泱稍稍有些意外,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卫泱知道,徐紫川刚来的时候,李娥对徐紫川多有防备。 不能说李娥不待见徐紫川,总之,李娥待徐紫川一直都是淡淡的。 可即便如此,李娥还是能看到徐紫川的好处,并如实向樊昭禀告。 卫泱为何会那样敬重李娥? 不止是因为李娥从小看着她长大,也因为李娥对人对事都很客观公正。 说白了就是人品好。 「既然母后也觉得徐郎中有功,不妨赏他些什么。」 樊昭一听就知道卫泱不是话赶话,顺便为徐紫川讨赏,分明是一早就想好了要什么。 「说吧,想要什么。」 跟聪明人说话,切忌自作聪明,既然樊昭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她再铺垫就显得太矫情了。 卫泱便老老实实的与樊昭说,她想要块能自由进出宫门的令牌。 「怎么想着要那个?」樊昭问。 卫泱自然不能说是徐紫川问她要的。 否则,以樊昭的谨慎,必定要对徐紫川起疑。 到时候,徐紫川的八辈祖宗,都会被查的清清楚楚。 其实,卫泱对徐紫川的那些秘密也很好奇。 何止是很,简直是好奇的不得了。 但直觉告诉卫泱,徐紫川的那些秘密不能被揭发出来,否则徐紫川会有大麻烦。 为了徐紫川的安全,她必须保证在樊昭眼中,徐紫川只是一个背景清白,纯纯粹粹的郎中。 因此,要讨令牌的藉口,她只能从自己身上找。 「母后应该听说了吧,我今儿回宫以前,去别处玩来着。」卫泱主动与樊昭坦白说。 其实,卫泱从一开始心里就有数,这事儿不可能瞒过樊昭去。 即便她此番出宫,樊昭没有另派一路人马暗中跟着,待她回宫以后,忍冬也不会不把她熘出去玩的事透露给李娥。 李娥知道了,樊昭就必然会知道。 毕竟,李娥归根究底还是樊昭的人,而不是她的人。 「你呀,一跟宁棠凑在一起就淘气。」樊昭轻轻的颳了卫泱的鼻子一下,并未生气,反而因为卫泱的坦诚而高兴。 「母后不知,宫外可好玩了,才那么一会儿工夫,根本就不够我玩的。」 「所以呢?」 「宫外好吃好玩的东西可多了,因今日太过匆忙,有好多东西我都没来得及买。我知道,宫外的许多东西我都吃不得,有些小玩意儿我也玩不得,可总有我能吃能玩的。算起来,这宫里上下,没人比徐郎中还了解我的身子,我能吃什么能玩什么,他比谁都清楚。所以我便想问母后讨块令牌,再托徐郎中隔三差五的出宫一趟,为我採买些有趣的东西回来。」 「是这样吗?」樊昭问。 卫泱心头一紧,难道她编的这个理由很瞎吗? 第一百四十章唿风唤雨没那么容易 「母后不答应?」卫泱问,故意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真是不懂你这孩子,宫里什么好吃好玩的没有,你却偏喜欢那些市井的粗陋玩意儿。」 见樊昭是笑着说的,卫泱才松了口大气。 又接着撒娇说:「宫里的东西再好,我也都玩腻了,我就是喜欢那些市井的小玩意儿,母后就许我买来玩吧。」 樊昭是宠卫泱,却也是有原则的宠爱,绝不会惯着卫泱肆意妄为。 眼下,卫泱只是想讨块令牌,派人出宫採买些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 这本算不得什么大事。 樊昭满可以一口答应,但樊昭的回答却是,「容母后再想想。」 这世上有哪个当娘的,不盼着自己的孩子高兴。 樊昭也是一样。 但近来,樊昭闲时也偶尔会反思。 她眼下是可以宠着卫泱,惯着卫泱,把人宠的无法无天。 但以后呢。 她如今已经有四十岁了,正在飞快的走向衰老。 倘若她有幸能活到古稀之年,那她满打满算也就再能周全卫泱三十年。 若是不幸,她还能再护上卫泱几年呢? 二十年?十年? 或是更短。 眼下,卫泱虽然尚未及笄,却已经成人了。 她是时候该叫卫泱明白,当你想要得到一样东西,或是想达到某个目的,不是仅靠向自己的母后或皇兄撒个娇就成。 世道艰难,人心易变,想要唿风唤雨,可没有那么容易。 卫泱不是樊昭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不知道樊昭对她的这份苦心。 只当是她这个理由编的不够充分,引得樊昭对徐紫川起了疑心。 卫泱一早就料到,想从樊昭这儿讨得那块令牌并不容易,樊昭没有一口答应她,她并不觉得失望。 等回头她再试着软磨硬泡几回,应该就能成事。 为了防止樊昭疑心加重,卫泱点到为止,没再继续耍赖。 …… 樊昭在福熙宫用了晚膳,又陪着卫泱说了一会儿话才走。 因为身上虚乏,才送走樊昭,卫泱就歪在软榻上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夜已经深了。 见李娥和半夏、忍冬都巴巴的守在她跟前,卫泱多少有些无奈。 不就是来月信,这些人还真打算把她当月子婆伺候? 「别在这儿杵着,都回去睡吧。」卫泱说。 「长公主是第一次来月事,身边不能没人照应,奴婢今夜就留在这儿陪着长公主。」李娥应道。 卫泱想想觉得也是,在没有大型创可贴的古代,女人家来一次月事真的很麻烦。 赶上多的时候,一会儿就要更换一次垫子。 虽说麻烦,但这种私密之事,卫泱还是不太好意思叫人在一旁伺候,只道:「不必劳烦姑姑,我自己就成。」 「长公主这是第一回,哪里就成了,还是叫奴婢留下,为您上夜吧。」 「姑姑才犯了腿疾,该回去好好歇着。」 「奴婢无碍。」李娥依旧坚持。 「我原还没什么,但姑姑执意要守在这儿,反倒叫我心里徒增牵挂。姑姑还是回去吧,留半夏在屋里上夜就足够了。」 李娥犟,却犟不过卫泱,在亲自伺候卫泱躺下以后,便与忍冬一同告退了。 大概是因为之前睡多了,到这会儿叫她正经躺下来睡,卫泱反倒睡不着了。 半夏听卫泱辗转反侧,折腾了半天也没睡着,不禁小声问:「主子身上疼吗?」 卫泱不觉得身上难受,倒是觉得有些饿了。 之前用晚膳的时候,因为嘴里被烫破了皮,卫泱吃的很少。 这会儿是真饿了。 卫泱本就不太困,若再饿着肚子,就更睡不着了。 于是便翻身坐了起来,命半夏把屋里的灯点起两盏来。 待半夏点灯回来,卫泱立刻吩咐说:「你别惊动了李姑姑他们,只管悄悄的去找福来,告诉福来,我饿了,想吃一碗她在行宫时曾为我熬过的那种粥。」 半夏得令,赶忙应下,「那奴婢去喊忍冬过来照应主子一会儿。」 卫泱闻言,只管在半夏脑门上点了一下,「你这傻丫头,若你把忍冬叫来,势必会惊动李姑姑。这大半夜的,又得兴师动众的胡乱折腾一通。你听我的,自个悄悄去,我这儿没什么事。」 「那奴婢去去就回。」半夏说完,便点上灯笼,匆匆出去了。 卫泱躺不住,见今夜月色皎皎,莹白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了一地。 许久没有闲情赏月观星了,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卫泱便预备趁这会儿工夫,去窗前晒晒月光。 谁知一动不要紧,卫泱瞬间就觉得身下热流涌动,简直是血流成河的节奏啊。 卫泱哪里还敢乱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挪到软榻上坐下。 这月亮她今夜恐怕是赏不成了。 可想着等福来把粥熬好端来,恐怕还要等上好一阵。 干坐着也没趣,卫泱便预备找本医术来翻翻。 却勐然想起,她的那些宝贝医书,已经被李娥在徐紫川的建议之下,全都挪去偏殿的小药房里锁起来了。 卫泱忍不住在心里把徐紫川骂了几遍。 可话又说回来,即便眼下那些医书都在,依她目前的情况,恐怕也没办法自如的去书架前拿取。 既如此,该找个什么消遣好呢? 卫泱四下打量了一番,见周围除了针线筐以外,还真没有能拿来消遣的东西。 要不就趁这会儿工夫,绣两针狐狸? 不成不成,这屋里的光线太过昏暗,在这种环境下做针线活,太伤眼。 古代可没有眼镜,卫泱才不想还没老眼就先花了。 既然不好动针,那她可以趁有闲好好琢磨琢磨怎么给这只香囊锦上添花。 香囊上只孤零零的绣一只狐狸,太单调,多少该在周围装点一点儿什么。 卫泱绣的这只狐狸,可不是寻常的狐狸,而是道家二十八星宿之一的心月狐,在仙狐周围绣普通的花草太过凡俗。 思来想去,还是绣几朵祥云比较应景。 那么,要挑什么颜色的绣线来绣祥云呢。 白色?金色? 一个太寻常,一个太俗气。 卫泱在针线筐里翻翻找找,目光突然落到了一卷天青色的线上。 这个颜色不错,温润雅清。 徐紫川平日里就很 第一百四十一章深明大义 卫泱觉得,自己真的很废。 心里明明知道不该,却能借任何东西联想到徐紫川。 只不过是一卷天青色的绣线,就搅乱了她的心神。 出息呢,自制力呢? 卫泱啊卫泱,你当你还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呢? 两世沧桑,本该叫她对这些事心如止水了。 但不得不承认,这天青色真的很衬徐紫川。 这厢,卫泱正拿着那捲天青色的线在绣绷前比量,就听见有人进屋的声响。 心道,不愧是她看重的人,办事效率就是高。 卫泱才把绣绷和绣线收好,就见半夏进了屋,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不是福来又是谁。 因福来是在小厨房里当差的,卫泱平日里倒没什么机会见她。 算起来自打从康宁行宫回来以后,这还是卫泱第一次与福来照面。 虽说有阵子不见,但再见福来,卫泱亦觉得亲切。 「长公主万安。」福来恭恭敬敬的沖卫泱行了个大礼。 卫泱大概是这宫里最不拘小节的人了,像这样私下里相见,她本可以叫福来免礼,但卫泱却没有。 倒不是卫泱故意要在福来面前端架子,她之所以如此,也是为福来好。 皇宫应该是这世上,对上下等级和尊卑贵贱信奉最严苛的地方了。 规矩和礼仪是最不能错的。 平日里卫泱在见卫漓和樊昕等人的时候,是会叫他们免礼。 但卫漓和樊昕是她的血亲。 即便稍稍省了些规矩,传出去也只会是骨肉和睦的好话。 可要是福来不在她跟前谨守规矩,那传出去就是不敬主上,是死罪。 在康宁行宫的时候,卫泱还可以对福来放松些,甚至叫福来坐下陪她说话。 但眼下在皇宫,她想都不要想这些。 其实,卫泱骨子里还是个现代人,起初她对这个三观与自己完全不符的古代,充满了敌意和反抗情绪。 但十年过去,卫泱已经开始慢慢的与这个世界妥协。 既然暂时无力改变什么,那就只能尽可能的玩转现有的规则。 就像她可以对福来好,但该有的规矩,却不能叫福来省。 毕竟,这世上的事就像天上的云似的,瞬息万变。 来日的事,谁都说不好。 万一她有个闪失,福来便会被另调去别处当差。 若福来习惯了在主子跟前没规没矩,来日因为规矩不好而惹来祸事,那便是她害了福来了。 不独福来,卫泱觉得,为了半夏和忍冬他们好,她是该抓一抓福熙宫稍稍松散的规矩了。 「你快起来吧。」卫泱颇为和气的与福来说。 「奴婢不请自来,还请长公主恕罪。」福来又沖卫泱叩了个头,才缓缓站起身来。 「叫你半夜起来忙活,辛苦了。」 「照料长公主的饮食是奴婢份内的事,奴婢不觉得辛苦,反倒为自己能为长公主尽心欢喜。」 卫泱还是头一回发现,福来的嘴还挺甜的。 油嘴滑舌和伶俐乖巧之间有个度,不太好把握。 而福来却拿捏的恰到好处。 这乖卖的叫人很舒服。 是个人才。 「这么晚了,你特意随半夏过来,难不成是有什么事?」卫泱问。 福来点头,躬身道:「奴婢听说…听说长公主来了月信,这里正好有几个滋补身子的好方子,想献给长公主。」 福来倒是有心,而卫泱对这些也很感兴趣,便叫福来说来听听。 「奴婢这儿有三个方子,一个是参芪膏,一个是山楂桂枝红糖饮,还有一个是玄胡益母草炖蛋。」 就如福来所言,这三个方子的确很适合女子在经期滋补身子。 「是不错,你明儿可以做来试试。」 「不瞒长公主,奴婢漏夜前来,就是要向长公主请个旨。长公主知道,药材不同于食材,还得长公主发话,拨些桂枝,玄胡,益母草等药材给小厨房。」 福来不提,卫泱还没想到这些。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是她疏忽了。 「这有何难,待我知会李姑姑一声,你明儿直接去偏殿的小药房领即可。」 福来一礼,「奴婢谢长公主恩典。」 卫泱无奈,明明是福来为她尽心尽力,到头来还得福来对她感恩戴德。 皇宫真是个叫人三观尽毁的地方。 而比起默默的在心里吐槽,卫泱眼下更好奇另一件事。 「福来,你懂得烹制药膳?」 福来点头,「奴婢略通一二。」 虽然同属烹饪的范畴,但做饭和烹制药膳,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甚至可以说,是横跨两个领域。 会做饭的人不一定懂医药,但会烹制药膳的人,无论多少,一定是略懂医术的。 「你这些药膳方子,都是打哪儿学来的?」卫泱直言问道。 得此一问,福来显的有些犹豫,半晌才开口:「回长公主,奴婢的祖母以行医为生,是个药婆。」 原来如此,怪不得福来会懂那些。 卫泱寻思着,正预备再深入的问问福来,是否懂得医术,就见福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奴婢有罪,是奴婢煳涂,不该拿那些粗鄙的东西在长公主跟前卖弄。」 卫泱纠结,这宫里的人就是爱瞎紧张,动不动就喜欢下跪求饶。 她方才有说什么吗?还是哪里表现出不悦了? 真愁人啊,她还能跟福来好好说说话吗? 「你方才说的那三个药膳方子,都是极好的方子,我赏你还不够,你又何错之有?」 「可…可是长公主,奴婢的祖母是个药婆。」 原来福来是在意这个。 是啊,药婆在坊间的名声是不好。 乱开药治死人的事,常有发生。 不能说做药婆的妇人是过街老鼠,那也差不多。 总之,药婆的社会地位低下是不争的事实。 卫泱是个公道人,不错,药婆队伍里是混进了不少坏心肠的骗子。 但也不能一桿子打翻一船人。 「药婆怎么了,药婆中也有见多识广,医术精湛的高人。管他是郎中还是药婆,只要有本事医好病人,都值得敬佩。福来,你祖母做的是治病救人的营生,你该以她为荣。」 福来一早就知道他们长公主为人宽厚仁慈,却不知他们长公主竟是如此深明大义之人。 福来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赞扬药婆的话。 心里既惊喜,又觉得凄凄,眼眶不觉间就红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她的经歷 「怎么哭了?」卫泱最见不得人哭,「你若心里有什么委屈,只管与我说。半夏,快把人扶起来。」 半夏得令,赶紧将福来从地上搀起。 「长公主……」 「你说吧。」 福来勉强止住了泪,幽幽道:「长公主不知,奴婢的爹在奴婢不满周岁的时候就过世了,而奴婢的娘在奴婢的爹过世刚满百日,就撇下奴婢匆匆改嫁。此后,奴婢便与守寡多年的祖母相依为命。」 依照年纪推算,福来的祖母也不能算年迈。 但一个守寡多年的老妇,要孤身养育一个年幼的孙女,想想都觉得艰辛。 卫泱望着福来,是真心疼。 见人一边说一边掉泪,卫泱立马递了条帕子过去。 福来躬身接下,胡乱抹了把泪,又接着说:「奴婢的祖母在幼时,曾随娘家爹爹学过些医术,为养活奴婢,只能舍下脸面,出来做药婆,期间不知受了多少欺凌和白眼。奴婢可以对天发誓,奴婢的祖母并不是个骗子。祖母在做药婆的这些年,从未治死过人,不止如此,还救过不少人的命。可那些浑人,却一直在背后喊祖母老骗子老妖婆,甚至还劝祖母带着奴婢去庵里剃了头髮做姑子才是正道。」 像卫泱这种极负正义感的人,一听到这种事就来气。 何止来气,简直想骂人。 卫泱控制控制再控制,才只骂了一句,「浅薄小人。」 何止浅薄,简直是忘恩负义。 福来真想问问那些在背后辱骂她祖母的人,是谁在大半夜痛哭流涕的叩响她家的门,求她祖母去救救她小儿子的命。 又是谁被百日咳所困,夜不能寐,最后被她祖母几幅药就给治好了。 难道你们都忘了吗? 福来边哭边与卫泱说,到最后,人已经哭的说不出话来了。 卫泱一直都觉得,宫里人的心最是险恶。 听了福来的哭诉以后才明白,这世上哪里都有无耻小人。 比起那些人云亦云,跟风去中伤别人的人。 那些明明受过人家恩惠,却恩将仇报的人,更加可恶百倍。 这还能算人吗? 卫泱气的头晕,却不忘柔声安抚福来几句。 福来承认,她今夜原是怀着讨好的心思,故意来卫泱跟前露露脸的。 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卫泱跟前失态,絮絮叨叨的哭诉了那些。 原以为长公主会因此嫌恶她,却没想到他们长公主竟是如此温厚又明事理的人。 这世上应该再找不出比他们长公主还好的主子了。 见福来哭够了,卫泱才又开口问:「你祖母如今还安好吗?还在做药婆?」 「回长公主,奴婢的祖母这一生救人无数,却因太劳碌,多年以前就身患重病,再不能替人瞧病了。当年,因为无钱为祖母医病,奴婢原本打算卖身去做丫鬟,替祖母筹钱治病,但祖母却以死相逼,不许奴婢去签卖身契。但奴婢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祖母病死,赶巧宫里当时正在採选宫女,奴婢想着宫女不同于卖身去做丫鬟,等年满二十五,便能出宫。于是,奴婢便背着祖母报了名。」 福来原本没打算将她的这些经歷都说出来,奈何他们长公主实在太亲切,叫她在不经意间就全说出来了。 「送你入宫当差,你祖母一定很捨不得。」 「为了祖母能活着,也为了自己能有口饭吃,更为了来日还能再与祖母相聚,为祖母养老送终,奴婢唯有这一条路。」 是啊,对许多人,尤其是身处社会底层的人来说。 人生哪有那么多选择,能有一条活路就已是万幸。 「眼下,你祖母还孤身住在京都?」卫泱问。 「回长公主,就在奴婢入宫当差的同年,祖母就迁回老家住了。年前,祖母还写了亲笔信来,说她一切安好。」 「你祖母识字?」 「是。」 卫泱闻言,颇感意外。 在这个男尊女卑,女人的地位被无限压低的古代,平民百姓家的女子,识字的很少,会写字的就更少了。 可以说,整个大夏国上下,也找不出几个来。 在现代,重男轻女的思想依旧泛滥,更不必说古代。 豪族世家里的千金暂且不论,在寻常人家的爹娘眼中,女儿就是来日要赔上一份嫁妆的赔钱货。 即便是那些家中宽裕,有条件叫女儿念书识字的,爹娘也鲜少会为了个女孩费这份苦心。 所有好的资源,都会毫无保留的向男丁倾斜。 因此,卫泱猜测,福来的祖母应该出身不错。 否则哪有机会学习念书识字和切脉开方。 大概是因为家道中落,那位老人家才会沦落至此。 像这样有本事的女人,竟埋没于市井,卫泱当真觉得可惜。 出于好奇,卫泱很想再深入的了解一下福来祖母的身世。 可思来想去,却又觉得不太方便打听,只得作罢。 心想,等来日得了机会,再细细打听也不迟。 「既然你祖母懂得认字写字,那你呢?」 「回长公主,祖母教过奴婢写字认字。」 卫泱闻言,甚是欣喜。 想来,宫里除了那些出身姣好的女官们大都识字以外,寻常宫人无一例外都是穷苦出身。 懂得认字的简直是凤毛麟角。 福来识字,与卫泱而言,简直是意外之喜。 叫个懂得识字,又略通医术的人,在厨房里烧火做饭,简直是太浪费人才了。 「福来我问你,你可有什么志向?」 得此一问,福来一脸的茫然。 志向?那么奢侈的东西,她怎么配有。 她只想在这残酷的宫廷中活下去,来日能平安的出宫与她祖母团聚,为她祖母养老送终。 除此之外,她不敢再奢求任何东西。 但卫泱的话,却叫福来心中那一潭死水,波澜微起。 「奴婢不敢想那些。」福来如实回答。 「以前没有想过,现在可以想想了。「卫泱对福来说:「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永远都不要轻视你自己。你只要想着,在这宫里,会写字的没有你饭做的好吃,会做饭的,又不似你懂得识字,你既精于烹饪,又懂得写字和医术。福来,你是个很出色的姑娘。」 福来怔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真有长公主说的那么好? 想她自打懂事起,就因为是药婆的孙女,受尽了旁人的冷眼与轻视。 入宫以后,也没少遭人欺凌。 大概是因她太过逆来顺受,温软不争,后来才有机会被选去景和宫当差。 谁知,那差事当了还不足一个月,就遭遇了那次可怕的屠宫…… 回想过去的十六年,她是活的太懦弱太憋屈了。 往后,她是不是该换个活法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时来运转 福来强压下心中的振奋与悸动,沖卫泱一礼,「以后奴婢都听长公主的。」 在卫泱看来,福来是个很有才能的姑娘,骨子里也带着一股难得的韧劲儿。 否则,当日景和宫屠宫,也不会独独只有福来成功自救,活了下来。 可大概是受成长经歷的影响,福来明显有些自卑。 自卑无疑是走向成功之路的绊脚石,必须得克服才行。 但骨子里带的东西,并不容易祛除。 可要是不摒弃自卑的毛病,卫泱可以断言,即使福来再有才能与潜力,她来日也不会有大出息。 若福来能够成功的抛下自卑,那福来必定前途无量。 眼下,需得卫泱花心思的事太多。 卫泱压根就无暇去培养一个,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成才的小丫头。 但这回,她愿意赌一把。 「再过两日,我便要回尚文馆随太傅念书去了,你便随我去尚文馆伺候吧。」 长公主是说,叫她跟去尚文馆伺候? 她一个小厨房里打下手的粗使宫婢,竟一跃成了长公主的近身之人?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时来运转? 福来欣喜若狂,赶紧向卫泱谢恩。 卫泱温然一笑,「作为交换,你日后还是要经常做好吃的来孝敬。」 「是,奴婢全听长公主的。」 「谭姑姑那边,我会命人知会,打明儿起你就跟着半夏,好好学学本事。」 闻言,福来赶紧侧过身沖半夏一礼,「还请半夏姐姐别嫌我愚笨,不吝赐教。」 「福来妹妹不必多礼,从今往后,咱们都是一样的人了,你不必对我如此客气。」 卫泱心细,尽管不太明显,但她还是从半夏的口气中听到了些许酸意。 卫泱不怪半夏吃味,若半夏不吃味卫泱才觉得奇怪呢。 试想,你原本在首席的位置上坐的稳稳噹噹。 却忽然从半路杀出来一个人,严重威胁到了你的地位。 遇到这种情况,即便是兔子也会急眼。 卫泱觉得,她眼下的当务之急已经不是指点福来,而是安抚半夏。 都说奴才难做,既要使出浑身解数的讨好主子,又要费尽心力的消灭上位路上的对手。 奴才是难做,但当主子的也不容易。 既要懂得慧眼识人,知人善任。 也要懂得平衡下人们之间的势力。 这跟帝王下御臣子的制衡之术,没有本质区别。 因此,想要当个英明的主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时辰不早了,你回去吧。」卫泱沖福来说。 今夜发生的一切,与福来而言,就好像一场梦。 好的都有些不真实。 在与卫泱施了一礼之后,人就恍恍惚惚的出去了,连灯笼都忘了拿。 福来前脚刚走,半夏后脚就将鸡茸搅上蛋清熬的粥从食盒中端出来,殷勤的奉到卫泱手边,「这粥是奴婢盯着福来熬的,火候正好,主子趁热吃。」 卫泱没急着喝粥,只叫半夏先把粥放下。 半夏得令,只得先将粥放到一旁的矮几上。 「是不是不高兴了?」卫泱问。 半夏一怔,「奴婢听不懂。」 「眼前儿就咱俩,你不必跟我装,你只管老实的告诉我,你是不是为我提拔福来的事吃味了?」 「奴婢不敢。」 「不敢?」 半夏垂下头,「是有点儿。」 「你呀,真是白跟了我这些年。」卫泱嘆道,「难道在你眼中,我这主子就是那么爱喜新厌旧的人?」 半夏闻言,少不了有些惊慌,「主子明鑑,奴婢只是觉得,福来原本只是一个小厨房里粗使的婢子,您忽然将她调来身边伺候,只怕难以服众。」 卫泱摇头,藉口,都是藉口。 「半夏,你可还记得,当初你是怎么被调来我身边当差的?」 半夏心头一紧,「奴婢记…记得。」 「当初你只是在御药房负责煎药,收拾药渣的小宫女,从来都没正经伺候过什么主子。你应该知道,李姑姑当时执意不许我将你调来身边,但我却还是力排众议,将你接了过来。」 「主子的恩情,奴婢没齿不忘。」 「不忘又如何?难不成还能以身相许?」 卫泱觉得气氛有些沉重,故意与半夏玩笑一句。 半夏最不禁逗,立刻就红了脸,「主子惯会取笑我。」 「好了,我不跟你玩笑,跟你说正经的。」卫泱望着半夏,换了副认真的口气,「福来是个可造之材,若精心培养,来日会是个好帮手。你好好教她,也当是对自己的歷练。难不成你想一辈子只做个宫女就够了?」 「主子的意思是?」 卫泱淡淡一笑,「若徐郎中能为我治好这一身病,我来日无论嫁不嫁人,都得挪出宫去,自立门户。宫外不比宫里,要用人的地方多了,李姑姑固然能干,但身子和年纪摆在那儿,你要我以后光指着忍冬替我管家吗?你呀,不必把心思尽用在眼前的差事上,得闲的时候也跟福来一起想想自己的志向吧。」 半夏原本还为福来受提拔的事,心里怪不好受的。 眼下听了卫泱的话,心中立刻豁然开朗。 半夏不免要怪自己小家子气,才这点儿事,竟然就沉不住气了。 「是奴婢不懂事,眼界窄,叫主子费心了。」 半夏能这么快听懂并接受她的话,叫卫泱深感欣慰。 她没看错人,这些年也没白疼半夏。 「半夏,你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人,是我的自己人。为防落人口实,也避免你成为众矢之的,我明面上必须要一碗水端平,不能刻意将你区别待之。你只要记得,我心里一直都是偏向你的,在我心里,没人能越的过你去。除非你不知长进,做出坏了德行的事。那时候,可就别怪我不念惜咱们的旧情了。」 「主子对奴婢好,奴婢怎会不知。主子尽管放心,奴婢一定谨遵主子嘱咐,严于律己,绝不做出有损德行的事。只是……」 「你说。」 「奴婢也想随福来一道,跟去尚文馆侍候主子。」 卫泱莞尔,「傻丫头,这差事本来就是你的,我只说叫福来跟去,又没说不叫你去。」 半夏闻言,很不好意思。 「是奴婢煳涂了。」 「难得煳涂,不怕你煳涂一下子,就怕你一直煳涂着。我这儿啊,还有一件事要跟你嘱咐。」 第一百四十四章兼济天下 半夏忙不迭的沖卫泱一礼,「但凭主子吩咐。」 「我知道你好学,多念些书是对你有好处,但医术也不许落下。我原是打算亲自指点一下你的医术,但实在抽不开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也无用,总得给你找个可靠的师傅,正经教教你。」 半夏的亲爹原是一家药房的伙计,半夏年幼时常随爹爹一起去上工。 耳濡目染,便懂得些浅显的医理和分辨药材。 正经的学习医术,半夏不是不想,而是压根就不敢想。 当听卫泱说,要给她找个师傅,正经教她医术,半夏都快高兴傻了。 「长公主……」 见人瘪着嘴,红着眼,似要哭。 卫泱纠结,她今儿怎么总把人惹哭。 「这是好事,哭什么?」 「奴婢就是太欢喜了。」 卫泱听了这话,心里反倒有些不好受。 想她唾手可得的东西,或许就是有些人一辈子都不敢想的梦。 卫泱觉得她好像太不知足了,对她现有的一切总是有那么多的抱怨。 半夏这看似反应过度的表现,犹如一记勐拳,狠狠的砸在卫泱的心上。 从前,她总抱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念头过日子。 这可是圣人之言,有错吗? 但如今想来,这话算不上错,却也不是很对。 卫泱自问不是心怀天下苍生的圣人,她的心很小,只能装下她的母后和手足至亲。 不过从今以后,她想稍微改变一下自己的观念。 她心里的地方再小,挤一挤也总是有的。 她想把更多的人放进心里。 也许只需她举手之劳,便可以叫一个人的人生得以圆满。 助人为乐,一个已经被说烂的词儿。 但的确有道理。 听半夏说,她这是喜极而泣,卫泱心里真高兴。 「好了,你听我说完正经事再哭。」 半夏抽嗒着鼻子,点了点头,还真就止住了哭。 「我原本想着找徐郎中来给你当师傅,可是徐郎中那个人你也知道,即便他肯教你,你成日对着他那张写满残念的脸,也会觉得不自在。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江尧江太医最合适。江太医那个人很随和,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最重要的是很有耐心,把你交给他,一准儿不会挨骂,还包教包会。」 江太医的为人的确不错。 半夏高兴还来不及,哪还顾的上哭,赶忙谢恩。 「方才福来说,她也略懂些医术,便叫江尧把你俩一块儿教了吧。半夏,你可愿意?」 「奴婢自然愿意。主子您尽管放心,奴婢日后一定会好好与福来相处,再不会生出那些争风吃醋的傻念头。」 对半夏的回答,卫泱很满意。 心道,孺子可教。 其实,用心栽培半夏和福来,卫泱也是存着些私心的。 自从逼宫事件发生以来,前朝和后宫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正值多事之秋,没人能预料明日会发生什么。 为求自保,卫泱认为她不只应该尽力的武装自己,也得保证她的队伍里没有坑货。 卫泱觉得,她这阵子真的很累,身心都是。 但她清楚,依目前的情形来看,她日后只会更累。 …… 在将一大碗鸡茸粥喝净以后,卫泱简单漱了口,便满足的睡觉去了。 因为太累太虚的缘故,卫泱一夜好眠,一觉就睡到了天大亮。 可当她从被窝里爬出来之后,简直郁闷的想捶墙。 她的床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杀人案的案发现场,简直惨不忍睹。 卫泱立马喊来了半夏和忍冬,又是更衣又是擦身,忙活了大半天才整理好。 一早起来本该神清气爽,卫泱却累的直想回去再睡个回笼觉。 卫泱再一次觉得,做女人真的太不容易了,尤其是古代女人。 卫泱歪在软榻上,一脸的生无可恋,当热腾腾的早膳端上桌,卫泱才又满血復活。 饭毕,卫泱才懒洋洋的倚在软枕上打算眯一会儿,就见李娥来了。 李娥前来不为别的事,正是为卫泱忽然提拔了福来的事。 李娥对樊昭,对卫泱都是忠心耿耿。 李娥虽然忠心,但并不代表她没有私心。 忍冬是李娥一手调教出来的人,李娥不只把忍冬当是徒弟、接班人,也当是自己的女儿看待。 她自然希望忍冬能得到卫泱的重用。 平日里卫泱有意无意的偏疼半夏,已经叫李娥心里有些泛酸,如今又冒出来一个福来。 日后卫泱身边,还有忍冬的立足之地吗? 说老实话,李娥很想劝服卫泱,不要把福来提拔到身边来。 自打得到这消息以后,李娥默默权衡了很久。 心想,他们长公主一向主意硬,只要是卫泱决定的事,任谁劝都没用。 与其跳出来反对这件事,她倒不如藉此机会在卫泱跟前卖个乖,痛痛快快的应下此事。 卫泱记得她的好,便是记得忍冬的好。 日后也不会太亏待了忍冬。 于是,李娥便主动请缨,说会帮忙安排福来的事。 李娥觉得自己的徒弟是千般万般的好,而卫泱也并不讨厌忍冬。 忍冬是个当差很利落很仔细的人,只要是分派给她的差事,忍冬总是办的又快又好。 不只如此,忍冬还懂得些拳脚功夫,单这一点,就给她加分不少。 忍冬的好处是不少,却也有些不太讨人喜欢的地方。 忍冬为人古板,不苟言笑,叫人觉得很难亲近。 这说白了就是不够伶俐,不太会来事。 卫泱之所以偏疼半夏,不只是因为半夏懂得医术,也因为半夏的性子比忍冬更讨喜些。 因此,与忍冬相比,卫泱的确对半夏更寄予厚望。 自然,卫泱也绝不会亏待了忍冬,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 忍冬可是有个脸面很大的师傅做后盾。 但对更加有前途和栽培价值的人,卫泱必然会有一定的资源倾斜。 卫泱不喜欢暗箱操作,她觉得有些事,她有必要与李娥当面说明白。 于是,她便坦白与李娥讲,她要将江尧江太医请来,指点半夏和福来的医术。 李娥对此并无异议,也不敢有异议,但心里却很替忍冬着急。 李娥只怪自己当初目光短浅,明知卫泱打小就喜欢医术,本该早想法子叫忍冬多学学,投卫泱所好。 如今现学,已然是来不及。 看来,她只能再另想法子,叫忍冬从别处着手,去讨卫泱的好了。 但自个的徒弟自个知道,忍冬为人憨直,最不擅长的就是奉迎讨好主子。 不是李娥给忍冬泼冷水,如忍冬这般脾性的人,想在宫里混出头,实在是太难了。 可那丫头,终究是她一手带出来的。 不是亲女,胜似亲女,她无论如何也要为忍冬谋一个好前程。 第一百四十五章识时务者 卫泱是李娥一手带大的,李娥比谁都清楚,卫泱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既然忍冬不具备讨卫泱喜欢的本事,那她就只能豁出自己这张老脸,多讨卫泱的好,也叫卫泱能多念着她点儿好。 卫泱爱屋及乌,总不会太看轻忍冬。 于是,没等卫泱另行吩咐,李娥就速速派人去把江尧江太医给请来了。 卫泱已经有日子没见江尧了。 自从徐紫川来了以后,卫泱就再没召见过江尧。 之前,江尧每日都会来福熙宫给卫泱请平安脉。 因此,卫泱与江尧也算是熟人。 卫泱是个爽快人,没有铺垫,直接开门见山的问江尧,愿不愿意指点她身边两个宫女的医术。 「我知道,江太医出身医香世家,上数三代皆是宫廷御医,请你去指点两个小宫女的医术,的确是太大材小用了。但圣人有云,传道授业,是有教无类的。男子能学习医术,女子为何就不能?江太医说是不是?」 卫泱是晓得江尧为人随和,平日里待宫人们也都和气有礼,才敢这样直白的与江尧提这件事。 但卫泱心里并没有一定能成的把握。 毕竟善待宫人,与接受男女平等是两码事。 这种男人可以,女人凭什么就不行的论调,对这个年代的人来说,还是太过超前了。 甚至在某些古板迂腐的人眼中,这种想法就是离经叛道。 多数的男人,还是坚定不移的信奉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 他们认为,女人的职责就是生孩子,侍奉夫君,孝敬公婆。 识字?学那多余的东西做什么? 至于学医,那便是不安于室。 作为一个现代人,卫泱真心觉得古代男人的这些想法都很愚蠢可笑。 不错,从体格和力量上来讲,女人是不如男人。 在以农耕经济为主的时代,作为主要劳动力,男人的社会地位要高于女人无可厚非。 但从头脑上来讲,男人比之女人并不占任何优势。 即便在女人地位极其底下的古代,也在各领域涌现出不少优秀而杰出的女性。 倘若能够推翻男尊女卑的落后思想,卫泱觉得,女人们一定会创造出不输于男人的辉煌功绩。 然而男尊女卑的思想,已经根植于人们心中百年甚至千年。 就连在现代,也还有许多抱着这种愚蠢念头的直男癌患者。 卫泱并没有有效的办法能一下子就将女人的社会地位提高,但她却可以先从小处做起。 半夏和福来只是个开始。 她要教会她身边的姑娘们学会自尊自强,先不管男人们看不看得起你,至少得先自己看得起自己。 卫泱忽然与江尧提,请他指点宫女的医术,真叫江尧有些措手不及。 叫他堂堂一个太医,去传授宫女医术,说老实话,江尧心里难免有些抗拒。 但卫泱「有教无类」的那番话,的确讲的很有道理,叫他无法反驳,也无法拒绝。 再者,为了自己的前程计,江尧也不能拒绝卫泱的提议。 早在徐紫川出现以前,江尧是专职伺候卫泱的太医。 他不只在卫泱面前得脸,连在樊昭跟前也很得脸。 可在徐紫川横空出世以后,江尧就彻底清闲下来。 江尧记得,他上回见卫泱,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了。 这宫里的人,惯会见风使舵。 你得意的时候,多少人上赶着巴结。 可当你失意的时候,从前奉迎讨好你的那些人,立马就换了张嘴脸。 对你视而不见已经算客气,挖苦嘲讽的也大有人在。 江尧原以为自己前途渺茫,会就此沉寂下去,没想到长公主竟然还会想起他。 尽管卫泱派给他的并不算什么美差,但见面三分情,长公主可不是会亏待人的人。 江尧想,倘若他今日拒绝了长公主,不出明日,太医院里那起子小人便会为争夺这个机会打破头。 翻身的机会就在眼前,不牢牢抓住就是个傻子。 江尧一咬牙,便点头答应了。 卫泱看的出,这门差事,江尧答应的并不情愿。 但江尧却很识趣,没有拒绝她。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没看错人。 「既然江太医答应了,那就赶紧见见你的两个徒弟吧。」卫泱说完,便喊半夏和福来进了屋。 江尧从前每日都会来往福熙宫,而每回都是由半夏接引带路。 因此,江尧与半夏也算是熟识。 至于福来,江尧则是第一次见。 半夏大方,没等江尧开口就恭恭敬敬的沖江尧一拜,喊了声江太医师父。 相比半夏,福来就要腼腆多了,只是随半夏一同向江尧见礼,便低下了头。 看样子是有些认生。 江尧是个明白人,想来能在长公主跟前得脸的人,必定有其非凡之处,待福来也是客气。 半夏与福来虽然不是正式拜江尧为师,但该讲的礼数却不能省。 两人便一同向江尧行了个叩头大礼。 见这阵势,江尧更不敢怠慢这份差事。 暗下决心,一定得把这两个徒弟教好。 在教徒弟之前,总要先了解一下徒弟们的水平。 江尧便耐心的询问起半夏和福来对医理药理的了解程度。 正说着话,徐紫川就好巧不巧的来了。 昨日,卫泱明明与徐紫川说过,以后都不必一早过来请平安脉了。 徐紫川虽然没答应,但卫泱以为,以徐紫川傲娇的性子,一准儿不会再来了。 谁知,人竟然来了。 徐紫川这个人,真是有够任性的。 见徐紫川不经通报就进了屋,见了卫泱还不行礼,江尧心中无比诧异。 这从乡野来的土郎中,没教养没见识也不奇怪。 可江尧见徐紫川生的不俗,很是沉稳儒雅的样子。 怎么会对,怎么敢对当今长公主如此无礼? 「徐郎中来了,快来见过,这位是江尧江太医,是太医院里最拔尖的人才。」 听卫泱这样与徐紫川介绍自己,江尧暗自得意。 没想到在长公主心里,他竟是个拔尖的。 一听江尧是太医,徐紫川微微皱眉,明显有些不悦。 太医虽大小是个官,有品级有俸禄,但平日里做的也都是伺候人的活。 因此,江尧很善于察言观色。 徐紫川的反应,可逃不过他的眼。 心想,他还没气徐紫川顶了他的差事,徐紫川倒先恼了他。 徐郎中,可知你不只是抢了我的位置,还险些断了我的前程。 对徐紫川,江尧也隐隐带着几分敌意。 第一百四十六章不干蠢事 江尧虽不喜徐紫川,却是个很讲理的人。 太医这职业和其他职业一样,讲究的都是竞争上岗。 是他技不如人,才会被徐紫川顶了差事去,如此想来,也没什么好冤枉的。 江尧寻思着,先沖徐紫川拱手,「这位就是江州来的徐郎中?久仰大名。」 徐紫川见状,也给江尧回了礼,却是无话。 面对这种情形,江尧难免觉得尴尬。 心道,这位徐郎中未免也太倨傲清高了些。 殊不知徐紫川并非故意要给他难堪,而是徐紫川过去真的没听说过,太医院还有江尧江太医这号人物。 即便他有心想与江尧寒暄几句,也不知该说什么。 卫泱见徐紫川的脸,冷的都能掉下冰茬儿来,心想徐紫川大概是误会了什么。 好吧,就打着她是特意请江尧来给她诊脉的,徐紫川至于这么生气吗? 她只是徐紫川的病人而已,又不是徐紫川的什么人。 病人可是有绝对的权利,挑选自己的主治郎中的。 徐紫川这个人,有时候真是又小气又蛮不讲理。 可即便如此,她也对徐紫川讨厌不起来。 卫泱原本还想借江尧气气徐紫川,可见徐紫川那样介意,心立刻就软了。 罢了,谁叫她喜欢徐紫川呢。 在徐紫川面前,她早已是个输家了。 惹自己喜欢的人伤心,那纯属犯贱。 卫泱自问,是个三观很正的人,才不会故意做出那种叫徐紫川吃醋的事。 那种事都是小学生深受不良电视剧荼毒以后,才会做出的蠢事好吗。 卫泱没多犹豫,立刻对江尧说:「今儿先这样,江太医明日再来吧。」 江尧得令,赶忙躬身告退。 而刚拜师成功的半夏和福来,则殷勤相送。 见屋里就剩下她和徐紫川两个人了,卫泱特意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徐郎中今日来的好早。」 徐紫川没接卫泱的话,直接走上前,拉过卫泱的手,就要开始诊脉。 「嘶……徐紫川你快松手,好疼!」卫泱的手腕都快被徐紫川给捏断了,挣扎着想把手抽回来。 徐紫川却紧攥着卫泱的手腕不肯放,「是因为有了那位江太医,你昨日才说,以后都不必我来给你请平安脉了?」 徐紫川果然误会了。 难道徐紫川是在吃醋? 尽管被徐紫川捏的手腕生疼,但卫泱竟然觉得有些想笑。 「你误会了,江太医是我请来给半夏和福来当师父,教她俩医术的。」 闻言,徐紫川手上的力道明显松了些,语气也比之前缓和了不少。 「这种事你为何去找别人,不找我?」 卫泱委屈,「还不是怕你辛苦,不想再给你添麻烦。」 「我不觉得麻烦。」 「既如此,你先把我这个徒弟收了,再收别人。」 「不行。」徐紫川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说。 卫泱轻嘆一声,这个徐紫川,怎么比个姑娘还矫情难缠。 「快松开我,手腕疼的要断了。」 徐紫川这才缓缓的将卫泱的手腕松开,见卫泱纤细白皙的手腕被他捏的通红,心中难免愧疚。 「是我手太重,对不住。」 一个人对于自己喜欢的人,总是有一份特别的包容。 卫泱很喜欢徐紫川,无论他怎么对她,她都喜欢。 在卫泱眼中,徐紫川所有的无理取闹和耍性子都是可爱的。 就是这么喜欢。 卫泱望着徐紫川,觉得徐紫川变了。 与她最初认识的那个徐紫川简直判若两人。 之前的徐紫川,整日冷着一张脸,仿佛是冰砌的,冷漠凉薄,无悲无喜。 而眼前的徐紫川,高兴了会笑,生气了会闹别扭。 比初识时的那个他,多了不少的人情味。 这真是一个让人欣喜的变化。 只要是人,总会有喜怒哀乐,情绪一旦产生,无论悲喜都该表现出来。 若总是极力压抑在心里,岂不是太痛苦了。 卫泱沖徐紫川笑笑,「骗你的,我不疼,不是说要给我诊脉吗?快诊吧。」 徐紫川虽然没再说什么,但从他眼中,可以看到深深的内疚。 在替卫泱诊过脉后,徐紫川颇为隐晦的向卫泱询问了有关她来月事的情况。 卫泱红着脸,答的含煳。 即便她与徐紫川很熟,但与个男人说这种事,还是叫人觉得怪害羞的。 徐紫川见卫泱不愿多说,也就没多问。 在仔细交代了卫泱一些这几日该注意的事项以后,徐紫川便预备告辞了。 「令牌的事,我昨日藉机问过母后。」卫泱对徐紫川说,「母后没立即答应,只说容她回去再想想。」 徐紫川点头,瞧神情似乎有些失望,「不急。」 「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必定会想办法帮你将那块令牌拿到手。」 「谢谢。」 徐紫川忽然对她这么客气,倒叫卫泱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应该的。」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殿外通报声响起,说是皇上身边的常公公奉命前来。 一听御前来了人,徐紫川便趁势告辞了。 就如卫泱所料,卫渲派常德顺前来,不为别的,是为送赏来的。 至于为何有赏,自然是为恭喜卫泱成了大人。 卫渲的礼刚到,樊昭的礼也跟着到了。 接着各宫的礼也都陆续送来了。 看着桌上堆的满满的一堆贺礼,卫泱的心情稍稍有些复杂。 想来,这宫里的孩子无一例外,都迫切的想要快快长大。 待自身羽翼丰满之时,便能自保,并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而宫里那些诞育过子嗣的妃嫔们,也都盼望着自己的孩子能早日长大成人。 毕竟,皇宫里的孩子,夭折率太高了。 有天命,但更多的是人为。 在皇宫里,一个女人想得到君王的专宠,实在太难了。 所谓宠爱,多则几年,少则数月。 因此,宫里的女人想幸运的怀上一个孩子,并平安的生下来,很不容易。 一个孩子夭折了,她们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生育的机会。 就是如此残酷。 那些有孩子的妃嫔,真恨不能自己的孩子就跟哪咤似的一日三长,早日长大成人才好。 而卫泱与这些人的想法却截然不同。 她不想长大。 年纪小可是她的优势。 就因为年少,她才有底气装傻充愣,耍赖撒泼。 但眼下,她已经是旁人眼中的大人了。 从前能在樊昭面前耍的小手段,以后都不能再使了。 这就是卫泱最大的成长烦恼。 第一百四十七章狠狠的虐 五日后,卫泱的月事几乎来干净了。 这五日间,卫泱别说出门了,连地都很少下。 卫泱本是那种好静,又很耐得住寂寞的性子。 但五日煎熬下来,人也有些受不了。 那种闲到快发霉的滋味,卫泱算是切身体会了。 这日上午,卫泱又照例歪在软榻上放空。 忽然见忍冬匆匆进屋来报,说是宁将军在外求见。 宁棠?是宁棠来了? 卫泱赶紧从软榻上翻坐起来。 心道,宁棠可真是她的大救星,她眼下何止闲的发霉,简直是闲的发慌。 若再不来个人陪她说说话,她便要活活闷死了。 「快,快去把人请进来。」 卫泱说,从来没有像眼下这般,迫切的想要见宁棠。 忍冬得令,立刻去请。 不多时,宁棠就笑盈盈的进了屋。 平日宁棠进宫,总是一身利落的劲装。 而今日,宁棠却穿了一身雅致的竹青色长袍。 宁棠天生一副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但主要还是看脸。 长得好看的人,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只是这一身长袍,并未将宁棠衬的很儒雅文弱。 宁棠依旧是一身的英气逼人。 「早想来看看你了,却听说你这几日身子不便,不好来扰了你修养。虽然迟了些,但还是要跟你说声恭喜。」 又是恭喜。 这几日,卫泱听过最多的两个字就是恭喜。 来月事叫卫泱觉得无比麻烦,无比烦躁,有什么值得恭喜高兴的。 反而叫人很郁闷。 宁棠嘴上说着恭喜卫泱,实则也是在恭喜自己。 卫泱成人了,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 这离他成功的将卫泱拐回去做媳妇,又更近了一步。 想想真的叫人太欣喜了。 尽管心中烦闷,但卫泱也不是个不识好歹的,知道宁棠这是一片好心。 「你我之间客套什么,快坐吧。」 宁棠点头,往卫泱身边一坐,顺势将一个油纸包放在了手边的矮几上。 「这是什么?」 「你忘了,这是你上回在聚仙楼说好吃的双色马蹄糕。」 难为宁棠还记得这茬。 其实,卫泱根本就不喜欢吃什么双色马蹄糕,更不喜欢那个聚仙楼。 那日在聚仙楼里发生的闹心事,卫泱本来都快忘了。 宁棠这一份双色马蹄糕,好像是特意送来提醒她的。 卫泱患有轻微的脸盲,长相毫无特色的人,卫泱很难记住。 但对当日在聚仙楼见过的那位弹琵琶的兰心姑娘,卫泱可谓是印象深刻。 兰心,蕙质兰心,多好多美的名字。 可卫泱只要一想起兰心两个字,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更别说想到那兰心姑娘的脸了。 前两天,卫泱有一日闲的无聊,手痒的要命。 差一点儿就命半夏去找张琵琶来给她研究。 后来之所以忍住了,是因为端详着自己这双养的嫩生生的手,实在不忍心拿去折腾。 宁棠赶着说,赶着就将油纸包给拆开了。 别说,这双色马蹄糕还挺香的,形状和颜色也都别致好看。 但只要一想到这东西是从聚仙楼买来的,卫泱就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不吃吗?」宁棠问。 任卫泱再怎么不想碰这糕点,可只要一想到这是宁棠的一片心意,她就不忍心去拒绝了。 于是便取了一块来品尝,说句良心话,味道是很不错。 「别光看着我吃,你也吃。」 卫泱知道宁棠不爱吃甜的,说这话只是与宁棠客气客气罢了,谁知宁棠还真就赏脸取了一块马蹄糕,陪卫泱一起吃。 更惊人的是,宁棠还吃的很香,至少比卫泱吃的香。 「你何时变的这么爱吃甜食了?」卫泱问。 「我才不爱吃甜的,却唯独觉得这双色马蹄糕好吃,我就爱吃这个。」宁棠说着,又咬了一大口。 宁棠觉得他病了,得了一种只要卫泱喜欢,他就会跟着疯狂喜欢的病。 一块马蹄糕下肚,宁棠擦净了手。 「对了,我娘叫我稍一样东西给你,算是贺礼吧。」 「什么东西?」 「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宁棠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递到了卫泱手上。 卫泱也没与宁棠客气,当场就打开了。 好漂亮的一只翡翠镯子,正经的祖母绿啊。 这些年,卫泱林林总总见过,也得到过不少好东西,但像这只镯子一般水头色泽都堪称极品的翡翠物件,她还真没怎么见过。 卫泱知道樊昕很疼她,但这只镯子是不是有些太贵重了。 「叫姨母破费了。」 「我娘给你,你就高高兴兴的收下就是。」宁棠说。 心道,左右我娘没女儿,我娘收着的那些珠钗玉环,迟早都是要传给你这个未来儿媳妇的。 既然是樊昕特意派宁棠送来给她的,卫泱不收也不好,「那你回去以后,代我好好谢谢姨母。罢了,等下回见面,我得亲自谢谢姨母。」 「成了,你就别客气了,不戴上试试吗?」 卫泱不喜累赘,平日里很少会佩戴首饰。 但卫泱第一眼看见这只翡翠镯子,就觉得很有眼缘。 听宁棠这么一说,她就迫不及待的戴上了。 卫泱生的白,戴翡翠很好看。 加之手腕又细,很适合戴镯子。 奈何卫泱的手腕太细,这镯子明显有些大了。 宁棠也看出来了,「仿佛大了些,可惜这玉石不比金银,不能改小。」 卫泱莞尔,「我眼下年纪还小,等我再大些,手腕再粗些,便能衬的起它了。」 宁棠也跟着笑笑,只盼卫泱能快快长大,早日衬的起这只镯子。 「对了,你是打哪儿过来的?」卫泱问。 「还能打哪儿,自然是打家里过来的。」 「你没去昭阳殿给我皇兄请安?」 「是得去向渲表兄请安,我一会儿就去。」 卫泱点头,「还记得前几日,咱们在颐安宫说过的,打马球的事吗?」 「自然,我这两日正在马场练着呢。」 「你还练个什么劲儿,即便你不练,也是所向披靡,赢了也胜之不武。」 「胜之不武又如何?马球场上无君臣,纵使你这么说,我在场上也绝对不会让着渲表兄的。」 卫泱一笑,「谁叫你打假球了,你只管虐我皇兄就是,狠狠的虐。」 第一百四十八章无对比,无伤害 宁棠彻底叫卫泱搞煳涂了。 卫泱竟然鼓动他在马球场上大虐自己的皇兄? 亲妹妹竟然不向着自己的亲哥? 「你与渲表兄不是一向都很要好,干嘛怂恿我这么做?」宁棠问。 「我这也是为了我皇兄好。」卫泱答,「你想啊,我皇兄成日里窝在昭阳殿,偶尔出来也总有龙撵代步。长此以往,身子便会越来越孱弱。倘若你能在马球场上,把我皇兄打个落花流水,如我皇兄那样要面子的人,一定会痛定思痛,下苦功练习打马球。他是当今皇上,马球打的再好又能如何,我只要他肯多出来走走,锻鍊锻鍊身体就好。」 「你真是一番苦心。」宁棠望着卫泱,柔声说,「既如此,那他日马球场上,我更不会对渲表兄手下留情。」 「不必留情,我皇兄的马球本来打的也不差,你还真不一定能赢。」 宁棠可是个出了名的常胜将军,听卫泱这么说,心里自然不服气。 「我要是输了,就给你当马骑。」 呃……宁大将军,您要不要赌那么大。 「若叫姨母知道,我拿你当马骑,姨母非得疼哭了不可。」 宁棠浅笑,「只我娘哭,你就不哭?」 「我为何要哭?」 「你捨得那样待我?」 这个宁棠,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有什么捨不得的,你要是敢给我输,我就敢拿你当马骑。」 「我绝对不会输,我答应你会赢,就一定能赢。」宁棠无比笃定的说。 「好,我信你就是。」 「对了,我记得上回在颐安宫时你曾说过,你也要上场随我们一同打马球。」 卫泱点头,「我是这么说过。」 「我说不行。」 「啊?」 「你连马都骑不好,还打马球,这不是找着受伤吗?不许你胡闹。」 「我知道上场打马球我还不够资格,但我非上场不可。」卫泱口气坚定。 对卫泱,宁棠一向很有耐心,便好声好气的问:「跟我说说你一定要上场的理由。」 「为了悦萩表姐。」卫泱如实回答,「只有我上场,才能藉机鼓动悦萩表姐也上场。」 宁棠不解,「你为何一定要悦萩表姐上场?」 「你可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常常见渲皇兄与悦萩表姐在一起骑马,打马球,那会儿多好啊。那段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日子,悦萩表姐应该还记忆犹新,可是我皇兄他……我得给他提个醒。」 宁棠通透,卫泱稍一点拨,他就都明白了。 「你想帮悦萩表姐是应该,照理来说,我不该拦你。但你说你要上场打马球,真的不行。」 「究竟行还是不行,就要看你的了。」卫泱沖宁棠狡黠一笑,活像只狐狸,「话说,有没有骑术速成的办法?」 「你死了这条心吧,根本就没有那种办法。那些骑术好的,背后都不知下了多少苦功。速成?别异想天开。」 卫泱才不肯轻易死心。 「我又没说要在几日之内变的像你一样厉害,你只要教我,怎么样能不从马背上掉下来就好。」 「不行,我绝对不会让你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宁棠说,「小泱,你又何必非要自己上场,在宗室中找一个懂得骑马的贵女代替你不行吗?」 「不行,只有我在场上表现的笨拙点儿,才能显出悦萩表姐的英姿飒爽来。若找个骑术太好的来,岂不是会抢了悦萩表姐的风头,那还不如取消计划呢。」 宁棠听卫泱讲的也在理。 但打马球真的是项很危险的运动。 平日里骑术很好的人,在马球场上也未必能游刃有余,更何况是卫泱这种连半吊子都算不上的。 一旦堕马,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当年,他澈表兄就是在随驾秋猎时,因意外堕马…… 「此事容后再议。」 「等不了了。」卫泱急着说,「倘若我渲皇兄真决定要办场马球大赛,一番筹备下来,顶多半个月就成,哪能容后再议。我只问你,你究竟肯不肯帮我?」 「怎么帮?」宁棠问。 「帮我恶补一下骑术。」 这个忙宁棠还真不能帮。 「我记得你身边有个伴读沈氏,她的骑术似乎不错。」宁棠说。 「你说的是识珺?」 「应该是她。」宁棠还真没留心过卫泱身边那几个伴读都叫什么,毕竟他从小到大,眼里和心里就只有卫泱一个人而已,「那个沈氏既懂得骑术,又是你的人。你只要提前跟她说好,叫她在场上不必打的那么认真,她自然会听你的。你自己就不必冒险上场了。」 沈识珺是将门之后,从懂事起就开始学习骑马,骑术不输男子。 只有骑术好的人,才有本事在场上收放自如。 显然,沈识珺具备这方面的能力。 宁棠这建议提的是好,但宁棠似乎没有发觉,她坚持要亲自上场的另一个原因。 就如宁棠之前说的,马球场上无君臣,而在大夏,马球场上也无男女。 在他们大夏的马球场上,经常能看到女子的身影。 可以说,马球是目前唯一一个,能叫大家暂且抛下男女大防,公然一起较量的活动。 但凡事都有个例外。 樊悦萩到底是贵妃,是当今天子的女人。 叫天子的女人与一群臣子混在一处打马球,论起来的确是有些不妥。 卫泱认为,必须得由她这个天子之妹,当今长公主挑个头,才能顺理成章的鼓动樊悦萩也上场,一展实力。 宁棠这个建议虽然没提在点儿上,却给了卫泱一个启发。 她干脆直接向卫渲提议,将这次的马球大会办大。 遍邀宗室的青年男女们一起参加,男男女女热热闹闹的才好。 想她悦萩表姐本就生的貌美如花,又值双十年华,正是女人最有韵味的年纪。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她就是要叫卫渲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比起那些稚嫩的黄毛丫头,他的贵妃可是无与伦比的美貌加能干。 「这事儿容我再盘算盘算。」卫泱说。 「随的你怎么盘算,左右我不会由着你胡来。」 卫泱莞尔,「好,我不胡来,那你能不能也听我一句劝?」 第一百四十九章一直在等你 「说吧,你要劝什么,我洗耳恭听。」宁棠说。 卫泱也不含煳,直言道:「若有余力,别都使在舞刀弄剑上,好歹把你那笔字练一练可好?」 宁棠笑笑,「小泱,你还在担心我来日写周折的事?」 「可不。」 「我不是都说了,像写奏摺这种事,来日有的是字儿好的能为我代劳。」 「天底下字儿好的幕僚多了,但忠心耿耿的却少。你也是读过史书的人,不说别朝,就说咱们大夏,太宗太祖皇帝时期,都有武将因奏摺的问题,见罪于皇上,惨遭弹劾。你只说来日写好了奏摺,只管叫底下人工工整整的誊抄一份再往上递。怎么就不想想,万一此人居心不良,亦或是被人收买,他只需在你的奏摺中稍稍改动哪怕一个带有歧义的字,你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卫泱的话,宁棠深以为然,「小泱说的不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字我会用功练,待来日须得书写奏摺文书时,我一定都亲力亲为,绝不经手他人。」 「你倒是从善如流,可别光说不练。」 「我当然会练,保不准一使劲儿,不必等到年底,字就比你强了。」 宁棠要这么说,卫泱可就不乐意了。 「我的字和你的骑术一样,都是从小练起的童子功,你才练半年就想赢过我?少吹牛了。」 「小泱若不信,咱们回头比比?」 卫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赢宁棠,早知胜负的比赛,压根就没有可比性。 但卫泱还是打算接受宁棠的挑战。 有压力才能有动力,就叫宁棠怀着要赢她的信念,正经练练字吧。 「好啊,比就比,却不是白比。赢家不定有赏,但输家一定得受罚。」 卫泱心道,赌一千张大字可好? 却怕宁棠觉得赌的太大,吓跑不玩了。 「好!」宁棠答应的痛快,「我若输了,就任你处罚,可你要是输了,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答应宁棠一件事?什么事? 卫泱好奇,却并不担心。 一则,宁棠是君子,绝对不会向她提出过分的要求。 二则,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她会输?绝对不会! 如此,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卫泱莞尔,「好,左右我都会赢。」 「小泱,大话不要说的太早,你可别忘了,我有个外号叫不败。」 「噗……」卫泱忍不住笑喷,「不败?东方不败吗?你何时开始修《葵花宝典》了?」 宁棠一头雾水,「我又不姓东方,是叫宁不败。还有,你说的那个《葵花宝典》是什么?」 方才的话卫泱是没经大脑,脱口而出的。 果然,宁棠根本无法get到她的笑点。 真的好寂寞啊。 纵使已经来到这里十年了,但她的骨子里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现代人。 说完练字的事,卫泱免不了还要向宁棠再争取一下练习骑术的事。 「我是真心向你求教的,你就抽空教教我骑马吧。」 宁棠依旧没松口,「这事得先问过徐郎中,徐郎中点头,我再教你。」 卫泱撇嘴,「你何时与徐郎中如此要好了?」 「我也是为了你好。」 卫泱又不傻,自然明白宁棠这是一片好心。 「那好,我回头问问徐郎中,他要是点头,你可不许耍赖。」 「我可是最讲信用的人,你说吧,你是想上午学,还是下午学?」 卫泱仔细合计了一下才答:「再过几日,我晌午便要去尚文馆念书了,只有下午闲着。你呢,午后可得闲?」 「除了你才交代的练字,我再没其他一定要做的事了。」 宁棠有这么清闲? 对于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来说,闲着可就是浪费青春啊。 「既然你暂时不必回北关军中,姨丈那边就没说要在京中给你安排一个差事?」 宁棠点头,「爹已经与我商议过此事,眼下仍在权衡。」 「权衡?」 「是,我爹原本想叫我去他们兵部歷练歷练,却觉得以我的年纪就进入兵部,恐怕难以服众,便叫我待到明年年满十八以后,再去不迟。」 「难以服众?笑话!你这一身的军功,就够他们膜拜了。谁敢不服,直接将那厮打趴下就服了。」 「你啊,还是这么孩子气。」宁棠笑笑,一脸宠溺的望着卫泱。 「我是小孩儿,你可就快变大叔了。我记得我渲皇兄十八岁的时候都当爹了。你呢,怎么还不赶紧寻个不错的姑娘成亲?」 一听这话,宁棠委屈的直想捶地。 小泱,你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好吗? 你要是明日及笄,我明日就敢把你抢回家去信不信? 「我还不急。」 「怎么能不急。」卫泱语重心长的跟宁棠说,「上回去府上,我见姨母成日里一个人在家,除了近身侍奉的婆子和丫鬟以外,就没个能说体己话的人。你若早日娶亲,姨母也能早日有个儿媳妇作伴,回头你俩再给姨母添个小孙孙,姨母必定更加高兴。这才是对姨母尽孝呢。你不是说过,想娶个贤惠的妻子,别光说不练,赶紧行动啊!」 宁棠觉得,他有必要跟卫泱说明白一件事。 「小泱,其实我喜欢泼辣些的姑娘。」 卫泱闻言,一巴掌拍在矮几上,把宁棠和忍冬都惊了一跳。 「上回还跟我说喜欢贤惠的姑娘呢。」卫泱一脸鄙夷的瞪着宁棠,「这会儿又改喜欢泼辣了?你们男人果真都靠不住,喜好反覆无常的。你老实说,你以后打算纳几房小妾?」 宁棠纠结,他原本打算好好的跟卫泱解释一下关于「想娶个贤惠妻子」的事,顺便向卫泱暗示一下自己的心意。 谁知,反叫卫泱对他的误会加深了。 宁棠真想明明白白的告诉卫泱,我想娶的人,自始至终就只有你卫泱一个而已。 可宁棠是真怕他忽然这么说,会把卫泱吓到。 毕竟才十三呢,还没开窍。 他只怕他太急,卫泱会因此讨厌他疏远她。 「再等我两年,两年后你自然会知道要与我白头偕老的人是谁。」 「为什么要再等两年?到时候你都快二十了。」 宁棠闻言,真想捏住卫泱的鼻子骂她傻。 再过两年,你就及笄了。 我叫你等我,你却不知我也一直在等你。 已经等了十三年。 第一百五十章不是嫁妆是聘礼 卫泱纳闷,宁棠为什么如此肯定自己会在两年内脱单,而不是三年或五年呢。 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宁棠纳入了专属于他的萝莉养成计划。 这厢,卫泱与宁棠聊的正热络,就听殿外通报声响起,是樊昭来了。 卫泱立马与宁棠一道起身相迎。 谁知卫泱因为之前的坐姿不好,腿麻了,一个趔趄没站稳,险些摔倒。 幸好宁棠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否则这一跤摔下去,也够卫泱疼上半天了。 「小心。」 「知道。」卫泱沖宁棠笑了笑。 樊昭打外头进来,正好瞧见这一幕,淡淡一笑,问卫泱和宁棠,「方才在外头就听见你俩在笑,说什么事这么高兴。」 宁棠是打心底里有些敬畏樊昭的,即便眼下并非正式的场合,也恭恭敬敬的沖樊昭行礼问安。 樊昭手一挥,示意宁棠免礼,便入了坐。 「进宫也不与姨母打声招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还记着姨母的仇呢。」 宁棠清楚,樊昭口中那个仇,应该是指逼宫那日,他自作主张放卫泱去昭阳殿和凤仪宫后,换来的那一顿板子。 宁棠是个军人,军中军纪严明,无论是将领还是寻常的兵丁,只要犯错,皆要按军法处置。 上回那顿板子,宁棠真心觉得自己该挨,挨的是心服口服。 因此,对下令杖责他的樊昭,他并无半分埋怨。 「姨母言重了,外甥怎么会记姨母的仇。外甥心里清楚,上回的事的确是外甥欠考虑。」 尽管宁棠在樊昭面前表现的很稳重,但在樊昭眼中,宁棠和卫泱一样,都还是个孩子,便故意逗他说:「那下回还敢不敢了?」 像逼宫那样的事,一回就够吓人了,再来一回? 还是不要了。 可要是真的还有下回,当他面临同样的抉择时,他依然会选择站在卫泱这边。 「外甥敢。」 宁棠的回答,叫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樊昭在内都深感意外。 「只要是小泱拜託我的事,无论对错,我都义无反顾。」 宁棠也太仗义了! 卫泱听了这话,感动的直想冲上去,给宁棠一个同志般的拥抱。 卫泱觉得,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比宁棠还要袒护她的人了。 即便卫渲那个亲哥,只怕也没底气和胆量说出宁棠方才的话。 只是……宁棠当着她母后的面这么说,真的好吗? 少年,你未免也太憨直了些。 樊昭听了宁棠的话,并未表现出丝毫不悦,反倒欣赏宁棠敢于在她面前说真话的胆识。 不愧是流着他们樊氏血脉的孩子,就是比一般的孩子有骨气。 虽然心里是欣赏的,但面上樊昭却不好表现出来。 「看来上回那二十个板子是打轻了。」樊昭说,口气不重。 宁棠忙沖樊昭一礼,「是外甥轻狂了。」 樊昭喜欢宁棠这个外甥还来不及,哪捨得责备。 「成了,你和泱儿都坐吧。」 卫泱原本还想着,要怎么替宁棠解围。 见樊昭无意与宁棠计较,这才松了口气,贴着樊昭坐下了。 宁棠也依着樊昭的话入了坐。 「今儿怎么得闲入宫了?」宁棠才坐下樊昭就问。 「回姨母,是我娘心里惦记着小泱,吩咐我代她过来瞧瞧小泱,顺便送上一份贺礼。」 「你娘有心了,她近来身子可好?」 宁棠点头,「自从前几日见过小泱以后,一天比一天好。」 樊昭闻言,目光温和的望向身旁的卫泱,「早知如此,便该叫你早些去拜访你姨母的。」 「那过几日,我再去府上看看姨母可好?」 「依母后看,你想去探望你姨母是假,想出宫淘气是真。」 樊昭一语中的,卫泱却不肯认。 「母后,我是真心挂念姨母,也是想当面好好谢谢姨母。您瞧这镯子,是姨母送我的,好看吧。」卫泱说着,将戴着镯子的手擎到了樊昭眼前。 樊昭一见卫泱腕上的镯子,神情明显一滞,立马拉过卫泱的手,仔仔细细的瞧了瞧这只镯子。 不会错,她绝对不会认错。 樊昭不只认得这只镯子,还记的很清楚。 这镯子可是她母亲当年的陪嫁嫁妆之一。 这镯子本是一对,一只就是这只,是当年她长姐樊昕出嫁时,娘亲给的嫁妆。 而另一只镯子在她这儿,也是作为嫁妆,从她母亲那儿传下来的。 当年,她们姐妹俩还有个约定,若来日她们能生下女儿,这镯子便也用来给女儿添妆。 若没有女儿,只得儿子,那这只镯子就传给长媳。 樊昭想,她长姐樊昕膝下无女,只得宁棠这一个儿子。 这镯子自然无法用来当作女儿的嫁妆。 樊昕疼爱卫泱,只把卫泱当亲女儿,视若己出。 若说樊昕是特意把这只镯子送给卫泱,作为来日出嫁时的添妆之用,也说的通。 但添妆的东西这会儿就送,会不会太早了些。 樊昭通透,看的出,这只镯子恐怕不是用来给卫泱当嫁妆的,而是用来当聘礼的。 她长姐樊昕,已经不想把卫泱当外甥和女儿了,而是想讨回去做儿媳妇。 对于樊昕的这个打算,樊昭并不觉得意外。 其实,早在卫泱和宁棠还小的时候,樊昕就开过这样的玩笑。 但这些年,随着孩子们渐渐大了,就再没听樊昕提过。 平心而论,樊昭还是很满意宁棠的。 论血统,宁棠出身名门,又是家中独子,地位超然。 论才能,宁棠文武双全,不过十七岁就已在北关立下赫赫战功。 而最重要,也是樊昭最满意的一点就是,宁棠对卫泱好。 那份疼惜与宠爱,甚至都快超过她这个亲娘了。 跟了宁棠,卫泱必定能过的富贵荣华,安逸顺遂。 若不是卫泱身上中了那种要命的毒,樊昭真想立刻就拍板定下这门婚事。 樊昭知道,她长姐樊昕很清楚卫泱的病情,更清楚卫泱曾被断言活不过十六岁。 但樊昕还是有意想要撮合卫泱和宁棠,并且已经这么做了。 可见樊昕并不介意卫泱是个病人这件事。 作为卫泱的亲娘,樊昭无比感激樊昕的开明与包容。 但正因为她是卫泱的亲娘,才不能冒然替卫泱做任何决定。 卫泱这孩子,打小就与其他的孩子不同,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卫泱才不服这套。 宁棠想娶,总要卫泱肯嫁才行。 樊昭犹豫,她要不要直接问卫泱,究竟愿不愿意嫁给宁棠为妻。 第一百五十一章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樊昭是个急性子,张口就要问卫泱 可见卫泱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又犹豫了。 一个还没过十三岁生辰的半大孩子,她即便懂得成亲是一男一女结为夫妻,在一起过日子。 又是否懂得,成亲并不是要给自己寻个有趣的玩伴。 是要抱着从结髮一路走到白头的决心。 做这个决定,要慎重再慎重,冷静再冷静。 樊昭想,若她现在问卫泱,你愿不愿意嫁给你宁棠表兄。 小丫头必定会一口答应。 因为宁棠表兄有趣,能陪她胡闹。 婚姻大事,岂同儿戏。 樊昕和宁棠的心意她已经知道了。 若母子俩真有诚意,那就再耐心的等上一两年吧。 卫泱和宁棠若真有成为夫妻的缘分,待到时机成熟之时,自然会水到渠成。 樊昭寻思着,轻轻的握了握卫泱的手,夸卫泱戴这只镯子很好看。 并交代卫泱,一定要将这只镯子小心收好。 卫泱点头,「等我再大些,手腕子粗些,再将这只镯子找出来戴。」 身为有儿有女的母亲,养儿子和养女儿的心情是截然不同的。 樊昭记得,她在养育卫澈和卫渲的时候,几乎每日都盼着两个儿子快些长大,能早日独当一面。 可对卫泱,她却怀着截然相反的念头。 不只是因为卫泱身中奇毒,越长大越濒临死亡。 也因为姑娘大了,便要出嫁。 嫁出去的姑娘,一年到头统共也见不上几面。 不如在家时,想了就能见着。 但眼下,樊昭却想开了。 若卫泱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顺顺利利的出嫁。 即便一年只能见上一面,她也是欢喜的。 「母后不是问我与宁棠方才在说什么吗?」卫泱问。 樊昭回神,「在外头就听见你俩说说笑笑,挺热闹的样子。」 「可不是热闹嘛,我俩正说宫里要办马球赛的事呢。」 「这事母后听你渲皇兄提起过。」 闻言,卫泱惊喜不已。 原以为樊昭与卫渲已形同陌路,没想到两人还会在一起闲聊。 如此看来,这母子之间的关系,似乎多少有些缓和。 而听樊昭的意思,这事仿佛是卫渲主动向她提起的。 卫渲竟然会主动向樊昭示好? 卫渲这是又开窍了? 卫泱心中振奋。 看来,这次的马球赛不只能帮她解决一个问题。 「母后也觉得办场马球赛不错吧。」 「宫里倒是许久都没办过马球赛了。」樊昭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那可不。」卫泱赶忙应道,「许久没凑过这种热闹了,我心里可痒的很呢。」 樊昭浅笑,「泱儿又不懂得骑马,你心里痒什么。」 「眼下不懂,稍后就懂了,母后不知,宁棠已经答应要教我骑马了。」卫泱说着,沖宁棠打了个眼色。 还没正式同意好吗? 尽管这事尚未敲定,但宁棠哪里捨得拆卫泱的台,只好点头称是。 「又胡闹。」 「母后,我可没胡闹,徐郎中准我骑马,我才敢骑的。」 既然是徐郎中允准的,樊昭也没了异议。 「近来天热,你悠着点儿,仔细中了暑气。」 卫泱一笑,「母后还不知道我,我可是最惜命的。」 「你呀。」樊昭说着,轻轻的捏了捏卫泱的脸颊,「既然你们这些孩子都喜欢打马球,那这回的马球赛就正经办办吧。」 樊昭此言正合卫泱的意。 「人多才热闹,母后,咱们多叫些人来玩可好?」卫泱瞅准了时机,建议说,「不独男子,女子也可以参与到比赛中。母后知道的,宗室贵戚中,骑术好的姑娘可不少呢。」 樊昭并非古板迂腐之人。 况且,马球本来就是可以男女混打的一项运动,青年男女们凑在一处说说笑笑,热热闹闹的骑马打球。 那画面,想想都叫人觉得愉悦。 「母后依你就是。」 「母后,后宫之中,也不乏骑术精湛的妃嫔,比如悦萩表姐。」 樊昭多通透的人,卫泱铺垫了半天,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都是为了悦萩那个孩子呀。 她的泱儿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樊昭想。 宫里长大的孩子,发起狠来,连手足之情都不顾,更别说其他情分。 如卫泱这般性情温厚又纯良的孩子,怎么能不招人疼。 「好,就依泱儿说的,只要是骑术好的,无论是贵妃还是宗女都可以马球场上一展拳脚。」 卫泱大喜,她原本还纠结着要怎么开口向她母后提这件事。 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母后果然开明。 最重要的还是疼她。 卫泱得了便宜,自然得向樊昭卖个乖。 「回头马球大会上,母后也会上场吗?我可是听姨母讲过不只一回,母后的骑术不输给我两个舅舅。」 「是你姨母说的?」樊昭问。 卫泱点头,「可不,当时宁棠也在呢。」 「是,我娘是曾这么说过。」 樊昭少见的开怀一笑,「这话可万不能在你们两个舅舅跟前说,否则,那两个人犟脾气上来,非要逼我陪他俩赛一回,为自己挣回些面子不可。」 「如此说来,姨母说的都是真的了?母后当真赢过我两个舅舅?」卫泱问。 二舅舅樊晖暂且不论,她大舅舅樊旭可是堂堂中军大都督,文韬武略,竟然会在骑术上输给自家小妹? 卫泱汗颜,她母后当年得多生勐多彪悍吶。 「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事,多少年没骑过马了,早就生疏了。」樊昭说,眸色忽然变的有些黯淡,「岁月不饶人,母后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了。」 卫泱想,这世上应该没有哪个女人不怕变老。 但卫泱敢说,她不怕。 却怕老天爷不给她这个慢慢变老的机会。 此刻,她真的好羡慕樊昭,羡慕她能安然的坐在这里,感慨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感慨二十多年的时光,就那样稍纵即逝。 卫泱好奇,二十年后她会身在何处? 若她还活着,应该已经成亲,或许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她没有精湛的骑术可以拿来向自己的孩子吹嘘,却可以跟自己的孩子讲,你娘亲是怎么战胜几乎难倒所有当世神医的奇毒,坚强的活下来的。 她能活下去吧? 能等来那一天吧。 卫泱不敢肯定,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母后眼下正是好时候呢,只要稍加练习,一准儿还能赢过我两个舅舅。」 「老了。」樊昭摇头。 「母后不老。」 「你这孩子,惯会哄我的。」 「我说真的,才不是哄母后呢。」 樊昭浅笑,心中却凄凄。 心是未老,但身体却在飞快的衰老着,旁人不知,她自己却最清楚。 第一百五十二章风水变了? 樊昭望着卫泱,实在不忍心与卫泱说,任头上珠玉琳琅,也快掩不住她早生的白髮。 一连几年的殚精竭虑,叫她老的特别快。 她明明才刚满四十岁,就已经开始觉得脑力和体力大不如前。 午夜梦醒,樊昭常常会觉得惶恐。 万一她哪日倒下了,卫泱要如何,她背后的樊氏一族又要如何? 等待她去完成的事还有很多,而在将这一切都安排妥当以前,她没资格倒下。 可凡事都有个万一。 若真不幸走到了那一天。 宁棠是能护卫泱周全的那个人吗? 见樊昭忽然一脸意味深长的望向他,宁棠微微一怔,却没有迴避樊昭的视线。 宁棠虽然年轻,但樊昭看的出,这孩子迟早会成为大夏的肱骨。 将卫泱交给宁棠,樊昭很放心。 「为了泱儿,母后不能老。」樊昭揽着卫泱说。 卫泱接着话茬沖樊昭撒了会儿娇,才坐正了身子与樊昭说:「瞧我,母后都来了半天,也没叫母后喝口茶。对了,还有这双色马蹄糕,是宁棠特意带来给我吃的,母后尝尝,可好吃了。」 眼见盛情难却,樊昭便依着卫泱尝了一口。 「清淡爽口,是好吃。」樊昭说着望向宁棠,「是府上厨子的手艺?」 「回姨母,是打一家茶楼买来的。」 「高手在民间,母后觉得这糕点师傅的手艺比之御厨如何?」卫泱问。 樊昭答:「你若是喜欢此人做的糕点,母后就命人把他聘进宫里,天天变着花样的给你做。」 「我知道母后疼我,不过还是不要了。」 「为何?」 「像这样的糕点,偶尔吃一回是稀罕,若是每日都吃,便觉得没趣了。女儿觉得,与其把那个糕点师傅召进宫来,倒不如让我……」 「让你隔三差五的出宫走走?」樊昭接过卫泱的话茬说,「不过才出宫一趟,就把心给玩野了。」 「母后,我还小呢,小孩子不就该贪玩吗?」 「你呀,总是有理。」 卫泱心里有数,她想要求得樊昭许她常常出宫,是不可能的事。 也就无意在此事上多做纠缠。 与其白费口舌,倒不如与樊昭深入的商量一下正经事。 「依母后所见,马球大会应该在何时何地举行?」 樊昭思量了片刻才答:「这事就交由你皇兄做主吧。」 听樊昭竟主动提出,由卫渲来操办马球大会的事,卫泱确定,樊昭与卫渲之间的关系,已经从某种程度上得到了缓和。 既然母子俩都有心要修復两人之间的嫌隙,她就能暂时在这方面省些心力。 那么这回,借这次马球大会,她放在首位要做的就是,帮卫渲和樊悦萩重温旧梦。 除此之外,此番的马球大会也是卫澜和卫漓展露头角的机会。 一想到这儿,卫泱心中就兴奋不已。 但她却不忘提醒自己,不要太得意忘形。 就像徐紫川给她泼冷水时说的。 小心乐极生悲。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一切的条件和展开都对她达成各种目的很有利。 但她也不能不考虑到一些意外情况。 多么难得的一次机会,她必须得做好万全的准备,见招拆招。 卫泱感慨,这场马球大会从表面上来看,跟她的关系最不大。 却不知背地里,她早为这场马球大会操碎了心。 不过付出总是会有回报的,若此番能一切顺利,卫渲和卫澜他们都能成功上道,她就能松口气,也能正经歇上一阵儿了。 这厢,卫泱与宁棠陪樊昭聊的正高兴,就见半夏进屋来报,说是长信宫的四殿下到了。 卫澜来了? 卫泱纳闷,她这福熙宫要么不来人,一来人就扎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家约好了呢。 卫泱作为福熙宫的主人,见不见访客本该由她做主。 但有樊昭在,卫泱不便自作主张,便望向了樊昭。 心想,她母后虽然越来越不怎么待见卫澜,却也不至于将人拒之门外。 听说卫澜来了,樊昭一脸的波澜不惊,口气淡淡的吩咐说:「叫他进来吧。」 「他」,好生疏冷漠的称唿。 但卫泱却不怪樊昭待卫澜冷淡。 真不是她故意向着自己的亲妈说话,而是卫澜自己的确太不争气。 明明抓了一手好牌,却被自己给打烂了。 好在这牌局还有救。 就是得多花些心思而已。 卫泱觉得,重塑卫澜,她还任重而道远。 不多时,卫澜便在半夏的接引下进了屋。 才进屋站定,卫澜就立马沖樊昭行礼问安,恭敬且殷勤。 宁棠虽比卫澜年长,又是卫澜的表兄。 但宫里的规矩是,先论尊卑再论长幼。 因此,宁棠见了卫澜是要行礼的。 「表兄免礼。」卫澜客客气气的沖宁棠说,接着又立马转向樊昭,「原不知母后在此,儿臣前来搅扰了。」 卫泱抚额,卫澜这个人真的很不擅长说谎。 不知母后在此? 皇太后的仪仗就摆在福熙宫外,隔着老远应该就能看见。 若卫澜真怕搅扰了樊昭,原路返回就好,何苦还要进来? 卫澜分明是得悉樊昭在她这儿,特意找过来的。 卫泱想,卫澜的谎话说的如此拙劣,她都听出来了,樊昭一定也听出来了。 无论樊昭心里怎么想,卫泱觉得卫澜做的很好。 紧抱樊昭大腿,这本是卫澜从懂事起就应该做的。 虽然不知道从眼下才开始做,还有没有效果,那也总比母子俩越来越疏远强。 卫泱觉得蹊跷,难道是宫里的风水变了吗? 卫渲,卫漓,连带着卫澜就好像突然一齐开了窍似的,都知道长进了。 这本是好的变化,但卫泱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古语有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可见要让一个人改了脾气有多难。 卫澜和卫漓也就罢了,卫渲对樊昭态度的徒然转变,叫卫泱觉得最古怪。 看来,她回头得在卫渲身上多留心了。 「一家人说什么搅扰,坐吧。」樊昭还算和颜悦色的对卫澜说。 卫澜松了口气的样子,又沖樊昭一礼才入座。 「澜皇兄今儿怎么有空来瞧我,莫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卫泱问。 「倒不是什么要紧事,但的确是有些事。」 第一百五十三章各怀心思 卫泱莞尔,「澜皇兄有话不妨直说。」 「不瞒泱皇妹,我来是想与皇妹说说咱们上回说过的马球赛的事。」 「可巧了,我和宁棠正与母后商议此事呢。」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卫澜今儿可算是来对了,卫泱心中暗喜,又接着对卫澜说,「母后发话了,咱们既要办马球赛,就要隆重的办,大张旗鼓的办。妹妹知道澜皇兄马球打的最好,到时候可不许缺席。」 一听这回的马球赛要大办,卫澜按捺不住欣喜。 他的机会来了。 「打马球怎么能少了我,宁表兄也一定得来。」 宁棠是一说到马就会兴奋的人,「那是当然,这样有趣的事绝对少不了我。」 卫澜也同样亢奋,「我原是打算见过泱皇妹以后,再去昭阳殿拜见皇兄,刚巧宁表兄也在,不如待会儿咱俩一道过去?」 宁棠闻言,觉得巧极了,「不瞒四殿下,我也正打算稍后去昭阳殿给皇上请安。」 「那可真是巧了。」 「我也想去,也带我一个。」卫泱一连几日憋在屋里,险些闷死,好不容易得了个能出门放风的机会,自然得抓住。 倘若眼前只有卫澜和宁棠,卫泱稍稍撒个娇,这事儿就能成。 但眼前可不止这两位,真正说了算的是樊昭。 「不行,泱儿的身子还不大方便,得老老实实的留在福熙宫里将养。」 卫泱无言以对。 的确,以她如今的身体状况,出门简直就是自找麻烦。 那日在长街上遭遇过的尴尬情况,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经歷第二回。 卫泱郁闷,难道以后她每个月都要很规律的瘫痪几天? 当女人真是太麻烦了!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待到马球大会召开之日,她身上早就利索了,否则她非哭死不可。 「对了,那日在颐安宫,听皇上说起要办马球赛时,五殿下也兴致颇高。也不知五殿下眼下何在,若能叫上五殿下一同去昭阳殿见皇上就好了。」 宁棠是知道卫泱最近与卫漓走的近,有心要讨卫泱的好,才会提卫漓一句。 不想他这一句,却惹的卫澜很尴尬。 卫澜是真不愿回宁棠的话,却不得不答,「这个时辰,漓皇弟应该在尚文馆。」 卫泱晓得,宁棠是好意才提了卫漓一嘴。 可惜却好心办了坏事。 若论亲疏,她与卫漓可比宁棠与卫漓亲多了。 碰上这样的好事,她为何没提卫漓。 就是因为考虑到卫澜的立场。 这个时辰,卫澜本该也在尚文馆,可他却出现在了福熙宫。 大家尽量迴避这个问题都来不及,宁棠却哪壶不开提那壶。 宁捣蛋啊宁捣蛋,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古道热肠,却有些神经大条。 宁棠反应极快,卫澜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自己之前说错话了。 宁棠发誓,他真不是存心要坑卫澜,只怪他离开京都远离这个皇宫太久了,早把尚文馆那些事抛诸脑后了。 一不小心坑了卫澜,宁棠满心歉疚,正想着怎么替卫澜解围,樊昭那边却先发了话。 「今儿何故没去尚文馆?」 还能何故,自然是为了瞅准机会,讨好巴结您老人家呗。 可这个理由,谁能说的出口,谁又敢说出口。 「回母后,儿臣已经派人向太傅告过假了。」卫澜这话答的战战兢兢,生怕樊昭一再追问缘由。 樊昭多通透的人,卫澜那点儿小心思怎么能逃过她的眼。 卫澜虽然不是由她一手照料长大的,但到底是在她膝下长大的孩子。 樊昭虽然不太喜欢卫澜,却不至于讨厌。 正因为还把这孩子放在眼里,所以才不能轻纵了他。 樊昭便故意问卫澜:「怎么,是身子不适?」 身子不适还能出来乱跑?卫泱从旁瞧着,真为卫澜捏把汗。 看来,她母后是打算藉此机会好好敲打敲打卫澜。 虽说被责骂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也是一种交流。 至少说明,在樊昭眼里还有卫澜这个人。 若换作卫漓,樊昭才不屑理会,由得卫漓胡闹去。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樊昭肯数落卫澜几句,与卫澜来说也不算件坏事。 就是不知卫澜的脑子转不转弯,能不能想通。 「回母后,儿臣身子康健,并无不适。」 「卫澜。」 「是,母后。」 「你一向是个知轻重,懂分寸的孩子,母后只送你六个字,切勿玩物丧志。」 樊昭口气不重,虽是责备,却也给卫澜留足了面子。 自然,在樊昭心里,卫澜的脸面可没这么大。 她之所以点到为止,不过是因为这起风波是由宁棠不小心挑起来的。 若她太苛责卫澜,卫澜必定会把仇记在宁棠身上。 那可不行。 樊昭默默的端详了卫澜几遍,心想,卫澜这孩子,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不中用。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所以说,血统这种东西是绝对骗不了人的。 樊昭记得,卫澜的生母董婕妤,就是个怯懦不争的绵软性子。 卫澜就像极了他的生母。 女人家温婉柔顺,还情有可原。 可身为男子,又是皇子,成日里唯唯诺诺,一身的小家子气,像什么话。 不是樊昭这个嫡母偏心,而是卫澜身上的确没有一样能拿得出手的好处。 比起卫澜,樊昭反而觉得卫漓看起来更有出息些。 尽管觉得卫澜就是滩扶不上墙的烂泥,但樊昭却不能对卫澜置之不理。 毕竟是她名义上的养子,卫澜没出息,她脸上就有光了? 如今,她还没对卫澜怎么样呢,外间就有传她苛待庶子。 倘若她真的公然苛责于卫澜,那外头还不得闹翻天。 因此,无论樊昭喜不喜欢卫澜,也无论卫澜的所作所为都是对是错,为名声计,樊昭都不会深责卫澜。 卫澜哪里知道,樊昭是因为顾虑外间的言论和宁棠才会轻易放过他。 只当是他运气好,赶上樊昭今日心情不错,才逃过一劫。 「儿臣谨记母后教诲,日后一定严于律己。」 樊昭微微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这一篇就算翻过去了。 卫泱从旁瞧着,心中郁闷。 今日卫澜过来,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商议商议马球大会的事,本来是给卫澜在樊昭面前加分的好机会。 谁知眼下加分不成,反而直接跌成了负分。 平心而论,方才的事也不能全怪宁棠坑。 只能说在卖乖讨巧上,卫澜还是个生手。 卫泱暗子摩拳擦掌。 看她怎么替卫澜扳回一城。 第一百五十四章放手一搏 「若我是澜皇兄,我也不爱成日闷在尚文馆,也想偶尔出来找弟弟妹妹们说说话。」 皇宫上下,几千号人加起来,也就卫泱敢笑嘻嘻的当面与樊昭唱反调。 偏樊昭还喜欢的很。 「天底下再没有比你还贪玩的姑娘了,真是大的不好教坏小的。」樊昭说着,瞥了卫澜一眼,倒无责怪之意,听起来更像是在玩笑。 这叫卫澜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印象中,樊昭已经许久不曾用这种口气与他说过话了。 宁棠对于之前无意中说错话,坑了卫澜的事,深感自责,一听这话,连忙应道:「姨母,我也不喜欢尚文馆拘谨。若说教坏,小泱大概都是被我教坏的。」 「你心里倒是清明。」樊昭没给宁棠好气,但眼中分明带着几分疼惜之意。 「母后,这事还是怪儿臣,儿臣比宁表弟和泱皇妹都大,却没有以身作则,是儿臣没给弟弟妹妹们带个好头。」卫澜也不是个笨人,抓紧了机会在樊昭面前刷好感和存在感。 有了宁棠的神助攻和卫澜的超常发挥,卫泱无意再多做铺垫,直接切入了正题,「母后,既然澜皇兄自己都承认自己做错了,那母后预备怎么罚他?」 「你呀,最坏了,哪有上赶着为自己皇兄讨罚的。」樊昭嗔怪卫泱一句,又望向卫澜,「下不为例就是。」 「不成,总得赏罚分明才是母后。」 自己养的女儿,自己了解。 樊昭心里明镜似的,卫泱口中的罚,并非真的处罚。 小丫头伶俐的很,八成是在盘算着为卫澜讨什么好呢。 罢了,既然卫泱如此看重兄妹手足之谊,她这当娘的自然不能给孩子泼冷水。 樊昭便配合说:「那依泱儿所见,该怎么罚?」 卫泱也不啰嗦,直言道:「母后先前不是才说,马球大会咱们要隆重的大办,既是大办,筹备起来必定繁琐不易,不如母后就将筹备马球大会的事交由澜皇兄主持,宁棠协理。全当是给我两位好哥哥长进的机会了。」 「小泱坑我!」卫泱话音刚落,宁棠就跳出来说,「你知道的,我最怕琐碎麻烦的事。」 初闻卫泱的提议,卫澜心里也是抗拒的。 但稍一思量,便知卫泱这是在有意帮他。 卫泱是想为他争取一个,在整个宗室皇族和权臣世家面前露脸的机会。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倘若他能把这次的马球大会筹办好,不止那些宗亲权臣,樊昭也必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可要是办砸了…… 卫澜迟疑。 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拼了! 可知越是不易达成的事,在事情顺利完成以后,所得到的结果就越丰硕。 卫澜觉得,他这些年太默默无闻了。 不,是打出生起,就一直是这样。 他虽然顶着皇后养子的身份长大,却从未被人真正重视过。 卫澜原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也甘愿继续沉寂下去。 可卑微如卫漓,都在用尽全力的向上爬。 他怎么还能继续心安理得的过着庸碌无为,浑浑噩噩的日子? 庶出怎么了?生母早亡又怎么了? 想他皇叔端王不也是庶出,生母也是很早就过世了。 但如今的端王却是权势滔天,整个宗室的贵戚皆以他马首是瞻。 就连高高在上的樊太后,也要敬端王三分。 卫澜想,他与当初的端王几乎是站在同一位置同一起点,端王能有如今的成就,他怎么就不能放手一搏? 即便他没有端王的城府与运气,但争了总比没争有收穫。 再糟也糟不过眼下了。 主持筹办马球大会,他太需要这次机会了。 他必须得藉此番筹办马球大会的事,一鸣惊人。 「母后,儿臣甘愿领罚,必将竭尽全力,将这次的马球大会办好。」卫澜勉强按捺住心中的激动,起身沖樊昭一礼。 卫澜的反应,叫樊昭颇感意外。 这还是那个遇事只会往后躲的卫澜吗? 什么经验都没有的人,竟然有胆量承接下这桩事。 看来是开些窍,知道长进了。 却有些自不量力。 但年轻嘛,多遇上些挫折也不是坏事,只要别被打击的爬不起来就好。 「好,就依着泱儿的意思,这回的马球大会就由你来筹办。细节的事你回头与你渲皇兄商议即可。」樊昭沖卫澜说。 卫澜得了这话,掩饰不住的欣喜,「儿臣遵旨。」 「还有你。」樊昭又望向一旁的宁棠,「你也跟着从旁协理,多长长本事。」 眼见脱不了身,宁棠只得认命,一副苦哈哈的样子应道:「外甥一定尽心。」 宁棠心里原是有些埋怨卫泱,怪卫泱给他揽了一份「好」差事。 可见卫泱沖他甜甜一笑,什么埋怨和责怪瞬间烟消云散。 只要卫泱高兴,他怎么都好。 卫澜不好明谢卫泱,只一脸感激的望着卫泱。 心道,他这个妹妹可真了不起,比个兄弟都强。 卫澜忽然觉得,比起费尽心力的往卫渲跟前凑,讨好卫泱才是正经。 「宁棠,你帮我澜皇兄归帮我澜皇兄,教我骑马的事可不能耽误了。」卫泱与宁棠说。 「等你身子方便了咱们再说。」 「我明儿就方便了。」 「不行,总得再歇上几日才好。」 卫泱撇嘴,「你怎么比我母后还唠叨。」 樊昭轻咳一声,「你那唠叨的母后可就在这儿呢。」 「母后,我与宁棠说笑呢。」卫泱说着,往樊昭怀里一钻,「我最喜欢母后念叨我了。」 「你这丫头,惯会哄人。」 瞧樊昭与卫泱娘俩如此亲密融洽的样子,卫澜很羡慕,打小就羡慕。 每当看见卫泱窝在樊昭怀里撒娇,卫澜总会想念自己的生母。 奈何他生母董婕妤连张画像都没留下,他即便想念,也不知要怎么去想。 只能在夜深人静之时,一遍一遍的唤着母妃。 虽然一出生就被抱去樊昭身边抚养,但从卫澜懂事起他就知道,被他唤做母后的这个女人,并不是他的母亲。 尽管在他八岁以前,他每日都能见到樊昭这个母后。 但他与樊昭之间的情分,甚至比不上好久才能见上一面的父皇。 卫澜不是不想去亲近樊昭,亲近这个手握他一切荣辱与前程的女人。 但樊昭她,实在太难亲近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改变主意了 卫澜可以很负责任的说,从小到大,樊昭从不曾苛待于他。 但他就是很怕樊昭。 樊昭生了一双很有神采的眼,而那双眼只有在望着卫澈和卫泱的时候,才会散发出温柔的光彩。 卫澜也曾想过,要尽力的讨好樊昭。 但试过几次,却毫无成效。 庶子怎么能跟亲生的孩子比? 即便他将整颗心都掏出来奉到樊昭面前,这个嫡母也未必稀罕。 卫澜的心也渐渐凉了。 从前,卫澜还曾傻乎乎的感激过樊昭的养育之恩。 毕竟,顶着皇后养子的身份,他总是比寻常的庶出皇子要金贵几分。 而他也的确因此尝到过切实的甜头。 至少与卫渊和卫漓相比,他更得宫人们的敬重。 但长大以后,卫澜才渐渐想明白。 当初,樊昭之所以会把他抱去身边抚养,根本就不是出于可笑的仁慈,更不是因为与他投缘。 这只是当时身为皇后的樊昭,为稳固自己的皇后之位,也是为自己的亲生儿子来日能顺利的问鼎帝位的权宜之计。 樊昭是怕他被其他心怀不轨的妃嫔抱去抚养,来日会成为她儿子夺储之路上的绊脚石,只有将他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樊昭才能放心。 当卫澜从头至尾理清了这一切之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越是废,樊昭就越是安心。 那他就如樊昭所愿,庸懦无为下去就好。 但最近,卫澜改变主意了。 卫澜知道,卫泱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福寿安康,寿终正寝。 这也是卫澜的心愿。 想要达成这个心愿,对身体欠安的卫泱来说有些困难。 但与他来说,却是轻而易举。 他只要一味的装怂就好。 毕竟,谁也不会刻意去针对一个毫无威胁力的弱者。 但还有一条路,同样也能达成他的心愿。 而这条路,是与第一条路截然相反的路。 就是变强,强大到无人敢藐视你的权威。 是,他卫澜是庶出不假。 但他与卫渲一样,身上流着的都是卫氏皇族的血脉。 他虽然不是能坐拥天下的真龙天子,却绝对不是盘踞在洞窟里的小蛇。 他是没有根基,也没有势强的外祖家做靠山,更没有樊昭的心计。 卫澜承认,他几乎没有值得被樊昭正视的理由。 但比起樊昭,他有着一个巨大的优势。 他比樊昭年轻太多了。 樊昭今年已经有四十岁了,老人家能活到六十多岁,在现世已经算高寿了。 说句没出息的话,即便樊昭在世时,他压不过樊昭。 待樊昭死后,他再翻身也不晚。 而在此之前,他所要做的就是不断的积蓄力量。 为来日成为像他端皇叔一样的人,默默铺路。 比起卫澜,宁棠看着卫泱窝在樊昭怀里撒娇的样子,想法就单纯多了。 宁棠想,若来日他与卫泱成亲以后,能有个像卫泱一样可人的女儿就好了。 可女人家生孩子,太辛苦也太危险。 他怎么捨得卫泱遭那份罪。 不要什么孩子,他只要卫泱一个就足够了。 …… 卫澜识相,只稍坐了片刻就起身告辞了。 宁棠之前说好要随卫澜一同去昭阳殿,与卫渲商议有关马球大会的事,便也跟着一同告辞了。 「别忘了教我骑马的事。」临别前卫泱叮嘱宁棠一句。 宁棠不大放心卫泱的身子,但抛去这个问题,他还是很乐意教卫泱骑马的。 且无论这骑马究竟能不能教成,他无疑多了一个能常常进宫见卫泱的由头。 在宁棠和卫澜走后不久,樊昭也要回去了。 卫泱见樊昭要走,趁势环住樊昭的胳膊问:「母后,我上回跟您提过的令牌的事,您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怕了你,回头就命人给你送来。」 卫泱大喜,立马贴上前在樊昭的脸上香了一口。 樊昭嘴上怪卫泱孩子气,心里却受用的不行。 若不是眼前有这么多人看着,她也想香卫泱一个。 卫泱觉得,今儿应该就是传说中万事皆宜的黄道吉日。 足不出户,她就顺顺利利的解决了两桩大事。 卫澜那边的事她仍需跟进,暂时还不能松口气。 而答应徐紫川的令牌,总算是弄到手了。 可喜可贺。 卫泱心情大好,喜滋滋的靠在软榻上,把玩着才从樊昕那儿得来的翡翠镯子。 卫泱本不爱首饰,但好东西谁不喜欢。 依卫泱看,以这只镯子的品相,都能用来当传家宝了。 这厢,卫泱正盯着那只镯子有些入神,就见李娥进了屋。 自从卫泱来了月信,李娥一日至少要过来看卫泱八回。 卫泱已经见怪不怪,没等李娥发问就主动说,她很好一点儿也不难受。 见卫泱独自一人在屋里,李娥不禁问:「敢问长公主,半夏和福来人呢?」 「我眼下没什么差事要交代给她俩,便叫半夏领着福来去偏殿的小药房转转。」 「纵使如此,也不该撂下长公主一人在此。」 怎么就不能撂下她一个人了?可知她偶尔也想要独处一下。 卫泱觉得,自从她穿越过来以后,就完全失去了私人空间。 吃饭睡觉洗澡,连发呆的时候都有人在一旁盯着。 不过,打从她搬来福熙宫住以后,偶尔还有机会像方才那样,把人都支走。 可知在她还小的时候,身边一秒钟都没离过人。 那种时时刻刻都被人监视着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害的她小小年纪就患上了神经衰弱。 卫泱不知该如何向李娥解释私人空间的概念,即便说了,李娥也不会认同。 况且,站在李娥的立场上,李娥会提出那种质疑也无可厚非。 卫泱只好岔开话题,「姑姑快来瞧瞧,我新得的这只镯子好不好看?」 李娥闻言,立马往前凑近了些,细细的打量了那镯子几遍。 「这是太后赏给长公主的?」 「不是。」 不对呀,李娥识得这只镯子,这镯子分明就是太后当年的陪嫁之物,她绝不会记错。 可长公主却说不是。 难道这是…… 「既不是太后,那一定是安国公夫人送给长公主的。」 「姑姑何以如此肯定?」卫泱问,「难道姑姑认得这只镯子?」 李娥望着卫泱手上那只镯子,何止是认得。 第一百五十六章不错,这很徐紫川 早在李娥被指到卫泱身边当差以前,李娥不只近身伺候樊昭的起居,也负责保管樊昭的所有衣物和首饰。 卫泱手上这只镯子,她不只见过,还常常亲自拿出来保养。 而身为樊昭的陪嫁,李娥自然也知道樊昕与樊昭姐妹俩关于这对镯子的约定。 倘若来日能诞下女儿,便将这镯子当作女儿的嫁妆,传给女儿。 若只得儿子,便将这镯子传给长媳。 安国公夫人忽然将这只镯子赠给他们长公主,其中深意已不言而喻。 李娥心里有数,想必方才刚来过的樊太后心里也有数了。 瞧樊太后走时仿佛心情不错,看来已经在心里默认了这门婚事。 至于他们长公主,似乎并不清楚这镯子的来歷和樊氏姐妹对于这镯子的默契。 李娥不傻,既然樊太后都没与长公主提及此事,又何须她多嘴。 于是,李娥只与卫泱讲了这只镯子的来歷,至于其他的事则只字未提。 「原是外祖母的嫁妆,还真是个传家宝呢,难为姨母捨得送我。」卫泱越看越觉得这只镯子顺眼,「那母后的那只镯子呢,怎么从未见母后戴过?」 「回长公主,太后大概是捨不得戴,特意留着来日给长公主添妆用呢。」 添妆啊,她真会有嫁为人妇的那一日吗? 能有的。 为了将这镯子再凑成一对儿,她也得加把劲儿。 人对人有一见钟情的,人对物也有一见倾心的。 卫泱对这只镯子就有种特别的喜欢,生怕一不小心磕坏碰坏了哪里,又把玩了一小会儿,便命李娥替她好好保管。 李娥深知这镯子贵重,丁点儿不敢马虎,小心翼翼的将镯子收入了库中。 …… 樊昭说话算话,稍晚些时候就命人把卫泱一再向她讨要的令牌送来了。 卫泱掂着那块重量不轻的令牌,心中欢喜。 虽然比预计要迟了几日,好在是叫她如愿以偿了。 卫泱是个急性子,本想立刻命人将令牌送去给徐紫川。 可见窗外夜色已深,这会儿派人过去,只怕会搅扰了徐紫川安歇。心想,还是等徐紫川明早过来请平安脉时,她再亲手交给徐紫川不迟。 大概是心里揣着事,第二日一大早卫泱就醒了。 当她醒来发现,她的月事已经来净,卫泱简直快高兴哭了。 若不是怕吓着半夏她们,卫泱真想三唿万岁。 因为来月事不能坐浴,卫泱已经有六天没洗过澡了。 这大热的天,光指着擦身怎么行,身上依旧黏黏腻腻的很不舒服。 旁人不嫌弃她,卫泱自己都嫌弃自己身上总有股怪味。 因此,卫泱晨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 不过才六日没洗澡,卫泱却觉得自己像半辈子没洗过澡似的,泡在澡盆里死活不愿出来,恨不能就此长在盆里算了。 若不是因为手指脚趾上的皮都在水里泡皱了,卫泱才不肯出来。 在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后,整个人都变的神清气爽。 心情好,胃口自然就好。 早膳桌上,卫泱光粥就喝了两碗还多。 饭饱之后,卫泱稍坐片刻,就叫上半夏和福来陪她出去遛食。 一连五六天没迈出过屋门,卫泱显得有些兴奋。 原本打算绕着福熙宫走上一圈再回去。 谁知还没走出去多远,就走不动了。 卫泱觉得她最近的确有些懒散,疏于锻鍊了。 剧烈的运动她是做不来,看来还是得偷偷把瑜伽拾起来练练,强健筋骨。 一圈遛回来,卫泱虽累,却是心满意足,坐等徐紫川过来给她请平安脉。 谁知左等人不到,右等人不来。 卫泱郁闷,难道徐紫川接受了她之前的建议,不再一早过来给她请平安脉了? 可徐紫川昨日还有好好来过呀。 徐紫川那个人,虽然脾气古怪些,却不是个随性没原则的人。 徐紫川会不会是被什么棘手的事给绊住了才没来。 可什么事能难住徐紫川呢? 或者说,有什么事是徐紫川解决不了的。 不过人间世事难料,这儿可是皇宫。 与其在这儿胡思乱想,倒不如派个人去看看。 是派对太医院比较熟悉的半夏去,还是派心腹太监小顺去方便呢?卫泱思量着。 都不好。 倒不如她亲自去一趟。 这并非卫泱临时起意,她一早就打算亲自去考察一下徐紫川的居住环境了。 眼下正是个难得的机会。 自然,为防止李娥出面阻挠,卫泱自然不会老实告诉李娥,她要出门去见徐紫川。 徐紫川如今被安置在太医院住,她只需告诉李娥她要去趟太医院就好。 可她也不能无缘无故的就说要去太医院,总得师出有名才行。 卫泱也不管李娥究竟信还是不信,只道太医院前几日给她送来的那匹药材,她很不满意,要亲自去太医院责问,一併挑选些满意的药材带回来。 卫泱是李娥一手带大的,卫泱的心思李娥猜不中八成,也能猜中七成。 什么药材不满意,只是长公主搪塞她的藉口罢了。 先不说卫泱这几日因为来月信,压根就没去过偏殿的小药房。 只说太医院的那些人,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怎么敢将次等的药材往福熙宫送。 李娥大概能猜到,卫泱执意要亲自前往太医院的理由。 一准儿与那位徐郎中脱不了干系。 既然猜到,李娥自然是想劝阻卫泱,却知拦不住,只能装傻充愣,由得卫泱去。 未免人多眼杂,卫泱此番前往太医院,只带了半夏一人随行。 也未免太兴师动众,事后再给徐紫川造成困扰,卫泱特意派了心腹太监小顺现行前往,给太医院的掌事太监报信,叫那掌事太监心里有个数,不至于被她的突然到访,吓个措手不及。 听说灵枢长公主已经在前往太医院的路上,那太医院的掌声公公安公公惊的险些从椅子上翻下来。 长公主怎么会突然驾临太医院?安公公心中忐忑,却没那工夫胡思乱想。 赶紧整理了衣冠,又带上几个得力的徒弟,恭迎在了太医院外。 载着卫泱的肩舆刚走到通往太医院的长街转角处,老远就见安公公带着几个小太监殷勤的迎上前。 在受了安公公的礼以后,卫泱直截了当的吩咐说:「劳烦安公公在前头带路,本公主想去徐郎中的住所瞧瞧,他在吧?」 「回长公主,徐郎中平日里不常出门走动,也从不到前头来,这会儿应该就在住所。」安公公答。 徐紫川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孤僻啊。 怪不得徐紫川不认得江尧呢,原来是从不曾到前头来见过诸位太医。 不错,这很徐紫川。 第一百五十七章卑鄙小人 安公公得了吩咐,立马走在前头引路。 可当走到太医院的大门口时,安公公并未停下脚步,而是一直往前走。 卫泱见状,立马将人喊住,「徐郎中不是住在太医院吗?」 安公公回身,忙不迭的沖卫泱一礼,「回长公主,徐郎中并不住在太医院内,而是住在太医院后身的一处单独的小院里。」 单独的小院? 卫泱并非第一次来太医院,并不记得太医院周围有那种的地方。 倒是知道太医院后身有一间专门用来存放过往医案和备用药材的库房。 「难不成徐郎中被安排住在了库房里?」卫泱口气不善。 「回长公主,那间小院虽然从前作过库房使用,但在徐郎中入住以前,已经从新翻修过了。」 翻修?那也不行! 所谓单独僻了处院落供徐紫川一人居住,原来是这么回事。 打量着敷衍她是吧! 卫泱就不信,偌大个太医院就腾不出一间像样的空屋安置徐紫川,非要去翻修什么库房。 分明是太医院里的那些人容不下徐紫川,存心倾轧排挤,故意不叫徐紫川住进太医院。 这就是大夏太医的素质? 心眼竟比针鼻还小! 卫泱真想立刻将那些心胸狭窄的小人揪出来大骂一通。 既然技不如人,那就埋头苦学,以求赶超。 堂堂太医,竟然会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欺负人,传出去脸上很有光吗? 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依着卫泱的脾气,真想即刻冲进太医院大闹一场,替徐紫川出头。 闹过之后,气是出了,可徐紫川这边却未必能占到便宜。 卫泱自打回宫以后虽然深居简出,但各路消息却很灵通。 近来,有关于徐紫川郎中的身份是假,实则是她豢养的男宠一类的流言,在宫中流传甚广。 初闻这个流言,卫泱只觉得无稽可笑。回过头来,却越想越觉得生气。 她才十三岁呀! 究竟是怎样无耻龌龊的人,才会杜撰出这种荒唐的流言。 卫泱有心想要调查清楚,这流言究竟是打哪儿传起的,奈何宫里人多口杂,想要查清流言的源头需要些时间。 但卫泱已经暗下决心,待她查出那个恶意散播流言的始作俑者,无论是谁,她都要打烂那个混帐东西的嘴。 见卫泱阴沉着脸,也不说话,安公公吓得险些厥过去。 卫泱心里清楚,这安公公是太医院的管事公公,在太医院里有一定的话语权。 关于给徐紫川安排住处的问题,这安公公必定也有参与决定。 与那些小人蛇鼠一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到这儿,卫泱狠狠的剜了安公公一眼,心道,先容本公主去瞧瞧徐郎中的住所,若有丁点儿不好,且等着。 「还不赶紧带路!」卫泱冷声道。 大热的天,安公公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边继续走在前头带路,一边仔细回忆,他之前究竟有没有对那位徐郎中不恭不敬过。 在走过太医院的正门以后,又往前走了很远,安公公便带着卫泱一行向南拐进了一条夹道。 顺着夹道一路走到头,便是太医院的后门。 安公公又带着众人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就在一处小院前停了下来。 小院的门楣上空空荡荡并未悬挂牌匾,若不是门上才刷过朱漆,只当是早被荒废的地方。 卫泱四下瞧了瞧,这小院的位置够偏远的。 想着徐紫川每日要从这里一路步行到福熙宫,还是来回两次,卫泱就觉得怪心疼的。 一想到徐紫川来回奔波的辛苦,卫泱心里就更气。 又忍不住狠狠瞪了那安公公一眼,才气沖沖的下了肩舆。 见卫泱要进小院,安公公立马殷勤上前,要替卫泱开门。 「你在外头等着,没有传召,不许进来。」 安公公心里本就忐忑,一听这话更是慌了神,生怕那位徐郎中会在长公主面前说他的不是。 说不喜欢人伺候的是徐郎中,说喜欢三餐简素的也是徐郎中。 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苛待这位长公主跟前的红人啊。 当初,将徐郎中安排在这处小院住,可不是他的本意。 是太医院的院判以及院使大人一再向他施压,他才被迫如此。 想他虽是太医院的管事太监,但在诸位太医面前,他也不过是个奴才。 除了听命于主子,他别无选择。 见卫泱瞪着他的目光,狠的像要杀人似的,安公公欲哭无泪。 只怕他今日是要倒大霉了。 卫泱将一众人等全都拦在了外头,只带半夏一人进了小院。 因知道徐紫川的住处原本是作库房用,卫泱先入为主,对这间小院的初始印象就不好。 但走进来一看,却比她想像中的要好的多。 眼前的小院虽然不大,却很干净整洁。 石板地明显是新铺的,平整且光滑。 墙角的爬山虎应该也是才栽下的,小小的一棵,还没爬过墙头。 卫泱忽然有些恍惚,觉得这间小院素净的都不像是宫里的地方。 院里没有东西厢房,只有一间正屋伴有两间耳房。 地方虽小,但一个人住,也算很宽敞了。 卫泱四下环顾,觉得这间小院除了位置偏远了些,几乎挑不出其他毛病。 「半夏,去敲门。」 半夏得令,立刻来到正屋前,轻轻叩了两下门,「徐郎中在吗?我们长公主来探望您了。」 卫泱脸一红。 她才不是特意来探望徐紫川的,她是……她是来兴师问罪的。 半晌,见屋里没人应声。 半夏又復敲了两下门,屋内依旧无人应答。 难道徐紫川不在吗? 卫泱立马走到门前,重重的敲了几下,「徐紫川,快开门。」 屋里仍然没有动静。 看来是真的不在。 可徐紫川不在屋里又能去哪儿? 莫不是与她走了两岔路? 若真是如此,那可真是不巧。 既然主人不在,她这个客人也不方便冒然进屋去等,卫泱便预备回去了。 人本来都已经走到了院门口,却又突然折了回来。 不知怎的,卫泱就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头,心里慌的厉害。 卫泱便试着推了一下屋门,没能推开。 卫泱又用力的试了一次,这才发觉,门是被从屋内反锁了。 如此看来,徐紫川应该就在屋里才对。 可既然他在,为什么不肯应声呢? 难道…… 第一百五十八章你要我怎么办? 卫泱暗觉不妙,立马用力的拍打屋门,并大喊徐紫川的名字。 屋内还是寂静无声。 卫泱心底忽然升腾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她赶紧绕到窗前,见几扇窗子无一例外都是紧闭着,从屋外根本打不开。 卫泱又尝试着敲打了几下窗子,屋内依然无人回应。 未免声音太响,惊动了外头的安公公等人,卫泱又绕回门前,预备破门而入,进屋查看。 「主子,奴婢去叫人进来帮忙。」 「不行。」卫泱立马将半夏拦住。 眼下,屋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形还未可知。 据卫泱猜测,最有可能的发生的情况就是,徐紫川毒发或是试药失败晕死了过去。 倘若她冒然喊人进来,她与徐紫川之间的秘密恐怕就守不住了。 那徐紫川就危险了。 不说远了,就说前头的太医院里,就不知有多少人盼着徐紫川倒霉。 倘若叫他们寻到些什么蛛丝马迹,这些人一定会揪住不放。 那徐紫川不仅会失去继续为她医病的资格,甚至有可能丢了性命。 再者,若徐紫川之前真的在屋内试药,她要是冒然带人进去,人多眼杂难保徐紫川的配方不会被泄露出去。 那些可都是徐紫川一次一次拿命搏来的,她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若她今日有带忍冬来就好了,以忍冬的身手,撞开一道门应该不成问题。 不行!卫泱摇头。 即便忍冬在,她也不能真叫忍冬去把门撞开。 虽然撞门的确是能最快进入房间的办法。 但事后又要如何收场呢? 她要怎么与外头那些人解释,她为何要命人撞开徐紫川的屋门? 屋内生死未卜的可是她喜欢的男人,卫泱心里比谁都焦急。 但越是在这种关头,就越是需要冷静。 卫泱飞快的思索着,忽然灵机一动,将半夏发上的银簪摘下。 她尝试着将银簪插进门缝里,宽窄刚刚好。 卫泱便开始试着用簪尖将屋内的门闩一点点移开。 因为太过紧张的缘故,卫泱的手一直在发抖。 卫泱也不顾半夏惊愕的目光,狠狠给了自己一记耳光,而后吸气唿气几下,才渐渐冷静下来。 多亏那一巴掌,卫泱的手抖的没有之前那么厉害。 不多时,就成功的将门闩给挑开了。 「半夏,你在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卫泱将银簪还回半夏手上。 半夏点头,在目送卫泱进屋以后,立马将屋门掩上,一脸戒备的守在门口。 因为屋门和窗户都关着,使得屋内的光线有些昏暗,浓重的药味也散不出去。 也就是卫泱常年与药为伍,若换作一般人,只怕早就被这药味给熏晕了。 屋内地方不算宽敞,摆设也很简单,一眼就能看到底。 显然,徐紫川并不在外屋。 卫泱多希望是她误会了,徐紫川的确是外出不在,是她反应过度想多了。 但事与愿违,当卫泱走进里屋时,一眼就望见仰面倒在床榻上的徐紫川。 「徐紫川!」卫泱立马扑到床边,尝试唿唤了徐紫川几声。 可徐紫川却毫无反应,一动也不动,似乎连唿吸都停滞了。 卫泱颤抖着不敢去触碰徐紫川,唯恐她摸到的是一具已经冰冷僵硬的尸体。 但此时此刻,已经由不得她再胆怯。 卫泱伸出手,轻轻的抚上了徐紫川的脸。 还是热的! 瞬间,泪水夺眶而出。 徐紫川,你吓死我了! 卫泱胡乱抹了把泪,又尝试着想将人唤醒,但徐紫川仍旧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是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单从症状上来看,这并不像是毒发所致。 究竟是不是,总要诊过才知道,卫泱赶忙拉过徐紫川的手,为其诊脉。 好古怪的脉象。 明明是毒发的脉象,却又不太一样,究竟…… 卫泱正困惑,目光无意中落到了一旁的桌上。 见桌上胡乱堆放了许多药材和制药的工具,卫泱几乎可以断定,徐紫川如此必定与试药有关。 徐紫川这个疯子,她一早就说过,不许他再以身试药。 他竟然还在偷偷的做这些! 卫泱心里是又疼又恨。 既心疼徐紫川受的这些苦,又恨徐紫川不肯听她的话。 可知比起死,她更怕徐紫川有事。 而最怕最怕的就是徐紫川因她有事。 徐紫川,你若有个好歹,你以为我还能心安理得的活下去吗? 眼下救人要紧,可不是该哭哭啼啼的时候。 卫泱狠狠的抹了把泪,起身去找了套银针来,埋头就在徐紫川的手上扎起来。 此刻,卫泱无比庆幸。 庆幸当初在行宫的时候,她曾随徐紫川学过毒发时的急救办法。 虽然不知这套针法对徐紫川究竟管不管用,那也总比两眼一抹黑,什么都做不了要好。 刚给徐紫川扎完针,卫泱就听门外半夏问:「主子?徐郎中可在屋里?」 半夏本不愿多事,可见他们长公主进屋半天也没个动静,她心里发慌,才忍不住问了一句。 「在。」卫泱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腔,不愿叫半夏听出她刚哭过,「徐郎中昨夜偶感风寒,正卧床修养,因为太虚弱,才没力气来开门。」 未免横生枝节,卫泱只能与半夏扯了个谎。 半夏松了口气,原来是虚惊一场,可知方才见他们长公主那样紧张无措的样子,她险些吓死。 「主子,要不要奴婢去前头请个太医过来给徐郎中瞧瞧?」 「不必,徐郎中已经喝过药了。」卫泱说,「我与徐郎中说会儿话,你只管在门外守着就好。」 「奴婢明白。」 应付完半夏,卫泱幽幽的嘆了口气,望着双眼紧闭,气息奄奄的徐紫川。 她真想跟徐紫川说说话,哪怕是被徐紫川挤兑,她也想立刻听到徐紫川的声音。 明明昨日还好好的人,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心如刀绞的滋味,卫泱算是切身体会了。 她抬起手,轻抚徐紫川的额头。 温温的并不烫。 卫泱还清楚的记得,她初见徐紫川时,徐紫川毫不顾忌身份与男女大防,直接用手覆在她的额头上,来试她的体温。 当时,她还在心里责怪徐紫川莽撞无礼。 如今再想起来,却觉得那是一段极美好的回忆。 卫泱想着,手指一路顺着徐紫川的额头摸到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 倘若一个亲吻就能将昏睡的徐紫川唤醒就好了。 针扎下去已经有一会儿了,为何徐紫川还是丁点儿反应都没有。 徐紫川,你得醒过来,否则你要我怎么办? 第一百五十九章结束了? 一盏茶的时辰已过,昏迷中的徐紫川仍毫无甦醒的迹象。 卫泱的心又跟着揪了起来。 不能再等了,还得另想法子。 既然扎针不管用,那就只能用药了。 可该用什么药呢? 是药三分毒,万不能乱用,否则不但不能救人,反而会害了人性命。 徐紫川不就是因为试药才会变成眼前这幅模样。 卫泱不清楚徐紫川究竟试了什么药,哪敢再胡乱给徐紫川餵药。 但她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徐紫川陷入昏迷,而什么都不做吧。 万一徐紫川再也醒不过来…… 卫泱望着徐紫川双眼紧闭,苍白到叫人害怕的脸,才忍住的泪水又忍不住滚落下来。 是谁说要护我长命百岁?难道只是说说而已? 我倒不求能活到百岁,你只要能醒过来,我愿意折寿十年,二十年也在所不惜。 徐紫川,你就是个骗子。 卫泱心里虽急,却还算冷静,她忽然想起当日在康宁行宫,她曾问过徐紫川,为什么每每在她发病之时,徐紫川都只在她手上施针。 徐紫川的回答是,若想要效果快而显着,这针本该直接扎在胸口的几处穴位上。 是因为顾忌着男女有别,他才不方便在那几处穴位下针。 扎在手上的这套针法显然对徐紫川没有效果,卫泱也不敢肯定,扎在胸口的那套针法就一定对徐紫川有效。 但依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只能放手一搏。 若她什么都不做,那等待着徐紫川的只有死亡。 要在胸口下针,必须得将徐紫川的上衣褪去。 没经徐紫川的同意,她冒然如此,会不会不太好? 生死攸关,哪还顾的上这些。 卫泱没迟疑,立刻伸手去解徐紫川的衣带,却发觉自己的手在不住的发抖,根本使不上劲儿。 卫泱,眼下可不是该羞怯的时候,你上辈子什么六块腹肌八块腹肌没见过,要冷静,冷静! 在稍稍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以后,卫泱才继续着手去解徐紫川的衣带。 待衣带解开以后,卫泱便小心翼翼的将徐紫川胸前的衣裳拉开。 这是…… 怎么会这样? 只见在徐紫川心口正中的位置,有一道大约两寸多长的伤疤。 依照疤痕的形状大小来判断,这不是剑伤就是被匕首所伤。 而除了心口处的伤以外,在徐紫川的肚脐上方还有两处箭伤。 这两处箭伤虽然不似心口那处伤,可直取人的性命,但从伤疤的颜色和大小来看,这箭当时应该扎的很深,甚至有可能是贯穿伤。 受过这样严重的伤,竟然还能活下来,徐紫川真不是一般人。 那么,徐紫川究竟是在何时,在何种情况下才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卫泱仔细观察了一下徐紫川心口处的伤疤,基本可以断定,心口处的刺伤与腹部的箭伤应该是同一时期受的伤。 甚至是在同一日受的伤。 这些伤并非新伤,而是旧伤。 大概是八年到十年前所受的伤。 卫泱知道,徐紫川与宁棠同年,今年都是十七。 往前推个十年八年,也就是说徐紫川在受这些伤时,应该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究竟是哪个丧心病狂的混蛋,竟忍心对一个小孩子下此毒手! 卫泱胸中血气翻滚,好不容易才重新冷静下来。 卫泱记得,徐紫川曾与她说过,他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后被师傅箫馥收养,才开始随师傅学习医术。 当时,她在听过徐紫川的身世以后,并未觉得那里不对。 毕竟,在医学并不昌明的古代,一场瘟疫就能死半城的人。 一场水灾,一场大旱过后,遍地孤儿寡妇,绝户的情况也不鲜见。 卫泱只怕触及徐紫川的伤心处,便没追问徐紫川他的双亲究竟是如何过世的。 如今看见徐紫川身上的伤,卫泱几乎可以断定,徐紫川的双亲并非死于天灾而是人祸。 究竟是有怎样的深仇大恨,要杀人一家,还是用如此残忍的手段。 徐紫川也真是命大,可知他身上受的这三处伤,每一处都足以要了他的命。 卫泱望着徐紫川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疤,心疼的要命。 心口处的伤暂且不论,只说腹部的两处箭伤。 卫泱亲眼见过,晓得羽箭的箭头上都是带倒刺的,箭头扎进肉里容易,可想要将箭头从肉里拔出来,必然会刮下些肉来。 在没有麻药镇痛的古代,那是常人无法忍受的剧痛。 当年才七八岁的徐紫川,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卫泱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她强忍着悲恸,捏起一根银针。 奈何视线早已被泪水模煳,卫泱扎一根针,就要抹一把泪。 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 神藏,灵墟,天溪,玉堂,膻中…… 卫泱凭记忆,将银针依次扎入相应的穴位。 虽然熟背人体的穴位图,但卫泱过去几乎从未给自己以外的人扎过针。 忽然叫她给徐紫川施针,卫泱的心情既复杂又紧张。 万一她哪里扎的不对不好…… 不能有万一! 卫泱强打起精神,又凭感觉调整了一下每根针的深浅。 在尽全力做好这一切以后,她接下来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其实,卫泱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倘若再过半个时辰,徐紫川还没醒来,她便要下旨将太医院的太医都叫来。 人多力量大,保不准就能想到救醒徐紫川的法子。 人总是要死的,徐紫川也不例外。 但卫泱肯定,徐紫川的死期绝对不是现在。 徐紫川,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卫泱默默的端详着床榻上一动不动的徐紫川,心一下一下揪疼的厉害。 卫泱好恨,恨不能凑徐紫川几下。 你总说你有分寸,可你的分寸在哪儿? 你看看你自己,眼下变成了什么样子! 但转念一想,事到如今,也不能全怪徐紫川。 说到底,这个人也是为了救她才会变成这样。 是她错了,她一开始就不该把徐紫川留下。 倘若当时她没有带徐紫川入宫,而是把他撵回江州。徐紫川眼下应该会像从前一样,与他师傅一道悬壶济世,过着安逸平顺的日子,而不是直挺挺的躺在这儿生死未卜。 半个时辰已过,徐紫川仍然没有丝毫要转醒的迹象。 不能再等了。 卫泱起身,她得到太医院搬救兵去。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无论太医院的那些人能否将徐紫川救醒,徐紫川都不可能再继续留在她身边了。 卫泱不舍,在深深的望了徐紫川一眼之后,才转身向外走去。 第一百六十章那么害怕 忽然,对面墙上闪过一道金光。 卫泱微怔,低头望去,原是从窗缝透进来的光正好照在她胸前的哨子上,哨子将日光折射到了对面的墙上,才映出一道金光。 哨子? 卫泱心头一震,立马捏紧那枚哨子,回身望向徐紫川。 你说过,只要我吹响哨子,你就会立刻出现在我身边。 上回在行宫外的山上,你冒着狂风大雨都没有食言。 那么这一回,就算你已经走到了鬼门关,也必须给我回来! 突然听见从屋里传出一阵哨声,半夏吓了一跳。 小院外,安公公等人也隐约听见了哨声。 尽管觉得很奇怪,却没人敢去探究。 一阵冗长的哨声结束,徐紫川还是没有醒。 卫泱膝盖一软,跪坐在了床边的地上。 她抬手,紧紧握住徐紫川垂在床边的手。 徐紫川,既然你言而无信,也别怪我无情。 回头黄泉路上若是遇到,我就全当不认识你。 全当不认识…… 「徐紫川,紫川。」卫泱轻唤着徐紫川的名字,一遍接着一遍,声音渐弱渐哑。 蓦的,卫泱忽然感觉手心里徐紫川的手仿佛动了一下。 难道是她的错觉? 就在卫泱迟疑的片刻,徐紫川忽然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卫泱勐地抬头,见徐紫川正望着她,目光沉静却异常清澈。 卫泱觉得她的心好像要炸开了。 她立马从地上爬起来,疯了似的扑进徐紫川的臂弯里,哭了很久才渐渐缓过神来。 在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后,卫泱心里觉得好受多了。 但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尴尬。 她方才究竟做了什么! 她竟然主动扑进了衣衫不整的徐紫川的怀里。 即使再怎么高兴,她也不能…… 徐紫川唿出的热气,一下一下拍打在卫泱耳边。 卫泱僵在当场,完全不知所措。 她怎么能在徐紫川面前如此失态,这叫她以后如何再坦然面对徐紫川。 可方才那种情况,无论换做谁,恐怕都会情难自抑。 罢了罢了,无论徐紫川怎么看她,她也得赶紧起来。 总不能一直这样靠在徐紫川的臂弯里。 「你醒了。」卫泱刚坐直身子,就立马与徐紫川搭话,以掩饰自己的慌张。 「你怎么来了?」徐紫川问,口气平静的就像是才睡醒的人。 一听这话,卫泱哪还顾的上什么尴尬不尴尬,「我若不来,你只怕就死了。你昨夜是不是又试药了?」 徐紫川闻言,并未立即应声,瞧神情似乎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大概是马蔸铃的药量下重了。」徐紫川说,语气从容,仿佛他正说的事并无关生死,只是昨夜那顿晚膳,他多吃了半碗白饭而已。 若不是念在徐紫川刚死里逃生,卫泱真想狠狠的给徐紫川几拳。 「你知道我差点儿被你吓死吗?」卫泱问,「你知道当我走进来,看见你直挺挺的躺在这儿,几乎没了唿吸,我心里有多害怕吗?」 「卫泱……」 「为了保守你我之间的秘密,我不敢喊人进来帮忙,就连半夏我也没敢惊动,我只能一个人想办法,拼命的想怎么才能救醒你。」 听了这话,徐紫川微微低下头,见自己的胸口处扎着银针。 卫泱也顺着徐紫川的目光望去,但关注点却不在针上,而是在徐紫川袒露的胸口上。 那个……徐紫川不会怪她私自对他做了这些吧? 卫泱心中忐忑。 她好像又无意中窥探到了徐紫川的一些秘密。 伤疤的秘密。 「我记得我没有教过你如何在胸前施针。」徐紫川说。 「你是没教过,但你却跟我说过下针的穴位。」 「穴位都找准了,但深浅不对,你这针灸的功夫还差些火候。」 卫泱听了这话,也不知该庆幸还是郁闷。 徐紫川的脑迴路似乎总是异于常人。 「告诉我,要抓副什么药来煎给你喝,你身上能好受点儿?」 「不必,我自己来。」徐紫川说着,便要坐起身来。 卫泱见状,立马将人按住,「你别动,躺好了。」 「无碍。」 差点儿就醒不过来也叫无碍? 「你非要我找根绳子来把你绑起来,才肯乖乖听劝吗?」卫泱没给徐紫川好气,「快老实跟我说。」 「你就那么担心我,那么怕我死吗?」徐紫川问。 卫泱心头一热。 没错,我就是那么担心你,那么怕你死。 比担心自己还要担心一百倍! 「才没有。」卫泱口是心非。 「那方才为什么哭的那么伤心,眼睛红的都快赶上兔子了。」 什么兔子,看来徐紫川身上是不太难受,否则怎么还有余力打趣她。 「是你眼花了,我没哭。」 「肩膀都被你哭湿了。」 的确,徐紫川肩膀处的衣裳,还真被她哭湿了一大片。 铁证如山,想不认都不行。 「别废话,快报药方。」卫泱唯有佯装镇定。 徐紫川淡淡一笑,便将药方与卫泱说了一遍。 「要不要我再跟你说一遍?」 「不必,我都记住了。」卫泱口气笃定的说。 「记性倒好。」 卫泱脸一红,也没应声,转身就要出去。 「等一下。」 「怎么?」 「针还没取下来。」 「你自己那么能耐,你自己取就是。」 徐紫川也是个要强的,便预备自己取针。 奈何人刚从深度昏迷中醒来,还很虚弱,折腾了半天才取下一根针来。 卫泱哪里看的下去,便立刻折了回来,将扎在徐紫川胸口上的针尽数取下。 然后又将徐紫川的衣裳拉好,替他盖严了被子。 「徐紫川你答应我,在我回来之前,你纵使再累再困也不许睡。否则,我不知道你是睡着了还是晕死过去,我会害怕。」 「好,我不睡,我等你。」 有了徐紫川这句话,卫泱才放心的起身向屋外走去。 见卫泱总算从屋里出来了,半夏略微松了口气。 却见卫泱双眼红肿,明显是哭过,刚安放回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主子,咱们回去吗?」半夏小心翼翼的问。 「暂时还不能回去,你立刻去准备炉子和煎药的药罐子来,我得煎副药。」 主子之前不是说,徐郎中已经服过药了吗?怎么还要再煎药? 半夏疑惑,却不敢多问,只管依照卫泱的吩咐去张罗。 而卫泱这边也没闲着,趁半夏准备煎药工具的工夫,她独自去到徐紫川放置药材的一侧耳房,将药给配齐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究竟有多少秘密 见卫泱蹲在炉子前,盯着炉火上的药罐一边笑一边哭,半夏心中慌乱。 在半夏眼中,他们长公主向来冷静自制。 自打她被调到福熙宫近身侍候长公主,几乎从未见过长公主失仪,更鲜少见长公主为何事落泪。 可今日……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离奇了。 「讶异」二字已经无法形容半夏此刻的心情。 方才在屋内,长公主与徐郎中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会惹的长公主如此? 半夏心中毫无头绪,压根就不知她这会儿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只能默默的站在卫泱身旁守着,静候差遣。 「好了。」 半夏回神,见卫泱要去端炉火上的药罐子,赶忙上前帮忙。 「不必,我自己来。」 「主子,您仔细烫着。」 「我会小心。」卫泱麻利的使手帕垫住药罐子的把手,稳稳的将药罐子端起,把煎好的汤药连汤带渣向已经铺好纱布的药碗中缓缓倒下。 在将药渣滤净之后,卫泱捧起汤药,就往屋里送。 半夏会看眼色,随卫泱走到房门口便止了步。 卫泱刚端着汤药走进里屋,就见徐紫川已经半坐起来。 「怎么坐起来了?」 徐紫川答:「有些犯困,怕自己睡着。刚刚答应过你,在你回来之前不要睡着,就坐起来了。」 见徐紫川面容憔悴,说话的声音也有气无力,想必此刻的徐紫川一定十分疲惫。 老话说的好,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 徐紫川就是因为不肯听她的劝,才会遭此劫祸。 如此霸道又自负的男人,她何必要为他哭,为他担心? 卫泱想着,心里难免觉得有些委屈,可知她无论身上还是心里都不比徐紫川好受。 眼下的她何止疲惫,简直生生折了半条命去。 「喝了药再睡。「卫泱口气淡淡的沖徐紫川说。 「太烫,稍放凉些。」 好,您徐大郎中说什么就是什么,小女子哪敢说个不字。 卫泱只管将汤药往徐紫川的床头一放,便不再理他,迳自走到不远处一片凌乱的桌案前,埋头收拾起来。 「回头我自己收就好。」徐紫川说。 「你放心,我没那么卑鄙,不会偷看你写的东西。」 「我不是这个意思。」 卫泱自然知道徐紫川不是这个意思,但谁还没个脾气。 她之前可是被徐紫川吓了个半死,这会儿只是稍微沖徐紫川使个性子,已经算客气了。 卫泱故意不接徐紫川的话茬,只管继续整理桌上的物件。 卫泱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却是个收纳高手。 不多时,原本凌乱堆放在桌上的药瓶药包就各归各位,还有徐紫川随手写画过的纸也被卫泱一张一张收起来叠好。 卫泱捧着收好的纸来到床前,将那叠纸压在了徐紫川的枕下,「你自己看好了,回头是收是烧,我就不管了。」 「有劳。」 卫泱没应声,是觉得自己挺辛劳的。 「去洗把脸吧。」徐紫川温声与卫泱说。 卫泱闻言,一阵脸热。 一想到之前自己像疯了一样,扑在徐紫川身上痛哭的蠢样子,她就恨不能挖个洞钻进去。 她痛哭流涕时的样子,一定难看极了。 卫泱脸烧的滚烫,却偏不愿在徐紫川面前露怯。 「不用你管。」话毕,就快步走到窗前,背对着徐紫川,悄悄的掏出手帕来擦脸。 徐紫川也没再言语,静静的望着卫泱立于窗前单薄却带着一股倔强劲儿的背影,心中无声纷乱。 估摸着药已经不太烫了,卫泱才又走回床前。 「能自己喝吗?」卫泱捧起药碗问。 「给我。」徐紫川伸手就要去接卫泱手上的药碗。 卫泱见状,却侧身躲开了徐紫川的手。 倒不是她有意想要戏弄徐紫川,而是见徐紫川手抖的厉害。 砸了一碗汤药不打紧,万一把人烫着可怎么好。 「徐紫川,这是我第一次给自己以外的人煎药,也是最后一次,你懂我的意思。」 徐紫川当然听懂了,卫泱这是在警告他不许逞强。 倘若他把这碗药洒了或砸了,就绝对不会再有第二碗。 徐紫川虽固执,却非不识好歹,便收了手。 对于徐紫川的反应,卫泱颇为满意。 看来徐紫川这个人,也不是完全不可理喻。 卫泱便端着药碗在床边坐下,舀起一勺汤药,轻轻的吹了两下,才送到徐紫川口边。 徐紫川一口一口喝着卫泱餵的药,明明又苦又涩,他却喝的异常从容。 一碗汤药很快就见了底。 当将最后一勺汤药餵进徐紫川口中以后,卫泱不禁问:「喝了这幅药,你就不会死了吧?」 「托你的福。」 「说的轻巧,可知今日我要不是刚巧过来,你可就没命了。什么要护我长命百岁,全是诓我呢。」 「我没诓你。」徐紫川解释说,「这点程度的药,还不至于会要了我的命,我只是会昏睡上几日而已。」 「真的?」 徐紫川点头,「至多四日。」 卫泱知道,徐紫川是个很耿直的人,若是他不想回答的问题,他就会直截了当的说他拒绝回答。 因此,只要是从徐紫川口中说出的话,就都是实话。 然而,徐紫川方才肯定的回答,并未叫卫泱感觉到丝毫的愉悦与轻松。 徐紫川敢这么说,也就说明在此之前,他曾经歷过与眼下类似的情况,还很有可能不止一次。 否则,徐紫川不会在「四日」前加上「至多」二字。 卫泱的心一沉,冷冷的望向徐紫川,「你果然在见到我之前,就已经知道我中的这种毒了。」 「是。」徐紫川从来都没打算隐瞒这件事。 「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江州,徐紫川。」 「不对,我要知道你的真名。」 徐紫川不言,微微将脸别去了一边。 徐紫川果然不是他的真名。 这个人身上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我刚才为你施针的时候,见你身上有些旧伤。你曾说过,你与忠勇候府有些渊源,依我看,恐怕不止渊源而已。你本姓楚吧?」 得此一问,徐紫川倒是显得很冷静。 「你答应过,只要是我不想回答的问题,你就不会多问。」 「是啊,我是答应过你。」卫泱一脸自嘲的说,「我真是该死,竟然会答应你如此荒唐的事。」 「不,真正该死的人是我。」 第一百六十二章勾心斗角 「闭嘴!」卫泱怒喝一声,狠狠的瞪着徐紫川,「你敢死一个试试!」 卫泱原本打算趁此机会,与徐紫川开诚布公的谈谈。 但徐紫川明摆着不愿向她敞开心扉。 在徐紫川眼中,她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吗? 可知她但凡对徐紫川存了半分坏心思,徐紫川早就身陷囹圄了。 卫泱既生气又痛心,她需要冷静。 看来今日,她是没办法与徐紫川好好说话了。 「我要回去了。」卫泱沖徐紫川说,「我会把半夏留下,你若有什么差事,可以放心差遣她。」 「不需要。」 徐紫川你不识好歹! 卫泱气急,真想立刻大骂徐紫川一通,可念在徐紫川还是个病人,她忍! 「平日里都是我听你的,你就不能听我一回?难道我是在害你?」 「我不习惯人伺候,尤其是女人。」 这也算理由? 「方才是谁餵你喝的药?你怎么就能喝的那么心安理得?难不成在你眼里,我就是个男人?」 「不一样。」徐紫川答,「你与其他女人不一样。」 不一样吗?卫泱心头微动。 她真想问问徐紫川,在他心里,她究竟与别的女人有什么不同。 好歹才忍住了。 「那回头我会派个可靠的太监来照料你这几日的起居,不许再说不必,否则我真的要生气了。你是没见过我生气,我生起气来可是……」 「好。」 算你小子识相!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养着。不过,你别以为今日的事就算过去了,等你完全康復以后,咱们再算帐。」卫泱瞪着徐紫川,不冷不热的说,说完便转身要走。 「往后别再为我哭了,你迟早会觉得后悔不值。」 「不想让我哭,那你就别做会惹我哭的事!」卫泱没好气的撂下这句,就大步向门外走去。 见卫泱气沖沖的从屋里走出来,半夏依旧是不知所措,只管跟在卫泱身后,一个字也不敢多打听。 小院外,安公公等人顶着大日头一晒就是一个多时辰,双腿累的直打晃。 见卫泱总算从院里出来了,安公公才略微松了口气。 可见卫泱阴沉着脸,脸色仿佛比进去之前还难看,安公公才松下来的那口气,又加倍提了上去。 「长公……」 没等安公公这声长公主喊完,卫泱就对着安公公一顿噼头盖脸的痛骂。 卫泱这个长公主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这还是卫泱头一回如此责骂一个宫人。 也算这安公公倒霉,正好撞在卫泱的气头上,好巧不巧成了她的出气筒。 卫泱只管对着安公公一通数落,直到骂脱了力才停下。 奇怪,明明身上乏累的不行,但心里却莫名的畅快。 而挨骂的安公公虽然不是全然无辜,但心里多少觉得有些委屈。 安公公明白,他本不该赶在这个当口上出言辩解什么,却怕长公主骂了他还不解气,事后再把他扭送慎刑司发落,那岂不是太冤枉了。 安公公只好壮起胆子与卫泱解释,说徐郎中刚住进来的时侯就明白交代过,说自己喜静,不喜欢有人打扰,除了许人送一日三餐过来,就再不许人随意进出。 今日,他未能及时发现徐郎中病倒,的确失职,却是事出有因。 安公公说完,连沖卫泱叩了三个响头,一副快哭了的样子,「求长公主饶命。」 卫泱是个讲理的人,徐紫川那身臭脾气她了解的很,安公公并没说瞎话。 她方才之所以会痛骂安公公,并不是觉得这一切都是安公公的错,纯属发泄而已。 只怪安公公倒霉,非要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往她跟前凑。 见安公公被她吓的够呛,卫泱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罢了,安公公与太医院里的某些小人互相勾结,挤兑徐紫川的事,她就不再追究了。 「下不为例。」卫泱撂下这四个字,便乘上肩舆,拂袖而去。 卫泱前脚刚走,安公公后脚就瘫坐在了地上。 想他七岁入宫,在宫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好不容易才混出头,今儿险些就栽了。 安公公望着卫泱走远的方向,是既后怕又觉得委屈。 这当主子的怎么能明白做奴才的辛酸吶。 那位新来的徐郎中,可是长公主跟前的红人,他自然想凑上去巴结。 但太医院里的人事关系何其复杂,勾心斗角起来简直不输后宫。 他虽是太医院的掌事太监,但终究是个奴才,是个局外之人。 太医院里真正说了算的,还是以院使、原判大人为首的几位。 几位大人要联合打压徐郎中,他又有什么办法? 这阵子,他成日夹在诸位大人和徐郎中之间,实难做人,成日里提心弔胆。 最终还是没逃过去,惹了一身埋怨。 安公公扶着随侍小太监的手,勉强站了起来。 眼下可不是该自怨自艾的时候,他得赶紧去前头向院使和院判大人报信。 方才,长公主可是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才走的。 虽然长公主临走前撂下句「下不为例」,但这事儿远还没完呢。 长公主那头是不追究了,可旁人呢? 宫里谁人不知,灵枢长公主就是樊太后和皇上的心头肉。 倘若今日之事被太后和皇上知道……安公公简直不敢想。 即便他们运气好,这事没被传到太后和皇上耳里,可后宫之中,消息灵通的大有人在。 难保没有人为巴结灵枢长公主,特意来寻太医院的晦气。 安公公只怪院使和院判大人目光短浅,竟然连灵枢长公主的人都敢去招惹。 安公公本不愿再掺合这些是非,但他心里清楚,在外人眼中,他这个太医院的掌事太监与太医院的原判和院使大人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船若翻了,他即便再冤枉,也跑不了他。 他必须得赶紧去通知诸位大人,看看此事还有没有迴旋的余地。 若是有那最好,若是无,也好叫大家都当个明白鬼。 …… 卫泱当着徐紫川的面走的是很潇洒,但心里却远没那么潇洒。 这一整日,卫泱满脑子都是徐紫川,整个人恍恍惚惚的。 待她缓过神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徐紫川还好吗?有吃饭吧? 真想去瞧瞧他。 但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去做又是另一回事。 卫泱清楚,她眼下不太方便再往徐紫川那边去。 如此,就只能叫半夏代她去看看徐紫川了。 卫泱寻思着,正预备唤半夏进来,谁知还没等她张口,就见半夏忙慌慌的进了屋。 「主子,徐郎中来了。」 什么?徐紫川来了? 他疯了?绝对疯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没了谁都行 若非身上没力气,卫泱只怕直接就从软榻上蹦起来了。 卫泱一时也说不清她心里究竟是疼还是气,立刻起身向殿外走去。 刚出走里屋,卫泱就见她派去照料徐紫川的心腹太监小顺,扶着徐紫川进了殿。 徐紫川本就生的很白,眼下身子虚弱,脸就显的更白了。 说是面无人色也不为过。 小顺因要扶着徐紫川,没法给卫泱行礼,只能躬身道:「长公主,奴才有拦着徐郎中,却拦不住。」 徐紫川脾气上来,她都劝不住,更何况是小顺。 「不怪你。」卫泱温声对小顺说,「你随你半夏姐姐下去喝口茶歇歇脚吧。」 「徐郎中您……」 「无碍。」 小顺点头,这才敢松开徐紫川,随半夏一道出去了。 卫泱酝酿着,很想噼头盖脸的大骂徐紫川几句。 可见徐紫川提着药包,一脸疲惫的站在她面前的样子,卫泱更想哭。 「坐下歇歇吧。」卫泱说,实在没办法沖徐紫川发火。 「时辰不早了,不能耽误你喝药。」徐紫川说完,转身就要往外走。 「我叫你坐下。」 徐紫川执拗,并未停下脚步。 「好啊,你尽管去煎药就是,左右你煎来我也不会喝。咱俩就瞧瞧,你我究竟谁会死在前头。」 闻言,徐紫川没再继续往外走,站在原地静默了片刻才转身折回来,依着卫泱的话坐下了。 卫泱本有一肚子话想与徐紫川说,可眼下人就在眼前,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埋怨徐紫川她不忍心,可关怀徐紫川的话她又舍不下脸面说。 她心里终究还是有些气这个人的。 卫泱寻思着,索性别过脸去,不看徐紫川,默默生着闷气。 忽闻徐紫川轻咳了两声,卫泱的心瞬间就软了。 她立刻走到桌前,给徐紫川倒了碗水,「依你如今的身子,不好喝茶,就喝水吧。」 徐紫川接过茶碗,不疾不徐的将碗中的水饮尽,「我已经歇好了。」 见徐紫川的脸色是比刚进屋时稍稍好些,卫泱才肯松口,「我随你一同去煎药。」 徐紫川点头,难得的应了声「好」。 「药包给我拿吧。」卫泱说。 「不必。」 「你忘了,上午我曾帮你煎过一副药,那副药可给了我不少提示。眼下,我已经能大概猜到你这幅药里都有哪些药材了。你就不必再在我面前遮遮掩掩。」卫泱望着徐紫川,口气平和的说,「你尽管放心,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求你收我做徒弟了。」 徐紫川不解,卫泱之前明明那么执着于要做他的徒弟,为何会忽然改变心意。 「你不说话就当是默认了。」卫泱说着,直接从徐紫川手中夺下药包,就大步向殿外走去。 这会儿半夏和小顺正站在廊上说话,见卫泱从殿内走出来,两人赶忙迎上前。 「我要去殿后煎药,你快去把炉子和药罐子备好。」卫泱吩咐半夏说。 「回主子,东西已经都备好了。」 不愧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人,很有眼力界。 卫泱微微点了下头,又望向一旁的小顺,「扶徐郎中到后头来。」 小顺得令,正预备去搀徐紫川,谁知徐紫川却摆手,「不必,我自己能走。」 卫泱闻言,忍不住回身白了徐紫川一眼。 死要面子活受罪,全当她多管闲事! 「那就听徐郎中的,别扶他。」卫泱说完,扭头就走,再不愿理会徐紫川。 徐紫川原本还能勉强跟上卫泱的脚步,奈何身子太虚弱,双腿使不上力,没走多远就被卫泱甩在了身后。 待徐紫川艰难的挪到他平日里替卫泱煎药的老地方时,卫泱已经将炉火给点好了。 别看卫泱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但这种基本的生活技能,她还是懂的。 只是缺少实践的机会罢了。 徐紫川以为她没了他就不行?笑话! 大概是累着了,徐紫川往卫泱身旁的凳子上一坐,喘了半天的粗气也不说话。 待炉子里的火上来了,卫泱要往药罐子里放药时,徐紫川才开口,「我来。」 「我会煎药。」卫泱捧着药包,不肯让给徐紫川。 「这药不能胡乱放进药罐子里煎,是有先后顺序的,绝不能乱。」 「骗人,我上午煎药的时候,你怎么就没说还有先后顺序这回事。」 「情况不同,给你喝的药不能马虎。」 「徐紫川!」卫泱一脸怨念的瞪着徐紫川,「我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了?」 「别啰嗦,炉火正旺,快把药给我,我来煎。」 「你瞧瞧你这副虚弱的样子,我若把药交给你,你敢保能拿的住?」卫泱问。 自个的身子自个有数,徐紫川清楚,以他如今的体力,恐怕真没办法亲自将这幅药煎好。 「我教你。」 「你教我。」 卫泱与徐紫川几乎同时开口。 总算不一味的逞强了。 「那你动口我动手。」 徐紫川点头,立刻将药材入锅的先后顺序和时机详细的与卫泱讲了一遍。 眼看着卫泱将药材一味一味毫无差错的下入药罐中,徐紫川才算放了心。 「这药还需要好一段时辰才能煎好,矮凳坐起来很不舒服,不如你就先回去歇着吧。」卫泱与徐紫川说。 「不必。」 又是不必。 卫泱无奈,好像自从认识徐紫川以来,他最常与她说的话就是「无碍」和「不必」。 她又不是徐紫川的敌人,偶尔在她面前示弱会死吗?会死吗? 卫泱曾以为,她还算了解徐紫川。 如今看来,不过是她自以为是罢了。 徐紫川的心,根本从未向她真正敞开过。 徐紫川盯着炉子上的药,卫泱就只管盯着徐紫川。 卫泱知道,徐紫川早就察觉到她一直在盯着他看。 但卫泱不在乎。 左右她与徐紫川是见一面就少一面了,眼下不看,往后可就没机会再看了。 「药好了。」徐紫川说。 卫泱回神,将铺好纱布的药碗摆到眼前,就要去端炉子上的药罐子。 「小心,别烫着。」 「我没你想的那么柔弱。」卫泱说着,轻轻松松的将药罐子端起,倒药、滤渣一气呵成,「徐紫川,在你出现以前,我一直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以后没了你,我一样会活的很好。」 第一百六十四章我在乎! 徐紫川听的出,卫泱这分明是话里有话。 他正预备开口说点儿什么,就见卫泱将才滤好渣的汤药端起,送到了嘴边。 「仔细烫着,稍后再喝。」 「无!碍!」卫泱一字一顿,咬字很重,分明是在与徐紫川赌气。 「随你,左右烫的不是我。」徐紫川冷声道。 他本无意沖卫泱发火,只是见不得卫泱拿自己的身子来玩笑。 徐紫川一句冷冰冰的随你,彻底浇熄了卫泱心底本就微弱的那点儿气焰。 论毒舌,她怎么可能赢的过徐紫川呢? 卫泱甘拜下风。 这不是才认输,而是从来就没赢过。 徐紫川太了解她了,而反过来,她对徐紫川的了解甚至算不上冰山一角。 真不公平! 卫泱脾气上来,偏不理徐紫川的激将法,张口就要去喝碗中滚烫的汤药。 徐紫川见卫泱不是说说而已,是要动真格的,立刻就急了,「你吹凉了再喝!」 卫泱是故意在跟徐紫川赌气,可她又不傻,哪会为了争口气真去伤害自己的身子。 卫泱一边吹一边小口小口的喝着汤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品茶。 徐紫川松了口气,本欲出言责备,却又不忍心,只是坐在一旁默默的盯着卫泱。 卫泱这碗汤药,足足喝了一盏茶的工夫才喝干净。 卫泱喝药,一向豪爽,这碗药大概是她有生以来喝的最慢的一碗药了。 如此说来,还挺有纪念意义的。 而事实上,今日的确将成为一个有纪念意义的日子。 「徐紫川,谢谢你。」卫泱刚放下手中的空药碗,就望向身旁的徐紫川,语气郑重的说。 徐紫川不解,今日本该是他向卫泱道谢的,可卫泱却没头没脑的向他道谢。 卫泱的反常之举叫徐紫川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你怎么了?」徐紫川问。 卫泱莞尔,「谢谢你这段日子,每日都亲自为我抓药和煎药。你都看见了,你亲手为我抓的每一副药,还有这最后一副药,我都有一滴不剩的好好喝下。」 最后一副药? 「此言何意?」 卫泱脸上依旧挂着淡笑,「徐郎中想多了,我说的话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字面的意思。」 卫泱说着,从袖中掏出才从樊昭那儿讨来的令牌,不由分说的塞到了徐紫川手中,「你带上它,明日就出宫回乡去吧,母后那边我会好言解释,绝对不会给你招来任何麻烦,你可以放心。」 「为…为什么?」 「因为我不需要你了。」卫泱故意用轻描淡写的口气说,「我已经知道如何在毒发之时施针自救,也知道眼前这副药的全部配方。徐紫川,我已经不需要你了,与我而言,你已毫无价值。」 「你不必刻意与我说这样无情的话,我知道,你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别用如此可笑的藉口来搪塞我。」 徐紫川口气笃定的讲,目光沉着,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卫泱的心底去。 她这只狐狸道行尚浅,怎么能骗过徐紫川去? 可卫泱偏不肯承认,依旧嘴硬道:「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你爱信不信。总之,我不想再见到你。」 卫泱说完,立刻起身,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徐紫川起身,冲着卫泱的背影道:「我曾与你说过吧,眼下这幅药只能暂时压制住你体内的毒,多则一年,少则数月,这药就会对你体内的余毒失效。」 卫泱停下脚步,回身望向徐紫川,无比从容的说:「我无所谓。」 无所谓? 「你难道就不怕死?」 「是人就都会死,既是必然,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是啊,来是偶然,走是必然。 卫泱的话竟叫徐紫川无法反驳。 「无论如何,我不会走。」 「这可由不得你。」卫泱冷声道,「趁我对你还客气,你就体体面面的自行离开吧。若你明日不走,那我就会禀明我母后,由她出面撵你出宫。」 「樊太后是个明慧睿智的女人,她未必肯听你的一面之词,我会想办法说服她,许我留下。」 卫泱知道,徐紫川是个言必行,行必果的人。 徐紫川既然敢这么说,那他就绝对有把能握说服樊昭让他留下。 徐紫川啊徐紫川,你何苦那么执着。 你一心想要救我,我何尝不想保你平安。 可知这世上从来都没有永远的秘密,一旦你隐藏的那些秘密被旁人洞悉,等待着你的恐怕是比死更可怕的事。 徐紫川,为了你好,你必须要尽快离开皇宫这个是非之地。 「好啊,你尽管留下吧。但从明日起,我会拒绝吃你煎的药。」 「你可以拒绝吃药,但我有的是法子能把药给你灌下去。」 这会儿明明应该是她占据上风才对,可徐紫川却依旧如此霸道强势,硬气的很。 徐紫川,你就不能让我赢一次? 卫泱笑了,可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的撕心裂肺。 见卫泱哭了,徐紫川赶忙走上前。 但一向沉着的人,面对正失声痛哭的卫泱,却明显有些手足无措。 「快别哭,你知道以你如今的身子,切忌大喜大悲。」 「你…你别管我!」卫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倘若大悲真能诱至毒发,我上午的时侯早就被你吓得毒发身亡了!当时,见你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我以为你死了!可知当时我心里是什么滋味!」 徐紫川无言,嘴上不肯服软,却早在心里把自己骂了千万遍。 只怪自己昨夜试药时太不小心,才会惹出眼下的风波。 可知一见卫泱哭,他心里就慌的不行。 确切的说是有些疼,像毒发似的那么疼。 「卫泱,我……」 「你留下,你尽管留下!我要你看着我一天比一天虚弱,直至毒发身亡!如此,咱俩才算扯平了。」 「不许你胡说!」话听到这里,徐紫川也没给卫泱好气,「任你再怎么生我的气,也不该拿自己的性命来赌气!」 「你还有脸说我?你难道就有珍惜自个的性命吗?服毒!试药!你不在乎自己的命,我在乎!可知你若有个万一,我有…我有多难过……」卫泱说着,又大哭起来。 他错了。 徐紫川望着眼前痛哭到不能自抑的卫泱,心狠狠地揪疼着。 他原以为他豁出性命去救卫泱,就是对卫泱好。 却没想到,他的所作所为竟会惹得卫泱如此伤心。 究竟,他究竟该怎么对卫泱好? 第一百六十五章可我是认真的 徐紫川抬起手,轻轻的抚上了卫泱的脸颊,「别哭了。」 谁知卫泱却立刻后退一步,躲开了徐紫川的手。 「你我就此别过吧。」 「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会离开。」 「那咱们就同归于尽好了。」 「不许说气话!」 「除非你死了?这就不是气话?」卫泱问,「徐紫川,你必须给我解释清楚,你为何不惜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救我?」 「我说过,我是受人之託。」 「这个理由太牵强。」 「你知道,我能与你坦白的都是实话。」 「那究竟是什么人托你一定要救我?」 「这个我不能说。」 「又是与忠勇侯府有关的人?」卫泱不死心,又接着问。 「是。」徐紫川答的倒是痛快。 既然把话说开了,卫泱又进而试探道:「你受人之託,千里迢迢的从江州来到京都,恐怕不只是为了救我,应该还有另外的目的。」 「不错。」 「告诉我,你还想做什么?」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做伤害你的事。」 卫泱摇头,「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好。」徐紫川望着卫泱,口气郑重的说,「我发誓,我也不会做伤害你亲人的事。」 「我信你。」 「为什么?」 「因为我傻。」 「是有点儿。」 卫泱也不知徐紫川究竟是天真还是无知,怎么连最基本的社交礼仪都不懂呢? 我可以自嘲,但你不能随声应和! 卫泱气恼,正预备回嘴,谁知徐紫川却忽然上前,抬手端起了她的脸,使袖口轻轻的为她拭去脸上未干的泪水。 卫泱本想一句「不用」,避开徐紫川。 但她却管不住自己的心。 她眷恋徐紫川指尖的温度,也无比喜欢徐紫川袖口上沾染着的淡淡药香。 最重要的是,她喜欢徐紫川凝望着她的目光。 专注而温柔。 待徐紫川将卫泱脸上的泪水拭净,卫泱也渐渐冷静下来。 闹也闹够了,想要真正解决问题,她必须得跟徐紫川心平气和的谈一谈。 「徐紫川,你说你想留下,我可以答应。但同样的,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往后,你不许再以身试药了。」 「这个条件,我不能答应。」 卫泱本想心平气和的与徐紫川沟通,但徐紫川这个态度,叫她怎么能心平气和? 简直傲慢固执到令人髮指! 「你想要留下,就必须答应我这个条件,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试药的事,我有分寸。」 分寸? 卫泱哼笑一声,「令牌拿好,慢走不送。」 卫泱说完,转身又要走。 「我方才与你说的很清楚,眼下这幅药只能暂时压制住你体内的毒,要不了几个月就会失效,我若不加紧研制出新药,你会死的。」 「那就死吧。」卫泱回身,从容应道。 「你说过,你想要寿终正寝,长命百岁。」 「我不过说说而已,长命百岁,我从来都没奢望过。」 「可我是认真的。」徐紫川说,口气明显比方才重了些,「我答应要陪你长命百岁。」 「好,就算你真有本事能保我长命百岁,但百年之后,我终究会死,天上地下,你我迟早要两隔,你又何必非要执着这些?」卫泱望着徐紫川,幽幽讲道,「我想,在你过去医治过的病人中,也有因为病重,不治身亡的。你是郎中,见惯了生死离别,应该早就看淡了生死才对。你只要把我当做你曾医治过的一个普通病人就好,纵使我薄命早亡,你也不要为我太难过,生死由命,这不是你的错。」 「不一样。」徐紫川死死盯着卫泱,眼中带着一抹难以名状的悲戚之色,「一百天与一百年怎么会一样?你与别人又怎么会一样?」 卫泱闻言,面色如常,但心里却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徐紫川你知道吗?你的话听起来好像是在跟我告白。 「方才的话,你是以徐紫川的身份与我讲的,还是以徐郎中的身份?」卫泱问。 徐紫川一怔,「是徐紫川。」 卫泱笑了,可笑着笑着又忍不住哭了。 徐紫川见状,立刻上前,卫泱却匆忙往后退避了几步。 徐紫川没再往前,微红的脸上隐约带着几分失落的神色。 「这三天你好好养养身子,就不必特意过来为我煎药了。」卫泱说。 卫泱的意思是……他可以留下? 徐紫川如释重负,「好。」 「那咱们三日后再见。」卫泱说完,故作潇洒的转身,大步向前走去。 「别再哭了。」 「谁哭了。」卫泱笑答,泪水却愈发汹涌。 徐紫川,我知道,你也对我动了心吧。 两心相悦,多难得。 多可惜。 …… 对于徐紫川的真实身份,卫泱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 倘若徐紫川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何必要使用假名。 显然,徐紫川一定是有背景可考的人。 之前,徐紫川曾说过,他早就该死了。 卫泱几乎可以肯定,徐紫川应该就是当年忠勇侯府被诛灭九族时的倖存者。 既然有了方向,卫泱完全有能耐查明徐紫川的真实身份。 但她并不想这么做。 她要等徐紫川亲口告诉她自己的本名与身世。 卫泱心里很清楚,倘若徐紫川真是忠勇侯楚氏一族的后人,那么她将徐紫川留在宫中,留在自己的身边,与她的母后和皇兄,与徐紫川来说,都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当年忠勇侯一家因谋害皇后与太子和意图谋反的大罪被抄家灭族。 九族中人加起来,有数百口。 若徐紫川真的本姓楚,那他身上背负着的无疑是血海深仇。 徐紫川化名来到宫中,难道不是处心积虑的,要为那几百口枉死的族人报仇吗? 然而,自从徐紫川来到她身边以后,一直都在不遗余力的救她。 徐紫川还发誓,绝对不会做出伤害她和她亲人的事。 卫泱困惑。 既不是来寻仇的,那徐紫川的真正目的又何在? 但无论徐紫川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卫泱都愿意成全并帮助他达成。 她无比信任徐紫川,徐紫川可肯信她? 卫泱觉得,她大概是中了徐紫川的美人计吧。 否则怎么会对这个男人如此死心塌地。 美人如花亦如刀。 纵使徐紫川真的是把锋利无比的刀,她也心甘情愿做这把刀的刀下魂。 就是这么痴,这么傻。 毕竟,她这辈子不会再遇上第二个徐紫川。 第一百六十六章要漂亮的 因为昨夜想事情想到很晚,今日卫泱理所应当的起晚了。 在简单的用过早膳以后,卫泱就匆匆去了偏殿的小药房。 昨日煎药时,卫泱已经将那副药所用到的全部药材和每味药材的剂量全都记下了。 而她眼下要做的就是将这副药还原出来。 三十几味药,剂量也完全不同。 想要做到完美的还原,并不是件轻松的事。 卫泱保守估计,她至少得忙活一个上午才能完成。 为了防止药方被泄露出去,卫泱没叫半夏和福来帮忙,只管将自己反锁在小药房中,独自忙活。 从早膳后一直折腾到午后,药才抓好。 这厢,卫泱正对着她忙活了半日的成果欢欣不已,就听李娥在屋外敲门。 「长公主,都已经过了午时,您要是再不出来用午膳,奴婢可就命人拆门了。」 「就来。」 卫泱回神,立刻将才抓好的这幅药打散。 忙活了一上午才完成的心血,就这么被毁,卫泱自然心疼。 但为了不叫这秘方泄漏出去,她必须得谨小慎微。 天知道徐紫川究竟试了多少次药,才最终得出这个方子来。 万一这药方从她这儿不小心被泄漏出去,她可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自己。 药可以等回头煎时再抓,多费些工夫而已,绝不能留下现成的。 想想徐紫川每日亲手为她抓药煎药的辛苦,卫泱哪里还有怨言。 …… 在李娥的唠叨声中,卫泱总算把这餐午膳给吃完了。 忙活了一个上午,卫泱累坏了,刚放下筷子人就困的直点头。 这厢,卫泱正预备去软榻上眯会儿,就听忍冬来报,说是宁将军来了。 宁棠一进屋,就见卫泱歪在软榻上,很没精神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霜打的茄子似的,难不成是身子不适?」 卫泱摇头,「我挺好的,就是有点儿困。」 听说卫泱不是病了,宁棠松了口气,又笑呵呵的沖卫泱说:「别睡了,我带你骑马去。」 「不去。」 「为什么不去?不是你说要我教你骑马的。」 「累,身上没力气。」 「那还不是病了!你快过来,叫我看看。」 卫泱闻言,忍不住笑了,「你又不是郎中,你会看什么?」 宁棠哪有工夫与卫泱耍嘴皮子,立刻倾身上前,抬手就抚上了卫泱的额头,试了又试,「不烫啊。」 一瞬间,卫泱有些恍惚。 宁棠这一举动,叫卫泱想起了徐紫川。 也不知徐紫川的身子好些没有,有没有好好吃饭喝药,真的好想去瞧瞧他。 「我都说我没事了,就是昨夜睡晚了,这会儿觉得有些困顿。」 「你没事就好,可知一见你难受,我心里就着急。」宁棠说,满眼都是关切。 「我知道你对我好。」卫泱莞尔,「对了,我正好有事要问你呢。」 卫泱边说边要坐起身来。 宁棠见状,赶忙将人按了回去,「你累就躺着,左右眼前也没外人,你我之间不必拘谨。」 既然宁棠这么说,卫泱也就没客气,便继续歪着身子与宁棠说话。 「前儿个你不是与我澜皇兄一道去昭阳殿见过我渲皇兄吗?你们有没有商议好马球大会的举办之期?」 「具体的日子还没定下,渲表兄说,回头根据大会筹备的进度再定日子不迟。」 「大概会定在什么时候?」 「总要一个月之后。」 一个月? 「不行!」 宁棠笑笑,「就这么等不及?」 这不是等的及和等不及的问题好吗? 她卫泱是那么耐不住性子的人吗? 卫泱之所以牴触这个日期,是因为担心举办马球大会的日子,正好会撞上她来月事。 若真是如此,她还凑什么热闹,直接躺地上哭死算了。 卫泱哪好意思与宁棠说这个理由,只道:「我是等不及了,最好能想法子把日子提早些。」 宁棠点头,「我与你一样,也盼着马球大会能早日举办,澜表弟那边已经开始忙着张罗了,我会尽量从旁帮衬,叫马球大会能尽早召开。」 卫澜已经开始忙活了?动作倒快。 卫泱稍稍有些意外。 如此看来,她至少得有半个多月见不着卫澜的人了。 卫澜已经清闲了太多年,是时候该正经忙一忙了。 而她自己也不能懈怠了。 「对了,从后日开始,我就要回尚文馆念书了。虽然上午不得闲,但下午却没什么安排,就得有劳宁大将军加紧教我骑马了。」 「你上午要去尚文馆,下午又要学骑马,身子吃得消?」 「能不小看我吗?」 宁棠一笑,「好,那明日我把乌行牵来给你骑。」 「我不要乌行。」 「为什么?你不是挺喜欢它的吗?」 「我是喜欢乌行不假,可乌行是你的马,马球大会当天我又不能骑乌行上场,即便我与乌行培养出了默契也是无用,倒不如去另选一匹马,尽快与它培养些默契出来。宁捣蛋,你别看我没打过马球,却知道马球场上,骑生马出战是大忌。」 卫泱不说,宁棠险些疏忽了这点。 「既如此,我就把乌行送给你。」 啊?卫泱意外,非常意外。 「我听仲晨说过,乌行可是你的宝贝,送我你捨得?」 「送给别人我自然不肯,送你,我捨得。」 卫泱听的出,宁棠并不是在说漂亮话哄她,心里还挺高兴的。 宁棠对她,真是没的说。 卫泱的确很喜欢乌行。 但她并不打算接受宁棠的好意。 一则,君子不夺人所爱,二则,她还没有自信能驾驭像乌行那样的战马。 将那么出色的战马送给她,简直是暴殄天物。 「乌行性子野,只有你能骑,我还是乖乖的去挑一匹温顺的御马来骑吧。」 「也对,乌行的性子是野了些,那我回头再另选一匹合你骑的马送你。」 「不要,我要自己选。」 宁棠闻言,有些小失望,「怎么,你不信我的眼光?」 卫泱点头。 宁棠不服,「小泱,你还别不信,在相马上我可是行家。」 卫泱摆手,「宁捣蛋,你稍安勿躁,我又没说你不懂相马。只是觉得你我在评判一匹马的优劣上,标准不太一样。你觉得好的马,我可不一定能看上。」 「那依你所见,什么样的马才算好马?」 卫泱莞尔,「很简单,要漂亮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她就是强盗 原以为卫泱对相马会有什么高见,可在听了卫泱的选马标准以后,宁棠简直哭笑不得。 「小丫头就是小丫头啊。」宁棠摇头。 一听这话,卫泱就不乐意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难道就不喜欢好看的人或东西。若真是如此,你来日娶妻便不要挑选人家姑娘的样貌,直接娶个最丑的姑娘家去我才服你。」 宁棠悠然一笑,「我来日要娶的姑娘,可是貌若天仙。」 「好,我就瞪大眼睛等着看,看我未来的表嫂究竟能不能赛过天仙。」 宁棠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浓,「天仙都不及她。」 「说的好像你见过天仙似的。」卫泱嘀咕一句,懒得再与宁棠白话这些,麻利的从软榻上翻身坐了起来,「走吧,咱们骑马去。」 「今儿就别去了,你身上不是乏吗?」 「这会儿好些了。」卫泱应道,「你还不知道我,可是想到什么就要立刻去做的人。你若怕我累着,开始就别勾我。我这会儿被你说的心痒难奈,就想立刻去挑一匹自己中意的马。」 「好,无论你想去挑马还是骑马,我都奉陪。但在出门以前,你不用问过徐郎中?」 卫泱好不容易才将徐紫川放下一会儿,没想到宁棠竟会主动提起他。 「你张口徐郎中,闭口徐郎中,徐郎中是你夫人不成?」 「我哪有张口闭口都是他。」宁棠冤枉,「还不是因为担心你的身子。」 「宁捣蛋,你可别忘了,我也算半个郎中,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懂得照顾。哪里用的着做什么事都向徐郎中请示。」 「你医术是好,可就是没什么分寸。」 卫泱恨死「分寸」这个词儿了。 她是偶尔会冲动任性,处事拿捏不好分寸,可徐紫川就能了? 徐紫川这个人太善于伪装,在旁人眼中,徐紫川绝对的稳重沉敛。 就只有她知道,徐紫川是个疯子。 「徐郎中病了,需得静养几日,咱们就别为这种小事惊扰他了。」 病了? 宁棠惊奇,「徐郎中也会病?」 卫泱一个白眼,「只要是人哪有不生病的,你当徐郎中是神仙?」 还真别说,在宁棠眼中,徐紫川不是个神仙,也算个半仙。 那样仙风道骨,莫测高深的人,竟然也会生病,宁棠还是颇为意外的。 「那回头我得去探望一下徐郎中。」 宁棠不是很不待见徐紫川吗?怎么会主动提出要去探徐紫川的病呢? 「宁捣蛋,你是不是有些过于关心徐郎中了?」 「我自然关心徐郎中。」宁棠大方应道,「若徐郎中一直病着,自顾不暇,那谁来照料你的身子。万一耽误了为你医病,可怎么好。」 宁棠还真是事事处处都为她着想啊。 这份心意,恐怕是卫渲和卫澜都不及的。 卫泱莞尔,「你放心,徐郎中只是偶然风寒而已,再过两日就没事了。」 「那就好。」宁棠望着卫泱,嘴上说放心,心里又何尝能放心的下。 除非把人一刻不离的带在身边,时时看护,他才能放心呢。 「走吧,咱俩去御马监逛逛。」 「御马监?那儿可都是有主的马。你若要挑马,得去太僕寺才对。无主的好马,可都在那儿了。」 「我自然知道太僕寺有的是好马,但敢问阁下一句,我能随便出宫吗?」 「也是。」 「所以我才叫你陪我去御马监逛逛,顺便教我些相马的技巧。等回头我去求我母后,请她命人从太僕寺挑几匹好马入宫,我再从中挑选一匹最好的。」 「你打算的倒是不错。」宁棠赞赏说,「能养在宫里御马监的马,应该都是万里挑一的好马,你照着御马监里的马挑马,一准儿没错。」 卫泱点头,「也不必非要照着御马监里的马挑,若待会儿我直接看上了哪匹,那就省去从太僕寺选马的麻烦了。」 「小泱,那可都是有主的马。」 「有主怎么了,有主也可以易主啊。」 宁棠啧啧,「真是个强盗。」 「是啊,我就是个强盗。」卫泱不否认,「我这个强盗,本来还打算叫你也从太僕寺选送的马中,选一匹中意的带回去。可宁大将军正人君子,又怎么会稀罕强盗的好意,还是算了吧。」 「哪能算了,回头太僕寺要是送马入宫,你一定得叫上我一起去看。」 宁棠前后态度转换之快,也是叫人咋舌。 「唉,宁大将军的意志也太不坚定了,怎么如此轻易就放下气节,甘愿与我一个强盗为伍?」卫泱故意逗宁棠。 宁棠哪里说的过卫泱,只能沖卫泱作揖认怂,「长公主不是强盗,长公主贤良淑德,蕙质兰心。」 蕙质兰心! 卫泱险些炸毛,「最后那个词儿,往后不许在我跟前提。」 「蕙质兰心怎么了?」 「还说!」 宁棠有些煳涂,哪里还记得聚仙楼里,那位琵琶弹的很好的姑娘名叫兰心。 罢了,既然卫泱不喜欢,他以后不说就是。 「好,往后我要再说这个词儿,我就是蛤蟆。」 卫泱「噗嗤」一声笑了,隐约觉得自己方才好像有些反应过度。 或者说,她似乎对那位兰心姑娘太过在意了。 但不知怎的,那位兰心姑娘的音容总是在她眼前挥之不散。 她总觉得徐紫川与那位兰心姑娘之间仿佛有些什么。 可究竟有什么呢,卫泱也说不好。 难道是故人吗? 卫泱的直觉向来很准,但这一回,她却巴不得这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 听说卫泱要与宁棠一同出门,李娥很痛快的就予以放行。 卫泱与宁棠两人说说笑笑,不多时就到了御马监。 在卫泱还年幼的时候,就曾随她父皇已故的文帝卫盈,还有她也已不在人世的皇长兄太子卫澈骑过几回马。 不过骑马的地点都是在崇武馆的马场,这御马监卫泱还是头一回来。 而宁棠在去北关以前,倒是常常随卫澜一同到御马监玩。可如今算起来,他也已有五年多没来过了。 见灵枢长公主和安国公家的世子一道来了,御马监的太监们既惊奇又觉得纳闷。 今儿究竟刮的什么风,刮来的尽是难得一见的稀客。 御马监的太监们纳闷归纳闷,却丁点儿不敢怠慢,赶紧应下吩咐,将两位贵人迎去了马舍。 宁棠是相马的行家,看的是门道。 卫泱菜鸟一枚,只管看马匹的毛色够不够光滑柔顺,眼睛够不够炯炯有神。 一圈逛下来,卫泱看中的马,宁棠说不好。 而宁棠说好的马,卫泱又看不上。 原以为今日就要这样无功而返,卫泱这边却忽然想起,卫澜有一匹唤作玛瑙的枣红马,长得又高大又好看,还极其温顺。 「怎么不见四殿下的玛瑙?」卫泱问那司马的太监。 「回长公主,玛瑙被四殿下借出去了。」 借出去了? 竟然有人先她一步。 卫泱忙问:「借给谁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帅不过三秒 「回长公主的话,四殿下把玛瑙借给五殿下骑了。」那司马太监应道。 卫澜竟肯将自己的爱马借给卫漓骑? 这简直是跟太阳打西边出来一样稀罕的事。 卫泱听后,很是惊奇,但更多的是惊喜。 卫澜最近简直就像是突然觉醒了似的,越来越上道了。 卫泱笃定,若卫澜能一直保持这个势头下去,他迟早会尝到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的甜头。 卫澜近来长进不少,这实在是可喜可贺。 在赞赏卫澜的同时卫泱也意识到,自己这阵子似乎有些不在状态,正从原本平坦且宽阔的康庄大道上跑偏。 最近这段时间,她满脑子都是徐紫川。 吃饭、睡觉、就连做梦都在想。 正因如此,她才疏忽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为了卫渲与樊悦萩能重温旧梦,也为了能增进卫渲与卫澜、卫漓之间的兄弟感情。 她不遗余力的促成了马球大会的事。 马球马球,没有马要怎么打马球。 她怎么就忘了,卫漓没有属于自己的马呢。 索性卫澜大方,肯借马给卫漓骑,否则卫漓该多难堪。 果然,陷入爱情里的女人智商无限接近于零。 卫泱觉得,她最近的智商就在极速下滑,何止是零,简直要跌成负数了。 她不能再浑浑噩噩下去,一定要立刻振作起来! 「五殿下眼下也在御马监?」卫泱问。 司马太监答:「回长公主,五殿下此刻正在后头的跑马场试骑玛瑙。」 如此甚好。 「走吧,咱们去看看我漓皇弟。」卫泱与宁棠说。 宁棠点头,又随卫泱一道在司马太监的接引下向跑马场走去。 隔着老远,卫泱就望见卫漓正身骑玛瑙绕着场地跑圈。 「骑的还挺快。」卫泱称赞道。 「速度是不慢,但骑姿却不好。」宁棠直言不讳的讲,「是基本功不到家。」 「我几位皇兄的骑术,都是由我父皇亲自教的,就只有漓皇弟不是。」卫泱说,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我记得先帝驾崩那年,漓表弟才四岁,还小呢。若再大些,先帝一定会亲自教他骑马。」宁棠是察觉到卫泱口气不对,有意安慰她的。 宁棠这话拿去哄旁人还行,却骗不了卫泱。 卫泱心里明镜似的,他父皇一直都很不待见卫漓母子。 不亲自教卫漓骑马,与卫漓的年龄无关,只与喜恶有关。 卫泱曾听李娥偶然提起过,早在她皇长兄卫澈刚会走路那会儿,先帝就经常带着卫澈去骑马了。 可见先帝对这位嫡长子有多偏爱。 而卫渲、卫渊和卫澜三人,都是不到三岁就开始跟着先帝学骑马。 卫漓虽然生不逢时,生在先帝患病,身子不大康健的时期。 但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先帝不喜欢这个儿子,才对卫漓那样漠不关心。 帝王说是天子,但也是人,也有自己的喜恶。 对女人是,对自己的儿女也是。 有些帝王,表面上是能做到一碗水端平,但在心里仍然会将这些骨肉们分出个轻重来。 而相比那些帝王,卫泱觉得她父皇算是一个比较诚实的人。 可有些时候,诚实并不算什么美德。 即便是假意也好,总要让卫漓稍稍感觉到父皇心里也是有他这个儿子的。 但在卫泱的印象中,先帝从未给过卫漓哪怕一丝应有的关怀与疼爱。 无能庸懦的母亲,冷漠无情的父亲,卫漓也是可怜。 卫泱远远望着卫漓用极其生涩的技巧,努力的控制着身下的马匹,独自一人绕着栅栏围起的小小场地,跑了一圈又一圈。 那孤独又倔强的样子,叫卫泱很心疼。 她早该对卫漓好些的。 大概是听场边的太监提醒了一句,卫漓才发现正站在远处看他的卫泱和宁棠。 卫漓十分惊喜,立刻勒停了玛瑙,利落的翻身下马,向卫泱跑去。 卫泱见状,也赶忙快步迎上前。 「皇姐怎么来了?」 卫泱笑笑,没急着应声,只管掏出随身的帕子替卫漓擦汗,「瞧你,累的满头大汗,也不知道歇歇。」 卫漓心头一热,呆呆的望着卫泱。 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如此关怀过他。 就连生母刘太美人也不曾这样亲手为他擦过汗。 「给五殿下请安。」宁棠沖卫漓一礼。 卫漓回神,忙给宁棠回礼,「宁表兄还是直接喊我漓表弟自在。」 「是,听漓表弟的。」 卫漓报以一笑,又望向卫泱,「皇姐也是来骑马的?」 「我哪里有马可骑,来过过眼瘾罢了。」卫泱笑答。 「不瞒皇姐,我也是从澜皇兄那儿借的马。」 「如何,漓皇弟已经决定要借玛瑙骑了?」 「还没。」卫漓如实回道,「弟弟觉得玛瑙的性子太温吞,骑来打马球仿佛不太合适。」 卫泱闻言,细细的打量了玛瑙几遍,「我觉得玛瑙挺好的,你说呢?」卫泱说着,望向一旁的宁棠。 「品相不错,可惜不算高大。」宁棠答。 「漓皇弟才多大,骑玛瑙这样高的马已经足够了。」 「皇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以骑更高的马。」卫漓赶忙说。 「不成,玛瑙与你来说已经够高了,再高的马太难驾驭,若不小心摔着可怎么好。」 「皇姐,我有分寸。」 有分寸?这不是徐紫川的口头禅吗? 卫漓何时学了去? 还是所有的雄性动物,都天生自带自以为是的属性。 徐紫川她是管不了,但自己的亲弟弟还是可以想办法拯救一下的。 「除非你把骑姿练好,否则就只准骑玛瑙。」 「骑姿?皇姐,我的骑姿不对吗?」卫漓问。 卫泱哪里懂得这些,便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宁棠这个行家,「你问你宁表兄去。」 「还请宁表兄指点。」 「表弟的骑姿是有点儿问题。」宁棠十分和气的与卫漓说,「但不太严重,稍微纠正一下就好。若表弟不弃,我倒是乐意指导表弟。」 卫漓求之不得,立刻就喊了宁棠一声师傅。 见宁棠与卫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热络起来,卫泱忍不住打趣说:「师傅,您可别忘了,我才是您的亲传大弟子,您可得优先指导我。」 卫泱这一声师傅,喊的宁棠心里舒坦,不由得就端起了师父的架子,「身为师傅,自然要优先指导有潜力的弟子,小泱觉得你与漓表弟相比,究竟谁更值得栽培?」 这个宁棠,给他几分颜色,就想开染坊? 「宁棠,你不仗义。」 「怎么,对师傅的决定有意见?」 何止有,意见大了好吗! 「亏我这个徒弟,还每日巴巴的亲手绣制什么拜师礼,等我回去就把那劳什子铰了。」 「别铰!我都听你的!」 宁棠哪里是卫泱的对手,硬气不过三秒,就得认输求饶。 第一百六十九章喜欢一个人,并不可耻 「我逗你呢,我像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卫泱沖宁棠一笑,十足的俏皮,「我这边没什么要紧,你只要肯尽心尽力的好好指点我漓皇弟,我就高兴。」 宁棠明知道卫泱只是吓吓他,不会真的去铰了那枚香囊,可方才听卫泱那样说,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心急。 可知他有多盼着卫泱能早日将那枚心月狐香囊绣好,如此他就可以将卫泱的心意时时带在身上。 在想念卫泱却见不到卫泱的时候,便能拿出来看看,以解相思。 「你放心,五殿下可是我亲表弟,我自然会竭尽所能的指导他。保证在马球大赛以前,叫漓表弟的骑术突飞勐进。」宁棠拍着胸脯说。 「那我就先代师弟,谢过师傅了。」卫泱说着,沖宁棠福了福身。 「快别,你只要别动不动就吓我,我这师傅给你跪下都成。」 卫泱莞尔,「好了,不跟你闹了,再闹漓皇弟该笑话了。」 卫漓哪里会笑话,分明是羡慕的要命。 心道,何时他才能像宁堂兄一样,毫无顾忌的与他皇姐开玩笑。 「是,正事要紧。」宁棠立刻敛了笑,问卫漓,「敢问漓表弟是喜欢胡马、河曲马、还是三河马?」 「三种马中,河曲马最是高大健壮,徒弟最喜欢河曲马。我猜师傅应该最喜欢胡马才对。」 酒逢知己千杯少,说的就是宁棠与卫漓。 一说到胡马,宁棠就双眼锃亮,「胡马骨子里就带着一股野性和傲气,有野性的马骑起来才有趣。」 「师傅说的很是。」 听宁棠与卫漓师傅长,徒弟短的聊的甚是投机,卫泱压根插不上话。 索性在场边捡了个阴凉处坐下,瞧着两人说笑切磋。 宁棠是个好师傅,卫漓也无疑是个聪明的徒弟。 宁棠指点的到位,卫漓学的也快。 单瞧两人默契又十分亲密的样子,真像是一对儿亲兄弟。 「可惜了。」卫泱轻嘆一声。 「主子说可惜什么?」身旁的半夏问。 可惜卫漓不是从樊昭肚子里生出来的。 但凡卫漓的生母出身能好些…… 「骑马很费体力,你去盯着御马监的人准备些茶点过来,等宁将军和五殿下练累了,好过来吃点儿喝点儿。」 半夏得令,立马下去张罗。 卫泱双手托腮,望着场上挥洒自如的宁棠,唇角不由得勾起一丝浅笑。 宁棠就像是一个小太阳似的,总是元气满满。 而徐紫川则正好相反,犹如一轮高悬于夜空的清冷孤月。 她…她怎么又在想徐紫川了? 没用!真是没用! 卫泱气恼,狠狠的敲了自己脑门一下。 话说,徐紫川应该也很会骑马吧。 江州到京都一路山水迢迢,除了一小段水路以外,其余全是陆路。 尽管大夏的官道修的四通八达,但总有不到之处。 小路不好行车,除了步行以外,就只能骑马。 想来,即便徐紫川从前骑术不佳,这千里路赶下来,应该也歷练成了高手。 徐紫川那个人,还真是挺神奇的。 好像就没有他不拿手的事。 治病,採药,骑马,拳脚功夫,还有昨儿个,她见徐紫川的字写的也很不错。 极漂亮的行书,字体清隽又不失力道,一看就是下苦功练过的。 徐紫川能文能武,也算是上得厅堂,也不知他懂不懂得下厨房。 卫泱猜,徐紫川八成是懂得烧饭的。 徐紫川曾说过,他与师傅相依为命,住在江州朱雀山的山居中。 一师一徒,总不能叫师傅一日三餐的伺候徒弟吧。 徐紫川一准儿懂得下厨,就是不知手艺如何。 好想尝尝徐紫川亲手做的饭菜…… 想念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欲盖弥彰。 不论你如何遮掩,只要略微撕开一道小缝,就会在顷刻间奔涌而出,泛滥成灾。 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卫泱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为一个男人如此。 起先,卫泱是有些怕的。 她怎么可以如此疯狂的喜欢一个人。 但眼下,卫泱却不觉得怕了。 毕竟,不是谁都有福气能遇上一个叫你喜欢到发疯的人。 没出息就没出息吧,感情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覆水难收的。 喜欢一个人,并不可耻。 能够保持矜持与理智的,只能说明你喜欢的不够深。 …… 听说长公主吩咐准备茶点,御马监的太监赶忙帮着下去张罗。 因是临时要的,端来的糕点自然比不上卫泱平日里在福熙宫里吃的精緻。 卫泱每样都尝了一点,这些糕点虽貌不惊人,但口味还是不错的。 「练了半天,快过来喝口茶歇歇吧。」卫泱沖场上的宁棠和卫漓挥手喊道。 宁棠闻言,忙不迭的应了声好。 马背上的卫漓也麻利儿的下了马。 一大一小,勾肩搭背的朝这边走来。 统共没见过几回面,更没说上几回话,竟然这么快就熟稔起来。 卫泱瞧着宁棠与卫漓亲密无间的样子,心中颇为欣慰。 卫漓是个聪明的孩子,很懂得趋利避害。 跟宁棠走的近些,对卫漓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正觉得有些口渴呢,皇姐就把茶水给准备好了。」卫漓笑嘻嘻的沖卫泱说。 那神情那口气,分明是在沖卫泱撒娇。 对嘛,这才像个孩子样。 平日里的卫漓就是因为太懂事,太乖巧,才显的少年老成,叫人觉得不太愿意去亲近。 像眼下这样,撒个娇,卖个萌,任谁忍心不去疼他。 「快喝吧。」卫泱笑笑,递了茶水上去。 卫漓是真渴了,一口气灌了大半碗下去。 而宁棠却连半口也没动,「喝茶多不解渴,大热的天总要喝点儿凉快的东西。带着冰茬的酸梅汤最好。」 「刚做完剧烈运动,不能喝凉的东西。」卫泱说着,将茶碗往宁棠跟前一推,「冰茬和酸梅汤没有,只有晾凉的茶,爱喝不喝。」 「哪有这么多讲究。」宁棠一脸委屈,「我在北关的时候,赶上冬天下雪,场上操练累了,直接就抓起雪啃,身子不照样健壮。」 「宁棠,你行啊,好的不学竟然学会犟嘴了?」卫泱斜眼瞪着宁棠,质问道,「这里是北关吗?我是在害你吗?」 卫泱这丫头,怎么连气鼓鼓的样子都这么好看。 宁棠一笑,打趣说:「你怎么跟我娘似的,惯爱唠叨我。」 「泱皇姐哪里像表兄的娘亲,分明像表兄府上的管家婆。」卫漓插话说。 呦,没想到他这位小表弟还挺有远见的。 宁棠心道,漓表弟放心,你皇姐迟早是我家的管家婆。 第一百七十章不信走着瞧 「皇弟竟也帮着旁人打趣我。」卫泱的心拔凉拔凉的。 不过才一会儿工夫,卫漓就被宁棠给收服了? 卫漓闻言,赶忙解释说:「皇姐误会了,前儿个我随澜皇兄和宁表兄一同去昭阳殿拜见渲皇兄的时候,渲皇兄和澜皇兄说的,说皇姐就是宁表兄的管家婆。」 「好呀,你们这些人竟然凑在一处说我的坏话。」卫泱向前逼近一步,满眼探究的问,「你们还说了我什么?」 「没有,我们哪敢说皇姐的坏话。」 「是,我们真没说你的坏话。」宁棠也忙着解释说。 「不是不想说,是不敢说,难道我是夜叉?」卫泱一边说,一边来回打量了宁棠和卫漓几遍,目光最终落到了宁棠身上,「瞧你一脸的心虚,还敢说没在背后嘀咕我的是非,依我看,说的最凶的就是你了。」 「天地良心啊!」宁棠一把将卫漓拉到身边,「漓表弟可以给我作证,我绝对没在背后说你一个不字。」 「皇姐,宁表兄冤枉,说皇姐是管家婆的人是渲皇兄。」卫漓信誓旦旦的讲。 「真的?」 宁棠和卫漓一齐点了点头,那样子多少有些滑稽。 「那渲皇兄还说我什么了?」卫泱追问。 卫漓如实回道:「渲皇兄张口闭口都是皇姐的婚事,说来日一定要把皇姐许给宁表兄。」 卫漓话一出口,宁棠的脸登时就红了。 宁棠面上是害羞,却心道,漓表弟干的漂亮! 虽然卫泱眼下年纪还小,谈婚论嫁是稍稍有点儿早。 不过,从小就给卫泱灌输一些他俩终将成为一对儿的思想,还是很有必要的。 如此潜移默化,卫泱来日必定会更加心甘情愿的嫁他为妻。 宁棠那边面红心热,卫泱这边却一脸的不高兴,「我才不嫁给他呢。」 「为何?」 宁棠与卫漓几乎是异口同声。 「漓皇弟有所不知,你宁表兄既喜欢温柔贤惠的姑娘,又喜欢泼辣俏皮的姑娘,来日必定是要妻妾成群的。而你皇姐我想要的,是个一心人。」 「一心人?」 见卫漓一脸的诧异,卫泱不禁要哀嘆一声。 可怜卫漓小小年纪就已深受男尊女卑思想的荼毒。 男人可以妻妾成群,而女人想要个一心人就是痴心妄想? 倘若她与卫漓提出一夫一妻,卫漓八成会以为她这个皇姐是疯了。 不过,趁卫漓年纪还小,稍稍给卫漓灌输一些男女平等的思想也无妨。 至少能给卫漓一个警醒,叫他来日别辜负太多的姑娘。 「我来日要嫁的夫婿,只能有我一个正妻,不许纳妾,也不可设通房。」 「皇姐的夫君就是驸马,我朝驸马本就不许纳妾,至于通房……」 卫漓没敢把话说完。 不许夫君纳妾也就罢了,连通房都不准有,这是不是有点儿太霸道了。 可细细想来,卫漓觉得他皇姐的择婿标准,是暗藏着大智慧的。 于是,卫漓又连忙补充说:「皇姐,我来日一定要做个一心之人。」 卫漓这孩子倒是挺懂得从善如流的,只是,「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是一心人吗?又凭什么肯定,你能做好一个一心人。」 「皇姐,弟弟虽年少,却总听人说,女人多了是非就多。凡是妻妾成群的人家,总是更容易起争端,闹风波。男人尽忙着齐家了,哪还有余力在外头大展拳脚。倒不如只娶一个妻子,清清静静的,也生不出那许多么蛾子来。」 尽管卫漓的着眼之处有点儿偏,不过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觉悟,已经很不容易了。 卫泱觉得她看人还算准,从卫漓这孩子的言谈不难看出,卫漓来日绝对不会是个沉迷于女色的人。 不近女色的男人,便会热衷于去追逐权和钱,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凭卫漓的伶俐劲儿,卫泱笃定,这孩子来日必定前程远大。 绝对不会输给眼下权倾朝野的成王与端王。 至于宁棠…… 「我也可以。」宁棠说,「我也可以对心爱的女子从一而终。」 卫泱闻言,有些不置可否,「别说大话。」 「你若不信,咱俩走着瞧。」 「我信宁表兄。」卫漓站出来支持宁棠说。 宁棠万分欣喜,拍着卫漓的肩膀就道了一句,「真是我的好表弟。」 「表兄明鑑,我可没有要逢迎表兄的意思,是打心底里相信表兄。」 闻言,宁棠脸上的笑意更浓,「方才听漓表弟说喜欢河曲马,我府上正好有一匹品相不错的,我回头就命人将那匹马牵进宫来送给表弟。」 「不愧是安国公府的世子,出手当真阔绰。」卫泱啧啧,「一匹好马可价值百金,你竟说送就送。」 「送给自个的亲表弟,没什么捨不得的。」宁棠说,不只把卫漓视作表弟,也视作未来的小舅子。 别说送未来小舅子一匹马,若能讨得卫泱的好,送十匹他也捨得。 「表兄的好意我心领了,马我不能收。」卫漓推辞说。 「表弟尽管收下就是,怎么与我客气起来了?」 卫漓才不是因为客气,才不肯收宁棠送他的马。 卫漓也不愿总借旁人的马骑,他也想有自己的马。 可惜宁棠送的起,他却养不起。 养马跟养人一样,都是要花银子的。 而养一匹马所要花费的银子,可比养一个人要多的多。 虽然各宫的马都统一安排在御马监饲养。 但想要自己的马得到更加优厚的待遇,就必须要好好打点御马监的司马太监。 养过宠物的人都知道,居住环境的好坏和饮食的优劣,都会对宠物的健康和精神状态产生极大的影响。 被疏于照料的宠物,无论从毛色的光泽程度还是精神上,都不及那些被精心照料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宫里的人都是认钱不认人的。 只要银子打点到位了,御马监的太监必定不敢怠慢了你的爱驹。 若是没有银子打点,御马监的太监只管保证不把马养死就得了。 马这种动物十分娇贵,若不精心饲养,即便是血统和资质再好的马,也会被养废。 自从不用再贴补刘太美人以后,卫漓的日子是比从前要好过了些。 但身为没有额外收入,光指着月例过日子的人,卫漓的手头总是紧的。 他哪里有闲钱去饲养一匹马。 难得宁棠大方,愿意送他一匹好马,卫漓是真想收下。 可依他目前的状况,根本没有实力往一匹马的身上狠砸银两。 卫漓本也可以由着自个的心意,将马收下。 但卫漓是个爱马惜马之人,哪忍心叫一匹好马在他手里养废了。 卫漓无奈,只能再次拒绝了宁棠的好意。 宁棠不明所以,只当卫漓是与他客气。 而眼明心亮如卫泱,却已看出端倪。 第一百七十一章你,很可疑 卫泱心里有数,卫漓并不是个死要面子的傻孩子。 过去她每回接济卫漓,卫漓都会老实的收下。 眼下,卫漓明明就很需要一匹属于自己的好马,可卫漓却一再拒绝了宁棠的好意。 卫漓他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之前随宁棠去马厩看马的时候,卫泱就发现,马舍中的马和这宫里的人一样,似乎也被分成了三六九等。 高等马所住的马舍不但朝向好,马舍内也十分干燥整洁。 马匹本身也被打理的很精神。 至于低等的马,就不必说了。 被三三两两的关在一起,拥挤到连转身都不能。 宫里的风气便是如此,无论是在内侍监,尚宫局,还是这御马监。 宫人们都是看人下菜碟,看银子做事。 卫漓哪有那么多闲钱,一层一层的打点这些司马的太监。 当今皇子,竟然会被银钱难住,说出去恐怕都没人肯信。 但事实就是如此。 即便卫漓的月例并不算少,却架不住宫里花销大。 要是赶上节庆或婚丧喜嫁扎堆的月份,这边要送节礼,那边要送贺礼。 不只是卫漓,哪个宫里也都经歷过入不敷出的事。 宫里上下,仿佛只有卫泱,很不必为这种礼尚往来的事操心。 若说在旁的地方,卫泱能帮上卫漓的有限,但在银钱上,卫泱还是有绝对的实力能帮卫漓一把的。 「你宁表兄难得大舍财,漓皇弟不必与他客气,尽管将马收下就是。皇姐保证,一定帮皇弟把马照料的妥妥噹噹。」 一听这话卫漓就知道,他泱皇姐是看出了他的难处。 不愧是泱皇姐,真比他亲娘还懂他。 宁棠哪里能想到卫泱想到的这些,爽朗一笑,「那我明日就派人将马送来。」 「那我明日可得亲自过来验验马,若是不好,我可不许漓皇弟收下。」卫泱说。 「我哪敢送不好的马过来,既要送就一定送最好的。」宁棠保证。 「我知道你不敢。」卫泱莞尔一笑,「等回头太僕寺选了好马送进宫来,你也过来挑一匹带回去,全当是我代漓皇弟送你的回礼。漓皇弟也再挑一匹自己中意的马。」 宁棠得了这话,很爽快的就答应了。 而卫漓那边只怕再给卫泱添麻烦,忙道:「多谢皇姐好意,弟弟只要有一匹马就足够了。」 「一匹马哪里够,最少也得两匹轮换着骑。马的事漓皇弟就不必操心了,只管安心跟着你宁表兄纠正骑姿,将骑术练扎实了要紧。」 「嗳,我都听皇姐的。」卫漓恬然一笑,乖巧应道。 卫泱报以一笑,又望向身旁的宁棠,「有道是骑射不分家,除了骑术以外,把你百步穿杨的神技也传授给我漓皇弟吧。」 「可以倒是可以,却不能白教,你总要许我点儿什么好处。」 卫泱眉梢一挑,「宁棠,你好意思?」 「为何不好意思?」 也对,宁棠既没有把柄在她手里,也不欠她人情,反倒是她欠了宁棠不少人情。 卫泱也不是个不讲理的,立马端正了自己的态度。 「那你说,你想要什么好处?」 「我要……你。」 要她?没问题啊! 「好呀。」卫泱说着,立马往宁棠跟前一蹦,「你若有本事,就把我带回家去,看我母后皇兄肯不肯放人。」 刚听卫泱答应说好的时候,宁棠心中狂喜。 可听了后半句才知道,卫泱原来是在跟他开玩笑呢。 但他并不是在与卫泱玩笑,他可是认真的。 小泱,究竟怎样才能让你解除之前对我的误会,看见我的真心呢? 「喂!宁棠,你要干嘛!」卫泱惊叫一声。 宁棠一笑,将毫无防备的卫泱扛上了肩头。 卫泱本来只当宁棠说要她,是在跟她开玩笑而已,谁知宁棠竟然动了真格的。 「宁棠你快放我下来,漓皇弟正看着呢!」 卫漓闻言,赶忙别过头去,「弟弟什么都没看见。」 没看见?卫漓啊卫漓,你的良心呢? 卫泱一边挣扎一边瞪着卫漓的后脑勺,她以后再也不信什么狗屁亲情了! 「别闹。」宁棠说,「方才可是你亲口答应,要把自己送给我的。」 「我是说过不假,可我现在反悔了。」 「反悔?来不及了。」 「宁棠,我晕啊!」卫泱没法子,只能使出苦肉计,「我晕的想吐!」 而卫泱这一招苦肉计果然奏效,宁棠闻言,赶忙将卫泱给放了下来。 「小泱,你没事吧?」 「我……」趁宁棠不备,卫泱抬手,狠狠的捏了宁棠的鼻子一下,便立刻跳开,「我骗你的,谁叫你先戏弄我。」 原以为宁棠得知被耍,会不依不饶,谁知宁棠却捂着鼻子傻笑,「你没事儿就好。」 见宁棠如此,卫泱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我捏疼你了?」 「就你这点儿力气,哪能捏疼我。」 「既如此,我就再捏几下。」卫泱说着,便作势要上前。 宁棠立马将捂在鼻子上的手放下,「方才是我的不对,鼻子随你怎么捏,我都不还手,全当给你赔不是。」 宁棠的反应叫卫泱颇感意外,宁棠为何会突然这么由着她让着她?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哪有!」宁棠心里冤枉的要命。 在卫泱眼里他究竟是什么人品?怎么他宠着卫泱,让着卫泱也不对? 「说吧,你是不是背着我,跟我渲皇兄说了我不少坏话。」 「没有,绝对没有,我可以发誓。」 「你,很可疑。」 「……」 卫漓从旁瞧着,是干着急也没办法。 想他泱皇姐一向聪明伶俐,怎么在某些方面就这么迟钝呢。 连他都看出宁表兄喜欢他泱皇姐,他泱皇姐怎么就察觉不到呢。 真是急人。 …… 眼见已到了日暮时分,天色渐暗,不适宜再继续练骑术。 临别前,卫泱与宁棠和卫漓约好,明日午后还在御马监碰头。 卫泱还着重提醒了宁棠一句,叫他千万别忘了带他口中那匹极品的河曲马来。 「还能赖了你不成。」宁棠笑道,又沖卫漓说,「明儿我一定将马给表弟牵来。」 「表弟在此先谢过表兄。」 「表弟不必客气,我还指着你给你皇姐当个学习表率呢。」 「不必。」卫泱摆手,「我若肯下工夫,不出一个月就能在骑术上赶超漓皇弟。」 卫漓不服,「皇姐若这么说,那弟弟以后可就不让着皇姐了。」 「漓表弟不必把你皇姐的话当真。」宁棠说,「你皇姐前阵子还闹着要学弹琵琶呢,也没见她真的去学。」 「宁棠!」卫泱怒喝一声,她哪里有闹着要学什么,不过这会儿,她还真想大闹一场。 第一百七十二章谁拐谁还不一定 「琵琶」和「蕙质兰心」如今都是卫泱的禁忌词,只要一听,必定炸毛。 卫泱纳闷,为何每回当她都快忘了聚仙楼那茬的时候,宁棠就会跳出来给她提个醒? 若非见宁棠挠着头,一脸无辜的样子,卫泱只当他是故意的呢。 冷静!她一定要冷静! 在连着做了几次深唿吸以后,卫泱总算压制住了她体内的怒气。 最近,她似乎变的比往日暴躁了不少。 这样不好,她得改。 卫泱寻思着,勉强沖宁棠挤出个笑脸来,「没事儿。」 原本还气沖沖的人,转脸又自个笑了,宁棠愈发摸不着头脑。 但不可否认的是,卫泱喜怒无常的样子,也美极了。 「时辰不早,你这会儿动身离宫,应该还能赶上陪姨母和姨丈用晚膳。可别忘了代我向姨母和姨丈问声好。」卫泱说。 宁棠点头,「对了,我还有桩事得与你嘱咐。」 「什么事?」 「既然你是正经要学骑马,除了要准备马和骑具以外,一定得再准备一副手套,漓表弟也是。马缰又硬又韧,你们姐弟俩莫要在练习中被马缰磨伤了手才好。」 「是,我会记得准备,漓皇弟的那份我也会一併准备好。」 「弟弟谢表兄和皇姐关怀。」卫漓赶忙道谢。 「怎么还客气起来了。」卫泱莞尔,问宁棠,「你呢,要不要我也替你准备一副?」 「不必,我这双手上早就已经磨出一副『手套』了。」 卫泱凑上前,「给我看看。」 宁棠立马手心朝上,大方的将手递上前。 卫泱抬起手,轻轻的在宁棠掌心里摩挲了几下,的确是结了不薄的一层茧。 从结茧的部位和厚薄程度可以看出,宁棠这一手茧并不只是因为练习骑术磨出来的。 练刀,练射箭,宁棠整个掌心就没有一块细嫩光滑的地方。 眼前这个人,明明就长了一张风流纨绔的脸,但做的却都是英雄做的事。 与徐紫川一样,宁棠也算是个很神奇的人了。 而为了变成如今这样出色的人,宁棠不知经歷过多少常人难以想像的辛酸。 卫泱记得,宁棠小的时候因为长得细皮白肉,眉目清秀,常常会被认作是女孩。 卫泱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有一回她姨母樊昕带宁棠入宫请安。 樊昭照例盛情的招待樊昕与宁棠母子在凤仪宫用膳。 饭毕,宁棠困了,樊昭便将人安排在偏殿午睡。 卫泱也记不清樊昭与樊昕姐俩怎么说起宁棠长得像小姑娘这件事了。 总之,姐俩玩心起了,趁宁棠睡着的时候给宁棠梳了个小姑娘的包包头。 不止如此,还给宁棠画了红唇。 卫泱还记得宁棠午睡起来,睁开眼的那一瞬。 那时,她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幸亏宁棠没托生成个姑娘,否则一准儿是个祸水。 宁棠太美,比个姑娘都美。 而眼下,宁棠与小时候相比,并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依旧是那样的白净清秀。 除此以外,还添了几分逼人的英气。 别看这个人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这一手的厚茧却骗不了人。 宁棠凭什么成为大夏自建国以来最年轻的将军? 就凭他手上一层血一层汗磨出来的这些厚茧。 宁棠,已经是个能永垂青史的传奇了。 想到这儿,卫泱不自觉的就握住了宁棠的手。 与五年前相比,宁棠的手不只大了,还更厚实了。 就像宁棠之前自己要求的,她是不该再把宁棠当个孩子看,宁棠真的是个男人了。 「辛苦了。」 「啊?」 「啊什么?」 卫泱忽然握住他的手,又没头没脑的与他道了句辛苦,宁棠既觉得困惑,又十分受宠若惊,卫泱这是怎么了? 「罢了,本想夸夸你,谁知你却不受用,往后我再不夸你了。」 「谁说我不受用,你夸我,快夸我。」 「被你气的都词穷了,不跟你说了,明儿见。」 卫泱说着转身就要走,谁知宁棠却反手握住了卫泱的手,「你不说,今儿就不叫你走。」 「耍无赖是吧,谁不会呀。」卫泱立马望向卫漓,「漓皇弟,快来帮我咯吱他。」 旁人不知,卫泱却清楚,宁棠最是怕痒。 甭说你真碰到了他的痒处,就连你隔空沖他勾勾手指比划两下,他都受不了。 卫漓就是个人精,才不肯掺合人家一对儿打情骂俏,只管脚底抹油熘了。 卫泱原本还当卫漓是个很可靠的队友,谁知这小子那么轻易就被宁棠策反。 「算我白疼他了。」 宁棠从前并未觉得沉默寡言,存在感极低的卫漓有什么过人之处。 但今日,在深入的接触了一下之后,宁棠忽然觉得卫漓这孩子,相当的机敏伶俐。 怪不得卫泱会那么看重这个弟弟了。 未来的小舅子,姐夫很看好你! 见卫漓一熘烟就跑没了影子,卫泱已经没人可以指望,就只能指望自己了。 「宁棠,你快松开我,我的手好疼。」 「别装了,我又没使劲儿,同样的苦肉计,我可不会再上第二回当。」 看来苦肉计是不成了,那么她就只能…… 「宁棠,我有话跟你说。」卫泱摆出一张认真脸望向宁棠。 宁棠心头一动,脸颊微微有些泛红,「什么话?」 「这话不能被旁人听见,你过来些,我小声跟你讲。」 宁棠没多想,傻乎乎的就把脑袋凑了过来。 卫泱狡黠一笑,飞快的踮起脚,在宁棠的耳后吹了口热气。 趁着宁棠发痒,手上的力道略松时,卫泱瞅准了机会,轻松逃脱。 唯恐宁棠反应过来,会再把她抓回去,卫泱一口气跑出去老远才停下。 她回身,沖宁棠挥了挥手,「明儿见。」 殷红的晚霞映着卫泱如玉的面孔,美的动人心魄。 宁棠愣在原地,呆呆的望着卫泱跑远,许久才回过神来。 想起卫泱方才在他耳后吹的那口热气,宁棠心跳的厉害,脸色似乎比天边的晚霞还要再红上几分。 小泱真真是只狐狸。 这哪是他预谋去拐卫泱,分明是卫泱要拐了他去。 …… 午后那会儿,卫泱还觉得周身睏乏,动也不想动。 而在御马监与宁棠和卫漓说说笑笑,闹了一个下午,卫泱反而奇蹟般的觉得不累了。 回福熙宫的路上,还情不自禁的哼起了小曲。 回到福熙宫以后,卫泱原本预备稍歇一会儿就去小药房抓药再煎药。 谁知却听半夏报,徐紫川正在殿后的廊上煎着药呢。 第一百七十三章我对你不好? 昨儿她明明与徐紫川说过,叫他安心将养身子,这三日就不必过来福熙宫了,而徐紫川当时也答应的好好的。 谁知,徐紫川今日却来了。 「徐郎中何时来的?」卫泱问。 「回主子,奴婢听福来说,徐郎中来了有一阵儿了。」 有一阵儿了? 卫泱抬眼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心道不好。 她今儿回来的是有些晚了,倘若她现去小药房抓药再煎药,一准儿会延误服药的时辰。 徐紫川那个人,最爱较真,必定要藉此唠叨她。 卫泱自知理亏,心里焦灼,立马收拾了一个攒盒,抱着就往殿后的廊上走去。 还隔着老远,卫泱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香味。 奇怪,明明是不太好闻的味道,可卫泱闻着却觉得心里暖融融的,心情也出奇的愉悦,便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老时间,老地点,故人用旧物煎着她喝惯的汤药。 卫泱站在迴廊的一端,实在不忍心上前破坏这如画一般融洽而宁静的光景。 徐紫川依旧是从前的傲娇做派,明明早就听见了卫泱的脚步声,却故意不抬头。 一切如常,仿佛两人昨日那一场争执,只是个梦而已。 倘若真的只是个梦就好了。 卫泱就这样静静的望了徐紫川一会儿,才迈开脚步上前。 「不是说叫你安心修养,这三日就不要来了吗?」 「我不来怎么会知道,你一离了我的眼就胡闹。」徐紫川说,口气虽然冷淡,却隐隐带着几分关怀的意味,「我想,你还没有熟练到,一盏茶的工夫就能抓齐这副药吧。」 卫泱被徐紫川训的哑口无言。 一盏茶的工夫?徐紫川也太看得起她了。 可知为了做到完美还原这副药,她整整用了一个上午。 卫泱是个讲理的,徐紫川责怪她责怪的没错,卫泱心甘情愿被骂。 可徐紫川自己又做对了什么? 不听劝告,拖着病躯,自作主张的就来了。 「成了,咱俩都理亏,就别互相伤害了。」 徐紫川闻言,静默了片刻才开口,「你手上拿的什么?」 卫泱盈盈一笑,赶紧上前往徐紫川身边的小凳子上一坐。 「我饿了,你饿不饿?」卫泱赶着说,赶着将放在膝上的攒盒打开,香甜的糕点味儿立刻扑鼻而来。 「陪你吃点儿也好。」 卫泱偷笑,明明就无法拒绝甜食的诱惑,还偏要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徐紫川,你诚实点儿会死啊。 一块糕点下肚,卫泱又立马递了一块给徐紫川,顺势与徐紫川搭个话,来打破眼下的沉默。 「昨儿给你的那块令牌,你可有收好?」卫泱问。 「是,等明日我就拿来还你。」 「不用还,那块令牌本来就是为你要来的。」 「我说过,我不会离宫。」 徐紫川是不是跨性别,跨年龄患了更年期敏感? 她根本就不是要撵徐紫川走的意思好吗。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叫你好好拿着那块令牌,去做你之前想做的事。」 「谢…谢谢你。」 能听到徐紫川说谢,还真是不容易。 「你不必谢我,因是答应过你的事,我当然不能食言。我就是…就是有点儿想不通,我是诚心诚意的想要帮你,但你好像并不十分信任我。」 「我只是不想把你牵扯进那些复杂的是非中。」 「可我愿意被你牵扯。」 开弓没有回头箭,说出去的话就跟泼出去的水似的,再难收回。 卫泱后悔,后悔情急之下对徐紫川说了方才的话。 太暧昧。 既然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她就只能再补充解释一句。 「若日后有能用的上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有那么一瞬,卫泱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徐紫川的忠犬。 虽然姿态放的有些低,但她诚实,至少比徐紫川诚实。 除了喜欢徐紫川这件事不能说,她对徐紫川一直都是坦坦荡荡。 「谢谢你。」 「你总谢我,倒叫我觉得有些不习惯了。往后你不必与我太生分客气,你瞧我与宁棠,从来就不谢来谢去。」 「是,你与宁将军总是很亲近。」 卫泱点头,「我俩从小一起长大,十几年的情份摆在那儿。再加上宁棠打小就让着我,对我很好,我俩想不亲近都难。」 「我对你不好吗?」徐紫川问。 徐紫川不惜豁出性命为她试药,若她说徐紫川对她不好,简直天理难容。 可是徐紫川平日里对她的态度就有些……咦?徐紫川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吃她跟宁棠的醋。 卫泱心中一阵悸动,半晌才渐渐平復下来。 「在我眼里宁棠就跟我亲哥哥一样,我今日随宁棠出门,可不是为了玩,而是正经要随他学习骑马的。」 卫泱也说不好她为何要急着与徐紫川解释这些。 大概是因为她不想徐紫川误会了她,误会她是去胡闹贪玩了。 「你今儿骑马了?」 「今儿倒是没有,不过我已经跟宁棠约好,自明日起,每日午后都会随宁棠学习骑术,不行吗?」 「怎么忽然想起要学骑马?」 「你还不知道吧,再过不到一个月,宫里就会举办一场马球大赛,我必须得上场露个脸,所以才急着临时抱佛脚。」 徐紫川闻言,思量了片刻才说:「马可以骑,但不能太勉强自己。」 「我知道。」能得到徐紫川的首肯,卫泱就放心了,「对了,徐郎中的骑术应该还不错吧。」 「还好。」徐紫川难得的谦虚。 「那徐郎中可懂得打马球?」 「平民百姓,哪里玩得那些。」 卫泱懊恼,是她煳涂了。 徐紫川说得是,平民百姓别说打马球,恐怕连马都没机会摸。 毕竟,马这种动物,不是什么样的人家都能养的起的。 受种种条件的局限,即便是富户人家,能养上两匹专供拉车的马,已经算体面的。 有实力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的,应该不是皇族就是勛贵。 想来,徐紫川不但懂得骑马,骑术仿佛还不错。 卫泱越发笃定,徐紫川本系出名门。 他,究竟是否姓楚呢? 「徐郎中有没有兴趣学打马球?」 「可以一试。」 可以?徐紫川又不按常理出牌。 卫泱原以为以徐紫川的性子,平日里应该喜欢诸如下棋之类的消遣,没想到徐紫川竟然会对打马球有兴趣。 「马球算是竞技,同场的人会很多。」卫泱说,言外之意就是,像您这样喜欢清净的孤独症患者,能适应马球场上的气氛吗? 「马球不就是要人多打起来才有趣吗?」 卫泱愕然,徐紫川变了。 大病一场之后竟然爱热闹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有人不高兴 尽管对徐紫川突如其来的转变略感惊讶,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是好的变化。 想来,徐紫川除了每日来福熙宫为她煎药和请平安脉以外,其余的时间几乎都是闷在屋里与药材泡在一起。 这样的生活方式很不健康。 既然徐紫川对打马球有兴趣,正好可以藉此机会,叫徐紫川走出门来。 「明日午后我会在御马监随宁棠学骑马,徐郎中要不要跟我一同过去?」 「好。」 徐紫川这一声好,落在卫泱耳中,简直动听极了。 「那回头我亲自为你挑选一匹好马。」 「不必,我自己挑就好。」 卫泱才刚想夸徐紫川变的随和好说话了,谁知话还没出口,就被狠狠的打脸。 「徐郎中懂得相马?」 「略懂一二。」 「我也懂相马,我给你挑马不行吗?」 「不行,你所谓的相马,一定是只捡了长相好看的挑。」 徐紫川一语中的,卫泱竟无言以对。 看来,徐紫川比她想像中的还要了解她。 「挑马的事可以随你,但有件事你必须听我的。」 「你说。」 「往后你调制新的解药时,我也一定要在场。你别急着说不行,我这不是在与你商量,而是在通知你。解药是我要吃的东西,我有权参与它的调制。」 卫泱已经做好了与徐紫川死磕到底的准备,没想到徐紫川竟然一口就答应了。 对于徐紫川的让步,卫泱很满意。 卫泱心里清楚,依目前的情形来看,想要说服徐紫川不再以身试药并不容易。 她只能暂且先争取到这一步,得寸进尺的结果,只会是谈崩。 眼下,她能有机会正大光明的盯着徐紫川配药,已经算是不小的进展了。 「还有一件事。」 徐紫川颇为耐心的应道,「你说吧,我听着。」 「我知道你不喜欢人贴身伺候,但在你身体完全康復以前,小顺必须留在你那儿。否则我不放心。」 徐紫川迟疑。 「你就当是给我个安心。」 「好。」徐紫川点头。 卫泱莞尔,「最后一件。」 「还有?」 「在你身子养好之前,最好不要用那块令牌。」 「这个我不能答应你。」 徐紫川说不能,那就是不能,没有商量的余地。 「罢了,你去吧。」卫泱妥协,「你打算何时出宫?」 「明早。」 「这么急?」 徐紫川点头。 「那早去早回。」 「好。」 卫泱嘴上说着叫徐紫川早去早回,心里却想,到不如不要回来,回到你的江州,回到你的朱雀山,与你师傅继续过闲云野鹤般的逍遥日子。 …… 因为明日要去尚文馆,卫泱少不了要略做些准备。 算起来,她已经有三个月没去过尚文馆了,功课无疑落下了不少。 索性她是个天生的学霸,就是不知她还能再学霸多久。 大概从去年开始,或许还要更早,卫泱就觉得自己的记性已大不如前。 除了对医药还保持着本能般的敏感,她过去背过的许多书,渐渐的都有些记不清了。 卫泱要强,心中不免忐忑,根本就没法接受从学霸变成学渣的落差。 晚膳后,直到临睡前,卫泱都在温书,连夜里做梦也是在温书。 这一宿睡起来,卫泱不但不觉得解乏,反而觉得很累。 迷迷煳煳的梳洗打扮,又煳里煳涂的扒了几口早膳,直到来到尚文馆,卫泱整个人还是昏昏沉沉的。 因为打算在太傅到来之前,再认真温习一下,所以卫泱特意提早出了门。 卫泱原以为她来的已经够早了,却没想到有人比她到的更早。 还没等卫泱走到门口,就听见从屋内传出一阵说话声。 尽管已经三个月不见,但卫泱还是立刻就听出这声音的主人。 嗓音清亮,语速又快,不是谭映汐又是谁。 卫泱记得上回见时,谭映汐才说,她娘亲嫌她话多不够端稳。 自己已经痛下决心,要收敛性子。 如今看来,小丫头似乎早将这段子事抛诸脑后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谭映汐,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不就该活泼开朗,爱笑爱闹吗? 卫泱当初之所以会选谭映汐做她的伴读,不只因为谭映汐是她大舅舅樊晖的长子樊景茂内人的娘家小妹,与她沾亲。 更是因为谭映汐的性子爽直,很讨人喜欢,才会从一众贵女中脱颖而出。 许久没见谭映汐,卫泱还挺想她的,便打算逗逗她。 于是,卫泱就没急着进门,而是轻手轻脚的走到了窗边,「谁家的黄鹂,竟叫的如此清脆悦耳,老远就听见了。」 「长公主?」 一听是卫泱的声音,谭映汐就一阵风似的冲到了窗前。 谭映汐个头长的不高,圆脸庞,五官虽不极美,却十分清秀。 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即便素面朝天,也鲜嫩的能掐出水来。 一身粉衣,无疑将人衬的更加娇俏。 那神彩,还真像只轻灵的小黄鹂。 「长公主可来了,可知臣女这阵子有多想念长公主。」 「是吗?」卫泱笑问,「若是真心想念一个人,想到动情之处,不是该以泪洗面吗?可我瞧你却是很高兴的样子。」 卫泱与谭映汐同岁亦是同月出生。 因谭映汐比她晚生三天,卫泱一直都把谭映汐当是小妹,总爱逗她与她玩笑。 「臣女是真的很惦念长公主,也是真高兴。能见到长公主,我高兴。」谭映汐笑嘻嘻的说,「不过,有人却不太高兴。」 「谁呀,谁不高兴?」 谭映汐立马让开身子,「识珺不大高兴。」 「长公主别听映汐胡说。」一身着青衣的女子顺势上前,沖卫泱福身一礼。 此女不是别人,正是安南将军沈万钧的独女沈识珺。 与谭映汐柔和圆润的面相不同,沈识珺的五官很立体。 眉毛浓而黑,鼻子高挺且笔直,一张轮廓分明的小方脸,使得整个人看起来英气十足。 沈识珺虽不算传统意义上的美人,却很合卫泱的审美。 卫泱见沈识珺的脸色是不大好,看来谭映汐并未胡说。 「说吧,谁惹你不高兴了?」卫泱问。 得此一问,沈识珺刚要开口说没有,一旁的谭映汐就抢先说:「长公主想,除了那一家子浑人,还有谁能惹得识珺动气。」 第一百七十五章世上没有感同身受 「怎么,你那几位叔叔和婶婶又给你气受了?」卫泱问。 沈识珺摇头,「长公主不必听映汐瞎说,臣女哪里有受委屈。」 卫泱自然知道,沈识珺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性子,但沈识珺的脸色的确不太好,即便不是受了委屈,那也是遇上了烦心事。 这丫头分明是在嘴硬。 卫泱本可以打破砂锅问到底,但见沈识珺一再迴避,怕是有什么不好启齿的事。 再者,此事似乎涉及沈识珺的家事,她一个外人即便再关心,也不便多加置喙。 罢了,既然识珺不愿说,她当然不好强求。 卫泱寻思着,正欲岔开话题,又闻谭映汐小声补充了一句,「长公主,这回不是识珺的叔叔和婶婶,是识珺的娘亲。」 识珺的娘亲?那可是个出了名的温婉贤淑之人。 一个贤妇慈母,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给自己的独女气受? 「夫人她怎么了?」卫泱问。 沈识珺虽埋怨谭映汐多事,但有些事自个压在心里也怪难受的。 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她若再不坦言,那就显得太矫情了。 「隔着窗子不方便,请长公主进屋说话吧。」 卫泱点头,便带着半夏和福来进了屋。 「快来坐下。」卫泱一进屋就牵着沈识珺入了坐,「映汐也别站着。」 谭映汐闻言,立马贴着卫泱坐下了。 「有什么委屈,你尽管跟我讲。」卫泱柔声与沈识珺说。 「不瞒长公主,映汐说的不错,臣女的确是在跟臣女的娘亲置气。臣女的娘她…她太妇人之仁了!」沈识珺说,口气中有埋怨,有愤怒,但更多的是无奈和委屈,「当初,臣女的爹爹在西南战死,尸骨未寒,臣女的那几位叔叔和婶婶就使尽了龌龊手段作践我们娘俩,只差没直接拿刀子刺死我俩,狠发一笔绝户财。全仰仗太后娘娘和长公主不弃,选了臣女入宫做伴读,叔叔婶婶们因敬畏皇家威严,才不敢继续造次。此番,臣女回府小住,发觉臣女的娘亲就是个没骨气的煳涂鬼,几位叔婶给她一分好脸色,她就恨不能将心都掏给人家。不止如此,娘亲还嫌我对几叔婶太过冷淡,不够亲热恭敬。奴婢气急,便质问了娘亲一句,当初是谁逼着您走投无路,要带着女儿上吊自尽的?谁知娘亲却狠狠打了臣女一巴掌,还责怪臣女心胸狭窄。长公主您说,究竟是臣女小气,还是臣女的娘煳涂?」 不知是因为太激动,还是因为想起被亲娘掌掴的事太伤心的缘故,沈识珺的眼中隐隐泛着泪花。 卫泱晓得,沈识珺有着不输男子的刚毅性子。 自从与沈识珺相识到如今,她从未见沈识珺掉过一滴泪。 看来,识珺这回真的是伤心坏了。 佛家有句劝人改恶从善的话,很是家喻户晓。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卫泱一直都对这句话有些不置可否。 往日恶贯满盈之人,真能在一朝顿悟之后一心向善,成为一个不争的好人? 这要「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情何以堪? 好,就打着第一个疑问能够成立,那恶人往日犯下的罪孽,就可以因为他的改过自新而一笔勾销? 那些回答能的,无疑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刀子没插在你身上,你当然不会觉得疼。 毕竟,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凭什么要被伤害的人,无条件去原谅一个施暴者? 仅仅是因为他已经知道错了。 这简直就是强盗逻辑,对被伤害的人何等的不公平。 小气?我捅你一刀,然后再跪下向你磕头赔罪,你就能笑着说没关系吗? 你说可以,但我说不行! 在卫泱看来,沈识珺深记当年她叔叔和婶婶险些逼死她们母女的仇,并没有错。 不只没错,还记的好。 沈识珺小气?那丫头的胸怀已经够宽广了好吗。 若换作是她,呵呵! 卫泱自打穿越以来,在这表面光鲜,内里却一片乌烟瘴气的皇宫里,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恶人。 这些恶人各有各的坏法和程度。 而在这一众恶人中,沈识珺的三对叔叔和婶婶,绝对能排进前三。 那真是一群披着人皮的恶狼。 至于这些人的畜生本性是从何时开始显现的,那便要追溯到五年前,沈识珺之父沈万钧,在前往西南赈灾的归途中,因遭贼匪伏击亡故以后。 安南将军沈万钧是长兴伯沈雄的嫡长子,因天资聪颖,七岁那年就被选中成为先帝的伴读。 与先帝有同窗之宜,情同手足。 都说小时候过于聪明伶俐的孩子,长大以大都不会有太大出息。 而沈万钧就成功的打破了这个魔咒。 沈万钧不仅能文亦能武,还相貌英俊,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已名动京都。 是京都城内家喻户晓的青年才俊,也是许多姑娘们深深思慕着的春闺梦里人。 加冠之年以后,沈万钧便开始在军中渐渐崭露头角,先帝在世时,一直颇得先帝的重用。 五年前,西南发了一场大水。 朝廷反应迅速,立刻就拨下粮食和银钱赈灾。 沈万钧获封安南将军,率部押送赈灾的物质和银两南下,并沿途剿灭因灾而趁乱揭竿而起的匪患。 在顺利的抵达西南灾区以后,沈万钧亲自指挥救灾,不仅帮助当地农户排涝清淤,恢復农业生产,还帮助流离失所的百姓们,重建房舍。 全仰仗沈万钧指挥得当,西南在大灾之后才没有大乱。 沈万钧立下大功,回京之后论功行赏,加官是一定的,甚至还有可能封爵。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沈万钧赈灾完毕,赶回京都復命的路上,遭遇山匪伏击,阵亡在了返京的路上。 区区山匪竟然能将朝廷的精锐杀的片甲不留? 但凡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沈万钧的死必有隐情。 卫泱记得很清楚,当年沈万钧的死讯从西南传来,几乎震动了整个朝廷。 刚成为摄政太后不久的樊昭亲下懿旨,命人彻查此事。 但此案前前后后查了一年多,也没有任何进展和收穫。 五年过去,沈万钧的死依旧是个悬案。 五年,足够人们忘却一个已经逝去的英雄。 卫泱想,沈万钧的真正死因,恐怕永远都无法大白于天下了。 可怜沈万钧一个国之栋樑,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含冤而亡。 每每想起,卫泱都会觉得痛心疾首。 沈万钧自己只怕也是死不瞑目。 不只因为自己死的太冤枉,也因为放不下自己的爱妻和独女。 第一百七十六章可怜亦可恨 长兄为国捐躯,骤然离世,身为弟弟和弟媳,本该多加照拂寡嫂和侄女。 可沈万钧那三个畜生弟弟却连同自己的夫人,变着法的欺凌作践沈识珺母女。 至于他们的目的,说好听了是不愿养活闲人,想将没用的长嫂和侄女撵出门去。 而事实上,就如沈识珺自己说的,那起子浑人分明是想逼死她们娘俩,趁机大发一笔绝户财。 谁说出身好的人,念书多,见识广,素质就高,人品就好? 本性不好的人,见多识广只会给他的恶毒加成。 方才,沈识珺说她叔叔和婶婶逼着她娘亲上吊,并不是打比方,而是确有其事。 庆幸的是人没死,却是好歹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正是因为这件事,沈识珺那三对叔叔和婶婶苛待寡嫂与侄女的恶行才被揭发出来。 后来,此事就传到了樊昭耳里。 樊昭听说此事以后,当场就气的拍了桌子。 沈识珺娘俩可是先帝视作手足一般的安南将军沈万钧的遗孀。 又是为国捐躯的大英雄的遗孀。 沈家人如此对待沈识珺母女,岂不是打先帝的脸,也是打皇家的脸。 依着樊昭的脾气,必定要将沈氏兄弟抓来问罪。 可念惜长兴伯沈雄往日曾对社稷有功,又才失去了挚爱的嫡长子,重病卧床。 樊昭只当是给长兴伯留些颜面,才没公然处置了沈家三子。 但可以肯定的是,只要樊昭还当政,沈家三兄弟就别想在官场上混出头来。 在一一敲打过沈家人之后,樊昭本欲赏座宅子给沈识珺母女,叫母女俩搬出长兴伯府。 可孤儿寡母的,要自立门户,并非有足够的银钱就成。 加之长兴伯的夫人王氏长跪景和宫前并向天起誓,往后一定会力保长媳和孙女周全。 樊昭才松口,许沈识珺母女继续住在长兴伯府。 樊昭是个有心人,晓得沈识珺之母刘氏是个性子绵软温吞的人。 若将沈识珺放在刘氏身边教养,待这孩子长大以后,八成也与娘亲一样,是个逆来顺受任人揉捏的受气包。 没了爹,娘又指望不上,若不自强,即便来日能寻着个好婆家,也要一辈子过着看人脸色的辛苦日子。 樊昭心疼沈识珺,不忍心见沈万钧唯一的血脉就这么被养毁了。 于是便做主,将沈识珺接进宫来,做了卫泱的伴读。 樊昭不奢望沈识珺能像她亲爹一样出类拔萃,只要不似她娘亲那样庸懦就好。 卫泱还记得初见沈识珺那年,她八岁,沈识珺刚满九岁。 虽然比她大一岁,但那时的沈识珺长得又瘦又小,个头还没有她高。 尽管长了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那时的沈识珺,身上隐隐带着一种叫人不容逼视的气场。 多年过去,这种气场不曾改变,但沈识珺的个头却蹿高了不少。 如今,已经比卫泱高出大半个头了。 算起来,两人相识相伴已经快有五年了。 而沈识珺在宫里住了也有五年。 当初沈识珺刚入宫时,因为觉得与沈识珺甚是投缘,卫泱原本打算邀沈识珺与她同住。 但介于宫中规矩,还有卫泱身体的缘故,不便将人安置在福熙宫住。 因此,在入宫之初,沈识珺被安排在尚宫局与女官们同吃同住。 就在前年,沈识珺又挪去了锦华宫与崔婕妤同住。 至于沈识珺为何会与崔婕妤有牵扯,那是因为崔婕妤是沈识珺二婶的表外甥。 沈识珺与崔婕妤也算是沾亲。 当年,崔婕妤邀沈识珺同住的时候,卫泱特意派人悄悄打听过。 得知崔婕妤与沈识珺的二婶平日里几乎没有来往,崔婕妤不过是想借这层亲眷关系拉拢沈识珺,进而拉拢她这个小姑子而已。 卫泱这边才不管崔婕妤究竟揣的什么心思,只要崔婕妤肯对沈识珺好,她也绝对不会亏待了崔婕妤。 于是,卫泱便在樊昭和卫渲跟前提过崔婕妤几回,说崔婕妤是个很贤良,很明事理的女人。 卫渲耳根子软,那阵子便频繁的去了崔婕妤那几趟。 转过年来,崔婕妤就诞下了卫渲的长女卫瑶。 虽然辛辛苦苦只得了个公主,但聊胜于无。 卫泱还记得,当年沈识珺是不愿搬去崔婕妤那住的。 卫泱当时还代沈识珺婉拒过崔婕妤的好意。 后来,沈识珺不知为何又突然答应了,并自请要搬去与崔婕妤同住。 卫泱觉得奇怪,问沈识珺缘故,她却不肯说。 再后来,卫泱问过沈识珺的贴身婢女才知道,是沈识珺那个白莲花娘亲怕得罪沈识珺的二婶,才硬逼着沈识珺住去锦华宫的。 不是卫泱不敬长辈,但从沈识珺的娘亲身上,完全印证了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刘氏不但庸懦,还愚蠢,活该被人欺负。 不可否认,刘氏那个女人很善良也很大度,大度到连杀身之仇都可以放下。 但一个人善良过了头,就成了愚蠢。 刘氏当沈家那帮畜生已经良心发现,决定痛改前非了? 简直天真。 倘若她立刻下旨撵沈识珺出宫,不叫沈识珺再做她的伴读,沈家人还不立刻将她们娘俩生吞活剥了。 刘氏何止煳涂,简直傻的可恨。 可任刘氏再不值得同情,也没有当着人家女儿的面,说人家娘亲不是的道理。 卫泱思来想去,只能柔声与沈识珺说:「你何必与自个的亲娘置气。」 言外之意是,令慈就是个小天真,即便你把自己气死,又有何用? 还是看开些好。 沈识珺明显还在气头上,冷声道:「左右我再也不回去住了。」 沈识珺在宫里一住就是五年,这五年里除了逢年过节会回长兴伯府瞧瞧她娘亲,几乎没有机会回府长住。 此番回府长住,一则是因为之前发生了逼宫的事,宫里太乱,沈识珺须得避嫌,二则正好赶上卫泱去行宫养病,暂时无需沈识珺陪伴。因此,沈识珺才会回长兴伯府住了小三个月。 想想这三个月来,沈识珺每日都要对着庸懦不争的娘亲和饿狼似的叔叔婶婶们,卫泱对沈识珺深表同情。 「别说气话,长兴伯府再不好也是你家,夫人再不是也是你亲娘,逢年过节总要回去看看的。」 沈识珺长嘆一声,应了句「是」。 「衣物和近身之物都带来了吧?还住在锦华宫吗?」卫泱问。 沈识珺闻言,忽然起身沖卫泱一礼。 「好好的,你这是干什么?」 「长公主,臣女有一事相求,还请长公主为臣女做主。」 第一百七十七章人情世故 「说求多生分,你只说要我帮你做什么。」卫泱伸手将沈识珺扶起。 「长公主,臣女不想再住锦华宫了。」 「怎么,莫不是崔婕妤给你脸色瞧了?」 「没,崔婕妤待臣女一直很客气,也很照顾臣女。可臣女只要一想到崔婕妤与我家二婶沾亲,心里就隔应。就为着臣女寄居锦华宫的事,臣女此番回府,二婶没少藉此在臣女面前邀功,好像臣女受了她多大恩惠似的。臣女不想叫二婶觉得臣女欠了她什么,故而不想再继续住在锦华宫,沾崔婕妤的光。」 听了沈识珺的话,卫泱真心无语。 「奇葩」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沈识珺那位二婶婶了。 还得在前头加个厚颜无耻。 卫泱真想亲自去会会那位二婶,连同长兴伯一家。 看看那一家子人的脸皮是不是比城墙拐角还厚。 卫泱强忍住了骂街的冲动,与沈识珺说:「不住锦华宫也好,你就搬来福熙宫与我同住吧。」 「长公主好意,臣女本该听从,却怕如此安排,于礼不合。还请长公主做主,叫奴婢搬回尚宫局住。」 「你若要搬离锦华宫,就必须住到我那儿去。」卫泱用不容辩驳的口吻说。 沈识珺疑惑,「臣女不懂。」 「识珺,你在宫里住了也有五年了,应该知道这宫里人闲来无事最爱嚼人舌根。倘若你突然从锦华宫搬出来,你觉得那些人会怎么在背后议论此事?必定会说崔婕妤不容人,欺负了你。你方才也说了,你想从锦华宫搬出来,不该崔婕妤的事,但你骤然搬走,必定会对崔婕妤的声誉有损。唯有我站出来说,是我硬要把你从锦华宫接出来,住到福熙宫与我作伴,才能免去那些长舌的在背后乱传闲话。」 在听过卫泱的话以后,沈识珺才恍然。 「是臣女考虑不周,险些害了崔婕妤,好在长公主及时提醒。都怨臣女轻狂,还请长公主恕罪。」 「我哪里有责怪你的意思,要怪就怪这宫里的人情世故太复杂。」卫泱说,也烦透了琢磨这些细碎的人情。 沈识珺咬了咬牙,「臣女不搬了,还继续住在锦华宫。」 「搬,为何不搬?左右我一个人住着也闷。你别多想,也不要有负担,全当是搬来福熙宫与我作伴。」 「长公主……」 沈识珺最不懂说矫情的话,便又沖卫泱施了一礼,以表心中的感激之情。 「成了,膝盖总弯着不疼吗?快过来坐吧。」卫泱沖沈识珺伸出手。 沈识珺赶紧将手递上前,由得卫泱将她拉回身边坐下。 「真好啊,我也想搬进宫来跟长公主和识珺一起住。」谭映汐一脸羡慕的说。 卫泱莞尔,「你若想搬来福熙宫住,我随时欢迎,可就怕令尊和令慈捨不得。」 「怎么捨不得,简直捨得的很呢。」谭映汐说,口气中分明夹杂着几分小埋怨。 卫泱不解,「你又怎么了?方才还笑的跟花似的。」 得此一问,谭映汐喘了口粗气才开口,「长公主不知,自从我长嫂和二嫂先后有了身孕,我娘的心思就再也不在我身上了。」 「还说嘴。」卫泱白了谭映汐一眼,「你领口这朵凤仙花一瞧便是令慈的手艺,若令慈的心思不在你身上,哪有闲情亲手为你在新衣裳上绣朵花。」 「长公主不说这朵凤仙花还好,一说臣女就来气。臣女原本是求娘亲为臣女在这儿绣朵粉红色的合欢花,可娘亲嫌绣合欢麻烦,便改绣了简单些的凤仙花。就这样,长公主还说娘亲疼我?」 疼,怎么不疼。 卫泱和沈识珺从旁听着,简直羡慕的要命。 卫泱与樊昭,沈识珺与刘氏,平日里见面的机会并不算多,尤其是沈识珺与生母刘氏。 一年统共也见不上几面。 别说请亲娘为自己在新衣裳上绣朵花,就连见面说几句体己话都是奢侈。 这个谭映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再说,我便当你是故意在我和识珺跟前显摆。」卫泱沖谭映汐说。 谭映汐闻言,委屈的要命,「长公主,臣女绝无此意。」 见谭映汐苦着脸,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卫泱哪里还忍心逗她,「与你玩笑呢,还当真了。」 谭映汐性子单纯,喜怒都写在脸上,一听卫泱只是在与她玩笑,原本因为紧张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立刻就舒展开来,又是一张无忧无虑的笑脸了。 望着谭映汐领口那朵娇艷的凤仙花,卫泱心里着实羡慕的很。 倘若世上真的存在被老天爷格外眷顾着的人,那么谭映汐必定是其中之一。 谭映汐的亲爹是京卫指挥使谭常清。 谭常清掌管着整个京都城的兵马调度,是手握重兵的权臣。 除此以外,谭常清还是樊昭的亲信。 在阻止并化解卫渲逼宫一事上,谭常清也是功不可没。 加之,谭常清的嫡长女嫁给了樊晖的嫡长子,也就是樊昭嫡亲的侄儿。 樊谭两家结成了姻亲。 先不说谭常清此人本就十分能干,单凭俩家的姻亲关系,樊昭日后也必定会对谭常清大力提携。 毫不夸张的说,谭常清来日的前途远大着呢。 除了能干的亲爹,谭映汐的娘亲也出身名门,是个极温柔贤惠的女子。 因谭映汐是家中老么,从小就深受谭常清夫妻的宠爱。 不止亲爹亲娘宠,哥哥姐姐们也跟着一起宠。 就因为谭家人过于溺爱谭映汐,此事还一度成为权贵圈子里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卫泱一直以来都默默的羡慕着谭映汐,觉得谭映汐的人生简直就是完美人生的范本。 自从认识谭映汐以后,卫泱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总是埋怨老天爷不公平。 毕竟,老天爷本来就不公平啊。 因为谭家也算是皇亲,既然谭映汐刚才提到了她长嫂和二嫂有孕的事,卫泱自然得关怀一句,「两位嫂子是何时有喜的,我都没听说。」 谭映汐答:「长公主大概不知,我们民间有个习俗,妇人初有身孕的头三个月,是不能将有孕之事大肆宣扬出去的,是怕孩子小气,会惹得孕妇滑胎。所以长公主之前才没听说。」 卫泱知道,不单在古代,在现代也有些地区奉行这一习俗。 不过这一套在皇宫里却不适用。 宫里的女人一旦怀有身孕,恨不能敲锣打鼓的昭告天下,谁会藏着掖着。 也怪不得谭映汐方才会特意强调民间二字。 第一百七十八章宅斗不输宫斗 「如此说来,你家长嫂和二嫂皆有孕满三个月了?」卫泱问。 谭映汐答:「回长公主,臣女的二嫂已经孕满有三个月,至于大嫂才将将满两个月的身孕。」 「方才你还说,民间妇人在孕满三个月前,因怕孩子小气,不会向外宣扬,可你家大嫂……」 起先,卫泱心中的确略感疑惑,可说着说着,自个就回味过来了。 这哪是孩子小气,分明是妇人小气。 而谭映汐的话,也印证了卫泱的猜测。 「臣女的长嫂是见不得臣女的二嫂得意,憋不住才提前说了出来。」 映汐果然是个耿直的姑娘,知无不言。 卫泱平日里总是埋怨宫里是非多,但今日听谭映汐这么一说,发觉深宅大院里的斗争之激烈,也不输给皇宫里。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所言不虚。 家事总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时隔三个月,好不容易才能与谭映汐和沈识珺凑在一处说说话,卫泱才不愿总说这些闹心事,于是便有意岔开了话题。 「咱们都有三个月没来尚文馆了,你们俩这三个月里可有自个用功,往日学过的东西不会全还给太傅了吧?」 「长公主明知道还问。」谭映汐答。 谭映汐打小就不怎么爱念书,往日在崔太傅严格的督促下,才勉强能将当下学的东西记住。 没来尚文馆的这三个月,谭映汐别说温书,连笔都没碰过一下。 如今连提笔写字都生疏了,哪还记得往日学过的之乎者也。 卫泱险些忘了,谭映汐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学渣,问她也是白问。 「回长公主,臣女已经自学到《中庸》的哀公问政篇了。」沈识珺说。 闻言,卫泱颇感意外。 沈识珺与谭映汐差不多,一向都对念书做学问的事不感兴趣。 但沈识珺又与谭映汐有些不同,谭映汐那丫头一心只想着玩,而沈识珺则把多半的心思都用在习武上。 沈识珺写字念书渣的与谭映汐不相上下,但骑术在整个权贵圈子里都称得上佼佼。 每回见到沈识珺在马背上的英姿,卫泱都不禁要嘆,血统果然是骗不了人的。 将门之后,天生就是习武的好料,却不是念书的材料。 卫泱这两个伴读,一个重武轻文,一个满身的玩心。 两个人的存在,好像就是为了更加衬托起卫泱这个学霸似的。 谭映汐的学习成绩一直都很稳定,相信以后也会继续稳定下去。 可沈识珺竟然会主动在念书上留心,难道是打算学她爹爹文武双全? 「哀公是谁?听起来很倒霉的样子。」谭映汐一脸天真的问。 卫泱被谭映汐逗乐了,哀公这称唿听起来是挺倒霉的。 沈识珺哪里答的上谭映汐这种问题,很没底气的解释说:「哀公就是哀公呗。」 即便有背地里用功,但沈识珺的学渣属性还是相当明显。 这俩丫头,凑在一起简直就是对活宝。 卫泱偷笑,但笑过之后也不忘一本正经的问沈识珺,「怎么想着在学问上留心了?」 沈识珺如实回道:「回长公主,臣女不爱见那一家子人,回伯府住的这段日子便很少出屋走动,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便念书解闷了。」 沈识珺与谭映汐一样,也是个诚实的姑娘。 「如此,便该叫你在府上多住一段时日,若能一连住上三五年,待你出关之日,便能去考状元了。」 沈识珺闻言,脸涨的通红,「长公主惯爱取笑我的。」 「哪有,长公主分明是在夸你呢。」谭映汐说,「识珺不似我天生蠢笨,就不是块念书的料。倘若识珺肯在书本上用功,也能像长公主和如嫣一样,常常得到太傅的夸奖。」 「咳。」沈识珺忙不迭的咳嗽一声,沖谭映汐勐打眼色。 见沈识珺一脸的惊慌失措,谭映汐才惊觉,她方才好像说错话了。 她似乎提了不该提的人。 谭映汐懊恼,好好的她怎么会提起庞如嫣呢。 庞如嫣虽然也是长公主的伴读,但身为逆贼庞世卿之女,逆后庞如燕之妹,人已经在三个月前被处死了。 今日临入宫前,娘亲还特意交代过,叫她不要胡言乱语招惹是非,谁知……娘亲平日里骂的没错,她这个人就是太容易得意忘形了。 即便谭映汐不提,卫泱也没忘了还有庞如嫣这个人。 尽管庞如嫣做她伴读的日子远没有谭映汐和沈识珺长,但前前后后加起来,也已经有两年多了。 因为不太喜欢庞如燕,所以卫泱待庞如嫣一向都是淡淡的,并不亲近。 但不可否认的是,庞如嫣是个很不错的姑娘,贞静娴雅,温婉大方,与她胞姐是截然不同的性情。 卫泱与庞如嫣的交情虽不算深,但庞如嫣到底是与她同窗过两年的友人。 庞如嫣被家族所累,骤然死于非命,卫泱每每想起也是极痛心的。 才刚满十三吶,真是可惜了。 见卫泱不说话,眸色明显比之前黯淡了几分,谭映汐不免紧张,哪还敢若无其事的坐着,赶紧往地上一跪。 「是臣女多嘴,说了禁忌之言,还请长公主降罪。」 卫泱了解谭映汐,知道这丫头向来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半点儿坏心思都没存。 她自然不会怪罪谭映汐。 可要是谭映汐方才的话被旁人听去,就不知会被曲解出多少种意思了。 为了谭映汐好,她可不能笑笑就算了,得藉此惊醒谭映汐几句。 「映汐,宫里行走,一定要谨言慎行,口无遮拦的后果不止会害了自己,也会连累了家里。」 卫泱很少用这种严肃的口气与谭映汐说话,谭映汐心中惴惴,脸色都变了。 「臣女受教,往后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卫泱晓得,谭映汐虽憨直,却不笨。 只怕这辈子都不敢再提庞如嫣的名字了。 逝者已矣,若真有轮迴,卫泱只盼那样的好姑娘能投生在一户本分人家,一生衣食无忧,平安喜乐。 「起来吧。」卫泱向前微微探身,亲自扶了谭映汐一把。 谭映汐顺势起身,「长公主不生我的气了?」 「煳涂。」沈识珺一根手指直戳在谭映汐的脑门正中,「长公主这是在点拨你。」 沈识珺是习武之人,手劲儿大,虽未用力,但这一下子也够谭映汐受的。 「好疼!识珺,你这是要在我脑门上生生戳出个窟窿呀!」 沈识珺一记白眼,「现在小惩大戒叫你记住,总比日后见你因为口不择言被打的屁股开花好。」 第一百七十九章一朝被蛇咬 沈识珺这话虽然有些不中听,但的的确确是为了谭映汐好。 谭映汐嘴硬,可心里却领了沈识珺这份情。 「长公主看看,识珺是不是把我脑门都戳红了?」谭映汐凑到卫泱跟前问。 「该。」 谭映汐瘪嘴,「长公主给我吹吹吧。」 不愧是打小被全家人宠着长大的,小丫头撒起娇来就跟喘气似的轻而易举。 卫泱见谭映汐一副可怜样,也不忍心再给她脸色瞧,便将人拉回到身边坐下。 别说,谭映汐的脑门还真被沈识珺戳的通红,不只红还有些肿。 身为姑娘,沈识珺的手劲儿真不是一般的大。 不愧是将门之后。 只可惜是个女儿身,若是个男子,必定不输宁棠。 说到宁棠…… 「对了,我有桩好事与你们俩说。」 「好事?什么好事?」谭映汐一脸期待的问。 「再过不久,宫里会举办一场马球大会。」 「真的?」谭映汐原本还吓的有些发白的脸,立刻就恢復了血色。 一听到与玩有关的事就如此兴奋,真是十足的孩子气。 「还能骗你不成。」卫泱说,作势要去戳谭映汐的脑门。 谭映汐见状,赶紧双手护头,「长公主饶命。」 比起谭映汐,沈识珺似乎更加热情高涨。 「长公主说的不久,究竟是多久?」 「最迟下个月吧。」卫泱答。 「那臣女能随长公主一同去看热闹吗?」谭映汐问。 「何止能去看热闹,还能上场与男人们比划比划呢。」 「长公主此言当真?」沈识珺惊喜不已,激动的眼珠子瞪的老大。 「你们一个问我真的吗,一个问我当真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平日里人品不好,总是骗你们呢。」 「臣女绝无此意。」沈识珺赶忙解释说,「臣女就是觉得奇怪,宫里为何会忽然举办马球大会,还许女子参与。」 沈识珺这个问题问的好,身为在背后推波助澜促成此事的人,卫泱比谁都有资格来回答这个问题。 但眼下,卫泱却不想回答。 不为别的,只为这个问题解释起来太复杂,且牵涉甚广。 因此,卫泱只能含煳回答:「这都是母后和皇兄的安排,咱们就不要追问什么缘故,只管尽兴的玩就是。」 「长公主说的对,咱们只管高高兴兴的去看热闹就是。」谭映汐随声附和。 「只管看热闹的是你。」卫泱笑望了谭映汐一眼,又转向沈识珺,「识珺,我看好你,这段日子你加紧练着,回头在马球大会上定能拿到好彩头。」 「是,臣女一定不负长公主厚望。」 见沈识珺一脸的兴致勃勃,谭映汐不禁问:「骑马有那么好玩吗?我怎么觉得骑马就跟上刑似的,又颠簸又磨的腿疼。」 「你呀,就是太娇气。」卫泱说。 谭映汐不服,「长公主还说我呢,您不是也不太懂得骑马吗?」 「我是不太懂,可正打算好好学,眼下连师傅都找好了。」 「师傅?是谁?」谭映汐急着问。 「你俩也认识的。」卫泱答。 听闻此言,沈识珺也有些好奇,「莫不是崇武馆的哪位武师?」 「错,是宁棠。」 「宁…宁棠?」一听这个名字,谭映汐才恢復些血色的脸,又立刻变的煞白,「安国公府的那个混世魔王?」 混世魔王?卫泱险些笑喷。 不过,谭映汐这样形容宁棠,也不算冤枉了宁棠。 从前,宁棠是真没少欺负谭映汐。 卫泱记的很清楚,当年宁棠隔三差五就会把谭映汐给惹哭。 而那一回,就是她一气之下与宁棠说「男子汉大丈夫,欺负小姑娘算什么本事,有力气到边疆沙场建功立业去」那回,也是因为宁棠把谭映汐给惹哭了。 卫泱知道,宁棠那时并没有真生她的气,但宁棠还是毅然绝然的选择前往北关。 尽管宁棠亲口说,从来都没与她计较过那e,但卫泱心里却从未释怀过这件事。 如果当年她没与宁棠说过那句话,一切都会不同吧。 却不知这份不同,是好的还是坏的。 但如果这种事,根本就不存在。 卫泱记得,她曾看过这样一句话。 人生是一个可悲可喜的过程,可悲的是人生无法重来,可喜的是人生不需要重来。 人总要向前看的,相信在前头等待着你的,都是你穷尽一生追求着的美好东西。 与谭映汐一脸天都快塌下来的惊恐反应不同,沈识珺显得很喜悦也很兴奋。 「早听说宁将军已经回到京都,却一直都没机会见上一面。敢问长公主,臣女是否有幸,也能请宁将军指点一下臣女的骑术?」 「宁棠之前答应要指点我和我漓皇弟的骑术,左右已经连收了两个徒弟,不差再多添一个。」 「臣女哪有资格做宁将军的徒弟,只是想请宁将军稍稍指点一二。」 「收徒也好,指点也罢。今日午后我相约宁棠在御马监碰面,你有什么话,不妨自个当面与他说去。」 沈识珺闻言,喜不自胜,「那臣女就恭敬不如从命。」 「你呢?要不要与我俩一同过去?」卫泱问谭映汐。 谭映汐最爱热闹,也喜欢与卫泱和沈识珺凑在一处玩。 可一想到会在御马监碰上宁棠,谭映汐就退却了。 「那位宁世子从前就爱欺负人,如今成了将军,只怕更加盛气凌人,臣女才不去见他呢。」 「宁棠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宁棠了。」卫泱开解说。 谭映汐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臣女害怕,臣女不去。」 「瞧你这点儿出息。」卫泱笑笑,又望向沈识珺,「我昨儿派人去与母后说,请母后命太太僕寺的人选几匹好马送进宫来,今儿午后应该就能到,等回头你也选匹自己中意的。」 「谢长公主好意,臣女有玉花骢就足够了。」 「我知道玉花骢跟随你多年,与你默契极深,但你想想,玉花骢今年都几岁了?我若没算错,玉花骢今年该有十七了,比你我的年纪都大,已经不在壮年。是时候叫玉花骢退居二线安心养老了,你也是时候再培养一匹新马了。」 沈识珺思量了片刻,觉得卫泱此言甚是有理,「臣女听长公主的。」 卫泱莞尔,刚预备与沈识珺交流一下才从宁棠那里学来的相马技巧,就听从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女音,「老远就听见屋里有人说笑,在说什么高兴的事呢,也说来叫我跟着一同乐呵乐呵。」 第一百八十章随波逐流?她偏不 不必特意转头去瞧,单听这声腔,卫泱即可断定,不请自来的这位是她三皇姐卫沁。 除去卫泱刚从康宁行宫归来的时候,草草见过卫沁的那一回。 姐妹两人就再没见过。 过去,卫沁偶尔也会到福熙宫走动走动,但最近却很消停。 卫泱心里有数,卫沁大概是对上回她在福熙宫支使徐紫川不成的事耿耿于怀,才久不露面的。 也是,堂堂一国公主,竟然在一个来自民间的郎中那儿吃瘪,不怪卫沁郁闷。 可谁叫卫沁没事找事,非要去招惹徐紫川呢。 毫不客气的说,卫沁那是自取其辱。 谭映汐和沈识珺见是三公主来了,赶忙起身向卫沁施礼。 卫沁端着架子,下巴扬的老高,「平身吧。」 可面对卫泱,卫沁即便身为皇姐,也不敢骄狂,和声细语的与卫泱说:「泱皇妹今日来的好早。」 「皇姐也来的很早。」 卫沁略显得意,「皇姐我一向如此。」 卫泱呵呵,卫沁这明显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卫泱与卫沁虽然不师从同一个太傅,但同在一个尚文馆念书,谁还不知道谁。 卫沁只有那一笔还算清秀的簪花小楷能拿出来唬唬人,实际上就是个勉强能背下《女戒》和《内训》的草包。 卫泱这么说,并没有要亵渎经典的意思。 她就是很不满,不满在教育上,也要将男子与女子区别对待。 凭什么女子就不能学习四书五经,会背个《女论语》和《女范捷录》就当自己是个才女了。 真是可气又可悲。 随波逐流?她偏不! 这些年,卫泱不只熟背四书五经,《将苑》、《六韬》、《战国策》她也都通读过。 除此之外,《资治通鑑》和《百战奇略》也都有所涉猎。 当年,卫泱要入尚文馆念书的时候,就明确的与文帝卫盈和樊昭说,请求父皇和母后别把她当个姑娘,她要跟兄长们一样,兄长们学什么她也要一样学什么。 先帝听后,夸她有志气,便应允了此事。 卫泱记的无比清楚,当初,她曾邀请卫沁同她一起随崔太傅念书。 而卫沁听说她要学习男人们学的东西以后,只把她当怪物看。 堂堂公主竟然那般目光短浅,还规劝她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什么狗屁女子无才便是德,那都是深度直男癌患者编造出来的歪理好吗? 谁信谁傻。 既然卫沁愿意当个「不缺德」的女子,卫泱亦不强求。 原本该安排在一处学习的姐俩,便分作两处各自学习。 回望这些年的求学生涯,虽然有些辛苦,但卫泱却收穫颇丰。 卫泱瞧卫沁,似乎也很乐在其中。 她与卫沁终究是道不同。 她不求卫沁能理解她,而她也不会全然否定卫沁的三观。 倘若卫沁的理想就是来日成为一个以夫为纲的小女子,那卫沁做的还算不错。 其实,卫泱自身也并无什么大的抱负。 但她的目光却从未只拘泥于后宫和内宅。 卫泱烦透了那些无休止的勾心斗角。 倘若她能活下去,她绝对不要像后宫里的女人一样,更不要像谭映汐的嫂子们那样,成日为了争夺一个男人,为了博取那一丁点儿的存在感,而费尽心机。 世界那么大,有太多有趣的事值得她为之沉迷。 有生之年,她即便不能每天都做喜欢的事,也不想每日都重复着自己讨厌的事。 「既然皇姐是特意早早过来用功的,皇妹哪好绊住皇姐,皇姐您慢走。」 卫泱本可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好声好气的与卫沁多寒暄几句。 但在卫沁面前,她实在懒的装了。 卖乖撒娇其实也挺伤神的,有力气还是留着在樊昭和卫渲跟前使吧。 劳动她费神?卫沁显然还不够资格。 并非卫泱势力,她是真的懒,懒的做任何毫无疑义的社交。 听了卫泱的话,卫沁神情一僵。 若就这么走了,她心里实在不甘。 可要是不走……谁还听不出卫泱那是给她下了逐客令。 谭映汐和沈识珺从旁瞧着,一个两个都噤若寒蝉。 面对眼前这种情形,装聋作哑是最明智的选择。 见卫沁站着不动,也不吱声,卫泱不禁问:「皇姐还有何指教?」 「哪敢有什么指教。」卫沁用酸熘熘的口气应了一声,「那皇姐就告辞了。」 「皇姐慢走。」 卫沁颇为尴尬的笑了笑,心里明明恨死了卫泱,但面上却丁点儿也不敢露。 得罪卫泱?她是嫌自己的日子过的太舒坦了吧。 这厢,卫沁刚转身要走,就见一面容清俊身姿挺拔的少年笑盈盈的进了屋。 「小泱,你这儿好热闹。」 「宁棠?你怎么来了?」卫泱问。 宁棠顶着张笑脸,往卫泱跟前一站,「你不是总在我跟前嘀咕,说习武重要,学问也不能落下吗?我便向姨母请旨,来尚文馆好好补补这些年落下的学问。」 依卫泱看,宁棠压根就不是来尚文馆学习的,而是以学神的身份碾轧他们这些凡人来的。 不用功就能鹤立鸡群的人,一旦认真起来……唉,有宁棠作比,卫澜和卫漓的日子只怕都要不好过了。 「你是何时向我母后请的旨?怎么昨儿不与我说?「卫泱问。 「旨我一早就请好了,之所以昨儿没与你提起,是预备今日吓吓你。」 吓她?真不愧是宁三岁,幼稚的很。 但身为朋友,她是不是应该稍稍配合一下宁棠呢? 卫泱寻思着,故作惊恐的捂住心口,「宁棠,你真的吓死我了。」 「你呀。」宁棠笑着摇了摇头,「我输了,输给你了还不成。」 卫泱莞尔,「既然来了,就赶紧见见往日的故人吧。」 卫泱说着,连忙招唿谭映汐和沈识珺上前。 「你可还记得她俩?」 「自然记得。」宁棠大方应道,「沈姑娘没怎么变样,个头倒是比从前长高了不少。至于谭姑娘,仿佛比从前圆润了许多。」 沈识珺闻言,施施然沖宁棠一礼,举止端方,闺秀范儿十足。 而谭映汐哪有心思向宁棠见礼,被宁棠一句「圆润许多」气的都快哭了。 「宁棠宁大将军,即便我不与你们介绍,你们俩也没忘了他吧。」卫泱与谭映汐和沈识珺说。 闻言,谭映汐和沈识珺一齐点了点头,但神色和心情却是截然不同。 第一百八十一章一枝独秀 沈识珺与宁棠之间的交情并不算深,沈识珺才被选进宫来做卫泱的伴读不久,宁棠就动身奔赴了北关。 但长相好看的人,总是叫人格外的印象深刻。 「臣女自是记得宁将军。」沈识珺应声道,接着又微微转向宁棠,「这些年时常会听到宁将军在北关立功的捷报,臣女每每听说,都很为宁将军高兴。」 沈识珺一向不善言辞,但面对宁棠,却像是语言能力突然觉醒了似的,一字一句都十分得体。 与之恰恰相反,平日里能言善道的谭映汐就好像被人点了哑穴,一脸怨念的瞅着宁棠,心道,此人即便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宁棠似乎隐约察觉到了谭映汐满是幽怨的目光,不由得向谭映汐望去。 谭映汐见状,就跟老鼠撞上猫似的,飞快的将视线挪开了。 卫泱从旁瞧的清明,看来谭映汐真的不是一般的怕宁棠。 宁棠这小子,几乎成了谭映汐的童年阴影。 见谭映汐受不住宁棠的盯视,直往沈识珺身后躲,卫泱不免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 宁棠小时候很皮,最大的乐趣所在就是捉弄人。 但宁棠却很少会捉弄她,即使偶尔捉弄一次两次,也只是为逗她高兴而已。 同样的,宁棠也很少会捉弄沈识珺。 一则,沈识珺天生胆大,姑娘家怕的蛤蟆、蚯蚓她都不怕,吓她也是白费力气。 二则,宁棠与沈识珺交情浅,恶作剧这种东西,对不熟悉的人,还是不太好意思出手的。 至于谭映汐,既胆小又与宁棠相熟。 在同时具备以上两种条件的情况下,宁棠自然紧着谭映汐捉弄了。 不过,那时的宁棠是个很有分寸的孩子,用来捉弄谭映汐的小把戏都无伤大雅。 大概是因为当年的谭映汐太过年幼,才会烙下阴影。 卫泱不怪谭映汐记宁棠的仇,都赖宁棠过去太调皮,咎由自取。 能再见到儿时的玩伴,宁棠自然欢喜,原是打算与谭映汐和沈识珺畅谈一番,但五年过去,从前的小丫头都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宁棠与卫泱一向亲近,从来都不拘着男女大妨,但与别的姑娘,宁棠却无法做到不拘小节。 想想便作罢了。 宁棠一早过来,本来就是想见卫泱一面,与卫泱说上几句话。 眼下人是见着了,但有谭映汐和沈识珺杵在跟前,他不太方便与卫泱讲私房话。 宁棠寻思着,无意久留,便预备告辞了。 谁知还没等宁棠开口说要走,身后便传来一矫情到有些刺耳的声音,「这位是宁家表兄吧。」 宁棠回身,之前压根就没注意到一直都同在屋里的卫沁。 倒不是因为卫沁的存在感低,而是因为除了卫泱,宁棠的眼中就再也看不进去别人。 「皇姐还没走啊?」卫泱问。 卫泱这话问的卫沁十分难堪,「难得撞见表兄,总要打声招唿再走。」 卫沁这一声声表兄喊的倒是亲切,不知道的还以为宁棠是她嫡亲的表兄呢。 「这位是?」宁棠问,无疑加剧了卫沁的难堪。 但宁棠绝无恶意,他是真的记不起来卫沁是哪位了。 这也不能怪宁棠,怪就怪卫沁与宁棠在年少之时,统共就只有数面之缘,连话都不曾说过,纵使宁棠记性再好,一时间也难以立刻想起。 「这是冯太昭仪生的三皇姐。」卫泱提醒一句。 一听冯太昭仪,宁棠立刻就想起来了。 宁棠记得小时候,他每回随他娘亲入宫向他姨母樊昭请安的时候,那位还是冯昭仪的冯太昭仪几乎都会出现在凤仪宫中。 且回回都是不请自来。 宁棠当时小,只当冯太昭仪就好像他喜欢卫泱一样,喜欢与他姨母凑在一处说笑,等稍稍长大,明白些人情世故和宫里的生存之道以后,他才明白,冯太昭仪谄了一手好媚。 在想起冯太昭仪以后,宁棠对眼前的卫沁也隐约有了几分印象。 可惜这些印象都不太深。 宁棠记得卫沁小时候很内秀,从不与他们这些人混在一处玩。 既不是玩伴,他当然记不太住。 不过眼前的卫沁,既是当朝长公主,又是卫泱的姐姐,他自然不能对这位不恭不敬。 宁棠思量着,立马沖卫沁躬身一礼,「给三公主请安。」 「表兄客气了。」卫沁的脸上总算是见着些许笑模样,「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表兄出息了。」 卫沁讲话的口气虽然很亲热,但说的却都只是场面上的话。 宁棠与卫泱是一路性子,都不爱做毫无意义的社交。 但碍于卫沁的身份,宁棠只能耐着性子陪卫沁寒暄几句。 言谈间,卫沁死死盯着宁棠,根本就挪不开眼,也捨不得挪开。 卫沁记得小时候,她还曾暗暗的讥讽过宁棠男生女相,身为男孩乍一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姑娘。 万万没想到当年那个「小姑娘」,北关歷练了五年回来,已是脱胎换骨,变成了眼前这般俊俏朗逸的美男子。 只要一眼,就看的人心口直发烫。 卫沁望着宁棠,脸颊明显有些泛红,正预备再缠着宁棠多说几句话,谁知宁棠却笑嘻嘻的望向卫泱,「那匹河曲马,我今儿带来了。」 卫泱一个白眼,「别招我,再招我,我立刻就冲去御马监瞧,崔太傅这边你来解释。」 「好,我不招你还不行,就是想问问你,你说好的回礼呢。」 「我昨儿已经命人去向母后请旨了,我母后的脾气你还不知道?最迟午后,太僕寺就能把马送来。」 「如此,你今儿只怕又学不成骑马了。」 「相马还来不及,哪有空闲学骑马。」卫泱应道,「不过老话说的好,磨刀不误砍柴工,选匹好马与学习骑术可是同等重要的。」 「都是你的理。」宁棠望着卫泱,脸上自始至终都挂着笑。 卫沁见宁棠只顾着与卫泱谈笑风生,连瞧都不瞧她一眼,心中难免愤恨。 她原以为宁棠出身高贵,又是个在沙场上歷练过的武将,应该与旁人不太一样,至少该比常人多一些骨气。 却不想,是她高看宁棠了。 这个宁棠,分明与当日她在福熙宫见过的那个徐郎中一样,奴颜婢膝的只知道一味巴结卫泱。 卫沁只恨自己没有个做摄政太后的亲娘。 否则,一枝独秀的就不是卫泱这个断命鬼了。 传言,这丫头不是活不过十六吗? 她怎么还不死! 第一百八十二章一物降一物 卫沁心里是巴不得卫泱早日归西,但面上却丁点儿也不敢露。 明明背地里狠狠嘲讽着巴结卫泱的人,自己却一直都对卫泱殷勤备至。 「皇妹要学骑马?」卫沁有意与卫泱搭话。 卫泱点头,「是预备正经学学骑术。」 「皇妹怎么突然想起学习骑马了?」 「皇姐没听说吗?再过一个月左右,咱们宫里会举办一场马球大会。」 卫沁仿佛听说了,又好像没听说。 总之,卫沁并不关心什么马球大会,更不喜欢马那种又臭又危险的畜生。 「我与皇妹一样,也十分爱马,咱们宫里能办一场马球大会,我真高兴。」 姐妹十几年,谁还不知道谁。 卫泱心道,卫沁你还能再假点儿吗? 像诸如此类的谎话,卫沁曾说过不少,卫泱早已是见怪不怪,本不必与她计较。 但卫泱这小暴脾气上来,实在是有些按捺不住。 「皇姐也喜欢骑马?我怎么从没见过皇姐骑马呢?」卫泱问,没等卫沁应声又接着说,「昨日妹妹去御马监,可是听御马监的司马太监说,皇姐已经许久都没去瞧过你的马玉尔了。」 卫沁闻言,立马辩解说:「近来功课繁重,皇姐我只顾着埋头用功了,便少去御马监瞧玉尔。」 卫泱笑了,只要说谎就总会露出马脚。 「玉尔是樊贵妃的马,又与皇姐何干,皇姐的马分明唤作玉骓。皇姐既然那么喜欢马,怎么会连自己爱马的名字都记不住呢?玉尔,玉骓,并不是容易混淆的名字呀。」 好你个卫泱,竟故意设下陷阱,诱我往里头钻? 狐狸,真是只刁滑无比的狐狸! 卫沁被卫泱问的哑口无言,只能窘在当场。 卫泱原本并没打算这般修理卫沁,可谁叫卫沁不识时务。 给脸不要脸的人,就别怨她不讲情面。 这世界就是如此的残酷。 既然你没有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力量,身为弱者,你想要活着,并活的舒服体面,就得拥有叫上位者能容的下你的本事。 卫沁以为她是当朝长公主,就能指鹿为马,随心所欲? 身为摄政太后,樊昭亦有被人牵制的时候呢。 即便你身份高贵又如何,倘若情商低下,一点儿为人处事的道理都不讲,那也无法安享富贵。 方才,卫泱也算是给卫沁上了一课,叫她认清自己的身份与处境,回去好好琢磨琢磨,身在宫廷,她究竟该怎么为人。 卫泱如此针对卫沁,不能说是一番好心,但绝对没存什么坏心。 而卫沁哪里会把卫泱往好处想,早就在心里把卫泱凌迟了一百遍。 卫泱不怕卫沁恨她,看她不顺眼的人多了,卫沁算老几。 卫泱可没闲情与个不懂事的傻丫头置气。 若她总这么想不开,熬不到十六岁,一早就被周遭这些乱事和煳涂人给气死了。 宁棠感觉到,眼前的气氛似乎有些微妙。 卫泱仿佛很不待见她这位三皇姐。 身为卫泱的青梅竹马,宁棠自问还是颇为了解卫泱的。 卫泱这丫头,看起来很好相处,但在与人结交这方面,却是相当挑剔的。 想得到卫泱的认可,并与卫泱成为朋友不太容易。 可一旦被卫泱视做朋友,那丫头一准儿会掏心挖肺,全心全意的对你好。 这就是卫泱,很爱憎分明的姑娘。 宁棠喜欢未央这点,却不只这一点。 只要是卫泱,无论是优点还是缺点,他都疯狂的喜欢着。 卫沁被卫泱当众揭穿说谎,识相的做法本该是速速离开。 但卫沁偏不。 卫泱不是想撵她走吗?她偏不叫卫泱遂心如愿,就要留下来给卫泱添堵。 卫沁故意撇开玉骓的事不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问卫泱,「之前在门口,听皇妹说午后要去御马监,皇姐也想同去。」 之前在门口吗? 卫沁这个人,真是把坏毛病都集全了。 竟然还学着人家偷听墙角。 不只如此,卫沁竟不以之为耻,还堂而皇之的将此卑劣行径喧之于口。 对卫沁,卫泱简直失望透了。 想来,卫沁的生母冯太昭仪,可是宫里出了名的伶俐之人。 冯太昭仪闲来无事之时,就不能好好教教自个的女儿怎么做人吗? 若由得卫沁这样下去,丢人现眼还是其次,只怕迟早把自己给作死。 「御马监又不是妹妹的地界,皇姐若是想去,随时过去就好,不必特意请示妹妹。」卫泱耐着性子,应了卫沁一句。 卫沁冷笑,卫泱这话听来很大方,实则仍是在挤兑她。 卫泱只说她随时可以去御马监,却没将自己去御马监的时辰相告。 显然,卫泱并不愿与她同行。 泱皇妹,你以为你装傻充愣皇姐就拿你没办法了? 「皇妹何时去御马监?皇姐想与皇妹同行。」 卫沁索性把话说开,笃定卫泱不好意思公然拒绝她。 「可我不想与皇姐同行。」卫泱说。 闻言,卫沁彻底懵了。 卫泱她怎么不按套路走? 卫泱个人很欣赏做事契而不舍的人,卫沁费尽心机的想要随她一同去御马监,这种精神很值得赞赏。 可要是打从一开始,努力的方向就选错了,那结果只能是越作越死。 卫泱觉得,选择与她作对,卫沁就是在作死。 在怔愣了一阵儿之后,卫沁勉强回过神来。 卫沁也是个犟脾气,心里就没有知难而退的念头,唯一想着的就是如何从卫泱那儿扳回一城。 「皇妹嫌我骑术不精不愿带我,宁表兄快帮我跟泱皇妹说说好话吧。」卫沁沖宁棠说,那神情那口气,分明是在撒娇。 在宁棠眼中,除了卫泱以外,其他一切女人与他撒娇都是在矫情。 「我都听小泱的。」宁棠毫不犹豫的答。 宁捣蛋这回答够机智的,卫泱心道。 宁棠这么说,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也不算得罪了卫沁,很是高明。 宁棠平日里总说她是狐狸,其实宁棠自己才是只狐狸。 还是只道行不浅的狐狸。 听了宁棠的话,卫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里简直快气炸了。 卫泱想,经了今日之事以后,卫沁只怕恨她恨到以后见着她都得绕道走。 如此甚好,省得她还要费神去应付。 其实,卫泱今日之所以故意挤兑卫沁,不只是因为卫沁这个人不太识相,还另有一个缘故。 第一百八十三章新仇旧怨 卫泱一直都有派人在暗地里调查,有关于她和徐紫川之间的闲话,究竟是打哪儿传出来的。 近日,已经有些眉目。 据线人来报,这流言的源头正是卫沁所住的撷芳宫。 不过这一消息尚未坐实。 待她彻底查清此事,确定在背后造谣生事的就是卫沁以后。 卫泱发誓,她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卫沁。 卫沁到底是金枝玉叶,千尊万贵的长公主,加之其生母冯昭仪后宫位份颇高,卫沁打小就是娇生惯养,哪里受过什么委屈。 但在卫泱面前,卫沁就什么都不是了。 卫沁从小就恨卫泱,恨卫泱占了嫡,而她再金贵也只是个庶出。 她嫉妒卫泱,嫉妒的都快发疯了。 当年,听说卫泱身中奇毒命不久矣,卫沁的第一反应不是震惊,而是欣喜。 不,那简直就是狂喜。 卫沁深信,只要卫泱死了,她的好日子就来了。 这些年来,卫沁每日晨昏都会向上天祈愿,愿卫泱早日毒发身亡。 泱皇妹,为了不辜负我这些年来的虔诚之心,请你快快去死! 在冷静了片刻之后,卫沁沖卫泱粲然一笑,「这个时辰,太傅也该来了,皇姐就先告辞了。」 「皇姐慢走。」 卫沁点头,才转过身去,就恨的将下唇咬出了血。 见卫沁走了,一旁的谭映汐和沈识珺总算是松了口气。 虽说主子们之间的事,不该她们臣女置喙。 可要是主子们真的起了争执,在场的她们总是难逃干系。 事后,她们必定会被责怪,没有及时出言劝阻。 但面对方才那种情形,你要怎么出面说和? 长公主的伴读,听起来体面,却并不是个轻松的差事。 伴君如伴虎,纵使卫泱平日里待人十分和气,可只要一想到这位掌握着你的生杀大权,就难免会对她心生敬畏。 此刻,谭映汐和沈识珺仍有些心有余悸。 索性两位公主没起什么争执,否则她俩也得跟着受牵连。 宁棠就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只管大剌剌的往卫泱身边一坐,「三公主怎么招你了,你竟刺猬似的不依不饶?」 谭映汐与沈识珺从旁听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心道,这天底下除了太后和皇上,恐怕就只有宁棠敢这样没大没小的与长公主说话了。 「姑娘家之间的事,你掺合什么。」 「你的事,我就要掺合。你快跟我说说。你和三公主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卫泱与卫沁之间并没什么旧怨。 若说仇,也是才结下的新仇。 卫泱也纳闷,她从前并没觉得卫沁是个很小心眼的人。 可如今她算是见识了。 不就是那日在福熙宫,卫沁招惹徐紫川不成,反在徐紫川那里吃了瘪吗? 这怎么说都是卫沁的错。 但卫沁却记了徐紫川的仇,转过头就去编排徐紫川的是非。 不只如此,还把她这个妹妹也一併编排了进去。 更可恨的是,卫沁编的那些闲话,简直不堪入耳。 徐紫川是她豢养的男宠?她才十三啊! 亏卫沁想的出来。 因眼下尚无确凿的证据来指证卫沁背后造谣,卫泱不便将她特意针对卫沁的苦衷向宁棠道出。 再者,家丑不可外扬,有谭映汐和沈识珺在场,卫泱不想当众揭卫沁这种短。 其实,即便没有以上两个顾虑,卫泱也没打算与宁棠说实话。 事关徐紫川,卫泱只怕宁棠误会,认为是徐紫川在背后挑唆了她什么。 出于无奈,卫泱只好搪塞宁棠,「我就是看我三皇姐不顺眼,仅此而已。」 宁棠还不知道卫泱,虽然有些争强好胜,却是最讲理的人。 看人不顺眼就挤兑人,这绝非卫泱的处事风格。 宁棠不信,正预备接着打听,却听半夏来报,说是崔太傅已经在门口了。 眼见已到了开课的时辰,宁棠不便继续在此打扰,又与卫泱确认了一遍午后在御马监碰面,就匆匆离开了。 宁棠走后,卫泱也没与谭映汐和沈识珺多说什么,三人便各自回到座位上坐好,静候崔太傅前来授课。 太傅崔执已四十有八,当年曾是大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 不仅学识渊博,也很见多识广,更是古代少有的非直男癌患者。 对于卫泱提出的,姑娘家凭什么就不能如男子一般念四书读五经的观点,深以为然。 当初,他自请出任卫泱的开蒙师傅,还因此错失了成为太子太傅的好机会。 但崔执却并不后悔,比起追名逐利,看着卫泱在他的教导下慢慢成才,成为一个比大多数男子都要博文广识的才女,这种成就感,是功名利禄无法给予他的。 崔太傅为人随和,但在教学上却是出了名的严厉,尤其是对卫泱。 可时隔三个月,好不容易才与爱徒见面,崔太傅实在不忍心一上来就虐卫泱。 于是,崔太傅并没急着教授卫泱新的东西,而是带着卫泱将之前学过的东西,重新温习了一遍。 令崔太傅欣喜的是,往日学过的东西,卫泱都记得很牢靠。 不只如此,他过去没教过的东西,卫泱竟也有所涉猎。 真不愧是他的爱徒,聪明又好学。 崔太傅望着卫泱,毫不掩饰对这个徒儿的欣赏。 因为从前底子打的很好,加之昨日卫泱临时抱了一下佛脚。 这一上午下来,卫泱过的还算轻松,学霸地位可保。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对于未来的求学生涯,卫泱又重拾了信心。 在宫里,皇子和公主们虽然都统一安排在尚文馆念书,但太傅对公主们的教育,显然不如对皇子们的教育抓的紧。 公主们只需在尚文馆学习半日即可,而皇子们除了双日午后要去崇武馆习武,剩下的单日则都要在尚文馆用功一整天。 起先,卫泱也是与卫渲和卫澜他们一样,在尚文馆一学就是一天。 奈何卫泱的身子病弱,不能太劳累。 于是,卫泱也只好与卫沁她们一样,只在尚文馆随太傅学习半日。 卫泱这边下学早,宁棠那边,太傅似乎还没放人。 卫泱便带着谭映汐和沈识珺寻过去,打窗外瞧了一眼。 见课堂上,宁棠和卫澜、卫漓兄弟都听的十分专注,卫泱便没淘气打搅,又悄悄带着谭映汐和沈识珺走开了。 别说,宁棠认真起来的模样,不是一般的迷人。 第一百八十四章仅此而已 从尚文馆出来以后,卫泱又向谭映汐确认一遍,「你究竟是要即刻回府,还是暂且留在宫里,待午后与我一道去御马监?」 谭映汐一整个上午都在为这个问题纠结。 她是真想随卫泱一同去御马监逛逛,但她也是真憷宁棠。 「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卫泱补充道。 卫泱这句话果真奏效,谭映汐听后把心一横,「臣女要随长公主去御马监。」 管他宁棠还是谁,都挡不住她这颗爱凑热闹的心。 至于沈识珺,毫无疑问会随卫泱前往御马监。 但在午后到来之前,卫泱还要帮沈识珺解决一桩事。 既然沈识珺已经决定不再继续住锦华宫了,那就事不宜迟,得立刻将此事通知崔婕妤才好。 像这种事,卫泱原本只需派个人去锦华宫与崔婕妤知会一声即可。 但卫泱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 如此,事后才不会落人话柄,说她霸道乖张。 崔婕妤那边也不至于对她和沈识珺心生怨恨。 冤家宜解不宜结,抛去卫沁那种难以沟通的人不讲,在多数情况下,卫泱还是更愿意与人为善的。 卫泱本来打算叫谭映汐先行回福熙宫等她和沈识珺,待她俩解决完问题立刻就回去。 谭映汐最怕寂寞,才不愿一个人闷着,非要跟去锦华宫凑热闹。 卫泱只好带上谭映汐,一行浩浩荡荡的就往锦华宫去了。 听说卫泱来访,崔婕妤很意外。 宫里谁人不知,灵枢长公主一向深居简出,是最不爱串门凑热闹的。 而除了意外,崔婕妤还有些紧张。 灵枢长公主到访的时机,似乎有些…… 崔婕妤不是个煳涂人,大概猜到了卫泱此番的来意。 听太监来报,人已经到了锦华宫门口,崔婕妤也来不及多想,稍稍整理了一下衣冠,便匆忙前去相迎。 崔婕妤虽贵为四品皇妃,但从位份上讲,远不及卫泱这个嫡出的长公主。 见了卫泱,崔婕妤虽不必行大礼,却也得先向卫泱见礼。 「不知长公主前来,有失远迎,还请长公主恕罪。」 卫泱回礼,笑盈盈的沖崔婕妤说:「婕妤好客气,若婕妤总是待我如此,日后我可不敢再来了。」 「长公主说笑了。」崔婕妤赔笑道。 「不瞒婕妤,我今儿就是带着识珺和映汐过来找婕妤说笑的,婕妤不必拘谨,咱们自在些说话便是。」 闻言,沈识珺和谭映汐顺势上前,一齐向崔婕妤见礼。 「两位妹妹快快免礼。」崔婕妤亲自上前,将两人扶起。 卫泱看重沈识珺和谭映汐是宫中上下皆知的事。 这二人虽是臣女,但在宫里所享有的体面,绝不输给那几位庶出的公主。 崔婕妤自然不敢怠慢,客客气气的与两人寒暄,「谭妹妹与我少见面,略生分些也是难免,识珺表妹怎么也与我如此客气。」 崔婕妤这声表妹喊的亲热,不知道的还以为沈识珺是她亲表妹呢。 而事实上,崔婕妤不过是沈识珺二婶娘家那边的表外甥而已。 两人这一表都表出去八百多里了。 可见崔婕妤不是一般的会攀亲戚。 得了崔婕妤的话,本就不善言辞的沈识珺显得有些无措。 沈识珺虽然与崔婕妤同住一个屋檐下将近三年,但两人之间的情分并不算深厚。 崔婕妤并没有把沈识珺当是自己人,而沈识珺也未傻到真与崔婕妤交心。 在旁人眼中,崔婕妤与沈识珺无疑是一对亲密且和睦的表姊妹。 但二人之间究竟是亲近还是生分,两人各自心里都有数。 沈识珺无言以对,便没有多话,只是沖崔婕妤笑了笑。 这笑容怎么看怎么带着一丝尴尬。 「外边日头大,热的很,长公主随我进屋说话吧。」崔婕妤招唿说。 卫泱点头,便带着谭映汐和沈识珺一同进了屋。 锦华宫虽不比别处富丽堂皇,却被崔婕妤打理的整洁且雅致。 而锦华宫里的宫人也是训练有素,卫泱一行才刚入座,茶点就端上了桌。 「若一早知道长公主要来,就该提前吩咐小厨房,多做几样精緻些的糕点来招待。」 「这样已经很好了。」卫泱笑呵呵的与崔婕妤说,「若这会儿吃多了,待会儿午膳就该吃不下了。不知今日中午,方不方便在婕妤这里打扰?」 灵枢长公主竟然主动提出要留在她这儿用午膳? 崔婕妤既惊又喜。 毫不夸张的说,在宫里,想与卫泱同桌吃顿饭,比与樊昭同桌用膳还难。 崔婕妤心中暗喜,若卫泱今日真能留在锦华宫用午膳,不止她脸上有光,也够张荣华那些人羡慕嫉妒她好一阵子了。 想那张荣华,成日苦心巴结樊太后和灵枢长公主,一年到头风雨无阻的去请安讨好。 还不是被嫌弃冷落着。 所以说,在宫里讨生活,不只得有头脑和韧劲儿,还需要那么一点儿运气。 显然,她的运气就比张荣华之流要好的多。 崔婕妤心中狂喜,却佯装镇定的与卫泱说:「长公主若不嫌我这儿吃食粗陋,我自然欢迎。」 「婕妤宫里的吃食怎么会粗陋呢,我还记得,我渲皇兄最爱吃婕妤宫里的三鲜丸子。」 「三鲜丸子,这有何难,我立刻命人去准备。」 「那就有劳婕妤了。」卫泱沖崔婕妤浅浅一笑,「待我尝过那三鲜丸子以后,一定要去皇兄跟前显摆显摆。等皇兄馋了,来婕妤这儿讨,婕妤偏不要做给他吃,非得等我皇兄三顾茅庐不可。」 「长公主惯爱玩笑。」 崔婕妤听闻卫泱此言,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巴不得卫泱能在皇上跟前多提她几句。 崔婕妤不敢奢望皇上能一连三日都往她这儿来,但只要皇上肯来,哪怕一次也好。 她的瑶儿如今已经快满周岁了,是时候为瑶儿再添个胞弟了。 见卫泱几句话就把崔婕妤哄的心花怒放,沈识珺心里佩服的要命。 要说,她追随卫泱的日子也不算短了,已经五年有余。 但卫泱这一套,她总是学不会。 而谭映汐也是佩服卫泱佩服的很。 心道,长公主这本领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舌灿莲花吧?当真厉害。 在卫泱看来,所谓将丑话说在前头,并非最佳的处事之道。 这样做,对和平解决问题的作用不大,甚至会适得其反。 以卫泱多年的经验来看,还是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下商谈事情,效果最佳。 眼见时机差不多成熟了,卫泱也没再迟疑,便向崔婕妤提出,想接沈识珺去福熙宫与她同住的事。 自然,卫泱绝对不会向崔婕妤坦白她要接沈识珺搬离锦华宫的真正原因,只说她一个人独住福熙宫怪闷的,想接沈识珺过去与她作伴。 仅此而已。 第一百八十五章大人情 方才,一听说卫泱亲自前来锦华宫,崔婕妤便猜到卫泱是来问她要人的。 崔婕妤心里有数,卫泱说因为自己独住太闷,才要接沈识珺过去同住,只是用来搪塞她的藉口。 明明是沈识珺心里因为什么事别扭,不愿继续留在锦华宫住,才求长公主来替她出头。 对于沈识珺的决定,崔婕妤虽然略微有些恼火,但她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说到底,这事也不能全怪沈识珺。 崔婕妤心里比谁都清楚,打从一开始,沈识珺就不愿搬来锦华宫住。 是沈识珺的亲娘刘氏硬逼着,沈识珺才勉强答应搬来的。 与沈识珺同住的这三年,崔婕妤自问她待沈识珺不薄,而沈识珺对她也恭敬有加。 两人明明相处的还不错,眼下却忽然闹了这一出。 其实,打从三个月前沈识珺暂时搬回长兴伯府小住以后,崔婕妤心里就有些惴惴。 总觉得沈识珺此番回府小住,会出什么岔子。 果不其然。 若她没猜错,闹的沈识珺不愿再留住锦华宫的始作俑者,就是她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表姨母。 虽然平日里不大往来,但崔婕妤还是对沈识珺的二婶,也就是她那位远方表姨母的事略有耳闻。 传闻,她那位表姨母待字闺中之时,就是个出了名的泼辣货。 至于泼到什么程度,听说连她自个的亲娘都不待见她。 原以为以她表姨母的脾气和名声,来日难寻婆家。 但架不住人家生了一副好模样,好巧不巧就被长兴伯府的二公子,也就是沈识珺的二叔给看上了。 都是冤孽呀! 当年,惊闻她表姨母竟然带头逼着沈识珺娘俩上吊自裁的事时,崔婕妤还尚未应选入宫。 当时,他们崔府上下,甭管男女老少都狠骂她那位表姨母是个毒妇祸害。 身为晚辈,崔婕妤自知不该在背后肆意议论长辈。 但崔婕妤还是忍不住要骂她那位表姨母太阴狠。 心道,她崔家怎么会与这种人沾亲带故。 当时的她万万没想到,她日后竟然会与这种恶妇攀扯上关系。 若非要借这层亲眷关系拉拢于沈识珺,崔婕妤是打死都不愿认那门亲戚的,太丢人。 三个月前,沈识珺无奈要搬回伯府小住的时候,崔婕妤就生怕她那位表姨母会在这期间生出么蛾子,没想到怕什么就来什么。 还真叫她给猜中了。 崔婕妤真是恨她那位表姨母恨的牙痒痒,心道,你自己犯浑作死也就罢了,可知也连累了我! 崔婕妤郁闷的不行,足足笼络了三年的人,突然叫她放走,她怎么甘心! 不过,长公主只是说要将人接走,已经算是万幸,崔婕妤想。 她得庆幸,庆幸他们灵枢长公主是个公道人,并没有因为她表姨母的不是而迁怒到她。 倘若长公主是个不讲理的,一味将对她表姨母的怨气发泄到她身上,她岂不是更冤枉。 尽管崔婕妤很不愿放人,但卫泱肯亲自登门,好声好气的与她商量,也算是抬举她了。 她哪能给脸不要脸。 再者说,她还指望着卫泱能在皇上面前替她美言几句。 到时候,她或许不只会给她的瑶儿再添一个弟弟呢。 于是,崔婕妤没有二话,欣然答应了此事。 卫泱很欣赏崔婕妤的识时务。 想来这皇宫里,美人不少,聪明人也不少,但懂事的人却不多。 崔婕妤算是难得的聪明又懂事。 崔婕妤很懂得为自身筹谋,也深谙谄媚之道。 她懂得利用沈识珺来间接的讨好于她,再间接的讨好于樊昭与卫渲。 手段之高明,分寸拿捏之得当,不知甩只会每日在她眼前乱晃的张荣华几条街。 卫泱个人很欣赏崔婕妤,也愿意提携崔婕妤。 于是,在午膳桌上,卫泱就当场送给崔婕妤一个大人情。 卫泱亲手盛了一碗三鲜丸子汤,吩咐半夏即刻将汤送去昭阳殿卫渲那儿。 见此情形,崔婕妤高兴的都有些发抖。 心道,我的好公主,您真是我的大福星。 依卫泱对卫渲的了解,卫渲今日即便不在锦华宫留宿,也一定会来锦华宫里坐坐。 机会她已经给崔婕妤了,至于能不能将人留住,一来再来,那就要看崔婕妤自己的本事了。 午膳毕,卫泱去偏殿逗了一会儿她大侄女卫瑶。 卫瑶年纪尚幼,还未满周岁。 这么小的孩子,自然比不上已经会说话的孩子逗起来有趣,却架不住卫泱喜欢孩子。 卫泱便逗着卫瑶玩了好一会儿。 眼见卫瑶玩累了,卫泱还亲自将人哄睡。 待卫瑶睡熟以后,卫泱无意在锦华宫久留,便带着沈识珺和谭映汐告辞了。 临走前,崔婕妤少不了要拉着沈识珺交代几句。 至于交代的内容,无非是叫沈识珺别因为不住锦华宫就与她生分了,往后一定要常来常往。 沈识珺嘴上答应的好好的,但卫泱有数,以沈识珺的性子,日后一定不会再主动踏进锦华宫的大门。 …… 在得知沈识珺要搬来福熙宫住的消息以后,李娥立马就命人着手准备起来。 待卫泱一行从锦华宫回来,东偏殿已经在李娥的指挥下布置一新,即刻就能住人。 能顺利的从锦华宫搬出来,挪到福熙宫住,沈识珺心中欢喜。 但沈识珺也清楚,这福熙宫不一定就是她的安乐窝。 还是那句话,伴君如伴虎。 即便卫泱待她再好,卫泱与她终究是主僕。 无论何时,她都要牢记这一点,不能得意忘形。 在陪沈识珺在东偏殿里里外外转了一圈之后,卫泱才想起来,接沈识珺来福熙宫住虽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总得去向樊昭报备一声才好。 李娥亦觉得应该,于是便命忍冬速速往景和宫走了一趟。 不多时,忍冬就打景和宫回来復命,还一併带回了樊昭的赏。 今日卫泱刚复课,樊昭赏的东西很应景,是一套文房四宝。 这赏赐不独卫泱有,沈识珺和谭映汐也都有份。 「主子,太后叫奴婢给您带句话,说念书固然要紧,但身子更要紧,要您量力而行。」 卫泱点头,对樊昭的交待深以为然。 其实,不必樊昭特意嘱咐,卫泱也会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 毕竟,一旦把身子折腾坏了,难受的是她自己,还有……徐紫川。 她纵使捨得自己,也捨不得徐紫川总为她劳心。 第一百八十六章就算痴心妄想 卫泱知道,徐紫川今日要出宫去。 徐紫川会出宫去哪儿呢? 卫泱好奇,却无意追究。 昨日,她曾嘱咐过徐紫川要早去早回,也不知徐紫川还记不记得。 他俩昨儿还约好今日午后要一同去御马监挑马,徐紫川能赶回来吗? 徐紫川那个人,明明那般强势又能干,可她还是会忍不住对那个人牵肠挂肚。 …… 眼见离与宁棠约定相见的时辰还早,卫泱决定回屋小睡一会儿。 谭映汐原本就有午睡的习惯,这会儿已经困的睁不开眼。 听说卫泱要去小睡,她偏要赖着与卫泱一起睡。 卫泱不是个矫情的人,难得谭映汐愿意与她亲近,她自然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于是,便与谭映汐挤在了一张床上。 沈识珺也一早就困了,可当卫泱邀她一同歇午觉时,沈识珺却谎称她不困。 沈识珺并非有意与卫泱生分,她只是将她与卫泱之间的关系看的比较透,或者说看的比较纯粹。 她一直都很清楚,即便卫泱待她再好,她与卫泱也绝对不会成为真朋友。 无论她与卫泱究竟算主僕还是君臣,两人之间都很有必要保持适当的距离。 况且,她远不如谭映汐心大,无法在卫泱跟前表现的那样无拘自在。 想她追随卫泱才将将五年,而谭映汐早在卫泱五岁开蒙的时候,就已经与卫泱相识。 她与卫泱之间的情份,自然比不上谭映汐与卫泱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 正因为明白这点,所以沈识珺从来都不与谭映汐在卫泱跟前争长短。 她哪里争的过呢? 听说沈识珺要回东偏殿亲手归置一下自己的贴身之物,卫泱便没强留她。 其实,沈识珺的随身之物并不多,待沈识珺回到东偏殿的时候,她的贴身侍婢雁飞已经将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根本无需沈识珺亲自动手。 沈识珺闲来无事,便摆弄起才从樊昭那儿得来的文房四宝。 笔、墨、纸、砚,这每一样东西都是在宫外难得一见的珍贵贡品。 樊昭为人一向大方,待沈识珺尤其大方,隔三差五就会派人赏赐东西下来。 大到头面布料,小到纸笔糕点。 可以说,沈识珺从樊昭那儿得到的赏赐不比卫泱少,更不比卫泱差。 每回瞧见从景和宫过来送赏的人,与沈识珺同住锦华宫的崔婕妤心中就无比矛盾。 既庆幸她笼络住了沈识珺这个樊太后跟前的红人,又免不了埋怨樊太后偏心。 她自己得不到樊太后的格外眷顾也就罢了,她女儿卫瑶可是樊太后如假包换的长孙女。 但在太后眼中,卫瑶这个长孙女显然还不如沈识珺那没了爹的孤女得脸。 崔婕妤没少为此生闷气。 樊昭才赏赐的这套文房四宝,很合沈识珺的心意。 尤其是那支青玉笔桿的狼毫,简直叫她爱不释手。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沈识珺便命雁飞铺纸研墨,想要试试这新笔。 「棠?」身旁的雁飞问,「姑娘写的这个字是念棠吧?」 沈识珺点头。 「姑娘怎么想起要写这个字了?是想赏海棠花了,还是馋海棠果了?」 闻言,沈识珺的脸不自觉的就红了。 她哪里是想了到什么海棠花海棠果,分明是想到了一个人,所以才会…… 「我随手写的而已。」沈识珺说着,又立刻在棠字旁边,一笔一画的写下了一个珺字。 棠与珺这样并排放在一起,看起来很是相得益彰。 沈识珺瞧瞧棠字,又望望珺字,痴痴的笑了。 雁飞从旁瞧着,心里纳闷的很。 两个字而已,她家姑娘何故笑的如此高兴,真是好生古怪。 沈识珺定定的瞅了这两个字半天,才回过神来。 见雁飞正一脸探究的望着她,自知失仪,立马将雁飞支开,命雁飞去把她骑马的行头找出来。 雁飞得令,赶忙去准备。 趁雁飞不在的空当,沈识珺又盯着纸上的两个字看了许久。 一厢情愿也好,痴心妄想也罢。 她就是忍不住惦念这个人。 …… 因午睡起晚了,卫泱一行便比约定的时辰去迟了些。 待卫泱一行赶到御马监时,宁棠和卫漓已经骑马绕着跑马场赛了好几圈。 「对不住,都怪我睡过了头,来迟了。」卫泱诚心向宁棠认错。 宁棠哪会为这点儿小事与卫泱计较。 别说卫泱才来迟了一小会儿,即便卫泱直接将此事抛诸脑后不来了,他也捨不得责怪卫泱。 「你何必如此急着过来,我多等一会儿而已,没什么要紧。瞧,头髮都跑乱了。」 卫泱一向守时,眼见要迟到,哪里还顾得上梳头,穿上衣裳就匆匆出了门。 「漓皇弟也到了?」 「比我到的还早,才骑马跑了几圈,这会儿正在马舍相马呢。」 「太僕寺的人把马送来了?」 「是,听说晌午就已经送到了。」 「太僕寺的人办事倒麻利。」卫泱称赞一句,又问宁棠,「送来的马你可都看过了?品相如何?」 「马全在马舍呢,你若好奇,自个瞧去,何必问我。」 宁棠此言甚是,卫泱听了这话,撒丫子就要往马舍跑。 「等等。」没等卫泱跑出去几步,就被宁棠给抓了回来,「你这髮带得重新绑绑,否则待会儿披头散髮的,吓着人不要紧,惊着马可就麻烦了。」 宁棠说着,亲自动手帮卫泱将松散的髮带重新系好。 卫泱见状,忍不住笑道:「宁棠,你不像是我表兄,倒像是我表姐。」 宁棠被卫泱打趣惯了,哪里还有脾气。 只管埋头专心的替卫泱绑髮带,随的卫泱怎么说,坚决不接卫泱的话茬。 不多时,宁棠放下手,「系好了。」 闻言,卫泱赶紧摸了摸自己的头髮。 别说,宁棠的手艺还真不错,跟徐紫川有的一拼。 卫泱还清楚的记得,那日傍晚,在福熙宫殿后的迴廊上,徐紫川也是像宁棠方才那样,亲手为她系过髮带。 那时的徐紫川,真的好温柔。 徐紫川手巧并不奇怪,宁棠的手竟然也这么巧。 果然人不可貌相。 「宁棠,你比我厉害。」卫泱由衷的称赞说。 宁棠一笑,「你当我是白帮你,我这是拿人家的手短。别忘了,你可是答应要送我一匹好马。」 卫泱莞尔,「还怕赖了你不成。」 「长公主,咱们快去马舍看看吧,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谭映汐小声说,的确是一脸的急不可耐。 「你家好马多的是,还不够你看的?」卫泱调侃说。 「臣女家的马再好,也比不上宫里的御马好。臣女不管,长公主今日也得赏臣女一匹御马不可。」谭映汐又开启了撒娇模式。 「你家好马那么多,本该你送一匹好马来孝敬我,竟然还反过来讨赏,我可不答应。」卫泱故意逗谭映汐。 听了这话,谭映汐的嘴巴一噘老高,「长公主偏心,只送马给识珺,却不捨得送我,臣女不依。」 「好好好,送你还不成嘛,我这就叫宁棠去给你选匹最好的。」 宁…宁棠? 还是算了吧。 第一百八十七章洗不白的黑歷史 谭映汐一听到宁棠的名字,就立刻消停了。 宁棠二字,简直就是谭映汐的死穴。 见谭映汐是这种反应,宁棠隐约看出些端倪。 他仿佛成了卫泱拿来威吓谭映汐的工具。 就好像小孩子不听话,爹娘就会吓唬说,你要是再不听话,大灰狼就会来把你叼走。 在谭映汐眼中,他就是那只大灰狼。 他有那么可怕吗? 宁棠既郁闷又纳闷。 他承认,他小的时候没少捉弄谭映汐。 但他可以对天发誓,他从未对谭映汐开过任何过分的玩笑。 五年过去,谭映汐竟然还记着他的仇。 小女子就是小女子,到底不似他们男人家大气。 一笑泯恩仇不行吗? 宁棠一脸和气的望向谭映汐,微微一笑。 谁知谭映汐就像见了鬼似的,直往卫泱身后躲。 卫泱见状,强忍着不笑。 心道,宁捣蛋你就不要再挣扎了,你过去的那些黑歷史,恐怕这辈子都洗不白了。 …… 一行人来到马舍时,见卫漓正盯着司马太监给马上鞍。 见卫泱来了,卫漓赶忙迎上前。 「皇姐可叫我好等。」 「是皇姐的不是,睡迟了,叫皇弟在此久候。」 闻言,卫漓立马一脸关切的问:「难道皇姐身子不适?」 「如若身子不适,哪还敢过来,皇弟不必挂心。」 卫漓稍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可知他已将自己的全部祸福荣辱都压在他泱皇姐身上了。 抛去这些利益牵扯不讲,单论情分,卫漓也觉得如卫泱这样的好人,应该福寿安康,长命百岁。 「皇姐一切安好皇弟就放心了。」卫漓浅笑,「谭姑娘和沈姑娘也来了。」 谭映汐和沈识珺赶忙上前一步向卫漓见礼。 因为同在尚文馆念书,所以卫漓与谭映汐和沈识珺偶尔会在馆内撞见。 尽管如此,但三人几乎从未说过话。 算是那种彼此知道,却不太熟悉的熟人。 卫漓身为堂堂皇子,本不必对区区臣女太客气。 但卫泱看重谭映汐和沈识珺是宫里上下都知道的事,卫漓不为别的,只看在卫泱的面子上,也不好轻怠了这二位。 本不善言辞的人,竟主动与谭映汐和沈识珺寒暄了好几句。 「这就是你宁表兄送你的河曲马?」卫泱问。 「正是。」卫漓点头应道,光看神情就知道他对这匹马满意极了。 卫泱却没妄下结论,走上前细细打量了这匹马几遍。 这是一匹毛色棕黄的骏马,有着河渠马应有的高大身形和壮硕的体格。 尽管长的一副桀骜难驯,气势逼人的模样。 但从这匹马的眼神即可看出,这是一匹训练有素,很温驯乖巧的马。 「如何,是匹难得的好马吧?」宁棠略显得意的问。 卫泱并未立即应声,又来来回回打量了这匹马几遍,「若以高大健壮为美,这匹马算是一匹好马。」 显然,这匹河曲马并不符合卫泱的审美。 宁棠长嘆一声,「你这是要把相马师傅都气死。」 「萝蔔青菜各有所爱,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一向都是这么耿直。」 宁棠自知说不过卫泱,连消极抵抗都没有,直接认怂,「你说的都对。」 卫泱莞尔,与卫漓说:「我瞧漓皇弟仿佛很喜欢这匹马。」 「是,皇弟真的很喜欢它。」 「旁人喜不喜欢不要紧,皇弟喜欢就好。对了,这匹马有名字吗?」 「还没取呢。」宁棠答。 「没取正好,这匹马的名字就由漓皇弟来取吧。」 「取名字……」卫漓挠头,「皇弟一时还真想不出好的来,要不皇姐帮我取个?」 取名字什么的,并不是卫泱的专长。 但俗话说的好,人多力量大,卫泱立马瞥向谭映汐和沈识珺,「你俩也帮着想想。」 卫泱晓得,沈识珺与她一样并不擅长这些,倒是谭映汐一向鬼主意多,给马取个响亮的名字这种事,应该难不倒那丫头。 谁知沈识珺和谭映汐一个摇头,两个也摇头。 沈识珺真真是爱莫能助,而谭映汐则是只顾着憷宁棠,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顾别的事了。 眼见两个丫头没一个能指望上,卫泱又沖宁棠一笑,「要不宁将军帮着想一个?」 「依我看,这名字还得漓表弟亲自取才合适。」 得,宁棠又把问题推回给卫漓了。 这简直就是个死循环。 不就是给马取个名字吗,用得着推来推去这么磨叽? 「要不就叫渠黄吧。」卫泱说。 「你倒是会偷懒。」宁棠笑道,「直接借用了周穆王八骏之一的名字。」 「甭管这些,你就说好还是不好。」 「皇姐赐的名字自然好,打今儿起,这马就叫渠黄。」卫漓也是拍的一手好马屁。 「长公主是因为这匹马生了一身黄褐色的毛,所以才给它取名叫渠黄?」谭映汐问。 卫泱摇头,「也不单单是。关于渠黄这名字的由来,有两种说法。一种就是你说的,因为这马的毛色是褐中带黄,所以就直接用毛色来给马命名。再有一种说法是,渠黄与突厥语中的快马是谐音,也就是说,在突厥语中渠黄是跑的很快的马的意思。但无论依着哪种说法,这渠黄的名字用在眼前这匹河曲大马身上,都算贴切。」 「小泱还懂突厥语?你何时学的?」宁棠一脸惊奇的问。 卫泱哪里懂得什么突厥话,只是碰巧知道这渠黄名字的由来而已。 而卫泱虽然不懂突厥语,但英语,法语和德语都还不错。 只可惜空有一身本领,在古代却用不上。 「我哪里懂得突厥语,想我堂堂大夏公主,何必特意去学一门方言。」 「方言?」谭映汐不解,「据臣女所知,突厥是盘踞于北方的蛮夷之邦,骁勇善战,兇残无比,他们的话怎么会是咱们大夏的方言?」 「任突厥人再兇残,也打不过咱们大夏的百万精兵。」 「皇姐说的没错!」卫漓立刻出言附和,到底是男孩子,一说起这类的事就热血沸腾起来。 宁棠也不例外,「咱们迟早要将突厥打下来,如小泱所愿,将突厥语变为咱们大夏一方的方言。」 「那依宁表兄所见,回头咱们改称突厥为什么州好?」卫漓问,好像突厥已经是大夏的囊中之物一般。 第一百八十八章选择困难症 「突州不好听,厥州也不太好听。」谭映汐也忍不住搭腔。 卫泱摇头,淡淡一笑,「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们仨竟认真起来了。退一步说,即便咱们已经将突厥拿下,这改州名的事也自有人去操心,何须劳动你们在这儿费脑筋?」 「小泱说的是。」宁棠应道,但凡是从卫泱口中说出来的话,宁棠就没有说不是的。 「臣女听说,突厥牧草丰沃,突厥国的马比咱们中原地区的马要高大健壮的多。」谭映汐说。 宁棠点头,「待来日咱们将突厥拿下,还怕没有突厥的好马骑。」 谭映汐听了这话,立马郑重其事的与卫泱讲说:「长公主记得,回头一定得给我留一匹最好的突厥马。」 「皇姐,还有我。」卫漓也赶着说。 卫泱闻言,有些哭笑不得。 据卫泱所知,这些年来突厥一直都很安分守己,已经许久都没听说有突厥流寇犯边的事了。 突厥不挑衅在先,身为大国,大夏怎么能以大欺小,主动去侵略蛮夷小邦。 依卫泱看,卫漓和谭映汐想骑上突厥马,恐怕只能等突厥进贡马匹时,她厚着脸皮去替他俩向樊昭和卫渲讨了。 不过既是说笑,又何必那么认真,卫泱无意给卫漓和谭映汐泼冷水,自然是满口的答应。 气氛融洽且逐渐高涨,就连一开始有些拘谨的谭映汐都恢復了常态,与宁棠和卫漓有说有笑。 倒是一向爱马的沈识珺,显得有些不合群,自始至终都没怎么说话。 卫泱知道,沈识珺素来不善言谈,更不善交际,人多热闹的场合会叫沈识珺觉得很不自在。 她若没察觉也就罢了,既然看出沈识珺的不适,她哪能置之不理。 「识珺,别愣着,咱们到那边马舍挑马去。」卫泱沖沈识珺说。 沈识珺点头,难掩心中的侷促与不安。 她果然不适合出现在人多热闹的地方。 「长公主,臣女也要一起去。」谭映汐赶着说赶着凑到卫泱近前,生怕卫泱将她撇下。 「你这个财迷。」卫泱与谭映汐一笑,又望向卫漓,「漓皇弟也同去吧。」 「嗳。」得了卫泱的召唤,卫漓也乐颠颠的凑上前,与谭映汐一左一右,简直就是卫泱的左右护法。 「小泱,你可是最先答应我,要送我一匹好马。」宁棠提醒说。 「我又没说不许你跟来。」 宁棠温然一笑,那笑容竟比这午后的阳光还要夺目璀璨。 卫泱被一众人等前唿后拥着向马舍深处走去,卫泱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孩子王。 不是好像,她可不就是孩子王吗? …… 太僕寺的人的确尽心,听说卫泱要马,太僕寺的人连夜选出了十几匹好马,一早就送进宫来。 卫泱打眼瞧了一下,这十几匹马皆是品相不错的好马。 随便牵出来一匹,也够她在马场上大杀四方。 因此,她今日选马的难度并不在马的素质上,而在马的毛色上。 究竟要选何种毛色的马好呢? 不多时,宁棠和卫漓,还有沈识珺已经选到了各自中意的马。 而谭映汐则在两匹马之间犹豫不决。 卫泱爽快,只叫谭映汐不必为难,将两匹马都牵回家就好。 「长公主只独独赏给臣女两匹马,这样恐怕不好。」谭映汐说。 「一匹是我送的,一匹是我代宁棠赔给你的。」 代宁棠赔的? 长公主若要这么说,她就却之不恭了。 「那臣女就谢过长公主,也谢过宁公子。」 能同时得到两匹自己中意的好马,谭映汐喜不自胜,摸摸这匹,瞧瞧那匹,一脸的财迷相。 他与谭映汐这就算冰释前嫌了? 小泱厉害呀! 宁棠立刻向卫泱投去感激的目光,一併问道:「小泱,你的马可挑好了?」 对于有严重选择困难症的患者来说,二选一已经够虐了,面对多选一的情况,简直心力交瘁到想死。 「还没。」 「要不我帮你选。」宁棠摩拳擦掌。 「不要。」卫泱想都没想就拒绝说。 宁棠只当没听见,指着近处的一匹白马说:「这匹白马通体雪白,全身上下一根杂毛也没有,很是稀罕。最要紧的是,看起来颇为温驯,正合你骑。」 正如宁棠所言,这匹白马是相当出色。 高雅又矜贵,很适合姑娘骑。 卫泱本来第一眼看中的就是它。 只可惜这匹马的气质似乎与她不太搭。 见卫泱盯着那匹白马犹豫了老半天,也没说好,看来是不太喜欢。 宁棠又指着另一匹通体乌黑的马说:「这匹马长得像极了乌行,你不是很喜欢乌行吗?要不就选它。」 宁棠所指的这匹黑马,虽然与乌行长的很相似,但在气势上却与乌行差了一大截。 尽管瞧起来也算顺眼,但卫泱心里却没有那种非它不可的感觉。 选马就跟选搭档一样,总得彼此之间能擦出火花,才有可能合作愉快。 显然,她与这匹黑马之间并无火花迸现。 卫泱又负手在马舍前来回走了好几圈,依旧下不了决心。 宁棠见不得卫泱为难,只道:「若挑不出合眼的,就再命太僕寺另选一批送进来。」 卫泱心里有数,此番,樊昭为她急令太僕寺选送好马入宫,已经够兴师动众了。 太僕寺这几年间驯化的好马,应该都在这儿了。 若她命太僕寺再选送一批马入宫,那就是作了。 「不必,我再仔细瞧一瞧。」卫泱说完,又转身在马舍前走了一圈。 棕黄、枣红、纯白、乌黑、奶…奶牛? 卫泱定睛一瞧,还真有一匹黑白相间的马。 究竟是黑马身上长了白色斑毛,还是白马身上生了黑色斑毛,卫泱看不出来。 总之,这马像极了奶牛。 有趣,很有趣。 「是它吗?」宁棠问,对于卫泱的选择有些意外。 「如何?」 「马是匹好马,就是这毛色……」 「这毛色简直绝了。」卫泱兴致勃勃的说。 宁棠不解,就毛色来说,眼前这匹马的毛色只能算是次等,与毛色纯正又统一的马压根就不在同个档次上。 小泱竟然会看中它? 不愧是小泱,果真眼光独到,古灵精怪的很。 「你喜欢就好。」 「怎么,难道你觉得这匹马不好吗?」卫泱问。 「还好。」 「是很好。」卫泱一本正经的说,「纯黑与纯白的马只是寻常,眼前这匹马却集黑与白两种经典颜色于一身,简直完美。太有趣了!」 经典吗? 宁棠郁闷,他怎么有些听不懂卫泱的话呢? 第一百八十九章生而为人,很有趣 听说卫泱已经选出了自己中意的马,谭映汐和卫漓赶忙凑过来瞧。 与宁棠一样,卫漓等人也对卫泱的选择十分意外。 眼前这匹马,就体格和性情来看是都不错,可这毛色实在不算上等。 一看就是太僕寺挑来凑数用的。 谁知这匹马福气好,竟然好巧不巧的就被卫泱给看上了。 尽管觉得这匹马不算是匹一等一的好马,但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谁敢落卫泱的面子。 大伙心照不宣,对马的毛色绝口不提,只管夸马的身形与体格。 一众人中,就只有谭映汐没什么脑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长公主这匹马真像臣女府上张姨娘养的那只猫,那只猫也跟这匹马似的,脸上一半黑一半白。」 闻言,沈识珺赶紧扯了扯谭映汐的衣袖。 心道,映汐这丫头怎么总是不长记性,分不清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 卫漓和宁棠也紧张的要命,倒不是怕卫泱会恼了谭映汐,而是怕卫泱会被这口无遮拦的小丫头给气着。 谁知卫泱听了谭映汐的话不但没恼,反而笑了,「脸上一半黑一半白的猫,那不是黑猫警长吗?」 「黑猫警长?那是什么典故?」谭映汐问。 不是典故,是她上辈子的童年记忆。 不独这回,卫泱偶尔也会脱口说出一些类似的玩笑话。 而这些玩笑,就只有她一个人能听懂。 这种不被人懂的感觉,真的好寂寞。 「不是什么有趣的典故,我随口说的而已。」卫泱恬然一笑,稍显落寞。 「原以为长公主这儿有什么好故事呢。」 「好故事有,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耐住性子去听。」 「能,臣女当然呢!」 「故事稍后再说,先给这匹马取个名吧。」宁棠望着卫泱,特意加重了语气,「这回可不许偷懒,再借八骏的名字。」 「名字我刚才就想好了。」卫泱从容应道。 「叫什么?」 「叫小灰。」 「小灰?」谭映汐疑惑,「这马分明是黑白相间的,长公主为何要给他取名叫小灰?」 「你也说这匹马是黑白相间的,那你再说说,这黑与白之间是什么颜色?」卫泱反问谭映汐一句。 「黑色与白色之间应该是灰色。」话说到这里,谭映汐显得有些惊喜,「长公主,您这名字取的真好!」 平心而论,小灰这名字取的不算讲究更不够响亮,但胜在亲切。 宁棠笑笑,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马头,唤了一声小灰。 见状,卫泱立刻横在马前,「宁棠,小灰可是个姑娘!」 姑…姑娘? 卫泱这丫头还真是…真是有些难以捉摸。 不独眼下,从小到大,卫泱有许多言行都异于常人。 尽管古怪,但就是那份古灵精怪劲儿,才更叫人为之着迷。 宁棠寻思着,忙沖小灰抱拳一礼,「小灰姑娘,方才得罪了。」 卫漓从旁瞧着,起先对宁棠毫无原则,只管一味配合卫泱的举动深感愕然。 但很快就释然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他懂的。 小灰这个名字,卫泱看似取的随意,却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才决定的。 灰色介于黑色与白色之间,算是个中庸之色,就好像她,是个中庸之人。 卫泱先前之所以说她与那匹毛色纯白的马气质不搭,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她觉得她的为人,她的心肠,并不似那匹白马纯净无垢。 她打心底里就抗拒那种无瑕。 卫泱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无论是从客观上讲,还是站在主观角度上看。 穿越这十年以来,她虽然没有借长公主的身份胡作非为,但也做过不少算计利用别人的事。 卫泱曾听人说过,说宫里人的心,就没有一颗是干净的。 卫泱从前还不信,待到她自己的心也渐渐变的浑浊起来,她才对此深信不疑。 她的确不算一个彻头彻尾的好人,但也绝对不是个坏人。 最基本的良知和恻隐之心,卫泱自问还是有的。 她就像是介于白色与黑色之间的灰色,身上有正有邪,有善亦有恶。 她并不是特别的,反而是最中庸平凡的一个。 这世上最罕见的不是灰,而是纯粹的黑与白。 灰色是个有趣的颜色,卫泱也庆幸她是个有趣的人。 而不是单纯的烂好人和十恶不赦的坏人。 人性的魅力就在于他的复杂多变。 生而为人,本身就是件很有趣的事。 卫泱温然一笑,伸手摸了摸小灰的头,「日后请多关照。」 …… 在各自选好中意的马以后,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试马。 奈何御马监统共就只有一个跑马场,场地也不算宽敞。 若大伙儿一起上场,根本就跑不开。 卫泱的骑术连半吊子都算不上,谭映汐与卫泱差不多,听说连上马都要人扶。 两人自然不急着上场试马,便让宁棠带着卫漓和沈识珺先去试马。 卫泱和谭映汐二人便站在场边闲聊。 谭映汐见卫泱选中了一匹黑白相间的马,便以为卫泱不喜欢纯色的马,正说要将自家府上一匹花马送给卫泱当作回礼,就听半夏与卫泱说:「主子您瞧,徐郎中来了。」 徐紫川来了? 卫泱立马抬眼望去。 午后骄阳似火,才从宫外赶回来的徐紫川本该是一身风尘僕僕。 但正从远处徐徐向这边走来的那个人,却一尘不染,自带光芒。 「好俊俏的公子,是哪家的?」谭映汐问。 「那是徐郎中。」卫泱答。 「郎中?姓徐的郎中……」谭映汐立刻瞪大了眼珠,「长公主,那位该不会就是从江州来的徐神医吧?」 「正是他。」 「怪了!真是怪了!臣女原以为那位传说中的徐神医会是个鹤髮童颜的老者,没想到竟然是位年轻俊俏的公子。这位徐神医有十六了?」 「十七。」 谭映汐啧啧,「真是年少有为。」 何止年少有为,徐紫川根本就是个天才。 徐紫川在医药方面的造诣,恐怕是多数医者穷尽一生都望尘莫及的。 「我回来晚了。」徐紫川才站定就与卫泱说。 「比我预料的要早些,我原以为你今儿不会过来了。」 「与你约好的事,我怎会食言。」 「没有食言过?」卫泱问。 「我何时失信于你?」 「煎药的事。」 之前明明说好要安心静养三日,不去福熙宫为她煎药,临了还是巴巴的去了。 「那是因为你先食言在先。」 面对一身是理,振振有词的徐紫川,卫泱哪里还有脾气。 谁叫她 第一百九十章默契十足 见徐紫川能安然回来,卫泱高兴还来不及,哪捨得与他吵嘴。 再者,有谭映汐在跟前杵着,两人也不便畅所欲言。 若有什么话,还是等回头他俩单独相处的时候再说不迟。 「这位是我的伴读,京卫指挥使家的千金谭姑娘。」卫泱与徐紫川引荐说。 谭映汐大方,没等徐紫川有所表示,就先与之热情的打了招唿,「徐郎中好。」 至于徐紫川,对除去卫泱以外的人都很客气有礼。 他十分得体的向谭映汐问了好,温文尔雅,与卫泱平日里认识的那个徐紫川简直判若两人。 卫泱从旁瞧着,却不气。 只当徐紫川是因为与她太熟,所以平日里才对她那么不客气。 方才远远望见徐紫川,谭映汐就已经被徐紫川的容貌惊艷到。 眼下打近处看,人比之前看起来更加隽朗清秀。 就是气质,似乎有些过于清冷了。 看人的目光隐约带着一丝凉意。 明明是在夏日艷阳高照的午后,但四目相对之时,却叫人感觉打心底里发寒,这滋味就好像提前步入了深秋似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位徐郎中生的真俊。 见徐紫川来了,宁棠哪还有心思试马,立马翻身下马,以迅雷之势冲到了卫泱身边。 在客客气气的与徐紫川打过招唿以后,宁棠忍不住要问一句,「徐郎中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是我约徐郎中在这儿见的。」卫泱说。 原以为是讨厌鬼不请自来,没想到是小泱……他忍! 「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过?」宁棠又问。 「今日,徐郎中临时出宫去替我办一桩事,我原以为徐郎中赶不回来,就没与你说。没想到徐郎中办事麻利,这么快就回来了。」 原来如此,可是,「小泱,你若有什么非得派人出宫帮你办的事,只管交给我就好,何必劳烦徐郎中宫里宫外的奔波。」 卫泱知道宁棠对她好,但有些事还真不能拜託宁棠代劳。 「你是堂堂威虏将军,我哪好随随便便的支使你跑腿。」 不好随便支使他,却能随便对徐紫川颐指气使? 宁棠听了这话,心里总算舒坦一些,「能替你跑腿,我乐意的很。」 「成了,别贫嘴了。」卫泱嗔怪宁棠一句,便稍稍侧身,将徐紫川往前让了让,「我五皇弟卫漓徐郎中之前已经见过了,至于我五皇弟身边的这位姑娘,是我另一位伴读,长兴伯府的千金沈氏。」 在望着三人互相打过招唿以后,卫泱也没啰嗦,立刻招唿徐紫川去挑马。 「我带你过去。」卫泱说着,便要带徐紫川往马捨去。 宁棠见状,立马跟上前,「我也一起去。」 「你不是要指导漓皇弟和识珺的骑术吗?」 见卫漓和沈识珺皆一脸殷切的望着他,宁棠哪里还走的开,只得放弃跟去盯梢。 谭映汐原本打算随卫泱一道过去的,但这位徐郎中看起来怎么就那么难相处呢? 话少不说,看人的眼神也是冷冰冰的。 人虽然瞧起来挺赏心悦目的,但给人的感觉却有些倨傲冷清。 谭映汐是最不喜欢拘束的,而在徐紫川面前,她难以自在。 相比徐紫川,她宁可跟宁棠混在一处玩。 于是,谭映汐也就没跟去。 卫泱便独自带着徐紫川向马舍走去。 刚到马舍站下没一会儿,卫泱就以各种理由将司马太监都支走了。 「瞧你脸色不大好,若是累了就回去歇着,在我跟前你不必硬撑。」 「我有分寸。」 分寸? 卫泱立马抓起一把干草向徐紫川仍去,「之前是谁吃错了药,险些出大事,还有脸跟我说分寸,你若下回再敢在我面前提分寸二字,我可就不止拿草扔你了。」 徐紫川没应声,只管将卫泱仍在地上的干草拾起,整整齐齐的放回了原处。 卫泱晓得,徐紫川最讨厌的事之一就是服软。 看似不善言辞的人,实则生了一张巧嘴。 即便是他的不是,三言两语间也能叫你觉得一切都是你的错。 方才,在她数落完徐紫川以后,徐紫川竟然没有回嘴。 这一举动表明,徐紫川已经承认是他的不是。 但人家傲娇呀,就不肯说我错了。 卫泱也懒得与徐紫川计较,便敛了火气,问徐紫川:「你今日出宫办事,都还顺利吗?」 「还好。」徐紫川答。 一向自负的人只说还好,看来徐紫川此番出宫并不算太顺利。 「需要我帮忙吗?」 「暂时还不必你出手,若有需要我会开口。」 能听徐紫川这么说,卫泱还是颇感欣慰的,「看来你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都记得?那你把昨日我与你说过的话全部重复一遍。」 「你这是在抬槓。」 卫泱莞尔,「不跟你闹了,好马都在这了,你赶紧挑一匹你中意的出来吧。」 「你选的哪匹?」徐紫川问。 「跟我来。」卫泱没犹豫,立马领着徐紫川来到一间马舍前,「就是它了。」 「还不错。」 「有眼光。」 「取了名字没有?」 「已经取了。」卫泱答,却没将名字说出来,「倘若叫你给这匹马取个名字,你会取什么?」 得此一问,徐紫川默默的端详了眼前的马几遍,「取个灰字如何?」 「灰吗?」卫泱心头一震,「为什么是灰?」 「这匹马身上同时有黑与白两种毛色,黑色与白色之间就是灰色,以此为名,也算贴切。」 卫泱原以为她与徐紫川的脑迴路是完全不同的。 但今日,在给马取名这个问题上,他俩竟然出奇的默契。 「不瞒徐郎中,我给这匹马取的名字就叫小灰。」 卫泱话音刚落,马舍中的小灰就打了个响鼻,好像知道卫泱是在叫它似的。 「好聪明的孩子。」卫泱欣然一笑,忙不迭的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小灰的头。 徐紫川也抬手轻抚小灰的脑袋。 骨节分明,手指白皙又修长的美手,顺着小灰的额头一路摸下来,那画面简直赏心悦目。 而小灰似乎也很受用,从眼神便可看出,此刻的小灰深感愉悦。 虽然这种想法挺没出息的,但这会儿,卫泱还挺羡慕小灰的。 羡慕小灰可以被徐紫川这冰山一般的男人,如此温柔对待。 她竟然会去羡慕一匹马? 卫泱觉得她可能疯了。 她的确疯了。 毕竟,她说她疯狂的 第一百九十一章光耀黑夜中 见徐紫川待小灰那样耐心又温柔,卫泱不禁问:「徐郎中从前养过宠物吗?」 「什么?」 「就是动物,猫狗鸟鱼一类的小动物。」 「我没正经饲养过什么动物,不过从前上山採药时,经常会捡到受伤的鸟雀,我便会把它们带回山居去救治,待伤好以后,它们自己就飞走了。」 「看来,你挺喜欢动物的。」 「我不讨厌。」 不讨厌?这可是身带傲娇属性之人的专用词彙。 徐紫川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不傲娇会死星人呢。 「走吧,别总盯着我家小灰瞧,你也赶紧去挑一匹马。记得谨慎点儿,要知道,那可是你这辈子第一个宠物。」 第一个吗? 徐紫川颇为郑重的应了声好,刚转身预备往别处去看看,又听卫泱唤他。 「等等。」 徐紫川回身,「怎么?」 「在你挑马之前,有几句话我必须与你说清楚。」 徐紫川点头,示意卫泱说下去, 「当你决定要成为那匹马的主人以前,你一定要做好这个觉悟。你既然要了它,就要对它的一生负责,有生之年绝对不可以抛弃它。」 「我会把它当成我的病人来对待。」 「病人?」 「我从不曾抛弃我的任何一位病人。」 卫泱相信徐紫川的医品,也相信徐紫川的人格。 「除了不抛弃它以外,你也要对它悉心照料,温柔呵护。」 「我待我的病人一向和气。」 徐紫川,你好意思! 卫泱忍不住埋怨说:「身为徐郎中的病人,我并未觉得徐郎中待我有多和气。」 徐紫川无言以对,「我看马去了。」 见徐紫川转身要熘,卫泱立马追上,小声嘀咕一句,「服句软会死吗?」 …… 卫泱之前已经将太僕寺送来的这批马,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对每匹马的优劣美丑都心里有数。 她一早就为徐紫川看中了一匹马,只盼徐紫川能挑中那匹。 在陪徐紫川将所有的马都看过以后,卫泱迫不及待的问徐紫川,「徐郎中看中了哪匹?」 「都好。」 都好?难道徐紫川跟她一样,也有选择困难症? 「即便都好,也总得从中挑选出来一匹不是。」 「那你帮我挑。」 她…她没听错吧? 徐紫川竟然主动提出,请她为自己挑马? 好事来的太突然,突然到卫泱觉得徐紫川是在逗她玩。 「你之前不是曾笑话过我,说我挑马就只会选长的好看的马。你既然那么看不起我的相马标准,为何要让我帮你挑。」 「既然眼前无一例外都是好马,我想请你帮我选出一匹实力与美貌兼具的马有何不对?」 徐紫川这话将的很有道理,看来徐傲娇是诚心拜託她帮忙的。 既如此,她就一不作二不休。 「你瞧那匹马如何?」 「那匹白马?」 卫泱使劲儿的点了点头。 尽管有点儿俗气,但身为看着白雪公主的故事长大的女孩子,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白马情结。 如王子一般俊美的男人,就该身骑白马才相得益彰。 徐紫川来到马舍前,细细打量着眼前这匹白马。 如此洁净无瑕的一匹白马,与他配吗? 早在卫泱第一眼看见这匹白马时,就脑补过徐紫川骑在这匹白马背上的样子。 简直不要太潇洒。 而眼下,她脑补过的那些画面很有可能要成真。 想想还真有些小激动呢。 过去常听人说,现实总比不上想像中美好。 卫泱觉得,这种想法是很片面的。 此刻,当她亲眼看到徐紫川站在白马前,卫泱可以很负责任的说,她所见到的一切,比她想像中的画面还要美上一百倍。 这世上除了徐紫川以外,谁还衬的起这匹白马? 白马的饲主,非徐紫川莫属。 「如何?」 「是匹很温驯的马。」 「你不喜欢?」卫泱问,显的有些紧张。 据卫泱了解,一个宁棠一个卫漓,都曾亲口说过,不喜欢太温驯的马。 马嘛,总要带点儿野性骑起来才有意思。 徐紫川自己就是个桀骜不驯的,大概也会喜欢性子稍稍烈些的马吧。 「我喜欢性子温顺的马。」徐紫川答。 这真是个叫人意外又欢喜的回答。 原来徐紫川喜欢性子温顺的。 马是,人应该也一样。 对嘛,哪个男人不喜欢性情温良的女人呢,恐怕就只有宁棠那种重口味才会说喜欢泼辣的。 虽然亲耳听徐紫川说出了他的喜好,但很遗憾,卫泱自问并不是个性情柔顺的姑娘。 即便是,她与徐紫川也绝无可能。 但愿,但愿徐紫川来日能如愿娶到个柔顺温良的女子白头偕老。 「就选它了?」 徐紫川点头,「我听你的。」 徐傲娇忽然变的这么好说话,卫泱都觉得有些不习惯了。 「从此刻开始,它就是你的了。首先,先给它取个名字吧。」 「既是你帮我挑的马,那名字也应该由你来取。」 「不对吧,它是你的马,名字自然该由你这个主人来取才合情合理。」 「我不太懂得取名。」徐紫川说了实话。 您老人家不擅长,我小人家就擅长了? 卫泱也是纠结,倘若她真有取名方面的才能,早在天桥底下支个摊了。 可见徐紫川还挺有诚意的样子,卫泱实在不忍心拒绝。 不就是给马取个名字,这有何难? 而事实上,这事儿还真不容易。 取个逼格太高的名字,人家会觉得你是在卖弄学问。 若取个寻常的名字,人家又会觉得你是在有意敷衍。 究竟要取个什么样的名字才好呢。 卫泱无比为难。 说来,她是不是对徐紫川太过小心翼翼了? 的确有那么一点儿。 但这并非徐紫川的错,要怪就怪她,怪她太喜欢徐紫川。 越来越喜欢了。 「叫夜照如何?」 「夜照?」徐紫川默念一遍,「光耀黑夜中,好名字!」 徐紫川他喜欢?不只喜欢,还夸了她? 卫泱高兴的险些跳起来。 「夜照,从今以后你就叫夜照。」徐紫川轻抚夜照的前额,唇角微微向上勾起。 徐紫川笑了! 许久没见徐紫川露出笑容了,倘若知道一匹好马和一个好名字就能搏徐紫川一笑,她早该这么做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拦不住了 「马选好了?」 这厢,卫泱正盯着徐紫川愣神,就听宁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卫泱回身,「你不好好去尽你师傅的本分,跑来这里偷什么懒。」 「我可没偷懒。」宁棠理直气壮的说,「你知道的,漓表弟的骑术本就不错,稍加指点就像模像样了。至于沈姑娘,压根就不必我指点,就已经很厉害了。」 「怎么,听你的意思,似乎又收了一个徒弟?」 「哪有,我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人,哪能见着个人就收做徒弟。」 「矫情。」 宁棠淡淡一笑,望向徐紫川,「徐郎中选中了哪匹马?」 「是这匹。」 果然是这匹白马。 「除了徐郎中以外,再没人配骑它了。」 宁棠竟然会主动夸赞徐紫川,还真是稀罕。 而更稀罕的是,徐紫川竟然会回夸宁棠。 说什么以宁将军的骑术,任何马都能轻松驾驭。 卫泱纳闷,这两个人何时变的如此惺惺相惜了。 「徐郎中想不想骑上新马,与我一同跑一圈?」 「许久没碰过马了,我也技痒的很。」 「那我这就喊人过来给马上鞍。」 「有劳宁将军。」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太突然,待到司马太监将马套好,卫泱才彻底回味过来。 徐紫川与宁棠哪是要去「跑一圈」,分明是要去赛一场。 是她太天真,竟然相信这两个人会和睦相处。 宁棠对徐紫川依旧怀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敌意。 而面对宁棠的挑衅,徐紫川竟然没有回绝,反而大方应战。 这也不太符合徐紫川平日的处事风格了。 双方还未上场,卫泱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火药味。 毫无疑问,这将会是一场激战。 倘若两人只是怀着切磋的念头上场试试身手,随的他俩怎么试。 可要是怀着竞技的心思……那太危险了。 「徐紫川,你别去。」 「我有分…你放心。」徐紫川说,一脸的胸有成竹。 此刻的徐紫川就像是搭在弦上的箭,蓄势待发。 卫泱知道,她拦不住了。 「这个你拿着。」卫泱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徐紫川。 「这是?」 「手套,骑马时用来保护手的。我之前为我漓皇弟准备时,也顺便为你准备了一双。」卫泱说,哪是顺便,分明是特意为徐紫川准备的。 「我的呢?」 不远处,宁棠见卫泱悄悄递了什么东西给徐紫川,立马凑上前来。 「我昨儿才问过你,要不要也帮你准备一双手套,你亲口说的不要,这会儿怎么又说要了?」 「我改变主意了不行吗?」 「那我回头给你准备一双就是。」 宁棠满意的点了点头,可看着徐紫川手中那双手套还是眼馋。 确切的说,是有些嫉妒,也有些不解。 小泱对徐紫川未免也忒好了,处处都为徐紫川考虑的周全。 小泱如此厚待徐紫川,难道仅仅是因为徐紫川对她有救命之恩吗? 宁棠从未真正惧怕过什么人,但眼前的徐紫川却给了他一种空前的危机感。 …… 当徐紫川和宁棠各自牵着马来到场边时,跑马场上,卫漓正在独自埋头苦练骑姿,而沈识珺则在耐心的指导谭映汐。 见卫泱他们回来了,三人立马放下手头上的事,齐齐凑上前来。 「徐郎中这匹马挑的好,很合徐郎中骑。」卫漓就是个小人精,绝不放弃任何能讨卫泱好的机会。 谭映汐也随声附和说:「五殿下此言甚是,臣女想不出比徐郎中还适合骑这匹白马的人了。」 见卫漓和谭映汐都表了态,她若不说点儿什么恐怕不好。 沈识珺掂量来掂量去,才勉强挤出一句,「好马配英雄。」 宁棠见卫漓他们一个劲儿的夸赞徐紫川,心里自然不大高兴。 「三位场边稍事休息,我与徐郎中要上场跑一圈。」 「宁将军这是要与徐郎中赛马?」谭映汐兴致勃勃的问。 卫泱苦笑,映汐倒是个明白人,卫漓和识珺想必也不煳涂。 可宁棠那边却偏不肯承认这是赛马,强调说只是试马而已。 卫泱忍不住一个白眼,试马?谁信谁傻。 而谭映汐似乎就信了宁棠的话,原本还一脸兴奋的人,立刻就显的有些兴致索然。 倒是卫漓和沈识珺,仿佛比将要上场一战的那两位还更加迫不及待。 卫泱还是之前的意思,不太愿意叫徐紫川和宁棠赛这场马。 怕两人拼的太狠,会出现什么意外是一点,更怕的是这两个人输不起。 卫泱知道,徐紫川和宁棠都是既好强,又很要面子的人。 据卫泱所知,在骑术和箭术上,宁棠至今还没输给过任何人,保持着光辉的不败战绩。 倘若今日,宁棠在此输给了徐紫川,宁棠能扛的住这个打击吗? 至于徐紫川就更不用说,天生就长了一张我绝对不会输的脸。 一旦待会儿徐紫川败给了宁棠,简直难以想像。 因此,无论这场比赛的结果如何,徐紫川和宁棠两人中,必然会有一个人受到巨大的打击。 无论徐紫川还是宁棠,与卫泱而言都是极其重要的人。 卫泱是打心底里不愿意看到这两个人在场上撕杀,更不愿看到其中一人因为落败而消沉。 卫泱寻思着,忍不住瞅了宁棠一眼。 都怪宁棠,好好的提什么赛马。 但这事儿也不能全怨宁棠,徐紫川不也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眼见已经无法阻止这场比赛,卫泱只求老天开眼,能叫这两个人赛成平手。 然而这种机率还是相当低的。 即便真就这么巧,依徐紫川和宁棠的脾气也会毅然决然的进行加赛,直到决出胜负才肯罢休。 「漓皇弟。」 「皇姐有何吩咐?」 「依皇弟看,你宁表兄和徐郎中哪个能赢?」 如卫漓一般伶俐的孩子,自然不会说得罪人的话,只道他也说不好。 而谭映汐却不似卫漓顾虑良多,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依臣女看,宁将军一准儿会输。」 「何以见得?」沈识珺问,「依我所见,宁将军一定会赢。」 稀罕,真是稀罕,一向寡言的沈识珺竟会公然站出来力挺宁棠。 卫泱疑惑,难道只因两人都系将门之后,沈识珺才会如此? 第一百九十三章有一个前提 谭映汐被沈识珺一句「何以见得」给问住,嗫嚅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不与沈识珺讲理,「没什么缘故,我就是觉得徐郎中能赢宁将军。」 「徐郎中生了一副文文弱弱的样子,怎么可能赢过沙场上磨砺过的宁将军。」沈识珺说,口气略带鄙夷。 谭映汐嘴硬,心里却已有些动摇。 的确,徐郎中虽然看起来很是冷毅果敢,但在体格上确实不如宁棠精壮。 若拼体力,徐郎中恐怕真不是宁棠的对手。 可见沈识珺忽然跳出来与她叫板,还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态度。 谭映汐气不过,自然不肯向沈识珺服软,「既如此,你我就打个赌。」 沈识珺本不是好事之人,眼下却一反常态,不止一口答应谭映汐打赌的提议,还撂下句狠话,「你输定了。」 谭映汐本就对沈识珺稍显狂妄的态度不满,这会儿已经完全被那句「输定」给激怒了。 「话不要说的太早。」谭映汐也没给沈识珺什么好气,「既是打赌,那咱们就来说说拿什么做赌注。」 「随你。」沈识珺应道,一脸的满不在乎,毫不怀疑自己能赢这件事。 既然识珺这么说,那她就真的不客气了。 「我要你的玉花骢。」 玉花骢?沈识珺闻言一怔,迟疑了片刻才答应。 卫泱从旁瞧着,心中凌乱,映汐和识珺这是槓上了? 就打着谭映汐是打小被家里宠大的,一身小姐脾气,不爱认输惯爱胡闹,沈识珺又是怎么回事? 卫泱所认识的沈识珺,一向沉稳内敛,言行谨慎。 今儿是怎么了,竟然会陪着谭映汐一起胡闹,还不惜将自己最珍视的玉花骢拿来做赌注。 玉花骢可是沈识珺的亡父安南将军沈万钧从前最钟爱的坐骑之一。 可以说,玉花骢就是沈识珺的心头肉。 一旦沈识珺打赌输了……看来,她有必要出面去阻止这个荒唐的赌局。 「映汐和识珺都放肆了,怎么能在宫里公然设赌局。」卫泱说,口气略带严厉。 奈何眼下谭映汐和沈识珺都在气头上,哪还顾的上这么多。 「长公主这样说,是不是怕识珺会输,特意要给她反悔的机会?」谭映汐直言不讳的问。 映汐这丫头,平日里不太会看人脸色,这会儿却看的挺准。 卫泱承认,她的确是出于这个目的才要站出来干涉此事。 而除此之外,卫泱也是怕会因为宁棠与徐紫川这场临时起意的赛马,而伤了谭映汐和沈识珺之间的和气。 「长公主不必为臣女为难,臣女绝对不会输的。」沈识珺这句话并未安慰到卫泱什么,反而给本就有些恼火的谭映汐火上浇油。 「那咱们就拭目以待。」谭映汐也不示弱,那神情简直像要跳起来咬人似的。 在卫泱的印象中,谭映汐和沈识珺一向相处融洽,从来就没红过脸,更别说起什么争执。 而眼下,两人竟然会为一场赛马的胜负而剑拔弩张,这在卫泱看来,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比谭映汐年长些,沈识珺一直都对谭映汐礼让有加,今日竟对谭映汐如此不客气,难道是生理期躁郁? 不像。 倘若不是因为这个缘故,那卫泱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是,沈识珺对宁棠…… 卫泱寻思着,不禁望向远处的宁棠。 如宁棠这般俊俏又出色的男子,必然会招来无数姑娘的倾慕。 沈识珺会对宁棠动心并不奇怪。 但动心也分很多种。 若沈识珺只是单纯的爱慕着宁棠,不求结果,卫泱还算放心。 可要是沈识珺怀有想成为宁棠妻子的念头,那卫泱就很揪心了。 识珺她恐怕是无法如愿以偿的。 皇亲贵族凡是要缔结婚约,放在第一位考虑的就是门第。 沈识珺虽是长兴伯沈雄嫡亲的孙女,大小算个勛贵人家的千金。 但自从多年以前,长兴伯因病退居朝堂之外,长兴伯府的威望就大不如前。 长兴伯便寄希望于长子沈万钧,只盼沈万钧能在沙场上多立军工,来日继承他的衣钵,重兴长兴伯府。 奈何天妒英才,沈万钧的英年早逝,使得长兴伯的期望彻底破灭。 长兴伯膝下统共有四个儿子,失去了嫡长子以后,长兴伯大可以选择再栽培其他儿子,何至于绝望呢? 话说到这里,就要再说说大夏的世袭制度了。 先不论长兴伯其他三个儿子争不争气,只论这三子的出身。 长兴伯余下的这三个儿子都非长兴伯的原配妻子所生,其中一个庶出子首先就排除在继承人的行列之外。 至于长兴伯的另外两个儿子,则都是续弦夫人所生。 续弦夫人虽然也算是正室夫人,但无论是在礼法制度中,还是多数人的眼中,续弦夫人的地位是远不如正室夫人的。 在正室夫人无子的情况下,续弦夫人所生的儿子究竟能不能世袭爵位,继承家业,一直以来都是那些老学究们争论不休的问题之一。 也就是说,在长兴伯撒手人寰以后,长兴伯续弦夫人所生的两个儿子,到底能不能顺利承袭长兴伯的爵位,还是未知。 不是卫泱有意要给长兴伯府的众位泼冷水。 就为着之前,长兴伯府三子连成一气,苛待沈识珺母女,逼得母女俩走投无路要上吊的事,樊昭心里是厌极了长兴伯一家。 是碍于长兴伯的面子,才没下狠手处置。 卫泱就敢这么说,长兴伯去世以后,樊昭是绝对不会允许长兴伯那三个败类儿子继承长兴伯的爵位的。 火气上来,把那一家子都贬回原籍也是可能的。 另外,据卫泱所知,长兴伯的病连月来一直反反覆覆,一个月总有两三次急着派人入宫请旨,请太医到府上为长兴伯瞧病。 出于对沈识珺的关怀,卫泱曾着意打听过长兴伯的病情。 说是以长兴伯如今的身子,恐怕是挨不到明年春了。 长兴伯一走,长兴伯府所有人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 而沈识珺也会随之失去勛贵的身份。 往后就只能顶着安南将军沈万钧遗孀的身份过日子。 宁棠既是安国公府的世子,又是大夏最年轻的将军。 依照大夏门当户对的联姻传统,宁棠是绝对不可能娶一个破落户家的女子为妻的。 相比沈识珺,谭映汐倒是与宁棠门当户对。 不过,沈识珺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嫁进安国公府。 但必须有一个前提。 第一百九十四章还请不吝赐教 这个前提就是,宁棠必须对沈识珺情有独钟,且非卿不娶。 但据卫泱观察,宁棠对沈识珺似乎并无什么特殊的情分。 而一向自制的沈识珺,却会为了宁棠公然与谭映汐起争执。 这都不像她了。 看来,沈识珺对宁棠是动了真心的。 自古多情总被无情扰。 幻想破灭之时,心该有多疼啊。 卫泱想想都替沈识珺难受。 卫泱是真的很心疼沈识珺,心疼她年幼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歷经波折与苦难。 也心疼沈识珺年少入宫,在孤独与彷徨之中战战兢兢的度日。 正因曾经歷过这些常人难以想像的困苦,沈识珺身上才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成熟。 在沈识珺的身上,卫泱第一次明白了何为懂事的叫人心疼。 卫泱曾经罗列过倘若她活不过十六岁,那么在此之前她想要达成的心愿。 其中有一条就是,她要在自己死去以前为沈识珺寻到一个可靠的婆家,一个疼惜她的夫君。 眼下,她既然知道沈识珺对宁棠有意,本该出手相助。 但有些事,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却难。 卫泱是希望沈识珺能得偿所愿,嫁给自己深深思慕着的人。 可她却没有资格强迫宁棠硬娶他不喜欢的女子。 与其左右为难,倒不如顺其自然罢了。 即便最终的结果并不叫沈识珺如意,那全当是一种经歷吧。 毕竟,不是所有的暗恋都有结果的。 就好像她对徐紫川一样。 想到这儿,卫泱不禁抬眼望向徐紫川,而徐紫川正好也在望着她。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遥遥一对,卫泱分明从徐紫川的眼神中看到些许淡淡的笑意,还有一份志在必得的自信。 卫泱忽然有种很强烈的预感,这场比赛徐紫川能赢。 待司马太监将马身上已经绑好的辔头和鞍鞯重新检查过一遍之后,徐紫川与宁棠便牵着各自的马来到场地上,随时预备开赛。 毫无疑问,徐紫川将会骑白马夜照出战。 宁棠为求公平,并未选择骑乌行出战,而是决定骑他才选中的新马踏雪出战。 宁棠的新马之所以会取名叫踏雪,是因此马通体黝黑,只有四蹄雪白,就好像黑马踏雪而来。 而这匹踏雪不止毛色乌黑,也颇具一鸣惊人的黑马潜质。 从个头上来看,宁棠的踏雪与徐紫川的夜照差不多高。 但从身形上来看,踏雪则要比夜照壮硕了不少。 与夜照宁静祥和的气场不同,踏雪这匹马气势逼人,一看便是好斗善战的脾气。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抛去骑术不讲,单从马的选择上,徐紫川并不占优势。 可徐紫川却自始至终都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毫无赛前的焦灼紧张,反而显得很轻松。 总之,徐紫川与宁棠各具优势,谁输谁赢,真的很难断言。 「看着吧,踏雪一定会将那匹白马踏在脚下。」沈识珺与谭映汐说。 一听这话,谭映汐直接愣住了。 眼前这个人是识珺吧? 是又好像不是。 平日里,识珺可从来不会用这种口气与她说话。 卫泱也吓了一跳,如此犀利且极富挑衅意味的语言,竟然是从沈识珺口中说出来的。 这完全颠覆了她对沈识珺的认识。 这样的沈识珺,太叫人陌生了。 沈识珺只顾着与谭映汐较劲,哪里注意到卫泱默默审视着她的目光。 谭映汐则特意往卫泱身边站了站,与沈识珺保持距离,以表达心中的不满。 场上场下皆是剑拔弩张,一场堵上尊严的大战一触即发。 沈识珺与谭映汐设的赌局卫泱是掀不翻了,但卫泱觉得,她有必要在开赛之前去向徐紫川和宁棠传达一下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竞技精神。 于是,卫泱便匆匆来到场上,语重心长的与宁棠说:「只是切磋而已,不必太认真。」 「我明白。」宁棠爽快应道,「小泱,你不必担心我,还是多去嘱咐徐郎中几句吧。」 尽管宁棠这话是出于挑衅才说的,但在卫泱听来,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比起宁棠,她是更该担心徐紫川。 倒不是她不信徐紫川的骑术,而是因为徐紫川今日一大早就出宫,折腾了大半日刚回来,就要骑马上场接受宁棠这种劲敌的挑战。 徐紫川大病未愈,身子能吃的消吗? 卫泱越想越揪心,是真想嘱咐徐紫川一句量力而行。 可卫泱知道,徐紫川与宁棠一样,都好面子。 若她真听了宁棠的话,特意去交代徐紫川什么,徐紫川未必能听进去,更不会领她的情。 正当卫泱犹豫不决之时,徐紫川对宁棠之前的挑衅作出了回应,「还望宁将军不吝赐教。」 言外之意是,还请宁将军您竭尽全力与我赛一场,否则你必定赢不了我。 宁棠听了这话,哪肯示弱,「一定一定!」 卫泱晓得,宁棠一向的争强好胜,但此刻,她竟然在徐紫川的眼中看到了战意。 瞬间,卫泱被一种很强烈的不安之感所笼罩。 她立刻走上前去,将踏雪和夜照的辔头与鞍鞯又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 不行,一遍不够,还得再检查一遍。 「小泱,你怎么了?」宁棠问,眼中有明显的担忧。 「我就是想好好检查一下,看缰绳还有马镫与马鞍之间的连接处有没有磨损,系没系牢靠。」 见卫泱紧张中又带着一丝丝慌乱,宁棠立马轻轻的拍了拍卫泱的肩膀,柔声安抚道:「小泱放心,我会小心的。」 卫泱微微点了下头,又埋头继续检查起来。 见卫泱如此不安,宁棠料想,卫泱大概又想起当年那件事了。 宁棠忽然有些后悔,怪自己意气用事,好好的他干嘛要提出与徐紫川赛马。 是他不好,惹得卫泱想起了那件事。 但事到如今,这场比赛已经无法取消,无论如何他都要与徐紫川一战。 宁棠没再多言,只管帮着卫泱一起检查。 在来回检查了好几遍之后,确定两匹马的马具都万无一失,卫泱才肯回到场边。 「劳烦漓表弟做个裁判。」宁棠沖场边的卫漓挥手喊道。 卫漓得了这话,立刻站上前去,「那表弟就恭敬不如从命,请表兄和徐郎中上马吧。」 宁棠与徐紫川相视一下,便各自上了马。 第一百九十五章怕什么来什么 徐紫川与宁棠都属于那种,只要看一眼就能叫人觉得无比惊艷的人。 这样两个人同时出现,画面简直好看到叫人眩目。 两个人一位身骑白马,一位身骑黑马,这无与伦比的视觉冲击,会使人产生一种莫名的兴奋感。 但此刻,卫泱却无心欣赏这如画的一幕。 她眼前不断翻涌浮现的是当年那桩惨事。 那是她多年以来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无论徐紫川与宁棠谁输谁赢都好,她只要这两个人平安。 卫漓一声令下,徐紫川与宁棠便驾马如离弦之箭一般沖了出去。 骗子!都是骗子! 不是说只是切磋而已,有这样拼了命去切磋的吗? 卫泱不由的往前凑近了两步,心脏狂跳。 而谭映汐和沈识珺也与卫泱一样紧张。 「徐郎中快呀!」谭映汐大喊。 沈识珺也不示弱,「宁将军,您不能输!」 半圈过后,徐紫川与宁棠依旧并驾齐驱。 在转过弯道以后,跑在内圈的宁棠稍稍占据了一点优势。 宁棠会有如此出色的表现,并不叫卫泱觉得意外。 但徐紫川的表现,却真真叫卫泱眼前一亮。 卫泱知道徐紫川懂得骑马,却不知徐紫川的骑术竟然这么好。 与宁棠这个马背上长大,又以骑术精湛为傲的少年将军相比,都毫不逊色。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徐紫川不擅长的吗? 精于骑术,究竟是天分使然,还是因为其他什么缘故? 徐紫川究竟是何方神圣,他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卫泱迷惑…… 宁棠与徐紫川快马加鞭,用接近马匹极限的速度飞快的向终点逼近。 正当众人抓紧这仅剩的须臾,最后一次猜测着最终的赢家会是谁的时候。 稍占优势的宁棠,却忽然策马向场边冲去,险些撞上徐紫川。 索性徐紫川反应极快,惊险的避让了过去,否则只怕要出大事。 宁棠的马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惊吓,狂躁的跺着蹄子在场上横冲直撞。 场边,众人大惊,究…究竟发生了什么? 见卫泱要冲上场去,卫漓立马将人拦住,「皇姐,不可!」 卫泱知道危险,但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宁棠身处险境而不作为。 「漓皇弟,你快松开我!」卫泱挣扎着想要挥开卫漓的手。 卫漓年纪虽小,但到底是个男孩,要钳制住卫泱一个病弱的姑娘还不在话下。 场上,徐紫川当机立断,立刻驾着夜照试图靠近宁棠,逼停踏雪。 而宁棠是个已有十几年骑龄的老骑手了,尽管事发突然,但宁棠却丝毫不见慌张,一边沉着的安抚踏雪,一边向徐紫川示意这边危险,叫徐紫川不要上前。 徐紫川只怕他贸然上前,会惹得踏雪越发狂躁,便听了宁棠的话,在不远处观望。 一旦宁棠无法应付,他就立刻出手。 在僵持了一阵子之后,踏雪总算在宁棠的安抚下重新冷静下来。 众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卫漓也没再阻拦卫泱,与卫泱一同小跑上前。 「怎么了,好好的,踏雪为何会突然受惊?」未等站定,卫泱就急着问。 要知道,御用的马匹,无一例外都是训练有素。 御马虽比不上战马处变不惊,却能做到鞭炮在近处爆响也不惊不慌。 开赛之前,卫泱曾反覆检查过马具,她可以肯定,踏雪受惊与马具无关。 那么踏雪它,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安抚踏雪,宁棠消耗了不少体力,面对卫泱的疑问,宁棠没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滩血迹。 那是……那是一只老鼠,被踏雪的蹄子踏的血肉模煳的老鼠。 谭映汐见此,立刻捂住嘴剧烈的干呕起来。 沈识珺亦不忍直视,迅速将视线移开。 而卫泱的反应则最为激烈,竟直接失声痛哭起来。 旁人不知,宁棠却最最清楚,卫泱如此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觉得噁心。 是因为……真是越怕什么,偏要来什么。 他终是害卫泱想起了那段惨烈的回忆。 宁棠上前,轻轻的替卫泱拍打着后背,他本想说几句什么来劝慰卫泱,却觉得此刻无论他说什么,都是多余。 见卫泱突然毫无徵兆的大哭起来,在场众人都愣住了。 谁人不知,卫泱是出了名的眼泪硬,从不当众垂泪。 谭映汐与卫泱是从小一起长大,也从未见卫泱像眼前这般哭过。 长公主她究竟怎么了?难不成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别哭了,你知道,你的病切忌大喜大悲。」徐紫川说,对卫泱突如其来的失控既疑惑又痛心。 听了徐紫川的话,卫泱拼命的想要忍住汹涌而下的泪水。 「我…我想回去。」 「我送你回去。」宁棠赶忙应道。 「不必,你代我将映汐平安的送回府上就好。识珺,咱们走。」卫泱说完,便转身离去。 沈识珺来不及考虑,赶着就要去追卫泱。 「沈姑娘,小泱那边就有劳你多费心了。」宁棠说。 沈识珺赶忙沖宁棠点了点头,便转身追了上去。 望着卫泱渐远的背影,宁棠长长的嘆了口气,又转向一旁的徐紫川,「回头还要劳烦徐郎中好好替小泱看看。」 闻言,徐紫川立刻直言不讳的问:「宁将军,我总得知道长公主突然如此的缘故,才能想法子对症下药。」 缘故吗? 宁棠静默了片刻才开口,「我可以告诉徐郎中。」 …… 回到福熙宫以后,卫泱衣裳也没换,就直接扑倒在床上,将自己整个人包在被子里,裹的严严实实。 这大热的天,紧紧裹着一条厚被在身上,即便不中暑,也得捂出一身痱子。 沈识珺和半夏一通苦口婆心的好劝,可卫泱就是不肯从被子里出来。 两人无奈之下,只得去将李娥这个救兵搬来。 在听沈识珺将之前在马场发生的事,详细的与她讲述了一遍之后。 李娥长嘆一声,「就由着长公主吧。」 由着?怎么能这样由着长公主呢? 方才在马场,沈识珺亲耳听那位徐郎中说,以卫泱如今的身子不能哭。 倘若由着卫泱哭,一旦哭出个好歹,她不也得受牵连。 「李姑姑知道长公主为何会突然如此吧?」 第一百九十六章结局殊途同归 得此一问,李娥的眸色忽然变的幽暗难懂。 沈识珺见状,察觉自己或许问了不该问的话。 「是我多嘴。」 李娥没接这句话茬,只道:「沈姑娘今儿也累了,不如回屋沐浴更衣,好好歇息。」 「那长公主那边?」 「奴婢自会照应。」 既然李娥都这么说了,她若硬赖在这儿也没趣,沈识珺便听从李娥的话,回了东偏殿去。 「瞧姑娘累的一身大汗,奴婢这就叫人为姑娘准备热水和洗具。」雁飞赶着说,赶着就要下去张罗。 「回来。」沈识珺立刻将人喊住。 「姑娘还有何吩咐?」 「你这丫头跟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一点儿眼力界都不长。长公主都那样了,我不能为长公主排忧也就罢了,若还没事儿人似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岂不是上赶着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吗?你帮我不能,只别害我。」沈识珺埋怨雁飞一通,心浮气躁的很。 雁飞得了这话,忙不迭的向沈识珺告罪,「是奴婢考虑不周,姑娘大量,莫要与奴婢计较。」 沈识珺才不会为这点儿小事与雁飞置气,要怪就怪雁飞在她气头上,上赶着来招她。 她为何会生气恼火,沈识珺自己也说不好。 就是恨吧,恨自己流年不利,最近发生的这一桩桩一件件事,就没有一件是顺利的。 她原以为今日从锦华宫崔婕妤那儿搬出来,就能扭转自己的霉运。 谁知在她搬来福熙宫的头一天就撞上这种事,真是太不吉利了。 沈识珺也没理雁飞,起身迳自走到窗前,满眼探究的望着正殿的方向。 长公主究竟为何会突然那般失仪? 真是太奇怪了。 …… 卫泱将自己紧紧的裹在被子里,大热的天本该捂出一身大汗,但此刻,卫泱却觉得好冷。 打心底里发凉。 无论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她的眼前总是殷红一片,鼻尖也瀰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耳边迴响着的是重重的马蹄声和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卫泱原以为她已经克服了这个梦魇,如今才意识到,她只不过是将这段惨痛的记忆深埋于心。 眼下突然被意外挖出,亦如当年一般鲜血淋淋。 卫泱强忍住抽泣声,紧紧咬住被角。 她不愿想起那件往事,她害怕想起那件事。 但越是怕,那回忆就越是清晰。 突然,有人试图将她裹缠在身上的被子拉开。 卫泱勐地一颤,将身上的被子裹的更紧,「别碰我!」 见卫泱反应激烈,那人没再冒然碰卫泱身上的被子,也没说话。 卫泱感觉到,这个人虽然站开了些,但并未离开。 「出去!」卫泱本想呵斥此人一声,却不想自己的声音太过沙哑,听起来不但一点儿气势都没有,还带着一股凄楚。 她真是没用。 「不亲眼看着你把药喝完,我不会走。」 是徐紫川。 卫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量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一些,「把药放下,我待会儿会自己喝。」 「药得趁热喝才好。」徐紫川没有要让步的意思。 「你走后我立马就出来喝。」 「不怕,等这碗药放凉了,我就再去煎一副来。」 徐紫川的意思很明确,非得亲眼看着卫泱把药喝了,绝不妥协。 「徐紫川你混蛋,你就那么想看我狼狈的样子?」 「还能骂人,说明情况不算太糟。」 不算糟吗?可卫泱觉得自己很不好,心里绞痛的都快死了。 「今儿这幅药里,我特意为你添了一味甘草,药比平日里更适口些,你快出来趁热把它喝了。」徐紫川柔声说,这言行分明是在哄卫泱。 卫泱哪里忍心辜负徐紫川的一片好意,只道:「你转过身去别看我,我就出来。」 「我不看你。」 「别骗我。」 「你我之间,连这点儿信任都没有?」徐紫川问。 「那你快转过去。」 「我转好了。」 听徐紫川说他已经转过身去,卫泱这才慢慢松开裹在身上的被子,翻身坐起来。 也不知是因为哭的太久累的,还是因为在被子里捂了太久闷的,卫泱只觉的头晕眼花,有些坐不稳。 在静静坐了一会儿之后,人才缓过神来。 眼下已是日暮时分,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照进屋来,在床前洒下一片金黄。 今儿的天气真好,傍晚的日光都这般明媚灼眼,卫泱记得,当年那件事发生的那天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想到这儿,卫泱刚忍住的泪又止不住滚落下来。 「别哭了,喝药吧。」徐紫川背对着卫泱,背影看上去有些孤清。 徐紫川好像瘦了。 半晌,听身后没再传来抽泣声,徐紫川才又开口,「药就放在床头。」 闻言,卫泱立马将身子往床边挪了挪,双手捧起药碗。 「小心烫。」徐紫川提醒说。 卫泱无言,又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卫泱本来是不想哭,也不愿哭的,但此时此刻,徐紫川的每一句关怀,都叫她感到莫名的委屈。 果然应了那句,人在伤心的时候,你越是哄他,他就越是觉得委屈,哭的也就越凶。 卫泱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将这口气吐了出来,身上仿佛比之前好受了些。 她将药端到口边,尝了一小口。 卫泱记得,徐紫川方才说他在今日这副药里添了些甘草,可这碗药喝起来为何还是那般苦涩。 因打小喝惯了药,任再苦的药,卫泱也从未觉得难以下咽。 但今日这碗药,每喝一口,她都觉得是一种煎熬。 卫泱真想一口气将这碗药喝尽,却又捨不得。 她知道,待她喝完这碗药,徐紫川就会走。 卫泱不是要赖着徐紫川,就是觉得有徐紫川陪在她身边,她会觉得安心些。 可她能留徐紫川一盏茶的时辰,一炷香的时辰,能留的住他一辈子吗? 她不能。 卫泱早已看透,这世上的每一段相逢都是殊途同归的。 结局总逃不过离别。 她能留的住徐紫川须臾,却留不住永远。 因为世上本就没有永远。 想到这儿,卫泱没再迟疑,立刻就将碗中余下的药饮尽。 在将空碗放回床头以后,卫泱与徐紫川说:「你可以走了。」 「卫泱,你就不想跟我说说话吗?」 第一百九十七章一身伤痕累累 「你走,我想自己静一静。」卫泱答。 「你已经自己静了够久的。」徐紫川说。 卫泱没作声,既然徐紫川有心想要开解她,她不该不识好歹。 但有些事,她不知该与徐紫川从何说起。 「那件事,我都听宁将军说了。」 宁棠都跟徐紫川说了? 宁棠竟然会主动与徐紫川说那些。 这两个人有要好到那种程度吗? 她不信。 「他都与你说了什么?」 「说了叫你痛苦至今的事。」 宁棠真的说了! 卫泱不由得攥紧了身上的被子。 「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叫你觉得好受些?」徐紫川问。 根植于她心底的这种痛,比她身上所中的毒还要棘手。 这痛,无药可救。 除非,除非能将那段记忆彻底从她心里挖除。 「徐紫川,你救不了我。」 「我只是想帮你。」 「那…那把你的背借我一会儿。」 「怎么借?」 卫泱没应声,片刻,徐紫川忽然感觉到卫泱将头靠在了他背上。 徐紫川一动也不敢动,任由卫泱这么靠着。 在他眼中,卫泱一直都是以倔强坚韧的形像示人。 但此刻的卫泱,却脆弱的像一层薄薄的晨雾,一挥就散了。 尽管卫泱痛哭的模样叫人无比心疼,但这样的卫泱才像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会笑会哭,有血有肉。 「徐紫川。」 「你说,我听着。」 「既然宁棠都已经跟你说了,你应该知道我的皇长兄,也就是先太子卫澈,并非死于急病暴毙。」 「是。」 「我澈皇兄是死于堕马,而他遇险时,我就近在咫尺。」 「卫泱……」 「我眼睁睁的看着澈皇兄从马背上跌落,被马蹄踏碎了骨头,踏烂了血肉,痛苦的在血泊中挣扎。澈皇兄的血飞溅到我脸上,滚烫滚烫的……」卫泱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见。 之前,徐紫川只是听宁棠简单讲了这件事,并不知道这些细节。 亲眼目睹至亲在自己眼前惨死的那种痛,徐紫川太懂了。 那绝对是一生都无法磨灭的惨痛记忆。 他的确帮不了卫泱。 「想哭就哭出来吧,憋在心里难受。」 「徐紫川,我好累,我没有力气哭…哭了。」 话音刚落,徐紫川就感觉到倚靠在他背上的卫泱,从他背上滑落下去。 「卫泱!」 「我没事,就是好累,想睡一会儿,你别转过来。」 徐紫川稍稍松了口气,正预备说什么,卫泱却先扯了扯他的衣袖,「徐紫川你别走,等我睡着以后你再走。」 「好,我不走。」 「还有,我现在好丑,你别趁我睡着的时候偷看我。」 「好,我不偷看你。」 卫泱没再言语,只管紧紧攥着徐紫川的衣袖。 困意袭来,眼皮越来越重,不多时卫泱就睡着了。 听身后传来的不再是哽咽声而是均匀的唿吸声,徐紫川断定卫泱应该是睡着了。 他正预备起身告辞,却发觉卫泱的一只手正抓着他的衣袖。 徐紫川只怕动作太大,会把卫泱惊醒,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衣袖从卫泱手中抽了出来。 就这么离开,徐紫川实在有些不放心。 尽管他之前答应卫泱,不会趁她睡着的时候偷看她。 但眼下情况特殊,他必须得好好看看卫泱,确定卫泱无碍才能安心。 况且,他并不算偷看卫泱,他看也是正大光明的看。 徐紫川寻思着,也没再犹豫,便转身望向床上熟睡的卫泱。 就如卫泱自己所说,眼下的她真的十分狼狈。 虽然是闭着眼,但双眼周围又肿又红,可见是哭了很久。 小巧白皙的脸上布满了未干的泪痕,额前的碎发也胡乱的黏在脸上。 这样的卫泱虽然狼狈,但一点儿都不丑,反而叫人觉得分外怜惜。 若他没算错,先太子卫澈过逝那年,卫泱应该刚满六岁,而他失去双亲那年,也才将将七岁。 作为与卫泱有过相似经歷的人,徐紫川对卫泱的痛感同身受。 午夜梦回之时,他偶尔也会梦到当年的惨事。 原以为早已癒合于心底的伤疤,还是常常会隐隐作痛。 那痛绝不亚于毒发时的痛。 他是懂卫泱的。 徐紫川想着,情不自禁的抬起手,轻轻抚上卫泱的脸颊。 卫泱你可知,当日在康宁行宫那一面,并非你我头一次见面。 你我头一回见面是在宫里。 那年我五岁,而你才刚满周岁。 当时的你还太小,自然不会记得我,但我却记得你,清楚的记得初见你那天的情景。 那天,你也像今天一样哭的小脸通红。 说来也奇怪,无论是十多年前,还是十多年后的今天,只要看见你流泪,我的心总会不自觉的揪疼。 那时的你,被众星捧月的围在最中间,我只能远远的看着你哭。 而今日,我虽然能守在你身边,亲手为你拭泪,但我心里并不觉得欢喜。 当初的你与我,都是无忧无虑的孩子。 但眼下,我未加冠,你也尚未及笄,却已都是一身伤痕累累。 这些年,你也一样过的很艰辛吧。 徐紫川守在床前,静静的望了卫泱许久。 待心情稍稍平復些以后,才起身离去。 「徐紫川。」 徐紫川原以为卫泱醒了,回身一瞧,却发觉是卫泱在说梦话。 卫泱梦到他了? 在卫泱的梦境中,他究竟是以何种面目出现呢? 卫泱你知道的,徐紫川并非我的本名。 我答应你,总有一日我会亲口将我的真名真姓告诉你。 …… 徐紫川刚从寝殿内走出来,李娥就赶忙迎上前。 「敢问徐郎中,长公主她如何了?」 「药已经喝了,大概是因为哭累了,这会儿正睡着。李姑姑别由着她睡太久,待会儿就进去把人叫起来,劝她吃点儿什么。」 不愧是徐郎中,果然拿他们长公主有办法。 李娥稍稍松了口气,「有劳徐郎中费心了。」 「应该的。」 「奴婢送徐郎中出去。」 「不必,李姑姑还是在这儿守着长公主吧。」 李娥闻言,立马瞅了身旁的太监小顺一眼,「你可得好好伺候徐郎中,若敢有不尽心的地方,不等长公主发落,我也不会轻饶了你。」 小顺赶忙应了声好,便随徐紫川一道向外走去。 第一百九十八章她不是一个人 小顺和忍冬一样,都是李娥一手调教出来的。 相比忍冬,小顺为人更机灵些,也更知变通。 倘若小顺不是个太监而是个宫女,那就轮不到忍冬在卫泱跟前当差了。 小顺身为太监,虽然无法近身侍候卫泱,却很得卫泱器重。 只要是颇为要紧的跑腿差事,卫泱大都会交给小顺去办。 因此,小顺在福熙宫乃至整个皇宫里,都算是颇有头脸的人物。 前儿个,卫泱突然把小顺指去伺候徐紫川,小顺心里原本是不愿意的。 在小顺看来,放眼整个皇宫,无论是在哪里当差,都不如在卫泱跟前当差有前途。 不只有前途,还很自在无拘。 可转念一想,他们长公主平日里那样器重徐郎中,待徐郎中比待几位皇子都亲近,他若能将徐郎中伺候熨帖,也算是功劳一件,长公主自然不会亏待了他。 再者说,徐郎中无论究竟能不能治好他们长公主的病,都不会永远住在皇宫里,也就是说,他迟早还能回到福熙宫他们长公主跟前当差。 想开了,小顺心里就不怨了。 其实,小顺之所以下定决心要踏踏实实的伺候徐紫川,还另有一个原因。 这两日与徐紫川相处下来,小顺发现这位徐郎中虽然看起来清高又孤傲,但待人却很和气。 最要紧的是徐郎中那儿差事少。 平心而论,小顺觉得在徐郎中身边当差,比在他们长公主跟前当差还轻松惬意。 皇宫上下,就没有比这还省心的差事了。 眼下,小顺真的是心甘情愿的追随徐紫川。 这厢,徐紫川刚带着小顺走出福熙宫,就迎面撞见了匆匆而来的卫澜。 一见徐紫川,卫澜立刻加快脚步迎上前。 「给四殿下请安。」 「徐郎中不必拘礼。」卫澜客客气气的与徐紫川说,「今儿在御马监发生的事,我都听说了,我皇妹她还好吗?」 「回四殿下,长公主受到些惊吓,哭了一阵子。眼下已经服过药,正睡着。」 「那我皇妹她…她会不会毒发?」 「四殿下放心,在下已经瞧过,长公主暂时无碍。」 卫澜明显松了口气,「真是万幸,这全是仰仗徐郎中。」 「长公主此番患的是心病,在下无能为力,还是得仰仗四殿下为长公主排忧。」 徐郎中竟晓得他泱皇妹患的是心病? 看来徐郎中对他泱皇妹的「病因」已经瞭然。 那件事也算是宫廷秘闻了,泱皇妹竟然会主动告知他人。 可见他泱皇妹比他想像中的还要倚重这位徐郎中。 「泱儿是我亲妹妹,我定会好好安抚她,徐郎中费心了。」 「那在下告辞。」 「徐郎中慢走。」 徐紫川沖卫澜一礼,便带着小顺先行离去。 卫澜回身,目送徐紫川走远。 早在上回初见徐紫川的时候,卫澜就觉得此人似曾相识。 今日一见,那份感觉愈发强烈。 可他堂堂皇子,自小在宫里长大,之前又怎么可能见过一个来自乡野的郎中呢。 怪了,真是怪了。 …… 卫泱也不知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当她再次醒来,发觉屋里的光线比之前暗了不少。 透过床前的幔帐,隐约能瞧见屋里已经上灯了。 望着坐在床前的那个人,卫泱脱口就要喊徐紫川的名字,却发觉气息仿佛有些不对。 卫泱的舌头不算灵,但鼻子却很灵,徐紫川身上一向都带着淡淡的药香味,而此人身上却没有。 这不是徐紫川,而是,「澜皇兄?」 「皇妹醒了。」 果然是卫澜。 「是。」卫泱应了一声,便要翻身坐起来。 卫澜听见动静,本想掀开床前的幔帐上前帮忙,卫泱却道不必。 即便是亲兄妹,她也不想叫卫澜看见她狼狈不堪的样子。 听卫泱说不必,卫澜也没坚持。 卫泱的性子他清楚,固执又要强的很。 「皇妹饿不饿,要不要皇兄命人去给皇妹准备些膳食过来?」 卫泱饿,很饿,但却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萦绕在她鼻尖的血腥味挥之不散,惹得她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我不想吃。」 「皇妹哪能由着自个的性子,皇妹得吃,还得多吃。」 「我…我听澜皇兄的,待会儿再吃。」 「好。」 短暂的对话以后,便是冗长的沉默。 卫泱是心力交瘁,没力气说话,也不想说话。 而卫澜则是不知该与卫泱说些什么。 开解卫泱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可知当年发生的那件事,不只是卫泱多年以来挥之不去的梦魇,也是他的梦魇。 自那件事发生以后,他整整用了三年才克服对骑马的恐惧。 「澜皇兄。」 卫澜回神,「皇妹说。」 「近来,皇兄为筹备马球大会的事劳心伤神,一定很累。皇兄回宫歇着吧,不必特意留在这儿陪我。」 「皇兄不累,皇兄想陪陪皇妹。」 卫泱闻言,忍不住有些鼻酸。她透过幔帐,望着眼前面容模煳的卫澜,既觉得凄凉,又稍稍有些庆幸。 她不是一个人。 这些年来,她不是一个人在痛苦挣扎。 在那件事上,没人比卫澜更懂她。 只因卫澈出事的那一天,那一刻,她与卫澜骑在同一匹马上。 卫泱还记得,那是个风和日丽,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他们兄妹几个随圣驾前往猎宫行猎。 卫泱记的很清楚,那天樊昭见起风了,只怕她会吹风着凉,便叫她留在猎宫,不许跟去围场。 还是卫澈替她求情,樊昭才肯将她带上。 那是卫泱第一次随驾行猎,也是至今唯一一次随驾行猎。 因为是头一回来围场,卫泱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看见什么都想试试。 奈何李娥看她看的紧,她只能眼巴巴的站在远处过眼瘾。 先帝宠她,见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便说要带她去林子里见识见识。 樊昭担心她的身子,起先不肯答应。 可当着一众人等的面,樊昭哪好公然下了先帝的面子,只好勉强答应。 在千叮咛万嘱咐之后,才将卫泱送上先帝的马背。 能与先帝同乘一骑,简直风光无限。 卫泱既欣喜又兴奋,但这股兴奋劲儿没持续多久,卫泱就蔫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才开始已结束 先帝马骑的虽稳却极快,卫泱受不住马背上的颠簸,边干呕边嚷嚷着要下马。 卫澈见卫泱脸色煞白,心疼不已,便向先帝提议,由他载卫泱进林子。 先帝乐意看到孩子们和睦相处,手足情深的样子,一口就答应了。 可就在卫澈要将卫泱抱上他的马背时,一旁的卫澜却忽然开了口。 说在一众兄弟中,他马骑的不是最稳的却是最慢的,既然卫泱有些晕马,不如来骑他的马。 卫泱心里清楚,卫澜之所以忽然站出来这样说,不只是为她着想,也是为讨好先帝和卫澈。 大夏皇族每年中秋前后都会前往围场行秋猎,这一传统已经沿袭百年。 这不仅仅是一项娱乐,也是众皇子一年一度比拼骑射,展现武艺的绝佳机会。 在猎场上表现出色的皇子,不但能讨得皇上的欢欣,也能藉此在群臣中博得更多声望。 为了稳固储君地位,太子卫澈比谁都需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卫泱有数,倘若卫澈马上载着她,为顾及她,卫澈必定无法在猎场上放开手脚。 别说拔夺头筹,不颗粒无收就不错了。 卫澜倒是个眼明心亮的,竟能想到如此谄媚于卫澈。 而卫澈也是个厚道且精明的人,自然看出了卫澜的用心。 卫澜这情,他领了。 于是,卫澈便应下卫澜的请求,亲自将卫泱抱上了卫澜的马背。 那是…那是卫澈最后一次抱她。 事后,卫泱常常会想,如果当时她能硬赖着卫澈载她,卫澈是不是就不会因为马速太快,以至缰绳绷断,失去平衡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卫澈兴许能逃过一劫的…… 卫泱永远都忘不了卫澈从马背上滚落下来的那一幕,更忘不了卫澈被马乱蹄踏伤的惨状。 那非人的哀嚎声,更是叫人无比心惊。 这世上还有比亲眼目睹至亲在眼前惨死更痛苦的事吗? 卫泱已经记不清当日她是怎么回到猎宫的。 她只记得无论是围场还是猎宫里都一片混乱。 当第二天一早,卫泱得知卫澈已经因为伤势过重,不治身亡时,失声大哭的她脸上依旧还沾着昨日卫澈遇难时飞溅而起的血。 那一年,卫澈十五岁,风华正茂,意气风发。 他是大夏的储君,是大夏来日的希望。 卫泱记得,在惨剧发生之前,樊昭正紧锣密鼓的为卫澈物色太子妃的人选,还说等秋猎回来就定下。 等到明年春,就能将太子妃娶进宫来了。 一切都那么顺遂美好,一切也才刚刚开始。 但这一切的一切,却在众人最意想不到的情况下戛然而止。 人生无法重来,可卫泱就是忍不住一遍一遍的去想。 若事发当日,她没有骑上卫澜的马,那结果会如何? 卫澈因为载着她,一定不会将马骑的太快。 卫澈他或许就不会堕马而死。 也许,结果会更糟也不一定。 她与卫澈可能会双双堕马,皆惨死于马蹄之下。 若真是后者,卫泱也不怕,她愿用自己的身体为卫澈挡下致命的一击,只要卫澈能活着! 她甘愿替卫澈去死。 甘愿去当被众人缅怀的那一个,也不愿一生沉浸在失去至亲的痛苦与自责中,梦魇不断。 泪水无声滑落。 幔帐外,卫澜隐约望见卫泱的肩膀一颤一颤的,似乎是在哭。 见卫泱哭了,卫澜也难受的想哭。 在当年那件事上,卫澜与卫泱几乎有着一模一样的经歷。 他太懂卫泱的感受了。 卫泱如此,不只是觉得伤痛,也是因为害怕。 毕竟,当时的场面太过惨烈,单用「血腥」二字已不足以形容了。 他当时就该捂住卫泱的眼,不叫卫泱去看才对。 但当时他自己都吓傻了,险些也从马背上跌下去,哪还有余力去管顾别人。 他对不住卫泱,也…也对不住卫澈。 听卫澜也哭了,卫泱立刻摸了把泪,「澜皇兄,你别哭。」 「皇妹就叫皇兄陪你一起哭吧。」 卫泱缓缓掀开床前的幔帐,正对上卫澜一双婆娑的泪眼。 兄妹俩再也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 寝殿外,樊昭听着从殿内传出的哭声,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在朝臣们眼中冷毅无比的铁娘子,眼底也在不经意间泛起了点点泪光。 樊昭恨,恨她自己。 两个儿子和一个小女儿,她统共就只有这三个亲骨肉,但身为娘亲,她却一个都没保护好。 她太没用了! 尽管卫澈是因堕马而死,但樊昭从不认为那只是一场单纯的意外。 御用的缰绳无比柔韧,怎么会突然断裂? 一定是有居心叵测之人,在她澈儿的马具上动了手脚。 事发之后,樊昭立刻就命人去调查此事,却没有查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眼看着自己挚爱的长子含怨而死,这是樊昭此生第一不平之事。 此生若不能叫卫澈之冤昭雪,樊昭肯定,她一定会死不瞑目。 卫澈的死叫樊昭悲恸不已,卫泱被害身中剧毒,更是叫樊昭疼的肝肠寸断。 若问比白髮人送黑髮人更残忍的是什么,那就是眼睁睁的看着亲骨肉在自己面前受尽苦楚,一步一步慢慢走向死亡。 每当看到卫泱被剧毒折磨的憔悴不堪,樊昭都痛不欲生。 有一回她做了这样一个梦,梦见一身是血的卫澈紧紧牵着卫泱的手,卫澈说他太寂寞了,想带卫泱去与他作伴。 她大喊着「不要」从噩梦中惊醒。 在确定这只是个梦时,她忍不住大哭起来。 樊昭真想质问苍天,问老天爷为何如此残忍,已经夺走了她一个宝贵的孩子,竟然还要夺走另外一个。 不,是另外两个! 卫渲那孩子虽然不似他兄长和妹妹命途多舛,没有遭到过奸人的戕害,却深受奸人的蛊惑。 卫渲还活着,但他的心却早就已经死了。 想她辛辛苦苦十月怀胎,又拼上性命生下的儿子,竟然与别人连成一气,同仇敌忾的要对付她这个亲娘。 甚至要取了她的性命。 樊昭不明白,她究竟哪里做错了,竟然会生养出这样一个大逆不道的儿子。 樊昭恨卫渲,但卫渲终究是她的亲骨肉。 而就是这既恨又不忍恨的心情,最是磨人。 卫渲的心已经死了,她的心也早就死了。 至于死在什么时候,或许是卫泱身中奇毒之后,也或许是卫澈堕马而死的那年,亦或许是先帝驾崩,离她而去的瞬间。 樊昭不甘!她不甘! 第二百章日久见人心 樊昭自问,她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即便有,若要降下报应,也该报应在她身上,不要去伤害她的孩子。 老天爷不只不公,还不讲道理。 是天要亡她! 但她偏要活着。 她要与天斗与命斗,不会再让老天夺走她最重要的东西。 她要不惜一切的保住卫泱的性命,也要让卫渲已死的心起死回生。 老天爷,你就看着吧。 …… 樊昭在卫泱的寝殿外静静站了许久,直到从殿内传出的哭声转弱,才命人通报。 一听樊昭来了,卫泱和卫澜赶紧抹了把泪。 卫澜忙不迭的起身去迎。 「母后万安。」 樊昭用难得温柔的目光望着卫澜。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在樊昭看来,卫澜并不是个优秀的孩子,更不是个懂得讨人喜欢的孩子,但身为兄长,卫澜对卫泱这个妹妹是真心实意的好。 就凭这一点,她这个做母后的就该格外对卫澜好些。 「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 一向待他不冷不热的樊太后,突然对他这般和气,卫澜十分的受宠若惊。 「母后您来了。」 见卫泱赶着说赶着就要起身下地,樊昭连忙走到床前将人按住,「别动,好好躺着。」 「母后……」 「母后都听说了,泱儿吓坏了。瞧瞧这张小脸,都哭花了。」樊昭边说边掏出帕子替卫泱擦泪。 「女儿知道母后最不喜人哭,是女儿没用,惹母后不高兴了。」 卫泱这话听的樊昭各外揪心,没用的不是卫泱,而是她这个没有保护好自己孩儿的娘亲。 「泱儿瞎说,在母后眼里,泱儿怎么会没用。」 卫泱抿着嘴,已经没力气哭,也没力气说话了,只管往樊昭怀里凑,将脑袋枕在樊昭的肩头上。 卫澜知樊昭与卫泱娘俩定有体己话要说,他杵在这儿只会碍眼,便沖樊昭一礼,说要告辞。 「哀家知道,你这阵子正为筹备马球大会的事费神,虽说正事要紧,但身子更要紧,切勿太过操劳了。」 樊昭突如其来的关怀叫卫澜欣喜,欣喜的都有些不知所措。 他都忘了,樊昭上回用这种温软的口气与他说话,是哪年哪月的事了。 「比起儿臣,母后才是真的辛劳。」 「你知道母后辛劳,就该早日成才,为母后分忧才是。」 分忧吗? 卫澜豁然开朗。 他一直求之不得,甚至一度想过要放弃的机会,竟然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来了。 卫澜略微有些恍惚。 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吧? 泱儿,他的泱皇妹果然是他的福星。 卫澜勉强按捺住心中的振奋与狂喜,恭恭敬敬的沖樊昭一礼,「能为母后分忧,是儿臣的荣幸,儿臣定不会叫母后失望。」 卫澜这孩子也没有她想像中那么木讷。 樊昭倒是有些期待卫澜来日的表现。 在卫澜告辞以后,卫泱又靠在樊昭怀里缓了好一阵子才恢復些力气。 「叫母后为女儿忧心了。」 「泱儿若想要母后不忧心,就乖乖吃几口饭。」 眼下,卫泱真的是丁点儿胃口都没有,可既然樊昭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她若执意不肯吃,那就显得太不懂事了。 卫泱只好点点头,「女儿吃。」 「母后听说,你每回身子不适的时候,都爱吃鸡茸熬的粥。母后已经命膳房的人,把粥备好了。」 已经把粥备好了吗? 看来樊昭并不是刚来,应该来了有一阵子了,只是没有进来而已。 如此,她之前与卫澜说的话,樊昭应该都听见了。 而她与卫澜抱头痛哭的事…… 怪不得方才樊昭待卫澜那般亲切,还主动提出叫卫澜替她分忧。 樊昭正在渐渐发现卫澜的好。 卫澜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呢? 满满一碗香气四溢的鸡茸粥端到眼前,卫泱依旧没有任何食慾。 樊昭端起鸡茸粥,说要餵给卫泱吃。 卫泱还没病弱到不能自己进食,本不愿劳烦樊昭。 可见樊昭执意要亲自餵她,卫泱也不愿叫樊昭扫兴,便乖乖的张开了嘴。 福来出品的鸡茸粥,一如既往的美味。 但此刻,卫泱却无法享受这个美味,每一勺粥从含在嘴里到咽下,都是种煎熬。 若依着卫泱的性子,在吃不下东西的时候,她绝对不会逼着自己硬吃。 然而眼下,未免樊昭担心,她只能硬着头皮一口接着一口的吃。 在将一整碗粥餵卫泱吃下以后,樊昭关怀道:「泱儿有没有觉得好受些?」 心里还是难受的要命,但身上的确是比之前有力气了。 人果然还是该好好吃饭,尤其是在心里难受的时候。 心已经够痛了,若连身子也垮了,状况只会更糟。 卫泱暗下决心,即便来日她碰上再难受的事,也一定要好好吃饭。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只要本钱还在,就有机会重振旗鼓。 「母后,我觉得好多了。」 见卫泱原本苍白苍白的脸的确恢復了些许血色,樊昭不禁轻抚上卫泱的脸颊,柔声说:「泱儿往后别再碰马了,依母后看,马球大会也取消算了。」 「母后,不可!」 「你这孩子。」樊昭轻嘆一声,「可知母后最见不得你煎熬难受。」 「母后……」卫泱望着樊昭,见樊昭眼底似乎涌动着泪光。 她坚毅果敢的母后,何时如此消沉过? 卫泱不免有些自责。 想她只顾着自己痛哭流涕的发泄,却完全没顾及樊昭的感受。 她失去的是兄长,而樊昭失去的可是亲生儿子。 丧子之痛,锥心刺骨,樊昭心里的痛,比她只多不少。 她心里难受,能不管不顾的大哭一场来宣洩。 但樊昭却不能。 想到这儿,卫泱不由得握紧了樊昭的手,「母后放心,我以后一定会保重自己,不叫母后再为我忧心。」 闻言,樊昭立马回握住卫泱的手,「都怪母后,是母后没用,没能保护好你。」 樊昭的声音略带些哽咽,眼中泪光闪烁。 卫泱慌了。 她从未见樊昭哭过。 即使哭,樊昭也只会背过身去,从不会在人前落泪。 她们母女是一样的。 自卫澈走后,她们嘴上对卫澈绝口不提,但心里却从未将这个人放下。 而除了卫澈以外,卫泱知道,还有一个人沉甸甸的压在樊昭心里,叫樊昭放心不下。 第二百零一章猜测,经不起推敲 另一个压在樊昭心里的人,就是她。 卫泱知道,对于她被害中毒这件事,樊昭心里也从未放下过。 而正饱受剧毒折磨的她,也没法放下。 卫泱永远不会忘记,她身中奇毒的那年,正好就是她穿越来的那年。 那一年她三岁。 就在她穿越到此的第三年,也就是她六岁的时候,卫澈堕马身亡。 卫澈堕马的时候,卫泱就在现场,并且距离卫澈仅咫尺之遥。 卫泱看的很清楚,卫澈的的确确是自己从马背上跌落下去的,并非有人恶意碰撞才导致。 事后,卫泱听说,卫澈之所以会突然失去平衡而堕马,是因为缰绳磨损,突然绷断所致。 无论从事发现场还是从事后所收集到的证据来看,这都只是一场意外。 但直觉告诉卫泱,卫澈之死绝对不像表面上看去这么简单。 卫澈是被人害死的! 设计之人,只是用了比三年前直接在卫澈的膳食中投毒,更隐蔽的手段而已。 害卫澈堕马的人会是谁? 他是如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这一切的部署。 还有目的,他害死卫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卫泱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疑惑。 起先,卫泱认为,此人谋害卫澈的目的是为夺储。 但这个猜测,却经不起推敲。 倘若真有某股势力想要拉下卫澈这个太子,推举其他皇子继任储君,也总要能找出像样的人选。 先帝膝下一共只有五个儿子,而这五子中,除了卫澈以外,也就只有与卫澈一母同胞的卫渲最有资格继承大统。 其他三子,皆因这样或那样的缘故,不配问鼎帝位。 三皇子卫渊头一个就被排除在外。 卫渊的生母楚贵妃和外祖父忠勇候楚敬之,是合谋毒害皇后与太子的罪妃和罪臣。 单凭这一点,就够卫渊一世不得翻身。 卫渊想要登临帝位,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应该没人会傻到去扶植这样一个皇子。 要知道,拥立卫渊,闹不好可是要被认为有意图谋反之心的。 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卫渊是那般处境,四皇子卫澜的处境也不比卫渊好多少。 卫澜的生母董婕妤是在生卫澜时难产而死。 没有生母为之筹谋打算也就罢了,偏卫澜的外祖家还是个寒门小户。 董氏一族不但帮不上卫澜什么,反而要赖着卫澜接济。 身为一个资质平庸,又无根基,更不得先帝喜欢的皇子。 那满朝的人精怎么会青睐于卫渊。 至于卫漓,就更不必说了。 单凭卫漓有个做太监的舅舅,就註定他一辈子都与皇位无缘。 一国之君竟然有个太监舅舅,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而抛去这些原因不讲,单从大夏的礼法制度上来讲,卫渊、卫澜和卫漓兄弟三个,也註定无法成为储君人选。 大夏皇位的继承,奉行的是严格的嫡长子继承制。 先论嫡再论长幼。 打个比方,即便卫渊比卫渲要年长,但在皇位继承上,嫡出的卫渲也比庶出的卫渊享有优先,更别说卫渲本就比卫渊要大上三天。 卫澈英年早逝,无论从礼法还是根基背景上来讲,卫渲都是不二的新任太子人选。 卫澈与卫渲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性情相似,背景相同。 在外界看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无论由这兄弟两人中的哪一位来继承大统,都是一样的。 谁会豁上性命去害卫澈,推卫渲出来继任太子呢? 除非是个疯子。 还有一种可能,是卫渲他为了能当上…… 不会,绝对不会! 卫渲打小就性子慈软,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他怎么可能为一己私慾去害自己的亲兄长。 况且,卫澈出事那年,卫渲才十三岁。 就算卫渲真是狼子野心,他也没那个害人的心眼。 既然可以肯定不是内讧,那幕后主使八成是冲着樊昭来的。 但这种猜测,也是经不起推敲的。 倘若幕后主使之人,真是为了打压樊昭,打压辅国公府,他不该只对付卫澈,也该继续下手对付卫渲。 然而在卫澈过世以后,卫渲却很顺利的继任太子,又在先帝驾崩以后,顺理成章的登临帝位。 因此,卫泱大胆猜测,卫澈之死应该与夺储无关。 兴许是卫澈无意中与谁结仇,才招来这杀身之祸? 不对,卫澈为人温良厚道,一向与人为善。 卫泱就从未见卫澈与谁大声说过话,更没听过有人在背后说卫澈一个不字。 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好人,怎么会与人结下深仇大恨。 难道是因为有人记恨樊昭,故而报復在卫澈身上? 若真是如此,那么那始作俑者的身份就太难猜了。 据卫泱所知,樊昭为后的这些年,因雷厉风行的做派,在后宫和前朝都得罪过不少人。 说仇家多如繁星也不为过。 或许真的是因为樊昭,所以卫澈才会…… 卫泱见樊昭眼中似有悔意,心想,母后她是在追悔吧。 樊昭的确是在后悔,后悔她年轻时因太过意气,做出不少与人不留余地的事。 也因此与不少人结怨。 随着年纪渐长她才慢慢明白,有时候给人留余地,就是给自己留余地。 在将旁人逼上绝境之时,你也一样是站在悬崖边上。 但当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倘若她的澈儿真是被她连累才惨遭奸人暗算,这叫她如何面对自己? 樊昭还后悔。 早在卫澈出事的三年前,就有人意图下毒谋害卫澈,却意外害的无辜的卫泱中毒。 从那时起,她就该加倍警觉才是。 是她这个做娘亲的太疏忽,才害的卫澈冤死。 樊昭恨死了那谋害卫澈的奸人,但她更恨自己。 这一生,直到最后闭上眼之前,她都无法原谅她自己。 「母后。」卫泱倾身上前,将自己的脸贴在樊昭的脸上,「在泱儿心里,母后是世上最好的娘亲。」 樊昭心头一热,立马将卫泱紧紧揽入怀中。 她急着过来福熙宫,原是打算好好安抚卫泱,却没想到反被卫泱安慰了。 她的泱儿打小就最是善解人意,乖巧懂事。 她根本无法想像失去卫泱的日子。 澈儿已逝,泱儿绝不能再有丁点儿闪失,否则要她怎么活下去。 第二百零二章好奇心会害死人 眼前的樊昭叫卫泱觉得很陌生。 在她眼中,她的母后是摄政太后,是众人口中的铁娘子。 樊昭一声咳嗽,前朝也要抖三抖。 但眼前的樊昭,却像是一个寻常的女人一般,温柔又脆弱。 尽管陌生,但卫泱好喜欢此刻的樊昭。 她从未觉得她母后是如此的和气易亲近。 …… 樊昭起身离开时,天已经黑透了。 这厢,樊昭刚从卫泱的寝殿内走出来,就见从暗处闪出来一个人。 樊昭吓了一跳,心道,究竟是何人如此冒失。 正欲出言责备,才借廊下略显昏暗的烛火之光看清,来者不是旁人,正是沈识珺。 一见是沈识珺,樊昭原本凌厉的目光立刻变的温软了几分。 「太后万安。」沈识珺恭恭敬敬的沖樊昭一礼。 「起来吧。」樊昭颇为和气的与沈识珺说,「哀家已经听说你搬来福熙宫住的事。」 「臣女唐突了。」 樊昭是个明白人,沈识珺的脾气秉性她清楚,并不是个不懂分寸的姑娘。 必定是有什么苦衷,才决定从崔婕妤那儿搬出来,她自然不会怪罪沈识珺什么。 沈氏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往后住在福熙宫,好好与泱儿作伴。你初来乍到的,若缺什么只管跟哀家说,莫要委屈了自个。」 尽管樊昭所言,都是些场面话,但沈识珺心里依旧很感激。 「臣女谢太后关怀。」 「你是功臣遗孀,又是泱儿的伴读,这都是应该的。」 樊昭捧她,她却不能真把自己当回事,沈识珺忙沖樊昭一礼,「蒙太后和长公主不弃,臣女才能有今日的安稳,太后与长公主对臣女恩同再造。」 「你是个稳重又懂事的孩子,日后就替哀家多关怀关怀泱儿。」 沈识珺赶忙点头,「敢问太后,臣女能进屋去瞧瞧长公主吗?」 「时辰有些晚了,你回去歇着吧,明日再瞧不迟。」 沈识珺闻言,立刻应了声是。 樊昭也没再与沈识珺多说什么,便吩咐摆驾回景和宫。 见樊昭被一众人拥簇着走远,沈识珺这才大舒了口气。 从樊太后的神情来看,卫泱应该已经没事了。 这真是可喜可贺。 尽管危机已经基本解除,但沈识珺心里依旧止不住好奇。 卫泱今日究竟为何会突然当众失仪,痛哭不止? 李姑姑对此讳莫如深,不愿多谈。 而樊太后竟然也被此事给惊动了。 可见此事一定事关重大。 沈识珺心里有数,这件事恐怕不是她一介小小臣女能追究起的。 别说眼下,众人都对此事诸多迴避,不愿将内情告之于她。 即便有人忽然跳出来,说要将此事的前因后果通通讲给她听,她也不会听。 在皇宫里,知道的事越多,死的就越快。 她不想死,那就只能选择乖乖的当个聋子和哑巴。 …… 卫泱是装睡的,樊昭一走,她就掀开被子坐起身来。 「半夏。」 半夏匆匆来到床前,「主子,您醒了?」 不是醒了,是压根就没睡。 出了一身的汗,身上黏黏腻腻的,哪能睡的着,即便勉强睡着,一觉醒来也不觉得解乏。 「半夏,伺候我沐浴更衣。」 半夏得令,立刻下去张罗。 可见夜里突然起了风,半夏只怕卫泱赶在这个时辰沐浴,会着风寒。 这罪过她可担待不起。 于是,半夏特意去向李娥请示。 李娥斟酌了片刻,便叫半夏按着卫泱的吩咐去准备,而自个则亲自坐镇,伺候卫泱沐浴。 见李娥来了,卫泱多少有些意外。 李娥已经许久都没亲自伺候她沐浴了,好像自打她从景和宫搬出来,自立门户以后就没有过。 不过从前,在她小的时候,每回都是李娥亲自伺候她沐浴更衣。 因怕卫泱着凉,李娥特意将水兑的比平时稍稍热些。 泡个热水澡跟一觉酣睡到天亮的效果差不多,都是最解乏的。 卫泱才进浴桶坐了一小会儿,就觉得浑身上下酸酸紧紧的肌肉都松快下来。 她挪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浴桶一侧,真恨不能一直泡在热乎乎的水里不出来。 「奴婢替长公主洗头。」 「不劳烦姑姑,我自己来。」 「长公主累了,就叫奴婢伺候您吧。」 「那就有劳姑姑了。」 哪会是有劳,李娥心里分明是乐意的要命。 卫泱是李娥一手照看长大的,从前只要是有关卫泱的事,无论是梳洗沐浴,还是更衣上夜,她总是亲力亲为。 但这几年,随着半夏和忍冬这批小的成长起来,能为她分担差事以后,她能亲自为卫泱做的事就越来越少。 李娥都忘了,她上回伺候卫泱洗头是哪年哪月的事了。 眼下能亲自伺候卫泱沐浴,亲手为卫泱洗头,李娥高兴。 「姑姑洗头真舒服,比半夏和忍冬都强。」卫泱说。 「那日后都由奴婢来伺候长公主洗头。」 「哪好总劳烦姑姑。」 「长公主别看奴婢年纪不轻了,可奴婢的身子骨还硬朗的很,再伺候长公主二十年都不成问题。」 是啊,李姑姑除了腿疾会偶尔发作以外,身子骨一向硬朗。 明明已经四十出头,看上去却像三十出头的样子。 卫泱晓得,李姑姑说还能再接着伺候她二十年,并不是胡说哄她。 可她呢,她能再安安稳稳的活上二十年吗? 不管了,能活一天算一天吧。 身中那般刁钻的剧毒,她还能活到现在,就已经是个奇蹟了。 她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不停的创造奇蹟。 想到这儿,卫泱心里就畅快多了。 「姑姑说话算话,二十年只是打底,姑姑一定要再陪我三十年。」 「好,奴婢答应长公主。」李娥说,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人,脸上不觉间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李娥舀起一瓢水,缓缓的浇在卫泱如瀑的黑髮上。 被打湿的头髮,就像是一块柔软的黑缎,贴在卫泱的后背上。 「长公主好像又瘦了,眼见已经入秋,是时候寻几个好的药膳方子,给长公主补补身子了。」 「我听姑姑的。」 李娥温然一笑,又专心给卫泱洗起头髮来。 「长公主头发生的美,像极了太后娘娘。」 「父皇在时也曾这么说过,说我的头髮又黑又亮随母后,而渲哥哥就随了父皇,至于澈哥哥……」 卫泱本有意迴避,不想再提卫澈。 却在不经意间,又将人提起。 第二百零三章巧合或人为 听卫泱幽幽的嘆了口气,李娥心里也不好受。 她知道,先太子卫澈的意外亡故,就是卫泱心里的一道坎。 这些年来,她一直都小心翼翼,尽量不要提及与先太子有关的事。 但如今看来,只一味的迴避,未必就好。 李娥寻思着,便接上卫泱之前的话茬说:「澈殿下与长公主一样,头髮都随了太后,又黑又亮,至于性情就随了先帝,温文尔雅,宽厚仁慈。」 「姑姑从前也伺候过我澈哥哥吗?」卫泱问。 「伺候过一阵子。」李娥答。 「想来,澈哥哥一定比我要好伺候的多。」 「长公主与澈殿下一样,都好伺候。」 「姑姑骗人,我怎么能跟澈哥哥比,澈哥哥可是出了名的谦谦君子。」 李娥浅笑,「不瞒长公主,澈殿下小的时候也是颇为顽皮的。」 卫泱闻言,立马回身,一脸惊奇的望着李娥问:「姑姑此言当真?」 「当真。」 「那姑姑快跟我讲讲,我澈哥哥是怎么个顽皮法。」 李娥也不卖关子,一边替卫泱洗头髮,一边与卫泱讲着有关卫澈的趣事。 明明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的日常小事,卫泱却听的津津有味。 而一向寡言的李娥,今日也出奇的健谈。 浴桶里的水凉了再添,添了又凉,如此反覆几次,直到浴桶里的水都快漫出来,卫泱才肯从浴桶里出来。 夜里,尤其是临睡之前,本不该洗头的。 若长此以往,有很大的机率会患上偏头疼的毛病。 卫泱深知这一点,奈何她出了一身的臭汗,不洗不行,因此才破了例。 为了健康着想,卫泱暗下决心,保证下不为例。 赶在大晚上洗头,本就不妥,若再湿着头髮睡,那就纯属作死。 卫泱必须要等到头髮都干透了才能睡。 在没有吹风机的年代,等头髮自然晾干,真的是个耐心活。 每当这种时候,卫泱都会心生抱怨,为何她的头髮要这么长这么厚。 折腾了整整一天,卫泱身上是真累了,也没力气再拉着李娥说话,便叫李娥回去了。 而她自己,则靠坐在床上闭目养神,坐等头髮干透。 卫泱一闭上眼,眼前就会不断的浮现出今日在御马监发生的事。 除了觉得心里略微有些不适以外,卫泱还觉得今日之事,似乎哪里透着一丝蹊跷。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儿呢? 老鼠!是老鼠! 偌大个皇宫,会有几只老鼠并不奇怪。 而御马监里,因堆放着大量的饲料和饲草,会引来老鼠垂涎就更不奇怪了。 真正奇怪的不是御马监里会有老鼠,而是以老鼠的习性,一般都是在夜间活动,并且都会躲着人走。 哪有在光天化日之下,主动往人多空旷处跑的老鼠。 除非这只老鼠疯了,要么就是有人疯了。 卫泱自穿越以来,在这座皇宫里一住就是十年,见过不少极其刁钻的害人手段。 卫泱有理由相信,今日在跑马场上出现的那只老鼠,是人为投放的。 其实,马本身是不怕老鼠的,不过这只是从理论上来讲。 实际上,面对张牙舞爪的老鼠来来回回的在附近转悠,马即便不怕,也会觉得很不安。 那马就有受惊发狂的危险。 既然认定,老鼠是被人蓄意投放的,那投放老鼠之人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惊马害人。 那么此人究竟想要害谁呢? 今日在跑马场上中招受害的人是宁棠。 难道此人的目标就是宁棠? 也不尽然。 老鼠不同于猫狗和鸟雀,不太容易驯化。 不是你指哪儿,它就肯去哪儿。 即便此人真有能耐将老鼠驯化,只怕也没本事拿捏好时机,指挥这只老鼠往狂奔中的马蹄子底下钻。 卫泱想,今日在跑马场上发生的一切,应该只是个巧合。 不能因此就武断的咬定,此人要戕害的目标就是宁棠。 那此人的目标会是谁呢? 或许,此人根本就没有明确的目标。 他只是想借老鼠在御马监引起骚乱而已。 卫泱只要一想到失控的踏雪,险些载着宁棠撞向一旁的徐紫川和夜照,仍旧吓得直发抖。 索性宁棠和徐紫川都骑术高超,若换作骑术泛泛之人,只怕这两个人和这两匹马都已经没了。 卫泱猜,蓄意在御马监投放老鼠的这个人,未必就存了杀人的心思。 但这件事已经不能算作单纯的恶作剧了。 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做出这种黑了心肠的事! 卫泱暗下决心,一定要将此人揪出来,叫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 卫泱也不知昨夜她是何时睡着的,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卫泱只当时辰还早,正预备翻身再小睡一会儿,却听窗外传来阵阵雨声。 下雨了吗? 卫泱忙朗声问半夏,「半夏,眼下什么时辰了?」 得此一问,半夏立马来到床前,「主子您醒了,眼下已经是辰时二刻了。」 什么!都已经这个时辰了? 卫泱立马翻身坐起来,「快,快伺候我梳洗,我得赶紧去尚文馆才行。」 「主子莫急,昨日太后临走前曾特别交代,叫长公主今日不必去尚文馆,只管好好留在宫里歇上一日。所以,奴婢们才没急着喊主子起来。」 原是樊昭的交代。 但卫泱还是忍不住嘆了口气,她昨日才刚刚复课,今日就又缺课了。 她真是好没用。 「时辰还早,主子再睡会儿吧。」半夏劝道。 「不睡了。」卫泱边说边起身下了地,「半夏,伺候我梳……」 话还没说完,卫泱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若非半夏及时上前扶了一把,卫泱这一跤只怕摔定了。 「主子,您怎么了?」半夏见状,紧张的声儿都有些发抖。 「先扶我坐回去。」卫泱吩咐说。 半夏得令,赶紧小心翼翼的将人扶回床上坐下。 卫泱坐着缓了一会儿才又对半夏说:「大概是方才勐地一下站起来,才会觉得有些头晕,我坐会儿就好了,你不必害怕。」 「主子,您的手有些烫,双颊也泛红,依奴婢看,您只怕是着了风寒。」 她果然骗不过半夏,谁叫这丫头略通医术呢。 的确,卫泱是觉得自己身上有些发烫,关节和肌肉亦有些酸痛,整个人没什么力气。 这是典型的风寒症状。 卫泱断定,一定是因为她昨夜头髮没干就唿唿大睡,造成的恶果。 原以为偶尔一次没事儿,谁知就是那么背。 卫泱发誓,她以后再也不存这种侥倖心理了。 第二百零四章不情之请 眼见瞒不过半夏,卫泱只得老实承认。 「一点儿风寒而已,你莫要声张。」 风寒怎么能用「一点儿」来形容呢! 「主子,风寒可大可小,依奴婢之见,还是请徐郎中来为您瞧瞧,方才妥当。」半夏劝道。 叫徐紫川过来,她是找骂呢。 「我说个方子给你,你照方子把药抓好再煎来。记住,莫要惊动了旁人。」 半夏迟疑,没立即应声。 「眼下正下着雨,徐郎中大病未愈,怎么好叫他拖着病躯,冒着大雨来回奔波呢。倘若事后,徐郎中因我而病情加剧,我心里怎么过意的去。」卫泱说,是真心捨不得徐紫川为她额外的费心操劳。 半夏听卫泱这话讲的有理,便依着卫泱交代的方子抓药煎药去了。 趁着半夏去煎药的空当,卫泱闲来无事又琢磨起老鼠的事来。 目前,还没有任何确实的证据来证明,御马监的老鼠系人为投放的。 但有些事,宁可信其有。 毕竟,昨日差点儿就出了人命。 倘若真是有人恶意的在御马监投放老鼠,在尝到些甜头以后,难保此人不会再变本加厉的作恶。 要知道,阖宫上下的马可全都养在御马监。 不只是她的马和卫澜、卫漓的马,樊昭和卫渲,还有整个后宫的马也都养在御马监。 昨日也算万幸,惊的是骑术精湛的宁棠的马。 一旦下回又惊了樊昭或卫渲的马……卫泱简直不敢想。 若真有那么一个幕后主使存在,她一定要将此人给揪出来。 可单凭一只死老鼠,她如何能将那主使之人找出来? 依卫泱所见,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御马监做这种勾当,还不被人发觉生疑。 此人必定不可能亲自动手。 也就是说,御马监里一定有奸人的内应。 只要她能将那个内应抓住,那么幕后主使也就会随之浮出水面。 初步的「抓鬼」思路卫泱已经有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实施下去。 卫泱做事一向喜欢亲力亲为,这回的事她也想亲自去查。 但卫泱却怕由她出面,会闹的动静太大,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看来,还是得命人先暗地里调查一番才是。 只是派谁去呢? 她手底下可都是能办事的人,卫泱自信,无论将此事交给半夏还是忍冬去办,都能办的妥妥噹噹。 但半夏和忍冬都是宫女,还是她的贴身宫女。 叫她俩去查这件事,只怕也不太方便。 可惜小顺被她派去伺候徐紫川了,否则叫小顺去办这件事最合适。 其实,卫泱跟前不只小顺一个能用的太监。 却只有小顺一个她用起来最得力,也最放心。 这厢,卫泱正考虑除了小顺以外,她还能启用哪个太监时,就见忍冬进屋来报,「主子,沈姑娘正候在殿外,想当面给主子请安。」 天哪,她怎么把沈识珺给忘了! 她昨日只顾着自己痛苦,自己发泄,完全将刚搬来福熙宫的沈识珺给抛诸脑后了。 卫泱心中懊恼又惭愧,「快去将人请进来。」 不多时,沈识珺就进了屋。 「臣女给长公主请安。」沈识珺才站定,就恭恭敬敬的沖卫泱施了一礼。 「识珺,快过来我身边坐。」 沈识珺闻言,立马往前挪了几步,来到卫泱床前站下,却没敢坐。 「方才瞧见半夏,知道长公主已经睡醒了,便想着过来瞧瞧长公主,也不知扰没扰了长公主的清净。」 「我正闷着呢,你即便不来,我也要命人喊你过来陪我说话。」卫泱说着,伸手拉了沈识珺一把,将人拉到床边坐下了。 沈识珺见卫泱的脸色虽然不太好,但精神却不错,无疑松了口气,「见长公主好好的,臣女就放心了。」 「我昨儿吓着你了吧?」 「臣女就是担心长公主,您身上还难受吗?」 卫泱点头,「还难受的很呢。」 一听这话,沈识珺立刻紧张起来,「那可得赶紧请徐郎中过来给长公主瞧瞧。」 卫泱莞尔一笑,「我要是不装的很难受,咱俩这会儿就不是在这儿闲聊,而是在尚文馆里对着崔太傅了,你还不谢我。」 原来长公主是在与她玩笑呢。 「长公主惯爱戏弄臣女。」 「冤枉啊,我哪里捨得戏弄你。」 见卫泱能说能笑,应该是大好了,沈识珺总算是彻底舒了口气。 「你初来福熙宫,可还住的惯?」卫泱关怀说。 「回长公主,李姑姑周到,处处都为臣女打点的妥帖,臣女住的很习惯。」 卫泱点头,「识珺,你听我的话,在福熙宫住你一定不要太拘谨。毕竟在出嫁之前,你都会住在这儿。倘若住的不舒服,岂不是日日都在煎熬。」 闻言,沈识珺的脸立刻就红了,「嫁人的事,是还早呢。」 「也不算早了。」卫泱应道,「明年初你就及笄了,姑娘家及笄,就意味着成年,便能出嫁了。」 「回长公主,婚姻大事听从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女何时出嫁,又要嫁给什么人,岂是奴婢自己能做主的。」沈识珺说,神情惨澹。 「识珺,你虽姓沈,但你既然是我的伴读,那就算是我的人。有我在,看谁敢随随便便的逼你出嫁。」卫泱说着,拉过沈识珺的手,轻轻的握了握,「你放心,来日我会求母后做主,为你择个出色的夫君,显赫的婆家。」 能听到卫泱如此许诺于她,沈识珺心中真真是感动不已。 「谢长公主如此为臣女打算。」 「那你老实告诉我,你心里有没有中意的人?」卫泱这也算是明知故问了。 她看的出,沈识珺对宁棠有意,但总要当事人亲口承认才作数。 得此一问,沈识珺静默了片刻才开口,「情爱与臣女来说就如镜中花,水中月,都是虚无缥缈,臣女并不奢望拥有。」 卫泱啧啧,沈识珺才多大,就把这世间的情爱都给看透了。 「别说傻话,即便眼下没有,来日总会遇上一个叫你满意的夫君人选。」 这厢,卫泱话音落,沈识珺就噌的一下站起身来,接着又沖卫泱行了一礼。 「识珺,好好的你这是做什么?」卫泱不解。 「长公主,臣女有个不情之请。」 不情之请吗?听起来似乎是不太容易办的事。 卫泱不敢冒然答应,「你先说来听听。」 第二百零五章宅斗玩心,宫斗玩命 「长公主,臣女不想嫁人,臣女想做女官。」沈识珺说。 女官吗? 做女官,不失为一个好出路。 女官有品级,也有俸禄,算是这个年代少有的女子不必依靠男子,单靠自己就能丰衣足食的体面职业。 但做女官有利便有弊。 嫁作世家妇,总逃不了被卷进内宅的斗争。 而在宫里讨生活,难免会被搅进后宫甚至前朝的是非争斗中去。 宅斗玩的是心眼,基本上玩不死人。 但宫斗玩的就是命。 一个不小心不但会把自己玩死,还会株连满门。 不是卫泱给沈识珺泼冷水,在宫里做女官的,就没几个能活到寿终正寝。 即便偶尔有那么一两个运气好的,能得好死。 可一辈子都困在皇宫里,按部就班的过日子,复制粘贴,再复制再粘贴。 像这样周而復始,毫无期待的人生,不觉得乏味吗? 卫泱始终觉得,比起长度,生命的质量才更加重要。 与其庸碌无为,浑浑噩噩的活到百年,倒不如轰轰烈烈,精彩绝伦的活过短暂的一生。 但人各有志,若女官的生活,真的是沈识珺所追求的,她又能说什么。 只是,被世家大族选送入宫为女官的,大都是没有太大联姻价值的庶出女。 还没听说像沈识珺这样勛贵人家出身的嫡女,被家族送进宫来做女官的。 尽管长兴伯府早已是家道中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打着长兴伯嫡孙女的名号,沈识珺不难找到一户好婆家。 更况且,她方才已经答应过沈识珺,沈识珺的婚事她回头会求樊昭做主。 沈识珺完全不必担心自己来日会嫁的不好。 识珺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丫头何必非要走女官这条路。 「识珺,你先坐下。」卫泱柔声说。 「长公主这是答应了?」 卫泱没应声,只管将沈识珺拉回身边坐下,这才开腔,「你还年轻,无论做什么决定,都切忌冲动,无论是嫁人,还是做女官,你都不必急着定下,再好好想想吧。」 「长公主,臣女心意已决。」 「识珺,来日的路还长,这路究竟要如何走下去,都是边走边看的,你没必要立刻下这种决定。」 沈识珺闻言,心中凄凄。 不错,就如长公主所言,来日的路是还很长,但她可以预见,她毕生的夙愿几乎已经无法达成。 倘若不能嫁给宁棠为妻,她愿孑然一身,孤独终老,也不愿委曲求全的委身于他人。 沈识珺自然不会与卫泱讲实话,既是羞于开口,也是因为不敢开口。 毕竟,宁棠不仅仅是卫泱的表兄,还是…… 沈识珺心里清楚,宁棠还是樊太后为卫泱看中的驸马人选。 长公主,臣女怎么敢当面向您坦白,臣女一直以来都在觊觎着你的男人。 嫉妒,沈识珺曾发了疯似的嫉妒着卫泱。 但她从不曾有哪怕一刻厌憎过卫泱。 不为别的,只因卫泱对她太好。 那份关怀与体贴,甚至远胜于她的亲娘。 若她为不能如愿得到宁棠而去怨恨无辜的卫泱,那她就太不是人了。 不过,沈识珺也不是没冒出过那种恶毒的念头。 沈识珺知道,卫泱曾被预言活不过十六岁。 如若这预言真的应验,她保不准还有机会。 就是因为这一时煳涂冒出来的邪恶念头,沈识珺把自己恨了个死。 她怎么可以,怎么能这样恶意诅咒长公主,简直是恩将仇报,畜生不如! 沈识珺想通了。 她终究是配不上宁棠的,无论是家世还是人品。 既然她註定与宁棠无缘,与其叫宁棠娶了别人,她宁可卫泱与宁棠能结成连理。 至于她想成为卫泱身边的女官,也是带着些私心的。 她既然无福成为宁棠的妻子,那她愿意成为宁棠妻子的侍从,每日都能在离宁棠最近的地方看着他。 如此一生,她也满足了。 她沈识珺竟然会为这种无耻的理由,才想要留在卫泱身边做女官,沈识珺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但她根本就无法控制对宁棠的思慕。 自从五年前,在崇武馆的马场,宁棠救了险些堕马的她开始,宁棠就像一粒种子扎根在她心中,到如今早已长成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 树在人才能活着。 沈识珺晓得,在宁棠离开的这五年间,卫泱一直都很想念宁棠。 可她对宁棠的思念,绝不会输给卫泱,甚至比卫泱还要多。 这五年里,她只要一想念宁棠,就会去崇武馆骑马。 五年过去,她如今的骑术不仅在女子中算拔尖的,甚至不输多数男子。 昨日,能亲耳听到宁棠夸奖她的骑术,沈识珺心里真高兴。 但同时她也看的清明,只要有卫泱在,宁棠的眼就无法从卫泱身上挪开。 何为郎才女貌,说的就是宁棠与卫泱吧。 沈识珺是真心觉得宁棠与卫泱很般配,这两个人好像天生就该是一对的。 但在尘埃尚未落定之前,请容她再存一丝妄想。 或许她与宁棠…… 「识珺?」 「长公主,臣女明白了,做女官的事臣女会再好好想想。」 卫泱看的出,沈识珺是有心事,还是不小的心事。 而这心事,八成与宁棠有关。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她不也是一样。 卫泱寻思着,正预备说几句什么,开解开解沈识珺,却听殿外通报说卫漓来了。 奇怪,这个时辰卫漓本该在尚文馆念书的,怎么会突然跑来她这儿? 沈识珺是个有眼力界的,一听说卫漓来了,便立刻起身要告辞。 「我见你眼底一片乌青,想必昨夜一定没睡好。这下雨的天气最适合补觉,你不必拘着自己,困了就睡,饿了就吃,我这福熙宫最不讲的就是规矩。」卫泱与沈识珺交代说。 沈识珺点头,便匆匆告退了。 沈识珺前脚才走,卫漓后脚就进了屋。 「皇姐万安。」 「成了,眼前又没外人,咱们姐弟就不必拘着这些礼数了。说说吧,你这会儿不在尚文馆用功,冒雨跑来我这儿做什么?」 得此一问,卫漓立马应道:「回皇姐,皇弟一早已经向太傅告假一日,并不是临时起意逃出来玩的,皇弟是有一桩正事要办。」 第二百零六章报应不爽 尽管很好奇,卫漓口中的正事究竟是什么,可见卫漓的鞋子都被雨水打湿了,卫泱便顾不上了解什么正事了。 「穿着湿鞋多难受,快把鞋袜脱了,叫人拿下去烤干再穿。」 卫漓得了这话,却扭捏着没动。 她漓皇弟这是害羞了? 这孩子也真是,她又不是叫卫漓在她面前宽衣解带,只是脱下鞋袜而已。 「别小姑娘似的婆婆妈妈,你瞧皇姐我,如今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不也没避着你。皇弟听我的,赶紧把鞋袜脱了,穿着冰凉冰凉的鞋不止伤脚,若因此着凉,引发风寒就更得不偿失了。」 卫漓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便听了卫泱的话,把湿鞋和湿袜脱下,交给忍冬拿下去烤干。 但在卫泱面前赤着一双脚,卫漓还是觉得太失体统。 于是便叫人搬来一张圈椅,盘腿坐在圈椅上,用袍子将双脚盖了个严实。 卫泱见卫漓如此,有些哭笑不得。 但眼下可不是吐槽卫漓保守的时候,「说说吧,有什么正事比去尚文馆做学问还要紧?」 卫漓立马应道:「皇姐,皇弟觉得昨日在御马监,横冲出来一只老鼠,惊了宁表兄马的事,似乎有些蹊跷。」 不愧是她聪明伶俐的漓皇弟,与她想到了一块去。 卫泱并未急着表态,而是接着问卫漓,「依皇弟所见,此事究竟哪里蹊跷?」 卫漓答:「回皇姐,偌大个宫里会有几只老鼠并不奇怪,但据皇弟所知,老鼠通常都是夜间出没,很少会在白天的时候,尤其是在人多空旷的地方出现。若说那只冲上跑马场,丧命于宁表兄马蹄之下的老鼠,或许只是个意外情况,那弟弟之后的发现,就能推翻只是意外这种猜测了。」 卫泱心头一震,「皇弟都发现了什么?」 「皇姐昨日走的急,没有留意到,而弟弟昨日在送马回马舍和离开御马监的时候,在马舍和跑马场周围看到了最少三只老鼠。弟弟怀疑,是有人故意在御马监投放老鼠,图谋不轨。因此事事关重大,弟弟惶恐,才特来找皇姐商议。」 卫泱点头,「不瞒皇弟,其实皇姐在回来之后,也仔细琢磨过关于那只老鼠的事,也觉得老鼠惊马之事是有人设计安排的。而皇弟方才的话已经叫我笃定,此事必定是有人在背后恶意使坏,必须得彻查。」 听卫泱不只贊同他的话,还与他想到了一块去,卫漓的底气明显比之前足了几分。 「回皇姐,皇弟今日一早已经借看马,去御马监打探过一番。」 卫泱喜欢卫漓伶俐又细心,却没想到卫漓还是个行动派。 她没有看错人,卫漓果然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漓皇弟有何发现?」 「回皇姐,弟弟打探得知,御马监是宫内饲养御马的重地,门禁十分森严,外人根本就别想熘进去。可以肯定,在御马监恶意投放老鼠的人,一定是内奸。」 卫泱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她只是凭分析推断得出的结论,而卫漓则是通过行动来证实了这一猜测。 小卫漓,好样的! 「那皇弟有没有在御马监内发现形迹可疑之人?」 「回皇姐,弟弟只怕打草惊蛇,不敢大张旗鼓的拷问那些司马太监,便故意装作被藏在饲草内的老鼠吓到,藉此责问司马监的掌事太监,近日御马监为何会有那么多老鼠出没。那掌事太监回答说,御马监一向谨防鼠患,一则怕老鼠猖獗会惊了御马,二则也是怕御马会染上鼠疫。据那掌事太监说,他在御马监当差已经有八年了,从来都没在御马监内发现过一只老鼠,也不知这两日间为何会突然冒出这么多老鼠来。由此可见,这些老鼠九成是人为投放的。」 不是九成,综上所述,这些老鼠绝对是有人恶意放进御马监的。 「好弟弟,做的漂亮。」卫泱毫不掩饰对卫漓的赞赏。 卫漓骤然得了夸奖,显的有些不好意思,「弟弟没有做什么。」 「不,皇弟比大多数人都要心明眼亮。」 昨日,同样在场的宁棠,还有谭映汐和沈识珺都没察觉到此事蹊跷,而年仅十岁的卫漓不仅察觉了,还亲自去核实。 卫漓绝对是卫泱见过最聪慧的孩子。 「若论心明眼亮,弟弟哪比得上皇姐。」 卫泱莞尔,「你我姐弟就不要彼此吹捧了,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将那幕后主使给揪出来。」 「皇姐以为,此人会是谁?」 对呀,奸人会是谁呢? 「皇弟一定已经打听过,近日除了咱们一行,还有谁去过御马监。」 泱皇姐就是泱皇姐,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她。 只是…… 「弟弟不敢说。」 「皇弟怕什么,又不是谁去过御马监,谁就是幕后主使,你尽管放心大胆的说。」 闻言,卫漓斟酌了片刻才说:「回皇姐,近日除了咱们一行曾去过御马监,宫中就只有澜皇兄和沁皇姐去过。」 只有卫澜和卫沁啊。 卫泱不免有些失望。 在卫泱看来,这两个人根本就不可能是幕后主使。 卫澜的为人卫泱最清楚,她敢以性命担保,卫澜绝对跟此事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至于卫沁,那丫头不敢,更没理由这么做。 不错,昨儿上午在尚文馆,她与卫沁是闹的很不愉快。 但卫沁也不至于狠到下午就命人放老鼠来害她吧。 虽非一母同胞,但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妹,卫泱不信卫沁会那么心狠手辣。 「还有,皇姐。」卫漓补充说,「听御马监的掌事太监说,在昨日之前,御马监内还寻不到半只老鼠的踪迹,老鼠突然扎堆出现,就是在昨日。」 卫泱原本还怀疑,这回的事有可能是冲着樊昭和卫渲来的。 但在听了卫漓这话以后,卫泱几乎可以肯定,那幕后主使是冲着他们来的。 这不是单单针对一个人,而是针对他们一群人。 他们何时一起得罪过什么人吗?这不太可能啊。 难道说…难道说真的是他? 卫泱不太敢相信,也很不愿相信。 但就目前的证据来看,此人的嫌疑的确最大。 她不会去冤枉一个好人,也绝对不会放过一个恶人,无论这个人是谁。 「皇弟放心,皇姐一定会命人去彻查此事,最迟三日,必定会给皇弟一个交代。」 「是,如此心肠歹毒的奸贼,若不将他抓出来严惩,难以平愤。」 卫泱点头,「报应不爽,迟早都会找上门的。」 第二百零七章积毁销骨 卫泱和卫漓正说话,就见半夏端着一碗汤药进了屋。 卫漓见状,不禁问:「徐郎中不是每日傍晚才来福熙宫为皇姐煎药吗,今儿怎么晌午就来了?」 宫里果然是没有秘密。 就连住在东宫的卫漓都知道,徐紫川每日傍晚都会亲自前来福熙宫为她煎药。 看来,不止有贱人长日在她福熙宫周围盯梢,她福熙宫内只怕也有长舌的。 许久没整顿福熙宫的宫纪了,是时候叫李娥好好清理一下门户。 她福熙宫可不留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不瞒皇弟,这副汤药不是徐郎中煎的,是我自己开的方子,用来治疗风寒的。」 「风寒?皇姐病了?」卫漓一脸关切的问。 「没什么大碍,喝两贴药就好了。」 「风寒可大可小,皇姐万万不好大意了。」 「皇姐知道,皇弟别忘了,我的医术可是不输给那些太医的。」 「依皇弟所见,皇姐还是请徐郎中来给您瞧瞧吧。」 闻言,卫泱忍不住想从卫漓口中打探一下关于流言的事,便故意长嘆一声,「近来,宫里有关徐郎中与我的闲话传的很兇,徐郎中一日才来福熙宫为我煎一副药,就遭人如此诋毁,若多来几趟,还不定要被人在背后如何编排呢。积毁销骨,不得不避嫌吶。」 「不瞒皇姐,皇弟近来也听到过一些流言,但皇弟知道,那都是有人恶意编纂出来污衊皇姐和徐郎中的。既是胡说,皇姐又何必在意。」 听了卫漓的话,卫泱的心不免又往下沉了几分。 看来,有关她与徐紫川的流言,比她想像中传的还凶。 「皇弟,皇姐与徐郎中之间清清白白,坦坦荡荡。清者自清,皇姐不介意被人议论诋毁,就是觉得委屈了徐郎中。」 「皇姐放心,日后皇弟若再撞见那嘴巴不干净的,立刻就将人拿下,当众痛打一顿,杀鸡儆猴,为皇姐立威。」 「杀鸡儆猴这招是管用,却不能彻底肃清那些流言。皇弟想想,倘若你真的公然杖责传播流言的宫人,那些看热闹的不但不会与咱们同仇敌忾,只怕还会认为咱们是被人抓住了痛脚,恼羞成怒才会如此。流言没准儿会传的更凶,得不偿失。古诗有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皇弟可明白?」 卫漓反应极快,「皇弟明白,皇弟受教了。皇姐放心,皇弟一定想办法帮皇姐查出那带头诋毁皇姐与徐郎中的始作俑者。」 卫泱闻言,淡淡一笑,柔声对卫漓说:「皇弟的好意,皇姐心领了。这件事皇姐已经命人在查了,相信不久之后,便能将那在背后搬弄是非的贼王给揪出来。皇弟不必为此事格外费心,皇弟要记住,你这个年纪,正是要用功念书,加紧习武的时候,别为旁的事耽误了正经事。」 「皇弟听皇姐的,可是皇弟就是心疼皇姐。」 「流言嘛,假的真不了,更何况宫里人的忘性大,流言传着传着觉得没趣了,也就不传了。而皇姐我之所以一定要将在背后编纂流言的始作俑者揪出来,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徐郎中出气。徐郎中为治好我的病,夙兴夜寐,鞠躬尽瘁,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遭人诋毁而不作为。」 不愧是他泱皇姐,明慧又仗义。 卫漓自诩聪明,可比之卫泱,他还是觉得自愧不如。 …… 在将烤干的鞋袜穿好以后,卫漓便预备告辞了。 卫泱见窗外雨势不小,便叫卫漓再吃盏茶,等雨势小些再走。 谁知这雨却越下越大,临近中午时,已似瓢泼。 卫泱只道,这雨下的好,是老天爷知道她总是一个人用膳太闷,特意帮她留客呢。 能留在福熙宫陪卫泱用膳,卫漓自然欢喜。 他是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与卫泱亲近的机会。 这厢热腾腾的饭菜刚端上桌,那厢就听宫人来报,说宁将军在外求见。 没等前来通报的太监退下,宁棠就笑呵呵的进了屋。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我老远就闻到饭香味了。」 「外头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过来了?」卫泱一边问,一边招手叫宁棠过来坐。 宁棠沖卫漓一礼,才在卫泱身边落座,「我不是答应过你,要好好随太傅做一阵子学问。别说天上下雨,即便是下刀子我也得来。」 「你这是从尚文馆过来的?」 「可不。」宁棠说着,转向卫漓,「我听说表弟是因病才向太傅告假一日,心里记挂的很,原本还打算稍后去东宫探望探望表弟,却没想到表弟竟然在这儿陪你皇姐玩呢。」 卫漓闻言,赶紧沖宁棠拱手,「不瞒表兄,表弟称病是假,却事出有因,表兄可万万不能在太傅跟前揭发我。」 「下不为例。」 「是,再不敢有下回了。」 「少在我漓皇弟跟前装品学兼优。」卫泱白了宁棠一眼,沖卫漓说,「皇弟不知,你宁表兄从前淘气着呢,称病告假去骑马,那都是家常便饭。有时候上着上着课,趁太傅转身的空当,他就能从窗户跑了。」 「小泱!」宁棠红着脸,显得很不好意思,「哪有当着徒弟的面,揭人家师傅短的,你不厚道。」 「是,我是不厚道,但我方才说的可有一句是假话?你就说,那是不是都是你做过的事?」 宁棠无言以对,说起来,卫泱已经算给他留面子了。 他从前的黑歷史可不只这么一点儿。 「表弟,表兄我如今已经改邪归正,表弟可不要学从前的我。」宁棠一本正经的与卫漓交代,别说,还真有几分做师傅的样子。 卫漓点头,又沖宁棠一拱手,「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你俩接着师徒情深吧,我饿了,我要先吃了。」卫泱说着,便拿起筷子,大口吃起饭来。 见卫泱能吃能说还会笑,宁棠才稍稍放了心。 今儿上午听卫澜说,卫泱昨日回来以后哭成那样,他真真是揪心的很,整个晌午都心神不宁,魂不守舍的。 生怕卫泱会因为太过悲痛,以致毒发,再受那种折磨。 尽管眼下,卫泱看起来还是有些憔悴,索性比他想像中要好的多。 第二百零八章调戏与反调戏 饭毕,卫漓稍坐片刻就起身要告辞。 「皇弟留下吃些葡萄再走。」卫泱挽留说。 「多谢皇姐美意,但弟弟真的得回去了,回去好好补一补今日落下的学问。」卫漓答。 卫漓好学,这是天大的好事,卫泱自然不好拦着卫漓上进,便命人装上一篮子葡萄,好生将卫漓送回东宫。哪里知道卫漓用功是假,不想留在这儿妨碍她和宁棠亲近是真。 临走前,卫漓颇为隐晦的问卫泱,「皇姐,那件事……」 「皇弟不必担心,皇姐一定会将此事办妥。」 「皇姐费心,皇弟告辞。表兄师傅,咱们明儿尚文馆见。」 「徒弟慢走。」宁棠欲起身相送。 「表兄师傅留步。」卫漓沖宁棠一笑,便转身离去。 宁棠见卫漓这笑似乎有些意味深长,立刻就回味过来,卫漓这是故意避开,要给他和卫泱独处的机会呢。 仗义!这个徒弟他可真没白收。 可是,他徒弟方才说的「那件事」,究竟是什么事? 「表兄师傅?这算什么称唿,我漓皇弟真有趣。」卫泱一边嘀咕一边笑。 「小泱。」 「怎么?」 「方才漓表弟临走前,你俩在打什么哑谜?神神秘秘的。」宁棠问。 卫泱对宁棠向来是知无不言,但这回,她却不想跟宁棠说实话。 她是真的不愿将宁棠搅进宫里这些骯脏的勾当中去。 「秘密。」卫泱答。 见卫泱不愿与他讲实话,宁棠亦不强求,「你不说我不问就是,不过……」 「不过什么?」 宁棠笑笑,手心朝上,沖卫泱伸过去。 「你这是?」 「手套,你昨儿答应的。」 昨日在御马监,卫泱原以为宁棠是故意与徐紫川叫板,才说他也要手套,没想到宁棠是认真的。 「你真要?」 「嗯。」宁棠点头。 「时间太紧,我还没准备好呢。」 「那我明儿还过来。」 「你这是赖上我了!」 宁棠一笑,十足的邪魅,「你当宁捣蛋是白叫的。」 卫泱闻言,竟有些无言以对,「好,明儿去尚文馆的时候捎给你。」 「你明儿就要去尚文馆了?怎么不多歇上几日。」 「我哪有那么病弱,不就是哭了一场鼻子,哪就需要歇上几天。倒是你,方才在饭桌上,我见你用筷子有些别扭,该不会是昨日你在制服踏雪的时候,扭伤了手吧?」 宁棠本不愿叫卫泱担心,谁知卫泱眼尖,竟给看出来了。 眼见瞒不住,宁棠只得说实话。 「是稍稍扭了一下,没什么大碍,已经擦过药酒了。」 卫泱不放心,「把伤处给我看看。」 「不用麻烦。」 卫泱懒得跟宁棠多费口舌,直接就将宁棠的右手拉过来,翻起袖口查看。 「手腕都肿成这样了,你告诉我没有大碍?」卫泱没好气的问宁棠。 「与在战场上落下的刀伤箭伤相比,这真的只是一点儿小伤,没事儿的。」 闻言,卫泱立马伸出一根手指,不算用力的往宁棠的伤处戳了一下。 「嘶……」 「这叫没事?」 「是有点儿疼,你给我吹吹我就不疼了。」 「宁棠,你这是把我当三岁小孩哄,还是在调戏我?」卫泱斜睨着宁棠问。 宁棠后悔了,他怎么能脱口与卫泱说出那种话。 真的好羞耻。 见宁棠答不上来,还窘的满脸通红,卫泱决定要调戏回来。 于是便一不作二不休,直接垂下头轻轻的往宁棠手腕处吹了几口气。 宁棠一个激灵,只觉的浑身发麻,脸红的像要滴血似的。 「小泱,快松开我。」 卫泱只管紧紧抓着宁棠的手不肯松开,「你怕什么,不是你叫我给你吹吹的?」 「我错了,小泱快放开我。」 「以后还敢不敢再调戏我了?」 宁棠就纳闷了,卫泱小小年纪,这一套一套的究竟是打哪儿学来的。 看来日后他真不能单单把卫泱当个孩子来看,该当成女人来看了。 宁棠寻思着,渐渐冷静下来,不但没再向卫泱服软,还反手握住了卫泱的手,「既然不想松开,那就一直握着吧。」 「握着就握着,我还怕你跑了呢。」卫泱说着,立马唤了守在外间的半夏进来,「半夏,去把用白瓷瓶装的那种药酒找来。」 半夏得令,不多时就将东西给找来了。 只是她的眼……真不知该往哪儿放吶。 她没有看见他们长公主正与宁将军手牵着手,她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半夏低垂着头,一将药酒放下,就匆匆退回了外间。 因卫泱有一只手是抓着宁棠的手的,无奈只能一只手固定药瓶,用牙将瓶塞给咬了下来。 宁棠见状,不禁打趣道:「敢问女壮士,这瓶子里装的是什么药酒?」 得此一问,卫泱立马将药瓶往宁棠面前一递。 宁棠立刻被熏的皱起眉头来,「好刺鼻的味道。」 「良药苦口利于病,这药酒虽难闻了些,但药效却是一流的。只不过……」 「不过什么?」 「只不过这药酒抹在患处会有一点灼痛,你怕不怕?」 「笑话,我堂堂七尺男儿会怕一点灼痛?」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若待会儿谁敢喊疼抱怨,谁就是乌龟。」 呃……听小泱的口气,这药酒抹上去似乎不只是一点点的灼痛呢? 但为了他男子汉的脸面,宁棠唯有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来吧。」 卫泱也不含煳,将宁棠的手抓了抓紧,便将瓶中的药酒往宁棠的伤处倒了些。 药酒刚涂到伤处的时候是冰冰凉凉的,随着卫泱的手指不停的在伤处打旋,灼烧敢逐渐加剧。 「嘶……好烫!」 卫泱抬眼,眸中带笑,「看来得有人改名叫宁乌龟了。」 宁棠听了这话,只得咬牙忍耐。 话说,他真是头一回擦这么疼的药。 见宁棠憋的满头大汗,也咬紧了牙关不肯出声,卫泱的心立刻就软了。 于是,便低头往宁棠的伤处吹了几口凉气,「好点儿没?」 见卫泱对他如此体贴,宁棠心里欢喜还来不及,哪里顾的上疼。 什么良药苦口,都比不上卫泱这剂良方对他管用。 药酒在卫泱的揉按之下,吸收的很快,灼痛感也随之渐渐消退。 「你活动活动手腕试试。」 宁棠点头,依着卫泱的话活动了几下手腕,别说还真的觉得轻快了不少。 「给,无论早上还是晚上,亦或是中午都好,一日只需擦一次,最多三日就能痊癒。」 得了交代,宁棠正要接过药瓶好好谢谢卫泱。 谁知,卫泱又突然将药瓶给收了回去。 第二百零九章我在乎的 「小泱,药不给我?」宁棠问。 「不给。」卫泱答,「谁知我把药交给你以后,你回去记不记得擦。还是我每日亲自盯着你擦才放心。」 宁棠原是要与卫泱分辩几句,问在卫泱眼中,他有那么不讲信用吗?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卫泱这提议不错。 倘若他的伤需要擦三天药,那他就能连着三天借上药的便利与卫泱亲近,何乐而不为呢。 「那咱们说好了。」 卫泱点头,「不过……」 「不过什么?」宁棠问。 「不过,你这手腕上的伤我可不白治。」 「你就是个狐狸,从来都不肯吃亏的。」宁棠笑道。 「你才知道?」 宁棠哪辩的过卫泱,只得乖乖服软,「说吧,您老人家有何吩咐?」 「明儿我想去一趟御马监。」 宁棠犹豫,若是旁的事他必定一口就答应了。 可这件事,得容他斟酌斟酌。 「宁棠?」 「才出了那样的事,我不想你勉强自己,无论是心里还是身上。」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去看看小灰。」 只是去看看马吗? 「那我陪你去,只是这天气,也不知雨明儿能不能停。」 「是啊,要不是因为今日下雨,我这会儿就想你陪我过去。」 「就那么喜欢小灰?」 卫泱是喜欢小灰,但更想亲自去御马监了解一下有关御马监突现鼠患的事。 她答应卫漓,也答应了自己,三日之内,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是啊,我喜欢小灰喜欢的不得了。」 「可我却担心你担心的不得了,瞧你病恹恹的样子,分明是在逞强。」 「哪有,我好着呢。」卫泱立马应道,生怕宁棠反悔。 卫泱需要宁棠配合她,叫宁棠装作陪她去御马监相马或教她骑马的样子。 否则,她这不常出现在御马监的人,突然常常往御马监跑,很容易会打草惊蛇。 总要师出有名,才不会招人怀疑。 见卫泱坚持,宁棠哪里忍心叫卫泱失望。 答应明日一定会陪卫泱去御马监走一趟。 眼见目的达成,卫泱松了口气,又笑盈盈的问宁棠,「昨儿,你有好好的送映汐回府吧?」 「你交代的事,我自然会办的妥妥噹噹。」 「你没藉机欺负映汐?」 「我哪敢欺负她,她被你就吓得够呛,路上一个劲儿的自言自语,说从未见过你那样。」 是啊,卫泱也没料到她突然会在众人面前情绪失控,歇斯底里的大哭起来。 「你也被我吓着了吧?」 「吓倒是没吓着,就是心疼。」宁棠红着脸说,尽管这话听起来有些肉麻,但他心里的确就是这个感觉。 「我知道你对我最好。」卫泱也毫不掩饰对宁棠的感激,「你昨儿还特意叫徐郎中来开解我,真是难为你了。」 可不是挺难为他的。 天知道他心里有多不待见徐紫川那个人。 但是,「我知道你很听徐郎中的话,所以才托他代我好好安抚你。」 宁棠话里话外,都带着一股明显的醋意。 卫泱却没太听出来,「我一向是从善如流。」 「既然你肯那么听徐郎中的话,为什么就不能也那么听我的话。」 「可以呀。」卫泱笑答,「下辈子吧。」 下辈子?不行! 小泱你可知,我就想要你的这辈子。 其实,我根本就不在乎你究竟肯不肯对我百依百顺。 为你,我甘愿做个惧内的夫君。 宁棠心里有太多太多的话想与卫泱说,却难以启齿。 在宁棠看来,卫泱还小呢。 等到了明年这个时候,卫泱满十四了,无论如何,他都要将自己的心意原原本本的向卫泱表明。 「对了,你昨日不是说沈姑娘搬来你这儿住了吗?怎么没见她。」 奇怪,宁棠竟然会主动问及沈识珺,难道宁棠对识珺……不能吧。 其实,卫泱原本是打算请沈识珺一同过来热闹热闹的。 可她知道,沈识珺不爱热闹,更不善言辞。 只怕他们这厢聊的热火朝天,沈识珺那厢无法融入进来,会觉得自己好像受到冷落似的。 因此,才没冒然喊沈识珺过来。 卫泱原本还盘算着,要探探宁棠的口风。 打探一下宁棠对沈识珺究竟有没有好感。 这下好了,宁棠竟自己主动提起了沈识珺,那她就不客气的顺势问下去了。 「好好的怎么忽然就问起识珺了?莫不是你想见她?」 「随口一问罢了。」宁棠答,一脸的坦荡,似乎并未察觉卫泱是在试探他。 闻言,卫泱多少有些失望,却不肯死心,便用更加直白的话来试探宁棠,「我还以为有人春心萌动了。」 是春心萌动了,却不是对沈氏,而是对你呀。 不过话说回来,「小泱,你这些词儿都是打哪儿学来的?」 「你甭管。」 「我怎么能不管,你一定是偷偷的没看什么好书,你就不怕我向姨母告状去?」 「你去告吧,你没看过,怎么知道我看过,又怎么知道我看的不是好书?」 「狐狸,真是只狐狸。」 「我是狐狸,你就是小白兔了?」 「好,我败给你了还不成。」 「算你聪明。」卫泱笑笑,「作为对你识时务的奖赏,我命人去把识珺叫来,咱们一块儿说说话吧。」 「不必了。」 「怎么就不必了,方才明明是你先问起识珺的。」 「我不都说了,只是随口一问而已,我与沈氏素无交情,她人又文静,我与她之间没什么话说。你若把人叫来,我不自在,她只怕更不自在。」 闻言,卫泱立马出言反驳,「没话说?我看未必。昨儿在御马监,我见你俩在跑马场上有说有笑,你还对识珺的骑术赞不绝口呢。」 「不错,沈氏的骑术在女子中的确算是拔尖的。」 「你很欣赏识珺?」 「是。」宁棠大方承认。 一听这话,卫泱忽然觉得宁棠与沈识珺的事可能有点儿谱,哪里知道宁棠并不是欣赏沈识珺这个人,只是单纯的欣赏沈识珺的骑术而已。 「你大概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宁棠问。 「昨儿你与徐郎中赛马,映汐和识珺各站一边,识珺笃定你会赢,竟然肯拿安南将军留给她的玉花骢做赌注,与映汐来打赌。」 「沈姑娘很有眼光。」宁棠轻描淡写的说。 事实上,他根本就不关心其他人对那场比赛输赢的预测,他在乎的只有,「小泱你呢,你觉得若无中途的意外,我与徐郎中谁会赢呢?」 第二百一十章我本不配 卫泱一怔,她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倘若宁棠与徐紫川她只能选站一边,她究竟要选择站在谁那边呢。 这么难为人的问题,卫泱是抗拒回答的。 可见宁棠一脸期待的样子,卫泱知道,这个问题她今儿恐怕是迴避不过去。 她必须得给宁棠一个明确的答案。 其实,卫泱并不希望看到宁棠和徐紫川谁赢,她只是不想看到这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输。 一个是她的髮小,比亲兄长待她还好的表兄。 一个是豁上性命也要救她的男人,她深深爱慕着的男人。 这实难抉择。 若非要逼她做出选择,那么…… 「我希望你能赢。」卫泱对宁棠说。 「我知道你是在哄我呢。」宁棠应道,心里依旧喜不自胜。 卫泱肯费心哄他,他就已经够知足了。 「我是认真的,不是在哄你。」 宁棠信,只要是从卫泱口中说出的话,他都信。 但宁棠亦觉得遗憾,若徐紫川在就好了。 该叫徐紫川亲耳听听,在卫泱心里,还是他更重要些。 彼时,福熙宫的东偏殿中,沈识珺正倚窗而立,呆呆的望着正殿的方向。 丫鬟雁飞见沈识珺已经在窗边站了好久,忍不住劝了一句,「姑娘,雨天水汽重,您就不要总站在窗边了。」 沈识珺不动,仿佛没听见雁飞的话似的,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正殿的方向。 雁飞见状,忍不住小声抱怨了句,「长公主也真是,宁将军都来了这么半天,长公主也不派人来请姑娘过去一同说话。」 闻言,沈识珺立马回身,狠狠的瞪了雁飞一眼,冷声道:「给我掌嘴!」 雁飞错愕,掌…掌嘴? 「快!给我掌嘴!你难道要我亲自动手?」 雁飞哪敢再愣着,立马自己掌了自己两个耳光。 「再打十个,打不完不准停!」沈识珺喝道。 雁飞红着眼,一脸的不知所措。 心想,她家姑娘一向待她温柔和气,别说打她连重话都少说,这好好的为何会……雁飞真是欲哭无泪。 在老老实实的打完这十个巴掌以后,雁飞低垂着头,想哭却不敢哭。 「我这都是为了你好。」沈识珺说,「你想想咱们如今是住在哪儿,再想想你方才说的话若是被旁人听去,你会是什么下场。敢在背后议论长公主,你有几条命都不够死的。」 听了沈识珺的话,雁飞当真后怕。 原本还委屈的要命,这会儿却觉得她家姑娘罚她罚的好。 「奴婢知错了。」 沈识珺瞥了雁飞一眼,口气淡淡的说:「长公主平日里待我是好,可任长公主待我再好,我俩说到底也只是主僕。你也要牢记,长公主是你主子的主子,你想要在福熙宫里安安稳稳的活下去,定要谨言慎行。」 「奴婢明白。」 沈识珺没再与雁飞多言,又转过身去,继续眺望着正殿的方向,喃喃低语,「我本就不配,不配与宁公子谈笑风生。」 这厢,沈识珺正对着正殿出神,忽然望见宁棠从正殿里走出来。 沈识珺本能的想要躲起来,谁知宁棠眼尖,一眼就望见正站在偏殿窗前的沈识珺。 见宁棠沖她招手,沈识珺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了,只得从殿内迎出来。 「宁将军安好。」 「我与沈姑娘是同辈,同辈之间不必讲这么多虚礼,在我这儿可不兴礼多人不怪。倘若沈姑娘一见我就这么客气,我往后可不敢找沈姑娘说话了。」 「是,我听宁将军的。」沈识珺说着,又下意识的沖宁棠福了福身。 「瞧,沈姑娘还是拘着礼呢。」宁棠面上沖沈识珺笑的很和气,心里却别扭的很。 这些年他习惯了跟性情爽直的人打交道,突然来了这么一位性子含蓄的,他还真不知该如何应付。 若非念着沈识珺眼下住在福熙宫,他日后常来常往难免会撞见,他才没那个耐心主动与沈识珺攀谈。 「我方才听小泱说,昨日那场赛马,沈姑娘赌我能赢。」 长公主竟然把这事儿告诉宁公子了? 沈识珺既有些欣喜,又觉得很不好意思,嗫嚅了半晌才应了个「是」字。 「沈姑娘仗义,回头跑马场上,我一定好好教你几招。」 宁公子这么说,是邀她一同去骑马的意思吗? 沈识珺心中狂喜,「那就有…有劳宁将军指教了。」 见沈识珺与他说话都紧张到结巴了,宁棠心里多少有些郁闷。 他有那么可怕吗?一个谭映汐怕他不够,连沈识珺也怕他。 算他多事,非要凑上来找人家说话,平白招人厌烦。 宁棠只当沈识珺不爱跟他说话,也没再多言,便与沈识珺道了声告辞。 「宁将军,回见。」沈识珺依依不捨。 而宁棠却完全没有感觉到沈识珺的这份情绪,全当沈识珺与他客套呢。 「沈姑娘保重。」宁棠也客套一句,便转身离去。 沈识珺目送宁棠走远,直到看不见,还依旧站在原地,定定的望着宁棠离去的方向,不捨得收回目光。 赶上这样的阴雨天气,心情很容易随天气变的有些稍稍阴郁。 但此刻,沈识珺心中却没有丁点儿阴郁,尽是喜悦与满足。 能搬来福熙宫住真是太好了,即便不能每回都与宁棠像方才那样面对面的单独说几句话,只要能够经常的远远看着那个人,她就心满意足了。 窗前,卫泱见沈识珺独自站在廊上,冲着大门口的方向傻笑发呆。 看来,识珺不是一般的喜欢宁棠。 那宁棠呢? 卫泱发誓,她并非有意偷看宁棠与沈识珺说话的,只因宁棠方才走时,不许她出去送,她才特意站到窗前目送宁棠。 谁知就叫她看见宁棠主动与沈识珺打招唿,又见两人站在廊上说笑。 别看宁棠这个人,平日里很随和的样子。 其实,要论清高,宁棠半点儿都不输给徐紫川。 方才,宁棠竟然会对沈识珺主动。 这两个人的事没准儿真有谱。 …… 宁棠走后,卫泱本来打算小睡一会儿,奈何心里压着事儿,辗转反侧也睡不着。 她太想知道利用老鼠在御马监兴风作浪的幕后主使是谁了。 更想知道那奸人的目的何在。 虽然她与宁棠约好了明日再去。 但她已经等不及了。 她必须得做点儿什么。 立刻,马上。 第二百一十一章师出有名 卫泱原本的计划是,先派个机灵点儿的人,去御马监稍稍打探一下情况。 奈何眼下,最合适的人选小顺不在。 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能代替小顺的太监。 即如此,就只能派半夏和忍冬过去了。 可她贴身的宫女,忽然出现在御马监,太扎眼,也太容易引起揣测。 除非是师出有名。 其实,想要师出有名也不难。 卫泱寻思着,便将半夏叫到跟前儿来,将她怀疑是有人故意在御马监使坏害人的事,简单与半夏讲了一遍,并交代半夏,以她昨日在御马监遗失了一只耳环为由,去御马监打探一下此事。 半夏得了吩咐,面上不露,心里却十足的震惊。 究竟是哪个混帐东西,如此胆大妄为,可知昨日在御马监,若非宁将军和徐郎中骑术精湛,非出大事不可。 那两位一个是安国公的独子,一个是当世唯一能救他们长公主的神医。 倘若昨日这两个人真有什么长短,那么要死的绝对不只几个甚至几十个人。 尽管眼下,宁将军和徐郎中都安然无恙。 但他们长公主口中的幕后主使,还是把祸给闯大了。 半夏笃定,一旦此人被揭发出来,必定不得好死。 该!谁叫这人心肠毒辣,存了伤人之心呢。 害人终害己,死了也不冤。 「主子放心,奴婢一定会小心行事。」半夏福身领旨。 「你办事,我自然放心,眼下外头正下雨,你加件衣裳,别像我染了风寒。」 半夏点头,便匆匆下去准备了。 卫泱唿了口气,但愿半夏此番前去,能有所收穫。 半夏走后,卫泱依旧坐在软榻上对窗赏雨。 尽管天气依旧有些燥热,但已经入秋了。 民间有句谚语,一场秋雨一场寒。 想来,在下过这场雨以后,天气应该会比之前稍稍凉爽些。 也是,再有半个多月就是中秋节了,天气也该冷了。 听说今年的中秋宫宴,樊昭已经交由樊悦萩来督办。 中秋宫宴是仅次于除夕宫宴的大宴,依照惯例是该由中宫皇后来督办的。 看来,樊昭是真的有心助樊悦萩入主中宫。 或许,樊昭会赶在中秋这个节庆日子,直接昭告天下,立樊悦萩为后也不一定。 卫泱也不知马球大会能否赶在中秋之前召开。 若能就好了。 如此,樊悦萩便能赶在被正式立为皇后之前,在众人面前先露露脸,就当是铺垫。 虽然有点儿不好意思,但卫泱觉得,她有必要催催卫澜,加紧筹备马球大会的事。 …… 卫泱之前说过,雨天是最适合打盹补觉的。 一开始卫泱半点儿都不觉得困,但看久了雨,听久了雨声,人便越来越困,不觉间就睡着了。 当卫泱再次醒来,雨依旧在下,而半夏也还没回来。 卫泱孤着也是无聊,又懒得做费脑子的事,便将放在矮几底下的针线筐翻出来,预备绣几针香囊。 谁知她刚将绣线穿过针鼻,还没来得及下针,就听见屋外有动静。 她原以为是半夏回来了,往窗外一望,竟是徐紫川来了。 徐紫川今儿来的可真早。 卫泱赶紧将手上的针线放下,匆忙拢了拢睡乱的头髮。 介于昨日她曾在徐紫川面前失仪,卫泱讨好似的笑望着刚进屋的徐紫川,「徐郎中来的好早。」 徐紫川面色如常,将手上提的药包一放,就与卫泱说:「把手给我。」 卫泱生怕被徐紫川诊出她患了风寒,不但没将手交出来,反而将手背去了身后。 「不必了,我挺好的。」 「快拿来。」徐紫川说,笃定这丫头有事瞒着他。 「外头正下雨,徐郎中一路从太医院走过来,身上一定觉得冷。先坐下喝杯热茶歇歇脚,再诊也不迟。」 徐紫川没理卫泱,在四下嗅闻了一番之后,目光便落到了卫泱床头的那只空碗上。 卫泱顺着徐紫川的目光望去,心道,坏了!她怎么就忘了吩咐半夏把空药碗端出去了呢。 见徐紫川径直向那只空碗走去,卫泱赶紧下地去追。 「这儿可是姑娘家的闺房,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随便走来走去。」 徐紫川没应声,只管往前走。 卫泱病弱无力,腿又没徐紫川的长,待到徐紫川闻过那只药碗,又将药碗放回床头以后,她才追到跟前。 「风寒?」徐紫川问。 「一点点。」 「回去坐下。」 卫泱点头,依着徐紫川的话,乖乖的回到软榻上坐下,没等徐紫川再张口,她就把手递了过去。 在替卫泱诊过脉以后,徐紫川问:「为何会突然染上风寒?」 对徐紫川,卫泱说不出谎话来,便将她会染上风寒的前因后果,老实与徐紫川交代了。 原以为做老实人的结果,会招来一顿骂,谁知徐紫川只是与她说了一句,「下回别这样了。」 怪了,徐紫川何时变的这么好脾气了。 或者说,徐紫川何时变的如此懂得怜香惜玉。 还真叫人觉得有些不适应呢。 不过,温柔和气的徐紫川,总比待人冷冰冰的徐紫川要好。 卫泱立马赔笑,「我记住了。」 「那你等着,我去把今儿的药煎来。」 「我跟你一起去。」 「你还病着,不许跟来。」 「我多穿点儿就行了。」 「我说不行。」 徐紫川说不行,那就是没的商量,再继续讨价还价,便是自取其辱,卫泱就没再坚持。 徐紫川也没啰嗦,提起药包就往外走,走到窗边时,还特意将窗户关小了些,也是心细。 明明就是个心肠很软的人,人前却偏要装出一副高冷的模样,卫泱觉得,徐紫川这种性格,一定与他往日的经歷有关。 徐紫川究竟有过怎样的经歷呢? 卫泱疑惑。 因为知道徐紫川这副药得煎上很久,卫泱不想虚耗光阴,所以打算趁这会儿工夫,绣几针香囊。 谁知才绣了没几针,半夏就回来復命了。 见人有些气喘吁吁,一瞧便是匆匆忙忙赶回来的。 「可把我的好半夏给累坏了,快过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卫泱说着,亲自给半夏添了杯茶。 「奴婢不敢。」 「你敢不喝。」卫泱嗔怪一句,将茶碗递了过去。 半夏是真冷,也是真渴了,便双手接过卫泱递来的茶,片刻就喝了个精光。 见半夏喘匀了气,卫泱才与半夏说:「你这趟去的够久的,若是再不回来,我便要找人寻你去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我不后悔 半夏得了这话,立刻应道:「回主子的话,奴婢原本也想早去早回,谁知御马监的掌事太监听说您在御马监遗失了一只耳环,紧张的不行。不仅命监里所有的太监都停下手上的活,一起帮着找。在便寻无果之后,还请奴婢坐镇,挨个太监搜身。这还不够,又搜了所有太监的住所。因此,才耽误了奴婢回来復命。」 「倒是难为你了。」卫泱说着,又着意给半夏添了一杯热茶,「不过瞧你的神情,你此番前去似乎并无太大的收穫。」 半夏点头,「不瞒主子,那御马监的掌事太监提议搜身和搜宫的时候,奴婢心里还暗喜,以为这样一闹,必定会有所收穫。但转念一想,距离昨日事发已经过去一天多了,即便真有什么遗落下来的罪证,只怕也早就被清理干净了。奴婢无用,没能帮上主子。」 卫泱莞尔,「哪能怪你,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是我不死心,才叫你去跑了这趟腿。赶紧的,把这碗茶喝了。」 「嗳。」半夏接过茶碗,刚喝了一口就抬头问卫泱,「主子猜,奴婢之前在御马监撞见了谁?」 「谁?」卫泱问。 半夏也就是一问,哪敢真与卫泱卖关子,「回主子,奴婢撞见了太后身边的梁公公。」 「梁来喜?」 「是,就是这位。」 卫泱晓得,这位梁来喜梁公公是在逼宫事件发生以后,接替之前的方公公,掌管景和宫内务的掌事公公,深得樊昭器重。 好好的,这梁来喜为何会忽然跑去御马监呢? 即便是代樊昭去探望樊昭的爱驹们,也不必劳动梁来喜堂堂景和宫的掌事太监亲自出马。 不过事无绝对,也不能武断的认为梁来喜突然出现在御马监就是可疑。 但梁来喜赶在眼下这个当口出现在御马监,的确会引人多想。 樊昭是个极睿智果敢的女人,以卫泱对樊昭的了解,樊昭大概也察觉到御马监突然爆发鼠患一事十分可疑。因此,才派亲信梁来喜去御马监打探此事。 「主子,要不奴婢明儿一早再去一趟?」半夏问。 「不必去了,既然母后已经插手此事,咱们就坐等幕后主使落网即可。」 太后已经插手? 哦!半夏也回味过来。 「有太后作主,绝对跑不了那奸贼。」 卫泱说话,一向不喜欢用「绝对"和「必然」这样的字眼,也不喜欢别人用。她是觉得在事成之前,将话说的太满,显得既自负又傲慢。 但此刻,卫泱却非常贊同半夏的说法。 只要有樊昭出马,那幕后主使绝对跑不了。 尽管眼下,还没查实此人究竟是谁,但一想到那个险些害死宁棠和徐紫川的奸人末日即将来临,卫泱心里就畅快的不得了。 「母后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依我看,明日之内此事一定会有眉目。」 半夏点头,「主子说的很是,依奴婢愚见,此事明日便能了结。」 「但愿如此。」 卫泱与半夏正说着话,就见徐紫川端着汤药进了屋。 正要应和卫泱的半夏立刻住了口,只道茶壶空了,便提起茶壶说要下去再添壶热茶过来,就匆匆退下了。 徐紫川没将手上端的汤药直接递给卫泱,而是放在了一旁的矮几上,「药烫,稍稍放凉些再喝。」 卫泱点头,「徐郎中坐。」 徐紫川自然不会与卫泱客气,很自然的就入了座。 卫泱顺势将矮几上的攒盒往徐紫川的方向一推,招唿徐紫川吃几块糕点。 谁知一向嗜甜如命的徐紫川却没动,一脸已对甜食无爱的表情。 卫泱纳闷,不禁问:「徐郎中为何不吃,可别告诉我你忽然不爱吃甜食了。」 「我并非刻意偷听你与半夏说话,是我方才进屋时,刚巧听到的。」徐紫川对卫泱说,「御马监,幕后主使,这是什么意思?」 卫泱郁闷,她怎么就忘了徐紫川是个不爱通报,不爱敲门的主。 是她太不小心了,应该与半夏小声说话才是。 这下好了,谈话内容都被徐紫川给听去了,眼见是想瞒都瞒不住了。 卫泱只好坦言道:「我原本不想将你牵扯进宫里这些骯脏的争斗中去,可惜你已经深涉其中了。你方才问我御马监和幕后主使是什么意思,我想在你问出这个问题之前,你心里一定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想。没错,事情就是你猜想的那样。」 听了卫泱的话以后,徐紫川没应声,神情显得有些凝重。 卫泱的心情何尝不沉重,「后悔了吧,后悔选择留下了吧。没能护好你,叫你身陷险境,真是对不起。但我之前对你的保证,随时都有效。皇宫这个泥潭,你任何时候都能选择跳脱出去,我会帮你。」 「我不后悔。」徐紫川答,虽然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但每一个字落在卫泱的耳里心里,仿佛都有千金重。 卫泱真的好想弄清楚徐紫川如此执着于留在她身边的真正理由。 徐紫川口口声声说,他是受人之託,才如此不遗余力的救她。 不错,她晓得徐紫川是个重诺之人。 但徐紫川有必要只为信守一个承诺,就做到豁出自的己性命吗? 嘱託徐紫川救她的人究竟是谁? 徐紫川与那人又是何关系? 卫泱竟然觉得有些嫉妒那个人。 嫉妒那个人在徐紫川心里地位之重。 天色渐暗,窗外的雨势却只增不减,卫泱想叫徐紫川早早回去歇着,便端起汤药想尽快喝完。 「你慢点儿喝,仔细烫着。」 「我又不傻,自然不会烫着自己。你别理我,只管吃你的糕点。」 徐紫川不是个婆妈啰嗦的人,就没再说什么,正预备依着卫泱的话择快糕点来吃,目光却被卫泱放在矮几旁,绣了还不到一半的香囊吸引了去。 「这个是?」 「我预备绣个香囊。」 「你的衣食住行,不是皆有专人打理,为何还要亲自动手绣这个?」 「这个是绣来送人的。」卫泱如实说。 「能劳你亲自动手绣香囊的,想必一定是对你来说很要紧的人。」 「是,这香囊是我绣来送给宁棠的。」 徐紫川闻言,明显一怔,而卫泱那边只顾着喝药,压根就没留意到。 第二百一十三章是在逗她吗? 「这个是我要送给宁棠的拜师礼。」卫泱补充说,「早在行宫养病的时候,我就开始绣这枚香囊了,谁知拖到眼下才绣了一半不到。徐郎中还记得吗,你之前还帮我画过这香囊的刺绣图样呢。」 「记得。」徐紫川答,口气有些生硬。 徐紫川这是怎么了,看起来似乎有些不高兴。 难道是……吃醋了! 卫泱心中暗喜,她默默委屈了这么久,那日在聚仙楼,徐紫川害她因为那兰心姑娘吃醋的仇,总算是得报了。 卫泱高兴,可才高兴了没一会儿,就觉得不那么高兴了。 倘若你是真心喜欢一个人,是捨不得见他难受的。 她捨不得徐紫川。 她不想叫徐紫川胡思乱想,心里不好受。 「我与宁棠很要好,我把宁棠当是我亲哥哥,宁棠也一样当我是亲妹妹。」 「宁将军对你,恐怕不只是兄妹之情。」 话一出口,徐紫川就后悔了。 他今儿是怎么了?他究竟在胡说些什么! 卫泱怔愣了片刻才回神,眼前这位真的是徐紫川吗? 方才那种话,不像是徐紫川会说的。 难道是因为徐紫川太喜欢她了,所以才会在情急之下说出那种话来。 想到这儿,卫泱既觉得莫名满足,又十分怅然。 她与徐紫川明明就互相钟情,却不能互诉衷肠。 真是咫尺天涯,咫尺天涯啊。 「无论宁棠对我是男女之情还是兄妹之谊,那都是他的心意,我管不着。」 徐紫川无言,捏起一块糕点,默默的吃了起来。 气氛略显尴尬。 卫泱最受不了这种气氛,便寻思着说点儿什么来打破沉默,于是便望向徐紫川,预备换个轻松点儿的话题,却见徐紫川手里捏着的那块枣泥山药糕的底部缺了一个角。 卫泱立马往攒盒里瞧,徐紫川果然误拿了她上午咬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吃完的那块枣泥山药糕。 徐紫川一向眼尖,这块枣泥山药糕明显缺了一角,徐紫川吃的时候难道就没发现吗? 认识徐紫川这么久,真的很少见到徐紫川像眼前这般心不在焉。 看来,徐紫川是真的有些介意她与宁棠很亲近这件事。 徐紫川,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你这样,只会叫我更捨不得你。 那种念头,那种想跟你长相厮守的念头又会泛滥成灾,意图冲垮我最后的理智。 「别吃了。」卫泱提醒一句。 「怎么?」 「你没发觉你手上那块枣泥山药糕是被我咬过的。」 徐紫川仔细一瞧,还真是。 这下就尴尬了。 「给。」卫泱又从攒盒中挑了块枣泥山药糕递给徐紫川,「手上那块就别要了,吃这块新的。」 「好好的糕点扔了可惜。」徐紫川边说边大大方方的将手上那块糕点吃了下去。 有洁癖的徐紫川竟然会吃她吃剩下的东西?卫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徐紫川吗? 「你不是总吵着要拜我为师?」徐紫川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徐紫川不问卫泱还不觉得,徐紫川一问卫泱就瞬间来了气。 「你不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吗?」 「我可以答应收你为徒。」 徐紫川不会是在逗她吧?可瞧徐紫川的神情,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更何况,徐紫川根本就不懂得开玩笑。 既如此,那就是徐紫川真的有意要收她为徒。 原本死活不肯答应收她为徒的徐紫川,却忽然松了口,这其中必有古怪。 卫泱觉得她还是不要高兴的太早,把话问问清楚再说。 「你为何突然答应要收我为徒?」卫泱问。 「你不愿意?」徐紫川反问。 「愿意,我当然愿意。可知我有好些与医药相关的问题,想要向你请教。」 「你这个徒弟我可以收,却不能白收。」 卫泱就知道会是这样。 想拜徐紫川为师,哪有这么容易。 卫泱是个痛快人,当即问道:「徐郎中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要一份一样的拜师礼。」徐紫川瞅着绣绷说。 「你要香囊?」 徐紫川点头。 卫泱原以为徐紫川会开出怎样苛刻的条件,没想到他只是要一枚小小的香囊而已。 不过,站在卫泱的立场上,卫泱宁可徐紫川要点儿别的。 徐紫川是知道她不擅女红,故意来刁难她的吧。 为了给宁棠绣这个拜师礼,她就已经心力交瘁,若再多一个徐紫川的拜师礼出来……她要疯了! 「徐郎中,你要点儿别的不成吗?」卫泱问。 徐紫川没应声,但眼神已经明确的告诉卫泱,这事没的商量。 「我手笨,做绣活尤其慢,这拜师礼只怕要做上很久。」 「不怕,来日方长。」 是啊,来日是还很长,闹不好她真能与徐紫川一同活到一百岁呢。 「好,我答应绣个香囊给您老人家做拜师礼。敢问徐郎中师傅,您想要在香囊上绣个什么图案?」 「我给你画,你照着绣就好。」 卫泱险些忘了,徐紫川画也画的很不错。 徐紫川能亲自画出自个喜欢的图样,也算稍稍为她减轻了一些负担,卫泱自然高兴。 「徐郎中稍等。」卫泱赶紧将碗中余下的药都喝尽,便起身去到书案前,亲自为徐紫川铺纸研墨。 徐紫川也不客气,往书案前一站,就提笔蘸墨,在纸上描画起来。 「好了。」 不多时,徐紫川就放了笔,示意卫泱过来看看。 卫泱立马凑上前去瞧,这个是? 「狐…狐狸?」卫泱有些懵。 「看清楚了,这才叫狐狸。」 徐紫川这是在吐槽她给宁棠绣的那只心月狐不像狐狸吗? 卫泱郁闷,却没脸反驳。 毕竟,她的确不太擅长画画,与徐紫川这种画什么就像什么的大神根本没法比。 「就要我在香囊上绣这个?」卫泱确认说。 徐紫川点头。 卫泱就纳闷了,一个是,两个也是。 大男人为何都喜欢在身上佩戴绣有狐狸的配饰呢? 「我若把这个香囊绣好,你可不许拿它来压箱底,一定要日日佩戴在身上。」 「那是自然。」 卫泱莞尔,双手将画纸托起来细瞧,这狐狸画的当真是栩栩如生。 也不知凭她的绣功,能不能将这只狐狸的神韵绣出来。 总之,尽力而为吧。 「这差事我接了。如此,我以后便能喊你师傅了。」 「还不能。」 不…不能? 第二百一十四章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为什么?」卫泱不解,「不是说好我奉上拜师礼,你就收我做徒弟吗?」 「没错,等我收到拜师礼之后,自然会信守承诺,收你为徒。」徐紫川答,特地强调了「之后」二字。 徐紫川这个人还真不是一般的计较,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看来,她恐怕要先绣送给徐紫川的这份拜师礼了。 可答应要送给宁棠的拜师礼,她已经拖了很久,再拖也不好。 如此,她只能两面开工,一块儿绣了。 卫泱觉得,她未来几个月,基本上已经跟悠闲的日子告别了。 可谁叫她非赖着要拜徐紫川为师呢。 自己应承下来的差事,即便哭着也要办利索。 「对了,我明儿要去御马监看小灰,徐郎中要不要一同去瞧瞧夜照?」卫泱问。 「我明日想出宫一趟。」徐紫川答。 昨日才出过宫,明日怎么又要出宫? 卫泱想问,却没问出口。 徐紫川若想说,即便她不问,徐紫川自己也会坦白。 若徐紫川不想说,她问也是白问。 「那你早去早回。」 徐紫川点头,「那份拜师礼,你不必急着绣,一则费神,二则伤眼。」 不止费神,伤眼,还伤手好吗。 徐郎中,您若真那么体贴,就别叫我绣什么香囊啊! 卫泱强忍住吐槽的冲动,笑呵呵的与徐紫川说:「天快黑了,徐郎中快回去歇着吧。外头正下着雨,雨夜路滑,更不好走。」 「那我告辞了。」徐紫川转身就向门口走去。 「等一等。」 徐紫川回身,「还有何事?」 「徐郎中怎么总忘。」 「我忘了什么?」 「总忘向我证明你不是个面瘫呗。」 闻言,徐紫川二话没说,就沖卫泱一笑。 卫泱心头微盪,哪里还有抱怨和委屈。 就为了徐紫川这个笑容,别说叫她绣一个香囊,就算是为徐紫川绣一百个香囊她也乐意。 徐紫川前脚刚走,卫泱后脚就把半夏给唤到了跟前,吩咐半夏去给她挑几块好布料来。 「主子要布料做什么,是打算裁衣裳,还是拿来赏人?」半夏问。 「我想绣枚香囊。」卫泱答。 「主子原来那枚香囊不是还没绣完吗?」 「这你就别管了,只管将我要的布料找来就是。」 「那主子想要什么色的布料?」 卫泱毫不犹豫的答:「天青色。」 天青色?那可是徐郎中最喜欢的颜色。 难道长公主这枚香囊,是要绣给徐郎中的? 半夏意外,却又觉得这事也在情理之中。 眼下,宫里谁人不知,他们长公主看重徐郎中。 半夏深知,他们长公主不只是看重徐郎中,那是极其看重并在乎徐郎中。 当日在康宁行宫,徐郎中外出採药深夜未归。 他们长公主竟冒着毒发的危险和瓢泼大雨,在深夜里亲自出马去寻徐郎中。 半夏不傻,她早已看出了什么,但她必须装傻。 可…可是他们长公主不是跟宁将军要好吗? 为何又会与徐郎中牵扯不清呢。 难道他们长公主要效仿太后娘娘……混帐!她怎么能如此揣着自己的主子,真该掌嘴。 何况,他们长公主与太后娘娘是不一样的。 自然,她不是说太后娘娘不好,她就是觉得他们长公主不会学太后娘娘那样豢养一群男宠。 「半夏,你愣着做什么?」卫泱问。 半夏回神,忙慌慌的就下去张罗了。 …… 晚膳后,李娥亲自端了一碗红糖姜枣茶来,说雨天潮气重,叫卫泱趁热喝下,以驱驱体内的湿寒之气。 「才刚用过膳,肚子撑的很,姑姑容我待会儿再喝吧。」卫泱与李娥说,「我这儿正巧有桩事想与姑姑商量呢。」 「长公主有事尽管吩咐。」 「姑姑,我想裁人。」 裁人? 「长公主为何会突然有这个打算?」 「姑姑可听过那个流言?」 「长公主指的是?」 「就是眼下在宫里传的最热闹的,有关于我和徐郎中的流言。」 李娥一怔,近来关于他们长公主与徐郎中的流言在宫里各处都传的很兇,会传到他们长公主耳里,李娥并不觉得奇怪,就是有些惊讶,惊讶卫泱竟然能够如此心平气和的将此事直言说出来。 他们长公主还尚未及笄,十三岁的年纪,半大孩子一个。 寻常的小姑娘,若是听到这种有关自己的不堪入耳的流言,不吓死也会吓的不知所措。 他们长公主果然不是一般人,竟然能够如此淡定冷静的应对。 真不愧是樊太后的女儿。 既然他们长公主与她坦诚相待,她若是装不知情,那就显得太假了。 于是,李娥便如实应道:「奴婢对此流言也略有耳闻。」 「那姑姑对此事怎么看?」 「回长公主,初闻这个流言的时候,奴婢就预备将此事回禀给太后知道,却知太后近日政务繁忙,只怕给太后横添烦扰。于是便自作主张,暗地里命人去追溯此流言的源头,只待将始作俑者抓出来以后,再交由太后处置。奈何宫里人多口杂,源头并不太容易查,最要紧的是,此事还…还牵涉到几位贵人,所以奴婢……」 「不瞒姑姑,其实我也悄悄的命人查过流言的源头,我大概已经知道背后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了。至于母后那边,姑姑别看我母后不声不响的,但这宫里的事,有哪一件是能瞒过她的。我想此刻,母后应该比你我更清楚,近来究竟是谁总在这宫里兴风作浪。姑姑就不必再为溯源的事费心了,坐等母后新帐旧帐与那人一起清算就好。」 新帐旧帐?难道那奸人所做的恶事并不只污衊他们长公主与徐郎中这一桩? 那他就真的该死了。 「奴婢听长公主的。」李娥应道,「方才长公主与奴婢说,您想裁人?」 「说好听了是裁人,实则是清理门户。」 「长公主的意思是,流言的源头在咱们福熙宫?」 「近来,宫中盛传的有关我与徐郎中的流言,所有的版本我几乎都听过了。流言中提到,徐郎中每日都会来福熙宫至少一趟,这或许是有人在咱们福熙宫周围长日窥探得知的。可徐郎中每日都会亲自在正殿后头的廊上煎药这件事,恐怕就只有咱们福熙宫里的人才知道。也就是说,福熙宫未必是流言的源头所在,但咱们福熙宫里绝对有管不住自己舌头的内奸。」 第二百一十五章我不是病猫 「长公主说的很是。」李娥沖卫泱躬身一礼,「是奴婢管教无方,竟叫咱们福熙宫出了这样吃里扒外的祸害,奴婢失职。」 「我哪有责怪姑姑的意思,人心隔肚皮。这人心一旦坏了,骨肉亦可相残,奴才背叛主子又有什么好稀奇的。」卫泱说,是既感慨又无奈。 长公主倒是个明白人,小小年纪看起事来竟比成人还通透。 「长公主放心,奴婢一定会把这个内奸揪出来。」 「或许不只一个。」 「是,奴婢必定要藉此机会,将咱们福熙宫的门户彻底清理干净。」 「姑姑办事我自然放心,待将内奸抓到以后,还望姑姑严惩不贷。」 严惩?长公主一向仁慈,常把得饶人处且饶人挂在嘴边。 平日里福熙宫中有宫人犯错,她每欲严惩,长公主总会劝她小惩大戒即可。 李娥疑惑,长公主这回怎么就主动提出要严惩不贷了呢? 「依长公主看,应该如何处罚才合适?」 「具体怎么罚,姑姑看着办就好,我要的只是一个结果,叫福熙宫里其他宫人看到那内奸的下场以后,死生都不敢背叛我的结果。」卫泱说,口气冷肃。 一想到她平日里那般厚待的人中,竟然出了奸细,卫泱就觉得无比寒心,同时也无比愤怒,「从前是我太好性子了,没的叫人以为我是个易被煳弄的草包。不适时的发些狠,叫底下人尝尝我的厉害,都当我这长公主是只病猫呢。我还记得八岁那年,我从景和宫搬出来自立门户的时候,母后曾与我说过,御下之术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恩威并施。光有恩德,没有威吓是不行的。从前是我太傻,偏不信这个邪,总以为将心比心,你待人家好,人家即便不待你同样好,至少不会伙同他人来害你。眼下我这张脸,可是被自己打的啪啪响。」 「长公主,是那奸人忘恩负义,并不是长公主的错。」 卫泱闻言,颇为自嘲的笑了笑,「往后我也要当个喜怒不形于色,叫人琢磨不透的主子。」 李娥无言,很心疼他们长公主。 皇宫上下,大大小小所有主子加起来,有哪个比他们长公主还厚道和气? 待她将那一个两个胆敢背叛长公主的贱蹄子抓出来以后,一定要叫她们这辈子都后悔伤了长公主的心。 「我再没有别的交代了,姑姑就按着我刚才说的去办吧。」 「奴婢遵旨。」 卫泱沖李娥一笑,便端起桌上已经稍稍放凉些的红糖姜枣茶喝了一口。 她望着窗外依旧未停的大雨,心中怅然。 也不知这回的事,究竟何时才能彻底平息下来。 纵使表面上平息下来,她的心就能得到安宁吗? …… 阴雨天是最适合赖床的,但今日卫泱必须早起。 昨儿已经耽误了一天没去尚文馆,她不只今日,以后她都不愿再落课了。 有道是学海无涯,卫泱没想去探探学海究竟有涯还是无涯,只想离那个「天涯海角」近些,再近些而已。 这厢,卫泱正被半夏伺候着梳头,就听说徐紫川来了。 这一大早的徐紫川怎么来了,他今儿不是还要出宫去吗? 难道是计划有变? 「徐郎中何在?」卫泱问进屋通报的忍冬。 「回主子,徐郎中一来就去后头煎药了。」 煎药吗? 难道徐紫川是打算把她傍晚喝的那副药,挪到早上来喝? 是仅此一次,还是以后都是如此? 卫泱疑惑,吩咐半夏赶紧替她把头梳好,她得亲自问问徐紫川去。 正如忍冬所言,徐紫川果然是在殿后的廊上煎药。 而徐紫川煎的药,并非她每日傍晚喝的那副,这从气味就能轻易分辨出来。 那么这副是什么药呢? 卫泱立马往炉子前一蹲一凑,接着就是一通好闻。 「药罐子里煎的什么药,我还是第一次闻。」 徐紫川并未立即应声,而是先把蹲在地上的卫泱,拉到他身旁的矮凳上坐下。 之后又抬手摸了摸卫泱的额头,「好在没烧起来。」 原来徐紫川是在担心她的风寒。 「我说过,我只是稍稍着了一点儿风寒而已,没有大碍。话说,你这药罐子里煎的究竟是什么呀?」 「是治疗风寒的药。」 「治疗风寒的?」卫泱问,又凑上前闻了闻,「寻常治疗风寒的药,可不是这个味。」 「昨日你自己煎来喝的那副药,药中所用到的药材大都性寒,不合你的体质,往后别再自作聪明的胡乱吃药了。」 「那副药寒吗?」卫泱问。 「不寒吗?」徐紫川反问。 闻言,卫泱立马讨好似的沖徐紫川一笑,「师傅教我。」 「等拜师礼到了,再喊师傅不迟。」 拜师礼……徐紫川你能再现实一点儿吗? 卫泱识趣,没再缠着徐紫川问东问西,只管凑上前自己闻,自己判断。 比起她每日傍晚服用的那副药,这副药的配方不知要简单多少。 一会儿工夫,卫泱就闻了个大概。 话说,徐紫川这副用来医治风寒的药,药中各类药材的运用和配比都叫卫泱觉得十分新鲜,她从前都没见过。 「这副药究竟是什么名堂,药材使的很巧很新奇,我在医书上从未见过。」卫泱沖徐紫川说。 「这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医书上自然没有收录。」 「自创的?」 「学医不单要将最基本的药理和常用的药方背熟,也要将学到的东西活学活用才行。学医路漫漫,你还有太多的东西要去学去体会。」徐紫川说,俨然一身师傅气派。 卫泱感慨,她果然是个徒弟命。 她这辈子是别想超过徐紫川了,连比肩都不可能。 毕竟,任你再聪明再好学,也绝对无法超越被上天眷顾着的天才们。 「早上风凉,你既然已经看过了,就回屋去等吧。」徐紫川说。 「我不回去,屋里哪有这里暖和,我喜欢守着煎药的小炉子。」卫泱说,哪里是喜欢守着什么炉子,分明是喜欢守着徐紫川。 徐紫川闻言,也没再逼着卫泱回去,只管专心的盯着炉火上的药。 「你昨儿说过,你今日要出宫去。」 「是,等看着你喝完药我就走。」 卫泱轻嘆一声,「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第二百一十六章与工作狂谈消遣 「还能羡慕你什么。」卫泱答,「羡慕你可以自由进出皇宫呗。只恨我是个公主,是个姑娘家,倘若我是个皇子……唉。」 「宫外有没有你想要的东西?我可以帮你捎回来。」 有啊,宫外的确有她想要的东西。 她最想要的东西,自始至终就只有自由而已。 但徐紫川却给不了她。 不过,徐紫川肯这样问她一句,她就已经很欣慰了。 「为何突然对我这么好?」卫泱问。 「我是借替你採买东西为由才得以出宫,若每回都两手空空的回来,岂不是很可疑。」徐紫川答。 只是因为这个理由? 徐紫川你这个死傲娇,承认你是想哄本公主高兴有那么难吗? 会死吗?会死吗! 「既然徐郎中这么说,那我也不客气。就请徐郎中到书肆,帮我买几本眼下最时兴的书回来吧。」 「尚文馆的课业不忙吗?你还有空看闲书?」 咦?徐紫川何时变的这么爱说教了,这口气很有做师傅的派头。 卫泱觉得,徐紫川即便日后不做郎中了,也可以直接转行去当教书先生。 「上吊也得喘口气吧,偶尔看几眼闲书全当是放松了。徐郎中也是,研制新药是要紧,但也不要累着自己。大可找上一天,什么都不想,什么正经事也都不去做。睡上整天,或是去做自己喜欢做,但平日里却没空闲做的事。话说,徐郎中你平日里都有什么喜欢的消遣?」 「摆弄药材。」徐紫川答。 摆弄药材?这算哪门子消遣。 与一个工作狂谈消遣?算她白问。 既然徐紫川不懂得放松,她可以教徐紫川如何放松嘛。 机器总是连轴转,还有故障罢工的时候,更何况是血肉之躯的人呢。 不只是身体,精神也一样。 倘若一个人的神经,总是绷的很紧,迟早是要出事的。 卫泱觉得,徐紫川很有必要学学如何放松身心。 「中秋将至,御花园浚池中的最后一拢荷花也快开败了,想要再看到荷花满池,就要等到明年初夏时节了。徐郎中有没有兴趣与我一同去浚池赏荷?」 「你想去?」 「徐郎中不想吗?那浚池可比康宁行宫里的那处荷花池开阔多了。」卫泱与徐紫川说,「站在浚池边向池内眺望,一池荷花望都望不到边。浚池中央还建有一座静水居,静水居四面环水,被荷花拥绕着,无论站在哪面的廊上,所见的风景都是美不胜收。」 卫泱的口才不算好,却成功的把徐紫川给说动了。 「那我陪你去。」 卫泱偷笑,分明是自己想去,还非要说只是好心陪她去。 徐紫川果然是个不傲娇会死星人。 …… 眼见快到去尚文馆的时辰了,沈识珺特意来到正殿寻卫泱,却听说卫泱正与徐紫川一道在殿后的廊上煎药。 沈识珺曾听闻,那位徐郎中每日都会来福熙宫亲自替卫泱煎药,不过时间都是在傍晚。 今儿怎么一早就来了。 虽然觉得奇怪,可沈识珺却不敢多嘴去打听。 但直觉告诉她,卫泱与那位徐郎中的关系不一般。 沈识珺敢以性命担保,卫泱与徐郎中之间的关系,绝对不似宫里疯传的那样不堪。 但可以肯定的是,卫泱与徐紫川绝对不是简单的主僕。 沈识珺正寻思着,就见卫泱和徐紫川一同回来了。 见沈识珺正等在殿外,卫泱立马加快脚步迎上前,「瞧我,险些误了去尚文馆的时辰,咱们快走吧。」 「听说长公主还没用早膳。」 「一早起来就喝了一大碗药,肚子里饱饱的,哪还吃的下早膳,就不吃了。」 「长公主多少吃几口,否则一个上午怎么熬的住。」沈识珺劝道。 「等我用过早膳再走,咱们非迟到不可。」卫泱边说边拉着沈识珺就要往外走。 谁知徐紫川却忽然横在她身前,「早膳必须得吃。」 卫泱听了这话,二话没说就回屋喝了半碗粥下去。 「就能吃这么多,再吃不下了。」 徐紫川还算满意的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傍晚再见。」 卫泱应了声好,目送徐紫川出了门。 见卫泱竟然对徐紫川一个小小郎中如此言听计从,沈识珺惊诧不已。 要知道,卫泱虽然为人宽厚和气,却也是出了名的倔脾气。 一旦犯起拧来,就连太后都拿这位没办法。 可卫泱对那位徐郎中竟……这完全超出了沈识珺的认知。 「长公主好像很听徐郎中的话。」 卫泱莞尔,「我敢不听他的话吗?他可是我师傅。」 「师傅?」 「是,我已经拜入徐郎中门下,正随徐郎中学医术呢。」 沈识珺恍然。 如此,卫泱与徐郎中走的近些,又对徐郎中言听计从就都说的通了。 「时辰不早,咱们赶紧去尚文馆吧。」卫泱说。 沈识珺赶忙点头应下,随卫泱一道匆匆向尚文馆赶去。 卫泱原以为她今儿会迟到,到了尚文馆才发现,她不但没迟到,还早到了一会儿。 而谭映汐比她到的更早。 一见卫泱来了,谭映汐赶忙迎上前,「见着长公主好好的,臣女就放心了,可知臣女心里有多记挂长公主。前儿个在御马监,长公主究竟是怎么了?」 面对谭映汐的关怀和直率的提问,卫泱却无法对谭映汐坦诚相待。 「我最怕老鼠,前儿个真真是被吓傻了。」 「不瞒长公主,臣女也最怕老鼠了。」谭映汐应道,对卫泱怕老鼠的说法,并未产生丝毫怀疑。 映汐这丫头太单纯,卫泱想,单纯的都叫人不忍心去骗她。 「往后长公主若要骑马,就别再去御马监了,咱们去崇武馆,那儿一准儿没有老鼠。」谭映汐说。 「我今儿午后还打算去趟御马监呢。」卫泱应道。 「啊?长公主不怕再撞见老鼠?」 「怕是怕,却不得不亲自去瞧瞧御马监的那些人,有没有好好反省和整顿。」 谭映汐点头,「长公主说的很是,是该再去查查,若再在监里发现一只老鼠,就把管事的抓出来打板子。」 「你这主意倒是不错,那你午后随我一道过去吗?」 得此一问,谭映汐并未立即回答,而是望向一进屋就自顾自的坐到位子上,似乎是有意躲着她的沈识珺。 见沈识珺只顾埋头看书,连瞧都不往她这边瞧一眼。 谭映汐忍不住抬高了音量,「臣女自然想随长公主一道去,却怕有人不乐意。」 第二百一十七章世道艰难,人生不易 听了谭映汐挑衅意味明显的话,卫泱才想起来,前儿个在御马监,谭映汐和沈识珺曾为了徐紫川和宁棠那场赛马究竟谁输谁赢,而闹的很不愉快。 她原本也没太把这当回事,却没想到两人竟然为此事拧上了。 卫泱纠结,这种时候她应该怎么做才对呢。 可知,她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从五年前相识到前天为止,谭映汐和沈识珺就从未吵过架。 偶尔有意见相左的时候,也都是沈识珺让着谭映汐。 而这回,沈识珺似乎并未打算让步。 因为习惯了见沈识珺让步,所以卫泱方才的第一反应就是,说服沈识珺向谭映汐服软。 然而这个念头一经冒出,卫泱自己就觉得很荒唐。 虽说沈识珺比谭映汐年长,按照不知道谁定下的传统,年长的就该让着年少的。 可要是错不在年长的,年长的也该俯首认错吗? 凭什么? 就凭你小,你就有理? 这不公平。 无论年长还是年少,错了就是错了,就该做错的那个人赔礼道歉。 可就前日发生的事来说,谭映汐和沈识珺都有错,也都没错。 有错的是,两人当时的态度都不太好,口气一个比一个沖。 若说没错,两人各自支持自己看好的人,并如实表达自己的看法,哪能算错。 这种双方说错不错,说对又不全对的状况是最难处理的。 卫泱被夹在中间,真是左右为难。 「我知道你眼最尖,午后你一定要随我去趟御马监,好好帮我长长眼。」卫泱与谭映汐说。 「既然是长公主的吩咐,臣女自然乐意遵从,不过臣女有个条件。」 「你说。」 「长公主只能带我一个人随行,其他闲杂人等就不必跟去了。」谭映汐边说边有意无意的往沈识珺那儿瞥。 闻言,一直在埋头看书的沈识珺缓缓抬起头来,不急不恼的与卫泱说:「午后,臣女想去崇武馆练骑术,恐怕没法陪长公主一同去御马监了。」 不愧是识珺,就是比映汐丫头识大体,懂得体谅她的苦衷。 倘若识珺也与映汐一样咄咄逼人,两人针尖对麦芒,她夹在中间更是要为难死了。 见沈识珺竟然会让着她,谭映汐既意外又觉得很失望。 卫泱晓得,谭映汐如此挑衅,并不是为与沈识珺争吵的。 她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迫使沈识珺先向她服软罢了。 这都是从小被娇惯长大的姑娘身上独有的毛病。 简单来说就是公主病。 我对是对,我错也是对,想叫本姑娘服软?不可能! 谭映汐这招对她家里人应该是百试不爽,奈何沈识珺却不吃她这一套。 卫泱觉得叫谭映汐在沈识珺这儿碰个壁也好,省得叫谭映汐以为,全天下人都得像她家里人一样惯着她,让着她。 世道艰难,人生哪有这么容易。 卫泱寻思着,也没再与谭映汐说什么,便到自个的位子上坐下了。 …… 一上午的课结束以后,卫泱并没急着回福熙宫,她还惦记着宁棠手腕上的伤,她得亲自过去给宁棠上药,顺便再把宁棠向她讨要的手套送去。 卫泱到尚文馆的东院时,宁棠还没下课。 听候在门外的仲晨说,里头最少也得再过半个时辰才能结束。 卫泱哪有力气在这儿一等半个时辰,只好将药交给了仲晨,并叮嘱仲晨,待宁棠一下课,就将人按住把药给擦了。 仲晨得了吩咐,满口的答应。 「长公主这副手套,是要赠给我家公子的?」 「你倒是眼尖。」卫泱笑答。 「那长公主也把手套交给小的吧,小的回头一併转交给我家公子。」 「手套先不能给你,等回头我确认过你家公子有好好搽药,我再亲手交给他。」 「是,小的一定盯着我家公子好好上药。」 「有劳你了。」 「小的不敢。」 仲晨办事,卫泱很放心,也就没再多交代什么,便转身告辞了。 因为谭映汐和沈识珺还在闹别扭,所以回福熙宫的路上,两个人都很沉默。 沈识珺本就话少,卫泱倒不觉得什么,倒是一向话多的谭映汐忽然变的如此惜字如金,叫她觉得很不习惯。 在空前压抑的气氛中,好不容易挨回了福熙宫,卫泱又不得不面临一个巨大的问题。 眼见已经到了该用午膳的时辰,谭映汐是客,作为福熙宫的主人,她必然得亲自招待。 而沈识珺那边呢,你若邀她过来作陪,识珺一定会觉得很别扭,吃不好也喝不顺。 可要是不请识珺过来吧,又怕识珺会多想,认为她偏心谭映汐。 卫泱真真是难为的不行。 其实,卫泱还挺想让谭映汐和沈识珺能同桌吃顿饭的。 饭桌可是调解争端,化干戈为玉帛的绝佳地点。 尽管刚开始映汐和识珺可能会觉得别扭,但只要她长点眼力,尽量的从中调和,一餐饭毕,两人保不准就能重修旧好。 卫泱寻思着,正预备问问沈识珺和谭映汐各自有没有想吃的菜,就见沈识珺沖她福身一礼,「臣女先行回屋去了。」 「识珺,你不陪我一同吃饭吗?」卫泱问。 「回长公主,臣女眼下正在吃素,只怕不能陪长公主一同用膳了。」 卫泱听的出,这只是沈识珺不想与谭映汐同桌用膳的藉口罢了。 识珺贴心,怕她为难,才会故意这么说。 但识珺这么做,也打乱了她想借这餐饭叫识珺与映汐重归于好的计划。 罢了,眼下识珺和映汐都还在气头上,先叫两人各自冷静一下也好。 省的话赶话的再起什么争执,闹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就糟了。 「那你就回去吧。」卫泱对沈识珺说。 沈识珺又沖卫泱一礼,便转身向东偏殿走去。 卫泱与谭映汐则一同进了正殿。 饭桌上,谭映汐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半天也没吃上几口东西。 卫泱故意咳嗽了一声,「谭大姑娘何时变的这般谨守食不言的规矩了?」 谭映汐闻言,连忙扒了口饭填进嘴里,依旧是一脸的无精打采。 「怎么,这一大桌子的菜都不合谭大姑娘的口味?难不成谭大姑娘想挪去东偏殿吃素?」 第二百一十八章老死不相往来 「臣女才不稀罕吃素,长公主知道的,臣女可是无肉不欢的人。」谭映汐说着,赌气似的连夹了两块酱肉塞进嘴里,接着又扒了一大口米饭。 未等嘴里的东西咽下,谭映汐又将筷子伸向了那条清蒸鱼。 卫泱正预备喊住谭映汐,叫她慢点吃,仔细被鱼刺卡住。 谁知话还没等出口,就见谭映汐突然放下筷子,捂着嘴剧烈的咳嗽起来。 坏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小丫头真被鱼刺给卡住了。 卫泱赶紧凑上前,「快张嘴叫我看看。」 谭映汐好面子,「长公主,臣女没事。」 「不许逞强,快张嘴。」 「长公主容臣女咽几口饭。」谭映汐说着就去端饭碗。 见状,卫泱赶紧把谭映汐手上的饭碗给夺了下来,「这种土法子怎么能乱用,一个不好只会叫鱼刺扎的越来越深。」 「长公主,奴婢听说,在民间若有孩子不小心被鱼刺卡了喉咙,就连喝几口醋,要么就吃颗鸡蛋。」侍候在侧的忍冬,连忙帮着出主意。 忍冬虽是一片好心,但她说的这些法子,都是经科学验证,没有用处甚至会使情况更糟的办法,根本就不能用。 与其用这些法子,还不如催吐呢。 但催吐也是有风险的。 卫泱权衡了片刻,立马吩咐半夏和忍冬上前,将谭映汐给按住。 见这架势,谭映汐有些懵,脸色煞白的问:「长公主这是要?」 「我是要救你,你若信我,就把嘴张开。」 「臣女怕……」 「你怕我还是怕死?可知,若任由这根鱼刺卡在你喉咙里,要不了多久你的喉咙就会红肿发炎,甚至化脓出血。得了炎症,可是会死人的。」 卫泱这话,并非危言耸听,在抗生素还没被发明出来的古代,一点小小的炎症,比如长智齿牙龈发炎这种小事,都是会死人的。 谭映汐怎么会不怕死,可她也很怕疼。 「长公主,疼…疼吗?」 卫泱不想骗谭映汐,「得看具体情况,你信我的医术吗?」 「信。」谭映汐用蚊子哼哼似的声音轻声答。 「那张嘴。」 谭映汐这才乖乖的张开嘴。 卫泱立马命人取了一套干净的勺子和筷子来,用勺子做压舌板,轻轻压住谭映汐的舌头,观察她口腔内的情况。 的确是卡了根鱼刺,还是根不细的鱼刺。 卫泱庆幸,谭映汐方才没用勐吃米饭的法子来压这根鱼刺。 否则,后果会相当严重。 「你放松,别紧张。」卫泱柔声安抚说。 可谭映汐就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边点头一边还是将身子绷的很紧。 卫泱没工夫等谭映汐冷静下来,那根鱼刺必须得尽快取出来才行。 卫泱嘱咐半夏和忍冬一定要将人按紧,接着就一手用勺子做的压舌板压住谭映汐的舌头,一手拿起筷子当镊子来用。 见卫泱似乎是要把筷子伸进她的喉咙里,谭映汐立马挣扎起来。 这种时候,卫泱哪能惯着谭映汐,便用颇为严厉的声音喝了一声「别动」。 谭映汐当场就吓得怔住了,卫泱便趁谭映汐怔忪的片刻,用筷子又快又准又轻的将那根鱼刺给夹了出来。 「好了。」卫泱松了口气,索性这根鱼刺还没划破谭映汐的喉咙。 「好…好了?」谭映汐问。 「不信你试试。」 谭映汐赶紧做了几次吞咽的动作,接着又喝了两口水。 原本都快哭了的人,转脸就笑了,「长公主好厉害。」 「瞧瞧,你笑起来多好看,何必总苦着一张脸。」 「这都是识珺惹的,我会被鱼刺卡住喉咙也是被她害的。」 唉,这谭映汐谭大小姐也忒不讲理了。 「你呀,就是被宠坏了,真不讲理。」 「我知道长公主偏向识珺,就因为眼下您与识珺同住,所以您便一味的向着她。」 她偏心识珺?简直笑话。 别说她这个人一向公道,即便她真存了什么私心,也是向着交情与她更深的谭映汐。 卫泱真是快被谭映汐这丫头给气死了。 「我向来是帮理不帮亲,前日之事,你与识珺都各有对错。至于今日这根鱼刺,你实在赖不着人家识珺。」 谭映汐自知理亏,立马改口,「长公主说的是,是我太不小心才会被鱼刺卡住。」 这不是懂得认错服软吗?看来谭映汐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 卫泱寻思着,正预备借眼前这机会说服谭映汐别再与沈识珺置气,谁知谭映汐却先道。 「今日之事是我不对,但前日的事,的确是识珺有错在先。」 「哦?那你说说,识珺究竟错在哪里?」 「识珺错就错在大声与我叫板。」 「你与识珺是平辈,识珺又年长于你,对你说话大声些怎么了。你能站出来支持徐郎中,识珺就不能为宁棠助威了?大家各抒己见,不是挺好挺热闹的吗?你凭什么叫人家都让着你顺着你?就因为你年纪小?映汐,你是家中老么,是你爹娘兄姐的掌上明珠不错,但那是在你们谭府。出了谭府,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一直容忍迁就你。」 卫泱的话,说的谭映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道理她都懂,可她就是不明白一向都让着她的沈识珺,怎么忽然就跟她槓上了。 「识珺从前都是让着臣女的,眼下却……」 「识珺从前让着你,是识珺懂事又厚道,眼下人家不愿让着你了,也是理所应当。」 谭映汐没应声,自己低头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长公主,臣女错了。」 小丫头这么快就想开了,意识到自己错了? 卫泱连忙夸了谭映汐一声乖。 「长公主别误会,臣女这错是向您认的,可不是沖识珺。前日之事,臣女是有错,识珺亦有错。」 卫泱原以为她把谭映汐给唬住了,没想到小丫头竟然这么有原则。 或者说是有点儿固执吧。 想哄得谭映汐主动去向沈识珺服软,难度太大。 而沈识珺那边似乎也铁了心要与谭映汐死磕到底。 卫泱被夹在中间,简直无比为难,只怕临了,她会落个里外不是人。 这边,卫泱纠结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而解除鱼刺危机的谭映汐已经满血復活,没事儿人似的继续埋头吃起饭来。 都说男人好斗,惯爱争强好胜。 殊不知女人一旦计较起来,比男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卫泱是真怕,真怕谭映汐和沈识珺会为了这点儿小事闹到老死不相往来。 第二百一十九章她的逆鳞 福熙宫,东偏殿。 望着桌上清一色都是素菜的三菜一汤,雁飞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长公主还真叫送了一桌素菜过来。」 「是我与长公主说,我今儿吃素的。」沈识珺口气淡淡的说。 「姑娘,依奴婢所见,您就该去正殿陪长公主一同用午膳。那位谭姑娘这些年来没少欺负您给您气受,该让她尝尝您的厉害,叫她知道姑娘您也不是个好惹的。」 沈识珺闻言,不禁斜睨了雁飞一眼,「这话是你该说的吗?又想掌嘴?」 「姑娘,奴婢就是心疼您,见不得您总受谭姑娘欺负。」 「你口中的谭姑娘是长公主的髮小,又与长公主占亲,我怎么能比的过她去。我今日一再对映汐让步,可不是冲着映汐,而是想要长公主多念着我点儿好。与谭映汐争?我还没那么不自量力。」 雁飞听了沈识珺的话,不但没豁然开朗,反而越听越煳涂。 「既然姑娘觉得,在长公主心里,姑娘您没有谭姑娘要紧,那这回您又为何要与谭姑娘争呢?」 「不…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雁飞越发觉得困惑。 他们姑娘明明害怕得罪谭姑娘,却还是得罪了。 得罪了不止,又不肯主动与谭姑娘修好。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隐情。 雁飞好奇的不行,却不敢再追问,只能憋着。 沈识珺自然不会如实告诉雁飞,她是因为宁棠才会做出眼前这些颇为反常的举动。 只要是关系到宁棠的事,她就绝对不会退让。 前日在御马监,谭映汐竟然当着她的面那样贬低宁棠。 她若先向谭映汐服软,岂不是就意味着她承认宁棠确实不如那个徐郎中吗? 可知在她心里,宁棠就是个不败的英雄,是神! 竟然会为这种理由与谭映汐拧着闹别扭,或许很多人会觉得她可笑荒唐。 但宁棠就是她的逆鳞,是不容任何人亵渎的存在。 无论是谁,都休想污衊诋毁那个人。 …… 饭毕,谭映汐困了,非要缠着卫泱陪她一同躺躺。 卫泱哪里受的了谭映汐的撒娇大法,便陪谭映汐一起躺下了。 谭映汐是真累了,才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而卫泱却死活都睡不着。 脑子里不停的循环着御马监的事,谭映汐和沈识珺的事,还有马球大会的事。 自然也少不了徐紫川今日出宫的事。 徐紫川近来如此频繁的出宫,究竟要去做什么? 莫不是要去见什么人? 若真是如此,那么徐紫川这两回出宫去见的都是同一个人吗? 这个人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应该不会是女人吧?卫泱想。 可纵使是女人又如何,那是徐紫川的自由,她也管不着。 不会真的是女人吧! 卫泱想着想着,不免有些小烦躁,立马翻了个身,正对上谭映汐一张睡的十分香甜的脸。 唉,谭映汐的好命是她羡慕不来的。 她虽然贵为一国的长公主,却是天生的劳碌命,每日有操不完的心。 其实,卫泱曾不止一次的想过,她索性什么都不去想,什么也都不去做,及时行乐,做个彻头彻尾的纨绔,成日里吃喝玩乐,安享富贵也不错。 但富贵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得到和保全的东西。 就好比打牌,你明明运气不错,抓了一手的好牌,可要是你牌技太差,好牌也会被你打烂。 如此,岂不可惜。 这些年,卫泱一直致力于将自己抓到的这一手牌打好。 奈何中途总是有人惹她分心。 不是因为队友抓的牌太烂,就是因为队友的牌技太差。 卫泱本来可以选择独善其身,只管把自己这副牌打好打赢就行。 但她却总是管不住自己去帮别人出谋划策。 说到底,她就是心太软。 卫泱觉得自己很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类的道理她都懂。可每每面临问题,她总是无法全然站在利己的角度上去考虑和解决问题。 她揣着太多太重的恻隐之心。 卫泱觉得,若有朝一日她能克服心软的毛病,她就无敌了。 也未必就是无敌,总之不会比樊昭差。 身为女儿,卫泱深深的崇拜着樊昭这个能干的娘亲。 统领后宫的同时亦可号令天下,作为一个女人,樊昭的成就在大夏国史上是前无古人的。 卫泱崇拜樊昭,却丁点儿都不羡慕樊昭,更不想成为第二个樊昭。 她的理想从来都不是爬上权利之巅,她只想健康平安的活下去。 卫泱承认,权利那东西的确很诱人。 但她却丁点儿也不贪慕,甚至有些厌恶权利。 然而可笑的是,她眼下正在筹谋的许多事都是在弄权。 卫泱无奈,想做个本本分分的富贵闲人真的很难。 来日,倘若她还有很长的来日,那么她的来日会是怎样的? 谁也没有本事先人一步走到以后去看看,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长公主没睡吗?」 卫泱回神,见方才还在唿唿大睡的谭映汐已经睡醒了。 「是没睡着,不过你睡的倒是挺香。」 「哪里有香,臣女做梦了。」 「做了什么梦?」 「臣女梦见与识珺吵嘴,谁知却吵输了,臣女一气之下就醒了。」谭映汐一脸不甘心的说。 这个映汐,真是孩子气的很。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虽然梦见在与识珺吵嘴,但你心里还是想与识珺重修旧好的。」 谭映汐没否认。 「要不咱们邀识珺与咱俩一同去御马监?」 「好吧。」谭映汐答,「臣女愿意先向识珺认错,但识珺也要向臣女认错。」 难得一身公主病的谭映汐肯先让步,卫泱深感欣慰。 至于沈识珺那边,卫泱并不担心。 识珺虽固执,却是个很识大体的姑娘。 若映汐肯先服软,识珺必定不会揪着不放。 如此,两人之间的矛盾就能顺利化解了。 卫泱稍稍松了口气,堆在她眼前的事实在太多了,能解决一桩是一桩吧。 卫泱只怕谭映汐转过脸来会反悔,立刻将人从床上拉起来,在匆匆梳洗更衣过后,就拖着谭映汐往东偏殿去了。 谁知到了东偏殿以后,谭映汐死活不肯进门,说一定要叫识珺出来跟她说话,没的叫人以为她是来负荆请罪的。 卫泱觉得谭映汐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便吩咐半夏去将沈识珺请出来。 半夏得令,立刻进屋去请。 片刻,沈识珺没出来,沈识珺的贴身丫鬟雁飞却随半夏出来了。 第二百二十章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家姑娘人呢?」卫泱问。 「回长公主的话,我家姑娘去崇武馆练习骑术了。」雁飞答。 卫泱不免失望,若她与谭映汐能早过来一会儿就好了。 因怕谭映汐会反悔,卫泱便与谭映汐商议说:「要不咱俩去趟崇武馆?」 「臣女不去。」谭映汐一口回绝说,「对识珺,臣女已经让步不少,若再巴巴的去崇武馆找她,不知道的还以为臣女上赶着巴结她呢。」 谭映汐这话说的有理。 既然谭映汐不愿去崇武馆,那就不去,省的把小丫头逼急了再适得其反就不好了。 世间凡事的成败要都讲个时机,分分合合的事也不例外。 大概是谭映汐和沈识珺和好的时机还未到。 如此,也不好太强求。 卫泱无意强迫谭映汐,便与谭映汐一道去了御马监。 …… 卫泱本以为她与谭映汐到的早,宁棠一定还没到。 谁知宁棠却先她二人到了。 谭映汐之前不知道宁棠也会来御马监,心道,若一早知道宁棠会来,她就不来了。 于是,在简单的与宁棠打过招唿以后,谭映汐就速速遁走,说想自个去逛逛。 宁棠不能说不待见谭映汐,只能说比起多个谭映汐,他更喜欢与卫泱单独相处。 谭映汐如此识相,也算是帮了他大忙。 宁棠心想,他往后还真要对那小丫头刮目相看了。 「你来的好早,没歇午觉吗?」卫泱问宁棠。 「我从不歇午觉。」 「你小时候明明很贪睡,放下午膳桌上的筷子就能睡着,若不叫醒你,一觉便能睡到傍晚。」 「小泱也说那是小时候的事,我如今可不是个孩子了,是个正经的男人了。」 卫泱莞尔,「是,宁将军身高七尺,顶天立地。」 宁棠笑笑,又立马正色道:「听说你前儿个在御马监遗失了一只耳环,我方才又亲自带着人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 傻宁棠,她哪里有真的遗失什么耳环,那只是她为半夏能名正言顺的过来御马监探查,编的藉口罢了。 没想到不仅骗了御马监的太监们,也叫宁棠跟着费心了。 对宁棠,卫泱心里很过意不去,可她又不便与宁棠说她根本就没丢耳环。 「一只耳环而已,找不到就算了。」 「哪能算了,要不你把另一只耳环给我,我一定寻个好工匠,给你仿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不必这么麻烦。」 「这哪算麻烦。耳环嘛,总要凑成一对才好。孤零零的一只躺在首饰盒里多凄凉。怎么,你难不成还要与我客气?」 「不是与你客气,是这种事儿尚功局就能办,哪用劳烦你拿出宫去办。」 「对啊,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尚功局的工匠自然比宫外的金银匠手艺更好。」 卫泱点头,「所以,你就不必为耳环的事费心了。」 「我听你的。」宁棠一笑,「看在我之前尽心尽力的帮你找耳环的份上,你答应我的东西就快拿出来吧。」 「你记性倒好。」卫泱说着,便将要送给宁棠的那副手套从袖中掏了出来。 宁棠见状,立马伸手去接。 谁知卫泱不但没递过去,反而又将手套收回了袖中。 「小泱,那不是给我的?」 「本来是的,但又反悔了。」 「为什么?」 「你有乖乖的搽药吗?我可没从你身上闻到丁点儿药酒味,难不成您老人家是改内服了?」 「我是还没搽药。」宁棠如实说。 「那你还好意思问我讨要手套?」 「这药酒是你的一片心意,我怎么捨得放着不用,我就是…就是想等你亲自帮我搽。」 卫泱闻言,有些哭笑不得,「为何一定要我亲自为你上药,难道由我来上药,你就会疼的轻些吗?」 「是。」宁棠点头。 卫泱无奈,方才还说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这会儿就犯起孩子气来。 「药呢?」 宁棠赶紧把药瓶掏出来递给卫泱。 卫泱接过药瓶的时候,感觉宁棠的手似乎微微抖了一下。 看来,宁棠还是挺怕擦这个药酒的。 自己调配出来的药自己心里有数,这种药酒有效是很有效,就是搽在患处太疼了。 也就是宁棠能忍,若换作旁人,不疼哭了也会疼的嗷嗷大叫。 其实,卫泱有心想要改进一下这药酒的配方,叫这药酒搽起来不会让人觉得太疼。 但她却一直都没什么头绪。 或许回头能请徐紫川给她些意见。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眼下只能请宁棠受点儿苦了。 原本还红光满面的宁棠,在上完药后立刻就蔫了。 也就是冲着卫泱,倘若这药酒是旁人叫他搽的,宁棠宁可手腕疼上一整个月,也绝对不会用这瓶药酒。 这太疼了! 「给,你要的东西。」卫泱将那副手套双手奉上。 宁棠望着这双手套,一脸的沧桑。 之前,卫泱说要为他准备一副骑马专用的手套时,他偏不要。 而眼下,他却是歷尽千辛万苦才将这副手套拿到手。 其实,有那一手厚茧,他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手套。 可见卫泱竟然亲自准备了一副手套送给徐紫川,他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徐紫川能从卫泱那里得到的东西,他也要得到。 只有证明徐紫川在卫泱心里并不是特殊的存在,他的心里才能安宁。 「宁捣蛋,陪我四处逛逛吧。」 「不去看小灰吗?」 「待会儿再去,我想先去看看其他的马,看能不能再选中一匹合眼的。」 宁棠连忙点头,「也是,小灰一匹马哪够骑的,总得再选一匹轮换着骑。」 宁棠这边是真心替卫泱考虑,想再为卫泱选一匹好马出来。 而卫泱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相马是假,想借相马观察御马监的环境和御马监里的司马太监是真。 即便内奸作案的罪证已经全被销毁了又如何,卫泱始终相信,这世上没有破不了的案子,更没有完美的犯罪。 做了坏事的人,即便心理素质再好,也终究会露出马脚。 而她要做的,就是诱使这些人露出马脚。 纵使她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徒劳,她也想尽自己所能为宁棠为徐紫川讨回公道。 她绝对无法原谅意图伤害宁棠和徐紫川的人。 第一次,卫泱动了杀念。 第二百二十一章我都知道了 宁棠知道卫泱为人爽朗,在宫人们面前一向没有架子,但卫泱却很少主动与陌生的宫人攀谈。 而今日,卫泱似乎兴致颇高,几乎与每个打照面的司马太监都相谈甚欢。 见卫泱能说能笑,宁棠就安心了。 原以为卫泱会触景生情,再被勾起那些深藏在心底的惨痛记忆。 没想到,卫泱比他想像中的要坚强的多。 这边宁棠刚陪卫泱从一间马舍走出来,就见谭映汐打远处迎面走来。 宁棠刚抬起手,想与谭映汐挥手打个招唿。 谁知谭映汐却见了鬼似的,立马就转身蹿的无影无踪。 卫泱正好瞧见这一幕,不禁打趣宁棠一句,「还说上回送映汐回府的时候没欺负人家。瞧你把人家吓得,一见你就跑。」 「天地良心,小泱,我真没欺负她,不止没欺负,还一只都是笑脸相迎。」 「你说大灰狼沖小白兔笑,小白兔心里会怎么想?」 「没安好心……」 卫泱耸了耸肩膀,就往下一间马舍走去。 这间马舍里养的马,就是贵妃樊悦萩的玉尔。 而负责照料玉尔的太监,算是御马监中少有的曾与卫泱打过交到的太监。 卫泱上两回过来御马监,都曾特意来瞧过玉尔,而那负责照料玉尔的胖太监很是勤谨,也相当健谈。 卫泱对那胖太监的印象不错,还有心将小灰和徐紫川的夜照交给那胖太监一同照看。 可今日,那胖太监似乎不在,卫泱走进马舍的时候,正见一个瘦瘦高高的小太监在为玉尔刷毛。 「平日里负责照料玉尔的那位不在吗?」卫泱问。 小太监得此一问,立刻毕恭毕敬的答:「回长公主的话,康德昨日已经调走了。」 调走了?真是挺突然的。 「可知他调去哪儿了?」 「奴才听说康德公公高升,被调去景和宫太后跟前当差了。」 景和宫!卫泱心头一震动。 难道那个康德就是… 「主子。」半夏打马舍外头匆匆跑进来,「三公主来了。」 卫沁来了?卫泱的唇角不觉间勾起一丝冷笑。 「三长公主常过来你们这儿吗?」卫泱又问那太监。 「回长公主的话,据奴才所知,三长公主从前不常过来御马监,不过近日倒是来往频繁,几乎每日都要来。」 「那前日呢,前日她可曾来过?」 「这奴才就不清楚了,前日正好轮到奴才休沐。」 卫泱寻思着,正预备再从这太监口中打探一些情报,就见卫沁大摇大摆的从外头走进来。 「泱皇妹和宁表兄都在,真是好巧。」 「能在御马监撞见沁皇姐也是稀罕,沁皇姐可看清楚了,眼前这匹马是樊贵妃的玉尔,可不是皇姐的玉骓。皇姐贵人事忙,该不会又把旁人的马认作自己的马了吧?」 卫沁只要一想起上回被卫泱借马的名字当众羞辱的事,心里就来气。 没想到卫泱死性不改,又旧事重提。 卫沁心里气的不行,却不敢公然与卫泱交恶,只得干笑一声,「皇妹惯爱打趣我。」 「我不是在打趣皇姐,是在给皇姐提个醒。本本分分的看好自己的东西,别总是觊觎别人的东西。」 卫沁听的出,卫泱此言分明是另有所指。 卫泱这是在威胁她还是教训她? 身为皇姐,竟当众被皇妹数落,卫沁气恼不已,哪还有什么理智,只管由着性子与卫泱呛声,「今日能在此见到皇妹,皇姐我实在是很意外。我听说前几日,皇妹在御马监被一只老鼠吓的当众大哭不止,样子很是狼狈。」 「皇姐说的是,皇妹的确很怕老鼠,难道皇姐就不怕老鼠吗?」 「我才不怕那种东西。」 「呀!老鼠!」卫泱指着卫沁的脚边,勐的大叫一声。 一听有老鼠,卫沁立刻吓得尖叫起来,不止尖叫还不停的跺脚。 片刻,见卫泱神色从容,正一脸饶有兴致的盯着她看。 卫沁这才反应过来,她被卫泱耍了。 卫泱都不知该说卫沁什么好了,她才耍了这么一点儿小伎俩就能把卫沁骗的团团转。 卫沁的战斗力未免也太低了。 不过卫沁的胆子却不小,卫泱指的是害人的胆子。 「皇妹骗我?」 「与皇姐开个玩笑而已。」 「皇妹不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吗?」 「并不觉得,是皇姐亲口说你不怕老鼠,我才拿老鼠来与皇姐玩笑的。」 卫沁理亏,一时也想不出可以反驳卫泱的话来,脸色气的苍白,眼珠却通红通红的。 不是快被吓哭了,而是快被气死了。 「皇姐不去看看你的爱驹玉骓吗?」 「皇妹总是玉骓长玉骓短,皇妹如此记挂玉骓,难不成是想把皇姐我的爱驹据为己有?」 「皇姐这么说可就冤枉妹妹了,皇妹不止不想夺人所爱,还想送皇姐一匹马呢。」 卫沁讪笑,「无功不受禄。」 卫沁之所以不肯收卫泱赠的马,倒不是因为她看不上樊昭才为卫泱选进宫的那批御马。更不是因为不爱占这便宜。 她就是看不惯卫泱高高在上的样子。 她卫沁即便再潦倒,也用不着卫泱来恩赏她。 「皇姐怎么会无功呢,皇姐在背地里筹划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 卫沁一怔,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变的更加难看起来。 「皇妹都知道什么了?」卫沁佯装镇定的问。 但她微微有些发颤的声音,已经出卖了她。 卫沁是在心虚。 见卫沁如此焦灼紧张,卫泱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皇妹知道,皇姐与这御马监中的一位司马太监很是相熟。不,仿佛不止一位。」 「皇姐不明白皇妹的意思。」 「皇宫地方大,老鼠却不多,更难抓。一下子要搜罗来那么多活蹦乱跳的老鼠,皇姐真是辛苦了。」 话听到这里,卫沁已经面如土灰,「皇姐不明白皇妹在说什么。」 「皇姐说谎,皇妹究竟是什么意思,皇姐心知肚明。」 「皇姐不懂皇妹的意思,告辞。」卫沁撂下这句,转身就要走。 「不许走,皇姐把话说清楚再走。」 卫沁只当没听见卫泱的话,不但没停下脚步,还加快脚步向马舍外走去。 见卫沁要跑,卫泱抬脚就要去追,谁知宁棠却一把拉住她,「小泱,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二百二十二章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其实,宁棠已经从卫泱与卫沁之前的对话中,听出些端倪。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宁棠心里已经基本有数。 他只是想听卫泱亲口确认他的猜想。 「我回头再跟你解释,快松开我。」卫泱急着去追卫沁,哪有工夫与宁棠详细解释。 「走,我陪你一起。」宁棠说着,便拉着卫泱一同追了出去。 「卫沁,你站住!」事到如今,卫泱才不怕与卫沁撕破脸,便直唿了卫沁的名字。 卫沁依旧不理卫泱,原来的快走已经变成了小跑。 见卫沁如此,卫泱反而不急了。 卫沁明显已经慌了神,那就由得卫沁再多慌一会儿也无所谓。 左右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大不了她一路杀到撷芳宫去。 这厢,卫泱正预备拉住宁棠,由得卫沁跑去。 谁知跑在前头的卫沁竟突然停下脚步。 两人走上前一瞧,见拦住卫沁去路的不是旁人,正是樊昭身边的大太监梁来喜。 「三长公主可叫奴才好找。」梁来喜沖卫沁一礼,又连忙沖刚走上前的卫泱和宁棠一礼,「灵枢长公主和宁将军也在,奴才给二位贵人请安。」 梁来喜来了,意味着樊昭准备动手了。 卫泱忽然觉得身上轻松了不少,有樊昭出马,就省的她亲自动手了。 「梁公公是奉我母后之命,特意来请三皇姐过去的?」卫泱问。 「正是。」梁来喜躬身应道,接着又转向卫沁,「三长公主快随奴才走一趟吧。」 卫沁不动,顶着一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问:「太后突然召见我,所为何事?」 梁来喜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三长公主去了就知道了。」 卫沁不傻,猜到樊太后忽然召她过去,一定没好事。 「拜见太后马虎不得,我得先回宫换身衣裳再去。」 「三长公主还是快随奴才走吧,莫要叫太后等急了。」 见拖延之术不管用,卫沁又立马扶着额头喊头晕,「我眼下身子不适,恐怕不能立刻随公公去景和宫见太后了。」 闻言,梁来喜冷冷应道:「太后召见,即便是重病在床,爬也要爬去景和宫。三长公主百般推脱,难道是不想去景和宫拜见太后?」 「我不是这个意思。」卫沁慌忙辩解。 「那三长公主就别再啰嗦,赶紧随奴才去趟景和宫。」 卫沁无可奈何,只得点头答应。 「梁公公,我也想一道过去向母后请安。」 梁来喜谄媚一笑,「能见着长公主,太后一准儿高兴,奴才这就命人去准备肩舆来。」 「不必,我走过去就好,我今儿出门就没乘肩舆,是一路从福熙宫走过来的。」 「是,长公主的气色是一日比一日好了。」 卫泱莞尔,故意瞅着卫沁说:「全仰仗徐郎中尽心,我才能好的这么快。」 梁来喜很清楚其中的是非曲直,知卫泱此言另有深意,便立马应和说:「太后也这么说过,说徐郎中尽心医治长公主有功,是咱们大夏的大功臣。」 「可惜啊,就是这样的功臣却横遭奸人恶意诋毁。」 「竟有这种事?」梁来喜故作惊诧,与卫泱一唱一和,颇有默契。 「梁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可知按咱们大夏国律,诬衊功臣是什么下场?」 「回长公主,奴才愚钝,未能熟背大夏国律,却知依照宫规,凡是在背后造谣生事,恶意中伤他人的人,一经查实,便要拔掉舌头,以示惩戒。」 一听说要拔舌头,卫沁的身子勐地一晃,还不是心虚。 卫泱冷笑,就以卫沁的心理素质还要扮狐狸害人,太嫩了。 「长公主这边好热闹呀。」谭映汐笑盈盈的从远处凑上前来,显然还没搞清楚眼前的状况。 「臣女给三长公主请安。」 此刻的卫沁早已被吓傻了,哪还有闲情理会谭映汐,眼都没抬一下。 谭映汐觉得卫沁似乎有些怪怪的。 不只卫沁,众人的神色似乎都不太对劲儿。 谭映汐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却不敢多问。 「映汐,母后召我去景和宫一叙,今儿恐怕不能陪你逛御马监了。」 谭映汐赶紧点头,「正事要紧,长公主快去吧。」 「宁棠,今儿还是要托你送映汐出宫回府。」 「不要!」宁棠与谭映汐几乎是异口同声。 「长公主,臣女有府上的马车接送,不必劳烦宁将军特意跑一趟,况且又不顺路。」谭映汐说。 而宁棠也立马说了自己的理由。 「小泱,我想陪你一道去向太后姨母请安。」 谭映汐不愿叫宁棠送她回府,卫泱自然不会强求,可宁棠的这个提议……卫泱犹豫。 老实说,卫泱并不想叫宁棠跟来。 之前,她与卫沁闹的那一场,已经够狗血够难看了。 一会儿到了景和宫,她俩没准儿会撕的更凶,尤其是她。 卫泱很不愿叫宁棠看到她兇恶又刻薄的一面。 「宁棠,你还是别……」 「我一定要陪你同去。」宁棠口气坚决,说完就沖梁来喜道,「请梁公公带路。」 「奴才遵命。」梁来喜毕恭毕敬的应了一声,接着又转向卫沁,「三长公主,您也请吧。」 卫沁听了这话却没动,好像长在了那儿似的。 「三皇姐不走吗?」卫泱问。 得此一问,卫沁心不甘情不愿的迈开了脚步,谁知还没走出去几步,人就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卫泱本能的想要上前搀扶卫沁,可一想到卫沁近日的所作所为,冲上去踩她一脚还不够,扶她做甚?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对心肠歹毒之人心存恻隐,那是愚善。 卫泱才不愿当个傻子。 「三皇姐,你能自己站起来吗?」卫泱问。 卫沁摇头,「好像是扭伤了,我今儿只怕是不能去……」 「还不赶紧过来两个人,把三长公主给架起来。」 得令,随梁来喜同来的两个小太监立马上前,要将跌坐在地的卫沁扶起来。 卫泱见状立马摆手,示意半夏和随卫沁同行的宫女上去扶人。 虽然太监算不得男人,但堂堂长公主被两个太监架着也不好看。 卫沁是作恶多端,但这点儿尊严,卫泱还是要留给卫沁的。 谭映汐是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宝,宅斗经验无限接近于零,更别说宫斗了。 尽管对于这类的事很迟钝,但谭映汐还是隐约意识到,似乎是出了什么事,还是件不小的事。 第二百二十三章太天真了 谭映汐不敢多问,更不愿被牵扯进眼前的是非中去,只管站在一旁装聋作哑。 「映汐。」卫泱轻唤一声。 「臣女在。」谭映汐忙不迭的上前一步。 「回府以后,别光顾着玩,太傅今儿可留了功课。你若明儿交不上,崔太傅可要罚你了。」 「是,臣女记住了,臣女恭送长公主。」 卫泱莞尔,刚说了声「咱们走」,就见卫沁忽然挣扎着将搀扶她的半夏和另一名宫女推开,「我要见我母妃。」 卫沁要见冯太昭仪? 好啊,那就见吧。 卫沁真是有够天真,她如今闯下如此大祸,她以为凭冯太昭仪能保的住她? 「劳烦梁公公立刻派人去趟静安宫,将冯太昭仪请来。」 「回长公主的话,冯太昭仪眼下已经在景和宫了。」梁来喜答。 卫沁还指望着冯太昭仪保她,看来眼下冯太昭仪自身都难保了。 都说爹娘做下的坏事,来日会报应在子女身上。 殊不知儿女作恶多端,爹娘也会跟着遭连累。 冯太昭仪聪明一世,大概做梦都想不到她会跟着卫沁这个女儿「沾光」吧。 听说冯太昭仪已经被请去了景和宫,卫沁面如死灰,已然放弃了抵抗和挣扎。 卫沁有没有后悔呢? 恐怕并没有。 卫泱想,此刻的卫沁应该并没有在为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而忏悔。 她应该是在埋怨自己,怪自己没将事情做到滴水不漏。 卫泱懒得再理卫沁,便与宁棠先行一步。 为照顾卫泱的身子,梁来喜特意将行进的脚步放的很慢。 从御马监到景和宫路不算近,若放在平常,卫泱一路走过来,必定会累的气喘吁吁。 而今日,大概是因为心里憋着一股火,卫泱不但不觉得累,到了景和宫以后反而觉得更精神。 一行在梁来喜的接引下来到了景和宫的正殿。 主位之上,樊昭正襟危坐,说不出的威严。 而冯太昭仪则立于阶下,脸色并不比卫沁好看多少。 瞧冯太昭仪这神情,大概已经知道她宝贝女儿偷偷背着她做的那些「好事」了。 「回太后,奴才已将三长公主带到。」 樊昭微微点了下头,手一挥,示意梁来喜退下。 梁来喜得令,便带着殿内的其他宫人一同退了出去。 「女儿(外甥)向母后(姨母)请安。」 卫泱与宁棠一同向樊昭见礼问安。 樊昭原本还是一脸的冷肃,在见着卫泱和宁棠以后,神色明显缓和了不少。 今日,樊昭原本是想请卫泱过来旁听的。 只因她在命梁来喜调查御马监一案,还有流言一案的过程中都发现,原来卫泱也在命人暗中调查这两件事。 眼下,她要同时解决这两桩案子,卫泱理应在场。 而她之所以没有特意请卫泱过来,是顾及卫泱的身子,怕卫泱在大怒大悲之下会毒发。 但眼前的卫泱看起来很冷静,面色从容且淡定。 真不愧是她樊昭的女儿。 「都坐吧。」樊昭招唿说,「泱儿,你过来母后身边坐。」 「母后的好意,女儿心领了,女儿还是随宁表兄一起在下头坐吧,一条淫乱后宫的罪名不够,再给女儿添一条僭越大罪就不好了。」 卫沁闻言,身子一震,满眼怨毒的望向卫泱。 卫泱这是想她死啊! 「泱儿觉得舒服自在就好,何必在意那起子小人如何议论。可知哀家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在背后兴风作浪,乱嚼舌根的长舌之人。一经逮到,哀家非叫他没了舌根,看他日后再怎么乱嚼。」樊昭说着,狠狠的剜了卫沁一眼。 卫沁吓得腿软,「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太后万安。」 樊昭没理会卫沁,由得卫沁跪在地上拘着礼。 眼见卫沁已经给樊昭问了安,她于情于礼也该向冯太昭仪问安。 于是,卫泱便沖冯太昭仪一礼,「许久不见冯太昭仪了。」 冯太昭仪立马向卫泱回礼,「是许久不曾见过灵枢长公主了。」 没想到再见,竟然会是在这种场合之下。 卫泱无意与冯太昭仪多寒暄,便与宁棠一道入了座。 而冯太昭仪没得樊昭的授意,不敢坐下。 冯太昭仪与卫沁娘俩,一个站着一个跪着,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点儿凄凉。 却是罪有应得的凄凉。 见卫泱与宁棠已经入座,樊昭便望向冯太昭仪,「既然人都已经到齐了,那昭仪就赶紧问吧。」 「嫔妾遵旨。」冯太昭仪连忙躬身应下,便侧身望向跪在地上的卫沁,「说,是不是你指使宫人往御马监投放老鼠的?」 太后知道了!太后真的已经知道了!卫沁心中大骇。 没错,老鼠是她命人偷偷放进御马监的。 但她不能认,绝对不能认! 樊太后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若她认罪,樊太后发起狠来,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女儿冤枉!女儿没有!」 见卫沁出言否认,卫泱不禁暗自摇头。 卫沁真是太不了解樊昭的脾气了。 樊昭可是那种你打死不认,我就真把你打死的性子。 面对肯老实认罪,并诚心悔过的人,樊昭大都会从轻发落。 而卫沁却……卫沁完了。 冯太昭仪自二十年前入宫起,就一直追随在樊昭身边。 她甚至比卫泱还了解樊昭的脾气。 见卫沁不肯认错,冯太昭仪心里急,一个劲儿的沖卫沁打眼色,意在叫卫沁说实话,以求樊太后能从轻发落。 但此刻的卫沁早就被吓乱了阵脚,哪看的懂冯太昭仪的眼色,不但没改口,还一个劲儿哭哭啼啼的喊冤。 冯太昭仪简直都快被自己这愚蠢至极的女儿给气死了。 卫泱不知卫沁是被眼前的阵仗吓傻了,还是真的傻。 既然樊昭下旨将她叫来,并加以质问,那就代表樊昭手上已经握有足以证明她犯罪的证据。 卫沁以为只要她咬死了不认,这件事就算了? 未免太天真了。 冯太昭仪是个通透之人,她看的出,想指望卫沁自己回味过来,主动向樊昭认错求饶是不可能了。 在卫沁彻底将樊昭激怒之前,她必须得做点儿什么。 「太后明鑑,沁儿是因为年少无知,一时错了主意才会做出这种荒唐事,她已经知错了,求太后念在她从前还算乖巧的份上,从轻发落吧。」冯太昭仪由不得卫沁再抵赖,直接代卫沁认罪,并为之求情。 谁知卫沁却不肯领情,「女儿没做过,女儿为什么要认罪!」 第二百二十四章都是好演员 见卫沁依旧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冯太昭仪都快哭了。 心道,这丫头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她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又蠢又煳涂的东西。 另一边,樊昭仿佛一早就料到会是这种情形,脸上丝毫不见恼怒与急躁,又吩咐冯太昭仪一句:「再问。」 冯太昭仪连忙躬身应下,又硬着头皮问卫沁,「你说,近来宫中盛传的有关于灵枢长公主与徐郎中的流言,是不是你编纂出来又教唆宫人传出去的?」 这回冯太昭仪没再沖卫沁打眼色,左右卫沁也不肯听她的。 卫沁这丫头是没救了。 如众人所料,卫沁自然不会俯首认错,不只不认还厚颜无耻的辩解道:「我与泱皇妹一向亲厚和睦,究竟是哪个混帐东西,竟敢在背后这样诋毁我,离间我们的姐妹情分。」 卫泱听了这话,忍不住哼笑一声,亲厚?和睦? 卫沁竟好意思这么说,真是有够不要脸的。 上辈子,卫泱常听人说,脸皮厚的人通常要比脸皮薄的人有出息。 简单来说就是,想成功就得不要脸。 卫泱不能武断的说这句话是错,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句话讲的很片面。 卫沁够厚脸皮了吧,可她在宫里混的风生水起了吗? 由此可见,想要成功光脸皮厚不够,还得有点儿脑子。 否则,终究也只是一个厚脸皮的废物。 卫泱很想当面揭穿卫沁,就说她姐妹俩并不似卫沁说的那样亲密和睦。 或许从前是吧,但最近,她们姐妹之间的关系突然就急剧恶化。 卫泱始终相信,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卫沁心里没准儿早就对她有意见了,只是一直隐忍不发而已。 她从前曾无意中得罪过卫沁吗?卫泱记不得了。 总之,每个人心里对得罪还有伤害的定义都不同。 或许某一回她与卫沁同桌用膳,她只顾着与旁人攀谈,而未接卫沁的话茬,卫沁就记了她的仇。 也或许是哪回她与卫沁穿了一样颜色的衣裳,不经意间抢了卫沁的风头。 卫泱肯定,卫沁会突然下狠手连番害她,绝不是偶然,而是蓄谋已久。 因为尚不清楚卫沁谋害她的理由,卫泱并不急于落井下石,并未出言表态。 只是将脸别去一边,表示自己并不贊同卫沁的说法。 卫沁见卫泱没有立刻跳出来拆她的台,心里略微松了口气,恨恨的想,算卫泱那死丫头识相。 宁棠原本还有些煳涂,坐着听了半天,总算把思绪彻底理清了。 原来当日在御马监,横冲出来一只老鼠,惊了他的踏雪,真的不是一个单纯的意外,而是人为。 而关于卫泱和徐紫川的那些难听的流言,也是有人恶意散播出去的。 显然,这两件事有个共同的始作俑者,那就是三长公主卫沁。 旁人也就罢了,在背后谋划这些事的人竟然会是卫泱的三姐卫沁! 宁棠无比惊讶,这并不是因为宁棠觉得卫沁为人有多好,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而是因为卫沁与卫泱可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妹。 身为姐姐,卫沁不止恶意散播谣言要毁卫泱的声誉,还设计要置卫泱于死地。 世上竟然会有如此狠心的姐姐?宁棠真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同时宁棠也觉得,卫沁此人太可恶了。 若他没记错,卫沁今年只有十五岁。 年纪轻轻,心机深重不够,还如此心狠手辣。 宁棠头一次这般厌憎一个女子。 他真的好心疼卫泱。 这小丫头究竟在一个多么可怕的地方长大和生活着。 皇宫简直就是个泯灭人性的地狱。 宁棠真想立刻将卫泱拉进怀里,与卫泱说,离开皇宫,来我的身边,我会好好照顾你一辈子。 见宁棠一脸怜惜的望着她,卫泱微微勾了勾唇角,意在告诉宁棠她很好。 可知将宁棠和徐紫川牵扯进后宫的争斗中去,是她最不愿看到的事。 「这两项罪名你都不认?」樊昭问卫沁。 闻言,卫沁立马沖樊昭重重的叩了个头,「太后明察,是有人故意要陷害于我。」 恶毒又嘴硬的人樊昭见多了,见卫沁死活不肯认罪,樊昭不急也不躁,只管朗声吩咐说:「把那些在背后造谣生事,污衊三长公主的人都给哀家带进来。」 守在殿外的梁来喜得令,立刻带人押着三个太监和两个宫女,共五人进了殿。 卫泱飞快的打量了这五个人几遍,其中只有一个太监很是面熟。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之前专门负责照看贵妃樊悦萩爱马的司马太监康德。 这康德生的一副老实忠厚的模样,没想到竟会与卫沁同流合污。 这混帐东西与卫沁合谋害她不够,事后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与她攀谈说笑。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都是好演员啊! 望着被押进殿来的这五人,卫沁险些没跪住。 樊太后这个毒妇真是太神通广大了,竟然把人都给…… 她完了!她真的要完了! 待五人齐齐跪下之后,卫泱又来回打量了这五人几遍。 瞧这五个人,凡是能看见皮肉的地方,都没有明显的外伤,似乎并未受刑。 但这五人却无一例外,都有些神情萎靡。 卫泱猜,这五人应该多多少少都受过刑。 自然,依樊昭滴水不漏的行事作风,自然不会给他们上鞭刑和烙刑那种刑罚。 一个闹不好便会被人反咬一口,说是屈打成招。 宫里有的是那种不留痕迹,也能将人折磨的生不如死的刑罚。 最基础的就是断水断粮,还不叫你睡觉。 有些意志坚强的人,任你对他如何用刑,人家都能扛的住,就是咬死了不肯开口说话。 可要是你一刻都不让他闲着,阻止他睡觉。 三天不睡他能受的住,五天?七天? 最多三天,身和心就都垮了。 卫泱晓得,樊昭既然会叫这五个人上殿当面与卫沁对质,就说明这五个人已经将卫沁所犯下的罪行吐的干干净净了。 若说一人之言不可信,五个人同时做供,足够指证卫沁了。 冯太昭仪见五个证人齐刷刷的跪在阶下,看得出樊太后这回是动了真格的。 卫沁是不可能被从轻发落了。 冯太昭仪心里恨的不行,真想冲上前狠狠甩卫沁几个耳光,恨不能从没生过这个女儿。 第二百二十五章高潮迭起 冯太昭仪蓄满怨恨的神情和眼色被卫泱尽收眼底。 其实,也不能怪冯太昭仪不念惜亲情。 人家冯太昭仪殚精竭虑半辈子,好不容易熬成了太妃,想着退居二线以后,能安安稳稳的在宫里颐养天年。 谁知卫沁这个女儿不给她亲娘锦上添花也就罢了,还尽给她亲娘添乱。 何止是添乱,自己作死不够,还想拉着亲娘当垫背的。 亲女儿又如何? 生了你便是欠了你的? 卫泱对冯太昭仪深表同情。 不禁心生感慨,投胎是个技术活,生儿育女更是个运气活。 「三长公主说,你们五人连成一气来陷害她,你们五人做何解释?」樊昭望着并排跪在阶下的那五个宫人问,无论是问话的口气还是神情,都带着明显的嘲讽之意。 卫泱暗自摇头,一个人跳出来说你行为不端,你可以说此人是被人收买,恶意诋毁你。 五个人同时挑出来这么说,你也有权喊冤。 但能够肯定的是,你的人品一定有问题。 而卫沁是既不冤枉,人品也存在很大的问题。 「太后明鑑,奴才没有冤枉三长公主。奴才对天发誓,的确是三长公主吩咐奴才在御马监内投放老鼠的。」一个身材瘦削的太监,立马接着樊昭的话茬,出言解释说。 卫沁闻言,血气上涌,险些没一口血喷出来。 见那瘦太监发了话,身材圆滚的康德也立刻应和道:「回太后的话,奴才是亲耳听见,也亲眼看见,三长公主吩咐康祥往御马监投放老鼠。」 「胡说!」卫沁大喝一声,忙膝行向前几步,沖樊昭叩头,「太后莫要听这贪财小人胡言乱语。」 「贪财?你怎么知道他贪财?」樊昭问。 得此一问,卫沁当场就愣住了。 卫泱从旁瞧着,觉得「蠢货」二字已经不足以用来形容卫沁了。 言多必失不懂吗? 卫沁简直是在自掘坟墓。 而另一边的冯太昭仪已经彻底放弃卫沁了。 心想,与其由得这丫头在这儿一再的丢人现眼,倒不如让这混帐东西一头碰死干净。 见卫沁垂着头,嗫嚅了半晌也答不出她的话来,樊昭便指着胖太监康德问:「既然三长公主不肯说,那你来说。」 康德得令,立马讲道:「回太后和诸位贵人的话,就在前日临近中午的时候,奴才吃过午饭照例去马舍巡视,在转到一间马舍的时候,正撞见三长公主与康祥在马舍内鬼鬼祟祟的私语。奴才亲眼瞧见三长公主将一布袋老鼠交到康祥手上,还赏了康祥不少的银两。奴才见康祥与三长公主勾结着要图谋不轨,心里实在害怕,便急着要去向管事公公回禀,谁知却被三长公主和康祥发现。三长公主威胁奴才,若敢把此事宣扬出去,就要杀奴才灭口,奴才没法子,只好装聋作哑。」 「你这个阉人,嘴里就没一句实话!」卫沁怒视康德,那怨毒的模样,恨不能冲上前将人生吞活剥了。 「放肆!哀家叫你说话了吗?」樊昭当即呵斥卫沁一声。 卫沁一个激灵,赶紧沖樊昭叩头,再不敢多话了。 「你说。」樊昭又指着瘦太监康祥,示意康祥将自己知道的事都说出来。 「太后明察,那些老鼠的确是三长公主指使奴才放的,但奴才也是迫不得已,被三长公主胁迫才会做出这种事来。」 「没叫你停,接着说。」 「回太后,奴才与三长公主的近身宫女锦芸是同乡,还是同村人。三长公主与奴才说,她从锦芸那里得知奴才家住哪里,也清楚奴才家中有几口人,倘若奴才不肯为她办事,三长公主就要派人去杀了奴才全家。奴才实在害怕,为保全家人,奴才不得不受三长公主的驱使。」康祥泪眼汪汪的说,「还有一事,请太后明察,康德之所以肯为三长公主卖命,根本就不是被逼的。那日中午,三长公主约奴才在马舍相见,康德藏在暗处偷听,大概是见三长公主赏了奴才不少银子,康德见钱眼开便跳出来向三长公主索要好处,并威胁三长公主,若不给足他一百两银子,就要去高告发三长公主。」 在听了康祥言辞凿凿的指证以后,康德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有,头低的都快碰到地了,身子抖若筛糠,一瞧便是心虚。 卫泱从旁听着瞧着,不禁啧啧。 好一出蛇鼠一窝的好戏,真是高潮迭起。 没有最不要脸,只有更不要脸。 这个康德难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无论卫沁再怎么不是东西,身为奴才,康德竟然敢勒索当朝长公主。 这可是不敬主上的大罪,依照宫规立刻就能拖出去乱棍打死。 至于那个康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去他的为了保全家人,纯属扯淡。 大夏的法制严明且完备,这在诸国中都是出了名的。 在阶级社会的大环境中,虽然无法做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在大夏,无论是贵族还是地方豪强,都不敢轻易去做草菅人命的事。 先不说卫沁有没有能耐派杀手去康祥的老家杀他全家,就当卫沁有这个本事,她有这个胆量吗? 一旦卫沁派人滥杀无辜的事被揭发出来,毁的不只是卫沁的声誉,大夏皇族的颜面也会尽毁。 卫泱不信在宫里摸爬多年的康祥,会轻信卫沁这种无稽的威胁。 这个康祥,明摆着是在装疯卖傻。 都到了这种时候,不诚心悔过也就罢了,还敢耍滑头?真是死了也不冤。 卫泱本不愿再吐槽卫沁的智商,但实在忍不住。 卫沁自己的智商一直都不在线也就罢了,她挑的队友也都是坑货。 若这样一群乌合之众都能成事,那就太没天理了。 「你们冤枉我!你们都冤枉我!」卫沁依旧抵死不肯承认。 卫泱见卫沁拼命的在眨眼,似乎是想挤出几滴泪来。 但半天都没见一滴眼泪落下。 卫沁根本就不冤,既然不冤又哪里来的委屈,不委屈自然就掉不出泪来。 一个人究竟可以不要脸到什么程度? 眼前的卫沁正在不断的刷新着卫泱对这一问题的认知。 任卫沁如何喊冤,樊昭都无动于衷,她又指着三个太监中最老的一个问:「你又是谁?」 第二百二十六章最后一次机会 「回太后的话,奴才是在撷芳宫三长公主身边当差的,奴才贱名富安。」那老太监答。 闻言,樊昭不禁偏头望向冯太昭仪,「他是你女儿宫里的人,你可认得?」 冯太昭仪得了这话,立刻细细的打量了这个富安几遍,如实回道:「回太后的话,嫔妾对此人没什么印象。」 「你不认得他就对了。」樊昭冷声说,「此人被你的好女儿长日派去福熙宫盯梢,你自然少有机会能见到他。」 冯太昭仪听了樊昭充满嘲讽的话以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卫沁这个孽障,究竟还背着她做了多少龌龊事? 能不能把那些事都一气儿讲完,她怕她经不起樊太后一波接着一波的敲打。 原本还连声喊冤的卫沁,这会儿总算是消停些了。 之前,卫沁还能咬死了说不认识康祥和康德。 但富安是她撷芳宫的人,这在内侍监都是有记档的,卫沁想说不认得富安都不成。 「你认得此人吧?」樊昭问卫沁。 「回太后,这个富安的确是我宫里的人,但我真的没有派他去福熙宫窥探。」 富安到底是在宫里摸爬了几十年的老人,听了卫沁的话,富安不见慌张,只管如实向樊昭回禀,「回太后的话,奴才是一年多前被调去撷芳宫当差的。从那时起,奴才便被三长公主指派去福熙宫,日日在福熙宫外盯梢。奴才每日回去,都要当面向三长公主回禀,福熙宫今日有何人出入,以及灵枢长公主今日都去过哪儿,又见过什么人。近日,奴才又多添了一份差事,就是一併盯梢徐郎中。」 「你这个老刁奴!你含血喷人!」卫沁慌忙出言反驳,但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非得叫哀家命人把你的嘴缝起来,你才舒服?」樊昭瞪着卫沁,口气不善。 「太后息怒,我…我不敢了。」卫沁慌忙叩头认错。 樊昭懒得理会卫沁,又指着另外两个宫女问:「你们自己说吧。」 得了樊昭的话,其中一个身形瘦小的宫女率先开了腔。 「回太后和诸位贵人,奴婢锦芸,是专门伺候三长公主梳洗的近侍。三长公主听说奴婢与在御马监当差的康祥是同乡,便叫奴婢从中牵线,收买康祥为三长公主办事。」 锦芸话音刚落,另一位宫女也赶忙开了口,「奴婢锦绣,与锦芸一样也是三长公主的近侍,奴…奴婢奉三长公主之命,将灵枢长公主与徐郎中有染的闲话,大肆宣扬出去……」 「我冤枉!」卫沁又不长记性的哭喊起来,「太后我冤枉!他们是联合起来诬陷我的!」 「一个人说是受你指使,你喊冤也就罢了。五个人会无缘无故的联合起来一同冤枉你?」樊昭厉声问道。 「太后明鑑,一定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指使这些狗奴才来害我。」 「谁会害你?哀家吗?」 「没,沁儿不敢这么想。」卫沁吓得缩了缩身子。 「御马监投鼠一案和流言案都事关重大,绝不能轻易算了。哀家绝对不会放过在背后使坏的阴险小人,更不会冤枉一个无辜的人。既然卫沁你一直喊冤,那咱们就找个公道的地方,再找些公道之人来评评理。来人,立刻将这三名太监和两名宫女押去慎刑司审问。」 一听说要被押去慎刑司,五个宫人都慌了。 他们是宁可被砍头,也不想被送去慎刑司受尽折磨而死。 「太后饶命!求太后饶命!」 饶命? 卫泱一声轻嘆,从这五个人为卫沁所用之时起,他们的命就已经没了。 良禽择木而栖,再有本事的鸟,一旦选错了栖身之所,也会不得善终。 梁来喜得令,立刻喊人上殿,将五个哭闹不休的宫人都给拖了下去。 殿内又恢復了安静,压抑又略带诡异的安静。 「卫沁,你是自己走去慎刑司,还是哀家命人拖你去?」樊昭问。 一听这话,卫沁当场就傻了眼。 那慎刑司是专门用来审讯和处罚犯错宫人的地方,她堂堂当朝长公主怎么能去那里。 「不去,我不去!」卫沁一脸的惊慌失措,看得出,卫沁已在崩溃的边缘。 「冯太昭仪,你说。」樊昭又望向一旁面如土色的冯太昭仪。 「嫔妾教女无方,无颜面对太后,这孽女任凭太后处置,嫔妾绝无二话。」 「母妃!」 卫沁哭了,这回是真哭了。 她母妃竟然不肯帮她?那是她亲娘吗? 卫泱见卫沁一脸埋怨的盯视着冯太昭仪,真心替冯太昭仪委屈。 卫沁还有脸责怪冯太昭仪,她怎么就不想想,她这个女儿究竟得有多不堪,连亲娘都不肯帮她。 「真金不怕火炼,你不是一直都喊冤叫屈吗,倘若你真是被冤枉的,何必怕去慎刑司过审。」樊昭与卫沁说。 「太后,沁儿不想去慎刑司,求太后饶命!」 卫沁看得出,她母妃冯太昭仪那边她是指望不上了,唯有腼着脸恳求樊昭能网开一面。 「那哀家再问你最后一遍,御马监投鼠一案,还有流言一案是不是你指使人做的?」 「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是被人冤枉的!」 一旁,卫泱默默的摇了摇头。 方才是樊昭给卫沁的最后一次机会,而卫沁却依旧不肯说实话。 卫沁已经彻底把樊昭给惹毛了。 樊昭念惜卫沁是先帝的血脉,她是看在先帝的面子上,才对卫沁一再容忍。 不想,这丫头竟如此不识抬举。 对卫沁,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她必须得叫这可恶的丫头吃些苦头。 「来人,把三长公主拖去慎刑司。」 梁来喜得令,立刻上前,「三长公主,奴才们下手可都没个轻重,要不还是您自个走吧。」 卫沁见梁来喜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盯着她,只觉的嵴背发寒,立刻起身下意识的往后退避了几步。 「三长公主非得逼着奴才们动手?」 「不。」卫沁摇头,目光忽然落到了卫泱身上,「泱皇妹你信我,我真的没有害你。皇妹快帮我向太后求求情,皇姐不想去慎刑司!」 卫沁竟然还有脸求她说情?卫泱无语。 这种时候,她不跳出来再狠踩卫沁一脚,就算她素质高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该! 第二百二十七章花样真多 「皇妹不忍皇姐蒙冤,就如母后所言,慎刑司是个公道的地方,若皇姐真是冤枉的,慎刑司一定会为皇姐洗刷冤屈。」卫泱尽量用平和的语气与卫沁说。 卫沁颓然,是她傻,她怎么会求卫泱救她呢。 在殿内,在所有在座的人中,卫泱无疑是最盼着她死的。 卫沁恨,但此刻她却无暇在心里咒骂卫泱。 她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她不想去慎心刑司! 「表兄!宁表兄快帮我说句话!」卫沁又泪眼盈盈的望向卫泱身旁的宁棠。 宁棠从未试过这样厌憎一个人。 卫沁此人居心叵测,不止意图败坏卫泱的声誉,甚至还想要了卫泱的命。 若卫沁不是长公主,不是女人,他早就对卫沁不客气了。 帮她说话?做梦! 宁棠不言,冷冷的瞥了卫沁一眼,就将脸别去了一边。 她忘了,她怎么就忘了宁棠与卫泱从来都是一个鼻孔出气! 卫沁承认她输了,输给了卫泱这只狐狸精。 「三长公主真的不自己走?」梁来喜问。 此刻的卫沁,已是黔驴技穷,似乎除了大哭大闹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我不去慎刑司!我不去!」 梁来喜见状,立马望向樊昭,求樊昭指示。 见太后沖他微微点了下头,梁来喜便有了底气。 「来人,还不赶紧将三长公主请去慎刑司。」 得令,两个小太监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的将卫沁架住。 卫沁哪是肯轻易束手就擒的人,疯了似的拼命挣扎着。 身上哪还见一点儿身为长公主的威仪。 卫沁再不是东西,也终究是冯太昭仪十月怀胎生下的亲女儿。 冯太昭仪从旁瞧着这一幕,真真是揪心的不行。 但冯太昭仪却不敢替卫沁求情。 她清楚,樊太后是说一不二的脾气,就凭她如何能劝动樊太后。 今日,樊太后没有一併治她一个管教不利的罪名就已是万幸。 若她轻举妄动,恐怕不但保不住卫沁,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冯太昭仪无奈,只能硬下心肠,眼睁睁的看着卫沁被两个太监往外拖。 别看卫沁瘦,力气却不小,两个太监合力,都险些没按住她。 两个太监好不容易将卫沁拖到了殿门口,谁知方才还挣扎不休的卫沁突然就晕倒在地。 见此情形,两个太监无疑慌了神,他们可真没对三长公主怎么。 冯太昭仪见卫沁倒地,立马冲上前去,扑倒在卫沁身边。 「沁儿!沁儿!」冯太昭仪见卫沁双眼紧闭,也不应她,立马沖樊昭叩头,「太后,嫔妾求太后召御医前来为沁儿瞧瞧,嫔妾求您了!」 「何必特意去请御医,眼前不就有个现成的。」卫泱起身,向卫沁走去。 卫泱俯身蹲下,细细观察了卫沁几遍,不用诊脉卫泱就敢肯定,卫沁这是装晕倒呢。 这个卫沁,花样还真不少,是嫌自己今日当众出的丑还不够多吗? 卫沁不嫌难看,她都替卫沁害臊。 见卫沁如此,卫泱心里丁点儿恻隐之心都没动。 这一切都是卫沁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虽说落井下石的行为很不好,但此时此刻,卫泱不想放过卫沁。 于是,卫泱便伸手对着卫沁的人中狠狠掐了下去。 别说卫沁这会儿是装晕,即便是真晕,经卫泱这一通狠掐也该醒了。 而卫沁却依旧一动不动,双眼紧闭。 看不出来,卫沁还挺耐疼的。 掐人中的疼卫沁能忍受,那别的呢? 她可是有的是办法能叫卫沁疼的生不如死。 但眼下,卫泱没兴致与卫沁玩什么虐待游戏。 既然卫沁死活都不愿去慎刑司,那就死吧。 「回母后,沁皇姐她已经气绝身亡。」 「没有!灵枢长公主再好好看看,沁儿明明还有气!」冯太昭仪一脸惊惶的说。 卫泱不予理会,又义正严辞的重复了一遍,「卫沁已经气绝身亡。」 樊昭与卫泱还是颇有默契的。 樊昭知道卫沁没死,也看得出卫沁是在装晕,更明白卫泱想要做什么。 「既然人已死,那就得抓紧准备后事了。」樊昭沖冯太昭仪说,「卫沁这孩子死的太不光彩,不能按着长公主的丧礼仪制停灵祭奠,明日一早就抬出宫去安葬吧。」 「太后!太后您看!沁儿没死!她还有气!」冯太昭仪急的声音都在发抖。 「冯太昭仪节哀吧,自今日起,宫里就再也没有三长公主卫沁这个人了。」 好毒!樊昭是,卫泱更是! 冯太昭仪紧紧揽着卫沁,心中无比怨憎。 她见卫泱平日里待人一向和气,又没架子,还错把卫泱当成了什么好人。 如今看来,心肠最狠毒的就是这个丫头。 真不愧是樊太后的亲女儿,比起她母亲,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应了那句谁生的随谁! 可她的沁儿,怎么就一点儿都不随她呢。 见梁来喜要招唿人上前把卫沁抬走,冯太昭仪死活不肯让开身子。 若真由得这些阉人将卫沁当成尸体抬回去,那这一切就无法再挽回了。 即便卫沁能侥倖保住一条命,也会永远失去长公主的身份。 那卫沁就真的没用了,还不如真去死。 冯太昭仪不傻,她看的出卫沁是在装晕。 真难为这丫头,都火烧眉毛了还能继续躺在这儿装。 冯太昭仪一不做二不休,狠狠的在卫沁的腰上掐了一下,暗示卫沁叫她赶紧起来,别再装了。 而此刻的卫沁已经慌张到无法正常思考,脑子里不断的迴响着卫泱那句「已经死了」。 她没死!她也不想死! 于是,在冯太昭仪下狠手勐地掐下去以后,卫沁立刻睁眼坐了起来,「我不想死!不想死!」 樊昭见状,不禁冷笑一声,「哀家活了半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到起死回生的事。」 「女儿也是。」卫泱随声附和,接着又望向惊魂未定的卫沁,「皇姐,死的滋味如何?」 闻言,卫沁赶紧支起身子跪下,「皇妹,我知错了,我真的不想死。」 「皇姐,我也不想死,宁表兄和徐郎中也都不想死。」 「皇妹你瞧,你如今不是安然无恙吗?还有宁表兄和徐郎中不也都好好的吗?」 「皇姐,我们没死,不是因为你手下留情,而是因为我们运气好。说到底也是皇姐运气好。皇姐你想,倘若宁表兄真有个好歹,安国公府会放过你这个始作俑者吗?不只是你,还有那些与你相关的很多人。」卫泱说着,眸色阴冷的瞥向一旁的冯太昭仪。 第二百二十八章水有多深 听了卫泱的话,冯太昭仪一个激灵。 大夏上下谁人不知,宁棠是安国公宁琛的独子。 毫不夸张的说,宁棠就是安国公夫妇的命根子。 倘若宁棠真因卫沁而有个三长两短,安国公夫妇不但不会饶了她和卫沁,只怕她娘家也难以保全。 冯太昭仪心里恨,却也恨不着别人。 只能恨卫沁任性妄为,恨自己教女无方。 见冯太昭仪与卫沁都被她问的哑口无言,卫泱本着凡事皆给人留有余地的处事原则,决定最后给卫沁一次机会。 「皇姐究竟是想知错就该,请求宽恕,还是打算一条路走到黑?」 卫沁赶忙跪直了身子,「我认罪!是我错了!」 闹腾了老半天,终究还是认罪了。 望着人中处被她掐的青紫的卫沁,卫泱暗自摇头,自作孽呀! 现在才肯认罪说知错?在樊昭这儿,卫沁这错已经认晚了。 可见卫泱似乎是有意要放卫沁一马,樊昭便下旨将卫沁先送回撷芳宫关押起来,听候发落。 卫沁得了旨意,似乎是稍稍松了口气。 只要不把她送去慎刑司就好。 可知她不是怕被重刑拷打,而是丢不起那个人。 倘若她被扭送慎刑司的事宣扬出去,叫她日后再怎么有脸见人。 卫沁立马叩谢樊昭恩典,便老老实实的随梁来喜等人退下了。 待卫沁走后,樊昭又望向冯太昭仪,「依昭仪看,卫沁该如何处置才妥当?」 冯太昭仪立马跪倒在地,沖樊昭叩头,「是嫔妾教女无方,沁儿才会一时煳涂犯下如此大错。嫔妾实在难辞其咎,愿代女受罚。」 代女受罚吗? 樊昭冷笑,「冯太昭仪爱女之情,真是感天动地。既然在冯太昭仪看来,子女犯错可由爹娘代替受罚,那不如就叫令尊和令慈代替你这个女儿领罚如何?想必二老应该会欣然答应。」 闻言,冯太昭仪心头一紧,背上瞬间冒起一层冷汗。 她怎么就忘了,这后宫里的女人从来都不是为自己而活,而是为家族利益而活。 她的一切荣辱,早就与家族的兴衰捆绑在一起了。 她不敢也不能走错哪怕一步,否则她背后的冯氏一族,也会陪她走向万劫不復。 「是嫔妾煳涂,求太后恕罪。」 「在哀家眼中,冯太昭仪可是这宫里少有的伶俐之人。哀家相信,冯太昭仪一定会想出个好法子来惩戒卫沁。哀家给你半日,明日哀家下朝以后,就要听到你的答案。否则,哀家就要叫泱儿来想了。」 叫卫泱想?那怎么行! 冯太昭仪只要一想起方才卫泱说卫沁已死时的样子,就会觉得不寒而慄。 若将卫沁交由卫泱处置,卫沁可还能活? 「太后放心,嫔妾一定会给太后一个满意的答案。」 樊昭无意再与冯太昭仪废话,便叫冯太昭仪跪安。 「嫔妾告退。」冯太昭仪起身,向殿外走去。 「等一等。」 冯太昭仪慌忙站定,「太后还有何吩咐?」 「哀家瞧冯太昭仪似乎比前阵子见时清减了不少,人太瘦总归是不好。依哀家所见,冯太昭仪这阵子就安心在你宫里调养身子,没什么要紧事就别出来了。」 卫泱听的出,樊昭这是要禁冯太昭仪的足。 而冯太昭仪也不傻,自然明白樊昭的意思。 只是禁足而已,已经算从轻发落了。 卫沁闯下如此大祸,她这个亲娘没按同罪论处,已属侥倖。 冯太昭仪哪敢怨樊昭,立马领旨谢恩。 只是……冯太昭仪就是怕,怕这事远还没完。 冯太昭仪走后,对着卫泱和宁棠,樊昭总算比之前看起来和颜悦色了几分。 「本不想叫泱儿过来听这些看这些,母后怕你心里会不好受。」樊昭满眼疼惜的望着卫泱,柔声道。 「母后放心,女儿无碍,谢母后出面为女儿做主。」 「是母后的错,全赖母后没能护好你,才叫你陷进奸人的盘算,母后愧对于你。」樊昭说着,又望向一旁的宁棠,「孩子,你也受惊了,回头姨母得亲自向你娘亲赔罪。」 宁棠闻言,赶忙起身沖樊昭一礼,「外甥不敢,外甥愚钝,直到今日才弄清楚,原来那日所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谋划着名要害小泱的。」 「人心叵测,一旦心染恶念,那些恶念便会幻化成各种各样刁钻的害人手段,叫人防不胜防。别说你年纪轻轻的看不透这些,姨母宫中沉浮二十余年,也恨不能多生出几个心眼来,防患于未然。」 宁棠听了樊昭的话,心中感慨良多。 如他姨母这般精明能干的女人,竟然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这宫里的水究竟得有多深啊? 宁棠想着,越发担忧起卫泱的处境来。 他真的好想尽快带卫泱离开皇宫这个鬼地方。 时间能不能过的快些再快些,两年要是一眨眼便能过去就好了。 「母后,我想问……」 「泱儿有话不妨直说。」 「母后打算如何处置卫沁?您真的会按着冯太昭仪的意思惩治卫沁吗?」 「泱儿觉得母后应该如何处置卫沁才好?」 「女儿就是不知道才会问母后的。」 对着自己的亲女儿和亲外甥,樊昭难得卸下防备,很坦诚的说:「卫沁心肠歹毒,竟胆敢使出那样的诡计来害你,又险些伤了你表兄和徐郎中的性命,依哀家看来,卫沁死不足惜。」 「母后,卫沁终究是父皇的女儿,身上流着卫氏皇族的血。」 「倘若母后不是念及你父皇,卫沁今日还想走出景和宫的门?」 听樊昭的意思,是并不打算对卫沁下杀手,卫泱稍稍松了口气。 卫泱并非是对卫沁动了恻隐之心,卫沁心狠手辣,抛去身份不讲,一条残害手足的罪名,无论放在哪里,都够卫沁受千夫所指。 樊昭若下旨诛杀卫沁,宗室那些人都没脸替卫沁求情叫屈。 而卫泱之所以不想樊昭杀卫沁,是不想樊昭再背负上一条人命,更不想樊昭因此事再添一项骂名。 常言道,公道自在人心。 殊不知这世上有主见的人还是少数,人云亦云的庸人却无数。 卫泱保证,只要樊昭敢下旨将卫沁赐死,事后一定会有人跳出来藉此抹黑樊昭。 说卫沁是冤死的,樊昭是个容不下庶女的恶毒嫡母。 到时候死无对证,谁又解释的清楚?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至少眼下卫沁还不能死。 第二百二十九章清理门户 「那母后心里是如何打算的?」卫泱问樊昭。 「母后只怕这回要委屈泱儿了。」樊昭一脸歉疚的对卫泱说,「母后原本打算将卫沁所犯的恶行公之于众,但卫沁到底是当朝的长公主,若叫世人知道,卫氏皇族竟然出了个如此恶毒的公主,皇室颜面何存?所以,卫沁要处置,却不好以戕害手足的罪名公然论处。」 「母后考虑的很是,女儿不觉得委屈。」 「好孩子,母后就知道我的泱儿最是懂事。」 樊昭终究没有明白告诉卫泱她究竟要如何处置卫沁,卫泱也无意追问。 卫泱心里有数,最快明日,卫沁就能得到她应有的惩罚。 从景和宫出来以后,卫泱长长的嘆了口气。 宁棠本想说点儿什么来安抚卫泱,只恨自己嘴笨,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叫卫泱心里好受些。 「小泱……」 「宁棠,我真羡慕你。」卫泱苦笑。 「为何?」宁棠问。 「羡慕你是家中的独生子呗。」卫泱答,「虽然一个人长大,偶尔是会觉得有些寂寞,但总好过兄弟姊妹不睦,最后闹到要手足相残的地步。什么多子多孙多福气,我就觉得,儿女太多有时候也不见得是好事,孩子们之间相处的和睦融洽还好,若是不合便都是罪。」 宁棠无言以对,只是抬手轻轻的拍了拍卫泱的后背,以示安抚。 「我好累。」 「我送你回去。」宁棠忙说。 「不必了,我乘母后的软轿回去就好。」 「时辰还早,我想去你那儿坐坐再回府。」 「今儿不成。」 「怎么不成?」 「我还有点儿正事要办。」卫泱答。 「什么正事?」 「我要清理门户。」 …… 李娥不愧是樊昭一手调教出来的人,雷厉风行的处事风格与樊昭如出一辙。 当卫泱从景和宫回来的时候,李娥已经将内奸抓住并五花大绑,就按在正殿的石阶下跪着。 内奸果然不止一个人,而是两个,还都是宫女。 大概是因为之前跪的太久,两人连求饶都是有气无力的。 今日在景和宫,卫泱深刻的体会了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 因此,当她看清这两个内奸的脸时,卫泱很冷静。 这两个奸细中,还真有一个熟面孔呢。 春杏,春杏竟然会是内奸? 卫泱真的很意外。 春杏是膳房谭姑姑的爱徒,烧得一手好菜。 待谭姑姑年纪再大些,干不动膳房的差事了,卫泱还打算选春杏来接谭姑姑的班,谁知这个春杏竟然…… 卫泱真是失望透了。 她无视二人的悔过与告饶,迳自进了屋。 卫泱才进屋坐下,李娥就过来了。 「姑姑,老鼠都抓干净了吗?就只有她俩?」 「回长公主,咱们福熙宫的确就出了这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李娥办事一向谨慎周全,既然李娥说,就这两个奸细,卫泱便对此深信不疑。 「姑姑辛苦了。」 「奴婢不敢,说到底还是因为奴婢监管不利,才纵的底下人无端生出了异心。」 「我说过,这不怪姑姑。姑姑快跟我讲讲,这两个人究竟都做了什么背主忘恩的事。」 「回长公主,在您回来之前,奴婢已经亲自审问过玉梅和春杏二人。据玉梅交代,她与三长公主身边的近侍宫女锦芸是同乡,私交甚好。三长公主便通过锦芸许了她不少银钱上的好处,命她将咱们福熙宫里发生的事,事无大小都要向三长公主回禀。」 「玉梅?是那个粗使宫女?」 「是。」 「那春杏呢,她又做过什么?」 「回长公主,徐郎中平日里煎药所用到的炉子和药罐一向都是由春杏来准备的,春杏长舌,得知长公主每日都会与徐郎中一起煎药,她闲来无事便添油加醋的将此事说给旁人听,一嘴传一嘴,流言就越传越不像话了。」 卫泱身正不怕影子斜,她平日不做亏心事,与徐紫川之间也无苟且。 她不怕卫沁探听她的事,更不怕那些无稽的流言疯传。 如此看来,春杏和玉梅的所作所为,也不能算是罪大恶极。 卫泱心宽想的开,但旁人却不这么想。 在宫里,不忠可是大忌,罪不容诛。 皇宫是个不容许人犯错的地方,无论是小错还是大错。 卫泱本可以给玉梅和春杏一个悔过的机会,但她不想,也不能。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 对背叛者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给我打,给我狠狠的打那两个内奸。」卫泱吩咐说。 李娥得令,立刻命忍冬去请板子。 「不要杖责,给我掌嘴。」卫泱与李娥交代,「姑姑立刻去把咱们福熙宫上上下下所有的宫人都召集过来,叫他们都睁大眼睛好好看着,背主忘恩的人是何下场。」 「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准备。敢问长公主,要赏那两个罪人多少个耳光?」 「姑姑只管给我狠狠的打,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停。」 李娥看得出,卫泱这回是真的动气了。 卫泱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她最了解。 从小到大,卫泱就从未罚过宫人,更别说下令责打宫人了。 宫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奴才犯错皆是遵循着可打不可骂,打人不打脸的传统。 可以说,掌嘴打耳光,是对一个宫人极大的羞辱。 他们长公主何止是动了气,是动了大气。 李娥哪敢再多话,立刻就带着忍冬下去张罗了。 「主子,奴婢也要去看那两个奸细被掌嘴吗?」半夏小声问卫泱。 「半夏,你会像那两个人一样背叛我吗?」 「不,奴婢绝对不会背叛主子。」半夏毫不犹豫的答,「主子您信奴婢。」 「我信你,你不用去看。」卫泱说。 半夏得了这话,本该觉得松口气。 但此刻,半夏心里却丝毫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半夏并非因为唇亡齿寒而同情玉梅和春杏,她是心疼卫泱,心疼她的主子。 半夏知道,他们长公主的心肠是最好最软的,痛打玉梅和春杏,他们长公主心里并不痛快。 但为了在福熙宫一众宫人面前立威,杜绝此类的事情再度发生,他们长公主不得不重责那两个人。 不忠不义,即便同为宫人,半夏也觉得玉梅和春杏该打。 纵使真的打死了也不冤。 第二百三十章你又知道我了? 不多时,李娥和忍冬便按卫泱的吩咐,将福熙宫上下所有的宫人都召集到了正殿前。 卫泱站到窗边,预备亲自监督玉梅和春杏受刑。 见福熙宫上到管事宫人,下到粗使宫婢一个都不少,全部到齐。 卫泱当即下令,「给我打。」 李娥得令,立刻吩咐行刑。 待李娥一声令下,两个体格健壮的宫女就手持竹片上前,一下接着一下的往玉梅和春杏的脸上招唿。 竹片质地坚硬,打在身上奇疼,更别说狠狠地往脸上抽。 只一下,就能将脸打肿打麻。 玉梅和春杏疼的满眼是泪,却咬紧牙关不敢叫出声,只怕她们鬼哭狼嚎的会再激怒长公主。 而事实上,玉梅和春杏也没机会喊叫。 竹片不停的抽打在两人脸上,两人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哭喊求饶了。 不过才打了七八下,玉梅和春杏的嘴上、脸上就见了血,可见行刑的两个宫女下手极很。 卫泱心头微紧,不如就到此为止算了? 不,还不够! 可知她只要一想到这两个人与卫沁狼狈为奸,要置她和徐紫川于死地,卫泱的恻隐之意就瞬间消散了。 害她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打徐紫川的主意,卫泱恨不能将这两个人打死干净。 在接连被打了二十多个耳光以后,玉梅和春杏接连晕了过去。 卫泱远远望着昏倒在地的两人,见原本长相还算周正的两人,已被打的面目全非。 卫泱眼中并无丝毫悲悯之色。 「半夏。」 「奴婢在。」 「去传我的旨意,将玉梅和春杏逐出宫去,永不得再录用入宫。」 半夏得令,立刻出去传旨。 眼看着玉梅和春杏受刑,又眼看着两人被打晕过去,在场观刑的宫人们无一例外,都心惊胆寒。 这些人在福熙宫当差的日子有长有短。 长的三五年,短的也有一年多。 在此之前,他们从来都没见过卫泱下令责打宫人,甚至连责骂都没有过。 谁知他们长公主不罚则已,一罚就来个狠的。 眼见好好两张脸,转瞬之间就被打的皮开肉绽,宫人们都暗自唏嘘。 人活一张脸,脸都打烂了,叫人还怎么活? 而卫泱下令将玉梅和春杏逐出宫去,永不再录用的惩罚,在宫人们看来,比打脸还狠。 这是要生生断了这两人的活路呀。 虽说大户人家都乐意雇用曾在宫里当过差的宫女到府上做丫鬟。 但也仅限于那些年满二十五被正常放出宫的。 如玉梅和春杏这种因犯错被逐出宫去的,哪家会请,哪家敢收? 两人出宫以后,生计就是个大问题。 仅有的出路就是回乡嫁人。 可回乡路漫漫,先不说两人能不能平安的回到老家,只说两人回乡以后,家里人还愿不愿认这个无法再接济家里的女儿。 在重男轻女现象成风的古代,女子不只社会地位低下,在家中的地位也十分低下。 卖女,弃女的事并不鲜见。 纵使能顺利的回到家乡,等待着玉梅和春杏的恐怕也是悲苦与绝望。 卫泱想像的到,玉梅和春杏出宫以后等待着她俩的将会是什么。 但卫泱别无选择,她只能将这两个人撵出宫去。 左右她福熙宫是不会再用玉梅和春杏了。 试问,皇宫上下谁那么想不开,敢用得罪过她的宫人? 毫无疑问,玉梅和春杏必定会被发配去做苦役。 若被发配去浣衣局还好,若被发配去了宫人斜,这两人绝对熬不过一个月就会死。 卫泱并不想杀玉梅和春杏,她考虑再三,觉得比起留在宫中,还是出宫返乡的生机会更大些,故而才做了这个决定。 「你们都听着。」李娥朗声道,「眼前这两个人吃里扒外,恶意散播有损长公主声誉的流言,才会得此惩罚。你们都要引以为戒,否则只会比她俩的下场更惨。」 凡是在福熙宫当差的,就没有不怕李娥的。 眼观被打晕在地人事不省的玉梅和春杏,耳听李娥义正严辞的训诫,在场的宫人皆是战战兢兢。 此刻,他们心中并没有兔死狐悲唇亡齿寒之感,他们心里就只有一个相同的念头。 绝对不要步玉梅和春杏的后尘。 见该打的都打了,改训诫的也都训诫了,卫泱便吩咐将玉梅和春杏先抬回屋,明儿一早再送出宫去。 李娥领旨,立马喊了四个太监上前抬人。 这厢正忙活着,徐紫川就打外头进来了。 徐紫川刚从宫外回来,预备来见卫泱一面再回去,却发觉今日的福熙宫有些怪。 不只福熙宫的大门处没有宫人把守,他一路走来也没见半个人影。 走到这里才发现,原来福熙宫上下几乎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了正殿前。 徐紫川往前走近了几步,正见四个太监在搬抬两个满脸是血的宫女。 身为郎中,徐紫川对血很敏感,他立刻上前询问李娥,「敢问李姑姑一句,这是怎么回事?」 徐郎中怎么这个时辰来了?李娥起先惊了一跳,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回徐郎中,这两个宫女与外人勾结,得罪了长公主,才会受此刑罚。」 是卫泱下令打的吗? 徐紫川立马抬眼向正殿望去,正望见站在窗前的卫泱。 面对徐紫川困惑的目光,卫泱面色静朗,神情坦荡。 在与徐紫川默默对视了片刻之后,卫泱转身离开了窗边。 徐紫川见状,立刻抬脚向殿内走去。 一进屋,徐紫川就见卫泱端坐在软榻上喝茶。 「徐郎中回来了,坐下喝杯茶吧。」卫泱说着,也为徐紫川斟了杯茶。 徐紫川没坐下,更没去碰那杯茶,「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些事,你不必知道。」卫泱答,「是不是见我下令将人打成那样,觉得我太心狠手辣?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只要记得,我不会无缘无故的去伤害别人就好。」 「那两个人就是内奸吗?」 卫泱笑了,却是苦笑。 「真没想到,我福熙宫里竟然会出这种人,还是两个。」 「我去看看她们的伤。」 「不许去。」 「我是为了你心安。把人打成那样,你心里就痛快了?」 「你又知道我了?」 卫泱这句既是在嘲讽徐紫川,也是在自嘲。 徐紫川早就把她给看透了吧? 在徐紫川眼中,她就是个傻子。 一个无论徐紫川说什么,她都会无条件答应的傻子。 卫泱很想反驳说她不是。 但可悲的是,她就是这样一个没出息的人。 第二百三十一章我说的,不反悔 徐紫川无话,在将一个纸包放到卫泱身旁的矮几上以后,就转身出去了。 卫泱幽幽的嘆了口气。 她知道,徐紫川执意要去替玉梅和春杏瞧伤,不仅仅是为她。 徐紫川本身就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医者仁心,徐紫川永远都不会对弱者见死不救的。 在稍稍冷静了片刻之后,卫泱将徐紫川放在矮几上的纸包打开。 是两本书。 徐紫川竟然真的忙里偷闲去书肆帮她买了书回来。 言而有信,是徐紫川的处事风格。 《水月记》,《南山游记》。 顾名思义,第二本书是一本游记,而第一本…… 卫泱简单翻看了几页,是本姑娘家爱看的言情故事。 卫泱是姑娘,也爱看言情小说,但对这本《水月记》,她却爱不起来。 镜花水月,终是一场空。 卫泱笃定,这故事到最后一定是以悲剧收场。 卫泱自问是个俗人,她喜欢看才子佳人的故事,喜欢大团圆结局,不喜欢悲剧。 徐紫川真的很不会买书。 可既然是徐紫川辛辛苦苦买回来的,她就勉为其难的看看也好。 于是,卫泱便捧起那本《水月记》认真的翻看起来。 文的开篇并无新意,好在行文还算流畅。 卫泱不觉间竟看了进去,就连徐紫川回来了她都没发觉,还是半夏故意咳嗽了一声,卫泱才回过神来。 见徐紫川回来了,卫泱赶忙将手上的书合起,放回了桌上,「离傍晚煎药的时辰还早,徐郎中若无事就回去歇着吧。」 「你不问问那两个人的伤情?」 「那两个人已经不是福熙宫的人了,是死是活与我无关。」卫泱口气淡淡的说。 「我认识的卫泱不是这样的。」 卫泱哼笑一声,「你认识的我是什么样子?而你眼前的我又是什么样子?」 「我认识的卫泱是个宽厚且仁慈的人。」 「那你眼前的我呢,是既小气又恶毒?」 「我没这么说。」 半夏是头一回见卫泱与徐紫川起争执,心里紧张的要命。 她劝也不敢劝,杵在这儿还碍眼,只好悄没声的退身出去了。 卫泱一点儿都不想与徐紫川争吵,在静默了片刻之后,卫泱才又开口,「我也想,也想像你说的那样做个宽厚又仁慈的人。但这里是皇宫,我若一味的容忍退让,不但无法自保,更没有办法保全你。那些流言,有关于我和你的流言,你应该多少都听说了一些。方才那两个人,也就是你好心去救的那两个人,就是在背后编撰流言,要置你于死地的人。你高尚你宽厚,你能原谅她俩,但我却做不到。」 「卫泱……」 卫泱很想心平气和的与徐紫川说话,但说着说着就不免激动起来。 她勐地站起身来,望着徐紫川说:「你根本就不明白我的心情,御马浅的事是,流言的事也是。可知那日在御马监,见你和宁棠险些堕马受伤,我心里有多害怕。你又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我母后会轻信那些流言,对你不利。徐紫川,你能不能站在我的立场上想想,若换作是我被人如此谋害,你会怎么做?你肯轻易放过那些始作俑者吗?」 话说到这里,卫泱有些脱力,扶着矮几才能勉强站稳,「无论你怎么想,我是绝对无法原谅要害你的人。」说完,卫泱就立刻将脸别去了一边。 卫泱从前是最不爱哭的人,但最近她好像总是哭。 似乎自从认识徐紫川以后,她的流泪技能就觉醒了似的。 就知道哭,真是没用! 卫泱讨厌这样的自己。 蓦的,卫泱忽然觉得脸颊一温。 原本别向一边的脸,被徐紫川捧着转了回来。 「卫泱,我也无法原谅胆敢伤害你的人。从今以后,你不许我救的人,我绝对不救。」徐紫川望着卫泱,眸清似水,光泽澄湛。 卫泱委屈,真的很委屈。 但有了徐紫川这句话,任她心里有再多的委屈也尽消了。 「这是你说的。」 「我说的,不反悔。」徐紫川松开卫泱的脸,颇为郑重的与卫泱勾了勾手指,「别再哭了。」 卫泱点头,立马掏出帕子来擦泪。 「我帮你。」徐紫川说。 卫泱本该拒绝徐紫川这份好意,但面对徐紫川,卫泱总是矜持不起来。 便老老实实的将帕子递到了徐紫川手上。 徐紫川接过帕子,又轻又仔细的替卫泱拭去脸上的泪。 那温柔又专注的模样,叫人无比心动。 能这样近近的,静静的凝望着徐紫川,卫泱心里很满足。 只盼着时间过的慢些再慢些。 不过……今日徐紫川身上的气味似乎有些怪。 往日一身清爽药香的徐紫川,身上似乎混杂了一股胭脂味。 没错,是胭脂味。 而且,这胭脂的味道,她似乎曾在哪里闻过。 究竟在哪里呢? 卫泱又细细的嗅闻了几下。 卫泱虽然对胭脂妆粉没什么研究,但好坏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这胭脂一闻,就是廉价货。 宫里的妃嫔公主们,自然不会擦廉价的胭脂在脸上。 而宫女中是有爱娇的会偷偷涂抹胭脂,却绝对不敢抹带有香气的胭脂。 如此说来,徐紫川身上的胭脂香应该不是在宫里沾染上的。 那便是在宫外了。 徐紫川究竟是在宫外何处沾染上的这股香气呢? 卫泱想着,突然心头一紧。 她想起来了,想起她究竟在哪儿闻过这股胭脂香。 原本还是一副迷妹模样的卫泱,脸色徒然阴沉下来。 她抬手勐地将徐紫川推开。 徐紫川不知所措,「你怎么了?」 「你去聚仙楼了。」 闻言,徐紫川没应声,眸色也瞬间变的黯淡下来。 「徐紫川,回答我。」 「你派人跟踪我?」 「跟踪?你就那么不信我?」卫泱失望极了,「你自己闻闻,你身上沾了多重的胭脂味。你不止去了聚仙楼,还与那位琵琶弹的很好的兰心姑娘在一处待了很久。」 徐紫川立刻闻了闻自己的衣袖,的确是沾上了些胭脂味。 「对不住。」 对不住? 卫泱冷笑,「你这声对不住,是为误会我派人跟踪你才说的,还是为你偷偷去见兰心姑娘而说的?」 第二百三十二章娶我你怕了吗? 见徐紫川不应声,卫泱又问:「那位兰心姑娘,是你的心上人?」 徐紫川依旧不言。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看来,徐紫川真对那位兰心姑娘有意。 卫泱颓然,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也很窝囊。 原来她以为徐紫川对她有情,只是她的错觉。 是她自作多情。 徐紫川,这个在她心中恍若神明的男人,竟然会对一个乐户情有独钟。 卫泱好不甘心。 徐紫川本应配更好的女人才是。 可情爱之事,大概是世上最难掌控的事之一了。 就像她无法控制自己对徐紫川的喜欢一样。 徐紫川对那位兰心姑娘应该也是情不自禁吧。 「你我都累了,你回去吧。」卫泱与徐紫川说,口气听起来已经比之前冷静从容了很多。 徐紫川没动,「她是我的故人。」 故人吗? 卫泱听了这话,不但没觉得轻松,心情反而比之前又沉重了几分。 徐紫川与兰心并非一见钟情,而是有前缘在先。 这一现实无疑给卫泱以爆击。 「我不想听,你走!」 「我有不得已的理由,必须照拂于她。」徐紫川不理卫泱的抗拒,继续讲道。 「什么不得已的理由?」卫泱尽量的想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 「我还不能说。」 又是无可奉告? 「你不肯明白告诉我那个理由也可以,但你一定要老实回答我另一个问题。」 「你问。」 「你是不是钟情于那位兰心姑娘?」 「不是。」徐紫川不带一丝迟疑的答。 听徐紫川一口就否认了她的疑问,卫泱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那你预备拿兰心姑娘如何?要一直这样隔日就去聚仙楼见她一面?」 「兰心本是良家出身。」 良家出身吗?怪不得那位兰心姑娘看起来颇为矜持,身上不见丝毫的风尘之气。 好好的良家女,怎么会沦为乐户呢? 这只有两个可能。 一个是因家中贫困,被父兄无奈贱卖。 另一个可能是,兰心本是官宦人家出身,因父兄犯错被革职抄家,家中男丁或判流放或判充军,而家中女眷则一律充作官婢。 而如兰心这般颇具姿色的美人,大概是中途被高价转卖,才沦为了乐户。这还算运气好的,若运气不好,沦落风尘也是很有可能的。 卫泱一早就猜到,徐紫川本出身名门。 兰心与徐紫川既是故人,想必应该也是富贵人家出身。 如此看来,兰心之所以会沦为乐户,第二种比第一种的可能性更大些。 「你打算为兰心姑娘赎身?」卫泱问。 「是。」 「那在为兰心姑娘赎身以后呢?」 「我会尽心尽力的照顾她,保她下半生安稳无忧。」 「你就直接说你要娶她就是。」 「若她愿意,我可以娶她。」 闻言,卫泱的心狠狠地揪疼了一下。 论样貌,论才能,论人品,徐紫川样样都是出类拔萃的。 试问,哪个姑娘会轻易拒绝嫁给像徐紫川这样优秀的男人。 倘若徐紫川亲口问那个兰心姑娘可愿与他共度一生,人家必定一口就答应了。 卫泱喜欢徐紫川,近乎疯狂的喜欢着。 而她也一早就明白,她与徐紫川是不可能的。 徐紫川迟早会娶妻生子,成为别人的夫君别人的爹爹。 但将徐紫川让给兰心,卫泱很不甘心。 「兰心姑娘叫你娶她你就娶她,我要是叫你娶我,你可愿意娶我?」 对徐紫川的感情,她压抑了太久,卫泱太想知道在徐紫川心里她究竟算什么。 纵使徐紫川的回答会让她难过,她也想听徐紫川亲口说出来。 「我不愿意。」 他说了,他说他不愿意,没有半分迟疑 「为什么?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如那位兰心姑娘?」 「不是,你很好。」 「给我一个理由!莫不是因为我长公主的身份,所以你害怕了?还是因为我身上的病?」 「卫泱,你还是个孩子,我怎么能对一个孩子……」 卫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平心静气的聆听徐紫川的理由,谁知徐紫川的回答竟然是! 原本还满心委屈的卫泱被徐紫川的答案给逗乐了。 她今年十三,尚未及笄,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都算是幼女。 正常的男人的确很难对她产生兴趣,除非是那种有恶趣味的变态。 她没看错人,徐紫川果然是个正人君子。 「那我及笄以后呢,你愿不愿意娶我?」 「到时候再说。」 没有把话说死,那就是还有戏。 「你怕我女大十八变,越变越难看才不肯答应?」 「我从来都不以貌取人。」 「那好,若要我信你,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在我及笄之前,你不许成亲。」 得了这话,徐紫川并未立刻作答,瞧神情似乎是在斟酌。 卫泱由不得徐紫川犹豫不决,「你必须答应我。」 「好吧,我答应你。」 徐紫川竟然答应了?卫泱喜不自胜。 她长长的舒了口气,如此说来,她还有希望! 精神上一松懈下来,身上也跟着松懈下来。 卫泱本就有些脱力,一时没扶住矮几,显些摔倒。 徐紫川眼疾手快上前扶了一把,「我交代过你多少遍,要你心平气和,切忌大喜大悲,否则对你的病无益。」 「我无论是大喜还是大悲,不都是被你惹的。」 「就那么想嫁我为妻?」徐紫川问。 对呀,何止是想,简直都要想疯了好吗! 不过本公主偏不想叫你这么得意。 「徐郎中,我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这个问题,等两年之后你再问我。」 徐紫川在卫泱这儿吃瘪,却不见丝毫不悦,又柔声问卫泱,「老实告诉我,你心口疼不疼?」 「一点点。」 徐紫川赶忙扶卫泱坐下,「手给我。」 卫泱乖乖的将手递给徐紫川,由的徐紫川替她切脉。 徐紫川细细的替卫泱诊了半天才把手松开,「往后不许再使性子,耍孩子脾气。」 「还不是被你惹的。」卫泱忍不住白了徐紫川一眼。 为何?为何卫泱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会如此牵动他的心? 徐紫川很不安,也很自责。 卫泱还只是个孩子,他竟然会对一个孩子动心…… 「我不跟你吵嘴了,咱们说说正事。」卫泱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的与徐紫川说。 「什么正事?」 第二百三十三章所谓青梅竹马 「还能是什么正事,关于兰心姑娘的正事呗。」卫泱与徐紫川说,「既然兰心姑娘是你的故人,就不能任由她继续在聚仙楼那种地方抛头露面,你不是说想替兰心姑娘赎身吗?这事儿宜早不宜迟,越快越好。我想,我应该能帮上你的忙。」 卫泱肯拔刀相助,徐紫川心中感激不已,但他真的不想再给卫泱添烦扰了。 「这件事由我自己来办就好。」 「徐紫川,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你一个江州来的郎中,有我这个当朝长公主门路广吗?好,就打着你有办法能顺利的替兰心姑娘赎身,你有本事帮兰心姑娘从贱籍改回良籍吗?你知道的,在咱们大夏,良民与贱民是不得通婚的。纵使两年之后,你与兰心姑娘一个愿娶,一个愿嫁,官府也不会允许你们成婚。你难道要兰心姑娘一辈子都无名无份的跟着你?」 「改籍的事不急,我会尽量想法子。你不必为这些事费神,安心养病要紧。」 「我怎么能不费神。徐紫川,你的心可真大,兰心姑娘很有可能是你未来的妻子,即使她也心宽,不介意名份,那你们来日的孩子呢,孩子怎么办?」 徐紫川没想到卫泱竟会为他打算的如此长远。 什么妻子孩子,他心里真正想娶的并非兰心,明明就是…… 「徐紫川你信我,我一定会尽力将兰心姑娘赎身和改籍的事,帮你办的妥妥噹噹。」 「卫泱,我欠你太多了。」 「你才没有欠我,反倒是我,欠你一条命呢。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无论我怎么报答你,都是应该的。」卫泱如是说,是想徐紫川能心安理得的接受她对他的好。 徐紫川嘴上不说,心中却暗自道,卫泱你可知,你我之间的羁绊远不止这些,你真的不欠我的。 「是我欠你的。」 「你我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往后不准再说什么欠与不欠,你只答应我,两年之后你会认真考虑要不要娶我的事。」 「卫泱,你心悦我?」 卫泱莞尔一笑,「徐郎中,我才十三呢。」 徐紫川自知唐突,「好,我答应你就是。」 …… 卫泱原本以为卫沁那边的事解决以后,她便能暂时松口气,稍稍清闲几日。 却不想她天生劳碌命,忙完这阵子就要接着忙下阵子了。 这不赖旁人,都怪她自己爱多管闲事,主动将那位兰心姑娘的事给揽上身。 与其让徐紫川劳神,卫泱宁可由她来替徐紫川头疼。 只要是为徐紫川好,要她怎样她都甘愿。 既然她已经承诺徐紫川,会想办法解决兰心的事,她就一定要尽快把事情办妥。 奈何她幽居深宫,又不方便亲自去办这种事,就唯有找人代办。 究竟找谁代她去办这件事才好呢? 卫泱思来想去,她身边唯一一个既可信又可用的人就是宁棠了。 总为这样那样的事劳烦宁棠真的好吗? 倘若是她自己的事,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求助宁棠。 可要宁棠不遗余力的去帮徐紫川,宁棠会答应吗?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叫卫泱未能立刻下定决心,请宁棠出手相助。 徐紫川之前说过,兰心姑娘是他的故人。 也就是说,那位兰心姑娘八成知晓徐紫川的真实身份。 她若冒然叫宁棠插手兰心的事,宁棠很有可能会因此察觉,徐紫川的身份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干净单纯。 她绝对不能叫宁棠得悉徐紫川身份的秘密。 卫泱虽然还不清楚徐紫川究竟是谁,但可以肯定的是,徐紫川真正的身份一定见不得光。 徐紫川曾亲口承认,他与忠勇侯府有些渊源。 假设徐紫川是忠勇侯府的亲戚,还是在九族之中的亲戚。 那在世人眼中,徐紫川早在十年前就该死了。 一旦徐紫川的真实身份被揭发出来,不只徐紫川要死,还有许多人会因此受到牵连。 为什么十年前就该死的人却没有死? 当年是谁助他逃出生天的? 又是谁当差出了纰漏? 除了这个隐姓埋名成了郎中的人以外,是否还有其他漏网之鱼? 此事牵涉甚广,很有可能再演变成一场惨烈的屠杀。 卫泱深爱徐紫川,即便真被徐紫川牵连,她也是心甘情愿。 但宁棠何辜,凭什么要被牵扯进这种事中? 所以,纵使她再无人可用,也绝不能叫宁棠插手这件事。 她并非不信宁棠,而是不忍心连累宁棠。 事实上,让她觉得很不信任的另有其人。 此人不是旁人,就是那位兰心姑娘。 卫泱还清楚的记得当日在聚仙楼初见兰心时的情景。 那日她就已经察觉徐紫川对兰心过于关注。 尤其是徐紫川竟主动提出,请兰心为他演奏一首名叫《声声思》的琵琶曲。 当时卫泱并没想太多,只当徐紫川也是个俗人,是被兰心的美貌所惑,才格外的殷勤主动。 直到这会儿卫泱才回味过来,那曲《声声思》很有可能是徐紫川与兰心之间的暗号。 回想兰心听到「声声思」三字时的反应,那个时候,兰心应该就已经认出徐紫川是故人了。 兰心是否可靠?她会不会将徐紫川身份的秘密泄漏出去? 卫泱怀疑。 并非卫泱把兰心视作情敌,才会对她有所偏见,而是站在客观的角度上理性分析以后,才会产生这种顾虑。 倘若徐紫川真的是忠勇侯府的亲眷,十年前忠勇侯府被诛灭时,徐紫川才七岁。 那位兰心姑娘应该也只有七八岁。 虽说有句俗语,三岁定八十。 但不可否认的是,环境也是会改变一个人的。 眼下,兰心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纯澈明净的小女孩,而是成长为一个阅人无数的乐户。 纵使徐紫川与兰心有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之情,十年的时光,也足以将这份情谊消磨殆尽了。 卫泱认为,兰心的存在,对徐紫川来说并不是福,还很有可能是个大祸。 若换个心狠手辣的人,只怕早就出手杀兰心灭口了。 可她卫泱偏不是那样的人。 兰心是徐紫川很在意的人,她纵使做不到爱屋及乌,也断然不会轻易做出对兰心不利的事。 但为了徐紫川的安危着想,卫泱觉得她很有必要立刻替兰心赎身,之后再将人严密的看管起来,确保兰心没有任何机会向任何人吐露徐紫川的真实身份才放心。 第二百三十四章人到用时方恨少 既然她于情于理都该帮兰心脱离聚仙楼,那么她不只要立刻出手去做这件事,还要用最妥当的手段将此事办成。 自然,卫泱绝对不会考虑去求助宁棠。 可没有宁棠出手相助,帮兰心改籍就成了难事。 不管了,先将人从聚仙楼赎出来再说吧。 可究竟要怎么赎呢? 卫泱去过聚仙楼一回,对聚仙楼的豪华气派,卫泱至今还印象深刻。 而前往聚仙楼消遣的,也都是京都城内的名流,非富即贵。 能在京都城内做这么大的买卖,还能有那么多达官贵人前去捧场,卫泱猜,聚仙楼背后的老闆必定有官家背景。 想从聚仙楼赎人出来,恐怕并不容易。 可要是她以长公主的身份出面干涉此事,那情况就不同了。 但为了不横生枝节,卫泱不方便亲自出手。 既然这件事不便用权来解决,那就只能用钱了。 俗话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拿得出足够的银子,还怕聚仙楼不肯放人? 卫泱虽久居深宫,但宫外的民情她也听说过不少。 大夏国律虽有明文规定,贵贱不得通婚,但京都城中还是有不少风流的贵族男子,会纳出身贱籍的女子为妾。 左右不是明媒正娶为妻,官府也无权干涉。 因此,会一掷千金为花魁名妓赎身的贵族与巨贾并不少见。 那么突然有人肯花大价钱为兰心姑娘赎身,想必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既如此,她便只管派人去与聚仙楼的人商议赎身的价钱,然后准备好银子,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初步的计划是有了,派谁出面替兰心赎身还是个问题。 卫泱原本打算叫徐紫川去,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 这聚仙楼幕后的老闆既然很可能有官家背景,那么凭此人的人脉与耳目,只要稍加打听就能知道徐紫川是谁。 眼下在京都城内,徐紫川也算是个响噹噹的人物。 堂堂徐大神医,竟然会亲自出面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乐户赎身。 卫泱只怕徐紫川不但会背上个风流的名声,还很有可能因此暴露真实身份。 即便徐紫川要亲自出马,她也绝对不能叫徐紫川去冒这个险。 卫泱思来想去,觉得派小顺去办这件差事最合适。 小顺不只可靠,还很机灵,即便遇到些麻烦,应该也能随机应变。 事不宜迟,明日就派小顺去趟聚仙楼吧。 卫泱都想好了,不必叫小顺特意打扮成富家公子的模样,一身小厮的打扮就好。 为身在贱籍的乐户赎身又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哪有金主会亲自出面,大都会派可信的随从代为出面谈价钱赎人。 小顺若刻意一身公子打扮,反而会惹人怀疑。 倘若明日小顺能顺利的与聚仙楼的人谈妥价钱,那最快后日她就能将兰心赎出来了。 可事情真的能如预想一般顺利吗? 即便一切顺利,这之后要操心的地方还有很多呢。 不说别的,只说将人从聚仙楼赎出来以后,往哪里安置就是个大问题。 左右不能叫人去住客栈。 客栈人来人往,人多眼杂,一个姑娘家独来独往,万一叫恶人盯上可怎么好。 既然不能住客栈,那是赁间屋子与兰心住,还是索性买座小宅子好? 且不论是赁还是买,总要先决定叫人住在城东还是城西,城内还是城外吧。 这都是迫在眉睫,立刻就要拍板定下的事。 再有,除了为兰心找一个舒适安全的容身之所以外,少不了还要僱人伺候她。 即便兰心不骄矜,无需丫鬟婆子侍候,为了徐紫川的安危考虑,她也得找人将兰心盯紧了,确保兰心不会害了徐紫川。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叫人很费精神的事。 真是脑到用时方恨小,人到用时方恨少啊。 如今再回头看看,卫泱觉得自己的眼界还是太窄,来来回回只拘泥在这座皇宫里。 皇宫虽大,但比起宫外的广阔天地,皇宫小的甚至不如一口井,而她就是只井底之蛙。 看来她真得认真考虑一下,好好发展发展宫外的人脉了。 …… 兰心到底是徐紫川的小青梅,是徐紫川很在意的故人。 究竟要将人送去哪里安置,卫泱哪能自作主张,这些事还是留给徐紫川费心去吧。 她只管将人平平安安的从聚仙楼接出来就算功德圆满。 折腾了快一天,卫泱是真累了。 她原本打算靠在软榻上稍稍眯一会儿,却突然想起来崔太傅留下的功课她还一笔未动呢。 卫泱是真没力气,更没兴致去做什么功课。 但作为崔太傅眼中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她实在不忍心叫崔太傅失望。 卫泱只得从软榻上爬起来,有气无力的挪到书案前,唤半夏来替她研墨。 这厢,卫泱刚提笔写了几个子,就听忍冬来报,说是沈姑娘在外求见。 即便沈识珺不主动来见她,卫泱也打算在明日去尚文馆之前与沈识珺促膝长谈一番。 卫泱立马放下笔,「请沈姑娘进来。」 见沈识珺身着骑马装,一瞧便是才从崇武馆回来。 从中午一直练到现在才结束,看来识珺真不是一般的爱骑马。 见卫泱正坐在书案前,虽然手中并未提笔,但纸上的墨迹明显未干,沈识珺赶忙沖卫泱福身告罪,「臣女来的不巧,扰了长公主的正事。」 「也算不得什么要紧事,我不过是在写崔太傅留下的功课而已,你也别忘了写。」 「是,臣女回去就写。」 「也不必那么急,你练了小半天的骑术,总要先沐浴更衣,叫身上松快下来再忙活这些。」 沈识珺点头,「劳长公主挂心,臣女已经命人烧上热水了。」 卫泱莞尔,「那就好。」 「长公主,那个……」 「怎么?识珺有话不妨直说。」 「是,臣女听说,长公主今日生了大气。」 「不错,抓住两个与外人勾结,吃里扒外的刁奴。」卫泱无意隐瞒,大大方方的与沈识珺讲,「近来,宫里盛传的关于徐郎中与我的流言,源头就是那两个刁奴。若不严惩,难消我心头之恨。」 第二百三十五章他不是骗子 「如此背主忘恩的刁奴自然该罚。」沈识珺道,「长公主很不值得为这种人动气。」 「我是罚了那两个刁奴,还是将福熙宫上下所有的宫人都招集起来,使竹片当众掌了那两个宫女的嘴。我就是要让他们都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背叛主子是何下场。只是……」话说到这里,卫泱显得有一丝迟疑,「我觉得自己罚的兴许有些太重了。」 「依臣女所见,就该重罚才对。长公主平日里待人就是太好太和气,才叫某些人有恃无恐。」 闻言,卫泱心里舒服了不少,她沖沈识珺伸出手,「识珺,我身边这么多人中,数你最懂事,最善解人意。」 见状,沈识珺赶紧将自己的手递到了卫泱手上。 卫泱顺势将沈识珺拉到了跟前。 「映汐那丫头一向任性,从相识之日起,你就总是让着她迁就她。这些年你的好,你的委屈,我都看在眼里。但识珺你知道,映汐的心肠其实并不坏,说到底就是孩子气太重。你或许没听说,就为着前儿个与你闹别扭的事,那丫头心里一直都很难受,今儿用午膳的时候,一个没留神,还被鱼刺卡了喉咙。」 一听这话,沈识珺忙问:「映汐她没事儿吧?」 「有我在,自然不会让映汐有事。」卫泱淡淡一笑,「瞧你急的。你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心里终究还是很在乎映汐的。」 沈识珺不言,垂下头轻轻的嘆了口气。 「识珺,并非我有意向着映汐说话,这回的事映汐已经知道错了。中午的时候她原本打算邀你与我俩一同去御马监,谁知我俩去找你的时候,你已经动身去了崇武馆。识珺你答应我,倘若明日映汐诚心向你道歉,你别不理她。」 沈识珺点头,面露愧色,「前日的事我也有错,哪能单让映汐与我认错,我也该向她赔个不是。」 听沈识珺这么说,卫泱无疑大舒了口气,「可知见你俩闹别扭,我心里有多不好受,这下好了。」 「是臣女们煳涂,惹的长公主为难了。」 「映汐那丫头太任性,往后我可得盯着她,叫她好好收敛一下脾气。而你呢,是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太隐忍,喜怒总是都憋在心里。这一点在旁人眼中或许是好处,可我却替你辛苦。」卫泱说着,轻轻的握了握沈识珺的手,「识珺,答应我,至少在我面前你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畅所欲言。」 卫泱肯掏心挖肺的与她说这些,沈识珺并不觉得意外。 因为在她眼中,卫泱本来就是个温柔又善良的人。 见卫泱用无比怜惜的眼神望着她,沈识珺简直有些无地自容。 与卫泱相比,她自己简直太私也太狭隘。 她心里甚至还曾冒出过嫉恨卫泱,恨不得卫泱早日「寿终正寝」的念头。 没有卫泱,哪有她的今日? 她方才还义正严辞的指责那两个内奸,骂人家是该严惩不贷的白眼狼。 而她自己呢,不也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怎么,识珺不肯答应我?」卫泱问。 「臣女都听长公主的。」沈识珺报以一笑。 「对嘛,长的好看的人就该多笑笑。识珺,你知道你笑起来多好看吗?像你这样的美人,却说要一辈子不嫁,我都替那些公子们可惜。」 「臣女愿意陪在长公主身边,伺候长公主一辈子。」 「又说傻话。」 因为身份的原因,卫泱能结交朋友的机会很少。 卫泱是真心实意的把谭映汐和沈识珺当朋友。 但她却始终不敢肯定,这两个丫头究竟是把她当朋友,还是只当作主子。 若是后者,她可是会很受伤的。 …… 估么着洗澡水差不多该烧好了,卫泱便催着沈识珺回去沐浴更衣好好歇歇。 沈识珺走后,卫泱便忙着写崔太傅留下的功课。 奈何她身上实在太累太乏了,写着写着字,就困的倒头睡了过去。 一旁研墨的半夏,哪敢叫起睡着的卫泱,把卫泱叫醒的不是人,而是一股药香味。 卫泱一睁眼,就见面前摆放着一碗汤药。 她赶紧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缓神了片刻才发觉,自己竟然是写着写着功课就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本不愿吵醒你,可见药快凉了,才将药碗摆到你跟前,想着你闻到药味兴许就能醒过来。」站在书案前的徐紫川说。 卫泱无语,虽然她的鼻子很好使,但徐紫川也用不着把她当阿汪吧。 「若这碗药放凉了,我本也可以回去再抓一副药来煎给你喝,却怕误了你喝药的时辰。扰人清梦,你可怪我?」 徐紫川这是怎么了,与她说话的口气突然变的好温柔。 温柔的都叫人觉得不习惯了。 「太医院离福熙宫那么远,你来回一趟就已经够奔波了,怎么好叫你来来回回的两趟。」卫泱赶着说赶着捧起面前的药碗,「你不必如此迁就我。」 「你不是抱怨过,说我这个郎中待你这个病人不够好。」 是啊,她是曾这么吐槽过徐紫川。 想不到徐紫川的记性真心不错,她说过的话,徐紫川真的都记得。 卫泱恬然一笑,「不说这个,等我把药喝完,咱俩商量一下正事。」 「瞧你累的,趴在桌上都能睡着。不论有什么事,咱们明日再商议也不迟。」 「我可等不及了。」卫泱说完这句,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碗中余下的药都喝干净了,「走,咱们去里间说话。」 徐紫川迟疑。 卫泱由不得徐紫川拒绝,先徐紫川一步,起身向里间走去,顺便还走到窗前瞧了瞧,确定没人站在窗外偷听才放心。 「我想跟你商量一下,关于替兰心姑娘赎身的事。」卫泱故意压低了音量与徐紫川说,「我有个计划,你听听可不可行。」 徐紫川稍稍有些惊讶,他才刚与卫泱提过这件事,卫泱就立刻帮他打算起来。 徐紫川一直都知道卫泱古道热肠,不只对他,对身边其他人的事也都很上心。 但他却有些不明白,不明白卫泱为何会这般毫无防备的信任他,对他好。 难道卫泱就不怕他自始至终都是在欺骗她吗? 徐紫川庆幸,庆幸他不是个骗子。 无论他有多少秘密瞒着卫泱,可只要是他肯向卫泱吐露的话,就没有一句是谎言。 徐紫川望着卫泱,温声应道:「什么计划,我洗耳恭听。」 第二百三十六章仁至义尽 卫泱也没啰嗦,便将她的计划,以及计划实施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的问题,详细的与徐紫川讲了一遍。 「难为你了,这计划已经算周详了。」徐紫川听过以后,由衷的说。 「你少哄我。你只告诉我,若咱们能顺利的将兰心姑娘从聚仙楼里赎出来,你预备如何安置兰心姑娘?」 「她的落脚之地,我已经想好了。」 「哪里?」 「她有一个亲戚,眼下就住在京都城近郊的一个村子里,她若能顺利的从聚仙楼脱身,可以暂时住在那里。」 「她还有亲戚?能藉助在知根知底的亲戚家里,真是再好不过了。我之前还发愁呢,心想,让兰心一个年纪轻轻的大姑娘一个人独住,实在太不安全了。」 「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为她着想。」 卫泱没给徐紫川好气,「什么没想到,难道在你眼中,我就是个又自私又不容人的小气鬼?」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徐郎中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小人家哪里能猜透您老人家的心思。我只知道,兰心姑娘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或许还会是与你厮守一生的妻子。我对她好,不是因为我喜欢她,而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卫泱,谢谢你。」 「不谢,说谢生分。」卫泱沖徐紫川一笑,「既然你也贊同我的计划,那我明儿就派小顺往聚仙楼去一趟。倘若能顺利的谈妥赎身的价钱,后日一早我就派小顺带着银子去赎人,你也随小顺一道过去。你记得,一定不要让人看见你与小顺同行,你只管与小顺约定个地方,叫他带着兰心姑娘到那里与你回合,然后你再将兰心姑娘送到她亲戚家。你尽管放心,我不会向小顺吐露你与兰心姑娘的关系,他只会以为你与他一样,都是在替我办事。」 「你有心了,只是赎身用的银子……」 「银子的事你不必担心,我来准备就好。」 「好,我回头会慢慢还给你。」 「不用还,就当是我付给你的诊金了。徐紫川你记得,你可是我如假包换的救命恩人,我堂堂长公主,是千金贵体,你救了我,我本该赠你黄金千两做报答。才付你这么点儿银子的诊金,怎么算都是我占了你的便宜。你不必觉得心里有负担。」 世上还有比卫泱更善解人意的姑娘吗? 徐紫川望着卫泱,「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保住你这副千金贵体。」 「那是当然,不过……」 「什么?」 「不过你也得量力而行,虽然你曾答应过我,但眼下我偏要你再承诺我一遍,不许再背着我自己偷偷的以身试药。算我求你。」 「算我求你」四个字,说的徐紫川心头一软。 他望着卫泱清澈又秀气的眼,郑重其事的应了声好。 卫泱莞尔一笑,却又迅速敛了笑,「我这儿还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问。」 「若我没猜错,兰心姑娘应该很清楚你的过去,她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觉得兰心姑娘可靠吗?她会不会出卖你?」 「你放心,兰心她绝对不会出卖我。」 兰心?叫的还挺亲热。 「你就这么信任她?」卫泱有些不服气,「那我问你,我与她相比,你更信任谁一些?」 「眼下自然是你更多一些。」 卫泱暗喜,「我哄我呢。」 「这是实话。」 「为什么是我?相比之下,你与兰心姑娘认识的更早,你俩之间的交情可比咱俩之间的交情要深的多。」 有些人朝夕相伴一生,也是形同陌路,咫尺天涯。 而有些人只要一面,就能一眼万年。 徐紫川脸颊微红,「我不说。」 少见徐紫川脸红的样子,卫泱心中越发欢喜。 原来徐紫川喜欢她,并不是她的错觉。 徐紫川,你可知,我也喜欢你,喜欢你喜欢的都快发疯了。 但我也不说。 …… 在送走徐紫川以后,卫泱特意把小顺单独留下说话。 小顺原以为卫泱是要把他调回福熙宫当差,万万没想到卫泱竟然会交给他这样一桩差事。 长公主为何突然要为一个乐户赎身? 他们长公主久居深宫,哪有机会认识那种人,应该是受人之託吧? 究竟是受谁之託呢? 肯一掷千金为那些花魁乐户赎身的,无一例外都是纨绔又风流的贵公子。 他们长公主怎么会认得那种人。 该…该不会是宁将军托长公主办的这事儿吧? 不能,宁将军一身正气,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色之徒。 况且,宁将军很有可能会成为他们未来的驸马爷。 即便宁将军疯了,他们长公主也不会傻到帮自己的男人寻花问柳。 既然不是宁将军,那会是谁呢? 莫不是长公主的其他几位表兄,辅国公府的哪位公子有求于他们长公主? 嗯,八九不离十。 小顺尽管好奇,却很有分寸。 身为奴才,你该知道的,主子一定会告诉你。 而你不该知道的,就不要去探究,否则便是作死。 小顺追随卫泱已经整整五年了,卫泱的脾气他很清楚,只要他能将他们长公主吩咐的差事办妥,长公主绝对不会亏待了他。 于是,小顺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只道一定尽心尽力的将此事办妥。 卫泱本不信神佛,但在送走小顺以后,卫泱忍不住双手合十,冲着西边拜了拜。 希望为兰心赎身的事能一切顺利,不要横生枝节。 可知一旦此事出了差错,徐紫川必将大祸临头。 她绝不容许这种情况发生。 …… 第二日一早,天刚亮,玉梅和春杏两人便被送出了宫。 对这两个曾背叛她的人,卫泱终究还是手下留情了。 卫泱虽对外宣称,玉梅和春杏是被她撵出宫去的,但卫泱一早就命人给玉梅和春杏雇好了脚程快的马车,将两人各自送返家乡。 除此以外,卫泱还为两人准备了一份盘缠,足够两人返乡之用。 对玉梅和春杏,卫泱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主僕一场,她终究不忍心赶紧杀绝。 与昨日一样,徐紫川今日老早就过来福熙宫,替卫泱煎了一副治疗风寒的汤药。 卫泱的风寒本就不重,昨日服过药后便已经觉得大好。 但还是乖乖的将徐紫川煎来的药喝了干净。 在送走徐紫川以后,卫泱忽然想起,她还有一桩事忘了向徐紫川请教,便立马派忍冬出去追。 谁知徐紫川走的快,赶着忍冬追出去,徐紫川已经不见人影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计划赶不上变化 「主子,要不奴婢再去太医院将徐郎中请回来?」忍冬问。 卫泱摆手,「罢了,即便眼下问了,只怕也来不及改进了。」 改进?忍冬不明所以。 从昨儿开始,卫泱就总觉得她好像有事想问徐紫川,却一直都想不起来要问徐紫川什么。 方才她才突然想起来,她想问徐紫川关于药酒的事。 看徐紫川有没有办法帮她把那瓶擦起来很疼的药酒改良一下。 若她昨日问过徐紫川,以徐紫川的本事,最迟今日中午就能将改良后的新药酒奉上。 但她竟然可耻的忘了! 宁棠,我对不起你。 看来今日,你不得不再受一次苦了。 …… 用过早膳以后,时间还很充裕,卫泱和沈识珺便不慌不忙的一同步行前往尚文馆。 在去往尚文馆的路上,卫泱又有意无意的给沈识珺做了一番思想工作。 确保沈识珺不会再与谭映汐置气。 沈识珺不看僧面看佛面,已经决定待会儿到了尚文馆,她会先主动向谭映汐示好。 谁知两人到了尚文馆以后,却发现一向都早到的谭映汐竟然还没来。 卫泱便吩咐半夏去靖华门处迎迎谭映汐,顺便再替她安抚谭映汐几句,免得谭映汐再在沈识珺面前耍孩子脾气。 可知若这回不成,再想要沈识珺与谭映汐和好就难了。 左等谭映汐不来,右等也不见半夏回来。 卫泱等的心焦,正预备派福来去寻半夏回来,就见崔太傅到了。 见谭映汐的位置空着,崔太傅少不了要问几句。 卫泱也不清楚谭映汐今日为何会姗姗来迟,兴许是春困秋乏睡过了头? 「大概是太傅昨日留的功课太难,映汐答不上来,无颜来见师傅。」卫泱有心替谭映汐解围,若小丫头真是因为睡过了头才迟到,以崔太傅的脾气至少得罚那丫头写二十篇大字。 崔太傅闻言,觉得他昨日留的功课与谭映汐和沈识珺来说是稍稍难了些。 看来他以后得因材施教,给他三个学生分开留功课了。 「不等了,咱们先上课。」崔太傅说。 卫泱点头,立刻敛了笑。 课都上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谭映汐来。 卫泱纠结,该不会真叫她给说中了,映汐是因为没能完成崔太傅布置的功课,怕被崔太傅罚写,所以才不敢来的。 这厢,卫泱正有些走神,就见半夏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谭映汐的贴身丫鬟凝秋。 凝秋回禀说,她家姑娘不幸染了风寒,最近几天恐怕都不能来尚文馆了。她是奉她家姑娘之命,特地前来向长公主和崔太傅告假的。 原来是病了。 卫泱就说谭映汐不会无故来迟。 风寒,说白了就是感冒。 感冒在现代只能算是寻常的小病,若不是严重的病毒性感冒,即便不去医院打点滴,只在家吃药,大约一周左右就能完全康復。 但在医学尚不发达的古代,每年因为风寒过世的人不计其数。 大多数人都是谈风寒色变,一说起风寒,第一反应就是风寒可大可小,闹不好是会出人命的。 听说谭映汐患了风寒,卫泱很是挂心,恨不能亲自去替谭映汐把脉,却也只是想想,哪能说去就往谭府去。 「主子,要不然请师傅代您去瞧瞧谭姑娘?」半夏提议说。 对呀,她怎么就把江尧给忘了。 江尧虽不似徐紫川医术奇绝,但在太医院中绝对算是佼佼。 治疗普通的风寒,必定不在话下。 于是,卫泱便立刻吩咐半夏去太医院传旨,命江尧即刻前往谭府为谭映汐诊病。 在得知谭映汐染病以后,卫泱就显得很心不在焉。 崔太傅虽是卫泱的师傅,但同时也是卫泱的臣子。身为臣子,谁还不懂得些察言观色的本领。 见卫泱的心思压根就不在这儿,崔太傅便特意早下了一会儿课。 「长公主,臣女想向您请个旨。」沈识珺沖卫泱福了福身。 「请旨?你我之间何必用这么生分的词,你只说你想做什么。」 「回长公主,臣女想去谭府探望映汐。」 识珺竟然主动提出要去探映汐的病,这本是好事。 可是…… 「映汐患的是风寒,也不知是不是会传染的那种。识珺,依我看你还是别去了,纵使你执意要去,最好也等江太医回来,弄清映汐的病因和病情以后,再决定去还是不去。」 「长公主知道,臣女是个急性子,等不到江太医回来了。长公主您放心,臣女一向身强体壮,就从未患过风寒。即便映汐的风寒真会传染,臣女也不怕。」沈识珺应道,口气坚决,「况且,映汐如今生着病,病中之人切忌忧思。臣女急着过去,也是为尽早解开与映汐之间的疙瘩。映汐心情舒畅了,身上的病兴许就能好的更快些。」 「难为你如此替映汐着想。」卫泱挽过沈识珺的手,「你呀,最是善解人意了。」 「臣女再怎么说也比映汐虚长两岁,身为姐姐,理应让着些妹妹。之前是臣女意气,臣女如今也是追悔不已。」 「识珺,你真是个好姐姐。若你是我的亲姐姐就好了。」 「臣女哪里受的起长公主这一声姐姐。」 「怎么受不起,我说受的起。」卫泱莞尔,还真有心求樊昭收沈识珺做义女。 若沈识珺能得封郡主,便可以带着她亲娘刘氏搬出长兴伯府自立门户。 到时候,不只没人敢再欺负沈识珺,少了伯府那些贱人挑唆,沈识珺与她娘亲之间的关系也必定能得到缓和。 但这种事可急不得,须得慢慢筹谋,再选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机会提出来才能成事。 总之,这事她放在心上了。 …… 一从尚文馆回到福熙宫,卫泱就吩咐李娥准备两份礼物,好叫沈识珺带去谭府。 这一份礼物自然是她送的,而另一份则是代沈识珺准备的。 除了礼物以外,卫泱还特地吩咐忍冬随沈识珺同行,路上也可照应一二。 卫泱本来打算让沈识珺用过午膳以后再走。 而沈识珺却执意要立刻动身,说是映汐有午睡的习惯,她若午后前去,恐怕会扰了映汐安歇。 于是,沈识珺便赶在午膳之前,带着忍冬和雁飞匆匆出发了。 沈识珺前脚刚走,宁棠后脚就来了,一进屋就感慨,「今儿究竟吹的什么风,怎么走着走着,总撞见熟人。」 第二百三十八章近乎完美的夫君人选 「撞见熟人?」卫泱问,「你都撞见谁了?」 「我一早进宫的时候,刚下马就在宫门处撞见了你宫里的太监小顺。」宁棠答。 真是好巧,小顺第一回出宫帮她办事,还是办那样隐秘的事,竟然就被宁棠给撞见了。 索性宁棠是在宫门处撞见了小顺,若是在聚仙楼,她还真没想好要如何与宁棠解释。 左右她是绝对不会向宁棠坦白徐紫川与兰心姑娘之间的事。 这是为宁棠好,也是为大家好。 「小顺是奉命出宫替我採买些东西的。」卫泱无奈,只能与宁棠说谎。 「上回不是都跟你说了,在宫外你若有什么想吃想玩的尽管告诉我,我帮你带进宫来就好。」 卫泱一笑,「我不是也跟你说过,像这种琐碎的事,哪用得着劳烦宁大将军亲自出马。」 「不算劳烦,是我乐意的。你只管记得,下回若再有这种事,你一定交代给我。」 「好,我答应就是。对了,你不是说总撞见熟人吗?你还撞见谁了?」 「就方才,在福熙宫门口,我还撞见了沈氏。」宁棠答,「我听沈氏说,说谭家丫头病了,是风寒?」 「什么谭家丫头,人家有名字。」 「小时候就这么喊,喊习惯了。」被卫泱这样一说,宁棠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下回可不许了。」 宁棠点头,「我听你的。」 「呀,宁捣蛋变宁乖乖了?」 什么宁乖乖?宁棠的脸瞬间就红了,「休得打趣我。」 「好,不说你,咱们说映汐。映汐她是染上了风寒。」 「风寒分轻重,可大可小的。」 「所以我才担心,想亲自去趟谭府,替映汐瞧瞧病。奈何我出宫一趟,太过兴师动众,即便母后那边肯答应,我也怕事后会给谭家招来非议。识珺体贴,见我牵挂映汐,便主动提出代我去探望映汐,真是乖巧又善解人意。」 宁棠压根就没听出卫泱这番话的重点放在最后,就是夸沈识珺的那几句,只道:「近来天气忽冷忽热的,时气很不好,患病的人当真不少。我娘的病前几日才刚好些,这两日也有些反覆。」 「怎么,姨母的身子又不适?」卫泱问。 「没什么大碍,我娘还特地交代我,入宫见着姨母和你千万不要提起这事,免得叫你俩跟着担心。」 「真没大碍吗?」卫泱问,怎么能不担心。 「我娘自己是这么说的,可今早起来,我见她的气色还是不太好。」 「要不我请徐郎中去府上替姨母瞧瞧吧?」 「这事得容我回去问问我娘,她若肯,那就要有劳徐郎中往府上跑一趟了。」 卫泱点头,「这种事是得姨母答应才能安排,那你记得,今日一回府就去问问姨母的意思。」 「好,我记住了。」 「姨母这一病都几个月了,得加紧医治才是,否则就此落下了病根可怎么好。」 「是啊,我娘这一病都有三个月了,是病了够久的。我回去以后,一定要说服我娘,叫她答应请徐郎中去府上再为她瞧瞧。」 「你别光说姨母,你自己呢,手腕还疼吗?」 「已经不疼了,那药酒就不必……」 「乖,今儿再擦最后一次。」卫泱边说边将药酒从矮几底下摸了出来。 宁棠是真憷擦这个药酒,「真的是最后一回?」 「不骗你。」 纵使卫泱骗他又如何,只要是卫泱的吩咐,别说擦区区一瓶药酒,即便是刀山火海他也得上呀。 宁棠立马挽起袖子,将右手递到了卫泱面前,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因为是最后一次替宁棠上这个药酒,所以卫泱就特意多上了些。 尽管宁棠想在卫泱面前表现的很有男子气概,奈何这药酒的药性实在太烈。 见宁棠托着自己才上完药酒的手腕,一脸的痛苦,卫泱不禁问:「真的有那么疼?」 「不信你自己试试。」 试试就试试。 卫泱二话不说,拿起药瓶就要往自己的手腕上倒。 宁棠见卫泱要动真格的,立马出手阻拦,「不许试。」 「无碍,我一点儿都不怕疼。」 「那也不行。」宁棠一把将卫泱手中的药瓶抢下来,装上瓶塞,接着便揣进了怀里,「这瓶药酒送我了,我留着以后用。」 「怎么,你还想再受伤?」 「习武之人,每日舞刀弄枪的,难免会受伤,我早就习惯了。且都是些小伤而已,无碍的。」 「没听说过积少成多吗?同一个地方受一次伤你不在意,那两次、三次呢?仔细落下病根。」 「好,我以后会小心,尽量不叫自己受伤。」宁棠说,心里喜滋滋的,小泱真的挺关心他的。 「宁棠,我问你。」 「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要转行?」 「转行?什么意思?」宁棠不解。 「就是你有没有想过要弃武从文。」 「我没想过。」宁棠应道,「你想吗?想我弃武从文?」 「我是问你自己的意思。」 「小泱,我也是在问你的意思。你若想让我弃武从文,那我就听你的。」 闻言,卫泱一拍桌子,正色道:「宁棠,我是认真的,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我也是认真的。」 「那你为什么不听自己的不听别人的,非要听我的?」 「我听你的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卫泱郁闷,不知该如何与宁棠解释,「事关你的前程,我哪能随随便便替你做主,我一不是你娘亲,二又不是你夫人……」 「现在不是,以后可说不好。」 「什么意思?」 「你怎么就知道,你以后不会成为我的夫人?」 卫泱一记白眼扔过去,「你又逗我。」 「我是认真的,你就那么不愿意嫁给我?」 愿意,简直太愿意了。 卫泱可以很负责任的说,宁棠符合她全部的择偶标准。 宁棠不只长相好,家世好,人品好,还与她是青梅竹马,性情相投。 而更难得的是,宁棠是家中独子,嫁给宁棠以后,完全不必担心妯娌姑嫂间关系难处的问题。 嫁给宁棠的好处太多了,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总之,宁棠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夫君人选。 但就是因为宁棠太好太好了,才会让人觉得有些望而却步。 「宁棠,你是真的想娶我?」 第二百三十九章猫哭耗子 得此一问,宁棠面色通红的答:「我是想,与其来日叫我娶个素未谋面,不知为人和性情的女子为妻,还不如娶你。」 「原来如此。」卫泱撇嘴,没给宁棠好脸。 合着宁棠说想娶她,只是个权衡利弊之后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她是不是还得感谢宁大将军的抬爱? 见卫泱明显有些不高兴,宁棠恨不能拿头去撞桌角。 他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一到关键的时候,就总会说些言不由衷的话。 他心里明明喜欢卫泱喜欢的都快疯了,谁知这份心意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了凑合。 卫泱眼下才十三岁,倘若他与卫泱说,他喜欢她,是真心实意的想娶她为妻,卫泱会不会因为懵懂而讨厌他? 卫泱究竟懂不懂得喜欢一个人是何种心情呢? 宁棠很怕被卫泱讨厌,但更不想卫泱误会他对她的心意。 「小泱,你嫁给我吧。」 宁棠这是在向她求婚吗? 虽然感觉有些敷衍,但卫泱从宁棠眼中看到了真诚。 宁棠是认真的。 「倘若三年后,也就是我年满十六岁的时候,我若未死,也没有人愿意娶我,而你也未有妻室,那我就嫁你。」 「此言当真?」 「当真。」 小泱答应他了?宁棠心中狂喜,却没有高兴的忘乎所以。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那是三年,而不是三天,期间能发生的变数实在太多太多。宁棠真不敢说三年之后卫泱就一定会成为他的妻子。 毕竟这世上想娶卫泱的人,可不止他一个。 什么没有人愿意娶她,小泱真傻,难道没听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宁棠觉得卫泱这种说法是谦虚了,殊不知卫泱口中的那个「没有人」指的不是别人,而是单指徐紫川。 自从昨日,卫泱与徐紫川定下了那个两年之约后,卫泱就开始想,倘若两年之后徐紫川愿意娶她又如何,不愿意娶她又如何。 若徐紫川真的愿意娶她,她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说服樊昭答应这门婚事。 而在他俩成婚以后,无论徐紫川是想留居京都,还是想回江州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她都愿意夫唱妇随。 可要是徐紫川不愿娶她…… 虽然会觉得很不甘心,但她还是会诚心祝愿徐紫川与兰心姑娘能白头偕老。 这厢,卫泱和宁棠正说着话,就见李娥进了屋。 见宁棠也在,李娥欲言又止。 卫泱猜,李娥急匆匆的过来,八成是来向她回禀关于卫沁的事。 「姑姑有话不妨直说,御马监的事和流言的事,宁棠都知道。」 闻言,李娥也没什么好顾忌的,立马开口道:「回长公主的话,奴婢刚得到的消息,太后已经下懿旨,命三长公主明日一早就动身前往天慈庵修行,名曰为国祈福。」 只是将卫沁送去尼姑庵里静修,还是顶着为国祈福的由头,如此惩罚,也算是便宜卫沁了。 不过庵中的日子清苦,卫沁自小娇生惯养,平日里又很喜铺张奢靡,骤然将人送去那种地方,也够卫沁受的。 卫泱自问,算是个适应能力还不错的人。 但叫她一日三餐都吃素,还要每日早睡早起念经抄经,要不了几日她就得疯。 真不愧是她母后,就是知道卫沁好吃好玩好热闹,才特意将卫沁送去个没的吃没的玩又无比枯燥的地方。 罚人嘛,不是罚的越狠就越好,而是要罚在点儿上。 显然,樊昭深谙其道。 把卫沁罚去尼姑庵修行,比直接打她二十个板子还叫她生不如死。 罚的好,罚的妙! 「说没说去多少日子?」 「回长公主,太后并未给三长公主定下归期。」 没有归期吗? 以卫泱对樊昭的了解,卫沁这一走,樊昭即便没下狠心要将卫沁在尼姑庵里关到死,最起码也得三年五年之后才会下旨将人放回来。 是三年五年,而不是三天五天呀,卫沁能熬的住吗? 想到这儿,卫泱也是唏嘘。 卫沁今年刚及笄,正到了该议亲出嫁的年纪。 若一切顺利,不生出眼前这些枝节来,最迟隔年春天卫沁就该嫁为人妇了。 卫沁虽为先帝庶女,但因其母冯太昭仪曾位列九嫔之首,又颇得樊昭看重,而其外祖父又时任吏部侍郎,位高权重。 就凭这些条件,想求娶卫沁的豪门世家真心不少。 卫沁的前途本来很光明也很平坦,但她却自己挖了个坑,将自己的大好前途全部葬送了。 卫泱很不解,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傻子,因为憎恨一个人,不惜赌上自己的人生,也要让那个人不好过。 值得吗? 而更叫卫泱不解的是,卫沁为何会如此恨她,恨不得她死。 「天慈庵在哪里?」卫泱问李娥。 「回长公主,奴婢听说,天慈庵距京都城约有百里远。」 地方倒不算远,卫泱原以为樊昭会把卫沁发配去更偏更远的地方。 依卫泱看,樊昭之所以没将卫沁送出去太远,并非手下留情。 正相反,她母后是完全没打算对卫沁手下留情。 倘若真把卫沁发配去千里之外的尼姑庵修行,天高皇帝远的,樊昭鞭长莫及,冯太昭仪爱女心切,难保不会阳奉阴违,暗中派人周全卫沁,尽所能的叫卫沁的日子过的舒服些。 那所谓惩罚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享受。 樊昭大概就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特意将卫沁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确保没人敢暗中给卫沁任何优待。 姜还是老的辣呀。 说老实话,卫泱狠恨卫沁,恨卫沁畜生不如,连手足之情都不念。 哪一阵子火气上来,卫泱也恨不得卫沁去死。 但事到如今,卫泱心里的怒火也消了大半。 卫沁不仁,她不能不义。 她终究是不忍心对卫沁赶尽杀绝的。 眼见已经临近中秋,再过两个月就该入冬了。 尼姑庵大都建在山中,到了冬天,山中奇冷。 卫泱寻思着,她要不要命人给卫沁送件厚实点儿的斗篷过去预备着呢? 罢了,还是别送了。 即便她好心好意的送去,卫沁也不定肯穿,还会白白落个猫哭耗子的骂名。 往后那出力不讨好的事,她才不会干。 烂好人什么的,都见鬼去吧。 「对了,那五个人,母后是如何处置的?」 第二百四十章万一有那么一天 昨日,李娥虽然没在景和宫旁听卫沁等人受审,但事后她特意去打听过,大概知道昨日在景和宫都发生了什么。 一听卫泱问「那五个人」,李娥便立刻反应过来,「那五个人」指的应该是与卫沁狼狈为奸,意图谋害卫泱的五个刁奴。 「回长公主,奴婢听说太后也已经下令发落了那五个人。其中有两个太监已经被慎刑司的人乱棍打死,还有一个太监则被从慎刑司移送至宫人斜关押。」 卫泱猜,已被乱棍打死的两个太监,应该是御马监的康德和康祥。 而那个暂时保住性命的,便是罪过相对较轻的老太监富安。 「还有两个宫女呢?」卫泱追问李娥。 「这……」李娥犹豫。 「姑姑大胆的说。」 「回长公主,那两个宫女被太后下令割了舌头,送去守陵了。」 割了舌头吗? 像割舌,挖眼,削鼻这种骇人听闻的刑罚,卫泱这些年在宫里也听过不少。 可一想到昨日还好好的人,今日就被……说卫泱心中未起波澜是假的。 锦芸和锦绣两人模样都生的不错,即便不能在宫里挣到好前程,来日年满二十五被放出宫以后,应该也都能寻到个不错的归宿。 祸从口出。 可惜了。 昨日在景和宫,那个康德虽然满口谎话,但有句话他说对了。 身为奴才,他身不由己。 卫泱想,就连她这个长公主也常有身不由己,要逢迎讨好别人的时候,更何况是身处底层的宫人们了。 这五个宫人会有如此下场,说到底都是卫沁的错。 若非卫沁威逼利诱,教唆他们犯下大错,这五个宫人如今应该都还活的好好的。 卫泱心里原本还有那么一点点同情卫沁,同情她要去尼姑庵里过上最少三年的苦日子。 但眼下,卫泱丁点儿也不觉得同情卫沁了。 「姑姑立刻派人去趟撷芳宫,将这五个宫人的下场详详细细的都告诉我三皇姐去。再代我奉劝她一句,等到了天慈庵以后,一定要诚心诚意的吃斋念佛,多抄写几卷经文,以抵消她所犯下的罪孽。」 李娥得令,立刻下去安排。 「小泱,你心里又不好受了?」宁棠问。 「没有。」卫泱否认。 「你不必急着说不是,我还不知道你,你打小心肠就软。」 「是不是觉得我太妇人之仁,很没用?」 「我就喜欢你心肠软。」 卫泱淡淡一笑,「就你嘴甜。」 见卫泱笑了,宁棠心里也稍稍松快了些。 他方才说喜欢卫泱心软,并不是哄卫泱的,他是真的喜欢,喜欢卫泱的一切。 …… 卫泱不爱自个吃饭,眼见午膳的时辰到了,便邀宁棠留下陪她一起吃饭。 宁棠也不客气,「其实,我本来就是特意到你这儿蹭饭吃的。」 「堂堂安国公府的世子,惯爱蹭人家的饭吃,出息呢?」 「你哪里是人家,吃自己人的也不能算蹭,况且你宫里的饭就是好吃。」 「也对,谭姑姑和福来的手艺在整个皇宫里都算拔尖的。」卫泱笑答,「既然你要留下吃午膳,那我就命小厨房做一道红焖鸭掌来。」 宁棠不解,「为何我留下吃饭,就要添道红焖鸭掌,我没说我爱吃鸭掌啊。」 「爱不爱吃是其次,关键是以形补形,叫你这只伤手能快点儿好。」 「什么以形补形,我的手看起来像鸭掌吗?」 「不像鸭掌吗?那你自己说,是像凤爪还是猪脚?」 闻言,宁棠立马将手往卫泱面前一摊一放,「小泱你仔细看,我的手哪里像那些东西。」 卫泱不过是与宁棠玩笑而已,没想到傻小子竟然当真。 真不愧是宁三岁。 「嗯,我看出来了,你这手更像熊掌一些。」 「熊掌又大又肥厚,哪有我的手好看。」 「宁大将军,您老人家未免也太自恋了。」 「自恋?什么意思?」 「是夸你的意思呗。」 宁棠不信,「不是夸我,是损我吧?」 卫泱呵呵一笑,「别管那些了,要不我帮你看看手相吧。」 「你还会给人看手相?」宁棠颇感意外。 「略有涉猎。」卫泱应道,「往后我要是不当这个长公主了,支个摊子专门给人看相,也能养活自己。」 「傻丫头,你以为当长公主是当官,说不当就不当了。」 「人间世事难料嘛,万一真有那么一天呢。」 「即便真有那么一天你也不用害怕,有我在,我会周全你,养活你。」宁棠信誓旦旦的说。 卫泱莞尔,「宁捣蛋,我身边数你最可靠。」 「才知道我好?」 「早就知道了。好了好了,你别扰我,我得仔仔细细的替你看看手相。」卫泱说完,便埋头盯着宁棠的手心一通勐看。 「如何?」宁棠问。 卫泱抬起头来,笑眯眯的与宁棠说:「宁捣蛋,你这可是大富大贵的手相。」 「这还用你说。」 对呀,这还用她说。 旁人不知,她还不知,宁棠可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每个身份拿出来,都够晃瞎一众人眼。 安国公府的世子,当今太后唯一嫡亲的外甥,大夏国最年轻的将军…… 别说卫泱对宁棠是知根知底,即便换个不认识宁棠的人来看,也一眼就能看出宁棠非富即贵。 因此,她方才说的,说宁棠是大富大贵的手相,基本上就是一句废话。 但为了不在宁棠跟前丢面子,卫泱立马辩解说:「你急什么,重点都在后头呢。」 宁棠闻言,饶有兴致的盯着卫泱,那眼神分明是在看一个耍宝的孩子。 「宁棠,你的生命线很长,你呀绝对会长命百岁的。」 「生命线是哪条?快指给我看看。」 「天机不可泄露。」卫泱故弄玄虚。 宁棠哪里懂得这些,还真就信了卫泱的话,「那你不必指给我看,只管告诉我,你还能看出什么。」 「我还能看出你的姻缘……」 「我的姻缘如何?」宁棠立马追问。 卫泱「啧啧」两声,接着便摇了摇头。 宁棠见状,难免有些紧张,「我的姻缘不好吗?」 「宁棠,你命犯桃花,还不只一朵呢。」 第二百四十一章红袖添香 小泱竟然说他命里犯桃花? 「不可能。」宁棠口气笃定的说。 「怎么不可能,你的手相就是这么长的。」卫泱沖宁棠意味深长的一笑,「宁捣蛋,你艷福不浅吶。」 什么艷福! 宁棠一直都无比好奇,像「艷福」这种词儿,卫泱都是打哪儿听来学来的? 这小丫头真的只有十三岁吗? 见宁棠不应声,卫泱不禁问:「怎么,你不高兴命里有这么多桃花吗?这可是多少男人巴望都巴望不来的好福气呢。」 「我才不稀罕这些。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再多再美的桃花,我也不屑一顾。」宁棠说,分明是在向卫泱表决心。 而卫泱这边却很不给面子的摇了摇头。 「小泱,你不信我?」 「我可没说不信。」卫泱答,「只是单从你的手相上来看,你想取得这一瓢水是相当的不容易,中间会有许多波折。」 宁棠原本还不太相信看手相算命这种事,可听卫泱这么一说,宁棠真有些信了。 「这…这你都能看出来?」 卫泱略显得意的笑了笑,「我是谁呀。」 「那你再帮我看看,我与我那一瓢水能不能修成正果。」 「这个嘛……我功力不够,看不出来。」卫泱如实说,并没有故弄玄虚的意思,是真的不会看。 闻言,宁棠并不觉得失望。 他与卫泱之间,已经定下了一个三年之约。 也就是说,卫泱这瓢水已经被他捧在了手中。 不论这三年间会生出多少波折,只要他能捧稳这瓢水,他与卫泱就一定能修成正果。 小泱,我等你,等你长大。 …… 卫泱说到做到,还真就特地吩咐小厨房为宁棠做了一道红焖鸭掌。 不只如此,还亲自将鸭掌端到宁棠面前,叫宁棠一定要一块不剩的全部吃完。 宁棠珍惜卫泱这份心意,还真就吃了干净。 卫泱本就能吃,今儿又有宁棠陪着吃,卫泱没留神就吃多了。 春困秋乏夏打盹,一年中总有那么几个季节,叫人身上泛懒不爱动弹。 卫泱心里很清楚,吃饱以后就坐着不动会消化不良,但她实在不愿出去遛食。 那就在屋里稍稍站一会儿好啦。 可干站着也没意思,卫泱就提议说,想看看宁棠最近的练字成果。 卫泱的要求,宁棠一向都是有求必应,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见卫泱和宁棠来到书案前,半夏赶紧凑上前伺候。 卫泱却沖半夏摆摆手,「我来铺纸研墨就好,全当活动活动,消消食了。」 半夏多有眼力的人,立马就躬身退下了,只留卫泱和宁棠单独相处。 宁棠见卫泱铺纸研墨样样在行,还很熟练的样子,不禁感慨,「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些。」 「我会做的事还多着呢,可别小看我。」卫泱说着从笔架上取下那支她常用的羊毫,蘸匀了墨才递给宁棠,「红袖添香在侧,这得羡煞多少人,你可得好好发挥。」 小泱说的没错,可知连他都羡慕眼前的自己。 平日里他在家里练字的时候,曾无数次的幻想过卫泱陪在他身边,为他铺纸研墨,陪他说笑练字。 而眼下,那些幻想竟然都成真了。 此刻,卫泱就在身旁看着他,陪着他,笑靥如花。 宁棠从卫泱手中接过笔,想趁着兴奋劲儿,好好的在卫泱面前露一手,却发觉这支笔有些不对。 「怎么是羊毫,取支狼毫给我用吧。」 「不行,今儿就用这只羊毫。」 「书法重笔力,这羊毫柔而无锋,可不容易写出好字。」 「宁大将军懂的还不少。不错,羊毫比狼毫软些,很考验用笔者对笔的控制。正因如此,我才一定要你用羊毫写。只要功夫到家,用羊毫也能写出遒劲有力的字。」卫泱说着,就从宁棠手中接过笔,飞快的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如何?」 「小泱的书法又精进了。」 「可不是嘛。」卫泱笑呵呵的应道,「倘若以后我不当长公主了,去帮人家抄书,也能餬口。」 「傻丫头,你今儿是怎么了,为何总是说『不当长公主了』这种话。你这个长公主当的就那么不痛快吗?」宁棠问。 当长公主高床暖枕,锦衣玉食,若她说当长公主不好,多少人得戳着她的嵴梁骨骂她矫情。 做长公主是好,就是太累了。 与卫泱来说,做长公主真的是一个极其烧脑的职业。 若有的选,她更想做谭映汐。 可惜她没的选择,那就只能面对现实。 而她还需要面对另一个现实。 万一两年之后,徐紫川答应娶她,可樊昭那边却无论如何都不肯点头,她该怎么办? 说什么想尽一切办法也要让樊昭点头,这话都是说来自欺欺人的。 卫泱与樊昭已经做了十年的母女。 十年了,她从未见樊昭与谁妥协过。 无论是先帝,还是如今的皇帝卫渲,樊昭与天子都从来没有妥协过。 倘若樊昭决意不许她与徐紫川有牵扯,她又有什么办法? 卫泱想,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她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办法,而是一个态度。 其实,这个问题一经冒出,卫泱心里就已有了答案。 徐紫川是她此生挚爱,为了徐紫川她连性命都能捨弃,长公主的身份而已,她才不稀罕。 若能顺利的嫁给徐紫川,不当这个长公主又何妨。 宁棠问她,她今日为何总是说「不当长公主了」这种话。 她就是做好了一切心里准备,不打算当这个长公主了。 即便来日,樊昭一气之下褫夺她的封号将她赶出宫去,她会的东西多些,有本事自己养活自己,也不会成为徐紫川的负累。 除了练好字以外,卫泱还打算抽空学学做菜,技多不压身嘛。 就算她与徐紫川之间不会有那种夫唱妇随,相濡以沫的未来,但在梦醒之前,请容她怀着那份期待,做完这场两年的梦。 「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你不必当真。」卫泱恬然一笑,将手中的笔递还到宁棠手上,「快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宁棠没再追问,接过笔,一笔一画的在纸上写下卫泱的名字。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虽然宁棠的字写的很工整,但与卫泱的字明显不在一个等级上。 宁棠自己却不觉得,还颇为自信的问:「怎样,写的不错吧。」 第二百四十二章这口糖她吃了! 平心而论,宁棠的字是比以前写的好看多了。 「看得出,你有用心练字。」卫泱说,「这字写的,可比从前那笔狗扒字强多了。」 「狗…狗扒?」 「形容词。」 「我以前的字真有那么难看?」宁棠问。 卫泱点头,「你现在的字也只能算是马马虎虎,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话说,你这是什么字体,我怎么看不出来。」 「我这可是正经的行楷。」 「行楷?我写的才是行楷好吗,你这顶多能算行草。」 「行楷和行草都差不多吧。」宁棠摸着下巴,看看卫泱的字,再看看自己的字,差距也不是很大呀。 「怎么会是差不多,是差多了。你等着,我找字帖出来给你看。」卫泱赶着说,赶着在书案上翻找起来。 宁棠见状,也立马帮着一起找。 谁知刚翻起一叠纸,就不小心碰落了压在纸下的一本书。 拾起来一瞧,「水月记?」 「怎么,宁大将军也对这个有兴趣?」卫泱问。 「这是写什么的,没看过。」 「这个呀,是讲才子佳人的故事。」 到底是个小姑娘,尽爱看这种故事。 见宁棠望着她笑而不语,卫泱不禁问:「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你这些书都是打哪儿弄来的。」 「我自有门路。」 「都是叫小顺出宫帮你买的吧。」 错,这本是徐紫川买回来的。 「不託人买,还能自己去买?」 「那你这儿还有别的书吗?」宁棠问。 「才得了一本游记,你要看吗?」 「我最不爱看的就是游记。」 卫泱不解,「游记多好看,足不出户,就能遍赏五湖四海的美景。」 「游记再好看,比得上身临其境,亲眼见到那些美景吗?比起看游记,我更愿意用自己的眼去看。」 「你说的对。亲眼所见自然比看书要好,你来日有的是机会能遍赏咱们大夏的秀丽河山,可我却不能。」 「谁说不能。」宁棠应道,「你要是肯嫁我,我就带你去。」 卫泱听了这话,怎么觉得此刻的宁棠,就像是一个意图用糖果骗走一个小萝莉的怪大叔。 可眼前的人并不是一个怪大叔,而是生的一脸人畜无害的翩翩美少年。 这口糖她吃了! 「说话算话,来日我若真嫁你,你可一定要带我游遍大夏的万里河山。」 「答应你的事,我何时反悔过。」 「总之口说无凭,先立个字据吧。」卫泱说着,立马换了一张干净的纸,铺在宁棠面前。 宁棠提笔,「你说怎么写,我立刻写给你就是。」 「不必那么讲究,用白话写就好,要不我说你写。」 宁棠点头,便依着卫泱的话,工工整整的写好了这份承诺书。 卫泱看过满意之后,还非要宁棠画押。 见卫泱对这事儿很上心,宁棠越发觉得他与卫泱的婚事有谱。 乐呵呵的就在承诺书上按了手印。 此刻,宁棠就已经开始幻想自己与卫泱成婚以后,一同在外游歷的潇洒日子。 他都已经想好了,离开京都以后,他们可以先一路往东走。 在东临碣石观过沧海以后,两人再乘船南下,欣赏一下江南的小桥流水和婆娑烟雨。 还有西北的大漠黄沙,北方一望无际的草原…… 那些美景单用想的就叫人觉得心旷神怡。 而比那些风景更美的,是陪在身边的这个人。 只要有卫泱在身边,天涯海角他都愿意陪她去。 在将宁棠亲笔写下的承诺书小心翼翼的收好以后,卫泱就叫宁棠别再写字了。 「我才写了几个字而已,你让我再多写几个字给你看。」 「你手腕上的扭伤才刚好些,不宜太过劳累。怎么,还怕以后咱们没机会在一起切磋?」 「我的手腕真的不疼了。」 「听话。」 闻言,宁棠赶紧将刚提起的笔放了回去,「我都听你的。」 …… 在陪着卫泱闲聊了一会儿之后,宁棠见卫泱的脸上隐约浮现出一丝疲态,便起身要告辞。 卫泱的确觉得有些累,就没留宁棠。 临将人送走之前,卫泱又特地嘱咐了宁棠一遍,回府之后一定立刻去问问她姨母樊昕,肯不肯让徐紫川再登门为其看诊一次。 宁棠应下,说他一定不能忘。 宁棠走后,卫泱还没清闲多一会儿,就闻江尧在外求见。 一听江尧来了,卫泱立刻吩咐将人请进来。 见江尧一身的风尘僕僕,卫泱不禁问:「江太医是刚回来?」 「回长公主,微臣的确是才从谭府回来。」江尧答,「微臣之前在谭府撞见了沈姑娘,听沈姑娘说,长公主很挂心谭姑娘的病情。所以微臣一回宫就赶来长公主这儿,向长公主回禀。」 「江太医有心了,映汐的风寒严重吗?」 「回长公主,谭姑娘的风寒并不算重,静心休养半个月应该就能见好。」 「要半个月吗?那也不算轻了。」 「回长公主,微臣念及谭姑娘是个姑娘,年纪又轻,不敢下重药,便开了一张相对温补的方子来为谭姑娘医治。」 是药三分毒,能少吃就少吃,能不吃就不吃。卫泱很贊同江尧的做法。 「江太医费心了。」 「这都是微臣份内之事,微臣不敢居功。」 「那这阵子便要劳烦江太医常往谭府跑动了。整个太医院里,我最放心的就是你了。」 江尧闻言,立马沖卫泱躬身一礼,「微臣遵旨。」 卫泱淡淡一笑,望向半夏,「母后前几日才着人送来一套文房四宝,你去找出来,给江太医带回去,江太医大约能用的上。」 半夏得令,立刻去将东西找了出来。 江尧领赏谢恩之后,便告辞了。 卫泱原本还觉得有些困顿,想眯一觉。 可与江尧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就觉得不太想睡了。 小顺一早就出宫了,怎么还没回来? 难道是与聚仙楼的人谈的不顺利? 卫泱不免有些心焦。 于是便派半夏去靖华门处迎一迎。 谁知,半夏没把小顺迎回来,却先把沈识珺先给迎回来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难缠的傢伙 一见沈识珺,卫泱就笑了。 其实,谭映汐正病着,卫泱本不该笑的。 但她是真的高兴,高兴沈识珺能借探病的机会与谭映汐重修旧好。 「你俩能和好,我就放心了。」 「叫长公主为我俩费心了。」沈识珺有些不好意思。 「瞧你有些累的样子,定是映汐那丫头病中嘴也不闲着,拉着你说了好一会儿话吧?」卫泱问。 「长公主还不知道映汐,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怕闷。臣女一去,她就拉着臣女不停的说话,中途喝了一碗药之后,大概是因为药力的作用,映汐稍稍睡了一会儿,醒来之后又拉着臣女继续说话。谭家夫人和几位嫂嫂、姐姐来劝她静养,她通不听,还非要拉着大伙陪她玩传花。」 「击鼓传花?」 沈识珺点头,「正是。」 这个谭映汐,精力怎么就那么旺盛呢。 若非江尧之前来过,说谭映汐是真病了,她只当小丫头是为了在家躲懒装病呢。 「谭夫人就由得她胡闹?」 「不瞒长公主,谭夫人接到花以后,还当众唱了首家乡的小曲呢。」 卫泱愕然,谭家人娇惯谭映汐,真是惯出境界来了。 「原本江尧江太医来跟我说,说映汐的风寒不算严重,却又说要卧床修养半个月才能见好,我心里还觉得奇怪呢,这会儿算是明白了。若由得小丫头如此胡闹,我瞧她的病何止要养上半个月,恐怕一个月也好不了。」卫泱说着,一拍桌子,「不行,我可不能任由映汐这么折腾自己,我明儿就命江尧去谭府传我的口谕,勒令小丫头乖乖养病,十日之内就得给我痊癒。否则,多病一日我就罚她写二十张大字,看她还敢再闹么蛾子。」 「还是长公主最知道映汐,有您这句口谕,没准儿只需七日,映汐就能病癒。」 打小的情分,卫泱是了解谭映汐,但更羡慕谭映汐。 倘若人真的有来生,那么下辈子,她真希望有谭映汐的运气,能投个好胎。 不过运气这种东西,是羡慕不来的。 「最近时气不好,听说病的人不少。入了秋,一早一晚风都凉,你记得夜里临睡前,一定要吩咐雁飞把门窗关紧。」卫泱嘱咐沈识珺。 「是,臣女记住了。」沈识珺应道,「长公主别只说臣女,也要注意自个的身子。依臣女瞧,长公主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起来有些疲累。」 卫泱是觉得累,很久都没这么累了。 或许,她从未像现在这样累过。 谁不想轻轻松松的过日子,卫泱也一样。 对现状,卫泱偶尔也会心生抱怨。 但只要一想到,她这是在为与她来说很重要很重要的人辛苦,她就立刻充满了干劲儿。 「识珺放心,我的身子好着呢,不信咱们晚膳的时候比一比,比谁吃的饭多。」 「既是长公主的吩咐,那臣女自当奉陪。」 「那你有没有很想吃的菜?我立刻命小厨房准备。」卫泱问。 「臣女不挑嘴,吃什么都好。」 「我记得你娘亲是蜀州人士,你随你娘亲,好吃辣。」 一听卫泱提起她娘亲,沈识珺的眸色就立刻暗淡下来,「是,臣女的娘亲是爱吃辣。」 「唉,母女之间哪有隔夜仇。识珺,你就找一日回伯府看看你娘亲吧。她如今能指望的,也就只有你了。」 「臣女明白,臣女听长公主的。」 这厢,沈识珺的话音才落,就见半夏匆匆进了屋,「回主子,小顺回话来了。」 小顺终于回来了。 卫泱稍稍松了口气。 见卫泱似乎是有正事要处理,沈识珺不敢再打搅,便起身告退。 「眼下时辰还早,你回去沐浴更衣,还来得及再睡一觉,记得晚上过来陪我用晚膳。」卫泱交代说。 沈识珺应了声好,便退身出去了。 待小顺进屋以后,卫泱立马沖半夏打了个眼色。 半夏会意,赶忙将屋里的窗户都掩上,又亲自站到门口守着门,确保无人偷听。 见小顺一身的风尘僕僕,看样子是累坏了,卫泱先叫小顺喝了几口茶才问:「事情办的如何,可顺利的见到了聚仙楼的管事?」 「回主子,奴才见着了。」 「那为兰心姑娘赎身的价钱可商量好了?」 「是,那管事的说,一口价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银子与卫泱来说九牛一毛,根本不算多。 可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乐户赎身,需要这么多银两吗? 当红的花魁,最多也就这个身价了。 聚仙楼并非一般的烟花之地,出入的客人皆为名流,而幕后的老闆无疑也是背景强大。 像这样财力势力兼具的人,不至于目光如此短浅,见有人要为那里的姑娘赎身,就见钱眼开,坐地起价。 卫泱想,那管事的之所以将兰心姑娘的身价叫的这么高,无非是想探探她的底。 「那你怎么与那管事的说的?」卫泱问。 「回主子,奴才说,奴才只是个帮主人家跑腿的小厮,还得回去与主家商量才能定下此事。奴才还按照主子您的交代,打点了些银子给掌事的,叫掌事的在赎身之事谈拢以前,不叫兰心姑娘再出来抛头露面。」 卫泱点头,「做的好。」 「奴才愚笨,是主子教的好。」 「那你回来的时候,有没有人偷偷跟踪你?」卫泱问。 小顺点头,「回主子,不只有人跟踪奴才,还是几个相当难缠的傢伙。奴才费了好大劲儿,才将那几个人统统甩开。正因这个缘故,奴才才回来晚了。」 果然,聚仙楼的人对欲为兰心赎身的背后金主是谁很感兴趣。 但她绝对不能叫聚仙楼的人洞悉她的身份。 可那聚仙楼的幕后老闆,也绝不是个简单人物。 在没有弄清楚背后金主是谁的情况下,聚仙楼肯痛痛快快的收银子放人吗? 卫泱迟疑。 不管了,与其瞻前顾后,倒不如放手一试。 若是不成,再令想法子就是。 「小顺,今日真是辛苦你了,明日恐怕还得叫你再辛苦跑一趟。」 「能为主子办事,是奴才的福气,奴才不敢觉得辛苦。五百两银子,主子答应了?」 卫泱点头,「明儿一早你就过来取银子。」 「奴才遵旨。」 「那就这么定了。」卫泱沖小顺一笑,柔声说,「你也累了,快回去好好歇歇吧。」 小顺得了这话,却未立刻离开。 「怎么,还有其他的事吗?」卫泱问。 「主子,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讲。」 第二百四十四章大胆的猜测 听卫泱让他讲,小顺便壮着胆子开了口。 「奴才斗胆向长公主进言,奴才以为主子还是不要为兰心姑娘赎身才好。」 卫泱一怔,「你何出此言?」 小顺踟躇,片刻才答,「奴才就是觉得,那位兰心姑娘会给长公主招来麻烦。」 招惹麻烦?难道小顺知道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你把话说明白点儿。」 「主子不知兰心姑娘的背景?」 别说,卫泱还真被小顺给问住了。 她除了知道那位兰心姑娘是徐紫川的故人以外,对那位兰心姑娘便一无所知了。 卫泱算是好奇心比较旺盛的一类人。 她也很好奇兰心的身世和背景。 但出于对徐紫川的尊重,她并无心去调查兰心的过去。 因她清楚,只要她去深挖兰心的曾经,就必然会查到与徐紫川真实身份相关的信息。 她答应徐紫川,也答应过她自己,不会去做这种事。 徐紫川究竟是谁,她要等徐紫川亲口告诉她。 为了面子,卫泱当然不愿与小顺说她对兰心的背景毫无了解,便反问小顺一句,「你又知道些什么?」 得此一问,小顺立马如实回道:「回主子,据奴才所知,那位兰心姑娘系罪臣贺兰煜嫡亲的孙女贺兰心,算是主子仇人的亲戚,主子何必费心去救她。」 什么?兰心竟然是贺兰煜的亲孙女? 卫泱震惊不已。 她原以为兰心这个名字,只是那位兰心姑娘身为乐户,为出来行走方便取的一个花名。 兰心,贺兰心。 原来那兰心姑娘本姓贺兰,单名一个心字。 她真的是前文渊阁大学士贺兰煜的亲孙女? 卫泱记的很清楚,当年贺兰煜是因替忠勇侯楚氏一族求情,被先帝迁怒,而免职抄家的。 当年,忠勇侯楚敬之与楚贵妃楚怀遥父女,因毒害皇后与太子,意图谋反的罪名被拘拿。 满朝文武皆一边倒的上书请求先帝严惩逆贼。 唯独贺兰煜向先帝提出,忠勇侯与楚贵妃谋反一案尚有疑点,请求先帝将案子发回重审,还楚氏一族清白。 而就是因为「清白」二字,贺兰煜深深的触怒了正在气头上的先帝。 贺兰煜为人耿直,平日里没少得罪人。 曾被贺兰煜弹劾过的某些官员,便瞅准了这个机会,对贺兰煜大加诋毁和攻击。 甚至将贺兰煜说成是忠勇侯的同党。 先帝不傻,自然不会轻信谗言。 但忠勇侯府与贺兰家的确关系匪浅。 可以算是姻亲。 卫泱记得,贺兰煜的亲孙女贺兰心与忠勇侯的嫡孙楚湉是指腹为婚。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贺兰家也算是忠勇侯府九族中的一族。 贺兰一族就这样惨被株连,的确太无辜也太冤枉。 而一说起忠勇侯府的楚湉,卫泱心中也是唏嘘不已。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直至今日,卫泱还是对楚湉印象深刻。 那是一个再好看不过的小男孩了。 粉雕玉砌这种字眼已经不足以来形容那孩子的灵秀可人。 卫泱记得,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楚湉,是在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 也就是十年前。 当时她刚误食了本该由卫澈来吃的汤羹,中毒垂危。 那个时候,刑部尚未查出指使下毒之人就是楚贵妃。 不知是出于歉疚还是什么缘故,楚贵妃几乎每日都会来景和宫探望她。 一日午后,楚贵妃照例过来看她,而那天楚贵妃不是一个人来,而是带着她的亲侄儿楚湉一道过来的。 卫泱还记得,那日楚贵妃姑侄来探望她的时候,正赶上她毒发。 还未能适应那种剧痛的她,疼的只求能速死。 可当她看见楚湉,对上那一双乌黑澄湛的眼时,有那么一瞬,她竟然觉得身上似乎没有那么疼了。 十年过去,直到如今她还记得那双眼。 乌黑又沉静,像极了徐紫川。 仔细回想一下,徐紫川与楚湉的眼,生的还真有几分像。 何止是眼,模样,气质都有些许相似。 不止些许,简直是一模一样。 难道…… 不能,楚湉早在当年楚氏一族被诛灭时就遇难了,徐紫川怎么可能是楚湉。 不,也不能过于武断的说绝对没有这个可能。 抛去相貌不说,眼前的某些证据似乎也在指向,徐紫川很有可能就是楚湉。 贺兰煜的亲孙女贺兰心,也就是如今聚仙楼的兰心姑娘,与楚湉是指腹为婚,有婚约在身的。 而徐紫川提出要为兰心赎身的时候曾说过,他有不得已的理由一定要照顾兰心。 不只是照顾,徐紫川还有意要娶兰心为妻。 由此,可以大胆猜测。 徐紫川就是楚湉,他是为履行那个指腹为婚的约定,才要迎娶兰心。 而除此以外,徐紫川身上的那些旧伤,似乎也能成为他就是楚湉的佐证。 当年忠勇侯府被先帝下令诛灭九族。 楚氏一族,族人众多,九族中人加起来有数几百人。 除了主犯等人是被当众斩首,其他族人则都被乱箭射杀。 卫泱猜,徐紫川腹部的两处箭伤,很有可能就是当时留下的。 而胸口那处刀剑伤,或许是行刑的官兵为让人犯死绝,后来又补上的一刀。 难道徐紫川真的就是忠勇侯府的楚湉吗? 卫泱不敢肯定。 但可以肯定的是,徐紫川即便不是楚湉,也是楚氏一族的近亲。 恐怕不是楚湉的堂兄弟就是表兄弟。 否则,他有何理由要为兰心姑娘,不,是贺兰姑娘做这么多。 做到要为贺兰姑娘赎身,并娶她的地步。 见卫泱静默不言,小顺心里慌张的要命。 果然是忠言逆耳吗? 小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才多嘴,奴才该死,求主子息怒。」 卫泱回神,她哪有责怪小顺的意思。 小顺方才说的话没有错,他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当年经三司会审,查明指使人下毒谋害樊昭和卫澈,最终却害她不幸身中奇毒的人就是楚贵妃。 楚贵妃是她的仇人,楚氏一族也都是她的仇人。 而与楚氏一族交好,并有姻亲关系的贺兰家,也算是她半个仇人。 因此,小顺提出的何必去救自己仇人的说法,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贺兰心的确算是她的仇人。 徐紫川也是。 卫泱似乎有些明白了,明白徐紫川为何会那样不遗余力的救她。 徐紫川是在为他们楚氏一族赎罪。 而徐紫川的归来,并不只是为赎罪。 他还想为忠勇侯楚氏一族翻案。 第二百四十五章最不想见到的人 卫泱还记得,她曾与徐紫川说起过当年她被楚贵妃下毒毒害的事。 当时徐紫川曾问过她,你觉得真的是楚贵妃下毒害了你? 一边是铁证如山,一边是感性的认为楚贵妃不像那样的人。 至今,卫泱仍无法正视这个问题,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但徐紫川却认定,当年的案子有莫大的冤屈,他想要翻案,为楚氏一族正名。 傻瓜,徐紫川真是个大傻瓜。 纵使忠勇侯和楚贵妃真是冤枉的又如何,这个案子是绝对翻不了的。 要正当权的樊昭承认是她和已故的先帝一时煳涂,冤杀了楚氏一族数百人,这可能吗? 即便在樊昭百年之后,卫渲当政,这案子也翻不了。 一则,卫渲身为人子,在双亲身后翻二人生前的旧帐,这是大不孝。 二则,若真叫这种大案翻过来,卫氏皇族的颜面何存? 翻案?徐紫川这是在飞蛾扑火! 卫泱真想狠狠地敲醒徐紫川,叫他认清眼前的现实。 他为翻案所做的一切一切,全都是无用之功。 但卫泱太知道徐紫川了。 徐紫川是那种撞破南墙也不会回头脾气。 只要是徐紫川打定主意要做的事,不达目的,他绝不会罢休。 可徐紫川正在做的事,就好比夸父逐日。 像徐紫川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透呢? 徐紫川是明白的。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倘若徐紫川真的是楚湉,他定然不信自己的亲祖父和亲姑母会是反贼。 正因不信,他才恨。 恨一怒之下,下令诛杀了他楚氏一族数百族人的先帝。 几百条亲人的性命啊! 这是怎样的血海深仇! 不要!徐紫川千万不要是楚湉! 千万不要! 蓦的,卫泱胸口处勐然泛起一股锐利的疼痛。 卫泱不免惊慌。 是毒发吗? 真不是时候。 但眼下她哪有工夫抱怨,她得赶紧想办法压制住这越发剧烈起来的痛。 卫泱扶着手边的矮几勉强站起来,她得去把那套银针取来。 谁知她才刚迈出一步,就脚下发软,扑倒在了矮几上,将矮几上的茶碗碰翻在地。 跪伏在地的小顺以为他们长公主是恼了他,才砸的杯子,连忙向卫泱叩头告饶。 半晌,见卫泱没言语,小顺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见卫泱一手扶着矮几,一手捂着心口,脸色苍白的吓人。 「主子,您怎么了?奴…奴才这就去喊李姑姑来。」小顺赶着说赶着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往外跑。 「站住。」 小顺连忙定下身。 「不许惊动李姑姑。」 卫泱的吩咐,小顺不敢不从。 可见他们长公主仿佛很难受的样子,若就这么放任着不管,只怕会出事。 「主子,要么奴才叫半夏姑娘进来给您瞧瞧?」 不行,她不能叫李娥和半夏知道她毒发了。 若叫李娥他们知道,他们必定会立刻去将徐紫川请来。 她眼下不想见徐紫川。 若徐紫川真的是楚湉,她还没想好以后要如何面对徐紫川。 「小顺,你…你去妆檯右首的抽屉里,把我的那套银针取来。」卫泱说,尽量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从容些。 小顺得令,赶紧依着卫泱的吩咐,把银针取来了。 疼!真的是太疼了! 卫泱用残存的一丝理智,尝试了好几次才捏起一根银针。 银针在手,她却因为手抖的太厉害,无法正常的下针。 小顺从旁瞧着,脸色也不比卫泱好多少。 「主子,要不奴才去请徐郎中过来吧,您这样不成。」 「不许废话。」 小顺害怕激怒卫泱,却更怕卫泱有个好歹。 万一他们长公主今日真有什么闪失,他还能活? 「主子,您就召徐郎中来为您瞧瞧吧,奴才求您。」 卫泱压根就没把小顺的话听进去。 此刻,她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她不想见徐紫川。 不想见。 卫泱只管捏紧了银针,试着将银针扎进右手上相对应的穴位。 视线忽然变的有些模煳。 她没有哭,她真的没有哭…… 徐紫川不可能是楚湉。 徐紫川,你不可以是楚湉! 卫泱想着,勐地将手中的银针扎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而几乎是在同时,卫泱听见屋门响动,似乎是有什么人进了屋。 片刻,卫泱就见她此时此刻最不想看到的人出现在她面前。 徐紫川一进屋就见小顺跪伏在地,而靠坐在软榻上的卫泱则面色苍白,满眼是泪,手背上还扎着针。 这是…… 徐紫川神色一凛,立刻上前扼住卫泱的右手,「毒发了?」 卫泱没有回答,她瞥了跪在地上的小顺一眼。 「出去,记得不许乱说话。」 小顺得令,赶紧沖卫泱叩了个头,就匆匆退下了。 心想,有徐郎中在,他们长公主一定会无恙。 徐紫川来不及详细询问卫泱为何会突然毒发。 他得赶紧替卫泱施针才行。 但在施针以前,他必须得将卫泱自己扎的针先拔掉。 卫泱自个扎的这一针,不只扎偏了,还扎的很深。 深到几乎要把自己的手扎透。 难道她都感觉不到疼吗? 徐紫川望着卫泱,满眼都是担忧与痛心,「卫泱,你看着我。」 卫泱一脸木然,没有丝毫反应。 「告诉我,你究竟怎么了。」 卫泱觉得她快疯了,徐紫川为什么好巧不巧的要赶在这会儿过来。 她不想见他,她害怕见他。 卫泱下意识的想将自己的右手抽回来,谁知徐紫川却越抓越紧。 「放开我。」 「不放。」 「放开!」 「好,我不问你,你乖乖的让我给你施针。」 「不必,没有你,我自己也能救自己。」卫泱说着,便要去取针。 徐紫川见状,又飞快的将卫泱的左手抓住。 「既然你这么不听话,就别怪我不客气。」话毕,徐紫川就将卫泱一把从软榻上拉进怀中,接着便从身后钳住卫泱的双手,将人环在身前。 「徐紫川,你放开我。」卫泱挣扎。 徐紫川不理,为方便施针,徐紫川退到软榻边坐下,又将卫泱按坐在他的膝上。 从心口处发散的剧痛,正在迅速啃噬着卫泱最后的理智。 卫泱已经无力挣扎,只能任凭徐紫川左右。 徐紫川这套针法果真管用,针才扎下去没多久,卫泱身上的疼就减轻了不少。 期间,卫泱也渐渐冷静下来。 「可以放开我了吧。」卫泱说。 「还不行。」徐紫川托着卫泱扎满银针的右手说,「你若不小心碰了这些针,那就得再重新受一次苦了。」 「我不乱动,你放开我。」 徐紫川丝毫没有要放开卫泱的意思,手握的比之前更紧。 「楚湉,放开我。」 第二百四十六章活人比死人要紧 徐紫川,你真的是楚湉吗? 快回答我,告诉我你不是! 可你为什么不回答? 是吧? 你就是楚湉。 因为被徐紫川环在身前,所以此时此刻,卫泱无法看到徐紫川的神情。 但从徐紫川紧握她的手,卫泱能感觉到徐紫川的情绪正在发生某些微妙的变化。 「是我的错,我不该派小顺去办兰心姑娘那件事。小顺他太聪明了,不但办妥了我吩咐的事,还私自打听到了兰心姑娘的身世。兰心姑娘的本名是贺兰心,是前文渊阁大学士贺兰煜的亲孙女,还是忠勇侯府的小公子楚湉指腹为婚的妻子。」 「别说了。」 卫泱从徐紫川的口气中听到了明显的抗拒。 她哪里捨得叫徐紫川难过。 但有些话,她不得不与徐紫川说。 「我答应过你,你不想回答的问题,我一句都不会多问。但我有一句忠告,你一定要听。收手吧,你眼下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卫泱,无论你信还是不信,你眼前的我心无旁骛,唯一想要做的事就是救你。」 徐紫川紧握着她的手,温暖而又有力。 卫泱信,只要是徐紫川说的话她都信。 「可要是我死了呢?」 「有我在,你不会死。」 「世事难料,我问你的就是那个万一。」 「不会,不会有那个万一。」徐紫川说着,从身后紧紧揽住卫泱的腰,「我绝对不会让那种事发生。」 徐紫川是在害怕吗? 她分明感觉到徐紫川揽着她的手臂在微微发抖。 卫泱将自己的手轻轻覆在徐紫川按在她腰间的手上。 「好,我不会死。那你回答我,在为我解开身上的毒以后,你接下来会做什么?」 「做你说的那件徒劳的事。」 卫泱真想与徐紫川说,你放弃吧,不要去做这种傻事。 可话到了口边,她却说不出来。 想为自己的亲人族人伸冤报仇有什么错。 若换作是她,也会与徐紫川一样,纵使知道这一切或许都是徒劳,也一往无前。 徐紫川从来都不是个只顾自己的懦夫。 执着又一根筋,这才是她认识的徐紫川。 「你明知是徒劳,为何还要坚持?」 「忠勇侯和楚贵妃都是冤枉的,楚氏一族数百族人也都是枉死的。」 「你就那么肯定?」 「是。」 「那好,我帮你。」 帮他? 「为什么?」徐紫川问,「你为何要帮害你的仇人翻案,你可知你这是在打你双亲的脸。」 「徐紫川,我信你,一直都很信你。你说忠勇侯一家是冤枉的,我便信你。」 「就那么信我?」 「对,别忘了,你可是我师傅。」 「卫泱,你不必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我不只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卫泱目光坚定的说,「倘若忠勇侯一家真的是冤枉的,那当年意图谋害我母后和皇兄的真兇,害我饱受奇毒折磨的仇人,如今仍在逍遥法外。若不将他绳之以法,难消我心头之恨。而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打我双亲的脸,反而是为了他们好。若当年真是因为我父皇和母后太过武断,而冤枉了忠勇侯与楚贵妃,冤杀了楚氏满门。无论他们是天子,是太后,还是谁,都该为自己犯下的过错付出代价,该诚心向冤死的亡灵忏悔,祈求宽恕。知错能改,这不是做人最基本的道理吗?」 「卫泱,谢谢你的深明大义。」徐紫川说,由衷的欣赏卫泱的正直。 「你不必急着谢我,等我帮你将当年的案子彻查清楚以后,你再谢我也不迟。」话说到这里,卫泱有些犹豫。 她有句话想问徐紫川,却又怕听到叫她痛心的回答。 可要是眼下她就退却了,她往后又要如何帮助徐紫川。 这个问题,她必须问。 「若能证实,当年忠勇侯和楚贵妃的确是被冤枉的,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倘若要樊太后抵命就能叫楚氏一族冤死的族人们死而復生,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樊太后。可即便叫我杀尽卫氏皇族,楚家族人也不可能再活过来。只要樊太后肯出面为楚氏一族正名,让冤死的人们能泉下安息,我就愿意放下仇恨。还有,我曾答应过你,绝对不会伤害你的家人,我说到做到。」 「徐紫川。」卫泱不由的握紧了徐紫川的手,「比起我,你才是真正的深明大义。你放心,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帮你达成你的心愿。」 「不要。」徐紫川说。 不要? 「为什么?」 「在帮你把体内的余毒完全祛除之前,我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会去做。」 徐紫川,你这个人是不是傻? 「若还没等你将我身上的毒解开,我就死……」 「不许你胡说。」徐紫川环住卫泱腰身的手臂,又加重了些力道。 「算我说错了。那我问你,倘若你一辈子都解不开我身上的毒,那你就一辈子都不去查当年的冤案?」 「不查。」徐紫川不假思索的答。 「你这又是何必。」 「活人永远都比死人要紧。」徐紫川柔声说,「卫泱,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卫泱从未像现在这样,那么强烈的想要活下去。 「好,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好好活着,我会帮你一起调制解药,早日叫自己痊癒。然后再帮你查清当年的冤案,让逝者安息。」 「咱们不急着说那些,先把眼前这关给过了。」 卫泱闻言,不禁望向徐紫川稳稳托着的,她扎满银针的右手。 「让你担心了。」卫泱一脸惭愧的说,「你累了,快放下我吧,我保证不乱动。」 「你自己能坐的稳吗?」徐紫川一边问,一边尝试着松开卫泱的右手,「瞧,你连手都抬不起来。」 「我…我就是怕你累着,我这样坐在你的腿上,你的腿不麻吗?」 「我不累,你累吗?」徐紫川反问一句。 「累,很累。」 徐紫川听了这话,立刻将卫泱按入他怀中,「这样靠着就不累了。」 徐紫川虽然清瘦,但他的胸膛却又宽厚又温暖。 卫泱依倒在徐紫川怀中,安心多过于害羞。 「徐紫川,你是楚湉吗?」 「我答应你,总有一日我会亲口告诉你,我究竟是谁。」 「好,我等。」 第二百四十七章很有问题 卫泱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当她再次醒来,屋内的光线已经有些昏黄。 瞧天色,应该已是傍晚时分。 屋内空荡荡的,早已不见徐紫川的踪影,卫泱料想,人应该是回去了。 这厢,卫泱正欲唤半夏进屋伺候,就见徐紫川端着一碗药打外头走进来。 「醒了?」徐紫川柔声问。 卫泱还记得,在她失去意识以前,是坐在徐紫川膝上,被徐紫川环在怀里的。 一回忆起当时,徐紫川紧紧揽住她腰身时的情景,卫泱就觉得面红心热。 在那种气氛之下,她竟然能睡着,也真是没睡了。 「我好像睡了很久。」卫泱酝酿了半天,才勉强挤出这句。 「你病着,身体正虚弱,该多睡一会儿养养神。不过既然醒了,那就先别睡了,等稍后用过晚膳再睡也不迟。」 「我知道了。」 「先喝药。」 卫泱点头,想要坐起来,却发觉身上竟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就在一两个时辰之前,她才刚刚毒发过。 若放在数月前,徐紫川还没出现的时候,她这会儿应该还躺在床上疼的直打滚呢。 徐紫川是她的救星,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是徐紫川叫她意识到,原来活着是件那么好的事。 「我来。」徐紫川见卫泱挣扎了半天也没能坐起来,立马将手中的药碗往床头一放,便倾身上前,一手环着卫泱的肩膀,一手取了只软枕垫在卫泱腰后,想叫卫泱能坐的舒服些。 待卫泱坐稳以后,徐紫川立马端起药碗在床边坐下,他舀起一勺汤药轻轻吹凉,很自然的递到卫泱口边。 卫泱张开嘴,一口接着一口乖乖的吃着徐紫川送来的汤药。 一切都是那么的融洽和谐。 两人就好像已经朝夕相对了大半生的老夫妻,默契十足。 「徐紫川,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 「我想问,在康宁行宫,是咱们第一次见面吗?」 「不是。」徐紫川诚实答道。 「那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卫泱本没期待徐紫川肯回答,谁知徐紫川竟回道:「是在你很小的时候。」 「有多小?」卫泱追问。 「在你办周岁宴的时候。」 周岁吗?那徐紫川见到的人并不是她。 她这个卫泱,可是在十年前,也就是原本那个卫泱三岁的时候才魂穿过来的。 见卫泱不言,只幽幽的嘆了口气,徐紫川不禁问:「好好的,为何嘆气?」 「周岁时的事,我不记得了。」卫泱说。 闻言,徐紫川的唇角微微向上弯起,「记得才奇怪吧。」 见徐紫川笑了,卫泱也跟着笑了。 可知徐紫川的笑容,比任何灵丹妙药都能治癒她。 在将汤药餵完之后,徐紫川本欲扶卫泱躺下,卫泱却叫他等等,「我还有话想跟你说。」 「你累了,有什么话,明儿再说。」 「我想跟你说的是贺兰姑娘的事。」 「那也等明日你好些以后再说。」 「徐紫川,你听我说!」卫泱有些急。 见卫泱坚持,徐紫川只能妥协,「好,我听你说。」 卫泱也没啰嗦,直接切入正题,「我思来想去,总觉得为贺兰姑娘赎身的事,并没有表面上看去那么容易。」 「我知道。」徐紫川从容应道,一副我早已洞悉一切的神情。 而卫泱也早就习惯了徐紫川的强大,天才的智商可是她这等凡人嫉妒不来的。 「小顺今日从聚仙楼回来的时候,聚仙楼派了好几位高手尾随小顺,索性小顺机灵,将人都甩开了,才不至于暴露身份。我不敢说一定,但总觉得聚仙楼的人在没弄清楚背后金主是谁的情况下,不会痛痛快快的放了贺兰姑娘。」 闻言,徐紫川正预备说什么,谁知卫泱却话锋一转,「其实,若能救贺兰姑娘于水火,我并不介意暴露自己的身份。我只是担心聚仙楼的幕后东家不知是何来歷,怕因此横生枝节,会害了贺兰姑娘,再牵连到你。所以我……」 「什么牵连到我,分明是我将你拉下这淌浑水。卫泱,从此刻起,你什么都不要想也不要做,贺兰的事我会自己想法子。」 「想什么法子?难不成要带上刀枪去明抢?」 「你方才不是说过,聚仙楼的东家背景难测,咱们切忌鲁莽行事。」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可在明路走不通的情况下,就只能动用一些非常手段。明抢不成,使招偷龙转凤,把人偷换出来也未尝不可。」 「你说的没错。」 像徐紫川这种一向处事稳当,运筹帷幄的人,竟然会贊同她这种胡闹的提议,卫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觉得我的主意可行?」 「你也说了,既然正大光明的赎人或许不成,那就只能另闢蹊径了。」 得到徐紫川的支持,卫泱信心大增,干劲儿十足,「那咱们赶紧合计合计,究竟要用什么法子将人偷出来。」 「还不急着琢磨这些,总要贺兰那边肯答应配合才行。」 「咱们可是在帮贺兰姑娘脱离苦海,贺兰姑娘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未必。」 徐紫川这个说法,叫卫泱无比意外。 徐紫川的意思是,贺兰心未必愿意离开聚仙楼吗? 这怎么可能。 见卫泱一脸不解,徐紫川便耐心的与她解释说:「当年贺兰家受忠勇侯府连累,被先帝下令抄家。族中凡年满十四岁的男丁一律充军,不满十四者则全部流放塞外。至于女眷,无论老幼,全部没入贱籍成了官婢。家破之后,贺兰起先是被送去一间官办的歌舞教坊学艺,期间受尽了凌虐与苦楚。就在三年多前,贺兰被聚仙楼的人相中,从教坊赎身出来,从官婢成了乐户。贺兰亲口与我说,自从来到聚仙楼,她的日子比从前在教坊时好过很多,她每日只管给客人弹奏琵琶,不会再被逼迫做她不愿做的事。她对聚仙楼有感情,对聚仙楼背后的东家也满怀感激。要她偷逃出聚仙楼,她……我也说不好。」 听徐紫川这么一说,卫泱就明白徐紫川之前为何会说贺兰姑娘未必肯配合他们的计划。 那贺兰姑娘是个知恩图报的,卫泱并不觉得奇怪。 可聚仙楼就很有问题了,还是不小的问题。 第二百四十八章对她好些 聚仙楼虽不是一般的青楼,但很明显也是个风月之地。 做的是专门服务于达官贵人的皮肉生意。 像这种地方,会无缘无故的花重金从官家教坊挖人过来,却不叫人接客吗? 从经营盈利的角度来讲,这未免太不合乎情理了。 究竟是聚仙楼分工明确,分卖艺不卖身的姑娘和卖艺又卖身的姑娘,还是贺兰姑娘被格外优待了? 若是后者,那贺兰姑娘为什么会成为一个特别的存在呢? 难道聚仙楼的幕后东家与忠勇侯府或贺兰家有什么渊源,所以才有心照拂贺兰心一二? 可贺兰一族已经家破人亡有十年了,倘若聚仙楼的幕后东家与贺兰家真有旧情,为何三年前才出手救贺兰心于水火? 想不通,真想不通。 卫泱不敢肯定,聚仙楼的幕后东家与忠勇侯府或贺兰家有没有牵扯。 但直觉告诉她,这个聚仙楼的东家一定有问题。 还是很大的问题。 卫泱本来真觉得,为贺兰心赎身是一件很轻而易举的事,只要准备出足够的银两就成。 但眼下,这件看似简单的事,已经变的十分棘手。 「无论如何,我明日会照原计划派小顺带上银子去赎人。若是不成,咱们再想其他法子。」 徐紫川点头,「也好。若是赎身不成,我会问问贺兰的意思,另想对策。」 「为求稳妥,这阵子你最好别再去聚仙楼见贺兰姑娘了。」 「我不去聚仙楼。」 「不对呀,你要是不去聚仙楼,怎么问贺兰姑娘的意思?」 「我自有办法。」 「飞鸽传书?」卫泱问。 「不,是飞雀传书。」 「你何时养了鸟,我怎么不知道?」 「现在不是知道了。」徐紫川说完这句,就立刻吹了声口哨,不多时就见一只小鸟从窗外飞进来,落在了徐紫川的肩头上。 卫泱完全被眼前这一幕惊住了。 徐紫川未免也太厉害了,竟然连鸟也懂得驯? 他简直不是人,是神。 而被徐大神驯化的这只小鸟,虽然貌不惊人,只是一只普通的大山雀,但贵在有灵气。 「它好乖,都不怕人。」卫泱说着,伸手想要摸摸落在徐紫川肩头的小山雀,谁知徐紫川却立马抓住她的手,「这小东西有些认生。」 「是我唐突了,我没想吓它。」 「我不是怕你吓着它,是怕它啄到你,它啄人很疼。」徐紫川说。 卫泱听了这话,心里暖融融的,稍显害羞的将手收了回来。 「它有名字吗?」 「有。」 「叫什么?」 「啾啾。」 啾啾?这个名字从徐紫川口中说出来,有一种莫名的喜感。 「这是你给它取的名字?」 「不是,是它自己取的。」 卫泱疑惑,「它是山雀,又不是鹦鹉,压根不懂得说人话,怎么能给自己取名字?」 徐紫川不解释,直接唤了一声「啾啾」。 而落在徐紫川肩上的山雀,立刻就唿应了一声。 听起来真的像是在说啾啾。 「好聪明的鸟。」卫泱赞嘆,「为驯养它,你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我并没有特意驯养过它。」徐紫川说。 「没有吗?可我瞧啾啾与你很有默契。」 「它是只很知恩图报的鸟。」徐紫川淡淡一笑,抬手轻抚过啾啾的小脑袋,「数月前,在我揭下皇榜,预备动身前往京都之前,在一次上山採药的途中,无意中救了险些被蛇吞食的它。它与我曾经救过的鸟都不同。其他的鸟只要身上的伤一好,就会毫不犹豫的飞走,而啾啾却不肯走,还一路跟着我来到了京都。」 「你是说啾啾飞了几千里远,一路从江州追随你来到了这里?」卫泱惊愕不已。 「是。」 「这孩子也太通人性了。」 「啾啾的确颇通人性,只要我一吹口哨,它就会飞来我身边。」 「是啊,就像我一吹这个哨子,你就会出现一样。」卫泱低头望了望她挂在胸前的那枚哨子,这是徐紫川送她的,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信物。 「我不如啾啾,我没有它的耳力,更没生翅膀,无法做到在你危难之时随叫随到。」 「我巴不得永远都用不上这枚哨子才好呢。」卫泱说着,脸微微转红,「况且,比起这哨子的用处,我更在意的是心意。」 徐紫川不言,眼中漾着笑。 徐紫川真是个神奇的人,卫泱想。 不仅能叫她这个人,还能叫啾啾一只鸟,都对他死心塌地。 「啾啾是雄鸟还是雌鸟?」卫泱问。 「啾啾的尾羽比较长,是只雄鸟。」 「原来是位公子,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而啾啾那边却对卫泱的示好毫无反应。 卫泱一直都觉得自己属于那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类型。 没想到却被一只小鸟给彻底无视了。 卫泱不免有些气馁,酸熘熘的说一句,「你常叫啾啾帮你给贺兰姑娘递信,它一定跟贺兰姑娘很亲近吧。」 闻言,徐紫川立马将啾啾接到手上,又将啾啾擎到了卫泱眼前,「啾啾你看清楚,你眼前这个人是我很重要的人,你要对她好些。」 她是徐紫川很重要的人? 这可是徐紫川亲口说的。 满足,真的好满足。 「你说这么多,啾啾能听懂吗?」卫泱红着脸问。 「你伸手试试。」 卫泱点头,依着徐紫川的话,将手伸到啾啾面前。 没想到之前还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小傢伙,真就跳到了她手上。 啾啾的小爪子又细又尖,抓在手指上,让人觉得有些痒也有点儿疼。 这是卫泱第一次与一只鸟如此亲近,心中不免兴奋。 但兴奋之余,也不忘问徐紫川一句,「你与啾啾介绍贺兰姑娘的时候,是不是也说了同样的话。」 「没有。」徐紫川否认。 「啾啾,他说的是真话吗?」卫泱望着啾啾问。 啾啾立刻叫了两声,像要说话似的。 「它若是只鹦鹉,会说人话就好了。」卫泱惋惜。 「啾啾,你去玩吧。」徐紫川说。 啾啾听了徐紫川的,立刻就挥着翅膀飞走了。 「我还没跟啾啾亲近够呢。」卫泱抗议。 「你眼下正病着,不能太伤神。还有,我有一件事得嘱咐你。」 「什么事?」 第二百四十九章附加条件 「这阵子你要好生留在福熙宫将养身子,就暂时别去尚文馆了。」徐紫川说。 「不行,我得去。」卫泱没答应。 「你告诉我,你现在有力气去尚文馆吗?即便叫肩舆把你抬去,你又有精气神做学问吗?」徐紫川问。 卫泱无言反驳。 徐紫川说的没错,以她如今的身子,根本不该去尚文馆。 即便她勉强过去,也是给众人添麻烦。 可怜崔太傅,收了她这么一个体弱多病的学生。 才刚复课,又要停课。 「敢问徐郎中,我这回得养上多久才能见好?」 「再说。」 卫泱无奈,看来没个十天半个月,徐紫川是不会放她去尚文馆的。 「来,把手给我。」徐紫川说。 卫泱只当徐紫川要为她诊脉,赶忙老老实实的将手递了过去,却见徐紫川从怀中掏出一个胭脂盒大小的小药盒。 盒子一打开,就是扑鼻的清香。 徐紫川拉过卫泱的手,挑了些盒中的药膏,轻轻的涂抹在卫泱的手背上。 「这是什么药?」 「你都不觉得疼吗?」徐紫川反问一句,「你自己瞧瞧,你把自己的手扎成什么样了。」 徐紫川不说卫泱还没留神,听徐紫川这么一说她才发觉,她的右手虎口处竟然又青又肿。 卫泱这才想起,她之前试图扎针自救的时候,因手抖的太厉害,把针给扎偏了。 「有一点点疼。」 「只一点吗?」徐紫川问。 「真的不算疼。」 怎么会不疼,差一点儿就把自己的手给扎穿了。 徐紫川捧着卫泱的手,眼中尽是疼惜。 「纵使不疼也不能掉以轻心,若不上药消肿,恐怕会生炎症。」 「知道,我听你的就是。」 卫泱望着徐紫川,心道,她身边的这些男人,一个徐紫川,一个宁棠,都比姑娘家还要细心呢。 说起宁棠,卫泱还真想起一桩要紧事。 「徐紫川,我有件事想求你。」 「何必说求那么严重,你尽管说就是。」 「好,我不说求。我是想劳烦你往安国公府跑一趟,替我姨母瞧瞧病。我听宁棠说,我姨母的病近日又有反覆。」 「好,我何时去。」 「你答应了?」 「小事而已,要我立刻动身过去吗?」 「不急,且等安国公府的消息吧。」 徐紫川点头。 卫泱莞尔,「我先代我姨母谢谢你了。」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他俩之间吗? 「徐紫川,与你来说我是什么人?病人?朋友?」 「都不是。」徐紫川答,「对我来说,你是可能成为我妻子的人。」 卫泱心头一热,徐紫川有将他俩之间的约定放在心上。 他没有把那个约定当成玩笑,他有在认真考虑要不要娶她的事。 「就算两年后你愿意娶我,我还不一定乐意嫁你呢。」卫泱好歹抓住机会,在徐紫川面前傲娇了一把。 「既如此,咱们就再给那个约定补个附加条件。除非我说不娶你,否则你绝对不能随随便便先嫁给别人。」徐紫川说。 「这是什么霸王条款?」卫泱问,「你这么说,我会以为你很想娶我呢。」 卫泱话音刚落,徐紫川就忽然起身,双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卫泱只觉得肩头一重,就向后仰倒在了床上。 徐紫川这是要做什么!难道…… 「记住,用过晚膳以后才准睡。」徐紫川替卫泱盖严被子,便起了身。 卫泱原以为徐紫川要对她……果然是因为她还太小,徐紫川下不去嘴吗? 卫泱有些小郁闷。 她已经决定了,以后逢年过节她的愿望只有一个,那就是快高长大。 「你要回去了?」卫泱问。 「是。你尽管放心,我会告诉李姑姑,你只是偶染风寒。」 徐紫川真的很了解她。 「那你回去以后,赶紧叫啾啾去给贺兰姑娘递信,问问贺兰姑娘的意思。」 「好,那我走了。」 「嗯,明儿见。」卫泱说完,便阖上了眼。 「不是才交代你,晚膳前不许睡。」 「我没睡,我就是不想看着你的背影……」 闻言,徐紫川思量了片刻才开口,「既如此,我倒着走就是。」 话毕,徐紫川真就倒退着往外走。 卫泱见状,立刻就急了,「徐紫川,你仔细摔着!」 「你快躺好了。」 「你慢着点儿!」 徐紫川沖卫泱挥了挥手,「你放心。」 见徐紫川一路倒着走了出去,卫泱哭笑不得。 仅仅是因为她一句话,看起来那么高冷的人,竟然会做出如此傻气的事。 她好喜欢徐紫川,真的好喜欢。 …… 卫泱原本与沈识珺约好要一同用晚膳,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卫泱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毒发。 无奈之下,只好作罢。 听说卫泱突然病倒,沈识珺忙慌慌的前来探望。 卫泱不爱说谎,却不得不跟沈识珺说谎,只说她是患了风寒而已。 「我之前还怪映汐不小心染上风寒,没想到自己比映汐也好不到哪儿去。在我病癒之前,恐怕不能去尚文馆了,还耽误了你也不能去。」 「长公主只管安心养病,不去尚文馆,臣女便可以多去崇武馆用功,为之后的马球大会做准备。」 「如此也好,可知我有多期待你的表现。那日,不知道得有多少翩翩公子为你倾倒呢。」 沈识珺笑而不语。 可知她并不求能艷惊四座,让所有人都为她倾倒。 她想要倾倒的人,自始至终就只有宁棠一个而已。 这厢,卫泱正与沈识珺说着话,就听半夏来报,说卫漓在外求见。 一听说五皇子来了,沈识珺不愿在此扰了人家姐弟情深,便起身告辞了。 「过来以后才听说皇姐病了,皇姐可请徐郎中来瞧过了?」卫漓才到床边站定就问。 「已经请徐郎中瞧过了,徐郎中说我无碍。」卫泱答。 「皇姐别怪弟弟没规矩,弟弟是真想给皇姐道声万安,却见皇姐不像是无碍的样子。依弟弟看,皇姐恐怕不是偶染风寒,是因为伤心太甚,以至体内毒发吧?」 卫泱一惊,卫漓怎么会知道这些。 第二百五十章无法回答的问题 见卫泱不言语,卫漓又接着说:「方才在崇武馆,弟弟刚得了消息,说三皇姐明日要启程前往天慈庵为国祈福。因此事实在突然,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漏,弟弟便猜到,三皇姐一定与御马监投鼠案有关。是三皇姐要害人,要害泱皇姐。」 原来卫漓说她是因为伤心过甚而毒发,是指的因卫沁那件事。 这回,卫漓可真是冤枉卫沁了。 在她心里,卫沁远没重要到会惹得她毒发。 但不可否认的是,卫漓这孩子当真伶俐,竟然能猜到她这是毒发而非风寒。 察言观色的本领可见一斑。 如今卫漓才刚满十岁,再过十年,到了加冠之年的他,心智必定会更加成熟。 本就是个小人精,那时一准儿成了人精中的人精。 聪明是老天爷的恩赐,是平庸之人羡慕不来的优势。 聪明人大都懂得察言观色,以此趋利避害。 无论凭藉智商还是情商,都能为自己谋得一条好出路。 但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例子也不少。 常言道,天妒英才。 卫泱觉得,这句话实在有些冤枉了老天爷。 应该说成是人妒英才。 许多从各个领域涌现出来的天赋异禀的奇才,不过昙花一现便迅速的销声匿迹了。 这种情况并不鲜见。 这些人多半都是因为锋芒毕现,闪了不该闪的人的眼,才会成了众人口中「可惜了」的对象。 卫漓这孩子很聪明,不过十岁的年纪,就比一般的大人还要老成。 他懂得在伯乐面前锋芒毕露。 也懂得在多数场合藏拙。 可以说,卫漓是个戒备心很强的孩子,他十分懂得保全自己。 卫泱不怕卫漓来日会因遭人妒恨而吃亏,却一直都很担心卫漓的野心会不会随他的才能日益膨胀。 她正在用心栽培的弟弟,来日有没有可能成为端王和成王第二?势强到几乎威胁到了皇权的权威。 倘若卫渲的脾性随樊昭,卫泱才不会担心这种事。 但偏偏卫渲的性子随他们父皇。 凭卫渲,来日可有能耐压制住卫漓这个过于聪明的弟弟? 卫渲是卫泱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从小到大,卫渲都一直如珠如宝的疼爱她。 单从情分上来讲,卫渲与卫漓相比,卫渲在卫泱心里的地位无疑更重。 为卫渲着想,卫泱满可以在卫漓尚未成气候的时候,直接将人摁死了。 管你是天才还是蠢才,统统不给你现眼的机会。 但卫漓的的确确是个可造之材,若任其埋没,是卫渲的损失,也是大夏皇族的损失。 卫泱不愿做个因噎废食的懦夫。 她从一开始就愿意相信,也愿意给卫漓机会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是个正直且知恩图报的人,也是个念惜手足之情的好弟弟。 见卫漓一脸关切的望着她,卫泱期盼来日,当卫漓在她之上时,当她这个皇姐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以后,卫漓还会像眼下这样敬重她。 这样好的苗子,她即便是呕心沥血,也不能由得他长歪。 「皇姐怎么了?怎么一直都不说话,弟弟害怕。」 卫泱回神,「大概是刚喝了药,药劲儿上来,头有些晕。」 「是弟弟唐突,扰了皇姐安歇,弟弟这就告辞了。」卫漓连忙沖卫泱一礼,便退身要走。 「皇弟别急着走,皇姐闷的慌,想跟你说说话,皇弟过来我身边坐吧。」 卫漓喜欢与卫泱亲近,无论是出于利益还是情份。 听卫泱留他,卫漓赶忙挪到床边坐下了。 「皇弟去崇武馆了?」 「是,马球大会在即,弟弟正在勤练骑术。」 「练习骑术是要紧,尚文馆那边的学问也别落下。」 卫漓点头,「弟弟明白,弟弟都是趁午膳的空当,做完太傅留下的功课,午后才去崇武馆练骑术的。」 「学本事重要,身子更重要,莫要把身子累垮了。」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弟弟想趁年少,加倍努力。」 十岁的孩子就能有此觉悟,实在难得。 卫泱感慨,真不能怨她偏疼卫漓,是这孩子的确太招人疼了。 「好,皇姐说不过你。」卫泱温然一笑,柔声与卫漓说,「上回见你,忘了问你,刘太美人近来可还安泰,皇弟有没有常去探望?」 「回皇姐,弟弟前几日去探望过母妃一回,托太后和皇姐的福,母妃的身子比之前又好了不少。」 「这就好。皇弟日后一定要多去探望刘太美人,刘太美人见着皇弟高兴,身子也会好的更快些。」 「弟弟听皇姐的。」卫漓乖巧应道,「皇姐,那个……」 「皇弟有话直说。」 「皇姐,弟弟就是想问,皇姐可知三皇姐这一去要多久才能回来?」 卫泱摇头,「皇姐也不太清楚。」 「三皇姐她还能回来吗?」卫漓又问。 卫泱原本还觉得奇怪,与卫沁素无交情的卫漓,怎么会突然关心起卫沁的归期来。 听了这后一句话,卫泱才明白过来,原来卫漓是在用比较委婉的方式问她,樊昭是不是要杀卫沁。 其实,这也不能怪卫漓多想。 因为从前,宫里也曾出过类似的事。 后宫有妃嫔犯了不可饶恕的死罪,却因种种缘故不便公然赐死。 罪妃便会以为国祈福为由,被远远的送去宫外的某座庵堂。 快则一个月,慢则半年,幽居庵堂的罪妃无一例外都会「因病过世」。 可卫沁与这些罪妃不同啊,卫沁不是天子的女人,而是天子的血脉,是当朝长公主。 卫泱清楚的记得,昨日在景和宫,樊昭亲口与她说。 说这回的事要委屈她了,说为顾惜皇家颜面,不能明着责罚卫沁。 樊昭还自己提到了先帝。 卫泱认为,樊昭对卫沁并未起杀心。 但眼下,经卫漓这么一问,卫泱也有些咬不准了。 卫泱没办法回答卫漓的问题,只能如实说:「皇姐也不知道。」 闻言,卫漓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卫沁明日一走,恐怕永远都回不来了。 这也是她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但同为先帝庶出的孩子,见卫沁落到如此田地,卫漓心中难免会生出些唇亡齿寒之感。 卫沁的今日,未必就不是他的来日。 卫漓越发坚定,日后一定要更加用心的抱紧卫泱的大腿。 苦心巴结卫泱不定能讨得好处,可要是得罪了卫泱,就一定没有好下场。 第二百五十一章迟早要后悔 「明日,皇弟去送送你三皇姐吧。」卫泱与卫漓说。 「皇弟不去。」卫漓想都没想就应道,「弟弟与泱皇姐是一条心,三皇姐居心不良,意图戕害泱皇姐。在弟弟心里,三皇姐已经不是弟弟的亲姐姐了。」 卫泱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来,轻轻的摸了摸卫漓的头。 小小年纪就如此世故圆滑,不累吗? 真叫人心疼。 这厢,卫泱和卫漓还没说上几句话,又见半夏进屋来报,说是三殿下到了。 卫澜也来了? 卫泱猜,卫澜与卫漓一样,大概也是听说了什么消息,才特地跑来瞧她的。 「真是稀客,澜皇兄可是宫里的大忙人,怎么得闲到妹妹这儿坐坐了?」卫泱口气轻快的与卫澜说。 而卫澜明显是匆忙赶过来的,头髮都有些乱了。 与卫泱的从容冷静相比,卫澜明显有些小慌张,「我是才听说泱皇妹这边险些出了大事。三皇妹煳涂,竟胆敢做出那种事来。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妹怎么也不叫人来知会皇兄一声。」 听卫澜这么说,卫泱便知她不必与卫澜多做解释,卫澜应该什么都知道了,而且还知道的很清楚。 「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哪有脸满世界的宣扬。况且,澜皇兄近来忙的脚打后脑勺,妹妹哪好再给皇兄添乱。」 「这怎么能叫添乱。」卫澜满眼关切的说,「我瞧皇妹脸色不好,妹妹这是病了?」 「风寒而已,要不了几日就能痊癒,皇兄不必挂心。皇兄快别站着了,坐下说话吧。」卫泱招唿说。 卫澜得了这话,立马往床前凑了凑。 一旁的卫漓这才得了机会向卫澜见礼,「皇兄安好。」 卫澜淡淡扫了卫漓一眼,口气不冷不热的说:「看来皇弟也听说了那件事。既然皇弟要来福熙宫探望你皇姐,怎么也不与皇兄说一声,咱们兄弟满可以作伴一起来。」 卫漓听的出,卫澜可能是误会他了。 误会他是故意甩开卫澜这个皇兄,抢着到福熙宫献殷勤的。 卫漓发誓,他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尽管眼下他泱皇姐待他很好很亲近,但卫漓心里明镜似的,即便卫泱待他再好,在卫泱心里他也永远都越不过卫澜去。 毕竟,人家兄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而他与卫泱走的近,是最近几个月才开始的事。 卫漓从未想过要与卫澜一争长短。 今日他一听说有关卫沁被罚的消息,没多想就跑来了福熙宫。 谁知他一时没考虑周全,就被他澜皇兄拿住了把柄。 卫漓是真委屈。 而另一边,卫泱也能从卫澜的口气中听到些许埋怨的意思。 卫泱与卫澜是打小的情份,卫泱很了解卫澜。 论气量,卫澜这个皇兄远不如卫漓这个皇弟。 卫泱看的出,卫澜是有些嫉妒卫漓的。 嫉妒卫漓聪慧又足够圆滑。 正因为嫉妒,所以才更加忌惮。 处处都怕卫漓比他占得先机。 兄弟间相处,讲究的是兄友弟恭。 总要兄长先待弟弟好,弟弟才能敬重你这个兄长不是? 一味的提防和打压,只会叫兄弟间的嫌隙越扯越大。 卫澜煳涂,说到底还是太小家子气了。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卫澜,谁叫卫澜是被嬷嬷们一手带大的皇子。 小孩子不都是跟谁学谁,幼年时的卫澜,因为周围环境的原因,好处通没学到,尽学了些妇人家的小心眼。 全怪樊昭太偏心,若樊昭肯将卫澜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卫澜也不至于像眼下这样。 虽说卫渲也是个耳根子软的吧,可正统嫡出的气派摆在那儿。 卫澜就不行了。 所以才说,教育得从娃娃抓起,尤其是启蒙教育。 若小孩子从一开始就树立了错误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后期要改就难了。 这人多半要废。 见一向得过且过的卫澜燃起了斗志,卫泱觉得这是件好事。 只可惜他斗争的对象选错了。 卫漓不是敌人,是队友好吗? 卫泱已经一再暗示过卫澜,要他与卫漓兄弟齐心,抱成一团,卫澜怎么就记不住呢! 真被卫澜气死加蠢哭。 卫泱恨卫澜目光短浅,好的不学,总想学人家手足相残。 蠢人自有天收,但卫泱却不忍心放着卫澜不管。 什么哥哥弟弟,全都是冤孽! 卫泱不敢保日后会怎样,可只要她还活着一天,就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兄弟们反目。 「澜皇兄这么说,可就冤枉漓皇弟了。」卫泱出言替卫漓解围,「出了那样的事,妹妹心里难过,很想找皇兄诉苦,却不敢冒然请皇兄过来,更何况是漓皇弟了。眼下,皇兄正奉母后之命,督办筹备马球大会一事。倘若因为弟弟妹妹们叨扰,而害的皇兄出了什么差错,妹妹和漓皇弟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卫澜与卫渲都随先帝,耳根子软。 经卫泱这么一说,卫澜不免懊恼,怪自己太过敏感了。 这全赖他最近常做的那个梦。 最近他常常梦见卫漓站在高阶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他。 那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他卫澜再不济,生母也是官宦人家出身,位居婕妤。 怎么能被卫漓这个从贱婢肚子里爬出来的踩在脚下! 见眼前的卫漓,一脸的唯唯诺诺,卫澜觉得或许是他想多了。 凭卫漓怎么可能越过他去。 他最近太累了,因为累,所以才过于敏感。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原来要筹备一次马球大会竟然那么麻烦。 每天有忙不完的事,做不完的决定。 纵使已经忙成这样,尚文馆的功课,还有崇武馆的功夫他也不敢落下。 最近,他几乎每日都要挑灯忙到午夜,以至于未老先衰,看东西都有些花眼。 尽管累,但他并不后悔应承下这份差事。 他期待,期待到时候能一鸣惊人。 卫澜承认,因为疲惫,他最近的脾气有些暴躁。 当他听说卫沁的事以后,张口就骂了一句自不量力。 之后,又听说卫漓竟然先他一步跑来福熙宫卖乖,他简直要气炸了。 他恨卫漓自作聪明,竟敢与他争抢。 但如今看来,似乎是他自作聪明了。 「泱皇妹误会了,我哪有责怪漓皇弟的意思。」卫澜说着,立马望向卫漓,「漓皇弟不会也误会了皇兄吧。」 「弟弟没有。」 闻言,卫澜颇为满意的沖卫漓一笑,算卫漓识相。 而卫泱见状,却暗自摇头。 心道,说早了不灵,且看着,卫澜迟早要为他今日这般打压卫漓而后悔。 第二百五十二章一定出事了 「瞧皇妹的脸色很不好,皇妹可服过药了?」卫澜关怀说。 「徐郎中已经来瞧过了,药也都吃了,澜皇兄放心。」卫泱应道。 「那就好。」 最近难得能见上卫澜一面,今日也算机会难得,卫泱正好想向卫澜打听些事。 「敢问澜皇兄,马球大会的事筹备的怎样了?」 「已经筹备的差不多了。」 「那马球大会何时能举办,中秋之前能办成吗?」 「中秋之前应该来的及。」卫澜答,「不过究竟何时举办,还要太后和皇上定夺。」 「那澜皇兄不妨早早去问问母后和渲皇兄的意思,早定好日子,大家心里也能早些踏实下来。」 「如皇妹所言,皇兄也想将马球大会举办的日子尽快定下,只是皇上那边……」 卫澜话说了半截,说的卫泱心里怪不安的,「渲皇兄怎么了?」 「没事。等马球大会的日子定下,我一定第一个告诉泱皇妹。」 没事吗? 可见卫澜一脸心虚的样子,哪像没事。 卫泱认定,卫澜必定有什么事瞒着她。 难道是卫渲出了什么事? 如今,卫渲这个皇帝虽然已经被架空,但皇帝终究是皇帝。 这宫里发生的大事小情,应该都瞒不过卫渲。 御马监的事,流言的事,还有卫沁被送去天慈庵的事,卫渲应该都有听说。 可卫渲那边,却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动静。 即使卫渲不方便亲自过来福熙宫探望她,也总该派个人过来问候两句。 从前,莫说她受了这种委屈,就是哪日她胃口不好,吃的少了些,卫渲都会紧张的赶过来,哄她多吃几口饭。 卫渲疼她这个妹妹,就好像爹疼女儿似的。 卫渲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对她的事不闻不问。 所以卫泱认定,卫渲那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卫泱试图从卫澜口中打探与卫渲有关的事,可卫澜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卫泱越发肯定,卫渲遇上了麻烦。 是樊昭吗? 难道母子俩又为什么事起了争执? 上回见面,两人明明还好好的,难道都是演来骗她的? 不行,她必须得亲自去昭阳殿见卫渲一面。 但以她如今的身子,恐怕…… 怪她太后知后觉,最近她的确关心卫渲太少了。 她怎么就忘了,如今的卫渲还沉浸在失去挚爱的痛苦中,还有对樊昭这个母亲的憎恨中。 如今的卫渲,正是最需要人关怀的时候。 而她这个妹妹却…… 因为担心卫渲,在面对卫漓和卫澜的时候,卫泱便显得很心不在焉。 卫澜和卫漓只当卫泱累了,也未再叨扰,便一同告辞了。 若不是因为身子,卫泱一定会立刻动身前往昭阳殿。 既然无法亲自前往,那就只能命人代她走一趟。 于是,卫泱便吩咐半夏带上几碟糕点,去昭阳殿打探一下情况。 半夏赶着去赶着就回来了,未等半夏开口,卫泱就猜到半夏一准儿没见着卫渲的面。 卫泱几乎可以肯定,卫渲出事了。 而身为妹妹的她,如今却无能为力。 听说卫渲近来每日都有按时上朝,卫泱稍稍松了口气。 即便樊昭与卫渲之间真有矛盾,至少还没严重到影响朝政。 她还有机会,也有时间从中调和。 而前提是,她得赶紧叫自己的身子好起来。 在草草用过晚膳以后,卫泱就睡下了。 虽然睡的早,但这一夜卫泱睡的并不好。 她几乎做了一夜的梦,而且都是噩梦。 以至于她天还没亮就醒来以后,便不敢再睡了。 尽管睡的很不安稳,但一觉醒来,卫泱还是感觉身上舒服了不少。 这全靠徐紫川昨日救治及时。 卫泱昨儿曾问过徐紫川,你怎么会在那个时辰出现在福熙宫。 徐紫川说,他也不清楚,说他原本在房里整理药材,可忽然就觉得心里发慌,非得来福熙宫见她一面才能安心,于是就来了。 卫泱想,倘若昨日徐紫川没有及时赶到,她即使没毒发身亡,应该也会折半条命去。 是她命不该绝。 是老天爷冥冥之中的安排。 卫泱也搞不清楚,老天爷究竟是爱她还是恨她。 若爱她,怎么会安排她身中奇毒,饱受了十年非人的折磨。 若老天爷只是恨她,又为何会一次一次的让她闯过难关,活下去。 难道真应了那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总之,无论老天爷爱她还是恨她,经了这回的事,她越发坚定的想要好好活下去。 …… 李娥不知卫泱是毒发,只当卫泱患了风寒。一早就抱了个汤婆子过来,塞进卫泱被窝里,叫卫泱好好躺着发汗。 说发身汗出来,风寒便能大好。 卫泱能瞒的过李娥,却瞒不过半夏。 半夏看得出,卫泱这根本就不是风寒。 可没有卫泱点头,半夏哪敢私自告诉李娥卫泱这是毒发。 因此,当着李娥的面,半夏只得将卫泱当成风寒伺候。 待李娥前脚刚走,半夏后脚就将汤婆子从卫泱被窝里取了出来,生怕卫泱闷出太多汗,再虚脱了不好。 另一边,小顺按照卫泱的吩咐,一早就来到福熙宫待命。 可徐紫川却没随小顺一同过来,也没叫小顺稍句话来。 没有徐紫川的最终首肯,卫泱不敢冒然派小顺去聚仙楼赎人。 她正预备派人去把徐紫川请来,两人再商量商量,徐紫川就提着药包自己来了。 「贺兰姑娘那边是个什么意思?」卫泱问。 「啾啾还没回来。」 一夜了,还没回来? 是半路被人截下了,还是贺兰姑娘尚未下定决心。 卫泱情愿是后者。 「兴许是小傢伙贪玩,飞去哪里野了,才没赶回来呢。」卫泱不愿总把事往坏处想,更不愿徐紫川把事往坏处想。 「卫泱,你养病要紧,贺兰的事我会看着办。」 「昨日小顺已经与聚仙楼的掌事约好,今日要拿银子去赎人。倘若咱们无故失约,只怕会更引人怀疑。无论赎人的事成与不成,总要先试一试,万一成了呢?」 徐紫川思量了片刻,「我听你的。」 「那你就照计划,与小顺一同出宫。若小顺能顺利的将贺兰姑娘赎出来,你便立刻将人接到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 徐紫川点头。 「时辰不早了,你快与小顺出发吧。」 「眼下还不行。」 第二百五十三章好的不学 不行? 「莫不是还有我没考虑到的事?」卫泱问。 「旁人的事你都考虑的周全,却唯独没考虑你自己。你不为自己考虑,我可得为你考虑。我总得先为你施针、煎药以后,再去办其他的事。」徐紫川说。 「正事要紧,针我自己来扎就好,至于药便交给半夏去煎吧。」 「不行。」徐紫川不解释,不行就是不行。 固执如徐紫川,卫泱一听不行,连试图说服他的念头都没动。 「好,那您老人家就麻利儿的为我扎针,再速速去把药煎来,然后赶紧出宫办正事去。」 「你昨日刚毒发,病情尚不稳定,万一我不在的时候你忽然……」 「徐紫川,你何时变的这么婆妈。在聚仙楼等着你去赎身的,很可能是你未来的妻子。如此瞻前顾后,可真不像你。」 「贺兰是,你就不是了?谁知道两年后,我想娶的人不是你?」 闻言,卫泱心头一热。 徐紫川难道是在撩她? 少年,你这是在玩火,小心我嫉妒心上来不叫你去了。 「你放心,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乖乖等你回来。我知道,你也想尽快解决贺兰姑娘那边的事。」 卫泱是懂他的。 这种被人懂的感觉,既叫徐紫川觉得有些慌张,又十分愉悦。 他没应声,只是点了点头,便拉过卫泱的手开始施针。 「我觉得你今日下针的力道有些轻。」卫泱说着,将其中一根银针往肉里旋深了一分。 「够了。」徐紫川拦着说。 「可你之前教我的,针是该再扎的深些呀。」 是啊,正如卫泱所言,想要治疗效果好,下针就得狠。 但对卫泱,他狠不下来。 明明是为了卫泱好,他却很怕把卫泱扎疼。 他可是个郎中,却越来越不像个郎中。 他终究无法将卫泱只当成一个普通病人来对待。 「你别再碰这些针,我去给你煎药。」 卫泱恬然一笑,「去吧去吧。」 她好喜欢徐紫川,最喜欢徐紫川紧张她时的样子。 不错,就是眼前这个样子。 …… 在看着卫泱把药喝净之后,徐紫川才与小顺一道出了宫。 因为昨夜做了一晚的噩梦,卫泱睡的很不好,从天不亮睁开眼,她就觉得十分疲倦睏乏。 人明明就困的不行,却因心事太重,精神过于紧张,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卫泱卧在床上辗转反侧,从未如此焦躁过。 她觉得,只怕还没等徐紫川回来,她就已经急疯了。 不行,不能这样干躺着。 这人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 她必须找点儿事做。 于是,卫泱便翻身坐起,叫半夏把那本《水月记》给她拿来。 卫泱本就因为昨夜没睡好有些头晕脑胀,才看了一会儿书,头就更晕更疼了。 她便想着叫半夏把书念来给她听。 半夏识字,却不太懂得断句。 半夏念的纠结,卫泱听着也别扭,于是又把同样识字的福来叫到跟前试试。 谁知福来还不如半夏,书上好些字她都不认得。 卫泱无奈,只得自己看。 这厢,卫泱才翻了两页书,就听半夏来报,说是宁将军到了。 半夏话音才落,没等卫泱吩咐将人请进来,宁棠就自个进来了。 这个宁棠真是好的不学,尽学徐紫川的坏毛病。 她是个姑娘,这儿可是她的闺房,闺房! 好吧,她只当徐紫川和宁棠不跟她见外,把她当自己人吧。 「这个时辰,宁大将军不是应该在尚文馆做学问吗,怎么会出现在福熙宫?」卫泱明知故问,除了逃课还能有什么其他的解释。 「与做学问比起来,自然是你更要紧。我听漓表弟说你病了,就急着跑来了。我记得我昨儿临走之前,你明明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病了。瞧你,脸比纸都白。」宁棠一脸关切的说。 「你昨日不是说过,近来时气不好,病的人不少。我运气不好,就病了呗。对了,我不是叫你回去与姨母商量商量,请徐郎中去府上为姨母瞧病的事,你可问了。」 「问了,一回府就问了。」宁棠答,「我娘说,她的病一直都是由太医院的张太医来看的,若突然改换成徐郎中,恐怕不太好。」 也对,在治疗过程中突然临时更换郎中,代表病人对郎中医术的不信任,对一个郎中来说是奇耻大辱。 「姨母厚道,总是为别人着想。」卫泱说,「罢了,既然会叫姨母觉得不自在,不叫徐郎中去就是。为姨母看病的张老太医我知道,那位可是太医院里资歷最深的老人了,医术还不错,有他照料姨母的身子,我也放心。」 「我娘那边你就别担心了,先把自己的身子养好才是正经。徐郎中怎么说的,你这病严重吗?得多少日子才能好?」 「不是什么大病,一点风寒而已,静养几日就能痊癒。」 「那就好。」宁棠松了口气的样子。 「成了,既然你都已经看过我了,就赶紧回尚文馆去。仔细惹怒了太傅,当众打你的手板。」 宁棠闻言,不但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在卫泱床边坐下了。 「我不回去,就算我人回去了,心也是记挂着你的。与其心不在焉的坐在尚文馆,倒不如守在你身边,我心里还能觉得踏实些。」 「宁捣蛋,你要这么说,我会觉得很内疚的。我觉得我自己好像是你进步道路上的绊脚石。」 「才不是!」宁棠立刻否认,「你明明就是我的指路明灯,为着你,我才更乐意上进。」 「油嘴滑舌。」 宁棠一笑,正预备再逗着卫泱多说笑几句,目光无意中落到了卫泱手边的书上。 「你正看书呢。」 「闲书,就是那本《水月记》。」 「你正病着,该多休息,这种时候看书,无论是正经书还是闲书都伤神。」 「我原本也不想费神,想偷个懒,找人念书给我听。奈何我身边学问最好的半夏,很不懂得断句。听她念着别扭,倒不如我自己看。」 「不就是念书,我来念给你听。」宁棠自告奋勇。 叫宁棠念言情小说给她听?好像有点儿那个。 可见宁棠兴致颇高,比她还高。 卫泱哪好扫了宁棠的兴。 「既然你这么想念,那就念吧。」 第二百五十四章敬酒不吃吃罚酒 宁棠的嗓音清润动听,读起这本《水月记》来,竟意外的和谐。 平日里看似玩世不恭的人,也有如此细腻深情的一面。 卫泱原以为她已经够了解宁棠了。 但眼下她却不敢这么说了。 她自认为很了解的,是五年前的那个宁棠。 而眼前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宁棠,她应该更加努力的去重新了解。 在连听宁棠念了五六页书之后,卫泱便叫宁棠喝口茶,歇歇嗓子。 宁棠只道不累,就想着尽快给卫泱把这个故事念完。 「你急什么,慢慢念就好。」 「小泱,你难道就不急着知道这故事的结局?」 「结局早就猜到了。」卫泱答,「左右不是大团圆结局,就是悲剧收场。既然早就猜到了结局,草草读到结局又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慢慢品读中间的故事。这读书可不是赛马,拼的并非速度。书读的越细细,读完以后的收穫和心得就越是丰厚。欲速则不达,咱们慢慢来。」 欲速则不达吗? 「小泱说的对。」宁棠说着,便将手上的书给合上了,「你坐了这么久,一定累了,我扶你躺下歇歇。」 「我不累,我这儿有桩事想问问你。」 「你尽管问,我若知道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就是想问问你,我皇……」 没等卫泱把话给问全了,就见忍冬进了屋。 「何事?」卫泱问。 「回主子,李姑姑叫奴婢过来回禀一声,三长公主已经离宫去天慈庵了。」 原是卫沁走了。 「三长公主走的可还顺当?」 「回主子,临启程前,三长公主在靖华门处大闹了一场,又哭又闹死活不肯上马车。」 卫泱就料到卫沁会如此,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后来呢?」 「回主子,后来人就被用软布绑起来,押上了马车。」 敬酒不吃吃罚酒,卫沁没救了。 宁棠听了这话,不禁感慨,「你与三长公主真不像亲姐妹。」 「我俩自然不像,我与三皇姐可不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卫泱说,心里却在想,她何止与卫沁不像,与卫渲这个同父同母的胞兄也丁点儿不像。若说像,她和卫漓倒是很像亲姐弟。 待卫泱将忍冬打发走以后,宁棠立刻追问卫泱,「你方才不是说有话问我,你快问吧。」 「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这几日入宫,有没有去昭阳殿见过我渲皇兄。」 「没有,这阵子入宫总是来去匆匆,并没去给皇上请安。」 宁棠最近也没见过卫渲啊。 卫泱心中惴惴。 若非她之前答应过徐紫川,会老老实实的在这儿等他回来,她一定会立刻动身去昭阳殿一趟。 卫泱已经可以肯定,卫渲那边一定出了事。 至于什么事,还有待考证。 如果可能的话,她今日之内想见上卫渲一面,当面问他。 「小泱,你还想听我念书吗?」宁棠问。 卫泱回神,「你要是不累,就继续念。」 宁棠一笑,略显得意,「小泱,你是不是觉得我念书念的很好听?」 「可不是嘛,你念的比说书人说的还好听。」 「听你这话,好像常听人说书似的。」 闻言,卫泱突然心思一动,打算接着这句话茬,再向宁棠打听些事。 「谁说我没听人说过书,上回你带我去聚仙楼,有一位老爷子书就说的很不错。」 宁棠点头,「聚仙楼卧虎藏龙,吹拉弹唱都有高手。」 「能在寸土寸金的京都城,又是在繁华的闹市支那么大一个摊子,想必这聚仙楼背后的东家不仅仅是家底丰厚,一准儿还有官家背景。你说这聚仙楼,会不会是哪位皇亲国戚的买卖?」 「想知道?」宁棠问。 「有点好奇。」 「那回头我帮你打听打听。」 卫泱是很想尽快弄清楚,这聚仙楼背后的大老闆是何来歷。 但她绝不能将宁棠牵扯进来。 像这种事,必须得悄悄去查,若大张旗鼓的打听,必定会打草惊蛇,还很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卫泱提醒自己,切勿心急,要慢慢来。 「我就是随口问一句而已,聚仙楼的东家是谁与我何干,我才不稀罕知道呢,你不必特意去打听。」 「好,我不打听,我给你念书。」宁棠笑笑,刚将那本《水月记》捧起来,就见半夏进了屋。 「又怎么了?」卫泱问。 又? 半夏忙沖卫泱一礼,「回主子,沈姑娘说待会儿想过来给主子请安。」 原来是识珺。 「你去告诉沈姑娘,她随时都能过来。」 半夏领命,立刻下去照办。 「我险些忘了,沈氏眼下与你同住。」宁棠说。 「待会儿人家过来,你可要对人家和气些。」卫泱交代。 「我这个人很好相处。」 「好相处?那映汐是怎么回事?」 「咳,不都说过了,我那时是年少轻狂。你看我现在,我还有再欺负过谭家丫头吗?」 「年少轻狂?我看你现在也正年少呢。」 宁棠摆手,「不小了,昨儿我娘还跟我念叨说,说景茂和景慕两位表兄,在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娶亲了。」 是啊,宁棠今年已经十七了。 十七岁在现代还是未成年人,但在古代,十七岁就当爹的满大街都是。 宁棠正值适婚的年纪,到了明年年满十八岁,便要迈入大龄未婚男青年的行列了。 「听你的意思,好像挺盼着娶亲成家的。如今,京都城内仰慕于你的名门闺秀一抓一大把,你要是愿意成家,年底前就能摆喜酒。」 一听这话,宁棠就急了,「咱们不是说好了,三年后我娶你吗?」 「我何时说过一定要嫁给你了?我只是说,若三年后,我年满十六岁的时候,没人愿意娶我,而你又正好没成亲,那我就嫁你。我可没叫你等我三年,逼着你娶我。」 「谁说你逼我了。我就问你,你就那么希望我娶别人吗?眼看着我娶别的女子为妻,你就那么高兴?」 得此一问,卫泱有些懵。 她还是头一回考虑这个问题。 别说,一想到宁棠要成为别的女人的男人,她心里还真有些涩涩的。 倘若宁棠成亲了,那她以后就不能再像这样肆无忌惮的与宁棠见面了。 即便偶尔见上一面,为了避嫌也要拘着礼数。 想到这儿,卫泱心里很不好受。 她忽然觉得,有些嫉妒宁棠未来的妻子。 嫉妒那个上辈子大概拯救了全宇宙的女人。 第二百五十五章春心萌动 见卫泱半晌都没应声,宁棠很欣慰。 小泱对他是有情的。 「小泱,你听好了,除非你嫁给了别人,否则我绝对不会先娶别的姑娘。」 「听你这话好像是怕我嫁不出去,可怜我似的。」 宁棠郁闷,平日里那么机灵的丫头,怎么一到关键的时候就犯煳涂呢? 明明是他死乞白赖的求着要娶卫泱,卫泱怎么会听成他在可怜她呢? 「小泱,我不是这个意思。」 「宁棠,三年后你可就二十了。我渲皇兄今年二十,长子卫霖已经三岁了。而除了卫霖以外,我皇兄还有两个女儿呢。三年啊,可不是三个月,你耽误的起?」 「加冠之年娶亲,我觉得正好。」 「哪里正好,我还没说一定嫁你。」 宁棠淡淡一笑,正预备说什么,就见沈识珺进了屋。 今日的沈识珺与平日很不一样,一身打扮叫人眼前一亮。 沈识珺甚少穿浅色的衣裳,也很少会涂脂抹粉。 今日一袭水绿色的衣裙,峨眉淡扫,无形中遮去了不少英气,横添了几分清俏柔婉。 女为悦己者容。 卫泱看的出来,沈识珺这是特意为宁棠打扮的。 之前,卫泱还为沈识珺说要做女官,一辈子不嫁的事犯愁。 如今看来,是她多虑了。 识珺萌动的少女之心,明明还没死。 「臣女给长公主请安,给宁将军请安。」沈识珺眉眼含笑,羞答答的望了宁棠一眼。 「识珺,快过来坐。」卫泱颇为亲热的招唿说。 沈识珺点头,回身从随侍的丫鬟手中接过一碟糕点才上前,「听半夏说,长公主因身子不适,食欲不振。臣女便特意做了碟开胃糕点给长公主送来,还请长公主赏脸尝尝。」 「识珺,你还会做糕点?」 「过去是不会,前阵子回府住的时候,才随臣女的娘学做了两样。」 「识珺,你真贤惠。」卫泱夸奖说,「我正好也觉得饿了,大家一起尝尝。」 闻言,沈识珺赶忙将那碟糕点奉上前。 沈识珺做的这碟糕点貌不惊人,就是一般的酥皮点心。 「这里头是什么馅?豆沙还是枣泥?」卫泱问。 「长公主尝尝就知道了。」沈识珺故意卖关子。 尝尝就尝尝。 「一起。」卫泱与宁棠说。 宁棠自然不会与卫泱客气,两人便一人择了一块糕点往嘴里送。 糕点的酥皮做的很一般,不太酥脆,还稍稍有些硬,但里头的馅料却真真将卫泱惊艷到了。 「是无花果。」宁棠说。 沈识珺点头,「臣女的确是用无花果制的馅。」 「识珺,你是怎么想到用无花果做馅的?」卫泱惊奇。 沈识珺答:「回长公主,长公主不常去崇武馆大概不知道,崇武馆东侧的一处空地上种了好几棵无花果树。臣女见树上的果子大都已经成熟,且长的又大又好,任其烂在树上也是可惜,于是便摘了些带回来。可无花果这种东西,不宜存放,吃多了还会觉得口舌刺痒。臣女便去向谭姑姑请教,这无花果除了鲜吃,还有没有其他吃法。谭姑姑与臣女说,可将无花果熬成酱,若放好了能吃到明年无花果再次成熟的时候。于是,臣女便熬了些无花果酱试试。」 「无花果酱,真是好主意。」卫泱称赞道。 沈识珺笑笑,又接着说:「稍早些时候,臣女听半夏与李姑姑说,长公主早膳进的不香。臣女便想起这无花果有健胃理气,增进食慾的功效。就想着拿无花果酱为馅,亲手给长公主做样糕点。做的不好,叫长公主见笑了。」 「谁说做的不好,这糕点好吃极了。识珺,让你费心了。」 「能为长公主尽心,臣女高兴。」沈识珺说完这句,又一脸羞怯的望向宁棠,「听闻宁将军不喜甜食,不知这糕点还合不合宁将军的口味。」 「这是我这阵子吃过的,最合我口味的糕点了。」宁棠实话实说,没有奉承沈识珺的意思。 沈识珺大喜,「若宁将军觉得好,那我往后便常做给宁将军吃。」 「这怎么好意思。」 「宁大将军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卫泱笑问。 「好,那我就先谢过沈姑娘好意了。」 「宁将军不必谢我,全当是我对宁将军之前指点我骑术的报答。」 一听这话,宁棠立刻转向卫泱,「你瞧人家沈姑娘多通情达礼,某人当初也答应要送份拜师礼给我。礼呢?分明是诓我呢。」 卫泱发誓,她真没想赖掉宁棠那份拜师礼。 实在是最近她手头上的事太多,根本无暇也没余力去做针线活。 她原本打算一咬牙一跺脚,赶在中秋之前将那份拜师礼绣好。 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重阳都够呛。 「就快弄好了。」卫泱搪塞一句,就忙不迭的将话题给岔开了,「昨儿澜皇兄来探望我,我特意问过澜皇兄,澜皇兄说,马球大会在中秋之前就能筹备妥当。」 比起宁棠,沈识珺似乎更加期待这回的马球大会,「长公主此言当真?」 「当真。识珺,在马球大会上,你可一定要给我挣脸。」 「臣女不敢夸下海口,只保证绝不给长公主丢脸。」 「识珺谦虚了。」卫泱说着,瞥了宁棠一眼,「宁大将军可得打起精神,尽量不要丢脸。」 「我才不会丢脸,还一准儿能拿到好彩头。」宁棠信心满满。 卫泱莞尔,「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宁将军定能在马球大会上拔得头筹。」沈识珺说,口气肯定的好像已经亲眼看到了似的。 拔得头筹?这可不好说。 「沈姑娘太抬举我了,宗室与朝中骑术精湛的高手都不少,我未必就能夺魁。」宁棠与沈识珺说。 「宁将军何必自谦,早在五年前,同辈的人中就无人能在骑术上胜过宁将军了。」 「难为沈姑娘还记得这些。」 沈识珺沖宁棠一笑,何止记得,是从未忘记过。 「识珺可别再夸他了,可知宁大将军最不禁夸。前阵子我才刚夸过他上进,他今儿就逃课给我看,你说他还能不能夸。」卫泱瞅着宁棠说。 「小泱,我可是因为担心你,才从尚文馆偷跑出来的。」宁棠一脸的委屈。 「看了这么久,也该看够了,可以回去了吧?」 显然,宁棠并不想回去。 「你就那么不想看见我?」 卫泱一记白眼,「少跟我说这种矫情的话。要不,咱俩做个交易吧。」 第二百五十六章赤诚之心 一听卫泱说要与他做个交易,宁棠起先有些犹豫。 对手可是只小狐狸,他能占到什么便宜? 但话说回来,他为什么要占卫泱的便宜。 吃亏是福,吃卫泱的亏他乐意之至。 「你说,我答应就是。」 不愧是宁棠,就是痛快。 「你若肯听我的话,乖乖回尚文馆去,你今儿的午膳我就包了。」 「那我还要吃昨日中午那道鸭掌。」 「成交。」 宁棠一笑,站起身来,「那我走了。」 「等等。」卫泱赶忙将人喊住,「识珺亲手做的这碟糕点,你拿去吃吧。」 「这是沈姑娘特意为你做的,我哪好都拿去,你自己留着吃。」 宁棠啊宁棠,亏你长的一副机灵样,却真真生了一颗榆木脑袋。 您老人家难道就丁点儿都没感觉到识珺对你的心意。 不说感觉,那灼灼的目光应该看见了吧? 难不成宁棠是因为常被姑娘这样盯着看,所以已经自动免疫屏蔽了? 「你难得说爱吃什么,快拿去吧。」卫泱沖宁棠打了个眼色。 「宁将军就带上吧,臣女回头再为长公主做新的。」沈识珺说,生怕宁棠不收。 也不知是看懂了卫泱的眼色,还是回味过来了什么,宁棠没再推辞,在与沈识珺道谢后,便带着那碟糕点回尚文馆了。 「别看了,人都走出去好远了。」卫泱打趣沈识珺一句。 闻言,沈识珺脸上飞快的闪过一抹娇羞。 「臣女没有。」 卫泱莞尔,「你坐过来些。」 沈识珺赶忙依着卫泱的话,又往床前靠了靠。 「把你的手给我。」 沈识珺得了这话,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的将手递到卫泱面前。 她果然没看错,沈识珺的手的确是有些过敏。 「我方才就觉着你的手有些不对劲儿,瞧这手肿的,你就不疼不痒?」 沈识珺很不好意思,「还没顾上抹药,叫长公主见笑了。」 「什么见笑,是心疼。」卫泱哪里忍心责备沈识珺,立马吩咐半夏去取药膏过来。 「肿的这么厉害,一定很疼很痒,真难为你还能没事儿人似的坐在这里谈笑风生。」卫泱托着沈识珺的手,「怎么会肿成这样。」 「回长公主,臣女剥无花果皮的时候,就觉得手上有些刺痒。当时也没太在意,便随手抓挠了两下,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过敏,绝对是过敏了。 「你呀,真是够能忍的。」 沈识珺也觉得自己挺能忍的。 这都是因为宁棠啊。 别说见到宁棠,与宁棠说话,只要一想起这个人,她心里就没有自己了。 一想到是为宁棠而承受的,即便这双手再痛再痒,她也能忍耐。 「主子,您要的药膏取来了。」半夏躬身道。 「把药膏给我。」卫泱伸手要接。 「长公主,臣女自己擦就好。」沈识珺忙不迭的推辞道。 「不成,我来帮你。」 「主子,叫奴婢伺候沈姑娘吧。」半夏乖巧又体贴的说。 卫泱觉得自己这会儿稍稍有些精神不济,便没逞强,吩咐半夏一定得将药上匀上仔细了。 半夏办事一向又稳又麻利,尤其是上药煎药这种事。 很快她就把药膏替沈识珺抹好了。 赶着药膏抹好,沈识珺的手就没有之前那么痛痒了。 「长公主这盒药膏可真管用。」 「管用就好。」卫泱将药膏往沈识珺膝上一放,「记得临睡前再擦一回,明儿应该就能消肿。」 「是,臣女记住了。」 「往后若再要烹制无花果,便吩咐旁人代劳吧。你也真傻,刚开始觉得痒就该停手,也不至于肿到这么厉害。」 「臣女只是想事事都亲力亲为,这样做出来的糕点,才诚意十足。」 是够有诚意的。 卫泱都被沈识珺对宁棠这一片赤诚之心给感动了。 「识珺,你就那么喜欢我?」卫泱故意逗沈识珺,「只可惜我不是男子,否则,一定把你娶回家。」 沈识珺闻言,显得十分娇怯,「倘若长公主真是男子,皇子妃之位也轮不到臣女来坐。」 「谁说的?你呀,最讨人喜欢了。我们识珺不仅能文能武,还出得厅堂,下得厨房。这样能干的姑娘,你叫我哪里再找一个去。」 「长公主惯爱取笑臣女,长公主说的这四样里,臣女也就能武,做学问、下厨这些臣女皆不精通。臣女那点儿小能耐,压根就拿不上檯面。」沈识珺说。 「识珺,你不必过于自谦。你呀,已经比大多数姑娘强多了。其实,女人家也不必做到样样精通,只要来日懂得投夫君所好,能牢牢的笼络住自己的男人就好。」 不愧是长公主,小小年纪竟然就有如此见地。 在沈识珺看来,卫泱为人沉敛,处事周全又老道,并且还会偶尔发出过来人的感慨。 沈识珺常常会觉得,卫泱真的很不像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小姑娘。 「长公主此言甚是,可臣女也觉得,本领能多学一样是一样,技多不压身,没准儿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很好,沈识珺的这个态度很好。 她就是喜欢愿意上进的人。 不过,「想要多学些本领是好事,不过前提是,你要学的东西是你的兴趣所在,而不只是为了单纯的去取悦谁。」 兴趣?取悦? 沈识珺心头一震。 她为何会那般狂热的沉迷于磨砺自己的骑术? 究竟是因为她真的喜欢骑马,还是为了取悦宁棠,想要藉此谋得宁棠流连的目光? 她已经有些弄不清楚了。 「长公主说的是,臣女受教了。」 卫泱莞尔一笑,「识珺,你方才自己说的技多不压身,莫不是你有什么想学的东西?」 沈识珺点头,「是,臣女的确有想学的。」 「想学什么,快说来听听。」 「臣女言行莽撞,举止粗鲁,很没有个姑娘家的样子。所以,臣女想学些姑娘家该学的东西。」 一听这话,卫泱火气就上来了,「识珺,你老实告诉我,是谁说你莽撞粗鲁,言行无状的?是你那三个婶婶?」 「回长公主,并非臣女的婶婶,是臣女的祖母与臣女说的。」 祖母?又不是亲的。 据卫泱所知,老长兴伯如今的夫人王氏是继室,根本就不是沈识珺的亲祖母。 沈识珺那三个混帐叔叔,有两个都是王氏生的。 能把儿子教成那样,想必这王氏也并非善类。 她说的话,不听也罢! 第二百五十七章不想输 即便王氏居心不良,但到底是沈识珺名义上的祖母。 卫泱纵使不在意自己的素质问题,也总要顾忌沈识珺的感受。 难道要她当面与沈识珺说,你祖母不是个好东西,无论她说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 罢了,这篇翻过去,不说这些叫人倒胃口的人。 「识珺,你还没说你想学什么呢。」 「回长公主,臣女想学件乐器。」 「乐器?学乐器好呀,你想学哪样?」 「臣女还没想好。」沈识珺望着卫泱,一双大眼忽闪忽闪的。 卫泱想,若她没猜错,沈识珺这是在向她打听宁棠的喜好。 卫泱自诩了解宁棠,但沈识珺这个问题,还真把她给问住了。 宁棠究竟爱听什么乐器呢? 琴还是筝? 事实上,宁棠并不爱听曲儿。 与其通过学乐器来取悦宁棠,倒不如痛痛快快的陪他在马场上跑一圈。 可见沈识珺一脸期许,卫泱实在不忍心给她泼冷水。 况且,就像沈识珺之前自己说的。 技多不压身,多学一样本领,也不是坏处。 「学乐器嘛,总得自个有兴趣才能学好。识珺你自己说,你是想学弹拨类的乐器,还是吹奏类的乐器?」卫泱问。 得此一问,沈识珺稍稍犹豫了片刻才答,「长公主觉得琵琶如何?」 琵琶吗? 「为何想学琵琶?」 「臣女觉得,女子抱着琵琶弹奏时的模样很娇美。」沈识珺红着脸说。 闻言,卫泱脑中立刻浮现出贺兰心怀抱琵琶时,那娇怯怯的样子。 不错,是够娇美的。 「琵琶不太好学。」 「臣女一定会下苦功去学。」 卫泱知道,沈识珺是个很有毅力的姑娘。 只要沈识珺肯将她平日里练骑术的劲头用在学乐器上,学好琵琶一定不在话下。 「既然识珺你有心学,那我回头就命人去寻个技艺高超的乐工来教你。」 沈识珺赶忙起身向卫泱一礼,「臣女谢长公主成全。」 「你何必与我如此客气。」卫泱伸手拉沈识珺坐下,「其实,我也想跟你一起学。」 「学乐器伤手,长公主可以学吗?」 手不能伤,但乐器是真想学。 因为……她不想输给贺兰心。 卫泱不是非要学琵琶,与贺兰心一争高下。 她可以学别的。 天下之大,总能叫她找到一样学起来既不伤手,气势上又不输琵琶的乐器。 卫泱偏不信,谁说做郎中的就不能玩乐器。 「我与你说笑呢,我眼下可无暇学那些。」卫泱说,「识珺,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为你寻个最好的师傅。只是,你这阵子忙于练习骑术,得闲再学乐器吗?不如等到马球大会结束以后,你再开始学也不迟。」 「长公主,臣女得闲学,不必等到马球大会结束。」 沈识珺还真是个急性子。 「识珺,你可不要太勉强自己,万一把身子累垮了,可怎么好。」 「长公主就叫臣女试试吧,臣女若觉得分身乏术,便会先将学琵琶的事暂时放一放。」 既然沈识珺都这么说了,「好,我答应你就是。」 沈识珺喜形于色,忙不迭的向卫泱谢恩。 「长公主,还有……」 「还有什么,你尽管说。」 「回长公主,臣女明日想再去谭府一趟探望映汐。」 「好啊。」卫泱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了,「你明儿见着映汐,帮我给她捎句话,就是咱们之前合计好的那句。说我只给她十日时间养病,多超一日,便罚她写二十篇大字,看她还敢不乖乖养病。」 「臣女记住了。」沈识珺应道,「长公主,臣女明日或许会晚些回来,臣女想在看过映汐以后,顺道回伯府一趟。」 谭府在城东,长兴伯府在城西,怎么会是顺路呢。 血浓于水,任沈识珺嘴上再怪她娘亲是非不分,心里还是记挂着她娘亲的。 「正好,我前两日才得了几匹不错的衣料,湖蓝色、靛青色都很合夫人穿,你就代我将衣料送去给夫人,叫夫人裁几身时兴的衣裳穿吧。」 「哪好无缘无故领长公主的赏。」 「识珺,你跟了我五年多,还不知道我的脾气?」卫泱问。 沈识珺怎么会不知道。 长公主无论是赏是罚,都说一不二。 沈识珺不敢再推辞,「臣女代娘亲谢长公主恩赏。」 卫泱颇为满意的笑了笑,又对沈识珺说:「眼见这天气一天比一天凉,身上的秋衣也快穿不住了,咱们也是时候该裁几身冬衣预备着了。今年冬天,我想裁身鹅黄色的衣裳穿,那颜色看起来就叫人觉得暖和。」 「长公主肤白貌美,穿什么都好看。」 「别光说我,回头你也挑几匹合眼的料子,裁几身新衣裳穿。要不,你也和我一样,裁身鹅黄色的吧。」 「臣女不敢。」沈识珺知卫泱是一片好意,却不能接受卫泱这片好意。 与长公主穿一样的衣裳,岂不是找死。 「这有什么不敢的,左右你也要裁冬衣过冬的。」 「回长公主,去年崔婕妤为臣女裁的冬衣都还很新,不必再另裁了。」 「崔婕妤的心意是崔婕妤的心意,我的是我的。」卫泱柔声说,「识珺,你听我的,以后不要总穿那些暗色的衣裳,要多穿些颜色鲜亮的衣裳。」 沈识珺犹豫,「臣女衬不起鲜亮的颜色,穿那样颜色的衣裳不好看。」 「谁说的?」 「她…她们。」 真是恶人多作怪。 卫泱猜,与沈识珺说这种话的人应该不是沈识珺的婶婶们,就是沈识珺的那些堂姐妹。 以沈识珺那三位婶婶的人品,得了好的衣料,当然是自个留给,要不就拿去给自己的亲闺女裁衣裳。 最终能分到沈识珺娘俩手上的衣料,都是人家挑剩下的。 在印染技术欠发达的古代,颜色鲜亮的衣料远比颜色暗沉的衣料贵重。 所以,沈识珺的衣裳大都颜色暗淡。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穿一身老气横秋的颜色,哪里会好看。 说好看的,都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明明是把你挑剩的,看不上的东西拿去给人家,还要人家对你感恩戴德。 真是有够恶劣。 「识珺,我问你,你是信我还是信她们?」卫泱问。 「臣女听长公主的。」 「好!午后我就召尚功局的人来为你量体裁衣,咱俩就要穿的花花绿绿,鲜鲜亮亮的过这个冬天。」 第二百五十八章无法回头 沈识珺是真重视宁棠,听说宁棠要来福熙宫用午膳,自然不愿错过这个机会,想要亲自下厨,在宁棠面前露一手。 卫泱自然不会拦着沈识珺在宁棠面前展现她贤惠的一面,便由着沈识珺高兴。 卫泱庆幸,庆幸有宁棠和沈识珺陪她说了一会儿话,若任由她一个人闷着,大概真的会紧张疯了。 她太担心了,担心徐紫川和小顺那边会遇上什么麻烦。 卫泱原本是盼着这两个人能够早去早回的,这会儿却希望两人能稍稍晚些回来。 若两人回来的太早,就意味着赎人计划不成功。 要再另想办法赎人倒没什么,怕只怕此事已横生枝节。 而两人若是回来的晚些,就说明小顺大概已经成功的将贺兰心从聚仙楼赎了出来,并转交徐紫川送去城外安顿,因此才回耽误些回宫的时辰。 但愿天随人愿,能一切顺利。 可很多时候,很多事都是事与愿违。 午后,宁棠前脚刚走,徐紫川后脚就回来了。 尽管徐紫川神色如常,但与徐紫川相识了这么久,卫泱自问还是有些了解徐紫川的。 她感觉到徐紫川的心情似乎有些凝重。 不用问,人没赎成。 「是聚仙楼的人故意刁难,不肯放人?若只是坐地起价,多出几百两银子也无妨。」 「并非聚仙楼的人刁难。」 不是聚仙楼的人从中作梗? 那便是……不可能! 「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顺说,贺兰当面与他说,自己不愿离开聚仙楼。」 真是如此? 「快把小顺叫进来,我要亲自问他。」 「不必了。」徐紫川说。 「贺兰姑娘应该是遭人胁迫,才会说出这种违心的话,这不是她的本意。」 「这就是她的本意。」 「何以见得?」 「在我与小顺出宫前往聚仙楼的路上,啾啾带回了贺兰的回覆。她亲笔写下,想要留在聚仙楼安稳度日,不愿跟我走。」 「一张写着字的纸而已,又能证明什么,或许是有人逼贺兰姑娘写的,也可能是有人故意模仿贺兰姑娘的笔迹。」卫泱说。 「她的选择是对的。」 「什么?」 徐紫川答:「我原本以为她在聚仙楼过的水深火热,很不如意,想要救她逃离那个火坑。却不想她在聚仙楼的日子过的很平顺安稳,比离开聚仙楼跟着我要安稳。倘若来日,我的身份不幸被揭发,那么与我有关联的人,尤其是贺兰,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她眼下不走,兴许还是件好事。」 「胡说!」卫泱立刻反驳,「有我护着,看谁敢动你,我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卫泱,我可是你的仇人。」 「你说过,忠勇侯和楚贵妃都是冤枉的。」 「万一他们不是呢?」 卫泱不慌,十分从容的答道:「冤有头债有主,那些父债子偿的说法在我看来是无比荒谬的。就像爹娘无法预料来日会生下什么品行的孩子,孩子也无法选择自己能拥有为人如何的爹娘。生而为人,存活于世,想要过好自己的人生已经够不容易了,凭什么要将旁人犯下的罪孽全部背负到自己身上?就算是亲爹亲娘犯下的错,也不该强行叫子女去继承。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会因为你与忠勇侯府有牵着,就盲目的恨你。就像你没有因为我是先帝和樊太后的女儿,而对我心存偏见。」 「卫泱,我说不过你。」 「才怪。」卫泱回嘴,「徐郎中巧舌如簧,怎么可能说不过我这个笨嘴拙舌的。你分明是觉得我说的话很有道理,才无言反驳。」 「你若是笨嘴拙舌,这天底下恐怕就没有口舌伶俐之人了。」 卫泱撇了撇嘴,「别顾左右而言他,我不管,总之我不许你再说方才那种丧气话。即便真不幸叫你言中,你也不必害怕。我和你是同生共死的,我母后绝对不敢轻易对你下手。」 「卫泱。」 「怎么?」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徐紫川问。 徐紫川你是不是傻,这都看不出来吗? 我对你好,是因为我喜欢你,近乎疯狂的喜欢着你。 但我不能说。 若我说了,你我就无法再回头了。 我怎么可以自私到用情绊住你。 你还有你的血海深仇要报,你还有你的理想要去实现,我绝不能成为阻碍你前行的那块绊脚石。 「因为你是我师傅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是因为敬重你,才对你格外的好。」卫泱如是说。 「你当我是父?」徐紫川问,口气中带着满满的不确定。 谁当你是爹了!我还当你是大爷呢! 卫泱郁闷,论破坏气氛,无人能出徐紫川之右。 「我喊你一声爹你敢应吗?」卫泱没好气的问。 徐紫川笑了。 这世界好像都跟着春暖花开了。 见徐紫川总算是露出了一丝笑模样,卫泱心里也稍稍松快了些,却没有彻底松下这口气。 徐紫川虽然嘴上不说,但对贺兰心的这个决定,心中未必就会轻易释然。 倘若徐紫川真的就是忠勇侯徐敬之的亲孙子楚湉。 那么贺兰心与徐紫川之间,是既有青梅竹马之谊,又有指腹为婚的情份。 然而是非面前,贺兰心却不肯站在徐紫川这边。 徐紫川心里纵使不太难过,应该也会觉得很心寒,很寂寞。 被至亲遗弃、背叛的感觉,痛彻心扉。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站在贺兰心的立场上,贺兰心为求自保而做出这种选择,无可厚非。 可要是站在徐紫川的角度去看这件事,贺兰心的这个决定对徐紫川来说,未免太过无情和残忍了。 卫泱自问是个处事公道的人,但对徐紫川的事,她却无法很客观理性的去看待。 卫泱本来是把贺兰心视作情敌的,这世上应该没有哪个女子会对情敌产生怜惜之感。 而她是因为喜欢徐紫川,所以才会珍惜徐紫川珍惜的人,对贺兰心,卫泱是爱屋及乌。 眼下,贺兰心虽然伤了徐紫川的心,但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尽管卫泱很不满贺兰心的决定,却愿意尊重她的选择。 很明显,贺兰心的心并不向着徐紫川。 卫泱不强求。 但她也绝不允许贺兰心站在与徐紫川对立的一边。 卫泱并不愿把人往坏处想。 可卫泱却不得不怀疑,贺兰心来日会不会因为什么缘故,把徐紫川给出卖了。 这是第二次。 是卫泱第二次动了杀人的念头。 第二百五十九章北斗第一星 「贺兰姑娘人品如何,可靠吗?」卫泱问。 徐紫川多通透的人,怎么会听不出卫泱的意思。 「卫泱,不可。」 徐紫川太聪明,或者该说,徐紫川太了解她了。 她的心思,从来都瞒不过徐紫川。 徐紫川看出来了,看出她对贺兰心动了杀念。 「我不想因为她,而让你身陷险境。」 「当年,终究是忠勇侯府连累了贺兰家,才害的贺兰一族家破人亡。我绝不能再害了贺兰家仅剩的人。」 「你不愿害贺兰心,就由得贺兰心来害你?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却栽在自己人手里,你就不觉得冤枉吗?」 「冤枉。」徐紫川答,「可要是我与她只能活一个,我希望是她。」 「徐紫川,你就那么喜欢贺兰心?」 「她本是大学士府的千金,是被忠勇侯府连累,才会痛失至亲和尊严,沦落风尘。难道我还能再眼睁睁的看着她因我而死吗?」 卫泱明白徐紫川的心情,但徐紫川却不明白她。 「你心里只惦记着贺兰心的安危,怎么就不想想我。什么你和她若只能活一个,你希望是她。我只问你,倘若你有个好歹,我要怎么办。你死了,我还能活吗?倘…倘若我与贺兰心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卫泱,别为难我。」 「我没想为难你,只是想让你珍重你自己,就当是为了我。」 「卫泱,无论如何,你不能伤贺兰。」 卫泱妥协,「贺兰心可以不死,但绝对不能再留在聚仙楼了。无论贺兰心愿意还是不愿意,我一定要将她从聚仙楼带出来,严加看管。」 「你一定要这么做?」 「是。」 「那你预备何时动手?」 「若可以,我会立刻动手。怎样,你要拦着我吗?」卫泱问徐紫川。 「若你一定要这么做,那就叫我去做。换作生人,我怕会吓着贺兰。」 徐紫川对贺兰心还真是够温柔体贴的,卫泱心里有那么一点儿不舒服,但正事要紧,她可没工夫在这个节骨眼上吃飞醋。 「不行,这事不能由你出面去办。万一行动失败,你的身份就会暴露,我绝不能由着你去以身犯险。」 「我会小心行事。」 「不行。」卫泱心意已决,半分退让的意思都没有,「你放心,我保证不会伤着贺兰心。」 徐紫川没再坚持,只应了声好。 他信卫泱。 「宫里宫外的折腾了一圈,你也累了,快回去歇着吧。」卫泱与徐紫川说。 「安国公府那边,不需要我去看看吗?」 难为徐紫川心里还惦记着这些。 「安国公府传来消息说,不必你特意过去跑一趟,我姨母的病情尚算稳定。」 徐紫川点头,「那你呢,觉得身上好些了没?」 「如你所见,我觉得身上好多了。」卫泱趁势说,「徐紫川,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你说。」 「我想出门一趟。」 「不可。」徐紫川想都没想就一口驳回。 「我是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就不能请旁人代劳?」徐紫川问。 「不能,这件事我必须得亲自去办。」 「你要去哪儿?」 「我想去昭阳殿见我皇兄。」 「我陪你去。」 「就不问我为什么要去?」 徐紫川答:「你若想说,即使我不问你也会告诉我。」 卫泱撇嘴,「我平日里总问你不愿回答的问题,还真是难为你了。」 「你是最通情达理的。」 卫泱受宠若惊,笑道:「你突然这样夸我,倒叫我觉得有些不习惯了。」 卫泱笑起来是有酒窝的,这笑容比蜜糖还甜,甜进了人的心坎里。 徐紫川原本还有些郁气难纾,眼下尽消了。 「你不是要去昭阳殿吗,还不赶紧起来拾掇拾掇。」徐紫川催促说。 「不急着去,你坐着歇会儿,咱们过会儿再动身也不迟。」 「不能再等了。」徐紫川说,「稍晚些时候,外头会起风,以你如今的身子,是不能见风的。」 「会起风吗?」卫泱微微侧身向窗外望了望,外头一片风平浪静,「你怎么知道晚些时候会起风?依我看,这天不像是会起风的样子。」 「我是看天象看出来的。」徐紫川答,「不信咱们可以打赌,今日傍晚前后,一定会颳起大风。」 徐紫川从来不说没根据的话,卫泱才不会自取其辱与宁棠打什么赌。 「想不到徐郎中不仅医术高超,还是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才。」 「也可以这么说。」 徐紫川还真是挺不谦虚的。 但不可否认,人家就是有桀骜的资本。 「这些本事你都是打哪儿学来的,有专教天文地理的书吗?」卫泱问,对这方面的事还挺感兴趣的。 「不必看书,这都是我长年上山採药,夜观星相积累的经验。」 「白天上山採药,晚上回来躺在屋顶上看星星,我也好想过这种悠闲自在的日子。我都忘了,我上回抬头看星星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卫泱嘆道。 「宫里不是有处观星台,你若想夜观天象,那里应该是个不错的去处。」 「观星台啊,我还从没去过呢。不过我父皇在世的时候,倒是常常会去那里观星。听说我的封号,就是父皇在观星台观星的时候想出来的,北斗第一星的天枢星也叫灵枢星。」 徐紫川恍然,「原来如此,我原以为你灵枢的封号取自《内经》,原来是取自北斗。」 「你就当是一名双关就好。」卫泱应道,「不怕你笑话,我至今还不知道北斗七星长什么样呢,更不知灵枢星是哪颗。」 「北斗星很好认,我回头可以指给你看。」徐紫川说。 「你先别急着应承陪我看星星,你之前还答应陪我去做另外一件事呢。」 「去浚池赏荷。」 「你还记得?」 「答应你的事我怎么会忘。」 卫泱欣喜不已,「那咱们何时去?」 「等你的病好了以后再去。」 「那我的病何时才能算好?」 「得慢慢养着。」 一听这话,原本还满心期待的卫泱不免有些郁闷。 「等我病好了,浚池的荷花大约也都开败了。」 「今年看不成,待明年花开之时再看也不迟。」 「不一样的。」卫泱说,「明年开的是明年的花,今年这池开败了,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第二百六十章横竖是死 徐紫川本来想说池畔水汽重,以卫泱如今的身子,不好往水边凑。 但卫泱那句话,真真打动了他。 「后天,我后天陪你去浚池赏荷。」 「真的?」 「不去吗?」 「去!我当然要去!可为什么选在后天,未免夜长梦多,咱们明日就去吧。」 「明日会下雨,不宜出行。」徐紫川说。 「你怎么知道明日会下雨?」卫泱惊奇。 徐紫川答:「从天色就能看出来。」 卫泱闻言,不禁沖徐紫川竖起了大拇指,「你厉害。」 …… 听说卫泱要出门,李娥的第一反应就是阻止。 可又听说这事儿是徐紫川允准的,并且徐紫川还会陪卫泱一同出门,李娥也就没话说了。 卫泱病中,不能见风。 因此,卫泱此番出门便没乘肩舆,而改坐软轿。 这边,卫泱刚在昭阳殿外下了软轿,那边,常德顺就忙慌慌的迎上前。 「奴才给长公主请安。」常德顺满脸堆笑。 「常公公好。」卫泱对常德顺也很客气,「我来找我皇兄说会儿话。」 闻言,常德顺赶忙应道:「长公主来的不巧,皇上这会儿正忙着呢。」 「既然皇兄在忙正事,我也不好妨碍,我便去偏殿坐一会儿,等皇兄忙完了我再求见。」卫泱说着,就要往偏殿走。 「长公主留步。」常德顺拦道,「依奴才所见,长公主还是先回去吧,皇上那边恐怕要忙到很晚。」 「那正好,我索性就留下陪皇兄一起用晚膳。」 「这……」常德顺显得有些为难,「要不长公主先回去,等皇上这头忙完了,奴才再命人去接长公主过来。」 「如此也好。」卫泱说,「敢问常公公,我皇兄正与哪位大人说话呢,竟然要说这么久。」 常德顺没想到卫泱会问他打听这些,嗫嚅了半天也没给出个名字来。 卫泱就知道常德顺是诓她呢,也没给常德顺什么好气,「我再问常公公,欺瞒当朝长公主该当何罪?」 闻言,常德顺忙不迭的向卫泱告罪求饶,「长公主明鑑,奴才这也是奉命行事。」 卫泱自然知道,凭常德顺哪有这个胆量敢骗她。 这都是她母后樊昭的意思。 「常公公老实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这奴才不能说。」 「常公公在皇宫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若命人在昭阳殿前打常公公的板子,只怕常公公日后就没法再抬起头来做人了。」 常德顺一惊,他倒是不怕被卫泱当众责打丢面子,怕就怕他这把骨头经不起那重刑。 常德顺与卫泱接触不多,不太了解卫泱的脾气。 但从前他在樊昭跟前当差的时候,总会听樊太后说,灵枢长公主随她。 若灵枢长公主真随了樊太后,那么…… 无论灵枢长公主随谁,常德顺看的出,长公主说要当众打他板子并非只是吓唬他,是认真的。 世上不怕死的人太少,常德顺就很怕死。 于是,没等卫泱再进一步威逼,他就招了,「回长公主,详细的情况奴才也不甚清楚,只知皇上与太后是为什么事起了龃龉。太后说皇上的心不够静,便要皇上好好静心一段日子,并吩咐奴才这阵子不许任何人进昭阳殿打扰皇上。」 果然是出事了。 这母子俩究竟是为何事闹成这样,她必须得进去当面问问卫渲。 见卫泱径直向正殿走去,常德顺立马拦在卫泱身前。 「长公主不能进去,若叫太后知道奴才私自放您进去,非扒了奴才的皮不可。」 「常公公,你只怕我母后会扒了你的皮,就不怕我命人打断你全身的骨头?」卫泱冷声道。 「长公主,求长公主可怜奴才!」一向笑脸迎人的常德顺,这会儿都快吓哭了。 卫泱也不是个不讲理的,她知道常德顺有常德顺的难处,但她也有她的苦衷。 樊昭与卫渲之间的关系,绝对不能再恶化下去了。 「常公公快让开,否则我可就躺下了。」 常德顺大骇,倘若灵枢长公主真往昭阳殿前一躺,他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何止要被扒皮,非得被挫骨扬灰不可。 长公主够狠的。 左右横竖都是个死,早死不如晚死,常德顺只得乖乖让开。 卫泱本没想用撒泼打滚这一套,实在是情势所逼。 「常公公放心,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你今儿给我行方便,我一定会保你平安无事。」 常德顺闻言,也算稍稍松了口气,「长公主请。」 「我大概会与我皇兄多说一会儿话,你帮我好好招待徐郎中。」卫泱与常德顺交代。 即便卫泱不说,常德顺也不敢怠慢了徐紫川。 眼下,宫里谁人不知,徐郎中与灵枢长公主的关系不一般。 得罪徐郎中,他岂不是找死。 「我去去就回。」卫泱与徐紫川说。 「听我的,无论如何都要心平气和。」 卫泱点头,便转身进了昭阳殿。 一迈进昭阳殿,卫泱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薰香味。 又是这个气味。 卫泱被呛的连咳嗽了几声。 身为姑娘,卫泱平日里也爱香。 因为许多香料也是药材,所以卫泱对调香也稍稍有些研究。 昭阳殿熏的这种香很好闻,用料和调制的工艺也都十分讲究,但卫泱却很不喜欢这个味道。 不为别的,只为这是庞如燕生前最爱用的香。 看来,卫渲又在思念庞如燕了。 不是又在,应该是从未停止。 卫泱在前殿找了一圈都没见卫渲的踪影,于是便去了殿后的书房。 人果然在这儿。 卫渲独自斜卧在软榻上,睡的正熟。 望着卫渲蜷缩在软榻上熟睡的样子,若非身上穿着龙袍,谁能想到眼前这个面容清秀,气质温和的青年,就是当今天子。 见卫渲睡的很好,卫泱不忍吵醒他,便轻手轻脚的走上前,缓缓的在卫渲身边坐下。 卫渲又瘦了,人看起来也相当憔悴。 卫渲这个皇上一定当的很累很煎熬吧。 望着卫渲的睡颜,卫泱突然觉得很自责。 她从前总怪卫渲庸懦无能,却忘了卫渲不过才二十岁。 卫泱记得,她上辈子年过二十的时候,不单她自己,全家人都还把她当孩子宠呢。 而眼前刚到加冠之年的卫渲,已经肩负着天下的重担。 卫渲何止是累呢。 第二百六十一章此消彼长 卫泱始终都认为,卫渲根本就不适合做皇帝。 毕竟,卫渲的性子太温厚,也太仁慈了。 有人说由仁厚之人来坐拥天下,是社稷之福,也是百姓之福。 而卫泱却觉得这想法太过天真,甚至可以说是大错特错。 何为仁君? 仁君并无标准,这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 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要成就一代帝王。 每一位君王的龙椅之下,都堆砌着数不清的白骨。 杀伐决断,是身为帝王应有的最基本的素质。 而做为一国之君,卫渲过于的优柔寡断,不够狠辣,也不够决绝。 皇帝可不是什么人能做好的差事,若有的选择,卫渲还愿当这个皇帝吗? 谁知道呢。 左右卫泱是不稀罕当什么皇帝。 卫泱至今还是想不通,坐拥天下真的那么好?当皇帝真有那么得意? 别的不说,只说做皇帝每日都要早起上朝,几乎终年无休,单这一点就叫卫泱觉得当皇帝很辛苦。 不只是个体力活,更是个耐力活。 你可以坚持一个月晚睡早起,也可以坚持一年,甚至十年。 而做皇帝,便要从登基之日起一直坚持到死,一辈子都被拘束着作息。 谁说做皇帝就能唿风唤雨,就能为所欲为? 简直太天真了。 天下之主的身份是够霸气,但高处不胜寒。 往往是那些终日被前唿后拥的人,心里反而是最空虚寂寞的。 卫泱知道,卫渲就很寂寞,也常常会觉得很无助。 谁能想到当今皇上就因为与自己的亲娘,当今太后拌了几句嘴,便被罚禁足昭阳殿? 瞧着卫渲孤零零的蜷缩在软榻上熟睡的模样,卫泱真的好心疼。 先帝在世时,樊昭是个好皇后。如今,她也是个很能干的摄政太后。 但樊昭并不是个好母亲。 卫泱明白,一直被樊昭偏爱着的她本不该说这种话。 可任樊昭对她再好,樊昭也从未走进她心里。 并非她不想与樊昭交心,而是樊昭从未试图要真正了解她。 对卫渲,樊昭也是一样的。 卫泱想,樊昭与卫渲之间之所以会产生如此之大的嫌隙,归根究底就是缺乏沟通。 卫泱很了解卫渲,卫渲这个人其实很好懂。 平心而论,卫渲绝对是她一众兄弟姊妹中最单纯的,是一个再温厚善良不过的人了。 而正是因为这种性格,卫渲才会很轻易的被人操控和利用。 上回的逼宫事件,卫渲固然有错,难道樊昭就一点儿过错都没有? 樊昭只一味的责怪卫渲联合外人一起对付她这个亲娘,为何就不反思一下自己。 樊昭敢说在这件事中,自己就是全然无辜? 庞如燕临死前与她说过的话,卫泱真的很想忘掉。 但那些话就好像是被烙在了她心上,时不时就会在她的心头打转。 樊昭真的想做皇帝吗? 不是想,而是正在做。 卫渲的皇权早已被架空,甚至连行动自由都被剥夺。 而实际掌权的樊昭,唯一缺少的就是帝王的名份。 樊昭这个幕后的皇帝做的越好,越像是一个真正的皇帝,卫渲这个名义上的皇帝,就显得越废越无用。 就好像是一株藤上同时结出了两枚果子。 两颗果子为使自己迅速壮大,必然会激烈的争夺仅有的养分,此消彼长。 最终,有一枚果实会顺利的成熟,而另一枚则会因养分不足而夭折。 卫泱本不愿拿樊昭和卫渲打这样残忍的比方,她觉得樊昭与卫渲之间的关系,或许还没坏到要你死我活的地步。 或许没有吧。 卫泱望着熟睡的卫渲,正有些走神,忽然听到睡梦中的卫渲大喊了一声「燕燕」,接着便勐地睁开了眼。 毫无防备的卫泱被生生吓了一跳,她慌忙握住卫渲的手,柔声安抚说:「别怕别怕,皇兄是做梦了,梦都是假的。」 卫渲一脸惊恐的喘着粗气,缓了好半天才冷静下来。 他回握住卫泱的手,「妹妹怎么来了。」 卫泱莞尔,「皇兄不喜欢我来。」 卫渲立马翻身坐了起来,神情显得有些惨澹,「我自然想见妹妹,就是奇怪,常德顺可是只好狗,他怎么肯轻易放妹妹进来。」 「常德顺是条很会看门的狗,可妹妹我也不是善茬。只管撒泼打滚,逼他放我进来。」 撒泼打滚?卫渲笑了,却是苦笑。 「也就你敢这么不卖太后的面子。」 太后?已经生分到不愿称唿樊昭为母后了吗? 卫泱纠结,情况似乎比她想像的还要严重。 情况急,时间紧,卫泱哪有心思做铺垫,便直接问卫渲,他与樊昭究竟是为何事起了龃龉。 有些事儿卫渲自己憋在心里也难受,既然卫泱想听,他也不藏着掖着。 「妹妹,我自始至终都没说不愿立贵妃为皇后,我只求母后等到明年,等燕燕过世满一年,再叫贵妃入主中宫。可母后却不肯答应,硬要逼着我赶在中秋当日昭告天下,立贵妃为后。」 果然,母后果然有心扶持悦萩表姐为后。 听到这个消息,卫泱本该替樊悦萩高兴,但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她实在高兴不起来。 强扭的瓜不甜,强当上的皇后,也一定当不安生。 「母后错了。」卫泱说。 闻言,卫渲明显一怔,「原以为妹妹也会像那些人一样,劝我说什么后宫不可一日无主。」 卫泱上辈子没白活,在宫里这十年也没白混。 她心里很清楚,想要安抚劝慰一个人,就像给宠物梳毛一个道理。 你得顺着来,不能逆毛梳。 否则,不但达不到预期效果,还很有可能被反嘴咬一口。 眼下卫渲还在气头上,她若上来就说教,卫渲岂会爱听。 即便你话说的再漂亮,再有道理,人家听不进去也是白搭。 想要劝好卫渲,必需要循序渐进。 而卫泱之所以说是樊昭错了,并不仅仅是出于战略的考虑。 她是真心的,真心觉得在立后这件事上,樊昭有些太操之过急。 卫渲明明已经允诺樊昭,他一定会立樊悦萩为后。并且连日子都定好了,就在明年庞如燕过世满一年之后。 可樊昭却步步进逼,不仅要卫渲立樊悦萩为后,还必须在今年中秋当日。 距离中秋还有不到半个月,这未免也太仓促了,简直就是赶鸭子上架。 他们母后真真是霸道。 不怪卫渲会抗拒。 第二百六十二章有多远走多远 卫泱比谁都清楚庞如燕的真面目,她知道樊昭无比厌恶庞如燕,而她心里对庞如燕的厌恶,一点儿也不比樊昭少。 奈何卫渲就是近乎痴迷的喜欢着庞如燕。 如今庞如燕已死,为顾及卫渲的心意,她从来都不在卫渲面前说庞如燕一个不字。 而樊昭作为卫渲的亲娘,对卫渲这个儿子的确是少了些体谅与耐心。 即便养只宠物,宠物骤然离世,主人也会伤心很久。 更何况卫渲失去的是他的髮妻,是他此生的挚爱。 一年而已,不为庞如燕,只为自己的儿子心安,樊昭就不能往后退让一步? 或者,樊昭是觉得快刀斩乱麻对卫渲才好。 可卫渲他好了吗? 卫泱看到的是日渐消沉的卫渲。 何止消沉,简直是颓废。 卫泱觉得,樊昭若是再这样逼卫渲,不定哪日,卫渲就疯了。 难道这就是樊昭想要的? 将卫渲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废柴? 樊昭究竟是真的不懂如何做一个好母亲,还是只想坐稳她摄政太后的宝座? 卫泱有些茫然。 卫渲可是樊昭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娘会害自己的亲骨肉? 卫泱不信,也不愿相信。 但在亲情素来淡漠的皇族中,手足、骨肉相残的事都太寻常了。 樊昭会算计卫渲,也只是遵循传统而已。 「皇兄,我会去劝劝母后,求母后收回成命。」卫泱与卫渲说,虽然对此事并无把握,但她还是想试一试。 卫泱可以预见,倘若卫渲真在樊昭的重压之下,在今年中秋立樊悦萩为后。 那么,不仅樊昭与卫渲之间的母子情会不可逆的大大恶化。 卫渲与樊悦萩之间才刚刚缓和些的夫妻之情,也会彻底僵死。 樊悦萩无辜,必将成为樊昭与卫渲争斗的牺牲品。 「妹妹不必去劝了。」卫渲说,「那些事我都听说了,妹妹这阵子已经够烦了。」 「皇兄都听说了。」 卫渲点头,「我瞧妹妹的脸色很差,是病了?」 「没有,妹妹挺好的。」 「那就好。」卫渲一声长嘆,「人心难测,真想不到三皇妹竟是那样的狠心恶毒,只是将她送去庵里修行,当真便宜她了。」 「庵中的日子清苦,三皇姐是享惯了福的人,一定会觉得很苦,很煎熬。这惩罚可比一刀杀了她,还叫她难受。」 「庵里的日子再煎熬,有皇宫里的日子难过?若有的选,我才不愿当这个皇帝,宁愿去庙里出家当和尚。」 一听这话,卫泱不免有些慌张,「皇兄莫要胡说。」 卫渲又是一声嘆,情色惨澹,眼中带着深深的落寞,「眼前就你我兄妹,皇兄与妹妹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其实我挺羡慕妹妹的,妹妹是姑娘,迟早都要出嫁的,出嫁就意味着能离开这个皇宫,真好。」 「皇兄……」 「皇兄不是要逼着妹妹出嫁,就是想与妹妹说,若来日有机会离开这个皇宫,妹妹一定不要犹豫,更不要有所留恋,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皇兄,我哪儿也不去,就留在宫里陪着皇兄。」 「我的傻妹妹。」卫渲说着,轻轻的摸了摸卫泱的头,「妹妹一心为我,我这做兄长的难道就不心疼妹妹?妹妹只管答应我,若来日有机会,一定要走的远远的,不要像皇兄一样,除非死了,否则永远都没法离开这儿。」 卫渲的话说的卫泱心里酸酸楚楚的。 「皇兄万岁,不许随随便便说死。」 「妹妹还信万岁之说?人是不可能活到一万岁的。」 「皇兄是人中之龙,也一定会长命百岁。」 卫渲摇头,「泱儿,与皇兄来说,活的太久并不是幸事,长命百岁反而是种煎熬。」 这是什么话?难道卫渲起了轻生的念头? 卫泱心里很不安。 若放任着不管,任由卫渲这样下去,卫渲迟早会患上抑郁症。 「皇兄,妹妹身中奇毒已经有十年之久,每次毒发都是生不如死。既然活着如此煎熬,妹妹是否就该一死了之?」卫泱问。 「泱儿不许乱说。」卫渲一脸紧张。 卫泱莞尔,「皇兄看看我,妹妹身患重病不还是努力的活着,皇兄往后可不许再说那种叫人听了难受的话。」 「金鳞本非池中物,妹妹若是个男孩就好了。」卫渲嘆道。 若卫泱真是个男儿,他也就不必被硬推上这帝王的宝座备受煎熬。 「妹妹才不稀罕当男人,当姑娘多好,可以穿漂亮的衣裳,也可以戴各种各样的首饰。」 闻言,卫渲温然一笑,「妹妹还是小女儿心性,孩子气的很。」 见卫渲总算是笑了,卫泱心里稍稍松快了些。 卫泱自知能力有限,许多事都无法帮上卫渲。 因此,她就只能尽她所能,多逗卫渲笑笑,叫卫渲心里能略微舒服些。 在故意说了几句俏皮话,博卫渲一笑之后,卫泱便又言归正传。 「皇兄预备怎么做,难道就打算一直这样与母后僵持着?」 「泱儿,咱们皇族一向都是先论尊卑,再论长幼。皇兄是母后的儿子,但皇兄更是天下之主。从前,每回与母后有政见不合的时候,我最终都会按着母后的意思去办。但这回的事,不仅是国事,也是我的家事,皇兄不想再与母后妥协让步。」 「那皇兄的意思是,不要悦萩表姐入主中宫?」 「抛去位分和情份不讲,单论人品,贵妃绝对有资格成为我大夏的皇后。我一定会立贵妃为后,但不是眼下,而是在明年五月。倘若母后一定要立刻封贵妃为后,我也拦不住。但中秋那日,贵妃得到的只会是来自太后的封后懿旨,而不是我下的封后圣旨。」 就如卫渲所言,即便他不下圣旨立樊悦萩为后,樊昭那边也可下懿旨封樊悦萩为后。 也就是说,卫渲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无谓的挣扎。 虽然无谓,但至少卫渲是在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抗争。 卫渲比从前要勇敢。 而在这件事上,卫泱是站在卫渲这边的。 每个人心里应该都有一个,或者曾有一个这样的人。 尽管他并不完美,甚至有些不堪,但你却由不得任何人亵渎于他。 过去,卫泱常常会觉得困惑,为何有些男人明明那么渣,还会有很不错的姑娘对他死心塌地。 可在遇见徐紫川之后,卫泱就明白了。 喜欢一个人是无条件,没道理的。 喜欢了就是喜欢了。 卫泱再一次庆幸,她没有在冲动之下告诉卫渲庞如燕的真面目。 卫渲不会信。 即便信了,卫渲也会伤心到疯。 第二百六十三章不吐不快 卫泱一从昭阳殿出来,就见徐紫川负手站在门外。 「不是叫你去偏殿坐着等,何必巴巴的站在这儿等,不累吗?」卫泱问。 「我坐不住。」 徐紫川也会有焦灼不安的时候? 「你是在担心我?」 「我是怕你误了服药的时辰。」 卫泱瞧天色是不早了,便与徐紫川说:「那你赶紧回太医院抓药,咱们稍后在福熙宫碰头。」 「不急,我先送你回福熙宫再去抓药。」 「你何必跟着我来回奔波,只管回去抓药就是。」 「你我谁是郎中,谁是病人?可知我最讨厌不听话的病人。」 卫泱心里明镜似的,徐紫川是因为关心她,不放心她,才执意要亲自送她回去。 明明是一番好意,徐紫川却总是不肯温柔的表达。 但话又说回来,若徐紫川不傲娇了,那他还是徐紫川吗? 只要她明白徐紫川的心意,不就够了。 …… 软轿还没抬到福熙宫门口,就听同行的半夏回禀说,说太后的仪仗停在福熙宫外。 卫泱料到樊昭一定会来看他,却没料到樊昭会赶在她刚去见过卫渲这个当口过来。 虽然有些仓促,也很意外,但能立刻见上樊昭一面也好。 她方才还在纠结,回头见到樊昭以后,该如何与樊昭提起卫渲的事。 这下不用她特意说,樊昭也知道她是才从昭阳殿回来的。 如此,她便可顺理成章的与樊昭聊聊关于卫渲的事了。 在走下软轿以后,卫泱便忙与徐紫川说:「我到了,你快回去吧。」 「还是那句话,心平气和。」 卫泱不傻,福熙宫里等着她的那位,不只是她亲妈,还是手握她一切荣辱的人。 无论是出于敬意还是为自身利益考虑,她都不能做出惹樊昭厌弃的事。 「你不必太急着过来,我可能会与我母后聊的久些。」 「无论如何,也不能耽误了你喝药。」 「徐郎中胆子不小呀,还敢中途打断樊太后说话。」卫泱打趣说。 而徐紫川却没当这是玩笑。 「身为郎中,盯着自己的病人按时服药是份内之事。我会好好盯着你,无论是太后还是皇上,都不可阻碍。」 卫泱闻言,不知该说徐紫川是耿直还是一根筋。 「徐郎中今日在外奔波了一天,实在辛苦,你稍后就留在福熙宫与我一同用晚膳,我会命小厨房多烧几道好菜,为你补补身子。」 「你不必费这种神,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正经。」 「糖醋肉多加糖。」卫泱由不得徐紫川拒绝。 而徐紫川的确受不住糖的诱惑,「好。」 卫泱嫣然一笑,「徐郎中慢走。」 「还是你先走吧,省得我又得倒着走。」徐紫川说。 一听这话,卫泱就忍不住想笑。 徐紫川明明生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但在许多时候,面对许多事,却出奇的单纯。 懵懂的就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 卫泱一进屋,就见樊昭独自坐在软榻上。 显然,樊昭的神色并不似往日那般悠然从容。 「母后要来,怎么不提前命人知会一声。母后政务繁忙,日理万机,叫母后巴巴的在这儿等这么久,女儿心里好生愧疚。」 「政务再要紧,也不如泱儿要紧。」樊昭说着,沖卫泱伸出手,将人拉到了身边坐下。 「母后哄我呢。」 卫泱并不是个闲着没事儿,就爱胡思乱想的姑娘。 但她却不止一次的想过,倘若逼宫之事发生的那天,宁棠没能及时赶到福熙宫救下她,她不幸落入了庞世卿和庞如燕父女手里。 樊昭是会选择牺牲她,还是会为保全她这个女儿而接受庞氏父女的条件,退居后宫? 卫泱并不怀疑樊昭身为母亲对她这个女儿的爱。 她只是不敢将自己看的太重要。 天下和骨肉,卫泱真不敢说樊昭一定会选她。 放在现代,樊昭无疑是个事业心很重的女强人。 若真的是分身乏术,樊昭又怎么会放下政务不理,花这么多时间来看她。 卫泱心里很清楚这些。 但身为女儿,身为樊昭眼里乖巧体贴的小棉袄,她不必表现的太聪明。 在樊昭面前,她越傻越白越甜,那就越好。 「我就知道母后最疼我了。」卫泱傻笑着往樊昭的怀里钻。 樊昭很喜欢卫泱沖她撒娇,满眼宠溺的捏了捏卫泱的脸,「母后的好孩子,母后不疼你疼谁。」 「母后不疼我可以疼渲哥哥呀,若母后能像疼我一样疼渲哥哥就好了。」 闻言,樊昭原本还满含笑意的双眼,立刻变的眸色暗淡下来,「你皇兄又与你胡说了些什么?」 「母后,皇兄瘦了,精气神也不好,我看着好心疼,母后不疼吗?」 得此一问,樊昭静默了片刻才开口,「泱儿正病着,不必为这种事费神,你皇兄的事你不必再理会了。」 卫泱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口,若不谈出个结果来,她怎么肯罢休。 即便樊昭嫌她多事,有些话她也不吐不快。 「母后,皇兄亲口跟我说,说他也喜欢悦萩表姐做皇后。只要耐心等到明年五月,悦萩表姐就能如母后所愿,母仪天下。不过再等十个月而已,母后就不能由着渲皇兄?」 「泱儿,你年纪小,许多事你还不懂。立后一事牵涉甚广,未免夜长梦多,新后必须早立。若迟了,那皇后之位,就不一定是你表姐的了。」 卫泱一怔。 迟了,后位就不是樊悦萩的? 难道是另外有人正觊觎着皇后宝座? 会是谁呢? 卫渲虽然已经登基满六年,但后宫妃嫔的确不多。 甚至可以说是少的可怜。 除了已故的皇后庞如燕以外,后宫之中位分最高的就是贵妃樊悦萩了。 再往下数,便是正四品的崔婕妤和从四品的张荣华。 而这两人之所以能得到婕妤和荣华的位分,并非因为得宠,而是因为两人运气好,母凭女贵才能有如今。 崔婕妤与张荣华既无宠,母家也无太大的威势,这两个人无论怎么看也不可能对樊悦萩的封后之路造成威胁。 既然威胁不在后宫,那就在前朝了。 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会叫樊昭如此忌惮? 第二百六十四章心如钢铁 卫泱对前朝的政局不甚了解,只知以成王和端王为首的宗室代表常给樊昭裹乱。 卫泱虽好奇,但并不太在意究竟是哪方势力在觊觎皇后之位。 因为她相信,只要有樊昭在,皇后之位必定不会从樊悦萩手中旁落。 樊昭一定会竭尽全力将樊悦萩扶上皇后的宝座。 樊昭与樊悦萩是亲姑侄,同出一脉,祸福相依,利益相关。 无论是为樊氏一族,还是为自身打算,樊悦萩必定会与樊昭这个姑母一条心。 这是樊昭决心扶持樊悦萩的原因之一。 而另外一个原因是,樊悦萩是出了名的柔顺温良。 即便她有朝一日登临后位,也不会更不敢违逆于樊昭这个姑母。 就算后宫有了新皇后,也不意味着后宫有了新主。 后宫与前朝一样,实际的掌权人依旧是樊昭。 在樊昭眼中,樊悦萩绝对是不二的新后人选。 而那些对皇后之位虎视眈眈的人,应该不会天真到认为新皇后是他们一伙的人,就能借新后为自身谋取什么利益。 卫泱可以很负责任的说,倘若新后不是樊悦萩,那么无论是谁,都必将成为炮灰。 樊昭可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主。 不过,那些意图操纵后位归属的人,就是想在樊昭眼里放粒沙子。 疼不死你,也膈应死你。 趁樊昭忙于与新后斗法,分身乏术的时候,那起子小人便可藉机在前朝壮大自己的势力,兴风作浪。 事儿大概就是这么个事,卫泱总算前前后后的将整件事情给大致缕清了。 原本卫泱还怪在册立新后一事上,樊昭太武断霸道,太不体谅卫渲的心意。 如今再看,樊昭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樊昭也是为了朝纲稳固,不想有心怀叵测之人,借立后一事,扰乱前朝与后宫现有的秩序。 究竟该站在卫渲那边,还是站在樊昭这边? 卫泱左右为难。 「敢问母后一句,您可有耐心的与皇兄讲过您急于立悦萩表姐为后的原因?是否清楚的与皇兄道明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我想,皇兄正是因为不明白母后的苦衷,所以才会那么不情愿,那么伤心的。」 卫泱这一问,还真把樊昭给问住了。 她心里又何尝不想与卫渲心平气和的好好说话。 可自打逼宫失败,庞如燕畏罪自戕以后,无论卫渲表面上待她有多恭敬,看她的眼神却总是冷冰冰的,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恨意。 而她只要看到卫渲用那样的眼光盯着她,就会觉得无比焦躁。 在那种情绪之下,她怎么可能平心静气的与卫渲说话。 每回都是大吵之后不欢而散,接着便是冗长的冷战。 没有哪个娘亲愿被亲儿子当成仇人,每回与卫渲争吵过后,樊昭心里也很难过。 与其见了就吵,倒不如不见。 可长日不见,母子之间必然会变的生分,越是生分就越容易对对方狠下心肠,更加肆无忌惮的互相伤害。 这就进入了一个恶性循环。 使得母子间本就脆弱的亲情,逐渐走向崩塌。 「我记得小时候,渲哥哥很怕马,每次骑马都会紧张的放不开手脚,母后为了帮渲哥哥克服怕马的毛病,经常会带着渲哥哥一同熘马帮马刷毛,渐渐的渲哥哥就不怕马了。还有,渲哥哥刚开始学箭术的时候,每日练习下来,手上都会磨出水泡。渲哥哥怕疼,便不愿在箭术上下工夫了。母后为鼓励渲哥哥,以身作则,也开始练习箭术。到如今,母后的箭术与渲哥哥可以说是不相上下。」话说到这儿,卫泱轻轻的扯了扯樊昭的衣袖,「求母后多念着些往日,您与渲哥哥之间的好,可知见母后和渲哥哥这样,我心里有多难过。」 「你渲哥哥的好,母后都快想不起来了。母后哪里敢盼着你那执拗的渲哥哥能明白母后的一番苦心,他已经不是你从前的渲哥哥了。」樊昭说,口气中带着一丝决绝。 「是,渲哥哥还是我的渲哥哥,是众兄弟姊妹中心肠最好的。」卫泱不急不躁,用温软平和的声音娓娓道来,「我还记得小时候有一回,渲哥哥推我盪鞦韆,我因为没抓稳从鞦韆上摔了下来。记得当时我只是手被蹭破了一点儿皮,连血都没见,可渲哥哥见我摔着了,我没哭渲哥哥倒是哭的很兇。纵使如今,渲哥哥已经登临帝位,成了九五之尊,每当我毒发的时候,渲哥哥总是会因为太心疼我偷偷躲起来哭。」 话说到这里,卫泱特意停顿了一下,见樊昭似乎把她的话听进去了,才又接着说:「我知道母后听了我方才的话以后,一定会怪渲哥哥懦弱。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这话不是还有下半句吗?男儿不哭,那是因为未到伤心之处。母后只恨皇兄忘不掉逆后庞氏,但渲哥哥本身就是个长情且忠情的人。倘若庞氏一死,渲哥哥转脸就移情别恋,另觅新欢,那么那个人还是我渲哥哥吗?我渲哥哥就是这样一个温厚纯良之人,我真的好喜欢这样有人情味的渲哥哥,母后难道不喜欢吗?」 有哪个做娘亲的不盼着自己的孩子是个温厚善良且道德高尚的人。 可是,「心肠太慈软的人,是做不好皇帝的,你渲哥哥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哥哥,更是个好夫君,却不是个好皇帝。」 樊昭说着,幽幽的嘆了口气,「倘若你澈哥哥还活着就好了,不只你渲哥哥能解脱,母后也能解脱了。」 解脱吗? 若真叫樊昭卸去摄政太后的身份,退居后宫颐养天年,樊昭真的甘心吗? 「澈哥哥已经走了好多年了,再回不来了,可渲哥哥还活的好好的。母后认为,包容和体谅渲哥哥叫您难受,还是再经歷一次丧子之痛叫您觉得更难过?」 闻言,樊昭心头勐地一紧。 她原以为她的心早在这蹉跎岁月中,磨的心如钢铁。 但卫泱却总是能很轻易的找到她心上针眼大小的柔软之处,不偏不倚的扎刺上去。 樊昭恨卫渲,却仅仅只是恨铁不成钢的恨。 若她真的不疼这个儿子,卫渲可还能在那张龙椅上坐的稳当? 樊昭从前并不信「世上没有赢的过儿女的爹娘」这句话。 但眼下,她有些信了。 那些不懂事的孩子们,凭什么能赢过自己的爹娘。 还不是因为为人爹娘者,怜子之心太重,无法对亲生骨肉狠下心去。 「罢了,母后会再与你皇兄好好商议立后之事。」 第二百六十五章很像一个人 听樊昭总算松了口,卫泱也跟着舒了口气。 「母后,我已经好久都没与渲哥哥一同用过膳了,明儿我能请渲哥哥来福熙宫陪我一同用膳吗?」 樊昭听的出,卫泱想与卫渲一同用膳只是个幌子,卫泱的真正目的是求她解了卫渲的禁足。 「泱儿只一心惦记着你皇兄的难处,都不心疼母后。」 「谁说的。」卫泱立刻娇声道,「渲哥哥是母后如假包换的亲骨肉,我心疼渲哥哥就是在心疼母后,我是在替母后怜惜渲哥哥呢。「 「母后总是说不过你的。」 从前,樊昭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卫泱随她。 但如今看来,卫泱还是更像先帝些。 心肠软,念旧情。 作为夫君和爹,先帝真真是将这两个身份都做到了极致。 然而作为帝王,先帝与卫渲一样,心肠都太过慈软。 但凡先帝是个杀伐决断之人,当初也不会在撒手人寰之后,留给他们孤儿寡母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江山。 卫泱累了,说了这么多话,累的喘气都觉得辛苦。 可机会难得,她必须得抓紧眼前的时机一再与樊昭强调wearefa迷ly这件事。 卫渲那边已经钻进了牛角尖里,只怕短时之内,无法将人从牛角尖里拽出来。 如此,就只能指望樊昭肯退让一步,多多包容卫渲这个儿子了。 「泱儿正病着,便少为这些琐事费神,只管好好的将养身子。若没什么要紧事,就别出门了。」 卫泱一向深居简出,不用樊昭特意叮嘱,她也不爱有事没事的往外跑。 但最近,她还真有事须得外出一趟。 「母后,我后天想去浚池赏荷。」 「浚池湿气重,泱儿身染风寒,哪好往水边凑。若一定要看到荷花才高兴,那母后这就命人去浚池摘些荷花来给你瞧。」 「荷花嘛,自然是与荷叶相依相伴,开在池塘里的才好看。」卫泱说,「母后放心,我之前问过徐郎中,徐郎中说我可以去浚池赏荷。母后疼我,就由着我吧。」 既然徐郎中说可以,樊昭也没什么好反对的,「去可以,但不许在池边逗留太久,否则就没下回了。」 「谢母后成全。」卫泱笑嘻嘻的与樊昭说,「母后,女儿还有一事。」 「什么事?别卖关子。」 「母后,女儿想学一样乐器。」 樊昭听了这话,只觉得稀罕,「乐器那些东西,从前逼着你学,你都不肯学,眼下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学乐器了。」 「识珺说想学弹琵琶,女儿便想跟着凑个热闹。」 「你若喜欢,母后必定会找个最好的师傅来指点你。但泱儿一定要谨记,无论是学乐器还是做学问,全当是消遣就好,可不许累着自个。」 「女儿明白的。」 这厢,卫泱刚把沈识珺学琵琶的事给落实了,正预备再与樊昭说说关于马球大会的事,就听殿外通报声响起,说是徐郎中来给长公主送药了。 不愧是徐紫川,真是说到做到,还真敢横插出来打断樊昭与她说话。 世上有胆量这么做的,除了卫渲这个当今皇上以外,恐怕就只有徐紫川一人了。 真是够有胆识的。 一听说卫泱该喝药了,樊昭便起身要告辞。 卫泱这边还有些话想与樊昭说,忙出言挽留,「母后不陪女儿再说说话了?」 「泱儿不是叫母后去好好与你渲皇兄说说话吗?」 听樊昭这意思,是打算立刻去见卫渲一面,卫泱心中大喜,「那母后快去快去!」 见卫泱如此高兴,樊昭心里也觉得稍稍安慰些,「你明儿不是要邀你皇兄来福熙宫用膳吗?母后记得,你皇兄最爱吃的一道菜就是奶汁鱼片。」 「要皇兄吃上奶汁鱼片何须等到明日,母后今晚就陪皇兄一起吃呗。」 除去宫宴以外,樊昭都忘了她上回与卫渲同桌用膳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她倒是乐意与卫渲同桌用膳,边吃边心平气和的聊聊。 可卫渲肯吗? 樊昭犹豫,并未应下卫泱的话,只交代卫泱好好保重身子,便转身离开了。 樊昭一出门,就见徐紫川站在门外。 「给太后请安。」 人依旧如初见时那般温文尔雅,不卑不亢。 樊昭来回打量了徐紫川几遍,「哀家有没有与你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太后觉得,草民像谁?」徐紫川反问一句。 樊昭没答,只嘱咐了徐紫川一句尽心照料卫泱,便大步走远。 「方才在门口,我母后都与你说了什么?」 徐紫川一进屋,卫泱就急着追问到。 「没说什么。」徐紫川答。 「骗人,我明明听见你与我母后嘀咕了两句什么。」 「太后只是叮嘱我,要尽心尽力的照顾好你的身子。」 原来只是说的这些。 卫泱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最近好像有些太敏感了。 「我母后交代的话就是懿旨,你一定要牢记。」 「怎么,我将你照顾的不够好吗?」徐紫川问。 「还好吧。」卫泱答,「但还可以更好。」 原以为徐紫川听了这话,会怪她得寸进尺,谁知徐紫川却应了句,「那我尽量。」 卫泱闻言,简直受宠若惊。 好像自从她与徐紫川定下那个两年之约以后,徐紫川就对她格外的好。 仿佛已经默默的将她纳入了娇妻养成计划。 想到这儿,卫泱只笑徐紫川天真。 明明是她把徐紫川悄悄纳入了她的贤夫养成计划好吗。 「在笑什么?」徐紫川见卫泱自顾自的在傻笑,不禁问了一句。 卫泱回神,自然不能将心里的小盘算如实说给徐紫川听,只道:「我母后与皇兄之间的危机或许可解。」 「那真是可喜可贺。」 卫泱点头,笑问徐紫川,「话说,我的药呢?」 「在这儿。」徐紫川将手上提的药包在卫泱眼前晃了晃。 「还没煎?那你方才在门口为何要说药已经煎好,要我赶紧服药?」 「你与太后聊的太久,若再聊下去,你的身子恐怕会吃不消。」徐紫川答。 「徐郎中可知,你这是犯了欺君之罪。」 「只要你安然无恙,要我欺君我亦无惧。」 闻言,卫泱心口一片滚烫。 徐紫川,你又撩我! 第二百六十六章最佳人选 卫泱晓得,徐紫川并非故意要撩她。 要怪就怪她自己太敏感,总觉得徐紫川一颦一笑,都是在勾引她。 总是这样动不动就心跳加速,长此以往,卫泱觉得她即便没有死于毒发,也会死于心脏病。 「那个……我随你一同去煎药吧。」卫泱说。 「不行。」徐紫川斩钉截铁的拒绝。 「好吧,那我就坐等你回来。」卫泱沖徐紫川一笑,本以为徐紫川会夸她乖巧,谁知徐紫川又说不行。 「别坐着,你得卧床休养。」 「我不累,想坐会儿。」 「你后天还想不想去浚池赏荷?」 威逼利诱?徐紫川你行啊! 「我最讨厌被人威胁。」卫泱抗议。 「所以呢?」徐紫川问。 哪有所以,人家认输还不行。 「好,我卧床休息就是。」卫泱说着,便往软榻上一躺。 「我让你卧床又不是卧榻。」 「都一样,左右我是躺着的。」 见卫泱与他耍无赖,徐紫川可没打算惯着她。 徐紫川立马将手上的药包往桌上一放,就走上前,一把将躺倒在软榻上的卫泱拉起,打横抱进了怀里。 卫泱吓了一跳,「徐紫川,你干嘛!」 徐紫川不言,一路将卫泱抱到了床上才放下,「在我煎药回来以前,你不许乱动,否则后天你就别想去浚池看荷花,我说到做到。」 卫泱被徐紫川这突入其来的举动惹的面红心跳,那还有理智去思考,便傻乎乎的点了点头。 卫泱一直都认为她是萝莉的外表御姐的心。 可自从认识了徐紫川以后,她的人生观和世界观相继崩塌。 她竟然可耻的在自己身上发现了抖m属性! 一物降一物,她这条狐狸已经被徐紫川给彻底驯服了。 徐紫川,你要负责! …… 在目送樊昭进了昭阳殿以后,随行的梁来喜心中依旧很是焦灼。 他不禁在琢磨,若太后与皇上又闹的不欢而散,他究竟要怎么哄太后高兴才好。 自然,他自己可没本事哄得太后高兴,但他没有,旁人却有。 今晚究竟是接长忆,还是接庭泓来陪伴太后呢?梁来喜仍在权衡。 同为男宠,虽然长忆陪伴在太后身边的日子最久,也最了解太后的脾气,但梁来喜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请庭泓过来比请长忆要妥当。 梁来喜之所以觉得请长忆来不合适,一则是因为长忆为人沉静,不太善言辞,二则是因为长忆长的太像先帝,梁来喜只怕太后刚与皇上拌过嘴,再见到貌似先帝的长忆,火气会更盛。 其实,庭泓也并非抚慰太后的最佳人选,只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而已。 庭泓为人太过浮夸,又不够聪明。 长忆和庭泓加在一起,不,即便是把宫里所有的男宠都加在一起,也不如翟清一人通透睿智。 只可惜如今的翟清已经失宠于太后,否则,翟清绝对是抚慰太后的最佳人选。 想当初,翟清在宫中何其风光。 不仅能自由出入太后的内书房,连外书房也能随意进出。 言官御使对此议论纷纷,但太后却统统不理,由得翟清在宫中横行。 可任翟清过去再风光无限,一顿板子打下来,不仅打丢了翟清的脸面,也生生打断了翟清的前途。 梁来喜一向很看不起男宠,以色示人者,能得几时好? 但梁来喜却觉得翟清与太后的其他男宠都不一样。 他不仅有绝佳的样貌,还有卓越的才华。 有胆识,亦有心机。 梁来喜相信,翟清绝对不会只是昙花一现,他必将借太后之势,为自身谋得一个远大的前程。 谁知,还没等翟清大展宏图,就栽在了灵枢长公主手上。 翟清很聪明,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可惜聪明人几乎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过于自负。 翟清就是输在了自负上。 他是聪明一世,煳涂一时。 而就是这一时煳涂,使得翟清之前所有的筹谋都化为了泡影。 翟清又不是才跟了太后,他心里难道不清楚,灵枢长公主就是太后的心肝,太后的命吗? 敢得罪灵枢长公主,翟清没死就已经算是万幸了。 因为之前与翟清过从亲密,自打翟清被太后厌弃之后,梁来喜心里常常会感觉惴惴不安,生怕会被翟清连累。 梁来喜庆幸,庆幸三长公主卫沁好巧不巧的赶在这个当口上作了个大死,给了他一个大显身手的好机会。 叫他向樊昭证明,他这个景和宫的管事太监还是很有用的。 梁来喜不求太后和灵枢长公主能记着他的功劳,只要别将他当是翟清一党厌弃就好。 唉,当奴才不易,想当个能讨得主子欢欣的奴才就更不容易了。 这边,梁来喜刚嘆了口,就听身后有人喊了他一声梁公公。 梁来喜不用特意去瞧,也知道是谁在叫他。 一起共事有二十年了,他怎么会听不出这是常德顺的声音。 「常总管好。」梁来喜赶忙回身沖常德顺一礼。 比起常德顺,梁来喜在宫中的资歷要更深些。 但身份压人,常德顺身为在御前当差的总领太监,品级可比梁来喜这个在太后宫里当差的管事太监要高。 常德顺一向敬重梁来喜,即便眼下出息了,也不敢在梁来喜跟前造次,赶忙给梁来喜回了礼。 「敢问梁公公,之前并未听到风声说太后要来,人怎么突然就来了?」常德顺一脸不安的问。 梁来喜如实回道:「太后才从福熙宫出来,就往昭阳殿来了,大概是灵枢长公主与太后说了什么,太后才急着来见皇上的。」 一听灵枢长公主,常德顺就瞬间变了脸色。 本就苍白的脸,更不见一丝血色了。 「常总管这是病了?脸色有些差。」梁来喜问。 得此一问,常德顺忍不住长长的嘆了口气,「梁公公别提了,就在不到一个时辰之前,我险些被灵枢长公主吓死。」 「常总管这是什么话?」 「不瞒梁公公,之前长公主过来说要见皇上。我谨遵太后吩咐,不敢叫长公主进去,谁知长公主竟出言胁迫。不是我胆小,是长公主发起狠来实在吓人。我这是才去吃了两粒清心丸救命,没想到吃药的工夫,太后又来了。」常德顺欲哭无泪,「敢问梁公公,太后可有怪罪我当差不利?」 第二百六十七章各有各的难处 「太后的心思一向难猜,我也说不好啊。」梁来喜与常德顺说。 常德顺点头,「梁公公说的是。」 常德顺与梁来喜在樊昭身边当差都有二十年了,算是樊昭心腹中的心腹。 但与梁来喜一样,常德顺也不敢说他十分了解樊昭的脾气。 二十多年过去,他每回见到樊昭,与樊昭说话,心里还是会觉得战战兢兢。 说句良心话,樊太后待他们这些宫人还是很不错的。 赏罚分明,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拿奴才们撒气。 要问常德顺为何会怕樊昭,连常德顺自己都说不好。 大概有那么一种人,天生就气场慑人,惹人畏惧。 尽管在樊昭身边这些年,常德顺一直都被重用,但当前阵子樊昭提出将他调到御前当差时,他心中狂喜。 一则,能晋升为总领太监,成为这宫里太监的第一人,是莫大的体面。 二则,当今皇上为人和气,年纪又轻,心思可比太后好拿捏多了。 谁知他自认为的美差,却是一份彻头彻尾的苦差事。 自从发生了逼宫那件事以后,皇上与樊太后一直都是面和心不和。 皇上得知他是樊太后的心腹,提防着他都来不及,怎么可能重用于他。 他原以为很好伺候的皇上,竟然比太后还难懂。 以至于太后每回将他叫去景和宫询问皇上的近况时,他都一问三不知。 常德顺自诩聪明,但如今的他在皇上眼中是刁奴,在太后眼中则是个废物。 常德顺并不怕招皇上厌弃,只怕樊太后一怒之下另寻个人取他而代之。 他是樊太后的心腹,是樊太后的爪牙。 可不锋不利的爪牙,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常德顺心里清楚,当他卸去总领太监身份的那一日,便是他的死期。 见常德顺不再言语,只一个劲儿的唉声嘆气,梁来喜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 尽管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把常德顺当对手。 但梁来喜也一向都把常德顺视做同病相怜的友人。 想当年,他还只是个粗使小太监的时候,就暗暗立下宏愿,他来日一定要坐上这宫里太监的第一把交椅。 眼下,他虽然没能成为在御前当差的总领太监,但身为樊太后宫里的掌事太监,他已经算实现了自己当初许下的愿望。 如今的他何其风光,就连总领太监常德顺都要敬称他一声梁公公。 然而没有人比梁来喜清楚,他如今的风光和体面都是怎么得来的。 是拿命博,拿人性和良知换的。 可即便他为此付出了那样深痛的代价,只要樊太后一句话,他便会身首异处。 年轻的时候,梁来喜对他师傅黄公公请求告老还乡一事十分不解。 黄公公明明是惠帝的皇后,闵肃皇后身边的大红人,却突然激流勇退,他这当徒弟的实在替师傅可惜,也很不理解他师傅的选择。 但如今,梁来喜明白了。 可知他眼下也想带着这些年在宫里积攒下来的积蓄离开。 待回到老家以后,无论是置两亩地,还是买两间铺面收租,都是好的。 虽然再无法享受眼前的风光体面,却能自在逍遥的安度余生。 但这些,梁来喜也只是想想而已。 纵使他捨得下他二品内侍的身份,樊太后那边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放他出宫。 身为樊太后的心腹,他知道太多关于樊太后的事。 而这些事多半都是见不得光的。 梁来喜无比清楚,单凭这一点,他就无法活着走出这个皇宫。 从前还看不起他师傅黄公公的梁来喜,如今是真真羡慕黄公公。 在这宫里,做过主子心腹,还能得善终的奴才当真不多。 见有些冷场,梁来喜便主动与常德顺说:「常总管既然身子不适,那就先回去歇歇吧。」 常德顺摇头,「这种时候,纵使回去也歇不踏实,倒不如在这儿守着。」 梁来喜想想也是,谁知道樊太后和皇上今日会不会再起争执。 一旦又起争执,只是拌嘴几句,还是大吵一架? 梁来喜自知控制不了这些事,但身为奴才,这种时候一定要守在主子身边,适时的站出来给主子当出气筒,这才是为奴之道。 半晌,没听殿内传出争执声,梁来喜略微松了口气,与常德顺说:「常总管命人去备膳吧。」 常德顺迟疑,「皇上并未吩咐要用晚膳,我这样自作主张,会不会……」 「常总管听我的,今晚太后会留在这儿与皇上一同用晚膳。」 常德顺不是不信梁来喜的话,就是觉得这事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梁公公如何知道的?」 「是之前灵枢长公主与太后提的,希望太后与皇上能共进晚膳。」 闻言,常德顺觉得这事兴许有谱,这厢还没行动,就听殿内樊太后唤人。 梁来喜匆匆进殿,带出来的果然是传膳的吩咐。 常德顺不禁要恭维梁来喜几句,说梁来喜料事如神。 梁来喜只道:「这都是灵枢长公主有本事。」 常德顺点头,「太后一向最听灵枢长公主的话,血浓于水啊。」 梁来喜没接常德顺这句话茬,只因他心里清楚,樊太后之所以如此看重灵枢长公主并不只是因为血缘。 若樊太后真重血缘,为何不多多包容和体谅皇上呢。 太后之所以对灵枢长公主百般宠爱,那是因为樊太后觉得亏欠了灵枢长公主。 至于太后究竟亏欠了灵枢长公主什么,他死也不能说,更不敢说。 …… 饭桌上,气氛冷清的叫人无比不适。 卫渲低着头,自始至终都闷不作声,筷子也没动几下。 对卫渲,樊昭无比失望。 她明明已经听了卫泱的话,将立后一事迫在眉睫,以及其中的厉害关系全都耐心且详细的与卫渲讲明。 可卫渲还是一副别别扭扭的样子,始终不肯松口。 卫渲这孩子真是太不懂得顾全大局,难道非要那起子人夺了江山,将他这个皇帝赶下龙椅,卫渲才会清醒过来吗? 樊昭恨,恨她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煳涂儿子。 对卫渲,樊昭已经失去了耐心。 但一想到卫泱,她还是决定再做一些忍耐和让步。 于是,樊昭便亲自夹了一块奶汁鱼片到卫渲的碟中。 第二百六十八章你疯了吗! 面对樊昭的主动示好,卫渲起先无动于衷,半晌才拿起筷子,象徵性的尝了一口樊昭夹给他的鱼片。 「明日去趟福熙宫吧,泱儿想你了,想与你这个皇兄一同吃顿饭。」樊昭还算和气的与卫渲说。 卫渲听了这话,唇角不自觉的勾起一丝冷笑,「母后不是说朕心不静,叫朕除了上朝下朝以外,不许走出这昭阳殿吗?」 卫渲这话,带着浓浓的嘲讽之意,听的樊昭极其不悦。 「渲儿一定要与母后这样说话吗?」 卫渲闻言,二话没说就沖樊昭拱手一礼,「是朕错了,朕向母后赔罪。」 「你是错了,错在辜负了你妹妹的一片好心。」樊昭没给卫渲好气,「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要让年幼体弱的妹妹,为你的事奔波费心。你这当兄长的,竟然还不及自己的小妹懂事。母后只问你,你究竟还要别扭到什么时候。」 一说到卫泱,卫渲的心就软了。 连目光也比之前温软了几分。 但片刻,卫渲的目光又变的无比冷肃。 「敢问母后,朕是您亲生的吗?」 得此一问,樊昭再也无法冷静,当即就骂了一句,「混帐!」 而卫渲却面无惧色,「为何母后对澈皇兄和泱儿都那么包容体贴,却唯独对朕如此残忍狠心。」 「良心呢,哀家问你的良心呢!从小到大,兄妹三个人中,母后在你身上花的心思最多,你竟然说母后待你不好?」 卫渲笑了,却是冷笑加苦笑,「母后之所以在朕身上多花心思,那是因为朕愚笨,不如澈皇兄天资聪颖,母后才不得不多盯着些朕。朕本就不如澈皇兄,若澈皇兄还在就好了。当年该死的明明是朕才对。」 「渲儿。」 「母后别叫朕,卫渲已经死了,是被母后杀死的!」 见卫渲如此激动,樊昭是既心疼又恼火。 「渲儿,你告诉母后,为着庞氏之死,你究竟要恨母后恨到什么时候?」 「朕不敢恨母后,朕恨自己,恨自己连自己的女人都没本事保护。」卫渲说,眼中有泪。 哭!就知道哭! 「你是当今天子,大夏国君,你瞧瞧你自己,眼下像什么样子!」樊昭实在按捺不住,厉声呵斥道。 「澈皇兄过世的时候,母后大恸,哭晕了好几回。今日是朕孩儿的忌日,朕为什么不能哭。」 「胡说,你的三个孩子都还活的好好的,哪里来的孩子的忌日。」 「母后难道忘了吗?」卫渲问,「朕与燕燕的头一个孩子,就是那个只在燕燕肚子里活了五个月的孩子。那是一个已经成了形的男胎,若能平安降生,应该比霖儿长两个月。他可是母后您真正的皇长孙。」 卫渲说着,立马取了只空酒杯,亲手添了一杯酒,然后又将那杯酒放到了身边的空位上,「好孩子,陪你父皇喝一杯。」 樊昭不言,冷眼盯着卫渲。 「朕和燕燕的第二个孩子,只在燕燕肚子里活到三个月,男女尚不清楚。但朕猜,那一定是个女儿。都说女儿的长相要更随爹些,倘若朕的长女还活着,一定与朕长的很像。」 卫渲一边说,一边又取了只空碗过来,在夹了些菜到碗中之后,又将碗摆到了另外一个空位上,「好女儿,你也多吃点儿。」 樊昭从旁瞧着,实在忍无可忍,一拍桌子起了身,「卫渲,你疯了吗!」 「母后怕了?」卫渲反问一句。 樊昭不言,冷冷的盯视着卫渲。 「母后别怕,朕的孩子一定都像朕一样庸懦无能。即便母后要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他们也都不敢违逆于母后。母后放心,朕一定会如母后所愿,纵情声色,自甘堕落下去。朕越是昏庸无能,就越能显得母后睿智果敢,大夏都是倚仗母后才能国泰民安。母后必将成为一代传奇,流芳百世,朕愿意成就母后。母后您说,朕这个儿子是不是很孝顺?」 樊昭怎么会听不出卫渲说的这些都是反话。 「渲儿,你真就如此恨母后?」 「当年楚贵妃下毒戕害澈皇兄,却阴错阳差害的泱儿身中奇毒,母后爱女心切,求父皇诛杀了楚氏一族几百口人为泱儿出气。敢问母后,若有人连杀了母后两个骨肉,母后是恨还是不恨那个始作俑者?」 「渲儿,那两个孩子不是母后杀的。」 「母后敢拿大夏的江山起誓,那两个孩子的死与母后丁点儿关系都没有?」 樊昭不敢。 她终究是问心有愧。 「事已至此,皇上预备如何,要杀了哀家给那两个孩子偿命?」 「若朕说是,母后愿意欣然赴死吗?」 逆子!真是个逆子! 樊昭怒视卫渲,目光冷的像寒冰,「想取哀家的性命?皇上有这个本事吗?」 「朕哪里赢的过母后,朕没有母后狠。虎毒不食子,母后可比老虎还要狠还要毒。」话说到这里,卫渲不禁一声长嘆,「泱儿真的好傻好可怜。」 闻言,樊昭明显一怔,「没头没脑的扯泱儿进来做什么。」 「母后何必揣着明白装煳涂,母后懂朕的意思。」 「哀家奉劝皇上一句,不要轻信传言。」樊昭说话的口气还算冷静,但眼中却已现慌乱。 「母后怕了?」 「哀家只是想给皇上一句忠告。」樊昭语气生硬的说。 「泱儿是朕最宝贵的妹妹,朕绝对不会伤她,更不许旁人再伤她。」 听了这话,樊昭似乎松了口气。 「哀家希望皇上能记住你刚才说的话,没有根据的事,不要在泱儿面前胡说。」 究竟是没有根据的事,还是确有其事? 卫渲原本还倾向于后者,但眼下他几乎可以肯定,当年卫泱中毒一案,必定另有隐情。 「此事朕自有分寸。」卫渲说完这句,便没再理会樊昭,一会儿给空杯斟酒,一会儿又给空碗夹菜,对着空气念叨说,「难得咱们一家人能在此团聚,都多吃点儿。」 卫渲的表现叫樊昭觉得毛骨悚然。 她一刻都不想在这儿多待,转身就往外走。 「母后,你日后一定要对小泱好些再好些才行。」 樊昭一顿,没接卫渲的话茬,便大步向殿外走去。 第二百六十九章新欢 见樊昭从殿内走出来,梁来喜和常德顺赶忙迎上前。 天已经黑透,被大风吹的忽明忽暗的灯火,也将人的脸色映照的格外暗沉。 但梁来喜和常德顺都看得出来,樊昭的脸色是真的不好。 梁来喜一早就料到,大概会是这种结果。 心想,太后和皇上没像上回那样吵的不可开交,已经算是万幸了。 梁来喜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更不敢多问,只管老老实实的跟在樊昭身后,回了景和宫。 依梁来喜所见,太后今夜应该没兴致见什么人了。 但他还是要循例问一句,问樊昭今夜想见哪位倌人。 原以为樊太后会说她谁都不想见,谁知樊太后却说把庭泓叫来。 梁来喜巴不得能来个人帮着哄哄樊太后,得令之后,立刻命人速速去将庭泓接来。 见奉命去接人的宫人忙慌慌的走远,梁来喜不禁嘆,庭泓果然是眼下最得太后喜欢的男宠。 瞧这势头,都快赶超从前的翟清了。 梁来喜犹豫,他要不要近水楼台,去巴结一下庭泓? 还是不要太心计,再观望一下吧。 …… 永春宫,梦宁阁。 翟清正埋头一下一下专注的擦拭着放在膝上的琴。 依旧是一身白衣,虽然素净了些,却正衬翟清的气质。 「起风了,别站在门口,快进来吧。」翟清沖门口说。 片刻,身着一袭艾青色长袍的容悦就进了屋。 「本不愿扰了翟兄的清净,但前头乱糟糟的,闹的人心里很不安生,便想着来找翟兄说说话。」容悦说,无论神情还是口气,都带着明显的沮丧。 翟清倒是从容,一边埋头擦琴一边问:「太后又召见庭泓了。」 「是。」容悦点头应道,「每回得太后召见,庭泓总是会大张旗鼓,闹的整个永春宫上下都不得安宁。」 「能得太后召见是好事,不怪他显摆。」 「可翟兄就从不这样。」 翟清不言,擦琴的力道似乎徒然加重了几分。 容悦自知失言,立马沖翟清拱手,「都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翟兄。」 「不怪你,你之前那样做,也都是为我着想,想帮我。」 「即便是出于好心,可要是办了坏事,那也是害人。终究是我对不住翟兄。」 翟清闻言,停下了手上的活,抬眼望向容悦,「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倒不如埋头苦练,增进自己的技艺。你说,你有多久没碰过箜篌了,技艺只怕已经生疏了。」 「不瞒翟兄,自打被从慎刑司放回来以后,我就没再弹过箜篌。不是我不思进取,是实在提不起精神来。」容悦说着,目光落到了翟清膝上的琴上,「翟兄也是,自从打慎刑司回来以后,只整日的擦琴,却再没听你弹过琴。」 翟清低头望着膝上的琴,眼中泛着深深的落寞,「我想念我的忘机,除了忘机以外,我不愿再碰其他的琴。」 「忘机是被灵枢长公主要去了吧?」 翟清点头,那不是要,是抢。 「我记得灵枢长公主并不善琴,她将忘机要去又有何用?」 「不必非要有用。她是长公主,只要她高兴,便可以为所欲为。」翟清答。 「从前总听人说,灵枢长公主为人和气温厚,见过以后才知道,那些说法都是骗人的。灵枢长公主哪里有温厚,分明刁钻又很辣。」 「容悦,你我都是她母后豢养的男宠,咱们凭什么指望灵枢长公主会对你我和颜悦色。」 翟清这话讲的中肯,容悦也认同,「可是,我总觉得灵枢长公主好像是有意针对翟兄。敢问翟兄一句,您是不是曾无意中得罪过灵枢长公主?」 经容悦这么一问,翟清脑中第一件想到的事就是逼宫之事发生那日,他曾一掌噼晕试图服毒自戕的皇上。 当时,躲在屏风后头的卫泱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翟清知道,卫泱一直都很不待见他,但两人却井水不犯河水,长久以来都是相安无事。 可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卫泱似乎就越发不待见他了。 或许,那就是卫泱决心要对付他的导火索。 「兴许吧,我兴许是曾得罪过灵枢长公主。」 容悦闻言,不禁长嘆一声,「翟兄说,太后那样宠爱灵枢长公主,会不会为了顾及灵枢长公主的心意,往后都再不见咱们了。」 「不会。」翟清口气笃定的说,「若太后心里真的没有咱们,你我岂能安然的走出慎刑司,临了那些板子,也足够将你我打残废了。眼下,你我还好好的,就说明太后并未对你我绝情。」 听完这话,容悦深感欣喜,但欣喜过后又是深深的不安。 「我总觉得灵枢长公主不会轻易放过咱们。」 「灵枢长公主不过还是个孩子,咱们怎么能输给一个孩子。」 「翟兄,灵枢长公主可不是个等闲的孩子,她是当今长公主。咱们即便想要调头去巴结,只怕也巴结不上。」 「咱们为何要去巴结灵枢长公主?」翟清问。 容悦被翟清给问住了,寻思了老半天才开口,「翟兄,我也说不好咱们为何要去巴结灵枢长公主,我只知道,如果咱们不想法子讨好灵枢长公主,咱们恐怕就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容悦,想让灵枢长公主对你我改观,恐怕比登天还难。既然如此不容易,那又何必去费这种心思。与其琢磨怎么让灵枢长公主不恨咱们,倒不如让她更恨别人去。」 「翟兄的意思是?」 「只要灵枢长公主能恨上别人,那咱们就能趁灵枢长公主对付那个人的时候喘口气,重新谋得太后的心。」 「赎我愚笨,听不太懂翟兄的意思。」 翟清闻言,立刻倾身上前,与容悦耳语了几句。 听了翟清的话,容悦当即就变了脸色。 「翟兄,这样做恐怕不大好吧。」 「容悦,你难道想像眼下一样,庸碌无为的在宫中了此残生?倘若能一辈子在宫里好吃好喝,活到寿终正寝也好。可怕就怕,没等到太后百年,你我就会被赶出宫去。出宫以后,你可还有去处?难不成要重新回到象姑馆讨生活?」 一听象姑馆,容悦立马就慌了神,「我即便是死,也不会再回那里。」 翟清苦笑,「到时候可就由不得你了。」 第二百七十章法力无边 见容悦一脸的惊慌失措,翟清并没有要停口的意思,又接着说:「象姑馆再不好,也是个能遮风挡雨,安身立命的地方。怕只怕你我被驱离皇宫的时候,早已韶华不在,象姑馆都不肯收留咱们。」 容悦面如土色,怔愣着,已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我记得,我当初接你入宫的时候就曾与你说过,皇宫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想在这里长久的活下去,且活的体面,就收起你的良知和恻隐之心,要只为自己想。至于旁人的死活,皆与你无关。」翟清说,平日里看起来温润儒雅的人,此刻竟一身的肃杀之气。 「翟兄,我怕……」容悦好歹出了声。 「既然此事叫你如此为难,那你就当自己今夜没来过,也没听过我之前与你说的那些话。」翟清与容悦说,「往后无论生死荣辱,你我再不相干,你也别再来找我。」 一听翟清这是要跟他一刀两断,容悦彻底慌了。 「别!翟兄别不理我!我听翟兄的,都听翟兄的。翟兄只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做。」 翟清早已将容悦的脾气摸透了。 容悦虽然出身象姑馆,但身上却没有一般倌人的狡诈刁滑,是个单纯仗义,极好操控的傢伙。 长相俊美,又心性纯良,简直是再理想不过的帮手。 正是因为这两点原因,他当初才会向太后举荐容悦入宫。 翟清笃定,容悦不但不会夺了他的宠,还会成为他走向巅峰的垫脚石。 见容悦如此轻易的就肯听他摆布,原本还一脸冷肃的翟清,沖容悦淡淡一笑,「容悦贤弟不必心急,你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我自会给你指示。」 …… 就如徐紫川所言,傍晚时分真的起了风。 晚膳毕,卫泱就催着徐紫川赶紧回去,否则走晚了,风再大起来,夜路必定会更加难行。 临走之前,徐紫川特意提醒卫泱,说午夜前后恐怕就会降下大雨,叫卫泱一定记得要将窗子关紧。 卫泱点头,一样嘱咐了徐紫川几句,便目送徐紫川离开了。 听说今晚樊昭真留在昭阳殿与卫渲一同用的晚膳,卫泱心中很是振奋。 卫泱清楚,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叫樊昭与卫渲冰释前嫌,也非易事。 不是一顿饭,甚至十顿饭就能解决的。 为了国泰民安,也为了家庭和睦,卫泱觉得她仍然任重而道远。 不过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至少母子俩今夜没有大吵特吵。 卫泱决定,若明日卫渲能过来福熙宫,她再藉机给卫渲做做思想工作。 卫渲耳根子软,只要常在卫渲耳边多劝谏着些,卫泱不敢说卫渲一定会听她的,至少也能听进去些。 怀抱着一点点振奋和一点点希望,卫泱这夜睡的很踏实。 第二日一早醒来,果然又叫徐紫川说中。 外头真的下雨了,并且雨势还不小。 卫泱问半夏,知不知道这雨是从何时开始下的。 半夏答,大概是昨夜子时前后。 闻言,卫泱不禁又要赞嘆徐紫川的强大。 徐紫川不仅能预测到今日有雨,就连开始下雨的时辰都能基本预料到。 也就是本朝不信奉鬼神,未设国师一职。 否则此位,必定非徐紫川莫属。 这边刚感慨完徐紫川的「法力无边」,另一边,卫泱也不敢忘了她与徐紫川之间的正事。 昨日,她与徐紫川已经基本达成了共识,无论贺兰心那边肯不肯,为了大家好,贺兰心必须要立刻离开聚仙楼。 无论是用偷的还是抢的,一定得尽快动手将此事办妥。 否则夜长梦多,恐会横生枝节。 卫泱本就是个急性子,加之此事事关重大,她可顾不上天公究竟做不做美,即便将贺兰心带出聚仙楼的计划不好草率实施,但总要抓紧一切时间来完善这个计划。 于是,卫泱便吩咐小顺,只等宫门一开,就去聚仙楼周围打探一下情况,顺便了解一下附近的地形。 在这件事中,他们没有地利优势,或许也无人和,那就唯有寄希望于天时。 毕竟,好的时机也是一件事能否成功的关键因素之一。 这厢,卫泱正在用早膳,就听闻沈识珺在外求见。 卫泱立刻吩咐将人请进来。 原以为今日下雨,沈识珺会推延去谭府探望谭映汐的事,谁知沈识珺固执,冒雨也要前往。 雨天路难行,卫泱起先有些犹豫,可见沈识珺坚持,卫泱只好答应了。 「你待会儿看过映汐之后,不是要回伯府一趟吗?倘若雨势太大,你今日就留在伯府睡一宿,多陪你娘亲说说话。若住的舒心,多住几日也无妨,左右这阵子咱们也不必去尚文馆。」 沈识珺本来就有留在伯府宿一夜明日再回宫的念头,却没好意思开口与卫泱说。 既然卫泱先提出来了,她也就没什么好扭捏的,忙与卫泱说,她明儿一早就回宫来。 才送走沈识珺没多久,徐紫川就来了。 在细细的替卫泱诊过脉,施好针以后,徐紫川便提起药包,去了殿后煎药。 见外头雨势不小,还伴着阵阵寒风。 卫泱惦念着徐紫川今日穿的不多,只怕徐紫川一副药煎下来,把她给治好了,却把自己的身子给冻坏了。 毕竟,距离上回徐紫川因为试药而病倒一事,过去还没多久呢。 卫泱寻思着,便吩咐半夏泡壶热腾腾的红枣生姜茶给徐紫川送去。 可泡茶容易,送茶难。 不单半夏,福来和忍冬也都知道,徐郎中煎药的时候,是不许任何人靠近的。 卫泱险些忘了这茬。 她原是一片好心,想送壶热茶过去给徐紫川暖暖身子。 可要是她没经徐紫川同意,就冒然叫人过去,只怕讨不得徐紫川的好,反而会惹徐紫川埋怨。 那这茶就别送了。 但窗外凄风苦雨的,一想到徐紫川孤零零的坐在廊上煎药的样子,卫泱就觉得怪心疼的。 不管了,即便会招徐紫川的骂,这驱寒的热茶还是要送。 无需旁人去送,她亲自去送。 左右都要挨骂,她不怕再被徐紫川多数落两句。 毕竟,徐紫川即便怪她,也是基于对她的关心。 既然已经决定,卫泱便立刻吩咐半夏去泡茶,另外又吩咐忍冬去把她的厚斗篷找出来。 心想,待会儿徐紫川见她裹的严实,应该会少骂她几句吧。 第二百七十一章有胆子试试 当卫泱裹着厚斗篷,端着茶壶走在去往殿后的路上时,卫泱忽然觉得自己挺好笑的。 除了对樊昭和卫渲这些至亲以外,她从未如此费尽心机的去关怀,甚至是去讨好另外的人。 徐紫川是头一个。 面对徐紫川,卫泱也很想要表现的再矜持一些。 但徐紫川好像天生就带着能轻易击垮你全部矜持的神秘力量。 卫泱没办法,除了喜欢徐紫川,对徐紫川好以外,她就只能更喜欢徐紫川,然后拼命的对这个人好。 见卫泱端着茶盘,从走廊那头向他走来,徐紫川冷着脸,眼中一片大雾茫茫。 卫泱看的出,徐紫川不高兴了。 「外头又颳风又下雨,阴冷的很,你快喝杯热茶暖暖身吧。」 徐紫川知道卫泱是一片好意,他也珍惜卫泱对他的这片心意。 但比起被卫泱关怀,他更希望卫泱能多关心她自己。 「把茶放下,你赶紧回去。」 「来都来了,让我坐会儿再走吧。」 闻言,徐紫川立马收起了身边另一条矮凳,「这儿没地方给你坐。」 徐紫川这一举动,十足的孩子气。 卫泱玩心起了,便故意逗徐紫川,「既如此,那我可就坐地下了。」 「你坐一个试试!」 呃……徐紫川炸毛了。 「那我不坐,我站这儿总行吧。」 徐紫川听了这话,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不情不愿的将那条矮凳从身后拿了出来。 「稍坐一会儿就回去。」 见苦肉计得逞,卫泱乐呵呵的走上前,要将矮凳搬过来坐。 「凳子摆在哪儿,你就坐在哪儿。」徐紫川说。 「可我平日里都是坐这边的。」卫泱比划了一下。 「你是想回去,还是乖乖听我的话?」 卫泱哪里犟的过徐紫川,只得听徐紫川的话,坐到了徐紫川指定的地方。 这厢,卫泱才刚坐定,徐紫川就往她身边靠了靠。 「冷不冷?」徐紫川问,明明是出于关心,却仍是一张傲娇脸。 「我特意穿了好多才出来,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徐紫川没再言语,也没再看卫泱,只管盯着炉火上将要沸腾的那罐子药。 卫泱捧着脸,瞧瞧炉子,又瞧瞧身边的徐紫川,看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徐紫川不许她坐在平日里坐的地方,硬要将她换到里边来坐,不为别的,是为了用自己的身子替她挡风。 徐紫川这个人啊,明明心里那么关心她,但却嘴硬不肯说。 这样的徐紫川,真的好傻好可爱。 「我特意端来的红枣姜茶,不喝一杯吗?」卫泱问。 「好。」徐紫川答,又开启了惜字如金模式。 卫泱闻言,立刻端起茶壶,亲自斟了杯茶,递到徐紫川手中。 徐紫川也不说这茶好不好喝,只管捧着茶碗慢条斯理的喝着。 眼前是徐紫川刀削般俊俏且精緻的侧脸,耳边是雨声和汤药沸腾后的「咕嘟」声。 气氛真好,就这样静静的与徐紫川待着也很好。 但卫泱还是忍不住想与徐紫川说说话。 比起雨声,比起这世上其他所有美妙的声音,她最最喜欢的还是徐紫川说话的声音。 「识珺昨日与我说,她想学弹琵琶,我也想跟她一起学。」 「弹琵琶伤手,你已经决定了?」徐紫川问。 「我没说我一定要学弹琵琶,你帮我想想,有没有那种奏起来很好听,却不伤手的乐器。」 卫泱话音刚落,徐紫川就脱口而出两个字,「扬琴。」 扬琴?她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扬琴是通过手持琴竹敲击琴弦来演奏的。 考验的是手腕的力量,而不会磨伤手指。 卫泱虽然不常听,却也听过几回扬琴独奏。 扬琴声音清亮,可刚亦可柔,论音色论气势都不输给琵琶。 与她这个不想也不能弄伤手指的人来说,绝对是最理想的乐器。 「徐紫川你也太厉害了,竟然一下子就被你想到了。」 面对卫泱的夸奖,徐紫川却一脸淡然,「扬琴很寻常,这没什么难想的。」 闻言,原本还兴致勃勃的卫泱,不免有些郁闷。 徐紫川的意思是怪她笨了? 的确,与徐紫川这个被上天眷顾着的天才相比,她可不就是又笨又傻吗? 「我已经决定要学扬琴了。」 「真的要学?」徐紫川问,「依你眼下的身子,不宜太辛劳。」 「你放心,等我的身子好些,等眼前的事都圆满解决,我再心无旁骛的开始学习弹奏扬琴。」 「也好,学习弹奏乐器可怡情,对你的身子也有好处。」 卫泱点头,「我不仅要自己怡情,等我学成之后,也帮你一起陶冶陶冶情操。」 徐紫川闻言,并未应声,只一脸悠然的喝了口茶。 见徐紫川对她的话没什么反应,更无表示,卫泱不免有些失落。 「比起扬琴,你果然更喜欢琵琶吧?」卫泱问。 「我更喜欢扬琴。」 卫泱本没期待徐紫川肯好好回答她的话,谁知徐紫川不但回答了,还给了她一个足以叫人欣喜若狂的答案。 「真的?」卫泱问。 徐紫川没应声,脸分明是红了。 卫泱知道,那不是被炉火映的。 徐紫川害羞了。 「话说,徐郎中您可有擅长的乐器?」 「擅长算不上,闲暇时曾随师傅学过一阵笛子。」徐紫川答。 「你会吹笛子?」卫泱惊喜,「能不能为我吹奏一曲?」 「我师傅的笛子吹的极好,我从随师傅学习吹笛子的第一日起就知道,自己倾尽一生也不可能比师傅吹的还好,于是学了一阵子就没再学下去,到如今已经有五六年没碰过笛子了,早就已经生疏,只怕没法为你吹奏一曲。」 听了徐紫川的话,卫泱统共得到两个讯息。 一个是徐紫川十分敬重他师傅,就是传说中的神医萧馥。 而另一个是,徐紫川这个人很不喜欢输,或者说徐紫川很怕输。 怕输的人,心里往往都很脆弱,很没安全感。 可见徐紫川强势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颗极其柔软的心。 「算上你北上京都路上耽误的工夫,你离开江州也快有半年了。半年没能见到师傅,你一定很想念他。」卫泱说。 徐紫川点头,说想念太轻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神技 「我之前不是与你说过,你要是想念师傅,可以写封家书,我会命人百里加急,将家书送到你师傅手上。」卫泱与徐紫川说。 「不必了。」 真的不必? 可见徐紫川的样子,明明就很惦记他师傅。 死要面子活受罪。 卫泱正预备再劝徐紫川几句,谁知徐紫川却突然接着之前的话题与她说:「比起笛子,我更擅长吹树叶。」 树叶吗? 卫泱上辈子的时候,经常在古装电视剧上看到这种吹树叶的桥段。 出于好奇,卫泱曾试着去吹响不少于十种不同形状、大小和厚度的花叶或树叶。 然而无一例外,全都没有成功过。 卫泱断定,电视里都是骗人的。 树叶即便真能吹响,那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你真能吹响树叶?」卫泱问。 「这有何难。」 徐紫川的意思是他不但能吹响树叶,还对此游刃有余。 少年,可不要说大话呀。 卫泱没应声,直接起身走到廊边,伸手摘下一片冬青的叶子。 「光说不练假把式,这个你能吹响吗?」 「能是能,只是冬青的叶子又厚又硬,吹起来的声音不算好听。」 「不需要好听,你吹给我看看就成。」 徐紫川闻言,大方接过卫泱递来的冬青叶,直接放到嘴边,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片叶子给吹响了。 叶子发出的声音虽然有些尖利,但并不叫人觉得刺耳,反而莫名的好听。 卫泱已经不知该如何形容她此刻对徐紫川的崇拜。 往后徐紫川就不要再叫徐紫川了,改名叫徐大能得了。 但此刻,卫泱可没心思吐槽徐紫川,她又立马去摘了几片冬青叶来。 「师傅,教我。」 吹树叶有什么好学的?徐紫川十分费解。 可见卫泱一脸的兴致勃勃,他也不忍心扫了小丫头的兴,便答应了卫泱的请求。 卫泱自诩聪明,无论学什么都能很快上手,但对手上这一枚小小的叶子,她是真没办法。 卫泱发誓,她的的确确是按照徐紫川教授的方法,尝试着吹响她手上的叶子。 奈何她嘴巴都吹酸了,也没能把这片叶子吹响。 「这个真的好难。」卫泱苦着脸说。 徐紫川随手将叶子往唇边一放,随口一吹,就将叶子吹响了。 不只如此,声音还很响亮高亢。 「这个明明就很容易。」 对天才而言,这都是小事。 可对她这个普通人来讲,这简直可以算是神技。 卫泱甚至怀疑,徐紫川嘴里是不是天生就长了个哨子。 见卫泱不停的与手中的叶子较劲,吹气吹的脸都红了。 徐紫川只怕卫泱再这样,会累的背过气去,立马出言阻止,「吹不响就别再吹了。」 卫泱不信这个邪,偏要把这片叶子吹响不可。 也不理徐紫川,只管捏着那片叶子,继续尝试着将它吹响。 徐紫川见劝说没用,那就只能动手了。 「徐紫川,你干嘛抢我叶子。」 「你这是在与叶子较劲,还是与你自己较劲。」 徐紫川不说,卫泱还不觉得。 的确,她的确是有些太心急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容易烫着自个,她是得慢慢来才好。 「嗯,我听你的。」 原以为卫泱正在兴头上,不会轻易听他的劝。 谁知卫泱竟然如此乖巧懂事。 卫泱可是当今太后最宠爱的女儿,是当今皇上最疼惜的胞妹。 而作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长公主,卫泱身上却一点儿公主的架子都没有。 不傲慢,不任性。 这的确太难得了。 这既是来自于良好的教养,也是天性使然。 如此秉性温良的姑娘,怎么能叫人不喜欢。 卫泱见徐紫川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不免有些害羞。 「徐紫川,你干嘛总盯着我,好像要把我看出个窟窿似的。」卫泱红着脸说。 「我不看着你,怎么知道你哪里吹的不对,又如何帮你纠正。」 「那师傅快帮我看看,我究竟哪里做的不对。」 「叶子再稍稍捲起来些。」徐紫川指点说。 「像这样?」卫泱按着徐紫川的指示稍稍将叶子做了些调整,可放到嘴边试了试,还是没能吹响。 卫泱郁闷,才要抱怨,就听徐紫川说了个「笨」字。 徐紫川竟然骂她笨……卫泱的心受到了不止一万点的爆击。 卫泱瘪着嘴,刚预备说她不学了,忽然觉得手背一热一紧,「要这样弯才对。」 徐紫川握着卫泱的双手,将叶子的弯度和角度替卫泱调整好,又托着卫泱的手将叶子送到了卫泱的唇边。 「你再试试。」 有徐紫川的助攻,卫泱原以为她能成功的将这片叶子吹响。 然而,这片叶子还是没能发出一点儿声响。 「没道理啊。」徐紫川疑惑,立刻倾身上前。 一道清亮的声音响彻耳畔,叶子被徐紫川吹响了。 但此刻,卫泱却没心思怪自己无用,也没心思赞嘆徐紫川厉害。 她觉得她的心快要爆开了。 此刻,她的嘴与徐紫川的嘴,仅仅只隔了一片叶子的距离。 徐紫川的鼻息一下一下的扑打在她脸上,气氛暧昧的不行。 徐紫川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玩火! 另一边,当徐紫川吹响这片叶子以后,他才发觉他有些太忘形了。 两人手牵着手,四目相对,气氛无比悱恻。 徐紫川心脏狂跳,想立刻放开卫泱,但他的手就好像粘在了卫泱手上似的。 卫泱才十三岁,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他竟然会对这样的卫泱情不自禁? 简直禽兽啊! 徐紫川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死,却不知在他犹豫要不要松手的工夫,卫泱已经被他电晕了。 卫泱觉得,徐紫川要是再这样拉着她不松开,她就要喷鼻血了。 罢了,喷就喷吧,就算丢人,就算有失血过多而死的危险,她也想像眼前这样,静静的与徐紫川多待一会儿。 大雨滂沱,却像被谁消了音,空气似乎也停滞住了。 卫泱与徐紫川就这样静静的凝望着对方,任谁也不愿先打破眼前的沉默。 突然,炉子上的药罐盖子被沸腾的汤药顶开,发出一声脆响。 两人这才回过神来。 第二百七十三章出大事了 徐紫川立刻松开卫泱的手,回到炉子前看药。 而卫泱则怔愣在原地,手中紧紧捏着那片冬青叶子,一脸的手足无措。 半晌,卫泱才略微回过些神来,她抚上自己因为害羞而烧的滚烫的脸,竟然有些眷恋方才徐紫川不断扑打在她脸上的鼻息。 矜持,说好的矜持呢! 很抱歉,面对徐紫川,她做不到这两个字。 她,太喜欢徐紫川了。 「药煎药好了?」卫泱问。 「还要再稍等一会儿。」徐紫川答。 「这个还教吗?」卫泱扬了扬手中的冬青叶。 「你要是敢学,我就敢教。」 这有什么不敢的,卫泱莞尔,「那待会儿喝完药以后,你再接着教我。」 徐紫川点头,正预备与卫泱说什么,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匆忙且杂乱的脚步声。 不只一个人,确切的说应该是有两个人,正向这边匆匆走来。 片刻,就见半夏和小顺出现在走廊那头。 两人皆是一脸惊慌,小跑着迎上前来。 小顺回来了? 她明明派小顺去聚仙楼周围了解地形,打探情况去了。 原以为小顺最早也要傍晚时分才能回来。 怎么会这么快就回来復命? 难不成是中途出了什么事? 会出什么事呢? 小顺当差一向慎稳,少见他如此惊慌失措的样子。 看来,一定出了不小的事。 卫泱心中骤然升腾起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完全没有留心她手中那片冬青叶已经被她捏皱了。 刚到跟前站定,半夏就忙慌慌的沖卫泱和徐紫川告罪,「奴婢劝过顺公公,说徐郎中在煎药的时候,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搅,可顺公公说有很紧急的事一定要当面向主子您回禀。奴婢只怕耽误了主子您的大事,才斗胆放顺公公过来。」 果然是出事了。 卫泱面上还能保持冷静,但心里已经开始乱了。 别不是贺兰心出了什么事吧? 卫泱哪还有心思与半夏说什么,立马问小顺,「出了什么事?」 得此一问,小顺显得有些犹豫,「能否与主子借一步说话。」 卫泱待徐紫川一向坦荡,除了她是穿越来的这件事不能告诉徐紫川以外,她对徐紫川几乎是知无不言。 她与小顺本不必避着徐紫川说话,但直觉告诉卫泱,这回她有必要先听听小顺究竟要说什么。 在权衡一番之后,卫泱便与小顺稍稍往旁边挪了几步。 「你说吧。」 小顺得了吩咐,立刻凑上前,贴到卫泱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悄声说了几句什么。 还没等小顺把话全都讲完,卫泱就已经震惊到变了脸色,身子勐烈的摇晃了两下,险些脱力跌倒。 不远处,一直默默注视着卫泱的徐紫川正好望见这一幕。 他立刻上前扶了卫泱一把。 见脸色本就不大好的卫泱,已是面无血色,徐紫川不免担心。 他是头一回见卫泱如此惊慌。 「发生了什么事?」徐紫川问。 得此一问,卫泱没有立即应声,而是与小顺打了个眼色。 小顺会意,在沖卫泱和徐紫川一礼之后,便与半夏一道匆匆告退了。 卫泱勉强回过神来,抬眼望向徐紫川。 「徐紫川,我……」 究竟要怎么跟徐紫川说这件事才好。 她不想说,但她必须说。 「你若不想说,就不要勉强自己,先坐下来冷静一会儿。」徐紫川说着就要扶卫泱回炉子边坐下。 卫泱不动,扯住了徐紫川的衣袖。 「我要说。」 望着声音都在发抖的卫泱,徐紫川满怀担忧,「那你慢慢说。」 「我要说的是关于贺兰姑娘的事。」卫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贺兰她怎么了?」徐紫川问,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 「贺兰姑娘已于昨夜暴毙身亡。」 尽管已有所准备,但在亲耳听到卫泱说出这个噩耗以后,徐紫川还是无法保持冷静。 见徐紫川瞳孔一缩,整个人僵愣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卫泱都快急哭了。 「徐紫川,你别吓我。」 闻言,处于极度震惊状态的徐紫川突然回神,勐地抓住卫泱的手臂,「这是真的?」 卫泱很想说这兴许只是误传,但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千真万确。」 短短四个字的回答,却如万箭穿心,疼的徐紫川身子一震。 「怎么会……」 「徐紫川你信我,我虽然对贺兰姑娘的存在有所顾虑,但贺兰姑娘并非被我所害,我自始至终从未想过要伤害她。」 「我怎会疑心你。」徐紫川说,眼中依旧满是浓到化不开的痛意。 此时此刻,卫泱也不知她究竟是该喜还是该悲。 可喜的是,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徐紫川不假思索的就选择相信她。 能被徐紫川如此信任着,卫泱深感欣慰。 而可悲的是,贺兰心的死,她的确难辞其咎。 究竟是她太心急了,还是她做事不够果决。 贺兰心本不该死的。 「你放心,我一定会将杀害贺兰姑娘的兇手找出来。虽然换不回来贺兰姑娘的命,但也要将兇手绳之于法,以慰贺兰姑娘的在天之灵。」 此刻的徐紫川,依旧未能从惊骇与痛心中回过神来。 见徐紫川不言,卫泱担心的要命,同时也十分惊慌。 但越是这种时候,她就越该保持冷静。 她是时候该做一些正确的决定了。 「徐紫川,你看着我。」 徐紫川望向卫泱。 「你听我的,立刻离开皇宫,离开京都城。」 「我不走。」徐紫川脱口就答。 「你必须得走。」卫泱由不得徐紫川说不,「贺兰姑娘死的太突然也太蹊跷,我只怕你的真实身份已经暴露。继续留在这里,你会很危险。」 「在这种情形之下,你要我怎么安心离开?」 「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你会帮你彻查此事,就一定会做到。贺兰姑娘不会白死,我会尽全力还她一个公道。」 「卫泱,你是不是傻?」徐紫川问。 「什么?」 「我走了,你要怎么办?」 原以为徐紫川执意不肯走,是放不下贺兰心的死。 没想到真正绊住徐紫川,叫徐紫川放心不下的人是她。 卫泱心中既感动又自责,可知她最不愿做的事就是拖累徐紫川。 第二百七十四章我说可能就可能 「徐紫川,傻的人是你才对。」卫泱试图说服徐紫川,「眼下,你的家仇又添了一笔,你若死了,谁来替你查清当年的冤案?与你来说,这世上没有比保全自己性命还重要的事。至于我,你不必担心,我早就说过,在没有遇到你的那十年,我靠自己也活的好好的。往后,我也能靠自己继续活下去。」 「卫泱,你都是骗我的吧?」徐紫川问,「之前你说的,你会竭尽全力护我周全的话都是骗我的吧。」 「我从未对你说过谎。」 「既然那不是谎话,那你就别再说叫我走的话。你让我留在你身边,兑现我对你的承诺,也兑现你对我的承诺。」徐紫川说,口气要比之前平静了不少。 「徐紫川,我是能将你留在身边护着你,但比起将你困在这危机四伏的皇宫里,宫外与你来说才更加安全。我只想给你寻一条最好的出路,我请求你,离开我身边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能躲到哪去?我若走了,我的家仇又要如何去报?」 「你安心走,仇我来帮你报。」 「真傻。」徐紫川说,眼中尽是怜惜,「卫泱,关心则乱,你我都要再冷静冷静。」 对,徐紫川这话说的没错。 因为事发突然,此刻的她与徐紫川仍处在初闻噩耗的震惊之中。 他俩都很不冷静。 在这种情绪下所做的决定,都不算理智。 他们必须要冷静下来,心平气和的来面对这件事。 想到这儿,卫泱立刻做了几次深唿吸,心跳果然比之前平缓了不少。 她又试着重新去剖析贺兰心之死一事。 贺兰心虽是暴毙身亡,死的蹊跷,但眼下她手头上还没有任何证据指向,贺兰心出卖了徐紫川。 徐紫川的身份不一定就暴露了。 谁敢说贺兰心的死,就一定不是意外。 就当贺兰心的死是人为,作为世上为数不多的,知道徐紫川真实身份的人。 那幕后黑手为来日能有人证去揭发徐紫川的真实身份,应该也会留贺兰心一个活口才对。 贺兰心会不会是为袒护徐紫川,宁死不屈,亦或者是自尽而死? 卫泱不排除有这个可能,但这个可能性并不算大。 纵使徐紫川的真实身份是楚湉,是与贺兰心青梅竹马,又指腹为婚的未来夫君。 但那都是很久远的事了。 卫泱不信贺兰心会为保全徐紫川而捨弃自己的性命。 其实,贺兰心不一定是真的死了。 或许,这只是幕后主使的一个诡计而已。 叫他们以为贺兰心已死,自乱阵脚,从而露出更多的马脚。 也或许,那幕后主使只是想掩人耳目,偷偷的将贺兰心藏起来,等到来日能用上贺兰心的时候,再将人拿出来。 情况似乎比想像中的要复杂。 卫泱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太够用了。 但在经过一番整理以后,卫泱已经知道她眼下应该去做什么。 首先,她要先派人去确认,贺兰心是否真的死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即便是对逝者不敬,她也要将贺兰心从棺材里挖出来确认。 大夏不兴火葬,讲究的是入土为安。 倘若有人特意将贺兰心火化,卫泱认为她有理由相信,死的人根本就不是贺兰心。 而除了要详细调查关于贺兰心之死一事以外,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得做。 虽说凡事都要往好的方面想,但有些时候,你也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无论贺兰心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一旦她出卖了徐紫川,向心怀不轨之人道出了徐紫川身份的秘密,那么徐紫川的处境就很危险了。 她必须得想个法子,即便徐紫川的真实身份暴露,樊昭也不会动徐紫川一根汗毛的法子。 「徐紫川你放心,我一定会将此事妥善解决,我这就回去安排部署。」卫泱说着,就要转身往回走。 徐紫川见状,立马将人拉住,「先别走,药已经煎好,你喝了药再走。」 卫泱点头,随徐紫川回到了炉子旁。 在将铺了纱布的药碗准备好以后,徐紫川就去端炉火上的药罐子。 「徐紫川,你等等!」 见徐紫川不垫块隔热布,就直接将手伸向滚烫的药罐子,卫泱立刻就急了。 徐紫川回神,慌忙停了手。 自打认识徐紫川起,卫泱还是头一回见徐紫川如此失魂落魄。 为了贺兰心的死,徐紫川很伤心。 「我来吧。」卫泱说。 「别,这药罐子太重,仔细端不稳烫着。」 「我会小心的。」 「听我的。」徐紫川说着,就拾起一旁的隔热布垫着手,稳稳地将药罐子从炉子上端了下来。 这大概是卫泱有生以来喝过的最煎熬的一副药。 她从前并不觉得徐紫川为她调配的这种药很苦,但今日,她的味觉好像突然觉醒了一般。 这药真苦,都苦进人心里去了。 见徐紫川依旧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卫泱心如刀绞。 她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很傻的念头。 如果真的能以命抵命,那她愿意代贺兰心死。 只要徐紫川心里能觉得好受些。 不行,这种时候,她心里怎么可以冒出这种沮丧的想法。 她怎么能死,怎么敢死。 她必须得好好活着才能保全徐紫川,才能帮徐紫川查清贺兰心之死。 还有,她还要帮徐紫川完成夙愿。 查清当年忠勇侯与楚贵妃父女毒害皇后与太子,意图谋反的冤案。 她必须比以前更加坚强的活着。 见卫泱把药喝完,徐紫川方才开口,「我想立刻出宫一趟。」 卫泱知道徐紫川想去做什么。 聪明如徐紫川,她能想到的事,徐紫川也必定想到了。 徐紫川一定是想要亲自去确认贺兰心是否真的已经香消玉殒。 若人真的已经不在了,他也好去祭奠一番。 卫泱很想成全徐紫川的这片心意,但为了徐紫川的安全考虑,她不能答应。 「不行,你不能出宫。」 「我想去送她最后一程。」 「徐紫川,你听我的,你不能去!」 「我……听你的。」 她就知道徐紫川不是个冲动妄为的人。 但此刻,卫泱却不敢松口气。 她上前一步,紧紧抓住徐紫川的手,「从此刻开始,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这怎么可能。」 「可能,我说可能。」卫泱口气笃定的说。 第二百七十五章万劫不復的准备 听说卫泱突然毒发垂危,正在景和宫内书房批阅奏摺的樊昭,惊的硃笔都掉落在地。 当她匆匆赶到福熙宫时,卫渲已经先她到了。 隔着老远,樊昭就望见卫渲站在卫泱寝殿外的廊上。 见卫渲一脸悲切的盯着房檐上不断淌落的雨,双眼通红,樊昭的心不免又往下沉了几分。 看来,卫泱的状况应该不是很好。 「陛下,太后娘娘到了。」身旁的常德顺小声提醒了卫渲一句。 卫渲回神,望向正朝这边走来的樊昭。 此刻的卫渲眼中早已没了昨日的恨意,满满都是悲戚与无助。 樊昭仍在生卫渲的气,气卫渲昨日在饭桌上对她大不敬。 话里话外竟然有弒母之意。 但此刻,她哪有心思与卫渲斗气,没等卫渲向她施礼问安就急着问:「泱儿怎么样了?」 「泱儿她很不好。」卫渲答,尽量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些,但眼中的泪光早已将他的内心出卖,「母后快进去看看泱儿吧。」 见卫渲难受成这样,樊昭心里也怪不好受的。 「外头风大雨急,皇上就别站在这儿了,随哀家一同进去吧。」 「不,朕想站在这儿吹吹风。」卫渲说。 樊昭知道,卫渲是怕她看见自己哭,才不肯随她进去。 可知她此刻也想放声痛哭。 不必亲眼看到,只要一想到卫泱,她就心如刀割。 她不敢去见卫泱。 在深深的吸了口气,叫自己稍稍冷静了片刻之后,樊昭才走进卫泱的寝殿。 卫泱的寝殿坐北朝南,南边开了好几扇窗户,每一扇窗户都比别的宫里修的要大些。 因此,卫泱的寝殿一向都很亮堂。 但今日,大概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原本宽敞又明亮的寝殿显得又暗又侷促。 叫人一踏进来,就有一种喘不上气来的窒息感。 与屋外狂风骤雨所发出的动静相比,殿内很安静,只有低低的抽泣声。 而就是这若有若无的抽泣声,才叫人觉得更加心惊。 李娥哭了,半夏和忍冬也在哭,就连那个福来也哭的很伤心。 哭什么?都在哭什么! 她的泱儿明明还在,都急着哭什么! 樊昭的心已被这哭声搅乱,还没见着卫泱,心就沉到了谷底。 她好想飞奔到床前,好好抱一抱她的小棉袄,却不想她每往前走一步都无比沉重。 即便当年先帝骤然离世,大夏的兴衰在一夕之间落到了她这个妇道人家身上,她也没觉得那么沉重与恐惧。 樊昭缓缓走上前,当她望见坐在床畔的徐紫川时,再也无法压抑心中苦痛。 「你承诺过哀家,一定会治癒哀家的女儿,会尽心尽力的保她平安。这是怎么回事?你告诉哀家,哀家的女儿究竟怎么了!」樊昭怒声呵斥道。 「母…母后……」 一听卫泱唤她,樊昭立刻敛去眼中的愤怒与杀气,满眼慈爱的望向床上的卫泱,「泱儿,母后来了。」 眼前的卫泱,脸色苍白的像纸,没有一丝血色。 目光涣散,看起来很疲惫。 樊昭上前,想要握着卫泱的手,好生安抚她两句,却见卫泱的手正与徐紫川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十指紧扣。 樊昭起先震惊不已,但在恍神了片刻之后,又觉得此事很理所应当。 情窦初开的美貌少女,与长相俊美又才华横溢的年轻公子朝夕相对。 两人之间没有什么,才应该叫人觉得奇怪吧。 「母后,徐郎中他已经尽力了,您别怪他。」卫泱说。 「好孩子,你别说话了。闭上眼,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了身上兴许就不那么难受了。」樊昭柔声道。 「不,女儿要说。」卫泱望着樊昭,一字一顿,字字清晰的与樊昭说,「母后,我不能没有徐郎中。没了他,我不只身会死,心也会死。我要他一刻不离的守在我身边,我才能安心。」 「好,母后答应你,在你病好之前,叫徐郎中一直守在你身边。」 「不,我要徐郎中永远都守在我身边。没有他,我会死,我真的会死。」卫泱说着,大颗大颗的泪,就顺着眼角淌落下来。 见卫泱哭了,樊昭又疼又慌。 在斜着眼飞快的审视了徐紫川片刻之后,樊昭就松了口,「只要泱儿能快些好起来,母后什么都答应你。」 母后答应了? 竟然比她预想的还要容易。 卫泱不动声色的握了握徐紫川的手。 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一半。 徐紫川望着满眼是泪的卫泱,怔忪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明明知道卫泱是在装病,可他的心为何还会这么疼呢? 怪他太入戏了。 不,他并非入戏,他心疼卫泱的这份心情并不是假的。 无论是真的毒发还是假的,只要见到卫泱流泪,他心里就无比难受。 「母后,还有。」卫泱又对樊昭说,「即便天命不佑,女儿真去天上与父皇团聚了,母后也不要迁怒于徐郎中,还要善待他,否则女儿在天之灵便无法安息。」 明明没有这段的。 卫泱之前没说她还要求樊太后这些。 徐紫川望着卫泱,心痛的无以復加。 这个傻丫头何必要为他做这么多,他不值得卫泱为他如此。 眼下,樊昭哪里听得这种话,「泱儿,不许你说丧气话。」 「母后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即便我来日真的不在了,您也不能叫任何人欺负徐郎中……」 见卫泱一脸情急,但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弱,樊昭怎么忍心拒绝卫泱。 「好,母后全都答应你。」 「空口无凭,母后得白纸黑字,立下字据为证。」卫泱说,并非不信樊昭的为人,她只是想给徐紫川最万无一失的保障。 「回头母后一定给你写张字据。」 「不要回头,要立刻。」 樊昭犹豫。 「母后……」 见卫泱又要哭,樊昭的心都快碎了,她立刻吩咐李娥去铺纸研墨,依着卫泱的要求,立下字据,还盖上了太后的印章。 「泱儿看看,母后已经把字据写好了,这下泱儿能安心了吧。」 卫泱接过樊昭递来的字据,来回看了好几遍,确认无误以后,便将字据压在她心口的位置,「谢母后疼我。」 见卫泱脸上总算是露出点儿笑模样,樊昭伸手轻轻的抚过卫泱的脸颊,「好孩子,你一定得好起来。」 对樊昭,对卫渲,对那些以为她毒发而难过的人,卫泱心中充满了愧疚。 她有罪。 但为了徐紫川,她愿意承担这份罪,也不介意自己还会变成多无耻的人。 即便来日有报应,她也不怕。 只因从她决定顺应自己的心意,去爱徐紫川开始,她就已经做好了万劫不復的准备。 第二百七十六章她的心意 当樊昭从寝殿内走出来的时候,卫澜和卫漓也都已闻讯赶到。 而除了这兄弟俩以外,宁棠也来了。 三人无一例外,皆是满眼的焦灼与担忧,连给樊昭行礼问安都显得有些仓促敷衍。 卫澜与卫漓兄弟一向惧怕樊昭,心里明明都很想向樊昭打听卫泱的病况,却都各自踟躇着不敢张口。 这也不能全怪卫澜和卫漓胆子小,实在是因为樊昭此刻的脸色有些吓人。 平日里就不苟言笑的人,这会儿看起来简直就像座黑面神,周身都冒着森森的阴肃之气。 这样的樊昭,就连卫渲看着都觉得不寒而慄,更何况是旁人了。 可宁棠偏不怕,或者说没心思害怕。 「敢问姑母,小泱她怎样了?」宁棠响亮且焦急的声音,打破了眼前叫人十分不安的沉默。 樊昭望向宁棠,目光似乎比先前稍稍和软了几分,「徐郎中会把泱儿医治好的。」 会吗?卫澜心中迟疑。 方才一来,就见当今天子,他二皇兄卫渲站在廊上,面对这漫天风雨偷偷落泪。 卫澜猜,卫泱的状况一定很不好,否则身为九五之尊的卫渲,怎么会压抑不住,当众落泪呢。 而怀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卫漓。 眼前这种气氛,叫卫漓深感惶恐。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他泱皇姐绝对不能有事。 否则不止是他,在场每一个人的世界都会天崩地裂。 「眼下,泱儿的身子还很虚弱,需要安心静养,你们就别进去扰了泱儿安歇,都先回去吧。等回头泱儿好些了,你们再过来探望也不迟。」樊昭说。 闻言,卫渲也发了话,张罗着叫宁棠他们都回尚文馆,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 在这种情形下,三人即便回到尚文馆,也都没心思随太傅做学问。 三人想法一致,左右坐在尚文馆也是担心,倒不如留在福熙宫守着,随时都能探听到卫泱的消息。 卫澜和卫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谁也不敢先开这个口。 这会儿的樊太后正在火头上,千依百顺还不够,谁敢冒然去违逆樊太后的意思。 宁棠就敢。 「姨母,我想进去看看小泱。」宁棠说,口气坚决,眼中并无畏惧,只有担忧。 宁棠对卫泱是怎样的情分,樊昭心里有数。 她也很想成全宁棠对卫泱的这份心意。 但卫泱那边…… 「今儿就算了,你明儿一早再来。」樊昭用不容辩驳的语气说。 宁棠固然担心卫泱,但最起码的察言观色的本领还没丢,看来他今日之内恐怕是见不到卫泱了。 在沖樊昭一礼之后,宁棠便预备与卫澜和卫漓一同告退。 刚转过身去,宁棠又突然转身回来,「姨母,徐郎中在屋里?」 既然宁棠自己问了,那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樊昭心里清楚,卫泱和徐紫川的事,即便她此刻不与宁棠说,宁棠稍后也会自己知道。 与其像她方才那样,突然撞破此事,措手不及。倒不如叫宁棠先有个准备,内心受到的震动还能稍稍轻些。 「徐郎中会暂时搬来福熙宫与泱儿同住。」 什么? 闻言,不止宁棠,卫澜和卫漓两人也都是一脸错愕。 在场诸人,唯一看起来冷静些的只有卫渲一个。 宁棠怔忪了片刻,在确定自己不是听错了以后,忙沖樊昭拱手,「姨母,外甥觉得这样安排恐怕有些不妥,与小泱的声誉只怕有碍。」 宁棠说了卫澜和卫漓想说却不敢说的话,两人赶紧点头,表示支持宁棠的说法。 叫一个民间来的郎中,住进长公主的宫里。 知道的是郎中在为长公主治病,不知道的还以为那郎中是长公主豢养的……男宠? 卫澜和卫漓几乎同时心头一紧。 难道之前宫里有关卫泱和那个徐郎中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两个人真的是……这不大可能啊。 卫泱今年才十三,半大孩子一个。 豢养男宠?这未免也太荒唐,太有违伦常了。 卫澜和卫漓都默默的竖起耳朵,想听听樊昭究竟怎么说。 「哀家认为,没有什么比泱儿的心意更重要,你们觉得呢。」 樊昭虽然嘴上问的是「你们」,但实际上想问的只有宁棠一个人。 樊昭了解,宁棠是个通透又慧黠的孩子,他能听懂她的暗示。 而宁棠也的确听懂了。 小泱的心意难道就是与徐紫川朝夕相对吗? 那他在卫泱心里又算什么? 难道仅仅只是表兄与玩伴而已? 傻,他真是傻透了! 原以为他不许卫泱喊他表兄,卫泱就不会再把他视作兄长。 是他太天真,也太高估了卫泱对他的情分。 在卫澜与卫漓先后表态,表示卫泱的心意比较重要以后,宁棠也开了口,「一切都以小泱的意愿为重。」 话毕,宁棠便转身走入了雨中。 同行伺候的仲晨见状,赶紧撑开伞追上去,却见他家公子的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滑落。 是雨水还是泪水? 应该是雨水吧。 毕竟,他跟了他家公子这么多年,就从未见他家公子哭过。 不过这也没准儿。 只要是为了长公主,他家公子没什么事不敢做,不会做。 见宁棠走时的脸色,比眼前的天色还要黑,樊昭心里也不好受。 她原以为卫泱与宁棠是佳偶天成,註定要成为一对的。 没想到会半路杀出来一个徐紫川。 就像当年,她原以为她会嫁给那个人,与那个人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却不想命运作弄,她最终竟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如今又成了太后。 而那个人,那个人却…… …… 听闻樊昭与卫渲都已经回去了,卫泱才稍稍松了口气,在将李娥等人全都支走以后,卫泱才在徐紫川的搀扶下坐起身来。 卫泱捏着那张樊昭亲笔写下的字据,与徐紫川说:「不枉我装病骗了大家一场,这心思总算是没白费。」 「你何必为我做到如此,你明知道贺兰未必就把我出卖了。」 「我自然愿意相信贺兰姑娘没有出卖你,可要是有个万一呢?我绝对不允许那个万一存在。」卫泱说着,又从枕下摸出了另一张纸,「眼下,母后和皇兄亲笔写下的字据都有了,即便你的真实身份被揭发出来,咱们也不怕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能办事的人 卫泱将两张字据一起递到了徐紫川手上,「你把它们收好,最好是每日都贴身带着。以后,这就是你的护身符。」 徐紫川接过那两张字据,明明只是很轻很轻的两张纸,但落在手心里却给人沉甸甸的感觉。 纸虽轻虽薄,但卫泱对他的关怀却无比厚重。 他凭什么能得到卫泱如此厚爱。 他本不配的。 「回头我再去给你讨块免死金牌回来。」卫泱自顾自的嘀咕说,「不过我还没听说本朝设有那种东西。但从前没有,现在可以有……」 卫泱正说着,忽然觉得脸颊一暖。 是徐紫川又软又暖的手心贴在了她的脸颊上。 卫泱的脸瞬间烧的滚烫,「怎…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见你脸色不好,想试试你是不是真的在发烫。」 试体温不是要摸额头吗,摸脸颊能试的准吗? 徐紫川,求你别再用那样的眼光看着我,手最好也赶紧拿开,否则我脸上的温度会顶爆体温计! 「我哪有那生病的福气,眼下可还有好多事等着我去解决呢。」卫泱收起娇怯,与徐紫川正色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命人去核实,贺兰姑娘究竟是真的不在了,还是被人藏起来了。」 「你要小顺去查这件事?」徐紫川问。 「小顺机灵,最要紧的是嘴严又忠心,他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但这种事,小顺单枪匹马的可做不来,我得给他找个有力的帮手。」 「你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若没有,就让我……」 「不行。」没等徐紫川把话说完,卫泱就给否了,「我说过,从此刻开始,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这不是随口说说而已。至少在我将这件事彻底查清以前,你不许私自离开福熙宫。」 「好,我听你的,绝对不会轻举妄动。」徐紫川应道,「那你能否告诉我,你为小顺找的那个帮手是谁。」 卫泱猜,徐紫川心中所想之人九成是宁棠。 但很遗憾,那个人并不是宁棠。 她即便是再走投无路,也绝对不会将宁棠拖下这淌浑水。 况且,天无绝人之路,她可是卫泱,是大夏唯一的嫡长公主。 她虽然没什么权势,但还是有几条很铁很可靠的人脉的。 「我要用的那个人,与小顺算是师兄弟。你知道,小顺与忍冬一样,都懂得些拳脚功夫,而这个人的拳脚功夫,可比小顺像样多了。」 「这个人是?」 「是先太子也就是我皇长兄卫澈从前的近身太监赵兴。」 许久没与谁提到这个人,也许久没唤过这个名字了,卫泱只觉得恍若隔世。 「从前并未听你提起过此人,也从未见你召见过他。」 「我是想见他,却没机会见到他,因为他如今并不在宫中。」 「不在宫中?」 卫泱点头,「赵兴打小就跟在我澈皇兄身边伺候,是我澈皇兄的心腹。在我澈皇兄过世之后,他便自请为我皇兄守陵去了。算上今年,我已经有七年没见过他了。」 「七年没见,他可肯听你差遣。况且,他身在皇陵,恐怕没法来去自由。那位赵公公,真的能帮上咱们?」 「我与赵兴虽有七年未见,但联繫却从没断过,我俩每隔两个月就会有一次书信往来。十年的情分,我若有什么吩咐,他必定会出手帮我。至于如何帮,并不必赵兴亲自出手。」话说到这里,卫泱有意压低了音量,「我澈皇兄在世时可是一国储君,能得他重用,赵兴自然不是等闲之辈。赵兴手底下培养了一批人,专门替我澈皇兄办事。其中不只有安插在各处当差的太监和宫女,还包括侍卫甚至一些低位官员。眼下,我澈皇兄虽然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但赵兴手底下还是有不少肯为他办事,也能为他办事的人。而我要用的就是那些人。」 「听你这么说,那位赵公公的确非凡。」 「赵兴是能干,不只在宫里,在宫外也有很多门路。由他出马,不只能查清贺兰姑娘的事,聚仙楼真正的东家是谁,也必定能查的清清楚楚。」卫泱说着,忽然一声嘆,「我原本不愿扰了赵兴的清净,将他再牵扯进宫里的是非中,但眼下我能指望上的就只有他了。」 「为了我,叫你为难了。」徐紫川满眼惭愧。 「赵兴是个极具才能的人,在皇陵整整蛰伏了七年,已经够了。鸟儿天生就该展翅翱翔于天际,不该拘在笼子里。赵兴也是时候该从皇陵归来,回到皇宫这片天空驰骋了。等这回的事办妥以后,我会请他回来帮我。我知道,他乐意回来,也乐意来我身边。」卫泱沖徐紫川淡淡一笑,「徐紫川,你记住,我帮你是我自己乐意的,而赵兴肯帮我,也是他自愿的。我没有逼迫赵兴,你也没有为难我。往后不许再与我说这种话,显得咱俩多生分。」 徐紫川点头,「我以后不说就是。」 他怎么会与卫泱生分呢。 可知眼下在这世上,与他最亲最近的人就是卫泱了。 「偏屋我已经命李姑姑收拾好了,这段日子就要委屈你住我隔壁了。」 「这样真的好吗?」徐紫川犹豫,「我若真在福熙宫住下,对你的声誉……」 「徐紫川,你何时变的这么婆妈了?我才不介意什么名誉不名誉。倒是你,只怕从此以后,会被当成是我的男宠,受人白眼。」 「你都不介意这些,我怎会介意。」 但有人心里恐怕会介意的很。 …… 安国公府,正院。 晚膳毕,安国公宁琛刚携夫人樊昕回屋坐下,就忍不住问:「棠儿今日是怎么了,一向话多的人,怎么就突然守起了食不言的规矩,饭吃的少,话说的更少。」 宁琛今年虽已四十有三,但因是武将出身,一直以来都勤于锻鍊,体格高大又精壮,丁点儿也不输给壮年男子。 若非蓄了须,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的年纪。 比起樊昕,宁棠的相貌与宁琛这个亲爹倒是更加相像些。 「老爷还没听说?」 「听说什么?」 「泱儿又病了。」 「是吗?我记得那孩子已经有阵子没毒发了。小小年纪,就受了这么多苦,真是怪可怜的。」 「谁说不是。」樊昕点头,稍稍犹豫了片刻才说,「还有一件事。」 「还有什么?」 第二百七十八章颇为棘手的事 「还有……」樊昕踟躇着,不知该不该说。 「夫人,你我夫妻之间,有什么话是不能讲的。」 多少年了,没见樊昕在他面前支支吾吾。 宁琛预感,樊昕要与他说的事,应该是件颇为棘手的事。 「我听仲晨说,泱儿与那位徐郎中关系匪浅。」 「徐郎中?就是从江州来的那位徐郎中?」 「是。」樊昕点头,「听说泱儿已向太后请旨,将徐郎中接去了福熙宫住。」 宁琛闻言,却表现的异常冷静,「灵枢长公主才多大,即便那位徐郎中有心攀龙附凤,长公主应该也没对徐郎中动那种心思。大概只是为徐郎中看诊方便,才会如此安排。你我又不是没见过长公主毒发时的样子,那孩子大概是疼怕了,才想到要接徐郎中住的近些。再者说,长公主是咱们看着长大的,长公主是什么禀性脾气的孩子我不清楚,夫人这个做姨母的应该也很清楚。长公主不是个会乱来的孩子,你不要多想。」 「老爷说的对,咱们夫妻是一样的心思,可棠儿那边却是真吃醋了。」 「吃醋?」宁琛笑了。 「见儿子闷闷不乐,食不下咽,亏老爷这当爹的还能笑的出来。」樊昕嗔怪一句,「老爷这当爹的心大,我这当娘的可不能任由咱们儿子消沉下去。我原本还有些犹豫,但这会儿已经打定主意。等这两日我就找一日入宫一趟,将棠儿和泱儿的婚事定下来。如此,咱们棠儿就能安心了。」 「夫人听我一句,别急着入宫与太后说这些。」 樊昕不解,「为何?老爷不是也愿意促成这门婚事吗?」 「是,我与夫人一样,也想尽快将这门婚事敲定。但凡事都要讲求一个时机,若时机错了,怎么可能成事。」 「老爷的意思是,眼下时机不对?」 宁琛点头,「不怕告诉夫人,这阵子太后与皇上母子俩又在闹别扭。太后心里本就不大安泰,如今长公主又突然毒发,太后心里正烦闷的很,你若赶在这会儿入宫与太后商议长公主的婚事,不是给太后裹乱吗?你觉得太后能高高兴兴的与你笑谈这些吗?」 「太后又与皇上置气了?」 「是,自打那件事以后,就没真正好过。」 「皇上真是煳涂,怎么就能连同外人一起害自己的亲娘呢。眼下,事情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也不想着如何修补母子间的嫌隙,竟然还与自个的亲娘置气。如此固执,也不知随了谁。」 还能随谁,自然是随了太后。 「皇上与太后置气,自然有他的缘故,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老爷知道皇上为何与太后置气?那老爷可与太后说了?」 「不必我说,太后自己心里有数。」宁琛答。 「是什么缘故?」 宁琛不肯说,只劝慰道:「夫人只管安心养病,宫里的事能少掺合就少掺合。至于棠儿与长公主的婚事,你也不必操之过急,一定要沉住气。是棠儿的,绝对跑不了。若不是棠儿的,强求也无用。」 「老爷这话说的很是,可我这做娘亲的,就是见不得孩子难受。老爷,棠儿可是你我唯一的孩子,我恨不能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抢来,奉到棠儿手上。泱儿这个儿媳妇,我是志在必得,老爷也想叫棠儿如愿以偿吧。」 「夫人的心思我明白。不瞒夫人,早在数月之前,为夫就已经开始命人在大夏各地寻访名医。一旦能找到与那位徐郎中医术相当的郎中,那位徐郎中便可『功成身退』了。如此,也算是帮了咱们棠儿一把。」 「那寻访名医的事,可有眉目?」樊昕急着问。 「暂时还没有。」宁琛答,「不过我听说,那位徐郎中似乎还有一个师兄,既是师兄,想必医术一定不会输给徐郎中。」 「师兄吗?可我却听说,神医箫馥只有徐郎中一个弟子啊。」 「此事尚在核实之中。夫人放心,疑人不用,我自有分寸。」 「是,事关泱儿的祸福生死,一定要慎重。」 宁琛点头,「神医箫馥若真的只有一个亲传弟子,可江湖上却突然冒出来两个。那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依我看,那徐郎中的底细也得再好好查一查。」 「老爷说的很是。其实,要分辨这位徐郎中究竟是真的还是假冒的,也并不难。只管命人去江州,将那位箫馥萧神医接来,当面辨认就是。」 「夫人错了,想找到箫馥,并接来京都才难呢。」 樊昕不解,「老爷这是何意?」 「据我所知,那个萧神医一向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四方游歷,行踪很是飘忽不定。我也曾试着派人去寻访过萧神医,却一无所获。」 「如此听来,那萧神医还真像是个世外高人。」 「无论是不是世外高人,也得想法子尽快将人找出来才行。」 「叫老爷费心了。」 宁琛闻言,轻轻的握了握樊昕的手,「为太后和长公主尽心,便是为夫人尽心,我可乐意的很。夫人只管安心将养身子,为夫一定会将此事料理妥当。」 樊昕点头,无比放心。 与她来说,这世上再没有比她夫君宁琛还可靠的男人了。 只要宁琛有心,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那位徐郎中究竟是不是神医箫馥的徒弟,她拭目以待。 …… 沈识珺原本打算探望过谭映汐以后,就早早回长兴伯府,陪她娘亲说说话,娘俩也能多亲近亲近。 谁知谭映汐粘人,谭家夫人和谭映汐的几位姐姐、嫂嫂也都是既健谈又好客,不止留她用了午膳加晚膳,若非她说要回家探望娘亲,只怕还会留她在府上住一宿。 因此,当沈识珺到达长兴伯府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应门的小厮见是大姑娘回来了,怔愣了半天才将人迎进门来。 心想,大姑娘不是在宫里给灵枢长公主当伴读吗?怎么会赶在雨夜匆匆回府。难不成是大姑娘犯了什么错,被长公主给撵了回来? 应门的小厮心中惴惴,见沈识珺携丫鬟走远,转脸就将这消息卖给了别人。 不多时,长兴伯府上下就都听说了这件事。 第二百七十九章火上浇油 沈识珺刚到正院给她祖父长兴伯及祖母长兴伯夫人王氏请过安,正预备去东院见她娘亲。谁知还没等她走出门去,就见她三位叔叔冒着大雨,忙慌慌的赶了过来。 大约是因为跑的太急,沈识珺三位叔叔的身上都被雨水给淋湿了,看起来有些狼狈。 相比之下,兄弟三人中,沈识珺的二叔还略微像样些,只是头髮和肩膀被雨水打湿了。 至于沈识珺的三叔,不止衣裳被淋湿了大半,仔细一瞧,衣带都系乱了。 可见跑来正院的时候,他有多急多匆忙。 而三兄弟中,看起来最滑稽的要当数沈识珺的四叔了。 从身前那一大片水迹来看,人很可能是在来时的路上摔了一跤。 至于原因,雨天路滑跑的太急是一点。 还有一点,那得往下看。 沈识珺的四叔竟然把鞋给穿反了,这可是三岁孩子都不会犯的错。 除了一个赛一个的狼狈样以外,兄弟三人的表情也可谓是精彩。 与沈识珺的祖父母刚刚见到她时的表情一样,她三位叔叔也都是一脸见了鬼的样子。 之前听下人来报,说大姑娘连夜冒雨回府,他们还以为是误传。 眼下人就站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信。 这识珺丫头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回来?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回来! 难不成…… 「侄女回来了。」沈识珺的二叔率先开了腔,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望着沈识珺,「听说你回来了,我们三位叔叔特意来看看你。」 闻言,沈识珺的三叔和四叔赶忙出言应和。 沈识珺强忍着噁心,还算恭敬的沖她三位叔叔道了安好。 见他二哥和三哥在打了招唿以后就都不言语了,沈识珺的四叔有些沉不住气,连忙问了沈识珺一句,「侄女,你在宫里没什么事吧?」 得此一问,沈识珺故意没有立即作答。 她就是想看她三位叔叔焦灼紧张的样子,他们越惶恐越惊惧,她心里就越觉得痛快。 见沈识珺不应声,沈识珺的四叔都快急哭了,连忙望向他亲爹长兴伯。 前阵子刚入秋的时候,长兴伯的旧疾就犯了,病情反反覆覆,一直都没见好。 平日里人都是卧床修养,就连吃喝都不挪地方。 方才,听说沈识珺突然冒着雨连夜回了府,长兴伯情急之下才有力气坐起来。 这会儿的长兴伯,身上又虚又乏,还憋着股火,既没力气也没心思搭理他家老四,便将脸别去了一边。 谁知沈识珺的四叔好大个人了,竟然半分都不懂得察言观色,见长兴伯不理他,便唤了声爹。 长兴伯不言,只恨恨的哼了一声,以表达他对他三个儿子莽撞前来的不满。 老四不懂得察言观色,长兴伯的夫人王氏却深谙其道。 见长兴伯厌烦老四,自然得趁机落井下石一番。 谁叫老四是妾生是庶出呢? 谁叫长兴伯在眼前这三个儿子中,不疼她生的老二和老三,偏疼老四这个废物呢? 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她还不得把老四往死里打压。 「瞧你这样子,成何体统。」王氏瞪着老四说,分明是在给长兴伯火上浇油。 沈识珺的四叔仗着他姨娘得脸,他自己在长兴伯跟前也算得脸,对续弦夫人王氏一向不太恭敬。 但碍于他亲爹就在眼前,他也不好与他这位继室的嫡母顶嘴,只望着长兴伯说:「儿子也是关心大侄女才急着赶过来的。」 闻言,一旁的沈识珺忍不住冷笑。 关心?她这三位叔叔何时如此关心过她这个侄女。 或许有过。 那也是在她爹爹安南将军沈万钧才为国捐躯,尸骨未寒的时候。 沈识珺记得那阵子,她三位叔叔连带着三位婶婶恨不能时时刻刻都盯着她和她娘,一寻着机会,就欺辱折磨她娘俩,每一句话都狠毒无比,每一个行为都决绝不留情,是下了决心要将她娘俩逼死。 关心?她四叔方才竟然用了「关心」二字。 沈识珺不傻,她心里清楚,他四叔说的所谓关心,并非关心她的死活,而是怕她在宫里惹出什么祸事,会连累长兴伯府,连累他们。 沈识珺虽然是个姑娘,但她爹爹打小就将她当个男孩儿教养。 她从懂事起,就懂得做人要有担当这个道理。 别说她没在宫里惹祸,即便真的惹了祸,那也是一人做事一人当,绝对不会拖累那些不相干的人。 但同样的,若她来日出息了,体面了,长兴伯府的这些混帐东西也都别想跟着她沾光。 面对她三位叔叔明明满怀猜忌,却非要假装很关怀她的样子,沈识珺噁心的都快吐了。 她本可以与她三位叔叔解释,她为何会在这个时辰冒着大雨回来。 可她不想说,也不屑说。 「若没什么事,识珺就告退了。」沈识珺说完,沖她祖父母一礼,又沖她三位叔叔一礼,便转身出去了。 沈识珺的四叔见状,忙不迭的要将人喊住,却被长兴伯重重的一声咳嗽给喝止住了。 「爹?」 「瞧瞧你们兄弟三个,像什么样子!」沈识珺前脚刚走出门,长兴伯就厉声骂道。 大喝一声之后,长兴伯的气儿是出了,身上仅有的力气却没了。 人歪倒向一边,连着咳了好几声,若非王氏及时将人扶住,给长兴伯拍背顺气,人没准儿真会一命呜唿。 「老爷可别吓妾身,您稍安勿躁。」王氏见长兴伯如此,脸都吓绿了。虽然心里清楚,长兴伯迟早会有那么一天,但她只盼那一天能晚些再来。倒不是因为她与长兴伯之间的夫妻情分有多深,只因她清楚,长兴伯一死,这长兴伯府恐怕就保不住了,而她的荣华富贵也都保不住了。 长兴伯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又怒视他三个儿子,「瞧你们这点儿出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身为叔叔,竟然沦落到要看侄女脸色的地步,就不觉得害臊?」 得了训斥,老二和老三都低下了头,面露愧色。 就只有老四还傻乎乎的搞不清楚状况,「爹,大侄女她是不是在宫里惹事了?」 长兴伯闻言,随手就抄起一旁的茶碗掷向老四,却因力气不够,没能砸到。 老四见状,一脸的懵懂加惊慌。 尽管心里还煳涂着,却不敢再出声了。 第二百八十章只能靠自己 见长兴伯不只痛骂老四,还想痛打老四,王氏心里无比痛快。 恨不能递个茶碗上去,叫长兴伯把这庶出的小杂种打得脑袋开花她才解气。 王氏虽不待见老四,却还是有些分寸的。 与收拾老四相比,还是长兴伯的身子更要紧。 尽管很不情愿,但王氏还是象徵性的替老四求了几句情。 半晌,长兴伯暴躁的情绪才得以稍稍平復。 「看好自己房里的女人,别叫她们再去东院惹事生非。」长兴伯与他三个儿子交代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仔细为父咽气以后,你们那位大侄女新仇加旧恨,不给你们活路。」 老爷子是不是病煳涂了?老四想,凭沈识珺一个小丫头能有这个本事? 而另一边,老二和老三皆对长兴伯的话深以为意。 沈识珺一个小丫头是不足为惧,可她背后的靠山却是灵枢长公主。 那灵枢长公主可是樊太后心尖上的人。 一想到樊太后,不止老二和老三,就连长兴伯都觉得嵴背发寒。 长兴伯都不敢想,在他死后,他这三个儿子会是怎样的下场。 即便这三个儿子再没用再混帐,那也是他的亲骨肉。 长兴伯只盼着天公见怜,能叫他多活几年。 他兴许能有机会从中斡旋,叫识珺那孩子能少怨憎她三位叔叔几分。 否则,待他两腿一伸之后,他长兴伯府只怕就要绝户了。 …… 沈识珺刚进东院,就见她娘亲刘氏站在正屋前的檐下,向门口这边张望。 还没见面之前,沈识珺对刘氏多多少少还是怀着些怨气的。 怨她娘亲不只软弱,还是非不分。 可当沈识珺远远的望见她娘亲的脸时,心中的那点儿怨气,便尽消了。 沈识珺不由得加快脚步,迎上前去。 「还知道回来?原以为你负气离开以后,这辈子都不会回来见为娘了。」刘氏没好气的说。 「娘。」 沈识珺这一声娘刚喊出口,刘氏就再忍不住,瞬间泪流满面。 之前的严厉都是装出来的,可知这段日子,她这当娘的心里有多惦记她的识珺。 「娘,您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 刘氏点头,可眼泪就是止不住。 沈识珺赶忙将人搀进屋去,哄了老半天,人才勉强止住泪,也才打气精神问沈识珺,怎么会选在这样的天气,又是这个时辰回来。 沈识珺闻言,并未急着回答刘氏的话,反问刘氏,「娘该不会与我那三位叔叔一样,以为女儿是在宫里惹下什么祸,被长公主撵回来的吧?」 刘氏虽性子和软,却并不代表她没见识。 宫里的事她听多了,倘若识珺真闯下大祸,见罪于长公主,可能这样安然无恙的回来。 只怕不死,也会是个半死。 所以,刘氏心里并没那么想。 「娘就是担心你。」 沈识珺得了这话,也没再卖关子,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与刘氏说了。 在听过沈识珺的解释以后,刘氏大舒了口气,连说了两遍没事就好。 「你这孩子一向认生,见着生人便会觉得拘谨不自在。今日在谭府,你一定拘束着没吃好。娘这就叫厨房给你做点儿吃的来。」刘氏一脸疼惜的望着沈识珺说。 「还是我娘最知道我。」 刘氏莞尔,立刻吩咐下人去张罗膳食。 「对了娘,长公主知道我今日要回府,特地赏了我几匹料子,叫我拿回来孝敬娘。」 「长公主有心了,竟还记挂着我这个臣妇。娘啊,是跟着你沾光了。」刘氏挽着沈识珺的手,很为她女儿在灵枢长公主跟前得脸而高兴。 「来,娘快跟我来看看这些料子。」沈识珺边说边拉着刘氏起身,来到放东西的桌前。 刘氏曾是长兴伯府的冢妇又是安南将军的夫人,好东西见过不少,可像这样等级的好东西,她还真没见过几回。 「这些都是御用的贡品吧。」刘氏轻轻摸了摸最近的一匹云锦,动作之小心,好像她在碰的不是一匹布料,而是一块嫩豆腐。 「女儿也不知道,都是长公主命李姑姑捡着好的挑的。」 「长公主对你可真好。」刘氏喜不自胜。 「是啊,长公主对女儿可好了。女儿如今已经搬去福熙宫与长公主同住。娘不必担心女儿,女儿在宫里过的真的很好。」 「搬去福熙宫住了?」刘氏又惊又喜。 沈识珺自然不敢告诉刘氏,她之所以会搬去福熙宫,是因她在长公主跟前提起,她不愿再与崔婕妤同住,长公主才会好心出面安排。 若叫刘氏知道这前因后果,一定又会怪她不懂事。 沈识珺只道是长公主觉得独居太闷,才会邀她过去同住。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只要她的识珺能与长公主多亲近,她这个做娘亲的就高兴。 刘氏很有自知之明,她心里清楚,凭她这个没用的娘亲,是无法为识珺挣得一份好前程的。 识珺只能靠自己,靠长公主对她的情分,为自身谋一个安稳且富贵的来日。 刘氏原本还担心,她这个女儿太过耿直古板,不会讨长公主的喜欢。 却不想,她的识珺比她想像中的还要能干。 「娘,您快瞧瞧,这些料子都裁成什么样式的衣裳才好。」沈识珺边说边扯起一块料子,在刘氏身前比划了比划,「我娘生的标緻,无论穿什么颜色和样式的衣裳都好看。」 「你这孩子,何时学的这么嘴甜。」刘氏笑道。 「女儿说的都是大实话。」沈识珺说着,又扯起另一块料子要给刘氏比划,却险些撞落了桌上的一只长匣。 「这是什么?」沈识珺问。 闻言,雁飞赶紧答:「回姑娘,这匣子是咱们晌午临走前,长公主身边的半夏姑娘塞给奴婢的,说是长公主送给夫人的。」 「你怎么早不说。」 雁飞委屈,「是半夏姑娘嘱咐奴婢,叫奴婢到了家再说。」 沈识珺听出来了,长公主是怕她不肯收这份赏赐,所以才命雁飞先斩后奏。 这的确是长公主的做派。 沈识珺也没难为雁飞,立马将那个长匣捧到刘氏面前,「既是长公主赏赐给娘的,娘就打开来瞧瞧吧。」 刘氏点头,颇为郑重的将眼前的长匣缓缓打开。 第二百八十一章泼妇作妖 长匣一打开,沈识珺和刘氏皆惊住了。 匣中放着的是一支赤金镶八宝的凤头簪。 在相对暗淡的烛光之下,这支凤头簪已是熠熠生辉,可以想见在日光之下该是怎样的夺目耀眼。 鸽子血、绿松石各有各的美,却都不及凤首上衔的那颗珍珠璀璨。 能散发出这种光泽的珍珠,很显然不是寻常的淡水珍珠,而是极珍贵的海洋珍珠。 像这样大颗的海洋珍珠,别说宫外头见不着,只怕在宫里也算稀罕。 长公主竟然会把如此贵重的宝物赏赐给她一个臣妇? 刘氏怔愣着,都不敢去碰那支簪。 「这凤头簪好漂亮,娘快戴上看看。」沈识珺说着,就要将那支簪取出来。 「快别,这样贵重的簪子我哪里配戴,还是退还给长公主吧。」 「长公主的脾气女儿最知道,但凡是赏出去的东西,就绝对不肯再收回来。娘听我的,只管安心收下这支簪子就是。」 「可是这簪子也太……」 「娘别可是了,您只要领了长公主这份情,念着长公主的好就成。」 刘氏很喜欢这支凤头簪,这世上恐怕没有哪个女人会不喜欢这么好看的髮簪。 听沈识珺一个劲儿的劝她收下,那她收下便是。 「全仰仗我们识珺在长公主眼前得脸,娘才跟着沾光,竟能戴上如此贵重的凤头簪。」刘氏说着,轻轻的握了握沈识珺的手,「你爹在天有灵,见你如此出息,心里一定宽慰。」 「娘若真想要我爹在天有灵得到宽慰,日后就拿出您长房长媳的气派来,不要再被任何人左右。」沈识珺说。 「何为长房的气派?」刘氏自问自答,「身为长房,就该以博大的胸怀宽厚待人。你是长房的长女,也该心怀宽广。答应娘,往后你一定要对你叔叔和婶婶们恭敬些。」 沈识珺对刘氏做人要心怀宽广的说法并无异议。 可心怀宽广,也要看对什么人。 对曾经要狠心逼死自己的人心怀宽广,那不是善良,而是傻。 叫她待那三个畜生和三个泼妇恭恭敬敬?她宁可死。 沈识珺很想出言反驳,却怕她一开口,娘俩又会为此争执起来。 沈识珺便强忍着与刘氏争辩的冲动,将话题给扯开了。 「眼见就快入冬了,娘得赶紧找个手艺好的裁缝来,将这些料子都裁制成冬衣。」 「长公主赏了这么多好料子,我自己哪里穿的完,你也快挑几块喜欢的,叫裁缝一併裁了。」 「娘不用惦记我,长公主已经命人给我裁了新衣裳。」 刘氏欢喜,「长公主对你这么体贴,你往后一定要加倍用心的侍奉长公主。」 「娘放心,女儿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 「说起知恩图报,你住在宫里这几年,崔婕妤对你一直都照顾有加。不如你挑几匹料子带回宫去,孝敬给崔婕妤吧。」 「这恐怕不好。」沈识珺说,「若叫长公主瞧见她赏给您的衣料,却穿在了崔婕妤身上,只怕会不高兴。」 刘氏惊觉,「是,是娘煳涂了。这料子万万不能赠给崔婕妤。既如此,不如赠给你二婶婶,她与崔婕妤是亲戚,崔婕妤肯如此照拂于你,全是仰仗你二婶……」 「娘!」沈识珺再也按捺不住,喝止住了刘氏。 她听不得刘氏说这种蠢话。 崔婕妤怎么会是看在她二婶的面子上才会对她百般照拂。 那是为了讨好长公主,进而讨好皇上与太后。 也就是她娘亲傻,竟然肯信她二婶的鬼话。 见沈识珺似要恼,刘氏斟酌着没敢再说什么。 沈识珺稍稍平復了些心绪,正预备再仔细瞧瞧长公主赏赐给她娘亲的这些衣料,就见她娘亲的贴身丫鬟春桃进屋来报,说是二老爷夫人和三老爷夫人已经到门口了。 外头正下那么大的雨,也挡不住这群泼妇作妖。 沈识珺不禁冷笑一声,「怎么就二婶和三婶来了,四婶呢?」 闻言,没等春桃应声,就听刘氏跟沈识珺解释说:「你四婶刚有了身孕,将将三个月,还没来得及派人与你报喜。」 报喜? 老蚌生珠,的确是可喜可贺。 但沈识珺却丁点儿都不为她四婶高兴。 像这种喜,不知也罢。 说老实话,沈识珺是真不想与她二婶和三婶打照面。 在外头应酬了一天,她是既累又没心情。 可要是她将那两个泼妇拒之门外,她娘亲非得跟她急。 待她明日离府回宫以后,那两个泼妇也必定会拿她娘亲撒气。 罢了,见就见吧。 如今的她,可是一点儿都不憷那些泼妇了。 没等春桃领命出去迎人,二老爷的夫人吕氏和三老爷的夫人贾氏就进了屋。 吕氏年轻的时候是个远近闻名的大美人,但美人也逃不过中年发福的宿命。 如今的吕氏长的圆润又丰满,早已不见当年的风采。 但从面相上来看,还是生的一脸福气相,看人都是笑眯眯的样子。 不了解的人,还当这吕氏是多和气的人。 沈识珺却知,吕氏就是只彻头彻尾的笑面虎。 一肚子坏水,专干那背后下刀子的事。 若要论起来,她三位婶婶中,最坏最阴毒的就是这个吕氏。 至于她三婶贾氏,生的瘦矮,天生一副刻薄样子。 一看就是那种很难亲近的人。 而事实上,她三婶就是既刻薄又叫人难以亲近。 可见相由心生这句话,说的还是挺有道理的。 大概是怕被沈识珺轻瞧了,也或许是为了在沈识珺面前显摆。 吕氏和贾氏皆是盛装前来,不明真相的还以为妯娌二人是要去赴什么大宴。 见吕氏和贾氏皆是一脸的得意洋洋,沈识珺只觉得好笑。 井底之蛙,真是两只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 在不情不愿的沖她两位婶婶道过安好以后,沈识珺便没再吱声。 见沈识珺对她俩爱搭不理,吕氏和贾氏心中窝火,在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吕氏率先开口发难。 「听说识珺老早就从老太爷和老夫人那儿出来了,婶婶便一心等着你去西院给婶婶我请安问好。谁知左等人不来,右等人不到。婶婶只好亲自过来瞧一瞧,看识珺你是磕着了,还是碰着了。不想婶婶我是白担心了一场。」吕氏望着沈识珺,故作语重心长的样子,「识珺啊,你与你娘亲母女情深是好事,可最起码的礼数规矩还是要讲的吧?你自己说,你该不该先去西院给我和你三婶婶请过安,再回来见你娘?」 第二百八十二章忍无可忍 要本姑娘冒着大雨巴巴的去给你们这两个毒妇请安?凭你俩也配! 沈识珺也不管吕氏的话讲的究竟在不在理,全当没听着,一脸的漠然。 见此情形,刘氏也是为难,她很想劝沈识珺向她两位婶婶陪个不是。 可自己生的女儿自己知道,识珺随他爹,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最是吃软不吃硬。 倘若今夜,吕氏和贾氏没有找上门来,她从中说和着,识珺明早大概会答应去西院给她这两位婶婶请安问好。 但眼下,吕氏和贾氏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找上门来,识珺没当面顶撞几句,已经算是很收敛着自己的脾气了。 这厢,刘氏正纠结着,贾氏又发了话,「长嫂说句话,您只管说二嫂的话讲的对不对。」 「二弟妹说的是,依着规矩,识珺从老太爷和老夫人那儿出来以后,是该去西院向两位弟妹请安再回来东院。」刘氏答,在理这方面实在没法向着沈识珺。 但在情上,刘氏可得为沈识珺讲几句话。 于是,刘氏便将沈识珺在谭府应酬了一整日的事说与了吕氏和贾氏听。 「识珺是太累了,又赶上下这么大的雨,才没去西院给两位弟妹请安。二位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与个孩子置气了。」 吕氏和贾氏冒雨前来,目的并非是来寻沈识珺晦气的。 正相反,二人是听了各自夫君的嘱咐,来与沈识珺修好的。 奈何两人早已习惯了刻薄沈识珺娘俩,骤然叫她们待刘氏与沈识珺和颜悦色,吕氏和贾氏还真有些做不来。 一不留神,又险些与沈识珺起了冲突。 吕氏是个彻头彻尾的悍妇,脾气一上来,便是一身杀气,也顾不上她夫君之前的嘱咐。 而贾氏却只是个普通的妇道人家,心肠毒是毒了些,却把夫君视为天。 夫君的吩咐,她哪敢不从。 尽管吕氏和沈识珺尚未起争执,可依目前的情形来看,吵起来是迟早的事。 贾氏一进门就瞄见了桌上那几匹好料子,便故意藉此岔开了话题。 「呦,这些都是灵枢长公主赏赐下来的吧?」 「宫里赏下来的东西?那我可得好好看看。」吕氏的目光果然被那些布料吸引了去。 沈识珺最知道她这两个婶婶,这两个人闲来无事,最爱的消遣就是琢磨着怎么欺负她娘。 只要是她娘亲有的东西,她们都想抢了去。 大到长兴伯府冢妇的地位,小到衣裳首饰。 显然,她两位婶婶又打起了这些衣料的主意。 这两个不知羞耻的毒妇,竟然敢当着她的面生出这种盘算。 可见这两个毒妇是压根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她不能再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装聋作哑了。 她之前隐忍不发,是怕吕氏和贾氏趁她不在的时候,变本加厉的欺负她娘亲。 如今看来,她这些忍耐都是无意义的。 有些人天生就长了一副坏心肠,无论你对他多好多恭敬,也换不出良心来。 既如此,她何须再忍? 「这匹湖水蓝的料子颜色很雅致,不是什么人都衬的起。」吕氏扯起她说的那匹料子,在自己身上比划来比划去,言外之意是唯有她能衬的起这匹料子。 刘氏与吕氏做妯娌也有十几年了,吕氏的意思她看的再清楚不过。 吕氏的意思是想问她讨要这匹布料。 说老实话,这样好的料子她是真捨不得送给吕氏。 可今夜之事,的确是识珺有错在先。 否则,吕氏和贾氏也不会特意上门兴师问罪。 为了哄吕氏和贾氏消气,刘氏愿意割爱让出两匹布料赠予吕氏和贾氏,却怕识珺不肯答应。 刘氏犹豫着,始终没敢说叫吕氏把料子拿走的话。 「二婶说的对,这匹料子不是什么人都衬的起的。」之前一言不发的沈识珺忽然开了口。 她走上前,一把将吕氏手中的布料夺了过去,在她娘亲刘氏身前比划了比划,「我娘生的白皙纤瘦,穿这湖蓝的颜色最是好看。依我看,回头就将这匹云锦裁成斗篷,续上棉花再镶上一圈风毛,既保暖又好看,不输给那些狐裘和貂裘。」 沈识珺沖刘氏一笑,又捧起另一块布料接着比划,「至于这匹绒圈锦,裁件棉袄穿最合适了。」 美人迟暮,中年发福,是吕氏的痛脚。 沈识珺夸她娘亲白皙纤瘦,就是骂她人老珠黄,一身肥肉了? 吕氏气的不行,哪里还顾得临来之前她夫君的嘱咐,眉毛一横,冷声道:「老夫人还没有身云锦的衣裳穿呢,长嫂便敢穿云锦的斗篷。长嫂您真是好大的气派。」 「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啊。」沈识珺毫不示弱,立刻接了吕氏的话茬,「这云锦是灵枢长公主赏给我娘的,并交代我一定要将这些布料通通裁成衣裳叫我娘穿。敢问二婶一句,若我娘将这些布料转赠或孝敬他人,是否是对长公主不敬?」 吕氏被沈识珺问的哑口无言,铁青着脸也不应声。 沈识珺见状,立刻将吕氏之前看中的那匹云锦捧起,双手奉到吕氏跟前,「我若将这匹云锦赠给二婶,二婶敢收吗?」 赠?吕氏不傻,倘若她今晚敢收下这匹云锦,明日沈识珺这死丫头就敢去长公主跟前告她一状。 送的也变成抢的了。 「这布料既是长公主赠给你娘亲的,我又如何敢收,你还是好好为你娘留着吧。」吕氏很不甘心的说。 算吕氏识相。 沈识珺沖吕氏一笑,却是冷笑,接着又从长匣中取出那支凤头簪,与刘氏说,「绒圈锦的棉袄,云锦的斗篷,再配上这支凤头簪很是相得益彰。」 吕氏和贾氏盯着沈识珺手中那支凤头簪,眼都看直了。 这只簪未免也太好看太华丽了。 这也是灵枢长公主赏的? 与这支簪子相比,吕氏和贾氏那一头珠翠,瞬间就黯然失色。 「长嫂真要戴这支簪子招摇过市?」吕氏问。 招摇过市?沈识珺对吕氏的用词很是不满。 「敢问二婶一句,我娘为何不能戴这支凤簪?」 「就凭老夫人的凤头簪都不及这支华丽。身为媳妇,在婆婆面前如此招摇,实属不敬。」 闻言,沈识珺笑了,眼中尽是鄙夷。 第二百八十三章何为真正的绝望 「你笑什么?」吕氏问,受不了沈识珺用那种满是嘲讽的目光盯着她。 「敢问二婶,我身为女儿向我亲娘尽孝是不是天经地义?我凭我自己的本事,从长公主那儿为我娘挣得这支凤头簪,我娘凭什么要因为旁人都没有就要藏着掖着不敢戴。招摇过市?听着怎么一股酸味呢。」 吕氏闻言,也不示弱,「识珺,你是该向你娘尽孝,可你就不该替你死去的爹向你祖母尽孝吗?」 祖母?又不是她亲祖母。 她亲祖母早就在几十年前就过世了。 叫她给王氏那个老毒妇尽孝,王氏没这个资格。 「正如二婶所言,我是该代替我早逝的爹爹向祖父祖母尽孝,但长幼有序,我只怕我孝顺过了头,就显得几位叔叔和婶婶不孝了。识珺只盼着几位叔叔来日能加官晋爵,不必指望我这个侄女,也能为祖母置办一支比我娘这支还体面华丽的凤头簪。」 沈识珺这话讲的没毛病,可在吕氏和贾氏听来,却觉得异常刺耳。 被太后亲下懿旨罢官免职,并点明往后永不录用的人,如何再加官? 至于长兴伯的爵位,八成也承袭无望了。 吕氏和贾氏心里恨,恨沈识珺母女当初为何不无声无息的去死,上吊也要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可把他们给害惨了。 恶人永远都不会觉得自己可恶。 吕氏和贾氏只一味的埋怨沈识珺母女害的他们夫君丢了官职,失去了承袭长兴伯爵位的机会。 却不想他们是恶有恶报。 当初,若非他们黑了心肠,玉逼死沈识珺母女,发他们大哥一家的绝户财,眼下也不至于会沦落至此。 吕氏记得,沈识珺从前话不多,很老实的一个小丫头,竟不知何时变的如此牙尖嘴利。 她真恨不能上去撕了沈识珺这张嘴。 但沈识珺的话,却给她提了个醒。 她终于想起来她今夜到此的目的是为与沈识珺修好,而非争吵了。 皇上和太后那边终究没咬死了不许长兴伯将爵位传给儿子。 也就是说,她夫君还是有机会承袭长兴伯的爵位的。 前提是要稳住沈识珺。 若沈识珺肯在灵枢长公主面前替他们美言几句,这事便成了大半。 吕氏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主,为了来日能做上长兴伯夫人,她可以暂时向沈识珺服软。 于是,在与贾氏交换了个眼色之后,原本还黑着脸的吕氏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和声细语的与沈识珺说起话来。 在闹哄了快一个时辰之后,吕氏和贾氏才走。 沈识珺被这两人搅和的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了,是看在刘氏特意命人为她准备的份儿上,才勉强多吃了几口饭菜。 饭毕,沈识珺又陪着刘氏稍稍说了一会儿话,刘氏便催着沈识珺回屋歇息。 折腾了一天,沈识珺很累却并不觉得困。 辗转反侧,总是无法入睡。 她索性坐起身来,抱膝靠在床栏边听雨。 早上听长公主与她说,一场秋雨一场寒。 今年的天气,似乎冷的比往年都早。 沈识珺记得那一年,她与她爹和娘最后一次一家团聚过中秋的时候,中秋当日她还穿着单衣呢。 今年恐怕是不成了。 她真的好想,好想念她爹爹。 倘若爹爹还在,她和娘亲就不必活的如此辛苦了。 沈识珺长嘆了口气,又发呆了一阵儿,便起身下了地。 为了不惊动刘氏和其他人,沈识珺没点灯笼,只点了一盏烛台就出了门。 她一路来到东厢的书房,庆幸屋门没有锁。 沈识珺推门进了屋,屋门并没有发出刺耳的扎扎声,可见是有经常上油保养。 书房地方不大,却被整理的很干净。 不只书架,就连镇纸和砚台的缝隙都被擦的一尘不染。 这里还是老样子,与她爹爹在世时一个样子。 沈识珺将手中的烛台轻轻放到书案上,她四下环顾了一番,觉得这间书房虽然看起来没变,但的确是变了。 自从她爹爹过世以后,这书房就再没了人气,冷冷清清的。 可即便变了,她还是想保住这里,保住长兴伯府。 沈识珺心里清楚,在她祖父驾鹤西去之后,长兴伯这个爵位也将随之成为过去。 她只恨自己是个女子,无法继承本该属于她爹爹的这份荣耀。 爵位可以没有,但长兴伯府这座宅子,她却无论如何都不想失去。 在她爹爹离世之后,长兴伯府与她来说已经不算她的家了。 但长兴伯府却承载了她十四年来最美好也最伤痛的回忆。 就是在这间书房里,她爹爹手把手的教她学写了自己的名字,教她背了第一首诗,学下了第一盘棋。 而也是在这间书房里,她娘亲…… 沈识珺抬起头来,望向头顶那根房梁。 沈识珺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那天半夜她从睡梦中醒来,发现陪她同睡的娘亲不见了。 她立马起身去寻,而就在这间书房,在眼前这根房樑上,找到了她奄奄一息的娘亲。 那种彻骨的痛,没有亲歷过的人是不会懂的。 沈识珺恨,恨不得她那些禽兽不如的叔叔和婶婶都死无葬身之地。 什么恶人自有天收,她不信。 她总要叫那些禽兽也尝尝那份锥心刺骨之痛。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沈识珺笃定,她用不上十年,三年之内,她就要叫那些禽兽知道何为真正的绝望。 …… 第二日一早,在去正院给长兴伯夫妇请过安以后,沈识珺便预备着回宫去了。 谁知人还没走出正屋,就听说宫里来人了。 一听说宫里来人,沈识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在请示过长兴伯后,便忙着将人请了进来。 而来者也不是什么生人,正是太监小顺。 听小顺说长公主突然病发,沈识珺心里「咯噔」一下。 尽管小顺口口声声说长公主并无大碍,可要是真无大碍,又何必特意叫她留在长兴伯府多住几日避疾呢。 沈识珺心中惴惴,刘氏得了消息以后也是一样。 听说太医院的李太医今日要来府上为长兴伯看诊,刘氏立马派春桃提前守在门后,向李太医打探长公主的病情。 那李太医哪里清楚这些,便人云亦云的说,长公主这回似乎病的不轻。 昨夜她还在为自己的女儿在长公主跟前得脸而沾沾自喜。 没想到才一夜过去,就生出这样的变故。 刘氏哪里还坐的住,立刻就往沈识珺房里去了。 虽然觉得有些不是时候,但有些话她还是有必要提前与识珺嘱咐一二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果然不妙 刘氏一进屋就拉着沈识珺的手说:「娘听来替你祖父看诊的李太医说,长公主这回病的不轻,只怕是不好了。」 「李太医是哪个?他有资格替长公主看诊吗?长公主的身子一直都是由徐神医照料的,除非徐神医亲口说长公主不好了,否则女儿是不会信的。」沈识珺口气坚定的说。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在宫里日日都能见到长公主,依你看,长公主的身子究竟如何?」 方才在正院,她祖父和祖母王氏也问了她几乎同样的话。 沈识珺的回答是,长公主的身子一向康泰,这病要不了几日就能见好。 她当时的口气十分信誓旦旦,殊不知她却心虚的很。 沈识珺比谁都清楚,长公主这阵子一直都是病痛不断。 三天两头就病的没法去尚文馆了。 但她绝不能与长兴伯府的人说实话。 若叫她那几位叔叔婶婶知道,长公主那座靠山兴许会垮。 还不再把她们娘俩往死路上逼。 因此,方才在正院,无论她祖父和祖母如何逼问,沈识珺都咬定说长公主无碍。 沈识珺看的出,她祖父母对她的话将信将疑,并未尽信。 可即便如此,她也得咬死了不能松口。 对她亲娘刘氏也是。 「长公主福泽深厚,即便偶有病痛,也定能否极泰来。」 「与自己的亲娘也不肯说实话?」刘氏问。 「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非要听女儿说,长公主的身子是很不好您才满意?」 「你这孩子,娘不也是为你着想。」 「娘若真为我着想,就别再追问这些。」 见沈识珺一副心神不宁的烦躁样子,刘氏忍不住长嘆了口气,「长公主的身子果然是不太好。」 沈识珺懒得再理刘氏,便起身走到了窗前。 雨下了一整夜,依旧未停,雨势不大,淅淅沥沥的,下的人心里也乱糟糟的。 刘氏起身追到窗边,将窗户给掩上了。 「你来,娘有几句话想与你说。」 这会儿的沈识珺是真没心思与刘氏说什么私房话,可见刘氏坚持,沈识珺只好随刘氏回软榻边坐下。 这厢,沈识珺才刚坐定,就听刘氏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说长公主能活过十六岁吗?」 「娘!」 「你别急着恼,娘这也是实话实说。长公主三天两头就抱病,病着的日子比好着的时候多,别说十六了,还不知能不能熬到及笄之年呢。倘若长公主早早就过世了……」 「不会的!长公主吉人自有天向,一定会好起来。娘,您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可知诅咒长公主是死罪。」 刘氏自知失言,但她也是太心急,太盼着她女儿识珺好。 「识珺,你今年已经十四了,过了年就十五了,正经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如今你爹已经不在了,娘又没本事,你外祖家更是指望不上。你若来日想嫁户好人家,过珠玉琳琅的日子,就唯有仰仗长公主为你做主。」刘氏说着,连忙拉过沈识珺的手,「识珺,咱们女人家虽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但试问有哪个娘亲愿意自己的女儿低嫁,到夫家去受苦?娘不盼着你能嫁给人中之龙,成凰成凤,只盼你能嫁个疼你惜你,叫你一生富贵荣华,衣食无忧的夫君。识珺,你听娘的,待这回长公主病癒,你别害臊,大胆的向长公主提一提,趁长公主还有精气神替你做主,尽早将你的婚事定下。」 沈识珺明白,她娘亲的确是在为她着想,却只为她着想。 太自私,也太无情。 「长公主待我恩重如山,娘亲不叮嘱女儿知恩图报也就罢了,还教唆女儿如何去利用长公主。您如此,与我那三位心肠歹毒的婶婶有何区别?」 「心肠歹毒那就歹毒吧。旁人的死活娘一点儿都不在乎,娘只盼着你过的好。自从你爹过世以后,娘就只有你了。」话说到这里,刘氏的声音明显有些哽咽,「娘与你说的,都是一个娘对女儿掏心窝子的话。识珺,娘这是为了你好,你得听娘的。」 面对刘氏,沈识珺是想气却又气不起来。 怜子之心从来都是自私又狭隘的。 越是如此,就代表爱的越深。 的确,自从她爹爹过世以后,她们母女便相依为命。 她娘亲只有她了,而她何尝不是只有她娘亲。 这些年来,刘氏在长兴伯府受的苦,沈识珺皆看在眼里。 她暗暗发誓,她一定要孝顺刘氏,拼了命的孝顺刘氏。 但这回,在嫁人这件事上,她恐怕不能如她娘亲所愿了。 沈识珺不敢与刘氏坦白,说她已经决心非宁棠不嫁。 更不敢说,她的理想并不是嫁入高门大户做个贵妇,而是想做一个女官。 …… 「睡的好吗?」卫泱刚睁开惺忪的睡眼,就听有人在她耳边问了一句。 不必特意去看,卫泱也能听出这是徐紫川的声音。 「今儿怎么来的这么早,已经到了该服药的时辰?」卫泱揉着眼问。 「你忘了,我眼下就住你隔壁。」 徐紫川不说,卫泱真的差点儿忘了,徐紫川昨日就搬到她隔壁的偏屋住了。 虽称作偏屋,但严格来说,徐紫川那间偏屋与卫泱住的这间寝殿就等于是一间屋。 尽管寝殿有寝殿的门,偏屋有偏屋的门,但两间屋里头是相通的,中间只隔着一道小门。 也就是说,徐紫川来见卫泱,不必麻烦走外头的大门,走小门不肖二十秒就能过来。 卫泱不禁在想,眼下两人住的这么近,也不知昨夜徐紫川有没有趁她睡着的时候悄悄来看过她。 「就算你住我隔壁,也不能不打一声招唿就跑来偷看我。」卫泱红着脸说。 「我哪有偷看,分明是正大光明的看。」徐紫川说着,抬手摸了摸卫泱的额头,「觉着你身上有些发烫,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哪里难受。」 卫泱闻言,立马翻身坐了起来,「我原本也没把这太当回事,谁知却越来越严重,你看看。」 第二百八十五章别无选择的选择 卫泱说完,便张大了嘴,「我舌头上和牙肉上都生了疮。」 闻言,徐紫川立马端起卫泱的脸,凑到近处仔细查看了一番,「看样子是有炎症,得赶紧施药医好才行,若放着不理恐怕会出大事。」 「有这么严重?」卫泱问。 普通的口腔溃疡而已,卫泱真没想到竟然会引起她发炎发烧。 她身体的抵抗力,似乎是越来越差了。 「严不严重?」徐紫川反问卫泱一句,顺道用端着卫泱下巴的手,轻轻的捏了捏卫泱的脸颊,「你说呢?」 卫泱被徐紫川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惹的面红心跳。 徐紫川你能不能不撩我! 不对,你能不能别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撩我。 心脏跳的太快也是会死人的好吗。 「我每日都有吃应季的时令瓜果,照理来说不应该生口疮才对。」卫泱还是相当注意养生的,一日三餐都尽量做到营养均衡,应该不会是因为体内缺乏维生素,而口腔溃疡。 「你这是肝火太旺引起的。」徐紫川说,「再有,也是因为夜里睡的不好。」 卫泱承认,她最近的肝火是有些旺。 这也不能怪她想不开,要怪就怪最近叫她觉得烦心又棘手的事实在太多。 若她能做到对这所有的问题都平心静气,笑脸相对,那她就不是人而是神了。 「我最近的火气是有些大,不过夜里睡的都还好,几乎每日都能一觉睡到天亮。」 「睡的好不好,不在于睡多久,而在于你睡的熟不熟。你昨夜就睡的很不好,是做噩梦了吧。」 是啊,她昨夜是做噩梦了。 还是一个很长又格外真实的噩梦。 徐紫川不提,她都险些忘了这茬。 话说,徐紫川怎么会知道她昨夜做噩梦了? 徐紫川只是聪明,又不是神算子。 难道…… 「你昨夜过来看我了?」 徐紫川点头,大方应道:「昨夜风大雨急,我怕你会蹬被子着凉。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昨…昨夜,徐紫川还真过来瞧她了? 卫泱才略微放缓些的心跳,又瞬间加速。 奇怪,在得知徐紫川赶在大半夜,趁她熟睡的时候来看她,她心里竟然一点儿都不觉得惊慌不安。 她对徐紫川是打心底里不设防的。 她相信徐紫川绝不会做任何对她不利的事,无比的信任着。 她究竟为何会这般信任徐紫川?卫泱也说不好。 若非要找个理由,那姑且就说是因为爱吧。 正是因为深爱这个男人,她愿给予他最彻底的信任,甚至附上自己的性命。 「我没睡好,你也一定没睡好。」卫泱望着徐紫川,眼中满是关怀。 「为我,你受苦了。」徐紫川说,嗓音温柔的就好像春回大地之时,迎面吹来的第一缕和风。 「我认识的徐紫川一向倨傲清高,眼前的你,都快不像你了。」 「你不是一直都怪我对你不够体贴?」 平心而论,徐紫川待她真心不错。 单拿徐紫川肯一再舍下性命,以身为她试药这件事来说,就足够卫泱震撼和感动的。 毕竟,即便是至亲,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也不一定会选择捨身救你。 「徐郎中,嘘寒问暖和客气生分可是有很大区别的。我觉着你对我好像越来越客气了。」 「你想让我对你不客气?」徐紫川问。 呃……怎么个不客气法? 「别,你还是对我温柔点儿吧。」卫泱沖徐紫川甜甜一笑。 徐紫川心头一动,望着卫泱的笑颜,竟有些看痴了。 初遇卫泱的时候,他只当自己是卫泱的救星,唯有他才能帮卫泱治病续命。 到如今徐紫川才渐渐明白过来,其实被拯救的人并不是卫泱,而是他。 在过去的十年间,他的人生就只有白色和黑色。 白色代表着勤奋的学习医术,随师傅悬壶济世,治病救人。 而黑色则代表着復仇,为忠勇侯楚氏一族復仇的不灭信念。 他每日都不停的在黑色与白色之间跳转,眼前是一片雾蒙蒙的灰。 而直到遇见卫泱,他的世界才开始慢慢变的明亮起来。 变的色彩斑斓。 不知从何时开始,卫泱在他心里已经变的与医术和復仇一样重要。 不,是比这两样事情加在一起都要重要。 若有必要,他愿意随时为这个丫头捨弃自己的性命。 他的存在,似乎又被重新附上了一层新的意义。 「雨还没停啊。」卫泱歪头望着窗口的方向,「今年恐怕真的不能去浚池赏荷了。」 闻言,徐紫川正预备出言安抚卫泱两句,没想到卫泱又笑呵呵的与他说:「今年不成,明年可一定要陪我去赏个尽兴。」 徐紫川点头,刚预备应句什么,就见半夏进屋来报,是宁棠来了。 昨儿就听说宁棠赶来瞧她,却和卫澜、卫漓兄弟俩一同被樊昭拦在门外。 宁棠待她有多好,卫泱心里明镜似的。 就因为担心她的身子,宁棠昨夜一定辗转反侧的没睡踏实,否则也不会一大早的就赶来。 对宁棠,卫泱无比愧疚。 但有些选择,实在是她别无选择的选择。 「请宁将军进来吧。」 半夏得令,立马出去迎人。 不多时,宁棠就风风火火的进了屋。 卫泱猜的不错,宁棠昨夜真的没睡好,眼周一片乌青,气色看起来也很差。 而事实上,宁棠不是没睡好,而是郁闷的一夜没睡。 一则是担心卫泱的病情,二则是无比介意徐紫川搬进福熙宫住这件事。 一整夜,宁棠担忧加气愤,愣着睁眼到天明。 天刚亮就冒着大雨出了门,站在宫门口等宫门开。 这不,宫门一开,他就直接杀到了福熙宫来。 宁棠本是抱着找徐紫川兴师问罪的念头来的。 可一见到徐紫川,宁棠却突然没了底气。 他终究是没有立场去责怪徐紫川的。 他又不是卫泱的谁,有什么资格去阻止卫泱喜欢谁,要留谁在自己身边。 宁棠本想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与徐紫川打声招唿。 但尝试了几次,宁棠才发觉他根本就做不到。 既如此,那就不要勉强自己。 左右小泱心里清楚,徐紫川自己心里也明白,他一向是不待见这位徐郎中的。 见宁棠打进屋起就没正眼瞧过徐紫川,更别说与徐紫川寒暄。 卫泱从旁瞧着心里也挺为难的。 宁棠果然没法接受徐紫川搬来福熙宫住这件事。 卫泱之所以会这样安排,真真是有她的苦衷。 但她却不能明白的与宁棠讲出她的苦衷。 这真叫人无比郁闷。 徐紫川很清楚的感觉到了宁棠对他的敌意,只道要去替卫泱煎药,便避了出去,留卫泱和宁棠单独说话。 第二百八十六章别讨厌我 见徐紫川很识相的出去了,宁棠的气才略微顺了些。 「小泱,快告诉我,你的病究竟怎样了,很严重吗?」宁棠问。 「全仰仗徐郎中医术高明,我眼下已经好多了。」 「医术高明?依我瞧他就是个庸医。若真是医术高明,就不会任由你毒发受苦。」宁棠道,无论是说话的口气还是神情,都透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 卫泱明白,这种时候她不应该为徐紫川说好话。 可她又实在说不出徐紫川的坏话。 她和宁棠何必要纠结于徐紫川呢?聊点儿别的不成吗。 「我眼下不是好好的,你就别担心了,话说……」 「话说,我昨儿听姨母说了一件事。」没等卫泱将话题扯开,宁棠就接上卫泱的话茬说,「我并非不信姨母说的话,但我还是想当面向你确认。」 卫泱想,她大概知道宁棠要问她什么了。 「姨母说,是你自己提出要接徐郎中来福熙宫与你同住的?」 果然,宁棠要问的就是这个。 宁棠很想听卫泱亲口说不是,而卫泱也很想对宁棠说不是。 但对宁棠,她无法再说谎了。 「是,这是我的决定。」 宁棠颓然,静默了许久才又开口。 「小泱,你爱慕徐郎中吗?」 爱慕,不是一般的爱慕。 卫泱不想骗宁棠,但直觉告诉她,她不能与宁棠这么说。 倘若她真这么说了,恐怕会出大事。 「我不知道。」 不知道吗?是因为年纪太小,对这些事还太懵懂吧。 宁棠寻思着,又问:「那你告诉我,你为何会邀徐郎中住进福熙宫?」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为了徐郎中替我看诊方便呀。」 仅仅只是为看诊方便?宁棠犹疑。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用最简单粗暴的话来试探卫泱的心意。 「小泱,若叫你嫁给徐郎中为妻,你可愿意?」 「当然愿意。」卫泱答。 见卫泱想都不想,就脱口给出了答案,宁棠心口一阵抽痛。 他后悔了,他干嘛要问卫泱这种蠢问题。 这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小泱,你是认真的?」 「眼下是很乐意,但两年后的事,谁又说的准呢。」 两年后,就是小泱年满十五岁及笄的时候。 是啊,小泱眼下还只是个孩子。童言无忌,他又何必如临大敌,这般慌张呢。 宁棠稍稍松了口气,还想问卫泱几句什么,却又怕卫泱的答案会叫人气馁。 既如此,就不要问那些有的没的。 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说什么就是。 他从前是觉得卫泱年纪还小,不好下手。 但眼下,他改变主意了。 该出手时就出手,这世上可没有卖后悔药的。 「小泱,你心里别再想别人了,来日你就嫁给我吧。」 宁棠是认真的,这一点卫泱能看的出来。 若说之前,卫泱还不太敢肯定宁棠对她的心意。 眼下,卫泱已经可以肯定了。 宁棠对她的确有意,是很认真的想要娶她为妻。 卫泱不能说她对宁棠一点儿心思都没动,但与男女之情相比,她与宁棠之间更多的是兄妹之谊。 如果她没有遇见徐紫川,卫泱肯定,她绝对会爱上宁棠,并会义无反顾的答应嫁给宁棠为妻。 但这个如果是不成立,也是不存在的。 她的心已经全都付给了徐紫川。 宁棠对她的这份心意,她无比珍惜,却不得不辜负了。 宁捣蛋,你可知,这世上我最最不愿伤害的人就是你。 因为你对我,真的太好太好了。 「咱们不是约好,三年之后,君未娶,我未嫁,咱俩才要搭伙过日子吗?我从没说过一定要嫁给你。」卫泱用比较委婉的方式,拒绝了宁棠。 闻言,宁棠显得很失落,「小泱,在你心里,我是否排在徐郎中之后。」 「不是这样。」卫泱想都没想就答道,「在我心里,徐郎中要紧,你也一样要紧,是不分轻重先后的。」 「若非要分个轻重先后呢?」 宁棠从前可不是这么婆妈爱计较的人。 这样的宁棠叫卫泱觉得很心疼。 她不值得宁棠为她如此。 「宁棠,你这个问题问的不好。你这就好比是在问我,我母后和皇兄同时掉进水里,我要去救谁一样,太叫人为难了。」 听了卫泱这话,宁棠忍不住笑了。 「你呀,俏皮话总是那么多。」 卫泱才没说俏皮话,她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倘若叫她决定宁棠和徐紫川两人中只能活一个,她真的没法做这个决定。 她会选择自己go die 「小泱,我往后一定会对你更好,比任何人对你都好。叫你来日肯心甘情愿的嫁给我。」 闻言,卫泱心底忽然升腾起一股很奇妙的感觉。 不只是感动,也有心动。 见卫泱沉默着也不应声,宁棠难免有些紧张,「小泱,你讨厌我吗?讨厌我这样对你?」 讨厌?她为什么要讨厌。 能被宁棠这样好的人喜欢,是她的荣幸,她怎么可能讨厌。 她只是有些愧疚。 像她这样的人,不配得到宁棠如此厚爱。 卫泱思量着,正预备说点儿什么,谁知宁棠却一脸自责的拍了下床栏,「我果然太禽兽了。」 禽…禽兽? 卫泱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才十三岁,我本不该急着与你说这些的,可是我怕…怕你会被徐郎中给抢去。」宁棠望着卫泱,一脸的歉疚,「小泱,你别讨厌我。」 原来如此。 打尚未及笄的幼女的主意,这种行为的确挺禽兽的。 可她并不是真正的幼女呀。 从心理年龄上来讲,卫泱觉得她都能当宁棠的妈了。 与宁棠相比,还是顶着萝莉的外表实际却生了一颗大妈之心的她比较禽兽。 见宁棠红着脸,都不敢直视她的样子,真是可爱的不要不要的。 卫泱忽然冒出索性就答应嫁给宁棠的冲动。 冲动是魔鬼,卫泱可不想变成害宁棠不幸的魔鬼。 宁棠很优秀,无比优秀,应是所有女子都梦寐以求的夫君人选。 但正是因为宁棠太好了,她才不能自私的耽误了他。 「宁棠,你答应我,不要一味的等我,我可能走不到那个时候,别空等一场。」 「不许说这种丧气话。」 「我是认真的。」 「不,我不答应。我要等,即便是空等一场,我也会等到底。」 卫泱怔然,这仿佛是宁棠第一次与她说不。 第二百八十七章兴许是个阴谋 当徐紫川端着刚煎好的汤药来到床前,要亲手餵给卫泱喝时。 宁棠立刻上前阻拦:「徐郎中煎了半天的药也该累了,不如叫我来餵小泱吃药吧。」 徐紫川闻言,丝毫没有要将手中的药碗交出去的意思,「我开出的药,从来都是由我亲自抓药,亲自煎药,再亲自盯着病人服药的,中间绝不会转手他人。」 宁棠本就对徐紫川有成见,一听这话就更不高兴了,「徐郎中的意思是,怀疑我会害了小泱?」 「我并无此意,只是在谨守我身为医者的原则。」 「原则?依我看,徐郎中才是别有用心。」 见宁棠与徐紫川剑拔弩张,互不相让。 卫泱生怕两人之间的口角会继续升级,于是赶紧接过徐紫川手中的汤药,「我自己喝就行,不必人餵。」 说完,就捧着药碗,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见状,宁棠和徐紫川都没了脾气,也再未争执下去,只管守在床前静静的盯着卫泱喝药。 在将汤药喝干净以后,卫泱便与宁棠说:「这个时辰,你也该去尚文馆了。去迟了,仔细太傅罚你。」 倘若徐紫川不在跟前,宁棠一定会很痛快的应下卫泱的话。 可徐紫川偏偏就杵在他眼前。 凭什么徐紫川就能这样肆无忌惮的陪在卫泱身边。 他不甘心,他不能输给徐紫川。 「小泱,你不喜欢我陪着你?」 这无关乎喜欢还是不喜欢,叫宁棠为她的身体担心,卫泱已经觉得够愧疚了,她哪好意思再耽误了宁棠去尚文馆用功。 「正事要紧,快去尚文馆吧。」 「宁将军知道,长公主的病须得静养,您还是请吧。」一向寡言的徐紫川,竟然也从旁帮腔。 一听徐紫川的话,宁棠心里就老大的不服气,「既然徐郎中说小泱的病需要静养,我得走,徐郎中是不是也不好留在这里搅扰了小泱歇息。」 「我是医者,是留是守我自有分寸。」 见徐紫川竟如此态度傲慢,宁棠才稍稍平息些的火气又上来了。 见此情形,卫泱正预备将这两人一齐撵出去,又见半夏进屋来报,说是樊贵妃娘娘前来探望。 卫泱瞬间松了口气,她悦萩表姐来的可真是时候。 听说樊贵妃来了,宁棠和徐紫川便偃旗息鼓。 没等卫泱说什么,两人就很自觉的出去了。 卫泱也有日子没见樊悦萩了,今日一见,着实吓了一跳。 比起上回见时,人瘦了不止一圈,瞧脸色仿佛比她这个病人还要憔悴几分。 没等樊悦萩出言关怀卫泱几句,卫泱就先急着向樊悦萩嘘寒问暖。 卫泱原以为樊悦萩是为筹办中秋宫宴的事心力交瘁,操劳成这样的。 却不想樊悦萩是辛劳,但并不是为中秋宫宴的事,而是为了卫霖。 樊悦萩说,卫霖前阵子学骑马的时候,不小心从马背上跌下来,摔伤了腿。 她是因忙于照料卫霖,所以明知卫泱这边也出了大事,却不得闲来看一眼。 一听说卫霖摔伤了腿,卫泱怎能不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都没人告诉我?」 见卫泱急的话音都有些发颤,樊悦萩赶紧拉过卫泱的手,柔声道:「就是怕妹妹会这样,大伙才有意不告诉妹妹的。不瞒妹妹,霖儿虽摔着了,索性摔的并不算严重,今早已经能下地走动了,再过两日便又能生龙活虎了。若那孩子真有什么不好,我也不敢跟妹妹说实话呀。」 没事就好,可知摔伤腿脚是可大可小的。 一旦没养好,落下病根,日后不良于行,那可就麻烦了。 卫泱心里清楚,无论是她母后樊昭,还是她皇兄卫渲,都对卫霖寄予厚望。 待来日樊悦萩被册封为皇后,卫霖就不仅是卫渲的长子,还是嫡长子。 卫霖被封为太子是迟早的事。 无论是为大夏社稷考虑,还是出于血脉亲情,卫泱都盼着卫霖能无病无灾,健健康康的长大成人。 谁知…… 卫泱就纳闷了,他们卫氏皇族是不是与马犯沖。 过去的事先不算,这阵子宫里发生的乱事,似乎都与马有关。 卫泱不禁要问樊悦萩一句,卫霖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堕马的。 樊悦萩也说不好,只道卫霖自己说他是因为一时没坐稳才摔落马背的。 这真的只是个意外吗? 卫泱是被人害怕了,但凡碰上这种事,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兴许是个阴谋。 卫泱原本想再详细的向樊悦萩打听一下关于卫霖堕马的细节,却又怕是她太过敏感,怀疑错了。 明明真的只是个普通的意外,再害的她悦萩表姐跟着白担惊受怕一场。 卫泱想,倘若卫霖堕马摔伤,并非意外而是有人存心谋害,不必等她出手,她母后樊昭那边就应该早有行动了。 以她母后雷厉风行的做派,事情过去好几日,其中内情应早已查的清清楚楚。 卫霖要真是招人谋害,樊昭一定会让与之相关的所有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有如樊昭一般能干的母亲,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卫泱寻思着,便没再往深里追问卫霖受伤的事。 比起卫霖,卫泱其实更加担心樊悦萩。 樊悦萩的脸色实在太差了,那一脸憔悴的样子,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晕倒。 「表姐的气色不大好,人也瘦了,这阵子有没有觉着身上哪里不舒服?」卫泱问。 「妹妹不必担心,表姐并未觉得哪里不适,大概是因为这阵子胃口不大好,饭食进的少,所以才会略微消瘦了些。」 这哪是略微消瘦,说是爆瘦也不为过。 原本就身量纤纤的人,如今瘦的只剩皮包骨,怎么能叫人不担心。 卫泱本打算喊徐紫川过来给樊悦萩请上一脉,却又怕樊悦萩会觉得不自在。 毕竟,人家说自己没毛病,你却非要说人家有病,还特意喊个郎中来给人家瞧病。 这种行为,怎么想怎么叫人觉得失礼。 卫泱思量再三,决定亲自出马。 「表姐若要我不担心,就叫妹妹为表姐诊上一脉吧。」 樊悦萩是出了名的和顺好说话,卫泱此言一出,樊悦萩没犹豫就将手递给了卫泱。 卫泱也没迟疑,屏息凝神,仔仔细细的替樊悦萩诊起脉来。 这个脉象是…… 卫泱皱眉。 「半夏,快去把徐郎中请来!」 第二百八十八章就那么喜欢我? 见卫泱忽然要把徐郎中请过来,樊悦萩心中不免惊慌。 难不成她真的患了什么难治的病? 本就气色不佳的樊悦萩,更是面无血色。 「妹妹,表姐是不是……」 「表姐您稍安勿躁。」卫泱说着,赶忙拉过樊悦萩因为紧张而发抖的手,「表姐知道的,妹妹虽精于医术,却也只精于对症下药,调配药方,诊脉断症并非妹妹的专长。妹妹是怕断错了症,才一定要请徐郎中过来再为表姐看一遍。」 樊悦萩闻言,心里依旧是个紧张,没再说什么,只是紧紧抓着卫泱的手。 一听说卫泱找他,徐紫川疾走而来。 他原以为是卫泱忽感不适,到了以后才知道,原来感觉不适的是樊贵妃。 身为医者,单看樊贵妃的脸色便知,这位的身子的确不大安康,而且已经持续了一段日子了。 直觉告诉他,樊贵妃这应该是…… 徐紫川不敢妄下断言,立刻依着卫泱的话为樊悦萩请了一脉。 果然! 徐紫川沖卫泱微微点了下头。 卫泱见状,立刻握紧了樊悦萩的手,「恭喜表姐,表姐有喜了!」 有喜? 好事来的太突然,樊悦萩都有些不敢相信。 她原以为自己是患了什么不好医治的病,谁知竟然是有孕了。 这简直就是峰迴路转。 她本该笑的,放声大笑都不为过。 但樊悦萩却哭了,咬着嘴唇泪流满面。 天知道她肚子里这个孩子来的多不容易。 这孩子是老天赐给她的福气。 她要借这份福气,借这个机会,将皇上,将她深爱的那个男人卫渲,从死去的庞如燕手中彻底夺回来! 「半夏,别愣着,赶紧命人去向我皇兄报喜,去向我母后报喜。至于别处,暂时不要惊动,回头看我母后和皇兄的意思。」 半夏得令,立刻喜滋滋的下去张罗此事。 「多好的事,表姐怎么哭了。」卫泱浅笑着握了握樊悦萩的手说。 「正因为是再好不过的事,所以才会忍不住落泪。」樊悦萩答。 这就觉得欢喜满足了? 卫泱莞尔,加上要被册立为后一事,她悦萩表姐无疑是双喜临门。 且都是天大的喜事。 卫泱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去嫉妒那些被上天格外眷顾着的人,但对樊悦萩,她却生不出嫉妒之意。 她悦萩表姐为人太温厚太善良了,理应得到这样的福报。 见樊悦萩好歹止住了喜极而泣的泪,卫泱才柔声与樊悦萩交代,「不必我说,表姐自己也该有数,表姐的身子太虚弱,想要肚子里的孩子健壮长大,表姐一定要适当进补,多加休息,最要紧的是心情愉悦。」 樊悦萩温然一笑,「妹妹放心,表姐怀的并非头胎,这些事表姐都明白的。」 卫泱点头,挽着樊悦萩的手,是打心底里为她表姐高兴。 总算是遇上件叫人欣喜的事了。 卫泱只盼自己能沾些樊悦萩身上的福气,自此以后也能否极泰来。 这厢,卫泱正预备吩咐宫人抬了软轿来送樊悦萩回去,谁知卫渲得了樊悦萩有孕的消息以后,立刻就往福熙宫赶来。 自打逼宫之事发生以后,卫泱就没见卫渲笑的这样真心,这样开怀。 卫泱欣慰,她悦萩表姐这个孩子真是怀的太好太是时候了。 肚子里这位,无论是位小皇子还是小公主,无疑都是他们大家的福星。 卫泱晓得,卫渲随他们父皇,都很喜欢孩子。 都说喜欢孩子的人心软,心肠也好。 也不知像徐紫川这样外冷内热的人,会不会也很喜欢孩子。 卫泱想,别看徐紫川平日里待人都是冷冰冰的。 但来日当了爹,必定会是个如假包换的慈父。 在对樊悦萩嘘寒问暖了一番之后,卫渲自然要再关心关心卫泱这个妹妹。 除了关心以外,少不了要感谢卫泱几句。 谢卫泱及时发现了樊悦萩有孕的事。 卫泱觉得,卫渲是挺该感谢她的。 索性她今日有心替樊悦萩诊了一脉,诊出樊悦萩有喜一事。 否则,任由樊悦萩这样憔悴虚弱下去,这肚子里还不足两个月的孩子,还真不一定能保住。 自然,卫泱也不敢独居此功。 若非樊悦萩今日好心过来看她,她哪里有机会为樊悦萩诊脉。 说到底,这人还是善有善报的。 「皇兄,贵妃的身孕尚不满两个月,还不太稳当,您不止要交代太医和宫人们小心伺候,您自己也要多陪伴关怀贵妃。」 不必卫泱嘱咐,他也会这么做。 樊悦萩对他怎样,卫渲心里有数。 这些年来,他的确亏欠了樊悦萩不少。 眼前这个女人,已经冒着生命危险为他诞下了长子,眼下又在辛苦的为他孕育着另一个孩子。 他若对这样的女人不好,那还是个人吗? 「妹妹放心,皇兄一定会好好疼惜贵妃。」 樊悦萩又哭了,卫泱也跟着眼热。 她悦萩表姐真是苦尽甘来了。 卫泱只盼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不单能成为樊悦萩人生的转机,也能成为樊昭与卫渲母子关系破冰的转机。 在送走卫渲和樊悦萩以后,徐紫川发觉原本还一脸喜气洋洋的卫泱,忽然变的有些闷闷不乐。 「我说过,你身子尚未痊癒,病中切忌忧思。告诉我,你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好奇一件事。」 「何事?」 「徐紫川,你喜欢孩子吗?」 喜欢孩子吗?卫泱为何会忽然问他这种问题? 徐紫川不解,却如实回答说:「喜欢。」 徐紫川果然喜欢孩子。 听到这样的回答,卫泱本该觉得高兴才对,但她却实在高兴不起来。 见卫泱不止眉头皱的比之前更紧,还长嘆了口气,徐紫川不免紧张,「卫泱,你究竟怎么了?」 「你说你喜欢孩子,可依我的身子,来日恐怕没法生孩子。」 闻言,徐紫川立刻变的满脸通红,明明想说点儿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 「罢了,不想了。」卫泱自顾自的念叨说,「你又没说一定要娶我,我又何必早早的担心上这些。不知宁棠是不是也喜欢孩子。」 一听卫泱提到了宁棠,原本还好好的徐紫川立刻就急了,「不必非要有孩子!」 「什…什么?」 「没什么。」 见徐紫川红着脸,一脸情急的样子,卫泱心头一暖。 「徐紫川,你就那么 第二百八十九章用尽一切手段 他喜欢卫泱,真的很喜欢。 但他却不能宣之于口。 在无法许她一个细水长流的未来之前,他绝不能轻下许诺。 比起从未得到,得而復失无疑更痛。 而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卫泱难过。 「你累了,再躺下睡会儿吧。」徐紫川故意对卫泱的问题避而不答。 「我还不能睡。」卫泱说,她并非要纠缠徐紫川给她一个答案,「我尚有正事要办。」 「何事?」 「赵兴那边该有消息了。」 闻言,徐紫川便在卫泱床边坐下了,「我陪你一起等。」 卫泱点头,有些消息她也想让徐紫川在第一时间亲耳听到。 与初识时相比,徐紫川的话已经多了不少。 但比起宁棠,徐紫川还是属于那种沉默寡言的人。 卫泱与徐紫川一个倚在床上半躺着,一个坐在床边,尽管没有交谈,但气氛并不显的尴尬。 卫泱想,只有真正心意相通,性情契合的人才能做到如此吧。 她与徐紫川无疑是般配的。 这个念头,叫卫泱觉得无比欣喜。 …… 如卫泱所料,赵兴那边在中午前就回了消息。 他托小顺转告卫泱,说三日之内他一定会查清卫泱交代的事。 「三日太久,最多两日。」卫泱与小顺说。 小顺点头,立刻下去将卫泱的意思传达给了赵兴。 等待大概是这世上最煎熬揪心的事之一了。 无论等待着的是好事还是坏事。 卫泱等的焦心,徐紫川更是。 终于,在两日后的清晨,小顺忙慌慌的过来回话。 卫泱没急着听小顺回话,而是立刻将徐紫川喊了过来,叫徐紫川与她一起听。 小顺说,这两日间他师兄赵兴已经命人将京都城周围所有的乱葬岗,甚至连新坟都找遍了,并未寻到贺兰心的尸首。 也就是说,贺兰心很有可能并没死。 得了这个消息以后,卫泱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卫泱与贺兰心并无交情,因此,她无论是喜还是忧,都是站在徐紫川的立场上去考虑的。 贺兰心不只是徐紫川的故人,还是有可能成为徐紫川妻子的女人。 若贺兰心尚在人世,徐紫川自然高兴。 可明明还活着的人,为何要诈死。 贺兰心究竟有没有出卖徐紫川?她是否已经将徐紫川的真实身份吐露给了他人? 与其让徐紫川被自己的亲信之人所害,卫泱宁可贺兰心是真的死了。 而卫泱命赵兴去查的另外一件事也有了眉目。 聚仙楼幕后的大东家已经查出来了。 是官居正五品的大理寺丞赵秉睿。 除了朝廷命官这个身份以外,赵秉睿还另外有个身份,那就是成王妃赵氏的胞弟,也就是成王的亲小舅子。 聚仙楼竟然与成王有关,这样的结果既叫卫泱觉得意外,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卫泱几乎可以肯定,贺兰心被从官家教坊挖去聚仙楼,成为成王阵营里的人,并非偶然。 成王一向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将贺兰心捏在手中,成王必定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贺兰心与忠勇侯的嫡孙楚湉有婚约在身的事,是整个大夏权贵圈子都知道的事。 成王又怎么会不知。 卫泱猜,成王大概是蓄谋着想借贺兰心忠勇侯府遗孀的身份,来做些文章吧。 既然要猜,不妨再猜的更大胆一些。 成王他会不会也是想替忠勇侯府翻案呢? 自然,即便成王真动了这样的心思,也并不是因为他往日与忠勇侯府的交情有多深厚,更不是因为成王嫉恶如仇,刚正不阿。 他只是想借为忠勇侯府翻案的事狠狠地打击樊昭,进而打击卫渲。 当年,忠勇侯楚氏一族因毒害皇后与太子,意图谋反的罪名被诛灭九族。 数百条鲜活的生命,在一夕之间全部逝去。 这是曾震动整个大夏的大案。 倘若此案真系冤案,那么这个真相无疑会又一次使整个大夏为之震动。 到了那个时候,参与误判此案的樊昭,必定会被千夫所指。 摄政太后的位子哪还能坐的稳当。 卫泱想,倘若她的这些猜测都成立,那事态就严重了。 成王欲为忠勇侯府翻案,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成王与徐紫川是站在一边的。 卫泱也很想帮徐紫川查清当年的冤案,她与徐紫川也是站在一边的。 但作为同样站在徐紫川这边的人,她与成王的根本目的并不相同。 卫泱的目的是为成全徐紫川的夙愿,还冤死的亡者们一个公道。 她并不愿因此事的真相大白,再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她的想法就是如此单纯。 但如今看来,她这不叫单纯,而是天真无知。 倘若忠勇侯府的案子真的翻了,依成王和端王的为人,必定会藉此事作乱,借舆论大肆抨击樊昭,逼樊昭卸去摄政太后的身份。 若只是叫樊昭退居后宫也就罢了,怕只怕成王和端王的目的不止于此。 端王和成王叔侄俩,都曾先后站在离皇位最近的地方。 他们对皇位的野心昭然若揭。 若真叫他们得了机会,将樊昭打压下去,凭卫渲怎么可能是这两只老狐狸的对手。 卫渲的帝位危矣。 卫泱能想到的事,徐紫川自然也能想到。 两人索性就把话给说开了。 「你放心,我曾答应过你,绝对不会伤害你的亲人,我说到做到。成王心术不正,行事手段一向卑鄙,我绝不会与他同流合污。」 徐紫川的话,无疑给卫泱吃了颗定心丸。 「我知道你是个深明大义的人,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不愿与成王之流合作,可他们一旦得悉你的真实身份以后,难保不会暗中拉拢与你。倘若他们真的找上你,该怎么应对才好?」 「左右他们是不会杀我的。」徐紫川口气笃定的说,「成王奸诈,绝对不会轻易除掉一个尚有利用价值的人。」 徐紫川这话说的是,卫泱也很贊同。 成王是不会轻易去杀徐紫川,但成王手中却握有徐紫川的把柄。 若贺兰心没有死,那她会在哪儿呢? 自然是被成王牢牢的攥在手心里。 倘若成王拿贺兰心的性命相要挟,逼徐紫川与他合作,徐紫川又该怎么办呢? 她绝不能任由徐紫川被那些混帐牵着鼻子走。 「徐紫川你放心,倘若贺兰姑娘真的还活着,我定会用尽一切手段,将她安然无恙的送回你身边。」 第二百九十章不请自来的稀客 「卫泱,我不想拖累你。」徐紫川说,可知他有多不忍心看着卫泱成日为他的事殚精竭虑。 他明明是为拯救卫泱而来,但到头来,却是他一再蒙受卫泱施予的恩惠。 「什么拖累,我并不觉得。」卫泱望着徐紫川,口气温软的说,「你就当我是在赎罪,为我父皇和母后赎罪。若我做的这一切,能平息你心中的怨恨,哪怕只有一点点,我就很高兴。」 「卫泱,我曾说过,你并不欠我的,你本不必为我做到如此。」 「我是不欠你的,因为你我之间根本就不存在欠与不欠。」卫泱应道,「这样说或许会有些冒昧,但在我看来,你徐紫川的事就是我的事,而你的夙愿也一样是我的夙愿。我想尽全力帮你完成这个夙愿。」 「我最大的夙愿不是这个而是治好你。在此之前,我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会去做。你若要帮我,那就先帮我叫你自己尽快好起来。」 「好。」卫泱毫不迟疑的就应下了。 尽管面上表现的还算轻松,但卫泱心里却难免有些沉重。 有些事并非你不想面对,就可以不去面对。 人不找事,事找人。 徐紫川虽不急于去翻查忠勇侯府的旧案,但有人却很急。 只怕等不到她痊癒的那一日就会东窗事发。 天遂人愿是意外,天不遂人愿才是常态。 卫泱不愿惹事,可要是事找上门来她也不怕事。 两世为人,她可都没白活。 不就是斗奸比狠,卫泱自信不会输给任何人。 她一旦暴走起来,连自己都怕。 而为了保护她重要的人,卫泱一点儿也不介意自己会变成怎样的人。 …… 午睡醒来,见徐紫川不在身边,卫泱不免有些小慌张。 在唤了几声之后,没把徐紫川喊来,却把半夏给喊进来了。 「徐郎中呢?」 「回主子,徐郎中说小药房里的药不够用了,得亲自去太医院挑些回来才放心。」 「这个徐紫川,要出门也不提前与我报备一声。」卫泱嘀咕说,她之前交代的不许徐紫川私自离开福熙宫的话,徐紫川全当成耳旁风了。 半夏知道,他们长公主一向都很紧张徐郎中,而自打这回长公主又突然毒发之后,似乎就更加紧张徐郎中了。 除了睡着的时候,恨不能时时刻刻叫徐郎中陪在身边,眼不眨的盯着。 半夏看的出,他们长公主对徐郎中有意。 但依她所见,他们长公主之所以如此紧张徐郎中,似乎并非只是出于倾慕。 显然还有保护的意思。 昨日,长公主在病重垂危之时,哭着求皇上和太后先后立下字据,相当于一气儿为徐郎中求了两张保命符。 半夏疑惑,难道是有什么人要对徐郎中不利吗? 否则,他们长公主为何连自身安危都不顾,也要求皇上和太后庇佑徐郎中。 究竟是什么人想害徐郎中? 哪有人敢害徐郎中呀,除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半夏既觉得疑惑又很担忧,却不敢深究。 毕竟有些事,不是她该知道的。 「长公主放心,徐郎中有小顺随侍伺候,一定不会累着。」 算徐紫川懂事,还知道带上小顺。 卫泱原本还略带焦躁的心绪,渐渐平復了下来。 午睡刚醒,卫泱觉得口渴,嘴里又没什么味道,便命福来去泡杯蜜枣茶来。 福来只道,蜜枣茶熬的可比泡的要好喝,便忙着下去张罗了。 这厢,福来的蜜枣茶还没熬好,福熙宫就来了位稀客。 听说她母后的男宠庭泓在外求见,卫泱着实惊了一跳。 尽管知道半夏不会报错,但还是重新向半夏确认了一遍。 「是那个庭泓?我母后身边的那个庭泓?」 「回主子,就是那位没错。」 这就怪了,她与那个庭泓素无交情,更不曾往来过,见是见过几次面,却连话都没说过一句。 庭泓忽然找上门来,究竟所为何事? 难不成是她母后叫庭泓来的? 可好好的,她母后派自己的男宠来见她做甚? 卫泱谨慎,不肯冒然叫那庭泓进来,便命半夏去问庭泓的来意。 半夏刚走出门去不久,卫泱就听外头传来一阵悦耳的琵琶声。 这是《春江花月夜》中《水深云际》那一段。 轻快的曲调与清脆的琵琶声相得益彰,听的人心情愉悦,仿佛就置身于那水深云际之处。 难道是她母后命庭泓带了精于弹奏琵琶的乐师过来? 可惜识珺眼下不在宫里,否则一准儿高兴。 「将人请进来吧。」卫泱朗声吩咐说。 半夏得令,立刻依着卫泱的吩咐,将人迎了进来。 尽管隔着一道纱帐,但卫泱还是能很清楚的看清来者。 来者的确是庭泓,却只有庭泓。 乐师呢,那个方才弹奏琵琶的乐师呢? 「长公主万安,小人方才献丑了。」 什么?方才的琵琶是庭泓弹的? 骗…骗人的吧! 她从来都没见过会弹奏琵琶的男子,更别说能把琵琶弹奏的如此出色的男子了。 这庭泓当真是个奇人。 不只是个奇人,还是个妙人。 风情万种这个词儿本是拿来形容很有魅力的女子的,但卫泱觉得,用这个词儿来形容庭泓也是贴切。 能入她母后樊昭的眼,庭泓自然生了一副万里挑一的好样貌。 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眉梢眼角满满都是风情。 怀抱琵琶,低眉含笑的样子,真是美的雌雄莫辩。 这样美貌与才华兼备的妙人,不怪她母后会喜欢。 抛去庭泓男宠这尴尬的身份不讲,卫泱还是颇为欣赏有才之人的。 「是母后命你过来的?」卫泱问。 「回长公主的话,是小人自作主张过来的。」 好一个自作主张,这个庭泓胆子不小啊。 「说吧,你突然跑来本公主这儿究竟有何贵干?」 「回长公主的话,小人听说长公主想学琵琶,便斗胆前来毛遂自荐,想为长公主出力。」 「本公主想学琵琶的事,你是打哪儿听来的?」 「回长公主,小人是听太后说。」庭泓答,口气听来很是镇定自若,然而他却并未与卫泱说实话。 第二百九十一章选队站很重要 卫泱想学弹琵琶的事,庭泓并非是从樊昭那里听来的,而是从他的近身太监富宁那里听来的。 听富宁说,这阵子容悦常会独自一人抱着琵琶在无人之处偷偷练习,就是想学成之后,用来讨好灵枢长公主,以重新谋得太后的宠爱。 庭泓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岂能坐视不理。 一个容悦并不足为惧,庭泓真正忌惮的是一向与容悦交好的翟清。 容悦一旦重新获得太后的宠爱,那么离与容悦关系匪浅的翟清,重新在宫中唿风唤雨的日子就不远了。 好不容易才熬到如今一枝独秀的风光,庭泓怎么捨得让眼前的美梦这么快就破灭。 他要阻止容悦,他绝对不能叫容悦与翟清再抱成团,与他争夺太后的宠爱。 尽管容悦在弹奏乐器上,是有些卓越的天赋。 但如琵琶这种乐器,没苦练上个三五年,是拿不上檯面的。 容悦想在短短数日内掌握弹奏琵琶的技巧,简直是痴人说梦。 明显是想争宠争疯了。 要论弹奏琵琶的技艺,庭泓自信,在这宫里无论男女,绝对无人能出他之右。 容悦想用弹琵琶来讨好灵枢长公主?那他就先下手为强,用琵琶来征服灵枢长公主。 即便容悦不知难而退,还敢来灵枢长公主面前献丑。 那换来的也是灵枢长公主无情的嘲讽和更加深刻的厌憎。 若可能,他之后会在灵枢长公主跟前为容悦说几句「好话」。 到时候,容悦就不用在宫里受独守空闱之苦,他就能出宫,重回象姑馆那个歌舞昇平,迎来送往的好地方,继续过他「热热闹闹」的日子。 对于庭泓的话,卫泱将信将疑。 卫泱知道,自从翟清和容悦双双失宠以后,庭泓异军突起,眼下在宫里风头正盛。 说是男宠之中的第一人也不为过。 如今庭泓正得宠,照理来说并不必特意来讨好她。 难道庭泓是怕枪打出头鸟,她会像对付翟清和容悦一样对付他,所以才急着过来向她示好? 庭泓若真这样想,那就是多虑了。 她是不喜欢樊昭豢养男宠,毕竟这世上没有哪个女儿愿意看着自己的母亲,成日与一群年轻男子厮混在一起。 卫泱虽然不喜欢,但并不意味着她要从中作梗。 她之前之所以会设计对付翟清和容悦,是因为她察觉到翟清这个人的野心太大。 他的眼光并非放在如何做一个乖巧听话的男宠上。 区区男宠,竟妄图干预朝政。 如这般野心勃勃的傢伙,怎么能留,必须尽早处理掉。 因此,她才会对翟清出手。 至于容悦,那是被翟清连累,无辜躺枪的。 谁叫那容悦好人不跟,偏要选择追随翟清。 所以说,无论是在后宫还是前朝,选队站很重要。 一旦站错了队,结局一定会无比惨澹。 卫泱隔着纱帘,打量着站在不远处的庭泓。 她虽然与庭泓接触不多,也不是很清楚此人的性情。 但宠眷优渥的时候,还能想到居安思危,为自己留条后路,看来这庭泓也不是个徒有其表的蠢人。 只是,她并不想接受庭泓的示好。 这庭泓到底是她母后的男宠,倘若她与庭泓来往过密,难免会有不好听的闲话传出去。 卫泱早就不在乎自己的名誉了,却怕一再失去名誉的她会成为樊昭和卫渲的负累。 于是,卫泱便如实与庭泓说:「的确是有人想学弹琵琶,却不是本公主,而是本公主的伴读长兴伯府的沈姑娘。」 不是长公主要学弹琵琶? 可他明明听说…… 怪他太心急,一听说此事,还未来得及核实就立刻行动了。 庭泓心中懊恼,但既来之则安之,他怎么可以错过这难得的,讨好灵枢长公主的机会。 「回长公主的话,小人也很乐意传授沈姑娘弹奏琵琶的技艺。」 「沈姑娘是初学,叫你这样的高手来教她,只怕是大材小用了。」卫泱欲用比较委婉的语言劝庭泓自己知难而退。 却不知庭泓是真傻还是故意在与她装傻,只道他有的是耐心,愿意给沈姑娘当师傅。 卫泱无奈,倘若她真答应叫庭泓给识珺当师傅,那她才是真的傻呢。 她不好与她母后的男宠来往过密,识珺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就好与庭泓混在一处了? 除非她疯了,否则怎么可能答应这件事。 这个庭泓,未免有些太急功近利了。 之前说他不蠢的话,卫泱现在想要收回。 依她看,要论智商,庭泓与容悦不相上下,只不过庭泓比容悦略微多出点儿小聪明来。 却是些没多大用处的小聪明。 既然庭泓笨,听不懂她的意思,那她不妨就再把话说明白点,「你就只管专心的侍候好本公主的母后就成,至于其他的事就不劳烦你费心了。」 庭泓并不是真傻,卫泱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再不明白就枉在宫里待了。 可即便灵枢长公主拒绝了他,他还是想再尽量争取一下。 「为长公主尽心,就等同于为太后尽心,还请长公主成全小人这份忠心。」 这个庭泓不仅固执,还挺能说会道的。 可即便如此,原则上的事也是无法妥协和商量的。 「本公主已经为沈姑娘物色到了合适的师傅人选,这件事你就不必再想了。」 听卫泱已经把话说死,庭泓不免有些失望。 想他今日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壮起胆子往福熙宫来了一趟,哪能就这么鎩羽而归。 他必须得做点儿什么。 「长公主病中,需要卧床修养。您长日不能外出,必定会觉得闷,不如就叫小人常常过来为长公弹琵琶解闷如何?」 庭泓这个提议不错,倘若庭泓只是个普通乐师,她必定会一口答应这件事。 但可惜的是,庭泓并非乐师,而是男宠。 看在庭泓如今正得她母后宠爱的份上,卫泱不愿当面给庭泓难堪,只道:「倘若本公主觉得闷了,想听琵琶,自然会命人请你过来。」 长公主的意思是叫他回去等着? 谁知这一等,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长公主。 万一被容悦瞅住机会,在长公主跟前邀宠成功,那他今日所做的一切不都白费了。 不行,他绝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于是,庭泓二话没说,又抱着琵琶弹奏起来。 第二百九十二章想要一个人 这个庭泓,比她想像中的还要执着。 罢了,他想弹便叫他弹吧,就算庭泓再弹十曲百曲,她也绝不会改变主意。 未免瓜田李下,再传出更多难听的流言,她必须要与这些男宠都保持距离。 这厢,庭泓正弹奏的起劲儿,就见有人进了屋。 庭泓手上的动作一滞,弹乱了几个音。 这位公子是…… 若他没猜错,这应该就是传闻中的那位徐神医吧? 「行了。」卫泱沖庭泓说。 庭泓闻言,立马停了手。 「徐郎中回来了。」隔着帘子,卫泱都能感觉到从徐紫川身上冒出的腾腾杀气。 很明显,徐紫川不高兴了。 这位果然就是那个徐神医,庭泓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徐紫川几遍。 与传闻中一样,这徐神医当真生的俊俏,他自诩美貌,可与徐神医相比,他还是有些自惭形秽。 也怨不得徐神医会得到灵枢长公主的青睐,像这样清俊如玉的美人,只怕没有哪个女人会不喜欢。 在庭泓看来,徐紫川虽是顶着郎中的身份入宫,并侍奉在长公主身侧。 但本质上与他一样,他俩都是男宠。 就为这一厢情愿的想法,庭泓愣是对徐紫川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而徐紫川可是出了名的高冷,完全不理庭泓向他投来的善意,绷着一张脸,眼中满是嫌恶。 情况不妙,徐紫川是真的生气了。 卫泱哪还敢啰嗦,立刻就把庭泓打发走了。 谁知庭泓临走前竟然说,长公主保重,小人明日再来。 谁叫你再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俩约好的呢。 卫泱张口就要吩咐一句,你明儿不用来,以后也都不必来了。 不想庭泓已经一熘烟的不见人影。 这厢,卫泱正预备与徐紫川解释庭泓的事,谁知一向冷静自制的徐紫川竟然忍不住先问道:「他是谁?」 从徐紫川的话音中,卫泱能听出气愤和疑惑的情绪。 最最重要的是,她还从中听出些许醋意。 徐紫川吃醋了。 虽然被吃醋的感觉还不错,但她怎么捨得叫徐紫川受这份煎熬。 卫泱不带半分迟疑,立刻就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与徐紫川讲明了。 徐紫川听后,原本微蹙的眉头才稍稍舒展。 「他临走前为何说他明日还要再来?」徐紫川问。 「是庭泓自作主张,说每日都要过来弹琵琶为我解闷,我可没答应。」 「解闷?」 「是啊。」卫泱答,「话说,成日这样卧床修养是挺闷的。」 徐紫川闻言,思量了片刻,「你等着。」 话毕,就转身出去了。 等着?等什么呀? 卫泱正不解,刚出去的徐紫川又突然折了回来。 拉开帷幔,就在她床边坐下了。 比方才匆匆出门之前,徐紫川手中多出了两片冬青叶。 「你不是喜欢听我吹树叶吗,你若是觉得闷了就告诉我,我吹这个为你解闷。」 徐紫川的意思卫泱听的明白,简单来说就是,你不许再让庭泓过来。 老实说,她本来就没打算叫庭泓再来福熙宫。 谁知徐紫川竟然这么沉不住气,也不听她把话说完。 徐傲娇这是在意图取悦她吗? 一个人只有在爱着另一个人的时候,才会费尽心思的想要取悦于他。 徐紫川是喜欢她的。 她也好喜欢徐紫川。 最喜欢明明为她吃醋,却嘴硬不肯说的徐紫川。 这个人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 傍晚时分,樊昭特意过来探望卫泱。 尽管一脸的疲惫,但樊昭眼中却不乏喜色。 樊悦萩又有了身孕,无论是身为婆婆还是姑母,樊昭心里都无比欢喜。 樊昭虽然从来不说,但卫泱看的出来,她母后一直都盼着樊悦萩能为卫氏皇族开枝散叶,多生出几个小皇子来。 先帝膝下的子嗣就不算多,五子四女,统共就只有九个孩子。 而卫渲比先帝更少,至今只得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 别说樊昭这当娘的着急,就连卫泱这个妹妹也替她皇兄揪心。 不是卫泱为人悲观,而是在医学并不发达的古代,人的死亡率很高,而孩子的夭折率就更高了。 在民间,一家生下三个孩子,能养大成人一个就算不错了。 卫霖虽然打小身子骨就很健壮,但天有不测风云,谁又能跑到前头去看看。 万一卫霖真有个好歹,那卫渲就后继无人了。 到时候,政局必定会出现不小的动盪。 无论樊悦萩肚子怀的这一胎究竟是皇子还是公主,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樊悦萩有孕这件事本身,就算是给前朝那些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人吃了颗定心丸。 用事实告诉他们,皇上正值壮年,虽然眼下子嗣单薄,但往后一定会有更多的皇子和公主接连出生。 大夏的未来是光明且远大的。 因此,不只卫泱,樊昭亦觉得樊悦萩这孩子怀的很是时候。 为着她昨日在樊昭面前装病的事,卫泱心里仍很愧疚。 见樊昭今儿心情还不错,卫泱便说了好些俏皮话哄樊昭高兴。 樊昭见卫泱的气色虽然依旧很不好,却有精神陪她说笑,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 如今的她已是百毒不侵,可以经受住任何打击,却唯独没法承受卫泱受苦。 只要卫泱好好的,她就能一往无前。 若卫泱有个三长两短,她只怕她也会跟着崩溃。 樊昭自问,她不是个好娘亲,她欠卫泱太多了。 人人都道她过于宠爱卫泱这个女儿,若世人知道她曾一时煳涂对自己的女儿做了什么,只怕就不会这么想了。 「泱儿,母后的好泱儿。」 冷不丁的被樊昭拉进怀里,卫泱吓了一跳。 「母后怎么了?」 「告诉母后,母后要怎么做才能让你觉得高兴。」 她母后是为了她能尽快病癒,才想着要尽量哄她高兴吗?卫泱想。 若真是如此,那她可就不客气了。 「母后,女儿是有一件事要求母后。」 「莫说求,只要是泱儿的心愿,母后都一定会想办法尽力帮你达成,泱儿只管说就好。」 「母后,女儿想要一个人。」 「什么人?」 「赵兴。」 「赵兴?」樊昭问,「是那个赵兴?」 卫泱点头,「就是从前侍奉澈哥哥的赵兴。」 「泱儿怎么忽然想起他了?」 卫泱当然不能如实说,她是要把赵兴接回来给她当帮手,只能打感情牌。 「不瞒母后,我这几日每天夜里做梦都能梦见澈哥哥,我便想起以前我追着澈哥哥还有赵兴陪我玩的日子。母后,我想澈哥哥,也想赵兴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落叶归根 樊昭听了卫泱的话,心中很是感慨,也十分动容。 「你宫里一直都缺个首领太监,母后还想着尽快为你择个好的送来,既然你已经看中了赵兴,那母后就立刻下旨召他回宫来。赵兴是伺候过你澈皇兄的人,有他协助李娥为你分忧,母后很放心。」 听樊昭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她的请求,卫泱心中暗喜。 有了赵兴回来帮她,她可以毫不谦虚的说,她就是如虎添翼。 樊昭办事一向利落,连夜就派人快马加鞭的赶去皇陵传旨,宣赵兴回宫。 于是,第二日午后,赵兴这个樊昭钦点的掌事太监,就来到福熙宫走马上任。 而赵兴到的时候,徐紫川正与庭泓在较劲。 就如庭泓昨日走时说的,他今日果然又来了。 没等卫泱发话,赶庭泓回去。 徐紫川就出面将庭泓拒之门外。 理由是长公主病中需要静养,听不得那些靡靡之音。 卫泱听了徐紫川与庭泓说的那些话,忍不住偷笑。 徐傲娇真是太可爱了。 徐紫川是个倔脾气,庭泓也不是个肯轻言放弃的人。 尽管被徐紫川拦在门外,连屋都进不了,但庭泓却丁点儿要回去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就站在外头廊上弹起了琵琶。 徐紫川怒了,而卫泱自然是与徐紫川同仇敌忾。 这个庭泓,未免也太不识趣了。 「你不必理他。」卫泱与坐在床前的徐紫川说,「他若要弹就由得他弹,弹累了自然就会回去。这样的人,你越是理他,他就越是得脸,明儿一准儿还来纠缠。」 「放着不理也不成。」徐紫川道。 「他琵琶弹的还不错,这样听听也无妨。」 「你若喜欢听他弹琵琶,便请他进来就是。大雨今早才停,外头风冷,潮气又重,他身上穿的单薄,若在冷风里站久了,夜里回去八成要病下。一旦发热起来……你懂医术,应该知道最严重的后果。」 「你不是不待见庭泓吗?」 「我是个郎中,最见不得有人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徐紫川答。 不愧是她深深爱慕着的男人,心肠真好。 「半夏,你去告诉庭泓,我身子不适,这琵琶声吵的我脑仁疼,叫他明日再来。」 半夏得令,立马要下去照办。 谁知还没等半夏走出去,原本还很欢腾的琵琶声就突然停了下来。 庭泓这么快就弹累了? 卫泱正疑惑,门外忽然响起了一个久违的声音,「奴才赵兴,给长公主请安。」 赵兴回来了! 「快进来!」 此时此刻,单单「欢喜」二字已经无法形容卫泱的心情。 不多时,赵兴就进了屋。 七年未见,赵兴还是老样子。 依旧是从前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模样。 卫泱记得,赵兴比卫澈长五岁,卫澈过世的那年,也就是赵兴离宫去守陵的那年,赵兴才将将二十岁。 那时候的赵兴,就已经很沉敛稳重了。 而七年后归来的赵兴,显然更胜当年。 这一点,从他温柔又透着一股坚韧的双眼中就能看的出来。 卫泱还记得初见赵兴的时候,若不是赵兴穿着一身太监的衣裳,她压根就看不出赵兴是个宦官。 寻常的太监一般都有驼背的毛病,而赵兴却总是将嵴背挺的笔直。 那份自信与儒雅,是她在其他太监身上看不到的。 不怪卫澈在世时那般器重赵兴,也不怪她父皇和母后都对赵兴另眼相看。 赵兴是块璞玉,值得被珍视和重用。 卫泱有些后悔,后悔错过了赵兴整整七年。 「长公主万安,奴才回来了。」赵兴伏地,颇为郑重的沖卫泱行了个大礼。 「快起来,叫我好好看看你。」 赵兴闻言,立刻起身往卫泱床前挪近了几步。 「七年了,怎么一点儿都没变,还是跟二十岁的时候一样。」 「奴才老了。」 「呸,二十七岁正当年呢。仔细我把这话告诉李姑姑去,看李姑姑拧不拧你的耳朵。」 赵兴笑了,他都不记得他上回笑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他最少也有七年没笑过了吧。 「赵兴,你好好看看我,我是不是变化很大?」卫泱问。 变化自然是大的。 他离宫那年,灵枢长公主还不满七岁,个头刚到他的腰。 七年过去,当年那个粉雕玉砌的孩子,已经长成一位清俏可人的少女。 个头长了,样貌也有些变化,唯一不变的是,依旧是那么灵气逼人。 那一身超乎年龄的灵秀之气,并未因为多年来的病痛折磨而耗尽。 柔弱的身躯中,那颗心依旧不屈且坚强的跳动着。 赵兴这辈子只佩服过两个人,一个是他故主先太子卫澈,再有一个就是眼前的卫泱。 他曾经发过誓,一仆不侍二主。 太子殿下故去以后,他绝不会再去效忠于任何人。 但若对方是卫泱,他愿意违背当初发下的誓,即便最后的结果是不得善终。 因为他相信,若太子殿下在天有灵,也会希望他能到灵枢长公主的身边,周全长公主。 所以他回来了,义无反顾的回来了。 「女大十八变,长公主的样貌是变了,性子却丁点儿都没变。」 「赵兴的意思是我变漂亮了?」卫泱笑问,「我眼下正病着,气色不大好,回头我好了,看起来会更好看。」 已经很美了。 尤其是那双眼,简直与太子殿下一模一样。 赵兴望着卫泱,就仿佛见到了已故的太子殿下。 不觉间竟有些眼热。 他已经沉寂多年的心,许久都不曾起过这样的波澜了。 「长公主好看。」 卫泱莞尔,沖赵兴伸出手。 赵兴见此,立刻上前托起卫泱的手。 多年以前,他常常会像这样抓着卫泱的手,带着卫泱淘气。 眼下,那又小又肉的手,已经变成了一双纤纤玉手。 都道岁月不饶人,但人又何曾饶过岁月。 长公主长大了。 「赵兴,欢迎你回来。」 从卫泱手心传来的坚定他感觉到了。 瞬间,赵兴心中就产生了一种如同落叶归根般的安心。 「还没给你介绍。」卫泱说着,望向一旁的徐紫川,「这位是徐郎中,是我的救命恩人。」 第二百九十四章何其荣幸 「徐郎中对长公主有大恩,就是对奴才有大恩,请徐郎中受奴才一拜。」赵兴说着,就立刻伏地,恭恭敬敬的给徐紫川行了一个大礼。 徐紫川见状,赶忙将赵兴扶起,「赵公公与我同是一心为长公主,咱们之间就不必如此客气了。」 少见徐紫川对谁如此亲切。 看来,徐紫川与赵兴还挺投缘的。 卫泱从旁瞧着,心中十分欣慰。 「倒是与我生分了。」卫泱故意沖赵兴撇了撇嘴,「自打进门起,就又是跪又是拜的,你明知道我一向都是最不讲这些虚礼的人了。过去在皇兄跟前,四下无人之时,皇兄从来都不拘着你的规矩,往后你在我这儿也是一样,没人的时候,你不许动不动就跪我。赵兴,我会对你好的。不,是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卫泱的话如同融化冰雪的春风,排山倒海般的灌入赵兴的心中。 心口多久没有如此滚烫过了。 他活过来了。 「往后还请长公主多多关照奴才。」 「这话该是我与你说的。赵兴,可知我有多需要你。」 被人需要原来是如此令人欣喜的事。 尤其是被自己爱重的人需要着。 能为长公主效命,他高兴。 「奴才愿为长公主效犬马之劳。」 「谁叫你当牛做马了,赵兴最厉害可是这儿。」卫泱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话说,那个庭泓呢。之前还契而不舍的在外头,一个劲儿的弹奏琵琶呢,这会儿怎么突然就消停了?」 「回长公主,奴才进门之前,将在门口弹奏琵琶的那位给劝走了。」 卫泱粲然一笑,「赵兴,你行啊,当真是宝刀不老。那个庭泓,可是个很难缠的傢伙。」 「那位就是庭泓?」 「你知道他?」卫泱问。 「略有耳闻。」 「耳报神还挺灵通的。」卫泱夸奖道。 「倘若百无一用,也不敢来长公主身边。」 赵兴果然是个能人,都已经离宫七年了,消息网依旧是如此强大且稳固。 即便人在皇陵,对宫内所发生的事也都瞭若指掌。 她原以为她澈皇兄过世后,赵兴的心也就跟着死了。 如今再看,赵兴的心其实一直都没死,只是心甘情愿的陪她澈皇兄长眠。 七年了,这颗心终于打算再次觉醒。 她何其荣幸,能成为唤醒赵兴的那个人。 「赵兴,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还请长公主赐教。」 「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被我皇兄惯出来的那份自信,这是你的好处,你可一定要揣好了,千万别丢了。」 「奴才遵命。」赵兴沖卫泱躬身一礼,心道,这世上应该再也没有比长公主更懂他的人了。 能回来宫里,能为长公主驱使,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太子殿下,您若在天有灵,请务必安息。 日后,奴才一定会像从前待您一样,为长公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对了长公主,奴才临入宫之前刚得到一个消息。」赵兴有意压低了音量。 「什么消息?」 赵兴闻言,略显顾虑的往徐紫川的方向望了一眼,没立即应声。 卫泱见状,忙与赵兴说:「我与徐郎中是过了命的交情,往后无论什么事,都不必避着徐郎中说。」 赵兴之前虽身在皇陵,却听过不少关于徐紫川的事。 最近听到的一件是,徐郎中名义上是专门为灵枢长公主医病的郎中,实际上却是灵枢长公主豢养的男宠。 尽管这话传的有鼻子有眼,但赵兴一听就认定这只是无稽的流言。 灵枢长公主是什么样的人,他再了解不过。 长公主是绝不会学樊太后做出豢养男宠的事。 至于那位徐郎中是否有心攀龙附凤,还有待考证。 赵兴自诩生了一双慧眼,看人一向很准。 若说他之前还对徐紫川的为人存保留态度,那么今日一见,那些顾虑和猜忌就尽消了。 他可以肯定,这位徐郎中绝对是个正人君子。 就算长公主真对徐郎中有心,徐郎中也是可托之人。 尽管对徐紫川的脾性尚不算了解,但从此刻起,他愿意将徐紫川当成自己人。 于是,赵兴便没再迟疑,立刻与卫泱回禀说:「回长公主的话,经奴才探查得知,聚仙楼已经易主了。」 「什么?这也太突然了。」卫泱掩饰不住的惊讶,「那么大一个买卖,又不是街边的小馆子,赵秉睿是如何做到这么快转手的?」 「回长公主,据奴才所知,那背后的大东家是以极低的价格,将聚仙楼倒了出去。」 「极低的价格?那得赔多少银子。」卫泱冷笑,「商人竟突然不奸不贪了,还不是因为心虚。」 赵兴闻言,立刻向卫泱拱手告罪,「都怪奴才办事不利,大概是中间的哪一环节出了问题,叫聚仙楼的人察觉到有人在暗中盯梢他们,他们才会做出这种破釜沉舟的事。」 「赵兴,这不赖你。是之前我自己考虑不周,才打草惊蛇。你做的已经够多够好了。」话说到这儿,卫泱忍不住嘆了口气,「如今赵秉睿已经从聚仙楼抽身出来,聚仙楼这条线索就算断了。往后咱们就只能盯着成王府和成王妃娘家两边的动静,看能不能从中寻到些蛛丝马迹。」 成王一向谨慎又奸诈,恐怕很难从他身上寻到什么破绽。 尽管这份差事不好当,但只要是他们长公主的吩咐,他都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去做好。 「奴才遵命。」 「这事难啊。」卫泱自己心里也有数,「成王做事一向都是滴水不漏,眼下必定会更加深防备。想来,如母后那样的能人,与成王缠斗多年,都未能占到什么上风。凭我,一定不是成王的对手。」 「邪不压正,别灰心。」徐紫川柔声安抚说。 好一句邪不压正。 不愧是徐紫川,只一句话就能叫她心中豁然开朗。 原本还面带愁容的卫泱,脸上又立刻见着了笑容。 赵兴是个太监,不太懂得男欢女爱的事,但他看的出来。 在长公主心里,徐郎中的地位很重。 同样的,徐郎中对他们长公主也是一片真心。 因为只有付出真心的人,才会有那样的目光。 就像徐郎中凝望着长公主的目光,是那样的纯澈而清明。 第二百九十五章这不是很好吗? 「赵兴,还有。」卫泱又道。 「但凭长公主吩咐。」 「倘若贺兰氏尚在人世,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让她活着,并将人带到我面前来。」 让贺兰氏活着?且不惜一切代价? 赵兴不解。 照理来说,长公主的吩咐应该正好相反。 让那个贺兰氏死的透透的才对。 「敢问长公主。」 「你问。」 「长公主明知贺兰氏系逆臣贺兰煜的亲孙女,与当年毒害长公主的忠勇侯府关系匪浅。您为何还要为与您有宿怨的人如此费心?难道是怕有人会利用贺兰氏对皇上和太后不利?」 「不是。」卫泱答,「我若只是怕有人会利用贺兰氏大做文章,大可将此事回禀给母后,毕竟,母后的手段可比咱们厉害多了。而我之所以一定要留贺兰氏的活口,自然是有我的原因,至于是何原因……」 「长公主不必为难,只要是您的吩咐,奴才一定照办,不问缘由。」 不愧是赵兴,她没有信错人。 请赵兴回来,应该是她最近所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了。 「赵兴,这阵子要辛苦你了。」 「能为长公主效力,是奴才之福。在奴才看来,为长公主尽心,就是为天上的太子殿下尽心。」 一说起卫澈,卫泱心里就觉得难受。 卫泱自问,已经算很懂得为兄弟姊妹着想的人了。 但比起卫澈,她还是差的远。 身为嫡长子,也身为太子,卫澈在世时,无疑将长兄和储君两个身份都做到了极致。 正因如此,在卫澈过世以后,才会有那么多人追忆惋惜,对这个英年早逝的翩翩少年这般念念不忘。 若卫澈真的在天有灵,当他看到樊昭与卫渲母子反目成仇,看兄弟姊妹之间分崩离析,誓要斗个你死我活,不知心里会做何感想。 想到这儿,卫泱不免有些鼻酸眼热。 若澈皇兄还在就好了。 如此,或许很多事就不会发生了。 蓦的,卫泱忽然觉得头顶一沉一暖,抬眼望去,徐紫川的手正轻轻的盖在她的头顶上。 他望着她,目光和煦而温柔,如冬日暖阳一般。 徐紫川是在安慰她。 她哪有这么脆弱? 可要是能得到徐紫川的摸头杀,她不介意偶尔在徐紫川面前示个弱。 见徐紫川就这样判若无人般的轻抚着卫泱的头顶,赵兴心中瞭然。 就如他之前了解的一般,长公主与徐郎中的关系果然不一般。 不论两人之间究竟有何种的牵绊,只要徐郎中与他一样是一心为了他们长公主,他很乐意将徐郎中当成自己人。 尽管只是初见,但赵兴心里已经对徐紫川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在又与赵兴浅谈了几句之后,卫泱便叫赵兴回去歇着了。 赵兴前脚刚走,卫泱后脚就问徐紫川,「你觉得赵兴此人如何?」 「赵公公气度不凡,是个很有本事也颇具胆识的人,也怪不得他会深得你的信任与重用。」 卫泱莞尔,「你这话乍一听来是在夸赵兴,可细细听来却像是在自夸。要论深得我信任和重用的人,你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了。」 「难道我不好,不值得夸奖吗?」徐紫川问。 尽管这话问的有些不谦虚,甚至有些不要脸,但不可否认的是,徐紫川这话问的没错。 徐紫川很好,至少在她心里是最好最好的。 但她偏不说。 说了怕徐紫川太骄傲。 …… 如卫泱所料,有关追查贺兰心下落的事,连着几日一点儿进展也没有。 而成王府与成王妃娘家赵府两边,也都是风平浪静。 事情仿佛已经陷入了僵局。 但卫泱却并不觉得气馁。 她始终相信,只要是阴谋,就必定会有其破绽。 只要他们肯做好觉悟,死咬住不放,迟到能查到些什么。 想要解决这种问题,不仅要靠能力,也要靠耐力。 不能焦躁,一定要心平气和的慢慢来。 赵兴那边一回宫就是个忙,而卫泱虽然还处在抱恙养病期间,但日子也过的不算清闲。 而卫泱一多半的困扰都来自于男宠庭泓。 卫泱已经用委婉且又明确的语音当面与庭泓说过,叫他没得宣召不得再私自前来福熙宫求见。 谁知庭泓为人执拗,每日午后都会定时定点的出现在卫泱的寝殿外。 卫泱不见他,他就站在殿外的廊上弹奏琵琶。 依着卫泱的脾气,面对如此不识抬举的人,她早就出手对那庭泓不客气了。 她之所以忍着,由得庭泓在她的地界上撒野,全是为了卖樊昭面子。 庭泓不过是个区区男宠而已,她堂堂灵枢长公主要料理一个男宠,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上回,她公然处置了翟清和容悦,也算是不轻不重的打了她母后樊昭的脸。 尽管知道樊昭疼她,不会为了这点儿事与她计较。 但有些事再一再二,就不好再三了。 倘若在翟清和容悦之后,庭泓也在她这儿领了罚。 那么,即便这些人真的都该罚,外界也会盛传,她是在故意针对樊昭的男宠们。 如此,又会闹的流言漫天。 在接徐紫川住进福熙宫一事上,樊昭给足了她面子。 不为别的,即便只是出于礼尚往来,卫泱觉得她也不能公然给庭泓难堪。 否则,与之一同难堪的还有她母后。 于是,在多番斟酌与思量之下,只要是庭泓求见,卫泱都会见他。 不就是隔着帘子听庭泓弹个曲,也少不了一块肉,反而能陶冶一下情操。 卫泱这边倒是挺坦然,可徐紫川那边却如临大敌。 只要庭泓一出现,徐紫川便会即刻化身为卫泱的护法,一刻不离的守在卫泱身边,从庭泓来到庭泓走,绝不给庭泓任何接近卫泱的机会。 徐紫川看的出,那庭泓对卫泱没安好心。 他绝不能由得那样心怀鬼胎的人接近卫泱,算计卫泱。 …… 永春宫,梦宁阁。 容悦到时,翟清亦如往昔,坐在琴案前擦琴。 依旧是白衣胜雪,一身的冷傲之气。 秋风萧瑟,也不及翟清身上所散发出的阴寒之气。 「翟大哥,庭泓今儿又去福熙宫见长公主了。」 翟清专注于擦琴,头都没抬,「这不是很好吗?」 「好吗?」容悦犹疑,「我怕,我怕长公主真会对庭泓……」 第二百九十六章天生剧毒 「不怕。」 翟清口气笃定,一脸的运筹帷幄。 「何以见得?」容悦本不敢质疑翟清的判断,但这回的事不只事关他们能否重获太后的宠爱,还事关他们的生死存亡,容不得半点儿马虎,「长公主待咱们这样的人一向冷淡,拒人千里。可偏偏很给庭泓脸面,只要是庭泓求见,长公主都会见,且一见就是很久。我只怕长公主真的对庭泓动了心思。」 「容悦多虑了。」翟清依旧面色如常,不紧不慢的擦拭着置于膝上的琴,「任庭泓生的再俊俏,也不及长公主身边的徐郎中出色,凭庭泓的品貌,是绝对入不了长公主眼的。长公主眼下之所以肯见庭泓,并非欣赏庭泓什么。只不过是给太后做面子罢了。」 「给太后面子?」容悦还是想不通,「之前,翟大哥那样得太后喜爱,长公主为何不顾太后的面子,要多番针对翟大哥呢?」 「长公主之所以会针对我,自然是有原因的。」翟清答,无意告诉容悦其中情由,但他自己心里却清楚的很。 见翟清无意与他详说,容悦识相,也就没再多嘴问下去。 「庭泓的扬琴练的怎么样了?」 「回翟大哥,已经像模像样了,咱们是不是可以择日行动了?」 「再过几日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胜败生死皆在此一搏,一定得寻个最好的时机再行事。」 容悦点头,不觉间已经冒了一手心的汗。 至今,他还是不敢相信,他正与翟清一起谋划着名一件如此疯狂的事。 就在方才,他心里还冒出过要不要退出的念头。 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不是才没退路,而是从翟清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翟清与庭泓势必是要你死我活的。 而他要做的就是,从这两个人中挑选一个可靠的来依附。 说是挑选,其实他根本就没得选。 他当初是被翟清举荐入宫的。因此,在旁人看来,他和翟清从来都是捆绑在一起的。 翟清得势,他不一定会跟着沾光。 可要是翟清受辱,他必定要跟着遭殃。 翟清这回的计划,即便他并未参与其中,只要翟清功败垂成,他也会随翟清同死。 所以,他真真切切的参与到了翟清的计划中,按着翟清的吩咐,暗中帮他部署。 只盼来日翟清功成,能记着他点儿功劳。 保他一生富贵平安就好。 但随着事情的步步推进,容悦越发觉得心中不安。 他如今已不敢再奢求什么富贵荣华,就只求平安。 只盼眼前的一切能尽快结束。 …… 一早起来刚得到的消息,说是卫渲刚在早朝上宣布,会在中秋当日举办马球大会,君臣同乐。 这两日忙着养病,又忙着追查贺兰心的事,还一边忙着应付庭泓。 卫泱险些把马球大会的事给忘了。 也差点儿忘了沈识珺还住在长兴伯府没接回来。 也不知回府住了这么些日子,识珺与她娘亲有没有和好如初。 识珺那几位堪称极品的叔叔婶婶,有没有再找识珺的麻烦。 她是时候该把人接回来了。 否则,以长兴伯府那起子人的人品,心里还不定要生出怎样的揣测呢。 识珺的那几位叔叔和婶婶八成会认为,识珺是因为失宠于她,所以才会被她弃于家中,不召回宫里。 但很抱歉,你们都猜错了。 本公主不只没有厌弃你们的大侄女,还有意叫你们的大侄女在这回的马球大会上大放异彩。 其实,卫泱之前之所以那么卖力的想要促成这回的马球大会,一则是为藉此机会,修补樊昭与卫渲之间的母子关系,二则也是想给卫澜一个主事表现的机会。 还有,也是为樊悦秋能在马球场上大显身手,叫卫渲与樊悦秋能重温旧梦。 如今看来,要修补樊昭与卫渲之间的母子情,还任重而道远。 而能不能叫卫澜藉此一鸣惊人,还得走着瞧。 只有一点,卫泱可以确定,已经身怀有孕的樊悦秋这回是不能上场驰骋了。 樊悦秋的退出,毫无疑问会成就另一个人,那就是沈识珺。 卫泱都能想像到,在马球大会结束以后,沈识珺这个名字会在一夕之间变的多炙手可热。 卫泱迫不及待的想要将马球大会即将在中秋当日举行的这个消息告诉沈识珺。 于是,卫泱便吩咐忍冬带上些礼物,替她到长兴伯府将沈识珺接回宫来。 忍冬前脚刚走,景和宫后脚就来人了。 来者说,他是奉太后之命邀长公主去永春宫听曲的。 樊昭怎么会突然邀她去永春宫听曲? 卫泱疑惑,便多问了来报信的太监一句,太后何来如此雅兴。 那太监回道,这是庭泓的主意。 又是庭泓。 卫泱这阵子几乎每日都能见到庭泓,对这个人已经彻底的审美疲劳了,对他弹奏的琵琶也基本失去了兴趣。 若依着卫泱的脾气,她是真不想特意跑去永春宫听庭泓弹什么曲。 可既然是她母后特意派人来请,她若不去,那便是不给她母后面子。 罢了,去就去吧,左右自打她称病以来,就没出过这福熙宫的大门。 出去走走也好,全当松松筋骨了。 听说卫泱要出门,徐紫川的第一反应自然是陪卫泱一起去。 可又听说卫泱是要去见樊昭,便没坚持跟去。 理由是不愿扰了卫泱与她母后两个人亲近。 而卫泱这边也不想带徐紫川往永春宫去,毕竟那里也算不得是什么好地方。 徐紫川不方便跟去,卫泱原本打算带赵兴同行。 临走前才听说,赵兴被卫渲叫去昭阳殿说话了。 难得卫渲愿意主动召见什么人,卫泱便没叫人去喊赵兴回来,只带着半夏和福来二人,就往永春宫去了。 今日并非卫泱头一次来永春宫。 卫泱曾来过永春宫两回,而这两回都是随樊昭一起来的。 卫泱记得,她第一次见翟清就是在永春宫。 当时的翟清一身白衣,衣袂飘飘,宛如谪仙。 只一眼,就会叫人生出惊为天人之感。 那个时候,卫泱还没这么讨厌翟清,更不讨厌翟清那一身白衣。但眼下,卫泱对翟清是一生黑。 在卫泱看来,翟清就是一株毒蘑菇。 蘑菇的毒性与它外表的华丽程度是呈正比的。 蘑菇越好看,它的毒性就越是剧烈。 翟清这个人,天生就带着剧毒。 第二百九十七章故弄玄虚 在卫泱看来,翟清的危险等级是s级。 甚至是双s级。 尽管眼下,翟清已经失宠于樊昭,但在宫里,死灰復燃的事她见的多了。 她总要叫翟清彻底消停了才能放心。 自然,卫泱并没打算要了翟清的命。 否则,翟清活不到现在。 草菅人命的事她不会做,她只想叫翟清远远的离开皇宫,离开樊昭身边。 如此,这个人就再也没机会盘算不该他盘算的事了。 卫泱已经决定,等今日回去以后,就与赵兴好好商议一下此事。 是时候把彻底将翟清从宫中剷除提上日程了。 …… 福熙宫离永春宫稍稍有些远,卫泱原以为她来迟了。 可到永春宫外一瞧,她母后的仪仗还没到。 她不但没来迟,反而还来早了。 来都来了,卫泱也没迟疑,便先行进了永春宫。 永春宫原本是用来安置刚选秀入宫的秀女的地方。 但自卫渲登基以来,还没有选过秀。 这本来用作安置秀女的宫室,便成了樊昭用来安置男宠的地方。 眼下是如此,但明年这些男宠还能不能继续住在永春宫就不一定了。 若不出意外,明年秋天,卫渲应该会迎来他登基以来的第一次选秀。 算起来,卫渲登基成为一国之君已经快六年了。 按着每三年选秀一次的规矩,卫渲最少也该选过一届了。 而之所以一届都没选成,都是有原因的。 那一年,也就是卫渲刚与庞如燕大婚的当年,樊昭就欲给卫渲选秀,充盈后宫。 卫渲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还将先帝搬出来,说父皇驾崩刚满一年,他实在无心选秀,一定要为先帝守孝三年。 三年以后,再谈选秀之事。 卫泱心里清楚,樊昭也不煳涂,卫渲之所以执意不肯选秀,都是庞如燕在从中作梗。 樊昭哪肯叫庞如燕遂心如意,独占卫渲的恩宠。 一边答应卫渲不大张旗鼓的选秀,一边又悄悄的替卫渲物色品貌兼备的妃嫔人选。 樊悦秋自不必说。 张荣华和崔婕妤都是未经选秀,直接被樊昭钦点进宫的。 且三人入宫以后,就先后有了身孕。 可见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庞如燕从一开始就不是樊昭的对手。 其实,若非四月初发生了逼宫之事,今年秋天就该启动为卫渲选秀的事宜。 眼看今年是选不成了,大概会推到明年秋再选。 若不出意外,到了明年这个时候,应选的秀女们应该就已经住进了宫来。 皇宫里无疑会变的异常热闹。 如今的皇宫一片死气沉沉,添些热闹也好。 可要是过于热闹了,只怕又会搅的人不得安生。 总之,许多事有利就有弊,世上哪有那么多遂心如意的好事呢。 …… 因永春宫从前是用来安置秀女的地方,比起别的宫室,永春宫不算华丽,但贵在精緻小巧。 亭台楼阁,别有一番秀气之美。 地方是个好地方,就是有些冷清。 主要是因为永春宫太大,而住在这里的人又太少。 但卫泱觉得,还是冷清点儿好。 甚至有些庆幸,永春宫比较冷清。 倘若永春宫里满满的都住着樊昭的男宠,那还得了。 简直不敢想像。 卫泱记得,这永春宫里最大也是最华丽的一处殿阁梦宁阁,被樊昭分给了翟清住。 眼下,没听说梦宁阁被腾出来,也就是说翟清应该还住在梦宁阁。 卫泱了解樊昭,晓得樊昭是个很爱憎分明的人。 若樊昭真厌了翟清,翟清不可能还安然的待在宫里,独霸梦宁阁。 显然,樊昭对翟清还余情未了。 这更迫使卫泱下定决心,要将翟清这只毒蘑菇从皇宫里彻底拔除。 卫泱冷冷的望了一眼远处那足有三层高的华丽小楼,却不知楼顶的窗后也有人正看着她。 除了梦宁阁以外,偌大个永春宫中能数的上的地方还有云台居和玉堂馆。 卫泱想,若她没记错,眼下云台居里住着的应该是长忆。 长忆是她母后樊昭豢养的第一个男宠,也是在翟清出现以前,最得她母后喜欢的一个男宠。 对于长忆,卫泱的感觉一直都很复杂。 身为女儿,她无法正视她母后的男宠。 但偏偏那个长忆,无论眉眼还是气质,都像极了她已故的父皇。 单看那张脸,卫泱对长忆是无论如何都讨厌不起来的。 可只要一想到长忆的身份…… 所幸那长忆为人淡泊,一向深居简出,也省的她看见长忆一回,心里凌乱一回。 除了梦宁阁和云台居以外,玉堂馆也是永春宫里数一数二的好地方。 当初,容悦一进宫就能住进玉堂馆,多半也是沾了翟清的光。 翟清在梦宁阁是住不长了,同样的,容悦也不会在玉堂馆住很久。 卫泱并无意针对容悦,要怪就怪容悦与翟清走的太近。 两人之前能抱团争宠,就该想到会有抱团倒霉的一日。 卫泱想,若真能如她打算的那样,成功的将翟清和容悦清除出宫去,那庭泓无疑会成为这永春宫里的第一人。 那庭泓也不必再蜗居于渡影轩。 话说,这渡影轩的确是有些小,比梦宁阁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卫泱站在渡影轩前四下环顾了一番,地方是小了点儿,偏也偏了点儿,好在打理的还算干净整洁。 门廊上挂的那几盏宫灯,够华丽也够浮夸,是庭泓的风格。 见卫泱到了,守在门口的太监忙不迭的向屋内通报了一声。 半晌,却不见庭泓出来迎接。 见此情形,卫泱略微有些恼火,这个庭泓难不成是故意在沖她摆架子? 可依她对庭泓的了解,庭泓应该不敢,也不会在她面前如此放肆。 卫泱寻思着,正预备再吩咐那太监通报一声,就听屋内传出一阵乐声。 这是用扬琴演奏的《阳春白雪》。 庭泓何时学会弹奏扬琴了? 尽管技法有些生疏,但总算能奏出曲调来。 这个庭泓,还真是会故弄玄虚。 或者说,庭泓很了解女人,也很懂得去哄女人高兴。 卫泱忽然明白,庭泓之所以能讨得她母后樊昭的喜欢,不单是因为长相俊美和才艺出众,也是因为庭泓很懂女人的心思。 没有哪个女人不 第二百九十八章眼中只有你 在将一整曲《阳春白雪》弹奏完毕之后,庭泓才放下手中的琴竹,回身沖卫泱一礼。 「长公主万安,小人献丑了。」 不是献丑,而是很懂得譁众取宠。 「曲子敲奏的还算流畅。」卫泱与庭泓说,「从前不曾听说,你还懂得弹奏扬琴,这是才学的?」 「回长公主的话,几日前小人偶然得知长公主想要学习扬琴,出于好奇,小人便试学了一下,不曾想敲奏扬琴竟如此有趣。小人学艺不精,在长公主面前卖弄了,还请长公主恕罪。」 「短短数日之内,就能将扬琴学成这样,实属不易,你有心了。」卫泱这句是真心实意的夸奖。 卫泱觉得若换作是她,绝对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掌握一种乐器,更别说再用这种乐器奏出颇有难度的曲子了。 这个庭泓当真不简单,至少是个颇具音乐才华的人。 能得到卫泱的肯定与夸奖,庭泓喜不自胜。 心道,这阵子没日没夜练习的辛苦,总算是没白费。 长公主看似清冷,其实也并不难哄。 到底还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女,俘获长公主与他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那小人再为长公主敲奏一曲如何?」庭泓媚眼如丝,那笑容十足的勾人。 庭泓这是在诱惑她吗?卫泱抚额。 难为庭泓肯把眼前只有十三岁的她当是女人。 卫泱觉得,庭泓应该是做男宠做惯了,一见到雌性生物,便条件反射一般,无差别的释放自己的雄性荷尔蒙。 但很遗憾,她并不吃庭泓这一套。 即便庭泓生的再好,眼神再勾人摄魄,她的内心依旧毫无波澜。 因为本萝莉就只会对徐紫川一个人产生心动的反应。 可话说回来,徐紫川好像从来都没像眼前的庭泓一般,沖她这样笑过。 也幸好徐紫川没这样做过,否则她怎么把持的住。 那个人,不笑就已经很勾人了。 庭泓如此苦心孤诣的要讨好她,卫泱也并非不解风情之人,本该允准庭泓再为她敲奏一曲。 可估摸着时辰,她母后樊昭也快到了。 若叫庭泓先单独为她奏曲,仿佛有些不大好。 「稍后再弹吧。」卫泱说,等我母后来了,还怕没有你大献殷勤的机会。 庭泓闻言,依旧满脸堆笑,「长公主一路过来也是辛苦,您请上坐喝茶。」 卫泱也没客气,便迳自入了坐。 庭泓立马沖屋外唤了一声,「富宁,快上茶。」 不多时,就见一太监端着才沏好的两杯茶进了屋。 在将茶碗分别摆放到卫泱和庭泓面前以后,那唤做富宁的太监并未急着出去,而是往桌上的香炉里添了些香。 方才一进屋,卫泱就觉得这屋里熏的香很好闻,芬芳香甜。 一小撮香添进香炉以后,香气更盛,卫泱便忍不住夸了一句,「好香啊。」 庭泓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讨好卫泱的机会,听卫泱夸奖他的香,那庭泓忙一脸殷勤的说:「这是小人才得的香,若长公主喜欢,就带些回去。」 卫泱是喜欢这香的味道,却没想问庭泓讨。 只想问清楚这香的名字,回头找人调来用就好。 「这香有名字没?」 庭泓也不清楚这香叫什么,只是觉得好闻便拿来熏屋子了。 但为了不在卫泱面前露怯,庭泓只道,「此香无名。」 没名可就麻烦了,想自己调来用也调不成。 「富宁,还不带这位宫女姐姐下去取香。」庭泓吩咐说。 福来被庭泓这一声宫女姐姐唤的面红耳赤,慌张又娇怯的望向卫泱。 卫泱点头,「快去快回。」 福来得令,便与富宁一道出了门去。 「长公主请喝茶。」庭泓道,依旧是满面笑容。 卫泱瞥了站在桌旁的庭泓一眼,本来没打算赐坐。 毕竟身份贵贱悬殊,庭泓根本就没资格与她当朝长公主平起平坐。 但拿人家的手短,谁叫她收了人家的香呢。 卫泱便叫庭泓坐下了。 庭泓算是那种没什么心机的人,欢喜全都写在了脸上。 若得意忘形的人会飞,庭泓大概早就变成气球飞走了。 见卫泱只管自顾自的把玩着茶碗盖子也不理他,庭泓忍不住与卫泱搭话,「长公主身边通常都是由半夏和忍冬两位姑娘随侍伺候的,今日随侍长公主的那位姐姐,倒是面生的很。」 的确,自打她将福来提拔为近身侍候她的大宫女以来,除了去尚文馆那几回,几乎就没带福来出过门。 福来平日里除了和半夏一道随江尧江太医学习医术以外,大多数时候都泡在偏殿的小药房里帮她打理药材。 而她今日之所以会带福来出门,不为别的,只因忍冬被她派去长兴伯府接沈识珺回宫了。 若只带半夏一个人出门,她怕半夏照应不过来。 带福来随行,一则是为帮衬半夏,二则也是为叫福来多歷练,来日也好与半夏和忍冬一样,能独当一面。 卫泱看的出来,庭泓会向她打听有关福来的事,纯属是没话找话说。 她根本就不必把庭泓的话太当真。 即便庭泓是真对福来好奇,她也没义务给庭泓答疑解惑。 不过才给几分好颜色,庭泓就敢跟她套近乎。 她与庭泓终究没有熟到能轻轻松松话家常的程度。 卫泱无意为庭泓解惑,反问庭泓一句,「为何会对本公主身边的宫女如此有兴趣,你的眼中不是只该,也只能有本公主的母后一个女人才对吗?」 闻言,庭泓不但不显得紧张,反而恬然一笑,「小人眼中本该只有太后一人,但此刻在小人面前,映在小人眼中的并不是太后,而是长公主您。此刻,小人眼中就只能看到长公主。」 毫无疑问,庭泓这话充满了暧昧。 而更暧昧的是眼前的气氛。 卫泱这才发觉,从方才开始,这屋里就只剩下她与庭泓二人。 在临进渡影轩之前,她特意将半夏留在外头,代她恭迎樊昭。 而福来,则刚刚被她派去取香。 她不该叫福来随那太监去取香的。 尽管屋里的门窗都大开着,但她堂堂长公主与她母后的男宠单独凑在一间屋里说话,还是相当不妥的。 这要是叫有心人看见,再宣扬出去,还不得在前朝和后宫都引起轩然大波。 第二百九十九章说绝望还太早 见卫泱不但理他,神情还忽然变得有些焦躁,庭泓只怪自己太心急。 可不知怎的,他今日一见到卫泱,就觉得有些情难自禁。 眼前的长公主明明只是一个尚未长成的少女,他怎么会…… 庭泓赶紧喝了口茶,以压制心里和身体上的躁动。 「长公主,请喝茶。」 卫泱望着手边的茶碗,却无意去品尝碗中的茶。 临走前徐紫川才交代过她,说她身子尚未痊癒,不宜饮茶。 有些茶会抵消药的药性,若不小心饮用了那样的茶,那之前和之后喝下去的药就都算白喝了。 在卫泱这儿,徐紫川的话比圣旨还要圣旨,她必定会无条件的严格准守。 不过,面前这杯茶真的很香。 卫泱不禁捧起茶碗,细细的嗅了嗅。 若她没猜错,这应该是才进贡上来的清溪玉芽。 不愧是贡品,茶香清郁,气味中就带着一股甘甜。 而除了茶香以外,卫泱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 这究竟是什么花的香? 香味不算浓郁,气味却意外的醉人。 庭泓倒是有心思,寻常喝的茶也能被他玩出这么多花样。 「长公主不喝,难道是这茶不合长公主的口味?」庭泓问。 「比起这种口味清淡的绿茶,本公主的母后更喜欢喝口味重些的茶,普洱和铁观音都是母后平日里常喝的茶。」 闻言,庭泓忙不迭的应道:「小人是听说长公主喜欢气味清香,口味甘醇的茶,才特意命人选了这个清溪玉芽泡来招待您的。」 庭泓这话,惹的卫泱十分不悦。 她并非不喜欢被人取悦,而是不需要庭泓来取悦。 庭泓是她母后的男宠,却突然向她大献殷勤。 这个庭泓是不是脑子坏了? 卫泱脸一拉,正预备数落庭泓几句,谁知庭泓却有意无意的往她身边贴近了些,「不知长公主是否喜欢小人特地为您选泡的茶,这茶里满满的都是小人对长公主的一片心意。」 见庭泓边说边进一步的缓缓向她靠近,卫泱觉得有些不对头,立刻怒喝庭泓一声,「放肆,给本公主滚去一边!」 对卫泱的愤怒,庭泓却无动于衷。 他依旧尝试着离卫泱近些,再近些。 「长公主不知,小人昨夜得到消息,听说长公主今日要单独来见小人,小人心里有多欢喜。」 庭泓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怎么可能主动提出单独来见庭泓,明明是她母后邀她来永春宫听曲,她才会巴巴的…… 坏了! 她这八成是被人给算计了。 此地不易久留。 卫泱片刻都没犹豫,立马起身要走。 庭泓见状,也跟着起了身。 「长公主这是要去哪儿?」 卫泱哪有心思理会庭泓,立刻快步向门口走去。 谁知就在她离门口仅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庭泓忽然从身后赶上来,紧紧箍住她的腰身和手臂。 卫泱大惊,本能的想要大声唿救,却被庭泓捂住口鼻,别说唿救,就连唿吸都困难。 耳边是庭泓粗重的喘息声,卫泱能明显感觉到庭泓的身体正很不正常的滚烫着。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卫泱心里很清楚,庭泓想对她做什么。 这…这未免也太荒唐了! 她可是当朝长公主,庭泓竟然敢在青天白日,朗朗干坤之下对她图谋不轨? 他这是活腻了! 卫泱心里虽又惊又怕,却也没慌到不知所措。 她很清楚,她今日是被人给算计了,而庭泓并非始作俑者。 或许,庭泓也是幕后主使的目标之一。 也许仅仅只是颗用来害她的棋子而已。 从庭泓此时此刻的行为表现即可判断,庭泓大概是中了催情药。 庭泓究竟何时中的催情药,又是如何中的催情药? 卫泱对此十分费解。 蓦的,卫泱的目光忽然落到了桌上那个正氤氲冒着烟气的香炉上。 难道那香炉里的香,有催情作用? 不对,这香她也有闻,为何她的身体就没产生任何反应? 一定,一定还有其他什么东西! 卫泱被捂住口鼻,唿吸困难,头也跟着有些发晕。 庭泓究竟是如何中招的,事后再琢磨也不迟。 眼下最迫在眉睫的事是脱困。 可凭她如何能从已经发了狂的庭泓手中逃脱。 因为之前没有做无谓的挣扎,所以卫泱身上还有些力气。 卫泱便卯足了力气,尝试着去攻击庭泓的下盘。 奈何她被庭泓紧紧箍在身前,后踢腿的力量远不及向前踢。 尽管卫泱每一次踢打,都下了十足十的力气,却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而身后的庭泓似乎是被卫泱的不配合激怒了,越发用力的箍紧卫泱的腰身和手臂,将人半拖半抱到了软榻前,又狠狠的将卫泱按倒在软榻上,从背后欺上身来。 庭泓虽清瘦,但到底是个身材高挑的成年男子。 整个人从背后压下来,卫泱当场就被压的动弹不得,想要脱身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唿吸困难加脱力,卫泱已经处在清醒与晕厥的边缘。 她不能晕过去,绝对不能。 否则,就一点儿脱身的机会都没有了。 卫泱用仅存的一丝理智,做了一个决定。 她选择放弃挣扎,装晕倒。 见被按倒在身下的卫泱不动了,已经完全被欲望控制的庭泓,立刻开始疯狂的撕扯起卫泱的衣裳。 卫泱强忍着这份屈辱,趁被松开口鼻的机会大唿了几口气,接着便卯足了力气沖窗外大喊一声,「救命!」 卫泱这一声「救命」喊的震天响,别说渡影轩里的人,只怕临近的几处宫室也都能听见。 唿救声刚落,没等身后的庭泓反应过来,再去捂住卫泱的嘴,候在渡影轩外的半夏就冲进屋来。 当她看见衣衫不整的庭泓将他们长公主按倒在软榻上,欲图谋不轨。 半夏想都没想,就立刻冲上前,死命的扯打庭泓,「你这狂徒!畜生!快放开长公主!」 「半夏,他已经疯了,你不是他的对手,快去喊其他人来!」卫泱喊道。 就如卫泱所言,此刻的庭泓已经疯了。 只见他一把扯住半夏的手臂,一拧一推就将人打翻在地,接着又回头继续撕扯卫泱的衣裳。 半夏一向最听卫泱的话,她原该听从卫泱的话出去喊人过来。 但她哪能由得他们长公主在这里如此被人欺负。 半夏强忍着疼从地上爬起来,又冲上前想要制止庭泓。 「半夏,别管我,快去喊人!」 「不!奴婢不能放着主子不管!」半夏一边拉扯庭泓,一边大唿救命,却迟迟不见有人过来。 卫泱羞愤难当。 她这回是被人算计的死死的。 眼前的状况无疑叫人绝望,可要说真正的绝望,还太早。 第三百章比死亡更可怕的事 「半夏,听我的,快去喊人!」卫泱勉强撑起身子,一个肘击,狠狠地顶在庭泓的肚子上。 庭泓吃疼,松开了被他钳制住的半夏。 此刻,半夏已经认清,凭她一己之力是无法从发了狂的庭泓手中救出她们长公主的。 半夏只得听了卫泱的话,暂且撂下卫泱,去搬救兵来。 谁知还没等半夏跑出去几步,就被臂长惊人的庭泓扯住头髮给抓了回来。 卫泱见状,想要再帮半夏挣脱,却被庭泓反手一个巴掌打的眼前一黑,险些晕死过去。 「主子!」 就在卫泱被打的头脑发晕,眼花耳鸣之时,见福来冲进了屋。 天无绝人之路。 「别过来,快去喊人!」 福来已经被眼前的情形给吓傻了,索性福来够听话,没犹豫就大喊着救命跑了出去。 见福来已经去搬救兵,半夏心里也有了底气。 狠狠的抓挠着庭泓扯住她头髮的手。 而半夏这一举动,无疑更加激怒了庭泓。 庭泓勐的发力,扯住半夏的头髮就将人摔去了一边。 半夏脚下不稳,整个人被推翻了出去,额头不偏不倚正磕在桌角上,血流如注,人当时就撞晕了。 卫泱大惊。 不行,半夏不能死! 见半夏晕倒在地,压在卫泱身上的庭泓忽然起身,向半夏走去。 如今的庭泓已经完全被欲望控制,没有人性只有兽性。 他扑向已经无意识的半夏,扯开半夏的衣裳,就欲侵犯毫无反抗能力的半夏。 「砰」的一声,卫泱将手中的琵琶从背后挥向庭泓。 尽管已经用尽全力,但这一下并未将庭泓击倒。 原以为庭泓会反过来攻击她,谁知庭泓却连头也没抬,继续试图侵犯半夏。 若说之前卫泱还不太敢咬定,那么眼下她已经可以肯定,庭泓绝对是中了催情药。 而且还是药性极烈的催情药。 这一切究竟是冲着她来的,还是沖庭泓来的? 卫泱极度疑惑,却没空思考这些。 此刻,她就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救半夏。 而想要阻止庭泓,救出半夏,似乎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杀了庭泓。 眼下,庭泓的整个后脑都暴露在她面前,并且在她的攻击范围之内。 她有这个本事能一击杀死庭泓。 但她不能杀庭泓。 一则,庭泓无辜,也是招人陷害才会如此。 二则,若庭泓就这么死了,那这回的事很可能就死无对证了。 情况紧急,由不得卫泱多思量。 她立刻摘下头上的珠花,没有沖庭泓的后劲扎下去,而是狠狠的扎在了庭泓的手臂上。 抛去那些顾虑不说,即便她所面对的情况再危急。 她也无法轻易对一个无辜之人痛下杀手。 与她来说,事后的追悔与自责,远比死亡这件事更加可怕。 随着卫泱手中的珠花狠狠刺入庭泓的手臂,庭泓惨叫一声,立刻停止了继续侵犯半夏。 他回身,一把抓住卫泱的脚踝,将人掀翻在地,而后疯了似的扑上前前,死死的掐住了卫泱的脖子。 濒死的感觉究竟是怎样的? 视觉,听觉,还有感觉都会变的异常迟钝。 庭泓的面目究竟如何狰狞,卫泱已经看不清了。 耳中则是断断续续的嗡鸣声。 痛感也在慢慢消退。 甚至连本该异常强烈的恐惧感都变的十分薄弱。 原来人在将死的时候,内心可以如此的平静与坦然。 卫泱,就这样被人害死在这里,你可甘心? 在得知她的死讯以后,那幕后主使不定得如何得意呢。 而她的母后,她的皇兄,还有徐紫川和宁棠…… 她答应要帮徐紫川找回贺兰心,并查清当年忠勇侯府谋反一案的真相。 她还没兑现诺言,她还有那么多的事没有去完成,她怎么能死在这儿! 卫泱勐地睁开眼,又尝试着要去反抗,但被扼住脖子的她,就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哧喇」一声。 浓重的血腥味在顷刻间扑面而来。 原本被死死掐住的脖子突然被松开。 这厢,还没等卫泱喘口气,庭泓就重重的砸倒在她身上。 人已经没气了。 卫泱望向站在庭泓身后,手持长剑的翟清。 对眼前这个刚救了她性命的人,她竟然生不出半分的谢意来。 翟清放下手中的长剑,俯身上前,将压在卫泱身上的庭泓挪开,接着便小心翼翼的将卫泱从地上扶坐了起来。 在坐稳以后,卫泱就立刻将翟清的手挥开,「为何要杀他?」 卫泱哑着声问,每吐出一个字,喉咙就疼的像火烧。 「情况紧急,小人救长公主心切,不得已才对庭泓下了重手。」 「重手?你分明是存心下了杀手。」卫泱怒视翟清,「你手中有剑,无论是刺伤庭泓的手还是手臂,都能够阻止他,而你却直接刺向他的胸口。你那么急于取了庭泓的性命,莫不是心虚?」 「长公主何出此言?小人不过是护主心切,何来心虚一说?」翟清面不改色,颇为冷静的反问一句。 而翟清表现的越冷静,卫泱就越觉得他可疑。 此刻的卫泱没力气也没心思与翟清争辩。 她不会冤枉了一个好人,更不会放过一个心肠歹毒的恶人。 翟清,你不必急着撇清关系。 你给本公主等着! 卫泱没再理会翟清,在勉强喘匀了气之后,便预备起身去查看半夏的情况。 翟清见状,立刻回身去将桌布扯下来,为卫泱披在了身上。 卫泱这才发觉,她的衣裳已经被庭泓撕的不成样子。 尽管翟清这一举动十分体贴,但卫泱却并不领翟清这份情。 「别叫我查出你与这件事有关。」卫泱说完,便撑起身子,艰难的挪到了昏倒在地的半夏身边。 「长公主,请容小人送您回去。」 「闭嘴!」 翟清上前,欲将卫泱从地上扶起来。 「别碰我!」卫泱喝道。 翟清闻言,不敢再轻易触碰卫泱。 「到门边站着,不许动。」 在稍稍犹豫了片刻之后,翟清才按照卫泱的话,走到门口处站定。 卫泱斜睨了翟清一眼,又望向已经吓到瘫坐在门口的福来,「永春宫里的其他人呢?」 「回…回主子,翟琴师说事关主子的名誉,人都被翟琴师拦在渡影轩外了。」 究竟是为了保全她的名誉,还是为了方便自己杀人灭口? 翟清,你要是与今日之事无关,本公主就把自己的脑袋砍下来给你当球踢! 第三百零一章倒数三个数 「福来,立刻差人去景和宫将我母后请来,另外你再亲自回福熙宫一趟,把徐郎中请来。若赵兴从昭阳殿回来了,也一併将他叫来。你记得,要好好说话,别语无伦次的将人吓着,知道吗?」卫泱尽量字字清晰的交代说。 福来点头,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瞧福来这幅样子,卫泱有些不放心。 但眼下,她身边无人可用,唯一能信能用的就只有福来了。 「快去!」 福来一个激灵,立马转身向外跑去。 福来走后,这屋里除了已经死去的庭泓和昏厥过去的半夏,活着且清醒的人就只剩下卫泱和翟清了。 在这种情形下,单独对着翟清,无疑是件很危险的事。 但卫泱别无选择。 她必须留在这里,亲自守着。 守着还残存在这间屋里的一切物证。 倘若她真听了翟清的劝,离开这里回去。 那么这件事八成会按男宠庭泓色胆包天,垂涎于灵枢长公主的美色,设计欲对长公主图谋不轨而结案。 虽然尚不清楚其中的是非曲直。 但有一点卫泱很清楚,庭泓绝对是冤枉的。 至于眼前好似从天而降,救她于危难的翟清,却身负很大的嫌疑。 甚至可以说,翟清就是这件事真正的始作俑者。 卫泱不是会仅靠直觉办事的人,直觉永远只作参考。 而这回,卫泱的直觉异常强烈。 该死的不是庭泓,而是翟清。 「老老实实的站在门边,不许再触碰这屋里的任何东西,否则我就大喊救命,说你和庭泓是一伙的,欲对我图谋不轨。」卫泱狠狠瞪着翟清,用最恶劣的语调警告他。 闻言,翟清的眼明显眯了一下。 卫泱看得出,翟清在迟疑,在斟酌。 翟清究竟在犹豫什么? 犹豫要不要在仅有天知地知的情况下,直接杀她灭口,以绝后患? 「当然,你也可以杀了我。」卫泱望着翟清,一副我已看透一切的神情,「说我是因羞愤难当,自杀而死。」 翟清不言,神情明显没有之前那样平静了。 也不知是被卫泱的提议吓到了,还是因为被卫泱猜中心迹而惊到了。 「眼下这间屋里,清醒着的就只有你我二人,你可以为所欲为。」卫泱说着,目光落到地上那把还沾着鲜血的长剑上,「我给你三个数的时间,你若要杀我,就在我数完三个数之内杀了我。别犹豫,这是你仅有的机会。你若选择不杀我,事后可别后悔。」 「长公主……」 「三。」 「小人想,长公主对小人兴许有什么误会。」翟清说,而卫泱那边压根就不理会。 「二。」 「长公主凭什么咬定,这一切都是小人设计的?」翟清明显有些慌乱。 「一。」 倒数完毕。 「既然你选择不杀我,就给我闭上你的嘴,老老实实的在门口站着。」卫泱剜了翟清一眼,目光便重新落回了面前人事不省的半夏身上。 因磕破了额头,半夏流了不少血。 手头上也没有合适的东西止血,卫泱只好用土法子,就是将自己的衣裳撕成布条来为半夏包扎伤口。 左右她的衣裳已经被撕扯的不象样,也不差再撕的烂些。 见卫泱忙着救治她身边的宫女,对站在门口的他根本不屑一顾,翟清眼底的阴影越来越深。 这个灵枢长公主可比他想像中的还要难缠。 一般的姑娘,骤然碰上这种事,不吓死也得吓的方寸大乱。 灵枢长公主何以能做到如此冷静? 真是太叫人费解了。 在将半夏额头上的伤简单做过包扎以后,卫泱又查看了一下半夏别处的伤。 索性都是些皮外伤。 而半夏额头上的伤虽然流了不少血,索性磕的不算重,人应该没有大碍。 不出意外,待会儿就能醒过来。 卫泱庆幸,半夏这伤不是伤在后脑,否则…… 不过事无绝对,倘若半日之内,半夏没有醒过来,那情况就不妙了。 总之,还不能放松警惕。 撞伤磕伤脑袋的人,切忌冒然挪动。 否则,很有可能会伤上加伤。 因此,虽然地上很凉,但卫泱只能暂时由得半夏躺在地上,等徐紫川来看过之后,再决定如何处理。 要问这世上最孤独寂寞的事是什么,那应该就是等待吧。 尤其是在这种环境和气氛之下的等待,简直叫卫泱度秒如年。 就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是庭泓正在渐渐变的冰冷僵硬的尸体。 一想到不久之前,她险些被庭泓掐死,卫泱仍心有余悸。 而更叫她抱憾的是,她没能阻止翟清杀死庭泓。 此刻,卫泱的思绪还很混乱。 但唯有这个念头异常清晰。 翟清是杀死庭泓的兇手,他是这整件事的幕后主使。 无论是已死的庭泓,还是半死的她,都被翟清给玩弄了。 上半场的博弈,她输了,还输的很惨痛。 那么接下来得对决,她要赢,她一定要赢。 …… 还没进屋,徐紫川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从屋内传出来。 而当他迈进屋里以后,发现屋内的情形比他想像中的还要惨烈。 染血的长剑,被砸烂的琵琶,一地的鲜血…… 男宠庭泓倒在血泊中,显然已经死透了。 而在离庭泓仅几步远的地方,半夏也躺倒在地,看样子似乎还有唿吸。 蜷缩在半夏身旁的卫泱,身上裹着一大块布,头髮散乱,一边脸肿的老高。 徐紫川不敢想,卫泱之前究竟经歷了什么。 一股难以名状的痛意,瞬间在心头漾开。 卫泱听见脚步声,抬眼向门口望去。 徐紫川! 他来了,她便可以安心了。 卫泱想唤徐紫川,可喉咙里就好像卡了枚刀片。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 徐紫川没空理会站在门边的翟清,立刻上前来到卫泱身边。 他好想将卫泱拥入怀中,轻声细语的安抚一番。 可才经歷了那样可怕的事,他只怕卫泱会抗拒这种接触。 见卫泱不止一边脸肿的厉害,脖子上也有深深的掐痕,徐紫川捶胸顿足。 他本该陪卫泱一起来的。 要是他能陪卫泱一道过来,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卫泱。」 一见到徐紫川,尤其是在听到徐紫川柔声唤她的名字以后,卫泱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但眼下不是该哭哭啼啼的时候。 她不能哭,不能失去理智,更不能叫徐紫川为她担心。 「师傅放心,徒儿很好。」 第三百零二章什么深仇大恨 见卫泱那边有徐紫川照应,与徐紫川同来的赵兴便忙着上前查看庭泓的尸体。 这是一剑毙命。 长剑从背后刺进身体,直接穿透心脏。 下手够狠,也够准。 一看就是行家所为。 赵兴侧目,望向站在门口的翟清。 之前在这间屋里,有力气也有本事一剑刺死庭泓的人,就只有这个男人了。 别说如长公主和半夏这般的弱女子,即便换作懂些拳脚工夫的忍冬,也没办法用地下这柄长剑将庭泓给刺穿。 站在门口那个唤作翟清的男宠与死在地下的这个庭泓之间,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下手竟然如此狠辣又决绝。 这件事或许没有福来之前与他和徐郎中说的那么简单。 …… 这厢,徐紫川刚按着卫泱的嘱咐,命人将半夏好生抬回福熙宫,樊昭就闻讯赶到。 樊昭所见到的情形与徐紫川和赵兴刚赶到时所见的情形差不多。 屋内依旧是一片狼藉。 而卫泱已经被徐紫川从地上扶到了软榻上坐下。 这会儿徐紫川还没来得及替卫泱检查伤情。 卫泱究竟被伤成什么样,徐紫川也不清楚。 「泱儿。」樊昭快步走上前,轻轻的唤了卫泱一声。 多久了,她多久不曾有过这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卫泱一直都认为,哭是很没骨气的事。 而同时,卫泱也认为,眼泪虽然代表软弱,但有时候却能成为武器。 卫泱哭了,当着樊昭的面哭的撕心裂肺。 之前一直尽量保持冷静的樊昭,此刻再也无法冷静。 她拥着卫泱,却不敢用力,生怕会把卫泱弄疼。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在她樊昭的女儿身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泱儿,她的泱儿…… 卫泱原本只想哭一哭,渲染一下气氛。 谁知一哭起来就止不住。 她并不是完全在装哭。 她是真的害怕,也是真感觉委屈。 可任她再难受,也得适可而止。 若将力气都用在哭上,昏死了过去,不就如翟清所愿了吗? 卫泱勉强止住哽咽,用仅剩的一点儿力气,磕磕绊绊的将事情的经过与樊昭讲了一遍。 自然,有些细节她刻意略去了。 「禽兽,该死!」樊昭这句是骂庭泓的。 尽管晓得事出蹊跷,但卫泱身上的那些伤,的的确确都是庭泓造成的。 从小到大,她一根指头都捨不得碰的掌上明珠,竟然被人如此对待。 即便庭泓真如卫泱所言,是招人设计才会如此,事后她也绝不会饶了这蠢货。 死了好,死了也难消她心头之恨。 「紫川。」卫泱轻唤一声。 「我在。」 「你去查查桌上那个香炉里的香,还有桌上那两碗茶。」 卫泱本想把话与徐紫川再说的明白些,奈何之前与樊昭口述经过的时候,消耗了太多力气。 她的嗓子,基本到了极限。 若再多说话,她这幅嗓子恐怕就不能要了。 好在徐紫川为人机敏,又与她默契。 不必她把话讲的太详细,徐紫川也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 当着众人的面,徐紫川将桌上的香炉和两只茶碗都一一验过。 香炉里的香并非催情香,而茶里下的也并非催情药。 不过茶里下的药,再配上香炉里的香,却能起到很强烈的催情作用。 她的直觉果然很准。 「两杯茶里都下了药?」卫泱问。 徐紫川摇头,指着庭泓那杯,「只有这杯下过药。」 两杯茶同时被下药和只有一杯茶被下药,造成的结果很可能相同,但始作俑者的动机却完全不同。 倘若两杯茶都被下了药,那便是一对狗男女干柴烈火,情难自禁,是足以震动整个大夏的丑闻。 而眼前的情况是,只有庭泓那杯被下了药。 卫泱可以肯定,始作俑者是想要庭泓被催情药驱使,单方面对她用强。 那么始作俑者的真正目标是庭泓了?她仅仅只是被用作陷害庭泓的工具? 这件事真有那么简单? 或许,有一个人能帮她答疑解惑。 「母后,这茶是一个唤做富宁的太监端进来的。」 闻言,樊昭当即命人去把富宁带来。 谁知梁来喜亲自带人将永春宫搜了个遍,也没寻到富宁的踪迹。 难道富宁是听说东窗事发跑了? 跑?这里可是皇宫,每过一道门都需要令牌的皇宫。 就算富宁能逃出永春宫,也逃不出皇宫去。 卫泱推断,富宁眼下一定还在永春宫里。 只是,如今的富宁只怕找到也没用了。 人或许已经…… 「把永春宫里能用不能用的水井都找找。」樊昭又吩咐说。 她与卫泱是想到了一块儿去。 不多时,就有人来回话了。 说是在附近一口废弃已久的枯井中,找到了已死的富宁。 果然是被杀人灭口了。 卫泱斜睨了依旧站在门边的翟清一眼。 若富宁也是被翟清所杀,那这个人便是在一日之间背负上两条人命,罪孽深重。 翟清啊翟清,你还想好? 卫泱本想请徐紫川去帮她瞧一眼富宁的尸体,看看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但徐紫川却不肯。 他不怕死人,也不畏惧验尸,他只是不想离开卫泱身边,一刻也不行。 卫泱怎么会不懂徐紫川的心思。 她也一样,只有徐紫川陪在身边,她才能安心。 「长公主若放心,便由奴才替长公主去看一眼。」赵兴主动请缨。 赵兴办事,卫泱自然放心,便点头应允了。 尽管富宁的尸体是落在一口枯井里,可要将尸体从深井里吊上来并非易事,需得花些工夫。 樊昭只怕卫泱的身子撑不住,便劝卫泱先行回福熙宫去。 卫泱执拗,无论如何也要在这儿等消息。 樊昭只好由得卫泱。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赵兴才匆匆回来回话,说富宁的尸体已经被从井下吊上来。 经他查验,人并非堕井摔死,而是被用匕首一类的利器刺死的。 是死后才被抛尸井中。 如此看来,富宁果然是被杀人灭口无疑了。 「也是一刀毙命吗?」卫泱问赵兴。 赵兴点头,「是。」 「翟清,你好狠的心。」卫泱毫不迟疑的直接将矛头指向翟清。 「长公主的话,小人不明白。」翟清一副凛然之色,脸上不见慌张。 「你敢诅咒发誓,说你不是因为记恨本公主,嫉妒庭泓,所以才使了这一石二鸟的毒计,来谋害我俩?」 「小人敢!」 第三百零三章说死还太早 当翟清说出那个「敢」字的时候,卫泱险些没忍住爆粗。 是她傻,能谋划出这种毒计去害人的人,根本就不能算人了。 连畜生都不如。 这种渣子怎么还会在乎诅咒,在乎报应呢? 卫泱没力气,也不屑再与翟清争辩,只与樊昭说:「母后,翟清之前虽然救了女儿,但这或许也是他计划之内的事。翟清有动机,也有能耐筹谋此事,还请母后明察秋毫,为女儿做主。」 见樊昭瞧他的眼神突然变了,翟清心头一紧。 之前,他会落魄失宠,是因为他太高估了自己在樊昭心中的份量。 而这回,他似乎也犯了一个不小的错误。 就是太低估了灵枢长公主。 眼前这个小丫头,真不像只有十三岁的心智。 尽管目前的局势与他来说有些被动,但既是破釜沉舟的一战,他自然做好了迎击一切的准备,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死。 可眼下说死,还太早。 他还有那么多抱负没能一一实现,他怎么甘心就这样长眠地下。 长公主,您就睁大眼睛看着我如何力挽狂澜。 拖着一副病躯的你,绝对不会活的比我长。 「小人知道,长公主一向都不待见小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长公主真那么厌恶小人,只要长公主一声令下,小人愿欣然赴死。可设计戕害长公主这莫须有的罪名,小人绝不能认。」翟清说着,立马跪伏在地,沖樊昭叩了个头,「小人侍奉太后已有三年,小人是什么样的人,太后最清楚。若太后听信长公主的话,要杀小人,小人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小人只怕此案的真兇会逍遥法外,再做出伤害长公主,甚至太后的事。小人也肯请太后明察此事,真正的还长公主,也还小人一个公道。」 翟清真是个好演员,她从前怎么就没发现翟清生了一副如此伶俐的口舌呢。 翟清方才不是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吗? 是你自己亲口说,只要本公主一声令下,你就可以欣然赴死。 那你就去死啊! 卫泱真想这么做。 因她笃定,在这件事中,翟清绝非冤枉,的确是死不足惜。 但她却不能由着自个的性子来。 若翟清就这么死了,樊昭心里一定会放不下翟清。 可任樊昭再放不下,一年两年不成,十年八年总能忘了吧。 卫泱真正怕的并不是樊昭放不下,而是怕樊昭会因翟清之死与她生出嫌隙。 她是要翟清死,却不能叫翟清不明不白的去死。 她要将此案彻彻底底的查清楚,叫翟清在如山的铁证面前俯首认罪,叫樊昭在极度痛恨与怨憎的心情之下,亲口下旨斩了翟清。 而想要达成这些,她需要证据。 但眼下,除了作案动机以外,她还没有掌握任何一项翟清犯下此案的罪证。 可很快她就会有。 「翟琴师放心,我母后处事一向公正,而我也绝不会刻意冤枉了一个无辜之人。」卫泱望着翟清说,「翟琴师,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真的是冤枉的?」 「长公主明察,小人的确冤枉。」 「好,那就请翟琴师往慎刑司走一趟,那是宫里唯一能还你公道与清白的地方。」 慎刑司,又是慎刑司。 他有本事活着从慎刑司出来一回,还能有第二回吗? 翟清心里明镜似的,灵枢长公主压根就没打算给他留活路。 他只怕是有去无回。 「怎么,翟琴师不敢去?」卫泱问。 「小人是太后的人,小人但凭太后吩咐。」翟清只能寄希望于樊太后肯顾念旧情。 「就按着泱儿的意思办吧。」樊昭说,口气冷肃。 什么顾念旧情? 樊太后有情吗? 这宫里的人讲情吗? 是他愚蠢,是他可笑。 比起这宫里的大多数人,他的心还是不够狠心吶。 看来这趟慎刑司,他是非去不可了。 翟清可以想像到,接下来在慎刑司里他都会经歷什么。 但他却并不觉得胆怯。 此刻,他仅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活着从慎刑司里出来。 只要他活着,就意味着他无罪。 他并不在意在此之后,樊太后会不会因为觉得亏欠于他,而加倍宠爱他。 他只想再一次看到卫泱的脸。 看到卫泱因羞愤而扭曲的脸。 过去,他从未将眼前这个身份尊贵的少女当成对手。 正因如此,他才会落入眼前这九死一生的困境。 他一定要活着从慎刑司里出来。 叫卫泱尝尝被他视作对手,究竟是何等可怕的事。 「小人甘愿去慎刑司,小人相信,太后和长公主一定会还小人一个公道。」翟清说完,便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向门外走去。 卫泱一脸鄙夷的盯视着翟清的背影,死到临头还在装模作样,这个人不是已经疯了,就是真的不怕死。 不怕死,还不怕疼吗? 那就试试吧。 能直着走进慎刑司不算本事,能自己直着走出慎刑司那才叫本事。 翟清,本公主不信你还能再出来! 「泱儿,可不许再逞强了,母后这就命人送你回福熙宫去。」樊昭望着一身狼狈的卫泱,心都痛麻了。 「母后,女儿并无大碍。」 怎么可能没有大碍。 瞧瞧这脸,再瞧瞧脖子上的淤痕。 还有身上呢,身上被桌布遮挡着的地方,还不定落了多少伤呢。 而最最叫人在意的是,庭泓究竟有没有得逞? 樊昭不敢直接问卫泱,只怕真有什么,她的泱儿会…… 都怨她,归根究底都是她的错。 若不是她叫宫里住进了男人,她的泱儿怎么会吃这种亏。 樊昭心里自责的不行,却不知该如何向卫泱表达她的愧疚。 此刻,她只想好好抱抱卫泱,抱抱她可怜的孩子。 「嘶……」卫泱忍不住轻唿一声。 樊昭慌忙将人松开,「身上疼吗?」 「有点儿。」 「快叫母后看看。」 卫泱立马裹紧了身上的桌布,「这么多人在眼前看着,母后就别看了。」 闻言,梁来喜和赵兴等人立刻将脸别去了一边。 就连樊昭的贴身宫女丹羽和丹惠都侧过身去。 只有徐紫川一人死死的盯着卫泱,没把眼挪开。 卫泱不忍叫樊昭看到她身上的伤,就忍心叫徐紫川看了? 她还不知道徐紫川。 这个人可比表面上看去心软多了。 她捨不得,捨不得徐紫川太心疼她。 第三百零四章不是娇花,是顽石 「母后,女儿最重的伤就在脖子上,身上其余的伤真的无碍,母后不必担忧。」卫泱说,是铁了心不想让樊昭瞧见她遍体鳞伤的狼狈样子。 不亲眼瞧瞧卫泱究竟伤成什么样,樊昭心里始终不踏实。 可见卫泱如此抗拒,樊昭也不愿强迫卫泱,便没再坚持。 「母后,今日之事千万不要声张出去。」卫泱又轻声与樊昭说。 即便卫泱不嘱咐,樊昭也绝不容许任何人,将今日在永春宫里发生的一切宣扬出去。 事关卫泱的名誉,一旦叫人知道,堂堂灵枢长公主竟然被一个男宠用强。 这孩子往后还怎么抬起头来做人。 不只卫泱,她这间接害了自己女儿的母后,不是恐怕,而是一定会因此面临来自四面八方的讨伐。 这事,绝不能传出去。 若有必要,她会杀了所有知情之人灭口。 见樊昭没言语,卫泱又接着说:「母后就答应我吧。倘若此事被宣扬出去,皇兄必定也会知道。这两日,皇兄正为贵妃有孕的事欢喜不已,许久都没见皇兄那样高兴了,我不想皇兄再为了我难受。眼见中秋降至,就叫大伙儿都欢欢喜喜的过个团圆节吧。」 是这样吗?这孩子不愿将此事声张出去,并不是怕对自己的名誉有损,而是为她皇兄考虑,为大局着想? 樊昭轻轻的握了握卫泱的手。 这孩子越发不像她了。 这是好事吧。 生在皇宫,长在皇宫,还能拥有一颗赤诚纯善的心,真的太难得了。 如她这般狠心恶毒的娘,竟能生出像卫泱这样的女儿,是老天爷赐她的福气,还是予以她的最大讽刺。 跟卫泱相比,她身上哪还有一点儿人性? 「母后答应你。」 卫泱回握住樊昭的手。 她为卫渲着想,为大局着想,心里何尝就没为樊昭着想。 倘若今日在永春宫里发生的事被宣扬出去,作为纳男宠入宫的始作俑者,樊昭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先不说樊昭那些宿敌会如何利用此事大做文章,打击樊昭。 只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与谩骂,恐怕樊昭也难招架。 杀人? 为平息流言,继续进行惨无人道的屠杀吗? 卫泱承认,很多时候,杀人是能够解决问题。 但也有杀人解决不了的问题。 你可以杀死一宫人,甚至一城的人。 但你有本事杀尽天下人吗?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樊昭身上已经背负了太多无辜的人命,迟早要受天罚。 身为女儿,她虽无法为自己的娘亲分担罪孽,却可以好言相劝,劝她的娘亲在再次成魔之时悬崖勒马。 「泱儿累了,母后送你回去。」樊昭柔声说。 「母后还有许多事要料理,我有紫川,母后不必担心。」 这种时候,在才发生了那种事的情况下,还能如此信赖这个徐郎中。 樊昭看的出,卫泱对徐紫川是动了真心的。 也好,卫泱眼下需要抚慰,需要一个能叫她心安的人。 樊昭忽然觉得很庆幸,庆幸卫泱身边恰好就有这样一个人。 只是她尚不敢断言,这徐紫川究竟是她女儿的缘还是孽。 「好好安抚长公主。」樊昭与徐紫川说。 徐紫川这会儿很生气,既气自己没护好卫泱,也气樊昭没能约束好她的男宠们。 面对樊昭的交代,徐紫川并未恭敬的应答,只是冷着脸微微的点了下头。 敢当面对樊昭如此不敬的人,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来。 见徐紫川如此,樊昭却并不生气,心里反而有那么一丝丝欣慰。 她看得出,徐紫川是真的牵挂卫泱。 真心什么的,她从未见过,更不曾拥有过。 这份心意,当真比什么都珍贵。 「来人,抬长公主出去。」 抬?那多难看。 「母后,我自己能走。」卫泱边说边尝试着要站起身来,奈何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疼倒是其次,主要是她身上真没力气了。 倘若眼前没别人,她一定会赖着徐紫川抱她回去。 奈何眼前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不要脸,徐紫川还要呢。 「赵兴,你来背我吧。」 赵兴得令,速速上前,小心翼翼的将卫泱背上了身。 「母后,女儿回去了。」 「母后稍后再去瞧你。」 「正事要紧,女儿是母后的女儿,不是娇花,是顽石。」 是顽石吗?明明是块璞玉。 樊昭点头,目送卫泱一行离去。 在目送卫泱走远以后,樊昭的目光便瞬间阴冷下来。 「梁来喜。」 「奴才在。」 「今日之事必须给哀家捂死了。」 「太后放心,奴才一定将事情办妥。」 放心?她眼下怎么能放心,怎么肯放心。 翟清难道真是此事的始作俑者? 她并非不信卫泱的判断,只是不愿相信与她相伴整整三年,最得她心的男人竟然不配为人。 为什么?为什么她身边总是充斥着阴谋与背叛。 可知,背叛她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对敌人,她可以很仁慈的给予一刀毙命的解脱。 而对背叛者,活生生的千刀万剐还不够。 樊昭觉得可惜,可惜了翟清那一张脸和一身的才艺。 先帝仁慈,当年先帝登基之时,不仅大赦天下,还废除了几乎全部的酷刑。 其中就包括腰斩还有凌迟。 但愿,但愿翟清是无辜的。 否则,即便要她背弃先帝的遗志,她也要重新动用她所能想到的一切酷刑。 她要叫翟清永生永世都后悔,后悔背叛了她。 …… 卫泱不许樊昭那头声张,她自己这边自然更不许人声张。 但李姑姑那边却瞒不住。 得知卫泱在永春宫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李娥恍惚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她立马吩咐宫人去准备沐具,亲自伺候卫泱沐浴更衣。 眼下,半夏仍在昏睡,福来虽然醒着,却吓丢了魂似的,根本就指望不上。 至于忍冬,还没从长兴伯府回来。 因此,卫泱跟前的差事,就只能由李娥一个人来当。 在进屋见卫泱以前,李娥就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冷静。 可当她看见卫泱的脸时,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人怎么会被伤成这样,脸肿的好厉害。 而在卫泱将衣裳褪去以后,李娥更是痛心的喘不过气来。 她一边小心翼翼的伺候卫泱沐浴,一边含泪不住的咒骂着那些禽兽。 说老实话,卫泱做梦也没想到她会遇到今日这种事。 若这只是一场梦就好了。 第三百零五章她说出来了 卫泱刚在李娥的搀扶下到床上躺好,徐紫川就进来了。 见徐郎中明显是有话想与他们长公主单独说,李娥很识相的避了出去。 没等卫泱开口说什么,徐紫川就倾身上前,一把将卫泱拥进了怀里。 「对不起。」 这个拥抱虽然有点儿突然,也有点儿疼,但对卫泱来说却是一份莫大的慰籍。 比什么特效药都叫她受用。 「要我说几遍才肯罢休,这事儿压根就不赖你。」卫泱柔声道。 可徐紫川那边却没有给她回应,只是拥着她,不轻却也不敢太用力。 究竟是她疼的在发抖,还是徐紫川的身子在颤抖? 是徐紫川。 他抖的好厉害。 这还是卫泱第一次见徐紫川这样。 徐紫川在害怕。 就那么心疼她? 卫泱想着,心中一片旖旎的柔软,她抬起双手轻轻的拍了拍徐紫川的后背,「好了,都过去了,已经没事了。」 徐紫川依旧不言,只是静静的拥着卫泱。 其实,不必徐紫川开口说什么,卫泱也能感觉到徐紫川这一身的难过与自责。 徐紫川责怪自己没能照顾好她。 可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瞬息万变,谁能预料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呢。 若一定要怪谁,卫泱只怪她自己。 怪自己太轻敌,也太自负了。 皇宫里的人和事远比她想像的要复杂,出其不意的事层出不穷。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觉得害怕。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对于一个已经遍体鳞伤的人来说,还会再怕受伤吗? 卫泱并不为自己感到悲哀。 她只是不愿徐紫川因为她的伤痛,而自责难过。 卫泱庆幸她今儿没事。 若她真有个好歹,她自己是解脱了,徐紫川又该怎么办呢? 这个外表高冷,内心却异常柔软的傢伙,还等着她守护呢。 蓦的,卫泱忽然觉得脸颊一温。 有什么东西从上方滴落。 是泪。 徐紫川哭了? 卫泱想起身看看,却被徐紫川按在怀里动弹不得。 「哭了吗?」 「没。」 声儿都哑了,还说没哭。 徐紫川竟然会为她落泪。 傻瓜,真是个傻瓜。 「徐紫川,我好喜欢你。」 她说出来了。 徐紫川没应声,只将卫泱拥的更紧了些。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相拥了许久,徐紫川才缓缓将卫泱松开。 见徐紫川眼眶发红,白净的脸上依稀还残存着几道泪痕。 骗子,还说自己没哭。 罢了,她是好人,她不拆穿徐紫川的小谎。 「可曾瞧过半夏,人醒了吗?」卫泱问。 「我来之前,人已经醒了,只是还有些意识不清。」徐紫川答。 卫泱松了口气,「醒了就好,我是真怕半夏会……我平日里没白疼半夏,今儿为了救我,半夏真真是豁出自个的性命去了。」 「放心,我一定会代你尽快医好半夏。」 卫泱点头,有徐紫川亲自出马,相信半夏要不了多久就又能生龙活虎了。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都道她这当主子的一碗水端不平,总是偏疼半夏。 如今再看,她可有疼错人? 「赵兴呢?赵兴眼下何在?」 「才送你回来,人就去了慎刑司。」 听说赵兴往慎刑司去了,卫泱就更放心了。 「有赵兴坐镇,不怕翟清不说实话。」 眼下,徐紫川是一听到翟清的名字就恨的牙痒痒。 他是医者,本该怀揣着一颗救人之心。 但他却对那个人,对那个意图谋害卫泱的人起了杀心。 之前,赵兴说要去慎刑司的时候,他本想随赵兴一同过去的。 但最终理智战胜了冲动。 他暂时还不能去见翟清,他只怕他会在暴怒之下,一针刺死那个禽兽。 禽兽而已,死不足惜。 他不怕手染鲜血,他只是不愿用那染过骯脏之血的双手再来触碰卫泱。 因此,他不能手刃翟清,那会脏了他的手,也会染脏了卫泱。 「终究是我的错,若我能……」 没等徐紫川把话说完,卫泱就捂上了徐紫川的嘴。 「你要是再说这种话,我就撵你出去了。你可知,我是想着你才能活下来的。」 卫泱的话叫徐紫川的心狠狠的刺痛了一下。 卫泱想过死吗? 难道卫泱她…… 「那个畜生有没有对你……」徐紫川实在问不出口。 「如果我说有呢?」卫泱反问一句。 「我不在乎!」徐紫川毫不犹豫的答。 她没有看错人。 徐紫川果然是个傻瓜。 大傻瓜。 「说的好像你已经决定要娶我了似的。」 「怎么,除了我以外,你还打算嫁给别人吗?」 「你不需要可怜我的。」 「可怜?」徐紫川一把抓过卫泱的手,紧紧的攥进手心里,「我对你怎样,你难道不清楚吗,又何必特意说出这种叫人难受的话。」 徐紫川对她怎样,她怎么会不清楚。 是她混蛋,怎么能说出那种侮辱徐紫川的话。 「我错了。」卫泱赔笑,「嘶……」 「怎么了?」 「脸…脸疼。」 「脸是肿的不轻,我给你揉揉。」徐紫川说着,便要去端卫泱的脸。 卫泱见状,却忙慌慌的将脸别去了一边,「别看了,一张大肿脸多难看。」 「谁说难看,我觉着挺好看的。」 卫泱最不喜以貌取人,但眼下她却无比庆幸她生了一张好看的脸,能得徐紫川垂青的脸。 「徐紫川,我……」 徐紫川将手指往卫泱的唇上轻轻一压,「你喉咙不适,便少说些话,否则只怕要落下病根。」 落下病根?这怎么成! 她可不想变成一副难听的破锣嗓子。 卫泱哪还敢再多说一个字,便老老实实的躺下了。 「若累了就睡会儿。」徐紫川柔声说。 卫泱微微点了下头,伸手扯住了徐紫川的衣袖。 「放心,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陪着你。」 她什么都没说,徐紫川就都懂了。 他们果然是心有灵犀的。 能活着真好,能遇见徐紫川真好。 …… 有徐紫川陪在身边,卫泱安心是安心,却捨不得闭上眼休息。 她只管眯着眼,一直悄悄的偷看徐紫川。 好不容易困意袭来,正昏昏欲睡之时,就听见有人进了屋。 「徐郎中,长公主睡了?」李娥轻声问。 「姑姑,我还醒着呢,出了什么事吗?」 李娥闻言,立刻应道:「回长公主,忍冬已经奉长公主之命,将沈姑娘接回来了。沈姑娘眼下就在殿外,想当面给长公主叩头请安。」 第三百零六章事无绝对 原是识珺回来了。 卫泱是真想见见沈识珺,与她说几句体己话。 可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显然是不成。 「去告诉识珺,我明儿再见她。」卫泱与李娥交代说,「记住,今儿的事一个字也不能向识珺透露。」 「奴婢明白。」李娥领命,便退身出去了。 沈识珺原是高高兴兴回宫来的。 在长兴伯府憋屈了好几日,总算是又扬眉吐气了一把。 今日,长公主命忍冬带着礼物去长兴伯府接她回宫的举动,真是为她和她娘争脸。 长兴伯府之中,上到她祖父祖母,下到粗使的僕妇,看谁还敢猜疑说她失宠于长公主。 沈识珺怀揣着对卫泱的感激,一路匆匆赶回宫来,就是想当面给卫泱叩头谢恩。 谁知…… 这福熙宫里的气氛有些不太寻常,像是出了什么事,还是不小的事。 可她并未听到什么风声。 难道是她多心了? 但她就是觉得心里有些发慌。 沈识珺站在东偏殿的窗前,向正殿的方向眺望。 无论是出于情份,还是为自己的前程考虑,她都盼着卫泱能够福寿安康。 「沈姑娘一路辛苦,李姑姑吩咐奴婢为姑娘准备了些茶点。」宫女白芷提着食盒进了屋。 沈识珺回神,「雁飞,还不快去接着。」 雁飞得令,赶紧上前搭了把手。 「这糕点看起来好生可口,我才几日不在,膳房又出了这么多新花样。这都是福来的手艺?」沈识珺这是有意在套白芷的话。 而白芷却对沈识珺的心思恍若未觉,老实回道:「回沈姑娘的话,自打福来被调去近身侍候主子,就很少下厨房了。这些糕点并非出自福来之手,是谭姑姑亲手做的。」 「是啊,瞧我这记性,险些忘了福来已经不在膳房当差了。」沈识珺沖白芷笑笑,话锋一转,「可我方才去给长公主请安时,并未见到福来,连半夏都不在,是李姑姑在跟前侍候长公主呢。你可知半夏和福来都去哪儿了?」 得此一问,白芷明显有些紧张,「奴…奴婢不知。」 不知?不知又何必如此紧张? 这白芷分明是知道些什么。 沈识珺立马与雁飞打了个眼色。 雁飞会意,忙往白芷手中塞银子,「白芷姐姐,我们姑娘也是关心长公主。」 「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白芷慌忙躲开雁飞,连桌上的食盒都来不及拿,就匆匆告退了。 如她所料,福熙宫里果然出了什么事。 还是件不小的事。 否则,她不过问一句,白芷又何必这般惊慌失措。 「雁飞,立刻去向素日与你要好的那几个宫女打听打听,长公主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半夏和福来都去哪儿了。」沈识珺吩咐说。 雁飞得令,不敢耽搁,带上些用来疏通打点的东西就出了门。 过了约么半个多时辰,雁飞才回来復命。 「怎么这么久?」沈识珺问。 「回姑娘,自打福熙宫出了内奸一事之后,这福熙宫里人的嘴就一个比一个紧,奴婢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打听到一些事。」 能有收穫就好。 「你快说。」 「回姑娘,奴婢听说……」雁飞只怕隔墙有耳,忙往沈识珺跟前凑了凑,才又接着说,「姑娘不是问半夏和福来都去哪儿了吗?据奴婢打探得知,半夏好像是受伤了,而且还伤的不轻,是被人从外头抬回来的。至于福来,仿佛也受了伤,却没有半夏伤的重。」 「受伤了?还是在福熙宫外受的伤?」沈识珺问。 雁飞点头,「是,这是有人亲眼看见的,错不了。」 长公主的两个贴身侍女都受了伤,并且其中一人还伤势严重。 这未免也太离奇了。 「可知人是在什么地方,因为什么缘故受的伤?」 雁飞摇头,「奴婢不知,也打探不出来。」 沈识珺与卫泱相识也有五年了,自问还算了解卫泱的脾气。 她知道,卫泱一向护短。 欺负她不行,欺负她身边的人更不行。 半夏和福来都是颇得卫泱倚重之人,眼下两人双双受伤,依着卫泱的脾气,应该早就闹翻天了,怎么可能还如此风平浪静。 难道长公主也…… 想到这儿,沈识珺心惊不已。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是多虑了。 别说宫里,这天底下也没几个人敢存心与堂堂灵枢长公主为难。 既不是存心,那便是意外了? 「姑娘,还有一事。」 「你说。」 「还有,奴婢听说,徐郎中眼下已经搬进福熙宫住了,人就被安置在长公主寝殿旁的偏屋里。」 「你说什么?」沈识珺一脸惊愕。 「奴婢不敢胡说,福熙宫上下无人不知此事,皇宫上下应该也无人不知了。」雁飞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这句几乎是自语。 沈识珺常常出入卫泱的寝殿,她很清楚,雁飞口中那个偏屋,与卫泱日常起居之处是贯通的,说是两间屋,其实仅隔着一道小门。 也就是说,长公主与徐郎中如今就等于同屋而居。 「这是谁的主意?」沈识珺问。 雁飞摇头,「左右是长公主自己愿意的。」 是啊,长公主平日里虽待人和气,但性子却执拗的很。 只要是长公主不情愿的事,就没人能逼长公主就范。 长公主果然是对徐郎中有情。 可长公主是宁棠的心上人,宁棠知道这件事吗? 这么大的事,宁棠怎么可能不知道。 宁棠一定为此很伤心吧。 一想到宁棠落寞悲苦的样子,沈识珺就觉得心口的位置隐隐作痛。 她心疼宁棠,她比谁都希望宁棠能够如愿以偿,得到他心上人的芳心。 但在替宁棠痛心不值的同时,她又忍不住有些欢喜。 宁棠是个多么骄傲的人,他怎么受得了自己的一片真心,被如此无情践踏的屈辱。 若宁棠对卫泱灰了心,不再思慕卫泱,她不就有机会了。 世间万事,没有绝对的好坏之分。 是好是坏,要看你站在怎样的立场上。 乍一听来的坏事,与她来说却是件意外的好事。 「雁飞。」沈识珺唤道。 「奴婢在。」 「你接着去打听,我一定要弄清楚长公主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第三百零七章你死,我活 当卫泱再次醒来,天已经黑透了。 徐紫川仍是一样的姿势坐在床前,轻挽她的手,静静守着她。 「不累吗?」卫泱问,声音听来依旧哑的厉害,「回去歇着吧,叫李姑姑来陪着我就好。」 「我想陪着你。」徐紫川很干脆的应道,丁点儿要松开卫泱的意思都没有。 卫泱也想徐紫川能这样一直陪着她,尤其是在才发生了那种事之后。 尽管她嘴上不肯承认,但心里还是多多少少有些慌乱不安的。 她今日亲眼目睹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惨死在她面前。 而她也险些被人活活掐死。 同时面对他人的死亡,自身又濒临死亡,心里那种滋味,说不清道不明。 非得亲歷过的人才能明白。 徐紫川是懂她的。 卫泱望着徐紫川,不免想起徐紫川心口那处足以致命的刀疤。 多年以前,还只是个孩子的徐紫川,曾与她经歷过同样的绝望。 不,是比她更深的绝望。 当年,那样年幼的徐紫川,究竟是如何挺过来的。 卫泱不由得握紧了徐紫川的手。 对于徐紫川的过去她无能为力,但她却想竭尽所能,给徐紫川一个平顺安稳的将来。 「怎么了?」见卫泱只是盯着他不说话,徐紫川难免有些担忧,「是身上疼?」 「不疼。」卫泱答,只要有你徐紫川陪在我身边,再疼我也能挺过来。 「赵兴方才已经回来了,想见他吗?」 卫泱精神一振,「我能见他?」 「见是可以,但为了嗓子考虑,得少说话。还有,一定要……」 「心平气和。」卫泱接着徐紫川的话道。 闻言,徐紫川微微勾了勾唇角,分明是笑了。 就算只是浅浅一笑,对卫泱来说,也是能够给予她极大抚慰的灵药。 看来,等她精气神恢復到差不多的时侯,她有必要与徐紫川好好探讨一下,药物治疗与精神治疗相结合的事了。 但眼下,还是正事要紧。 她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听赵兴说说,翟清身陷慎刑司的惨境了。 赵兴得召进了卫泱的寝殿,一进屋没请安,倒是先伏地告罪起来。 说的话与徐紫川之前说的简直如出一辙,都是怪自己没能尽职尽责的保护好卫泱。 「赵兴,你气死我了。」卫泱白了赵兴一眼。 「奴才有罪,但凭长公主责罚。」 被气死加一。 「依我如今的嗓子,不能说太多话,叫徐郎中与你说吧。」卫泱望向徐紫川,「把我之前与你说的话……」 没等卫泱把话说完,徐紫川就点了点头,与卫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卫泱便乖乖的闭上嘴巴,听着徐紫川开导赵兴。 谁说徐紫川不善言辞的? 说他口齿伶俐,巧舌如簧也不为过。 徐紫川只是平日里不爱说话,才给人以笨嘴拙舌的错觉。 虽然很不甘心,但卫泱不得不承认,徐紫川的口才比她好。 「我说好了。」徐紫川轻轻的捏了捏卫泱的手,「这都是你想说的吧?」 「你说的比我好。」卫泱莞尔,又扯疼了自己肿胀的脸。 想要笑一笑,竟然也这么疼。 这一切都是拜翟清所赐。 翟清,本公主可不是什么圣母,咱俩之间没完! 若一定要做个了结也可以,你死,我活。 赵兴也不是个矫情之人,听卫泱说并不怪他,赵兴也没再接着告罪,但心里的自责却浓的化不开。 他还差的远呢。 要保长公主万全,他仍须歷练。 「赵兴,快跟我说说,那翟清可认罪了?」卫泱问。 赵兴摇头,「已经动了五样大刑,却仍咬死了不肯松口。」 都上了五样大刑还不肯认罪,翟清果然是块硬骨头。 若换作寻常人,只怕一样大刑就扛不住了。 翟清越是这样死扛着不认罪,就越代表他可疑。 不是有句话说,重刑之下多冤狱。 明明是没犯过的罪,许多人在酷刑之下,都能被屈打成招。 而翟清在接连受过那样的重刑之后,还能咬死了不认罪,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是冤枉的。 只能说这个人的意志比较坚定。 他是铁了心不打算认罪了。 翟清究竟想要什么? 这个人心中的执念,比她想像中的还要更深。 「五样大刑不够,就给我上十样,他是人,总有受不住的时侯。」 「奴才明白,这就去安排。」赵兴躬身应道。 「赵兴,辛苦你了。」 「蒙主子不弃,给了奴才这戴罪立功的机会,奴才一定将差事办的妥妥噹噹。」 「都说不赖你了。」 赵兴又沖卫泱一礼,「奴才以性命起誓,往后绝不叫长公主再陷入那样的陷境。」 「嗯,我信你。」 …… 赵兴走后,卫泱正预备躺回去,徐紫川却拦着不许,「要是再睡,夜里该睡不着了,稍稍坐会儿吧。」 卫泱点头,微微侧了侧身子,如此便能更加清楚的看着徐紫川那张俊脸了。 这个人不必说话,也不必做任何事,就这样静静的坐在她面前,就是一副能够治癒她的极品良药。 她是不是有些太喜欢徐紫川了? 真不敢想,若有一天再也看不到这个人,她的世界会崩塌成什么样子。 「饿吗?要不要我命膳房给你端些吃食来?」徐紫川问。 吃饭啊,她还真没什么胃口。 可人是铁,饭是钢,若不吃饱喝足,哪来的力陪翟清折腾。 更何况,她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徐紫川着想。 换位思考一下,若徐紫川病着却不肯吃饭,她心里得有多着急。 她不光得吃,还得多吃。 「你也没吃吧?你陪我吃,我就吃。」 徐紫川应下,立刻吩咐小厨房去准备膳食来。 小厨房那边似乎早有准备,这边才吩咐传膳,那边就将膳食送来了。 除了给卫泱吃的粥以外,膳房还特意为徐紫川准备了寻常的饭菜。 而徐紫川却命人将那一桌子颇为丰盛的饭菜都收走了,说要陪卫泱一起吃粥。 庭泓发狂时甩的那一巴掌,不止把卫泱的脸打的青肿,因力道太勐,卫泱嘴巴里的肉都被牙齿给磕破了,庆幸的是牙齿没打松,否则可就麻烦了。 因嘴里有伤,卫泱不能吃太硬和带咸味的粥。 为了方便卫泱下咽,膳房送来的是熬的稠稠的米煳。 尽管这米煳闻起来很香,却实在不好喝。 「你吃你的就是,何必陪我吃这个。」卫泱与徐紫川说。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徐紫川温然一笑,又送了一勺米煳到卫泱口中。 第三百零八章荒谬的展开 卫泱很给徐紫川面子,一大碗米煳被她吃了个精光。 「我听李姑姑说,这锅米煳是福来熬的。」徐紫川说。 福来吗? 「真是难为她了,她今儿也吓坏了。」卫泱轻嘆一声。 旁人不清楚,卫泱却清楚的很,作为当日景和宫屠宫事件的唯一倖存者,福来身上一直都背负着一个巨大的梦魇。 而今日之事,无疑会加深那个梦魇。 同样的,她心里何尝没有一个梦魇。 卫泱还记得逼宫之事发生当日,宁棠曾当着她的面刺死了一个欲冒犯她的军士。 长剑刺进血肉的声音,常常会在午夜梦回之时萦绕耳畔。 今日,庭泓也是被翟清从背后一剑刺死。 那死法与当日那个军士如出一辙。 生命何其脆弱,甚至来不及发出临终前的最后一声吶喊就消逝了。 尽管庭泓将她折磨的遍体鳞伤,但卫泱并不恨庭泓。 庭泓死的太不值,也太冤枉了。 她绝不能叫庭泓白死,她一定要让那始作俑者认罪伏法,为庭泓偿命。 …… 大概是临睡前想的事太多太杂,卫泱这一夜睡的很不安稳,几乎从入睡开始就不断的在做梦。 当她从梦中醒来,梦里发生的事大都记不清了,但有一点她却很清楚,那都不是好梦。 既然不是好梦,忘了也罢。 天才刚亮,屋里还暗沉沉。 卫泱睁开看,盯着床顶发呆了许久,才试着想要坐起身来。 一挪动才发现,徐紫川竟趴伏在她床边,看样子是睡着了。 这个傻瓜,难道一整夜都在这儿守着她吗? 这样趴着睡多累。 她真是一点儿都没冤枉徐紫川。 傻瓜,可爱的傻瓜。 卫泱想着,轻轻的摸了摸徐紫川的头,又一路向下,轻抚过徐紫川的额头、眉眼,还有鼻子…… 徐紫川突然惊醒,勐地抓住了卫泱的手。 明明还没醒过神来,口中却唤了一声「卫泱」。 「是梦到我了吗?」卫泱问。 徐紫川这才渐渐回过神来,「吓着你了。」 「我是纸做的?」 「有力气说嘴,看来是好些了。」 「别打岔,你真的梦见我了?都梦见我什么了?」卫泱追问。 那是个噩梦,梦见你离我而去。 「我梦见我把你的病治好了。」徐紫川答。 徐紫川真的很不擅长说谎。 明明做了个噩梦,却偏要与她说是个好梦。 那就当那是个好梦吧。 「徐紫川,你会好梦成真的。」卫泱沖徐紫川一笑,脸已经没有昨日那么疼了,「不过在那一日到来之前,你可不能先倒下。快回去该吃吃,该睡睡,别叫我病着还要为你担心。」 「我不累,你的嗓子还是哑的。你听我的,少说话。」徐紫川说着,站起身来,「你好好躺着,我去给你倒杯温水来。」 「交给忍冬去办就……」 徐紫川与卫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便转身向屋外走去。 徐紫川刚走出寝殿,就见殿外站了个人,不是赵兴又是谁。 见赵兴的帽檐上沾了不少露水,看样子是在门口站了有一阵子了。 「赵公公怎么站在这儿?」 「敢问徐郎中,长公主醒了吗?」 「刚醒。」 「奴才有事想向长公主回禀。」 徐紫川立马将身子往一旁让了让,「赵公公请进。」 「徐郎中这是要出去?」 「想去茶房给长公主端杯温水来。」 赵兴迟疑,「徐郎中能否随奴才一同进去给长公主回话?」 要他一起听吗? 「敢问赵公公,是不是慎刑司那边出了什么事?」 赵兴点头,「不只慎刑司,永春宫里也出了事。」 瞧赵兴神情冷峻,徐紫川看的出,这两边出的事一定都不是好事。 这种时候,他的确很有必要陪在卫泱身边。 徐紫川没迟疑,又与赵兴一道进了门。 卫泱刚想夸徐紫川腿脚麻利,却见徐紫川是两手空空回来的,身后倒是多出了一个人。 见一向从容的赵兴,面带忧色,卫泱就猜到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该不是没等到翟清认罪画押,就把人给打死了吧?」卫泱问。 昨夜的确是死人了,但死的却不是慎刑司里的翟清,而是…… 「回长公主的话,容悦死了。」 容悦? 「人是怎么死的?」 「是服毒死的,畏罪自戕。」 「畏罪?」 「是,慎刑司负责验尸的太监,在容悦身上发现了一份认罪书。」赵兴答。 「认罪书?他都认了什么罪?」卫泱问,「你可亲眼瞧过那张认罪书?」 「回长公主,奴才闻讯便匆忙赶去永春宫,也亲自验过容悦的尸体。人的确是服毒而死,且身上没有任何其他外伤,现场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可以确定,那毒药的确是他心甘情愿喝下,而非被强行灌下。至于那张认罪书,奴才也有亲眼瞧过。」 赵兴脑袋灵光,几乎过目不忘,便将他之前看过的认罪书的内容,一字不落的给卫泱背了一遍。 容悦认了,全部都认了。 假传樊昭口谕将她骗到永春宫的是他,在庭泓的茶中下催情药的也是他,就连刺死太监富宁抛尸井中的人还是他。 荒谬,简直太荒谬了! 卫泱不信,她一个字都不信。 先不说容悦有没有胆子这么做。 就凭上回容悦会傻乎乎的只身跑来福熙宫,为翟清求情的那件事,卫泱就笃定容悦没那个脑子策划这些。 退一步说,即便这一切真的都是容悦所为,如今翟清已经被当作嫌疑人抓去了慎刑司。 有翟清给他当了替罪羊,他又何必写下认罪书服毒自戕呢? 若容悦一开始就打算与她和庭泓同归于尽,又何必费心设计那些,直接将他们两人约到僻静处,或药死或刺死岂不更简单。 总不会是容悦突然良心发现了吧? 可笑,真是无比可笑! 卫泱敢肯定,容悦绝对不是此案的幕后主使,也一定不是畏罪自戕,而是被人所害。 翟清与此案有关是一定的,但眼下翟清身在慎刑司,根本无法对容悦下手。 也就是说,翟清应该还有一个很可靠的帮手。 这宫里竟然还有至少一个与翟清一样丧心病狂的人。 真是想想都叫人觉得心惊。 事情似乎变的越来越复杂,越来越诡异了。 第三百零九章还没结束呢 见卫泱静默不言,赵兴又补充说:「经查验,那份认罪书的确是容悦的笔迹不假。除此之外,慎刑司的人还在容悦屋里搜到了毒药和催情药,还有刺死富宁的那把匕首。如此,也算是罪证确凿了。」 「罪证确凿?」卫泱哼笑一声,「就是因为太确凿,反而引人怀疑。」 「长公主说的很是。据奴才所知,那容悦手无缚鸡之力,就算被杀的富宁不挣扎抵抗,凭他想要一匕首刺死富宁,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再有,容悦在宫里的日子尚浅,没有根基。既无权势,也无门路,又怎么可能从宫外弄进来催情香和毒药。而除了这两点以外,还有不少其他的疑点。」 不愧是赵兴,说的好。 身边有个聪明人,倒是能省去她不少力气。 「认罪书是有人模仿容悦的笔迹写的,而催情香和匕首也是有人栽赃。至于容悦,也定然是被人毒害的。」卫泱用无比笃定的口气说,「会这么做,敢这么做的人,除了翟清以外,我再想不到第二个。翟清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听卫泱骤然拔高了音量,徐紫川立马握了握卫泱的手,示意她冷静。 但此刻,卫泱真的没法冷静。 先是庭泓,再是太监富宁,眼下又是容悦。 一日之间,连害了三条人命,这得多狠的心。 翟清他有心吗? 就打着他恨庭泓与他争宠,欲除之而后快。 那富宁呢?容悦呢? 那可都是与他同乘一条船的人。 过河拆桥的人她见的多了,可像翟清拆的这样利索决绝的她还是头一回见。 翟清没有良心,但他的良心却不是被狗吃了。 像那种又黑又臭的东西,野狗都嫌弃! 为了不叫徐紫川担心,卫泱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翟清呢?」卫泱问,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 「回长公主,人被打晕了好几回,却仍不肯吐口认罪。今儿一早景和宫来人传话,将翟清放回去了。」 「什么?母后叫人放他回去了?」 这怎么可以! 「母后煳涂了,这案子明明还有那么多疑点,母后为何要把翟清给放了!」 「卫泱,你别这样。」徐紫川只怕卫泱大怒之下会毒发,立刻按住了卫泱的双肩,想让她尽快冷静下来,「正如你所言,此案疑点重重,但你仔细想想,此案的所有疑点,是否都一齐指向翟清?除了作案动机以外,他身上可还有其他破绽?太后会下令释放翟清,并不是没道理,你别怨恨自己的母亲。」 在徐紫川的劝导之下,卫泱渐渐镇定下来。 就如徐紫川所言,除了动机以外,翟清身上几乎没有任何破绽。 一剑刺死庭泓,也可以说成是护主心切,不小心错手而为。 卫泱虽然恨,却不得不佩服翟清。 在这件案子中,翟清可以说是做的滴水不漏。 眼下,她手上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来指证翟清就是幕后黑手,而另一边容悦的死加上那份认罪书和许多物证,却是罪证确凿。 除非能将翟清的其他同党揪出来,否则想要定翟清的罪,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不对,即便将翟清的同党抓出来又如何。 空口无凭,哪比的上容悦那边人证物证具在。 卫泱一直都知道翟清此人不简单,但她还是低估了翟清。 这个人并不是一般的狠角色。 对翟清,卫泱已经词穷了。 而对自己,她也失望透了。 她不仅被翟清谋害,还同时被翟清给利用了。 明明是设计要害她的仇人,可在旁人眼中,翟清却成了及时出现,救她于危难的恩人。 卫泱恨,恨她自己竟然傻乎乎的成了翟清向她母后邀宠的一枚棋子。 经了这回的事,无论是真的余情未了,还是出于补偿心理,樊昭一定会比之前更加看重翟清。 从樊昭急着将翟清打慎刑司里接出来这一点,就能寻到些端倪。 翟清在失宠之前是何等风光,而此番復宠以后,只怕是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那之后,她若是再想要对付翟清,恐怕就难了。 何止是难。 经此一事,她母后樊昭一定会认为她是因不喜翟清,所以才会故意处处针对翟清。 即便日后她真抓住了翟清的什么把柄,她母后也会认为她又在耍性子,特意刁难翟清。 她所说的一切对翟清不利的话,在她母后听来都会失去力度。 若她母后连她的话都听不进去了,那翟清往后就真的能为所欲为了。 卫泱后悔了。 昨日在永春宫的时候,她明明有那么多机会能要了翟清的命。 是她不够果断,太瞻前顾后,才给了翟清翻盘的机会。 她本该不顾一切的杀掉那个畜生! 见卫泱气的脸色惨白,徐紫川轻轻的拍了拍卫泱的后背,「还没结束呢,难不成你现在就要认输?」 认输?她怎么可能向那种混帐东西认输。 「赵兴,给我派人好好去盯着翟清的一举一动。」卫泱吩咐说。 「回长公主,奴才已经命人好生去盯着了。」 卫泱点头,庆幸她身边还有徐紫川和赵兴。 否则,她真要气出个好歹,还不遂了翟清的意。 就像她忌惮翟清一样,翟清何尝不忌惮她。 而比起她对翟清的忌惮,翟清显然更忌惮她。 她不仅是当朝长公主,还是樊昭放在心尖上疼的亲生女儿。 即便翟清再讨樊昭喜欢,也仅仅只是个男宠而已。 不是她自大,先不说彻底除掉翟清,若她想要从小处阴翟清几回,还是挺容易的。 就算这回叫翟清侥倖脱罪,那也不是结束。 翟清,你已经成功的将本公主给惹毛了。 本公主纵使一时杀不了你,也绝对不会让你好过。 你就等着吧。 「赵兴,你在外奔波了一夜也是辛苦,快回去好好歇歇吧。你一回来,就让你搅和进这种棘手的事中,真是难为你了。」 「奴才既决定回来,就已经做好觉悟,奴才只后悔没能早些回来帮长公主。」 卫泱闻言,既安慰又觉得有些辛酸,「赵兴,你可知每回见到你,与你说话,我就像见到了我澈哥哥一样。」 「奴才惶恐,怎么敢与太子殿下相比。」 「你啊,与我澈哥哥最像了,一样的温柔可靠。」 赵兴心头一暖。 就为了这句话,他就愿为他们长公主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第三百一十章官方的说法 这厢,卫泱正与赵兴说着话,就见忍冬进了屋。 「回长公主的话,沈姑娘在外求见。」 识珺起的倒早,何止是早,大概是一夜都没睡踏实吧。 不是卫泱想的多,而是但凡在宫里待过一阵子的人,多少都懂些察言观色的本事。 昨日识珺回宫以后,大概也察觉到福熙宫里的气氛有些不太寻常吧。 否则,也不会大清早的,一听到她这边有动静,就急着过来拜见。 「长公主,是否需要奴才代您将沈姑娘打发回去?」赵兴问。 「我想见她一面。」 「可是您……」 「我脸上的伤恐怕得要几日才能消肿,嗓子也需要一阵子才能恢復,期间总不好一直躲着识珺不见她。我只是隔着帘子与她说几句话而已,不碍事的。」 赵兴闻言,忙望向徐紫川,询问徐紫川的意思。 「为嗓子考虑,少说几句话。」 徐紫川如此通情达理,卫泱自然也不能输给他,「好,我都听你的。」 「那奴才告退了。」赵兴沖卫泱一礼。 「回去好好睡一觉,中午之前别叫我再见着你。」卫泱浅浅一笑,又转向徐紫川,「还有你,也回去睡会儿,莫要等回头我好了,你俩却全倒下。」 徐紫川觉得卫泱这话说的很是。 想要照料卫泱,保卫泱周全,首先就要周全自己。 若他真像卫泱说的那样倒下了,卫泱又该去指望谁。 徐紫川点头,正预备再交代卫泱几句,就见卫泱沖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的心意,她都懂的。 徐紫川也没再多言,便与赵兴各自回去了。 …… 怀着略带忐忑的心情,沈识珺走进了卫泱的寝殿。 一进屋,一股浓重的药味就扑面而来。 沈识珺倒也习惯了。 打从五年前她第一次来福熙宫拜见卫泱直到如今,卫泱屋里的陈设会随着季节的变化时不时的发生些改变,只有这经久不散的药味从未变过。 只是今日,这屋里的药味,似乎格外浓重些。 仿佛还夹杂这一丝淡淡的药酒气味。 难道是有人摔伤碰伤了? 该不会是长公主吧? 想到这儿,沈识珺的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长公主万安,臣女回来了。」 「回来就好,早该派人去府上接你的,可惜我这副身子总不见好,便耽误了。」 听卫泱说话的声音沙哑的厉害,沈识珺心头一震,「长公主的嗓子是……」 「风寒所致。」卫泱答「我只怕会把病气过给你,才隔着帘子见你。」 「是臣女唐突了,不该冒然前来扰了长公主养病。」 「我哪有怪你的意思。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若是我不想见的人,我会勉强自己去见吗?」 「是,臣女明白长公主一向最体贴臣女,臣女代臣女的娘亲及长兴伯府上下一众人等,谢长公主厚赏。」沈识珺说着,沖卫泱福了福身。 「那都是小意思,还没问你,你与你娘亲可和好了?」 「劳长公主挂念,臣女已经与娘亲修好了。」 「这就好。」卫泱深感欣慰,「还要问你呢,你那几位叔叔和婶婶没再为难你吧?」 「回长公主,臣女此番回府小住一切都好,倒是听说…听说半夏昨儿个受伤了。」沈识珺试探道。 卫泱就知道有些事瞒不过沈识珺去。 其实,卫泱本来就没想瞒着沈识珺。 既然眼下沈识珺自个问出来了,她就更没有隐瞒沈识珺的必要。 只是,她不方便与沈识珺讲实话。 不是不信沈识珺的口风,而是为了沈识珺好。 「你已经听说半夏受伤的事了?」卫泱问。 听卫泱的口气似乎并未不悦,沈识珺才点头应了声是。 「既如此,那庭鸿和容悦的死讯,你应该也听说了吧。」 那个唤做容悦的男宠也死了吗? 她只听说眼下在宫中风头最劲的庭泓,在昨日午后突然暴毙身亡。 一日之间,接连死了两位太后的男宠。 这究竟是…… 沈识珺心下惶恐,她仿佛问了自己不该知道的事。 但面对慧黠的卫泱,她不敢说谎话,只能回答她已经得悉庭泓的死讯,至于容悦的死讯,她也是才知道。 就连刚回宫的沈识珺,稍一打听就能知晓庭泓已死的消息。 看来庭泓「暴毙」的事,已经在宫里各处传开了。 是啊,庭泓可是近来樊昭跟前的第一大红人。 加之庭泓为人向来高调张扬。 这样的人物身上但凡出了点儿什么事,必定会迅速在宫里头疯传。 就算在事发之后,樊昭立刻命人务必要做好保密工作。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没有不会败露的事。 眼下,卫泱唯一庆幸的是,庭泓的死因还没被宣扬出去。 否则,宫里就真要大乱了。 何止是宫里,前朝,甚至整个天下,恐怕也要跟着大乱。 卫泱晓得,宫里想像力丰富,好传弄口舌的人不少。 眼下,有关于庭泓的死因,早就不知被杜撰出多少个版本了。 卫泱觉得,官方很有必要统一口径,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平息关于庭泓死因的流言。 还有容悦的死因,也必须得有个官方说法。 若放任流言持续发酵,之后恐怕就很难收拾了。 究竟要如何向众人解释庭泓与容悦之死呢? 未免有人藉此事大做文章,绝不能解释为人祸,只能说是天灾。 可总不能说庭泓和容悦都是被雷给霹死的吧。 卫泱寻思着,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昨日,庭泓死的时候,我就在眼前。」卫泱与沈识珺说。 果然! 沈识珺经雁飞打探得知,昨日午后卫泱曾去过樊太后用来安置庭泓和其他一众男宠的永春宫。 而在卫泱从永春宫回来以后,庭泓的死讯就在皇宫里传开了。 庭泓之死,难道真与卫泱有关? 不独沈识珺这样想,眼下宫里都是这么传的。 「半夏身上的伤也是在永春宫受的,是替我受的。」卫泱又接着说。 什…什么? 半夏是替长公主受的伤? 沈识珺有些煳涂。 难不成是庭泓欲对长公主图谋不轨,半夏护主心切,所以才…… 不,这绝不可能。 区区男宠,除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否则怎么敢冒犯长公主。 除非是嫌自己活的太久了。 既然不大可能是为了这种事,那昨日在永春宫,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识珺已经彻底懵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昨日午后,我与母后相约去永春宫听曲。因我到的略早些,庭泓和容悦便先行为我奏了一曲。谁知,曲才奏到一半,戏台子就突然塌了。庭泓当场就叫倒下的柱子给砸死了,而容悦则被砸成重伤,今早才得的消息,昨夜人已经不治身亡。而半夏是为护着我,才不小心撞伤了头。」卫泱与沈识珺说,这是她到目前为止,能想到的最好的说法。 原来是戏台子塌了。 果真如此吗? 庭泓和容悦真的是因为戏台子突然坍塌被砸死的? 尽管觉得这个解释有些出乎意料,但这话既然是从卫泱口中说出来的,就由不得她质疑。 「长公主受惊了。」 听沈识珺的口气,仿佛是信了她的话。 可卫泱并未因此觉得欣喜。 单沈识珺信了没用,总要能一併搪塞过其他人才好。 而想要将此事的影响降到最低,除了官方给出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以外,最重要的还是捂严了相关知情人的嘴。 樊昭的手段卫泱清楚。 只怕此番,樊昭为遮掩此事,又要造下几段杀孽了。 想到这儿,卫泱心里着实不好受。 隔着一道帘子,沈识珺看不清卫泱的脸。 但她却能隐约感觉到,卫泱此刻的情绪很不好。 这都是被她惹的。 沈识珺只怪自己太沉不住气,怎么就直接跑来卫泱跟前问东问西了呢。 她思量着,不敢再在卫泱这儿多待,稍坐了片刻,就起身告辞了。 沈识珺才离开没多久,刚下朝的樊昭就赶来福熙宫瞧她。 在一通嘘寒问暖以后,樊昭少不了要提一嘴她把翟清从慎刑司里放出来的事。 卫泱本来就打算与樊昭说说这件事,正愁如何开口呢,没想到樊昭倒先提起来了,这也省了她的力气。 卫泱不敢说自己为人有多耿直,但绝对是个直脾气。 她与樊昭一向都是有什么就说什么。 但眼下,卫泱却觉得她不能了。 她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已经过了在樊昭眼中童言无忌的年纪。 与樊昭说话,她也得学着斟词酌句了。 卫泱厌恶翟清。 不,只说厌恶太轻了。 经了昨日一事,她真恨不能亲手杀了翟清。 若放在两年之前,甚至一年前,她满可以在樊昭跟前撒泼打滚说她不喜欢翟清,叫樊昭把翟清撵出宫去。 但眼下,她不能再使这一套,而樊昭也不会再吃她这一套。 她是要对付翟清,却不能再硬来,只能智取。 卫泱虽是半路魂穿过来的,但十年的朝夕相处,卫泱早已把樊昭当是亲娘。 卫泱真不愿在亲娘跟前耍弄心机。 但樊昭与她终究不是寻常的母女。 樊昭是当今的摄政太后,手握重权,是真正的无冕之王。 她是当朝长公主,是樊昭的亲生女儿,但同时也是樊昭的臣子。 当亲情与阶级和权欲纠缠在一起,怎么可能还保持单纯。 卫泱已经清醒的意识到,她能靠在樊昭怀里,肆无忌惮撒娇的岁月已经一去不復返了。 从今以后,或许就从此刻开始,樊昭已不再只是她的娘亲,更是她的主上。 对樊昭,她亦要同旁人一样,小心翼翼起来。 「母后,昨儿是女儿太冲动,叫翟琴师受委屈了。」 像这种违心之言,卫泱每说出一个字,都觉得无比噁心。 但为了来日能顺利根除翟清,她必须要这么说,这么做。 她要向樊昭传达一个讯息,一个她并不厌恶翟清,也并非有意针对翟清的讯息。 否则,樊昭日后便会自动屏蔽她说的一切有关翟清不好的话。 尽管觉得很不甘心,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全当是老天爷给她个机会,磨砺她的性子了。 对于卫泱通情达理的表现,樊昭深感欣慰,「昨日之事,哪能怨泱儿。终究是他的错,无论如何他也不该当着你的面挥剑杀人,泱儿一定吓着了。」 「女儿就是太害怕了,所以才会……母后别怪我。」卫泱边说眼泪边「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见卫泱哭了,樊昭又慌又心疼,连忙哄了卫泱几句。 卫泱见好就收,抽抽嗒嗒的止住了泪。 其实,卫泱也不全是在装哭。 她心里何尝不觉得委屈。 她可是以富贵闲人为目标,专注于治病修身,最不爱管闲事的人。 她为何要与翟清为敌? 还不是因为她发觉翟清此人心怀异妄,过于野心勃勃。 她是为樊昭着想,为卫渲着想,为大夏的社稷着想,才想要在翟清这颗毒瘤尚未成气候的时候,将其连根拔除。 可如今看来,她所做的这一切,似乎是出力不讨好。 樊昭心里多少有些怪她吧,怪她这个女儿不够安分守己,成日想着要对付自己母后的男宠。 而卫泱心里何尝不怨樊昭,怨樊昭认人不清,竟然如此看重翟清那祸害。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卫泱想着这个道理,心里就不那么怨樊昭了。 她总有一日要叫樊昭看清翟清的真面目,叫樊昭知道她过去和将要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翟清她一定会咬死了不撒口! 在说完翟清的事以后,卫泱少不了要与樊昭提一提关于平息宫中流言的事。 从昨日事发之后,樊昭就已经在琢磨此事了,却一直都想不到比较合理的说辞。 听卫泱提出戏台子倒塌的说法,樊昭眼前一亮。 真不愧是她樊昭的女儿,年纪轻轻就已有谋事之才。 樊昭当即就採纳了卫泱的建议,命梁来喜将这个说法作为官方说法公布出去。 从前,卫泱总爱缠着樊昭陪她说话,还常常埋怨樊昭政务繁忙,少得闲陪她。 但今日,卫泱却恨不能樊昭快些离开。 她觉得累,一见着樊昭就觉得心累。 见卫泱奄奄的,不爱说话,大概是累了。樊昭也无意久留,便起身要告辞。 「母后,昨日之事的真相,一定不能叫皇兄知道。」 樊昭点头,「泱儿放心,母后自有分寸。」 其实,就算卫泱不说,樊昭也没打算把此事的真相告知卫渲。 除了与卫泱一样,怕卫渲得知此事以后会跟着难受,樊昭还存了私心。 若叫卫渲知道,是因为她的两个男宠之间争风吃醋,所以才导致卫泱无辜受害,她这个母后的威严何在,颜面何存。 樊昭比谁都清楚,卫渲一向最疼爱卫泱这个小妹。 若叫卫渲得悉真相,必定会更恨她这个母后。 她绝不容许这种事发生。 毕竟,她与卫渲之间的关系不能再恶化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遗臭万年 卫泱郁闷,从樊昭走后就一直很郁闷。 不为别的,只为樊昭临走前说,她已经下旨要将永春宫里的所有男宠都遣散出宫。 这事若放在从前,卫泱一定举双手双脚贊成。 可放在眼下,卫泱就不那么高兴了,甚至想要阻止樊昭这么做。 卫泱还指望着永春宫里沉寂已久的那些人能抓住眼前的机会,使出浑身解数,来分薄了樊昭对翟清的宠爱呢。 这下可好,樊昭竟然要将所有人都轰出宫去。 那么从今以后,樊昭身边岂不是就只剩翟清一人独大了? 不对,还有一个人。 方才樊昭说过,她还要留下一个人,那个人就是长忆。 那是她母后身边的第一个男宠,长的…长的与她父皇年轻的时候很像。 卫泱还记得,有段日子她母后颇为宠爱长忆。 而随着她母后身边的男宠越来越多,就显不出长忆来了。 不过,卫泱看的出来,长忆在她母后心里一直都是个很特别的存在。 果不其然。 可长忆那个人,为人淡泊,从不争宠。 即便留下,也无法给翟清造成任何威胁。 翟清仍将是一枝独秀。 卫泱怅然。 她明明是想阻止翟清重获樊昭的宠爱,却不想竟会是眼前这种结果。 一切都在翟清的掌控之内。 她被彻彻底底的耍了。 她是个蠢货,大蠢货! 就算不为樊昭,不为卫渲,也不为大夏的江山社稷,只为她自己出口气,卫泱也决心与翟清势不两立。 翟清必须死。 至于怎么死,她说了算。 究竟要怎样既快又利落的送翟清上路? 卫泱不禁想到了一个很恶劣的手段,暗杀。 卫泱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因为宫里压根就不存在这种人。 为了守护她重要的人,必要的时候,她会不择手段。 卫泱不怕樊昭事后会查到翟清是被她所杀。 即便樊昭一时生她的气,也不会为了个男宠恨上自己的亲生女儿。 但最终卫泱还是打消了暗杀翟清的念头。 为了翟清这种人脏了自己的手,伤了母女之间的和气,太不值了。 她一定要樊昭亲口下旨结果了翟清。 叫这畜生在死后也遗臭万年。 …… 临近中午的时候,李娥特地前来询问卫泱午膳想吃什么。 卫泱昨晚加今早连吃了两顿没滋没味的米煳,真真是吃厌了。 但以她目前的口腔状况,除了米煳以外,还真没什么能吃的。 而徐紫川明明不必忌口,却偏要陪着她一起吃米煳,也是难为徐紫川了。 卫泱晓得,徐紫川是个嗜甜如命的傢伙,便叫李娥吩咐膳房在午膳的米煳里额外多加些蜂蜜。 如此,徐紫川吃起来还能觉得适口些。 李娥走后,忍冬又扶着卫泱躺下了。 「徐郎中呢?可睡醒了?」卫泱问。 忍冬答:「回主子,奴婢一上午都没见着徐郎中出来,想必应该还在睡着。」 卫泱点头,「你出去吧,我也再睡会儿。」 忍冬得令,在替卫泱掖好被子以后,就退身出去了。 忍冬前脚刚走,卫泱后脚就坐起身来,扶着床栏下了地。 她想去看看徐紫川,去看看徐紫川睡的好不好,有没有蹬被子。 其实,这都是藉口。 她就是想徐紫川了,想的心里有些发慌。 只有见到人,她才能觉得安心。 于是,卫泱便独自一人悄悄的走小门去了偏屋。 徐紫川果然还在睡着,但可以看出,他睡的并不好。 眉头紧紧的蹙在一起,似乎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卫泱真想抬手抚平徐紫川紧皱的眉头,却怕她冒然这么做,会把徐紫川惊醒。 卫泱就像之前徐紫川守着她那样,静静的坐在床前守着徐紫川。 原本焦躁不安的心,不觉间就慢慢平静下来…… 忍冬原是有事进屋向卫泱回禀,却见卫泱没在床上。 遍寻卫泱不得,便料想人应该是走小门去了徐郎中房里。 忍冬一路寻过去,果不其然,人就在这儿呢。 一听到脚步声,卫泱就立刻循声望去。 原是忍冬。 卫泱只怕扰了徐紫川安睡,立马沖忍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门外,示意忍冬出去说话。 忍冬会意,立马走小门先行回了寝殿。 临走前,她分明看见他们长公主深深的望了床上正熟睡的徐郎中一眼。 那目光无比的温柔,又带着一丝眷恋。 长公主是真的很喜欢徐郎中。 她从未见过他们长公主如此喜欢一个人。 被忍冬发现她悄悄去偷看徐紫川,卫泱心里多少觉得有些尴尬。 但转念一想,她不就是要阖宫上下的人都知道她喜欢徐紫川吗? 碍于她的面子,至少宫里是没人敢轻怠徐紫川了。 如此想来,卫泱又觉得叫忍冬撞破此事,也不算什么坏事。 「说吧,有什么事?」卫泱问忍冬。 「回主子,宁将军在门外求见。」 宁…宁棠怎么来了? 不对,宁棠这两日几乎每日都来她这儿蹭午饭吃,来是正常,突然不来才不正常呢。 宁棠是挺正常,但她却不太正常。 她哪能顶着一张大肿脸和满是掐痕的脖子去见宁棠。 她不是怕宁棠笑话,而是怕宁棠担心。 别看宁棠那个人平日里看起来总是笑呵呵的,很和气的样子。 一旦暴走,她都没信心能劝住宁棠。 若叫宁棠知道,她是被翟清害成这样,宁棠不是八成,是一定会立刻杀去翟清那儿把人给大卸八块。 上回连累宁棠为她挨板子,卫泱心里就已经愧疚的不行。 她绝不容许宁棠再为她胡来。 她与翟清之间的帐,她稍后自然会慢慢与翟清清算,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宁棠牵扯进来。 「你只与宁将军说我正睡着,他自然会回去。」 忍冬得令,正预备出去传话,忽然听见「砰砰」两声,是有人在敲窗。 「小泱,我知道你没睡。」 卫泱心头一紧,是宁棠的声音! 「宁……」 「小泱,你不喜欢见我?」宁棠问,即便看不见他的脸,单从声音也能听出,此刻的宁棠心里有多落寞。 她明明是好意,没想到反而让宁棠难受了。 真是弄巧成拙。 「谁说我不喜欢见你了。」 「小泱,你的嗓子怎么了?」宁棠问,却没等卫泱回答又急急的道了一句,「你等着,我这就进去。」 一听这话,卫泱立马就慌了,赶紧爬上床,用被子将自个捂了个严实。 第三百一十三章有话慢慢说 「昨儿见你明明还是好好的,怎么一日之间嗓子就变成这样了。」宁棠隔着床前的幔帐,一脸担忧的问。 「是风寒。」卫泱答,「昨日午后我出门了一趟,大约是穿少了,经风一吹就……我是怕你知道以后会担心,所以才不敢见你。」 「成了,嗓子都这样了,便少说些话吧。」宁棠柔声应道,「担心总好过伤心,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许躲着不见我。」 听宁棠这么说,卫泱心里很是歉疚。 卫泱知道宁棠对她好,不图回报的好。 从前她还并不觉得,但最近卫泱却渐渐开始觉得有负担了。 宁棠越是关心她,越是对她好,她心里的负罪感就越深。 不为别的,只为她已经清楚的知道宁棠对她的情谊。 她终究是会辜负宁棠吧。 「怎么了,突然就唉声嘆气起来?」宁棠问。 「没怎么。」卫泱回神,「忍冬,还不快去给宁将军沏杯茶来。」 宁棠摆手,「不必麻烦,我又不是来喝茶的,是特意来看你的。」 「入秋以后,天干物燥,你即便不爱喝,没事儿的时候最好也多喝些温水温茶。我可是听出来了,你的嗓子有些发紧发干,再不留神可就要咳嗽了。」 「耳朵倒好使。」宁棠笑着说。 「没跟你开玩笑。」卫泱正色道,「莫要等回头我好了,你却又病下了。」 「原是要你少说些话,没成想反而惹你说了这么多话,看来我是不该进来叨扰你的。」 「宁将军这是要告辞?」 「好不容易才进来,我才不走呢。你别说话,就听着我一个人说就好。」 「那岂不是成了自言自语?」 「还怕你笑话不成?」宁棠爽朗一笑,望向忍冬,「就听你家主子的,给我沏杯茶来吧。」 忍冬得令,立刻下去张罗。 宁棠说到做到,愣是不许卫泱再出声说话,一个人说的也挺欢腾。 卫泱觉得,能在这种时候见见宁棠真好。 最近,她身上的负能量积攒的太多了,都快把她压的喘不过气儿了。 能见到宁棠,与宁棠说说她,她心里高兴。 这厢,宁棠才与卫泱讲到关于中秋马球大会的事,忍冬就端着才沏好的茶水进了屋。 「快歇口气,喝碗茶吧。」卫泱催着宁棠说。 说了半天的话,宁棠是觉得有些口干,便依着卫泱的话,喝了几口茶。 五年的边关生活,使得宁棠对吃的喝的都不太挑剔。 可他手上这杯茶,怎么越喝越不是滋味呢。 「忍冬,这茶是你泡的?」宁棠问。 「回宁将军,这茶的确是奴婢亲手泡的。」 「平日里喝半夏泡的茶喝惯了。若我没记错,这应该是我第一回喝你泡的茶。」 宁将军还真没记错。 平日里他们长公主近身的差事,如端茶递水,更衣梳妆,几乎都由半夏一人打理。 忍冬都忘了上回他们长公主吩咐她沏茶待客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所以这茶的味道…… 「奴婢惶恐,奴婢再去给宁将军沏壶新茶来。」 宁棠摆手,「我哪有怪你的意思。对了,半夏呢?还有福来,今儿怎么都没见。」 「是…是病了。」忍冬答。 「病了?也是风寒?」 「对。」 「忍冬,你可没说实话。」宁棠盯着忍冬,目光如炬。 从前他在北关的时候,可是亲自拷问过不少敌方派来的细作。 那些人可是一个赛一个的刁滑,却都无一例外被他轻松拿下。 忍冬想骗他,可骗不过。 忍冬并非憨傻之人,实在是因为宁棠这话问的太突然,她才会骤然失了方寸。 为了避免再露出更多马脚,忍冬立马沖宁棠一礼,就匆匆退了出去。 「今儿一进来福熙宫,就觉得你这里的气氛有些古怪,是出了什么事吗?」宁棠转向卫泱。 过人的洞察力是宁棠的优点之一,但此刻,卫泱真恨不得宁棠是个呆瓜。 「我这儿能出什么事。」卫泱故作轻松的回道。 「半夏和福来去哪儿了?」宁棠问。 「这么关心半夏和福来,难道你对……」 「小泱,你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宁棠问,认真起来的样子还挺吓人的。 「没出什么大事,我都解决了。」 「是吗?」宁棠突然起身,拉开了横在他与卫泱之间的幔帐。 卫泱一惊,连忙要往被子里躲,却哪里来的急。 「脸怎么了?小泱,你脸怎么了!」宁棠问,声调都变了。 卫泱的肩上和手臂上布满了瘀伤,不碰还不算疼,经宁棠这么一捏,卫泱的脸都疼白了。 「嘶……宁棠,你先放开我。」 宁棠慌忙松开手,目光又落到了卫泱的脖子上。 掐痕?卫泱的脖子上怎么会有如此深的掐痕! 「小泱,是谁伤的你!」 见宁棠盯着她的脖子,气的双眼冒火,卫泱便知事情恐怕瞒不住了。 若说没有脖子上的伤,她还能谎称她身上的伤是摔的碰的。 眼下…… 「你不说,我就问姨母去了。」宁棠说着,转身就要走。 「别,宁棠你回来,我跟你说。」 宁棠回身,望着眼前伤痕累累的卫泱,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眼眶红的厉害。 「谁!究竟是哪个畜生敢把你伤成这样?」宁棠问。 「你坐下。」卫泱与宁棠说。 一想起昨日在永春宫里发生的事,卫泱心中依旧无比躁动。 但她必须冷静,否则宁棠受她影响,一定会更不冷静。 宁棠心里又惊又气,哪里坐的住。 在站着缓神了半天之后,才依着卫泱的话回到床边坐下。 「答应我,在我将话全部讲完以前,不要打断我。」卫泱说。 宁棠点头,「你慢慢说。」 卫泱做了个深唿吸,便将昨日在永春宫发生的事与宁棠讲了。 自然,有很多细节她都没跟宁棠详述。 纵使她已经如此避重就轻,中途宁棠都有好几次忍不住低声咒骂了几句禽兽。 听说樊昭已对此事做出了相应的处理,宁棠无论是身为外甥还是臣子,都不好对樊昭的处理结果多加置喙。 在听完卫泱的讲述以后,宁棠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徐郎中呢,你受伤的时候他在哪里?」 「我说了,昨日徐郎中没随我一道去永春宫。」 「他就是这么保护你的?不是该形影不离吗?」 「这事儿不赖他。」 「你就会护着他。」宁棠抱怨一句,赌气似的将脸别去了一边。 第三百一十四章要打架的节奏 宁棠数落的没错,她就是惯爱护着徐紫川。 无论徐紫川是对是错,她都会无条件的站在徐紫川那边。 爱一个人不是本该如此吗? 她就是护短,不怕人说。 不过……宁棠好像真的生气了。 卫泱心里清楚,宁棠并不只是气她一味的袒护徐紫川,也是因为心疼她。 她本想说几句什么哄哄宁棠,却怕宁棠听不进去,再弄巧成拙。 卫泱寻思着,便抬起手来,将自己的手心轻轻的覆在宁棠的手背上,算是无声的道歉。 宁棠一怔,立刻反手握住了卫泱的手。 在静默了半晌之后,宁棠才又开口,「小泱,我真想带你离开这儿,离开这个皇宫。」 卫渲之前曾与她说过,想把她送出皇宫,眼下宁棠又跟她说,想把她带出皇宫。 与他至亲至近的两个人,竟怀着同样的想法。 看来这个皇宫,真真不是个好地方。 其实,卫泱也想走。 她心里一直都很清楚,皇宫根本就不是可以让她安身立命的地方。 但她走不开啊。 她与这皇宫和皇宫里的人之间有太多的牵绊。 至今她还找不到一个彻底斩断这些牵绊,离开皇宫的理由。 「宁棠,这事儿的原委我渲皇兄并不知情,你千万不要向我渲皇兄透露。」 「我知道。」 「还有我澜皇兄和漓皇弟那边……」 宁棠轻轻的捏了捏卫泱的手,「你什么都不要想,只安心养伤就是。」 卫泱点头,便没再多交代什么。 在一段冗长的沉默之后,卫泱率先开了口,「你饿不饿?我叫膳房给你准备些吃食送来吧。」 「我不饿。」宁棠答,「你歇着吧,我走了。」 「正是用午膳的时辰,你要走去哪儿?不行,你必须留在我这儿……」 没等卫泱把话说完,宁棠就起身将卫泱按回去躺下。 「你好好将养身子,便是对我最大的好。」宁棠说完,在仔细的替卫泱掖好被子之后,便转身离去。 见宁棠从寝殿内出来了,忍冬略显慌张的沖宁棠一礼。 「徐郎中眼下何在?」宁棠问。 「回宁将军,徐郎中为照料长公主,昨晚一夜都没合眼,这会儿应在屋里睡着呢。」忍冬答。 「那等徐郎中睡醒以后,你代我给他传个话,叫他午后到崇武馆来见我一面。」宁棠撂下这句,就大步离去,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留给忍冬。 忍冬心下慌乱,一脸的不知所措。 …… 卫泱本来没打算睡的,大概是之前与宁棠说了太多话累着了,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习惯了一觉醒来就能见到徐紫川的脸,一睁眼见徐紫川没在身边,卫泱难免觉得心里有些发慌。 「徐郎中还在睡吗?」卫泱问了守在床前的忍冬一句。 「奴…奴婢不知。」 卫泱原本还有些迷迷煳煳的,可在听了忍冬的话以后,就立刻醒过神来。 「徐郎中怎么了?」 忍冬嗫嚅着不敢答。 卫泱气急,作势要下地,「我找他去。」 忍冬见状,连忙上前阻拦,「主子,徐郎中眼下不在福熙宫里,人是被…被宁将军叫去了崇武馆。」 是宁棠把徐紫川叫走的? 有什么话不能在福熙宫里说,非要出去说? 还是去崇武馆。 这分明,分明就是要打架的节奏啊! 宁棠气盛冲动也就罢了,慧黠如徐紫川怎么会看不出这是场鸿门宴。 徐紫川竟然应约去了? 卫泱知道徐紫川功夫不差,但宁棠可是威震北关的威虏将军。 若要单挑,整个大夏国上下,应该也没有几个人能打过宁棠。 两人一旦真的打起了,徐紫川肯定会吃亏。 若只是点到为止还好,可要是宁棠对徐紫川动了真格的…… 想到这儿,卫泱哪还坐的住,不顾忍冬的阻拦,就起身下了地。 「快去准备软轿来。」 「主子,赵公公和小顺都悄悄跟过去了,您纵使不信小顺,总信的过赵公公吧。依奴婢所见,应该不能出什么事。」 卫泱信的过赵兴,也信的过小顺,却信不过宁棠和徐紫川的臭脾气。 这俩人平日里不显,实际上却都争强好胜的恨。 倘若两人真动起手来,除非其中一方认输,否则……卫泱都不敢再往下想。 「徐郎中走了有多久?」 「回主子,快一个时辰了。」 已经有一个时辰了?等她赶到,连黄花菜都凉了!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在这儿干等着。 「忍冬,你若是要看着我急死,就只管拦着我。」 「要不奴婢代主子去一趟?」 「别代我去,你陪我去。」卫泱说着就要亲自去取她的斗篷,奈何脚下绵软无力,还没走出去几步就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忍冬吓了一跳,赶紧将人扶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 这厢,忍冬正预备再劝卫泱三思,就听见有人进了屋。 这个脚步声……是徐郎中! 徐郎中回来了! 「不是嘱咐过你这两日都要卧床休养,怎么下地了?」徐紫川问,神色如常,并不像才打过架的样子。 卫泱疑惑,难道是她自己脑补太多了? 「你先下去吧。」卫泱与忍冬吩咐。 忍冬得令,立刻退身出去了。 「你过来。」卫泱沖徐紫川说,脸色不太好看。 徐紫川走上前。 在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打量了徐紫川几遍之后,卫泱才问:「身上没受伤吗?」 「受伤?」 「你不是去跟宁棠打架了吗?」 「是打了一架。」徐紫川答,「可你为什么会觉得挨打受伤的人是我?」 什么?徐紫川的意思是他把宁棠给打了? 这怎么可能。 「宁棠被你打伤了?」 「我哪有那本事,只是勉强没吃亏而已。」徐紫川说。 闻言,卫泱好歹松了口气,但气却没消。 「为什么打架?」 「不为什么。」 「都多大的人了,还学小孩子打架,你俩是三岁还是五岁?」 「只是切磋而已。」 切磋?胡说! 心不虚怎么不敢看她的眼? 「除了打架以外,宁棠一定还与你说了什么吧。」 「是说了一会儿话。」 「都说了什么?」 「是男人之间的话,姑娘家不必知道。」 性别歧视!这是典型的性别歧视! 姑娘家不必知道的事?她今儿还偏要知道不可。 第三百一十五章养精蓄锐 「你越是不肯说,我就越是想知道。你就把你们男人之间的对话,说给我听听吧。」卫泱这不是在与徐紫川商量,而是要求。 「你是男人?」 「不是。」卫泱答,「但你可以暂时把我当男人。」 「你老老实实的回床上躺着,我就考虑跟你说。」 「这个简单。」卫泱说着便要起身,却发觉自己根本就没力气站起来。 徐紫川摇头,倾身上前,将人抱回了床上。 原以为徐紫川会藉此数落她几句,谁知今日的徐紫川却难得的包容,只在把她放下的时候问了一句,「不是说简单吗?」 「你快跟我说说,宁棠都跟你说什么了?」 「宁将军是个很不错的人。」徐紫川说。 卫泱意外。 徐紫川竟然会夸宁棠? 夸刚跟他打了一架的人? 「徐紫川,你没事吧?」 「实话实说而已。」徐紫川答。 宁棠究竟与徐紫川说过什么? 一架打下来不但没成仇,仿佛还叫两人更亲近了。 卫泱简直好奇的不行。 「快说,你俩都说什么了。」 「为何一定要我说,你若实在好奇,回头可以去问宁将军。」 「我等不及了,现在就想听。」 「你还是回头问宁将军去吧。」徐紫川迟疑了片刻才说。 卫泱不是个有事没事就爱胡搅蛮缠的人,见徐紫川不愿说,即便她心里再好奇,也不忍勉强。 「罢了,你不说我不问就是,没的叫人以为我多爱听人嚼舌根呢。」 听卫泱说不问了,徐紫川松了口气。 可知他有多喜欢卫泱的通情达理。 「徐紫川,我有桩事想与你商量。」卫泱斟酌再三,还是觉得应该尽早把她的打算告诉徐紫川。 「你说。」 「我想去见翟清一面。」 「不行。」徐紫川斩钉截铁的回答说。 「我不是说现在就去,是想等过几日,我身上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再去。」 「我说不行。」徐紫川一脸严肃的望着卫泱,用不容辩驳的口吻说,「从今往后,你不能再与那畜生有任何私下接触。」 卫泱就知道徐紫川会反对她的提议。 她又何尝愿意去见翟清。 但有些事,她不得不做。 「你心里在想什么,在顾虑什么我都明白,但我有必须要见翟清的理由。」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又何尝猜不到你在想什么。卫泱,你不必费心筹谋,也不必亲自动手,只要你开口,我会立刻叫那个人从这世上消失。」 就如徐紫川所言,他俩的想法的确是一样的。 翟清必须死。 但翟清绝不能不明不白的去死。 她若真有心要暗杀翟清,又何必徐紫川动手? 卫泱想着,不禁挽过徐紫川的手。 这是一双再好看不过的手了。 骨节分明,十指白皙而修长。 这么干净的一双手,是用来悬壶济世,医病救人的,她怎么能叫这双手染上血污。 卫泱也不曾亲手杀过人,若要论起来,她这双手应该也是干净的。 实则不然。 她虽然不曾有意害过谁,但这些年间因她而死的人却有不少。 硬要追究起来,庭鸿和容悦之死,也与她脱不了干洗。 她这双手看似干净,却早就不再干净了。 「我与翟清之间的恩怨,我要亲自去了结。我总要叫翟清死的明白,死的服气。徐紫川,你就依我吧。我保证,绝不会乱来。」 徐紫川本来已经准备好一百句话来驳回卫泱的这个提议。 但在听了卫泱这席话以后,徐紫川犹豫了。 不是卫泱这话讲的多有说服力,而是卫泱说话时的目光太坚定。 坚定的叫人不忍拒绝。 于是,在静默了片刻之后,徐紫川微微点了点头。 …… 这日一早,卫泱才在忍冬的伺候下用过早膳,就听说半夏特地前来向她请安。 距离那日事发,已经过去七八天了。 已经有这么多日没见过半夏,卫泱着实想她。 要知道,之前她与半夏几乎是形影不离的。 尽管忍冬和福来也都乖巧能干,却总比不上半夏与她默契十足。 一进屋,半夏就给卫泱行了个大礼。 「奴婢特来向主子叩头请罪,奴婢无用,非但没护好主子,反叫主子为奴婢担心了。」 「你快起来。」 「请主子再受奴婢一拜。」 「你这是要我亲自扶你才肯起来?」 「奴婢不敢。」 「真是个傻丫头。」卫泱满眼疼惜的望着半夏,「当日若不是你捨命救我,我今日哪还能安安稳稳的坐在这儿。你哪里有罪,分明是有大功。快来,叫我好好看看你。」 半夏闻言赶紧起身,来到卫泱跟前。 眼下,半夏额头上的伤,还用纱布包裹着。 口子磕的太深,最严重的地方深可见骨。 想要这伤口彻底长好,最少还得半个月才行。 卫泱庆幸眼下是秋天,倘若赶在天热的时候,伤口成日这么捂着,非发炎了不可。 在没有麻药,不能缝针,又没有抗生素的年代。 半夏随时都有可能因为炎症丢了性命。 而半夏之所以能够日渐好转,徐紫川自然是功不可没。 「主子放心,奴婢的伤已经无碍了。」 「等回头你的伤口长好了,千万别忘了涂抹復颜膏。这么清秀的一张脸,万万不能留疤。」 「奴婢听主子的。」 卫泱莞尔,「你快瞧瞧我,脸还肿吗?有没有破相?」 「主子哪有破相,一样的貌美如花。就是瘦了,瘦了好些呢。」 半夏说的不错,她是瘦了,还瘦的不轻。 连吃了七八天的米煳,她想不瘦都难。 而硬生生的陪她吃了七八天米煳的徐紫川也瘦了。 这都是拜翟清所赐。 卫泱真是一想就来气。 好在在徐紫川的精心照料之下,她的身子已经恢復的差不多了。 除了脖子上的淤痕还稍稍有些明显以外,身上其他的瘀伤已经基本都消退了。 卫泱觉得,她是时候该去会会翟清了。 …… 在徵得徐紫川的首肯以后,卫泱决定明日就去见翟清一面。 这夜,卫泱早早就睡下了。 一则是为养精蓄锐,二则也是为了睡出个好气色。 明日她一定要以绝佳的状态出现在翟清面前。 翟清以为就凭那件事就能轻易击垮她? 简直白日做梦! 她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去亲眼看看翟清,看他从慎刑司死里逃生回来的惨相。 第三百一十六章有眼不识泰山 听说卫泱要去见翟清,李娥当即跳出来阻止。 在李娥看来,当日永春宫一案虽然已有定论,翟清无辜,那一切都是男宠容悦在背后策划。 但就算翟清无辜,甚至还是他们长公主的救命恩人,李娥还是不愿卫泱再与那些男宠扯上任何关系。 李娥晓得,卫泱是个说一不二的执拗性子。 卫泱既已决定要去见翟清,凭她自然是劝不住了。 而其他人就更劝不住。 恐怕只有徐郎中的话,他们长公主才能听的进去。 于是,李娥便求徐紫川出面,劝卫泱不要去见翟清。 李娥本以为徐紫川会比她更不愿卫泱去见翟清,谁知徐紫川竟向着卫泱说话。 李娥无奈,只好妥协。 而这份妥协不是冲着卫泱,而是冲着徐紫川。 在李娥眼中,徐郎中一向沉稳可靠,为他们长公主可以鞠躬尽瘁。 她愿意相信徐郎中的判断。 在得到李娥的同意之后,卫泱一行顺利的出了门。 卫泱此番是轻装上阵,就只带了一个人随行,那个人就是赵兴。 徐紫川原本强烈要求同行,但最终被卫泱劝止住了。 卫泱知道徐紫川的脾气,别看这个人平日里一副内敛自制的样子,一旦发起飙来,与宁棠暴走时一样,实难控制。 卫泱恨翟清,恨不能手刃翟清。 而徐紫川对翟清的怨恨,绝对不会比她少。 为了防止徐紫川在见到翟清以后,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她自然要极力阻止这两个人碰面。 徐紫川那边也颇有自知之明,亦担心他见到设计谋害卫泱的始作俑者后,会忍不住出手。 他是个郎中,有无数种治病救人的办法。 但同样的,他有多少法子去救人,就有多少手段去杀人。 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翟清,与他来说是件太轻而易举的事了。 若非卫泱阻止,那不配为人的畜生早已死在他手上。 徐紫川是迫于无奈才答应卫泱去见翟清,他本已决定要随卫泱同行。 卫泱却说,有赵兴陪她同去就足够了。 尽管与赵兴相处的日子并不长,但徐紫川已经很欣赏赵兴的人品和处事能力。 有赵兴守在卫泱身边,他很放心。 这也是徐紫川最终下定决心,没有执意跟随卫泱去见翟清的重要理由。 在一番叮咛嘱咐之后,徐紫川亲自送卫泱上了软轿。 没等徐紫川再开口与赵兴交代什么,赵兴就先道:「徐郎中放心,奴才一定会将长公主安然无恙的带回来。」 徐紫川沖赵兴拱手,目送抬着卫泱的软轿走远。 …… 早在永春宫出事的第二天,樊昭就下旨将永春宫里除了长忆和翟清以外的其他男宠,全部遣散出宫去。 同日,这道懿旨便生效,并开始实施。 眼下,宫里的男宠的的确确就只剩下翟清和长忆两个了。 而这两个人也都从永春宫里搬了出来,挪去了碧霄宫住。 别看碧霄宫这个名字听来还挺悦耳霸气,却是一处久无人住,偏僻又破败的宫室。 论起来,比供太妃们颐养天年的静安宫还偏还远。 因此,为见翟清这一面,卫泱在路上就花了不少工夫。 走进碧霄宫,卫泱的第一感觉就是小,再有就是寒酸。 别说跟她的福熙宫没法比,比翟清他们从前住的永春宫还差的远。 若说这里唯一的好处,那就是静。 却静的可怕。 连树叶掉落的声音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周围静悄悄的,落叶满地也无人打扫。 若非确定翟清和长忆就被安置在这里,卫泱只当她找错地方了。 卫泱在院里站了一会儿,才见一个太监悠闲的从后院走出来。 瞧那懒散的样子,明显还没察觉碧霄宫来人了。 见院里突然多出来两个人,那太监吓了一跳。 作为身处底层的粗使太监,几乎没机会见到什么主子,更别说像卫泱这种级别的主子了。 因此,这太监并不认得卫泱。 他原是打算质问卫泱和赵兴一句,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闯进这里。 但那太监不瞎,瞧卫泱这通身的打扮,便知是位贵人。 于是,忙不迭的上前沖卫泱一礼,「不知贵人前来此处有何贵干。」 「这位是灵枢长公主,今日特来探望翟琴师。」赵兴说。 这位就是传说中的灵枢长公主? 那小太监又连忙给卫泱补了个大礼,怪自己眼拙,有眼不识泰山。 「这碧霄宫里就你一个人当差?」卫泱问。 「回长公主,除了奴才以外,还另有两个人。」 「人呢?」 「回长公主的话,奴才与另两个人是轮流当差,眼下正轮到奴才当职,其余两人都在房里歇着。长公主是要召见他俩?」 「不必了。」卫泱说完,又四下环顾了一番。 心中的不忿又稍稍平息了些。 看来她母后也没把翟清重新珍而重之起来。 这很好,简直太好了。 她真迫不及待的要去瞧瞧翟清落魄又悽惨的样子。 「翟琴师住哪间屋?」卫泱问。 那太监遥手一指,「回长公主,翟琴师就住正殿。」 卫泱点头,便带着赵兴向正殿走去。 「长公主。」那太监追上前,「太后有吩咐,不许任何人私下见翟琴师。」 卫泱闻言,微微侧身,还算和气的与那太监说:「我人既然已经来了,就势必要见到翟琴师才肯罢休。自然,我也知道你有你的难处。这样吧,若事后太后追究起这件事来,你就尽管往我身上推就好。我保证,太后绝对不会为此事罚你。」 得了这话,那太监心里安稳了许多,便没再多言,目送卫泱主僕二人进了正殿。 相比外观的寒酸,这殿内的布置无疑精緻讲究了许多。 抛去房间的大小不说,想必翟清应该在这里住的很舒服。 而她就是见不得翟清舒服。 原以为翟清在慎刑司受了那样一番酷刑,即便侥倖活下来,总要养上三五个月身子才能见好。 这会儿八成还卧床不起呢。 而叫卫泱意外的是,翟清不仅能下地了,还有心思在意自己那张脸。 卫泱进屋的时候,正巧撞见翟清独自一人坐在妆檯前。 依旧是一身白衣。 明明内心那样污浊不堪,却偏爱白衣,真是讽刺。 「长公主驾到,翟琴师还不赶紧叩头接驾?」赵兴说,口气中稍带着些鄙夷。 翟清起身,却并未遵从赵兴的话给卫泱行叩头礼,只是行了一个躬身礼。 卫泱见状,却不气。 她看的出来,翟清并非故意与她做对。 翟清膝上有伤,他根本就无法屈膝跪下去。 即便勉强跪下,若没人搀扶他,他自己恐怕也站不起来。 第三百一十七章失而復得的好事 看到翟清一身是伤的惨相,卫泱就放心了。 翟清机关算尽,不仅设计害死了庭泓,又将容悦推出去当替死鬼。 最不可饶恕的是,竟敢把她也算计进去。 这一身的伤只当是先还了个利息,她迟早要与翟清把新帐旧帐全部都清算了。 在由得翟清拘了会儿礼之后,卫泱才开口,「翟琴师免礼。」 翟清这才站直了身子,却仍旧低着头,自始至终都没抬头瞧卫泱一眼。 卫泱知道,眼下翟清最不想见的人就是她。 而她又何尝愿意见翟清。 尽管在过来之前,她已经反覆告诫自己要冷静再冷静。 可一见到翟清,所谓冷静,都瞬间化为了浮云。 干脆随手抄起样什么东西,打死翟清算完。 但最终,卫泱还是强忍住冲动,打消了这个念头。 并非她的自制力重新上线,而是她觉得,就叫翟清这么死了,未免太便宜这个人了。 「翟琴师不欢迎我来?」卫泱问。 「小人不敢,只是小人这里简陋,怕长公主不惯。」 尽管翟清的声音听起来平和又清朗,但只要仔细听,还是能从翟清的话音中听出睏乏和疲累。 翟清是在她面前逞强呢。 可笑的逞强。 「翟琴师不请我坐吗?」 「小人这里可没热茶招待长公主。」 「不要紧,我就是知道翟琴师这儿大约没有热茶,是喝过才来的。」 不愧是灵枢长公主,羞辱起人来很有一套。 翟清稍稍迟疑了片刻,「长公主请坐。」 该来的总是会来,只是比他预想的要早些。 翟清不动声色的用余光打量了卫泱几遍。 当日在永春宫,他亲眼看见卫泱被发狂的庭泓伤的很重。 没想到不过十日光景,人就恢復如常。 这简直不可思议。 「翟琴师也过来坐吧。」 「小人站着就好。」 「翟琴师是要本公主一直仰着头与你说话吗?」卫泱望着翟清,神情恬淡,但眼底却满是阴郁,「翟琴师难道忘了,本公主脖子上还有伤呢,这都是拜翟琴师所赐……」 话说到这里,卫泱故意顿了顿,才又接着说:「都是拜翟琴师所赐,我才没被庭泓掐断脖子。我今日前来,是特地向翟琴师道谢,也是赔罪的。」 翟清不信,不信卫泱是诚心实意向他道谢来的。 就算眼前的卫泱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他也不信卫泱真的会把他当成好人。 翟清听说,安国公府的世子宁棠,私下里一直都喊灵枢长公主是小狐狸。 灵枢长公主就是只狐狸。 还是只有些道行的狐狸。 今日,灵枢长公主分明是来者不善。 至于目的,总少不了来看他的笑话这一条。 如灵枢长公主所愿,她已经看到了。 见翟清只管低着头不应声,处在上风的卫泱丁点儿也不觉得恼怒。 反而很享受一向口舌伶俐的翟清无言以对的窘迫模样。 但同时,卫泱又觉得哪里有些怪。 究竟是哪里怪呢? 卫泱迟疑,又飞快的打量了翟清几遍。 对呀,翟清这个人素来倨傲清高,莫说对旁人,平日里见她也总是高昂着头。 可今日,打从她进屋起,翟清就一直低着头,始终都没抬头看她一眼。 卫泱打死也不信翟清是出于对她的敬意才会如此。 翟清之所以这样,一定有他的原因。 可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卫泱想着,唇角蓦的勾起一丝冷笑。 「翟琴师,你抬起头来。」 翟清不动,依旧将头埋的很低。 见翟清是这种反应,卫泱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真是天助她。 「翟琴师,长公主命你抬起头来。」赵兴冷眼瞪着翟清,阴测测的说。 闻言,翟清迟疑了一会儿,才缓缓将头抬起。 若说从前的翟清是一块足以让世间女子皆为他疯狂的稀世美玉,那么如今,这块美玉已经成了一块残玉。 男宠又可称作面首。 顾名思义,面首是靠脸吃饭的。 而眼下,翟清的右边脸颊上却落了一道疤。 那道疤足有一寸多长,尽管已经结痂,但从结痂的颜色和厚薄来判断,这道口子应该划的不浅。 也就是说,待伤口上的结痂自然脱落以后,翟清的脸上必定会留下一道或深或浅的疤痕。 一道疤而已,不能算是毁容,但绝对可以算是破相。 一个破了相的男宠,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报应,都是报应! 眼前是个机会,羞辱翟清的绝好机会。 但卫泱却不打算这么做。 她今日到此的目的,可不是为了与翟清交恶,而是为与翟清「修好」。 卫泱定了定神,装作完全不在意翟清脸上那道疤的样子,颇为和气的向翟清嘘寒问暖了几句。 而翟清对卫泱的态度则是恭敬又疏离。 他心中有些忐忑。 翟清自诩聪明,又很善于拿捏人心。 但眼下他却看不透卫泱。 灵枢长公主究竟揣着什么目的? 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灵枢长公主是真心实意来向他赔罪的。 「那日是我太武断,才害的翟琴师被罚进慎刑司受了这么多罪,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卫泱说着,沖赵兴打了个眼色。 赵兴会意,立刻将背在身后的东西解下,小心翼翼的平放在了桌上。 这是……翟清心头一震。 「这是我真心向翟琴师赔罪的诚意,还请翟琴师笑纳。」卫泱说着,将盒盖打开。 是忘机,真的是忘机! 他朝思暮想的忘机琴。 翟清望着琴匣中的忘机琴,眼神明显比之前多了几分光彩,但依旧充满了防备。 卫泱一早就知道,翟清绝不可能相信,她是诚心来赔罪的。 而卫泱也并不在意翟清信不信她。 只要樊昭信她就够了。 她总要做点儿什么叫樊昭彻底相信,她对翟清并无恶意,也没有任何成见。 如此,她来日对付起翟清才方便。 翟清不傻,他心里清楚,卫泱突然将忘机琴交还给他,其中必定有诈。 但他却实在受不了忘机琴的诱惑。 他太钟爱这张忘机琴了,自从这张琴被扣在福熙宫以后,他就日思夜想,再无抚琴的兴致。 眼下竟能有这失而復得的好事,即便其中有诈,他也不忍将这张琴让出去。 「小人谢长公主恩赏。」 「物归原主罢了。」卫泱笑道,「除了这张琴以外,我还有一样东西要赠给翟琴师。」 卫泱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放在了身前的桌上。 第三百一十八章自掘坟墓 「这是?」翟清问。 「这是药啊,是可以祛疤抚痕的特效药。」卫泱答。 长公主会有那么好心,不仅将忘机琴送还给他,还特地给他送来祛疤药,助他恢復容颜? 谁知这药盒里装着的是復颜膏,还是毁颜膏。 送琴只是虚晃一枪,送药才是长公主此番前来的真正目的吗? 长公主以为他会乖乖的去用这盒不知掺了什么东西的药膏? 但可笑亦可悲的是,他别无选择。 这两日,他已经先后请了三位太医院中德高望重的太医来替他瞧过。 那三位太医都对他脸上的伤无能为力。 留疤是必然的。 翟清知道,灵枢长公主医术高明,要论对医理药理的精通,甚至在太医院一众太医之上。 若灵枢长公主真有心帮他,一定能调配出助他祛疤復颜的药膏。 可长公主哪会诚心帮他,只怕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了。 翟清盯着桌上那盒药膏,半晌才开口向卫泱谢恩。 卫泱从未像厌恶翟清一样去厌恶一个人。 多看这个人一眼,与之多说一句话,都叫卫泱觉得无比煎熬。 眼见该办的事都办妥了,卫泱一刻都不想在这儿多停留。 在违心的嘱咐了翟清一声保重之后,便起身离开了。 「长公主赠翟清的那盒药?」赵兴问。 「那的确是盒上好的祛疤復颜膏,是我命福来依照方子特地为半夏调配的,今早才配得。也是巧了,我这趟出门正好将它带在身上,见翟清脸上也落了疤,便送他了。」 「恕奴才直言,翟清脸上留下道疤不是挺好,长公主又何必要帮他。」 卫泱莞尔,「你刚回来,又与翟清接触不多,还不太了解这个人的脾气。翟清是绝对不肯用我送他的药膏的。」 这边卫泱的话音才刚落,就听远处屋内传出一声脆响。 「砸了,砸的倒痛快。」卫泱说,脸上的笑意更浓,「我不是没给他机会,我可是亲自登门送了他一把利剑,允许他用那把利剑狠狠地来反击我,是他自己主动捨弃这个机会的。赵兴,你不觉得看着奸恶之人自掘坟墓,是件很有趣的事吗?」 「自作孽,不可活。」赵兴答,翟清败局已定。 卫泱闻言,正预备再与赵兴说什么,忽然感觉有人在暗处看她。 赵兴似乎也有所察觉。 「那个人……」 卫泱循着赵兴的目光望去,正见男宠长忆独自站在东偏殿的窗前。 不怪赵兴见着长忆会觉得惊讶。 她每每见到长忆,也都会有些不知所措。 长忆与先帝本就长的有七八分像。 如今随着年纪渐长,七八分又变成八九分了,甚至有十分像。 只怕亲兄弟和亲父子也没这么相像。 「那就是长忆。」卫泱与赵兴说。 身在皇陵的时候,赵兴就曾听说,樊太后豢养了一位样貌酷似先帝的男宠,却一直都没机会一窥此人的真容。 今日一见,真把他给吓着了。 世上竟然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若非年纪不对,他只当先帝爷又活过来了。 长忆见卫泱正望着他,在隔着窗户沖卫泱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之后,便转身避开了。 长忆应该是这宫里最不像男宠的男宠了吧。 人淡如菊,从不趋炎附势,耍滑争宠。 倘若那些个男宠都能像长忆这样,这宫里就算太平了一半。 卫泱眸色淡淡的扫了一眼已空空如也的窗前,与赵兴说:「咱们回去吧。」 …… 软轿还没在福熙宫前落稳,就听轿外的赵兴回禀了一句,「长公主,皇上来了。」 卫泱一怔,连忙掀开轿帘查看。 福熙宫前果然整整齐齐的停放着卫渲的仪仗。 卫渲怎么突然来了? 樊昭不是说她已经嘱咐过卫渲,保证卫渲这阵子都不会往福熙宫来吗? 可人竟然不声不响的就来了。 难道卫渲是察觉到了些什么? 应该不能吧。 为了不叫卫渲知道当日在永春宫发生的事,樊昭那边可是下足了工夫。 卫渲或许只是瞧她的病总不见好,心里挂念着,才特意来探病的。 卫泱庆幸,索性她脸上的淤肿已经消了,气色看起来也还好,否则哪敢见卫渲。 不过,她脖子上的淤痕尚未完全消退,可千万不能叫卫渲瞧见。 卫泱一进屋,就见卫渲正与徐紫川说话。 「皇兄万安。」 「母后说你患了很严重的风寒,拦着不叫我来见你。皇兄心里实在牵挂你,便背着母后想悄悄过来看你一眼,谁知你竟不在。依皇兄看,泱儿的气色还不错,并不像母后说的那样病的厉害。」卫渲望着卫泱,眸色清浅,口气听来虽不重,但绝对不似平日里那般温和。 「回皇兄的话,母后说的不错,妹妹之前是患了风寒,昨儿还病的不能下地呢。今早起来,觉得身上轻快了些,才想着出去走走,散散心。」 「过来。」卫渲沖卫泱勾了勾手,「来皇兄身边坐。」 卫泱没多想,便乖乖的坐到了卫渲身边。 「都进屋了,怎么还穿着斗篷?」卫渲问。 卫泱全指着这件斗篷来遮掩她脖子上的淤痕,就算热也不敢解下来。 「妹妹身上的风寒尚未痊癒,还有些怕冷,想穿着斗篷。」 「额头都冒汗了,还说冷?」 「冒汗好呀,捂一身汗出来,风寒没准就能好了。」 「泱儿,你就别装了,叫皇兄看看你的伤。」卫渲说。 卫泱一怔,立马望向一旁的徐紫川。 「你不用看徐郎中。朕今日可算是领教了,徐郎中的嘴竟然比你还硬,朕威逼利诱了半天,徐郎中愣是一个字都不肯向朕吐露。朕也算明白了,你为何会如此看重徐郎中。」 闻言,卫泱沖徐紫川一笑。 她就知道徐紫川不会出卖她。 趁卫泱傻笑不备之际,卫渲抬手就解开了卫泱的斗篷。 「果然。」卫渲的脸色立刻变的阴沉下来,声音也有些发紧,「你们都瞒着朕,都瞒着朕!」 卫泱不清楚卫渲对她受伤一事究竟知道多少,并不敢冒然开口说什么。 只是轻轻的扯了扯卫渲的衣袖,又糯糯的唤了一声「皇兄」。 卫泱这一声皇兄,喊的卫渲心里酸酸痛痛的。 「泱儿,你皇兄是不够眼明心亮,却不是个废物。有些事,我虽无法立刻得知,但这宫里还没有什么事是能瞒住我的。」 第三百一十九章男人之间的友谊 卫泱从未觉得卫渲是个废物。 这阵子闲来无事之时,卫泱偶尔也会回想起一些过去发生的事。 她发觉,她之前多少有些小看了卫渲了。 同样的,也有些太高估了她母后樊昭。 旁的事暂且不论,只说当日卫渲策划逼宫一事。 倘若不是有十足的勇气和绝对的把握,卫渲怎么敢那样做。 尽管最后,逼宫之事以失败而告终。 但也不能单凭这一次的失手,就把卫渲整个人给否定了。 平心而论,相比樊昭,卫渲的确是缺少几分治国的谋略。 但卫渲并不是个昏君,他只是还太年轻。 比起樊昭,卫渲少的是治国理政的经验。 再有,就是那么一点运气。 「皇兄不可妄自菲薄。」 「朕连皇妹都护不住,算什么一国之君,连个男人都不算!」卫渲说,口气中带着明显的愤怒,他这不是在气别人,而是在气自己无用。 而除了愤怒以外,卫渲言辞间流露出更多的是沮丧。 卫泱感觉的到,卫渲对她在永春宫被害一事很自责,但卫泱多多少少觉得卫渲的自责有些没道理。 不只卫渲,徐紫川和宁棠也曾与她说过类似的话。 对不住,抱歉,我没能保护好你。 她为何一定要指望着别人来保护她? 自己的人生不是该由自己负责吗? 她被人欺负,招人算计,凭什么要赖大傢伙没保护好她。 分明就是她自己没用。 卫泱觉得,该说抱歉的人应该是她。 她总是让那些关怀她的人为她担心。 日后她务必得多长点儿心眼,就算不为自身,为了大伙能安心,也得保护好她自己。 「在妹妹心里,皇兄一直都是这世上最好的兄长。」 卫渲动容,定定的望了卫泱许久,才柔声问道:「告诉皇兄,皇兄能为你做什么?只要你能说出来,皇兄什么都答应你。」 什么都答应吗? 不,她不需要卫渲为她做任何事。 就目前来说,她想要达成的头一个心愿,就是揭去翟清伪善的假面皮,叫翟清速死。 这个愿望,她不想劳烦别人,她要亲自去达成。 倘若她想要卫渲出手,不必卫渲找上门,她也会主动去求。 卫渲绝对不能插手翟清一事。 她绝不允许有任何人和任何事,再去破坏樊昭与卫渲之间岌岌可危的母子关系。 「皇兄说什么心愿都可以?」 卫渲点头,「只要妹妹能说出来。」 「那就请皇兄在五日后的马球大赛上拔得头筹。」卫泱回望着卫渲,淡淡一笑,「皇兄可别以为这是件很容易的事,宁棠可是早在暗地里摩拳擦掌,誓要拿下头名呢。」 「你啊,就是太懂事了,从小就是。」卫渲轻嘆一声,抬起手满眼疼惜的摸了摸卫泱的头,「你放心,为了你,皇兄一定会在马球大会上拔得头筹。」 「嗯,妹妹相信皇兄。」 闻言,卫渲的脸上好歹见着一丝笑模样,他转向徐紫川,颇为亲切的说:「听闻徐郎中骑术精湛,不知马球打的如何?想不想与朕一道,去马球场上试试身手?朕那位宁棠宁表弟可是个极难缠的对手,朕总得找几个厉害的帮手一同应对。依朕看,徐郎中就很不错。」 徐紫川一向低调,是最不爱现眼的人。 若卫渲只是单纯的邀请他一同去打马球,徐紫川一定会拒绝。 但这回徐紫川几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不为别的,只为卫渲提到了宁棠。 上回在御马监,因为突发意外,他与宁棠没能争个高下出来。 这回的马球大会,无疑是个一决胜负的绝好机会。 听徐紫川如此痛快的就应下了卫渲的邀约,不只如此,那眼中熊熊燃烧着的斗志又是怎么回事? 那日,在痛痛快快的打了一架之后,徐紫川不是和宁棠不打不成交,变的比之前和睦亲密了吗? 这几日宁棠每每来探望她,这俩人不都是有说有笑吗? 那徐紫川为何一听说要与宁棠对决,就变的如此兴奋? 都是骗她呢! 这两人分明还是面和心不和,想方设法的要找机会把对方打败。 卫泱不知该用什么词儿来形容这种状况。 或许,这就是男人之间的友谊吧。 「明日午后,朕会去崇武馆,徐郎中也一起。」 徐紫川立马沖卫渲一礼,「小民遵旨。」 …… 樊昭原本是想让卫泱在中秋过后,再回尚文馆复课。 但卫泱坚持明日就要去尚文馆报导。 卫泱之所以如此急着去尚文馆,倒不是因为她有多热爱学习。 于她自身来说,她就是想找点儿事来做分分神,如此就不会闲来无事就胡思乱想了。 而除了为自身考虑,卫泱也是为沈识珺和谭映汐考虑。 作为她的伴读,她一日不去尚文馆,沈识珺和谭映汐也就不能去尚文馆。 她底子厚,不怕耽误,可那两位可耽误不起。 她总要叫沈识珺和谭映汐在嫁人之前,能多学点儿本事就多学一点儿。 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那都是屁话。 腹有诗书气自华,多学些东西总是没错的。 即便不够用来相夫,教子也够用了。 除了为自身和沈识珺、谭映汐考虑以外,卫泱也是在为教她做学问的崔太傅考虑。 算算从年初到眼下八月即将过半,抛去正月和她去康宁行宫养病的日子,再除去她平日里因病不能去尚文馆的日子。 这大半年间,她好好去尚文馆的天数最多也就有三个月。 崔太傅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在教育方面又是难得的超前与开明。 她怎么忍心叫这么好的师傅,常日闲在家里呢。 为了崔太傅,她也得争口气,往后能不告假就不告假。 …… 第二日,卫泱早早就起了。 许久没有早起,卫泱并未觉得不适,精气神反而比平时还好。 因为半夏如今还病着,不能跟去尚文馆伺候卫泱的笔墨茶水,所以便由忍冬顶上,与福来一道随行伺候。 自打经歷了永春宫那件事以后,福来就一直显得很消沉。 卫泱得闲就会开导福来几句,但收效甚微。 福来的精神看起来依旧很差。 不说别的,只窗外偶尔飞过一只鸟,就能把福来吓的发抖。 卫泱瞧着福来那个样子,也是怪心疼的。 却实在不知她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来帮福来走出阴影。 李娥眼明心亮,看出了卫泱的心思,便直言不讳的与卫泱提了个建议。 第三百二十章离春天还远 李娥与卫泱说,这宫里凡能担大任的宫人,无一例外,都是从福来这会儿过来的。 太后身边的梁来喜是,皇上身边的常德顺是,就连从前在先太子身边当差的赵兴也是。 倘若福来能顺利挺过眼前的事,那福来无疑是个可造之材。 可要连这点儿事都担不住,还要她何用? 倒不如尽早捨去省心省力。 李娥这话乍一听来似乎有些残忍,却说的很有道理。 卫泱很喜欢福来,也很欣赏福来的才能。 忽然叫她捨弃福来,她真不忍心,也很捨不得。 但就如李娥所言,她身边不需要一个帮不上她,反而会给她添乱,惹她分神的无用之人。 她需要的是像赵兴和半夏一样对她忠心又很有能力与胆识的人。 尽管捨不得,但做人还是不能太感情用事,尤其是在皇宫这样的环境中。 她最多再给福来半个月的时间,若半月之后,福来还是这般意志消沉,那她近身的地方便再没福来的位置。 她会再另栽培新人。 至于福来,就还回膳房继续做她的厨子去吧。 …… 在认真听完徐紫川的叮咛嘱咐以后,卫泱便与沈识珺一道动身前往尚文馆。 话说,徐紫川最近好像变的越来越婆妈了。 碎碎念的功力一点儿都不输给李姑姑。 说好的高冷呢? 怎么突然就添了一项人妻属性。 不过,这样的徐紫川也很不错。 她喜欢徐紫川对她温柔些。 无论是高冷的还是温柔的,她都喜欢的不得了。 …… 有将近半个月没见谭映汐了,再见也是亲热。 谭映汐知卫泱是大病初癒,不敢对卫泱太放肆,只管冲着沈识珺使劲儿。 俩人一进屋,谭映汐就迎上前,抱住沈识珺就不肯撒手。 见沈识珺与谭映汐互相打趣,说说笑笑,并未因之前的不愉快而产生隔阂,卫泱心中着实欣慰。 「臣女可得给长公主行个大礼,长公主真真是臣女的救命恩人。」谭映汐沖卫泱说,瞧那眉飞色舞的样子,便是在开玩笑。 「你且慢着,无功不受禄,你总要叫我知道我是如何救了你,才敢受你这大礼。」卫泱很配合的调笑道。 「长公主不知,臣女这阵子可闷坏了,既不能出门,又不能进宫,识珺也不去府上找臣女耍,臣女好可怜。」 「你这话讲的可不老实。」卫泱沖谭映汐撇了撇嘴,「你可是你爹爹和娘亲的掌上明珠,你全家人的宝,府上还会少了人陪你玩?」 「正是没人陪臣女玩,臣女才会觉得闷呢。长公主知道,臣女的长嫂和二嫂都有了身孕,金贵的跟什么似的,哪能陪着臣女野。眼下中秋将至,臣女的娘亲忙着应付人情往来的事,也没空理会臣女。臣女虽有一屋子的丫鬟僕妇作伴,却找不出一个有趣的。长公主您说,臣女可怜不可怜?」 「府上没人陪你野,你就跑宫里寻我和识珺陪你野?」 「臣女哪敢在宫里撒野,臣女就是高兴,能进宫见到长公主,臣女高兴。」 「数你嘴甜。」 「臣女可不是为哄长公主才特意这么说的,那都是真心话。」谭映汐急着解释。 「我知道的。」 谭映汐见到她高兴,她见到谭映汐更高兴。 她身边终究没有几个朋友,尤其是像谭映汐这样率真单纯的。 她无比珍惜。 打从一见面起,谭映汐的嘴就没停过,说说笑笑都看不出累来。 直到崔太傅到了,谭映汐才彻底消停。 尽管崔太傅在教育上并不古板,但平日里却不苟言笑。 待人总是一副认真又严肃的样子。 但今日的崔太傅却有些不同。 一脸春风满面的样子,待卫泱三人似乎也格外亲切些。 临上课前,还特意向卫泱嘘寒问暖了几句。 卫泱看的出,崔太傅很高兴,很高兴能再站在尚文馆的讲堂上。 崔太傅是真心喜欢教书育人的。 瞧崔太傅那一脸愉快又满足的样子,卫泱真心觉得有些对不住崔太傅。 请崔太傅给她当老师,着实委屈了人家。 她日后再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定不能辜负了崔太傅对教育的这份热情。 …… 听说卫泱和沈识珺午后要去崇武馆,谭映汐立刻嚷嚷着也带她一个。 惊闻皇上午后也会去尚文馆,谭映汐就犹豫了。 有皇上在,便要拘着规矩,哪里玩的痛快。 之后又听说宁棠也会去崇武馆,谭映汐就彻底打消了跟去凑热闹的念头。 又是皇上,又是宁棠,崇武馆哪是什么好去处,分明就是修罗地狱。谭映汐心里这么觉得。 「我听说我二舅舅家的景荣表兄,今日也会去崇武馆。」卫泱说。 「樊家三哥哥也进宫了?」谭映汐问。 「昨儿听宁棠提了这么一嘴。」卫泱说着,望向一旁的沈识珺,「当时识珺也在跟前,宁棠是这么说的吧?」 只要是宁棠与她说过的话,她都一字一句都记的清楚,沈识珺很肯定的点了点头,「宁将军是这么说过。」 「那臣女去,臣女午后要随长公主和识珺一同去崇武馆。」谭映汐说,原本还兴致索然的人忽然就变的兴致勃勃起来。 「你方才不是还说无论如何都不去吗,怎么又突然改变主意了?」卫泱问。 「有日子没见樊家三哥哥了,想去给樊家三哥哥道声好。」谭映汐笑呵呵的答。 「你这丫头真不老实。」卫泱盯着谭映汐,一副我早已把你看穿了的样子,「你早些时候不是刚说过,你三日前才去辅国公府探望过你家长姐。还正好撞见你姐夫,也就是我景茂表兄正与景荣表兄下棋对弈。你还惋惜说景荣表兄是惜败,只输给景茂表兄两个子。你今早才说过的话,就都忘了?」 得此一问,谭映汐有些无言以对,只能撒娇耍赖,说卫泱偏心,只想带识珺去崇武馆,不愿带她去。 这厢,卫泱正欲大唿冤枉。 那厢,沈识珺就先道:「正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也不怪映汐才见过樊三公子,心里就又开始惦念。只是眼下才是深秋,离开春还远着呢,怎么就有人思春了呢?」 听了沈识珺的话,谭映汐是又急又羞,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长公主,识珺她欺负我,您是管还是不管?」 第三百二十一章利字当先 谭映汐的事卫泱自然要管。 而此事又涉及到她表兄樊景荣,她就更要管了。 其实在很早之前,卫泱就知道谭映汐喜欢与樊景荣玩在一起,但她却没往那方面想。 谭映汐因是家中老么,与其兄长和姐姐们年纪相差有些悬殊,打小身边就没什么玩伴。 卫泱原以为谭映汐只是因为樊景荣与她年纪相仿,把樊景荣这个亲家哥哥当是亲哥哥,才总爱缠着樊景荣玩。 没想到…… 映汐长大了。 正直豆蔻年华的少女,春心萌动很正常,心如止水才奇怪吧。 卫泱始终认为,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什么羞耻之事,没必要觉得害羞惭愧。 想他景荣表兄不仅文武双全,还生的甚是俊俏。 映汐很有眼光。 倘若这两个人真能凑成一对,也是般配。 不过世家大族之间的联姻,都是利字当先。 辅国公府樊家与京卫指挥使谭家如今已经是姻亲,关系十分稳固,完全没有必要再亲上加亲。 因此,无论是樊景荣选妻,还是谭映汐择夫,从家族利益出发,对方都不是首选。 可要是谭映汐和樊景荣真是两情相悦,卫泱也不介意多管闲事一回,去促成此事。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少男少女卫泱见过不少,但最终能如愿结成夫妇的却少之又少。 她不是月老,无法去成全所有人。 不过谭映汐这边,她还是自信能出上一份力的。 「若我没记错,我景荣表兄今年已有十五了,过了年就十六了,正经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卫泱与谭映汐说。 「樊家三哥哥要娶亲了?」谭映汐是那种喜怒皆形于色的人,方才还羞的通红的脸瞬间就变的苍白,一副天要塌了的样子。 说谭映汐对樊景荣无意?鬼才信呢。 「这不是还没定亲吗?依我瞧,你就不错,要不你给我当三表嫂去?」卫泱这话听来像是在打趣,实则是在很认真的试探谭映汐的心意。 一听这话,谭映汐的脸又由白转红,「识珺笑话臣女还不够,连长公主也笑话臣女。」 这丫头,还嘴硬呢。 「罢了,既然你不乐意,就当我没问过。」 「说过的话,怎么能当作没说过!」谭映汐又急了。 见谭映汐那一脸急切的样子,卫泱只怕她再说什么,谭映汐就能当场给她哭出来。 卫泱无奈摇头,轻轻的捏了捏谭映汐的鼻子,「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谭映汐顺势拉住卫泱的手,「那午后,长公主究竟肯不肯带臣女去崇武馆?」 「我若说不带你去,你就乖乖的不去了?」 「臣女要去。」 卫泱莞尔,「那就去呗。」 谭映汐听卫泱答应带她同行,高兴的手舞足蹈。 卫泱啧啧,之前是谁说死活都不肯跟她去崇武馆的,这会儿又欢天喜地的非要跟去。 这便是爱情的力量? 「既然午后臣女要随长公主去崇武馆,那午膳少不了要去长公主那儿打扰。长公主不知,臣女这阵子不馋别的,就馋长公主宫里的枣泥桂花糕。」谭映汐说着,立马望向一旁的福来,「旁人做的都不好吃,只有福来做的最合我的口味。可否劳烦福来亲自下厨,为我做上一碟?」 那厢,福来正愣神,压根就没听见谭映汐与她说的话。 还是忍冬轻轻推了福来一把,与福来提点了几句,福来才没太失礼。 「你先回去吧。」卫泱吩咐福来说,「除了枣泥桂花糕以外,再捡几样拿手的糕点一併做来。」 福来得令,便先行回了福熙宫。 「福来瞧起来有些奇怪,从前挺伶俐的人,今儿怎么觉着有些木愣愣的?」谭映汐直言不讳的讲。 如谭映汐这样一向大大咧咧的人,都察觉出福来有些不对劲儿。 看来福来的心理素质真的不行,实在难当大任。 重回膳房当差,应该只是迟早的事。 卫泱觉得很遗憾,在她眼中福来明明就是个可造之材。 究竟是她看走了眼,还是她过于心急,太强人所难了? 「映汐,你应该听说过前阵子永春宫的戏台子塌了,砸死人的事吧?」 谭映汐一怔,今日临出门以前,她娘亲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千万不要在长公主跟前提起永春宫的事,说那件事事关重大,不是他们该多嘴的。 而除了永春宫的事以外,另一件事她娘亲也不许她在长公主跟前胡说。 那就是徐郎中搬进福熙宫住的事。 谭映汐谨记她娘亲的教诲,一上午都对这两件事只字未提。 可眼下,是长公主主动与她提起了永春宫的事,她应该没有必要再装煳涂了吧? 谭映汐寻思着,很老实的点了点头,「臣女听说过这件事,还听说长公主当时就在永春宫里。」 「不只我在,半夏和福来都在。半夏为护我,在那件事中受了伤,眼下还没完全好。至于福来,大约是吓着了,所以看起来才会有些精神恍惚。」 「这也算是天灾啊。」谭映汐嘆了一声,「突然碰上那样的事,也不怪福来害怕。若换作臣女,恐怕还不如福来呢。长公主应该也吓坏了吧。」 卫泱点头,但心里却在纠结犹豫。 她真的怕吗? 恨多于怕吧。 如今再想起当日庭泓惨死在她面前的样子,她心里竟然惊不起哪怕一丝的波澜。 卫泱想,这不是她的胆子变大了,而是她的心变硬了。 最初的对生命的那份敬畏,已经越变越稀薄。 人都是会变的,这本没什么可怕的。 但她就是害怕,害怕自己终有一日会被周围的人同化,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兇恶之徒。 …… 今儿卫泱头一天复课,崔太傅体恤卫泱是大病初癒,特意提早了半个时辰放人。 从尚文馆下学以后,沈识珺与谭映汐就随卫泱一同回了福熙宫。 才回到福熙宫,卫泱就听说徐紫川被卫渲给叫走了。 倘若徐紫川是被旁人叫去,卫泱必定会立刻杀过去要人。 但对方是卫渲,卫泱就一点儿都不担心了。 从昨日卫渲对徐紫川的态度来看,卫渲似乎挺喜欢徐紫川的。 不是卫泱王婆卖瓜,而是徐紫川这个人本身就很讨人喜欢。 卫泱晓得,卫渲之所以看重徐紫川,除了出于对徐紫川才能和人品的欣赏以外,也是因为爱屋及乌。 如此想来,卫泱真觉得欣慰。 第三百二十二章长远的打算 离用午膳的时辰还早,卫泱便与沈识珺与谭映汐在厅里说话。 听说沈识珺近日在学琵琶,谭映汐硬要沈识珺给她露一手。 沈识珺才开始学弹琵琶没几天,却已经掌握了基本的按弦和拨弦技巧。 不止如此,在沈识珺的执意坚持之下,教沈识珺弹奏琵琶的乐师已经开始教沈识珺弹奏乐曲了。 这学习进度快的吓人,在行家眼中简直就是乱来。 但卫泱却觉得这没什么不可以。 毕竟,沈识珺之所以会学琵琶,并不是为了想要成为在弹奏琵琶上深有造诣的大师。 沈识珺只是想学弹几首琵琶曲,给自己心仪的人听罢了。 若只为这个目的,直接切入正题,将目标曲目拿下,既缩短了学习时间,又提高了学习效率,也没什么不好。 总之,卫泱是很支持沈识珺的。 沈识珺禁不起谭映汐的鼓动,尽管那琵琶弹的还不能见人,却还是命人把她的琵琶拿来了。 「识珺,快把你的琵琶给我瞧瞧。」谭映汐笑嘻嘻的凑上前。 「我这只是一把寻常的琵琶而已,又不是举世皆知的名器,有什么好看的?」沈识珺不解。 「哎呀,你就给我看看嘛。」 沈识珺哪受的了谭映汐的撒娇大法,立刻将手中的琵琶递到了谭映汐手上。 谭映汐接过琵琶,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看了又看。 那神情就像是一个孩子突然得到了自己心仪已久的玩具。 「长公主,识珺,你们瞧我。」谭映汐摆了个弹奏琵琶的姿势,「像不像很会弹琵琶的样子。」 卫泱莞尔,「你呀,惯会耍宝的。怎么,难不成你也想学弹琵琶?」 「臣女不想学琵琶。」谭映汐答,「臣女想学弹筝,可臣女的娘只许臣女浅学一下弹琴。臣女不喜欢琴,还是最喜欢筝的音色。」 「这就怪了,谭夫人一向宠你,学筝而已,又不是学些乱七八糟的无用东西,谭夫人怎么会不答应?」卫泱问。 「不瞒长公主,在臣女的娘亲看来,学乐器就是乱七八糟的无用东西。臣女的娘说,学着算帐管帐,当家理事才是顶要紧的正事,琴棋书画那些只能算是锦上添花的东西,会不会懂不懂都不碍事。识珺知道的,上回识珺到府上探病,大伙凑在一处说话的时候,我娘还跟识珺提过这茬呢。」 沈识珺沖卫泱点头,表示的确听过这话,接着又问谭映汐,「我记得上回去府上,夫人曾说过,待你病癒之后便要教你学管家的事,如此说来,你已经开始学了?」 谭映汐苦着一张脸,无奈的点了点头,「我从去年就开始学打算盘了,我娘却嫌我算盘打的不精,算帐合帐太慢,逼着我把算盘打好呢。识珺,不是我自夸,我右手这五根手指没准儿比你这弹琵琶的手指还灵活呢。」 「算帐的事不是都有帐房先生管吗?何必要夫人和姑娘们亲自算?」沈识珺有些煳涂。 「帐房先生虽易得,但不贪主人家财,耿直可信的帐房先生却难得。」卫泱与沈识珺说,「平日里零碎的帐目是不必当家主母一一核对,但到月末年末查帐的时候,主母总要懂得看帐。倘若一点儿其中的门道都不懂,再不幸遇上个奸猾的帐房先生,损失些银子事小,只怕养虎为患,日后会有更大的亏空和损失。人心不足,是这世上最贪婪最不知满足的东西。」 「对!我娘就是这么说的!」谭映汐立马应和道,「虽然不是与长公主说的一模一样的话,但我娘就是这个意思。」 「原来如此,怪我见识太浅薄了。」沈识珺说,神情多少显得有些落寞。 她娘亲可从未与她说过这些,也从不曾为她打算的这么长远。 沈识珺也不是看不起自己的娘亲,就是觉得身在勛贵之家,还是得有个像谭映汐的娘亲那般,强势一点的娘亲才好。 否则,在还没嫁人之前,她就已经输了。 索性她与谭映汐来日没可能嫁到一家成为妯娌。 论长相,论性情,论掌事的本领,她统统都不如谭映汐。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是我耽误了识珺,竟没提早想到这些。」卫泱心里一合计,便望着沈识珺说,「等中秋过后,识珺也开始随李姑姑学看帐吧,一併也学学当家理事的事,李姑姑经验老道,教起人来也有耐心,你只要肯用心,就一定能学成。」 本该是亲娘为她操心的事,长公主却主动揽上了身。 这样善良又体贴的主上要去哪里找? 沈识珺觉得,自己真真是三生有幸。 原本还一脸沮丧的人,脸上又重见了笑容。 在与卫泱谢恩以后,沈识珺就接过谭映汐手上的琵琶,把她这几日的学习成果,毫无保留的给卫泱和谭映汐展示了一遍。 沈识珺弹奏的曲子是《阳春白雪》中的选段。 这对初学琵琶的人来说,有些难了。 难为沈识珺这才学了不到十天琵琶的人,就敢直接挑战如此有难度的曲子。 自然,凭沈识珺如今的技术,还弹不出能入耳的曲调来。 是沈识珺自己说的,说她在弹奏的曲子是《阳春白雪》,卫泱在仔细分辨以后才勉强听出,这的确是《阳春白雪》。 尽管还处在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阶段,但沈识珺弹起琵琶来很有架势。 就像她在跑马场上的时候那样,并不似一般姑娘家那样妩媚娇柔,那眉宇间的一点点英气,看起来反而与这琵琶更加和谐。 「我弹的不好,叫长公主笑话了。」沈识珺弹毕之后,很不好意思的说。 「才学了几日而已,这已经算进步神速了。」卫泱这不是在奉承沈识珺,是真心实意的佩服沈识珺。 沈识珺身上这股子韧劲,只怕男人们见了也会汗颜。 「怎么忽然想学弹琵琶了?」谭映汐捧着脸,满眼探究的望着沈识珺问,「我可不信一向只在骑术上留心的识珺,会突然喜欢上琵琶这种与骑马八桿子打不着的东西。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识珺这琵琶是想为谁奏啊?」 别看谭映汐平日里大咧咧的一个人,在某些方面的直觉还是挺敏锐的。 卫泱心里清楚沈识珺这是为谁,但她不说。 「别胡说八道,这琵琶是我自己想学的,不是为别人学的。」沈识珺解释说,脸上明显带着一丝慌张。 谭映汐一笑,「就许你打趣我,还不许我打趣回来?」 沈识珺被谭映汐看透了心思,又惊又羞,不由得抱紧了琵琶,「你若再说些有的没的笑话我,我可就不弹了。」 「别呀,这含情脉脉的琵琶声可好听的很,识珺再为我弹奏一遍嘛。」 第三百二十三章颜值爆表 沈识珺经不住谭映汐的打趣,起身就要走,好歹被卫泱给拦下了。 「你只管好好听曲,若再调皮,仔细我叫人熬锅浆煳来,抹上你这张嘴。」卫泱与谭映汐笑言说。 谭映汐闻言,很配合的捂上了自己的嘴,「臣女知错了,忘了识珺脸皮薄,最不禁打趣。臣女再不敢打趣识珺了。」 得了谭映汐的话,卫泱立刻转向沈识珺,「识珺可都听清楚了?」 沈识珺红着脸,沖卫泱点了点头,又重新坐了回来。 坐下之后二话没说,就拉开架势,将之前《阳春白雪》的选段又重新弹奏了一遍。 说老实话,沈识珺奏出的琵琶声并不算悦耳,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甚至有些刺耳。 不过,沈识珺在弹奏琵琶时那股认真劲儿,着实叫人动容。 一曲弹毕,沈识珺大舒了口气,「弹的难听,叫长公主笑话了。」 「初学而已,依朕看已经很不错了。」 这个声音是…… 卫泱与谭映汐和沈识珺三人立刻循声望向门口。 真是当今皇上驾到! 卫渲并非独自前来,还带了几个人,或者说是一群人。 徐紫川和宁棠不必说,有日子没见面的卫澜和卫漓也一道来了。 而其中最难得的一位稀客就是卫泱的三表哥,她二舅舅樊晖唯一的嫡子樊景荣。 六个模样俊俏,气质卓绝的年轻公子往眼前排排一站,这画面简直养眼到爆表。 卫泱惊喜不已,来回打量着六个人,笑的跟朵花似的。 而沈识珺和谭映汐却是惊多于喜,尤其是沈识珺,险些失手将琵琶给摔了。 「朕听皇妹提过,说你才开始学琵琶。才学了几日就能弹出曲调,已经很不错了。」卫渲颇为和气的望着沈识珺说。 沈识珺虽然已经给卫泱当了五年的伴读,却很少有面圣的机会,更别说与当今天子说上话了。 素闻当今皇上是个仁厚宽和之人,却没想到人真的如此亲切。 沈识珺受宠若惊,本欲叩谢卫渲的夸奖,却因太过紧张,只有叩,没能说出谢来。 「都平身吧。」卫渲手一挥,便轻车熟路的来到主位之上坐下。 卫泱凑上前,「皇兄怎么突然来了?」 「在崇武馆操练累了,便想着到你这儿蹭口饭吃。」卫渲说,无论口气还是用词都平易近人的很。 「皇兄也不早派人知会,妹妹这儿可是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朕也是临时起意。」卫渲依旧和声细语的与卫泱说,「不拘着吃什么,最要紧的是大伙凑在一处热闹热闹。」 卫泱回身,目光一熘扫过那排排站的五个人,是挺热闹的,她这儿可许久都没这么热闹了。 或者说,就从未这么热闹过。 卫泱莞尔,「诸位都请坐吧。」 「都坐吧。不必朕说,你们也该知道,这丫头是最不喜欢拘礼的人。」卫渲也帮着张罗了一句。 闻言,五个人在互相谦让了一番之后,便各自入了座。 卫泱趁这工夫与忍冬交代了几句,叫忍冬立刻依着她的吩咐,命小厨房加菜。 卫泱与徐紫川是朝夕相对,与宁棠也几乎每日都能相见,当着大傢伙的面也没必要特意去寒暄什么。 于是,卫泱便只忙着与卫渲、卫漓兄弟,还有樊景荣说话。 尤其是樊景荣。 「若我没记错,我与三表兄应该有大半年没见了吧。」 樊景荣闻言,立马起身与卫泱一礼,「上回见长公主还是在年初,正月十五的宫宴上。」 「果然是许久不见了,否则表兄也不会待我如此生分,这屋里坐着的都是咱们自家人,表兄不必拘着礼。」 谭映汐与卫泱也算沾亲,听了卫泱这话倒不觉得怎么。 而沈识珺听了这话,却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长公主竟说她是自家人,她一个小小臣女何德何能。 樊景荣是个爽快人,淡淡一笑,颇为风趣的应道:「那表兄就放肆了。」 卫泱一直都觉得她景荣表兄长的俊俏,眉清目秀之余又不失男子该有的英武之气。 不独她景荣表兄,她其他几位表兄也都一个赛一个的俊朗,表姐们也是一个比一个秀美。 毫不夸张的说,辅国公府樊家的颜值,在整个大夏都是拔尖的。 但在樊家一众男丁之中,樊景荣的的确确是最出挑的。 也怨不得谭映汐会对樊景荣心怀倾慕之情。 「映汐。」卫泱偏头望向身旁的谭映汐,「你方才不是还说想念我三表兄了,如今人就在眼前,你也不打个招唿?」 一听这话,谭映汐立刻羞的满脸通红,却还是壮着胆子沖樊景荣福了福身,「三哥哥好。」 「小妹好。」樊景荣连忙回礼,却不敢去看谭映汐。 卫泱从旁瞧着,觉得樊景荣的脸似乎比谭映汐的脸还要红。 不错不错,看来映汐并非一厢情愿。 这事儿有谱! 既然已经大约明白了这两个人的心意,卫泱也不忍心再逗弄谭映汐和樊景荣,便拉谭映汐回来坐下了。 「皇兄昨儿不是说,午后才与徐郎中一道去崇武馆吗?怎么晌午就过去了?」卫泱问卫渲。 「朕昨日不是答应你,一定会在马球大会上拔得头筹。想要获胜,不光要精进自身的本领,也要知己知彼才行。于是在下朝之后,朕就直接去到尚文馆,把大家都叫去崇武馆切磋技艺。」 「直接把人从尚文馆全都拉去了崇武馆?」卫泱啧啧,「皇兄,您还真够任性的。」 「任性?没大没小。」 「妹妹不是一向如此?」卫泱笑道,「皇兄甭嫌弃妹妹,妹妹这一身的坏毛病,多半都是被皇兄惯出来的。」 「是坏毛病吗?」卫渲问,「朕倒觉得惯的好。」 卫泱呵呵一笑,「就凭皇兄这句话,妹妹愿管皇兄一年的午膳,皇兄以后随时都可以过来。」 「一句话换一年的午膳,倒是朕占便宜了。」 「所以皇兄可得多记着点儿妹妹的好,往后要更惯着妹妹些。」 「你呀,就是个人精。」 哄卫渲是卫泱最拿手的技能之一,分分钟哄的卫渲心花怒放。 而与卫泱来说轻而易举的事,在其他人看来却有嘆为观止之感。 在场众人也算更加直观的明白了卫泱为何会那么得皇上 第三百二十四章各怀心事 「皇兄不是说累了吗?快喝口茶尝块糕点,妹妹宫里的糕点可是出了名的好吃。」卫泱笑盈盈的与卫渲说。 卫渲与樊昭一样,都不太喜欢甜腻的糕点,却不忍拂了卫泱的面子,便依着卫泱的话,择了块糕点来尝。 香甜可口,味道是不错。 「三表兄尝尝那碟枣泥桂花糕。」卫泱沖樊景荣打了个眼色,瞅了瞅那碟糕点,又瞧了瞧谭映汐,意在告诉樊景荣谭映汐的喜好,「那个可好吃了。」 樊景荣是个聪明人,怎么会听不出卫泱的意思,按道理本该谢过卫泱,却羞的说不出口。 男人害起羞来,还挺有趣的。 卫泱嫣然一笑,正预备再逗樊景荣几句,就听卫渲说:「既然这枣泥桂花糕好吃,妹妹怎么不叫皇兄也尝尝,只特地叫景荣尝?」 「许久不见表兄,再见觉得亲热,便对表兄格外照顾些。怎么?皇兄这是吃醋了?「卫泱反问一句,那神情十足的俏皮可人。 「是,你皇兄我就是吃醋了。」卫渲应道。 「皇兄这醋吃的可没道理,皇兄身边已经有了这世上最好的女子,有那样的女子体贴皇兄,为皇兄生儿育女,皇兄又何必稀罕妹妹这点儿心意。」 卫渲听的出,卫泱这是在拐着弯的夸樊悦萩呢。 樊悦萩是好,但在卫渲心里,世上最好的女子并不是樊悦萩。 而在座的其他人心里,世上最好的女子也各不相同。 但谁也不说,只默默的揣在心里。 「皇兄说不过你。」 卫泱莞尔,「想来我也有日子没见贵妃了,心中甚是想念,回头可要常去颐安宫赖着贵妃陪我说话。」 「你俩倒是真要好。」卫渲口气温和的说,「这几日贵妃每每见到朕,总会与朕问起你,回头等妹妹的身子彻底养好了,一定常去陪贵妃说说话,她也闷的很。」 卫泱刚要接着卫渲的话茬,鼓动卫渲再常往颐安宫走动,就听一旁的卫澜一脸关切的问:「四妹妹的身子还未好全吗?」 「劳澜皇兄挂念了,妹妹的身子已经好的差不离了。否则,母后也不会允准妹妹回尚文馆復学。」卫泱答道。 话虽这么说,可他心里就是觉得怪不踏实的。 卫澜望着卫泱,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最近,他可是零星听到几句了不得的传言。 而这些传言无一例外,全部指向卫泱。 若流言属实,那么…… 「四妹妹身子无碍就好。」卫澜存心试探卫泱说,「瞧妹妹忙的,只顾着招唿我们,也没来得及换身衣裳,斗篷都还穿着没脱呢,可仔细捂出汗来。」 这斗篷可万不能脱。 一旦脱下,她脖子上尚未消干净的淤青,便会暴露在众人眼前。 卫渲和徐紫川、宁棠都是知情人,倒不要紧。 可其他人就…… 「澜皇兄,我是特意穿着斗篷不愿脱的。」卫泱与卫澜解释到,「我身上的风寒尚未痊癒,要时刻注意保暖,绝不能见风,这也是徐郎中的嘱咐。」 闻言,众人皆望向了徐紫川。 徐紫川一如既往的从容淡定,「长公主一定要谨遵医嘱。否则,只怕病情会有所反覆。」 「是,妹妹一定得老老实实的听从徐郎中的话。」卫渲也立马帮着打马虎眼。 卫澜得了这话,便没再多言,心里依旧是个煳涂。 越发搞不清楚,他之前听到的那些流言究竟是真是假。 「敢问徐郎中。」打进屋起就一直寡言的卫漓也突然开了腔,「我皇姐这一病就病了好些日子。我皇姐她究竟还要多久,才能彻底好全?」 「殿下放心,只要长公主肯按时服药,静心修养,病情就不会再有反覆。」 有了徐紫川这句话,卫漓就安心了大半。 可知这阵子,他心里有多不踏实。 他常常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心里想着的全是他泱皇姐的事。 万一他泱皇姐真的不成了,羽翼未丰的他,又要再借着谁的风扶摇直上? 这不怪他悲观,实在是因为他皇姐近来病的实在太频繁了。 而且每回发病都来势汹汹。 可知那日,当他得到消息,听说他皇姐已近弥留,他的心里有多痛多怕。 卫漓还记得那日,天正下着雨。 惊闻噩耗的他冒雨赶往福熙宫,正好在福熙宫外与同样闻讯赶到的卫澜撞了个正着。 俩人便一同往里走。 谁知刚走到他泱皇姐的寝殿外,就见他渲皇兄独自一人躲在廊柱后头哭。 若非常德顺小声与他俩解释了几句,他和卫澜还以为他泱皇姐已经…… 卫漓望着卫泱,还是不敢彻底将胸中这口气松下来。 他能从他泱皇姐眼中看到深深的疲惫。 但他却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 就像是对自己的人生一样。 见平日里最好热闹的宁棠,今日却有些心不在焉,很不爱说话的样子,卫泱便主动勾他开口,「平日里就数你聒噪,今儿怎么学起了人家惜字如金?」 宁棠闻言,这才回过神来,习惯性的沖卫泱一笑,「听你说就好,这在座的谁有你说话动听。」 尽管宁棠笑着,并极力表现的一切如常,但卫泱还是看的出来,宁棠有心事。 其实,早在数日之前,卫泱就隐约察觉宁棠心里似乎揣着什么事。 即便宁棠每回来瞧她,总是嘻嘻哈哈,她也感觉的到。 若说宁棠之前只是多少有些心事,那么今日,宁棠的心事似乎尤为的重。 宁棠究竟在为何事困扰?卫泱担心又揪心。 她早该问问宁棠的。 卫泱对宁棠的担忧表现的很明显,卫渲自然看在眼里。 「只是输了一个球而已,表弟无需太气馁,回头再赢回来就是。」卫渲好心安抚宁棠说。 「皇兄,你们一同打马球了?」卫泱问。 「没正经打,只是简单的切磋了一下而已。不过,徐郎中可是真人不露相,身手好的很。」 听卫渲这么一说,卫泱心里就明了了。 宁棠这一球不是输给别人,正是输给了徐紫川。 也怨不得宁棠会表现的如此沮丧。 但卫泱觉得,宁棠并不只是因为这件事才闷闷不乐,这其中一定还有别的事。 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第三百二十五章棘手的心事 「宁棠才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哪会为输了一个球而耿耿于怀。」卫泱说着,沖宁棠和煦一笑。 闻言,凝滞于宁棠心口某处的郁气略微有些松动,却依旧堵的他心里难受。 「还是小泱知道我。」 宁棠这声「小泱」唤的亲切又自然。 可放在眼下,就显得有些突兀和暧昧了。 平日里卫渲私下都会喊卫泱是泱儿,但当着大傢伙的面,这样喊多少会显得有些不够庄重。 于是,在公众场合,卫渲通常都会称唿卫泱是皇妹,亲热点儿便直接唤做妹妹。 宁棠与卫渲差不多,私下里对卫泱有个暱称,但当众则会称唿卫泱为长公主或表妹。 方才那声「小泱」是一时疏忽,情不自禁就叫出来了。 而在听了宁棠对卫泱这声无比亲昵的称唿以后,在场众人神色各异,都若有所思的样子。 要论谁的脸色最难看,自然是沈识珺无疑了。 而另一个该脸色不好的人,却表现的异常冷静。 徐紫川并非不在意宁棠当众对卫泱表现出的那份亲昵,他之所以不慌张不着急,是因为他自信,自信自己在卫泱心里的地位无人能撼动。 同时,也是出于对卫泱的信任。 他信卫泱,信卫泱并非朝秦暮楚的女子。 …… 许久没有跟一群人围着大桌子热热闹闹的吃过饭了,卫泱兴奋不已。 寻常的宫宴是人多热闹,但宫宴上都是一人一席的坐着,总不及大家围坐在一起显得亲近。 卫泱兴致颇高,而其他人的兴致也都不低。 酒过三巡以后,也不知谁先提出来要行酒令,大伙纷纷响应,桌上的气氛无疑更加热闹了。 卫泱本好静,但俗话说的好,酒逢知己千杯少。 本不好热闹的人,也爱上了眼前这股热闹劲儿。 不独卫泱,沈识珺和谭映汐也是。 之前,卫渲刚带着宁棠和樊景荣等人到时,谭映汐和沈识珺都显得很拘谨。 别说开口说话了,连头都不敢随便抬。 而随着桌上的气氛越来越热烈,沈识珺与谭映汐两人也不似之前那样闷不吭声,也偶尔会与大伙说笑两句。 桌上气氛正好,就连一向高冷的徐紫川都轻松的融入其中。 唯独宁棠,依旧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这边卫泱刚接了个卫渲递来的话茬,再偏头一瞧,宁棠已经不在座位上了。 卫泱立马将忍冬叫到跟前,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悄悄问忍冬,宁棠去了哪儿。 忍冬答,宁将军正独自一人站在门外的廊上。 果然是有心事。 尽管眼下这情形她与宁棠不方便促膝长谈,但她总要先弄清楚,宁棠究竟在困扰什么。 于是,卫泱便趁众人没留意她的时候,起身熘出去了。 宁棠一退席,沈识珺那边就发觉了。 因为自从入座以后,她的眼就未离开过宁棠。 自打宁棠独自走出去以后,沈识珺心里就开始不断的挣扎犹豫。 她是真想追出去,与宁棠单独说说话。 但她……有关心宁棠的资格吗? 见卫泱突然起身往外走,那明摆着就是去找宁棠的。 沈识珺虽不甘,但心里却清明。 比起见她,宁棠一定更愿意见卫泱。 宁棠怎么会稀罕来自她的关怀? 沈识珺想着,颇为自嘲的笑了笑。 端起手边的酒杯,将满杯的酒一饮而尽。 而坐在她身边的谭映汐只顾着偷看樊景荣,压根就没留意到沈识珺的苦闷。 …… 「怎么了,为何独自一人跑到廊上吹风?秋风乍起,可寒凉的很。」卫泱满眼关怀的与宁棠说。 任秋风再寒冷萧瑟,也比不上心寒。 「没事儿,方才陪皇上多喝了几杯,头有发晕,便想着出来吹吹风,醒醒神。」 「骗人,你当我不喝酒就不了解酒?越是酒醉微醺的时候就越不能见风,否则只能叫醉意更浓。」卫泱望着宁棠,略显担忧的说,「宁棠,我知道你有心事。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在担心什么,你跟我说说。」 「小泱,我哪有什么心事。」 「宁棠,你以为你很擅长说谎吗?」卫泱问,「你心里究竟揣着什么事,连我都不能说?」 宁棠迟疑,可知他并不是防着卫泱才不肯与卫泱说实话。 她就是不忍心叫卫泱与他一起担心。 可卫泱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倘若他再不与卫泱说,恐怕就…… 「昨日我偷偷瞧见,我娘她吐血了。」 吐…吐血?她姨母?樊昕? 卫泱也算是半个郎中,她心里很清楚,无论是何种原因造成的吐血,只要是吐血,情况都很不妙。 她姨母怎么会突然吐血呢? 「母后那边隔三差五就会派人去府上问候姨母,我听母后说,姨母的病不是已经日渐好转了吗?」 「那都是为了不叫太后姨母担心,我娘逞强装出来的。」宁棠说,神情说不出的落寞。 卫泱见状,轻轻的扯了扯宁棠的衣袖,「你稍安勿躁,快跟我详细说说姨母是怎么吐血的,吐了多少,还有那血的颜色是深是浅。」 宁棠定了定神,才回忆到,「昨日我提早出宫回府,一到家就急着去给我娘请安。这阵子,我娘的精气神一直都不好,我便想着逗我娘高兴高兴,便预备将回府路上特地为我娘买的蜜饯从窗户递进去。谁知我刚到窗外站下,就见我娘捂着嘴吐了血。我只看见我娘吐的血量不多,也不算鲜红。」 会引起吐血的疾病有很多,比如消化系统的病变,或者是肺部的疾病。 「姨母这阵子有没有咳嗽?」卫泱问。 「不常咳嗽,偶尔会有那么一两声。」宁棠答。 仅凭宁棠说的这只言片语,根本就无法为樊昕断症。 卫泱正思量,还能再问宁棠什么,就听宁棠主动说起,「对了,我娘这两日胸口似乎总泛疼,我时不时会见她捂着心口。」 心口吗? 难道是心脏病? 由心脏病引起的吐血还是比较少见的,却不是完全没有。 据卫泱了解,患有风湿性心脏病和急性左心衰的病人,几乎都会有吐血的症状。 但卫泱也不敢妄下断言。 与其在这儿猜来猜去,还不如直接去给她姨母诊上一脉。 自然,这一脉不能由她来诊,必须得见多识广,医术超群的徐紫川来。 「事不宜迟,等待会儿散席了,你就带着徐郎中去府上走一趟。」 「我本也打算请徐郎中出马,但我娘却执拗的很,除了太医院的张太医以外,再不肯叫旁人为她看诊。」 卫泱还记得,前阵子她一听说她姨母樊昕的病又有反覆,她就主动提议请徐紫川去府上为樊昕诊脉。 而宁棠那边也极力的想要促成此事,谁知樊昕却不肯。 卫泱觉得,他们是该尊重樊昕的决定。 可要是樊昕的决定是错的,他们也很有必要及时出面劝阻。 「这事儿不能只由着姨母的意思,必须得叫徐郎中去府上为姨母看诊。」卫泱望着宁棠,口气坚决的说,「宁棠,此事成与不成都看你的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不择手段 「明日吧。」在颇为慎重的思量了片刻之后,宁棠才与卫泱说,「我今儿回去再与我娘商量商量。若我娘肯答应最好,若不答应,那就只能先斩后奏。」 卫泱点头,「你放心,我会叫徐郎中预备着。」 「小泱,谢谢你。」 「你谢我做什么?那位病着的是你娘亲,就不是我姨母了?亲外甥为姨母尽点儿心力是应该的。你若要谢,回头就谢徐郎中去吧。」 「是,我回头是得好好谢谢徐郎中。」宁棠应道。 「你谢徐郎中,我却要怪你。你这个人的嘴真是够紧的,我若不问你,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瞒着我,不告诉我姨母的事?」 「是。」 「是?你倒是挺坦率。」卫泱说,一脸的不乐意。 「这阵子你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再给你添乱,叫你费神。」 「这怎么能叫添乱!」卫泱没忍住抬高了嗓门。 「生气了?」 「没有,但快了。」 得了这话宁棠不免有些小慌,可知他打小最怕的事就是卫泱生气不理他。 「小泱,你别生我的气。」 「我不是生气,就是心急。」卫泱说,口气明显比之前温软了几分,「宁棠,无论往后你遇上什么事,都不许瞒着我。我能力有限,并非事事时时都能帮上你,但多个人多个脑子,我总能帮你出出主意。你是家中独子,既无兄弟也无姊妹,你遇上事不与我商量,还想与谁商量去?」 宁棠最不喜欢听人说教,但卫泱说的话他却爱听,且都能听进心里去。 「好,我答应你,无论往后遇上什么事,都跟你商量。」 卫泱莞尔,「那咱们就此约好,无论姨母答不答应,明日你都要带徐郎中去府上为姨母诊脉。」 宁棠点头,「好,就定在明日午后。」 …… 众人原本约好,待酒足饭饱之后,再一同到崇武馆打场马球。 谁知待大家一通说说笑笑,回过神来的时候,时辰已经太晚,打马球是不成了。 卫渲便与众人相约明日再战,便放宁棠和卫澜他们各自回去了。 卫渲原本也预备回去,却被卫泱给拦住了。 虽然没有喝醉,但卫渲明显有些微醺。 卫泱实在不放心卫渲就这么回去。 于是,便请徐紫川亲自盯着为卫渲煎碗醒酒汤来,喝完再走。 卫泱了解卫渲,卫渲在酒桌上一向自制,从不贪杯。 今日之所以会多饮了几杯,不单是因为高兴。 卫泱看的分明,今日卫渲脸上虽总挂着笑,但眼角眉梢却总带着一丝淡淡的苦闷。 与宁棠一样,卫渲也有心事。 而卫渲的心事并不难猜。 但卫泱还是忍不住悄悄的去向常德顺确认。 她猜的不错,昨日卫渲一从福熙宫出去,就直接杀到了景和宫。 毫无疑问,卫渲又与樊昭起了龃龉。 为她起的龃龉。 卫泱望着一身酒气,脸颊通红的卫渲,很是心疼。 她立马吩咐忍冬打了盆水来,亲自拧了条帕子替卫渲擦脸。 「泱儿不必忙,过来坐吧。」卫渲说,神情萎靡,口气消沉。 卫泱点头,便依着卫渲的话坐下了。 「皇兄真是没用,明明知道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却不能彻底为你出了这口气。」卫渲说。 「皇兄何处此言?」 「昨日我去见过母后了。」卫渲眸色黯淡的说,「我与母后商议,请她将如今安置在碧霄宫的那两个人迁出宫外去住。但母后却执意不肯,甚是为此呵斥于我。」 呵斥吗?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皇兄……」 「她怎么对我,我都不在乎。可她不能这样对你,她……」 卫渲的话只说到一半便没再说下去。 卫泱心中疑惑,她不太明白卫渲的意思。 但有一点她看的明白。 想要樊昭与卫渲重现母慈子孝,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母子之间的嫌隙,似乎是越来越大了。 「皇兄,泱儿不觉得委屈。请皇兄不要再为妹妹的事与母后起争执,这样只会叫妹妹心里更难受。」 「傻丫头。」卫渲抬手,轻轻的摸了摸卫泱的头,「真的不委屈吗?」 卫泱心头一酸,险些被卫渲这句话给问哭了。 委屈,她心里怎么会不觉得委屈。 但她却没空心疼自个。 因为比起自怨自艾,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等待她去完成。 见卫泱不应声,卫渲又轻声嘆道:「纵使泱儿真不觉得委屈,皇兄也替你委屈,也替自己委屈,替整个大夏委屈。母后她……变了。」 是变了。 但卫泱一时也说不上来,人究竟是哪里变了。 「皇兄认为,母后哪里不一样了?」 「泱儿,虽然有些不甘心,但皇兄承认,母后是个很有见识也极具胆识的女人,她甚至比父皇还有治国理政之才。我曾经无比钦佩咱们母后。但这一两年间,母后变了,变的越发独断专行。为提拔亲信,排除异己,她可以不择手段,甚至……」 「甚至什么?」卫泱追问。 「不说了,今儿与妹妹说的话已经够多了。」卫渲没打算再继续说下去。 「皇兄的话才说到一半,怎么能不说了。」 「小泱,许多事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的越多,就越会觉得伤心。」 道理卫泱都懂,但她实在好奇,樊昭究竟又做了什么,会叫卫渲对她如此深恶痛绝。 并且还叫卫渲笃定,她听说以后也会因此厌弃樊昭。 「皇兄就说吧,皇兄知道妹妹的脾气,即便皇兄这会儿不告诉我,我回头也会命人去探听此事。」卫泱与卫渲说,尽量表现的从容冷静,「母后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来排除异己?」 「五日前在沥州境内发生的那桩惨案妹妹可有耳闻?」 沥州?惨案? 「是丁阁老家的那桩案子?」卫泱问。 卫渲点头。 这桩案子,卫泱曾听宁棠提过一嘴。 说是内阁丁阁老家的嫡长子在携一众家眷回乡祭祖的路上突遇山匪劫道。 丁阁老的儿子儿媳,还有一个孙子两个孙女,连带着随行的所有奴僕无一倖免。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之一,便是白髮人送黑髮人。 丁阁老之痛,尤胜旁人。 据卫泱所知,那位惨死于山匪刀下的丁家少爷是丁阁老膝下唯一的男丁,是丁阁老放在心尖上疼的宝贝。 而在此案中,丁阁老失去的不止是嫡长子,还有嫡长孙。 丁家自此就绝后了。 听说丁阁老已经因为伤心过度而病倒,去府上探望过的人都说,丁阁老的精神已经垮了,辞官是迟早。 恐怕不止是辞官,还随时都有可能……辞世。 第三百二十七章是佛,是魔 尽管卫渲没有把话讲的太直白,但意思却很明确。 丁阁老长子一家的横死,是樊昭所为。 卫泱了解卫渲,卫渲这个人虽偶尔会有些意气用事,但绝对不是那种尚未核实清楚情况就胡说八道的人。 卫渲必定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才会咬定是樊昭在背后策划了这个惨案。 她的母后真是那样心狠手辣的人吗? 卫泱的回答是,是。 与卫泱来说,樊昭的的确确是个慈母,而在其他人眼中,她母后樊昭也绝对是个彻头彻尾的悍妇。 就身份而言,用「暴君」二字来形容她母后似乎更为贴切。 总之,樊昭绝对不是个圣母。 打从十年前,卫泱刚魂穿过来的时候,她就知道。 回想起来,卫泱第一次对樊昭产生敬畏之心,应该是樊昭以看护不利为由,将负责照看她的乳母活活打死的时候。 那个时候,卫泱就已经开始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并不只是她的母亲,还是手握大权,在整个皇宫及大夏国都举足轻重的人物。 她可以是施恩于人的佛,也可以是使生灵涂炭的魔。 在数月之前,景和宫屠宫事件发生以后,卫泱对这一点有了更深的认识。 一夜之间杀光一宫的人,够决绝,也够狠心。 无论是当年杖毙她的乳母,还是当日杀光景和宫所有的宫人,卫泱想,樊昭会那样做,都是事出有因,不得已而为之。 当年,的确是因为乳母一时疏漏,她才会误食了有毒的汤羹,落下这一身的病痛。 而景和宫中也的确混入了与庞氏父女里应外合,欲置樊昭于死地的奸细。 在对这两件事的处理上,樊昭究竟属于正当防备,处理恰当,还是防卫过度,大惊小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力挺樊昭的人会说,樊昭这是杀伐决断。 而唱衰樊昭的人则会认为,樊昭这就是在草菅人命。 至于卫泱,则在这两方阵营之间摇摆不定。 樊昭是她亲娘,她终究没办法很客观的看待樊昭这个人和她做过的事。 说到底,她心里还是偏向樊昭的。 她愿意相信樊昭的所作所为都是迫不得已,是情有可原的。 但眼前这件事,杀害丁阁老嫡长子一家,害丁家断子绝孙这件事,无论是手段还是最终造成的结果,都太过残忍了。 丁阁老可是现今朝堂上为数不多的三朝元老之一,据卫泱所知,早在她皇祖父那一朝,丁阁老就已经在朝为官了。 从她皇祖父到她父皇,再到如今她皇兄卫渲,丁阁老已经整整辅佐了三代帝王。 是对大夏社稷有功的中流砥柱似的人物。 卫泱不明白,樊昭为何要对丁阁老下手。 难道是因为丁阁老一直都站在以宗室贵亲为代表的保守派阵营? 也因为丁阁老极力反对外戚干政,主张樊昭交出皇权,还政于当今的正牌天子卫渲? 应该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吧。 再有,此番丁家惨案的发生地,也叫卫泱甚是在意。 若卫泱没记错,端王妃的娘家侄儿时任沥州牧,手握沥州驻地的兵权,是沥州地界上最高的军事长官。 而这位沥州牧的职责所在,就是保沥州一方百姓的平安。 然而在沥州的地界上却突然冒出那等悍匪,一气儿杀死了路经此地的旅人三十二人。 而这些人还是当朝一品大员,丁阁老家的家眷和僕人。 管辖区内竟然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惊世大案,沥州牧难辞其咎,即便不被罢官免职,也必定会因此遭到贬黜。 退一步说,就算沥州牧没遭到来自朝廷的重罚,那丁阁老与他也就此结下了很深的梁子。 只要丁阁老还活着一天,就不会放过沥州牧。 好一个一箭双鵰的毒计! 尽管很不愿承认,但卫泱认为这很像,不,应该就是她母后樊昭会使的手段。 樊昭一直都痛恨与成王过从亲密的端王,也一直都很怨怼迂腐又桀骜的丁阁老。 这一毒计,不仅能毁了丁阁老,还能造成双方势不两立的局面,真真是个不错的妙计。 可这妙计得逞的背后,却是牺牲了三十二条鲜活的生命。 卫泱后悔了,她该听卫渲的话,不要去探听这些。 没有哪个做儿女的愿意去相信,去面对,自己的亲娘竟然是个恶毒又残暴的女人。 与卫渲一样,卫泱也曾,是也曾很敬佩过樊昭。 敬佩樊昭是个才智超群又极具胆识的女人。 但如今的樊昭虽然依旧睿智勇毅,但在这些好处之上又添了些武断与残忍。 祸不及家人,对敌手的家人下手,是最下作的行径。 而樊昭为达成目的,不但对丁阁老的家人下手,还把事做的那样绝,竟连女人和孩子都不放过。 卫泱真想看看樊昭的心究竟是不是红的,是不是热的。 「母后她……」卫泱越想心里就越难受,不觉间眼角已是一片湿热。 卫渲最见不得卫泱难受,见卫泱红了眼,卫渲简直心如刀绞。 他原本有些后悔与卫泱说了这些。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他这样做也不错。 总要叫卫泱认清他们母后的为人,并对他们母后感到失望甚至绝望。 那么来日,卫泱一旦有机会离开皇宫,离开这个无比骯脏的地方,卫泱便可以毫无留恋,走的潇洒决绝。 卫渲想着,抬起手来,一边轻抚卫泱的后背替她顺气,一边柔声与卫泱说:「皇兄真想你快些长大,等到了及笄之年,皇兄就立刻给你赐婚,叫你能尽早嫁出宫去,去过你安逸顺遂的日子。京都城的夏天太热,冬天又太冷,不宜你将养身子。回头等你出嫁的时候,皇兄会选一块最好的封底给你做嫁妆,到时候泱儿就能带着你心爱的人离开皇宫,也离开京都这个是非之地了。」 卫渲,她渲皇兄竟然已经为她打算的如此长远了。 眼泪彻底失控,瞬间就夺眶而出。 卫泱不由得握紧了卫渲的手,「渲哥哥,求你阻止母后,阻止她一错再错下去。」 「皇兄何尝不想这样做。」卫渲答,「皇兄也曾这样做过,但皇兄没用,不但没能赢过母后,还险些被母后除掉。」 卫泱听的出来,卫渲说他「曾经这样做过」的事,是指当日逼宫之事。 在那件事上,卫渲的确是惨败。 「皇兄终究是母后的亲生儿子,险些被除掉的说法……」 「泱儿,皇兄虽愚钝却不傻,在决定逼宫之前,皇兄都已经想过了,也想到了。倘若逼宫失败,最坏的结果就是,母后杀了我,扶持流有樊氏血脉的霖儿上位,取我而代之。」 第三百二十八章晴天霹雳 卫泱原以为卫渲当初会突然发难,做出逼宫那种事,是在庞氏父女的鼓动挑唆之下,一时头脑发热,才会有的意气之举。 不想,卫渲竟然是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依旧坚持那样做。 他想到了,连最坏的结果都想到了。 而这最坏的结果从卫渲口中说出来,真叫人觉得莫名心酸。 卫泱很想与卫渲说,事情不是这样的,无论如何母后都不会狠心捨弃皇兄你这个亲儿子。 但她却说不出口。 因卫泱了解,若有必要,樊昭任何人都可以拿去牺牲。 「不瞒皇妹,在行事之前,皇兄就已经做好了一旦失败,便由得霖儿取代我这个父皇的准备。却没想到母后最终竟然没杀我,还真是顾念母子情份。」卫渲说,一脸的自嘲。 卫渲比她想像中的还要通透。 她原以为她皇兄是个煳涂人,眼下才明白,她皇兄不止不煳涂,还是个眼明心亮的人,许多事他都是看破却不说破。 「不怕妹妹笑话,当初逼宫一事功败垂成,燕燕惨死,皇兄是真想过要一死了之,去地下陪燕燕。」 「皇兄……」 「妹妹不必多说。皇兄知道你与母后一样,都很不待见燕燕,甚至无比厌弃她。同样的,皇兄也清楚燕燕心里也十分怨怼母后。但燕燕对母后的憎恨并不是无缘无故,那是因为燕燕曾经怀过的那两个孩子,都是被母后设计害死的。杀子之仇不共戴天,这份痛与恨,妹妹来日自己做了母亲就能明白了。」 果然是樊昭做的吗? 杀死了卫渲与庞如燕的两个孩子,杀死了自己的亲孙子? 卫泱颓然。 「燕燕不是个完人,她为人固执也霸道。可任她在旁人眼中再不好,在我眼里,她就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情有独钟,妹妹可明白?」 卫泱点头。 她明白的,深深的明白着。 「妹妹不知,那一夜,就是逼宫失败的那一夜,是皇兄有生以来最煎熬的一夜。皇兄在究竟是死还是活着之间反覆犹豫。原本是一死了之的念头占了上风,但最终,皇兄改变了主意。皇兄不是怕死,是不想从生到死一直都做个懦夫。死是最容易的事,活着却艰难。过早失去父皇庇佑的我,沦为了母后摄政的傀儡,若我再早早离世,霖儿必将走上我的老路。身为父亲,我不忍心。而作为一国之君,我亦不忍心看着那些反对母后专政的宗室亲眷和往日的功臣,一个一个被母后杀光。母后是慧黠能干,却过于强势,她太专制也太狭隘了,身为当权者,她缺少一颗包容之心。还有……」卫渲望着卫泱,嗓音越发温软轻柔,「皇兄不死,也是因为捨不得我妹妹泱儿。我妹妹自小到大已经受了太多的苦,皇兄得活着,得看着我妹妹长大成人,过上平顺安逸的日子才能放心。」 卫渲太温柔了。 是个温柔到叫人心疼的人。 「皇兄。」卫泱紧紧握住卫渲的手,「妹妹求皇兄,求皇兄阻止母后,求皇兄来日像皇祖父和父皇一样,做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 「阻止母后。」卫渲嘆了口气,「可能吗?」 「事在人为,总能想到法子的。」 卫渲不言,对所谓的法子真的毫无头绪。 「皇兄,任母后再能干,也不可避免的在走向衰老,而皇兄却是如日中天。妹妹只希望皇兄在蛰伏的这段日子里不要消沉,皇兄可以好好打算,待皇兄亲政以后,要怎样做个明君。」 这世上唯有他亲妹妹,他的泱儿会与他说这样掏心窝子的话。 卫渲回握住卫泱的手。 不为别人,就算只为卫泱,他日后也不能再消沉下去。 …… 在服下徐紫川亲手熬制的醒酒汤以后,卫渲便恢復了精神。 在又与卫泱嘱咐了几句,劝卫泱安心休养以后,卫渲就摆驾回了昭阳殿。 「哭过?」徐紫川望着卫泱红通通的眼问。 卫泱点头,「听皇兄说起一些事,没忍住就哭了。我知道我这病不能动肝火,下回我一定忍住。」 「若心里真觉得难受,哭出来反而好。」 「就不问问我为什么哭?」卫泱问。 「你若想说,我不问你也会说。」徐紫川答。 「我不想说。」 「那我也不问。」 「你不问我,我却有一件事要问你。」卫泱说。 「何事?」 「明日午后你可得闲?」 「原是说好要随皇上一道去崇武馆,你若有吩咐,我便推了皇上那边。」徐紫川痛快应道。 卫泱点头,「我这边的确有事要拜託你。」 「你说。」 「明日午后,可否请你随宁棠去安国公府走一趟?我听宁棠说,他昨日无意中瞧见,我姨母她吐血了。」卫泱说,眼中除了担忧以外,还夹杂着一丝悲戚。直觉告诉她,她姨母樊昕的状况很不妙。 「已经开始吐血了?」 已经?徐紫川为何会用「已经」这个词儿? 难道他早就知道…… 「徐紫川,你知道了?你是何时知道的?」 闻言,徐紫川静默了片刻才开口,「卫泱,我本答应了安国公夫人不与任何人讲,尤其是你。但眼下,我觉得我该说。你可能心平气和的听我说?」 卫泱点头,「你说。」 「其实,早在上回我去安国公府替国公夫人诊脉的时候,我就已经诊出国公夫人患有心痹厥脱之症,且症状已经不轻。安国公夫人恳请我不要将她的病情与旁人说,我便没有往外宣扬。不想,国公夫人的病情竟然恶化的这样快。」 心痹厥脱之症,这是对心脏病的统称。 在现代,患有心脏病的病人还能做支架或搭桥手术来治疗。 而在这个年代,一旦患上这种病,任再好的郎中也无能为力,病人就只能等死。 徐紫川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惊的卫泱老半天才回过神来。 「我姨母的病,究竟严重到什么地步?」 徐紫川答:「上回替国公夫人诊脉时,国公夫人的病情还算稳定。大概是这阵子时气不好,才至国公夫人的病突然恶化。」 「徐紫川,你那么厉害,应该能估算到以我姨母的身子,还能…能活多久吧?」卫泱问,觉得这个问题真的太残忍了。 「依着国公夫人上回的脉象来看,若国公夫人精心保养并依照张太医开据的药方按时服药,至少能看到宁将军二十岁行冠礼。但眼下……你说国公夫人已经开始吐血了,我想那应该是由心痹引起的肺淤,只怕情况不好。」 第三百二十九章说与不说都是错 连徐紫川都说不好,那她姨母的病情便是相当危重了。 「徐紫川,真的没有办法吗?」卫泱问。 徐紫川点头,「此病本就无法根治,我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拖延着,叫国公夫人能多活一日算一日。」 好残忍的回答,却是不含半分欺瞒之意的大实话。 「姨母真傻,明明病的这么重,为何不肯说。」 徐紫川轻轻的拍了拍卫泱的肩膀,也不知他将实情告诉卫泱的做法,究竟是对是错。 究竟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至亲日渐衰弱,最终故去比较痛心,还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失去至亲更让人悲痛? 徐紫川也说不好。 他就是觉得,相比之下还是前者更容易叫卫泱接受,所以他才坦白。 「徐紫川,我姨母她还剩下多少日子?」 已经恶化到了肺淤吐血的地步,恐怕…… 「你若开口,我会倾尽所学,尽力让国公夫人能与家人过个团圆年。」 如此说来,她姨母最多只剩三四个月的寿命了。 她不愿相信,但必须接受。 「徐紫川我想去见我母后,你也陪我一起去。」 徐紫川点头,便随卫泱一道去了景和宫。 …… 听说樊昕罹患心痹厥脱之症,命不久矣,樊昭怔愣了许久才勉强回过神来。 对于樊昕会患这种病,樊昭并不觉得十分意外。 因为她与樊昕的祖父和爹爹都是患有心痹之症,所以才会过早离世。 樊昭不意外,却万万没想到樊昕会突然发病。 而这一病,她们姐妹就将是天人永隔。 尽管樊昭表现的还算冷静,但卫泱看的出来,她母后绝对是在硬撑。 她比谁都清楚,樊昕与樊昭之间有多姐妹情深。 樊昕病重的事与樊昭来说绝对是个巨大的打击。 「请母后允准,允许女儿明日与徐郎中一道去国公府探望姨母。」 樊昭犹豫,望了徐紫川一眼。 半晌,才微微点了点头。 依卫泱如今的身子,本不宜舟车劳顿。 但樊昭清楚,徐紫川也明白,卫泱固执,若不许她去安国公府走这一趟,卫泱心里必定更不安生,对她的身子也更无益处。 为此,两人都妥协了。 因为明日要出门,虽然料到卫泱必定睡不着,但徐紫川还是劝卫泱早早安置了。 卫泱知道徐紫川担心她,也知道徐紫川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将她姨母的真实病情告诉她。 她心里无比感激徐紫川,感谢徐紫川给了她一个心理准备。 倘若她姨母真的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然离世,卫泱觉得她会崩溃。 可宁棠呢,她究竟要不要告诉宁棠,樊昕已经病入膏肓? 说与不说,都是一样残忍,也都是错。 卫泱不敢再往下想,她只要一想到宁棠的脸,心口就刺痛难忍。 不知辗转反侧了多久,卫泱实在躺不住,就翻身坐了起来。 今夜的月光很是清朗皎洁,但秋日的月光就像这秋日的天气一般,萧瑟清寒。 卫泱望着透过窗棂,洒在床前的那一地月光,还真像是一层薄薄的寒霜。 她觉得好冷,这冷是打心底里冒出来的。 在望着床前的月光怔愣了许久之后,卫泱才回过神来,她起身下地,来到了妆檯前。 她从妆檯柜的深处翻找出来一个颇为精緻的盒子。 打开盒子,里头安静的躺着一只水头和成色都极佳的翡翠手镯。 这只手镯是她姨母樊昕送给她的。 就在上个月,作为她初来月事,长大成人的贺礼送给她的。 卫泱小心翼翼的从盒中取出那只手镯。 好凉,都能凉进人的骨子里。 卫泱捏着那只镯子,来到软榻边坐下,在月光的映照下,那只镯子显得越发水润剔透。 这镯子好美,就像她姨母一样美。 卫泱信相有心生这句话。 样貌再美的人,若心肠恶毒,在众人看来也是面目可憎。 而样貌平庸之人,若心怀善念,也会让人觉得十分貌美。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卫泱认为她姨母樊昕都是个极貌美的女子。 平心而论,身为姨母,樊昕对她这个外甥的关怀绝对不亚于樊昭作为亲娘对她的关怀。 从小到大,樊昭从不曾亲手为她做过衣裳鞋袜,而直到她年满十岁之前,樊昕每年都会亲手给她做两身衣裳。 除此以外,还常常会做些香囊荷包送给她玩。 听李娥说,当年她满百日时所穿的小衣裳和用的襁褓,也都是出自樊昕之手。 贵为安国公夫人,樊昕本不必岁岁年年亲手为她做这些。 除了打心底里疼惜她之外,卫泱再想不到第二个理由。 樊昕亲手为她缝制的那些衣裳和小玩意儿卫泱都有好好收着,偶尔也会拿出来看看。 但往后,她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勇气再将那些东西拿出来看。 她真是太狂妄了,狂妄到以为自己已经看淡生死。 她哪有这种觉悟。 说到底她就是冷漠,就是狭隘。 她可以对与她不相干的人的生死做到冷眼旁观。 但对于自己的至亲,她做不到…… 卫泱紧紧捏着那只翡翠镯子,泪水无声滑落。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觉得好恨好不甘心。 蓦的,卫泱忽然觉得头顶一重。 她抬眼,见徐紫川就站在榻前,月光之下的徐紫川,俊美的宛如月神,清贵无双。 「我听见动静就过来了,你又哭了。」徐紫川说着,轻轻的揉了揉卫泱的发,「想哭就哭吧,总忍着会憋坏的。但你要答应我,往后不许一个人偷偷的哭,让我陪着你。」 「徐紫川……」 「我在。」 卫泱一头扑在徐紫川身上,紧紧抱着徐紫川的腰。 她最不爱哭,更不爱在人前哭。 但在徐紫川面前,她可以安心的放声大哭。 徐紫川不言,轻轻的拍着卫泱的后背。 身为郎中,他救活过不少将死之人,也眼睁睁看过不少病患在他面前离世。 在生死面前,即便身为郎中,也常会有无能为力之感。 在安国公夫人一事上,他帮不了卫泱,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陪着卫泱。 「徐紫川你说过,咱们要一起长命百岁,你不能食言。即便做不到长命百岁,你也要答应我,绝对不能死在我前头。」 「嗯,我都答应你。」徐紫川说,俯身将卫泱拥入了怀中。 第三百三十章切入正题 这边下学以后,卫泱便依照计划去尚文馆的东院等宁棠下学。 因为昨日晌午,课才上到一半,宁棠和卫澜、卫漓哥俩就被卫渲喊去崇武馆切磋马球,所以便耽误了些进度。 为了将昨日落下的补上,本就爱拖堂的何太傅今儿便拖的更久了,而卫泱等的也就久了些。 刚从屋里走出来,宁棠就望见卫泱独自在走廊尽头徘徊。 这个时辰,卫泱不是应该早就回福熙宫了吗?他正预备去福熙宫见卫泱呢,没想到人竟然会在这儿。 难道卫泱是特意在这儿等他的? 卫泱为何会突然…… 宁棠既惊喜又疑惑,立刻招唿了卫泱一声,沖她挥了挥手。 见何太傅终于肯放人,卫泱略微松了口气。 可知她在廊上徘徊的这半个时辰,心里有多乱。 眼下见到宁棠,心里虽然还乱,却不那么慌了。 卫泱赶紧定了定心神,快步向宁棠走去。 谁知宁棠却沖卫泱比了个站住的手势,「你别动,我过去找你。」话毕,便三步并做两步的来到卫泱身前。 「是特意来找我的?」宁棠问。 「我是在等你。」 「有事?」 卫泱点头。 「真是只傻狐狸,你明知道我每日下学以后都会去你宫里,又何必大冷的天,巴巴的站在外头等我。」 「是要紧事。」卫泱答,「我昨儿去求了母后,求母后许我今日与徐郎中一道去府上给姨母请脉。」 「你把那件事告诉太后姨母了?」 卫泱点头,「我觉着母后该知道。对不起,没跟你商量就自作主张了。」 「我哪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你身子尚未痊癒,可经得起车马劳顿?」宁棠问,眼中明显带着几分疑虑。 「徐郎中说能就能,你还不信他?」 「罢了罢了,说不过你,许你一起跟来就是。那咱们午后就……」 「不要午后,咱们即刻就动身。」 「即刻?」宁棠多少有些诧异,「会不会太仓促了?」 「车马我一早就命人准备好了,眼下徐郎中应该已经提前赶到靖华门等咱们了,事不宜迟,快跟我走。」 既然卫泱都已经将事情安排好了,宁棠也没什么可说的,便随卫泱一道向靖华门赶去。 「你慢些走,徐郎中不是总交待你走路要慢要稳,可瞧瞧你,都快跑起来了。」宁棠一把拉住了步履匆匆的卫泱。 「我不是想念姨母,急着想见姨母嘛。」 「我娘几乎每日都要跟我念叨你几句,她也是想你。若知道你要去看她,我娘必定高兴,身上的病没准儿就不药而愈了。」 若那病真能不药而愈就好了,卫泱心中哀嘆。 对樊昕的病,她无能为力,就指望着徐紫川有法子能让樊昕活的久些再久些。 或者,叫樊昕在余下的日子里,能过的舒服些。 宁棠觉得卫泱今日有些怪,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他望着卫泱,犹豫再三还是没问出口。 果然是姑娘家大了,心事就多了吗? 他娘曾这样与他说过。 卫泱这丫头的确正在慢慢长大,过了年卫泱就十四了。 他从未像眼下这般,那么盼着卫泱长大。 那个三年之约,他可是时时刻刻都放在心上。 …… 在靖华门与徐紫川会合以后,一行就马不停蹄的向安国公府赶去。 这一路上卫泱都很沉默,气氛也因此有些凝重。 宁棠并未觉得不解,毕竟卫泱此番出宫不是为游玩的,而是为他娘亲诊病去的。 昨日,他按着与卫泱的约定,十分郑重的与他娘亲提了请徐郎中来府上为其请脉的事。 毫无悬念,他娘亲当即就拒绝了。 今日,卫泱是自作主张跟来的,他又何尝不是自作主张将人带回府上。 尽管他这样安排多少有些不妥,事后也八成会遭到他娘亲的责备。 但宁棠觉得他有必要这么做。 他笃定,至少在病情的轻重程度上,他娘亲对他是有所隐瞒的。 而他一定要弄清楚她娘亲的确实病情。 无论这个真相是让人宽心的,还是叫人揪心的。 …… 这阵子宁棠都会在宫里待到很晚,通常都是天黑以后才到家。 忽闻门房的人来报,说公子回来了,樊昕着实吓了一跳。 难道这孩子在宫里遇上了什么事? 这厢正焦灼,就见宁棠笑嘻嘻的进了屋。 还没等樊昕开口说什么,宁棠就一脸神秘的问:「娘猜,我把谁给带来了?」 「你这孩子,又在胡闹些什么。」 「儿子可没胡闹,不信您看。」宁棠说着,便让开了身子。 「姨母。」卫泱从宁棠的身后闪出,笑盈盈的走上前。 能见到卫泱,樊昕自然惊喜,可当她看见徐紫川徐郎中也跟来了,笑容立刻就凝在了脸上。 「有日子没见姨母,我心里可惦记姨母了。」 樊昕勉强回过神来,沖卫泱一笑,「泱儿这是淘气偷跑出来的?」 「姨母真是太看的起我了,若没有母后点头,我怎么出的来。」 樊昕莞尔,拉卫泱到身边坐下。 「听说姨母身上的病又有所反覆,我放心不下,便特意求了母后许我来探望姨母。」 闻言,樊昕立马瞅了宁棠一眼,「是你多嘴说的?」 宁棠一脸的无辜,「娘知道,这小丫头精的跟狐狸似的,我有什么事能瞒的过她。」 「什么狐狸,不是早就告诫过你,不许你欺负妹妹。」 「我哪敢欺负她,分明是她欺负我。」宁棠委屈。 卫泱一笑,「我不只欺负你,还要咬你呢,谁叫你总叫我狐狸呢。」 「你若真咬我,你就不是狐狸,是小狗。」 「小狗就小狗。」卫泱说着,作势就要去咬宁棠。 见卫泱与宁棠两人打打闹闹,好不亲热的样子,樊昕心中甚是欣慰。 她真想多看看这两个孩子在一起说笑玩闹的融洽场面,可惜老天爷不愿给她这个机会。 「好了,徐郎中在眼前呢,就不怕徐郎中看着笑话。」樊昕说着沖徐紫川淡淡一笑,「徐郎中也来了。」 徐紫川沖樊昕一礼,「国公夫人安好。」 徐郎中都说了吧,至少有把她的真实病情与卫泱说。 这点直觉和洞察力她还是有的。 「这个时辰从宫里赶出来,应该都没用午膳吧?」樊昕问。 卫泱笑答:「不瞒姨母,我就是特意来府上蹭饭吃的。」 樊昕闻言,一脸宠溺的捏了捏卫泱的脸颊,「巴不得你天天来府上蹭饭呢。」 「姨母此言当真?我可是当真的。」 「你呀。」樊昕笑笑,望向一旁的宁棠,「棠儿,还不赶紧去帮着张罗一桌好菜来。」 「我去?」宁棠意外。 「还有谁比你更清楚卫泱的喜好?」樊昕问。 宁棠想着也是,便急着去张罗午膳的事了。 樊昕这是有意把宁棠支走。 而卫泱也觉得,有必要将宁棠支开。 如此,他们便能开诚布公,直接切入正题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死而有憾 没等樊昕开口,卫泱就先道:「姨母的病情,我都知道了。」 果然,徐郎中果然都告诉卫泱了,樊昕想。 可奇怪,她原以为她会因此事埋怨徐郎中,怨徐郎中没能保守与她之间的约定。 但此刻,她竟突然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 默默的独自一人等死的感觉,当真是太煎熬了。 见樊昕不言,卫泱又忙着解释说:「姨母,这事不赖徐郎中,是我逼着他说的。」 「姨母哪有责怪徐郎中。」樊昕温声说,「我反而得感谢徐郎中,这阵子全靠徐郎中之前写给我的那个方子调理着,我才能有如今的精气神,否则……徐郎中,是我对不住你,不该逼着你为我隐瞒。这阵子,徐郎中心里应该也备受煎熬吧。」 「国公夫人快别这么说,终究是我的错,违背了允诺国公夫人的事。」徐紫川又沖樊昕一礼。 「徐郎中是个君子。」樊昕一脸赞赏的望着徐紫川,又挽过卫泱的手,「泱儿,徐郎中,我肯请你俩答应我,千万不要告诉棠儿我患了这种病。」 「恐怕瞒不住了。」卫泱如实说,「不瞒姨母,对您的病,宁棠那边已经有所察觉了。」 「什…什么?」 「昨日,宁棠随我皇兄他们一道来福熙宫用午膳,席上觥筹交错,气氛甚是热烈。可一向好热闹的宁棠却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还中途退了席。我不放心,便去找宁棠说话,却听宁棠说,他看见您吐血了。」 「棠儿他都看见了?」樊昕问,眼中满是惊慌与不忍。 卫泱点头,「宁棠说他信得过徐郎中的医术,想请徐郎中来府上为姨母请上一脉。我转过头来便与徐郎中商议此事,在我的再三逼问之下,徐郎中没法子,便只能与我说了实话。」 在听卫泱详细的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樊昕的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眼下,不单卫泱,就连她胞妹当今太后樊昭也听说了。 而更叫她担忧的是,宁棠也隐约察觉到了这件事。 这该如何是好。 「泱儿,徐郎中,无论如何请先瞒着棠儿,我还不想让他知道。」 「姨母觉得瞒的住吗?即便暂时能瞒住,只怕也瞒不了多久。」 「能瞒一日是一日吧。」樊昕说,「早知道一日便会早伤心一日,做娘的最不忍,也最不愿看到的事就是自己的孩子伤心难受。」 樊昕的心情卫泱明白,她何尝愿意见到宁棠难过,可是,「姨母就不怕宁棠知道的太晚,到最后追悔莫及的时候更难受吗?还有姨母您,就不想宁棠能因此多陪陪您吗?」 「不必,就像平日里那样就好,我不想宁棠为了我而误了这大好时光。」樊昕望着卫泱,语气愈发和软,「泱儿还年轻,大概不懂为人母的那份心情。就当姨母求你,千万不要告诉宁棠我的病情。」 听樊昕都用上了「求」这个字眼,卫泱还能说什么? 「那姨丈那边呢?」 「姨母自有分寸。」 卫泱猜的出,她姨母也根本没想将自己的病情告知她姨丈。 安国公宁琛可是个出了名的贤夫。 不纳妾也不设通房,成婚二十多年来,身边就只有结髮妻子一个女人。 这样专情的男子,全天下也没几个。 如此相爱的夫妻,本该白头偕老。 可作为妻子,樊昕恐怕没办法陪夫君走到白头了。 为什么好人不长命?为什么老天爷要如此残忍? 老天爷就那么见不得美好吗? 卫泱望着樊昕被病痛折磨的消瘦且憔悴的脸,心口胀痛的厉害。 「泱儿,别哭。」樊昕赶着说赶着将卫泱眼角的那滴泪抹去,「棠儿会看见的。」 卫泱点头,尽量忍着不哭。 「泱儿,你能否再答应姨母一件事?」樊昕问。 「姨母说。」 「你宁棠哥哥是家中独子,既无兄弟也无姊妹,平日里遇上事连个能商议的人都没有。心里难受了,也没个能说体己话的。」话说到这里,樊昕幽幽的嘆了口气,才又接着说,「在我死后,那孩子一定会消沉上一阵子。泱儿,你能否答应姨母,至少那段日子你好好陪陪他,陪他说说话,劝慰劝慰他,叫他能尽快振作起来。」 「姨母要宁棠振作,怎么自己倒先说起丧气话了。」卫泱红着眼圈说。 「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姨母晓得,自己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天底下最好的郎中还没发话呢,姨母尽胡说。」卫泱说着,立马回身望向徐紫川,「还请徐郎中仔仔细细的为我姨母诊上一脉。」 徐紫川得了这话,立刻上前一步,「请国公夫人许在下为您请脉。」 樊昕无从拒绝,便点答应了。 与徐紫川预料的一样,樊昕之所以会吐血,的确是因为心痹厥脱之症引起的肺淤。 索性病情比想像中的要略微乐观些。 见徐紫川在替她诊过脉以后,就立刻动笔写起了药方。 樊昕想,她应该还有救吧。 至少比自己预想的能多活上一阵子。 但无论如何,她是赶不上了。 赶不上看卫泱行笄礼,也赶不上看宁棠娶妻生子了。 其实,樊昕觉得自己已经够幸福了,比这世上大多数女子都要幸福。 她出身显赫,容貌姣好,自小就被爹娘捧在手心里长大。 到了适婚的年纪,她又如愿以偿的嫁给了自己心爱的男子为妻。 她的夫君不仅相貌出身样样拔尖,最要紧的是人品贵重,待她如珠如宝。 纵使她嫁进门来七八年都未能生育,她夫君也从未动过纳妾的念头。 再后来,天公见怜,她便有了宁棠。 然而,老天爷不会总眷顾一个人的。 或许是觉得她前半生过的太顺遂如意,老天爷才决定要夺走她所拥有的一切。 樊昕觉得,她这一辈子已经活的很值了。 该是死而无憾的。 但人都是贪心的,她死而有憾。 没能陪她的夫君白头偕老是一憾。 不能亲眼看到宁棠娶他从小喜欢到大的卫泱过门是另一憾。 这第一件憾事,是註定要留憾了,她无力改变。 但这第二件憾事,她或许可以使之不成为遗憾。 她的胞妹,当今的摄政太后樊昭打小就与她这个长姐要好。 若她开口请求樊昭,以命不久矣的长姐身份去请求她的妹妹,求樊昭给宁棠和卫泱赐婚,樊昭一定会答应她的。 她原本已经决定要这么做了。 但临了,她却犹豫了。 上回卫泱带徐郎中来府上为她诊病的时候,她就觉得卫泱与徐郎中之间很有默契。 她心里便存了个疑影。 前阵子听说卫泱公然将人接到了福熙宫住,她心里便彻底瞭然了。 卫泱心里的人不是宁棠。 卫泱终究只把宁棠当是哥哥吧。 为此,樊昕十分气馁。 她原也想过,无论如何都要促成宁棠与卫泱的婚事。 但身为娘亲,她不愿见自己的儿子一厢情愿。 而作为姨母,她也不愿见自己最疼爱的外甥女委屈求全。 顺其自然吧,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第三百三十二章节礼 从安国公府回来以后,卫泱就直接去了景和宫见樊昭。 听说樊昕的确是患了心痹厥脱之症,且病情危重。 一向自制的樊昭也不禁红了眼眶。 只恨自己身为摄政太后,身份特殊,明知长姐病重,也不能亲自去府上探望。 她本也能想法子去府上探望她长姐樊昕的。 可卫泱说,樊昕暂时还不想叫夫君和儿子知道自己的病情。 多少年过去了,她长姐依旧如年少时那般温厚善良。 而她却早已变的面目全非。 谁叫她是太后,是当今的摄政太后呢? 作为大夏国真正的掌权人,她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 但在生死面前,她却依旧无能为力。 她想要她长姐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 然而,她只是个凡人。 唯有在这种时候,在天意面前,她才会意识到自己其实真的很渺小无力。 卫泱还在为丁阁老一家的事生樊昭的气,无意与樊昭多言。 只恳请樊昭许她能时常出宫探望樊昕。 樊昭哪里知道卫泱已经听说了丁阁老家的事,只当卫泱仅仅是因为樊昕的病而萎靡消沉,便好生安抚了卫泱几句。 卫泱没有给樊昭太多回应,听樊昭答应了她的请求,便告辞回去了。 …… 眼见后天就是中秋节,按照往年的惯例,尚文馆明日会休学一天。 卫泱便想趁此机会去安国公府探望樊昕。 赶在节庆前后登门拜访,礼自然不能少。 安国公府福贵,不缺金银珠玉。 卫泱又知她姨母不是个俗人,没心思的东西可入不了她姨母的眼。 要论有心思有诚意的东西,自然要是亲手做的。 太复杂的东西她做不来,现做也来不及。 卫泱思来想去,觉得有样东西既不算难,也很应景。 于是,在前一天临睡之前,卫泱就吩咐下去,说她明日要亲手做几个像样的月饼给她姨母送去。 说是亲手,却也只是亲手将月饼包好,再放入模子里压成形而已。 面皮和馅料都是膳房的人提前备好的。 尽管比起制皮和调馅,余下的工序不算复杂,但想要做到尽善尽美也不容易。 若馅料酿的少了,饼皮就会太厚,自然不好吃。 可要是馅料酿的太多,做好的月饼皮就有可能爆开,会影响卖相。 卫泱算是个聪明的,尽管一开始做的有些费劲,但经谭姑姑指点,很快就上手了。 因为不太清楚樊昕对月饼的喜好,这回卫泱特地吩咐多调了几样馅。 有枣泥的,莲蓉的,还有五仁和八宝的。 品种多了,数量自然就跟着上去了。 当卫泱将最后一个莲蓉月饼包好以后才发觉,她不知不觉中竟然带着大傢伙包了几十个月饼。 这…这未免也太多了吧。 在这个食品完全没有添加防腐剂的年代,就算天气凉快,这些月饼最多也放不过三天就会变质。 辛辛苦苦做出来的好东西,吃了不疼坏了疼。 于是,在将送给樊昕的份和留给徐紫川当点心吃的份留出来以后,余下的那些月饼,卫泱又着意分成几份,分别送去了卫渲那里,樊悦萩那里,还有卫澜和卫漓那里。 至于樊昭那里…… 卫泱犹豫再三,还是送了两个莲蓉馅的月饼过去。 不多不少,正好两个,且都是莲蓉的。 她想传达给樊昭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不要捨弃怜子之心。 在命人将月饼送去各处以后,卫泱才惊觉,月饼做好以后,她竟然连尝都没尝就拿去送人了。 万一味道不好怎么办? 「我都尝过了,味道很好。」徐紫川说。 「都尝过了?」卫泱问,徐紫川真不愧是个狂热的甜食爱好者。 「是,饼皮绵软,馅料也很香甜。」 听徐紫川对她做的月饼评价颇高,卫泱起先有些沾沾自喜,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徐紫川觉得好吃的糕点,通常都是齁甜的,一般人根本就欣赏不了。 卫泱不放心,便亲自掰了块枣泥馅的月饼来尝。 呃……的确是甜了点儿。 可她也怨不着别人,毕竟这馅料里的糖都是她自己着意加进去的。 就因为徐紫川喜欢吃甜的,她如今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无论是命人添菜还是上糕点,最后都会吩咐一句多加糖或蜂蜜。 之前盯着谭姑姑调馅的时候也不例外,她总嫌馅料不够甜,一个劲儿的叫谭姑姑往馅里加蜂蜜。 最终把馅料都调的过于甜了。 可见徐紫川如此欣赏这些月饼,卫泱心里还挺高兴的。 这月饼虽然只是她参与制作的,可见徐紫川能吃上她亲手做的东西,并且还赞不绝口,卫泱心里就说不出的满足。 往后她想学着亲手做糕点,学做一些能叫徐紫川高兴的东西出来。 徐紫川原是打算陪卫泱一道去安国公府的,谁知临行前卫渲那边却突然来人请徐紫川过去,说是皇上有些关于明日马球赛的战术问题要与徐郎中商议。 卫泱一听是正事,立马叫徐紫川过去。 徐紫川原本不放心,听说由赵兴代他陪卫泱同行,徐紫川才放心的往昭阳殿去。 …… 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卫泱总觉得樊昕的气色比上回见时好了不少。 卫泱想,樊昕豁达是一方面,徐紫川也功不可没。 徐紫川上回给樊昕开的药方她看过,那真是一张极好的方子,甚至可以算是一张奇方。 至少她想不出那样的妙方来。 徐紫川这个师傅,她是拜定了。 见卫泱亲手做了月饼来送她,樊昕高兴不已。 直道这是她今年收到的最好的中秋节礼。 「姨母哄我呢,几个月饼而已,有什么稀罕,若姨母觉着好,往后我便变着花样的给姨母做糕点吃。」 「泱儿若是我的亲女儿就好了。」樊昕挽着卫泱的手,眼中尽是疼惜。 「比亲女儿还亲的外甥女不好吗?」 「好,自然是好的。」 「对了姨母,我母后心里也一直挂念着姨母,原想亲自到府上探望姨母,却怕会惊动了姨丈和宁棠,便只好作罢。姨母这边有没有什么话要捎给我母后,我可以代为转达。」卫泱说。 「不必劳烦泱儿,有什么话,我们姐俩明儿见了当面说就好。」 第三百三十三章保留态度 「姨母明日要入宫?」卫泱问。 樊昕点头,「是,明日姨母会与你姨丈一道入宫赴中秋宫宴。」 「可是姨母的身子……」 「托徐郎中的福,这几日觉着身上比从前轻快了不少,也没再吐血。入宫一趟而已,应该没什么要紧。况且你母后派人来说,你两位舅舅及舅母明日也都会入宫,往后像这样能凑齐了人的机会可不多了。姨母想去,也不愿拂了你母后的面子。」 对于樊昕要入宫赴宴的决定,卫泱还是持保留态度。 不错,樊昕的气色看起来是比前几日要好些,但内里早就虚透了。 樊昕要入宫赴宴,要挺过的不只是车马劳顿,还有各种应酬。 耗费的不只是体力,还有精神。 若问卫泱的意思,卫泱自然是不贊成樊昕入宫赴宴的。 她困惑,她母后樊昭明知樊昕危重的病情刚刚稳定,为何还盛情邀请樊昕入宫呢? 只是姐妹情深,思念太重吗? 也是怪了,昨日见面时,她母后怎么一句都没与她提这桩事。 「听说明日的马球大会,皇上会压轴出场,徐郎中和棠儿也会同场竞技。许久没看过马球赛了,我倒是颇为期待。」 卫泱一怔,「姨母也要亲临马球大赛?」 「那是自然的。」樊昕笑答。 单应付晚间的宫宴就够樊昕心力交瘁的,樊昕竟然还要去观看晌午举行的马球大会? 「姨母听泱儿一句劝,明日的马球大会您就别去了,从早折腾到晚,太累也太伤神了。」 「已经答应你母后的事哪好再反悔。」樊昕说着,轻轻的握了握卫泱的手,「泱儿放心,姨母有分寸的。」 卫泱相信樊昕是个有分寸的人,也信樊昭那边会给樊昕最周到的招待。 人家姐妹情深,想要赶在中秋佳节见面同喜同乐,她一个小辈拦在中间横加阻止也是讨嫌。 罢了,既然是她母后的决定,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毕竟,樊昕与樊昭是出了名的姐妹情深,亲妹妹怎么会存心害亲姐姐呢。 「那姨母答应我,明日您一旦觉得身子不适,可一定要说,不许逞强。」 「姨母明白。」 这厢,卫泱正与樊昕说着话,就听门房的人来报,说是公子回来了。 宁棠脚步快,没等来报信的走出去,宁棠就风风火火的进了屋,在与樊昕一礼之后,便望着卫泱说:「要来府上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我是听徐郎中说了,才知道你过来了。」 卫泱莞尔,「明儿不就是马球大会了,不想耽误你用功,就特意没叫人告诉你。」 「凭我的骑术,怎么可能输,不练也没有大碍。」 「原来如此,看来是我自作聪明,多此一举了。」卫泱撇了撇嘴说。 「哪有,我哪是这个意思。」宁棠赶忙解释说,生怕卫泱会生他的气。 见宁棠被她唬住了,卫泱偷笑,「谅你也不敢。」 瞧卫泱并非真的生气,宁棠心里才松快下来,笑问:「听说你今儿亲手做了月饼带来?」 「是听我皇兄说的,还是听徐郎中说的?」 「是徐郎中说的。」宁棠答,「徐郎中说,你做的月饼好吃。」 原来宁棠和徐紫川也会闲聊这些呀。 这两个人究竟是把对方当成对手还是朋友呢? 卫泱很不解。 难道说是亦敌亦友? 都说女人家心思细巧复杂,男人不也是嘛。 真叫人搞不懂。 「好不好吃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自己尝一块呗。」卫泱说着,望了桌上盛月饼的盒子一眼。 宁棠与徐紫川相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知道徐紫川爱吃甜的,而且还是异常偏好甜食。 徐紫川说好吃的东西,那应该是甜的不像话。 而他,最不爱吃的就是甜。 但眼前这些月饼,可都是卫泱亲手做的,别说是甜的,就算是苦的他也得吃。 宁棠没犹豫,便捡了块莲蓉馅的月饼来吃。 见宁棠手拿月饼,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卫泱心里多少有些郁闷,宁棠就对她这么没信心? 「咬下去。」卫泱帮宁棠下决心。 宁棠便依着卫泱的话一口咬了下去,他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一旦这月饼真是齁甜,他便生咽下去就好。 谁知这月饼入口以后,并没有想像中那么甜腻。 莲蓉绵软,清甜可口,饼皮薄而酥松,与这馅料堪称绝配。 这个真的很好吃。 宁棠又赶着咬了一口,觉得第二口更好吃。 「原以为会很甜,没想到竟这样适口。」 「没想到?」卫泱一脸的不乐意,「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粗枝大叶的人,连这点儿心思都没有?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和姨母都不爱吃太甜的东西。」 不好,又说错话了。 宁棠真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 他自诩是个口齿伶俐的,可不知怎的,一对着卫泱就会变的笨嘴拙舌。 「小泱,我错了,要不你罚我吧。」瞧宁棠一副诚恳道歉的样子,卫泱哪里忍心罚他,况且她压根就没生宁棠的气,逗他而已。 「为了这点儿事就要罚你,我有那么小气吗?」卫泱问。 呃……他好像又说错话了。 笨,真是太笨了! 宁棠生怕自己再说错什么,哪还敢多嘴,只管沖卫泱作揖求饶。 见宁棠与卫泱凑在一处说说闹闹,亲密又融洽的样子,樊昕心里说不出的欣慰。 要是往后能常常看到这样的场景就好了。 她能的,只要她活着,就还有机会再看见。 所以,她一定要尽量活的久一些。 …… 樊昕的病也算是个富贵病,需要安心静养。 不能劳心劳力,也不能费心神。 卫泱深知这一点,不敢扰了樊昕安歇。 稍坐片刻,便起身告辞了。 临走前少不了要再交代樊昕几句,劝樊昕千万不要逞强,若觉得身子不适,明日就不要入宫了。 而樊昕的态度依旧坚决,既然已经答应了她妹妹樊太后,她就绝不能失约。也是个极讲信用,同时也很固执的人。 原以为宁棠把她送到门口就会回去,谁知宁棠却与她一道上了马车。 卫泱不禁问:「你这是要?」 「送你回宫去。」 「有赵兴陪着,你还怕我丢了?」 「我是见时辰还早,想带着你在城中转转,你也是难得才能出宫一趟。」 是啊,她的确是很难得才能出宫一趟。 若放在从前,她一定像只冲破笼子的鸟,不玩个天昏地暗绝不回宫去。 但这两回出宫,她一点儿那种心思都没动。 是压在心里的事太重太多,没那个兴致。 其实,卫泱眼下也提不起兴致去逛。 但她想陪陪宁棠,她想让宁棠高兴。 「咱们去哪儿?」卫泱问。 「去你想去的地方。」 第三百三十四章别离开我 她想去的地方? 「你知道我想去哪儿?」卫泱问。 「我第一回带你出宫玩的时候,临回宫前你曾与我说过,若下回还有机会出宫,你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去清河边上走走,去清河桥上站站。」 宁棠不说,卫泱险些忘了自己还说过这种话。 她自己都快忘了的事,难为宁棠还记的这么清楚,并一直放在心上。 卫泱莞尔,「好,咱们就去清河转转。」 …… 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雨的样子。 加之风又有些大,街上的行人很少,清河边上的人就更少了。 平日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地段,今日看起来却是异常的萧条与冷清。 卫泱见地方到了,正预备起身下车,谁知却被宁棠给拦住了。 「天色不太好,风又大,你身子尚未痊癒,咱们还是别下车了。一旦再着凉病下就不好了。」 「到都到了,不下去走走怎么甘心。我今儿穿的不少,这种程度的风不打紧。」 宁棠闻言,又掀开马车帘子望了望外头的天色,犹豫再三之后,才答应与卫泱下车稍微转一会儿。 赵兴和宁棠的长随仲晨都是极有眼力界的人,特意没跟上去,由得卫泱与宁棠单独说话。 两人便肩并着肩,熘着河堤向清河桥上走去。 两人一路无言,在桥上站定以后,宁棠才抬头望着天说:「瞧这天色,像要下雨似的,也不知明日会不会下起来。一旦下雨,马球大会八成就办不成了,晚上也看不到中秋的圆月了。」 「明日会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卫泱说。 「这么肯定?」 卫泱点头,「这是徐郎中夜观星象之后跟我说的。」 「徐郎中连观星都懂?」 「那可不,徐郎中懂的还多着呢。」卫泱说,心里有那么一丝小骄傲。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除了出身以外,就没有一样比徐郎中强。」宁棠说,神情带着几分落寞。 「宁棠,你怎么了?」 她认识的宁棠是个无比骄傲又自信的人,从不会轻易言败,更不会妄自菲薄。 宁棠究竟怎么了? 「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便这么说了。」宁棠答。 「是吗?你怎么都不像你了。」 宁棠心头一震,忙与卫泱说:「小泱,对不住,这阵子为着我娘的病,我心里总觉得烦闷,所以才会……」 「你不必解释,我明白你的。」 宁棠闻言,没再多做解释,他抬头眺望远方,望着桥下的河水滚滚东流。 卫泱默默看着宁棠,心中无比挣扎。 她是真想将她姨母樊昕的真实病情告诉宁棠。 宁棠有资格知道,也应该知道。 可她姨母恳求,是恳求她不要将此事告诉宁棠,她怎么能食言。 「小泱。」 「怎么?」 「我娘的病十分危重吧?」 宁棠这突如其来的发问,问的卫泱有些措手不及。 她本该一口否认,但她却说不出口。 「若我猜的不错,我娘患的应该是心痹厥脱之症,与外祖父和曾外祖父是一个病。」 宁棠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宁棠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难道仅仅是靠猜? 如此,宁棠的洞察力还真是敏锐到惊人。 「小泱,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我不会逼着你将实情通通告诉我。我只想知道,我娘还剩下多少日子?」 这个问题太犀利了。 卫泱作为听者都觉得残忍,宁棠这个说者究竟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忍痛将这句话问出了口? 卫泱痛心,无比的痛心。 「宁棠,我……」 真是不争气,她怎么哭了,又哭了。 宁棠不言,一把将卫泱拉进了怀里。 「是我不好,是我问了不该问的。小泱,你别哭。」 这种时候,本该由她来安抚宁棠的,谁知却要宁棠反过来安慰她。 她果然还是太弱了吧。 「宁棠,对不起。」 「小泱,别离开我。」宁棠说着,将怀中的卫泱拥紧,「我不奢求后半生能与你朝夕相对。至少以后,在我想念你的时候,能叫我见见你,与你说说话。」 「嗯。」 …… 卫泱回到福熙宫的时候,徐紫川也已经从卫渲那边回来了。 这厢,卫泱刚进屋坐下,徐紫川就亲自给卫泱端上来一杯姜枣茶,叫卫泱喝了暖暖身子。 见卫泱的眼圈明显有些泛红,便知她哭过。 徐紫川却没多问,在盯着卫泱将那杯姜枣茶喝净之后,便催着卫泱泡个热浴驱驱身上的寒气,自个就回了偏屋去。 沐浴更衣完毕以后,卫泱立刻吩咐忍冬去把徐紫川请来。 她倒不是有什么要紧事要与徐紫川说,就是觉着一刻见不到徐紫川,心里就空落落的。 见徐紫川来了,卫泱立马招唿徐紫川到她身边坐。 徐紫川却没坐,而是拿起桌上的巾帕来到卫泱身边,替卫泱擦起尚未干透的头髮。 「我自己来吧。」卫泱说。 「你累了。」 是啊,她是累了。 身上倒还是其次,心却是累的不轻。 徐紫川低着头,一缕一缕的为卫泱擦干湿发,那份耐心连卫泱都自愧不如。 徐紫川果真是个很温柔的人。 幸好有徐紫川在,有这个只要笑一笑就能将她治癒的人陪在她身边。 「我姨母的脸色比上回见时要好多了,听说这两日也没再吐血。我知道,我姨母的病是治不好了,但我总觉得我姨母不是短命之相。徐紫川你说,若就这样精心养着,我姨母有没有可能再活上三五年?」 「可以尽力一试。」徐紫川答。 「真的?」 「三五年不太容易,先把三五个月延长至半年,然后一年,慢慢来吧。」 「你说的对,这种事得慢慢来,急不得的。回头,我会常去府上开导我姨母,心情愉悦舒畅了,也宜于养病。」 「你别光说别人,也该以身作则。」徐紫川说。 卫泱莞尔,「嗯,我保证以后遇事都尽量心平气和的去解决。」 「说话算话。」 「自然算话。」 「还有。」 「什么?」卫泱问。 「待明日中秋过后,得加紧调制新药了。」徐紫川说,「你不觉得你近来发病有些频繁吗?」 她怎么可能没察觉这个问题。 尽管徐紫川的药对她依旧有效,但药效的持久力却在渐渐缩短。 最近,她已经从一天一副药,改成一天要服两回药了。 卫泱清楚,现有的这副药对她的病失效只是迟早的问题。 若在这副药对她彻底实效之前,调配不出新药。 那么,她就会死。 第三百三十五章狡猾的回答 「你答应过我,会让我帮你一起调配新药。」卫泱说。 「我是答应过你,可要是你的身子太虚弱,自顾都不暇,又哪有余力帮我调配新药。」 徐紫川这话讲的在理,卫泱打心底里认同。 「你放心,打今儿起我一定好好听你的话,专心养病,让你心甘情愿的叫我帮你。」 徐紫川没言语,只轻轻的揉了揉卫泱的头髮,眼中满是宠溺之色。 卫泱很享受徐紫川对她的亲昵举动。 其实,不必去触碰,只是看着这个人,她就会觉得心里无比踏实。 要是能像眼下这样,一辈子都在一起就好了。 「我听说,明晚皇兄也邀你一同去雍华宫赴宴?」卫泱问。 「不错。」 「明晚宫宴结束以后,宫里会放烟火,咱们回头一同看烟火,赏花灯可好?」卫泱略显害羞的问徐紫川。 得此一问,徐紫川却有些犹豫。 「一定要去看?」 「怎么,你不想?」卫泱有些失望。 「你明儿晌午要观战马球,晚上又要去赴宫宴,若之后再去赏灯,我怕你的身子会吃不消。」 原来徐紫川并非不愿陪她赏灯,而是担心她的身子。 「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烟火赏花灯,我身子能行的。」 「那待会儿用过晚膳以后你就早些安置,得养足了精神,才有力气熬到晚上与我一同赏灯。」 徐紫川的意思是答应了? 卫泱欣喜不已,用力的点了点头,「我听你的。」 …… 正如徐紫川的预言,今日的的确确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深秋的太阳光,已经不似夏日那般热烈,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舒服极了。 而更叫人欣喜的是,颳了一夜的大风也在今早停息。 阳光明媚又温暖无风的日子,很适合打马球。 对今日的马球赛,卫泱无疑有了更深的期待。 因为徐紫川今日要上场参赛,所以一早就走了。 而沈识珺作为此番为数不多的,要与男人们同场竞技的姑娘,也早早就出门了。 卫泱本不必去的太早,却按捺不住性子,带上半夏、忍冬,还有赵兴并福来,就往崇武馆赶去。 其实,卫泱原本还喊上李娥一同去看热闹。 李娥只道她不爱热闹,便没跟去。 卫泱晓得,李娥之所以不肯与她同去,并不只是因为不好热闹。 李娥是在意自己的腿疾。 怕有人会在背后指点,说灵枢长公主身边竟然跟着个跛子伺候。 卫泱知道李娥要强,也很好面子,便没执意要李娥同行。 临行前留下一句,我是真想让姑姑陪我一同去。 李娥不言,只是沖卫泱福了福身,目送卫泱走远。 …… 作为此次马球大赛的举办地,崇武馆已经大变了样。 场地四周皆架起了看台,还真像那么回事。 卫泱记得,宫里上回举办马球赛,还是她父皇和皇长兄卫澈都在世的时候。 如今算来,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卫泱想着,心里真有些百感交集。 距离开赛的时辰还早,受邀前来观赛并赴中秋宫宴的宗室贵亲和朝廷重臣及家眷都还没到。 但中央的赛场上已经有人在了。 隔着老远,卫泱就认出了徐紫川骑的夜照,还有宁棠的乌行。 沈识珺的玉花骢远远看去也甚是显眼。 大家都很勤奋,也一样都很想赢。 卫泱觉得,今日这场压轴赛一定会无比精彩。 瞧着大伙在马背上的英姿,卫泱既觉得养眼,又觉得眼红。 若非她大病初癒,身子不允许,今日的马球场上应该也有她的一席之地才对。 等明年吧,若明年还办马球大赛,她一定要上场过过瘾。 卫泱想着,便兴致勃勃的朝马场边走去。 寻常总是一身长袍的徐紫川难得换上了劲装。 要么说人靠衣装。 原本儒雅又文质彬彬的人,立刻变的英气十足。 气场全开,竟不输给宁棠这个正经的少年将军。 徐紫川还真是个妙人。 见卫泱来了,马场上正操练着的众人,立刻下马围拢了过来。 卫泱本来觉得她的兴致已经够高了。 而即将上场厮杀的诸位,看起来比她更加亢奋。 徐紫川是,宁棠也不例外。 原以为宁棠会为了昨日之事意志消沉,但眼前的宁棠一切如常。 至少看起来是一切如常。 「小泱觉得,今日我们两方哪方能赢?」 宁棠这个问题问的太犀利也太直白了。 一方是由她皇兄卫渲率领的黄方,队中除了徐紫川以外,还有卫澜、卫漓兄弟和顺王家的惠康郡主。 而另一方红方则由宁棠带队,队友是樊景荣、仲晨,还有谭映汐的小哥谭映潮,自然也少不了沈识珺的强势加入。 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叫她如何取捨? 宁棠这是要为难死她。 不过,抛去情分上的考虑,卫泱觉得宁棠所率领的红方更具优势。 宁棠和沈识珺不必说,论骑术,都是箇中翘楚。 至于仲晨,那是跟宁棠从小一起长大,又同在北关出生入死过的人。 毫不夸张的说,论骑术论功夫,仲晨绝不输宁棠。 樊景荣和谭映潮两人虽都不如宁棠出挑,但论骑术也算是同辈中的佼佼者。 可以说,红方一队五人,各个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厉害。 而卫渲率领的黄方就要稍稍弱些了。 卫渲的马球过去是打的不错,但自打登基成了皇帝以后,卫渲就没什么机会能打马球了。 即便最近有加紧练习,也总比不上宁棠他们几乎日日都与马打交道的人。 而徐紫川虽然属于天才型的选手,可叫天才碰上专家,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 天赋与经验的对决,很值得期待。 同样值得期待的还有惠康郡主。 那可是曾在跑马场上赢过沈识珺的人。 宿敌同场竞技,也很有看头。 最后余下的卫澜和卫漓兄弟俩,是卫泱最不放心的。 卫泱之所以不放心卫漓,是因为卫漓年纪小,骑术也不精。 她不求卫漓能在场上大放异彩,只要不受伤就好。 而卫澜,本是这黄方五人中马球打的最好的,也该是最不用她担心的人。 但卫澜这阵子为筹备马球大会的事忙的不可开交。 别说练习打马球,只怕连觉都没怎么睡好。 以这样的状态上场比赛,卫泱真替卫澜揪心。 其实,卫泱并不在意比赛的结果。 在她看来,没什么比大伙儿的平安还要紧。 卫泱寻思着,便凑到宁棠耳边轻声说:「你可要对我皇兄手下留情。」 好狡猾的回答! 宁棠淡淡一笑。 既承认他的实力,却又不肯说他一定能赢。 卫泱果然是只狐狸。 第三百三十六章鱼与熊掌不能兼得 见双方摩拳擦掌,都对取胜志在必得,卫泱这个旁观者都跟着燃了起来。 她唯恐耽误了大伙做最后的调整,在又简单的与诸位寒暄了几句之后,便要离开场边。 宁棠自始至终都对红方会获胜深信不疑,临了又自信满满的与卫泱说:「小泱,你就睁大眼睛好好看着我是怎么赢的。」 卫泱莞尔,「拭目以待。」 与宁棠的张扬不同,徐紫川在人前从来都是表现的相当低调。 然而有些人天生就自带光环,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无论旁人怎么看,在卫泱眼中,徐紫川就是会发光的。 眼见在开赛之前,他俩应该没机会单独说上话了,卫泱很想藉此机会也给徐紫川鼓鼓劲儿。 奈何这么多人在眼前看着,她哪好拉着徐紫川单独说话。 于是,卫泱便悄悄的沖徐紫川比了个口型。 加油! 徐紫川满眼疑惑,卫泱这是何意? 驾游?加右? 见徐紫川望着她,一脸的困惑不解,卫泱这才回味过来。 在这个年代,给人鼓劲儿可不兴说加油,也不怪徐紫川看不懂她的意思。 既如此,「要赢!」 卫泱又沖站在远处的徐紫川比了个口型。 这回徐紫川看懂了。 他毫不犹豫的沖卫泱点了点头,唇角微扬,丰神隽朗,光芒万丈。 卫泱定定的望着徐紫川,压根就挪不开眼。 还是徐紫川率先上马,挥桿离去,卫泱才回过神来。 …… 眼见时辰还早,卫泱倒不急着去场边的凉棚里歇着。 方才,除了卫渲这个皇帝没有出现在场上练习以外,黄红双方就只有卫澜不见人影了。 卫泱晓得,卫澜并非偷懒不愿练习,正相反,卫澜眼下一定是忙的抽不开身。 作为此次马球大会的督办人,在马球大会顺利的落下帷幕之前,卫澜就别想松口气。 可以说是责任重大。 而除了责任以外,压力也不轻。 这是卫澜第一次督办宫廷活动。 才第一次就承接了如此隆重的活动,这是卫澜的机会,同时也是对卫澜的巨大考验。 若此番的马球大会办的圆满,卫澜无疑会从中获得很多益处。 无论是实质上的,还是经验上的。 可要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卫澜为办好这回的马球大会,不只赔上了时间和精力,还赌上了自己的前程。 卫泱是真心希望今日的马球大会能一切顺利。 要么说有些人和事禁不起念叨,卫泱正想着卫澜,走着走着便与卫澜撞了个正着。 「泱皇妹来的好早。」 「今儿起的早,心想闲着也是闲着,便早些过来看看。」 「没去场边转转?」卫澜问。 「就是才从那边过来的。」卫泱答,「我是怕我杵在那儿,大伙没法专心练习,就走开了。澜皇兄也不必理我,你忙你的,我自己转转就好。」 眼下,卫澜的确是没工夫招唿卫泱,他这边还有不少事要亲自去确认。 「皇兄照顾不周,还请皇妹见谅。」卫澜一脸歉意的说。 卫泱闻言,玩笑似的沖卫澜福了福身,「皇兄慢走。」 卫澜点头,刚转身要走,却又突然急着转过身来。 「泱皇妹。」 「皇兄请讲。」 「皇妹觉得,今日的场地布置的如何?」卫澜问。 卫泱能很轻易的从卫澜的眼中和脸上读到忐忑与不安。 也不怪卫澜紧张。 关乎到自个来日前程的一战,任谁能泰然处之? 卫泱不太懂得场地布置的门道,也无法给卫澜提出有用的建议。 她认为,事到如今,卫澜已经不需要再改动哪里了,也没时间再改动什么。 卫澜眼下最需要的就是自信。 而她,可是最擅长说漂亮话的人。 卫泱思量着,便将这马球大会的举办场地狠狠地夸奖了一番。 在听过卫泱的话以后,卫澜喜形于色,气势大振。 原本已经与卫泱道别,这会儿却不急着去别处忙活了,亲自将卫泱送到了专属于卫泱的看台。 说是看台,实则就是一个一个搭在场边的凉棚。 谁在哪个凉棚里观赛,皆是按照身份地位来划分的。 身份越尊贵,享有的凉棚位置就越靠前,视野也就越好。 身为当今皇上唯一嫡亲的胞妹,卫泱这间凉棚紧临着卫渲和樊昭所在的中央位置,视野绝佳。 对卫澜的这一安排,卫泱十分满意。 在亲自命人给卫泱备好茶点,把卫泱这头打点妥当以后,卫澜真要告辞了,说是要到后头马舍再巡视一遍。 「澜皇兄今日可是我们大伙的主心骨,澜皇兄一定要稳,无论遇上什么状况都不要慌。」卫泱好心嘱咐了一句。 卫澜点头,对卫泱这句叮嘱十分受用,在谢过卫泱以后便匆匆告辞了。 卫泱觉得,这次督办马球大会的经歷使得卫澜成长了不少。 她从前总觉得卫澜性子温吞,没有主事之才。如今看来,是她的眼光不够,看人看事都太过狭隘。 卫澜虽不如卫漓聪明有魄力,但卫澜身上也有不少好处。 为人谨慎,端稳持重,这些都是主事之人不可缺少的东西。 而这些东西,卫澜身上都有。 卫泱望着卫澜走远的背影,淡淡一笑,只当从前的那个卫澜只是在韬光养晦。 眼前这个积极又能干的卫澜才是她真正的澜皇兄。 亲眼见证了卫澜较从前越变越好,越来越长进,卫泱心中无比欣慰。 但欣慰的同时,也免不了有些担忧。 她看的出来,卫澜很累。 眼底那一团深深的乌青,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能熬出来的。 卫澜的身体差不多也到了极限。 就凭这副身子,卫澜能上场打马球吗? 即便勉强上场,只怕也发挥不出自己的真实水平。 卫澜的马球明明是兄弟几个中打的最好的,不能藉此机会展现自己的全部实力,也是可惜。 但鱼和熊掌往往都无法兼得。 在这种时候,自然是要选择对自己来说更有价值的一方。 与其被众人夸奖骑术了得,卫澜应该更想被人称赞极具主事之才。 对卫澜的选择,卫泱很贊同。 她只盼这回的马球大会能如卫澜所期待的那样,顺利召开,完美落幕。 第三百三十七章面子上难看 随着马球大会开幕的时辰临近,受邀前来观赛的宗室贵亲和朝廷重臣们已陆续到达。 其中有不少都是携家眷出席。 自然,能随夫君前来赴会的,都是授封过有品级的诰命夫人。 眼下,位于中央位置,专属于皇族的凉棚几乎都还空着。 因此,卫泱的存在就显得格外扎眼。 谁人不知,灵枢长公主是当今皇上与太后的心头宝。 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人如今就在眼前,无论是出于巴结的目的,还是仅仅出于对灵枢长公主此人的好奇,那些早到的宗妇和臣妇无一例外,都赶着过来向卫泱请安。 卫泱很不愿应付这些把她当动物园里猴子看的贵妇们。 但作为皇室成员,得体的应付这些人也是她的义务。 卫泱只能耐着性子,一一见过她们。 到底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卫泱才见过的这几位夫人,皆是好教养好谈吐,最要紧的是都很懂得看人脸色。 通俗点儿说就是都很识趣。 这些人皆是向她请过安,再简单的与她寒暄几句之后,就速速告退。 没有一个赖在她这儿不走的。 如此,她也能少费些口舌,多省些力气。 她得挺住,无论如何都要挺住。 若她中途因为体力不支倒下,旁的事她倒是不在意,她最怕的就是晚些时候不能与徐紫川一同看烟火赏花灯。 今年,没能与徐紫川一同去浚池赏那最后一拢荷花,卫泱已经觉得够遗憾了。 倘若今日再没法与徐紫川一同赏灯,她非郁闷死不可。 于是,卫泱便趁着接受请安的间隙匆匆吃了几口茶点,为自己补充体力。 这厢,卫泱刚送走了工部侍郎家的夫人及千金,就听凉棚外响起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长公主!」 不必看,卫泱便知来者是谭映汐。 然而来者却不只谭映汐,同来的还有谭映汐的娘亲陈氏。 谭映汐五官精緻,生的十分娇俏可人。 如今看来,这副美貌完全是继承自她的娘亲陈氏。 很明显,陈氏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人。 卫泱见着谭映汐高兴,谭映汐见着卫泱更高兴。 一进凉棚就要往卫泱跟前凑,却被陈氏一把给抓了回来,「你这孩子,在长公主面前怎么能如此放肆。」 谭映汐一脸的无辜,她是念着有她娘亲在身边,已经刻意收敛了自己的言行。 谁知,她娘亲仍怪她没规矩。 若叫她娘亲知道,她平日里在长公主面前比这还要随意,那不得狠挨一顿训诫。 谭映汐寻思着,哪敢再造次,立马与陈氏一道恭恭敬敬的沖卫泱行礼问安。 少见谭映汐低眉顺眼的样子,谭映汐装的下去,卫泱却快绷不住了。 见谭映汐趁陈氏没注意,沖她吐了吐舌头,一副无奈又俏皮的样子。 卫泱险些没笑出来。 之前过来向她请安的人,卫泱皆没赐座。 眼下不但给陈氏赐了座,还命人看茶。 而陈氏之所以能在卫泱这边享受格外优厚的待遇,皆因谭映汐在卫泱跟前得脸。 「快过来叫我好好看看你。」卫泱沖谭映汐说。 谭映汐立马凑上前,笑呵呵的问:「前儿才见过的,一日没见而已,臣女还变了样不成?」 「人是没变样,我却一眼看出你这身衣裳是新裁的,我就是想瞧瞧,夫人这回又在你衣领上绣了什么花。」 谭映汐闻言,又赶紧往前靠了靠,「长公主您看,这回是桂花,一串金桂。」 八月桂花香。 这桂花绣的倒是很应景。 「这串桂花绣的可真好,看着看着仿佛都能闻到桂花香气呢。」卫泱沖陈氏一笑,「夫人真是好心思,好手艺。」 陈氏得了夸奖,自然欢喜,却少不了要谦虚几句。 为表亲近,卫泱便接着话茬与陈氏说笑,说要赖着陈氏也给她绣点儿什么。 卫泱说者无心,陈氏却听者有意。 难得长公主看得上她的刺绣手艺,无论是为他家老爷的前程还是为映汐的前程着想,抱紧了灵枢长公主这棵大树总没错。 陈氏已经决定,等回去以后就亲自动手为灵枢长公主做几样能随身带着的小玩意。 帕子、香囊、还有荷包,每样都做几个。 俗话说的好,见面三分情。 长公主每日使着看着她亲手做的东西,便能常常念着她的好。 旁的不敢奢望,至少长公主能为此对他们映汐多加关照。 陈氏是个很懂得察言观色的人,见棚外还有好些等着来给卫泱请安的人。 唯恐她和谭映汐娘俩在这儿待的太久,回头会惹了众怒。 于是,在稍坐片刻之后,陈氏便起身欲携女告辞。 谁知谭映汐却不肯走,说卫泱这儿离赛场近,视野也好,想留在这里跟卫泱一同看比赛。 卫泱正愁自个看比赛冷清,巴不得谭映汐能留下陪她作伴。 可见陈氏态度坚决,说的那些于礼不合的道理也都在理,便没强留谭映汐。 在目送陈氏与谭映汐娘俩走远以后,卫泱忍不住嘆了口气。 想来他们卫氏皇族人丁单薄,每赶上这种场合,总没有那种人多势众的气势。 先帝膝下共育有五子四女,有九个孩子。 这在寻常人家已不算少,可在帝王家来说,却是少的可怜。 何止是少,还有逐渐凋零的危险。 先帝的嫡长子,也就是卫泱的嫡长兄卫澈已经不在人世。 而余下的四个男丁中,排行老三的卫渊早在六年前就被远远的发配到幽州封地。 恐怕这辈子都不可能从那千里之外的地方回来。 做为皇子,卫渊的政治生涯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这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比起先帝诸子的现状,公主们的现状似乎更加糟糕。 长女卫淑数年前就已外嫁出了京都,早早就退出了宫斗的舞台。 而次女卫湘与她胞兄卫渊一样,也一早出局。 尽管人还住在宫里,却是近乎透明的存在。 至于老三卫沁,出身好,样貌也佳,本抓了一手的好牌。 奈何牌品太差,好牌都被她打烂了。 就目前的情形来看,人大概是没办法再从尼姑庵里回来了。 卫泱寻思着,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索性她的身子已经大好,能出现在今日的马球大会上。 否则,一位公主都不出席的马球大会也是难看,皇室的面子上难看。 第三百三十八章宫里的女人皆是冤家 这厢,卫泱正有些走神,就听身旁的半夏提醒一句,说是崔婕妤来了。 卫泱回神,抬眼望去,何止崔婕妤来了,还把她大侄女卫瑶给带来了。 「妾身给长公主请安。」崔婕妤恭恭敬敬的沖卫泱一礼。 「婕妤客气了,快请坐。」卫泱嘴上招唿着崔婕妤,但眼却一直盯着乳娘怀里的卫瑶看。 卫瑶如今已经满周岁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正处在牙牙学语的阶段,最是可爱的时候。 卫泱本就喜欢孩子,更喜欢长得好看的孩子。 尽管没什么待孩子的经验,却还是迫不及待的想要逗逗卫瑶,再抱抱她。 崔婕妤就是知道卫泱喜欢孩子,才特意将卫瑶带来,想借卫瑶与卫泱套套近乎。 毕竟,她手上已经失去了沈识珺那张能讨好卫泱的王牌。 若她再想不出别的法子来讨好卫泱,再借讨好卫泱来谋得皇上的青睐。 那么明年,在几乎已经确定要在明年秋举行的选秀之后,她这个本就不得宠的婕妤就更不够瞧了。 因此,重新获得卫泱的帮助就迫在眉睫。 而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借自己的女儿卫瑶来讨好卫泱。 只要卫瑶能讨得卫泱的喜欢,她这个当娘亲的便能跟着沾光。 卫泱对孩子几乎没有抵抗能力。 崔婕妤选择的方向是不错的。 她利用卫瑶讨好卫泱,的确算是投其所好。 但有一点她疏忽了。 卫瑶还小,不过是个才满周岁的孩子。 孩子可不会像大人那般装模作样,是喜是悲全都表现在脸上。 见卫瑶躲在乳母怀里,瘪着嘴红着眼,不肯叫卫泱抱。 崔婕妤都快急疯了。 明明上回见面时,卫瑶还与卫泱玩的很好,怎么忽然就…… 这孩子真是太不争气了! 「瑶儿乖,快叫你姑母抱抱,姑母可喜欢瑶儿了。」崔婕妤引逗说。 崔婕妤不说还好,一说卫瑶更怕,直接将脸埋进了乳娘怀里。 见状,崔婕妤尴尬不已,只能向卫泱赔笑,「瞧这孩子,真是不懂事。」 一岁的孩子,不懂事就对了。 卫瑶与她不亲,卫泱心里是多少觉得有些失望,却并不气,也没有生气的理由。 人在突然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以后,本能的会感觉到慌张和害怕。 大人如此,小孩子更是。 何况卫瑶才将将满周岁。 若卫泱没记错,今儿应该是卫瑶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 没有因为害怕而大哭大闹就已经很不错了。 指望着一个孩子去游刃有余的参与到大人的人际交往中,崔婕妤有点儿傻,也很天真。 「谁说瑶儿不懂事了,瑶儿可乖了。」卫泱笑嘻嘻的望着崔婕妤说,「等过一会儿,瑶儿不怕了,应该就肯叫我抱了。」 「瑶儿怎么会怕长公主呢,这孩子常跟我说想念姑母呢。」 崔婕妤这话说的很不老实。 才满周岁的孩子,哪有这么好的记性。 就算她隔三差五的就去瞧卫瑶,这孩子也不定能把她记住,别说许久才能见上一面。 卫泱寻思着,便没接崔婕妤这句话茬,只是沖她淡淡的笑了笑。 见卫泱不爱搭理她的样子,崔婕妤有些慌,哪等得及卫瑶自己冷静下来主动叫卫泱抱。 于是,便试图强行将卫瑶从乳娘怀中抱过来,直接往卫泱怀里塞。 刚到了陌生地方,又是在如此开阔的户外。 卫瑶心里本就害怕,又见平日里待她百般温柔的娘亲,竟忽然变的面目狰狞。 卫瑶吓得紧紧环住乳娘的脖子,不肯叫崔婕妤抱她。 不止如此,还失声大哭起来。 这下,本就尴尬的气氛,无疑变的更加尴尬了。 见卫瑶哭的这么凶,卫泱也是心疼,却不敢冒然去哄。 唯恐方法不对,这孩子会越哭越凶。 「呦,长公主这儿是怎么了?」 众人正被大哭的卫瑶弄的手忙脚乱,压根就没注意到张荣华是何时进来的。 眼下,卫泱哪有心思招唿张荣华,只道了句,「张荣华来了。」 张荣华连忙沖卫泱一礼,正预备与卫泱寒暄几句,却见卫泱已经别过头去瞧卫瑶,压根就不打算理她。 张荣华好不容易才得了机会能见卫泱一面,怎么甘心连话都没说上就走。 于是,张荣华便迳自走上前,来到卫泱身边站下。 「这大好的日子,可是不能闻哭声的,崔婕妤得赶紧想法子哄哄公主才是。」 崔婕妤本就又羞又急,再听了张荣华在一旁说的风凉话,心里又横生出一股火气来。 张荣华当她愿意见自己的女儿一直哭? 她也怕孩子哭坏了,更怕把卫泱给哭恼了。 可瑶儿这孩子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平日里很乖巧的孩子,这会儿却跟中了邪似的,谁的话都不听。 崔婕妤心中烦闷,全当没听见张荣华的话,继续试图哄好卫瑶。 卫泱不瞎,看得出张荣华这完全就是在幸灾乐祸。 后宫里的女人都是冤家,卫泱没天真到要求张荣华与崔婕妤能同心同德。 但是张荣华,你能不能稍微收敛一下,不要将坐等好戏看的意图表现的如此明显。 连一向站在和平中立立场上的她都快看不下去了。 其实,卫泱并不讨厌张荣华。 抛去性情不说,张荣华长得叫人看着很顺眼。 但无论一个人有多天生丽质,只要动了害人的坏心思,再美的脸看起来也会让人觉得面目可憎。 眼前的张荣华就很难看。 在乳娘的安抚之下,卫瑶总算是不哭了。 崔婕妤那边稍稍松了口气,正欲向卫泱赔罪,不想张荣华却先她一步开了腔,「大公主都一岁多了还会因为认生就大哭大闹吗?我们二公主才八个月就不会这样了。二公主啊最是活泼懂事,见着谁都是笑呵呵的,不像大公主……」 张荣华一笑,故意没把最后这句说完。 崔婕妤听了这话,心中自然气恼。奈何张荣华是用玩笑似的语气说的这些话,她是想发作都不成。 况且,长公主还在眼前看着呢。 教女无方已经叫她脸上够没光了,再不能添个小心眼的罪名。 崔婕妤虽气,却不敢当众对张荣华发火。 卫泱从旁瞧着,真替崔婕妤委屈。 谁听不出张荣华那是话里有话,故意贬低卫瑶抬高自己生的卫珊。 卫泱不否认,卫珊那孩子是比卫瑶更讨人喜欢些。 但在当娘的眼里,自己的孩子永远都是最宝贝最优秀的。 那种当着人家爹娘的面去贬低人家孩子,以抬高自己孩子的父母最是恶劣。 卫泱很看不惯张荣华这无礼又傲慢的行径。 你不是存心贬低卫瑶吗? 那本公主偏要将卫瑶捧上天。 第三百三十九章有力气争,没机会赢 「如张荣华所言,瑶儿是有些认生。」卫泱说。 张荣华微微抬了抬下巴,沖崔婕妤得意一笑。 谁知卫泱这边却又话锋一转,「这不怪孩子,全怪我。赖我这个做姑母的少去看望瑶儿。往后我一定会常去崔婕妤宫里走走,多陪瑶儿玩。不单我去,也会请皇兄常去崔婕妤宫里坐坐。如此,父女间才不至于生分了。」 崔婕妤原本还被张荣华气的面红耳赤,却敢怒不敢言。 而在听了卫泱的话以后,崔婕妤的心情立刻从谷底一跃上了天。 卫瑶不停的大哭大闹,她这当娘的都觉着有些烦躁,更别说旁边人了。 原以为经张荣华从中一挑拨,卫泱那边会因此彻底厌弃了卫瑶,没想到…… 怎么会是没想到呢。 灵枢长公主年纪虽轻,却是这宫里为数不多的很明事理的人。 长公主比谁都眼明心亮,怎么会轻易被张荣华几句别有用心的话给蛊惑了呢。 原本被张荣华气的面色通红的崔婕妤依旧红着脸,而这会儿却不是因为气,而是因为欢喜和得意。 张荣华后悔了,后悔不该当着卫泱的面与崔婕妤较劲。 她原以为长兴伯府那个沈氏如今已经不住在崔婕妤宫里,卫泱少见崔婕妤,两人之间的交情就会变的疏淡。 机会难得,她正好可以趁虚而入,将卫泱拉拢到她这边来。 谁知,灵枢长公主竟是如此念旧的人,心里仍向着崔婕妤。 张荣华心里老大的不服气,也甚是委屈,但更多的是对未知前路的彷徨。 自打她怀上卫珊以后,就再没得到过皇上的临幸。 十月怀胎下来,她除了在节庆日子能见着皇上,与皇上说上几句话,在她有孕的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皇上统共只去过她宫里两回,且都是坐坐就走。 张荣华一直都知道皇上不喜欢,她曾尝试过用各种方法去讨好皇上,盼着皇上能渐渐喜欢上她。 可惜那一切的心思皆是白费。 既然无法叫皇上喜欢她,只要皇上能喜欢他俩生的女儿也好。 可自从卫珊出生以后,皇上也就只去瞧过那孩子三回。 一回是孩子刚出生,一回是满月,还有一回是百日。 张荣华心里清楚,皇上并非不喜欢卫瑶,毕竟是血肉至亲。 若要怪,就怪她的瑶儿生不缝时,才出生没多久,就赶上皇上逼宫失败的事。 罪后庞氏在世的时候,就是专房之宠。 但她们总还能从中分得一杯羹。 原以为罪后庞氏伏法以后,她们的好日子就来了。 谁知皇上待后宫众人竟越发冷淡了。 张荣华掐指一算,从她怀上卫珊开始直到如今,一年半多的时间,她已经有这么长时间没有得到皇上的临幸了。 就打着她有孕期间不能伺候皇上,可按照宫中规矩,在妃嫔诞下孩子半年以后,就能重新开始侍寝了。 她早就可以再伺候皇上,可皇上他却…… 若皇上对后宫所有的人都冷淡也就罢了,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罪后庞氏还在时,倒显不出贵妃樊氏,宫里人都敬重贵妃,并非因为贵妃得宠,而是因为贵妃是樊太后的亲侄女,还因贵妃运气好,是皇长子卫霖的生母。 原以为经了逼宫失败一事,皇上与太后之间生出嫌隙,本就不是很宠爱贵妃的皇上会对樊贵妃更加疏远。 谁知,樊贵妃竟然异军突起,成了这后宫之中名副其实的第一人。 惊闻樊贵妃竟又有了身孕。 倘若樊贵妃这一胎再生下个小皇子,那樊贵妃在后宫的地位就稳固到无人能撼动了。 封后只是迟早的事。 对于樊贵妃的好运气,张荣华是羡慕嫉妒恨。 但转念一想,樊贵妃眼下有了身孕,至少有一年多不能伺候皇上。 这不就是天赐的良机吗? 明年秋的选秀,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为了自己,也为了她的二公主卫珊,她一定要在樊贵妃有孕期间,在选秀开始之前重新谋得皇上的眷顾。 否则,待樊贵妃再诞下一位小皇子以后,待年轻又新鲜的美人们应选入宫以后,她即便有力气争,也没机会赢了。 张荣华不求皇上能像宠爱罪后和樊贵妃一样宠爱她。 她只想再要一个孩子。 若她能再生一个儿子就好了。 她并非觊觎皇位,妄图做第二个樊太后。 她自问没那个本事,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她只想能有个儿子做倚仗。 毕竟在后宫里,有儿子的人就是有功之人,即便早就失宠于皇上,也无人敢轻怠。 而眼下,想再生个儿子的事与她来说就是个梦。 她本想踩着崔婕妤上去,利用灵枢长公主来向皇上邀宠。 谁知讨好不成,反而惹恼了长公主。 张荣华一面怪自己太心急,一面又恨。 不是恨卫泱,而是恨命运不济。 恨她没有崔婕妤那样的好运气,能借沈氏这个八桿子都打不着的远房亲戚,讨得灵枢长公主的好。 见卫泱不爱搭理她,张荣华只怕自己再继续赖在这里会更讨卫泱嫌弃,于是便主动告退了。 在张荣华很识趣的主动告辞以后,卫泱心里仍有些生气。 她最讨厌那种人,那种不分轻重,把孩子扯进大人事里的人。 卫瑶一个才满周岁的孩子,懂什么?又有什么错? 竟讨得张荣华那般奚落。 平心而论,无论比才华还是比样貌,张荣华皆在崔婕妤之上。 可为何崔婕妤却比张荣华得宠呢? 作为旁观者,卫泱可以很明确也很客观的说,那是因为崔婕妤够温柔,也够老实本分。 论讨卫渲欢欣的心眼,后宫之中没人能比的上庞如燕。 而论美貌,则无人能出贵妃樊悦萩之右。 别看崔婕妤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却是个难得的通透之人。 她把宫中的局势看的很透。 她很清楚,她无法在善解人意和美貌上超过庞如燕和樊悦萩,那么她想要谋得皇上的青睐,就只能选择出奇制胜。 她可以用温柔贤惠取胜。 卫泱记得,卫渲曾不止一次在她面前夸过崔婕妤温柔乖巧,夸崔婕妤烹饪的手艺精妙。 温柔如刀,可以用做武器。 而崔婕妤则将这武器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 至于张荣华…… 那种煳涂人,不提也罢。 因为后宫里最多的就是像张荣华这样的人。 正是因为这些人的愚蠢,才成就了那些如崔婕妤一般的有心人。 卫泱可以很负责任的说,来日,崔婕妤一定会比张荣华爬的高。 不信走着瞧。 第三百四十章有原则,有觉悟 张荣华为人虽不安份,但野心都写在脸上。 她不好武断的讲张荣华是个蠢货,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张荣华绝不是个聪明人。 卫泱庆幸,庆幸心术不正的张荣华,并不是个有勇有谋的女人。 否则,这后宫早就被搅和的乌烟瘴气。 然而眼下,却不是她能松气的时候。 后宫迟早是要乱的,在明年秋天秀女们应选入宫以后,后宫里只怕会是非不断。 卫泱有原则,也有觉悟。 她的原则就是不轻易插手后宫中的事,而觉悟则是,后宫里的事远轮不到她一个长公主来指手画脚。 但眼下,她改变主意了。 樊悦萩会成为下一任的大夏皇后,已经可以肯定。 卫泱晓得,樊悦萩绝对有统领后宫的能力。 可对于身怀有孕的樊悦萩来说,安心养胎无疑更加重要。 身为小姑子和表妹,她能为樊悦萩做的有限。 但至少在樊悦萩顺利的生下孩子以前,她一定会尽所能帮樊悦萩好好盯着后宫。 话说,卫渲和樊昭前阵子还在为究竟何时立樊悦萩为后争执不下。 樊昭坚持要在今日,赶在这喜庆又团圆的日子里宣布这个喜讯。 而卫渲那边则想在明年五月前后,在庞如燕过世满一年之后再立樊悦萩为后。 樊昭向来是说一不二,绝对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卫渲也同样是个执拗的性子。 可在得知贵妃有孕之后,卫渲是否会因此改变主意,听从樊昭的安排呢? 卫泱笃定,樊悦萩今日一定会收到封后的旨意,只是不知这道旨究竟会是懿旨还是圣旨。 卫泱想,樊悦萩想要的一定是来自于卫渲的圣旨。 只有那样,她这个皇后才做的名正言顺。 而卫泱也希望樊悦萩能够如愿以偿。 …… 卫瑶并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在稍稍熟悉了一下环境之后便不哭了。 卫泱趁机将手帕捲成了小老鼠的样子逗卫瑶,卫瑶看着稀罕,眼角明明还挂着泪,脸上却已经见着了笑模样。 在与卫泱玩了一会儿之后,卫瑶还主动要卫泱抱她。 卫泱便将卫瑶接过来放在了膝上,一边逗卫瑶玩,一边与崔婕妤说笑两句。 「主子,冯太昭仪来了。」半夏贴在卫泱耳边,小声提醒了一句。 卫泱抬头,放眼望去,那的确是冯太昭仪。 冯太昭仪见卫泱正瞧她,远远的沖卫泱一礼,卫泱则礼貌性的沖冯太昭仪点了点头,便别过脸去,没再瞧那个人。 而冯太昭仪也没有要往卫泱这边来的意思,便入了座。 冯太昭仪依旧如往日一般光彩照人。 衣裳的颜色鲜亮,髮饰也配的别致,妆容就更是精緻了。 年近四十的人,比起崔婕妤和张荣华这些还不足二十岁的年轻女子都毫不逊色。 冯太昭仪是打扮的光鲜美艷,但看起来却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 身为先帝的妃嫔,冯太昭仪如今虽已经退居二线,但作为吏部侍郎的胞妹,樊太后的亲信,冯太昭仪无论走到哪儿都是前唿后拥。 然而今日,冯太昭仪却孤零零的坐在那儿,没有一个人主动上前与她请安寒暄。 受惯了追捧的人,忽然遭此冷遇,心里没有落差才怪。 宫里是没有秘密的。 或者说,是没有永远的秘密。 前阵子三长公主卫沁突然出宫去庵堂修行,名曰为国祈福。 但谁人不知,所谓「为国祈福」只是一个幌子而已。 众人未必能猜到卫沁究竟做错了什么,才会被罚去庵堂里思过。 但只要是不傻的人心里都有数,三长公主绝对是得罪了樊太后。 三长公主可是冯太昭仪生的,樊太后毫不留情的处置了三长公主,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樊太后也同样厌弃了冯太昭仪呢? 这难道是樊太后向大伙儿发出的讯号? 总之,被樊太后厌弃的人从来都不会有好下场。 在众人眼中,如今的冯太昭仪就跟个死人没区别了。 哪个傻子会主动贴上去寻晦气。 冯太昭仪可是一路披荆斩棘,才走到了今天。 她应该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自己的亲女儿给坑的这么惨。 要么总有人说儿女是冤家。 这儿子养好了是来日的指望,女儿若是养好了便是贴心小棉袄。 可要是养的不好,可不就是冤家嘛。 …… 随着马球大赛开赛的时间越来越近,受邀观赛的人也越来越多。 卫泱心里惦记着她姨母樊昕,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如今,卫泱依旧觉得樊昕今日不该入宫。 她母后樊昭应该很清楚,依樊昕如今的身子,卧床静养都不够,实在不该受那车马劳顿。 樊昕患的可是心痹厥脱之症,最不能受累,更不能受惊。 马球也算是相对来说比较有危险性的运动,请樊昕来观看如此惊心动魄的比赛,真的好吗? 卫泱知道,樊昭一向爱重樊昕这个长姐。 得知樊昕患病,危在旦夕,樊昭痛心不已,想找机会见见樊昕,与长姐说几句体己话。 这都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而叫卫泱真正觉得疑惑的是,樊昭为何一定要邀请樊昕来观看马球赛,晚间的宫宴上不是更适合姐妹俩叙旧长谈吗? 万一樊昕在观看马球期间受到什么惊吓,有个闪失,樊昭要如何与宁琛和宁棠父子交代? 卫泱了解樊昭,晓得她母后不是个没分寸的人。 她母后之所以会如此安排,一定有她的考虑。 可究竟是何考虑,卫泱却想不透。 这厢,卫泱心里正惦记着樊昕,就听说樊昕人到了。 依着尊卑,本该由樊昕这个臣妇来向卫泱请安。 卫泱心疼樊昕还来不及,哪捨得她姨母特意到她这边来折腾一趟。 于是,便将崔婕妤娘俩打发了回去,匆匆往樊昕那边去了。 卫泱到时,安国公宁琛刚扶着樊昕坐下。 见卫泱来了,樊昕立马要起身行礼。 卫泱脚步快,赶着就来到樊昕身边轻轻将人按住,「姨母坐着就好,眼前又没外人,姨母就不必与我客气了。」 樊昕犟不过卫泱,只得乖乖坐着。 而宁琛却不敢在卫泱跟前造次,连忙沖卫泱行礼问安。 「姨母不与我生分,姨丈却与我生分了。如此,我往后可不敢常去府上蹭饭吃了。」 宁琛闻言,立马拱手应道:「还要赖着长公主常来府上坐坐,能见到长公主,她高兴。」 第三百四十一章悄悄话 安国公宁琛是武将出身,时任兵部尚书,却是铁汉柔情。 他望着樊昕,望着他髮妻的目光简直温柔到能融化人心。 这是拿生命去爱一个人才会有的目光。 「姨丈放心,我往后一定会常去府上陪姨母作伴。」卫泱十分乖巧的与宁琛说。 宁琛又沖卫泱一礼,「微臣谢长公主恩德。」 「成了,这边是女宾席,你不便久留。我这儿有素心和素茹照应着,你就放心吧。」樊昕说,望着宁琛的目光也是爱意满满。 宁琛点头,「倘若你中途身上有任何不适,一定立刻命人来告诉我,我带你回家。」 「嗯。」樊昕淡淡一笑,「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再说。」 闻言,宁琛便没再多说什么,在与卫泱一礼之后,便转身向凉棚外走去。 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转身深深的望了樊昕一眼。 眼中尽是怜惜与眷恋。 待宁琛走远以后,樊昕才笑道:「你姨丈那个人啊,看着精明,实则憨傻的很。自个像个孩子,也一併把我当是孩子,真拿他没办法。」 「姨丈多好的人,现今像姨丈这样疼惜妻子的夫君,要去哪里找。」 眼前儿不就有个现成的吗? 宁棠的性子多半随了他爹,只要认准了一个人,便是矢志不渝。 樊昕心里虽是这样想,却没有这样与卫泱说。 这种事儿,还是得顺其自然吶。 「泱儿福泽深厚,定能找到这样一个人的。」 她一定能找到吗? 她已经找到了吧。 「我瞧姨母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大好,倘若姨母觉得哪里不适,又不愿惊动旁人,只管命人去找我。我和徐郎中会一同为姨母保驾护航。」 「那就有劳泱儿了。」 这厢,卫泱正与樊昕说着话,就闻樊昭的贴身宫女丹惠在外求见。 听说是樊昭派来的人,樊昕毫不犹豫的就吩咐将人请进来。 见卫泱也在,丹惠明显一怔,但会快就回过神来,与卫泱和樊昕行礼问安。 樊昕身子好的时候,隔三差五就会入宫与樊昭话家常,同樊昭近身的丹惠和丹羽也都相熟。 待丹惠,樊昕也是亲切。 「太后特地派姑娘过来一趟,是不是有什么吩咐?」樊昕问。 得此一问,丹惠立刻应道:「回国公夫人的话,太后前几日才得了一种好香,有凝神静气,提神醒脑之效。太后念夫人车马劳顿,身上必定会觉得睏乏,便特命奴婢点了一炉好香送来,叫夫人闻过以后身上能觉得松快些。」 「我说这凉棚里怎么忽然就冒出一股香甜味来,原是姑娘带来的香。」樊昕笑呵呵的说,「太后有心了,这香我收下了,姑娘代我谢太后恩赏。」 丹惠沖樊昕一礼,立马回身将香炉里的香点起来。 这香闻着本就香甜醉人,一点起来就更香了。 整个凉棚里都瀰漫着一股甜香味,不用大口唿吸,已是叫人迷醉。 「这香当真好闻,母后是何时得的,我怎么不知道?」卫泱问丹惠。 「回长公主,是太后才得的。」 「这香的气味我很喜欢,你代我去向母后讨些,也给我那边送去一炉。」卫泱吩咐说。 丹惠闻言,并未立即应答,瞧神情是有些为难。 「不必丹惠姑娘来回奔波,泱儿若喜欢,只管把这个香炉带回去就是。」 这香炉里的香是樊昭特意为樊昕准备的,是樊昭身为胞妹对樊昕这个长姐的关怀。 她即便再喜欢这炉子香,也不能那么不懂事的拿走。 可还没等卫泱说不必,丹惠那边却先她说了句「不可」。 卫泱郁闷,在丹惠看来她就那么无礼霸道,真会把这炉子香从樊昕这儿抢过去? 一炉子香而已,竟也值得丹惠如此紧张,真是怪了。 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丹惠立马沖卫泱一礼,说是立刻回去取一份一样的香给卫泱送过去。 话毕,就匆匆告退了。 「这个丹惠,一向慎稳,今儿却古怪的很。」卫泱与樊昕嘀咕了一句。 樊昕却没多想,只是一笑而过。 左右丹惠已经回去取香了,卫泱也没再纠结于这个香,便接着与樊昕说笑起来。 「我昨儿整理从前的旧物时,找出一只小匣子,匣子里收着的都是我还是姑娘时戴过的首饰。那些东西,姨母这辈子也再用不上了,便想着都拿来送你。我原是打算今儿就带来的,却念着今日这场合人多眼杂,没的叫人以为咱们姨甥俩私相授受。等改日,姨母叫你表兄捎进宫来给你。」 「姨母虽说那些首饰是旧物,但那曾经都是姨母的宝物,否则姨母也不会将那些东西用心保存到如今。君子不夺人所爱,姨母的心意我领了,但东西却不能收。」 「你这孩子。」樊昕说着,亲热的拉过卫泱的手,「姨母膝下无女,这些东西来日也无人能继承,你就当可怜姨母没女儿,也可怜那些首饰二十几年未能见天日,收下它们吧。」 樊昕的话很有说服力,卫泱被说动了。 她想继承,或者说是想替她姨母好好收藏那些东西,留份念想。 但她可以独占那些东西吗? 「姨母除了我这个外甥女以外,不是还有悦莹和悦芙表姐两个侄女吗?两位表姐也还都待字闺中呢。」 「姨母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在这一众侄女外甥女中,姨母最疼的就是你。」 「姨母……」 樊昕温然一笑,「在姨母心里,泱儿就跟姨母亲生的孩子一样。」 卫泱听的出,樊昕并不是为哄她才特意这么说的。 樊昕是真心疼她,这份疼爱不亚于对亲生儿子宁棠的疼爱。 卫泱望着樊昕,想着樊昕命不久矣的现实,心痛的无以復加。 她想哭,想抱着樊昕放声大哭。 但她得忍着。 她不能哭,还得笑。 「这话可不能叫大舅母和二舅母听见,否则一定会怪姨母偏心的。」 「嗯,咱们悄悄说,不告诉她们。」 姨甥俩相视一下,各自笑了。 「长公主,夫人,辅国公府两位夫人都到了。」樊昕的贴身丫鬟素茹提醒一句。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可见背后不能乱说人。」樊昕笑道,「快,快将我两位嫂嫂请进来。」 第三百四十二章人生赢家 按着身份尊卑,卫泱本不必起身相迎。 但正往凉棚里进的二位,不只是辅国公府的两位夫人,更是卫泱嫡亲的大舅母和二舅母。 卫泱自然不好怠慢了她俩。 见卫泱也在这儿,这对现任辅国公的夫人,也就是卫泱大舅舅樊旭的结髮妻子潘氏,以及卫泱的二舅舅,时任通政司使的樊晖的夫人孟氏来说是意外之喜。 潘氏与孟氏连忙向卫泱行礼问安。 卫泱上前,亲自将潘氏与孟氏扶起。 「二位舅母不必客气,许久不见二位,二位风采依旧。」 卫泱这句话,并不是单纯的客套话,也是实话实说。 她这两位舅母,在京都城乃至整个大夏国都是响噹噹的人物。 卫泱的大舅母潘氏,是平州武安侯府出身,系武安侯的嫡长女,家世显赫。 虽是出身于将门侯府,但潘氏在诗词及琴乐上却颇具天赋,亦深有造诣。 不止出过诗词、词集,还曾谱过琴曲。 算是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美女加才女。 尽管眼下,潘氏已经年逾四十,韶华不在,却气韵非凡。 这绝对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最好体现。 人总是要老的,再美的女人也逃不过岁月的摧残。 所以才会有人说,女子年轻貌美算不得什么本事,谁还没年轻过? 最终的最终,女人家拼的还是个气质。 就气质这一点来说,潘氏绝对可以甩在座的所有贵妇与贵女们十几条街。 人生赢家,绝对的人生赢家! 这样的女人,怎么能说她不美? 而比起潘氏,孟氏也毫不逊色,甚至更胜一成。 但孟氏却非胜在气质上,而是气势上。 潘氏与孟氏都系将门出身,但相比之下,潘氏的气质要更温婉些,但身上依旧带着几分将门之后的锐气,是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而孟氏的气势无疑更外露些。 孟氏天生就生了一副厉害模样,叫人第一眼看去,就自然而然的不敢轻怠于她。 尽管长的气势逼人,但从面相上来看,却不觉得孟氏生的刻薄。 正相反,孟氏长了一张颇为招人的脸。 因此,在权贵圈子里,孟氏的人缘很好。 各家的夫人们都很喜欢与孟氏来往。 总之,樊家祖上积德,潘氏与孟氏这两个媳妇绝对都是万里挑一的佳人。 身为辅国公夫人,国公府上毫无争议的冢妇,潘氏在人前一向沉敛有度,待卫泱也是客气有礼。 相比潘氏,孟氏就要大方多了,在卫泱扶她起身的时候,顺势就拉住了卫泱的手,十分亲热的与卫泱寒暄说:「有日子没见长公主,长公主俨然出落成大姑娘了。」 卫泱一向不与孟氏客气,便接着话茬与孟氏玩笑了几句。 与长辈说笑,可与平辈不同,总要有个度,一旦过了,就会被视为没教养。 卫泱深谙其道,分寸拿捏的极好,逗得孟氏止不住的笑。 这厢,卫泱正与潘氏和孟氏料的热络,就听樊昕勐地咳嗽了两声。 卫泱等人皆是一惊,立马凑到了樊昕身边去。 瞧潘氏与孟氏一个赛一个紧张的反应,就知两人已经得知了樊昕颇为危重的病情。 而潘氏之后的话,也印证了卫泱的猜想。 「大妹妹的事,我和二弟妹已经听太后说过了,妹妹你受苦了。」 比起潘氏和孟氏,樊昕这个病人看起来反而更加从容坦然些。 「这在世为人,各有各的命数,过去的四十多年能那样度过,我已经很满足了,即便我往后的日子不多了,心里也不觉得怨。」樊昕说着,沖潘氏与孟氏一笑,「往后长嫂和二弟妹可要常来府上陪我作作伴。」 「那是自然的。」潘氏挽着樊昕的手,温声说。 孟氏也紧握着樊昕的另一只手,三人看起来压根就不像是姑嫂和妯娌,俨然是一副亲姐妹的样子。 「还有,我还有一桩事得嘱咐长嫂和二弟妹。」 「长姐您说。」孟氏应道。 「关于我这个病的事,暂且不要透露给宁棠他爹和宁棠知道,我回头会寻个合适的机会,亲口与他们爷俩说。」 既然樊昕都这么说了,潘氏和孟氏哪有拒绝樊昕的理由,便都点头应下了。 而卫泱的态度也一样,她尊重她姨母的决定。 尽管宁棠那边已经心里有数。 「大好的日子,咱们不要总说些丧气话,长嫂和二弟妹都快坐下。」樊昕张罗说。 樊昕的贴身丫鬟素心和素茹皆乖巧柔顺,得了吩咐,立刻搬来两张圈椅,招待潘氏和孟氏入座。 姑嫂妯娌三人凑坐在一起,说不出的和睦亲热。 「我听棠儿说,景荣今日也会压轴上场,与皇上同场竞技。」樊昕笑望着孟氏说。 一说起自己的儿子,孟氏就掩饰不住的骄傲。 「是,那孩子不才,只怕待会儿要叫长姐看笑话了。」孟氏谦虚说。 而事实上,在孟氏的心里,她儿子樊景荣就是最棒的。 看笑话?不可能! 「二弟妹太谦虚了,谁人不知景荣打小就聪颖伶俐,如今也是文武双全,在同辈的孩子里是数一数二的人才。」 「景荣再出息也不及长姐家的棠儿有本事,棠儿不过才长景荣两岁,如今已是名震天下的威虏大将军了。那可是咱们大夏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将军,我家景荣这辈子都望尘莫及。」 的确,就如孟氏所言,宁棠就是个传奇。 还是个后世之人再难超越的传奇。 「棠儿那孩子从小就活泼好动,皮猴似的,他爹爹才由着他舞刀弄枪。景荣那孩子是个礼仪人,来日是要做文官的,如今能习得那一身的好武艺,已是很难得了。比起棠儿,还是景荣更好,文武双全。」樊昕笑呵呵的与孟氏说。 孟氏心里清楚,她儿子樊景荣是比不上宁棠的。 可听自个的儿子能得到旁人如此盛赞,身为娘亲,孟氏心里还是极高兴极得意的。 孟氏本就十分健谈,眼下又更来了精神,便接上话茬,与樊昕一通说笑。 樊昕是个周到之人,哪能总与弟妹说话,而冷落了自家的长嫂。 于是,樊昕便有意抛了个话茬给潘氏。 「听说景茂和景慕兄弟俩,如今都在大都督衙门歷练了?」 「如大妹妹所言,那两个孩子正随他们爹爹学本事呢。」潘氏应道。 「前儿个我家老爷去大都督衙门办事,正好就撞见了景茂和景慕哥俩,听我家老爷说,如今在衙门里,兄弟俩已经能独当一面了。真是两个年轻有为的好孩子。」樊昕夸道。 潘氏得了这话,自然也得替儿子们谦虚几句,「那两个孩子究竟有没有为还得看以后呢,年轻倒是真年轻,要说能帮上他们爹爹的忙,还早呢。承蒙太后不弃,肯给那两个孩子歷练的机会罢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太乐观还是太悲观 「太后处事一向公正严明,若非景茂和景慕哥俩有真本事,太后是绝不肯用的。」樊昕笑望着潘氏说,「长嫂好福气,我这两位侄儿可都是难得的可造之材。」 潘氏莞尔,「这都是托祖宗的福。」 樊昕点头,「樊家能有像景茂、景慕、还有景荣这样出色的后辈,身为樊家人我很欣慰,也得谢谢长嫂和二弟妹能教养出如此优秀的孩子们。」 听樊昕这么说,卫泱也觉得心中十分欣慰。 辅国公府樊氏一族的确是后继有人了。 但在替她外祖家欢喜的同时,卫泱心里又免不了有些担忧。 任辅国公府再显赫,为大夏立过的功劳再多,也永远都贴着外戚的标籤。 无论在哪一朝,堤防外戚乱政,都是当朝皇帝最在意的事之一。 眼下樊昭是摄政太后,手中实际握有大夏的最高统治权。 樊昭还在位时,辅国公府是可享有其他世家大族望尘莫及的荣耀。 但樊昭迟早是要从摄政太后的位置上退下来的。 待到卫渲掌权的时候,他可肯被过于强大的辅国公府牵着鼻子走? 卫泱所了解的卫渲是个极温柔也极念旧情的人。 卫渲绝不可能对自己的外祖家下狠手。 但这也只是理论上的推测。 实际上卫渲心里是怎么打算的,又会怎样做,卫泱也咬不准。 俗话说的好,新官上任三把火。 倘若来日,卫渲真将皇权从樊昭手中夺了回来,卫渲没准儿真会拿辅国公府开刀,为自己立威。 见樊昕与潘氏和孟氏说说笑笑,好不欢喜的样子,卫泱不知是她的姨母和舅母们太乐观,还是她太悲观了。 「听说贵妃又有了身孕,我心里着实欢喜。真想见贵妃一面,亲口与贵妃道声恭喜,奈何我这身子……」樊昕说着,不由得嘆了口气。 身为樊悦萩的亲娘,对于樊悦萩又有身孕这件事,潘氏心里是喜忧参半。 欣喜的是樊悦萩可以凭藉腹中的孩子,在后宫里彻底站稳脚跟,成为其他妃嫔无法撼动的存在。 而担忧的是,女人家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趟,尽管樊悦萩已经不是第一次生育,但生孩子的事难说,也不是没有都生过三胎五胎的妇人却难产而死的先例。 比起权势与尊荣,当娘的自然更希望自己的女儿能长久的健康的活下去。 「晚间宫宴的时候,大妹妹定能得着机会与贵妃说上话。」潘氏与樊昕说。 「我如今病着,哪能冒然去见怀着身孕的贵妃,一个不小心过了病气给贵妃,那可怎么好。」樊昕婉拒。 「一家人,不妨这些。」 「长嫂不介意是长嫂宽和大方,我却不能不知分寸。这样的事,还是得留神避忌着才好。」话说到这儿,樊昕不禁幽幽的嘆了口气,「我只盼着自己能再活的久些,能看着贵妃平平安安的将孩子生下来。」 樊昕的话听的众人心里都怪难受的。 见潘氏和孟氏的脸色也都跟着阴郁起来,樊昕忙扯出个笑容来,「瞧我,不许大伙说丧气话,自己却说了这么多。长嫂,二弟妹,咱们三个也有一阵子没凑在一处说话了。机会难得,总要说些叫人觉着高兴的事。」 「正是这个理呢。」孟氏立马应道,「说来我也有阵子没见贵妃了,不知待会有没有机会能见上贵妃一面,与贵妃说说话。」 「贵妃的身孕还不足三个月,胎气尚未稳固,今日恐怕未必会露面。」潘氏说。 孟氏点头,「那就可惜了。」 樊悦萩今日一定会露面的,这一点卫泱可以拍着胸脯打保票。 无论今日是由樊昭出面,还是由卫渲出面。 册封樊悦萩为后这件事,必然会在今日被昭告天下。 作为关键人物的樊悦萩,必定要露面。 单从潘氏的反应来看,似乎对樊悦萩将要在今日被册封为后的事一无所知。 那么稍后,作为樊悦萩亲娘的潘氏,即将迎来一个巨大的惊喜。 从贵妃的亲娘一跃成为当今皇后的亲娘,本就身份贵重的潘氏更将是贵无可贵。 已是传奇的一生,无疑又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作为在座的,唯一清楚封后一事的人,卫泱并不打算将此事提前告知众人。 毕竟,这世上的任何事都存在一定的变数,她只怕樊悦萩封后一事也会发生无法预料的变数,再叫她姨母舅母们空欢喜一场。 所以,她绝不能提前将此事透露出去。 …… 都说妯娌姑嫂关系难处,但樊昕和潘氏、孟氏却很投契。 每每凑到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 长辈们的话题,卫泱大都插不上嘴。 尽管如此,但卫泱从旁听着瞧着,却丁点儿也不觉得无聊。 反而很喜欢这种极具人间烟火气的小热闹。 这厢,忽闻孟氏提到了樊景荣的婚事。 卫泱立刻来了精神,正预备提一嘴,帮谭映汐一把,就听通报声响起,说皇上和太后的圣驾已经到了崇武馆外。 都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就只能生生咽回去。 卫泱郁闷,她皇兄和母后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最关键的时候来了。 可知错过了这回,她往后大概就没机会直接参与到关于樊景荣婚事的讨论中去了。 看来,想要成全樊景荣和谭映汐,她还得另外想办法,不只如此,更得尽早想办法。 听她二舅母孟氏的话音,是已经开始打算要为樊景荣物色适合的成婚对象了。 她总要在她二舅母看上别家姑娘以前,将谭映汐提上去。 回头,不,等明日她就去见樊昭,恳请樊昭出面促成这门婚事。 若樊昭不答应,她不介意在景和宫里撒泼打滚。 毕竟,在穿越到此这十年多来,她身边统共就谭映汐和沈识珺两个朋友。 她总要尽自己所能,叫这两个人来日能过的顺遂安逸些才好。 眼见皇上和太后的圣驾将至,大伙哪能再凑做一处。 卫泱立马起身,与潘氏和孟氏一道向樊昕告辞。 临走前,孟氏还不忘与樊昕玩笑一句,说樊太后偏心,独独将樊昕安排在前头,视野最好的地方。 正如孟氏所言,樊昕所在的凉棚的确很靠前,距离赛场的围栏也就十几步远。 何止是视野好,看起马球赛来简直就跟身临其境似的。 而潘氏和孟氏所在的凉棚视野也并不差,只是离樊昕这边稍稍有些远。 樊昕听了孟氏的话,有意逗孟氏,便硬拦着孟氏不许孟氏走。 只道,既然我这儿这么好,那二弟妹就留下陪我别走了。 姑嫂俩笑笑闹闹,哪里像是矜贵的国公夫人和通政夫人,十足的孩子气。 第三百四十四章兴许只是个意外 卫泱刚回到自己的凉棚,就听通报声响起。 樊昭与卫渲母子俩到了。 今日,卫渲与樊昭皆是盛装出席。 一人一身明黄,在日光的映照下,母子俩都耀眼的刺目。 而同样耀眼的还有走在卫渲身边的樊悦萩。 樊悦萩一身隆重的贵妃服饰,雍容且大气。 本就生的极美的人,在这一身裙裳头面的映衬之下,更是美艷不可方物。 卫泱敢说,今日到场的贵妇与贵女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远不及樊悦萩夺目动人。 卫渲携着樊悦萩的手,而樊悦萩又牵着小卫霖的手。 这画面出奇的好看,也出奇的和谐。 卫渲妥协了,卫泱想。 与皇上肩并肩,手牵手的出席这种场合,那可是皇后才能享有的待遇。 卫渲此举有暗示之意。 暗示众人,樊悦萩即将成为大夏皇后这件事。 想到这儿,卫泱是真替樊悦萩高兴。 被庞如燕压了这么多年,樊悦萩终于等到了,等到了与卫渲携手并肩的这一天。 樊悦萩的后位,一定要由卫渲来封,如此才算圆满。 待卫渲在龙椅上坐定以后,众人便一齐向卫渲行叩头礼,并三唿万岁。 许久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了,卫泱心里还有些小激动。 这就是天子的气派吧。 端坐在龙椅之上的卫渲虽年轻,但周身却散发着一股叫人不容逼视的威仪。 眼前的卫渲与平日里的卫渲简直判若两人。 这样的卫渲既叫卫泱觉得陌生,同时也觉得很骄傲。 这就是她的皇兄,他们大夏国的国君。 卫渲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 卫泱很愿意相信。 在三唿万岁之后,众人又紧接着三唿太后千岁。 而这三声千岁,似乎比之前万岁的唿声更加响亮。 樊昭以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俯视众人。 气场之强,将卫渲都给压了下来。 卫渲终究是斗不过樊昭吧。 卫渲输的可不仅仅是阅歷。 比起樊昭,卫渲身上还有很多不足。 对手太过强大,赢面很小。 然而卫渲已经没有退路,他必须要打败樊昭! 卫泱承认,承认樊昭在其政治生涯中为大夏做出了不少杰出的贡献。 但也不得不正视,眼前的樊昭已经被权欲沖昏了头。 樊昭之所以不肯还权于卫渲,并不只是觉得卫渲还没有肩负天下的本事。 她舍不下这摄政太后的身份。 也舍不下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势。 樊昭这一生已经够传奇了,若肯及时卸下摄政太后的身份退居后宫,来日必将成为名垂青史的一代贤后,流芳百世。 可要是樊昭死守着摄政太后的权位不肯放,最终的结果很有可能是晚节不保。 樊昭是她的亲娘,卫泱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盼着樊昭好。 既然樊昭自己无法下定这个决心,那她就和卫渲一道帮樊昭下。 激流勇退,是对樊昭来说最好的选择。 若樊昭执意把持朝政不放,那她以往的功绩皆会因此而烟消云散。 剩下的只有千古骂名。 卫渲亲政以后,未必能比樊昭摄政时做的好。 但至少卫渲不会如樊昭一般滥杀无辜。 因怀疑自己宫中藏有奸细,樊昭便可下旨屠宫。 而为了逼丁阁老退出内阁,樊昭便可狠心派人暗杀了丁阁老的儿子一家,害的丁家断子绝孙。 眼下已是如此,谁知樊昭以后还会不会再做出比这更丧心病狂的事? 卫泱想着,不禁望向樊昭。 她的母后,那个宠她疼她,把她当宝贝的母后,竟是那样麻木不仁的女子。 不,她母后从前不是这样的! 从何时起,究竟是从何时起,她母后竟然变成了这样? 她早该想办法阻止她母后了! 当局者迷。 过去的她太天真也太狭隘,她早该相信卫渲有能力去当好一个皇帝。 她不该把她母后奉做无所不能的神明。 神都有可能堕落,更何况是人呢? 在情况变的更加糟糕之前,她必须要打败樊昭,叫樊昭心甘情愿的退居后宫! 受过众人的叩头大礼之后,卫渲自然要与众人说几句什么。 从前,赶上这种场合,卫渲通常只讲几句话,便会将话茬甩给樊昭。 而今日,卫渲却没有这么做。 樊昭也难得安静的坐在卫渲身边,没抢卫渲的风头。 卫泱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真的确有其事。 她总觉得今日的樊昭似乎有些心神不宁似的。 这世上还有能难倒樊昭的事? 是何事如此棘手,竟然会叫樊昭当众流露出那种情绪。 这厢,卫渲正说着话,忽闻阶下的一处凉棚内发生了些小骚动。 敢搅扰皇上说话,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在场诸人皆向那处凉棚望去,卫泱也不例外。 原是端王来迟了,一路小跑往凉棚里进的时候,不仔细被绊了一跤,摔倒在地。 卫渲也察觉到了端王那边的骚动,便停了口。 虽是无心的,却使得本就尴尬的端王,变的更加尴尬。 端王见卫渲正瞧他,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当众给卫渲行了个大礼并告罪,说自己来迟了,还请皇上责罚。 端王虽是先帝的小叔叔,是卫渲的小爷爷,却也是卫渲的臣。 君王按时到场,而臣子却姗姗来迟。 这要是认真追究起来,可是大不敬的罪名。 敢当众对皇上大不敬,那可是要杀头的死罪。 卫渲处事一向公道,自然要问端王一句,何故来迟。 端王答,是因为送他入宫的马车坏在了半路上,所以才误了时辰。 在听过端王的解释以后,卫渲只道是意外,恕端王无罪,这事便大事化小了。 「端王一向倨傲,谁知他是不是故意来迟,要当众给咱们皇上难堪。」小顺悄声嘀咕了一句。 闻言,赵兴当即瞪了小顺一眼,「非礼勿言。」 小顺得了教训,忙向卫泱告罪,「奴才多嘴。」 卫泱沖小顺摆了摆手,表示不怪他。 卫泱的确没怪小顺,因为她心里也是这么怀疑的。 怀疑端王自恃身份,故意想在卫渲面前摆摆长辈架子。 可方才见端王是一路小跑过来的,还因为跑的太急摔了跤。 倘若端王真揣着那种心思,又何必表现的那般慌张。 不但没为自己争脸,还当众丢了脸。 正如小顺所言,端王为人是一向倨傲,又目中无人。 可在卫泱看来,端王真的没必要赶在这节庆日子,当众在皇上面前摆架子、耍威风。 这闹不好可是会引火烧身的。 端王的姗姗来迟,兴许真的只是个意外吧。 第三百四十五章更加疯狂的打算 这边卫泱正有些走神,就听卫渲那边已经朗声宣布开赛。 筹备多日的马球大会终于顺利召开了。 抛去之前端王的那段小插曲,一切还算顺利吧。 卫泱寻思着,便望向了赛场。 今日的马球大会统共有三场比赛。 卫泱对前两场比赛丝毫没有兴趣,只对最后压轴的那一场,由卫渲和宁棠领衔的比赛十分期待。 按着一场马球赛要打足半个时辰的规则,要等到压轴那场比赛,至少还要再过一个多时辰。 两个多小时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该怎么打发才好呢? 不如去找小卫霖玩吧。 卫泱想,最近她和卫霖姑侄俩似乎都有些流年不利。 她这边大事小情各类风波不断,病情也随之时有反覆。 而卫霖则因意外堕马卧床休养了好一阵子。 算起来,她真有好久都没去探望过卫霖了。 真的好想这个小机灵鬼。 卫泱是个行动派,心里想着什么,便要立刻去实行。 其实,除了想去找卫霖玩,卫泱还有一个想法。 并非卫泱敏感爱胡思乱想,她是真的察觉到樊昭今日有些古怪。 她母后在人前一向都是一派从容模样。 今儿是怎么了? 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烦闷与焦虑,分明就是有问题。 与其在这胡乱猜测,倒不如亲自去探一探。 卫泱起身,喊上赵兴,主僕二人便向着卫渲和樊昭所在的中央看台走去。 这厢,卫泱刚走上看台边站定,还没迈开脚走到卫渲等人的跟前,卫霖眼尖,一眼就看见了卫泱。 「姑母!」卫霖迳自从椅子上跳下来,小跑着扑到了卫泱身上。 与卫泱来说,卫霖是个很治癒的存在。 这孩子与她说的每一句话,露出的每一个笑容,都叫她觉得好暖好可爱。 「快叫姑母看看是瘦了还是胖了,听说霖儿前阵子骑马受伤了,这会儿还疼吗?」 「是谁告诉姨母我从马背上摔下去了?这么丢人的事,本不想叫姨母知道的。」卫霖红着脸,不大的孩子竟也知道害臊要面子了。 真是人小鬼大。 「谁学骑马的时候还没摔过,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卫泱说着,轻轻的摸了摸卫霖的头。 卫霖甜甜一笑,「母妃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怎么,霖儿还不信你母妃与姑母的话?」 「信,我信姑母也信母妃。」卫霖说着,赶忙拉过卫泱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臂上,「姑母刚才不是问我瘦了还是胖了吗?我没瘦也没胖,而是壮了。不信姨母摸摸,我的手臂是不是长结实了?」 三岁的孩子,手臂再结实能结实成什么样? 还是柔软纤细的。 可见卫霖一脸期待的样子,卫泱便笑呵呵的拍了拍卫霖的肩膀,「是长壮实了不少,像个小男子汉了。」 对于卫泱的夸奖,卫霖很是受用。 可孩子就是孩子,前一刻还向卫泱展示他已经长大了,转脸就缠着叫卫泱抱他。 卫泱有求必应,立刻将卫霖抱了起来。 「见姑母有力气抱我,我就安心了。」卫霖望着卫泱说,「听说姑母这阵子总是生病,侄儿也跟着疼呢。」 卫泱莞尔,「霖儿也疼吗?哪里疼?」 「心疼,霖儿心疼姑母。」卫霖说着,在自己胸口的位置比划了一下。 小卫霖,你还能再可爱点儿吗? 卫泱不由得将卫霖抱紧,心道,若卫霖是她的孩子就好了。 见卫泱抱着卫霖向这边走来,樊悦萩不禁嗔怪卫霖一句,「你这孩子惯爱缠着你姑母撒娇,快下来,仔细弄皱了你姑母的衣裳。」 卫霖不是个任性的孩子,听了他母妃的话,立刻就要卫泱把他放下。 卫泱才不捨得放下这块活宝,只道:「贵妃就让我抱会儿霖儿吧,我们姑侄俩许久不见,就由着我俩多亲热亲热。」 「就由着他俩吧。」卫渲帮着讲情。 卫渲那边都发了话,樊悦萩还能说什么,「妹妹大病初癒,仔细累着,抱会儿就放下吧。」 卫泱点头,笑望着樊悦萩,「方才就想跟贵妃说呢,贵妃今日真的好美,倾国倾城。」 骤然得到卫泱如此盛赞,樊悦萩显的有些不好意思,「妹妹惯会取笑我。」 「我哪里敢取笑贵妃,不信咱们问问我皇兄。」卫泱说着,望向一旁的卫渲,「皇兄说,贵妃今日美还是不美?」 得此一问,卫渲的脸瞬间就红了,却依旧很诚实的回答说,「美,很美。」 卫渲与樊悦萩也算是老夫老妻了,夫君夸夸妻子竟然也会如此害羞,而得到夸奖的妻子更是。 这两个人也是够可爱的。 「母后瞧,我皇兄害羞了。」卫泱望向樊昭,笑呵呵的说。 而樊昭那边却毫无回应,明显是在走神,压根就没留意卫泱他们在说笑什么。 宫女丹羽见状,立刻咳嗽了一声,樊昭这才回过神来。 又是在丹羽的提点之下,樊昭才接上了卫泱的话茬。 她母后果然是有心事。 还是桩不小的心事。 究竟是什么事呢? 她可从未见她母后如此心神不宁过。 卫泱满怀疑问。 就因为樊昭的心不在焉,原本还轻松热络的气氛渐渐变的有些尴尬。 卫渲不爱吱声了,本就在樊昭面前话少的樊悦萩,话变的更少了。 其实,卫泱这会儿也不爱缠着樊昭说话。 她还未能理解,或许永远都无法理解樊昭迫害丁阁老,害的人家断子绝孙,家破人亡的这件事。 而她之所以还坚持站在这里,是因为她想弄清楚,樊昭究竟在为何事焦虑。 难道,樊昭又有什么更加疯狂的打算吗? 杀伐决断与心狠手辣可是两回事。 她不能再眼睁睁的看着樊昭继续做出那些损阴德的事。 卫泱想,这世上唯一可能阻止樊昭一错再错的人,恐怕就只有她了。 在经过一段短暂的沉默之后,卫泱总算寻到了一个与樊昭搭话的藉口。 「母后身边的丹惠呢?」卫泱问。 闻言,樊昭与一旁的丹羽皆是一怔。 「泱儿找她?」樊昭反问一句。 「对」卫泱点头,「我之前在姨母那边撞见过丹惠,她说是奉母后之命特意给姨母送香的。我闻着那香的气味好闻,便叫丹惠也送一炉去我那边。人当时答应的好好的,转脸却没给我送过去,还请母后派人催催她。」 这边还没等樊昭应声,那边卫渲就率先问道:「泱儿想要的是什么香?皇兄派人给你找来。」 「就是一种闻起来很香的香。」 卫渲笑的无奈,「总要有个名字才能找着不是?」 卫泱立马转头问樊昭,「既是母后特地命人送给姨母的香,想必母后一定知道那香的名字。」 第三百四十六章有什么东西变了 樊昭并没有告诉卫泱那种香的名字,只道:「场上的马球赛很精彩,都专心看比赛吧。宗亲和朝臣们都在底下看着呢,你们这样凑做一团说说闹闹的,成何体统?」 得了樊昭的话,卫泱多少有些惊讶。 樊昭从不曾用如此严厉的口气与她讲过话。 是她说错了什么,还是因为樊昭心里烦躁,而迁怒了她? 卫泱十分不解。 而同样困惑不解的还有卫渲和樊悦萩,以及在场的亲眼目睹亲耳听见樊昭对卫泱冷言冷语的宫人们。 谁人不知,樊太后一向都把灵枢长公主当宝贝疼。 连个冷眼都不曾给长公主,而就在方才,樊太后竟然会用那种口气责备长公主。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大概也察觉到自己对卫泱的态度有些不好,樊昭又立马改回了从前温和的语调,「待会儿母后就命人将香给你拿来。」 卫泱本来并不是很在意那个香,只是没话找话,想借香的事哄樊昭多与她说几句话,再伺机探听叫樊昭觉得心神不宁的事。 她也没想到她只问了一句香,就惹得樊昭这么大的反应。 究竟是她多嘴多舌,还是樊昭反应过度。 卫泱很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得了的事发生。 卫泱望着樊昭,半晌才微微点了点头,「谢母后。」 「过来,到母后这边来。」樊昭招唿卫泱,「你就留下陪母后一同观看马球赛吧。」 若放在从前,卫泱一定毫不犹豫就答应樊昭的提议。 但此刻,卫泱却很不想与樊昭待在一起。 至于为什么,卫泱也说不好。 大概是因为今日的樊昭气场有些不对。 周身散发着一股阴森之气。 卫泱不想留在这儿,却不能老实讲出原因,只道她留在这里观赛于礼不合,便要告辞。 而樊昭却是铁了心要把卫泱留下。 「霖儿这么粘着你,你捨得与他分开?」 闻言,卫泱不禁低下头,望着怀中一脸天真可爱的卫霖,真不捨得把这孩子放下。 卫霖更不舍,直接用双臂环住了卫泱的脖子,「姑母别走,我不要姑母走。」 「还不快去抬张舒服的椅子过来。」樊昭吩咐身旁的宫人。 就这样,本来不愿留下的卫泱,在卫霖的强烈要求之下留了下来,不只如此,还紧贴在樊昭身边坐着。 在经过一段冗长的沉默以后,樊昭率先开了口。 「瞧泱儿的脸色不大好,若身上觉得不适一定不要忍着,母后会派人送你回去。」 「劳母后牵挂,我身子无碍,倒是姨母……」 气氛已经够尴尬了,她哪好再当面质问樊昭,为何一定要将已经病入膏肓的樊昕请进宫来。 可知这一日折腾下来,不是没准儿,而是一定会叫樊昕元气大伤。 卫泱无法理解,樊昭这究竟是关心樊昕,还是想害死樊昕。 话才说了半截,也不能撂在那儿不理。 既然已经提到了樊昕,那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樊昕。 「姨母就坐在那边。」卫泱抬手一指,「母后要不要命人也把姨母请过来。」 「稍后再说。」樊昭的回答够简单也够干脆,但同时也透着一股冷漠。 自从得知她姨母患了心痹厥脱之症,她母后不是一直都对她姨母牵肠挂肚吗? 眼下她姨母就在离这儿不远的那处凉棚里,她母后为何又不肯见了。 不止如此,她母后竟目不斜视,连望都不往那边望一眼。 说好的姐妹情深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姑母姑母。」坐在卫泱膝头上的卫霖一脸兴致勃勃的问卫泱,「我听我母妃说,我外祖父和外祖母今日也来了?」 卫泱回神,沖卫霖一笑,「是啊,都来了。霖儿想外祖父和外祖母了?」 「想,我母妃也想了。」卫霖答道。 「待会儿哀家会安排你去见见你爹和你娘。」樊昭与樊悦萩说,「你便带着霖儿一道去见见吧。」 樊悦萩得了恩典,自然喜不自胜,赶忙向樊昭谢恩。 气氛总算比之前稍稍缓和了些。 在第一场马球赛结束以后,趁着宫人们修整场地的工夫,卫泱又向樊昭提了一嘴请樊昕过来说话的事。 樊昭的态度有些不置可否。 这厢,没等卫泱再说什么,就见丹羽不小心将桌上的茶碗打翻,茶水飞溅,洒了樊昭一身。 樊昭只得回去另换身衣裳。 奇怪,真是好生奇怪。 今儿明明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是个喜庆团圆的好日子,却怪事扎堆。 不止樊昭怪,连樊昭身边的人也都奇奇怪怪的。 听卫泱兀自在嘀咕,卫渲忍不住问了一句,「泱儿说什么怪?」 「母后怪,丹惠和丹羽也怪。」卫泱心里怎么想,便怎么与卫渲说的,「之前,丹惠答应的好好的,要给我送炉子香过去,眼下都快一个时辰了,那丹惠还是不见人影。再有丹羽,一向慎稳之人,竟然会突然打翻茶碗,这已经够怪了,而更怪的是母后还不责备她。」 卫渲原本还不觉得,听卫泱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蹊跷。 就在兄妹俩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时候,坐在卫泱膝上的卫霖却突然开了口。 「皇祖母是因为很喜欢那两个宫女才不捨得罚她们的,就算她俩都当错了差事,也捨不得罚。」 童言无忌,但卫霖这话说的,的确有些道理。 可这也只能解释樊昭为何不责备丹惠、丹羽,却无法解释丹惠和丹羽今日的反常之举。 直觉告诉卫泱,她母后一定是在谋划着名什么。 究竟在谋划什么呢? 卫泱心中毫无头绪。 是她太笨,还是樊昭的心思太难猜? 卫泱郁闷又不安。 在第二场马球赛打响以后,樊昭才回来。 这一身正红色的凤袍,毫不逊色于之前那身明黄色的。 一样将人衬的雍容高贵,气势逼人。 樊昭是回来了,但身边却依旧不见丹惠的人影。 罢了,不见就不见吧,左右她也不急着问丹惠讨要什么香。 纵使丹惠待会儿捧着香出现,那香也不能点。 毕竟,眼前还有个怀着身孕的人呢。 孕妇用香可得万分小心,能不用就不用。 不过,她是真喜欢那香的气味。 回头她一定得问樊昭讨些来熏屋子。 只是…… 卫泱望着面色冷峻的樊昭。 往后她还能像从前一样在樊昭跟前撒娇吗? 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终于变的有趣起来 在第二场马球赛即将接近尾声的时候,樊昭忽然提出,要樊悦萩带着卫霖去见樊旭夫妇。 许久没能与双亲相见,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能见上一面,樊悦萩心中欢喜,恨不能生出一双翅膀立刻飞过去。 樊昭原本叫卫泱与樊悦萩一道过去,与她大舅舅和大舅母叙叙旧。 卫泱却不肯跟去。 倒不是因为她不愿与她大舅舅和大舅母亲近,而是因为人家一家人难得能见上一面,自家人亲热还不够,她何必跟去打扰。 再有,卫泱也存了一点点私心。 她想在第三场马球赛开始以前去见见徐紫川和宁棠,给他俩加油打气。 在第二场马球赛结束以后,卫渲便下去更衣准备了。 见卫渲走了,樊悦萩母子也走了,卫泱觉得自己也是时候走了。 「母后,我想去后头的马舍转转。」卫泱起身与樊昭说。 「你老老实实的坐在这儿,哪也不许去。」 「母后……」 「马舍那边最是人多杂乱,你万一磕着碰着怎么办。」 樊昭的话也不是没道理。 卫泱一时也找不出能说服樊昭的理由,只得乖乖的坐回去。 比起之前,樊昭似乎变的更加心不在焉了。 焦灼这种情绪是会传染的,卫泱也跟着有些心慌。 她不想再留在樊昭身边,她想离开。 这个念头无比强烈。 「这最后一场马球赛除了有皇兄上场以外,宁棠也会上场。母后,我想去姨母那边陪姨母看这场比赛,哄着姨母高兴高兴。」卫泱说着,又站起身来。 「坐下。」樊昭用不容辩驳的口吻与卫泱说。 短短两个字,却充斥着很多情绪在里头。 卫泱想,这应该是樊昭对她说过的,口气最重的话了。 这份极度的恼怒与阴郁究竟从何而来? 第一次,这是卫泱第一次觉得害怕樊昭。 卫泱没应声,按着樊昭的意思又坐了回去。 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全感,将她周身笼罩。 …… 之前两场马球赛,纵使打的再精彩也只是铺垫。 最后压轴的这场比赛,才是今日的看点。 毕竟,这一场马球赛不只有先帝的两位皇子登场,当今皇上也会出赛。 对于比赛的胜负,大伙并不好奇。 皇上亲自出战,怎么可能输? 或者说,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敢赢皇上。 然而卫泱心里却很清楚,宁棠并未打算让着卫渲。 宁棠想赢,不只是为赢给她看,也是想赢给自己的娘亲看。 因此,谁输谁赢还真不一定。 当卫泱远远的望见一身劲装,身骑夜照的徐紫川时,她的心里仍然没法平静。 从前无论遇上多棘手的事,只要看见徐紫川,她的心就能立刻安定下来。 但今日,徐紫川这颗定心丸却失效了。 樊昭传递给她的焦躁,是连徐紫川都无法平復的。 卫泱的心绪比之前更加的浮躁不安。 可她不能叫徐紫川看出来。 马球场上,可容不得人分心。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遥遥一对,卫泱沖徐紫川一笑。 「要赢。」 徐紫川看清了卫泱的口型,毫不迟疑的点头应下了。 …… 最后一场马球赛在万众期待中打响。 马球赛一开始,场上的局势就一边倒。 卫渲领衔的黄方被由宁棠带领的红方压制的死死的。 受樊昭的影响,卫泱心里又慌又乱,本没心思认真的看比赛。 但随着红方的优势越来越明显,卫泱不由得就紧张起来。 卫泱之前就料到,若不出意外,宁棠会带领红方取得这场压轴比赛的胜利。 可叫她意外的是,红方的实力比她想像中的还要强。 黄方会输,但卫泱并不希望她皇兄输的太难看。 另一边,一直面无表情的樊昭也微微皱起眉来。 站在樊昭的立场上,自然是想卫渲能漂亮的拿下这场比赛。 樊昭会对目前的战局不满也是正常。 可她为何会从樊昭的眼神中读到悲戚。 是悲戚,不是失望。 卫泱惶惑。 今日的樊昭真不是一般的难懂。 在宁棠接连打进两个球以后,黄方这边,徐紫川终于强势发力,扳回一成。 二比一。 见状,场下观赛的宗亲和朝臣们都略微松了口气,一边骂宁棠傻,竟敢与皇上动真格的。一边又求菩萨佛祖保佑,一定要叫皇上赢下这局比赛。 否则,皇上和太后不高兴了,今儿这节谁也过不痛快。 面对宁棠步步紧逼,毫不退让的打法,卫渲不但不觉得不悦,反而愈发斗志昂扬。 当宁棠打进第三个球的时候,卫渲还忍不住夸了宁棠一句打得漂亮。 卫渲的心也是真大。 随着比赛的继续进行,黄方与红方之间的差距更加显现出来。 正如卫泱所担心的那样,比赛还没打到一半,卫澜就明显有些体力不支。 作为黄方队伍中马球技术最好的人,却因体力透支发挥不出作用。 可以说,黄方基本上已经没有赢面了。 而除了卫澜以外,才学会打马球不久的卫漓,在赛场上几乎也产生不了任何作用。 这场比赛哪是五对五,分明就是三对五。 卫渲平日里看起来温吞,却也是个不爱服输的性子。 场上的局势越对黄方不利,卫渲就越战越勇。 在卫渲的鼓舞和带领之下,场上的局势渐渐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在卫渲与徐紫川的合力掩护之下,惠康郡主打进了一个球。 比分变成了三比二。 作为对手,宁棠却很替黄方高兴。 这场马球赛终于开始变的有趣起来。 意料之中的胜利,可远远满足不了他。 宁棠这边挺高兴,沈识珺那边却高兴不起来。 场上统共就她和惠康郡主两个姑娘,场下的人难免会将她二人拿来比较。 沈识珺自问在骑姿和骑术上都更胜惠康郡主一筹,比起惠康郡主,身在红方的她无疑表现的更加亮眼。 谁知惠康郡主竟然打进了一个球,还是在黄方处于劣势的情况下,打进了那样一个鼓舞士气的球。 沈识珺心里着急,她无论如何都要扳回一球,她绝不容许惠康郡主在这场马球赛中抢了她的风头。 她一定要让宁棠记住,记住她今日在马背上的英姿。 否则,她这些日子,甚至这些年耗费在精进骑术上的心思,就都白费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以下犯上 想要赢得马球赛的胜利,单凭自身的技术好远还不够。 队伍与队伍间的较量,更讲究的是队友之间的相互配合。 只要一个人出现差错,便有可能影响整个队伍的表现。 原本发挥稳定的沈识珺,显然受到了惠康郡主之前击进的那粒球的影响。 沈识珺急了,也迫切的想要打进一粒球。 即便风头难盖过惠康郡主,至少能挽回些颜面。 但俗话说的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这人越急越慌,就越容易产生破绽。 而马球赛场上,除了对骑术有要求,对队友之间的配合有要求,也对参赛者的心境也有要求。 毕竟,马球是人与人之间的配合,更是人与马之间的配合。 马儿敏感,很容易受到骑马人情绪的影响。 沈识珺慌张,身下的玉花骢也会跟着惊慌。 一个慌慌张张的人,加上一匹不知所措的马,不频频出错才怪。 借沈识珺的破绽,徐紫川又为黄方打进一球。 比分变为了三比三平。 原本还占据压倒性优势的红方,又与黄方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了。 就目前的战局来看,原本在实力上毫无优势,甚至是处于极大劣势的黄方,很有可能会反败为胜。 黄方气势大振,尤其是卫渲,表现的比之前还要活跃。 徐紫川进了两个球,连惠康郡主一个女流之辈也有一个球的贡献。 卫渲与沈识珺一样,也迫切的想要进一个球。 但与沈识珺的激进不同,卫渲依旧採取稳扎稳打的方式,以防守为主,进攻为辅,同时还活用之前与队友磨合过的战术。 大概是卫渲的战术奏效了,配合默契的黄方明显比採取单打独斗策略的红方打的更稳。 红方的优势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明显。 相比之下,黄方的势头更勐。 在卫渲的带领下,黄方有好几次险些进球。 见场上的局势已经发生偏转,宁棠当机立断,示意红方众人立刻转攻为守。 一向都是积极进攻的宁棠,竟然会主动选择以守为主? 尽管已经看出些门道,但卫泱还是颇感意外。 不过,宁棠的选择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就目前的战况来看,若红方不做出些战略上的调整,只一味的进攻,结果必将战败。 黄方的配合太默契,即便宁棠技术精湛,可仅凭一人之力,是很难突破黄方的防守的。 默契这种东西,不是说建立就能立刻建立起来的。 既然红方无法在默契上战胜黄方,那就只能靠技术与战略了。 宁棠的战术就是最简单的一对一。 即一个人紧咬住敌方的另一个人。 如此分散开来,黄方的默契优势就无法显现了。 而红方每个人在实力上的优势,却能更好的发挥出来。 宁棠临危不乱这一点,叫卫泱颇为赞赏。 宁棠真的比从前成长了不少,不再是那个只知道一味向前沖的热血少年了。 不,宁棠依旧是热血的,但热血的同时,更多了几分成熟稳重。 这就是宁棠在北关歷练了五年的成果吧。 不愧是大夏最年轻的将军,宁棠今日在马球场上的表现堪称惊艷! 场上的赛况越发激烈,黄方与红方轮流占据优势。 原本还因为樊昭有些闷闷不乐的卫泱,此刻也没工夫胡思乱想了。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赛场上众人的动向,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精彩的瞬间。 如此精彩的比赛,可惜樊悦萩和卫霖都不在,当真遗憾。 话说,樊悦萩这一趟去的够久的。 不过也不怪樊悦萩,难得能与爹娘见上一面,一家人之间必定有说不完的话。 今儿又赶上中秋佳节,这人要是感慨起来,话就更难尽了。 这厢,卫泱正略微有些走神,忽然听见场上传来一阵马的嘶鸣声。 待卫泱循声望去,正见原本还在马背上骑的稳稳的卫渲,竟从马上跌落在地。 受惊的马在场上狂奔,眨眼间,场上场下就一片混乱。 卫泱望着跌落下马的卫渲,怔愣在当场。 谁能告诉她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画面交替重叠,卫渲变成了卫澈。 沙地变成了草地。 眼前是卫澈痛苦到扭曲的面孔,血,到处都是血…… 卫泱的身子勐地一晃,勉强回神。 她起身,踉跄着向赛场奔去,谁知还没跑出去多远就被丹羽拦下。 「长公主不能去。」 「让开!」 「这是太后的吩咐。」 卫泱转身,望向端坐在凤椅上的樊昭。 此刻的樊昭冷静的叫人害怕。 场上堕马的是当今皇上,是你樊昭的亲生骨肉,她怎么能如此从容淡定,视若无睹呢? 樊昭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但眼下,卫泱没工夫质问樊昭,她得去找卫渲,去找她唯一的胞兄。 「长公主若执意要违逆太后的意思,就别怪奴婢对您无礼。」 「无礼?你想怎样!」卫泱暴怒。 反了!连丹羽都敢以下犯上了! 真是条好狗,她母后樊昭的好狗! 见丹羽要对卫泱动手,赵兴立刻上前阻止。 谁知却被樊昭喝住,「赵兴,你敢在哀家跟前放肆!」 赵兴闻言,依旧护在卫泱身前没动。 在思量了片刻之后,赵兴才转身对卫泱说:「场上危险,长公主别去。」 对亲儿子的死活都漠不关心的人,更不会在意一个奴才的生死。 卫泱只怕赵兴帮着她抗逆樊昭,事后会不得好死,她唯有妥协。 当卫泱再次望向赛场的时候,卫澜和卫漓等人已经赶到了堕马的卫渲身边,合力将卫渲往场边搬抬。 远远望见卫渲还是清醒着的,且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卫泱才略微松了口气。 可徐紫川呢?宁棠呢?这两个人为何没有第一时间赶到卫渲身边护驾。 他们俩在哪儿? 卫泱飞快的在依旧是一片混乱的赛场上搜寻着两人的身影。 很快一个身骑白马以及另一个身骑黑马的身影,就先后进入了卫泱的视野。 徐紫川和宁棠正在一同追赶那匹马,那匹发了狂将卫渲甩落在地的马。 那匹马像是疯了一样的向前狂奔,它一头冲破场边的围栏,直直的向场边的凉棚冲去。 而那个方向是…… 「姨母!」卫泱疾唿一声,向前跑去。 「长公主留步。」 丹羽一个闪身上前,就拦住了卫泱的去路。 「给本公主让开!」卫泱怒不可遏。 丹羽闻言,只面无表情的道了一句,「长公主,奴婢得罪了。」接着就一个箭步上前,缚住了卫泱的双臂,将人死死的押住。 第三百四十九章一定会有办法吧? 见卫泱吃了亏,赵兴本能的要上前出手,却被樊昭喝止。 「赵兴,你退下。」卫泱同样吩咐赵兴。 赵兴得令,只能低头退去了一边。 「母后,叫你的人放开我。」 「你去又能做什么?」樊昭问。 是啊,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即便去了又能做什么。 她的确什么都做不了。 可樊太后您明明能做些什么,但您却什么都没做。 「母后,您究竟在想什么?」 樊昭不言,眸色阴沉而晦暗。 卫泱晓得,樊昭不是先知,没有预测未来的能力。 那么,樊昭为何会对场上突如其来的意外,表现的这般波澜不惊。 除非…… 卫泱趁丹羽不备,勐地踹上丹羽的小腿。 丹羽吃疼,便松了手。 挣脱束缚的卫泱,立刻头也不回的向场上跑去。 樊昭见状,再也坐不住,在大骂丹羽一声废物之后,又立刻瞥向一旁的赵兴,「快去把长公主带回来。」 赵兴得令,只得按着樊昭的吩咐去办。 这厢,没等赵兴上前拦下卫泱,卫泱自个就因体力不支摔倒在地。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赶在这种时候! 卫泱心口发紧,手脚也跟着发软发麻,尝试了几次才勉强从地上爬坐起来。 「长公主。」赵兴匆忙来到卫泱身边,想将人从地上扶起来。 但此刻,卫泱却没空理会自己,她死死盯着被徐紫川和宁棠围追堵截的那匹疯马。 那匹疯马似乎对樊昕所在的那处凉棚很执着,一直在那周围徘徊,几次想要冲撞进去。 被驯服后的马通常都是很温顺的,绝对不回无缘无故的去攻击人。 一向训练有素的御马就更不用说了。 卫渲的马为何会突然发狂? 不只发狂,还同时表现出了对人强烈的攻击性。 那匹马究竟怎么了? 眼见那匹疯马又一次尝试着要冲进樊昕所在的凉棚,徐紫川和宁棠伺机而动,一左一右的包抄上前,分别从两边扯住了那匹疯马的马缰,想要将疯马逼停。 「危险!」卫泱大唿一声。 再次受惊的疯马剧烈的挣扎着,徐紫川和宁棠几次险些被拖下马。 卫泱都不敢再看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很久,亦或许只有片刻。 当卫泱鼓起勇气再次望向那边的凉棚时,那匹疯马已经被徐紫川和宁棠合力拿下。 卫泱哭了,泪珠顺着脸颊大颗大颗的滚落。 徐紫川和宁棠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赵兴,扶我起来。」 赵兴得令,赶紧将卫泱从地上搀扶起来。 卫泱回身,一脸怨憎的瞪着樊昭。 从容冷静?是残暴冷血吧? 卫泱扭过头去,不愿再看樊昭一眼,只叫赵兴扶她去看看卫渲。 「泱儿!」 卫泱没理樊昭的唿唤,径直向前走去。 …… 卫泱到时,卫渲已经被众人合力抬到了场边的一处凉棚中。 奔跑中的马毫无预兆的发狂,卫渲这一下摔的实在突然。 好在卫渲反应快,及时调整了落地的姿势,才没摔的太严重。 至少眼下,卫渲还能站能坐,身上也没见血,应该是没有骨折。 见卫泱过来了,起先还有些惊魂未定的卫渲立刻就冷静下来。 瞧卫泱哭的泪眼婆娑,就知小丫头心里有多害怕。 作为皇兄,他一定得从容镇定,否则他妹妹必定会更加害怕。 他怎么捨得。 「别哭,皇兄没事。」卫渲说,勉强扯出个笑来。 从那么高的马背上摔下来,怎么可能没事。 卫泱单回想起当时的场面都觉得害怕,更别说作为亲歷者的卫渲了。 此刻,她真想说几句什么好好安抚卫渲。 但这会儿的她,根本就没办法好好说话。 卫澈,她又难以抑制的想起了当年卫澈惨死于马蹄之下的惨烈场面。 好险,方才真的好险。 她险些失去了卫渲! 卫泱紧紧握着卫渲的手,无声落泪。 卫渲最见不得卫泱难过,比起身上的疼,他心里更疼。 他抬手,轻轻摸了摸卫泱的头,「泱儿不怕,已经没事了。」 怎么可能没事儿呢? 该死的直觉,她这每回都准到可怕的直觉,这回也一样那么精准。 今日果然是出事了。 而这一切,似乎才只是个开始。 她不要再想了,她要停止思考。 如此,那些不好的事就不会再发生了吧。 「澜皇弟,朕要先行回去昭阳殿,这边就交由你善后了。」卫渲与身旁的卫澜交代说。 卫澜点头,脸色比卫渲这个受伤的人还要难看。 「漓皇弟。」 「臣弟在。」卫漓赶紧往前一步。 卫渲立刻将卫泱的手交到了卫漓手中,「代皇兄将你皇姐好好送回去。」 「是,臣弟一定会将皇姐好生送回去。」 卫渲又望向卫泱,轻轻的拍了拍卫泱的背,「快回去吧,你守在这儿,我反而没法安心。」 卫泱摇头,她想陪在卫渲身边,想第一时间知道卫渲的伤情。 「泱儿,听皇兄的话。」卫渲又说。 若她杵在跟前真的会让卫渲分神,那她应该听卫渲的话。 「我稍后再去看皇兄。」 卫渲点头,与卫漓打了个眼色。 卫漓会意,便牵着卫泱向凉棚外走去。 「皇姐。」卫漓一脸不安的望着身旁的卫泱。 握着卫泱的手,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卫泱在发抖。 他皇姐的手好凉,凉的叫人害怕。 卫漓想安慰卫泱几句,可本身就心神不宁的人,怎么可能想到好词儿去安慰别人。 「皇姐,我送您回去。」 「不。」卫泱突然站定,「在回去之前,我想去姨母那边看看。」 「这……」卫漓犹豫,以他皇姐目前的状况,还是立刻回去福熙宫休养比较好。 但他皇姐的性子他清楚,只要打定主意,任谁也拦不住。 卫漓只好妥协,与赵兴一道扶着卫泱,向樊昕所在的凉棚走去。 卫泱一行到时,安国公宁琛已经先他们一步到了。 望着宁琛怀中,脸上、衣襟上都沾满血迹,已经昏厥过去的樊昕,卫泱才止住的泪又汹涌而出。 疯马不是被徐紫川和宁棠制伏了吗? 为何她姨母还会这样? 是突然病发了吗? 没错,心痹厥脱之症最忌受惊,一旦受惊发病,便是九死一生。 难道她姨母已经…… 卫泱不禁望向一旁正替樊昕诊脉的徐紫川。 徐紫川一定会有办法。 会有办法吧? 第三百五十章可怕又可疑 见徐紫川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不只卫泱,宁棠也险些没站稳。 徐紫川说不行,那便是真的无力回天了。 「有劳徐郎中,您对内子的恩德,在下会铭记于心。」宁琛俯首,十分恭敬的与徐紫川说。 徐紫川不言,只是沖宁琛拱手一礼。 安国公的感激,他受之有愧。 「夫人,为夫带你回家去。」宁琛柔声对怀中已经毫无反应的樊昕说,接着便起身,抱着樊昕向凉棚外走去。 此刻,宁琛的眼中就只有他的髮妻樊昕一人。 除了他的妻子,他眼中再也看不见别人了。 他抱着樊昕,掠过卫泱的身边,没有片刻的停留,继续大步向前走去。 卫泱惊觉。 不只宁棠,她姨丈应该也一早就察觉到了她姨母的病吧。 姨丈他只是顾及着她姨母的心意,才故意装作不知道。 宁棠匆匆跟上他父亲宁琛的脚步,在走过卫泱身边时,宁棠轻轻的握了握卫泱的手,柔声道了句「小泱别哭」才转身离去。 为什么,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 卫泱「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徐紫川见状,立刻冲上前去。 见此情形,赵兴和卫漓则默契的让到了一边。 「卫……」 没等徐紫川唤出卫泱的名字,卫泱就一头扑进了徐紫川的怀里。 她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她只知道她此刻想要拥抱眼前这个男人,她需要这个男人的抚慰。 否则她会死,她会悲痛而死。 卫泱紧紧勾着徐紫川的脖子,将脸埋在徐紫川的胸前,这个怀抱,这个气息,这个温度。 这一切的一切,都叫她觉得莫名安心。 她不需要徐紫川为她做任何事,只要这样抱着她就好。 徐紫川轻轻拥着卫泱。 她在哭,在发抖,在害怕。 而他却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 他无能,他救不了安国公夫人。 眼下,他唯一能给卫泱的就只有这个怀抱了。 卫泱靠在徐紫川怀里一直哭,直到脱力才停止了抽泣。 「卫泱,咱们回去吧,回福熙宫去。」徐紫川柔声说。 卫泱点头,正扶着徐紫川的手想要站起来,却发觉徐紫川的手心里竟一片黏腻。 低头一瞧,「血,徐紫川你流血了。」 「无碍,之前拦马的时候,不小心被马缰勒伤了。」 无碍?怎样才是有碍?非要伤到血肉模煳? 卫泱赶忙掏出手帕,简单的替徐紫川包扎了一下。 在徐紫川的搀扶下,卫泱走出了凉棚。 尽管哭的有些眼花,尽管隔着有些远,但卫泱还是一眼就能望见远处立于高阶之上,身着正红色大凤袍的樊昭。 那一抹红,艷丽的好像是用鲜血染就。 而事实上,那就是用鲜血染成的。 卫泱虽然看不清,却能感觉到,樊昭正注视着她。 然而此刻她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她那高高在上的母后。 卫泱冷冷的瞥了远处那艷丽的身影一眼,便携徐紫川和卫漓等人转身离去。 此刻,卫泱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但她觉得她似乎隐约抓住了什么。 …… 卫泱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福熙宫。 似乎是坐软轿回去的,也好像是被人背回去的。 当她不知是从昏迷还是混乱中醒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入了夜。 今儿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谁知…… 「渴吗?」徐紫川望着抱膝缩坐在床角,终于有动静的卫泱问。 卫泱偏头,望向守在床边的徐紫川。 她沖徐紫川伸出手,「把手给我。」 闻言,徐紫川立马将手递给了卫泱。 「不是这只,是受伤的那只。」 「已经无碍了。」 「给我。」 徐紫川只好将另一只手递给卫泱。 卫泱轻轻捧着徐紫川缠满纱布的手,眼眶又红了,「还说不重,肯定很疼。」 徐紫川回握住卫泱的手,「你不哭,我就不疼了。」 傻瓜,徐紫川就是个大傻瓜。 「徐紫川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姨母。」 徐紫川垂下头,面露惭色,「我没能救醒国公夫人。」 「你已经尽力了。你不顾自身安危,拼命拦下那匹疯马,又负伤为我姨母医治。徐紫川,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卫泱,别哭。」 「不哭,我不哭……」卫泱强忍着泪。 她是不能一味的哭,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去做。 在稍稍冷静了片刻之后,卫泱问:「赵兴呢?」 「在门外。」 「我能见他吗?」 「你等着。」徐紫川起身,去将赵兴请了进来。 赵兴一进屋就沖卫泱行了个叩头大礼。 「奴才失职,今日在马场没能护好长公主,还请长公主责罚。」 「赵兴,你真当我是个是非不分的?当时那种情况,你若敢违逆我母后的意,她一定会杀了你。你能审时度势,保全自己,我欣慰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你赶紧起来。」 「终究是奴才无能。」 卫泱苦笑,「在我母后面前,不止你,我连带着我皇兄都是无能又可笑。」 「长公主……」 「起来说话。」 赵兴点头,这才站起身来。 「我皇兄那边是个什么情形,伤势严重吗?」 「回长公主,奴才亲口问过为皇上瞧伤的太医,据太医说皇上所受的皆是皮外伤,并未伤及筋骨,只要精心休养,很快就能痊癒。」 「没有伤及筋骨,真是万幸。」卫泱说,可一想起卫渲堕马时的情景,依旧是心有余悸。 那场面真是太惊险了。 可知堕马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堕马以后,那马飞扬的铁蹄。 「母后呢,母后可去瞧过皇兄了?」 「还没有。」赵兴答,「太后要善后马场的风波,还要代皇上主持宫宴,暂不得闲去瞧皇上。」 「宫宴?宫宴没取消吗?」 赵兴摇头。 才出了这么大的事,难为樊昭还能在雍华宫冷静的主持宫宴。 可话又说回来,樊昭今日不是自始至终都表现的异常冷静吗? 冷静的可怕又可疑。 眼下,卫泱只要一想起樊昭的脸就觉得心寒。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樊昭没有取消宫宴这一决定是正确的。 倘若今晚的中秋宫宴真的取消,前朝必将因此产生震动。 除此以外,对皇族的颜面也有损。 随之而来的风波,只怕很难收拾与平息。 樊昭真的是个再合格不过的决策者和统治者了。 但在卫泱心里,樊昭的慈母形象已经崩塌。 「赵兴。」 「长公主吩咐。」 「我姨母呢,安国公府那边可有消息?」 第三百五十一章只想问一个问题 「回长公主的话,安国公府那边,暂时还没消息传来。」赵兴答。 没有消息吗? 很多时候,没有消息反而是好消息。 但这回卫泱却不这么想。 倘若樊昕的情况真的有好转,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转机,宁棠也一定会派人入宫来告诉她的。 既如此,那便意味着她姨母很不好,甚至已经…… 卫泱强忍着悲痛,静默了许久才又开口,「那匹疯马呢?可查清了那匹马突然发狂伤人的原因。」 得此一问,赵兴并未立即应声,而是望向了一旁的徐紫川。 「我想,是有人在那匹马身上动了些手脚。」徐紫川与卫泱说。 动手脚? 卫渲骑的马可是由专人饲养照料,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卫渲的坐骑身上动手脚,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或者说,是近乎不可能的事。 谁会有这么大的能耐? 不过,比起行为,卫泱更在意的是此人的动机和目的。 「有人要害我皇兄?」卫泱问。 「不止皇上,还有安国公夫人。」徐紫川口气笃定的答,像是已经抓住了什么关键证据。 卫泱了解徐紫川,徐紫川从不会说没有根据的话。 有人要害她皇兄,同时也想害死她姨母,这句话可以用肯定的语气来讲了。 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谋划的这些事? 原本还凭自身直觉略微有些头绪的卫泱,到这会儿却越来越迷惑了。 想要害她皇兄的人,她倒是能想到几个。 但她姨母樊昕只是个深居简出,与世无争的妇道人家,且为人宽和又温柔,这样的人怎么有机会,也不可能与人结下这杀身的仇怨。 莫不是她姨丈与谁解怨,所以才有人想要恶意报復在她姨母身上? 天大的仇,会让那个幕后主使不惜堵上自己的性命,甚至九族的性命在皇宫里,在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种事。 同时与她皇兄和安国公府结怨,且神通广大的人,这个人会是谁呢? 「徐紫川,你把话再讲明白些。只要是你知道的,一定要全都告诉我。」 徐紫川闻言,也没含煳,立即开口说:「今日,我在与宁将军一道拦下那匹发狂的马以后,在那匹马的身上闻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还在那匹马颚下的毛上发现了些灰褐色的粉末。那个应该就是导致马忽然发狂的原因。」 「有人给我皇兄的马下药了?」 徐紫川点头,「除此以外,安国公夫人凉棚里点的那炉子香料也大有问题。」 「香…香料?」 「是。」徐紫川很肯定的说,「不知你有没有察觉到,那匹被下药的马在发狂以后,只对安国公夫人所在的凉棚很执着,几次想要冲撞进去,我原本还觉得奇怪,可当我闻到那个香的时候,就彻底明白了。」 下药,用香? 有本事在卫渲坐骑身上动手脚的人,不只一个。 而有本事在樊昕所用的香料上动手脚的,就只有一个人。 卫泱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怎么会是樊昭,怎么可能是她! 她要弒子杀姐?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这肯定是个误会! 「还有。」徐紫川又补充说,「除了在马的下颚上发现了药粉,那匹马的马镫也被人动过手脚,皇上是因为突然失去平衡才会堕马的。」 够了!真的够了! 卫泱不想再听这些。 此刻,她只想当面与某人确认一些事。 其实,她只想问那个人一个问题,就只要一个问题就足够了。 她想问的是,我要的那炉子香,丹惠究竟打算何时给我送来? 卫泱的心已经不止是乱了,她的心都快死了。 「徐紫川,我想去见见我皇兄。」 「我若说不行,你肯乖乖的听我的话吗?」徐紫川问。 卫泱摇头。 徐紫川轻嘆一声,便望向了一旁的赵兴,「有劳赵公公安排了。」 「奴才明白,这就下去张罗。」赵兴应下,就匆匆退身出去了。 听说卫泱要出门,李娥当即跳出来阻止。 可见徐紫川和赵兴都站在卫泱那边,李娥拗不过,唯有答应放卫泱出去。 …… 「姑娘,姑娘!」雁飞忙慌慌的进了沈识珺的屋。 沈识珺没给雁飞好气,「咋唿什么,就不能好好说话。」 「姑娘莫怪,奴婢就是太着急了。奴婢方才亲眼看见长公主带着徐郎中出了门。姑娘您说,长公主是不是到雍华宫赴宴去了?长公主也真是,要去宫宴也不叫上姑娘,姑娘您可是因为担心长公主,所以才没去宫宴的。可长公主却……」 「闭嘴!」沈识珺怒喝一声。 雁飞见她家姑娘是真恼了,哪还敢再吱声,只得低头退到了一边去。 沈识珺并不是生雁飞的气,也不是生卫泱的气,她是生自己的气。 她并没有雁飞认为的那样忠义。 她压根就不是像雁飞说的那样,是因担心卫泱的安危,所以才不去参加宫宴的。 她本就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场合,而她之前之所以那样期待今晚的宫宴,全因宁棠也会到场。 如今,没有那个人参加的宫宴,不去也罢。 沈识珺一边转动着手中那串檀木念珠,口中一边念念有词。 她祈求安国公夫人能化险为夷,早日康復。 倘若安国公夫人此番能逢凶化吉,她甘愿减寿十年。 宁棠可是她放在心尖上顶要紧的人,她丁点儿也见不得那个人难过。 若折寿十年不够,那就二十年,只要宁棠能高兴,她无论怎样都好。 …… 卫泱此番是轻装上阵,除了抬轿的四个太监以外,就只带了徐紫川一人随行。 卫泱刚下软轿,就在昭阳殿外看到了樊昭的仪仗。 樊昭不是正在雍华宫主持宫宴吗?这个时辰宫宴应该尚未结束,樊昭怎么会突然跑来昭阳殿? 樊昭可不是那种会因私忘公的人。 在樊昭心里,永远都是把国事政事放在最首位的。 今夜这般反常,一定是事出有因。 卫泱猜,人应该不像她是不请自来的。 樊昭应该是被卫渲请来的。 如此也好,他们母子母女三人就当面锣对面鼓,开诚布公的好好谈一谈吧。 第三百五十二章任何人都能拿来牺牲 见卫泱来了,守在昭阳殿外的梁来喜和常德顺都惊了一跳。 尤其是常德顺,他可是尝过卫泱的厉害。 上回被卫泱教训的事,还都记忆犹新呢。 瞧常德顺一副怂样,梁来喜只能率先迎上前招唿卫泱。 卫泱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梁来喜是来阻拦她的。 梁来喜是樊昭的心服,卫泱于情于礼都该赏梁来喜几分薄面。 但今夜不行。 别说一个梁来喜,任谁也别想拦着她走进昭阳殿。 「让开。」卫泱冷声对梁来喜说。 一听卫泱的话音,就知长公主是来者不善。 梁来喜不敢与卫泱硬碰硬,只能对卫泱使了个缓兵之计。 「长公主稍等,奴才这就进殿去通报。」 「不必。」卫泱说完,就直接掠过梁来喜,大步朝殿门走去。 常德顺见卫泱气势汹汹的向这边走来,忙不迭的迎上前沖卫泱施了一礼。 谁知卫泱却像没瞧见他似的,迳自走上前将殿门推开了。 梁来喜见状,快步赶上前,想将卫泱拦下,却先被徐紫川给挡住了,「梁公公若敢对长公主无礼,就别怪我不对您手下留情。」 梁来喜在宫中沉浮二十余年,什么样的厉害人物没见过。 然而眼下,从徐紫川身上透出来的那股戾气,却叫他觉得不寒而慄。 眼前这个人是他从前见过的那个温文尔雅的徐郎中吗? 为何徐郎中身上的杀气,比他坐下的那些死士还要强烈。 尽管徐紫川手上并没有任何武器,但梁来喜深信,信徐紫川徒手就能要了他的命。 「徐郎中,有话好好说。」 见梁来喜都服软了,常德顺还敢说什么,赶紧沖卫泱躬身一礼,「长公主请。」 「你们俩好好在门口守着,无论任何人前来求见都说不见。」卫泱说完,不给梁来喜和常德顺拒绝的机会,便带着徐紫川一道进了昭阳殿。 见人进了殿,常德顺赶忙上前将殿门掩上。 他回身,一脸惊魂未定的与梁来喜说:「我心里头不安生,总觉得今夜要出大事。」 梁来喜长嘆了口气,与常德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意在告诉他多说无益。 常德顺见此,也没再吭声。 只能听天由命,听天由命了。 …… 昭阳殿内灯火通明,却不见有人在。 卫泱想,卫渲身负有伤,自然不能好好的坐着与樊昭说话。 人应该是在后头的起居室里躺着呢。 于是,卫泱便带着徐紫川一路向后走去。 起居室里果然也点着灯,但却没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卫泱正预备走进去一探究竟,就听见屋内忽然响起卫渲的声音。 「母后怎么不说话了?见朕没摔死也没被马跺死,母后心里一定很失望吧?」卫渲问,口气中带着浓浓的嘲讽之意。 「皇帝累了,就好好养着吧,哀家明儿再来看你。」樊昭说,虽是关怀之言,却说的无比生硬,听不出丁点儿真情实意来。 「母后别走,把话都说明白了再走。」 「哀家说了,皇帝累了,该专心养病!」 卫渲笑了,那是充满讥讽的笑声。 「母后怕了?」卫渲问,「母后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铁娘子吗?怎么却敢做不敢认?」 「哀家听不懂皇帝在说什么。」 「母后何必在朕面前装煳涂,母后敢说今日设计要害朕害姨母的人不是你?」 「胡说!皇帝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樊昭怒声道。 卫渲却不理樊昭的恼怒,自顾自的继续说:「从母后下令,命人偷偷的给朕的马餵药时,母后已经打算捨弃朕这个儿子了。您又何苦再惺惺作态,过来嘘寒问暖呢?难不成您是打算亲自动手药死朕,还是掐死朕?」 樊昭被气的直发抖,大骂一声,「混帐!」 「朕曾忤逆过母后,母后恨朕,决定在必要的时候牺牲朕,朕可以理解。但姨母何辜,你为何要连您唯一嫡亲的胞姐也算计上?为了坐实端王意图弒君的罪名,叫端王罪无可恕,母后真是任何人都可以拿来牺牲……母后,您是人吗?您长了一颗人心吗?」卫渲问,「姨母她对您那样好,您竟然忍心害她?」 卫渲在说什么?他究竟在说什么! 卫泱怔愣在原地,连唿吸都快忘了。 蓦的,徐紫川握上了她的手。 徐紫川要拉她走。 不,她还不能走。 她要真相,她要原原本本的弄清楚这整件事的真相! 见卫泱执拗的要留在这里,徐紫川唯有妥协。 这不是妥协,而是根本就没办法阻止。 望着已经泪流满面的卫泱,徐紫川心疼的厉害。 但除了握紧卫泱的手以外,他不知还能再为卫泱做些什么。 「这些年成王一直都在背地里悄悄的扩张自己的势力,而端王则没少在背后帮着成王出谋划策。若放任着不管,任由这叔侄俩狼狈为奸,那大夏的江山危矣,你皇帝的宝座也危矣。」樊昭终于开了口。 「母后承认了?」卫渲问,「这就是您弒子杀姐的理由?为了将弒君的罪名嫁祸给端王,不惜牺牲自己的至亲?」 「哀家这也是为了保全你,保全你的江山!」 「可笑!」卫渲吼道,「为了保全朕?朕今日险些就死在了马蹄之下!这是保全朕的江山,还是保全母后的江山?」 「哀家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人手,只要马一发狂,那些人就会立即上前救护皇帝,绝对不会叫皇帝……」 「别说了!朕不听!朕不信!」 「哀家要说!」樊昭也骤然拔高了音量,「哀家知道皇帝与你姨母感情深厚,哀家心中何尝不疼惜你姨母,但比起亲姐姐,哀家更在乎皇帝你这个亲儿子。为了皇帝,为了大夏江山,哀家不得已只能牺牲你姨母。只有她这个一品国公夫人死了,端王才能罪加一等,而你姨丈也才会在盛怒之下主动带头弹劾端王。即便端王是你父皇的亲叔叔,宗室中最举足轻重的人物,意图谋害当今皇上的罪名,再加上害死安国公夫人这条罪名,也够哀家下旨杀他,再诛他满门。」 「朕叫母后别说了!别说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朕!」 面对卫渲的极度抗拒,樊昭并没有住口,而是接着说:「你姨母身患重病,已经时日无多。能在临死之前为你这个外甥尽最后一份力,她也算死得其所了。即便你姨母得悉其中真相,也定然不会责怪哀家的。」 第三百五十三章不堪的真相 荒谬,简直太荒谬了! 若非徐紫川拦着她,卫泱一定已经沖了进去。 只因她姨母身患重病,命不久矣,就该被利用,被害死? 她姨母从来都没说过自己想死。 正相反,她姨母想活着,想为深爱她的夫君和儿子活下去。 哪怕只多活一日也好。 死得其所?不会怪她? 樊昭究竟是哪来的底气,竟然能用理所应当的口气说出这种歪理来? 「母后,别再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朕为了大夏,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为你自己而已。」 「渲儿!」 「别叫朕!母后何尝真心疼爱过朕?母后心里最珍视的孩子就只有澈皇兄一个。朕和泱儿与你来说都是可有可无,随时都能拿来牺牲的工具!」 「皇帝真是太叫哀家失望了!哀家为你做了那么多,可到头来哀家在你心里竟然是这种母亲?」 「母后,收起您这副伪慈母的嘴脸吧。敢问母后,您对朕,对泱儿真的问心无愧吗?倘若泱儿知道自己当年中毒的真相,母后觉得泱儿会原谅您吗?」卫渲问,口气阴沉的可怕。 「皇帝在说什么,哀家听不懂。」 「不懂?」卫渲哼笑一声,「当年,母后明明就已经察觉到,膳房送来给您和澈皇兄的汤羹被楚贵妃命人下了毒,既然已经洞悉此事,本不该有人被那有毒的汤羹所害。而您却认为那是个机会,是彻底除掉当时有子又有宠,且家世显赫的楚贵妃的机会。倘若只是将下毒一事告发到父皇那里,在没有造成伤亡的情况下,父皇兴许会留楚贵妃一条性命。而母后却想要楚贵妃死,不只要她死,还要整个忠勇侯府同死。因此,就必须要有人因服用了那碗汤羹中毒。母后自然不捨得要澈皇兄以身犯险,也不愿牺牲朕这个来日兴许还有些用的儿子,于是就狠心命人将汤羹餵给了泱儿喝,要泱儿成为您与澈皇兄的替死鬼。您捨弃了自己的亲骨肉,捨弃了泱儿!」 卫渲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卫泱怔在原地,像被人挖了心一样,心口处空荡荡的。 这些年来,樊昭对她那千般万般的宠爱都是假的? 仅仅是出于愧疚? 她好傻,好可笑…… 「这些话皇帝都是听谁说的?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母后不必否认,这些话朕不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而是亲耳听到的。是当时还年幼的朕站在窗下,亲耳听母后与梁来喜说的。」 樊昭愕然,头一回在卫渲面前这般不知所措。 「儿臣早就想问母后,问母后这些年来眼看着泱儿饱受病痛的折磨,一毒发就生不如死的样子,您心里究竟做何感想?您是愧疚,还是恨?恨泱儿当年没有中毒而死,偏要活下来,叫您每每见到她就要受到良心上的谴责!」 「别说了!」樊昭怒喝。 「叫皇兄说。」 见卫泱从门口走进来,樊昭和卫渲都惊住了。 「母后,皇兄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卫泱问,尽量想要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镇定些。 「泱儿。」卫渲挣扎着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奈何腰背上的伤太重太疼,卫渲尝试了几次,还是没能坐起身来,「泱儿,你听皇兄说……」 「皇兄住口,我是在问母后,我要母后亲口告诉我,这究竟是不是事实。」卫泱望向樊昭,目光冷毅,「母后,我要您拿大夏的江山起誓,您接下来要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没想到,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母后当年也是迫不得已。」 卫泱笑了,一直强忍住的泪水瞬间决堤,汹涌而出。 十年,她自以为是的活了整整十年。 她以为她是樊昭心里最疼最爱的人,在樊昭心里,她无与伦比的珍贵。 不想,她却是最愚蠢、最可笑的那一个。 这是个骗局,彻头彻尾的骗局! 卫泱的心口处勐地泛起一阵剧痛。 卫泱受不住,摇晃了两下,便跪倒在地。 徐紫川与樊昭见状立刻上前搀扶。 卫渲好不容易撑起身子来,却无法自行站立,只能扒在床边干着急。 「别碰我!」卫泱奋力挥开樊昭的手。 樊昭一个不稳,跌坐在地。 堂堂摄政太后何曾这样狼狈过。 樊昭见卫泱用无比怨毒的目光盯视着她,心如刀绞。 今日所发生的一切,皆在她的算计之中。 之前明明都进展顺利,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发生眼前这种事。 这都是梦,是梦吧? 方才推樊昭那一下,已经用光了卫泱身上仅剩的力气。 她倚倒在徐紫川怀中,轻轻扯了扯徐紫川的衣袖,「带我走。」 徐紫川闻言,立刻将卫泱从地上抱起,紧紧拥在怀中。 他转身,抱着卫泱头也不回的向殿外走去。 …… 见徐紫川抱着卫泱从殿内走出来,梁来喜和常德顺以及守在殿外的其他宫人都惊了一跳。 虽说宫里上下都知徐郎中与灵枢长公主关系匪浅,而太后和皇上似乎也都默许了这件事,但两人在昭阳殿前,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终究是有伤风化。 尽管心里这么想,但任谁都不敢冒然吱声。 梁来喜和常德顺只能装聋作哑,目送徐紫川抱着卫泱走远。 徐紫川正预备将卫泱送进软轿中放下,谁知卫泱却紧紧勾着徐紫川的脖子不肯放。 「别松开我。」卫泱用请求的口吻说。 「听话,这样抱着你,我没法给你施针。」 「这点儿疼我还能忍,徐紫川,求你别松开我。」卫泱说着,又往徐紫川的怀里缩了缩。 「好,我不松开你。」徐紫川说完,便抱着卫泱向福熙宫的方向走去,只留抬轿的太监们愣在原地,一脸的不知所措。 怀中的卫泱就像一只受伤的小猫,乖顺的将脑袋靠在他的肩头上。 大概是因为疼痛,卫泱的唿吸略微有些粗重。 徐紫川望着怀中泪眼朦胧的小丫头,既疼又悔。 在听过关于安国公夫人的那件事以后,他就该立刻拉卫泱离开。 是他太优柔寡断。 从前,他还不太明白那句「难得煳涂」的真谛。 如今他算是明白了。 倘若真相是那样的不堪与残忍,倒不如一直煳涂下去。 第三百五十四章你信老天爷吗? 樊太后是人吗?可长了一颗人心? 这也是徐紫川想问的。 太后樊昭狠心起来,不只连亲姐姐都能算计,甚至连亲生骨肉都不放过。 十年之前,她明知汤羹中有毒,还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吃下。 而今日,她竟亲自下令,在亲儿子的马上动手脚,害的亲儿子堕马,险些丧命于马蹄之下。 这是身为人母,生而为人能做出来的事吗? 难道要成为一个王朝的统治者,就必须泯灭人性? 有这样的母亲,徐紫川真替卫泱感到悲哀。 「今晚的月亮真圆。」怀中的卫泱轻声说。 「今儿是中秋。」 「是啊,今日是中秋节,本该是人月两团圆的时候。可我…可我却没家了。」 没家了…… 卫泱的话叫徐紫川揪心不已。 「你还有我。」 「我没有。」卫泱说,就算她已经用尽全力在控制,但话音还是在颤抖。 她不能哭,徐紫川不喜欢她哭。 卫泱想着,不由得抓紧了徐紫川的衣襟,「你也会走的,你迟早也会离开我。」 「我不走,就一直这样陪着你。」 「徐紫川,别轻易许下承诺,我会当真的。」 「我没对你说过谎。」 「你对天发誓。」 「你信老天爷吗?」徐紫川问。 卫泱摇头,「老天爷可能是个瞎子,有眼无珠,我不信他。」 「那你信我吗?」 「你说的,我信。」 徐紫川淡淡一笑,那笑容比今晚的月色还要清朗明澈。 「回去就给你写婚书。」 「婚…婚书?」 「不愿意也来不及了,卫泱这个人,我要定了。」 谁说她不愿意了,她愿意的很! 可是…… 「我知道,你是为哄我高兴才会这样说的。徐紫川,你以为我会说不要吗?才怪!你才是反悔也来不及了呢,你说的婚书回去就写给我。」 「傻瓜。」徐紫川望着怀中的卫泱,眼中是深深的疼惜。 她就是傻啊。卫泱想。 她原以为她拥有这天底下最好最强大的母亲,她享受着世人皆羡慕不已的极致宠爱。 却不想这一切竟都是建立在谎言之上。 如果不是因为愧疚,如果不是因为这副被害的半死不活的身体。 她又凭什么得到樊昭那样的眷顾与关怀。 这南柯一梦,她整整梦了十年,该醒了。 卫泱恨樊昭,从前有多爱,如今就有多恨。 她想放声大骂,骂樊昭麻木不仁,毫无人性。 但回想起来,樊昭也并非对所有人都残忍。 今日在马场,樊昭分明是有心将樊悦萩和卫霖支走。 樊昭怕樊悦萩受到惊吓,会动了胎气。 更怕卫霖会因为意想不到的意外情况而受伤。 还有她大舅舅和二舅舅两家。 她原还有些纳闷,为何她两位舅舅家所在的凉棚,距离她姨母樊昕的凉棚那么远。 如今她想明白了。 樊昭是怕那匹马发狂起来攻击樊昕的时候,会误伤了樊旭和樊晖兄弟。 樊昭还是有一点人性的吧。 或者她只是权衡利弊,尽力保全与自己来说还有用的人。 樊昭还指望樊悦萩再给她生个男孙,与卫霖这个来日不争的储君成为双重保险。 她还需要樊悦萩登上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进而壮大其母家辅国公府的声威。 她还要她的两位兄长活着,活着继续为她所用,替她卖命。 这一切的一切,皆在樊昭的算计之中。 卫泱想,卫渲今日控诉樊昭恶行的那番话,虽然某些地方有些主观,但有一句话他说对了。 是因为与卫澈和卫渲这两儿子相比,她这个女儿不中用,所以樊昭才会狠心将那碗有毒的汤羹送给她吃。 与樊昭来说,她是个可有可无,很不重要的人。 这个结论真是残酷,却是事实。 卫泱好想放声大哭,却发现自己竟然哭不出来了。 为不值得的人落泪才是傻瓜,她不想再当傻瓜。 从今以后,她绝不会再为樊昭掉一滴泪。 …… 见卫泱是被徐紫川抱着回来了,李娥连带着一向沉稳的赵兴也跟着有些惊慌。 赵兴搞不清楚状况,李娥却看的出来,他们长公主这是毒法了。 与众人的惊慌失措正好相反,徐紫川与卫泱两人自始至终都表现的十分从容。 在将卫泱抱到床上放下以后,徐紫川就掏出随身带的银针,麻利的在卫泱手上布针。 而卫泱也表现的相当镇定,只静静的望着徐紫川,自始至终都没吭一声。 她疼,疼的都快背过气去了。 可她不想叫徐紫川担心。 「好好躺着,累了就睡会儿,我给你煎药去。」徐紫川柔声说。 卫泱点头,目送徐紫川起身走远。 徐紫川前脚刚走,李娥等人就围拢上前,嘘寒问暖。 「其他人都出去,李姑姑留下。」卫泱说,用的是冷冰冰的口气。 得令,其他人立刻应了吩咐,都退身出去了。 「长公主,您这是……」 「我有话要问姑姑。」 卫泱算是李娥一手带大的,卫泱的脾气她最是了解,她感觉的到,卫泱是生气了,还是很生气。 「长公主请问。」 「姑姑早就知道吧,知道当年我被害中毒的真相?」 李娥愕然,长公主怎么会忽然问起这些?长公主究竟是打哪儿听说了什么? 知晓当年投毒案真相的人本就没有几个,眼下还活在世上的恐怕就只剩太后、梁来喜和她了。 对当年的事,长公主究竟知道多少? 「真相?奴婢不明白长公主的意思。」李娥有意装傻。 「方才在昭阳殿,母后已经亲口承认,姑姑身为当年母后身边最倚重之人,怎么可能不清楚那件事的真相。」 太后亲口说的?太后怎么会,怎么可以亲口与长公主说那些。 难怪长公主会毒发,难怪她在长公主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悲怆之色。 被亲生母亲捨弃,心里该是怎样的痛不欲生啊。 「长公主,太后她也是逼不得已。」 逼不得已?又是逼不得已! 这真是一个万能的藉口。 只要说自己是逼不得已,即便是做尽了丧尽天良之事,也该被原谅吗? 简直荒谬! 所谓逼不得已,只是为自己的狠毒无能寻的开脱。 「姑姑若想我好好跟你说话,就不要再向着樊太后。」 樊太后?长公主竟然改称自己的母亲为樊太后而不是母后了。 情况似乎比她想像的更糟,母女之间的嫌隙,只怕…只怕是再难补救。 见李娥不言,卫泱又开了口,「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姑姑,姑姑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长公主请问,奴婢知无不言。」 卫泱也不客气,直言道:「当年那碗汤羹里的毒究竟是楚贵妃命人下的,还是母后自己在汤羹里下了毒,故意陷害楚贵妃?」 第三百五十五章可笑的真相 「回长公主,奴婢敢拿性命担保,那汤羹中的毒绝对不是太后自己下的。」李娥一脸情急的与卫泱说。 尽管李娥说她敢拿自身性命担保,但卫泱心中还是不免生出几分迟疑。 她还能再相信李娥吗?相信她母后的心腹? 这种事,她已经无法理智的做出判断了。 「楚贵妃下毒戕害母后与澈皇兄的事,真是罪证确凿?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打着楚贵妃的名号做的这件事?」卫泱又问。 「这……」李娥不敢冒然回答这个问题。 旁人不知,她却清楚。 其实当年楚贵妃投毒一案,里头的确存在些难以解释的疑点。 就如长公主所言,楚贵妃可能真是被人给诬陷了。 里面兴许真有着莫大的冤屈。 但樊太后却故意装作什么都没察觉,将计就计了。 「姑姑,快回答我!」卫泱加重了语调。 「回长公主,太后娘娘只是将计就计而已。」 将计就计吗?真的只是这样? 「我要姑姑发誓。」 「奴婢发誓。」 见李娥肯毫不犹豫的发誓,卫泱略微松了口气。 倘若楚贵妃真是被樊昭嫁祸而获罪,以至连累家族,最后落了个诛九族的下场。 卫泱觉得,她恐怕这辈子都无颜见徐紫川了。 幸好不是,那毒幸好不是樊昭下的。 可是李娥那句将计就计,说的有些模稜两可。 樊昭究竟是就的楚贵妃的计,还是明知楚贵妃是被另外的某人所害,却仍然将计就计的把此事赖在了楚贵妃身上。 以樊昭的为人,卫泱不排除第二种可能。 当年投毒案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 这世上恐怕就只有樊昭自己心里最清楚了。 …… 徐紫川特意在卫泱喝的汤药里着意加了几味宁气安神的药材,卫泱服过汤药以后,很快就入睡了。 尽管做了一夜的噩梦,但好在是一觉睡到了天亮。 一睁开眼,卫泱就条件反射般的寻找徐紫川。 原以为她一睁眼就能看到徐紫川坐在床前,但今早,她的床畔却空荡荡的。 徐紫川去哪儿了?是太累回房睡了吗? 卫泱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手心里竟握着一张折的整整齐齐的纸。 这是…… 卫泱的心勐地向下一沉。 难不成,难不成徐紫川留书出走了? 不行!这不行! 卫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颤抖着将手中那张纸展开。 婚…婚书?这竟然是张婚书! 她认得,这是徐紫川的笔迹。 徐紫川还真的写了! 是啊,徐紫川那个傻瓜何曾骗过她,徐紫川说一回来就写给她,就真的这么做了。 卫泱紧紧捏着那张婚书,她笑了,但笑着笑着就哭了。 这厢,徐紫川端着才煎好的药刚进屋,就听见里间传来卫泱的抽泣声。 徐紫川立马快步走进里间,将汤药往桌上一放,就冲到了卫泱床前。 谁知还没等他站定,开口关怀一句,卫泱就扑进了他怀里。 「我睡醒以后见你不在,又见手心里多了张纸,我还以为你走了,留书出走了。吓死我了,你可吓死我了!」 原来是这样。 徐紫川温然一笑,用下巴轻轻的蹭了蹭卫泱的头顶,「你真是越发爱哭了。」 「徐郎中那么博闻广识,难道不知道一个姑娘越是在你跟前撒娇,就代表她越喜欢你。你看,我多喜欢你。」卫泱说着,又往徐紫川怀里靠了靠,「徐紫川,你是我的了,有了这张婚书,即便你日后反悔也跑不了的。」 见卫泱为了这张婚书如此高兴,徐紫川也十分欣慰。 但他心里依旧觉得,私自给一个将将十三岁的小姑娘写婚书这种行为很禽兽。 可只要卫泱觉得欢喜,他并不介意变成禽兽。 「身上还疼吗?」徐紫川问。 「有点儿。」 「先把药喝了。」 卫泱点头,这才松开徐紫川,在将徐紫川写给她的那张婚书小心翼翼的收在枕下之后,才一脸满足的乖乖把药喝了。 「手上的伤可有换药?」卫泱望着徐紫川那缠满纱布的左手问。 「还没来得及换,我待会儿就去换。」 「自己换多不方便,你把药拿来,我帮你换。」 「不必,你现在得安心静养,绝不能受累。不必我说你也知道,你眼下的病况还不稳定。」 就如徐紫川所言,这会儿卫泱的心口处还在隐隐作痛。 尽管徐紫川已经给她昨夜和今早服用的两副汤药都加重了药量,但卫泱还是能察觉到,这救命的汤药正对她体内的毒渐渐失效。 不过卫泱却并不害怕。 她信徐紫川,也信她自己。 他们俩一定能调配出彻底清除她体内余毒的解药。 「你就让我帮你换药吧,求你还不行?」 徐紫川忘了从何时起,她对卫泱的请求已无招架之力。 见卫泱坚持,徐紫川只好答应。 当卫泱将包在徐紫川手上的纱布一圈一圈解开,看到徐紫川手上的伤情以后,她忍不住轻唿一声。 昨日太忙乱,在发现徐紫川的手受伤以后,她没来得及细看,就用帕子将徐紫川的手简单的包扎了一下。 她压根就没想到,徐紫川的手竟然伤的这么重。 手心被马缰磨的一块儿好地方都没有。 这得多疼啊! 而徐紫川就是用这只受伤的手为她抓药、煎药,还亲手餵她吃药。 她竟然才发现…… 见卫泱咬着唇,睫毛微颤,似是又要哭,徐紫川立刻温声道:「泪是咸的,滴在伤口上可疼的很。」 「谁说我要哭的。」卫泱连忙吸了吸鼻子,将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生生忍了回去,「你别忍着,若疼你就说出来,我会很小心很小心的给你上药的。」 徐紫川点头,轻轻的揉了揉卫泱的发。 …… 这边,卫泱刚替徐紫川重新包扎好伤口,就闻赵兴在外求见。 赵兴带来的消息是,昨日皇上堕马并非意外,是有人故意加害。 而在背后设计谋害皇上的人就是端王。 赵兴说,太后昨日就连夜派禁军围守端王府,端王及其长子和长孙已经被下了大狱,至于王妃侧妃等人也都被软禁起来。 真相?这就是所谓的真相? 对于已深悉内情的卫泱来说,赵兴所说的这个真相,当真是无比可笑。 卫泱不知,樊昭从前究竟用类似的手段害过多少人。 樊昭成功了,又一次成功了。 一切尽如她所愿。 「安国公府呢?安国公府那边可有传来消息?」卫泱又问赵兴。 第三百五十六章之后的打算 「回长公主,安国公府暂时还没消息传出来。」赵兴答。 「想办法去打听打听吧。」卫泱与赵兴说。 赵兴点头,「奴才尽力。」 在赵兴退下以后,卫泱长长的嘆了口气。 她想与徐紫川说点儿什么,却又不知该与徐紫川说什么。 她心中依旧凌乱,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无法收拾。 「卫泱,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徐紫川问。 「什么打算?」卫泱一脸茫然,「我不知道。」 「跟我走,我带你离开皇宫,离开这个鬼地方。」 离宫? 「不行。」 「你不愿跟我走?」徐紫川问,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我怎么会不愿跟你走,但我眼下还不能跟你走。」卫泱望着徐紫川口气坚决的说,「我之前答应过你,一定要帮你查清当年楚贵妃与忠勇侯意图谋反的案子,在没有兑现承诺以前,我绝不会离开这里。」 「卫泱,查清当年的案子是我的夙愿。但我也说过,你永远都排在这个夙愿之前。为你,我愿意放弃查……」 「不可以!我怎么能那样私自!」 见卫泱有些激动,徐紫川立马握紧了卫泱的手,「不许情急。」 闻言,卫泱立刻做了几个深唿吸,接着便沖徐紫川温然一笑,「徐紫川,你不必担心我,我可比你想像中的要坚强的多。」 徐紫川一直都知道卫泱是个性情坚毅的姑娘。 他从来不曾轻视过卫泱。 他是心疼卫泱。 卫泱越坚强,他就越觉得心疼。 「在我面前,你不必坚强,你可以软弱,也可以任性。」 「可以任性?」卫泱问。 徐紫川点头。 「那你就由着我再任性这一回,让我留下,帮你完成你的夙愿。可知你的夙愿就是我的夙愿,若能达成,我会很高兴的。」 这哪里叫任性,分明是懂事。 「卫泱,我……」 没等徐紫川把话说完,就听屋外通报声响起,皇上驾到? 卫渲来了?卫渲怎么会来? 他拖着那一身的伤是如何来的? 当看着卫渲被几个太监连人带椅子抬进来的时候,卫泱险些没哭出来。 「都退下吧。」卫渲吩咐说。 众人得令,立马退身向外走去。 「徐郎中留下。」卫渲又说。 徐紫川止步,又重新站回到床畔卫泱的身边。 「皇兄这又是何苦,伤筋动骨的哪好随意挪动,皇兄真是存心叫我心里不安生。」 「若不是怕你听不进去,我昨夜就想追过来。泱儿,皇兄错了,皇兄不该情急之下说出那种话来惹你伤心。」卫渲望着卫泱,满眼都是歉疚。 「皇兄何错之有?我还得谢谢皇兄,谢谢皇兄让我认清了那个人。」卫泱回望着卫渲,口气恬淡的说,「其实,我心里也有那么一点儿怪皇兄,怪皇兄明明一早就知道真相,却没有告诉我。」 「那样残酷的事,叫我如何与妹妹开口。」 是啊,这种事真的太难启齿了。 「妹妹知道,皇兄是真心实意的对妹妹好。」 「泱儿别这样说,对你,皇兄很惭愧。」 「皇兄……」 「泱儿,你再给皇兄一个机会,叫皇兄弥补对你的亏欠吧。」卫渲说着,将放在膝上的一卷东西拿起递给了卫泱。 卫泱认得,「这是……圣旨?」 「泱儿打开看看。」 卫泱点头,缓缓将圣旨打开。 「皇兄这是何意?」在读完那道圣旨以后,卫泱掩饰不住的惊讶。 「就是圣旨上写的意思。」卫渲答,「往后江州就是你灵枢长公主的封地,泱儿收拾收拾,尽快前往江州封地安居,往后就别再回来了。」 「别再回来?皇兄是不要我这个妹妹了?」 这世上他最疼,也是最疼他的人就是卫泱了。 他怎么捨得不要卫泱这个妹妹。 但为了卫泱好,他只能这么做。 「有几次听泱儿提起过江州,我便知妹妹喜欢江州。江州是个山明水秀,气候宜人的地方,不像京都城,冬天太冷夏天又太热。江州是个养病的好去处,泱儿搬去那里以后,身上的病一定能慢慢好起来。泱儿听皇兄的,去江州吧。」 「妹妹不去!」卫泱斩钉截铁的拒绝说。 卫渲了解卫泱的性子,他只怕把卫泱逼急了,小丫头情急之下会毒发,只好转向徐紫川,「朕知道江州是徐郎中的故乡,有徐郎中陪在泱儿身边照料着,朕很放心。徐郎中应该也觉得江州更适宜泱儿养病吧。」 「回皇上,从气候上来讲,江州的确比京都城更适宜长公主养病,但走与不走,全凭长公主的心意,在下都听长公主的。」 徐紫川,不愧是她的徐紫川,她就知道徐紫川无论何时都会站在她这边。 卫泱欣慰,但同时,她心中也生出几分动摇来。 江州是徐紫川从小长大的地方,对那片土地,徐紫川必定有眷恋。 若能叫徐紫川回去,回去他熟悉的地方生活,徐紫川一定会高兴。 而她又何尝不想随徐紫川去到那风景秀丽,物产丰饶之地,平顺安稳的度过下半生呢。 但眼前的她,还没有资格享受那份安逸。 「皇兄都听见了?我们不走。」 「泱儿,你必须走,你就当是为了皇兄。皇兄无能,从没为你做过什么。你就当是为了皇兄身为兄长的心愿,离开皇宫,离开京都城吧。」 卫渲真是个傻子,她从来就没想过要从卫渲那里谋得什么啊。 「这些年皇兄给我的关怀已经够多了,我与皇兄说过吧,皇兄是这世上最好的兄长。」 「你…没说过。」卫渲匆忙将脸别去了一边,是想掩饰从眼角淌落下来的那滴泪。 「那我现在说。」卫泱沖卫渲甜甜一笑,「皇兄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兄长。」 「我不配,不配泱儿如此称赞。」 「在我心里,皇兄就是最好的兄长,我怎么忍心将这么好的兄长扔下,自己离开呢。」 「泱儿,那是身为兄长该承担的。」卫渲望着卫泱,目光坚定,「泱儿,你相信皇兄,待来日皇兄亲政以后,一定会把你从江州接回来。」 「我信皇兄,但我却不信景和宫的那位。皇兄以为,她肯痛痛快快的放我走吗?」 「泱儿放心,皇兄自有办法。」 第三百五十七章时隔十年的「杰作」 卫泱终究没松口答应卫渲的提议。 卫泱想,若卫渲在昨夜向她提出这件事,她在头脑发热的情况下,应该会一口答应。 而眼下,她心里虽乱,但已经基本冷静下来了。 一走了之,她也想,可她却不能这么做。 她要留下,不只是想为徐紫川达成查清当年忠勇侯府谋反一案的夙愿,也是因为不忍,不忍将卫渲抛下,独自面对眼前的残局。 再有,她还答应过她姨母樊昕,要照顾宁棠,不要让宁棠变的孤苦伶仃。 卫泱更记得那日傍晚在清河桥上,她亲口许诺宁棠,往后只要宁棠想见她,她就一定会出现在宁棠身边。 答应的事怎么能反悔? 而除了被这些承诺和责任牵绊,在这宫里,也还有许多人叫她放心不下。 对于卫澜,卫漓,还有沈识珺来日的前程,她无法置之不理。 她要是走了,谁来周全这些人呢。 一天是宫里的人,一辈子都是宫里的人。 这话听来没什么逻辑,甚至还有些可笑,却是事实。 她终究是走不出这个皇宫的。 即便人走了,心却依旧无法得到真正的解脱。 悲哀,真是悲哀。 她是不是不够狠心吶。 但凡她能自私一点……不可以,一个人的快乐不叫快乐,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旁人的痛苦之上,她做不到。 「卫泱?」 卫泱回神,望向坐在床边的徐紫川。 自打卫渲走后,两人就各自沉默着。 卫泱既庆幸徐紫川肯率先打破沉默,但心里却又忍不住为难,她大概能猜到徐紫川要跟她说什么。 「你说吧,我听着。」 「方才在皇上面前,我虽然说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但我心里的想法与皇上一样,我想让你离开皇宫,离开京都城,即便不去江州那么远也好。总之为了你好,你必须远离皇宫这个地方。」 「徐紫川,我是不会走的。」 「是,你只是不会走,而不是不想走。」 「我也不想走。」 「你敢看着我的眼说,说你不想离开皇宫随我去江州?」 卫泱不敢,她不敢去看徐紫川的眼。 她说谎了。 她想离开皇宫,应该比谁都想。 她已经厌倦了这充斥着欺骗与尔虞我诈的地方。 她无比的想要远离这里的是非争斗,去寻一片净土,过恣意潇洒的日子。 「江州是个四季分明的地方,就如皇上之前说的,江州的夏天不会太热,冬天也不会太冷,是个很适宜将养身子的地方。若能在那样的环境下养病,对你身体的恢復一定会大有益处。」徐紫川说着,轻轻挽过卫泱的手。 卫泱心头一震,徐紫川很少会这样主动。 「卫泱,我想带你去江州,带你去我长大的地方看看,去朱雀山上的山居小住,一起上山採药,看日出日落。你难道不想吗?」 想,她疯狂的想! 徐紫川勾勒的那个未来太美好,太具诱惑力。 卫泱险些就点头答应了。 「渲皇兄是当今天子,也是我的兄长,身为天子,更身为一个哥哥一个男人,他必须要学着独当一面。我相信离了我,我皇兄也能靠自己从我母后手中夺回本应属于他的一切,我可以放下我皇兄。至于我澜皇兄和漓皇弟,他们一个圆滑,一个聪颖,若兄弟二人肯守望相助,他们的前程也不必我来费心。而识珺那边,我也可以在离开之前,想办法为她安排好一切。徐紫川,我可以放下这里的人和事潇潇洒洒的离开,但你可以吗?你放的下还生死未卜的贺兰姑娘?你放的下查清当年忠勇侯府谋反一案的夙愿吗?」 「卫泱,我曾与你说过,且不只一次。在彻底将你的病治好之前,其他的事我都不会去想,也不急于去做。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排在所以人和事的最前头。你不是说相信我吗?那就请你一直深信下去,信我一定能把你的病治好。一辈子那么长,就算我要用二十年才能将你的病治好,那咱们不是还有余下的数十年时间来为我完成夙愿吗?你别装傻,你知道的,我心里最大的夙愿不是别的,就是把你医好。当我求你,随我一同离开皇宫离开这里,完成我的夙愿吧。」 卫泱回握住徐紫川的手。 她被徐紫川说动了。 她要跟徐紫川走,她恨不能立刻动身随徐紫川奔赴江州。 但是,「徐紫川,我跟你走。可最终能不能走成,我必须问过一个人,只要那个人点头,我就跟你走。」 「你是要问宁将军?」 「是,我是要问他。」 「好。」 「你就不问我,为何一定要宁棠答应我才肯离开吗?」卫泱问。 「你与宁将军有青梅竹马的情分,我懂的。」 「吃醋了?」 「有一点。」徐紫川很诚实的回答说,「但我信你,深信不疑。」 闻言,卫泱立马撑起身子凑上前,在徐紫川的脸颊上飞快的亲了一下。 徐紫川眼睛瞪的老大,怔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头一次见徐紫川的脸这么红,也是头一次见徐紫川这般不知所措的样子。 好有趣,好可爱。 「我…我抓药去了。」徐紫川起身。 「抓药?我不是才喝了药?」 「抓别…别的药。」徐紫川看都不敢看卫泱,说完就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徐高冷竟然变成徐娇羞了。 她原本可是打算好了要攻下徐紫川的嘴唇的。 卫泱庆幸,庆幸她临时改变主意,只亲了徐紫川的脸颊。 否则,徐娇羞还不知要羞成什么样呢。 卫泱想着徐紫川,唇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倘若这个人不曾出现在她生命中,那她的人生将变的何等残缺。 …… 尽管以成王为首的一众宗亲,对端王戕害皇上,意图谋反这桩案子提出了许多置疑。 并联名上书要求复议。 但在事发的第九日,端王还是被樊昭下令,以弒君谋反的罪名赐死了。 意图谋反可是大罪,按照正常的流程,一桩谋反案从查证到最终判决论处,少说也要三五个月,多则甚至要七八个月才能结案。 而眼前这桩谋反案,还是与亲王有关的谋反案,竟然只用了短短九日就结案了。 究竟是真的罪证确凿,还是案子判的太过草率? 这简直就与当年楚贵妃连同忠勇侯谋反一案,惊人的审查和判决速度如出一辙。 时隔十年,樊昭又亲手制造了自己政治生涯中的又一里程碑似的「杰作」。 第三百五十八章心里有他 卫泱心里明镜似的,樊昭之所以甘冒犯众怒的风险,毅然决然的将端王赐死,是因为她心虚,她在害怕。 这世上是没有完美的害人手段的。 只要是阴谋,就总存在漏洞。 樊昭是怕案子拖的越久,查的越深入,暴露出来的疑点就越多。 恐怕到时候,不但害不了端王,没准儿还会把自个赔进去。 樊昭这回,也算是破釜沉舟的一战。 她赌上了亲儿子的性命,也决心去牺牲她亲姐姐的命。 她怎么肯输。 就算宗室贵亲们极力反对,言官御史们纷纷进言。 但斩草必要除根,否则春风起,疯长起来的野草更难料理。 于是,樊昭下令屠了端王府。 无论是老弱妇孺,还是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一个活口也不留。 除此以外,端王府的那些姻亲也都惨遭株连,几乎都是家破人亡。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卫泱正在福熙宫的后院焚经。 今儿是她姨母樊昕出殡的日子,她不能亲自到场送她姨母最后一程,只能烧些亲手抄写的经文,聊表心意。 「樊太后也算是如愿以偿了。」卫泱一脸波澜不惊的与来报信的赵兴说。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樊昭不敢做的? 就算赵兴来报,说樊昭命人将天捅了个窟窿,她也不会感到惊讶。 她只是有些好奇,这个人究竟还要再造多少孽才肯停下来? 「风大,你身子尚未好全,既然经文已经烧完了,就回去吧。」徐紫川与卫泱说。 「今儿是姨母出殡的日子,我还想再跟姨母多说几句话。」 闻言,徐紫川也没再拦着,只不动声色的往卫泱身侧站了站,替卫泱挡下从那边吹来的冷风。 卫泱双手合十,冲着面前的火盆说:「姨母,对不住,害您惨死的那个人是我的生身母亲,我没有办法杀了那个兇手为您报仇。但答应您的事,我没有忘记,往后我就是宁棠的亲妹妹,我会代姨母照料他。善恶到头终有报,您安息吧。」 一阵风起,吹起了卫泱的发。 髮丝伴着风轻轻擦过脸颊,就像是樊昕的手在轻轻抚摸着她。 倘若知道那日在崇武馆马场那一面,就是他们姨甥俩此生的最后一面。 她应该再好好抱抱她姨母的。 卫泱呆呆的望着眼前的火盆,泪如雨下。 「主子。」 卫泱回神,是半夏来了。 卫泱匆忙抹了把泪,「什么事?」 「回主子,宁将军来了。」 宁棠来了?卫泱惊讶不已。 今儿可是她姨母出殡的日子,宁棠怎么会突然进宫到她这儿来。 「这个时辰,国公夫人的丧仪应该已经办完了。」赵兴说。 卫泱抬眼,望了望天色。 是啊,人是应该已经入土为安了。 逝者已矣,生者心里却没法得到安宁。 她是如此,更何况宁棠。 此刻的宁棠,心里该有多痛苦无助,否则也不会急着进宫来见她。 「我去见宁棠。」卫泱与徐紫川说。 徐紫川点头,「好好说话,你不能再哭了。」 她是不能再哭了。 这两日她只要一想起那些事,就难受的掉泪,眼睛肿的活像两颗胡桃。 若是再这么哭下去,没把眼睛哭瞎了,也得泣血。 她不能哭,至少不能在宁棠跟前哭。 「放心,我一定不哭。」 …… 如卫泱所料,宁棠瘦了,不只瘦了一点,人简直都瘦脱了像。 从前冬日暖阳一般的人,如今一身的颓废消沉之气。 双眼灵气全无,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一身素衣孝服,将本就苍白的脸色映的越发难看。 不必说什么,单瞧宁棠这幅样子,卫泱就疼的心如刀绞。 她走上前,俯身拥住了靠坐在圈椅上的宁棠。 宁棠也没说话,直接将卫泱拉到怀中,紧紧箍在胸前。 疼,宁棠抱的她好疼。 可要是这样力道的拥抱,能叫宁棠觉得心里好受点儿,她愿意任由宁棠这样抱着。 「泱儿。」 「我在。」 「走吧。」 走吧? 宁棠缓缓松开了卫泱。 「你去江州吧。」 「江州?这事儿你是听谁说的?」 「泱儿,离开皇宫,离开京都城,走的越远越好。」 「我问你是从哪里听说的这件事?是我皇兄与你说的?」卫泱望着宁棠,一脸情急的说,「宁棠,你别听我皇兄的,我根本就没决定要离开,我不走。」 「泱儿,你必须走。就如皇上所言,离开皇宫对你来说是件再好不过的事,可以远离是非争斗,也能让你安心养病。你就听皇上的话,去江州吧。」 「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江州离京都有千里之远,水路加陆路一趟来回要半年,即便是一路快马加鞭也要三个月,你若是想我了怎么办?」 宁棠闻言,拉过卫泱的手,放在了他心口的位置,「你一直都在我这里,即便一辈子都没机会再见,我这儿永远都有你。」 傻子,为什么她身边尽是傻子。 「你可以不见我,但我却不能不见你。一辈子不见你,我说不行!」 「泱儿……」 「宁棠,我知道忽然这么说或许会有些唐突,但我还是想跟你商量。你跟我走吧,咱们一同到江州去。你若问母后和皇兄讨要江州牧一职,他们一定会给你的。」 「泱儿,我不能跟你走。」在迟疑了片刻之后,宁棠终究是拒绝了卫泱的提议。 「你是因为放心不下姨丈?」 「爹比我坚强的多,我不是为我爹,是我自己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得办。」 其他重要的事? 「什么事?」 宁棠不答,「泱儿,你走吧,答应我尽快离宫,迁去江州。」 「宁棠,我是不会撂下眼前这样的你离开的。」 「你必须走,纵使你不走,我往后也不会再见你。」 气话,宁棠这明显是在说气话。 「你这又是何苦?」 「泱儿,咱们以三年为期,三年后我一定会去江州看你。你还记得吧,咱们说好三年以后,我未娶你未嫁,你就嫁我。不过,这个约定恐怕无法实现了,因为那个时候,你可能已经嫁为人妇了吧。」话说到这里,宁棠轻嘆一声,「虽然很不甘心,但徐郎中是个好人。」 「宁棠……」 「我知道你心里有他,只有他。」 「谁说的,我心里也有你,在我心里,你与我渲皇兄是一样的重要。」 宁棠闻言,望着卫泱浅浅一笑,「泱儿,能听你这么说,我真高兴。你代我告诉徐紫川,让他好好守着你,照顾你,不但要让你平安健康的活下去,还要活的欢喜。否则,我一定会从他那儿把你抢回来。」 「我才不跟他说呢,要说你自己去说,这种话总要从你口中说出来才有威慑力。」 「是啊,我可是你的娘家人,自然要为你撑腰的。还有我娘,她临终之前心里也还挂念着你,嘱咐我一定要把这个亲手交给你。」宁棠说着,目光落到了桌上的匣子上。 第三百五十九章一定要这样? 「这个是?」卫泱问。 「打开看看。」 卫泱点头,依着宁棠的话将桌上的匣子打开了。 这是一匣子首饰,尽管不是崭新的,却保养的很好的首饰。 卫泱记得就在出事那天,她姨母曾与她说过,要送她一些自己还是姑娘的时候曾戴过的首饰。 还说在一众侄女外甥女中,自己最疼的就是她。 当日的事,清楚的就像发生在昨天,然而…… 卫泱望着那一匣子首饰,鼻子酸的厉害。 「我娘走的很安详,是在我爹怀里含笑走的。」宁棠说。 「若可以,我来日也想死在心爱……」 宁棠伸手捂住了卫泱的嘴,「不许你胡说。」 卫泱点头。 宁棠这才松开手。 「这些首饰我收下了,你放心,我一定会代姨母好好保管。」 宁棠望着卫泱,温然一笑,「泱儿,去江州吧。」 「好,我走。」 …… 见宁棠从正殿出来了,一直等在廊上的沈识珺赶忙迎上前。 她整整牵肠挂肚了九日的男人,此刻就站在她眼前。 可她却慌张到不知该说些什么。 「宁将军,节哀。」 闻言,宁棠只是沖沈识珺道了句多谢,没停留就大步离开了。 沈识珺望着宁棠匆匆而去的背影,她想去追,却不知追上前以后,又能与宁棠说什么。 宁棠明明与卫泱单独说了那么久的话,可对她,宁棠就那么无话可说吗? 怪她不自量力。 她凭什么与卫泱比。 她本就不配。 …… 宁棠走后,卫泱就找出那日卫渲留给她的那份圣旨。 她将赵兴叫来,命赵兴立刻将这道圣旨晓喻六宫。 很快,卫渲将江州赏给卫泱做封地的事,就传遍了整个后宫。 而这件事也很快传出了宫去。 后宫与前朝都为之震动。 自大夏开国以来,还没有公主尚未出嫁就赏赐封地的先例。 江州地处江南,土地肥沃,物产丰饶,且水陆交通发达。 是江南一带,甚至整个大夏朝都数的上的富庶之地。 就算灵枢长公主是先帝唯一嫡出的公主,将江州赏给灵枢长公主做封地也太过厚重了。 可圣旨上明明白白的写着,皇上之所以要将江州赏给灵枢长公主,是要灵枢长公主迁去江州养病。 这不算是任性妄为,而是情有可原。 如此这般,就连那些一向多事的言官御使都无话可说了。 在听说卫泱即将动身前往江州的事以后,樊昭再也坐不住了。 她先是跑去了卫渲那里,质问卫渲,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跟她商量就擅自做决定。 面对暴怒的樊昭,卫渲却是一脸的从容不迫,反问樊昭,「朕身为当今皇上,难道连这点儿主也做不了?」 「皇帝难道就不觉得惭愧吗?若非你口不择言,泱儿就不会知道当年的事,也就不会受到伤害!」 卫渲闻言,不禁冷笑道:「该惭愧的不是朕而是太后,当年捨弃泱儿的是你。从你狠心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起,你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日。十年了,你在泱儿面前已经装模作样了整整十年,够了。大概是老天爷也觉得泱儿可怜,那日才会安排泱儿出现在昭阳殿,亲耳听到那所有的真相。」 即便心中有愧,樊昭也绝不会在卫渲跟前露怯。 她瞪着卫渲,依旧是气势汹汹的怒声道:「江州与京都远隔千里,泱儿这一走,可能就不会再回来了。皇帝,你究竟居心何在?将泱儿送走,你绝对会后悔!」 「朕是后悔,后悔没早一点告诉泱儿真相,没有早将泱儿送走。」卫渲回瞪樊昭,毫不示弱,「太后若还心存一点良知,就放泱儿离开这里,这才是为泱儿好。」 「不,哀家一定要将泱儿留在哀家身边。」 「泱儿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太后可强留不住她。」 「即便是强留,哀家也要让她留下!」 「太后太不了解泱儿了。」卫渲冷眼望着樊昭,眼中似有鄙夷,「泱儿平日里是乖巧柔顺,却是个十足的刚烈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太后若想要泱儿死,尽管狠心逼她。」 樊昭不言,转身向殿外走去。 「母后!」卫渲喊住樊昭,「当儿臣求您!您就放过泱儿吧!」 虽然很不甘心,但为了卫泱,他愿意暂时向樊昭服软。 「泱儿不能走,绝不能走。」樊昭态度坚决,撂下这句,就冷着脸拂袖而去。 卫渲摇头,这世上还有比他母后更自私,更自以为是的女人吗? 他母后说他会后悔,但真正会后悔的恐怕是他母后自己。 母后,你真是一点儿好的念想都不打算给泱儿留了。 如此也好,只有这样泱儿才能彻底下定决心,走的干脆决绝。 …… 听说樊昭来了,正在埋头做针线的卫泱连头也没抬,「我不见她,叫她回去。」 李娥和赵兴都了解卫泱的脾气,一个字儿也不敢劝,只管如实去给樊昭回话。 樊昭是打定主意要见卫泱一面,即便卫泱再不愿见她,她今儿也铁了心要见到人。 她压根就不在意卫泱的态度,直接带着人硬闯到了卫泱的寝殿外。 说是硬闯,事实上这福熙宫上下除了李娥敢拦樊昭,其他人根本就不敢往前凑。 「太后,长公主如今病体未愈,徐郎中特特交代,长公主病中切忌大喜大悲,您这样突然闯进去,长公主一时情急,只怕会毒发。」李娥挡在寝殿门口。 「李娥,你别忘了你是谁的人!」 「太后,奴婢是您指来伺候长公主的,奴婢便是长公主的人,只听长公主的吩咐。」 樊昭只一心想见卫泱,阻止卫泱离宫,压根就没心思在这儿与李娥多费唇舌。 「丹惠、丹羽,把人给哀家赶开。」 丹惠、丹羽得令,正欲上前对李娥动手,不远处的一扇窗户,突然从殿内打开。 一条手帕,被从殿内扔了出来。 见状,丹惠赶紧上前,将那条手帕拾起,奉到了樊昭手上。 血,这手帕上都是血。 这是卫泱的血? 「泱儿!」 「太后若想看到我的尸体,就继续在这儿闹。你的脚若敢迈进殿内一步,我就立刻挥刀自刎,我说到做到。」卫泱说,口气阴沉中又带着深深的决绝。 「泱儿,你一定要这样逼母后吗!」 「你走!」 「泱儿!」 「砰」的一声,从窗内抛出一只茶碗,茶碗中盛的不是茶而是血。 瓷片碎了一地,一片一片都沾满了还温热的鲜血。 樊昭不由得攥紧了手中那条染血的帕子,带着一众人等转身离去。 第三百六十章不愿意,不甘心 徐紫川想怪卫泱急躁任性,即便再气也不该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可见卫泱低着头,红着眼,都到了嘴边的责怪之言,却说不出口了。 他只管默默的替卫泱包扎手腕上的伤口,一举一动都是格外的小心翼翼,生怕再弄疼卫泱。 卫泱偷瞧了徐紫川几回,终于绷不住先开了口,「我错了。」 瞧卫泱那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徐紫川心疼还来不及,怎么捨得再说责备的话,「下不为例。」 卫泱点头,望着徐紫川,口气坚决的说:「我们尽快离开这儿吧。」 卫泱已经到了极限。 她太累了。 徐紫川挽过卫泱的手,「我听你的。」 …… 卫泱不肯见樊昭,惹得樊昭在福熙宫大闹一场的事,很快就在宫里传开了。 而这一消息也很快传到了东宫,卫澜和卫漓耳里。 兄弟俩本就为卫渲忽然赏赐卫泱封地,要卫泱迁出京都的事极度震惊和不安。 在又听说了这个消息以后,兄弟俩哪还按捺的住。 卫漓在去找卫澜商量的路上,正好就撞见同样打算来找他商量对策的卫澜。 兄弟俩一拍即合,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找来了福熙宫。 原以为樊昭都在卫泱这儿碰壁,他们兄弟俩只怕未必能如愿见到卫泱。 不想,一切竟出乎意料的顺利。 两人随接引宫人进来福熙宫后,发现殿内殿外,太监宫女都忙慌慌的。 进进出出,搬搬抬抬,这是要搬家? 皇上那边才下了圣旨,就开始收拾行装,未免有些太急了吧。 兄弟俩瞧着眼前这情形,心里的彷徨与不安又徒然加重了几分。 看来卫泱这是去意已决,真要离宫迁去那千里之外的江州了。 这还没进屋见到卫泱,兄弟俩就颓了。 「皇妹真要去江州?这也太突然了。」卫澜刚一进屋坐定,就问卫泱。 「不瞒澜皇兄,其实渲皇兄一早就有送我去江州养病的打算,是我一直犟着不肯去。眼下我也是没法子了,才答应的。澜皇兄不知,我这病近来有加重的势头,就连徐郎中那边也已经开始有些力不从心,我必须得去江州安养。去到那里以后,我的病兴许就会有转机。」卫泱如此解释说,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将事实的真相与卫澜和盘托出的。无论卫澜信与不信,她只能说她此番突然决定离宫,就是为了去养病。 卫澜见卫泱的脸色实在很差,苍白如纸,几乎没有血色。 他看的出,卫泱的病情似乎真的又恶化了。 卫澜不免想起那件卫泱被断言活不过十六岁的事,心口一阵钝痛。 可生病的人不是静养为宜吗?以卫泱如今的身子,能经的起连日的舟车劳顿吗? 去江州,究竟是养病,还是去送命? 卫澜不傻,他看的出来,所谓去江州养病,并不是卫泱要即刻动身前往江州的全部理由。 一定还有其他什么更重要的理由。 毫无疑问,卫泱必走的原因,必定与樊太后有关。 难不成是母女之间生了什么嫌隙,卫泱一气之下才要负气出走。 应该不能吧。 谁人不知樊太后宠爱卫泱,那是放在心尖上,又疼进了骨子里。 樊太后怎么捨得叫卫泱受委屈。 而卫泱呢,也不是个任性妄为的姑娘。 天大的事值得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一副本公主要离开皇宫,一辈子都不回来的架势。 可能导致卫泱决意离宫去江州的原因,卫澜几乎都猜了一遍。 但这些原因,都有说不通的地方。 卫澜是真想直言不讳的问卫泱一句。 然而卫泱明摆着无意向他透露更多。 卫澜焦灼又无奈,只能试探性的问卫泱,「皇妹一定要走?」 得此一问,卫泱并没给出模稜两可的回答,而是很干脆的应了一个字,「是。」 见事情已无转机,卫澜彻底颓了。 他是无论如何都捨不得卫泱离宫的。 论情分,在一众兄弟姊妹中,他与卫泱最亲。 最疼爱的妹妹即将远行,兴许这一走就是后会无期,他心里怎么可能好受。 而抛去情分不讲,单讲利益,卫澜也不希望卫泱离开。 若日后没有卫泱的鼎力提携,凭他想在樊太后跟前冒头,实在是太难了。 他原还指望着卫泱能一路帮扶,但眼下……往后没了卫泱,樊太后大概再也不会把他这个庶子放在眼里了。 不被樊太后待见的他,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他也有野心,有抱负,可没有机会施展的野心与抱负,全都是空谈。 来日,他不免要成为世人口中庸懦无能,白吃皇粮的废物。 卫渲寻思着,真想即刻去昭阳殿求见卫渲,请求卫渲也一併赏他块封地,叫他与卫泱一同迁出皇宫,迁出京都城得了。 但转念一想,在卫渲面前,他可有卫泱这么大的脸面。 除非是活腻了,否则怎么敢主动去与皇上提出请赐封地的事。 一个不好,便会被误以为怀有谋逆之心。 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端王就是前车之鑑。 要知道,端王可是先帝的小叔叔,是宗室中最举足轻重的人物。 像这样有权有势的人物,太后抓住把柄便说杀就杀。 而如他这般无权无势又无靠山的庶出皇子,太后和皇上若要杀他,大概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般轻而易举。 纵使他再冲动,也不敢真去太后和皇上那里说封地的事。 退一步说,即便太后和皇上答应赏赐给他封地,许他离开京都。像江州那样富庶丰饶的好地方,也落不到他手里。 当年,他三皇兄卫渊不就被发配到了距京都城有数千里远的幽州苦地。 那里不仅土地贫瘠,还终年苦寒。 若真被分封到那种地方,倒不如不要什么封地,留居京都城得了。 总之,身为庶出的皇子,又是那种无权无势无靠山的庶出皇子,大都前途渺茫。 对卫泱要走的这件事,卫澜心里是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贊成。 卫漓那边也是。 他在宫里忍辱负重,苦挨了这么多年,在好不容易寻到了卫泱这座靠山后,对来日才生出那么一点点期待。 若他泱皇姐真的走了,他只怕又要过回从前那样的憋屈日子。 他不愿意,也不甘心。 「皇姐若走了,是不是就不会再回来了?」卫漓问。 第三百六十一章怎样的隐情 卫漓问的这个问题,卫泱还真有认真想过。 她此番离去以后,还会再回来吗? 「只要皇姐能活着,咱们姐弟就一定还有再会的一天。」 卫泱这话听的卫漓心酸极了。 卫澜听后,心里也很难受。 这些年,卫泱的苦与痛,他都看在眼里。 能远离皇宫的是非争斗,寻一片净土,安心的将养身子,这与卫泱来说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了。 身为皇兄,他怎么能自私到只为自己考虑。 机会难得,他该为卫泱高兴才是。 「皇妹是该迁出宫去,这皇宫真不是个能安心养病的地方。瞧皇妹这阵子瘦的,都皮包骨了。江州水土养人,物产又丰饶,等回头再见到皇妹的时候,皇妹一定要长高些,也要长胖些。」 能听到卫澜这么说,卫泱心里欣慰极了。 「就怕养的太好,胖的皇兄都认不出我了。」 卫澜淡淡一笑,进屋坐了这么久,总算在卫泱脸上见到了笑模样。 见卫泱凝重的神情终于略微松快了些,卫漓的心情也比之前轻松了些许。 瞧卫泱一说起江州,双眼就闪闪发光,他看的出,他皇姐对江州是心怀嚮往的。 去江州,并非谁强迫的,而是他皇姐自己愿意的。 身为弟弟,他希望他皇姐能过的顺遂如意。 倘若去江州能叫她皇姐觉得欢喜,他会毫不犹豫的支持他皇姐的选择。 挽留的话,不必再说了。 他眼下该做的事是,与他皇姐好好的道别。 「皇姐去到江州以后,可别忘了弟弟,一定要常给弟弟来信。」 卫漓最是懂事,卫泱一直都知道。 「漓皇弟放心,皇姐不但会常给皇弟捎信回来,还会一併给皇弟捎些江州特产,把皇弟也一同养的白白胖胖。皇弟眼下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三餐一定要吃饱吃好。」话说到这里,卫泱又望向了一旁的卫澜,「还有澜皇兄,妹妹知道澜皇兄上进,可皇兄也不要叫自己太辛老了,身子要紧。」 「皇妹就是太爱操心了。」卫澜说,「姑娘家不必那么懂事明理,娇气些任性些才有个小姑娘的样子。我与漓皇弟都是男人,懂得如何自己周全自己。」 「我澜皇兄还真是可靠。」卫泱笑望着卫澜,一脸赞赏的说,「往后我不在宫里了,漓皇弟那边还要仰仗澜皇兄多照拂。咱们兄弟姊妹本就不多,更该守望相助才是。」 卫澜点头,抬手轻轻的拍了拍卫泱的肩膀,「皇妹尽管安心的去养病,皇兄会好好照应漓皇弟的。」 卫漓闻言,也立马应和道:「皇姐,弟弟会听澜皇兄的话,弟弟等皇姐平安回来。」 有了卫澜和卫漓这些话,卫泱心中甚慰。 如此,她便能走的更踏实些了。 …… 一听说卫泱得赐江州做封地,即将离宫的消息以后,沈识珺就想过去见卫泱一面。 可又听说卫泱这几日病的厉害,她便没敢去打搅。 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要去见卫泱一面,又正好赶上太后来福熙宫闹了一场。 卫泱与樊太后屋里屋外对峙的时候,她虽然没在跟前,但她躲在窗后,把当时的情形看了个大概。 她从未见樊太后那样惊慌无措过。 也从不晓得卫泱竟然是那般性情刚烈的姑娘。 为了阻止樊太后进屋,卫泱竟然会自残,以性命相逼。 樊太后与卫泱不是一直都是母慈女孝的典范吗? 母女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会闹到眼下这种地步。 皇上给卫泱赏赐封地的事实在突然。 中间果然是有隐情的。 究竟是有怎样的隐情呢? 沈识珺好奇,却不敢深究。 毕竟,有些事是她不能知道,也不该知道的。 见卫澜和卫漓兄弟一同来见卫泱,而卫泱也见了。 沈识珺再也忍不住,也决意去求见卫泱。 她要当面向卫泱确认,问卫泱是不是真的已经决定要离开皇宫,迁去江州了。 尽管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但她还是想亲耳听听卫泱怎么说。 听说沈识珺在外求见,卫泱没迟疑便吩咐将人请了进来。 其实,卫泱也一早就想与沈识珺当面谈谈。 只是一直都没那个心情。 而在见过卫澜和卫漓以后,她的心绪比之前平復了不少。 她自信可以坦然的面对沈识珺。 沈识珺也算是个性子爽直的姑娘,在给卫泱请过安以后,就单刀直入的问道:「长公主真要去江州?」 「是。」 「长公主为何这么急着要走,就不能留下吗?」 之前,樊昭带着一众人等,到她这儿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 卫泱想,沈识珺耳聪目明,怎么会没看见没听见。 卫澜和卫漓两人都未必肯信她是去江州养病一说,沈识珺就更不可能信了。 比起假意敷衍,倒不如坦诚的回答沈识珺的问题。 只是这个坦诚,并非彻底的坦白。 「识珺,不瞒你说。我才从我母后那里听说了一些我本不该知道的事,我迫不得已,必须要离宫,离开京都城。为了你好,我不便与你详说其中内情,但我必须要走。」 听卫泱对自己要走的理由如此讳莫如深,沈识珺心里越发惶惑不安。 长公主究竟从太后那里得知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这太叫人好奇,也太令人心惊了。 长公主不是太后放在心尖上疼的人吗? 到头来却落了个远走他乡,不知归期的下场。 见沈识珺不言,一脸茫然无措的样子,卫泱赶忙拉过沈识珺的手。 「识珺,你尽管放心,我临走之前一定会帮你安排好一切。即便我不在,也一定会想办法尽量周全你。」 「长公主,臣女不是担心自己,臣女就是……」 「识珺有话不妨直说。」 闻言,沈识珺犹豫了片刻才直言问道:「长公主要是走了,宁将军该怎么办?长公主该清楚宁将军对您的心意。」 识珺竟然有勇气当面向她提出这个问题,卫泱很赞赏。 「在我心里,宁棠与我皇兄是一样的,我的意思识珺可明白?」 得了这话,沈识珺微微点了点头。 长公主果然只当宁将军是兄长。 「那你呢?在你心里宁棠又是什么?」卫泱问。 沈识珺怔然,一脸色的不知所措。 第三百六十二章永远都有的选择 「臣女对宁将军……」沈识珺嗫嚅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卫泱是个急性子,见不得沈识珺这般扭捏。 「我知道你对宁棠的心意。」卫泱与沈识珺说,「也是真心的希望你能如愿以偿。」 「长公主……」 卫泱莞尔,「我走后,还要劳你多关怀宁棠。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识珺,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其他的话便不必我多说了。」 「臣女明白。」沈识珺起身,沖卫泱一礼,「臣女有一事想请求长公主。」 「说吧,只要是我能办到的,就一定会成全你。」 「长公主,在您离宫以后,作为您的伴读,臣女便没有再继续留居宫中的理由了,可臣女不想离宫。臣女恳请长公主成全臣女,助臣女继续留在宫中做个女官。」 「识珺,你是怕住回长兴伯府以后,会再招你那几个叔叔婶婶的欺负吗?若是为此,你大可放心,我临走之前一定会求皇兄亲自出面,告诫你那几位叔婶要善待于你,也会求我皇兄派人时常敲打敲打他们,保证你和你娘不会再受苛待。你不必委曲求全,留在宫里做什么女官。」 闻言,沈识珺又立马沖卫泱施了一礼,「回长公主,臣女并非担心会遭几位叔婶的欺负,才不愿住回伯府。臣女只是不想一直窝在深宅之中,做个井底之蛙。臣女想在宫里多歷练,多学些本事,也多见些世面。」 识珺谋求上进是好事,而皇宫也的确是个磨砺性子,增益本领的好地方。 但同时也是个消磨人性的地方。 卫泱不确定,叫沈识珺在皇宫这种地方歷练,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识珺,你不是第一日在宫里。这皇宫里的事,你见过的,听过的都不少,独自留在宫里,你不怕吗?」 「肯请长公主成全臣女。」沈识珺沖卫泱行了个大礼,看样子是心意已决。 既然沈识珺已经决定了,她也无话可说。 「这件事我会帮你安排,往后你还住在福熙宫,就当是帮我守着这里。」 沈识珺点头,「臣女一定不负所托,代长公主好好守着福熙宫,静待长公主归来。」 她还能再回来吗? 卫泱不敢确定,也就没应沈识珺这句话。 「映汐听说长公主要离开京都的消息以后,心里也必定不好受。」 一说起谭映汐,卫泱心中也甚是不舍。 「等找一日把映汐叫来宫里,咱们三个再聚一聚,热闹热闹。」 沈识珺点头,「长公主预备何时启程?」 「具体的日子还没定下,总之是越快越好。」 「这么急?」 「不急不行啊。」卫泱说,「江州离京都有千里之远,从京都到江州不止有大段的陆路,还要走几段水路。眼见已是八月末了,若是不尽快启程,恐怕无法赶在入冬之前到达江州。一旦河水结冰,水路不通,好了能饶陆路走,若不好只能被困在半路,等来年开春河冰消融才能继续赶路。所以我才想尽快启程,多富裕出些时间,即便路上有个突发状况,也总来得及在腊月前赶到江州。」 「长公主思虑周全,只是去江州路途遥远,长公主的身子可吃得消?」 「一天少赶几里路就是了,识珺放心,我会常常捎信回来报平安的。」 沈识珺点头,可瞧卫泱这一副羸弱的样子,心里还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 「对了,我这儿有些东西要给你。」卫泱说着,便起身牵着沈识珺来到妆檯前。 「长公主,这是……」 「是些首饰。」卫泱将首饰匣子往沈识珺手边一推,「这些通通都是我从前没戴过的,全是新的。我特意捡了些你大约喜欢的样式出来。答应我,纵使往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每日都打扮的体体面面,漂漂亮亮的。」 「如此贵重的东西,臣女怎么能收。」 「识珺,人靠衣装,这宫里头的人最是势利,你穿戴的体面,那些人自然就会高看你一样。若穿戴的太过素净,难免招人轻视。你既然决定要留在宫里,就要习惯这宫里的规则。」卫泱说着,从匣子中挑出一对耳坠子给沈识珺戴上,「看来我这份临别赠礼真是挑对了。」 「谢长公主为臣女打算。」 「往后我能周全你的日子已然不多了,你一定要学着自己周全自己。」卫泱望着沈识珺,轻轻的握了握她的手,「若往后你也厌倦了这宫里的日子,便去求我皇兄放你出宫,我皇兄一定会成全你的。识珺,你永远都有的选择。」 沈识珺点头,不觉间泪水已经润湿了眼眶。 …… 在与卫澜卫漓兄弟,还有沈识珺开诚布公的谈过以后,卫泱的心里舒服了不少。 如此,她走的也能更坦然些。 眼见此番要带走的行李已经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接下来该考虑的就是要带哪些人随她一同去江州。 赵兴和半夏她是一定要带去的。 至于李娥,卫泱起先还有些犹豫究竟要不要带上。 但那日,樊昭带人硬闯福熙宫的那日,李娥只身拦在樊昭跟前说的那些话,叫她十分感动。 李娥说,自己如今已经不是樊昭的人了,而是她的人。 就凭李娥这句话,她也不能将李娥撂下。 李娥要随她同行,忍冬作为李娥身边最亲最信的人,自然也要跟去。 而余下的那些人,愿不愿随她去江州,全凭个人的意愿,她绝不强求。 卫泱只叫李娥与哪些太监宫女讲,说她此番迁去江州以后,日后应该就不会再回宫来了,叫他们都想想清楚。 在从李娥处得悉卫泱的意思以后,小顺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愿意追随卫泱。 福来也毫不犹豫的说,愿意跟去江州继续伺候长公主。 而除了小顺和福来以外,还有李娥的两个亲信宫女茯苓和白芷愿意随行。 剩下的没有明确表态的太监和宫女,明显是不愿跟随卫泱离宫。 日久见人心,患难见真情。 卫泱尽管有些小伤心,却丁点儿也不怪那些宫人。 俗话说的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身为宫人想跟着个好主子,为自身谋得一个好前程,是无可厚非的。 而随她离宫,远走江州,这些宫人就不再是宫人,而只是长公主府的家奴,也就什么前程可言了。 因此,这些宫人决定不跟她走,她不但不生气,反而还觉得他们的选择很明智。 而那些说要誓死追随她的才是真傻呢。 但她发誓,她绝对不会叫选择追随她的这些傻子们吃亏的。 第三百六十三章想走没那么容易 迁去封地说起来容易,却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需要多少人随行护送,需要多少车马装载行李,还有一路南下的路线,这些都要事先考虑周全。 甚至连每日行多远的路,晚上歇在哪处驿站都要提前规划好。 再有,待卫泱到达江州封地以后要住在哪儿,也是要考虑到的问题之一。 现修建府邸肯定来不及,只能择处现成的大宅,在那基础上进行修缮。 而能用作长公主府邸的大宅,也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 这桩桩件件都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办妥的事,必须得从长计议。 若按着正常的流程走,卫泱最快也要半年后才能启程前往封地。 如此推算下来,赶在明年初春时节动身最为合适。 但半年太久了,卫泱可等不到那个时候。 可知自打她下定决心要离宫起,在这宫里的每一日对她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煎熬。 她即便无法立刻启程,也要以最快的速度筹备此事。 左右她一路从京都到江州,差不多要三个月左右。 赶着她人到了,江州那边也应该准备的差不多了。 卫泱急着要走,卫渲那边也是急着想尽快把卫泱送走。 他心里是千万个捨不得卫泱的,他只是怕日子拖的太久,心里的不舍会越积越重,最终下不定决心将卫泱送走。 因此,越早送走卫泱,对卫泱对他来说就越好。 于是,在经过一番商议之后,兄妹俩最终决定,卫泱将在重阳那日启程离宫。 日子定下后,两人心里也就能随之踏实些。 …… 眼看再有两日就是卫泱启程离宫的日子。 卫泱这几日就琢磨着临走之前要去与贵妃樊悦萩道个别。 于情,樊悦萩是她亲表姐。 于礼,樊悦萩如今虽未封后,但也是这后宫里的第一人。 因此,她有必要在离宫前好好的向樊悦萩拜别。 这厢,卫泱都已经收拾妥当,预备往樊悦萩宫里去了,忽闻殿外响起一阵哭声。 好好的,谁在外头大哭大闹呢? 卫泱纳闷,正预备出去一探究竟,就见半夏牵着卫霖进了屋。 还没等卫泱开口问什么,卫霖就小跑着扑到了卫泱身上,「我听宫人说,姨母后天就要离宫去很远的地方,还说姑母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霖儿不信,一定要姑母亲口说才信。」 原来卫霖是才听说她要走的消息。 也是,否则依卫霖的脾气,怎么会一直都没动静呢。 她要离宫这是事实,卫泱不怕卫霖知道。 她就是恨,恨那些长舌的宫人一点儿口德都没有。 什么要去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 这样的话叫卫霖听去,人家孩子不害怕才怪呢。 卫泱不能武断的指责那些宫人是存心咒她死,但可以想见,这宫里的大多数人都认为她此番离去,就无法再活着回来了。 只因她身患重病,早被传说命不久矣。 难怪在她即将迁往江州的消息传出去以后,她这福熙宫就变的格外冷清。 平日里动不动就上门请安巴结的张荣华之流,也再不见人影。 在众人看来,她这个曾显赫一时的长公主,如今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 这世态炎凉的滋味,她也算切身体尝了。 卫泱心中并无埋怨,皇宫不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吗? 想要在皇宫里生存,不趋炎附势,不见风使舵行吗? 利字当先,这也算是一种机智和诚实吧。 卫泱想着,连忙将卫霖抱起,在哄了好一会儿之后,卫霖才勉强止住了哭。 已经累的有些精疲力尽的卫泱,这才将卫霖放下。 「姑母是真的要走?」 卫泱点头,还没说什么,卫霖嘴巴一咧,又要哭。 「霖儿不哭……」 「不要,我不要姑母走!」没等卫泱把话说完,卫霖便扑到卫泱膝上,紧紧抓着卫泱的手不放。 「好霖儿,姑母也不想离开霖儿,但姑母必须走,必须得去江州养病。」 「姑母是去养病的?」 「是,最近姑母的身子越来越差,若不立刻去江州养病,来日恐怕就没法看到霖儿长大成人,娶亲生子了。」 「姑母的意思是,您去了还回来?」卫霖瞪着通红的眼,一脸认真的问卫泱。 卫泱莞尔,「即便不为旁人,为霖儿姑母也得回来呀。」 「姑母要去多久,多久才能回来?」 虽然卫霖只是个三岁的孩子,但卫泱还是不愿骗他。 归期这种东西哪里说的好。 总之,她会回来的,回来完成徐紫川的另一夙愿。 「姑母也不知自己何时能回来,但霖儿,你信姑母,来日还长,咱们姑侄总有再见的一日。」 原以为听她这么说,卫霖又该哭了。 谁知这孩子却没哭,反而抹了把泪。 「就算姑母要养病,不能从江州回来看侄儿。等来日侄儿长大了,有本事了,也一定要去江州探望姑母。」 不愧是小人精,这说话的语调和口气哪像是一个孩子呀。 人小鬼大,前途无量啊。 「那姑母就等着霖儿去江州探望姑母。」 卫霖点头,「那侄儿一定要快快长大,那样姑母就不必等的太久。」 闻言,卫泱不禁捧起卫霖的脸亲了亲,「真是姑母的好侄儿。」 卫霖得了这话,原本还哭丧的脸上总算是见着一丝笑模样。 「瞧,脸哭的跟花猫似的。」卫泱一脸疼惜的捏了捏卫霖的脸颊,便吩咐半夏去打了盆温水来,亲自帮卫霖洗了脸。 「你老实告诉姑母,你跑来福熙宫的事,你母妃可知道?」卫泱刚替卫霖擦干了脸就问。 「之前不知,眼下应该已经知道了。」 「那就是偷跑出来的?」 与其说是偷跑,不如说是在一番大闹之后硬闯出来的。 见卫霖不答,卫泱嘆了口气,摸着卫霖的头说:「回去吧,你母妃该多担心啊。」 「不,侄儿不想回去,侄儿想再多跟姑母说说话。」 「霖儿听话,你母妃眼下正怀着身孕,最不能着急。一旦动了胎气,你母妃和你母妃肚子里的孩子都会有危险。」 「侄儿知道,所以才不想回去。」 见卫霖一脸的愧疚,看来已经知错了。 之所以还不愿回去,想陪她多说说话是一方面,也是怕他母妃会生气罚他。 「如此,姑母亲自送你回去就是。」 「真的?」卫霖惊喜。 「不过有个条件。」 第三百六十四章送一个未来 「什么条件?」卫霖问。 卫泱温然一笑,双手搭在卫霖的肩上,「霖儿答应姑母,往后一定要听你父皇和母妃的话,他们是绝不会害霖儿的。」 「那皇祖母呢?侄儿也要听皇祖母的话吗?」 「不要。」卫泱毫不迟疑的否定说。 「为什么?」卫霖不解,「皇祖母会害侄儿吗?」 「皇祖母很疼霖儿,你要敬她,却不要轻信她。」 「侄儿不明白。」 是啊,一个将将三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听的懂这些。 「霖儿只记得,做人要心存善念。至于其他的事,等霖儿长大以后,就会渐渐明白。」 卫泱说的话,卫霖依旧听不太懂。 但有句话他听懂了。 他想长大,尽快的长大成人。 到那个时候,他便能懂得许多他如今不懂的事,也能去江州再见到他姑母了。 …… 樊悦萩与卫霖不愧是亲母子,卫泱牵着卫霖一进屋,还没张口与樊悦萩说什么,人就哭了。 卫霖倒是个孝顺儿子,见樊悦萩落泪,赶忙上前哄他母妃。 「母妃不哭,儿子知错了,往后再不敢偷跑出去了。」 樊悦萩心疼卫霖还来不及,哪捨得苛责卫霖。 更何况她哭并不是因为卫霖,而是因为卫泱。 她是真捨不得卫泱。 「妹妹……」 卫泱上前,沖樊悦萩福了福身,「霖儿妹妹已经替表姐教训过了,表姐就别生气了。您有着身孕,可千万要珍重。」 「妹妹真要走?」樊悦萩问。 「是,后天就启程了。」 樊悦萩一声哀嘆,「倘若不是霖儿今日找去了妹妹那里,妹妹是不是就打算这么不告而别?」 「是。」卫泱答,「我就是怕表姐见着我会难受,才打算悄悄离开。」 「妹妹要走,无论怎么,我终究是难受的。」 卫泱不太擅长哄人,尤其是哄哭了的人。 「霖儿,快帮姑母哄哄你母妃,叫你母妃不要哭了。」 卫霖闻言,立马扬起小手替樊悦萩抹泪,「母妃不哭,姑母说了,她要去江州养病,养病是好事。等姑母把身子养好以后就会回来了。」 樊悦萩因怀有身孕,这阵子总是深居简出。 但宫里的那些流言,她却一句都没少听。 加之卫渲来探望她时,有意无意透出来的话。 樊悦萩断定,卫泱与太后之间必定生出了不小的嫌隙。 卫泱此番是铁了心,也是死了心才要离开的。 养病只是个藉口而已。 卫泱这一走,真不知还会不会再回来。 她是真捨不得卫泱。 这些年在宫里,若非卫泱替她筹谋,陪她作伴,她一定没有今天。 卫泱不仅是她的表妹,她的小姑子,更是她的恩人。 一想到往后再没有这样一个贴心的妹妹陪在身边,她心里就觉得无比苦闷。 但挽留卫泱的话,她却说不出来。 她能从卫泱的眼中看到煎熬。 倘若留在宫里真的叫卫泱如此压抑难受,那她唯有与卫泱道声保重。 愿卫泱在那远离是非争斗的地方,过上这宫里人渴望却不可得的安逸日子。 …… 在与樊悦萩母子认真的道过别以后,卫泱的心里又轻松了几分。 如此,她临行前一定要见的人就只剩下谭映汐一个了。 卫泱是在九月初八,也就是启程的前一天见的谭映汐。 卫泱最讨厌的场面就是离别。 离别总少不了眼泪。 而卫泱最讨厌哭,既讨厌自己哭,也见不得旁人哭。 卫泱原本期盼着,能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之下与谭映汐道别。 谁知谭映汐竟与昨日的卫霖一样,是哭着进来的。 这厢,没等卫泱开口劝慰谭映汐,谭映汐就自己说:「临出门前,臣女的娘亲一再告诫臣女,说长公主迁去江州养病也算是桩好事,叫臣女不许在长公主跟前落泪,惹长公主难受。可臣女憋不住,就是想哭。」 卫泱闻言,挽过谭映汐的手,想要安抚她几句。 谭映汐却反手抓住卫泱的手,「长公主,您就不能不走吗?」 卫泱张嘴,刚要说不能,谭映汐那边却自问自答,「长公主怎么可能说不走就不走。臣女的娘叮嘱过,不许臣女在长公主跟前说蠢话,可我却……」 「映汐……」 「长公主,您什么时候能回来?明年能回来吗?」 「我病好了就回来。」卫泱答。 「这么说,若长公主去到江州以后,病立马就好了,那您便会即刻再启程回来?」 卫泱望着谭映汐,心想这丫头真是个难得的小天真。 像这样孩子气的话,卫霖都不会说。 然而就是这样傻气的话,却听的人心里暖融融的。 「嗯,我只要病好了,就会立刻动身回来。」 一听这话,谭映汐脸上总算是露出些许笑容。 「这个是臣女的娘亲托臣女交给长公主的,还望长公主莫要嫌弃。」谭映汐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香囊,双手奉到了卫泱眼前。 卫泱接过香囊,细细端详了几遍,「这是夫人亲手绣的?真是好生精緻。」 「我娘说,原本还能做的再精细些,却怕赶不上在长公主临行前赠给长公主,只能尽量做到用心。」 「叫夫人费心了。」 「长公主忘了,中秋那天我娘答应过,要亲手做些小玩意送给长公主玩。如今紧赶慢赶才做出这么一个,还怕长公主不稀罕呢。」 「我喜欢,怎么会不喜欢。」 「长公主真的喜欢?」 「嗯,没有比这个再精緻的香囊了。」 谭映汐憨笑,「原以为长公主不会喜欢松鹤延年的图样呢,不过臣女的娘说,松树和白鹤都代表着长寿,臣女的娘和臣女都盼着长公主能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夫人有心了,你也有心了。」 「长公主看这里。」谭映汐凑上前,指了香囊上的一处,「这几根松针,是臣女央着臣女的娘叫臣女来绣的。这份礼,臣女可是也有份送的。」 「绣功有长进。」卫泱笑望着谭映汐说,「你与夫人送了我如此有心的临别赠礼,我自然也要回赠你一份大礼。」 「大礼?长公主要赏臣女什么?」 「别急,等过几日你就会知道了。」卫泱故意卖关子。 毕竟,她要送谭映汐的可不是什么物件,而是一个未来,一个谭映汐想要的未来。 第三百六十五章长信 在送走谭映汐以后,卫泱思来想去,觉得她在临走之前应该去趟东宫,与卫澜和卫漓再道声保重。 毕竟,明日一别,还不知下回再见是何年何月。 是该认真的道个别。 卫泱并未在卫澜和卫漓那里久留,话别什么的,还是干脆些好。 说的越多,心中的伤感便越多。 因此,卫泱真就只是与卫澜和卫漓道了声保重,就告辞了。 从东宫出来以后,卫泱又到了昭阳殿见卫渲。 与卫渲,卫泱也没多说什么。 她一进屋就沖卫渲行了一个大礼,「妹妹是来向皇兄辞行的,皇兄保重。还有,答应妹妹的事,皇兄可别忘了。」 「泱儿放心,皇兄一定会尽快亲政,到时候便将妹妹从江州接回来。」 「嗯,我信皇兄,我等着皇兄来接我。」卫泱起身,走到卫渲跟前,「这个请皇兄代我交给樊太后。」 「这是?」 「算是信吧。」 「就那么不愿见她?」 卫泱点头。 「好,皇兄会代你将这封信转交给太后。」 「谢皇兄。」 「你我兄妹,说谢生分。」 「是,我不谢皇兄还不成。」卫泱望着卫渲,眼中满是不舍,「皇兄再答应妹妹一件事吧。」 「泱儿说。」 「我之前已经去东宫见过澜皇兄和漓皇弟了,也与他俩说好,明日我启程离宫的时候,不叫他俩来送我,皇兄也答应我,不要去送我。」 「好,皇兄不去送你。」 「那妹妹就此拜别皇兄,请皇兄再受妹妹一礼。」卫泱说着,又伏地沖卫渲一拜。 卫渲无言,深深的望了卫泱一眼。 这一眼,兴许就是最后一眼。 …… 卫渲和卫澜他们果然说话算话,答应不来送她,便真的没来。 卫泱松了口气,如此,她便能走的更加从容坦然些。 从福熙宫走到靖华门,卫泱一路上都没回头。 包括临上马车之前,她也没有再多看这皇宫一眼。 她厌倦,甚至深深憎恶着这里。 对皇宫,她心中没有一丝眷恋,既无留恋,又何必回首? …… 下朝之后,樊昭照例来到外书房处理政务。 刚到案前坐下,樊昭就问梁来喜,「灵枢长公主走了?」 「回太后的话,人已经启程离宫了,走了快有半个时辰了。」梁来喜应道。 「真是个狠心的孩子,临走也不肯见哀家一面。」樊昭既生气又痛心。 卫泱走了,是带着对她的怨恨,还有永不再回来的决心走的。 她此生或许再也见不到卫泱了。 即便她如何想要弥补对卫泱的亏欠,也都没机会了。 她已经永远失去了这个女儿吧? 或许,从当年她狠心命人将有毒的汤羹餵食给卫泱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失去了这个女儿。 若时光能倒回,她还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应该……会吧。 「回禀太后,皇上在外头,说要见您。」梁来喜刚从看守殿门的太监处得的消息。 樊昭回神,她眼下那里有心情见卫渲。 卫渲来者不善,必定是打算对她一番冷嘲热讽的。 「不见,叫他回去。」 梁来喜得令,立马出去传话。 樊昭定了定心神,正预备开始批阅奏章,谁知卫渲却迳自闯了进来。 「哀家不是叫皇帝回去吗。」樊昭阴沉着脸,冷声说。 心里依旧觉得卫泱出走,都是卫渲的错。 「若非泱儿临走之前有托于朕,太后以为朕会乐意来这里?」卫渲也没给樊昭好气,将卫泱之前交给他的那封信狠狠的拍在了桌上,便拂袖离去。 反了!都反了! 樊昭有力却无心与之争吵,只能怒视大步离去的卫渲。 卫渲走后,樊昭冷静了许久才拿起卫渲送来的那封信。 这是一封长信,足有七八页。 是卫泱亲笔。 樊昭来来回回将这封长信读了好几遍,上头写着请她善待卫澜和卫漓,允许沈识珺留居宫中做女官,还有成全谭映汐和樊景荣的婚事。除次以外,还写了大大小小许多事,甚至还写上了要她重用崔太傅。 然而这样长的一封信上,却没有提她一句。 唯有最后一条请求或者说劝谏与她相关。 卫泱要她杀了翟清。 在饮尽一盅茶后,樊昭又将那封长信从头至尾看了几遍。 最后一遍,她拿起硃笔,在卫泱请求她的每一件事上都画了圈。 只要是卫泱的心愿,她都愿意尽力帮卫泱达成。 她只求卫泱能少恨她一点。 但当硃笔点到翟清的名字时,樊昭却犹豫了。 那个圈迟迟都没画下。 …… 卫泱一行很顺利的出了城。 出城还没行多远,行进中的队伍却突然停下了。 卫泱正欲派忍冬出去探探情况,就听马车外赵兴来报。 「回长公主,是宁将军。」 宁棠终究还是来了。 「快去吧。」徐紫川一脸坦然的与卫泱说。 卫泱点头,便起身走下了马车。 「不是说好不来送我吗?」 宁棠翻下马,从怀中掏出一枚香囊,「我不是来送你的,是来谢你的。」 「我一早就答应要绣给你,却拖了这么久才绣好。你不怪我,我就很感激了,哪还敢讨你的谢。」 「这香囊上的小狐狸绣的真好,跟你一模一样。」 「我才不是狐狸呢。」卫泱说,「不过,我愿意听你叫我小狐狸。」 「那么小狐狸,叫我再送送你吧。」 「不要,你快回去,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你不能再来动摇我。」卫泱说,她不敢去看宁棠的脸。 只因她每多看宁棠一眼,就会多失去一分离开的决心。 「让我送你到十里亭。」宁棠坚持。 不行!卫泱真想一口回绝宁棠。 可「不」字都到了嘴边,她却说不出口了。 「今儿天气真好,我想骑会儿马。」 「你上去,我为你牵马。」宁棠指着踏雪说。 卫泱摇头,吩咐赵兴,「去把小灰牵来。」 赵兴得令,赶着就将小灰牵来了。 「小泱,你自己能骑吗?」宁棠满脸担忧的问。 卫泱不言,一脚踩上马镫,就麻利的爬上了马背。 「小泱,你上马何时变的这么熟练?」 「这是我偷偷练习的成果。」卫泱莞尔一笑,「宁棠,我一定会好好精进我的骑术。如此,等我来日想你了,便能快马加鞭的跑回来看你。」 第三百六十六章君子之约 宁棠别过脸去,他不敢再看卫泱。 他怕他一时意气,会忍不住说出挽留卫泱的话。 「咱们走吧。」宁棠说完,便转身跨上了踏雪。 两人各自骑着马,并行向前。 即便眼下已经掌握了一些骑马的诀窍,但对骑马这件事卫泱依旧喜欢不起来。 仍然觉着骑在马背上每一下颠簸都无比煎熬。 但今日是个例外。 能像这样与宁棠一同骑马还是第一回,但愿不是最后一回。 从前,卫泱觉得十里地对她来说已经很远了。 毕竟,她打小就长在宫里,皇宫虽大,但方圆却远没有十里。 可眼下她却觉得十里地也不过如此,似乎眨眼间就走完了。 看着道边的十里亭,卫泱想,她与宁棠最终道别的时刻真的到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宁棠率先开了口。 若放在平日里,卫泱一定会打趣宁棠一句,笑宁棠说话何时变的这么文绉绉了。 但此刻,她却笑不出来,也说不出那么轻松的话。 甚至连「保重」二字都如鲠在喉。 「会去看我的吧?」卫泱问。 「答应过你的事,我何时食言过。」 卫泱点头,「宁捣蛋,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宁棠说完,深深的望了卫泱一眼,便策马向回城的方向奔驰而去。 他该让卫泱先走的。 但以他此刻的心情,他根本就做不到坦然的目送卫泱离去。 宁棠只觉得眼眶生疼。 他没有哭,只是风沙太大迷了眼。 「宁将军留步。」 宁棠正有些晃神,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在喊他。 这个声音分明是…… 宁棠勒停了马,转身一瞧,果然是徐紫川骑着马从后头赶了上来。 「徐郎中追来做什么,可知我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你。我嫉妒你,嫉妒的想要狠狠揍你一顿。」 「在下追来并无恶意,只是有句话想与宁将军讲。」徐紫川一脸从容的与宁棠说。 宁棠嫉妒徐紫川是真,却真没打算对徐紫川动粗。 爱屋及乌,他总捨不得卫泱伤心。 「徐郎中有话便说吧。」 徐紫川也没啰嗦,张口就道:「在下不敢自诩君子,却绝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在下知道宁将军与长公主有个三年之约,在下便在此向宁将军保证,三年之内,在下只会是长公主身边的郎中。」 徐紫川匆忙追过来就是为与他说这些? 这个徐紫川,还真是耿直的有些傻。 「徐郎中,你绝对会为你今日说的话后悔。」 「宁将军,您未免也太自负了。」 宁棠一脸愤恨的瞪着徐紫川,片刻,目光便软了下来。 「好好对她。」 「宁将军放心,在下会拿生命对她好的。」 宁棠沖徐紫川一拱手,用轻的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谢谢」,便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 「你特意追过去,都跟宁棠说什么了?」徐紫川刚上马车坐定,卫泱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君子之约,不便透露。」徐紫川答。 君子之约吗?那她是不太方便追问。 「既是君子之约,你可一定要好好信守承诺。」 徐紫川点头,「一定的。」 卫泱莞尔,将一旁的针线筐拿到膝头上摆弄了起来。 「才骑了那么久的马,又要做针线活,不累吗?」徐紫川问。 「我就是想快些把你想要的香囊绣好,如此,你便能早一日成为我师傅了。」 真是个傻丫头。 徐紫川望着卫泱,一脸的疼惜。 「在摇晃的马车里做针线伤眼。」 「无碍,左右闲着也是闲着,我慢慢绣就是。」 「这就开始觉着旅途无趣了?」 久在樊笼里,復得返自然,怎么会觉得无趣。 况且,身边还有徐紫川作伴,就更不会觉得无趣了。 纵使两人不说话,就静静的待着,与她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徐紫川,你哄哄我吧。你哄我,我就不会觉得旅途无趣了。」卫泱有意与徐紫川撒娇说。 「我……不会哄人。」徐紫川略显为难,「要不你教我。」 哄人是讲究天分的,后天培养成功的概率简直不要太低! 那都不是能教出来的。 卫泱笑望着徐紫川,又在徐紫川身上发现了一种属性。 这傢伙,十足的天然呆。 「有了!」徐紫川突然灵光一现,便沖窗外吹了个口哨。 不多时,一只大山雀就从窗外飞进来,落到了徐紫川手上。 同乘的半夏和忍冬都惊讶不已,没想到徐郎中还有这召唤鸟雀的本领。 「啾啾,好久不见。」卫泱也是一脸惊喜。 徐紫川见卫泱笑了,便顺势拉过卫泱的手,将啾啾放在了卫泱手上,「我不会哄你,就叫它代我哄你。」 「你倒是会偷懒。」卫泱嗔怪徐紫川一句,便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摸了摸停在她手上乖顺可人的啾啾,「啾啾,咱们要回家了,你与我是一样高兴吧。」 回家吗? 徐紫川望着卫泱,原以为已经永远失去的归属感,不知何时已经从卫泱身上找回。 从此,有卫泱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 因为要顾及卫泱的身子,所以一行南下的脚步并不快。 尽管每日行走的路程都不远,但好在一路顺利。 然而就在旅途的第十天,这种顺利的局面被打破了。 天降大雨,据说还是会持续下上很久的瓢泼大雨。 未免行李被淋湿,更为了人马的安全考虑,卫泱决定在驿站停靠,休整一日。 左右时间还很富裕,不差这一日半日的光景。 连赶了十天的路,卫泱的身子已多少有些吃不消。 这场意外的大雨,也算是意外之喜。 卫泱很享受这份难得的清闲。 平日里为了赶路,她每日都要早起。 好不容易能睡个懒觉,卫泱只管蒙头大睡。 一觉醒来,发现已经是中午了。 卫泱原以为半夏诓她,可见福来忙里忙外的在准备午膳,她才相信自己真的睡了那么久。 下雨天果然是最适合用来睡觉的,瞧窗外这暗沉沉的天色,哪像正午,分明像是黎明或傍晚,也不怪她会睡的昏天暗地。 卫泱想着,不禁起身来到窗前。 这场雨看起来还有的下。 但愿这场雨不要下的太久,若耽误了明日的行程可不好。 第三百六十七章你这是在玩火 午膳毕,卫泱闲来无事,便邀徐紫川陪她出去遛遛食。 外头正下着雨,水汽重,徐紫川本不愿答应。 可见卫泱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他哪忍心叫卫泱扫兴,便应下了。 但临行前,徐紫川与卫泱约法三章,出去走走就回来,不许耍赖乱跑。 卫泱只道,饭后百步走,她走不到一百步可是不会回来的。 说完,没等徐紫川再讨价还价,人就蹿了出去。 卫泱暂时落脚的地方是处官设的驿站,巴掌大小的地方,连个花园都没有,根本无处可逛。 卫泱便与徐紫川一道,沿着屋外的游廊散步。 卫泱觉得,徐紫川这个人有些时候真的很有趣,但有些时候却又出奇的无趣。 「饭后百步走」不过是她随口说的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徐紫川还真就一步一步的为她计数。 害的她每走一步,步伐都要特意迈的大些。 否则,还没走出去多远,就要被徐紫川给抓回去。 徐紫川那边乐此不疲的数着数,卫泱这边却没那么好的耐力。 「不行了,我累了,得坐下来歇歇。」 「才走到第四十八步就累了?」徐紫川问。 「是我太高估自己了,还一百步呢。」卫泱喘了口粗气,该服软的时候绝对会乖乖服软。 「来吧,我背你回去。」徐紫川说着,便转身将背朝向卫泱。 「我想在廊上坐坐再回去,就坐一会儿。」 闻言,徐紫川犹豫了片刻,便扶着卫泱到廊边坐下了。 「这成日里坐在马车里动也不动,体力果然退化的厉害,看来以后我得加强锻鍊了。」卫泱说。 「往后若赶上天气好,你不必一直窝在马车里,出来骑会儿马也好。」 「骑马还是算了,这两日在马车上颠簸的我腰疼。夜里睡觉,翻个身都能疼醒。徐紫川,你配副药来给我吃吧,要吃了以后立竿见影,腰立刻就不疼了的那种。」 「是药三分毒,药那种东西,能少吃就少吃。你告诉我,你究竟哪里疼?」 「就是这儿。」卫泱指了指自己的后腰。 「这里?」徐紫川赶着说,赶着在卫泱的患处按了一下,疼的卫泱险些哭出来。 「徐紫川,你要杀人啊!」 「你别动,我替你推拿两下,推过之后应该能稍稍舒服些。」 「那你轻点儿。」 「太轻没效果,你忍着点儿。」徐紫川说完,没等卫泱再应声,就又在卫泱的患处上揉推了一下。 「嘶……徐紫川,你太不怜香惜玉了。」 「我是为了你好。」 卫泱转头,沖徐紫川一笑,「话说,徐郎中今日怎么不害羞了?男女授受不亲,徐郎中的手可是搭在我腰上呢。」 「我这是在为你医治腰疾,顾不上那些。」徐紫川说,还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看来徐紫川这个郎中当的还是很专业的,至少能做到公私分明。 这本是难得的优点,但卫泱就是忍不住想逗逗徐紫川。 「想要我的腰疾快些好起来,有个很管用的办法。」卫泱说。 「什么?」 「你亲我一下,我的腰就不疼了。」 一听这话,徐紫川的脸立刻就红了。 她是不是太不矜持了,竟然主动提出叫徐紫川亲她。 卫泱迟疑,可她就是想逗徐紫川,想看徐紫川一脸娇羞的样子。 那副神情真是可爱极了。 「好了,我也歇的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雨天水汽重,我也怕不小心染上风寒。」卫泱说着,便站起身来。 谁知还没等她站稳,徐紫川就一把将她拉了回去。 紧接着徐紫川就双手捧起她的脸,在她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啊!徐紫川竟然主动亲她了? 今儿的太阳究竟是打哪边出来的?她是不是在做梦啊? 卫泱拼命压抑着心中的激动,故作冷静的与徐紫川一笑,「徐紫川,你这是在玩火。」 玩火? 与往日一样,徐紫川仍然没听懂卫泱的意思。 「秋日天干物燥,是得小心火烛,你放心,我不会去玩火的。」 卫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徐紫川果然是个天然呆。 「小可爱,咱们回去吧。」卫泱说完,便起身拉过徐紫川的手。 徐紫川则立刻反手抓紧了卫泱的手,牵着卫泱向回走去。 徐紫川偏头,望着身旁个头还不到他肩膀的卫泱,心中又升腾起一股强烈的负罪感。 卫泱才十三,他如此主动的去亲近卫泱,实在太禽兽了! 可见卫泱笑着,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徐紫川又突然觉得是他太自以为是。 他哪里有禽兽,分明是卫泱这只狐狸把他给调戏了。 …… 大雨在入夜前就停了。 卫泱望着窗外最后一抹晚霞,松了口气。 如此,明日便能按计划继续赶路了。 人的心情一好,食慾也会跟着好起来。 若是碰上自己喜欢的食物,食慾更强。 卫泱盘膝坐在榻上,吃着福来才做好的栗粉糕,一脸的满足。 临行前,卫泱特命福来准备了几大攒盒的糕点。 然而这些糕点,早在三日之前就已经全部吃完了。 因为要忙着赶路,实在没有富裕的时间供福来做糕点。 已经连着三日没有吃到滋味香甜的食物了,卫泱心里真真是想的要命。 卫泱本不是嗜甜如命的人,全怪徐紫川把她给带坏了。 害她如今一日不吃甜食,身上就不舒服。 一块栗粉糕下肚,卫泱又取了一块。 可还没填进嘴里,卫泱便又放了回去。 「怎么,是福来做的糕点不合长公主的口味?」李娥问。 「这栗粉糕好吃,徐郎中应该比我更爱吃,把这些都送去给徐郎中吧。」 「长公主放心,徐郎中那边够吃了,您尽管吃您的,福来这回林林总总做了不少的糕点,够路上吃好几日了。」 有了李娥这句话,卫泱就放心了,便又将刚放下的那块栗粉糕拿了起来。 一口下去,香甜软糯,简直好吃到哭。 时隔多日,能吃到如此香甜可口的糕点,徐紫川不会真的高兴到哭了吧。 卫泱想着,忍不住笑了,化在口中的糕点似乎更甜了。 …… 因为晚膳吃的不少,饭后又吃了好些糕点,卫泱的肠胃有些不舒服。 原本打算早睡早起,却辗转反侧了许久都毫无睡意。 好不容易困意袭来,朦胧中又听到有水声。 外头又下雨了吗?这可不行。 若真下雨了,又免不了会耽误一日的行程。 卫泱正想着,仿佛听见有人在喊她。 那焦急的声音分明是忍冬的。 第三百六十八章生死未卜 发生了什么事? 卫泱睁开眼,还没等弄清楚状况,就被忍冬背上了身。 忍冬一路背着卫泱来到屋门口,一推开门,就见一团火顺着墙根烧了过来。 原本还迷迷煳煳的卫泱,瞬间就醒过神来。 着火了!好大的火! 这是谁不小心打翻了烛台才导致走水? 不对,这不是意外,绝不是意外! 她分明闻到了火油的味道。 是有人故意纵火! 是冲着她来的吧?一定是! 是谁?究竟是谁要害她! 门前大火熊熊,已经无法冲出去了。 忍冬只能掩上门,背着卫泱退了回去。 既然不能走门,不是还有窗吗? 奈何门窗上都被浇了大量的火油。 比起门,窗上的火势仿佛还要更大些。 卫泱看的出来,下手之人是铁了心要置她于死地,丁点儿活路都不打算给她留。 但很抱歉,她并不打算死在这里。 毕竟,被烧成焦炭的死相太难看了。 卫泱来不及咒骂那纵火的恶徒,与其抱怨,倒不如赶紧想法子自救。 要知道,这座老旧的驿站是全木制结构。 在没有先进消防设备的眼下,想要将这样大的火势扑灭,就是天方夜谭。 老老实实的等人来救她,就约等于等死。 她必须得想法子带着忍冬逃出去。 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吗? 卫泱四下环顾,目光落到了盆架子上的脸盆中。 一向勤快的忍冬,竟然忘了倒掉她之前用过的洗脸水。 如此看来,人偶尔懒惰一点儿也不坏。 卫泱无暇庆幸,立马回到床前,将被子拖到地下,接着就端起脸盆往被子上泼水。 泼完被子又往忍冬身上泼,最后留了一点儿给自己。 「忍冬,跑快点儿。」卫泱说着,将地上的被子拾起,披在了自己和忍冬身上。 「奴婢背长公主。」 「不必,你背着我哪里跑的快。」 忍冬不言,不由分说的将卫泱背上了身。 没等卫泱反应过来,忍冬就沖向门口,一脚将门踹开,就带着卫泱沖了出去。 望着地上被烧着的棉被,卫泱都不敢想,若这火是着在她身上该有多疼。 而卫泱也没空想这些。 原本一片宁静与安详的小院,如今已是一片火海。 徐紫川呢?赵兴和李姑姑呢?大伙都在哪儿,可都平安逃出来了? 「去,快去看看李姑姑他们有没有逃出来。」卫泱与忍冬说。 「容奴婢先将长公主护送到安全的地方再去。」 「来不及了,等你送我再回来就晚了,你立刻就去!」 「不行,奴婢不能离开长公主身边,奴婢必须贴身保护长公主。」忍冬态度坚决的说。 忍冬心里何尝不想去救她当亲娘一般敬重的李姑姑,但保护长公主是她的责任,除非是死了,否则她绝不能抛下长公主不管。 「忍冬,这是命令,我命令你去救李姑姑!」 「恕奴婢不能从命。」忍冬说完,便拉着卫泱向院外走去。 忍冬的性子卫泱了解,也是个执拗刚烈的。 与其在这儿与忍冬较劲,不如配合忍冬撤去安全的地方。 这样僵持着对谁都没好处。 这厢,两人正往外走,就见赵兴带着一众侍卫向这边赶来。 赵兴没事真是太好了! 还有徐紫川! 劫后余生的相逢,总是叫人格外欣喜。 卫泱正预备沖徐紫川喊句什么,谁知徐紫川却突然转身,匆匆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卫泱想要追过去,却觉得脚底一阵刺痛。 她这才发觉,因为急于逃命,她连鞋袜都没来得及穿。 脚踩在冷硬的地面上,没硌麻也冻麻了。 又是一身的狼狈。 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呢? …… 赵兴和忍冬一路将卫泱护送出驿站,暂时安置在了马车上。 在将卫泱安置妥当以后,忍冬便又折回了驿站。 「忍冬,小心。」 「长公主放心,奴婢一定将姑姑和半夏她们平安带出来。」 卫泱点头,便脱力瘫倒在了马车的垫子上。 「奴才护驾不利,叫长公主受惊了。」赵兴自责道。 「我没事儿,徐郎中呢,你可知徐郎中是怎么了?」 「回长公主,徐郎中恐怕是去追刺客了。」 「什么?」 「之前,奴才与徐郎中从屋里逃出来的时候,就发现有形迹可疑之人,却因急于去救长公主,没有追上去。徐郎中应该是见长公主无恙,所以便急着追刺客去了。」 徐紫川是不是疯了! 他怎么能只身去追刺客。 敢做出谋刺长公主这种勾当的刺客,必定是高手,且绝不会是一个人行动。 徐紫川没追上还好,万一追上了,任徐紫川功夫再好,三拳总是难敌四手。 徐紫川这不是去追兇,是去送死! 倘若徐紫川真有个好歹,她还不如就烧死在屋里没逃出来呢! 「去,快派人去支援徐郎中。」 「长公主放心,奴才已经命人追过去了。」 放心?她怎么能放心! 徐紫川不会有事儿吧?他绝不能有事的! 隔着马车帘子,卫泱仍能望见车外沖天的火光。 卫泱挪到窗边,向外张望。 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已经不是「触目惊心」四个字就能形容的。 如今唯一值得她庆幸的是,这处驿站地处偏僻,没有与民居相连。 否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赵兴。」 「长公主吩咐。」 「在救出所有被困的人以后,就叫大伙都从驿站里撤出来,这火是扑不灭了,为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只能等它自己烧烬。」 「长公主说的是,奴才这就去传旨。只是长公主这边……」 「车外有侍卫保护,你就放心吧。」 赵兴点头,「长公主累了,您躺躺吧。」 卫泱不言,只是沖赵兴摆了摆手,示意赵兴快去。 赵兴也没再啰嗦,便麻利的下了马车。 赵兴叫她躺躺,可如今的她是坐立不安,又怎么能躺的住。 徐紫川去以身犯险,李姑姑和半夏她们又都生死未卜。 若不是怕给大伙添乱,她真不愿傻傻的等在这儿。 也是托忍冬的福,她此刻才有机会坐在这儿干着急。 如果今日在她屋里上夜的不是忍冬,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半夏或福来,情况或许会更糟吧。 越是这种时候,越该冷静吧。 但此刻,她真的无法冷静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无法原谅! 这厢,卫泱等的正焦灼,忽然听见赵兴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快进来!」卫泱勉强支起身子。 赵兴得令,立刻掀开马车帘子进到车内,即便在如此混乱与紧急的情况之下,也不忘与卫泱一礼。 「如何了?大伙都还好吗?」 「回长公主的话,人都救出来了,且全无大碍,只是多少吸进些烟气,也受到了些惊吓。」 人都没事就好。 卫泱缓缓的吐了口气,险些哭出来。 可知她有多怕听到关于李姑姑和半夏他们的噩耗。 「真的都没事儿?」卫泱心里不踏实,又忍不住向赵兴确认了一遍。 「奴才不敢欺瞒长公主。要不,奴才这就将人都喊来,请长公主亲自确认。」 如此看来,是真的都没事。 「不用了,才死里逃生,让大伙都先冷静冷静。对了,驿站里的人呢?可有伤亡?」 「回长公主,这场大火是从您住的内院烧起来的,外院只是因风向和风势被株连,驿站里的人发现的早,已全都逃出来了,兴许有人在逃命时受伤,但无人死亡。」 在这样巨大的火灾中,竟无人死亡,也算是个奇蹟了。 卫泱庆幸,却不敢松口气。 徐紫川那边还没消息呢。 那个人,那个比她生命更重要的人是否还平安? 卫泱刚开口要询问赵兴有关徐紫川的事,可见赵兴忙里忙外的一身疲惫,实在不忍心再支使他去做什么。 任赵兴再能干,终究也是血肉之躯。 「赵兴,快坐下歇歇吧。」 「奴才不敢。」 「这种时候还分什么主子奴才的,你这样犟着,反而叫我心里不好受。」 「奴才还歇不得,奴才得去替长公主把徐郎中找回来。」赵兴说着就要起身。 「你别去,叫别人去。」卫泱拦道。 「叫旁人去,奴才不放心,长公主可放心?」 「换成别人我自然不放心,但我信他,信凭他的本事一定能安然回来。」卫泱口气笃定的与赵兴说。 赵兴妥协,「即便长公主不许奴才去寻徐郎中,奴才也还有另一桩要事得办。」 「何事?」 「侍卫中兴许有内鬼。」 之前,卫泱只顾着担心大伙的安危,都忘了琢磨这些。 正如赵兴所言,她近身的这些侍卫中一定有内鬼。 否则,任那伙刺客的武艺再高强,也无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摸进戒备森严的内院,直接往她所住的屋门和窗户上浇火油。 在近身之处,竟然有人一直对她怀着杀心。 这事儿想想就叫人觉得心惊。 要杀要剐冲着她来呀!为什么要放火? 可知大火一旦烧起来,会有多少无辜的人被牵连! 放火绝对是比直接杀人还不可原谅的罪行! 「一定要将这吃里扒外的恶毒东西找出来。」 「长公主放心,绝对跑不了他。」赵兴应道,「您别多想,累了就躺下歇歇,奴才一定尽快办完差事回来。」 「我无碍,你要小心。」 赵兴点头,沖卫泱一礼,便起身出去了。 而卫泱仍陷在被内奸算计的巨大愤怒中。 若将此纵火的恶贼抓住,必要千刀万剐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可知,就在眼前这场尚未熄灭的大火中,她险些就失去了这世上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一群人。 她无法原谅!绝对无法原谅! 蓦的,马车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卫泱回神,立刻起身凑到窗前查看。 借着月色和火光,卫泱望见远处一人一骑正被侍卫们拦下盘问。 那马上之人,一身白衣,未束的长髮在秋夜微寒的夜风中却丝毫不显凌乱,整齐且柔顺的批在脑后。 纵使在这般危急的情况下,在忙乱到只穿着一身薄薄的寝衣,发都来不及束起的情形之下。 徐紫川依旧是那样镇定沉敛,从容不迫。 这就是徐紫川,她的徐紫川。 「放他过来!」卫泱沖远处拦下徐紫川的侍卫朗声喊道。 得了吩咐,侍卫们赶紧将人放行。 而徐紫川却没急着过来,从马上下来之后,就从暗处揪出两个人来。 那两个人的双手都被绳子缚住了,瞧两人气喘吁吁,站都快站不稳的样子,应该是被徐紫川骑着马一路拖行回来的。 是刺客吗? 徐紫川竟然只身抓到了刺客,还是两个? 这真是令人吃惊的战绩。 在将抓到的两个人移交给侍卫以后,徐紫川才向卫泱这边走来。 望着徐紫川一步一步走向她,卫泱原本还飘忽不定的心,终于渐渐平稳下来。 她真想跳下马车,飞扑上去,给徐紫川一个大大的拥抱。 徐紫川刚上马车,还未来的及坐定,卫泱就上前给他披上了条毯子。 「穿的这么少,却在外头折腾了那么久,你一定冻坏了。」卫泱望着徐紫川,眼中有疼惜,也有一点点埋怨,「可知我听说你是只身去追刺客了,有多担心。你是存心要吓死我。」 「我是有把握才会追过去的。」徐紫川柔声应道,「叫你担心了,是我的不是。但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放过那些意图要谋害你的人,我必须得把他们都抓回来。否则,只怕还会有下回。」 徐紫川的心意她怎么可能不明白。 她无比理解徐紫川的心情。 倘若今夜是有人要意图谋害徐紫川,她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那恶贼揪出来替徐紫川出气。 「你做到了。」卫泱沖徐紫川温然一笑。 「不,他们一行至少有三人,而我只抓到了其中的两个。」 「只身一人,就能拿下两个穷凶极恶的刺客,你已经够厉害了。徐紫川,你的功夫究竟有多厉害?」 「行走江湖,总要懂些拳脚功夫傍身,我的功夫不算……」没等把话讲完,徐紫川就忍不住打了个大喷嚏。 「瞧,到底是受了风寒吧。」卫泱说着,赶紧将徐紫川的双手托起,又是搓揉又是呵气,「手凉的跟冰块一样,可得快些叫身上暖和起来,否则真要病了。」 「还说我呢,你自己不也是。」徐紫川说着便将自己身上的毯子褪下,重新盖回到卫泱身上。 卫泱推辞,「我不冷,你快拿去披上。」 「你只穿着这么薄的一身寝衣,怎么会不冷?」徐紫川问。 「你不也穿着寝衣?」卫泱反问一句,「咱俩谁都不必嫌弃谁。」 「我是个男人,自然比你一个姑娘家耐寒。」 「没力气跟你争论这些,要不咱俩一同披着这条毯子得了。」 一起吗? 徐紫川犹豫。 他和卫泱可都只穿着寝衣呢! 第三百七十章最正确的决定 卫泱没多想,只管用毯子将她和徐紫川两人裹在了一起。 如此,倒比一个人披着毯子还要再暖和些。 香香软软的卫泱此刻就贴在他身上,徐紫川原以为他会很紧张,也会变的有些不正常。 但奇怪的是,此刻的他心中并无杂念,只有满满的踏实。 能回来,回到卫泱的身边,真好。 …… 天将明的时候,熊熊燃烧了快一夜的大火才慢慢熄灭。 原本那间样式古朴的小驿站,如今已变成了一片废墟。 大火将一切都烧毁,什么都没留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人在这场大火中丧命。 要收拾好眼前的残局,要在废墟上重建驿站,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这是急不得的。 但有一件事,必须得速战速决。 那就是弄清楚昨夜纵火的那些刺客的来歷。 赵兴不愧是个能人。 经过赵兴连夜一番严审,被伏的两个刺客都吐了口。 承认自己是端王的余部。 是为替故主报仇,才想着要来谋刺灵枢长公主,以报復樊太后。 刺客的话赵兴没尽信,卫泱也是。 为旧主报仇?刺客不都是认钱不认人吗? 端王真是好福气,竟然养出一群如此忠义的刺客? 怕只怕是幕后主使为掩饰其真实身份,才故意假借端王余孽的旗号出来作乱。 虽然这些刺客的真实来歷还存疑,但有一点卫泱可以肯定。 这些刺客的的确确是冲着她来的,而这些刺客的真实目的就是像他们自己说的一样,是为了杀死她叫樊太后伤心难过。 愚蠢,卫泱觉得这些刺客,包括指使这些刺客来谋害她的人,都好愚蠢。 她与樊昭来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随时都能拿来捨弃的女儿。 即便她死了,樊昭应该也不会真的伤心。 反而会觉得是种解脱。 毕竟,她早在十年前,就该被那碗汤羹毒死了。 她的存在,她苟延残喘的这十年,樊昭日日都处在煎熬之中。 或许,樊昭心底深处早就盼着她死了。 但她不想死,也不能死。 为了徐紫川,为了宁棠,为了她的手足和希望她好好活着的人。 即便是苟延残喘,她也要活下去。 可老天爷似乎是有意捉弄她。 她原以为离开皇宫,远离樊昭,她的人生便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但她与樊昭之间的牵绊,似乎还是没有被彻底斩断。 无辜的她竟然要替樊昭犯下的错受过。 凭什么?就因为她是樊昭的女儿? 她被迫替樊昭受过也就罢了,徐紫川何辜,那一众险些丧命于火海的人何辜。 都险些成为樊昭的替死鬼。 劫后余生的那一点欣喜,渐渐的被怨恨沖淡。 卫泱对樊昭的恨意,空前涨大。 太阳渐渐升起,晨曦的光从马车的窗缝中透进来,照在卫泱的脸上。 然而这张秀美到叫人眩目的脸上却满是愁绪。 「你一夜没睡,稍稍躺躺吧。」徐紫川说。 「我不累。」卫泱应道,「天亮了,该拾掇拾掇,想想如何解决接下来的事了。」 「那我去叫半夏她们过来伺候你更衣。」徐紫川说。 「你自己也赶紧找身衣裳来穿。」卫泱说着,将身上的一半毯子拉开,「清晨风最凉,你披着毯子去。」 徐紫川点头,刚要起身就发现马车的地板上有血迹,顺着血迹的方向寻去,血竟是从卫泱的脚上流下来的。 徐紫川赶紧俯身上前,「脚受伤了怎么也不说。」 卫泱真不是存心要瞒着徐紫川的,要怪就怪她心里太乱,乱到都忘了脚上的疼了。 「没什么大碍,就是磨破了点儿皮,等待会儿洗洗干净,再上些药就好了。」 「我早该发现的。」徐紫川一脸懊恼。 黑灯瞎火,又是在那样忙乱的气氛之下,徐紫川能发现才怪呢。 「不赖你,是我自己太粗心。」 徐紫川不言,立马回身从马车座下的隔柜中取出药箱来,就要替卫泱处理伤口。 卫泱并不是个古板的人,可突然叫徐紫川碰她的脚,她还是有些害羞。 「叫半夏来吧。」 「你乖乖坐好,不要乱动。」徐紫川说着,就不由分说的替卫泱清理起伤口来。 徐紫川生怕会弄疼卫泱,每一个动作都尽量轻柔。 因此,速度就自然慢了下来。 这厢,伤口刚处理到一半,半夏和忍冬就捧着换洗衣裳和脸盆等物侯在了马车外。 「半夏来了,叫半夏替我上药吧。」 徐紫川不肯,非得亲自给卫泱上药包扎才安心。 卫泱望着一脸专注的徐紫川,心里暖融融的。 她算是一个很幸运的人吧。 这种被心爱之人深深疼爱着的福气,不是什么人都有的。 在亲手替卫泱将双脚上的伤口处理好以后,徐紫川才放心离开。 半夏和忍冬随后蹬上马车,速速伺候卫泱洗漱更衣。 索性装带的那几车行李都完好无损,否则上哪儿去找衣裳穿。 卫泱心里还是颇为庆幸的。 待卫泱穿戴整齐之后,徐紫川也重新换好衣裳束好头髮回来了。 不只人回来了,还给卫泱带来一大攒盒的糕点。 「人一饿,就容易心浮气躁,你多少吃点儿。」徐紫川将攒盒打开,摆到了卫泱跟前。 如徐紫川所言,卫泱觉得此刻她心里是有些浮躁。 她需要安抚,需要治癒。 而在所有的食物中,甜食的治癒效果无疑是最佳的。 但比起甜食,还是徐紫川…… 卫泱正走神,徐紫川就拿起一块糕点塞进了卫泱嘴里。 「要我餵你吃吗?」 卫泱赶忙咬住口中那块糕点,摇了摇头,含煳应道:「我自己吃。」 徐紫川沖卫泱一笑,尽管是那种淡到几乎看不出来的笑,但在那一瞬间,卫泱觉得自己灰暗空洞的内心,立刻就被一道光芒照亮。 如果没有徐紫川,她要怎么活下去啊? 卫泱大口吃着徐紫川递给她的那块糕点,每咀嚼一下,身上仿佛就恢復了一点力气。 「慢点儿吃,别噎着。」 卫泱点头,依旧在埋头勐吃。 在将最后一口糕点咽下之后,卫泱大大的唿了口气。 她沖徐紫川一笑,「徐紫川,离开皇宫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还有,能有你在身边陪着我,真好。」 第三百七十一章只有你了 惊闻卫泱在驿站遇袭,险些命丧火海,樊昭大怒。 当即就下旨,不惜一切也要将端王余孽剿杀干净。 除此以外,她又立刻加派了几队人马前去保护卫泱。 樊昭心里明镜似的,此番派人谋刺卫泱的不一定真是端王的余部。 那些刺客很有可能是受成王指使。 成王这是要为他的小皇叔,好盟友报仇呢? 这个懦夫,有种直接冲着她来,去谋害一个无辜的孩子算什么本事! 这厢,樊昭正在气头上,卫渲又赶着过来往火上浇了一把油。 面对卫渲的种种指责与埋怨,樊昭无言反驳。 卫泱的确是受她连累了。 是她害的卫泱被那些恶贼盯上,险些丢了性命。 她对不起卫泱。 樊昭恨那些想要通过杀死卫泱来报復她的恶贼,恨对她恶言相向百般挖苦的卫渲。 更恨连累卫泱,同时又没保护好卫泱的自己。 卫渲前脚刚走,樊昭后脚就在极度狂躁之下,将案前的东西尽数挥拂到了地上。 她需要发泄!她太需要发泄了! 再这样憋下去,她会疯,她一定会疯! 听到有人在捡拾奏摺的声音,樊昭一声怒喝,「不准捡!」 然而那个人却并未停手,仍在继续捡拾着散落在地的奏摺。 是谁如此大胆,竟然连她这个摄政太后的话都敢忤逆。 樊昭抬眼,正欲发难,却见那个不听话的不是旁人,正是有日子没见的翟清。 「你怎么来了?」樊昭问,声音明显比之前和软了几分。 「听说太后的头疼病又犯了,我不放心,就求了梁公公许我来探望太后。」翟清说着,便起身走到了樊昭身边。 樊昭没应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翟清见状,立刻转到樊昭的身后站下,「让我来替太后揉揉头吧。」 樊昭闻言,将身子往后靠了靠。 翟清立马将双手贴在樊昭的头上,拿捏着力道,认真的揉按起来。 曾有不少人为她揉按过头,但按的最舒服,力道最合适的就是翟清了。 樊昭长长的唿了口气。 托翟清的福,她总算是冷静下来了。 「翟清,你说生育儿女究竟是缘还是孽?」 「太后何出此言?」 「泱儿走了,渲儿不把哀家当母亲,只当仇人,这两个孩子都是哀家十月怀胎生下的亲骨肉。都是孽,都是孽啊。」 「太后。」翟清轻唤一声,便从身后环住了樊昭,「太后您别难过,只要您愿意,翟清会一直在您身边守着您,陪着您。」 樊昭闻言,抬手覆上了翟清环在她身前的手,「哀家身边也就只有你了。」 …… 大火过后,卫泱一行休整了三日,才重新恢復了元气。 而樊昭派来的人马,也在卫泱一行决定重新启程的前一天,日夜兼程的赶到了。 听说人是樊昭派来的,卫泱毫不犹豫的就吩咐赵兴,叫这些人怎么来就怎么回去。 惊闻长公主不肯将他们留用,那几队侍卫也是为难。 若依着长公主的话回去,太后那边必然会怪罪。 可长公主这边是铁了心不肯用他们,还能强留下来不成? 几队侍卫真真是进退两难。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远远的跟着卫泱,暗中保护。 卫泱原本以为,那几队侍卫在她这里碰壁,应该就会乖乖回去樊昭那里復命。 没想到这些人还挺固执,就这么一路默默的跟着她。 她恨樊昭,不屑樊昭施捨给她的关怀。 但这终究只是她们母女之间的恩怨,怎么能迁怒于其他人。 卫泱认真的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任性了。 那些侍卫也都是奉命行事,她不该把对樊昭的怨气,都撒在无辜的人身上。 于是,卫泱便接纳了那几队侍卫,许他们一路护送她南下江州。 …… 在侍卫们的周全护送之下,卫泱一行顺利前进。 转眼,一个月过去,卫泱迎来了此次南下之路上的第一段水路。 如今,卫泱已经基本适应了乘坐马车,但还是偶尔会有晕车的情况发生。 晕车的人必定会晕船。 因此,乘船与卫泱来说,也算是个考验。 而这个考验的时间还不短。 听赵兴说,他们至少要在船上待七八天。 为了能叫卫泱安然挺过这七八天,徐紫川决定要将他特意为卫泱调配的晕车药升级。 但配药需要时间。 为了给徐紫川留出足够的时间配药,也为了叫连日赶路的大傢伙在转水路之前能喘口气。 卫泱决定,在临登船之前,就地休整两日。 磨刀不误砍柴工,养足了精神才好赶路。 其实,临出宫前,徐紫川就採办了不少药材带上。 但一个月的路赶下来,储备的药材也都用的差不多了。 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将缺少的药材补齐。 这种事本不必徐紫川亲力亲为。 但只要一想到这些药材多半都要入卫泱的口,他就没办法将这么重要的事拱手交由他人来办。 他必须一样一样亲自去挑选才放心。 听说徐紫川要去採购药材,卫泱立刻举手说要跟去。 出于对卫泱身体和安全的考虑,徐紫川本来是不愿答应的。 可想着连月来,卫泱成日窝在马车里,实在是憋闷的厉害。 瞧小丫头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徐紫川便答应了。 徐紫川这边松口还不算完,总要李姑姑那边也点头才行。 而如今的李娥真真是转了性子,从前不苟言笑的人,近来倒是能常常在她脸上看到笑容。 听说卫泱想随徐紫川出门採买药材,李娥一口就答应了。 只嘱咐卫泱最好换一身男装出行,身边也要多带几个侍卫保护。 见李娥这般开明,卫泱欣慰的要命,险些没捧着李娥的脸亲一口。 李娥见卫泱高兴,也跟着高兴。 在随卫泱离宫的那一刻她就下定决心,她的余生什么都不想。 只一心想着如何叫卫泱过的更高兴更舒心就好。 在听了李娥的话,换上一身男装之后,卫泱便叫上赵兴,又命赵兴选了几个信的过的精干侍卫,一行便低调的出了门。 卫泱一行暂时停靠休整的这处地方,唤作西临镇。 镇子不大,却因毗邻运河,设有码头,常有商船往来停靠,所以镇上很是热闹繁华。 想要採办到丰富且质优的药材,并非难事。 第三百七十二章绝不分享 在将需要的药材都採买齐全之后,时间还很早。 卫泱便提议,回驿馆的路上能不能稍稍绕点儿远,她想在街市上转转,亲身了解一下当地的市井民态和风土人情。 徐紫川本就有此打算,但这种事也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做主的,总要与赵兴商议商议。 而赵兴那边也无异议,于是一行在从药材铺出来以后,便在街市上悠闲的逛了起来。 因为西临镇常有来往的商船停靠,在镇上暂时落脚的商贾旅人众多,所以倒显不出卫泱一行是异乡人来。 奈何徐紫川的颜值颇高,毫无意外的挣到了不少回头率。 这还是卫泱头一回像这样自在随意的上街闲逛。 卫泱兴致颇高,这瞅瞅那看看,动不动就喊腰酸背疼的人,今日竟然丁点儿都不觉得累。 卫泱不累,却苦了那几位随侍保护她的侍卫。 街市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同行的人稍不留神就会走散。 要在如此喧嚣混乱的环境之下保护一个人,无疑是相当艰巨的任务。 侍卫们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将卫泱盯的死死的。 见一路逛下来,六个侍卫无一例外,皆是一副殚精竭虑的模样。 卫泱免不了又要反省一下自己。 她似乎又任性,又给大伙儿添麻烦了。 半条街逛过来,她已有些口干舌燥,更别说那几位一道上尽心尽力保护她的侍卫了。 还有徐紫川和赵兴,嘴皮子似乎也都干了。 卫泱驻足,四下张望了一番,「那边有间茶楼,咱们去那里歇歇脚,喝碗茶吧。」 徐紫川估么着卫泱也该累了,在先命两个侍卫前去打探一番,确定那间茶楼没有问题之后,才带着卫泱过去。 在小二颇为热情的接引下,卫泱一行上了二楼。 因只是寻常的街边小馆,所以茶楼里并未设雅间。 赵兴见这里条件简陋,便询问卫泱要不要另换间好的。 卫泱摆手,只道就喜欢这堂食的热闹。 既然卫泱喜欢,赵兴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叫小儿给找张靠窗的桌子。 之所以一定要靠窗,一则是为方便卫泱赏看街景,二则也是为叫侍卫们能观察到外间的情况,以便防备护卫。 小二得了吩咐,立马将卫泱一行引到了靠窗的一张桌前。 「诸位客官都看见了,咱们店内都是小桌,一张桌子恐怕坐不下您们这么多人,依小的看,总得分坐两桌才合适。」 「不必,二位公子坐就好。」赵兴说着,便走上前去将凳子拉开,请卫泱和徐紫川入座。 什么只她和徐紫川坐就行?她说不行! 「小二,隔壁那张桌子我也要了。」卫泱沖小二说,「捡着你们这儿特色的糕点上几盘,再来两壶好茶。」 「那诸位客官稍等。」 卫泱点头,与赵兴打了个眼色,赵兴会意便打赏了小二。 小二得了打赏,干劲儿更足,快走立刻就改成了小跑。 卫泱沖赵兴和侍卫们一笑,「大家都辛苦了,快别愣着了,都坐下歇歇吧。」 「奴才们站着就好。」赵兴推辞。 「那么多人在一旁看着呢,一堆人围在桌前却不坐,岂不是很奇怪,快乖乖坐下。」卫泱催促说。 赵兴也不是个矫情的人,听卫泱都这么说了,他也就没再坚持,便带着六个侍卫在相邻的那张桌前坐下了。 卫泱见赵兴他们七个人坐一桌有点儿挤,便叫赵兴过来同她与徐紫川一起坐。 赵兴的脾气本就有些犟,在礼数这方面尤为古板,无论如何都不肯与卫泱同坐。 见赵兴坚持,卫泱便没再勉强他。 既然赵兴不肯,那就叫两个侍卫过来与她同坐也好。 谁知六个人与赵兴是一个态度,不敢。 卫泱郁闷,小声问徐紫川,「我有那么可怕吗?」 徐紫川摇头,不但不可怕,还可爱的很呢。 「赵兴老古板,死脑筋也就罢了,怎么那些侍卫也都怕我似的?」 「不是怕,是本分。」徐紫川答,「正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能明白这一道理,并谨守这一规则的人大都可靠,至少比那些动不动就违反三纲五常的人要靠的住。」 「嗯,这话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卫泱一脸赞赏的望着徐紫川,「若徐郎中日后做腻了郎中,去给人当个谋士,也是条不错的出路。」 「给谁?我这辈子可是只认你的。」 闻言,卫泱心头一暖。 尽管徐紫川在说这话时,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但正因为是不假思索,很自然就吐露出来的,反而叫人觉得真诚可贵。 就如徐紫川方才问的,给谁?他去给谁当谋士? 给谁都不行! 徐紫川是她的,任谁都别想把人从她身边抢走。 第一次,这是卫泱平生第一次想要霸道的独占一个人。 唯这个人,是她绝不能分享,更不能失去的。 卫泱双手捧着脸,笑嘻嘻的望着徐紫川。 任街上再熙攘热闹,她的目光总无法从徐紫川脸上挪开。 这个人,这张脸,就这样看上一辈子她都不会觉得厌倦。 在小二前来上茶,送糕点的时候,卫泱才回过神,将目光从徐紫川的脸上挪到了桌上的糕点上。 街边小馆里出品的糕点,都不甚精緻。 单从卖相上来看,就与福来做的糕点差的不只一点儿。 但奇怪的是,这种看起来很质朴的东西,却能奇蹟般的勾起人的食慾。 究竟是淳朴的东西有其独特的魅力,还是因为她真的饿了,卫泱也顾不上去思考了。 她端起茶碗,预备润润喉咙之后就尝几块糕点,谁知徐紫川却将她刚捧起的茶碗劫了过去。 「我验过没问题你再喝。」徐紫川说完,便将茶碗擎到鼻边,仔细嗅闻了一番。 「没问题吧?」卫泱笑问。 徐紫川没答,又亲口尝了一下,在证实的确没有问题以后,才将茶碗递迴到卫泱手上,「喝吧。」 「徐紫川,你是不是傻?」原本还笑嘻嘻的卫泱,愤愤的沖徐紫川翻了个白眼,「万一这茶真有问题,你喝了岂不是……谁用你试了!」 「卫泱,无论如何我总得护你周全。」 「傻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往后可就没人护我了。」 「我有分寸。」 「并不觉得。」 「生气了?」 她倒不是生气,就是紧张。 她,太在乎徐紫川了。 「往后还敢不敢再这样了?」卫泱问。 徐紫川答:「若有下回,我还是会先你试过这茶的。」 第三百七十三章街上风波 对徐紫川,卫泱已经彻底没脾气了。 当一个固执的人,遇上另一个固执的人,两人想要长久的好好相处下去,必然要其中一个多多做出让步和妥协。 为了徐紫川,卫泱愿意各种妥协让步。 毕竟,徐紫川的每一分固执与坚持,都是为了她好。 能被徐紫川这样霸道的疼着护着,绝对是她三生有幸。 卫泱寻思着,也就没再回嘴。 只管捧起徐紫川先她试过的那碗茶喝了起来。 街边小馆里的茶,自然与宫里的贡茶没法比。 但带着徐紫川满满关怀之意的茶,就好像掺了蜜糖似的。 每一口都甜进了心里。 卫泱一口气儿就喝了大半碗茶下去。 接下来便该尝尝这小馆里的特色糕点了。 「徐郎中还要不要先我验一验,尝一尝?」卫泱故意逗徐紫川。 「不必,左右你也不能吃。」 「不…不能吃?」卫泱有些懵。 「临出门前,李姑姑特意嘱咐我,叫我好好看着你,不许你乱吃东西。桌上这些,你就别惦记了。」 「徐郎中的意思是,你吃着,我看着?」 「你不必非得看着我吃,可以尽情的欣赏一下窗外的街景。」 人无论年纪大小,大概都会偶尔冒出那种念头。 就是你越拦着不叫我做什么,我就偏要试着去做什么。 此刻,卫泱心里就冒出了这种孩子气的念头。 她今儿一定要吃到这桌上的糕点才甘心。 「李姑姑只交代你要看着我不乱吃东西,又没说不许我吃外头的东西,我只尝一块糕点不算乱吃吧?」卫泱故作委屈的问。 卫泱这话问的也有道理,徐紫川斟酌着,并未立刻吐口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饿了……」 「那就吃吧。」徐紫川说。 诶?徐紫川怎么忽然变的这么好说话了,如此轻易的就答应了? 「我真的能吃?」 「就能吃半块。」徐紫川说着,从几碟糕点中选了块藕粉桂花糕夹断,送了半块到卫泱的碟中,「早膳劝你多用些,你却为了能早些出门,只草草吃了几口,这会儿知道饿了?」 「徐紫川,我以后喊你徐姑姑得了。你啊,如今比李姑姑还唠叨。」 「还有力气说嘴,看来是不饿,那就别吃了。」徐紫川赶着说,赶着就要将卫泱碟中那半块藕粉桂花糕夹走。 卫泱见状,赶紧将她那仅有的小半块糕点护住,「我错了,我不说了还不成。」 徐紫川不过逗逗卫泱罢了,哪会真抢,见小丫头认错求饶,便放下筷子,又往卫泱的茶碗中续了些茶水。 究竟是得来不易的东西吃起来就是香,还是这小馆的藕粉桂花糕做的就是好吃,卫泱已经分不清了。 卫泱只是觉得,她已经很久都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糕点了。 半块藕粉桂花糕一会儿工夫就吃干净了。 卫泱意犹未尽,还想再尝尝其他糕点。 徐紫川不肯,一句「我替你尝就好」惹的卫泱没了脾气。 脾气没了,但可以耍赖皮嘛。 这厢,卫泱正与徐紫川讨价还价,忽然听见窗外街上传来一阵嘈杂声。 听见动静,邻桌的赵兴和侍卫们立刻戒备起来,迅速起身将卫泱和徐紫川护在了中间。 在经过一番观察之后,赵兴便向卫泱禀告说:「回长公主,是有人在街上打架。」 「青天白日,又是在大街上,怎么会有人打架,简直目无法度。」卫泱起身来到窗前,向楼下张望,还真有人在打架。 打架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一群人。 确切的说,是四五个人在围殴一个人。 而被围打的那个人,似乎还是个孩子。 「这样打下去恐怕会出人命,得下去看看。」卫泱说着,回身就要往楼下走。 「你留在这儿别动,我下去看看。」徐紫川说。 「我跟你一起去。」 「听话,留在上头。」徐紫川说完又转向赵兴,「劳烦赵兄看好了她,别叫她乱跑。」 「徐郎中放心。」赵兴恭敬应道,又指派了两个侍卫随徐紫川一同下去。 不必徐紫川亲自动手,两个侍卫眨眼工夫就将那五个当街打人的给制服了。 卫泱站在楼上,看的真切,却听不真切。 只见徐紫川与那领头打人的交涉了几句,那领头的便带着他的人走了。 待那伙人走后,卫泱就望见徐紫川上前去搀扶那个被打倒在地的孩子。 不是孩子,应该是个瘦弱的少年吧。 那少年躲开徐紫川的手,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在抬头往楼上这边望了一眼之后,那少年就沖开人群,踉踉跄跄的跑走了。 望着那少年渐渐跑远的背影,卫泱心里既担忧又有些好奇。 那少年为何会当街被一众人打呢? 实在是凄凉又可怜。 不多时,徐紫川便带着两个侍卫回来了。 「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卫泱问。 「听说是这一带有名的惯偷,方才在偷东西的时候正好被人抓住,失主气愤,便纠集了几个人,打那个孩子出气。」徐紫川答。 「偷东西是不对,但滥用私刑也不对。几个大人围打一个孩子,就不怕把人打死。」 「那孩子看起来与你年纪差不多,却是瘦弱的可怜,那一番毒打,是够他受的。」 「徐郎中,请注意一下你的措辞,我是与那个人年纪差不多,但我不是孩子。」 「不是你自己说,那是个孩子吗?」 卫泱撇嘴,「没工夫跟你吵嘴,我就是想,那个少年有手有脚的,做点儿什么营生不行,为何非要以偷盗为生呢?今儿是有幸碰上咱们,否则很有可能就那样被人活活打死了,害人害己啊。」 「大约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徐紫川沉声道,「世道艰难,世上像那少年一般身不由己的人太多了。」 民间疾苦,卫泱虽不曾亲眼见识过很多,但听也听过不少。 正如徐紫川所言,世道艰难,为了生存,本性纯良之人也能被生生逼成坏人。 「今日咱们能救下他,可明日呢?明日他若再因偷盗被人抓住,或许就……」 「你若是不放心,我便命人去将那少年找回来。既然那少年是这一带有名的惯偷,应该很容易就能打听到他住在哪儿。」徐紫川说。 卫泱点头,「若能找到他最好,至少可以给他送点儿药去,我瞧他跑时的样子,应该是伤的不轻。想要一个惯偷改掉偷窃的毛病,学做好人不易。可既然人叫咱们撞见了,也算是种缘份。能帮他一把就帮一把,不求他能立刻改过自新,至少也该让他学着更加珍惜自个的性命啊。」 第三百七十四章残酷的世界 「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找到那少年,给他送些好药过去。」徐紫川向卫泱承诺。 卫泱莞尔,「徐郎中果然是医者父母心。」 「身上的伤我有法子替他医好,可要是心坏了,我也无能为力。」 「且试试吧。」 徐紫川点头,「总不能见死不救的。」 …… 一回驿站,徐紫川就托人去打听那少年的下落。 李姑姑听说徐紫川急着要找什么人,便忍不住关心了两句。 在听卫泱讲过有关那个偷盗少年的事以后,李姑姑也嘆世道艰难,可怜那少年小小年纪,就被迫走上了歪路。 小顺是个好心肠,听说徐郎中要派人给那少年送药,便回屋找了两身衣裳,说是若能找到那个少年,就把这些衣裳一併给那少年捎去。 眼见快入冬了,若没几件厚实的衣裳,要如何挨过这凄寒又漫长的冬天呢。 卫泱很乐意成全小顺这份善心,不止要成全,还要给小顺这份善心以回报。 「等咱们到了江州安顿下来以后,我一定命人给你多裁几身新衣裳。」卫泱与小顺说。 「奴才有衣裳穿,长公主不肖为奴才费心。」小顺有些不好意思。 「等咱们到了江州,差不多也快过年了,过年怎么能不裁新衣裳穿呢。不独给你裁,大家人人都有份。」 半夏得了这话,沖小顺一笑,「那咱们可都得感谢顺公公,托顺公公的福,咱们今年过年都有新衣裳穿了。」 「说的好像我平日里苛待了你们,从不给你们裁新衣裳穿似的。」卫泱嗔怪一句,「旁人都裁两身新衣裳,就只给半夏裁一身。」 半夏不依,沖卫泱撒娇起来。 一屋子人说说笑笑,气氛热络的很。 「说到裁衣裳,奴婢才想起来。」李娥忙与卫泱说,「晌午,长公主和徐郎中一行才走,这西临镇的镇长又亲自登门,送了好些东西过来,光布料就有十数匹之多。」 「这位镇长大人还真是不长记性,昨儿他送来的东西,不是都让他原样拿回去了,今儿怎么还来,真是不识趣。」卫泱没好气的说,最烦这种胡搅蛮缠,没有眼力界的人。 「依奴婢所见,那镇长大概是以为您觉得他昨日孝敬上来的东西太少,所以才不肯收。今日再送来的那些东西,有昨日的一倍多。」 「看来那位镇长大人是会错意了。还要劳烦姑姑再命人把东西原样退回去,一併向那镇长讲明,我只是路过,不是来敛财的,叫他不要再自作聪明。」 李娥点头,「奴婢立刻就命人去将此事办妥。」 李娥办事,卫泱一百个放心,也就没再多交代什么。 可她心里还是多少有些不安生。 一边是为了生计被迫走上偷盗之路的少年。 一边是轻易就能拿出成箱的金银珠玉和绫罗绸缎来孝敬她的小镇镇长。 都说世道艰难。 世道为何会变的如此艰难,还不是因为人心险恶。 只要有人就会产生阶级,有阶级便有压迫。 这真是个叫人无能为力的残酷世界。 …… 晚膳后,卫泱闲来无事,原本打算做点儿针线活。 但心不静,怎么绣都觉得不满意。 卫泱便将针线收起来,打算去找徐紫川说说话。 卫泱到时,徐紫川才整理好今日採买来的药材,正忙着为卫泱调配缓解晕船的药。 「这样碾药捣药的活,交给半夏和福来她们办就好,你何必亲自动手。」 「都是要给你入口的东西,我必须得亲力亲为才放心。」 卫泱就知道徐紫川会这么说。 能被徐紫川这样紧张着关怀着,卫泱心里很欢喜很满足。 「我来帮你吧。」 「不必,这些粗活我能应付,你只管坐着,仔细把手弄伤了。」 「我才不是那么娇贵的人呢,你让我帮你。」 「你可是当朝长公主,该娇贵些。」 听了徐紫川这个蹩脚的理由之后,卫泱有些哭笑不得,「徐紫川,你是在逗我吗?你有把我当成过长公主吗?」 「没有吗?」徐紫川反问一句。 卫泱呵呵,「就这么说吧,你是打我出生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对我最无礼最不客气的一个人了。」 闻言,徐紫川停下了手上的活,静默了片刻才说:「对不住。」 咦?她与徐紫川不是在说笑吗? 徐紫川怎么忽然就认真起来了? 这什么情况? 「徐紫川,你别误会,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我是自责。」徐紫川望着卫泱,一脸诚恳的说,「卫泱,我想对你好,却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好。你能不能教我怎么做?」 这种事要怎么教啊。 卫泱红着脸,「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就是对我最大的好了。」 少见卫泱如此娇怯害羞的样子,徐紫川心头滚烫。 「卫泱,我能亲你吗?」 话一出口,徐紫川就后悔了。 他怎么能突然向卫泱提出这么无礼加禽兽的要求。 「请便。」卫泱答,不动声色的往徐紫川身边凑了凑。 难得徐紫川对她如此主动,她自然得义无反顾的配合一下。 既然卫泱说可以,那么他就…… 徐紫川倾身上前,鼻尖已经触到了卫泱的脸颊。 蓦的,一阵叩门声响起。 「奴才赵兴,求见长公主。」 徐紫川一怔,正要起身去应门,却被卫泱给拉住了。 「你说你要亲我,你还没亲,你就要……」 没等卫泱把话说完,徐紫川的吻就落在了卫泱的脸颊上。 圆满! 卫泱强忍着心中欢喜,故作冷静的沖徐紫川摆了摆手,「赵兴特意找来这里,必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快叫他进来吧。」 徐紫川一脸从容的点了点头,完全看不出他此刻心跳的那么厉害。 赵兴一进屋就沖卫泱一礼,「长公主叫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这么快就找到了?」卫泱多少有些意外。 「西临镇地方小,要打听一个人很容易。」赵兴答。 「听你的意思,那少年应是土生土长的临西镇本地人了?」 「是。」 「那就怪了,既不是流浪到此,而是本地生人,怎么会沦落到以偷盗为生呢?」卫泱很是不解。 第三百七十五章他的身世 「回长公主的话,那少年也是个命途多舛之人。」赵兴道,「奴才听驿馆的人说,那少年的父亲是以跑船为生的船工,大概在五年多前,那少年的父亲在一次船难中失踪,生死不明。而那少年的娘亲因思念夫君,又要独身抚养一双儿女,在那少年的父亲失踪不到一年,就忧劳成疾过世了。只留那少年和年幼的妹妹相依为命,还留下不少的外债。后来,那少年的妹妹又身患重病,没多久也过逝了。」 「真是个可怜人。」在听过那少年的身世以后,卫泱心里很不好受,「我大概能理解,他为何会走上以偷盗为生的歪路了,造化弄人,形式所逼啊。」 「敢问赵公公,那少年眼下何在?」徐紫川关怀道。 「回徐郎中,人眼下暂时住在城郊的一所破庙里。」 「庙里?怎么会住在破庙里?」卫泱不解。 「回长公主,那少年家的旧宅,早在他娘亲过世之后,就被债主们占去抵债。听说那少年已经在那城郊的破庙里住了有三年多。」 在一间破庙中一住就是三年,卫泱无法想像,这少年究竟是怎么挨过来的。 换作是她,恐怕连一日都待不下去。 怨不得那少年看人的目光是那样的冷毅,这都是被无尽的苦难磨砺出来的。 「药和衣物可都交给他了?」卫泱又问。 「回长公主,那少年的戒备心极强,不肯叫人近身,未免吓着他,咱们的人并未将东西亲手交给他,远远的放下就走了。」赵兴答。 「是啊,那少年有着那么多痛苦的经歷,性子孤僻,不愿与人亲近也是常情。他已经够坚强了,先后失去双亲,又痛失与之相依为命的幼妹,在如此深重的打击之下还能选择活下去,而不是去寻死,真是很不容易。」 赵兴点头,「长公主说的很是。」 「赵兴,你亲自往临西镇的镇长家跑一趟,嘱咐他,不,是命令他要派人照料那个少年,给他个容身之所,保证他的三餐温饱,叫他往后不要再流浪了。」 赵兴领旨,立刻就按吩咐去办了。 见卫泱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徐紫川刚预备张口安抚卫泱几句,谁知卫泱却忽然上前扑进他怀里。 这不是卫泱第一次这样抱他,却是卫泱抱他抱的最紧的一次。 卫泱的手臂紧紧环在他的腰上,明明那么纤细,却充满了力量。 「卫泱?」 「徐紫川,我心里难受。」 「放心,有你出面袒护,那少年的苦日子很快就会结束了。」 「我难受,一半是为他,但更多的是为你。徐紫川,我不知道你从前都经歷过什么,但我知道你的心口上有刀伤,腹部还有箭伤……你也曾经歷过一段生不如死的岁月吧。」 是啊,那真是一段叫人生不如死的岁月。 「你的过去,我没法参与,恐怕也没有本事能为你抚平往日的伤痛。但徐紫川,我发誓,我用我自己的性命发誓,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会对你好,用自己的一切对你好。」 「傻丫头。」徐紫川说着,将卫泱拥紧,「不要妄自菲薄,谁说你没有本事,你有的。正因为有你在我身边,我才那么想要活着,忘掉从前那些伤痛,只一心想着与你白头偕老。」 「白头偕老,你说的,不许反悔。」 「嗯,不反悔。」 「空口无凭。」 「不是有婚书为证?」 「来点实际的吧。」卫泱说着,惦起脚尖,吻上了徐紫川的唇。 …… 卫泱南下江州这一路上,是能多低调就多低调。 尽量做到不惊扰沿途的百姓。 而这临西镇的镇长就如卫泱之前抱怨的那样,是个极不懂得察言观色,还很爱自作聪明的人。 卫泱一行要登船启航的这天,那镇长竟然敲锣打鼓,鞭炮齐鸣,举全镇之力欢送她。 她刚走出驿馆,就见门外和街上跪了一地的老百姓。 那人山人海的场面是很热闹,但同时也叫她无比尴尬。 好不容易上了船,卫泱的尴尬症才消除。 卫泱乘坐的这条船,是特地为她准备的官船。 船舱内很是宽敞明亮,布置的也精巧讲究。 比卫泱沿途落脚过的任何一间驿馆都好。 而除了对自己的起居之所很满意以外,对这艘官船本身,卫泱也很满意。 卫泱乘坐的这艘官船,船体很大,比一路承担护航任务的其他官船要大上一倍不止。 船体大的船有个好处,就是航行起来比较稳。 即便路遇风浪,船体也不会摇晃的太厉害。 这对卫泱这个很容易就晕车晕船的人来说,真是再好不过的安排了。 因为昨夜睡的不好,早上又起的很早,一番折腾下来,卫泱累的不轻。 原是在盯着半夏和忍冬她们忙里忙外的拾掇东西的,却不知何时竟然睡着了。 再醒来已经是午后了。 「长公主饿不饿?要不要奴婢命人备膳来?」半夏问。 早上走的匆忙,没正经吃点儿什么,卫泱还真觉得有些饿了。 「你们都吃了吗?」 「劳主子挂念,奴婢们都用过了。」 「那徐郎中呢?他眼下在做什么?」 「回主子的话,午膳过后,徐郎中就与赵公公凑在一处下棋,这会儿应该还在下棋呢。」 下棋啊。 徐紫川若没两把刷子,可是会被赵兴虐的很惨的。 卫泱还记得,他皇长兄卫澈的棋术堪称一流,连她父皇都不是卫澈的对手。 而平日里陪卫澈对练的赵兴,却常常能逼得卫澈俯首认输。 徐紫川想在棋盘上赢赵兴,这可不容易。 卫泱对那战局好奇的不行,真想立刻就冲过去看看。 但人是铁,饭是钢,总要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去看热闹。 卫泱立马吩咐半夏速速去将膳食端来。 半夏当差麻利,负责准备膳食的福来手脚也很快,不多时热腾腾的饭菜就摆上了桌。 可原本还觉得很饿的卫泱,望着眼前这一桌子诱人的饭菜,却提不起食慾来了。 她忽然觉得有些晕船。 在吃了徐紫川特意为她配的晕船药后,症状是稍稍得到些缓解,但胃里还是翻江倒海的难受。 美食当前,她却无力享用。 卫泱泪目,总觉得这趟水路不会如预期一般一帆风顺。 第三百七十六章棋逢对手 尽管胃里难受的吃不下东西,但卫泱不愿辜负福来精心准备一番的辛苦。 于是,便强忍着不适,每样菜都多少吃了几口。 刚放下饭碗,卫泱就又回到床上躺下了。 原来晕船竟这么难受,不是病,却要人命。 卫泱晕的直想吐,偏又吐不出来。 这种感觉,最是折磨人。 既然醒着难受,不如再睡会儿。 奈何卫泱是才睡醒的,眼下丁点儿困意都没有。 与其这样干躺着发晕,倒不如做点儿什么来转移一下注意力,没准儿就不晕了。 卫泱寻思着,便从床上爬起来,抱着一攒盒糕点就往徐紫川房里去了。 卫泱到时,徐紫川和赵兴果然还在下棋。 见卫泱来了,赵兴赶忙起身沖她行礼。 「你们下你们的,不必理我,我是来送糕点,顺道来看看热闹的。」 「你脸色不大好。」徐紫川一脸关切的说。 「有点儿晕船。」 「吃药了吗?」 「吃了,可还是晕。」 「不应该啊。」徐紫川迟疑,「你吃了几丸药?」 「难道不是吃一丸吗?」 闻言,徐紫川没应声,直接转身去药箱里取了瓶药过来。 「我吃少了?」卫泱问。 「张嘴。」 卫泱乖乖张开嘴,徐紫川顺势塞了两粒药到卫泱口中。 「前儿配药的时候不是与你说过,这药一回最少吃三粒,最多吃五粒。」 卫泱有些不好意思,「我一晕就给忘了。」 徐紫川并无责怪卫泱之意,他就是心疼卫泱,恨不能替卫泱晕船,替卫泱难受。 「你快回去躺着,过会儿应该就不难受了。」 「我不想回去,想留在这儿看你和赵兴下棋。」 对于卫泱的要求,徐紫川总是没法轻易拒绝。 于是便搬来张椅子,在棋盘边放下,「坐吧。」 卫泱莞尔,便大方的入了坐,「你们俩也坐。」 徐紫川从容入座,可赵兴却犹豫着迟迟没有坐下。 与长公主平起平坐,这于礼不合。 卫泱见不得一向爽快的人,一副婆婆妈妈的样子,便一不做二不休,亲自将人按到了椅子上。 见卫泱盯着棋盘上的棋局,一脸的若有所思,徐紫川不禁问:「懂得下棋吗?」 「会一点。」 「一点儿?」 卫泱点头,「我知道黑子先行。」 「笨。」 笨?好你个徐紫川,你是第一个敢说本公主笨的人! 「赵兴,你无需对徐郎中手下留情,杀他个片甲不留,看他还敢说我笨。」 赵兴看的出,也听的出,他们长公主这是在与徐郎中打情骂俏呢。 他一个奴才,很不必从中搅和。 不过,「徐郎中棋术高超,奴才不敢保一定能赢徐郎中。」 赵兴的棋术卫泱知道,说他下遍皇宫无敌手也不为过。 赵兴竟然说他未必能赢徐紫川。 究竟是赵兴谦虚了,还是徐紫川真就那么厉害。 「别废话,卯足了劲儿,战吧!」 徐紫川和赵兴得了这话,各自振奋精神,又接着下了起来。 下棋这事儿,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卫泱不太懂得下棋,也就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谁占了上风,谁又处于劣势,有人能跟她讲讲吗? 而卫泱唯恐扰了徐紫川和赵兴集中精神,一句话都不敢多问,只能耐着性子在一旁观摩。 徐紫川和赵兴应该是势均力敌吧。 卫泱不是从棋盘上看出来的,而是从两人的神情上看出来的。 从某些方面上来讲,徐紫川和赵兴是有些像的。 两人性情相似,处事一向都是淡定从容。 但眼下,卫泱在徐紫川和赵兴的脸上都看到了些许焦灼的神色。 看来真是棋逢对手了。 这局棋只怕是很难分出胜负。 尽管卫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战局竟然会激烈到这种程度。 一局棋从午后一直下到傍晚,还没能分出胜负。 卫泱这看热闹的都觉得累了,更何况是绞尽脑汁对弈的双方。 然而,卫泱却未从徐紫川和赵兴的脸上看到一丝疲态。 两人依旧是兴致勃勃。 他们不累吗?即便身上不累,脑子不累吗? 这两个傢伙简直不是人啊。 若非赵兴要赶在入夜前亲自到船上各处巡视一圈,卫泱觉得徐紫川和赵兴应该会一直下,直到彻底决出胜负才肯停手。 眼见赵兴那边有耽误不得的差事,两人只好暂时停战,相约晚膳后再接着对弈。 「下棋这么有趣吗?」卫泱盯着棋盘自顾自的嘀咕说,「我可没这份耐心啊。」 「你觉得它有趣它就有趣,你觉得它无趣它就无趣,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徐紫川道。 卫泱抬头,沖徐紫川一笑,「看来徐郎中是觉得下棋很有趣,下了这么久都不觉得累。可我却累了,头不晕腰却开始疼了。」 「你转过来,我帮你揉揉。」 卫泱闻言,却没转过身去,而是直接站起身来,「我是坐的太久,身上有些发僵,要不你陪我去外头走走吧。」 「你忘了,赵公公和李姑姑都嘱咐过,叫你不要随便走出船舱。」 「我知道我不该有事没事儿的到处乱晃,可总待在船舱里,难免觉得胸中憋闷。我就想去外头看看夕阳,看一会儿就回来。」 闻言,徐紫川思量了片刻才应道:「那我命人叫甲板上的闲杂人等都暂时避开,陪你出去稍稍站一会儿。」 卫泱大喜,「徐紫川,你真是越来越通情达理了。」 「有给我戴高帽的工夫,倒不如回去为自己加件衣裳,仔细着了风寒,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卫泱点头,立马就往门口跑。 「你不是腰疼吗?」徐紫川问。 「我一高兴起来就不觉得疼了。」 「别跑那么快,仔细摔着。」 「知道。」卫泱沖徐紫川一笑,便乐颠颠的跑出去了。 能再在卫泱脸上看到如此明媚的笑容,徐紫川心中着实宽慰。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但他始终都忘不了当日驿站大火之后,卫泱那满是悽怆之色的脸。 可知那时的他心里有多害怕。 怕卫泱以后再也不会笑了。 幸好,幸好还能再看到卫泱的笑容。 他一定会倾尽所能,来守护这个笑容。 第三百七十七章欲擒故纵 这是卫泱第一次乘船,也是她第一次登上行驶中的船的甲板,自然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 徐紫川跟在卫泱身边,将人盯的紧紧的,生怕小丫头会忘乎所以,再摔倒碰伤了不好。 「不是说要看夕阳吗?若再不抓紧看,太阳可要落山了。」徐紫川提醒说。 「是落山吗?分明是落河。」卫泱眺望着远方那一团巨大的橙色火球,「长河落日,真的好美。」 卫泱说着,不由得就往前挪了两步。 徐紫川见状,立刻将人拉了回来,「别离船边太近。」 卫泱点头,退回到徐紫川身侧,「落日很好看吧。」 「落日而已。」 「没情趣。」卫泱嗔怪一句,「你再仔细看看,真的不觉得日落长河的画面很美吗?」 「不及你美。」 勐然得到徐紫川的夸奖,卫泱高兴,高兴的都有些不知所措。 徐紫川竟然会主动与她讲情话,还讲的如此自然。 真是太令人吃惊了。 「油嘴。」 「这是实话。」 徐紫川也真是,明明是在撩她,却非要装出一副纯良的模样。 可她就是喜欢,喜欢这样的徐紫川。 「往后咱们都要一起看日出,看日落。」卫泱轻声说。 徐紫川望向卫泱,在霞光的映照下,卫泱的双眼闪闪发光,比那远方的落日还要明亮璀璨。 「徐紫川,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会以为你是想亲我。」 「我没有。」徐紫川立马红着脸否认说。 「原来不是啊,那就算了。」卫泱说完,便转身作势要走。 徐紫川见状,慌忙将人拉住,低头吻了吻卫泱的额头。 卫泱偷笑,她这招欲擒故纵真是白用百灵。 徐紫川心跳的厉害,却见卫泱一脸得意的笑望着他。 他似乎…似乎又被卫泱给调戏了。 …… 因为还惦记着徐紫川和赵兴那盘没下完的棋,所以在草草用过晚膳之后,卫泱就急着往徐紫川那里跑。 未出阁的大姑娘,夜里跑去男人的房里,实在是很不妥当。 更何况卫泱还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而是当朝长公主。 然而李娥却并没阻止卫泱过去。 原因有三。 其一,李娥隐约听说了些有关婚书的事,现已默认了徐紫川未来驸马爷的身份。 其二,李娥相信徐紫川的为人,也信卫泱是个有分寸的姑娘,她信两人绝不会冲动之下做出什么越矩之举。 其三,有赵兴在跟前守着,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娥只交待卫泱不要回来的太晚,就放卫泱走了。 卫泱到时,徐紫川和赵兴已经开始下了。 棋盘上的战况依旧相当激烈,这从双方每一次落子之前要思量的时间长短就能寻到些端倪。 棋下的越慢,就意味着这盘棋下的越是胜负难分。 而这盘棋最终的确是没能决出胜负。 在又激战了将近一个时辰之后,双方战平了。 对于这个结果,徐紫川和赵兴明显都有些不甘心。 两人相约明日再战。 赵兴告辞以后,卫泱也不便在徐紫川这儿久留。 在帮着徐紫川将棋盘上的棋子收好以后,卫泱就告辞了。 回去以后,见时辰还早,卫泱闲来无事,便做起了针线活。 谁知河上竟突然起了风,即便官船的吨位摆在那儿,也难免有些摇晃。 卫泱又禁不住头晕噁心起来。 同样晕船的还有李姑姑和忍冬。 并且,李姑姑和忍冬的反应比卫泱还要更厉害些。 尤其是忍冬,平日里那么干练的姑娘,吐的连站都站不稳了。 好不容易餵进去的晕船药,几次吃下,又几次吐出来,索性就不吃了。 而卫泱和李姑姑是想吃这晕船药,却不能吃。 徐紫川调配的这种晕船药,一天最多吃两回,一回不能超过五粒。 卫泱和李姑姑之前已经吃足了两回,即便晕的难受,也不敢再吃了。 既然醒着不好受,睡着以后身上应该就没那么难受了。 卫泱便叫大伙都回去歇下,自己也早早的熄灯躺下了。 可有些时候,这人越是想睡着,就越睡不着。 听留在她房里上夜的半夏似乎也辗转反侧没睡着,卫泱索性爬起来,命半夏点上灯,拉着半夏陪她说话解闷。 大概是河面上的风小了,船没有之前摇晃的那么厉害,卫泱身上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尽管如此,但卫泱还是不觉的困。 主僕俩说说笑笑,反而越来越精神。 这厢,卫泱刚与半夏说到他们一行七日后将要停靠的湖州,松子糖很是有名,就听见船舱外传来一阵异响。 仔细一听,似乎是打斗的声音。 尽管声响不大,隔着这边也有些远。 但卫泱还是不免紧张起来。 在经过驿馆大火一事之后,卫泱心里的某根弦一直都绷的紧紧的。 只要一点儿风吹草动,她就会立刻进入戒备状态。 半夏也是一样。 趁半夏到门边听动静的工夫,卫泱将她藏在枕下的匕首拿出来,紧紧的握在手中。 这把镶有绿松石的匕首是宁棠所赠,自打驿馆大火事件发生以后,她就将这把匕首找出来,无论吃饭还是睡觉都贴身带着。 一旦有个万一,这匕首或许还能救她一命。 总之,她要尽其所能的保护自己,叫自己活下去。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外头的打斗声渐渐平息下来。 卫泱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探探情况,就听见有人叩门。 一直站在门边听动静的半夏,被这骤然响起的敲门声惊了一跳。 「谁?」 「是我,小顺。」 半夏回身,正欲向卫泱禀告是小顺来了,卫泱已经匆匆来到门边,亲自将门打开。 见来应门的竟然是长公主,小顺忙不迭的沖卫泱一礼,「见长公主房里亮着灯,奴才便抖胆叩门,想要向长公主回禀一事。」 「我听见远处传来打斗声,莫不是船上进了刺客?」卫泱问。 「回长公主的话,船上的确是进了刺客。」 果然如此。 这是第二回了,是她离宫南下的路上,第二回有人要杀她了。 「半夏,把我的斗篷取来,我要亲自过去看看。」 「长公主不可。」小顺慌忙拦道,「眼下,赵公公和徐郎中正各自带着人手在四处搜查,只怕这船上还藏匿有刺客的余党。外头很不安全,还请长公主暂时不要外出走动。」 第三百七十八章刺客? 正如小顺所言,船上很可能还藏匿有刺客的余党,她若冒然外出,那不是在帮忙,而是添乱。 「好,我不去就是。小顺,你代我给徐郎中和赵兴捎句话,叫他俩一定万事小心,你也要小心行事。」卫泱嘱咐说。 「奴才明白,长公主一定将房门关严了,莫要随便出来。」小顺说完,沖卫泱一礼,便转身匆匆走远了。 小顺一走,半夏就立马将房门给关紧了。 插上门闩不够,整个人还抵在门上挡着,眼中尽是不安。 「主子,要不奴婢去把忍冬叫来吧。忍冬能干,懂些拳脚功夫,一旦有个什么,还能护着主子您。」 「你忘了,忍冬晕船晕的厉害,眼下只怕是睡的昏天暗地,兴许还没察觉到船上进了刺客的事呢。即便忍冬醒着,把那样虚弱的人找来护卫我,也是太强人所难了。」卫泱说着,上前拉过半夏的手,柔声安抚道,「小顺方才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既然赵兴他们已经发现船上进了刺客,就一定会加派人手来保护我。比起担心自身的安危,我反而更担心赵兴他们,毕竟我在明敌在暗,但愿不会再出什么事吧。」 经卫泱这一番安抚,半夏比之前要稍稍冷静了些,但仍是一脸的惊魂不定。 在挪了张椅子将门顶上以后,半夏才随卫泱到桌边站下。 「主子渴不渴,奴婢给您倒杯水。」半夏边说边捧起一旁的水壶,欲给卫泱添碗水来,却一个不小心险些把手上的水壶砸了。 卫泱眼疾手快,接了一把,那壶才保住。 「半夏,别怕。」 「主子,奴婢不怕,奴婢就是恨自己无用,恨自己不如忍冬,遇上这种事的时候,奴婢总是没本事周全主子。」 「傻丫头,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卫泱望着半夏,温然一笑。 当日在永春宫,若是没有半夏的捨命相救,她或许已经死在庭泓手里了。 如今哪还有命坐在南下江州的船上。 卫泱想,半夏之所以表现的如此惶恐不安,大概是受她的情绪影响吧。 她得冷静,越是这种时候越该保持冷静。 可知她有多不愿看到半夏还有李姑姑他们,为她担惊受怕的样子。 但她冷静不下来呀。 并非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恨。 一次大火还不够,这回是想要沉船吗? 那么下回呢? 真是没完没了。 她选择离开皇宫,前往江州,明明是为寻求安宁,但那些混帐东西,却不给她安宁。 为什么?凭什么? 难道就因为她是太后樊昭的女儿? 谁愿意做那个心狠手辣,连亲女都能轻易捨弃之人的女儿。 谁又稀罕做这个长公主。 若可以,她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庶人。 就算日日都要为生计发愁,愁的也是自己,而不会连累那么多无辜的人。 …… 在烛台上的蜡烛即将燃尽的时候,屋门又被人叩响。 来者还是小顺。 「徐郎中命奴才去他房里取金创药,说是放在一个琉璃瓶里,可奴才在徐郎中的药箱里找见三个琉璃瓶。奴才分辨不出究竟哪瓶是金创药,只得斗胆来求长公主给看看。」小顺说着,便将那三个琉璃瓶奉到了卫泱眼前。 鑑别金创药而已,与卫泱来说是再轻而易举不过的事了。 卫泱打开瓶塞一闻,就立刻将那瓶金创药给找了出来。 「徐郎中为何突然要金创药?难不成徐郎中他受伤了?」 「长公主莫急,徐郎中好好的没事儿。受伤的不是咱们的人,而是一个刺客。」小顺连忙答道。 刺客?徐紫川要去救一个刺客? 虽说医者父母心,但卫泱很清楚,她所认识的徐紫川是常常心怀恻隐,却绝对不是那种搞不清楚状况,随随便便就同情心泛滥的傻子。 徐紫川决定要救那个刺客,必定是事出有因。 「那是个什么样的刺客?」卫泱问。 「回长公主,那刺客的年纪很小,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还是个孩子呢。」 如此年纪就做了刺客? 卫泱意外又感慨。 见长公主面色凝重,还不说话了,小顺惊觉,慌忙向卫泱告罪,「奴才失言,还请长公主恕罪。」 「失言?」 「奴…奴才不该对那刺客的年纪妄加议论。」 卫泱记得小顺方才说,那刺客是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孩子。 她不就十三吗? 卫泱是不喜欢被人当成孩子,却没忌讳到轻重不分的地步。 「我才没那么小气,怎会为你一句无心之言就罚你。你若一定要将功补过,就带我去徐郎中那里,我想去瞧瞧那个小刺客。」 小顺知道,他师兄赵兴已经带人将这艘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搜查了好几遍,可以确定船上已无刺客的余党。 既然这条船目前是安全的,长公主要出行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于是,小顺便一路将卫泱带到了徐紫川所在的地方。 这是一间上层的船舱。 尽管屋里有窗,但因为还是在夜里,窗外漆黑一片,全指着桌上那盏忽明忽暗的灯台照亮。 屋内除了徐紫川以外,还有两个侍卫,再有就是缩坐在角落阴暗处的那个小刺客了。 见卫泱来了,徐紫川不免有些惊讶。 「怎么跑来这儿了?」 「听说抓着一个很年少的小刺客,那小刺客还受了伤。我不放心,就过来瞧瞧。」 「我想,那孩子应该不是刺客。」徐紫川说。 「不是刺客?」 「究竟是不是刺客暂且不论,那孩子的腹部和手臂都中了刀,却犟着不许任何人近身为他疗伤。原本也能强行将人按住,为他止血上药,却怕他挣扎过激,再加剧伤情,就僵持在这儿。」 因那小刺客躲在墙角的暗处,又是蜷缩着身子,卫泱看不清那小刺客身上的伤势。 但从那小刺客身上流下的血量即可看出,他伤的不轻。 若是再不抓紧止血,人必定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卫泱寻思着,立马擎起桌上的烛台,照亮那个角落。 小刺客抬头。 卫泱一惊,手上的烛台险些脱手掉落。 「徐紫川,那不是……」 第三百七十九章救我 「是,就是他。」徐紫川应道。 卫泱就知道自己不会认错,那个所谓的小刺客,就是前日他们在大街上救下的那个命途多舛的少年。 怪不得徐紫川方才与她说,抓到的这个人应该不是刺客。 她也不信这个少年会是刺客。 只是,这少年怎么会在他们的船上? 他为何而来,又是如何上来的? 卫泱无比好奇。 但眼下,她哪有闲暇去追究这些,救人要紧! 卫泱思量着,立马就要上前去到那少年身边。 「长公主请留步,仔细那刺客身上还带着武器。」一名侍卫提醒道。 「他不是刺客。」徐紫川口气笃定的说。 「徐郎中也看见了,这个人的确是与那伙刺客混在一起。」另一个侍卫说。 「兴许是有什么误会。两位可见过背着行囊去杀人的刺客?」 行囊? 卫泱闻言,目光立刻就落到了桌上一个被打开翻乱的包袱上。 卫泱认得包袱里的那几瓶药,也认得那几身衣裳。 药是徐紫川亲手准备的,而衣裳则是小顺好心贡献出来的。 这包袱的的确确是属于那个少年的。 就如徐紫川所言,没有刺客会带着一身的累赘去杀人。 这少年一定不是刺客,而是因为什么原因,不得已才被卷了进来。 「徐郎中说的有理,这个人绝不是刺客。」 听长公主都这么说了,那两个侍卫也再无话可说,只得噤了声。 卫泱也没再迟疑,又往前挪了几步,试图靠近那个少年。 「我见过你的。」卫泱与那少年说。 那少年不应声,也不动。 只抱膝缩在墙角,将头埋的很低。 「我知道你不是刺客,你别害怕,我们对你都没有恶意,我们是想救你。」 那少年依旧不说话也不动,身体微微颤抖着,不知是疼的还是在哭。 「让我帮你,你不想死吧?」 闻言,那少年的身子明显一震。 片刻,他缓缓抬起头来,泪眼望着卫泱,「救我……」 得了这话,徐紫川立刻上前,替那少年治疗。 卫泱原本也想上去搭把手,但因对方是个男子,她不便出手,只能叫小顺过去帮徐紫川的忙。 那少年倒是个性情坚毅之人。 在徐紫川替他清理伤口期间,他愣是忍着一声不吭。 卫泱不禁感慨,这少年究竟曾经歷过多少苦难,才磨砺出如此惊人的意志来。 见徐紫川起身净了手,卫泱赶忙上前询问,「伤势如何?」 「伤口不深,没伤及五脏六腑,算是万幸。就是失血太多,人刚刚昏了过去。」 「他不会死吧?」 「放心,我会尽全力救他。」 卫泱点头,「我信你的医术。」 「以那少年如今的身子,还不好挪动,若方便的话,就叫他暂时待在这间屋里休养吧。」 「人命关天,没什么不方便的,就叫他先住这儿。」卫泱一口就答应了。 「如此,你就先回去吧。」 「你呢?」 「我还得再去为这少年准备一剂内服的汤药。」 「我帮你。」 「听话,快回去。」徐紫川用哄孩子似的语气柔声与卫泱说。 徐紫川太了解她了。 知道她最吃哪一套。 对于徐紫川柔声细语提出来的要求,她是丁点儿抵抗能力都没有。 卫泱二话没说,便听了徐紫川的话,乖乖的回去了。 …… 卫泱回去时,李娥和忍冬、福来也都闻讯赶到。 见卫泱终于回来了,李娥少不了要念卫泱几句。 「姑姑猜,那个所谓的刺客是谁?」 「奴婢哪里猜的到。」 「那个所谓的刺客就是当日我与徐郎中在街上救下的那个身世可怜的少年。」 李娥惊疑,「那少年怎么会在船上?又怎么成了刺客?」 「人一定不是刺客,至于怎么上的船,又为何要上咱们的船,我还没机会问他。那少年身中刀伤,流了很多血,还昏迷未醒。等回头他醒过来,我再当面问问他就是。」 「主子,您怎么就能咬定那少年不是刺客?即便不是刺客,他偷偷熘上咱们的船,也必定没安好心。」忍冬说。 忍冬这话说的有理。 但直觉告诉卫泱,这少年应该不是个坏人。 之前,那少年望着她,求她救自己的时候,眼中不带丝毫戾气。 卫泱想,那少年兴许只是想搭个便船而已。 至少他没存害人杀人之心。 「这会儿赵兴正在审问那几个被抓住的刺客,待赵兴审问过后,一切都会真相大白,在此之前,大家都稍安勿躁吧。」 「长公主说的是,眼见离天亮还早,长公主快躺下睡会儿吧。」李娥说完,便起身去到床前,亲手将被子重新替卫泱铺好。 「姑姑也回去歇着吧,忍冬和福来也别杵在这儿了。」卫泱吩咐说。 「奴婢想留下守着长公主。」李娥说。 「奴婢也留下。」忍冬也立马应和道。 「都不晕船了吗?」卫泱问,「都别逞强了,快回去吧,至少今夜这船上还是安全的。」 李娥终究拧不过卫泱,便听了卫泱的话,带着忍冬和福来退下了。 可即便回屋躺下,也没有一个人能安心睡去。 今夜註定又是个不眠之夜。 …… 天将明的时候,卫泱再也躺不住,便命半夏伺候她梳洗更衣。 在收拾妥当之后,卫泱便想着去瞧瞧那个少年。 谁知刚打开房门,就见赵兴站在外头。 卫泱立马将人让进屋来。 「何时来的?」 「奴才刚到。」 「才不是刚到呢。」卫泱望着赵兴,轻嘆了口气,「你就那样站在门口,都不累吗?」 「奴才是怕扰了长公主安歇。」 「我一夜没睡呢。」卫泱说,「我的觉没那么要紧,少睡一会儿无妨。你往后若有事,随时都能来见我,再不准这样默不作声的干等着。」 「奴才遵命。」 「说说吧,你都查到了什么?」 「回长公主的话,昨夜奴才与众侍卫一共在船上搜捕到刺客四人,其中两人是扮作船工登船,而另两人则是藏匿在行李中混进了船里。他们的目的是凿穿船底,让船沉没。」 放火,沉船,为置她于死地,这伙人每回都做的够绝。 那么下回呢,下回是不是打算屠了江州城? 第三百八十章是人不是神 「那少年呢?他怎么会与那伙刺客混在一起?」卫泱问。 「回长公主的话,据那几个刺客交代,在临登船之前,他们相约昨夜子时,在放置杂物的底层船舱会合,再用事先准备好的工具凿穿船底,之后再趁乱逃跑。谁知没等他们开始行事,那少年就突然冒了出来。其中一个刺客在追赶那少年欲灭口的时候,惊动了在周围巡视的侍卫,那伙刺客的恶行才得以败露。」赵兴回道。 听完赵兴的话,卫泱松了口气,「我就知道那少年不是刺客。」 「是,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少年也算帮了咱们。否则……」 卫泱点头,若昨夜真叫那几个刺客得逞,那么眼下不只是她,恐怕这船上的大多数人都已经葬身运河的河底了。 想想都心惊。 「那伙刺客又自称是端王的人?」卫泱问。 「是。」 「也不知是谁,总打着一个已不在人世之人的旗号出来作恶,他就不怕端王气恼,夜里找他算帐去。」卫泱冷笑,满眼鄙夷,「应该是成王吧,除了他以外,谁还有这个胆子一再与樊太后做对。」 「奴才也说不好。」赵兴躬身。 「我知道你谨慎。」 「奴才有罪。」赵兴赶着说,赶着就跪倒在地。 「好端端的,你这是做什么?」卫泱立马伸手要将赵兴扶起。 赵兴却执意跪着不肯起,「是奴才疏忽,才叫那伙刺客混上船来,险些让长公主被那些恶徒所害。奴才有罪,请长公主责罚。」 「赵兴,我不怪你。」卫泱望着赵兴,一脸诚恳的说,「船上混进刺客,你与侍卫统领是都难辞其咎。但你的为人我了解,这绝不是因为你玩忽职守造成的。你是人,又不是神仙,即便是神仙,不也有打盹的时候?我知道你当差一向慎稳,每做一件事都想要考虑的面面俱到,但这太难了。你已经尽力周全我了,我怎么捨得怪你。」 「奴才愧对长公主。」赵兴沖卫泱叩了个头。 听赵兴的声音有些哑,别不是哭了。 卫泱无比惊讶。 与赵兴相识有十年了,她还从没见赵兴哭过,也从没听说赵兴为什么事哭。 而她好像把赵兴给惹哭了。 她没说错什么吧? 「地上凉,你快起来。」 赵兴得令,这才起身,但头依旧低着。 他分明是在掩饰,掩饰微红的眼眶。 许久都不曾有人与他说过这样暖心窝子的话了。 上回是什么时候来着? 该是澈殿下还在世的时候吧。 果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赵兴心中感慨。 许多时候,他都觉得长公主与已故的澈殿下很像,都是那样的温厚和气,善解人意。 「赵兴你知道吧,那少年是背着行囊登上咱们船的,你说那少年究竟有何目的,只是想搭个便船而已吗?」卫泱问。 「等那少年醒来以后,奴才一定亲自去问问他。」 「是啊,猜哪比的上当面问。」卫泱淡淡一笑,「你累了一夜,快回去歇着吧。」 「奴才瞧长公主这是要出门。」 「是,正是要去瞧瞧那个少年呢。他身上的伤虽不重,却因延误了治疗,流了好多血,情况有些危急,也不知…不知能不能顺利救醒。」 「徐郎中医术精湛,有徐郎中出马,必定能保住那少年的性命。」 「我也是这么想的。」一说到徐紫川,卫泱心里就暖融融的。 「奴才随长公主一道过去。」 「不必了,你老实回去歇着,能睡就睡,睡不着躺躺也好。赵兴,你一定得好好珍重你自己的身子,你若倒下了,我往后还能指望谁呢?」话说到这里,卫泱幽幽的嘆了口气,「其实,我一直都在想,把你从皇陵接回来,究竟是对还是错。自从你回来以后,几乎就没过一天安生日子,是我叫你受累,也受苦了。」 「能伺候长公主是奴才的福气,奴才不觉得苦。」 「瞧我,好好的矫情什么。不过,我还是想最后再矫情一句。」卫泱望着赵兴,口气坚绝的说,「赵兴,我以后会对你很好,加倍的好。」 「奴才谢长公主爱护。」赵兴又把头埋低了些。 卫泱莞尔,「快回去歇着吧,正午以前别叫我看见你。」 赵兴应下,便依着卫泱的话,老老实实的回去歇着了。 在送走赵兴以后,卫泱正预备带着半夏出门,却见福来把早膳给送来了。 卫泱不愿辜负福来一早起来忙碌的这份心意,决定用过早膳再出门。 「徐郎中可用过早膳了?」卫泱问。 「回主子,奴婢听说徐郎中天将明的时候才回来,这会儿应是睡着还没醒呢。」福来回道。 徐紫川是看护了那少年整整一夜吗? 熬夜可是最伤身的,卫泱想想都心疼。 「吩咐下去,不许任何人扰了徐郎中安歇,叫他好好睡吧。」 「奴婢明白。」 在简单用过早膳以后,卫泱便预备去探望那少年。 想着那少年醒来大约会觉得肚子饿,卫泱还特意叫盛了碗鸡丝粥给那少年带上。 卫泱到时,那少年依旧昏迷未醒。 守在床前的小顺,困的直点头。 见卫泱来了,才勉强打起些精神来。 「累了一夜,快回去歇着吧。」 小顺得了这话,也没逞强,便乖乖回去了。 小顺走后,卫泱来到床前坐下。 两次碰面,她都没机会仔细看看这少年的脸。 如今细细一端详,发现这少年的面相不但不兇恶,反而还透着股秀气。 这少年有十二岁? 最多不超过十三岁。 那日听赵兴讲过有关于这少年的身世,说这少年在五年前丧父,第二年又丧母。 也就是说,这少年在七八岁的时候就成了孤儿。 一个年幼的孤儿,无论用什么方法,能像这样活下来,都算是个奇蹟吧。 卫泱是真心佩服这个少年。 也很心疼他。 这厢,卫泱正望着那少年有些走神,就见徐紫川端着碗汤药进了屋。 「不是天将明的时候才回去,怎么又过来了?」 「我是来送药的。」 「这种事交代给别人办就是。」 「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徐紫川应道,「我昨夜答应过你,一定要将这少年救活,我就必定会竭尽全力。」 第三百八十一章你的名字 卫泱知道徐紫川重诺,尤其是对她的承诺。 谁说男人都靠不住,她的徐郎中就可靠的很。 「我帮你给他餵药。」卫泱说。 徐紫川点头,在将药碗递到卫泱手上后,便上前将那少年小心翼翼的扶坐起来。 在坐起身来以后,那少年微微睁开眼。 卫泱惊喜不已,便试着与那少年搭话。 可那少年却目光涣散,还意识不清。 索性人还能自主吞咽,一碗药很顺利的就餵下去了。 「能吃下药就好。」卫泱放下手中的空药碗,「看得出来,这少年的求生欲很强。」 「意识不清的情况恐怕还会持续两三天,这两三天是关键。」徐紫川说。 「两三天啊。」卫泱心里合计着,「这两三天他也不能只喝药不吃东西,否则没病死也饿死了。回头我叫福来熬碗厚厚的米煳来餵给他吃,他能吃吧?」 「能吃,最好再加几勺蜜糖进去。」徐紫川应道。 「我记住了。」 「回去吧,你昨夜怕是一夜都没睡吧。」 「该回去歇着的是你。瞧你,眼底一片乌青。」 「那就一起回去。」 卫泱摇头,「我想再看护这少年一会儿。」 徐紫川迟疑,「你对这少年仿佛很上心。」 「是。」卫泱没否认,「不知怎的,我一见这少年就觉得亲切。看着他,就好像看见了当年的你……」 话说到这里,卫泱的声音忽然有些哽咽。 她抬起手,将手轻轻的贴放在徐紫川心口的位置。 只要一想到徐紫川心口处的那个疤,她就心如刀绞。 傻丫头,怎么又哭了? 徐紫川抓住卫泱的手,「都好了,早就不疼了。」 「当年你究竟都经歷了什么,多不容易才活了下来。」 徐紫川垂下头。 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不该提的。」 「不。」徐紫川将卫泱的手握紧,「我想说给你听,等咱们到江州以后,我就把我的事全都说给你听。」 卫泱太想了解徐紫川了,了解他的全部。 从启程到如今,她从没有像此刻这般,那么迫切的想要尽快抵达江州。 「嗯,到时候一定要全都讲给我听。」 …… 那少年整整高烧了五天,体热才渐渐退去。 听说那少年的伤情终于稳定下来,卫泱真真松了口大气。 眼下,人虽然已经恢復了意识,却一直都没开口说过话。 不是睡觉,就是发呆,活死人似的。 鬼门关前走一趟,好不容易才捡回条性命,也不怪那少年会有这种表现。 但也不能放任那少年一直这样下去。 于是,在经得徐紫川的首肯以后,卫泱决定亲自去开导那少年一番。 卫泱到时,那少年正独自倚坐在床上发呆。 听见门响,听见脚步声,那少年都没有丝毫反应,只是呆呆的坐着,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卫泱缓缓走上前去,在床边坐下。 「你还记得我吗?」 那少年侧着脸,没有丝毫反应。 「长公主跟你说话呢。」忍冬耐不住性子,朗声与那少年说。 闻言,卫泱忙沖忍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点儿,仔细吓着他。忍冬,你先出去吧,我想单独跟他说说话。」 将卫泱单独留在这儿,忍冬自然不太放心,可见眼前的少年病弱的坐都坐不稳,即便真有歹心,也伤不了他们长公主。 「奴婢就在门外,长公主有事尽管喊奴婢。」 卫泱点头,目送忍冬出去了。 当卫泱转过头来,再望向那少年时,那少年也正望着她。 总算是有些反应了,真是可喜可贺。 卫泱立马沖那少年一笑,「你别怕,我对你没有恶意,就是想跟你说几句话。」 那少年不言,只是一脸木然的望着卫泱。 卫泱也不气馁,只管柔声问那少年,「身上的伤口还疼吗?」 少年不答。 「你饿不饿?」 那少年依旧不答。 「住在这里还习惯吗?」 「小顺他们照顾的还周到吧?」 卫泱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可那少年却好像没听见似的,丁点儿要开口说话的迹象都没有。 这气氛还真是有些尴尬。 卫泱打量着那少年,心想,这孩子不会是在经歷过重大创伤以后,患了失语症吧? 若真是如此,她又能为这少年做点儿什么呢? 这厢,卫泱正纠结着,那少年忽然开口说话了。 「我不是刺客。」 卫泱惊喜不已,原来不是失语症,真是万幸。 「我知道你不是刺客,否则也不会救你。」卫泱望着那少年,用尽量和缓的口气问,「你为何会出现在这艘船上?」 那少年垂下头,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在许久没得到回答以后,卫泱无心再追问。 她迟早是要将这件事问清楚的,却不急在眼下。 等这少年的身子养好些,再问也不迟。 「若累了就躺下睡会儿吧。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等船靠岸以后,我会派人送你回临西镇,你只管安心养身子就是。」卫泱说完,便起身预备告辞。 「我不回临西镇。」 这少年不想回临西镇? 「下船以后,你就自由了,你想去哪里都行。」 「我哪里都不想去,我想…我想跟着你。」 跟着她? 卫泱无比意外。 见卫泱没应声,那少年眼中尽是失望。 「我知道你是贵人,不是图我回报才救我。可我想报恩,报你那日在街上救我的恩,也报你派人给我送药送衣物的恩。」那少年说,声音明显有些发涩,「除了我娘以外,再没人对我这般好过。」 是个蛮单纯的孩子。 卫泱望着那少年,颇为欣慰。 「如此说来,你是为投奔我,才登上这艘船的?」 得此一问,那少年明显有些不好意思,嗫嚅了半天才开口,「你是贵人,不是我这样的人想见就能见到的,我便想着偷偷跟上船,兴许…兴许就能……」 「谢谢你。」 那少年一怔,抬眼望向卫泱,一脸的不知所措。 「那夜,若不是你及时发现有人在穿凿船底,这船一旦沉没,不只是我,船上的多数人只怕都会葬身河底。谢谢你,是你救了我们大家。」 「我没做什么。」那少年一脸惭愧的说,「我没用,不但没能阻止那些恶徒,还反被他们所伤,又…又给你添麻烦了。我欠你的人情,怕是还不清了。」 「谁说的,往后日子还长,你总能再帮上我的。」 那少年闻言,不禁瞪大了眼。 「我…我能留下?」 卫泱莞尔,「告诉我你的名字。」 「韩江。」 第三百八十二章必有后福 听说卫泱有意要将那少年留下,赵兴和李娥等人心中虽多少觉得有些不妥,却也找不出一定不能将人留下的理由。 尽管韩江曾是个惯偷,但那也是被生活所迫,不得已才走上了歪路。 好在韩江的本性不坏,至少是个知恩图报的。 总之,眼前有的是能人,还怕往后教不好他? 见众人皆无异议,卫泱便正式决定将韩江给留下了。 …… 「呀!你怎么下地了。」小顺将手中的食盒往桌上一放,就忙慌慌的走上前,「徐郎中特地交代过,说你身子还虚弱,卧床静养为宜,不要随意挪动。你可仔细一个不小心,再撕裂了伤口。」 小顺赶着说,赶着扶韩江到桌边坐下了。 「听说船明日傍晚前后就要靠岸了,靠岸之后又要继续赶陆路,我是怕我这幅身子会成为大伙的累赘才……小顺哥,我终究是给大伙儿添麻烦了。」韩江说,一脸的愧疚自责。 「你倒是个懂事的。」小顺沖韩江一笑,便麻利的将食盒中的饭菜,挨样拾掇上桌,「将养身子的事急不得,正所谓欲速则不达,你莫要逞强,只管慢慢的养着就是。」 韩江依旧垂着头,小顺的话似乎并未安慰到他。 「成了,别愁眉苦脸的,快吃饭吧,这饭凉了可不好吃。」 「小顺哥不吃吗?」 「我已经吃过了,你吃你的。你可得多吃点些,吃饱了饭身上才有劲儿,身子也能好的快些。」 韩江点头,便捧起饭碗大口吃了起来。 不必小顺再招唿,也吃的异常香甜。 小顺后悔了,他不该催着韩江快些吃的,这孩子吃饭本就快的吓人。 小顺还记得几日前,他第一回瞧韩江吃饭。那速度,「风捲残云」都不够形容,简直就像是几百年没吃过饭似的。 不过回头想想,也觉得难怪。 韩江从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流浪,飢一顿饱一顿的,该有好些年没正经吃上一顿饱饭了。 也怨不得韩江每回吃饭都那么快,生怕有人跟他抢似的。 小顺看着韩江吃饭的样子,心里头酸酸楚楚的。 「慢点儿吃,仔细噎着,饭有的是,不够再添。」小顺赶着说,赶着倒了杯水递到韩江手边。 韩江赶紧接过,一口气就喝了半杯,在道了声「谢谢小顺哥」后,又埋头吃了起来。 从来不曾见谁吃饭吃的这样专注。 小顺笑眯眯的望着韩江,眼前这少年还是那晚那只浑身带刺儿的刺猬吗? 小顺还记得船上抓刺客的那晚,身负重伤的韩江抵死也不肯让任何人靠近他。 也还记得韩江被救醒以后,哑巴似的连着几日不说话。 而眼前的韩江,既能说会笑,还颇有教养。 想来,这都是他们长公主的功劳。 自打那日,他们长公主来与韩江说过话以后,这少年就变了个人似的。 不但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还乐意与大伙亲近,讨人喜欢的很。 小顺暗嘆,他们长公主果然是个能人。 无论怎样难打交道的人,都能被他们长公主驯服。 「小顺哥,我吃好了。」韩江将手中的碗筷放下,不止碗中一粒米都不剩,菜碟中也一滴汤都不剩。 「吃饱了吗?」小顺问。 韩江点头,「吃的很饱。」 小顺沖韩江温和一笑,「你想吃什么尽管说,只要咱们船上有的,我就命人给你做好了送来。」 「不敢劳烦小顺哥费心,能吃饱我就很满足了。」 「跟着咱们长公主,怎么会让你吃不饱饭呢,往后你就有福了。」 闻言,韩江迟疑了片刻才问:「那位贵人是公主吗?」 「曾是公主,如今是长公主了。」 「长公主?」 升斗小民不清楚皇族的封号,小顺并不觉得奇怪,于是颇为耐心的与韩江讲,「咱们长公主是先帝和樊太后的女儿,是当今皇上嫡亲的妹妹。」 「那贵人还真是贵人了。」韩江说,眸色忽然变的有些黯淡。 「咱们长公主是个温和又厚道的人,你只要对长公主衷心,长公主就绝对不会亏待了你。」 韩江点头,「我知道了。」 …… 眼见船即将在明日傍晚前后靠岸,李姑姑便带着半夏和忍冬等人做最后的整理,生怕会落东西在船上。 卫泱闲来无事,便埋头做起了绣活,一做就是快一个时辰。 绣活做久了,脖子酸了,眼也花了,卫泱正打算歇歇,谁知一抬头就见徐紫川坐在她对面。 「何时来的,竟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看你绣的认真,便没扰了你。」 「原以为你在与赵兴对弈呢。」 「午后是下了一盘。」 「结果如何?」 「我输了。」徐紫川说,很不甘心的样子。 「你昨儿和前儿个下的那两盘棋都赢了赵兴,正所谓风水轮流转,也该让赵兴赢你一回了。」 「明儿我一定会再赢回来。」 「若输了怎么办?」卫泱故意逗徐紫川,「你若输了,我就再在这香囊上绣一个笨字。」 徐紫川不气,反而淡淡一笑,「笨字笔画不算少,你绣的来吗?」 「徐紫川,你少看不起人。」 「谁说我看不起你了,我是不愿你辛苦。」 徐紫川这个人,真是越发的油嘴滑舌了。 从面明明跟闷葫芦似的惜字如金。 但不论油嘴滑舌也好,闷葫芦也罢,她都喜欢的不得了。 「你看,这香囊就快绣好了。我这两日正琢磨,等这香囊绣好以后,要在里头填些什么香才好。」 「我又没说急着要,你慢慢绣,慢慢想就好。」 「你不急,我却急的很。等我将这枚香囊绣好,交到你手上以后,我就能正经喊你一声师傅了。看收到拜师礼以后,你还有什么理由不老老实实的喊我一声好徒儿。」 「那好,我就等着你将这份拜师礼绣好,送到我手上。」 卫泱莞尔一笑,将手上的针线放下,起身伸了个懒腰。 「徐紫川,你陪我出去走走吧。埋头做了半天的针线活,我得舒展一下筋骨去。」 「你在屋里走动走动就好,出去一趟回来,身上没准儿更酸痛。」 「我眼有些泛花,想出去望望远。」 「外头起风了。」徐紫川犹豫。 「无碍,我多穿些就是。眼见咱们的船在明日傍晚前后就会靠岸,我想在此之前,再看看这运河上的美景。」 「半个月后,咱们还会有一段水路,那段水路可比这段要长,还怕没机会欣赏河景江景?」 卫泱自知说不过徐紫川,只得装起了可怜,「你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不愿陪我去了?」 徐紫川最见不得卫泱这幅样子。 二话不说,就起身去帮卫泱取斗篷。 第三百八十三章有人矜持,有人主动 在将斗篷给卫泱披上以后,徐紫川还亲自替卫泱把斗篷系好。 那结扣打的又紧又漂亮,手法似乎比半夏和忍冬还熟练。 「你手真巧。」卫泱夸道。 闻言,徐紫川有些不好意思,「打个绳结而已,算不得什么本事。」 徐紫川又害羞了。 可知她有多喜欢看徐紫川害羞的样子。 卫泱笑眯眯的打量着徐紫川,意外的在徐紫川身上发现了人妻属性。 徐紫川心细体贴,又很懂得照顾人,来日一定会是个好夫君,还有……好爹爹。 若来日,她真有幸能嫁给徐紫川为妻,她无论如何也要为徐紫川生个孩子。 一个孩子打底,可能的话她想要五个。 总之多多益善嘛。 「在想什么,笑的这么高兴?」徐紫川问。 卫泱回神,哪好意思告诉徐紫川她在想生孩子的事,「没想什么,咱们快走吧。」 「等等。」徐紫川一把将卫泱拉回身边,在将卫泱斗篷上的兜帽给她叩严实了才满意,「咱们走吧。」 卫泱点头,牵上了徐紫川的手。 徐紫川的脸明显一红。 「不走吗?」 徐紫川立马回握住卫泱的手,牵着卫泱向门外走去。 卫泱微微仰起头,像瞻仰神明一般望着身旁的徐紫川。 眼前这个温柔的男子,与初见时那个冷若冰霜的男子简直判若两人。 她当时哪里想的到徐紫川是个外冷内热之人,更想不到他俩之间竟然会结下如此之深的羁绊。 从相识到如今,她不知动过多少回让徐紫川离开的念头。 她庆幸,庆幸徐紫川没有离开她。 否则,活着这件事与她而言就毫无意义了。 是徐紫川拯救了她,多亏徐紫川她才没变的一无所有。 她从徐紫川那里得到了如此深重的恩惠,而她又能给徐紫川什么呢? 「卫泱,你怎么了?」见卫泱一脸的恍惚,徐紫川忍不住关切道。 卫泱回神,这才发觉他俩已经走到了甲板上。 她抬眼望向徐紫川,见徐紫川正一脸担忧的望着她。 黑目清浅,正倒映着她的脸。 那是一张不知所措的脸。 她为何要不知所措? 她何必要胡思乱想? 她能为徐紫川做的事不是很明确吗? 回应这个男人的爱,并给予这个男人更深的爱。 如此而已。 卫泱沖徐紫川浅浅一笑,挽过徐紫川的手臂,「你看,落日多美。」 夕阳的余晖洒在宽阔的河面上,金波荡漾,美的有些刺眼。 徐紫川偏头,见卫泱正望着远处的河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卫泱在想什么? 应该是在想好的事情吧。 因为她唇角挂着笑,甜蜜又安心的笑。 「累不累?」徐紫川问。 卫泱摇头,「不累,我想再多站一会儿。」 「若累了一定告诉我。」 「嗯。」卫泱笑笑,将脑袋枕在了徐紫川的肩上。 望着倚靠在他身上的卫泱,徐紫川心头一热。 「我记得上回我在这里亲过你。」 「所以呢?」卫泱问。 徐紫川不言,双颊滚烫。 卫泱郁闷,明明是徐紫川先撩她的,可撩到一半却又不撩了。 徐紫川,诚实的跟我说你想亲我会死吗? 「不亲我吗?」卫泱耐不住性子,主动问道。 两个人恋爱,总要有一个人主动。 既然徐紫川选择矜持,那她就来呗。 见徐紫川红着脸不说话,卫泱只当今儿是亲不成了。 卫泱正寻思着她要不要再主动一些,原本还扭捏的不行的徐紫川竟突然伸手端起了她的下巴。 卫泱心头一阵悸动。 虽然平日里撩徐紫川也很有意思,但作为一个怀揣着少女之心的女子,她还是更喜欢被徐紫川撩。 不过,徐紫川的撩人功力明显还不足。 简直青涩。 卫泱分明感觉到徐紫川端着她下巴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看来徐紫川挺紧张的嘛。 徐紫川心里是紧张,见卫泱在偷笑,他心里就更紧张了。 从前,他与卫泱每一次亲吻,都是卫泱在主导。 身为男子,怎么能每回都叫姑娘家主动。 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想要主动一回,谁知…… 不行,箭已在弦上,他绝不能胆怯。 徐紫川勐地揽住卫泱的腰身,将卫泱拥入了怀中。 他垂下头,正要吻下去,忽然听到身后有声异响。 徐紫川赶忙将卫泱松开,护在了身后。 「谁在哪儿!」 片刻,一个瘦弱的身影,从暗处站出来。 「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是韩江啊。」卫泱从徐紫川身后站上前,笑眯眯的望着眼前清瘦的少年。 「给长公主请安,给徐郎中请安。」韩江沖卫泱和徐紫川分别行了礼,那礼行的还挺像模像样的。 在沖两人行过礼以后,韩江又忙着说了一遍,「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解释就是掩饰,越说没看见就说明越看的真切。 但卫泱并不怕韩江看到,也不怕其他任何人看到。 她喜欢徐紫川,疯狂的喜欢着,恨不能全世界都知道。 「我和我夫君正闹着玩呢。」卫泱笑呵呵的沖韩江说。 「夫君?」韩江意外。 「我与徐郎中已经定亲,连婚书都写了,就差拜堂。」 「那该称唿徐郎中一声驸马爷。」韩江又连忙沖徐紫川一礼。 卫泱摆手,「眼前又没外人,咱们不讲这些虚礼。我只问你,你好端端的怎么出来了,不是交代过你,一定要乖乖的卧床休养吗?」 「就是…就是想出来走走。」 「也对,总是窝在船舱里,难免会觉得憋闷,想出来走走也是难免。你出来走走也好,只记得不要出来走的太久,以你如今的身子,可万不能累着。再有,你下回若再想出来走动,记得找个人陪你,有个人照应着才妥当。」 「我知道了。」韩江立马应道,「那我这就回去了。」 「来,我和徐郎中送你回去。」 「不劳长公主和徐郎中,我自己能行。」 「那你走慢些。」 韩江点头,便转身往回走,谁知还没走出去几步,人又转过身来。 见韩江忽然跪伏在地,沖她行了个叩头礼,卫泱意外又惊讶,「韩江,你这是做什么?」 「受长公主和徐郎中诸多恩惠,还没向二位正式道谢,请长公主和徐郎中受我一拜。」 「你的谢意,我俩已经收到了,快起来吧。」卫泱柔声说。 韩江闻言,这才起身,在深深的看了卫泱一眼之后,才转身离去。 第三百八十四章不告而别 「韩江明明与我同岁,却很是显小,看起来与卫漓一般大。」卫泱与徐紫川嘀咕说,「韩江的个头不算矮,就是身子太单薄了。他眼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定要吃好喝好才行。回头我得交代福来,多做些好吃的给韩江吃。」 「韩江虽瘦,但身体的底子还算不错。只要精心养着,个把月后身子就能完全恢復。」 卫泱莞尔,「放心,我一定会将韩江养的白白胖胖。」 「你别只顾着关心别人,也要好好注意自个的身子。我觉着你比前两日又轻减了些。」 「好,往后我每顿都多吃半碗饭还不行。」卫泱说着,抬手捧起了徐紫川的脸,「我觉着你这阵子也瘦了,从今晚开始,你也要跟我一样,每顿都多吃半碗饭。」 见徐紫川只是望着她,也不说话,卫泱有些急,「怎么,你不答应?」 徐紫川抬手抓住了卫泱贴在他脸上的手,「我听你的,都听你的。」 话毕,就低头吻了下来。 …… 第二日傍晚,载着卫泱一行的官船如期在湖州码头靠岸。 湖州当地的官员们得到消息,一早就恭候在码头迎接。 这场面可比卫泱离开临西镇时要大的多。 站在甲板上往岸上望去,除了身着官服的官员们,码头边还有远处的街上全是官兵,并不见当地百姓的影子。 看来是戒严了。 这究竟是湖州当地官员的意思,还是上头的意思呢? 卫泱原本还满怀终于「脚踏实地」的欢喜,眼下却被莫名的烦躁沖淡了。 她不需要如此夸张的保护。 只要那个人,那个高高在上的樊太后少做些泯灭人性的龌龊事,她便能少跟着受些连累。 …… 卫泱以身子不适为由,拒绝了所有官员的请安拜见。 在来到驿馆安置下以后,卫泱简单用了些晚膳,就早早睡下。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了。 这一觉睡的卫泱是神清气爽。 在船上的那些日子,她虽然每天都睡的很饱,但每日醒来总是觉得不解乏。 还是在地上好,睡的踏实又安稳。 这人睡的好,心情自然就好,人看起来也精神。 不过放眼望去,精神的似乎就只有她一个。 半夏和忍冬外加福来,一个一个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很没精神的样子。 「怎么,昨夜都没睡好吗?」卫泱问。 半夏和忍冬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应声。 瞧半夏她们的反应,卫泱即断定八成是出了什么事。 「难不成昨夜又进了刺客?」 刺客倒是没进,而是丢了人,是真的丢了一个人。 半夏禁不住卫泱的逼问,率先松了口,说是韩江不见了。 韩江不见了?怎么不见的?为何会不见? 卫泱立刻追问。 半夏也说不清楚,只得去把小顺叫来。 小顺一进屋就沖卫泱叩头告罪,说都是他的疏忽,怪他没将人看好。 卫泱可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乱责怪人的人,只叫小顺起来,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跟她讲一遍。 小顺说,韩江应该不是被人掳走,也不是走丢了,而是自己决定离开的。 人本来已经跟到驿馆,也随他一道在驿馆中安置下了。 谁知临睡前,却找不到人了。 与人一起不见的还有韩江之前随身带着的行囊。 小顺自责,说他早该发现韩江有去意的。 昨晚两人一起吃过饭以后,韩江突然沖他叩了个头,说感谢他近日的细心照料,还说了无以为报之类的话。 他当时没多想,谁知夜里人就不见了。 小顺的话叫卫泱想起了前日傍晚在甲板上发生的事。 韩江也是沖她和徐紫川叩了头,感谢她和徐紫川对其的救命之恩。 她当时也没多想,谁知…… 看来,韩江是早有去意。 韩江为什么要走? 跟着他们一起不好吗? 「这个韩江真是个没良心的,说走就走,连句话都不留下,主子真是白救他了。」忍冬恨恨的说。 「韩江不是个薄情寡义之人。我想,他之所以不告而别,一定有他的苦衷。」卫泱说。 「奴才也是这么觉得。」小顺应道。 「咱们一定得把韩江找回来。」卫泱口气坚决的说。 忍冬不解,「主子,既然他要走,让他走就是,主子何必还要巴巴的派人去找他,这可是出力不讨好的事。」 「我不是不让他走,是要在他的身子彻底养好以后再放他走。韩江身上的刀伤还都没长好,一旦再撕裂开来,或是不幸染上炎症,那可是随时都会丢了性命的。正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之前既然决定救他,就绝对不会中途捨弃他。韩江我一定要找回来。」 「可是主子,咱们明儿就要启程赶路,只怕没那么多工夫去找人。」 忍冬这话说的有理,他们的确是没有那么多时间留下找人。 「尽量找吧。」卫泱说,「韩江身上带着伤,在湖州又人生地不熟,应该走不远的。」 闻言,小顺忙沖卫泱一礼,「人是在奴才眼皮子底下丢的,还请主子允准奴才亲自带人去将韩江找回来。」 卫泱点头,「去吧,多带些人。」 …… 就为着韩江不告而别的事,卫泱心中十分不安。 韩江的伤势她再清楚不过,那几处刀伤才刚刚开始癒合,正是需要加倍小心的时候。 一旦不小心叫伤口撕裂,发炎发热起来,情况会相当棘手。 只怕连徐紫川都会束手无策。 虽然与韩江相处的日子还不长,但卫泱已经把韩江当是自己人了。 而她之所以那么看重韩江,并不只是因为同情,大概还因为爱屋及乌吧。 每回看到韩江,卫泱就会忍不住想起卫漓。 她好想念卫漓。 不只是卫漓,还有卫渲和卫澜。 至于宁棠,她都不敢想。 不必想起宁棠的脸,只要想起这个名字,她就会有种想哭的冲动。 这厢,卫泱正惆怅着,就见啾啾打窗外飞了进来。 口中还衔着朵小花。 卫泱赶紧伸手将啾啾接住,从啾啾口中取下了那朵小花。 「这是野菊花?」 「是野菊花。」徐紫川从屋外走进来,「觉得你会喜欢,就采了一朵带回来。」 「我喜欢。」卫泱说着,便将那朵野菊花别在了鬓边,「好看吗?」 「人比花娇。」 「油嘴。」卫泱嗔怪一句,「别以为你送朵花给我,我就不怪你了。」 「我得罪你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下不为例 「那还用说,你自然是得罪我了。」卫泱一边轻轻挠着啾啾的小脑袋,一边埋怨徐紫川说,「你出去採办药材,怎么也不叫上我。」 「瞧你睡的熟,不忍心吵醒你。」徐紫川解释道,「下回我去採买药材,一定带上你。」 卫泱哪里是真生徐紫川的气,不过是想听徐紫川哄她罢了。 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一颗能治癒她的灵丹。 徐紫川一句柔声细语的话,一个不经意间露出的笑容,就能让她欢喜好久。 不过眼下,卫泱还是有些高兴不起来。 「叫我看看你,我听说有人已经愁眉苦脸了大半日了。」徐紫川说着,温柔的端起了卫泱的脸。 卫泱垂着眼,没看徐紫川。 她很不愿叫徐紫川看见她消沉的样子。 「韩江的事你都听说了。」 「是。」徐紫川应道,「你放心,人一定能找回来的。」 「何以见得?」 「今日在来去採买药材的路上,我遇上好几拨官府的人,他们也都在帮着寻找韩江的下落。依韩江如今的身子,是走不远的,他一定还没走出湖州城。只要人还在城内,将其找出来只是时间问题。眼下又有这么多人帮着一齐找,我想最晚入夜前,应该就能将人找回来。」 听徐紫川这么说,卫泱立刻信心大增。 但欣喜之余,心里也略微觉得有些郁闷, 「我也不是一定要逼着韩江留在咱们这儿,我只是想留他到身子痊癒而已。等他的身子完全康復了,无论他想去哪儿,我都不会拦他。可眼下,他却带着伤不告而别。难道是我疏忽了哪里,对他照顾不周,才让他萌生了去意?我心里实在不踏实,只想把他找回来当面问清楚,他一定要悄悄离开的理由。若他真的无论如何都不肯再留下,那就给他准备一份丰厚的盘缠,终究是相识一场,我真心盼着他来日过的能安逸顺遂。」 「我知道你心肠最好。」徐紫川柔声说。 「也不算心肠好,就是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就好像男人该保护女人一样,强者也该尽力保护弱者。我虽然算不上什么厉害人物,但比起韩江我也算是一个强大的存在。帮他不过举手之劳,我又何乐而不为呢?只是,他仿佛并不领我的情……我这心里有那么一点小挫败。」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又何必要自责?」徐紫川牵过卫泱的手。 停在卫泱手上的啾啾,很识相的飞到了一旁的窗台上,歪着小脑袋继续看着徐紫川和卫泱说话。 「我原是有些难受的,可听过你的开导以后,心里就好受多了。」卫泱的脸上终于见到了一丝笑模样。 徐紫川温然一笑,「我今日採买了好些药回来,正缺人手帮我归置,你要来搭把手吗?」 卫泱闻言,二话不说就站起身来,「还等什么,若不抓紧拾掇完,仔细错过晚膳。」 徐紫川点头,便牵着卫泱向门外走去。 …… 卫泱觉得徐紫川简直就是个身怀预知异能的神人。 徐紫川之前说,一定能在入夜前找到韩江。 人的确是找到了,是天刚擦黑的时候,在城门附近找到的。 才一日不见,人就憔悴了好些。 卫泱来不及询问韩江不告而别的理由,只叫徐紫川先把人带下去,检查一下韩江身上的伤口有没有撕裂发炎。 也是万幸,韩江的伤口都无碍。 卫泱真真是松了口气。 但她还是没急着与韩江问话,而是催着韩江把该喝的汤药都喝了,再过来说话。 在喝过药,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以后,韩江才被领到卫泱跟前。 「说说吧,为何要不告而别?」 「我不配,不配留在长公主身边。」 这是什么话? 卫泱微微有些恼火,不是冲着韩江,而是冲着其他人。 「有人在韩江面前胡说了什么吗?」 韩江听出卫泱言语间的怒意,赶忙解释说:「各位大哥大姐都待我很好很和气,没有人欺辱作践我,是我自己觉得自己不配。我一个以偷盗为生的贱民,不配留在长公主这样尊贵的人身边,我只会让长公主丢脸。」 原来韩江不是因为在她这儿受了委屈,心灰意冷才要走的。 卫泱那无比沉重的心情,到了这会儿才真正松快些。 「韩江,人贵自重,你无需太妄自菲薄。旁人都未轻视于你,你又何必自轻自贱?」卫泱望着韩江语重心长的说,那神情那口气,不像是同辈之间在说话,更像祖母在教孙儿做人的道理。 韩江无言,一脸的惭愧。 「韩江,我不在意你曾是什么人,我只关心你来日会变成怎样的人。我是信你,看重你,才想要挽留你。我再问你一遍,你愿意留下帮我吗?」 「我愿意!」这句回答,韩江几乎没犹豫就脱口而出。 卫泱莞尔,「你饿不饿?」 话题转换的太快,韩江险些没反应过来。 「有…有点儿。」 「去吧,去找你福来姐姐,叫她把饭给你热热。你记住,不告而别的事唯这一回,若下回再犯,我可不会再叫人给你留饭,只管让你饿着睡。」 韩江听了这话,只觉得鼻酸眼热。 他好像,好像又有家了。 …… 能顺利的将韩江找回来,卫泱这颗焦躁的心总算能安放回去了。 卫泱想,倘若他们没能找到韩江,她恐怕这辈子心里都会觉得不安。 她原不是这样患得患失的人。 究竟从何时起,她竟变的如此脆弱了。 卫泱回忆着。 她想,大概是从她得知当年她中毒一案的真相以后,她的世界就崩塌了。 眼下她的世界虽然已经重组,却脆弱的不堪一击。 她不愿也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 因为害怕,所以才想要尽其所能的挽留和保护身边的人。 如此就不会再失去了吧? …… 考虑到韩江的身子,卫泱原本想多在湖州城停留一日。 可韩江却生怕因他而耽误了卫泱一行的行程,执意不肯答应。 卫泱不愿给韩江增添多余的心理负担,又听徐紫川说韩江的身子已无大碍。 于是,一行便按照原计划,在第二日一早就启程出发了。 在连续赶了半个多月的陆路以后,一行又迎来了水路。 这是卫泱南下之行要走的最后一段水路,也是此行的最后一段路程。 下船以后,就是他们此番的目的地——江州。 第三百八十六章旅途的终点 相比之前那段水路,这最后一段水路无疑要更长些。 卫泱一行最少也要在船上待半个多月。 因之前有长时间乘船的经验,卫泱倒也不憷。 一想到下船之后就能到达江州,她反倒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立刻启航。 在临登船前,一行照例要就地休整几日。 原定的是就地休整三日,但经过一番商议之后,最终决定缩短到两日。 之所以会有此决定,是因为今年的天气冷的有些早。 怕只怕卫泱一行还没顺利的到达江州,河道就会被封冻住。 在结冰的河道中行船是很危险的,船身很有可能会被流凌撞损,发生倾覆。 为安全考虑,能提早一日启程便提早一日。 如此,一旦路遇河面封冻的情况,不得已要转陆路,也总能富裕出些时间来。 …… 在一行登船的第七日,卫泱一早起来就听说外头下雪了。 这可是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卫泱兴奋不已,在将自个包裹了严实之后,便拉着徐紫川陪她出去看雪。 雪下的不大,赶着落下赶着就化了。 这样细雨一般飘飘洒洒的小雪,本也没什么好稀罕的。 值得稀罕的是,这是卫泱第一次乘着船,站在江山看雪。 这跟站在陆地上赏雪,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体验。 卫泱望着这漫天飞雪和与天色连成一片的浩渺江水,心潮荡漾。 「就那么喜欢雪吗?」徐紫川问。 「喜欢。」卫泱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这是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也是我一次站在江上看雪。还有,这也是咱俩第一次在一起赏雪。徐紫川,我真高兴,你不高兴吗?」 「我也高兴。」徐紫川答。 「真的高兴?那为何不见你笑。话说,你有一阵子没有向我证明你不是面瘫了。」 徐紫川笑了。 那笑容在这寒冷阴郁的天气里,明媚的都有些刺眼。 「徐紫川,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长得很好看。」 「没说过。」 「那我现在跟你说,你生的很好看,尤其是笑起来的样子就更好看了。你可知我有多喜欢你的脸。」 「只有脸而已?」 「我就是喜欢以貌取人不行吗?」卫泱有意逗徐紫川。 「那我可要诚心感激老天爷,谢他赐给我一张好看的脸。」 徐紫川竟然会说俏皮话了! 卫泱意外又惊喜。 「你啊,越髮油嘴滑舌了。」 「你不喜欢?」 「喜欢,你怎样我都喜欢。」卫泱红着脸说,既是羞的,也是冻的。 「站了这么久,你冷不冷?」徐紫川关怀道。 「有一点儿。」 「那咱们回去吧。」 「我还想再多站一会儿。」卫泱说着,就凑上前钻进了徐紫川怀里,「这样靠着你就不觉得冷了。」 徐紫川见状,立马将卫泱包进了自己的斗篷里,「再看一会儿就听我的话回去。」 卫泱点头,「徐紫川,我觉得自己很幸福,很满足。」 「这就满足了?往后我会给你更多更多。」 …… 连下了好几日的小雪,一船人一扫之前的兴奋,心里都或多或少有些担忧。 生怕天气再恶化下去,河面会被封冻起来。 而就在众人以为小雪即将转化为大雪的时候,天竟然奇蹟般的放晴了。 卫泱一行顺风顺水,还比原计划提早了一天到达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江州的首府庆城。 在江州境内几乎所有官员的夹道欢迎之下,卫泱被送到了府邸。 这是一座五进的宅子,作为长公主的府邸,小是有些小,却已是庆城之中最大也是最华丽的一处宅邸了。 都说一方水土一方人。 因为地域不同,人们的审美不同,建筑风格也就不同。 比起京都的宅子只一味的讲求富丽堂皇,江州当地的宅子更讲究布局和建筑的美观,亭台楼阁,假山曲径,处处都饱含着工匠们的巧思。 哪个姑娘不喜欢精巧秀气的东西。 卫泱一迈进这宅子,就喜欢上了这里。 尤其是对宅中一处水榭情有独钟。 尽管离夏天还远,但卫泱已经忍不住开始想像,盛夏时节她与大伙儿一起在水榭中说笑乘凉的愉快场面了。 才下船,又乘了好久的马车来到这里,卫泱累,真的很累。 但她还是坚持将这座宅邸逛了个遍。 一想到这座宅子已经属于她,她从今以后就要在这里安家,卫泱心中就兴奋不已。 因为来来去去逛的太快太匆忙,卫泱稍稍出了点儿汗。 被凉风一吹,到了傍晚的时候,身上就有些发烫。 徐紫川从端着药碗进屋起,就一言不发。 卫泱看的出来,徐紫川生气了。 气她太忘乎所以,竟险些染上风寒。 卫泱心里也挺自责的。 他们一行初来乍到,正是忙的时候,她怎么能在这种时候病下给大伙添乱呢。 在将手中这碗驱寒的汤药喝净以后,卫泱才一脸愧疚的与徐紫川说:「徐紫川,我错了,我保证这几日都乖乖的待在屋里,不给大伙添乱。」 徐紫川不言,抬手在卫泱的脑门上弹了一下。 「好疼。」卫泱立马捂上自己的额头。 徐紫川见状,难免有些紧张,「快叫我看看,我刚才明明没使劲儿。」 卫泱一笑,松开护在脑门上的手,「骗你的,那一下不疼。」 徐紫川松了口气,嘆道:「你啊,总是叫人不放心。」 「徐紫川,对不住,我总给你添麻烦。」 闻言,徐紫川又伸手在卫泱的脑门上弹了一下。 「怎…怎么又打我?」 「谁叫你说错话。」徐紫川望着卫泱,本想用略微严厉些的口气与她说话,可见卫泱一脸娇憨的模样,话音自然而然就变的轻柔起来,「我生气不是因为怪你给我添麻烦,我是怪你不知道心疼自己。可知病在你身,痛在…在…」 「痛在什么?」卫泱明知故问。 徐紫川不肯接卫泱这句话茬,只红着脸说:「总之,是你自己说,这几日不会到处乱跑,可得说话算话。」 话毕,徐紫川就起身要走。 「徐紫川你等一下,我这儿有样东西要送你。」卫泱拦道。 徐紫川回身,「是什么?」 「是乔迁新居的礼物。」 第三百八十七章何其有幸 「乔迁之礼?」徐紫川疑惑。 「是啊。」卫泱笑呵呵的点了点头。 「今日是你乔迁新居,照理来说该我送份大礼给你,你为何要送我什么乔迁之礼?」 闻言,卫泱立刻敛了笑,一脸的不高兴。 「什么你的我的,从今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家。」 家吗? 徐紫川有些恍惚。 早在十年之前,他就觉得「家」这个字以及与家有关的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关了。 但眼下,他又有家了。 是与卫泱共同的家。 他何其有幸。 「给,礼物。」卫泱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双手递到了徐紫川手边。 「这不是你的拜师礼吗?怎么又成了乔迁礼。」徐紫川接过那枚绣了只小狐狸的香囊,明明爱不释手,却非要摆出一副傲娇模样。 「既是拜师礼,又是乔迁礼不行吗?」卫泱笑望着徐紫川,「这香囊绣的还不错吧?」 「尚可。」 卫泱撇嘴,「夸我一句不行吗?」 「我喜欢,很喜欢这个香囊。」 卫泱大喜,「那香味呢,你可喜欢我填在里头的香料。」 「是栀子?」徐紫川问。 「嗯,是之前在康宁行宫采来剩下的,我一直都收着捨不得用呢。」 「我夺人所爱了?」 「将所爱之物,赠予所爱之人,我才高兴呢。」 所爱之人…… 徐紫川闻言,心中一片旖旎。 「徐紫川,你还记得吧,这些栀子花还是你与我一同采的呢。」 「我自然记得。」 他怎么会忘记那日栀子树下,卫泱娉婷的身影和清俏的笑颜。 「徐紫川,既然你已经把礼物收下了,那我以后就能顺理成章的喊你师傅了。」 「不行。」 不行? 卫泱险些没从软榻上跳起来,「为…为什么不行?」 「师傅与徒弟……是禁忌,你可懂?」 卫泱听懂了,徐紫川的意思是师傅和徒弟相好是不被允许的。 她好像曾在哪里听过这种说法。 不过她并不在意这些。 却没想到徐紫川还挺保守,竟然会介意这个。 罢了,比起师傅,她还是更想要徐紫川成为她的夫君。 若徐紫川真那么介意师徒的称唿,她不喊徐紫川师傅不就得了。 「既然你不喜欢,我日后便不喊你师傅了。」 「我并非不喜欢你喊我师傅,而是比起师傅,我更喜欢你喊我的名字。」 「紫川。」卫泱温声唤道。 只要徐紫川高兴,她再喊一百遍都行。 这不是卫泱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却是最温柔动情的一次。 温柔如刀,却令人无可抑制的沉迷。 心甘情愿的被这把温柔刀凌迟。 「徐紫川,你也叫我的名字。」 「卫…卫泱。」 「不要连名带姓的,要更亲热一点儿。」 小泱,唤小泱如何? 徐紫川犹豫。 若他没记错,从前似乎只有宁棠一人会喊卫泱,小泱。 小泱似乎是宁棠对卫泱独有的称唿。 他不愿学宁棠。 那么他就喊卫泱,泱儿? 如此,会不会太敷衍了? 「喊我的名字有那么难吗?」卫泱望着徐紫川,笑嘻嘻的问,「既如此,你就直接喊我娘子如何?」 闻言,徐紫川瞬间就涨红了脸。 「你累了,快歇着吧,我这就回去了。」 能把徐紫川逗的羞成这样,卫泱心中满满的成就感。 「还没问你,你觉得这座宅子可好,屋内的陈设布置可都还满意?」 徐紫川点头,「都好。」 「你觉得好,可我却觉得不好。」 「哪里不好?」 「不好就不好在咱俩不能同住在一间院里。不似从前住的那么近,不必特地派人去请,喊你一嗓子你就能过来了。」 「给你的这只哨子只是摆设?」徐紫川问。 卫泱低下头,一脸委屈的摆弄着挂在身前的那枚哨子,「我就是想跟你住的近些。」 「住的不远,我就住你隔壁。」 「说是隔壁,从我这儿出去,要拐好几个弯才能到你那儿呢。」 「你不知道你这屋后有一扇小门,门后是一条夹道,从夹道穿过去,就到了我那边?」 「夹道?」 徐紫川点头,「我方才就是走那条近路过来的。」 「有多近?」 「不到一百步。」 那还真是够近的。 「徐紫川,你怎么会知道有这么一条路?」 「房前屋后的一转自然就知道了。」 「你厉害。」卫泱夸奖说,「快,赶紧带我去看看那条小路。」 「不行。」徐紫川横在卫泱身前,「之前是谁说,这几日都会乖乖的待在屋里哪儿也不去?」 「好,我说话算话,不去就是。」 「乖。」徐紫川说着,轻轻的摸了摸卫泱的头。 卫泱贪恋徐紫川手心的温暖,猫儿似的用脑袋蹭了蹭徐紫川的手心。 两人相视一下,各自笑了。 …… 这是卫泱第一次到江州,自然也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府邸。 但奇怪的是,对这里,卫泱竟然有种莫名的归属感。 就好像曾在这里住过几十年甚至几百年。 她不是初来乍到,而是落叶悔恨。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张瓦片,甚至一粒尘土,都叫人觉得无比亲切。 徐紫川来给卫泱送汤药的时候,卫泱正站在檐下逗啾啾。 「身子才好些,又想再折腾坏了?」 「我身上穿的很厚实,站一会儿不要紧。你来的正好,我正琢磨着给啾啾做个窝呢。」 「给啾啾做窝?你懂得木匠活?」 「正是因为不懂,才想着找你商量。徐紫川,你懂得木匠活吗?」 「略通一二。」 「我就知道你懂,那啾啾的窝可就靠你了。」 「别站在外头说话,你先进屋乖乖的把药喝了,咱们再接着商议。」 卫泱点头,便与徐紫川一道进了屋。 「我听说你刚放了消息出去,说十日之内不接见任何人。」 卫泱点头,「我是这么跟赵兴说的。」 「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身上哪里难受?」 「徐紫川你放心,我身上好的很。我之所以暂时不愿见人,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大伙儿。」卫泱坦言说,「眼下咱们住进这长公主府已有三日了,可你瞧瞧,赵兴、李姑姑、连带着半夏和忍冬他们,一个一个还是忙的脚不沾地。三个多月,上千里的路赶下来,大伙儿都累了,我想让他们在忙完眼前必须要办妥的事以后,能有空歇歇。或大睡上几天,或出门逛逛都好。即便他们还有余力张罗接待宾客的事,我也是不忍心再叫他们操劳的。就算赵兴他们都是闲不住的人,我逼着也得叫他们过上几天闲散日子。毕竟日后,大伙还有的是事要忙呢。」 第三百八十八章怪她天真 是啊,就如卫泱所言,他们初来乍到,想要在江州安定下来,的确是要正经忙上一阵子。 而这一阵子,兴许是几个月,甚至数年。 毕竟,想要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安身立命,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徐紫川寻思着,又问卫泱,「我听李姑姑说,你打算买些人回来。」 卫泱点头,「是有这个打算,但也要遇上合眼合用的才行。眼下,临时在咱们府上当差的那些人,八成都是樊太后安排的,要么就是其他什么人安插来的。这儿可是咱们的家,咱们家里可容不得包藏祸心的脏东西。等忙完了这阵儿,我必定要想法子把那些眼线,一个一个从这里剔除出去。」 「还是你想的周全。」 「徐紫川,你这是在夸我?」卫泱笑问。 「是在夸你。」 「诶?你怎么不按常理出牌?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否认你是在夸我吗?」 徐紫川闻言,不禁反问一句,「我是那么别扭的人吗?」 「是,很是。」 徐紫川一脸尴尬,「快趁热把药喝了。」 卫泱只顾着与徐紫川说话,险些忘了药的事,赶忙端起桌上的药碗,几口就把碗中的汤药给喝尽了。 「喝的这么急,也不怕烫着。」 「温度刚好,喝下去以后,整个身上都暖和起来了。」卫泱笑呵呵的说。 徐紫川听了这话,心想,他这辈子恐怕再遇不上第二个像卫泱一样,每回喝药都如此从容愉快的病人了。 「徐紫川,你总看着我做什么,我有那么好看吗?」 徐紫川回神,「是好看。」 卫泱原想逗逗徐紫川,可知她有多喜欢看徐紫川害羞的样子。 但她发觉,徐紫川的脸皮似乎比从前厚了不少。 这难道都是被她调教出来的? 那她还真是挺能耐的。 卫泱莞尔,「既然我好看,那你就一直看着我不许挪开眼,因为你恐怕有一阵子会见不到我了。」 「什么意思?」徐紫川心头一紧,唇角噙着的那抹淡淡笑意迅速隐去。 「徐紫川,既然你人已经回到江州了,难道就不想立刻回去朱雀山,探望一下你师傅萧神医吗?」 探望师傅啊…… 徐紫川不言,眸色忽然变的有些黯淡。 「我已经命赵兴去打听过了,据赵兴说,从咱们庆城到朱雀山若一路顺利,来回只需七日光景。若路遇大雪,恐怕就要耽误几日行程。你与你师父这么久没见,一定有许多体己话要说,想来最少也要住上半个月再回来。小住的时间加上路上耗费的时间,你应该会有一个月见不着我。所以你这两天可要多看我几眼。」 「卫泱。」 「怎么?」 「我想等过完年,开春以后再回朱雀山一趟。」 「徐紫川,你…你愿意留在这儿陪我过年?」卫泱听了这话,掩饰不住的欣喜,「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你留下陪我过年,咱们来日方长,你今年回去陪你师父过年也不要紧。」 「卫泱,你不想我留下陪你过年?」 「想!我想你留下来!」卫泱说,这种时候她可不会假装矜持。 「那我就留下来陪你过年。」 卫泱大喜,「听你这么说,我都迫不及待的想要过年了。」 见卫泱高兴,徐紫川脸上才又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你歇着吧,我还要回去再整理整理药材。」 「我帮你一起。」 「你身子才刚好些,不许再折腾。你老老实实的待在这儿,不许随便挪地方,否则我可不帮你给啾啾做窝。」 卫泱闻言,一记白眼抛过去,「说的好像你不疼啾啾似的,啾啾的主人终究是你,给啾啾做窝的事可是你份内之事。」 「那我只管自己回去做一个就是。」 「不行,你带我一个,我也想为啾啾出点儿力。」 「带你可以,但你要听我的话,到明日中午以前不许踏出屋门,把你身上的寒症彻底养好了,我明日午后就带着工具过来找你。」 「说话算话。」 徐紫川伸手,用自己的小指勾住了卫泱的小指,「我说话算话,绝不食言。」 …… 卫泱信守承诺,真就一整天都没迈出屋门一步。 而徐紫川也没食言,第二日午后真就带上全套的木匠工具过来了。 「你看看这个。」卫泱一脸得意洋洋的将一张纸擎到了徐紫川眼前。 「这是?」 「这是图纸,是我专门为啾啾设计的窝。」 徐紫川接过那张所谓的图纸,看了又看,「这是鸟窝?」 「没见过吧,这是西式的鸟窝。」 「西式?」 「嗯,就是在很远的地方流行的一种鸟窝样式。」 徐紫川有些听不太懂卫泱的话,却很明白卫泱的意思,「你已经决定要给啾啾做个这种形状的窝。」 卫泱点头,「咱俩齐心协力,傍晚前应该就能做好。」 徐紫川听了这话,却直摇头,「最快也要七八日才能做好。」 「七八日?」卫泱意外,「只是将木板量好锯开,再用钉子钉起来不就成了,要花那么久的工夫?」 「钉子?那是什么?」 卫泱惊觉,在这个年代,冶炼钢铁的技术还不发达,哪有什么钉子。 无论是盖房子,还是打制桌椅板凳,都不是用钉子,而是用一个个榫卯拼接起来的。 想要打造出完全契合的榫与卯,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什么傍晚前就能把窝做好,怪她太天真了。 卫泱嘆了口气,正预备说给啾啾做窝的事暂且放放,却勐然想起徐紫川刚才说的话。 若她没听错,徐紫川方才说要做好这个窝,需要七八天的工夫。 也就是说…… 「徐紫川,你懂得做榫卯?」 「从前跟师父学过一点。」 徐紫川果然是万能的,连木工活都会。 而把徐紫川培养成此等人才的那位萧神医,就更是位神人了。 若有机会,她真想亲自去拜会一下那位萧馥萧神医。 卫泱正寻思着,徐紫川已经拉开架势要开始做鸟窝了。 「徐紫川,你不要勉强自己,我可以叫人把这张图纸拿出去,找个手艺好的木匠做来就是。」 「手艺好,不一定做的用心。啾啾跟着我来回奔波了几千里,也为我出过不少力,我亲手为它做个窝也是应该的。」 「那你可要仔细手,千万不要弄伤了。」 「你才是,离锯条和刨子那些工具远些。」 「好,我不碰那些危险的东西,你忙你的,我去找块质料柔软的布来,给啾啾缝个垫子。」 徐紫川淡淡一笑,「有劳。」 卫泱报以一笑,「客气。」 第三百八十九章身不由己,求之不得 卫泱和徐紫川各自忙活着,转眼就已时近傍晚。 忙了一整个下午没闲着,卫泱累了也饿了。 眼见离用晚膳还要些时辰,卫泱便抱了个攒盒过来,叫徐紫川净了手,陪她一起吃几块糕点垫垫肚子。 徐紫川对甜食毫无招架之力,立刻就去把手洗了干净,到桌边坐下了。 见卫泱盯着攒盒里的糕点,半天都没下嘴,徐紫川不禁问:「不是说饿了吗,怎么不吃?」 「饿是真饿了,却不想吃这冰凉的糕点,想吃点儿温温热热的东西。」 「你想吃什么,我命厨房给你做来。」 「正是因为想不到要吃什么,才郁闷呢。」卫泱嘆了口气,「你吃你的,甭管我,容我再想想。」 徐紫川再爱吃甜食,也不会抛下卫泱一个人吃独食,便也帮着卫泱一起想。 窗外一阵风起,卷落了不少树上的枯叶。 卫泱忽然眼前一亮。 「徐紫川,我们烤红薯来吃吧。」 「红薯?」 「嗯,我想吃了。」 「我也许久没吃过红薯,倒也有些想了。」 听徐紫川也有此意,卫泱立刻来了精神,「树叶是现成的,扫成堆就行,就是不知道府上有没有红薯。」 「我去厨房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 「外头冷。」 闻言,卫泱立马去将自己包裹了严实。 「如何?」 徐紫川还算满意的点了点头,便带着卫泱往厨房去了。 …… 卫泱和徐紫川到时,福来正盯着厨娘们准备晚膳。 见卫泱来了,福来不免惊讶,「主子若是想要什么,只管吩咐半夏和忍冬姐姐来取就是,厨房这边烟燻火燎的,主子您何必亲自过来一趟。」 「你今儿可见过你半夏姐姐和忍冬姐姐?」卫泱问。 福来摇头,「不曾见过。」 「我也是。」卫泱略显无奈的说,「这几日,李姑姑连带着半夏和忍冬都忙的脚打后脑勺,我是想支使他们,也找不到人。你也知道,我一向不爱用生人伺候,既然身边无人可用,那就只能事事都亲力亲为了。」 「真是委屈主子了,奴婢无用,不能为主子分忧。」 「谁说你不能为我分忧,你不是正在为我分忧吗?这暂时在厨房里帮厨的也都是生人,还得要你留心帮我盯着呢。」卫泱悄声与福来说。 福来点头,「主子放心,奴婢一定加倍留神。」 卫泱笑笑,「言归正传,你这儿有红薯吗?」 「主子是想吃红薯糯米圆子,还是薯泥奶羹?」 「就是想简简单单烤个红薯来吃。」 福来意外,想不到他们长公主会喜欢这么家常的红薯吃法。 「那主子稍等,奴婢这就去炉火旁给您煨上。」 「不必,你只管给我挑几个红薯,我想自己烤来吃。」 自己烤? 长公主做的来这些粗活吗? 福来笃定,他们长公主一定不懂烤红薯。 可既然长公主已经发话了,她只得乖乖的把红薯交出去,成全他们长公主的一时兴起。 望着卫泱兴高采烈的提着一篮子红薯,与徐紫川说说笑笑的走远,福来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不怕长公主把这些红薯都烤焦糟蹋了,怕就怕他们长公主吃下些半生不熟的东西,回头再闹肚子。 福来犹豫,她要不要跟去帮忙? 可厨房这边实在离不了她。 徐郎中那么爱护长公主,应该不能叫长公主吃不熟的东西吧? 这还真不好说。 徐郎中生的一副贵公子的模样,哪里懂得做烤红薯这种事。 福来实在不放心,便一头扎回厨房里,想尽快把手头上的事忙完,就去正院盯着他们长公主和徐郎中玩「过家家」。 而事实证明,福来的担心是多余的。 卫泱是不懂得生火,更不懂得怎么将落叶堆里的红薯烤的均匀。 但徐紫川却是个行家,红薯烤的是得心应手。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就是以卖烤红薯为生的呢。 可此刻,卫泱却没心思感慨徐紫川的多才多艺,她只管蹲在火堆旁,每隔一会儿就要问徐紫川一句,「熟了没?」 「还早着呢。」 「火是不是太小了?」卫泱急不可耐。 「火要是太旺,红薯芯里没熟,外头就煳了,就得小火慢慢烤着。」 等待煎熬,等待美食成熟更是煎熬中的煎熬。 索性还有徐紫川这张秀色可餐的脸,能暂时让人分分神。 卫泱一会儿望望徐紫川,一会儿再瞧瞧火堆里的红薯,也不觉得那么煎熬了。 大约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卫泱隐约闻到了一股红薯的香气。 「这下快熟了吧?」 「再等会儿。」 卫泱使劲儿吸了吸鼻子,「好香。」 「就那么喜欢烤红薯?」徐紫川问。 喜欢,自然喜欢。 在穿越之前她就喜欢烤红薯喜欢的不得了。 但十年了,她已经有十年没吃过烤红薯了。 「烤红薯是粗食,我即便再想吃,也不被允许吃。你别看我是个长公主,但平日里吃什么喝什么,也不是全凭自己做主的。我也有很多身不由己的时候和求之不得的东西。」 原是想与卫泱闲扯几句,没想到却让卫泱想起了不快的过去。 徐紫川自责又痛心,「你若喜欢,我以后一定常常烤红薯给你吃。」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耍赖。」 徐紫川点头,「我不耍赖。」 卫泱莞尔一笑,指着火堆里那个最小的红薯问:「那个应该已经熟了吧?」 「再等一下。」 还要等? 卫泱郁闷,正预备抱怨徐紫川几句,就见韩江一脸慌张的跑进院来。 「韩江,你怎么来了?你来的倒巧,这些红薯差不多都快熟了。你该不会是闻着香味一路找过来的吧?」卫泱望着韩江,口气轻快又亲热的说。 韩江望了望守在火堆旁的卫泱和徐紫川,又望了望火堆里的红薯,「原来长公主和徐郎中在烤红薯,我老远看见这边冒烟,只当是正院走水了,才急着跑过来看看。」 原来如此。 烧着的落叶所冒出的烟气是有些大,从远处看,的确会被误以为是着火了。 卫泱有些不好意思,「叫你担心了,白跑一身汗出来。」 「长公主没事儿就好。」韩江笑笑,露出一对俏皮的虎牙,「话说,长公主也吃红薯吗?」 卫泱犹疑,「我不能吃红薯吗?」 第三百九十章你怕不怕? 韩江挠头,「我就是觉得像长公主这样的贵人,不该吃我们平民百姓吃的这种粗食。」 卫泱爽朗一笑,「贵人也是人,也食五谷杂粮。你看清楚,我可不是喝露水就能活的仙女。」 韩江迟疑,长公主不是仙女吗? 可知在他心里,长公主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小仙女。 「那我帮长公主烤红薯。」 「不必了,徐郎中可是烤红薯的高手,他自己足够应付了。」 闻言,韩江又忍不住诧异,「徐郎中竟懂得这些?」 徐郎中生了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清贵模样,竟然也会做这种粗活,还做的得心应手,真是太叫人意外了。 「等你尝过我烤的红薯以后,就知道我算不算行家了。」徐紫川颇为亲切的与韩江说。 韩江听了这话,立马凑上前观摩。 见徐紫川与韩江有说有笑,好不亲热的样子,卫泱脸上的笑意更浓。 究竟是从何时起,那个待人冷淡,倨傲清高的徐紫川,变的像眼前这般温和又平易近人了? 不只如此,徐紫川脸上的笑容也比从前要多了不少。 对嘛,笑起来好看的人,就是要多笑一笑才好。 否则,就太暴殄天物了。 火堆里的红薯相继熟了。 卫泱不顾形象,只管蹲在火堆旁享受这久违的美味。 徐紫川要她进屋坐着吃,她偏不肯,只说烤红薯就要这样守在火堆旁蹲着吃才有滋味。 见卫泱吃的高兴,徐紫川也不忍心扫她的兴,便由着卫泱。 谁知卫泱才蹲着吃了没一会儿,腿就蹲麻了,自个站不起来,还是被徐紫川给架到了廊边坐下。 即便如此,也没耽误了卫泱吃。 在一连吃下两个红薯以后,卫泱才满足的吐了口气,与韩江话起家常来。 「这几日在府上住的还习惯吗?」 「回长公主的话,小顺哥给我安排的那间屋既宽敞又亮堂,我住的很好很习惯。」 卫泱点头,「住的惯就好。你若缺什么,就只管与小顺说,可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 「小顺哥为我打点的周到,我那儿什么都不缺。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长公主对我这么好,大伙儿也都对我这么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长公主的恩德了。」 「你真想报答我?」卫泱问。 韩江赶忙点头,「只要是长公主吩咐的事,我什么都愿意做。」 「这样啊。」卫泱望着韩江,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我听小顺说,你幼时曾念过一阵子书,不如就把书本重新拾起来吧。」 「长公主要我去念书?」 「你不愿意?」 愿意!他怎么会不愿意! 再捧起书本,再提笔写字,那可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眼下竟要成真了。 可他不明白。 「长公主为何要我去念书?」 「韩江,不瞒你说,我身边能为我出力的人不少,但能出武力者居多,能出心力者却很少。我不止要你重新拿起书本,也要你同时拿起算盘帐本,若有余力还要跟着赵兴和李姑姑学些管家的事。我想,你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很忙很累,你怕不怕?」 「我不怕。」韩江毫不犹豫的答,「只要能帮上长公主,我什么都愿意学,也一定会尽我所能去学好。」 「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卫泱沖韩江温然一笑。 仙女,长公主就是仙女吧?韩江想。 世上恐怕再也没有比长公主还好看,还温厚的女子了。 韩江心跳的厉害。 见韩江埋头勐啃起手中的红薯来,卫泱好心提醒说:「吃完这个红薯以后,就别再吃了,仔细待会儿吃不下晚饭。」 韩江闻言,赶忙将嘴里那一大口红薯咽下,「长公主也是,这红薯吃多了可不易消化。」 「不行,我一会儿还要再多吃几个红薯。」 「长公主就那么爱吃红薯?」 「也不是特别爱吃。但这红薯是徐郎中亲手为我烤的,即便撑死我也要把这些红薯全部吃完,否则岂不是浪费了徐郎中的一片心意。」卫泱说着,抬眼望向不远处,依旧站在火堆前忙碌的徐紫川,眼中满满都是爱意。 「长公主很钟爱徐郎中。」 「是,他是我未来的夫君,是比我性命还重要的人。」卫泱一脸坦然的与韩江说,尽管这话说起来有些肉麻,但卫泱却丝毫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毕竟,她说的都是真心话,是大实话,而不是说来唬人的漂亮话。 「长公主与徐郎中是珠联璧合,很般配。」 「你真这么觉得?」卫泱问,口气中带着明显的欣喜之意。 「韩江发誓,绝不在长公主跟前说谎。」 卫泱莞尔,又望向远处的徐紫川,「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 听说卫泱连吃了四个个头不小的烤红薯,李娥等人都惊着了。 卫泱自己也惊着了。 她知道红薯吃多了不好消化,却没想到这么难消化。 这都过去快两个时辰了,她的肠胃不但没舒服些,反而越来越胀。 肚子实在胀痛的厉害,使得卫泱一度怀疑,自己的肚子会不会被撑破。 不行! 她可不想成为大夏国史上第一个被撑死的公主。 「起来,把这碗东西喝了。」徐紫川一手端着药碗,一手将正卧在软榻上与腹胀做斗争的卫泱给捞了起来。 「这是什么?」 「特意为你熬制的消食汤,喝了以后你身上就能舒服些。」 「徐紫川,你真是我的救星。」 「别废话,快喝。」 卫泱点头,本想把这碗消食汤大口饮尽,奈何肚子实在胀的厉害,只得小口小口的往下喝。 在盯着卫泱将消食汤喝下以后,徐紫川又扶卫泱躺下了。 「这汤何时能见效?」 「一盏茶的工夫差不多。」 卫泱点头,「时辰不早了,你回去吧。」 「你还难受着,我怎么放心回去。」 「叫你担心了。」卫泱愧疚。 「经此一事,你往后恐怕都不想再吃烤红薯了。」 「谁说的,只要是你亲手烤的,多少我都会吃完。」 徐紫川闻言,抬手轻轻的弹了一下卫泱的脑门,「真傻。」 「疼!」卫泱捂上额头。 「我可不会再上第二回当。」 「假装上当也不行?」 「可以。」徐紫川倾身上前,吻了吻卫泱的额头,「这样还疼吗?」 卫泱莞尔,「徐紫川,要不你再弹我脑门几下吧。」 第三百九十一章前期投资与后期回报 卫泱还惦记着韩江的事,第二日一早就把赵兴找来,与赵兴商议有关于如何栽培韩江的事。 赵兴坦言,说他虽与韩江接触不多,但常听小顺说起韩江的事。 人是个聪明伶俐的,就是不知道耐性如何。 卫泱拍着胸脯与赵兴打保票,说韩江绝对是个可造之材。 既然有卫泱出面作保,赵兴也没什么好说的,当即答应愿意让韩江跟着他学本事。 「韩江要跟着你学正经本事还早,总要先给他找个师傅,教教他念书识字,打好基础才行。」 「奴才听小顺提过一嘴,说韩江曾念过书。」 卫泱点头,「六岁开蒙,念过不到两年,也没学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只略识得几个字而已,一切都得从头再来。" 「奴才明白了,一定尽快命人去打听着,给韩江寻个可靠的师傅回来。」赵兴躬身应道。 「若有合适的,最好再请一位女师傅回来。」 「女师傅?」 「对。」卫泱口气笃定的讲,「不独韩江,我也想让咱们府上的其他小厮和丫鬟得闲时能学学认字。技多不压身,对他们有好处。自然,我也不是只为那些小厮丫鬟们着想。家僕们能干,身为家主我不只脸上有光,还能从中获益。一点小的前期投资,便能换来后期大的回报,何乐而不为。」 与往日一样,赵兴依旧不太理解卫泱生僻又晦涩的用词,但卫泱的意思他懂。 长公主府不养没用的人,长公主希望府上的下人至少一个顶一个的有用,需要的时候,都能拿得出手去。 「还是长公主思虑周详,奴才可想不到这些。」 「赵兴,你也变的嘴甜滑头起来了。你的心最细,怎么会考虑不到这些。你是因为最近太忙太累,才不得闲寻思这些。」 「长公主太抬举奴才了。」 「抬不抬举不是你自己说的,对你,我是平心而论。找师傅的事,可就拜託你了。」 赵兴沖卫泱一礼,「奴才一定不负长公主所託,寻两个稳妥的师傅回来。」 「男师傅要两个,一个专教韩江,另一个则负责教那些小厮。至于女师傅,不肖多了,一个就够。不过,女师傅无论放在哪里都算紧俏人,恐怕不太好找。」 「奴才一定尽力而为。」 卫泱莞尔,「我知道你一定会尽力,但挖角得罪人的事咱们可不干,以免落下个霸道的名声。如若真寻不到合适的女师傅,我自己来便是,左右闲着也是闲着。」 「长公主的身子要紧,切勿为了这种事劳心伤神。」 「放心,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我会保重的。即便我任性,徐郎中也由不得我胡来呀。倒是你,这阵子俨然是累坏了。赵兴,我知道你能干又要强,但差事是永远都做不完的,你要学着劳逸结合才行。」 「奴才明白。」 「光明白不行,你这就回去睡一个时辰再起来忙。即便睡不着,也去躺躺。你别想着阳奉阴违,我会找人盯着你的。」 赵兴为难,「长公主,奴才那边还有……」 「世间除了生死以外都是小事,我可不想我身边最倚重的人过劳死。」 赵兴哪里犟的过卫泱,只得听卫泱的话,老老实实的回去躺了一个时辰。 一觉醒来,果然是神清气爽。 休息过后,赵兴也不敢忘了正事,立马派人去打听请师傅的事。 …… 徐紫川为啾啾打造的鸟窝在六日后完工了,比预期提前了整整一天。 不独半夏和忍冬几个年轻的,就连李娥和赵兴两个见多识广的,瞧见这鸟窝都觉得稀罕。 都说从未见过这种样式的鸟窝。 听说这是很远的地方时兴的鸟窝样式,大伙还一个劲儿的夸卫泱博闻广识。 「我只是简单画了个图样而已,按着图样把东西做出来的可是徐郎中。」卫泱沖徐紫川一笑,「徐郎中,还请您给这鸟窝题个字。」 徐紫川闻言,没犹豫,就挥笔在鸟窝上写下了两个大字。 鸟居。 这字题的还真够直白,是徐紫川一贯的风格。 在将她亲手为啾啾缝制的软垫放进鸟居以后,卫泱便张罗说要把这鸟居挂起来。 而挂鸟居的事,卫泱不愿由旁人代劳,她想亲自将鸟居给啾啾架好。 啾啾的鸟居本该放到徐紫川住的院里,徐紫川只道,既然卫泱那么喜欢啾啾,也喜欢这个鸟居,就将啾啾的家安在卫泱的院里便是。 卫泱求之不得,立刻命人搬来凳子,踩上凳子,就将那鸟居高高的挂在了窗外的廊上。 在确定鸟居挂牢以后,卫泱便请徐紫川把啾啾叫来。 啾啾果然很听徐紫川的话,徐紫川一个口哨,啾啾就飞了过来。 徐紫川将停在他手指上的啾啾擎高,「去吧,往后这就是你的住处。」 啾啾好像真能听懂人话似的,立马就从徐紫川的手中一跃进了鸟窝里。 在窝里蹦达了几下之后,便从窝里伸出小脑袋,「啾啾」的叫了几声,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徐紫川,啾啾好像很喜欢这个鸟居。」 「是。」 「不过这个鸟居还不算完整,等明年开春以后,咱们给啾啾娶个夫人回来吧。」 给山雀娶亲吗? 徐紫川仰头,望着踩在凳子上,正笑呵呵的逗弄啾啾的卫泱,心口一片滚烫。 这世上不会再有比卫泱更可人的女子了。 …… 眼见十日之期将至,卫泱便要开始预备着应付各路来请安拜见的人了。 卫泱这两日一直都在琢磨一件事。 琢磨有没有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能不必连日去应付这些人。 在经过一番思量之后,还真叫卫泱想到了个办法。 于是,卫泱便将赵兴和李娥找来商议。 卫泱说,她想在长公主府设宴,款待之前曾往府上递过拜帖的达官贵人。 这样一气儿把人都见了,一个是省事,再有也不必考虑先见谁,后见谁的麻烦。 赵兴和李娥都觉得卫泱这个主意不错。 但卫泱却不觉得自己这个主意有多好。 想要在府上举办一次高质量的宴会,绝非易事。 他们初来乍到,才在这长公主府安下家,就要举办宴会。 这对阖府上下,所有的人来说都是一次巨大的考验。 「姑姑和赵兴不必急着应下此事,你俩回头再好好合计合计。要准备一次宴会劳心伤神不说,咱们的人手恐怕也不够呢。」 第三百九十二章我是你的 「筹备宴席的事和人手的事,都是奴才们该操心的事,只要长公主吩咐下来,奴才们定当倾尽全力,将宴席办好。」赵兴一脸从容的与卫泱说。 李娥闻言,也沖卫泱一礼,「赵兴说的话,就是奴婢想说的话。长公主尽管放心,只要长公主决定要办这次宴席,咱们就绝不会给长公主丢人。」 卫泱了解李娥和赵兴,这两个人都不是会说大话的人。 既然两人承诺,能将宴席办起来并办好,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她信李娥和赵兴。 于是,在府上设宴的事便就此敲定。 而同时敲定的还有宴席的举办时间,日子就定在八日之后。 为筹备此次的宴席,长公主府上上下下都忙疯了。 卫泱见大伙都忙,自己也不愿闲着,便想着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自然,在赵兴和李娥看来,没有任何差事是卫泱力所能及的。 无论卫泱说要帮着做点儿什么,两人的口径都出奇的一致。 长公主还是养精蓄锐最好。 卫泱郁闷,既然李娥和赵兴不肯分配差事给她,她就自己想。 究竟有什么差事是她能做的呢? 在经过一番冥思苦想之后,卫泱想到了。 她要亲笔给那些宾客写请帖。 只是写写字而已,不算什么累活,李娥和赵兴便答应了。 但徐紫川却不答应。 徐紫川嘴上嫌卫泱的字写的太娟秀,实则是不愿卫泱为此事伤神。 于是,便把卫泱的差事中途劫了过去。 卫泱一直都为自己写了一笔好字而得意。 但平心而论,徐紫川的字的确比她的字更隽朗大气。 字如其人,尽管徐紫川的字已经写的够好看了,但卫泱还是觉得比起那笔字,徐紫川的脸更加好看。 「你去那边坐着,我自己来研墨就好。」徐紫川赶着说,赶着就要去夺卫泱手中的墨锭。 卫泱不肯放手,「我又不是纸煳的,你就叫我帮你研墨吧。旁人念书写字时,都巴不得有红袖添香在侧,偏你与人家不同。」 徐紫川怎么会不喜欢卫泱在身边陪着,他只是心疼卫泱,不愿卫泱辛苦而已。 这厢,徐紫川正预备与卫泱说什么,就见忍冬端着茶盘进了屋。 「方才进门时听主子说『红袖添香』,主子是要奴婢去添炉子香过来吗?」 一听这话,卫泱的手明显一抖。 手中的墨锭磕在砚台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脆响。 「不需要点香来。」徐紫川忙与忍冬说。 忍冬并未察觉到卫泱的异样,「既然无需奴婢为主子和徐郎中添香,那奴婢就为二位添茶了。」 「有劳。」 忍冬添完茶走后,徐紫川便催着卫泱去歇会儿。 卫泱只道自己不累。 「你是不累,却已是心不在焉。」徐紫川说着,托起卫泱的手,「你自己看看。」 卫泱低头望去,见自己的手上不知何时沾上了一大片墨汁。 「我去洗洗。」 「你去坐着。」徐紫川说。 卫泱不动,一脸的沮丧。 徐紫川起身,亲自将人送到软榻边坐下。 「坐着别动。」 卫泱点头,看上去消沉极了。 不多时,徐紫川便端了盆温水回来。 他拉过卫泱的手,轻轻的替卫泱擦洗沾在手上的墨迹。 「卫泱,我跟你说过,无论你心里有什么不平事,亦或是叫你难过的事,你都可以与我说,在我面前你可以哭也可以闹,无需掩饰,更无需逞强。」 徐紫川的话音刚落,卫泱的泪就夺眶而出。 「我不喜欢香!也不想看到香炉!我只要一见到香炉就会发抖,就会忍不住想起我姨母……」卫泱哽咽着哽咽着就大哭起来。 徐紫川见状,立马将卫泱拉进怀里。 「说出来不就好了。」徐紫川轻抚卫泱的后背,「我会交代下去,从今以后咱们长公主府不准出现香炉,也不许任何人焚香。」 「不…不要。」卫泱勉强止住哽咽,「越是害怕就越要去克服,往后就在我屋里最显眼的地方摆上一个香炉,日日看着或许就不怕了。」 「真傻,能克服恐惧就意味着强大吗?卫泱,你是个姑娘,何必如此要强。你根本无需勉强自己,怕与不怕,忘与不忘,顺其自然不好吗?你不是说过,只要有我陪在你身边,你就什么都不怕吗?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你不要怕,什么都不要怕。」 「徐紫川……」卫泱紧紧拥着徐紫川,「你别对我这么好,万一…万一有一天你真的离开我了,我该怎么办。」 「我是你的,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卫泱闻言,瞬间泪奔。 徐紫川,你这个口不应心的坏心眼,你这哪是哄我,分明是故意要惹我哭。 …… 忍冬送来的那壶山楂蜜枣茶酸甜可口,生津止渴,却过于开胃,喝的人越来越饿。 卫泱之前大哭过一场,本就消耗了不少体力,两杯山楂蜜枣茶下肚,饿的连拿墨锭的力气都没有了。 「徐紫川,你饿不饿?」 「有点儿。」 「咱们吃点儿什么?」 「也好。」徐紫川放下笔,「我去拿攒盒过来。」 卫泱摆手,「我这会儿不太想吃甜腻的东西,想喝碗粥或吃碗热乎乎的面。」 「你想吃面?」 卫泱点头,「要不我命人做两碗面来吧。」 「若只是煮面,我来就好。」 「你会擀面条?」 「你以为朱雀山的山居中雇的起厨子?」 「这么说,从前在山居的时候,你的一日三餐都是自己解决的?」 徐紫川点头,「不只自己的,师傅的一日三餐也皆是由我来准备。」 卫泱赞嘆,徐紫川这也算得上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了,可比她贤惠多了。 可会做饭不一定就做的好吃。 尽管对徐紫川的烹饪手艺很好奇,但卫泱却捨不得徐紫川去做那些粗活。 「你只管写你的字,煮面的事还是交给旁人做吧。」 「眼下,你还有人可用?」徐紫川问。 别说,眼前还真没什么人能供她支使。 这两日,厨房那边为准备宴席的事忙的不可开交,以至于她的一日三餐都不得不吃的简单些。 可以想见,其他人基本上都是煳弄着吃饱就得了。 在这种时候,还要厨房单独为她开小灶,未免有些太不体谅人了。 卫泱摇头,就如徐紫川所言,她眼下的确是无人可用。 「那就跟我来吧。」徐紫川说完,就取来斗篷给卫泱披上,便拉着人出了门。 第三百九十三章难得的坦率 徐紫川拉着卫泱一路向后院走去。 「徐紫川,咱们要去哪儿?」卫泱问。 「去我那边。」徐紫川答,「我那边有间小厨房。」 「你真要亲自下厨?」 「嗯。」 卫泱闻言,既期待又有那么一点儿小郁闷。 赶上这种时候,不是都该姑娘家大显身手,下厨做点儿什么叫人惊艷的东西出来吗? 可令人绝望的是,她连生火这种最基本的生活技能都不太懂。 还要劳烦徐紫川下厨做饭给她吃。 徐紫川的人妻属性正熠熠生辉,而相比之下,她的女子力简直跌到了负数。 果然,她没有徐紫川是不行的。 「就是这儿了。」 「这是?」 「这就是我之前与你说过的,去我那边的近路。」徐紫川边说边将身前的那道小门给推开了。 门后是一条夹道,夹道很窄,一个人通行还算宽敞,若两个人并肩而行就显得有些促狭了。 「咱们走。」徐紫川牵起卫泱的手。 卫泱点头,便跟在徐紫川身后,走进了那条夹道。 像这样与徐紫川一前一后,手牵着手走还是第一回。 卫泱紧紧跟在徐紫川的身后,望着徐紫川的背影,心里出奇的安稳踏实。 「徐紫川,你说咱俩这样像不像是去私奔?」卫泱问。 「我是不会带你私奔的。」徐紫川答。 「为什么?」 「不能让你为我一个人,去背叛那些与你来说很重要的人。」 「可要是我想带你私奔呢?你可愿意为我背叛全天下的人?」 「明知故问。」 明知故问吗? 卫泱浅笑,上前一步,紧紧挽住了徐紫川的手臂,「你真是个傻瓜。」 …… 这是卫泱第二次来徐紫川的新住处。 徐紫川住的这处院落与卫泱住的那处院落,布局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可大概是因为主人气场的缘故,卫泱总觉得徐紫川这里比她那里要显得宁静雅清些。 叫人一走进来就能想像到,住在这里的人,应该是一位气度不凡的偏偏君子。 「外头冷,你去屋里坐着等。」徐紫川说。 卫泱不肯,「若要去屋里等,我又何必巴巴的跟过来。我既然来了,自然要跟你去小厨房看看。你就让我跟你去吧。」 徐紫川遥手一指,「小厨房在后院那边。」 听徐紫川这话,是答应她跟去了,卫泱莞尔,便先徐紫川一步,兴致勃勃的往后院走去。 眼下,长公主府上下的饭食皆是由大厨房统一准备的。 原以为徐紫川这间小厨房只是个摆设,顶多能有个烧煮茶水的炉子就不错了。 谁知进去一看,这间厨房虽小,却五脏俱全。 应有的灶具都有,油盐酱醋等常用的调味品也都齐全。 不过,厨房里的食材倒是不多,除了米面以外,就只有几枚鸡蛋而已。 瞧这厨房里的情况,应该是曾有人用过的。 「徐紫川,你该不会偷偷吃了什么独食吧?」卫泱眯着眼问。 「有天夜里饿了,便做了一碗疙瘩汤来吃。」 「疙瘩汤吗?我也要吃!」 「眼前是有面,却没有能配面疙瘩的其他食材。今儿就先凑合着吃碗清汤面,等下回我再给你做疙瘩汤吃。」 「还有下回?」 「怎么不能有下回?」徐紫川反问一句。 卫泱欢喜,「那你要在清汤面里给我卧两个蛋。」 「知道了。」徐紫川点头,再没啰嗦,便拿起一旁的围裙,熟练的将围裙系在了身上。 可以看的出,徐紫川从前应该是常常下厨房。 懂得做饭的男人本就很有魅力,更何况是长得好看又很懂得做饭的男人。 卫泱自个搬来张凳子,就捧着脸坐在灶台前,目不转睛的盯着徐紫川忙碌。 从前一身仙气的人,如今却是满身的人间烟火气。 但卫泱却觉得,这样的徐紫川比往日更加动人。 徐紫川手脚麻利,不多时面就出锅了。 徐紫川还记得卫泱上回吃烤红薯吃撑了的事,就没擀多了面条。 正好两碗,一人一碗。 「如何?」徐紫川问,神情看似从容,实则很在意卫泱对这碗面的看法。 「你做的自然好吃。」卫泱说完,便喝了一大口面汤。 一口带着面的本香和蛋香味的面汤下肚,喝的人胃里暖暖的。 清汤面而已,味道说不上有多好,但就是叫人想一口接着一口,把这一整碗连汤带面的全部吃下去。 在将最后一口面汤喝下以后,卫泱一脸满足的与徐紫川说:「徐紫川,就凭你这个手艺,都可以去开间面馆了。人家卖豆腐的美人不都叫豆腐西施吗?你可以叫汤面潘安。」 卫泱本是与徐紫川玩笑一句,谁知徐紫川却一脸认真的说:「我不开面馆,我这手艺就只会在师傅和你面前露,旁人不行。」 在徐紫川心里,她竟然与徐紫川的师傅同等重要? 「徐紫川,你就那么喜欢我?」卫泱问。 「喜欢,不能再喜欢了。」 不傲娇会死星人,难得坦率了一回。 卫泱想,在亲口吃过徐紫川亲手为她煮的面,又亲耳听徐紫川说最喜欢她以后。 即便叫她立刻死去,她这辈子也算是圆满了。 但人总是贪心的。 她想占有徐紫川,一辈子都嫌不够。 所以她要好好活着,珍惜独占徐紫川的每一天。 「徐紫川,咱们日后不开面馆,开间医馆如何?」卫泱问。 「好。」徐紫川点头,「不过,要在我将你彻底治好以后再去打算这些。」 卫泱点头,「等忙完了这一阵子,我帮你一起调配新药。」 「那就有劳了。」 卫泱暗喜,能帮上徐紫川,又能尽力自救,她真高兴。 …… 眼见明日就是长公主府宴客的日子,半夏一早就准备出来几身衣裳请卫泱挑选。 卫泱挑来选去,目光突然落在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裙上。 「主子喜欢这身?」 卫泱不大喜欢穿过于明艷的颜色,目光之所以会在这身衣裳上流连,只因这衣裳叫她想起了一个人。 「我记得当时裁这身衣裳的时候,似乎也用同样的料子为识珺裁了一身。」 「是,主子说沈姑娘平日里穿的衣裳,颜色都太过黯淡,在命人裁制冬衣的时候,就特地吩咐给沈姑娘裁了几身颜色艷丽的。」 卫泱望着那身衣裳,轻轻的嘆了口气,「也不知识珺眼下过的好不好。」 可知在一众人中,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沈识珺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温柔又残忍 大概是因为宫墙太高的缘故,皇宫的黎明总是来的有些迟,而夜幕却往往降临的很早。 宫墙高耸,犹如连成一片的巨木,遮天蔽日,将光明统统挡在了外头。 沈识珺从尚仪局出来的时候,日头还挂在宫墙之上。 赶着她走回福熙宫,天色已经暗沉下来,长街上也都上了灯。 隔着老远,沈识珺就望见福熙宫外停着一套仪仗。 在宫中,能拥有那般规格仪仗的人,除了太后樊昭以外再无其他。 太后来了…… 沈识珺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之前明明还被寒凉的夜风吹的浑身发冷,这会儿手心竟然攥出汗来。 她究竟是该绕去锦华宫崔婕妤那边暂时躲躲,避过太后,还是该大大方方的进去给太后请安呢。 她本没理由躲着太后的,但今日的太后有些反常,叫人心里多少有些不安。 自从卫泱离宫以后,太后常常会到福熙宫来,却从未进去过。 只是在福熙宫外站站就走。 沈识珺知道,太后如此,是怕睹物思人,心里更不好受。 但今日,太后却走进去了。 这是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快过年了,太后对卫泱思念过甚,才忍不住去里头看看? 沈识珺打心底里羡慕卫泱,羡慕卫泱竟能被这天底下最尊贵且伟大的女人如此爱惜着。 卫泱为何一定要离开皇宫去江州那么远的地方呢? 沈识珺依旧想不明白。 但有一点她很清楚,卫泱之所以会去江州,并非如卫泱对外宣称的那样,是为去江州养病。 卫泱一定还有其他必须要走的理由。 果然是与太后之间生了嫌隙吗? 沈识珺不由得想起那日,卫泱为不见樊昭,竟自残身体的事。 心里究竟怀着多深的怨气,才会做出那种举动。 沈识珺想想,也是怪心疼卫泱的。 可话又说回来,那般疼爱卫泱的樊太后,到底对卫泱做了什么,才使得卫泱心灰意冷,走的那样决绝? 卫泱是个极重情意的姑娘,绝不会为了丁点儿小事就记恨自己的亲娘,更不会轻易舍下她深深关怀着的手足至亲们。 沈识珺记得,皇上前儿个曾来过福熙宫一趟。 再往前数,几乎每隔上三五日,皇上就会来福熙宫转转。 而除了皇上以外,卫澜和卫漓二位殿下也时常会来福熙宫看看。 沈识珺不禁感慨,卫泱就是卫泱,无论何时总是能叫人为她牵肠挂肚的。 当沈识珺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福熙宫门口了。 这会儿再绕道去别处,已然来不及,沈识珺只得定了定心神,往福熙宫里走去。 不出所料,樊太后果然正在卫泱从前住的正殿中。 沈识珺原本只是想在殿外远远的给樊昭请个安,就回去自己住的东偏殿,谁知樊昭却叫她进去。 沈识珺原本就紧张,这会儿更是紧张的小腿都快转筋了。 她畏惧樊昭,一想到樊太后三个字就会忍不住打寒颤。 她不是个例。 在宫里,大多数人都与她一样,对太后樊昭心怀深深的敬畏。 在给樊昭问过安以后,沈识珺便低下头不言语了。 一则,她不知该与太后说什么;二则,她听说比起话多聒噪的人,太后更喜欢话少规矩的人。 正所谓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就不会错了。 沈识珺就只管在樊昭面前装哑巴。 原以为樊太后觉得她无趣,会叫她跪安,谁知樊太后不但没叫她走,反而叫她上前。 沈识珺只得硬着头皮,往前挪了两步。 「抬起头来叫哀家看看。」樊昭说,口气平和中又带着一丝淡漠。 沈识珺深吸一口气,便按着樊昭的吩咐将头抬了起来。 樊昭在打量沈识珺,沈识珺也悄悄的在观察樊昭。 卫泱离宫已经快有三个月了,这是她三个月来第一次见到樊太后。 许久不见,樊太后明显瘦了。 不只瘦了,人似乎也有些不一样了。 与她印象中樊太后的形象不同,眼前的樊太后看人的眼神似乎比往日少了几分凌厉。 但整个人看起来依旧相当威严,周身散发着一股不容逼视的气势。 沈识珺不敢与之对视,慌忙收回了目光。 「听说你眼下在尚仪局歷练,做女官你可还习惯?」樊昭问。 闻言,沈识珺施施然沖樊昭一礼,「奴婢谢太后关怀,尚仪局的前辈们都很用心的教奴婢,奴婢一定会潜心随前辈们学习,只盼来日能为太后出力。」 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樊昭听的多了,对于沈识珺斟酌再三才说出口的漂亮话,樊昭没有任何反应。 在静默了片刻之后,樊昭才又望着沈识珺说:「哀家记得,泱儿也有一身这样鹅黄色的衣裳。」 「回太后的话,奴婢这身衣裳的确是与长公主一同裁的,长公主嫌奴婢平日里穿的衣裳颜色都太过素净,便着意给奴婢裁了好几身颜色艷丽的冬衣,奴婢无比感念长公主的恩德。」 「那个孩子,总是愿为别人着想。」樊昭说,眸色却渐渐黯淡下来,「平日里多温柔的孩子啊,却也有那心如钢铁的时候。」 尽管樊昭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但沈识珺还是把樊昭说的每一个字都听的清楚。 她越发肯定,卫泱的离开与樊太后有莫大的关系。 沈识珺不敢接樊昭这句话茬,便又低下了头。 樊昭轻抚过手旁的矮几,「泱儿平日里都是坐在这里读医书吧?」 沈识珺点头,「回太后的话,长公主闲来无事就会靠在软榻上研读医书,若看累了便会直接卧在软榻上睡会儿。」 「那孩子那么喜欢钻研医术,但走时却一本医书都没带走。」樊昭说着,目光便落到了一旁摆满医书的书架上。 「长公主不需要带走那些医书的。」沈识珺说。 「你这是何意?」 「回太后的话,那书架上的每一本书长公主都能倒背如流,那些医书已经都被长公主装进心里了。」 那么多医书,泱儿不仅能熟读,竟然还都背下了。 樊昭感慨,这得下多大的工夫,有多顽强的毅力啊。 「泱儿真是个出色的孩子。」 「长公主曾与奴婢说过,她之所以会潜心钻研医术,本就 第三百九十五章与之匹配的人 「啪嗒。」 沈识珺心头一震,太后这是哭了吗? 太后为何会哭,是因为太想念卫泱的缘故吗? 刚毅如太后,竟然也会落泪,真是太叫人惊奇了。 沈识珺不禁在想,真该让卫泱亲眼看看太后因为想念她而落泪的样子。 如此,卫泱当初或许就不会选择离开了。 沈识珺望着樊昭,心中既酸楚又疑惑。 天大的仇,能叫一向和睦又亲昵的娘俩彻底决裂? 沈识珺低下头暗自寻思着。 许久,樊昭那边才又发了话,「哀家身边正缺人,自明日起,你就到哀家身边当差吧。」 什…什么?太后竟然要她去身边当差? 此刻,沈识珺心中的惊讶多过于惊喜。 但她却没工夫整理心情,太后正看着她呢,她必须得立刻给太后答覆。 而这个答覆只能是遵旨。 沈识珺晓得,太后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处事一向雷厉风行。 太后最讨厌的就是怯懦和优柔寡断的人。 于是,沈识珺一反应过来就匆忙沖樊昭一礼,「奴婢遵旨。」 樊昭点头,正预备再与沈识珺说两句什么,就见梁来喜匆匆进了屋。 「何事?」樊昭问,口气有些不奈,显然不喜欢被人打断她说话。 「回太后,翟琴师命人来传话,说是去年他亲手酿的那坛桂花酒已经启出来了,想请太后过去一同小酌两杯。」 一听是翟清,樊昭的脸色立刻就变的温和了几分。 她起身沖沈识珺说:「明日你直接去外书房,哀家下朝以后会见你。」 沈识珺忙与樊昭一礼,「奴婢明白,奴婢恭送太后。」 樊昭无意再与沈识珺多言,便转身向门外走去。 沈识珺赶忙追上樊昭的脚步,将人恭送出去。 走出去老远,樊昭才回身往正殿的方向望了望。 站在正殿门口的沈家丫头虽然穿着与她的泱儿相似的衣裳,但她很清楚,那不是她的泱儿,也绝对代替不了她的泱儿。 因为她的泱儿在望着她的时候,眼中从来都没有过惧色。 这世上唯有泱儿一个人在面对她的时候从不惊慌怯懦。 如今,福熙宫还好好的矗立在这儿,屋里的陈设也一点儿没变。 但她的泱儿却已经不在这儿了。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啊…… 樊昭前脚刚走,丫鬟雁飞后脚就与沈识珺道喜。 「能到太后跟前当差,这是多少人一辈子都巴望不来的机会,奴婢恭喜姑娘。」 正如雁飞所言,这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宫里掐尖冒头的好机会。 沈识珺心里也高兴,但高兴之余又免不了担忧。 太后虽不是个喜怒无常的暴虐之人,但却真真是个叫人猜不透心思的主子。 正所谓伴君如伴虎,眼下登的高,谁知来日会不会跌的重呢? 但事已至此,她已没了退路,只能向前看。 「在太后跟前当差,穿戴打扮要端庄得体些,你去将那身石青色的衣裳给我找出来。」沈识珺吩咐说。 「姑娘,比起穿什么颜色和式样的衣裳,您眼下更该考虑的不是其他的事吗?」 「其他事?」沈识珺一脸不解的望向雁飞。 「姑娘,朝中有人好办事,您初到太后身边当差,想要讨得太后的好,总得有清楚太后的脾气和喜好的人给您些指点才行啊。否则,一上任就犯了太后的什么忌讳可就不妙了。」 得亏雁飞提点了一句,否则她还真没想到这层。 「那回头我得备份厚礼亲自给梁公公送去,请梁公公日后多关照我。」 「姑娘,错了。」 「什么错了?」 「您巴结的人错了。」 「梁来喜梁公公是太后身边最倚重的人,这宫里还有谁比梁公公更知道太后的喜恶?」 「翟琴师啊。」雁飞答。 翟清?那个男宠? 沈识珺面露不屑,「你要我卑躬屈膝的去巴结一个男宠?」 闻言,雁飞慌忙与沈识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姑娘小声点儿,若叫旁人听见可就麻烦了。」 是啊,若她方才的话真被谁听去,告到翟清那里,那她可真就麻烦了。 沈识珺郁闷,实在想不通樊太后为何会那样宠眷翟清,由得那人在宫里横行霸道。 难道只是因为翟清生的好? 见沈识珺沉着脸不说话了,雁飞才又开口,「姑娘,英雄不问出处,翟琴师的确是个男宠不假,但您自己说,翟琴师是不是太后放在心尖上宠爱的人?」 雁飞说的是事实,沈识珺无法否认,却不肯点这个头。 「奴婢听说,昨儿个翟琴师和澜殿下在长街上偶遇,还是澜殿下给翟琴师让的路呢。澜殿下身为皇子,都不得不在翟琴师面前低头,姑娘您又何必……」 「闭嘴!」沈识珺没好气的呵斥了雁飞一声,「这事儿太不像话了!澜殿下可是皇上的亲弟弟,太后的儿子,翟清他怎么能如此放肆!」 「姑娘,澜殿下是皇上的亲弟弟,却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说到底,澜殿下只是太后的养子而已,既不是亲生的,太后对澜殿下也没多少情分。之前,澜殿下多少能在太后跟前得些脸,全是仰仗长公主。眼下没有长公主从中周全,太后可还肯再多看澜殿下一眼?」 雁飞所言句句在理,沈识珺无言反驳。 不止卫澜,她之前不也是全仰仗卫泱,才能在这皇宫里安身立命吗? 眼下没了卫泱的庇护,卫澜已然不成了。 竟然沦落到会被一个男宠在长街上当众下面子。 那么她呢? 卫澜的今日兴许就是她的来日。 她是得再为自己另寻个靠山了。 可她怎么能将区区一个男宠当作靠山呢! 「姑娘,您不是一直都想成为能与宁将军匹配的女子吗?眼下正是个机会,您可得把握住了。如今长公主已经不在宫里了,宫里那些人现下虽然还敬着您曾是长公主身边的人,但人走茶凉,那份敬意迟早是要耗尽的。这宫里就没有比太后娘娘更牢靠的靠山,只要能讨得太后的喜欢,您在宫里的地位就算稳了。但太后这座靠山实在太难亲近了,您唯有先借旁人之力与太后亲近,就好像当初澜殿下借长公主之力与太后亲近一般,您可以借翟琴师的力。」 雁飞说了一大通,唯有这头一句话把沈识珺给说动了。 她想成为与宁棠相匹配的人。 无比迫切的想。 她不愿一辈子都这样默默无闻。 她也想一鸣惊人。 或许,她真的可以听雁飞的,去另闢蹊径。 「翟清的事你容我再想想。」 第三百九十六章中邪了? 请帖上的时辰还未到,受邀前来长公主府赴宴的宾客们就差不多到齐了。 卫泱有气无力的瘫倒在软榻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主子,时辰不早了,您得装扮起来了。」半夏提醒说。 卫泱依旧躺着不动,「左右我也是坐在帘子后头,穿什么戴什么那些宾客也都看不见,很不必在这上头花太多心思。半夏,要不你穿上我那身行头代我去吧。反正那些人也从未见过我,更未听过我的声音。」 一听这话,半夏慌忙摆手,「好主子,您就饶了奴婢吧。」 卫泱无奈,看来这个懒,她是偷不成了。 卫泱只得听半夏的话,老老实实的从软榻上爬起来,往妆镜前一坐,由得半夏为她上妆梳头。 …… 大概是听说了卫泱这个长公主好静,宴席上人虽多,但环境却并不嘈杂,大伙儿似乎都有意压着声儿说话。 卫泱是不喜欢吵闹,但更不喜欢有人在她跟前窃窃私语。 本来就兴致不高的卫泱面对这种情况就更提不起精神来了。 从宴席开始直到结束,卫泱统共也没说上十句话。 托李娥和赵兴的福,这回的宴席举办的还算成功。 至少宾客们都吃饱喝足,尽兴而归。 但卫泱却暗暗发誓,她往后绝对不会再在府上摆酒宴客了。 简直无趣的很。 「听说你在宴席上都没怎么动筷子,我吃着这蜜柑还挺甜的,就给你送来几个。」徐紫川望着躺倒在软榻上的卫泱,他看的出来,卫泱似乎很累。 见徐紫川来了,卫泱勉强支起身子坐了起来,「我不想吃蜜柑,想吃饭。」 「你想吃什么饭,我叫厨房给你准备去。」 「我不想吃旁人做的饭,就想吃你做的饭。上回你可是答应过我,要给我做碗疙瘩汤的。」 「想吃那个?」 卫泱点头,「想吃。」 「那你等着,我这就去做。」 「我不等。」卫泱说着,就起身下了地,「我跟你一起去。」 「不是累吗?」 「只要看着你就不觉得累了。」卫泱说,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肉麻。 但徐紫川似乎很吃她这一套,唇角微扬,「那咱们走吧。」 …… 徐紫川做的饭都偏清淡,却并不寡淡,很是适口。 无论是之前的清汤面,还是眼前这碗香菇鸡蛋疙瘩汤,都能叫卫泱胃口大开。 一碗热乎乎的疙瘩汤下肚,卫泱满足极了。 「这小厨房透风,你若吃好了,我就送你回去。」徐紫川说。 卫泱穿的多,又才吃了热乎乎的东西,冷倒是不冷,就是觉得有些困。 「我想回去睡会儿。」 「小睡即可,仔细睡多了夜里再睡不着。」 卫泱莞尔,「徐姑姑,你真比李姑姑还啰嗦。」 徐紫川也觉得自己似乎是越变越婆妈了。 但爱之深,忧之切。 他只是想竭尽全力将卫泱照顾好而已。 就算卫泱怪他婆妈,他也不会改变。 他依旧会不遗余力的对卫泱好,死不悔改。 「不是困了吗?还不起来?」徐紫川问。 「是困了,困的连走路的精神都没了,要不你背我回去?」 闻言,徐紫川二话没说,就将卫泱给背上了身。 卫泱原本只是与徐紫川玩笑一句,没想到徐紫川竟当真了,还这么做了。 「徐紫川,我跟你说笑呢,我自己能走,你快放我下来。」 「不想我背你吗?」 这个问题她该怎么回答呢? 她是很愿意与徐紫川亲近,也乐意叫徐紫川背她。 可她好手好脚的,本不需要徐紫川背她的。 「我是怕你辛苦。」 「你很轻。」徐紫川说。 「我这阵子明明有长些斤两。」 「还是太轻了。」 「这样不是挺好,若我一直长肉一直胖,你可就背不动我了。」 「能背动的。」 卫泱甜甜一笑,环住徐紫川的脖子,「徐紫川,你就那么喜欢背我吗?」 徐紫川不言,只管背着卫泱往外走。 徐紫川真的很容易害羞,一害羞起来从鼻尖到脖子就一片通红。 还有耳朵,也是红通通的。 卫泱打了个哈欠,便将下巴轻轻的抵在徐紫川的肩头上。 这样近的距离,使她能无比清晰的感受到徐紫川的全部气息。 「徐紫川,你是不是偷偷调配新药了?」卫泱问。 徐紫川的脚步明显一滞,「你怎么知道?」 「我的鼻子可是很灵的,我闻到你身上沾了一些很陌生的草药气味。」 「我是试着调配过新药。」 「咱们不是说好要一起调配新药吗?」卫泱问,口气中带着些许落寞。 「生气了?」徐紫川反问一句。 「没有。」 「是我错,不该瞒着你做这些。」 「我没有生气,真的没有。」卫泱赶忙解释说,「我知道你是见我这阵子为筹备府上宴请的事劳心伤神,捨不得我再辛苦,才没叫上我。我知道你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卫泱果然是了解他的。 徐紫川深感欣慰。 「眼下,宴请的事已经告一段落,明日起就让我帮你一起调配新药吧。」卫泱说。 徐紫川哪有拒绝卫泱的理由,便点头应了声好。 卫泱浅浅一笑,「徐紫川,你走慢些。」 「是太颠簸吗?」 「你走的很稳,我并不觉得颠簸,我就是想让你多背我一会儿。」 他输给卫泱了,总是输给卫泱。 卫泱总是能将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大方说出来,而他却总是太含蓄。 可知他也想走的慢些,想多与卫泱亲近一会儿,但他却没有先卫泱说出来。 比起卫泱,他不够坦率。 往后他一定要改改自己的脾气,想要什么就诚实的说出来。 不必往后,要改就从现在开始。 「卫泱,亲我。」 卫泱一惊,险些从徐紫川的背上翻下来。 徐紫川这个小娇羞突然是怎么了? 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否则,怎么会突然说叫她亲他。 要么就是她听错了? 「卫泱,亲我。」徐紫川又说,一字一顿,吐字清晰,口气坚决。 卫泱确定,徐紫川是说要她亲他。 既然是徐紫川主动要求的,那她就不客气了。 卫泱立马扳过徐紫川的脸,对着徐紫川的脸颊就是一口。 若非怕把徐紫川的脖子掰疼,她还是更想吻徐紫川的唇。 第三百九十七章意外来客 天刚亮卫泱就起了,在简单的梳洗过后,卫泱就往徐紫川的小院去了。 卫泱到时,徐紫川正在廊上煎药。 见卫泱来了,徐紫川略微有些惊讶,「起的好早。」 正如徐紫川所言,她今儿起的的确很早,应该是打她到江州安顿下来以后,起的最早的一回了。 「我是来找你开工的。」 「开工?」 「你该不会忘了吧?」卫泱瘪着嘴,往坐在矮凳上的徐紫川跟前一蹲,「咱俩昨儿不是都说好了,打今儿起我就帮你一起调配新药。」 冬日的阳光总是没有夏日那般热烈,晨曦的光和煦的照在卫泱的身上。 眼前的卫泱好像会发光似的。 她是仙女吧。 徐紫川温然一笑,「答应你的事怎么会忘。」 一早起来就能看到徐紫川的笑脸,原本还有些犯困的卫泱,立刻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 「这药还要多久才能煎好?」卫泱望着炉子上正氤氲冒着热气的药罐子问。 「还要些时候。」徐紫川说,「早膳可用了?」 「走的急,没顾上。」卫泱莞尔,一脸期待的望向徐紫川,「听徐郎中的意思是想管我的早膳?」 「饿吗?」 卫泱不太饿,但为了蹭到徐紫川亲手做的饭她只能说饿。 「饿的头都发昏了。」 闻言,徐紫川立刻起身,将蹲在地上的卫泱给拉了起来,「你在这儿看着药,我去小厨房看看。」 卫泱点头,依着徐紫川的话,乖乖的在炉子前坐下,「有劳。」 徐紫川没言语,只是一脸宠溺的摸了摸卫泱的头,就转身向小厨房走去。 徐紫川好像很喜欢摸她的头,卫泱望着徐紫川的背影,心里既觉得甜蜜又略带一丝郁闷。 摸头通常不都是大人对小孩子做的吗? 难道徐紫川还把她当个孩子? 究竟何时徐紫川才能把她当女人看待呢? 卫泱寻思着不禁低头瞧了瞧自己那一马平川的身材。 她忽然觉得想要达成这一目标,还有些任重道远。 不多时,徐紫川回来了,「小厨房里除了米面就只有鸡蛋,你是想喝粥还是吃面。」 「不必麻烦,蒸个蛋羹来吃就好。」 「熬粥和煮面并不麻烦。」 「蛋羹就好。」 徐紫川点头,「稍等,蛋羹一会儿就好。」 话毕,徐紫川就折回小厨房忙活去了。 那边蛋羹还没出锅,这边的汤药已经能喝了。 当徐紫川将刚出锅的蛋羹端来给卫泱的时候,卫泱已经自己把药喝完,正在偏屋的小药房里开始试着调配新药了。 「趁热吃。」徐紫川将蛋羹放下。 卫泱抬眼望去,「好大一碗,我自己可吃不了,要吃咱俩一块吃。」 徐紫川应了声好,便使汤匙舀起一勺蛋羹,在吹凉之后才递到卫泱口边。 卫泱也不客气,一口就将满满一大勺蛋羹吃下了。 「好吃,你也快吃。」 徐紫川点头,自己却没吃,只管一个劲儿的餵给卫泱吃。 在卫泱眼中,今天的徐紫川依旧是自带光环的,而今日的光环散发着的是母性的光辉。 卫泱再一次笃定的认为,徐紫川来日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夫君,好爹爹。 在将满满一大碗蛋羹分食完后,徐紫川才望着卫泱手边那一大摞纸问,「这些是什么?」 「这些啊。」卫泱赶着说赶着将那摞纸简单的整理了一下,就递到了徐紫川手上,「这些都是我闲时想的,或许对调配新药有帮助。」 这些都是卫泱想出来的? 徐紫川既有些震惊,又觉得这很符合卫泱的脾气。 先不说这些点子有用无用,单这份用心就够叫人动容了。 为想这些,卫泱一定很伤神。 怪不得这丫头总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她的身虽闲着,但心却从未停止忙碌。 真是个惹人怜爱的傻丫头。 「这些事本该由我来做的,怪我无能,才叫你也跟着受累。」 「徐紫川,我可不许你这么贬低自己,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卫泱望着徐紫川,鼻子突然有些发酸,声儿也跟着发紧,「你想治好我,我又何尝不想治好你。徐紫川,你可知每当我想起你也身中与我相似的毒时,我就觉得自己快疯了。」 见卫泱眼眶泛红,像要哭了似的,徐紫川赶忙将卫泱拉进怀里,「早知道会叫你这么难受,当初就不该告诉你的。」 「徐紫川,你这种想法很卑鄙。」卫泱轻轻扯住徐紫川的衣襟说,「往后无论是甜的还是苦的,咱们都要一起去享受去背负,这样才是一家人。你,别想抛下我。」 一家人…… 是啊,他与卫泱就是一家人。 徐紫川将卫泱拥紧,「嗯,我答应你,都答应你。」 …… 卫泱在小年这天收到了千里迢迢,从京都送来的年礼。 说是年礼,其实都是樊昭体贴她,送来贴补她的东西。 十几箱子东西,吃的穿的玩的尽有。 除此之外,还有些金银。 一想到这些东西都是樊昭命人送来的,卫泱心里多少有些排斥,真想原封不动的退还回去。 可转念一想,这东西有什么错,负责押送年礼的人又有什么错。 她是不稀罕樊昭这施捨似的恩赏,但她绝不允许自己做出任何孩子气的举动。 既然东西都送来了,她收下便是。 但恩她是不会谢的,这千里送年礼的情她也不会领。 除了年礼以外,此番还从京都来了一个熟人。 并且还是一个叫人意想不到的熟人。 太医江尧怎么会随押送年礼的队伍来到江州? 难道是受樊太后之命过来的? 卫泱是个率直的人,不愿拐弯抹角,便当面问江尧为何会跟到江州来。 江尧的回答是,他并非奉太后之命前来,而是他自己向太后请旨,说想要追随灵枢长公主。 卫泱与江尧相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江尧是什么人品和性格她很清楚,那可是如假包换的正人君子。 与徐紫川一样,江尧很不懂说谎。 卫泱看的出,江尧说的应该都是实话。 但卫泱心中还是十分费解。 江尧放着好好的太医不当,放着太医院里的安稳日子不过,为何一定要千里迢迢的跑到江州来,追随她一个已经失势的长公主呢? 第三百九十八章不归路 见江尧满身疲惫的样子,想必这一路上一定受了不少苦。 卫泱也就没急着多问江尧什么,便叫小顺将人带下去好好安顿。 听说江尧江太医从京都远道而来,并且还要就此留在长公主府,没等卫泱吩咐,赵兴便立马去打听有关江尧的事。 一番打探下来,还真叫赵兴打听出一些事。 在经过多方核实,确定消息无误,赵兴当夜就到卫泱跟前回话了。 据赵兴说,太医江尧的确是自请前来江州,并非受人指派。 至于江尧自请前来江州的原因,多半是因为在太医院的日子过的很不如意。 江尧虽出身于太医世家,却非嫡枝。 若不是嫡系一脉青黄不接,江尧当年也没机会被推选入宫成为太医。 江尧年纪虽轻,却因医术高超,一入宫就得到了重用。 锋芒太露,必然会招人嫉恨。 不只太医院中其他派系的人,就连与江尧同宗同族的几位叔伯也视江尧为眼中钉。 从前有卫泱护着,太医院那伙人心怀顾忌,都没敢对江尧下手。 而自打卫泱离宫南下以后,江尧便受尽了那些人的排挤与欺凌。 江尧并非逆来顺受之人,奈何自身太势单力薄。 所有的反抗都成了可笑的垂死挣扎。 赵兴说,江尧应该是心灰意冷,才决定出走江州的。 卫泱听了这话,心里很不好受。 「江尧是被我连累了。」 「这不能怪长公主,要怪就怪太医院的风气不好,太医们不想着如何精进自身的医术,成日里只忙着争权夺利,排除异己。依奴才看,江太医是个淡泊名利之人,并不适合混迹官场,离开太医院到咱们这儿也好,至少日子能过的比从前顺遂安逸些。」 「你说的也是,不过江尧这一出走,来日再想要回去恐怕就难了。」 「长公主说江太医来日要回哪儿去?太医院还是京都家中?」 「太医院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不回去也罢,但江尧总不能一辈子窝在江州,不回家探望自己的爹娘吧。」 「回长公主的话,据奴才所知,江太医的双亲都已不在人世,而江太医的髮妻也在前年因病过世了。」 卫泱只听说江尧的妻子红颜薄命,却不知江尧的双亲也都不在了。 怨不得江尧能走的这般潇洒,原是因为孑然一身的缘故。 「江尧也是怪可怜的。」卫泱嘆道。 「奴才以为,江太医此人可用。」 是啊,有才能又无牵无挂的人的确好用。 「他在走投无路之时,能想到来投奔我,我很欣慰。赵兴,你一定要叮嘱下头的人,厚待江尧。」 「奴才明白。」 卫泱点头,「辛苦你了。」 「这都是奴才份内之事,奴才不觉得辛苦。长公主,奴才还有一事。」 「何事?」 赵兴没含煳,立刻将抱在怀中的匣子双手奉到了卫泱眼前,「长公主,这是与年礼一同送来的信。」 「我正想问你有没有人捎信过来,你就给送来了。」卫泱赶紧接过赵兴递来的匣子。 「回长公主,大约是为防止有人中途偷看匣中的信件,这匣子被固封在一只大箱子的最底层,这才送来迟了。」 「不迟。」卫泱莞尔,欢欢喜喜的将封存完好的匣子给打开了。 匣子里放了好几封信,除了卫澜和卫漓的信,还有谭映汐和沈识珺的信。 见字如见人,卫泱还没打开来看,单是看着信封上的泱儿亲启,泱皇姐亲启,还有长公主亲启,就已经热泪盈眶。 「长公主慢慢看,奴才告退。」赵兴沖卫泱一礼。 「外头正下着雪,天黑路滑你慢些走。」卫泱柔声嘱咐道。 赵兴点头,便退身出去了。 卫泱则抱着那只匣子来到里屋软榻上坐下,在深吸一口气之后,便逐一看起了那些信件。 卫澜已被樊昭派去工部歷练了。 卫泱真替卫澜高兴。 大夏皇室本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皇子们在自立门户以后才能参与国事。 而卫澜竟然能在尚未成亲的情况下,就得到去六部歷练的机会,真是可喜可贺。 卫澜已然是出息了,卫漓在信里也说他一切安泰。 卫澜和卫漓真如他们信中所写那样,过的十分顺遂如意吗? 不尽然吧。 这兄弟俩定然只是报喜不报忧的。 除了卫澜和卫漓的信以外,卫泱还收到了卫霖的信。 卫霖年纪尚小,字写的还不好,但贵在工整。 寥寥几行字,童趣盎然。 卫泱看着卫霖亲手写的那封信,心里既欢喜又有些惆怅。 她总会再回去京都的,却不知是多少年以后的事。 也不知那个时候,已经长大成人的卫霖,还会不会与她这个姑母如此亲近。 卫泱捏着那封信,发呆了好久,才撕开下一封信。 如她所料,樊昭果然给谭映汐和樊景荣赐婚了。 待到谭映汐及笄以后,就能办婚事了。 卫泱记得她临走之前曾与谭映汐说过,她会送她一份大礼。 她没有食言。 却不知谭映汐对她送的这份大礼满不满意。 映汐那丫头怎么会不满意呢,能与心悦之人结为连理,这是多少人巴望都巴望来的福气。 卫泱想想,都有些羡慕谭映汐了。 尽管谭映汐在信中只提了一句有关婚事的事,但那一行字写的明显比其他字更用力。 卫泱能感觉到谭映汐的欢喜。 在看过谭映汐的信后,卫泱又拆开了沈识珺的信。 意外,真是太叫人意外了。 樊昭竟然会将沈识珺调到自己身边当差? 卫泱迟疑,也说不好这究竟是沈识珺的福还是祸。 是祸吧。 皇宫本就黑暗,而樊昭身边则是那皇宫里最黑暗的地方。 隐暗藏着太多见不得人的勾当。 卫泱真怕,怕生性纯良的沈识珺会被那些污浊之人同化。 卫泱有些后悔了,她当初就不该答应让沈识珺留在宫里做女官。 樊昭是什么样的人,她这个做女儿的最清楚。 识珺一旦成为樊昭身边的人,结局只有两个。 一个是早亡,另一个是老死宫中。 识珺在信中写到,能到太后身边当差是她的福气。 卫泱能感觉到沈识珺在写这封信时心里很高兴。 傻瓜,真是个傻瓜。 识珺根本就不知道,她深深崇拜着的樊太后究竟是个怎样危险的人物。 等待着识珺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康庄大道,而是条不归路啊。 第三百九十九章煞星福星 在放下沈识珺的信以后,卫泱心里很不安稳。 她不能说沈识珺是个不谙世事的姑娘,但相比樊昭身边的那群人精,沈识珺单纯的就好似一张白纸。 倘若真有谁要对付沈识珺,沈识珺恐怕死了都猜不到究竟是谁在害她。 卫泱也不敢咬定谁一定会出手戕害沈识珺,但可以肯定的是,日后在樊昭身边当差的沈识珺,过的会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想要拉拢巴结沈识珺的,嫌沈识珺多余碍眼的。 各路人马接踵而至,凭沈识珺可能漂亮的一一应付下来? 恐怕不能。 比起那群老狐狸,识珺显然还太过稚嫩。 卫泱长嘆,明知识珺身陷险境,然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卫泱恨,最恨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这种时候,她就只能可笑的祈求老天的垂怜,望天有眼,能助沈识珺度过所有难关。 在将沈识珺的信放回匣子中以后,卫泱手中就只剩下一封尚未拆开的信。 信的署名是…… 卫泱心头一震,那高高在上的樊太后竟然会屈尊给她写信? 她可受不起这么大的恩典! 卫泱立刻起身来到炭盆前,欲将此信扔进火里烧掉。 可临了,卫泱却犹豫了。 万一信中写有关于卫渲或是其他她关心在乎之人的事呢? 她不能因为一时义气错过那些重要的讯息。 于是,在极度矛盾的心情之下,卫泱将那封信给拆开了。 信是用极度傲慢和不可一世的笔调写的。 卫泱忽然有些后悔,她本该坚持将这封信烧掉的。 而当她读到信中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卫泱觉得自己简直要气炸了。 气消了就回来吧。 气消了?卫泱冷笑,多么轻描淡写的口气。 说的她好像是个为一桩小事与娘亲怄气,便离家出走的坏孩子似的。 京都她迟早是要回去的,但那口怨气她这辈子都不会消。 卫泱将那封信撕碎,扔进了身前的炭盆里。 在盯着那封信完全被炭火烧为灰烬以后,卫泱心里才觉得稍稍松快些。 她转身回到软榻前,又将匣子里的信一封一封拿出来,重新翻看了一遍。 卫渲和宁棠果然都没给她写信。 这也是卫泱意料之中的事。 卫渲身为当今天子,拘着身份,有太多不便的地方,故而不能写信给她。 至于宁棠……他远赴北关歷练的那五年间,也从未给她捎过一封信。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吧。 唯愿宁棠和卫渲能一切安好。 卫泱才将那匣子信收好,正斜倚在软榻上愣神,就见半夏进了屋。 见半夏头上和肩上都落了不少雪,卫泱连忙起身去取了条巾帕来递给半夏,「看来雪下的不小。」 「雪势是不小,该是近来最大的一场雪了。」半夏赶着说赶着接过卫泱递来的巾帕,「劳主子费心,奴婢自己擦就好。」 「可要擦干了,仔细屋里屋外的一冷一热,再着了风寒。」 「嗳。」 卫泱莞尔,拉着半夏来到炭盆前烤火,「外头下着大雪,你这是跑去哪儿了。」 「奴…奴婢没去哪儿,奴婢是去找福来说话了。」 真是找福来说话去了? 瞧半夏言辞闪烁,都不敢看着她回话,卫泱笃定,半夏没与她说实话。 半夏过去可从不与她说谎。 果真是姑娘家大了心思就多了? 卫泱无心追究半夏究竟去了哪儿,也并不在意半夏有没有与她说谎。 总之,她信半夏绝不会害她就是。 …… 卫泱做噩梦了。 在梦里她见到了樊昭。 她梦见樊昭站在高处,用无比蔑视她的眼神望着她说,若气消了就回来吧。 她当时就放声大喊,我不回去,永远都不! 再后来她就从梦中惊醒。 惊醒的还有在她房里上夜的半夏。 半夏被她突如其来的喊叫声吓的不轻,卫泱自己也吓着了。 她似乎比她想像中的还要恨樊昭。 但她并不愿如此憎恨樊昭。 不是有句老话说,曾经有多爱,反目以后就有多恨吗? 她不愿承认她曾那样深深的崇拜并敬重着樊昭这个娘亲。 在被噩梦惊醒以后,卫泱就再没睡着。 她明明想要放空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但脑中总是不断的回放着过去她与樊昭的种种。 天将明时,卫泱听见半夏走动的声音,便也跟着起了身。 「天色还早,主子不妨再睡会儿。」 卫泱摇头,便起身下地,去到软榻上坐下。 半夏见状,赶紧找了条毯子过来给卫泱披上,「晨起风凉,主子别冻着,奴婢去取些碳来,顺道再打盆热水伺候主子梳洗。」 「你也多穿点儿。」 半夏点头,便匆匆出去了。 卫泱不喜欢喧嚣,但更不喜欢眼前这死一般的寂静。 这样过于安静的环境,总是容易惹得人胡思乱想。 话说,今儿她这院里是够安静的,安静的就好像与世隔绝了一般。 卫泱便起身来到窗前,推开窗子往外一瞧。 卫泱惊呆了。 她知道昨夜下雪了,雪势还不小,却没想到那雪会一直下,下到这么厚还没停。 这里是江州不是京都城吧? 说好的江州的冬天不冷,鲜少下雪呢? 怎么她才到江州安定下来,江州的气候就变了呢? 人善变,难道气候也是? 变了就变了吧,左右她最喜欢下雪。 卫泱望着窗外那银装素裹的白色世界,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容。 …… 听半夏说,这场大雪应该是江州有记载以来下过的最大的一场雪。 半夏还说,他们才在江州安顿下,就赶上了这场百年难遇的大雪,运气真好。 但卫泱听了这话,却高兴不起来。 在古代,气候突然发生反常变化,譬如六月飞雪,七月飘霜,都会被认为是妖异之兆。 原本冬日鲜少下雪的江州,却在她到来以后忽然降下了百年难遇的大雪。 卫泱只怕会有心怀叵测之人借题发挥,说她是招来灾祸的煞星。 但徐紫川的话却打消了卫泱的顾虑。 徐紫川说,冬天冷些也算是件好事。 倘若冬天过于湿暖,那来年开春以后,九成会爆发大规模的时疫。 而寒冬过后,这种机率就会相对降低。 这是他在江州生活了十年的经验之谈。 徐紫川说,只要不因雪成灾,那么明年开春以后,卫泱不但不会被当成带来灾祸的煞星,还会被视为带来祥和的福星。 听了徐紫川的话,卫泱心里既踏实又觉得无比温暖。 这个人总是能在她最彷徨无助的时候,给予她最大的慰籍。 第四百章喜欢出其不意 「可想随我出去走走?」徐紫川问卫泱。 卫泱意外,「我能出去走走?」 徐紫川点头,「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闻言,卫泱二话不说就去将自己包裹了严实。 「咱们去哪?」 「有样东西想叫你看看。」 「什么东西?」 徐紫川没答,便牵着卫泱出了门。 除了在初到长公主府的时候,卫泱曾在府上各处转了一圈之外。 这阵子,卫泱的生活圈只局限在她住的正院和徐紫川住的东跨院之间。 会在自己家里迷路,听来像是个笑话。 但卫泱觉得,若没有徐紫川带着她,她真的会在自己这座长公主府上走丢。 卫泱自问也不算是个路痴,但比起徐紫川走过一回就能把路记住的本事,她简直就是个渣。 见徐紫川带着她在府上各种少人的小路上穿梭,卫泱有理由相信,徐紫川恐怕连府上有几个老鼠洞都清楚。 在一通七拐八绕之后,徐紫川带卫泱走进了一处很偏僻的小院。 一走进院子,一股凛冽的香气就扑鼻而来。 是梅花。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你是特意带我来赏梅的?」卫泱笑望着徐紫川,没想到徐紫川竟突然变的如此有情趣了。 「白梅与雪同色,赶上这下雪天,都分不清枝头上是雪还是梅花了,也不算稀罕。真正好看的在那里呢。」徐紫川说着,遥手往远处一指。 卫泱顺着徐紫川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一片白梅树间,一棵红梅树傲立其中。 树上的梅花艷红如血,亦如熊熊燃烧着的火焰。 突兀却极其美艷。 卫泱立刻快步走上前。 「好漂亮的红梅树。」卫泱偏头,沖徐紫川一笑,「这就是你想让我看的?我可从未说过我喜欢梅花。」 「那日偶然走到这里,见这棵红梅开的繁盛,我觉得好看,便想着找机会带你来看看。正巧昨夜下了场大雪,白雪映着红梅应该更加好看,我心想择日不如撞日,就带你过来了。」 因为自己觉得好看,就想让她也看到。 这就是爱吧。 「徐紫川,你喜欢这棵红梅树?」 「喜欢。」 「我也喜欢。」卫泱上前,轻轻摸了摸盛开于枝头的小小梅花,「回头我就命人将这棵梅树移栽到你院里,你想看就看,再不必每回都冒着风雪跑这么远了。」 徐紫川闻言,却没立刻答应。 他缓步上前,来到卫泱身边站下,「偶尔与我像这样出来走走不好吗?」 「自然是好。」 「那就不要将这棵红梅树移栽别处,眼前这美景我只想与你共赏。这是只属于你我的红梅。」 只属于她和徐紫川的? 这个设定她喜欢。 「我听你的,就让这棵红梅树安静的在这里盛开吧。」卫泱温声说,心里明明是欢喜的,但口气却明显带着几分惆怅。 「卫泱,你有心事。」 「嗯,昨儿读了京都送来的信以后,心里就觉得很不熨帖。」 闻言,徐紫川静默了片刻才问:「离开京都,你后悔了吗?」 「从未后悔,就是觉得自己很没用。我是下定决心要放下一切才会离开京都城的,我原本也以为我能放下一切。可到头来,我却什么都没放下,在这千里之远的地方,还要被京都里的人和事所牵绊。」卫泱望着徐紫川,一脸惨澹的问,「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是。」 竟然就直言不讳的说「是」了? 很好,这很徐紫川。 「徐紫川,你很鄙视我吧?」 「有点儿。」 她果然被徐紫川鄙视了,卫泱泪目,彻底蔫了。 「比起鄙视,我更心疼你。」徐紫川走上前去,双手捧起了卫泱的脸,「卫泱,你知道你为何总是会那么累吗?」 「我知道的。」卫泱垂着眼答,「怪我太爱多管闲事。」 「不,你那不是多管闲事,而是太重感情,太爱为别人着想。」 「徐紫川,你这么说我会以为你是在夸我善良。」 「不是善良,是傻。」 尽管不愿承认,但卫泱觉得她是有点儿傻。 「这是老毛病,恐怕改不了了。」卫泱一脸惭愧的说。 「改了就不是卫泱了。」 卫泱一怔,这才抬眼望向徐紫川。 而徐紫川也正望着她,目光澄澈且温柔,仿佛有能融化冰雪的力量。 「卫泱,你答应我……」 卫泱忙不迭的点头,无论徐紫川说什么,她都答应。 这个人,在这种气氛之下提出的要求,她怎么拒绝的了。 「往后要多为自己着想,在为旁人考虑之前,先为自己考虑,你可以自私一些。」 常听人规劝他人要无私慷慨,她还是头一回听有人劝人家要自私些。 徐紫川该是多担心她,多为她着想才会说出这种话来。 「叫你为我担心了。」 「给我补偿吧。」徐紫川淡淡一笑。 卫泱心头微热,徐紫川这是在撩她吧? 「你是想让我亲……」 没等卫泱把话说完,徐紫川就把她给松开了。 接着便指着不远处的一口水瓮,「作为补偿,你要帮我收集落在梅花上的雪水,以沾有梅花香气的雪水来烹茶,更能衬出茶香来。」 只是取雪水吗? 「徐紫川,你可以提出更过分一些的要求。」 比如亲你一口之类的。 「可以吗?」 卫泱点头,「你尽管说。」 「那边还有一口水瓮,你就帮我把那个水瓮也填满吧。」 要把那么大两口水瓮用落在梅花上的雪水填满,这还真是蛮过分的要求。 但既是她自己主动要求的事,哪怕跪着也要办好。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动起来,否则可赶不及回去用午膳。」卫泱说着,就往梅树前一站,预备甩开膀子干起来。 「等一下。」 卫泱回身,一脸纠结的问:「不会还有第三口水瓮吧?」 徐紫川温然一笑,倾身上前,轻轻的吻了吻卫泱的额头。 卫泱瞪圆了眼,直直的望着徐紫川。 原来徐紫川喜欢出其不意吗? 「卫泱,别这样看着我,否则我会对你做出更过分的事。」 更过分吗? 卫泱立马揉揉了自己的眼,把眼睁的更大了。 不要犹豫,就让暴风雨来的更勐烈些吧! 才被卫泱盯视了片刻,徐紫川就满脸通红。 他果然还不是卫泱的对手啊。 第四百零一章人在做,天在看 用雪水烹茶是件雅事,卫泱曾见樊悦萩这么做过,但自己却从未亲自试过,这回也算是跟着徐紫川风雅了一回。 但这风雅一回的代价却是错过了午膳。 「主子可算回来了,您这一出门就是两个时辰,可把奴婢给急坏了。」半夏一边帮卫泱脱斗篷一边说。 忙活了一个晌午,卫泱累是累,但心情却不错,于是颇为亲昵的捏了捏半夏的鼻子,「那么担心我,怎么也没见你去找我?」 「是李姑姑不叫奴婢去的。」 「这就是怪了。」卫泱往软榻上一坐,摸着下巴说,「李姑姑可是最不喜欢我出门闲逛的,恨不能我就在这间屋里生根,动也不动呢。」 「回主子,起初听说主子出门许久未归,李姑姑也是心焦的很,可听说您是与徐郎中一同出的门,姑姑就不急了,还叫奴婢们都稍安勿躁。」 「李姑姑就这么信的过徐郎中?我自己出去遛弯李姑姑不许,与徐郎中一道就行了?」 「李姑姑说……」半夏犹豫。 「说什么?」 「说徐郎中比主子您有分寸。」 闻言,卫泱不但不觉得生气,心里反而有些高兴。 李娥是个怎样的人,卫泱再了解不过。 那是个为人谨慎严苛到极难亲近的人。 李娥看人的眼光很独,想要得到李娥的认可和毫无保留的接纳,那可是很不容易的事。 而徐紫川却做到了。 这真是难得。 有句老话说的好,人在做,天在看。 其实,其他人一样在看。 徐紫川能得到李娥的认可,并非一朝一夕的事,而是长日相处下来,点点滴滴的积累。 由眼下李娥对徐紫川的态度即可看出,从相识到如今徐紫川为她做的有多少,对她有多好了。 她绝对不能输给徐紫川,从今往后她一定会对徐紫川更好。 「我可没力气与你闲扯这些了。半夏,我好饿,快去传膳。」 「就知道主子回来一准儿会喊饿,饭菜都在锅里温着呢,再热个汤就行。主子稍等。」 卫泱点头,沖半夏摆摆手,示意半夏快去快回。 不多时,半夏就回来了,手上还端着盆温水。 「汤正大火热着,临用膳前,奴婢先伺候主子净手。」 「我这双脏手是该好好洗洗。」卫泱赶着说赶着挽起了袖子。 「呀,主子手上怎么会沾了这么多尘土,莫不是摔在泥地里了?」 「若真摔在泥地里,身上为何没脏,只有手上脏了?」卫泱一笑,「我啊是去干体力活了。」 半夏不解,「体力活?」 卫泱点头,「府东有处梅园,院子里种满了梅花树。听说用落在梅花上的雪水来泡茶,泡出来的茶水会异常清甜,于是我便与徐郎中一道收集了两瓮梅花上的雪水,然后又将那两瓮雪水埋在了地下,等到来年夏天的时候就能取出来烹茶了。盛夏时节,坐在水榭中观鲤赏荷,再饮着冬日雪水泡的茶,这多风雅惬意。」 「风雅的事奴婢不懂,奴婢就是心疼主子,主子想要梅花上的雪水,只管吩咐奴婢去收集就是,何必亲自动手,多冷多累啊。」 「既是风雅之事,自然要亲自动手才有意义。况且,我这一上午还真没干什么。徐郎中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刀子嘴豆腐心,原先指挥我去做的事,到头来都是他自己做好了。我只管看着,统共没动几下手。」 半夏浅浅一笑,「奴婢晓得,徐郎中待主子最好了。」 卫泱脸颊微红,徐紫川对她是很好很好。 「主子,要不要奴婢命人给徐郎中送些热饭热菜去?」 「不必麻烦,他回去换身衣裳就过来与我一同用膳。」 「那奴婢得去吩咐,叫准备两套碗筷来。」 「你去吧,顺便泡杯金桔蜂蜜饮来,徐郎中爱喝那个。」卫泱忙不迭的交代一句。 半夏莞尔,「主子对徐郎中也很好。」 「少打趣我,快去忙你的。」 半夏偷笑,沖卫泱福了福身就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见徐紫川进了屋。 「徐郎中万安。」半夏忙与徐紫川一礼。 徐紫川沖半夏微微点了下头,便直接朝卫泱走去。 一望见卫泱的脸,徐紫川就笑了。 尽管笑的并不明显,但眼中的笑意却很浓。 半夏想,不苟言笑的徐郎中果然只有在面对长公主的时候才会露出笑容。 这就是某人曾与她说过的情有独钟吧? 想到这儿,半夏的脸立刻变的通红又滚烫,赶紧匆匆出去了。 …… 俗话说的好,下雪不冷化雪冷。 说的就是化雪天的时候比下雪时还要冷。 这都是有科学根据的。 窗外明明是暖阳高照,却冷的厉害。 不独室外,室内也很冷。 冷的卫泱把三个炭盆增加到了五个。 昨夜临睡前,卫泱就在盘算,算着江尧已经在长公主府住了有三日,奔波千里的疲惫应该已经消的差不多。 她是时候该把江尧叫来问几句话了。 可今日晨起一看,这天那叫一个冻人。 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叫江尧来回奔波,会不会有些不近人情? 而正当卫泱犹豫不决的时候,江尧竟自己找上了门。 听说江尧在外求见,卫泱立马命半夏将人请进来。 眼前的江尧比三日前刚到的时候要精神了不少。 卫泱还记得当日她是在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之后才敢确定,这个人的确是太医江尧。 旅途辛苦,江尧不仅瘦脱了相,还形容憔悴,也不怪她一开始不敢认。 看着眼前的江尧,卫泱不免想起之前同样行了几千里水路和陆路才到达江州的自己。 不过,她这一路走下来,待遇可比江尧要优厚的多。 她一路南下,走走停停,用了近三个月的时间。而江尧随押送年礼的侍卫们日夜兼程的赶路,用了不过二十多天的时间就到达了江州。 这速度想想都觉得可怕。 想来江尧身为太医,也算是个养尊处优惯了的人。 没有累趴在半路上,就算是万幸了。 对于江尧这股毅力,卫泱还是颇为赞赏的。 就像当日她与赵兴说的,不为别的,只为江尧奔赴千里来投靠她的这份心意,她日后也会好好关照江尧。 第四百零二章八百里加急 「江太医不必拘礼,请坐吧。」卫泱十分和气的招唿江尧。 纵使不是在宫里,眼前也没有其他人盯着,江尧也不敢在卫泱这个长公主跟前造次。 「微臣站着就好。」 「你坐下,我有些话想问你。」卫泱用不容辩驳的口气与江尧说。 江尧闻言,稍稍犹豫了片刻,才遵从卫泱的吩咐坐下了。 卫泱也不啰嗦,直接开门见山,「宫中除了内侍监以外,就数太医院的消息最灵通了,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的事。」 江尧连忙沖卫泱拱手,「长公主尽管问,若微臣知道,一定知无不言。」 「我想问的人是翟清。」 江尧一怔,犹疑了片刻才应声,「长公主想知道关于翟琴师的什么?」 「翟琴师?」卫泱冷笑,「江太医竟然不敢直唿那个男宠的名字,看来那个翟清在宫里的日子是过的越发风生水起了。」 江尧哪敢接卫泱这句话茬,只得低下了头。 从江尧的反应来看,卫泱即可断定,如今的翟清何止是在樊昭面前重新得势,只怕气焰嚣张更胜从前。 想她临离宫之前,明明有在写给樊昭的长信上言辞恳切的请求樊昭,请樊昭下旨杀了翟清。 若樊昭顾念旧情,实在不忍心杀之,至少要将人驱逐出宫,发配到永远都回不来的地方。 樊昭答应她善待卫澜和卫漓,答应她给谭映汐和樊景荣赐婚,也答应了顺沈识珺的心意,容沈识珺留在宫里做女官。 她在长信上拜託樊昭的事,樊昭几乎都做到了,唯有翟清这件事樊昭不肯听她的。 难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还是翟清给樊昭下了什么降头,迷了樊昭的心智? 卫泱心中不安又气愤,还有那么一点悔恨。 怪自己太低估翟清了。 她本该在临走之前就将这祸害亲手除掉的。 眼下,她这远水可灭不了翟清那团妖火。 「江尧。」 「微臣在。」 「说说吧,那个男宠有没有公然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这……」 「你只管大大方方的说就是。」 江尧依旧显得很犹豫,「长公主忽然要微臣说,微臣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不过有一件事是最近发生的。」 「你说。」 「微臣听说,有一日翟琴师与澜殿下在长街上遇到,因路有些窄,无法容两顶软轿同时通过,只能让一方先行。后来…后来听说,那日是翟琴师比澜殿下先行的。」 「是澜殿下主动让着他,还是他以下犯上,冲撞了澜殿下?」 「微臣不知。」 「砰!」 卫泱勐拍了手边的矮几一下。 这个翟清,真是太放肆了! 竟敢公然与先皇的皇子,当今皇上的亲弟弟叫板。 一个卑贱的男宠而已,凭什么这般嚣张妄为,还不是狗仗人势。 樊昭难道真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那般纵容翟清? 皇宫本该是天底下最等级森严,尊卑分明的地方。 然而眼下,区区男宠竟然都敢明目张胆的骑到皇子头上。 卫泱真替他们卫氏皇族悲哀,也替樊昭悲哀。 卫泱敢说,若樊昭不杀翟清,那么樊昭穷极一生才成就的威名迟早会毁在这个男宠手里。 翟清究竟想要什么? 是能左右当今太后的成就感,还是能凌驾于皇亲贵胄之上的快感? 翟清公然与卫澜叫板究竟只是偶然,还是精心策划之下的报復? 卫泱心里清楚,要问翟清在这世上最恨的人是谁,她称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 翟清针对卫澜,会不会是出于对她的报復呢? 若真是如此,那从前与她过从亲密的卫漓会不会也成为翟清欺辱的目标? 倘若翟清真存了这份心思,那么处境最危险的就当数沈识珺了。 卫泱恨死了翟清,恨不能亲手杀了此人。 然而她一时半会儿却做不到。 但她绝不容翟清活到她回去。 翟清必须死,越快越好。 「江太医,你先回去吧,咱们改日再聊。」卫泱强压下心中的火气,口气还算平和的与江尧说。 江尧如获大赦,连忙退下了。 江尧前脚刚走,卫泱后脚就将半夏喊进来铺纸研墨。 在稍稍斟酌了片刻之后,卫泱就挥笔写下一封信,在将信用蜡封好以后,卫泱便将赵兴叫到了跟前。 「将这封信送到樊太后手上,用八百里加急。」 赵兴一怔,百八里加急?那可是送极为紧急的军报才会用到的。 「一定要在年前送到。」卫泱又嘱咐一句。 许久没见他们长公主的脸色这般凝重了,想必这信中所写必定是如军报一般要紧的事。 赵兴不敢耽搁,立刻将信揣好加紧送了出去。 …… 京都自入冬以来,已经接连降下三场大雪了。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也格外的漫长。 沈识珺知道,卫泱最怕冷。 这样寒冷的冬天与卫泱来说是很难捱的。 听说江州气候温暖,冬天很少下雪。 从这方面来讲,沈识珺觉得卫泱走的很对。 从内书房奉茶出来以后,沈识珺才敢大喘口气。 这室外是冷,但沈识珺却觉得内书房里更冷。 太后的脸冷的简直像蒙了层冰,只一眼就叫人觉得不寒而慄。 明儿就是除夕了,但沈识珺却未在太后身上,甚是这宫里的任何人身上看到哪怕丁点儿即将迎来新年的喜气。 其实往前推两天,宫里的气氛还没那么糟糕。 要怪就怪昨日皇上和太后在昭阳殿中大吵了一架。 至于吵到什么程度,听说皇上一气之下把太后的凤印都给砸了。 身为在太后近畔伺候的人,沈识珺自然知道太后与皇上母子为何争吵。 是为国事,也算是家事。 沈识珺听说,底下有人上报,说抓到了几个端王余孽。 皇上和太后就是在如何处置这些余孽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 皇上认为,那些所谓的「余孽」只是端王一脉八桿子打不着的亲戚。 这些人压根就没参与过端王谋反的事。 若只因他们是端王的远亲就要诛杀,未免太残暴太不近人情了。 与皇上大度放过的意见向左,太后主张的是斩草除根,杀之而后快。 皇上和太后便为这杀与不杀的问题,爆发了相当激烈的争执。 而在此事发生以前,沈识珺就觉得太后的情绪很不好。 年下宫里事多,前朝又不大太平,太后很累,累到每日看起来都是阴阴郁郁的。 这几日在太后跟前当差,沈识珺是大气都不敢喘,梁来喜也一样。 唯有一个人在太后面前一切如常,那就是翟清。 第四百零三章赢你到底 沈识珺觉得翟清是个好人。 在初到樊太后身边当差的时候,她还心怀顾虑,怕翟清会因为她从前是卫泱的人而针对她。 谁知翟清不但没有故意为难她,反而格外关照她。 全靠翟清的指点,她才能对樊太后近侍的差事那么快上手。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翟清也算是她的师傅和恩人。 「这么冷的天,怎么站在外头?」 沈识珺回神,抬眼望去,正见翟清向这边走来。 只见翟清一身雪白色的狐裘裹身,厚厚的狐裘不但不显臃肿,反而将人衬的风姿绰约。 那风采,应是无人能及。 「翟琴师来了。」沈识珺十分客气的与翟清打了招唿。 「太后今儿如何?还是愁眉不展吗?」 沈识珺点头,「下朝以后就一直沉着脸。」 「我知道了。这里就交给我,天寒地冻的你别站在这儿挨冻,先回去歇着吧。」 「全靠翟琴师了。」 翟清淡淡一笑,就往殿内走去。 沈识珺从前总觉得男宠与姬妾一样,都是以色示人。 但自打与翟清接触过以后,她的观点就发生了一些改变。 她认为翟清并不是单靠样貌才讨得樊太后的喜欢。 还凭他的才智。 若只是靠脸,就为着翟清右脸上那道淡淡的疤痕,太后只怕早就将翟清弃之如敝屣了。 沈识珺望着翟清高大又笔挺的背影,她觉得自己似乎能明白樊太后为何会那样钟爱翟琴师了。 …… 翟清一走进书房,就见樊昭扶着额头,独自坐在案后。 如往日一般,案上依旧堆满了奏摺。 那些奏摺堆的很高,高到好像要把人淹没了似的。 在将身上的狐裘脱下以后,翟清就迳自上前,转到了樊昭身后。 接着便熟练的替樊昭按起头来。 「太后还在与皇上置气?」 「别跟哀家提那个不孝子。」 「皇上只是年轻气盛罢了,再过几年就好了。」 「年轻气盛?霖儿都四岁了,他这当爹的还有什么脸年轻气盛?不小的人了,竟然还没自己的儿子懂事。可知哀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江山稳固。他倒好,越发把哀家当仇人了。」 「太后对皇上这拳拳心意,皇上迟早会明白的,太后宽心,切勿气坏了身子。」 樊昭闻言,长长的嘆了口气。 她抬手,轻轻的握住了翟清的手,「哀家身边就数你最贴心了。」 「翟清卑微,可不敢占个最字。论贴心,谁能比的过女儿对娘亲的体贴。」 女儿吗? 樊昭苦笑,「泱儿恐怕早就不把哀家当亲娘了。」 「谁说的。」翟清说着,便将手从樊昭头顶拿开,接着就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这是江州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该是极要紧的事,还请太后过目。」 江州送来的?还是八百里加急? 樊昭立马接过翟清递来的信。 「那孩子竟然会给哀家回信。」樊昭高兴,高兴的手都有些发颤。 「长公主可是太后的亲女儿,哪有女儿不为娘亲着想的。」翟清淡淡一笑,便绕到案前往即将烧烬的香炉里添香。 樊昭匆忙将信展开,一字一句认认真真的看了起来。 在看完信后,原本还面带笑容的人,脸色竟比之前还要阴沉几分。 「长公主在信中说什么?是不是说要回来京都了?」翟清一脸天真的问,却是故作天真。 樊昭不言,她望着翟清,实在不明白卫泱为何会这般厌恶翟清。 翟清明明就是个纯善又温柔到无可比拟的男子。 「太后,您怎么了?」翟清问。 樊昭嘆了口气,「泱儿没说要回来,她命人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信上只求了哀家一件事,就是叫哀家杀你。」 「杀我?」翟清一脸无辜的问,「太后,翟清不明白,长公主为何会对我有如此之深的成见,非要杀了我才痛快?」 「哀家也不明白那孩子的心思。」 「太后。」翟清缓缓跪下,满眼悲怆的望着樊昭,口气沉重的说,「倘若翟清的死能化解太后与长公主之间的嫌隙,那翟清愿意一死。」 「翟清你……」 「翟清深爱太后,为太后翟清随时都愿赴死,求太后成全。」 樊昭望着跪伏在地的翟清犹豫了许久,才起身走到翟清身边,亲自将人扶了起来。 「太后……」 樊昭不言,牵着翟清来到炭盆前站定,接着就将卫泱写的那封亲笔信撕碎扔进了火里。 「哀家就当从未看过这封信。」 「太后,您何必为我悖了长公主的意。」 「翟清,别说了。」樊昭紧紧握住翟清的手,「只要哀家还在,任谁也别想杀你。」 翟清赶忙回握住樊昭的手,用余光望着炭盆中的信纸慢慢烧为灰烬。 他唇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冷笑。 卫泱,你看见了吗,这回是我赢了。 不止这回,我一定会赢你到底。 …… 除夕这天,卫泱决定在府上大摆宴席,想要阖府上下一同热闹热闹。 卫泱原本是想在厅里摆几张大圆桌,大伙儿围坐在一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才有趣。 谁知卫泱这个想法一经提出,就遭到了李娥和赵兴的反对。 说是长公主千金之躯,尊贵无比,怎么能与他们这些奴才们挤坐在一起,太有失体统。 卫泱是最不爱被规矩和礼教束缚的人。 她从未自视清高过,也从不曾轻视所谓的奴才和奴婢们。 她原本可以坚持用圆桌,但最终她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不为别的,只怕她坐在圆桌前自在,其他人都不自在了。 于是,卫泱便听从李娥和赵兴的建议,参照宫宴叫大伙儿分席而坐。 卫泱作为家主自然要上坐,徐紫川陪坐在侧。 李娥带着丫鬟僕妇们坐在右侧,而赵兴则与江尧和韩江以及其他小厮在左侧列席。 这回的除夕家宴无疑是在坐的丫鬟和小厮们第一次赴宴。 而李娥和赵兴从前在宫里的时候,虽然曾伴主子们参赴过大大小小不少宫宴,但作为上宾列席在坐,也是头一回。 大伙儿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侷促紧张。 而最紧张的却当数卫泱。 为什么开席之前一定要她说两句? 直接开吃开喝不行吗? 第四百零四章一个愿望的承诺 卫泱很不擅长应付人多的场合,更不懂得说场面上的话。 从前在宫里的时候,总是见樊昭和卫渲在宫宴上,在一众人面前,能游刃有余的说上好一番话。 当时她并不觉得这是很难的事。 眼下轮到自己,卫泱才意识到想要在众人面前从容且镇定的发言并非易事。 同时,卫泱还意识到,在以往的宫宴上,她只是个可有可无的陪衬。 而在江州,在这长公主府上,她就是大伙儿的主心骨,在坐的所有人都是以她马首是瞻。 卫泱望着阶下那一张张正仰望着她的面孔,今夜能坐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当初自愿追随她离宫南下的人。 这些人中有太监,有宫女,还有侍卫。 而无论这些人曾经是什么人,从今往后她都会把这些人视作她的心服,她的家人。 跟自己的家人说话,又何必拘谨呢? 卫泱想着,很快就冷静下来。 在简短的说了几句应景的话以后,卫泱便端起桌上的酒杯,要与大伙儿举杯共饮。 这厢,卫泱正端着酒杯往嘴边送,却中途被徐紫川给劫下了。 「不许得意忘形,你明知自己不能饮酒。」 卫泱回神,觉得自己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太高兴,一时忘了。」 「只喝一小口还是可以的。」徐紫川不愿扫卫泱的兴,难得在这种事上做了让步。 卫泱莞尔,只浅浅的抿了一口杯中的酒,就将酒杯放回去了。 开席之初,大伙儿都显得有些拘谨。 酒过三巡之后,席上的气氛便渐渐热络起来。 大伙说说笑笑,总算是有些过年的样子了。 听见外头有爆竹响,韩江有些坐不住,便问小顺他能不能也出去点几个爆竹玩。 韩江自决定追随卫泱以后,就一直由小顺照顾。 小顺只把韩江当弟弟,对韩江几乎是百依百顺。 听韩江说想去放爆竹,小顺只交代,「咱们长公主最不喜听爆竹声,你若想放爆竹就去街上放。记得多披件衣裳,也仔细些,莫要被那爆竹伤到。」 韩江应下小顺的话,正预备出去,却被卫泱喊住了。 「你别听小顺浑说,谁说我不爱听爆竹声了。赶上这节庆日子,总要有几声爆竹响,才叫人觉得热闹。你们这些想放爆竹的可不许走远了,就在院前的空地上玩就好。仔细赶不上刚出锅的饺子,抢不到好彩头。」 「长公主在饺子里包了好彩头?」赵兴问。 今夜的赵兴也是难得的松弛爱说话。 皇陵是从不庆祝新年的,更不会庆祝任何节日。 这是自先太子卫澈过世以后,赵兴第一次轻松愉快的过年。 「赵兴这话算是问到了点儿上。」卫泱笑呵呵的与众人说,「不瞒大伙儿,今日的饺子里可是暗藏玄机的。那些饺子中有的饺子里多包了一粒花生,而有的饺子里则多包了一小粒红枣。吃到花生的人,可以得到一两银子的奖励,而吃到红枣的人则会得到一两金子。」 一听说好彩头竟是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大伙儿立刻热情高涨起来。 卫泱趁热打铁,又接着说:「还没完呢。在这些饺子中,有一个饺子里包了一颗蜜枣。谁要是吃到这粒蜜枣,我就会满足他的一个愿望。」 「愿望?」韩江问。 卫泱点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任何愿望都行。」 若说之前,大伙还只是蠢蠢欲动,那么眼下,众人已然是沸腾起来了。 毕竟那个「任何愿望都可以」实在太诱人了。 几两金银算什么,若是真能吃到那颗包了蜜枣的饺子,直接问长公主讨要百两金银就好。 大伙各怀期望,都摩拳擦掌的等待着饺子出锅。 卫泱也一样,她很好奇自己的运气究竟如何。 抢饺子大战,可别想撇下她。 「主子也要与奴才们同吃一锅饺子?」半夏问。 「那是当然。」 「主子作壁上观就好,何必与奴才们抢。」 卫泱闻言,一脸暧昧的望着半夏,「从前竟不知半夏也是个贪财的,你老实说,你攒那么多体己钱做什么,莫不是心中有了思慕之人,要抓紧了凑嫁妆?」 「主…主子说什么呢。」半夏羞的满脸通红,险些没钻到桌子底下去。 大家笑笑也就过去了,谁也没把这玩笑话当回事。 只有被说中心思的半夏,久久不能平静。 一大锅饺子出锅以后,很快就被大伙儿分食了干净。 作为一个良心主子,卫泱设置的中奖机率还是很高的。 在座的各位无论收穫多少,皆有金银入帐。 人人都拿到了好彩头,人人都高兴的合不拢嘴。 而今日的头彩,也就是那颗包了蜜枣的饺子,是被太医江尧给吃到了。 卫泱说话算话,立马就问江尧有什么愿望。 江尧挠头,只道太突然,他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到。 卫泱也不想江尧轻率的浪费这个机会,于是承诺江尧,到明年除夕夜前,她的承诺都有效。 未来的一年间,江尧任何时候都能找她兑现一个愿望的承诺。 在座众人,无一不羡慕江尧,都暗下决心,明年一定要抢到这头彩。 …… 在将大伙儿应得的金银分发下去以后,这除夕家宴也就散了。 大伙都各自回去了,而卫泱却不急着回去,说要留在这里守岁。 「这厅里哪比的上长公主自己房里舒服,还是叫半夏和忍冬伺候长公主回去吧。」李娥建议说。 卫泱摆手,「就是因为我房里太暖和太舒服我才不愿回去。除夕之夜可是要守岁到子时的,我若回去歪下,一定会顶不住困意睡着,倒不如留在这儿与你们一同守岁。」 李娥哪捨得卫泱辛苦,又提议说:「长公主若是睏倦了就去睡吧,奴婢替长公主守岁就好。」 卫泱一笑,「守岁这种事哪能叫人替,姑姑放心,我身子好着呢,不信你问徐郎中。」 「只一日晚睡无碍,李姑姑就由着她吧。」徐紫川毫无疑问是站在卫泱这边的。 既然徐郎中都发话了,她还能说什么。 不过李娥觉着,最近徐郎中似乎是越来越惯着他们长公主了。 他们长公主果然是厉害,竟能将徐郎中那样的百鍊钢都化为绕指柔。 第四百零五章但愿人长久 距离午夜还有不短的一段时辰,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卫泱便想着找些消遣,活跃一下气氛。 于是,卫泱便拉着留在这里陪她一起守岁的徐紫川,李娥,赵兴,还有半夏和忍冬玩起了叶子戏。 所谓叶子戏,玩法类似于如今的纸牌,无论男女老少,都很容易上手。 尽管叶子戏的规则简单,但想要取胜不只要拼运气,还要比智商。 卫泱觉得,主要还是看智商。 有人抓了一手的好牌,却不知该如何利用,而有些人明明抓了一把烂牌,却能打出个花来。 才两把叶子戏玩下来,半夏和忍冬就败下阵,退出不玩了。 卫泱本就不爱玩纸牌,也两手一摊,歪坐在一边吃着花生糖果看热闹。 棋牌在某些战术和技巧上是共通的,徐紫川和赵兴都善下棋,叶子戏玩的好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只是卫泱没想到,李娥也是箇中高手,竟然连赢了徐紫川和赵兴两局。 徐紫川和赵兴皆拜服,只道李姑姑是真人不露相。 一边徐紫川,李娥,赵兴玩叶子戏玩的热火朝天。 而另一边半夏和忍冬却已是哈气连天。 其实,卫泱也困的要命,为了给自己打气,也为了叫半夏和忍冬精神些,卫泱便说若谁在午夜前睡着,就罚谁去扫净这屋前的雪才许回去睡觉。 一听睡着了要罚扫雪,半夏和忍冬立刻就打起精神来。 毕竟,谁也不愿在新年的头一天就顶着夜风做扫雪这种苦差事。 新年新气象,谁愿一上来就受罪呢。 …… 卫泱后悔了,她就不该提出谁在午夜前睡着就罚谁扫雪这种事。 眼下她也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但愿赌服输,既然话是她红口白牙说出来的,她就得兑现承诺。 于是,子时过后,在接受过李娥和赵兴他们的拜年以后,卫泱就穿上厚衣裳,要出门扫雪去。 见卫泱真要去扫雪,李娥和赵兴他们立马都上前阻拦,说是愿意替长公主去扫雪。 卫泱是个重诺又固执的人,自然不肯让人去替她扫雪,非得亲力亲为不可。 「你不许人替你,也不许人帮你吗?」徐紫川问。 「徐郎中的意思是想帮我?」 徐紫川不言,直接夺过卫泱手中专门用来扫雪的大扫帚。 「那你们呢,也想帮我?」卫泱笑呵呵的望着李娥他们问。 得此一问,大伙儿都异口同声的回答,「奴婢/才告退。」 李娥,赵兴,连带着半夏和忍冬都是眼明心亮之人。 今日忙乱,长公主与徐郎中几乎一整日都没机会单独在一起说说话。 眼下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他们哪好杵在这儿碍眼。 于是,没等卫泱再说什么,四人就都匆匆退下了。 卫泱怎么会看不出李娥他们的心思。 她身边的这些人,果然是越来越机灵了。 这厢,卫泱正愣神,徐紫川那边已经开始动手扫雪了。 卫泱赶紧凑上前,「快把扫帚给我,让我来扫。」 徐紫川压根就没有要交出扫帚的意思,「你到我身后站着,仔细把雪都扫到你身上。」 「受罚的本该是我才对,你这哪是帮我,分明是代我受罚呢。」 「咱们两人,还要分你我吗?」徐紫川问。 卫泱甜甜一笑,「你说不分就不分呗。」 卫泱鲜少用这种撒娇的口气与他说话。 徐紫川心头一热,雪扫的就更有劲头了。 「徐紫川,我瞧你扫帚用的很熟练,从前冬天你也常常扫雪吗?」 「过去随师傅住在朱雀山时,从山居到山下那一段路上的雪,一向都是由我来扫。」 一听这话,卫泱不免心疼,「那岂不是很累。」 「不算累。」徐紫川答,「我跟你说过吧,江州冬日里很少下雪,即便偶尔降雪,雪势也不大。赶着太阳出来,也就化了。我在江州生活的那十年,除了刚来江州那一年赶上了一场足以封山的大雪,就数今年这场雪最大了。」 见徐紫川言谈间,神色有些怅然。卫泱想,徐紫川大概是惦记他远在朱雀山的师傅了。 下这么大的雪,却没有他这个徒弟陪伴在侧,为师傅扫净山上山下的路。 徐紫川一定很担心独居在山中的师傅。 卫泱自责,就算是徐紫川自己说他不回朱雀山陪师傅过年,她也该坚持叫徐紫川回去的。 萧神医独自留在山中过年自是寂寞,而徐紫川虽有她陪着不觉寂寞,但心里却很不安。 「徐紫川,明年我一定放你回去陪师傅过年。」 徐紫川闻言,停下了手上的活。 他转向卫泱,轻轻的摸了摸卫泱的头,明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说什么。 「你的手好凉,隔着头髮都感觉到了。」卫泱抬手握住了徐紫川的手,「我帮你捂捂。」 而徐紫川却反握住卫泱的手,「你的手比我的还凉呢。」说着,便将卫泱的手拉到了口边,连唿了几口热气。 月亮从厚厚的云层后头探出头来。 皎皎月光映照在皑皑白雪之上,漫天满地的晶莹。 卫泱扬起头,望着空中那轮圆月,不觉间竟有些走神。 「在想什么?」徐紫川问。 「我在想,这个时辰我的皇兄皇弟们是不是也才守完岁,要各自回去安置,他们是不是也在看着天上这轮圆月,心里惦念着我。」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卫泱,你与你的手足们总有再团聚的一天。」 卫泱点头,又望向夜空中那轮孤独的冷月。 …… 在与卫澜道过新年好以后,卫漓便预备回自己宫里安置了。 天亮以后,他还要去给太后和皇上拜年,除此以外,还有其他许多杂七杂八的事要忙。 总之,这一整个正月,他都别想闲着。 「夜黑路滑,漓皇弟回去的路上一定仔细。」卫澜亲自将人送出来不止,还柔声关怀了卫漓一句。 这种兄弟情深的场面,是卫漓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卫漓晓得,他澜皇兄之所以会对他这般关照,赶在除夕之夜还邀他一同守岁,皆因他泱皇姐在离宫之前曾嘱咐过他澜皇兄,要他们兄弟俩一定要守望相助。 他澜皇兄信守承诺,自他泱皇姐离宫以后,一直都对他关照有加。 但他与他澜皇兄这相濡以沫般的日子,在不久之后就会结束了。 卫漓想着,心里怪不好受的。 他也顾不得地上凉,便双膝跪地,给卫澜行了个大礼。 第四百零六章江山繁华与他无关 「漓皇弟这是做什么,地上凉,可仔细冻坏了。」卫澜赶着说赶着将卫漓从地上扶起来。 「弟弟唐突,可只要一想到明年不能再与皇兄一同守岁,心里就难过。」卫漓一脸愁苦的说,「弟弟听说,过了十五皇兄就要启程去同州了。弟弟原以为皇兄最快也要出了正月再启程,谁知……」 「重修边墙是关系到边境安定的大事,自然是越早展开越好。」卫澜应道。 「皇兄这一走,只怕得有两三年回不来吧。」 何止两三年,若无太后或皇上的召令,在同州一待五六年,甚至七八年都有可能。 想到这儿,卫澜心中也是惆怅。 但卫澜却不愿在卫漓这个弟弟面前露怯,只得故作坦然的说:「在其位,就要谋其事。既然太后将我放到工部歷练,我就一定要做好分内之事。修筑边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能为咱们大夏的江山稳固,百姓们的安居乐业献上微薄之力,皇兄觉得很欣慰,也由衷觉得光荣。皇兄只是有些不放心皇弟你,皇兄不在宫里的这段日子,漓皇弟一定要保重。」 「澜皇兄不必牵挂弟弟,皇兄您出门在外,才应该更加珍重自己。」 卫澜闻言,没有应声,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卫澜自问,他已经够珍重自己了。 在这宫里,他谨小慎微,每走一步都是小心翼翼。 不想到头来,他还是落到这步田地。 这一切都是拜翟清那个张狂又阴险的小人所赐。 若不是翟清在背后捣鬼,太后怎么会忽然派他去修什么边墙。 那可是仅次于戍边的苦差。 仅仅只为那日在长街上他一时口快,称唿那翟清为男宠,翟清就要这般报復他? 如此心胸狭窄,还比不上个姑娘。 翟清敢说自己不是太后的男宠吗? 既是,又为何不敢认? 他也知道羞耻? 如今卫澜总算明白,卫泱为何那样厌恶翟清,非要除之才痛快。 卫澜也想要了那翟清的命,却恨自己没那能耐。 不止是他,眼下整个宫里恐怕都没人能做到。 夜风骤起,清寒无比,却远不及心寒。 天上又开始飘起了雪,有道是瑞雪兆丰年,想来今年应该也会有个好年景。 但任这大夏的江山再繁华,也与他这个被捨弃的先帝庶子无关。 从今以后,宫中、前朝那些争权夺利的事也再与他无关。 能卸下这一身包袱,他本该觉得如释重负。 但此刻,卫澜心里丁点儿也不觉着轻松,反而充斥着愤怒与不甘。 就像他皇妹卫泱迟早会回来一般,他早晚也会回来的。 …… 无论是在宫里还是民间,正月总是一年之中最忙碌的月份。 民间忙着串门走亲戚,宫里则是大宴小宴不断。 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卫泱只管看着旁人忙,自个常以身子不适为由,忙里偷闲。 然而眼下,作为长公主府的一家之主,卫泱再不能像从前那般随性了。 可望着眼前那一大叠各家送来的请帖和拜贴,卫泱真心头大。 邀约众多并不可怕,挑出必须得出席的就好。 但令人抓狂的事,许多重要的邀约竟然会撞日子。 究竟是去赴甲的约还是接受乙的邀请呢。 厚此薄彼可是会招人闲话的。 甚至会招来仇恨。 到头来极有可能会闹的里外不是人。 卫泱一把捧起那一大叠请帖,恨不能将这些麻烦东西都扔到炭盆里烧了干净。 可卫泱明白,眼下不是她任性的时候。 坊间已有传言,说灵枢长公主为人清高孤傲,很难亲近。 倘若她将这各路邀约全部婉拒,一个都不去。 那传言只怕会闹的更凶。 卫泱并不在意人家在背后怎么说她,却不愿那些有关她不好的流言传到宫里去。 没的叫樊太后以为,她在江中过的有多不如意呢。 而除了不想被樊太后看扁以外,卫泱更不愿叫卫渲和宁棠那些惦念她的人为她担心。 因此,她必须要在正月里露露面,告诉那座皇城里的人,她在江州过的很好,至少比在皇宫里过的好。 卫泱是打算要露脸,却没说一定要出门露脸。 在一番谨慎的思量之后,卫泱决定这个正月她哪儿都不去,就留在府上。 她要故技重施,再在府上设宴,一气儿解决所有的问题。 只是请人来府上做客,总要有个由头。 赏梅踏雪的太俗气,总要想点儿有新意的。 鬼主意卫泱有的是,却怕主题太新奇,会把大伙儿给吓着。 如此,坊间就不会再有人传灵枢长公主清高,而会改传灵枢长公主是个疯子。 看来,还是要走稳妥的路线才好。 卫泱记得,樊昭命人送来的年礼中有两大箱子花灯,是供她上元灯节时挂起来赏看的。 那些宫灯足有二十多盏,每一盏灯都形态各异,极具巧思。 在民间,这种规格的花灯可是难得一见的。 卫泱想,不如就以赏灯为由,将该请的达官贵人一同请到府上来热闹热闹。 至于日子,就定在正月十四这天。 为何不选在十五当天呢? 那是因为十五上元节她想与亲近的人一起过。 想必那些贵胄们也不愿在那一日巴巴的跑来应付她一个黄毛丫头。 与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这点儿人情世故卫泱还是懂的。 卫泱心里是这么盘算的,但作为一个以民主治家的人,她总要问问大伙儿的意见。 在无人提出异议的情况下,此事便敲定,并即刻就紧锣密鼓的筹备起来。 …… 赏灯大会这日,时辰还未到,载着各路贵人的马车便接踵而来。 长公主府门前发生了不小的拥堵。 而堵在门口的不独前来赴宴的宾客,还有特意赶来看热闹的百姓。 那人山人海的场面,竟比庙会还热闹。 今日受邀前来赏灯的,不只有江州布政使和江州按察使等高官,亦有当地很有声望的家族代表,图的就是个君民同乐。 大家不分贵族和庶民,也不分官员和百姓,其乐融融。 正所谓一回生,两回熟。 之前第一回在府上主持宴会,卫泱还不得要领。 而在吸取了之前的经验以后,再应付起这种场面,卫泱不能说已经得心应手,那也是比头一次有所长进。 至少她自己不会觉得如坐针毡。 不过席间的气氛还是多少有些冷清,作为主人,她总得想法子叫气氛热络起来才好。 第四百零七章天下无双的美人 之前,卫泱已经考虑到宴席上的气氛或许会有些冷清的问题,她便琢磨着要找人在宴席上表演些余兴节目,以活跃气氛。 可究竟要请什么人来表演什么呢? 这可不能草率决定,一定要慎重考虑。 今日列席在座的不是朝廷命官,就是名门望族的代表,太随便的余兴节目只会叫众人认为她这个长公主很没水准。 自个丢脸也就罢了,丢了卫氏皇族的脸那可就不好了。 于是,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卫泱决定把今日席上的余兴节目定位为轻松又不失体统。 这个定位很符合今日的场合,但同时这个定位,也极大的局限了卫泱的选择。 像今日这样的场合,她就不能请歌姬和舞姬来表演歌舞。 至于缘故,很显然。 她本身是个女子,又是个尚未及笄的少女。 一位皇族少女带领着一群中年男子欣赏莺歌燕舞,这怎么想怎么叫人觉得不像话。 但歌舞可是寻常宴席的标配,若不好表演歌舞,又能安排什么余兴节目呢? 卫泱庆幸,庆幸此次宴席的主题是赏灯。 既如此,余兴节目就叫大伙儿做些应景的游戏得了。 比如,猜灯谜。 纱帘后头,卫泱淡淡一笑,正预备吩咐赵兴去把一早准备好的谜面拿来,就听阶下传来一声音,「长公主,微臣有话要讲。」 卫泱循声望去,见一位官员从席上站起,正向她拘着礼。 卫泱有些轻度的脸盲,像这种只见过一两面,又生了一张大众脸的人,她压根就记不住。 于是,卫泱连忙望向身旁的赵兴。 赵兴会意,立刻倾身上前,贴在卫泱耳边说:「长公主,那位是江州知州王政。」 卫泱微微点头,表示了解,接着又望向那江州知州王政,用颇为和气的声音说:「王知州有话请讲。」 王政闻言,又忙不迭的沖卫泱一礼,一脸谄媚的说:「微臣愚见,觉得赶上今日这样的良辰美景,若无舞乐助兴实在可惜。微臣斗胆,想向长公主举荐一个人,此人无论琴艺还是样貌皆是天下无双。」 天下无双?这王知州还真敢说。 卫泱好奇心上来,还真想亲眼看看这色艺俱佳,天下无双的美人究竟长什么样。 「既是王知州举荐的,那就将人请上来吧。」 王政得令,一脸的喜不自胜,立马吩咐身侧的侍从,「还不快去将烨华请进来。」 等一等。 烨华,怎么听起来这么像个男人的名字? 这王知州举荐的美人该不会真是个男子吧? 烨,华。 难道此人姓烨吗? 不对,百家姓里可没这个姓氏。 这一听就不是真名,要么是化名,要么是艺名。 乐师们行走江湖,取个别致的艺名也是寻常,卫泱并不觉得稀奇。 倒是这个王知州,忽然当众举荐个美人琴师给她,究竟意欲何为? 难不成…… 不多时,就见一白衣男子怀抱一张七弦琴进了屋。 果然是个男人。 这名叫烨华的男子身着一身极单薄的白衣,白衣贴在身上,能很清晰的勾勒出他近乎完美的体型。 此人不单体格精壮,更难得的是面容的确十分俊美。 虽也没夸张到天下无双的地步,但在卫泱见过的俊俏男子中,此人绝对能排进前十。 卫泱飞快的打量了烨华几遍,瞧此人的身段和气韵,以及眼角眉梢所流露出来的风情。 卫泱敢肯定,这个烨华压根就不是什么琴师,而是个以琴师身份做掩饰的职业面首。 琴师,面首。 这两个身份叠加在一起,不由得叫卫泱想起了翟清。 她恨死了面首,更恨会弹琴的面首。 卫泱微愠,王知州特意带个面首来当众为她献艺是何意思,难不成是特意来触她霉头的? 不会,一个小小知州,没胆量更没理由与她这个当朝长公主叫板。 既不是来寻衅,那便是来奉迎。 卫泱猜想,这王知州大概是听说了一些有关于她不好的流言。 譬如放浪不羁,喜好豢养男宠之类的。 这王知州是为投她所好,才想要借今日的机会将他口中天下无双的美男献给她。 卫泱抚额,这王知州是不是傻? 先不论她究竟好不好男色,就当她好这一口,你王知州有必要当众献人吗? 真是愚蠢之极。 那得多不要脸的女子,才能当众笑纳。 这王知州根本没把她当公主,是当成皇子了吧? 卫泱正走神,阶下的烨华已经开始抚琴。 这是一首极为缠绵的琴曲。 卫泱从前没听过,想来不是这烨华自谱的曲,就是江州当地正时兴的曲子。 卫泱透过身前的纱帘,来回打量了在座的其他宾客几遍,其中不少人脸上都隐隐透出一丝暧昧不明的神色。 卫泱大胆猜测,烨华正弹奏的这首琴曲,平日里大概是弹来求爱用的。 她该怎么做? 当众怒斥那个王知州? 不行,那王知州自始至终都只是在暗示她,并没有直截了当的说,这烨华是特意送来献给她的面首。 她得保持冷静,绝对不能反应过激。 既然这王知州是在试探她,那她便回应王知州的试探就是。 她要同样隐晦的告诫王知州,叫他以后不要再自作聪明。 于是,在象徵性的夸奖过那烨华琴艺非凡以后,卫泱就立刻下令叫烨华退下。 目的是叫王知州看清楚,她对那烨华丁点儿兴趣都没有。 谁知那王知州不但被猪油蒙了心,还蒙了眼。 见卫泱这就要命烨华退下,连忙沖卫泱一礼,「今日能在此为长公主演奏,是烨华的福气,能否容烨华上前,为长公主斟一杯酒,以示感激。」 若说之前,卫泱还有那么一点儿不敢确定,那么眼下卫泱已经笃定,这王知州的的确确是要把这名叫烨华的面首献给她。 其实在大夏,官员间,贵胄之间互赠美人是很稀松平常之事。 但给长公主进献男宠,还是公然这么做。 确定这个王知州没疯吗? 卫泱的脸色已经变的十分阴沉,奈何隔着一道纱帘,无论是王知州还是其他在座的人都无法看清卫泱的脸,更别说脸色了。 若按着卫泱的脾气,她真想当众教训那愚蠢至极的王知州。 但她却不能。 她绝不可以因一时义气,毁了今日这场宴席。 卫泱只得按捺住心中的火气,沉声与王知州说:「本公主不喝酒。」 第四百零八章枪打出头鸟 卫泱原以为她此言一出,那王知州便会知难而退。 谁知那王知州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竟然敢接着她的话茬说,既然长公主不喝酒,那就叫烨华为长公主敬杯茶吧。 敬茶?敬你大爷! 卫泱被那王知州气的直想掀桌。 她真想敲开这王知州的脑壳看看,看里头装的究竟是脑子还是草。 若不是脑子有问题,王知州怎么会当众做出如此荒唐的事。 即便有关她乐衷于豢养男宠的流言被传的是有鼻子有眼,但那王知州自身就一点儿判断力都没有吗? 给尚未及笄的少女进献男宠,这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 究竟是世人把她编排的太荒淫,还是这王知州太龌龊,卫泱已经没兴趣再思考了。 此刻,她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至少叫江州当地的官员们彻底断了通过进献男宠来讨好她的念头。 「王知州喝多了吧?」卫泱问。 王知州一怔,「微臣没有啊。」 「既没喝醉,那王知州为何满嘴的胡话。」 话听到这里,王知州才渐渐回味过来,看来长公主是不满意他敬献的这份礼物。 听卫泱口气不善,还明显带着几分怒意。 王知州惊慌之下便指着邻座的属下说:「长公主明鑑,这都是冯同知的主意,是冯同知教唆微臣这么做的,微臣着实无辜。」 何为人渣,眼前的王知州就是了。 明明是自己自作聪明做错了事,不赶紧俯首认错就罢了,竟然还当众拉自己的下属出来顶罪。 这是什么人品? 而那位被王知州咬出来顶罪的冯同知,看样子也不是完全无辜,多余的话倒是没说,只一个劲儿的求她恕罪。 赶在正月里,又是在今日这种场合,卫泱决定还是多少给那王知州和冯同知留几分面子。 于是便吩咐赵兴将这二人以及那唤做烨华的面首一併请出去。 没有再予以其他多余的惩罚。 只是如此,实在难消卫泱的心头之恨。 但为大局考虑,她只得暂且耐住性子。 见长公主动了肝火,虽事不关己,但在座诸人却几乎都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在座的无论是朝廷命官,还是来自名门望族的当家人,都出于各种目的想要巴结讨好卫泱这个长公主。 奈何卫泱平日里总是深居简出,很少与人往来。 想要巴结上卫泱并不容易,因此他们不得不去多方打听卫泱的喜好。 传言灵枢长公主好男色,身边长日伴有一位样貌俊俏的侍从。 因此,在座众人多多少少都动了向卫泱敬献男宠的心思。 方向是有了,但大伙儿却都犹豫着,不太敢当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如今看来,之前的犹豫不决是对的。 他们庆幸自己没有先江知州这么做。 俗话说的好,抢打出头鸟。 今日之事,只怕要不了几日就会传到宫里去。 江知州这只出头鸟恐怕是要完。 在座众人越想越是觉得心惊,同时也越发清醒的意识到,眼下坐在帘子后头的可不只是一位病弱的少女,也是樊太后放在心尖上宠爱的亲闺女,是当朝长公主。 能讨得灵枢长公主的好,必能官运亨通。 倘若敢得罪灵枢长公主,那就跟王知州是一个下场。 卖乖讨巧可是个技术活,有王知州在前,本来蠢蠢欲动的这些人都不敢太轻举妄动了。 …… 「听半夏说,你不肯用晚膳?」 卫泱回神,「徐紫川,你一定是属猫的,走路都没声。」 「不是我脚步轻,是你一直在走神,才没察觉我走进来。」徐紫川说着,往卫泱身边一坐,「说吧,为何不肯用晚膳?」 「没什么,就是不饿。」 「别蒙我,我都听说了。」徐紫川一脸我是明白人的神奇,「今日在席上发生的事,我都听赵公公说了。」 闻言,卫泱也没再装,「让你堂堂一个神医之徒跟我这样一个声明狼藉的长公主搅和在一起,真是委屈你了。」 「胡说什么。」徐紫川赶着说赶着抬手捏了捏卫泱的鼻子,「谁在乎旁人怎么说,我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就好。」 「徐紫川,单你了解我不行。万一你师傅萧神医听信谣言,以为我不是好人,不愿意你跟我一起怎么办?」 原来卫泱是在担心这个。 「你放心,我师傅比谁都希望我能守在你身边。」 「是吗?」卫泱面露不解,「听你这么说,似乎萧神医与我的渊源也颇深。」 「的确。」徐紫川没有否认,「你想不想与我师傅见上一面?」 「可以吗?我可以去见萧神医?」 「当然。」徐紫川应道,「我之前不是答应过你,等到了江州以后,我会将我全部的秘密都告诉你。我想在朱雀山,当着我师傅的面,把一切都说出来。」 终于快等到了,等到徐紫川彻底向她敞开心扉的这一天。 「咱们何时动身去朱雀山?」 「我想在清明前后。」 「清明?那还要等上好久呢。」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日子可是过的很快的。」 「这话虽没错,可为何一定要选在清明前后?」 「有些原因。」 见徐紫川似乎不太想透露他口中的「有些原因」,卫泱也无意追问下去。 「好,那咱们就在清明前后出发去朱雀山。」 总算在卫泱脸上见到些许笑容,徐紫川心里也略微轻松了些。 「你多少得用些晚膳,若饿着肚子睡下,夜里可睡不安稳。」 「我这会儿是真吃不下。」 「我听说明晚在德庆大街上,会举办上元节的灯会。」 「那又如何,左右我也不能……」话说到这里,卫泱忽然眼前一亮,「徐紫川,你的意思是要带我去逛灯会?」 徐紫川点头,「只要你肯乖乖吃饭,李姑姑和赵公公那边就由我去说服。」 一听这话,卫泱立马沖门外喊道:「半夏,我饿了!」 而正在门外侯着的半夏得了这句吩咐,不禁要嘆,徐郎中果然是个神人。 徐郎中说他能劝动长公主乖乖吃饭,还真就做到了。 徐郎中究竟用了什么法子? 「半夏,快点儿!」 半夏来不及再寻思,忙不迭的应了声「是」,便匆匆下去张罗了。 第四百零九章铁三角加十八铜人 卫泱也不知徐紫川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劝服李姑姑同意她去逛灯会。 但李姑姑却提出一个条件,就是让卫泱一定要以男装出行。 要知道,上元节可是一年当中,姑娘们唯一能摆脱礼教束缚,肆无忌惮上街走动的日子。 卫泱实在不解,李姑姑为何一定要她在这样的日子里穿男装上街。 这根本没必要啊。 然而在李娥看来,这却很有必要。 李娥的原话是这么说的,说徐郎中独自上街已经够扎眼了,若再加上一个长公主那就更扎眼了。 徐紫川生的俊俏是有目共睹,寻常上街的回头率就奇高。 可她呢,卫泱并未觉得自己生的有多美。 不过仔细端量一下镜中的自己,卫泱觉得自己生的的确是很标緻。 只是仍有些稚气未脱。 等再过两年,待她再长开些,或许也能变成像她悦萩表姐那样的大美人吧。 说老实话,卫泱很不爱穿男装。 但穿男装出门的确比穿女装要方便些。 于是,在李姑姑的坚持之下,卫泱只好答应穿男装出行。 若不是听徐紫川说,卫泱压根就不知道上元节这天庆城里会举办灯会。 在决定要去灯会以后卫泱才知道,庆城的上元灯会在整个江州都很有名。 能亲身去体验一下,卫泱自然高兴。 但老话说的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卫泱便吩咐下去,长公主府上下凡是当夜不当职的,无论是丫鬟,小厮,还是护院,都可以去上元灯会逛逛。 这庆城的上元灯会虽是一年一度,年年都有,却是卫泱来到江州定居以后赶上的第一届,也算是有特殊意义。 卫泱真心想叫李娥陪她一起去看看。 可李娥仍然很介意自己腿脚不便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肯随卫泱出行。 只道自己喜欢清净,留在府上赏看宫里送来的花灯就好。 卫泱不愿强人所难,便没坚持。 李娥自己虽不能陪卫泱同行,但却坚持要卫泱除了侍卫以外,一定要带上「铁三角」随行。 而这「铁三角」不是旁人,正是赵兴,小顺,外加韩江。 上元节这天,天还没黑卫泱就张罗着启程出发了。 今日的晚膳卫泱不但用的早还用的少,主要目的就是留着肚子好去灯会上尝尝庆城当地的各色小吃。 谁知临出门前李娥却反覆交代了徐紫川以及「铁三角」,叫他们四人务必要将卫泱盯好了,不许卫泱吃街上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卫泱欲哭无泪,她心心念念的觅食计划看来是要泡汤了。 …… 自打到江州安顿下来以后,为守男女大妨,也因身份尊卑有别,韩江便很少能有机会与卫泱说上话,卫泱也没什么机会能见到韩江。 今日出行,借着同乘一辆马车的便利,两人才能面对面的多聊上几句。 「我都听小顺说了,说你念书很刻苦,每日都是天不亮就起,临睡前还会挑灯夜读好一阵儿。韩江,你肯用功读书虽是好事,但也要保重自个的身子。若把身子累垮了,一切就都白费了。」 「韩江明白,韩江听长公主的。只是……」韩江望着卫泱,犹豫了片刻才忍不住问,「长公主今日为何会是一身男子打扮?」 卫泱莞尔,「穿男装出门比穿女装方便呀。」 「可是我一眼就能看出长公主是个姑娘,我还记得在西临镇第一回见长公主的时候,长公主也穿的男装,但我也是一眼就能看出长公主是姑娘。」 耿直如韩江,瞎说什么大实话。 若叫李姑姑听见这话,非得哭不可。 「韩江,我看你的眼力很不错,若在射箭上下下工夫,一准儿能练就一手百步穿杨的本领。」 「若长公主想叫韩江学,那韩江就学。」 「你若有心要学,眼前就有个现成的师傅。」卫泱说着,便望向一旁的赵兴,「赵兴的箭术可是相当了得。」 赵兴闻言,忙沖卫泱拱手,「奴才有七八年没碰过弓和箭了,技艺早就生疏。若长公主真想给韩江找个教习射箭的师傅,奴才倒是可以举荐一个人。」 「能入你的眼,想必此人一定并非泛泛之辈。说吧,他是谁?」 「回长公主,是高岂。」 「是他呀。」卫泱浅笑,将马车帘子掀开条缝,望着前方稳稳骑在马背上,那个身穿玄色劲装的年轻男子,「他可是曾随宁棠在北关出生入死过的心腹,他的本领和人品我自然信得过。否则,也不会让他做我长公主府的侍卫统领。」 赵兴点头,「若长公主觉得高岂可用,那奴才回头就与他说。」 「不急。」卫泱放下马车帘子,坐正了身子,「眼下韩江最好还是以学业为重,至于其他的本领,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稍后再学也不迟。韩江,你记住了,无论学什么都要慢慢来,切勿心浮气躁,操之过急。」 韩江点头,「韩江都听长公主的。」 …… 在距离德庆大街还有两条街的地方,载着卫泱一行的马车就再也无法前行了,全因前来赏灯的人实在太多,拥堵的厉害。 在拥挤的人群之中,马车已然是寸步难行。 索性距离目标地点已经不远,卫泱当即决定下车步行过去。 卫泱一早就听说,她此番出行,赵兴安排了不少侍卫随行保护。 但她却没想到会有那么多。 侍卫们摆了个圆圈阵,将卫泱和徐紫川等人圆圆围在中间。 这活脱脱就是一面人肉围墙。 卫泱郁闷,她今夜明明是想与徐紫川二人世界,却没想到多出个铁三角不够,还又冒出来一个十八铜人。 继觅食计划泡汤之后,她的独处计划也宣告破产了。 看来,只剩这满街的花灯能予以她抚慰了。 今夜前来赏灯游玩的人虽多,却秩序井然,杂而不乱,一路逛下来并不觉得十分拥挤。 卫泱一行浩浩荡荡的在人群中穿梭着。 卫泱突然有些庆幸,庆幸今日随行的侍卫们都穿着常服。 否则,那个场面…… 一大圈逛下来,卫泱觉得有些累了,便与徐紫川和赵兴商量着要找个地方坐下歇歇脚。 赵兴四下环顾了一番,便指着远处的酒楼说:「长公主觉得那里如何?」 卫泱闻言,瞅了瞅围拢在她周围的一众侍卫,「赵兴,你觉得咱们一群人去那儿合适吗?」 第四百一十章类似的想念 就如长公主所言,他们一大群人一拥进去那边的酒楼的确不大合适。 太扎眼。 赵兴寻思了片刻,又向卫泱提议说:「要不长公主挑选几个侍卫近身随侍,其他人就留在外头待命也好。」 「不好。」卫泱想都没想就给否了,「我对大伙儿向来都是一视同仁,让谁进去,不让谁进去,我心里都觉得不舒服。依我看咱们就别去什么酒楼茶馆歇脚了,不如就去……」 「还请长公主明示。」 卫泱踮起脚,四下张望了一番,目光最终落在了一点上。 「赵兴,你瞧那里如何?」卫泱遥手一指。 赵兴顺着卫泱手指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个摆在河岸边上很不起眼的小摊。 正因为不起眼,所以相比其他摊位,生意就显得比较惨澹。 何止惨澹,那卖元宵的小摊上压根就没有一个客人。 但从护卫的角度考虑,那卖元宵的小摊的确是个不错的可供他们长公主暂时歇脚的地方。 可从环境上讲,在这四面透风的街边小摊歇脚,实在不符合他们长公主的身份。 这厢,赵兴正权衡着,卫泱已经开始带着大队人马向那个元宵摊挺进。 赵兴也只得赶紧跟上。 卖元宵的小摊是由一位年约三十的青年在经营。 今儿是上元节,是传统吃元宵的日子。 那青年原想借今儿这好日子多做几单生意,多挣几个餬口钱,谁知却事与愿违。 这全因那些可恶的市霸,将这德庆大街上显眼的方便做生意的地方都圈起来据为己有。 若想在好的地段摆摊,就要孝敬银子给他们。 但凡是在街边摆摊的,做的都是小本生意,只怕将整晚的收入都交出去,也填不满那些贪婪的无底洞。 因此,拿不出足够银子的他和其他摊贩,就只能捡着这些偏僻不显眼的地方来做生意。 生意之惨澹可想而知。 而叫那青年万万没想到的是,竟然会突然来了一群客人,将他的小摊坐的满满当当。 一气儿能卖出二十多碗元宵,那青年高兴的合不拢嘴。 一边忙着煮元宵,一边忙着摇元宵,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儿。 不过……那青年摊主悄悄回头望了一眼。 到他摊位上吃元宵的客人似乎都有些奇怪,清一色全是男子。 不只这样,大家入座以后没有说笑攀谈,一个比一个坐的笔直。 他们不是一起来的吗? 难道是他猜错了,这些客人彼此之间并不认识? 摊主虽然觉得很奇怪,却无意去深究。 他只是个卖元宵的,只要元宵卖的好他就高兴。 见那摊主沉浸在煮元宵,摇元宵的快乐中无法自拔,卫泱才略微松了口气。 索性这元宵摊的摊主有点儿天然呆,不爱管闲事,否则他们可就要露馅了。 由她做东请大伙儿吃元宵,难道大伙儿不高兴吗? 不说话也就罢了,还都板着一张脸。 这是典型的作为侍卫的职业脸。 上元佳节,大伙儿都放轻松些才好嘛。 于是,在轻轻咳嗽了一声之后,卫泱便小声与众人说:「大伙就不能笑笑吗?」 卫泱此言一出,侍卫统领高岂就率先「哈哈」了一声。 见他们统领笑了,其他侍卫也争相效仿。 不大的小摊上笑声此起彼伏。 摊主听见身后突然响起一片笑声,真真吓了一跳。 他立马回身陪笑。 心想,今日来关照他生意的客人们,笑的还真别致。 卫泱抚额,那是笑吗?顶多能算是皮笑肉不笑。 卫泱心中默念,我不认识他们,我真的不认识他们…… 「徐郎中,那元宵恐怕还要一会儿才能煮好,左右也是等着,不如你陪我去那边的河边站站吧。」卫泱沖徐紫川说。 徐紫川点头,便起了身。 见卫泱和徐紫川要往河边去,韩江也赶紧起身预备跟上,却被赵兴给拉住了。 韩江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他立刻就回味过来,便依着赵兴的意思老老实实的坐了回去。 赵兴又沖高岂打了个眼色,高岂会意,示意手下们不必跟去,就在此待命即可。 元宵摊距离河岸边只有十几丈远,虽然有些勉强,但也算是一个小小的二人世界。 卫泱与徐紫川站在河岸边并肩向河的另一边眺望。 彼岸与此岸一样,都是灯火璀璨。 使得这天空中高悬的明月都显得有些黯淡无光。 「徐紫川,你说眼前这条河像不像横跨京都城南北的那条清河?」卫泱问。 「据我所知,眼前这条和与这座城同名,城是庆城,河是庆河。」徐紫川答。 「庆河?这名字真是喜庆又好记。」 「卫泱。」 「怎么?」 「你想念京都了吗?」 卫泱摇头,「我虽生在京都,长在京都,却只能勉强算个京都人士。那座京都城,我从未有机会好好逛过。我只知道那座城很大,很繁华,阡陌交通,商铺林立。除此之外,再无所知。既是想念,总要具体些,比如说想念经常走过的某条街道,想念哪间铺子里的蜜饯或糕点,再比如想念朴实善良的隔壁邻居一家。而类似的念想我统统都没有,也就说不上想念那里了。」 卫泱的话叫徐紫川感慨良多,「是我问了多余的话。」 「徐紫川,这可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卫泱温然一笑,「上元佳节,良辰美景,咱们不说那些有的没的,你可知今日能跟你一同来逛灯会,我心里有多高兴。」 「我也高兴。」 「真的高兴,我怎么没看出来?」 「那你看着我。」徐紫川说完,就沖卫泱浅浅一笑。 卫泱满足的险些昏死过去,徐紫川果然是最能治癒她的存在。 「徐紫川,我喜欢庆城,真的好喜欢。回头你一定要陪着我,将这座城的每一个角落都走遍。」 徐紫川没言语,只是默默的用自己的小指勾住了卫泱的小指。 卫泱强忍着心中的悸动,她的徐紫川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卫泱正暗喜,忽然见从河的上游飘下几盏摇曳着微弱烛光的彩灯。 「那个是……」 「姐姐,那是祈愿河灯。」 卫泱一怔,循声望去,见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姑娘。 小姑娘约么五六岁大,长的并不伶俐,但眉眼却生的十分清秀,一脸乖巧懂事的模样。 「你是?」 「姐姐,给。」那小姑娘将满满一碗元宵高举,擎到了卫泱手边。 卫泱赶忙将小姑娘递来的元宵接过去。 小姑娘腾出手来,才往身后一指,「那个人是我爹。」 卫泱恍然,原来是元宵摊主的女儿。 不过,她明明一身男子打扮,小姑娘怎么就敢张口喊她姐姐呢! 第四百一十一章是在下输了 「话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姐姐?」卫泱问那小姑娘。 徐紫川闻言,强忍着才没笑出来。 即便卫泱身着男装,可但凡不是瞎子应该都能一眼看出这是位姑娘。 卫泱这丫头生了一副机灵样,但有些时候却又傻乎乎的。 可即便是傻,在徐紫川看来也是傻的可爱。 「难道姐姐不是姐姐?」那小姑娘反问卫泱一句。 卫泱无言,心道,她往后再也不听李姑姑的穿男装出门了。 连一个小姑娘都骗不过,还指望能骗过谁的眼。 在旁人眼中,她大概就是个有异装癖的笑话吧。 想到这儿,卫泱简直郁闷的想哭。 「姐姐,这元宵要趁热吃才好,凉了就不软不香了。」小姑娘笑嘻嘻的与卫泱说,接着又转向徐紫川,「哥哥的元宵要再稍等一会儿,我爹爹正在煮着呢。」 卫泱喜欢孩子,见这小姑娘乖巧可爱,便想逗着她多说两句。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答:「爹爹还没给我取大名,我小名叫囡囡。」 「囡囡,有劳你特意把元宵送来这里,作为回礼……」卫泱说着,将手中的碗递到脸徐紫川手上,接着便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来,「这是松子糖,你拿回去与你爹爹一起吃。」 哪个孩子不喜欢吃糖,一听卫泱要送糖给她吃,囡囡掩不住的高兴。 她刚伸手要把纸包接过去,却又突然收回了手,「爹爹时常叮嘱,不许我随随便便收人家的东西。」 这孩子真是好乖巧,好教养。 卫泱越看就越觉得囡囡可爱。 「这松子糖可不是随随便便送你的,是姐姐为报答你特意将热腾腾的元宵送过来的谢礼。好囡囡,你就收下吧。」卫泱说着,拉过囡囡的小手,将那包松子糖塞到了囡囡手中。 囡囡犹豫了片刻,才笑嘻嘻的与卫泱说:「谢谢姐姐。」 卫泱莞尔,「对了,方才听你说,那河上飘着的是祈愿河灯?」 「姐姐不是本地人?」 卫泱点头,「姐姐刚迁来庆城不久。」 「难怪姐姐不知道呢。」囡囡望着卫泱,颇为耐心的讲解说,「在我们庆城,每逢上元节,中元节,还有下元节,都有放河灯祈愿的习俗。将心中的愿望写好放在河灯里,任河灯随水漂去,若河灯不熄不沉,那所许的心愿就能实现。」 「原来如此。」卫泱望着那些渐渐飘远的河灯,觉得真美。 「姐姐也想放河灯祈福吗?」 卫泱不太相信祈福许愿之类的事,倘若放只河灯就能万事如意,那这世上恐怕就没有不顺心的事,不如意的人了。 但卫泱是个好奇心极其旺盛的人,没有尝试过的事,她都想去试试。 况且放河灯,好像很浪漫的样子。 她想跟徐紫川一起放河灯看看。 「囡囡,这附近有卖河灯的摊子吗?」卫泱问。 囡囡摇头,「祈愿河灯都是大伙儿自己亲手做的,没有卖河灯的摊子。」 卫泱就说这漂在河面上的河灯为何大小形态都各不相同,原来都不是买来的,而是大家亲手做的。 卫泱可不懂得扎河灯,即便懂一时半会儿也扎不出来。 虽然觉得有些遗憾,但卫泱也没有办法。 「等下回得了机会,我再来放祈愿河灯吧。」 囡囡听了这话,忙与卫泱说:「姐姐等一会儿。」话毕,便匆匆跑回了她爹爹身边。 不多时,就见囡囡捧着两个河灯回来了。 「姐姐,这是我爹爹亲手扎的河灯,因怕河灯会中途被河水打沉,为防万一,所以我爹爹就特地扎了两个河灯。若姐姐不嫌弃,我就送一只河灯给姐姐吧。」 这是囡囡的爹亲手扎的河灯?摊主的手还真不是一般的巧。 这样好看的河灯,放进河里随水流去真是可惜了,留作收藏也不错。 「这河灯是你爹爹特意为你扎的,我哪好随随便便就收下。」 「姐姐就收下吧。」囡囡赶着说赶着就将其中一盏河灯往卫泱手里塞,「姐姐和哥哥,还有姐姐和哥哥的朋友们都好心来照顾我爹爹的生意,这只河灯全当是用来报答姐姐的。」 呃……他们这群人看起来果然像是一伙儿的。 卫泱再次庆幸,囡囡的爹是个有些天然呆的人。 「既然囡囡这么说,我就将这只河灯收下了。谢谢你,也谢谢你爹爹。」 「姐姐不必客气。姐姐,你有什么想许的心愿?」 心愿啊,那可太多了,多到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卫泱莞尔,反问囡囡,「那囡囡有什么心愿?」 「我的心愿就是希望我娘在天上能吃饱穿暖,不用再受病痛之苦。」 天上吗? 看来囡囡的娘亲应该是因病过世了。 这么小的孩子就没了亲娘照顾,也是怪可怜的。 好在囡囡的爹爹看起来是个很温柔和气的人,否则这孩子就更可怜了。 想到这儿,卫泱不免对囡囡心生怜惜。 她抬手,轻轻的摸了摸囡囡的头,「真是个乖孩子。」 囡囡一笑,「姐姐会写字吗?隔壁卖字画顺道还帮人代写家书的邱大伯,他可以帮我和姐姐代写心愿。」 「姐姐会写字的。」卫泱说。 闻言,囡囡一脸崇拜的望着卫泱,「姐姐真厉害,竟然会写字。」 不怪囡囡会对卫泱懂得写字这件事大惊小怪。 在这个年代,先不说穷苦人家有没有银钱送女儿去念书,只说那些不愁吃喝的富贵人家,也大都秉持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鲜少会让女儿多念书。 即便是书香门第,因为男尊女卑的观念根深蒂固,教育资源也会毫无疑问的向家中的男丁们倾斜。 因此,姑娘家只要懂得认字写字,无论会念会写多少,都算是很难得了。 卫泱沖囡囡一笑,「姐姐的确会写字。」 「那我这就去问邱大伯借纸笔。」囡囡说完,转身就向隔壁的摊子跑去。 「慢些跑,可仔细摔着。」卫泱赶忙嘱咐一句。 「你与那孩子似乎很投缘。」徐紫川说。 「不只囡囡,我与所有的孩子都很投缘,我可喜欢小孩儿了。」卫泱大方应道。 「我也喜欢孩子。」 「那以后咱们就多生几个吧。」 与…与卫泱生孩子? 徐紫川一激动,险些把手上那碗元宵给砸了。 坦率如卫泱,总是能将别人扭捏了半天都未必能说出口的话,大大方方的给说出来。 比起卫泱,他是不是太不坦率了? 不行,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在这种地方输给个小姑娘。 「那你打算生几个?」徐紫川酝酿了半天才把这句话问出口。 卫泱嫣然一笑,「这就要看你了。」 徐紫川血气上涌,险些没站稳。 是…是在下输了。 第四百一十二章看似了结 不多时,囡囡就把纸笔给借来了。 卫泱先帮着囡囡将心愿写好,才开始忙着总结自己的心愿。 「徐紫川,你有什么心愿,我可以一併帮你写上。」卫泱笑呵呵的说。 「你的心愿便是我的心愿,你按着自己的心意写就好。」徐紫川应道。 是才吃了一整碗香甜的元宵的缘故吗? 徐紫川说话的声音和神情都好甜吶。 卫泱淡淡一笑,率先在纸上写下了「徐紫川万事如意」七个字。 这就是她第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心愿。 尽管卫泱已经尽量将字写的小些再小些,却仍觉得地方不够用。 在磨蹭了老半天之后,卫泱才将这张许愿签写好。 望着手中密密麻麻全是字的许愿签,卫泱忍不住问:「徐紫川,我一气儿许了这么多愿,是不是太贪心了?」 「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写不是应该的吗?这不叫贪心,是诚实。」 别看徐紫川平日里话不多,可偶尔说句什么,还挺有道理的。 卫泱沖囡囡一笑,「囡囡,咱们去放河灯吧。」 囡囡点头,便与卫泱小手牵大手一起向河边走去。 徐紫川紧随其后,单望着卫泱透着一股欢喜劲儿的背影,就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今日带卫泱来逛灯会真是来对了。 …… 两盏河灯随着平缓的水流慢慢飘远。 见囡囡双手合十,很虔诚的在默念着自己的心愿,卫泱也忙效仿囡囡的样子轻声默念了一遍自己的心愿。 「愿徐紫川万事如意。愿皇兄卫渲能早日如愿亲政。愿宁棠能尽快走出丧母的阴霾,重新振作。愿卫澜能实现自身抱负,在朝堂上一展拳脚。愿卫漓和卫霖两个能平安健壮的长大。愿表姐樊悦萩能顺利生下腹中的孩子……」 当卫泱将自己的心愿从头至尾默念一遍,再睁开眼以后,河灯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姐姐这样虔诚许愿,姐姐的愿望一定都能实现的。」囡囡说。 「若不是囡囡把自己的河灯让出来一个给我,我哪有机会在这里许愿,姐姐谢谢你。」 「姐姐不必客气,新的一锅元宵就快出锅了,姐姐快跟我过去吃元宵吧。」 卫泱点头,连忙站起身来。 奈何卫泱之前蹲的太久,腿脚有些发麻,才站起身来就一个不稳,向一边歪倒下去。 索性徐紫川眼疾手快,将卫泱拉住。否则,人八成要跌进河里。 「吓…吓死我。」卫泱下意识的抓紧了徐紫川的手,一脸的惊魂未定。 「放心,有我在,绝不会叫你有事。」 此情此景,又是这样暧昧的距离。 「徐紫川,我…我想对你做一点儿少儿不宜的事。」 闻言,徐紫川立马望向一旁的囡囡,「囡囡,你能不能先转过身去。」 囡囡点头,很配合的将身子转去了一边。 没等卫泱先做什么,徐紫川就一把将卫泱拉进了自己的斗篷里。 在将两人遮住以后,徐紫川就低头吻了下去。 不远处的元宵摊上,赵兴边搅着碗中的元宵,边不轻不重的咳嗽了一声。 小顺和韩江惊觉,立马将脸转了回来。 「非礼勿视,赶紧趁热把元宵给吃了,这可是长公主的一片心意。」赵兴说。 小顺和韩江闻言,赶紧端好各自的碗,埋头吃了起来。 …… 还没出正月,罢免江州知州王政的旨意就从京都传来。 卫泱原本打算出了正月以后,再找机会与那王知州好好算帐,不想却被人抢先了一步。 不能亲手料理了那王知州,卫泱多少觉得有些遗憾。 而更叫卫泱高兴不起来的是,她又惹的卫渲为她担心了。 卫渲自己还有一大摊子事忙不完,还要为她的事再额外费心。 卫泱心里多多少少有些自责。 不过,叫卫泱略感庆幸的是,从京都传来的是来自卫渲的圣旨,而非来自樊昭的懿旨。 倘若此事是由樊昭替她出头摆平,卫泱想,她一定会活活怄死。 原以为王知州被罢免,之前那件事就算了结了。 谁知,事情却远还没完。 前去王知州府上抄家的官兵,不仅在王知州府上搜出了大量了金银珠宝,还在其中一间暗室中发现了一位被酷刑折磨到奄奄一息的男子。 而那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当日在宴席上经王知州举荐,当众向卫泱献艺的面首烨华。 据烨华自己交代,那王知州因借他讨好长公主不成,还当众丢了脸,心生怨念,便抓他去出气。 他被关押在暗室的这段日子,王知州每日都会命人用各种刑具来凌虐他,却不许那些人伤及他的要害。 就是想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卫泱在听说此事以后,气的不行,直骂王知州不是人。 尽管未曾亲眼看过那烨华的惨相,但可以想见,在连日的摧残与折磨之下,人八成是被折腾的不像样了。 卫泱越想心里就越气愤,同时又觉得很不安。 她觉得烨华会被王知州抓去如此虐待,与她不无关系。 烨华不过只是个面首而已,他能有什么错? 即便有错,也是错在身不由己。 王知州那个欺软怕硬的混帐东西,有种沖她来,欺负弱小算什么本事? 对烨华,卫泱多少觉的有些愧疚。 于是,卫泱便命人将烨华送去城内最好的医馆救治。 奈何烨华伤的太重,在被救出的第八天,就从医馆传来烨华病重垂危的消息。 卫泱听说以后,着实揪心。 究竟是烨华真的伤势太重,无力回天。 还是医馆的郎中们医术不精,未能竭尽全力? 除非徐紫川看过,说烨华真的没救了,否则她绝不相信烨华将死。 卫泱寻思着,有意请徐紫川往那医馆走一趟,替她去看看烨华的伤情到底如何。 但卫泱却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开这个口。 徐紫川会愿意去替烨华诊治吗? 只怕本来不愿意,在得到她的请託以后,也会勉为其难的去一趟。 徐紫川体贴她,对她向来都是有求必应。 而她呢,她怎么可以卑鄙到一再利用徐紫川对她的这份包容和爱护。 她不愿徐紫川为她曲意逢迎。 然而就在卫泱无比纠结,究竟要不要请徐紫川出马救人之时,徐紫川已经出马了。 听说徐紫川已快马加鞭的向烨华所在的医馆赶去,卫泱险些没感动出泪来。 徐紫川果然是最懂她的。 这样的人怎么能叫她不倾心相待呢? 第四百一十三章本公主清心寡欲 「主子,徐郎中从医馆回来了。」半夏匆匆进屋来报。 闻言,原本还歪在软榻上走神的卫泱立刻起身,取了件斗篷,未来得及好好披上,就匆匆往徐紫川的小院赶去。 卫泱抄近路,一路小跑着穿过两院之间的夹道,很快就来到了徐紫川平日起居的房门口。 「徐紫川,你可回来了,你若是再不回来,我便预备亲自去找你了。」卫泱边说边推门进了屋,谁知正赶上徐紫川在换衣裳。 见卫泱就这么突然冲进来,衣裳才换到一半的徐紫川立马躲到了一旁的屏风后头去。 「怎么忽然就进来了?」徐紫川问,声音听来既慌张又带着几分羞涩。 得此一问,卫泱倒是表现的极其冷静,「你每回到我房里的时候,不都是说进就进,我这不敲门的坏习惯可都是打你那儿学来的。再有,你之前毒发晕倒的那回,我在为你解衣施针的时候,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了。无论眼下我再看见什么,也不觉得大惊小怪了。」 「卫泱,你我初识时,正值你毒发神智不清之际,每回去见你,不是有人接引就是敲门也无人回应,我是因为习惯了,所以之后再去见你,才总是不自觉的省去了敲门的礼数。若你觉得不方便,往后我去见你时一定会记得敲门。至于你为我解衣施针的事,是为救我,情急之下不得已才为之,与眼下的情况不同。」 「噗。」卫泱强忍住笑。 她又发现了徐紫川的一个特点。 越紧张越就爱掩饰。 越掩饰反而越容易弄巧成拙。 平日里惜字如金的人,忽然变的滔滔不绝起来,这不是很奇怪很反常吗? 「徐紫川,你也真是的,我一个姑娘家还没害臊你,你就害臊成这样?」 他这是被卫泱鄙视加调笑了吗? 徐紫川欲哭无泪。 「卫泱,你真的是个姑娘?」 「徐紫川,你的意思是嫌我不够矜持?你之前明明说过,我的优点就是坦率吗?罢了,你要是不喜欢我太坦率,我往后就学着含蓄点儿矜持点儿便是。」 「不必。」徐紫川忙说。 卫泱莞尔,「怎么,你也觉得咱俩之间还是坦诚相待更好吧。」 「我不愿与你生分了。」徐紫川说,即便看不见他躲在屏风后头的脸,卫泱也能想像到,此刻徐紫川的脸一定羞的通红。 最近徐紫川好像经常会对她说些肉麻兮兮,羞耻度爆表的话。 这或许就是徐紫川的方式,本不善于向他人表达心意的徐紫川的方式。 刻意,笨拙,却叫人觉得很暖心。 「徐紫川,我也不愿与你生分。」 「既如此。」徐紫川说着,便从屏风后头站了出来。 这会儿的徐紫川上衣刚解到一半,那画面诱人到叫卫泱词穷。 话说,徐紫川突然站出来做什么? 这厢,卫泱正纳闷,就见徐紫川旁若无人的换起了衣裳。 见徐紫川作势要解腰带,卫泱立马背过身去,「徐紫川,你这是做什么?」 「你不是说要坦诚相待吗?」 若非徐紫川是用人畜无害的口气问她这句,卫泱只当徐紫川是在故意戏弄她。 难道不是吗? 卫泱已经慌张到无法分辨了。 「我出去等你,你赶紧换。」卫泱说完,就要往外走。 「别出去,外头冷,我就好了。」徐紫川拦着说。 卫泱听了这话,就站在原地没再动。 卫泱自问算是个清心寡欲的人。 然而对于徐紫川,唯徐紫川,她是一点儿抵抗力都没有。 此刻,她心里明明就慌张的不行,却忍不住自动脑补了徐紫川更衣的画面…… 完了,她的脑子要坏掉了! 正在卫泱胡思乱想之际,一只手忽然在卫泱的肩膀处一拍。 「好了。」 卫泱回身,徐紫川已经换好衣裳,就站在她身后。 见徐紫川一脸的从容镇定,卫泱觉得,她方才好像真的是被徐紫川给戏弄了。 卫泱后悔了,她转什么身啊,就该目不转睛的盯着徐紫川脱才对。 她就不信,徐紫川还真敢当着她的面宽衣解带。 「徐紫川,真有你的。」卫泱白了徐紫川一眼。 卫泱这算是认输了? 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卫泱,我……」 没等徐紫川开口解释,卫泱就上前一步,将徐紫川拥住。 「一码归一码,烨华的事谢谢你,谢谢你总是那么为我着想。」 「原本还以为你会怪我自作主张。抱歉,听说那人的伤情危急,没来得及与你商量就立刻赶过去了。」 「抱歉什么,你要这么说就太叫我无地自容了。」话说到这里,卫泱缓缓将徐紫川给松开了,「为我,你做了太多你本不会做,也不愿去做的事。」 徐紫川听了这话,立刻抬手在卫泱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方才是谁说不愿与我生分,转过头来又说这种话。」 「我错了还不行。」卫泱略带委屈的说。 难得见卫泱服软,徐紫川浅浅一笑,又抬起手揉了揉卫泱的发。 气氛正好,但卫泱却不得不打破眼前的温情融洽。 「那个烨华的伤情究竟如何?是不是真的救不活了?」 「他的伤情的确危重,若我今日没去,他恐怕就挨不过今夜了。」 「真的伤的那么重啊。」 徐紫川点头,「那人身上的伤势,已不单是一个重字就能形容,简直残忍。」 「徐紫川,快详细跟我说说。」 「不行,怕你听了会害怕。」 「徐紫川,你别太小看我了。」卫泱一脸淡定的说,「我生在宫里,长在宫里,什么噁心的事没听过,什么骇人的东西没见过,你尽管如实跟我说就好。只有这样我才能以此为参考,给那王知州定罪。」 既然是卫泱要求的,徐紫川也没再犹豫,便将烨华身上所受的伤,具体的给卫泱讲了一遍。 那前江州知州王政,不但对烨华施予鞭刑,针刑,炮烙之刑等酷刑,还对烨华用了夹棍。 烨华也算半个琴师,若手废了,就等于失去了谋生的手段。 「那个王政,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禽兽。」卫泱骂道。 「他的手段,的确是少见的残忍。」 「徐紫川,烨华的命能不能保住?」卫泱问。 「有我在,他不会死。」徐紫川口气笃定的答。 「那手呢?」 第四百一十四章不作死就不会死 徐紫川犹豫,半晌才答:「我会尽力为他医治。」 听徐紫川的意思,想要将烨华的手医好,仿佛并不容易。 看来,烨华往后至少是不能再弹琴了。 想想也是怪可惜的。 「只要能让他的手恢復到可以正常生活就好,若是不能……」卫泱长嘆一声,「怪我,他终究是被我给连累的。」 「卫泱,那人的事不能怪你,你就是心太软太善了。」 「我的心才不软不善。」卫泱否认,「徐紫川,你可知我脑袋里偶尔也会冒出一些邪恶的念头。」 「卫泱,你不是个坏人。」 这句评价还算中肯。 卫泱原本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你这是在安慰我,还是取笑我?」 「都不是。」徐紫川答,「我是心疼你。」 「你心疼我,我何尝不心疼你。徐紫川,我预备把烨华暂时接来府上,如此你便能免去每日来回奔波了。」 「把人接到长公主府上?」徐紫川犹豫,「这事儿若传出去,恐怕对你不好。」 「所以,要悄悄的把人接来府上医治,等人痊癒之后,再悄悄送走。」 「卫泱,这事儿你还是跟李姑姑和赵公公商议之后再做决定吧。」 「不必这么麻烦,只要你答应就行。」 闻言,徐紫川几乎没犹豫,「那我立刻就去安排接人的事宜。」 「徐紫川,你简直就是天使。」 「我是什么?」 「你是菩萨,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 「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好。」 卫泱点头,「咱们彼此彼此,这才般配嘛。」 徐紫川心头一热,明显又被卫泱给撩到了。 「那人的事,事不宜迟,最好今夜就能将人接过来。」 「是得抓紧点儿。」卫泱应道,「不过这种事就不必你亲自出马了,我会交代赵兴将此事办的妥妥噹噹。」 …… 「回长公主的话,烨华已经被顺利的接到府上。」赵兴躬身道。 「赵兴,真是辛苦你了。」 「奴才不敢。」 「对了,我还有件事想问你。」 「长公主请问,奴才一定知无不言。」 「我听说那个禽兽王知州被判了流放?」卫泱问。 「正如长公主所言,罪臣王政的确是被判了流放幽州。」 「何时启程?」 「就在五日后。」 「太快了,能不能往后拖延几日?」 「长公主是想?」 「王政此人极其阴险又心狠手辣,想来在他任江州知州期间,一定没少做鱼肉百姓的事。就只判他流放,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长公主的意思是,叫奴才去查罪臣王政以往犯过的恶行。」 「不必你特意费心去查,你只需将咱们想要调查此事的意图宣扬出去,相信很快就会有许多急着落井下石的人找上门来,主动揭发那个王禽兽了。没准儿咱们还能有些意外收穫,比如,再多咬出几个如王政一般的禽兽。」 赵兴觉得此计甚好,连忙沖卫泱一礼,「长公主英明。」 「成了,你我之间无需说这些奉承话。赵兴,我交代给你的这件事,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先与你道声辛苦。」 「长公主放心,奴才一定会将此事办的妥妥噹噹。」 …… 赵兴办事效率极高,不到五日工夫就从各种渠道收集到王政大大小小的罪状五十四条。 其中已经核实的有三十九条。 而这三十九条罪状中,欺男霸女的龌龊事就占一大半。 卫泱粗略的看了一下这些罪状。 每一条罪状都毁人三观。 卫泱越发肯定,这王政根本就是个人面兽心的大变态。 尽管王政犯下的这一桩桩罪,每一桩都罪不至死。 但几十条罪加起来,也够砍他的头了。 然而卫泱并不急于将王政所犯下的这些恶行公之于众。 卫泱笃定,王政恶贯满盈,他曾做过的恶事,绝不止已经核实的这三十九桩。 她是要灭王政这个狗官来杀鸡儆猴。 不过这只是目的之一。 她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目的,那就是为曾受王政所害的那些无辜百姓伸冤。 江州是她的封地,江州的百姓就是她的百姓。 受江州百姓奉养的她,当然有保护她的百姓的义务。 早在来江州的路上,卫泱就常常在想,她的到来,会给江州和江州的百姓们带来什么? 直到如今,她已身在江州,卫泱依旧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要强迫自己硬想出个答案来。 就像眼下这样,走一步算一步,尽自己所能,为江州百姓带来公道与安宁。 …… 在经过一番极其严谨且慎重的调查之后,最终确定原江州知州王政在职期间,先后犯下大大小小罪名共六十三条。 且每一条罪名都是罪证确凿。 如此作恶多端之人,简直死有余辜。 卫泱亲自出面,将此事上报给了朝廷。 在经大理寺核准之后,罪臣王政毫无意外的被判了斩立决。 听说王政被斩那天,庆城中有一大半的百姓都赶到刑场看那禽兽问斩。 没能赶去刑场的百姓,则都在家中敲锣打鼓的庆祝,庆祝那大祸害终于是罪有应得。 而为此高兴的不只普通百姓,还有当地的官员们。 之前,在调查王政一案的过程中,卫泱就听赵兴说过。 说王氏一族是盘踞江州多年的豪族。 正是因为背后有王家撑腰,那王政才敢这般胡作非为。 百姓们自然是不敢得罪官家和豪族。 而江州当地的官员们,因对王政的背景心怀忌惮,对其一贯跋扈嚣张的做派,也都是敢怒不敢言。 卫泱就说,凭王政一个区区从五品的知州,当日宴席上怎么敢无视那些官位远高于自己的官员,公然向她举荐男宠。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 原是布政使他们都怕着让着王政这条地头蛇呢。 地头蛇虽强,但总有能压的住它的人。 犯到她手上,算这个王禽兽倒霉。 其实这个王政,本可借家族的势力坐稳江州知州的。 然自作孽,不可活。 王政俨然是自己把自己给作死了。 卫泱只能最后送此禽兽一个字,该! 王政之死,大快人心。 百姓们欢喜,卫泱也从中得到了意外的收穫。 如今的卫泱俨然成了江州百姓心中为民除害的大英雄。 卫泱在江州一带的声望大大提高。 卫泱也算藉此事在江州彻底站稳了脚跟。 第四百一十五章制造火花 经了前江州知州王政被斩杀一事,江州当地的其他官员愈发意识到讨好卫泱这个长公主的重要性。 什么长公主好男色,那都是误传。 那江知州若非在宴席上自作聪明,当众向长公主进献男宠,只怕也不会招来杀身之祸。 既然长公主不好男色,那长公主究竟好什么呢? 这事儿恐怕就只有长公主身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 若能接近,甚至得到长公主近身的人,必定能事半功倍。 …… 就在这两三日间,已经有不少人上门提亲,说想要求娶半夏和忍冬。 卫泱不煳涂,她自然能猜到这些人在打什么主意。 正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卫泱本来就没打算留忍冬和半夏一辈子,但总要寻到可靠的人,她才能放心将半夏和忍冬交付出去。 而目前请人到府上提亲的这些人,就没有一个是可靠的。 他们之所以要求娶半夏和忍冬,不过是想借半夏和忍冬来讨好她而已。 一旦半夏和忍冬失去所谓价值,那些人便会将半夏与忍冬弃之如敝屣。 因此,纵使有意求娶半夏和忍冬的皆是高门大户家的公子,卫泱也绝对不会仅看门第,就将半夏和忍冬随随便便嫁出去。 不过突然蜂拥而至的这些求亲人,也算给卫泱提了个醒。 半夏和忍冬的的确确是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 半夏今年刚十六,还不急。 倒是忍冬,已经十八了。 卫泱记得,她悦萩表姐在十八岁的时候已经生下卫霖了。 卫泱觉得,她是有必要为忍冬张罗一下婚事了。 忍冬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呢? 高的?俊的?还是有才气的? 卫泱十分好奇。 与其在这儿瞎琢磨,倒不如直接去问本人。 可忍冬那个人,别看平日总是一副稳重淡定的模样,却数她脸皮最薄。 卫泱笃定,她从忍冬口中是绝对问不出任何有价值的讯息的。 如此,她就只能去问李姑姑了。 忍冬是李姑姑一手调教出来的,忍冬与李姑姑既是师徒,更似母女。 这世上应该没有比李姑姑还了解忍冬心意的人了。 听说卫泱欲给忍冬说亲,李娥起先有些犹豫,只道,忍冬并无心嫁人。 卫泱却说,那些说一辈子不嫁人的姑娘,并非真的不想嫁,而是还没遇见让自己动了出嫁念头的有缘人。 而她要做的就是帮忍冬找到那个有缘人。 李娥是真心疼惜忍冬,自然也想忍冬有个好归宿,至少将来老有所依,不要像她似的孤独终老。 既然长公主有心体贴忍冬,她还有什么话好说。 李娥只求能同卫泱一起帮忍冬拣选来日的夫君。 其实,作为一个现代人,卫泱骨子里还是崇尚自由恋爱的。 但自由恋爱在封建社会却是水土不服。 卫泱只能听李娥的,由她俩联合把关,尽全力为忍冬选出一个最合适的夫君人选。 但最终成与不成,还是要看忍冬自己的意思。 一说到要为忍冬选夫君,卫泱头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她长公主府的侍卫统领高岂。 卫泱是这么想的,忍冬这姑娘性格比较强势,又懂得些拳脚功夫,比起文质彬彬的读书人,还是像高岂这样英姿飒爽的男子与之比较般配。 高岂本是宁棠的旧部,为人忠毅又正值,品行极佳。 人长的虽不够俊俏,却也是相貌端正,很有男子气概。 若说缺点,还真有一个。 高岂这个人有些不苟言笑,成日顶着一张严肃脸,叫人觉得很难亲近。 但话又说回来,见谁都笑的男人,那是面首。 如此再看,不苟言笑什么的也不能算是大缺点。 忍冬不也是个不苟言笑的姑娘吗? 单从性格上来讲,这两个人还真是意外的般配呢。 不只性格,两人的年纪也挺合适的。 高岂今年二十有一,而忍冬年方十八,正值妙龄。 卫泱越想越觉得忍冬与高岂是绝配。 好像不把这两个人凑成一对,就有违天意似的。 于是,在确定高岂在老家没有青梅竹马的恋人,身边也无情投意合的红颜知己以后,卫泱便决定亲自出面撮合忍冬和高岂。 而在行事之前,卫泱已经做好了此事不成的心理准备。 毕竟,忍冬和高岂都给人一种很不开窍的感觉。 倘若忍冬和高岂真的不成,卫泱也不会强求。 总之,顺其自然吧。 …… 卫泱是个典型的行动派,既然决定要撮合忍冬与高岂,那就事不宜迟。 于是,某日午后,卫泱就把忍冬和高岂一同叫来了。 忍冬和高岂不算相熟,却都知道彼此。 忍冬待高岂恭敬,高岂待忍冬也和气。 两人站在一起般配是般配,但卫泱却没从这两个人身上看到火花。 眼下是没火花,但谁敢说以后就没有。 忍冬和高岂之间的火花就由她来制造吧! 卫泱想着,颇为和颜悦色的与高岂说:「这姑娘唤做忍冬,是我的贴身侍女,高侍卫该认得。」 「回长公主,小人认得。」高岂答,一本正经,目不斜视。 对高岂的反应,卫泱多少有些不满。 你这呆子倒是看忍冬一眼再回答呀。 本公主今日可是特意与李姑姑事先串通好,哄着毫不知情的忍冬正经打扮了一番。 高岂你竟然看都不多看一眼,真是白费了本公主的一番苦心。 卫泱有种预感,总觉得撮合忍冬与高岂这件事不会太顺利。 但有些事,总要试过才知道嘛。 于是,卫泱便耐住性子,接着与高岂说:「高侍卫该知道,忍冬是懂些拳脚功夫的。忍冬这身功夫,本也够用,但忍冬为人上进,总想要让自己的武功再精进些。论武艺,长公主府上下无人能出高侍卫之右。我便想着请高侍卫在闲暇之时,能指点一下忍冬的武艺。」 忍冬是有精进自身武艺的念头,但除了李姑姑以外,她再未与任何人提起。 难道是李姑姑与长公主提了这事,长公主才会亲自出面为她做这个安排? 能由武艺高强的高侍卫指点她的功夫,忍冬自然乐意,可她见高侍卫似乎并不太愿意的样子,否则为何半晌都不回长公主的话。 忍冬好面子,没等高岂开口,就先沖卫泱福了福身说:「奴婢身份卑微,不敢劳烦高侍卫费心指点。」 高岂闻言,也沖卫泱一礼,「小人也不愿指点忍冬姑娘。」 卫泱愕然,这才刚开始怎么就谈崩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肥水不流外人田 卫泱晓得忍冬好面子,定是怕被高岂当面回绝,才故意先说不劳高岂费心的。 这丫头,就不能坦诚点儿。 对于忍冬的反应,卫泱并不意外,但高岂的态度却令卫泱十分震惊。 她印象中的高岂,并非如此傲慢之人。 其实,也不能说是傲慢。 毕竟,高岂有拒绝她提议的权利。 但拒绝总要有理由。 难不成高岂真如忍冬所认为的那样,是因为身份的缘故才不愿指点忍冬的武艺? 不对,高岂绝非势力之人,她必须得把话问清楚才行。 卫泱寻思着,立刻敛了笑,一副认真脸望向高岂,「高岂,给我个理由。」 「回长公主的话,小人是武将,是个粗人,只懂得调教部下,不懂得陪姑娘戏耍。小人只怕长公主将忍冬姑娘交给小人歷练,不出半日,忍冬姑娘就会哭着跑回来。小人不喜半途而废的人,也怕一个不小心伤了忍冬姑娘,故而不愿接下指点忍冬姑娘武艺的差事。」 卫泱就知道高岂不是个势力的人,不过高岂这个回答,还是叫卫泱多少觉得有些不悦。 高岂这话充满了大男子主义的气息,怎么听怎么带着股性别歧视的意味。 是,一般的姑娘大概禁不住高岂的魔鬼训练。 但忍冬不一样。 这丫头可是人如其名,坚毅的很呢。 「高岂,别小看我们忍冬,她可不是一般的姑娘,至少我从未见她哭过。能把她训哭,算你本事。」 闻言,高岂静默了片刻才又沖卫泱一礼,「倘若长公主一定要将忍冬姑娘交给小人歷练,小人不敢违逆长公主的旨意。但有一点,小人绝对不会因为忍冬姑娘是女子,就对她手下留情。」 高岂这是想叫忍冬知难而退啊。 卫泱从容一笑,转向忍冬,「忍冬,你是什么意思?」 得此一问,忍冬毫不犹豫的转向高岂,「请高侍卫指点我的武艺,也请高侍卫绝不要对我手下留情。」 好样的!忍冬果然是个有魄力的姑娘,真没给她丢脸。 卫泱暗喜的同时,也不忘观察高岂的反应。 在默默的审视了忍冬一番之后,高岂终于松了口,「希望忍冬姑娘言而有信,不要做半途而废的懦夫。」 此事就这么定了! 卫泱心中大喜。 尽管开局略微有些不顺,但好事多磨嘛。 千辛万苦得到的东西,总比唾手可得的东西更令人珍惜。 卫泱相信,在朝夕相对的情况下,高岂和忍冬定能日久生情。 然而,现实总是出乎意料的残酷。 这日午后,听说忍冬去找高岂指点武艺了。 卫泱坐不住,便拉着半夏一同去观摩。 说是观摩,实则就是偷看。 这一看不要紧,卫泱的心都凉了半截。 这高岂够狠的,还真把忍冬当个男人练。 那一挥拳,一抬脚,半分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 高岂为人耿直,不知变通也就罢了。 忍冬呢,也自始至终都咬着牙不肯服软。 卫泱在暗处观察了半天,发现这两个人就只练武,不谈情。 事与愿违,真是事与愿违啊! 卫泱越看越心寒,便拉着半夏回去了。 见他们长公主从倒座那边回来以后就一直倚在软榻上唉声嘆气,半夏不禁问:「主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身上不舒服?可要奴婢去把徐郎中请来?」 卫泱摆手,示意半夏继续绣她的花去。 卫泱身上是不舒服,具体位置在心。 她心里郁闷,郁闷高岂和忍冬一个两个都不开窍。 高岂那个人,卫泱真真是看中了。 她真心实意的想要撮合忍冬与高岂。 但俗话说的好,强扭的瓜不甜,人家两个就是看不对眼,她也不能硬将两个人往一块儿凑。 左右她一定会尽其所能,为忍冬寻个最好的归宿。 至于高岂……肥水不流外人田,她总不能叫长公主府外的女子捡了这个大便宜回去。 她这长公主府可是人才济济,美人如云。 忍冬不成,不是还有半夏和福来吗? 她就不信高岂一个都看不中。 「半夏。」卫泱唤了正坐在榻边凳子上埋头绣花的半夏一声。 「主子有何吩咐?」 卫泱一笑,「你觉得高岂高侍卫如何?」 「奴…奴婢不知道。」半夏答。 不知道?这是什么回答? 卫泱张口又欲再问,就见半夏忽然放下手上的针线起了身。 「呀,都这个时辰了,福来特地为主子做的糕点也差不多该出锅了。主子您稍等,奴婢这就去看看。」话毕,就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半夏果然比忍冬心思细腻多了。 她不过才问了一句,半夏就已经猜到了她的意图。 那么,半夏这个反应又是什么意思呢? 只是单纯的害羞,还是表示她对高岂无意呢? 说老实话,卫泱打心底里觉得高岂与半夏并不般配。 都道英雄好汉皆是侠骨柔情,但卫泱只在高岂身上看到侠骨,却并未发现柔情的一面。 而半夏呢,生性温吞,是个再温柔不过的姑娘了。 在卫泱看来,这世上的每一个女子都该被放在手心里疼惜呵护。 尤其是像半夏这样柔情似水的。 但很明显,那高岂是很不懂得疼人的。 若真把半夏许给高岂……不敢想。 想到这儿,卫泱幽幽的嘆了口气,又歪倒在了软榻上。 谁知腿一伸一蹬,一个不小心就将半夏放在一旁凳子上的针线筐给踢翻了。 卫泱赶紧爬起来去收拾。 半夏这是在绣手帕呢。 这莲花绣的真好看,莲下的鲤鱼绣的更是生动。 半夏果真生了双巧手,来日绝对是贤妻良母。 卫泱笑笑,刚预备将收拾好的针线筐放回去,忽然发现半夏这帕子上绣的是并蒂莲,而莲下的鱼虽尚未绣完,但能看出是两尾。 并蒂莲花,加成双成对的鲤鱼。 这可是典型的定情信物啊。 难道半夏心里已经有了思慕之人? 嗯,八成是这样。 究竟是哪个有福气的,竟能谋得半夏的芳心? 卫泱好奇,恨不能立刻冲去问半夏。 但她得冷静,一定得冷静,否则吓着半夏可不好。 等待会儿半夏回来,她再拿着这条帕子问半夏就是。 卫泱偷笑,捧起那条帕子细细赏看起来。 半夏的女红本就不错,而这饱含爱意绣出来的东西就更不一样了。 卫泱想着,便将那尚未完工的帕子从绣绷上取下来摊平,想要再看的更仔细些。 却赫然发现在帕子的一角绣了一个字。 第四百一十七章人生污点 那是个「江」字。 半夏为何会在帕子上绣个「江」字呢? 很显然,这应该是半夏思慕之人的名字。 名中带江的人……韩江! 难道半夏的心上人是韩江? 话说,韩江比半夏可小两岁呢。 但年龄从来都不是问题,民间不是还有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二金满罐的说法嘛。 比起年纪,男女双方情投意合才最要紧。 其实,早在过年之前,卫泱就觉得半夏有些古怪了。 平日里当差很细緻的人,却状况频出。 有时候你正跟她说着话,她就突然神游天外了。 卫泱这会儿才恍然,原来某人是春心萌动,才会常常心不在焉。 仔细想想,半夏和韩江其实还蛮般配的。 若两人都有此意,卫泱很乐意成全他们。 只是韩江还未到能娶妻成家的年纪,恐怕还要再等上个一年半载才能办婚事。 总之,办婚事什么的都是后话,她总要先确定半夏和韩江的心意才是。 尤其是韩江,莫要是半夏剃头挑子一头热就好。 …… 听说卫泱要见他,韩江心里欢喜的要命。 自打上元节过后,他就没得机会与卫泱好好说上话。 一听卫泱叫他过去,韩江立刻一路小跑的到了正院。 卫泱率直,不喜拐弯抹角,原本打算开门见山,直接问韩江是不是对半夏有意。 却又怕韩江脸皮薄,若问的太直接,会把韩江给吓着。 于是,卫泱便特意考了考韩江的功课,正经铺垫了一阵儿。 这厢,卫泱正酝酿着要问韩江,就见半夏端着两碟糕点进了屋。 「这是主子晌午说想吃的豆沙卷和山药糕,都是才出锅的,主子趁热吃,韩江也快尝尝。」 「多谢半夏姐姐。」韩江十分客气的与半夏说。 无论口气还是神情都大方坦荡,不带丝毫暧昧之意。 难道韩江对半夏无意? 这也未必。 于是,在半夏放下糕点退身出去以后,卫泱就忍不住试探韩江说:「半夏只比你大两岁而已,你很不必称唿她姐姐,唤名字才更亲切呢。」 韩江闻言,立刻应道:「韩江敬重半夏姐姐,也知长公主十分倚重半夏姐姐,韩江也想像半夏姐姐一样能干,来日能为长公主出力。」 卫泱听的出,韩江这话说的真心。 韩江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成为她的左膀右臂。 卫泱很欣慰,同时也很着急。 她没想哄韩江当面向她表绝对会效忠于她的决心。 她只想知道韩江对半夏是否有意。 看来光凭试探是不行了,还是直接问吧。 「韩江,你觉得半夏这个姑娘怎么样?」卫泱问,着重强调了「姑娘」二字。 「半夏姐姐待我一向温柔和气,为人很好。」 真是个乏味至极的回答。 卫泱觉得她得问的再直接一点儿。 「既然你觉得半夏不错,那我把她许给你做媳妇你可愿意?」 闻言,韩江一脸的愕然。 「长公主,我…我才十四,还没想过娶亲成家的事。」 「十四已经不算小了,你瞧瞧我,不也是一早就定亲了。你只告诉我,你愿不愿娶半夏为妻?」 「韩江…韩江不敢。」 不敢?这是什么回答! 「怎么?你不喜欢半夏?」卫泱追问。 「长公主,我…我…」 这厢,韩江正语无伦次的我个没完,就见半夏端着碟菱粉糕进了屋。 在将手上那碟菱粉糕稳稳的放下以后,半夏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并非故意偷听主子与韩江说话,是不小心听见的。不论主子要骂要罚,奴婢都不会求饶,只恳请主子听奴婢一句,奴婢不愿嫁韩江为妻。」 半夏不愿意? 这是真心话,还是因为要面子故意这么说的? 「半夏,韩江这边还没表态呢,你不必急着说违心话。」 「主子明鑑,奴婢字字真心,奴婢是无论如何都不愿嫁韩江弟弟为妻。」 韩江得这话,也立马应和说:「长公主都听见了,半夏姐姐的意思,就是韩江的意思,韩江也不愿意。」 卫泱听完两人的话,并未急着吱声,在将半夏尚未绣完的那条帕子拿出来摊开以后才开口,「那半夏,你告诉我,你为何要在这绣有并蒂莲花和成双成对鲤鱼的手帕上绣个『江』字?」 得此一问,半夏立刻就红了脸,嗫嚅了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这时,韩江忽然开了腔,「长公主,这个『江』字会不会是江尧江太医的江?」 韩江这句可谓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卫泱恍然的同时,心中又无比凌乱。 她怎么就那么傻?府上一众人中,名中带「江」字的人不只韩江,甚至不只江尧,她怎么能在没弄清楚实情的情况下,就先入为主的认为半夏的心上人就是韩江呢。 她竟然摆了这么大一个乌龙。 人生污点,这绝对是她人生中的一大污点! 半晌,卫泱才好不容易冷静下来。 「半夏,如韩江所言,这帕子上的江,是江尧的江吗?」 半夏没应声,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真是江尧。 半夏的意中人还真的是江尧! 这个结果并不叫人觉得以外,反而很合情合理。 旁人不知,卫泱却清楚,江尧与半夏相识的早。 似乎早在半夏还只是个在太医院负责煎药的小宫女时,半夏和江尧就已经相识了。 后来半夏被她看中,成了她的近身侍婢,而江尧也因医术超群,成为专职照料她的太医。 再后来,她为让本就略通医理的半夏精进医术,还叫江尧给半夏当了师傅。 也算无意中又给了半夏和江尧亲近的机会。 她早该想到半夏心里的那个人是江尧的! 是她太煳涂太武断,不光自己难堪,还叫半夏和韩江跟着难堪。 卫泱深感无地自容,「半夏,我……」 「奴婢有罪,奴婢不该错了主意,动不该动的心思。长公主放心,奴婢一会儿就去将那条帕子烧了。」 「半夏,你说什么傻话。这事儿怪我,什么都没弄清楚就乱点鸳鸯,你快起来吧。」 「主子……」 「快起来。」 半夏得令,这才站起身来。 「你和江尧的事咱们稍后再说。」与半夏说完这句,卫泱就立马转向韩江,「韩江,今日之事是场误会,把你牵扯进来,实在对不住。」 「长公主哪儿的话,能把误会解开就好。」 卫泱莞尔,「那今日之事,便是咱们三人的秘密,你可不能说给旁人听。」 韩江点头,「长公主放心,纵使有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绝对不会将今日之事说出去。」 卫泱泪目,韩江果然很可靠。 第四百一十八章真心能当饭吃? 韩江很懂得察言观色,见卫泱明显是有话想单独与半夏说,便起身主动告辞了。 韩江前脚刚走,卫泱后脚就将半夏唤到跟前。 「你与江尧是什么时候的事?」 「奴…奴婢忘了。」 忘了?这种事也能忘?半夏竟学会撒谎了。 「那你与江尧是在咱们离宫前就彼此钟情,还是在江尧来江州投奔以后?」 半夏不答,将本就低垂的头埋的更低了。 瞧半夏的反应,应该是在宫里的时候就已经与江尧郎情妾意了。 「你这丫头也真是,为什么早不与我说,若我一早知道,必定会为你做更妥善的安排。」 「不,奴婢就是知道主子若得悉此事,必定不许奴婢追随主子南下,所以才……奴婢曾发过誓,要一辈子都伺候长公主,奴婢绝不违誓。」 「真傻。」卫泱望着半夏,既欣慰又自责。 欣慰的是能得如半夏一般的忠僕,自责的是她平日里对半夏关心太少。 是她的不察,险些断送了半夏的大好姻缘。 「半夏,江尧是为你而来?」 「奴…奴婢不知。」 「你傻,他也傻,还真是挺般配。」卫泱恬然一笑说。 别看那江尧长了一张很禁慾的脸,没想到却是颗痴情的种子。 竟然会追半夏到这里。 看来,江尧对半夏是真心的。 但婚姻大事非同儿戏,必须得慎重再慎重。 即便半夏和江尧是两情相悦,但一对男女要成亲组成一个家庭,并不只有相爱就够了,也要考虑到一些现实的问题。 毕竟,作为成亲对象,江尧是有些特别的。 尽管现在说这些,或许会有些煞风景,但为了半夏好,卫泱还是决定将她心中的疑虑都坦白与半夏说出来。 「半夏,只要你点头,我立刻就能做主给你和江尧赐婚。但在此之前,我有几句话想问你,你一定要想好了再回答我。」 「主子……」 「别跟我说你不想嫁,你可知,最想你能有个好归宿的人就是我。」 半夏闻言,立刻就红了眼,「主子问吧,奴婢一定如实回答。」 「若我没记错,江尧今年二十有六,比你大了整整有十岁。」 半夏点头,「奴婢不在乎这些。」 「我也觉得年龄不是问题。」卫泱莞尔,却又话锋一转,「那么其他的事你也不在乎吗?」 「主子指的是?」 「江尧如今虽还顶着太医的名号,却也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太医,前途渺茫,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前途可言。再有,江尧非出身江氏嫡枝,他父亲是庶出,他亦是庶出,来日想借家族的声望为自身谋条好出路,恐怕也很难。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江尧曾经成过亲,尽管他的妻子早在数年前就已经亡故,但江尧心里永远都会留有他结髮妻子的位置,给江尧做续弦妻子,你不觉得委屈吗?半夏,我本可以为你找个比江尧更好的夫君。」 长公主好厉害。 长公主所问的每一句,都问在了她曾经最介意的地方。 但那都是曾经了。 如今的她早已不再迟疑和迷惘。 「主子,在奴婢心里,江太医就是最好的,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看来,半夏对江尧用情颇深。 「半夏,你对江尧也算是全心全意了。他呢,你觉得他对你是否也是情比金坚?」 半夏羞怯,哪好意思开口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重重的点了下头。 「既如此,可否容我试他一试?」 「奴…奴婢信的过江太医,若主子觉得必要,大可一试。」 很好,卫泱喜欢半夏这份自信。 但愿江尧不要让半夏失望。 …… 自江尧来到长公主府安顿下来以后,卫泱只在江尧初到时召见过他一回。 之后,就再未特地喊他来说话,也未给江尧安排什么具体的差事。 江尧不愿白食俸禄,便主动为府上的下人们瞧瞧头疼脑热的小病,偶尔也会帮先生指点一下小厮侍卫们的学问,日子过的也算充实。 突闻长公主喊他过去问话,江尧虽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却还是立刻往正院赶去。 「眼前没旁人,江太医就坐下说话吧。」卫泱十分和气的与江尧说。 江尧连忙沖卫泱一礼,便依着卫泱的话入了座,却不敢坐实了。 「我今日找江太医过来,是有桩好事要与江太医说。江太医可知,新任的江州知州已经走马上任了?」 「微臣略有耳闻。」江尧答,实在不明白,新知州上任与他来说算什么好事。 「我听说新上任的庞知州有个小女儿,那可是个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如今二八年华,正待字闺中。听闻庞知州近日正张罗着为他的掌上明珠招婿。算起来江太医的髮妻已经过世有好几年了,江太医也是时候该娶个续弦夫人,为你江家延续香火。依我所见,那庞家姑娘就是个上佳人选。若江太医无异议,我这就命人上门提亲,想必庞知州一定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长公主。」江尧突然站起身来,「微臣不愿娶庞家姑娘。」 「怎么,江太医是怕庞姑娘生的不够美,还是嫌庞姑娘的家世不够显赫?」 「不是,都不是。」 「那是为什么?」 「是…是微臣已经有了心上人。」 算江尧有胆识,敢当面拒绝她的「好意」,并说出已有心上人的话。 不过,这还不算过关。 卫泱望着江尧,故作惊疑的问:「江太医已有心上人?那人是谁?」 「回长公主,微臣斗胆,一直思慕着长公主身边的半夏姑娘。」 卫泱欣赏江尧的坦诚,但想要让她放心的把半夏交付出去,光有胆识和坦诚是远远不够的。 「半夏不行。」卫泱一脸决绝的对江尧说。 「长公主……」 「江太医没听清我的话吗?我说半夏不行!」 江尧颓然,「为何不行?请长公主明示。」 「我对半夏另有安排。」卫泱答,「江州布政使李大人,有意为其次子求娶半夏为妻。」 「布政使家的公子?」江尧问。 布政使,那可是从二品的大官。 卫泱点头,「那位李二公子,虽是庶出,却年少有为,听说明年初就会进京赶考,若能考得功名,必定前途无量。半夏跟了他,来日没准儿还能得享诰命夫人的尊荣。而江太医呢,江太医能给半夏什么?」 「微臣对半夏是一片真心。」 「真心?」卫泱哼笑一声,甩出了一个无比犀利的问题,「真心能当饭吃吗?」 第四百一十九章只想要你 「长公主可还记得?」江尧问。 「你指的什么?」 「除夕那夜,微臣有幸吃到了唯一一颗包有蜜枣的水饺,长公主当时承诺过,会答应微臣一个愿望。」 卫泱紧张,江尧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提起这件事。 难道江尧想说,自己的愿望就是请她把半夏嫁给自己? 若真是如此,江尧未免也太没出息了。 她怎么放心将半夏交给这样一个喜欢投机取巧的男人。 但她也不能背弃自己的承诺。 除夕那夜,她的的确确当众答应过江尧,她会实现当晚夺得头彩的江尧一个心愿。 只要是她能做到的事,什么都可以。 这个承诺,在一年之内都有效。 她不能言而无信,否则失去威信的她,往后要如何统御长公主府上下的人。 看来,她非得答应江尧的请求不可了。 话说,她可不可以耍个赖皮,说把半夏託付给一个不值得依靠的男人她做不到呢? 恐怕不行,这样太卑鄙了。 卫泱盯视着江尧,左右为难,半晌才开口,「说吧,你想要什么?」 得此一问,江尧立刻跪伏在地,沖卫泱恭恭敬敬的叩了一个头,「微臣请求长公主给微臣时间,功成名就的时间。微臣明日一早就会启程返回京都,三年之内,微臣一定会坐上太医院院使的位置,到时候微臣会再来向长公主求娶半夏。微臣恳请长公主给微臣三年时间,这三年间,求长公主无论如何都不要把半夏许给旁人。」 原来这才是江尧的心愿。 卫泱惭愧,之前是她太小人之心了。 半夏没有看错,江尧这个人的确很好。 「你出来吧。」卫泱说。 闻言,半夏缓缓的从屏风后头走出来。 此时的半夏已是热泪盈眶。 见半夏突然从屏风后头走出来,江尧有些懵,「长公主……」 「还跪着做什么,快起来吧。」 江尧得令,在稍稍迟疑了片刻之后,才一脸茫然的站起身来。 「赶在天热起来以前,赶紧把婚事办了吧。」卫泱说。 「可是长公主,微臣明日就要返回京都,恐怕……」 「江尧你是不是傻?」卫泱问,「你所认识的半夏,可是个贪慕虚荣的女子?我之前说那些,不过是想替半夏试探一下你对她到底有多真心罢了。」 「长公主是在试探微臣,但微臣所言却是句句真心。微臣想为半夏建功立业,叫半夏来日也能风风光光的当上诰命夫人。」 卫泱还是头一回发现,江尧这个人其实挺固执的。 若换作旁人,这会儿应该早就感激涕零的谢她赐婚了。 还说什么要先去建功立业。 瞧江尧一脸的心意已决,就凭这份诚意,卫泱也放心将半夏託付给他。 「半夏,你说呢?你喜欢当诰命夫人吗?」卫泱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半夏。 「奴婢才不稀罕当什么诰命夫人,奴婢只盼能与江太医过安稳平静的日子。」半夏回完这句,又立刻望向一旁的江尧,「才从那牢笼枷锁中解脱出来,为何还要再重新钻进去,请江太医留下,就留在我身边,哪儿也不要去。」 听了半夏的话,尤其是最后这一句话,卫泱险些感动的哭出来。 不愧是她最乖巧,最善解人意的半夏。 温柔的力量无限大呀。 「半夏,我总想给你最好。」江尧略带失落的说。 「你能每日守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江太医,半夏从来都没有大志向,我不稀罕做什么诰命夫人,我只想要你,不是江院使,是江尧。」 闻言,江尧眼中的迷惘之色在顷刻间消散。 「半夏,我懂了。」 卫泱莞尔,「你懂什么了?」 江尧立刻俯身跪地,「江尧请求长公主将半夏嫁给微臣。」 「本公主……准了。」 …… 半夏与江尧即将成亲的事,迅速在长公主府上传开。 对这门婚事,有诚心恭喜的,也有恶意唱衰的。 卫泱最容不下的就是有事没事就在背后说人闲话,搬弄是非的人。 那些人知道半夏什么?又知道江尧什么? 根本什么都不了解,就在那指手画脚的论人家般不般配。 般配又如何?不般配又怎样? 也轮不到局外人在那说三道四。 藉此机会,卫泱亲自出面收拾了几个嘴不干净的,也算是杀鸡儆猴。 同样的,她也是在帮半夏和江尧在府上立威。 她就是护短,就是偏心半夏怎么了? 卫泱从不怕旁人知道。 她不仅要亲自主持半夏和江尧的婚礼,让半夏风光大嫁。 她还要送半夏一座大宅当嫁妆,给半夏一个像样的家。 听说卫泱要送她座大宅当嫁妆,半夏立刻就婉拒了卫泱的好意。 半夏跪在卫泱跟前,无比诚恳的说,即便是嫁人以后,她也不愿离开卫泱,还想继续留在长公主府当差。 倘若出嫁就一定要离开长公主府,那她宁可不嫁。 卫泱听了这话,狠狠的捏了半夏的鼻子,说这话若是叫江尧听见,江尧非哭不可。 谁知江尧还没哭,半夏却哭了。 半夏对她的衷心,卫泱怎么会不了解。 半夏可是曾为她拼过命的。 她与半夏早就不是一般的主僕,她们是亲人。 既然半夏坚持要留在长公主府上,卫泱还求之不得呢。 可即便不能叫半夏和江尧搬出去自立门户,她也不能委屈了这两个人。 卫泱决定,要在长公主府上单独僻出间大院给这小两口安家。 因为长公主府是在卫泱到达江州之前才修葺过的,府中上下各处院落亭台都还很新。 所以僻给半夏和江尧做婚房的那间大院并不必大修,只需更换些家具即可。 硬体几乎都是现成的,软体却都要现准备。 尤其是成婚的喜服,得赶紧命人量好了裁出来。 否则,只怕赶不及在天热以前办婚事了。 而就在长公主府上下,在一片喜气洋洋中紧锣密鼓的筹办着半夏和江尧的婚事时,突然从京都城传来一个消息。 这个消息并不是什么新鲜热乎的,而是一个被延误传达的消息。 樊昭为何会突然将卫澜派去同州修边墙呢? 卫泱对此甚为吃惊。 修边墙可是苦差中的苦差,等同于被贬黜。 卫泱知道,她澜皇兄一向是谨小慎,卫澜究竟最错了什么,竟会招致樊昭如此责罚。 难不成是因为那个翟清? 第四百二十章好久不见 卫泱身在与京都相隔千里的江州,对于京都城里的事,以及皇宫里发生的事,她都无法了解的及时和详尽。 但对于卫澜突然被贬这件事,卫泱怀有一种极强烈的预感。 这件事绝对与翟清那个祸害脱不了干系。 卫澜向来与人为善,最近唯一得罪过的人就只有翟清。 如今在樊太后跟前最炙手可热的翟清。 可恶!实在可恶! 尽管不愿承认,但卫泱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她输给翟清了。 年前,她亲笔写下的那封用八百里加急送回皇宫的信,并未打动樊昭。 果然,在那位樊太后眼中,她这个女儿根本就不重要,至少没有翟清那个男宠重要。 说她自不量力也好,被气的恼羞成怒也罢,卫泱是真想立刻杀回皇宫,亲手了结了翟清。 可光有这满腔的怒火和决心是没用的。 如今的皇宫,可还有她灵枢长公主的立足之地? 从前,她不就是因为自视清高,太高估了自己在樊昭心中的地位,所以最后才落了个心灰意冷,远走他乡的结局吗? 那个京都城和那个皇宫已经跟她没有关系了。 那儿已经不再是她的战场,而是卫澜的战场,卫漓的战场,更是卫渲的战场。 卫渲答应过她,等到自己亲政以后,一定会将她这个妹妹接回去。 卫泱等,她就等到卫渲亲政的那一天。 而她重回皇宫之日,就是那翟清的死期。 杀翟清,她一定要亲手。 …… 这日一早,绣庄的人就将半夏和翟清成亲时要穿的喜服给送来了。 这比预期可要早上不少日子。 卫泱原本还怕这喜服赶制的太快,品质会跟不上。 看过以后才发觉,是自己多虑了。 这两身喜服不仅用料考究,做工也极其精细,无论剪裁还是刺绣的精美程度,都不输给尚功局出品的御用之物。 卫泱看过这喜服,觉得很是满意。 可光她满意不行,总要半夏这个新娘子喜欢才成。 于是,卫泱便将半夏叫来试穿喜服。 半夏生的白,一身大红更将她衬的白皙秀丽。 卫泱一边夸半夏好看,一边还不忘引导忍冬。 「瞧半夏一身凤冠霞帔就要嫁为人妇,你就不羡慕?」 说老实话,初闻半夏将要成亲的时候,忍冬心中并未起太大的波澜。 但眼下,看着身着大红喜服的半夏,忍冬心里还真有那么一点儿羡慕。 她想,她若穿上这身衣裳,应该不会比半夏难看。 可她并没有半夏那么好的运气。 而她也不太想要这份运气。 「奴婢不羡慕。」 「嘴硬。」 「主子,奴婢是真的不想嫁人。」忍冬一脸恳切的说,「正因为半夏就要嫁人了,所以奴婢日后才要更加尽心尽力的守着主子,不去想嫁人这种事。」 「半夏成亲以后,也不会离开长公主府,照样能守着我,这可不能作为你不肯嫁人的理由。」 「左…左右奴婢不嫁。」 忍冬说绝对不嫁人时的神情和口气,叫卫泱忍不住想起一个人。 卫泱记得,沈识珺也曾与她说过要终身不嫁。 虽然都说不嫁,但忍冬与沈识珺却不一样。 忍冬是真心不想嫁,而沈识珺则是非君不嫁。 沈识珺只是不愿嫁给除宁棠以外的任何人。 如今,宁棠过的还好吗? 识珺又过的如何呢? 她真的好想念这两个人。 …… 虽已是暮春三月,但京都城的风已然料峭。 今年的冬天不仅漫长,还十分顽固。 明明已经是春天了,可寒冬却一直赖着不肯走。 往年这个时候,大伙儿早该换上春装了。 然而眼下,在皇宫之中,除了几位爱美的娘娘不惧寒冷换上了靓丽的春装,大伙儿还都捂着厚厚的冬装呢。 但今日,沈识珺毅然决定要在这寒风飒飒的日子里穿上那身杏红色的春装。 沈识珺怕冷,更怕会因穿的太少而不小心染上风寒。 可她今儿必须要穿这身衣裳。 因为她今天兴许能见到一个人。 她是无论如何都要以最美的样子出现在那个人面前。 算起来,距离卫泱离宫已经过去有半年多了。 她有多久没见过卫泱,就有多久没见过宁棠。 听说太后才下旨,要调宁棠去兵部歷练。 就在今日,宁棠会入宫叩谢太后恩典。 时隔半年,她终于有机会能见上宁棠一面。 沈识珺欢喜,欢喜的几乎一夜没睡。 平日里沈识珺只需在樊昭下朝以前,赶到外书房待命即可。 但今日,沈识珺特意提前了好久过去。 不为别的,只因她觉得宁棠今日也会早到。 她的目的可不仅仅是想要见上宁棠一面,她还想和宁棠说上几句话。 不必几句,哪怕只能说上一句话也好。 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也不知宁棠有没有从丧母的伤痛中走出来。 沈识珺很关心很在意。 而更叫沈识珺更在意的是,宁棠有没有认清卫泱真的已经走了,走后就再也不会回来这件事。 对卫泱,宁棠已经死心了吧? 那么,她是不是就有机会了? 这厢,沈识珺正站在外书房前的廊上走神,就听随侍的雁飞提醒一句,「姑娘,是宁将军。」 沈识珺回神,举目望去,见她魂牵梦萦的那个人正款款向她走来。 一瞬间,沈识珺忽然觉得有些鼻酸。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沈识珺算不清她已在对宁棠的苦苦思念中,独自熬过了几个沧海桑田。 宁棠,可知我有多想念你! 沈识珺勉强定下心神,快步迎上前去,「给宁将军请安。」 「沈姑娘不必多礼,许久不见沈姑娘已是太后身边能独当一面的女官了,真是可喜可贺。」宁棠说,口气温和却略带疏离。 沈识珺失望,可知她并不想听宁棠与她说这些不冷不热的寒暄之言。 她想听宁棠与她说几句实实在在的体己话。 就像宁棠从前对卫泱那样。 但可悲的是,她不是卫泱。 在宁棠这里,她恐怕永远都别想得到如卫泱一般的待遇。 「臣女再出息也不过是侍奉太后的奴婢而已,不似宁将军,即将成为我大夏的肱骨。」沈识珺想尽量的在宁棠面前表现的端庄得体些。 她想,宁棠兴许会青睐这样的她也不一定。 而宁棠听了这话,却没有太多表示,甚至没有应声,只是礼貌的沖沈识珺淡淡一笑。 宁棠就那么没话跟她说吗? 沈识珺心中失落不已。 她有话想对宁棠说。 她有好多好多话想当面对宁棠说。 然而那些话却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说出口的。 但她想说,她怕她再不说出来自己就会被憋疯。 可要是她真把她的心意都说出来,结果或许会更令她绝望吧。 第四百二十一章自取其辱 「姑娘,离太后下朝还要一阵子,姑娘不如请宁将军去偏殿坐等吧。」雁飞提议说。 闻言,沈识珺这边刚要应下,谁知宁棠却说不必。 沈识珺岂肯放过眼前这难得的机会,她想与宁棠独处,即便宁棠对她无话可说,她也要守在宁棠身边。 「请宁将军赏脸去偏殿稍坐,喝杯臣女亲手泡的茶吧。」 听沈识珺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若他再不去,那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宁棠点头,便随沈识珺一道去了偏殿。 「这是滇州才进贡的普洱,太后很喜欢这茶,每日至少要喝上三杯,也不知宁将军喜不喜欢。」沈识珺说着,亲手将茶碗奉到了宁棠手边。 「有劳沈姑娘。其实我对喝茶没忌讳也没讲究,只知道小泱不喜欢喝普洱这类茶味浓厚的茶,她喜欢喝些清淡甘甜的。」 沈识珺怅然,半年了,宁棠竟一点儿都没变,还是张口闭口都是卫泱。 「宁将军知长公主爱喝清淡甘甜的茶,我也知宁将军不爱吃过于甜腻的糕点,这碟马蹄糕是臣女亲手做的,只加了很少的蜜糖,宁将军可要尝尝?」 「马蹄糕吗?」宁棠望向桌上那碟糕点,先是一笑接着又是一声嘆,「我记得小泱从前很爱吃聚仙楼的双色马蹄糕,如今那精于制作双色马蹄糕的师傅已经不在聚仙楼了,小泱也走了。」 见宁棠一脸失落,沈识珺忽然觉得自己很天真也很可笑。 她原本还期待着宁棠会对卫泱死心。 但如今想来,之前整整分别了五年,宁棠都未对卫泱忘情,眼下不过才分开半年,宁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对卫泱死心。 半年不够,五年不够,那究竟要多久宁棠才能把卫泱彻底放下? 她愿意等。 可怕就怕宁棠这辈子都不会把卫泱放下。 不行,她一定要尽快让宁棠对卫泱死心。 她这样做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宁棠。 对,她是为了宁棠! 「上个月臣女曾收到长公主的来信,长公主在信中说,她在江州过的很好,比在宫里的时候要舒心的多。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她不能随心所欲的过日子,可到江州以后就不同了,她可以毫无顾忌的与徐郎中花前月下,朝夕相对。臣女看过信以后,很为长公主高兴,身为表兄,宁将军应该也很为长公主高兴吧。」 「我高兴,只要小泱高兴我就高兴。」宁棠从容应道。 宁棠这个反应很出乎沈识珺的意料。 难道宁棠心里就一点儿都不恨吗? 恨卫泱没有选择自己这个一心一意待她的青梅竹马,而是选择了一个半途冒出来的山野郎中。 宁棠不是不恨,而是捨不得恨吧? 沈识珺无措,犹豫了半晌才又问:「听说宁将军这半年间不曾派人捎信去江州,长公主那边呢?也没派人捎信给宁将军吗?」 「我与小泱不必书信往来,我信她一定能在江州过的很好,她也信我会保重自己。我与她之间根本无需多余的问候。」 无需问候,各自安好就够了? 没想到宁棠与长公主已经要好到了这种程度。 沈识珺心中凄凄,看来她还是太小看了宁棠与卫泱之间的情分,也太高估了自己对宁棠的了解。 沈识珺恨,她不恨卫泱,也不恨宁棠,她只恨疯狂的嫉妒着卫泱的自己。 这样的她有多惹人厌烦,有多面目可憎,她比谁都清楚。 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要一再去做些卑鄙的勾当。 她无法忍受宁棠一声一声唤着他对卫泱独有的暱称。 也无法对宁棠唤起那个暱称时,充满恋慕的眼光视而不见。 她想要毁掉这一切! 「宁将军,长公主说,她不会再回来了。」 「不需要她回来,我会去见她的。」 见…见她? 一听这话,沈识珺立刻就慌了。 「宁将军要去江州?」 宁棠淡淡一笑,「小泱走前曾说过,江州牧的位置她会永远给我留着。」 不可以!宁棠绝不可以去江州! 宁棠一走,才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只要一想到余生或许都没有机会再见到宁棠,沈识珺就怕的要死。 不,是比死还要害怕。 「宁将军已经决定要走了?您何时启程?」 「没有那么快。」宁棠答。 那是多久?一年?两年?还是十年后? 不,只要她还活着一天,就不愿身在离宁棠太远的地方。 如今这宫里宫外的距离,已经叫她心力交瘁。 她必须得留住宁棠,无论如何都要留住这个男人! 可她凭什么将人留住? 凭……看来,她就只能放手一搏了。 「宁将军可知臣女为何要在长公主离宫以后,还执意留在宫里做女官吗?」沈识珺问。 宁棠摇头。 「臣女并非出于什么了不起的野心才要留在宫里做女官,臣女只是为有机会能偶尔见到某人才选的这条路。因为臣女知道,倘若臣女离开皇宫,往后或许就再没机会见到此人了,所以臣女是为他留在皇宫里,也是为他才做了女官。宁将军可想知道此人是谁?」 宁棠闻言,正欲应声,却见一小太监匆匆进了偏殿。 「宁将军安好,沈女官安好。太后娘娘现已下朝归来,听说宁将军已到,便命奴才来召宁将军前去觐见。」 太后已经下朝回来了? 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 可知她多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要向宁棠表明心迹。 「我…我知道了。」沈识珺沖那小太监说。 那小太监与沈识珺一礼,又立马转向宁棠,「宁将军请。」 宁棠起身,与沈识珺道了声保重,就随那小太监向殿外走去。 「宁将军。」沈识珺往前追了两步,「宁将军究竟喜欢喝什么茶,待您下回来时,我再亲手泡给您喝。」 「我跟小泱一样,都喜欢口味清淡的茶。」宁棠说完,就转身离去。 卫泱,宁棠心里就真的只有卫泱。 她所谓的表明心迹,恐怕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沈识珺缓缓走到桌前,捧起宁棠摸过的茶碗。 这茶碗上还依稀沾染着宁棠的气息。 今日一别,下回再见又会是何时呢? 人生苦短,经不起蹉跎。 下回再见时,她一定要将方才没说完的话与宁棠讲完。 第四百二十二章史无前例 沈识珺怕,她很怕会被宁棠当面拒绝。 但不亲耳听宁棠说对她从未动心,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死心的。 可死心了又能如何? 她依然无法停止对宁棠的爱慕。 她这一颗心,早就毫无保留的付给宁棠了。 无论宁棠对她的心意有多不屑,甚至狠狠去践踏,她对宁棠的情意也是覆水难收。 在宁棠面前,她就是如此卑微。 卑微的都不像自己了。 「啪嗒。」 泪水顺着脸颊淌落,一滴一滴砸进茶碗里,在平静的茶水中溅起圈圈波纹。 许久都没哭过了,她都快忘了哭是什么滋味。 沈识珺记得,她上回哭仿佛是在得知安国公夫人过世的消息时。 她只要一想到宁棠被锥心刺骨的丧母之痛所折磨,便也跟着痛不欲生。 这世上唯宁棠,唯有这一个男人,能轻易左右她的悲喜。 「原来在这儿,可叫我好找。」 沈识珺正暗自垂泪,忽然见翟清进了屋。 沈识珺不愿被人瞧见她的哭相,赶紧将手中捧着的茶碗放下,慌慌张张的抹了把泪。 「怎么哭了?」翟清走上前,一脸关怀的望着沈识珺。 「没怎么,就是有些想…想家了。」沈识珺答,只管低着头,不敢去看翟清的眼。 她知道翟清一向慧眼如炬,必定能看出她是在说谎。 「原是想家了。」翟清掏出条手帕递给沈识珺,示意她把眼泪擦擦。 沈识珺犹豫了半天,才接过翟清递来的手帕,一併道了声多谢。 「我听说你祖父长兴伯自打年前病下以后,身子就一直不见好,你若惦记家里,大可向太后告假回府探亲,何必一个人躲在这里哭。」翟清温声与沈识珺说。 沈识珺惭愧,她才不是因为想家才哭的。 而温厚善良如翟琴师,竟然就信了她。 沈识珺打心底里觉得对不住翟清。 「劳翟琴师费心,我暂时还没有回府探亲的打算,向太后告假的机会还是留在必要的时候再用吧。」 「若我没记错,你已经有两个多月不曾回长兴伯府探望过你的家人了。」 翟清师果然是心细如尘,竟然会记得这种事。 沈识珺怅然,可知连她自己都忘了她有多久没回府见她娘亲了。 「不瞒翟琴师,我是想回府探望我娘亲。但长兴伯府上的一众人等,连同我娘亲在内,都不乐意见到我回府去,我回去也是讨嫌,倒不如不回。」 「沈姑娘这样说,我就不明白了。旁人也就罢了,这世上哪有不盼着能与女儿相聚团圆的娘亲?」 沈识珺明白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但不知怎的,她就是很想向翟清倾诉。 温润如翟清,总是能让她轻易卸下防备。 「我还记得上回回府探亲的时候,我才刚坐下还没与我娘说上几句话,她就撵我走。说见过我,知道我安好就成,让我赶紧回宫来,莫要耽误了太后跟前的差事。临了还交代我,不必每个月都回府探望她。说到底,并非我不愿回府与我娘团聚,而是我娘她不喜欢我回去见她。比起陪在她身边,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在皇宫里才更叫她安心。」 「令慈这也是为你着想。」翟清说。 沈识珺略显别扭的点了下头,「我知道。」 「话虽如此,但依我所见,沈姑娘还是该常常回府走动一下。」 「翟琴师的意思是?」 「沈姑娘到底是长兴伯府的长房嫡女,身为这一辈人中,血统最尊贵纯正的一位,你理应时常在族人眼前露露面,为长房为自身树立威信。」 沈识珺摇头,一脸惨澹的说:「所谓长兴伯府的长房,早在我爹爹过世以后就名存实亡了,不只长房,长兴伯府只怕要不了多久也会不存在了。翟琴师是太后身边最亲近的人,应该很清楚太后的心意。太后对我那三位叔叔可谓是深恶痛绝,若非念及我祖父年轻时曾为大夏江山的稳固立下过汗马功劳,我那三位叔叔当年怎么可能只是被免官,如今又怎么可能还安然住在长兴伯府上?我清楚,长兴伯府上下也都清楚,太后是绝不会允许我三位叔叔中的任何一位来承袭长兴伯的爵位。也就是说,在我祖父撒手人寰之后,长兴伯府就会随之消亡。而我也不再是什么长兴伯府的长房嫡女,只是一个寻常女官,一个太后跟前的奴婢而已。」 「长兴伯府来日究竟是存是亡,还不一定呢。」翟清望着沈识珺,口气从容的应道。 沈识珺比谁都不希望长兴伯府亡。 如今有这个勛贵的身份在,她还觉得她与宁棠之间的距离能略微小些。 倘若长兴伯府真的亡了,那她勛贵的身份也就不存在了。 那么身为一介宫婢,她就更配不上宁棠那个国公府的世子了。 但对于长兴伯府的存亡,她实在是无能为力。 可听翟清这么一说,她仿佛感觉到了一丝希望。 难道翟琴师有能保全长兴伯府的办法? 「我不明白翟琴师的意思。」 翟清淡淡一笑,「沈姑娘有没有想过由你来承袭长兴伯的爵位,做个女伯爷。」 什么?女伯爷? 沈识珺一脸愕然,她从未听说过女人也能承袭爵位,做什么女侯女伯。 亏的翟琴师能如此冷静的讲出这种话来。 沈识珺用尽量委婉的口气来表达她对翟清这个提议的质疑,「翟琴师说笑了,咱们大夏可没有由女子来承袭家族爵位的先例。」 翟清闻言,依旧是一脸从容,「据我所知,在太后之前,大夏也从未有过摄政太后。」 「话是这么说,但女伯的事……」 「做女伯会有做一国的摄政太后难吗?你看樊太后将这个摄政太后做的有多好。论政绩,太后绝不逊于任何一位大夏历代的贤君,樊太后是註定要名垂青史的伟大女人。沈姑娘难道不想成为像太后一样的女人吗?」 想,她太想了。 她无比渴求着能得到权势与地位。 只有得到那些,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才不至于过于轻视她。 但有些事并不是想就能做到。 「翟琴师,我……」 「沈姑娘在太后跟前当差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应该知道太后最喜欢有气概的人。我看的出来,沈姑娘对太后一直心怀憧憬,也希望自己能成为像太后一样能干的女人。但光想不行,还要去做。我只问沈姑娘一句,你可有勇气站出来,成为大夏史上第一个女伯爷?」 第四百二十三章多长个心眼 翟清的话太具说服力和诱惑力了。 沈识珺被翟清的话激励的热血沸腾。 但打破陈规,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她想争这个第一,想成为大夏国史上第一个女伯爷。 然而平凡卑微如她,真的能做到吗? 就如翟清所言,她深深憧憬着崇拜着太后。 但她从骨子里就不如樊太后有魄力有胆识。 「翟琴师太高看我了,我一介臣女,怎么能拿来与太后相较。」 「沈姑娘。」翟清忽然上前一步,将手搭在了沈识珺的双肩上,「沈姑娘无需妄自菲薄,在我看来,沈姑娘就是一位极具胆色的女子。」 沈识珺脸烧的通红,她从未被男子像这样搭过肩膀。 但奇怪的是,她并不讨厌翟清这样。 「翟琴师,我……」 「沈姑娘并不必急着决定,毕竟这不是能让人轻易就下决断的事。」 沈识珺点头,心想,翟琴师真真是个体贴又温柔的男人。 「识珺,往后我能这样叫你吗?总是沈姑娘沈姑娘的称唿,觉着太生分。」 直唿名字?这会不会有点儿太亲昵了。 可她却说不出拒绝翟清的话。 「翟琴师随意就好。」 翟清淡淡一笑,却又迅速敛了笑,「总觉的识珺你仿佛有什么心事,你若信的过我,可以跟我说说,我兴许能帮上你也不一定。」 沈识珺哪好意思将她爱慕宁棠的种种说给翟清听,连忙摇头,说自己并无心事。 翟清也未追问下去,只道:「识珺,你若往后遇上什么烦心事,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一定会尽所能的帮你。」 从未被一个男人如此温柔的对待,沈识珺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那我先谢过翟琴师了。」 「谢就不必了,我只问你,你究竟要不要向太后请旨回长兴伯府走一趟,回你的长兴伯府。」 她的长兴伯府吗? 沈识珺点头,「我这就向太后告假去。」 …… 长兴伯的身子这几年来就一直很病弱,一年中总有八九个月缠绵病榻。 去年冬月的时候,长兴伯的病情本已有些好转,甚至都能下地走动了。 谁知刚入了腊月,人又病下了。 而这回的状况,比以往都要兇险。 甚至有太医断言,长兴伯恐怕熬不过除夕了。 谁知长兴伯不但熬过了年,还熬到了开春。 尽管长兴伯尚未过世,却也仅仅只是一息尚存罢了。 如今的长兴伯已经神智不清了。 一日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时辰都在昏睡,余下的两个时辰即便醒着,也只是睁着眼而已,不认人,也不开口说话。 就为着长兴伯忽然病倒的事,长兴伯府上下连年都没过好。 不只长兴伯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们,就连长兴伯的夫人王氏都心慌的成宿成宿睡不着。 她只怕长兴伯两腿一伸,长兴伯的爵位就会被太后收回。 到时候,她不仅不再是身份贵重的伯爷夫人,只怕连伯府都不能再住下去了。 王氏心中凄凄,想她如今都一把年纪了,哪还有什么娘家可回,难道要厚着脸皮借住到兄长或弟弟那儿去? 长兴伯戎马一生,凭军功也攒下了不薄的家底。 但在寸土寸金的京都城,在买座像样的宅子以后,这些积蓄应该也就耗尽了。 若把银子都用在置宅上,他们这一大家子人往后又要靠什么生活? 左右朝廷是不会接济他们的。 王氏愁,却也没法子,只能派人去打听地段偏一点儿,占地小一点儿,房龄久一点儿的宅子。 不独王氏,长兴伯那三对混蛋儿子儿媳,也都意识到了长兴伯府即将迎来的困境。 如今,他们也都悔不当初。 倘若当年他们没有在长兄过世以后,就急着对他们的长嫂和大侄女下手,逼得他们长嫂走投无路要悬樑自尽,他们就不会因此见罪于樊太后。 落得个兄弟三人皆被罢官免职,且永不再录用的下场。 更不会无法承袭祖上传下的爵位,落魄到要被从伯府赶出去。 但事到如今,任他们再后悔也都晚了。 沈家三兄弟只盼着他们在太后面前正得脸的大侄女沈识珺,不要落井下石,来日作践于他们就好。 其实之前,长兴伯府上下没有一个人想到,沈识珺会被太后选到身边当差。 他们本以为灵枢长公主一走,沈识珺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必定要回到长兴伯府,继续夹起尾巴来做人。 没成想那丫头竟然自作主张留在宫里做了什么女官。 还一路爬到了太后身边。 如今一提起沈识珺,沈家三兄弟连带着他们的家眷就手脚打颤。 听说沈识珺回府了,沈家人都一路小跑着赶到正院迎接,就连沈识珺有孕在身的小婶婶柳氏亦不敢怠慢,也挺着大肚子巴巴的跟着她家老爷前去巴结。 沈识珺厌恶这些人虚伪的嘴脸,更厌恶他们曲意逢迎的态度。 多看一眼都叫她觉得反胃。 于是,在探望过她祖父长兴伯以后,沈识珺并未在正院多停留,就拉着她娘刘氏回她们的小院去了。 才进屋坐下,沈识珺就率先开了口:「娘您尽管放心,太后这回准了我一整日的假,我只要在宫门落锁前赶回宫就行。我难得回来一趟,你就莫要总催着我回去了。」 「你这孩子,为娘还什么话都没说呢,你就这么多抱怨?」 「难道女儿说的不对吗?之前我每次回来看娘,娘就只会撵我回宫,害的我都不敢回来看您了。」 「娘这么做不也是为了你好。」刘氏望着沈识珺,语重心长的说,「你如今可是在太后身边当差,多少人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你这个位子。只要你一个不稳,就会有人趁虚而入,把你顶了去。识珺啊,往后你凡事都要多长个心眼,莫要孩子气,更不许意气用事,这样才能长久的安稳的留在太后身边。」 最没心眼的人,竟然教她要多长个心眼。沈识珺心里多少有些无奈。 但她娘亲的心意,她确实收到了。 她晓得她娘亲是真心疼她的。 「娘您放心,往后在太后身边,我会更加谨慎小心的当差的。」 刘氏点头,她望着沈识珺,犹豫了片刻才又开口,「识珺,娘有件事想跟你商议。」 第四百二十四章永不原谅 见刘氏一脸严肃,怕是有正经事与她相商。 沈识珺不敢怠慢,立马坐直了身子,「娘想与我商议什么?」 「你方才去正院见过你祖父,应该看的出来,你祖父的情况不大好,人随时都有可能……等人没了再做打算必定来不及,总要提前做好打算才行。」 沈识珺觉得刘氏此言甚是有理,便追问到,「听娘的意思,心中仿佛已有了打算。」 刘氏闻言,轻嘆了口气,「为娘能有什么打算,只是身为长兴伯府的媳妇,不愿看着长兴伯府几代承袭下来的爵位在这一辈被废,更不愿被驱离这一住十几年的故居。」 听了这话,沈识珺心里很不好受。 「只恨我不是个儿子,不能名正言顺的继承本该由爹爹承袭的爵位。但眼下再说这些也是无用,我也不能再回娘亲肚子里,叫您把我重生成儿子。爵位的事,女儿当真是无能为力,至于这长兴伯府的宅子我也很捨不得,娘您放心,我会尽量求得太后允许娘继续留在长兴伯府安养。至于其他人,便该去哪儿就去哪儿。这长兴伯府,连带着长兴伯的爵位,本就该属于我爹,那些人的存在,就是鸠占鹊巢。」 「识珺,你叔叔和婶婶们早就已经改过自新。正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就不能原谅他们?」 「我不会原谅他们,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沈识珺口气决绝的说。 刘氏不死心,又试图说服沈识珺,「佛语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识珺,你该给你的叔叔婶婶们一个痛改前非的机会,赶尽杀绝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凭什么坏事做尽的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而好人却要歷经九九八十一难才能成佛,这根本就不公平!」 刘氏愕然,「你这些荒唐话你都是打哪儿听来学来的?」 「娘觉得荒唐吗?可我并不觉得。」沈识珺答,「实话告诉娘,这些话是我从前打灵枢长公主那儿听来的。娘敢说灵枢长公主说过的话是荒唐话吗?」 这话是灵枢长公主说的? 刘氏哪敢说当朝长公主的不是,只与沈识珺道:「为娘说不过你。」 见刘氏有些不大高兴的样子,沈识珺才突然意识到她方才与刘氏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太好。 于是便服软说:「娘,我没想与您吵嘴抬槓。」 刘氏也不是真生沈识珺的气,见沈识珺先服软了,刘氏的面色也比之前缓和了不少。 「识珺啊,你不为任何人,只当是为了你爹,你一定要在你祖父过世以后,保全咱们长兴伯府。」 「娘以为我不想保全长兴伯府吗?可娘您告诉我,凭我要如何保全这长兴伯府?」 「识珺,你有法子的。」刘氏说着,立马挽过沈识珺的手,「为娘知道,你如今在太后跟前是能说上话的,只要你恳请太后保留长兴伯的爵位,太后八成会答应你的。」 「光保留爵位有何用?爹爹膝下只有我一个女儿,又没有儿子。保留下来的爵位又要何人去承袭?」 「识珺,你觉着你二叔如何?」 一听这话,沈识珺下意识的就甩开了刘氏的手。 沈识珺是真想与她娘亲好好说话,但眼下她根本没法与她娘亲好好说话。 「娘,二叔和二婶那只笑面虎,又给您灌了什么迷魂汤?」 「识珺,你怎么能这样说你的长辈,这太有失体统和教养了。」刘氏轻斥一声。 沈识珺冷笑,「做长辈的没个长辈的样子,身为晚辈又何必多加敬重?」 「你…你这孩子长本事了,连娘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娘,我不是长本事了,而是长大了。我懂得分辨是非黑白,也能分辨善恶忠奸。若娘说的对,我自然会听娘的话。可要是娘说的不对,我也不能跟着娘一起错。娘,您难道都忘了吗?忘了当年那些畜生是如何欺凌咱们娘俩?我是恨死了他们,难道您心里就一点儿都不恨吗?」 听了沈识珺的话,刘氏怔愣了半晌才又开口,「为娘恨他们,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要娘怎样?为泄愤像从前他们欺凌咱们娘俩那样反过来欺凌他们?还是索性寻个机会,杀了他们泄愤?看着他们生不如死,或身首异处,你就能由衷的高兴了?在娘看来,这不过是徒增自己的罪孽罢了。何必呢?何必要为了不值得的人去坏了自己的德行,那样的你又与这些人有何区别?识珺,很多时候放过别人,就是放过你自己。为娘不愿让自己的余生都活在怨恨之中,即便你怪娘软弱也好,是非不分也罢,娘对他们早就提不起恨来了。」 沈识珺似乎听懂了她娘亲的意思,可仿佛又没听懂。 但在听过她娘亲这番肺腑之言以后,她原本有些狂躁的情绪却得以渐渐平復。 「娘,叫二叔承袭爵位的事,您就不要再想了。即便我肯让步,太后也绝不会答应。樊太后是什么样的人,不用我说想必您也该清楚。太后当年罢免三位叔叔的官职时就说过,永不再录用他们三人。若眼下太后忽然又要那三兄弟中的一人来承袭长兴伯的爵位,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娘您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 刘氏闻言,思量了半晌才很不甘心的点了点头。 「识珺,是娘考虑不周,可…可是……」刘氏说着,忍不住哽咽起来,「娘捨不得长兴伯府,捨不得啊。」 「娘,您信我,我一定会尽量保住这座长兴伯府。」 「那你的叔叔婶婶们呢,你还预备将他们都撵出去?」 「娘,就算您哭着求我,我也不会吐口说一定会尽力保全他们。记得长公主曾跟我说过,这人不作死就不会死。若往后我那几位叔叔婶婶都安分守己,我自然不会与他们为难。若他们偏要作死,我也绝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 「没的商量?」刘氏问。 沈识珺点头,「没的商量。」 「你这犟丫头。」刘氏轻轻的在沈识珺腰上拧了一下。 沈识珺一笑,「不犟就不是我爹的女儿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为何这样帮我 「罢了,你真的长大了,再不是从前那个最听娘话的小乖乖了,往后得娘听你的了。」刘氏望着沈识珺说。 沈识珺掏出帕子,轻轻的为她娘亲拭去眼角未干的泪水,「娘信我,我会好好保护娘,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娘。」 闻言,刘氏突然觉得有些恍惚,她仿佛曾听谁与她说过类似的话。 究竟是在何时何地,什么地方听过来着? 刘氏一番苦想,终于想了起来。 那是十几年前,在她成亲当夜,识珺的爹在揭开她的红盖头以后,也曾信誓旦旦的与她说过相似的话。 说会一辈子疼她护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 但将军他却失言了。 将军不只欠了她,更对不住识珺这个独生女。 如识珺这般年纪的姑娘,本该无忧无虑,还赖在爹娘膝下撒娇呢。 可他们的识珺却…… 想到这儿,刘氏既痛心又自责,连忙挽过沈识珺的手,「识珺,你今儿就留在府上用晚膳,用过晚膳再走。快告诉娘,你想吃什么,娘给你做去。」 「娘还不知道我,我最喜欢吃的就是娘亲手做的粉蒸肉。」 刘氏立马起身,「娘这就去把肉给你腌上。」 沈识珺也跟着站起身,「我去帮娘打下手。」 刘氏闻言,立马将沈识珺按坐回去,「你在宫里当差,成日都要站着,难得今儿能歇上一歇,你别动,只管在这儿坐着就好。」 沈识珺恬然一笑,「我娘真能干,对我真好。」 沈识珺的话惹得刘氏一阵鼻酸。 她才不是个能干的女人,她终究只是个无能的娘亲,是识珺的负累而已。 …… 沈识珺不愿再与她那几位叔叔婶婶打照面,在小院用过晚膳后,没惊动任何人,就悄悄离开了长兴伯府。 沈识珺走出府门,刚要登上马车,忽然望见远处巷口停靠了一辆颇为华贵的马车,车外还站了一个人。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翟清。 该不是她眼花看错了吧?翟清怎么会来长兴伯府? 沈识珺又仔细瞅了瞅,的确是翟清不假。 翟清还冲她笑呢。 沈识珺赶忙迎上前去,「翟琴师怎么会在这儿?」 「我替太后出宫办差,知道你今日回府探亲,便想顺路接了你一同回宫去。」翟清说,嗓音清润,口气温和。 翟琴师是来接她的?沈识珺受宠若惊。 「翟琴师就不怕我已经回宫,您站在这儿白等一场?这个季节,夜风还是很寒凉的。」 「我是认定你一准儿还没回宫才来的。」翟清说。 沈识珺不解,「翟琴师如何能断定我一定没回宫?」 「我记得你上回出宫探亲回来后曾说过,下回再回府一定要吃到令慈亲手做的粉蒸肉才回来。」 她说过这种话吗?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而翟琴师竟然记的这么清楚。 「难为翟琴师还记得。」 「起风了,你穿的单薄,咱们有话还是上车以后再说吧。」翟清说着便沖沈识珺伸出了手,「来,我扶你上马车。」 翟琴师要与她同乘一辆马车? 顾忌着男女大防,这恐怕不太好吧。 可不知怎的,她就是没法拒绝翟清的意思。 沈识珺红着脸,将手交给了翟清。 在翟清的搀扶下,走上了马车。 待翟清也上车坐定以后,马车便缓缓的驶离了长兴伯府前的巷子。 「长兴伯的病况如何了?今儿有跟伯爷说上话吧。」翟清和颜悦色的望着沈识珺问,那眼光温柔到足以让任何女人都溺死其中。 沈识珺不敢去看翟清的眼,只管低着头应道:「祖父病情危重,一日中至多有一两个时辰是醒着的,可即便是醒着也不认人,不说话。我回去的时机不巧,祖父一直都睡着呢。也是遗憾,没能让他看上我一眼。」 「别难过,下回一定能让伯爷好好看看你。」 沈识珺摇头,「短日之内,我是不预备再回府了。」 「怎么,莫不是你那几位叔叔婶婶又欺辱于你了?」 闻言,沈识珺没立即应声,在静默了片刻之后,她才忍不住反问翟清一句,「翟琴师似乎对我的事很清楚?」 翟清大方点头,「对要紧之人的事,我向来格外留心。」 要紧之人?她是翟清的要紧之人? 沈识珺心头一阵剧烈的震颤,本就泛红的脸颊这会儿更红了。 她该给翟琴师一些回应吧? 那么她该说什么呢? 感谢翟琴师的厚爱,还是别的什么? 「女伯的事,识珺心中可有决断了?」 沈识珺回神,「翟琴师,我想做大夏有史以来第一个女伯。」 翟清浅浅一笑,「昨日问你,你还犹豫不决,今日怎么就下定决心了?」 「我也说不清楚,我就是想,很想得到长兴伯的爵位。但想是一码事,成不成又是另一码事了。」沈识珺说,眼中明显夹杂着几分沮丧和对未知的不安。 「识珺,我会帮你,帮你成为大夏史上第一个女伯爷。」 沈识珺晓得,翟清在樊太后面前说话很有用。 若翟清肯出手帮她,这天方夜谭一般的事没准儿还真能成。 但沈识珺不解。 「翟琴师为何要这样帮我?」 翟清温然一笑,「我方才说过,识珺对我来说是很要紧的人,我想帮你,不遗余力。」 沈识珺惶然,翟琴师该不会…该不会对她有意吧? 可翟琴师是太后的人,怎么能对她……是她想多了? 但此刻翟清望着她的目光,与从前宁棠凝望着卫泱时的目光简直如出一辙。 沈识珺觉得她有理由相信,翟琴师心悦于她。 「翟琴师,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我知道,你心里的那个人是宁棠宁将军。」 沈识珺一脸惊愕,「翟…翟琴师怎么会知道?」 「当你在意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想去了解关于那个人的一切,这份心情识珺你可懂?」 她懂,她太懂了。 她爱慕宁棠,迫切甚至疯狂的想去知道有关宁棠的一切。 那份心情她怎么会不明白。 「翟琴师为何会对我……」 「我有个妹妹。」翟清说。 「妹妹?怎么从未听翟琴师提起过?」 「她已经死了。」翟清温声答,「她若还活着,应该与识珺你一般大。可知每每看见你,我就会想起我那早逝的妹妹,不觉间就会把你认作是她。」 原来翟琴师只是把她当作妹妹。 她本该觉得松口气,可这打心底里源源不断涌出来的失落感是怎么回事? 沈识珺有些不知所措。 第四百二十六章别的出路 「我是一介庶人,你是伯府贵女。与你说这些或许有些自不量力,但若是可以,往后我想与识珺兄妹相称。」翟清望着沈识珺,一脸诚恳的说。 「翟琴师何必妄自菲薄,我很愿意认下翟琴师这个兄长,往后我便喊翟琴师崔大哥了。」 「就凭识珺妹妹这声崔大哥,我愿意帮妹妹,帮妹妹谋得长兴伯的爵位,再帮妹妹谋得宁将军的心。」 权位可以谋得,人心也能谋得吗? 沈识珺困惑,「请翟大哥明示,我究竟该怎么做?」 「妹妹放心,兄长我会精心为妹妹筹谋,妹妹只需耐心等待,静候佳机即可。」 她什么都不必做,只要等着就好?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便宜的事? 「识珺妹妹,你可信我?」翟清说着,沖沈识珺伸出了手。 沈识珺起先有些犹豫,可一看到翟清那饱含诚意的脸孔,她就沦陷了。 她将手递到了翟清手中,「我信翟大哥。」 翟清淡淡一笑,心道,这沈识珺比他想像中的还要愚蠢好骗,一切都比他预计中的要顺利。 …… 三月十八是个黄道吉日,宜嫁娶。 于是,卫泱便做主将这一天定为江尧与半夏的成婚之期。 眼见再有几日,便是办喜事的日子,长公主府上下已经张灯结彩,到处都是喜庆的大红色。 府中气氛竟比过年的时候还要再热闹几分。 这日午后,卫泱午睡醒来,闲来无事,见外头暖阳高照,便预备出去晒晒太阳。 在廊上小坐一会儿也是无聊,她便想着去隔壁找徐紫川说说话。 可才走出去几步,卫泱就没再往前走。 最近,为了调配新药的事,徐紫川很累。 尽管徐紫川口口声声答应她不会熬夜,但卫泱知道,这阵子徐紫川几乎每日都瞒着她挑灯夜战。 这从徐紫川院里的烛火支出就能寻出些端倪。 她劝过徐紫川不只一回,要徐紫川保重自己的身子,不许再熬夜。 但没用。 徐紫川这个人太顽固了。 这个时辰,徐紫川应该依旧在为调配新药的事忙碌着。 她还是不要过去打扰徐紫川才好。 不,她得过去。 就算徐紫川正在调配的药方她已经看不懂,帮不上任何忙了。但她就是想陪着徐紫川,在精神上给徐紫川一点力量。 …… 卫泱刚走到徐紫川的房门口预备敲门进去,就听见屋内传来说话声。 这是徐紫川的声音和另外一个男子的声音。 徐紫川在跟谁说话呢? 这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生,似乎不是长公主府上的人。 卫泱虽好奇却不愿多事,便想着等此人走后再来找徐紫川说话。 这厢,卫泱正转身预备要走,就见徐紫川打屋里出来了。 「听见脚步声便知是你来了,怎么不进去。」 「我是听见你在跟人说话,怕打扰了你,便打算稍后再过来。」卫泱说着,往屋里探了探头,「你在跟谁说话呢?」 「我在帮烨华换药。」 原来是那个烨华呀。 「那你接着换,我先回去了。」 「长公主留步。」 还没等卫泱迈开脚步往回走,就被匆匆打屋里追出来的烨华给喊住了。 卫泱闻声回身,这…这人是烨华吗? 眼前的少年身着一袭靛青色的长袍,一头乌黑柔亮的长髮整整齐齐的束在脑后,形容虽有些憔悴,却掩不住风采。 好一个清俊儒雅的翩翩少年。 与当日在宴席上冶艷又略带颓气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若不是徐紫川事先与她说此人是烨华,卫泱险些不敢认。 这样的烨华真是半分都不像个面首。 「草民烨华,谢长公主救命之恩。」烨华拱手,深深的沖卫泱鞠了一躬。 烨华的身体在发抖,声音也在发颤。 卫泱不解,烨华这是激动的还是怕的? 若是激动,她还能理解。 若是怕……她有那么可怕吗? 还别说,在烨华看来,她这个人应该还挺可怕的。 之前正是因她的冷漠,才害的烨华在那江知州手中受尽折磨,险些丢了一条性命。 「你不必谢我,是我考虑不周,才惹的王政那畜生迁怒于你,害你受了这么多罪。我救你只能算是亡羊补牢,亦或是将功补过。你无需多思多虑,只管安心养伤就是。」 烨华闻言,依旧躬着身不敢抬头,「全仰仗徐郎中照拂,草民的伤已经都好的差不离,就只剩手指上的伤麻烦些。」 「伤筋动骨一百天,将养身子的事最是急不得。」 「草…草民不愿在贵府上多叨扰,想尽快回去。」 回去?回哪儿去? 卫泱疑惑,「你有能回去的地方吗?」 烨华点头,「草民很小就被卖到了象姑馆,是由象姑馆的邹妈妈一手带大的,若草民想回去,邹妈妈念及旧情,应该会给草民一个栖身之所。」 原来烨华是打算要回象姑馆去。 也是,烨华本就是个面首,不回象姑馆又能回哪儿去呢。 但如今的烨华,已经不是从前的烨华了。 不仅添了一身无法完全去除的鞭痕和烙痕,还伤了手指无法再弹琴娱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烨华没有破相。 或许凭藉这张俊逸非凡的脸,还是会有客人愿意捧烨华的场。 但以色示人,终究无法长久。 青楼女子还能寄希望于恩客肯为其赎身,从良之后为人妾室,过上相对安稳且有保障的日子。 而象姑馆的男面首们,在年老色衰以后,几乎是没有任何出路的。 她与烨华好歹也算是相识一场,一想到烨华回到象姑馆以后註定潦倒的结局,卫泱就很不忍心。 「你想回象姑馆吗?」 烨华一怔,除了回象姑馆以外,他还有别的出路吗? 「草民只有那里可回。」 「谁说的,你若是不愿再做面首,想干正经行当,凭我之力,将你的户籍从贱籍改为良籍也不是难事。你好好想想你都会什么,若不做面首,来日又能以什么谋生。」 他可以不做面首,可以改贱为良? 烨华心中狂喜。 可就如长公主问的,他不做面首,又能做什么呢? 除了弹琴以外,他别无所长。 而如今他因伤了手,连琴都没法再弹了。 烨华既急又羞,半晌才红着脸与卫泱说:「草民惭愧,除了取悦于人,就再不懂得别的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求你吃醋 只懂得取悦别人,除此以外再别无所长? 烨华还真是够诚实的。 也是,烨华打小在象姑馆长大,自小就被当作面首培养。 每日学的做的不都是如何取悦他人。 卫泱望着一脸羞愧不安的烨华,心里很不好受。 变成一个面首,并不是烨华的错呀。 他根本就没必要觉得羞愧。 「烨华,不懂的事可以学,学会了不就懂了?你只需告诉我,你有没有想学的东西。」 从未被人如此温柔的对待过,烨华有些恍惚。 「草民想……草民想学……」 他想学什么? 他不知道。 从前在象姑馆的时候,都是教习妈妈叫他学什么他就学什么。 他从未做过自己的主,也不知该如何做主。 「这事不急,你可以慢慢想。你只管安心的住在府上,除非你自己要走,否则我绝不会赶你走。」 长公主说他可以留在长公主府上住? 这可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长…长公主是观音菩萨!」 对烨华的反应,卫泱有些哭笑不得,「你问问徐郎中,我是观音菩萨吗?」 烨华闻言,还真就望向了徐紫川。 徐紫川笑而不答,心道,卫泱才不是什么观音菩萨,分明是只小狐狸。 「草民得遇长公主,是草民的造化,请长公主受草民一拜。」烨华赶着说赶着跪伏在地,重重的给卫泱叩了个头。 听声儿,烨华仿佛是哭了。 卫泱最见不得人哭,也不喜人叩拜她,连忙说:「你的谢意我收到了,地上凉的很,你快起来。」 烨华也不是个矫情的,听长公主让他起来,他便乖乖的站起身来。 「烨华我问你,你懂不懂得认字?」 「回长公主,从前在象姑馆,草民琴棋书画都学过一些。」 烨华果然是被重点培养过的高级面首。 卫泱莞尔,「如此甚好,既然你有些基础,那你就先暂时与韩江一道随安师傅念书。之后你若想到了自己来日的出路,再告诉我也不迟。」 「草民听长公主的。」烨华又忙不迭的沖卫泱一礼,「草民不扰了长公主与徐郎中说话,草民回去了。」 话毕,烨华没再多停留就退身离开了。 「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卫泱说。 徐紫川点头。 「别光点头,依你这段日子以来的观察,烨华此人如何?」 「在那种环境之下长大,他已经算难得的单纯了。人不坏,也聪明,就是过于逆来顺受。」 「逆来顺受吗?这也跟他的成长经歷有关。」卫泱嘆道,「徐紫川,我没与你商量就自作主张的把烨华留下,你不会怪我吧?」 「你做的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我为何要怪你?」 「话虽如此,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吃醋吗?」 闻言,徐紫川仔细琢磨了片刻才答:「没有。」 没有吗?卫泱郁闷。 究竟是徐紫川太自负,还是她给徐紫川的安全感太足。 徐紫川就不能为她吃点儿醋吗? 「徐紫川,你是不是觉得我已经是你碗里的菜了,不怕再被别人夹走?」 「卫泱,我可是很护食的。」 「徐紫川,你还真把我当菜了?你就不怕我这棵煮熟的青菜自己跑了?」 「在跑之前,夹进嘴里吃掉就好。」 吃…吃掉? 卫泱震惊,徐紫川竟然会当面与她说这种突破尺度的话!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徐紫川! 不过……她喜欢。 坦诚又热情的徐紫川真是太贊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随时欢迎你来吃我。」 徐紫川闻言,怔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脸瞬间就红的透透的。 卫泱八成是误会了他什么。 天地良心,他对卫泱绝对没动那种禽兽的念头! 是卫泱会错了他的意! 解释!他必须得把话向卫泱解释清楚! 可见卫泱正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望着他,叫他如何能冷静的解释,只怕会越描越黑。 既然解释不清,那就不要解释。 「我得去整理一下药材。」徐紫川撂下这句,就脚底抹油要熘。 卫泱见状,立刻拦在徐紫川身前,「我话还没跟你说完,你别急着走。」 「还…还有什么要说?」 「徐紫川,你看这府上四处张灯结彩的,心里就没什么感觉?」卫泱问。 「感觉?」 「明年我可就十五了,也到了能嫁人的年纪,娶我的事……」 「明年不行。」徐紫川很果断的说。 不行? 卫泱急得跳脚,「为什么不行?」 「一定要等到你十六岁的时候。」 「为什么一定要是十六岁?」 「因为……左右我已经写了婚书给你,还怕我赖了你不成?」 卫泱瘪着嘴,「我自然不怕你赖了我,只是怕夜长梦多,再生什么变数。」 「卫泱,你就这么想嫁给我?」 「嗯,特别想。」 卫泱,我何尝不想早日与你结为夫妻,但我曾许诺过宁棠绝不会趁人之危,否则…… 徐紫川想着,刚要抬手抚上卫泱的脸,就见卫泱忽然捂着胸口往后倒退了两步。 徐紫川大惊,正欲上前,却又见卫泱往前跳了一下,抬起头来笑嘻嘻的望着他,「我骗你的,吓着了吧?」 「卫泱,不许拿这种事吓我。」徐紫川绷着脸说。 可知方才他以为卫泱是突然发病时,心里有多怕多急。 「我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差点儿忘了,半夏成亲当日要戴的凤冠刚送来,我得亲自看着她试戴,你忙你的,我这就回去了。」卫泱说完,便连蹦带跳的跑开了。 「你跑慢点儿,仔细摔着。」徐紫川忙着嘱咐一句。 卫泱笑答:「徐啰嗦,我知道了。」 卫泱一路小跑,刚跑进夹道关上小门,她就倚着门无力的瘫倒在地。 方才她的心口处的确勐地刺痛了一下。 这种痛感与以往不同。 眼下这种痛,不是从前毒发时那般连续的剧烈的疼痛。 而是像痉挛一般,一阵一阵的抽痛。 卫泱不敢咬定,她的病情是恶化了。 但可以肯定是,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变化。 而这个变化从半个月前就已经开始了。 卫泱心里明白,她应该向大伙儿坦白她的不适。 但江尧和半夏的成婚之期在即,她不想扫了大伙的兴。 而除此以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她是为了徐紫川。 第四百二十八章变成习惯 徐紫川不说,卫泱也清楚,有关于新药的调配,进展并不是很顺利。 最近,徐紫川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憔悴。 卫泱只怕让徐紫川知道她体内的毒已在悄悄发生异边,徐紫川在情急之下会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 比如,再以身试药。 卫泱发誓,只要她还活着,就绝对不会再让那种事发生。 她迟早会向徐紫川坦白她的病况,但不是现在。 至于是何时……尽快吧。 心口处偶尔泛起的疼痛,虽然还在她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但卫泱并未打算坐以待毙。 野草是种稍不留神就会疯长的植物,可就算无法将野草彻底清除,她也不能任由野草泛滥。 她要尽量控制住心口疼痛的频率。 否则,还未等她想好怎么与徐紫川坦白这件事,心细如徐紫川,便会发现她的异样。 卫泱想,她虽然不是郎中,但好歹精通医理,尤其是她在药理方面的造诣,甩太医院那些老人家好几条街。 即便成功的概率不大,她还是想要自救看看。 毕竟,人间世事难料,没准儿就成了呢。 这日午后,卫泱正盘腿坐在软榻上专心致志的研读一本很偏门的药典。 这本药典是卫泱特意拜託韩江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悄悄帮她弄来的。 偏门就是偏门,书中所记载的每一个药方看起来都很新鲜,这无疑给了卫泱不少启发。 这厢,卫泱正看的入神,就见徐紫川进了屋。 卫泱赶紧把医书放下,略显心虚的问:「你怎么过来了?」 徐紫川不应声,只管盯着卫泱,看起来有些不大高兴的样子。 卫泱心道不好,徐紫川该不会已经发现了吧? 发现她体内所中的毒正发生着一些微妙的变化。 「徐紫川,你究竟怎么了?」卫泱装傻。 「你问我怎么了,我还想问你怎么了。你说,你为什么故意躲着我?」徐紫川问,这口气怎么听怎么透着一股幽怨和委屈。 诶?她有故意躲着徐紫川吗? 应该没有吧。 「我没有啊。」卫泱也是委屈。 「还不承认人?你从前一日至少往我那儿跑两回,而连着好几日你却一趟都不过去,还说不是躲着我?」 原来如此,徐紫川原来是怪她少过去见他。 卫泱哭笑不得,没想到徐紫川竟然会在这种事上如此敏感计较。 不过话说回来,她最近几日因为忙于翻医书,寻找自救之法,忙的是不可开交,的确有些忽略了徐紫川。 是她考虑不周。 瞧徐紫川一脸很受伤的样子,卫泱不免自责。 可知她最不愿见到的就是徐紫川难受。 「徐紫川,我是见你近来为调配新药的事忙的焦头烂额,才不愿总是过去扰了你。没想到反而让你不高兴了。」 「我没不高兴。」徐紫川说,「我…我还以为你是为了什么事不高兴,才不愿去见我。」 徐紫川这傻子,除非她疯了,否则怎么捨得与她最爱的人置气。 但平心而论,就为着她那不知何时心口处会突然抽痛一下的新病情,她的确下意识的在疏远徐紫川。 「徐紫川,既然你那么喜欢我在你身边聒噪,那日后我就成天成天的赖在你那儿烦你,你敢轰我走试试。」 「我求之不得。」 徐紫川笑了。 这就算雨过天晴了吧。 徐紫川这个人啊,看起来很难懂的样子,其实很多时候心思都单纯的像个孩子。 卫泱望着徐紫川,心中一片柔软。 这样好的一个人,她怎么捨得离他而去? 「你在看医书?」徐紫川盯着矮几上那本药典问。 卫泱点头,「闲来无事就翻看了几页,没准儿能得到什么启发呢。」 「那我念给你听吧。」 什…什么?徐紫川竟然主动提出要念书给她听? 好突然好意外。 徐紫川这是怎么了? 没等卫泱点头,徐紫川就将那本药典拿过去摊开,「坐过来一点儿。」 卫泱便很听话的往徐紫川身边挪了挪。 谁知还没等她坐稳,徐紫川就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咦?徐紫川今日好生奇怪,怎么会对她如此主动。 主动的反常。 卫泱正预备回身问个究竟,谁知徐紫川手臂箍的紧,她被压在徐紫川身前,后背紧贴着徐紫川的前胸,几乎动弹不得。 身子虽不能动,但嘴皮子依然灵活。 「徐紫川,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卫泱问。 「是。」徐紫川答。 果然,「什么事,你说给我听听。」 「这两日我总是会莫名奇妙的心慌,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已经习惯了你每日都会陪在我身边叽叽喳喳,你突然不去了,我才会这样。但眼下你就在我身边,可我还是觉得心里发慌。」徐紫川说着,不由得将卫泱拥的更紧,「卫泱,别离开我。」 这样的距离,足以让卫泱清晰的听到感觉到徐紫川的唿吸和心跳。 她听到了,也感觉到了,徐紫川的确是在紧张在害怕。 卫泱抬起手,将手轻轻的覆在徐紫川的手背上,「徐紫川,从明天起,除了睡觉以外,我都会粘在你身边,直到粘到你烦我为止。」 「这可是你说的。」 「嗯,是我说的。」 徐紫川没再急着说什么,就这样静静的拥了卫泱一会儿,才将手上那本药典翻了翻,「说吧,你想从哪一页开始听。」 「不拘着从哪一页起,翻到哪一页就算哪一页吧。」 「做事要有始有终,我就从第一页开始给你念。」徐紫川说着就将书翻到了第一页,没多话就开始念起来。 徐紫川的嗓音很是清润好听,卫泱一直都很爱听徐紫川说话。 可偏偏徐紫川却是个话很少的人。 不过如今的徐紫川可比初识时的他话多了不止一点。 徐紫川变了,变的比之前开朗了许多。 这是令人欣喜的变化。 而更令卫泱觉得欣喜的是,她在徐紫川心中竟是如此要紧的存在。 听说两人若相爱到变成了彼此的习惯,那么这两个人就永远都分不开了。 嗯,她和徐紫川永远都不要分开。 卫泱想着,往后靠了靠,将脑袋枕在了徐紫川的肩上。 徐紫川脸颊微红,诵读药典的声音愈发响亮起来。 第四百二十九章不留遗憾 大约念了一盏茶的工夫,卫泱就叫徐紫川停下。 「念了半天,就不觉得口渴?我命忍冬泡杯金桔蜜茶来给你喝可好?」 金桔蜜茶是徐紫川最近的新宠,原本并不觉得口渴的人,却抵不住这甘甜的诱惑。 「也好。」徐紫川说着,便将怀里的卫泱松开了。 卫泱坐起身,预备把徐紫川读的那本药典收起来,却惊讶的发现徐紫川读了半天,竟然都没翻页,药典还摊在第一页上。 「徐紫川,你方才是给我读的这本书吧?」 「没错,就是这本。」 「可你都没翻页,那要怎么读?」 「第一页的确是读的,后头的都是我背的。」 「背…背的?你从前读过这本书,还背下了?」 「我记得这本药典,我在十二岁的时候就背过了。」 十二岁……卫泱汗颜。 卫泱一直都知道徐紫川是个人才,如今证实,徐紫川才不是什么人才,他根本就是个天才。 「除了这本药典以外,你还背过什么?」 「从前你宫里收着的医书,我师傅都命我背过。」 全都背过?徐紫川竟然将她的藏书全都背下来了? 尽管她也曾试着这样做过,却始终做不到像徐紫川这样熟练。 依她看,徐紫川往后就不要叫徐紫川了,改叫行走的医典比较贴切。 从前曾听人把女人比作书,不同的女人是内涵深度皆不相同的书。 卫泱觉得男人其实也可以比作书。 倘若徐紫川真是一本书,她必定要一字一句慢慢品读。 只是不知老天爷给不给她足够的时间,将这本书认真的读完。 …… 半夏与江尧成亲的前一天下了一整日的雨,直到深夜,雨还未停。 民间有个说法,说下雨天成亲不吉利。 卫泱心里着急上火的不行,她不求这天能尽快放晴,只盼雨能立刻停下。 第二日一早起来,是个万里无云,暖阳高照的好天气。 若不是地上还有未干的积水,谁会相信就在数个时辰之前,还是漫天乌云,大雨倾盆呢。 卫泱心道,半夏和江尧果然是天作之和,就连老天爷都帮他俩。 今日的婚宴必定能办的顺顺噹噹。 …… 半夏虽是出嫁,却非嫁出府去。 照理来说本不必准备花轿一类的东西。 只需将人从正院接去偏院即可。 但卫泱却觉得这样不好。 没有花轿的婚礼,对新娘子来说是不完整的。 半夏这辈子终究只嫁这么一回,她要给就给半夏最好的,绝不让半夏留任何遗憾。 于是,卫泱执意雇用了庆城当地最好的迎亲队伍,叫他们抬着载有半夏的花轿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绕着长公主府走了一圈,再将半夏接进门来。 如此才算圆满。 在经过冗长且繁琐的迎亲礼后,新郎官和新娘子总算被迎进礼堂来。 一拜天地之后,要二拜高堂。 奈何新郎官和新娘子的高堂皆已不在人世。 江尧和半夏执意要把卫泱当高堂来拜。 依着身份来讲,卫泱绝对受的起半夏和江尧这一拜。 可要是按着年纪来讲,卫泱可比江尧和半夏都小。 卫泱连忙推辞,她哪能代替半夏和江尧的双亲来受这一拜。 但最终,卫泱还是受了这一拜。 因为新娘子哭了,定要卫泱受他们夫妻一拜才肯起来。 卫泱只好坐下,诚惶诚恐的扮演了一下高堂。 其实,卫泱一直都把半夏视作心腹,视作家人。 而如今,她与半夏也算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 依卫泱如今的身子,是断然不能饮酒的,但半夏和江尧的喜酒,她无论如何都要喝上一杯。 徐紫川也答应卫泱,许她破例一回。 谁知卫泱不胜酒力,就只喝了一杯,还是极少的一杯,人就犯起了迷煳,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坐都坐不稳了。 李娥见状,赶紧命忍冬把卫泱送回去躺躺。 昨夜,就因为忧心下雨的事,卫泱几乎一夜没睡。 而今早雨停之后,卫泱又忧心婚礼能否一切顺利。 就为着半夏与江尧的婚礼,卫泱可谓是殚精竭虑。 如今婚礼办的圆满,卫泱提着的那股劲儿松了,整个人也就跟着松懈下来。 否则,也不至于被一小杯酒放倒。 那厢,忍冬正忙着给卫泱铺床。 这厢,卫泱已经坐不稳,躺倒在了软榻上。 待忍冬将床铺好,要扶卫泱到床上躺下,才发觉卫泱已经躺在软榻上睡着了。 忍冬只怕把卫泱叫醒以后,卫泱再睡不着,便没有冒然将人叫醒。 只管去取了条毯子来,给卫泱盖了个严实。 卫泱这一觉睡的很沉很踏实,转醒以后她觉得口渴,便下意识的唤了声,「半夏,给我水。」 而递水上前的却不是半夏,也不是忍冬,而是徐紫川。 「你怎么过来了,也不去多喝几杯喜酒。」 「酒席已经散了。」 「已经散了?我这是睡了多久啊?」 「睡的是够久的。」徐紫川望着卫泱,一脸担忧的说,「卫泱。你看起来很累。」 「是有一点点,不过一觉醒来后,身上已经松快多了。」 「你方才说梦话了。」 「啊?我都说什么了?」卫泱问,不敢肯定自己说的究竟是梦话还是醉话。 万一她酒后吐真言,把自己最近的病况说出来,那可就不好办了。 「我听你一直在喊半夏,眉头皱的很紧,看起来很难过。」 听徐紫川这么一说,卫泱才勐然想起,她醒来之前的确是在做梦,而她也确实梦到了半夏。 「徐紫川,我觉得我真傻,之前我明明盼着半夏能找到个值得依靠的,且能疼她惜她一生的男人与她结为连理。但眼下她真的出嫁了,我心里却又捨不得了。虽然半夏没有远嫁,还留在长公主府,留在我身边,但我心里还是觉着莫名的难过。可究竟为什么要难过,连我自己都不是很明白。」 「你啊,太多愁善感了。」 「是,我是有那么一点儿。徐紫川,我都想好了。若回头咱们生个女儿,我必定捨不得将她嫁出去。回头咱们只管为咱们女儿招个贤婿入赘可好?」 女儿?贤婿? 「你打算的倒长远。」 「这都不算远了,我连咱们的晚年生活都想好了。」话说到这里,卫泱突然嘴一瘪,略显幽怨的问,「怎么,难道你一点儿都没想过咱们将来的事吗?」 第四百三十章劝君三思 「曾经想过。」徐紫川答。 「曾经?」卫泱问,「那为何如今不想了?」 得此一问,徐紫川淡淡一笑,温声说:「比起花时间去琢磨那些,我更愿意拼劲全力来把握当下。如此,才能切实的为你打造一个你想要的更长久,更安定的将来。」 果然,男人与女人的思维方式是不同的。 卫泱自问,算是行事比较理性的那一类人。 但任她再理性,身为女人,骨子里就天生带着一种感性。 而徐紫川呢,尽管徐紫川的想法很理性,但谁又能说决定为一个女人脚踏实地去创造一个未来的男人不浪漫呢? 卫泱起身,一头扑进徐紫川的怀里,「徐紫川,我真的好喜欢你。」 徐紫川将卫泱拥紧。 卫泱,我也好喜欢你,永远都比你喜欢我还要再多一点。 …… 第二日一早,半夏和江尧特意来给卫泱请安敬茶。 见半夏已经改梳妇人髻,卫泱忽然觉得有些鼻酸。 她这才真正意识到,从今以后半夏就不只是她的半夏了。 半夏还是江尧的妻子。 想想,她还真有些小吃醋呢。 在喝过半夏和江尧敬的茶以后,卫泱还没说什么呢,特地赶来凑热闹的大伙儿就七嘴八舌的打趣起这对小夫妻来。 半夏和江尧脸皮都薄,才被打趣了几句,小两口就招架不住了。 李姑姑待半夏虽不似待忍冬那样亲,但好几年相处下来,也把半夏当是半个女儿疼。 于是便站出来帮半夏和江尧解围,叫大伙儿口下留情,暂且放过人家小两口。 半夏和江尧好不容易得到喘息的机会,立马沖卫泱一礼,就急着要告退。 「先别急着走,我这儿还有份礼物要送给你们夫妻。」 半夏闻言,又忙不迭的沖卫泱一礼,「主子之前给的赏赐已经够多了,奴婢不敢再领主子的赏。」 卫泱莞尔,借着话茬打趣到,「眼见是有夫君撑腰,胆子也比之前大了。我给的东西,你竟然敢不要了?」 「主子,您明知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知道你,你应该也知道我,我这个人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半夏得了这话,还能说什么,只道:「奴婢明白,奴婢领赏。」 卫泱笑笑,立马从袖中掏出一个红纸做的信封,「我原本想买座大宅给你当嫁妆的,你却执意要留在府上住不肯收。但我还是无论如何都想给你份保障,这是一座宅子的宅契,你收好了。」 「主子,这……」 「你快拿着。」卫泱将手中的红信封往前一递,「我跟你说,这座宅子不是普通的宅子,是前铺后宅的布局。宅子就在德庆大街上,就是之前举办上元灯会的那条街上。在买进之前,我亲自去看过那间宅子,内宅很新,不必大修。至于前头的铺子,铺面虽然不大,但所在的地段却很繁华。无论做什么买卖,应该都不必愁客源。眼下,那座宅子已经是你们夫妻的,你们无论是想把它租出去,还是想自己做点儿生意都好。」 「主子,您这份礼这太贵重了,奴婢不敢收。」 「不敢?当日敢捨命救我的半夏,今日却不敢收我给的一张区区宅契?出息呢?」卫泱将手臂端的笔直,「你若不肯收,我就这么一直举着,左右举断了也没人心疼。」 「主子别这样,奴婢收下就是。」半夏上前,恭恭敬敬的将那张红信封接了过去,「奴婢谢主子,主子总是为奴婢考虑的周到。」 卫泱摆手,「这份功劳我可不敢独占,这买铺面的主意是徐郎中帮我想出来的,宅子也是徐郎中选中的。」 闻言,半夏和江尧连忙齐声向徐紫川道谢。 徐紫川只是浅浅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而卫泱这边,却还有话与半夏和江尧讲。 「半夏,江尧,你们夫妻究竟是预备把这间宅子租出去,还是打算自己做点儿什么买卖?若是打算自己做买卖,我可以帮你们出本钱。不过问题是,江尧如今还是在籍的太医,按大夏国律,大夏官员及其内眷是不可经商的。你们说说,你们夫妻是怎么打算的?」 在与半夏相视一下之后,江尧便上前一步,躬身与卫泱说:「回长公主的话,江尧一早就与半夏商量过,想要辞去太医一职。」 「你要辞官?」卫泱问,「江尧,我劝你三思,你这辞官容易,可来日你要是再想回到太医院就难了。你真的都想清楚了?」 「回长公主,江尧已经想的很清楚了。江尧先是个医者,再是太医院的太医。身为医者,就是要以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为己任。而如今的我,却被太医的身份所束缚,不能随便为平民百姓医病。空有一身医术,却无处施展。既如此,倒不如舍下太医的身份,只做个普通郎中,尽身为医者的本份,救更多被病痛折磨的人。」 在卫泱的印象中,江尧一直都是个性格温吞的男子。 没想到在那样温吞的外表之下,竟然藏着一颗如此炽热的心。 卫泱很欣赏江尧的觉悟与魄力。 半夏果然没有选错人。 「既然你们夫妻俩已经决定了,那江尧辞官的事就由我出面办妥。」 江尧立马沖卫泱一礼,「江尧谢长公主成全。」 卫泱沖江尧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如此,那间铺面的用途便算找到了,就开间医馆吧。」 一听「医馆」二字,不独江尧,徐紫川的眼也在闪闪发亮。 卫泱有理由相信,待江尧的医馆开起来,徐紫川得闲就会去坐诊。 都是医痴啊。 不过话说回来,倘若她的诊脉技艺再精湛点儿,她也好想以郎中的身份去医官坐诊。 「医馆不是说开就能开起来的,你们夫妻俩不必着急,慢慢来就好。不过眼下有件事却很急,你们夫妻俩可得抓紧办好。」卫泱笑嘻嘻的沖半夏和江尧说。 半夏闻言,赶紧应道:「但凭主子吩咐。」 「眼下正值暮春三月,是江南风光最好的时候。你们夫妻便趁这几日抓紧了出门走走逛逛,若玩的不尽兴,我可不许你们回来。」 半夏羞羞怯怯的一笑,「奴婢与夫君说好,给长公主问过安后,就去城外的寺中敬香还愿。」 「那就赶紧出发吧。」 半夏点头,便与江尧携手告退了。 见半夏和江尧走了,其他人也都预备告退。 卫泱没留旁人,只留下李娥和赵兴,说有要事与他二人相商。 第四百三十一章心意已决 「我要在清明前后去一趟朱雀山。」卫泱与李娥和赵兴说。 听口气并不像是要与两人商量,而是通知。 李娥与赵兴都知道卫泱的脾气,晓得他们长公主一旦做了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于是,在相视一下之后,赵兴率先开口应承说:「长公主预备哪日动身,奴才好提前为长公主打点好一切,护送长公主去朱雀山。」 「我此番前往朱雀山,不想太兴师动众。我想悄悄的去,再悄悄的回来,不惊动府上的人,更不要惊动京都那边。因此,同行的人不宜过多。我已经决定了,除徐郎中会与我同行以外,护卫我只想带忍冬和高岂两人。」 什么?只带两人随行护卫? 「长公主,这万万不可。」卫泱话音刚落,李娥就立刻站出来反对,「即便您此番想要秘密出行,不便带着大队人马,也总要挑选些精干的侍卫暗中保护您才妥当。」 卫泱摇头,「姑姑,朱雀山那个地方,我不想太多闲杂人等知道,况且同去的人太多,恐怕会给朱雀山那边带来不小的困扰。不瞒姑姑,其实我原本打算的是谁都不带,只与徐郎中两人结伴出行,却知你与赵兴一定不肯答应,这才决定要带上忍冬和高岂。姑姑,我明白您是为我好,才要劝我多带些人随侍保护,但我心意已决,你就不要再劝我了。」 李娥很清楚,卫泱「心意已决」四个字已经表明,此事没的商量。 但李娥还是不愿死心。 「长公主来江州的日子尚浅,又是第一回去那朱雀山,这人生地不熟的,一旦路上遇到什么麻烦,可要如何是好?还是得多带些侍从暗中保护,即便有个万一,也是不怕的。」 「正如姑姑所言,我在江州是有些人生地不熟,但徐郎中却是土生土长的江州人,他对江州,尤其是朱雀山一带相当熟悉,还能半路把我丢了不成?再有,当初徐郎中勇揭皇榜,自请入宫为我医病,他可是独身一人从江州北上到了京都。姑姑以为徐郎中仅仅是个只会为人瞧病的文弱男子吗?有徐郎中,还有忍冬和高岂一路保护我,姑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卫泱方才这一番话说的头头是道,叫人难以反驳,但李娥依旧不认同这件事。 「长公主,奴婢还是觉得这样安排不够妥当,无论如何恳请长公主再多带一队人马。」 卫泱一早就料到,要在这件事上说服李娥不容易,而事实上,李娥比她想像中的还要固执。 「姑姑这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徐郎中?」 「长公主,这并非信的过还是信不过的事。倘若长公主问奴婢,究竟答不答应这件事,奴婢的回答就只有一个,这事不成。」 其实,关于与徐紫川同去朱雀山,而且是秘密前往这件事,她本不必与李娥和赵兴他们商量。 但卫泱觉得,她这一去数日,总要在得到李娥和赵兴贊同的前提下走,她才能安心。 卫泱主意已定,绝不会动摇。 然而李娥强硬的态度着实叫卫泱觉得很为难。 她想说服李娥,一定要说服李娥。 「长公主一行四人,准备一架马车应该就够了吧?」沉默了半天的赵兴,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听赵兴松了口,李娥立刻就急了,「赵兴,你真觉着长公主只带忍冬和高岂两人随行护卫妥当吗?」 得此一问,赵兴并没有从正面回答李娥的问题,而是反问李娥一句,「李姑姑觉得凭你我二人,能劝服长公主改变主意吗?」 赵兴这一问还真把李娥给问住了。 固执如长公主,与樊太后是一模一样。 她怎么可能说服的了呢。 李娥嘆了口气,「敢问长公主,您为何一定要随徐郎中去朱雀山?」 卫泱答:「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想亲自去朱雀山拜会一下神医萧馥,我有些话一定要当面对萧神医说,也有些事想当面向萧神医请教。姑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做事是有分寸的,你就别拦着我了。」 「奴婢哪里拦的住长公主。」 一听这话,卫泱心中立刻豁然开朗,「姑姑的意思是答应了?」 李娥闻言,很不情愿的点了点头,「长公主预备去多久?」 「朱雀山位于庆城以西,宛宁县宜安镇境内,一趟来回应该要六七天的光景。我已经与徐郎中商量好了,我此番前去,至多在朱雀山停留三日就会回来。至于徐郎中,大概会比我多停留几日。总之,我答应姑姑,至多十日我就会回来。而我不在府上这件事,不单要瞒着外人,咱们府上的人最好也都瞒着,否则一旦走漏了风声出去,恐怕会有些麻烦。」 「长公主放心,奴婢一定尽量将保密的事办妥,您只管保重您自己就好。长公主方才说预备端午前后启程,具体是哪一天还请您给个明示,奴婢与赵兴也好提前准备。」 「就定在四月初吧,不是初一就是初二启程。总之,我要在清明之前赶到朱雀山去。」 赵兴得了这话,立刻沖卫泱拱手,「奴才明白,一定在长公主起程之前将一切都打点妥当。」 见李娥和赵兴都被她说服了,卫泱这颗心也算是安下了一半。 「之后的事就劳烦姑姑和赵兴你们费心了,我还有些事要找徐郎中商议,就先行一步了。」话毕,卫泱就起了身。 李娥和赵兴连忙沖卫泱一礼,将人恭送出去。 见卫泱走远,李娥才偏头望着赵兴说:「你方才何必要那么痛快的应下长公主的话,你真觉着长公主只带两个人随行保护之事妥当吗?」 「不瞒姑姑,我也觉得长公主这个决定甚是不妥,之所以会一口应下此事,也是权宜之计。长公主是姑姑您一手带大的,长公主的脾气您最是了解,犟的很。我只怕长公主情急起来,会伤了身子,万一毒发可如何是好,于是只好假意答应了长公主的话。」 假意? 「赵兴,你的意思是?」 「姑姑放心,此番我会亲自带领一队人马,暗中随行保护咱们长公主。」 第四百三十二章羁鸟恋旧林 听说赵兴要亲自带上一队侍卫暗中保护卫泱,李娥安心是安心乐了,却仍有顾虑。 「若叫长公主知道你阳奉阴违,事后只怕要责怪于你了。」 赵兴闻言,却是一脸的泰然自若,「姑姑放心,我自会小心行事,尽量不叫长公主察觉。纵使真叫长公主发现了也不要紧,咱们长公主的性子姑姑还不知道,最是嘴硬心软了。长公主并非是非不分的主子,定然不会罚我的。」 李娥淡淡一笑,「你侍候长公主的日子远没我长,却好似比我还了解长公主似的。」 「姑姑不觉得吗?」赵兴问。 「什么?」 「在一众皇子公主中,论性情,长公主与澈殿下最像了。」 一说起先太子卫澈,李娥心里很不好受。 那是个再出色不过的孩子了,只可惜天妒英才,不过十五岁就早早逝去了。 真是可惜了。 李娥知先太子与赵兴主僕情深,见赵兴一提起先太子就一脸悲戚,李娥有心想安慰赵兴几句,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抬手轻轻的拍了拍赵兴的肩膀。 赵兴长嘆了口气,勉强挤出个笑来,「侍卫统领高岂是个一等一的高手,应该很轻易就能察觉有人暗中跟踪长公主,我得提前与高岂通通气,莫要大水沖了龙王庙,自家人打了自家人。至于忍冬那边,就劳烦姑姑知会一声了。」 李娥点头,「还是你思虑周全,我是真没想到这茬。看来我是真的老了,往后长公主府上的事就都要指望你了。」 「姑姑还年轻着呢,往后可莫要再说这种话了。」 「你呀,最是嘴甜。」李娥一笑,沖赵兴拜拜手,「成了,快去忙你的吧。」 赵兴与李娥拱手,「那我就先行一步。」话毕便转身匆匆离去。 望着赵兴走远的背影,李娥心中当真庆幸,庆幸卫泱身边能有如赵兴一般能干的人保驾护航。 贤君难觅,良将难求。 他们长公主和赵兴都是有福气的。 …… 转眼就到了卫泱一行启程前往朱雀山的日子。 因为卫泱此番是秘密外出,所以卫泱一行不能走正门出去,只能走角门。 卫泱这回外出不只对外间保密,未免横生枝节,对长公主府上的人也一样保密。 除了李娥和赵兴,还有随行的忍冬与高岂以外,长公主府上知道卫泱要秘密外出一段日子的人就只有半夏和江尧夫妻,以及小顺和韩江了。 未免惊动了府上的其他人,卫泱特地交代李娥,说她出发当日不许任何人去送行。 然而得知卫泱要远行的大伙儿,还是都自发前来送行。 索性卫泱提前命人清了场,否则这事只怕就瞒不住了。 在简单的与众人道别之后,卫泱就匆匆坐上了马车。 这是自卫泱来到长公主府定居下来以后,第一回出远门。 当马车被催动,缓缓向前行进时,卫泱心里忽然觉得空落落的,有点儿难受,也有点儿不舍。 这种心情与她离开皇宫时是截然不同的。 卫泱记得很清楚,当初她离开皇宫时,心中并未觉得不舍,反而还有些欣喜。 比起长公主府,她明明在皇宫里住的更久些。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她本该对皇宫更加眷恋才是。 但细想起来,她在那皇宫里浑浑噩噩十多年,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美好的回忆。 即便有,那也是充斥着欺骗。 而在长公主府,在她自己的地界上,几乎每日都在发生着令她愉悦,并值得一生铭记去的高兴事。 她是真心捨不得离开长公主府。 她一定要与徐紫川一起早日回来。 当载着卫泱一行的马车即将驶出长公主府的后巷时,卫泱忽然命负责驾车的高岂停一停。 「我忘了件要紧事。」卫泱与身旁的徐紫川和忍冬说。 忍冬闻言,连忙起身,「主子是不是忘了带什么,奴婢这就回去替主子取来。」 「还是我自个回去吧,啾啾恐怕不会听你的话。」 「啾啾吗?」徐紫川掀开马车帘子,一声口哨,啾啾就从外头飞进来,乖巧的落在了徐紫川的手上,「我昨儿跟它说过,说咱们今儿要启程去朱雀山。」 「啾啾是鸟儿吗?竟比个人还聪明。」卫泱沖啾啾伸出手,啾啾立马就从徐紫川的手上蹦到了卫泱手上,卫泱伸出根手指,轻轻的挠了挠啾啾的小脑袋,「啾啾,你来回奔波了数千里,终于能和你的主人回家看看了。」 回家吗? 徐紫川望着卫泱,当着忍冬的面他总不好意思说,其实有卫泱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 卫泱一行一路顺路,按照预定计划,一行在傍晚时分赶到了中途落脚的宜兴镇。 在找到间不错的客栈安顿下来以后,大伙儿一同吃了饭,便各自回屋歇着了。 卫泱一行共要了三间客房,且是三间相临的客房。 卫泱与忍冬同住中间的一间,徐紫川和高岂则一人一间分住两侧。 如此,若卫泱那边有什么突发情况,左右招唿起来也方便。 时辰还早,卫泱到客房歇下时,天还没完全黑透。 卫泱闲来无事,便站在窗边向外张望。 客房的窗户是对着庭院的,这个季节庭院里虽然已是花团锦簇,却没种什么稀罕植物,卫泱才瞧了几眼就觉得无趣。 心道,还不如住间临街的客房,看看街景,了解一下市井民态。 这厢,卫泱对着窗外正有些走神,就见啾啾扑打着翅膀从远处飞过来。 小傢伙往窗台上一站,就欢俏的沖卫泱叫了两声,看样子是才觅食回来,还收穫颇丰。 「啾啾,我实在闲的发慌,你去把你主人叫来陪我说话吧。」卫泱对啾啾说。 卫泱原只是说着玩的,没想到啾啾立马就挥挥翅膀想隔壁飞去,不多时,卫泱的房门就响了。 一听有人敲门,忍冬立刻警觉起来。 手下意识的就按在了腰间的剑上,「谁?」 「是徐郎中。」卫泱说,「请徐郎中进来。」 忍冬闻言,忙将门拉开条缝,见真是徐郎中,这才放心将房门打开。 忍冬心里也是纳闷,长公主怎么知道来者是徐郎中呢? 难道这世上还真有心有灵犀这种事? 第四百三十三章直觉准的可怕 见他们长公主与徐郎中似乎有什么私房话要说,忍冬自知她杵在这儿兴许有些碍眼,便主动与卫泱说,她想去外头转转。 卫泱听了这话,立刻将桌上的攒盒往忍冬手边一推,「与其出去瞎转悠,倒不如帮我做点儿正事。方才在饭桌上,高岂拘谨的很,吃的也少,只怕没吃饱。你就帮我把这盒糕点送给高岂去吧。」 平日里忍冬对卫泱也算是言听计从,但这回,忍冬是真想跟卫泱说不。 不错,高岂眼下是教习她武艺的师傅不假。 但除了在练武场以外,她不愿在任何其他场合与那个人打照面。 不要说一面,就算是一眼都嫌多。 至于原因,怎么说呢。 宫里的教习姑姑们是出了名的严厉,任再朽的木头经她们手一调教,也都能成才。 而比起高岂,那些教习姑姑简直不够看。 忍冬还记得当日高岂曾当着他们长公主的面说,自己不会因为她是个女的,就对她手下留情,一定会把她当个男人训。 如今看来,那高岂就是个十足的骗子。 高岂哪有把她当男人训,分明是当畜生训了。 忍冬七岁入宫,在宫里摸爬十年有余,她自问见过不少性情古怪的人。 而像高岂这样性子古怪又很不通情理的人,她真真是第一回遇见。 若非这高岂真是武艺高强,她无论如何都不肯认这种怪人做师傅。 见忍冬一脸不情不愿的抱着攒盒出了门,卫泱心里多少有些郁闷。 什么一切皆有可能,这根本就是谬论。 高岂和忍冬似乎真的很不合拍。 看来此番从朱雀山回去,要由她出面了结这段叫两人都很不爽的师徒关系了。 「你特意叫啾啾找我过来是有事?」徐紫川问。 「没事儿就不能找你吗?」卫泱反问一句,「之前是谁嫌我不够粘你?如今我总粘着你,你该不会觉得烦了吧?」 徐紫川连忙摇头,「不烦,我怎么会觉得你烦。」 就喜欢看徐紫川有些小慌张的样子。 卫泱浅笑,而徐紫川却在卫泱的笑容中读到一丝淡淡的愁绪。 「今日赶路很累吗?」 「不太累。」 「那就是有心事了。」 「有点儿。」 「说给我听听,让我开导开导你。」 卫泱敛了笑,「之前我在马车上睡着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表姐樊贵妃了。梦里我表姐一直在哭,我问她为什么哭,她却总不说话,后来我就急醒了。我知道梦就是梦,不能与现实混为一谈,但我心里就是觉着不大安稳。毕竟,我表姐她身怀有孕,算起来再有两个月就该临盆了。女人家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趟,我是真怕我表姐在生产的时候会有什么闪失。」 「樊贵妃这一胎并非头胎,有之前的经验在,贵妃应该能顺利产下孩子。」徐紫川柔声与卫泱说,「这并不是在有意安慰你,是我心里真就这么想的。」 卫泱点头,「其实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想来,樊太后那么看中我悦萩表姐肚子里这个孩子,她一定会倾其全力,保我表姐她母子平安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人间世事难料,有想护我表姐平安生子的,就有居心叵测,想让我表姐母子双亡的。」话说到这里,卫泱心口处勐地揪疼了一下。 这该死的恐慌感是怎么回事。 什么准的可怕的直觉,她不要! 她只要她悦萩表姐和孩子都平平安安的。 …… 夜已深,颐安宫中却依旧灯火通明。 今晚在太医院当值的三位太医,并排立在颐安宫寝殿外的廊上。 三人无一例外都躬着身,缩着脖子,面如土色,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三人心中是又慌又纳闷,樊贵妃的胎一向怀的稳当,怎么会忽然有早产之兆呢? 早产几乎等同于难产,不只产妇会有性命之虞,早产生下来的孩子,夭折的机率也是很高的。 眼下,殿中即将临盆的这位,不只是当今太后嫡亲的侄女,辅国公的掌上明珠,还很有可能是大夏未来的皇后。 三位太医心里都很清楚,万一樊贵妃和樊贵妃腹中的孩子有一个保不住,他们及其他们九族人的性命也就保不住了。 但太医又不是神仙,倘若贵妃和贵妃肚子里那位命当如此,他们又有什么本事替这二位逆天改命呢? 若他们真有这个本事,就不必在这儿担心自个的脑袋了。 这厢,三位太医正焦灼着,忽然望见远处飘来两排灯。 瞧那阵仗应该是太后来了。 三位太医中年纪最长的方太医脚下一软,险些没跌倒。 今夜有风,夜风阵阵,吹的檐下的灯笼左摇右摆,灯火摇曳,也将人脸映的忽明忽暗。 但樊昭的脸色即便是在光亮之处,也阴沉的吓人。 樊悦萩的情况樊昭已经听前去报信的人说过了,于是便没叫那三个太医上前问话。 即便要找人问话,她也不必找太医来问,还是找接生嬷嬷来问更直接些。 此刻,除了担心樊悦萩的安危以外,樊昭也很关心另一件事。 好好的,樊悦萩为何会突然早产? 究竟是个意外,还是有人设计谋害? 若是前者,那只能怨贵妃自己命运不济,可要是后者,她非得把那始作俑者揪出来扒皮抽筋不可。 「去把思祺和思晴叫出来。」樊昭吩咐说。 思祺和思晴都是樊悦萩的陪嫁丫鬟,是樊悦萩身边最亲近的人。 樊昭想,应该没人比这两个人更清楚樊悦萩为何会突然早产。 不多时,就见一宫女慌慌张张的打寝殿内走出来。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樊悦萩的近身侍婢思晴。 「奴婢给太后请安。」思晴诚惶诚恐的与樊昭施了一礼。 樊昭没空与思晴废话,直接问:「说说,贵妃为何会突然早产,在这之前贵妃都做过什么事,见过什么人?」 在樊昭的威压之下,思晴慌的连头都不敢抬,「回…回太后的话,在这之前,贵妃只去昭阳殿见过皇上。」 「贵妃有孕在身,一向深居简出,为何会突然去昭阳殿见皇上?难不成是皇上召贵妃过去的?」樊昭又问。 思晴摇头,「回太后的话,并非皇上召见娘娘,而是娘娘自己要过去的。」 「所为何事?」 「回太后,我们娘娘是为……是为……」 第四百三十四章都是逼不得已 「好好回话,不许吞吞吐吐!」樊昭厉声呵斥了思晴一句。 思晴一个激灵,险些没瘫倒在地。 在缓神了片刻之后,思晴才勉强定下心神,想要尽量清楚的给樊昭讲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回太后的话,昨日皇上与贵妃娘娘相约,说今夜会来颐安宫陪娘娘一同用晚膳,谁知左等皇上不到,右等皇上不来。娘娘心里不踏实,便执意要亲自前往昭阳殿面见皇上。奴婢们劝过娘娘,求娘娘保重身子,莫要外出,可娘娘却不肯听奴婢们的劝,还是执意去了昭阳殿。」 话说到这里,思晴悄悄的观察了一下樊昭的反应,见樊昭似乎没有怪她看护不利的意思,才又接着往下说。 「娘娘到昭阳殿以后,发现皇上正独自一人在喝酒,娘娘就陪着皇上饮了一杯酒。在那之后没过多久,娘娘就突然腹痛难忍起来……」 「胡说!」樊昭冷眼瞪着思晴,「皇上就算再煳涂,也绝不会让有孕在身的贵妃陪他饮酒。你老实说,贵妃究竟为何会喝那杯酒?」 思晴知瞒不过,只得将实情道出,「回太后,那杯酒的确是…是贵妃娘娘从皇上手里抢下来喝的。」 思晴竟然用了个「抢」字。 樊昭料想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便屏退左右,单独听思晴回话。 「思晴,你把今日在昭阳殿内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的与哀家说,若有一句不实,纵使你是辅国公府出来的人,哀家也绝不会轻饶了你。」 樊太后是什么样的人思晴很清楚,哪敢动那欺瞒的歪心事,只得如实说。 「回太后的话,今日娘娘到昭阳殿时,皇上已经微醺。皇上…皇上错把娘娘当成了已故的罪后庞氏,声声唤着贵妃娘娘燕燕。贵妃娘娘心里难过,才一时失仪,夺了皇上手中的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来皇上醒过神来,安抚了娘娘好一阵儿,娘娘便不气皇上了,还邀皇上来颐安宫一同用晚膳。可就在皇上与娘娘一同回颐安宫的路上,娘娘突然觉得腹痛不止,经太医和接生嬷嬷看过,说娘娘恐怕是要提前临盆了。」 又是庞如燕,又是为那个贱人! 樊昭恨,恨那庞如燕死了也不叫人安宁。 而比起去恨一个死人,樊昭更怪那两个大活人。 怪卫渲没出息,至今还放不下那一无是处的罪妇。 她也怪樊悦萩,怪那孩子气量小,只为这丁点儿小事就在卫渲面前失仪,也是个没出息又没本事的。 而除了怪卫渲和樊悦萩以外,樊昭亦觉得今日之事似乎有些蹊跷。 樊悦萩这一胎一直都怀的很稳当,绝不会因为一杯酒就突然招致早产。 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樊昭的直觉向来很准,她笃定,樊悦萩早产的事绝不似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樊昭立马将梁来喜叫到跟前,与梁来喜耳语了几句。 梁来喜得了吩咐,立刻带上几个人匆匆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皇上眼下何在?」樊昭问思晴。 「回太后,皇上此刻正在殿内陪着娘娘。」 「胡闹!」樊昭面色铁青,「血房不吉,哪是皇上该待的地方,你快进去把皇上请出来。」 思晴得令,赶紧回身进了寝殿。 不多时,卫渲就从殿内走了出来。 眼前的卫渲双眉紧皱,眼眶微红。 眼神焦灼中又带着几分怨念。 「皇上干的好事!」樊昭没好气的训斥说。 卫渲冷眼望着樊昭,不卑不亢,「太后若是兴师问罪来的,那就请回吧。」 樊昭不动,死死盯着卫渲,依旧用那刺耳的语调沖卫渲说:「贵妃对皇上是一心一意,她两度豁上性命为皇上生孩子,皇上疼她惜她还不够,竟然忍心伤她。皇上真是好狠的心!」 「朕无心伤她。」卫渲说,「清明将至,朕只是想独自祭奠一下朕深爱的女人而已,谁知贵妃会忽然过来……朕怎么捨得伤她!」 「祭奠?皇上在祭奠谁?莫不是在祭奠那个挑拨你我母子相残的贱人庞氏?」 卫渲点头,一脸坦荡的说:「朕就是在祭奠燕燕。」 若非有那么多人远远看着,樊昭真想狠狠甩卫渲一个耳光。 「皇上怎么可以是非不分到如此地步!那是要蛊惑你杀死自己亲生母亲的女人,皇上怎么有脸当着哀家的面说出这种话来!」 面对樊昭的暴怒,卫渲仍表现的十分从容,「燕燕为何痛恨太后,恨不得杀死太后,想必太后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杀子之仇不共戴天,若换作是太后,太后又会如何对待连杀了自己两个孩儿的兇手?太后难道不想杀了仇人,为自己枉死的孩儿报仇吗?」 「不,不对,是朕错了。」没等樊昭应声,卫渲就突然改了口,「太后与一般的母亲不同,太后是为达目的不惜杀死亲子的母亲,您又怎会明白寻常母亲被人夺去孩儿以后那种绝望与悲愤呢?」 卫渲戏嚯一般的质问叫樊昭无言以对。 就如卫渲所言,当年她为了除掉楚贵妃以及楚贵妃背后的忠勇侯府,几乎亲手杀了她的亲生女儿卫泱。 在卫渲和卫泱兄妹眼中,她这个母后早就不是母后,而是个罪人。 自卫泱走后,卫渲就再未唤过她一声母后。 而卫泱在来信中也只称唿她为太后。 她的长子卫澈已经长眠于地下,而她的次子和幼女虽然还都活着,却与已经失去了没什么区别。 卫渲口口声声说她身为母亲却不明白失去孩子的绝望与悲愤? 她怎么会不明白? 此刻,她就无比的绝望与悲愤。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母亲会无缘无故去伤害自己的孩子。 她…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逼不得已。 都是逼不得已的! 「眼下贵妃在殿内危在旦夕,皇上一定要在这个当口上与哀家争吵吗?」 卫渲冷笑,满眼怨恨的盯着樊昭,「太后是真心关怀贵妃吗?敢问太后,究竟是谁把贵妃害成眼下这个样子?当年,朕那样恳求太后,请太后不要将悦萩接进宫来,而太后为了您樊氏一族能在前朝和后宫都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执意要接悦萩入宫。太后当时已经是这后宫中的第一人了,您为何还要悦萩来淌这浑水?您明知悦萩生性温良,是最纯善不争的性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您明知后宫里的女人註定不幸,何必还要将您嫡亲的侄女往这火坑里推?悦萩她本该有更好的出路,过更加安稳的日子!太后,您不止能对自己的亲生孩子和亲姐姐下毒手,为达目的您可以六亲不认,可以去牺牲任何人。」 第四百三十五章江山改姓 「正如皇上所言,哀家当年之所以一定要将悦萩接进宫来,的确是为樊氏一族的荣耀考虑,但那也是悦萩自己的夙愿,哀家那么做是成全了她,成全了她想为樊氏一族尽心尽力的心意,也成全了她对皇上你的心意。皇上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悦萩那孩子打小就倾慕于你,她是自愿入宫成为你的女人。方才,皇上口口声声说宫里的女人如何如何可怜,敢问皇上一句,宫里的女人是因谁变的可怜?若她们有位有宠,又谈何可怜?倘若皇上是真心觉得悦萩可怜,那就请皇上多加宠爱她,就像当初宠爱庞氏一样。」 樊昭这一番话说的也算言辞恳切,却没有一句说进了卫渲心里。 卫渲依旧冷眼望着樊昭,「太后也是女子,敢问太后一句,您稀罕出于怜悯而给予的宠爱吗?若太后说您不介意,朕无话可说。但朕从未视朕身边的任何一个女人为玩物,在朕看来,她们并不需要朕居高临下的怜悯。母后若保守的认为这世上就该是男尊女卑,女弱男强,那朕不免要问太后一句,身为女人的您是不是应该交出皇权,退居后宫,本本分分的做个等人怜悯的女人呢?」 话听到这里,樊昭笑了,眼中充满了愤怒与鄙夷。 「说到底,皇上的目的就是夺权。」 「夺权?」卫渲摇头,「朕是当今天子,无论是治国理政之权还是军权,本就该是属于朕的,无所谓争夺,而是有人该将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物归原主。」 卫渲的话在理,但樊昭亦不示弱。 「倘若哀家即刻将皇权交于皇上之手,皇上可有能耐治理好这个国家?你就不怕卫氏皇族数百年的基业,毁在你的手上?」 「太后也知道大夏的江山是卫氏皇族的江山?太后又姓什么?您姓樊不姓卫!大夏江山即便真要毁,毁在姓卫的人手中也是理所当然?」 「哀家是卫氏皇族如假包换的媳妇卫樊氏,哀家摄政天经地义!」 樊昭原以为她此言一出,卫渲会无言以对,谁知卫渲却用极度嘲讽的语调问了樊昭一句,「太后还知道自己是卫氏皇族的媳妇卫樊氏?朕当母后已经改嫁,如今是翟樊氏了呢!」 翟清无疑是樊昭的软肋,卫渲的质问惹的樊昭多少有些脸热。 这厢,樊昭思量着正欲回嘴,而卫渲却不给她机会。 「在朕心中,父皇与太后一直都是恩爱夫妻的典范,父皇在世时对太后是何等的体贴与宠爱,以至于言官御史常常进言劝谏,请父皇莫要对太后过于骄纵。而太后呢?您又是如何对父皇的?您说您毒害泱儿,残害父皇的子嗣都是逼不得已,那么敢问太后一句,您豢养男宠也是因为逼不得已?当年父皇驾崩才将将满一年,尸骨未寒,您就广纳男宠入宫,您对父皇的爱与忠贞仅此而已?」 樊昭被卫渲问的哑口无言,但她绝不肯轻易认输,尤其是输给自己的儿子,「关于男宠的事,你父皇会谅解哀家的。」 「终究不能将父皇从地底下请出来问问,太后自然怎么说都行,您甚至可以说是父皇託梦给您,命您纳男宠入宫陪您作伴。不错,只要是人都会有觉得寂寞的时候,朕愿意体谅太后,但太后不觉得您过于纵容那个翟清了吗?」 「哀家并不觉得。」樊昭口气强硬的答,「关于翟清的事,哀家自有分寸。」 「母后总认为自己是这世上最有分寸的人,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而事实果真如此吗?朕实在不知太后这份莫名奇妙的自信究竟是从何而来。大概是源于那些在权势面前就立刻捨弃气节与尊严的怯懦之人吧。那些人总是对太后您的过错敢怒不敢言,如此才一再助长了太后您的狂妄与自以为是。」 「皇上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这是在侮辱你的生身母亲,你的教养呢?你学的孝悌呢?皇上一定要当个不孝之子吗?」 「朕之所言,句句属实,并无一句污衊了太后。太后如此生气,该不会是被人戳中了痛处而恼羞成怒吧?朕以为,身为摄政太后,您的气量不该这么小啊。」 「渲儿!你给母后住口!不许再用那种口气与哀家说话!」 「朕要说,一定要把心里的话全都说出来。太后若不爱听,可以杀了朕,到时候这大夏的天下不仅可以随太后姓樊,没准儿还能姓翟呢。」 「你这逆子!」樊昭怒不可遏,抬手就要掌掴卫渲。 卫渲明明可以躲开,却故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等着樊昭这一巴掌打下来,有了这一巴掌,他便能彻底下定决心,与他的生身母亲恩断义绝了。 「父皇,皇祖母……」 樊昭的手停留在半空里,没来得及挥下去。 卫渲与樊昭循声望去,见卫霖正独自一人顺着游廊小跑过来。 卫渲没心思再与樊昭对峙,立马快步迎上前,「霖儿怎么自个出来了,照顾你的乳母和宫女呢?」 「回父皇的话,儿臣听说母妃忽然早产,心里头挂念,便想过来看看。可嬷嬷她们却一直拦着不许儿臣过来,儿臣就想了个法子将她们都支开,自己跑出来了。这都是儿臣自己的主意,不赖旁人,求父皇开恩,不要罚赵嬷嬷她们。」 这孩子随他母亲,是个温柔又纯善的孩子。 卫渲想着,俯身蹲下,轻轻的摸了摸卫霖的头,「霖儿放心,父皇不会责怪你和你身边的人。」 「父皇。」卫霖轻唤一声,便扑进了卫渲怀里,「父皇,母妃她会不会死?」 「不会的。」卫渲将卫霖抱紧,「你母妃是个很坚强的女子,她一定能挺过来。」 「父皇,儿臣想去见见母妃,与母妃说几句话。」 闻言,没等卫渲应声,一旁的樊昭就先发了话,「这里不是小孩子该待的地方,快来人,将霖殿下好生送回去。」 得令,樊昭的近身侍婢丹惠和丹羽立马上前,想要将卫霖抱走。 但卫渲不松手,任谁也不敢将卫霖抢下来。 卫渲起身,紧紧牵着卫霖的手,语重心长的与卫霖说:「霖儿已经是个大孩子,该学着面对一些事了。父皇便是因为自己的生母过于强势,才自小养成了个怯懦不争的性子。霖儿要答应父皇,往后无论面对何种困境,纵使你觉得再害怕,也一定要坚强。」 第四百三十六章请你听好 卫霖才四岁,对于卫渲的话并不是太理解。 但话的大意他都听懂了。 他父皇是要他学着坚强勇敢。 「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会像父皇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父皇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卫渲一脸惭愧的说。 在卫渲眼中,他自己才不是什么男子汉,不过是个无用的懦夫而已。 「父皇就是男子汉,在儿臣心里是,在母妃心里也是。还有姑母,在姑母心里,父皇一样是个男子汉。姑母临去江州养病前曾跟儿臣说过,说父皇最喜欢儿臣了,姑母还交代儿臣,叫儿臣要常常陪伴在父皇身边,不要叫父皇觉得孤苦寂寞。父皇,您觉得寂寞吗?」 卫泱那个傻丫头,总是如此为他着想。 他真的好想卫泱,想念那个全心全意为他的好妹妹。 而全心全意为他的女人还有一个,就是此刻正在殿中拼了命的为他生孩子的贵妃樊悦萩。 卫渲将卫霖抱起,「有霖儿和你母妃陪着,父皇不觉得寂寞,咱们就在门外守着,也不叫你母妃觉着寂寞。」 卫渲说完,就抱着卫霖来到寝殿门口站下。 樊昭冷眼望着卫渲,也没再多言。 颐安宫的寝殿前又恢復了安宁。 …… 天将明的时候,寝殿内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 尽管声音微弱,却叫人无比振奋。 接生嬷嬷匆匆打殿内出来报喜。 「恭喜皇上,恭喜太后,贵妃娘娘诞下一位小皇子,母子均安。」 母子均安! 听到这句,卫渲高悬的心才渐渐安放回来。 天公见怜,是怜惜贵妃,也是怜惜他。 他已经失去的太多,不能再失去贵妃了。 「父皇?」卫霖仰起头,轻轻的握了握卫渲的手,「您哭了吗?」 「父皇没有。」 卫霖奇怪,那么方才从他父皇脸上滴落到他手背上的那滴温热的水是什么? 听说贵妃樊悦萩顺利产子,樊昭的脸上总算浮现出一丝笑容。 「不愧是我樊家的女儿,果然争气。来人,还不快去辅国公府报喜。」 丹惠、丹羽得令,即刻派人去国公府报喜,一併将此喜讯知会各宫。 樊昭一扫之前的阴霾,满心畅快。 眼下樊悦萩已经为皇上诞下两子,在后宫中的地位已是无人能撼动。 待到二皇子满月的时候,就由她这个太后出面封贵妃为皇后。 没有比这更顺理成章的事了。 「难得见太后笑,太后是为自己手中又多了一个弄权的筹码而沾沾自喜吗?」卫渲一脸冷漠的望着樊昭问。 樊昭迅速敛了笑,「看来皇上是不打算再与哀家好好说话了。」 「朕怎么会不跟太后好好说话呢?朕这就要与太后好好说一句话,请太后听好了。」卫渲说着,走上前,将嘴贴在樊昭耳边说,「朕绝不会叫朕的孩子们像朕与泱儿一样,成为太后的筹码,朕迟早会让太后心甘情愿的退居后宫。叫太后看着这大夏的江山如何在被您轻视的朕手中变的空前繁荣。」 樊昭闻言,报以鄙夷的一笑,「那哀家就拭目以待。」 话毕,樊昭就转身欲离去。 「太后不进去看看您的亲孙儿就走?」 樊昭停下脚步,正欲回身,又听卫渲满口嘲讽的说:「太后不愿看就罢了,与太后来说,只要贵妃诞下的是个有用的皇子便好,至于长的什么模样,性情又随谁根本就不重要。」 樊昭没应声,也没回身,只管迈开脚步,扬长而去。 卫霖见状,立马赶上前冲着樊昭的背影恭敬一礼,「孙儿恭送……」 谁知礼还没行完,就被卫渲给拦住了。 「霖儿一夜没睡,想必这会儿一定累了也困了。眼下既知道你母妃和弟弟皆平安无事,就快回去睡会儿吧。」 「父皇,儿臣不累,儿臣想见见母妃,也想看看弟弟。」 「母妃一向最疼霖儿,若知道霖儿昨夜守在殿外一宿没睡,必定会心疼。母妃和你弟弟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霖儿只管回去小睡一会儿,等睡醒了再来看也不迟。」 卫霖是个极懂事的孩子,便听了卫渲的话,乖乖的随乳母回去了。 而卫渲这个当爹的却远比自己的儿子任性。 他才不管血房究竟是吉还是不吉,他只知道他一定要立刻见上贵妃一面。 于是,卫渲不顾一众人等的劝阻,执意进到寝殿内看望才产下皇子的贵妃樊悦萩。 谁知樊悦萩却无论如何不肯见卫渲。 不为别的,只是不愿叫卫渲看见她这副憔悴又狼狈的样子。 但人已经进来了,谁又敢将当今皇上撵出去。 樊悦萩立马命人将床前的幔帐放下,只肯隔着幔帐与卫渲说话。 「悦萩,把你的手给我。」 樊悦萩闻言,立马将自己的手递了出去。 卫渲握紧樊悦萩的手,刚要说两句什么,却发觉樊悦萩的手在发抖。 「悦萩,你觉着冷吗?」 「臣妾不冷。」樊悦萩答,声音听起来也微微有些发颤,「臣妾这是高兴的,皇上已经许久不曾像这样握过臣妾的手了。」 卫渲恍然,正如贵妃所言,他是许久不曾这样握着贵妃的手,轻声细语的与她说过话了。 「悦萩,我会对你好的,这不是皇上对贵妃说的,而是卫渲对樊悦萩说的。」卫渲握紧樊悦萩的手,「我会试着全心全意的对你。」 「渲哥哥……」樊悦萩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悦萩,别哭。」 「臣妾高兴。」 卫渲没再言语,只静静的握着樊悦萩的手。 半晌,樊悦萩才慢慢冷静下来。 「皇上可见过咱们的孩子了?」 「还没有。」 「臣妾也还没见过,孩子似乎被抱去洗澡了。」 一旁侍候的思晴是个有眼力界的,听皇上和贵妃都想看看刚出生的小皇子,思晴赶忙去催。 不多时,乳娘便将刚洗过人生中第一个澡的小皇子给抱了过来。 卫渲并非头一次当爹,抱起孩子来是驾轻就熟。 但这回卫渲还是抱的格外小心,毕竟这孩子是不足月就生下来的。 孩子比足月生下的婴儿小了不只一圈,看起来十分脆弱。 卫渲抱着孩子,不由的就对这弱小的生命产生了强烈的保护欲。 这是他的孩子,他与悦萩的孩子。 他一定会护这孩子平安长大,不许任何人去利用伤害他的血脉。 第四百三十七章越幸福越不安 「皇上别只顾着自己看,也叫臣妾看看孩子。」樊悦萩有些急。 卫渲一笑,「贵妃不怕朕看见你此刻的模样了?」 「不必皇上亲自抱,叫乳娘把孩子抱进来给臣妾看看就好。」 「朕想和贵妃一起看咱们的孩子,贵妃难道不想吗?」 她想,她自然是想。 樊悦萩一时也顾不上眼下的她是何等憔悴,又是怎样的蓬头垢面,只管抬手将幔帐拉开,「皇上快把孩子抱过来。」 卫渲闻言,立刻抱着孩子走上前,将孩子轻轻的放到了樊悦萩枕边。 「孩子像你,很白净也很秀气。贵妃瞧,这孩子的睫毛多长,待孩子睁眼以后,眼珠一定也像贵妃一样乌黑光亮。」 「臣妾有什么好,比起像臣妾,臣妾更希望孩子能多像皇上些。」 「民间不是有句话,说是儿子的相貌多半随母亲,女儿的相貌则多半随父亲。若贵妃真想生个像朕的孩子,那就要劳烦贵妃再为朕生个女儿了。」 闻言,樊悦萩苍白如纸的脸上总算见着些血色。 樊悦萩红着脸,十分娇羞的说:「臣妾也喜欢女儿。」 卫渲听了这话,不禁拉起樊悦萩的手,一同轻抚过孩子柔嫩的脸颊,「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朕都会一样的疼爱,朕会好好教导他们,让他们都变成比朕有出息的人。」 樊悦萩莞尔一笑,正预备说什么,就见原本还好好的卫渲忽然剧烈的咳嗽了两声。 卫渲立马松开樊悦萩的手,起身往远处站了站。 「皇上!皇上这是怎么了?」樊悦萩支起身子,一脸惊慌的问。 卫渲摆手,「寻常的咳嗽而已,贵妃不必挂心。贵妃身子还虚弱,要卧床静养,快躺回去。」 樊悦萩没动,依旧一脸担忧的望着卫渲,「昨儿在昭阳殿就见皇上这样咳嗽了好几回,皇上别不把这事放在心上,您听臣妾的,召太医来为您瞧瞧吧。」 卫渲点头,「待下朝之后,朕立刻就召太医来。贵妃只管安心将养身子,不必担心朕。」 樊悦萩应了声「是」,便依着卫渲的话乖乖躺了回去。 「孩子睡了,贵妃也好好睡一觉吧,等晚些时候朕再来看你。」卫渲望着樊悦萩柔声说。 「臣妾等着皇上。」 卫渲笑笑,又远远的看了孩子一眼才转身离去。 樊悦萩微微支起身子,望着卫渲走远,直到再看不见,才重新躺回去。 她偏头,望着枕边熟睡的孩子笑了。 今日大概是她入宫以来,不,是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天。 她不仅顺利的生下了她心爱男人的第二个儿子,还得到了那个男人会全心全意待她的承诺。 这一切都美好的像是一场梦。 她累,很累,但她不想睡,也不敢睡。 她害怕,怕眼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而已。 「娘娘,您怎么哭了?月中流泪,可是极伤眼的。」思晴劝道。 樊悦萩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哭。 是为自己的苦尽甘来而高兴吧? 但似乎也不完全是。 幸福来的太突然,给人带来的不仅仅是欢喜,还有不安。 越是幸福,就越是不安。 说她贪心也好,吝啬也罢,已经到手的幸福她绝不允许再失去。 无论是孩子还是皇上,她都要拼劲一切去保护。 无论是谁,都别想将皇上和孩子从她身边夺走。 …… 见太后是怒气沖沖的回来的,沈识珺料想,八成是颐安宫那边出了什么不好的事。 可听丹惠和丹羽说,樊贵妃为皇上产下了一位小皇子,且母子平安,沈识珺就有些搞不明白了。 皇上又喜得一子,太后也是又喜得一孙,这本该是再高兴不过的事了,太后为何一脸的阴沉。 太后这是在与谁置气? 难不成又与皇上吵嘴了? 喜事当前,太后与皇上也能起争执,看来太后与皇上之间的母子关系似乎又恶化了。 沈识珺大气不敢喘,只管小心翼翼的伺候樊昭更衣。 眼见上朝的时辰近了,她得麻利点儿才行。 这厢,沈识珺才将凤冠替樊昭戴上,就见梁来喜打殿外进来。 「昨夜太后交代奴才去查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樊昭闻言,沖沈识珺挥了挥手,沈识珺会意,立马躬身退了出去,顺道将殿门给掩上了。 清晨的景和宫显得有些空荡清寂。 沈识珺并无心探听樊昭昨夜究竟命梁来喜去查了什么,全因这殿前实在太静,使得殿内樊昭与梁来喜的交谈声,自然而然就传进了沈识珺的耳中。 「回太后,正如太后所料,昨夜皇上在昭阳殿中所饮用的酒的确有问题,贵妃早产,应该也与喝了那酒有关。再有,据奴才推断,或许不只昨夜的酒菜,皇上之前的吃食大概也曾被人动过手脚。」 尽管梁来喜回话的声音并不大,但沈识珺却一字一句都听的清楚真切。 梁公公的意思是,有人在皇上的膳食中下了什么药,意图要谋害皇上。 沈识珺震惊不已,究竟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傢伙,竟然敢谋害当今皇上。 他难道就不怕东窗事发以后会被诛九族吗? 如今再说怕不怕,已经来不及了。 太后既然已经得悉此事,就一定会将此人揪出来杀之而后快。 究竟是谁要谋害皇上沈识珺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但可以肯定的是,前朝与后宫都将迎来一场大的变故。 原以为以樊太后的性子必会暴怒,立刻命人找出幕后主使。 谁知在静默了半晌之后,樊太后只是口气淡淡的说了一句,「哀家知道了。」 面对如此严重的事,太后竟然只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她知道了? 沈识珺疑惑,对此事,太后是不是表现的过于冷静了。 「太后,要不要奴才立刻将那在皇上膳食中动手脚的贱奴抓起来严加拷问?」梁来喜问。 「暂时不必,容哀家再想想吧。」 这种事太后还需要想? 沈识珺实在无法理解。 太后不立刻将那居心叵测之人抓起来,难不成还要任由此人继续去毒害皇上? 太后怎么可以这样对待皇上,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 「识珺妹妹?」 沈识珺一惊,回身望去,见翟清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第四百三十八章人气颇高 「翟…翟大哥。」沈识珺一脸惊慌,怔愣了片刻才对翟清有所回应。 「瞧妹妹的脸色不大好,是病了吗?」翟清满眼关切的问。 沈识珺摇头,「翟大哥是来见太后的吧,不过翟大哥来的不巧,太后仿佛在与梁公公商议什么事,翟大哥恐怕要在殿外稍候。」 翟清点头,「瞧你眼底一片乌青,看来昨夜必定是没睡踏实。」 沈识珺苦笑,「昨夜,这宫里只怕没人能睡的踏实。" 正如沈识珺所言,昨夜皇宫之中的确是没有一个人睡的踏实。 樊贵妃早产,有人欢喜有人忧。 大伙儿各揣着各的心思,哪有兴致睡觉。 而眼下,一切已尘埃落定。 樊贵妃平安诞下了一位小皇子。 站对边,压对宝的人自然喜不自胜,能放心的去睡了。 而那些恨不能樊贵妃难产,一尸两命的,只怕仍气的睡不着。 人心之复杂,在宫里各个人身上被体现的淋漓尽致。 沈识珺早觉得这皇宫可怕,而就在方才,她对皇宫的恐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 她好怕,好怕自己哪日就被捲入什么事端中,而后不明不白的死去。 「识珺妹妹若是累了就回去躺躺吧,太后那边我会帮你说的。」 「这怎么好……」 「回去吧。」没等沈识珺把话说完,翟清就揽过沈识珺的肩膀,将沈识珺的身子转了个方向,并顺势一推。 沈识珺本就不愿在这是非之地久留,于是便听了翟清的话往处所走。 沈识珺心里很乱,她本不愿再琢磨太后与皇上的事,但之前在景和宫外听到的话却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边回放。 她越害怕越不想听,那声音就越是清晰响亮。 沈识珺慌张不已,不由得加快脚步,几乎小跑起来。 忽然,沈识珺脚下一个不稳,人趔趄了几下就失去平衡扑倒在地。 膝盖先着地,磕的生疼,沈识珺趴在地上半天才回过神来。 「啪嗒。」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一滴一滴砸在冰凉的地上。 太后怎么了?这皇宫怎么了? 沈识珺第一次觉得后悔,后悔当初她执意要留在宫里做女官的决定。 但如今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 虽然中途因大雨耽误了一天的行程,但卫泱一行还是按计划在清明的前一天赶到了朱雀山下的小镇宜安镇。 之所以称宜安镇为小镇,是因为宜安镇的确不大,而相比邻近的其他县镇也不够繁华。 然而这宜安镇可是徐紫川从小长大的地方,因此,对这个小镇,卫泱自然而然就产生了一种浓浓的亲切感。 卫泱毫不怀疑她会喜欢上这里。 一行到达宜安镇时,已临近傍晚。 卫泱提议大伙儿再加把劲儿,最好赶在天黑前抵达位于朱雀山的山居。 但徐紫川却执意要卫泱在山下住一晚,等明日一早再去山居不迟。 卫泱心中无比迫切的想要去拜见徐紫川的师傅萧馥萧神医。 那位不只是教授徐紫川一身医术,将徐紫川培养成才的人,更是将徐紫川抚养长大,如同徐紫川父亲一般的人。 而更重要的是,卫泱也深受萧神医的恩惠。 卫泱深知,若无萧神医调配出来的原始版的解药,她恐怕早已毒发身亡。 徐紫川曾说过,萧神医与她之间有些渊源。 因为这一切一切的缘故,卫泱一刻也不愿耽搁,恨不能立刻就见上萧神医一面。 可转念一想,赶在夜里去拜访萧神医,似乎有些不太礼貌。 第一印象很重要,卫泱可不想被萧神医当成没教养的姑娘。 既如此,她就听徐紫川的话,在山下住一夜,等明日一早再去山居拜见萧神医就是。 于是,卫泱一行便在徐紫川的带领下住进了一间客栈。 客栈的掌柜的是个颇为面善的中年男子,且与徐紫川相识。 徐紫川还没走进客栈,站在柜檯后头的掌柜的就匆匆迎了出来。 他笑眯眯的望着徐紫川,好一通寒暄。 因那掌柜的说话声不算大,卫泱站的又远,便没太听清那掌柜的具体都与徐紫川说了什么。 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掌柜的并不清楚徐紫川一走一年多,是因揭了皇榜去宫里给长公主医病。 只当徐紫川这一年是去游歷四方了。 而除了这些信息以外,还有一句话卫泱听的特别清楚。 「徐郎中回来了就好,可知咱们镇上的姑娘都心心念念的盼着您能早日回来。如今您回来了,姑娘们可都高兴了。」 姑娘不够,后头还要再加个「们」字。 看来徐紫川在这宜安镇上人气很高嘛! 平日里应该没少为姑娘们医病诊脉。 真想不到,您徐郎中从前竟然是专攻千金一科的。 卫泱一股火上来,狠狠的瞪了徐紫川一眼,就迳自往楼上客房走去。 徐紫川见状,立马喊住卫泱,「先别急着上去,用过晚饭再上去歇着吧。」 「我不饿,你自己吃吧。」卫泱说完,便匆匆上了楼。 见忍冬追着卫泱上了楼,高岂赶忙沖徐紫川一拱手,也跟了上去。 徐紫川怎么会看不出卫泱这是生气了,至于为何生气,徐紫川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位姑娘是?」掌柜的问,却是一脸的我已瞭然一切。 「那位是我尚未过门的妻子。」 「徐郎中已经定亲了?」 徐紫川点头,「她是我指腹为婚的妻子,我外出这段日子,就是为去接她的。」 那掌柜的听完这话,立马与徐紫川连道了两声恭喜,「瞧令夫人样貌不俗,气度不凡,又有丫鬟和车夫随行,想必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徐郎中真是好福气啊。」 徐紫川淡淡一笑,没接掌柜的这句话茬,只道:「内子一行赶路辛苦,还请掌柜的吩咐厨房烧几道好菜来。」 「徐郎中放心,我这就亲自去后厨盯着。」 「有劳掌柜的。」徐紫川说着,就掏出银两递上前。 谁知那掌柜的却不肯收,「家母和小儿都曾深受徐郎中的恩惠,徐郎中对我一家恩重如山,我报都报不完,怎么能收徐郎中的银子。徐郎中尽管在我这店里住下,住多久都没关系。」 「一码归一码,掌柜的务必将这银子收下,不然我就携内子另换家客栈住了。」 「可别。」那掌柜的犟不过徐紫川,只得接过徐紫川递来的银两,却只肯收一半。 徐紫川也不是个矫情人,在谢过掌柜的以后就匆匆上楼找卫泱去了。 第四百三十九章摸着良心说 徐紫川进来时,卫泱正坐在桌前吃嘉应子。 见徐郎中来了,忍冬很识相的退出了屋去。 「饭菜马上就好,嘉应子便留到饭后再吃吧。这东西酸的很,仔细吃多了胃疼。」徐紫川柔声与卫泱说。 而卫泱却不理徐紫川,只管将嘉应子一颗接着一颗的往嘴里填。 「卫泱。」徐紫川按住了卫泱的手。 「我想吃,你别拦着我。」卫泱甩开徐紫川的手,又往嘴里塞了一颗嘉应子。 「从前那个坦率的卫泱去哪儿了?」徐紫川问,「卫泱,你究竟怎么了,可能明白告诉我?」 徐紫川不问还好,一问卫泱更恼。 「你真不知道为什么?」 徐紫川摇头。 卫泱一掌拍在桌子上,「方才掌柜的口中那些姑娘是怎么回事?是,我是知道你从前每逢初一十五都会随萧神医下山义诊,却不知你义诊的对象都是姑娘!」 「也不全是姑娘。」徐紫川答,「在我眼里,病人就是病人,不分男女老幼。」 「这么说,你真的有给年轻姑娘瞧过病?」 「有。」 卫泱呵呵,没好气的说:「原来如此,怪不得掌柜的方才说,镇上的姑娘们都望眼欲穿的盼着徐郎中回来呢。姑娘们是盼着你回来以后能以身相许,以报之前你的救命之恩。」 「什么以身相许,没这回事。」 「你又了解人家姑娘的心思了?」卫泱说着,又取了颗嘉应子出来,一口咬下去,牙狠狠的磕在了里头的核上。 卫泱「嘶……」的一声,血就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徐紫川大惊,「卫泱!卫泱你这是怎么了?」 卫泱立马别过脸去,「不用你管。」 「快叫我看看。」 「无碍,硌了牙而已。」 「听话!」徐紫川赶忙将卫泱的脸捧起转向他。 而卫泱却紧紧闭着嘴不肯张开。 「快张开嘴叫我看看。」 卫泱正与徐紫川置气,哪会听他的话,徐紫川越让她张嘴,她反而将嘴闭的越紧。 蓦的,徐紫川忽然倾身上前吻住了卫泱的唇。 却不想他这一举动不但没能将卫泱的嘴撬开,反而把卫泱给惹哭了。 这下徐紫川彻底慌了,「卫泱,我不是存心要冒犯你,我不该突然对你这样,卫泱我……」 「徐紫川,我讨厌我自己。」卫泱望着徐紫川泪眼盈盈的说,「我讨厌这样狭隘、自私、又敏感的自己。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对你的占有欲,我无法忍受你与我以外的任何女子亲近。说话不行,笑更不行。我想,我大概是疯了吧。」 「卫泱,是我错了。」徐紫川勐地将卫泱拉进怀中,「往后我再也不会为女病人瞧病了。」 「不再为女病人瞧病?我真想说那就这样好了,但我不能啊。」卫泱说着,撒娇似的用脑袋蹭了蹭徐紫川的下巴,「你只答应我,往后替年轻姑娘诊脉时不许多看她们一眼。」 「我本就不曾盯着女病人多看。」 「骗人!」卫泱忙从徐紫川的怀里挣脱出来,「诊病讲究的是望闻问切,你不看病人的脸,观其气色,又要如何更准确的为病人断症呢?」 徐紫川闻言,有些无言以对,天地良心,他是真没想骗卫泱。 「卫泱我……」 少见徐紫川如此不知所措的样子,卫泱忍不住笑了。 却不想乐极生悲,把硌伤的牙齿给碰疼了。 「你别动,快叫我给你看看。」 「真的无碍,牙齿没松,只是磕出点儿血来,漱漱口就没事了。」 徐紫川听了这话,立马去端了杯水来让卫泱漱口。 见血没再往外流,徐紫川才算松了口气。 在庆幸卫泱没事之余,他也不忘念叨卫泱几句,「往后你可以生我的气,你心里有火只管冲着我来就好,不要弄伤了你自己。」 「有火都冲着你来?也就是说如果我不高兴了,可以打你出气?」 「你捨得打我?」徐紫川反问一句,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徐紫川的脸皮似乎是越来越厚了,卫泱纳闷,徐紫川这都是跟谁学的? 既然徐紫川不按常理出牌,那她也不按常理出牌。 于是,卫泱趁徐紫川不备,弹了徐紫川一个脑瓜崩,「以后你要是惹我生气,我就这样对付你。」 「你弹的一点儿都不疼,要不要我教你怎么弹才疼?」 「不要。」卫泱捂着自己的脑门,义正严辞的拒绝说。 徐紫川并不是个爱闹腾的人,却不知怎的,总是忍不住想逗卫泱。 「别客气,让我教你。」 「徐紫川你欺负人!」 「我是好心好意。」 「这话你敢不敢再摸着良心说一遍?」 「摸着良心说两遍也行。」 「徐紫川!徐三岁!」 这厢,卫泱和徐紫川正闹着就听见有人叩门。 「徐郎中,您要的饭菜都准备好了。」 一听是掌柜的,徐紫川赶忙起身去开门。 「劳掌柜的亲自送上来。」 「应该的。」掌柜的笑呵呵的提着食盒进了屋,麻利的将食盒里还热腾腾的饭菜一道一道摆上了桌,「我特地盯着厨房烧了几道我们当地的特色菜,也不知合不合徐夫人的口味。」 徐夫人? 卫泱被掌柜的这一声徐夫人喊的有些飘飘然。 本来有些认生的人,竟大方的与那掌柜的寒暄了好几句。 待那掌柜的一走,卫泱就急着问徐紫川,「为何掌柜的会喊我徐夫人?是你说的?」 徐紫川点头,「是我说的,我与掌柜的说,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卫泱红着脸,「谁让你这么说了。」 「你不喜欢我这么说?那我回头与掌柜的解释解释去。」 一听这话,卫泱就急了,「我…我有说我不喜欢吗?」 「那就是喜欢了?」 卫泱撇嘴,故意顾左右而言他,「肚子好饿,赶紧把忍冬和高岂叫来吃饭吧。」 徐紫川笑笑,没再逗卫泱,便依着卫泱的话去把忍冬和高岂喊来了。 …… 卫泱觉得,今夜这一餐应该是她离开长公主府以后吃过最美味的一餐了。 因为饭菜很合口味,卫泱稍不留神就吃多了。 饭毕,卫泱便叫徐紫川陪她去庭院里转转,名曰运动促进消化。 一行落脚的这间客栈占地不大,庭院就更小了,方寸大的地方,几步就走完了。 「咱们别在这庭院里拘着了,东街有个夜市,你想不想去夜市逛逛?」徐紫川问卫泱。 一听夜市,卫泱立马来了精神。 「我能去吗?」卫泱问。 「有什么不能,忍冬和高岂那边我去说就好。」 卫泱听了这话,险些高兴的蹦起来。 她忽然觉得,此刻的徐紫川真的特别特别帅。 第四百四十章无法回溯的时光 忍冬和高岂都认为,他俩不该总尾巴似的跟在长公主和徐郎中后头。 但为了确保长公主的安全,他们必须一刻不离的护卫在长公主身边。 听说长公主与徐郎中想去附近的夜市逛逛,忍冬和高岂毫无疑问的要同行。 不过两人并未跟的很近,只远远的跟着。 至于这么做的原因,忍冬和高岂也说不好。 若非要说,大概是因为气氛吧。 而这气氛不单是指卫泱与徐紫川之间的气氛,还有这小镇上的气氛。 无论是久居深宫的忍冬,还是连年在沙场上摸爬的高岂,都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如此安逸宁静的生活气氛了。 这浓浓的人间烟火气,叫人不自觉的就会卸下一身防备。 静享这份难得的安宁。 …… 东街夜市离卫泱所住的这间客栈不远,只隔了短短一条街而已。 夜幕降临,隔着老远就能望见远处的夜市上灯火阑珊,人来人往,热闹且喧嚣。 在走到夜市所在的街头时,卫泱忽然停住了脚步。 「徐紫川,咱们还是不去逛夜市了,去别处走走吧。」 「你之前还兴致勃勃的说想逛夜市,怎么忽然又不逛了?」 「我还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闻言,徐紫川不由得握紧了卫泱的手。 卫泱是在害怕吗? 是啊,初来了陌生的地方,周围又全是陌生人,不怪卫泱心里会觉得不安。 怪他太粗心,竟然都没考虑到这些。 「告诉我,你想去哪里走走?」 「我想走你曾走过的路。」卫泱答,「我想去看看你平日里会光顾的药铺,想知道你最喜欢吃的糕点是出自哪家食铺,还有你穿着最好看的那身天青色的长袍是从哪家布庄裁的料子。只要是与你有关的事,我都想知道。」 「好,我带你走,带你去走我从前走过的路。」徐紫川没再多看一眼远处夜市上璀璨的灯火,就牵着卫泱的手拐进了一旁的小巷中。 两人手牵着手,穿梭在镇中一条条或平整或略带崎岖的石板路上。 卫泱一边走,一边尽量的把走过的路都记下。 没能参与徐紫川的过去,她很遗憾。 时光无法回溯,她如今能做的只有尽力去了解徐紫川的过去。 只有了解过去的徐紫川,才能更好的守护未来的徐紫川。 卫泱坚信。 …… 若不是因为明日一早要上山拜会萧神医,卫泱想,她大概会拉着徐紫川绕整个宜安镇走上一圈。 虽然这夜两人走的路不算多,但一向都缺乏运动的卫泱还是累的够呛。 梳洗罢,卫泱头刚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起来,卫泱的精气神儿不错,就是有点儿紧张。 老实说,并不是一点儿,而是相当紧张。 毕竟,她即将要去拜见的人并不只是一位医术高明的神医,还是徐紫川当爹一样敬重的师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今日是准儿媳妇要去拜见未来的公公。 这换成哪个姑娘都得紧张。 卫泱一早起来没忙别的,尽想着如何打扮了。 太隆重的不要,穿的太随便也不行。 最终,卫泱择了身烟紫色的衣裙,颜色看起来既清爽又不失端庄。 在客栈里用过早膳以后,一行便向朱雀山进发。 朱雀山离宜安镇不远,出了镇子以后,再行五六里地就到了朱雀山下。 按照约定,忍冬和高岂只将卫泱与徐紫川送到山下,就没再跟随二人前行。 卫泱也说不好她与徐紫川会在山上停留多久,只叫忍冬和高岂回客栈去等。 忍冬和高岂答应的好好的,却并未听卫泱的话先行回客栈去。 只一心在这儿等卫泱和徐紫川下山,再一同回去。 …… 就如徐紫川之前说的那样,朱雀山并不算高,却很陡。 尽管从山底到山顶都修了石阶,却因坡度太大,很不好走。 卫泱才走出去没多远,腿就酸疼的厉害。 徐紫川哪里见得卫泱遭罪,执意要背卫泱上山。 卫泱娇气是有些娇气,却是个要强又执拗的姑娘。 只道,她今日是满怀诚意来拜访萧神医的。 若叫徐紫川背她上去,诚意就无从体现了。 而更重要的是,她才捨不得徐紫川辛苦背她。 就算累到双腿打晃,她也得咬着牙爬上去。 卫泱与徐紫川两人一路走走停停,花费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爬到了位于朱雀山半山处的山居。 卫泱原以为如神医萧馥那般传奇人物所住的地方,应该不是结构精巧的木屋,就是雅致的竹屋,不想那半山开阔处的农家院就是萧神医的居所。 这里没有卫泱想像中的仙气,只有满满的人间烟火气。 远望那间小院,卫泱料想,萧神医应该是个很和气很好相处的人吧。 徐紫川一路牵着卫泱来到小院外,在推开院外的栅栏后,就直接拉着卫泱进到了院里。 一想到待会儿就要见到萧神医,卫泱不免紧张,连走路的姿势都变的僵硬起来。 话说,她究竟该如何称唿萧神医才好呢。 萧郎中?萧前辈?还是萧伯伯? 与卫泱的慌张相比,徐紫川就显得很从容。 他牵着卫泱穿过院子,直接来到了房门口。 见徐紫川这就要拉着她进屋去,卫泱立马慌里慌张的将徐紫川扯住。 「咱们这样突然闯进去,只怕会吓着萧神医,要不你先喊声『师傅我回来了』再进去。」 「不必,直接进去就好。」徐紫川说完,就拉着卫泱进了屋。 卫泱起先因为紧张低着头,听半晌没人说话,这才缓缓将头抬起来。 咦?屋里怎么没人啊。 「萧神医去採药了?」卫泱问。 「你站在这儿稍等,我去里屋取点儿东西。」 卫泱点头,在目送徐紫川走进里屋以后,便自顾自的四下环顾了一番。 与外观朴素的风格相一致,这屋里的陈设也相当质朴简单,却并不简陋。 只是萧神医似乎是个很不爱打扫的人,屋内的座椅上几乎都蒙了层灰。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间屋久无人住呢。 卫泱抬手,轻轻抹了一下桌上的灰。 不对呀,这间屋不是像,而是根本就是有日子没人住过了。 难道萧神医如今已经不住在这间山居了? 那么萧神医又住去哪儿了呢? 该不会去云游四海了吧。 若真是如此,那可就麻烦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他的本名 卫泱正寻思着,就见徐紫川打里屋走出来,手里还多了一个竹篮。 因篮子上蒙着布,卫泱也不知篮子里究竟装了什么东西。 「徐紫川,萧神医是不是出远门了?我见这屋内的家具上都蒙了层厚灰,仿佛已经有日子没人住过了。」 徐紫川闻言,一脸从容的走上前,牵过卫泱的手温声说:「我知道师父他在哪儿。」 徐紫川知道萧神医眼下身在何处? 师徒间竟如此心有灵犀,这远胜于大多数父子了。 看来,徐紫川与萧神医之间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厚。 卫泱也没再多话,只管跟着徐紫川向屋外走去。 徐紫川带卫泱从房前绕到了屋后,又从后院一处篱笆墙的缺口穿过,走出小院,向山里走去。 两人顺着蜿蜒的山路行了不远,徐紫川就拉着卫泱在一处相对开阔且平坦的地方站定。 「卫泱,我师父就在那里。」 「哪里?」 徐紫川遥手一指,「那里。」 卫泱顺着徐紫川手指的方向望去,心勐地往下一沉。 徐紫川所指的那个方向根本就没有人,只有一个被杂草覆盖,不仔细看压根就发现不了的山坟。 难道萧神医他…他已经过世了? 卫泱怔愣在原地,已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实给惊懵了。 「你站在这里等我。」徐紫川说完,就提着竹篮走上前。 掀开竹篮上的盖布,里头除了香炉和香烛以外,还有一把小铲子和一把小锄头。 徐紫川取出工具,便埋头清理起坟上的杂草。 卫泱远远看着,脑子里很乱。 她很想上前帮徐紫川的忙,但身子却不听使唤。 即便已经亲眼看见,可她还是无法相信,萧神医已经不在人世了。 萧神医是何时去世的?又是因何而去世的? 卫泱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疑问。 但有一个疑问,已在方才解开了。 卫泱一直都有些疑惑,为何徐紫川一定要挑在清明前后回朱雀山见师父。 原来徐紫川是特地为了回来祭拜已故的萧神医。 在将坟上的杂草一棵不落的清理干净以后,徐紫川便将香炉摆上,恭恭敬敬的给萧神医上了炷香。 卫泱见状,赶忙走上前,「也…也让我给萧神医上炷香吧。」 「不必了。」 不必了?徐紫川竟然不许她给萧神医敬香? 卫泱被徐紫川这三个字惹的有些心寒。 难道在徐紫川看来,她还没有资格给萧神医上香吗? 「徐紫川,你是觉得我不配吗?」卫泱问,眼中有疑惑有委屈。 「卫泱,你这话说反了。」 说反了? 「徐紫川,我不懂你的意思。」 「卫泱,你可知我师父坟前为何立的是一块无字碑吗?」 之前,卫泱刚看到的时候就对此颇感好奇,还没找到机会问徐紫川缘故,不想徐紫川却先把这个问题抛给她了。 卫泱望着坟前那空空如也的墓碑,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卫泱,实不相瞒,师父和我一样都是早该在十一年前就死去的人,我本名不叫徐紫川,师父的本名也非萧馥,我们用的都是假名假身份,苟延残喘的活在这世上。那日师父在弥留之际特别叮嘱我,若要在他坟前立碑,立一块无字碑就好。只因他也不知该以哪个身份埋葬自己。」 「徐紫川。」卫泱走上前,握住徐紫川的手,「什么早该死去,苟延残喘,这种话我不许你再说,我听了难过。」 徐紫川点头,回握住卫泱的手,静默了片刻才又开口,「我之前答应过你,等咱们来到江州以后我就会告诉你有关于我的一切。卫泱,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究竟是谁。你很聪明,你之前猜对了,我就是那个楚湉。」 就如徐紫川所言,她一早就猜到徐紫川兴许就是楚湉。 可当徐紫川亲口向她证实这件事时,卫泱心里还是受到了不小的震动。 果然,徐紫川就是楚湉,是当年圣眷优渥,在后宫一众妃嫔中唯一可与樊昭比肩的楚贵妃的亲侄儿。 也是曾最德高望重的两朝元老,朝廷肱骨忠勇侯楚敬之唯一的嫡孙。 徐紫川就是楚湉。 那个与她有理不清的恩怨纠缠的楚湉。 可那又怎样呢? 「无论你是楚湉也好,徐紫川也罢,我都不在乎。我只知道你是要与我白头偕老的男人,这份情不会因为你的名字和你的身份而有丁点儿改变。徐紫川,我们不是仇人,更不是敌人。」 卫泱的话叫徐紫川无比动容。 他望着卫泱没说话。 不是不想与卫泱说点儿什么,只是觉得眼下无论他与卫泱说什么,恐怕都会词不达意。 他低头,轻轻的吻了吻卫泱的额头。 「徐紫川,你在发抖。」卫泱说,「你好像比我还紧张似的。」 「卫泱,我……」 「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吗?还是对你自己没信心?亦或是对你我之间的情分没信心?」卫泱说着,将徐紫川的手握的更紧,「你信我,也请你记住,无论你是谁,我卫泱都是你的人,死生都不会离开你。」 「卫泱,卫泱……」徐紫川一把将卫泱拥进怀中,口中不停的念着卫泱的名字。 徐紫川恨,恨自己的不善言辞。 笨拙如他,究竟该怎样叫卫泱明白他与她的心意是一样的? 「卫泱,你想知道我师父他究竟是谁吗?」 卫泱闻言,立马从徐紫川的怀里钻出来,「你曾说过,萧神医是与我颇有渊源的人,他究竟是谁?」 「卫泱,你听好了,你身中之毒就是我师父亲手调配出来的。」 「什…什么?」 「我师父的本名是夏侯钦。」 夏侯钦,卫泱知道这个名字。 卫泱记得,她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是因此人是大夏首屈一指的名医。 此人曾凭一己之力平息了某年肆虐于京都近郊的时疫,并因此扬名天下。 而卫泱第二回听到这个名字,这位曾救千万百姓于水火的名医,竟成了连同忠勇侯毒害皇后与太子的同谋。 如今,卫泱第三次听到这个名字,此人又成了徐紫川的师父萧馥。 卫泱心里有些乱。 她不明白,当年那个下毒害人的夏侯钦,为何要苦心孤诣的教习徐紫川医术,并想尽办法要为她解毒。 她想不通。 「徐紫川,我有些煳涂。」 「卫泱,你别急,听我慢慢跟你讲。」 第四百四十二章感谢那份执念 「我师父他表面上是个悬壶济世的名医,事实上他还身怀一项不为人知的技艺,那就是调制毒药。而我祖父正是看中了我师父调毒的本事,花了不少心思才将我师父收拢于门下。」话说到这里,徐紫川忽然话锋一转,「卫泱,你可知我祖父为何会看中我师父调毒的技艺?」 卫泱摇头。 「那你知道死士吧?」徐紫川又问。 「这个我知道,难道说……」 徐紫川微微点了下头,「其实死士、刺客、还有杀手本质上都是一样的,称唿不同,做的却都是为主卖命的事,而这些事大都见不得光。究竟要如何让那些死士死心塌地的追随于你,不违逆背叛你呢?手段不少。比如,扣押其亲属家眷为人质,再比如拿住那些死士某个要命的把柄相要挟。而在所有手段中,最常被使用的,也是效果最佳的就是给死士们餵食毒药。那种每隔三五日就要服食一次解药,否则便会剧痛难忍的毒药。当初我祖父之所以要拢络我师父,就是要请我师父为他调配出那种毒药,以更好的控制手下的死士。」 听了徐紫川的话,卫泱心里的疑惑是揭开了,可萧神医在她心中伟岸的形象却崩塌了。 同时身负救人与害人两种本领。 一边救人,一边又去害人。 萧神医他,不,该是夏侯钦心中一定无比煎熬吧。 卫泱望着那块无字碑,心里绞痛的难受。 「卫泱,我并非有意要为我祖父开脱。其实不独我祖父,其他府上也大都用此法来控制死士,确保死士们的忠诚,皇宫里也是一样的。这并非什么秘密,而已经成为一种传统。」 传统?好可怕的传统。 这个世界远比她想像中的还要不堪与残酷。 卫泱轻嘆一声,尽量平復着自己的心绪。 「徐紫川,你方才说,我身上所中的毒是出自你师父之手?」 「是,但又不全是。」 「这是何意?」 「据我师父回忆,当年事发之前,他正奉我祖父之命在调配一种新的毒药,可就在毒药即将完成的前夜,那瓶毒药却离奇失窃了。之后,没等我师父查明毒药失窃的原因,宫里就传来我姑母楚贵妃命人在膳食中下毒,意图谋害皇后与太子的事。再后来宫里就来人搜府,并在我祖父的房内搜出了半瓶当日失窃的毒药,而另外半瓶则是在我姑母宫里搜到的。接着我忠勇侯府的末日就来了。」话说到这里,徐紫川的眸色明显比之前黯淡了不少。 在稍稍缓神了片刻之后,徐紫川才又接着说,「当年我师父在狱中受审之时,曾被要求辨认过从我祖父以及姑母那里搜出的毒药。我师父肯定,那两份毒药的确都是他调配的不假,但那毒药中又被人掺入了一些其他东西。那毒药的药性就与之前大不相同了。正因如此,我师父才会倾尽一生所学,苦苦钻研了十年,也还是没能调配出可以彻底祛除你体内余毒的解药。」 卫泱万万没想到,当年之事竟然如此复杂。 容她冷静冷静。 「卫泱,我师父他无心害你,我祖父和姑母也没想害你的母后与长兄。他们都是被人嫁祸的,这是一场阴谋,一场精心策划,想要一石二鸟的阴谋。」 「徐紫川,我相信忠勇侯和楚贵妃都是冤枉的。」卫泱毫不迟疑的应道,「可是,可是我却不敢确定樊太后究竟是其中一只被算计的鸟,还是暗中谋划这一切的掷石人。樊太后曾诅咒发誓,说她当年只是将计就计而已,但我心里还是无法全然相信她。徐紫川,无论如何,忠勇侯府的悲剧本是可以避免的,是我母后,是她……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你了。」 「事到如今,你还要与我说这种生分的话吗?」徐紫川问,「事情会坏到那种地步,并非一人之过。当初若我祖父没有拢络我师父,也没有命我师父调配那么危险的毒药,又怎么会被那居心叵测之人抓住把柄,以此借题发挥呢?」 「徐紫川,你说的都对,可是我心里…我心里就是觉得好难受。」 「卫泱,不要纠结更不要自责,否则就有违我与你坦白这一切的初衷了。」 初衷?是啊,她怎么忘了如此关键的东西。 徐紫川之所以与她坦白自己的身世,并不是为了加深他们二人之间的隔阂,恰恰相反,徐紫川是为了他们以后能更好的在一起,才将这本该烂在肚子里的秘密坦言相告。 徐紫川是出于对她的信任,对他们之间感情的信任,才愿将这一切和盘托出。 能对她做到彻底坦诚的徐紫川真的好帅好勇敢。 她怎么能输给徐紫川呢。 「接下来的事我也想知道,你和你师父究竟是如何从大牢里逃出来的,又怎么会到朱雀山隐居起来?」 「我和师父哪有能耐从狱中逃走,我与师父之所以能活下来,不知该说是天命还是意外。」徐紫川说,陷入了回忆之中,「当年由姑母下毒谋害皇后与太子一案,又牵出了我祖父意图兴兵谋反一事。先帝盛怒之下,下令诛灭忠勇侯楚氏九族。当日刑场上,我与族中的叔伯兄弟们一样被齐发的乱箭射中,你之前见过的我腹部的箭伤就是那时落下的,至于心口处的刀伤,则是行刑者为确保犯人死透,最后又补的一刀。值得庆幸的是,刺在我心口的那一刀扎偏了,否则我也不可能活下来。之后,一息尚存的我与其他尸体一同被拉到城外的乱葬岗丢弃。当夜,同样侥倖逃过一劫的师父正预备趁夜色逃走,偶然发现了尚未咽气的我,见我还有救,师父便将我也一同带走,带我来到了师父娘亲的故乡江州。」 从说第一个字开始,到最后一个字说完,徐紫川自始至终都表现的很平静。 平静的叫人心疼。 当年,忠勇侯府被灭族那年,徐紫川不过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那样年幼的孩子,究竟是如何挨过身体上和精神上那近乎极致的痛苦。 亲眼目睹自己的祖父和父亲惨死于乱箭之下。 又亲眼目睹自己至亲的尸体堆积成山,曝尸荒野。 这种事光用想的就足以让人崩溃,更何况是亲身经歷呢? 卫泱想,若换作是她,她应该早就活不下去了。 是执念,是为至亲为家族平反的执念让徐紫川坚强的活了下来。 卫泱无比感谢徐紫川那份执念,感谢徐紫川心中的所有倔强与不屈。 否则,她怎么可能有机会在那个事件发生的十年后与徐紫川相遇。 第四百四十三章不惜一切代价 此时此刻,任何安慰之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卫泱走上前,将徐紫川抱紧。 她也不知这个拥抱能不能给予徐紫川一点点抚慰。 「卫泱,你无需如此,我很好,你不必担心。」 「徐紫川,你不好。」卫泱说,将徐紫川拥的更紧,「从前我伤心难过的时候,你总是劝我,若实在难受就哭出来,哭过以后就好了。可是你呢,总是压抑着,隐忍着,我真怕你把自己给憋坏了。」 「卫泱,你就那么想看我哭?我哭起来可是很丑的。」 「谁说想看你哭了。」卫泱仰起头,对上徐紫川的眼,「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些什么,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楚湉觉得心中宽慰些。」 「你什么都不必做。」徐紫川柔声说,「你能陪在我身边,就是对我最大的宽慰。」 「咱们不是早就说好要白头偕老吗?我一向言出必行,绝不会食言的。」 徐紫川点头,颇为动情的说:「卫泱,你可知我曾多痛恨命运,恨老天对我太残忍,但因为你我已经不那么恨老天爷了。」 「能为你解忧,我荣幸之至。」 在静静的相拥了许久之后,卫泱才将徐紫川松开。 她走上前,掏出随身带的手帕,俯身蹲下,仔仔细细的擦去那块无字碑上的浮尘。 「不知该称唿您萧神医还是夏侯郎中,其实我心里还是更想称唿您萧神医的。谢谢,真的谢谢您救了当年奄奄一息的楚湉,谢谢您将他养大,养成眼前这么好的徐紫川。」 「卫泱。」 「怎么?」 「你不恨我师父吗?倘若他没有调配那种毒药,你也就不会深受其害。」 「刚听你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心里是有些怨萧神医的,但在听过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以后,回头再看,我心里就不怨恨萧神医了。萧神医也不过是个听命于人,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 「卫泱,我代师父谢你的通情达理。」 「谢就不必了。徐紫川,你可否告诉我,萧神医他究竟是何时因为什么缘故去世的?」 得此一问,徐紫川显得有些犹豫。 「如果不方便说,那就不必回答。」 「对你,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徐紫川说,「我师傅他是在去年年初去世的,至于原因是毒发身亡。」 「毒…毒发?」 「是。」徐紫川点头,「卫泱,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师父虽然怀有一身调配毒药的绝技,但他绝对不是个坏人。他不希望任何一个人惨死于他的毒下,因此他所调配的每一种毒药都是慢性毒药,且都有解药。但是当年那个被人窃取的半成品,也就是你体内所中的毒,是经人改良过的。师父不清楚那些人又在他调配的毒药中加了什么,也就无法调制出能为你解毒的解药。为此他心中十分愧疚,毕生的愿望并非为自己平反,而是想要在你毒发身亡之前调制出能救你的解药。从事发直到他去世的这十年间,我师父除了偶尔下山义诊以外,大多数时间都在研究解药的事,他不断的拿自己试毒再解毒,多年下来,那些残存在体内的余毒早就侵入到他的五脏六腑。师父他是死于自己调配的毒药。临终前,师傅与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要我一定要救你,不惜一切代价。」 听完徐紫川的话以后,卫泱心中深受震动。 她没有想到,萧神医为救她,竟然会舍上自己的性命。 无论是萧馥也好,夏侯钦也罢。 在这座无字碑下长眠的人都是个好人,之所以会英年早逝,是遇人不淑,也是命运不济。 「谢谢您。」卫泱抬起手,轻轻抚过身前这块冰凉的无字碑,「谢谢您为我做的一切,我真的不怨恨您。」 「师父若在天有灵能听到你的话,一定心中安慰。」 「徐紫川,你去打盆水来吧,咱们好好为萧神医擦擦这块碑。」 徐紫川点头,「你稍等,我去去就回。」 见徐紫川走远,卫泱才回过头来,对着眼前的墓碑温声说:「萧神医,我是有些悄悄话想单独跟你说,才故意把紫川给支走的。我知道您放不下我这个尚未被医好的病人,更放不下您的爱徒紫川。我卫泱在此许诺您,我一定会尽我所能照顾紫川,爱惜紫川,为蒙冤的忠勇侯府正名,也让您能沉冤得雪。我一定要让紫川再重新为您立一块墓碑,在那块墓碑上堂堂正正的刻上您的本名。」 「自己一个人在悄悄嘀咕什么呢?」徐紫川也是麻利,转眼就提着桶水回来了。 卫泱莞尔,「在与萧神医说悄悄话呢。」 闻言,徐紫川没有追问,只管帮着卫泱将无字碑从上到下擦了干净。 一通忙活下来,已经时近正午,徐紫川便预备带卫泱下山去了。 两人还没走出去多远,卫泱就停下脚步,又回身望了一眼那块无字碑,「徐紫川,你说等府上的案子沉冤得雪以后,咱们要在这块墓碑上刻萧馥的名字还是夏侯钦的名字?」 「都好。」徐紫川答,「就如楚湉就是徐紫川,徐紫川即是楚湉一样。」 「那你喜欢我喊你楚湉还是徐紫川?」 「你喜欢喊我什么就喊我什么。」 卫泱一笑,正预备说几句俏皮话逗逗徐紫川,忽然觉得心口处勐地一阵刺痛。 不好,她这是要毒发了! 「徐…徐…」未等将徐紫川的名字喊全,卫泱就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 这阵子,宫里的气氛可以说空前凝重。 景和宫里的人有日子没在樊太后脸上见着笑容了,莫说笑容,樊太后不发火不罚人就阿弥陀佛了。 太后的亲侄女樊贵妃才为皇上生下一位小皇子,为太后添了个小皇孙,照理来说太后应该每日都春风满面才对。 然而太后这阵子所有的悲愤与无奈,却都来自于这位刚出生的小皇子。 小皇子虽是樊贵妃早产生下的,但身体却很健壮,四肢也都健全。 而就是这样一个可人的婴儿,却有一个巨大的缺陷。 小皇子的眼睛看不见。 这事是负责照料小皇子的乳娘第一个发现的。 后来经几位太医一同诊过,小皇子的眼的确是看不见。 至于看不见的原因,尚不能确定,也就无从下手去医治。 可即便能查明原因,也有办法医治,小皇子的年纪还太小,不能用药。 因此,这事就只能暂时搁置在这儿。 第四百四十四章殚精竭虑 就为着小皇子的这个缺陷,樊昭成日唉声嘆气,而小皇子的生母贵妃樊悦萩则是每日以泪洗面。 唯独卫渲,对此事表现的异常冷静。 只道,无论如何,朕都会疼惜这个孩子,保这孩子一世周全安康。 慈父之心,也是让人动容。 沈识珺之前曾随樊昭去颐安宫看过小皇子一回。 小皇子的双眼又大又明亮,像极了樊贵妃,根本看不出是个眼睛看不见的孩子。 樊昭也是这样想的,她认为生了这样一双眼睛的孩子,不应该看不见。 也不知是听了谁进的谗言,樊昭竟然相信了小皇子是被鬼怪缠身的说法。 认为只要请个法师来做法驱鬼,小皇子的眼兴许就能看见了。 一向不信鬼神的樊昭,竟真的命人去民间寻访懂得驱鬼的人。 沈识珺从前也听说过这样的事,哪家的孩子常常在夜里哭闹,亦或是患上了什么症状古怪的病,家中长辈便会以为孩子是被鬼怪缠上,不请郎中来为孩子看病,只管请巫医来家中做法。 沈识珺是不信这些的,她原以为睿智明慧如太后,应该也不会信这些。 不想太后不但信了,还这么做了。 沈识珺忽然觉得,樊太后也不全然是个坚不可摧的铁娘子。 太后本也是个普通女人,只是种种际遇才让这个女人变的不再普通。 凤案前樊昭正埋头批阅着奏摺,沈识珺则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伺候笔墨。 这厢,樊昭刚翻开一本新奏摺,正预备详读,就见梁来喜进了殿。 没等梁来喜出声,樊昭就放下了手中的硃笔。 「启泰殿那边都准备好了吧,哀家这就过去。」 太后这是要亲临启泰殿,看法师做法去。 沈识珺犹豫,她要不要也一同跟去看看? 「太后,奴才要回的不是启泰殿的事。」梁来喜说,声儿不大对,脸色也很难看。 「何事?」樊昭问。 「回太后,江州八百里加急……」 「别说了。」樊昭手一挥,打断了梁来喜的话。 泱儿这孩子也真是够契而不舍的,这是打算每隔一段日子就八百里加急递封信回来,逼她杀翟清吗? 不,她绝对不会杀翟清。 即便泱儿她每日一封八百里加急,她也绝不会下旨杀翟清。 「若是信,就先放在案上,哀家稍后再看。」樊昭与梁来喜说。 「回…回太后,这回不是信,而是一个口信。」 「什么口信?」 「太后,灵枢长公主她病危了。」 「你说什么!」 梁来喜被樊昭这一声吼惊的一个哆嗦。 「回太后的话,口信中说,灵枢长公主忽然病发,病情危重,且数日不见转醒。恐怕…恐怕是不成了。」 「什么叫不成了?这是哪个混帐东西说的混帐话!徐紫川和那个江尧不是都在泱儿身边吗,那两个人不是都很能耐?怎么会没办法医好哀家的泱儿!」 樊昭心里急,急的都快疯了。 可任她再急,也对千里之外卫泱那边的事无能为力。 从不人前落泪的铁娘子,此刻竟红了眼。 梁来喜见情况不妙,立马沖沈识珺打了个眼色。 沈识珺会意,赶忙寻翟清去了。 眼下这宫里,恐怕就只有翟清一人能劝住太后了。 早在年前,翟清就已经重新搬回永春宫住。 永春宫离景和宫不算远,但今日沈识珺却觉得从景和宫到永春宫的路似乎格外的长。 她想要快点儿走,快些将翟清请到景和宫去。 而她却有些力不从心。 自打那日清晨,她无意中听到了樊太后和梁来喜的对话,心里就一直惶惶不安。 起先她夜里总是做噩梦,一连好几日,每夜都会从噩梦中惊醒。 再后来她压根就睡不着了,成宿成宿的睁眼到天明。 因此,她白日里总是觉得恍恍惚惚,精神不济。 可在太后跟前当差,偏偏最是需要谨慎小心。 她累,累到心力交瘁。 沈识珺觉得,如今她在皇宫里的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 最终,她或许不是死于非命,而是死于殚精竭虑。 不过,昨日雁飞说来安慰她的一席话倒叫她十分受用。 雁飞与她说,姑娘您曾是灵枢长公主身边的人,太后是因爱屋及乌才看重姑娘,厚待姑娘。有长公主的情分在,即便日后姑娘真的犯了什么错,惹怒太后。太后念及长公主的心意,也必定会对姑娘网开一面。 沈识珺听过以后,觉得雁飞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她与宫里的普通女官不同,她终究还有未央这张保命符在。 只要卫泱好好的,她便能好好的。 经雁飞的宽慰,她昨夜好歹睡了一小会儿。 她原以为她往后在宫里的日子,应该不会如她想像中那么糟糕。 没成想却忽然从江州传来了卫泱病危的消息。 沈识珺是知道卫泱曾被断言活不过十六岁这件事的。 她心里清楚,卫泱即便能侥倖活过十六岁,也註定是红颜薄命。 可她没想到卫泱突然就……为何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沈识珺明白那个八百里加急意味着什么。 卫泱她恐怕是真的不成了。 若卫泱真的死了,那么她的命应该也不长了。 沈识珺一面担忧卫泱,一面又嘆自己命途多舛,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沈识珺到永春宫时翟清正在梦宁阁中擦琴。 而他正小心擦拭着的就是那张失而復得的忘机琴。 听见有人上楼的声音,翟清微微皱了皱眉。 他在擦琴的时候最不喜有人打扰,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不经通报不经允准就敢闯到这里来? 见来者是沈识珺,翟清立马敛去了之前的兇恶之色,换成了寻常温润如玉的样子。 「识珺妹妹怎么得闲来我这儿了?」翟清颇为亲切的问。 「翟大哥快去景和宫瞧瞧太后吧。」 听沈识珺的声儿不对,眼中还依稀泛有泪光,翟清料想大概是出了什么事,还是件不小的事。 「识珺妹妹别急,快跟我说说究竟出了什么事?」 「翟大哥,江州刚八百里加急传来消息,灵枢长公主病危,人恐怕是不成了。」 闻言,翟清心头一紧。 灵枢长公主本是险些要了他性命的仇人,听说灵枢长公主快死了,他本该高兴才是。 可打心底里冒出的这失落感是怎么回事? 第四百四十五章从未失准的直觉 翟清自然不会傻到去喜欢一个总是针对他,几次三番要置他于死地的小丫头。 但平心而论,翟清并不讨厌卫泱,甚至有些欣赏卫泱。 翟清欣赏聪明人,尤其是聪明的女人。 他曾经真心倾慕过樊太后,那是因为他在樊太后身上看到了世间女子少有的睿智与果决。 他喜欢樊太后的杀伐决断,喜欢她身上那股一往无前的狠劲儿。 但如今的樊太后在翟清眼中已经变的无趣又乏味。 眼下,樊太后已经完全被他玩弄于股掌。 对已经被征服的东西,翟清早就提不起兴趣。 他想念卫泱,想念卫泱还在宫里的时候,与卫泱斗智斗勇的那段日子。 那种棋逢对手的快感,他已经很久都没尝过了。 说出来或许没人信,但翟清觉得,这世上最不想灵枢长公主死的人就是他。 他的目的很单纯,单纯的甚至有些可笑。 他之所以希望灵枢长公主能好好活着,只是因为他不想失去一个有趣的对手。 而其他人不想灵枢长公主死的原因呢? 比如眼前哭的梨花带雨的沈识珺,她又是出于什么目的不想长公主早逝? 这个女人哭的这么伤心,并不是在哭长公主,而是在哭她自己。 哭失去长公主庇佑的自己,往后在这宫里还能否长命百岁,平步青云。 这宫里的人都是一样的,每一个都虚伪到让人噁心。 而同样身为宫里人的他,也是一样的虚伪可憎。 就算他心中无比蔑视沈识珺,他也能一脸关怀,轻声细语的说出安慰沈识珺的话来。 「翟大哥,我没事儿,你还是快随我去景和宫看看太后吧。」 翟清点头,在将忘机琴小心收好之后,才随沈识珺向景和宫赶去。 「翟大哥,你说万一长公主真的过世了,太后那边……」 「长公主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翟清口气笃定的说。 「翟大哥何以如此肯定?」 「直觉。」翟清答,「我的直觉从来都没失准过。」 …… 樊昭因为急火攻心病倒了,七年来第一次缺席了早朝。 而独坐于朝堂之上的卫渲心中却并不觉得欣喜。 尽管他平日里总是与樊昭冲突做对,但那终究是他的生身母亲。 母亲患病,做儿子的哪有不担忧的道理。 而让卫渲担忧牵挂的人不止他母后樊昭,还有贵妃樊悦萩。 就为着孩子的眼疾,贵妃伤心坏了。 伤心到与他好好说着话,就能突然哭起来。 卫渲想,他在时贵妃都是这样,他不在时贵妃必定哭的更凶。 除了樊昭和樊悦萩以外,卫泱的事更叫卫渲担心。 担心的手足无措,痛彻心肺。 这一大堆事压在身上,卫渲身上累,心里也苦。 他自责,自责没有将自己的母亲,妹妹和女人都照顾好。 他不只是个无用的君王,更是个没用的男人。 空前的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 没有樊太后露面的朝堂,显得十分冷清。 在议了几个鸡毛蒜皮的小事之后,早朝就散了。 下朝之后,卫渲特地将他大舅舅,也就是樊悦萩的亲爹辅国公樊旭单独留下说话。 卫渲与樊旭商议说,想接他大舅母潘氏入宫,陪贵妃住上一阵子。 有亲娘作伴,贵妃心里或许会安稳踏实些。 樊旭是出了名的疼爱夫人和子女。 在得知他的爱女竟然为皇上生下了一个患有眼疾的小皇子以后,樊旭揪心不已。 他生怕皇上会厌弃小皇子,进而厌弃生下小皇子的贵妃。 不想,皇上不但没有嫌弃贵妃母子,反而对贵妃更好更体贴。 作为贵妃的亲爹,他对皇上是感激涕零。 而对于身有缺陷的小皇子,他深感无奈与悲戚。 樊旭跪地,重重的给卫渲叩了个头,代贵妃向卫渲告罪。 毕竟,小皇子天生患有眼疾并不是一件小事,这很有可能被居心不良之人利用,为皇上招来诟病。 说是因为皇上不仁德,老天才会赐下一个瞎了眼的小皇子给皇上,以做警示。 而生下这样一个小皇子的贵妃,便成了最大的罪人。 「舅舅请起。」卫渲上前,将樊旭从地上扶了起来,「舅舅放心,悦萩是朕的妻子,无论如何朕都会护悦萩周全,护孩子周全。」 听了卫渲的话,以铁血而名震天下的辅国公樊旭不禁热泪盈眶。 有道是无情最是帝王家。 而他的外甥,他的好女婿却是个最重情重意不过的人了。 他的掌上明珠没有选错人。 …… 在送走樊旭以后,卫渲就直接去到颐安宫探望贵妃和小皇子。 「皇上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您没上朝吗?」樊悦萩问。 「今儿早朝下的早,朕就过来的早些。」 「皇上还没用早膳吧?」 「没有,想过来陪你一起吃,有朕亲自盯着,你总能多吃些。」 「臣妾还在月中,吃的食物都寡淡无味,臣妾怕皇上吃不惯。」 「你跟了朕这么久,还不知道朕在吃上从不挑嘴。」 樊悦萩淡淡一笑,「皇上不必如此迁就臣妾的。」 卫渲闻言,挽过樊悦萩的手,满眼疼惜的说:「你不叫朕迁就你,那往后你也不许在朕面前强颜欢笑。」 的确,她的确是在强颜欢笑呢。 樊悦萩鼻子一酸,险些哭出来。 「皇上别对臣妾这么好,皇上对臣妾越好,臣妾就越觉得无地自容。」 「悦萩,该无地自容的不是你而是朕。都是朕的错,是朕害的你早产,害了咱们的孩子。」 「不,不是这样,全是因为臣妾任性不懂事,未能体量皇上,才让自己意外早产。这都是臣妾自己的错,不能怪皇上。」 见樊悦萩说着说着就有些激动,卫渲赶紧按住樊悦萩的肩膀,「悦萩,你别说了,咱们不说这个。」 樊悦萩微微点头,缓了半晌才冷静下来。 卫渲这才敢开口安抚樊悦萩几句。 「悦萩,咱们的孩子虽然眼下看不见,但未必永远都看不见,等咱们的小皇子再长大些,能施针用药了。天下那么多能人异士,总能想出办法叫咱们的小皇子看见的。」 「嗯,臣妾信皇上。」 「你还在坐月子,不宜久坐,朕扶你躺躺。」卫渲边说边要扶樊悦萩躺下,却在樊悦萩枕边发现了一串佛珠。 「悦萩枕边为何会有佛珠?」 「回皇上,臣妾晨起念了一会儿经。」 「念经伤神,这阵子还是不要念了。」 「臣妾一定要念。」 「悦萩何以如此坚持?」 樊悦萩嘆了口气,「皇上还打算瞒臣妾吗?」 第四百四十六章要赢就堂堂正正 「朕并无事瞒你。」卫渲与樊悦萩说。 「那敢问皇上,太后为何会突然病倒?」 卫渲一怔,「你都知道了?」 樊悦萩点头,「泱儿病重那么大的事,皇上不该瞒着臣妾。」 果然是知道了。 卫渲微愠,「究竟是谁将此事告诉贵妃的?」 「请皇上莫要追究,都是臣妾逼着他们说的。」 「悦萩,你只管安心将养身子就好,其余的事有朕呢。」 樊悦萩闻言,挽上了卫渲的手,「皇上总是开导臣妾,叫臣妾若有什么苦闷不要总是一个人憋在心里,要说出来才好,否则长日下去,必定会憋怀身子。可是皇上您呢,只管一个人苦着闷着,您就不怕把自己给憋怀了?皇上担心臣妾的身子,难道臣妾就不担心皇上的身子?臣妾知道皇上与泱儿兄妹情深,泱儿哪怕有丁点儿不好,皇上心里就难受的不行。臣妾心疼泱儿,也心疼皇上。」 卫渲轻轻的握了握樊悦萩的手,「本想让你安心静养,不想却累的你一气儿说了这么多话安慰朕,是朕的不是。」 「皇上,臣妾并无责怪皇上之意。」 「朕知道。」卫渲柔声说,「泱儿的事你尽管放心就好。泱儿那丫头记性好,心眼又小,朕答应她的事还没办到,她是绝对不会死的,她一定能挺过来。」 「皇上答应了泱儿什么?」 「朕答应泱儿,要将这大夏的天下从母后手中夺回来。」卫渲如实答。 「臣妾相信,信皇上一定能办到。」 樊悦萩的回答让卫渲多少有些意外。 他是知道贵妃樊悦萩对他用情极深,却没想到在这种事上,悦萩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站在他这边。 这种时候,大多数人都会率先考虑自身利益和家族利益,而悦萩几乎想都没想,就做出了偏向他的选择。 「想要兑现对泱儿的承诺还任重道远。朕说过,泱儿那丫头小心眼的很,没等到朕成功的那一天,她是绝不甘心就那么离开人世的。」 「此事是泱儿的心愿,也是皇上的心愿。臣妾既知道了,那么从今以后,臣妾也要将此事当成自己的心愿。臣妾愿倾尽全力来帮助皇上实现这个心愿,也会尽量说服爹爹助皇上一臂之力。」 悦萩竟然能为他做到如此,卫渲心中无比动容。 「舅舅与太后兄妹情深,无论是出于利益还是情分,舅舅都不可能会捨弃母后,站在朕这边的。」 「太后许了爹爹什么好处,皇上也可以许爹爹同等甚至更高的好处。皇上您未必会在利诱上输给太后。至于情分,爹爹与太后是兄妹情深不假,但任爹爹与太后再亲近,也总亲不过臣妾这个亲生女儿。皇上别忘了,您不单是爹爹的外甥,也是嫡亲的女婿。臣妾虽无能,但姑且能在爹爹跟前说上话。臣妾自信,能从情分上帮皇上赢了太后。」 经樊悦萩这么一说,卫渲忽然觉得想击溃樊昭,逼樊昭退居后宫也不是太难的事。 只要通过拉拢他大舅舅樊旭,让樊旭倒戈向他,他基本上就稳赢了。 其实,早在樊悦萩提出这个建议之前,他就已经想到了这个手段。 但他却没有信心能让他大舅舅在他和他母后之间选择他。 而如今有了悦萩的鼎力相助,战局无疑会扭转。 但卫渲并不打算这么做。 通过利用和挑拨家人之间的亲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做不到。 倘若他真的这么做了,那么他与他那冷血的母后又有何区别。 他是想要尽快亲政不假,但他却绝不会为此不择手段。 他若真想用挑拨一类的手段离间甚至瓦解他舅舅与母后之间的情分,又何必悦萩费心,他只需将他姨母樊沁之死的真相说出来,就够他舅舅与母后决裂了。 但他不愿这么做。 要赢就要赢的堂堂正正,只有懦夫和伪君子才会使这些旁门左道。 他曾答应过先帝,来日一定要做个正直仁厚的君王,他这个君王没能当好,但他至少要做一个正直的男人才行。 「悦萩,这些事你就不要掺合了,朕有自己的主意。」 「皇上,您就叫臣妾帮您吧,臣妾是真心想为皇上做点儿什么。」 「悦萩,朕是你的丈夫,太后又是你嫡亲的姑母,朕不愿你夹在朕与太后之间为难。」 「臣妾不为难。」樊悦萩口气坚定的说,「皇上,经了这些事以后,臣妾心中越发清明,臣妾心中最想守护的并不是樊氏一族的荣耀,更不是姑母,而是皇上您。臣妾恳请皇上,无论如何让臣妾为您尽份心力吧。」 樊悦萩对他的拳拳心意卫渲都感觉到了。 这份深情他无比珍惜。 「太后是个极其强悍的女人,与朕一同与她做对你不怕吗?」 「皇上,臣妾还待字闺中时,闲暇时看的都是爹爹的兵书,臣妾并不是个无知的女人,更不是皇上认为的纯良之人,臣妾其实是个很有心机的女人。皇上,您会因此厌恶臣妾吗?」 「凭你老实与朕说出这些,你就不是个心机深重的女子。」 「这种话臣妾自然不会傻到与旁人说,但皇上不一样。臣妾是全心全意对皇上,不愿在任何事上隐瞒皇上。皇上,您就念在臣妾一片真心的份儿上,让臣妾帮您吧。」 卫渲温然一笑,「从前是朕不好,太小看你了。」 「皇上的意思是愿意让臣妾帮您?」 卫渲握紧了樊悦萩的手,「悦萩,就让咱们一起为咱们自己,为咱们的孩子,也为了咱们重要的人一起开创大夏新的盛世。」 「臣妾,遵旨。」 …… 景和宫偏殿的茶房内,沈识珺刚狠狠的训斥了雁飞一通。 这厢没消气,正预备再数落雁飞几句,就见翟清来了。 见翟琴师分明是有话要单独与她家姑娘说,被沈识珺训的灰头土脸的雁飞,立马识相的退下了。 「这几日识珺妹妹的火气仿佛不小。」 「是妹妹失仪,叫翟大哥见笑了。」 翟清摇头,一脸关怀的柔声说:「太后病的这几日,妹妹忙里忙外的伺候着,很是辛苦。有牢骚有火气也是正常,与其憋着倒不如像方才那样发泄出来才好。」 闻言,沈识珺赶忙解释道:「翟大哥误会了,伺候太后是妹妹份内之事,妹妹不敢有抱怨也不觉得委屈。妹妹之所以会痛斥雁飞,是雁飞那丫头总是口无遮拦,常会说些不合时宜的话招人厌烦。」 「原来如此,那妹妹可否告诉我,雁飞究竟说了什么,竟惹得妹妹如此不悦?兄长我可是诚心关怀妹妹。」 第四百四十七章装神弄鬼 翟清一口一声妹妹叫的亲热,却只当沈识珺是个好煳弄的傻子,哪有真把沈识珺当妹妹看。 而沈识珺却把翟清当是亲哥哥,但凡翟清问她什么,她总是知无不言。 「不瞒翟大哥,太后骤然病倒后,整个景和宫上下都手忙脚乱。偏雁飞那丫头不懂事,成日在我耳边念叨,说她才得了消息,这两日我祖父的病情似乎又有加重之势,劝我告假回伯府看看。可依眼下这情形,我哪里走的开。雁飞不识趣,一遍一遍在我跟前嘀咕,我实在被她说烦了,便数落了她一顿。」 「长兴伯病情加重的事我也略有耳闻,识珺妹妹,你当真不想回府去探望一下你的祖父?」 「想,我自然是像,但我不能,至少近日不能。」沈识珺一脸为难的答,「翟大哥也知道,太后病倒那天,太后原计划是要亲临启泰殿观看从民间请来的大师做法的。当日太后因病没能去成,那场法事也就没能做成。这两日太后身在病中,仍惦记着法事的事,刚传旨说明日要亲临启泰殿,尽快做好那场法事。我要帮着打点准备法事的事,又要料理景和宫里的其他琐事,实在无暇再理会旁的事。纵使要回府探望祖父,恐怕也要过了这三五天,太后身子大好了才行。」 「妹妹为太后真可谓是尽心尽力。回头我一定帮妹妹说情,请太后多许妹妹几日假,让妹妹能回府安心住上几日。」 安心?她早就忘了安心是什么滋味了。 沈识珺心中凄凄,这世上已经没有哪个人,哪个地方能给她真正的安心了。 尽管心里苦闷的要命,但她还是得谢过她翟大哥的关怀与好意。 如今这宫里,唯一叫她觉得能依靠可信任的人就是她翟大哥了。 「妹妹先谢过翟大哥。」 「识珺妹妹很不必与我如此生分。」 沈识珺淡淡一笑,「对了,明日太后去启泰殿祈福,翟大哥也会同行吗?」 「原是不打算随太后一道过去的,可见妹妹辛苦,便想着跟去帮帮妹妹。」 翟清能同去,沈识珺自然高兴。 有翟清这个主心骨在,她无疑能省心许多。 「翟大哥总是如此为我着想。」 「你是我妹妹,我不心疼你要心疼谁去?」 翟清这话明显是说来哄沈识珺的,而沈识珺不但受用,还对翟清的话深信不疑。 认为翟清是真把她当亲妹妹了。 而她自己也恨不能将心掏出来双手奉给人家。 「今儿一早才送来的龙井新茶,翟大哥要不要喝一杯?」 「有劳妹妹了。」 沈识珺闻言,立马去为翟清泡茶。 瞧着沈识珺忙碌的样子,翟清心道,这阵子你恐怕没法回府去探望你那将死的祖父了。 虽然你们祖孙二人兴许见不上最后一面,但你终究会感谢我帮你达成了你的愿望。 尽管这过程会有些疼,但有得必会有失。 想要得到什么,就一定要做好先失去什么的准备。 …… 一连数日没上早朝,樊昭原本打算上过早朝以后再去启泰殿祈福。 奈何晨起觉得体力不支,若去上了早朝,之后恐怕就没力气去启泰殿了。 于是,在再三权衡之下,樊昭在上朝和去启泰殿之间选择了后者。 今日请来启泰殿做法的说是个世外高人,实则就是三姑六婆中的师婆,也就是百姓口中的巫婆、神婆。 这些人哪有什么通灵驱邪的本事,不过是靠装神弄鬼的小把戏唬人骗钱罢了。 樊昭如今也是病急乱投医,在观看那神婆做法的过程中,一直都表现地无比虔诚。 并对这神婆能驱除附在小皇子身上的脏东西这件事深信不疑。 在做法结束以后,樊昭厚厚的赏赐了那神婆,并留那神婆暂居宫中。 那神婆诚惶诚恐的谢了恩,却一点儿都不想留在这皇宫里住。 理由很简单,小皇子究竟是不是被恶鬼缠身才失明她不清楚,但她根本就不懂得驱邪却是真的。 其实,她就是个靠给人跳大神骗点儿酒钱的寻常妇人而已。 她压根就没想,更不敢骗到皇家头上。 也是巧了,她去年年底接了个驱鬼的活。 驱鬼的对象是个刚满两岁的孩子。 做法当日,她瞧过那孩子一眼,见那孩子面色蜡黄,瘦的皮包骨,俨然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她草草跳了一段大神,就拿着谢银走了。 事后她还担心,万一那孩子在这一两日间死了,那孩子的家人会不会上门来找她麻烦。 几日之后,那孩子的家人果然找上门来,却不是责问,而是感谢。 说是经她施过法以后,当夜孩子的病情就有所好转。 眼下,孩子的病已经大好,他们是特地登门来感谢活神仙的救命之恩。 经此一事,她便成了在城西一带有名的仙姑。 那神婆想,大概就是因为她仙姑的名气太响亮,才会那么倒霉被抓进宫来为小皇子和长公主做法。 事已至此,她也不能说她就是个骗子,只能硬着头皮将所谓的法事做好。 那神婆不是个蠢人,她心里明镜似的。 别看太后如今对她是和颜悦色,可要是长公主的病和小皇子的眼疾在这之后皆无好转,她的小命必定不保。 人人都道樊太后是个很厉害的女人,今日一见,的确是气势逼人。 倘若叫太后知道,她只是个骗子,必定会下旨砍了她的脑袋。 是人就都怕死,那神婆一样惜命的很。 一想到自己恐怕没法活着走出皇宫了,那神婆就怕的想哭。 可当着太后的面,她哪敢哭,只能捧着那些她没命享的厚赏,随接引宫女退下了。 「识珺,去把那些手抄的经文给哀家取来。」樊昭吩咐说。 「这焚经的事不必太后您亲自动手,就由奴婢为您代劳吧。」 「这祈福贵在诚心,哀家想亲自来。」 既然太后都这么说了,沈识珺也没再劝,便依着吩咐将那些手抄的经文取来,在一旁伺候着樊昭焚经。 而樊昭也的确是虔诚,跪在火盆前的蒲团上,一边焚经,口中一边念念有词。 樊昭焚经的样子,叫沈识珺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她的娘亲刘氏。 沈识珺还记得,在她爹爹过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娘亲很执着于抄经焚经。 沉迷到没日没夜的抄写。 她心里明白,她娘亲之所以会如此,倒不是因为多虔诚的信奉着佛祖。 她娘亲只是想以抄经焚经为慰籍,以此来减轻自己心中的彷徨与不安。 沈识珺原以为只有像她娘亲那样平凡又软弱的女人才会这样。 没想到太后竟然也会如此。 太后终究也是个女人啊。 第四百四十八章命悬一线 「太后累了,就让我帮太后一起烧吧。」翟清上前,在樊昭身旁跪下。 樊昭没有拒绝,将手中的经文递到了翟清手上。 翟清一面将经文一张一张的慢慢投进火里,一面与樊昭悄声说着什么。 沈识珺从旁瞧着,明显能看出樊太后的脸色比之前好了些。 太后果然最听翟清的话了。 翟清一句话,在太后那儿能顶旁人的十句百句。 「沈女官。」翟清忽然回身唤了沈识珺一声。 平日里被翟清喊识珺妹妹喊惯了,忽然被翟清称唿为沈女官,沈识珺竟有些不适应了。 但当着太后的面,她与翟清的确不好哥哥妹妹的称唿。 于是,沈识珺也客客气气的称唿了翟清一声翟琴师。 「我记得应该还有一叠手抄经文才对,可否劳烦沈女官将余下的佛经都拿来。」 「太后稍等,翟琴师稍等,奴婢这就去取来。」话毕,沈识珺刚转身要去取余下的经文来,就见一太监捧着一叠经文打外头走进殿来。 沈识珺见状,立马迎上前与那太监道了声有劳,便要接过那太监手上捧的经文。 谁知那太监却不肯松手。 沈识珺觉得奇怪,便细细的打量了那太监一番。 这太监长得面生,应该不是景和宫的人。 既如此,那便是启泰殿里的人了。 怨不得不懂太后跟前的规矩。 「把经文交给我就好,你退下吧。」 那太监依旧不动,仍无将佛经交给沈识珺的意思。 沈识珺觉得这太监十分古怪,正预备盘问一番,谁知那太监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就向她挥来。 丹惠和丹羽不愧是深得樊昭倚重之人,反应都极快。 见此情形,立马就冲上前将沈识珺拉开,接着便与那意图行刺的太监缠斗起来。 丹惠和丹羽身手极好,又是二对一,本该优势明显。 奈何那刺客身手也不差,且带着武器。 几招过后,丹惠和丹羽不但没能占到什么便宜,反而一个被划伤了手臂,一个被扎伤了手。 沈识珺见情况不妙,这才想起来搬救兵,立马沖殿外大喊一声,「来人!护驾!」 怕殿外的人听不见,沈识珺一边喊一边试图冲出去。 谁知在混乱中,她不知被谁推了一把,她脚下一个不稳,不偏不倚正撞在那杀过来的刺客的刀刃上。 匕首瞬间就刺进了她的胸口。 沈识珺在剧痛中倒地。 恍惚中好些人围了上来。 有翟清,有太后,好像还有梁公公。 大伙儿的嘴一张一合,似乎都在沖她说什么,而她却一句都没听清。 身上好累,眼皮也好重。 渐渐的她被一片黑暗淹没。 …… 「徐紫川!」 卫泱勐地睁开眼,她下意识的想要坐起身来,却没能坐起来。 她的头好重,整个身子也好重,身上没有一点儿力气。 她这是怎么了? 「卫泱……」 没等卫泱弄清楚状况,就被从床上捞起,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是徐紫川。 徐紫川抱的她好紧,紧到她都快窒息了。 但她高兴,真的很高兴。 「看到你好好的我就安心了,我方才做了个梦,一个关于你的很不好的梦。可知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快被吓死的人是我才对。卫泱,你知道吗,你已经整整昏睡了十三天。」 什么?她昏睡了十三天? 为什么会这样? 卫泱心中凌乱,尽量的去回想之前发生的事。 她还记得她与徐紫川一起上山祭拜萧神医的事。 也还记得她与徐紫川约定,等他们替萧神医洗刷冤情之后,要为萧神医重新立一块墓碑。 再后来……她好像忽然毒发,然后就晕了过去。 难道她是从那时晕倒开始,一直持续昏迷了十三天吗? 卫泱仰起头,望着徐紫川憔悴不堪的脸,心中既自责又愧疚,「我吓着你了。」 闻言,徐紫川缓缓的将卫泱松开。 他望着卫泱,一脸严肃的问:「卫泱,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发觉你的病有异常?」 卫泱点头,「徐紫川你信我,我本来是想与你坦白这件事的。奈何那阵子府上这样那样的事太多,便给耽误了。我原本打算等见过萧神医以后,就立刻将这件事告诉你,谁知还没等到我说出来,就会……就会……」 「卫泱,这种事你怎么能拖着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儿就没命了!」 泪光,她在徐紫川眼中看到了泪光。 她真是个自以为是的傻蛋加混蛋。 她怎么能惹的徐紫川如此为她担心。 卫泱把自己恨了个死。 「对不起,我错了。」卫泱说着,小心翼翼的捧起徐紫川的脸,「都是因为我,你才憔悴了这么多,真是瘦了好些。」 「卫泱,你的心思我怎么会不明白。你之所以没及时与我坦白你的病情,是怕我担心,怕我着急。终究是我无能,未能早日调配出能救你的解药。」 「徐紫川,不许你妄自菲薄,若不是……嘶……」 没等卫泱把话说完,她心口处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卫泱,又疼了吗?」 「没事儿,比起之前已经很轻了。」 「你别说话了,我扶你躺下。」 卫泱摇头,「在床上整整躺了十三天,浑身上下都僵疼的厉害,你就让我坐坐吧。」 「只能稍坐一会儿。」 「嗯,就一会儿。」 徐紫川连忙取了个软垫塞在卫泱身后,想让卫泱坐的舒服点儿。 瞧瞧背后的软垫,再看看身上盖的被子,这都不是她用惯的那些。 卫泱这才发觉,她不是身在江州的长公主府,而是还身在朱雀山的山居中。 「徐紫川,我就在这山居中整整昏迷了十三天?」 徐紫川点头。 「那长公主府那边?」 「府上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是你派高岂回去报的信儿?」 「不是。」徐紫川答,「其实,赵兴赵公公因为不放心你,从庆城到朱雀山这一路上,一直都在暗中保护你。在你病发之初,赵公公就已经知道了,是赵公公派人将此事告知了留守在府上的李姑姑。之后,李姑姑又将这事回禀到了宫里去。」 「什么?宫里也知道我病倒的事了?」 卫泱郁闷,如此,她皇兄和宁棠他们又要为她悬心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有话直说 「卫泱,这事也不能怪李姑姑。当时你突然毒发晕倒,又连日没有转醒的迹象。李姑姑哪里担待的起此等大事,我们便约好,倘若七日之内你还是没能转醒,我们就将这件事上报到宫里。」徐紫川与卫泱解释说。 卫泱点头,「我并没有责怪李姑姑的意思,只是怪我自己没用,怪我的意志太薄弱,竟然睡了这么多日才醒,叫大家为我担心了。不过眼下好了,你赶紧叫大伙儿都放下心来,我已经没事儿了。」 「有事还是无事可不是你自己说了算。」 「对,是您徐郎中说了算。」 「我说了也不算,总得李姑姑和赵公公看过,说你没事才算真的没事。」 「赵兴在山居中,难不成李姑姑也在?」 「不止,江尧和半夏也来了。韩江和小顺原本也想跟来,但府上不能没有可靠的人镇守,这才没有一道过来。」 卫泱懊恼,「害大伙儿为我奔波了。」 「你别想那么多,先把手给我。」 卫泱知道徐紫川这是要替她诊脉,赶忙将手递了过去。 在仔仔细细的替卫泱切过脉后,徐紫川稍稍松了口气,「脉象比之前平和了不少,看来这药是有效的。」 「药?你调制了新药吗?」 「是。」 「你实话告诉我,你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制出新药的,难不成你又拿自己试药了?」 徐紫川面色静朗,轻描淡写的「嗯」了一声。 「徐紫川,你…你气死我了!」话音才落,卫泱的眼泪就刷刷的落了下来。 见卫泱哭了,徐紫川立马就慌了。 「卫泱你别哭,你知道你这病最忌大喜大悲,快别哭,就当我求你。」 「徐紫川,你我相识这么久,为何你还是不明白我的心,我是宁死也不愿你一再为我牺牲。」 「卫泱,你只道我不明白你,那你可又明白我?」徐紫川说,轻轻抚上卫泱泪流满面的脸,「咱们不是早就说好要同生共死,你若不在了,我又岂会独活。」 卫泱后悔了,她真很后悔。 她只怪自己当初太自私,明知自己身中剧毒,根本活不长,却偏要与徐紫川许下什么白首之约。 可知她心里有多想与徐紫川白头到老,就有多怕最终不能陪徐紫川白头到老。 徐紫川是什么脾气,她很了解。 固执到不行。 她若真的不幸早逝,徐紫川必定不肯好好活下去。 她真是个罪人。 「徐紫川,往后不许你再说这种话,更不许再动这种念头。」 「不,我不能答应你。」 「徐紫川,当我求你。」 「卫泱,我也求你,往后不要再像这回这样吓我了。」 徐紫川这个男人真的好可怕,总是能轻易叫她失去理智与原则。 卫泱点头,扑进了徐紫川怀中。 因为遇到徐紫川,爱上徐紫川,她变的越来越怕死了。 为了这个男人,她就算是再痛再累,也会好好活下去。 「徐郎中,听忍冬说长公主醒了?」 门外传来李姑姑的声音,单听这声音就知此刻李姑姑心里有多欢喜多激动。 「是,卫泱她醒了。」 「那徐郎中,奴才和李姑姑能进去看看长公主吗?」这话是赵兴问的。 「我想见见李姑姑和赵兴。」卫泱与徐紫川说。 徐紫川点头,「二位请进吧。」 临进门之前,李娥再三叮嘱自己见到长公主以后一定不能哭,否则只怕会惹长公主难受。 可当她走进屋来,望见好好倚坐在床上的卫泱,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滚落下来。 卫泱见李娥哭了,也忍不住哭了。 又叫李姑姑为她担惊受怕了。 从小到大,就为着她时常会发作的病,李姑姑都不知为她忧心了多少回。 李姑姑心疼她,她又何尝不心疼李姑姑。 卫泱往前倾了倾身子,沖李娥伸出手。 李娥见状,立马上前挽住了卫泱的手,「长公主总算是醒了,总算是醒过来了。」 「庆城到宜安镇长路迢迢,这朱雀山的山路又陡峭难行,姑姑行动不便,又何必巴巴的赶来遭这份罪。」 「长公主病了,奴婢怎么能不陪侍在长公主身边。奴婢有罪,是奴婢疏忽,倘若奴婢能早早察觉到长公主的病状有变,请徐郎中尽早想出对策,长公主也就不会命悬一线。」 「这事哪能怪姑姑,我若存心瞒着姑姑,姑姑又如何能察觉。姑姑这样说,倒叫我觉得无地自容了。」 「长公主,无论如何没能照顾好您,就是奴婢的失职。」 「姑姑为我已经够尽心了。」卫泱说着,将李娥的手握的更紧,泪也落的更凶。 徐紫川生怕才转醒的人再哭坏了,赶忙轻轻的拍了拍卫泱的背,「别哭了,你越哭李姑姑心里越难受。」 卫泱听了这话,赶忙吸了吸鼻子,胡乱抹了把泪,「嗯,咱们都不哭了,咱们好好说话。」 李娥点头,也赶紧把泪给擦了。 「听说姑姑命人将我病重的事报到了宫里去,眼下我已经没事儿了,还请姑姑即刻命人将我转危为安的事报上去。」 得了这话李娥没敢冒然答应,而是回身望向赵兴,想看看赵兴是个什么意思。 赵兴自个也做不了这个主,又问徐紫川,「敢问徐郎中,长公主的身子真的已无大碍了吗?」 徐紫川点头,「暂时应无大碍。」 「那奴才这就命人将消息传回宫里。」 卫泱莞尔,「赵兴,有劳。」 「长公主平安无事就好。」赵兴说,别看表面上从容平静的很,那欢喜的泪水都默默的往肚子里流了。 「说到往宫里递消息,这两日倒是从宫里传出来不少消息。」李娥说。 「什么消息?」卫泱忙问。 「姑姑,那些事还是再缓缓与长公主说吧。」赵兴与李娥说。 李娥怪自己高兴过了头,竟一不留神说了不该说的话。 「等回头长公主的精神好些,奴婢再向长公主回禀。」 「姑姑知道我是个急性子,您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这分明是要活活急死我。」 「这……」李娥为难。 「我知道,宫里传来的定然不是什么好消息,否则姑姑也不至于这般难开口。」卫泱望着李娥,口气平和的讲,「我已经做好准备了,姑姑有话尽管直说就是。」 虽然卫泱都这么说了,但李娥还是拿不定主意是说还是不说。 她瞧瞧徐紫川,又望了望赵兴,见两人都示意她说,李娥这才开了口。 「回长公主的话,宫里传来消息,樊贵妃娘娘意外早产,索性母子平安。」 一听说她悦萩表姐早产,卫泱不禁心头一紧。 又听说是有惊无险,且母子平安,卫泱心里才稍稍松快些。 可见李娥的神情依旧很凝重,应该还有什么事吧。 第四百五十章因祸得福 「姑姑的话,仿佛还没说完。」卫泱望着李娥,一脸询问。 「长公主,还有……」李娥犹豫了片刻才坦言道,「樊贵妃刚产下的小皇子他眼睛看不见。」 看不见? 是个先天就双目失明的孩子吗? 卫泱震惊又揪心。 「皇兄和表姐心里该多难过。」 李娥轻嘆一声,「长公主,还有一件事。」 「还有?」 李娥点头,「樊太后因为担心长公主的病,也为小皇子的事忧心,前几日病倒了。」 樊太后会因为担心她而病倒? 卫泱才不信。 樊太后可是个为达目的,能狠心到眼睁睁看着亲女服毒的母亲。 樊太后才不会为她伤心到病倒。 卫泱想,樊太后病倒大概只是为了才出生的小皇子的事。 倨傲强势如樊太后,怎么能接受自己有个先天失明的孙儿。 樊太后应是急火攻心给气病的。 稚子无辜,但愿樊太后不要冷血到对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下手。 但这种事谁又说的好呢? 连自己亲生女儿都能捨弃的女人,不过是杀死一个对她无用,甚至会使她蒙羞的孙儿,又有什么下不去手的。 卫泱才不担心樊昭的安危,倒是怕樊昭一时错了主意,会要了那可怜孩子的性命。 「太后福泽深厚,区区小病,很快就好了。」卫泱不冷不热的说。 「长公主说的是。」李娥应道,「其实……还有一桩事。」 还有吗?看来近日皇宫里是风波不断。 「姑姑说吧。」 「数日前,太后亲临启泰殿为长公主和小皇子祈福时,突遇刺客谋刺。太后毫髮无损,可沈女官却为保护太后被刺客刺伤了。」 「沈女官?是识珺!」卫泱大惊,「识珺被刺伤哪儿了?伤势如何?」 「回长公主,听说那一刀刺在了胸口上,沈女官的伤势似乎颇为严重。」 刺中了胸口吗? 那情况是不容乐观。 「怎么会…怎么会出这种事!」 「卫泱,你冷静。」徐紫川温声劝道。 不错,她是要冷静,她得好好的,不能再叫大伙儿为她担心。 卫泱赶忙做了几次深唿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赵兴,劳你命人多去打探些有关识珺的消息来,还有小皇子的消息。」 「长公主放心,只要宫里那边一有消息,奴才就会即刻来向长公主回禀。只是敢问长公主一句,您打算何时搬回庆城的府上去,奴才也好尽早派人准备。」 何时回庆城吗? 卫泱迟疑,「此事不急,容后再议。」 赵兴点头,便没再追问。 「长公主身子要紧,莫要忧思过甚。」李娥劝道。 卫泱是想安心养病,不愿忧思。 可突然得知了这一连串的坏消息,她心里实在无法安宁。 她原本以为离开皇宫,远离京都她就能得享安宁。 但事实证明,她之前的想法太过天真。 如今的她是身在与京都城远隔千里的江州,可皇宫里的人和事依旧牵动着她的心。 这样的她,似乎已经失去了远走的意义。 可话又说回来,即便她如今还身在宫中,她又能做什么呢? 她敢保她悦萩表姐就一定不会早产,她有本事阻止那刺客不去刺杀樊太后吗? 她能做的事终究太有限了。 …… 直到现在沈识珺还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还活着。 当日,她眼睁睁的看着那把匕首刺进她的胸口。 伤成那样,她竟然没死。 能活着沈识珺自然是兴庆,可当胸口处的伤一阵一阵疼的她死去活来的时候,她倒觉得不如死了痛快。 伤口真的太疼了,即便服用了镇痛的汤药依旧还是疼的厉害。 每当伤口疼痛难忍之时,沈识珺都会不自觉的想起卫泱。 她是真心佩服卫泱。 她知道卫泱一旦毒发,不只心口,全身上下都会剧痛难忍。 无法想像,过去那十多年每每毒发,卫泱都是如何挺过来的。 卫泱真的是个很顽强的姑娘,但沈识珺觉得自己也不差。 听雁飞跟她说,她因失血和高热整整昏迷了五日。 太医都说了,她能活下来就是个奇蹟。 而更神奇的事还在后头。 沈识珺记的很清楚,太后遇刺当日,她明明是意外跌倒,不小心撞在了那刺客手中的匕首上。 可如今却变成了她捨身护驾,为太后挡刀。 就在两日前,她刚醒来的时候,太后还亲自前来看过她。 不只如此,还赏赐了她不少好东西。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沈识珺觉得她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之前,她还在为自己的来日夙夜兴嘆。 生怕哪日被卷进什么事端中就会小命不保。 她更怕卫泱会一命呜唿,到时候连个替她求情保命的人都没有了。 这下好了,如今的她身负护驾的大功。 日后太后于情于理,应该都会厚待于她,即便卫泱真的不幸过世,她也不怕了。 不过,她昨儿听雁飞提了一嘴,说是江州传来消息,灵枢长公主已经从昏迷中甦醒,身子应无大碍了。 在得到这个消息以后,沈识珺就觉得,比起卫泱一再创造的奇蹟,她这个奇蹟似乎就不值一提了。 卫泱能平安无事,沈识珺心里自然是高兴。 但除了高兴以外,还有一点点妒嫉。 虽然知道卫泱是无心的,但卫泱总是能很轻易的抢了她的风头去。 她终究是不如卫泱的。 「怎么坐起来了?太医不是交代,叫你在伤口长好以前不要乱动,一定要卧床静养。」 沈识珺回神,循声望向门口,「翟大哥来了。不是昨儿才与翟大哥说过,不必每日都来瞧我。」 「我心里记挂着识珺妹妹的安危,不亲自来看过,总是不放心的。」翟清上前,十分自然的在床边坐下,「瞧妹妹的脸色,似乎要比昨日红润些。」 「今早起来是觉得身上有些力气了,我觉得再过两三日,我应该就能下地走动了。」 「不成,依妹妹的伤势,总要躺足一个月才好下地。太后知道我今日要来看你,特地交代我,让我好好嘱咐你,叫你安心养病。」 「劳太后挂念了。」 「太后十分珍惜妹妹捨身护驾的忠义之心,能得太后垂怜,妹妹来日必定前途远大。」 闻言,沈识珺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说:「翟大哥,其实当日我并不是有意要为太后挡刀,是不知被谁从背后推了一把,不小心才……」 「嘘。」没等沈识珺把话说完,翟清就伸手捂住了沈识珺的嘴。 第四百五十一章将错就错 「识珺妹妹,真相究竟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后心里是怎么想的。太后说妹妹是护驾有功,妹妹就是。能藉此得到太后的信任和倚重难道不好吗?」翟清望着沈识珺说,平和的目光中闪烁着一丝叫人不易察觉的狡黠,「妹妹不是有个无论如何都想达成的心愿吗?以此为契机,兴许就有机会实现了。」 翟清一席话使得沈识珺茅塞顿开。 沈识珺觉得翟清这话说的很对,太后将她误当成挺身而出,以身为其挡刀的功臣并不是坏事,反而是件再好不过的事。 太后因赞赏她的勇气与忠心,还拖着尚未痊癒的病体亲自前来探望她。 这与她来说可是极大的荣耀。 而不只太后,宫里的其他主子也因此事对她刮目相看。 在太后来看望过她之后,各宫的礼与问候也接踵而来。 她入宫六年,从未得到如此重视。 老实说,她都感觉有些飘飘然了。 只盼自己能一直被人这样重视下去。 可一旦叫太后知道,或是让这宫里的其他人知道,她当日并非存心为太后挡刀,只是意外撞在了那刺客的刀尖上,那么眼下她所拥有的一切都会随之烟消云散。 她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诚实而得到任何好处。 将错就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就如她翟大哥说的,眼前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可以凭藉这回的功劳,谋得太后的倚重与喜爱。 她很有可能以此为契机达成她那前无古人的愿望。 她要承袭长兴伯的爵位,她要做大夏史上第一个女伯爷。 此刻,沈识珺心中已经不再迷惘,她很清楚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 见沈识珺的目光变了,翟清很满意的将捂在沈识珺嘴上的手移开。 「识珺妹妹可想明白了?」 沈识珺点头,「多亏翟大哥指点,妹妹心里才变的清明。那个心愿妹妹是无论如何都要实现,因此妹妹有个不情之请,不知翟大哥愿不愿帮忙。」 「妹妹尽管说就是。」 「妹妹想求翟大哥的是,一旦日后妹妹得了能实现心愿的好时机,恳请翟大哥在那个时候助妹妹一臂之力,在太后跟前替妹妹美言几句,妹妹感激不尽。」 「我一直都把识珺妹妹当是自己的亲妹妹看待,妹妹有求于我,我自然愿为妹妹两肋插刀。我答应妹妹就是。」 一听翟清答应了,沈识珺喜不自胜,「倘若妹妹能得偿所愿,一定不忘翟大哥的相助之恩。」 翟清听了这话,嘴上说不图沈识珺的回报,心里却在想沈氏这丫头果然愚蠢好骗。 沈识珺你不必着急,我一定回会给你机会好好报答我的。 翟清望着沈识珺淡淡一笑,乍一看去温柔的叫人如沐春风,实则却透着股阴森。 「对了,妹妹可想见见令慈,若妹妹想见,我可以代妹妹向太后请旨,接令慈入宫与妹妹相聚。」 沈识珺自然想见亲娘刘氏,但思量了片刻之后还是说不见了。 「我眼下这副样子恐怕会吓着我娘,还是不见的好,」 「妹妹真是个孝顺体贴的女儿。妹妹虽说不愿见令慈,但心里应该是很想见令慈的。在这种时候,妹妹怎么可能不想念自己的亲娘呢。」 就如翟清所言,她是很想念自己的亲娘,也很想见到自己的亲娘。 但比起娘亲,她还另有一个更想见到的人。 包括在当日她胸口中刀,命悬一线之时,她最想见的也是那个人。 沈识珺还记得她当时的心情。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心里想着,好想再见宁棠一面。 若是见不到,她必定会死不瞑目。 沈识珺知道,翟清晓得她倾慕宁棠的事。 她是真想请翟清出面,将宁棠请来与她见上一面。 但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不妥,只好作罢。 「回头等我的身子再好些,再接我娘入宫相见也不迟。」 翟清点头,「也好。」 这厢,沈识珺正与翟清说着话,就见雁飞慌慌张张的进了屋。 沈识珺刚要斥责雁飞一句没规矩,就听雁飞急急忙忙的说:「姑娘,宁将军在外头,说是来探望您的。」 宁棠来了?还是特意来看她的? 她没听错吧! 沈识珺心中狂喜,她这回果然是因祸得福。 大难不死,还有这心想事成的好运。 「既然宁将军来了,我就不耽误妹妹与宁将军说话,明日再来看望妹妹。」翟清说着便起了身。 「那翟大哥慢走。」 翟清沖沈识珺浅浅一笑,便转身向外走去。 在转身之后,翟清迅速敛去了脸上的笑容,转而换成一副鄙夷加怜悯的神色。 憧憬着一个永远都不会垂青于自己的人,沈识珺还真是可笑又可悲。 翟清前脚刚离开,宁棠后脚就进了屋。 没等宁棠先开口与沈识珺寒暄,沈识珺就按捺不住先开了腔。 「宁…宁将军您来了。」 「数日前就听说沈女官因护驾而受了重伤,我心中挂念,一直都想入宫探望,奈何我身为外臣,不宜随便出入内宫。赶巧我今日入宫给太后请安,便向太后求了恩准,过来探望探望沈女官。」 听宁棠亲口说挂念她,沈识珺险些没哭出来。 「叫宁将军为我费心了。」 「沈女官曾是小泱的伴读,也是小泱极看重的朋友。如今小泱不在这儿,我自然要代她多多关怀沈女官。」 什么?宁棠之所以对她的事上心,又特地过来探望她,并不是因为真的关心她,而是因为卫泱。 原本还满心欢喜的沈识珺,此刻深感挫败。 宁棠口口声声说他是特意来探病的,但谁又知道宁棠是不是借探病为由,到福熙宫睹物思人来的。 沈识珺再一次认清,在宁棠心里她永远都不可能超过卫泱,就连比肩都不能。 见沈识珺不说话,宁棠又主动问起了沈识珺的伤情。 沈识珺心里是难受,却捨不得浪费与宁棠这难得的单独相处的机会。 想尽可能的让自己显的健谈些,欲多留宁棠在这儿坐一坐。 「对了,我方才进来的时候,见翟清从这里出去。听说,翟清这阵子常常会到福熙宫来。」 单听宁棠的口气,沈识珺就知宁棠不待见翟清。 于是,便与宁棠撒了个谎,「翟琴师是奉太后之命,每日都来询问我的伤情。」 「若是太后吩咐的那就没办法了。不过沈女官,我想奉劝你一句,最好不要与那翟清走的太近。」 第四百五十二章若一定要选 不要与翟清走的太近?看来宁棠对翟清的确有很深的误解。 沈识珺想,宁棠之所以如此瞧不起翟清,不只是因为翟清男宠的身份,大概也是深受卫泱的影响,一开始就对翟清心存偏见。 沈识珺替翟清委屈,也为翟清不平,一时没忍住,便将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宁将军是因为长公主不喜翟琴师,所以才跟着不喜翟琴师吧。宁将军到底不曾与翟琴师接触过,他的脾性如何,人品又如何,宁将军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您仅凭这些就断定翟琴师不是个好人,这会不会有些太武断了。」 听了沈识珺的话,宁棠的想法并未产生丝毫动摇,仍旧是一连从容的与沈识珺说:「我是不曾与翟清接触过,但我却十分了解卫泱,卫泱不是个会无理取闹的姑娘,更不会无缘无故的就去针对一个人。我相信卫泱的判断。」 沈识珺跟了卫泱整整五年,卫泱是什么样的人沈识珺心里也很清楚。 她入宫的这五年间,深受卫泱的恩惠。 说卫泱是她的恩人也不为过。 她打心底里感激并敬重着卫泱。 但翟清对她也不差。 若没有翟清的帮扶与照料,她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在景和宫站稳脚跟。 又怎么会萌生出那种只要一想起来就叫人心潮澎湃的愿望。 在沈识珺眼中,翟清就是她的亲哥哥。 一边是待她恩重如山的卫泱,一边是对她无微不至的翟清。 沈识珺实难在这两个人中做出选择。 可若一定要她做出选择,她会选翟清。 至于原因,很简单。 卫泱如今已经不在宫里了,日后能不能再回来也还是未知。 卫泱与她来说只是个过去。 而翟清不同,翟清是她的未来。 沈识珺很清楚,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要靠翟清来周全。 自然,沈识珺才不会傻到明白告诉宁棠,在卫泱和翟清两个人中,她会选择站在翟清这边。 而同样的,她也没有因为宁棠选择站在卫泱那边而气恼。 她想,宁棠心里应该还是在意她关心她的。 否则,也不会特意与她说这些。 对于宁棠的关怀,沈识珺十分受用,便假意答应宁棠,说她往后会与翟清保持距离。 在又稍坐了片刻之后,宁棠便起身要告辞。 沈识珺是真想再多留宁棠一会儿,奈何却想不到理所应当的理由,只能目送宁棠离去。 分别总是叫人失落的,但今日能有机会见到宁棠,并与宁棠单独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沈识珺心里就已经很满足了。 她想,若不是因为她受了伤,还不定何时能再见上宁棠一面呢。 也不知宁棠还会不会再来探望她。 她期待着,无比期待着与宁棠的下次再会。 …… 宁棠在福熙宫的正殿前静静的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他刚走出福熙宫,就迎面撞见了先帝第五子卫漓。 「宁表兄。」 「五殿下万安。」宁棠忙不迭的沖卫漓一礼。 「才一阵子不见,表兄竟与我生分了,表兄还是称唿我漓表弟才亲切。」 宁棠笑笑,「漓表弟也是特意来探望沈女官的?」 卫漓摇头,「我是特意来见宁表兄的。听说宁表兄今日会入宫给太后请安,我便赶去景和宫想见表兄一面,谁知到了景和宫却听说表兄往福熙宫来了,于是我又来福熙宫寻表兄了。」 「漓表弟这么急着找我是有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许久不见表兄,心里想念表兄,便想着来见见表兄。」 宁棠闻言,心中既惭愧又有些自责。 他记得卫泱临走前曾特意拜託过他,请他若有余力,就多加关照卫漓。 而他却没能办好卫泱嘱託给他的事。 「是我的错,我本该常常入宫探望漓表弟的。」 「我知道表兄刚被太后派去兵部歷练,正是忙着学本事的时候。表兄不必常常入宫来看我,咱们能像眼前这样偶尔见上一面,说说话,我心里就很高兴了。」卫漓望着宁棠,一脸乖巧的说,「表兄最近在兵部歷练的还顺利吧?」 「兵部的事庞杂而繁琐,学起来虽然有些麻烦,索性还能应付。漓表弟呢,近来过的还好吗?」 「不瞒宁表兄,自打泱皇姐和澜皇兄先后离开以后,我就觉得宫里冷清了不少。但正因为冷清,我才能心无旁骛的专注于尚文馆和崇武馆的功课。泱皇姐临走前,我曾答应过她,即便没有皇姐的督促,我也会尽量多学些本事,来日做个有出息的弟弟,不叫皇姐失望。」 宁棠听了这话,一脸赞赏的望着卫漓,「若你皇姐知道漓表弟如此上进,一定会很欣慰。」 「宁表兄,你说我泱皇姐何时能从江州回来?泱皇姐她会回来吧?」 「漓表弟放心,你皇姐一定会回来的。」 卫漓点头,但眼中仍有不安,「前几日勐然得知泱皇姐在江州病危的消息,我担心的要命,想必宁表兄一定比我更担心。」 「我并没有太担心。」宁棠如实答,「因为我知道,小泱她绝对不会那么轻易就死去,而徐郎中更不会轻易让小泱死去。」 卫漓讶异,没想到他宁表兄能如此坦然的提及徐郎中,并且还对徐郎中评价颇高。 卫漓是真心佩服宁棠的这份胸襟。 卫漓知道,他宁表兄打小就钟情于他泱皇姐。 而他也一直都认为,他宁表兄终将成为他的姐夫,他泱皇姐的夫君。 谁知却从半路杀出来一个徐郎中。 卫漓不是说徐郎中不好,只是觉得相比之下,他泱皇姐与宁表兄要更般配些。 无论是从家世还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上来讲。 卫漓原以为所有人都会像他这样想,但有一日,在他澜皇兄尚未离宫去同州修边墙之前,他们兄弟二人偶然说起这件事,他澜皇兄的一句话,叫他至今都记忆犹新。 他澜皇兄说,有些事是不能只单纯的讲究先来后到的。 卫漓觉得他澜皇兄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尽管他觉得他泱皇姐跟徐郎中一起也不错,但心里还是免不了替他宁表兄觉得可惜。 然而,他宁表兄看起来却比他还要坦然。 卫漓知道,他宁表兄之所以能表现的如此坦然,并不是因为他泱皇姐在他宁表兄心里已经变的不重要了。 恰恰相反。 正是因为他宁表兄把他泱皇姐看的太重,所以才不愿与徐郎中你争我夺,惹得他泱皇姐为难。 他宁表兄是个真男人! 卫漓心里本就很崇拜宁棠,如今无疑更加崇拜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以亲情之名 宁棠刚在安国公府门前下马,门房的人就匆匆迎上前。 「回公子的话,国公爷特地交代,叫公子一回府就立刻去正院一趟。」 「我爹已经回来了?」宁棠问。 小厮点头,「已经回来有一阵儿了。」 宁棠觉得稀罕,兵部衙门事忙,他爹爹身为兵部尚书,很少能有机会在天黑之前回府。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宁棠不敢耽搁,在将马交给小厮以后,便匆匆往正院赶去。 到时,正见他爹爹安国公宁琛正独自一人悠闲的喝着茶。 神情泰然,并不像在为什么事发愁的样子。 「爹,儿子回来了。」宁棠沖宁琛一礼。 「坐吧。」 宁棠闻言,便依着宁琛的话入了坐,才坐定就问:「听门房的人说,爹有急事找我?」 「也不是什么急事。」宁琛说着,亲自为宁棠倒了杯茶,并将茶碗递到宁棠手边,「你这是刚从宫里回来?」 宁棠点头,「儿子今日入宫去给太后姨母请安了。」 「不只是去给太后请安吧,应该还去见了什么人。」 「是,儿子还去福熙宫探望了前阵子因护驾而身负重伤的沈女官,相识一场,儿子觉得有必要去这一趟。」 「你去福熙宫不单是为探沈女官的病,也是为故地重游,睹物思人吧。」 宁琛的话一针见血,直戳宁棠心底。 宁棠无言以对,半晌才红着脸微微点了点头。 「自家父子,你不必觉得害臊,爹也是个过来人。」 听了宁琛的话,宁棠心中宽慰,便大方承认说:「算起来小泱离开皇宫也快有九个月了,儿子心里是真的很惦念她。」 「你对灵枢长公主的心意,爹知道。其实,你娘还在世时,就盼着能将灵枢长公主娶回来给你做媳妇。既然这是你和你娘共同的心愿,爹愿意成全你们母子这个心愿。棠儿,只要你点头,爹明日就入宫向太后请旨,请求太后将灵枢长公主许给你做妻子。如此,你便能名正言顺的去江州将人接回来,留在身边好好疼爱。」 宁棠意外,他没想到他爹爹竟然会跟他说这些话。 要知道,他爹爹从前可是从来都不会过问他这些事的。 宁棠既讶异又很动容。 他看的出来,他爹爹这是想代替他已故的娘亲为他尽心呢。 只要他点头,爹爹就会帮他得到小泱吗? 可知他毕生之愿,就是娶小泱为妻。 若放在九个月前,他应该会毫不犹豫的接受他爹爹的好意。 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渐渐打消了要娶小泱为妻的念头。 这并非因为他不再恋慕小泱了,而是因为他认清了一件事。 而这件事在小泱离开的这九个月里一日变的比一日清明。 小泱终究只把他当是兄长,就算没有徐紫川出现,也会有张紫川、马紫川。 这一生他註定只能以兄长的身份来守护小泱。 宁棠承认,他曾因这个结论失落消沉了很久。 但如今他已经重新振作起来了。 只因他想明白了一件事。 世上最长久最坚实的情谊就是亲情。 既然小泱已经找到了想与之白头偕老的心爱男子,那他就以兄长的身份,以亲情之名继续守护小泱就好。 「爹,小泱她已经心有所属,小泱与徐郎中是分不开的。」 「棠儿,你真的放心将灵枢长公主託付给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宁琛问。 「爹,徐郎中并非来路不明之人,他可是江州一代有名的神医萧馥的亲传弟子。」 「徐紫川此人究竟是不是萧神医的徒弟还不一定呢。」 「爹此言何意?」 宁琛也不卖关子,直言道:「早在你娘亲还在世时,爹就曾命人去调查过徐紫川此人的底细。经探子来报,神医萧馥的确是有个亲传弟子名叫徐紫川。但在寻访的过程中,至少有三人曾自称是萧神医的徒弟徐紫川。爹本想将萧神医请到京都来,当面辨认此徐紫川的真伪,却听说萧神医去云游四海了,便没能将这位高人请来。所以棠儿,灵枢长公主身边的那个徐紫川未必就是真的徐紫川,那人很有可能是以攀龙附凤为目的的江湖骗子。」 「爹,恕儿子不能贊同您的看法。」宁棠望着宁琛,一脸耿直的讲,「徐郎中的医术优劣是有目共睹的。在徐郎中出现以前,宫里所有的太医以及那些从民间请来的名医大家都对小泱的病束手无策,只有徐郎中有办法救治小泱。儿子不管徐郎中究竟姓不姓徐,又是不是叫徐紫川,儿子只知道他是有本事救小泱的人,也是小泱钟情的人。儿子不允许任何人对那个人不利,更不许任何人害小泱伤心。在儿子这儿,徐郎中就是萧神医的徒弟徐紫川,儿子无论如何都会力保他。」 宁棠会这么说,宁琛心里一点儿也不意外。 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宁棠随他,这辈子终究只会爱上一个女人,唯一个女人,矢志不渝。 「爹明白你的意思了。棠儿放心,爹不会对徐郎中不利,也不会再插手你和灵枢长公主的事。」 宁棠闻言,立马起身沖宁琛一礼,「儿子谢爹成全。」 …… 又一连卧床休养了好几日,徐紫川总算松口,答应让卫泱适当的下地走走。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卫泱在屋里坐不住,便叫忍冬扶她去院子里晒晒太阳。 春日的阳光和煦而温暖,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卫泱靠坐在藤椅上,正昏昏欲睡,就听忍冬说赵公公有话来向长公主回禀。 一听赵兴求见,那必定是有要紧事。 卫泱立马坐起身来,吩咐忍冬赶紧把赵兴请到跟前来说话。 正如卫泱所料,赵兴的确带来了她想知道的消息。 这头一个就是有关沈识珺的伤情。 听赵兴说沈识珺性命得保,卫泱无疑松了口大气。 心道,好人终归是有好报的,识珺这也算是吉人自有天相了。 而除了有关沈识珺伤情的消息,赵兴还给卫泱带来了有关樊昭被谋刺一案的最终调查结果。 刺客被认定是端王一党的余孽。 对于这个结果,卫泱有些不置可否。 左右端王已死,自然什么脏水都可以随便往端王身上泼了。 第四百五十四章不试不死心 「长公主,还有一事。」赵兴说。 「你说吧。」 「皇上已经给小皇子取了名字。」 「让我猜猜,该是单名一个霄字,响彻云霄的霄。」 赵兴一怔,「回长公主,就是霄字。」 卫泱莞尔,「我就知道。」 「长公主与皇上真是心有灵犀。」 卫泱闻言,脸上依旧扬着淡笑,但笑中却夹杂着一丝怅然。 「我听说霄儿长了一双又大又明亮的眼睛,那么好看的一双眼却看不见,真是可惜了。」 「小殿下吉人自有天相,眼疾兴许有法可医呢。」 作为一个通晓医术之人,卫泱可以很负责人的说,小卫霄的眼疾想治好很难。 毕竟是先天性的失明,这放在现代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医好的病。 应该需要西医的手术治疗。 光指着中医,治好的希望很渺茫。 「无论是能医好,还是医不好,皇兄和贵妃必定都会把霄儿养育成才,绝不输给那些健全的孩子。」 赵兴听出来了,长公主的意思是,小皇子的眼疾恐怕是治不好了。 这真是个叫人遗憾又不安的推测。 赵兴想,眼下京都城中应该已经围绕小皇子的眼疾,酝酿着或是已经开始发生什么事端了。 「赵兴,这阵子辛苦你和你的人了。」 「这都是奴才分内之事,奴才不觉得辛苦。奴才斗胆,想再问长公主一句,您预备何时迁回庆城的长公主府?」 「你不问,我也正要与你们商议这事儿呢。去吧,去把李姑姑和半夏、江尧给叫来。记得,莫要惊动了徐郎中。」 「不惊动徐郎中?」 卫泱点头。 赵兴沖卫泱一礼,「奴才明白,这就去办。」 山居地方小,巴掌大的地方。不多时,赵兴就将人召集齐了。 卫泱望着眼前这四个人,开门见山的说:「我想留在山居中长住,暂时不回庆城了。」 闻言,众人神色各异,却都没冒然应声。 见半天没人言语,李娥沉不住气率先开了口。 「长公主,奴婢觉得此事不妥。」 「我就知道姑姑会这么说。但这是我在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的决定,我已经决定要留在山居长住了。」 大伙儿心里都明白,长公主两次腔调她已经决定此事,也就是说这事没的商量。 但李娥不死心,还是接着劝道:「长公主,这山居简陋,上山下山的路又那样崎岖难走,长公主身娇肉贵,怎么好在这荒郊野岭之地长住。」 「荒郊野岭才好呢。我已经受够了宫墙里头的日子,也受够了深宅大院里的日子。像这样一仰头就能看见天,一抬眼就能看见山的地方多好。我想住在这儿,过肆意潇洒的日子。」 「长公主,您别怪奴婢给您泼冷水。有些事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却不简单。长公主如今只想着住在山居中有多么多么的好,却没有考虑住在这山居中有多么不便。恕奴婢直言, 长公主至多在这里住上一个月就会熬不住。」李娥很坦率的与卫泱说。 卫泱听后,没有反驳李娥的话,反而颇为贊同的点了点头,「正如姑姑所言,住在这山居中的确是会有许多不便的地方,别说一个月,兴许几日我就受不住了。不过这些都只是你我的猜测而已。不去试一试,试着在这里住下,我是绝对不会死心的。姑姑,我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不对,若每回毒发就算是一回,那我也算死过很多回的人了。几经生死,很多事我都想开了。我究竟还剩下多少日子,谁也说不好,但无论是长还是短,余生我都想按照自己的心意过日子。我知道我忽然提出想在山居长住这种事很任性,但我还是想请姑姑,请你们大伙儿理解,成全。」 卫泱的话太有说服力,李娥无言以对,旁人就更没话说了。 「既然长公主已经决定要在山居长住,那奴婢便陪着长公主一同在这山居住下。」李娥说。 「姑姑还是回庆城吧。一则,长公主府还指望姑姑主持大局,若姑姑长日不在,府上只怕要生乱;二则,山居地方小,恐怕没有多余的地方安置姑姑。」 听卫泱不许她留下,李娥哪肯轻易罢休,自然要尽力争取,「府上即便离了奴婢,也还有赵兴主持大局,这一点长公主不必担心。至于住的地方,奴婢会在山下赁间屋,每日一早上山,傍晚再下山。如此,既能照料长公主,也不会扰了长公主的清静。」 「不行。」卫泱摇头,毫不犹豫的就将李娥的提议给否了,「这阵子叫半夏和江尧住在山下的客栈里,每日山上山下的跑,我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我怎么能叫姑姑拖着那样的身子,长日这样奔波呢。」 「主子,奴婢和夫君不觉得辛苦,奴婢和夫君也愿留在宜安镇陪主子长住。」半夏连忙说。 江尧闻言,也立马应和道:「长公主,半夏的意思就是在下的意思。」 「府上忽然凭空消失了那么多人,这不是上赶着叫人起疑吗?姑姑和赵兴必须回去,至于半夏和江尧我确实对你们夫妻另有安排。你俩的事,咱们稍后再说。」 半夏和江尧听了这话,也没再多言,只管等着卫泱的指示。 「就如长公主所言,以李姑姑的身子,的确不适合每日山上山下的奔波。奴才身强体健,长公主就叫奴才留下伺候您吧。」赵兴终于也沉不住气了。 「姑姑,赵兴,你们二位都听我说。」卫泱望着赵兴和李娥,用颇为郑重的口气说,「你们俩都听我的,回庆城的府上去。两年,我最多在这山居中住两年就会老老实实的回去,继续做我的长公主。倘若我活不过两年,再回不去庆城,能死在这山水之间,我这辈子也算没留遗憾了。」 「长公主莫要说这丧气话。」李娥心疼。 卫泱摇头,「姑姑,这不是丧气话,而是提醒自己时间宝贵的好话。正因为不知道哪天就是自己的大限之期,所以我才想将余生的每一天都当是最后一天来过。姑姑,如今的我虽然早就已经不怕死了,但我依然还是会保重自己,叫自己活的更久些。」 「奴婢总是说不过长公主。」 「是姑姑让着我呢。」 李娥一声轻嘆,「奴婢和赵兴都会听长公主的话回庆城去,但长公主身边总不能一个人都不留,长公主预备留谁?」 第四百五十五章最好的安排 究竟要留谁在山居中照应,卫泱打算与徐紫川商议之后再做决定,于是便与李娥说:「此事容我再想想。」 「这事不急,长公主慢慢想就是。但有些事却不能不急,依奴婢看,这山居有些过于简陋了,既然长公主打算在此长住,势必要命人将这山居,还有上山下山的路再好好修葺一番。」李娥应道。 「大修就不要了,只简单的修补一下房顶就好。雨季就快到了,若屋子漏水,是会有些麻烦。」 李娥知道他们长公主是最有主意的,既然犟不过,那就只能听他们长公主的安排。 于是,李娥也没再多话,只道全听长公主的吩咐。 …… 在盯着卫泱将碗中的药喝净以后,徐紫川才开口问:「我都听说了,听说你打算留在山居中长住。」 卫泱点头,「不是打算,是已经决定了。」 「卫泱,你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只是走你曾走过的路并不能满足我,我还想过你曾经过的生活,所以我才决定要和你一起住在这山居中。」 「卫泱,你不必为我如此。你是打小娇养长大的人,山居简陋,你如何住的惯。叫你陪我住在这儿,太委屈你了。」 「哪里委屈。」卫泱挽住徐紫川的手,「对我来说,就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卫泱,我……」 「哎呀,眼下可不是该婆婆妈妈的时候,咱们得赶在雨季到来之前将漏水的屋顶修好。还有,屋后不是有一大块空地吗?我想将那里的土都重新翻一翻,然后再种上各种菜,到时候咱们便能自给自足了。对了,我还想在屋前种上一棵爬山虎,等到爬山虎长大了,爬满了整个屋子,任夏天再热,咱们这屋里也是凉快的。不独爬山虎,我还要在院子里搭个葡萄架,种上一株甜葡萄。夏日咱们可以在葡萄架下乘凉,秋日便能收穫葡萄。若葡萄太多吃不完,还可以用来酿酒,酒罈子就埋在屋前的那棵大树底下。不过葡萄今年种下,最快也要明年才能结果,正经要等上一年多才有的吃呢。但我记得之前上山的时候,曾见山上有几棵野枣树,若实在馋了,咱们还可以去摘野山枣吃。」 见徐紫川不说话,只管看着她一个人喋喋不休,卫泱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好像尽想着吃了。」 徐紫川温然一笑,满眼疼惜的望着卫泱,「山里不只有野枣,还有野山楂和野枇杷。只要你喜欢,我都会摘来给你吃。」 「真的?」卫泱欢喜。 徐紫川点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片山头了。」 「谁说的,我往后一定会跟你一样了解这片山头。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眼下我还有件事想与你商议。」 「你说。」 「李姑姑和赵兴那边虽然已经答应我留在山居长住的事,却还是不大放心我,一定要留个人在这儿照应。徐紫川,依你看咱们留谁好?」卫泱问。 「这种事你来决定就好。」徐紫川答。 「不瞒你说,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主意了,我想把忍冬留下。」 「忍冬很好。」 「除了忍冬以外,还有两个人。」 「谁?」 卫泱莞尔,「你听我慢慢跟你说。」 …… 这日一早,在简单用过早膳以后,卫泱就将众人全都召集了过来。 大伙儿心里都有数,长公主大概已经决定,究竟要留谁在山居中陪侍。 卫泱也没卖关子,张口就道,她只留忍冬陪她同住。 对忍冬,李娥和赵兴是一千个信任,一万个放心。 可只留忍冬一个人,会不会太少了? 赵兴便提议说,要不把小顺招来,留在山居与忍冬一同伺候长公主。 闻言,卫泱当场就给拒绝了。 卫泱说,她原本是一个人都不愿留的,是为了大伙儿能安心,才决定留下忍冬。 若是一定要东塞个人给她,西塞个人给她,她便连忍冬也不留了。 李娥和赵兴都知道卫泱的脾气,也就没再坚持。 长公主只肯留忍冬一人那就一人吧,左右忍冬是个能干的,说以一当十有些夸张,一个人顶三个人用还是没问题的。 「主子,那奴婢呢?主子不是说对奴婢另有安排吗?」半夏急着问。 「我正要说你和江尧夫妻俩呢。」卫泱一笑,从袖中掏出了一张信封。 这场面有些似曾相识。 「主子,这是?」 卫泱将信封里的东西取出来展开,大方的举起给众人过目。 「这是一张房契。」卫泱笑嘻嘻的说,「我打算在山下的宜安镇上开一家医馆,而这间医馆我决定交给半夏和江尧夫妻来打理。」 事出突然,半夏惊着了,「主子,奴婢与夫君哪里懂得经营医馆,只怕会有负主子所託。」 「正是因为不懂,所以才要学习嘛,全当是为你们夫妻来日自己开医馆积累经验了。」 「奴才觉着长公主这个安排很不错。」赵兴说,「有半夏和江郎中山上山下的照应着长公主,奴才们也能更放心些。」 卫泱点头,「正是这个理。等医馆开张以后,若有忙不过来的时候,我和徐郎中还能下山来帮忙呢。半夏,江尧,你们夫妻觉得如何?」 得此一问,半夏赶紧应道:「只要能在主子近畔,可时常见到主子奴婢就高兴。」 「半夏,这事儿你一个人就能做主?不必与你夫君商议商议?」卫泱笑问。 闻言,江尧连忙沖卫泱一礼,「回长公主的话,半夏的意思就是在下的意思,在下愿与半夏一道为长公主开好这间医馆。」 「爽快!那开医馆的事就定下了,可以即刻着手去准备了。」 「敢问长公主,在下与半夏都应该做些什么?」江尧问。 卫泱莞尔,「你们夫妻尽管放心就好,徐郎中在开设医馆这方面还是颇有心得的,你俩只管按着他说的去做,一定不会有错。徐郎中会尽心尽力的帮助你们夫妻,咱们就争取在天热起来之前让医馆开张吧。」 江尧听了这话,心潮澎湃,他立马沖徐紫川一礼,「往后还请徐郎中多多指教。」 徐紫川见状,也忙给江尧回了一个礼,「江郎中要做的是造福我家乡的好事,我理应鼎力相助,江郎中切勿与我客气。」 「是啊。」卫泱笑嘻嘻的说,「有在这儿客气的工夫,倒不如一同去铺子里看看。徐郎中,要劳您带着江尧和半夏去铺子认认门了。」 徐紫川点头,「那我去去就回。」 第四百五十六章荆棘之路 在一番紧锣密鼓的筹备之下,按照计划,医馆在盛夏到来之前顺利的开张了。 医馆唤做天合医馆,取的是「天人合一」之意。 早在医馆开张之前,李娥和赵兴就回到了庆成的长公主府去。 而在医馆开张这天,赵兴又特意快马加鞭的赶来祝贺。 除了祝贺医馆开张以外,赵兴还给卫泱带来了一个并不应景的坏消息。 沈识珺的祖父长兴伯沈雄过世了。 卫泱知道,平日里沈识珺与其祖父并不算亲近。 但长兴伯到底是与沈识珺血脉相连的至亲,可以想像,此刻沈识珺心里一定很难过。 而除了为她祖父的离世而难过,沈识珺一定还在为长兴伯这个爵位不能再被继续承袭下去而忧心。 卫泱几乎可以肯定,依樊昭的脾气,在老长兴伯沈雄故去以后,这世上应该不会再有下一位长兴伯了。 从勛贵变成了庶人,不只沈识珺,整个长兴伯府的人大概也都处在悲戚与不安之中。 对于沈识珺正面临的困境,卫泱爱莫能助。 唯一能做的就是修书一份,尽力安慰一下沈识珺。 于是,卫泱便亲笔写下一封长信,命赵兴快马加鞭的送回京都,送到沈识珺的手上去。 …… 在送长兴伯出殡,入土为安以后,沈识珺没耽搁,即刻就赶回了宫里。 因为沈识珺还有孝在身,按着宫中不成文的规矩,沈识珺在七日之内是不能到樊昭身边侍候的。 谁知沈识珺回宫当天,樊昭就召她去景和宫说话。 沈识珺一进殿就诚惶诚恐的与樊昭道了声万安,生怕太后嫌弃她是戴孝之身,要把她调去别处当差。 不想太后一开口就与她柔声道了句节哀,接着又用充满关怀之意的口吻与她说:「才数日不见,你可是瘦了好些。」 沈识珺听了这话险些没哭出来。 太后待她真是太好太亲厚了。 其实,自打她以身挡刀,护驾有功的事发生以后,太后就一直对她很好。 平日里不仅少将劳累繁琐的差事交给她,还特意指了两个宫女来伺候她。 如今独占福熙宫,又有宫女众星捧月一般伺候的她,俨然正享受着公主似的待遇。 眼下,不仅景和宫里的普通宫人对她恭敬有礼,就连太后跟前的第一人梁来喜梁公公都待她十分客气。 这种被人重视且追捧的滋味,让她很享受。 她心里无比感激着给予她这一切的太后。 而早在这之前,在她无意中听到太后和梁来喜悄悄嘀咕有关皇上的事时,她还当太后是个冷血无情,是视亲生儿子性命于不顾的狠毒母亲。 明知有人一直都在皇上的膳食中动手脚,却对此置之不理。 后来,沈识珺觉得她可能是误会太后了。 太后之所以会这么做,一定有其考量。 太后绝对是个慈母,错的应该是皇上和卫泱。 是皇上和卫泱兄妹俩身在福中不知福,辜负了太后对他们的疼爱。 沈识珺只恨自己没有那个命格,未能托生在樊太后的肚子里。 倘若她真能成为樊太后的女儿,她一定会尽心尽力的孝顺她的母后。 沈识珺仰望樊昭,一脸崇拜加感激的说:「奴婢谢太后关怀。奴婢原想着办完祖父的丧事就立刻回宫伺候太后,奈何宫规拘着,奴婢不能立刻回到太后身边当差,还请太后莫要怪罪。」 「哀家可不信那些,否则也不会召你过来说话了。」樊昭望着沈识珺,依旧用少见的柔声细语的口气说话。 「敢问太后,您是不是有什么差事要吩咐奴婢去办?」 「哀家这儿是有件事想与你商议。」 「商议不敢,但凭太后吩咐。」 樊昭闻言,也没卖关子,直言道:「那年,也就是你父亲为国捐躯的那年,你也不小了,应该知道你那三位叔叔因为苛待身为英雄遗孀的你和你娘亲,被哀家罢官免职,并吩咐吏部用不再录用这三人。既然你三位叔叔这辈子只能是庶人,那就没有资格去承袭长兴伯的爵位,他们的子嗣也是一样。如此,长兴伯这个爵位,你们沈家只怕就不能再继续承袭下去了。哀家记得,长兴伯这个爵位是当年太祖皇帝封的,传到如今已经是第五代了,若长兴伯后继无人,想想也是怪可惜的。」 话说到这里,樊昭忽然话锋一转,望着沈识珺问:「哀家听说,你有心承袭长兴伯的爵位,想成为大夏史上第一个女伯?」 得此一问,沈识珺立刻就傻了眼。 对于想承袭爵位,当上女伯这件事,她连雁飞都不曾透露。 这世上唯一知道她动了这种念头的人就是翟清。 莫不是她翟大哥将此事告诉了太后? 是,一定是她翟大哥没错。 翟大哥是绝不会害她的,沈识珺坚信。 但她翟大哥不说一声就跟太后坦白这件事,当真叫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究竟该如何回答太后呢? 沈识珺迟疑了半天才开口,「是奴婢自不量力,不知天高地厚。」 「哀家并无怪罪你的意思。」樊昭仍旧口气平和的说,话音中是听不出丝毫怒意,「哀家只问你,你究竟想还是不想?」 「想,奴婢自然是想。」沈识珺回道,「正如太后所言,长兴伯的爵位是沈家歷经数代传承,好不容易才传到了这一代。长兴伯这个爵位本该由奴婢的爹爹,奴婢祖父唯一的嫡子亦是长子来承袭,奈何爹爹英年早逝,无法承袭这爵位。奴婢只恨自己没有同胞兄弟,更恨奴婢是个女子,若奴婢是个男人,便能名正言顺的来承袭长兴伯的爵位了。奴婢心里恨,也很不服,凭什么只有男子可以承袭家族的爵位,女子就不行。奴婢姓沈,是我祖父的嫡长孙女,若抛去男女不论,奴婢绝对有资格来承袭长兴伯的爵位。」 说了,她竟然鼓起勇气,将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 除了胸中畅快以外,沈识珺亦有些不安。 太后会不会觉得她这一番话太狂妄,也太异想天开了。 「识珺,哀家没看错你,你是个很有胆识的姑娘。哀家愿意助你,为你开个由女子来承袭家族爵位的先例。」 什…什么?她不是在做梦吧? 在听了方才那番话后,太后不但没有怪罪她,还要亲自出面帮她达成心愿。 沈识珺高兴的浑身发抖,半晌才想起来向樊昭谢恩。 「奴婢叩谢太后成全。」 「识珺,你不必急着谢哀家。你要知道,你选择的可是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荆棘之路。哀家问你,你真的已经想好了吗?」 第四百五十七章探路石 正如太后所言,横在她面前的的确是一条从未有人去探寻过的,充满了各种未知与坎坷的道路。 一个不稳,结果很可能是万劫不復。 沈识珺犹豫,她真的有必要去冒这个险吗? 但机会就只有这一次,一旦失去就绝不会再有第二回了。 对于女伯这个身份,她是志在必得。 「太后,奴婢都想好了,奴婢不怕前路艰险,因为奴婢知道,太后一定不会不管奴婢,一定会护着奴婢。」 「真是个伶俐的孩子。」樊昭淡淡一笑,「等你祖父的尾七过了,哀家就立刻下旨,昭告天下,由你来承袭长兴伯的爵位。」 太后答应了!她沈识珺即将成为大夏史上第一个女伯! 沈识珺心中狂喜,赶忙向樊昭叩头谢恩。 樊昭也没再与沈识珺多说什么,便命沈识珺回去歇着了。 沈识珺走后,樊昭便将那道赐封沈识珺为下任长兴伯的圣旨交给了梁来喜,她命梁来喜好好保管这道圣旨,待到长兴伯的尾七过后,便将此旨拿出来宣读。 在小心的将圣旨接过来以后,谨慎如梁来喜,自然要再确认一下,「太后似乎还未在这道圣旨上盖上您的凤印。」 「哀家已经盖过了。」樊昭说。 太后已经盖好凤印了?在召沈女官来说话之前就盖好了? 原来太后早就暗下决定要由沈女官来承袭长兴伯爵位这件事了。 纵使方才沈女官说她并不想掐这个尖,想必太后也会说服沈女官站出来。 太后为何一定要沈女官一个姑娘家来做下一任长兴伯呢? 梁来喜不解。 但他清楚,太后绝不是为长兴伯这个爵位后继无人,觉得可惜才这么做的。 既如此,那就是还念着沈女官捨命护驾有功,想给沈女官一份旁人无法企及的尊荣? 不,这个理由也说不通。 倘若太后真有心厚待沈女官,完全可以封沈女官为县君,甚至封沈女官一个郡主。 又何必特意叫沈女官去顶只有男人才能承袭的爵位呢。 像这种离经叛道的事,一经提出,必然会招致群臣的极力反对。 太后是个极慧黠的女人,她绝对不会冒然去做这处理不讨好的事。 太后会这样安排,必定有其深意。 那么,太后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一定要开这个由女子来继承家族爵位的先例? 难道,难道是为…… 想到这儿,梁来喜不免心中惊惶。 联繫着最近太后的种种行动与决策,梁来喜几乎可以肯定太后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太后终究还是动了那个念头。 而沈女官就是太后为达自身目的,掷出去的一颗探路石而已。 亏得沈女官还为此那般欣喜。 可知这探路石并不好当,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前方未知的危险砸的粉身碎骨。 比起太后,沈女官还是太嫩了。 梁来喜不禁暗嘆一声,沈女官,您就自求多福吧。 …… 一出景和宫,沈识珺就马不停蹄的向永春宫赶去。 她要立刻去见翟清一面,去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翟清。 听见有人匆匆上楼的声音,翟清便猜到是沈识珺来了。 至于为何而来,他心里亦有数。 若他没记错,沈识珺今日应该是刚回宫。 人才回来,太后竟然就急着把那件事与沈识珺说了。 翟清啧啧,心道,都说人年纪越大就会变的越稳重,而太后却恰恰相反,似乎是年纪越长就越沉不住气了。 从何时开始,他曾深深迷恋过的女人竟然变的如此无趣。 无趣到令人厌倦。 「翟大哥,我…我回来了。」没等站稳喘匀了气,沈识珺就一脸喜气的与翟清打了招唿。 这是才失去祖父的孙女该有的表情吗? 显然,在沈识珺心里,那失去至亲的痛苦已经被即将成为女伯的喜悦沖淡。 翟清面上不露,心中却对沈识珺充满了鄙夷。 选这样一个虚荣至极的女人来利用,真是选对了。 对于沈识珺,他丁点儿都不心怀歉疚。 「识珺妹妹总算回来了,可知这阵子为兄心里很惦念妹妹。」翟清故作亲热的与沈识珺说。 「翟大哥,妹妹这是才从景和宫太后那边过来。方才太后亲口与我说,会让我承袭我祖父长兴伯的爵位。」 一切都在翟清的意料之中,因此在听到这个消息以后,翟清并不觉得惊喜。 但在沈识珺面前,他觉得有必要装一装。 「识珺妹妹,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为兄在此恭喜妹妹了。」 沈识珺闻言,立马沖翟清福了福身,「妹妹知道,太后之所以会了解我的心愿,并肯帮我实现心愿,都是翟大哥在背后为我筹谋,帮我在太后跟前说好话。翟大哥的大恩,妹妹永世不忘。」 「识珺妹妹言重了,那件事我只不过是在太后跟前提了一嘴,最终做决定的还是太后。是太后看重妹妹,才愿成全妹妹的。」 「无论如何,翟大哥都帮了我大忙,我一定得好好报答翟大哥才行。」 「我帮识珺妹妹是不图回报的,妹妹不必费这份心。」 「那怎么成。」沈识珺说着,目光落到了翟清膝上的忘机琴上,「妹妹知道翟大哥是个雅士,不好金银玉帛,独爱琴。妹妹记得伯府上收藏了几张好琴,若翟大哥不嫌弃,妹妹便将那几张琴拿来,全都赠给翟大哥。」 翟清承认自己是爱琴,却不是什么琴都爱。 「识珺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为兄不需要旁的琴,只要有这张忘机琴就足够了。」 「这张忘机琴真有这么好,值得翟大哥如此喜欢?」沈识珺边问边欲伸手摸摸这张被翟清当宝的七弦琴。 谁知还没触到琴身,手就被翟清给挥开了。 沈识珺一怔,翟清也是一怔。 翟清不怪自己反应过度,只怪沈识珺竟然自作主张要碰他的忘机琴。 凭沈识珺这种人也配? 尽管无比厌恶沈识珺,但翟清还是不得不好言与沈识珺解释。 「对不住识珺妹妹,我不太喜欢旁人碰我的琴。」 沈识珺连忙摆手,「不怪翟大哥,是妹妹唐突了,还请翟大哥莫要怪罪。若妹妹没记错,这张琴似乎唤做忘机。」 「是,这张琴是唤做忘机,是我最珍视的一张琴。」 「我记得翟大哥这张琴曾被灵枢长公主霸占了去,那个时候,翟大哥心里一定很怨灵枢长公主吧?」沈识珺意味不明的问。 第四百五十八章轩然大波 「长公主是曾将忘机琴从我手中夺走,但她最终还是将琴归还与我,说到底我还是要感谢长公主的。」翟清说,脸上略有得意之色。 无论长公主当初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主动将忘机琴归还于他,结果他都没落入长公主的算计中。忘机琴最终还是回到了他手上,因此他并不怨恨长公主。 翟清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沈识珺却不是。 就像她无法忍受宁棠在她面前三句不离卫泱,她也不愿听翟清在她面前说卫泱的好话。 「长公主自小被太后娇惯长大,人难免有些任性妄为,全仰仗翟大哥大度,让着她不与她计较。」 听了沈识珺这话,翟清心中既讶异,也有些鄙夷。 沈识珺真的曾整整追随了长公主五年,给长公主当了五年的伴读吗? 沈氏在这些年间明明曾受灵枢长公主诸多恩惠,处处维护长公主还不够,怎么反而在背地里诋毁起灵枢长公主来呢? 这个沈氏还真是个两面三刀的女子。 翟清想着,不禁默默审视起沈识珺来。 对追随五年之久的旧主都如此不忠不义,难保这沈氏日后不会翻脸无情,也把他给出卖了。 翟清原本还在为轻易就叫沈识珺为他所用而沾沾自喜,但此刻他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沈识珺此人不可信,待来日他的目的达成以后,此人绝不能留。 「咱们不说长公主。」翟清道,想要立刻结束这让人不快的话题。 眼下沈识珺仍处在即将成为大夏第一个女伯爷的亢奋之中,自然没有留意到翟清情绪的微妙变化,依旧是一脸的喜气,「我听翟大哥的,不提长公主。难得今日高兴,翟大哥为我弹奏一曲可好。相识这么久,翟大哥还不曾单独为我弹奏一曲呢。」 为她独奏?凭沈识珺也配? 他为樊太后独奏,是为取悦于樊太后,以此来换得他想要的富贵荣华。 而他为灵枢长公主独奏,是碍于长公主的身份,不得不如此。 可眼前的沈识珺呢,既不能给他想要的东西,也无法予以他强大的威压,他凭什么要为沈识珺独奏? 「今日有些累,不如改日再弹吧。」翟清说。 未能如愿听到翟清为自己独奏,沈识珺心里多少有些失望,但此刻,夙愿得偿的欢喜要远胜于失望。 于是,她又兴致勃勃的与翟清说起了关于女伯的事。 尽管沈识珺获封新一任长兴伯的事已是板上钉钉,但翟清心里还是略感不安。 一切会不会进展的太顺利了。 这事能否顺利的进行到底? …… 太后钦点由已故长兴伯沈雄的嫡长孙女沈识珺来承袭长兴伯爵位的圣旨一经宣读,立刻就在前朝引起轩然大波。 不仅言官御使以及宗室的保守派纷纷进言上书,极力反对此事。 就连那些中立派甚至亲昭派中,也有人对此事颇有微词。 前朝为此事乱了,宫里也一样不消停。 在听说这事以后,卫渲立马就杀到了景和宫当面质问樊昭。 他问樊昭,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事先与他商量一下,就私自颁下懿旨。 身为当今皇上,他竟然与众臣一样,在懿旨宣读过后才得悉此事。 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面对卫渲的愤怒,樊昭倒是表现的出奇从容,只道:「沈氏曾是泱儿的伴读,是泱儿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哀家给沈氏体面,也就是给泱儿体面。皇上这当兄长的不是素来都与泱儿要好,赶上这种时候皇上不代泱儿向哀家谢恩也就罢了,竟然跑到哀家这儿来大吵大闹,这是何道理?」 卫渲本就心中恼火,又听樊昭竟然把卫泱也给扯了进来,心中的火气更盛。 「朕不管太后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但只要事关泱儿,朕就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太后想把这任性妄为,有违祖宗礼法的锅推给泱儿来背?不可能!请太后立刻收回那道懿旨。」 卫渲是有些长进了。 或者说,只要事关卫泱,卫渲就出奇的敏感。 樊昭承认,她这回的确是存了误导众人的意思。 叫众人以为她是因受卫泱之託,才会下那道由沈识珺来承袭长兴伯爵位的懿旨。 她只是一个溺爱自己的女儿,并乐于完成女儿心愿的母亲而已。 然而她的这些盘算,竟然被卫渲一眼就给看穿了。 若在除了卫泱的事以外,卫渲对其他事也能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那么卫渲绝对会是一个好皇上。 面对卫渲,樊昭心里第一次产生了些许危机感。 「皇上没听说过『君无戏言』四个字吗?宣读过的懿旨,就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见樊昭态度强硬,卫渲也不示弱。 「既然太后不肯迷途知返,那就别怪朕不给太后面子。朕这就回去下道圣旨,即刻废除沈氏长兴伯的爵位。」 「你敢!」樊昭恼了。 「朕为何不敢?」卫渲问,看起来倒比樊昭要冷静。 樊昭冷眼瞪着卫渲,「皇上以为没有哀家的允准,你的圣旨能出的了昭阳殿吗?」 卫渲心里清楚,樊昭这句并不是没有根据的威胁。 事实如此,若无樊昭点头,即便是他亲手书写,并盖上龙印的圣旨,也无法从昭阳殿传出去。 「太后是要软禁朕,还是要弒君?」 「是皇上逼哀家这么做的。」 卫渲不傻,他清楚在这种情形之下与樊昭硬碰硬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让事情变的更糟。 于是只好暂退一步。 「太后能否给朕一个一定要由沈识珺来承袭长兴伯爵位的理由,太后莫要说你这是为了泱儿,泱儿没有求你这么做,也绝对不会求你这么做。」 「皇上要理由,哀家给你一个理由就是。」樊昭答,「沈氏一族长兴伯的爵位是太祖皇帝钦封的,爵位已整整承袭了五代,且沈家代代都出忠良。哀家不忍长兴伯的爵位在这一代断绝,在沈氏一族无男丁可以承袭爵位的情况之下,只能由沈识珺这个沈氏一族嫡系正统的血脉来承袭爵位。」 「藉口,都是藉口。」卫渲毫不客气的说,「倘若太后只是单纯的担心长兴伯一脉后继无人,大可下旨为沈识珺赐婚,为沈家选个不错的上门女婿。待来日沈识珺诞下男丁,便由那个孩子来承袭长兴伯的爵位即可,也好过由一个女人冒着大不韪来承袭爵位顺利成章的多。睿智如太后,应该能想出不只一个比这更妥当的方法,而太后却用了这最下策。说太后并非别有所图谁能相信?太后口口声声怪朕误会你,不肯听你解释。可太后你呢?你自始至终就没打算与朕说实话。利用,欺骗,算计自己的亲生儿女,太后你不配为人母!」 第四百五十九章太平日子到头 面对卫渲的质问与谴责,樊昭却表现的无比泰然。 「皇上不稀罕有哀家这样的娘亲,哀家也不愿有像皇上这样的废物儿子。在哀家心里,你永远都比不上你皇长兄卫澈,你甚至连他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论胆识与智谋,你也远不如你的幼妹泱儿。卫渲,你不配做哀家的儿子!」 樊昭一席决绝之言激的卫渲血气上涌,没等开口反驳,就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被亲生母亲当面贬的一无是处,卫渲心中剧痛。 他满眼悲戚的盯视着樊昭,片刻,悲戚隐去转而换为释然。 「太后总算与朕说了真心话,这些年来太后要在朕面前强扮慈母,真是辛苦太后了。不独太后辛苦,朕也累了,朕不愿再强迫自己委曲求全。往后朕不会再有所顾忌,朕是当今皇上,朕要按照自己的心意来治理朕的国家。由沈识珺来承袭长兴伯爵位一事朕不允,纵使有太后的懿旨,朕亦不允!」话毕,卫渲无意再与樊昭纠缠,便转身拂袖而去。 卫渲前脚刚走,梁来喜后脚就忙慌慌的进了殿。 「回太后的话,奴才见皇上方才出去的时候,咳嗽的厉害,要不要奴才宣太医去给皇上瞧瞧?」 樊昭面色铁青,比起担心卫渲的身子,此刻她更生卫渲的气。 卫渲竟然敢如此忤逆于她,她绝不能忍。 「不必请太医,随他去吧。」 太后当真对皇上如此绝情? 梁来喜心里很不是滋味。 方才他在殿外都听见了,他听的出来,太后最后说的那一番话分明是故意激怒皇上,惹皇上犯了咳疾。 至于目的,旁人不清楚他却明白的很。 看来太后已经打定主意要取皇上而代之了。 至于如何代之,太后已经不满足于做个实际掌权的摄政太后。 她还想要名位。 一国之君的名位。 而太后若要得到这个名位,那皇上就必须死。 最好是病死。 太后为何会忽然变成这个样子?梁来喜心中十分不解。 想来自先帝驾崩以后,太后摄政七年,这七年间太后虽把持朝政,却未动旁的心思。 然而眼下,太后的的确确是心怀异妄。 太后如此,究竟只是与皇上置气,还是受了什么人挑唆呢? 梁来喜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他追随了二十多年的主子了。 但有件事他看透了,眼下这相对太平的日子,恐怕很快就要到头了。 …… 午后,樊昭难得来了兴致,唤翟清来景和宫为她弹奏一曲。 谁知曲子才弹到一半儿,就闻梁来喜来报,说是辅国公在外求见。 听说她长兄樊旭来了,樊昭心里多少有些意外。 尽管樊旭有随时都能出入皇宫的权利,但樊旭鲜少会在这个时辰入宫来见她。 莫非是有什么要紧事? 樊昭唯恐误了正事,立刻命梁来喜将人请进来。 翟清是个识相的,一听说辅国公来了,未等樊昭吩咐就抱琴起身要告辞。 樊昭如今是喜欢极了翟清,一刻不见心里就惦记。 「你晚上过来陪哀家一同用晚膳。」 翟清沖樊昭躬身一礼当是应下了。 在与樊昭粲然一笑之后,便退身离去。 翟清出来时正撞见要进去的樊旭。 翟清立马沖樊旭一礼,并道了声万安。 谁知樊旭却像是没听见没看见似的目不斜视,直接从翟清身边掠过去。 而被樊旭无视的翟清却不卑不亢,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 都说外甥像舅,这话说的还真没错。 要论这待人冷若冰霜的态度,辅国公与灵枢长公主真是如出一辙。 有趣,很有趣。 樊旭一进殿,就沖樊昭行了个标准的君臣大礼。 樊昭先是一怔,旋即笑了,「长兄这是唱的哪一出,好好的怎么与妹妹行如此大礼。」 樊旭闻言起身,「既然太后把我当长兄而非臣子,那我就以长兄的身份与妹妹你说两句。妹妹成日喊着政务繁忙,那么敢问妹妹一句,与男宠厮混在一起也能算作是政务?此处到底是内书房,妹妹在这里与个男宠寻欢作乐,未免忒不合适了。」 「长兄可是错怪我了。」面对樊旭的指责,樊昭倒是难得的好脾气,不但不气还颇为耐心的解释起来,「我也不常叫他来这里弹琴,今儿不过是难得的忙里偷闲一回罢了,却没想到正好叫长兄撞上了。话说,长兄又不是第一日知道有翟清这个人在,又何必突然针对于他。瞧兄长这气势,倒像是带着火气,来寻妹妹晦气的。」 樊旭是个直脾气,既然樊昭都看出来了,他也不愿掩饰。 「皇上咳疾严重的事妹妹不会没听说。妹妹身为皇上的生母,对自己亲生孩子的病不闻不问也就罢了,竟然还有闲情逸緻在这儿与个男宠纠缠不休,这是何道理?」 果然是为卫渲而来吗? 樊昭眸色渐暗,「皇上已经不是个年幼无知的孩子了,哀家若还像从前那样无论大事小情都要去管,皇上必定会嫌哀家多事。」 「正如妹妹所言,皇上的确已经过了年幼无知的年纪,但在为兄看来,皇上依旧是个孩子。就算来日皇上到了而立之年,不惑之年,甚至知天命的年纪,在为兄眼中,皇上仍然是个需要关怀的孩子。疼惜和照料自己的孩子,是无论孩子年纪大小的,只要为父为母者还活着,这份关怀就不该停息。妹妹不觉得,身为娘亲,你对皇上的关心太少了吗?」 「长兄何时变的如此为皇上着想?哀家可是长兄嫡亲的妹妹,而皇上只是长兄的外甥。若论亲疏,长兄不是该站在哀家这边吗?长兄又何必处处向着皇上。」 「为兄一向是帮理不帮亲。妹妹,你听长兄一句,不要总与皇上一个孩子置气。」 樊昭闻言,并未正面回应,「长兄巴巴跑来这儿,不会仅仅只为与哀家说这些吧。」 「正如妹妹所言,为兄的确还有旁的事要与妹妹说。」 「妹妹就知道,长兄请讲。」 「为兄要与妹妹说的是有关长兴伯爵位的事。为兄想请妹妹收回成命,由女子来承袭爵位的闹剧,就此作罢吧。」 樊昭听了这话,一脸怨念,「哀家原以为长兄会站在哀家这边,没想到长兄也要与那些人一样来反对哀家。」 「妹妹,在端王谋逆一案发生以后,这大半年间政局好不容易才稳定些。你突然提出要设什么女伯,这无疑是搅乱了刚平静下来的一池春水。为大局考虑,封女伯的事绝不可行。」 「政局稳定是好,但政局不稳也不一定是坏事。哀家就是要搅乱这一池春水,藉此机会排除异己。」 「妹妹的想法未免太天真了。」樊旭毫不留情的说,「之前,为了端王一案,妹妹与宗室之间的关系就已十分紧张,你若再拿女伯一事挑战宗室的传统与权威,妹妹以为卫氏宗室会袖手旁观?即便最后真让妹妹如愿以偿,只怕也会尽失人心,实在是得不偿失。」 第四百六十章话不投机半句多 「长兄此言有理。」樊昭望着樊旭口气还算平和的说,「宗室那些人虽然顽固难对付,但如今端王已死,宗室元气大伤,仅凭成王一人暂时难成气候。哀家就是要趁此机会乘胜追击,在他们还未能重整旗鼓之前将他们彻底压死了,日后才能省心。」 「妹妹,恕长兄直言,打压宗室气焰的法子有很多,并不必兵行险招。眼下不止宗室,就连那些中立派,还有咱们的人中都有不少人极力反对设女伯的事。若妹妹一意孤行,必然会尽失人心。杀敌一万自损三千,妹妹觉得值得吗?」 「值得。」樊昭想都没想就应了樊旭的话,「当年,哀家以太后的身份初涉朝政,朝堂上反对的声音可不止眼前这些,当时那样艰难哀家都挺过来了,眼前这道沟坎又算的了什么?如今的哀家手握整个大夏的军政大权,是大夏的实际掌权人,有不服哀家的尽管叫他们都站出来,哀家一定会让他们彻底服了哀家。」 樊昭这话听来是霸气,却有些过于狂妄自负了。 野心全都写在脸上不止,也一併宣之于口。 樊旭心勐地一沉,看来他的猜测没错。 这些年来,他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樊旭盯视着樊昭,思量再三才颇为隐晦的探问了一句,「妹妹该不会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 得此一问,樊昭虽未应声,却大方的迎上了樊旭的目光。 在四目相对的一瞬,樊旭便可肯定,果然叫他给猜中了。 可知他宁可是自己想多了。 「妹妹,长兄知道你与皇上之间有些误会,但母子没有隔夜仇,有些话不必长兄多说你也该懂。长兄只想与你说一句,千万别做对不起先帝的事。」 在听过樊旭的话以后,樊昭的神情明显有些松动。 在静默了片刻之后,樊昭那边也有了回应。 「长兄,哀家自有分寸,今日长兄就请回吧。」 「为兄还有一句话想与妹妹说,请妹妹容我讲完。」 「长兄请讲。」 「翟清不能留。」 闻言,樊昭当即眉头深锁,「翟清到底何错之有,为何你们一个两个都急着要取他的性命?哀家身边统共就只剩这一个知冷暖的人,你们却想把他也夺走!」 「妹妹问翟清何错之有?那为兄就告诉你他究竟错在哪儿。身为男宠,他太不安份。在宫中横行霸道也就罢了,还妄图染指朝政。可知单这一条罪名,就够杀他十回了。妹妹奇怪为何众人都想除翟清而后快,为兄也甚是奇怪,为何妹妹非要力保这个翟清不可。难道身为摄政太后,大夏实际掌权人的你,正被一个男宠牵着鼻子走吗?」 「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不是哀家,而是长兄你!」樊昭俨然一副失去耐心的样子,「长兄当哀家不知道吗?哀家可是听说,近日长兄与皇上似乎走的很近。」 「为兄既是皇上的亲舅舅,又是皇上的岳丈,更是皇上的臣子,为兄与皇上走的近些,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听了这话,樊昭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想她长兄打小就最疼爱他这个幼妹,长这么大她长兄就从未与她说过一句重话。 但今日,她长兄对她的态度却有些异样。 不,是十分反常。 难道说她长兄从皇上那里听说了些什么? 皇上该不会把她长姐樊昕之死的真相…… 不能,她长兄是个直脾气,若真的得悉那件事,一定会当面质问她。 可眼下她长兄对她的态度,的确让人很不安。 樊昭寻思着,忍不住试探了樊旭一句,「皇上是不是与长兄说了什么?」 樊旭闻言,反问一句,「妹妹指的什么?」 瞧樊旭的反应,似乎尚不清楚那件事的真相。 樊昭庆幸,却不敢松这口气。 卫渲眼下是没与樊旭说,未必以后都不会与樊旭说。 那个真相可以算是卫渲的底牌。 而那张底牌,有十足的威力能将她击垮。 那么卫渲最终会亮出那张底牌吗? 樊昭打赌,卫渲不会。 至于为什么不会,自己生的孩子自己了解。 卫渲是她三个孩子中,性情最柔顺和软的。 卫渲嘴硬,心却软。 他绝不忍心将那个残忍的真相向樊旭和盘托出。 心不狠,江山怎么能稳。 心太软就是卫渲最大的弱点。 樊昭笃定,与她斗,卫渲註定会落败。 但不可否认的是,卫渲是个好人,也是个君子,但绝对无法成为一个好的君王。 既无能,就该退位让贤。 「皇上没少在长兄面前抱怨我这做娘的不是吧?」 「皇上从未在为兄面前说妹妹一句不是。」 樊昭不信,「长兄休要骗我。」 「妹妹知道,为兄是个直脾气,从不说假话。」 樊昭无言以对,心想,比起卫渲,她倒成了小人了。 「妹妹,你我兄妹都已经不年轻了,这江山的担子太重,妹妹何必一定要执着于承受这种负累,不如将这担子交给孩子们。皇上虽然年轻,但为人沉稳又极具仁德之心,若能有贤臣良将从旁辅佐,即便无法开创盛世,也能保大夏江山稳固。妹妹便将这大夏江山交还给皇上不好吗?」 「长兄与妹妹果然不是一条心了。」樊昭说,眼光中夹杂着一丝怨念。 连自己最亲最信的亲长兄都不站在她这边了,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樊昭怅惘。 但有一点她心里清楚。 这不是她的错,绝对不是她的错! 「妹妹,长兄这样劝你,也是为了你好。」 樊昭手一挥,「话不投机半句多,长兄,咱们兄妹还是改日再聊吧。」 樊旭也觉得今日多说无益,便没再多言,在沖樊昭一礼之后,便退身告辞了。 樊旭走后,樊昭一脸颓然的倚倒在凤椅上。 原以为这世上最不可能背叛她的长兄,竟然倒戈向了她儿子卫渲。 樊昭心里又气又难受。 她就不明白了,为何樊旭还有卫泱,他们一个一个都要向着卫渲。 难道是出于对弱者的同情? 樊昭觉得一定是这样。 因为除此之外,她再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身为樊旭的幼妹和卫泱的亲娘,她总要叫那两个人知道,最终能坐拥这个天下人的必然是强者。 弱者纵使得到再多的同情,也註定会一败涂地。 她总要让所有反对过她,质疑过她的人,在不久的将来全都匍匐于她的脚下。 第四百六十一章重新开始的可能 得知樊昭竟下懿旨,令沈识珺来承袭长兴伯爵位一事时,卫泱和徐紫川正在天合医馆义诊。 在听说此事以后,卫泱脑中出现的第一个词儿就是荒唐。 卫泱之所以会觉得此事荒唐,并不是因为被男尊女卑的思想所禁锢。 而是惊讶于这种离经叛道的事竟然是由樊昭提出来的。 如此乱来,可不是樊昭素日的做派。 那个女人可是从来都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如此说来,樊太后是笃定自己能打赢这场仗了。 但卫泱就是想不通,这好好的,樊太后为何要突然搞出这种事来? 要知道,樊太后可是个从不做无用功的人。 樊太后她究竟目的何在? 可知此事一旦不成,不单沈识珺会成为众矢之的,就连樊太后自己也会深受其害。 到底是怎样丰厚的回报,会诱使樊太后不惜赌上自己这么多年辛苦树立起来的威信,也要这么做。 卫泱想,那一定是相当巨大的利益。 但具体是什么,卫泱尚无头绪。 只愿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目的。 「主子,要不要奴婢托赵公公再去多打听一些相关的事?」半夏问。 卫泱回神,「打听是一定要打听的,却不必太急着去打听,我总觉得这事儿不会进展的太顺利。樊太后纵然是个说一不二的主,但我皇兄和那些宗室贵戚也都不是吃素的。识珺这女伯爷究竟能不能做成,还是未知。我想少说也要再僵持个把月才能出结果。」 「主子眼界宽,自是奴婢不能比的,奴婢就是可怜沈姑娘,好好的竟然被推到这风口浪尖上去了。」 「是啊,识珺的确无辜。」卫泱长嘆一声,觉得这回的事无论结果如何,沈识珺往后都无法再过平顺安稳的日子了。 见卫泱一阵长吁短嘆,半夏甚是自责,连忙告罪,「怪奴婢长舌,本不该与主子说这些的。」 「傻半夏,我哪有怪你的意思。回头你代我给赵兴捎个信,叫他一得了有关此事的消息就立马告诉我。」 「奴婢明白。」半夏赶忙应下,「说了半天话,主子也该口渴了,厨房熬的绿豆汤差不多也该放凉了,主子要不要喝一碗?」 卫泱点头,「给我拿个大碗盛,最近的天气是够热的,这江州的夏天果真比京都城的夏天来的要早。」 「可不是嘛。」半夏笑笑,「主子稍等,奴婢这就去把绿豆汤端来。」 不多时,半夏就把着意调了百花蜜的绿豆汤给端来了。 「怎么只有一碗,你不喝吗?」卫泱问。 「这绿豆汤寒凉,奴婢不能喝。」 「夏日适量吃些喝些寒凉的东西无碍于身体,半夏,你是不是哪里不适?难道是肠胃不舒服?」 「奴婢近日是常常会觉得反胃噁心,不思饮食。」半夏红着脸说。 「半…半夏,你该不会是有孕了吧?」卫泱一脸惊喜的问。 长公主竟然一下子就猜到了? 半夏点头,脸色比之前更红了。 「你啊你,可真能沉的住气,我都来了半天,你愣是拖到现在才跟我说。」卫泱赶着说赶着将半夏拉到身边坐下,「半夏,恭喜你,也恭喜江尧。你们就快做爹娘了。」 「奴婢谢主子。」 卫泱莞尔,「这事儿你可谢不着我,不过之后的事你可得听我的。半夏,你如今身怀有孕,安胎要紧,可不能再忙里忙外的操劳了。」 闻言,半夏不禁面露愁色,「眼下医馆才刚开张不久,正是忙的时候,可奴婢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了身孕。奴婢觉着肚子里的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 「什么不是时候,赶紧把这话收回去。」卫泱挽过半夏的手,柔声说,「半夏,你听我的,你往后只管想着如何安胎保胎的事就好,至于其他的事不是还有我嘛。其实,就算你没有身孕,我也打算另外雇个伙计来医馆帮忙,如今你身怀有孕,我便更加下定决心要立刻这么安排。你和江尧要是都无异议,我可就这么办了。」 「主子如此为奴婢夫妻着想,奴婢感激。可要是冒然请个伙计来,只怕哪日一个不留神就会暴露了主子您的身份。」 「这事我已经考虑过了。」卫泱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来医馆帮忙的伙计,咱们不必在当地请,更不必请个生人来,直接从咱们府上调个精干又可靠的过来不就成了。」 半夏闻言,眼前一亮,「主子所言极是,敢问主子挑中了谁?」 「半夏,你觉得叫烨华过来帮忙如何?」 「烨华……他曾是个面首吧。」 「怎么,老闆娘不愿用他?」 半夏连忙摇头,「回主子,并非奴婢不愿用烨华,奴婢是怕烨华不愿来这小小医馆,做区区一个伙计。」 「半夏,你若担心这个,那大可安心。你别看烨华曾是个面首,却并非刁滑轻浮之人。他性情温良,为人也很老实。这不单是我自己观察得来的,李姑姑和赵兴他们也都这么说。我想,烨华应该不会拒绝来天合医馆当伙计。」 「既如此,那奴婢就听主子的。」 「听我的准没错。」卫泱温然一笑,「半夏,你以为我只是因为烨华可信才决定挑他来帮忙的吗?非也非也。这医馆的伙计可不同于酒楼饭馆的伙计,医馆的伙计最主要的活就是帮着病人抓药煎药,这煎药谁都会,但想要抓对药就必须得识字。如今想在坊间顾个会识字的伙计可不容易,而烨华不仅识字还懂得写字,可顶用的很呢。再有,烨华相貌俊美,即便什么都不做,站在那里当门面也是极好的。有烨华过来帮忙,老闆娘你必定能省不少心。」 「听主子您这么一说,奴婢恨不能立刻将烨华请过来呢。」 「这么说老闆娘是诚心想要雇用烨华了?」 半夏点头,「这么好的伙计,奴婢怎能放过。」 「半夏,其实我极力想要促成烨华来你这儿当伙计,也是存着一点私心的。庆城那个地方,到底是烨华的伤心地。我总觉得叫烨华离开那里会比较好。就像我当初决定要离开京都南下一样。只有在适当的时候离开,一切才有重新开始的可能。就让烨华在这宜安镇重新开始吧。」 「主子放心,日后奴婢一定会好好关照烨华,让他尽快忘记从前的伤痛。」 「好半夏,我就知道你心肠最好了。不过……」 「主子您说。」 「不过雇用伙计的事,老闆娘自己就能决定吗?不用与老闆商量一下?」 「那奴婢过去与他知会一声儿。」 卫泱起身,「坐了这么久,身子都僵了,咱们一起去前头看看。」 半夏点头,便与卫泱一道往堂前走去。 第四百六十二章算漏了一个人 卫泱和半夏到前头时,见徐紫川和江尧仍在分别为不同的病人看诊。 而除了正在被问诊的两个病人,屋里还排着十几个人。 「这医馆刚开张生意就这么好,真是难得。」卫泱笑嘻嘻的与半夏说。 「回主子,医馆平日里可没这么多人,这屋里的多数病人都是听说徐郎中今日会来此义诊,才特意赶来的。」 「谁说的,我看特意来找江尧看诊的病人也不少。半夏,你夫君是个人才。」 半夏听了这话,既害羞又有些小得意,「主子可别当面这样夸他,省得他得意忘形。」 「才怪呢,江尧为人最是踏实稳当,才不是会得意忘形的人。身为江夫人,你该比我更清楚才是啊。」 「主子惯会笑话我的。」 「天地良心,我哪有。」卫泱眉眼弯弯,一脸的笑意,「眼见江郎中正忙着,恐怕不得闲听咱们说请伙计的事,等回头江郎中得闲时,江夫人再与你夫君商议吧。」 「也好。」半夏点头,「主子,您和徐郎中今晚就留在医馆用晚膳吧,奴婢烧饭的手艺可又比之前精进了些。」 「你如今有孕在身,莫要操劳。等待诊的病人都看完以后,我俩就回去了。别忘了,忍冬还巴巴的在山居等我俩回去呢。」 「说起忍冬,奴婢还真想她了,主子下回再下山,也把忍冬带来可好?」 「好,自然是好。半夏,你如今刚怀有身孕,胎气不稳,要不要我让忍冬下山陪你住上一阵子,帮帮你?」卫泱问。 「主子的好意,奴婢心领了。奴婢可不是个娇贵之人,有孕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主子不知,在奴婢老家,妇人挺着七八个月的大肚子照样还下地干活呢。」 「可别说下地的事了。」卫泱苦着脸说,「我原本以为种菜是件极容易的事,便在山居后院僻了块地,种了一大片菜。种上以后才知道,种菜竟然有那么多讲究,我这每日浇水、除草、捉虫的,都快要累死了。」 「主子这又是何苦,那菜就不要再种了。」 闻言,原本还苦着脸的卫泱脸上又浮现出一丝恬然的笑意,「半夏,你别听我满口的抱怨,其实我还挺乐在其中的。如今我每日不去菜园子里转两圈,就会觉得浑身不舒服呢。」 「主子高兴就好。不过,眼见这天一日比一日热起来,主子可千万仔细着,莫要中了暑气才好。」 「我知道,你也是。可知你肚子里还有一位呢,你一定要好好保养自己。」 「主子放心,奴婢一定会平平安安的生下这个孩子。」半夏说着,轻抚上自己的小腹,眼中洋溢着满满的母性光辉。 看着眼前的半夏,卫泱也忽然好想有个孩子。 她和徐紫川的孩子。 卫泱想着,偷偷瞄了正在全神贯注为病人看诊的徐紫川一眼。 就算那一天会来的稍稍迟些,她也愿意相信会有那么一天。 …… 五日后,烨华就奉命从庆城的长公主府来到了朱雀山下的天合医馆。 而与烨华一同来的还有福来。 见到福来,半夏是又惊又喜,听说人是卫泱特地派来照料她的,半夏很不好意思。 只道,不必福来帮忙,眼前的事她也应付的来。 卫泱并不否认半夏能干,但她之所以要将福来接来,并不是为眼前的半夏考虑,而是为日后月份再大些的半夏考虑,也是为生下孩子以后要坐月子的半夏考虑。 半夏感念卫泱恩德,但心里却对福来很过意不去。 毕竟,她与福来都是一样的人,一样都是长公主身边的奴婢。 然而眼下,却要本来服侍长公主的福来,屈居她下照料于她。 半夏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安稳。 而福来心里却没想这么多,她反而为能到宜安镇,能到这天合医馆来帮忙欣喜不已。 自打听说长公主要留在宜安镇长住的事以后,福来就日日巴望着他们长公主能接她过去伺候。 谁知一晃数月,都没等到长公主的传召。 福来原以为自己已经被长公主抛诸脑后。 没想到长公主还想着她,并信任着她。 福来心里无比欢喜,暗自发誓一定要当好长公主交代给她的所有差事。 将半夏交给福来照料,卫泱是一万个放心。 其实,卫泱之所以不选别人,而一定要选福来,不单是因福来老实可信,也还有其他考量。 其一,福来与半夏素来交好,情分颇深,有福来陪半夏作伴,半夏必能笑口常开。 其二,福来不单认字,还懂医识药,抓药煎药都不在话下。福来既可以帮衬半喜内宅的事,也可以帮衬江尧医馆里的事,得闲还能再指点烨华一二。 卫泱再想不到比福来还可靠并适合留在医馆照应半夏的人了。 有福来和烨华一同帮衬着,这天合医馆必定会越来越像样。 …… 距离太后的懿旨宣读到如今,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月了。 但沈识珺的封爵仪式还是迟迟没有动静。 沈识珺心中焦急,生怕此事会横生变数。 翟清嘴上安抚沈识珺,叫沈识珺要稍安勿躁,耐心等待。 但他自己心里也与沈识珺一样,甚是焦躁不安。 翟清万万没想到一向与太后同气连枝的辅国公樊旭,竟然会跳出来反对由沈识珺来继任长兴伯的事。 可以说,樊旭的临阵倒戈彻底搅乱了他整个计划。 太后那边似乎也因樊旭的极力反对而有些动摇了。 这阵子他常常有意与太后提起封爵仪式的事,太后却总不愿就此多说,不是沉默就是岔开话题。 翟清心里有数,樊太后是个极度自尊又自傲的女人,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将自己颁下去的懿旨再收回来。 可要太后再往前走一步,体体面面为沈识珺办一场封爵仪式也很难。 单有懿旨,却没有正式的封爵仪式,沈识珺就不算真正承袭了长兴伯的爵位,也算不上是真正的女伯。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的计划虽然没有泡汤,却僵持在了最关键的地方。 并且是无限期的僵持在这儿。 翟清心中愤恨不已。 从他想要沈识珺成为大夏第一个女伯爷,到着手去促成这件事,这一切明明就进展的很顺利,他原本以为这个计划万无一失。 但如今他却万有一失。 翟清只怪自己算漏了一个人。 一个他从未看的起的人。 正是因为这个人,他或许要一败涂地了。 第四百六十三章已经不怕了 翟清算漏的那个人不是旁人正是当今皇上卫渲。 樊太后从未放在眼里的人,他亦未放在眼里。 然而此番,就是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人,破坏了他的计划。 凭卫渲竟然能从樊太后这边把辅国公樊旭给拉拢过去?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谁人不知樊太后与她几位兄姐之间向来情谊深厚。 毫不夸张的说,樊太后能有今日,其兄姐都功不可没。 这数十年积淀下来的深情厚谊和利益纠葛,竟然会被卫渲搅乱。 卫渲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难不成咱们当今皇上是给辅国公下了什么降头,迫使辅国公对他言听计从? 翟清还真就这样想过。 否则,辅国公为何会放着他睿智果决的妹妹樊太后不选,而要选择去帮他庸懦无能的外甥。 兴许辅国公这么做是为了樊贵妃? 只因樊贵妃为皇上诞下了一个天生就看不见的小皇子,让卫氏皇族蒙羞,让皇上蒙羞,樊国公为保爱女在后宫中的地位,不得已才向皇上示好。 若真是如此,翟清只能无奈嘲讽辅国公一通。 辅国公是骁勇善战,在沙场上所向披靡,但皇宫这个战场,与其他战场上的规则不同。 樊旭确定他需要攻略的是卫渲这个伪敌首,而不是太后这个实际的幕后掌权人吗? 身为旁观者,翟清看的透彻,这些年来樊贵妃之所以能在宫里过的分分光光,并不是因为樊贵妃有多得皇上宠爱。 那全是仰仗樊太后的照拂与周全。 若无樊太后这个姑母的苦心扶持,凭樊贵妃自己怎么可能在先皇后庞氏盛宠的情况下,率先诞下皇长子。 只怕那后宫之中地气最好,也是最富丽堂皇的颐安宫,早就变成座冷宫了。 而只要有樊太后庇佑,无论樊贵妃究竟得不得皇上喜欢,她在后宫中的地位就无人能撼动。 翟清想,辅国公领兵打战一向以奇绝的战术让敌军闻风丧胆,也就是说辅国公应该是个极睿智的男人。 只要倚仗太后就能得到好处,如此显而易见的道理他难道不懂吗? 舍太后而取皇上,或将成为辅国公此生最大的败笔。 不对! 兴许是他把这件事给想反了。 事实上,并非辅国公有意要舍太后而去,而是皇上主动去拉拢于辅国公。 至于拉拢的筹码,自然是樊贵妃与那位失明的小皇子。 翟清想,应该不只是他,宫里多数人应该都在纳闷呢,纳闷平日里对樊贵妃不冷不热的皇上,近来为何会对樊贵妃呵护疼爱有加。 尤其是在小皇子经太医们确诊,的确看不见以后,皇上对樊贵妃似乎比以往更好了。 这实在太不符合常情了。 正常来说,皇上不是该为樊贵妃生下了一个让他蒙羞的皇子,而责备埋怨樊贵妃吗? 而皇上不但没有责难樊贵妃,反而将樊贵妃捧在手心里疼着护着。 樊贵妃被皇上骗了!辅国公也被皇上骗了! 卫渲就是个只会利用女子的小人! 翟清心中愤恨,既骂卫渲奸诈,又怪自己之前思虑不周。 他必须要想个法子,尽快将眼前的局势逆转。 可据他观察,辅国公似乎是铁了心要站在皇上那边,就连太后都无力转圜。 凭他可能做到? 纵使明知做不到,他也要尽力一试。 这不单是为自身利益,也是为…… 毕竟,他曾许诺过那个人,一定要促成沈识珺成为女伯的事。 倘若此事不成……那位可不是个好打发的主。 他无论如何都要沈识珺名正言顺的承袭到长兴伯的爵位不可。 但眼下,这事儿尚处在风口浪尖之上,短日之内恐怕难有突破。 如此,他就只能暂且耐住性子,静待佳机了。 …… 江州的夏日湿热多雨,昨夜一场大雨降下,今早起来却是个艷阳天。 上蒸下煮,叫本就怕热的卫泱多少有些吃不消。 眼见今日又是徐紫川下山义诊的日子,卫泱原本想随徐紫川一同下山去。 徐紫川只道天太热,怕卫泱山上山下一趟折腾下来再中暑,便叫卫泱今日就安心待在山上等他回来。 自个的身子自个知道,卫泱晓得,她今日若真随徐紫川一同下山,八成会中暑,剩下的两成兴许会毒发。 为自身考虑,也为不给徐紫川和大伙儿添乱,卫泱几乎没犹豫,就答应徐紫川她今日会乖乖的待在山居中避暑。 就在徐紫川出发之前,卫泱特地去了趟后院的菜地,亲手摘了些新鲜的青菜托徐紫川给半夏和江尧夫妻带去。 忍冬不解,说山下的蔬果可比他们山上品类丰富多了,主子又何必托徐郎中特地捎一把青菜给半夏他们。 卫泱笑答,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她送的不是青菜,而是一份心意。 忍冬想想觉得也是,这把青菜可是他们长公主亲手栽下,又每日亲自照料长大的。 青菜是寻常的青菜,但里头的心血和情谊却深着呢。 忍冬没再多话,小心翼翼的将这把青菜包好,放到了徐紫川随身的背篓里。 「天热,你莫要在屋外久站,我最迟傍晚就回来了。」徐紫川柔声与卫泱说。 卫泱点头,「没有我在一旁盯着,你也好好给病人瞧病。」 「那是自然。」徐紫川说完这句,本是转身要走的,但眼却无论如何都没法从卫泱身上挪开。 即便有忍冬陪着,他还是不放心将卫泱就这样留在山居中。 自从卫泱搬到山居来住,除了夜里,他俩几乎是形影不离。 一起上山採药,一起下山置办柴米油盐。 眼下,忽然要他与卫泱整整分开一天,他心里觉着很不踏实。 如今的卫泱就好像他的手脚一般,已经成为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没有卫泱在身边,这滋味想想就叫人难受。 全怪这该死的天气,倘若今日的天气能稍稍凉爽些,卫泱就能随他同行了。 「忍冬,你家主子就拜託你了。」徐紫川嘱咐忍冬一句。 「徐郎中放心,奴婢一定会好好看着我家主子。」 「当我是小孩子,还要特地看着?」卫泱哭笑不得,「徐紫川,你就别婆婆妈妈了,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卫泱这句「早去早回」真真是说进了徐紫川的心坎里。 「那我走了。」 卫泱沖徐紫川挥挥手,「慢走。」 「你先回去我再走。」 「为什么?」 「你不是曾说过,最不喜欢看我的背影。」 「不是不 第四百六十四章棘手的病人 用过午膳以后,卫泱按习惯要午睡一会儿。 但今儿中午,卫泱却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忍冬见状,立马取来扇子给卫泱扇风。 卫泱却道不必,因她知道她睡不着的原因并非天气太热,而是因为徐紫川不在,她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 既然睡不着,硬逼着自己睡也难受。 不如省去午觉,整理药材去。 于是,卫泱便与忍冬一道来到专门收纳药材的西屋整理起药材来。 经过一段日子的耳濡目染,忍冬如今已经识得很多药材。 像药材归类这种活,忍冬也能帮上忙。 卫泱一边与忍冬一同整理药材,一边与忍冬讲解眼前药材的妙用,主僕俩说说笑笑,气氛倒也融洽愉快。 忙了大半天,卫泱累了也渴了。 忍冬便放下手上的活,说要去给卫泱盛碗绿豆汤来。 这厢,卫泱刚要交代忍冬,别忘了在绿豆汤里多加一勺蜜糖,就听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唿救声。 卫泱一怔,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可瞧忍冬的反应,仿佛也听见了那个声音。 「忍冬,你也听……」 「救命!萧郎中救命!」 果然是有人在唿救。 卫泱立马起身,就要往屋外去,谁知却被忍冬给拦下了,「主子在屋内稍等,奴婢先去探探情况。」 卫泱心里有数,眼下不是她任性逞强的时候。 若她执意要跟忍冬一道出去,那便是在给忍冬添乱。 「忍冬,你小心。」 忍冬点头,将手搭在腰间的软剑上,才向屋外走去。 刚走出屋,忍冬就见一老者怀抱一个年幼的孩子跪在院子里。 老者身着粗布衣裳,单看打扮应该只是寻常的镇民。 见忍冬从屋里走出来,那老者忙不迭的沖忍冬叩了个头,「敢问姑娘,这里可是萧神医的住所?」 「这里的确是神医萧馥的住所,不过萧神医他已经……」 「已经去云游四海,暂时不在家中。」卫泱从屋里走出来,一脸和气的望着那老者说,「老先生有话请起来说,莫要跪在地上。」 「萧神医他老人家不在?」那老者一脸绝望的问。 「的确不在。」卫泱答。 「孙儿!我的孙儿啊!没有萧神医,我的孙儿可要如何是好……」那老者哽咽着,最终失声大哭起来。 卫泱见那老者怀中的幼童面色乌青,似乎已经陷入昏迷,看样子的确是病的不轻。 若不尽快施救,那孩子兴许就没命了。 尽管没有太多为人断症的经验,但身为通晓医理药理之人,撞上这种事怎么能胆怯,怎么可以装聋作哑。 卫泱来不及多想,立马走上前,「敢问老先生,您家孙子患的是什么病?」 「是…是被毒蛇给咬伤了。」 毒蛇咬伤吗?她能治! 「老先生,萧神医虽不在,但萧神医的徒弟却在。您若放心,就把您的孙儿交给我来医治。」 老者听了卫泱的话,勉强止住哽咽,在来回打量了卫泱几遍之后,才一脸犹疑的问:「小姑娘,你懂得医术?」 「老先生,我的确是萧神医的徒弟,你若肯信我,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救活您的孙儿。您若是不信我……」卫泱说着,目光落到了那幼童被蛇咬伤的小腿上,「老先生,我瞧您孙子伤口,不像是才咬的,这得咬了有一两个时辰了,您怎么才带着您的孙儿来求医?」 「不瞒姑娘,我们爷孙不是宜安镇人,是住在山那边宜兴镇的。孙儿是今早随我上山砍柴时被蛇给咬伤的。因我们镇上没有能医治蛇伤的郎中,老朽只能抱着孙儿来临近的宜安镇求诊。谁知山才翻了一半,我孙子就晕死了过去。老朽过去曾听人说过,说我们江州一代最有名的神医萧郎中就住在这朱雀山中,老朽实在没法子,便想抱着孙子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叫老朽找对了地方,奈何萧神医他……」 「老先生,不瞒您说,被蛇咬伤须得尽快救治,而您的孙儿已经被延误了最佳的救治时机。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诉您,您的孙儿撑不到您抱着他走下山,去找其他郎中救治了,您只能信我。」 「老朽的孙儿……孙儿他……老朽明明已经……」老者说着,身子摇晃了两下就歪倒向一边。 孩子从老者怀中滚落,索性忍冬眼疾手快将孩子给抱住了。 卫泱见状,赶忙上前将老者从地上扶坐起来。 她原以为老者是因为伤心过甚,血压升高,亦或者是因为体力不支而昏倒。 可经卫泱观察,事实并非如此。 「老先生,您是不是曾用嘴为您的孙儿吸过伤口上的毒血?」 老者闻言,艰难的点了点头。 卫泱心道坏了,这下一个病人变成两个病人了。 还是两个病况棘手的病人。 眼下,卫泱可没工夫向那老者科普,用嘴直接去帮人吸被毒蛇咬过的伤口处的血是件多么危险的事。 此刻,她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这对祖孙命丧于此。 「忍冬,快帮我将这爷孙俩抬进去。」 忍冬得令,赶忙将怀中的孩子先送进了屋去,接着又匆忙出来帮卫泱一道搀扶那位老者。 「姑娘先救老朽的孙儿,只要孙儿能活,老朽死也能瞑目了。」 「老先生莫要说这自弃之言,我一定会救活您的孙儿,也一定要救活您。」 「姑娘……姑娘您真是活菩萨。」 「老先生要夸我,就等到您与您孙儿都痊癒以后再夸也不迟。敢问老先生,您可看清咬伤您孙儿的毒蛇长什么样?」卫泱问。 「是一条寻常的蝮蛇,山中常出没的那种青花色的蝮蛇。」 原是蝮蛇,看来这对祖孙真是命不该绝。 可知她最擅长医治的蛇毒就是蝮蛇的蛇毒。 将老者搀进屋后,在简单的替老者和老者的小孙儿诊过脉以后,卫泱就去西屋抓药了。 而忍冬则受命于卫泱,仔仔细细的替那孩子上外敷的药。 「半边莲、半枝莲、银花、白花蛇舌草各六钱;白菊,白芷,生地,车前草各三钱……」卫泱嘴上边念叨,手上边飞快的称量着各种草药。 「赤芍两钱,重楼两钱,玄明粉…玄明粉……」 不好,山居中各色药材都齐全,唯独就缺了这一味玄明粉。 第四百六十五章生死时速 山居中为何独独没有玄明粉,原因有二。 其一,卫泱素日服用的药中用不到玄明粉这味药。 其二,玄明粉很不宜保存,一旦遇水受潮,就会发生化学反应,变为芒硝。 因此,不单山居中没有现成的玄明粉,寻常的药铺大都也没有玄明粉的存货。 尤其是在这湿热多雨的夏季,会购进玄明粉的药铺就更少了。 尽管在这副药中,玄明粉的用量很少,但玄明粉却是这副药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卫泱心里无比清楚,想要救活那孩子和老者,就必须要尽快得到玄明粉。 多耽误一刻,救活那爷孙俩的机会就越是渺茫。 卫泱记得她上回随徐紫川下山义诊的时候,正巧赶上天合医馆进货。 她还帮福来和烨华一同清点刚入货的新药来着。 她记的很清楚,天合医馆有玄明粉。 天合医馆能有玄明粉真是再好不过。 但眼下横在眼前的是山上山下的距离。 以那孩子的伤情,绝对撑不到下山求医,更撑不到她下山一趟去取玄明粉回来。 即便她命忍冬以最快的速度山上山下的跑一趟也来不及。 她明明就有办法能救那个孩子,却因为缺少一味药,就要眼睁睁的看着那孩子死去。 不行,绝对不行! 可她又有什么法子呢?除非她能生出一双翅膀。 翅…翅膀? 那种东西她没有,但啾啾却有。 卫泱立马飞快的写下一张字条,接着便将啾啾唤来。 「啾啾,人命关天,快去医馆寻徐紫川去。」卫泱匆匆交代一句,便将啾啾放飞。 而啾啾好像能听懂卫泱的话似的,它犹如一支离弦的利箭,振翅疾飞,眨眼就消失在卫泱的视线中。 …… 彼时,天合医馆中,徐紫川刚看完今日最后一位病人。 一连忙了大半天,好歹能喘口气歇一歇。 「徐郎中请喝茶。」半夏恭恭敬敬的茶碗双手递到了徐紫川手边。 「有劳江夫人。」 如今,半夏渐已习惯被人称作江夫人。 但偶尔还是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徐郎中不必客气,您今日也辛苦了。我知道徐郎中素喜甜食,便特地为您泡了一杯蜜枣茶。」 一听是蜜枣茶,徐紫川立刻就来了兴致,赶忙端起茶碗尝了一口,「好茶。」 半夏原本还怕这碗茶泡的太甜,不想却正合徐郎中的口味。 就如他们长公主所言,徐郎中还真是嗜甜如命。 「这蜜枣都是咱们自个腌渍的,若徐郎中喜欢,我便给徐郎中装一罐带回去。福来昨日还亲手腌了几样主子素日爱吃的酱菜,还炸了些鱼和肉,要劳烦徐郎中一併带回去了。」 「近来天气热,她不思饮食也有几日了,有福来的酱菜佐饭,她必定能胃口大开。谢江夫人和福来为她费心。」 闻言,半夏和福来连忙沖徐紫川一礼。 「能为主子尽心是我们姐俩的福气,万万不敢居功。徐郎中如此,可是折煞我俩了。」半夏说。 「半夏姐姐说的是,徐郎中不必客气,只肖下回把我们主子也带来就好。奴婢技痒,真想亲手张罗一桌子主子爱吃的饭菜。」福来接着半夏的话茬说。 「她今日原是要随我一同下山的,奈何今日天太热,我怕她路上辛苦再中了暑气不好,便没让她跟来。若下回天气凉爽,我一定带她一同过来。」 「最近的天气是够热的。」福来应道,「江郎中疼惜半夏姐姐,平日都不许半夏姐姐到前头来,只叫半夏姐姐安心待在屋里养胎,赶上今日徐郎中来,江郎中才许半夏姐姐出来露脸呢。」 半夏浅浅一笑,「是我家夫君太小题大做,倒是累了福来和烨华,大热天的忙里忙外总不得闲。」 徐紫川闻言,不禁望向正在药柜前忙碌的烨华,「烨华对医馆里的活上手很快。」 福来点头,「何止是快,简直神速,徐郎中不知,烨华的脑子很好使,你教他什么,他通常一遍就能记住。给他张药方,他一会儿工夫就能抓好,还不出错。奴婢觉着自己都快被烨华给比下去了。」 「烨华的确是很能干。」半夏也由衷的称赞说,「这多亏主子她慧眼识珠,才没埋没了人才。」 「半夏姐姐说的很是,奴婢和烨华一样,都深受主子恩惠。」福来说着,连忙转向徐紫川,「徐郎中,奴婢都与半夏姐姐商量好了,等回头半夏姐姐平安诞下孩子,做完月子之后,奴婢就会上山与忍冬姐姐一同伺候主子,还请主子成全,也恳请徐郎中替奴婢美言几句。」 「你的心意我一定会传达给她。」徐紫川应道。 福来得了这话,喜不自胜,「那徐郎中您慢慢喝茶,奴婢帮烨华抓药去了。」话毕,福来就欢欢喜喜的往药柜那边走去。 「福来也是个命途多舛的姑娘,如今还活着,又能说爱笑,全仰仗主子的恩德。」半夏感慨说。 「她的确是那样一个人,能在他人陷入绝境,极度绝望之时施与援手,让人重获希望。」徐紫川说,心口一片温热。 他好想回去,立刻就回到卫泱身边去。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今日他总算对这句话有了最切身的体会。 「江夫人,我这就要回……」 未等徐紫川把话说完,就见啾啾打窗外飞进来。 因为飞的太快,啾啾险些没撞在屋内的柱子上,索性徐紫川眼疾手快将啾啾给护住了。 见啾啾飞来,又飞的这么急,徐紫川笃定山上一定出了什么事。 在极度忐忑与不安中,徐紫川解下了系在啾啾腿上的字条。 在看过字条以后,徐紫川心中的忐忑与不安丝毫没有减轻。 尽管被毒蛇咬伤的人不是卫泱,可一想到此刻卫泱正独自面对那样的困境,面对性命垂危的祖孙俩,他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他怎么能让卫泱独自去承受那样的事。 一旦被蛇咬伤的祖孙有个万一,以卫泱的性子只怕要自责死。 但此刻,他没有办法立刻出现在卫泱身边。 所以他能做的就只有相信卫泱,配合卫泱。 「江郎中,快取些玄明粉来!」 第四百六十六章愿君好运 徐紫川心里很清楚,就算他脚程再快,对朱雀山的山路再熟悉,也不如生了一双翅膀的啾啾。 因此,玄明粉他不能亲自送到卫泱手上,还是要藉助啾啾的力量。 索性需要的玄明粉不多,不足一钱的重量,啾啾还是能负担的。 只是啾啾是鸟而非人,万一中途发生什么意外,譬如玄明粉掉落,亦或是沾到了水,那么一切就完了。 但此时此刻,由不得他有半点犹豫,他要赌一把。 想必卫泱也是抱着赌一把的念头才会派啾啾过来。 徐紫川讨厌赌博,讨厌去打没把握的仗。 但有些时候,你别无选择。 徐紫川记得卫泱曾跟他说过这么一句话,人生除了靠努力,许多时候也得靠运气。 愿君好运。 为防万一,在将啾啾放飞以后,徐紫川又另外揣上一份玄明粉要立刻赶回山居去。 江尧见状,立马背上诊箱要随徐紫川一同上山,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而徐紫川却婉拒了江尧的好意,他说医馆若没有郎中坐镇那还叫什么医馆,无论如何江尧也要镇守医馆。 「既然江郎中不便随徐郎中前往,那就让小的随徐郎中同行吧。」烨华急忙站出来说,「万一事后要送病人下山,小人也能出一份力气。」 烨华此言有理,徐紫川当然不会拒绝,「烨华,要劳烦你跟我走一趟了。」 …… 在将汤药分别给老者和孩子服下以后,老者明显比之前精神了不少,但孩子却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 望着床上危在旦夕的孩子,卫泱承认她心里很慌张。 但越是这种时候就越不容许她慌张。 她必须得冷静,她得弄清楚,为何她调配的这副药对孩子没起作用。 不,也并非丁点儿作用都没起,只是效果不太显着。 倘若她调制的解药完全无效,只怕此刻这孩子早就一命呜唿了。 如此想来,她也算是救了这孩子一命。 不对,她只能算为这孩子续上了命。 她所做的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并没有从根本上挽回孩子的命。 她必须得利用这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时间,想出救活这孩子的对策。 可她究竟该怎么做呢? 她想不出比眼前更好更对症的药方了。 她为老者和孩子调制的这副药,已经是最佳的治疗蝮蛇之毒的药方了。 既然药方不可改,那么是不是应该再加大药量。 若换作一般的郎中,大都会这么做吧。 但她不能。 要知道,她眼前的病人并不是一个成年人,而是一个年幼的孩子。 是药三分毒的道理大伙儿都懂。 一旦药量拿捏的不对,那就不是救人而是害人了。 眼前的孩子已经身中蛇毒,这柔弱的身子哪里再经的起一剂勐药。 即便她能用以毒攻毒的法子将这孩子救醒,这孩子恐怕也会因为这回的事落下其他什么病根。 救人可不是为了一时的成就感,作为郎中要为病患考虑的周全且长远。 卫泱自信,从她接手救治这个孩子开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无误的。 如今的她不该慌张,而是该静下心来等待。 等待孩子醒来。 「主子,徐郎中回来了。」屋外忍冬的话音刚落,就见徐紫川匆匆进了屋。 许久未见徐紫川如此狼狈的样子。 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身上哪还有半分平日里从容镇定的样子。 但卫泱却觉得,此刻的徐紫川真帅。 这牵挂她,又担心病患的样子简直帅到天妒人怨。 而相比徐紫川,卫泱觉得自己很逊。 但凡她能身怀可独当一面的医术,徐紫川就不必为她这么担心了。 「徐紫川,我……」 未等卫泱把话说完,徐紫川就一把将卫泱拉进怀里,「别怕,我回来了。」 卫泱本来没想哭的,但徐紫川这话正戳在她的泪点上。 卫泱鼻子一酸,眼眶立刻就红了。 「救…救人要紧。」 徐紫川点头,松开卫泱后就立刻来到床前,为仍昏迷不醒的孩子诊了一脉。 「卫泱,你都给孩子用了什么药?」 得此一问,卫泱连忙将她给孩子用过的内服及外敷的药都跟徐紫川说了一遍。 徐紫川听完以后,轻轻的握了握卫泱的手,「若是我在,也会给这孩子用同样的药。」 「可是药都服下有小半个时辰了,孩子还是没有甦醒的迹象。」 「这孩子虽中毒不深,却被延误了最好的救治时机。如今能活下来,都是你处置得宜的功劳。卫泱,我记得我曾与你说过,即便是医术再高超的郎中,面对病人也总有无力回天的时候。眼下你已经尽了你身为郎中能尽的所有本份,剩下的就只有听天命了。」 听天命这种话从徐紫川口中说出来还真有些违和。 但事实的确如此。 的确没有比她用的这个药方更加对症的方子了。 而眼下,她也不宜再给这孩子加大药量。 她能做的已经全部都做到了,剩下的只能看天意,还有就是这孩子的意志力。 卫泱想着,不禁握住那孩子的小手,「孩子啊,你的爹爹和娘亲都在等着你和你爷爷平安回去,你可一定要挺过来。」 见卫泱握着孩子的手直掉泪,徐紫川很心疼。 而与此同时他又再一次觉得卫泱并不适合做郎中。 郎中常常要面对生老病死,没有一副冷硬心肠是不行的。 然而卫泱的心肠实在太软太软了。 …… 在服过药一段时间以后,老者的身子已无大碍。 大概是因为之前抱着孙子翻山越岭的太累,此刻那老者已经沉沉睡去。 而孩子虽然尚未甦醒,但情况也没再继续恶化,众人总算能勉强松口气。 「主子,奴婢把饭菜都热好了,您和徐郎中多少吃点儿。」 说老实话,卫泱这会儿真的是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但未免大伙儿担心,她好歹得吃点儿。 「烨华,你也来跟我们一起吃点儿。」卫泱招唿烨华说。 「长公主吃就好,既然山上暂时没有能用到小人的地方,那小人就先下山去了,等明儿一早再上山来。」 「这会儿天已经黑透了,你独自一人摸黑下山太危险,今日就留在山居中过夜吧。」 烨华当然不会拒绝卫泱的好意,「那今日小人便在此打扰长公主了。」 「我如今可不是长公主,而是拜在萧神医门下的小学徒,你往后就别喊我长公主了,直接称唿名字就好。」 烨华哪里敢直唿当今嫡长公主的名讳,只答应卫泱,往后都称唿卫泱为卫姑娘。 第四百六十七章时光荏苒 邻近黎明时分,孩子终于从昏迷中醒来。 尽管还有些意识不清,却知道渴知道饿。 徐紫川又细细为这孩子诊了一脉,确定这孩子已无性命之虞。 而孩子的爷爷也恢復的不错,一早醒来已经可以自行下地走动了。 见孙儿被救活,那老者对卫泱是千恩万谢,一口一个女菩萨的称唿卫泱。 卫泱记得,韩江从前也曾这样称唿过她。 当时她还颇为自嘲的问了徐紫川一句,她是菩萨吗? 徐紫川笑而不语的反应如今想起来还真叫人有些火大。 于是,卫泱又忍不住问了徐紫川这么一句。 而这回徐紫川依旧是笑而不语,却不只是笑而不语。 徐紫川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发。 卫泱知道,这意味着徐紫川肯定了她。 既肯定了她的作为,也肯定了她的医术。 卫泱心中欢喜,想她再不是空有一身医术却无的放矢的人了。 她也能在徐紫川不在身边的时候治病救人,独当一面。 …… 眼下,老者和他的孙儿虽然已无大碍,但这事儿还没完。 听老者说,孩子被毒蛇咬伤的突然,他没来得及通知家里,就抱着孩子前来求医。 昨夜,他们爷孙俩彻夜未归,家里人应该都急坏了。 卫泱想,这何止是急坏了,爷孙俩的家里人只怕早就急疯了。 甚至可能已经去报官了。 他们必须得赶紧通知老者和孩子的家里人才行。 于是,卫泱赶忙向老者询问了他家的住址,好派人去他家中为爷孙俩报个平安。 那老者只怕家中忽然去了生人,家里人不肯听信生人说的话,便执意要亲自回去报平安。 眼下老者是已经行动自如,可身子依旧有些虚弱。 卫泱哪里放心让老者独自走那么远的山路回去。 在与徐紫川他们一通商量以后,卫泱决定让忍冬和烨华陪那老者回家走一趟。 至于孩子,身子还太虚弱,经不起这翻山越岭的折腾,就暂时先留在山居由她和徐紫川照料。 看孩子并不是件轻松的事,尤其是看一个生病的孩子。 索性这孩子很是乖巧懂事,不哭也不闹,倒让卫泱省了不少力气。 午后,在餵孩子吃过饭以后,卫泱正预备哄孩子午睡,忍冬和烨华就回来了。 而同来的还有孩子的爹爹和孩子的叔叔。 孩子的爹爹一见到卫泱就跪倒在地,重重的给卫泱叩了个头。 说感谢女神医救了他家老爷子和幼子。 比起被称作女菩萨,卫泱显然更喜欢女神医这个称唿。 卫泱不禁在想,她眼下算不算正式出道当女郎中了。 除了叩谢卫泱以外,孩子的爹爹还奉上了诚意十足的诊金。 从这一家人的穿着打扮来看,就知道不是富庶人家。 这些诊金定是好不容易凑起来的。 但凡是有点儿人情味的人也不能尽收。 可一点儿不收也不好。 于是,卫泱便象徵性的留下几文钱,说这些就够了。 那老者的儿子不傻,他知道卫泱收的这点诊金只怕连药钱都不够。 女郎中是体恤他家贫苦,才只收了那么一点诊金。 就如他家老爷子说的,这女郎中真真是一位女菩萨。 那老者的儿子想着,又对卫泱千恩万谢了一通。 在经徐紫川诊过,孩子确无大碍以后,孩子便随自己的爹爹和叔叔一同回家去了。 烨华也急着下山回医馆向大伙儿报平安。 卫泱手里紧紧攥着那几枚铜钱笑的合不拢嘴,「徐紫川,这是诊金,是我第一次凭自己的本事赚到的诊金。」 「嗯,我知道你迟早都要出师,却没想到会这么突然,这么快。」 「徐紫川,你怕了吗?」 「怕什么?」 「怕往后你神医之徒的风头都被我这个女郎中抢去。」 「卫泱,想抢我的风头,你还差的远呢。」 卫泱哪里肯服输,「徐紫川你等着,迟早有一日,我要与你一同坐在医馆里为病人看诊。」 徐紫川浅浅一笑,「那我拭目以待。」 …… 两年后,初夏,天合医馆。 「徐紫川,我今日一共为五位病人看过诊,而且一个都没断错症,你不夸夸我吗?」卫泱一脸得意的望着徐紫川问。 「是比之前有所长进。」徐紫川说。 「这就完了?」卫泱撇嘴,「你这是在夸我吗?怎么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你最不禁夸,我可不能一气儿夸的你太狠,省的你得意忘形。」 「谁说的,我可是再稳重踏实不过的人了,何时得意忘形过?徐紫川你就等着吧,我迟早要凭我的医术,让你诚心实意的夸我一回。」 「那我拭目以待。」 又是拭目以待……卫泱忍不住白了徐紫川一眼。 心道,徐紫川这个人真是越来越小气了。 这小气就体现在,徐紫川越来越吝啬于对她的夸奖。 可知徐紫川夸她一句,就能让她高兴上好几天呢。 徐紫川小气,她可不能小气。 于是,卫泱便故意抬高了嗓门与福来说:「福来的医术也比之前精进了不少,再磨练个一年半载也能出师了。」 福来得了夸奖自然高兴,「都是主子指点的好,奴婢才能有所长进。」 得此恭维,卫泱难免有些不好意思,「我哪有指点你什么,是你自己勤奋好学罢了。」 「若论勤奋,奴婢可比不上烨华。」 「烨华是能干。」卫泱说着,不由得望向正在药柜前忙碌的烨华,「瞧烨华抓药的熟练劲儿,就跟入行十多年的老师傅似的。」 远处烨华听到了卫泱的话,略显羞涩的笑了笑,「都是福来教的好。」 「哪有,是你自己用功罢了。」福来忙说。 「福来和烨华都勤奋又能干,回头我与你们老闆和老闆娘商量商量,给你俩加工钱。」卫泱玩笑说。 一旁的江尧得了这话,立马应道:「自然是要加工钱,这个月就加工钱。」 卫泱莞尔,「江郎中不跟夫人商量商量,自个就能做这个主吗?」 「回长公主的话……」 「江郎中喊我什么?」 江尧乖觉,赶紧改口,「不是长公主,是卫郎中。」 卫泱闻言,颇为满意的笑了笑,「江夫人呢,打方才就一直没见她。」 「回卫郎中,内子应是在给江凌餵奶。」 「原来是去给凌儿餵奶了。我原本还打算临走前再缠着凌儿玩一会儿,眼下怕是不成了。等下回我来时,一定要陪凌儿多玩会儿。」 第四百六十八章你也帮帮我 见卫泱和徐紫川双双起身,江尧也赶忙起身,「卫郎中和徐郎中不留下用过晚膳再走?」 卫泱摆手,「今儿就不留下用晚膳了,等下回吧。」 「昨夜一场大雨,山路必定湿滑难走,二位回去的路上一定要小心慢行。」江尧好心嘱咐一句。 卫泱莞尔,「放心吧,我和徐郎中一定会很小心的。」 「卫郎中,徐郎中,要不要小人送二位一程,我瞧二位此番要带不少药回去。」烨华忙从柜檯后头走出来。 「不必,你不是还有差事在身嘛。」卫泱说。 「小的都忙完了,这会儿已经没差事可做了。」 「谁说的。」卫泱说着,往福来那边望了一眼,「我之前听说,你要帮福来做胭脂来着。」 福来闻言,立马红着脸说:「那个胭脂,奴婢不急着要。」 「女为悦己者容,那是正事,可不能拖拖拉拉的不着急。你俩赶紧调你俩的胭脂去,只记得调好以后也给我留一盒就成。」卫泱说完,没再给福来和烨华接话的机会,就拉着徐紫川告辞了。 「你今儿的心情仿佛不错。」徐紫川望着卫泱说。 「我的心情哪日不好,只要有你陪在我身边,我天天都跟过节似的高兴。」卫泱大方应道,「怎样,我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坦率吧。」 「嗯,我就喜欢你这坦率的性子。」 「我知道。」卫泱爽朗一笑,「作为一个处事坦率的人,最见不得的就是旁人做事不坦率。你也看出来了吧?」 「你是说福来和烨华?」 卫泱点头,「这两个人明明就互相看对了眼,却一个不说,另一个也憋着,真不知这两个人何时才能再往前走一步。福来是个姑娘家,脸皮薄不好意思先与烨华表明心迹我倒是可以理解。可烨华呢,堂堂七尺男儿,竟这样婆婆妈妈,他就不怕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吗?我之前可是听半夏提过一嘴,说是有一位与天合医馆常有生意往来的药商似乎对福来有意。这个烨华,偏要等到有人上门向福来提亲以后,才会有危机感?唉,我是真猜不透烨华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大概能猜到烨华心里在想什么。」徐紫川说。 「你能猜到?快跟我说说。」 「卫泱,烨华他曾是个面首。」 「没错,烨华的确曾是个面首,这是咱们都知道的事,福来也很清楚这一点。可她并不介意烨华曾是个面首啊。」 「福来不介意,烨华自己却介意,这就是癥结所在。」 卫泱听了这话,心中不免有些惆怅,「两年多了,烨华还没走出之前的阴影吗?」 「阴影那种东西,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走出来的。」 是啊,作为一个也深受阴影困扰的人,卫泱对徐紫川这话体会颇深。 两年过去了,她依旧没有原谅她母后太后樊昭。 她想,她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原谅樊太后。 「我觉得还是得想办法叫福来和烨华尽快把话说开了才好,等下回,下回我就想个法子把这两个人的真心话给逼出来。到时候你可得给我搭腔帮忙。」 徐紫川点头,应了声好。 卫泱意外,「徐郎中不是最不爱管闲事吗?这回怎么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福来和烨华又不是外人,他们的事便不算闲事,我自然乐意为他俩出力。」 徐紫川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倨傲清冷,叫人难以亲近的人了。 这两年间,卫泱一日比一日更加清晰的意识到这点。 如今的徐紫川虽然仍未摆脱傲娇的属性,却是一个十足的暖男。 卫泱想,徐紫川这并不是变了,而是在一点一点慢慢卸下自己的伪装,变的更真实,更鲜活,更像本来的自己。 「徐紫川,你别只想着帮福来和烨华排忧解难,你要是得闲也帮帮我呗。」 「帮你?」 「嗯,你娶了我就是帮我大忙了。」 「……」 「徐紫川,我是认真的,我今年都十六了,也到了适婚的年纪。我恨嫁,你娶我!」 他怎么会不知道卫泱已经十六了呢。 这张日益褪去稚气,一天比一天更加绝美动人的面孔,他怎么可能忽视。 「你还不到十六,要等到年底过完生辰才满十六。」 「徐紫川,你的意思是等年底我过完生辰,正式满十六岁以后你就娶我?」 「到时候再议。」 「不能再议,咱们现在就说好了!」 「我不是有写婚书给你,你还怕我赖了你?」 「正是因为有婚书在,才没必要再拖啊。徐紫川,今年你不娶,明年你也得娶我,你迟早都是我的男人,别想跑。」 「卫泱,在我心里,我早就是你的男人了。请你再耐心的等一等,最晚明年我一定娶你。」 明年吗?一眨眼就到了吧。 「你说的,可不许反悔。」 「答应你的事我何时食言过,你若不信,咱们拉勾。」徐紫川说着,便用自己的小指勾住了卫泱的小指,「这下信了?」 「别松开。」卫泱将徐紫川的小指勾紧,「咱们就这样回去吧。」 徐紫川点头,两人肩并着肩,手指勾着手指,迎着夕阳向朱雀山的方向走去。 这厢,两人还没走出去多远,就听见背后有人喊,「徐郎中留步,徐夫人留步。」 徐夫人! 尽管眼下镇上会这样称唿她的人不少,但卫泱每回听到这个称唿都会心花怒放。 她赶紧拉着徐紫川站定回身,见齐味斋的掌柜的正捧着一包东西小跑上前。 「还…还好撵上了。」 「掌柜的有事?」卫泱一脸和气的问。 「徐夫人忘了,您上回与徐郎中下山义诊时来小店买嘉应子,小店却正好没了货。三日前,刚好来了一批品质极好的嘉应子,我便特地为徐夫人留了一份,只等徐夫人与徐郎中下山义诊时送来给徐夫人。」 卫泱听完这话,连忙向那热心肠的掌柜的道谢,「掌柜的有心了,我都忘了的事,没想到掌柜的还记得,真是谢谢您了。」 「多亏徐夫人仁心仁术,治好了折磨我夫人多年的隐疾,这点心意何足挂齿,若下回再有这好东西,我一准儿还为徐夫人留着。」 「那我就先谢过掌柜的。」卫泱说着一手接过嘉应子,一手将银子给掌柜的递了过去。 谁知那掌柜的却执意不肯收。 卫泱便套用了徐紫川收到赠礼时惯用的一句话「一码归一码」,一定要掌柜的把银子收下。 那掌柜的拧不过,便只好将银子收下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最坏的打算 「话说,自开春以来,这嘉应子似乎就很是紧俏,不独您的齐味斋常常缺货,其他铺子仿佛也是如此。」卫泱十分随和的与那齐味斋的掌柜攀谈说。 「徐夫人不是咱们江州本地人,兴许不知道。其实嘉应子在咱们岭南一代并不算什么稀罕东西,近两个月来之所以频频断货,皆是因为江河涨水的缘故。」 「江河涨水?」卫泱疑惑。 「是,不独咱们江州,因为岭南一代江河纵横,水路四通八达,所以无论是百姓出行,还是货物运输,大都会选择水运。水运虽不如走陆路快,却价廉又方便,是货物运输的首选。奈何今年自开春以来,雨水过于充沛,三天两头就降下一场大雨,使得江河水位暴涨,听说沿沱江两岸,已经淹了不少码头。本地的货物运不出去,外地的货物也进不来,可苦了我们这些做买卖的了。」 卫泱早就发觉今年自入春以来,雨水是比往年要多。 还没出正月时就下了场大雨,自那时起,三天两头就会降下一场雨。 尽管雨势都不算太大,但积少成多。 量变积累到一定程度,便会发生根本上的质变。 上回下山时,卫泱就发现贯穿宜安镇东西的那条河,河水的水位有些偏高。 今日经过一瞧似乎又高了些。 之前她也没为此多想,可听了齐味斋掌柜的这一席话,她心里还真有些犯嘀咕。 「若大雨再这么降下去,咱们宜安镇会不会被大水淹了?」 闻言,掌柜的爽朗一笑,口气笃定的与卫泱讲,「徐夫人放心,咱们宜安镇的地势很高,说句不吉利的话,即便整个江州都被大水淹了,咱们宜安镇也没事儿。」 掌柜的的确是打了个很不吉利的比方。 单宜安镇不被大水威胁就好了吗? 这可不成! 总要江州各地,不,是整个大夏都不被水患所扰才是! 「去年年底重修的安渠不是已经竣工了吗?有安渠在,不至于会发生大的水灾吧。」 掌柜的连忙点头,「若不是那位长公主两年前主张重修了安渠,眼下江州西部只怕早就被大水给淹了。」 没错,掌柜的口中那位长公主就是她,灵枢长公主卫泱。 而当初卫泱主张重修安渠,并不是她本来计划中的事,而是意料之外的事。 两年前,江州前知州巨贪王政伏法。 在抄封知州府时,抄出了不少金银宝贝。 卫泱循例将查抄的这些东西,一样不少的上交朝廷。 谁知樊昭却传旨说,江州是卫泱的封地,从江州地界上查抄来的东西就由卫泱自行处置即可。 卫泱很不愿领樊昭这份情,却不能抗旨不遵,只得将那些金银收下。 可只要一想到这些金银宝物都是王政那个贪官多年搜刮民脂民膏夺来的,她就没法心安理得的去挪用那些银钱。 既然这些东西都是取之于民,那用之于民才是应该。 把这些银子平均分配给江州百姓这种事太不现实,如此,倒不如为江州当地的百姓修渠修路,方便大伙儿的生活,也算是用之于民了。 重修安渠就是卫泱利用那些银两所做的事之一。 当时,卫泱并没揣什么长远的打算。 没想到无心插柳,全仰仗安渠,江州以西如今才没变成一片泽国。 卫泱庆幸,却不敢松口气。 毕竟,幸运之神不会永远眷顾她。 水患是威胁百姓身家性命的大患,即便眼下情况暂时稳定,也不能掉以轻心了。 「时辰不早,我和我家相公也该回去了,掌柜的告辞。」卫泱与那掌柜的说。 掌柜的笑笑,「徐郎中慢走,徐夫人慢走。」 徐紫川沖那掌柜的客气一礼,便与卫泱携手离去。 …… 「哎呀!」卫泱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整个人便失去平衡仰倒下去。 好在徐紫川反应快,及时出手将人拉住,否则从这么高的石阶上摔下去,不摔死,也要摔断手脚。 「吓死我了,徐紫川,多亏了你。」卫泱一脸的惊魂未定。 徐紫川扶卫泱站好,却不敢立刻松手,只怕卫泱站不稳再摔着,「从方才开始你就一直心不在焉的,你自己说,这都第几回了?」 「是我的不是,不该边走路边想事情。可徐紫川,我心里是真不踏实,洪水什么的真的太可怕了。徐紫川,你说咱们江州应该不会发大水吧?」 徐紫川闻言,思量了片刻才答:「今年岭南一代的降水的确较往年有些异常,但未必就一定会发生水灾。卫泱,你不要总把事情往坏处想。但是……」 「我就知道还有但是,你快说。」 「但是咱们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江州真的不幸发了水灾,咱们要如何应对。」 卫泱真的很不喜欢徐紫川说的这个但是,但为防这个但是成真,她必须有所行动。 可她究竟该怎么做呢? 对于处置这种事,她的经验为零。 「徐紫川,你觉得咱们应该如何应对最坏的情况?」 「赵公公曾是你皇长兄身边的人,见多识广,这种事询问他的意见绝对没错。另外也需要赵公公出马,去了解一下江州各地江河水位的情况,如此才能拟定最相宜的应对方法。一旦哪里有江河决堤的危险,加固堤坝是要紧,但为防止补救不成,还是需要让当地的百姓提前撤离。总之卫泱,咱们该做和能做的事有很多。」 听徐紫川这么一说,卫泱心中瞬间豁然开朗。 尽管目前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大乐观,索性在徐紫川的点拨之下,她对防灾救灾的事已经稍稍有了些头绪。 接下来她便要抱着最乐观的想法,做最坏的打算了。 卫泱想着,拔腿就往山上跑。 「卫泱,你慢点儿。」 「不行,我得赶紧回去给赵兴写……」没等把话说全,卫泱又一个不稳崴了脚。 「你呀。」徐紫川一边摇头一边将身上的背篓放下,「你背着它,我背着你。」 「轻轻崴了一下而已,我还能走。」卫泱逞强说。 「听话,乖乖上来。」 「还有好远才到家呢,你一路背我回去太累了。」 「我就当今儿多买了两袋白米。」 「讨厌!我可比白米可爱多了。」卫泱一笑,便爬上了徐紫川的背,「累了可要告诉我。」 「就这样背着你,走千山万水,走一辈子都不觉得累。」 「徐紫川,你怎么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这都是跟你学的。」 「我哪有教你这些。」 「教了,你教给我做人要坦诚。我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就怎么说了。」 卫泱觉得她败了。 徐紫川的学习能力实在太强了,她已然是撩不过徐紫川了。 不过被徐紫川撩的滋味也蛮好的。 第四百七十章深夜来客 见卫泱是被徐紫川给背回来的,忍冬吓得脸色煞白,赶忙迎上前问:「徐郎中,我们主子这是怎么了?」 「脚崴了一下,没什么大碍,是有人太小题大作了。」卫泱率先应道,赶着说赶着就要从徐紫川背上跳下来。 徐紫川不许,在将卫泱背进屋后才肯将人放下。 忍冬一路跟进屋来,「主子,奴婢这就取药酒来给您揉揉。」 卫泱摆手,「轻轻崴了一下而已,不必擦药酒,睡一觉起来就好了。你快把篓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拾掇拾掇。」 忍冬闻言,赶紧上前帮着卫泱把背在身后的背篓接下来。 「主子和徐郎中又採买了不少东西。」 「篓子里大都是药材,除了药材以外还有福来亲手做的一些酱菜和糕点。听说你对上回那罐酱黄瓜赞不绝口,福来特地托我给你带了一大罐呢。」卫泱一边说一边帮着忍冬将篓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拿。 「福来有心了,下回我得当面谢谢她。」 「下回你是得随我一道下山去,我今儿可是答应凌儿了,下回一定把他冬姨带去陪他玩。」 一说起凌儿,平日里不怎么爱笑的忍冬也忍不住笑了,「有一个多月没见凌儿了,应该又长个了吧。」 卫泱点头,「像凌儿这般大的孩子,长的最快,一天一个样。我今日过去一瞧,觉着凌儿越长模样越随他爹。要说江尧和半夏模样可都生的不俗,无论凌儿长得像谁,来日应该都是位俊俏的男子。」 「主子说的很是。」 「对了,高岂呢,他还没走吧?」卫泱问。 「是,人正在屋后噼柴呢。」 「噼柴?屋后不是已经堆了快有屋高的柴火垛吗,还噼?」 「他力气大,乐意噼。」忍冬说。 卫泱听了这话,一副我已瞭然一切的样子望着忍冬,「高岂是怕某人累着,所以才在自己要走以前,忙着噼好足够的柴火吧。高岂很男人嘛!」 忍冬脸颊微红,没接卫泱这句话茬。 卫泱知道忍冬脸皮薄不禁逗,也就没再打趣她,只问:「高岂是明儿回去吧?」 「是,说是明儿一早就动身。」 「叫高岂每月往咱们这边跑两趟捎信送补给也是怪累怪奔波的,等下回高岂再过来,不要只留他住两三日,住上个五六日或七八日也好。」 「这种事主子做主就成。」 「怎么,听你这口气,高岂的事仿佛跟你无关似的。」 一听这话,忍冬的脸更红,「时辰不早,奴婢得去张罗晚膳了。」话毕,忍冬就要熘。 「你等等,我这儿有一封很紧急的信要托高岂送回府上,你给高岂带句话,叫他待会儿过来一趟。」 忍冬应下,便匆匆出去了。 …… 高岂走后的第二天,夜里就下起了大雨。 这应该是自入夏以来下过的最大也是最持久的一场雨。 大雨一下三天,仍没有要停的迹象,使得卫泱本就悬起来的心,悬的更高了。 卫泱生怕大雨再这么降下去,江州大部分地区的江河湖口都会有决堤的危险。 被大水淹没的田地,吞噬的家园,总还有重建的可能。 卫泱最担心的不是这些,而是怕大水无情,不知会夺走多少百姓的性命。 与自然的力量相比,人总是太渺小太无力了。 这两日,卫泱除了为这总下不完的大雨发愁,也为总得不到赵兴的回信而心焦。 依高岂的速度,一早从朱雀山出发,一路快马加鞭,应该能在夜里庆城的城门关闭之前进城到达长公主府。 而赵兴收到信以后,通常会用飞鸽传书的方式给她回信。 照理来说,她应该在两日之间就收到回信才是。 可直到如今,庆城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卫泱不愿把事儿往坏处想,只当是天气不好,回信才会有所延误,再耐心等等回信一定会来。 见卫泱一日有半日都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雨长吁短嘆,徐紫川终于按捺不住,与卫泱提议说:「既然你那么不放心,不如就亲自回庆城看一看吧。」 「徐紫川,我不瞒你,其实我正有这个打算。江州到底是我的封地,身为江州之主,我有责任保护江州百姓的平安。虽然未必一定会发生水灾,但就如你之前说的,咱们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一旦真的发生水灾,咱们也不至于抓瞎。我能力有限,也从来没有处理这种事的经验,但这种时候我不能只顾着自己清静悠闲,我必须得回庆城坐镇。」 「卫泱你该回去,我会陪你一起回去。」 有了徐紫川的支持,卫泱心里着实踏实了不少。 「明日,若明日再得不到庆城那边的消息,咱们后天一早就动身出发。」 徐紫川点头,「就这么定了。」 …… 夜深人静,大雨却仍未停歇。 卫泱听着窗外哗哗的雨声,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 而同屋的忍冬似乎也还没睡。 不止她俩,只怕徐紫川这会儿也没睡吧。 卫泱想着,轻轻的嘆了口气,她又翻了个身,才刚刚躺稳就隐约听见屋外有异响。 是风吹的声音,还是雨打的声音? 亦或是有什么动物因为大雨误闯了进来? 这夜黑风高又下着大雨,总不会是人吧。 卫泱正想着,就听忍冬下了地。 卫泱也连忙坐起身来,看来忍冬也听见了屋外的怪声。 见忍冬披上外衣,提起软剑就要出去,卫泱立马下地要去给忍冬帮把手。 而忍冬却沖卫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卫泱躲起来。 卫泱知道忍冬耳力不错,瞧忍冬这反应,屋外的响动应该不是风声也不是雨声,更不是什么山中野兽闹出的响动,而是人。 想到这儿,卫泱的心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 赶在这个时间这种天气前来山居的人,能安什么好心。 卫泱立马从枕下翻出她平日用来防身的匕首,想与忍冬一道出去探探。 谁知待她握紧匕首回过身来时,忍冬已经闪身出去了。 卫泱匆匆追到门边,一边担心忍冬的安危,一边又担心自己这样冒然冲出去会不会给忍冬添乱。 正犹豫,却见忍冬回来了。 「忍冬,你没事儿吧。」 「主子放心,奴婢好好的。」 「外头来了什么人?」 「回主子,是高岂。」 「高岂?他怎么会在这个时辰上山来?」 第四百七十一章牵一髮而动全身 「奴婢也不清楚高岂为何会选在这个时辰上山。」忍冬答。 「人呢,外头下这么大的雨,快把人请进屋来吧。」卫泱说。 「回主子,人眼下正在徐郎中屋里。」 「是吗,那我过去看看。」卫泱说完,就麻利的去穿好衣裳,头髮却来不及梳,只简单的拢在了脑后。 见卫泱来了,高岂赶紧起身沖卫泱一礼,「小人唐突,惊了长公主安歇,还请长公主降罪。」 高岂是什么样的人,卫泱心里很清楚。 高岂一向沉着稳重,雨夜上山的举动虽然有些冒失,但绝对是事出有因。 尽管卫泱对那个原因很好奇,但眼下还是得优先叫高岂换身干爽的衣裳才好。 若不赶紧将这一身湿冷的衣裳换下来,任高岂平日里体格再好,只怕也免不了要伤风一场。 「不急着说事,你先把湿衣裳换了。」卫泱说。 「小人无碍。」 卫泱就料到依高岂的脾气必定会逞强,也懒得与他多费唇舌,只与徐紫川说了一句,「交给你了」,便拉着忍冬站到了屋外檐下去。 不多时,听屋内徐紫川招唿「换好了」,卫泱才又拉着忍冬回屋去。 见惯了高岂穿劲装,忽见高岂换上一身长袍,卫泱还有些不适应。 尽管徐紫川的衣裳与高岂来说稍稍有些紧,但不可否认的是高岂穿长袍也挺合适的。 然而眼下,卫泱可没工夫对高岂的新造型评头论足。 她一句都没啰嗦,直接就切入了正题,「快告诉我,是不是庆城那边出了什么事?还是江州某地出了什么事?难不成是哪里的河堤已经决口了?」 「回长公主的话,眼下庆城城内一切安泰,江州各地也未发生水患。赵公公叫小人捎话给您,说多亏长公主深谋远虑,自两年前起就将江州各地的水坝逐一加固。像眼前这样的大雨,就算再连下一个月,咱们江州也是安全的。赵公公请长公主只管安心,保重自己的身子要紧。」 庆城安泰!江州也安泰! 卫泱无疑舒了口气。 可是…… 「高岂,你还有话没说完吧。若只是为报平安,你又何须连夜冒着大雨上山来?咱们江州没事,未必别的州郡也没事儿。」 高岂心道,长公主果然料事如神。 他不敢隐瞒,立刻应道:「回长公主的话,与江州相邻的沥州,多个郡县突发大水,近万亩亩田地在一夕之间被淹,数以万计的百姓因此流离失所。灾民们为求活命,大量向临近的州郡涌入,其中有不少灾民都往咱们江州来了。眼下,赵公公正在尽全力想计策应对。」 果然是出事了,不过幸好。 「幸好有赵兴在府上替我坐镇,若换作是我自己,也未必能有赵兴的冷静。」卫泱不禁感慨说,「高岂,你可知眼下涌入咱们江州的灾民有多少?」 「回长公主,总不少于八千人。」 八千? 「看来沥州的灾情相当严重。」 卫泱的心一沉,刚想嘆口气,却又忍了回去。 眼下可不是该长吁短嘆的时候,而是该打起精神想解决问题的对策。 「大水过后必会爆发大规模的疫病。高岂,据你所知,灾民中可有身患疫病者?」 「长公主一定要小人说?」高岂显得有些为难。 「你一定得说,还得给我说实话。」 高岂踟躇,半晌才开口,「回长公主,据小人所知,眼下身在咱们江州界上的灾民,应该还没有身患疫病而死的。不过小人却听说,沥州当地的疫病似乎很严重,传言说一日至少也有七八十人死于疫病。但眼下朝廷已经派人赶来沥州赈灾了,药和粮草很快就能到。赵公公怕长公主担心,本不叫小人将这些事说给长公主听,长公主听了也只当没听过吧。」 这种事怎么可能当没听过呢! 一天就有七八十人死于疫病,十天就是七八百人。 这还是能够核实身份的人,而实际上每天死于疫病的人应该更多。 还有被大水淹死,因饥寒交迫而死的人…… 不必亲眼去看,单用想的就够叫人心惊肉跳了。 「我得回庆城,主持救灾事宜。」卫泱说。 「长公主不可回去,这是赵公公的意思,也是李姑姑的意思。」高岂阻止说。 「赵兴和李姑姑为何不许我回去?」卫泱不解。 「回长公主的话,眼下来自沥州的灾民大量涌入江州各地,其中不乏穷途末路一时错了主意,拦路劫道的。赵公公料到长公主得知水灾和灾民的事以后,必定想要回庆城主持大局。因此,赵公公才特地派小人快马加鞭的赶来,阻止长公主在这个当口回去犯险。赵公公说,眼下宜安镇和朱雀山都很安全,就请长公主安心住在山上,不要冒险赶回庆城,一切有他帮长公主顶着。」 「赵兴这个人真是……我知道赵兴是为我着想,可眼下我大夏一方的百姓正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怎么能只顾自己而不理他们的死活。眼下,朝廷虽然已经派人前来赈灾,但京都到沥州山水迢迢,等他们把粮草和药材送到了,沥州的百姓恐怕早就因饥寒和疫病死绝了。沥州虽不是我的封地,却也是我大夏的地界,身为大夏的长公主,我有责任庇护我大夏的子民。我必须得回庆城,得想出更好的善后对策。可知这场水灾并不仅仅是沥州的灾难,也是一方的灾难。若不尽快控制住灾情,安抚好灾民,不只江州,临近的全部州郡都会跟着遭殃。」 「长公主说的有理。」高岂拱手应道,「但小人是奉赵公公之命,前来阻止长公主回庆城的。无论如何,小人还是不贊成长公主去以身犯险。长公主若有任何吩咐与指示,小人愿为长公主跑腿,只求长公主听从赵公公的劝谏,万万珍重您自己。」 「高岂,我知道你和赵兴都是一心为我着想,我也不愿让你为难,但庆城我必须得回。」 高岂自知劝不住卫泱,只得求徐紫川帮忙,「徐郎中,您帮小人劝劝长公主。」 「卫泱,你听高岂的,不要冒然回庆城去。」 「徐紫川!」 「我替你回去,疫病的事由我来想办法。」 第四百七十二章心意已决 「徐紫川,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支身犯险!」卫泱瞪着徐紫川,一脸情急的说。 而相比卫泱,徐紫川却显得异常冷静,「卫泱,我自信这回的疫病凭我一己之力就能解决,实在不必你随我一同前去犯险。你身子弱,一旦中途被传染上疫病,你要我如何是好。」 「徐紫川,你在说什么傻话,你说你不放心我陪你去犯险,那我呢?我就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自个去犯险?我知道,你一旦已经打定主意,我是拦不住你的。但徐紫川,我就在这儿明白告诉你,你前脚敢自己走,我后脚就敢去追你。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卫泱,生死攸关,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我不是在任性!」卫泱急的狠拍了一下桌子,在连着喘了几口粗气以后,人才渐渐冷静下来。 「徐紫川,我必须得回庆城,这不只是因为你。我不能将眼前的摊子仍给赵兴一个人去抗,也不能只顾自己,而置水深火热中的百姓于不顾。即便高岂不说,我也能想到受沥州水灾的影响,眼下沥州当地和邻近州郡的局势有多严峻。大批的灾民流离失所,同时还饱受饥寒和疫病的折磨,每天何止会逝去七八十条人命?徐紫川,如你所言,即便没有我,你也能凭一己之力治好这回的疫病。但身为长公主,我能做的事还有很多,我必须得回去亲自指挥放粮赈灾的事,我还要尽力压制有关灾情的流言,以免人心惶惶,再发生骚乱。身为大夏皇族,我自小受大夏百姓们供养。眼下一方百姓有难,我是时候该站出来为他们做些什么。我得用实际行动告诉那些灾民,大夏并没有放弃他们。徐紫川,你让我跟你一起回去。」 「卫泱,时辰不早了,快回去睡吧。」徐紫川说。 「徐紫川!」 「咱们明儿一早就出发。」 咱们? 「徐紫川,我就知道你懂我!」 见徐郎中竟然松口要带长公主一同回庆城,高岂深觉不妥,「请徐郎中三思,难不成您真要带长公主一同回去?」 「卫泱方才说的话句句在理,我没有反驳她的理由。高岂你放心,我以性命担保,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她。」 「徐紫川,我不用你保护,我会自己保护好我自己,绝对不拖你的后腿。」卫泱说着又转向高岂,「高岂,你也放心,我定会保重我自己。」 见他们长公主心意已决,徐郎中也站在他们长公主那边,高岂还能说什么。 「小人誓死护长公主周全。」 「高岂,你别急着说要护我什么,先照顾好你自己才是正经。你瞧你,头髮还湿漉漉的没干,得赶紧擦干了才行。否则夜风一吹,只怕是要染上风寒。你若病倒了,我要指望谁去?」卫泱说完,立马偏头唤了忍冬一声。 「奴婢在。」 「去熬碗浓姜汤来,叫高岂喝了驱驱身上的寒气。」 忍冬点头,「奴婢这就去。」 高岂闻言,立马随忍冬一道起了身,「明儿一早就要启程,小人不打扰长公主与徐郎中安歇,告退。」 高岂虽然请卫泱和徐紫川安歇,但在这种心情与气氛之下,无论卫泱还是徐紫川都无法安歇。 两人心照不宣,各自忙着整理药箱,归拢药材。 …… 炉膛里的火烧的很旺,将忍冬的脸映的红彤彤的。 忍冬坐在灶膛前的矮凳上望着炉膛内的火发呆。 而高岂则抱臂倚靠在厨房的门边,望着门外的大雨走神。 「你别站在门口吹风,过来这边烤烤火吧。」忍冬率先打破了沉默。 高岂闻言,稍稍犹豫了片刻,才走到灶台前,搬了张小凳,在忍冬身边坐下。 人刚坐定,忍冬又开了口,「高侍卫,你的胆子可真大。朱雀山山路崎岖,白天走都得小心再小心,你可倒好,竟然敢在雨夜上山。你就不怕失足从山上跌下去?」 「这两年我来往朱雀山几十次,早就对朱雀山的地形了熟于心,自信不会发生那种事,才会连夜冒雨上山。」高岂答,口气平和而从容。 「万一呢?我问你万一真的发生了那种事呢?」 听忍冬的声调变了,高岂没再冒然接话。 他听的出来,忍冬这是在担心他,很担心他。 见高岂不说话了,忍冬也没再说什么,又继续盯着灶膛内的炉火发呆。 在一段冗长的沉默以后,高岂终于开了口。 「这回你就留在山居看家,别随长公主一同回庆城了。」 「我是绝对不会离开长公主的,无论如何我都要贴身侍候和保护长公主。」 「有我在呢,你信我,我必定能护长公主一路平安。」 「高侍卫,我信你一定会拼死护长公主周全,但我……不想你死。」 「你这样说便是信不过我了,我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 「我就是信不过你不行吗?」 高岂无言以对。 「高侍卫,你再怎么说也算是我师傅,你还没把毕生所学通通传授给我怎么能有万一?既然你当初答应要给我当师傅,就得有始有终。这回我才不要留下看家,我要守着长公主,也要好好看着你。」 忍冬的话说的高岂心里暖融融的。 这份略带着些许辛辣味的温柔所给予高岂的温暖,要远胜于那碗浓姜汤。 「忍冬,我会好好活着,咱们都得好好活着。」 忍冬闻言,鼻子莫名的一酸,「嗯。」 …… 卫泱和徐紫川几乎一夜没睡,他俩就高岂提供的有关此次疫病的症状连夜拟定药方。 临出发前,两人一共拟定出七八个备用药方。 也算是最大限度的节省和利用了时间。 一行原本是打算天一亮就动身下山,奈何天将明时雨势突然加大。 望着屋外如瓢泼一般的大雨,一行不得不等到雨势稍稍减弱些再启程。 毕竟,冒着大雨下山是件十分危险的事。 可没有人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在天大亮以后,见屋外雨势稍弱,卫泱一行便毫不犹豫的动身下山去了。 下山以后,一行没有急着往庆城赶,而是先去了一趟天合医馆。 听说沥州水灾严重,还波及到了江州及邻近的州郡,医馆众人皆是既担忧又紧张。 「小人也是郎中,也想为治疗疫病的事出份力,长公主也叫小人随您一块儿回去吧。」江尧说。 「江郎中的好意我代饱受疫病折磨的灾民们领了,但我不能带你回庆城。」 「长公主是嫌小人医术不精,怕小人帮不上忙?」 「你若医术不精,那太医院里的那些人就都是庸医了。」卫泱说,「江尧,你得知道,你如今可不是孤家寡人了,你是半夏的相公,也是凌儿的爹爹,你必须比之前更加惜命。这种时候,你最该做的就是留在你的妻儿身边周全他们。你不能有任何万一,否则你叫半夏和凌儿怎么办?」 第四百七十三章轻重缓急 「长公主,江大哥有妻儿牵绊,小人却是孤家寡人一个,还请长公主将小人带上。小人想为长公主出力,也想为江州百姓出力。」烨华一脸急切的与卫泱说。 「奴婢也愿追随主子,请主子也带奴婢同行。」福来也连忙请求道。 烨华和福来的心意卫泱明白,但是,「烨华,福来,我这回不能带你们俩同行,因为我这儿还另有差事要交给你们俩来办。」 「长公主请说。」烨华赶忙应道。 卫泱也没啰嗦,直言说:「我要拜託你们二人的事,有私事也有公事。私事是此番我与徐郎中不知要离开多久才能回来,少说也得一个多月。山居那边就有劳你们二位隔几日帮忙上去看看了。至于公事,我方才已经跟你们说过了,沥州水灾严重,有大批灾民正向周边的州郡涌入,已经涌入咱们江州境内的灾民有数千人之多,其中不乏一些因饥寒交迫而坏了心思的人。尽管赵兴在信上说宜安镇眼下很安全,但事无绝对。倘若在我们走后,宜安镇真的来了灾民,你们可以施于援手,却要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之下。若你们在灾民中发现患有疫病者,一定要迅速将人隔离,不要冒然去接触和施救。」卫泱说着,望向江尧,「尤其是江郎中你,我知道你医术精湛,有能治好疫病的本事,但正因如此,你才要格外珍重自己。一旦你有个闪失,先不说半夏和凌儿,整个宜安镇的人要去指望谁。江尧,你是个眼明心亮之人,缓急轻重我相信你能分的清。请你保重自己,去救更多的人。」 江尧听完这话,十分郑重的沖卫泱一礼,「小人明白,小人一定会珍重自己,尽全力保宜安镇上下所有镇民的平安。」 「小人也是!」 「奴婢也是!」 「有你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卫泱恬然一笑,在又抱了抱江凌之后,便与徐紫川他们一道启程出发了。 …… 卫泱一行快马加鞭的赶路,邻近傍晚时分,驾车的高岂忽然发现前方路旁似乎有人影攒动。 高岂警觉,立马将马车停下,说要先去前方探探。 「高岂,你千万小心。」卫泱嘱咐一句。 高岂点头,便提着剑向前方走去。 不多时,高岂回来禀告,「长公主,前方路边坐着的是沥州逃难出来的灾民。」 灾民吗? 没想到第一天上路就能撞见来自沥州的灾民。 看来赵兴说的宜安镇相对安全的说法并不准确。 若脚程快的话,这些灾民从这里走到宜安镇,只需耗费不到三日的光景。 卫泱庆幸,庆幸自己临走之前与天合医馆的诸位说了灾民或许会逃到宜安镇的这个可能。 既已有准备,卫泱相信天合医馆的诸位必定能带领镇民们妥善应对此事。 她无比信任着那些人,也从未怀疑过他们的能力。 「前头有多少灾民?可能看出有无心怀叵测之辈?」卫泱问。 「回长公主,前方灾民共有十五人,其中四个是孩子,余下的六个是妇人,五个是男人,男人中还有两位是老者。据小人观察,那些灾民手上并无武器,也无攻击路人的意图。似乎是因为连日赶路,睏乏加飢饿,看起来都是奄奄一息的样子。」 听说灾民里有老人和孩子,卫泱哪还能坐的住,「我去前头看看。」 谁知人还没起身站稳,就被徐紫川给按了回去,「你在马车里等着,不要露面,我去前头看看。」 「徐紫川,我可以……」 「听我的话。」徐紫川又轻轻的按了卫泱的肩膀一下。 卫泱只好妥协,「那你小心。」 徐紫川又交代忍冬,「在这儿守着你家主子,也不要跟来。」 忍冬点头,「徐郎中放心。」 徐紫川没再多言,便背着诊箱下了马车。 无论是时长多久的等待,总难免叫人觉得煎熬。 尽管徐紫川就在十几丈外的地方,掀开马车帘子就能远远看见人影。 但无奈等在马车里的卫泱还是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倘若她不是个病人,而是个健康的人,此刻就能陪在徐紫川身边,与徐紫川并肩作战了。 过去有一段时间,卫泱心里曾悄悄觉得庆幸。 庆幸自己身中这种奇绝难解的怪毒,才有机会遇见医才盖世的徐紫川。 但此刻,她却无比痛恨自己的病,痛恨自己的羸弱单薄。 这厢,卫泱正走神,就见徐紫川和高岂回来了。 「放心,那十几个灾民中没人身染疫病。」徐紫川说。 卫泱听了这话,长长的舒了口气。 「徐紫川,咱们得帮帮他们。」 「是得帮一帮。依他们如今的情况,只怕还没走到下个城镇,就会冻死饿死在这荒郊野岭。卫泱,我想和你商量……」 「不必商量。」卫泱赶着说赶着将食盒和攒盒都提到了徐紫川跟前,「把这些都拿去分给灾民吧,吃食咱们可以去前头的城镇再补。灾民们若是没有食物补充体力,只怕会丢了性命。」 「那我就把这些食物拿去分给灾民了。」 「还有这个。」卫泱又连忙解下身上的钱袋,「他们到了城镇总能用的上。」 徐紫川没迟疑,接过食盒和钱袋就往灾民的方向走去。 …… 若不是因为要急着赶路,卫泱非得将那些灾民全都安置妥当才放心。 但眼下她必须选择赶路,马不停蹄的赶路。 从之前遇到的那些灾民口中得知,沥州的水灾明显比他们听说的要严重。 受淹的田地,流离失所的灾民数量,也比他们估算的要多的多。 眼下,长公主府虽然有赵兴坐镇,但赵兴能代她处理的仅限于江州境内的事。 想要对沥州灾区施于援手,必须得她亲自出面才行。 因此,哪怕只是提前一个时辰,她也要尽快赶回庆城。 之前,卫泱和徐紫川已经商量好,要在前方的城镇投宿一晚,明日一早再继续赶路。 但眼下卫泱改变主意了。 一想到今日遇上的那些因飢饿和疲惫而丧失活下去的勇气的灾民,卫泱心里就难受的不行。 在这种心情之下,她哪还能安然入眠。 于是,卫泱便与徐紫川商量说,若可以她想连夜赶路。 徐紫川生怕连夜赶路卫泱的身子会吃不消,并未冒然答应,而是先给卫泱诊了一脉。 在一番权衡之后,徐紫川才答应了卫泱连夜赶路的提议。 一行快马加鞭,在第二日中午,就行了有一半的路程。 高岂预计,若是一切顺利的话,他们一行明日傍晚时分应该就能抵达庆城。 第四百七十四章人间地狱 一连赶了两天的路,马在驿馆就换过五回。 刚换的马儿还生龙活虎,但马车上的人却都有些吃不消了。 眼见胜利在望,卫泱和徐紫川商议决定,今晚就找一家客栈投宿,大家养好精神,争取明日能早些赶回庆城。 连着两天没能好好睡上一觉,甚至没能好好躺躺。 卫泱头一沾着枕头就沉沉睡去。 半夜卫泱被雨声惊醒,起身来到窗前一瞧,外头不知何时竟下起了大雨。 就为这大雨,卫泱后半夜就再没睡着。 她只盼这大雨能在天亮之前停下,毕竟他们可没办法冒着这么大的雨赶路。 若大雨一直不停,他们恐怕就没可能在明日傍晚前赶回庆城了。 卫泱怀着忐忑的心情,听着窗外的雨声睁眼到天明。 天并未遂人愿,天亮之后大雨不但未停,似乎还下的更大了。 卫泱与徐紫川商量后,都觉得冒着大雨赶路实在太乱来,于是决定留在客栈等雨停。 在堂中用早膳的时候,他们正好撞见同样投宿在这间客栈中的一个商队。 从掌柜的与商队领队的闲聊中得知,这个商队是刚经沥州过来的。 一听这话,没等卫泱有所反应,徐紫川就立刻上前搭讪。 那商队的领队是个很健谈的中年男子,见徐紫川相貌堂堂,气度不凡,又听说徐紫川是个郎中,很乐意与徐紫川攀谈。 徐紫川也不含煳,抓住机会,向那商队的领队打听有关沥州灾情的事。 据那商队的领队说,他们的船队只是路经沥州,并没有登陆上岸。 不是他们不愿登岸补给,而是码头都被大水沖毁,他们根本无法登岸。 那商队的领队说,他今年四十有三,走南闯北几十年,水灾什么的也见识过几回,而像沥州水灾这样惨烈的还是头一回。 岸上的情况他们没有登岸所以不清楚,就说江上的情况,简直骇人。 江面上除了漂浮着从岸上冲下来的草木杂物,还漂浮着不少尸体。 其中很多尸体都在江中漂浮了好多日子也无人去打捞。 江中泡涨的,还有已经腐烂的尸体,只怕比岸上的活人还多。 话说到这里,那商队领队的声儿都有些变了。 他说,如今的沥州就是个人间地狱,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去第二回。 沥州的惨况叫徐紫川震惊又痛心。 但他还是按捺住性子,继续向那商队的领队打探有关疫病的事。 商队的领队坦言说,具体的情况他也不是很清楚,只听传言说沥州当地每日死于疫病的最少也有两三百人。 卫泱初闻这话,只觉得流言不可信,应该是有人恶意夸大了死亡人数。 但转念一想,会不会是沥州当地的官员为粉饰太平,故意瞒报伤亡的人数呢? 这极有可能。 若真是如此,卫泱真替沥州悲哀,也替大夏悲哀。 如那商队领队所言,如今的沥州百姓何止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简直就是生活在炼狱之中。 眼见雨势比之前稍小,卫泱一行决定即刻上路。 然而一行人心中却无即将抵达庆城的欢喜,而是满满的沉重。 …… 「高岂,你先把车停下。」卫泱朗声吩咐说。 高岂得令,立刻将马车在路旁停稳。 在将马车停好以后,高岂连忙探身进来,「长公主是不是身上不适?」 「我身上没有不适。」卫泱答,「高岂,你进来坐下,我有事想与大伙儿商议。」 高岂闻言,赶紧进来马车里坐下。 「其实,我也有话想跟大伙儿商量。」徐紫川说。 「那你先说。」卫泱与徐紫川道。 「还是你先说,我想咱俩要说的兴许是同一件事。」 卫泱点头,先徐紫川说:「我不回庆城了,我想立刻转道去沥州救灾。」 「卫泱,咱俩果然想到了一块儿去。」徐紫川望着卫泱说,「不过要转道去沥州的是我,你还是得乖乖的回庆城主持大局。」 方才一听徐紫川说他俩想到了一块去,卫泱还暗自欣喜。 谁知徐紫川却话锋一转,说要自己去沥州不带她。 卫泱当场就急了,「徐紫川,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么能让你自己去沥州!」 「卫泱,眼下沥州是个什么情况,你心里应该有数。依你如今的身子,怎么能到那种地方去。你听我的,先回庆城再说。」 「无论你怎么说,我也不会放你一个人去沥州。徐紫川,要去咱们一起去,总之我是不会跟你分开的。」 徐紫川知道卫泱的脾气,想要在这件事上让卫泱全部妥协是不可能的。 如此,他只能稍稍的往后退一步。 「那我先送你回庆城,然后再去沥州。」 「救人如救火,咱们早一刻到沥州,兴许就能多救一个人。徐紫川,别犹豫了,你就带上我,咱们立刻就去沥州。可知咱们要是回到庆城,赵兴和李姑姑必定会极力阻拦,不许咱们去……徐紫川,你该不会就是打着叫赵兴和李姑姑看住我的主意,才突然松口说要先送我回庆城吧?」 面对卫泱的疑问,徐紫川没承认也未否认。 「卫泱,沥州对你来说太危险,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带你同去。」 「徐紫川,你真是气…气死我了!」卫泱咬着唇,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卫泱心里很清楚,她之所以会哭,不是因为生徐紫川的气。 而是因为她害怕,害怕跟徐紫川分开。 谁知这一别会是多久? 数日,数十日,还是…… 许久都没见卫泱哭过了,上回见卫泱哭好像还是半夏生凌儿的那会儿。 他竟然把卫泱给惹哭了,徐紫川既心疼又自责。 但他明白,眼下不是纵着卫泱的时候。 即便卫泱心里如何怨他,沥州之行他都不会带上卫泱。 见卫泱和徐紫川一个无声流泪,一个沉默不言,忍冬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若徐郎中不许我们主子去沥州,那您也莫要前往沥州了。奴婢人微言轻,本不该对主子们的事指手画脚,但奴婢却是一心为了主子和徐郎中好。徐郎中可还记得两年前,我们主子曾救过一对被毒蛇咬伤的祖孙的事?」 徐紫川点头,「我记得。」 「那敢问徐郎中,您可否还记得您当时在山下,担心我家主子却没法立刻回到我家主子身边时的焦灼与煎熬?」 记得,他自然记得。 徐紫川想,那份极度紧张与不安的心情,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 第四百七十五章夜黑风高 「徐郎中应该清楚我家主子的性子,倘若徐郎中真丢下我家主子自己到沥州救灾,我家主子即便被赵公公和李姑姑拦着追不去沥州,她也会在江州为救灾的事拼命。徐郎中觉得到那个时候,凭奴才们可能劝的住我家主子?」话说到这里,忍冬跪在了卫泱膝前,「奴婢恳请主子和徐郎中听奴婢一句劝,如今的沥州实在太危险,主子和徐郎中最好都不要冒然前去,咱们还是等回到庆城以后再从长计议吧。」 「忍冬,快你起来。」卫泱说着,连忙将忍冬扶起拉到她身边坐下,「怪我太任性,没把事情想周全就提出来,叫大伙儿为难了。」 「卫泱,这事儿不怪你,怪我。」徐紫川一脸自责的说。 卫泱吸了吸鼻子,「徐紫川,咱们听忍冬的话,都别急着逞英雄,先一起回到庆城再商量之后的事吧。你要去捨己救人,我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你就当我自私,当我无理取闹,总之你不许自己去沥州。」 闻言,徐紫川伸手握紧了卫泱的手,「从今往后,我绝不与你分开。」 徐紫川此言一出,刚止住泪的卫泱又险些泪奔。 但眼下可不是没完没了哭哭啼啼的时候。 「高岂,据你估算咱们究竟何时能到庆城?」 「回长公主的话,若是一路快马加鞭的不休息,明日正午前应该能抵达庆城。」 「马匹可能挺住?」 「回长公主,马没有问题,就是您的身子……」 「有徐郎中在你怕什么,你只管专心驾车,咱们一气儿赶回庆城去。」 高岂得了这话,也没再多言,立刻起身出去,一行又开始马不停蹄的赶路。 …… 雨在傍晚时分才彻底停了。 连下了几日雨,附近山上的泥土、杂石还有野草,难免被冲到山下的路上来。 路很不好走,尤其是到了晚上,天色一暗,路就更难走了。 索性马车上带了两盏防风的灯笼,将两盏灯笼一左一右的悬挂于车前,虽然照不远,却也顶用。 但说到底,夜路总比不上白天的路好走。 卫泱一行也没指望今夜能赶太远的路,只要他们一直在路上,离庆城越来越近,他们心里就踏实。 后半夜的时候,被乌云遮的严严实实的月亮总算露了个头。 月亮出来了,周围明显比之前亮堂不少。 马车行进的速度也比之前稍微快了些。 从上午出发到现在,一直都是由高岂来驾车。 卫泱只怕高岂的身子会吃不消,于是便叫高岂进来马车里休息一下,换徐紫川和她来驾车。 高岂起先不肯,说自己不累还精神的很。 卫泱闻言,便推忍冬出马劝她师父几句。 谁知忍冬没有动口,而是直接动了手。 忍冬一个刀手落下,直接就噼在了高岂的颈后。 自然,忍冬只是比划了一下而已,并未下重手。 她意在告诉高岂,此刻的你已经很疲惫了,竟然连自己徒弟的偷袭都躲不过。 你若再不听长公主的话去歇一歇,徒弟我下一个刀手便不会再留情,直接噼晕了你。 高岂自知以自己这会儿的精气神,不但没法很好的保护他们长公主,恐怕还会拖大伙儿的后腿。 倒不如抓紧时间补足精神。 于是,高岂便听了卫泱的话,进到马车里小憩。 而卫泱则陪着徐紫川一同坐到了外面去,第一次尝试着赶马车。 这不仅是卫泱第一次学着驾车,也是卫泱第一次赶夜路。 卫泱本来不怕黑,但在这荒山野岭之地,在夜风唿啸,树影婆娑的昏暗环境之下,卫泱心里难免有些不安。 徐紫川自然察觉到了卫泱的不安,他只管将卫泱拉进怀里,紧紧拥着。 卫泱心中的不安与恐惧这才渐渐消散。 卫泱靠在徐紫川怀里,与徐紫川说着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悄悄话,气氛温情又融洽。 这厢,两人正探讨有关治疗疫病的事,行进中的马车突然一震。 卫泱一个不稳,险些从徐紫川怀里跌出去。 徐紫川一手抓紧了卫泱,一手勒停了马。 「兴许是车轮轧到了石子,我下去看看。」徐紫川说。 车内正小憩的高岂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惊醒,立马与忍冬一块探出头来。 听说是车轮轧到了什么东西,高岂立马从车上下来,说要与徐紫川一同去看看。 卫泱和忍冬也没闲着,一人提着一盏灯笼跟去照明。 经徐紫川和高岂一番仔细检查,车轮的确是轧到了一块石头,还是块不小的石头。 这样大块的石头本该能避过去的,奈何这石头被山泥包裹,别说是在夜里,只怕在白天也很难避过去。 照理来说,轧到这种大小的石块,即便马车有幸没翻车,车轮子也该被石头磕坏了。 而值得庆幸的是,车轮子竟然完好无损。 卫泱只道,好人有好报,便张罗着大家赶紧回车上继续赶路。 「等一等。」走在最前头的徐紫川忽然停下脚步,将大伙儿拦住,「高侍卫你眼神好,你看那边的草丛里是不是隐约有火光?」 高岂闻言,立刻上前几步,在仔细观察了片刻之后,口气笃定的讲,「回徐郎中,那边的草丛里的确是有火光,还不止一簇。」 「那里有人?」卫泱问。 徐紫川点头,「你和忍冬待在这里,我和高侍卫过去看看。」 「你们俩可要小心。」 徐紫川轻轻的握了握卫泱的手,示意她安心,这才与高岂一道向前方走去。 见徐紫川和高岂还没走出去多远就双双停下脚步,俯身在观察什么,卫泱不免疑惑,「忍冬,徐郎中和高岂在看什么?」 忍冬与高岂一样,视力都不错,借着前方高岂手中灯笼所映照出来的光,忍冬一眼就看出,「主子,是绊马索,有人在路上设了绊马索。」 什么?绊马索? 好好的,路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莫不是……「有人想劫道?」 这边卫泱话音才落,就见从远处道旁的草丛中涌出了好几个人。 那些人手持火把与棍棒,一步一步向这边逼进。 卫泱心头一紧,看来他们是真的遇上劫道的土匪了。 可待那伙人走近以后,卫泱惊讶的发现那些人无一例外都是衣衫褴褛。 卫泱之前虽然从未遇上过土匪,却敢肯定以拦路劫道为生的土匪,绝不会是这般落魄狼狈的模样。 这些人会不会是来自沥州的灾民? 是赵兴口中那些因饥寒交迫,一时错了主意的灾民。 卫泱寻思着,刚要开口发问,就听人群中一个人高声喊道:「兄弟们,给我上!」 第四百七十六章抱着必死的决心 高岂见状,立刻提剑上前迎击。 忍冬见对方人多势众,生怕高岂会吃亏,既想上前帮把手又怕卫泱一个人落单会遭伏击。 这厢正焦灼,身后的卫泱忽然推了忍冬一把,「去帮他,与他并肩作战。」 「可是主子您……」 卫泱动作利落的从怀中掏出匕首,「放心,我不会成为你们的负累,我能保护我自己,你别犹豫,快去!」 「那主子就站在这里,不要上前。」 「知道,你多加小心。」 忍冬点头,便提着软剑上前协助高岂和徐紫川。 「徐郎中,前头就交给奴婢和高侍卫,请您快回去我家主子身边守着她」 徐紫川听了忍冬的话,没犹豫,只留了句「小心应对」便退回到卫泱身边。 「徐紫川,你去帮忍冬和高岂吧,我一个人不要紧。」 「卫泱,你稍安勿躁,那些人都不是高岂和忍冬的对手。忍冬的工夫深浅我不清楚,却知凭高岂一人之力就足够应付那些人。」 徐紫川这边话音刚落,就见高岂一个箭步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手中的剑将对方的武器一根不落,尽数削断。 尽管那些武器都是些木制竹制的棍棒,但能在一击之间,一招之内连断八根棍棒,高岂当真是高手。 见此情形,对方明显有些慌乱。 原以为那伙人纵使不肯投降,也会落荒而逃,谁知领头的那位又大喊一声,「左右是个死,兄弟们咱们沖!」 抱着必死的决心去战斗的人,气势自然与常人不同。 在那头领的鼓动之下,那伙人又高举起被高岂斩断的棍棒,再一次一拥上前。 在高岂这样的剑术高手面前,眼前这些人就是群乌合之众,从头到脚都是破绽。 他可在数招之内轻松取了在场所有人的性命。 但没有卫泱的指示,他就只能选择防守和在不伤及对方性命的前提下,削若对方的攻势。 高岂心里明白,卫泱为何迟迟不给他下歼灭敌人的指示。 作为战斗在最前头的人,高岂他也看出来了。 这些突然从道旁冲出来劫道的并不是真正的土匪,而是寻常百姓。 若他没猜错,这些人应该是从沥州逃难出来的灾民。 他手中的剑是用来击杀敌寇的,可不是用来残杀因饥寒交迫,而被逼劫道的大夏百姓的。 他绝不会对这些人下死手。 「徐紫川,那些人是沥州逃来的灾民吧?」卫泱问。 「应该不会有错。」徐紫川答,「卫泱,咱们以制服为主,不要伤了他们。」 卫泱点头,立马朗声沖高岂和忍冬喊道:「听好了,无论如何都不要伤及他们的性命。」 在得到卫泱的指示以后,高岂立马将剑收回了剑鞘中,忍冬也立刻收起了自己的软剑。 「忍冬,你回去长公主身边,这儿交给我就好。」 「这世上哪有见睁睁看着师傅沖在前头,而自己却躲在后头的徒弟。况且,是主子命我上前与你并肩作战的,我就更不能退下了。再有,眼下你手上只有一把不能出鞘的剑,双拳终究难敌四手,你堂堂侍卫统领要是被一群灾民打翻在地,那就太难看了。」忍冬说着,便从腰间抽出一根长鞭,「许久没耍这个了,你站远点儿,仔细伤着你。」 见高岂和忍冬都收了剑,劫道的这伙人只当有机可乘,便听了他们头领的话,重整旗鼓再一次冲上前。 谁知还没冲到近前,就被忍冬一下勐力的挥鞭所震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敢领头往前沖。 而就在这些人犹豫不决之时,高岂藉机发难。 转眼间就将对方八人全部放倒。 「你倒是留一个给我,合着我拿鞭子出来,就成了帮你声东击西了。」忍冬没好气的说。 「长公主不是说了,不要伤及他们的性命,若真叫你拿鞭子对付这些人,你一鞭子挥下去,他们恐怕要躺足半个月才能见好。」高岂说着,将从那伙人身上缴获的麻绳扔给了忍冬,「帮我把这些人都捆结实了,免得他们再冲撞了长公主。」 忍冬接过麻绳,也没再多言,便忙着帮高岂捆人。 「高岂和忍冬可真厉害!」 徐紫川点头,「从前只知高岂的功夫在一众侍卫中是最拔尖的,却不知忍冬也如此精干。」 「忍冬可是高岂教出来的徒弟,自然厉害。俗话说的好,名师出高徒,身为您徐神医的徒弟,我这个卫郎中的医术也不赖呀。」 徐紫川浅浅一笑,「走吧卫郎中,咱们去探探这些人的来歷。」 「好。」 这厢,卫泱和徐紫川正要上前,忽然从道旁的草丛中飞出了几颗石子。 石子不大,飞速也不快,不像是很刻意的攻击,倒像是小孩子的恶作剧。 但卫泱和徐紫川却不敢轻敌。 很明显,已被高岂和忍冬放倒的这些人还有藏在暗处的同伙。 「高岂、忍冬小心,草丛里还有人。」徐紫川高声提醒一句。 闻言,倒地的那八个男人显得很紧张,带头的那个身型最魁梧的男人反应最是激烈。 「都别出来,快跑!」 没成想草丛里的人却不肯听这个男人的话,又有零星几粒石子从草丛中飞出来。 然而飞出来的石子既无力,也没有个准头,高岂和忍冬压根就不在意,继续忙着捆人。 卫泱和徐紫川大概猜到这草丛后头都躲着什么人了,两人相视一下,便一同向道旁的草丛走去。 没等两人走到进前,就见从草丛里跳出个小女孩来。 她用颤抖却透着一股倔强劲儿的声音沖卫泱和徐紫川大喊一声,「不许欺负我爹爹!」 喊完之后,又将手中的小石子狠狠掷向卫泱和徐紫川。 石子飞出去没多远就落了地,那小女孩不甘心,又蹲下继续捡石子往卫泱和徐紫川这边扔。 卫泱见状,正试图劝说小女孩冷静下来,又见从草丛里钻出七八个人来。 而这些人,皆是妇人和半大的孩子。 他们与小女孩一样,都忙着拾取地上的石子、烂树枝和杂草等一切能抛掷的东西,不断的向卫泱和徐紫川砸去。 口中高声却杂乱的喊着,放了我夫君!放了我爹爹!放了我兄长! 尽管这些人抛掷的东西,没有一样能砸中卫泱和徐紫川,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妇人和孩子气势逼人。 卫泱感觉的到,他们和那些男人一样,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在战斗。 见突然从草丛中冲出人来攻击卫泱和徐紫川。 高岂和忍冬顾不上收拾这边被打翻在地的男人们,立刻去到卫泱和徐紫川身边支援。 可见对手不是妇人就是孩子,高岂很是为难。 这可是他最不愿面对的对手,也怪不得徐郎中宁肯挨打,也迟迟不肯出手。 可知他也没法对女人和孩子动手啊。 「忍冬,我不打女人和孩子,那些人就交给你了。」高岂说。 忍冬闻言,忍不住「呸」了高岂一声,「你平日教我功夫的时候不是下手挺狠的,现在又说你不打女人?难不成在你眼里我不算女人?」 第四百七十七章最棘手的对手 这厢,没等高岂接忍冬的话茬,就从远处飞来一颗石子,直击忍冬的面门。 高岂反应极快,单手就将那颗石子抓住了。 「不要小看女人和孩子,那可是最棘手的对手。」 忍冬闻言,往前一步,「你放着吧,那些女人和孩子由我来阻止。」 高岂也跟着往前一步,「还是一起吧。」 「你不是说你不打女人和孩子吗?」忍冬问。 「我是不打女人和孩子,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受伤。」高岂应道。 忍冬听了这话,心头一暖,「那边扔来的石子就拜託你了。」 「放心,我不会让你破相的。」 忍冬微微勾了勾唇角,没再与高岂嘀咕什么,便向那些妇人和孩子冲去。 高岂也立刻追着忍冬上前。 卫泱见状,也要上前帮忙,却被徐紫川给拦了回来,「放心,忍冬和高岂都是有分寸的人。」 「我知道他俩有分寸,可就是怕他俩太有分寸,自己再吃了亏。」 「没办法,谁叫对手是妇人和孩……高岂小心!」徐紫川正说着话,忽然高喊一声。 多亏徐紫川喊这一声,高岂才躲过了来自身后的伏击。 草丛里竟然还躲着其他男子! 卫泱捶胸顿足,她早该想到的! 方才,若不是徐紫川及时发现,大喊一声叫高岂防范,高岂眼下怕是已经受伤了。 躲过一击的高岂心中气恼,一脚就将那偷袭之人踢翻在地,「最见不得像你这样在暗处作祟的鼠辈。」 而躲在草丛中伺机而动的还不止偷袭的这一个人。 趁忍冬和高岂被女人和孩子们绊住的时机,躲在暗处支援的另一个人摸到路上,将被高岂和忍冬捆起来的那些同伙全部救出。 男人们重新集结,与道旁的女人和孩子们将高岂和忍冬围在中间,双面夹击。 忍冬和高岂原本打算先将那些男人们再次放倒,再去压制女人和孩子们。 但在与男人们交手的时候,他俩就无法尽数躲开来自身后女人和孩子们的攻击。 即便两人能在不被砸伤的情况下,将男人们再次拿下,等回头他们忙着去对付女人和孩子们时,难保没人再偷偷去给男人们松绑。 这样岂不是循环往復,没完没了。 「高岂,女人和孩子这边交给我就好。」 「你真下的去手?」 「下不去也得下,我不能叫我师傅受伤。」 「忍冬,还是放着我来,我也不能看着我徒儿受伤。」 「高岂,你何时变的如此婆妈?」 「忍冬,你何时变的如此重视我这个师傅了?」 「师傅,眼下可不是抬槓的时候。」 「徒儿,这会儿也不是你逞强的时候。」 一向不善言辞的高岂,竟忽然变的如此伶牙俐齿。 忍冬真真是被惊着了。 「别发呆,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击垮那些男人,然后过去帮你。」 忍冬点头,两人正预备各自出手,却忽然见那群凶神恶煞,时刻准备着沖向他们的男人在眨眼间就纷纷倒地。 「都住手。」徐紫川用树枝指着倒地的男人中的一个,而这个男人不是旁人,正是之前指挥众人出手攻击的那个,「你们的头领在我手上,你们若是再敢轻举妄动,我就杀了他。」 徐紫川说着,便将树枝抵在了那男子的脖子上。 尽管只是树枝而已,可要使劲儿扎下去,也足够这男子血溅当场了。 徐紫川明显是压对了宝,在听了徐紫川的话以后,不单那些被打倒在地的男人们没再挣扎,就连女人和孩子们也没再动手。 周围一片诡异的寂静。 忽然,男人中有一个人大声喊道:「快放了我们张大哥!」 众人听了这声喊,立刻纷纷响应。 放了张大哥!放了张伯伯! 面对众人的叫嚣,徐紫川依旧是一脸的从容淡定,「想让我放人,就先把你们手中的武器都放下。」 「你先放!」 「对!你先放!」 徐紫川闻言,不但没有要放下树枝的意思,反而将树枝又往那张姓男子的脖子上抵了抵,「手下败将没有资格提条件。怎么,只许你们半路劫道,还不许我们无辜被劫的人反抗,这是何道理?」 得此一问,人群中立刻有人应道:「我们没有打算伤你们的性命,只是见你们乘马车出行,必是来自富贵人家,便想问你们讨些钱财而已。」 「笑话,即便我们真是来自富贵人家,我们所有所得的钱财也是做正经买卖,一文一文辛苦挣来的血汗钱,我们凭什么无缘无故将自己的钱财双手奉上?快收起你的歪理!」 听了徐紫川的话,那男人无言以对,便没再作声。 其他人也都静默着没说话。 毕竟,但凡是有点是非观念的人心里都明白,拦路劫道是不对的,终究是他们理亏。 既然对方已无话可说,接下来就该轮到他们发问了。 卫泱寻思着,正预备开口问问这些人的来歷,忽然见一个妇人从人堆里走出来。 「各位公子,姑娘,我们是从沥州逃难出来的灾民。一路从沥州逃到江州来,我们身上的盘缠和食物都用尽了,之所以会在此劫道,只是想抢些食物果腹,也是想抢些银两为孩子们治病。我们也是被逼的,我们真没想害公子和姑娘们的性命。」 果然是来自沥州的灾民。 卫泱想着,不禁上前一步,朗声沖那妇人,也是沖对方所有人说:「你们因天灾痛失家园,流离失所是值得同情,但无论如何,拦路劫道都是不对的。这既有违于仁义道德,也有违于大夏国法。不止如此,你们可知,你们劫道的举动也有损灾民们的名声。原本同情你们,想要帮助你们的人,一听你们竟然做了拦路劫道的勾当,必然会对你们敬而远之。不止是你们自己,与你们一样逃难出来的灾民,恐怕也会被你们的坏名声所连累,本能得到帮助的灾民,最终却没能得到帮助,你们于心何忍?你们的所做所为太煳涂也太自私,只顾自己,却视其他同乡的性命安危于不顾!」 卫泱话音刚落,就听对面传出哭声。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驳卫泱的话,只有哭声此起彼伏。 不止妇人和孩子们在哭,被打倒在地的汉子们也在咬牙流泪。 卫泱一早就知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 但此刻,她想她能感觉到这些灾民心中的绝望和想要活下去的信念。 第四百七十八章意外的重逢 「你们之中有病人?」卫泱问。 「是。」其中一个妇人边哭边答,「有两个孩子病了,是疫……」 「你们快走吧!」被徐紫川用树枝抵住脖子的张姓男子忽然大吼一声,「教训也都教训过了,贵人们快继续赶路吧,我等贱民不敢再拦贵人们的去路。」 忍冬听了这话,一脸的不悦,「不许你用这种口气与我家主子说话。」 见此情形,卫泱忙沖忍冬打了个眼色,示意忍冬退下。 忍冬便没再多言,顺从的退回到卫泱身边,却仍是一脸凶神恶煞的瞪着那张姓男子。 可知她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不识好歹的人。 「徐紫川,放开他。」卫泱对徐紫川说。 徐紫川闻言,立马将手上的树枝扔去了一边,那张姓男子这才从地上爬起来。 「这位大哥很不坦率。」卫泱望着那张姓男子说,「你真不希望我们出手救治那两个生病的孩子?若你说不需要,我们立刻就走。」 闻言,那张姓男子一脸狐疑的问:「你们有办法救我们的孩子?」 「这位是我们镇上最有名的郎中。」卫泱指着徐紫川说,「我们一行不惜冒着危险赶夜路,就是为去救灾的。」 一听这话,才站稳的张姓男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知诸位是郎中,是大善人,才冲撞了诸位。还请郎中和善人们行行好,救救我们的孩子。」 「成了,大哥你快请起吧。若我们当真与你们计较,你们还有办法好好的站在这里与我们说话吗?」 闻言,不止张姓男子,之前与徐紫川和高岂交过手的男人们皆是一身冷汗。 的确,若方才这些贵人与他们动了真格的,此刻他们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一个都活不了了。 而卫泱之所以那样说,的确是有威慑这些灾民的意思。 她只怕这些灾民中还有不识趣的,会趁他们不备再次偷袭。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卫泱深知这个道理。 「生病的孩子在哪儿,快抱来让我们看看。」 那张姓男子一听卫泱他们愿意出手相助,赶忙叫人把孩子抱来。 两个生病的孩子一男一女,一大一小。 男孩约么五六岁的样子,女孩看样已经有八九岁了。 徐紫川那边忙着替两个孩子诊脉,卫泱这边则向负责照看两个孩子的妇人询问孩子的病状。 在了解过孩子自生病以来的种种病状之后,卫泱正预备上前将她打听得知的细节告知徐紫川,却被忍冬给拦住了。 「主子,那两个孩子很有可能是患的疫病,徐郎中身强体壮的不怕,您身子娇弱,可不能冒然凑上去。」 「没事儿,我有分寸的。」 「主子!」 「忍冬,叫你家主子过来。」徐紫川说。 忍冬心里清楚,徐郎中比谁都要宝贝他们长公主。 绝对不会让他们长公主去做任何危险的事。 既然徐郎中说长公主可以过去,那她便没有再阻拦的理由。 于是,忍冬便乖乖的让开身子,放卫泱过去了。 「果然不是疫病吧?」卫泱问。 徐紫川点头,「从脉象上来看,只是普通的伤风发热。」 「是,听照料两个孩子的妇人说,两个孩子自患病以来只是发热,并没有疫病常见的上吐下泻的症状。」 「不是疫病,也算万幸。不过这两个孩子病情危重,又被延误了治疗,情况不容乐观,得尽快用药才行。」 卫泱闻言,立马伸手探了探两个孩子的额头,「好烫,是得赶紧施救才行。我这就去喊两个孩子的爹娘过来,与他们知会一声。」 卫泱说完便起身上前,冲着之前与她讲述孩子病情的两位妇人说:「两位是孩子的娘亲?」 「我是。」其中一个妇人忙不迭的上前一步,「男孩儿是奴家的孩子,唤做念生。」 另一个妇人也随后上前,「姑娘,那女娃不是奴家的孩子,奴家只是好心照应她而已。」 「那这孩子的爹娘呢?」卫泱问。 得此一问,那妇人忍不住嘆了口气,「姑娘不知,这孩子真真是个苦命人。这孩子的娘亲早逝,她自小就与她爹爹两人相依为命。前阵子,这孩子随她爹爹到我们村走亲戚,探望她姑母一家。谁知好巧不巧就赶上了水灾。这孩子的爹和姑母一家都死在了那场大水里,就只活了她一个。奴家和奴家男人见这孩子无依无靠也是可怜,便带上她一块儿逃难出来了。谁知这孩子竟…竟染上了疫病,真是太命苦了。」 的确是个命途多舛的孩子。 卫泱想着,忍不住回身望了那小女孩一眼。 方才一见就觉得这孩子很面善,而在听过这孩子的经歷以后,她心里对这孩子又平添了一丝怜惜。 「二位夫人,两个孩子患的并不是疫病,只是寻常的伤风发热而已。倘若两个孩子患的真是疫病,你们恐怕早就被传染了。」 「不是疫病?」 卫泱点头,「虽不是疫病,但两个孩子因延误了治疗,病情都十分危重,得立刻用药才行。」 一听这话,那男孩的娘亲立刻跪倒在地,「求女善人救救我家孩子!」 「夫人请起。」卫泱上前,将那妇人扶起,「我们一定会尽力而为,请你相信我们。」 那妇人边流泪边重重的点了点头,眼下除了相信眼前这些人以外,她已别无选择。 在经得灾民们的同意,尤其是那带头的张姓男子同意之后,卫泱便张罗着将两个孩子暂时抱上马车安置。 夜黑风露重,两个正发着高烧的孩子,怎么好一直待在室外,躺在薄薄的草蓆上。 尽管马车也透风,但好歹比外头强。 至少有毯子有软垫,能让两个孩子舒舒服服的平躺下来。 这厢,卫泱正预备给那女孩儿掖一掖毯子,那女孩儿忽然抬手扯住了卫泱的袖子,「姐姐…姐姐救我……」 卫泱见状,赶忙握住那女孩儿的手,「不怕,姐姐一定会救你的。」 「姐姐,我又见到姐姐了……」 又见到?卫泱疑惑,这孩子是不是烧煳涂认错人了? 「姐姐……姐姐不记得我了,我是丫头。那年上元节,我还和姐姐一起放过河灯。」 上元节!河灯!丫头! 往日的记忆犹如潮水般翻涌而出。 两年前的上元灯节,她的确是与徐紫川一道,跟一个小女孩放过河灯。 那个小女孩唤做丫头,是一个元宵摊摊主的女儿。 眼前这个女孩,就是那个丫头! 怪不得她方才一见这孩子就觉得这孩子眼熟。 卫泱曾想过,若哪一年她回庆城过年,兴许还会在上元节的灯会上再遇到丫头和她的爹爹。 她是万万没想到,她与丫头会在这种情形下重逢。 第四百七十九章海上生明月 「丫头认得这位善人姑娘?」那好心照料丫头的妇人问。 「是,我认得这位姐姐。前年的上元灯节的时候,我随爹爹在灯会上摆摊卖元宵,多亏了姐姐照应我们的生意,爹爹才没血本无归。那天晚上,我还和姐姐还有郎中哥哥一起放河灯祈福。婶子不知,姐姐不但会写字,字还写的很好看,比隔壁摆摊卖字画的大伯写的还好看呢。」 瞧卫泱这身穿戴,那妇人便知卫泱不是等闲人家出身。 又听说卫泱念过书,还会写字,心想眼前这位姑娘必定不是一般富户家的小姐,八成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待卫泱的态度明显比之前又恭敬了几分。 「好丫头,你这可是遇上贵人了。」那妇人瞧瞧丫头,又一脸恭顺的对卫泱说,「既然姑娘与丫头是旧时,将这孩子交给姑娘照料,奴家心里便更踏实了,奴家这就下车去了。」 「夫人慢走,我定会好好照料丫头的。」 那妇人还是头一回被人称作夫人,既觉得新鲜又有些羞怯,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就匆匆走下马车。 那生病男孩的娘亲见同来的大嫂已经下了车,在又握了握自己孩子烧的滚烫的小手以后,那妇人强忍着泪与卫泱说:「求姑娘务必救救我家念生。」 「夫人宽心,我定会尽力而为。」 那妇人得了这话,又深深的望了自己昏迷不醒的孩儿一眼,才把心一横,转身走下了马车。 其实,卫泱本想留男孩儿的娘亲在马车上,与她一同照料两个生病的孩子。 毕竟,除了郎中以外,没有比亲娘更适合陪伴在生病孩子身边的人了。 奈何安置孩子们的地方不是宽敞的房屋,而是马车里。 原本就不大的地方,在并排躺了两个孩子以后,几乎就没有能落脚的地方。 卫泱无奈,只好选择独自照料两个生病的孩子。 彼时,马车外。 徐紫川还是老习惯,不许任何人插手,从配药到煎药自始至终都是亲力亲为。 而高岂和忍冬两人也都没闲着。 高岂在马车周围来回的巡逻警戒,谨防那些灾民中还有错了主意的人,会趁他们不备再来个突然袭击。 忍冬则按着卫泱的吩咐,将车上的食物和水拿去分给飢肠辘辘的灾民。 忍冬一边分配食物,一边与高岂一同监视着这些灾民。 不怪她总爱把人往坏处想,只怪人心不古,这世上会恩将仇报的人太多。 …… 唤作念生的男孩儿病情十分危重,从卫泱接手这个孩子开始,孩子就因为高烧的缘故,一直昏迷不醒。 除了指望徐紫川的药以外,卫泱眼下能做的就只有帮这孩子物理降温。 奈何眼下是在野外,根本寻不到最顶用的冰块。 卫泱只好将手帕用凉水浸湿,盖在孩子的额头上,再频繁的去更换。 而相比名叫念生的男孩,丫头的病情还算乐观。 人尽管虚弱,好在意识清醒。 自方才抓住卫泱的袖子以后,丫头便没松手,就这么一直紧紧抓着卫泱的衣袖。 即便是在卫泱替念生更换盖在额头上的湿帕时,丫头也紧攥着不放。 虽然被丫头这样抓着会有些碍手,但卫泱心里却一点怨言都没有,任由丫头这样抓着她。 病中的人无论是身还是心往往都很脆弱。 尤其是孩子。 卫泱感觉的到,丫头在害怕。 害怕一个人,害怕被遗弃。 「姐姐。」 「怎么了丫头?」 「姐姐你说,念生弟弟他会死吗?」丫头偏头望着躺在她身边,一直昏迷不醒的小男孩问。 得此一问,卫泱心里酸酸楚楚的,「丫头放心,姐姐一定会尽量救回念生的。」 丫头听了这话,又转过头来望向卫泱,「那姐姐,我会死吗?」 「丫头别怕,你不会死的。」 「姐姐,我不怕死。我就是想,若我死了,兴许就能在天上和爹娘团聚了。」 丫头说她不怕死。 这么小的孩子竟然说自己不怕死。 究竟是太年幼不知道害怕,还是因为孤苦伶仃,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卫泱望着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已经瘦到脱像的丫头,心里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她只怕自己一开口,眼泪就会止不住的涌出来。 「姐姐,今夜的月亮真圆,真大。」丫头透过马车帘子的缝隙,抬眼望着车外的夜空,「姐姐,我可喜欢月亮了,因为我娘的名字里就有个月字。我也喜欢海,因为我爹的名字里有个海字,可是我却从来没有见过海……听我爹说,当年媒人在为我爹和我娘说媒时曾说过,海上生明月,说我爹和我娘不单生辰八字般配,名字也般配,还说他们一定会儿孙满堂,白头到老。可在我三岁那年,我娘过世了。我爹说,我娘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可我却觉得,我娘是变成了天上的月亮,而我爹如今变成了星星,去天上与我娘团聚了。姐姐,人死后真的会变成星星,这是房东婆婆告诉我的。所以,我死后也会变成天上亮晶晶的星星。」 「傻孩子,好好的说什么死,你爹和你娘正在天上看着你呢,他们不想你死。」 「姐姐,我不想死,可我怕自己会变成王大伯和王家婶子的累赘,我不想被人嫌弃。」 「谁说你是累赘,姐姐就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往后就让姐姐代替你爹和你娘来照顾你可好?」 丫头听了这话,在望着卫泱怔愣了片刻之后,就「哇」的一声哭了。 这才像个孩子的样子。 大哭之前的丫头,懂事的都叫人害怕。 卫泱只怕丫头身子虚弱,若哭的太兇会晕死过去,便想着劝慰丫头几句。 奈何安慰的话却像一团遇水膨胀的棉花,堵在喉口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 最后全化成泪水从眼里流了出来。 半晌,卫泱才缓过神来,轻轻拍了拍丫头的后背。 「你念生弟弟就睡在旁边呢,当姐姐的总得有个姐姐样,若念生醒来见她丫头姐姐在哭,必定也会跟着哭。」 丫头听了这话,立马止住了哽咽。 明明还在落泪,嘴上却在反覆念叨着,「我不哭,我不哭。」 「卫泱,药煎好了。」马车外传来徐紫川温润清朗的声音。 其实,徐紫川已经在车外站了有一会儿了,之所以没急着招唿卫泱,是因为听见了哭声。 他听的出来,方才哭的不只是丫头,卫泱也哭了。 这阵子,为水灾的事,卫泱是心力交瘁。 他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卫泱能像刚才那样大哭一场,将心中的情绪都发泄出来也是好事。 但愿哭过以后,卫泱能变得更加坚强。 毕竟,之后他们还有更硬的仗要打。 第四百八十章一切为了孩子 在服下汤药以后,丫头也和念生一样沉沉睡去。 照料两个孩子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卫泱觉得她也该好好打算一下接下来的事了。 在与徐紫川商量过后,两人便一同走下马车,向灾民聚集的火堆前走去。 见卫泱和徐紫川过来了,念生的爹娘和好心收留丫头的那对夫妇率先迎上前,询问孩子们的情况。 「诸位稍安勿躁,我与徐郎中过来,就是要与大家商议为孩子治病的事。」 听了卫泱的话,原本还七嘴八舌发问的众人连忙停了口,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卫泱这才又接着说:「即便我不说,想必诸位心里也有数,两个孩子的病情都十分危重。但两个孩子运气好,碰上了医术高超的徐郎中,徐郎中定会竭尽全力救活两个孩子。」 听了这话,男孩儿的爹娘连忙沖徐紫川作揖道谢。 这厢没等徐紫川有所回应,卫泱那厢就话锋一转,「不过想要孩子活下来,还需要大伙儿的配合。」 「姑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只要能救奴家的孩子,奴家什么都愿做。即便姑娘要取奴家的心有血做药引,奴家也给。」那男孩儿的娘亲一脸情急的说,看样子是真的很宝贝这个儿子。 想来娘亲怜爱孩子的心意,应皆是如此。 不过取心头血做药引是什么鬼? 巫术吗? 中医也是讲究科学的好嘛。 但眼下,卫泱没工夫与众人科普这些,她要做的是说服念生的爹娘和丫头的临时监护人,答应她的条件。 否则,即便她和徐紫川再有心有力,也救不了那两个孩子。 「夫人莫急,救孩子不需要什么心头血,也不需要夫人做出任何损伤自身的事,我只恳请夫人能相信我,容我将孩子暂时带走。」 「带走我家念生?」那妇人怔在当场。 而一直静静在一旁围观的灾民们,也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姑娘为何要带走我家孩子,你要把我家孩子带去哪儿?」念生的爹爹问,口气虽并不兇恶,却充满了防备。 卫泱早就料到大家会是这种反应,毕竟没有哪个当爹娘的会轻易将自己的孩子託付给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可就算难度再大,她也要尽力去说服。 「大伙儿都稍安勿躁,听我说。丫头和念生患的都是风寒之症,就算我不解释,大伙儿也该清楚,孩子为何会患上风寒。眼下,孩子病情危重,再经不起任何折腾了。若再继续跟着诸位风餐露宿,即便徐郎中调制的药再好,恐怕也救不回孩子的命。若想要两个孩子活下去,就必须尽快给孩子们寻个好地方静养。」 话说到这里,卫泱特意观察了一下众人的反应,见大伙儿对她的话都颇为认同的样子,卫泱才又接着说。 「不瞒诸位,我们一行是受召前往庆城,即将去参加沥州水灾的救灾。若大伙儿放心,我们乐意用我们的马车将孩子先行送往庆城养病。我看得出,大伙儿不太相信我们,但眼下你们必须选择相信我们。大伙儿想想,我们一行乘马车赶路,最快明日夜里就能抵达庆城,而诸位一路步行过去,最快也要三日。大伙儿觉得,凭两个孩子如今的身子,能活着随你们走到庆城吗?」 「姑娘的意思是,我们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让孩子跟你们走?」人群中忽然有人问了这么一句。 卫泱听了这话,心中十分恼火。 这个人就是典型的是非不分,曲解人意。 依着卫泱的脾气,她真想把这个人揪出来狠狠修理一顿。 但眼下不是闹事的时候。 一切为了孩子,她必须得冷静再冷静。 「请诸位搞清楚,我们无论是出手救治两个孩子,还是提出要将两个孩子先行带去庆城休养,都是出自道义和善心。倘若诸位不信我们,不愿领我们这份情,我们绝不强求。」卫泱说完,立马沖徐紫川打了个眼色。 徐紫川会意,「我们一行还有要事在身,无暇与诸位在此虚耗,若诸位不愿将孩子交由我们救治,那我们便告辞了。」 见卫泱和徐紫川这就要走,男孩儿的爹娘当场就急了,哭着喊着说愿意将孩子暂时託付给卫泱他们照料。 而好心收留丫头的那对夫妇也同样贊成将丫头託付给卫泱。 人家爹娘都同意了,旁人还有什么话说。 「既然大伙儿信我,那我定当不负所托,好好照顾两个孩子。」卫泱边说边摘下了自己的一枚耳坠,「等诸位顺利到达庆城以后,就将这只耳坠拿给城门的看守,在那之后会有人带你们去见我,咱们三日后庆城见。」 卫泱说完,便将自己的耳坠递给了这群灾民的带头人,那姓张的男子。 「带着大家,平平安安的到庆城去。」 张姓男子稍稍迟疑了片刻,才接过卫泱递来的耳坠。 「我们村的人我一定会尽力周全,两个孩子就託付给姑娘了。」 卫泱点头,「我会给你们留下足够的吃食和银钱,往后不要再做拦路劫道的事了。」 一个大男人竟然被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说教,那张姓男子虽然觉得脸上无光,但更觉得惭愧。 「往后再也不做那种事了。」 「你是他们的带头人,一定得说话算话。」卫泱沖那张姓男子淡淡一笑,便要欲转身离去。 「姑娘,你为何要出手救我们,我们之前可是要害你。」 「害人的理由有千千万,救人需要理由吗?」卫泱反问一句。 那张姓男子无言,心中越发惭愧。 他活了半辈子,竟然还没个年少的姑娘通透明理。 「为了孩子能尽快得到更好的救治,我们这就要出发了,大伙儿保重,咱们再会。」卫泱沖众人说。 听了这话,那男孩儿的爹娘连连沖卫泱作揖,其他灾民也纷纷开口,愿卫泱一行一路平安。 能得到大多数灾民的信任和认可,卫泱心中十分欣慰。 她也没奢望好人会有好报,只要别好心当成驴肝肺她就知足了。 「敢问姑娘尊姓大名?」那张姓男子问。 卫泱莞尔,「等诸位平安到达庆城以后,自然就知道了。」 话毕,卫泱便与徐紫川和忍冬、高岂一道上了马车。 马车催动,透过马车帘子,卫泱可以看到男孩儿的爹娘一直追着马车跑,跑了好远才停下。 卫泱心中动容,并暗暗发誓,她一定要救活这个孩子,让这个孩子与孩子的爹娘在短暂的分别以后能更好的团聚。 第四百八十一章世事难料 因大雨沖刷,路上散落着不少从山上滚落下的碎石和树枝杂草,马车也难免比平日里颠簸些。 为了能让两个孩子稍稍舒服些,卫泱和徐紫川便一人怀里抱着一个。 每当车轮轧过异物,孩子们也不会觉得太颠簸。 如此,孩子们是舒服了,可苦了卫泱和徐紫川。 就这样给孩子们当了一夜的枕头和床垫,卫泱和徐紫川的手臂都痛麻到抬不起来了。 天亮之后,卫泱一行选在一处道旁停下马车。 不为别的,只是为给两个孩子煎药。 在将汤药餵两个孩子喝下以后,一行不敢耽搁,又继续赶路。 一路上,卫泱一行又撞见了两拨疑似沥州灾民的人。 然而他们却只能选择狠心无视,没有停下车来。 一则,他们要加紧赶路,回去救孩子。 二则,他们车上的银子和食物都留给了之前那些灾民,即便他们停下马车,也帮不到那些灾民什么。 就为着没能帮到那些灾民,卫泱心里很不好受。 早知道这一路上会遇到这么多灾民,她就该多准备些食物和银钱。 人间世事难料,但有些事,卫泱心里已经很清明了。 果然是有人在背后粉饰太平。 沥州水灾的真实灾情,远比她从官方听来的要严重的多。 …… 高岂原本预计,他们一行大约会赶在夜里城门关闭之前到达庆城。 而实际上他们在正午一过就顺利的抵达了庆城。 如此惊人的速度,简直如有神助。 作为江州首府,庆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繁华。 城内城外一片宁静祥和,只是城门处多了不少兵丁把守,应该是为防止从沥州来的灾民大量涌入。 一行顺利的通过城门进到城内,进城以后,一行便快马加鞭的向长公主府赶。 到达长公主府后,为掩人耳目,卫泱一行不能走正门入府,只能从角门悄悄进去。 忍冬替卫泱委屈,说主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却不能堂堂正正的走大门。 卫泱倒是不在意这些。 当初要离开长公主府的是她,要搬去朱雀山隐居的也是她。 比起她走角门的委屈,这两年来为她隐瞒这件事,并为她支撑起这长公主府的赵兴和李姑姑他们才是真的委屈呢。 听说卫泱回来了,赵兴和李娥立马匆匆的赶到了正院去。 一见卫泱,李娥还没等张口说句什么,眼泪就先流下来了。 「长公主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奴婢也没个准备。」李娥说,尽量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平和些。 「我若提前与姑姑说要回来,姑姑肯痛痛快快的让我回来吗?我没办法,就只好先斩后奏了。」卫泱说着,上前挽住李娥的手,「我回来了,姑姑不高兴吗?」 「高兴,奴婢高兴。」李娥回握住卫泱的手,欢喜的发抖。 「两年未见,姑姑风采依旧,还是精神又健朗。」 「长公主这两年间长高了,也变的更标緻了。」李娥满眼疼惜的望着卫泱说。 整整两年未见,卫泱有一肚子话想跟李娥说,但眼下却不是叙旧的时候。 当务之急是赶紧将两个孩子安顿好。 「姑姑,昨夜我们在回庆城的路上偶遇一群从沥州逃难来的灾民,并救了他们中两个因风寒而高烧不退的孩子。眼下,两个孩子虽已无性命之虞,却须得好好静养。劳烦姑姑命人在我这院里腾出间屋来安置两个孩子,也方便我能时常探望照料。」 李娥顺着卫泱的目光望去,见一旁的软榻上的确躺了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大,衣衫褴褛,瘦弱的可怜。 叫人一看就觉得十分揪心。 「真是怪可怜的。」李娥一脸怜惜的说,「敢问长公主,孩子的爹娘何在,没跟着一起来吗?」 「若不是马车太小坐不下,我哪忍心叫孩子与爹娘分开。不过,我已经与孩子的爹娘约好,叫他们加紧赶路,三日后来庆城接孩子。」话说到这里,卫泱立马望向赵兴,「昨夜,我将我的一只琥珀耳坠留给那些灾民当信物。若方便的话,赵兴你不妨派一队人马顺着出城的大路前去迎一迎,你只记得那些灾民的头领是个姓张的中年男子。」 「奴才明白,回头就安派一队人马过去。」赵兴应道,「不过长公主,沥州来的灾民,已经都深入到咱们庆城附近了?」 「不止庆城附近聚集了不少沥州灾民,眼下宜安镇周围也有了。此番回庆城的路上,我们在中途停靠休整的时候,曾偶遇乘船路经沥州灾区的一个商队,听商队里的人讲了一些在沥州的见闻。沥州的真实受灾情况,可远比我们了解到的要严重的多。」 「果然是有人瞒报了沥州的灾情。」赵兴面色凝重的说。 「赵兴,你也有此猜想?」 赵兴点头,「长公主一路奔波辛苦,您还是先好好歇歇,等您缓过神来,再与奴才说这些也不迟。」 卫泱是真想再与赵兴说说有关沥州水灾的事。 但眼下她身上的确是没力气了。 她累坏了,也饿坏了。 「姑姑,我好饿,我想吃饭。」 想他们长公主自小娇养长大,何曾受累挨饿过。 听卫泱有气无力的喊饿,李娥才忍住的泪险些又涌出来。 「长公主受苦了,奴婢这就吩咐人给长公主备膳,再命人烧盆热水来,伺候长公主沐浴更衣。」 「有劳姑姑。徐郎中和忍冬、高岂那边……」 「长公主放心,小顺已经去徐郎中那边伺候了,至于忍冬和高侍卫,也都各自回去歇着了。」 「难得高岂和忍冬没逞强,这回他俩也真是累坏了。」 「长公主累了,快别站着说话,奴婢扶您坐下。」 见软榻已经被两个熟睡的孩子占去,李娥便打算扶卫泱去外屋坐。 谁知卫泱却摆摆手,「姑姑,我走不动了,就在这儿跟孩子们挤挤吧。」说完,就一屁股坐在了软榻上。 没一会儿,就瘫倒下去。 李娥见状大惊,「长公主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适,奴婢这就去把徐郎中请来。」 「不必。」卫泱勉强抬起手臂,扯住了李娥的衣摆,「姑姑,我就是太累了,身上没力气,躺躺就好了。你无需担心,忙你的去吧。」 李娥闻言,犹豫了片刻才沖卫泱一礼,「那长公主就稍稍躺会儿,奴婢这就为您张罗膳食来。」 卫泱点头,便睏乏的闭上了眼。 再醒来,已是黄昏时分。 第四百八十二章相信人定胜天 卫泱睁开眼,缓了半晌才渐渐回过神来。 梦中她还在颠簸的马车上,怀着极焦灼的心情赶向庆城。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她方才应该就是喊着这句梦话惊醒的。 而睁开眼以后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庆城的府中了。 卫泱记得她在睡着之前似乎正在与李姑姑说话。 不知怎的就忽然睡过去了,还睡到了这个时辰。 望着透过窗棂照进屋来的光已有些昏黄,应该已经日落时分。 如此算来,她这一睡竟睡了快两个时辰,也不知孩子们…… 孩子们呢!睡在她身边的丫头和念生呢? 卫泱偏头,望着空空如也的身侧,怔愣了片刻,便一个激灵弹坐起来。 「长公主醒了?」 这个声音是……卫泱循声望去,这才发觉李娥就守在软榻边坐着,「姑姑,两个孩子呢?」 「长公主放心,在您睡着的时候,奴婢已经命人将偏屋腾出来,将两个孩子挪去那边安置了。」 原是挪去偏屋了,卫泱舒了口气。 她只怪自己反应过度,有李姑姑周全,两个孩子还能在府上丢了不成。 大概是她这阵子精神总是过于紧张,一慌起来脑子就有些不好使。 这样可不行,她不能总是这样急躁,她必须得冷静。 卫泱想着,连做了几回深唿吸,焦躁的情绪才得以渐渐平復。 「姑姑,两个孩子情况如何?」 「回长公主,两个孩子都已经醒了,在服过药以后,也都多少吃了点儿饭。」 「男孩儿也醒了吗?」 「醒了,不过精气神儿却不如稍大些的女孩儿。」 「能醒过来就是万幸。姑姑不知,昨夜刚见到那孩子的时候,那孩子烧的有多厉害。幸亏有徐郎中在,否则依我的医术,还不定能不能救醒这孩子呢。即便能救醒,只怕也没这么快。姑姑知道,小孩子是最忌发烧的,若未能及时退烧,很有可能会就此落下什么病根。」 「长公主张口闭口都是旁人家的孩子,您也该好好心疼心疼您自个。奴婢听说,长公主从宜安镇到庆城,连着赶了两天的夜路。如此折腾,您的身子不要了?」李娥一脸担忧的说。 卫泱闻言,却故作轻松的应道:「姑姑只怪我不珍惜自个的身子,赶夜路回来。可姑姑怎么就不想想,我若身子不好,在经了那一番折腾之后,可还能安然的坐在这里与你说话。多亏了徐郎中,这两年间我的身子可比从前健壮了许多。只是乘马车赶路而已,尽管累些,但事后好好睡一觉也就好了。」 「奴婢觉着姑娘家还是娇贵些好,从前长公主就有些男孩子气,如今一看活脱脱一个小子了。」 「小子?我要真能变成男人就好了。」卫泱笑道,「不过我这一身臭汗味还真像个不大爱干净的男人。姑姑,我想赶紧洗个澡,换身衣裳。」 「洗澡水都是现成的,可长公主,您不先吃点儿什么垫垫肚子再沐浴更衣?」 卫泱摆手,「原先是觉着肚子饿的难受,不过这会儿已经饿过劲儿了,反而不觉得饿了。我眼下只嫌弃自己这身汗味,非得把自己洗的香喷喷的才行。」 见卫泱还有精神与她说笑,李娥放心了大半,连忙去替卫泱张罗沐浴的事。 …… 卫泱觉得,这世上绝对没有比泡个热水澡更解乏的事了。 卫泱靠坐在澡盆一侧,几次险些舒服的睡过去。 「奴婢有多久没伺候长公主沐浴了。」李娥感慨说。 「两年了。」卫泱答。 奇怪。 两年,七百多天,本该让人觉着有些久远。 但此刻,卫泱却觉得她与李姑姑并不像两年多没见。 仿佛两人昨天还在一起说笑过呢。 「长公主不知,当年您出生的那天,奴婢就在产房里。虽然没能亲自为您洗此生第一个澡,但奴婢却一直在一旁看着嬷嬷们伺候长公主洗澡。奴婢记得长公主当时只有那么大,小猫儿似的,转眼这么多年过去,长公主已然是个大姑娘了。」 听李娥说话的声音略微有些发涩,卫泱连忙拉住李娥的手,「姑姑明明已经照料了我这么多年,可我还是觉得不够。往后姑姑不仅要照料我,我的孩子也要赖着姑姑照料了。」 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却说要做孩子的娘了。 李娥笑笑,「那长公主告诉奴婢,您与徐郎中究竟预备何时完婚?」 「我与徐郎中约好明年就成婚,在我正式年满十六岁之后。」 「是啊,长公主生在冬月,生辰小。正式年满十六,要等到年底。」 卫泱听李娥的口气,似乎并没有在为她与徐紫川定下婚期的事而高兴。 声音似乎比之前还抖,像是要哭似的。 卫泱想,李姑姑大约是在担心那个预言吧。 那个她活不过十六岁的预言。 人都逃不过上天所安排的命运吧。 但这回她想相信人定能胜天。 「姑姑,我会活到八十岁,九十岁,甚至一百岁,所以姑姑也一定要长命百岁,才能一直照料我。」 「就等长公主这句话呢。」李娥说,神情总算比之前要松快几分,「等救灾的事告一段落之后,请长公主允许奴婢也搬去朱雀山与长公主同住。」 「好,我答应姑姑就是。」 …… 若不是因为肚子太饿,卫泱想,她应该会在澡盆里泡到天荒地老。 连着几日没正经吃上一顿饭,好不容易能安安稳稳的吃顿饭,卫泱也顾不得形象,只管甩开膀子一通勐吃。 李娥一会儿给卫泱添菜,一会儿给卫泱递水,也是忙的不亦乐乎,。 在吃了两碗饭打底以后,卫泱进食的速度才慢慢放缓,边吃边与李娥讲天合医馆的事。 「姑姑应该听赵兴讲过,别看天合医馆才开馆两年多,却是当地最有名气的医馆之一。不独宜安镇的百姓,附近镇上的人若患上什么疑难杂症,也会到天合医馆找江尧看。就连临近的州郡也时常会有慕名而来的求诊者。如今的江尧已是那一带赫赫有名的人物,我觉得江尧都快跃过萧神医,成为百姓们心中新的神医了。」 「江郎中为人稳重又踏实,他能有今日的成就,奴婢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半夏有福气,嫁了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夫君。」 「江尧固然能干,半夏也不差,这两年历练下来,越发有医馆老闆娘的样子了。」 「半夏性子恬静温婉,怎么看都是个持家的好手。」 「可不,半夏不仅把家事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同时还能兼顾医馆里的事。最要紧的是凌儿被她教养的很好。小小年纪就乖巧懂事的很。」 第四百八十三章心里惦念的 「不独江尧和半夏,烨华和福来这两年间也很有长进。烨华不必说,他本就聪明,又精于人际交往之道,总是能从那些奸猾的药商手中,弄到最好最实惠的药材。至于福来,也不似从前那般胆小了。就在上个月,有一日江尧出诊不在医馆,烨华也出去进货了,医馆里好巧不巧闯进来一个借酒装疯的醉鬼。福来勇勐,抄起药杵就冲上前,将那个醉鬼打了出去。福来再不是从前那个一只鸟飞过,就吓得一哆嗦的小丫头了。」 「听长公主这么一说,奴婢就更想亲眼去天合医馆,去朱雀山看看了。」李娥温声说。 卫泱莞尔,正预备再与李娥讲讲在天合医馆发生的事,就听门外有人朗声说:「奴才给长公主请安。」 卫泱一听就能听出这是小顺的声音。 「快进来吧。」 小顺得了这话,立刻就推门进了屋。 而来者却不只小顺一个,还有一位身形挺拔的少年。 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韩江。 要说这两年间变化最大的人,当数韩江了。 卫泱记得两年前,她与韩江的个头明明差不多。 但眼前的韩江却像是突然拔高的竹子,目测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不止。 卫泱纳闷,她这两年也有长高不少,怎么还会被韩江远远甩在后头。 韩江简直怪物,这长个的速度未免也太惊人了。 坐在软榻上的卫泱,不得不抬高脖子,仰视着眼前的韩江。 两年未见,韩江不仅个头长了,模样也发生了一些改变。 人已经稚气全脱,怎么看都是一位端稳俊俏的青年了。 而相比韩江有些夸张的变化,小顺还是从前那个叫人觉着无比亲切的老样子。 「奴才唐突,本不该冒然前来扰了长公主安歇。可一听说长公主回来了,奴才心里高兴,非得当面给长公主请个安才踏实。」小顺说着又恭恭敬敬的沖卫泱施了一礼。 「小人跟小顺哥一样,听闻长公主回来了,心里高兴,便跟着小顺哥一道过来,想给长公主道声安好。若是一早知道长公主今日回来,小人应该去城外迎迎长公主才是。」韩江说,声音明显比之间浑厚了些,不再是从前那略微有些尖细的少年音了。 小顺和韩江见着她高兴,她见着韩江和小顺自然也高兴。 卫泱莞尔,「快别拘着礼了,都起来吧。」 闻言,小顺和韩江这才站直了身子。 「两年不见,快上前来,叫我好好看看你俩。」 比起韩江的羞涩,小顺就要大方许多。 听说卫泱叫他上前,小顺没犹豫就大步走到了卫泱近前去。 「看起来是比之前沉稳干练了不少。」卫泱细细的打量了小顺几遍才说,「赵兴可没少在信里夸你。」 「奴才有长进,全仰仗师兄教的好。比起师兄,奴才还差的远。」 「小顺,你不必太谦虚,你师兄的性子你还不知道,赵兴可是鲜少夸人的。他既然夸你,就说明你做的真的很不错。」 小顺得了这话,又连忙沖卫泱一礼,「奴才无福长日在长公主身边侍候,为长公主尽心,就只能多学些本事,在别处为长公主尽心了。」 「你的忠心我怎么会不明白。」卫泱望着小顺,口气温和的说,「这两年是我疏忽了,等回头我就命人上报宫里,往后我长公主府副总管太监的位子就是你的了。」 长公主府的副总管太监,那可是正经的六品内侍。 「奴才谢长公主恩典,奴才定不负长公主所託,往后一定会尽心尽力的协助师兄,替长公主打理好府上诸事。」 「你和你师兄双剑合璧我自然放心。」卫泱沖小顺淡淡一笑,又望向一旁的韩江,「韩江这两年真是长高了不少。走在路上,我都不敢认了。」 小顺也望着身旁的韩江一笑,「长公主说的是,韩江的个头是蹿的很快。这长个本是好事,却极费衣裳,才做的衣裳总是不到一个月就短了。这好好的衣裳没穿多少日子就不能再穿也是可惜,本着勤俭持家的原则,奴才便和裁缝一同想了个办法。就是每回给韩江裁衣裳的时候,特意在袖口、裤脚还有衣摆的位置预留出来一块。等韩江长高一些,就适当的放下一截,如此便可省下不少衣料呢。」 「这倒是个好主意。」卫泱称赞小顺一句,又望着韩江说,「我是真羡慕韩江,比起韩江我这两年都不算长个了。」 「小人看的出来,长公主比之前长高了些。」韩江忙说。 卫泱撇嘴,「你休要哄我,如今我就算站在软榻上也未必有你高。」 「姑娘家还是小巧玲珑些好。」 闻言,卫泱「噗嗤」一声就笑了。 卫泱知道,韩江一直都不太善言辞,这一点跟徐紫川有点儿像。 不过随着她越来越了解徐紫川,卫泱发现徐紫川这个人本身其实挺能言善道的。 平日里之所以话少,不是没有想法,只是不屑说出自己的想法而已。 眼下徐紫川是越来越接地气了,韩江的性子似乎也比之前开朗了不少。 这真是可喜可贺。 卫泱想着,故意逗韩江一句,「小巧玲珑?你这是在夸我吧?」 李娥和小顺听了这话,都没忍住笑了。 韩江怔愣了片刻,也跟着笑了。 明明两年多没见,可大伙儿再凑在一处,却丁点儿也不觉得生分。 「我都听赵兴说了,说你不但学习刻苦,闲暇时还有随赵兴学射箭,听说最近又在向高岂讨教剑法。高岂与赵兴一样,都是鲜少夸人的。可知高岂给你忍冬姐姐当了两年的师傅,都从未夸过你忍冬姐姐一回,却对你这个准徒弟赞不绝口,说你资质不错。」 「承蒙韩大哥不弃,愿意教我几招罢了。」韩江红着脸,略显羞涩的说。 卫泱闻言,不禁「啧啧」两声,「你们一个一个都太谦虚了。如此一来,我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慧眼识珠了。」 「觉着长公主似乎比从前更爱笑了。」小顺说。 「那是,我这两年住在山上,每天面对的是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日子过的自在悠闲,想不笑口常开都难。等这回水灾的事过去以后,你们都到朱雀山住一阵子,保证你们住下以后都不想回来了。」 「朱雀山真有那么好?」韩江问,「怨不得高大哥总是踮念着朱雀山,每回从朱雀山回来以后,就倒数下回去朱雀山的日子。」 「高岂真这样?」卫泱笑问。 韩江点头,小顺也跟着点头,「韩江说的不错,高侍卫的确如此。」 「这个高岂。」卫泱脸上笑意更浓,「朱雀山虽好,可高岂心里惦念的却不是那座山,而是住在山上的人。」 第四百八十四章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韩江不解,高侍卫心里究竟惦记着住在朱雀山上的哪个人? 是长公主? 不象。 可要不是长公主能是谁,总不会是徐郎中吧? 韩江那边煳涂着,李娥心里却有数,小顺也是。 「奴才就知道高侍卫和忍冬之间有事。」小顺一副我已瞭然一切的神情。 「长公主,他们两个还没把话说破?」李娥问。 「还没呢。」卫泱答,「姑姑还不知道忍冬的脾气,她怎么肯先说出来。至于高岂,说他木讷都对不起木头。我从旁瞧着也是心急的很,却怕冒然做什么再适得其反。」 「叫长公主为忍冬费心了。」 「我哪有费什么心,真正要费心的是姑姑。眼下忍冬回来了,便要劳烦姑姑出面给那丫头讲讲道理了。」 「奴婢明白,会尽力一试。」 从旁听了半天,韩江才弄明白,原来他高大哥心里一直惦念的人是忍冬。 印象中长公主身边的忍冬姑娘话很少,也不爱笑。 尽管与忍冬接触不多,但不知怎的,韩江心里就是觉得他高大哥和忍冬姑娘意外的般配。 若这两人能顺利结为夫妻,应该会很恩爱美满。 「长公主还没用完晚膳吧,奴才们便不好在此叨扰了。」小顺是个极有眼力界的,如今长公主见着了,乖也卖过了,便预备与韩江一同告退。 「晚膳我都吃好了,正预备去偏屋看看两个孩子呢。」 「听说长公主救了两个沥州灾民的孩子,还听说长公主回来这一路上遇到好几拨从沥州逃难来的灾民。」韩江颇为关切的问。 「是,此番回来的路上,我们一行统共遇上了四拨灾民,加起来有五六十人之多。」 「灾民们都已经深入到庆城附近了吗?这可比预计的要快不少。」 「是啊,从沥州逃出来的灾民越多,逃的越匆忙,就说明沥州灾区的灾情越严重。晚些时候,我会与赵兴商议有关救灾的事宜,看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最大限度的帮上沥州的灾民们。」 「长公主,我也想为沥州的灾民出份力。」韩江说。 「还有奴才,只要是奴才能做到的事,但凭长公主吩咐。」小顺也急着表了决心。 卫泱莞尔,望着小顺和韩江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不必心急,日后定有你们大显身手的时候。」 卫泱这话说的小顺和韩江心潮澎湃,只等着能为他们长公主披挂上阵的那一刻。 …… 在送走小顺和韩江以后,卫泱就与李娥一道去偏屋看孩子们了。 卫泱到时,丫头正坐在床边轻声的为念生哼着儿歌。 见卫泱来了,丫头十分欢喜,赶着就要跳下床去迎接,谁知念生却忽然坐起身来,紧紧抱着丫头的手臂不放。 「快别动。」卫泱赶着说,赶着快步走到床前。 在细细端详了丫头片刻之后,卫泱才微微一笑,「气色是比之前好些,身上还疼吗?」 「多亏了郎中哥哥的药,身上已经不疼了。吃过饭以后,身上也比之前更有劲儿了。姐姐,您家的饭可好吃了,我从来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一气儿吃了好些呢。」 卫泱一脸疼惜的摸了摸丫头的头,「丫头想吃什么,爱吃什么,尽管与照料你的白芷姐姐说,念生也是一样。」 卫泱说着,沖躲在丫头身后的念生和气一笑,谁知念生却吓得又往丫头身后躲了躲。 「念生弟弟好像有些怕生。」丫头说,试图将念生从她身后拉到前头来,奈何念生却死死抱着丫头的手臂一动也不肯动,还满脸的惊惧。 「念生弟弟别这样,姐姐可是救了你我性命的恩人,对恩人可不能这样无礼。」丫头劝道。 而念生已然是吓坏了,哪里听的进丫头的话。 尽管被念生这样抗拒,让她心里很受伤,但卫泱却能够理解念生此刻的心情。 如此年幼的孩子,忽然被迫与母亲分开,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周遭也都是陌生人。 念生会是这种反应也实属正常。 其实,若要论起来,念生已经算很乖很老实的孩子了。 若换作其他不懂事的孩子,这会儿恐怕早就又哭又闹的吵翻天了。 「丫头,不必勉强念生。一回生二回熟,往后多见几面,没准儿念生就愿与我亲近了。你和念生都还病着,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把身子养好,知道吗?」 「丫头知道,之前郎中哥哥来送药时特地嘱咐过,要我和念生弟弟多吃多睡,才能尽快把病养好。」 卫泱温然一笑,「那丫头一定要乖乖听郎中哥哥的话。」 「姐姐放心,丫头一定听话,也会看着念生弟弟听话。」丫头说着,微微侧过身去,扶着一直躲在她身后的念生躺下了。 在给念生掖好被子以后,丫头小大人似的很有节奏的轻轻拍打着念生的后背,哄念生入睡。 「念生弟弟乖,你要听姐姐和郎中哥哥的话,快些把病养好。等病好以后,你就能跟杨叔和杨家婶子团聚了。」 卫泱从旁瞧着,恨不能贴上去亲丫头一口。 若不是年纪不对,她真想收丫头做干女儿。 第一次见丫头,卫泱就被丫头送河灯给她的事狠狠暖了一下。 眼下又见丫头拖着病躯,还能如此耐心的照料念生。 这孩子简直就是个小太阳。 …… 从偏屋出来以后,卫泱由衷的感慨一句,「多乖多懂事的孩子。」 「奴婢听说,那个唤做丫头的孩子与长公主是旧识?」李娥问。 卫泱点头,「姑姑可还记得,两年前的上元灯节我与徐郎中一同去灯会赏灯。我回来以后曾与姑姑说过,我那晚遇见了一个很乖巧可人的小女孩,她见我想放河灯祈愿,却没有河灯,便把自己的河灯送了一盏给我。丫头就是两年前送我河灯的那个小女孩。」 李娥听了这话,不免惊讶,「原来是那个孩子,长公主与她还真是有缘。」 「我也觉得,这一切都好像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奴婢听说,那孩子的娘亲早亡,爹也死于沥州水灾。眼见这孩子已是孤苦无依,若长公主喜欢,不如就把她留在府上。」 「其实我也正有此意。不过这种事也不是咱们说怎么就能怎么。总要问问好心收留丫头的那对夫妇的意思,也要问问丫头自己的意思。左右丫头这病,还要再将养一段日子才能痊癒,等她身子好全了之后,再问她也不迟。」 「长公主说的是。」 「两个孩子这边,还要姑姑多费心了。」卫泱嘱咐说。 「主子尽管放心就是。您累了,奴婢扶您回去歇着吧。」 卫泱摇头,「不行,我还得去个地方。」 第四百八十五章自作主张,顺理成章 「长公主要去哪儿?」李娥问。 「我要去隔壁见徐郎中一面,劳烦姑姑派人将赵兴找来,稍后我有些事想与姑姑和赵兴商议。」 「奴婢明白,这就派人去请赵兴。」 卫泱点头,也未再与李娥多言,便朝屋后那条夹道走去。 两年不曾回来,两年不曾走过这条路,可眼下再走却丁点儿陌生感都没有。 熟悉的仿佛从未离开过似的。 卫泱穿过夹道,轻车熟路的来到徐紫川的小院。 这院子还是如两年前一般,一点儿都没变。 卫泱忽然有些恍惚,时光没有停滞,真的已经过去两年了吗? 卫泱想着,脚步轻轻的走到徐紫川的房门口,正要叩门,就听屋内传出徐紫川的声音。 「怎么也不多睡会儿。」 「已经睡的够久了。」卫泱推门进了屋,「徐紫川,你当真生了一对顺风耳,我方才还特意把脚步放轻了呢。」 「有精神说俏皮话,看来是休息的不错。」徐紫川温声说。 卫泱望了望徐紫川依旧显得有些憔悴的脸,再瞧瞧桌上看似摆放杂乱,实则有序的药,「你该不会打回来以后就在捣鼓这些药吧?」 「有小睡一会儿。」徐紫川答,「可梦里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一个不错的药方,便起来再推敲推敲。」 「真是个医痴,梦里都是药。」卫泱一脸无奈的望着徐紫川,对这个医痴是既佩服又心疼。 「来,过来看看我新想的这个药方。」 卫泱立马上前,接过徐紫川递来的药方,仔仔细细的看了几遍,又琢磨了好一会儿,也算看出些门道来。 「这治疗疫病的药方虽妙,可是……」 「你说。」 「徐紫川,这药方里起码有三味药的药量下的有些重,你可是很少会开出这种药性勐烈的方子的。」 「我这也是因病置宜。」徐紫川坦言道,「回来以后,我又听赵公公讲了一些有关疫病的事。听赵公公说,此次在沥州水灾后爆发的疫病,比大夏国史上记载的过去任何一次灾后爆发的疫病都要来势汹汹,不仅传播速度快,而且致死率也极高。听说眼下还没有在患上疫病以后,还能活过五日的人。染上疫病的灾民,通常在三日左右就会因疫病过世。」 「若真是如此,那这回的疫病可是相当棘手。」 徐紫川点头,「所以,若不下重药,恐怕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压制住病情的恶化。」 闻言,卫泱的目光又落回到手中那张药方上,「但愿这药对治疗疫病有效。」 「眼下无论咱们想出多精妙的药方,也都只是纸上谈兵而已。」徐紫川说着,从卫泱手中取回那张药方,眼都没眨一下就将那张药方撕碎,「无论是疫病还是其他什么疑难杂症,总要见到病人,亲自诊过,才能根据实际病情和病情的轻重程度开出最相宜的药方。」 「徐紫川,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心里也跟你一样焦急,恨不能即刻就奔赴沥州灾区。我这会儿过来找你,就是想叫你过去跟赵兴和李姑姑摊牌的。」 「那还等什么。」徐紫川起身就要往外走。 「先等一下。」卫泱往徐紫川身前一横,「在去摊牌以前,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你知道的,赵兴和李姑姑若听说我要随你一同去沥州救灾,一定会极力阻拦。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帮我说话。总之,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咱俩绝不分开。」 「卫泱……」 卫泱倾身上前,一头扑进了徐紫川怀里,「徐紫川,在回来的马车上你亲口答应过我,以后绝对不会离开我身边。你自己说过的话,可不能反悔。」 在轻嘆一声,徐紫川将卫泱拥紧,「嗯,我不离开你,咱们永远都不分开。」 「徐紫川,听你这话似乎是想到了说服赵兴和李姑姑的好对策。」 「总要有备而战,才有胜算不是。」 卫泱仰起头来,「快告诉我是什么对策,我兴许还能帮上忙呢。」 徐紫川淡淡一笑,面露狡黠,「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卫泱闻言,一记粉拳砸在徐紫川的胸口上,「你若敢诓我试试。」 「我不骗你。」 …… 如卫泱所料,当她明白告诉赵兴和李娥她要亲自前往沥州救灾的事以后,两人当即就异口同声的表了态。 不行! 卫泱心里清楚,眼下无论她说什么,赵兴和李娥都听不进去。 她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徐紫川了。 于是,在象徵性的争取了一下之后,卫泱便沖徐紫川勐打眼色。 徐紫川会意,沖卫泱微微点了下头,便开口道:「我也不同意卫泱冒然前往沥州。」 什么?徐紫川竟然说他不同意! 之前徐紫川明明信誓旦旦的答应她,说会帮她说服赵兴和李娥的。 徐紫川还说不会骗她,可眼下…… 卫泱委屈的差点儿哭出来。 「卫泱。」 「怎么。」卫泱一脸幽怨的望着徐紫川。 「你绝对不能偷偷摸摸的去沥州,要去就大张旗鼓的去。」 大张旗鼓吗? 听完这话,卫泱立刻转忧为喜,她大概猜到徐紫川想做什么了。 而聪慧如赵兴,也猜到了。 「徐郎中的意思是,要长公主以自己灵枢长公主的身份,正大光明的前往沥州赈灾?」 徐紫川点头,「正是。」 「这真是个好主意!」卫泱赶忙应和说。 「依奴婢所见,长公主要去沥州的事,还是得再斟酌斟酌。」李娥说,脸色灰沉沉的很难看,「长公主大张旗鼓的去沥州赈灾,这主意乍一听来是不错。既圆了长公主亲自前往灾区救灾的心愿,长公主又可正大光明的调运救灾的人马和粮草。但长公主您有没有想过,沥州到底不是您的封地,您若冒然带着人马前往沥州,即便您是为救灾,恐怕也会招来非议,甚至会被弹劾降罪。长公主熟背大夏国律,应该很清楚,在咱们大夏,无论是亲王还是郡王,若无朝廷的旨意,是不可随意离开封地的,否则便可视为谋逆。您若冒然离开江州,前往沥州救灾,不止犯了谋逆大罪,还同时犯了僭越大罪。这两条罪名相加,长公主可能担待的起?」 李娥不说,卫泱还没考虑到这一层。 正如李娥所言,谋逆和僭越两条大罪,她是担待不起的。 即便她前往沥州救灾,是出于一片好心,但国有国法。 事后回来,她恐怕不但没有功劳,还会受重责。 卫泱没想到这层,但徐紫川却早就考虑到了。 「李姑姑此言甚是。所以咱们眼下要做的就是让卫泱的沥州之行从自作主张,变的顺理成章。」 第四百八十六章没有无法解决的问题 从自作主张变为顺理成章?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卫泱信心满满,「我这就修书一封,用八百里加急送回宫里。向太后和我皇兄请旨,说我要亲自前往沥州救灾。」 「长公主以为,太后和皇上会答应让长公主去沥州以身犯险吗?」李娥问。 李娥这话虽有泼冷水之嫌,但不得不承认,李娥这话是问在了点儿上。 其实,卫泱心里并不在乎樊昭的意见,她只在意她皇兄卫渲的态度。 以她对卫渲的了解,卫渲绝对不会同意她带头去沥州救灾的事。 即便她修书一封向卫渲请旨,也只是浪费时间。 卫渲给她的答案只有一个,不允。 才刚有转机的事,似乎又陷入了僵局。 如今,沥州的灾民正饱受疫病的摧残。 每日有上百人死于疫病。 她没有时间拿来虚耗。 她必须得尽快赶去沥州灾区,营救那些身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灾民。 不就是谋逆和僭越两条大罪,她扛下就是。 救人要紧,等她从沥州回来以后,再琢磨如何向朝廷交代吧。 只是…… 卫泱瞧瞧李娥,又望望赵兴。 最棘手的不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樊昭和卫渲,而是近在眼前的赵兴和李娥。 卫泱心里很清楚,若无法说服这两个人,别说去沥州,恐怕她连长公主府都走不出去。 事情看似困难无解,但卫泱坚信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只有死脑筋的人。 一定会有什么办法! 卫泱没有慌张急躁,而是凝神静气的默默思量着。 忽然,卫泱脑中灵光一现。 「姑姑,我若有办法说服太后和我皇兄许我去沥州救灾,那你也不能再拦我。」 「长公主有法子能说服太后和皇上?」李娥不信。 卫泱莞尔,立刻起身来到书案前,铺纸提笔,埋头一通勐写。 写完之后,待纸上的墨迹稍干,她便将写好的东西递给了赵兴。 「赵兴,代我给大伙儿念念。」 赵兴立马双手捧过卫泱递来的纸,大声读起来,「当皇兄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妹妹已经身在沥州了。皇兄莫要怪妹妹自作主张……」 「念到这里就行了。」卫泱沖赵兴摆摆手,又望向徐紫川和李娥,口气笃定的讲,「皇兄最疼我,在收到这封信以后,一定会为我善后的。」 「长公主这是打算先斩后奏?」李娥问。 「只要结果是好的,有什么不可以?」卫泱反问一句。 「看来长公主是心意已决。」 卫泱点头,「姑姑放心,我已在信中写好,这一切的事都是我自己的主意,与你和赵兴无关。即便事后有人追究起来,你和赵兴也不会受到牵连。」 「长公主明知奴婢不是在意这个。」 「姑姑的心意我明白,但沥州我必须要去。」卫泱说着,又望向赵兴嘱咐一句,「这信不必用八百里加急送出去,只要能送到我皇兄手上就好。」 赵兴点头,将信收好。 见赵兴劝都不劝卫泱一句,李娥心急不已,「赵兴,你倒是说点儿什么。」 「姑姑,既然长公主主意已定,就算奴才说破了嘴皮子,也劝不动长公主。」 李娥听了赵兴这话,忍不住一声嘆。 嘆赵兴将人将事都看的太透。 嘆赵兴每每遇上什么事,总能以惊人的速度做出最理智的决断。 李娥觉得她自己也算是个眼明心亮之人,但只要事关卫泱,她就会变的感情用事。 她心里明明就很清楚,凭她是无法阻止卫泱的。 但她却还是想尽力一试。 「长公主若一定要去沥州,就请把奴婢也带上。」 「我不能带姑姑同去。」卫泱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 「长公主是嫌奴婢累赘?」 「姑姑才不是累赘,姑姑是我的主心骨,也是长公主府的主心骨,长公主府离不了你。肯请姑姑能留在府上,好好帮我看着这个家,如此我才能无后顾之忧啊。」 听卫泱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李娥哪还能再说出一定要随卫泱同去沥州的话。 「既然奴婢不能随长公主同去,那请长公主一定要把赵兴带上。」 「赵兴也不能随我一同去沥州,因为我这儿还有更重要的差事要交给他办。」卫泱望着李娥,颇为耐心的解释说,「姑姑虽然深居简出,但应该也对沥州灾民的事有所耳闻。因沥州水灾的缘故,为求活命,有大批沥州灾民不断的向临近州郡涌入,其中有不少灾民都逃到了咱们江州来。灾民们一路奔逃过来,食物和盘缠几乎都用尽了。在饥寒交迫之下,不得已会做出偷窃和抢夺的事。既然那些灾民逃到了江州,到了我的地界上,我就不能对他们的困境置之不理,更不能任由他们胡作非为,伤害我江州本地的百姓。所以,必须得将逃到江州来的灾民都聚集起来,并安排合适的地方看管照料他们。如此,既能暂时化解灾民们的困境,也能保证咱们江州百姓的安全。姑姑,我留下赵兴,主要就是要让赵兴帮我做这件事。另外,救灾这种事,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我也需要赵兴留在后方帮我统筹一些事,比如调运救灾的粮食和药物。这些至关重要的事,唯有託付给赵兴我才能放心。」 在听完卫泱这一番话之后,李娥才意识到自己见识浅薄。 长公主说要去沥州救灾,并不是一时冲动。 原来长公主已经将救灾事宜想的如此详备。 「奴婢明白了,奴婢听长公主的。」 见终于把李娥给说通了,卫泱稍稍松了口气,又望向一旁的赵兴,「赵兴,我方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回头咱们还有好些事要商量呢,这头一件就是存粮的事。眼下,朝廷虽然已经派人押送粮食前来赈灾,但最快也要再过半个月,朝廷的救灾物质才能到。所以咱们唯有先从近处,从咱们江州本地调运粮食过去。至于能调用多少,还得好好核算一下。」 「回长公主,关于调运粮食的事,奴才已经提前核算过了,只等长公主过目。」 赵兴竟然已经都核算好了? 「不愧是赵兴,有你帮我真是事半功倍。等我走以后,咱们江州的事可就全权交由你打理了。」 赵兴沖卫泱一礼,「奴才绝不负长公主所託。」 「姑姑。」 「奴婢在。」 「往后赵兴会把大部分心思都用在助我赈灾这件事上,府上的琐事就有劳姑姑多担待了。」 第四百八十七章蓄势待发 李娥意识到,卫泱要亲自前往沥州救灾的事已成定局,再无转圜的余地。 她除了妥协以外,已别选择。 「长公主可决定要带谁一同前往沥州?」李娥问。 「徐郎中是一定要随我同去的,而除了徐郎中以外,我还会带上忍冬,另外再命高岂带上一队精干的护卫随侍保护,至于其他近身的人……我原本打算把小顺和韩江两个都带上,可江州这边事也不少,只怕赵兴一个人会应付不过来,就让小顺留下给赵兴当副手,我也放心。」卫泱说着,又望向赵兴,「早些时候,我见过小顺和韩江一面,这两年你把他俩教的都很好。赵兴,你从未让我失望。」 赵兴闻言,沖卫泱一礼,「待这回救灾的事圆满解决以后,长公主再夸奴才也不迟。」 卫泱点头,「小顺和韩江究竟有没有长进,又长进了多少,眼下便是个验收成果的好机会。」 「长公主放心,小顺和韩江绝不会叫长公主失望。」 「我就喜欢你这份自信。」 得到卫泱如此直白的夸奖,赵兴并没有得意忘形,依旧是一脸的从容平静,「敢问长公主,您预备何时动身前往沥州?」 「自然是越快越好,若可能我明儿一早就想出发。」 「恕奴才直言,明日一早绝无可能,长公主最快也要两日之后才能启程。」 「两日太久。若明日太仓促,后日不行吗?我想带着一队人马轻装上阵,先行赶往沥州,了解一下关于疫病的情况,至于救灾的粮食和其他物质,可以随后再到。你只需为我准备两三驾结实的马车,还有足够的马匹,再有少量补给就行。」 「不瞒长公主,据奴才所知,眼下从江州到沥州的主要几条路都被山洪阻断,当然也有其他的小路可走,只是须得绕远,且不是多绕几里地,而是得绕很大一个圈子,至少会比正常走大路去沥州多花上五日时间。」 「五日?」卫泱眉头轻皱,「救灾是很讲究时效的事,能早到一刻是一刻。既然陆路不通,那就只能走水路了。可我听说,眼下沥州多地沿江的码头都已经被大水沖毁,即便我们乘船到了沥州,恐怕也无法顺利靠岸。」 「回长公主,奴才命人探查得知,沥州首府惠城的大码头虽然在大水中有损伤,但停泊几艘大船还不成问题,长公主可走水路。」 「看来是不得不走水路了。」卫泱嘆道,「以如今江上水流的缓急程度来看,走水路恐怕也不会太顺利。我真恨不能生出一对翅膀飞去沥州……罢了,既然只能走水路,那就走水路吧,走水路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能一气儿多带着救灾的物资。赵兴,你立刻命人去张罗这件事,最迟两日后,我一定要启程出发。」 赵兴得令,立马躬身应下,「奴才这就去安排。」 「这阵子要辛苦你了。」 「奴才如今也算半个岭南人,是真心想为沥州受灾的百姓出份力。」 「那小顺和韩江那边,也有劳你去知会一声。还有,关于救灾的事,一旦有进展,或是有什么意外情况,你随时都可以来见我。」 赵兴点头,道了声「奴才明白」,便忙着下去张罗诸事了。 「长公主这才回来就又要走,奴婢心里是真捨不得。」李娥幽幽道。 「我心里又何尝捨得姑姑,姑姑放心,待我从沥州回来以后,一定会在府上多住些日子。」 「这声放心本该奴婢与长公主说的,府上的事长公主就放心交给奴婢吧,还有您救回来的那两个孩子,奴婢也会替您精心照料。」 李娥这话可是说进了卫泱的心坎里,「不瞒姑姑,我此番前往沥州,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两个孩子。除了将他俩託付给姑姑,我再不放心交付给旁人。孩子年幼又生着病,若偶有调皮不听话的时候,还要姑姑多担待。」 「长公主放心,奴婢定当不负所托。」话毕,李娥就沖卫泱和徐紫川各一礼,「长公主和徐郎中为救灾的事连日劳心伤神,趁还没出发,您二位能多歇一刻就多歇一刻,奴婢便不在此叨扰了。」 卫泱点头,「姑姑慢走,我俩会保重身子的。」 李娥得了这话也没再多言,便退身告辞了。 送走李娥之后,卫泱大舒了口气,沖徐紫川说:「去沥州救灾的事总算是敲定了,徐紫川,你果然没诓我。」 「怎么,你原本还不信我?」 「谁说我不信你,你可是我百用百灵的军师呀。」 「你有说好话奉承我的工夫,倒不如听李姑姑的话好好去歇歇。眼下,你是能亲自去沥州救灾了,可要是到了沥州以后,你身子有任何不适,可别怪我立刻将你撵回江州来。」徐紫川说,无论口气还是神情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卫泱知道徐紫川就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一旦她在沥州有个头疼脑热,徐紫川绝对会立刻把她送回江州。 她才不想被中途遣返呢,她一定得争气! 「徐紫川你,别光说我,你也得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治疗疫病的事,可全都指望你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拼劲全力,调制出最有效的化解疫病的药方。」 卫泱点头,「你有这个觉悟和劲头是好,不过你要切记,你要做的是尽力而不是拼命。徐紫川你得明白,有权将人遣送回江州的人不只你,还有我呢。你要是敢乱来,我也一样会命人把你送回江州。」 徐紫川得了这话,却不急不躁,「卫泱,我是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卫泱莞尔,「我也一样。」 …… 第二日一大早,赵兴就过来与卫泱商议有关调运救灾粮食的事。 江州是岭南一带有名的鱼米之乡,土地肥沃,物产丰饶。 即便赶上年景不好的时候,比起旁的州郡,江州也是存粮富裕。 去年风调雨顺,江州存粮颇丰,虽不能说足够拿去赈沥州灾,但也可解沥州缺粮的燃眉之急。 眼下,沥州是需要大量的粮食来救灾,但卫泱并未打算将江州的粮仓都掏空。 至少要留出足够的粮食来救济那些从沥州逃难过来的灾民。 再有,考虑到大灾之后,会有不良商家哄抬粮价。 她也要为江州当地的百姓留出足够应对这种局面的粮食。 如此一来,卫泱能调运的粮食就很有限了。 卫泱便想着也从府上的粮库里取些粮食拿去赈灾。 除了给府上的人留下足够的口粮以外,其余的存粮她愿意全部捐出。 卫泱并未觉得自己此举有多么的大方高尚。 身为大夏的长公主,这是她应该做的。 第四百八十八章三件事 想要控制沥州的灾情不再继续恶化,除了要调运大量的粮食去赈灾,还需要大量的药材。 而与调运粮食相比,想要在短时间内筹备到足够的草药,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大约是听说沥州在水灾过后爆发了严重的疫病,又听闻有大批受灾的灾民正向周边的州郡涌入。 江州当地的百姓生怕会被传染上疫病,因此,那些被认为有预防疫病之效的草药在最近几日成了紧俏货。 早在数日前,许多草药在江州大部分的药铺中就已经售罄。 即便还有少量存货的,掌柜的也是坐地起价。 平日里价贱的草药,如今却价比黄金,却仍是供不应求。 而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不只是因为百姓们听信谣言,盲目的购买囤积药材,也是因为水灾过后,水路和陆路运输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外地的药材进不来,在极度供不应求的情况之下,江州当地的药价才会变的如此惊人。 若能购得救灾需要的药材,卫泱并不介意多花些银子。 但目前的情况是,她有钱也买不到药材。 退一步说,即便眼下她有门路能购得药材,她也不宜冒然出手。 如今,江州多地的百姓因无法购得所谓有预防疫病之效的药材而惶惶不安。 若她再将市面上仅有的一些药材全部买回来,造成各类药材完全断货的情况,一则会引起百姓们更大的恐慌,二则也会耽误真正需要这些药材的病人治病保命。 因此,她绝不能动江州当地仅剩的那些药材。 关于药材的事,她得另想办法。 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卫泱又交代给赵兴三件事。 第一件就是安抚百姓,说服百姓们不要盲目的买进大量无用的草药,把药留给真正需要的人。 第二件事则是尽全力抢通江州通往沥州的陆路,保证后期的救灾物质能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沥州。 至于这最后一件,就是加紧联络江州各地有实力的药商,待徐紫川定下治疗此次疫病的药方之后,能以最快的速度,最合理的价格从这些药商手中购得需要的药材。 其实,在这三件事中,卫泱最愁的就是头两件事的进度,而关于购药的事,她还是比较乐观的。 毕竟,他们去到沥州还要时间,徐紫川最终敲定治疗疫病要用的药方也需要时间。 这就给了赵兴足够的时间去联繫那些药商。 但卫泱心中亦有顾虑。 他们究竟需要大量的购进什么药材还未定,但愿其中没有什么太刁钻的药材。 否则事情就难办了。 …… 卫泱虽然决定要大张旗鼓的去沥州赈灾,但在她心中,大张旗鼓的意思是正大光明,而不是张扬刻意。 可在听说灵枢长公主要亲自前往沥州救灾的事以后,江州尤其是庆城当地的某些人却反应激烈。 而这些人不是旁人,正是驻守在庆城的官员们和当地的富户。 官员们都以清官自居,自然不会冒然捐出大量的金银。 但多少还是吐了些。 至于当地的富户,真心帮着凑了不少钱粮。 这与卫泱来说无疑是意外之喜。 且无论这些人只是为了曲意逢迎的藉此事巴结于她,还是真心实意的想做善事,卫泱都在心里默默的为这些人记上了一功。 等沥州救灾的事圆满完成以后,再对这些人论功行赏。 …… 在一番紧锣密鼓的筹备之下,卫泱一行已经决定在明日一早启程前往沥州。 卫泱这边早在前日就备好了此行要带的行装,只等天一亮就能出发。 江州这边有赵兴帮她盯着,卫泱很放心。 而府上有李娥替她坐镇,卫泱也无后顾之忧。 若说卫泱心里唯一放心不下的,还是丫头和念生。 这两日丫头粘她粘的紧,她这忽然一走,只怕丫头会觉得很不安。 丫头那孩子心细敏感的很,尽管卫泱并未刻意与丫头说她要离开府上一阵子,但丫头似乎早就隐约察觉到了这件事。 每每卫泱去看她,要走的时候,她都会问卫泱一句,我稍后还能再见到姐姐吗? 丫头问话时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当真叫人心疼。 卫泱不喜分别的场面,她原本打算,也可以瞒着丫头悄悄离开。 但她思来想去,总觉得还是要当面跟丫头好好道个别才行。 她总得叫丫头知道,她有去就有回。 她没有抛弃丫头。 于是,在临行前夜,卫泱特地去向丫头和念生道别。 「姐姐不在府上的这段日子,丫头和念生一定要听李姑姑的话。」 「丫头知道,丫头一定会乖乖听话。可是姐姐,你真的要去沥州吗?我是才随叔伯和婶子们从沥州逃出来的,沥州有好多死人,逃难这一路上我也看到了好多死人,有饿死的,也有病死的……吓人,可吓人了,姐姐你不怕吗?」 怕,怎么会不怕。 这世上有几个人看着遍地的死人和尸体心中会毫无波澜。 「怕,姐姐当然害怕。可就算再怕,姐姐也一定要去。姐姐不能对那些处在水深火热中的人见死不救。」 「姐姐的心真善真好,好人都会有好报的。」 卫泱莞尔,轻轻的摸了摸丫头的头,「我听说你王大伯和王婶一行明日就能抵达庆城。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们,念生也能和自己的爹娘团聚了。」 「大家能平安到庆城真是太好了。」 多少日子了,总算在丫头脸上见到了一丝会心的笑。 听说很快就能和自己的亲爹亲娘团聚,念生并没有表现的太欣喜。 依旧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不笑也不说话。 不过令卫泱欣慰的是,经过几日相处,念生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抗拒她了。 至少不会每每见到她就往丫头身后躲。 卫泱看的出,念生本就是个性格内向的孩子,她绝不会强求念生一定要与她亲近。 「姐姐明日一走何时会回来?」丫头问。 归期这种事还真不好说。 若一切顺利,疫病及时得到控制,救灾的粮草也能顺利到位。 她应该不必一直待在前线,很快就能回来。 倘若救灾的事中间出现一些波折,那她一时半会儿可就回不来了。 关于归期的事,卫泱也无法预料,只能如实与丫头说还不一定。 丫头听完这话,静默了片刻,便一头扑进了卫泱的怀里。 「姐姐,你一定要早些回来,平平安安的回来。」 第四百八十九章理所应当 平日里都是卫泱赖着旁人撒娇,今日她竟然被人撒娇了。 还别说,这种感觉很新鲜,也叫卫泱颇为受用。 「丫头放心,姐姐一定会平安回来。」卫泱说完,在轻轻的亲了亲丫头的额头之后,便起身要走。 谁知她刚要转身,衣袖就被人给扯住了。 卫泱原以为是丫头还要赖着她撒娇,可回头一看,扯住她衣袖的不是丫头而是念生。 「姐姐也亲亲我。」 念生竟然主动与她亲近? 卫泱惊喜不已,立马应念生的要求,倾身上前亲了亲念生的额头。 「姐姐早去早回。」念生说,尽管声音很小,却足以将卫泱的心暖化。 就为着念生主动与她亲近的事,卫泱高兴的半宿都没睡。 尽管如此,但一早起来人还是精神抖擞。 在用过一顿颇为丰盛的早膳兼践行饭以后,卫泱一行便要启程出发了。 卫泱原本是打算悄悄离开,不要惊动府上的人。 谁知卫泱一行刚走到前院,就见长公主府上下除了正当值的以外,其余全部奴僕皆齐聚于此,为她送行。 而特意前来为卫泱送行的远不只长公主府上的人。 从长公主府到码头这一路上,百姓们都是自发前来为卫泱送行。 卫泱最不喜的就是送别的场面。 尤其是这样兴师动众的送别场面。 她会觉得很紧张,很不自在。 可听人群中不断传来让她保重的话,卫泱心里是既感动又很振奋。 原本就干劲十足的人,这会儿简直干劲爆表。 记得昨夜丫头曾问过她,此番前去沥州她怕不怕? 昨夜她的回答是怕,但此刻卫泱忽然觉得她不怕了。 带着这么多殷切希望与祝福上路的她,再也不觉得迷惘害怕了。 …… 卫泱站在船头,眺望着远处的码头。 尽管船已经驶出去很远,但自发聚集在码头为她送行的人群依旧未散。 百姓们还在眺望着船队,目送他们远去。 「徐紫川,我何德何能,能得到百姓们如此爱重。」卫泱说,心里既感动又觉得有些惭愧。 「你都不记得了?」徐紫川柔声应道,「当年那横行霸道,鱼肉百姓的江州前知州王政可是你亲自出面弹劾并惩治的。这两年多来,你用从王政那里查抄来的银两固坝修路,做了不少利民的好事。百姓们敬重你,爱戴你也是应该的。」 「话虽如此,可我也只是动动嘴皮子而已,这些事总归不是我亲力亲为。这两年,我隐居在朱雀山中,过着逍遥恣意的日子,而百姓们却误以为我忧国忧民,日理万机。我总觉着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不配得到百姓们如此爱戴。」 「卫泱我问你,你这两年只在浑浑噩噩的度日,而没有精进自己的医术吗?你自己算算,这两年间经你手医治好的病人有多少?宜安镇和庆城同属于江州,难道只有庆城的百姓是你的臣民,宜安镇的百姓就不是了?卫泱,你这两年间以郎中的身份,切实的造福了不少你的臣民,你值得他们去敬重去爱戴。」 听徐紫川这么一说,卫泱心里舒服多了。 「徐紫川,从前竟未发觉,你如此会安慰人。」 「我不是在安慰你,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卫泱莞尔,「无论是实话也好,安慰也罢,托徐郎中您的福,我心里的底气比之前足多了。这一回,我也不能让我的百姓们失望。」 「豪言壮语就留在必要的时候再说吧,江上风大,你就别再站在这儿吹风了,跟我回船舱里去。」 「我想再站一会儿。」卫泱说,「我该有两年没乘过船了。算起来我从京都搬来江州已有两年多,一晃快三年过去,日子过的可真快。」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徐紫川亦感慨。 「徐郎中这是要化身徐秀才,即兴赋诗一首?」 「还有心思玩笑,看来头还不晕。」 「我这会儿是不觉着晕船。」 「晕船药已经为你调制好了,若觉着难受就赶紧吃下一丸。」 卫泱点头,沖徐紫川比了个ok的手势。 徐紫川知道卫泱比这个手势是好的意思,于是也沖卫泱比了一个。 两人相视一下,各自笑了。 …… 因涨水的缘故,江上水流湍急,尽管卫泱乘坐的官船吨位不小,但还是难免有些摇晃。 卫泱才进船舱不久,就觉得晕船不适,忍冬也一样。 卫泱是刚觉得不适就匆匆服了药,晕船的症状很快就得到缓解。 而忍冬吃药吃的稍晚了些,难受极了才想着要吃丸药压一压。 药刚一吃下去,未等发挥效用就被吐了出来。 原本还生龙活虎的忍冬,在连吐了七八回以后,便因体力不支瘫倒在床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高岂不知听谁胡诌了一句,说忍冬突然晕倒了,立马火急火燎的跑过来。 见忍冬真瘫倒在床上一动不动,久经沙场,曾亲歷过大小战役无数的高岂,吓得脸色都变了。 问完了徐紫川又问卫泱,忍冬她没事儿吧? 听说忍冬只是晕船,高岂脸上的担忧之色却仍未松动。 瞧一向稳重的人竟然如此失了方寸,卫泱想,高岂应该是真的很在意忍冬。 可惜忍冬这会儿已经昏睡过去,没能亲眼看见高岂为她忧心的样子。 卫泱寻思着,决定帮人帮到底,给高岂一个在忍冬面前表现的机会。 于是,卫泱便与高岂说,若高岂这会儿不必当值,就帮她照应照应忍冬。 高岂求之不得,立刻领旨。 人前冷面无私的高统领,竟在忍冬面前柔情尽显。 那样温柔体贴的照顾着忍冬。 这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信。 卫泱从旁瞧着,已经暗下决心,等此番从沥州救灾回去,她就做主把忍冬嫁给高岂做夫人。 …… 第二日一早起来,卫泱就得到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卫泱一行原本计划的是全速前进,尽量在三日内抵达沥州首府惠城。 但因为他们航行的方向是逆流,且受风向和风速的影响,船队行进的速度比预想中要慢很多。 恐怕要五日才能抵达惠城。 天公不作美,卫泱也很无奈。 但她眼下能做的就只有平心静气,耐心等待。 第四百九十章心理准备 午后,卫泱去徐紫川房里想找他说说话,却见徐紫川不在。这才想起来,因徐紫川不愿总窝在船舱里不动,便请高岂将他也编进负责在船上各处巡视的兵丁队伍中。 若她没猜错,徐紫川这会儿应是在哪处当值。 既然徐紫川在办正事,她也不好打搅。 于是,卫泱便又回自己房里去了。 在耐着性子重温了几页偏门的医书以后,卫泱再看不下去。 船摇晃的厉害,越盯着书看头就越晕。 卫泱寻思着,便打算去甲板上吹吹风,透透气。 卫泱走上甲板以后的第一感觉就是风大。 今日一早起来,她就觉着船似乎比昨日晃的要厉害,她便猜到江上风大,却没想到风会这么大。 站在甲板上感觉比待在船舱内还要晃。 大风从毫无遮挡的江面上直吹过来,卫泱险些站不住。 卫泱清醒的意识到甲板上太危险,还是船舱里比较安全,她得赶紧回去才好。 而就在卫泱决定回船舱的时候,忽然望见有七八个人正匆匆往船头的方向跑。 看神情很是焦急紧张,似乎有什么紧急情况发生。 卫泱忙上前拦下一个,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见拦下他的人竟然是长公主,那船工吓了一跳,磕巴了半天才把话给说清楚,说是船撞到了什么东西。 一听说船撞到了东西,卫泱心头一紧。 万一船撞到了水中的暗石,撞破了船身,岂不是有沉船的危险。 可转念一想,如今江中水位这么高,即便江中真有暗石恐怕也撞不到。 但既然船撞不到暗石,在这江上又能撞到什么呢? 卫泱好奇,便随那船工一同往船头走去。 不想,徐紫川和韩江竟然都在。 「你怎么过来了?」对于卫泱的到来,徐紫川甚是意外。 「我闲来无事到甲板上走走,见人都往这边跑,一时好奇便跟着过来看看。」卫泱说着,又往前凑了凑,「我听说咱们的船撞到了东西,究竟撞到了什么东西?要不要紧啊?」 「这边没什么事,外头风大,你快回去吧。」徐紫川说。 韩江也赶忙应和,「长公主听徐郎中的话,快些回去吧。」 徐紫川对她一向是知无不言,而眼下却明显有敷衍搪塞之意。 韩江也是一脸的古怪。 卫泱想,她大概猜到船撞上了什么东西。 若她没猜错,船撞上的不是别的,应该是从上游飘下来的难民尸体吧。 前日,在他们一行尚未出发之前,卫泱就听小顺回禀过,说那日一早有人在码头附近涝上两具已经高度腐烂的尸体。 应该是顺着水流从沥州飘下来的。 因此,卫泱已经提前做好了心里准备。 她知道此番乘船前往沥州,途中她会看到不只一具浮尸,甚至不只十具二十具。 她一定要克服恐惧,冷静面对。 可眼下,当她真要面对这些的时候,她心里还是又怕又不好受。 但同时她心里也很清楚。 随着他们离沥州灾区越来越近,他们会越发频繁的撞见这些。 她之后将面对的兴许是比这惨烈百倍的场面。 但无论她即将面对的什么,事到如今她已别无选择。 她只能拿出前所未有的勇气坚持下去。 …… 因为浮尸的事,整艘船上的气氛似乎都有些沉重。 晚间,江面上起了大风。 船比之前摇晃的更厉害了。 虽然卫泱已经提前吃好了治疗晕船的药,还着意加大了剂量,然而效果并不理想。 脑袋昏昏沉沉的,别说站着,坐着都难受。 于是,在勉强用了些晚膳以后,卫泱便早早睡下了。 大约是睡的太早,夜半时分卫泱醒来就再睡不着。 左右干躺着也难受,卫泱便起身去隔壁看望忍冬。 早在两年前忍冬随她南下的时候卫泱就知道,忍冬特别容易晕船。 却没想到忍冬这回会晕船晕的如此厉害。 不过两天时间,人就瘦了一大圈。 索性眼下忍冬已经能吃下药,也不再呕吐不止。 否则,吃不下再睡不好,又一直狂吐不止,身子非得垮了不可。 连着两天没能睡个好觉,见忍冬今夜睡的很熟,卫泱略微松了口气。 相信明日一早起来,忍冬必定能恢復些精神。 卫泱莞尔,在小心翼翼的替忍冬掖好被子以后,便起身离开了。 卫泱才从忍冬房里出来,就听走廊尽头有人问:「谁在那儿?」 卫泱一听便能听出来,问话的人是徐紫川。 「是我。」 一听是卫泱,徐紫川立刻快步上前,「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不睡也就罢了,竟还四处游荡。」 「我是因为担心忍冬,所以才特意过来看看忍冬睡的怎么样。我半夜出来可是事出有因,才不是四处游荡。依我看四处游荡的人是你不是我。」卫泱说着,微微侧目,往徐紫川来的方向望去,「若我没记错,那个方向应该是通向甲板的。」 「是,我刚从甲板那边回来。」 「你大半夜的去甲板上做什么?这黑灯瞎火的也不怕在哪儿磕着碰着。」 「我就是想去甲板上站站,吹吹风。」徐紫川答。 「好好的吹什么风啊。」卫泱赶着说赶着拉过徐紫川的手,「你究竟在甲板上站了多久,手竟这么凉。你成日嘱咐我要保重身子,自己却大半夜的跑去甲板上吹风。一旦不小心染上风寒可怎么好。」 「你放心,我有为自己加衣,吹了一点儿风而已,不会那么容易就染上风寒。」 就算徐紫川不说卫泱也能猜到,徐紫川为何会大半夜的不睡跑去外头吹风。 徐紫川他心里难受,为着白日那具浮尸的事难受。 尽管他俩都是因为浮尸的事睡不着,但卫泱心里清楚,她和徐紫川睡不着的根本原因还是略微有些不同的。 她之所以睡不安稳,除了为逝者惋惜以外,还因为她心里害怕。 而徐紫川则完全是出于一颗悲天悯人的善心。 卫泱还记得,从她第一天在天合医馆坐诊开始,徐紫川就常与她说,身为郎中要有看淡生死的觉悟,并不是经你手所诊过的每个病人都能痊癒。 尽管徐紫川总是这样与她说,但卫泱知道,徐紫川他自己就是怀着一定要救活每一个病人的执着信念在行医的。 看着有人深陷苦难,被病痛所折磨,徐紫川虽然表面上看去是云淡风轻,但他心里比谁都急,比谁都难过。 这就是徐紫川。 第四百九十一章安全起见 「少见你心神不宁的样子。」卫泱望着徐紫川说,「你啊,就别胡思乱想了,若实在睡不着,我陪你下盘棋如何?」 「你不是最不爱下棋吗?说下棋太伤神。」 「偶尔下上几盘也无妨。」 「卫泱,你不必刻意陪我,快回去睡吧。」 「徐紫川,你这个人真是越发婆妈了,大不了我答应你,这回不悔棋了还不成。」 卫泱说话算话,在之后的对弈中还真是一子也没悔。 她直接明白告诉徐紫川,叫徐紫川让她十个子。 可纵使如此,在一夜六盘的对弈中,卫泱还是一盘都没赢,盘盘都是惨败。 卫泱一方面感慨徐紫川棋艺高超,一面惊讶于徐紫川过人的集中力。 连续下了六盘棋,徐紫川似乎并不觉得疲惫。 第六盘与头一盘几乎保持着同样的水准。 这已经不是单单「厉害」二字就能形容的。 「徐紫川,你就不能稍稍让我赢一盘。」 「你的意思是要我故意输给你?」徐紫川应道,「故意输给你也不是不行,可下这种棋对你来说也无益,想要精进棋艺,就要在输棋中汲取经验和教训。」 「这是歪理,绝对的歪理。」卫泱立马反驳说,「徐紫川,你知道我为何那么不喜欢下棋吗?当然,这头一个原因的确是因为下棋太伤神,至于第二个原因,是因为我周围都是高手,所以下棋总输,尤其是跟你下棋,我每回都输的很惨。你若是偶尔让让我,让我多少能尝到些下棋的甜头,我没准儿就能喜欢上下棋了。」 听完卫泱的话,徐紫川稍稍思量了片刻才答:「那咱俩再下一盘,这一盘我让你赢。」 呃……徐紫川这个人有时候还真够木讷的。 「你都提前告诉我会让我赢,这样的棋下起来还有什么趣?」 听卫泱这么说,徐紫川也是为难,「卫泱,告诉我,你究竟想输还是想赢。」 当然是想赢了。 不过,只有凭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的赢,心里才会真的高兴。 「罢了,你别让我了,尽管拿出真本事来。一辈子那么长,我就不信我还下不赢你一盘棋。」 徐紫川唇角微扬,「你这么聪明,迟早能赢我的。」 卫泱浅浅一笑,「总算是听到句顺耳的话了。」 徐紫川抬手,温柔的摸了摸卫泱的头,「卫泱,谢谢你整晚都费心陪着我。」 卫泱一怔,徐紫川都看出来了。 如此,她的苦心也算没白费。 但话说回来,她主动提出要陪徐紫川下棋,是为不叫徐紫川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是想要哄徐紫川高兴。 可眼下被治癒的仿佛是她。 徐紫川的手好软好暖,覆在头顶舒服极了。 卫泱莞尔,「天亮了,咱们是接着再下盘棋,还是先找点儿吃食来垫垫肚子?昨晚你都没怎么吃饭。」 「时辰还早,厨房应该还没开伙,你若是觉得饿了,我那还儿有一盒莲蓉饼。」 身在船上真是什么都不方便,水和柴火都要省着用。 不似在地上,想喝口热水,想吃口热饭,随时都能烧来。 「只要那莲蓉饼不是太甜就好。」 「不太甜,我这就回屋取来。」徐紫川说着,就起身往外走。 徐紫川说不太甜的东西,对普通人来说一准儿很甜。 卫泱觉得,她有必要去准备一壶水来,就着水吃。 于是,卫泱也赶忙从桌前起身,舒舒服服的抻了个懒腰。 奇怪,她明明一夜没睡,还与徐紫川那样的高手连下了六盘棋,可眼下她竟然丁点儿都不觉得困。 原以为下棋劳心伤神,没想到她竟然会下棋下到让自己如此亢奋。 还真是挺神奇的。 卫泱想,她之所以会如此亢奋,应该并不是因为下棋本身,而是因为与她下棋的人。 只要能与徐紫川在一起,无论做什么她都觉得高兴有趣。 在笑嘻嘻的愣了会儿神之后,卫泱才想起去讨壶热水来喝的事。 这厢,卫泱正预备出门,就听见门响。 卫泱正纳闷,徐紫川怎么忽然学会敲门这种技能了,就听门外传来韩江的声音。 「长公主可醒了?小人有要事向您回禀。」 听韩江的声音透着股焦急,想必一定是极为紧迫的事。 卫泱立马将房门打开,「何事如此慌张?」 韩江忙沖卫泱一礼,「回长公主,前方不远处有一艘迎面驶来的船向我们的船打棋语求救,说他们船上有人受了重伤,请求我们能施于援手。究竟帮不帮,船管带自个也做不了主,特派小人来求长公主的指示。」 一听对方船上有人受了重伤,身为医者,卫泱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救。 她绝不能对病人对伤者见死不救。 但眼下,她实在不能轻率做出决定。 她对向他们求救的那条船,以及船上人的情况一无所知。 船是商船还是渡船?船上一共载了多少人?那些人又是何底细? 她对这些事都一无所知。 即便对面船上有伤员,需要尽快救治,但谨慎起见,他们还是不能冒然与对方的船接触。 卫泱思量再三,才与韩江交代说:「韩江,你去问问船管带,咱们大船上是否附带有紧急情况下用于逃生的小船。若有,便叫他挑几个机灵且水性好的人先去对方船上探探情况,若情况属实,咱们可以将伤员接到咱们船上来救治。」 「小人明白,可长公主,要是咱们的船上没附带小船呢?」 「伤员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咱们还是允许对方的船靠过来。不过在此之前,咱们也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你去告诉高岂,叫他调集足够的人手去甲板上待命,若在双方接触中,对方有何异动,也能及时阻止。」话说到这里,卫泱抬起手轻轻的拍了拍韩江的肩膀,「韩江,你不必太担心。我想,向咱们求救的船应该不是什么贼船。虽然这条江上往日是偶有水匪出没,可任那水匪再猖狂,也不敢在大白天公然打咱们官船的主意。」 听了卫泱的话,韩江紧皱的眉头明显比之前放松了些。 「是,小人这就下去安排。」 韩江刚转身要走,就看见了回去取莲蓉饼回来的徐紫川。 韩江一向敬重徐紫川,忙与徐紫川道了声安好。 「不必多礼,去忙你的事吧。」 韩江点头,匆匆离开了。 卫泱望着徐紫川手中的攒盒,「韩江的话你都听见了,咱们恐怕没法悠闲的吃什么糕点了。」 「既然无法悠闲的吃,那就只能速战速决了。」徐紫川说着,便打开怀中的攒盒,取出一块莲蓉并,直接塞进了卫泱嘴里,「你一夜没睡,若再不吃点儿什么,哪有力气应付那些事。」 卫泱莞尔,也取了块莲蓉饼塞进徐紫川嘴里,「你也抓紧吃点儿,若待会儿真的抬了伤员回来,你可就没工夫吃了。」 第四百九十二章心狠手辣 船管带是个极谨慎的人,考虑到船上不仅载有大量的救灾物资,还载着灵枢长公主。 即便眼下江上的水流状况不好,他还是冒险派了一批人乘小船去到向他们求助的船上打探情况。 在确定对方只是一艘普通的商船,且船上的确有人受伤,那船管带才允许那艘商船缓缓的靠过来。 卫泱身份贵重,自然不便亲自去见那商船上的人。 于是,便要徐紫川和韩江二人作为代表,替她前去料理此事。 见两人去了半天还没回来,卫泱等的心焦。 她是真好奇,那艘商船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好好的怎么会出现伤员呢。 内讧?还是伤者突发急病? 这厢,卫泱正琢磨着,就见韩江回来了。 「徐郎中怕长公主等急了,便叫小人先回来给长公主传个话,说说那商船上的事。」 「徐郎中呢,他怎么不亲自回来与我说?」 「回长公主,徐郎中在忙着救治伤员,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听你的意思,伤员仿佛不止一个。」 韩江点头,「回长公主,伤员的确不止一个,而是四个。」 「四个?」卫泱意外,「韩江,你快跟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长公主的话,据那商船上的人讲,他们昨日夜里遇上了水匪。」 「水匪?这江山还真有水匪?」 「是,商船上的人说,水匪趁着夜色登上了他们的商船,不仅将船上的货物洗劫一空,还杀了不少人。听其中一个船工讲,此番他们船上一共栽了三十六个人,就只活下来一半。其中有十二个人是因反抗水匪,被水匪们当场杀死,还有六个人是被水匪所伤,后来伤重不治死的。而在活下来的这十八个人中,有一多半的人都受了伤,其中有四人伤情严重,正由徐郎中全力救治。」话说到这里,韩江的神情又变的凝重了几分,「不瞒长公主,在徐郎中为伤者重新包扎伤口时,小人悄悄过去看了一眼。那水匪下手当真狠辣,刀刀都可见骨。也就是那些伤者都是体格健壮的青年,否则早就不治身亡了。」 「我之前曾听人提过,说这江上偶尔会有水匪作乱。原以为水匪与山匪一样,只要买路财不会轻易害人性命,没想到那些水匪竟这般心狠手辣。」卫泱嘆了口气,又问韩江,「韩江,徐郎中那边能忙的过来吗?要不要我去搭把手?」 「回长公主,那些伤者因为之前伤口处理不当,有两个人的伤口已经略微有些化脓溃烂,处理起来是有些麻烦。但徐郎中说了,他自己能应付,叫长公主您稍安勿躁。还说就当这是正式上战场前的一次小小试炼。」 试炼吗? 的确,等他们一行到达沥州灾区以后,要面对的何止是四个伤员,四十个甚至四百个都不止。 若区区四个伤员徐紫川都无法自己应付,即便到了沥州恐怕也发挥不了太大作用。 既然徐紫川把这回的事当作试炼,那她就一定要全力配合徐紫川的试炼,绝不随便插手。 「韩江,你回去告诉徐郎中,叫他安心救治伤员就是。若有配药和煎药的活,可以交给我来办。」 「小人明白,这就去给徐郎中回话。」 「韩江,辛苦你了。」 「能为长公主尽心,小人高兴。」 …… 徐紫川从清晨一直忙到午后才回来。 他没有急着回自己房里,而是先到卫泱这边来报个到。 一见徐紫川,卫泱就嘴噘的老高,「我巴巴等了一上午,就等你配药煎药的吩咐,谁知你竟然不肯用我。」 「卫泱,我不是不愿用你,像这种小事交代给旁人去做就好。你眼下要做的是养精蓄锐,等到了沥州以后,有的你忙。」 「我知道你是不想我累着,可我见你却是累的不轻,你赶紧回去吃点儿饭,好好睡上一觉。」 「我是得回去换身衣裳。」 「要不要命人给你烧桶洗澡水来?」 「不必,水还是省着点儿用好,我只肖一盆热水擦擦身即可。」 「成了,你快回去吧,我这就命人给你准备饭菜。赶着你擦完身,热好的饭菜应该也就送到了。吃过饭以后,你好好睡上一觉,回头我还有事想问你。」 徐紫川点头,「你别光说我,你昨夜也是一夜没睡,快躺下睡会儿吧。」 卫泱起身,将徐紫川往外推,「徐啰嗦,你就别管我了,赶紧回去。」 徐紫川便没再多言,回去忙活他的事了。 在擦过身,用过饭以后,徐紫川本来打算去见卫泱。 因为卫泱之前与他说过,稍后有事想问他。 可想着这会儿,卫泱八成是在小睡,他不好冒然过去扰人清梦。 如此,他也稍稍小睡一会儿吧。 徐紫川原本只想打个盹,没成想竟然睡沉了。 再醒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徐紫川睁开眼,在静躺了片刻之后,才缓缓坐起来。 一侧身竟然发现卫泱正趴伏在他床边,似乎是睡着了。 卫泱是何时来的,又趴在这儿睡了多久。 徐紫川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他想,这丫头一定是等他等急了,耐不住性子才跑过来找他的。 早知道他就不该睡的。 徐紫川抬手,轻轻抚过卫泱的脸颊。 若在平时,卫泱早就醒了。 可眼前的人却依旧唿唿大睡,对他的触碰浑然未觉。 看来卫泱是真的很累,否则怎么趴着也能睡得这么熟。 徐紫川起身下床,将趴伏在床边的卫泱小心翼翼的抱到了床上。 这样挪动都没醒,人真的睡的很沉。 徐紫川坐在床前,静静的端详了一会儿卫泱的睡颜,才起身往安置商船伤员的船舱走去。 …… 徐紫川刚从船舱里走出来,就见卫泱独自一人站在船舱外。 还没等徐紫川问卫泱是何时醒的,又是何时站在这里,卫泱就先沖徐紫川抱怨说:「徐紫川,你既然醒了为何不叫醒我,可知我醒来见你不在,心里有多紧张。」 「傻丫头,咱们眼下可是在船上,长宽百丈的地方,我能跑去哪儿?」 「话虽如此,可你还是该叫醒我的。」 「我是见你睡的太熟,实在不忍心叫醒你。从未见你睡的那么熟,把你抱去扔了你恐怕也不知道。」 「我会睡那么熟是有缘故的。」 「什么缘故?」 「还能因为什么缘故,因为有你守在我身边啊。」 第四百九十三章人在做天在看 卫泱的话说的徐紫川心头一热。 他牵过卫泱的手,「咱们回去吧,你之前不是说有话想问我。」 卫泱得了这话,却没急着迈开脚步。她踮起脚,向徐紫川身后的船舱内张望了一下,「伤员们的伤情都如何了?」 「到目前为止还算稳定。」 卫泱点头,「那咱们赶紧回去,我这儿真的有好些话想问你。」 …… 刚回屋坐下,卫泱就迫不及待的询问徐紫川关于水匪的事。 「徐紫川,我思来想去都想不明白。因大水侵袭,江中水位暴涨,江上航行条件不佳,来往江上的商船数量锐减。照理来说,水匪不该在这种时候活动啊。」 「卫泱,你这话说错了,正因为眼下江上航行条件不佳,来往的船只数量很少,才正适合水匪作案。」 「徐紫川,你再把话说明白点儿。」 徐紫川闻言,十分耐心的引导卫泱。 「卫泱你想,眼下江上航运状况不佳,不只运输成本上升,运输的风险也比平日里增高许多,为何还会有商船冒险出航呢?」 「富贵险中求。我想,必定是他们要运送的货物很贵很抢手,只要能将那一船的货物顺利送达目的地,便会给他们带来极可观的收入。」 「聪明。」徐紫川沖卫泱淡淡一笑,又迅速敛了笑,「商队想冒险大赚一笔,水匪自然也甘冒风险,想要劫票大的。如今他们劫下一条商船的所得,兴许是平日里的五倍、十倍,甚至更多。那些贪婪的水匪,怎么肯放过眼前的机会。再有,眼下来往江上的商船少,被劫商船求救成功的机会也就少。待到商船靠岸以后再报官,他们早就逃的无影无踪。因此,越是赶在这种时候,那些水匪就越是会肆无忌惮。」 「卑鄙,那些水匪真是太卑鄙了!」卫泱义愤填膺。 「他们是匪,难道还会讲什么道义。」 是啊,就如徐紫川所言,水匪是匪,既然是匪,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下作勾当,卑鄙就对了。 「徐紫川,你说那些水匪不会丧心病狂到连官船都敢劫吧?」 「这也不一定。」徐紫川答,「那些水匪应该能猜到,眼下驶往沥州的官船上,一定载有大量的救灾物质。他们会垂涎于这些金银粮草,也不奇怪。」 「明知船上载着的是用于救灾的东西,他们还想要打劫,那这些水匪就真不是人了。」 「眼下,骂他们畜生也好,猪狗不如也罢,都无济于事。为保万全,还是得嘱咐高岂和船管带,加强戒备才行。」 卫泱闻言,恨恨道:「那些水匪若有种,就尽管攻过来。我一定会将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都拿下,抓到岸上严加法办。」 「安全起见,咱们还是别与那些水匪打照面的好。」 「徐紫川,你的意思是,万一水匪来劫船,咱们打不赢他们?」 「一半一半吧。」徐紫川颇为中肯的讲,「尽管咱们船上的护卫不少,也都很精干,所用的武器也都比水匪们的精良。但卫泱,你有没有想过,咱们眼下可是在水上。在水战中,你可有把握一定能赢那些长日飘在水上的水匪?」 「是啊,眼下随船的这些护卫多半都是旱鸭子,哪有什么水战经验。万一咱们真被水匪盯上,能拼的恐怕就只有人数了。」 「不止,若咱们真的遭遇水匪,不但有可能会被水匪劫走救灾的物质,还极有可能因为与水匪纠缠,耽误了去沥州救灾的行程。卫泱,那些水匪太过心狠手辣,咱们迟早都要想办法叫他们认罪伏法,却不是现在。咱们还是祈祷这一路不要遇上水匪,平安抵达惠城吧。」 「徐紫川,你说的对,眼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咱们无论如何都要以救灾为先。对了,早些时候我与船管带商议了一下如何处理那艘商船的事,你听听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徐紫川点头,「你说。」 「我的意思是先让那艘商船随咱们的船队一同前往惠城,等咱们的船卸下救灾物质返航的时候,商船再随咱们的船队一道回去。其实,原本也不必这样麻烦,由得那艘商船自行驶去目的地也好。可我只怕那些水匪会再次袭击那艘商船。第一回是劫货,这第二回可就是劫船了。毕竟,那艘商船是艘做工精良的新船,与水匪来说很有掠夺的价值。" 「卫泱,你这样安排很好。」徐紫川称赞说,「你可知咱们救下的这艘商船,他们做的是什么生意?」 卫泱摇头,「我还真忘了问这茬。」 「如今在岭南一代,什么东西最紧俏?」 「自然是药材了,难不成他们都是药商?」 「他们的确都是药商。」徐紫川说,「听商队的领队说,他们都是泊州人士,听说近来某些草药在咱们岭南一代很是紧俏,有时甚至千金难求。于是,他们就冒险租下一艘船来,将他们低价购进的草药运到岭南以后再高价卖出,藉此大赚一笔。」 「俗话说的好,无商不奸,倒卖货物,从中挣取差价,虽是商人最基本的谋利手段。但想要借天灾大赚一笔这个做法,还是有些缺德。常言道,人在做天在看,这世上的事都是存在因果报应的,不过这报应来的也太快太重了。十几条人命就在一夕之间没了,真是太可惜了。」 「卫泱,别想这么多了。与其在这儿惋惜已经逝去的人,倒不如去想想咱们还能为活着的人做些什么。商船上的那些人可都是药商,咱们眼下正需要这样的门路。尽管眼下赵公公和烨华那边的门路也都走的通,但能再多添几条门路也是不错的,咱们可得好好笼络并利用这些药商。」 卫泱感慨,「虽然不能说这是意外之喜,但也算是意外收穫了。徐紫川你放心,我一定会命好人好好安抚并笼络住这些药商的。」 「你办事,我自然放心。对了,还有一件事。」 「好事还是坏事?」 「好事。」 「那你说吧。」 「我方才去问过船管带,听船管带说,若今明两天江山不起大风,咱们后天一早应该就能抵达惠州。」 「真的!」 徐紫川点头,「卫泱,趁这两日好好的养精蓄锐,咱们稍后可有一场很硬的仗要打。」 第四百九十四章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你别只顾着说我,你也再好好睡上一觉吧。」卫泱与徐紫川说。 「我这就回去再小睡一会儿。」徐紫川说着,便起身要走。 卫泱见状,立马将徐紫川拉回来坐下,「你就在我这儿小睡吧,有我在一旁守着,你也能睡的安稳些。」 在卫泱这边小睡? 「这样不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卫泱不解,「徐紫川,你该不会是想着瓜田李下,要避嫌的事吧?昨晚是谁在这儿与我下了一夜的棋?若要被人说闲话早就说了,况且我也不怕被人说闲话。如今大夏国上下谁人不知,灵枢长公主与你这个郎中是一对儿?」 「卫泱,我不是顾虑这个。」 「那是?」 「有你在身边陪着,我反而睡不踏实,总想着和你说话,不捨得睡。」 徐紫川这个人真是…… 「你就哄我吧。」卫泱脸一红,便将人松开了,「你快回去吧,记得要多睡会儿。」 徐紫川点头,「忍冬晕船的症状已经比之前减轻了不少,今晚就叫她搬来这里与你同住,一旦夜里有个什么,也能相互照应。你记得,临睡前一定要将房门锁紧。」 「徐紫川,听你这意思,好像水匪真会来劫咱们的船似的。」 「水匪究竟会不会来不一定,但未雨绸缪还是必要的。」 「嗯,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听你的。」 …… 徐紫川不放心,在回屋小睡之前,特意去见了忍冬一面。 除了简单的与忍冬讲了些关于水匪的事,他的主要目的还是请忍冬今夜搬去卫泱房里,看护卫泱,陪卫泱作伴。 得了徐紫川的嘱託,没等到夜里,忍冬就抱着铺盖到了卫泱房里。 一瞧还没等她吩咐,忍冬就自个抱着铺盖过来了。 卫泱就知道,徐紫川一定是先她去见过忍冬了。 这个徐紫川,还真是爱操心。 卫泱嘴上抱怨着,心里却甜的不行。 卫泱住的这间屋,虽是船上最宽敞明亮的一间屋,但屋里却只有一张床。 忍冬若要陪卫泱同住,就只能拿凳子临时拼出一张床来睡。 用凳子拼成的床稳不稳还是其次,关键是用凳子拼成的小床太窄。 即便忍冬身量纤瘦,躺在那样窄的小床上也无法随意翻身。 一觉醒来,恐怕不但没能解乏,反而睡的一身腰酸背疼。 卫泱哪里捨得叫忍冬去睡凳子,便要忍冬与她一张床上挤挤。 一听这话,忍冬连道了几声奴婢不敢。 说哪有奴才和主子共享一张床榻的道理,这是僭越大罪。 见忍冬一脸的严肃紧张,卫泱却淡淡一笑,口气轻快的说。 说这两年与忍冬一同住在朱雀山上,朝夕相对,形影不离。 徐紫川说她俩像姐俩,镇上的人见了也以为她俩是姐妹俩。 而她也早把忍冬当是姐妹。 在皇宫以外的地方,在长公主府以外的地方,她俩就是姐俩,不是主僕。 忍冬这个人虽然平日里做事总是一板一眼,很不知变通的样子。 但在朱雀山住了两年,在卫泱的潜移默化之下,忍冬的性子也变的比之前和婉了些。 为人处事也不再那样教条古板。 于是,忍冬便没再执意去睡凳子,而是答应了卫泱的提议。 …… 卫泱是真羡慕忍冬,才躺下一会儿人就睡沉了。 奈何她心里揣着好多事,今夜恐怕又将是个不眠之夜。 卫泱惦记着沥州救灾的事,也在想着水匪的事。 今晚会有水匪趁夜色来偷袭他们的船吗? 俗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这种不知敌人会不会来,又何时回来的心情最是磨人。 话说,在两年之前,在她乘船南下江州的途中,她所乘坐的船也曾招人偷袭过。 也就是在那次偷袭中,她与韩江正式相识了。 与韩江相识明明才是两年前的事,可卫泱却觉得她与韩江仿佛已经认识很久了。 算起来她与韩江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那她与别人呢。 她第一次见赵兴是何时?第一次见江尧,见高岂…… 回忆的匣子一打开就掩不上了。 卫泱忍不住回忆起她与她身边每一个重要之人的初次相遇。 这一通回忆下来,天都快亮了。 又是一夜无眠,但卫泱却不觉得睏倦,反而有些兴奋。 从前,卫泱总觉得她魂穿到这里,又身中奇毒,即便她的身份是公主,这样的人生也糟透了。 可蓦然回首,她的人生也并非只充斥着苦难与欺骗。 还有许多值得她珍藏一生的美好回忆。 只要活着,就总能遇上好事,也会邂逅好人。 卫泱对此深信不疑。 这两年住在山中,卫泱已经习惯了早睡早起。 见天已经有些微亮,卫泱便有些躺不住了。 不独她习惯早起,忍冬也一样。 住在朱雀山时,忍冬每日晨起以后,总会提着水桶去离山居不远的一处清泉打水。 卫泱偶尔也会跟忍冬同去。 那口泉眼冒出来的水带着一种天然的甘甜味。 卫泱喜欢喝,徐紫川更喜欢。 好些日子没能喝上那山泉水,卫泱甚是想念。 卫泱想,等这回沥州水灾的事结束以后,她一定要尽快赶回她的朱雀山,与徐紫川继续过他们安适恬淡的隐居生活。 人体的生物钟有时比钟錶还准。 之前还睡的很沉的忍冬,一到了寻常晨起的时辰,就立刻醒了过来。 见忍冬起身更衣,卫泱也跟着坐起身来。 「时辰还早,主子再睡会儿吧。」 「你还不知道我,一旦睡醒就再难睡着。屋里黑洞洞的,忍冬你去点盏灯来吧。」 忍冬点头,立马将灯给点上了。 「主子,奴婢去打水来,伺候您梳洗更衣。」 「不必急着梳洗,忍冬你过来陪我说说话吧。」 忍冬得了吩咐,立马来到床边站下。 「你别站着,要么到我身边躺下,要么就坐下。」 忍冬闻言,犹豫了片刻,才在床边坐下。 「忍冬,我问你件事。」 「主子请说。」 「你觉得高岂这个人如何?」 忍冬不傻,自然晓得卫泱为什么会这么问。 而正是因为知道原因,她才不好意思答。 卫泱一早就料到忍冬会是这种反应,也不急着催忍冬表态,只帮着忍冬回忆了一下这几日在船上,高岂对深受晕船之苦的忍冬,如何如何无微不至的照料。 即便卫泱不提醒,忍冬也把高岂对她的那些好都牢牢的记在心上。 「主子,高岂他很好。」 「就等你这句话。」卫泱一笑,「等咱们从沥州回去,你俩就赶紧把婚事给办了。」 「不,主子,奴婢不能嫁给高岂。」 第四百九十五章怕什么来什么 忍冬说她不能嫁给高岂? 可之前忍冬明明说过高岂这个人很好。 而且,只要不是瞎子应该都能看出来,忍冬是心悦高岂的。 这两人明明就是两情相悦,忍冬怎么会说她不能嫁给高岂呢? 「忍冬,你为什么不能嫁给高岂?」卫泱直言问道。 得此一问,忍冬也不遮掩,老实回答说:「主子,高岂虽不是恭肃伯一族嫡系的血脉,却也是出身伯府的旁支,是勛贵人家的公子。奴婢不过小小宫婢,怎配嫁他为妻。可奴婢又不甘心只为他妾室,倒不如……」 「谁说要你给高岂做妾的?即便你乐意嫁高岂为妾,只怕高岂也不肯如此委屈了你。」 忍冬闻言,明眸微垂,「他的心意奴婢都明白,奴婢知道他不在乎奴婢身份低微,也猜到他家里人碍于奴婢是主子您的奴婢,必定不敢反对这门婚事。是奴婢自己心里觉着过意不去,奴婢不愿绊住高岂。倘若高岂能娶到一个出身显赫的妻子,来日必定能为自己谋个更好的前程。」 「为何非要出身显赫的妻子?出身显赫的小姨子不成吗?」 「主子的意思是……」 「忍冬,我给你做义妹吧。」 一听这话,忍冬吓得从床边跳了起来,接着又慌慌张张的跪倒在地,「主子,奴婢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你可还记得去年秋末冬初时,误闯进咱们山居的那头大野猪。那么壮实兇勐的一头野猪,可是你一个人给制服的。在我眼里,你忍冬可不是个胆小鬼。」 「主子,这不是一码事。」 「忍冬,我只是认你做义姐而已,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你不必觉着有负担。我这样跟你说吧,倘若半夏嫁给江尧那会儿,江尧还是太医,为了照顾江家门楣,我也会认半夏做义姐的。」 「奴婢明白,也谢长公主厚爱,可是……」 「别可是了,抛去那些顾虑不说,我只想听听你的心里话。忍冬,你难道真的不想嫁给高岂?你就甘心看着高岂娶了别人,成为别人的夫君?」 「奴婢不甘心!」 卫泱莞尔,立刻挪到床边,将跪在地上的忍冬拉起,「等沥州这边的事解决好以后,我回去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你和高岂定亲。如你所言,高岂大小算是个勛贵人家的公子,他要娶亲就不能像江尧和半夏成亲时那样一切从简。看来回去以后,咱们又得正经忙上一阵儿了。」 「主子,奴婢有件事想求您允准。」 「你说。」 「奴婢纵使成了亲,也要跟在主子身边伺候您。」 「忍冬,我不能答应你这个请求。」 「主子……」 「你别急,听我说。」 忍冬点头,没再冒然吱声。 「忍冬,你知道的。在跟着我之前,高岂是宁棠的人,更确切的说,他是宁棠为数不多的心腹。高岂迟早是要回到宁棠身边帮他的。而身为高岂的妻子,你自然要夫唱妇随。」 「若是如此,那奴婢便不嫁他了。」 「没想到忍冬也会说这么孩子气的话。」卫泱浅笑,「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道理你该懂的。你应该还记得当年我给半夏和江尧指婚时,半夏也说过要永远留在我身边伺候我。可你看现在,离了我之后,半夏也过的很幸福美满。」 「主子,奴婢的情况与半夏不一样。眼下不说,倘若来日高岂真被宁将军召回身边,京都江州一北一南,远隔千里,奴婢再想见您一面可就难了。」 「谁说我会一辈子都待在江州?」卫泱问。 「主子的意思是?」 「我在京都还有一个未了心愿,最迟明年年底,我一定要回趟京都。」 「可…可是……」 「别再可是了,我若将你肯嫁给他这件事告诉高岂,你说高岂该有多高兴。」 「主子,您不必急着与他说,等咱们回去以后再说也不迟。」 「现在说不行吗?高岂听了这件事以后,高兴起来必定更有干劲儿。」 忍冬面露红光,「主子惯会打趣人的。」 「我实话实说,哪有打趣谁。」 这厢,卫泱与忍冬说说笑笑气氛正好,忽然听外头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由远到近,步履匆匆,正在卫泱的房门口停下。 紧接着叩门声响起。 忍冬立马起身凑到门边,「谁?」 「忍冬姐姐,我是韩江,有要事向长公主回禀。」 一听是韩江,忍冬正预备开门,却又听韩江说:「忍冬姐姐不必开门,只记得在我走以后暂时不要出来走动,将门关严实了。听船管带说,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艘很可疑的船,那船上兴许是欲图谋不轨的水匪。」 水匪?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一听水匪,卫泱就不淡定了,她立刻下床凑到了门边,「韩江,徐郎中呢,他可知道这件事?」 「回长公主的话,徐郎中眼下正在与船管带和高统领商议应对之策,小人正是奉徐郎中之命特来通知长公主,请长公主加强防范,无论如何都不要走出房门。」 卫泱觉得,这种时候她应该陪在徐紫川身边,与徐紫川一同想法子的。 可既然徐紫川叫她乖乖待在房里,她就不该悖了徐紫川的好意。 越是情况危急,她越不能意气用事,否则不但帮不上大伙儿的忙,反而会让大伙儿为她分心。 「韩江,你回去告诉徐郎中,我一定会老实待在房里,绝不给大伙儿添乱。你们也一定要小心应对。」 「长公主放心,小人一定会把话给徐郎中带到。」 韩江的脚步声越走越远,而卫泱却仍站在门边,迟迟没有挪动。 「长公主宽心,那未必就是水匪来袭,即便真是水匪,徐郎中他们也定有法子应对。」忍冬说,明明是想安抚卫泱,可声音听来却抖的厉害。 卫泱听的出来,也感觉的到,忍冬心里比她还不安。 倘若真有水匪来袭,身为护卫统领,高岂必定要冲在最前头。 那些水匪有多穷凶极恶,大伙儿心里都有数。 忍冬无比担心高岂的安危。 卫泱想着,又反过来安慰了忍冬好几句。 第四百九十六章战略部署 约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忽闻门外廊上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脚步声是…… 卫泱往门前一凑,「是谁?」 「是我。」 果然是徐紫川,卫泱就知道她不会听错。 「徐紫川,我能打开房门了?」卫泱问。 「可以。」 得了应允,卫泱二话不说就将房门给打开了。 不出所料,徐紫川的神情与他方才说话的口气一样,都带着分沮丧。 更确切的说是歉意。 卫泱疑惑,可还没等她发问,徐紫川就先开了口,「卫泱,抱歉,水匪的事是我们弄错了。」 「弄错了?」 「是,对方只是一艘寻常的过路船,并非水匪。」 好大一个乌龙啊…… 卫泱先是愣了三秒旋即笑了。 「我就说凭那些乌合之众,怎么敢劫咱们的官船。」 「是我们的不是,害你白担心了一场,之前吓着了吧?」 卫泱摇头,「我倒是不要紧,却把忍冬吓的不轻。高岂呢,他眼下何在?」 「眼下应是在与护卫们训话。」 「他既是在忙正事,那你就待会儿再去见他。」卫泱与忍冬说。 「奴婢不去,奴婢没什么话与他说。」 方才是谁担心高岂担心的说话声调都变了? 「你就嘴硬吧。我便不像你,我口风不严,待会儿就去把咱俩之前说好的事,全都告诉高岂去。」 「主子不是答应奴婢,等从沥州回去以后再说吗?」 「我是真见不得你这扭扭捏捏的样子。忍冬,作为一个过来人,我给你一个建议。在这种事上,不要总顾及面子,在乎得失输赢,一定要坦率。否则,你迟早都会觉得后悔。」 卫泱话说的隐晦,忍冬却都听懂了。 「奴婢明白,奴婢听主子的。」 卫泱望着忍冬,颇为满意的笑了笑,「孺子可教。」 「主子和徐郎中说话,奴婢去打盆水来伺候主子您梳洗。」 卫泱摆摆手,示意忍冬去忙。 「咱俩也别站着说话了。」卫泱笑笑,拉着徐紫川进屋坐下。 「你方才与忍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一句都没听懂?」徐紫川问。 得此一问,卫泱不禁「啧啧」两声,「徐郎中您何时变的如此八卦了?」 「八卦?」 「爱嚼舌根。」 「你不说我不问就是。」 「你别说,这回的事我还真不好提前向你透露。不过就像忍冬说的,等咱们从沥州回去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看样子是件好事。」 「那当然。」 「我大约猜到是什么事了。」 卫泱莞尔,沖徐紫川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莫要说破。」 徐紫川点头,没再说什么。 「徐紫川,确定咱们明早就能到惠城吧?」卫泱问。 「听船管带说,若一切顺利,明儿天不亮应该就能到。」 「明儿开始就有的忙了。」 徐紫川点头,「都准备好了吗?」 「这个问题不是该由你回答吗,怎么反过来问我。毕竟,要冲在前方第一线的可是你啊。」 「卫泱,你放心,我早就准备好了。」 「我知道你有决心,也有意志,但光有这些还不够,你还得有体力。你有在这儿与我闲话的工夫,倒不如回房去睡会儿,今儿白天可是你最后能用来补足精神的时间了。明日这个时候,咱们大概已经预备要靠岸登陆了。」 徐紫川自然清楚养精蓄锐的重要,也没再与卫泱多话,便抓紧时间回房休息去了。 …… 早在卫泱一行从庆城出发之前,就已经向沥州惠城这边发来通知。 通知当地官员,灵枢长公主会在这几日抵达惠城,参与并主持整个沥州的救灾事宜。 但直到卫泱一行出发当日,也未得到惠城方面的回应。 明日,码头会不会有人来接应还是未知。 因此,卫泱他们不得不做两手准备。 倘若明日码头上有人接应,那就再好不过。 可要是码头空空如也,那大伙儿就要小心行事,不能冒然下船登陆。 要先派出一队人马上岸,探清岸上的情况,再做接下来的打算。 高岂听说此事以后,自告奋勇愿意当这个急先锋,谁知刚一提出,就被大伙儿给否了。 至于原因,很简单,高岂可是长公主的护卫统领,唯一要做好的事就是保证长公主的安全。 因此,在一行到达沥州以后,高岂必须要时刻守在长公主身边寸步不离。 像探路这种事,不必高岂亲自出马。 抛去高岂一定要守的职责不说,高岂的确是带队探路的最佳人选。 毕竟,高岂不只武功高强,还曾有过五年的战地实战经验。 无论是侦查能力,还是应变能力都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 然而,高岂却第一个被排除在前去探路的人员名单之外。 高岂之后,韩江也自告奋勇的站出来,说愿意带队上岸打探情况。 可还没等其他人表态,卫泱就说不行。 韩江并不气馁,大胆的向卫泱争取这个机会。 韩江说,他在入长公主府之前,一直都在外流浪。 论应变能力,他自信不输给高岂。 韩江还说,这两年他一直随赵兴赵公公学本事,倒也学到了些赵公公处事的皮毛。 他保证,他绝不会丢了长公主府的脸。 既然韩江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卫泱觉得她要是再不答应,就显得太不近人情。 其实,卫泱之前之所以一口就将此事否了,是因为在她的印象中,韩江还只是个孩子。 但回过神来,站在她眼前的已不是两年前那个个头与她差不多高,还有些稚气未脱的少年了。 这两年间,韩江的确成长了不少。 不止个头,还有本领。 卫泱记得,她之前曾与韩江和小顺说过,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眼下,就是她用兵的时候。 她此番带韩江同行,不就是为给韩江歷练的机会吗? 那就先从探路这件事开始吧。 在一番思量权衡之后,卫泱最终答应了韩江的请求。 不过有两个条件。 第一,无论他们的船何时抵达惠城码头,韩江一行都必须在天亮之后再上岸。 第二,若觉得岸上情况不妙,不许逞强,一定要立刻撤退,返回船上。 对于卫泱提出的这两个条件,韩江照单全收,一口就答应了。 第四百九十七章学海无涯 为卫泱的安全考虑,众人还商议决定,即便岸上的局势稳定,卫泱也还是暂时留居在船上比较妥当。 如此,一旦岸上发生什么不可控的紧急情况,卫泱撤退起来也更迅速。 因为不必搬去岸上住,卫泱也就不必忙着收拾行装。 于是,在开完登岸前最后一次会议之后,卫泱便与徐紫川他们一样,各自回去补觉了。 直到晚膳前,除了当值的人以外,船上的其他人几乎都在为明日登岸救灾的事养精蓄锐,即便睡不着,也都躺着闭目养神。 自起航出发以来,船上诸人的一日三餐皆从简。 卫泱也不例外,每餐也就是一荤一素,偶尔再添个汤。 眼见明日船队就要抵达惠城,展开一场旷日持久的救灾大战。 卫泱决定在临战前夜叫大伙儿吃点好儿,以鼓舞士气。 因此,今日的晚膳前所未有的丰盛。 见大伙儿吃的高兴,卫泱心里也高兴。 可高兴之余,亦有些惆怅。 但愿他们从沥州返航回江州的时候,在座的人一个都不少,她还能在大伙儿脸上看到这样的笑容。 「走吧,一起去甲板上站会儿。」徐紫川说。 卫泱点头,便与徐紫川一同登上了甲板。 回忆起一行刚启程出发时,江上水急风大,很不宜行船。 卫泱记得,那两天她没少埋怨天公不作美。 但眼下她却要感谢老天爷,多亏这两日江上风不大,他们不必逆流又逆风,航行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这才能按照计划抵达沥州的首府惠城。 眼下正值日暮时分,夕阳的余晖照亮整个江面。 目之所及之处,皆是一片耀眼的金黄。 江风掠过脸颊,再感觉不到料峭的寒意,而是阵阵暖意。 多少日子了,总算又体味到一丝夏日的气息。 但卫泱却不希望天气太早热起来。 今年自入夏以来,几乎就没有几个晴天,不是大雨倾盆就是小雨淅沥。 潮湿加炎热,简直就是细菌滋生的绝佳条件。 若天气就此回暖,往小处说,会加速来不及处理的人和家畜尸体的腐烂,让本就不佳的灾区环境变的更加糟糕。 同时,过于温热天气,也不利于伤者伤口的恢復。 而往大处说,潮湿又炎热的恶劣天气,很有可能会造成疫病更大规模的爆发。 到了那个时候,即便他们能调配出治疗疫病的特效药,恐怕也救不过来那么多人。 见卫泱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徐紫川不禁问:「你不是说过,你不信神佛吗?」 「只要能帮我顺利完成这回救灾的事,无论是拜神佛,还是拜恶鬼我都愿意。」 「与其拜鬼神,你倒不如拜我。」 卫泱知道,徐紫川这是有意说俏皮话,想要博她一笑。 可徐紫川却不知,在她心里,徐紫川一直都是神明一般的存在。 「徐紫川,你就这么急着与我拜天地?」 「你笑了,笑了就好。」 「徐紫川,你不必特意逗我笑,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卫泱温声说,「你当我不知道,昨日咱们的船又撞上四具飘在江面上的浮尸。其实早在咱们撞到第一具浮尸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无论之后在惠城见到怎样惨烈的场面,我都会保持冷静。」 「卫泱,你若怕就不要勉强自己。」 「我有分寸。」卫泱应道,「徐紫川,你心里难道就一点儿都不怕吗?」 「卫泱你忘了,我可是从乱葬岗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我不怕那些。」 乱葬岗,死人堆…… 卫泱心头一紧,她仿佛让徐紫川回忆起了不好的事。 「徐紫川,对…对不起。」 「傻丫头,你为何要与我道歉。」 「都是因为我,才耽误了你为忠勇侯楚氏一族翻案。徐紫川,最迟明年,我一定要回京都,助你达成夙愿。」 「卫泱,我说过,在将你身上的病彻底医好之前,我哪儿都不去。」 「我知道你一心想要医好我的病,可是……」 「就那么不信我?」 「不是不信,只是……罢了,没准儿哪日徐郎中您灵光一现,就能想出治好我的绝佳药方。」 「若可以,我愿用我这一生的运气来换这个灵光一现。」 「你惯会哄人的。」 「不是哄你,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卫泱怎会不明白徐紫川对她的心意。 「我知道,都知道。」卫泱粲然一笑,稍稍往前走了几步,指着远处即将西沉的夕阳说,「多美的风景,要是能有个相机就好了。」 「相机?那是什么?」 「就是能将眼前的美景全都记录下来的东西。」 「你若喜欢眼前的风景,我会把它牢记在心,回头为你画出来。」 「我险些忘了,你还懂得画画。风景什么的暂且缓缓,徐紫川,你日后要是得闲就为我画几幅画像吧。」 「我不画。」 不画?卫泱意外,「为什么不画,难不成我比这眼前壮阔的风景还难画?」 「是难画,我画功拙劣,无法把你画的栩栩如生。」 「既然徐郎中不愿画我,那我就找旁人画了。」 「不行。」徐紫川一个箭步上前,揽住卫泱的腰身,将人一把拉入怀中,「这世上唯我一人有资格画你。」 卫泱喜欢徐紫川这个反应,可她偏不说。 只嗔怪了徐紫川一句「霸道」。 「对了,我才发现,咱们船队航行的阵型似乎变了。之前是咱们的大船打头,其他四艘船跟在后头,眼下怎么变成其他四艘船两前两后,把咱们的大船围拢在中间了?」卫泱问。 「这是防御阵型,为提防水匪特意改的。」徐紫川答。 「这个有用吗?」 「我也不太懂这些,船管带说有用,应该多少会有些用处吧。」 「真稀罕,这世上还有徐郎中不懂的事?」 「学海无涯,我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的确,学海无涯,总要先给自己定一个小目标,然后再朝着那个小目标奋进。比如我最近的小目标就是下赢你一盘棋。」 「你确定这只是一个小目标?」 「难道不是吗?」 「罢了,我暂时不与你棋盘对弈了,免得你总输会影响之后救灾的心情。」 「徐紫川,自信是好事,可太过轻敌却并不明智。」 「卫泱,你的意思是要我认真陪你下一盘?」 认真下? 卫泱有些懵,难道之前那几盘棋,徐紫川都没拿出他的真本事? 第四百九十八章凭什么保证 「徐紫川,你把话说清楚,难道之前你与我对弈时,还将自己的实力有所保留?」卫泱问,一脸的难以置信。 徐紫川笑而不语。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怎么这样!」卫泱深受打击,「我再回去睡会儿。」 「睡了一下午,还要再睡?」 卫泱捂着心口,可怜巴巴的说,「我心累。」 「走,我陪你一块儿回去。」 卫泱最终还是没忍住,将棋盘搬了出来,无论如何也要徐紫川拿出真正的实力陪她下一盘。 结果自然是卫泱惨败,并且是以极快的速度惨败。 五盘棋皆是在卫泱还没进入状态之前就已经定了输赢。 卫泱觉得,她好像应该收回之前说的话。 她这辈子恐怕无法在棋盘上赢徐紫川了。 别说这辈子,就算再给她十辈子,要赢徐紫川也难。 「再下一盘?」徐紫川问。 卫泱心头一阵恶寒,之前是谁说怕影响她救灾的心情,死活不肯陪她下棋。 眼下倒好,虐她上瘾了是吧。 不过,她在围棋上赢不了徐紫川,未必别的棋也赢不了。 卫泱不死心,「徐紫川,咱俩玩点儿别的吧,咱们来盘五子棋可好?」 「五子棋?」 卫泱点头,与徐紫川详细的讲了一下五子棋的规则。 徐紫川觉得这五子棋规则简单,也还算有趣,便答应陪卫泱下几盘。 卫泱原本以为她即便不能连赢徐紫川几盘,至少也能在胜负上与徐紫川平分秋色。 谁知徐紫川却一气儿从第一盘赢到了第十六盘。 卫泱郁闷的直想掀桌。 而徐紫川却兴致颇高,拉着卫泱再与他大战三百回合。 「我不跟你下了。你若还没下够,便把韩江叫来陪你下。韩江也算是赵兴的半个徒弟,他下棋的水平一准儿比我厉害。」 「赵公公棋艺高超,若韩江得赵公公真传,棋艺必定不会差,我这就……」 没等徐紫川把话说完,就听外头传来几声锣响。 这会儿天刚擦黑,船上一片宁静祥和。 忽然一阵锣声响起,显得既突兀又诡异。 卫泱听到锣响,吓了一跳,这厢正愣着还没回过神来,徐紫川就已迅速起身向屋外走去。 卫泱见状,立马起身追上前,「徐紫川,外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把屋门锁紧了别出来,锣连响五声,是说咱们的船被身份不明的人侵入了。」 身份不明的人?侵入? 「徐紫川,你要去哪?」卫泱问。 「去核实情况。」 「你别去,万一来者是水匪。」 「那我就更得去了。」徐紫川说,「卫泱,你一定要乖乖待在房里,无论听到了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不行,我不能答应你。」卫泱死死抓住徐紫川的手臂,「那些水匪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我不许你去以身犯险。」 「卫泱,我保证会安然无恙的回来。」 「保证?你凭什么保证!」 这边卫泱与徐紫川正争执不下,就见忍冬闻讯赶来。 「忍冬,拦着你家主子,别让她走出这间屋。」 忍冬得令,立刻上前将卫泱拉住。 「忍冬,你放开我!」卫泱极力挣扎,却哪里是忍冬的对手。 「主子,您就听徐郎中的话吧。」 「不行!忍冬你快帮我拦住徐紫川,帮我拦住他!」 「徐郎中您……」 「忍冬,你家主子就拜託你了。」徐紫川说完,深深望了卫泱一眼,就转身匆匆离去。 见徐紫川走远,忍冬才放开卫泱,将屋门掩上锁紧。 「忍冬,你为何要拦我,那些水匪有多心狠手辣你不是不知道,万一徐紫川落单时与他们狭路相逢可还能活?我得留住他,留住他……」 「主子,徐郎中说他会安然无恙的回来,您难道不信他?」 「我信刀剑无眼。」 「主子,奴婢信高岂,信高岂一定能保全船上的人,也信他一定能护好徐郎中。」 这种时候,忍冬竟能表现的如此镇定冷静。 而相比之下她却……卫泱惭愧。 忍冬相信高岂,她心里又何尝不想相信徐紫川。 但徐紫川之前与她说过的话,她还记忆犹新。 徐紫川说,他们最好不要与水匪打照面。 因为相比占有天时地利的水匪,一旦交手,他们的胜算很低。 卫泱不愿把事情往坏处想。 可万一他们输了呢? 若只是损失些救灾物资,伤几个人就已算万幸。 怕就怕那些水匪担心事后朝廷会追究此事,洗劫完毕后会一不作二不休,直接将船凿沉,来个毁尸灭迹。 到时候谁又知道沉没的船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究竟要怎么办? 究竟要如何对付这些穷凶极恶之徒? 除了迎击以外,别无他法。 卫泱恨,恨自己的病弱无能。 在这种情形之下,她不但不能成为重要的战力,还要额外拖累人保护她。 她真是没用! 「主子的脸色不大好,若是觉着身上不适,就去床上躺躺吧。」 「竟敢公然打劫官船,意图盗取救灾物资,若抓到这些水匪,无论男女老幼一律斩首!」 忍冬看的出来,也听的出来,他们长公主是真的动气了。 而且是气极了。 想他们长公主一向都是本着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原则待人。 长公主除了曾对太后的男宠翟清动过很深的杀念以外,这是她第二回见他们长公主动如此之深的杀念。 那些水匪是该死,忍冬想。 若非她要留下保护他们长公主,她也想提剑上阵,亲手斩杀几个水匪出气。 甲板上的对垒比卫泱预计中结束的要快。 不过一炷香的时辰,从甲板上传来的打斗声就渐渐停息。 尽管还没人来传战报,但卫泱预感赢的一定是他们。 卫泱都已经打算好了,等徐紫川回来以后,她才不要理徐紫川。 不止不理,还要臭骂徐紫川一顿。 谁叫徐紫川之前强行把她扔给忍冬,自己头也不回的就走掉了。 可当卫泱打开门,见徐紫川站在她面前。 之前打算好的事就都不作数了。 她一头扑进徐紫川的怀里,「你回来……」 第四百九十九章瓮中捉鳖 「不是与你说好,我一定会安然无恙的回来。」徐紫川柔声说。 卫泱仰头,见徐紫川望着她的神情从容且镇定,哪像是才经过一场大战,死里逃生回来的人。 不只神情,徐紫川的衣衫整齐,连头髮也一丝都不乱。 难道徐紫川没有亲自与那些水匪交手吗? 「让我看看你受伤没有。」 「我都没有出手,又谈何受伤?」 「没有出手?」 徐紫川点头,「杀鸡焉用牛刀,不独我,连高岂的剑都未出鞘。」 卫泱听了这话,心中不免有些煳涂,「徐紫川,你不是说倘若咱们与水匪交战,咱们的胜算不高吗?那眼下咱们怎么会轻而易举就击溃了水匪的偷袭呢?」 「早被算到的偷袭便不能叫偷袭了,应该叫做瓮中捉鳖。」徐紫川答。 卫泱恍然,「这么说,你早就算到水匪今夜会来偷袭?」 「也不能说早就算到,只是听之前被水匪洗劫过的那艘商船上的伤员讲起,说这江上的水匪有个习惯,就是每回出手都会选在天刚擦黑的时候。得手以后,便会借着茫茫夜色迅速隐匿。如此,就算被劫的船靠岸报官,这一夜过去,那水匪也早就逃的无影无踪,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原来如此,那些水匪倒是很会利用天时地利。有这等头脑,又何必去做水匪,做个跑船的正当生意不也能养家餬口。」卫泱忿忿的说。 「这个问题我稍后会帮你问问他们。」 卫泱一喜,「徐紫川,你们生擒到水匪了?」 「瓮中捉鳖之计,怎会没有收穫。」 「那你们抓到几个水匪?该不会全都抓到了吧?」 「怎么可能全部抓到,不过用爪钩偷渡到咱们船上的十二个水匪,一个都没叫他们跑了。」 「这么说,你们足足抓到了十二个水匪?」 「不,在打斗中那十二个水匪有死伤。」话说到这里,徐紫川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因他晓得,卫泱最不爱听的就是打打杀杀的事,尤其是有死伤的事。 「徐紫川,你放心说吧,那些水匪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杀人无数,都死有余辜,我怎么可能会同情他们。我一早就与忍冬说过,倘若能将那些水匪抓住,一定要一个不留,全部斩首示众,以慰那些无辜亡者的在天之灵。」 听卫泱这么说,徐紫川再无顾虑,便将清剿水匪的情况如实与卫泱说了。 「此番偷渡上船的十二名水匪,其中有四人在打斗中被我方护卫斩杀,还有三人在穷途末路的情况下选择跳船保命。不过这江上水流湍急,此处离岸又远,且水匪的贼船已经弃了他们这些同伙逃之夭夭。因此,落水的那三个水匪一准儿已经葬身江底了。至于余下的五人,其中一人在被俘以后咬舌自尽,还剩四人已经被严密看管在底层的船舱内。」 「那贼船竟然抛下自己的同伴就那么跑了?不是说江湖中人最讲义气吗?什么刎颈之交,生死与共,真是可笑。」在狠狠的鄙夷了那些水匪一通之后,卫泱也不忘嘱咐徐紫川,「穷寇莫追,以免他们也对咱们反用一招请君入瓮。」 「正是这个理。比起咱们,那些水匪对江上的情况更加熟悉,很有可能在别处也设好了埋伏,只等咱们落入陷阱,得小心他们还有后续的进攻。」 「咱们不是抓住四个水匪吗?不妨拷问一下他们,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只记得要留神,别让他们有机会自尽。即便眼下一时用不上他们,回头要彻底清剿水匪时也用的上。」 「你放心,审问那四个水匪的事就交给我了。」 卫泱觉得新鲜,「怎么,徐郎中还懂得刑讯之道?」 「不能说懂,只是能猜到,那些水匪十个有八个都是硬骨头,严刑拷打未必能让他们松口,总要多留几手准备,多试几种刑讯手段。」 「比如说?」 「你也是医者,应该知道人身上有几个穴位,一针扎下去的滋味不输狠狠挨上一刀的疼,若数个穴位同时扎下去,这世上应该没几个人能抗的住。」 「徐紫川,没想到你还挺腹黑的。」 「卫泱,我早就说过,我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也的确不是个好人。」 「才怪。」可知在她心里,徐紫川就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你受惊了,也累了,去睡会儿吧。只记得别睡的太沉,谁知那些水匪还会不会再来偷袭,即便外头有人警戒,你自己这边也不要太松懈。」徐紫川柔声嘱咐卫泱。 「你不必担心我这边,安心忙你的就是。只是……」 「只是什么?」 「徐紫川,为拿下这十二个水匪,咱们这边也有伤亡吧?」 「确实有四人受伤,但都不是重伤,我都已经亲自看过了。」 「也就是说,咱们这边无人牺牲?」 徐紫川点头。 「如此真是太好了。」卫泱松了口气。 「对了,还有件事得告诉你。」 「什么事?」 「在这回的行动中,韩江可谓是表现卓越,在打斗中毙命的四个水匪,有两个都是被韩江用箭给射杀的。」 「不愧是赵兴教出来的徒弟,韩江好样的。」卫泱称赞道,「他眼下人呢?」 「应该正随高岂在船上各处巡视。」 「辛苦他了,回头我一定得当面夸夸他。」卫泱莞尔,又望着徐紫川问,「话说,射箭难不难,我能不能学?若我也能学会射箭,一旦遇上危急的情况,就算不能救人也能防身。」 「学射箭的事稍后再议,你只管在我走后把房门锁紧,切勿掉以轻心。」 「我明白,一定会小心防范,不会给大伙儿添麻烦。」 「乖。」徐紫川哄孩子似的揉了揉卫泱的发,「我走了。」 「万事小心。」 徐紫川点头,没再多言,便转身走出门去,并将卫泱的房门带上。 在确定卫泱将房门锁好以后,徐紫川才放心离去。 …… 因为担心那些水匪还会有后续行动,卫泱和忍冬的神经都绷的紧紧的。 大概是精神过于紧张的缘故,才过了子时,卫泱就困的睁不开眼了。 见卫泱坐在桌前,瞌睡的直点头,忍冬便劝卫泱去床上躺躺。 卫泱逞强,硬说她不困,谁知那句不困才说完没多久,人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忍冬晓得他家主子脾气最犟,说不去床上小睡就不去。 她便没冒然叫醒卫泱,而是去取了条毯子来给卫泱披上,生怕卫泱会着凉。 当卫泱的房门再次被敲响,已经是后半夜了。 趴在桌上睡的正熟的卫泱被敲门声惊醒,一个激灵弹坐起来,「谁?」 第五百章有利便有弊 「主子莫要惊慌,是韩江在外求见。」忍冬说。 「是韩江啊。」卫泱舒了口气,「快请他进来。」 忍冬得令,连忙开门要将韩江迎进来。 谁知韩江却站在门外不肯进来,「忍冬姐姐,时辰不早,我就不进去了,在这儿给长公主回话就好。」 「韩江,你进来吧,我还没安置。」卫泱朗声说。 得了这话,韩江才随忍冬一道进了屋。 「长公主还没睡?」 「刚趴在桌上小睡了一会儿,徐郎中之前交代,说怕那些水匪还会再来偷袭,要我不要太掉以轻心。」 「如此,小人真是来对了。」 卫泱不解,「此言何意?」 「回长公主,徐郎中特地托小人来给长公主捎句话,说水匪今夜不会再有行动,请长公主安心歇息。」 「这都是徐郎中审问出来的?」卫泱问。 韩江点头,「长公主不知,徐郎中可厉害了,几轮鞭刑烙刑下来都撬不开那几个水匪的嘴,徐郎中仅用几根银针就叫他们乖乖松了口。那四个被俘的水匪不但先后交代了他们的同伙人数,就连老巢的位置也都交代了。」 如韩江所言,徐紫川当真是厉害。 但旁人不知,她心里却明白。 徐紫川在审问人犯时有多凌厉,他心里就有多挣扎。 徐紫川是个以悬壶济世为己任的医痴。 他那样热爱着医道,却拿素日用来医病救人的银针作为刑具来伤人。 徐紫川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而徐紫川会这样做,说到底都是因为她。 「韩江。」 「长公主吩咐。」 「你去告诉徐郎中,叫他不要太勉强自己。余下的事就交给别人去接手,明日咱们就将抵达惠城,之后还有好些事要他出面料理呢。」 「小人明白,这就请徐郎中回去歇着。」韩江说完,沖卫泱一礼便要告辞。 「等一等。」 「长公主还有何吩咐?」 「我听说你在今夜的剿匪行动中射杀了两个穷凶极恶的水匪。韩江,好样的。」 能得到卫泱的亲口夸奖,韩江自然欢喜,「能为长公主出力,小人高兴。」 「往后还有好些事要有劳你了。」 「只要是小人能办到的事,全凭长公主吩咐。」 …… 韩江前脚刚走,忍冬后脚就将床铺好了。 而此刻的卫泱已睡意全无。 方才听韩江说,因为遭遇水匪偷袭,稍稍耽误了些行程。 他们的船队恐怕没法赶在天亮前抵达惠城了。 卫泱觉得无论是天亮前抵达也好,天亮后抵达也罢,左右他们也没打算抹黑登岸,稍稍迟些抵达也没什么妨碍。 除了惦记着登岸以后的事,卫泱也在合计着清剿水匪的事。 尽管眼下,他们已经摸清了水匪的战力,也得知水匪的老巢在哪儿。 但他们却没有余力出手,将那些水匪一网打尽。 毕竟,比起剿匪,还是救灾更重要。 水匪是一定要清剿的,却要等到朝廷派来的援军赶到以后。 不过狡兔三窟,等到朝廷的援军抵达之时,那些水匪没准儿早就挪窝了。 到那时,想要一气儿将水匪清剿干净就不那么容易了。 卫泱又一次感慨,真是人到用时方恨少。 倘若她手上能有军队,不必太多,哪怕就只有一千人,不,只肖五百人能供她驱使也好。 但可惜的是,在他们大夏,分封到各地的亲王和郡王们虽是封地名义上的主人,却无权把持封地上的兵权。 不但没有兵权,而且还不得私募家军。 就连府上的护卫和家丁数量都有严格的限制。 如此这般,就是怕分封于各地的亲王郡王们会心怀异妄,割据一方,威胁天子的地位。 卫泱不能武断的说这个制度不好。 毕竟,无论是从理论上讲,还是从实践中来看,这一制度的实施都很好的维护了中央集权。 有效的预防了地方割据。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一制度亦有弊端。 比如眼下,沥州水灾的事就是个极好的例子。 倘若她这个分封在江州的长公主手中有兵,她便能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就近派兵赶往沥州救灾。 如此,便能最大限度的控制沥州灾情的恶化。 但可惜的是,她手上并无兵权。 眼下,她就只能带上自己的护卫及家丁,还有临时招募来的一些义士,前往沥州救灾,尽他们极其微薄的力量。 凡事有利便有弊,卫泱没兴趣吐槽大夏的集权制度,只盼朝廷的救兵能快些抵达沥州。 卫泱心里很清楚,想必其他人心里也都有数。 单凭他们是无法扭转沥州严峻的救灾形势。 他们终究挺不了多久。 …… 想着明日兴许要见沥州当地的官员,身为当朝长公主,也不能穿的太随意。 卫泱便难得换了身合乎身份的衣裳。 有两年多没穿过如此华丽的衣裳,骤然锦衣加身,卫泱觉得很不习惯。 这明明就是她往日最喜欢的颜色,最中意的款式,但眼下她却对这身衣裳无感。 相比之下,卫泱还是更喜欢她平日里穿的那身麻衣。 这绫罗绸缎好看是好看,却远不如那麻衣穿起来舒服透气。 在她心里,锦衣玉食,高床暖枕,都比不上朱雀山的山明水秀,清静自然。 卫泱想,如她这般性情的人,真的很不适合当公主。 见外头天已经大亮,卫泱便想着出去走走,到甲板上透透气。 忍冬也是憋的难受,便没拦着卫泱,只求与卫泱同行。 尽管已经连夜洗刷过了,可当卫泱走上甲板,还是隐约能闻到一丝血腥气。 昨夜,就在这甲板上,四个水匪被斩杀,还有一个水匪咬舍自尽。 一夜之间,五条人命交代于此,想想也是叫人心惊。 不过,这死去的五人也是罪有应得。 卫泱心中并未生出丝毫悲悯之意,反而觉得畅快。 不只这五个人,余下的水匪也都死有余辜。 卫泱暗下决心,等沥州的救灾局势稳定下来以后,她一定要集结足够的兵力,将在这江上作乱的水匪一个不留,全部剿杀干净。 第五百零一章死气沉沉 卫泱本想试着远望,看能不能望见远处岸上的情况,奈何清晨江山有雾,站在甲板上压根就望不到岸。 虽然望不远,但近处的东西还是能看清的。 卫泱看的很清楚,不只在他们的船周围,整个江面上都漂浮着许多杂物。 有浮木也有水草,还有好些已经破烂的生活用具。 初此以外,江面上还漂浮着不少已经腐烂的家畜尸体,更有些分不清是人还是家畜的腐尸。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吹过江面的声音,还有船划开水面的声音。 偶尔还有船撞击到漂浮在江上的杂物发出的声响。 卫泱记得,他们在从宜安镇赶回庆城的路上,曾偶遇一个乘船途径沥州的商队。 那商队的领队曾用一个词来形容灾后的沥州。 人间地狱。 的确,如今的沥州就是人间地狱,一片死气沉沉。 「主子,起风了,咱们回去吧。」忍冬劝道。 「我还想再站会儿。」卫泱说。 她一定要把眼前的惨相都尽收眼底,并铭记于心。 如此,无论之后她遭遇什么,她救灾的决心也不会被轻易动摇。 「就知道你在这儿。」 卫泱回身,见徐紫川正向她走来。 「怎么也不多睡会儿?」卫泱问。 「船就快靠岸了,哪里睡的着。」 「已经快靠岸了吗?江上有雾,我看不大清楚。」 「快回船舱去,这江上的水不洁,你身子弱,一旦被生在这水中的蚊虫叮咬,可就不好了。」 「放心吧,我随身带着你特意为我调配的驱虫香包,寻常的蚊虫根本就近不了我身的。」卫泱说着,将她佩在腰间的香包拿起来在徐紫川面前晃了晃。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 「好好好,我听你的还不成。我肚子有些饿了,你陪我吃点儿什么去。你记得多吃点儿,等咱们靠岸以后一旦忙活起来,你恐怕就不得闲坐下来安生吃点儿什么了。」 「嗯,我一定多吃点儿。」 「主子与徐郎中回屋稍等,奴婢这就命人备膳来。」 「不必麻烦,我俩吃几块糕点垫垫就好。」徐紫川语气温和的与忍冬说,「我方才过来的时候,见高岂在那边练早功,你过去看看他吧。」 忍冬闻言,脸立刻就红了,徐郎中怎么会知道……她与高岂有那么明显吗? 「别愣着,快去吧。」卫泱沖忍冬摆摆手。 忍冬也没矫情,红着脸点了点头,就跑开了。 卫泱感慨,「年轻真好啊。」 「说的好像你已是白髮苍苍了似的。」 「我是没白髮苍苍,却是饱经沧桑。」卫泱嘆道,「徐紫川,你说咱们究竟何时才能真正过上无忧无虑,轻松自在的日子啊。」 「卫泱,抱歉,是我没照顾好你才叫你觉着日子辛苦。」 「尽说傻话,你对我最好了。」卫泱莞尔一笑,往前小跑几步,又原地转了个圈,「徐紫川你快看,你看我今天好看吗?」 徐紫川得了这话,细细端详了卫泱许久才说:「好看,很好看。」 「我也觉着我很好看,否则怎么会惹的徐郎中您红了脸。」 「我…我哪有。」 「徐紫川,你别想抵赖,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生的白,你的脸一旦红起来比谁都明显。」卫泱一边说一边走回到徐紫川身边,「你说你堂堂男子,怎么生的比我一个姑娘家还白。你明明每日都有山上山下的採药,怎么就丁点儿都不见黑呢?」 「我随我娘,是天生的。」徐紫川答,却又忍不住要反问卫泱一句,「卫泱,你是不是觉得生的太白的男子会显得有些阴柔?」 「不会,我就喜欢你生的白净俊俏。」卫泱大方应道。 晨曦的柔光穿过薄雾柔柔的照在卫泱脸上,像是给人镀了层金。 徐紫川记得,卫泱总说他身上自带光芒,走到哪里都是闪闪发光的。 但他却觉得,真正会发光的人是卫泱才对。 「卫泱,我想……」 没等徐紫川把话说全,卫泱就惦起脚尖,飞快的吻了徐紫川的唇。 「卫泱,还不够。」 「徐紫川,你可不能太贪心。不过我答应你,等沥州救灾的事告一段落之后,你要多少我就补给你多少。」 「卫泱,你若是有意想要挑起我的干劲,那么你成功了。」 「是吗?没想到我的美人计对你还有用?」 「自然有用,永远都有用。」 卫泱沦陷了,她快活活溺死在徐紫川的笑涡里了。 之前明明是她在撩徐紫川的,眼下却反被徐紫川撩。 比起徐紫川,此刻的她好像更把持不住呢。 卫泱想,索性徐紫川不是个女人,倘若徐紫川真是个女子,必定是个倾国祸水。 …… 这厢,卫泱与徐紫川刚用过早膳,就听人来报,说船即将靠岸,船管带已经下令抛锚停船。 卫泱闻讯,立刻起身打算去甲板上望望,却被徐紫川给拦住了。 卫泱晓得徐紫川是为她着想,才不愿让她去,便没有坚持,只叫徐紫川代她给即将登岸打探情况的韩江一行捎句话,叫他们小心行事。 徐紫川应下,便匆匆朝甲板上走去。 站在船上眺望不远处的惠城码头,可以很清楚的看见,惠城码头的确没被大水完全沖毁,却已是满目疮痍。 船管带掂量来掂量去,说他们的船若决定要靠岸,目测这残破的码头,恐怕无法同时停泊下他们这五艘大船。 自然,船队能否顺利的停泊靠岸不只要看码头的环境,也要考虑到岸上的情况。 在确定岸上的确没有前来接应的人以后,便按照之前拟定好的计划,由韩江带领一队人马乘小船前去岸上打探情况。 而一行登岸的主要目的有二。 其一,大致了解惠城当地的灾情。 其二,试着联繫当地官员。 韩江一行一去就是两个多时辰,直到午后还没回来。 卫泱担心韩江一行的安危,午膳几乎没动,每隔一会儿便要问一句,韩江他们还没回来吗? 当听人来报,说韩江一行已平安归来。 卫泱高兴的直接从凳子上跳起来,接着就一路小跑出去迎。 卫泱到时,徐紫川和高岂等人都先她到了。 瞧韩江的脸色不大好,不必韩江开口说什么,卫泱便知岸上的情况很不乐观。 但卫泱还是耐着性子,柔声与韩江道了句「辛苦」。 「小人回来迟了,叫长公主担心了。」 「人平安回来就好,韩江你快跟我说说,岸上究竟情况如何?」 第五百零二章趋利避害 「回长公主,惠城因大水损毁严重,尤其是城西,有大半的民居已被大水沖毁。大水退去之后,被损毁的房屋已经不能住人,那些留在城中没有逃离的百姓,暂时都被安置在城东的一处衙门周围集中看护管理。」韩江向卫泱回禀说。 「集中安置在衙门附近吗?那你可有见过沥州知州,或是惠城的知府?」 得此一问,韩江的脸色比之前更加凝重。 「不瞒长公主,据小人打探得知,惠城知府已经在这次的水灾中遇难,至于沥州知州,听说身染重病,已无法主持救灾事宜。眼下,惠城当地的救灾事物以及百姓的安置问题,都是由江州同知在打理。小人此番登岸,顺利的见到了那位同知大人。同知大人亲口说,说他并未收到长公主要亲自前来沥州主持救灾的消息,因此才未到码头迎接。那同知大人听说长公主人此刻就在离岸不远的船上,便请求小人带他来叩见长公主。小人没冒然答应那位同知大人的请求,见与不见,全凭长公主的意思。」 「韩江,你可知除了这位同知大人以外,岸上还有哪些官员在?」 「因时间紧迫,小人没来得及详细了解。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衙门里的确没剩几个人了。」 话听到这里,卫泱总算明白沥州为何会变成人间地狱。 大水无情只是原因之一,灾后的救灾工作组织不力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但凡惠城当地的官员能齐心协力,合理的展开救灾工作,必定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百姓伤亡。 然而眼下,卫泱却不忍心去责怪那暂理救灾事物的同知无能。 至少这个人没有放弃灾后的惠城,没有抛弃惠城受灾的百姓选择自己逃跑命。 而是勇敢的接下了这个烂摊子。 此人不仅勇气可嘉,也是个正直且有担当的人。 卫泱对此人甚是好奇,觉得有必要亲自去会会此人。 于是,在与徐紫川等人商议过后,卫泱便命韩江将那位同知大人接到船上来面见她。 她要详细的询问一下那位同知惠城如今的情况。 韩江得令,立马沖卫泱一礼,「小人这就将人接来。」 「我与你一道去。」徐紫川站出来说。 「你不许去。」这是卫泱头一次在人前用不容辩驳的口气与徐紫川说话,「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徐郎中,有些事急不得,等咱们见过那位同知,彻底了解清楚惠城如今的状况,你再去研究疫病的事也不迟。冒然行动,只会将自身置于险境。无论为人为己,都请你好好保重自己。」 听了卫泱的话,徐紫川也觉得自己之前的决定太唐突,「我听你的,等弄清楚岸上的情况再行动。」 …… 尽管是在船上非正式场合的见面,但君臣相见,还是要恪守礼仪规矩的。 卫泱身为皇族,又贵为当朝长公主,自然不能与个小小州同知面对面的说话。 奈何船上条件简陋,也没架像样的屏风。 于是,只能挂起副帘子,请卫泱坐在帘后与那州同知说话。 在来沥州之前,卫泱特意从赵兴那里了解过沥州主要官员的情况。 据卫泱所知,按照朝廷规定的人员设置,沥州的州同知应该有两人。 一位唤做汪长海,另一位唤做郭崇英。 而她待会儿要见的这个州同知是郭崇英。 至于另一位州同知汪长海何在,韩江说,人在大水过后就下落不明。 韩江还说,在水灾过后下落不明的官员和衙役还有不少。 其中有不幸遇难,尸体被沖入江中,无法核实身份的。 也有在灾后,不顾百姓安危,只管携家眷逃命的。 卫泱也是人,她明白人大都是贪生怕死的。 就连草履虫那种单细胞的生物都懂得趋利避害,更何况是高级的人呢。 那些官员和衙役们在危急情况下,选择抛弃百姓保全自身,是最原始的本能反应。 卫泱能够理解那些逃跑的官员和衙役们想要活下去的心情,却恨他们只顾自己活下去,而无情抛弃百姓们的做法。 就因为这些人的擅离职守和不负责任,救灾工作未能在大水过后及时并有效的展开。 那些本应能活下去的百姓,因此失去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卫泱想着,心中既愤恨又觉得悲哀。 对那毅然决然留下,主动接过主持救灾工作重担的州同知郭崇英又多了一丝敬意。 尽管隔着道帘子,但卫泱还是能很清楚的看见跪在她面前回话的州同知郭崇英。 眼前的男子比她想像中的要年长,已年近不惑。 与印象中打扮得体,衣着讲究的朝廷命官的形象不同。 眼前的郭同知一身皱皱巴巴的官服,蓬头垢面,一脸憔悴的跪在地上。 那疲惫不堪的样子叫人看了十分痛心。 面对这样的郭同知,卫泱哪还能端坐在帘后摆架子。 她当即起身从帘后走出,亲自上前将郭同知扶起,「郭同知辛苦了,我代朝廷谢你在灾后为惠城百姓所做的一切。本公主一定会竭尽所能,鼎力相助,助惠城,助沥州度过眼前的难关。」 那郭同知听了卫泱的话,既激动又振奋,「微臣代沥州百姓谢长公主出手相助。」 「该道谢的是本宫。」卫泱望着郭同知温声道,「告诉我,我能为沥州的百姓们做些什么。」 …… 「太…太后,大事不好了!」梁来喜一路小跑,忙慌慌的进了书房,正撞见樊昭与翟清正凑近了脑袋,十分亲昵的在说笑。 见梁来喜突然闯进来,樊昭自然不高兴。 她当即敛了笑,一脸不悦的问梁来喜,「天塌下来了值得你如此慌慌张张?」 这两年,梁来喜早已习惯了樊昭的疾言厉色。 梁来喜侍奉了樊昭有二十多年,晓得他家主子一向都不爱笑。 尤其是两年多前,灵枢长公主迁去江州以后,太后就更不爱笑了。 如今在宫里,太后就只有在对着翟清的时候才会露出些许笑模样。 面对樊昭稍显不耐的质问,梁来喜尽量冷静的回道:「回太后的话,灵枢长公主去沥州救灾了。」 「你说什么?」 「千真万确的事,长公主的亲笔信刚递到皇上手中。听说信上写着,当皇上收到信的时候,长公主殿下已经身在沥州。灵枢长公主这是先斩后奏了。」 第五百零三章有趣的人 「先斩后奏?这孩子真是……」樊昭气急,「皇上那边怎么说?」 「回太后,皇上怕长公主先斩后奏的事传出去,会遭那些言官御史的弹劾,便立刻颁下道圣旨,说长公主是奉皇命,代表大夏皇族前去沥州安抚灾民的。」梁来喜回道。 「胡闹!沥州刚发过大水,眼下正闹瘟疫,泱儿跑去那里做什么。万一不幸染上疫病,有个好歹,叫哀家心里……梁来喜!」 梁来喜一个激灵,「奴才在。」 「你去传哀家的旨意,叫灵枢长公主即刻返回江州,不得再在沥州停留。」 梁来喜得了吩咐,也是为难,「太后,皇上那边才下了一道命长公主前去安民的圣旨,您这边又立刻下一道命长公主迅速撤离的懿旨。那些言官御史得知以后,恐怕又要对此议论纷纷了。」 樊昭并不怕什么言官御史的议论,这些年,那些言官御史指手画脚过的事还少吗?她早就习惯了。 不过麻烦事还是能少一件便少一件,万一那些言官御史伙同宗室那起子人故意藉此闹事,她还要费心去平息。 尽管结果一定是她赢,可人年纪大了,还是不愿浪费多余的精力。 樊昭思量了片刻,又改口说:「哀家这道懿旨是密旨,不必叫其他人知道,只叫灵枢长公主奉旨就好。」 「梁公公,事不宜迟,长公主多留在沥州一刻,就多一分危险。」翟清道。 樊昭听了翟清的话,愈发焦躁,当即喝道:「梁来喜,还不快去!」 梁来喜赶忙接旨,匆匆去张罗此事。 心却道,太后这两年是越发亲信翟清了。 对翟清的话,太后几乎已经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这个势头可不好啊。 「泱儿这孩子,为何总要做出这些叫人为她挂心的事。」樊昭嘆道。 「太后,长公主如此,也是出于一片忧国忧民的善心。」翟清安慰说。 「哀家知道那孩子心眼好,却更知道那孩子是个犟脾气。哀家猜,那孩子一定会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为由,违逆哀家的密旨。那孩子一准儿不肯乖乖的回江州去。」 「既然密旨无用,太后不如派个人去劝劝长公主。」 「派人去劝?派谁去劝?谁能劝的动那头倔牛。况且,即便真有人能劝的动她,待那人从京都赶到沥州,也都迟了。」 翟清听了这话,也没再多言。 他实在想不到久无消息的灵枢长公主,一来消息,竟然就是如此惊人的消息。 两年了,灵枢长公主还是那么喜欢出其不意。 依旧还是那么有趣。 …… 京都城的天气,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就热起来了。 明明前一日风还带着些许料峭的寒意,而到了今日,只消快走几步,就能叫人大汗淋漓。 是夜,翟清独自一人坐在永春宫梦宁阁顶的露台上,手边酒壶中的竹叶青酒已经快见底。 他今夜明明是打算对月将前几日谱的新曲重新润色,不想这心却总静不下来。 于是,他便取了壶竹叶青酒来,预备小酌一杯。 没成想小酌最后却变成了牛饮。 翟清深深觉得,这宫里的日子是越发无趣了。 如今,太后对他亲信有加,几乎百依百顺。 而很不待见他的皇上,因龙体欠安,应付政务都费劲,根本就无暇再针对他。 至于宫里的其他主子和奴才,是借他们个胆子也不敢来招惹得罪他的。 日子过的如此平顺舒心,照理来说他应该觉得欢喜满足才是。 但翟清却是日子过的越安逸,就越觉得寂寞。 而他只要一寂寞空虚,就会想念卫泱。 想念当初卫泱还在宫里时,他与卫泱斗智斗勇的那些日子。 他还记得从前有好几次,卫泱都把他逼入绝境。 他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他却无比享受那被卫泱逼入绝境的快感。 只有被逼到走投无路,濒临死亡,他才能意识到他还活着,并且还想继续活下去。 这种刺激的感觉,使他无比兴奋。 翟清觉得,这世上有趣的人实在不少,他也曾遇到过一些很有趣的人。 卫泱也算其中之一。 在翟清看来,卫泱并不是他遇到过的最有趣的人,却是眼下唯一一个尚未让他感到厌倦的人。 他还想与卫泱交手。 还想再尝尝被卫泱逼入绝境,最终又绝地反击的绝妙滋味。 他怀念卫泱用充满怨念的目光盯视着他的模样。 那种看不惯他又杀不掉他的眼光,叫他深感愉悦。 然而眼下,他这般珍视的对手竟然自个跑去沥州那样危险的地方送死。 倘若灵枢长公主真的死在了沥州,要他再到哪儿去找一个如此有趣的对手。 亏他还盼着那小丫头有朝一日能回来。 翟清想着,勐地灌了一口酒。 他知道,一直都知道灵枢长公主迟早会回来京都。 但他却不想等回来的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灵枢长公主若要死,也该死在他这个仇人手上才对。 「翟大哥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喝酒?」 翟清闻声,微微偏头,「伯爷来了。」 沈识珺走上前,大方的在翟清身边坐下,「翟大哥惯会取笑我的。」 翟清心里正烦闷,压根没兴致应付沈识珺,便直接问道:「识珺妹妹漏夜前来,是有事找我?」 「无事便不能过来找翟大哥说话?」 翟清无言,抬眼望向夜空中高悬的明月稍稍有些走神。 「自个喝酒多没意思,我陪翟大哥喝一杯吧。」沈识珺说着,便捧起酒壶,为自己斟了杯酒。 「姑娘家不好喝酒。」翟清说,倒不是真的关怀沈识珺,只是不想沈识珺借陪他喝酒为由,赖在他这儿不走。 「翟大哥就让我喝一杯吧,我今儿个高兴。」 「识珺妹妹是有什么喜事?」 「翟大哥忘了,去年的今天,我正式行了授封之礼,成了咱们大夏史上第一个名正言顺的女伯爷。」 翟清的确忘了这茬,也根本就没刻意去记这个日子。 与他而言,这个日子并无意义。 可既然沈识珺说出来了,他也得有所表示才行。 「瞧我,竟把这么重要的日子给忘了。我本该准备一份贺礼,给识珺妹妹好好庆祝庆祝的。」 「不必翟大哥劳神费心,有这壶竹叶青酒就够了。」沈识珺说着,又为自己斟了杯酒。 第五百零四章因爱生恨 沈识珺端起酒杯,却没急着饮尽杯中的酒,「这竹叶青酒性平暖胃,有疏肝益脾之效,即便一气儿多喝几杯也不会伤身。我记得灵枢长公主曾跟我这么说过。」 翟清闻言,心头微动,「长公主的事,识珺妹妹都听说了?」 沈识珺点头,举杯对月,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识珺妹妹与长公主是故交,一定很担心长公主在沥州的安危。」 沈识珺得了这话,眼中却漾起一丝奚落的笑,「生死由命,去沥州是长公主自己的决定,大伙儿担心她,她就能平安无事吗?长公主还是自求多福吧。」 沈识珺这话讲的有些意味不明,但可以肯定的是,沈识珺这话必是带着恶意的。 「灵枢长公主一向敢作敢为,身上有一般女子少有的气概。」翟清说,倒不是故意要与沈识珺唱反调,也不是存心帮卫泱说话,只是心里这么想,嘴上就这么说了。 「翟大哥真这么认为?」沈识珺问,「在我看来,长公主的那些勇气可嘉,不过是不知轻重的逞强而已。她以为她是当朝长公主,是太后和皇上的心尖宝就什么都能做到,什么都能做好?可知过分的自以为是就是自寻死路。」 果然,沈识珺对灵枢长公主怀有深深的恶意。 至于这憎恨从何而来,翟清心里有数。 沈识珺这是把对那安国公世子宁棠的恨,全转嫁到长公主身上去了。 翟清记得,那是去年上元灯节时的事。 上元节那天,宫中照例大摆宴席,遍邀皇亲贵胄及朝廷重臣前来宫中赴宴,宁棠也在受邀名单之内。 那夜,沈识珺在花灯下向宁棠表明了心迹,而宁棠却没有给沈识珺任何希望,只道他心里只有灵枢长公主一人,这辈子都不会再钟情其他女子。 被宁棠拒绝的沈识珺跑来他的梦宁阁大哭了一场。 直到如今翟清还记得那天沈识珺哭的撕心裂肺的样子。 翟清觉得,沈识珺可怜是挺可怜的,却是自不量力之人应该尝到的苦果。 自那晚沈识珺向宁棠表明心迹以后,宁棠似乎就有意躲着沈识珺。 即便入宫给太后请安,也会特意挑着沈识珺不当职的时候。 翟清掐指一算,自去年上元节到如今,沈识珺与宁棠碰面的次数似乎只有两次。 而这两次皆是在人多的场合,沈识珺都没机会与宁棠搭上话。 被自己深爱了七年之久的男人拒绝,事后那男人还有意的对她避而不见,沈识珺心里有多煎熬可想而知。 翟清看的清明,如今沈识珺对宁棠是由爱生恨,并将此恨迁怒到了灵枢长公主身上。 两年之前,在翟清看来,沈识珺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 但眼下,这个曾经不谙世事的女子,周身却总是萦绕着一股阴戾之气。 翟清本就不喜沈识珺,如今更觉得沈识珺无趣又碍眼。 但沈识珺与他来说还有大用处,而在沈识珺完成她的使命之前,他还不能让这个人彻底消失。 因此,在沈识珺面前,他不得不继续扮演好哥哥的角色,让沈识珺继续对他深信不疑,言听计从。 翟清无心再与沈识珺议论卫泱,只管左耳进右耳出,静静的听着沈识珺发牢骚。 可随着沈识珺越喝越多,精神越来越亢奋,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就越发刺耳了。 「她以为她是谁,她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以为她是神,有救世的本领?她才不是什么神,她就是这天底下最贪得无厌的女人,想把天下好事都占尽。她在她的封地上已经够受百姓爱戴了,眼下又跑去沥州救什么灾。旁人不知我却知道她,她并不是真好心,而是觉着仅受一方百姓景仰还不够,她是想要自己的美名流芳百世呢。狡猾,她一直都是这么狡猾!」 翟清与卫泱之间有仇,还是生死大仇。 在翟清心里,卫泱实在算不上好人,但就事论事,翟清还是挺佩服卫泱深入灾区,抚民救灾的勇气。 沈识珺拿这事来侮辱灵枢长公主,翟清觉得很没道理。 「我觉着长公主能挺身而去,亲自去灾区救灾,很是勇气可嘉。」 沈识珺闻言,眉梢一挑,「翟大哥怎么帮长公主说起话来了?」 沈识珺的语调怎么听怎么透着一股酸意,而翟清却并不在意,「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显然,沈识珺对翟清出言褒奖卫泱的事很不满,却又不敢冒然在翟清跟前耍性子,便没接翟清这句话茬,又自斟自饮了一杯。 一杯饮尽,沈识珺又欲再斟一杯,却发现酒壶已经空了。 「翟大哥这儿还有酒吗?」 「识珺妹妹已经喝的够多了,就别再喝了。」 「翟大哥,我好着呢,还能再喝两壶。」 「若我没记错,妹妹明早还要到太后跟前当差,若是宿醉未醒,带着一身酒气过去,只怕太后要怪罪。」 闻言,沈识珺思量了片刻才将手中的酒杯和酒壶放下,「没趣儿,真是没趣儿,我堂堂女伯爷竟然当着女官的差事,每日在景和宫奴才似的任人驱使,这算哪门子勛贵?」 「识珺妹妹,口舌易生是非。妹妹的这些抱怨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罢了,千万不要在旁人面前这样说。否则,恐招来祸事。」 经翟清这么一提醒,沈识珺也觉得自己方才言语有失。 就如翟清说的那样,倘若她方才的话被人听去,传到太后耳里,她哪还能安安稳稳的做这个名义上的女伯爷,只怕会因大不敬之罪还有怨怼主上的罪名被赐死。 想到这儿,沈识珺后背上冒出一层冷汗。 她连忙望向翟清,一脸感激的说:「多谢翟大哥提醒,在这宫里,我最亲最信的人就是翟大哥了。」 翟清笑而不语,心道,沈识珺,在这宫里,你最不该亲信的人就是我。 翟清想着,举目望月。 这宫里的人一个比一个无趣,灵枢长公主,你可千万别死。 你若是死了,连个盼头都没有的我,只怕也会活活闷死。 …… 惠城是沥州首府,曾是整个沥州人口最密集,也是最繁华的一处地方。 然而在水灾过后,惠城已然成了一座空城。 城中的百姓死的死,流亡的流亡,原本居住着数万人的城,如今仅剩几千人,且大多都是老弱病残,无法逃命离开的人。 这些尚留在城中的人,有少数人还居住在自己原本的房子中。 而余下的大多数人,因为家中屋室被洪水损毁严重,已经无法住人。 眼下大都被安置在受损相对较轻的城东衙门附近居住,如此,也方便衙门的人进行统一的集中管理。 这样的安排虽然有利于衙门对灾民的管理,但有利便有弊。 由于居住条件差,人口又住的过于密集。 所以灾民中只要有一个不幸染上疫病的,就会传染一屋子的人。 卫泱他们一行抵达惠城的当日,城中就有十三位灾民死于疫病。 这数字也是扎心。 第五百零五章唯一可行的路 在一行抵达的当天,徐紫川就在沥州同知郭崇英的带领下,去到惠城衙门内,给身染重病的沥州知州肖景林医病。 听说肖景林染的是疫病,郭崇英和衙门里的人都深感震惊。 郭崇英说,据他们所知,但凡是身染疫病的人,通常都活不过三日,即便勉强能熬过三日,最多五日便会病发身亡,可他们肖知州已经病了有七八日了。 徐紫川肯定,知州肖景林的确是患了疫病。 而肖景林之所以不似其他患者在三五日之内就病发身亡,并不是因为肖知州的身子比其他患者健壮,也并非肖知州患的疫病与其他人不同。 肖知州还活着,得好好谢谢他这两日喝的药。 尽管肖知州喝的这些药并没有很好的治疗疫病的效果,但全靠这些名贵的好药吊着肖知州一口气。 若是没有这些补药,肖知州恐怕也是拖的过三日,也拖不过五日。 既然确定肖知州患的是疫病,徐紫川便卯足了精神,替肖知州医治。 在连服了三日徐紫川开的药以后,肖知州便开始渐渐退烧。 到了第四日一早,烧已经彻底退了,肖知州原本混乱不清的意识也慢慢恢復。 徐紫川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调配出能够医治疫病的药,使得众人既佩服又振奋。 卫泱立刻命人将她的亲笔信以及徐紫川的药方,快马加鞭的送到庆城长公主府。 要赵兴在不破坏江州当地市场平衡的前提下,尽量多的调集药方中的草药送到惠城来。 至于徐紫川的药方,可以多抄几份送到临近州郡的衙门去,倘若哪处不幸爆发了疫病,也不至于抓瞎。 为了防止引起不必要的混乱,卫泱特地嘱咐,关于徐郎中已经成功调制出能医治疫病的特效药这件事,暂时不要向外声张。 却不知是哪个长舌的,竟不顾卫泱的嘱咐,把这事宣扬了出去。 有特效药这件事,像长了翅膀,很快就在灾民中传开。 得知此事的灾民们聚集起来,围堵了衙门,要求衙门给他们分发那种特效药。 因聚集在衙门前的灾民太多,而衙门里能调配的人手又太少,局面几近失控。 好在徐紫川急中生智,叫韩江扮成闹事灾民的样子,再由衙门的人当众「杀鸡儆猴」,那些前来求药的灾民们才都悻悻散去。 徐紫川并非狠心之人,他比谁都想救那些灾民脱离疫病的苦海。 而他今日之所以会用这种手段逼退灾民,也是迫不得已。 此番,他们船上带来的对症的药材并不多。 这有限的药材,只能仅着那些危在旦夕,真正需要这些药材来续命的人用。 今日跑来衙门前大闹求药的灾民,没有一个是身染疫病的。 他们只是怕自己会染上疫病,才想要讨一副治疗疫病的药回去,喝了预防而已。 而真正身染疫病的灾民,都被集中安置在一处地方,由专人照料。 如此安排,就是为控制疫病的持续扩散。 听说灾民们竟然集体围堵衙门,意图用暴力威逼衙门发放治疗疫病的药给他们,卫泱既震惊又痛心。 她立刻命高岂调派了一队人马赶往城东的衙门,以确保作为救灾指挥中心的衙门的安全。 但比起那成千上百的灾民,这些人手还是寡不敌众。 卫泱心里很清楚,今日那出「杀鸡儆猴」只能唬灾民们一次,下回就不好使了。 倘若下回,灾民们再聚集起来冲撞衙门,凭他们这些人一定是抵挡不住的。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杜绝这种情况再次发生呢? 总要叫灾民们知道,所谓能治疗疫病的特效药并不能预防疫病,倘若没患疫病的人喝了这药,不但没有好处,还会伤身。 她还得叫灾民们知道,其实只要小心防范,就不会轻易染上疫病。 疫病并没有大家想像中那么可怕。 可她要怎样将这两个信息有效的传递给灾民们呢? 贴布告肯定不行,叫衙门的人挨家挨户的去解释,恐怕也没人会听。 最关键的是他们也没这么多人手。 卫泱思来想去,觉得这事该由她亲自出马。 她到底是当朝长公主,又在江州岭南一代颇具威望。 若由她出面,亲口安抚,灾民们或许肯听肯信她的话。 听说卫泱要下船登岸,亲自去会会那些灾民,众人的态度出奇的一致,都是不可。 卫泱一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她不急也不躁,很是心平气和的与众人讲,「除了这个办法,大伙儿还能想到更好更有效的法子来安抚灾民吗?眼下,灾民们虽然已经基本走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困境,却依然笼罩在疫病的阴霾之下。如不及时予以开导纾解,只怕会酿出大祸来。万一灾民们在情急之下沖毁了衙门,咱们要如何善后?先不说救灾的事还能不能再顺利的继续下去,只说朝廷那边,朝廷的人会不会放过冲撞衙门的灾民们?到时候,这惠城里的老百姓,恐怕一个都保不住了。咱们这些人千辛万苦的从江州到沥州来,不是为救灾民于水火吗?连一个惠城都保不住,又怎么救沥州?你们口口声声劝我不要以身犯险,但我却觉得,这险值得去犯。」 卫泱说的话句句在理,叫人无言反驳。 然而,却仍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长公主这个决定英明。 见众人都说好了似的集体保持沉默,与她装聋作哑,卫泱心中很是纠结。 但她还是想试着心平气和的去说服众人。 「别都闷着不说话,这事儿不是能由得咱们从长计议的事。今日灾民们没能得偿所愿,没准儿明儿还会继续围堵衙门。即便你们明日还有本事能挡下来,还有后日呢。你们敢保回回都能挡下来?我知道你们担心我的安危,不愿我去犯险,可这是摆在咱们眼前的唯一一条可行的路。」 卫泱一席话毕,众人依旧沉默着。 卫泱不愿用强硬的态度逼迫众人接纳她的想法,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不强硬是不行了。 看来,她不得不以长公主的身份给众人下死命令。 卫泱想着,刚预备开口再说些什么,忽见自始至终都一言未发的徐紫川上前一步。 「我贊同长公主的提议。」 对于徐紫川及时雨一般的表态,卫泱既振奋又欣喜。 她原以为徐紫川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这件事,没想到徐紫川却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支持她的决定。 徐紫川果然是最懂她的。 第五百零六章全靠有你 徐紫川在一众人中威望颇高,见徐紫川都对此事点了头,众人也都相继松了口。 如此,卫泱的这个提议,在徐紫川的拔刀相助之下,也算全票通过了。 既然此事已经定下,那接下来要讨论的就是卫泱要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来安抚灾民。 卫泱的意思是事不宜迟,日子定在明日最好。 地点毫无疑问就是灾民们今日自发聚集的衙门外。 至于方式,卫泱心里也已经有了主意。 卫泱命人即刻放消息出去,说明日正午时分,衙门会向大伙儿发放能预防疫病的汤药。 灾民们听说这个消息以后,一定都会聚集到衙门去。 沥州同知郭崇英是个极为耿直的人,即便对方是当朝长公主,他只要心怀质疑,也会将心中的疑虑当面提出来。 「长公主这么做,的确能将灾民们都聚集起来,但是长公主,咱们眼下并没有能预防疫病的药发放给灾民。即便有,恐怕也凑不出那么庞大的数量。」 「明日我会命人熬煮几大锅甘草汤分发给灾民们喝。」 「甘草汤?长公主如此,不是欺骗百姓吗?」 「不错,这是欺骗,却是善意的欺骗,根本目的是藉此来安抚百姓。其实甘草汤本身是具有清热解毒之效的,喝后不但不会伤身,还多多少少会起那么一点儿防治疫病的功效。我这也不算是彻底欺骗了百姓。待百姓们喝过甘草汤,心平气和下来以后,才能好好的听我说话不是?」 在听了卫泱的解释以后,郭崇英心中顾虑全无,不仅如此,还要暗嘆一声长公主此计高明。 众人听后,也觉得这是个妙计。 既然大伙儿对卫泱的计策皆无异议,此事便算彻底敲定。 众人便各司其职,连夜筹备起来。 …… 夜已深,卫泱却睡不着。 自打由她亲自出面安抚灾民的事敲定以后,她就一直在考虑,明日面对灾民,她究竟要说些什么才好。 卫泱命忍冬铺纸研墨,来来回回写了好几份演讲稿。 这些演讲稿初读是觉得不错,但回头多看几遍,总有词不达意的地方。 最终,卫泱放弃了写演讲稿。 比起这些生硬的东西,还是等到时候见了灾民们以后,说些诚恳的,有感而发的话更好。 这厢,卫泱正预备安置了,却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一问竟是徐紫川。 「怎么这个时辰来了?莫不是有什么突发情况?」 「没有,就是路过你门前,见你房里还亮着灯,来催你快些安置。」 「我正预备安置呢。」卫泱说,「这么晚了,你这是才从哪儿回来?」 「我方才去货仓点了点余下的药材。」 「药材已经所剩不多了吧?」 徐紫川点头。 「江州的补给就快到了,你别太担心。」卫泱柔声安抚道。 「我知道。」徐紫川回望着卫泱,一脸关怀的说,「比起我,你仿佛更加忧心忡忡。」 「我是有一点儿苦恼。」卫泱如实答,「我不知道明日见到那些灾民以后,究竟要说什么才能安抚他们,并让他们信服于我。」 「等明日你站在那里,看到那些灾民以后,你就知道你该说些什么了。」 「我也这么觉得。」卫泱莞尔,「那个,徐紫川……」 「怎么?」 「谢谢你今天第一个站出来,站在我这边。」 「傻狐狸,无论你我私下里有何争执,或是意见不合,在外人面前,我永远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只在外人面前啊,私下里也全听我的不行吗?」 徐紫川淡淡一笑,满眼宠溺的答:「我是该怪你得寸进尺,还是霸道呢?」 「孔子他老人家曾经曰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既是女子年纪也比你小,霸道骄纵些也是应该的。身为君子,你就该多让着我些。」 徐紫川摇头,「你啊,总是有这么些歪理。」 卫泱嘻嘻一笑,「徐紫川,其实我挺同情你的。」 「同情?为何?」 「我同情你竟然无可救药的喜欢上我这种总是有那么多歪理的姑娘。」 「是,你说的很是。」徐紫川边说边抬手捏了捏卫泱的鼻子,「成了,时辰不早,你快些安置吧,免得明日晨起没精神。」 「我方才不是跟你说过,我正预备安置吗?你进来这一逗我,完全把我给逗精神了。我不管,人是被你惹得睡不着的,你便要负责到底。徐紫川,你得哄我睡才行。」 「这个容易。」徐紫川一脸沉着的应道,「说吧,你想听我背哪本医书。」 这个徐紫川,她每回撒娇叫徐紫川哄她睡觉,徐紫川旁的招数没有,就只会给她背医书。 尽管这招有些奇葩,但对她还是挺有效的。 不过她今日不想听徐紫川背医书,她想…… 「徐紫川,你给我唱首歌哄我睡吧。」 「我不会唱歌。」 「不会我可以教你。」 徐紫川闻言,显的有些为难,「现在学恐怕来不及,要不你赶紧教教我,我试试也行。」 卫泱不过是说着玩逗逗徐紫川而已,没想到徐紫川竟给当真了。 明明是个脑子很灵光的人,但有些时候却傻的可爱。 卫泱恬然一笑,「徐紫川,谢谢你陪我说了这么半天的话。全靠你,我这会儿已经不觉得紧张了。我要睡了,你也赶紧回去睡吧。」 「别胡思乱想,你只要记着,即便你到时候紧张到说不出话来也不要紧,只要看到你的脸,你的眼,那些百姓也会情不自禁的想要相信你。」 「徐紫川,你这是在夸我人见人爱吗?」 「是。」 「有眼光。」 徐紫川温然一笑,轻轻的揉了揉卫泱的发,「我明日一早就会登岸去衙门,咱们明日午时在衙门见吧。」 卫泱点头,凑上前吻了吻徐紫川的脸颊,「晚安。」 卫泱这一吻让徐紫川又暖又羞,红着脸就匆匆告辞了。 而一旁的忍冬对卫泱和徐紫川偶有的亲密举动早已是见怪不怪,看起来比徐紫川还要淡定几分。 全靠徐紫川临睡前的那一番开导安抚,放松下来的卫泱,这夜睡的很好。 第二日一早起来,在简单用过早膳以后,卫泱便在忍冬的伺候下装扮起来。 她不单换上了彰显长公主身份的吉服,更难得的戴上了头冠。 其实,卫泱原本也没想打扮的如此隆重,但想着她今日要做的事,就是要倚仗她长公主的身份才能成事。 因此,她必须要尽可能的打扮的隆重一些。 第五百零七章已无退路 单有一身华贵隆重的行头还不够,卫泱还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端庄老成些。 如此,便得再好好上个妆。 奈何卫泱和忍冬都不精于化妆,而手巧的李娥和半夏偏都不在身边。 卫泱尝试着画了几次,妆容不是太淡就是太浓。 临了,卫泱只薄薄的抹了层妆粉,又画了个唇而已。 待卫泱准备完毕之后,一行便该动身登岸了。 这是卫泱到达沥州首府惠城以来第一次登岸。 她此刻的心情与其说是期待,倒不如说是忐忑不安。 卫泱依旧不太确定,单凭她真的能够镇抚住那些躁动的灾民吗? 如果她做不到,那又该如何是好。 不,不能有这个如果。 她此番只许成功,不可失败。 毕竟,她的身后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 卫泱由高岂率领的一队精英人马,由船上一路护送到了城东衙门。 卫泱一行到时,离午时还早,但衙门的门前已经聚集了不少迫切的想要领到药的灾民。 为了不引发不必要的骚动,卫泱一行不好走正门,只能走侧门进入到衙门内。 今日,卫泱从下船开始直到进入衙门的路线,都是事前规划好的。 因此,她所经之处,地面相对平坦,房屋的损毁程度也都不太严重。 若非街道上连个人影都不见,卫泱无法相信这就是众人口中水灾过后的人间地狱。 卫泱到时,郭崇英等人齐齐侯在门口迎接。 就连大病初癒的沥州知州肖景林也来了。 不过,因怕把病气过给卫泱,肖景林没敢上前,只远远的给卫泱叩头请安。 难得肖知州有这份心意,卫泱颇为受用,连忙命人将肖知州扶起,送回屋去好生将养着。 而郭崇英对卫泱也一样充满了敬意。 在确定卫泱今日会莅临衙门以后,郭崇英命人连夜将衙门内最好的一间屋腾出来,供接待卫泱之用。 郭崇英准备的这间屋,虽说是衙门内最好的一间屋,但论陈设还不如卫泱住的那间船舱讲究。 可好在收拾的干净整洁。 屋内有两扇大窗,本该显得很敞亮。 奈何今日有些阴天,即便有大窗,屋内也是阴阴暗暗的。 就像眼下衙门内外的气氛,阴郁又紧张。 好像一场巨大的暴风雨即将来临似的。 水灾过后,饮水是个大问题。 灾后,许多水源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污染。 很多灾民都是因为饮用了不洁的水,导致患上了肠胃疾病。 而疫病也大都是以水为媒介,迅速且大规模的扩散传播。 沥州同知郭崇英是个有见识的,在救灾工作开始之初,就下了死命令,不许城中百姓再饮用江水和井水。 可不用江水和井水,大伙儿要喝要用什么水呢。 也是天无绝人之路。 在惠城城外有一座大山,山上有一口泉,泉水一年四季都有喷涌。 自水灾过后,惠城的百姓都只用那口泉的水。 但一口泉要给数千人供水,实在有些勉强。 因此,泉水在惠城百姓看来是极为珍贵的东西。 从山上打回来的泉水,只能用来喝,哪里捨得拿来用。 「长公主请喝水。」卫泱刚坐定,就见一年轻女子捧着杯水进了屋。 郭崇英见状,立马将那女子拦住,「不是叫你给长公主沏杯普洱来吗?」 那女子闻言,显得既紧张又委屈,「爹爹,咱家哪还有普洱,连个茶叶渣子都不剩了。」 卫泱恍然,这姑娘原是郭同知的女儿。 卫泱不禁细细的打量了这姑娘几遍,十七八岁的模样,生的不算好看,却也眉清目秀。 听了自个女儿的话,郭同知显得很尴尬。 卫泱立马帮着解围说:「我不爱喝茶,就爱喝水,郭姑娘把水拿来吧。」 听卫泱竟然主动与她说话,那郭姑娘越发紧张起来。 眼前这位可是当朝长公主,是当今皇上的亲妹妹啊。 她做梦都没想到,这辈子竟然有机会见到这样的人物。 还要亲自给这位大人物递水。 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位灵枢长公主? 好年轻,也好美。 原来公主平日里都是穿成这样的。 好精緻的衣裳,好华丽的头冠。 「还不赶紧把水奉给长公主。」 得了郭崇英的话,郭家姑娘才醒过神来。 她战战兢兢的走上前,在离卫泱还有些距离的地方就止步站下,而后躬下身将茶碗双手举过头顶,「长…长公主请喝水。」 卫泱是真想亲手接过郭姑娘递来的水,奈何那郭姑娘站的太远。 这厢,卫泱正预备起身去接这杯水,忍冬眼疾手快已经替卫泱端了过来。 但卫泱还是很客气的与那郭姑娘道了声有劳。 这一路从船上赶过来,卫泱也的确是渴了。 在接过水以后,卫泱立刻就尝了一口。 不愧是山泉水,清冽而甘甜,让她想起了朱雀山山居附近的那处山泉。 不过,朱雀山的山泉水似乎比这个泉水更加的甘甜可口。 那滋味叫人甚是想念。 果然,比起喝茶,她还是更喜欢喝水。 卫泱记得,郭同知方才说要给她沏杯普洱来。 话说,在一众茶叶中她最不喜欢喝的就是普洱。 相比浓厚的普洱,她更喜欢口味清淡的茶。 不过有一个人却独爱普洱,只喝普洱,那就是当今的摄政太后樊昭。 卫泱想,按照计划,她皇兄卫渲应该已经收到了她那封亲笔信。 卫渲知道了她私自跑来沥州救灾的事,樊昭那边必定也知道了。 眼下,宫里只怕已经因为这件事炸开了锅。 也不知这事儿能不能被顺利的压下,得到最妥善的处理。 若是不能,她便等着回去领罚吧。 说老实话,卫泱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后悔。 她本不必巴巴的跑来沥州,冒这份风险,遭这种罪。 她完全可以对沥州水灾的事不闻不问。 可要是她真的这样做了,那么她一定会比现在更后悔。 既然怎么做她都会后悔,到不如选择一条她即便事后会觉得后悔,却心安理得的路走。 「汤药都准备好了吗?」卫泱问郭崇英。 「回长公主的话,徐郎中正亲自盯着人熬呢,这个时辰也差不多快熬好了。」 原来徐紫川正盯着人熬药呢,怪不得她来了这么半天都不见徐紫川的人影。 「郭同知。」 「长公主吩咐。」 「今日惠城内几乎所有的百姓都会聚集到衙门前领汤药,你记得多加派些人手去维持秩序,不要造成拥挤和踩踏。你只管与百姓们说,今日到场的人无论先后,每个人都能领到药。」 「微臣明白,这就命人去办。」 第五百零八章这一刻 那郭家姑娘是个有眼力界的,见他爹爹与长公主还有正事相商,便主动告退了。 「对了,我叫郭知州派去其他城镇了解灾情的人,可都回来了?」卫泱问。 「回长公主的话,派去临近的魏县,平城县还有南湖镇的人都已经回来了。」 「情况如何?」 郭崇英微微摇了摇头,「情况都不大好。」 卫泱一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 沥州首府在水灾过后都是这般人间地狱的模样,莫要说其他的镇县了。 见郭崇英的神情那般凝重,卫泱就知道郭崇英说的不好,应该不是一般的不好,而是相当的不乐观。 卫泱是真想对那些身在苦难中的灾民们施于援手。 但眼下他们想要稳住惠城一地的灾民都困难,根本就没有余力再管顾其他城镇的灾民。 只有在彻底稳住惠城当地的灾民以后,他们才有可能帮助其他临近城镇的灾民们。 卫泱越发清醒的意识到,今日的镇抚计划只能成功,不容失败。 「今日过后,兴许许多事都会有转机。」卫泱说。 「长公主的意思是?」 「劳烦郭同知带路,我想去熬药的地方看看。」 「长公主请随微臣来,熬药的地方在前院的开阔处。」 卫泱起身,「有劳郭同知了。」 …… 卫泱到时,几大锅药已经都熬好了,这会儿正在紧锣密鼓的往大桶里装。 见卫泱来了,徐紫川立马迎上前。 「这边刚忙完,正预备去见你呢,没想到你却先来了。这一路上还顺利吗?」 「我挺好的,倒是你,忙的一头汗。」卫泱一边说一边掏出帕子,亲自为徐紫川擦汗。 「午时就快到了。」 「嗯。」 「紧张吗?」 「紧张是有些紧张,但我不害怕。我想,我一定能做到的。」 「对,这才是卫泱。」 「徐紫川,待会儿你会陪我一起去吧?」 「那是自然,我会一直都陪在你身边。」 卫泱莞尔,收了帕子,又连做了几次深唿吸。 「郭同知,别叫灾民们久等,既然药都熬好了,那就预备着开始派药吧。」 得了吩咐,郭崇英立马张罗着将盛好的汤药往外搬。 「高岂。」 高岂上前,沖卫泱一礼。 「你可记得,我之前交代过你什么。」 「长公主交代,小人的剑今日不可出鞘,不可剑指百姓。」 「很好。」卫泱点头,又望向一旁的忍冬,「忍冬呢,你可还记得我交代过你的话。」 「主子放心,奴婢今日也定然不会轻易拔剑。」 「既然你俩都劳记我的嘱咐,那么就随我一道去吧。」卫泱说完,便携徐紫川向衙门外大步走去。 …… 卫泱到时,前来领药的灾民已经密密麻麻的从衙门前排到了街尾。 尽管人数众多,但秩序还算不错。 见忽然有一衣着华丽的美貌姑娘从衙门里走出来,人群难免出现一些小骚动。 大家都十分好奇,这姑娘是谁。 而有脑袋灵光的,一下子就猜到这是前来救灾的灵枢长公主。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这是长公主!灵枢长公主!」 紧接着人群便开始躁动沸腾,人人都想挤到前头来一睹灵枢长公主的芳容。 郭崇英生怕场面失控,会伤着卫泱,赶忙站到最前头,「大家都安静!听我说!」 因郭崇英在水灾过后的卓着表现,使得他在惠城灾民中有很牢固的群众基础。 听郭同知叫他们安静,大多数灾民都安静下来。 郭崇英见场面基本上得到了控制,这才向众人介绍卫泱。 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或者说,这一刻还是来了。 她与惠城灾民们面对面的时刻。 在郭崇英报上她的名号以后,卫泱缓缓走上前去。 她望着眼前一张张充满期待与敬仰的脸,果然她之前放弃写演讲稿的决定是正确的。 此情此景,叫她如何能对着那冰冷的纸张,念些冠冕堂皇的话。 「请相信我。」卫泱朗声说,「我一定会尽我所能让大家活下去,帮助大家重建家园。但光凭我一个人的力量,还有我身后郭同知他们几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所以,请把你们的力量也借给我!」 话说到这里,卫泱情不自禁的向前走了两步。 见状,高岂和忍冬想要上前阻拦,却反被徐紫川给拦住了。 「叫她去吧。」徐紫川轻声说。 高岂和忍冬闻言,都听了徐紫川的话,没有再冒然上前。 「我知道,你们对朝廷对官府未能及时调运救灾的粮草以及药材过来的事心怀抱怨。但粮草和草药未能及时送达,并不是因为你们被大夏被你们的国家抛弃,而是因为陆路被大水沖毁,需要时间去抢通。眼下,朝廷正想尽一切办法,将救灾的物资与人手尽快送来这里。所以,请你们相信你们的君王,相信你们的国家。当然,在水灾过后,你们本该得到更妥帖的安置,全赖那些不负责任的当地官员,只顾着自己逃命,而弃你们大家于不顾。这是朝廷的过失,是朝廷认人不清,我在这里代朝廷代皇族向大家赔罪。」卫泱说着,向灾民们深深的鞠了一躬。 「朝廷有不堪的官员,也有一心为大家的好官。你们看看郭同知,自水灾过后,就一直与你们并肩携手,全心全意的周全着大家。你们再看看徐郎中,自从他来到惠城以后,连着几日不眠不休,不知救了多少身患疫病,濒临死亡的人。眼下,站在这里的,站在大家面前的这些人,都是一心一意为大家,并做好了为大家死而后已这种觉悟的人。而我今日作为朝廷和皇族的代表站在这里,也已经做好了被大家指责和埋怨的准备。但我请求大家,在你们发泄完心中的不快以后,请立刻振作起来。不要再继续怨天尤人,浑浑噩噩的度日,抗灾救灾,重建家园需要你们。请你们帮帮你们自己,也帮帮你们的同胞。如今,大家生活虽然困苦,却尚有食物果腹,尚有衣能蔽体。而其他镇县的灾民,他们眼下的境况远不如你们,他们仍处在极度的水深火热之中。所以,我恳请大家暂时放下对朝廷的成见,同心协力,救救你们自己,也试着去救更多的人吧。」 第五百零九章深信不疑 卫泱压根就没多思量,只管将心中所想一股脑的全说出来了。 说完以后,卫泱手心里全是汗。 她很紧张,也很不安,她不知大伙儿究竟有没有把她方才说的话听进去。 是不是她方才说的话不够浅显易懂,否则大伙儿对她的话怎么都没反应。 既无响应,也无驳斥。 这气氛叫卫泱觉得十分压抑和无措。 她还要再说点儿什么吗? 可她还能再说什么呢? 难道她失败了? 不行,她身后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不能输,也输不起。 「我……」 「孩子。」 卫泱刚预备开口再说些什么,就见人群中一个白髮苍苍的老婆婆站了出来。 「孩子啊,别看老身年纪大了,却是一把烧饭的好手,老身其他忙帮不上,却可以在后方帮着大伙儿烧烧饭。老身生在惠城,长在惠城,是真心想为惠城的重建出份力。」 卫泱听了那老婆婆的话,感动的都快哭了。 「谢…谢谢婆婆。」 「长公主不必谢老身,这大灾过后,惠城本地的男人们都抛家舍业的逃难去了,长公主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竟然有胆量跑来这里救我们,该老身叩谢长公主才是。老身见识虽浅,却还分的清好赖人,万万不会做出那狗咬吕洞宾的事。」那白髮婆婆赶着说,赶着将身边的一个中年男子推上前,「这是老身的儿子,人虽憨实木讷些,却天生一副好体格,可以帮着干些搬搬抬抬的活,这边这两个小的是老身的孙儿,也能和他爹一道帮着出些体力。除了儿子和孙儿,老身家里还有几个重孙和重孙女,年纪都还很小,帮不上什么忙。不过长公主可以放心,老身会叫家里人看好那些孩子,不叫他们出来乱跑给大伙儿添累赘。」 在白髮婆婆一番诚恳的表态之后,其他灾民也纷纷发出响应。 接着就听人群中有人不断高喊,「我们都听长公主的!」 现场气氛瞬间变的友好而热烈起来。 卫泱心中激动不已。 谁说女人家头髮长见识短,像见识与觉悟这种东西,根本就与年龄和性别无关。 今日多亏有那位明事理的白髮婆婆站出来,否则,卫泱也不知该如何去打破之前那足以令人窒息的尴尬。 徐紫川见此情形,趁势上前,「大家排好队,把药都喝了,然后大伙儿一起追随长公主重建家园。」 郭崇英闻言,也连忙上前帮着张罗派药的事。 「大家都听徐郎中的排好队,莫要拥挤,让老人和孩子排在前头。」 昨日还集结在一起,意图冲进衙门抢药的灾民们,今日竟然能有序的在衙门前排队,相互礼让着领药。 这想都不敢想的事,如今正在他眼前发生着。 水灾过后,郭崇英头一次觉得心里稍稍踏实些了。 但在觉得踏实的同时,郭崇英又觉得很惭愧。 初见灵枢长公主的时候,他只当灵枢长公主是个心地善良的小姑娘罢了。 长公主的到来虽说是雪中送炭,却顶不上什么大用处。 如今再看,方知他之前的想法有多武断狭隘。 灵枢长公主并不是个有勇无谋的小丫头,而是个极睿智果敢的女子。 全靠灵枢长公主,才将那最坏的可能化解。 不只眼前的灾民们选择相信灵枢长公主,他也对灵枢长公主能够带领大家重建家园这件事深信不疑。 …… 在有效的镇抚过灾民以后,卫泱并未急着回去。 而是来到药桶旁,亲自为大伙儿派药。 她每盛出一碗药,都会好生安抚前来领药的灾民几句,以至于药派完以后,卫泱的嗓子都沙哑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睡了吗?」徐紫川端着药碗走进卫泱房里。 听是徐紫川来了,卫泱立马从床上爬坐起来。 她沖徐紫川摇了摇头,表示如你所见,我并没有睡着。 「既然没睡,就趁热把药给喝了。」徐紫川赶着说,已经端着药碗走到了床前。 但卫泱却没伸手去接药碗,而是指了指床头的柜子,示意徐紫川先把药放下。 「你知道的,这药还是趁热喝效果才最佳。」徐紫川说。 卫泱摆手,表示她这会儿不想喝药。 见打他进屋起,卫泱就一句话也没说,只管与他比比划划,徐紫川不免担心。 「卫泱,你这是怎么了?」 卫泱立刻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喉咙怎么了?」 「疼。」 卫泱这个「疼」字生生把徐紫川惊了一跳。 「声儿怎么哑成这样?」 得此一问,卫泱正预备解释,却又被徐紫川给制止了。 「好了,你什么都别说,我取样东西,去去就回。」话毕,徐紫川就转身匆匆出去了。 不多时,徐紫川就揣着一瓶药回来了。 徐紫川打开药瓶,取出一颗药丸递给卫泱,「含化了吃。」 卫泱抚额,她怎么就没想到还有这含化丸呢。 她若一早想到,早含早好,也就不必受这半天的罪了。 见卫泱瞪着他手中的药丸不动,徐紫川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药丸塞进了卫泱嘴里。 「亏你还是个郎中,喉咙疼能硬挨吗?就不怕严重了会生炎症。」 「我…我一时忘了。」 见卫泱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徐紫川心疼还来不及,又怎么捨得责怪。 「今儿累坏了吧,我瞧你的脸色很差。」 「这两年与你住在山…山上,我体力本来锻鍊的挺好。奈…奈何这阵子,我总是闷在船上,疏于锻…锻鍊,体力才又…又退化了。」 「含着药就别说话了。」徐紫川柔声说,「这药有很好的镇痛作用,你含完这粒再含一粒,喉咙应该就没那么疼了。」 卫泱点头,便没再言语。 话说,徐紫川调制的这种含化丸味道真心不错。 药味很淡,甜味很足。 不愧是徐紫川这个嗜甜如命君的出品,这根本就不像药丸,跟糖豆似的。 见卫泱含着药丸含的津津有味的样子,徐紫川的脸上不觉间就染上了一丝笑意。 卫泱是他的良药,总能在他疲惫不堪之时,给予他治癒。 「徐紫川,你笑什么?」卫泱问。 「不是跟你说含着药的时候不许说话吗?」 「我闲着无聊,想跟你说话。」卫泱望着徐紫川,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徐紫川,左右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咱们玩个游戏吧。」 第五百一十章密旨 「玩什么游戏?」徐紫川饶有兴致的问。 卫泱莞尔一笑,倾身上前,双手捧起徐紫川的脸,「看着我的眼。」 「然后呢?」徐紫川问,表面上看去镇定自若,实则早已心猿意马。 毕竟,卫泱的眼太美。 「你我四目相对,谁先眨眼谁就输了。」 「这就是规则?」 卫泱点头,松开了徐紫川的脸,「就这么简单。」 「凡是比赛总有输赢,赢了如何奖励,输了又要如何惩罚?」 得此一问,卫泱不禁「啧啧」两声,「没想到徐郎中的好胜心还挺强的嘛。」 「我并非好胜,只是不喜欢输而已。」 这个回答很徐紫川。 卫泱稍稍寻思了片刻,「这样吧,若我赢了,你就背着我在这间屋里走一圈。要是我输了,我就亲你一口如何?」 被卫泱亲吻,自然是很好的奖励。 而背卫泱在屋里绕圈与他来说也根本算不上惩罚。 徐紫川觉得,这游戏无论输赢,似乎都是他赚到了。 既如此,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那咱们就开始吧。」 …… 忍冬进屋时正撞见徐紫川背着卫泱在屋里绕圈。 徐紫川背上的卫泱兴致勃勃,一个劲儿的催徐紫川快点儿走。 尽管只是个很幼稚,又简单到不行的小游戏。 但与徐紫川相识这么久,卫泱还是头一次在一件事上以压倒性的实力战胜徐紫川。 这令卫泱无比的欢喜与振奋。 面对卫泱与徐紫川如此的亲密举动,忍冬表现的十分淡定。 如常与卫泱和徐紫川行了礼,「主子,这是从京都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旨。」 一听八百里加急,卫泱脸上的笑容就迅速隐去。 徐紫川也立刻将卫泱背回床边放下。 「拿来我看看。」卫泱吩咐。 忍冬连忙上前,将那封密旨双手奉上。 卫泱原以为这封密旨是卫渲写给她的,可打开来一瞧,竟是樊昭的笔迹。 真是久违了。 瞬间,一股极度排斥与厌恶的情绪就涌上心头。 让卫泱只想把这封所谓密旨撕成碎片。 她不想接触与樊昭有关的一切,就连看樊昭写的字都会让她感到不寒而慄。 「卫泱,怎么了?」见卫泱的脸色忽然变的很苍白,徐紫川怎能不担忧。 卫泱勉强挤出个笑来,「无碍。」 在稍稍定下些心神以后,卫泱才读起那封密旨。 果然,樊昭在信中怪她自作主张,身为分封在外的长公主,竟然敢私自离开封地。 除了指出她的错处,樊昭还在信中与她讲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利害关系这种东西,在她决定要亲自前往沥州之前就已经想的很透彻,很明白了。 她要是怕,如今也就不会在这儿了。 卫泱想,樊太后这两年似乎老了不少。 变的啰嗦又爱唠叨了。 既然她私自前往沥州的事已是定局,事后再讲这些又有何意义。 难不成樊太后是想让她感激自己这个母后。 感激母后为她摆平了那些事后会产生的麻烦? 在密旨的最后,樊昭用极强硬的笔调写到,让她即刻返回江州,不得有误。 看到这里,卫泱忍不住将手中的密旨揉皱。 眼下,她才刚给惠城的灾民们带来希望,若她在此时抽身离开,岂不是将她为灾民们燃起的希望再亲手浇灭吗? 她怎么可以说走就走! 卫泱对樊昭很失望,对作为大夏实际掌权人的那个摄政太后樊昭很失望。 曾几何时,她认为樊昭是这天底下少有的具有治国之才,论英明不输大夏历代明君的女人。 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身为大夏实际的掌权人和统治者,无论何时都不该捨弃自己的百姓。 樊昭心里不会不清楚,倘若她这个长公主即刻撤离惠城,那惠城又将变回一座死城。 今日,樊昭能舍沥州,明日就有可能捨弃江州。 总在危机关头,为私慾弃百姓于不顾,这样的统治者也迟早会被百姓捨弃。 卫泱明白,樊昭是为她着想,担心她的安危才会命她立刻撤离沥州。 但她并不愿可耻的成为樊昭选择捨弃沥州百姓的那个私慾。 在樊昭眼中,她竟比数以万计的沥州灾民还重要? 樊昭的这个选择,并不让卫泱觉得高兴。 她不领樊昭这个情。 她会留在沥州,留在惠城,直到朝廷的援军到达,局势稳定之后才会考虑回去。 而她这么做,不只是为了身在苦难中的灾民们,也是存了一点儿私心的。 她之所以如此坚持,不单是为民,也是为了卫渲。 卫泱知道,这两年多来卫渲一直都在努力着,想要达成临别前给她的承诺。 卫渲承诺,待他亲政的那一天,就是他们兄妹再次团聚之时。 卫渲契而不舍,她也想为她皇兄出份力。 即便她的力量是多么的微薄,多么的不值一提,她也要为卫渲争取更多的民心。 见卫泱将那封密旨揉成一团,徐紫川便猜到那旨上所写,定不是什么好事。 否则一向豁达的卫泱,哪会生这么大的气。 「莫要动气,动气伤身。」徐紫川温声安抚说。 卫泱回神,微微点了点头,又将手中被揉皱的那道密旨展开,而后递到了徐紫川手上,「你看看。」 徐紫川接过密旨,细细看过。 内容与他预料中的差不多,比起看过密旨以后就怒气沖沖的卫泱,徐紫川的表现就显得从容平静多了。 「你预备如何?」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就算再来十道这种密旨我也不会回去。」 「卫泱,平心而论,樊太后在密旨中写到的某些话还是很有道理的,等援军到了以后,这边的局势也稳定下来,你就速速返回江州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卫泱应道,「你别看我眼下身在沥州,其实我心里也十分挂念江州那边的事。我总觉得将江州的重担全都推给赵兴来扛,心里很过意不去。只要沥州这边的局势一稳,我一定立刻赶回江州去。」 「那咱们一言为定。」 卫泱点头,「一言为定。」 徐紫川淡淡一笑,「气也气够了,趁药还没凉,将汤药喝了可好?」 「好。」 第五百一十一章计划实施 全靠卫泱那一番言辞恳切的动员与鼓舞,惠城当地的灾民不再颓废自弃。 他们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走出了大灾后的阴霾,积极的投入到灾后的家园重建中去。 街上不再像之前一样空空荡荡恍若死城,街道上、田地里,到处都是灾民们忙碌的身影。 在得到徐紫川的应允之后,这两日,卫泱时不时的会到城中各处露露脸。 以精神领袖或吉祥物的姿态出现,以起到稳定民心的作用。 然而,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 自打那日,卫泱在衙门前演讲过后。 惠城中就再也没出现因疫病而死的灾民。 之前疯狂肆虐的疫病,在惠城之内得到了全面控制。 而已经身患疫病的灾民们,也在逐个康復中。 因为时间点太过契合,灾民们皆把卫泱当是给他们带来生机与希望的福星。 竟然能在惠城的灾民中得到这么高的人气,这与卫泱来说也是个意外之喜。 …… 就在卫泱一行在惠城展开救灾工作的第十二天,朝廷派来救灾的先头部队才匆匆赶到。 按照卫泱与徐紫川之前的约定,待朝廷的援军抵达以后,待城中局势进一步稳定,他们就返回江州。 与徐紫川约好的事,卫泱自然不会反悔。 但卫泱明白告诉徐紫川,在临走之前,她还有一件事一定要完成。 徐紫川没有问卫泱是什么事,因为他心里也在惦记着同一件事。 清剿水匪。 卫泱说,若不将那些丧心病狂的水匪彻底绞杀干净,实在难解她心头之恨。 为了日后江上的航运安全,也为成全她自己的一点私心,剿匪之事势在必行。 然而眼下,朝廷派来救灾的先头部队,人数虽然还算可观。 但要一边救灾,一边去清剿水匪,还是过于勉强了。 无论如何,救灾永远都是放在第一位的。 因此,卫泱并没有急着张罗清剿水匪的事。 她打算等到赶来救灾的大部队抵达以后,在大伙救灾之余尚有余力的前提下,再计划清剿水匪的事。 不过在等待大部队赶到的这段日子,他们也不能无所作为。 总得做些大战前的准备工作才行。 比如确定水匪的贼窝,如此才能直捣黄龙,将其一网打尽。 于是,卫泱便命人按着之前他们从生擒到的那几个水匪口中得到的线索,悄悄的前去水匪窝打探。 不出所料,那些狡猾的水匪早就挪了新窝。 俘虏供出的几处贼窝早已是人去楼空。 想要擒虎,怎能不知虎穴何在? 清剿水匪的行动想要成功,第一步就是要确定水匪的新窝在哪儿。 若是连敌人的老巢都找不到,清剿什么的就都是空谈。 可要如何在短时间内找出那些水匪的新据点呢? 卫泱脑中毫无头绪。 仿佛除了地毯式的搜索就再无其他办法了。 听说灵枢长公主在前往惠城救灾的路上,曾遭遇过水匪的袭击。 惠城当地的灾民无一例外,都对此事义愤填膺。 当中有极熟悉惠城周边各条水路的渔民站出来,表示愿意帮助长公主搜寻水匪的贼窝,为清剿水匪出份力。 有了熟悉周围水路的渔民指引,搜寻效率无疑得到了大大的提高。 不过三日工夫,就成功确认了水匪新巢的方位。 在此之后,卫泱不许任何人轻举妄动,只命人在暗中监视这些水匪的动向。 只待后续的援军到达以后,再做一个详细的作战计划,争取一次攻下那水匪的贼窝。 在锁定水匪新巢的第二日,前来救灾的大部队就抵达了惠城。 卫泱亲自去见过援军的头领,并与他讲了清剿水匪的事。 军人大都热血又身负极强的正义感。 在听了卫泱的话以后,无论是带兵的主将还是其他几位副将都认为剿匪的事很有必要。 他们不光是要为他们的长公主报仇,也是为保证未来江上的航运安全。 毕竟,后续的救灾物质,大都会以航运的方式送达惠城以及沥州的其他县镇。 倘若任由水匪横行,后续的救灾工作也无法顺利展开。 既然大家意见一致,那清剿水匪的事就算定下了。 接下来的要做的就是集结有水战经验的士兵,或是水性好的士兵组成清剿水匪的特别行动队。 再根据实际情况,拟定作战计划,然后完美的付诸行动。 卫泱是曾念过几卷兵法,但实战经验却是零。 因此,对于这回的剿匪行动,卫泱并未过多参与。 而是将指挥权全权交给了特别行动队的主将。 卫泱虽然没参与剿匪计划的制定和部署,但总会第一时间去了解计划的拟定进度。 也会尽量提出一些有用的建议。 卫泱听当地的老渔民讲,这伙水匪已经盘踞在这一带很多年了。 这伙水匪人数虽然不是很多,但各个都是好身手。 卫泱还听说,沥州前任知州在任时,曾多次派人前去剿匪,结果均以失败而告终。 官兵竟然接二连三的败给水匪? 卫泱总算明白,那些水匪为何敢明目张胆的去打劫官船了。 竟敢如此嚣张的公然与朝廷叫板,这更加坚定了卫泱要剿灭他们的决心。 这两日,卫泱曾去观摩过为清剿水匪临时成立的特别行动队的训练。 卫泱不太懂功夫,却也看得出特别行动队中的诸位都身手了得。 但不可否认的是,清剿水匪依旧是一场硬仗。 卫泱很诚恳的与将士们说,她相信凭将士们的实力一定能战赢那伙水匪。 但敌人卑鄙狡诈,我方又要深入敌穴,一定要万分小心才是。 她要将士们牢牢记住,他们是去剿匪的,而不是拼命的。 若觉得情况不妙,保命为先。 在她这儿,逃兵并不可耻。 只有那些有勇无谋,不珍惜自个性命的人才可耻。 在听了卫泱的话以后,将士们深受鼓舞,誓要一鼓作气,将水匪的贼窝拿下。 …… 在一番紧锣密鼓的筹备之后,终于迎来了这个日子。 特别行动队出征剿匪的日子。 按照计划,特别行动队会在傍晚时分出发,趁夜色对水匪的巢穴发动偷袭。 出征这日,卫泱亲自来到码头为特别行动队的诸位送行。 望着载有一众将士的船渐渐驶远,卫泱心里很不好受。 她觉得是她将这些将士们推向了死亡的险境。 但她别无选择。 第五百一十二章回头算帐 这夜,卫泱没有回船上休息。 她一直待在码头,她说她要守在这里,直至将士们凯旋归来。 徐紫川了解卫泱,晓得在这种情形之下,即便勉强将卫泱劝回去,卫泱也不会乖乖休息,倒不如由得卫泱。 「站累了就坐会儿吧。」徐紫川走上前,柔声劝道。 卫泱点头,便随徐紫川回到身后的椅子上坐下了。 徐紫川抖开条毯子,将卫泱包了个严实,「夜风虽不凉,但江边水汽重,你身子弱,得多留神才是。」 卫泱点头,目光依旧望着那一片漆黑,压根就望不远的江面。 若一切顺利,这个时辰双方应该已经开战了吧。 「徐紫川,你说咱们能赢吗?」卫泱问。 「咱们一定能赢。」徐紫川口气笃定的答。 尽管徐紫川的答案是她想要听到的答案,但卫泱还是忍不住要问一句,「为何如此肯定?」 徐紫川仰头望天,「是星象给我的指示。」 卫泱闻言,也跟着仰头望天,这才惊讶的发现,今晚的夜空好美。 朗月当空,星光璀璨。 不独今晚的夜空很美,以往的夜空也都很美。 只怪她好久都没兴致与闲暇仰望星空了。 卫泱好怀念,怀念之前住在朱雀山山居中的时候,只要夜晚天空晴朗,她总会与徐紫川一同爬到房顶上看星星。 从前对星宿一窍不通的她,如今也能辨认出几个了。 「星象说我们一定会赢?」卫泱问。 「是。」徐紫川毫不迟疑的答。 卫泱不傻,她晓得徐紫川是为叫她安心,才特意这么说的。 这份心意,她十分受用。 「除了咱们的胜利以外,天上的星星还告诉你什么了?」卫泱笑问。 「天机不可泄露。」 「不说便不说,左右都是好事就对了。」 徐紫川不言,用余光扫过星空的一隅,眸色凝重。 荧惑守心,这是大不吉的天象。 若真如星象所预示的,那么卫氏皇族恐将发生大变故。 徐紫川犹豫着,终究没将这尚无确凿依据的推断与卫泱说。 …… 黑夜过去,黎明来临。 隔着老远,卫泱就望见一个船影。 她立刻起身上前,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船影,等船影越变越清晰。 船越驶越近,卫泱见船头站着一圈人,他们手中大力的舞动着什么。 是军旗!大夏的军旗! 赢了!他们真的凯旋而归! 极度欢喜的卫泱一头扑进了徐紫川的怀里,「徐紫川!咱们赢了!」 「嗯,如你所愿。」 「徐紫川,咱们赢了你不高兴吗?」 「我高兴,自然高兴。」 「高兴就要笑呀,放声大笑才是真的高兴!」卫泱说着,贴上前吻了徐紫川的脸。 没等徐紫川反应过来,卫泱又将人给松开了,自顾自的蹦蹦跳跳,高兴的手舞足蹈。 旁人兴许没留神,徐紫川却最清楚,自打听说沥州发生水灾的事以后,卫泱就从未发自内心的笑过。 望着眼前笑的比骄阳还要明媚的卫泱,徐紫川心口滚烫。 这才是卫泱,他的卫泱。 …… 在亲自迎接剿匪英雄们凯旋归来之后,卫泱才肯回船上休息。 因为一夜没睡,再加上之前的情绪有些过于亢奋,卫泱体力不支,才踏上甲板,人就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徐紫川见状,立刻将卫泱打横抱起,要将人抱回房里去。 卫泱只道她没那么娇气,直叫徐紫川把她放下。 徐紫川没理卫泱,只管抱着人往前走。 赶着徐紫川将人抱到房里,要将人放下的时候,才发现卫泱已经缩在他怀里睡着了。 这样都能睡着,看来卫泱真的是累坏了。 而事实上,卫泱的确是累坏了,这一觉从清晨一直睡到了午后。 卫泱醒来时,忍冬正守在床边。 见卫泱醒了,忍冬连忙凑上前问:「主子身上可有不适?若哪里难受一定要说,千万不要忍着。」 「我身上倒不觉得难受,就是有些头晕。」 「主子,您心口疼不疼?徐郎中特地吩咐,若您觉着有任何不适,就立刻命人去知会他。」 「我心口不疼。」卫泱赶着说赶着坐起身来,「徐郎中在哪儿?在岸上衙门吗?」 「是,徐郎中该是去为昨夜的伤员医治了。」 忍冬不说,卫泱还险些忘了这茬,「忍冬,你可知咱们昨夜伤了多少人,伤的都严重吗?」 「回主子,奴婢听说,昨夜咱们的人中有九人负伤,其中三人的伤势较重。好在那重伤的三人都无性命之虞,主子可以放心。」 卫泱心里很明白,只要是争斗,就免不了会有人受伤。 尽管伤员不少,却没有一名将士因为昨夜的剿匪行动失去宝贵的性命,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那水匪一方呢,有多少死伤?」卫泱又问忍冬。 「回主子,奴婢听说此番咱们共生擒水匪二十一人,斩杀负隅顽抗的水匪十五人。还有几条漏网之鱼,眼下正在全力追捕。」 「是得将那些漏网之鱼一条不落的都抓回来。咱们既决定要清剿那些水匪,就要把事情做的干净彻底,绝不给那些穷凶极恶之徒死灰復燃的机会。」 忍冬点头,「徐郎中也是这么说的。」 徐紫川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卫泱心头一暖,她和徐紫川果然是心意相通的。 「忍冬,我有些饿了。」 忍冬得了这话,请卫泱稍等,不多时就将饭菜张罗了来。 饭饱之后,卫泱决定要亲自去衙门走一趟。 忍冬却道:「主子,徐郎中临走前特意交代,说今日之内不许您走下这艘官船。」 卫泱不解,「为…为什么呀?」 「主子难道忘了?」 卫泱一头雾水,她究竟忘了什么? 「主子您忘了,您今早回来的路上险些晕倒,是徐郎中亲自将您给抱回来的。徐紫川叫奴婢给主子带句话,说回来以后再跟主子算帐。」 「算帐……算什么帐啊?」 「徐郎中料到主子会这么问,叫奴婢代他回主子,说主子您只要好好想想,应该知道是什么帐。」 卫泱觉得,她大概知道徐紫川要跟她算什么帐了。 徐紫川应该是怪她在这回的事中不顾自己的身子,逞强了。 第五百一十三章功成身退 卫泱心中惭愧,平日里她总怪徐紫川不爱惜自个的身子,一忙起来饭顾不得吃,觉也没空睡,只把自己当铁打的用。 而她又何尝不是呢。 倘若今日因疲劳过度,险些晕倒的是徐紫川,她心里该多难受。 怨不得徐紫川特意要忍冬给她带话,说回头与她算帐呢。 等回头见了徐紫川,不必徐紫川先数落她,她便该先认错。 认错之后再承诺,说她以后再也不这样任性妄为,折腾自个的身子了。 卫泱不求徐紫川立刻就原谅她,只要徐紫川肯消气便好。 …… 徐紫川通常会在晚膳前回来船上,在亲自为卫泱煎药,并盯着卫泱将药服下以后,便会立即赶回岸上的衙门继续忙,偶尔也会留下陪卫泱用过晚膳再走。 然而今日,徐紫川回来的特别早。 至于原因,自然是担心卫泱的身子。 没等徐紫川开口,卫泱就言辞恳切的向徐紫川认了错,并发誓以后再也不像这样胡来了。 「所以,你究竟错在哪儿了?」徐紫川问。 「错在不该逞强。」 徐紫川一声嘆,「这可是你的老毛病了,能改的掉吗?」 「能,一定能的。」 「卫泱。」徐紫川沉默了片刻,才轻唤卫泱,声音听起来明显比之前低沉了几分。 「徐紫川,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卫泱,即便我不说你应该也清楚,眼下你每日服用的药,虽然能够压制住你体内的毒,但这药的有效期限究竟是多久,我也无法预料。一年?半年?还是一月或半月?」话说到这里,徐紫川拉过卫泱的手,紧紧的攥在手心里,「卫泱,珍重你自己,别再吓我了。」 卫泱分明感觉到徐紫川的手在发抖。 徐紫川在怕,怕两年前那种情况再次发生。 卫泱可以想像,当年面对奄奄一息的她,徐紫川的心情有多悲痛多崩溃。 她怎么能让徐紫川一再经歷那种事。 「徐紫川,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卫泱倾身上前,用自己的脸轻轻的蹭了蹭徐紫川的脸,「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卫泱……」 「嗯?」 「别这样。」 卫泱一怔,难道徐紫川不喜欢与她亲近了? 「为什么不能这样?」 「卫泱,我可是个男人。」徐紫川说,嗓音变的粗重低沉,似乎在拼命压抑着什么。 卫泱乖觉,立马乖乖坐了回去。 卫泱发誓,她方才只是想用稍稍亲昵些的举动向徐紫川表达歉意,她真没想撩徐紫川,谁知…… 「徐紫川,你没事儿吧?」卫泱问。 徐紫川没应声,在静默了片刻之后就「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我去煎药。」话毕,就转身匆匆往外走。 「等一等。」卫泱忙不迭的将人喊住,「徐紫川,你原谅我了吧?」 「原不原谅我先保留态度。」徐紫川撂下这句,就快步离开了。 保留态度吗? 卫泱莞尔,傲娇属性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她的徐紫川依旧是这么可爱。 …… 难得能与徐紫川一同用晚膳,更难得的是饭后两人还能一同到甲板上散散步。 为了防止之前的事再次发生,卫泱刻意与徐紫川保持距离。 敏感如徐紫川,自然察觉到卫泱的异样。 「你为何要站那么远?」 「我怕离你太近,你会把持不住。」卫泱说,还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坦率。 徐紫川听了这话脸立马就红了,但片刻人就镇定下来。 「卫泱,你别小看我。在你我正式结为夫妻之前,我绝不会对你做出越矩之事。」 绝对不会吗? 卫泱郁闷,可知她多想被徐紫川早日吃干抹净。 卫泱心里虽这么想,但嘴上却不好这样讲。 身为姑娘,最基本的矜持还是要有的。 「徐紫川,我自然是信你的。」卫泱边说边示好似的往徐紫川身边凑了凑,「话说,你像这样悠闲的陪我散步真的可以吗?你不回衙门了?」 「我今夜就不回衙门了。」 「看来衙门那边已经不太忙了。」 徐紫川点头,「眼下朝廷的援兵已经抵达,有多位医术精湛的军医坐镇,我也能功成身退了。」 「如此甚好。自打咱们来到惠城,你就没有一日是闲着的,眼下总算能歇一歇,喘口气了。」 「那也得朝廷派来的人精干,我才能安心放手。对了,我回来之前听郭同知说,明日一早他会分派几批人分别前往最偏远的南溪县和平西镇等地支援救灾。」徐紫川说。 「这般看来,整个沥州的局势已经渐渐趋于稳定了。」 徐紫川点头,「在疫病的问题得到控制以后,灾民们便能放心大胆的投入到家园重建中去了。」 「抑制疫病的蔓延,并将治疗疫病的难题攻克,这可都是徐郎中您老人家的功劳。」 徐紫川闻言,脸上并无丝毫得意之色,「我答应过你,一定会想办法解决疫病的问题,就一定会做到。」 「你啊,最厉害了。」卫泱恬然一笑,放眼向岸上望去,「惠城的灾民们也很厉害,家园重建的进度似乎比预想中的还要快。如此,在天冷下来之前,大家应该都能住进自家的新房里了。」 「卫泱,你之前说过的话还算数吗?」徐紫川问。 尽管徐紫川这话问的不太明确,但卫泱能听懂。 「如今惠城的局势已经稳定,水匪也都清剿干净了,我是该乖乖的回江州去了。不过……」 「不过什么?」 「徐紫川,我若说我想再亲自去沥州的其他县镇走走,你一定不会答应吧。」 「既然知道又何必多问。」 「好了好了,你别板着一张脸了,我哪儿也不去,老实跟你回江州还不行嘛。」 得了这话,徐紫川威严的神情才有所松动,「那咱们何时动身回去?」 「容我再留下观察几日,确定惠城的局势的确稳定了之后,咱们再抽身离开。」 「以三日为期如何?」 卫泱点头,沖徐紫川比了个ok的手势。 …… 三日之期转眼就到了,这三日,徐紫川每日都会前去探望病患,却几乎不插手对病患的医治。 他就是想试试,在离了他以后,那些军医能否独当一面。 而卫泱这三日也没闲着,她每日都会微服出巡,亲眼去确认惠城重建的进度。 令人欣慰的是,两边的结果都很叫人满意。 于是,卫泱决定履行她对徐紫川的承诺,离开沥州返回江州去。 第五百一十四章与众不同 说老实话,卫泱挺捨不得惠城这个地方的。 不仅因为她与徐紫川曾在这里并肩作战,一同克服了很多困难。 也因为惠城当地的灾民们纯朴善良,在这短暂的相处中,给予了她极大的温暖。 这三日,卫泱每每微服出巡,总是能很轻易的被灾民们认出来。 而灾民们在认出她以后,并没有群聚围观,也没有诚惶诚恐的迴避闪躲,而是像见到了寻常的街坊一样,亲切又热情的与她打招唿。 这种明明身份已经暴露,却仍然被人平等对待的感觉,叫卫泱深感愉悦和满足。 卫泱站在街口,看着来来往往,忙碌不休的灾民们。 她确信,她可以放心大胆的离开了。 心头的大石落地,卫泱归心似箭。 她好想念江州的大家,她这就要回去了。 …… 临行前夜,卫泱特地见了沥州知州肖景林,沥州同知郭崇英,以及朝廷派来的救灾指挥使一面。 在见过这三人以后,卫泱又专程去见了郭同知的女儿。 卫泱与这位郭家姑娘平日里并无往来,之所以特意去见她一面,就是想将一样东西交给她。 「这是我命人从江州捎来的普洱茶,回头你可以泡给你爹爹喝,我听说郭同知最爱喝普洱茶。」 「小女子代爹爹谢长公主恩赏。」郭家姑娘诚惶诚恐的接过卫泱亲手递来的茶盒。 「郭姑娘,你有一个好爹爹,他是惠城的英雄。」 亲爹被如此夸奖,郭家姑娘心中自然欢喜。 她抬眼,偷偷的端详了卫泱几遍,心想,长公主明明长了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没想到却如此的亲切好相处。 「小女子日后还能再见到长公主吗?」 卫泱点头,「随时都欢迎郭姑娘到江州做客。」 郭姑娘报以一笑,长公主果然与印象中那些高高在上的皇亲贵胄不一样。 就像大伙儿说的,长公主的确是与众不同的。 …… 卫泱原本是预备悄悄离开惠城的,却不知被谁走漏了风声。 最后的结果是,整个惠城的百姓倾城而出,齐聚码头为她送行。 卫泱哪里见得这种场面,才站到船头沖大伙儿挥了挥手,就鼻子一酸,紧接着便转身蹲下,哭了起来。 徐紫川见状,立刻俯身上前,轻抚卫泱的后背,「卫泱,你要好好的与大伙儿道别。你想,你与他们这辈子不定再有相见的机会,莫要留下遗憾才是。」 徐紫川的话让卫泱深受触动。 在狠狠的抹了一把泪之后,她就迅速起身转向岸上特意来为她送行的惠城百姓。 她笑着沖大家挥手。 然而,她笑的越是明媚,泪水就越是汹涌。 …… 「徐紫川,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太多愁善感了。」卫泱抱膝坐在船头的地上,泪眼汪汪的与徐紫川说,「船都驶出这么远了,可我的泪怎么还是止不住。」 「多愁善感些总比冷血无情好。」徐紫川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在想,他宁可卫泱的心肠冷硬一些。毕竟,越是敏感多愁的人,就越容易受伤。 卫泱听了徐紫川的话,勐地吸了吸鼻子,又使袖口胡乱抹了把泪。 奈何脸上的余泪刚擦净,新的泪水又淌落下来。 「徐紫川,我的眼可能坏了,你可是郎中,得快帮我想想办法。」 卫泱话音刚落,徐紫川的吻就落在了她的眼上。 「感觉好点儿了没有?」徐紫川问,嗓音温软的叫人骨酥。 「没有,还没好。」 徐紫川闻言,却没有再吻卫泱,而是将人拉入怀中。 「卫泱,你不要再哭了,可知看着你这样哭,我的心都快被你哭碎了。」 卫泱破涕为笑,「徐紫川,你这话说的太肉麻了。」 「你笑了。」 「你是故意的?」 徐紫川笑而不答。 「徐紫川,看不出来你竟然这么滑头。」 「卫泱,我同情你。」 「什么?」 「我同情你竟然无可救药的喜欢上像我这样道貌岸然的傢伙。」 这话似乎隐约在哪儿听过。 「哦!徐紫川你学我说话!」 「我是学你说话,但我问你,我说的可是假话?」 虽然很不甘心,但卫泱还是不得不承认,「徐紫川,你赢了。」 「不是赢了,是成功了,总算把你的泪给止住了。」徐紫川舒了口气的样子。 徐紫川不说卫泱还没留神,她的泪果然已经不流了。 「徐紫川,你厉害。」 徐紫川闻言,哄孩子似的轻轻拍了拍卫泱的后背,「卫泱,我晓得你心里还难受。我不知究竟要做什么才能叫你心里好受些,你若知道,一定要告诉我。」 卫泱莞尔,「徐紫川,你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像这样陪着就好。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能克服。」 …… 与从江州到沥州时的情形不同,从沥州回江州这一路是顺风又顺水,加之没有水匪的威胁,卫泱一行只用三日就抵达了江州的首府庆城。 赵兴得到消息,听说卫泱一行会在今晨抵达,天还没亮就亲自带人在码头恭候。 不只赵兴,李娥和小顺也都跟来了。 而除了长公主府的一众人等,庆城当地的官员,以及诸多百姓也一同等候在码头迎接卫泱一行的归来。 载着卫泱的船,在约定的时间抵达靠岸。 没等卫泱下船,赵兴便携长公主府上的众人登船相迎。 李娥一见着卫泱,就一脸心疼的说,说卫泱瘦了,徐郎中也瘦了。 再瞧瞧卫泱身后的韩江,人没有清瘦,反倒比临走前要更结实了些。 卫泱闻言,接着李娥的话茬把韩江好一通夸奖。 说此番,韩江真真是为救灾的事出了不少力。 赵兴得了这话,一脸赞赏的望着韩江说:「长公主每回命人捎信回来,总会在信上夸你几句。韩江,你干的不错。」 能得到赵兴的当面夸奖,韩江振奋不已。 本想说些什么,却又紧张到不知该说什么。 「等回去以后,可要好好跟我讲讲,你在沥州救灾的事。」小顺笑嘻嘻的拍了拍韩江的肩膀。 韩江点头,「嗳。」 卫泱莞尔,「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大家有话等回府以后再可劲儿的说。姑姑,回去以后我有件大事要与你相商。」 卫泱说着,往忍冬那边瞟了一眼。 李娥多精明的人,大概猜到卫泱要与她商议什么事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谁都别想阻止 卫泱回到长公主府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 从离开江州到沥州救灾的这段期间,卫泱切身并深刻的体会到了水的珍贵。 自打她一脚踏上惠城的土地,就再没正经洗上一个澡。 任天气再热,身上再黏腻的难忍,她也仅仅只能用温水擦身来保证最基本的清洁。 这对酷爱泡澡的卫泱来说,无疑是种巨大的折磨。 今日回来,好不容易能舒舒服服的泡个澡,卫泱进了澡盆就不愿再出来。 若不是怕在水里泡太久,皮肤会起皱,卫泱真想在这舒服的澡盆里泡到天荒地老。 待卫泱沐浴更衣完毕之后,热腾腾的饭菜也上了桌。 有日子没沾荤腥,今日总算能开荤,卫泱又饿又馋,以风捲残云之势侵袭了餐桌。 一会儿工夫,桌上的菜就都见了底。 李娥伺候了卫泱这么多年,从来没见卫泱用这种架势吃过饭。 「长公主在沥州都没好好吃过饭吧。」 「姑姑,我每餐都有好好吃饭。」 「可我瞧长公主的样子,像是饿坏了。」 「家里的饭香,我就吃的多了些急了些。」卫泱赶着说又赶着为自己盛了半碗鸡丝羹,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半碗鸡丝羹下肚,卫泱彻底饱了,这才有精神与李娥说说她之前提过的大事。 「我想与姑姑说说忍冬的事。」 「长公主才回来,身上正乏累,等您歇上几日,都歇好了以后再与奴婢说忍冬的事也不迟。」 「姑姑还不知道我,我可是个急性子,姑姑就让我说吧。」 李娥怎会不了解卫泱的性子,既然卫泱一定要说,「那长公主请说。」 卫泱莞尔,往身后的大迎枕上一靠,在挪了个她认为最舒服的姿势以后,才开口与李娥讲:「姑姑可知高岂出身不俗,大小算是个勛贵人家的公子。」 李娥点头,「不瞒长公主,奴婢之前曾托赵兴帮着打听过高侍卫的底细,知道高侍卫是恭肃伯府的人。」 不愧是李姑姑,动作还挺快。 「既然姑姑已经了解高岂的出身,那我就不必再在这上头多讲了。高岂虽然只是出身于恭肃伯府的旁系,却是家中嫡子,还是长子,忍冬嫁给高岂也不算委屈。可是忍冬这边却总觉得以自己的身份配不上高岂。所以,我决定认忍冬做义姐,如此忍冬就不必再担心门第的事了。」 「长公主要认忍冬做义姐?」李娥惊讶不已,「长公主如此,也太抬举忍冬了。」 「我要是姑姑,就立刻代忍冬谢恩。」 李娥是个明白人,她心里很清楚,忍冬想要与高岂那样勛贵人家的公子结为夫妻,需要一个体面的身份。 而长公主义姐的身份,是再体面不过了。 既然这事是长公主亲自提出来的,那么拒绝或退却的都是傻子。 「忍冬真是有福气,奴婢代忍冬谢长公主恩典。」 卫泱莞尔,「既姑姑没有异议,那就择个日子,请几个庆城当地德高望重的人来府上做个见证,我要正式与忍冬结拜为异姓姐妹。」 「长公主要认义姐可不算小事,是不是得先向宫里请旨,再做安排才妥当。」 「是得与宫里知会一声才好,若只是偷偷摸摸的在这边认了,忍冬这长公主义姐的身份恐怕不够名正言顺。」 「长公主此言甚是,只是不知皇上和太后那边……」 「渲皇兄一向疼我,必定会允准此事。至于樊太后那边……左右我主意已定,谁都别想阻拦我。稍后我会亲自写一封信,派人送回京都去。」 「长公主为忍冬真是费心了。」 「对忍冬,我不过是将心比心而已。自打忍冬被选到我身边伺候,就一直为我尽心尽力。尤其是这两年,忍冬对我更是贴心贴意,无微不至。忍冬对我这样好,我自然要予以回报。我啊,绝对不会亏待那些一心一意待我的人。」卫泱说着,沖李娥浅浅一笑,「要论对我好,一心为我的人,姑姑可是数一数二的。今儿赶巧说到这儿,我就不妨问问姑姑,姑姑可有什么心愿。若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我一定会尽力为姑姑达成。」 「奴婢无所求。」李娥想都没想就回答说,「奴婢只愿长公主能一切安好,福寿康宁。」 「多好的机会,姑姑就问我讨些什么不好吗?」 「奴婢什么都不想要,就想一直留在长公主身边,侍奉长公主。」 「姑姑……」 卫泱望着李娥,静默了片刻才沖李娥伸出手。 李娥见状,赶忙将手递到了卫泱手上。 卫泱顺势将李娥拉到身边,「姑姑坐下。」 李娥惶恐,「奴婢怎能与长公主同榻而坐。」 「姑姑就坐下吧,是我命令姑姑坐下的。」 李娥闻言,这才缓缓的在卫泱身边坐下,却不敢坐实。 「姑姑。」卫泱轻换李娥一声,便小孩儿撒娇似的往李娥怀里钻。 李娥嘴上说这样不合规矩,却不自觉的将卫泱拢住。 「我记得小时候,姑姑经常这样抱我。」卫泱说着,将鼻子贴在李娥的衣服上使劲儿嗅了嗅,「宫里的规矩是,不许宫女涂抹带香味的脂粉,也不许佩戴有香味的饰物。可姑姑身上却总带着一股清爽的香味,我是长大些才知道,那是皂角的清香。这味道真是好闻的很。」 李娥听了卫泱的话,鼻酸的直想落泪。 在李娥眼中,卫泱打小就是个独立又很懂事的孩子。 卫泱不似一般的孩子爱粘人,她之所以总有机会去抱幼时的卫泱,是因为卫泱刚身中奇毒的头几年,太医以及那些从民间请来的名医们还没调配出好的能抑制卫泱毒发的药,卫泱常常会受毒发之苦。 印象中,她每一次怀抱卫泱,几乎都是卫泱毒发痛不欲生的时候。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但她还是无法忘怀,这辈子都无法忘怀。 那时的她根本就不敢奢望,有朝一日能像这样拥着卫泱,与卫泱好好说话。 年底他们长公主就满十六岁了。 李娥相信,卫泱一定能平安度过十六岁。 她们往后一定还会有很多机会能像眼下这样亲近。 第五百一十六章大材小用 「长公主临去沥州前与奴婢说过的话可还算数?」李娥问。 卫泱点头,「我答应姑姑此番回来会在府上多住些日子,既是承诺过的,我自然是说到做到。我还答应姑姑,回头会接姑姑去朱雀山陪我住一段日子,也是说话算话的。」 「长公主没忘就好。」李娥一脸心安的说。 「不瞒姑姑,我是真想朱雀山了,想念那里的山山水水,想念山里的花草药材,还想念那间山居和离山居不远的一眼山泉。」 「既然长公主如此想念朱雀山,那就提早些回去也无妨。眼见盛夏将至,长公主怕热,山中可比咱们城中要凉爽的多,长公主全当是回朱雀山避暑去。」 「我真的能提早回朱雀山?」卫泱欣喜。 「只一点,长公主得带上奴婢。」 「那是自然。若半夏和福来知道姑姑此番要与我一同回去,必定欢喜。对了,姑姑总在信中说想见见半夏和江尧的儿子小凌儿,这下姑姑不但能见着他,还能抱抱亲亲他呢。只是……」 「长公主是有何顾虑?」 卫泱轻嘆一声,「虽说姑姑许我早点回朱雀山去,而我自己也想尽快回去。奈何江州这边还有好些事等着我亲自料理。在将这些事一桩一件的通通料理完之前,我恐怕没法抽身离开。」 「奴婢愿为长公主解忧,若有奴婢力所能及之事,长公主尽管吩咐。」 「事多而杂,须得静下心来慢慢处理才不会出错。再有,忍冬与高岂的婚事,还有对逃难来咱们江州的灾民的后续安置工作,也都是耗时耗力的细活。姑姑,这回我恐怕是正经要在庆城过个夏天了。」 「长公主才回来就要思虑料理这么多事,可要万万仔细身子,莫要累坏了才好。」 「姑姑放心,我自有分寸的。」卫泱沖李娥一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原想请姑姑把丫头他们叫来与我见上一面的,大约是方才吃的太饱,这会儿竟有些犯困。等稍晚些时候,我精神好些再见他们吧。对了,还没来得及问姑姑,丫头和念生都还听话吧?」 「回长公主,那个唤做念生的男孩,老早就被他爹娘接走了,如今已经不住在咱们府上。至于海月,她自己已经决心要留在府上追随长公主。」 「海月?」 「是,是奴婢给她取的名字。奴婢听说那孩子的爹娘名中,一个有海,一个有月。奴婢便取了这两个字给那孩子做名字。」 「这名字好听,又有寓意,很不错。」卫泱称赞说。 「没经长公主允准,奴婢就私自给那孩子取了名,还请长公主恕奴婢自作主张之罪。」 卫泱莞尔,「姑姑也真是,你可见我有半分怪罪于你的意思?姑姑这事做的很好。」 「按着宫里的规矩,重新赐了名的宫人便意味着要留用,长公主已经决定要将海月留在府上了?」 「那孩子父母双亡,唯一可投奔的姑母一家也在这回的水灾中全部遇难。虽说那王姓夫妇心善,愿意收养海月,但那王姓夫妇也是从沥州逃难出来的灾民,膝下还有两子一女三个孩子要养育,若再添一个海月,抚养起来必定更加艰辛。海月那孩子命途多舛,已经受了不少苦,左右都是寄人篱下,那就让她寄我篱下吧。我会好好待她,让她把这里当是她的家,而不只是一个容身之处。至于那王姓夫妇,我也不会亏待了他们,回头我会与赵兴知会一声,对那一家人多些关照。」 「长公主的意思奴婢明白了,既然海月往后就是咱们长公主府的人了,奴婢日后一定会尽心尽力的教导于她。」 「经姑姑手调教出来的人各个能干。话说,姑姑觉得海月的资质如何?」卫泱问。 「回长公主,比起半夏和忍冬,海月那孩子不算伶俐,却贵在憨直懂事,必是个忠僕。」 「瞧姑姑说起海月时的样子,仿佛与那孩子很投契。」 「那孩子是很讨人喜欢。」 「如此,海月这个人我就交给姑姑了。」 「长公主放心,奴婢定不负您所託。」 卫泱笑笑,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长公主既累了,就躺下睡会儿吧。」 「我是得睡会儿,否则人昏昏沉沉的,做起事来也没法得心应手。」 李娥得了这话,连忙去替卫泱铺床。 「床已铺好,长公主睡吧。」 卫泱也没客气,翻身就躺下了。 「劳姑姑给赵兴捎句话,叫赵兴一个时辰后到这儿来见我,我有好些事要问他。」 「长公主安心睡吧,奴婢一定把话带到。」李娥说完这句,就将床前的帷幔放下了。 卫泱困了也累了,之前与李娥说话的时候,她困的睁都不开眼。 可真正躺下以后,人却又睡不着了。 后来勉强睡着了,也并没睡沉。 这并不是因为身上不够睏乏,而是因为她心里揣着太多事。 一个时辰还未到,卫泱就起了。 不出所料,赵兴果然已经提前到了。 卫泱立马吩咐将赵兴请进屋来。 「赵兴,我不在的这阵子,真是辛苦你了。」 「奴才愿为长公主排忧。」 卫泱莞尔,「我若与你说能者多劳,往后我还有好些事要指望你,会不会有点儿欺负你?」 赵兴闻言,抱以一笑,「长公主夸奴才是能者,奴才怎么会觉着是受了欺负。」 「成了,玩笑话稍后再说,咱们言归正传,你快与我说说咱们江州近来的局势吧。你虽常常写信与我汇报这边的事,但写的总比不上口述来的详尽。」 赵兴得了这话,立刻将卫泱想了解的问题一一作答。 除了卫泱自己问出来的,其他相关的事赵兴也都事无巨细统统向卫泱回禀了。 卫泱越听赵兴说,就越觉得她将江州的一切事物託付给赵兴来打理是极其正确的决定。 对于赵兴出色的领导能力和应变能力,卫泱已经不能更赞赏了。 说赵兴是上天赐给她的神队友也不为过。 倘若江州没有赵兴替她坐镇,她哪有可能踏踏实实的在沥州救灾。 卫泱觉得可惜,替赵兴可惜,也替大夏可惜。 可惜赵兴是个宦官,倘若赵兴能在朝为官,一定是个堪当肱骨的贤臣。 将赵兴困在她身边,真真是大材小用了。 第五百一十七章办不到的事 「奴才听韩江说,长公主在沥州期间,不但救死扶伤,助当地灾民重建家园,还将常年在惠城沿岸一代作乱的水匪给清剿了,长公主当真是女中豪杰。」赵兴夸赞说。 卫泱摆手,「你甭听韩江吹捧我,剿匪的事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可以说剿匪的事压根就没我什么功劳。这件事由始至终我不过是动了动嘴皮子而已,剿匪的作战计划不是我拟的,冲锋陷阵与水匪打斗的也不是我。这剿匪的功劳,我可不敢承。」 「长公主不必过于自谦,若长公主没有主张剿匪,那剿匪的计划也就无从实施。这水匪得以被清剿,长公主功不可没。」 卫泱听了赵兴的话,颇为含蓄的笑了笑,「你要这么说,那我就认下这一小点儿功劳了。但比起我,代我镇守住江州的你才是真正的功勋卓着。」 「奴才不敢居功。」赵兴忙沖卫泱一礼。 「有功就是有功,哪论什么敢不敢的。」卫泱一脸和气的沖赵兴说,「我之前与李姑姑讲,待我好,尽心尽力为我的人,我一定不会亏待了他。赵兴,你可有什么心愿,若我能做到,一定会尽力帮你实现。」 「奴才有一个心愿。」赵兴答。 卫泱就喜欢赵兴这痛快的性子,「你快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你。」 「长公主暂时帮不了奴才。」 卫泱从未觉得自己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 但自她穿越以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几桩事能难的倒她。 而赵兴却口气笃定的说,凭现在的她无法助自己实现心愿。 卫泱好奇,赵兴的心愿究竟是什么,竟然连她都无能为力。 卫泱了解赵兴,知赵兴不是个天马行空,会去琢磨不着边际之事的人。 也就是说,赵兴想要拜託她的是桩正经事,只因她能力有限,暂时帮不上赵兴而已。 卫泱实在惊奇,「赵兴,你快跟我说说你的心愿,只要你能说出来,我就一定拼命帮你实现。」 「奴才不要长公主拼命,等到时机成熟之时,即便长公主不提,奴才也会请求长公主出面帮助奴才。」 「你口中的时机成熟是何时?」 「奴才也说不好。」 「你就不能稍稍给我透露一下你的心愿?」 赵兴摇头。 这个赵兴,还挺固执的。 「罢了,你若是觉得时机成熟了,可千万别客气,一定记得与我说。」 「奴才先谢过长公主。」 自赵兴告退以后,卫泱就一直在琢磨赵兴那个心愿。 对于赵兴的这个心愿,卫泱可以说是毫无头绪。 卫泱晓得赵兴是个淡泊名利之人,赵兴向她求的必定不是名和利。 倘若真是那么轻易可得的东西,赵兴也不会说她暂时帮不上忙了。 连她都束手无策的事,那还真是个了不得的心愿。 卫泱不禁暗下决心,无论赵兴向她所求之事是什么,她都愿无条件的答应。 …… 傍晚时分,徐紫川亲自煎了药给卫泱送来。 卫泱觉得,徐紫川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人。 明明舟车劳顿的才回来,竟然能够那么快就恢復精神。 瞧徐紫川那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卫泱真的好想问问徐紫川,徐郎中您都不会觉得累吗? 这厢卫泱正喝着药,就见忍冬进屋来问,询问卫泱晚膳想用些什么。 「你问徐郎中就好,他晚膳会在这边与我一起用。」 忍冬得了这话,立马望向徐紫川。 「我吃什么都好。」徐紫川答。 「咱们徐郎中是不挑食。如此,菜色便叫厨房的人自己定就好,只记得每道菜都多添几勺糖就对了。」卫泱与忍冬交代说,语气听来有打趣徐紫川的意思。 忍冬点头,「那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等等。」 「主子还有何吩咐?」 「我就是想问你,赐婚的事是你自己跟高岂说,还是由我出面跟高岂说?你若觉着咱俩都不合适,就叫李姑姑去说,赵兴也可以。」 一听「赐婚」二字,忍冬的脸就红了。 「谁说都好,但凭长公主安排。」 「既如此,那就由我去说吧。由我亲自出面,才显得更加郑重其事。」 「哪好劳烦长公主这些。」忍冬迟疑。 「你方才不是说怎样都好吗?」卫泱笑问,「好了,你就不必在意这些琐事了,一切有我,你只管安心待嫁就是。」 「是,那奴婢告退。」忍冬沖卫泱一礼,便红着脸退身出去了。 忍冬前脚刚走,卫泱后脚就是一声长嘆。 「忍冬即将有个好归宿,这本是让人高兴的大喜事,你怎么却嘆上了?」徐紫川问。 「这都看不出来,我这不是在嘆忍冬,而是在嘆我自己。」卫泱一脸委屈的说,「连忍冬都要成亲嫁人了,可我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呢。」 「谁说你是孤零零的,我不是答应过你,等到明年就会与你成亲吗?」 「你是答应过我来着,可还要再等半年才能到明年呢。要是一眨眼就能到明年就好了。」卫泱嘆道,口气有些期艾。 徐紫川抬手,轻轻的揉了揉卫泱的发,「就暂且忍耐一下吧。」 卫泱一笑,仰头蹭了蹭徐紫川的手,「好,只要最终能和你在一起,无论你让我等多久我都愿意等。」 无论多久都等吗? 徐紫川捧起卫泱的脸,深深的吻了卫泱的额头。 他要怎么向卫泱证明,他已爱她爱到深入骨髓。 …… 饭饱之后,卫泱正与徐紫川说着话,就见海月端着两碗她亲手做的元宵进了屋。 见海月来了,卫泱忙将人拉到跟前,亲亲热热的看了又看。 「比我走时稍稍长些肉了,气色也比之前好了不少。」卫泱拉着海月的小手说。 「姐姐可比走时瘦了不止一圈,姐姐在沥州受苦了。」 「看着你,再看着你亲手为我做的元宵,我哪里还会觉得苦,分明是甜进心坎里了。」 海月甜甜一笑,「我都听韩江哥哥说了,说姐姐在沥州时可英勇了,不只救了好多灾民,还把常年在江上作乱的水匪给清剿了。姐姐真厉害,是巾帼不让鬚眉的大英雄。」 「这些事姐姐一人可做不来,这都是大家的功劳。姐姐不是你说的那么了不起的人。」 「在我眼里,姐姐就是。」海月说,充满稚气的小脸上扬着些许倔强。 卫泱欣慰,尽管她自己觉得自己的确算不上什么英雄。 但她愿意成为海月的英雄。 第五百一十八章圆满的未来 「这阵子在府上住的还习惯吗?」卫泱问海月。 「李姑姑待我极好,其他哥哥姐姐也都待我很好,我在姐姐家住的很习惯。前日,小顺哥哥才带我去瞧过王大伯一家,还有念生弟弟。如今大家都过的很好,吃的饱也穿的暖,住处比从前在沥州老家时还要明亮宽敞。我知道,这都是仰仗姐姐。不对,我往后不能再称唿姐姐是姐姐了,姐姐是当今皇上的亲妹妹,是公主。李姑姑之前教导过,让我不能在姐……长公主跟前没大没小。」海月赶着说赶着将手从卫泱的手心里抽了回去。 卫泱见状,赶忙将海月的手拉回来,「我啊还是听你喊我姐姐比较顺耳。」 「可是李姑姑说了,无论长公主把不把我们当奴婢,我们做奴婢的自己都要懂得分寸,我不能……」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就咱俩的时候,你便喊我姐姐。」卫泱说着,一脸疼惜的捏了捏海月的脸颊,「姐姐最爱听你喊我姐姐。」 海月闻言,自是欢喜,连喊了卫泱好几声姐姐。 「这元宵是我们海月亲手做的?」卫泱问,与其说把海月当妹妹,倒不如说是当女儿。 「是我亲手做的。」海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明明不是上元节,我还做来元宵给姐姐吃。可除了元宵以外,我再不会做其他吃食了。元宵摇的不够圆,还望姐姐别嫌弃。」 「你才十岁,能做到如此程度已经很厉害了,姐姐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可远不如你。」 海月深受鼓舞,「那姐姐快尝尝。」 「你瞧,你徐郎中哥哥不仗义,已经先我吃上了。」卫泱笑呵呵的说,心道,徐紫川这个人对甜食还是一如既往的毫无招架之力啊。 「徐郎中哥哥,元宵好吃吗?」海月一脸紧张加期待的问。 「好吃。」徐紫川言简意赅的对海月的手艺予以肯定。 「海月,你可知你徐郎中哥哥是个嗜甜如命的人,因为曾吃过的甜食很多,对甜食的要求也就很高。他说你做的元宵好吃,那便是真好吃。」 海月听了这话,欢喜的不行,「徐郎中哥哥尽管吃,锅里还有呢。」 「那我便不客气了。」徐紫川说,还真没与海月客气,吃完这碗以后,又添了两碗。 卫泱纳闷,明明才吃过晚饭,徐紫川怎么还能一气儿吃下三大碗元宵。 难道徐紫川这个甜食控的身体构造果然是与他们这些平常人不同? 卫泱有理由相信,徐紫川比一般人多长了一个胃,而这个胃是专门用来装甜食的。 …… 海月年纪虽小,却懂事的很。 大约是看出卫泱和徐紫川有话要单独说,也没留下多纠缠,稍待了一会儿就主动告退了。 「多懂事的孩子。」卫泱嘆道,「我可喜欢孩子了,尤其是女孩儿。若来日我也能生出像海月这样乖巧懂事的女儿就好了。」 「你预备生几个?」徐紫川问,面色从容,口气淡定。 「啊?」卫泱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说喜欢女儿,那来日你想生几个女儿?」 徐紫川竟然会与她商量以后生孩子的事? 这真有一点儿不可思议呢。 「两个或四个,总要双双对对,不要落单才好。」 徐紫川点头,「听你的。」 卫泱高兴,她高兴的都想放声大唿,大喊一声她好幸福。 这可是徐紫川第一次如此具体的与她畅想他们的未来。 卫泱看得出徐紫川也喜欢孩子。 他们以后一定会有许多许多的孩子。 一定会有吗? 心中的喜悦瞬间被突如其来的忧虑,或者说理智沖淡。 以她如今的身子,是经不起怀孕产子的辛苦的。 即便她勉强能熬过来,一个身中奇毒的母亲又怎么可能生下一个身体健康的孩子。 卫泱无比清醒的意识到,她身上的余毒一天不祛除干净,她就无法拥有与徐紫川的孩子。 毒能不能解,是她下半生能不能得到圆满幸福的关键。 毒若不除,她连命都保不住,又谈何幸福。 想到这儿,原本还满心欢喜的卫泱,心情蓦的就沉重下来。 眼下,救灾的事差不多快告一段落了。 等忍冬与高岂的婚事再尘埃落定以后,她便能把大部分的心思都投在研制解药上了。 卫泱知道,事到如今,她在研制解药上几乎已经帮不上徐紫川的忙了。 但她还是想尽力一试。 毕竟,徐紫川为忠勇侯府平反的心愿能否得偿,他俩来日能否儿孙满堂,有个圆满的结局,全都系在她体内的毒最终能否解开上。 这个胆子太过沉重,她绝对不能让徐紫川一个人来扛。 …… 在沥州救灾期间,卫泱的作息很不规律,吃喝也大都是凑合着来。 这使得卫泱本就不硬朗的身子变的越发虚弱。 全靠精神力量的支撑,人才没倒下。 眼下,人回到了长公主府,回到了她的安乐窝,身心都放松下来的卫泱之前落下的虚亏都毫无保留的显现出来。 人病殃殃了好几日,才渐渐补养回来,重振精神。 卫泱是个闲不住的人,身上才觉得好些,便急着要处理因她身子不适而积压下来的事。 而这头一件事就是论功行赏。 此番,她前往沥州救灾,江州好些巨贾富户都慷慨解囊,出钱出物。 否则,光指着她长公主府那点杯水车薪的家底,是无法在救灾前期发挥大作用的。 卫泱早就决定,等这回水灾的事彻底结束以后,一定要向朝廷为这些人请赏。 眼下,救灾的事尚未告一段落,她哪好赶在这当口代大伙儿向朝廷邀功。 朝廷那边可以先缓一缓,她这边却不能无所作为。 她要以她个人的名义先犒劳犒劳这些好心为沥州救灾出力的人。 于是,在与赵兴和李娥商议之后,卫泱决定在长公主府设宴,款待这些有功之人。 自然,卫泱之所以决定在府上大摆宴席,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就是想要这些江州的官以及当地有头有脸的人一同来做个见证,见证她与忍冬结拜为妹妹的事。 早在卫泱回到长公主府的第二日,她就迫不及待的找来高岂,与高岂说了要给他和忍冬赐婚的事。 除此以外,她要认忍冬做义姐的事,也一併与高岂说了。 对于赐婚的事,高岂对卫泱是感恩戴德。 至于卫泱要认忍冬做义姐的事,高岂却道大可不必。 第五百一十九章宰相门前七品官 高岂与卫泱说,他从未介意过忍冬的出身,而他的双亲也不介意忍冬是宫婢。 早在去年,他就曾在家书中向他的双亲提到忍冬,而他的双亲在回信中也都表明了态度。 说不反对这件事,只要他中意就好。 卫泱听了高岂的话,觉得高岂的双亲真是难得的明事理。 或者,她更愿意夸高岂的爹娘很精明。 俗话说的好,宰相门前七品官,与宰相相比,她这个长公主身份无疑更加高贵。 想要借求娶她身边婢女的机会,巴结讨好她的大有人在。 江州本地就有不少。 就连布政司使都曾替他家儿子打过这样的主意。 可以说,她身边的人不愁嫁,也不愁娶亲。 完全可以随心所欲的挑选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高岂的爹娘能清楚的认识到这些,怎么能说他们不精明呢。 高岂与卫泱说,他与他的双亲真的都不介意忍冬的出身,请长公主不必为照顾他家门楣而特意赐忍冬那样的体面。 其实,卫泱之所以要与忍冬结拜,并不只是为照顾高岂府上的门楣,更重要的是给忍冬体面。 高岂信誓旦旦的说,他与他双亲并不介意忍冬的出身,卫泱愿意相信他们的话,也乐意相信他们会对忍冬好,却不相信这以外的其他人。 这世上总有很多唯恐天下不乱的人,闲来无事就爱去惹事生非,揭人短,戳人伤疤,并以此为乐。 这种人卫泱从前在宫里见多了。 而因这种人受到伤害的人卫泱就见的更多。 若非要举个例子,卫漓的生母刘太美人就是一个。 即便为先帝诞下了皇子又如何,因出身低贱,刘太美人常常被其他宫嫔肆意欺凌,就连寻常的太监宫女都敢刻薄于她。 即便病重垂危,都请不动太医去诊治。 卫泱不想忍冬因为出身的问题,成为深宅版的刘太美人。 就算人人都知道忍冬本是一介宫婢出身,可只要日后忍冬有了长公主义姐的身份,看谁敢轻贱欺辱于忍冬。 若真有那不怕死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她作为娘家人,去讨伐起来也更加的顺理成章。 自然,卫泱没有把自己的这些小心思都与高岂坦白,只与高岂说,你只要记着,我要与忍冬结拜是为忍冬好就成。 一听这话,高岂哪还有异议,当即代忍冬向卫泱谢了恩。 高岂这就能代忍冬这个那个了? 看来高岂是真把忍冬当妻子,当是自己人了。 卫泱寻思着,玩心骤起,便趁势唤了高岂一声姐夫,叫高岂不必谢恩这么客气。 别看高岂人高马大的,却比谁都容易害羞。 听卫泱竟然这样称唿他,高岂害羞多过于惊讶。 健壮又高大的一铁血男儿,竟然涨红着脸愣在原地,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半晌,高岂才回过神,沖卫泱一礼便要逃。 卫泱却不许,说她这儿还有一桩重要的事要与高岂相商。 高岂一听是重要之事,勉强整理好心情,满脸严肃的恭听卫泱的指示。 卫泱与高岂说,既然你与忍冬的婚事已经定下,那么咱们也有必要提前商议一下你俩婚后的事。 高岂虽憨直却并不傻,他明白长公主是想问,他与忍冬成婚以后,是否还愿意留在长公主府当差。 高岂毫不迟疑的与卫泱说,他与忍冬愿一同留在朱雀山侍奉并保护卫泱。 得了高岂的话,卫泱十分欣慰。 但这并不是她理想中的安排。 卫泱与高岂说,一直留在我身边侍奉是忍冬的意思,而我眼下不想问忍冬的意思,只想听听你的意思。 高岂闻言,斩钉截铁的答,忍冬的意思便是他的意思。 卫泱暗自「啧啧」,没想到像高岂这样长了一脸大男子主义的人,竟然也是个妻奴。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既然高岂给的答案如此实在又坦诚,她也不愿拐弯抹角。 卫泱便直言与高岂说,说她觉得高岂应该回京都,回到宁棠身边,与宁棠一道建功立业去。 当说到宁棠,说到建功立业时,卫泱分明看见高岂眼中闪烁着某种兴奋的光芒。 这就说明,在高岂心底里还是嚮往并渴望着这些的。 然而高岂给卫泱的回答却是,忍冬想要一直留在长公主身边当差,他想成全忍冬的心意,不愿看忍冬伤心。 卫泱不得不称赞,高岂真是个温柔的人。 但毫无原则的温柔,也是不可取的。 卫泱没给高岂好气,用稍显严厉的口气质问高岂,忍冬小女儿家心性,你一个大男人也小女儿家心性? 高岂无言,只能垂首躬身接受卫泱的训斥。 而卫泱这边依旧用相对严厉的口吻与高岂说,说她一早就知道凭高岂的本事,来给她当侍卫实在是大材小用。 当初,她之所以肯留用高岂,是为承宁棠的情。 作为一个爱才惜才之人,她实在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像高岂这般有领兵治军之才的人埋没于此。 所以,她才一定要让高岂回京都凭藉自身的才能建功立业,报效国家。 卫泱心里很清楚,想要劝服一个人不单要晓之以理,还要动之以情。 临了,卫泱还特意沖高岂煽了下情。 说宁棠需要高岂这个左膀右臂,还问高岂可还记得从前他与宁棠二人并肩作战,血战沙场的岁月。 卫泱认为,高岂在听了她这一番话之后,就算不立刻改变主意,至少原本的心意也该有所动摇。 谁知高岂给她的答案依旧是他听忍冬的。 倘若忍冬说想要留在长公主身边,那他也哪儿都不去。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别说,卫泱还真有些欣赏没能过美人关的高岂呢。 高岂意志坚定,难以动摇,她卫泱也是一样。 无论如何,她都想给高岂和忍冬最光明且远大的未来。 既然高岂一切都以忍冬为先,以忍冬的心意为准,那她就从忍冬入手不就好了。 卫泱便又与高岂说,说她觉得叫高岂和忍冬在江州这边草草率率的成亲,既不尊重高岂的双亲,也太委屈了忍冬。 若高岂是真心钟爱忍冬,就该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的将人抬进高家。 让忍冬过上最寻常也是最安逸的家庭生活,相夫教子,侍奉公婆。 在听了卫泱这席话后,高岂一脸的惶然失措,他怪自己竟没考虑到这些。 卫泱见状,赶紧解释,说她说的这些并不是忍冬想要的,而是她想给的忍冬。 她了解忍冬过往的经歷,因此尤为想给忍冬一个完整的家。 第五百二十章秘密会见 卫泱与高岂说,但凡是被送进宫里当差的宫人,无论是太监还是宫女,大都有一段极其艰辛的过往。 卫泱说,她曾听李姑姑无意中与她提起,说忍冬尚未入宫之前,幼年时曾受过很多苦。 卫泱还说,自从忍冬跟了她以后,就没受过什么委屈,她希望忍冬嫁给高岂以后,高岂能一心一意的疼爱忍冬,护忍冬周全。 高岂是个不善言辞之人,天花乱坠的承诺一句都没说,只道他此生绝不负忍冬。 不负吗? 卫泱正色道,你可清楚何为真正的不负。 高岂答,此生他只会有忍冬一个妻子,绝不纳妾。 卫泱惊喜,没想到榆木脑袋的高岂在这种事上竟然有如此之高的觉悟。 就凭这一点,卫泱也心甘情愿的将忍冬託付给高岂。 …… 江州长公主府这边正紧锣密鼓的筹备着答谢宴,兼卫泱与忍冬结拜的庆祝宴。 而京都那边也得悉了卫泱要与她身边的宫女结拜为姐妹的消息。 樊昭在听说此事以后,表现的波澜不惊。 在卫泱竟敢做出先斩后奏,自作主张跑去沥州救灾的事以后。 无论卫泱再闹出什么事,她都不觉得稀奇了。 只要卫泱不再以身犯险,再做出那些叫人心惊肉跳的事,莫说卫泱想跟一个宫女结拜,就算卫泱想跟十个宫女结拜她都不会拦着。 樊昭对此事的态度很明确,只要卫泱高兴就好。 樊昭对这事没意见,宫里的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对此事有意见。 即便真有意见,也没胆量表现出来。 沈识珺就对这事意见很大,却不敢在樊昭面前对此事妄加议论,只能咬牙切齿的跑到翟清处抱怨发泄。 沈识珺一脸愤恨的与翟清说,她整整给卫泱当了五年的伴读,她俩之间也算是情谊深厚了。 而卫泱从未说过想与她结拜为姐妹,如今却与一个宫女结拜了。 难道在卫泱眼中,她堂堂伯府千金,竟然还不如一个卑贱的宫女。 面对沈识珺的抱怨,翟清只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你如今已经是大夏有史以来第一个女伯爷了,还会稀罕做什么长公主的义姐? 沈识珺答,她并不稀罕与卫泱结拜,她只恨来日竟然要与卫泱身边的宫女平起平坐。 不,身为臣子,她甚至要给贵为长公主义姐的那个曾经的贱婢行礼问安。 沈识珺捶桌大骂,凭忍冬那个贱婢也配! 翟清懒得理会眼前因嫉妒几乎失去理智的沈识珺。 她若不嫌累,不嫌疼,就随她骂随她砸。 其实,这会儿翟清心里还挺高兴的。 他为卫泱能安然无恙的从沥州回到江州松了口气。 翟清预感,他这个有趣的对手即将从江州归来。 至于归来的理由,并非灵枢长公主自己的本意。 灵枢长公主是不得不回来。 只因半年之内,皇宫之中必将发生一场大的变故。 而这乏味至极的皇宫,终于将迎来新一轮的腥风血雨。 想想还真是叫人兴奋不已。 …… 宁棠上回到昭阳殿给卫渲请安,已是数月前的事了。 宁棠之所以许久都没往昭阳殿来,不为别的,只因樊昭与卫渲之间的关系日益恶化。 作为众人眼中的太后党,宁棠是为避嫌才选择远离昭阳殿。 而就在昨日,他收到一封当今天子卫渲亲笔写给他的密信,约他今日午后在昭阳殿秘密会面。 在读完这封密信以后,宁棠心中犹豫,不知自己究竟该不该来赴这个约。 但最终,他还是按着约定的时辰来了。 宁棠记得,他上回见皇上还是正月的时候。 相比上回见时,皇上瘦了很多,气色也不大好。 看来,皇上圣体欠安并不是传言,而是事实。 宁棠走进大殿以后,除了浓重的药味,还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是血腥味没错。 作为身经百战,曾在沙场上血战过的人,他对这一类的味道尤为敏感。 昭阳殿内会有药味并不奇怪,但有血腥味就很蹊跷了。 这血腥味究竟从何而来?殿中瀰漫着的究竟是谁身上血的味道? 宁棠一边与卫渲寒暄,一边思索着,目光突然落到了卫渲的衣襟上。 尽管那一点很小,小到不及黄豆大,但宁棠还是能够肯定,那是血迹。 皇上的衣襟上为何会占有血迹?宁棠困惑。 可见卫渲每说完一句话,几乎都会咳嗽一两声以后,宁棠便心中瞭然了。 这血八成是皇上咳出的血。 宁棠曾随卫泱学过一阵子医术,自己也曾翻阅过不少医书典籍。 他很清楚,无论是什么病,只要是见了血,那这病就不轻。 皇上的身子不止欠安,应该是很不好。 那厢,卫渲还没把话说完,人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宁棠见状想上前,但顾及君臣之礼,又不敢冒然上前。 在勉强止住咳嗽以后,卫渲望向宁棠,颇为自嘲的说:「朕这副样子把宁表弟给吓着了吧。」 宁棠立马沖卫渲拱手一礼,「皇上可得保重身体。」 卫渲点头,「宁表弟放心,朕还能撑的住,至少在她回来以前朕还要撑下去。否则,朕死不瞑目。」 宁棠听的出,皇上口中的她指的是卫泱。 宁棠晓得,皇上同卫泱这个妹妹一向要好,两年不见,皇上是想念卫泱了。 哥哥想念许久不见的妹妹是人之常情,可那句「死不瞑目」又做何解释。 难道皇上的病…… 「朕有件事想要宁表弟出手相助。」 「但凭皇上吩咐。」 「宁表弟要想好了再回答,可知你帮朕就等于背叛了太后。」 背叛吗?他并不这样认为。 「皇上明鑑,臣与臣的父亲一样,都不愿参涉党争,也从未参涉过党争。臣与臣的父亲不是太后的人,也并非其他党羽的人。」 「既然你们父子不是太后的人,那朕想你们成为朕的人。」 宁棠没想到皇上竟然会如此直接的提出这种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愣在当场。 卫渲见宁棠迟疑未答,又开口道:「那朕就换个说法,请你和令尊都成为朕的人,成为卫泱的人。」 宁棠不明白皇上究竟想要他去做什么。 但有一点他心里已经明了。 帮皇上就是帮卫泱。 「臣与家父愿意成为皇上的人。」 第五百二十一章忠义两难全 在一众江州权贵的见证之下,卫泱与忍冬正式结拜为姐妹。 而在这之后,忍冬并未按照卫泱的安排搬到特地为她准备的小院去,也不许卫泱指派的丫鬟伺候她。 忍冬依旧如常伺候卫泱的起居,并且仍自称是奴婢。 忍冬固执,但卫泱比忍冬更固执。 为了让忍冬来日能尽快适应身为世家妇的生活。 卫泱无论如何不许忍冬再做下人的差事。 既然忍冬不愿自己住,那就叫忍冬与她一起住,如此更方便她时时监督忍冬。 这两日,卫泱便硬拉着忍冬与她同吃同住,两人真真是形影不离。 …… 这日午后,卫泱原本与徐紫川约好,要去水榭走走坐坐。 谁知卫泱午睡醒来,发现外头竟然下起雨了。 一点小雨而已,自然浇不灭卫泱想与徐紫川结伴出游的热情。 但徐紫川却过来说,今日的出游计划就此作罢吧。 原因是卫泱昨晚睡觉蹬被子,大约是因此着了凉,人从今早起来就有些咳嗽。 眼下外头正下雨,风凉湿气又重,徐紫川生怕卫泱一番折腾回来,小咳嗽会恶化成一场大病,才不许卫泱冒雨出行。 卫泱并非任性的姑娘,既然徐紫川不叫她去,她不去就是。 这既是为她自身好,也是为免徐紫川担心。 于是,卫泱和徐紫川便没按照计划外出,而是留在房里下棋。 这棋一下就是一个下午,在草草用过晚膳以后,两人又接着下。 十几盘棋下下来,卫泱盘盘都是惨败。 但此番卫泱却不似往日那般越败越消沉,反而是愈战愈勇。 卫泱这边已经超然到不在乎输赢,可徐紫川那边却实在不忍心见卫泱总是输。 「时辰不早,今日就下到这儿,我明日再来陪你下可好?」 徐紫川嘴上虽是这般与卫泱商量,心里却并不是如此打算的。 他暗下决定,往后要尽量避免与卫泱下棋,可知他想为卫泱做很多很多会让卫泱觉得高兴的事,而不是在卫泱并不擅长的领域,以压倒性的力量一再的无情打击卫泱。 徐紫川走后,卫泱望着眼前的棋盘,心中多少有些郁闷。 她并不是因为总是输棋给徐紫川而郁闷。 让她郁闷的是,自己既然对输棋给徐紫川这件事,提不起一点儿气来。 她明明是宇宙第一的大总攻,何时变成了享受被凌虐的抖m了? 「时辰不早,主子该安置了,这棋盘上的棋子就交给奴婢来收吧。」忍冬说。 卫泱回神,「咱俩一起收,这样快些。」 忍冬点头,便忙着收起了棋盘上的白子。 「坐下收,都多少日子了,你还不习惯?」卫泱说着,将忍冬拉到榻上坐下,「今儿一下午都没见着你,你是去见高岂了?」 「是,高岂找奴…找我过去与我说了些事,是关于以后的事。」 卫泱闻言,不禁嘆道:「高岂这个人长了一张杀伐决断的脸,却生了一颗优柔寡断的心。他今儿与你说的事,我老早之前就与他商议过了,没想到他拖到现在才与你说。」 「主子。」忍冬停下了手上的活,「奴婢…我不想离开主子,想一辈子留在主子身边伺候主子。」 「我明白你的心意。」卫泱也停下了手中的活,望着忍冬说,「我也知道高岂愿意成全你这份心意。高岂对你啊,真的是尊重又迁就,是一心一意的。」 「我知道他对我好。」 「光知道不行,高岂那么为你着想,你是不是也该反过来为他着想。忍冬,高岂留在江州,留在我这儿是没有前程可言的,一辈子就只能是个长公主府的侍卫统领而已。在我看来,不,是在任何人看来,高岂都非池中之物,任他埋没在我这儿,我于心不忍。再有一点,高岂是家中的嫡子又是长子,如无意外来日是要继承家业的。老话说的好,父母在不远游,高岂曾随宁棠镇守北关五年,如今又在江州担当了我两年多的侍卫。这些年来,高岂与他双亲聚少离多,见一面都难,更莫说以儿子的身份为双亲尽孝了。高岂虽然嘴上不说,但不代表他心里不思念自己的双亲和手足。忍冬,你难道忍心高岂为成全你尽忠的心意,而一辈子都不能为自己的双亲尽孝吗?」 「主子,我…我之前没有考虑到这些,我……」 卫泱温然一笑,挽过忍冬的手,「忍冬,我想让高岂八抬大轿将你抬进高府,想让你过正常的相夫教子的安稳日子。忍冬,去过属于你自己的人生吧,不必太牵挂我。」 忍冬不是个煳涂人,卫泱这一番话让忍冬有所醒悟。 自古忠义两难全,这话果然说的没错。 在卫泱一番苦口婆心的劝导之下,忍冬最终下定决心,愿意随高岂回京都去。 不过有一点,她不想马上就离开江州。 她想留下陪卫泱再多住一段日子,至少要再随卫泱回趟宜安镇。 忍冬心里有数,她这一走,此生恐怕再也没机会远游至江州了。 她总要亲自去向半夏他们道别。 而卫泱这边很痛快的就答应了忍冬的请求。 …… 经过不懈努力,江州这边的事总算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 卫泱便打算这几日就搬回朱雀山去。 卫泱之前曾答应,此番会带李姑姑一同去朱雀山住上一阵子,她自然不会食言。 李姑姑要去,眼下离了李姑姑不行的海月自然也要带上。 听说卫泱收拾收拾就要回朱雀山去了,小顺和韩江自请随行护送。 两人嘴上说是为护送卫泱,实则是想跟去宜安镇会会半夏、江尧这些旧友。 卫泱想,这数月来,大伙儿跟着她也都受累了。 眼下诸事平息,她理应给大伙儿放个假,叫大伙儿放松一下身心。 就让小顺和韩江随她走趟宜安镇,全当是给他俩发了一个旅游福利。 其实,要论这阵子谁最辛苦,自然是赵兴最辛苦。 卫泱便邀赵兴与他们同去。 赵兴却道,大家都走了,府上谁来看护。这回他就不去凑热闹了,只安心留下来看家。若长公主真心疼他,回头给他放个长假就好。 对赵兴如此识大体又顾大局的决定,卫泱十分赞赏,并承诺赵兴,回头一定会给赵兴放一个悠长的大假。 第五百二十二章所见所闻皆是美好 在卫泱决定回朱雀山的第三日,一行就浩浩荡荡的启程了。 因为此番大伙儿是抱着游山玩水的心情上路的,所以大伙儿并未急于赶路,一路看山赏水,慢慢走来,原本三天就能走完的路程,整整走了六日多才到。 尽管从庆城到宜安镇所花费的时间比正常情况下多了一半,但卫泱却觉得,这应该是她迄今为止最愉快的一次旅程了。 卫泱还记得当初她离京南下时,那无比沉重阴郁的心情。 也还记得前阵子她从江州赶往沥州救灾时,那担忧又忐忑的心情。 能像眼下这样,怀着如此轻松的心情在路上,卫泱觉得这就是一种幸福。 当一个人心情愉悦之时,她所见所闻皆是美好的。 明明途中经过的是最不起眼的小镇,最寻常的山野田埂。 但卫泱却觉得,她所见到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都有一种别样的美。 …… 听说卫泱一行今日午后就能到,天合医馆的众位一致决定关门歇业,正式且隆重的迎接卫泱一行归来。 卫泱一下马车,见天合医馆竟然大白天的关着门,着实吓了一跳。 听说大伙儿是为迎接她今日才特意关张,卫泱立马吩咐烨华去把门板拆了,将生意开起来。 而卫泱自己则挽起袖子往那儿一坐,时刻准备着给前来求医的病人看诊。 见卫泱一回来就要忙着坐诊,半夏劝卫泱最好歇歇,同行的李娥也劝卫泱不要太勉强自己。 卫泱却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沖众人摆摆手,说大伙该休息的就去休息,要叙旧的就尽情叙旧,不要妨碍她为百姓服务。 卫泱说完,便将徐紫川扯到她身边,说留徐郎中在这儿帮她就好。 半夏生怕卫泱累着,又预备再劝,徐紫川这边却不动声色的沖半夏摆了摆手,示意半夏这边有他看着就好,让半夏安心迎着大家到后头叙旧去。 有徐郎中盯着他们长公主,半夏笃定他们长公主绝对不会乱来。 纵使他们长公主想要乱来,徐郎中也不会答应。 半夏思量着,也没再说什么,便兴高采烈的迎着大伙儿到后头说话去了。 这一别两年多,如今再见,半夏与李娥二人也是亲热。 说老实话,半夏从前是有些怕李娥的。 毕竟,从前的李姑姑可是个待人严苛,又不苟言笑的人,哪似眼下这般和蔼可亲。 李娥挽着半夏的手嘘寒问暖的样子,活脱脱一娘家人。 李娥原与半夏亲亲热热的在话家常,可在见到凌儿以后,李娥也顾不上与半夏闲话了,怀抱凌儿一通哄逗。 不独李娥,小顺也没少逗凌儿。 小顺逗完,韩江又接着逗,韩江逗完海月再接着逗。 索性凌儿这孩子活泼大方,丁点儿都不认生。 若换作寻常孩子,一气儿见着这么多生人,非得吓傻了不可。 里头热热闹闹,气氛热络,外头也没闲着。 听说许久不曾下山义诊的徐郎中和徐夫人今日又重新出山,前来看病的病人就络绎不绝。 卫泱从午后一直忙到傍晚都没闲着。 尽管身上乏累,但卫泱心里却很高兴。 她觉得自己已经许久没像这样充实的度过一天了。 打心底里升腾起的这份成就感让她深感兴奋与愉悦。 卫泱十分满足的吐了口气,刚要起身抻个懒腰,这才发现凌儿还倚坐在她怀里呢。 凌儿这孩子就是个小人精,之前大约是被大伙儿轮流抱累了逗晕了。 于是,便跑来她这里撒娇寻清静。 应是真的累坏了,凌儿竟坐在她膝上睡着了。 见凌儿靠在她怀里睡的这么熟,卫泱实在不忍心把孩子叫醒,就保持这一个姿势坐着,静静的看着徐紫川为最后一位病人看诊。 在看完最后一个病人以后,徐紫川就起身来到卫泱身边,他正预备说什么,却见卫泱与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又指了指怀中正熟睡的凌儿。 徐紫川会意,便没出声,只管挪了张凳子到卫泱身边坐下。 卫泱见状,立马悄声说:「你累了,去后头歇歇,我待会儿就过去。」 「我想陪着你。」 徐紫川的话叫卫泱心头一暖,她刚张口想与徐紫川说点儿什么,就见半夏从后头出来了。 「就知道这孩子是跑来黏着主子了。」半夏上前,便要将凌儿从卫泱怀里接过去。 卫泱忙沖半夏摆摆手,小声说:「凌儿累了,就让他在我这儿多睡会儿吧。」 「这孩子累了,主子更累,您就把他交给我吧。」 「凌儿香香软软的,我乐意多抱他一会儿。」卫泱一笑,将怀中的凌儿又抱紧了些,「徐郎中,你快去后头歇着吧,这里有半夏陪我就好。」 徐紫川晓得,卫泱和半夏许久未见,应是有许多私房话要说。 女人家说话,他一个大男人杵在跟前很不合适。 于是,徐紫川便应了卫泱的话,先行到后头歇着了。 「自打这孩子出生起,主子就最宠他惯他,这孩子机灵的很,也最爱找主子撒娇。」 「你与江尧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我不帮你宠着惯着能行吗?」卫泱笑呵呵的说。 半夏闻言,脸颊微红,「再过七八个月,凌儿就不是独一个了。」 卫泱惊喜,「半夏,你又有身孕了?」 半夏点头,很不好意思的说:「回主子,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多子多福,半夏,你真是好福气。」卫泱欢喜不已,这滋味就像自己要当娘了似的,「也不知你这一胎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若是女孩儿就好了。一子一女,正凑成个好字。」 「不瞒主子,奴婢也想给凌儿添个妹妹。」 「哎呀,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回头你若真生下个女儿,我一定天天缠着替她扎小辫。」 「嗳。」半夏应下,手不自觉的轻抚过自己尚平坦的小腹,心道,无论这孩子是男是女,尚未出生就能得长公主如此垂爱,便是他的福气。 …… 福来耗费了大半日的时间,为卫泱一行精心准备了一大桌接风宴。 大家一通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下来,待到回过神儿,天色已经晚了。 黑灯瞎火的,赶在夜里上山很不安全。 于是卫泱决定,他们一行今夜就留在天合医馆借宿一晚,明儿一早再上山去。 半夜,凌儿尿床了。 半夏起来,又是给凌儿换衣裳,又是忙着换铺盖,一通折腾下来累的口干舌燥。 见江尧和凌儿爷俩不被烛光和各种动静所扰,依旧睡的香甜。 半夏暗自嘆道,果真是亲爷俩。 半夏原本也预备吹了灯躺下继续睡,却忽然觉得口渴。 奈何屋里的水壶中已经没有水了,半夏只得去外头找水喝。 谁知一出门,就见院里树下的藤椅上坐了个人。 是谁大半夜的不睡独自坐在那里? 半夏赶忙走上前查看。 第五百二十三章无悔的选择 「福来,你这大半夜的不睡,自个在这儿做什么?」半夏一脸不解的问。 福来正走神,听身后有人冷不丁的发问,被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 回身见是半夏,这才慢慢缓过神来。 「半夏姐姐,我睡不着。」 半夏得了这话,立马来到福来身边的另一张藤椅上坐下。 「你今儿为了那一桌接风宴整整忙了大半日,身上本该睏乏,怎么会睡不着呢?」 「我也说不好。」 「福来,你是有心事?」 福来犹豫了片刻,才微微点了点头。 「是什么心事,方便说给我听听吗?」半夏温声问。 「半夏姐姐,我心里有一件事想不通。」 「你说说看。」 「我就是觉得…觉得主子偏心。为何忍冬姐姐要出嫁,主子就与忍冬姐姐结拜,赏了忍冬姐姐这天大的体面,而半夏姐姐与江郎中成亲时,主子就只赏了半夏姐姐一份丰厚的嫁妆而已。与忍冬姐姐相比,主子本是更倚重半夏姐姐的。我实在想不通,主子为何要这般厚此薄彼。」 「福来,咱们主子可不是个会亏待人的主子。主子之所以要与忍冬结拜为姐妹,是因为有这个必要,并非主子有意厚此薄彼。主子待我有多好多体贴,我心里明镜似的,我是打心底里感激主子。福来,你不必为我抱不平,也莫要误会了主子的苦心。」 「半夏姐姐明鑑,我哪里敢误会主子。我就是有些好奇,半夏姐姐心里,难道就一点儿都不嫉妒能与主子结拜的忍冬姐姐吗?忍冬姐姐她就要嫁进勛贵人家做夫人了。我听小顺哥说,高侍卫此番回京都,是要投奔他的旧主宁将军去。宁将军念及与高侍卫往日的主僕情,也念着与咱们长公主的情份,必定会大力提拔高侍卫,高侍卫必定前途无量。忍冬姐姐妻凭夫贵,来日恐怕不止能做上将军夫人,还能成为诰命夫人呢。而相比忍冬姐姐,半夏姐姐就只能一辈子守着这间医馆过日子。半夏姐姐明明比忍冬姐姐生的美,也更有学识,却过着远不如忍冬姐姐体面的日子,我是真替半夏姐姐不平。」 半夏淡淡一笑,从容应道:「福来,我若真是那贪慕荣华富贵之人,当初就只管嫁给那些向主子求娶我的世家公子不就好了。与我而言,锦衣玉食,高床暖枕,得享一生的荣华富贵,并不是世间第一得意之事。能与心爱之人结为夫妻,朝夕相伴,白头偕老才更令我喜悦和满足。」 「半夏姐姐,我不明白……」 「福来,你心悦烨华吧?」 福来脸一红,不说话即是默认。 「那你能否告诉我,你为何心悦烨华?」 福来迟疑,她为何心悦烨华,她之前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烨华他生的好看。」 「只是因为烨华生的好看?」半夏又问。 「不止,烨华待人亲切,对我尤为的温柔体贴。」 「那若要你嫁烨华为妻,你可愿意?」 愿意,她自然愿意。 福来害羞,不好意思说出来,便用点头表示。 「福来,我再问题,倘若此时出现了一位对你有意的俊俏公子,且这位公子出身极高,你是愿舍下烨华去追随这位公子,还是会毫不迟疑的选烨华?」 「这……我……」 见福来竟是这种反应,半夏心里多少有些失望。 她只是简单的打了个比方,就使福来心中产生如此动摇。 如若真有那样一位公子出现,福来会如何选择应是毫无悬念的吧。 半夏心中纠结,不知该说福来这是年纪小心性未定,还是有些贪慕虚荣。 「福来,你可愿听我一句劝?」 「半夏姐姐请说。」 「福来,烨华是个很不错的青年,也是个有不堪回首的过往,一身伤痕累累的可怜之人。他的心啊,比一般人都容易受伤。所以福来,你对烨华若不是真心实意的,往后就不要与他走的太近。你若羡慕你忍冬姐姐,来日也想像你忍冬姐姐一样高嫁,你可以坦白向咱们主子说,主子她一定会成全你的。」 一听这话福来就急了,「半夏姐姐,我对烨华是真心的,倘若烨华能有像高侍卫一样的出身……」 没等福来把话说完,半夏就抬手轻轻的捂上了福来的嘴。 「丫头,你会说出这种话,就说明你对烨华不够真心。既然你对烨华用情不坚,就不要刻意勉强自己。否则,一时的将就换来的或将是一生的抱怨与追悔莫及。你究竟想与谁共度一生,你一定要再三考虑再做出决定。莫要落了个伤人伤己的结局。」 半夏这一席话,叫福来渐渐冷静下来。 「我听半夏姐姐的,会在想明白以后再做决定。」 半夏莞尔,轻轻的拍了拍福来的肩膀,「你不用心急,慢慢的想,若有想不通的地方可以来找我商量,也可以去问咱们主子。咱们主子一定乐意听你倾诉。」 福来点头,「谢谢半夏姐姐与我说了这么多。」 「不谢,夜深了,快回去睡吧。」 福来起身,「那我回去了,半夏姐姐也快回去吧。」 半夏沖福来摆摆手,目送福来回了屋。 心道,但愿福来能做出让自己一生无悔的选择。 …… 因为卫泱和徐紫川不在的这段期间,福来和烨华常常会到山居中收拾打扫,所以山居内外都很干净整洁,不像很长时间没人住的样子。 山居地方有限,住不下太多人。 于是,在将卫泱等人平安送到以后,小顺和韩江便下山回医馆去了。 而高岂却没同小顺和韩江一道回去,只道要帮着噼些柴火。 厨房外明明堆着高高的一垛柴火,根本就用不着再噼。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高岂噼柴是假,想与忍冬多在一处待会儿是真。 大家看破却不说破,由得高岂和忍冬你帮我噼柴,我为你擦汗。 在将李姑姑安置妥帖以后,卫泱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归置自己的行李,而是飞奔去了后院。 可知她一走快三个月,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菜园子里的菜。 也不知福来和烨华在帮忙洒扫之余,有没有帮她照顾一下她的宝贝菜地。 第五百二十四章全身而退的机会 让卫泱心心念念的那片小菜地不能说一片狼藉,但打眼看去情况的确不容乐观。 菜地里杂草丛生,数量和密度几乎与菜不相上下。 而那些勉强在杂草堆里存活下来的菜,也未能逃过虫害。 菜叶上尽是被虫啃食过的虫眼。 不过眼前这种情况,尚在卫泱的意料之中。 她觉得,她这块菜地还是有挽救回来的可能的。 于是,卫泱立马挽起袖子下到地里,开始埋头除起了地里的杂草。 前院,忍冬见卫泱半天没回来,便去后院的菜地找。 去到一看,见卫泱竟然蹲在菜地里,独自一人徒手拔了一片杂草。 忍冬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劝卫泱停手。 卫泱正处在与杂草较劲儿的兴头上,半点儿都不觉得累。 她胡乱使袖口抹了把汗,笑嘻嘻的对忍冬说,叫忍冬不必理她,等她除完这一地的杂草就回去。 忍冬望着眼前杂草比菜还多的小菜地,心道,等她家主子将地里的杂草除完,人恐怕也该累趴下了。 这怎么成! 忍冬本想将除野草的活接过去,可想着她家主子一向都把这块菜地当是自己的专属领地。 平日里浇水、施肥、除草,事事都亲力亲为,连徐郎中都不许插手。 若她提出要搭把手,她家主子一准儿不肯答应。 忍冬没有自信能说服她家主子停手,可她不能有人能啊。 忍冬寻思着,便跑回前院去喊了李姑姑来。 李姑姑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果真将卫泱给劝住了。 「瞧长公主,累的这一头汗。」李娥边说边忙着掏出帕子来替卫泱擦汗。 眼下卫泱正处在极度亢奋的状态下,身上并不觉得乏累。 在老老实实的由得李娥为她擦过汗以后,卫泱又走回到地里。 「长公主不是答应奴婢,今儿就不下地除草了吗?」李娥问。 卫泱莞尔,「杂草可以不除,但菜还是要摘几棵的。午饭我就用我亲手种的菜给姑姑露一手。」 「长公主平日里还下厨房?」 「平日里都是忍冬负责烧饭,要么就是徐郎中下厨,我很少有机会能摸到锅铲。不过我还是挺喜欢做饭的。」 「厨房里头烟燻火燎的,长公主少下厨房倒好。」 「姑姑,你就别喊我长公主了,这山里哪有什么长公主。我如今就是个郎中,一切都要自食其力的普通人。」 在李娥眼里,卫泱永远都是长公主,是她的主子。 但正如他们长公主所言,长公主如今的确过的是自食其力的日子。 李娥记的很清楚,自打两年前他们长公主与徐郎中一道搬到朱雀山来住以后,就再没从府上支走一笔银子。 两人过的真真是自食其力自给自足的日子。 李娥一方面赞嘆徐郎中有本事,同时也赞嘆他们长公主能干。 但另一方面,李娥也很心疼卫泱。 他们长公主从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向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然而眼下,他们长公主不但自己下地种菜,还学会了下厨房。 可知方才,她瞧见他们长公主蹲在地里除杂草时的样子,心里有多捨不得。 但见他们长公主在这山居中无论做什么都是乐呵呵的样子,李娥想,若长公主真的乐在其中,那就由着长公主高兴也无妨。 …… 卫泱说午膳要亲自下厨为李娥露一手,事实上卫泱的确是露了一手,只一手。 一桌的菜,卫泱只亲手炒了一碟青菜,其余的菜都是徐紫川做的。 李娥还是头一回领教徐紫川的手艺,别说还真不错。 李娥觉得,徐郎中这个人也算是个奇人妙人了。 这世上几乎就没有徐郎中不懂不会的东西。 样貌出众又才华横溢,倘若出身于勛贵人家,那便是个完人了。 不过比起平头百姓,徐郎中这个神医之徒的身份,还算更拿得出手些。 对呀,她来了半天,怎么都没见到那位传说中的萧馥萧神医? 而这两年间,他们长公主也从未在来往的书信中提过萧神医。 李娥疑惑,不禁问:「萧神医还云游在外,没有回来吗?」 卫泱和徐紫川都没想到李娥会突然问这个问题,皆是一怔。 「李姑姑,我师傅他……」 「萧神医他仍游歷在外,乐不思蜀,不过每隔一段时日都会捎信回来报平安。」卫泱赶忙打断徐紫川的话,与李娥扯了个谎。 「原是如此,奴婢还挺想会会这位传说中的萧神医呢。不过这回怕是不成了。」 「总会有机会的。」卫泱说着,沖徐紫川打了个眼色。 徐紫川会意,也未再多言。 他与卫泱一样,也觉得有关他师傅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否则,与之相关的许多事都会有被牵出来的危险。 而他们之所以要瞒着李姑姑,并不是不信李姑姑,而是出于保护。 毕竟,有些事你知道的越多越清楚,等来日东窗事发,你就越没有能全身而退的机会。 …… 这几日住在山里,李娥对卫泱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他们长公主不但很懂得种菜,拾柴火烧炉子之类的事也很拿手。 除此以外,他们长公主还会上山採药、挖野菜。而更叫人惊讶的是,他们长公主竟然还会爬梯子上房修补屋顶。 每每看到卫泱爬上爬下,忙里忙外,李娥都心疼的不得了。 想他们长公主可是如假包换的金枝玉叶,何苦来跑到山里受这份罪,过这种日子。 可见他们长公主在做每件事的时候都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李娥心中渐渐释然了。 想她自己七八岁的时候就被卖到了辅国公府为奴,后来又作为太后的陪嫁进到宫中,在宫里一待就是二十多年。 从前在宫里,每当她阻止卫泱做什么的时候,卫泱总会跟她讲自由。 虽然总听他们长公主讲这个词儿,但她一直都不太明白何为自由。 这自由真有那么好吗?竟让他们长公主那般嚮往。 眼下,李娥觉得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是自由,而自由的滋味的确不错。 见卫泱在这儿住的安逸又愉快,李娥彻底放了心。 她便决定要启程回庆城了。 眼见才住了这么短的日子李姑姑就要回去,卫泱自然捨不得。 李娥只道来日方长,若回头她想念卫泱了,便叫小顺和韩江再送她过来住一段日子。 卫泱却道李姑姑腿脚不便,不宜奔波。她许诺李姑姑,以后每年除夕都会回庆城与大伙儿一同热闹热闹。 如此,他们就年年都能相见相聚了。 第五百二十五章最好的安排 听说李姑姑要回庆城了,天合医馆的诸人便特意张罗了一桌饯别宴。 虽是离别,但席上的气氛却并不伤感,大家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在送走李姑姑以后,忍冬和高岂也该动身回京都了。 可每每卫泱问起忍冬究竟打算何时启程,忍冬的答案都是一样,说是想再陪主子多住一段时日。 卫泱也捨不得忍冬,但有些事该果断的时候就要果断。 卫泱与忍冬说,江州到京都山水迢迢,若不抓紧上路,天冷之前恐怕就赶不到京都了。 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即刻动身,早日回到京都,赶在年底之前把婚事办了才好。 忍冬禁不住卫泱一日三次的与她念叨,终于在半个月后松了口,答应随高岂动身回京都去。 高岂回到京都以后自然是住回自家府上,而忍冬却不好再住进宫里去。 可忍冬不住宫里又能住哪儿呢? 卫泱原本打算让忍冬住去安国公府宁棠家里。 可想着眼下,她姑母樊昕已去,偌大个安国公府连个当家的女主人都没有。 将忍冬一个待嫁的大姑娘扔进个男人堆里,不方便也不够妥当。 既然安国公府不能去,不如将忍冬送去辅国公府她舅舅家里暂住? 卫泱想,忍冬如今顶着她义姐的身份,暂时住进辅国公府也算顺理成章。 而辅国公府地方大,单独僻间院子给忍冬住也是轻轻松松。 辅国公府无疑是很理想的安置忍冬的地方。 然而哪儿哪儿都好的辅国公府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府上主子奴才一大堆,人太多也太杂。 人多口杂是非多,将忍冬送到辅国公府暂住或许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既如此,在京都城内,唯有一个地方能让忍冬落脚了。 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以后,卫泱便铺纸研墨,亲笔修书一封。 这封信不是给别人的,正是写给卫泱往日的挚友兼发小谭映汐。 卫泱与谭映汐算是从小一起长大,谭映汐是何人品,卫泱很了解。 明明出身名门望族,又是家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老么,但谭映汐为人却并不骄蛮刻薄,反而很爽朗温良。 不独谭映汐人好,谭映汐的娘亲卫泱也是见过的。 很贤惠和气的一位妇人。 将忍冬暂时交给谭映汐一家照料,卫泱很放心。 就这样,卫泱将忍冬送走了。 没了忍冬的山居,变的有些冷清。 卫泱起先很不习惯,总会在不经意间喊出忍冬的名字。 半晌见无人应声,卫泱才勐然想起,忍冬已经离开了。 就在忍冬离开的第三天,福来独自一人来到山居,自请代替忍冬留在山居中伺候卫泱的起居。 而卫泱一口就给回绝了。 理由有二。 其一,眼下半夏又怀了身孕,不宜操劳。医馆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福来有必要留在医馆帮忙。 其二,卫泱深知,如今的她已经与两年前不同了。如今的她基本上已经掌握了所有的生活技能,即便把她独自一人扔到荒郊野岭她也能活下来,丫鬟之类的配置实在多余。 卫泱有信心能照顾好自己,也有信心能照顾好徐紫川。 她主意已定,以后这山居就是她与徐紫川的二人世界。 福来在卫泱这里狠狠碰了壁,但她却不肯死心。 又求了卫泱几回。 见卫泱是打定主意不肯用她,这才彻底打消了顶替忍冬住进山居的念头。 不过,福来还是会隔三差五的做上一堆美食送到山居。 就是想多在卫泱跟前露露脸,叫卫泱能多记得她的好。 …… 入秋以后,天气凉爽,人也比之前天热时爱动。 卫泱一直都惦记着学射箭的事,便想趁着天气不冷不热的好时候叫徐紫川教教她。 徐紫川对卫泱一向都是有求必应,更何况他之前曾答应过卫泱会教卫泱学射箭。 不过学射箭很伤手,而身为郎中,手是万万受不得伤的。 即便在学习的过程中能小心到一点儿伤都不受,若将手上磨出茧子,也是没法再为病人精确诊脉的。 徐紫川思来想去,总觉得不该教卫泱学射箭。 可卫泱偏偏想学的不行。 经过一番思量之后,徐紫川最终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教卫泱使与弓箭差不多,却比弓箭操作起来省力,又不伤手的弓弩。 于是,徐紫川便托门路广的烨华为卫泱寻来一架小弓弩。 卫泱一见那弓弩就喜欢上了,成日拎在手里,简直爱不释手。 徐紫川原以为卫泱是小孩儿心性,学一阵子觉得没趣,就不会再碰那架弓弩了。 谁知卫泱却喜欢那架弓弩喜欢的不行,连上山採药的时候都要随身背着,一得闲就会站在院子里的靶前练习。 因为勤奋练习的缘故,大概也因卫泱有这方面的天分。 如今,卫泱不但能轻松射中挂在树上的靶心,还能站在七八丈远的地方,射中树上枇杷果大小的野果。 卫泱越练越来劲儿,说等下回见到韩江,一定得跟韩江切磋比试一下。 看弓箭和弓弩哪个才是王道。 …… 山居中的日子虽然平淡却不乏惊喜。 而最让卫泱惊喜的一件就是啾啾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伴侣。 那是一日清晨,卫泱晨起以后照例到啾啾的窝前与这不爱早起的鸟儿道声早安。 可她却意外发现,啾啾的窝里竟然多了另外一只鸟。 卫泱赶忙喊来徐紫川,徐紫川看过以后温声与啾啾道了声恭喜,与新的家庭成员,也就是啾啾的夫人道了声欢迎。 啾啾夫人与寻常的小鸟一样起初都很怕人。 后来,大约是见啾啾常与卫泱和徐紫川亲近,便也渐渐试着去亲近他俩。 如今,啾啾夫人已经能与啾啾一样,放心大胆的停在卫泱和徐紫川的手上和肩头上了。 能如此之快的与啾啾夫人熟悉起来,让卫泱深感欣喜。 而更令卫泱欣喜的是,不久之后,啾啾夫人为啾啾产下了一窝蛋。 卫泱在徐紫川跟前一通感慨,说没想到啾啾突然就成了家,还这么快就要当爹了。 除了感慨之外,卫泱自然要照例嘀咕徐紫川几句。 怪徐紫川为何不赶紧把她给娶了。 徐紫川心里也很无奈。 他怎会不想将卫泱彻彻底底的占为己有。 但他却不能背弃他与某人的君子之约。 那个约定的期限仅到今年年底,卫泱年满十六岁为止。 倘若在约定之日到来之前那人不出现,他便可以毫无顾忌的娶卫泱为妻了。 而在此之前,他必须要忍耐。 第五百二十六章别来无恙 九月初一,是卫泱和徐紫川循例下山义诊的日子。 一上午的工夫,卫泱和徐紫川就将前来求诊的病人全都看过了。 午膳之后,也未再来新的病人。 数月以来,两人还是头一回这样清闲。 尽管没有病人可看有些无聊,但卫泱却觉得这是件十分可喜可贺的事。 这说明,宜安镇及周边郡县的百姓都身体健康。 大家都身体健康了,才能安居乐业嘛。 见小半日过去,都没再有病人上门,卫泱和徐紫川本可以提前回山居。 但两人却怕他俩前脚才走,后脚就来了求诊的病人。 两人商议决定,无论今日再有没有病人,两人还是按照以往的惯例,等到傍晚时分才动身回山居。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卫泱见半夏正忙着为腹中未出生的孩子缝制衣裳,便凑到跟前看热闹。 「半夏,你慢些绣,你绣的太快,我都看不明白你这用的什么针法。」 半夏闻言,赶忙停下手上的活,「主子是想绣什么物件?您若不嫌弃奴婢的手艺,便由奴婢代凝绣吧。。」 「什么主子奴婢的,怎么还改不了称唿?」卫泱嗔怪一句。 「瞧我,又给忘了。」 卫泱莞尔,「其实,我想绣个香囊,再给徐郎中绣个香囊。我之前给他绣的那个,他佩了快有三年,已经旧了,我早就想再绣个送他,却一直不得闲,也打不定主意。你知道的,我跟这针和绣线天生八字不合。」 「主子虽说自己还没打定主意,但我看得出,主子还是很想亲手再为徐郎中绣个香囊的。」 「想是很想,不过……老实告诉你,我眼下连最基本的刺绣针法都忘了。」 「忘了可以再学,我教您就是。」 「那你可别嫌我笨,即便心里嫌弃嘴上也不许说出来。」 半夏没接这话茬,直接从最简单的针法给卫泱演示起来。 心却道,他们长公主年纪虽长了,但心性却没大变,还是一团孩子气呢。 日暮低垂,卫泱和徐紫川也该回山居了。 一下午的工夫,卫泱好歹把之前忘光的刺绣针法给补了个大概。 为防止她一觉醒来,把今日学到的这些再毫无保留的还给半夏,卫泱决定回去以后将那些针法画成简单易懂的图,然后再用文字做以标示。 如此,即便她真的不争气的忘了,看图也能记起来。 这厢,卫泱和徐紫川已经背起药箱要动身回去了,福来却从后院追出来。 说自己特意为卫泱和徐紫川做了一大桌好吃的,请二位务必留下用过晚饭再走。 蜜汁藕,麻香鸭掌,野山菌汤…… 这一大桌子菜可都是她和徐紫川爱吃的。 卫泱抵抗不住美食的诱惑,便愉快的决定吃完晚饭再走。 卫泱刚净了手,正预备入席吃饭,就见正忙着在外头收拾门板,准备关张的烨华匆匆走进来。 「卫郎中,外头来了一个求诊的人,点名请您去看诊。」 点名请她去看诊?那应该是位女病人吧。 赶在这个时辰过来求诊,难不成是有什么隐疾? 那她可得赶紧过去瞧瞧。 卫泱张罗着叫大伙儿先吃,自个麻利的起身向外走去。 卫泱正猜这特意来求她看病的究竟是位姑娘还是位妇人。 就听耳边响起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小泱,别来无恙。」 卫泱抬眼望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但她却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世上唯一会称唿她小泱的人,就只有宁棠一个。 真的是宁棠? 这真的是宁棠吗? 卫泱使劲儿的睁大眼睛,想将眼前之人看的再清楚些,奈何眼泪却在不经意间将她的双眼浸透,眼前一片模煳。 已有快三年未见,宁棠本想以更加沉稳内敛的形象出现在卫泱面前。 可见卫泱哭了,宁棠哪里还绷的住。 他亦如往昔,对哭泣的卫泱手足无措。 「小泱,你别哭……我求你……」 卫泱没想哭,可眼泪就是止不住的往下淌。 就像天气太热,人会流汗一样。 心里太高兴了,眼泪也会本能一般的流下来。 「宁棠,你怎么来了,你要来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害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卫泱用略带哽咽的声音说。 「傻狐狸,我还能为什么而来,我自然是因为想见你才来的,至于为何没事先告诉你,你之前也没告诉我,你早就不住在庆城府上了。」 「你是从庆城过来的?」 「可不是,否则我怎么会知道宜安镇,知道这天合医馆。」 「没人带路,亏你能找的到。」 「我是谁啊。」宁棠一脸得意的说。 「你是谁,你是最不仗义的宁捣蛋,都快三年了,你怎么才来看我。」 「我早就想来了,却一直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给耽误了。」 「眼下是得闲才来了?」 「不,是忙里偷闲,紧赶慢赶跑来的。」 「看出来了,瞧你这一身风尘僕僕,怕是连夜赶路过来的,像是有什么要紧事找我似的。」 「是有些事想与你说。」宁棠说着,沖已经在卫泱身后不远处站了有一会儿的徐紫川淡淡一笑,当是打过招唿了。 而徐紫川也沖宁棠礼貌的一笑,神情从容。 「宁棠,你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卫泱问。 「我带仲晨一起来的。」 「仲晨也来了?」 宁棠点头,回身将仲晨喊了进来。 「真…真是长公主。」仲晨满眼惊喜,「小的给长公主请安。」 卫泱忙沖仲晨摆了摆手,「仲晨,这天合医馆里可没有什么长公主,只有卫郎中,你不必沖我行这么大的礼,若叫来往的人看见可就不好了。」 「听小泱的。」宁棠与仲晨说,「这里没有长公主,就只有卫郎中。」 仲晨得了这话,立马改口称唿卫泱为卫郎中。 「好了,前头不是说话的地儿,咱们有话去后头院里说。」卫泱边说边张罗着将宁棠和仲晨往后头迎。 「你和仲晨还没吃饭吧?」卫泱问。 「一走进后院就闻到一股饭香。」宁棠答。 「你鼻子倒灵。」卫泱笑道,「都说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今日福来为犒劳我和紫川特意做了一大桌子菜,你可真有口福。」 第五百二十七章没那么简单 「我听说半夏嫁给了江太医,忍冬与高岂眼下正在赶回京都的路上,回去就要办婚事了。原以为你把福来也嫁出去了,没想到还留在身边呢。」宁棠说。 「这都是从李姑姑那儿听来的?」卫泱问。 宁棠点头,「我此趟来去匆匆,没与李姑姑闲话太多,对你的近况只略知一二。」 「你想知道我什么,不必去问别人,当面问我就是。」 「美食当前,咱们吃饱了再说。」 卫泱莞尔,便引宁棠和仲晨入了席。 …… 宁棠虽是意外来客,但因宁棠生性爽朗又健谈,宁棠的突然加入不但没叫饭桌上的气氛变冷清,反而使气氛变的格外热络。 宁棠与江尧交情不深,却也算旧识,如今久别重逢,也有不少话要说。 听说半夏已经为江尧生了一个儿子,眼下肚子里又怀上一个,宁棠只道很佩服江尧。 宁棠倒不是佩服江尧的造人速度,而是佩服江尧竟然能从卫泱这儿把半夏娶到手。 旁人不知宁棠却很清楚,在一众近身侍婢中,卫泱最看重的就是半夏。 真难为卫泱捨得将半夏早早就许出去。 由此可见,卫泱是十分信任且倚重江尧的。 宁棠不仅与江尧这个旧识相谈甚欢,与烨华这个初相识的人也迅速熟络起来。 卫泱从旁瞧着,心里着实踏实了不少。 原以为在经了那件事以后,宁棠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与人谈笑风生。 如今看来,宁棠似乎已经渐渐走出了丧母的阴霾。 可知她有多怕再见时,见到的会是一个阴郁消沉,再不会笑的宁棠。 能再见到宁棠,再看到宁棠的笑脸,真好。 …… 卫泱心里有数,宁棠并不是个随性妄为的人。 宁棠也没自由到想来江州见她就能来见她的地步。 宁棠必定是为什么事特意前来。 而且还是桩要紧事。 饭后,容宁棠稍歇了片刻,卫泱便将宁棠单独叫出去说话。 宁棠迟疑,「小泱,你不叫上徐郎中一起?没的叫徐郎中以为我此番前来,是对你别有用心。」 「方才你我出来时,你可见他脸上有一丝慌张?」 「他就那么自信,自信你不会被我抢走?」 「宁棠,你该不会真是为抢我而来的吧?」 「我原本还真抱有这样的念头,可见你俩那样好,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小泱,你尽管放心,我是绝对不会纠缠你,让你为难的。」 卫泱听了这话,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对宁棠,她很抱歉。 「宁棠,我……」 「小泱,你长大了。」 「啊?」 「个头长高了,下巴也变尖了,有个大姑娘的样子了。」 「听你这意思,从前的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小孩?」 「难道不是吗?」 「宁棠,你我久别重逢,才刚一见面,你就想挨我的拳头吗?」 「都是已经及笄的大姑娘了,怎么还是动不动就要挥拳头打人。」 「你没听说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我这臭脾气,怕是一辈子都改不了了。」 宁棠一笑,「我就喜欢你这臭脾气。」 「切,少在这儿给我说好听的。」 「我是实话实说。小泱,这两年多来,我是真的很想你。」 「想我却不给我写信?」 「你不也没给我写信吗?」 「还记得你去北关的那五年吧,整整五年,你不也没给我写过信吗?」 「小丫头还真记仇。」 「你才知道我小心眼?」卫泱问。 「小泱,其实我那会儿不给你写信,是因为……」 「你不必解释。」卫泱沖宁棠摆摆手,「我还不知道你?宁棠,我始终相信,你我之间是有一种默契的。咱们俩的情分,是不必通过书信来维繫的。」 「不愧是我的小狐狸,你我永远都是心意相通的。」 「许久没听人喊我小狐狸了。」 「你若喜欢我这么叫你,那我就勉为其难,多喊你几声。」 卫泱立马沖宁棠比了个叉,「我记得就在不久之前,有人喊了我一声傻狐狸。」 「那是口误。」 「罢了,我不与你争辩。眼见咱们这旧也叙的差不多了,宁棠,你是不是也该与我说正事了。」 宁棠敛了笑,「小泱,在说正事以前,你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问。」 「这就是你一直想要的生活吗?」 「是。」卫泱毫不犹豫的答。 「我看的出来,你在这里的日子过的很自在,也很安逸,你的选择是对的。但小泱,你怕是要暂别这里了。」 「暂别?为什么?」 「因为你要跟我回趟京都。」 卫泱心头一紧,「宫里出事了?」 宁棠点头。 「是太后命你来接我的?」 「不,是皇上命我前来,秘密的接你回去。」 「渲皇兄?渲皇兄他怎么了?怎么会忽然要接我回去?还要我悄悄回去?」 「皇上他病了。」 「病了?什么病?」 「皇上究竟患的什么病,我也说不好。不过皇上患上这病已经有日子了,原本还能控制,可自今年入夏以来,皇上的病情就持续加重,只怕是……」 「只怕什么?」 宁棠垂眸不答。 「宁棠,你的意思是,我渲皇兄他只怕命不久矣?」 「是。」 宁棠这个「是」字犹如晴天霹雳,在卫泱的心头炸响。 「怎么会……皇兄他究竟何时生病,又患了什么病,我怎么一点儿都没听说。难道皇兄是特意叫人瞒着我的?」 「小泱,不独你,皇上重病的事,就没几个人知道。皇上有他自己的考虑和难处,不愿也不能将此事宣扬出去。」 「不,我不信!我都还活的好好的,我渲皇兄怎么可能会死!一定是太医院那群庸医无能,没想到好法子救我皇兄。我这就回去,我这就与紫川一道回去为皇兄医病。」 「我也觉得若有徐郎中出马,或许能够力挽狂澜。小泱,你真捨得下江州这一切,随我回京都去?」 「那是当然,眼下还有比救我皇兄的性命更要紧的事吗?」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赶紧回去准备准备,咱们得尽快启程。」 「救人如救火,自然是越快越好,我这就回去整理行囊,咱们明儿一早就出发。」 「明日一早会不会太赶,你不回去与徐郎中商量商量再做决定?」 「不必商量的。」卫泱答,「宁棠,不瞒你说,我和紫川在京都有一事未了,我俩迟早是要回去了结这桩事的。眼下回去,不过是将行程稍稍提早些罢了。」 「一事未了?何事?我能帮上忙吗?」 「我这桩心事咱们稍后再议。宁棠,你与我说实话,渲皇兄特意叫你来江州接我回去,并不只是因为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想与我这个妹妹再见上一面这么简单吧?」 第五百二十八章惺惺相惜 「小泱,正如你所言,皇上特地命我来接你回去,并不只是因为想念你,也是因为对你有所嘱託。」宁棠说,口气凝重。 「嘱託?」 宁棠点头,「皇上觉得自己已病入膏肓,怕是命不久矣。皇上深知,倘若他有个万一,大皇子卫霖即位以后,太后必定会以主少为由继续把持朝政。皇上说,他不愿卫霖成为第二个他。皇上还说,若你在或许有办法。」 「皇兄他……」卫泱心中凄凄,「皇兄曾与我说过类似的话,说不想卫霖步他的后尘,做个有名无实的皇帝。皇兄的心思我明白。」 「你能明白就好。小泱,女伯的事你可听说了?」 「那么大的事我当然听说了。」 「这事儿你怎么看?」 「这事儿有些荒唐,也很蹊跷。不知怎的,我并未觉得识珺在此事中获益,识珺她像是被利用了。」 「小泱,你可知皇上如何看待此事?」 「你说。」 「皇上怀疑,太后之所以极力促成沈姑娘承袭长兴伯的爵位,开女子承袭家族爵位这个先例,是在为日后自己登临帝位,成为女帝铺路。」 这还真是个大胆的猜想。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猜想尚在情理之中。 「皇兄怀疑太后想要谋取帝位?」 「并不肯定,但不排除这个可能。」 「太后她凭什么谋取帝位?渲皇兄膝下有之,我大夏有正统的帝位继承人。说句不吉利的话,即便皇兄他真的不在了,皇位也该由卫霖这个长子来继承,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太后这个母后。除非卫霖他……难不成太后为了想当皇帝,要杀了自己的亲孙儿?」 宁棠不言。 这个沉默有些意味深长。 卫泱恍然,一个为一己私慾连亲生女儿和胞姐都能牺牲的人,会再对自己的亲孙儿动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倘若樊太后真有谋夺帝位之心,如今的卫霖岂不是很危险! 「宁棠,我等不到明天了,我得立刻动身回京都去。」 「小泱,你冷静。」宁棠一把拉住要走的卫泱,「你若急出个好歹,你要皇上再去指望谁。」 「我……」卫泱听了宁棠的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宁棠,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帮我皇兄,这种事你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又为何要来趟这浑水。」 「那天皇上找我去说话,问我愿不愿为他所用。皇上说,帮他就是帮你,所以我答应了。」 「宁棠,你真是个傻瓜!」 宁棠温然一笑,「小泱,你别怕,无论前路有多艰险,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帮你。」 「宁棠,你这是存心要惹我哭。」 宁棠慌张,「小泱,你可别哭,你知道我最怕你哭。」 「在旁人面前自揭弱点,宁棠,你果然是个傻瓜没错。」 「你怎么会是旁人。」 「宁棠……谢谢你,幸好有你在。」 「小泱,你我之间还要说谢吗?才两年未见就与我生分了?」 「我与谁生分也绝不会与你生分的。」 宁棠闻言,一脸欣慰的拍了拍卫泱的肩膀,「好好去与徐郎中商量商量回京都的事,其他事我稍后再与你详说。」 「看你有些疲累的样子,就赶紧回屋歇着吧,咱们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宁棠点头,目送卫泱离去。 …… 卫泱回来时,徐紫川闲来无事正帮烨华整理药材。 「徐紫川,咱们回去吧。」 「天色已晚,我与江兄说好今夜会在医馆留宿一晚。你不必着急,可再与宁将军叙叙旧。」 「不,咱们得回去,必须回去。」卫泱说。 听卫泱坚持,徐紫川二话没说就放下手上的活,要随卫泱动身回山居。 「我进去与半夏他们说一声,说咱们要走。」 徐紫川点头,「我去找个灯笼来。」 「找灯笼这种小事小人去办就好。」烨华应承到,话毕便与卫泱一道向后院走去。 卫泱前脚刚走,宁棠后脚就过来了。 「徐兄,别来无恙啊。」 「宁兄也是。」 「徐兄可知我此番为何而来?」 「还请宁兄赐教。」 「我若说我是为咱们当初定下的那个君子之约而来,想从你这儿抢走小泱,徐兄要如何应对呢?」 「卫泱她不会被任何人抢走,这个任何人也包括宁兄你。」 宁棠轻笑,「徐兄很有自信。」 「宁兄说错了,这是信任。」 信任吗? 宁棠默默盯视了徐紫川片刻,才敛去之前脸上那略带玩世不恭的笑意,「徐兄这两年把她照顾的很好,我没有信错人,她更没选错人。」 「看来宁兄此番并不是为你我那个君子之约而来的。」 「徐兄的洞察力还是这般敏锐。的确,我不是为搅扰你与小泱的安宁日子才来的,我是受人之託,带着逼不得已的理由前来见小泱的。具体情况,小泱稍后会告诉你。」 「是皇上出事了?」 宁棠意外,「徐兄怎么会知道?」 「不是知道,而是前阵子夜观星象猜到的。」 「星象?」 「荧惑守心,是凶兆。」 宁棠微微一怔,随即转身走到窗前,仰头望天,「难道真有所谓天机?」 「应是有的吧。」徐紫川答,「只可惜人能窥探天机,却无力改变天机。」 徐紫川这话讲的颇为耐人询问。 宁棠将徐紫川的话反覆在心里掂量了几遍。 「从前就觉得徐兄是个奇人,也是个能人。像徐兄这样的人才,只做个乡野郎中,未免太屈才了。」 「在我看来宁兄也是个奇人,受困于朝堂之中不觉得太憋屈吗?」 徐紫川与宁棠相视一笑,颇有惺惺相惜的意思。 卫泱从里头出来刚巧看见这一幕。 「你俩在笑什么呢?」 宁棠没接卫泱这句话茬,只道:「天色已晚,山路难行,我命仲晨送你和徐郎中回去吧。」 卫泱摆手,「不必,自个的家就算是闭着眼也能找回去。你与仲晨都累了,赶紧歇着吧。咱们明儿再见。」 宁棠闻言,也没再多说什么,沖徐紫川拱手一礼当是道别。 徐紫川向宁棠回了一礼,便与卫泱一道告辞了。 卫泱与徐紫川一路无言,待两人走到朱雀山的山脚下时,卫泱才打破沉默问徐紫川:「不好奇之前在医馆宁棠单独与我说了什么吗?」 「好奇。」徐紫川直截了当的答。 「既然好奇,为何不问我?」 「你若想说,即便我不问你也会讲。」 卫泱莞尔,「徐紫川我问你,你就不怕我被宁棠拐走吗?」 第五百二十九章别人不行 「不怕。」徐紫川答,「我知道,你不会被任何人拐走。」 「徐郎中还真是自信啊。」卫泱打趣说。 而徐紫川却是一脸认真的模样,「嗯,我就是这般笃定。」 卫泱得了这话,正预备再说点儿什么,徐紫川那边却突然话锋一转,「其实,宁将军他能来,我心里反而觉得轻松了不少。」 卫泱不解,「不紧张反而轻松吗?」 「卫泱,不瞒你说,当年在你离开京都之前,我与宁将军曾定下一个君子之约。」 「我早就知道你俩之间有什么秘密约定,怎么,眼下终于肯与我说了?」 「你不想听?」 「想,你快说。」 「我向宁将军许诺,在你年满十六之前,我绝不会与你成亲,他随时都可以过来与我竞争。」 卫泱恍然,她总算找到徐紫川一直拖着不肯娶她的癥结所在了。 原来徐紫川是为遵守与宁棠之间的约定。 但以卫泱对宁棠的了解,宁棠不像是会向徐紫川提出这种要求的人。 难不成这是由…… 「这个君子之约是你提出来的吧?」 「是。」 还真是! 「徐紫川,你就不怕我真跟宁棠走?」 「怕。」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我就是觉得,若不是我,由宁将军来陪你白首偕老也不错,他是会用性命来对你好的人。」 「徐紫川你个大傻瓜,宁棠人有多好,对我又有多好,我比你更清楚。但我心里真正喜欢的,想与之白头偕老的人就只有你,别人不行!」 徐紫川心头一热,「卫泱……」 「怎么。」 「过来。」 卫泱闻言,刚预备上前,徐紫川就先一步上前,伸手按住了卫泱的后脑,将卫泱推向了自己。 这是一个冗长的吻,热烈却又温柔。 卫泱觉得,今夜的徐紫川特别迷人。 不,这个人总是如此迷人。 在一番小缠绵之后,两人言归正传。 「徐紫川,咱们得回趟京都。」 「何时动身?」 「你都不问我咱们为何要回去吗?」 「能劳动宁将军亲自来跑一趟,想必京中一定正在发生,或即将发生什么大事。」 「徐紫川,不瞒你说,我皇兄他不好了。」 「皇上怎么了?」 「听宁棠说,我皇兄如今身患重病,太医院的太医们都对皇兄的病束手无策,我皇兄只怕是……所以徐紫川,我想尽快赶回京都,兴许咱们有办法能救我皇兄。」 「皇上病重?咱们之前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听说?」 「皇兄不愿声张此事,自有他的考量。而某些人有意封锁这个消息,也定有其盘算。我不仅要赶回去救我皇兄,也要去阻止某人利慾薰心,再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那咱们得快,明儿一早就出发。」徐紫川赶着说,赶着要拉卫泱往回走。 而卫泱却定在原地不肯动。 「徐紫川,此番回去京都,前路兇险,我不想你……」 「正因兇险,我才一定要陪在你身边。」徐紫川将卫泱的手握的更紧,「卫泱,你别忘了,我也有一定要回京都的理由。」 「我怎么会忘,这也是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回京都的原因之一。」 「既然你我都有必须回京都的理由,那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是啊,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徐紫川,我觉得只要咱俩在一起,就没有办不到的事。」 「我也这么认为。」 两人相视一下,便手牵手肩并肩的大步向山上走去。 …… 回到山居以后,卫泱和徐紫川就各自回屋忙着收拾自己明天要带的行装。 卫泱整理来整理去,除了几身换洗衣裳以外,也没什么可带的东西。 其实,她想带走的东西有很多。 但这些东西都是无法随身携带的。 若是可以,卫泱恨不能将整个山居都打包带走。 卫泱这边要带的东西很少,徐紫川那边要带的东西却很多,带的最多的便是药材。 如今卫泱的身子虽已大好,近两年都没有再毒发过。 但还是不能太掉以轻心,无论如何每日一副的药是不能断。 虽说药材可以在归途中补给採买,但为防万一,徐紫川还是为卫泱准备了半月个的药。 卫泱这副药用到将近四十种药材,因要求每味药都用量精确,所以抓起来很麻烦。 尽管徐紫川抓这药已经抓的很熟练了,可一气儿要配上十几二十副这样的药,也是相当庞大的工作量。 既耗力又耗时。 卫泱是真想帮徐紫川一同抓这些药,却又怕越帮越忙,只能一旁坐着干瞪眼。 「卫泱,明儿一早还要赶路,你快去睡吧。」 「这种时候,我怎么睡的着,你别撵我,就叫我在这儿陪你吧。」 「若累了,可不许逞强。」 「我知道。」 徐紫川温然一笑,取了片甘草塞进了卫泱嘴里。 「好甜。」 「心中不安的时候,吃点儿甜的东西能静气凝神。」 「徐紫川,你平日里那么爱吃甜食,是因为你心里常常会觉得不安吗?」 「有段日子是那样的。」徐紫川答,「最初,我刚被师傅从乱葬岗的死人堆里救出来的时候,因为害怕,也因为身上的伤口太疼,总是动不动就大哭,还常常会哭到抽搐。师傅怕我哭伤了,每当我大哭不止的时候,师傅便会塞片甘草到我嘴里,我含着甘草便不哭了。大约是那时养成了习惯,我之后就特别爱吃甜食。」 与徐紫川相识这么久,卫泱才知道徐紫川爱吃甜食的背后,竟然有这么一段叫人伤心的过往。 卫泱想着,取了一片甘草放进徐紫川的口中。 徐紫川顺势拉住卫泱的手,轻轻的握了握,「卫泱,你不要怕,一切苦难都会过去的。」 「我知道,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 天刚蒙蒙亮,卫泱和徐紫川就背上行囊准备下山去了。 两人刚走到山居门口,啾啾小两口就从鸟窝里飞出来。 围着卫泱和徐紫川一通乱飞乱叫,十分焦躁的样子,仿佛是看出两人要出远门。 卫泱一抬手,啾啾就落在了卫泱的手指上,「倒是要做爹的人了,难得早起了一回。」 卫泱说着,用手指轻轻的挠了挠啾啾的小脑袋,「我俩要出趟远门,不在的这段日子,家里就拜託你们了。」 第五百三十章心意已决 啾啾好像能听懂卫泱的话似的,抖抖翅膀便与啾啾夫人一同飞到了门前的栅栏上。 那样子好像是在告诉卫泱和徐紫川,你们放心的去吧,在你们回来之前,我们会看好这个家的。 卫泱望着停在栅栏上弱小却又强大的这对小鸟,勐地抓紧了徐紫川的手。 「咱们快走吧,否则我就捨不得走了……」 徐紫川闻言,伸手揽过卫泱的肩膀,「我们走,别回头。」 卫泱点头,便与徐紫川一同迈开脚步,向山下走去。 其实,即便徐紫川不说,卫泱也没想回头看。 之所以不看,是因为她笃定自己还能回来。 倘若她回头了,那滋味就变了。 她不想让一段离别变的像最后的道别。 这座朱雀山,这间山居,她一定还会回来。 待她归来,便再也不离开。 她要与徐紫川在这儿相依相伴,直至终老。 …… 因为宁棠并未将宫里的情况详细的与天合医馆的众人讲,所以大伙儿并不清楚如今皇宫之中正在发生什么。 但有一件事大伙儿心里都很清楚,皇宫里必定出了什么事,还是不小的事。 否则,宁将军绝对不会千里迢迢的亲自跑来江州接他们长公主回去。 听说卫泱一早就要随宁棠动身回京都。 众人既惊讶又都很纠结。 半夏是真想随身侍候卫泱,陪卫泱一道回京都去。 奈何她如今身怀有孕,压根经不起舟车劳顿。 若硬要跟去,只怕不但不能为他们长公主分忧,还会添不少乱。 再有,她如今已为人妇为人母,再不似从前孤家寡人一个。 她纵使捨得下江尧,也舍不下江凌那孩子。 半夏很清醒的意识到,此番她是不能为他们长公主尽心尽力了。 既然她不成,那就叫江尧代她随长公主一同回京都去吧。 江尧虽放心不下妻儿,但这些年来,江尧心里一直都很感激卫泱对他的知遇和庇护之恩。 江尧深知,眼下正是长公主需要用人的时候。 他若此时不站出来,更待何时? 半夏和江尧的心意卫泱都明白,却只能是心领了。 此番回京都,吉凶未卜,能少牵扯一个人进来就少牵扯一个人。 听卫泱不肯带他随行,江尧便改口说,长公主只当小人是随您回京都探亲的就好。 卫泱晓得,江尧当初离开京都时,与江府几乎已经决裂。 江尧是带着再也不会踏进那个家门的念头,才毅然决然的南下江州去投奔她的。 说什么回京都探亲,不过是藉口罢了。 卫泱还是不肯答应江尧随她同行的请求。 为安抚半夏和江尧,卫泱便扯谎说,说是她皇兄想她了,才特意派宁棠过来,编个藉口哄她回去一聚,她在京中稍住一段日子就会回来。 她叫半夏和江尧不必多虑,只管经营好天合医馆,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半夏和江尧一个曾是宫女,一个曾是太医院的太医。 就算卫泱如何掩饰,两人都猜的到,宁将军秘密找来江州,又急着接他们长公主回去,其中必有隐情。 可即便猜的到又如何。 卑微如他们,又能为长公主做什么? 只怕到头来什么都做不了,反而还会成为长公主的负累。 夫妻俩又合计了一下,决定听卫泱的话,好好留在江州将医馆经营好,不要让长公主疲于应付大事之余,还要为庇护他们而格外费神。 因卫泱此番走的匆忙,还没来的及通知赵兴和李娥他们。 不过宁棠是从庆城长公主府过来的,宁棠说他之前已经与赵兴和李娥讲过如今京中的局势,以及他此行的目的。 知她者莫过于赵兴和李娥,卫泱相信他们二人一定已经猜到,她会随宁棠回京都去。 卫泱也不太担心庆城长公主府那边的情况,只叫江尧回头修书一封送到赵兴和李娥手里,告知两人她已经动身回京都的事。 在与半夏和赵兴等人简单做了道别以后,卫泱就登上了宁棠事先为她准备好的马车。 谁知她刚上马车,还没等坐定,就听车外有人喊。 「请主子带上奴婢一起走。」 这声音…… 卫泱掀开车窗上的帘子往外一瞧,正见福来背着一个行囊就站在窗下。 「福来,你就好好留在医馆与你半夏姐姐作伴吧。」 「主子,奴婢想跟着主子,贴身侍奉主子,主子就叫奴婢跟着您吧。」 「可是半夏这边……」 「主子不必顾虑奴婢,您身边是需要有个人随侍伺候。」半夏说。 宁棠也觉得半夏此言有理,「小泱,你就带上福来吧,我手下清一色全是男人,这一路上是需要有个姑娘贴身照顾你。」 说老实话,卫泱也愿意带福来一同上路。 福来乖巧能干,又做了一手好菜,把福来带在身边,一人能顶三个人用。 可她也不能只为自己着想。 她要是把福来带走了,烨华该怎么办? 卫泱想着,不禁望向站在福来身后不远处的烨华。 她看的出,烨华是想把福来留住的。 但他却隐忍着没有开口。 此时不出口挽留,又待何时? 卫泱都替烨华着急。 可换位思考一下,倘若此刻,她处在烨华的位置,她又会怎么做呢。 面对一脸心意已决,一定要离开这里的福来,她能痛快的说出「为了我,你不要走」这种话吗? 她不能。 毕竟,烨华与福来既无婚约也无海誓山盟。 烨华凭什么跳出来对福来的决定指手画脚。 但卫泱知道,烨华与福来是彼此钟情的。 烨华与福来也都曾默认过此事。 既有情,眼下福来怎么会一丝留恋都没有,毅然决然的说要跟她走呢? 难道在福来心里,她这个主子远比自己的心上人重要? 还是…… 「烨华,我可以带福来走吗?」卫泱朗声问道。 烨华显然没想到卫泱会突然问他的意见,一时无措,只能愣在当场。 「主子,奴婢心意已决,无论如何都要跟从主子。不论旁人怎么想怎么说,奴婢的心意都不会动摇。」 福来这话对烨华来说,讲的多少有些决绝。 卫泱迟疑,难道福来和烨华闹别扭了? 不对,福来不是会利用这种事使性子的人。 那么这两个人究竟怎么了? 第五百三十一章有多爱就有多恨 「主子,您就带福来随行吧,这是福来自己的选择。」半夏突然站出来说。 选择吗? 半夏说这是福来的选择。 卫泱觉得她似乎明白点儿什么了。 「我懂了。」卫泱望着福来说,「快上车吧。」 福来得了这话,一脸欣喜,背紧行囊,头也不回的就登上了马车。 而这一幕深深的刺痛了烨华的心。 一旁的江尧实在看不下去,小声问了烨华一句,「不挽留她吗?」 烨华摇头,「我终究是配不上她的,既知配不上,又何必多做纠缠。我只愿她能得偿所愿,飞上更高更牢靠的枝头。」 江尧无言,只长长的嘆了口气,与烨华一道目送马车走远。 …… 据宁棠说,他此番是以兵部巡察使的身份,以巡查军防守备为藉口南下的。 而他这番南下的目的地就是与江州毗邻,刚更换了州牧的泞州。 宁棠说,他一到泞州便以水土不服为由称病,而后在其他心腹的掩护之下,只带仲臣一人秘密的前往江州见卫泱。 因此,他们一行不能就这样直接杀回京都去。 得先去泞州与大部队会合,再一同回京都。 如此,才不会打草惊蛇。 一行快马加鞭,不分昼夜的赶路,仅用了四天就从江州宜安镇赶到了泞州首府晋城。 一连四天没能好好休息,卫泱的身子多少有些吃不消。 刚到宁棠提前安排好的客栈房内,卫泱就直奔床和被子而去,才躺下便睡沉了。 宁棠本想多在晋城停留几日,让卫泱好好休息休息。 但时间紧迫,他们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都。 宁棠不愿说丧气话,更不愿把事都往坏处想。 可他心里清楚,以皇上如今的身子,恐怕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他们必须在皇上彻底倒下之前赶回去。 否则,他们之前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于是,宁棠无奈决定,他们只在晋城停留一日,明日一早就启程赶往京都。 卫泱一行是午后抵达晋城,并住进宁棠安排好的客栈。 卫泱自入住以后就一直在睡,这一睡就睡到了午夜。 卫泱醒来后,简单的梳洗更衣,又草草的吃了点儿东西,接着又去补了一会儿觉。 天还没大亮,仲晨就奉宁棠之命前来接卫泱和徐紫川。 仲晨说,为掩人耳目,他家公子要他过来接长公主和徐郎中先行出城。 他们在城外会合。 卫泱也怕身份败露,会横生枝节,便问仲晨,她和福来用不用乔装打扮,扮成男子。 仲晨只道不必。 仲晨说,此番随他们公子南下的人马,皆是他们公子的心腹。 那些人都知道他们公子此行的目的是来接长公主回京都。 他们要防的不是这些人,而是晋城当地的官员。 防止这些人将风声走漏出去。 只要他们能平安出城就万事大吉。 听仲晨这么说,卫泱安心不少。 卫泱便没刻意做男子打扮,与徐紫川和福来乘上马车,随仲晨一道向城外赶去。 一行畅通无阻,很顺利的就出了城。 因一路顺利,卫泱一行比约定会合的时辰早到了不少。 听仲晨说,他们恐怕还要再等一阵。 卫泱便往徐紫川身上一靠,决定抓紧时间再打个盹。 卫泱是真的很困,但在这种环境与心情之下,她哪里睡的着。 但她却捨不得浪费这难得的休息时间,即便睡不着也选择闭目养神。 忽然,卫泱听见马车外传来一阵说话声。 卫泱立马坐起身来,「是不是宁棠到了?」 徐紫川答:「没听到马蹄声,应不是宁将军他们。该是福来与仲晨在说话。」 卫泱闻言,不禁掀开车窗帘子向外张望。 正望见福来和仲晨正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有说有笑。 福来面带娇羞,俨然一副怀春少女的模样。 卫泱原以为福来心悦烨华,且用情颇深。 她甚至都打定主意,要为福来和烨华赐婚,让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卫泱万万没想到,福来竟然会对烨华以外的男子露出这般如花的笑靥。 卫泱觉得自己有些煳涂了。 难道长久以来,烨华对福来只是自作多情。 她也是自以为是的想要乱点鸳鸯。 而福来只是曲意逢迎的配合着他俩而已? 福来根本就未对烨华动过心。 是这样吗? 「在看什么?」徐紫川柔声问。 「我好像有些太自以为是了。」 「怎么忽然这么说。」 「一直以来,我对自己的判断力都太过自信了,总把我认为的事,武断的当作事实。」 徐紫川顺着卫泱的目光望去,也望见了正站在远处树下谈笑风生的福来和仲晨。 他大概明白卫泱为何会突然说方才那种话了。 「卫泱,我认为你的直觉一直都很准,有些事之所以会出乎你的意料,并非因为你的直觉不准,也不是因为你遇事武断,而已因为人心易变。」 是啊,这世上最难懂,最善变的不就是人心吗? 卫泱幽幽的嘆了口气,便放下掀开的马车帘子坐了回去。 在静默了片刻之后,卫泱才又开口。 这一开口,就抛给了徐紫川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徐紫川,你觉得我能赢我母后吗?」 徐紫川未答,而是反问卫泱一句,「你觉得呢?」 「我觉得……都说娘亲是这世上最温柔的存在,我也曾这样认为。可当我母后,不,是樊太后往日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恶事接连被揭发出来以后,对我来说,娘亲就变成了这世上最可怕的存在。为争权夺利,她不惜毒杀自己的亲生女儿。因怀疑身边有内鬼,她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一夜之间竟屠杀了所有景和宫的宫人。还有,她为剷除宿敌,不仅设计嫁祸,更不惜赔上自己亲姐姐的性命。你忠勇侯府满门,以及丁阁老一家,也皆是被她所害。她身上不知背着多少条无辜的人命!身为女儿,我本不该这样说自己的母亲,但樊太后就是个丧心病狂的毒妇,她迟早是要遭天谴的。身为她的女儿,我从前有多爱她,如今就有多恨她。此番,我是抱着要让她一败涂地的念头回去的,我一定要赢她!」 要与自己的母亲斗个你死我活,这对卫泱来说太残忍了。 「卫泱,不要勉强你自己。」 「徐紫川,你以为我做不到,还是狠不下这个心肠?」 「无论如何,樊太后都是你的母后。」 「正因为她是我的亲娘,我才更要这样做。」 第五百三十二章还有期待的未来 「卫泱,你这又是何必。」徐紫川一脸疼惜的望着卫泱。 「徐紫川,是我的错,早在她变的越发丧心病狂之前,我就该阻止她的。从前,她跟我说,她做的许多事都是形势所逼,迫不得已。我没尽信,却的确对她心软了。可如今转过头来再看,她那些所谓的逼不得已,只是利慾薰心。樊太后心太狠,处事又过于极端,她并不适合成为当权者。在她眼中,咱们所有人不过都是她掌中的玩物,而大夏国则是她发泄自己支配慾的工具。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樊太后一错再错,我得将大夏,将咱们的尊严都从樊太后手中夺回来。」话说到这里,卫泱沖徐紫川浅浅一笑,「这样说兴许有些大言不惭,但奇怪,我觉得自己一定能赢她。」 「卫泱,你只要想,就一定能做到。」 「嗯,只要有你陪在我身边,我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到。」卫泱望着徐紫川说,但还有后半句话,她没有老实的对徐紫川说出来。 倘若我做不到,我或许就会失去你,失去咱们约好的那个未来。 所以我必须做到,为你我,也为我在意的其他人,争一个还有期待的将来。 「卫泱,你得答应我,无论你接下来想做什么,你都要珍惜你自己的性命。」 「那是当然,我可是答应啾啾和半夏一定会安然回来,自然得言而有信。」卫泱应道,「徐紫川,等咱们再回去的时候,啾啾的孩子们应该都已经长大了,半夏和江尧的第二个孩子应该也出生了。我还想和啾啾的孩子们亲近起来,还想帮半夏的孩子梳辫子,我还有好多心愿未了,我得长命百岁。」 徐紫川闻言,将卫泱拉进怀中,「等京都那边的事解决之后,我会有余生的全部时间来帮你完成你的那些心愿。」 「说好了。」 「说好了。」 …… 听闻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卫泱料想大概是宁棠一行前来与他们回合了。 谁知掀开车窗帘子一瞧,来者并不是宁棠,而是赵兴和韩江。 「总算是赶上了。」赵兴长舒了口气。 「赵兴,韩江,你俩怎么来了?」 「奴才携韩江赶来,自然是要随长公主一同回去共谋大事。」 听赵兴的意思,仿佛已经猜到了她的打算。 卫泱迟疑,「前路兇险,我不想你们跟我以身犯险。」 「正因兇险,奴才才更要守在长公主身边,帮长公主出谋划策。」 「赵兴啊赵兴,你是真不怕死。」卫泱嘆道。 「小人也不怕死,也愿为长公主出力。」韩江说。 「韩江,我不是吓唬你,京都可是比江州可怕千倍百倍的地方,跟我回去你或许真的会死。」卫泱口气严肃的沖韩江说。 韩江闻言,眉头都没皱一下,「小人心意已决,一定要随长公主同行。」 「韩江,你真是……」 「长公主就带上韩江吧。」赵兴帮着说情,「韩江是个生面孔,咱们回到京都以后,许多事都用的上韩江。」 事到如今,要撵赵兴和韩江回江州已经是不可能了。 卫泱只好答应带赵兴和韩江一同回京都。 可是,「你俩都跟我走了,长公主府那边要怎么办?」 「长公主放心,府上有李姑姑坐镇,又有小顺从旁帮衬,稳着呢。」赵兴答。 「那个……李姑姑那边对我要回京都的事怎么说?」卫泱又问赵兴。 「奴才好一通劝,李姑姑才没硬跟来。」 「我就知道……」 「长公主宽心,李姑姑身边好歹还有个海月陪着呢。」赵兴劝慰说。 「是啊,幸好还有海月。否则咱们都走了,李姑姑该多寂寞。」卫泱说着,一脸歉意望了望赵兴和韩江两人,「叫你们大伙儿都跟着我受累了。」 「这都是奴才们心甘情愿的。」赵兴说。 韩江也连忙点头,「是心甘情愿的。」 「说多了矫情,一切尽在不言中吧。」卫泱说,庆幸自己身边能有一群像赵兴和韩江这样可靠又能干的伙伴。 「是宁将军来了吧?」赵兴忽然举目远望。 众人闻言,皆顺着赵兴的目光向远处望去。 片刻,果然望见宁棠带领一队人马,正策马扬鞭的向这边赶来。 「赵兴,你的耳力真不是一般好。」卫泱称赞说。 赵兴得了夸奖,只是谦逊一笑。 见赵兴来了,宁棠自然高兴,连说了好几遍,难为你能赶上。 赵兴也是真心佩服宁棠,佩服宁棠从庆城到宜安镇要走三日的路程,宁棠却只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就赶到了。 众人难得相聚,有许多话想说,但眼下却没有那么多时间让大伙儿用来寒暄。 在确定路线,重整队伍以后,一行便决定启程出发。 临出发之前,宁棠特地问过卫泱,问卫泱身体如何,可能吃得消。 卫泱答,她一切都好。 宁棠不放心,又向徐紫川确认。 没人比徐紫川清楚,卫泱如今的身体状况并不好,但病情还算稳定。 徐紫川只叫宁棠暂且放心,倘若卫泱的身体状况不再适宜赶路,他一定会第一时间说出来。 就这样,卫泱一行开始马不停蹄的向京都的方向进发。 从京都南下江州时,卫泱用三个月才走完的路程,此番她仅用一个月就走完了。 日以继夜不停的赶路,男人们大都有些吃不消,更何况卫泱这个姑娘加病人。 但卫泱却硬撑着,愣是没有倒下。 倒是福来这一路上因为太过疲累,大病了两场。 可为了不耽误行程,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停下脚步容福来养病。 福来一路病了好,好了又病,待到一行到达京都时,福来瘦了不只两圈,人看起来比卫泱还要憔悴。 卫泱看着也是怪心疼的。 卫泱一行到达京都城时,已是深夜,京都城的城门已经关闭。 好在宁棠手上有皇上钦赐的令牌,一行才能顺利的进城。 否则这夜,他们便要在城外露宿了。 进城以后,一行又马不停蹄的赶往安国公府。 为掩人耳目,卫泱一行悄悄的走角门入了府。 入府以后,卫泱本欲去拜见她姨丈,也就是宁棠的亲爹安国公宁琛。 宁棠只道时辰不早了,卫泱也累了,叫卫泱先去休息,明儿一早再去拜见也不迟。 第五百三十三章最残忍的天使 卫泱听了宁棠的话,乖乖去厢房歇着了。 她原想梳洗过后再睡下,奈何身上实在太睏乏,人一进屋就倒头睡在了床上。 一觉醒来之后,卫泱才发现自己连鞋袜都没脱,就趴在床上和衣而眠。 福来也是和衣缩在一旁的软榻上,连条毯子都不曾盖。 卫泱本想叫福来挪到床上睡,可见福来睡的熟,便没忍心去叫醒她。 只管抱来条棉被给福来盖了个严实。 这一路走来,福来累坏了,大伙儿也都累坏了,她也一样。 但她还不能松懈下来。 因为她的征途到此才刚刚开始。 卫泱转身走到妆镜前,镜中之人尽管眉眼有神,却因一路舟车劳顿,看起来十分憔悴。 卫泱怎么会允许这样灰头土脸的自己出现在她皇兄卫渲面前。 入宫之前,她必须得好好收拾一下自己。 至少得沐浴更衣才行。 卫泱正琢磨着,就听屋外有人叩门。 明明是在叩门,而叩门者似乎很怕吵着屋内的人似的,敲门声听起来又缓又轻。 「是宁棠?」卫泱走到门边问。 「你醒了。」 「我若没醒,又是哪个在跟你说话?」 隔着门,卫泱听到门外的宁棠轻笑一声,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这一个月来,除了赶路就是赶路。 一路上除了喊累便是喊困。 一大段路赶下来,大伙儿常常都累到连话都不愿讲,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说笑。 卫泱险些快忘了怎么笑。 卫泱想,他们一行仅用了一个月就从遥远的江州走到京都,这与她而言,可以算是个奇蹟了。 「小泱,昨晚睡的还好吗?」宁棠问。 「我睡的很好。」卫泱答,「宁棠,你得借几个人手给我,我想沐浴更衣以后再入宫见我皇兄。」 「你稍等,人就来。」话毕,卫泱就听到宁棠转身走远的脚步声。 卫泱轻声说了句谢谢。 她知道,宁棠一向不喜欢她对他说谢。宁棠说他俩之间说谢,显的生分。 但除了谢以外,卫泱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词彙能用来表达她对宁棠的感激。 宁棠不愿听她说谢就罢了,她自己可不能把宁棠对她的好当作理所应当。 对宁棠,她永远都是心存感激的。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那么涌泉之恩呢? 卫泱一早就知道,宁棠对她的恩情,她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 不多时,几个丫鬟就奉宁棠之命,前来伺候卫泱沐浴更衣。 丫鬟们不仅准备了齐全的沐具,还准备了供卫泱换洗的衣物。 听见搬抬浴桶的声音,福来才从睡梦中惊醒。 见卫泱这是要沐浴更衣,福来将袖子一挽,便要来帮忙。 卫泱见福来累的坐起身来都费劲,哪里捨得用她,只道自己稍后入宫,无需福来随行,叫福来今日就踏踏实实的在安国公府歇上一日。 福来累极了,人在累极的情况下,哪还顾的上客气。 听卫泱说她今日能好好休息,福来身子一歪又躺倒在软榻上,不多时人又睡熟了。 卫泱想,依福来目前的身体状况,恐怕要正经歇上七八天才能缓过神来。 此刻,她竟有那么一点儿羡慕福来。 福来尚且有时间来休整自己。 而她的休整时间大概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尽管有些匆忙,但卫泱觉得,她已经准备好了。 …… 眼下这种时候,卫泱没工夫也没心思享受泡澡的乐趣。 在以清洗为目的沐浴之后,卫泱便以最快的速度梳妆打扮起来。 「果然是人靠衣装。小泱,你看起来可比昨儿精神多了。」宁棠眼中带笑,温声与卫泱说。 「宁棠,这身衣裳你是打哪儿得来的?」卫泱问。 「怎么,穿着不合身吗?」 「正是因为合身才奇怪,这衣裳无论长短还是宽窄都很合我穿,像是为我量身做的似的。而你呢,既不清楚我的身量,也没工夫提前安排人为我裁衣,所以我才会奇怪这身衣裳的来歷。」 「果然。」 「果然什么?」 「小泱,你还记不记得,我娘亲曾说过不止一次,说你无论是长相还是身量,都与她年轻的时候很像。我记得大舅舅和二舅舅也说过,比起太后你更像年轻时候的我娘。」 「这衣裳是姨母的?」 宁棠点头,「是我娘还是姑娘的时候穿过的。」 「姨母,是姨母穿过的衣裳……」卫泱轻抚身上的衣裙,「我也觉得比起太后我更像姨母,倘若我是姨母的女儿就好了。」 宁棠没想弄哭卫泱,却见卫泱眼中闪烁着泪光。 宁棠心中慌乱,哪还敢继续这个话题,「小泱,你饿了吧,咱们吃饭去。」 「我不太饿。宁棠,你还是快送我进宫吧。」 「饭一定得吃,不吃饭身上哪有力气。你昨夜不就嚷着说要去见见我爹,人眼下就在饭厅等你呢。」 卫泱哪里有嚷着说要见她姨丈安国公宁琛。 她之所以提出要去拜见她姨丈,是出于礼貌。 若可以选择,她是真不愿去见她姨丈宁琛。 事实上,她不是不愿而是无脸去见。 她卫氏一族,外加樊氏一族,可将宁氏一族给害惨了。 尽管这一切的悲剧都不是她造成的,但身为皇族,身为樊昭的亲生女儿,卫泱心中对宁琛充满了愧疚。 卫泱觉得她姨丈好可怜。 她可怜她不明真相的姨丈,依然在为他真正的杀妻仇人效忠。 卫泱真想将她所知道的真相全都和盘托出。 但她不敢。 因她知道,她一旦将真相揭发出来,眼前相对稳定的一切,都会彻底崩坏。 到那个时候,局面就不可控了。 谁知道会发生怎样可怕的事。 她绝不能说。 「宁棠,对不起。」 宁棠不解,「好好的,为何忽然要说对不起。」 「为很多很多的事,对不起……」 「傻狐狸。」宁棠抬手,轻轻的摸了摸卫泱的头,「即便你把我卖了,我也乐意帮你数钱。小泱,无论你我之间发生什么,我都捨不得与你生气。」 宁棠是天使吧?卫泱想。 不,宁棠才不是天使,是魔鬼才对。 这个人总是能在不经意间,让她心中的罪恶感爆棚。 明明被如此温柔以待,但从宁棠那里得到的温柔越多,她心里就越愧疚。 若宁棠真的是个天使,大概是世上最残忍的天使了。 第五百三十四章要出大事了 卫泱随宁棠到饭厅时,徐紫川已经先他们到了,这会儿正与宁琛寒暄说话。 在卫泱看来,她姨丈宁琛没变,依然如三年前一样。 不止外貌,气场也未变。 周身仍散发着武将身上少有的祥和儒雅之气。 「外甥远游归来,特来拜见姨丈,姨丈万安。」卫泱沖宁琛一礼。 宁琛连忙回礼,「该臣向长公主问安才是。」 「姨丈莫要多礼,眼前没有外人,咱们只论长幼不论尊卑可好?」 宁琛并非古板之人,「外甥女请坐。」 「打扰姨丈了。」 「自家人,不必客气。」宁棠望着卫泱,十分和气的说,「外甥女一路奔波辛苦,照理来说该让你好好休息上几日,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有些事已刻不容缓。」 卫泱点头,「劳姨丈费心,待会儿我就进宫一趟。不过有一事,我不太放心。」 「外甥女请讲。」 「姨丈,我为何会突然从江州回来,还是与宁棠一同回来的,我自个这边已经编好了一套说法,但太后生性多疑,未必肯尽信我的话。若叫太后察觉,姨丈与宁棠在暗中帮助我皇兄,恐怕会为您与宁棠招来麻烦。」 「外甥女不必担心这些,若太后真要追究此事,我自会给太后一个合理的说法。」宁琛一脸从容的说,似乎已经想好了万全的应对之策。 卫泱晓得,她姨丈不是个会逞强说大话的人。 她姨丈应该确实有办法能撇清关系。 可即便如此,「姨丈,对不住,将您和宁棠都牵扯进这些危险的事中。」 「该说对不住的是我,是姨丈这做长辈的无用,竟然还要将你一个小姑娘推到前头去。」 「姨丈,这都是我该承受的。身为太后的亲女儿,当今皇上的亲妹妹,我怎么可能对正在发生的这些置身事外。」 宁琛感慨,「正如外甥女所言,咱们这些人早已身在局中,註定都逃不掉的。所以外甥女,你不必觉得抱歉。」 卫泱听的出,宁琛这是在安慰她。 「姨丈不许我说抱歉,那我便只能与姨丈道声多谢了。」 「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宁琛说,「我想,她若还在,也会这样做的。」 「姨丈……」 宁琛淡淡一笑,「饿了吧,快吃饭吧。吃饱以后,就叫棠儿送你和徐郎中进宫去。」 …… 饭毕,卫泱便预备动身入宫了。 因不知眼下宫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卫泱不愿带着大伙儿随她一道入宫犯险。 于是,便让赵兴和韩江暂且留在安国公府待命。 等她亲自确认过宫中的情况以后,再决定要如何安置赵兴他们。 因此,卫泱今日入宫就只带了徐紫川一人同行。 在宁棠的护送下,卫泱和徐紫川顺利入宫。 在入宫以后,三人便直奔卫渲所在的昭阳殿。 离宫已经整整三年了,重回皇宫,卫泱却丝毫不觉得亲切。 皇宫永远都是个物是人非的地方。 眼前的这个皇宫与数百年前刚建成时的皇宫,几乎没有任何不同。 别说时隔三年,即便她是时隔三十年再回来,卫泱觉得她也不会发出这皇宫变化真大的感慨。 她心中唯一可能发出的感慨兴许是,走过她再熟悉不过的殿阁与长街,却没有撞见一个眼熟的人。 大家都死了,散了。 …… 长…长公主回来了? 常德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这真的是灵枢长公主吗? 常德顺又飞快的打量了眼前的女子几遍。 而与此同时,眼前的女子也正打量着他。 与其说打量,倒不如说是怒视。 这个眼神,这个气场,常德顺肯定这是灵枢长公主无疑了。 三年不见,长公主的样貌是变的越发秀丽动人了。 看人的眼神亦变的愈发犀利。 只一眼就叫人心生怯意。 「长公主稍等,奴才这就进殿通报。」 通报?难道不是故意想要拖住她,然后抓紧去景和宫向太后报信吗? 卫泱冷眼瞪着常德顺,你当本公主不知你是樊太后的爪牙? 「让开!」卫泱怒喝常德顺一声,便与徐紫川和宁棠一道迳自入了昭阳殿。 常德顺本想上前阻拦的,可方才那一刻,他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手脚完全不听使唤。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卫泱三人走进殿内。 「师傅,这…这是怎么回事?灵枢长公主怎么就回来了?」常德顺的徒弟庆喜凑上前来,一脸慌张的问。 常德顺这才从卫泱之前施与他的威压中回过神来。 「去,快去景和宫向太后报信。不必理会宫规,用跑的去。」 「那师傅这边……」 常德顺推了庆喜一把,「快去!」 庆喜见状,哪还敢耽搁,立马向景和宫跑去。 眼下已是深秋十月,而就是在这料峭的秋风中,常德顺生生冒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常德顺有种预感,宫里要出大事了。 …… 在庆喜跑到景和宫报信之前,樊昭就已经从看守靖华门的侍卫处得悉卫泱回宫的消息。 在得知卫泱回宫的消息以后,樊昭心中是喜忧交加。 喜的是她终于能再见到她心心念念,最放不下的小女儿。 忧的是卫泱回来的真不是时候。 若卫泱能再晚一年回来,等她把所有的事都解决以后再回来,那该多好。 靖华门来人报信的时候,翟清和沈识珺刚好都在。 听说卫泱已经从江州回来,翟清心中无比兴奋。 庆幸他如死水一般无趣的生活,总算要起些波澜了。 与翟清相反,沈识珺在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心中无比的焦躁不安。 她实在不知自己该以何种面目去面对卫泱。 当初,卫泱明明走的那样决绝,为何还要再回来? 沈识珺愤恨,卫泱她怎么能回来,她不该回来的! 听说卫泱一回宫就直奔昭阳殿,樊昭丝毫都不觉得意外。 但心中还是略微有些不悦。 如今在卫泱心里,卫渲那个皇兄果然是排在她这个母后前头的。 不过樊昭并不怪卫泱,毕竟是她对不住卫泱在先。 卫泱恨她也是应该的。 只是,叫卫泱就这样去见卫渲真的好吗? 她可不想叫卫泱察觉卫渲重病的秘密。 「长公主是独自去见皇上的,还是带着什么人一同去的?」樊昭问庆喜。 「回太后,长公主是与宁将军还有徐郎中一同去拜见皇上的。」 徐紫川也一同去了吗? 那就有些麻烦了。 第五百三十五章无法冷静 一听说徐紫川也与卫泱一同进了昭阳殿,樊昭心里不免有些焦躁。 但片刻,人就冷静下来。 纵使徐紫川看出皇上身子不适,为皇上诊了一脉又如何? 皇上所中之毒奇绝,即便徐紫川医术高超,也未必能诊出那是中毒。 退一步说,即便徐紫川能诊出皇上是中毒,那也赖不着她。 毕竟,那毒的确不是她命人下的。 她自始至终就只是一个默不作声的旁观者而已。 不论任何人来调查这桩投毒案,最终的结果都会是她是无辜的。 但无论如何,樊昭还是希望卫渲是中毒而非患病的事,暂时不要暴露。 否则,她制定好的那一系列计划必将被打乱。 可纵使如此,她也不打算收手。 她都已经狠心走到了这一步,身后早已没了退路。 …… 卫渲的情况比卫泱预想中的还要糟。 人瘦的脱了相不说,苍白的脸上竟一丝血色都没有。 憔悴的叫人心疼。 「你临走之前,皇兄曾答应过你,你我兄妹再见之日,便是我亲政当权之时。皇兄一定会风风光光的将你接回宫来。可眼下……泱儿,皇兄无用,对不住你。」 「皇兄快别这么说。」卫泱强忍着泪,「该说对不住的是妹妹,妹妹早该回来皇兄身边的。皇兄病的这么重,怎么才告诉我。」 「泱儿不必太担心,皇兄这病不是一天两天了,算是老毛病,只是最近稍稍有些加重,为以防万一皇兄才……」 「皇兄不会有万一。」卫泱赶着说赶着拉过卫渲的手,屏气凝神为卫渲诊起脉来。 谁知诊了半晌,卫泱却诊不出个所以然来。 卫渲的脉象有些奇怪。 但具体怪在哪里卫泱也说不清楚。 「徐紫川,你来看看。」 徐紫川点头,走上前去沖卫渲一礼。 「徐郎中不必多礼。」卫渲十分和气的望着徐紫川说,「朕看的出,这几年来你把泱儿照顾的很好。朕果真没有看错……咳咳……」 未等把话说完,卫渲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在连咳了几声之后,卫渲用来捂嘴的帕子上竟见了血。 方才卫泱虽然无法诊出卫渲究竟患了什么病,但她却能诊出,卫渲的身子如今已经虚亏透了。 几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卫泱本就为此痛心的要命,又见卫渲突然咳血,卫泱当场就急哭了。 卫渲咳的说不出话,只能轻抚卫泱的头,示意卫泱稍安勿躁。 宁棠见卫泱哭了,也慌忙柔声劝慰。 卫泱不想卫渲在受病痛折磨之余,还要为她担心,勉强忍住了泪。 徐紫川在冷静的替卫渲止住咳以后,又继续为卫渲诊脉。 在望闻问切,面面俱到诊问过后,徐紫川又默默的思量了良久才起身。 「徐紫川,我皇兄如何?」 「皇上这恐怕不是患病,而是中毒了。」 中毒? 一听这话,卫渲连带着卫泱和宁棠都惊着了。 「怎…怎么会?」卫泱又立马凑上前去,替卫渲诊了一脉。 若确定卫渲的确是中了毒,那么就能解释卫渲的脉象为何会透着些许怪异了。 「小泱,徐郎中,皇上真是中毒了?」宁棠问。 卫泱无言,与宁棠一同望向徐紫川。 徐紫川点头,口气笃定的讲,「皇上的确是中毒了,中的是一种我叫不上名字的慢性毒药,若我没诊错,皇上身中此毒,最少也有两年了。」 「两年?」宁棠惊疑。 「是,这种慢性毒药的阴毒之处就在于,中毒者不会立刻察觉到自己中毒,中毒的症状会随中毒时间的长短渐渐显现并加重。多数中毒者,或者说是几乎全部的中毒者都会以为自己毒发以后的症状,以及日渐衰弱只是患病而已,直到身亡也不知自己是被人日復一日的秘密下药毒害了。」 「卑鄙!」宁棠义愤填膺,「究竟是谁,竟用如此阴狠的手段,处心积虑的要害皇上!」 「还能有谁!」卫泱勐的站起身来,就要往外沖,「我找她去!」 「回来!」徐紫川追上前一把将人拉住,「卫泱,别冲动。」 她不想冲动,她也想冷静的面对眼前的事。 但此时此刻,她根本冷静不下来! 「徐紫川,我……」 「泱儿,你别去。」卫渲一脸惶然失措的样子,「若真的是她,那她已经疯了。皇兄……皇兄我不该让你回来的。」 「皇兄说什么呢,我怎么能抛下皇兄……皇兄?」 卫渲他……哭了? 尽管卫渲将头埋的很低,但卫泱分明看见有泪水正顺着卫渲的下巴滴落。 卫泱的心狠狠的揪疼了一下。 是她冲动是她傻,只顾着自己愤恨不平,竟忘了考虑她皇兄此刻的心情。 被亲生母亲用此等卑劣狠毒的手段谋害,身为儿子,卫渲心中该有多悲凉。 卫泱想,这世上应该没有人比她还懂此刻卫渲的心情了。 她与卫渲一样都是被亲生母亲狠狠伤害过的孩子。 但有一点她与卫渲不同。 她只是被亲生母亲在权衡利弊之后捨弃了而已。 而卫渲却是…… 倘若下毒之事真是樊昭在背后操纵的。 那么这个女人不但不配为人母,也不配为人了。 虎毒尚不食子,难道被他们兄妹深深敬爱了那么多年的母亲,竟连畜生都不如? 是她毒害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常德顺!」卫泱高喊一声。 殿外,常德顺忽然听到灵枢长公主喊他,惊的一个机灵。 在略微定了定心神之后,常德顺才躬身进了殿。 殿内的气氛有些诡异,诡异的让人嵴背直冒冷汗。 「长…长公主有何吩咐。」 「去,把今日太医院正当职的太医全部给本公主叫来。」 常德顺得了吩咐,并未立即领旨,而是偷偷的观察卫渲的反应。 奈何卫渲低着头,使他无法看清他们皇上脸上是何表情。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卫泱怒喝常德顺一声。 常德顺哪敢不听卫泱的吩咐,只得领旨下去照办。 「小泱,你是怀疑太医院中有那下毒之人的同谋?」宁棠问。 「皇兄所中之毒,需得每日偷偷下在皇兄入口的东西中,除了下在三餐中,也有可能下在药里。那毒药并不一定是太医院的人动的手脚,但我不信两年多来,太医院里就没一个人察觉到皇兄的脉象有异。太医院那些人,即便不是同谋,也是知情不报的帮凶,我一定要好好审问他们一番。」 第五百三十六章必有图谋 「小泱,你这话说的很有道理,只是……」 「只是什么?」卫泱问。 宁棠答:「胆敢助纣为虐,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的人。这些人的口,恐怕没那么容易被撬开,兴许都是宁死不屈也不一定。」 「这不是问题。」卫泱望着宁棠,一脸胸有成竹,「宁棠,我知道你一定有法子能让那些人乖乖开口。你若没法子,还有徐郎中呢,若徐郎中也不成,那我就亲自来。」 「这种粗活,哪好劳动你和徐郎中动手,还是交给我吧。」话毕,宁棠与卫泱打了个眼色,意在叫她去瞧瞧皇上。 卫泱会意,转身去到卫渲身边。 徐紫川与宁棠出奇的默契,心照不宣的迴避出去,想让兄妹俩能好好聊聊。 「皇兄若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吧。」 「叫泱儿笑话了。」卫渲眼角明明还挂着未干的泪,唇角却勾起一丝苦笑,「皇兄我生不由己,连死也由不得自己。就因为是她生了我,我这条命就该由她摆布?她想让我何时死,我便要老老实实的将自己的性命交还给她?」 「皇兄不会死的。」卫泱紧握卫渲的手,「有徐郎中在,他一定能想到办法救皇兄。我知道皇兄心里恨,也知道皇兄心里有多不甘。正因为恨与不甘,皇兄才更要好好活着,不再受那人的摆布。咱们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称心如意了。皇兄,您答应妹妹,就算情况再糟,也莫要自弃。」 「泱儿,皇兄累了,真的累了……」 「皇兄甘愿将大夏的江山拱手交到那个人手上吗?皇兄不是说,您不想让卫霖变成第二您吗?我知道,皇兄命宁棠千里迢迢的去江州接我回来,是抱着託孤的念头。但皇兄,您不觉得比起我这个姑母,还是由您这个亲爹来保护霖儿,来日亲自将一个完整的大夏交到他手上才更好吗?」 「大夏江山不能落到那个心狠手辣的人手上,霖儿也不能!」卫渲回握住卫泱的手,一脸情急。 「那皇兄就放手去做吧,妹妹永远都会站在皇兄这一边。这大夏的天下,咱们卫氏皇族的江山,皇兄要亲自从那个人手中夺回来。」 卫泱的话,使得卫渲如死水般的心,奇蹟般的又澎湃起来。 「泱儿,皇兄对不住你。不止让你看到皇兄这般狼狈无用的样子,还要你陪我一同身涉险境。」 「皇兄哪里有对不住我,我反而要谢皇兄呢。谢皇兄在危难之时,能想到我这个妹妹。你我是血脉相连的至亲手足,咱们兄妹一条心,就没有办不到的事。」 「泱儿说的好,咱们兄妹就是一条心。邪不压正,咱们一定能赢。」 经卫泱一番情真意切的劝导,卫渲的情绪总算是渐渐冷静下来。 而另一边,常德顺也按照卫泱的吩咐,去太医院将当值的太医全都请来了。 见只来了三个太医,卫泱立马就一脸不悦的质问常德顺,「常公公,若本公主没记错,太医院每日最少也该有五位太医当值,你怎么就带来三位?」 得此一问,常德顺赶忙沖卫泱一礼,「回长公主的话,今日太医院是该有五位太医当值不假,但五位中有两位,被慎王府给请去了。」 慎王府?卫泱疑惑。 常德顺是说慎王?是那个慎王吧? 已故楚贵妃之子,慎王卫渊。 可卫渊不是早在十年前就被分封到幽州去了吗? 人怎么回来了?又是何时回来的? 一听慎王的名号,徐紫川神情微动。 旁人不知徐紫川的真实身份,自然不了解。 而晓得徐紫川真实身份的卫泱却知,慎王与徐紫川是如假包换的表兄弟。 身为血亲,也同为当年忠勇侯与楚贵妃谋逆大案为数不多的倖存者,徐紫川于情于理都很关心慎王的动向。 自然,徐紫川不便公然对慎王的事发问,但她却可以。 卫泱想着,立马问卫渲:「皇兄,渊皇兄回来了?」 「是,人去年秋天的时候就从幽州迁回来了。」 「人在幽州住的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回来。」 「幽州苦寒,一年中总有半年都在下雪,渊皇弟他不幸患了寒症,不宜继续住在那天寒地冻之处,他便请旨回京都将养身子。」 原是病了。 卫泱心里清楚,樊昭一向视卫渊如眼中钉,肉中刺。 依樊昭的性子,恨不能卫渊就病死在幽州,怎么肯好心将人接回来养病呢。 卫泱认为,在这件事上,樊昭必定有所图谋。 卫渊究竟是回来养病,还是自投罗网来送命的,还不好说呢。 有关卫渊的事她稍后会再去详细打听,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好好审审这三位太医。 卫泱清了清嗓子,横了常德顺一眼。 常德顺乖觉,没等卫泱再发声,就识相的退身出去了。 「本公主今日请三位太医过来,是有些事想向三位请教,还望三位能老实回答我。否则……」卫泱说着,撇向一旁的宁棠。 宁棠冷眼瞪着三位太医,双拳紧握,气场骇人。 三位太医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都吓得一哆嗦。 「本公主不喜打打杀杀,更不愿恃强凌弱,对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施以暴力。但我很讨厌不老实的人。倘若有人敢欺骗我,不如实回答我提出的问题,我可有的是法子能让他生不如死。」 卫泱最后那句「生不如死」,真真是把三人给吓着了。 还知道恐惧是好事,最不好对付的就是那不怕死的。 卫泱没再啰嗦,当即就审问起三个人来。 然而审问的过程,并没有卫泱想像中的那么顺利。 在一番软硬兼施的审问过后,三位太医中的两位基本上已经排除了嫌疑,只剩一个很可疑。 而这位可疑的太医偏偏还是最难对付的那种类型。 宁死不屈? 这世上不怕死的人多了,不怕疼的人有吗? 卫泱就不信撬不开这人的嘴。 在受刑之后,那卢姓太医终于受不住。 但他还是不肯道出他所知道的内情,只求卫泱给他个痛快,让他一死。 卫泱本就没想害人性命,眼下既肯定这卢太医是个了解内情的人,她就更不能叫卢太医死了。 「卢太医,你若肯将你知道的事都说出来,便算你是戴罪立功,我保你不死。」 「微臣但求一死,还请皇上和长公主成全。」 第五百三十七章做贼心虚 明明有机会活命,却但求一死。 这卢太医是真的活够了,还是其中另有什么隐情? 难道是…… 「那幕后主使是否以你家人的性命相要挟,逼你为他卖命?」 卢太医不言,将头埋的更低了。 从卢太医的反应来看,卫泱就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以家人的性命来要挟一个人为自己卖命,这手段真够下作。 尽管下作,却极为有效。 「卢太医,你若肯道出实情,我皇兄一定会亲自出面,保你一家老小平安。」 听了卫泱的话,那卢太医似乎有些动摇。 卫泱正觉得此事有谱,却见那卢太医勐地站起身来,就向一旁的立柱撞去。 这卢太医是想一头碰死! 原以为那卢太医要血溅当场,好在宁棠反应极时,飞起一脚将卢太医给踹开了。 因事出突然,宁棠没能控制好力道。 那一脚结结实实的踹在卢太医身上,可把人伤的不轻。 人重重的跌落在地,又滚了两圈才停下。 卫泱保守估计,卢太医最少断了两根肋骨。 真是自找罪受。 原以为经那一番折腾,卢太医能老实些。 谁知人趴在地上,刚回过神来又想咬舌自尽。 尽管徐紫川发现及时,却还是稍晚了一步。 但好在徐紫川施救及时,人没有死成。 人虽然还活着,可精神却已濒临崩溃。 卫泱想,她即便狠的下心再审,恐怕也审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卫泱只得暂停对卢太医的审问,命人将卢太医押下去医治并好生看管起来。 待人情绪稳定些以后,再另行审问。 不过瞧那卢太医舌头上的伤势,恐怕短日之内是无法好好说话了。 口虽不能言,但手却没废。 不能说,那就用写的。 卫泱这回是下定决心,也下了狠心。 无论如何,都要将真相查清。 「李太医,韩太医,卢太医的下场你俩也都看见了。你俩再好好想想,你们究竟还有没有什么知情未报的事,这会儿说出来,还来得及。」 李太医和韩太医听了这话,吓得直发抖。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先开口。 卫泱见状,正欲上前继续逼问,宁棠却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袖,「小泱,这儿就交给我审吧,你去后头歇歇。省得打打杀杀的,再吓着你。」 「我不怕这些。」卫泱一脸平静的说,「在沥州救灾的时候,我什么没见过,那些场面,可要比眼前的惨烈百倍不止。」 卫泱说完,便将袖子从宁棠手中抽走,大步走上前。 「小泱……」 「别拦她,由她去吧。」徐紫川悄声与宁棠说。 连徐紫川都这么说了,宁棠也没再阻拦,由得卫泱上前。 经卫泱一番审问下来,那李太医和韩太医的确又交代了一些之前没交代的事。 然而他们所交代的事与卫泱来说意义都不大。 李太医和韩太医不过是指证那一心求死的卢太医,平日里如何如何形迹可疑。 在肯定李太医和韩太医的确不知内情以后,卫泱便将两人放回去了。 「皇兄,宫里这三位都审过了,等去慎王府的那两位回来以后再审审他们,兴许还能有所收穫。」 卫渲摇头,「倘若那两个被派去慎王府的太医当真知情,恐怕就回不来了。」 「回不来更好,如此便能证明,那人的确是做贼心虚。」 卫渲嘆了口气,「人究竟能不能回来,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 景和宫中,樊昭巴巴的等着卫泱去见她,不想没等来卫泱,却得到卫泱将太医院的太医全部抓去昭阳殿审问的消息。 「那徐紫川果真有一手,竟然这么快就发现皇上那一身不是病,而是毒。可那又如何,太医院里的知情人,可是宁死都不敢供出哀家的。」 「太后,去慎王府出诊的欧阳太医和常太医还没回来。这两个人并非咱们的人,却深知其中内情,咱们要不要……」梁来喜问。 「不要,否则岂不是不打自招。眼下,咱们只管以不变应万变,即便泱儿真的找上哀家也不要紧,哀家自会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既然太后都这么说了,他这做奴才的也不好再多嘴多舌。 但梁来喜心下觉得,灵枢长公主并不是个好煳弄的。 从前,他就觉得灵枢长公主聪慧过人,身上有着一种超乎年龄的睿智。 如今三年过去,人该更有长进。 梁来喜还记得方才常德顺偷偷过来报信,当说起灵枢长公主时,常德顺那惊慌失措的样子。 常德顺说,他觉得长公主变的跟从前不一样了。 常德顺是宫里的老人了,也曾是太后身边的老人。 宫中沉浮三十载,常德顺什么场面没见过。 身为常德顺的老相识,梁来喜少见常德顺那般慌张的模样。 尽管常德顺最后那句话说的有些含煳,但梁来喜却听的真真的。 常德顺说,灵枢长公主往那儿一站,活脱脱一年轻时的樊太后。 梁来喜觉得,在江州这三年,长公主应是成长了不少。 倘若樊太后还把长公主当是个闹别扭的孩子来应对,恐怕是行不通了。 …… 卫泱回宫的消息,迅速就在宫里传开了。 贵妃樊悦萩自然也第一时间听说了此事。 她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卫泱,与卫泱好好说说话。 听闻卫泱正在昭阳殿面见皇上,樊悦萩怕自己冒然前去会扰了人家兄妹叙旧,便忍着没去。 樊悦萩能忍,卫霖却耐不住性子。 自得了消息以后,就一直央着樊悦萩带他去昭阳殿见他姑母。 樊悦萩禁不住卫霖的软磨硬泡,便携卫霖一同去了昭阳殿。 任卫霖再乖巧懂事,也只是个孩子。 在见到卫泱以后,卫霖哪还顾得上礼数,小跑着就扑到了卫泱怀里。 卫泱记得,她当年离开京都的时候,卫霖才四岁,说话还是奶声奶气的。 眼下三年过去,已经七岁的卫霖个头长高了不少。 模样没什么大的变化,却已然有个大孩子的模样了。 卫泱一把将卫霖抱起,如今的卫霖可比三年前重多了。 卫泱身子发虚,实在抱不动卫霖,却又捨不得把她的宝贝侄儿放下,便抱着卫霖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让卫霖坐在她的膝头上。 第五百三十八章无法释怀 「姑母可回来了,霖儿可想姑母了,母妃也是,我们都可想念姑母了。」卫霖倚在卫泱怀里撒娇说,那软萌的模样,与三年前一般无二,果然还是个孩子呢。 「姑母也好想霖儿,所以姑母回来了。」卫泱低头,亲了亲卫霖的小脸,这才抬眼望向樊悦萩,「三年不见,表姐一切安好?」 「好,都好。」樊悦萩一脸欢喜的应道,可声儿听来却有些发颤,像是极力忍着不哭,「霖儿,姑母舟车劳顿刚回来,身上正疲乏,你莫要缠着姑母抱你。」 卫霖一向很听他母妃樊悦萩的话,尽管还没与卫泱亲近够,但卫霖还是很懂事的要从卫泱膝上下去。 「表姐就叫我多抱会儿霖儿吧,抱着我们宝贝霖儿,我可丁点儿都不觉着累。」卫泱笑盈盈的与樊悦萩说,「霄儿呢,表姐怎么没将霄儿一同带来,我还从没见过那孩子呢。」 「原是要带他来的,谁知临走前那孩子竟睡了,所以就……」 「是,在听说姑母回宫的消息之前,侄儿正在教霄弟背书,霄弟大约是背累了,就睡着了。母妃不忍吵醒他,便只带着侄儿一个过来了。」卫霖帮着解释说。 见卫霖说起卫霄时那一脸疼惜喜欢的样子,看来兄弟俩的感情很好。 卫泱心中甚慰。 卫霄不幸,天生眼盲看不见。 但值得庆幸的是,卫霄不仅有一双疼爱他的爹娘,还有一个爱护他的兄长。 即便卫霄因眼盲眼前一片黑暗,至少心里是光明的。 「我真的好想见见霄儿,听说是个眉眼极俊的孩子。」 「来日方长,妹妹还怕没有与那孩子相见的时候?妹妹才回来,想必身上正疲乏的紧,待妹妹歇过来以后,表姐有好些体己话想与妹妹说呢,皇上也是。」樊悦萩温然一笑,望向一旁的卫渲。 原以为皇上日盼夜盼总算把卫泱给盼了回来,必是喜不自胜,可眼前的皇上却低垂着头,尽管看不太清此刻皇上脸上的神情,但樊悦萩却能清楚的感觉到从卫渲身上散发出来的消沉之气。 与卫泱重逢,这本是再令人高兴不过的事了,可皇上却是这般模样。 皇上究竟怎么了? 见樊悦萩似乎察觉到了卫渲的异样,卫泱不愿将樊悦萩也牵扯进来,于是便忙着打圆场,「怪我,一回来就喋喋不休的拉着皇兄陪我说话,可把皇兄给累着了。」 听了卫泱的话,卫渲方才抬起头来,「皇兄不累,皇兄见着泱儿高…高兴。」卫渲话音刚落,就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樊悦萩见状,一脸紧张的问:「皇上今儿可有好好服药?」 得此一问,卫渲脸色微变。 喝药?那药他还敢喝吗? 谁知那药里掺了什么?谁又知道那药究竟是用来救命的,还是索命的。 见卫渲沉默良久,卫泱才替卫渲答,「表姐长日陪在皇兄身边,想必也该察觉到了。皇兄平日里服用的药,对医治皇兄的咳疾效果并不显着。在表姐带着霖儿过来之前,徐郎中为皇兄诊了一脉,发现太医院为皇兄开的药方有些药不对症,因此皇兄的病才一直拖着不见转好。徐郎中这边已经想到了一剂不错的可医治皇兄此病的药方,打今儿起,皇兄不会再喝太医院送来的药,只会喝徐郎中亲手煎制的药。」 「原来如此。皇上的病总不见起色,原是太医院的太医无用之过。」樊悦萩说着,立马转向一旁的徐紫川,也不拘着自己贵妃的身份,沖徐紫川福身一礼,「多谢徐郎中能及时发现太医院的纰漏,皇上的病往后就靠徐郎中了。」 徐紫川无言,只是沖樊悦萩回了一礼。 「宁表弟也回来了。」樊悦萩的目光又落到了徐紫川身旁的宁棠身上,「听说宁表弟是同泱儿一同回来的。」 宁棠得了这话,刚要应声,卫泱便先宁棠应道:「不瞒表姐,我在江州这三年,没有一日不想念大家,只是一直都没下定决心回来。一月前,忽闻宁棠奉命前往与江州毗邻的泞州办差,我一时心痒就跑到泞州找宁棠叙旧,后来就决定随宁棠回来看看了。」 「妹妹回来就好。」樊悦萩望着卫泱,眼中满满都是疼惜与关怀,「妹妹此番回来,是不是就不走了?」 若可以,她真想离这个皇宫远远的,最好一辈子都不再踏进这里一步。 但眼下,她没法那么潇洒。 「回表姐,我暂时会留在宫里,好好陪陪皇兄。」 「姑母不走了?」膝上的卫霖听了这话,高兴的手舞足蹈,卫泱险些抱不住他。 「妹妹回来以后,可去景和宫见过母后了?这些年,母后也可想念妹妹了。」樊悦萩说。 一听樊悦萩提起了樊昭,卫泱才稍稍平復些的心绪又骤起波澜。 不经意间,眸色就变的阴沉无比。 「稍后妹妹会去见她。」 樊悦萩自然察觉到了卫泱的不自在。 三年过去了,泱儿还在生太后的气吗? 天大的仇,会让做女儿的记恨自己的亲娘这么久? 樊悦萩心中甚是疑惑。 樊悦萩晓得,当年卫泱离宫,说是去江州养病,实则是负气出走。 至于是与谁置气,当然是与太后。 卫泱走后,樊悦萩出于好奇,也出于对卫泱的关心,曾留心打探过其中内情。 然而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直到如今,樊悦萩依旧想不通,卫泱当初为何会走的那样决绝。 但有一点她十分清楚,如卫泱那般开朗又豁达的姑娘,必定是被伤透了心,才会心灰意冷的选择离开。 太后当年究竟对卫泱做了什么?以至于卫泱直到如今还未能释怀。 樊悦萩很担心卫泱,便好心说:「要不,我陪妹妹去景和宫走一趟?」 尽管卫泱已经准备了一路,但说老实话,直到此刻,她还是没有做好去面对樊昭的准备。 「不劳表姐费心,我自己可以。」 真的可以吗? 瞧卫泱这副神情,樊悦萩实在没法放心,正预备说什么,就听殿外传来常德顺的声音。 「回皇上,欧阳太医和常太医已从慎王府回来,此刻就在殿外恭候。」 人竟然都安然回来了? 这结果既叫人觉得有些意外,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第五百三十九章绝不原谅 有樊悦萩和卫霖在跟前,不太方便展开对那两位太医的审问。 在下旨召欧阳太医和常太医进殿之前,卫渲与樊悦萩说:「贵妃先带霖儿回去吧。」 见卫渲一脸的阴郁加疲惫,樊悦萩的心里很是不安。 樊悦萩察觉的到,之前在这昭阳殿中一定发生了什么。 但皇上明显不想让她知道,既如此她便不该多问。 「霖儿,快过来。」樊悦萩沖卫霖摆摆手。 卫霖虽年幼,却也隐约察觉到殿内的气氛忽然变的有些怪异。 尽管还没与卫泱亲近够,但他还是听了他母妃樊悦萩的话,从卫泱膝上爬下来。 在礼貌的与众人道别之后,便随樊悦萩一同离开了。 …… 与对待之前的卢太医他们不同,卫泱并没有使用极端的手段来审问欧阳太医和常太医。 因她心里清楚,那边之所以会容欧阳太医和常太医安然回到宫中。 要么就是这两个人对那见不得人的勾当的确毫不知情,要么就是这两人与卢太医一样,也是宁死不屈的。 审到最后,结果很可能是毫无收穫。 与其费尽心力的去做这种无用功,倒不如省下力气用在别处。 虽然无法从这两位太医口中探听到有关慢性毒药的线索,但却可以从这两人口中问出另外一件她比较关心的事。 确切的说,是徐紫川会想知道的事。 在审问之余,卫泱还替徐紫川问了慎王卫渊的病况。 据两位太医讲,慎王是因长年居于苦寒之地,才患上了畏冷的寒症。 这病虽不致命,却很难根治,需要耐心静养。 听闻慎王之病虽棘手,却无性命之虞,徐紫川的脸色明显比之前缓和了不少。 卫泱想,眼下她才刚回来,还不太方便。 等回头得了机会,她一定要让徐紫川去见上卫渊一面。 即便表兄弟无法相认,只要能见上卫渊一面,徐紫川心里便会安慰不少。 …… 眼见从欧阳太医和常太医身上无法找到突破口,卫泱便主动结束了对这二人的审问。 尽管已经可以肯定太医院中的确被安插了内奸,但就结果来说,他们并没有获得足够用来指证那幕后黑手的证据。 既然太医院这边很难再有突破,那就只能将目光再转向同样可疑的御膳房了。 但对于调查结果,卫泱并未抱太大的期待。 胆敢助纣为虐,做出毒害当今皇上之事的人,应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们即便抓到这些人,恐怕也很难,或者说几乎不可能从这些人口中探听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线索可以慢慢找,但有些事却刻不容缓,须得立即解决。 眼下卫泱可确保给卫渲入口的药都万无一失,却无法确定卫渲的一日三餐都是安全的。 「往后皇兄的三餐,都要徐郎中验过以后才能吃。」 「不必如此麻烦。」卫渲说,「今日咱们把太医院的太医都抓来一番严审,也算是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下毒之人知咱们对他已有所防范,必定不敢再轻易往皇兄的膳食中下药,泱儿可暂且放心。」 「皇兄说的有理,但还是小心为上。」 「皇兄会小心。」卫渲温声说,可眉宇间还是萦绕着散不开的郁气。 卫泱望着卫渲,真真是心疼的不行。 两年,卫渲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整整服食了两年的慢性毒药。 到如今,那毒只怕早就侵入到卫渲的五脏六腑了。 可即便如此,应该也有办法能为卫渲祛毒。 身上的病痛,总有治癒的可能,但心上的痛呢? 哀默大于心死。 卫泱也是曾被狠狠伤过心的人。 天知道她是如何从那种三观崩塌的颓废中重新振作起来的。 要恨!绝不可以原谅! 因为只有化悲愤为力量,才能为赌那一口气,逼着自己再站起来。 卫泱自问是个口舌伶俐的,但眼下她却不知该如何去安抚卫渲。 回想当年,她刚得知自己被害中毒的真相以后。 她根本什么劝慰都听不进去,只想一个人好好静静。 卫泱觉得,卫渲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果然,在静默了片刻之后,卫渲便与卫泱说,说卫泱舟车劳顿的刚回来,叫卫泱回去好好歇歇。 卫泱想,卫渲的确需要一个人静下心来,去思考一些事。 卫泱只道,她晚些时候会再过来,便与徐紫川和宁棠一同告退了。 「小泱,你与徐郎中先走吧,我还得去趟景和宫,向太后负荆请罪去。」宁棠与卫泱说。 「宁棠,你记得只管将所有的事都赖在我一个人身上就好。」 「放心,我会按着咱们之前套好的词儿说的。不过小泱,你不想跟我一同去趟景和宫吗?」 「我还不想见她。」卫泱答。 「既然不想,那就不要勉强。对了,我还没问你,你和徐郎中是要待会儿随我一同回府,还是住回你的福熙宫?」 「如今宫中上下大概都已经知道我从江州回来了。倘若我再住到安国公府上,不定会招来多少闲话呢。我自己是早就不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的,却不能连累了你和姨丈被人说三道四,我便不去府上叨扰了。再有,皇兄那边的情况不大好,我住在宫里也方便时时去探望皇兄,陪皇兄作伴。」 宁棠点头,「既然你已经决定住回宫里,那赵兴和福来他们,我稍后会命人给你送进宫来。」 「这事儿先不急,等我见了那个人以后再说。」 那个人?太后? 小泱已经恨太后恨到如此地步了…… 「小泱,你累了,回去好好歇歇吧。」宁棠嘱咐说。 卫泱没应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宁棠不放心,又嘱咐徐紫川,「徐郎中,你可得好好看着她。」 「我尽力。」 宁棠闻言,颇为无奈的笑了笑,与卫泱说:「那我明儿再来看你。" 「宁棠……」 「怎么?」 「我知道你不爱听我与你说谢,但我还是想与你说声谢谢。」 「好,你这回的谢意我就收下了,不过下不为例。」 卫泱莞尔,与徐紫川一同目送宁棠走远。 「走吧,咱们回福熙宫去。」徐紫川与卫泱说。 卫泱点头,挽过徐紫川的手,两人手牵手肩并肩的朝福熙宫的方向走去。 第五百四十章愿长眠不醒 在得知卫泱回宫的消息以后,福熙宫上下的宫人皆是战战兢兢。 至于缘故,自然是害怕长公主与他们秋后算帐。 三年前长公主要离宫的时候,他们没有选择追随长公主离宫南下。 眼下长公主从江州回来了,能对他们这些不忠的奴僕有好脸色吗? 横眉冷对已经算客气,怕就怕…… 当初长公主离宫的时候不是人人都说,长公主走了以后就不会再回来了吗? 说…说是以长公主的身子,定然会在江州长眠。 然而长公主如今却回来了,好好的回来了。 福熙宫里的宫人无一例外,皆是人人自危。 卫泱是个很公道的人,当初她离宫的时候,并未独断的挑选随她一同离宫南下的宫人。 而是本着民主自愿的原则,徵求她宫里每一个人的意见。 你若愿追随我离宫,我卫泱日后绝对不会亏待于你。 你若不愿再追随于我,我亦不强求。 卫泱很珍惜那些无论她势若还是势强都愿意追随她的忠僕。 而对那些选择背弃她的奴僕,卫泱心里尽管有些失望,却并没有记恨于他们。 毕竟当时是她提出要大伙儿自己选择,目的就是追求自愿与民主。 若因结果不如她的预期,她就耿耿于怀,那就有违她当初这样做的本意了。 因此,卫泱待福熙宫那些宫人们,依旧如往日那般和颜悦色。 而那些心虚之人,却将卫泱的宽容当作是笑里藏刀。 依旧是满心的焦灼与不安。 …… 虽然卫泱已经离宫整整三年,但这三年间,每日都会有宫人到卫泱的寝殿内打扫。 殿内每天都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就如卫泱在时一样。 卫泱走进已阔别三年有余的寝殿,发现这屋里除了她往日贴身的东西都不在了,再与她三年前离开时没有任何两样。 这寝殿就好像是被人施了魔法,让时间停滞的魔法。 卫泱在殿内转了一圈,看看这个,摸摸那个,这寝殿内满满都是她的回忆。 但到如今,那些回忆已略带斑驳。 就好像她对这福熙宫的感觉,熟悉又稍稍觉得有些陌生。 在江州逍遥自在了三年多,她的气场果然已经与皇宫不合了。 卫泱与徐紫川回到福熙宫时,正赶上用午膳的时辰。 眼下,卫泱哪里有胃口吃东西,但她心里清楚,倘若她不吃,徐紫川一定陪她饿着不吃。 于是,卫泱便吩咐膳房准备饭菜,与徐紫川一同简单吃了点儿。 饭后,卫泱觉得睏倦。 见卫泱连打了几个哈欠,徐紫川便劝卫泱去小睡一会儿。 这两年卫泱在山居里住惯了,她喜欢那山居那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的紧凑感。 如今勐然叫她一个人独占这偌大一间寝殿,卫泱觉得很不适。 卫泱便要徐紫川留下陪她一起午睡。 徐紫川体恤卫泱,没犹豫就答应了。 两人便和衣躺在了一张床上。 有徐紫川在身边陪着,卫泱心里无比踏实。 不多时就睡着了。 但卫泱这一觉睡的并不安稳。 人才睡着没多久,就开始做梦。 而且还是噩梦。 见本来只是梦中频频皱眉的卫泱,忽然挣扎着大声说起了梦话,徐紫川立马坐起身来将人抱进了怀里。 「不怕,都是梦,是梦而已。」 卫泱从梦中惊醒,半晌才回过神来。 见徐紫川一脸担忧的望着她,卫泱心中甚是自责。 「梦而已,我的定力竟然这般差。」 「告诉我,你都梦到了什么?」 「记不太清了。」卫泱答。 她说谎了,对徐紫川说谎了。 卫泱明明还记得梦里她与樊昭两人在歇斯底里的争吵着。 像这样的梦,她这两三年间不知做了多少回。 都说这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卫泱想,或许打从她离宫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开始默默预演来日她与樊昭重逢时针锋相对的场面了。 而她预演过无数次的场面,很快就要到来了。 倚在徐紫川怀里冷静了许久,卫泱的心绪才彻底平復下来。 在简单的梳妆打扮了一番之后,卫泱又与徐紫川一道前往昭阳殿看望卫渲。 两人到时,卫渲正在午睡。 卫渲睡的很沉,全然不知卫泱和徐紫川来看他。 听殿内侍候的司寝太监说,说皇上已经睡了快一个时辰了,若按着往日的习惯,怕是还要再睡上一个时辰才会醒。 一睡两个时辰? 这哪是睡午觉,分明是睡了整个下午。 听卫泱问,皇兄他会不会睡的太久了? 那司寝的太监连忙回道,说皇上若每日午后不睡足了两个时辰,便会觉得头痛欲裂。 疼到坐着坐着,便会难受的昏死过去。 身为医者,卫泱觉得卫渲这种情况很不正常。 这并不是普通的嗜睡症状。 卫泱想,卫渲之所以如此嗜睡,恐怕与身中的那种慢性毒药脱不了干系。 下毒之人不只想要卫渲嗜睡,最终的目的是要卫渲长眠不起。 卫泱望着眼前睡的十分安详的卫渲,心却痛的像要窒息了似的。 卫泱想,倘若当初她没有选择离宫,卫渲眼下是否就不会受这中毒之苦了。 她纵使没有办法预见和阻止那人在卫渲入口的东西中下毒,可有徐紫川在,她总能及时察觉卫渲被人毒害。 哪会让卫渲整整服用了两年多的慢性毒药,以至于毒药已经侵入到卫渲的五脏六腑。 卫泱后悔,后悔当初将卫渲抛下自己离开。 眼下她回来了,是时候该结束眼前这荒唐又疯狂的一切了。 ……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卫渲果然从睡梦中醒来。 卫渲一睁眼就见到卫泱坐在床前,只当是自己眼花,立刻揉了揉眼。 「皇兄好睡?」卫泱柔声问。 是卫泱,真是卫泱。 之前那一切都不是梦。 他的好妹妹泱儿的确回来了,那不是梦。 他被人下药毒害,已病入膏肓亦不是梦。 都道梦中之事皆荒诞无稽,但卫渲却觉得有些时候,现实中发生的事更叫人意想不到。 若有的选,他宁可一直身在荒诞的梦境中。 无论梦中发生多么残酷的事,至少那都不是真的。 而现实却让人难以逃避。 第五百四十一章面对现实 「泱儿怎么来了,你舟车劳顿的刚回来,该好好留在福熙宫休息才对。」卫渲温声与卫泱说。 「妹妹心里惦记着皇兄,恨不能时时陪在皇兄身边守着皇兄。只可惜妹妹是个女儿家,不能如此。」话说到这里,卫泱忽然想起一事,「对了皇兄,澜皇兄他还在同州修边墙没回来吗?」 卫渲点头,「能远离皇宫,远离这里的是非争斗对澜皇弟来说倒好。倘若澜皇弟眼下还在宫里,难免被卷进这些乱事之中。无论是澜皇弟被人利用来害朕,还是澜皇弟宁死都不愿背弃朕,这都太残忍了。泱儿,咱们手足本就不多,万不能再做出手足相残的事了。」 「皇兄说的是,澜皇兄不在京都,不在宫里的确是件值得庆幸的好事。可是漓皇弟他……他这三年在宫里过的还好吗?」 「还好。」卫渲答,「漓皇弟年纪尚小,生母又是那般低贱的出身,太后从未把漓皇弟看在眼里,也不觉得漓皇弟有任何利用价值。这三年,漓皇弟日子过的还算平顺安稳,但往后就不一定了。如今漓皇弟已有十三岁了,再过个两三年便该指婚成家了。漓皇弟成家之日,便是他离宫自立门户之时。无论到时候漓皇弟能得个郡王的封号还是亲王的封号,太后都不会轻易放过漓皇弟,无论威逼还是利诱,都会将漓皇弟收为己用。倘若真叫漓皇弟上了太后的船,那么漓皇弟……」 「不行!绝不能让漓皇弟也被太后荼毒!皇兄可有什么对策?」 「有是有,却不知可不可行。」 「皇兄说来听听。」 「不瞒泱儿,皇兄想将漓皇弟送去游学。」 「游学?这的确是个能让漓皇弟远离是非的好法子。不过,漓皇弟游学在外就绝对安全了吗?」 「皇兄就是担心这个,才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皇兄就叫漓皇弟去吧。」卫泱默默思量了良久才开口,「倘若太后真有心要害漓皇弟,即便漓皇弟能逃到天涯海角,也是逃不掉的。」 卫渲点头,「泱儿说的很是。」 「那这事儿就定了?」 「总要问过漓皇弟的意思再做定夺。」 「是得问问漓皇弟自己的意思。」 「泱儿回来之后可见过漓皇弟?」 「还没。」卫泱答,「来日方长,等找一日,我与漓皇弟好好聊聊。」 「那漓皇弟的事,就有劳泱儿了。」 卫泱莞尔,「应该的。」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卫渲先开了口。 「上午妹妹走后,皇兄一个人想了很多。皇兄想,一定是太后命人下毒谋害的我吗?这事会不会是别人做的。」 从卫泱得知卫渲被人下了慢性毒药之事起,卫泱就认定此事一定是樊昭干的。 除了樊昭以外,卫泱想不到第二个人有本事部署这一切。 但事无绝对。 樊昭或许真的是无辜的也不一定。 「皇兄心里还有其他怀疑的人?」 「成王。」卫渲答,「泱儿应该知道,从父皇在位时,成王就一直觊觎着天子之位。尽管成王在亲政一事上一直都带领宗亲们声援我,但并不代表成王对我就没有不臣之心。」 「皇兄说的是,成王对天子之位一直都有野心,他是有害皇兄的理由。但站在成王的立场上来看,毒杀皇兄并不是个明智之举。请皇兄恕妹妹大不敬之罪,妹妹想在这里打个比方。倘若皇兄真的不幸被毒害身亡,在皇兄身后,必定是由卫霖来继承大统的。到时候,太后虽然变成了太皇太后,但因主少,朝政依旧会把持在太后手中。成王当不了真皇帝,想借杀害皇兄当个摄政王也是不能的。既如此,成王又何必费心毒杀皇兄,直接毒杀太后岂不更好。只要太后一死,便会彻底改变眼下外戚得势的局面,到时候宗室重新得势,成王身为宗室第一人,即便没有摄政王的身份,也能得享摄政王的权利。综上所述,妹妹认为毒害皇兄的人绝非成王,杀死皇兄对成王来说百害而无一利。眼下有皇兄在,太后心怀顾忌,还不敢随便对宗室出手。倘若皇兄不在了,皇兄觉得太后会第一个拿宗室中的谁开刀?毫不夸张的说,毒害皇兄与成王来说就是自掘坟墓,成王没那么傻。」 「是,妹妹说的有理,是皇兄想错了。那妹妹觉得除了成王以外,还有谁有理由害皇兄,还会有谁……」 卫泱看出来了,卫渲之所以这样拼命思考,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不想面对现实。 他在逃避,逃避自己是被亲生母亲所毒害的这个残酷的现实。 卫泱想,她皇兄还真是个不诚实的人。 嘴上总是叫嚣着他恨死了樊昭这个母后,但他心底里还是深爱樊昭这个亲娘的。 否则,事到如今,卫渲怎么会还不肯面对现实。 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这世上有哪个做儿女的愿与自己的亲娘斗个你死我活。 她尽管恨樊昭,可真要给她一把刀,叫她将这把刀刺进樊昭的胸口,她做不到。 想来樊昭应该也无法亲手来了结她的性命吧。 樊昭、卫渲、还有她,他们是亲母子和亲母女。 至亲骨肉,何以会闹到如此地步。 难道一旦被权欲蒙蔽双眼,人就不再是人了? 连本该最纯粹的亲情都可以被扭曲。 真是可悲至极。 为了照顾卫渲的心情,接下来的时间卫泱便陪着卫渲一同琢磨,除了樊昭和成王以外,还有谁会出于什么理由要毒害卫渲。 头绪是有的,但就推断的结果,以及结果的合理性上来看,终究是樊昭的嫌疑最大。 而卫渲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身为被害人,卫渲自然要对此做出反击。 尽管卫渲并没有明白与卫泱说,但卫泱能猜到卫渲的打算。 卫渲想要再次逼宫,逼樊昭交出皇权,退居后宫。 卫泱不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 更不愿看到樊昭与卫渲再次兵戎相见。 可除了逼宫以外,还有其他更好的主意吗? 但逼宫不是儿戏,当年卫渲逼宫失败以后,不知死了多少人。 前车之鑑在先,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即便真是走投无路,一定要逼宫不可,那也得从长计议,确保万无一失才行。 第五百四十二章讨厌这样的自己 卫渲原想在昭阳殿的偏殿设宴,为卫泱和徐紫川接风。 可见卫渲精神萎靡,一脸疲惫的样子,卫泱捨不得卫渲再费神。 在盯着卫渲将徐紫川亲手煎制的药喝下以后,卫泱便与徐紫川一同告辞了。 卫泱与徐紫川回到福熙宫时,已是傍晚时分。 卫泱也该喝药了。 徐紫川便叫卫泱回寝殿歇着,自个则要忙着去为卫泱备药。 卫泱不愿一个人待着,一定要与徐紫川一同去煎药。 徐紫川也怕卫泱一个人待着总是胡思乱想,便答应带卫泱一起。 按着从前的习惯,徐紫川依旧在殿后的廊上架起炉子为卫泱煎药。 已是深秋,天黑的早。 刚酉时,天色已经十分昏暗了。 廊上一早就上了灯,纵使已经日落西山,周围依旧亮堂的恍若白昼。 卫泱盯着炉子上的药罐子发呆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徐紫川,我有件事想问你。」 「你问。」 「我知道我皇兄所中之毒已经侵入到他的五脏六腑,别说根除,想要保命都难。你实话告诉我,我皇兄他还能活多久?」 「卫泱,我会尽全力让你皇兄活的久些。」 「久些是多久?一年还是两年?」 瞧卫泱对皇上的病已心里有数,徐紫川无法迴避,只能如实答:「最多两年。」 最多吗? 那最少呢? 卫泱想知道,却实在没有勇气问出口。 「是我的错,如果当年我没有选择逃避,没有抛下皇兄一个人离开,事情就不会坏到这种地步。」 「卫泱,这怎么会是你的错?错的是那狠心毒害皇上的人才对。」 「是,都是她的错,是她的错!」卫泱攥紧了拳头,一脸愤恨的讲,「身为母亲竟然会狠心到去残杀自己的亲生骨肉,还是一再如此,也是前无古人了。徐紫川,老实说我曾经还对太后抱有一丝幻想,但眼下,那仅有的一丝幻想也彻底破灭了。我甚至怀疑,她从未用真心待过我这个女儿,她从前对我的那些好全都是装出来的。」 「卫泱,你明知不是这样。」 「是,就是!」卫泱红着眼,「只有这样想,我才能下定决心,彻底对她……对她狠下心肠。」 徐紫川忽然觉得,让卫泱从江州回来是个错误的决定。 先不说卫泱与樊太后做对,一旦失败会是什么下场。 只说卫泱若赢了樊太后,见自己的亲生母亲结局潦倒,卫泱会真的高兴吗? 无论是输是赢,卫泱都会受伤。 他怎么捨得。 可凭他又能为卫泱做什么呢? 除了穷尽一生的医术让卫泱最敬爱的皇兄活久一些,其余的事他几乎帮不上一点儿忙。 徐紫川忽然想起今早在安国公府时,安国公宁琛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他们都是身在局中之人。 既是宿命,又怎么逃的掉? 徐紫川想着,伸手挽过卫泱的手。 他想告诉卫泱,无论卫泱即将面对怎样残酷的命运,自己永远都会陪在她身边。 卫泱回握住徐紫川的手,静默了许久才开口,「徐紫川,等过几日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让你与我渊皇兄见上一面。」 「卫泱,你不必为这种事费神。」 「这怎么能叫费神。你只告诉我,你与我渊皇兄儿时是否常在一处玩耍,我渊皇兄不会一见面就认出你是谁吧。」 「应该不会。」徐紫川答,「卫泱,不瞒你说,我祖父与我爹一样,为人处事都相当谨慎小心。因怕落人前朝与后宫有所勾结的话柄,我祖父和我爹很少允许家中女眷入宫同我姑母走动,所以我也很少有机会能与我那位渊表兄一处玩耍。以至于渊表兄他长什么样子,我如今都记不清了。渊表兄应该也不记得我这个表弟的长相了。即便还隐约记得些,十年过去,我的相貌也与儿时不同了,渊表兄必定认不出来。况且,渊表兄并不知道我还活着的事,就更不可能会识破我的真实身份。」 「既如此,我就放心了。」卫泱说,「回头我会寻个合适的由头,让你们表兄弟能顺理成章的见上一面。我知道,你很担心渊皇兄的寒症。等到时候见了面,你便以郎中的身份好好替渊皇兄诊上一脉,看有没有好法子能让渊皇兄早日康復。」 「卫泱,谢谢你如此为我着想。」 「我为你着想不是应该的吗?不过,你若想要报答我,我也不会拦着你。」 「说吧,想要什么报答。」 卫泱身子一歪,将徐紫川抱紧,「我就是想好好抱抱你,抱抱我的还魂丹,就这样抱着我的还魂丹一小会儿,我就能活过来。」 还魂丹? 徐紫川垂首,轻轻的吻了吻卫泱的额头。 能成为对卫泱这么有用的东西,他真高兴。 …… 晚膳后稍歇了一会儿,卫泱就吩咐宫人准备浴具,伺候她沐浴。 兴许是因为泡在热水里太舒服,也兴许是因为身上太睏乏。 卫泱竟然靠在浴桶里睡着了。 见卫泱睡的熟,身旁伺候卫泱沐浴的宫女没有一个敢出头叫醒卫泱。 临了,卫泱是被变凉的洗澡水给冻醒的。 被生生冻醒的卫泱自然很不高兴,怪宫人们见她睡在浴桶里也不叫醒她。 因风寒病下事小,万一一个不心溺死在浴桶里事大。 可见侍候她的玉竹和郁金几个小宫女一脸战战兢兢的样子,卫泱又不忍心对她们发火。 她就是觉得有些纳闷,她有那么可怕吗? 卫泱懒得听这些人一口一句饶命,再一口一句恕罪的求饶。 眼不见为净,便将玉竹她们全都撵了出去。 卫泱独自坐在妆镜前,见镜中的女子双眉紧锁,眼中那一股戾气,犹如挥不散的大雾。 这样的自己,别说旁人,就连她也不喜欢。 尽管不想承认,但如今的她心里的确是十分的焦躁不安。 卫泱想,她之所以会如此,大概是因为受到了卫渲中毒一事的冲击吧。 刚一回来,就亲自证实了这种事。 这样的展开分明是一点儿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她。 不过,她早就有此觉悟。 她此番回来不是享福的,而是战斗的。 卫泱望着镜中的自己,连做了几次深唿吸。 在冷静下来以后,才拿起一旁的浴巾擦拭她还在滴着水的头髮。 这厢,卫泱正专注的擦着自己的头髮,就听见有人进屋的动静。 她原以为是宫女为什么事来请示于她,谁知片刻之后,面前的镜中却映出一张让她憎恨无比的脸。 第五百四十三章都是戏 这还真是不让人喘口气的节奏啊。 卫泱在心中无声哀嘆。 而就在她恍神的片刻,一只涂了朱红色蔻丹的手就搭在了她的肩头上。 卫泱就像被滚烫的烙铁给烫到了一样,本能的抖了抖肩膀,将那只手给甩开了。 「三年了,整整三年未见,快让母后好好看看你。」樊昭并未因方才被卫泱甩开手的事有丝毫不悦,又试图去触碰卫泱的脸。 卫泱心里明明很清楚,为大局着想,她不能与樊昭再起冲突。 但她做不到,做不到若无其事的与樊昭亲近。 卫泱还是躲开了樊昭的手,却尽量的掩饰着她心里对樊昭的嫌恶。 在樊昭眼中,卫泱就是个孩子。 正与亲娘闹别扭的小孩子。 身为一个极其思念孩子的母亲,她可以无条件的接受与包容自己女儿的小任性。 「我们泱儿真是越长越美了。」樊昭望着镜中的卫泱夸奖说,「泱儿都不想母后吗?你可知这三年来母后有多想念你。」 「我不想与太后说话。」卫泱不愿看樊昭的脸,甚至不愿透过镜子与樊昭对视,「我此番归来不是为见太后的。」 还称唿她是太后而非母后,看来卫泱心里还在生她的气。 樊昭自知对不住卫泱,就算卫泱再在她跟前任性几倍,她也愿意照单全收。 面对卫泱的冷漠,樊昭依然一副慈母的模样,「母后知道,你此番回来是为探望你皇兄的。」 「挂念皇兄并不是我此番回来的主要目的,我此番回来是为祭拜姨母的。」 听了卫泱的话,樊昭明显神情一滞。 卫泱用余光将樊昭神情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 看来樊昭对樊昕之死还抱有愧疚之意。 如此,这个人还不算恶毒的无可救药。 但悔恨有什么用。 人都死了,即便兇手再后悔,已经死去的人也不会再活过来。 她绝不原谅樊昭!绝不! 「前阵子我每晚做梦都会梦见姨母,都说这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是想念姨母了。而姨母在天上应该也很挂念我,所以我便想回京都好好祭拜一下姨母。也是巧了,正当我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忽然听说宁棠正奉命在与江州毗邻的泞州巡查,于是我便跑去泞州找宁棠,求他把我带回京都来。」卫泱边说边悄悄的观察樊昭的反应,见樊昭似乎并没有怀疑她的话,她才放心大胆的将提前编好的瞎话说下去,「我原本是想偷偷的回来,回来祭拜过姨母就回江州去。但宁棠劝我,姨丈也劝我,劝我不能就这样回江州,我才会回宫来的。」 「说谎。」 卫泱心头一紧。 她自认为自己的谎话说的天衣无缝,樊昭怎么会发现她在说谎呢? 究竟是哪里出错了,樊昭以为她哪句话是在说谎? 尽管略微有些心虚,但卫泱还是义正严辞的回道:「我没有!」 「泱儿,你不必嘴硬,宁棠都跟母后说了,说你心里是想念母后的,不进宫见上母后一面,你怎么捨得走。」樊昭望着卫泱,一脸疼惜的讲。 卫泱庆幸,庆幸樊昭是那种极其自负的性格。 看来樊昭是打心底里认为她已经原谅自己这个母后了。 并且,樊昭似乎对宁棠的话深信不疑。 宁棠给她打了个好基础。 既然一切都在计划之中,那么她眼下要做的就是按照剧本走下去。 于是,卫泱故意摆出一副小孩子闹别扭的嘴脸,「我才没想念太后呢,宁棠都是胡说的。」 卫泱话音刚落,还未等她琢磨好生气时怎样噘嘴才显得更自然,樊昭就转到她身前,拉过她的手,「泱儿,难道你还没原谅母后吗?」 没有,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 这是卫泱心底的吶喊。 但她却不能将这话毫无顾忌的喊出来。 她别过脸去,故意不看樊昭的脸。 她在演,她要继续演。 演好一个内心挣扎,不知该不该继续跟自己亲娘怄气的小孩子。 「泱儿,纵使你没法立刻原谅母后也不要紧,你只答应母后,别再走了好吗?」 卫泱等的就是樊昭这句话。 只有得到樊昭极力的挽留,她才好顺理成章的留下。 「我暂时不会走。」卫泱应道。 樊昭面露喜色。 「但我不是为别人,是为我渲皇兄留下的。太后难道没听说吗?这宫里竟然有人往我皇兄平日里入口的东西中下毒,一下便是两年多。渲皇兄身为当今天子,每日都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服下毒药,这太叫人心惊胆寒了。」 「母后已经听说此事了,也已经命人去太医院及御膳房抓人来审问。待母后查出这幕后主使以后,一定要按大夏国法,诸此人的九族。」 诛九族? 樊昭还真敢说。 难道樊昭并非毒害卫渲的真兇吗? 不会,除了樊昭以外,谁还有胆量和本事谋划这种事。 卫泱认为,樊昭之所以在她面前放这种狠话,不过是为混淆视听罢了。 如樊昭这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若情急起来,要她拿九族人的性命发个毒誓她都会毫不犹豫,只是拿九族人的性命说个谎,与樊昭来说还不是张口就来的事。 卫泱觉得樊昭可笑,而身为樊昭的亲生女儿,樊昭九族一员的她也很可笑。 倘若樊昭毒害卫渲一案的真相被揭发出来,真坏到要九族人随樊昭同死的地步,那她岂不是要与樊昭一同下地狱?整个卫氏皇族也要随樊昭死一半? 她啊,就算与樊昭一同身在地狱,也不会原谅樊昭。 只要她作为卫泱这个人的意识还在,她就永远不会原谅樊昭。 卫泱强压下心底对樊昭的厌憎,故作天真的说:「渲皇兄仁厚,一向与人为善,究竟是哪个畜生不如的东西,竟用如此阴毒的手段来害渲皇兄?」 听了卫泱的话,樊昭的眉角明显抽动了一下。 太后果然觉得她这话刺耳扎心了。 卫泱心中得意,往后她还会以这副天真的面孔与樊昭说无数刺耳扎心的话,还请太后您老人家笑纳。 除此以外,她还会做许多与樊昭唱反调的事,太后您准备好了吗? 第五百四十四章正面交锋 「此番能及时发现有人毒害皇上的事,徐郎中功不可没。」樊昭故意岔开了话题。 及时发现?皇上都被人下了长达两年多的慢性毒药,才被揭发出来,这能叫及时? 这两年间,太医院的那些太医们究竟在做什么? 那可都是出身医香世家,医术精湛的圣手们。 难道他们之中就没有一个人觉得皇上病的蹊跷吗? 卫泱不信。 想她一个不过才正式行医不到两年的菜鸟郎中,都能诊出皇上的脉象有异。 那些太医即便没法像徐紫川那样,当场就能确定皇上是中了毒,至少应该肯定,皇上所患的并非是单纯的咳疾。 卫泱想,太医院那些太医这两年多来之所以无所作为,并不是没有察觉皇上的病有蹊跷,而是碍于景和宫予以的威压,不敢说真话而已。 太医院里应该有不少人都对皇上中毒一事是知情的。 而这些知情人中自然少不了樊昭的人。 之前那宁死不屈的卢太医兴许就是其中之一。 尽管樊昭未必肯上钩,但卫泱不想放弃任何一个能让樊昭露出马脚的机会。 于是,卫泱故意与樊昭说:「太后应该已经听说了,渲皇兄今日抓到一个兴许知道投毒案内情的人,这个人就是太医院的太医卢仲。眼下渲皇兄已经命人将他好生看管起来,待那卢太医的伤情稍稍稳定些以后,渲皇兄便会命人再次审问他。重刑之下,那卢太医应该多少会吐露些什么。想来,有本事买通太医院的太医来毒害我渲皇兄的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辈,我是真怕那卢太医会被人在狱中灭口,所以还请太后帮皇兄一把,千万不要让那卢太医死了。」 「那是自然,母后一定会派人好好看着那卢太医。」樊昭信誓旦旦的说。 卫泱心中冷笑,究竟是保还是暗杀,咱们拭目以待。 「泱儿,徐郎中既能诊出你渲皇兄是中了毒,想必一定有法子能帮你渲皇兄解毒吧。」 卫泱听的出来,樊昭这是在套她的话。 卫泱觉得,樊昭想要听到的答案一定是那毒早已侵入到卫渲的五脏六腑,卫渲已命不久矣。 尽管事实的确如此,但她偏不与樊昭说实话。 卫泱沖樊昭浅浅一笑,「虽然渲皇兄所中之毒稍稍有些棘手,但万幸的是徐郎中有法子能为渲皇兄解毒。」 徐紫川真有法子为卫渲解毒? 卫渲不是已经病入膏肓,即便不再继续服用慢性毒药也时日无多了吗? 樊昭暗嘆,那徐紫川果真是个神医啊。 见樊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卫泱故意问:「渲皇兄能够康復,太后不高兴吗?」 樊昭这才回神,连忙辩解说:「母后是自责,怪母后失察,才让你渲皇兄被奸人所害。」 不愧是深宫沉浮二十余载的樊太后,演技真是无懈可击。 卫泱觉得,樊昭这会儿兴许真的是在自责反省,但原因却不是像她自己说的那样。 樊昭之所以自责,是怪自己毒害卫渲的事做的不够天衣无缝。 她是恨卫渲尚未被她毒死,此事就败露了。 卫泱厌恶极了樊昭这虚伪的嘴脸。 但她却不得不面对樊昭,与之交锋。 卫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还有剧本没走完呢。 「等到皇兄的身体完全康復以后,我就会回江州去。」 「泱儿还要走?」樊昭握紧卫泱的手,「都三年了,泱儿的气也该消了吧。」 该消了? 这是什么话? 杀身之仇,岂是说消就能消的。 卫泱忽然觉得,卫渲之前与她说的那些话果然没错。 在樊昭眼中,他们这些儿女的命都是她给的,她便有随意摆布利用他们的权力。 他们的生死,由不得自己,只能由得樊昭这个生身母亲。 母亲让你死,你不能有怨言。 母亲让你活,你便该感恩戴德。 卫泱不禁在想,若按着樊昭的逻辑,她是否应该因樊昭对毒害她一事抱有歉意,而由衷的感激樊昭呢? 卫泱受够了,受够了樊昭的一切。 可她必须要忍耐。 按照计划,她接下来该继续耍小性子才对。 于是,卫泱便甩开樊昭的手,起身走到床边,背身躺到了床上去。 不出所料,樊昭果然追了过来。 樊昭在床边坐下,她抬起手来轻轻的抚过卫泱未干的发,一脸的慈爱。 但与卫泱来说,樊昭对她的每一下抚摸都让她觉得不寒而慄。 她好想沖樊昭大喊,不要碰我! 「泱儿,你别再回江州了,你就留在母后身边吧。母后知道你心里还恨母后,母后自知对不住你。往后母后一定会加倍的对你好,母后会好好补偿你的。」 补偿?怎么补偿? 这些年来,她每每毒发,所承受的那种痛不欲生的苦要怎么补偿? 把人心都伤死伤透了再说补偿,不觉得虚伪可笑吗? 卫泱咬紧了牙,无论如何,她绝不原谅樊昭。 …… 从卫泱的寝殿出来以后,樊昭心情大好。 尽管卫泱不爱搭理她,也没与她说上几句话,但卫泱并未抗拒她的触碰,这真真是让人欣喜不已。 不过,樊昭却没高兴到忘乎所以。 因为她特意亲自过来福熙宫,并不只是为探望卫泱,她还有另外的目的。 「悄悄的,别惊动长公主,把徐郎中给哀家叫到前殿来。」樊昭吩咐说。 徐紫川一早就料到樊太后会召见他,因此,当樊昭身边的大太监梁来喜过来请他的时候,徐紫川没意外也未迟疑,就随梁来喜往前殿去了。 在受了徐紫川一礼之后,樊昭并未急着开口与徐紫川说话,而是静静的打量了徐紫川一会儿。 之前她与徐紫川虽然仅仅只有数面之缘,但她却对这个青年印象深刻。 不只因为徐紫川那令人惊艷的外貌,也因他不俗的谈吐,以及儒雅从容的气质。 樊昭自问阅人无数,像徐紫川这般年纪的孩子,能做到在她面前不卑不亢,镇定自若的着实少见。 同为女子,樊昭很明白她的泱儿为何会对徐紫川那般动心。 尽管徐紫川的的确确是个很优秀的青年,但她对徐紫川这个人却有些喜欢不起来。 樊昭觉得徐紫川望着她的目光虽然清澈,但却总是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敌意。 这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不舒服到想要立刻将此人抹杀。 第五百四十五章功勋卓着 樊昭虽不喜徐紫川,但她心里很清楚,卫泱无比钟爱着徐紫川这个人。 钟爱到没有徐紫川就活不下去。 而事实上,若没有徐紫川的药,卫泱的确没法安然活下去。 她纵使再看徐紫川不顺眼,也不能对徐紫川下毒手。 倘若她真的出手杀了徐紫川,樊昭肯定,她将彻底失去卫泱这个女儿。 为了卫泱,她原意爱屋及乌,厚待徐紫川。 兴许她还能利用徐紫川来缓和她与卫泱母女之间岌岌可危的关系。 想到这儿,樊昭淡淡一笑,望着徐紫川和颜悦色的说:「哀家听说,泱儿此番肯从江州回来京都,都是你好言相劝的结果。还有前阵子沥州水灾过后爆发瘟疫的事,听说也是多亏了你,那疫病才及时得到了抑制。徐郎中功勋卓着,哀家得好好嘉奖你一番。」 徐紫川闻言,沖樊昭拱手一礼,「长公主的性子太后最了解不过,长公主生性执拗,若非长公主心系太后,思念太后,凭小人三言两语又这么能劝服长公主回来。至于疫病的事,小人也不敢居功。小人只是尽医者的本分,拟了药方而已,都是沥州当地官民一心,才能使疫病及时得到控制。」 卫泱心繫于她,思念于她吗? 徐紫川的话使樊昭深感愉悦。 「徐郎中,你没叫哀家失望,这三年你将哀家的泱儿照顾的很好。若哀家没记错,那孩子已经有两年未曾毒发过了。想来,现今这世上唯有你能做到这些了。」 「长公主是小人的心爱之人,小人自然会尽心尽力的护长公主周全。」 「徐郎中,你很有胆识。」 「小人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哀家喜欢你的坦率,敢在哀家面前直言的人可不多。」 「小人斗胆,还有几句话想与太后讲。」徐紫川拱手。 「徐郎中说吧。」 「太后兴许不知,但小人日日陪在长公主身边,很了解长公主的心思。长公主虽然嘴上说不肯原谅太后,其实长公主心里早就不怨恨太后了。小人虽不知当初长公主为何要出走江州,却知长公主在江州这三年,没有一日不想念太后,就连梦里都常常唿喊着母后。」 「哀家知道,哀家就知道那孩子是个嘴硬心软的。」樊昭说,目光瞬间就变的和缓温柔了许多。 徐紫川最不愿做的事就是说谎。 但为大计,他眼下不得不对樊昭说谎。 他很清楚卫泱当年出走的理由,也知道卫泱早就不把樊昭当母亲。 如今的卫泱恨死了樊昭,并且永远都没打算再原谅樊昭。 而关于卫泱做梦的事,不全是谎话。 徐紫川晓得,卫泱常常会梦到樊昭,但那些梦没有一个是好梦,全都是会让卫泱在唿喊中惊醒的噩梦。 徐紫川默默的审视着樊昭,他原以为这心狠手辣的樊太后有多了不起。 不想竟如此天真。 「徐郎中。」 「小人在。」 「哀家还为一事要嘉奖于你,今日多亏你发现了皇上被人毒害的事。」 樊太后终于提到这件事了。 徐紫川依旧一脸从容的望着樊昭应道:「若不是长公主看出皇上身子不适,吩咐小人为皇上诊脉,小人也没机会撞破这个阴谋。」 「泱儿与她渲皇兄的确是兄妹情深。」樊昭说着,又话锋一转,「听说徐紫川当场就诊出皇上是身中一种慢性毒药,难不成徐郎中知道这种慢性毒药的来歷?」 徐紫川听的出,樊太后这是在试探他,想套他的话。 但遗憾的是他并不知那种慢性毒药的来歷,甚至叫不出那种毒药的名字。 徐紫川便如实告诉樊昭,他对那毒药的来歷一无所知。 听了徐紫川的话,樊昭明显松了口气。 这没能逃过徐紫川的眼。 「这药的来歷哀家会命人去追查,可皇上的身子……哀家听泱儿说起,说皇上已经毒入五脏,恐怕是无力回天了。」 徐紫川肯定,樊太后说谎了。 依卫泱的性子绝不会告知樊太后皇上的真实病情。 樊太后与他说了一个并不高明的谎话,并想借这个谎话,进而套出他的真话来。 此刻,徐紫川不仅对樊昭心生厌恶,同时还对樊昭所为怀有深深的鄙夷。 「太后兴许听错了,长公主知道的,小人有法子为皇上祛毒。」 「是吗?那便是哀家听错了。徐郎中能有办法为皇上医治,真是太好了。」 樊太后真的觉得很好吗?可他却未从樊太后脸上看到那怕一丝的欣喜之色。 徐紫川未接樊昭的话茬。 樊太后这个女人实在太过虚伪阴毒,他想要立刻结束这让人极度不快的会面。 想问徐紫川的话樊昭都一一问过了,樊昭无意在此久留,在又简短的与徐紫川寒暄几句之后,樊昭就起驾回了景和宫。 在目送樊昭走远以后,徐紫川舒了口气。 应付樊太后,真是件令人伤神的事。 这厢,徐紫川正预备折回寝殿见卫泱,就见卫泱从一旁的屏风后头走出来。 徐紫川意外,「你是何时过来的?」 「我不放心你就过来了,在屏风后头躲了有一会儿了。」 「你明知道太后不会轻易对我动手。」 「知道是知道,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没事,你却不大好,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方才在寝殿,她用手摸我的头来着。徐紫川你不知,她的手每触碰我一下,我就觉得嵴背发寒。我还是喜欢你摸我的头,你摸的舒服。」 徐紫川闻言,立马抬手摸了摸卫泱的头,「头髮怎么是湿的。」 「之前洗了还没干。」 「夜里风凉,你顶着一头湿发乱跑,就不怕染上风寒?快,跟我回去把头髮擦干了。」徐紫川边说边拉着卫泱往寝殿走。 一回到寝殿,徐紫川就将卫泱按到软榻上坐下,接着便找来一条干爽的巾帕,亲自替卫泱擦起了头髮。 「头髮不干就不许你睡觉,可知顶着一头湿发睡下,一不小心就会患上头疼病。」 「徐姑姑,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比李姑姑还要唠叨。」 「你没听说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可是得到了李姑姑的真传。」 徐紫川竟然会开玩笑,尽管这玩笑开的并不怎么好笑。 但徐紫川的心意她收到了。 卫泱知道,徐紫川很卖力的想要哄她高兴。 第五百四十六章不撞南墙不回头 「我就喜欢你唠叨我。」卫泱莞尔一笑,便如撒娇的猫儿似的钻进了徐紫川怀里。 「身上怎么这样凉?」 「这两年在江州住惯了,竟忘了京都的秋天可比江州冷多了。没留神,就穿的单薄了些。」卫泱回道,「不光天气冷,这福熙宫也叫人觉得冷冷清清的,远没有李姑姑和赵兴他们在的时候热闹。徐紫川,我好想远在江州的大傢伙儿。」 「明儿一早你就命人去安国公府把赵兴他们接进宫来吧,省得他们在宫外也挂心你。」 卫泱点头,「是,有赵兴陪在身边我心里踏实,福来也比眼前这些宫女要中用的多。至于韩江,还是暂且住在安国公府上吧。要他一个男子住进宫来,不太方便也太扎眼。」 「这些事,你自己做主就好。」 「才不要我自己做主,你知道的,凡事我都愿与你商量着办。」 寝殿内气氛正好,就见宫女玉竹进殿来报,说长兴伯在外求见。 乍一听到长兴伯的名号卫泱还没反应过来,还是徐紫川提醒一句卫泱才想起长兴伯就是沈识珺。 卫泱差点儿忘了,这福熙宫里不独住着她一位主子。 她离宫这三年,沈识珺一直都住在福熙宫。 若要论起来,沈识珺才更像福熙宫的主人。 作为福熙宫的另一位主人,也作为远游归来的朋友,她是该好好与沈识珺打个招唿,叙叙旧。 不过,她若以此刻的打扮见沈识珺,会不会显得太敷衍太不庄重了? 再有,她才刚应付完樊太后,身上乏累的很,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再陪沈识珺说笑了。 还是等到明日,待她养足精神以后再见沈识珺也不迟。 于是,卫泱便叫那玉竹给沈识珺捎句话,说时辰不早,叫沈识珺先回去歇着,等明日她俩再凑在一处,好好的促膝长谈一番。 听说卫泱今夜不见她,沈识珺并不失望,反而松了口气。 说老实话,直到此刻,她也没想好她究竟该以何种面目去见卫泱。 自打得知卫泱回宫的消息以后,她这一整天都处在极度的焦躁与不安之中。 过去,卫泱明明是给予她一切体面与尊荣的人。 而眼下,卫泱与她来说已经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掠夺者。 沈识珺都听说了,听说卫泱是被宁棠一路从江州护送回来的。 三年过去,宁棠依旧那么珍视卫泱,反观宁棠对她的态度,简直就像是躲避瘟疫一样,多看她一眼都嫌多。 而为卫泱的归来欣喜若狂的人远不只宁棠,还有太后、皇上、贵妃、小皇子……她所能想到的在这宫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似乎都在为卫泱回宫一事而欢喜不已。 就连她以为站在她这边的,与卫泱有宿仇的翟清,似乎也对卫泱归来的事,表现的莫名兴奋。 难道整个皇宫,整个京都城内,就她一个人不想卫泱回来吗? 自卫泱离宫以后,这福熙宫中便唯她独尊。 她便是这福熙宫独一无二的主人。 而眼下卫泱回来了,她又变成了寄人篱下。 可知她有多讨厌这卑躬屈膝依附于人的感觉。 卫泱她究竟为何要回来!为何要回来! 沈识珺心中悲愤,身上不住的发抖。 但她知道,她必须要克制忍耐。 卫泱透过窗缝,目送沈识珺回了东偏殿。 「我知道你很想念沈姑娘,你不必太心急,明日你俩有的是工夫说话。」徐紫川说。 卫泱嘆了口气,将目光收回,「徐紫川,你没听到方才玉竹称唿识珺什么吗?是长兴伯。我觉得我当初就不该答应叫识珺留在宫里做女官,若她没有做上女官,也就不会被樊太后选到身边去,也就不会被搅进这些麻烦事中。这女伯爷的名号是前无古人,是荣耀万分,可只要一想到识珺得到这个名号背后,竟藏着某些人见不得光的卑鄙目的,我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你喜欢自责的毛病,怎么就改不了呢?」徐紫川望着卫泱,柔声说,「当初是沈姑娘跪求你,容她留在宫里做女官,这是沈姑娘自己的选择。卫泱,你以为你当初阻止了沈姑娘,不许她留在宫里做女官,今日她便会对你感恩戴德吗?这人啊,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不撞南墙不回头吗?」 「沈姑娘是,咱们又何尝不是。」 徐紫川的话,让卫泱感触良多。 他们,不独他们,这世上有好些人不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傻子吗? 这或许不能叫傻,而是叫执着。 「卫泱,我曾与你说过吧。太为旁人着想,自己便会很累。往后我希望你能多为自己着想一点,只是一点而已,不会有人怪你的。」 「徐紫川,你放心,我会好好整理一下我的心情。」卫泱说完这句,便倚倒在徐紫川怀里,「我好睏好想睡觉。」 徐紫川抬手摸了摸卫泱的头髮,原本湿乎乎的头髮,眼下已经干透了。 徐紫川捧起卫泱的脸,轻轻的吻了吻卫泱的额头,「做个好梦。」 …… 大概是因为身上太累太乏了,卫泱这夜睡的出奇的熟。 一夜无梦,直到天亮。 睡醒以后,卫泱没急着喊人进来伺候,而是静静的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自行起身。 卫泱从前并不觉得,但眼下她却忽然觉得她这间寝殿真是太大了。 大到叫人不安。 卫泱忽然好怀念住在山居的日子。 从前住在山居的时候,她每日一早起来,一走出房门就能看到徐紫川在小院里忙碌的身影。 那真是一段极其闲适安逸的日子。 对了,这个时辰徐紫川也该醒了。 这样说虽然会让人觉得有些矫情,但一夜不见,她对徐紫川就甚是想念。 卫泱想着徐紫川,也没心思再赖床,便起身下地走殿内的小门向徐紫川住的偏屋走去。 谁知去到一看,徐紫川竟然不在房里。 尽管知道这宫里不会有人敢与徐紫川为难,徐紫川不会出事,但见不到徐紫川,卫泱心里就抑制不住的发慌。 她必须得赶紧确定徐紫川究竟去哪儿了。 见长公主穿着寝衣就跑出来,守在殿外随时恭候差遣的宫女们都吓坏了。 只道外头冷,请长公主回去殿里。 卫泱也觉得自己穿着寝衣就跑出去的举动有些唐突,于是便听了宫女们的劝,回到寝殿内。 刚回殿内坐下,卫泱就急着问:「你们谁知道徐郎中去哪儿了?」 第五百四十七章可还记得 「回主子,徐郎中是去太医院了,说是要亲自去挑选药材。」宫女玉竹答。 徐紫川原来是去太医院了。 卫泱舒了口气,怪自己方才有些反应过度了。 「谁随徐郎中一道去的太医院?」 得此一问,玉竹和郁金面面相觑。 「回…回主子,徐郎中是自个去的。」郁金答道。 竟然没有人随徐紫川一同去太医院? 卫泱立刻就恼了,「好啊,我福熙宫里的人就这点儿眼力界?明知徐郎中是去太医院挑选药材的,也不跟去一两个人帮徐郎中提挑好的药材。从福熙宫到太医院要走那么远,把徐郎中累着了可怎么好!」 见卫泱恼了,玉竹和郁金都慌了。 俩人立马跪地求饶。 卫泱心里有数,知道这事也不能全怪玉竹和郁金,也就没再为难她俩。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找两个腿脚麻利的太监去太医院接人。」 玉竹和郁金得令,赶紧起身出去张罗。 卫泱看着玉竹和郁金两个慌慌张张的样子,无奈又失望。 回想当年,不必她费一点儿心思,福熙宫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就都被李娥与赵兴打理的井井有条。 半夏和忍冬,小顺与福来,也都很沉稳能干。 再看眼前的福熙宫……卫泱嘆了口气。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啊。 …… 赶着卫泱收拾打扮妥当,徐紫川也从太医院回来了。 「怎么也不与我说一声,就自己跑去太医院了?」卫泱问。 「见你睡的熟,不愿吵醒你。」徐紫川答。 「你可知我醒来见不到你,心里有多慌张。」 「你无需慌张,眼下宫里无人敢对我不利。」徐紫川口气笃定的讲。 「话虽如此,可见不到你,不能与你一起行动,我心里就是觉得不踏实。等今日赵兴入宫以后,你不许再独自行动,在我不能陪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一定要把赵兴带在身边。」 「嗯,我听你的。」 卫泱莞尔,「在太医院选药还顺利吗?」 「药选的很顺利,只是太医院的气氛不大好。」 「意料之中的事。」 徐紫川点头,「我去把药煎了,煎好以后就给皇上送去。」 「这药先不必急着煎,这个时辰我皇兄大概还在朝上。咱俩先用早膳,等用完早膳以后你再去煎药,待药煎好,皇兄差不多也该下朝回昭阳殿了。」 「好,全听你的安排。」 …… 卫渲要强,就算身子再不适,每日也会坚持上朝。 朝堂之上,卫渲总会尽力打起精神。 因此,在众臣眼中,皇上并不像是个已经病入膏肓的病人,只是看起来有些病弱而已。 在下朝褪去那一身龙袍以后,卫渲便又恢復了寻常精神萎靡的样子。 朝上朝下就像两个人似的。 卫泱刚与徐紫川走进昭阳殿,还未来得及给卫渲行礼,就听坐在龙案后头的卫渲剧烈的咳嗽起来。 卫泱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不礼数,立马走上前替卫渲拍背顺气。 半晌,卫渲才勉强止住咳嗽。 「皇兄经常这样咳嗽吗?」 「泱儿不必担心,皇兄无碍。」 都咳出血来了,怎么会是无碍! 卫泱无言,立马递了水给卫渲漱口。 在漱过口,又缓神了片刻之后,卫渲才稍稍恢復些精神,他望着徐紫川说:「多亏徐郎中的药,朕昨夜睡的很安稳,徐郎中真不愧是神医。」 面对卫渲的夸奖,徐紫川表现的很淡定。 他恭恭敬敬的沖卫渲一礼,没有多话。 「皇兄,光有徐郎中的药,还不足以彻底治好你的病。还要你凡事都放宽心,莫要总是胡思乱想才好。」卫泱柔声劝道。 卫渲点头,「我听妹妹的。」 卫泱莞尔,将汤药从食盒中端出来,稳稳地递到了卫渲手上。 「皇兄趁热把药喝了吧。」 这三年间,卫渲与卫泱一样,几乎日日都与汤药为伴。 如今喝起苦药来,也是眉头都不皱一下,从容的很。 在盯着卫渲把药一滴不漏的都喝完以后,卫泱问卫渲,「皇兄才下朝,必定还没用早膳吧?」 「皇兄不饿,不想用早膳。」 「皇兄,为身体着想,早膳一定不能省。您若觉得不饿,少吃一点儿就好。」 「泱儿和徐郎中可用过早膳了?」卫渲问。 卫泱答:「回皇兄,我与徐郎中是用过早膳才过来的,不过皇兄若觉得一个人用早膳太寂寞,妹妹与徐郎中再陪着皇兄用些就是。」 「一个人用膳是太无趣,总要人多才能胃口好。」 「怎么,皇兄是觉得单有妹妹和徐郎中陪你吃饭还不够?」 「不是不够,是可以再热闹些。」 「皇兄的意思是?」 「你昨儿不就说过想见见霄儿吗?不若随皇兄去趟颐安宫,既能见到你悦萩表姐和你两个小侄儿,又能吃到这宫里最拔尖的美食。」 「好好好,咱们这就去福熙宫。」卫泱心中欢喜,「妹妹这就命人备肩舆来。」 卫渲摆手,「皇兄瞧今日天气不错,泱儿可愿随皇兄走走,步行过去?」 今日阳光明媚,是挺适合出门走走,晒晒太阳的。 卫泱对从昭阳殿步行去颐安宫没有意见,就是担心卫渲的身子。 以卫渲如今的身子,可不好太劳累。 卫泱寻思着,没有冒然应承卫渲的话,而是回身望向徐紫川,想徵求一下徐紫川的意见。 见徐紫川点头,卫泱才应下卫渲的话。 自卫渲身子变差以后,这一两年间几乎就没有步行去过哪儿。 今日步行出来,虽然觉得身上有些乏累,但心情却出奇的舒畅。 不为别的,只为身边有他最疼惜信赖的妹妹卫泱陪着。 「泱儿,你说咱们兄妹俩有多久没像这样一起出来走走了?」卫渲感慨说。 「妹妹离宫已有三年了,但我与皇兄可不止三年没像眼下这样一同悠闲的散步了。若妹妹没记错,自打皇兄登基成了皇上,咱们兄妹就不曾这样一同出行过。」 「妹妹说的是。你我兄妹真的很久没像这样一同出行了。」卫渲望着卫泱淡淡一笑,满眼疼惜的说,「我记得妹妹小的时候就很不爱动,懒起来能好几天都不迈出屋门。澈皇兄怕你总躲在屋里闷坏了,隔三差五就要哄你出门逛逛。妹妹可还记得这些事?」 第五百四十八章最不可得罪之人 「妹妹自然记得这些事。」卫泱应道。 「还有呢,那时妹妹纵使勉强出门也不爱自己走路,没走几步路就要赖着人背你。我与澈皇兄还有澜皇弟还都抢着要背你。妹妹可还记得,我们兄弟三个是怎么决出由谁来背你的?」卫渲笑问。 「这怎么能忘,毕竟那个决胜游戏还是我教几位皇兄的。皇兄还记得那游戏怎么玩吗?」 「皇兄记得那游戏叫猜拳,是这样吧。」卫渲边说边沖卫泱比划,「这是剪刀,石头,还有布。」 「皇兄真的记得!」 「妹妹教给皇兄的游戏,皇兄怎么敢忘。如今回想起妹妹小时候的模样,真是伶俐可人极了。」 「皇兄的意思是,眼前的妹妹就不伶俐可人了?」卫泱故作生气的问。 「朕的泱儿最是伶俐可人,无论是从前还是如今。」 「口说无凭,既然我那么伶俐可人,那皇兄就像小时候那样再背背我吧。」卫泱玩笑说。 「可以吗?妹妹眼下不是就喜欢一个人背你吗?」卫渲说着,望向了一旁的徐紫川。 闻言,徐紫川的脸立刻就红了。 「夫君背和亲哥哥背的滋味不一样,皇兄只说肯不肯背我。」 「等皇兄的身子好些,一定背着你绕皇宫走一圈。」卫渲承诺说。 「君无戏言。」 卫渲点头,「君无戏言。」 「那皇兄你可得快点儿好。」 「自然是要快点儿好,等皇兄的身子大好以后,才能亲自为你操办大婚的事。」 「大婚?」 「你与徐郎中年纪也都不小了,是时候把婚事给办了。」 「皇兄懂我!」卫泱一脸感激的望着卫渲,「皇兄不知,我有多恨嫁。为成全妹妹这颗恨嫁的女儿心,皇兄也得早日好起来。」 「一定的。」 身后的常德顺这一路跟着走来,心里除了惊讶还是惊讶。 皇上竟然笑了,还不只笑了一回。 常德顺都快忘了他有多久没见皇上笑过了。 就连在见到贵妃和两位小皇子的时候,皇上也不曾这样笑过。 灵枢长公主还真是厉害,三言两语就能将皇上逗的如此高兴。 何止皇上,太后也一样。 能同时左右当今皇上与太后的喜怒,这真是令人畏惧的能力。 灵枢长公主果然是这宫里最不可得罪的人之一。 …… 听说皇上要来,贵妃樊悦秋早早就携两子卫霖和卫霄侯在颐安宫前迎接。 卫霖眼尖,隔着老远就望见正向这边走来的卫渲一行。 「母妃,是父皇和姑母!还有姑丈,姑丈也来了!」 樊悦秋温然一笑,「嗯,母妃看见了。」 「霄弟,哥哥带你走过去迎迎父皇和姑母可好?」卫霖牵起卫霄的手问。 「霖皇兄自己去吧,弟弟走不快,恐成了皇兄的累赘。」 「谁说弟弟是累赘了,霄弟是父皇和母妃的宝,也是皇兄的宝,霄弟抓紧了皇兄的手,皇兄牵着你慢慢走。」 「母妃,可以吗?」卫霄仰起头,冲着樊悦秋的方向问。 若非双眼没有聚焦,谁能想到拥有一双如此明亮眼睛的孩子竟然看不见。 「去吧,跟着你霖皇兄一起去吧。」樊悦秋应道。 「母妃放心,儿臣一定会好好牵着霄皇弟,不会让弟弟摔跤的。」卫霖说完,便牵紧了卫霄的手,拉着卫霄慢慢向前走去。 樊悦秋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手牵着手,肩并着肩的亲密模样,心中甚是宽慰。 这是多么懂事又温柔的两个孩子啊。 「皇兄,霖儿牵着的那个孩子就是霄儿吗?」卫泱望着正缓缓向这边走来的两个孩子问。 「是,那就是你的小侄儿卫霄。」卫渲答。 「好漂亮的孩子!」卫泱忍不住称赞一句,便小跑着迎上前,「霖儿!霄儿!」 「霄弟,这是姑母。」卫泱刚站定,卫霖就忙着介绍,「姑母,这就是霄皇弟。」 卫泱看的出卫霄有些紧张,也晓得眼盲之人大都没有安全感,尤其是在见了生人的时候。 卫泱生怕吓着卫霄,并没有冒然去触碰卫霄,而是先问过卫霄,「霄儿,姑母可以抱抱你吗?」 眼盲之人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其他感觉却比一般人要灵敏。 此刻,卫霄感觉到的是满满的善意。 尽管有些不安,但卫霄还是不自觉的就张开了自己的双臂。 卫泱连忙俯身蹲下,将卫霄抱进了怀里。 「霄儿如今都长这么大了,可知姑母当年离宫的时候,你还在你母妃肚子里呢。今儿能见着你,姑母真高兴。」 「姑母喜欢我?」 卫泱亲了亲卫霄的小脸,「姑母最喜欢霄儿了。」 「姑母偏心,姑母不是说过您最喜欢霖儿吗?」一旁的卫霖忙不迭的撒娇说。 「姑母喜欢霖儿也喜欢霄儿,你俩都是姑母的好侄儿,姑母都一样的喜欢。」 「霄皇弟听到没有,我就说姑母一准儿会喜欢霄皇弟。」卫霖一副大哥哥的样子,哄着卫霄说。 卫霄怔愣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除了父皇、母妃、还有霖皇兄以外,竟然还有人会喜欢他? 卫霄甚是意外。 姑母不嫌他眼盲看不见吗? 可知就连他的亲祖母樊太后都嫌弃他。 自他记事起,皇祖母就只抱过他一回。 而那仅有的一回也抱的甚是敷衍,他感觉不到皇祖母对他哪怕一点点的关怀。 但此刻,姑母抱着他的感觉,与当时皇祖母抱着他的感觉截然不同。 姑母的怀抱好温暖好舒服,他感觉的到姑母并没有说谎,姑母是真的喜欢他。 卫霄笑了,发自心底的笑了,「霄儿也喜欢姑母。」 方才从远处看,卫泱就觉得卫霄生的好看。 眼下打近处一瞧,这孩子漂亮的简直要把人迷死。 尤其是这双眼,明亮又清澈。 如此好看的一双眼竟然看不见,真是太可惜了。 「霄儿,你可想摸摸姑母的脸?」卫泱问。 卫霄受宠若惊,「姑母,侄儿可以吗?」 「自然。」卫泱将卫霄松开,又拉起卫霄的一双小手,覆在了自己的脸上。 「姑母不怕侄儿把姑母的妆抹花了?」 「霄弟不知,咱们姑母是个大美人,大美人是不必上妆的。」卫霖说。 卫泱沖卫霖一笑,「霖儿的嘴是越发甜了。」 「侄儿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你呀。」卫泱抬起手十分亲昵的捏了捏卫霖的脸颊,又沖卫霄说,「霄儿就摸摸看吧。」 第五百四十九章最后的希望 卫霄肉嘟嘟的小手从脸上摸过,又暖又软,还有一点点痒。 卫泱笑望着一脸认真的卫霄,喜欢极了她这个小侄儿。 明明是头一次见面,却亲近的好像认识了一辈子似的。 「姑母的眉毛很齐整,眼睛大而圆,鼻樑很高也很笔直,还有嘴巴……」卫霄一边用手摸着卫泱的脸一边说,「姑母的嘴角上扬,姑母是在笑。」 「姑母是在笑,能见着霄儿,姑母高兴。」 卫霄听了这话,也不自觉的唇角上扬,「能见着姑母,侄儿心里也欢喜。就如霖皇兄所言,姑母是个大美人。」 卫泱捧起卫霄的一双小手,「我们霄儿当真是生了一双巧手,这都能摸出来。」 「姑母,侄儿不只手好使,鼻子和耳朵也一样好使。侄儿闻到,姑母身上没有胭脂香,也没有其他薰香的味道,姑母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气。」 卫泱闻言,十分亲昵的捏了捏卫霄的鼻子,「霄儿好灵的鼻子,这都闻的到。」 一旁的卫霖听了这话,也立刻凑上前去,仔细往卫泱身上嗅了嗅,「霄皇弟的鼻子的确是灵,皇兄我竟然一点儿都没闻到。」 怎么会一点儿都没闻到呢? 卫泱看的出,卫霖是为哄卫霄高兴才故意这么说的。 卫泱抬起手轻轻的摸了摸卫霖的头。 卫霖不但是个聪明伶俐,讨人喜欢的好孩子,更是个温柔乖觉的好哥哥。 能有这样的兄长相伴照料,也算是霄儿不幸中的一点小幸运。 得了卫霖的话,卫霄似乎信心大增,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的孩子,今日却难得的大方健谈。 「姑母,除了闻气味和听声音,侄儿的味觉也很灵。」 「是吗?那我们霄儿的嘴岂不是很刁?」 「姑母,霄皇弟的嘴并不刁,只要给霄皇弟吃甜食,霄皇弟就高兴。」卫霖说。 「霄儿也喜欢甜食?我这儿可有一个你的同好。」 「同好?」 「就是与你有相同喜好的人。」卫泱转过头去,沖已经走到近前的徐紫川一笑,「这个人就是你未来的姑丈。」 卫霄耳朵灵光,即便眼看不见,单凭耳朵也能做到很精准的听声辨位。 他听的出他父皇的脚步声,也听的出他父皇已经走到他身边,他还听的出他父皇今日只带了很少几个人随驾,大概只有平日的一半,五到六人。 「儿臣给父皇请安。」卫霖率先沖卫渲行了礼。 卫霄也赶忙冲着卫渲的方向躬身一礼,「儿臣拜见父皇。」 卫渲笑笑,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当是打过招唿了。 「姑母说的姑丈是徐郎中?」卫霖问。 三年不见,难得卫霖还记得只有过数面之缘的徐紫川,卫泱感慨,卫霖记性真好,她这两个侄儿都是天赋异禀的奇才。 「是啊,徐郎中就是你未来姑丈。」卫泱大方应道。 卫霖伶俐,「侄儿拜见未来姑丈。」 卫霖这一拜,把徐紫川的脸又给拜红了,他连忙沖卫霖回礼,「小殿下万安。」 「姑丈的声音真好听。」卫霄说。 「可不,你姑丈不但声音好听,模样也生的俊俏,霄儿想不想摸摸你姑丈的脸?」卫泱问。 「侄儿可以吗?」卫霄冲着徐紫川的方向问。 徐紫川走上前来,俯身蹲下,「小殿下请。」 卫泱闻言,险些没笑出来。 请?这是要尝菜吗? 卫霄没客气,举起小肉手就在徐紫川的脸上摸了起来。 卫霄摸的认真,徐紫川却是一脸的轻松愉快。 徐紫川看卫霄的眼神温柔极了,甚至比孩子的亲爹看孩子的目光还要温和慈爱。 卫泱看的真真的,徐紫川不是一般的喜欢孩子。 「姑丈生的好秀气。」卫霄收了手,「姑丈的眉眼鼻子比姑娘生的都秀气。」 「霄儿说的极是,你姑丈生的可秀气了,秀气到姑母都嫉妒他呢。」卫泱应和说。 「姑母,侄儿还从未来姑丈身上闻到与姑母一样的草药香味,不过未来姑丈身上的药香味比姑母要浓些,也要杂些。」卫霄又说。 「是,你姑丈每日都是一身的药香味,因为你未来姑丈是个郎中。」 卫霄点头,「方才听霖皇兄喊未来姑丈是徐郎中,侄儿便知姑丈姓徐,并且懂得医术。难道姑丈是太医院的太医吗?」 「不是。」卫泱答,「你姑丈的医术可比太医院里那些太医厉害多了,你姑丈可是神医之徒,江州一代有名的新神医呢。」 「姑丈是神医?真好……」话说到这里,卫霄的神情忽然变的有些落寞,「侄儿也喜欢医术,也想要学医,可惜侄儿这双眼看不见,学不成医术。」 看着眼前面露凄楚的卫霄,卫泱心疼之余又忍不住想起了当初的自己。 想当初她之所以捧起医书,钻研上医术,最根本的目的就是因为她身中奇毒,她想要自救。 而想要或选择从医的人中,应该也有很多是因为家人罹患重病,或重要的人因疑难杂症病重不治,才产生了要学医的念头。 她是,想必卫霄也是。 比起卫霄她算幸运的,能够如愿以偿。 而依卫霄目前的情况,学医应是很难实现的。 毕竟,中医有一套很严谨的诊病断症的流程。 讲究的是望闻问切四步。 而这四步中,排在头一个的就是望。 可见身为郎中,仔细观察病人的病状有多重要。 而眼睛看不见的卫霄根本无法做到。 因此,学医与卫霄来说就是个奢望。 卫泱望着卫霄,真想说点儿什么来安抚一下这个孩子。 可掂量来掂量去,却想不到有什么话能安慰到卫霄。 「皇上。」徐紫川忽然起身转向卫渲,并沖卫渲一礼,「可否容小人为小殿下瞧瞧眼疾?」 即便徐紫川不说,卫渲也正有此意。 在太医院众太医都对卫霄的眼疾束手无策的情况下,这三年间,卫渲命人访遍大夏国内几乎所有的名医,就是为找到能治好卫霄眼疾的办法。 但三年来,却一无所获。 眼前的徐紫川可以说是卫霄能否看见的唯一希望。 若徐紫川有办法,那是再好不过。 倘若徐紫川也说无能为力,那么他也就彻底死心了。 「徐郎中既肯为霄儿瞧病,朕自然是求之不得,里面请。」 第五百五十章艺高人胆大 听徐紫川说要亲自为卫霄瞧眼疾,身为娘亲,樊悦萩心中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徐紫川应是当世医术最高明的郎中之一,徐郎中见多识广,没准儿真有办法能治好她霄儿的眼疾。 而让樊悦萩觉得忧虑的是,有些时候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倘若连徐郎中都没办法医好霄儿的眼,那么他们无疑会陷入最彻底的绝望之中。 绝望便意味着放弃。 自霄儿出生到现在,这三年多来,身为母亲她从未放弃要医好自己儿子眼疾的念头。 然而今日,似乎是要做个了断了。 殿内的气氛有些紧张。 卫渲和樊悦萩做爹娘的紧张,卫霖做兄长的也很紧张。 反倒是即将要看诊和被看诊的徐紫川与卫霄并未表现的很紧张。 在卫泱眼中,徐紫川是无论遇到任何棘手的事,都能保持从容镇定的人。 当初在沥州救灾的时候,面对那样严峻的形势,惨烈的场面,都没见徐紫川皱过几下眉头。 可奇怪的是,徐紫川在为卫霄诊治眼疾的过程中,竟一改之前的从容淡定,频频皱眉。 看来,卫霄的眼疾不是一般的难治。 卫泱也是个郎中,她晓得治疗眼疾与治疗其他疾病不同。 很多眼疾,并不是靠吃药就能吃好的。 而在这个眼药水还没被发明出来的年代,通过滴眼药治眼病也是个奢望,更别说通过手术来治疗眼疾了。 就算徐紫川两手一摊,说自己对卫霄的眼疾无能为力,卫泱也不觉得奇怪。 不过……卫泱望望卫渲和樊悦萩,又望了望身旁一脸期待的卫霖。 倘若徐紫川说自己没办法,大家都会很失望吧。 但治病这事,能治好就是能治好,治不好就是治不好,没有模稜两可的答案。 就算结果不如人意,也要接受现实。 卫泱正想着待会儿要如何安抚失望的大家时,徐紫川忽然开口问了卫渲一句,「敢问皇上,太医院里的所有太医,真的都为小殿下诊治过了吗?」 卫渲点头,「不独太医院里的所有太医,朕还从民间请来过不下二十位名医,为霄儿看过病。」 「太医和名医们都说无法医好小皇子的病?」徐紫川又问。 「是,他们都对霄儿的眼疾束手无策。」 「奇怪,小殿下的病明明有法可医,为何太医和名医们却都说无法医治呢?」 一听这话,在场诸人无一不欣喜。 「徐郎中此言当真?」卫渲一脸情急的问。 「回皇上,小人虽然没有把握能叫小殿下恢復全部视力,但恢復到常人的三分到五分还是可能的。」 「姑丈,您真的能治好我霄皇弟的眼?」卫霖比卫渲表现的还情急。 卫霄一脸难以置信的问:「姑丈没有骗我?」 「两位小殿下,我拿我郎中的声誉起誓,我未打诳语。」 「太好了!霄皇弟就快能看见了!真是太好了!」卫霖欢喜的直蹦高。 卫霄有机会能看见,身为姑母卫泱自然高兴,可有一见事卫泱很在意。 「徐紫川,你方才是不是说了奇怪?你是觉得哪里奇怪?」 徐紫川答:「我觉得奇怪,是因为我认为凭太医院内太医们的医术,不应该对小殿下的眼疾束手无策。就算太医们没有把握能治好小殿下的病,他们也应该知道通过针灸的手段,有机会治好小殿下。我不明白太医们为何会异口同声的说,小殿下的眼疾治不好,这也太奇怪了。」 「这不奇怪,反而很正常。」卫泱说,「徐紫川,你别忘了,这里是皇宫不是坊民间,而需要治疗的是当今皇子而非寻常人家的孩子。若无绝对的把握,那些太医哪敢出手。太医院里那些人,不,不独太医院里的人,这宫里的大多数宫人几乎都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小心翼翼的过日子。至于那些从民间请来的名医,大概也都能看出霄儿的眼疾有治癒的可能,然而那些名医与太医们的心思一样,也都活的小心仔细,不敢道出实情。所以说,太医和那些名医们并非无能,而是没有胆量。」 经卫泱这么一解释,徐紫川心中就瞭然了。 但他还是不太理解,治病救人还需要什么胆量吗? 「姑丈好厉害,不但医术高明,胆子还很大。」卫霖一脸崇拜的望着徐紫川说。 卫泱沖卫霖得意洋洋的一笑,「你姑母看中的人,自然是最棒的。」 「嗯,姑母的眼力也很厉害。」卫霖又一脸崇拜的望向卫泱。 卫泱莞尔,轻轻的捏了捏卫霖的小脸,接着又望向上坐的卫渲和樊悦萩,「皇兄和贵妃意下如何?可放心将霄儿交给徐郎中医治?」 放心!自然是放心! 樊悦萩心里虽是这样想,但依着规矩,这种事还是要由皇上来做主。 樊悦萩赶忙望向身旁的卫渲。 「霄儿的病就劳烦徐郎中了。」卫渲与徐紫川说,口气中充满了敬意。 此刻的卫渲不是天子,只是一个为孩子的病而担忧的普通父亲。 「皇上放心,小人一定会竭尽全力为小殿下医治。」 「徐郎中多年来不仅尽心尽力的为泱儿治病,如今又要为霄儿医治。徐郎中是我卫氏皇族的救星,是朕的恩人,朕要如何报答徐郎中才好。」 「皇上答应把长公主许给小人,已是对小人最大的恩赏了。」徐紫川答。 徐紫川这个人还真是……卫泱双颊滚烫。 这个人总是能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本正经的肉麻给她看。 虽然很羞耻,但她喜欢。 …… 徐紫川是个彻头彻尾的行动派。 既然答应要为卫霄治病,他便立刻着手,为卫霄医治起来。 徐紫川说,卫霄这病无需用药,想要治好卫霄的眼疾,只需针灸,长日的针灸。 在认真的观摩过徐紫川为卫霄扎针的过程以后,卫泱更加深刻的明白了太医和名医们为何宁肯被骂无用,也不敢说自己有办法能治好卫霄的病。 在脸上下针,尤其是在眼睛周围下针,这对施针之人的技艺要求极高。 既要求落针精准,入肉的深浅也要得当。 否则,不但治不好病,反而会扎出病来。 在成人脸上扎针已经够难了,而在一个年仅三岁的孩子脸上下针,更是难上加难。 卫泱忽然很能理解那些太医和名医们不敢出手的心情。 艺高人胆大。 卫泱觉得,在专注的替卫霄施针的徐紫川真的很帅很霸气。 第五百五十一章换我等你 卫泱觉得,看徐紫川施针就是一种享受。 徐紫川下针,就像剑客出剑,又快又准,动作利落,不带半分的拖沓和犹豫。 卫泱忽然想起很早之前,她第一次见徐紫川往她手上扎针时的情景。 当时她就被徐紫川施针的手法给惊着了,或者说被迷住了。 话说回来,徐紫川许久都未曾给她施过针了。 不过,她并不怀念那手上被扎满银针的滋味。 毕竟,徐紫川每回为她施针,都是在她毒发垂危之际。 她一点儿都不想再体会毒发时那种锥心刺骨的痛。 她就想像眼下这样身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然后彻底摆脱那奇毒的折磨。 在徐紫川将扎在卫霄脸上的针全部取下收好以后,众人才都舒了口气。 「敢问徐郎中,需要像这样医治上多久,才能见效?」樊悦萩忍不住问。 「回贵妃,最快也要两个月才能见效。」徐紫川答,「往后每隔三日,小人就会过来为小殿下施一次针。」 「姑丈的意思是,最快两个月,我霄皇弟的眼睛就能看见了?」卫霖问。 「回殿下,霄殿下的视力究竟多久能恢復,又能恢復几成,这些具体的情况,小人这会儿也说不好。但小人保证,至少要在半年之内,让霄殿下的视力恢復到常人的三成。」 「姑丈费心了,侄儿代霄皇弟谢过姑丈。」卫霖边说边沖徐紫川作揖。 徐紫川回礼,「小人不敢当。」 「霄皇弟可听到了?至多再过半年,皇兄就能带着皇弟一起骑马放风筝了!」卫霖拉着卫霄的手,一脸欢喜的说。 瞧那手舞足蹈的高兴样,仿佛卫霄是哥哥,卫霖才是弟弟。 卫霄也笑了,笑的好看极了。 卫泱心里松了口气。 之前初见卫霄,卫泱就觉得卫霄不像是才年仅三岁的孩子。 这孩子身上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稳重与忧郁。 孩子懂事是好事。 可一想到卫霄懂事背后的原因,卫泱就觉得很心疼卫霄。 她倒宁肯卫霄淘气些任性些才好。 而眼下卫霄笑了。 笑出了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纯真可爱。 她真的很欣慰。 「姑丈。」卫霄摸索着握住了徐紫川的手,「侄儿谢谢姑丈,谢谢姑丈。」 …… 卫泱和徐紫川不仅与卫渲一道在颐安宫蹭了一顿早膳,连午膳也是在颐安宫用的。 若非午膳后两个孩子要午睡,卫泱保证她能哄着卫霖和卫霄一直玩到晚上。 与孩子们痛痛快快的玩了一上午,卫泱的心情好了许多。 至少比昨日刚回宫的时候要轻松了不少。 毕竟,她今日得到了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 卫霄的眼疾有可能被治癒的消息。 但所谓心情轻松只是相对的。 事实上,卫泱的心情依旧很沉重。 只要一看到卫渲,她的心情就无比沉重。 两年,她渲皇兄至多还有两年的寿命。 究竟要她如何坦然的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在想什么?」徐紫川问。 卫泱回神,停下脚步,沖徐紫川一笑,「我在想,之前在颐安宫,霖儿和霄儿喊你姑丈喊的那般亲热,我若后悔不想嫁给你了,是不是也不成了?」 「后悔是来不及了,可别忘了,咱们已有婚书为证。」 「徐紫川,你这是在向我逼婚吗?还真叫人受宠若惊啊。」 「卫泱,你老实说,你难道不是心甘情愿的要嫁我?」 「傻瓜,我自然是心甘情愿的想嫁你。不过想着一直以来都是我变着法的求你娶我,我这心里还真有点儿不甘心。我啊,偏要赖着不嫁你,非要你求我嫁你才行。」 「那我就求你嫁我。」徐紫川说着,牵过卫泱的手。 「要是你求我我都不答应呢?」 「那我就等,等到你愿意嫁给我为止。」 「若我一辈子都不肯答应嫁给你怎么办?」 「卫泱,若不是我私自与宁将军定下那个君子之约,你如今早就是我的妻子了。是我的错,让你等了我两年多。眼下就换我来等你,纵使你要我等你一辈子,我也等。」 卫泱原本只是想逗逗徐紫川而已,没想到徐紫川却如此认真的回答她。 卫泱险些泪奔。 徐紫川这个人真是太温柔,太贴心了。 她怎么捨得让这样的人煎熬难过。 「徐紫川,等眼前的事平息以后咱们就回江州,回江州成亲去。」 「回江州吗?」 「江州是咱们的家,咱们迟早都要回家去的。」 徐紫川闻言,重重的点了点头,「嗯,咱们一定要回江州老家去成亲。」 …… 卫泱和徐紫川回到福熙宫时,赵兴和福来也都归位了。 昨日在安国公府休整了一天,赵兴精神抖擞,一点儿都不像刚跋涉千里归来的人。 而福来却依旧是病歪歪的样子。 卫泱便叫福来暂且回屋歇着,留赵兴单独说话。 赵兴说,他昨日已经从宁棠那里听说有关皇上患病的事。 听说皇上并非真的患病,而是被人下毒,赵兴心中震惊不已。 又听说皇上所中之毒是慢性毒药,两年多里,皇上每日都会服食含有毒药的食物或水。 赵兴觉得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 赵兴与卫泱的想法一致,这天底下除了当今太后樊昭以外,应该无人能将这长达两年多的谋害计划做到几乎天衣无缝。 退一步说,纵使下毒谋害皇上的人的确不是樊太后,凭樊太后的本事,应该也一早就察觉到此事了。 也就是说,关于皇上被人投毒谋害这件事,樊太后是绝对知情的。 在卫泱看来,无论是樊昭亲自出手毒害的卫渲,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毒害卫渲而不作为,这都是无法原谅的行为。 她必须要打倒樊昭。 打倒这个狠毒的女人。 今日在颐安宫,午膳之前,卫渲曾特意与她单独密谈过。 卫渲暗示她,若他真决意要逼宫,宁棠父子必然会站在他这边,而他们的大舅舅辅国公,也就是贵妃樊悦萩的亲爹樊旭,兴许也会站在他们这边。 宁棠父子会帮他们卫泱并不觉得奇怪,卫渲说樊旭也会选择站在他们这边,卫泱却着实吓了一跳。 卫渲不是在开玩笑吧? 可见卫渲一脸认真的模样,卫泱肯定,卫渲并不是在与她开玩笑。 第五百五十二章气数尽了 樊旭与樊昭兄妹情深,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樊旭怎么会捨弃樊昭这个亲妹妹,选择站在卫渲这个外甥这边呢? 卫泱觉得很惊奇。 她不知在她离开的这三年里,樊旭与樊昭之间发生过什么,也不知樊旭与卫渲之间又发生过什么。 但有一点她十分清楚,卫渲绝对不是没有把握就乱说大话的人。 卫泱看的出来,卫渲很有自信,自信能说服樊旭站在他们这边,与他们一同对付樊昭。 倘若他们真的能得到樊旭的帮助,卫泱敢说他们必胜。 毕竟,樊昭是有以樊旭为首的樊氏家族在背后为她撑腰,才能有如今的威势。 靠山跑了不要紧,最怕的就是靠山临阵倒戈。 失去了靠山的樊昭,凭什么赢万众一心的他们? 有道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樊昭的气数看来是已经快尽了。 卫泱预感,只要他们这回能在准备充分的前提下行动,他们就绝对不会重倒之前的覆辙。 卫泱很有自知之明,她晓得在制定作战计划和组织行动这些方面,她都帮不上卫渲的忙。 但她可以做些辅助和掩护的工作。 只要是她力所能及的事,卫泱都愿意帮忙。 她的目的很明确,无论如何都要将樊昭从那独裁者的高位上拉下来。 「对了,奴才险些忘了,就在长公主回来之前,京卫指挥使府上递来一张帖子。」赵兴边说边从袖中取出一张帖子,双手呈到了卫泱手上。 卫泱接过帖子一瞧,「果然是映汐,还有忍冬,我险些忘了忍冬眼下正住在谭家。赵兴,你赶紧命人去谭府传话,说我邀映汐和忍冬明日入宫叙旧。」 「奴才领命。」赵兴拱手应道,「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与忍冬再会了。」 卫泱感慨,「是啊,原以为那日一别,至少要几年不得相见,没想到咱们与忍冬竟然前后脚的回了京都。所以才总有人嘆世事无常,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长公主,如今忍冬的身份已经不同了,长公主是不是要单独僻间宫室给忍冬住?不知长公主决定分给忍冬哪间,奴才好立刻命人去收拾。」 「不必忙,我没想留忍冬住在宫里。」 「长公主的意思是还要忍冬住在谭府?」 卫泱点头,「要忍冬一直借住在谭府虽然与忍冬来说有些不方便,也很麻烦映汐一家,但我还是觉得比起住回宫里,还是叫忍冬暂且住在谭府更好。旁人不知,你我却清楚,眼下这皇宫里表面上看去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很不安全。忍冬眼看着就要嫁人了,我不愿再将忍冬搅进这些是非之中。回头我会与忍冬商量,也会与高岂和高府的人商量,最好在年底之前,就将忍冬和高岂的婚事给办了。」 「长公主的意思奴才明白了,奴才这就去安排。」 「赵兴,有劳。」 赵兴沖卫泱一礼,就退身出去了。 赵兴走后,这诺大的寝殿又重归寂静,或者说冷清。 殿内空荡荡的,卫泱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她不愿一个人待着,就算是被怪太粘人,她也想要徐紫川陪在她身边。 于是,卫泱便预备走小门到偏屋寻徐紫川去。 这厢,卫泱刚起身抻了个懒腰,就见福来端着碟糕点进了屋。 「主子,这是奴婢才做的山药枣泥桂花糕,还热乎的,请主子尝尝。」 「你身子还虚弱的很,不是叫你去好生歇着吗?」 「奴婢觉着身上好些了,便想着亲手给主子做点儿您爱吃的。」 「瞧瞧,这脸色还苍白苍白的,哪里就好了,快把东西放下,赶紧回去歇着吧。」 「奴婢爱下厨房,也愿意为主子尽心,奴婢不觉的辛苦。」 「你呀。」卫泱轻嘆一声,望着福来说,「往后你纵使爱下厨房,也得少下厨房。我身边的许多差事,还指望着你来当呢。」 福来得了这话,一脸的欣喜,「主子的意思是,奴婢不必像当年离宫前那样,在厨房当差了?」 「你若喜欢下厨,也可以偶尔去厨房练练身手,但前提是要把我近身的差事先当好。」 她终于成为长公主身边的第一人了! 福来心中狂喜。 她终于跃过半夏和忍冬,成为长公主身边最倚重的宫女。 福来欢喜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奴婢领命,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的当好主子交代的差事。」 「好了,你不必如此郑重其事。」卫泱沖福来淡淡一笑,预备尝尝福来特地孝敬她的这碟山药枣泥桂花糕。 不过说到桂花味的糕点,那可是徐紫川的最爱之一。 这香甜又热乎的糕点,她怎么能舍下徐紫川一个人独占。 卫泱寻思着,正预备吩咐福来去把徐紫川给请来,就听福来先道:「对了主子,奴婢方才进屋送糕点时,见沈姑娘独自在不远处的廊上徘徊,似乎是想来拜见主子。」 今儿打晨起,卫泱就总觉得她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可思来想去,都没想起来。 经福来这么一说,她终于想起来了。 昨夜,识珺前来求见于她,她因为劳累,也因为情绪不佳还有其他一些原因,并没有请识珺进屋相见。 昨晚临睡前,她还想着今日一定要主动邀识珺过来见上一面。 谁知三忙两忙,竟然给忙忘了。 「快去把沈姑娘请进来。」 「嗳。」福来点头,转身就要出去接人。 「等一等,先把这碟山药枣泥桂花糕给徐郎中送去,他爱吃这个。」卫泱又吩咐说。 「回主子,徐郎中那份奴婢已经留出来了,上头还浇了三倍的桂花糖,保证够甜。除了这山药枣泥桂花糕以外,奴婢还做了酒酿圆子,也是主子和徐郎中都爱吃的。」 「数你机灵。」 「奴婢谢主子夸奖。」 卫泱莞尔,「你就别在这儿卖乖了,赶紧去请沈姑娘进来,再去沏壶好茶来。」 「奴婢明白。」 不多时,福来就把沈识珺给请来了。 在卫泱看来,三年过去,沈识珺的变化并不大。 若非要说哪里有变化,人看起来比三年前要气度沉敛了不少。 大概是这三年间,沈识珺又长个了,人看起来也比往日要挺拔了些。 瞧沈识珺这一身朱环翠绕,锦衣华服,卫泱忽然觉得,就打扮的讲究程度来说,沈识珺看起来比她更像一位公主。 的确,如今的沈识珺并不只是一个在太后身边当差的区区女官。 沈识珺眼下可是承袭了长兴伯的爵位,是正经的女伯爷。 穿的华丽隆重些也是应该的。 第五百五十三章曲意逢迎 沈识珺一进屋就恭恭敬敬的沖卫泱行了个大礼。 「识珺快起来,不过三年未见,你便与我生分了?」卫泱一脸和气的与沈识珺说。 沈识珺起身,沖卫泱一笑。 相比卫泱,沈识珺这笑明显不够真心。 这是她竭尽全力才勉强挤出来的。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识珺与三年前真是不一样了,人美了,气质也更佳。」卫泱望着沈识珺,眼中尽是赞赏。 而卫泱诚心实意的夸奖,落在沈识珺耳里却完全变了味。 沈识珺觉得,卫泱这就是在故意嘲讽她。 她变美了?再美还美的过你灵枢长公主不成? 三年前,十三岁还稚气未脱的卫泱,就已经拥有了让人无比嫉妒的倾城之貌。 三年后的今天,十六岁的卫泱姿容足已倾世。 难道真是江州的水土养人? 尽管不想承认,但沈识珺清楚她嫉妒卫泱,打从心底里嫉妒。 她嫉妒卫泱的美貌,也嫉妒卫泱无可比拟的出身,还嫉妒卫泱的聪慧与才华横溢。 但老天爷还是公平的。 老天爷并没有偏爱卫泱,否则也不会让卫泱身中奇毒,十几年来饱受折磨。 虽然卫泱已经有两年没再发病,但沈识珺还是能很轻易的从卫泱脸上看出几分病态。 卫泱依旧是当年那个卫泱,身体孱弱。 沈识珺虽不懂得看相,却敢肯定,卫泱并未生了一副长寿之相。 红颜薄命,她一定会比卫泱笑的久,她会笑到最后。 「长公主回来的突然,臣女一点儿准备都没有。若一早知道长公主要回来,臣女昨日便该亲自到宫门处恭迎。」沈识珺语气恭顺的讲。 「你我之间,何必讲这些虚礼,快过来坐吧。」卫泱招唿说。 沈识珺也没客气,大大方方的就在卫泱身边坐下了。 「识珺,这几年你在宫里过的还好吗?瞧你很精神的样子,日子应是过的不错。」 「劳长公主挂念了,这几年臣女一直都在太后跟前当差,太后待臣女极好,臣女的日子过的很平顺。」 既然说到了樊昭……「识珺,还没恭喜你,恭喜你承袭了长兴伯的爵位。你如今可是咱们大夏前无古人的第一位女伯爷了。」 「长公主这么说,便是笑话臣女了。」沈识珺应道,「臣女家中的那些丑事长公主是知道的,臣女那三位叔叔因见罪于太后,一早就失去了承袭长兴伯爵位的资格。太后仁厚,不忍见我沈氏一族承袭了数代的爵位在这一代断绝,才冒着大不韪叫臣女一介女流承袭了这长兴伯的爵位。」 识珺真是这样想的? 卫泱想,识珺会这样认为也不奇怪,相信大多数人也都是如识珺这般认为的。 但她并不这么认为。 樊昭会推沈识珺一个女子出来承袭长兴伯的爵位,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而作为樊昭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沈识珺竟然还对樊昭感恩戴德。 卫泱真心觉得不明真相,被无情利用的沈识珺有些可怜。 但她却不能也不忍心在沈识珺面前揭开樊昭伪善的假面皮。 「太后是念你在她身边当差得力,才会赐你这份尊荣,这都是你应得的。」 「太后慈爱包容,不嫌臣女蠢笨罢了。」 「太后用人一向挑剔,若非太后看重你,又怎么会一直把你留在身边重用呢。识珺不必过于自谦。」 尽管卫泱这话是在夸奖她,但沈识珺心里并不领情。 卫泱说太后看重她? 表面上看去似乎的确如此,但事实却并非这样。 沈识珺掐指算算,她在樊太后身边当差已经有两年多了。 而这两年间,太后从未将任何要紧机密的差事交给她来办。 她平日里所做的都是端茶倒水,伺候太后梳妆这些宫女才干的活。 在樊太后眼中,她只是个奴婢,还是个不可信的奴婢。 沈识珺心里很清楚,当初樊太后之所以会将她接到景和宫当差,不过是为了讨好远在江州的卫泱罢了。 樊太后是在隔空向卫泱喊话,告诉卫泱,纵使你负气出走,哀家也没有生你的气,不只如此,哀家还很厚待你往日身边的人。 虽然不愿生出这种自轻自贱的想法,但沈识珺觉得,她说到底不过是樊太后用来取悦卫泱的一个道具而已。 樊太后从未像信赖梁来喜那般信赖她,也从未真正将她放在心上。 她从樊太后那里得到的一切照拂与荣宠,不过是因为她曾是卫泱的伴读而已。 这个事实还真是够残忍。 沈识珺强忍住这铺天盖地向她袭来的失落感,问卫泱,「长公主此番回来以后,是不是就不走了?」 「等我皇兄好……」 不对,为着前朝与后宫的安定,卫渲被人下毒谋害一事并未被声张出去。 眼下宫中,只有很少的人知道此事。 卫泱不愿将沈识珺也搅和进这样的事中,因此,她不能与沈识珺实话实说。 「我暂时不会离开皇宫。」 暂时不会离开? 沈识珺好奇,卫泱的这个暂时究竟是多久。 一个月?一年?还是十年八年? 可知她恨不能卫泱立刻就离开皇宫,滚回江州去。 沈识珺心里虽这样想,但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长公主好不容易从江州回来,一定要多住上些日子才好。」沈识珺说,一脸的假笑。 「我也想留下多住些日子,好与你作伴。」 作伴还是添堵? 这福熙宫有一个主子就够了。 而那个主子就是她沈识珺。 沈识珺再也没有耐心,也没有定力在这儿陪卫泱玩姐妹情深的游戏。 「不瞒长公主,臣女是忙里偷闲从太后那儿偷跑回来的。景和宫那边还有好些差事等着臣女去料理,臣女便告辞了。」 「景和宫那边的差事很多吗?你若是觉得太辛苦,我便代你去跟太后说,说你以后就不去景和宫当差了。」 不去景和宫当差!她好不容易才在景和宫彻底站稳脚跟,她为何不去? 卫泱这是要存心断了她的青云路吗? 「长公主,太后对臣女有知遇之恩,臣女愿留侍在太后身边,为太后分忧。」沈识珺略显慌张的说,生怕卫泱就自己做主,代她辞了景和宫的差事。 「识珺,你觉得太后对你好吗?」 沈识珺一怔,卫泱为何会突然这么问,她怎么有些不明白呢。 第五百五十四章便宜占尽 「回长公主,臣女觉得太后待臣女极好,臣女愿留在太后身边侍奉太后。」沈识珺答,无论卫泱那一问究竟目的何在,她的目的却只有一个,那就是继续留在太后身边。 因她知道,只有继续留在宫中,留在樊太后身边,她才能得到她想要的,最远大的前程。 「你觉得好就好,毕竟你来日要走怎样的路,总要你自己选择才最合适。」 她选择?她能有什么选择?沈识珺心中凄凄。 她所谓的选择不过是从几条坎坷的道路中选出一条相对平坦的道路来走而已。 她哪像卫泱,无论怎么选,前方都是一条光芒万丈的康庄大道。 当年卫泱说走就走,一去江州就是三年。 而如今从江州回来的卫泱,并没有失去任何东西,依旧是太后和皇上放在心尖上疼的宝。 沈识珺不愿面对卫泱,哪怕多看卫泱一眼她都会觉得嫉妒到扎心。 不知怎的,她觉得卫泱与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在向她炫耀,都是对她无情的嘲讽。 「臣女不扰了长公主安歇,这就回景和宫当差去了。」 「你也别太勉强自己,若是觉得累了,就向太后告假几日,好好歇上一歇。」 歇?她敢歇吗? 可知眼下景和宫内有多少人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她这个位子。 放眼整个皇宫,又有多少人想取她而代之。 卫泱让她休息?这纯属是饱汉不知饿汉飢。 她使出浑身解数来巴结讨好太后,还怕太后嫌她不够尽心呢。 她哪比的上卫泱厉害,竟然能叫太后一再的拿热脸来贴冷屁股。 沈识珺厌恶高高在上的卫泱,也很厌恶她自己。 她明明不屑奴颜婢膝的去讨好任何人,而如今的她却每日都在重复的做着她从前最厌恶的事。 「臣女谢长公主关怀,臣女会留心自个的身子,请长公主莫要太牵挂。臣女告退了。」沈识珺起身沖卫泱一礼,便退身要走。 「识珺,等一等。」 沈识珺停下脚步,「敢问长公主还有何吩咐?」 「我今日收到映汐递进宫来的帖子,刚刚已经命人去谭府传话,请映汐明日入宫叙旧。想来咱们三人已经有三年没能凑在一处好好说说话了,我真是好怀念从前咱们一同去尚文馆念书的日子。」 「臣女也是。」沈识珺随声应和说。 「对了,我不在的这几年,你可有与映汐常来常往?」 「回长公主,臣女有阵子没与映汐凑在一处说话了。」沈识珺答。 何止是一阵子,算起来她应该有一年多没见过谭映汐了。 两人上回凑在一处说话是何时,她都记不清了。 倘若卫泱不跟她提,她险些忘了还有谭映汐这号人物。 「是啊,你如今日日都要去景和宫当差,自然不得闲与映汐凑在一处说笑。三年不见,我是真想映汐了。」 见卫泱说起谭映汐时,那一脸喜欢的样子,沈识珺心里很不舒服。 卫泱待谭映汐终究是比待她好的。 谁叫卫泱与谭映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髮小呢。 卫泱不仅待谭映汐好,还十分信任谭映汐,否则怎么放心将自己才认的义姐送去给谭映汐照料。 按着亲疏远近来说,卫泱即便要託付,也该将她义姐忍冬託付给自己的亲舅舅辅国公一家照料才合情合理。 而卫泱却将忍冬託付给了谭映汐。 难道在卫泱眼中,谭映汐比她亲舅舅一家还亲? 卫泱与谭映汐是够亲的。 亲到卫泱竟然亲自从中牵线,将谭映汐许给了她二舅舅樊晖家的长子,要谭映汐给她当表嫂。 待到谭映汐与樊景荣成婚以后,卫泱与谭映汐便真真是亲如一家了。 沈识珺记得,谭映汐与樊景荣的婚事早在两年多前就定下了。 两人之所以还未完婚,是因为谭映汐还未到适婚的年纪。 若她没记错,谭映汐与卫泱应该是同年同月生人,都是生在寒冷的冬月。 谭映汐似乎比卫泱晚生了三天还是两天。 待年底过了生辰,谭映汐就正式满十六了。 如此看来,谭映汐与樊景荣的婚事大概会定在明年开春以后办。 要说这谭映汐也是够有福气的,不但能嫁进整个大夏国排名第一的名门望族,还与自己的亲姐姐成了妯娌。 有亲姐姐作伴,又有长公主这座靠山在背后撑腰。 与谭映汐来说婆家与娘家也没什么两样,都是她的福窝。 沈识珺越想心里就越不是滋味,说到底她还是最嫉妒谭映汐的。 天下便宜,几乎都让那谭映汐给占尽了。 眼不见为净,她才不想与谭映汐凑在一处叙什么旧。 但她却不能与卫泱明说。 于是,沈识珺嘴上假意答应了卫泱的话,心里却在想,等明日谭映汐入宫时,她只说景和宫那边有要紧的差事走不开,推了不见就是。 可话说回来,她躲的过明日,躲的过后日吗? 依谭映汐那爱热闹的性子,知道卫泱回来了,必定三天两头就跑进宫来找卫泱耍。 她只怕想躲也总有躲不掉的时候。 而除了谭映汐以外,还会再出现一个碍眼的人。 那就是卫泱才认的义姐,那个贱婢出身的忍冬。 沈识珺猜,明日谭映汐一定会带忍冬一同入宫。 而忍冬回宫以后,很可能就住下不走了。 这福熙宫里住了一位长公主就够压人了,如今又来了一个长公主的义姐。 福熙宫还有她的容身之处吗? 沈识珺颓然。 …… 「奴婢特意盛了两碗酒酿圆子来,不想沈姑娘,不对,如今该称唿沈伯爷竟走了。」福来说着,将两碗酒酿圆子放在了卫泱手边的矮几上。 「景和宫那边还有好些差事等她料理,她不得闲在此久留。」卫泱与福来说,「称唿沈姑娘为沈伯爷,你觉得很不习惯吧。」 福来点头,「是。」 「我也觉得有些不习惯。」卫泱轻声说。 方才一面,卫泱觉得沈识珺隐隐有些古怪,但具体怪在哪里,她也说不清楚。 若非要说,那便是感觉变了吧。 可想来三年过去,一个人会有所改变也是正常。 相比之下,像她这样三年间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人,才更奇怪吧。 第五百五十五章不若从未得到 卫泱觉得兴许是自己太过敏感了,识珺还是从前的识珺,只是这两年在樊太后身边当差,经了不少歷练,人变的比从前沉稳干练了而已。 加之两人三年未见,这乍一重逢,彼此人之间稍微有些生疏也是难免的。 等过几日,这些微的距离感觉就会自动消除。 她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 卫泱原是打算去找徐紫川说话的,却忽然觉得身上有些睏倦,便与福来说:「酒酿圆子等我睡醒了再吃,我想小睡一会儿。」 得了这话,福来立马去到床前,殷勤又麻利的将被子给铺好了。 卫泱说是小睡,却一睡就是一个多时辰。 卫泱这一觉睡的很舒服,一觉醒来难得有神清气爽的感觉。 就像本能一样,卫泱起床后所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徐紫川。 「回主子,就在主子睡着的时候,漓殿下登门求见。听说主子在睡着,漓殿下便去找徐郎中说话了。」 「漓皇弟来了。」 「是,奴婢这就去将漓殿下与徐郎中一同请来。」 「不必叫他二人奔波,我去厅里见他俩就是。」 「可主子,漓殿下与徐郎中不在厅里,二位眼下正在殿后的廊上说话呢。」 卫泱疑惑,「怎么跑到廊上说话去了?」 「回主子,漓殿下和徐郎中见午后阳光正好,不愿窝在屋子里,便去廊上晒着太阳说话了。」 晒太阳这种猫和老年人才比较喜欢的活动,也是徐紫川很喜欢的日常消遣之一。 卫泱猜,去殿后廊上坐坐,一定是徐紫川的提议。 晒太阳好处多多,卫泱觉得她也该与徐紫川和卫漓一道去沐浴阳光,接受一下阳光的洗礼。 「福来,你不是做了酒酿圆子吗?热三碗带上。」 「奴婢这就去。」 …… 卫泱到时,徐紫川与卫漓正相谈甚欢。 「说了这么久的话,肚子不觉得饿吗?」卫泱问。 卫漓闻言,勐地起身转向卫泱。 「皇…皇姐。」 尽管一早就知道他泱皇姐从江州回来了,但只有亲眼看着人活生生的站在他眼前,他才能相信,相信他泱皇姐是真的回来了。 「这是我漓皇弟?真是我漓皇弟?」相比卫漓的激动,此刻卫泱心中满是惊喜。 三年未见,卫漓的变化简直可以说是翻天覆地。 从前那个小孩子已经不见了,眼见站着的是一位清俊无比的翩翩少年。 「皇姐不认得我了?弟弟的变化真有这么大?」 卫泱走上前,细细打量了卫漓几遍,「漓皇弟可比我离宫那年长高了不少,模样也不是从前的孩童模样了。」 「三年了,弟弟是长大了。」 卫泱点头,「是啊,皇姐离开的那年漓皇弟才将将十岁,如今漓皇弟都快十四了。我漓皇弟从前就生的好看,如今褪去稚气,这模样就更加俊俏了。」 卫漓得了夸奖,很不好意思,「皇姐笑话我呢。」 「皇姐说的可都是实话。」卫泱望着卫漓,笑盈盈的说,「算上几位皇兄,再算上宗室一众堂兄弟和表兄弟,漓皇弟的模样都是最拔尖的。」 「皇姐哪里的话,弟弟生的再好,也比不上皇兄们的风姿。」 「好了,你我姐弟之间就不必说太多生分客气的话,快坐吧。」卫泱莞尔,便拉着卫漓到徐紫川身边坐下了。 「你手上提的是?」徐紫川问。 「馋猫鼻子尖。」卫泱沖徐紫川一笑,便将手上提的食盒放到了桌上,「这是福来亲手做的酒酿圆子,想着你俩在这儿说了半天话,肚子应该饿了,我便叫福来热了三碗带来,咱们一起吃。」 「福来的酒酿圆子是一绝,漓殿下得尝尝。」徐紫川与卫漓说。 「是。」卫漓应道,对徐紫川的态度甚是恭顺。 卫泱没啰嗦,立马将食盒的盖子打开,从盒中端出一碗酒酿圆子递给了卫漓,「我知道漓皇弟爱吃打了蛋花的酒酿圆子,便特地吩咐福来在漓皇弟这碗酒酿圆子里打了两个蛋花。」 卫漓赶忙双手接过卫泱递来的碗,「难为皇姐还记得这些。」 「我自然记得。」卫泱与卫漓淡淡一笑,又从食盒中端出一碗酒酿圆子递给了徐紫川,「三勺桂花糖,不能再多了,再多了齁嗓子。」 徐紫川将那碗酒酿圆子接到手中来,「劳你费心了。」 「你倒是难得与我客气一回。」 「你不是不喜欢我对你客气吗?」 「徐紫川,你记错了吧,我是不喜欢你对我说谢好吗?我觉得咱俩之间,偶尔也该客气一下。比如此刻,你就该夸我一句温柔贤惠。」 徐紫川得了这话,立马就应了卫泱的要求,夸了卫泱一句,「是,你是最温柔贤惠的姑娘了。」 「徐郎中孺子可教,你赶紧吃,吃完我再去给你盛一碗来。」 「那我就先谢过最温柔贤惠的卫姑娘了。」 卫漓从旁瞧着,瞧着卫泱与徐紫川说笑。 这场面这气氛既叫他觉得熟悉,却又有那么一点新鲜。 三年过去,他泱皇姐一点儿都没变。 依旧大方爽朗,说起话来还是那么风趣幽默。 倒是徐郎中的变化有些大。 从前那样不苟言笑的人,不仅变的健谈了许多,还能与他皇姐一唱一和的开玩笑了。 这是三年来受他皇姐潜移默化的影响吧。 「漓皇弟怎么不吃?」卫泱问。 卫漓回神,沖卫泱恬然一笑,「皇姐能回来,真好。」 见卫漓笑着与她说出这种话,卫泱心里并不觉得欢喜,反而有些难受。 「这三年漓皇弟一个人,一定觉得很寂寞吧。」 卫泱轻飘飘的一句话,却直戳卫漓的泪点。 原本还面带笑容的卫漓,瞬间就热泪盈眶。 他是先帝幼子,也是先帝最小的孩子,却因生母出身过于低贱,打小就不受先帝待见,也不受宫里其他人的重视。 他是受惯了欺凌与冷眼的人。 他也不渴望被谁关怀和珍视。 但后来,他泱皇姐出现在他身边,不计回报的对他好,让他在这冷漠的皇宫中第一次感觉到了温暖。 再后来,泱皇姐走了,澜皇兄受泱皇姐之託,也是尽力照拂于他。 兄弟俩一同度过了一段相濡以沫的温暖时光。 然而后来的后来,他澜皇兄也被迫离开。 又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倘若他一直活在孤独里,即便眼下他的日子过的有多孤独,他也不会觉得那是孤独。 即便察觉,也不会觉得孤独是那么悲痛难忍。 可是一个人,哪怕曾得到过一点儿温柔的关怀,他就会疯狂的眷念着那种感觉。 一旦失去,便是痛不欲生。 如若註定要失去,不若从未得到过。 第五百五十六章一切都会好起来 卫泱与卫澜双双离开的这段日子,卫漓觉得自己仿佛活在地狱里。 每一日都是煎熬。 眼下,他泱皇姐终于从那遥远的江州回来了。 卫漓觉得他也从地狱中得到了救赎。 他又活过来了。 见卫漓不言语,只管低着头一直默默流泪,卫泱也险些哭出来。 她抬起手,轻轻的摸了摸卫漓的头,「这几年,漓皇弟一个人辛苦了。」 卫漓本不想哭的,尤其是在卫泱眼前哭。 他泱皇姐曾与他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不想叫他泱皇姐失望。 卫漓拼命的想要忍住泪,但泪水却比之前流的更加汹涌。 卫漓也说不好,究竟是因为他泱皇姐方才说了「辛苦」二字,还是因为他泱皇姐抚过他头的手太软太温暖。 泪水已经不受他的控制。 眼泪「吧嗒吧嗒」直往卫漓手中捧着的那碗酒酿圆子里落。 卫泱没有问卫漓为何要哭,只因她懂得卫漓的心情。 而她也没有阻止卫漓哭,因她看的出来,卫漓似乎已经压抑了自己很久。 哭吧,发泄吧。 痛苦的情绪压抑太久,人会病的。 哭过之后,擦干眼泪,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卫泱回想自昨日她回宫以后发生的种种。 她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这世上终究没有两全其美的好事。 她远走江州的这三年,似乎只成全了自己,却辜负了所有人。 这个事实让她深感自责,但她并不觉得后悔。 在江州的这三年时光,她并没有虚度。 正是因为有了这美好的三年,才能让她越发坚定的相信,活着真好。 全靠这三年累计下来的一段段美好的回忆,给了她力量与勇气。 她一定要拼劲全力的去保护她所珍视的人们。 最终的最终,她一定要带着大家的祝福,心安理得的回到江州,与徐紫川为伴安度余生…… 卫泱与徐紫川还有卫漓三人都没再言语,各自安静的吃着手中的酒酿圆子。 在各自将碗中的酒酿圆子吃完以后,三人才又接着说话。 「我听渲皇兄说,漓皇弟这几年在念书上很用功,如今已经把身为皇子该念的书全都念过了,连太傅都不知接下来该教皇弟什么了。」 「回皇姐,学无止境,太傅不知该教皇弟什么,皇弟便自个找了爱读的书继续学。」 「漓皇弟果真好学。」卫泱一脸赞赏的望着卫漓,「听说漓皇弟在骑射上也很有长进。」 「等回头皇姐得闲,皇姐可移步崇武馆,弟弟会亲身向皇姐展示一下弟弟的骑射本领。」 卫泱莞尔,「瞧漓皇弟自信满满的样子,便知漓皇弟的骑射功夫一定很精湛。」 卫漓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比起宁表兄,弟弟还差的远呢。不过多亏宁表兄的指点,弟弟的骑射才能在这两三年间突飞勐进。」 「我只知你拜了宁棠做教你骑术的师傅,不想他这师傅还挺称职,竟然连射箭也一併教你了。看来,漓皇弟这个师傅还真没白拜。」 「就如皇姐所言,宁表兄真是再好不过的师傅了。跟着宁表兄,弟弟的确学到了不少有用的本事。不过自宁表兄被安排进兵部歷练,因衙门里差事多,宁表兄就鲜少有机会进宫指点弟弟的骑射了,弟弟的骑射技艺也再难有长进。」 「漓皇弟可听过这样一句话?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漓皇弟不必太依赖你宁表兄的教导,也得靠自己多练习多钻研。」 「泱皇姐说的很是,那改日泱皇姐一定要到崇武馆看看弟弟这三年在骑射上有多少长进。」 卫泱点头,「名师出高徒,我很期待。」 「听皇姐这么一说,弟弟还真有些紧张。」卫漓挠挠头,「看来弟弟得回去好好准备一番了。」 见卫漓很有元气的样子,卫泱心中甚慰。 她觉得眼下或许正是时候与卫漓提提那件事。 「漓皇弟,皇姐这儿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思。」 「皇姐是想问弟弟游学的事吧?」卫漓问。 卫泱疑惑,「皇弟怎么知道?」 卫漓答:「徐郎中方才问过弟弟这件事。」 原来是徐紫川。 卫泱一脸感激的望向徐紫川,徐紫川这回可是帮了她的大忙。 其实,打从昨日卫渲与她说,想要由她出面与卫漓商量有关游学的事以后,她心里就一直很为难。 她不知该如何与卫漓开这个口。 可知一个表达不清,就会让卫漓误以为他们要将自己这个弟弟撵走抛弃。 虽说她与卫渲想将卫漓送去游学是为卫漓好,是不想卫漓搅进不久之后会发生的宫变之中。 但他们却不能明白告诉卫漓这些。 因此,如何说服卫漓愉快的,心甘情愿的离宫游学,是一项颇为艰巨的任务。 而这项任务,徐紫川竟然主动的承担了过去。 尽管意外,但卫泱相信,徐紫川一定将这项任务完成的很好。 至于她为何如此笃定的相信徐紫川,那是因为徐紫川就是徐紫川。 只要徐紫川出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对游学的事,漓皇弟是怎么想的?」卫泱问。 「泱皇姐是怎么想的?泱皇姐希望弟弟外出游学吗?」卫漓反问一句。 「漓皇弟不必在意旁人的意思,你只问你自己,你想不想去游学。」 「弟弟想。」卫漓答,「从前弟弟曾在皇姐处借了好些游记回去看,打那时起,弟弟就对游记中写到的那些地方心怀憧憬,很想亲眼去看看。弟弟不但想游遍我大夏的江河山川,也想多结交些有趣的朋友,多长见识,增进自身的阅歷。只是……」 「只是什么?」卫泱问。 「不怕皇姐笑话,弟弟是舍不下自己的母妃。弟弟怕自己这一走,母妃那边就无人照应了。」 「漓皇弟孝顺,皇姐该夸你,又怎么会笑你。」卫泱望着卫漓,温声说,「漓皇弟的生母刘太美人一向与世无争,这宫里闲人虽多,却不会有人无端去为难一个早就身在局外,没有任何威胁的人。若漓皇弟只是怕有人会在衣食上苛待刘太美人,那漓皇弟尽管放心,只要皇姐还在一日,就绝不会亏待了刘太美人。」 第五百五十七章仍需忍耐 听卫泱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卫漓这边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泱皇姐,弟弟愿意外出游学,不知皇姐预备让弟弟何时启程?」 卫漓竟然这么痛快就答应了游学的事,这可比她预想中要顺利的多。 这也多亏了徐紫川从中帮忙。 「漓皇弟不必太心急,皇弟贵为皇子,外出游学也不是桩小事,何时动身,动身以后又要去哪里,还得好好合计合计呢。」 「皇姐说的是,是弟弟太心急了。」 「漓皇弟如此有干劲儿是好事,皇姐希望漓皇弟能好好享受在外游学的这段日子。」 卫漓点头,「皇姐放心,弟弟绝对不会只想着游山玩水,一定会以学习为先。弟弟就是捨不得皇姐,眼下弟弟才与皇姐团聚,可过阵子又要分开了。皇姐不知,这几年弟弟心里有多惦念皇姐,弟弟也很惦念澜皇兄。算起来,弟弟与澜皇兄也有两年多没见了。」 「皇姐也很想念澜皇兄。」 「皇姐,弟弟听说修边墙是个慢工夫,一修就修上个十年八年也是有的。倘若边墙修不好,澜皇兄是不是就不能从同州回来?」卫漓问。 这还真没准儿。 卫泱想,樊太后那边,恐怕早就把被她扔去同州修边墙的卫澜给忘了。 若无人提及,卫澜恐怕真会在同州待上个十年八年,直到边墙修好以后才能回来。 卫泱没想骂樊昭无情。 狠心起来对自己的亲生儿女都能痛下杀手的女人,还能指望她对谁手下留情? 「漓皇弟放心,等寻着合适的机会,我会求太后将澜皇兄召回来的。」 太后?泱皇姐还不肯称唿太后为母后? 看来,他泱皇姐还在与太后置气呢。 卫漓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当年他泱皇姐突然离宫南下江州,养病只是个藉口而已,负气出走才是真。 卫漓眼中的卫泱一直都是个豁达又心胸宽广的人,他实在想不出当年她泱皇姐与樊太后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能让她泱皇姐一出走就走了整整三年。 而直到三年后的今天,他泱皇姐对太后的气似乎还未彻底消解。 卫漓心中无比好奇,可他泱皇姐若不愿说起,他也不便去探听。 但卫漓猜,其中因由一定相当惊人。 「弟弟知道皇姐心疼澜皇兄,可要是皇姐为了澜皇兄的事与太后起了龃龉,澜皇兄只怕也不会心安。为澜皇兄求情的事,皇姐尽力而为就事,千万不要为澜皇兄的事与太后起争执才好。」 「漓皇弟放心,皇姐不会乱来的。」卫泱答应说。 其实,卫泱很有信心能说服樊昭放卫澜回来。 但她并不想立刻去求樊昭接卫澜回宫。 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想通过樊昭让卫澜回来。 不久之后,宫中必将迎来一场大变故。 在这场变故平息之前,卫澜还是待在同州比较安全。 等到他们战胜了樊昭,她想亲自去趟同州接卫澜回来。 而在樊昭彻底倒台之前,她需要忍耐,大家也都需要忍耐。 …… 自卫泱与卫澜先后离宫以后,卫漓身边就再也没有个能说话的人。 如今好不容易把卫泱给盼回来了,卫漓心里高兴,话匣子自打开起就没关上,似乎要将攒了三年的话,一起都与卫泱说完。 赶着卫漓在福熙宫用过晚膳要告辞时,因这一下午说了太多的话,嗓子都给说哑了。 徐紫川体贴,亲自为卫漓调了一碗用川贝枇杷膏化开的药水。 之后,又要将那罐川贝枇杷膏赠给卫漓。 卫漓把那碗川贝枇杷水喝了个精光,却不肯收那罐川贝枇杷膏。 说是他明儿还来,等明日他过来,还要劳烦姐夫再为他调制一碗那川贝枇杷水。 徐紫川似乎对卫漓唤他那声「姐夫」很是受用。 看起来比卫泱这个亲姐姐还欢迎卫漓的到来。 在送走卫漓以后,卫泱就完全不顾形象的躺倒在了软榻上。 回宫的第二日,她依旧觉得很累。 「若是困了,就早早去安置吧。」徐紫川说。 「我困是困,可是比起去睡觉,我更想沖你撒会儿娇。」 「撒娇?你想如何撒娇?」 卫泱沖徐紫川勾了勾手指,「你过来我身边坐。」 徐紫川听了卫泱的话,便起身挪到卫泱身旁坐下了。 卫泱见状,立马支起身子往徐紫川身边挪了挪,大方的将脑袋枕在了徐紫川的膝上。 「好舒服的膝枕,比我枕过的所有枕头都舒服。」卫泱一脸满足的眯着眼说。 徐紫川垂手,轻轻的抚摸着卫泱的头,满眼都是疼惜。 「徐紫川,你从前养过猫吧?」 「我不曾养过。」 「真的?那你摸头的手法怎么会如此纯熟?」 「那是因为我养了只狐狸。」 「切,我要真是狐狸那你是什么?」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我是养狐狸的人。」 「不对,我渲皇兄今日说了,说你是我卫氏皇族的救星。」卫泱说着,抬手挽住了徐紫川的手,「徐紫川,你知道吗,你挽救了霄儿的人生,你对霄儿的恩情如同再造。你是霄儿的恩人,也是我们卫氏皇族的大恩人。」 「卫泱,你明白的,治病救人是医者的本分,我不过是在做份内之事罢了。」 「话虽如此,可我还是很佩服你。」卫泱仰头望着徐紫川说,「这两年我一直都在潜心随你学习诊脉断症,险些忘了你针灸的针法也是一绝。今日你为霄儿施针时用的那套针灸手法,简直叫人嘆为观止。徐紫川,你太厉害了。」 「熟能生巧而已,没什么厉害的。」 「熟能生巧,说的容易,背后的辛酸恐怕就只有你自己知道。当初你学习针灸的时候,一定练的很用心很辛苦吧。」 「还好。」 「话说,你当时都是拿什么来做练习的?该不会是拿真人吧?」 「起初是用假人,后来是拿自己。」 「拿自己?那反覆练习下来岂不是要把自己扎成马蜂窝了?一定疼死了。」 「当时只一心想着精进自身的技艺,顾不上那么多,也就不觉得疼了。」 「看来想学好针灸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卫泱说着,不禁挽起衣袖,将自己白皙又细嫩的手臂举起,「不对自己狠点儿是不成的,回头我也得拿自己好好练习练习。」 第五百五十八章可怜又可悲的人 徐紫川将卫泱的手臂按下去,「你若真需要人给你当练针灸的人靶,不要用自己,用我就好。」 「那怎么行。」卫泱一口就将徐紫川这个提议给否了,「我哪里捨得那样用针扎你,我下不去手。」 「我愿意被你扎,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出手就是。」 「徐紫川啊徐紫川,你这个人真是。」 「卫泱,我是认真的,不是在哄你。」 「我知道,所以我才觉得你是个傻瓜。」 「我……」 没等徐紫川把话说完,卫泱就莞尔一笑,抬起双臂勾住了徐紫川的脖子。 望着正枕在他膝上,双颊一片绯红的卫泱,徐紫川情不自禁的就低头吻住了眼前的可人儿。 屋内的气氛正缠绵,忽闻殿外福来回禀说:「回主子的话,太后已经到了福熙宫外,说是想见主子一面。」 樊太后来了? 这个人为何阴魂不散,每日都来烦她。 她劳累了一天,好不容易跟徐紫川凑在一处轻松的说说话,那樊太后也要跑来破坏。 卫泱没心思,也没力气去应付樊昭,只道:「告诉太后我睡了,叫她回去吧。」 「可是主子……」 樊昭沖站在她身旁一脸惊惶的福来摆了摆手,示意福来不要再说下去。 福来立马住了口,垂首定在原地,身上不住的发抖。 长公主明明没睡,却谎称自己睡了不肯见太后,谁想竟叫太后当场撞破…… 太后生气了吧? 福来心中惶恐。 长公主这才回来,就惹的太后生气,若母女自此闹僵,往后可要如何是好! 樊昭静静的在卫泱的寝殿外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要走。 「你是叫福来吧?」 福来吓得腿软,原本只是想沖樊昭福身,不想竟直接跪到了地上。 「好好伺候长公主,哀家亏不了你。」 樊昭嘱咐完这句,就转身离开了。 福来扶着门旁的柱子站起身来,她望着樊昭离去的背影,心想,樊太后难道一点儿都不生长公主的气吗? 果然是应了那句血浓于水? 樊昭一行刚走出福熙宫,梁来喜就忍不住问了一句,「太后大老远的特意来探望长公主,真的不进去坐坐就回去?」 「泱儿那孩子明摆着还在生哀家的气,哀家是有心想与那孩子和好,却不愿逼她逼的太紧,否则只会适得其反。哀家是怕了,怕她会再像三年前一样,说走就走……终究是哀家对不住她,她如今这样恨哀家,埋怨哀家,也是应该的。」 梁来喜恍惚,多久没听樊太后说个「怕」字了。 太后心里当真如此重视灵枢长公主吗? 那么当年,太后为何还会选择为一己私慾而去牺牲灵枢长公主的性命呢? 眼下太后对灵枢长公主这般好,是出于内疚?自责?还是其他什么缘故? 人心难测,尤其是女人心啊。 「太后是要摆驾回景和宫?」梁来喜问。 「不急着回去,陪哀家去永春宫走一趟。」樊昭吩咐说。 太后要亲临翟清的住处,这还真是稀罕,也有些屈尊降贵了。 「太后若想见翟琴师,奴才命人将翟琴师召去景和宫就好,何必太后亲自跑一趟。」 「哀家今夜兴致好,想在这宫里走一走。」 太后要这么说,梁来喜便无话可劝了,当即高唿一声,「摆驾永春宫。」 …… 翟清对沈识珺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这是沈识珺第几回跑来他这里撒酒疯了? 翟清心里明镜似的,就这么点儿酒,根本不足以叫沈识珺喝醉。 这个女人分明是在他面前借酒装疯。 借着酒劲儿大骂卫泱。 翟清觉得,沈识珺还真是够可悲的。 野心勃勃的同时又胆小如鼠。 倘若不借着酒劲儿,沈识珺压根就不敢将她对卫泱的那些怨恨说出来。 翟清受不了沈识珺聒噪,也见不得沈识珺这副极度颓废的难看样子。 他是真想立刻将人轰出永春宫去。 你若真的那么恨,那么不服灵枢长公主,与其在这儿借酒哭闹,倒不如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斗垮灵枢长公主的对策。 只一味的在此啼哭咒骂不休,终究也无法改变什么。 输家永远都是输家,还会越输越难看。 翟清强忍住将沈识珺从这里丢出去的念头,目前他还不能跟沈识珺翻脸。 沈识珺与他来说还有很重要的用处,他若眼下与沈识珺翻脸,那他之前的筹谋与用心就都白费了。 他必须要忍耐。 「长公主明明都是那个徐郎中的人了,可他还是不死心,依旧死心塌地的待长公主。翟大哥你说,你说宁棠是不是个傻子?」 翟清懒的理会沈识珺的疯话,便没应声。 但他心下觉得,比起宁棠,眼前的沈识珺更像个傻子。 长公主与那位安国公家的世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甚清楚。 可他却清楚那位安国公家的世子是宁可孑然一身,也不愿要沈识珺。 好好一个姑娘家倒贴上去,人家公子都对你不屑一顾,你还对人家念念不忘。 不是傻是又是什么? 「翟大哥,我对他是一片真心,我爱慕了他整整八年,八年……」 若够真心就能得到,那这世上就没有那么多会为情暗自神伤的人了。 翟清看着沈识珺那一副消沉又憔悴的模样,忽然觉得沈识珺也挺可怜的。 于是,口气还算温和的与她说:「识珺妹妹喝多了,妹妹就快些回福熙宫歇着吧。」 「不,我不回去!如今的福熙宫已经不是我的福熙宫了。长公主她回来了,我又变成了寄人篱下,我才不要回去那种地方。」 「识珺妹妹说自己是寄人篱下,为兄又何尝不是。」 「翟大哥才不是寄人篱下。这永春宫里虽说还住着一个长忆,可永春宫上下的奴才就只认翟大哥一个主子,全听翟大哥的吩咐。翟大哥是永春宫的主人,才不是寄人篱下。」 「识珺妹妹错了。」翟清说,「在这皇宫里,除了姓卫的以外,其余所有人都是寄人篱下。」 是这样吗? 是这样吧。 沈识珺轻嘆一声,「正因为咱们都是寄人篱下的可怜之人,所以我与翟大哥才更该守望相助。」 翟清无言,心中竟泛起一阵惆怅。 沈识珺见翟清不言,便起身来到翟清身边坐下。 「翟大哥我知道,这皇宫里就只有你是真心对我好。」 见沈识珺一脸泪眼朦胧,楚楚可怜的样子看着他。 翟清真心觉得沈识珺可悲又可怜。 要知道,他可从未拿出过自己的真心对待沈识珺。 第五百五十九章自欺欺人 「我把识珺妹妹当是亲妹妹一样,不对妹妹好,我又该对谁好呢?」翟清假意对沈识珺说。 沈识珺闻言,立马支起身子,倚进了翟清怀里。 「翟大哥,妹妹觉得好冷。」 沈识珺这是在对他投怀送抱? 翟清垂眸,望着怀中的沈识珺。 说老实话,沈识珺的模样生的还算标緻,大小也算是个美人。 但他对沈识珺这个女人却丁点儿提不起兴味来。 从前,他总觉得柳下惠坐怀不乱只是个笑话。 眼下亲歷过这种事以后他才明白,男人坐怀不乱也是可能的。 而能够做到坐怀不乱的男人,并非他们自身有多强的定力。 只是因为他们怀中的女子对他们来说完全没有一点儿吸引力。 沈识珺根本就勾不起他的欲望。 …… 见樊太后竟然亲自驾临永春宫,守在永春宫梦宁阁外的小太监险些吓晕过去。 樊太后为何会忽然驾临永春宫,偏偏还是那位沈女伯在的时候。 那小太监知道,沈女伯的酒品不大好。 一喝醉了就会胡言乱语,口出许多大不敬之言。 之前,他已经隐约听见喝多了的沈女伯在阁内闹了一阵儿。 照这个架势,沈女伯歇过来以后,必定还会再闹几阵。 倘若太后这会儿进去,撞见发酒疯的沈女伯事小,撞见他们主子与沈女伯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那事就大了。 那小太监自知拦不住樊太后,却想为翟清他们争取些时间,免得太后一进去就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场面。 「太后稍等,奴才这就进去通报一声。」那小太监说完这句,就转身要进入阁中。 「放肆!」梁来喜呵骂一声,「哪有叫太后在外等候的道理,还不赶紧打开阁门,迎太后进去。」 那小太监心里本就慌的要命,经梁来喜这一骂,那小太监心里更乱。 「奴…奴才惶恐,奴才知罪。」 樊昭无意与个小太监为难,便与梁来喜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责备这个小太监。 「翟琴师在里头吧?」樊昭问。 「在…在。」那小太监躬身应道。 樊昭心细又敏感,已然察觉到了这小太监的异样,又接着问:「只有翟琴师一个人在里头?」 太后果然察觉到了? 那小太监腿一软,险些没瘫倒在地。 小太监虽然很想帮翟清掩饰,却不敢欺君,只得如实说:「回太后的话,不…不只翟琴师一人在里头。」 什…什么?还真叫她给猜着了。 这个时辰,谁会来这儿见翟清。 女人?是哪个女人! 樊昭心里又气又慌,但表面上却要佯装镇定。 「还有谁在里头?」 「回太后,是沈女伯。」 沈识珺?竟然是沈识珺? 樊昭立马望向身旁的梁来喜,「沈氏怎么会在这儿,哀家有吩咐她来永春宫办什么差事吗?」 「回太后,太后您并未交代给沈女官要到永春宫来办的差事,奴才也不知沈女官眼下为何会在永春宫。」梁来喜答。 樊昭自个心里清楚,她方才问梁来喜的话有些自欺欺人。 她亲口交代下去的事她怎么会不记得。 她根本就没有吩咐沈识珺漏夜前来永春宫。 沈识珺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沈氏常来永春宫吗?」樊昭问那看门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真想回答沈女伯是头一次私下过来,但他却不敢这样说。 樊太后是谁?只要樊太后想知道,不但能详细的查出沈女伯从前究竟私下里来过永春宫几回,只怕连人是何时来的又是何时走的,也能查的清清楚楚。 若他在这种事上与太后说谎,那便是自寻死路。 但他也不好告诉太后,沈女伯经常夜里往这儿跑。 于是,那小太监便用了「偶尔」二字。 「偶尔吗?」樊昭似在自语。 「太…太后?」梁来喜一脸的担忧。 今夜,永春宫怕是将生出大变故。 在静默了片刻之后,樊昭忽然转身。 梁来喜一惊,「太后是要摆驾回景和宫?」 太后竟然不进梦宁阁里看看就要回去? 这实在不像太后往日的作风。 太后这是捨不得翟清。 太后是怕进去以后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那一切就无法挽回了。 看来,翟清在太后心里的地位比他想像中的还要重要。 在太后心里,翟清已不仅仅是个男宠,而是太后心悦的男人。 太后爱这个男人,还爱的很深。 深到可以包容这个男人的背叛。 平日里那个杀伐决断,雷厉风行的樊太后去哪儿了?梁来喜心中惊疑不已。 樊昭无言,大步向永春宫外走去。 见樊昭一行走远,那险些被吓破胆的小太监勉强定下心神,就飞奔进了梦宁阁内。 他刚上到楼顶的露台,就见沈识珺正枕在翟清膝上,气氛说不出的暧昧。 那小太监无比庆幸,庆幸樊太后没有上来。 倘若真叫樊太后看见这一幕,只怕无需审问,他们主子就要血溅当场了。 「不是吩咐过你,未得传唤不得进来阁内吗?」翟清一脸不悦的瞪着那小太监说。 「回主子,方才太后来过了。」 闻言,沈识珺一个激灵就从翟清的膝上弹坐起来。 「你说什么!太后怎么来了?何时来的?来了多久?眼下身在何处?」 「回沈女伯,太后是来见我家主子的,才来不久,在阁外站了一会儿又走了。」 「太…太后知道我在这儿?」沈识珺问,声儿明显有些发颤。 那小太监点头,「是。」 沈识珺得了这话,不禁大惊失色。 翟清也心道不好。 「我…我这就去向太后解释。」沈识珺说着,便起身要走。 「不必。」翟清强忍住心中对沈识珺的埋怨,用还算平和的语气与沈识珺说,「识珺妹妹不必去见太后,直接回福熙宫去吧。」 「可是太后那边……」 「识珺妹妹听我的。」翟清说,瞧沈识珺这副德性,像是能与太后解释清楚的样子吗? 只怕一番蹩脚的解释以后,不但未能取信于太后,还会把事情越描越黑。 他可不想再被沈识珺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人坑了。 「我听翟大哥的,这就回福熙宫去。那明早……」 「明早你还如常去景和宫当差。」翟清说。 沈识珺点头,「妹妹明白了。」 第五百六十章自作多情 被樊太后亲自撞破他深夜与沈识珺私会,这情况的确不太妙。 但翟清心里并未觉得很慌张。 他觉着眼前这种情形也不是太坏。 太后对他还是有情的,不止有情,还是深情。 否则,太后方才早就带人冲进来,抓他与沈识珺一个现行了。 又怎么会默不作声的就走了呢。 翟清笃定,只要他去向太后解释,说他与沈识珺之间并无私情,太后一定会信他。 纵使太后不尽信,他也不怕。 毕竟,如今的太后已经离不开他了。 莫说他与沈识珺之间确无私情,即便真有,太后也捨不得杀他。 翟清始终相信,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这回的事乍一看去,像是要大祸临头。 但没准儿也是个机会。 是他一直都求之不得的绝佳机会。 …… 沈识珺一夜无眠,第二日一早,她按照翟清的话,怀着极为忐忑的心情如常去到景和宫当差。 谁知她却被挡在了樊太后的寝殿外。 出来传话的宫女丹惠说:「太后吩咐,今日就不必沈女官伺候梳头更衣了。」 丹惠传完话后,就立刻转身进了寝殿。 沈识珺是想向丹惠打听什么也不得机会。 既然太后不想见她,不愿用她伺候梳洗更衣,那她是不是该识相的告退。 但太后并未明确吩咐叫她回去。 倘若她就这么走了,只怕事后会被追究个擅离职守的罪名。 沈识珺不敢擅自行动,只得老老实实的侯在殿外,看太后稍后肯不肯见她一面,听她解释。 如若太后不肯见她,那么等待会儿太后动身去上朝时,她便藉机上前给太后请个安,以此来试探试探太后。 如若太后受了她的礼,那这一切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要是太后不愿受她的礼……沈识珺禁不住一个哆嗦。 这不只是因为她心里害怕,也是因为这深秋的清晨风实在太冷。 她明明已经穿的不少了,可站在这风口上,无论穿的有多厚实,一会儿也冻透了。 想她自被选到景和宫当差以来,就从未如此狼狈过。 沈识珺心中悽怆,事情究竟会坏到怎样的地步? 就在沈识珺正自怨自艾的紧时,殿门大开,一身朝服的樊昭在一众宫人的拥簇下走出了寝殿。 沈识珺回神,立马瞅准了机会走上前,「太后万安。」 樊昭目不斜视,就像没听见沈识珺道的这声安好似的,在宫人们的拥簇下走远。 太后竟然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 沈识珺想,她这回恐怕是麻烦大了。 她该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 沈识珺腿抖的厉害,扶着廊柱才勉强站稳。 她后悔了,她不该夜里跑去私会翟清的。 不对,这不是她的错,要怪就怪卫泱。 若不是卫泱突然从江州回来,害的她心中郁气难纾,她也不会夜里跑去翟清那里喝酒,也就不会被太后撞个正着。 这一切都是卫泱的错,是卫泱害的她! 过去太后明明从来都不会亲自前往永春宫见翟清,因此她平日里才会毫无顾忌的往永春宫跑。 可昨夜太后却忽然亲自去了永春宫。 都是因为卫泱这个煞星突然回来,这宫里的人才都变的不正常了! 沈识珺恨卫泱,却更怕樊太后。 沈识珺看的出来,太后是真为昨夜的事生她的气了。 依太后的脾气,是绝不会轻易饶了她的。 但太后是个要面子的人,绝不会以她与翟清秘密私会这种罪名公然处置她。 再有,太后顾及着卫泱的面子,顾及她曾是卫泱的伴读,也顾及着她如今女伯的身份,应该不会要了她的命。 那么,太后究竟会如何惩处她呢? 沈识珺自问猜不透樊太后的心思,但有一点她很清楚,这景和宫她怕是待不下去了。 她苦心经营了多年,好不容易才得到如今的荣宠。 而这一切的努力,却即将烟消云散。 沈识珺欲哭无泪。 她悔了,却已来不及了。 「识珺妹妹。」 沈识珺回神,循声望去。 是翟清,是她翟大哥! 沈识珺慌忙迎上前,「翟…翟大哥。」 瞧沈识珺这副丧气样,翟清就知沈识珺必定是在樊太后那儿吃了瘪。 「太后都与妹妹说什么了?」 「翟大哥,太后不愿见我,方才出来时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 樊太后果然在生气。 不过庆幸的是,太后并没有不问青红皂白就罚了沈识珺。 太后是在给他机会,给他当面解释的机会。 太后心里果然是放不下他的。 「识珺妹妹莫要慌张,这里就交给我,妹妹先回福熙宫吧。」 「不成,我怎么能叫翟大哥一个人留下。妹妹要帮翟大哥,要与翟大哥一同向太后解释。」 帮他还是害他? 沈识珺这个蠢女人就只会给他添乱,拖他后腿而已。 「识珺妹妹听我的,快回去。」 「可是……」 「妹妹难道不信我?」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翟大哥。」沈识珺哭着说。 半天总算是说了句中听的话。 翟清也觉得,这回他的确是被沈识珺给连累了。 但他说过,祸兮福之所倚,眼前是危机,亦是转机,就看他能不能把握住了。 「我与识珺妹妹之间确无苟且之事,你我既心怀坦荡,又何必怕人误会?太后会相信你我是清白的。」 心怀坦荡吗?沈识珺迟疑。 她翟大哥或许真是心怀坦荡,但她却问心有愧。 自打她被宁棠明白拒绝之后,她对宁棠就已经死心了。 她原以为自己以后再也不会对任何男人动心,但最近她却发觉,她对翟清动了心。 翟清不只人长得俊俏,还很有才华也颇有见识,最重要的是待她很好。 在翟清之前,她从未被任何一个男人如此温柔的对待过。 沈识珺很清楚,翟清是男宠,是樊太后的男人。 她不该对翟清动心。 但她已经无法抑制心中对翟清的爱慕,所以她才总是变着法的想要与翟清亲近。 而翟清却说,他对她是坦坦荡荡。 到头来,又是她自作多情了。 沈识珺勉强按捺住心下的失落,与翟清说:「这回的事终究是因妹妹而起,妹妹难辞其咎。」 「你我既以兄妹相称,又何必计较这些。识珺妹妹就听我的话,赶紧回去吧。」翟清催促说。 第五百六十一章恶人先告状 听翟清说不怪她,沈识珺心里多少好受了些。 她没再多言,便依着翟清的话先行离开了景和宫。 沈识珺才转身,翟清就敛了笑,他一脸嫌弃的盯视着沈识珺渐渐走远的背影。 沈识珺果然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人。 从来都帮不上他的忙也就罢了,还总是给他添乱。 他之前就觉得,沈识珺总有事没事往他的永春宫跑不好。 他也想过要委婉的劝说沈识珺,不要总往他那里去。,却又怕一个不好叫沈识珺认为他故意与她生分。 毕竟,之后他还有用的到沈识珺的地方,他就只好由的沈识珺随时过来。 眼下,他后悔了。 因为他的优柔寡断,他担心的事终究是发生了。 尽管事情并未发展到最糟糕的地步,可一想起昨夜的事,翟清还是心有余悸。 好在昨夜太后终究没有进到梦宁阁内。 否则,他此刻哪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想对策。 翟清相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想要藉此机会赌一把,如若赢了,他将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收穫。 …… 樊昭许久都不曾这样烦躁过了。 因为烦躁,人便有些心不在焉。 朝堂之上,樊昭频频走神。 谁站出来说了什么,她压根没往耳里进。 为此,她多年来头一次在朝堂上被卫渲占了上风。 当众受到了卫渲好一通冷嘲热讽。 这使得本就心情烦躁的樊昭越发烦躁起来。 一下朝,樊昭没照例前往外书房处理政务,而是匆匆赶回了景和宫。 昨夜之事,必须尽快有个了断,否则她无法集中精神做任何事。 她得回去见沈识珺,亲口问问沈识珺,问沈识珺为何要常常在夜里往翟清的永春宫跑。 问沈识珺与翟清之间是否真有苟且之事。 可眼见就快到景和宫了,樊昭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倘若她直接问沈识珺,问沈识珺与翟清之间有无私情,即便是真有,只怕沈识珺也不肯老实承认。 而她手上也没握有什么真凭实据,证明沈识珺与翟清之间的确有私。 只要沈识珺咬死了不认,她也没法子。 总不能用屈打成招的那一套。 况且,万一沈识珺与翟清之间真是清白的呢? 她岂不是同时冤枉了两个好人。 沈识珺也就罢了,翟清可是她心尖上的人。 她怎么捨得叫翟清含冤受屈。 退一步说,如若在她的威压之下,沈识珺承认自己与翟清之间确有私情,她又要如何是好? 杀了沈识珺和翟清出气? 倘若她为这种事要了沈识珺的性命,那卫泱一定会恨死她。 毕竟,沈识珺是卫泱为数不多的玩伴之一。 卫泱那孩子最重感情,绝不会对沈识珺的事无动于衷。 而她自己呢,她又何尝捨得翟清。 即便那个男人真的背叛了她,与旁的女子有染,她也……翟清真的背叛她了吗? 不,绝对不会! 翟清明明曾对天盟誓,说此生只会忠于她一人。 樊昭想,就算翟清真的违背誓言,对她起了二心,那也不是翟清的本意,定是沈识珺不知廉耻的一再勾引。 可即便沈识珺如何勾引,翟清也不该上钩啊。 那沈识珺虽样貌端丽,却也算不上什么难得一见的美人,不过是仗着自己年轻……对啊,年轻。 翟清难道是嫌她人老珠黄了? 的确,她今年已经四十有三,的确是不再年轻了。 而沈识珺二八年华,正是女子这一生中最好的光景。 这个年纪的姑娘,即便粉黛不施也是美的。 樊昭承认,她偶尔也会嫉妒身边那些正值妙龄的宫女。 也曾想过,倘若她能年轻二十岁多好。 但她只是想想而已,那个念头并不是很强烈。 她一直都相信翟清对她的情谊是真的,是超越年龄与身份的。 因此,她不惧衰老。 然而眼下,她却不得不质疑这份她从前深信不疑的感情。 翟清真的会背叛她,背叛他们多年的情分吗? 不能,翟清绝不能这样对她! 这些年她是怎么对翟清的?只要翟清开口,翟清要什么,她就给什么。 她甚至为了翟清,不去理会卫泱的诉求。 当年,卫泱用八百里加急从江州送来一封亲笔信,信上白纸黑字的写着请她赐死翟清。 樊昭心里清楚,倘若她按着卫泱的意思杀了翟清,她就有可能挽回她爱女卫泱的心。 她们母女兴许很快就会结束冷战,不必再分隔两地。 但那回,在卫泱与翟清之间,她选择了翟清。 她都已经为翟清做到了这个份上,为翟清,她甚至不惜牺牲她与卫泱之间的母女情分。 翟清绝对不可以背叛她,绝对不可以! …… 待樊昭回到景和宫后,她发现沈识珺已经不在殿外侯着了。 她正预备命人去将沈识珺找来,就听寝殿内传出一阵琴声。 会在她寝殿内弹琴的人就只有翟清一个。 翟清他来了。 樊昭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才走进她的寝殿。 一走进殿内,她就望见翟清正坐在琴桌前抚琴。 樊昭原是一身火气,可在看到翟清以后,那身火气竟然瞬间就消散了。 这个男人就是如此可怕,总让你无法对他生起气来。 「太后叫我好等。」翟清率先开了口,口气如常,轻松自然。 倒是樊昭,一脸的别扭,「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找太后理论的。」 理论?翟清竟然说是来找她理论的。 笑话!明明是她有事要质问翟清才对。 不过见翟清一副义正严辞的样子,她倒是好奇翟清究竟想与她理论什么。 樊昭望着翟清,颇为冷淡的说:「有什么话,你说就是,哀家听着。」 翟清不含煳,张口就问:「听说昨夜太后曾去过我的永春宫。我想问太后的就是,为何太后人都已经到了梦宁阁外,却不进去见我。又折回了景和宫,还召了长忆来侍驾?」 樊昭有些煳涂了,她弄不清翟清这样问她究竟是恶人先告状,还是真觉得冤枉。 「哀家昨夜没有进梦宁阁的原因,你难道不清楚吗?」 翟清摇头,「还请太后明示。」 「哀家可是为了你好,哀家是怕哀家突然闯进去会坏了你与沈氏的兴致。」樊昭咬牙切齿的说。 第五百六十二章得来全不费工夫 「太后该不是误会了什么吧?」翟清一脸无辜的问。 樊昭不言,瞧翟清那一脸迷惘的样子,并不像是在与她装傻。 可她实在无法轻易相信翟清与沈识珺之间一点儿私情都没有。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樊昭怒视翟清,表示她并不相信这只是个误会。 「沈女伯是我请去永春宫的。」翟清说。 樊昭心头一紧,既想听翟清的解释,又怕听到翟清的解释。 「最近我常常都会邀请沈女伯去永春宫相见。这事儿我本想好好瞒着太后,不想却还是被太后知晓了。」 樊昭按捺不住,「你这话是何意?难道你与沈氏,你们……」 「再有一个多月就是太后您的生辰了,翟清身无长物,就只懂得弹琴,于是便想为太后谱首曲子,待到太后芳诞那日为太后演奏。我心想着既是要在人多热闹的场合演奏,单有琴声只怕会显得太单薄,我便想起沈女伯的琵琶弹奏的不错,于是便邀沈女伯在太后芳诞那日与我一同向太后献艺。沈女伯一听是为太后尽心,便答应了我。因为沈女官白日要在太后身边当差,很不得闲,所以我俩不得已只好选在夜里一同练习合奏。不想竟被太后撞见,还叫太后误会了。」 她就知道翟清绝不会背叛她! 翟清不但没有背叛她,还费尽心思的在为她准备生辰贺礼。 萦绕在樊昭心头的阴霾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樊昭心里虽已转怒为喜,但面上却依旧板着脸。 「这回的事还是你的不对。」 翟清起身上前,绕到了樊昭身后将人拥住。 樊昭假意挣扎了两下,便任由翟清这么抱着。 「敢问太后,翟清究竟错在哪里?」 「就算是事出有因,你与沈氏终究是男女有别,该避嫌才是。」 「我与沈女伯情如兄妹,我俩之间是清清白白的。正因我俩之间坦坦荡荡,所以才没想那么多,也就没考虑到避嫌的事。」 说到情如兄妹,倒叫樊昭想起一件事来。 「哀家曾偶然听到过几回,听沈氏喊你翟大哥。」 「不瞒太后,沈女伯私下里是都这般称唿我,可我却愧不敢受。沈女伯是有爵位在身的勛贵,而我只是一介庶民,哪配被沈女伯称唿一声大哥。」 「谁说你不配。」樊昭说着,便挽住了翟清环在她腰间的手,「哀家疼你惜你,看这宫里有谁敢不敬于你。你知道的,哀家从未轻视过你,也不许任何人轻视于你。」 「太后疼我宠我,我自然知道,可我终究不是沈女伯的亲兄长。太后还记得吧,我曾与太后说过,我原有一个妹妹,但我那可怜的妹妹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夭折了。」 「是,你是曾与哀家说过。」 「太后知道,我爹娘早逝,只有妹妹与我相依为命,当年妹妹过世以后,我险些随妹妹一同去了。」 「说什么傻话,可别吓唬哀家。」樊昭不由得握紧了翟清的手。 见樊昭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翟清略微松了口气。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还进行的颇为顺利。 翟清趁热打铁,又接着说:「这些年来,我没有一刻不思念早亡的妹妹。一次偶然,我得知沈女伯与我妹妹竟是同年生人。我对沈女伯不由得就生出了几分怜惜,每每看见沈女伯,我就好像看见了我那早逝的妹妹一样。渐渐的我便把沈女伯当是我亲生妹妹看待了。」 「你若真觉着与沈氏投缘,不若哀家做主,叫你与沈氏结为异姓兄妹可好。」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困扰了他那么久的问题,竟然叫他在一次危机中觅得了良机,还没费什么力气就成了。 翟清喜不自胜,却不敢表现出来。 「太后体恤翟清思念亡妹之心,翟清心中感激。可翟清卑微,实在不敢高攀了沈女伯。」 「你是哀家的人,谁敢说你是高攀?」樊昭依旧紧紧抓着翟清的手,「哀家知道,你一直都很介意自己的出身。眼下正好借着你与沈氏结拜的机会提提你的身份。沈氏如今是长兴伯,与沈氏结拜以后,你也算是半个勛贵。往后就不要总是把出身微贱,一介草民挂在嘴上了。」 樊昭这席话,也算是道出了翟清的心声。 但与沈识珺结拜,成为半个勛贵,并不是翟清的终极目标。 他的野心可远不止于此。 「翟清知道太后如此安排都是为我着想,可结拜的事总要你请我愿。翟清是愿意与沈女伯结为异姓兄妹,却怕沈女伯不愿认我做兄长。翟清不想太后为难,也不想让沈女伯为难。」 「你啊,总是这般体贴。」樊昭温声说,「哀家心意已决,一定要促成你与沈氏结拜的事。」 翟清了解樊昭的脾气,向来都是说一不二。 既然樊昭允诺他一定会促成此事,那就绝不会反悔。 他只管安心坐等沈识珺喊他一声兄长即可。 这人得了便宜,自然要向予以他恩惠的人卖个乖,如此礼尚往来才能长长久久。 于是,翟清忙将樊昭拥紧,垂首将嘴贴在樊昭的耳边柔声问道:「太后之前是在吃醋吧?」 「吃醋?」 「太后之前误以为我与沈女伯有私,所以吃醋了。」 「大胆,竟然说哀家吃醋。」樊昭否认,但口气却并不坚决,反而透着一丝少女般的娇羞。 「太后真没吃醋?」 「哀家没有。」 「可我喜欢太后为我吃醋。」翟清说着,动情的吻了吻樊昭的耳垂。 樊昭无比享受与翟清之间的这份亲昵。 她抬手抚上了翟清的脸,「你啊,就是个妖孽。」 「太后不喜欢?」 「哀家喜欢的很。」 …… 翟清叫她先回福熙宫等消息,可沈识珺却不想回福熙宫。 沈识珺记得昨日卫泱与她说过,说谭映汐今日会入宫。 眼下她可没兴致去应付谭映汐,更没兴致去看卫泱与谭映汐在她眼前姐妹情深,她才不愿回福熙宫去。 可除了福熙宫以外,她又能去哪儿? 皇宫虽大,但这偌大个皇宫,却无她的容身之处。 沈识珺无奈,只能漫无目的的在长街上游荡。 第五百六十三章不甘心一败涂地 在樊太后身边当差多年,沈识珺自问多少了解些樊太后的脾气。 樊太后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即便翟清能叫樊太后相信他俩之间确无私情,樊太后恐怕也不会继续留她在身边当差了。 樊太后若不肯留她,那她就只能老老实实的离宫回长兴伯府了。 但她并不愿就这么回府去。 她如今虽顶着长兴伯的爵位,但沈识珺比谁都清楚,这长兴伯只是个虚爵而已。 她既无权无势,也无官职。 自打承袭了长兴伯的爵位以后,她唯一得到的好处就是每月能领到朝廷发放的供养。 但这些供养也仅够维持长兴伯府的日常开销,几乎没有富余。 赶上年节,或是哪个月皇亲贵胄们扎堆得子、纳妾、过生辰,那点儿供养银子,连随分子都不够。 什么大夏有史以来第一位女伯爷,依她看,她应是大夏有史以来最窝囊的一位伯爷才对。 之前,她虽然经常抱怨她贵为女伯,却在太后身边干宫女才干的活。 但她是宁可继续在太后身边为太后当牛做马,也不愿窝在深宅里虚度一生。 倘若她这回真被太后赶出宫去,那么她的那些抱负和野心就都无法实现了。 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一败涂地! 「识珺?是识珺吧?」 沈识珺回神,转身望去,见身后不远处不知何时竟多出两顶轿子。 那从轿内探出头来唤她的女子不是谭映汐又是谁。 「真是识珺!」谭映汐粲然一笑,立马吩咐抬轿的宫人快走几步,「老远看着背影就觉得是你,还真叫我猜中了。识珺,你是不是从长公主那里听说我今日要入宫,所以特意来接我的?你说说,咱们都多久没见了,我可真想你,你也很想见我吧?」 沈识珺并不想见谭映汐,不想见这命好到足以让世间女子都嫉妒到发狂的丫头。 眼下,她尤为不想见到谭映汐。 她很不想让谭映汐看到她这副失魂落魄的狼狈样子。 「沈姑娘安好。」谭映汐身后的轿中也有人探出头来。 「后头轿里坐的是忍冬,就是原先长公主身边的那个忍冬。」谭映汐笑嘻嘻的与沈识珺说。 而此刻的沈识珺却一点儿都笑不出来,甚至连微微勾一勾唇角都做不到。 她怎么会不认得忍冬,那个与谭映汐一样命好到让人厌憎的宫女。 三年前随卫泱离宫之时,此人还只是贱婢一个。 而如今,这贱婢却能与谭映汐这个京卫指挥使府的千金平起平坐,乘软轿入宫。 见忍冬那一头的朱环翠绕,一身的锦衣华服,当真是贵气无比。 果然是飞上枝头成了凤凰。 沈识珺勉强按捺住心中不屑,还算和气的与忍冬说:「忍冬姑娘如今已经是长公主的义姐了,按着宫里尊卑有道的规矩,不该忍冬姑娘向我请安,该我向忍冬姑娘问好才是。」 「忍冬不敢。」 忍冬隐约察觉到沈识珺对她似有敌意,但谭映汐性子单纯,只当沈识珺是在与忍冬玩笑,便接着话茬与沈识珺说:「若真依着尊卑,不只你该给忍冬问安,我也该向你这位伯爷叩头行礼才对。」 沈识珺不言,倒不介意谭映汐立刻下轿给她叩个头。 「你我与长公主相识那么久,还不知长公主的脾气?长公主最不喜讲虚礼。咱们在一起,就不必论那些尊卑规矩了。快来,快到我轿子里来,我载你一程,咱们一同去见长公主。」谭映汐说着,便往一旁让了让身子,示意沈识珺快进去。 沈识珺厌恶谭映汐,也厌恶忍冬,更厌恶卫泱。 要同时与三个她厌恶的人共处一室,还要陪这三人玩姐姐妹妹亲亲热热的游戏,沈识珺打心底里不愿意。 可眼下除了福熙宫以外,她根本无处可去。 沈识珺犹豫再三,才点了点头。 「别愣着,快进来吧。」谭映汐又招唿说。 沈识珺摆手,「我走回去就好。」 「你就进来吧,这轿里宽敞的很,莫说载你我二人,就是三个人也能装下。」 沈识珺原是不想与谭映汐同乘一顶轿子的,她觉着她与谭映汐还没要好到这种地步。 可转念一想,谭映汐和忍冬都乘轿子,只有她用走的,这怎么行。 好像她低谭映汐和忍冬一等似的。 于是,沈识珺便应了谭映汐的话,钻进了谭映汐的轿里。 「识珺,你在太后身边当差不是很忙吗?一年到头都没个清闲的时候,今儿怎么得空来接我?」 谭映汐这个蠢丫头,还真以为她是特意来接自己的? 多年过去,谭映汐真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沈识珺暗骂谭映汐天真。 不过既然谭映汐这么想,她也没必要否认,「你难得入宫一趟,我便向太后告假,特意接你来了。」 「识珺,你对我可真好。」谭映汐挽住沈识珺的手臂,笑盈盈的说,「你可知我得知长公主回宫的消息以后心里有多高兴。就为着今日能入宫见到长公主,我高兴的一夜没睡。识珺,我瞧你眼底乌青乌青的,应该也是高兴的没睡好吧。」 卫泱回来她会高兴? 是气坏了还差不多。 不过她眼底的这一片乌青的确是拜卫泱所赐。 倘如卫泱没有回来,就不会发生昨夜那种事。 卫泱就是她的煞星。 …… 福来知谭映汐今日会入宫,为讨卫泱的好,福来一早就迎在福熙宫外。 见远处抬来两顶轿子,福来便知是谭姑娘到了,于是立马迎上前去。 轿帘子一打开,见沈识珺率先从轿中走下来,福来有些意外。 之前,长公主特意派人去景和宫请沈女伯回来,却听景和宫的人说沈女伯不在景和宫。 她心里还纳闷,沈女伯能去哪儿。 不想沈女伯竟是这般有心的人,还亲自跑去接谭姑娘过来。 这便是姐妹情深吧。 「我认得你。」谭映汐一下轿,就拉住福来的手说,「你是福来,是福熙宫里厨艺最好的宫女,尤其是糕点做的拿手。我记得当年,你是追随长公主一同离宫的,如今你又随长公主回来了,真好啊。」 见谭姑娘待她如此亲热和气,福来受宠若惊,赶紧沖谭映汐一礼,说她今日做了好几样拿手的糕点,待会儿还请谭姑娘赏脸多吃几块。 第五百六十四章心意收到了 见谭映汐与福来一个宫女手挽着手说话,沈识珺只觉得不成体统。 又见福来一味的巧言讨好谭映汐,沈识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不愧是灵枢长公主身边的人,当真机灵,很懂得看人下菜碟儿。 昨日见着她的时候,怎么也不见福来对她这般殷勤。 这福来是长公主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应是知道在长公主心里谭映汐的地位比她重的多,所以才这般厚此薄彼。 沈识珺想着,本就抑郁烦躁的心情就变得越发抑郁了。 福来不独见着谭映汐觉得亲切,见着忍冬就觉得更亲切了。 见忍冬一身锦衣华服,与谭映汐这如假包换的世家千金站在一处也不输,福来心里还是略微有些吃味的。 她与忍冬本都是一样的人,都是长公主身边的宫女。 而眼下忍冬已经是能与主子们平起平坐的人了,而她还跟从前一样,依旧只是个宫女而已。 福来心里虽然有些嫉妒忍冬,但并未气馁。 好饭不怕晚,她相信他们长公主来日定会给她安排一个不输忍冬的前程。 「许久没来福熙宫了,打眼看上去是一点儿都没变。」谭映汐边往福熙宫里走边说,「忍冬,你是福熙宫里的老人了,可比我熟悉这里。你说说,这福熙宫是不是没怎么变?」 重返福熙宫,忍冬心下难免有些激动,「如谭姑娘所言,这福熙宫一点儿都没变,一草一木都没变。」 「长公主昨儿刚回来的时候也说这福熙宫一点儿都没变,就是轻声念了一声物是人非。」福来道。 「物是人非吗?」谭映汐接着福来的话茬说,「才不是物是人非呢,我与忍冬这不是来陪长公主作伴了吗?」 「是,谭姑娘不知,我们长公主有多盼着您能来。我们长公主今儿一大早就起来等,一会儿便派人出来看一趟您来没来,这总算是把您给盼来了。」 「长公主这么想念我?」谭映汐一脸欣喜的说,「这三年来我也很惦念长公主,不是很,是十分特别的想念长公主。」 「我听见有人说想念我了。」 这是……这是长公主的声音! 谭映汐立马循声望去,正见卫泱站在不远处的檐下满面笑容的望着她。 昨日刚得到长公主召她今日入宫相见的消息以后,谭映汐就被抓去她娘亲房里训话。 她娘亲千叮咛万嘱咐,叫她无论心里多高兴,见着长公主也不能没规没矩,要举止端庄,大方得体。 她答应的好好的,今日临出门前还又向她娘亲保证了一遍,绝对不做让府上丢面子的举动。 可一见着卫泱,谭映汐就把这些事都抛诸脑后了。 「长公主!」谭映汐望着卫泱笑了,可笑着笑着又哭了,接着就一路小跑上前,将卫泱抱了个满怀。 力气之大,让卫泱这个不太怕疼的人都觉得有些难招架。 「长公主可回来了,我还以为长公主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呢。」 「映汐,我回来你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高兴不是该笑吗,怎么哭成这样?」卫泱是在安抚谭映汐,也是在逗她。 「臣女这是喜极而泣。」谭映汐说着,便将卫泱给松开了,她站直了身子,细细的打量了眼前的卫泱几遍,「臣女觉着长公主与当年走时不一样了。」 「你也说当年,我都走了三年了,身上少不了会有些变化。」卫泱应道。 「我觉着我好像知道长公主当年为何执意要去江州,还赖在那儿一直不肯回来了。江州水土养人,是出了名的美人之乡,长公主在江州一住三年,也出落成大美人了。」 「鬼丫头,你这是夸我呢?」 「不是夸,是实话实说。」 卫泱莞尔,十分亲昵的端起了谭映汐的脸,「这三年,你这丫头倒是没什么大变化,依旧是个可人儿。」 谭映汐望着卫泱,脸上还有余泪未干,「长公主,欢迎回来。」 卫泱一怔,谭映汐可是第一个与她说欢迎她回来的人。 卫泱不是认为除了谭映汐以外,其他人都不欢迎她回来。 只是感慨,欢迎她的话就只有谭映汐一个人大方的说出了口。 谭映汐果然没变,还是如从前一般纯粹率真。 「长公主瞧,我把忍冬给你带来了。您好好看看,我把忍冬照顾的妥帖不妥帖。」谭映汐说着微微让开些身子,叫忍冬也能上前来。 忍冬立马往前几步,「长公主万安。」 忍冬原本准备了好些话想与卫泱说,可临了除了「万安」以外,她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忍冬自知不是个能言善道之人,与其临时拼凑些生硬又客套的话与他们长公主讲,倒不如一切尽在不言中。 于是,忍冬便跪伏在地,沖卫泱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大礼。 见忍冬如此,卫泱一阵鼻酸,险些哭出来。 忍冬的心意她收到了。 卫泱上前,将忍冬扶起,「映汐,你将我家忍冬照料的很好,比我照料的都好。」 「那是自然,长公主交代的差事,臣女敢不尽心嘛。」谭映汐笑嘻嘻的应道。 卫泱一手牵着忍冬,又一手挽过谭映汐的手,「你们俩都是快做新娘子的人了,我可得好好沾沾你俩身上的喜气。」 一听「新娘子」三个字,谭映汐和忍冬的脸都红了。 「我眼下才回来还不得闲,等回头我会找个机会,将你们二人未来的夫君都叫来我这儿训话,保证他们在成亲以后不敢不让着你俩。」 「长公主真要宣召景荣哥哥进宫?」谭映汐问。 「都快成亲了,还叫景荣哥哥?」 「哎呀,从小叫到大一时改不了。」谭映汐一脸的娇羞,「长公主只告诉臣女,您是不是真要宣召景荣哥哥入宫。」 「那还有假?作为娘家人,我自然要在你俩出嫁之前,再帮你俩考验一下未来的夫君。」 「那长公主预备何时宣召景荣哥哥入宫,臣女能不能也一起跟来?」 卫泱疑惑,「鬼丫头,你为何这么想跟来?」 谭映汐老实答:「不瞒长公主,自打年前景荣哥哥随伯父去通政司歷练以后,我与景荣哥哥见面的机会就比往日少了。长公主若真要宣召景荣哥哥入宫,请务必也叫上臣女,如此臣女就能多见上景荣哥哥一面了。」 看来谭映汐真的是很喜欢很喜欢樊景荣啊。 卫泱无比庆幸,庆幸她当初没有迟疑,尽力促成了这段姻缘。 「好,我就成全你的心意。」 「臣女谢长公主。」谭映汐说完这句,就突然跪倒在地,沖卫泱叩了个头。 卫泱吓了一跳,「映汐,好好的你这是做什么?」 第五百六十五章好心办坏事 「长公主务必要受臣女这一拜。」谭映汐仰头望着卫泱,颇为动情的说,「臣女知道,太后之所以肯为臣女与景荣哥哥赐婚,都是当年长公主临走之前,苦心向太后求来的。长公主对臣女的大恩,臣女永世不忘,就算长公主不喜受这些叩拜之礼,臣女也要郑重的谢过长公主才能心安。」 「好,你的谢意我收到了,地上凉,快起来吧。」卫泱赶着说赶着将谭映汐从地上扶起,接着又牵过忍冬,「走,咱们进屋说话去。」 忍冬点头,便随卫泱和谭映汐一道往屋里走。 「识珺,你也别愣着,快进来。」卫泱温声与沈识珺说,「你啊,真是个有心人,竟一大早的去接映汐和忍冬了。怪不得我命人去景和宫找你,景和宫的人都说你不在呢。」 眼下沈识珺压根就听不得「景和宫」三个字,一听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说老实话,方才见卫泱与谭映汐和忍冬哭哭啼啼,亲亲热热的那一幕幕,她就已经觉得很不适了。 她是真不愿凑在跟前,看着卫泱与那些人姐姐长妹妹短的要好。 可眼下除了福熙宫她还能去哪儿,难不成继续到长街上闲晃去? 沈识珺心里虽乱,但有一点她心中还是挺清明的。 倘若太后真要为昨夜之事惩处她,这天底下唯一敢,也能在太后跟前为她说上话的人就只有卫泱。 现下她很有必要留在卫泱身边,寻求卫泱的庇护。 于是,沈识珺勉强挤出个笑来,与卫泱和谭映汐她们一道进了屋。 谭映汐本就开朗健谈,今日与卫泱久别重逢,话更是多的说不完。 卫泱也攒了好些话想与谭映汐说,却插不上嘴。 满屋子只听谭映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卫泱听着笑着,忽然有种回到小时候的感觉。 回想起五六年前的她,那时的她也算是个无忧无虑的。 屋内的气氛融洽且热络,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唯独沈识珺与这轻松欢快的气氛格格不入。 卫泱早就察觉到沈识珺有些心不在焉。 确切的说,是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趁着谭映汐说累了喝茶的工夫,卫泱忙关怀了沈识珺一句,「瞧你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是不是身上不舒服?」 「没有,臣女挺好的。」沈识珺连忙答,却满脸都写着我并不好。 「长公主,臣女知道识珺这是怎么了。」谭映汐说。 卫泱莞尔,「你说说看。」 「识珺啊这是思春了。」 「去,没个正经。」卫泱嗔怪谭映汐一句。 「长公主,臣女这话可不是胡说的。」谭映汐连忙辩解说,「长公主您看,眼下这屋里坐着的,除了识珺以外都有主了,识珺看着心里能不着急吗?臣女便在此代识珺向长公主求个恩典,不若由长公主做主,为识珺择个好夫婿吧。」 为识珺择婿?恐怕没那么容易。 旁人不知,卫泱心里却清楚,识珺她是非…… 「识珺如今可是女伯爷,等闲之人自然配不上识珺。」谭映汐摸着下巴,故作思考状,「若说与识珺般配的,我就只能想到一个人,长公主觉着把识珺许给宁棠可好?」 一听宁棠的名字,沈识珺瞬间就变了脸色。 卫泱也是心头一紧。 卫泱晓得谭映汐是一片好心,是知道沈识珺多年来都对宁棠情有独钟,所以才大胆为沈识珺出头,想要了却沈识珺的心愿。 但谭映汐这回的确是好心办了坏事。 因为眼下,宁棠的名字大概已经成了沈识珺的禁忌词之一。 此番,在从江州回京都的路上,宁棠与她坦白,说沈识珺曾当面向他表明过心迹,而他当场就给拒绝了。 宁棠说,他那样断然拒绝沈识珺,虽然有些残酷,但也是为了沈识珺好。 常言道,长痛不如短痛。 与其拖泥带水的纠缠不清,倒不如干脆利落的一气儿处理干净。 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来看,宁棠这样做很对。 但站在沈识珺的立场上看,宁棠却有些残忍了。 被思慕多年的男子当面拒绝,还拒绝的彻底决绝,识珺心里该多难受。 卫泱想,事到如今,识珺心底的伤应该还未癒合吧。 否则在听到宁棠的名字时,识珺也不会露出那种神情来。 谭映汐明明是好意一片,却无意中往沈识珺的伤口上撒了盐。 卫泱生怕沈识珺一时气恼,与不明真相的谭映汐斗气,于是赶忙帮着谭映汐打圆场。 「映汐,你莫要拿这种事与识珺开玩笑,仔细识珺恼了你。」 谭映汐似乎并未察觉到沈识珺的异样,铁了心的想当一回红娘,「长公主,我这可是为了识珺好,我想让识珺也能觅得个好归宿,与心悦之人终成眷属。」 见谭映汐越说越来劲,卫泱心里既焦灼又很无奈,究竟怎样才能赶紧结束这个话题。 「我的事就不必映汐你费心了。」一直沉默不言的沈识珺终于开了口,「我与宁将军哪里般配,我可高攀不上人家。」 谭映汐心思单纯,听话只听字面意思,从来都不往深里想。 听沈识珺说自己高攀不上宁棠,谭映汐立马反驳说:「识珺可是女伯,与国公家的世子也算门当户对,怎么能是高攀呢。」 「说了半天的话,肚子也该饿了,这满桌的糕点都是福来亲手做的,你可得每样都尝尝。」卫泱生怕谭映汐再在无心之间说出什么伤沈识珺的话,立马随手拿了块糕点往谭映汐嘴里塞,边塞还边沖谭映汐打眼色。 谭映汐单纯却不傻,见卫泱一个劲儿的沖她打眼色,也注意到沈识珺的神情有些异样。 识珺她不高兴了吗? 她明明是想帮识珺的。 「识珺,你……」 「糕点好吃吗?」卫泱轻轻的捏了捏谭映汐的手背,示意她不要再多言。 谭映汐会意,「这糕点做的真好吃,我就说福来的手艺是福熙宫乃至全皇宫里最好的。」 福来得了夸奖,自然欢喜,又忙着向谭映汐献殷勤,「奴婢知道谭姑娘从前最爱吃奴婢做的奶蒸酥酪,奴婢今儿做了好些,眼下正在锅里蒸着,一会儿就好。」 「你有心了。」谭映汐沖福来一笑,又望向一脸阴沉的沈识珺,「识珺,福来的糕点做的可好吃了,你也捡块尝尝。」 沈识珺烦透了多嘴多舌的谭映汐,一个字都不想再与谭映汐说。 可当着卫泱的面,她也不好太不给谭映汐脸。 于是,她勾了勾唇角,艰难的沖谭映汐扯出个笑脸来。 第五百六十六章该来的躲不掉 原本热络的气氛,忽然就变的冷清下来。 谭映汐心里很是纳闷,纳闷沈识珺为何会不高兴。 卫泱心里则很是焦灼,生怕谭映汐再失言戳中沈识珺的伤口。 至于此刻的沈识珺,是如坐针毡。 倘若知道自己会面对如此尴尬的场面,她是宁可在长街上吹冷风,也不愿坐在这里面对揣着明白装煳涂的卫泱和自作聪明的谭映汐。 谭映汐小孩儿心性,许多时候挺没心没肺的。 在吃了几块糕点以后,谭映汐心里便不为沈识珺为何生气的事而纠结了。 「臣女瞧长公主的气色很好,想必身子应该已经大好了,看来江州的水土的确是养人。」 「江州好山好水,气候宜人,的确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不过我这身子之所以能慢慢好起来,全是徐郎中的功劳。」 「是,臣女都听说了。听说徐郎中将长公主照料的极好,长公主已有两年没有发过病了。如此说来,长公主的病是不是已经痊癒了?」 「尚未痊癒。」卫泱答。 「即便眼下还没好,也快好了。」谭映汐口气笃定的讲。 卫泱莞尔,「借你吉言。」 「话说,长公主的徐郎中也太厉害了,如今这天底下恐怕就只有徐郎中有本事医治长公主的病。如此说来,徐郎中岂不是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不敢当,但他在我心里却是天下无双的。」 「长公主真的很喜欢徐郎中。」谭映汐说。 「何以见得?」 「长公主没发觉吗,您在说起徐郎中的时候,眼睛是闪闪发光的。」 「有吗?」卫泱有些不好意思,「你少打趣我。」 「事实如此,我可没瞎说,不信长公主去照照镜子。」 「我不去。」 「长公主脸红了。」 「谁说的,我可没有。」卫泱否认。 「忍冬,你说有没有?」 经谭映汐这么一通闹哄,原本冷清下来的气氛又重新变的热络起来。 可沈识珺却仍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冰窖,浑身发冷。 卫泱与谭映汐她们说的越起劲儿,笑的越欢畅,她就觉得身上越冷。 这厢,沈识珺正郁闷的紧,忽然见赵兴进了屋。 「何事?」卫泱问。 「回主子,景和宫来人传话,说太后请沈女伯过去一趟。」 一听说太后找她,还直接找到了福熙宫来,沈识珺一个激灵。 该来的终究会来,她哪里躲的掉。 听说樊昭要找沈识珺过去,卫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樊昭明知她今日特意邀谭映汐入宫,就是想她们姐三个能凑在一处叙叙旧,好好热闹热闹。 可樊昭偏要横插一脚,将沈识珺给叫走。 天大的事,非得要沈识珺去办才行? 这是存心寻她晦气,惹她不痛快。 卫泱很不愿放沈识珺过去,便与赵兴说:「派人去回了太后的话,就说我代沈女伯向她告假一日,今日沈女伯哪儿都不去,就在福熙宫。」 赵兴得了吩咐,正预备下去安排,沈识珺却忽然站起身来,「太后那边兴许有什么要紧的差事交代,臣女还是过去一趟吧。」 见沈识珺有些慌张的样子,卫泱心中不免担忧。 「识珺,你没事儿吧?」 沈识珺心下慌乱,只管沖卫泱一礼,「臣女告退。」话毕,便退身往外走。 「识珺,你当完太后那边的差事以后一定快些回来,我还有好些话想跟你说呢。」谭映汐嘱咐说。 沈识珺没言语,只是点了点头就转身匆匆出去了。 「长公主,我觉着识珺有些奇怪。」谭映汐与卫泱说。 「兴许是最近太后那边的差事太繁杂,识珺有些累吧。」 「我也觉得识珺看起来有些疲惫。长公主您说,识珺如今都是伯爷了,何必还要留在宫里做女官的差事。我若是识珺,早就出宫回家享清福去了。」 谭映汐这话虽然听来挺没志气的,但卫泱却觉得这话讲的很有道理。 她与谭映汐是一路性子的人,倘若她是沈识珺,她眼下才不会留在宫里当女官,只管回府做个逍遥伯爷。 卫泱并不是觉得沈识珺自强不好。 就是觉着沈识珺这条自强之路选的并不算明智。 皇宫可是这天底下最大的是非窝,想在这里混的风生水起可不容易。 卫泱认为,沈识珺本该有更好的选择。 常言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身为旁观者,卫泱觉得她可以很客观的为沈识珺指一条明路。 可与沈识珺相识这么多年,卫泱晓得沈识珺是个有些固执的姑娘。 纵使她苦口婆心的劝说一通,沈识珺也未必肯听她的。 就像当初她不愿让沈识珺留在宫里做女官,沈识珺却执意要留下一般。 想来,世人若都能听的进旁人的好言相劝,这世上应该就不会有那么多撞上南墙头破血流的人了。 「长公主?」 卫泱回神,「怎么?」 「咱们不说识珺,说说长公主的事。」 「我的事?我哪有什么事好说。」 「谁说没有,长公主可得好好跟臣女讲讲您前阵子跑去沥州救灾的事。长公主不知,当臣女听说长公主跑到沥州救灾了以后,可是吓坏了。臣女的娘亲也很为长公主担心,第二天就带着臣女去庙里为长公主祈福,连去了九日呢。」 「我就说我在沥州救灾的时候,为何会觉得如有神助,原是映夕与夫人的功劳。」卫泱这话虽是说来哄谭映汐的,却是真心感谢谭映汐与谭夫人这般为她担忧,为她着想。 想来,她亲娘樊太后当日也未必想到要为她这个女儿祈福求平安。 「这么说,臣女也算为沥州救灾的事出力了?」谭映汐问,一脸的惊喜。 「可不,还出了不小的力呢。」 谭映汐喜不自胜,「快,长公主快给臣女讲讲您在沥州救灾时的事,臣女想听。」 「救灾的事忍冬没跟你讲过吗?」卫泱问。 忍冬答:「我嘴笨,讲的不好。」 「哪有,忍冬讲的很好。」谭映汐说,「我就是觉着没听够,还想听长公主多讲些。」 「戏可没有白听的,谭姑娘总要赏些辛苦钱。」卫泱与谭映汐玩笑说。 而谭映汐却把这话给当了真,「长公主说吧,您想要什么?」 第五百六十七章相看两不厌 「臣女今儿身上没带银子,长公主觉着拿臣女这对猫眼石的耳坠子抵可好。」谭映汐说着,便要将耳上那对猫眼石的耳坠取下来。 卫泱见状,立马阻拦,「快省了吧,我不过与你玩笑而已,还能真要你的东西不成。话说,你这对猫眼石的耳坠是别致好看,我那里正好手收着一对猫眼石的手串,等回头我命人找出来送你。」 「无功不受禄,臣女哪好白要长公主的东西。」 「不是白要。」卫泱望着谭映汐柔声说,「与我从小一起长的好姐妹要出嫁,我为她准备几套头面添妆也是应该的。你快跟我说说,你都喜欢什么质地的首饰。珍珠?玛瑙?还是松石宝石?」 「长公主真想知道?」 「你不必客气,直说就是。」 谭映汐得了这话,立马清了清嗓子,「在臣女眼里,没什么东西比景荣哥哥还宝贝。只要长公主像之前说的那样,宣召景荣哥哥入宫一趟与臣女见上一面,臣女心里就高兴。比从长公主这里得到多少添妆的头面都高兴。」 「谁说我宣召景荣表兄入宫是为与你相见的?我明明是想宣召景荣表兄入宫训话,嘱咐表兄与你成婚以后,要多体贴你的。」 「臣女不管长公主为何宣召景荣哥哥入宫,长公主只说您是不是已经决定了此事?」 卫泱被谭映汐问的有些哭笑不得。 这丫头还真不是一般的喜欢她景荣表兄呢。 瞧谭映汐那一脸娇憨的模样,卫泱便忍不住逗弄了她一句,「你方才明明还催着我与你讲我在沥州救灾的事呢,怎么忽然就跳到景荣表兄的事上了。咱们先言归正传,稍后再说景荣表兄的事吧。」 「不行,长公主就先把这事给定了吧,臣女已经好久都没见到景荣哥哥了,心里实在挂念。若再不得机会见景荣哥哥一面,臣女非得相思而死。」 「去,好好的说什么死,也不怕忌讳。」卫泱说着,抬手捏了捏谭映汐的鼻子。 「臣女失言。」被捏了鼻子的谭映汐一脸可怜巴巴的说。 见谭映汐这一脸凄楚的样子,卫泱也不忍心再逗她,便问:「你与景荣表兄究竟多久没见过面了?」 谭映汐掐指一算,「算上今日都有五天了。」 才五天……卫泱无奈,只怪谭映汐这丫头太贪心。 虽然他们身处的大夏国民风比较开放,但在男女大妨的事上还是颇为保守的。 盲婚哑嫁的男女一抓一大,到洞房花烛夜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夫君长相的女子比比皆是。 与这些人相比,谭映汐无疑是幸运的。 不但来日能嫁给自己真心喜欢的青梅竹马,还常常能以各种理由在成婚前与之相见。 不得不说,这全仰仗樊、谭两家的长辈们开明。 若两家长辈们都是极度保守的人,恐怕到两人成婚之前,谭映汐也别想再与她景荣哥哥说上话。 可小丫头还不知足,才五日没见就这副德性。 卫泱很想劝谭映汐一句要有耐心,要矜持。 但转念一想,她好像没有资格与谭映汐说教这些。 她对徐紫川不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 倘若连着五日见不到徐紫川,卫泱觉得她大概也会疯吧。 不过,她还是该给谭映汐一些建议。 或者说要让谭映汐学着些自我心理调节。 「映汐,待你与景荣表兄成婚以后,你俩就能天天见面了。眼下你很不必惦记着日日都要见到景荣表兄,免得没等你俩成亲,你就看厌了他。」 「臣女怎么会看厌他,臣女与景荣哥哥是相看两不厌。」谭映汐一脸娇羞的说。 相看两不厌?卫泱险些被谭映汐给甜死。 卫泱是真喜欢谭映汐这份率真和乐观。 「昨日漓皇弟跟我说,要我哪日得闲去趟崇武馆,看看他这几年在骑射上的长进。不如这样,明儿就叫上景荣表兄与咱们一道去崇武馆热闹热闹。」 「好,太好了!长公主对我最好了!」 「是吗?只怕我待你再好,在你心里也比不上你景荣哥哥要紧。」 谭映汐红着脸,「长公主既定下此事,便立刻命人去辅国公府传旨吧。」 「你倒是个急性子。怎么,还怕我赖了你?」 谭映汐闻言,立马起身沖卫泱一礼,「还请长公主成全。」 卫泱见谭映汐如此,不禁长长的嘆了口气,果然是女大不中留。 「福来,你去告诉赵兴,叫他找个妥帖的人去辅国公府走一趟。」卫泱吩咐说。 「长公主可要赵公公安排人一併往安国公府走一趟,将宁将军也请来?」福来问。 卫泱一怔,印象中福来并不是如此多话之人。 向来都是她吩咐什么,福来就闷头去做什么。 福来方才的表现有些反常啊。 不过,卫泱却大概能猜到福来如此反常的原因。 福来虽嘴上问她要不要请宁棠来,却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福来想要请到的人可不是宁棠,而是宁棠身边的仲晨。 回想从江州到京都的这一路上,仲晨对福来是照顾有加。 福来对仲晨似乎早已是芳心暗许。 倘若仲晨对福来确实有意,卫泱也乐意成全这两个人的心思。 可只要一想到远在江州的烨华,卫泱心里就觉得有些疙瘩。 但她一个局外人,也不好对人家的情事指手画脚。 她就是觉得可惜,可惜福来与烨华两年多的感情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眼下,福来似乎已经从这段感情中抽身出来了。 而烨华恐怕还在那里暗自神伤呢。 卫泱忍不住回想起当日烨华送别福来时的情景。 那日烨华明明就很想留住福来,明明心痛的都在滴血,但他还是强颜欢笑着目送他们一行离去。 那样的烨华叫她心疼。 卫泱每每想起烨华,不必想起那张脸,只要想起「烨华」两个字,她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卫泱望着福来,不禁在想,午夜梦回之时,福来心里是否有那么一刻思念烨华,想要回到烨华身边。 「长公主?」 卫泱回神,「怎么?」 「请宁将军入宫的事?」福来问。 卫泱不愿主观的撮合福来与仲晨,也不愿从中作梗,便将这个问题抛给了谭映汐,「你问谭姑娘,若谭姑娘愿算上宁将军一个,你便叫赵兴也命人去安国公府传个话。」 福来得了这话,一脸期待的望向谭映汐。 心中祈祷,谭姑娘一定要答应叫上宁将军,只有这样她才能有机会见到仲晨。 第五百六十八章辩白的机会 「那就叫上宁棠一起,人多玩起来才热闹。」谭映汐说。 闻言,福来心中狂喜,而卫泱却对谭映汐这个决定多少有些意外。 「你不是怕宁棠,很不愿与他一处玩吗?」卫泱问。 「长公主当臣女还是孩子呢?臣女年底就十六了。」谭映汐答。 卫泱对谭映汐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年前她离宫的时候。 那时谭映汐才十三,可不是个孩子嘛。 当时的谭映汐的确还怕宁棠怕的要命呢。 「你命赵兴传话去吧。」卫泱吩咐福来。 福来领命,欢天喜地的就下去张罗了。 谭映汐笑呵呵的目送福来出去,又转头望向卫泱,「长公主此番回来并没有带李姑姑和半夏,我听忍冬说半夏已经在江州嫁人了,还生下一个很可爱的男孩儿,如今肚子里又怀上了一个。」 卫泱莞尔,「你这丫头,之前是你央着我给你讲沥州救灾的事,可没等我讲,你便扯三扯四的。你说吧,你究竟想听我给你讲什么?」 「长公主在沥州救灾的事臣女想听,半夏的事臣女也想听,长公主就一桩一件的通通讲给臣女听吧。」 一桩一件全都讲?谭映汐这丫头还真把她当成了说书的。 不过,卫泱还是挺乐意与谭映汐分享她这几年在江州的经歷的。 她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说吧,你想先从哪里听起。」 「臣女想先听长公主在沥州时的事,长公主就先给臣女讲讲您亲自带兵清剿水匪的事吧。」 她何时有亲自带兵去剿匪? 这绝对是误传。 果然,极其寻常的事多传几嘴就会变的离奇起来。 卫泱觉得,她有必要向谭映汐好好澄清一下这件事。 …… 在从福熙宫去往景和宫的路上,沈识珺几次试图向那与她同行的传旨太监打听些事。 可见那传旨太监冷着一张脸,很难套出话的样子,她便退却了。 怀着极为忐忑的心情,沈识珺又回到了景和宫。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沈识珺深吸一口气,便踏进了樊昭设在偏殿的内书房。 一进屋见翟清在,还面色如常,沈识珺心里略微松了口气。 又见翟清悄悄沖她打眼色,似乎是在示意她稍安勿躁,沈识珺立马偷偷的观察樊昭,见樊太后的脸色不像是在生气,却也不是很轻松愉快的样子。 沈识珺不敢太松懈,立马沖樊昭行了个大礼。 「哀家听说今日泱儿召谭家小女儿入宫叙旧,还邀你作陪。哀家这样突然将你叫来,耽误了你们叙旧,多少有些不解风情。」 沈识珺闻言,连忙应道:「在臣心里,太后吩咐的差事便是顶要紧的差事。无论何时,臣都会以太后为先。」 「你起来说话吧。」 沈识珺得了这话,方才起身。 「哀家这儿是有一桩要紧事与你讲。」樊昭望着沈识珺,口气不冷不热的说,「你与翟清之间的事,哀家都已经听说了。哀家听说翟清与你情如兄妹,你俩不但私下里以兄妹相称,还常常凑在一处说体己话。」 樊太后真的相信翟清与她只是情如兄妹,相信他俩之间没有一点儿儿女私情吗?沈识珺心中迟疑。 可无论樊太后心里究竟怎么想,眼下樊太后肯给她辩白的机会已是难得。 她必须得抓住这个机会,叫樊太后彻底相信她与翟清之间确无苟且。 「太后您是知道的,臣是家中独女,既无兄姐也无弟妹。臣打小就羡慕那些有兄弟姊妹作伴的人,心里很渴望能有个哥哥或姐姐。自从臣来到景和宫当差,结识了翟琴师以后,翟琴师就一直像兄长一般照拂臣,臣也如同敬重兄长一般敬重翟情师,很愿意与翟清师说说自己欢喜和烦心的事。臣心里明白,臣不该私下里频繁的与翟琴师相见,这有失体统,也违反了宫规。臣不敢奢望太后您能赦免臣,臣自知有罪,甘愿领罚。」沈识珺说完,便跪伏在地,沖樊昭重重的叩了一个头。 「这里是皇宫,是这天底下最讲尊卑,最讲秩序的地方。你与翟清虽情同兄妹,但瓜田李下的是该多多避嫌才对。」樊昭说,口气听来比之前多了几分温度。 「太后教训的是,臣受教。」 「识珺,哀家问你,你是真把翟清当哥哥看?」樊昭问。 沈识珺点头,「是,在臣眼中,翟琴师就是臣的亲哥哥。」 「既如此,哀家便成全你,就叫翟清给你当哥哥。」 「太后的意思是?」 「只要你与翟清正式结拜,成为一对真兄妹。纵使日后你俩常来常往,这宫里也不会再有人敢说你俩的闲话。」 沈识珺闻言,不禁望向站在樊昭身侧的翟清。 太后说要她与翟清结拜? 沈识珺有些煳涂,太后为何要如此安排? 太后不是不喜欢她与翟清走的太近吗?却又说什么她与翟清结拜以后两人就能常来常往。 这是不是有些太不符合情理了? 难道太后这样做是想彻底断了她对翟清的念想? 故意要让她与翟清成为人尽皆知的兄妹,如此,她与翟清便再无可能。 否则,便成了乱伦。 沈识珺承认,她对翟清是存有爱慕之心。 但她不傻,她心里很清楚,她与翟清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即便翟清真成了她的异姓兄长也无妨。 可要她堂堂长兴女伯,去认一个男宠做兄长,这必将为她招来全天下人的耻笑。 她即便不顾自身的体面,也要顾她沈氏一族的体面呀! 见沈识珺半晌没应声,樊昭忍不住追问一句,「怎么,识珺你不愿意?」 沈识珺心里自然不愿意,可她却不敢直言与樊太后说她不愿意。 倘若她回答说她不愿意,樊太后必定会问她理由。 她总不能明白说,她是嫌弃翟清卑贱的出身与尴尬的身份,才不愿认翟清做兄长。 这样说岂不是明着打太后的脸吗? 那么,她就只能曲意逢迎的说她愿意? 就在沈识珺焦灼不已,不知该如何作答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翟清突然开了口。 「太后,翟清微贱,不敢高攀了沈女伯做妹妹,还请太后收回成命。」 樊昭闻言,并未理会翟清,而是盯着沈识珺,质问道:「你心里也是这么想,觉着翟清不配做你的异姓兄长?」 第五百六十九章容身之地 樊昭本就是气场很强的人,一旦动怒,气场就更足了。 沈识珺被樊昭的气势所吓,跪在地上直发抖。 别说樊昭只是命她与翟清结拜为异姓兄妹,即便樊昭命她立刻自尽,她也不敢违逆樊昭的意。 「臣愿意与翟琴师结拜为兄妹。」 闻言,樊昭脸上的神情才略有缓和,「既然你愿意,那这事便定下了。三日之后,哀家会在宫中设宴,亲自做你俩结拜的见证人。」 不仅要在宫中设宴,还是由太后亲自来做见证? 真要闹的那么隆重? 沈识珺颓然,看来她此番不只要丢人,还会丢了大人。 「臣遵旨。」沈识珺向樊昭叩头一礼,满怀的无可奈何。 樊昭沖沈识珺一挥手,「成了,你起身回去吧,回福熙宫继续与泱儿她们叙旧去。」 「臣若回去了,景和宫这边的差事……」 「泱儿眼下刚从江州回来,身边正缺人。你本就是泱儿身边的人,泱儿也一直都很看重你。既如此,你往后就不必再来景和宫,回福熙宫泱儿身边当差去吧。」 果然,太后果然不肯再用她了。 沈识珺好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被撵出景和宫。 但沈识珺晓得樊太后的脾气,只要是樊太后决定的事,就绝无商量和转圜的余地。 无论她怎么请求樊太后叫她继续留在景和宫也是徒劳的。 景和宫她已然没法再待下去了,可那福熙宫中就有她的容身之地吗? 沈识珺知卫泱厌憎翟清,厌憎到几次三番要杀了翟清。 倘若叫卫泱知道她与翟清在过去的两三年间不止过从亲密,如今还要大张旗鼓的结拜为异姓兄妹,卫泱怎么容的下她。 福熙宫她怕是也住不下去了。 沈识珺心中凄凄,事情怎么会坏到这种地步。 「太后,臣有个请求。」 「你说。」 「臣要与翟琴师结拜为兄妹既是喜事也是大事,请太后容许臣回府一趟,将此事告知臣的母亲。」 「你不说哀家倒险些忘了考虑这些。」樊昭望着沈识珺,还算和颜悦色的说,「哀家允你三天的假,三日后哀家会命人去伯府接你回宫,行你与翟清结拜为兄妹的仪式。」 「臣谢太后恩典。」沈识珺又沖樊昭叩了个头,才起身告退。 见沈识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翟清不禁心生鄙夷。 平日里沈识珺总是翟大哥长,翟大哥短的缠着他。 不只如此,还总把那句把他当亲哥哥挂在嘴上。 眼下,突然动了真格的,真叫沈识珺认他做兄长,这丫头竟这般不情不愿。 可见沈识珺平日里与他说的那些话都是哄他诓他呢。 真是个虚伪到叫人作呕的女人。 不过再过三日,等三日后他得偿所愿,有了长兴伯异姓兄长这个身份,他就解脱了。 往后他便再不用去费心应付沈识珺了。 …… 见沈识珺面色苍白的从内书房里走出来,闻讯赶到的沈识珺的贴身侍婢雁飞慌忙迎上前。 「伯爷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沈识珺就好像被人抽空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她扶着雁飞的手臂,只有借着雁飞的力才能勉强站稳。 「伯爷撑着点儿,奴婢这就送您回福熙宫去。」 「不去福熙宫。」沈识珺抓着雁飞的手腕,「咱们回府去。」 「伯爷说要回府?回伯府?」 沈识珺点头,「咱们快走。」 「伯爷即便要回伯府,也该先回福熙宫向长公主报备一声,长公主和谭姑娘还巴巴的等着伯爷回去叙旧呢。」 「不必报备,直接走。」 「可是……」 「我说直接走!」沈识珺勐地捏紧了雁飞的手腕,这一下力道极大,捏的雁飞手腕生疼,疼的她险些没叫出来。 见她家伯爷眼中满是怨毒,雁飞心中不免惊慌。 之前在内书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竟惹得她家伯爷这般反常。 …… 沈识珺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宫回到了长兴伯府。 当她走下马车,看到她那几位叔叔婶婶一脸虚伪的笑望着她的时候,她才醒过神来。 「大侄女要回府也不早派人来知会一声,咱们竟一点儿准备都没有。」沈识珺的二叔叔满脸殷勤的说。 沈识珺正有一肚子火没处发,自然不会给她二叔叔好气。 「本伯回自己家也要提前向人报备?」 沈识珺这一句火药味十足的话,怼的她二叔叔无言以对,也让她其他几位叔叔婶婶不敢再冒然开口说话。 在冷场了片刻之后,沈识珺的二婶婶才硬着头皮,笑盈盈的与沈识珺说:「大侄女这回回来也是为了探望长嫂吧。」 「我是打算陪我娘小住几日。」 不是看完就走,而是小住几日? 得了这话,沈识珺的几位叔叔婶婶飞快的交换了眼色,都觉得沈识珺忽然要回府小住,这其中必有内情。 「太后跟前的差事繁杂,大侄女怎么得闲回府小住了?」沈识珺的三叔叔忍不住问。 「诸位叔叔婶婶非要站在这门外的大街上与我说话吗?」沈识珺一脸不耐烦的反问一句。 如今,沈识珺的几位叔叔婶婶都怕着身为长兴伯的沈识珺,很不敢得罪这位大侄女。 听了沈识珺的抱怨,大伙儿哪还敢多话,立马将沈识珺迎进了府。 「我娘呢,怎么不见她出来?」沈识珺一边往府里走一边问。 沈识珺的三婶婶赶紧答:「天气骤冷,长嫂的咳嗽病又犯了。咱们只怕长嫂出来吹了风,病情再加重,便没叫长嫂出来迎您。」 「我娘的咳嗽病又犯了?这是何时的事,我怎么没听说?」 「是前儿个的事,当天就已经命人去宫里给大侄女您传信儿了。」沈识珺的小叔叔一脸无辜的说。 沈识珺闻言,狠狠地瞪了身旁的雁飞一眼,「怎么没听你说过。」 「奴婢冤枉,奴婢明明已经与伯爷说过的。」 雁飞与她说过吗?她似乎是有些印象。 前日,正好是卫泱回宫的那天。 那天她的情绪特别不好,听过以后就将此事抛诸脑后了。 这的确不能怪伯府的人,也不能怪雁飞。 要怪就怪她自己心不在焉,竟然连她亲娘的事都没放在心上。 第五百七十章过冬的蚂蚱 「我娘的咳疾严重吗?」沈识珺问。 得此一问,沈识珺的小婶婶连忙抢着答:「早已请郎中来看过了,郎中说长嫂这是老毛病了,只要静心休养就不会有大碍。大侄女可放心。」 沈识珺微微点了点头,没再言语,便加快脚步向府内走去。 见沈识珺阴沉着脸,沈识珺的几位叔叔婶婶是想向沈识珺打听她究竟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也不敢。 生怕一个不好将沈识珺激怒,换来一通责骂事小,将他们一同轰出长兴伯府事大。 毕竟,沈识珺如今已承袭了长兴伯的爵位,是这长兴伯府名正言顺的主人。 至少在这长兴伯府上,沈识珺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他们这些叔叔婶婶,即便身为长辈,也不敢轻易招惹沈识珺。 回想起当初他们在长兄过世以后,如何欺辱作践他们长嫂和大侄女的事。 沈识珺的叔叔和婶婶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悔不当初。 倘若当初他们没有那般欺辱沈识珺娘俩,如今在沈识珺得势以后,他们也就不必如此惧怕沈识珺的报復,每日都过的战战兢兢了。 但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说过的话无法收回,做过的错事也没法挽回。 沈识珺的叔叔和婶婶们即便再如何追悔,也是无用的。 …… 在沈识珺承袭了长兴伯的爵位以后,前长兴伯的续弦夫人王氏,也就是沈识珺的继祖母便主动搬出了正院。 而作为新任长兴伯的生母,沈识珺的娘亲理所应当的搬进了这象徵身份与地位的正院住。 憋屈了这么多年的刘氏与沈识珺母女,总算是在长兴伯府扬眉吐气了。 奈何沈识珺的娘亲刘氏的身子太不争气,才当了没几日的家,咳嗽的旧疾就犯了。 因是旧疾,很难根治,几乎是犯了治,好了又犯,犯了再治,如此循环。 眼下在长兴伯府,刘氏虽是明面上的一家之主,但因刘氏常常生病,一病下就没有精力亲自打理府上的事。 因此,眼下实际掌握长兴伯府各项权力的还是沈识珺的几位叔叔和婶婶。 而沈家兄弟并不团结,兄弟三人明争暗斗,使得长兴伯府上的下人都化为三派。 三派人你欺我,我辱你,闹的整个伯府上下乌烟瘴气。 说是家无宁日都不为过。 沈识珺虽然身在宫中,很少回府上,但长兴伯府上的大致情况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对她叔叔和婶婶们暗地里争权夺利的事,沈识珺暂时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们瞎闹腾。 左右她迟早会将这些人通通都赶出长兴伯府。 她那几位叔叔和婶婶皆是过冬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了。 …… 沈识珺刚迈进正院,就听屋内传出她娘亲的咳嗽声。 沈识珺连忙加快脚步走进正屋,「娘亲怎么咳嗽的这样厉害。」 见沈识珺回来了,刘氏心中欢喜,她笑呵呵的想与沈识珺说些什么,奈何她咳嗽的厉害,压根说不清楚话。 沈识珺匆忙来到刘氏身边坐下,轻轻的替刘氏拍背顺气。半晌,刘氏才彻底止住了咳。 「为娘的咳疾已大好,今早起来本来已经不咳嗽了,方才咳嗽了一阵儿正巧就叫你撞见了。你不必担心,为娘的身子并无大碍。」刘氏温声与沈识珺说。 「我瞧娘这病还没好全,郎中开的药还是不要急着停,再吃上几日吧。」沈识珺一脸关怀的说。 「好,为娘听你的。」刘氏应道,「识珺啊,你今儿怎么突然得闲回来了,该不是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吧?」 刘氏问的话,就是沈识珺那几位叔叔和婶婶想问的话。 一同跟进屋来的沈氏兄弟及其家眷们都竖起了耳朵,想听沈识珺怎么回答他们长嫂的话。 沈识珺心里正烦闷,没心思与她那些叔叔婶婶们斗智斗勇,于是便明白与他们说:「我要与我娘单独说说体己话,请诸位叔叔婶婶都各自回去吧。」 虽然很不甘心,但沈识珺都明明白白的与他们下了逐客令,他们也不好强留。 沈识珺的几位叔叔婶婶只得悻悻离去。 「你这孩子,为娘说过你多少回,那终究是你的叔叔和婶婶,你莫要对他们太疾言厉色。」 「我有对他们疾言厉色?」沈识珺并不觉得。 「你方才那是对长辈说话的口气吗?训诫下人似的。」 沈识珺回想一下,觉得之前自己说话的口气是有那么一点居高临下。 「哎呀,我难得才回来一趟,一回来娘就要为那些不值得的人念我。」 听沈识珺如此抱怨,刘氏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又温声问了沈识珺一遍,「快跟为娘说说,你怎么突然从皇宫里回来了?为娘听说灵枢长公主前日刚从江州归来,宫里应正是热闹忙碌的时候,这种时候你怎么得闲出宫呢。」 「长公主体恤我这些年在宫里当差辛苦,特意放我回家看看娘亲。」沈识珺说了个让自己觉得很别扭的谎。 「倒是长公主知道心疼你。」刘氏哪里知道沈识珺是在跟她扯谎,遂接着沈识珺的话茬笑盈盈的说,「长公主当初离宫去江州养病,为娘想着江州山高路远,是真真为长公主捏了把汗。如今长公主既能从江州回来,身子应是大好了。这好人都是有好报的,长公主也算是吉人自有天向。识珺啊,长公主对咱们娘俩可是有大恩的,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往后一定要更加尽心的侍奉长公主。」 沈识珺心里烦躁的紧,哪里听得卫泱的好。 刘氏所言,字字如刀,一把一把直往她心口上戳。 沈识珺觉得自己都快痛到喘不过气了。 「娘,您不要再说了。」 见沈识珺脸色阴沉,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刘氏不免心生担忧,「识珺,你这是怎么了?」 「就是觉着有些累。娘,我想去睡会儿。」 「你是没用午膳就从宫里跑出来了吧?饿着肚子,身上没力气,自然会觉得累。识珺,你先撑着别睡,娘这就命人给你热来饭菜,你多少吃点儿再睡。」 沈识珺这会儿哪里吃的下东西,她倒是想喝几杯,一醉方休。 「娘,我身上实在睏倦的厉害,饭等我睡醒了再吃也不迟。」沈识珺说着,便起身要走。 刘氏见状,连忙将沈识珺拉住,「为娘这就吩咐春桃为你铺床,你就在娘屋里睡吧。」 「不必,我想回自己屋里睡。」 「你屋里长日没人住,难免有些落尘,你若要回你房里睡,还得现命人打扫,不若在娘这边睡方便。」 「那就立刻命人去打扫,左右我要在府上小住几日。」沈识珺说。 第五百七十一章锋芒太露的后果 「识珺,你说你要留在府上小住?」刘氏意外,只当自己是听错了。 「是,女儿是要在府上小住个两三日。」 平日里难得出宫一趟,回府探亲的人。 即便偶尔得闲回府一趟,也是速去速回的人。 竟突然说自己要留在府上小住个两三日? 刘氏怔愣了片刻,才一脸担忧的问:「识珺,你老实告诉娘,你在宫里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 沈识珺不愿也没脸回答刘氏的问题,便故意搪塞说:「娘怎么与我那几位叔叔和婶婶一样,都不盼我的好。」 「你这孩子,这世上哪有不盼着自个孩子好的娘,娘这样问是因为关心你。」 刘氏的话让焦躁无比的沈识珺心头一暖。 是她不对,竟然与她娘亲说出那种话。 沈识珺心里很是自责。 见刘氏不但不生她的气,还一脸关怀的望着她。 沈识珺的心里防线渐渐崩塌。 左右她娘亲迟早都会知道那件事,不若提前与她娘亲报备一声,也好叫她娘亲能有个准备。 省得事出突然,再把她娘亲吓着。 「娘,我这里有桩好事要与您说。」 「好事?」刘氏心中迟疑,单瞧她家识珺的神色,并不像有好事要与她说的样子。 「太后做主,要赏一个义兄给我。」 「义兄?太后是要你与谁结拜为异姓兄妹?」 沈识珺点头。 这听来并不像是件坏事,刘氏略微松了口气,笑问沈识珺,「太后是要你与哪家的公子结拜?该不是辅国公府樊家的哪位公子吧?」 「是翟清。」 「翟清?为娘孤陋寡闻,倒不知京都城内还有一户姓翟的显贵。」 「娘,是太后身边的那个翟清。」 「太后身边的翟……」刘氏神色一凛。 翟清!可不就是樊太后身边最得宠的那个男宠吗! 刘氏虽幽居深宅,平日里深居简出,但对翟清的名号却是如雷贯耳。 相信整个京都内外,甚至整个大夏国上下都无人没听过翟清的名号。 那位翟琴师可是当今太后跟前的红人,是樊太后放在心尖子上疼的。 这几年来,有关于樊太后与翟清的流言闲话就如那开春时的柳絮漫天飞。 你即便不想听,也总会有一两句飘进耳里。 刘氏是个很传统的女人,她是知道沈识珺这些年在太后身边当差颇得翟清的照拂。 可在刘氏眼中,那翟清就跟戏里唱的妖妃一样,是个祸水。 对这样的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但识珺却说,太后要让她与那个翟清结拜为异姓兄妹! 「识珺,这太荒唐了!」刘氏一脸情急的说,「与男宠结拜,这…这未免也太有辱沈氏家门!」 「娘是觉得太后这个安排不好?」沈识珺问。 刘氏惶然,她一介臣妇,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说当今太后的不是。 但她是打心底里不愿认下翟清这门亲戚。 是,翟清是在太后跟前得脸,这宫里宫外,朝上朝下是有不少人上赶着要巴结那个翟清。 可那翟清终究只是个男宠,身份微贱,实在拿不上抬面。 倘若识珺真的与那翟清结拜为异姓兄妹,不只识珺会招人耻笑,他们长兴伯府也会被人戳着嵴梁骨笑话。 这事就没有转圜的余地吗? 「识珺,你就不能想法子叫太后收回成命?」刘氏很没底气的问。 「三日后,太后会在宫中设宴,亲自做我与翟清结拜为兄妹的见证人。」 「这事已经定下了?」刘氏大惊,惊急之下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沈识珺见状,赶紧凑上前替刘氏拍背,却见刘氏竟然哭了。 「娘,您这是……」 刘氏一边咳一边泪流不止,赶着止住了咳,刘氏便呜咽着哭道:「识珺,倘若你真与那翟清结拜为兄妹,你要娘死后有何颜面去见沈氏的列祖列宗。」 「娘,这又不是您的错,您何必如此。」 「这就是娘的错,是娘性子太软弱,没有管好你这个女儿。当初你得以承袭长兴伯的爵位,成为大夏史上第一个女伯爷以后,娘就劝你不要锋芒太露,叫你莫要继续留在宫里,要你回府本分度日。可你这孩子心大,非要留在宫里当差不可。如若当初娘的态度再坚决一些,让你早日离开皇宫那是非之地,眼下你也不会摊上这种事。」刘氏边哭边说。 「娘,是福不是祸,娘亲可知有多少达官贵人想要巴结翟清还巴结不上吗?」 「如你所言,那翟清如今是太后跟前的红人,是有无数人想要巴结讨好他。可识珺你想想,这些想要巴结讨好翟清的人不过是想利用他而已,有谁是打心底里瞧得起区区一个男宠的?男宠男宠,得宠是宝,失宠了以后就是草。那翟清终究不可能得宠一辈子,待他在太后跟前失势以后,往日带头巴结讨好他的人,便会带头讨伐作践他。若咱们真与那翟清沾上亲,到时候必定会受其连累。」 沈识珺原本想要说服她娘亲刘氏,坦然接受她即将与翟清结拜的这件事。 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她一向话少温吞的娘亲,竟然对这件事反应如此激烈。 她从来不知道,她娘亲也有牙尖嘴利的一面。 刘氏方才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如刀如剑,不偏不倚都扎在了她的心上。 可偏偏这些话还句句在理,叫她无法反驳。 她心里也一万个不愿与翟清结拜,可她没办法啊。 那是太后的旨意! 「娘,您不要再哭了,也不要再多说什么。大不了事后,女儿以死谢罪。」沈识珺说完,便起身向外走去。 「回来!」刘氏见状,立刻起身要将沈识珺拦住,却因气急又止不住的咳嗽起来。一时间涕泪横流,样子狼狈至极。 …… 眼看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辰,见沈识珺还没回来,卫泱便命赵兴去景和宫要人。 谁知人没要来,却得知沈识珺已经离宫回府的消息。 识珺回府了?这未免也太突然了。 莫不是长兴伯府出了什么事? 卫泱很是担心沈识珺的安危,便命赵兴派人去打听,看看是不是长兴伯府出了事。 若真是,她也好出手相助。 第五百七十二章针尖对麦芒 午膳后,卫泱与谭映汐一人倚着个大迎枕,靠坐在软榻上说话。 谭映汐与卫泱一样,都有午睡的习惯。 两人才坐着说了没一会儿话,谭映汐就困了。 赶着卫泱喝口茶的工夫,人就抱着大迎枕睡着了。 卫泱原本想将谭映汐叫醒,让谭映汐去床上睡。 却又怕把人叫醒以后,小丫头再睡不着了。 于是,卫泱只管去找来条厚毯子给谭映汐盖上,由得谭映汐在这儿睡。 这厢,卫泱才小心翼翼的替谭映汐将毯子盖严实,就见福来进了屋。 「主子,赵公公回来了。」福来小声说。 卫泱点头,回身见谭映汐睡的香甜,才与福来一道去了外屋。 「长公主万安。」赵兴沖卫泱一礼。 「快省了这些虚礼吧。」卫泱嗔怪赵兴一句,「说说吧,你都查到些什么,长兴伯府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回长公主,长兴伯府上倒是没出什么事,不过今儿晌午,太后那边却突然做了个决定。」 「什么决定?」 「太后要沈女伯与男宠翟清结拜为异姓兄妹。」 「什么?」这话若不是从赵兴口中说出来的卫泱一准儿不信,「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太后是疯了吗?怎么会突然没头没脑的做出这种决定!」 「回长公主,太后会做出这个决定,并不是完全没有根据。」赵兴回道。 「根据?能有什么根据?」 「长公主,据奴才调查得知,在长公主离宫的这两三年间,沈女官与翟清一直来往频繁,关系亲密,私下里早已以兄妹相称。」 「什么?你说识珺与翟清之间早已以兄妹相称?」 「回长公主,确有其事。若长公主不信,可以再命人去景和宫与永春宫打听。很多宫人都亲耳听到过沈女伯与翟清以兄妹互称。」 「我怎么会不信你的话。我就是不敢相信,识珺她竟然会……她明知我有多厌恶翟清,她竟然还会……」卫泱既不解又痛心。 但说到底,她心里还是更怨樊昭的。 怨樊昭早不下旨晚不下旨要沈识珺与翟清结拜,偏要赶在她刚回宫的这个当口上。 樊昭这是故意要给她添堵吗?还是另有其他意图? 沈识珺是她伴读的事人尽皆知,她与沈识珺情如姐妹也不是什么秘密。 倘若沈识珺真与翟清结拜为兄妹,那卑贱的男宠岂不是成了她堂堂灵枢长公主的大哥? 这叫她颜面何存! 难道识珺就不怕因此招人嘲笑吗? 识珺怕的,卫泱笃定。 与一个男宠结拜为兄妹,这与沈识珺堂堂女伯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先不论沈识珺与翟清究竟是不是如传言中那般要好,有一件事卫泱敢肯定,与翟清结拜的事一定是樊太后强迫沈识珺的。 卫泱原本打算立刻将沈识珺召回宫中,当面问问沈识珺。 可想着沈识珺因惧怕太后,必定不敢与她说实话。 纵使真是被逼,也只能说是自愿。 既如此,她又何必去为难沈识珺,倒不如直接杀去景和宫,找那始作俑者问问清楚。 而除了问清此事以外,她还要阻止这件事。 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容许沈识珺与翟清那个混帐东西结拜为兄妹的。 「赵兴,去备轿,我要立刻去趟景和宫。」卫泱吩咐说。 赵兴迟疑,「长公主心里该明白,您眼下不好与太后交恶。」 「赵兴,你觉得依着我的脾气,会对此事无闻不问,就这么忍气吞声的过去吗?」 「长公主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人。」 「太后是我亲娘,她与你一样,甚至比你还要了解我的脾气。倘若我不为此事去景和宫闹上一闹,太后心里才会生疑吧。」 卫泱此言有理,赵兴无法反驳,可他就是觉得不放心。 太后是针尖,长公主就是麦芒。 这针尖对上麦芒,能有什么好。 赵兴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他知道凭他是没法劝住卫泱的,于是只好把徐紫川给搬出来。 「长公主务必要珍重您自己,万一您一时气急有个闪失,徐郎中可要心疼坏了。」 一说到徐紫川,卫泱的目光就瞬间和软下来。 「我要去景和宫的事,你别告诉徐郎中。」 赵兴没应声,他觉着这事该叫徐郎中知道。 不仅得叫徐郎中知道,还得问问徐郎中的意思。 倘若徐郎中说不叫他们长公主去景和宫,他们长公主一准儿会听徐郎中的劝。 「赵兴,自咱们回宫以后,徐郎中既要顾我,又要同时医治渲皇兄和霄儿的病,实在是太累了,我不想他再为这种事费神。况且,这本就是我与太后母女之间的事,就得由我俩解决才行。你向你保证,我不会乱来的。」 听了卫泱的话,赵兴沉默了片刻,而后沖卫泱一礼,便下去张罗准备轿撵的事了。 …… 卫泱到景和宫时,樊昭刚巧临时有事去了外书房。 但卫泱并未扑空,樊昭虽然不在景和宫内,但翟清却在。 卫泱觉得这样也不错,省得她稍后再往永春宫跑一趟了。 见卫泱一身怒气沖沖,景和宫的宫人们深觉不妙,都拦着劝着不想让卫泱踏进翟清所在的内书房。 卫泱岂会被区区几个宫人拦住,直接就闯进了内书房去。 自打卫泱回宫以后,翟清就在琢磨,怎么能尽快见上卫泱一面。 没想到还没等他想着办法,卫泱就自己找上门来。 见卫泱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冲进屋来,翟清不但不觉得怕,还觉得出奇的兴奋。 灵枢长公主终于回来了! 一切终于要变的有趣起来了…… 就是这张脸,这张让她恨到咬牙切齿的脸,卫泱怒视翟清。 区区一个卑贱的男宠,凭什么用那种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她? 还有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也叫人看了无比恼火。 卫泱恨不能立刻冲上前将翟清的脸撕碎。 这个人,就是这个人曾让她尝到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尽管不愿去回想,但卫泱不得不承认,她曾输给过翟清。 还输的彻彻底底。 当年她曾写下一封亲笔信,用八百里加急从江州送到京都,请求樊昭赐死翟清。 然而樊昭却无视了她的请求。 作为胜利者,翟清是有资格轻视她这个失败者。 第五百七十三章正面交锋 卫泱曾暗暗发过誓,翟清若要死,就一定要死在她手上。 她绝对要亲手杀了翟清。 卫泱曾以为这个目标恐怕是没法实现了,而眼下就好像命中注定一样般。 她回来了,而翟清还没有死。 更重要的是这个活的不耐烦的混帐东西,又一次在她这个太岁头上动土。 这一回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翟清再轻易逃过去。 「都给本公主退下。」卫泱怒喝追着她进到内书房里的那些宫人。 宫人们都怕极了卫泱,也对卫泱身旁也是一副凶神恶煞模样的赵兴心生畏惧。 但宫人们却并未立即按着卫泱的吩咐退下,而是望向了翟清。 翟清见状,颇为从容的点了点头,示意那些宫人退下。 宫人们见翟清点头,这才老老实实的全都退了出去。 卫泱愤怒,她心中无比的愤怒。 这景和宫的宫人到底是不一样,不肯听她这个长公主的吩咐,却对一个男宠的指示言听计从。 这是何道理! 倘若此事传出去,她这个长公主没脸事小,有损皇家威仪事大。 可怕,真是可怕,她当年预见的事竟然已经变成了现实。 翟清啊翟清,如今这个人在皇宫里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难道在宫人们眼中,这个男宠已经地位超然到能凌驾于她这个当朝的嫡长公主之上了? 尽管不愿相信,但事实仿佛真是如此。 卫泱恨,恨她当初走的太匆忙,匆忙到来不及料理了这个翟清。 她三年前就该杀了翟清的! 「赵兴,你也退下。」 「可是长公主……」 「你放心,我有有分寸。」 赵兴犹豫,半晌才依着卫泱的吩咐退下。 偌大个内书房里,便只剩下卫泱与翟清两个人了。 翟清沖卫泱一笑,微微躬了躬身,「给长公主请安。」 趁翟清躬身的工夫,卫泱快速逼近到翟清身前。 她麻利的从怀中掏出她平日里用来防身的那把绿松石匕首,毫不迟疑的将那把匕首抵在了翟清的脖子上。 而面对眼前的情形,翟清却出奇的淡定,「长公主这把匕首是开过刃的,随便拿来在人前比划实在危险,还是赶紧收起来的好。」 「本公主这把匕首不但是开过刃的,还削铁如泥。你不要乱动,可知只要本公主略微施力,你立刻就会身首异处。」 「长公主要杀我?」翟清问。 「怎么,怕了?」 「翟清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却怕翟清的血喷溅出来会脏了长公主的衣裳。」 她这是被翟清小看了吗?卫泱心中怒火熊熊。 在这种时候,翟清竟然还有闲情与她玩笑。 这混帐是笃定她不会杀他。 那她就叫翟清尝尝厉害,疼了应该就怕了。 卫泱寻思着,便将手中的匕首又往翟清的脖子上逼近了几分。 就在匕首的尖端触到翟清脖子的一瞬,翟清的脖子就被那匕首刺出了一道浅浅的小口,血珠顺着刀尖滚落下来。 虽然只落了很少几滴血,但鲜红的血珠落在银白的匕首上,怎么看怎么叫人觉得触目惊心。 卫泱从来不曾这样伤过人,她心里在发抖,却强忍住那份恐惧,尽量不让自己的手发抖。 这下翟清该怕了吧。 卫泱抬眼怒视翟清,却见翟清仍是一脸从容的望着她,脸上不但不见丝毫畏惧之色,眼中还略带几分玩味。 卫泱不得不承认,翟清这混帐的确有些胆识。 那么她接下来应该怎么做,直接将这把匕首对准翟清的脖子扎下去? 之前卫泱刚进屋,离的还有些远的时候,翟清就觉得卫泱甚美。 如今打近处看,就觉得卫泱更美了。 眼前的灵枢长公主已不是当年那个孩子了,三年过去,当年那孩子已然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翟清曾见过樊太后年轻时的画像,年轻时的樊太后无比的美艷动人,与如今众人口中的大夏第一美人樊贵妃不相上下。 而翟清觉得,相比樊太后与樊贵妃,眼前的卫泱更美。 或者说,卫泱是完美的中和了樊太后与樊贵妃之美。 樊太后的美是妩媚妖娆的美,是强势之美。 而樊贵妃的美是清俏柔婉的美,是温润之美。 动人如卫泱,身上同时具备着这两种美。 灵枢长公主果真是个妙人。 卫泱被翟清盯的身上一阵恶寒,她狠狠瞪着翟清,口气阴冷的说:「你纵使捨得你这根脖子,我也捨不得我这把匕首。不过,你若求我立刻杀了你,我也可以勉为其难的成全你。我建议你还是好好求求我,否则你来日一定会后悔,后悔今日没有死在这把匕首之下。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翟清听的出来,卫泱并不是为吓他说说而已。 卫泱是真想用手上那把匕首,在今日在此刻割断他的喉咙。 老实说他并不惧怕死亡,但眼下他还没有活够,他还不打算去死。 「长公主竟然带着利器闯进太后居所,这不仅有违宫规,若叫旁人看见,只怕要扣长公主一个欲行刺太后,图谋不轨的罪名。太后就快回来了,我奉劝长公主还是快些将这匕首收起来吧。」 卫泱闻言,一脸不屑的哼笑一声,「本公主连死都不怕,还会怕什么图谋不轨的嫌疑?本公主似乎是被你小看了。」 「翟清哪敢小看长公主,翟清就是好奇,生不如死究竟是何滋味。」 「你真想知道?」 「翟清想。」 卫泱目光微移,「三年了,你脸上那道伤还有淡淡的疤痕没消呢。当初你若肯用我送你的那盒祛疤药膏,这疤痕早就消干净了。你当年不肯用我送你的那盒祛疤药膏,是不是怕那盒药膏中掺了其他什么东西,你擦在脸上以后不但不会祛疤,还会毁了你这张脸?」 翟清不答,不出声便代表是默认了。 「看来你还挺珍视你这张脸的。」卫泱边说边将手中的匕首由翟清的脖子处移到了翟清的脸上。 翟清明显没有之前那么淡定了。 原来翟清也会怕。 卫泱冷冷一笑,「翟清,你真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可本公主却觉得人活着不要太执着于生命的长短,要更注重生活的品质。本公主觉着,你在宫里兴风作浪这么多年,应该也作够本了,你也算是死而无憾了。本公主今日就给你个自我了断的机会,否则来日你真要落在本公主手里,本公主一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第五百七十四章原谅的代价 很难想像,方才那席恶毒的话,竟然是从灵枢长公主口中说出来的。 翟清望着卫泱,微微勾了勾唇角。 他的判断没错,灵枢长公主果然是个很有趣的人。 翟清竟然笑了?卫泱多少有些不知所错。 敢问翟清的笑点在哪儿?她明明是在极尽恶言的威胁翟清。 而翟清听后不但不怕,还笑了。 这个人不是个疯子,就是个变态。 说老实话,此时此刻卫泱的确还没准备好,准备好亲手去杀死一个人。 不过她倒是很想立刻用手上这把匕首在翟清的脸上划几道,叫翟清明白她那句「生不如死」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若不是她之前答应赵兴绝不会乱来,她早就动手了。 卫泱正寻思着她接下来要怎么做的时候,翟清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手中那把匕首夺去。 卫泱大惊,正要出手将匕首夺回,身后的殿门忽然大开,是樊昭回来了。 「长公主难道真想背上意图谋刺太后的罪名?」翟清小声问。 卫泱心里很清楚,为大局考虑,她眼下不好与樊昭交恶。 卫泱只得收了手。 「泱儿要来怎么也不提前与母后说一声,母后好叫膳房备些泱儿爱吃的糕点。」樊昭迎上前,俨然一副慈母的模样。 卫泱没应声,也没沖樊昭行礼,一脸别扭的样子。 「翟清就不在此打扰太后与长公主说话了,翟清告退。」翟清沖樊昭躬了躬身。 樊昭点头,「你下去吧。」 翟清用余光瞄了一眼仍怒气沖沖的卫泱,淡淡一笑才退身出去。 方才在外书房,樊昭一听说卫泱突然到访景和宫,她就匆忙赶回来了。 卫泱有多憎恶翟清樊昭心里很清楚,她很怕卫泱与翟清像刚刚那样狭路相逢。 不过进来一瞧,见卫泱与翟清之间似乎并未发生争执,樊昭才略微松了口气。 可知她有多怕卫泱趁她不在的时候,一时脾气上来会对翟清不利。 而事实上,卫泱之前的确是对翟清动了刀子。 不过那刀子却在千钧一髮之际被翟清夺去,并藏了起来。 至于那把匕首被藏在了哪里,就藏在翟清的衣袖中。 卫泱气急,那把匕首可是当年宁棠送她的。 这些年她一直都贴身带着,作防身之用。 如今她的宝贝匕首竟然落到了翟清手中。 无论如何她也得将她的匕首从翟清那儿讨回来! 「泱儿别站着,随母后到内室坐着说话去。」樊昭说着,便上前去牵卫泱的手,却被卫泱狠狠甩开了。 「我今日过来,不是陪太后闲话家常的,而是有事要问太后。」卫泱望着樊昭,一脸怒气的说,「沈识珺与翟清结拜的事是太后的主意?」 「你这孩子,消息倒灵通。」 「我没在与太后玩笑,我只问太后,是不是您硬逼着沈识珺与翟清结拜为兄妹的?」 「哀家没有逼迫任何人,与翟清结拜是沈氏心甘情愿的,不信泱儿可将沈氏叫去当面问她。」 卫泱冷笑,「当面问她又如何?她即便心里再不愿意,但因惧怕太后,识珺也不敢说这都是太后逼她的。」 「泱儿,你怎么就是不肯相信母后呢?你可以派人在这宫里四处打听打听,问问翟清与沈氏是不是过从亲密,早已以兄妹相称。是他俩请求哀家做主,让他俩结拜为异姓兄妹,绝不是哀家逼迫的。」 「正如太后所言,翟清与沈识珺的确来往甚密,私下里也常以兄妹互称。好,就打着结拜的事真是沈识珺与翟清求您成全的,您觉得您该允准并促成这件事吗?您究竟要给予翟清多大的体面才够?您竟然会答应让堂堂长兴女伯与一介男宠结拜为兄妹,这未免也太荒唐了。您不在意前朝后宫的议论,难道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哀家是当今的摄政太后,哀家要宠谁给谁体面,哪个敢出来说三道四?」樊昭望着卫泱,略显无奈的问,「哀家就不明白了,泱儿你为何要处处针对翟清,他究竟哪里不好,竟惹得你这般厌憎于他?」 「太后问我为何厌憎翟清,太后难道忘了三年前在永春宫渡影轩发生的事了吗?当日之事表面上看是庭泓居心不良,故意将我骗至渡影轩欲对我行不轨之事。但经查证庭泓当日是因为中了催情香,所以才会对我做出那种事。后来,容悦自尽,并留下了一封认罪书,说是他加害的庭泓。太后英明睿智,难道一点儿都不觉得此事可疑吗?在这整件事中,翟清无疑是受益最多的人。他有动机,有头脑,也有本事策划整件事。我始终相信,只要是做坏事,就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我还相信当年太后手中一定握有能指证翟清就是那幕后主使的证据。太后是捨不得翟清,才没有将那些关键证据公之于众。您明知翟清是个心机深重的男子,您却堕落到甘愿被他耍弄于鼓掌之间。您真是可悲。」 「没有,哀家手里根本就没有任何能指证翟清就是当年渡影轩一案幕后主使的罪证,这一切都不过是你的臆测而已。」樊昭说,略显情急。 而就是这一点点的情急,让卫泱越发笃定的相信樊昭手中确实握有什么关键性的证据。 卫泱方才还有些后悔,觉得她最后说的那句「可悲」稍稍有些过分。 但此刻,她一点儿也不后悔了。 在翟清眼中,樊昭就是个可怜又可悲的女人。 事到如今,卫泱已经不想再去深究当年渡影轩一案的真相了。 因她一早就认定,翟清就是此案的始作俑者。 她确信,确信到敢拿自己的脑袋去打赌。 随的樊昭如何自欺欺人,左右她此刻站在这儿并不是为与樊昭讨论当年渡影轩一案的真相的。 她的目的很明确,她要樊昭下旨杀了翟清! 卫泱觉得就眼前的气氛来说,并不适合用撒娇耍赖的那一套。 那么就让她与樊昭严肃且认真的谈一谈。 「只要太后肯下旨杀了翟清,我就当我从来都没听过当年我中毒之事的真相。我会原谅太后,会像从前一样做回太后的好女儿,再也不会做出任何违逆太后的事。」 泱儿说肯原谅她? 然而这份她梦寐以求的原谅却要以杀死翟清为代价…… 「泱儿,你一定要这样逼迫母后吗?」 第五百七十五章有恃无恐 樊昭竟然说叫自己不要逼她? 卫泱觉得好生可笑。 她倒想问问她这个好母后,在亲生女儿与一个男宠之间做抉择有那么难吗? 什么血浓于水,她这个女儿在樊昭心中的地位也不过如此。 「我不逼太后,也永远都不会原谅太后。」卫泱撂下这句,就转身要走。 樊昭见状,立马将人拉住,「泱儿,倘若母后说要你亲自下旨杀了徐紫川,你可能狠的下心肠?」 卫泱闻言暴怒,狠狠的甩开了樊昭的手,「翟清凭什么与徐紫川比?我不许你拿那种货色与徐紫川相提并论!」 「翟清是什么货色?」樊昭微愠,「幼时的你不是总在哀家面前念叨什么民主、平等。你说人生而平等,是不分高低贵贱的。你平日里待那些出身微贱的宫人们都亲厚有加,你就不能看在母后的面子上包容翟清,不要处处针对于他。」 「事到如今,太后还以为我是因为翟清的出身才那么容不下他?」卫泱问。 樊昭无言,她望着卫泱,神情复杂。 对卫泱这个女儿,她真是没办法了。 既然樊昭不说话,那就换她说。 她要藉此机会,把她积压在心里的话一气儿都说出来。 「太后不必揣着明白装煳涂,慧黠如您怎么会不知道我为何那么容不下翟清。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因为翟清出身微贱才轻视他,针对他。但与翟清相比,庭泓与容悦的出身更微贱,您可见我无缘无故的欺辱他们?倘若翟清不是个心术不正的,倘若他与庭泓与容悦一般做个本本份份的男宠,我又何苦咬住他不放。」 「翟清对哀家一片真心,他并非心术不正之人。」樊昭替翟清辩解到。 一片真心?可笑! 樊太后也不过是个女人,容易轻信于男人花言巧语的傻女人。 「早在当年我离宫之前,翟清便能自由出入外书房和内书房,旁听太后与朝廷重臣们商议政事了。如今我回来,发现翟清这本就荒唐离谱的特权又升级了。如今的翟清不只能旁听太后与朝臣议政,还能随意翻阅奏摺,甚至还曾手握硃笔,代太后批阅过奏摺。这都是确有其事吧?」 樊昭没应声即是默认。 「先不论翟清自由出入内外书房的事,只说翟清代太后批阅奏摺这件事。这种事连远在江州的我都听说了,朝臣们应该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太后竟然会让一个男宠去批阅奏摺,先不说这有不有违于国法,太后这样做首先就是对那些朝臣们的侮辱。被一个男宠指点自己的政见,母后觉得那些朝臣们心里会服气吗?他们不过是碍于母后的威严,心生畏惧,装傻不敢发作而已。但人的忍耐总是有限度的,倘若太后再这样一意孤行下去,您不只会尽失人心,那些被你伤害过侮辱过的人还会群起而攻之,彻底颠覆您的统治。」卫泱点到为止,没有把话再继续说下去。 其实直到如今,她还是打心底里不想让樊昭与卫渲兵戎相见。 但愿樊昭能听进她的话,及时悬崖勒马,不要错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才好。 「哀家觉得自己没有错。」樊昭沉默了半天才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她与樊昭说了那么多掏心挖肺的话,到头来樊昭竟然说自己没错。 她倒不是一定要樊昭在她面前认错,她只是想要樊昭意识到自己对翟清过于的依赖和宠爱,这份近乎偏执的宠爱,已经影响到了人心安定和朝纲的稳固。 而樊昭考虑来考虑去,竟然觉得自己一点儿错都没有。 卫泱心寒,算她白费口舌! 「既然太后觉得自己没错,那我也就无话可说了。我最后奉劝太后一句,就算您不顾自己的脸面,不顾卫氏皇族的脸面,您就看在我父皇往日那样爱重您的情分上,不要将他的脸丢尽,不要让他在地下也不得安宁。」 「别说了!」 见樊昭眼中闪过一丝焦躁,卫泱想,她方才那句应是戳到了樊太后的痛处上。 樊太后对先帝还是有情的。 就是现在,趁樊太后的心里防线被削弱的时候,她要放手一搏,最后一搏。 她倒要看看在结髮丈夫加亲生女儿与区区一个男宠之间,樊太后究竟会如何取捨。 卫泱想着,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樊昭大惊,「泱儿,你这是做什么?」 「女儿在这儿恳求母后,求母后下旨诛杀翟清!」 「泱儿,你非要这样一再逼迫母后!」 卫泱心里很清楚,眼下恐怕是她唯一有可能说服樊昭亲口下旨赐死翟清的机会。 她心意已决,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卫泱不言,只管重重的沖樊昭叩了个头。 「泱儿你起来,你起来咱们好好说话。」 卫泱定定的跪在原地不动,用行动表明,若太后不答应她的请求,她就长跪不起。 樊昭望着跪在地上一脸倔强的卫泱,真没想到她与她最疼爱的小女儿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樊昭静静的望了卫泱许久,在撂下一句「有恃无恐」之后,便转身离去。 樊太后竟然走了,撇下她转身走了? 樊太后已经在她与翟清之间做出了选择。 樊太后又一次选择了翟清。 方才,樊太后临走之前怪她有恃无恐,卫泱却觉得她并非有恃无恐,而是自不量力,或是自欺欺人。 她始终不信在樊太后眼中翟清比她还要紧,而现实却一再打她的脸。 堂堂灵枢长公主竟然一再输给一个男宠?真是太可笑了。 早知如此,她方才就该用那把匕首割断翟清的脖子! 大不了事后樊太后一气之下,杀了她给翟清偿命。 可要她给翟清那种人陪葬,那她未免死的也太不值了。 她今日巴巴的跑来景和宫所做的一切也很不值。 她是不是根本就不该来?这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左右不久之后,在樊太后倒台以后,翟清必死无疑,她就只管坐等那一天的到来就好。 卫泱想着,便预备起身回福熙宫去。 但临了,卫泱还是没站起来。 樊太后不是不愿看她跪在这儿吗?那她还偏就要跪在这儿。 她要跪着,一直跪着,直到把她心底里对樊昭那最后一点儿情谊都耗尽。 待到来日逼宫之时,她才不会对樊昭有一丝一毫的心软。 第五百七十六章立场不同 景和宫的地凉,却远不及卫泱的心寒。 她已经在这儿跪了有一个多时辰了,可樊昭那边还是没有一丝动摇。 樊昭是铁了心要为翟清那个男宠捨弃她这个女儿了。 卫泱想,樊昭这会儿心里恨她埋怨她还不够,又怎么会心疼她。 只怕她跪到晕死在这儿,樊昭也不会理会她的。 卫泱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纵使樊太后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她诛杀翟清的请求,可只要樊昭当时没有撂下狠话离开,而是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母后在乎翟清,也很在乎你这个女儿。 她兴许就妥协了。 可樊太后没有,樊太后连哄她的耐心都没有了。 看来她俩之间的母女情分真的就到此为止了。 蓦的,卫泱听到殿门开启的声音。 是樊太后吗?是樊太后想通了来见她了? 卫泱回身望去,却见从门口走进来的并非樊昭,而是徐紫川。 见卫泱跪坐在地上泪流满面,徐紫川的心狠狠地揪疼着。 他上前俯身来到卫泱身边,牵起卫泱的手,「我来接你回去。」 卫泱已经哭到说不出话来,她只是摇头,不住的摇头。 她不甘心,她不回去!她一定要在这里跪到樊昭肯亲自来见她为止。 徐紫川哪里见得卫泱哭,他慌忙将已泣不成声的卫泱拥进怀中,「卫泱,别哭。」 「紫川,徐紫川你说我在她心里究竟算什么?我算什么……」 徐紫川不言,将卫泱抱的更紧了。 …… 「回太后的话,长公主已经被徐郎中接回福熙宫了。」梁来喜回禀说。 樊昭闻言,从书案后抬起头来,「泱儿她怎么样了,临走前有没有说什么?」 「这个……长公主她……」 「给哀家好好回话!」樊昭没给梁来喜好气。 梁来喜哪敢再吞吞吐吐,只得如实说:「回太后的话,长公主似乎不大好。」 「怎么不好!」 「回太后,奴才也不知长公主是因为跪的太久,把腿脚跪麻了不能动弹,还是因为其他什么缘故,人是被徐郎中打横抱着离开的。奴才跟上前瞧了瞧,长公主的脸色实在不好,像是……」 「你的意思是泱儿她发病了?」 梁来喜忙不迭的沖樊昭一礼,「奴才也不清楚。」 「那还不赶紧命人去福熙宫问问!」樊昭厉声吩咐说。 梁来喜得令,片刻都不敢耽搁,忙慌慌的就退身出去了。 「混帐!全都是些混帐!」樊昭一边骂一边将身前案上的东西尽数拂落在地。 顷刻间地上就一片狼藉。 樊昭这句混帐,既是骂卫泱也是骂翟清,更是骂她自己。 樊昭之前与卫泱说,说她没错。 她的确是觉得自己没错,但她也并不觉得卫泱和翟清有什么错。 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不能用简单的对错来判断的。 人的行为也是一样。 立场不同,对好坏对错的判断自然也不同。 她没错,卫泱也没错,她们母女之间之所以会发生激烈的争执,全因为立场不同。 身为母亲,她真的很想好好疼爱卫泱。 但谁心里都有无论如何也不想失去的人。 卫泱与翟清都是她的逆鳞。 失去哪一个对她来说都是痛彻心肺的。 而卫泱偏偏要她在自己与翟清之间做取捨。 这孩子太自私,也太任性了,这都是被她给惯的。 卫泱这孩子总是认为只要自己在她面前哭一哭,闹一闹,她就什么都肯答应。 是时候叫这孩子认清,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轻易的唿风唤雨。 …… 「长公主可回来了,叫臣女好等。」谭映汐从屋里迎出来,却见卫泱被徐紫川搀着,走路竟是一瘸一拐的。 谭映汐大惊,赶忙凑上前问:「长公主的腿怎么了?是不小心摔着了吗?还有长公主的眼,怎么这么红,该不是哭过吧?」 卫泱不愿让谭映汐为她担心,只道她之所以眼珠发红,是被景和宫里的薰香给熏红的。 至于腿,是因为盘腿坐在软榻上太久,给坐麻的。 尽管卫泱这些解释也都说的通,但谭映汐就是觉得卫泱不对劲儿。 可到底不对劲儿在哪儿,谭映汐也说不上来。 谭映汐乖觉,也没再多探问什么,便上前扶住卫泱的手臂,「臣女搀长公主进屋去。」 「不必,我自己能走。」 「长公主莫要逞强,就让臣女扶您吧。」谭映汐不肯松手。 「我是真的无碍。」 「究竟有碍无碍可不是长公主说了算。」谭映汐说着,便望向了徐紫川。 「谭姑娘放心,长公主的身子确无大碍,就是有些累了。」徐紫川温声说,「劳烦谭姑娘将长公主送进屋去,这个时辰我也该为长公主准备汤药了。」 既然徐郎中说长公主并无大碍,那便是真无大碍。 谭映汐松了口气,「徐郎中尽管去忙,长公主就交给我吧。」话毕,谭映汐便小心翼翼的扶着卫泱往屋里走去。 卫泱刚进屋坐下就忍不住问:「忍冬呢?怎么打回来就没见着她?」 「长公主放心,人在福熙宫里丢不了,忍冬这会儿正与福来说体己话呢。」谭映汐答,「今日能亲自将忍冬好好的交到长公主手上,臣女也算是功德圆满了,等待会儿徐郎中回来,看着长公主喝了药,臣女就出宫回府了。」 「明日咱们不是约了景荣表兄他们一同到崇武馆吗?未免你来回奔波,不如今日就住在宫里吧。」 「臣女明儿真能见着景荣哥哥?」 「那还有假。」 「臣女谢长公主恩典,长公主对臣女的恩情,臣女这辈子都报不完。」 「谁说报不完,我这儿还有一桩事要求你呢。」 谭映汐得了这话,连忙沖卫泱一礼,「求不敢当,长公主有事尽管吩咐,只要是臣女能办到的,就绝不会推脱。」 卫泱也是个爽快人,直言道:「映汐,我想让忍冬继续借住在府上,直到她来日出嫁为止。这皇宫是个是非之地,乌七八糟的事太多,我不想忍冬她……」 「长公主不必多说,您的意思臣女明白。就叫忍冬放心的住在臣女家吧,臣女一定会对忍冬很好的。」 第五百七十七章物似主人形 「我自然是放心你的。」卫泱望着谭映汐柔声说,「否则,我当初也不会决定将忍冬託付给你照顾。在我心里,你便是我最好最值得信赖的朋友。」 「长公主这么说,都叫臣女觉着有些不好意思了。」谭映汐红着脸,「若叫识珺听到,听长公主说您与臣女最要好,识珺她……对了!臣女听说识珺突然回伯府去了,莫不是府上出了什么事?长公主要不要派人去问问?」 「不必去问。」卫泱答,眸色瞬间变的暗沉下来。 「长公主知道识珺为何会突然离宫回府?」 卫泱原本不想让谭映汐跟她一起烦心,可就目前的情形来看,沈识珺与翟清结拜的事已无迴旋的余地。 谭映汐即便眼下不知,待三日后樊太后为此事在宫中大摆宴席的时候,谭映汐也会知道。 于是,卫泱便将沈识珺即将与翟清结拜为异姓兄妹的事与谭映汐讲了。 「什么!怎么会有这种事!」谭映汐一脸惊诧。 可话一出口,谭映汐就意识到她方才所言有些不妥,又赶忙解释说:「长公主,臣女并没有要冒犯那个翟琴师的意思,更不敢冒犯太后,臣女就是觉得这事太突然了。长公主,这事是真的?」 「三日后,太后会在宫中设宴,亲自做识珺与翟清结拜的见证人。」卫泱答道。 日子都定下了,想必是不会有假。 谭映汐没再言语,心里却直唿荒唐。 就算那位翟琴师再得太后宠爱,可男宠就是男宠,是卑贱的奴才。 区区奴才怎么能与堂堂女伯结拜为兄妹,真是闻所未闻。 这简直就是对老祖宗留下的礼法尊卑制度最公然的挑衅。 谭映汐真不敢相信太后竟然会做出这种决定,更不敢相信沈识珺也处在这漩涡的中心。 卫泱与谭映汐一样,真不愿相信沈识珺被牵涉此事之中。 卫泱心里固然埋怨樊昭,但同时也不是很明白沈识珺。 她不明白沈识珺为何会与翟清那般要好。 若不是因为沈识珺平日里与翟清走的太近,樊昭根本就没有藉口去促成叫沈识珺与翟清结拜这种荒唐事。 卫泱想见沈识珺一面,她有太多疑问要沈识珺亲口为她解答。 这三年间,在沈识珺身上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她一定要问清楚。 除了要见沈识珺一面,卫泱还想再见翟清一面。 她不单有话要问翟清,她还要向翟清讨回她那把匕首。 那把绿松石的匕首是当年宁棠送给她的,她一直都贴身携带,很是珍惜。 她怎么能让那把匕首落到翟清那种人的手中。 …… 翟清斜卧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从卫泱那里夺来的匕首。 不愧是灵枢长公主随身携带的爱物,这嵌了绿松石的匕首当真是精緻华贵。 他原以为这种漂亮的匕首只是作装饰之用,却没想到……翟清将手中的匕首对着光,这刀锋还真不是一般的锋利呢。 看来之前在景和宫时,灵枢长公主并不是吓他。 的确,当时只要灵枢长公主拿着这把匕首,对准他的脖子稍一使力,他便会身首异处。 果真是应了那句物似主人形。 灵枢长公主可不就与这把匕首一样,美丽又无比危险。 此刻,灵枢长公主一定恨到想要立刻杀了他吧? 想来,还真是叫人兴奋。 他并不是因卫泱对他咬牙切齿,凶言恶语相向而兴奋,他是因被卫泱正视甚至重视着而兴奋。 他厌极了被人轻视。 回想当年他刚入宫的时候,就连那些粗的太监宫女都敢轻视他,欺辱他。 那真是一段相当煎熬的岁月。 而眼下,这皇宫上下所有的奴才,包括太后身边的梁来喜和皇上近前的常德顺在他跟前都是恭恭敬敬的。 卫泱轻视他,那他就想尽办法让卫泱重视他。 卫泱对他心怀鄙夷,他便一定要卫泱对他心生敬畏。 卫泱越是顽固,就越叫他觉得兴奋。 他要将卫泱彻底摧毁,不,应该说是征服。 征服皇宫里那一群早已被拔了獠牙的下等狼根本不算什么本事,要征服就要去征服狼群中最野最桀骜不驯的那头。 卫泱正是那头狼,他眼下最想要征服的那个。 可征服了卫泱以后他又要如何呢?这皇宫岂不是又会变的很无趣。 翟清笑了,笑的诡异。 他一脸玩味的盯视着手中那把匕首,敢在景和宫中用开过刃的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这天底下唯有卫泱有这个胆量了。 他若是太轻敌,可是会惨败的。 想到这儿,翟清立刻起身来到了楼顶的露台上。 他一边把玩着手中的匕首,一边用余光盯着远处的永春宫大门。 依卫泱的脾气,必定咽不下这口气。 她一定会杀到永春宫来向他讨要这把匕首。 卫泱究竟何时会找上门呢? 他都已经迫不及待了。 …… 尽管卫泱的身子并无大碍,但徐紫川还是很担心卫泱。 不是担心卫泱的身体,而是担心卫泱的心情。 他又忍不住去想,让卫泱从江州回来究竟是对还是错。 今日,当他得到樊太后的传召前往景和宫,看到卫泱孤零零的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样子,他心痛的都快要窒息了。 与卫泱朝夕相伴这么多年,徐紫川自问很了解卫泱。 他晓得卫泱嘴硬,嘴上虽然喊着恨死了樊太后,但卫泱心底还是深爱着自己的母亲的。 纵使当年樊太后在权衡利弊之后,决定捨弃卫泱这个女儿,卫泱心里还是爱着樊太后。 否则,卫泱如今也不会如此痛苦。 徐紫川觉得樊太后也很宠爱卫泱,是远超对旁人,无可比拟的宠爱与娇惯。 但樊太后对卫泱的这份宠爱是有所保留且十分理智的。 樊太后对卫泱的爱是在诸多权衡之后才会付出的。 说到底,樊太后最爱的还是她自己。 在徐紫川看来,樊太后是个自私至极的母亲,身为樊太后的女儿,卫泱也是可怜。 这种时候,徐紫川真的很想陪在卫泱身边好好抚慰卫泱。 可今晚谭映汐会留宿在福熙宫与卫泱同住,他实在不方便过去与卫泱相见。 想来谭家姑娘是个很爽朗活泼的人,有谭姑娘陪着卫泱,他还是很放心的。 第五百七十八章青丝白髮 徐紫川几乎从不失眠,而这晚他却彻夜未眠。 天刚亮,徐紫川就再躺不住。 他想见卫泱,立刻就想见到那丫头。 昨日,卫泱才在景和宫受了那样的委屈。 此刻的卫泱还好吗?是不是也像他一样整夜都没合眼呢? 徐紫川原想走小门直接进到卫泱的寝殿见卫泱,却勐然想起谭映汐昨夜留宿在福熙宫与卫泱同住。 他实在不方便就那样过去见卫泱。 于是,徐紫川便预备先去卫泱的寝殿外等,等卫泱说要见他。 他是知道卫泱的,那丫头每早醒来若见不到他心里便会发慌。 他怎么捨得让卫泱心里不熨贴。 徐紫川刚出走房门,就见卫泱独自一人站在殿外的廊上。 看她望着远方的天空出神的样子,似乎已经在那儿站了很久了。 不出他所料,卫泱应该也是困扰难过的一夜没睡吧。 否则,脸色怎么会这般憔悴,远远的就能看到那丫头的眼底一片乌青。 卫泱正发呆,忽然听到一阵很轻的脚步声由远即近。 即便不偏头去看她也听的出来,这是徐紫川的脚步声。 卫泱侧过身去,沖正向她走来的徐紫川莞尔一笑,「徐郎中起的可真早。」 徐紫川来到卫泱身前站定,「你起的更早。」 「我可不是起的早,是压根就没怎么睡。我呀,只要一闭上眼就会做梦,我不愿做那种梦,索性就不睡了。」 卫泱昨夜又做噩梦了,徐紫川知道卫泱一觉的紧张不安夜里就会噩梦连连。 这可比失眠还要难熬。 见徐紫川望着她,眸色沉沉,一脸的担忧,卫泱赶忙说:「我昨夜还做了一个好梦,梦到咱们回到山居,你背着竹筐带着我一同去山上採药。」 「这算好梦吗?」徐紫川问,原本如湖水般幽深暗沉的眼眸总算泛起些微光,「从前你每每随我上山採药,都会抱怨累,还说往后都不要随我一同採药了。」 「是啊,所以才有老话说东西能乱吃,话却不好乱说。我如今算是遭报应了,是想再随你一同上朱雀山採药也不成了。」卫泱幽幽嘆道,「我不只曾向你抱怨过山路难走,採药辛苦。还抱怨过山居的冬天太冷,吃水也很不方便,我还抱怨夏日里山中蚊虫太多。就是因为我往日不知满足不知珍惜,所以如今才会想回也回不去了。」 「我知道的,你并非真的不喜欢山居,你只是爱沖我撒娇而已,你比我更加喜欢咱们朱雀山上的家。卫泱,咱们一定能回去的,一定能。」 徐紫川的话音轻且柔,却透着一股足以鼓励你重新站起来的力量。 想要唱出高亢的音调,并不必嘶声力竭。 只要有底气,轻轻松松就能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 徐紫川这个人就是那么擅长四两拨千斤。 卫泱相信,只要是徐紫川说的话她都相信。 他俩一定能再回到朱雀山上的家。 「徐紫川,我想念啾啾了,也不知他们一家如今过的好不好。我过去从未养过鸟,也不知雏鸟从破壳而出到能挥动翅膀飞起来需要多久时间。不知啾啾的孩子们如今都变成什么模样了。大山雀应该不是候鸟吧,既然不是候鸟应该就不会迁徙。如此,明年春暖花开,它们一家也就不可能飞来这里看咱们了。」 「卫泱,你难道忘了吗,你临走前不是交代啾啾一家,请它们好好帮咱们看家。即便大山雀真是候鸟,啾啾一家为遵守与你的约定,也不会擅自离开咱们的山居。」 「是啊,它们一家都望眼欲穿的盼着咱们回去呢。」卫泱说着,唿了一口气,因为天气冷,唿出的这口气瞬间就变成了白雾,「记得三年前,在咱们去江州的路上,你给我讲过许多有关江州气候和地形的事。你说江州气候宜人,夏日不会太热,冬日几乎不会下雪。可自从咱们住到江州以后,年年冬天都会下雪,尤其是去年冬天,连下了几日大雪,可是冷的很呢。但眼下回到京都,我才发现江州的冷是很温柔的冷,不像京都的冷,才十月末风就这般冰冷刺骨。瞧这天色,阴阴沉沉的,像随时都会飘下雪花似的。」 「如今已是十月末,眼看就要入冬月了,再过不多日子便是你的生辰。去年你及笄,因为突降大雪,山路不通,没能请来大伙儿为你好好庆贺,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今年的生辰,我一定要帮你好好庆贺。」徐紫川望着卫泱柔声说。 「虽然我去年的生辰不如往年热闹,但那却是我有生以来过的最高兴的一个生辰,你亲手为我雕的那支木簪我真的很喜欢。」 「既然喜欢,为何总不见你拿出来簪戴?」徐紫川不解。 「真傻,那是因为我怕戴坏了,捨不得戴。」 「你这丫头才傻呢,你若戴坏了,我再为你另雕一支就是。」 「你说话算话。」 「自然算话。」 「那下一支我不要凤头簪,要别的花样的。」 徐紫川温然一笑,「好,我答应你就是。」 「样式复杂一些的也行?」 「只要你喜欢,我会尽量一试。」 「那容我再想想。」 「你得快些想,否则便赶不及在你生辰时雕好送你了。」 「徐紫川你好滑头,你是不是嫌琢磨送什么生辰贺礼给我太麻烦,预备我每年生辰都送一支木簪给我?」 「怎么,你不喜欢这样?」 卫泱原想摆出一副傲娇的样子,可在徐紫川面前,她却总是傲娇不起来。 「谁说我不喜欢。」卫泱红着脸答,「不过我喜欢的样式却要你自己去想,我才不要告诉你呢。」 徐紫川闻言,不慌不忙的沖卫泱比了ok的手势。 数年朝夕相处下来,他对卫泱的喜恶早已是了如指掌。 他自信往后每年卫泱生辰,他都会雕出让卫泱爱不释手的木簪。 他要一直守着卫泱,从情丝变白髮。 突然,从卫泱与徐紫川身后传来一声响亮喷嚏。 两人回身望去,正见谭映汐站在窗边,笑盈盈的望着他俩。 「长公主,徐郎中,臣女可不是故意站在这里偷看你俩的。臣女原是想出声与你俩打招唿,却见你俩说说笑笑,好不亲热的样子,便没忍心打扰你们俩。」 徐紫川脸皮薄,不禁打趣。 他得了这话,立马沖谭映汐一礼,说他要去给皇上备药了。 「早膳后,我随你一道去皇兄那儿。」卫泱与徐紫川约定。 徐紫川点头,便匆匆往偏殿的小药房去了。 第五百七十九章暗下决心 「长公主,臣女晓得你为何那么喜欢徐郎中了。」谭映汐笑嘻嘻的与卫泱说。 卫泱莞尔,「你说说看。」 「徐郎中生的好看,就好像画上走下来的人,任哪个姑娘看了都会喜欢,还会喜欢的不得了呢。」 「如此说来,你也喜欢徐郎中喜欢的不得了了?这事儿我可得告诉景荣表兄去。」卫泱故意逗弄谭映汐。 谭映汐是出了名的小天真,卫泱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一听卫泱说要去向樊景荣告状,谭映汐立刻就急了,「我的好公主,臣女求求您,您可千万别把臣女方才的话说给景荣哥哥听。」 见谭映汐皱着一张脸,都快哭出来了,卫泱哪里捨得再逗她,「我不过与你玩笑一句而已,你当我真是那没心没肺,口无遮拦的人?」 谭映汐愁来的快,去的也快,听卫泱说不过是与她开玩笑,人瞬间又笑容满面了,「臣女就知道长公主不会坑臣女。」 「好了好了,这天气冷的很,你穿的这样单薄,就不要站在窗边了。我方才听你打了个喷嚏,该是受凉了。你呀,可得好好保重你的身子,若不小心着了风寒,你景荣哥哥还不要心疼坏了。」 「长公主说的是,景荣哥哥初到通政司歷练,忙的是脚打后脑勺,自顾不暇。我可一定要保重自己,千万不能病下,惹得景荣哥哥为我分神。」谭映汐说完,也顾不上理会还站在窗外廊上的卫泱,便关上窗户加衣裳去了。 从前,卫泱总以为谭映汐打小就被家里人宠着惯着,应该只懂得索取,不懂得付出,来日成亲以后,必定是不懂得疼人的妻子。 如今看来,是她的想法过于狭隘了。 这还没成亲呢,谭映汐就这般为樊景荣着想,她景荣表兄真是个有福气的。 卫泱不禁感慨,这世上应该没有不懂得疼惜体贴旁人的人,而你之所以没能从一个人身上感觉到温柔,是因为你并未被那个人放在心上。 …… 大约是为着待会儿就能见到樊景荣,谭映汐心里高兴,胃口也就很好。 看着谭映汐面带笑容,大口大口的吃着饭,卫泱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映汐这丫头果然是她身边少有的,很治癒的存在。 「待会儿用完早膳,我会与徐郎中去一趟昭阳殿。待我俩从昭阳殿出来以后,会直接去崇武馆。你与忍冬和福来可以先去崇武馆逛逛。」卫泱与谭映汐说。 「臣女可不傻乎乎的去那么早,去早了人都没来也是无趣。」谭映汐应道。 「漓皇弟勤奋,应该一早就会过去。你早早过去,还能与我漓皇弟切磋切磋骑术。」 「漓殿下的骑术可是经宁棠教出来的,我本就赢不过漓殿下。加之臣女这几年疏于练习,本就不算精湛的骑术便更拿不上檯面了,臣女才不去自取其辱呢。」 「你不是一向喜欢骑马,怎么会疏于练习呢?」卫泱疑惑。 「那个……」谭映汐红了脸,嗫嚅了半晌才说,「自打太后给臣女和景荣哥哥赐婚以后,臣女的娘亲几乎每日都将臣女绑在身边,叫臣女随她学习管家的事。除此以外,臣女偶尔还要学习女红和烹饪,实在不得闲去骑马。」 「你可是最不喜欢做女红和下厨房的,真是苦了你了。」 「臣女不觉得苦。」谭映汐应道,「只要一想到这些都是为景荣哥哥学的,臣女就浑身都是干劲儿。」 「如此说来,未来的樊夫人女红与厨艺都已练的十分了得。」 谭映汐闻言,慌忙摆手,「长公主就别笑话臣女了,臣女哪有学女红与厨艺的慧根,到如今也只能算是学的马马虎虎。为此,臣女的娘没少怪臣女笨呢。」 「你不必为此消沉,只要尽力去学了就好。」 「臣女也是这么想的。」谭映汐甜甜一笑,「这几年臣女在骑术上是懈怠了,长公主在江州一定没少骑马吧?」 卫泱摇头,谭映汐猜错了。 在江州这几年,她一次都不曾骑过马。 因为她只要一看到马,就会想起那日马球大会上,狂奔着沖向她姨母樊昕的那匹疯马。 她便会想起她姨母樊昕,想起樊昕惨死背后那惊人又残酷的真相。 澈皇兄和姨母,马已经先后夺走了她两位至亲的性命。 但卫泱知道,这并不是马的错。 而是在背后操纵马的人居心叵测。 之前,卫泱一直都认为当年她澈皇兄惨死于马蹄之下只是个意外。 但眼下她却怀疑,她澈皇兄当年堕马只是看似意外,实际上是被人谋害的。 可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想要翻查并不容易,这甚至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但是只要一想到她最最敬爱的澈皇兄很有可能是死于非命,她的心就无法平静。 卫泱暗下决心,等到眼前的纷争都平息以后,等她有了时间和精力以后,她一定要将当年她澈皇兄堕马一案再翻出来彻查一遍。 「长公主?」 卫泱回神,赶忙回答谭映汐之前的提问,「我自打去到江州以后,就再没骑过马。」 「真的?」谭映汐意外,「那长公主平日里都做什么消遣?」 「消遣吗?随徐郎中学医算不算?」 「学医学医,是学可不是玩,自然算不得消遣。」谭映汐说,「长公主,臣女有一事不明。」 「你说。」 「臣女不明白,您为何那么喜爱钻研医术?您是当朝长公主,身份贵重,纵使您医术再高超,也不能真去做郎中。空有一身医术,却无处施展,岂不是很可惜,也很虚耗光阴,倒不如去学点儿别的。」 卫泱没与谭映汐说,说她这两年多来都与徐紫川住在朱雀山上,更没与谭映汐讲她已经是能独当一面,替人瞧病医病的郎中了。 既如此,也不怪谭映汐会提出这种疑问。 所学到的技能若无处施展,那就是白费工夫,谭映汐说的一点儿都没错。 卫泱是真想告诉谭映汐,她那些医术都没白学,她有人尽其用。 但有些话,她却不方便与谭映汐坦白。 于是,卫泱只能含煳与谭映汐说,说她就是 第五百八十章鬼迷心窍 「臣女是真佩服长公主,学医可以要有相当的耐心,臣女可没长公主这份耐心。」谭映汐嘆道。 「要论耐心,我可比徐郎中差的远呢。他对医药的痴迷,已经到了常人无法企及的地步。」 「那长公主觉得徐郎中是更痴迷于医药,还是更痴迷于您呢?」谭映汐笑问。 卫泱一怔,她从前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像这种古灵精怪的问题,也就谭映汐能想出来了。 「我也说不好,等回头我问问她去。」卫泱答。 「要是徐郎中说他更痴迷医药呢?」谭映汐又问。 「他若真这么回答我便安心了。」卫泱柔声应道,「如此,即便来日我无法一直陪在他身边,也还有东西支撑着他,让他能好好的活下去。」 「长…长公主……」谭映汐鼻子一酸,竟有种想哭的冲动。 …… 早膳毕,卫泱便按照约定与徐紫川一同去昭阳殿给卫渲送药。 徐紫川怕卫泱辛苦,特意命人替卫泱准备了软轿。 而卫泱却不肯上轿,说想与徐紫川一同步行过去。 卫泱不是不怕冷,也不是不怕累,只是相比这些,她想与徐紫川在一起多待一会儿的欲望更加强烈。 严寒算什么,腿脚酸软又怕什么。 她心里是热热暖暖的。 …… 「沈氏的事朕已经听说了。」卫渲与卫泱说。 「皇兄的消息倒是灵通。」比起卫渲,卫泱的神情显得要从容许多。 「景和宫那样大张旗鼓的准备结拜宴的事,朕想不听说都难。」 「真不愧是太后,做事还是一贯的雷厉风行,说三日后会在宫中设宴,还真就这么做了。」卫泱说,口气中带着浓浓的嘲讽之意。 卫渲看的出,卫泱为此事很不痛快。身为兄长,他自然想为他的宝贝妹妹做点儿什么。 「沈氏如今虽是太后身边的人,但她曾是你的伴读,皇兄怎么会让往日你身边的人与一个卑贱的男宠结拜为兄妹。泱儿放心,皇兄一定会阻止这件事。」 「皇兄不必为我如此费心,皇兄眼下最需要的是静心休养,这种事就随他去吧。」 「皇兄知道泱儿懂事,但皇兄不独是为你才要阻止这件事,也是为了咱们大夏勛贵们的脸面。倘若沈氏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官,随的她要不要与那翟清结拜,皇兄绝不会插手。但泱儿知道,沈氏并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官,她身负长兴伯的爵位,是我大夏的勋爵。堂堂伯爷,竟然要与一个男宠结拜,这不止有失勛贵的身份,更有违大夏国法和我卫氏皇族的祖训。纵使樊太后身为摄政太后,手握大夏的一切军政大权,朕也不能任由她带头坏了老祖宗留下的规矩礼法。这世上的事有一便会有二,万一底下的人都以此事为藉口,群起而效仿,视礼法于不顾,固有的秩序便会被打乱,天下也必将随之大乱。」 「皇兄所言甚是,妹妹也知此事关系重大,昨日已经去过景和宫,试图劝说太后收回成命,但没有成功。」 「既然劝说不成,那就只能来硬的。」 「皇兄还不知道太后,那可是个说一不二,软硬都不吃的主。除非翟清死了,否则这结拜的事太后是绝不可能作罢的。」 卫渲点头,眸色阴沉的说:「那翟清是该死,早就该死了。眼下正是除了这祸害的机会。」 「皇兄切勿轻举妄动。」卫泱连忙劝说道,「太后有多看重那翟清,即便妹妹不说,想必皇兄心里也该有数。杀翟清容易,可皇兄有没有想过杀了翟清以后的后果。太后那样宠爱翟清,若翟清真的突然死于非命,太后必定不肯善罢甘休。雷霆之怒下,不定会做出多离谱多可怕的事。翟清是要死,却一定要太后觉得翟清该死,亲自下旨赐死翟清才好。」 听了卫泱的话,卫渲沉吟了片刻才说:「是皇兄太冲动,泱儿说的才是正理。泱儿以为有什么办法能让太后一气之下杀了那翟清?」 「妹妹没有办法。」卫泱略显消沉的答,「昨日妹妹去景和宫跪求太后赐死翟清,太后却不理妹妹的诉求,由得妹妹在景和宫长跪不起。」 「竟有这种事?」卫渲一脸惊愕的望向卫泱身边的徐紫川。 见徐紫川点头,卫渲才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 樊太后竟然会为了那个男宠,狠心让卫泱在冰冷的地上长跪。 他真不知该骂太后狠心,还是被鬼迷了心窍。 「真没想到太后竟然会对一个男宠动了真心,若早知有今日,朕一早就该除了那翟清。这都是朕的错。」卫渲愤怒又自责。 「这哪能怪皇兄,妹妹原本也没料到太后会像眼下这般看重翟清。看重到她明知翟清是个心怀叵测的卑鄙小人,却还是愿意听信翟清,包庇翟清。」 「泱儿的意思是?」 「皇兄可还记得当年那个男宠庭泓?」 「怎么可能忘记。」卫渲咬牙切齿的说,「那可是险些轻薄了你的混帐。」 「当年庭泓也是被人所害,才会对我做出那种事,他也是无辜的受害者。」 「若皇兄没记错,当年那桩案子的始作俑者是一个叫容悦的男宠。」 「不,容悦只是替罪羊而已,翟清的替罪羊。」 「泱儿是说当年意图谋害你的人是翟清?可朕记得当日,是翟清及时斩杀庭泓,救下了你。」 「杀了与自己争宠的对手,又同时卖给与他不合的我一个人情,翟清这一石二鸟之计也算高明。」 「这个混帐!」卫渲暴怒,「泱儿手上可有指证他的罪证?」 「若有,妹妹眼下也不会如此一筹莫展了。」卫泱答,「不过有一个人手中却有。」 「谁?」 「樊太后。」 卫渲恍然,他总算明白卫泱方才为何会说樊太后一味包庇翟清了。 樊太后竟然会在关乎到卫泱安危的事上为翟清掩饰,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若说当年策划那一切的翟清心机深重,那明知真相,还袒护翟清的樊太后,就更加丧心病狂了。 「泱儿,你说究竟是太后疯了,还是那翟清太厉害。」 第五百八十一章也算我一个 「当年妹妹在得知自己身中奇毒的真相以后,一时间心灰意冷,便抛下这宫里的一切,躲到江州去了。妹妹只恨自己当年走的太匆忙,没有料理了翟清,以至于当日的小祸患变成了今日如此棘手的大麻烦。不过皇兄放心,无论如何,妹妹也会想法子除了那个翟清的。」卫泱与卫渲说。 「怎么好脏了泱儿的手。那翟清不过是倚仗太后才有如今,等来日太后失势,他哪里还张狂的起来。到时候那翟清就是砧板上的肉,任咱们宰割。」卫渲应道,也是恨不能亲手将翟清此人千刀万剐。 「可妹妹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妹妹想立刻……」 「泱儿,要成大事,就得沉住气。」卫渲劝导说。 卫泱点头,「皇兄说的很是,就再由着那翟清张狂几日吧,善恶到头终有报,妹妹拭目以待。」 「这才像我的泱儿。」卫渲温然一笑,满眼疼惜的望着卫泱。 把心里话都说出来的卫泱,身上着实松快了不少,「只顾着与皇兄说话了,倒忘了提醒皇兄喝药。皇兄这副药可得趁热喝,您就快些喝了吧。」 「泱儿说的是,险些浪费了徐郎中这一番辛劳。」话毕,卫渲就赶忙端起药碗,将碗中的汤药喝了个干净。 「瞧皇兄,小孩儿似的,嘴边还沾了药渍呢。」卫泱上前,掏出帕子替卫渲拭去了沾在嘴边的药。 卫渲浅笑,「皇兄一会儿预备去趟颐安宫瞧瞧霖儿和霄儿,泱儿和徐郎中要不要随皇兄一道过去?」 「妹妹哪好扰了皇兄与贵妃,还有两个孩子共享天伦之乐,妹妹今儿就不跟去了。」 卫渲最知道卫泱,卫泱是最爱与贵妃和孩子们凑在一处说笑玩闹的,今日必定是有什么其他事才不能随他一道往颐安宫去。 「泱儿稍后要去哪儿吗?」 「瞒不过皇兄,妹妹与漓皇弟,景荣表兄,还有景荣表兄未过门的妻子约好了在崇武馆见。」 卫渲笑笑,「景荣未过门的妻子,不就是从前你身边的谭氏吗?皇兄记得她名字取的很好听,唤做映……」 「是映汐。」 「对,是叫映汐。皇兄还记得,她与景荣的婚事还是你促成的。」 「君子成人之美,妹妹虽算不上什么君子,却也愿意看到自己身边最要紧的人都过的平安如意。」 「朕的泱儿心肠最好。」 「皇兄夸的妹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卫泱哪会不好意思,分明是有意沖卫渲撒娇,想博卫渲一笑罢了。 「去吧,快去崇武馆吧,年纪轻轻的姑娘怎么好终日待在屋里,总要多出去走走逛逛,才显得有朝气。」 「皇兄别只顾着说我,皇兄就不想随我一道去崇武馆转转?」 「你别招皇兄,皇兄可不随你一道去。皇兄我啊如今是一看到马就心痒,奈何以皇兄如今的身子,已经不能骑马了。」尽管卫渲这话讲的很平静,但敏感如卫泱,还是从中听出了些许淡淡惆怅之意。 「皇兄的身子会渐渐好转起来的,等到明年开春皇兄的身子大好了,咱们便一同骑马到宫外踏青去。」卫泱劝慰说。 而事实上,她也不知等来年开春卫渲的身子会不会稍微好些,兴许不但不会好,反而会更加孱弱。 毕竟,徐紫川已经断言,以卫渲的身子是活不过两年了。 「刚到冬天,泱儿就惦记起明年开春的事儿了。」卫渲浅笑,「今年京都的天儿冷的似乎比往年要早,今早起来瞧这天色阴沉的像要下雪似的。」 「是啊,京都的冬天可比江州冷多了,江州冬日虽然也下雪,却是静静的,温柔的下。不似京都的雪,挟着北风唿啸,打在脸上像被刀片割了似的。」 「我记得当年妹妹出生之日,京都城中下了好大一场雪,一下就是快三天才停。眼见妹妹的生辰近了,皇兄可得尽快为泱儿准备一份大礼。」 「皇兄,我什么都不缺。」 「皇兄想送给你。」卫渲望着卫泱,口气温和的说,「过去那三年妹妹都不在身边,皇兄也不能亲口问妹妹想要什么,就只能依着妹妹往日的喜好命人备好生辰贺礼给妹妹送去,也不知妹妹都喜欢不喜欢。」 一说到卫渲往年送给她的生辰贺礼,卫泱的心都暖化了。 「难为皇兄还惦记着这些,只要是皇兄送我的东西,我都喜欢。」 「妹妹喜欢就好,往后妹妹每年生辰皇兄都会送份大礼为妹妹庆贺芳诞,直到为妹妹庆贺大寿。」 卫渲的话惹得卫泱感动之余又甚是鼻酸。 满打满算,她最多还能再收到卫渲送她的三份生辰贺礼。 为她庆祝大寿……她渲皇兄恐怕没法办到了。 她是打小被卫渲宠惯大的,只要一想到有生之年再也无法对这个人撒娇,肆意的享受这个人的宠爱,卫泱就觉得痛不欲生。 …… 「卫泱,还好吗?」才走出昭阳殿,徐紫川就满怀担忧的问。 「徐紫川,真的没办法了吗?」 徐紫川没应声,而静默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对不起,我叫你为难了。」 「是我没用,没本事救你皇兄。」 「傻瓜,我知道你已经竭尽全力了,是我不甘心……徐紫川,皇兄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我想在那天到来之前帮助皇兄,让他真正做到君临天下,不再活在太后的阴影之下。」 「朝政的事我不懂,但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卫泱点头,「其实,我也不知我究竟能不能帮上皇兄的忙,若是能帮上,那我又可帮上皇兄多少忙。等忙完眼前的事以后,我想开诚布公的与皇兄谈谈,我想真正参与到皇兄的计划中去,可是……徐紫川,你也看出来了吧,皇兄他似乎不想让我加入他的谋算中。」 「很明显,皇上的确不想让你牵涉其中,皇上是怕…是怕计划万一失败,会将你连累。皇上疼你,不愿把计划都告诉你,他是想为你留一条能全身而退的后路。」 「是啊,这就是卫渲,是我皇兄。温柔又固执,固执到总爱一个人去承担一切。」 「你与皇上很像。」 「要不怎么会是亲兄妹呢。」卫泱应道,「我啊,绝不会让皇兄独自一人去承受这些的。」 「嗯。」徐紫川抬起手,轻轻的摸了摸卫泱的头「也算我一个。」 第五百八十二章女大不中留 卫泱和徐紫川到崇武馆时,卫漓和樊景荣,还有谭映汐已经到了。 卫漓和樊景荣正在靶前比试射箭,而谭映汐则在一边兴致勃勃的观赛。 那份专注,就连卫泱走到她身边了,她都没有察觉。 眼里就只有樊景荣。 「咳咳。」卫泱故意咳嗽了两声。 谭映汐这才回神,一脸惊讶的望着卫泱问:「长公主是何时来的?臣女竟然丁点儿都没察觉。」 「只要你景荣哥哥在眼前,即便山崩地裂你恐怕也不会察觉的。」 「长公主惯会笑话我。」 「这可不是笑话,是正经话。」 「皇姐来了,弟弟给皇姐请安。」卫漓迎上前,一副春风满面的样子,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长公主万安。」樊景荣也与卫漓一道上前,沖卫泱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表兄不必如此见外,快免礼。」卫泱笑盈盈的打量了樊景荣几遍,「数年不见,今日再见,觉着表兄的风采是更胜当年了。」 「长公主谬赞。」 「映汐知道,我这个人说话直,向来都是实话实说的,我可没有半分恭维表兄的意思。」 「是,长公主是实话实说。」谭映汐赶忙接着卫泱的话茬应和说。 樊景荣脸皮薄,先是得了卫泱的夸奖,后又得了谭映汐的盛赞,脸红的厉害。 血统这东西还真是神奇。 樊家的男人脸皮都薄,很容易不好意思。 再有,樊家的男人都拿女人没办法,但仅限于自己钟情的女人。 瞧谭映汐与樊景荣都红着脸含情脉脉的看着彼此,卫泱忽然觉得她与徐紫川还有卫漓都有些多余。 卫泱莞尔,向不远处放置弓箭的桌前走去,「我来的不晚吧,有没有错过什么精彩的事?」 「回皇姐,我与景荣表兄只是各自张弓射了几箭试试身手罢了。」卫漓答。 卫泱眺望远处的箭靶,见落在靶上的箭几乎都命中红心,「那皇弟与表兄的箭术究竟谁更胜一筹?」 「臣的箭术自然比不上漓殿下精湛。」樊景荣谦虚道。 「是景荣表兄有意让我的。」卫漓赶紧解释说。 「依我看,皇弟与表兄的箭术是不相上下。」卫泱笑呵呵的说,「咱们今日只是切磋技艺而已,莫要太看重胜负。纵使真要分个胜负,我想我应该也不会输给漓皇弟和景荣表兄。」 卫漓听了卫泱的话,觉得甚是惊奇,「皇姐何时学的射箭?是在江州时练的吗?」 「皇弟别误会,那弯弓射箭需要力气,凭皇姐这身子别说将弓拉满,只怕连拉开都费劲。皇姐的确是学了阵子射箭,却不是使弓,而是使弓的亲戚弓弩。」 「皇姐会使弓弩?弟弟早就想使使看呢,只是一直不得机会。皇姐今儿可将弓弩带来了?」卫漓一脸兴奋的问。 「不巧,皇姐此番从江州回来的匆忙,并未带上用惯的那张弓弩,今儿恐怕不能与漓皇弟比试了。」 「如此,还真是有些遗憾。敢问皇姐,皇姐的箭术是谁教的?」 「你猜。」 「该不是徐郎中吧。」 「聪明。」 「徐郎中不独骑术了得,箭术也了得?」樊景荣闻言,饶有兴致的问徐紫川。 「回樊公子,在下箭术不精,仅够外出行走防身之用。」徐紫川答。 旁人不知,卫泱却清楚,徐紫川这是谦虚了。 徐紫川的箭术是不及宁棠那些自小习武,还上过战场打过实战的武将。 可要是与卫漓还有樊景荣这些皇族和勛贵人家的公子比,徐紫川还是出类拔萃的。 「瞧徐郎中体格匀称又精壮,就知徐郎中是懂得武艺的。」樊景荣说。 「表兄眼尖,徐郎中是懂得些拳脚。」卫泱代徐紫川应道,她并不想让樊景荣过多的关注徐紫川。 因为她害怕,很害怕徐紫川的真实身份会不小心暴露。 她不能让徐紫川在众人面前表现太多,万一徐紫川不经意间展露出的谋个招式是从前忠勇侯府的人才会的怎么办。 除了在医术上,徐紫川有必要在其他方面都保持低调。 于是,卫泱便故意将话题从徐紫川身上扯开,「宁棠怎么还没来,他可是最喜欢凑这种热闹的。景荣表兄与宁棠向来要好,你俩没说好今日一同进宫吗?」 「回长公主,我原是与宁表兄约好了一同入宫的,可今早却闻兵部突然派了要紧的差事下来,宁表兄恐怕要先忙完了差事,才能从衙门赶过来。」 「早知道宁棠那边忙,便不该叫他来的。」 「长公主,宁表兄可是很乐意来的。」樊景荣说,「自三年前长公主离宫南下江州以后,我们表兄弟也很少能有机会凑在一处说笑。想来,从前也是全仰仗长公主,我们表兄弟才常有机会欢聚一堂。长公主能回来,宁表兄高兴,我也很高兴。泱表妹,欢迎你回来。」 樊景荣的话说的卫泱心里暖融融的。 她景荣表兄与映汐真是一路性子,温厚又纯善,着实般配的很。 卫泱莞尔,「我回来表兄自然是要高兴的,别忘了,我可是表兄的大媒人呢。」 听了这话,脸才刚刚不红的樊景荣,又立刻羞的满脸通红。 「表兄是得拜谢泱表妹的大恩。」樊景荣赶着说赶着顶着一张红透的脸沖卫泱作揖。 「长公主莫要再打趣景荣哥哥了,您瞧景荣哥哥的脸都红成什么样了。」谭映汐瞬间开启了护夫模式。 「天地良心,我哪有打趣景荣表兄。」卫泱略显无辜的说,「倘若我真是存心打趣景荣表兄,莫说景荣表兄,丫头你能招架的了吗?」 还…还真是,长公主这张利嘴可不是开玩笑的。 谭映汐赶紧收起护夫模式,转而开启谄媚模式,「谢长公主口下留情。」 「算你机灵。」卫泱沖谭映汐笑笑,便抬眼四下张望了一番,「忍冬和福来没随你一道过来吗?怎么不见她俩?」 「回长公主,忍冬是个仔细人,说是怕您到崇武馆来一时兴起要骑马,一过来就与福来一道去了后头的马厩,说是要为您挑一匹最乖巧温顺的马。如此,您便能放心骑了。」 「忍冬是个仔细人,也很体贴我,不似某人只要一看到……」 「走啦走啦,我陪长公主一道去后头的马厩找忍冬去。」没等卫泱把话说完,谭映汐就一脸羞涩的要拉着卫泱走。 「映汐你走慢些,仔细别摔着。」樊景荣忙不迭地嘱咐一句。 谭映汐得了这话,一脸的娇羞,「嗯,我会走慢些。」 卫泱见状不禁啧啧,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第五百八十三章向来要好 「我去后头的马厩看看,你在这儿可以与漓皇弟和景荣表兄切磋箭术,却千万要仔细自己的手,莫要伤着才好。」卫泱柔声与徐紫川叮嘱说。 徐紫川点头,「你放心就是。」 「长公主还笑话我呢。」谭映汐一脸似笑非笑的沖卫泱说,「长公主只笑话我拿着景荣哥哥要紧,您自己不也把徐郎中放在心尖上吗?」 「就你话多。」卫泱立马反手抓住了谭映汐的腕子,「快跟我走。」 见卫泱与谭映汐手挽着手,说说闹闹的走远,卫漓不禁感慨,「泱皇姐与谭姑娘真是要好。」 「映汐与泱表妹算是髮小,从小一处长大,映汐她可喜欢泱表妹了。」樊景荣望着谭映汐渐渐走远的背影,目光清和的说,「映汐她虽是家中幼女,自小在长辈与兄姐们的宠爱下长大,但因映汐与她兄姐们的年纪相差不少,所以映汐打小就没有能真正与她玩到一起的玩伴,直到她被选进宫来给泱表妹做伴读……映汐说,她与泱表妹是一见如故,还说她觉着泱表妹就是她亲姐姐,不,是比亲姐姐还亲。三年前泱表妹突然决定离开京都,南下江州去养病,映汐为此大哭了一场,还大病了一场。她说她好怕泱表妹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话说到这里,樊景荣沖徐紫川一礼,「谢徐郎中救了长公主,也谢徐郎中把长公主安然无恙的带回来。长公主她不只是映汐的好姐姐,也是我重要的妹妹。」 徐紫川见状,也赶忙向樊景荣回礼,「在下不过是尽身为郎中治病救人的本分而已。」 「徐郎中话虽说的轻巧,但其中艰辛必定非常人能忍受,请徐郎中再受樊某一拜。」樊景荣说着,又沖徐紫川一礼。 卫漓也立刻沖徐紫川一礼,「我与景荣表兄一样,也感激徐郎中救我皇姐的大恩。」 徐紫川很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若二位真要谢我,那就陪我痛痛快快的切磋切磋箭术。」 「既是徐郎中的要求,樊某自当奉陪。不过徐郎中可千万莫要忘了泱表妹之前的嘱咐,一定要仔细着不要伤了手,否则泱表妹该心疼了。」 樊景荣生性爽朗,尽管与徐紫川仅有数面之缘,但现下已将徐紫川当是自己人了。 方才那话,分明是在打趣徐紫川,与徐紫川开玩笑。 除了卫泱以外,几乎从未有人与他开过玩笑。 这种感觉叫徐紫川觉得很新鲜,也很亲切。 他也忍不住接着话茬与樊景荣玩笑说:「樊公子不带在下切磋箭术,难道是要在下随姑娘们去马厩挑马?」 樊景荣闻言,哈哈大笑,笑声爽朗,「这可不行,咱们男人哪能叫姑娘们看扁,咱们可得团结起来。」 「那我带姐夫选弓箭去。」卫漓十分亲热的与樊景荣和徐紫川说,「我可不会输给表兄和姐夫。」 樊景荣得了这话,也立刻表了决心,「我也不会让着漓表弟和徐妹夫。」 徐紫川被卫漓一声姐夫,樊景荣一声妹夫的叫着,正觉得有些飘飘然,老远就望见宁棠往这边来了。 「老远就听到大伙儿的笑声,说什么呢,竟这么热闹?」 「宁表兄可来了,就等你了。」樊景荣招唿说。 「衙门那边的差事一忙完,我就快马加鞭的赶过来了,不想还是被埋怨迟了。」宁棠边说边笑嘻嘻的沖卫漓和徐紫川一礼。 徐紫川与卫漓也都赶忙回了礼。 「小泱呢,怎么不见人影?未来的樊夫人今儿不是也要来吗,怎么也不见人。」宁棠问。 「回表兄,我泱皇姐和谭姑娘正在后头的马厩选马呢。」卫漓替宁棠答疑解了惑。 「这两年在江州,徐兄有教小泱骑马吗?」宁棠忙问徐紫川。 徐紫川摇头,「她有两年多没碰过马了,怕是要再从头教起。」 「那就有劳徐兄了。」 徐紫川有些懵,「她不是宁兄的徒弟吗?」 宁棠摆手,「这都是哪辈子事了,不算数的,我可不要再给小泱当师傅了。」 「那可由不得宁兄。」 「徐兄莫要坑我。」 「我可没想坑宁兄。」 见徐紫川与宁棠你一言我一语,聊的好不热络,樊景荣深感意外。 「徐郎中与宁表兄何时变的如此要好了?」樊景荣问,心下想着,照理来说徐郎中与他宁表兄该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才对啊。 「我与徐兄一向都是这般要好。」宁棠笑答,目光落到了一旁的弓箭上,「趁小泱她们还没回来,咱们大战几个回合可好?」 「好!」有数位高手一同陪他切磋,卫漓热血沸腾,「不过,我与景荣表兄那一局还没赛完呢。」 「那漓表弟就先与景荣表弟赛着,我与徐兄去选把趁手的弓箭来。」宁棠说。 卫漓点头,拿上自己的弓箭就兴沖沖的与樊景荣一道回到靶前,接着比试起来。 宁棠与徐紫川心照不宣,故意往远处站了站。 「沈氏要与翟清结拜的事,我今早已经听说了,小泱怕是为这事儿气坏了吧?」宁棠一脸担忧的问徐紫川。 「是气的不轻。」 「已经去景和宫闹过了?」 「闹过了。」 「我就知道。」宁棠轻嘆了口气,「结果如何?」 徐紫川摇头,将昨日卫泱在景和宫的遭遇与宁棠讲了一遍。 樊太后不肯答应卫泱的请求也就罢了,竟然还由得卫泱在地上长跪不起。 宁棠听了这些以后,惊的半天都没说上话来。 「小泱她受委屈了。」 「她为这事很伤心,还大哭了一场。」 「小泱……」宁棠哪里见得卫泱受这种屈辱,「徐兄,咱们得想个对策出来,为小泱出了这口气。不独为小泱,沈氏与翟清结拜一事非同小可,恐将引发勛贵们的不满,使得政局动盪,朝纲不稳。」 「不瞒宁兄,在过来崇武馆之前,我已随卫泱去昭阳殿面见过皇上。」 「皇上怎么说?」 「为大局考虑,皇上眼下实在不好与太后正面发生冲突,这回只能暂且忍耐。」 「那勛贵们那边?」 「皇上自有法子安抚。」 「那小泱呢?」 「卫泱相信皇上,愿意与皇上一道静待反击的机会。」 第五百八十四章变化,成长 「既然小泱已经决定要暂时忍耐,我也无话可说。那翟清是个祸患,迟早都是要除掉的。可沈氏……小泱与沈氏?」 「在得知结拜一事以后,卫泱还尚未与沈氏见过面。不过她似乎为这件事很生沈氏的气。」徐紫川答。 宁棠点头,「生气就对了,我也是万万没想到沈氏竟然会私下里与翟清走的那么近。她明知卫泱最厌恶最容不下的人就是翟清,竟然还会这样做,能不叫人觉得心寒吗。」 「其实,卫泱心里也不全然埋怨沈氏。卫泱说,沈氏大约是中了翟清的计。当初沈氏初到太后身边当差,在景和宫中无依无靠,孤独又彷徨。翟清便挑在那时趁虚而入,将涉世未深的沈氏给笼络住了。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眼下正是翟清收穫的时候。卫泱说,这回结拜的事,八成是翟清鼓动太后提出来的,翟清是想借与沈氏结拜抬高自己的身份,来日更方便他横行霸道,为所欲为。」 「是,我也知这事不能全埋怨沈氏。」宁棠应道,「小泱有没有说,她往后要如何对待沈氏?」 徐紫川摇头,「她嘴上不说,我却知她为这事很苦恼。」 「苦恼是当然的,毕竟她心里是真的很看重沈氏。」宁棠忍不住一声嘆。 徐紫川也跟着一声嘆。 「徐兄。」宁棠抬手拍了拍徐紫川的肩膀,「我这个表兄能为小泱做的实在有限,你是小泱心里最要紧的人,你说的话她一定肯听。无论在她犹豫还是冲动的时候,你都得劝着她点儿。」 「是,我会尽力而为。」 「表兄!徐郎中!轮到你们了。」远处的箭靶前,卫漓向他们挥手。 「就来。」宁棠也沖卫漓挥了挥手,「徐兄,咱们比试一把去?」 「乐意奉陪。」 …… 在卫泱回来之前,宁棠明显比徐紫川占了上风。 谁知卫泱刚到,宁棠那边竟然风神到脱靶了。 「表兄竟然也有射不中脱靶的时候,还真是稀罕。」樊景荣是真心觉得惊奇。 宁棠为自己堂堂威虏将军,竟然会出现这种失误而脸红,「是我输了。」 「失误而已,怎么就认输了?」卫泱不解,「这么轻易就认输,可不像从前的宁棠。」 「战场上可没有重来的机会,一次失误就很有可能会断送自己的性命。输便是输了,我认。小泱,你当我还是当年那个只知一味求胜的愣头青?」 「愣头青?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论斗嘴,宁棠哪里赢的过卫泱,「你呀。」 「平地上射箭也是无趣,不如咱们去马背上比试一把?」卫漓提议说。 「漓表弟已经能在马背上射箭了?」宁棠意外,「明明上回见时你还没练成呢。」 「回表兄,我只是刚能持弓在马背上坐稳了而已,射出去的箭还没什么准头,十支箭能有五支中靶就算不错了。」卫漓答。 「那也已经算够厉害了。马上射箭的确是很难掌握的技艺,可见漓表弟平日里有很用功的练习。」宁棠偏过头,沖徐紫川和樊景荣说,「二位意下如何,咱们再去马上练练?」 「既然表兄说了,我自当奉陪。」樊景荣痛快应道。 徐紫川却显得有些犹豫,「不瞒宁兄,我从未学过马上射箭。」 「徐兄人聪明,学什么都快,过去不会,待会儿便会了,咱们一起来。」宁棠盛情相邀。 「马上射箭很危险,万一不小心摔着可怎么好。徐紫川,你还是别去了。」卫泱一脸不放心的劝道。 「小泱,你还不信我,我定会帮你护好徐郎中,绝不会让他伤到一根汗毛。」宁棠信誓旦旦的承诺说。 而徐紫川分明也对马上射箭跃跃欲试,「我有分寸的。」 听宁棠和徐紫川都这么说了,卫泱也不愿扫了他们的兴,便点头答应叫徐紫川跟宁棠去疯了。 「小泱,你可要带着姑娘们好好欣赏我们马背上的英姿。」宁棠说。 卫泱一记白眼抛过去,「谁有工夫看你们,我们啊吃我们的糕点去。」 「合着在你眼里糕点比我们还有看头?」宁棠满脸不可思议的问。 「你若非要这么说,我也不否认。」卫泱笑答,一脸的人畜无害。 宁棠无奈,沖卫泱作揖认输,「你们姑娘们吃着,我们男人们就去场上操练起来了。」 「去吧去吧。」卫泱沖宁棠他们挥挥手,却又忽然想起一事,「宁棠,仲晨今儿怎么没随你入宫?」 「他有差事在身,比我还忙呢,不得闲随我一道入宫。怎么,你有事找他?」 卫泱哪会有什么事找仲晨,她这是帮福来问的。 瞧福来见仲晨没来那一脸消沉的样子,这是要害相思病的节奏。 卫泱虽然很不想主动出手促成福来和仲晨,可见福来如此,她心里也很不好受。 都说手足是孽,凡有兄弟姊妹者,总有操不完的心。 而身为主子,卫泱觉得下人们也都是孽。 为着他们来日能有个好前程,或好归宿,她也总有操不完的心。 「我没事儿找仲晨,就是见他没来,问一嘴而已,你们快去玩你们的吧。」 「玩?我们这可不是玩。」宁棠反驳说。 「好,你们不是玩,那我再重说一遍。」卫泱清了清嗓子,「你们就尽情的挥洒青春去吧。」 「挥洒什么?」宁棠迷煳。 卫泱笑笑,只管沖宁棠他们摆摆手,让他们赶紧去。 见宁棠一行走远,谭映汐忍不住笑道:「都三年了,宁棠还是一点儿都没变,还是这么怕长公主。」 「他那是让着我呢。」卫泱应道,「话说,你真觉得宁棠一点儿都没变?」 「变了。」谭映汐想都没想就答,「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究竟变在哪儿,我竟说不上来。」 卫泱莞尔,望着远处马场上的四人。 三年过去,大家身上多少都发生了些变化。 准确的说不是变化,而是大家都有所成长了。 …… 以宁棠和徐紫川为首的男人们在马场上挥汗如雨,而由卫泱和谭映汐带领的姑娘们则在场边坐着说说笑笑,吃了一上午的糕点,以至于午膳姑娘们都用的很少。 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若非宁棠提醒时辰不早,大伙儿在福熙宫用的这顿午膳,非得直接吃成晚膳不可。 大伙儿虽然都是意犹未尽,却还是要各回各家去。 第五百八十五章自作聪明的讨好 「泱表妹放心,我一定会将映汐和忍冬姑娘平安送回谭府。」樊景荣承诺说。 卫泱点头,却一手牵着谭映汐,一手牵着忍冬捨不得松开,「往后,你俩一定要常常入宫陪我作伴。」 「那是当然,臣女往后隔三差五就会入宫一趟。臣女也会一併将忍冬带来,叫长公主看看臣女把忍冬照料的好不好。」谭映汐笑呵呵的说。 「说话算话。」 「算话。」 卫泱莞尔,又望向一旁的宁棠叮嘱说:「你喝了酒就不要逞强骑马了,还是乘马车回府吧。」 「我明白。」宁棠应道,「小泱,你也不要太勉强自己。」 卫泱听的出来,宁棠这话是别有深意的。 宁棠应是为沈识珺与翟清即将结拜为兄妹的事担心她,想安慰她。 她又让宁棠为她费心了。 「宁捣蛋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重自己的。」 …… 卫泱是个喜静的人,但她并不讨厌与她看重的伙伴们凑在一处热闹热闹。 折腾了大半日,卫泱身上累是累,却心情舒畅。 自回宫以来,她是第一次觉得心里这般欢畅。 在将大伙儿都送走以后,卫泱刚回屋往软榻上一躺,正与徐紫川说笑,就听宫人来报,说是景和宫来人了。 卫泱眼下只要一听到「景和宫」三个字,就各种火大。 「本公主不见,叫人回去。」 前来报信的小太监听了这话很是为难,那可是太后派来的人呀,长公主竟然说不见…… 「真不想知道太后为何会派人过来?」徐紫川问。 「不想。」 「嘴硬。」 「徐紫川,算你厉害。」总是能那么轻易的将她的心思看穿。 卫泱妥协,又沖那小太监说,「叫人进来吧。」 那小太监得令,赶紧出去将景和宫的人给迎了进来。 而代表樊昭过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樊昭身边最倚重的太监梁来喜。 梁来喜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了几个随从,以及一只鹦鹉。 「太后听闻长公主喜欢养鸟,便立刻命人找来这只稀罕的白羽鹦鹉送给长公主解闷。长公主不知,这只鹦鹉很懂得学语,真真是有趣的很。」梁来喜赶着说赶着要逗那只白羽鹦鹉说句长公主万安。 「谁说我喜欢鸟的?」卫泱阴着脸问,「我喜欢鸟这种事,太后是何时打哪儿听来的?」 原以为白羽鹦鹉逗趣,能博长公主一笑。 没想到长公主不但没笑,反而更生气了。 梁来喜平日里多八面玲珑的一个人,却拿卫泱这个从不按常理出牌的长公主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长公主喜欢鸟的事也是太后才听来的,太后她老人家……」 「出去!」卫泱怒喝一声,「带着你的人还有这只鸟给本公主滚出福熙宫去!」 梁来喜一个激灵,长公主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忽然发这么大的火? 难道这只白羽鹦鹉并不合长公主的眼,还是长公主压根就不喜欢什么鸟。 梁来喜满心的惶恐与无奈,只得依着卫泱的吩咐,速速离开福熙宫。 「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徐紫川递了碗茶给卫泱。 卫泱接过茶碗,「咕咚咕咚」喝下半碗去,「你刚才听没听到,梁来喜说太后才听说我喜欢鸟,是才听说。」 徐紫川恍然,「今儿早上,你我在廊上谈论了一会儿啾啾。难道说……」 「我早该想到太后会在福熙宫里安插她的眼线。太后她究竟拿我当什么?是当犯人还是敌人?我真恨不能立刻冲到景和宫找她理论去!」 「卫泱,你莫要动气,你的身子如今虽已大好,却还是不宜大喜大悲。」徐紫川劝道。 卫泱闻言,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我会尽量心平气和些。」 徐紫川温然一笑,「真是个听话的好病人。」 「纵使你夸我哄我,我这会儿也笑不出来。」卫泱一脸郁闷的说,「徐紫川,你可还记得今早咱俩在廊上说话时,是哪几个宫女远远的守着。」 「你知道的,我不太记人。」 卫泱倒险些忘了,徐紫川有轻微的脸盲,若不是长的颇有特点的人,徐紫川一眼可记不住。 「既如此,就只能叫赵兴去查今早在殿前当值的人都有谁了。」 卫泱是个急性子,立刻就将赵兴叫到了跟前。 听卫泱突然叫他去查这些,赵兴不免要问一句,「敢问长公主,为何急着要找这些人?」 「这些人里头有太后安插的眼线,兴许不只一个两个,这些人保不准都是太后的眼线。不独这些人,咱们福熙宫的各处只怕都遍布着太后的眼线。」 「长公主的意思是,要奴才把太后的眼下都抓出来?这恐怕一时半会儿……」 「抓不完的。」卫泱说,「我只是想抓出几个人来杀鸡儆猴,如此,余下的眼线们也不敢太轻举妄动。」 「长公主的意思奴才明白了,眼下福熙宫里既是这种情况,往后奴才说话行事都会格外小心。」 「不独你,我与徐郎中也一样,福来那边我也会好好叮嘱一番。」 「那抓出来的眼线,长公主预备如何处置?」赵兴问。 「这个简单,你就将抓出来的眼线直接绑去景和宫,那些做贼心虚的人自然会明白是什么意思。」 「长公主,奴才有个打算。」 「你说。」 「长公主应该晓得,眼下咱们福熙宫的人手本就不足,若再一下子去了好几人,人手就更不够了。奴才想,既内侍监和尚宫局里挑来的人都不可信,不如由奴才去找几个可信的人来,以解眼下人手不足之困。」 「你所说的可信之人,是从前澈皇兄身边的旧人,也是你苦心培养多年安插在宫中各处的心腹。这些人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动的好。」卫泱说。 「可长公主身边不能没有人伺候。」 「我不需要人伺候。」卫泱口气轻快的说,「在回宫之前,我与徐郎中住在朱雀山的那三年,砍柴挑水,做饭洗衣皆是亲力亲为。我早已习惯了那样的生活,如今连吃饭喝水都叫人伺候着,我反而觉得很不习惯。若要论起来,这皇宫里的条件可比山居中要好的多,我住在山居时都能自己把日子过的风生水起,在皇宫里怎么就不能了。所以赵兴,你就放开手去查吧,我要你把福熙宫里可疑的宫人全都给我找出来,再统统撵出去。」 「长公主放心,奴才一定会将此事办妥。」赵兴沖卫泱一礼,便忙着下去张罗抓眼线的事了。 「亲娘俩竟会闹到这种地步,徐紫川,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吧?」卫泱苦笑着问。 徐紫川答:「你与太后并非寻常人家的母女,不是吗?」 第五百八十六章欲罢不能 「徐紫川,你说的真对,无情最是帝王家。弒父杀母,屠戮儿孙,手足相残这些人间惨剧,在歷代帝王之家都不鲜见。是我太天真,妄图想与太后像寻常人家的母女那般相处。」卫泱幽幽道。 徐紫川不言,将卫泱揽入了怀中。 最重感情的人,却投生在亲情最淡漠的帝王之家,徐紫川心疼极了卫泱。 「你别担心我。」卫泱仰头望着徐紫川,柔声道,「我眼下已经不再迷惘了。我原本是想尽量的帮渲皇兄和平的化解他与太后之间的争端,但依眼下这情形,恐怕是不成了。太后已经在歧途上越走越远,她往日害我的事我可以不与她计较,可我却不能容忍她狠心戕害渲皇兄。渲皇兄他才二十三岁,风华正茂,但他如今却被太后害的只能再活两年……禽兽!简直禽兽不如!倘若我再不下定决心阻止她,大夏的百年基业就要毁在她手上了。到时候,我死去的父皇,还有我卫氏一族的列祖列宗,一定会怪我太优柔寡断。纵使眼下的我还没有能力亲手将太后推下那高位,我也会竭尽全力的帮助渲皇兄对抗太后。」 「卫泱,这样做你会很痛苦。」徐紫川说。 徐紫川承认,他怀有私心。 他多想与卫泱说,你只是一个公主,是个姑娘家,那种事你明明可以置身事外的。 但他了解卫泱,依卫泱的脾气,是绝对不会放着宫里的烂摊子不管的。 他不劝阻卫泱,是不想卫泱为难。 「谁叫我投生在这帝王之家呢?」卫泱一脸认命,「与其推诿逃避,我想我更应该平静的接受这个宿命。」 「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徐紫川满眼疼惜的望着卫泱,眼下除了陪伴以外,他不知他还能再为卫泱做什么。 「我知道,所以我才安心,我才不怕。」卫泱莞尔,「徐紫川,那个……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你说。」 「我想去见翟清一面。」 「去吧。」 徐紫川竟然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卫泱不免有些吃惊。 「徐紫川,你就不问我为何要去见翟清吗?」 「你想见他自有你的理由,我信你是有分寸的人,不会做出煳涂事。」 「徐紫川,你太好了。」卫泱一时欢喜,便凑上前亲了徐紫川的脸颊。 徐紫川故作淡定,「你预备何时去见翟清?」 「我想晚膳后就去一趟。你陪我一起去,咱们一则可以熘熘食,二则也可以顺道赏赏月。」 对于卫泱邀他一起去的决定,徐紫川很满意,「我听你的。」 …… 赵兴办事向来麻利,卫泱叫他去查樊昭安插在福熙宫的眼线,赵兴晚膳前就将人都给揪出来了。 不出卫泱所料,这福熙宫里除了那些粗使的,其余宫人几乎就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都直接和间接的得到景和宫那边的吩咐,说福熙宫里但凡有丁点儿的风吹草动,也要他们向景和宫回禀。 为向樊昭示威,卫泱与赵兴说好,等抓到眼线之后,要绑到景和宫送给樊昭去。 可眼下被清查出来的眼线太多,若全部绑去景和宫那场面就太壮观了。 卫泱心里尽管生气,却知这样做不合适,也不现实。 于是,卫泱便叫赵兴将今日曾向樊昭告密的几个宫人绑去景和宫。 至于余下的人,她慢慢的再收拾。 「敢问长公主,奴才何时将这六人送去景和宫?」赵兴问。 「立刻。」卫泱答。 赵兴得令,立马就将那六个眼线绑上,送到了景和宫去。 赵兴一行到时,樊昭正与翟清一同用晚膳。 梁来喜躬身进了饭厅,「回太后,福熙宫的赵兴来了。」 赵兴来了? 樊昭心里很清楚,赵兴是卫泱的心腹,说赵兴是如今卫泱身边最倚重的人也不为过。 卫泱竟然会特意派赵兴在这个时辰过来,想必一定是有很要紧的事。 「叫赵兴进来。」樊昭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梁来喜犹豫,「回太后,赵兴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还绑了几个人来。奴才打眼看了看,都是太后特意安排在福熙宫的人。」 「废物!」樊昭一巴掌拍在饭桌上,「这群煳涂东西是怎么当差的,泱儿才回来几天,他们便被揪出来的。」 此刻的樊昭与其说愤怒,倒不如说是不安。 她与卫泱之间的母女关系已经因昨日之事到了决裂的边缘,眼下又突然出了这档子事。 卫泱不会原谅她了,她将永远失去卫泱这个女儿。 梁来喜惊的一背冷汗,却还是得硬着头皮问樊昭,「太后,那赵兴还请不请进来?」 樊昭勉强定下心神,「叫赵兴一个人进来。」 「那赵兴绑来的人?」 「都是些没用的废物,这样的人还有什么面目继续留在宫里。都给哀家撵出去,都撵出宫去。」 梁来喜得令,赶紧退下去张罗。 尽管樊太后与梁来喜方才的对话略微有些含煳,但翟清还是大概听明白了。 若他推测的没错,应是太后自作聪明,安排了不少眼线去福熙宫监视灵枢长公主。 灵枢长公主得知以后心中愤慨,便命她的心腹太监将抓住的眼线给太后送了回来。 方才,太后口口声声埋怨那些她用作眼线的宫人太愚笨无用。 可太后就不觉得,这并非是那些宫人无用,而是长公主太厉害吗? 才回来三日就能察觉眼线的事,并将人都揪出来。 翟清不得不嘆,灵枢长公主果然是个狠角色。 而相比灵枢长公主,太后的功力似乎退步了不少。 难道真是因为年纪渐长,才思不如年轻时敏捷,做事才失去了往日滴水不漏的能力? 对樊昭,翟清很失望。 而对卫泱,翟清又提起了不止一点儿的兴趣。 在翟清看来,今日灵枢长公主本不必大张旗鼓的将太后安插在福熙宫的那些眼线扭送到景和宫来。 自己悄悄将人处理了,才更省时省力些。 而灵枢长公主非要将那些眼线送还给太后的目的很明显,长公主是故意要给太后难堪,给太后添堵。 长公主选的这个时间也很有意思,赶在用晚膳的时辰将人送来,长公主分明是不想让太后熨帖的吃完今晚这顿晚膳。 说到底,灵枢长公主这种做法多少有些孩子气。 但这份孩子气在皇宫里是很难能可贵的。 所以,翟清才说灵枢长公主有趣,有趣到叫人慾罢不能。 第五百八十七章没有弱点的人 翟清已经厌倦了樊昭。 如今的樊太后已经不似他们初识时那般身带万丈光芒。 从前的樊太后做事雷厉风行,杀伐决断。 那是一个强势勇勐到可让世间男子都自愧不如的厉害女人。 而眼下,他越来越频繁的在樊太后脸上看到无奈的神色。 这软弱无能之人才会露出的神情很不适合樊太后。 每当看到樊太后露出这种表情,他心里就会觉得无比厌烦。 此刻,樊太后脸上就挂着这种表情。 对灵枢长公主无可奈何的表情。 「太后既有事与福熙宫的赵兴说,那翟清就先告退了。」 「你不必迴避,就留在这儿。」樊昭说。 翟清无奈,只得留下。 不多时,赵兴便在梁来喜的接引下进了屋。 赵兴循着规矩恭恭敬敬的沖樊昭一礼,却无视了坐在樊昭身边的翟清。 而被赵兴故意无视的翟清却并不觉得生气,眼下这宫里敢公然无视他的奴才除了赵兴以外应该就没别人了。 翟清还挺欣赏赵兴这份骨气的。 赵兴不但敢公然无视他,还是当着太后的面无视,真是很有胆量。 樊昭怎么会看不出赵兴是故意无视翟清,不沖翟清行礼。 凭赵兴区区一个太监,竟然敢当着她的面对翟清这样轻怠,真是好大的胆子。 倘若赵兴从前不是卫澈身边的人,如今不是卫泱身边的人,她早就下旨将人拖出去乱棍打死了。 樊昭虽看赵兴不顺眼,但为着她与卫泱之间的关系不坏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她再容不下也要容下赵兴。 「泱儿的身子可好?病情可有反覆?」樊昭还算心平气和的问。 「回太后,全仰仗徐郎中医术高明,长公主的病情还算稳定。今儿上午还与漓殿下和谭姑娘等人去崇武馆散心来着。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午后,在见到太后命人送来的那只白羽鹦鹉以后,长公主就又觉着身子不适了。」 赵兴的话让樊昭深感无奈,她今早听福熙宫传来消息,说卫泱与徐紫川一早在廊上说话。 在说起鸟的时候,卫泱似乎很高兴。 她是想哄卫泱,让卫泱高兴,所以才命人找来那只逗趣的白羽鹦鹉送去了福熙宫。 不想不但没能博卫泱一笑,似乎还让卫泱对她的误会加深。 她究竟应该怎么做?她究竟应该怎样对卫泱好? 樊昭真的很迷惘。 其实,樊昭并非不清楚怎样才能挽回卫泱的心。 只要她肯下旨杀了翟清,卫泱便能变回她乖巧可人的好女儿。 但她不愿妥协,她怎么忍心杀了翟清。 她不想失去翟清,她已经离不开这个男人了。 可她也不想失去卫泱。 在她眼中,卫渲那个儿子早就死了。 她如今就只有卫泱这么一个亲生骨肉。 她不想让卫泱把她当仇人,更不想卫泱因为恨她,想躲开她,再远走他乡。 「泱儿她说没说要回江州的事?」樊昭问。 赵兴答:「回太后,长公主放心不下皇上,怕这宫里再有人错了主意要害皇上。长公主说她要陪着皇上,保护皇上。因此,长公主暂时不会回江州去。」 泱儿不走就好。樊昭松了口气。 即便她的泱儿恨她不愿见她,至少泱儿就住在宫里,身在与她很近的地方。 她要是想念这孩子了,即便摸不着也能悄悄的去看一眼。 能这样她也算满足了。 「赵兴,哀家知道你是泱儿最倚重信赖的人。你平日里一定要在泱儿身边多劝谏着她些,不要让她一再做出任性妄为的事。」樊昭与赵兴交代说。 赵兴得了这话,立马沖樊昭一礼,「奴才人微言轻,即便有心劝谏,长公主恐怕也不会听奴才的。」 「哀家知道你有这个本事。」 赵兴没应声,只管躬身拘着礼。 樊昭打量着赵兴,是真想将此人收为己用。 其实,很早之前她就有将赵兴收为己用的念头了。 她非常欣赏赵兴的各项能力与过人的胆识。 她也曾试着去收服赵兴,却未能如愿。 赵兴他与寻常的奴才不同,赵兴身上几乎没有弱点。 他一不贪财,二不贪慕权位,三又不怕死。 最重要的是,赵兴孑然一身,无父无母,也无手足和近亲。 就连想用非常手段来逼迫赵兴为她所用都不成。 再有,赵兴此人是个很固执,或者说是个很专一的奴才。 只要认准了一个主子,便只肯忠于这个主子,只听主子一个人的话。 当年赵兴待卫澈是如此,眼下待卫泱亦是如此。 樊昭庆幸,庆幸卫泱身边能有如赵兴这般忠心又能干的奴才。 但同时樊昭心里又恨,恨像赵兴这样的人才,怎么就不能为她所用呢。 倘若赵兴肯到她身边帮她,她必定能让赵兴的才能得到最大最好的发挥。 赵兴将变成一把利剑,为她斩落前路上的全部荆棘。 只可惜她求之不得啊。 「为着泱儿的身子着想,你务必要多劝谏她些。叫她只管安心将养身子,不要去理会一些不该她插手的事。」 「奴才明白。」赵兴应道,「太后,长公主还有句话叫奴才带给您。」 「你说。」 「长公主说,她将人给您送回来,不是叫您徒增杀孽的。长公主还说,断人家生路与直接取人性命是一样的,都是在造杀孽。」 樊昭听的出,卫泱这是在帮那些眼线求情。 卫泱这孩子的心肠是真软,却为何独独对她这个亲娘就是那般的铁石心肠? 樊昭想着,心里很不好受,便没再与赵兴多言,手一挥叫赵兴回去了。 「梁来喜。」樊昭唤道。 「太后吩咐。」 「福熙宫绑来的人不必赶出宫去,罚去做粗使就好。」 梁来喜在樊昭身边当了二十多年的差,知太后一向都是说一不二。 这世上唯一有本事能让太后改口的人,就只有灵枢长公主了。 可见与太后来说,灵枢长公主是个相当特别的存在。 想来,灵枢长公主那么容不下翟清,在长公主的软磨硬泡之下,太后有没有可能改变心意? 盛宠多年的翟清究竟还能再得意多久,梁来喜很好奇。 第五百八十八章究竟想要什么 「菜都快凉了,太后再吃点儿吧。」翟清边说边殷勤的亲自为樊昭布菜。 「哀家没胃口。」樊昭一脸的怅然若失。 翟清闻言,立马将手中的筷子放下。 「都怪翟清不好,是翟清害的太后与长公主母女不睦。翟清请求太后下旨将我赐死,如此长公主便能高兴了,太后心里也不必再苦闷。」 「说什么呢。」樊昭连忙挽过翟清的手,一脸怜惜的说,「这种傻话往后可不许再说了。」 「可是翟清不愿见太后痛苦,若太后念及旧情,不忍心亲口下旨赐死翟清,那翟清愿意自行了断,来换太后与长公主之间的和睦。」 「不行!你可不许吓哀家!」樊昭面露惊慌,她紧紧抓住翟清的手,「你若真有个好歹,哀家才是真真要心痛死了。」 「可是太后,翟清心疼您,不忍心见您总是夹在我与长公主之间左右为难。」 不愧是她的翟清,总是这般懂事又体贴。 「只要有你陪着,哀家什么都能忍。」 「太后……」翟清顺势将樊昭拉入怀中,心下得意。 他不过三言两语,施了个最简单的苦肉计,就把樊太后给哄住了。 翟清真好奇,灵枢长公主要如何应对,又凭什么打倒他。 …… 翟清刚在永春宫外下了软轿,就见一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迎上前来报,「回翟琴师的话,灵枢长公主来了,眼下就在梦宁阁里等您呢。」 翟清料到卫泱一定还会找上他,却没想到卫泱如此沉不住气,这么快就找来了,还是毫不避嫌的直接找上门来。 有趣,实在有趣。 翟清立刻迈开大步往梦宁阁走,但进到阁内以后,却没见到卫泱。 他一路找上去,终于在楼顶的露台上见到了卫泱。 卫泱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同来的还有徐紫川。 看来灵枢长公主与徐郎中好到形影不离,并非宫人们杜撰出来的。 冬日的月亮已不似盛夏时节那般明亮皎洁。 不过在这无星的夜空中,这冷月的光反而比星斗满天时的月光要更清澈几分。 在清寒的月光之下,卫泱与徐紫川并肩而立,那画面无比的和谐好看。 翟清远远瞧着,觉得在这露台之上,他这个露台的主人似乎才是多余的。 尽管很不愿承认,但不得不说灵枢长公主与那徐郎中真是一双璧人,实在是般配的很。 「你这梦宁阁真是个好地方,楼顶竟然有这么大个露台。夏日的时候,坐在这露台上乘凉,观星赏月,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卫泱与翟清说,口气中并未带着太深的敌意。 「倘若长公主喜欢,那翟清明儿就从这儿搬出去,将这好地方让给长公主住。」翟清神情从容的说。 卫泱冷眼望着翟清,一脸戏嚯的应道:「如今翟琴师可是太后放在心尖上疼的人,我怎么敢与你抢住处。」 「长公主说笑了,长公主是主,我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客,这世上哪有客人与主人抢住处的道理。」 翟清这话甚合卫泱的心意,原来翟清还知道皇宫是她的主场。 看来这个翟清还不是太无可救药。 「既然翟琴师心里明镜似的,那日后就不要再做反客为主的事。」 「长公主这是何意,翟清怎么有些听不懂?」 装傻,翟清分明是在跟她装傻,逗着她玩呢。 「翟琴师聪明绝顶,怎么会听不懂本公主的话,你分明是在揣着明白装煳涂呢。」 翟清闻言,只是笑笑,并未应答。 卫泱见不得翟清那副自以为是的模样,一向遵循着君子动口不动手原则的卫泱,每每看到翟清,都会生出一种想要与翟清狠狠打上一架的冲动。 但今晚她真不是来找翟清麻烦的。 她不想与翟清争吵,她想用尽她最后的一点耐心,心平气和的与翟清谈谈。 「我有话想跟翟琴师说。」 卫泱竟然会用如此和婉的口气与他说话,还说想要跟他谈谈,翟清很意外。 「露台上冷,请长公主与徐郎中屋里坐吧。」翟清说。 「不必了,咱们就在这儿说吧。」卫泱拒绝了翟清的提议。 正如翟清所言,这露台上冷,卫泱很怕冷,她也不愿站在这里受冻。 但比起受冻,她更不愿与翟清坐在一张桌子前说话。 眼下,与翟清相对而立,心平气和的说话,就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她没法再让步。 见卫泱不答应,翟清没有再试图说服卫泱,而是望向了卫泱身边的徐紫川。 「依徐郎中所见,长公主是不是应该随我进屋说话?夜里风凉,长公主这样站在高处受冻,对长公主的身子必定是没有好处的。」 「卫泱,咱们进屋说话去。」徐紫川与卫泱说。 虽然很不愿被翟清牵着鼻子走,可既然徐紫川都这么说了,卫泱只得乖乖的点点头,随徐紫川一道往屋里走去。 见此情形,翟清心里略微有些不爽,或者说好奇。 如灵枢长公主这般桀骜不驯的女子,究竟是如何被那徐紫川给驯服的? 他怎么就做不到呢。 …… 卫泱是真没想到,她有朝一日竟然会与翟清坐在一张桌子前说话。 也就是有徐紫川在身边陪着,倘若没有徐紫川,她必定无法做到这般冷静。 但卫泱还是无法直视翟清,她只要一看到翟清的脸就会心生怒气。 气到只想一拍桌子,拂袖离去。 「这茶唤做云顶寒翠,长公主尝尝合不合口味。」 云顶寒翠?那可是贡茶中的极品,一年不过只得几斤。 见翟清一脸司空见惯的模样,应是常喝这茶。 卫泱气愤,这翟清哪是什么男宠,分明是享受着太上皇的待遇。 卫泱气的好想掀桌走人。 不过转念一想,这翟清也没什么好厉害的。 翟清能有如今,不过是依附于樊太后罢了。 他如今所享有的一切,都是樊太后给的。 翟清一旦失去了樊太后,那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将随之化为泡影。 只要想到翟清迟早有一日会变的一无所有,卫泱的心里就多少舒坦了些。 卫泱想着,端起茶碗尝了一口那云顶寒翠,果然是好茶。 「长公主方才不是说有话想跟我说?」翟清问。 卫泱点头,「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长公主请问。」 「翟清,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 第五百八十九章恕难从命 「翟清不明白长公主的意思。」翟清望着卫泱,故作疑惑。 卫泱心里有数,精明如翟清,怎么会不明白她的话中之意。 装煳涂?本公主一定要你装不下去。 「翟清,这些年在宫里,你已经享过了常人想都不敢想的荣华富贵,也该知足了。人心不足蛇吞象,仔细一个不小心撑破了自己的肚子,得不偿失。」 「长公主怕是误会了什么。」翟清得了这话,一脸从容的说,「自翟清入宫以后,从未刻意谋求过什么,如今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太后给的。敢问长公主一句,长公主总认为太后太偏宠于我,究竟是出于对我的嫉妒,还是在怀疑太后的英明?」 翟清说他就是一只任人摆布,无辜又可怜的小白兔? 所有的一切都是樊太后强加给他的,全部都是太后的错? 能说出这种话,翟清这个男人真是无耻到了极点。 卫泱觉得自己真傻,怎么会妄图与翟清这种混蛋沟通。 若说这是一场谈判,那么他们已经谈崩了。 翟清根本就没打算与她好好谈,她受够了! 蓦的,卫泱觉得手背一暖。 徐紫川轻轻的握了握卫泱的手,又与卫泱打了个眼色,示意卫泱稍安勿躁。 奇怪,她方才明明已经恼火到要放句狠话就拂袖离去,可经徐紫川这一下安抚,她胸中的火气竟然瞬间就平息下来。 对,她得听徐紫川的,她要冷静下来。 这应是她最后的机会,和平解决某些事的最后机会。 「翟清,我是满怀诚意的想要与你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可是你仿佛并未将我的好意当回事。难道你不想与我谈?」 「长公主打从心底里就疑我不信我,要我怎么与长公主谈。」 「翟清,我信你。」卫泱说。 翟清迟疑,灵枢长公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前后态度竟然转换的如此之快,其中定有阴谋。 「那翟清就谢长公主了。」 「翟清,做人要懂得礼尚往来,既然我如此信任你,那么你是不是也应该对我有所回报?」卫泱问,毫不掩饰眼中的算计之色。 来了,他就知道长公主对他没怀好意。 信他?恨不能把他扒皮抽筋才对。 他倒是好奇,长公主有什么有趣的提议。 「长公主想要什么回报?」 卫泱莞尔,但笑容却透着几分阴森,「既然你说你如今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太后给你的,你并未刻意谋求什么,那即便失去某些东西,如翟清你这般豁达高洁的人,应该也不会介意。那么从明日起,你就不要再出入内书房和外书房了,这对你好,对太后也好。你不是个爱琴如命的琴痴吗?日后你得了闲,多弹弹琴就是。」 「翟清无法答应长公主。」卫泱话音刚落,翟清就一口回绝说。 卫泱早就知道翟清不是个好对付的,可任翟清再难对付,她今儿也要把翟清这块难啃的骨头给啃干净了。 「说说你的理由。」卫泱还算心平气和的与翟清讲。 「翟清是太后的人,只听太后的吩咐。内书房和外书房是太后叫我去的,我若突然说不去,那便是悖逆太后,必然会惹太后生气。身为男宠,本分就是哄主人高兴,身为最安守本分的人,我自然不能做出任何违逆太后心意的事。因此,我无法答应长公主的提议。」 翟清这个混蛋,自始至终都在拿太后当挡箭牌。 不错,翟清说的话从表面上听来都很有理,但大伙都不是傻子,但凡是不痴不呆的人都能看出来,太后一直都在被翟清牵着鼻子走。 什么他的一切都是太后给的,他一直都处于被动。 翟清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明明都是他自己一点一点算计来的。 他是小无辜?亏翟清有脸这样说。 这个混蛋,早就不要脸了。 要耍混是吧?本公主奉陪! 「翟清,你这都是藉口。你说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太后给你的,太后给的你不敢不要。那我问你,倘若太后哪日一时兴起,要将这大夏的天下送你,你敢收吗?」 「只要是太后的意思,我有什么不敢。」翟清答。 「我明白了。」卫泱望着翟清,静默了片刻才说出这四个字。 翟清原以为在听了他方才的话以后,卫泱定会暴怒。 而他本意也是想要藉此激怒卫泱,谁知卫泱不但没暴跳如雷,还意外的冷静。 「徐紫川,你去外头等我,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翟清说。」 徐紫川得了卫泱的话,没有多问一句,便起身出去了。 翟清原本还因卫泱过于冷静的反应心中失落,可见卫泱竟忽然将徐紫川请出去,说有话要与他单独说,翟清心里抑制不住的兴奋。 卫泱究竟要与他说什么,神秘到还要背着徐紫川? 「把我的匕首还我。」卫泱口气冰冷的说。 原来卫泱是想问他讨要匕首,他还以为卫泱要单独与他说什么有趣的话呢。 他刚刚还想着,长公主与那徐郎中的情分也不过如此,有些话还要背着徐郎中说。 可眼下再看,倒是他错了。 灵枢长公主对徐郎中的确用情颇深。 长公主之所以将徐郎中支开,是不想让徐郎中为她担心,是想瞒着徐郎中她曾拿匕首在景和宫与人刀剑相向的事。 灵枢长公主竟然这般在意徐郎中,这般为徐郎中着想。 徐紫川他何德何能?只因生了一张好看的脸? 翟清自信他的长相併不输给徐紫川,可灵枢长公主对他…… 「长公主在说什么?翟清怎么听不懂。」 「你少给我装蒜,赶紧把我的匕首还给我。你若执意不肯交出来,那我便命人拆了你的梦宁阁,到时候总能找出来的。」 翟清相信,卫泱绝对敢命人来把梦宁阁拆了,但他并不怕卫泱这样做。 这皇宫可大的很,梦宁阁没有了,还有数不清的宫阁供他挑选呢。 他并不在乎卫泱要怎么对付他的住处,他就是单纯的不想把那匕首还给卫泱。 「长公主说那把匕首啊,我想起来了,昨日我从景和宫回来的路上,已经随手将那把匕首扔进了池子里。」 扔池子里了? 卫泱气急,若不是牢记徐紫川的叮嘱,她早就跟翟清动手了。 「你说,你把那匕首扔进了哪个池子里?」卫泱问。 「不好意思,我记不清了。」 翟清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你少得意,我一定会找回我的匕首。」卫泱狠狠瞪了翟清一眼,便转身向门外走去。 第五百九十章越冷越沉醉 「若长公主好声好气的拜託我,我兴许能想起我究竟将那把匕首扔进了哪个池子里。」翟清说。 想让她低头?没门! 「翟清,你不过就是个狐假虎威的废物,你没资格在本公主面前张狂。」卫泱微微侧头,向翟清投去一个无比鄙夷的目光,便又大步向屋外走去。 谁知翟清却一个闪身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卫泱横眉,「你想怎样?」 「我想让你正视我。」翟清说,明明不是开玩笑的口气,却让卫泱觉得无比可笑。 想让她正视,总要做出能让她正视的事吧。 从过去到现在,翟清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只会让她对翟清这个人越加鄙夷。 她痛恨翟清,轻视翟清。 她是永远永远都不会正视这个男人的。 「给本公主让开!」 翟清闻言,不但没让开,还双手按住了卫泱的肩膀,「你看着我,看着我。」 卫泱没想到翟清竟然敢碰她,着实惊了一跳。 「你快松手,可知我要是这会儿喊人进来,你可就百口莫辩了!」 「我让你看着我,看着我!」 卫泱觉得,翟清可能是疯了。 谨小慎微如他,怎么就突然不怕死了。 竟然会突然对她做出这种离谱的行为。 卫泱真想高喊一声,将外头的人都喊进来,扣翟清一个意图侵犯当朝长公主的罪名。 但这罪名最终能不能成立,还是未知。 这事若真要闹起来,必定会闹到樊太后那儿去。 樊太后必定会认为,是她为杀翟清,故意设计陷害了翟清。 到时候,翟清不会死,她反倒会背上一个陷害于人的罪名。 既然无法藉此除掉翟清,那她喊人进来又有什么用。 卫泱想着,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她得立刻摆脱翟清,摆脱这个疯子。 这疯子方才不是说要她看着他,正视他?她偏不! 卫泱别过脸去,看都不愿多看翟清一眼。 翟清紧紧抓着卫泱的双肩,极力的想要卫泱看着他,可卫泱执拗,就是不肯遂他心意。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翟清突然放轻了些手上的力道。 他倾身上前,贴在卫泱耳边说:「长公主,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的眼睛正视我,眼里只有我。」 话毕,翟清就缓缓将卫泱松开了。 卫泱得了这话,一脸的不屑,「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宁可将我这双眼挖掉。」 卫泱说完,看都没看翟清一眼,就快步走出了屋去。 望着卫泱悻悻离去的背影,翟清的唇角勾起一丝淡笑,灵枢长公主果然是个很有趣的人,竟然给了他一个如此别具一格的答案。 挖掉双眼也不肯正视他?很好,这丫头成功的勾起了他的兴味。 是极大的兴味。 他心中许久都不曾有过这种悸动了。 翟清想着,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这匕首正是他之前从卫泱那里夺来的那把镶嵌有绿松石的匕首。 傻丫头还真以为他把匕首随手扔进了池子里? 依灵枢长公主的脾性,应该会命人将整个皇宫里的大小池子,甚至水井都捞一遍吧。 翟清把玩着那把匕首,脸上的笑意更浓。 说老实话,他并不是因为故意想让卫泱难受,所以才幼稚的骗卫泱他把这匕首扔进了池子。 他就是单纯的不想把这把匕首还给卫泱。 他想留这把匕首在身边,就当是留作念想。 这匕首上沾染着卫泱的气息,凛冽如同霜雪般的气息。 那丫头越是冷,就越是让他沉醉。 …… 「匕首是怎么回事?」刚走出永春宫,徐紫川就问了卫泱一句。 卫泱一惊,「方才我与翟清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梦宁阁内外隔音那么好,我站在屋外哪里听的到你们在屋里说什么。」 卫泱心道坏了,她这算不算是不打自招了? 「既然你没听见我与翟清说话,那匕首的事……」 「昨日我就在你的妆檯上看到了一个匕首的空鞘,我知那把嵌有绿松石的匕首是你的爱物,这些年来你一直都贴身携带,即便睡觉时也会将匕首好好压在枕下,你是绝不会将那把匕首随意摆放丢弃的。而昨日,你却将那空鞘随手摆在妆檯上。很显然,你把那把匕首弄丢了,却不是意外弄丢的。否则,你早就命人四处寻找了。而你之所以没有声张匕首遗失的事,不是因为你不心急,而是因为你知道匕首究竟丢在了哪儿,或是落在谁的手上。联繫着你今日一反常态,突然急着要亲自跑来永春宫见翟清,我便猜到你丢失的那把匕首八成是落在了翟清手上。之前你叫我出来,要与翟清单独说话的时候,我就更确信了。而方才你的话,已经证实了我的猜想。」 「徐紫川,你方才真是在套我的话呀!」 「别打岔,说说吧,你的匕首为何会在翟清手里?」徐紫川问。 「不说不行吗?」 「不行。」 卫泱无奈,只好将昨日在景和宫发生的事与徐紫川讲了,最后还不忘补充一句,「我一开始真没打算与翟清动手,是翟清挑衅在先我才气不过,与他比划了两下。」 「你要我怎么说你。」徐紫川嘆了口气。 「徐紫川,你别生气,是我错了,我不该那么冲动的。」 「是,你的确有错。你要与翟清动武,身边总该有个帮手。那翟清分明就是个练家子,你即便手上有武器也不是他的对手。万一你出气不成,反而伤了自己可怎么好。」 徐紫川的意思是…… 「徐紫川,你也觉得那翟清很欠揍吧?」 徐紫川点头,「方才在梦宁阁听你与他说话,我大概能明白你之前为何会被他气到要动刀子。」 「徐紫川,你懂我!」卫泱一把抓住徐紫川的手,来了个同志般的握手。 「话虽如此,但下不为例。姑娘家动不动就拔刀子与人刀剑相向,总归是不好。」 卫泱点头,「你说不好,那我往后就再也不这样了。」 「孺子可教。」徐紫川抬手摸了摸卫泱的头。 「别总把我当小孩。」卫泱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却对徐紫川的摸头杀很受用。 「话说,你的匕首可要回来了?」徐紫川问。 卫泱苦笑,「翟清那混蛋说,他把我的匕首随手扔进池子里了,还不肯告诉我他究竟扔在哪个池子里。看来,我只能命人将宫里的大小池子和水井挨个涝一遍了。」 「卫泱,我觉着翟清未必真将你的匕首扔进了池子里,他只是不想将匕首还给你而已。」徐紫川说。 第五百九十一章不随波逐流 卫泱觉得徐紫川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看来,我还是得命人先把梦宁阁拆了才行。」 「你稍安勿躁,咱们如今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去证明你的匕首确实在翟清手上,若冒然行动,不但达不成将匕首讨要回来的目的,恐怕还会中了翟清的计。卫泱,你要知道,你越是针对翟清,死咬着翟清不放,樊太后对你的误解就越深,你们母女之间的关系就会越紧张。」 卫泱才不在乎樊昭误解不误解她,又误解她多深。 但她的确不想被翟清牵着鼻子走。 「如此说来,我恐怕是没法从翟清那里把我的匕首要回来了。」 「谁说的。」徐紫川说,一脸的运筹帷幄,「匕首还在翟清手中,不过是你我的猜想而已。保不准真如翟清所言,他的确是将那把匕首随手扔进了池子里。咱们大可先命人在翟清可能丢弃匕首的池子里捞找一番。纵使那把匕首真的还在翟清那里收着也不要紧,翟清用卑劣的手段想将你的匕首占为己有,对这样的人咱们也无需太君子。卫泱你放心,倘若那匕首真在翟清手上,我一定会想办法将那匕首给你讨回来的。」 「徐紫川,你是君子,小人手段你哪里使的来,你不必勉强自己,我自己可以……」 「卫泱,我没有勉强自己,我有这打算既是为你,也是因为我本来就看不惯那翟清所为。对君子,我自然会以君子之礼相待。而对付翟清那种小人,必定要用专对付小人的手段。」 徐紫川竟然也有看人不顺眼,要主动出击的时候,还真是稀罕。 她与徐紫川这应该算是同仇敌忾吧。 卫泱莞尔,「快跟我说说,徐大君子究竟会使什么小人手段?」 「等命人在各个池子里涝过以后,遍寻不得那把匕首,咱们再找翟清算帐。」 卫泱点头,「那明儿我就命人涝去。」 「好。」 「徐紫川。」 「怎么。」 「你总是这么为我着想,我心里很高兴,也很过意不去。」 「我对你好不是应该的吗?」 「话虽如此,但我也想为你做点儿什么,让你高兴。」话说到这里,卫泱忽然放低了音量,「我之前不是说要找个机会,让你去慎王府见我三皇兄卫渊一面吗?在去见我三皇兄之前,你想不想先去见另外一个人。」 「你是说……」 「我二皇姐卫湘。」卫泱应道,「我二皇姐卫湘与我三皇兄卫渊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都是你姑母楚贵妃亲生的孩子,也是你的亲表兄和亲表妹。你不只想见卫渊,应该也想见见卫湘吧。」 徐紫川闻言,却显得有些犹豫,并未立即应声。 「当年你我一同离宫时,我尚不清楚你的真实身份。倘若我那时就知道你是忠勇侯府的小世子楚湉,我是无论如何也会帮你与卫湘见上一面的。眼下咱们既然又重回皇宫,我务必要让你与卫湘见上一面。」 「卫泱,多年以来二长公主一直都是这宫里头的禁忌,你突然要公然的去见她,樊太后那边必定会恼火。」 「随的她怎么恼,怎么想,左右在她心里我早已是个总与她唱反调的坏女儿了,无论我再做出什么让她不高兴的事,她应该都不会觉得稀奇。你只告诉我,你究竟想不想见卫湘就好。」 「即便相见,我也没打算向二长公主表明我的身份,更没打算与这个表妹相认,见了也是无用,只怕还会给二长公主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徐紫川踟躇。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是想见卫湘一面的。」 徐紫川没有否认。 「如此,你就只管抛下顾虑,放心大胆的去见卫湘一面。我保证,你与卫湘的相见绝对不会为她招来任何麻烦,从今往后我会为你尽全力周全卫湘,不让樊太后再害她。」 「卫泱……」 「徐紫川,你千万不要对我说任何感谢的话,那会让我觉得无地自容。」卫泱望着徐紫川,眼中满是歉意,「在带你去见卫湘以前,我必须跟你坦白一些事。」 徐紫川牵起卫泱的手,温声道:「你慢慢说,我听着。」 徐紫川温柔的态度让卫泱心里略微好受了些,她深吸一口气,才接着说:「徐紫川,你知道的,当年你姑母楚贵妃是以下毒谋害皇后与太子,意图谋反的罪名被赐死的。身为罪妃的儿女,卫渊与卫湘兄妹虽然因皇子和公主的身份保全了性命,却一直都很不得我父皇的待见,不只如此,还饱受我母后的诸多苛待。宫里的人惯会见风使舵,为讨好我母后,这宫里上到妃嫔下到宫女太监,都想着法的欺辱作践卫渊和卫湘兄妹。卫渊倒还好,在我父皇驾崩以后,被我母后封了个慎王,远远的发配到了幽州去。那幽州虽远,又是个终年苦寒的地方,但卫渊也算是脱离了皇宫这片苦海。而我二皇姐卫湘就……徐紫川,不瞒你说,自打十多年前楚贵妃过世以后,我就再没见过卫湘,这宫里也没人敢公然提她。卫湘如今过的怎样,我并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年来她一定过的很不好。」 「我知道的,我知道这些年她在宫里必定受尽委屈,过的很不如意。」徐紫川说,眼中有恨有凄哀。 「徐紫川,不瞒你说,我曾经也很痛恨卫渊和卫湘,因为他俩是毒害我的兇手楚贵妃的儿女。但后来我想通了,爹娘犯下的错,凭什么要让无辜的儿女来背负。莫说楚贵妃并非戕害我的真兇,即便楚贵妃真是害我的兇手,我也不应该将对楚贵妃的恨转嫁到卫渊和卫湘身上。我是真的后悔,我本该早些想开的。若我能怀着一颗平和包容之心对待卫渊和卫湘,这些年来他们兄妹也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对他们,对你,我都很惭愧。」 「傻卫泱,你一点儿都不必觉得惭愧,在这宫里,你没有选择随波逐流,没有落井下石的去戕害他们兄妹,就已经是很难得的善良了。」 「可我心里还是觉得……」 「他们都还活着,活着就好。」 卫泱幽幽一声嘆,「没有对卫渊和卫湘下死手,还算樊太后有良知。」 徐紫川抬手揽过卫泱的肩膀,「起风了,咱们回去吧。」 卫泱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安排你与我二皇姐卫湘见上一面。不过我眼下还不清楚我二皇姐如今住在哪儿,等我回去以后,立刻就命赵兴去打听。」 徐紫川浅浅一笑,将卫泱拥的更紧。 第五百九十二章东窗事发 赵兴得了吩咐,立刻就派人去将卫湘如今的住处给查来了。 「回长公主的话,二长公主如今住在梅棠宫。」 梅棠宫吗?卫泱倒是隐约记得这个地方。 她记得这梅棠宫之所以会起名叫梅棠宫,是因为那宫里种了一大片的梅花,除了大片的红梅以外,还种有一株有百年花龄的四季海棠。 卫泱记得,在她还年幼的时候,曾随樊昭等人一同去那里赏过两次梅花,后因那梅棠宫太偏远,寒冬腊月的去一趟太累也太折腾,加之御花园内移栽了十几株稀罕又名贵的新种梅花,渐渐的就没人再去梅棠宫赏梅了。 卫泱料到樊昭一定会将卫湘发配到偏僻的宫室安置,却没想到樊昭会将卫湘发配到梅棠宫那么偏远的地方。 说起来,那里可以算是西宫的尽头了。 卫湘住在那么荒僻的地方,可想而知她的近况一定很不好。 尽管已经料到,但卫泱还是忍不住问了赵兴一句,「二皇姐她近来过的如何?」 「回长公主,经奴才打听,梅棠宫里除了二长公主以外,再就只有一个老宫女了。」 「只有一个人伺候二皇姐?」卫泱并不意外,但听了以后还是觉得心里很不好受。 「回长公主,奴才听说那老宫女只是负责看园子的。」 卫泱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天真,她之前把樊昭想的太仁慈了。 她想,樊昭心底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良知的,正因这点良知,樊昭才留着卫湘一条性命,没对卫湘下毒手。 但如今在看,樊昭之所以没杀卫湘,并不是因为她对卫湘动了什么恻隐之心,而是因为樊昭想要留卫湘一条性命,慢慢的折磨卫湘。 卫泱不会忘记,她被害中毒的那年,年仅三岁,而卫湘也才将将六岁。 稚子无辜,樊昭也是为人母者,怎么忍心去欺辱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 卫泱承认,她也曾有一段时间想法偏激,她曾因为憎恨毒害她的楚贵妃,所以也憎恨楚贵妃那一双儿女。 可她早就想开了。 而樊太后呢?她身为当今的摄政太后,大夏真正的幕后掌权者,竟然一点儿包容和怜悯之心都没有,十足的暴君! 卫泱想着樊昭和卫湘,心里一会儿痛,一会儿酸,很是难受。 「赵兴,想办法接济一下我二皇姐,记住不要做的太明显,别叫我二皇姐察觉出来。」 「奴才明白。」 「天越来越冷,定要备些冬衣冬被,还有炭火送去。」卫泱嘱咐。 「长公主放心,奴才一定会将此事办的妥妥噹噹。」赵兴躬身说,「敢问长公主,您近日是不是打算去梅棠宫见二长公主一面?若是,奴才也好尽早做安排。」 卫泱哪是自己想见卫湘,她是想让徐紫川能与卫湘这个表妹见上一面。 但卫泱犹豫着并未与赵兴坦白。 尽管卫泱无比信任赵兴,但她还是没想与赵兴说明徐紫川的真实身份。 徐紫川的身份是她与徐紫川两人之间的秘密,最好不要有第三个人知道。 倘若节外生枝,不只对徐紫川不好,对那些知道实情的人也不是好事。 于是,卫泱便回答赵兴,「我是想去见二皇姐一面,赵兴你知道的,当年下毒毒害我的兇手并不是楚贵妃。这些年二皇姐一直背负着罪妃之女的身份,着实冤屈,也很委屈。」 「长公主,恕奴才直言,太后就只承认当年她是将计就计,明知那汤羹中有毒,却还是将那汤羹餵给了您喝。太后并不承认那汤羹里的毒与她有关,那毒保不准真是楚贵妃命人下的,毕竟那毒源的确是在忠勇侯府找到的。」 「赵兴,无论当年下毒毒害我的人究竟是不是楚贵妃,卫湘身为我父皇的女儿,当朝的长公主,她不该受到如今这种对待。我知道我去救济卫湘,与卫湘亲近,樊太后一定会不高兴,但随的她高兴不高兴,我只想做我认为对的事,左右我在她心里早就是个事事处处都会悖逆她心意的女儿,我早就不怕她生我的气了。赵兴,收起你的顾虑,按着我的吩咐去办吧,我最近会找一日去见卫湘一面。」 「奴才明白了,奴才会去妥善安排。」赵兴已然是被卫泱说服了。 「赵兴,你也无需安排的太刻意,就装作我去梅棠宫赏梅,与我二皇姐偶遇就好。省得二皇姐对我的突然亲近心怀疑虑,觉得我对她有什么不好的企图。」 「长公主考虑的周全。」 卫泱浅浅一笑,「我也就动动嘴皮子,事办的周全不周全,可都要指望你了。」 赵兴闻言,连忙沖卫泱一礼,「奴才定不负长公主所託。」 …… 长兴伯府上的气氛空前压抑,甚至比老长兴伯过世的时候还要再压抑几分。 沈识珺本来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将她即将要与翟清结拜的事告知她那几位叔叔婶婶。 谁知还没等她找到那个合适的时机,她的叔叔婶婶们便已从他人口中得知了此事。 得知此事的沈识珺的诸位叔叔婶婶们一合计,便结队往正院来了,质问沈识珺为何这么大的事也不早与他们说,竟然叫他们从外人口中听说了自家人都不知道的自家事。 面对诸位叔婶的质问,沈识珺无言以对。 任沈家三兄弟与其家眷们一口一声家门不幸,一口一声奇耻大辱,沈识珺只管老实听着,一句辩白的话也没有。 等到她那些叔婶都骂累了,声儿渐小,沈识珺才冷冷说了一句,「要我与翟琴师结拜都是太后的意思,若诸位叔婶真的那么不满,大可入宫找太后理论去。」 沈识珺一句话,立刻怼的她那几位叔婶哑口无言。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沉默着。 突然,沈识珺的二婶婶吕氏上前一步,沖沈识珺说:「不瞒大侄女,在听说这事以后,婶婶我命人去向我表外甥女崔婕妤打听到了一些事。婶婶听说,你这几年在宫里与那翟琴师走的很近,甚至还有几次在夜里出入那翟琴师的住处。俗话说的好,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只怪你平日里行事太不检点,像这认亲的『好事』才会找上你。」 「给本伯住口!」沈识珺怒喝一声。 沈识珺这声吼把她二婶吕氏吓了一跳。 见状,沈识珺的二叔自然要站出来护妻。 「敢问大侄女,你二婶说的哪句不对,哪句又不在理?大侄女如此大喊大叫,不敬尊长,分明是恼羞成怒,心虚了吧。」 见他们二哥二嫂这么有骨气,竟敢公然与沈识珺叫板,沈家老三和老么两口子也纷纷出言声援他们二哥和二嫂。 第五百九十三章分家 其实不必旁人责备,沈识珺自己心里也早就知错了。 但时至今日,她一点儿都不后悔,不后悔与翟清走的那么近。 回想当初她刚到景和宫当差的时候,景和宫里的宫人虽然明面上都对她笑脸相迎,十分客气。但背后却都提防着她,蓄谋算计她,生怕她会在太后跟前得脸,抢了他们的风头。 那时的她心里有多么的彷徨不安,真是心酸到难以言说。 而就在她最孤苦无助的时候,就只有翟清向她伸出了援手。 那双手是那样的温暖又牢靠,温暖了她整整三年的时光。 她捨不得松开翟清的手,她想与翟清之间结下更深的缘分。 即便不能成为翟清的妻子,成为他名义上的妹妹也好。 翟清为什么要是太后的人!他为何要是一个男宠! 倘若翟清不是男宠,她该多欢喜能有幸与翟清结为异姓兄妹。 见沈家三兄弟携家眷对沈识珺一通噼头盖脸的痛骂,还越骂越起劲儿,越骂越难听,刘氏护女心切,便站出来替沈识珺说话。 沈家三兄弟见势,又迅速将矛头转向了刘氏,责怪刘氏这当娘亲的失职。 正因为刘氏对沈识珺疏于管教,沈识珺才会不知廉耻的与个男宠成日厮混在一起,以至于闹出今日这有辱家门的事。 刘氏本就生性软弱,加之这回的事的确是她家识珺不占理。 这还没说几句,刘氏就掩面哭了起来。 见刘氏哭了,沈识珺才回过神来。 「你们有什么尽管冲着我来,不要为难我娘。诸位叔婶不是觉着我与翟琴师结拜让你们蒙羞受辱了吗?既如此,你们就赶紧与我和我娘划清界线,搬出长兴伯府去,看谁还敢笑话你们。到时候,大伙儿不但不会再笑话你们,还会夸你们大义凛然呢。」 沈识珺话一出口,就惊的她诸位叔婶变了脸色。 他们一早就察觉到,沈识珺在承袭了长兴伯的爵位以后,就意图把他们赶出长兴伯府去,但一直都没得到合适的机会。 而眼下,沈识珺竟然想借这种理由,逼他们主动搬出长兴伯府,这丫头还真是够精也够无情的。 这些年,被一个小辈压着,处处要看一个小辈的脸色,沈识珺的叔叔和婶婶们心中早就对沈识珺深怀怨怼。 他们也很想搬离长兴伯府,不想再受沈识珺的气。 可离开长兴伯府以后,他们又能去哪儿呢。 在这寸土寸金的京都城,想置间像样的宅子可不是件轻松的事。 尽管沈家三兄弟各自都有私库,但即便兄弟三人把私库里的银子都凑起来,也不够在京都城内置一座与长兴伯府相当的宅子。 俗话说的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这日子总是要想办法越过越好的。 他们兄弟三人但凡从长兴伯府搬出去,那就要搬到比长兴伯府更大更华丽的宅子里住才行。 人活一张脸,他们可不愿搬去间憋屈的小宅子里惹人笑话,笑话他们越过越潦倒。 既然他们兄弟三人暂时还没有能力搬出长兴伯府自立门户,那就只能继续赖在长兴伯府。 兄弟三人为着面子,很不想在沈识珺一个小辈面前露怯,只道长兴伯府是他们自小长大的地方,他们捨不得离开。 沈识珺相当了解她三位叔叔的为人,也猜到他们心里在打什么小算盘。 「叔叔婶婶们想继续住在长兴伯府也可以,但往后一定要安分守己,管好自己的就是,莫要再对我的事指手画脚。」 沈识珺口气不善,态度倨傲,就连沈识珺的娘亲刘氏都觉得沈识珺所言十分不妥,这些话落在沈识珺的叔婶耳中有多刺耳便可想而知。 沈识珺的小叔气不过,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分家就分家,但该分给我的家财,可一文不能少给。」 「家财?小叔凭什么分长兴伯府的家财?」沈识珺一脸鄙夷的问。 得此一问,不单沈识珺的小叔不干了,二叔和三叔也都不干了,纷纷出言质问,身为老长兴伯的儿子,他们凭什么不能分他们爹爹留下的家财。 他们还明确提出,他们不但要分府上的金银钱财,还要分府上的田产和铺面,就连长兴伯府这座宅子也应有他们的一份。 若要他们搬出长兴伯府,沈识珺不但要将家财都平分给他们,还要将他们应得的长兴伯府上的庭院折了现银赔给他们。 沈识珺只管静静听着沈氏兄弟在那自说自话,待他们说完都住了口以后,沈识珺才冷笑道:「我想诸位叔婶大约是搞错了什么,无论是这长兴伯府的府邸,还是那些田产和铺面,都是挂在长兴伯名下的。而如今的长兴伯是我而非已故的祖父,莫说我这个长兴伯还健在,即便是我不在了,你们身为叔婶也没资格继承和瓜分侄女我的这间宅邸和那些田产铺面,这些东西都会一样不落的交付到下一任长兴伯的手上。叔叔婶婶们想分得这些是不可能的,不过你们若是真想要分家,倒是可以分得祖父留下的钱财。不过那些钱财并不在我手上,自祖父离世以后,祖父留下的银两都在祖母处保管。那些银子你们想怎么分,每人分得多少,自己去和祖母商量吧。」 沈识珺所言字字句句都在理,沈识珺的叔叔与婶婶们都无言反驳。 他们只恨没在他们爹爹还在世时就把家给分了,事到如今,他们即便闹着要分家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了。 沈识珺口口声声说要他们去分他们爹爹留下的银子。 那能有多少? 长兴伯府上人口多,开支大,除去大伙儿衣食住行上的花费,再除去平日里人情上的往来,一年下来长兴伯府也攒不下多少银两。 兄弟三人清楚,他们爹爹老长兴伯一辈子攒下来,手上最多有一千两银子就不错了。 兄弟三人一平分,那几百两银子够干什么的? 沈氏三兄弟心里气的不行,沈识珺这死丫头是把他们三位叔叔当要饭的打发吗? 尽管心里气愤的不行,但作为理亏的一方,他们实在不好发作。 万一沈识珺一气之下,强行将他们撵出长兴伯府,他们可是连最起码的生计都成问题。 难不成要他们一把年纪了,还要到丈人家当上门女婿不成? 第五百九十四章火上浇油 沈识珺的二叔是个能屈能伸的,既知他们在分家上占不到便宜,那他索性就死赖在长兴伯府上不走,让沈识珺养活他一家一辈子。 可才嚷着要分家的人,忽然又说不分了,实在有些没面子。 于是,沈识珺的二叔便拿他生母王氏为藉口,说要留在长兴伯府上为他娘养老送终,尽尽孝心。 沈识珺的三叔听了这话,也赶紧应和说,他也要留下好生伺候他娘亲,向她娘亲尽孝。 沈识珺的小叔是庶出,并非老长兴伯的续弦夫人王氏亲生。 可听他二哥和三哥都这么说了,他便只能硬着头皮说,他也要留下为嫡母尽孝。 沈识珺才不吃她叔叔们的这一套,依旧满面鄙夷的冲着她三位叔叔说:「若叔叔们是真孝子,便该置座大宅好好供养祖母,又何必委屈祖母寄住在我这个侄女家。祖母她到底不是我爹的生母,也不是我的亲祖母。比起住在我这儿,祖母一定更想随几位叔叔搬出去另立门户吧。」 沈识珺一席话,又怼的她几位叔婶哑口无言,气氛彻底僵住了。 沈识珺是很看不惯她这几位叔婶,早就想将这些人全都扫地出门。 但眼下并不是最合适的时机。 沈识珺也懒得再与她这些叔婶虚耗气力,便松口说:「叔叔和婶婶们想继续住在长兴伯府也不是不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听事情还有迴旋的余地,沈识珺的叔婶们立刻竖起了耳朵。 「你们若还想住在长兴伯府,往后便要谨言慎行,若是你们再敢像方才那样冲撞我娘,就别怪侄女我翻脸无情。」 尽管心里很不服气,但沈识珺的叔伯们就只能选择忍耐。 在很不情愿的向沈识珺做出保证以后,一行便灰熘熘的离开了正院。 沈识珺的叔婶们前脚刚走,沈识珺的娘亲刘氏就冷声道:「你叔叔婶婶们责备你的那些话,一句都没说错,咱们长兴伯府的脸的确是被你丢尽了。」 「娘,你一定要这样给我火上浇油吗?」 刘氏闻言,眸色阴沉的盯视了沈识珺一阵儿才又开口,「你预备怎么办?」 「能怎么办?明儿太后会在宫中设宴,宴上太后会亲自见证我与翟清结拜。娘,你命人给我找出一套体面的衣裳和头面,我明日要穿戴着入宫。」 「你真要与那男宠结拜?」刘氏红着眼,是又气又伤心,「你爹是那样要强又自尊自重的人,若让他地下知道你竟然要与一个男宠结拜,他可能瞑目!」 「娘,你别说了,我知道我愧对于爹,愧对于沈氏一族的列祖列宗。」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若不曾与那翟清纠缠不清,太后怎么会无故要你与翟清结拜为兄妹。识珺,为什么?你告诉娘,你为何那般不知自重!」 沈识珺委屈,她觉得自己太委屈了。 为什么在发生这种事以后,所有人都只怪她责备她,就没有一个人站在她的立场上,为她着想。 当年,在那种心情与环境之下,她除了抓住翟清那根救命稻草以外,她别无选择。 旁人不明白她的苦楚也就罢了,连她亲娘都不站在她这一边。 沈识珺既伤心又恼怒,随手抄起桌上的茶碗,狠狠的砸碎在地。 「我在宫里苦苦挣扎求存的时候你在哪儿!身为娘亲,你究竟为我做过什么!你又了解我什么!」沈识珺沖刘氏歇斯底里的吼道。 刘氏从未见沈识珺露出过这样可怕的表情,更不曾听沈识珺用这种口气与她说话。 刘氏慌了,「识……识珺……」 沈识珺没再理会刘氏,一脸怨毒的狠狠瞪了刘氏一眼,便转身出去了。 …… 沈识珺几乎一夜都没合眼。 她心里既委屈又怨憎,她埋怨她的娘亲刘氏太懦弱无能,身为娘亲不但不能好好保护自己的女儿,还总是给她添乱。 想来,她娘亲但凡能强势那么一点儿,这些年来她的日子也不会过的这样艰辛了。 沈识珺越想越觉得委屈,人哭了大半宿,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勉强睡着。 谁想好不容易才睡着的沈识珺,竟然做了个噩梦。 从噩梦中惊醒的沈识珺,呆楞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姑娘,您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丫鬟雁飞站在床边,一脸担忧的望着沈识珺。 寝衣被冷汗浸透,让沈识珺觉得身上很不舒服。 见时辰还早,沈识珺便吩咐雁飞,「快给我准备沐具,我要沐浴更衣,那替换的衣裳……」 「回姑娘,您今日要穿戴的衣裳头面,夫人已经命春桃姐姐送来了。」 沈识珺抬眼,望着挂在架子上那用火斗熨的极平整的衣裙一声嘆,「你快下去准备吧。」 这厢,沈识珺才刚收拾妥当,宫里就来人接她入宫了。 「姑娘,您不去见夫人一面再走?」雁飞问。 沈识珺望着正屋的方向犹豫了片刻,「不必了。」 话毕,就转身随来接她的宫人向府外走去。 丫鬟春桃匆匆进了正屋,见主子刘氏正满面愁容的在发呆,便没冒然吱声。 「我听见动静,说是宫里来人接识珺了?」刘氏先问春桃。 春桃点头,「回夫人,姑娘已经随宫里来接引的公公离府了。」 「已经走了?」刘氏一脸的落寞,「看来识珺心里是真的很恨我怨我。」 「夫人宽心,姑娘昨夜与您说的那些只是一时气急,讲的气话而已,您很不必当真。」 「不,识珺埋怨我的那些话一句都没说错。身为娘亲,我除了生下她,就再也不曾为她做过什么。是我无用,不但不能保护自己的女儿,还总是拖累那孩子。」 「夫人,您身子不好,郎中叮嘱过,叫您安心休养,莫要伤神。早膳奴婢已经替您备好了,您多少吃点儿,吃了饭才能喝药啊。」 「你先出去吧。」刘氏沖春桃摆了摆手,「我想一个人静静。」 「夫人……」 「出去。」刘氏加重了口气。 春桃无奈,只好应了刘氏的话退身出去了。 刚走出屋掩上房门,春桃就忍不住嘆了口气。 春桃是刘氏的陪嫁丫鬟,伺候刘氏多年,也是看着沈识珺长大的。 她是真心觉着,她家夫人没错。 自然,姑娘也没错。 要怪就怪造化弄人,怪她家夫人和姑娘都命运不济。 第五百九十五章妥善安排 卫泱只要一想到今日樊昭会在宫中设宴,亲自见证沈识珺与翟清结拜的事,心里就堵得慌。 她想,纵使她无法阻止这件事,她也要去那宫宴上好好搅和一下心里才痛快。 但临了,她还是没去。 至于为何没去,不是怕惹怒樊昭,而是为了沈识珺。 卫泱心下觉着,与翟清一介男宠结拜为兄妹,已经够叫沈识珺难堪了,倘若她再去大闹一场,那沈识珺往后就真的没脸见人了。 她与沈识珺到底是朋友一场,她对沈识珺终究是狠不下心肠的。 再有,卫泱最终决定不去,还有一个原因。 她如今是真见不得翟清那张脸,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当众发飙,对翟清动手。 卫泱想,她终究是当朝长公主,脸面还是得要的。 为了翟清那种混蛋当众失仪,太不值当了。 最终,卫泱勉强按捺住心中冲动,没往那宫宴上凑。 可叫她这种时候在福熙宫里老老实实的干坐着,她实在烦躁又难受,压根就坐不住。 于是,卫泱便叫上卫漓,又去昭阳殿接了卫渲,陪徐紫川一道去颐安宫给卫霄复诊去了。 徐紫川不过才为卫霄施过两回针,卫霄就说,他觉着眼前似乎能感觉到光样的东西。 徐紫川的医术虽然高超,但大伙儿心里都有数,卫霄的眼疾并不好医,需要相当漫长的时间慢慢来恢復,卫霄不可能才接受过两次施针,眼疾就有这样的好转。 卫霄说他能感觉到光,应该只是心理作用。 卫霄迫切的想要感受到光的存在,他想亲眼看看这个世界。 有徐紫川的好医术,再加上卫霄强大的意志。卫泱觉得,卫霄的眼疾被治癒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她相信,他们一定能等来一个好结果的。 「漓皇帝,皇兄想与你商谈一件事,是关于你离宫游学的事。」卫渲一脸和颜悦色的与卫漓说。 卫漓闻言,连忙应道:「回皇兄,泱皇姐之前已与弟弟提过这件事。」 「那皇弟心里是何打算?」 卫漓沖卫渲拱手,恭恭敬敬的说:「弟弟但凭皇兄做主。」 「皇兄都听你泱皇姐说了,说皇弟也有意想去宫外游学,增长见闻与阅歷,那皇弟就大胆去吧。至于启程和归来的时间,还有游学的路线,皇弟都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定。只记得不要去太远太荒僻的地方就好。」 得了卫渲的话,卫漓心中着实兴奋,「这些事弟弟真的都可以自己决定?」 卫渲点头,沖卫漓浅浅一笑。 「漓皇弟可否听皇姐说一句?」卫泱按捺不住开了口。 卫漓赶紧应道:「皇姐请说。」 「依我看,眼下已经入了冬,眼见就要下雪了,实在不是出发游学的好时机。不若皇弟等过了年,春暖花开以后再动身。而眼前这段空出来的日子,也不是叫皇弟闲着,皇弟可以趁这段日子好好规划规划游学的路线。如此,来日的游学路上,也不会白白耽误不必要的工夫。」话说到这里,卫泱忽然话锋一转,「其实皇姐想让你明年开春以后再启程,也是存了些私心的。想来自打三年前我离宫以后,咱们兄妹就没机会凑在一处过个团圆年,今年的除夕,我想和渲皇兄还有漓皇弟一道守岁。」 「是啊,咱们是有三年没在一处过年了。」卫渲听了卫泱的话,也是感慨。 卫漓心中亦是动容,「弟弟听皇姐的,一定等过完年后再去游学。」 「皇叔在说过年吗?」才经徐紫川施过针的卫霄摸索着向这边走来。 卫漓见状,赶忙上前扶了一把,「是,皇叔是在与你父皇和姑母说过年的事。」 卫霄得了这话,面露兴奋之色,「侄儿想快些过年,过年的时候宫里就会放烟火,霖皇兄说烟火一簇簇的在天上绽开,很是壮观好看。到今年过年的时候,侄儿兴许就能亲眼瞧瞧那烟火了。」 「无需等到过年。」卫泱满眼疼惜的摸了摸卫霄的头,「只要霄儿的眼疾有好转,能感知到光,姑母就求你父皇为你放一场烟火。」 「姑母,这真的可以吗?」卫霄一脸的惊喜。 「当然可以。」卫渲满眼怜爱的将卫霄拉到跟前,抱到了膝上,「到时候,父皇一定会为你放一次最盛大的烟火。」 见卫渲将卫霄抱到了膝上坐,卫霖也央着卫渲抱他。 卫泱深知卫渲如今身子虚弱,抱卫霄一个孩子就够勉强了,若再抱卫霖,八成会累着,还有可能因体力不支将两个孩子给摔着。 于是,卫泱便与卫霖说:「霖儿不急着找你父皇抱,还是叫你漓皇叔好好抱抱你吧。可知等过了年以后,你漓皇叔就会离宫外出游学,一去不定多久才能回来,你还不抓紧了赖着你漓皇叔亲近亲近。」 「漓皇叔真要去游学?」卫霖连忙凑到卫漓跟前问。 卫漓点头,「是已经定下了。」 「那皇叔打算去多久?」 「如你姑母所言,还不一定。」 卫霖得了这话,小嘴一瘪,「侄儿真不明白皇叔和姑母这些大人,为何总是说走就走,走时也不与人约定归期。姑母当年是,澜皇叔是,漓皇叔如今也是。漓皇叔,您可不要学姑母和澜皇叔,您一定要定好归期,早日回来。」 听了卫霖略带孩子气的抱怨,卫泱与卫渲、卫漓心中都甚是感慨。 卫霖怪她说走就走,卫泱苦笑,事实上她哪有这般潇洒。 无论是她,还是卫澜,还是即将启程去游学的卫漓,选择离开都有各自的不得已。 毕竟,谁也不愿无缘无故的背井离乡,离开熟悉的地方和眷恋的人们,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嗯,皇叔听霖儿的,临走前一定与大伙儿说好归期。」卫漓答应说。 卫霖得了卫漓的话,心满意足的笑了笑,又转向卫渲,「父皇。」 卫渲回神,「怎么?」 「父皇,今年连姑母都赶回来与咱们一同过年,澜皇叔是不是也会回来与咱们一起过年?」 说老实话,卫渲是真想将卫澜从同州那苦地方接回来与他们团聚。 但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卫澜还是不回来的好。 逼宫一事他是势在必行,倘若卫澜赶在这种时候回来,必将被牵扯进这些事中。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即便此番逼宫他准备的再充分,也会有失败的可能。 他不想将卫澜牵扯进来,也不想将卫漓牵扯进来,更不想将卫泱牵扯进来。 因此,在他实行这个计划之前,卫漓他要送走去游学,卫澜也还要在同州再受一阵子苦。 至于卫泱,他也会妥善安排。 等到来日功成之后,他再将他的弟弟妹妹们好好接回来团聚。 卫渲望着卫霖,是真不想让这孩子失望,但最终他还是与卫霖说:「你澜皇叔在同州修边墙,实在慢的走不开,今年恐怕没法回来与咱们一同过年了。」 第五百九十六章害人不浅 如卫渲所料,当卫霖听到他澜皇叔今年过年不能回来与他们团聚,卫霖脸上难掩失望之色。 没有一个父亲愿意见自己的孩子失望难过。 卫渲望着卫霖,温声承诺说:「最迟明年初夏,你澜皇叔一定会回来。」 听了卫渲这话,卫泱心里就有数了。 看来他渲皇兄是预备赶在明年初夏之前行事。 卫泱还记得当年卫渲逼宫,也是选在春日。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四月初九。 那天她还特意翻了下黄历,四月初九,破日,诸事不宜。 而当日,卫渲的逼宫计划也的确是惨败。 卫泱想,等来年春,卫渲再行逼宫之事时,一定要挑个黄道吉日才好。 …… 卫霖看着小大人似的,却还是一团孩子气。 叫卫漓抱了一会儿之后,又缠着叫徐紫川抱他。 徐紫川虽生了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模样,但逗起孩子来却颇有放飞自我的意思。 听见徐紫川与卫霖说说笑笑,好不愉快的样子,卫霄也央着叫徐紫川抱他。 徐紫川一边膝上坐了一个孩子,三个人其乐融融,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亲父子呢。 「徐郎中来日定是个慈父。」卫渲与卫泱说。 卫泱点头,「我都与他说好了,来日至少要生两个女儿。」 「泱儿与徐郎中生出的女儿,必定是聪明伶俐的可人儿。民间不是有句俗语,肥水不流外人田。如此,泱儿与徐郎中的女儿便许给霖儿和霄儿吧。」卫渲半玩笑半认真的说。 樊悦萩从旁听着,觉得皇上这个提议实在不错,赶紧挽了卫泱的手,「能与泱妹妹做亲家真是太好了。」 卫泱莞尔一笑,「八字还没一瞥,皇兄和贵妃就惦记上我的肚子了?」 「谁说八字还没一瞥。」卫渲笑盈盈的望着卫泱说,「若你与徐郎中赶在明年秋天之前完婚,明年的这个时候,你兴许已经怀有身孕了。」 「皇上也真是,泱儿还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您突然与她说这些,就不怕泱儿害臊。」樊悦萩嗔怪卫渲一句。 卫渲笑笑,「自个的妹妹自个知道,泱丫头才不是那面皮薄的姑娘呢。」 「皇兄若再打趣我,我来日可不与皇兄结亲家了。」 「哪里由得你反悔,现在就白纸黑字的定下来才好。」 「这种事,我自己哪里做得了主。」卫泱说着,望向一旁正与卫霖和卫霄玩的起劲儿的徐紫川,「总要问过孩子他爹的意思。」 徐紫川听了这话,脸瞬间就从鼻尖红到了脖子。 殿内的气氛正轻松融洽,忽然见一宫女行色匆匆的进屋来报,说是福熙宫的赵兴赵公公在外求见,说有急死要当面向长公主回禀。 赵兴说有急事,还急到直接找来了颐安宫,那一定是相当紧急的事。 「快,快去把赵兴叫进来。」卫泱立即吩咐说。 那宫女得令,速速去请人。 不多时,赵兴就步履匆匆的进了殿,等赵兴向众人行过礼后,卫泱就连忙问他,「赵兴,出了什么事?」 「回长公主的话,太后那边的宫宴上出事了。奴才刚得到消息,说是那边的宫宴才刚开始没一会儿,沈女伯就中途退席,跑出了宫去。」 「什…什么?识珺她中途跑了?知不知道人为什么会突然出宫,出宫以后又跑去了哪里?」卫泱立马追问到。 「回长公主,据奴才打探得知,沈女伯之所以会突然中途退席离宫,是因为长兴伯府上突然出了大事。沈女伯的生母刘氏,刚上吊自尽了。」 「自…自尽?怎么会……」卫泱惊着了,在座的其他人也都惊着了。 一时之间,众人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砰!」的一声,卫渲将手边的茶几拍的震天响。 「害人不浅!害人不浅!」卫渲连声怒骂。 然而话音才落,人就因为过于激动剧烈的咳嗽起来。 樊悦萩见状,慌忙上前替卫渲拍背顺气。 卫泱听的出来,卫渲那句「害人不浅」是骂樊昭的。 樊太后的确是害人不浅。 沈识珺的娘亲为何会上吊,又为何会选在今日上吊,但凡不是傻子心里都有数。 是樊昭,是樊昭害了沈识珺的娘亲! 「人怎么样了?应及时救下来了吧?」卫泱问。 赵兴摇头,「奴才也尚不知沈女伯的娘亲眼下是否还安在。」 上吊窒息可不是开玩笑的。 卫泱立马望向徐紫川。 徐紫川会意,赶忙将坐在他膝上的卫霖和卫霄小心的放下。 「皇兄,我与徐郎中一道去长兴伯府看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卫渲勉强喘匀了气,「救人如救火,快去吧。」 「奴才也随长公主与徐郎中一道去。」赵兴说。 卫泱点头,「咱们快走。」 卫泱与徐紫川和赵兴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到了长兴伯府。 长兴伯府的门刚被叫开,卫泱就急匆匆的往里进。 门房的人不识得卫泱,抬手就要将人往外推,「你们是什么人,青天白日的竟然敢闯我长兴伯府。」 徐紫川眼疾手快,立马将卫泱护在了身后。 赵兴则上前一步,将那门房的小厮给挥开了,「你瞪大眼睛看清楚,这是灵枢长公主,你敢动手?」 一听说来者是灵枢长公主,那门房的小厮立刻吓软了腿,「小的不知是长公主驾临,方才多有冒犯,还请长公主恕罪。」 方才,她在未亮明身份,未表明来意的情况下就要往长兴伯府里闯,那行为确实欠妥。 卫泱并不怪眼前这小厮拦她,只怪自己心急之下行事莽撞。 「不知者无罪,你快起来,我有事问你。」 那小厮得了吩咐 立刻站起身来,「长公主请问。」 「你家大夫人眼下如何了?」 「大夫人她……回长公主,人救下来的时候就已经迟了。」 人已经没了吗? 她来晚了,终究是来晚了。 卫泱颓然。 「长…长公主稍等,小的这就进去回禀伯爷,说长公主驾临。」那小厮说完,便转身要往府里跑。 「等一等。」赵兴将人喊住。 那小厮不明所以,一脸不解的望着卫泱一行。 「长公主还要进去吗?」赵兴问。 卫泱点头,「我要进去。」 「卫泱,不要勉强你自己。」徐紫川劝道。 「自从当年识珺的爹爹安南将军沈万钧为国捐躯以后,识珺便与她娘亲相依为命。如今,识珺的娘亲骤然离世,就只剩下识珺孤零零的一个人了。这种时候我该陪在她身边。」 第五百九十七章六亲无靠 「想去就去吧。」徐紫川温声与卫泱说。 有了徐紫川这句话,卫泱心中越发坚定。 「你与赵兴在马车上等我,我一个人进去。」 徐紫川迟疑。 「放心,我不会停留太久,去去就回。」卫泱用商量的口气与徐紫川说。 徐紫川得了这话,轻轻的握了握卫泱的手,便与赵兴一道转身往马车上走去。 而卫泱也没再耽误工夫,随那门房的小厮向长兴伯府内走去。 卫泱随那小厮一路来到了长兴伯府的正院,卫泱到时,整个长兴伯府上下的主子及奴才几乎都聚集在了正院前。 听引路的小厮慌慌张张的大喊着灵枢长公主驾到,沈识珺的继祖母王氏以及叔叔婶婶们都惊着了。 灵枢长公主怎么会来? 难道是在听说沈识珺之母刘氏的死讯以后,以为人是被他们逼死的,所以急着替沈识珺做主来的? 天地良心啊!他们从前虽然曾做过错事,逼的刘氏上吊过,但这回的事跟他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是借他们条胆子,他们也不敢把现任长兴伯的生母逼死呀! 可见灵枢长公主一脸凶神恶煞,气势汹汹而来,明摆着是兴师问罪来的。 沈识珺的叔叔婶婶们吓的腿脚直打晃,没等卫泱走到近前来,就跪了一地。 卫泱心里有数,沈识珺之母刘氏之死应与沈识珺的这些叔叔婶婶们无关。 尽管这些人曾有过戕害沈识珺母女的前科,但沈识珺这些叔婶们是典型的吃软怕硬的小人。 他们敢害往日孤苦无依的沈识珺母女,却没有胆量去害如今身为大夏第一位女伯的沈伯爷及其生母。 刘氏之死,是出于无奈,也是出于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爱。 刘氏死的悲壮,与多年前那次悬樑自尽未遂的软弱是截然不同的。 虽然刘氏之死并不是沈识珺的这些叔叔婶婶们直接造成的,但这些人一定没少因沈识珺要与翟清结拜的事在刘氏跟前说难听的话。 恶毒的话,是无形的杀人刀,刘氏之死,也有沈识珺的叔叔婶婶们在背后推波助澜。 卫泱想着,是真想狠狠训斥这些人一通。 可想到自己如今的立场,卫泱觉得自己也没资格去责备这些人。 于是,卫泱便没理会沈识珺的叔叔婶婶们,直接来到了正屋门口。 见卫泱要进屋,沈识珺的二叔慌忙出言阻拦,「长公主,小人长嫂的尸身如今就停放在这正屋内,长公主千金贵体,未免有所冲撞,还是莫要进屋去了。」 冲撞?若放在半年多前,即便沈识珺的二叔不拦,卫泱也是不敢迈进这间屋的。 寻常人,尤其是寻常的小姑娘家,谁不怕死尸。 但自从经歷了去沥州救灾的事,在见识过太多死状惨烈的尸体以后,卫泱就完全不怕这些了。 她侧目,冲着沈识珺的叔叔婶婶们讲,「与其都凑在这儿大眼瞪小眼,倒不如赶紧为夫人张罗身后事,这才是你们眼下最该做好的事。」 得了卫泱的话,沈识珺的叔叔婶婶哪还敢在这群聚,立马就退散下去了。 卫泱也没再啰嗦,抬手便要叩门进屋。 谁知没等她的手落到门上,就隐约听屋内传出一阵哭声。 是识珺在哭吧。 这种时候,识珺不哭才怪呢。 卫泱的手举在半空里,迟迟没有落在门上。 她心里忽然有些迷茫,待会儿见到面,她究竟该与沈识珺说什么呢? 对沈识珺,她是既同情又很不理解。 她很想要好好安慰沈识珺,偏她心里对沈识珺又有疙瘩。 卫泱只觉得自己脑中忽然一片空白,该说什么她不知道。 但有一点她心里很清楚,她该去见见沈识珺,陪陪这个突然变的孑然一身的可怜姑娘。 于是,在将房门叩响以后,卫泱就顺势推门进了屋。 卫泱刚进屋,还未等站定,就听从里屋传出一声夹着哭腔的怒吼,「本伯不是说了,不许任何人进来!都给我滚!滚出去!」 面对极度狂躁的沈识珺,卫泱倒是不急不躁,她柔声应道:「识珺,是我。」 一听是卫泱的声音,沈识珺当场就愣住了。 卫泱来了,卫泱为何要来?她为何偏偏要赶在这种时候来? 难道是特地来看她眼下这幅惨相的? 沈识珺勉强定下心神,胡乱抹了把泪,就忙从停放她娘亲尸身的床前站起,向外屋走去。 「臣女给长公主请安,不知长公主前来,有失远迎,还请长公主莫要怪罪。」 好恭敬的礼,好生分的话。 她与沈识珺之间究竟何时变成这样了? 卫泱不明白,却可以肯定,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有些关系只是平日里从表面上看来很稳固而已,一日多生一丝嫌隙,每日多长一份疏离,在某个特定的时刻,这份关系就会彻底的崩溃瓦解。 卫泱望着沈识珺,她心里很清楚,她和沈识珺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但此时此刻,望着满面悲戚与凄凉的沈识珺,她心里却丁点儿都提不起责怪之意,只有满满的痛心与不忍。 「我一得到消息就带着徐郎中赶来了,不想还是来迟了。识珺,你节哀。」 沈识珺鼻子一酸,险些又哭出来。她拼命压抑着想流泪的冲动,与卫泱说:「劳长公主奔波挂念了。」 卫泱是真心实意的关怀沈识珺,而沈识珺却在与她生硬的寒暄,卫泱有些心寒。 「夫人在里屋吧,容我去给夫人鞠个躬。」卫泱与沈识珺说。 沈识珺听了这话,心底波澜微起。 她明知卫泱心里并没怀有任何恶意,却还是觉得卫泱此举有猫哭耗子之嫌。 她不需要同情,尤其是卫泱的同情。 「臣女的娘亲一介臣妇,怎么受的起长公主的礼。」 「夫人她受的起。」卫泱应道,「夫人是个很伟大的母亲。」 卫泱这话是肺腑之言,尽管她觉得刘氏选择用了结自己性命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很煳涂,但刘氏这样做都是为了沈识珺。 刘氏是个慈母,更是个伟大的母亲。 卫泱心里是这样想的,但沈识珺心里却并不这样认为。 她还记得她与刘氏最后一次说话是在昨日。 她不仅当着她娘亲刘氏的面砸了茶碗,还对她娘亲一番歇斯底里的嘶吼。 她娘亲是怀着对她的怨恨才会悬樑自尽的。 她本就是个六亲无靠的人,只与娘亲二人相依为命。 如今娘亲死了……沈识珺心中悽怆,她终究还是变成孤家寡人一个了。 第五百九十八章各自天涯,各自安好 卫泱沖刘氏的尸身恭恭敬敬的三鞠躬以后,才从里屋退了出来。 「夫人的丧仪你不必担心,我会尽力让夫人走的风风光光。」卫泱沖沈识珺说,「还有一件事,为了你好,也为了长兴伯府好,对外最好说夫人是急病暴毙。否则,不单你外祖家那边没法交代,外头也少不了会有闲言碎语。」 这会儿沈识珺心里乱糟糟的,压根就没顾得上考虑这些。 卫泱的话,的确给她提了个醒,她娘亲是悬樑自尽而死的事绝对不能传出去。 否则,不但长兴伯府的面子上挂不住,太后的面子上更挂不住。 到时候她与长兴伯府的处境皆危矣。 「臣女谢长公主指点。」 「你何必与我这般生分客气。」卫泱实话实说,「我从未想过要与你生分,可你却待我比往日生分多了。」 沈识珺听了卫泱的话,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有委屈,也有惭愧,各种复杂的感觉很微妙的相交织。 见沈识珺低头不言,卫泱轻嘆了口气。 她并不是要责怪沈识珺什么,正相反,她是真想好好安慰沈识珺。 但此时此刻,仿佛无论她说什么都显得很苍白。 「识珺,夫人是盼着你好,才会做出这种选择。为了不辜负夫人的牺牲,你一定要好好珍重自己。」 沈识珺听的出来,卫泱这是在隐晦的劝她不要想不开自寻短见。 其实,就在她刚从宫里赶回来,看到她娘亲的尸体时,她真的想要一了百了,随她娘亲而去。 但她还没有资格去死。 如今的她即便是死了,到了阴间也没脸去见她娘亲和爹爹。 她必须活着,恬不知耻的继续活下去。 她一定得做点儿什么,做点儿让她来日死去以后,能够坦然去见她爹爹与娘亲的事。 「长公主放心,臣女不会像臣女的娘亲那么傻,臣女是绝对不会自戕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多了。」卫泱望着沈识珺,真真松了口气,「那我回去了。」 见卫泱转身就要走,沈识珺忍不住往前追了一步,「长公主就没有其他话要与臣女说吗?」 卫泱心里自然有话想与沈识珺说,但眼下并不是很好的时机。 可见沈识珺似乎很想与她立刻开诚布公的谈谈,卫泱妥协了。 那就让她与沈识珺长话短说吧。 「识珺,许多事你有你的难处和不得已,我也有我的不明白和不理解。你从前做过的所有事我都可以不怪你,但我却无法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无论眼下你心里究竟是觉得委屈还是惭愧,或是有其他什么想法,我都不想知道。我只想与你说,咱们以后就不必再见面了,各自天涯,各自安好就是。」卫泱无意给沈识珺说话的机会,话毕,便大步向门外走去。 「长…长公主!」沈识珺追上前。 「识珺,什么都不要说了,往后我做我的长公主,你当你的长兴伯。念在你我往日的情份上,我给你最后一个忠告,离翟清远些吧。」卫泱说完,没在做片刻的停留,就快步走了出去。 从屋里走出来以后,卫泱心中忽然升腾起一种释然之感。 对于沈识珺,卫泱觉得自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就像方才她与沈识珺说的,往后她们俩就各安天涯,各自珍重就好。 …… 在回宫的马车上,卫泱一直都紧紧攥着徐紫川的手。 她呆呆望着窗外的街景,自上车以后就没开口说过话。 「看样子你心里还算平静。」徐紫川温声说。 卫泱回神,「我算是松了口气吧。」 「怎么说?」 「徐紫川,你知道的,我自小在宫里长大,身边几乎没有朋友。我长这么大,在这皇宫里统共就只有识珺和映汐这两个交了心的朋友。毫不夸张的说,我视识珺与映汐如手足,甚至胜于手足。正因为太珍惜她们,所以才容不得有一丝背叛。而识珺她却……」话说到这里,卫泱忍不住长嘆了口气,「识珺与翟清的事,真真是伤了我的心。你知我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我并不恨识珺,却没法当那些事都没发生过。与其往后见了面尴尬,两个人都不自在,倒不如不要再相见。」 「既然不想见,那就暂时不要再相见了。」 「徐紫川,我说的不再见,不是一时意气,而是真的老死不相往来。」 「你这样与沈女伯说的?」 卫泱摇头,「我只是与她说往后各自天涯,各自安好。」 「沈女伯是何反应?」 「识珺与我不是一日两日的交情了,她了解我的脾气,应该晓得只要是我做出的决定,就没有再改变主意的可能。」卫泱回道,「徐紫川,我与她朋友一场,这样也算是好聚好散吧。我想,这算是我与她之间最好的结局了。」 徐紫川也说不上卫泱这样做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但有一点他却很清楚,卫泱这会儿心里很不好受。 想要交到一个能与之交心的朋友很难,而要捨弃这样一个朋友就更加艰难了。 「卫泱,我该怎么安慰你。」 徐紫川一句柔声细语的话,惹得卫泱瞬间泪奔。 她钻进徐紫川的怀里,低声抽泣,「我终究还是失去了识珺,失去我曾经那样珍视的朋友。」 「卫泱,你的朋友并不是只有沈女伯和谭姑娘,别忘了在江州,你还有很多朋友。」 是啊,她在江州还有许多朋友呢。 那些人并不清楚她的真实身份,却还是对她那般亲切友好。 「徐紫川,我是真想念江州了。」 「暂且忍耐一下,咱们迟早会回去的。」 …… 卫泱原以为沈识珺缺席,那场专门为庆贺沈识珺与翟清结拜的荒唐宫宴就会取消。 然而那场宫宴却照常进行了下去。 在没有沈识珺这个关键人物在场的情况下,樊昭与翟清竟一唱一和完成了所谓结拜仪式。 卫泱在得知这个消息以后,觉得「丧心病狂」四字已经不足以来形容这两个人的行为。 就这样,那翟清如愿成了沈识珺的义兄,成了勛贵。 从今往后,没人再敢拿翟清的出身来诟病。 卫泱初闻这个消息,有那么一瞬的惊讶,但很快她就冷静下来。 事到如今,无论樊昭再为翟清做出如何荒唐和离经叛道的事,她都不必觉得惊讶的。 第五百九十九章她是认真的 第二日晌午,谭映汐着急忙慌的递了帖子入宫拜见卫泱。 一进屋谭映汐就连问了好几遍怎么办,卫泱拉她到软榻边坐下,塞了块蜜饯到谭映汐嘴里,叫她冷静下来再说话。 待谭映汐将口中那块桃脯嚼烂了咽下,人的确是比之前冷静了不少。 「长公主,臣女昨晚勐然得知识珺的娘亲突然重病暴毙的消息以后,心里难受的一夜都没睡,今早天刚亮臣女就往长兴伯府去了。却不想识珺竟然不肯见我,还叫雁飞与我说,说长公主与她说往后都不想再见到她,如此,我俩往后也不必再相见了。」 「识珺她真这么说?」卫泱问。 谭映汐点头,「原话不是这么说的,但就是这个意思。」 「识珺说的不错,我是与她说过往后各自天涯,各自安好的话。」 「长公主……」 「映汐,你不必从中帮着说和,你知道我不是会草率做决定的人,更不是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人。」 「长公主莫要误会,臣女只是想亲自确认这话究竟是不是长公主说的,既真是长公主说的,那臣女也并无异议。」 「原以为依你的性子,会想尽法子从中劝和呢。」卫泱说,对谭映汐的表现多少有些意外。 「不瞒长公主,臣女刚听说您要与识珺绝交的时候,是打算劝和来着。但从长兴伯府到宫里的这一路上,臣女想了很多。臣女觉着,与其两个人心怀芥蒂,面和心不和的假装亲近,倒不如坦率一点儿,不要再往来。臣女是不希望长公主与识珺再也不见面,可要是长公主与识珺见面,会让长公主觉得很痛苦很煎熬,那臣女绝对贊成长公主的决定。」 「映汐……」卫泱挽过谭映汐的手,「你懂我的。」 「长公主,其实臣女也不是很明白您的心思,臣女只是不愿看您难过。」谭映汐回握住卫泱的手,「既然长公主往后都不再见识珺了,那臣女往后也不会再去见识珺。」 「这可不行。我是我,你是你,我与识珺绝交是我俩之间的事,你往后该如何与识珺往来还如何往来,知道吗?」 「臣女还能再见识珺?」 「当然。」卫泱答,「眼下夫人突然离世,识珺身边连个能安慰她,与她说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映汐,往后识珺那边还要你多费心照应。」 「长公主……臣女明白了,臣女都听长公主的。」 …… 在送走谭映汐以后,卫泱一个人又想了很多。 她想起了不少从前与沈识珺和谭映汐在尚文馆一同念书时的事。 还是年少的时候好啊,这人总是越长大心思越重,烦恼也越多。 过去不含一丝杂质的情分,也会渐渐变的不那么单纯。 在卫泱看来,如今的谭映汐还是一颗赤子之心,并没有什么改变。 若说变,也是变的更加知性懂事。 而识珺…… 卫泱想着,心里烦闷的很,不禁起身踱到了沈识珺住的东偏殿去。 早在当年卫泱离宫之前,沈识珺就搬来了福熙宫的东偏殿住。 因为平日里都是沈识珺到正殿见她,所以卫泱几乎从不往这东偏殿来。 尽管只来过寥寥数次,但卫泱可以肯定,眼前的东偏殿与当初她离宫时的东偏殿相比,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这东偏殿里简直华丽的不像话,与她的正殿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来,东偏殿会有如此变化也是应该的。 毕竟,当年她离宫之时,沈识珺只是一个小小的见习女官。 而如今的沈识珺已经贵为女伯,住这样华丽的宫室也是应该的。 但一切都结束了。 她已经决定与沈识珺老死不相往来,这福熙宫里也就再没沈识珺的位置。 在东偏殿里静静坐了一会儿,缅怀了一下她与沈识珺自此终结的友情以后,卫泱便唤了宫人来。 她命宫人将这东偏殿里的所有东西都整理好,待长兴伯府的丧事办完以后,就将东西一件不落的全部送到长兴伯府去。 与沈识珺再不相见,她是认真的。 …… 冬月将至,卫泱的生辰也日益临近。 卫渲一早就决定今年要为卫泱隆重的大摆生辰宴,但最终却被卫泱给婉拒了。 卫泱本就不喜铺张,她是这么想的,与其将银子都花在为她摆什么生辰宴上,倒不如将这些银子都拨给沥州,叫沥州因水灾流离失所的百姓们能过个暖冬,也算是为她积寿积德了。 而卫泱不愿大摆生辰宴,不独这一个原因。 卫泱心里一直都装着长兴伯府的事,也一直都为沈识珺的娘亲刘氏之死而痛心。 如今,刘氏尸骨未寒,她实在没法开怀的为自己庆贺生辰。 再有,卫泱不愿大摆生辰宴,也是因为樊昭。 卫泱心里有数,倘若她真要在宫中设宴庆贺生辰,樊昭必定要到场。 她不想见到樊昭,极其的不愿与此人打照面。 于是,在与卫渲商量过后,卫泱决定她生辰那天不要大摆宴席,只叫上亲近之人在她这福熙宫里陪她吃上一顿团圆饭就好。 至于叫谁,卫渲是一定要到的。 后宫之中,卫泱就只打算请贵妃樊悦萩一人。 自然,贵妃要来,卫霖和卫霄两个孩子也一定要带来。 除了这一家四口以外,卫漓也不能落下。 宫里卫泱想请的人只有这五位,宫外她想请的人倒是不少。 宁棠,谭映汐,樊景荣,还有忍冬,高岂和韩江。 这都是她心里真正想见的人,只要这些人能到齐,卫泱觉着她今年的生辰就算圆满了。 对于卫泱的决定,卫渲没有任何异议,卫泱不愿大肆庆贺那就不要大庆,只要卫泱高兴就好。 而樊昭听说卫泱今年不会在宫中大摆宫宴庆贺生辰,心中却无比郁闷。 自从那日卫泱来景和宫长跪以后,她就再没正经见上卫泱一面。 她原本打算借卫泱过生辰的机会,好好哄哄卫泱,叫卫泱别再与她置气。谁知她苦等的机会竟泡汤了。 她是真的很想念卫泱,想念到会偷偷站在昭阳殿外偷看去探望卫渲的卫泱。 但她却不敢去见卫泱。 她害怕,害怕看到卫泱用怨毒的眼神盯视着她的样子。 这世上没有哪个母亲愿意被自己的孩子憎恨。 她也想给予卫泱那孩子想要的一切。 但卫泱的请求她是真的办不到。 樊昭想,她总能找到能让卫泱与翟清和平相处的法子。 第六百章不打退堂鼓 卫泱一早就打算去梅棠宫见卫湘一面,确切的说是想让徐紫川与卫湘能见上一面。 可大约是那晚去翟清那里兴师问罪的时候,在露台上站的太久,受了风寒。 卫泱回去以后身上便稍稍有些发热,还偶尔会咳嗽几声。 为着卫泱的身子着想,任卫泱怎么与他商量,徐紫川都绝不允许卫泱在身子不适的情况下再迈出福熙宫,就连日常去昭阳殿探望卫渲都不行。 因此,去梅棠宫见卫湘的事就不得不延后。 而就在卫泱的发热和咳嗽都大好了以后,京都城内降下了今冬第一场雪。 虽说是一场雪,但这雪来势汹汹,完全没有初雪的温柔。 卫泱身子本就不适,再加上这突如其来的大雪,徐紫川更拦着不许卫泱随便出门了。 因此,安排徐紫川去见卫湘的事便一拖再拖下来。 眼见阴沉了好几日的天终于放晴,卫泱便与徐紫川商量说,择日不如撞日,赶上今儿个天气好,还久违的迎来了大太阳,不若他们就立刻动身去趟梅棠宫。 卫泱还说,梅棠宫里种的都是红梅,一场大雪过后,红梅映着白雪,那景致别提多美了。 若他俩赶在这会儿往梅棠宫去一趟,就会显得很顺理成章。 毕竟,他们是要装作与卫湘偶遇,而不是刻意去拜访的。 徐紫川知道卫泱之所以急着要去梅棠宫见卫湘全是为了他,说老实话,他也很像去见卫湘一面,亲眼去看看他这位表妹如今过的可还安好。 但比起去确认这件事,他更关心卫泱的身子。 于是,徐紫川便与卫泱商议,说等再过个两三日,等卫泱的身子完全好了之后他们再去也不迟。 徐紫川犟,却犟不过卫泱。午后,卫泱还是成功的说服了徐紫川与她一同向梅棠宫进发。 以卫泱如今的身子,自然不能步行去梅棠宫。 卫泱便与徐紫川乘坐软轿前往梅棠宫。 尽管腿上盖了毯子,手上还捧着小手炉,但卫泱仍然觉得有些冷。 果然,京都城的冬天不是开玩笑的,相比之下,江州的冬天真是太温柔了。 行了许久,软轿还是一点儿都没有要落地的迹象,卫泱正想着这梅棠宫真是够远的,行进中的软轿却忽然停下并落了地。 卫泱原以为终于到了,可轿外却迟迟没人请她下轿,倒是听到抬轿的太监在轿外窃窃私语,像是在商量什么。 「怎么了?怎么不走了?」卫泱朗声问。 得此一问,领头的抬轿太监连忙应道:「回长公主的话,底下的人大约不知道长公主今日要到梅棠宫赏花,从此处到梅棠宫门前的雪便没扫。这没清扫的雪路虽然能走,但奴才们却怕一不小心滑了脚,再把长公主和徐郎中摔了,正商量着去喊人过来赶紧扫出一条路。」 卫泱听了这话,立刻掀开轿帘望了望。 一眼勉强能望到头的长街上,被及踝深的雪覆盖。 积雪的表面上很平整,一个脚印都没有,周遭一片空寂,让人有种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的错觉。 这里太安静,也太冷清的,冷清的像是一处绝境。 卫泱恍惚,这里真是皇宫?那天底下最喧嚣的地方? 「长公主?」 卫泱回神,「这雪太深太多了,纵使要清扫出一条能走人的路,只怕也要好一会儿工夫,倒不如我自己趟雪走过去。」 卫泱说完,将捧在手中的手炉一放,盖在膝上的毯子一扯,就起身下了软轿。 见状,那领头的抬轿太监连道了几声使不得,说要到梅棠宫,还要走上一段路,说长公主若真要步行走过去,只怕会累着。 卫泱当然也不想受累自己走,但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想要扫净去往梅棠宫路上的积雪,真心得花费不少工夫。 倘若一切顺利还好,一旦无法立刻找到帮手和工具,她怕是就要晾在这软轿里冻死了。 不就是涉雪走一段路,她还没娇贵到这点儿事都做不到。 卫泱正思量着,就见徐紫川从后头的轿上走下来,来到她身边站定。 卫泱赶忙将目前的情况与徐紫川讲解了一下。 徐紫川懊恼,说怪他考虑不周,早该想到先派人来探探路。 如若能提前派人过来看看,眼下他们就不会被一长街的雪困住。 卫泱只道,这事不能赖徐紫川,要怪就怪她,是她临时起意非要捡在今天往梅棠宫来。 因为是临时决定的,所以什么准备工作也没来得及做。 卫泱又说,眼下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而是要想办法如何尽快去到梅棠宫。 左右他们已经走到这儿了,卫泱与徐紫川说,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打退堂鼓的。 「你说梅棠宫就在这长街的尽头?」卫泱问那领头的抬轿太监。 「回长公主的话,梅棠宫的确就在这长街的最头上。」 卫泱举目远望,「也不算太远,能走过去的。」 「长公主还是坐在轿里稍等,等奴才们把雪都扫净了,再抬您过去。」 「雪你们喊人来慢慢扫,这段路我和徐紫川自己走过去就好。」卫泱沖徐紫川一笑,「咱们走吧,徐郎中。」 「我背你过去。」徐紫川说,不是商量的语气。 「不必,我自己能走。」卫泱说着,将裙角稍稍往上提了一点儿,露出鞋面,「你瞧,我今儿特意穿的棉靴,才不怕涉雪呢。」 「不是鞋的事,是身子的事,我不许你逞强。」 「慢慢走没事的。我答应你,若我真觉着累了,即便你不说,我也会缠着你背我。」 徐紫川闻言,斟酌了片刻,才微微点了下头。 卫泱莞尔,又与抬轿的太监们交代了几句,便挽上徐紫川的手,踩着及踝深的雪,向梅棠宫走去。 「徐紫川,你知道吧,我可喜欢雪了。」 「嗯,知道。」 「在江州的时候,每到下雪的时候,你就拦着不许我出门,可知我看着窗外门外的雪,心里有多痒痒。」 「那这下你高兴了吧?」 卫泱点头,「何止高兴,简直想扑进雪里打几个滚。你可知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亲脚踩到这么厚的雪。」 徐紫川笑而不语。 「徐紫川,你别笑,我是认真的。因为身份,也因为我从小身子就不好,每每到了冬日,就只能足不出户。你或许觉得像眼下这样踩着厚厚的雪去哪里是件很稀松平常的事,但与我而言,这简直太新鲜太好玩了。」卫泱赶着说,赶着往前蹦了两下。 「卫泱,你好好走,仔细摔着。」 「不怕的,摔在雪里又不疼。我啊,还真想在雪里打几个滚呢。」 徐紫川眸色一凛,「你打个试试。」 第六百零一章完全不同的路 试试就试试,谁怕谁呀。 卫泱盈盈一笑,便作势要往雪里倒。 徐紫川见状,一把将卫泱拉到身前,「再胡闹我可就要把你扛上肩头了。」 「我与你开完呢,我疯了,会这副打扮躺雪里滚几圈?」 「那可没准儿。」 「徐紫川!」 「怎么?」 对徐紫川,卫泱总是气不起来的。 「等回头咱们打雪仗吧。」 「就是把雪揉成团,相互追打?」 「嗯。」卫泱点头,「那个特别好玩。」 「等你身子好全了,我陪你打。」 「我觉得我的身子已经完全好了,体热前天就退了,昨日早起也不咳嗽了,咱们今儿回去就打一场吧。」 「今儿出门这一趟已经够折腾了,我只怕回去以后,你的病情还会有所反覆。打雪仗的事还是往后放放吧。」 「放放?要放多久?」 「冬日才刚刚开始,有的是机会。」 「说的也是,等回头叫上韩江入宫与咱们一起打。我记得在江州的时候,小顺他们和起伙来起来都打不赢韩江呢。」说到韩江,卫泱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上回宁棠入宫时曾与我提过一嘴。说我姨丈似乎与暂时借住在府上的韩江很投契,又听说韩江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有心想收韩江为义子。」 「我也听宁兄提起过这事,我觉得此事甚好。」 「我也觉得这事挺好的,只是……」卫泱轻嘆一声,「一旦韩江被我姨丈认作义子,他就再也不是个平常的少年了。他必然会留在京都,走与从前完全不同的路。江州那个地方,他恐怕永远都回不去了。」 「卫泱,有得必有失,韩江想要得到好的前程,就必须要捨弃现有的自由。」 是啊,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个道理卫泱很明白。 「只要韩江自己觉得好,我自然无话可说。等下回见了宁棠,我得好好问问他关于姨丈想收韩江做义子的事。倘若姨丈和韩江都乐意,那就赶紧把亲认了。」 「你可真是个急性子。」 卫泱勾勾唇角,「你是第一天认识我?」 徐紫川淡淡一笑,将卫泱的手握的更紧。 「说到急性子,有件事真的很急。」卫泱说。 「什么事?」 「是匕首的事。」卫泱敛了笑,与徐紫川正色道:「这几日间,我已经命人将翟清可能丢弃匕首的大小池子都涝了个遍,却一无所获。看来那把匕首并未被翟清丢弃,应该还在他手上。」 徐紫川点头,「应是如此。」 「无论如何,我一定得把那匕首讨回来。」 「那是自然。」 「徐紫川,你之前说过吧,说倘若那匕首真的还在翟清手中,你有办法帮我将那把匕首讨回来。」 「也不算什么高明的手段,却能让你得偿所愿。」 「说来听听。」 「很简单,你就光明正大的带上些人,去永春宫搜宫即可。」 卫泱得了这话,心下有些煳涂,「你不是一再叮嘱过我,说赶在眼下这个当口上,我最好不要因翟清与太后交恶。倘若我忽然带着一群人跑到永春宫去搜宫,那不是明摆着找翟清的茬。这样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只要你把搜宫粉饰成你上回到永春宫时,不小心将重要的东西遗落在了永春宫,你只是带人去永春宫寻找失物而已。如此,便无不妥。」 「没错!我就一口咬定我上回去永春宫见翟清的时候,把我心爱的用作装饰的匕首,不小心落在了永春宫中。丢了心爱之物,自然是要找回来的。即便翟清气不过去太后那里告状,我也不怕。我还巴不得他去向太后告状呢,那样便能由太后派人出面代我去搜永春宫,倒省了我的力。只不过……」卫泱犹疑,「倘若东西能找到,那自然是好。可一旦一番搜查下来,东西并不在永春宫里,那可就不妙了。」 「那把匕首,翟清一定贴身收着。」徐紫川口气笃定的讲。 卫泱疑惑,「你何以如此肯定?」 「我就是这么觉得。」 说老实话,徐紫川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认定那把匕首的确是由翟清贴身收着。 然而这个把握虽然没有完全的十成,但也有八九成。 至于徐紫川为何会这般肯定,那是因为翟清的眼神,翟清看卫泱时的眼神。 他是男人,他懂得那些眼神意味着什么,所以…… 「那明儿一早,我就杀去永春宫,将翟清的老窝搜个底儿朝天。」 「明日我要去颐安宫为霄殿下复诊,等我从颐安宫回来以后,再陪你一道过去。」 卫泱不答应,「不必,我自己去就好了。我可是去永春宫撒泼打滚闹事的,那张牙舞爪的样子怎么好让你看见。」 「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撒泼打滚而已,你不必觉得不好意思。」 徐紫川说的没错,她什么样子是徐紫川没见过的?迄今为止她最痛苦,最狼狈的时候,徐紫川都在她身边。 在徐紫川面前,她早就没有什么形象可言了。 「徐紫川,都忘掉吧。」 「忘掉什么?」 「忘掉我过去在你眼前所有不好的样子。」 「在我眼里,你怎样都是好的。」 「油嘴滑舌。」卫泱嗔怪徐紫川一句,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对你说谎。」 「我知道,都知道。」 …… 离着梅棠宫还有些距离,便能闻到一股子淡淡的梅花香气。 梅香凛冽,沁人心脾,连不太爱香的卫泱都深深吸了好几口气。 比起梅香,白雪中盛放的红梅更叫人觉得惊艷。 「好大一片红梅林啊。」一走进梅棠宫,卫泱就被眼前这连成片的红梅树给惊着了。 「你从前不是来过这儿吗?」 「那都是十多年前,我四五岁时的事了,记不得也是正常。不过话说回来,这梅棠宫里的红梅树,似乎比十几年前我来过那会儿,种的要更加密集些。」卫泱一边说一边四下张望,「这周围全是梅树,都看不见宫殿在何处。看来要装作偶遇我二皇姐也不是很容易的事。」 「的确,这片梅林是太大了。」徐紫川说,「卫泱,这梅园里的雪都未清扫,积雪太深太难走,你便不要随意走动了。你就站在这里等我,我去前头打探打探。」 第六百零二章一切顺利 「我才不要自己一个人站在这儿干瞪眼,要去咱俩一起去。」卫泱不肯答应徐紫川的提议。 「那我背你去。」 「徐紫川,我没那么虚弱,我自己能走。」卫泱无奈,徐紫川总是太娇贵她,在徐紫川看来,她就是个纸煳的。 「总觉得你累了。」 「我不累,真的不累。」 「听话,让我背你。」 「不要。」 「听话。」 这厢,徐紫川正试图说服卫泱乖乖听他的话,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声响。 是有人涉雪向这边走来。 徐紫川循声望去,见一年约四十上下,做宫女打扮的女人正向这边走来。 大约是因为有梅树遮挡,那宫女看不清楚这边的情况,便听她朗声问了句,「是谁在那里?」 卫泱闻言,立马从梅树后头站出来,还往前迎了几步,那宫女才总算看清了来者。 尽管那宫女并不识得卫泱和徐紫川,但从卫泱和徐紫川的穿戴打扮上便可看出,这二位都是贵人,还不是一般的贵人。 那宫女连忙加快脚步匆匆来到跟前,沖卫泱和徐紫川施了一礼,「奴婢眼拙,不识得二位贵人,还望贵人莫要怪罪。」 「我是住在福熙宫的灵枢长公主,听闻这梅棠宫的红梅开的正好,便特意赶在雪停之后来赏雪赏梅,顺道再折几枝红梅回去插瓶。不知你这里有没有剪子,可能借我一用?」卫泱按着提前编好的词儿与那宫女说。 那宫女一听来者竟然是灵枢长公主,吓得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雪地里。 「奴婢惶恐,奴婢不知是灵枢长公主驾临。」 见那宫女一听到她的名号就吓成这样,卫泱心中十分郁闷,她有那么可怕吗? 难道她在宫里的名声很不好? 「这地上都是雪,湿冷的很,你快起来吧。」卫泱与那宫女说。 宫女得令,这才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缓缓站起身来。 「你怎么称唿?」卫泱口气温和的问。 「回长公主,奴婢贱姓安。」 「安姑姑。」卫泱唤了一声。 安姑姑连忙沖卫泱躬身一礼,「方才听长公主说想要折几枝梅花带回去插瓶,敢问长公主看上了哪几枝梅花,奴婢这就替长公主折下来。」 既然安姑姑问了,卫泱便随手指了两枝梅花。 别看那安姑姑穿的臃肿,可身手却相当敏捷。 成人手指粗细的梅树枝,她压根就没使剪子,徒手就给卫泱折来了。 在接过那安姑姑递来的梅花时,卫泱无意中看到了那安姑姑的手。 那是一双极为粗糙的手,一看便是连日干粗活。 再看那安姑姑虽然身上穿的厚实,但那一身衣裳已经老旧到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袖口和手肘处都还打了明显的补丁。 卫泱想,这位安姑姑应该就是赵兴口中说的那个,专门看管梅棠宫梅园的那个宫女了。 这些年来,一直都是这位安姑姑照应着孤苦伶仃的卫湘。 只要跟着这位安姑姑,他们应该就能很顺利的见到卫湘了。 但按照计划,他们不能表现的太刻意。 不能叫安姑姑察觉,他们是特意过来见卫湘的,一定要装作是偶遇的样子。 于是,卫泱便与那安姑姑说:「在雪地里站了半天,身上冷的很,劳烦安姑姑给带个路,本公主想找个地方坐下歇歇脚,烤烤火。」 安姑姑得了这话,大冷的天却硬生生的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梅棠宫里简陋,怕长公主不惯。」 「不怕的,安姑姑就快些在前头带路吧,再这么在雪地里站下去,本公主可要冻死了。」 安姑姑闻言却没动,一脸的焦灼不安。 卫泱知道安姑姑在担心什么,安姑姑是怕她待会儿撞见卫湘会为难卫湘。 也不怪安姑姑会这样想,在旁人看来,她与卫湘不单是姐妹,更是仇人,见面不掐,还能相亲相爱不成? 而事实上,她今日前来的确不是寻卫湘晦气的,奈何安姑姑不信。 话说,这安姑姑还挺护着卫湘的,在这种情形下,还想着要掩饰卫湘住在梅棠宫的事。 卫泱颇为欣赏这安姑姑的胆识的,因怕吓着安姑姑,所以卫泱不愿来硬的,于是便随意往前走了两步,「安姑姑,是往这个方向走吧?」 那安姑姑无奈,只好领着卫泱与徐紫川向宫殿的方向走去。 安姑姑每往前走一步,心中的惊惧与忐忑便加深一分。 虽然她从十多年前就被调来看管梅棠宫这片梅林,十数年来一直都深居简出,但对这宫里的大事小情还是多少有些了解的。 尤其是对有关灵枢长公主的事,她都颇有耳闻。 她晓得,灵枢长公主是当今皇上与太后的心尖宝,皇上与太后事事处处都宠惯着长公主,宠到竟然在三年前将江州赐给了长公主做封地。 在大夏国,是歷来都有赏赐给公主、郡主封地的传统。 但那都是在得宠的公主与郡主出嫁之时,为照顾夫家门楣,象徵性的赏赐一小块封邑而已。 像这样一下子将整个州,还是那般富庶的江州赏赐给尚未成亲的公主做封地的,自大夏开国以来,灵枢长公主还是头一个。 可见灵枢长公主有多得皇上与太后的宠爱。 原以为灵枢长公主侍宠生骄,必定是个性情跋扈的姑娘,不想灵枢长公主竟生的如此面善,待人也和气亲切。 安姑姑想,灵枢长公主在见到二长公主以后,应该不至于突然大变脸吧。 但这事儿可不一定啊,毕竟灵枢长公主与二长公主之间也算是有仇。 还是杀身之仇。 安姑姑想着,不禁悄悄用余光望了走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卫泱几眼。 尽管卫泱身上包裹的很严实,但安姑姑还是能轻易看出,灵枢长公主生的很瘦弱。 这不是一般的清瘦,而是一种病态的瘦弱。 都是楚贵妃当年造的孽啊,是二长公主的生母把灵枢长公主毒害成这样的。 灵枢长公主这十数年来饱受病痛的折磨,心里怎么能不恨楚贵妃,不恨身上流着楚贵妃血的二长公主。 安姑姑心中惶惶,她不该带灵枢长公主去二长公主那儿的。 第六百零三章不该是这样 安姑姑觉着她真不该冒然将灵枢长公主引去见二长公主,可她又实在不敢悖逆灵枢长公主的意思。 既然带灵枢长公主去是罪,不带灵枢长公主去也是罪,她就只能硬着头皮选择前者。 无论两位长公主之间的仇怨有多深,到底是住在一个皇宫里的亲姐妹,即便今日不见,日后也总有机会要相见的。 安姑姑想着,不由的加快了脚步。 话说……安姑姑又微微侧头,用余光往身后扫了几眼,与灵枢长公主同行的俊俏青年是谁? 要知道,内廷后宫可是不许男子随便踏足的。 想必这位公子的身份一定很尊贵,且与长公主十分亲近。 难道这位公子是先帝的皇子? 不能。 眼下先帝的四皇子正远在同州,她可没听说那位四殿下最近要回来,这位公子的年纪虽然看起来与四殿下相仿,却并不是四殿下。 那就是五殿下了? 也不对。 若她没记错,五殿下今年应该将将十三岁,而眼前这位公子却是十八九岁的模样,年纪与五殿下对不上。 既如此,这公子就只可能是灵枢长公主那位表兄安,安国公府的小世子宁棠了。 不,也不一定是宁棠。皇宫上下谁人不知,灵枢长公主早在多年以前就与一徐姓郎中过从亲密。 宫人们私底下里都在议论,说那徐郎中的郎中身份只是掩饰,那位徐郎中实际上是灵枢长公主豢养的男宠。 今日与灵枢长公主同行的公子是够俊俏的,生的比一般的姑娘都要眉清目秀。 看来,这位公子有很大可能就是那位徐郎中了。 真不愧是樊太后的女儿,安姑姑想,竟然小小年纪就学着自己母后豢养男宠。 安姑姑平日里少有机会走出梅棠宫,宫里的事她大都是听每隔两三日就来梅棠宫送一回补给的宫人们说的。 她知道眼下在这皇宫里,太后排第一,皇上排第三。 至于谁排第二,自然是太后最宠爱的那个琴师翟清了。 安姑姑是这样想的,歷代君王,有哪个不是后宫佳丽无数。 眼下,太后贵位摄政太后,把持朝政,虽无君王之名却有君王之实。 凭太后的权势,要学着其他君王设后宫也是正常。 而宫里宫外之所以对太后和那翟琴师的事多有议论,是因为太后过于宠爱那个翟琴师了。 旁的事暂且不论,就说当年先帝的四皇子被发配去同州督理修边墙的事,便是因为得罪了翟琴师落到的下场。 安姑姑只可怜先帝在世时,对太后那可是一往情深。 而在先帝驾崩以后,太后不为先帝守节也就罢了,竟然会为区区一个男宠苛待先帝的亲儿子,这真是……太后应该早就不记得先帝对她的好了吧。 安姑姑想着,忍不住重重的嘆了口气。 卫泱与徐紫川随安姑姑走了好远一段路,才隐约望见远处有一排宫殿。 虽说是宫殿,但远远看上去,不过是并排着三间快被屋顶上的厚雪压塌的矮屋而已。 这就是卫湘的住处?竟连她宫里宫女住的地方都不如。 待走到近处以后,这屋子看起来就更破旧了,屋檐都是缺了角的,一看便是年久失修。 皇宫之中竟然还有如此破败的地方,卫泱既惊讶又觉得心酸。 谁能想像到先帝的二公主竟然会过着这种日子,还一过就是十几年。 「姑姑回来了?」屋内忽然传出一声招唿,是略微有些发哑的年轻女子的声音。 没等安姑姑回话,就从屋内迎出一女子。 一见到安姑姑并非独自回来,身后还带着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卫湘吓了一跳。 她这梅棠宫多少年都没来过生人了,这两个人是……瞧两人通身的打扮,必是身份显赫的贵人。 可好好的,这二位贵人为何会往她这偏僻的梅棠宫跑。 是偶然,还是有意?卫湘心中不安。 卫湘在打量卫泱,卫泱也在飞快的打量着她这位二皇姐。 若非卫泱一早就知晓卫湘的身份,她哪里敢把眼前这一身宫女打扮的姑娘认作是她皇姐。 卫泱一早就料到卫湘的日子必定过的很潦倒,却没想到樊太后竟然连公主应有的服饰也不给卫湘,完全是把卫湘当成罪奴来对待。 尽管穿戴打扮都寒酸至极,但架不住卫湘天生丽质。 卫湘生的清秀极了,眉如远山,眸似清泉,尽管形容带着几分憔悴,却是只要一眼便足以叫人惊艷的美人。 之前,卫泱对楚贵妃的印象有些模煳,今日见到卫湘,楚贵妃的形象忽然就在卫泱脑中变的清晰起来。 卫湘与楚贵妃生的很像,即便没有十分像,也有八分像。 「这二位是?」卫湘问安姑姑。 「这是灵枢长公主。」 一听安姑姑报上卫泱的名号,卫湘的脸色瞬间就变的苍白。 「四…四皇妹?」 听卫湘唤她四皇妹,卫泱故作惊讶,「难道您是二皇姐?」 真是卫泱,虽然长大了好些,但还是多少带着些儿时的模样。 卫湘心中惊惶不已,好好的卫泱怎么会找来这里。 她明明已经很小心翼翼的躲着了,不想终究还是逃不过去。 卫泱看的出卫湘在害怕,何止害怕,简直对她的突然到访极其恐惧。 卫泱真想直截了当的对卫湘说,自己对她并无恶意。 可要是人与人之间真能如此轻易的就建立起信任,那世上便不会有那么多无谓的纷争了。 于是,卫泱便按照之前定好的说法,说自己是听说梅棠宫的红梅开的极盛,便慕名而来,单纯的只为赏看梅花,不想这梅棠宫竟然是二皇姐的地界。 「妹妹在雪中久站,身上冷的厉害,可否进屋坐坐,向皇姐讨杯茶吃?」卫泱一脸纯真无害的沖卫湘说。 卫湘是一点儿都不想与卫泱扯上关系,她与卫泱之间终究是有血海深仇的。 卫泱难道就一点儿都不恨她吗? 她四皇妹怎么能对毒害自己的兇手之女,表现的这般亲近和气? 不该是这样的。 「屋内简陋,怕四皇妹不惯。」卫湘的意思很明确,是不欢迎卫泱进屋坐。 既然人都来到这儿了,卫泱就没打算无功而返。 「许久不曾见二皇姐,二皇姐就不想与妹妹说说话吗?」 卫泱这一问,让卫湘无从拒绝。 卫湘稍稍迟疑了片刻,便让开身子,示意卫泱可以进屋去。 第六百零四章心怀愧疚 卫泱庆幸,庆幸卫湘是个很通情达理的女子,没有将她拒之门外。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只要能让她登堂入室,她往后总有办法能与卫湘亲近起来的。 卫泱沖卫湘一笑,没有急着随卫湘进屋,而是将今日真正的主角引荐给了卫湘。 「还没介绍,这位是平日里为我医病的徐紫川,徐郎中。」 早在多年前,卫湘就听说卫泱身边有个徐郎中。 听闻那徐郎中为卫泱医病是假,给卫泱做男宠是真,卫湘便猜那徐郎中一定是个相貌堂堂的青年。 今日一见,这位徐郎中可比她想像中的要出色多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俊美的男子? 这眉眼,这通身的气派……熟悉,她怎么会觉得如此熟悉呢? 「我与徐郎中从前是不是曾见过?」卫湘问。 可话一出口,卫湘就后悔了。 自打八岁那年,她被发配到这梅棠宫安置,除了安姑姑和隔几日就来送一趟补给的宫人以外,她就再不曾见过什么生人。 既如此,她又怎么可能与徐郎中见过面呢? 卫湘只怪自己口无遮拦,心里怎么想就怎么问了。 「兴许见过。」徐紫川答。 得了这话,卫湘明显一怔。 她不禁抬眼望向徐紫川,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卫湘只觉得自己的脸和心口瞬间就变的滚烫起来。 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病了? 卫湘哪敢再看徐紫川,忙慌慌的就将视线收了回来,「屋…屋里请。」 与外观的破败不同,卫湘住的这间屋虽然不大,却很是干净整洁。 打眼一看,这屋里布置的还挺像样,可细看之下就不成了。 不说旁的,只说这屋里的桌椅,竟然都不是成套的。 可见卫湘的日子过的真是潦倒,堂堂长公主过的还不如一个在主子跟前略得脸的奴才。 「四皇妹这边坐。」卫湘倒是个心细体贴的,特意找来张垫子在椅子上垫好,才招唿卫泱过去。 「多谢二皇姐。」卫泱沖卫湘盈盈一笑,便入了座。 徐紫川也在卫湘略显拘谨的招唿下在卫泱身边坐下了。 若说在屋外是被寒风吹的生冷,那屋内便是一点儿烟火气都没有的阴冷。 地下的炭盆边上,明明还放着半篓子炭,可任炭盆里的炭火都烧成了灰,仅剩点点火星,竟没人往炭盆里加炭。 难道之前卫湘一个人在屋里的时候就不觉得冷吗? 这天寒地冻的,怎么可能不觉得冷呢。 卫湘这是捨不得使炭吧。 卫泱想着,心里酸酸涩涩的,她真的好心疼卫湘。 「屋里有些冷,待添上炭火以后很快就能暖起来,四皇妹稍稍忍会儿。」卫湘边说边亲自往炭盆里添了些炭火,在添完炭火以后,又将那半篓炭递给了安姑姑,「去,赶紧去烧些热水来。」 「奴婢去外头用柴火烧就好。」 「锅里烧的水,哪比的上壶里烧的,快去。」卫湘说着,将那篓子炭塞到了安姑姑手上。 「若将这炭都用作烧水,长公主取暖不就……」安姑姑小声说。 「别废话,快去。」 安姑姑得了吩咐,只得依着卫湘的话下去烧水。 在目送安姑姑出屋以后,卫湘又回到桌前坐下了。 她沖卫泱扯了个笑,笑中带着明显的侷促。 卫湘心中很是不安,她实在不知应该与她这位四皇妹说些什么。 她是万万没想到她四皇妹会像这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说老实话,她真的很不想见到卫泱,她没脸见卫泱。 卫湘心里始终不愿相信,她温柔娴雅的母妃竟然会狠毒到派人去下毒谋害当年的皇后与太子。 更不愿相信她母妃害皇后与太子不成,竟误伤了当年才刚满三岁的卫泱。 尽管不愿相信自己的母妃会做出这种大逆与残忍的事,但当年的案子是经三司会审,罪证确凿,才会最终定案。 母妃死了,外祖一族也死了。 他们都是罪有应得,死的并不冤枉。 而她与她胞兄本也该死的,却因他俩身上流着卫氏皇族的血,才苟且偷生至今。 这些年来,卫湘不只一次的在想,她为何要这样活着,倒不如当年随母妃和外祖一族死了更好。 若她真死在那时,就不用成日提心弔胆,生怕太后或皇上会忽然想起她来,让她往后活着的每一日都像卫泱每每毒发时那般生不如死。 卫湘并不怕日子过的清苦,但她却无法忍受那源自心底的不安。 她身上流着楚贵妃的血,流着毒害卫泱的仇人的血。 即便卫泱不计前嫌能对她笑脸相迎,可对卫泱她终究是心怀愧疚的。 卫湘想着,又悄悄的端详了卫泱几遍。 她四皇妹生的当真标緻,她记得她四皇妹幼时就生的极好,是她们姐妹四个人中,生的最出挑的一个。 卫湘还记得她母妃楚贵妃一直都很喜欢卫泱,每每见了卫泱总要将卫泱抱在怀里逗上一逗,而她也很喜欢她这乖巧伶俐的幼妹,谁能想到她们竟然会走到……「咳咳。」卫湘勐地咳嗽了几声。 卫泱见状,立马关怀到,「二皇姐是不是身子不适?」 「稍微有些咳嗽而已,不打紧。」卫湘应道。 「小病若不及时医治,恐会拖成大病。眼前正好有一位郎中在,放着不用也是浪费。若二皇姐不嫌弃。不如就叫徐郎中为二皇姐诊上一脉吧。」卫泱提议说。 一听这话,卫湘是又羞又慌张,「这…这怎么好。」 卫泱由不得卫湘拒绝,赶着就从身上掏出一条帕子,接着便拉过卫湘的手,将帕子覆于卫湘的手腕之上,「请徐郎中为我二皇姐瞧瞧吧。」 徐紫川点头,沖卫湘道了句得罪,便仔细的替卫湘诊起脉来。 尽管隔着一张帕子,但卫湘还是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徐紫川指尖的温度。 这真是一双再好看不过的手了,手指纤细修长,骨节分明,明明是男子的手,却生的比个姑娘家的手都秀气。 卫湘从手一路望到这手的主人的脸,她觉得她忽然有些明白了,明白卫泱为何甘冒众人的非议也要将这位徐郎中留在身边。 徐郎中生的真好,好到叫人只看一眼就会生出一种心猿意马的感觉。 第六百零五章天差地别 见徐紫川收了手,卫泱立马问道:「如何,我二皇姐的身子没有大碍吧?」 「稍稍受了些风寒而已,并无大碍。」徐紫川答。 「风寒可大可小,得抓紧了用药才是。」 「是药三分毒,这药能少吃就少吃。二长公主这种程度的风寒,不必服药,只需多喝几碗红糖姜茶,再多加注意保暖,便可痊癒。」 卫泱点头,望向卫湘,「徐郎中的话,二皇姐可听仔细了?」 「是,劳四皇妹费心了,皇姐会按着徐郎中的嘱咐办。」卫湘嘴上虽这样答应着,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谁也不想将身上的小病拖成大病,奈何她这里没有生姜,也没有红糖。 安姑姑倒是有门路能弄到这两样东西,却不知要为这两样东西被那些黑了心的奴才们讹去多少银两。 卫湘只怪自己没用,身子一向康健的她,怎么就一不小心病了呢。 这简直是给自己本就潦倒的处境雪上加霜。 卫泱看的出,卫湘这里应该没有现成的生姜和红糖。 在宫里,红糖和生姜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东西,卫湘应该有办法能弄到。 但谁知卫湘为弄到这两样东西,会被从中倒卖的宫人坑去多少钱财。 卫泱到底是自小在宫里长大的,这宫里的那些陋习,或者说潜规则,她多少了解一些。 她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她怎么能让卫湘为着一点儿生姜和红糖劳心伤神。 卫泱暗自记下,等待会儿她一回福熙宫,就立刻命人给卫湘送些上好的生姜和红糖过来。 这些不足挂齿的小事,算是她眼下唯一能为卫湘做的了。 …… 卫泱觉得自己失算了,她之前只计划着如何能顺理成章的出现在梅棠宫,又如何能顺利的见到卫湘。 而她却丁点儿都没考虑见到卫湘以后的事。 她究竟要与卫湘说点儿什么呢?卫泱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合适的话题。 见卫湘将头埋的很低,不看她,也不说话,一副十分局促不安的样子。 卫泱不禁在想,她是不是压根就不该进屋来,她只管与徐紫川远远的望卫湘一眼就是。 她的到来,似乎给卫湘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但有句俗话说的好,既来之则安之,与其在这儿后悔什么,倒不如努力去找话题,总不好一直这样各自沉默着。 「梅棠宫里的梅花开的真好,比宫里其他地方开的都好。」卫泱试图以梅花为切入点,哄着卫湘与她多说两句话。 「不瞒四皇妹,眼下这梅棠宫的梅花开的还不算最好,等再过个七八日,枝头上含苞待放的那些花苞都开了,那才是真正的好看呢。」 听卫湘对梅花的话题颇有兴味,卫泱决定趁热打铁,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二皇姐,我听说这梅花谢了以后,树上会结梅果。」 「也不是所有梅花谢了以后树上都能结梅果,也不是每个品种的梅树上结出的梅果都能吃。四皇妹可想尝尝梅果?」 「皇姐这里有梅果?」 「今年的新果自然还没长出来,若妹妹不嫌弃,我就把我去年腌渍的梅果拿来给妹妹尝尝。」 「皇姐亲手腌渍的梅果,妹妹一定要尝一尝,劳烦皇姐了。」 「不劳烦的。」卫湘说着,赶紧起身去取了一个小陶罐来。 卫泱也没客气,待卫湘将陶罐打开以后,她立马就大大方方的取了一颗梅果来尝。 这梅果是用盐来腌渍的,酸甜咸三味相交织,不能说十分美味,却别有一番风味。 「徐郎中也尝尝。」卫泱将陶罐往徐紫川手边推了推。 徐紫川十分有礼的沖卫湘道了句,那在下就不客气了,才从罐子中取了一颗梅果出来。 「很可口。」徐紫川说。 「皇姐腌渍的梅果是很开胃好吃。」 卫湘得了这话,脸上不觉间扬起一丝淡笑,「若皇妹喜欢,这罐子梅果就送给皇妹了。」 卫湘愿意送她东西,就意味着卫湘心里是愿意与她亲近的。 卫泱欢喜,「那妹妹就谢谢皇姐了。」 「你我姐妹,不必如此客气。」卫湘说,但这话她却讲的很没底气。 卫湘觉得,她早就没有资格与卫泱做姐妹了。 如今的卫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嫡长公主,而她却落魄到连个宫女都不如。 世上哪有处境这般天差地别的姐妹? 卫湘心中凄凄,她不嫉恨卫泱,只怪自己命运不济。 卫湘望着卫泱,正有些走神,就见安姑姑提着才烧好的热水进了屋。 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卫湘身上早已没了身为公主的骄矜,她也不拘着尊卑规矩,只管起身上前接过安姑姑手中的水壶,亲自为卫泱和徐紫川倒了热水。 「四皇妹快喝了暖暖身子吧。」 这是一碗水,清澈的连一片茶叶末子都没有的水。 卫湘的日子似乎比她想像中的还要清苦,竟然连茶都喝不上。 卫泱捧着那碗热开水,心里着实不好受。 她心里难受,连带着喉口都有些发紧。 但这碗热开水她一定要喝下,这可是卫湘特意用省下的,拿来取暖的炭火特意为她烧的。 她一定要一滴不剩的都喝下去。 …… 在将碗中的热开水喝尽以后,卫泱觉得她和徐紫川也是时候告辞了。 「雪天路滑,皇妹慢走。」卫湘一边嘱咐一边将那罐子腌渍的梅果递到了卫泱手上。 「二皇姐,我往后还能再来您这儿坐坐吗?」卫泱问。 卫湘很庆幸,庆幸卫泱并没有因为她母妃楚贵妃当年犯下的过错,而迁怒记恨于她。 可对卫泱,她就是有种无法亲近起来的感觉。 平心而论,她挺喜欢卫泱这个妹妹的,可只要一想到卫泱是那个可怕的樊太后的女儿,她便会心生恐惧。 她不想让樊太后想起宫里还有她这一号人,她宁可被关在这梅棠宫里老死,也不想引起樊太后的主意。 卫泱说往后想与她常来常往,这恐怕……卫湘犹豫,没接卫泱的话茬。 「二皇姐,眼下大皇姐卫淑已经远嫁,三皇姐卫沁又去庵中修行,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如今在这宫里,我唯有二皇姐一个血脉相连的姐姐,而二皇姐也就只有我这一个妹妹。咱们姐妹应该守望相助才对。」 卫泱的话说的卫湘心头一暖,不安和顾虑瞬间就被漫溢的温情挤到了脑后去。 「倘若皇妹不嫌弃,往后可以再来。」 第六百零六章巨大收穫 有卫湘这句话,卫泱觉得她今天就没白来。 从今往后,她便可以大大方方的来梅棠宫见卫湘了,这可是之前她想都不敢想的巨大收穫。 卫泱莞尔,柔声与卫湘说:「天寒地冻的,二皇姐身子要紧,莫要捨不得那点儿炭火。」 卫湘点头,亲自将卫泱与徐紫川送出了门。 「皇姐请留步,送到这里就好。」 卫湘停下脚步,望着卫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卫泱自然不会当做没看见,立马询问卫湘,「皇姐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与妹妹说?」 卫湘依旧有些犹豫,她是有话想问卫泱,却不知该不该问,她怕……机会难得,若是不把这话问出口,她心里恐怕会一直不安。 卫湘便把心一横,望着卫泱问:「我是想问问四皇妹渊皇兄的事。皇兄从幽州回到京都城养病,已经有一年多了,也不知渊皇兄的寒症有没有好转些。」 卫湘果然是要询问她胞兄卫渊的近况,但很遗憾,她眼下没法给卫湘一个确切的答案。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总要与徐紫川一道亲自去见过卫渊之后,才能做出判断。 「不瞒二皇姐,妹妹才从江州回来没几日,还未得机会去慎王府见渊皇兄一面,渊皇兄的病情如何,我也不好妄下断言。不过皇姐今日既然问我了,我一定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等过几日,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向皇上请旨,出宫去见渊皇兄一面,亲眼确认渊皇兄的安危。」 卫湘得了这话,简直对卫泱感激涕零,「四皇妹身子柔弱,这大冷的天,怎么好劳烦四皇妹宫里宫外的奔波。」 「渊皇兄是皇姐的胞兄,也是我的亲皇兄,关心渊皇兄的心情,妹妹与皇姐是一样的。」 「那就拜託妹妹了。」卫湘说着,连忙沖卫泱行了个福身礼。 卫泱见状,也立马沖卫湘回了礼,「那妹妹今儿就先告辞了,等改日再来看望皇姐。」 「姑姑,快代我送送灵枢长公主和徐郎中。」 安姑姑领了吩咐,「长公主请,徐郎中请。」 卫泱和徐紫川也没再多做停留,便随安姑姑穿过红梅林,向梅棠宫外走去。 卫湘站在屋外檐下,望着卫泱与徐紫川走远,心里有些暖也有些欢喜,她这是不是要时来运转了。 安姑姑看着木讷,实则是个颇有眼力界的人。 见灵枢长公主不但不是来寻二长公主晦气的恶人,反而是二长公主甚至慎王求之不得的贵人,安姑姑自然不敢怠慢了卫泱。 在经过红梅林的时候,安姑姑特意折了几株长势不错的梅枝请卫泱带回去插屏。 卫泱捧着一大把又香又好看的红梅花,心情自然欢畅。 而卫泱这欢畅的心情,并不只是为怀中这一大捧红梅花,更为卫湘待她的态度。 说老实话,从决定要来梅棠宫见卫湘开始,直到方才见到卫湘之前,在这不短的一段时间内,她的心情一直都很忐忑不宁。 她深怕卫湘会因为当年楚贵妃与忠勇侯府一案而迁怒她。 她也怕卫湘会将自己这些年在宫里所遭受的全部委屈与苦难,也全都怪罪到她身上。 然而卫湘却没有,卫湘不但没有憎恨她,反而觉得对她很愧疚。 可见卫湘是个多么纯良,正值,又很明事理的姑娘。 这样的卫湘,无论长相还是性情,都与她印象中的楚贵妃如出一辙。 像这样的人能保证自己不吃亏就不容易了,又怎么可能会生出害人之心。 卫泱越发肯定,当年的投毒案绝对与楚贵妃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送到这里就好了,安姑姑回去吧。」卫泱口气温和的与安姑姑说。 安姑姑闻言,立马沖卫泱一礼,恭顺之余亦充满了敬意。 卫泱上前,亲自将安姑姑扶起,「请安姑姑尽心尽力的侍候我二皇姐,我这人一向都是有恩必报的,我一定不会亏待了安姑姑的。」 「灵枢长公主放心,无论有无奖赏,奴婢都会好生伺候二长公主。」 卫泱看的出来,这安姑姑是个很可靠的僕从,有她照料着体贴着卫湘,卫泱很放心。 于是,卫泱也没再与安姑姑多交代什么,便于徐紫川一同向梅棠宫外走去。 安姑姑站在原地,目送卫泱和徐紫川走远。 这就是灵枢长公主吗?与想像中跋扈又骄矜的形象完全不同。 她是真没想到,在众星捧月中长大的灵枢长公主,竟然是这般温厚有礼的姑娘。 想她在宫里当差已经快有三十年了,灵枢长公主可是除二长公主以外,她见过的最平易近人的主子了。 尽管她与灵枢长公主仅有一面之缘,但她却无比笃定的相信,灵枢长公主不但不会害他们二长公主,还有可能是助他们二长公主摆脱困境的大贵人。 …… 赶着卫泱与徐紫川走出梅棠宫,梅棠宫前的长街上已经被清扫出了一条路。 抬轿的太监们也都在梅棠宫前待命。 这会儿,卫泱心里还很不平静。 她想再走走,若可以,她想步行回福熙宫。 但徐紫川却不允,叫卫泱老老实实的进软轿里坐下,不许任性。 见徐紫川态度坚决,卫泱只能打消步行回去的念头,乖乖的钻进了软轿里。 之前来时的路上,卫泱手里抱着的是个暖烘烘的小手炉,而在回去的路上,她手中抱着的换成了一个小陶罐。 而这罐盐渍梅果给予她的温暖绝对不亚于那个手炉。 卫泱觉着她今儿来梅棠宫真是来对了。 …… 卫泱一手紧紧抱着那罐盐渍梅果,一手抱着一大把梅花,还没进屋就喊福来,叫福来帮她把这些梅花都拿去插瓶。 喊了两声后,见没人回应,卫泱料想福来眼下应是不在寝殿里。 在听到卫泱的召唤以后,宫女玉竹和郁金匆匆赶来,问卫泱有何吩咐。 自从出了眼线一事之后,卫泱对除赵兴和福来以外,福熙宫上下所有的宫人都很不信任。 她总觉得这些人每一个都与景和宫,与樊太后有牵扯。 因此,卫泱平日里很不愿支使赵兴和福来以外的人去做差事,她信不过这些人。 「福来呢?怎么不见她?」卫泱问。 「回主子的话,福来正在自己房里睡着呢。」 睡着?卫泱疑惑。 昨晚福来也没在她屋里上夜呀,这大白天的,又不是睡午觉的时辰,福来怎么会在屋里睡觉呢? 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第六百零七章何不成全? 「福来是身子不适?」卫泱望着玉竹和郁金问。 得此一问,玉竹和郁金相视一下,都未出言应答,只管上前接过卫泱手中的那一捧红梅花,拿下去插瓶了。 瞧玉竹和郁金这反应,卫泱有些摸不着头脑。 福来究竟是怎么了,玉竹和郁金有必要这般讳莫如深吗? 卫泱寻思着,正预备把玉竹和郁金喊回来好好问清楚,赶巧赵兴过来了。 「我正要找你呢,不想你却先来了。走,咱们进屋说话去。」卫泱说着,率先进了屋。 徐紫川和赵兴也先后跟着进了屋。 「瞧,这是我二皇姐亲手腌制的梅果,是二皇姐主动送我的。」卫泱将那罐梅果往软榻上的矮几上一摆,欢喜都写在脸上。 「奴才看的出来,长公主今日去见二长公主这一面很顺利。」 卫泱点头,「我原本以为她心里会怨我恨我,不想她竟然会对我那样亲切温柔,我这心里……赵兴,你赶紧命人送几篓上好的炭火过去,再一併送些生姜和红糖过去。二皇姐她身染风寒,可不能大意,得注意保暖,也得加紧驱驱体内的寒气。」 赵兴得了吩咐,立马沖卫泱一礼,「长公主放心,奴才这就命人去办。」 话毕,赵兴就急着下去张罗。 「等一下,还有样东西。」卫泱赶着说赶着去到衣柜前翻找了一通,最后将一件上好的织锦斗篷递到了赵兴手上,「将这件斗篷也一併送去给我二皇姐,这个又好看又实用,我二皇姐大约会喜欢。」 赵兴将斗篷收好,「主子,除了送这些东西去梅棠宫以外,主子要不要一併挑两个人给二长公主送去?」 今日去梅棠宫,见偌大个宫里真的只有安姑姑一个人伺候卫湘,卫泱当时就想,等她回去以后,一定要安排两个得力的去梅棠宫伺候卫湘。 可在皇宫里,得力的人哪有那么好找。 万一送了居心不良的人过去,那心疼卫湘可就变成戕害卫湘了。 「我是有这个打算,可眼下咱们手头上似乎并没有很合适的人选。赵兴,就劳你代我长长眼,且去挑几个不错的出来。至于这挑出来的人,先不必急着往梅棠宫送。送了好些东西过去,再跟着送人手过去,我怕吓着二皇姐。」 赵兴点头,「长公主的意思奴才明白了,奴才定会将这些事都安排妥当。」 卫泱莞尔,「你办事,我自然放心。对了,你待会儿派人送东西过去的时候,再一併给我二皇姐送些糕点水果,姑娘家没有不爱这些的。」 「奴才记住了。」 「还有。」 「长公主请说。」 「赵兴,你知道福来她怎么了吗?听说她大白天的躲在屋里睡觉,我原以为她是病了,却仿佛不是。」 「回长公主的话,福来的确不是病了,而是醉了?」 「醉了?」卫泱意外,「她喝酒了?」 「听说是在小厨房独自一人喝了不少烧菜用的黄酒,待人发现的时候,人已经趴在灶台上醉的不省人事了。」 卫泱没追问赵兴福来喝酒喝到醉倒的缘由,因为她大约能猜到福来为何会借酒消愁。 「那个丫头啊……」卫泱长嘆一声,福来是为情所困。 赵兴是个眼明心亮之人,周围人的心事大都逃不过赵兴的眼。 赵兴看的出来,福来似乎很是钟情安国公府的仲晨,奈何她与仲晨之间隔着一道宫墙,两人之间迟迟没有进展。 福来是为仲晨的事又急又伤心才会一个不稳失了分寸。 赵兴不愿见福来一直备受煎熬,更不愿见卫泱为福来的事格外费神,有些事还是尽快说破的好。 「长公主心细如尘,应该一早就察觉了福来的心思,长公主可愿帮福来一把?」 卫泱自然也不愿见福来这样煎熬,她想帮福来,可只要想到远在江州的烨华,她这心里就…… 「罢了,等下回我见着宁棠,会与宁棠提一下这事,叫宁棠回去问问仲晨的意思。倘若仲晨也愿意,这事便好办。可要是仲晨不乐意,咱们也不能为着成全福来的心意,就逼人家就范。」 「长公主说的有理。」 「我话说的有理,却不及你有心。这些个事,从前都是由李姑姑来操心的,难为你百忙之中还能惦念着这些。」 「眼下李姑姑不在这儿,奴才愿将李姑姑那份差事也一併当了,尽力为长公主分忧。」 「赵兴,你说我何德何能,身边能有你这样的能人帮我。」 赵兴沖卫泱一礼,满脸的恭顺谦卑。 「成了,我这儿再没什么其他吩咐了,你就下去忙你的吧。」 「那奴才就不扰了长公主和徐郎中说话,奴才告退。」 卫泱沖赵兴笑了笑,徐紫川则与赵兴道了声慢走。 两人一同目送赵兴出了屋。 赵兴前脚刚走,玉竹和郁金后脚就将卫泱带回来的那些梅花都插好了,整整插满了五个花瓶。 「把你手上的那个花瓶搬过来放在矮几上。」卫泱吩咐郁金。 郁金得令,赶紧将花瓶送上前摆好。 「主子可要来壶热茶?」郁金问。 「就来壶姜枣茶吧。」 「那糕点?」 「有什么上什么就是。」 郁金领命,立马与玉竹一道下去准备。 「这梅花开的真好,我从前都没仔细瞧过梅花,今儿才真正发现,梅花竟然长得这样精緻秀气。」卫泱双手托腮,望着花瓶中的那几株梅花,一脸的沉醉。 徐紫川望着正沉醉于梅花美态中的卫泱,温声说了一句,「不及某人。」 卫泱粲然一笑,问徐紫川,「你说的某人是我还是我二皇姐?」 「明知故问。」徐紫川答,那口气那神情,又将自己的傲娇属性暴露无遗。 「紫川,你还记得你姑母楚贵妃的相貌吗?」卫泱问。 「自然记得,二长公主长得像极了我姑母。」 「是吧,我也觉得很像。」 徐紫川点头,神情有些怅然若失。 「紫川,你信我,从今往后,我一定会帮你好好照顾卫湘,周全卫湘的。」 「卫泱,谢谢你。」 「傻话,卫湘是你亲表妹,更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姐姐,照理来说,我与二皇姐应该比你与二皇姐更亲才是。妹妹体贴姐姐,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又何必谢我呢。」话说到这里,卫泱忽然话锋一转,「不过紫川,我才发现一件事。」 第六百零八章多加提防 「你发现什么事了?」徐紫川问卫泱。 卫泱莞尔,「我今儿个才发现,你我竟是沾亲的。」 徐紫川点头,「不错,你二姐姐是我的亲表妹,若不讲尊卑,单按着亲戚关系来论,你也该喊我一声表兄。」 「表兄啊……」卫泱盈盈一笑,「若只能选一个,你是喜欢我喊你表兄还是夫君?」 闻言,徐紫川的脸瞬间就红了,红的就像眼前这花瓶中的红梅花似的。 「我是你表兄,也会成为你的夫君。」徐紫川说。 「徐紫川,你还真贪心。不过……我也很贪心。」卫泱敛了笑,一脸认真的与徐紫川说,「我不仅要帮楚贵妃和你忠勇侯楚氏一族申冤正名,也要你与我二皇姐能堂堂正正的以表兄妹相称。紫川,你信我,我一定能做到的。」 「我信你,一直都信的。」徐紫川说,望着卫泱的目光中,满含着无尽的疼惜。 「明日,咱们明日就去慎王府见我渊皇兄一面。倘若咱们能顺利的见到我渊皇兄,我一定想办法让你为我渊皇兄诊上一脉。如此,你便能对我渊皇兄的病情有个最直接的了解,病能不能彻底治好,又要怎么治,你心里也就有数了。而我这边对我二皇姐也能有个交代。」 「卫泱,你的心意是好的,不过明日你恐怕没法出宫。」 卫泱不解,「我明儿仿佛没与谁约好要去做什么呀?」 徐紫川微微侧头望向窗外,「大约傍晚前后,应该会降下一场大雪。这雪一时半会儿恐怕停不了,最快也要明日午后才能停,你可不能冒着大雪出宫去。」 卫泱晓得,徐紫川对天气的预测一向奇准,徐紫川说傍晚会下雪,并且这雪会持续下到明日午后,即便没有十成准,九成也会如徐紫川判断的一般。 「既然明日不方便出宫,那咱们后日再去慎王府也成。」 「你不是总与我说计划赶不上变化,若后日你身子一切康泰,适宜出行,咱们才能成行。」 卫泱得了这话,立刻拍着胸脯说:「紫川,你尽管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 …… 「你说什么?把你方才说的话再与哀家说一遍。」樊昭从案后抬起头来,目光冷厉的盯视着躬身站在案前的梁来喜。 梁来喜得了吩咐,立刻将之前的话又恭恭敬敬的向樊昭重复了一遍,「回太后的话,灵枢长公主今儿往梅棠宫去了一趟。」 樊昭自然晓得梅棠宫里住着谁。 这么多年一直都相安无事,互不往来,卫泱怎么会突然……「可知灵枢长公主是为何事而去?」樊昭问。 「回太后的话,奴才听福熙宫的人说,灵枢长公主之前似乎并不知道二长公主住在梅棠宫,只是临时起意,单纯的去梅棠宫赏看红梅。」 只是临时起意吗?樊昭有些不置可否。 「那泱儿她可有见到卫湘?」 「回太后,灵枢长公主应是见过二长公主了。奴才听福熙宫的人报,说是灵枢长公主在从梅棠宫回去以后,就立刻派赵兴收拾了好些东西送到了梅棠宫去。」 「果然是见着了。」樊昭听了梁来喜的话,明显有些侷促,「这宫里赏梅的地方多了,那孩子为何偏偏挑梅棠宫。泱儿和那卫湘真是偶遇,而不是有人刻意安排?」 「太后若是不放心,要不要奴才……」 「不行。」没等梁来喜把话说完,樊昭就立刻把梁来喜的提议给否了,「打从哀家决定要让沈氏与翟清结拜为兄妹的事提出来,泱儿心里就很不痛快。偏偏那不识抬举的刘氏也死在了这个当口上,那孩子心里就更怨哀家了。哀家倒不是怕泱儿怨哀家,就是怕泱儿心里憋闷着,再把自己的身子给气坏了。哀家听说,自那刘氏悬樑自尽以后,泱儿一直就郁郁寡欢,除了偶尔去昭阳殿一趟,便终日躲在福熙宫里不肯见人。眼下,她难得愿意出去走走,也是桩好事,便由着她吧。」 「太后,对方可是二长公主卫湘,是楚贵妃的女儿啊。」 「哀家知道!」樊昭有些烦躁,「哀家也不喜欢泱儿与卫湘往来,可哀家若再对卫湘出手,泱儿岂不是真要恨死哀家这个母后了。」 「奴才惶恐,是奴才多嘴了。」梁来喜慌忙告罪。 「其实你说的也没错。」樊昭望着梁来喜幽幽道,「卫湘与卫渊一样,到底是那贵妃楚怀遥生的,这些年他们兄妹俩虽然表面上一直都对哀家很恭顺,但难保心里就没对哀家和哀家的孩子心存怨怼,还是要多加提防才是。泱儿心思单纯,哀家真怕那孩子会一不小心吃了奸人的亏。纵使那卫湘是个不中用的废人,也得好好命人盯紧了,以防她一时被鬼迷了心窍,做出对泱儿不利的事。」 「奴才明白,一定会命人暗中盯着二长公主的一举一动。」 樊昭点头,心里还是略微有些不安。 「太后,还有。」 「你说。」 「灵枢长公主眼下正在兴头上,一气儿给二长公主送了不少东西过去,太后这边要不要也表示一下。」 「若能哄得泱儿高兴,你就尽管捡了好东西往梅棠宫送。」樊昭说。 「奴才明白,立刻就下去安排。」 「等一等。」 「太后还有何吩咐?」 「光送东西过去还不够,最好再一併送几个得力的人过去。有人里里外外的盯着卫湘,哀家也就不怕她会教唆泱儿什么,也不怕她敢对泱儿不利。」 「太后放心,奴才一定将最妥帖的人送去梅棠宫。」 …… 如徐紫川所料,傍晚时分果然降下了大雪。 雪势不大,却一直下到了第二日午后才停。 卫泱心里一直都惦记着要去慎王府的事,见雪已经停了,便与徐紫川商量,说她想即刻动身前往慎王府。 徐紫川只道才下了一天的大雪,雪路难行,加之慎王府离皇宫路程又远,若他们这会儿动身出宫,恐怕赶不及在宫门关闭以前赶回来。 卫泱听徐紫川说的有理,就没再坚持。 眼见闲着也是闲着,卫泱便搬出棋盘,说要与徐紫川大战三百回合。 这厢,卫泱与徐紫川下的正酣畅,就见福来端着几碟糕点进了屋。 才将糕点放下,福来就往地上一跪,说是来向卫泱叩头告罪的。 第六百零九章早该了结的事 福来说,她昨日原想着要炖一锅当归黄酒闷鸡来给卫泱补补身子的,而这道菜地道与否的关键就在于选用的黄酒。 为了将这道菜做好,她就亲自试了几种黄酒,不想她竟然那样不胜酒力,不过只喝了几口而已,人就醉倒在了灶台前。 卫泱知道福来是在说谎,而她却看破不愿说破。 谁还没个秘密,卫泱理解福来。 于是,卫泱只与福来说:「既然你已知道自己不胜酒力,往后就不要再随便碰酒了。」 到此,这件事就算了了。 福来松了口气,心道,好歹是叫她矇混过去了。 卫泱与徐紫川一边吃着糕点喝着茶,一边在棋盘上激烈的厮杀着。 卫泱原以为凭她的棋术,恐怕这辈子都无法与徐紫川旗鼓相当。 但今日,卫泱的手感很好,虽然还是局局都输给徐紫川,却不似从前总是被徐紫川轻易秒杀。 见徐紫川也要斟酌片刻才会落棋了,卫泱觉得这已经算是她巨大的长进,甚至胜利了。 这厢,卫泱与徐紫川下的正欢畅,就见赵兴进了屋。 「回长公主、徐郎中的话,皇上派人过来,请徐郎中过去一趟。」 一听卫渲忽然找徐紫川过去,卫泱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她连忙问赵兴,「莫不是我皇兄身子不适?」 「回长公主的话,奴才瞧来报信的太监并不慌张着急,应不是为了皇上身子的事。」赵兴答。 「那皇兄突然……」卫泱望向徐紫川,「有什么头绪吗?」 「大约也是为了棋吧。」徐紫川答。 「棋怎么了?」 「今早给皇上送药时,见昭阳殿内室的桌上摆了一局残棋,我一时技痒便与皇上就着那盘残棋下了起来,但下到最后却不分胜负,那局棋便僵持在那儿了。皇上与我说,倘若我想到了能制胜的一步,就立刻过去告诉他,我这边一直琢磨着,却尚无头绪。眼见皇上忽然召见我,又不是为什么急事,想来皇上那边是先我想到了扭转战局的制胜一步。」 「徐紫川,你不知,我渲皇兄的棋本是我澈皇兄教的,但到头来我渲皇兄却青出于蓝,澈皇兄都要甘拜下风呢。」卫泱淡淡一笑,望向赵兴,「你也记着澈皇兄与渲皇兄彻夜对弈的事吧?」 赵兴点头,「奴才自然记得,澈殿下与皇上彻夜对弈的事可不止一回。」 「徐紫川,我跟你讲,赵兴的棋也是我澈皇兄教的,而我澈皇兄又曾是渲皇兄的手下败将,你曾与赵兴对弈过多次,应该知道赵兴的棋术是相当高超的,但无论是赵兴还是我澈皇兄都不是我渲皇兄的对手,所以你即便输给我渲皇兄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棋逢对手是乐事,我并不在乎输赢。」徐紫川从容答道。 卫泱听了这话,忍不住撇撇嘴,「听你的意思,像渲皇兄和赵兴那样的才算你的对手,而像我这样棋术差的人,你根本就不把我当对手。与我下棋的时候,你一点儿都不开心。」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的。」徐紫川抬手,轻轻的揉了揉卫泱的发,「等我回来,一定陪你把这盘棋下完。」 徐紫川就是这么可怕的人,卫泱想,是那种无论你在他面前如何使小性子,但最终你们之间都不会发生争吵的人。 徐紫川简直就是专业顺毛的。 「好了好了,你快去吧,莫叫皇兄等急了。」 徐紫川点头,便随前来接引的太监向昭阳殿赶去。 「长公主,奴才还有一事要向长公主回禀。」赵兴道。 「何事,你说。」 「回长公主,今儿一早太后就拨了八个宫人去梅棠宫。」 「太后的动作倒快。」卫泱面带讥讽的讲。 「长公主,咱们要不要做什么应对?」 卫泱摆手,「不必,太后这么急着派人过去,无非是为了将我二皇姐的一举一动都监视起来而已,倘若她真存心要对我二皇姐不利,绝不会这样明目张胆的派人过去,必定会暗中下毒手。太后爱监视,就由得她监视,有太后的人在梅棠宫盯着,其他想对我二皇姐不利的人,也不敢轻易动手。如此说来,这并不是坏事,反而是桩好事。」 「奴才明白,不过奴才还是会命人暗中盯着梅棠宫。」 「嗯,辛苦你了。」卫泱偏头,望向窗外,「赵兴,外头的天晴了吧,应该不会再接着下雪了吧?」 「是,外头已经出太阳了。」 「不错不错。」卫泱说着,便从软榻上站起身来,「赵兴,你陪我出趟门吧。」 「敢问长公主想要去哪儿?」 「我想去了结一桩早该了结的事。」卫泱答,「你这就陪我去一趟永春宫。」 一听卫泱要去永春宫,赵兴面露迟疑。 卫泱见状,立马保证说:「赵兴你放心,我绝不会乱来。」 就算卫泱这样说,赵兴心里依旧是不放心的。 可不放心又有什么用,凭他可是拦不住他们看起来斗志昂扬的长公主的。 「奴才这就下去张罗。」 「赵兴,这回你还真得好好张罗张罗,最好是将咱们福熙宫上下所有的太监都集结起来,我要带那些人一起到永春宫去。」 长公主究竟要去永春宫做什么?为何要带上那么多人同去?赵兴疑惑。 说长公主不是去永春宫找麻烦的应该也没人信。 罢了,长公主既然答应他绝对不会乱来,他自然相信他们长公主。 于是,赵兴便按着卫泱的吩咐下去张罗了。 大约一烛香的时辰过去以后,卫泱便带着赵兴以及一众太监浩浩荡荡的前往翟清的住所永春宫。 彼时,翟清正在梦宁阁中练琴。 为了圆他之前在太后跟前说的慌,就是他说沈识珺为何常常会在夜里往永春宫跑的谎,翟清务必要赶在下个月前,为樊太后谱出一首新曲,以做贺寿之用。 但谱新曲不是说谱就能谱出来的,翟清最近状态不佳,实在没兴致为太后谱什么新曲。 照理来说,翟清眼下应是春风得意才对,如今的翟清已是长兴伯的义兄,大小算是个勛贵。 这可是翟清策划了许久,好不容易才谋得的。 但翟清心里却实在高兴不起来。 沈识珺的娘早不吊死,晚不吊死,偏偏要赶在他与沈识珺结拜的时候吊死。 即便眼下他如愿与沈识珺结拜为兄妹,也总觉得这事有些晦气。 不过最近还是发生了一桩让他觉得十分顺心的好事。 第六百一十章自证清白 翟清眼中的好事就是,继太后容不下沈识珺,将人撵出了景和宫以后,灵枢长公主也容不下沈识珺了。 他听说,灵枢长公主前几日已经将沈识珺在福熙宫的所有东西都打包收拾好,派人送到了长兴伯府。 太后容不下沈识珺,灵枢长公主也容不下沈识珺,从今往后,这宫里就再也没有沈识珺的立足之地了。 翟清心中狂喜,忍受了这么多年,他终于解脱了。 自此,他再也不用陪沈识珺玩哥哥妹妹的可笑游戏了。 对沈识珺,他自始至终,从未生出过哪怕一丝的怜惜之意,他唯一看上的不过是沈识珺那可以拿来利用的身份而已。 无论沈识珺眼下如何失意,他都不在乎。 他巴不得沈识珺随那刘氏而去,如此,他这个义兄没准儿能借太后之力,名正言顺的接手长兴伯府也不一定。 翟清想着,原本有些烦躁的心情,总算变的舒畅了几分。 这厢,翟清正预备歇歇喝口茶,就见他的近侍太监匆匆进屋来报,「回主子,灵枢长公主来了。」 翟清闻言,多少有些意外,虽然他一早就料到卫泱还会再来,却未料到这位灵枢长公主会来的这样突然。 「主子,长公主带了好些人一同过来,不知是要……」 没等那小太监把话说完,卫泱就带着一众人等迳自进了屋。 翟清见卫泱带着一群太监,杀气腾腾的就进了屋,这分明是闹事来了。 可他并不怕卫泱找上门来闹事,他是巴不得卫泱能常常登门,全当是为他乏味至极的日子添些趣味了。 「长公主突然摆这么大阵仗过来,是有何指教?」翟清一脸淡定的问。 「要本公主指教,你还不够格。」卫泱没给翟清什么好气,「本公主今日前来,是为寻回本公主上回来时,不小心遗落在你这里的东西。」 翟清精明的很,他基本可以肯定,卫泱是来讨要那把匕首的。 确切的说,是打算来抢回那把匕首的。 真没想到,那把镶嵌有绿松石的匕首对卫泱而言竟然如此重要。 重要到让卫泱几次三番的亲自出马来找。 翟清寻思着,故意在卫泱面前装起傻来,「敢问长公主究竟不小心把什么东西遗落在了我这儿,我也好立即派人帮着长公主找来。」 「找东西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我今儿带了不少人手过来,叫他们帮我找就好。」 翟清闻言,冷冷一笑,「长公主这是要搜宫?」 「随你怎么认为,总之我今日一定要将我遗失的那样东西,在你这永春宫里找出来。你要是觉得委屈,大可以立刻去景和宫太后那里告状,我绝不拦着你。」卫泱说着,便让开了身子。 好不容易才盼来的余兴节目,他怎么捨得中途退场。 「翟清不知长公主究竟遗落了什么东西在这儿,但翟清绝对没有私藏长公主的东西不还,长公主若要搜,那就尽管派人搜。」翟清说完,就回到琴案前坐下,那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还真像是冤枉的。 可就算翟清装的再无辜,卫泱还是笃定她的那把嵌有绿松石的匕首就在翟清手上。 不过,瞧翟清那副从容自若的样子,卫泱料想她即便派人搜遍永春宫,只怕也未必会有收穫。 但该搜还是要搜的,否则下一步便没法进行了。 就让她一步一步,慢慢陪着翟清玩吧。 卫泱手一挥,「赵兴,给我带着人搜。」 赵兴得令,立刻带领众人对永春宫开始了一场大搜查。 「永春宫地方大,怕是一时半会儿搜不完,长公主不若坐下喝杯茶。」翟清招唿说。 卫泱冷眼望着翟清,「你忙你的,不必特意招唿我。」 翟清闻言,未再自讨没趣,便低头弹起琴来。 平心而论,翟清的琴的确是弹的不错。 卫泱虽不懂琴,却也听的出,翟清的琴艺高超,堪称大家。 翟清明明可以靠琴艺吃饭,成为受世人敬仰的一代琴艺大师。 而翟清偏偏不肯走正路,非要做让人在背后戳着嵴梁骨骂的男宠。 身为男子的尊严呢?志气呢? 卫泱真的不是很懂翟清这个人。 人各有志嘛,倘若这世上每个人的三观都很正,那世界早就和平了。 …… 赵兴也算是搜查这一方面的行家,无论是墙面,还是地缝,一般人想的到想不到的藏物地点,赵兴都命人仔仔细细的搜查了一遍,然而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卫泱一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因此,她并不觉得失望。 好戏从现在才要开始呢。 「长公主都搜过了,应该满意了吧?」翟清略带得意的问卫泱。 「谁说都搜过了,还有一个重要的地方没搜呢。」卫泱答。 「长公主指的地方是?」 「就是你的身上啊。」卫泱应道。 「长公主这是何意?难道长公主怀疑我偷偷私藏了您遗失的东西?」 「只是怀疑而已,合理的怀疑。」卫泱望着翟清,淡淡一笑,「翟清,你没的选,要么你就自证清白,要么我就叫人帮你证明。」 「长公主这是要强行搜身吗?长公主要知道,我可是太后的人,您这样侮辱我,便是侮辱太后。」 「我不是说过吗,我不是一定要人搜你的身,你可以选择自证清白。翟清,你何必再装傻呢?你就乖乖的将我的东西交还回来,我保证日后绝对不会翻这笔旧帐。」 「长公主的话,翟清听不懂。」 「敬酒不吃吃罚酒。」卫泱也基本对翟清失去了耐心,「赵兴,上吧。」 赵兴得令,立刻带人围拢上前。 「长公主这是要动武?」 「是你逼我的。」 「长公主就不怕事后,太后会找长公主麻烦。」 卫泱轻笑一声,「我若是怕,眼下就不会站在这儿。」 卫泱从未这样咄咄逼人过,过去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做出这种将人逼至绝境的事。 但对翟清,她绝不会手下留情,纵使如此,她还尤绝不够。 可是面对她强势的逼迫,翟清怎么还能笑的出来。 这混蛋是笑了,还笑的那样得意,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卫泱迟疑,难道是她判断错误,她那把绿松石的匕首压根就没被翟清贴身收着? 而就在卫泱迟疑的片刻,翟清突然发了话,「如长公主所愿,我会自证清白的。」 第六百一十一章胜负也许会翻转 翟清说完要自证清白以后,就作势要解自己的衣带。 赵兴见状,立马与卫泱说:「这里交给奴才们就成,长公主还是稍稍迴避一下的好。」 卫泱闻言,却丁点儿要迴避的意思都没有。 她故作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盯着翟清,心道,就凭你翟清也想在本公主面前玩耍流氓那一套?本公主今儿就叫你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流氓。 见卫泱不走,还用那种神情盯着他看,翟清脸上的笑意更浓。 灵枢长公主果然与寻常的小姑娘不同,他这一招还真唬不住灵枢长公主。 翟清想着,便停止了解衣带的动作。 他将手伸进了胸前的衣裳里,片刻就掏出了一把嵌有绿松石的匕首。 卫泱大喜,翟清终究是斗不过她,这是打算束手就擒了。 「方才是谁说并没有私藏本公主遗落的东西,眼下罪证确凿,你要做何解释?」 「长公主遗落的东西?」翟清一脸的无辜,「这把匕首明明就是我的东西。」 翟清说这把匕首是他的东西?卫泱笑了。 这世上还能找出比翟清还厚颜无耻的人吗? 「翟清,你也太不要脸了。」 翟清并不在意卫泱的辱骂,他义正严辞的问卫泱:「长公主既说这把匕首是你的,那长公主可有什么证据来证明,这匕首的确是归你所有。」 卫泱一早就料到翟清会耍无赖,她自然还留了后手。 「你要证据是吧,本公主有。」卫泱说着,便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了匕首的鞘,「这就是证据。」 翟清望着卫泱手中的那个匕首空鞘,面色淡然,丝毫不见慌张。 卫泱迟疑,翟清这混蛋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在她拿出匕首空鞘的那一刻,一切不是都已经结束了吗?翟清这混蛋还能使出什么招数? 就在卫泱迟疑之时,翟清忽然又将手伸进了胸前的衣裳中,这回翟清掏出来的是一个匕首的空鞘。 与卫泱手中擎着的那个一模一样的匕首空鞘。 怎么会这样,这不可能!卫泱惊着了。 翟清手上怎么会有这个?难道翟清早就算到她会再来找麻烦,便故意命人赶制了一个一样的匕首鞘出来,等着要与她唱对台,给她难堪? 不对。 当年宁棠将这把匕首送她的时候曾与她说过,这匕首原是羌国进贡的贡品,羌国出品的刀具,都是使用其独特的工艺精緻而成,且此手艺不外传。 大夏国内压根就找不出能做出这种刀具的匠人,即便真能找到,必定也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仿制出这样做工精细的匕首鞘来。 但卫泱敢拿自己的脑袋打赌,翟清手中的那把匕首就是她的没错。 她实在不明白翟清手中怎么会有一个与她这个一模一样的匕首鞘。 所谓铁证如山,竟突然变成了笑话…… 翟清心中窃喜,他喜欢看卫泱这错愕的样子。 他喜欢这种战赢卫泱的快感。 翟清将匕首插回匕首鞘中,他望着卫泱,一脸得意的问:「敢问长公主,我还接着脱吗?」 卫泱从未如此厌恶过一个人,厌恶到不仅想杀了此人,还想要亲自动手。 这回的确是她败了,惨败。 「翟清,人在做,天在看。你究竟耍了什么手段,天知,地知,你自己心里也有数。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说太多慌,迟早是要遭报应的。」 「翟清听不懂长公主的话。」翟清说,但他眼中却没有一丝的困惑与迷惘,反而带着淡淡的笑意,「我见长公主似乎很喜欢我的这把匕首,倘若长公主是真心喜欢,那长公主不妨就试着求我,我没准儿一高兴,就把这匕首送给长公主了。」 卫泱觉得翟清可能是疯了,要她堂堂灵枢长公主去求一个男宠? 她死都不会这么做! 「翟清,这匕首本就是我的东西,是你用卑鄙的手段将它占为己有。你用不着太得意,我的东西,我迟早会亲自讨回来的。」卫泱狠狠瞪了翟清一眼,便带着赵兴等人转身离去。 见卫泱被他气走,翟清抬手,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没有鞘的匕首。 是与他手上那把一模一样的匕首。 翟清想,方才的状况其实也挺险的,一旦卫泱叫他接着脱,那他耍的这个小伎俩便会被当场揭穿。 就如卫泱所言,他之前拿出来的那把匕首,的确就是他从卫泱那里夺来的那把。 至于这个匕首鞘和另一把匕首,则是他从太后那里讨来的。 他也是偶然得知,卫泱这把匕首是当年羌国进贡的贡品。 匕首原是一对儿,其中一把由太后赏给了安国公,另一把则收在宫里的库中。 翟清也不清楚太后赏给安国公的匕首怎么就落到了卫泱手里,但他这把匕首却得来的很容易。 他不过是动了动嘴皮子,与太后提了一句,太后就立刻命人将这匕首找出来送他了。 这应该就是所谓天意吧。 翟清觉得,他今儿之所以能赢了卫泱,也并不只是靠运气。 卫泱输了,输就输在太心急。 倘若卫泱肯与他慢慢玩,最终的胜负很有可能会翻转。 能赢卫泱,还赢得这样漂亮,翟清心中无比欢畅。 其实与生气时的模样相比,卫泱笑起来的样子更美。 但翟清心里有数,那高高在上,连正眼都不愿瞧他的灵枢长公主,是绝对不会对他笑的。 不过,他迟早会让卫泱正视他,并再也不敢轻视他。 翟清淡淡一笑,在冒着森森寒光的匕首的映照下。 原本俊逸非凡的翟清,面容竟变的有几分狰狞。 …… 徐紫川刚进屋坐下就与一副垂头丧气模样的卫泱说:「我都听赵公公说了。你也是太心急了,怎么不等我陪你一同过去。」 「也不是什么好事,不想总让你搅和进这种事中。」卫泱应道。 「那个翟清很不简单。」 卫泱点头,「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一切都是那翟清策划好的,是我太莽撞,竟上了那混蛋的当。吃一堑,长一智,往后我一定不会再吃那混蛋的亏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匕首的事你要怎么办。」 「只能暂且耐住性子。」卫泱答,「不过,我迟早会将我的东西从那混蛋手中夺回来的。」 徐紫川点头,「你是得再收敛收敛自己的性子,来吧,咱们把之前没下完的那盘棋慢慢下完。」 「你才从渲皇兄那里下完棋回来,还没下够?」 「我与皇上也不是单在下棋。」 「是吗?那你去了这么半天,都与我渲皇兄说什么了?」 第六百一十二章温柔如刀 「不可说。」徐紫川答。 卫泱觉着新鲜,她与徐紫川之间还没有不能说的秘密呢。 「什么事如此神秘,连我都不能说?」卫泱问。 「左右不是坏事。」徐紫川回道。 「让我来猜猜。」卫泱饶有兴致的望着徐紫川,「你与我渲皇兄是不是说了几日后我过生辰的事?」 徐紫川一怔,略显惊讶的看着卫泱。 从徐紫川的神情卫泱即可断定,这是叫她猜中了。 徐紫川这个人啊,还真是不懂得撒谎。 「叫我说中了吧。」卫泱稍显得意的说。 「怎么猜到的?」 卫泱莞尔,「放心,我不会逼问你与我渲皇兄都商量了什么,你就当我方才什么都没问过,也什么都没猜到。」 「其实,也不是一个字都不能向你透露。」 「那你就给我稍稍透露点儿什么呗。」 「皇上问我你喜欢什么。」 「那你怎么回答的?」卫泱问,还挺好奇徐紫川究竟了解她多少的。 「我回答皇上,你最喜欢我。」 卫泱庆幸她这会儿嘴里没含水,否则必定要呛着。 「你…你真与我渲皇兄这么说的?」 徐紫川笑了,明明生了一副儒雅温润的样子,但此刻却像极了狐狸幻化的妖孽。 「徐紫川,你唬我!」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徐紫川问。 卫泱败了,彻底败了,徐紫川说的还真没错。 「成了成了,我最最喜欢你了还不行。」 徐紫川一脸满意,「还想接着听我给你透露吗?」 卫泱算是看明白了,徐紫川向她透露信息是假,藉此逗她是真,「别,你可别再向我透露什么了,咱俩商议件正事可好?」 一听卫泱要与他商议正事,徐紫川立刻就敛了笑,「你说。」 「明儿咱俩一同去趟慎王府吧。」 徐紫川得了这话,并未立即应声,而是抬手覆上了卫泱的额头,「我摸着你的额头有些发烫。」 「有吗?」卫泱故意装煳涂,「我这大约是气的,被翟清气的怒火未消。」 「你可是郎中,竟然说出这种话,你自己觉着像话吗?」 是挺不像话的…… 「徐紫川,我只是稍微有一点点发热而已,你无需如此大惊小怪。咱们约好了,明儿一同到慎王府去。」 「卫泱,听我的话。」 卫泱原本准备了一大肚子话,想要用来说服徐紫川,但还没得机会把那些话说出口,她就败在了徐紫川的温声细语中。 果然温柔如刀,使好了真能四两拨千斤呢。 「倘若我明儿一早起来身上不发热,咱们就一同去慎王府。」 徐紫川点头,「一言为定。」 …… 卫泱觉得自己未免也太不争气了,还没到第二天早上,就在当天夜里她就发起烧来。 卫泱一心想着明日一定要去慎王府,不愿惊动了旁人,更不愿惊动徐紫川。 于是,她便想着找点儿什么现成的药丸吃几颗,赶在天亮之前叫体热退下去。 奈何她将药箱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一丸对症的。 卫泱无奈,只能用最传统的办法,物理降温法,也就是用湿帕子去冷敷额头。 谁知她浸透手帕的时候,竟一个不小心打翻了水盆。 这下不想惊动的人全都被她惊动了。 徐紫川过来一看,不用问,也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望着卫泱没说话,只是与卫泱打了个眼色。 卫泱看懂了,徐紫川这是要她乖乖回床上躺着的意思。 尽管徐紫川没沖她吹鬍子瞪眼,但卫泱看的出来,徐紫川生气了。 虽然她几乎从没见过徐紫川生气,但她感觉的到。 想来她也真是有本事,竟然能把徐紫川气到都不愿与她说话了。 待卫泱回到床上躺好以后,徐紫川也没理会正在屋里收拾残局的宫女,只管替卫泱诊脉,诊过之后又忙着去抓药煎药,而后又盯着卫泱喝药。 可自始至终,徐紫川都没与卫泱说一句话,这让卫泱觉得很不安。 「徐紫川,我错了。」卫泱刚将空药碗放下,就连忙向徐紫川认了错。 「是我的错,我早该发现的。」徐紫川望着卫泱,眼中满满都是歉意,「卫泱,是我的错,没把你照顾好,让你受苦了。」 卫泱瞭然,徐紫川之前是生气了,却不是生她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 徐紫川这个傻瓜,他有什么错。 把身子弄坏,惹人担心的自己才是大错特错。 「徐紫川,我很惭愧。」卫泱与徐紫川说,「在我把身子彻底养好之前,我不会再吵着要去慎王府了。」 徐紫川不言,只是轻轻的揉了揉卫泱的发。 卫泱一脸乖巧的拿脑袋蹭了蹭徐紫川的掌心,原本不安的心情总算踏实下来。 …… 卫泱这病一养就是好几日,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在她过生辰之前恐怕没法往慎王府走一趟了。 卫泱索性与徐紫川约好,等她生辰过完以后,两人再考虑去慎王府的事。 眼下,卫泱只管安心养病就好,不过这阵子,卫泱却总是没法安心下来。 作为寿星,她总要亲自为自己庆贺生辰的事把把关。 卫泱是最不喜铺张的,但庆贺生辰是喜事,办喜事就得有个办喜事的样子。 由赵兴出面张罗,福熙宫上下都张灯结彩的,那缤纷热闹劲儿,简直像要过年似的。 其实,这阵子卫泱面上不露,心里一直都很抑郁。 既是为卫渲的病,也是为沈识珺娘亲的死,还为她最痛恨的翟清。 可瞧大伙儿都忙里忙外,尽心尽力的为她生辰的事做准备,卫泱告诉自己,作为寿星,她不可以消沉。 于是,卫泱便不断的暗示自己要打起精神来。 不等赵兴等人请示,卫泱就主动帮着张罗有关她生辰的事宜。 包括生辰宴当日的菜色,也几乎都是卫泱自己一个人想出来的。 「徐紫川,我觉着咱们福熙宫仿佛还缺点儿什么。」 「我看已经布置的够好看了。」 「才不是,咱们这儿还缺少点儿生气,还有一点儿香气。」 「卫泱,你是说……」 「走,陪我去趟梅棠宫。咱们去问我二皇姐讨些新鲜的梅花回来装点屋子。」 徐紫川迟疑,「梅棠宫太远,你身子才将将好些,还是不要亲自过去了。你若真想要梅花装点屋子,就命人去一趟,代你折些梅花回来就好。」 「徐紫川,老实说,你真不想去梅棠宫再见我二皇姐一面?」 第六百一十三章唐突的提议 「我也并不是一定要去再见她一面。」徐紫川答。 「那就是想了。」卫泱望着徐紫川,一脸的我已瞭然,「我知道,你一直挂念着我二皇姐身上的寒疾。听旁人说,倒不如亲自去确认。咱们一同去梅棠宫走一趟,亲眼看见我二皇姐好好的,你我就都能安心了。」 「可你的身子才刚见好。」 「我会穿上最厚实的衣裳,宁可中暑,也绝不会叫自己再受寒。」 徐紫川得了这话,犹豫了半晌,才点头答应。 …… 从前几日第一回到访梅棠宫,到今日再来梅棠宫,期间不过短短数日光景,梅棠宫却已大变了样。 原本朱漆斑驳的大门才上了新漆,因为天气湿冷,漆还未干透,看上去水光光的,在白雪的映照下格外的鲜艷晃眼。 而除了大门被重新粉刷过以外,门口也添了太监看门。 如此,倒是像是个有主子居住的宫殿了。 与大门显而易见的变化相比,卫湘住的宫殿从外观上来看,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这倒也不能怪内侍监的人不尽心,谁叫眼下正值冬日呢。 这大冬天的,实在没法动工修缮房屋。 若要将梅棠宫的宫殿翻修,最快也要等到过了年开春以后才行。 宫殿的外观虽然没变,但里头的陈设却完全变了。 桌椅再不是之前那不成套的,全换成了上好的檀木材质。 屋内不止点了一个炭盆,里里外外统共有三个,且炭火都烧的很旺。 屋里暖和的不得了,叫人不觉间会心生恍惚,以为是春天到了。 除了物的变化以外,人也变样了。 卫湘不再像之前刚见到时,一身宫女似的打扮。 有道是人靠衣装,如今锦衣华服加身的卫湘,看起来就更美更气质温雅了。 可是卫泱却从卫湘的言谈中隐约察觉到,卫湘心中似乎怀着些许愁绪。 卫泱觉得她似乎能明白卫湘的心情,卫湘应该是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尊荣感到不安吧。 这不能怪卫湘胆小敏感,这事换在谁身上,心里应该都会觉得不太踏实。 卫泱不知道将已经做了十多年隐形人的卫湘,再次推到众人面前的做法究竟对不对。 但至少眼下,卫湘过的比从前要好,而且不止好上一点儿。 她会周全卫湘的,竭尽所能的周全已经遭受了太多苦难的卫湘。 她一定要让卫湘余生都能过上这样富足的日子。 「妹妹心里一直都不放心皇姐的寒症,眼下见皇姐面色红润,也不咳嗽了,妹妹就放心了。」 「本就不是什么大病,叫皇妹费心了。」卫湘很客气的与卫泱说。 「妹妹瞧皇姐眼底乌青,有些倦怠的样子,是不是昨夜没睡好?」卫泱问。 卫湘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实诚人,卫泱既问,她便只管老实答。 「不瞒皇妹,皇姐心里有些不踏实。」卫湘边说边往门口瞥了几眼。 卫泱循着卫湘的目光望去,见门口一左一右,各守了两个宫女,瞧模样都是极精干的。 卫泱晓得,这些人都是樊太后派来伺候卫湘的。 确切的说,应该是派来监视卫湘的。 卫泱也不能说这些宫人都对卫湘不怀好意,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宫人与卫湘都不是一条心。 身边成日围着一群对你有异心的人,想想也是挺叫人害怕的。 卫湘会觉得不安也是正常。 「皇姐放宽心,皇姐可是当朝长公主,我看这宫里有哪个不要命的敢在二皇姐跟前不本分。若真有那胆大包天的,二皇姐就只管将人交给我,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皇妹莫急,他们都是当差极慎稳的人,不过是我自己觉着不惯罢了。」卫湘慌忙解释说。 卫泱望着卫湘,没有立即应声。 在稍稍静默了片刻之后,卫泱才与卫湘说:「要不皇姐搬去福熙宫与我同住吧。」 听了卫泱的话,不单卫湘惊住了,就连徐紫川也吓了一跳。 卫泱之前并未与他提过想接卫湘住进福熙宫的事,既是连提都不曾提过的事,就更别说与他商量了。 难道这是卫泱临时起意的决定? 卫湘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我知道皇妹邀我去同住是一片好意,可是我……」 「妹妹知道这个提议与皇姐来说有些突然,但请皇姐相信我,我对皇姐没存一丝恶意。」话说到这里,卫泱颇为自嘲的笑了笑,「说来好笑,我也不知该如何向皇姐证明,我对皇姐没有恶意。总之,我想邀皇姐去福熙宫与我同住是真心实意的。至于去还是不去,还是得由皇姐自己做决定。皇姐若不愿意,妹妹是绝对不会勉强皇姐的。」 卫湘六岁那年就被樊昭安置到了梅棠宫来,与安姑姑两人相依为命,这一晃十多年过去,卫湘虽然从孩子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但在这近乎与世隔绝的环境下,卫湘的心思仍如孩童一般单纯。 卫湘承认她不懂得与安姑姑以外的人相处,更不懂得拿捏人心。 她看不透卫泱,却本能的觉得卫泱不会害她。 其实,就算卫泱真的要害她,她也认了。 毕竟,她的母妃是当年毒害卫泱的兇手。 母债女偿,她甘愿承受卫泱的抱负。 卫湘倒巴不得卫泱对她凶些,可知卫泱对她越好她心里就越觉得惭愧。 「我不配,不配皇妹这般待我。」 卫泱原本以为卫湘是出于对她的提防和不信任,才没有立即答应要搬去福熙宫与她同住的事。 不想,卫湘竟然是为……「当年的事,不赖皇姐。」 卫泱的话只说了一半,还有后半句话,是被她生生咽回去的。 她还想与卫湘说,当年毒害她的兇手未必就是楚贵妃。 而卫泱之所以最终忍住没说,是不想引起卫湘无端的猜疑,再因猜疑与她之间生出嫌隙。 卫泱的目的很明确,她必须要让卫湘信任她。 只有这样,她日后才能更好的保护卫湘。 「皇妹真是心慈宽宏之人。」卫湘一脸钦佩。 「妹妹哪有皇姐说的那么好。」卫泱望着卫湘柔声道,「突然邀皇姐与我同住,实在是有些唐突。皇姐不必急着答覆我,您再斟酌斟酌也好。」 卫湘点头,「皇妹放心,皇姐会好好考虑的。」 第六百一十四章从风平浪静到风口浪尖 卫泱虽然健谈,奈何她与卫湘之间实在是找不到什么话题。 加之卫湘生性腼腆,卫泱与她说十句话,她能应两句话就不错了。 于是,在最基本的寒暄过后,剩下的便是令人有些不自在的冷场。 在挽回气氛无果的情况下,卫泱果断的选择了告辞。 刚走出梅棠宫,徐紫川就急着问卫泱,「关于邀二长公主去福熙宫住的事?」 得此一问,卫泱大方应道:「徐紫川,不瞒你说,其实我心里早就有这个念头了,只是一直都没下定决心。方才见我二皇姐为自己如今的处境那般不安,我就忍不住与我二皇姐说了。之前没与你商量,就直接这么办了,真是抱歉。」 「你又何必说抱歉这么严重又生分的话,你这也是一片好意。」 「我二皇姐可是你要紧的表妹,是你在这世上仅有的血亲之一了。我知在你心里,我二皇姐有多要紧,关于她的事我该好好与你商量再做安排。这回无论如何都是我草率了。」 「卫泱,表妹是亲人,是要紧。但在我心里,这世上永远都没人能越过你去。」 徐紫川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惹得卫泱心底一阵悸动。 徐紫川就是这么厉害,明明他俩之间都已算是老夫老妻的关系了,但徐紫川还总是能轻易惹的她心里小鹿乱撞。 「我明白你的心意。」卫泱小脸通红,「老实说,你觉得接我二皇姐去福熙宫的主意究竟怎么样?」 「这是个好主意,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的确能更好的保护周全。可是,将人从风平浪静之处,推到风口浪尖上真的最妥当吗?卫泱,你我是迟早要离开皇宫和京都的。眼下有你在,谁也不敢轻易招惹二长公主。但在你离宫之后,就不好说了。」 「徐紫川啊徐紫川,你聪明起来是真聪明,但有些时候怎么就这么一根筋呢。」卫泱「啧啧」两声还不够,还一脸关怀智障儿童的模样瞅了徐紫川好几眼,「你是打算让我二皇姐一辈子都被困在这宫里孤独终老吗?你算没算过,我二皇姐今年都十九了,我记得我悦萩表姐十七的时候,都已经生下卫霖了。其实,依我二皇姐的年纪,早就该出嫁了,全是太后……」 一说到樊昭,卫泱就气不打一处来。 先不论当年投毒案的真兇究竟是不是卫湘之母楚贵妃。 即便当年那桩案子的兇手真是楚贵妃,案发时年仅六岁的卫湘又有什么错。 卫泱没想逼着樊昭将卫湘视如己出,倾心疼爱。 但身为大人,怎么好与一个六岁的孩子计较,狠心加以苛待呢? 即便卫湘身上流着樊太后当是仇人的楚贵妃的血,但卫湘身上同时还流着先帝的血呢。 依卫泱看,樊太后亏待甚至虐待卫湘这么多年,这绝对能成为樊太后招后世之人诟病加恶评的一大黑点。 「咱们不说那个人,只说我二皇姐的事。」卫泱与徐紫川说,「眼下在京都城中,咱们能信任的人不多。而在咱们能完全信任的人中,我姨丈宁琛人脉广,看人的眼光也准,最重要的是,我姨丈他是个难得的热心肠。我想请我姨丈出面,为我二皇姐物色合适的婆家。」 「我觉得如此安排甚好。」徐紫川几乎没犹豫就立刻应道。 「等等,你先别急着说好,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你说。」 「徐紫川,我想让二皇姐与我大皇姐一样嫁出京都城,最好还要嫁的远远的。只有远离是非争斗的漩涡之地,才有可能过上安逸平静的生活。」 「卫泱,你为二长公主打算的很周全。」 「俗话说的好,关心则乱嘛,我是怕你这个表兄拿着我二皇姐那个表妹太要紧,心里会乱,所以便替你都打算周全了。再者说了,身为妹妹,我也想让我二皇姐的下半生能过的平平安安,遂心如意。」 「卫泱,有劳你,也拜託你了。」徐紫川沖卫泱作了个揖。 卫泱见状,笑嘻嘻的给徐紫川回了个礼,「成了,既然你觉得我这主意还不错,那接下来我可要全面发力,尽量说服我二皇姐住进咱们福熙宫了。」 徐紫川点头。 「徐紫川你放心,到我二皇姐顺利出嫁之前,我都会好好周全我二皇姐的。」 此时无声胜有声,徐紫川抬起手,一脸感激的摸了摸卫泱的头,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了。 「唉……」 听卫泱突然嘆了一声,徐紫川有些摸不着头脑,连忙收了手问:「怎么了,怎么突然唉声嘆气的。」 「我就是觉着有些对不住我二姐。」卫泱应道,「我上回来时明明答应我二皇姐,说要尽快去慎王府亲自探望我渊皇兄,奈何我这身子却不争气。就算二皇姐与我说身子要紧,不怪我失信于她,我自己心里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咱们不是说好,等你过完生辰以后,再考虑去慎王府的事。」 「咱们是这么约好的,可我真是有些等不及了。」 「等不及也要等,卫泱,你也答应我不会再乱来。」徐紫川正色道。 卫泱其实还挺怕徐紫川用一本正经的口气与她说话的。 「好了好了,此事就等到我过完生辰再议吧。」 徐紫川得了这话,脸上才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话说徐郎中,您老人家说好要送我的生辰贺礼准备的怎么样了?」 「还差一点儿就能完工。」 「还没完工?再有两日可就是我的生辰了,徐郎中您可得加快进度了。」 「放心,赶得上的。」 卫泱莞尔,「我很期待。」 「你不是都已经知道生辰贺礼是什么了,怎么还会如此期待。」 「这还要理由吗?我最喜欢的人,亲手为我做的生辰贺礼,我不喜欢才需要理由吧。」 「真的这么喜欢我?」 「别总是问我这么无聊的问题,究竟要我说几遍,你是这世上对我来说最最要紧的人。」 …… 卫泱生辰当日,她一早醒来就在枕边发现了一只细长的雕花木匣。 打开匣子,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支木簪。 簪尾细细的雕刻了一串梅花,梅花形态各异,无论打眼一看,还是细细观察,都是一样的栩栩如生。 卫泱又不得不暗自感慨,徐紫川当真是生了一双巧手。 即便徐紫川往后不做郎中,也有很多可以谋生的手段。 她看中的男人,果然强悍。 卫泱想着,迫不及待的喊人进来伺候她梳洗打扮,而后将这支她 第六百一十五章有心的贺礼 卫泱刚梳洗完,赵兴便按着宫中传统,带领福熙宫上下所有的宫人来给卫泱贺寿。 之前,卫泱一直都忌讳她福熙宫里的多数宫人都是樊太后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因此总是对这些人不冷不热的。 今日赶上她过生辰,卫泱心情很好,不但给了这些宫人们难得的好脸色,还给每个人都派发了赏钱。 这厢,卫泱刚挥退了前来向她拜寿的宫人们,就急着问福来,「怎么一早起来就没见着徐郎中?」 「主子您忘了,徐郎中今日不单要给皇上送药,还得去颐安宫为霄殿下复诊,为了能早些回来帮主子您张罗生辰的事,徐郎中今日特地提早出门了。」 听了福来的话,卫泱忍不住一声嘆,「咱们徐郎中真是辛苦,当的可是终年无休的差事。」 「可不是。」 「对了,我的生辰宴可是要在中午摆,眼下小厨房那边也该开始着手准备着了。」 福来点头,「奴婢正要过去呢。」 「福来,今日可是你大显身手的好机会。」 「主子放心,奴婢一定会把看家的本领都拿出来。」 「你自然相信你的手艺,只是那黄酒,今儿就别轻易拿来尝了。」 一听到「黄酒」二字,福来立刻就羞红了脸。 福来不傻,她心里有数,她之前扯的那个小谎,压根就骗不过他们长公主去。 慧黠如长公主,应是对一切都瞭然于心的。 福来觉着之前出的「黄酒」一事,与她来说也不算什么坏事。 此事一出,兴许能让她更快的如愿以偿呢。 …… 这厢,卫泱一个人百无聊赖,正摆弄着两日前她从梅棠宫折回来插瓶的梅花,就听宫人来通报,说是谭家姑娘与主子的义姐来了。 谭映汐和忍冬来的倒早,来的也很及时,她一个人待着正觉得无聊呢。 卫泱吩咐,赶紧将人给她请进来。 不多时,谭映汐就携忍冬进了屋。 才给卫泱问安行了礼,谭映汐就笑嘻嘻的凑上前,「快叫臣女好好摸摸大寿星,也好沾些喜气。」 「你啊,总是没个正经,就不怕叫景荣表兄瞧见,笑你孩子气。」 一听到樊景荣的名字,谭映汐瞬间两眼放光,「长公主,我景荣哥哥已经来了吗?他在哪儿?怎么不见人?」 「瞧你这副样子,合着你今日过来不是为我这寿星贺寿的,而是为见你景荣哥哥来的。」 谭映汐得了这话,方知卫泱是在逗她,「长公主惯会取笑臣女。」 「我不只要取笑你呢,你今儿若是不给我拿出一份像样的生辰贺礼来,我可要毫不留情的将你撵出福熙宫去。」 「长公主真是财迷。」 卫泱闻言,轻轻的捏了捏谭映汐的鼻子,「整个大夏国上下,也就你敢当面说我财迷了。」 「长公主手下留情,臣女今儿真不是空手来的。臣女与忍冬一道为您准备了一份生辰贺礼,礼是忍冬选的,您一准儿喜欢。」 忍冬听了谭映汐的话,赶紧沖卫泱一礼,「您也不一定会喜欢。」 「喜不喜欢,看看就知道了。」卫泱莞尔,问谭映汐,「我的礼呢?」 得此一问,谭映汐立马喊了随侍的丫鬟将礼拿上来。 「这份礼不小啊。」卫泱打量着放在桌上的大锦盒说。 「长公主打开看看。」比起卫泱那个收礼的人,谭映汐这个送礼的人似乎更加兴致勃勃。 卫泱也没啰嗦,立刻就将桌上这偌大的锦盒给打开了。 「是棋。」 忍冬忙不迭的点头,「之前,谭姑娘说要为长公主准备一份合您心意的生辰贺礼,便问我长公主在江州的时候,平日里都喜欢做什么,玩什么。我回答说,长公主平日里最爱摆弄的就是药材。谭姑娘说,她知道您是个医痴,也晓得您最爱摆弄药材,但也不能送一大堆药材给您当贺礼,便让我再想想。我就忽然想起,长公主除了爱摆弄药材以外,闲暇时还愿与徐郎中下几盘棋。我还记着去年冬天的时候,主子在与徐郎中下棋的时候曾抱怨过天气太冷,把棋子都冻的冰凉扎手。谭姑娘听了以后,立马命人寻来了这一套檀木制的棋盘和棋子。这一套棋盘和棋子不仅适合在冬日里用,还自带着一股香气。长公主知道的,檀香有凝神静气的功效。奴婢猜主子您大约会喜欢。」 「你俩有心了。」卫泱是真的很喜欢谭映汐和忍冬送的这份礼。 「有心的是忍冬,臣女不过是出了点儿力而已。」谭映汐是很正直公道的一个人,实事求是,不愿抢了忍冬的功。 「不,我才是只动了动嘴皮子而已,礼到底是谭姑娘出力出银子办来的。相比下之,还是谭姑娘更有心。」忍冬不敢居功。 卫泱莞尔,「你俩都有心,都有功,不分轻重。这份贺礼我就收下了,我很喜欢。」 「长公主喜欢就好。」谭映汐笑呵呵的说,「不过忍冬之前说的话,臣女要略微纠正一下。臣女当时问忍冬,长公主除了药以外,还有没有其他很喜欢的东西,长公主知道忍冬答的什么?」 闻言,没等卫泱应声,忍冬就急了,「谭姑娘!」 「忍冬,要不你自己说?」谭映汐笑问。 忍冬红着脸,「还是谭姑娘说吧。」 谭映汐没再卖关子,与卫泱说:「忍冬脱口而出,说是徐郎中。」 闹了半天,谭映汐是为打趣她呢,「你这丫头,我不过打趣你一句,你转脸便要打趣回来,还真是一点儿也不肯吃亏。」 「长公主明鑑,臣女可不敢打趣长公主,臣女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好,你和忍冬都是实话实说还不行。」卫泱说着,捻起一颗盒中的檀木棋子,「映汐,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你陪我下盘棋吧。正好可以藉此试试你与忍冬送的这套棋子趁不趁手。」 一听卫泱要拉她下棋,谭映汐赶忙沖卫泱作揖,「长公主就饶了臣女吧,您明知道臣女最怕下棋了。」 「我又没逼着你一定要下赢我,稍稍切磋一下而已。」 谭映汐是宁可做点儿力气活儿,比如写几十篇大字,也不愿绞尽脑汁的去下一盘棋。 于是,故意顾左右而言他,「这瓶子里插的梅花开的真好,味道也很清香宜人。」 「这是从梅棠宫折来的梅花。」 一听这话,谭映汐心道糟糕,她似乎无意中提起了不该提起的话题。 第六百一十六章及时行乐 今日临出门前,她娘亲特意将她叫到跟前一再叮嘱。 嘱咐她一定要管好自己这张嘴,不要口无遮拦,尽在长公主跟前胡乱扯些身为臣女不该说的话。 而眼下,她又辜负了她娘亲的嘱咐。 谭映汐是个实心眼,又是个直肠子。 她心里清楚,有些话的确不该是她这个臣女多问的。 但有些话她憋在心里,实在是不吐不快。 左右话茬已经被她挑起来了,若就此打住,她非得郁闷死。 于是,谭映汐便一不做二不休,直言问道:「长公主怎么会忽然与二长公主走动起来?」 想她不过才提了一句梅棠宫,谭映汐就能脱口问出这种问题。 看来,各家各族都没少在宫里安插眼线呢。 宫里的一点儿风吹草动,宫外就能迅速知晓。 想到这儿,卫泱心中不免有些郁闷,一举一动都被监视,还要被过度解读的这种日子,她真是过够了。 她希望这一切能尽早结束,她想回到江州,回到朱雀山,与徐紫川再过回从前自由自在的日子。 见卫泱半晌没应声,谭映汐不免有些紧张。 她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话? 「长…长公主?」 卫泱回神,望向谭映汐。 心道,映汐这丫头真是个胆大的,确切的说,应该是个没心眼的,竟然敢当面问她这么敏感的问题。 但她心里一点儿都不觉得恼怒和难为,反而觉得很庆幸。 庆幸身边能有谭映汐这样一个敢于与她直言的朋友。 「映汐,你觉着我不该与我二皇姐走动吗?」卫泱反问谭映汐一句。 「臣女不是这个意思。」谭映汐慌忙摆手,「臣女就是觉着……」 「你放心大胆的说,我又不是老虎,不吃人的。」 原本还紧张的要命的谭映汐被卫泱这一句给逗乐了,身上瞬间就觉得轻松了不少。 她便依着卫泱的话,放开了胆量,「长公主不恨二长公主吗?二长公主可是不能提名字的那位娘娘生的。」 不能提名字的娘娘?外间已经对楚贵妃忌讳成这样了吗? 想想还真是觉得有些可笑呢。 「映汐,你不觉着因为爹娘的过失,便要迁怒到人家孩儿的想法很偏激吗?出身是没法选择的,谁也不想自己的爹娘是恶人。不幸生为恶人的孩子,已经够惨了,若还要再无辜背负上来自恶人爹娘的罪孽,岂不是就更可怜了。」 谭映汐得了这话,赶紧点了点头,「长公主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卫泱觉着谭映汐能从善如流是件好事,但这样的谭映汐,也是很容易被坏人蛊惑和左右的。 索性谭映汐身边围绕着的都是好人,否则…… 「映汐,你听我一句忠告,不要总是人云亦云,无论对人还是对事,最好都要有自己的看法和主张。」 谭映汐闻言,又赶忙点了点头,表示她记住了。 卫泱心里有些小担忧,光记住可不行,总得付诸实践。 卫泱想着,趁眼下她还在京都的时候,得时常把谭映汐叫进宫来好好鞭策鞭策。 尽力让这丫头多长些心眼,日后便少能被人算计利用。 不过鞭策的事今日就算了,毕竟相比未雨绸缪,及时行乐也很重要。 「映汐,快来陪我下盘棋。」 「长公主,臣女能找人代臣女陪您下吗?」 「你要找谁代你?」 「忍冬啊。」谭映汐说着,立马将忍冬推上前,「这送棋的主意可是忍冬想出来的,于情于理,都该忍冬陪您下才是。」 忍冬见谭映汐要推她出来陪卫泱下棋,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谭姑娘,我哪里懂得下棋。」 忍冬这话与谭映汐而言,犹如晴天霹雳,「忍冬,你不懂下棋?」 忍冬无奈的点了点头,而卫泱那边却笑开了花。 「映汐,老老实实过来,来棋盘边坐下。」 「长公主,您就饶了臣女吧!」 这厢,卫泱与谭映汐正说说闹闹,就听宫女前来通报说,安国公府的世子大人来了。 一听宁棠来了,谭映汐大唿菩萨保佑。 她自个也没想到,往日她最怕的大魔王,今儿竟成了她的救星。 「方才在门外,就听见屋里的说笑声了。」宁棠进了屋,脸上挂着和煦如春风般的笑容。 「你来的倒早。」卫泱说。 「怎么,大寿星不欢迎我早早的过来凑热闹?」 「尽说傻话,我不欢迎谁也不敢不欢迎您宁大公子啊。话说回来,你今儿不是一个人入宫的吧?」 「我自然不是一个人来的。」宁棠笑答,接着便侧身沖外屋招唿了一声,「快进来吧。」 片刻,韩江就从外头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沖卫泱行了一礼,「长公主万安。」 自打卫泱住回宫以后,这一段日子下来,她就没得机会见韩江。 今日一见,当真是觉得万分亲切。 卫泱望着韩江,用十分亲热的口气说:「我便不问你这段日子过的好不好了,省得你宁大哥埋怨我,说我不信他。」 得了这话,没等韩江说什么,宁棠就先应道:「算你有良心。」 「回长公主,宁大哥待我很好,处处都为我打点的妥帖周到。」韩江忙与卫泱说。 卫泱打量着韩江,是觉着韩江比刚到京都城那会儿长些肉了。 韩江从前就很瘦,在从江州赶回京都的这一路上,因为没日没夜的舟车劳顿,人就变的更瘦了。 如今长了些斤两以后,人看起来比之前还要英俊挺拔些。 果然并非瘦就是王道。 谭映汐性子活泼,也不认生,她望着韩江,用熟人口气说:「我知道你,你是安国公要认作义子的人。」 宁棠听了谭映汐的话,心中有些纳闷,不禁问:「这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谭映汐没卖关子,「是景荣哥哥与我说的。」 「景荣那小子……他还真是什么都与你说。」 谭映汐一脸的得意,「我与景荣哥哥可是无话不谈。」 宁棠甘拜下风,「对对对,你与景荣夫妻同心,最是要好。」 夫妻同心吗?谭映汐被宁棠这句话逗的乐开了花。 她觉得今日的宁棠真是前所未有的讨人 第六百一十七章必备本领 在沖宁棠投去一个赞许的笑容之后,谭映汐又望向一旁的韩江,「我知道你,你却还不知道我。我未来的夫君樊景荣要称唿你义父安国公一声姨丈。我之前听长公主讲过你,说你与长公主和我同岁,不过因我未来的夫君年长于你,所以你姑且该称唿我一声表嫂。」 韩江是个实诚人,谭映汐哄他喊表嫂,韩江就这么喊了。 韩江那一声表嫂喊的谭映汐是心花怒放。 见此情形,卫泱没忍住笑,她与韩江说:「这个变着花样要占你便宜的姑娘不是旁人,正是我曾与你提过的谭映汐,谭姑娘。」 一听这话,还没等韩江开口说什么,谭映汐那边就不干了。 「长公主,臣女怎么就是占韩江便宜了,按着亲眷关系来论,韩江可不是该称唿臣女一声表嫂吗?」 「映汐我问你,你眼下与景荣表兄成婚了没?」 「还没,不过快了。」谭映汐连忙答。 卫泱盈盈一笑,沖韩江说:「你不必急着喊她表嫂,先喊她谭姑娘就好。即便过阵子她真与景荣表兄成了亲,你也不必急着改口,非得让她给你包一份丰厚的改口费才行。」 「长公主欺负臣女!」谭映汐明明是在抗议,但看起来更像是在沖卫泱撒娇。 「回头也记着给我包一份改口费,否则我可不喊你表嫂。」卫泱补充说。 谭映汐得了这话,忍不住兴奋起来,「是啊,我不止是韩江的表嫂,也是长公主的表嫂。就为着长公主这声表嫂,我也得赶紧将与景荣哥哥的婚事办了才行。」 卫泱闻言,嗔怪谭映汐一句,「过河拆桥,竟戏弄起媒人来了。」 「韩江,你不必理她俩,她俩一向如此的。」宁棠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拍着韩江的肩膀说。 「你又知道了。」卫泱白了宁棠一眼,脸上却挂着明媚如冬日暖阳一般的笑容。 宁棠点头,「可不,我最知道你了。」 卫泱懒得与宁棠和谭映汐再耍嘴皮子,便温声与韩江说:「我知道你今儿是头一回入宫,心里难免觉得紧张。你很不必把这里当皇宫,就当是在长公主府,当是咱们自己家就好。」 「是,韩江明白。」韩江应下,立马侧身与一旁的忍冬一礼,「忍冬姐姐安好。」 忍冬见着韩江也是觉得十分亲切,「不过才数月不见,怎么觉着韩江又长高了些。」 「前几日见到高大哥,高大哥也是这么说的。」韩江答,「对了忍冬姐姐,今日高大哥本来是要与宁大哥和我一同入宫的,奈何高大哥那边临时得了要紧的差事,所以会稍稍迟些到。」 一听高岂,忍冬不觉间就红了脸,「好,我知道了。」 「临时得了差事?是你安排的?」卫泱沖宁棠撇了撇嘴,「今日大伙儿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欢聚一堂,你也不知道让高岂歇上一日。」 宁棠闻言,赶紧解释,「小泱,我冤枉。高岂的性子你还不知道,我倒是想让他歇上几日,但高岂天生就是闲不住的人。」 「宁公子说的是。」忍冬站出来帮腔,「那个人真真是个闲不住的。」 听忍冬那边都很理解不抱怨,卫泱这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高岂肯上进也是好事,但也要劳逸结合,不好累着。」 宁棠得了这话,立马拍着胸脯打包票,「小泱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姑且信你。」卫泱莞尔,「对了,仲晨呢?他今儿没随你一道来吗?」 宁棠纳闷,「怪了,这好好的,小泱你总与我打听仲晨的事做什么?」 卫泱多少有些心虚,却故作理直气壮的样子,「仲晨虽是你的随从,但咱们仨从小一起长大,他也算是我的髮小,我关心一下他不行吗?」 「行,谁说不行。」宁棠好声好气的应道,「眼下仲晨不在京都城内,你今儿怕是见不着他了。」 「不在京都城?他去哪儿了?」 「回老家去了。」宁棠答,「仲晨的外祖父病重,他是回老家探病去了。」 原来如此,「仲晨的老家是哪儿,我竟记不得了。」 「地方不远,就在汉州。」 「汉州啊,是不算远。不过赶在这大冬天里长途跋涉的赶路,也是又辛苦又危险。」 「你放心,我派了几个精干的人随仲晨一同去的,不能有什么差池。」 「你有心了。」 宁棠笑笑,「这半天,你总算是夸了我一句。」 「你还想听什么,我再一气儿多夸你几句。」卫泱逗宁棠。 「不必,你一字千金,夸我一句我就能高兴上好几日。」 「油嘴滑舌。」卫泱嗔怪宁棠一句后,便招唿众人说,「你们该坐下的都坐下,坐下以后该吃吃,该喝喝,不要拘谨,都随意些。」 「谁会跟长公主客气。」谭映汐说着,往卫泱身边一坐,「方才就想问长公主,徐郎中能,怎么不见徐郎中的人?」 「对呀,我也正想问呢。」宁棠接着谭映汐的话茬说,「你与徐兄不是一向都形影不离。」 「又想藉机打趣我。」卫泱瞪了宁棠一眼,明明是想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可在这种轻松愉快的气氛之下,她哪里气的起来,「你们心心念念着的徐郎中与高岂一样,都还有差事要忙。他待会儿大约会随我渲皇兄一道过来。」 「皇上也要过来?」谭映汐问。 「不独我渲皇兄要来,贵妃和霖儿,还有霄儿,待会儿也都会过来。」 「贵妃也来吗?」谭映汐显得有些兴奋,「许久都没见过贵妃娘娘了,我心中着实有些想念。臣女还记得,早些年臣女的姐姐刚嫁到辅国公府的时候,那时贵妃尚未入宫,还待字闺中。臣女每每去府上探望姐姐,总会撞见贵妃。贵妃不只人生的漂亮,待人也很和气,还帮臣女绑过辫子呢。还有,臣女还跟贵妃一同盪过鞦韆。」 「你啊,尽想着玩。」卫泱总结一句。 谭映汐一琢磨,「还真是。」 「映汐,眼下可到了你投桃报李的时候了。」卫泱与谭映汐说,「从前是贵妃哄着你玩,待会儿你可要好好陪霖儿和霄儿玩。」 「长公主纵使不交待,臣女也会好好陪着两位小殿下玩的。贵妃是景荣哥哥如假包换的亲堂姐,两位小殿下便是景荣哥哥的堂外甥,身为堂婶婶,我自然要好好关怀两位小殿下。」 「难为你能将那些亲眷关系捋的如此清楚。」卫泱挺佩服谭映汐的,老实说,她就很不擅长理这些。 「回长公主,臣女的娘说了,理清亲眷关系可是身为世家妇该有的必备本领,这比学习琴棋书画和女红那些,都要紧多了。」 第六百一十八章终究会留遗憾 卫泱觉得谭夫人与谭映汐说的话一点儿都没错。 身为世家妇,懂得相夫教子只是最基本的技能,一个真正合格的世家妇,不仅在内要打理好府上的大事小情,最好在外也能为夫君,甚至夫君一族增添助力。 所谓世家,可不是靠自身单打独斗就能威望不减,一直显赫数代的。 世家与世家之间,往往都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相互扶持,也是相互利用。 寻常的世家是如此,更何况是一流的世家了。 你根本无法想像,一个一流世家的背后,究竟有多少千丝万缕的血亲与姻亲关系。 正所谓牵一髮而动全身,想要彻底剷除一个大世家,就好比在权贵圈子里进行一场人为的大地震。 因此,即便是当权者,也不敢轻易去碰一个势力强劲的大世家。 但话又说回来,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 想要将一个世家经营好,也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 想让一个世家一连几代下来都不衰败,这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这除了要看歷代家主的本事,当家主母的协同能力也很重要。 卫泱觉着,谭映汐的娘亲就是一位很杰出的当家主母。 谭夫人不但自己游刃有余的操持着谭府上下的大小事宜,还尽心尽力的教育自己即将出嫁的女儿来日不要坑了夫家。 真可谓是天下好亲家好岳母的代表。 谭夫人这般优秀,想来经她调教过的女儿一定也不会差。 而得幸娶了两位谭家姑娘做媳妇的辅国公府,也算是撞了大运。 卫泱想着,又问谭映汐,「除了捋清亲眷关系,夫人还教你什么了?」 「上回不是与长公主说过,臣女还学着管家算帐的事呢。」谭映汐一脸愁苦的说,「长公主知道的,臣女最不擅长的就是算数,更不爱打算盘,臣女的娘成日嫌臣女笨,却总夸忍冬聪明,学什么都快。」 「忍冬,你也跟着映汐学这些?」卫泱问。 忍冬点头,「谭夫人说,我也是即将要嫁为人妇的人,多学些管家的事来日一定用的上,便要我每日都跟着谭姑娘一同学习。」 谭夫人这个人未免也太好了,竟对忍冬如此的推心置腹,这分明是把忍冬当成半个女儿来看待。 卫泱想,等找一日,她一定要亲自登门,当面感谢谭夫人对忍冬的厚待。 「忍冬,你不要辜负了谭夫人的好意,一定要用心学。」卫泱嘱咐说。 忍冬点头,「我听长公主的,一定尽心尽力的学。」 「映汐,你也是,给我打起精神,不许偷懒。」 「长公主,臣女已经尽力了,可臣女一见到算盘就……今日是托长公主的福,否则眼下臣女八成在打算盘呢。」 「你呀。」卫泱摇头,还没等她接着说什么,就见宫女郁金进屋来报,说是樊三公子到了。 一听樊景荣来了,谭映汐立马满面春风,「长公主,您快叫景荣哥哥进来吧。」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今儿来为我庆贺生辰是假,为见你景荣哥哥是真。」 「臣女冤枉,臣女可是诚心实意的来为长公主庆贺生辰的。」谭映汐赶忙解释,「自然,见景荣哥哥也很要紧。」 对谭映汐,卫泱已经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吐槽了。 她沖郁金摆摆手,示意郁金赶紧去把谭映汐的景荣哥哥请进来。 不多时,樊景荣就进了屋。 在与众人相互行礼打了招唿以后,樊景荣便笑问:「之前站在外头,仿佛听见有人在说我。」 「是在说你呢。」卫泱答,「说你未来的夫人为了你,最近每日都不辞辛苦的学习如何持家。」 「你辛苦了。」樊景荣满眼疼惜的望着谭映汐,「别太累着自己。」 「不辛苦,一点儿都不辛苦。」谭映汐笑靥如花,与之前垂头丧气,满口都是抱怨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卫泱「啧啧」刚预备打趣谭映汐几句,就见高岂进了屋。 樊景荣笑呵呵的与众人说:「方才在宫门处遇见高岂,我俩便一同过来了。」 高岂上前,向众人问了安。 在与忍冬四目相交之时,两人都同时红了脸。 「景荣表兄与高岂相熟?」卫泱问。 樊景荣答:「泱表妹不知,在高岂没随宁表兄前往北关歷练之前,我与宁表兄还有高岂,可是常常凑在一处切磋骑射的。原本我与高岂的骑术和箭术也算是不相上下,但眼下我可不是高岂的对手了。想来那北关当真是个能磨砺人性情,增进人技艺的地方。我都心痒想去北关歷练一遭了。」 一听这话,没等卫泱应声,谭映汐就急了,「不行,景荣哥哥不能去北关,北关那么远,又那么危险。总之…总之是不行。」 「映汐,你稍安勿躁。」卫泱连忙安抚说,「景荣表兄是说着玩的,哪会真去北关。即便景荣表兄是认真的,我二舅舅和二舅母也捨不得啊。」 就如卫泱所言,樊景荣不过是说了句玩笑话而已,不想谭映汐竟当真了。 这便是关心则乱吧。 「映汐,我可不是宁表兄,哪会说去就真跑去北关,还一去就是五年,我方才那是说笑的。」 听樊景荣说自己只是说笑,谭映汐松了口大气,「景荣哥哥不去就好。」 宁棠从旁听着,一脸的无奈,「让你们说的,那北关就好像是龙潭虎穴似的。」 「可不是龙潭虎穴嘛。」谭映汐应道,「老实说,在北关的那五年,日子一定过的很苦吧。」 「是挺苦的。」宁棠答,不过宁棠所说的苦,并非是身上的苦,而是心里的苦。 在北关那五年,最让宁棠觉得痛苦难捱的事就是,每当他想念卫泱的时候,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说入宫就能入宫见上卫泱一面。 那相隔万里的距离,曾让他无数次的因为太想念卫泱而险些崩溃。 宁棠并不后悔他当年毅然决然的选择离开卫泱,远赴北关。 但他却会忍不住去想,倘若当年他没有去北关,而是选择留在卫泱身边,那么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当年他选择离开京都前往北关的初衷是,他要去北关歷练,他要让自己变强,变成一个配的上卫泱的男人再回来。 而当他从北关回来的时候,卫泱却已心有所属。 宁棠时不时会去想,倘若可以重来,他究竟要选择去北关,还是留下来守住卫泱。 他反覆斟酌与思量,都无法做出选择。 只因无论他如何去选,终究是会留下遗憾的。 「景荣哥哥听见没有,宁棠说了,说北关的日子可苦了,你无论是笑言还是当真,都赶紧打消去北关的念头吧。」谭映汐说。 樊景荣笑笑,一脸宠溺的望着谭映汐,「我都听你的。」 第六百一十九章最有心的贺礼 见樊景荣对谭映汐这百依百顺的样子,卫泱不禁要嘆,果然是樊氏一族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妻奴。 眼下尚未成亲,樊景荣就是这般待谭映汐。 等到来日两人成婚以后,樊景荣还不得把谭映汐给宠上天。 卫泱从旁瞧着,脸上挂着笑。 她这福熙宫可是许久都未像今日这样热闹了。 或许,就从未这样热闹过。 这场景不仅叫她觉的愉悦,还很踏实。 若是总能与她心里要紧的人们,像这样其乐融融的聚在一起就好了。 「木质的围棋,我还是头一回见。」宁棠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矮几上的棋盘和棋子。 「是挺稀罕的。」卫泱应道,「这是映汐和忍冬一同送我的生辰贺礼。」 「很别致的贺礼。」 谭映汐怎么听怎么觉得宁棠这话不像是在夸她,于是赶忙与宁棠解释了一遍,她为什么要与忍冬一道送卫泱这份贺礼。 宁棠在听了前因后果之后,颇为赞赏的说:「这份礼送的有心。」 得到了宁棠的肯定以后,谭映汐心中莫名舒畅,她忍不住问宁棠,「敢问宁大将军为长公主准备了怎样的生辰贺礼?」 宁棠笑笑,「论心思,我的贺礼可不会输给你和忍冬。」 「别卖关子,快说来听听。」谭映汐一脸迫不及待的催促说。 宁棠并没打算卖关子,他转向卫泱,一脸郑重其事的说:「小泱,我以你的名义在城西设了一处粥厂,每月的初一十五放粥施米,来救济日子困苦的百姓。」 粥厂吗? 「宁棠,你也太有心了!」卫泱的双眼闪闪发光。 此刻的她有些词穷,不知该用什么词儿来夸宁棠才好。 其他人在听了宁棠的话以后,也无一例外都是又赞赏又佩服。 他们怎么就没想到这么好的主意呢。 面对卫泱的称赞,宁棠并没有飘飘然,看样子似乎还略微有些不好意思。 「我就是觉着你如今什么都不缺,无欲亦无求,只怀着一颗忧国忧民的心。我与我爹合计了一下,便决定以你的名义开个粥厂。如此,既算做了善事,也能让你忧国忧民的这份心意让更多人知道。」 宁棠这份礼实在是太贵重了。卫泱欣喜和感动之余,自然也考虑到了办粥厂的资金问题。 纵使是每隔半个月才办一次,那也是份不小的开销。 若长久办下去,势必会成为宁棠以及安国公府的负担。 既然这粥厂是以她的名义办的,她理应出一份力。 「宁棠,这粥厂既是顶着我的名号办的,也该让我出份力。」 「不,这礼既是我送的,我就必定会负责到底。小泱,你放心,这份礼并不会成为我的负累。」 宁棠果然了解她,她不过才说了一句,宁棠就把她的想法都看穿了。 可就算宁棠说不必她出手相助,她也很想为这事出份力。 「你就让我给你搭把手吧,全当我是想为自己积德积寿。」 听了卫泱的话,谭映汐立刻响应,「设粥厂救济穷苦百姓是桩再好不过的事了,我也想为此出份力,景荣哥哥也是。」 听了谭映汐的话,早就按捺不住的高岂也连忙说:「公子,小人也想为此事出上一份力。」 宁棠见大伙儿都对做善事很有热情,十分欣慰。 任一个人的力量再强大,与一群人的力量相比还是单薄的可怜。 既然大伙儿都愿意为办粥厂的事出份力,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做善事是要量力而行的,大伙儿就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莫要太勉强自己。」宁棠说。 韩江得了这话 立刻应道:「如宁大哥所言,有钱的出钱,我这没钱的就只管出力了。」 「小人俸禄微薄,也只能是多尽尽心,出出力了。」高岂也应道。 听高岂都表态了,忍冬自然是要夫唱妇随的,「我也愿为办粥厂出一份力。」 「忍冬出力,我也要出力。」谭映汐一脸期待的与宁棠说,「算起来再过五日便是粥厂施粥的日子,五日后我会与忍冬一道过去帮忙。」 听说谭映汐和忍冬都要到施粥现场去,卫泱哪能坐的住,「我也去,我也要去帮忙。」 谁知卫泱话一出口,宁棠和谭映汐就齐声回了卫泱一句,「不行!」 从未见宁棠和谭映汐这样默契十足过,卫泱又惊讶又疑惑,「为什么不行?」 「以你如今的身子,让我们哪放心让你大冬天宫里宫外的折腾,你若是真想为粥厂的事出力,那便暂且攒着这份力,等来年开春天气暖和了以后,有你尽心尽力的时候。」宁棠回答卫泱。 宁棠说的话正是谭映汐想说的,「对,长公主就听宁棠的。」 卫泱一脸无奈的笑了笑,「宁棠,你要么不唠叨,一唠叨起来怎么比徐郎中还吓人。」 「咳咳。」 卫泱话音刚落,就听打外屋传来一阵咳嗽声。 卫泱不会听错,这声儿绝对是徐紫川发出来的。 徐紫川究竟是何时回来的,她竟然一点儿都没察觉。 废话,她若是一早就察觉到,哪敢拿徐紫川做打趣。 在轻轻咳嗽了两声之后,徐紫川就从外屋走了进来。 没等大伙儿与徐紫川寒暄,又见一个人进了屋。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天子卫渲。 「朕来的不巧,似乎是扰了你们说笑。」卫渲颇为亲切的与众人说。 见皇上来了,众人慌忙起身向卫渲行礼问安。 「朕就是怕你们拘谨,方才到时才没急着出声,都起来吧。」卫渲手一挥。 得令,众人才都起了身,可是在皇上面前不拘谨,他们中除了宁棠以外,没人能做到。 卫泱迎着卫渲入座以后,便笑呵呵的与众人说:「你们就当是皇上给你们下了一道圣旨,叫你们自在随意些。快别傻站着了,都坐下吧。」 听了卫泱的话,众人便都各自坐了回去,但心里该紧张还是紧张着。 「原以为皇兄会与贵妃和孩子们一道过来,不想却是与紫川一道先过来了。」 「朕原本也打算命人去接了贵妃和霖儿、霄儿随朕一道过来,却听闻贵妃被太后请走了。」卫渲说,尽管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调,但在说到太后的时候,卫泱依旧能从卫渲的口气中听出些许恨意。 樊昭会赶在这个当口将贵妃叫去,卫泱只能想到一个理由。 樊太后大概是知道贵妃稍后要来福熙宫,才特意将贵妃叫去,想要贵妃代其送上一份贺礼过来。 卫泱是这样想的,无论樊太后送怎样贵重的礼物给她,她都不会领情。 除非樊太后将翟清的项上人头送她。 第六百二十章不错的人选 在这么高兴的日子里,卫泱才不愿去想那些扫兴的人。 而卫渲显然也不愿多提樊昭,于是便接着之前的话题与卫泱说:「有关办粥厂的事朕都听见了,朕也愿为办粥厂出份力。」 有当今皇上做后盾的粥厂,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如此,他们便能将粥厂做的更大,救济更多的贫苦百姓。 「皇兄肯出手真是太好了,妹妹代百姓们谢皇兄恩典。」 面对卫泱诚心诚意的拜谢,卫渲却并不觉得得意骄傲,他反而觉得很惭愧,甚至是有些无地自容。 「让百姓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活在饥寒交迫之中,是朕这个皇帝的过失。」 「这不是皇兄的错,而是因某人不作为。」卫泱说,那个某人无疑是指的大夏如今真正的当权者樊昭,「皇兄,您要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卫泱这一句「一切都会好起来」说的卫渲心里暖融融的。 「今儿是泱儿添寿的好日子,咱们不提政事,只管说些高兴的事。」卫渲与卫泱说,「在朕进来之前,听你们在说生辰贺礼的事。既宁棠已经送过了,那下一个该轮到谁了?」 「是微臣。」樊景荣沖卫渲一礼。 卫渲颇为和气的笑问樊景荣,「景荣表弟为泱儿准备了怎样的贺礼?」 「回皇上,微臣的贺礼远不及宁表兄的有心思,早知道便该先宁表兄拿出来的。」 「心思不论多少,只论有无,只要有心就好。」卫泱柔声与樊景荣说,「景荣表兄送的必定是有心之物。」 老实说,樊景荣还真为要送卫泱的这份生辰贺礼花了不少心思。 既然是精心准备过的,就不怕拿出来让人看。 于是,樊景荣便将自己那份礼双手奉上,「上回在崇武馆听泱表妹说,泱表妹在江州时有练过箭术,且善用弓弩。表妹还说,因此番赶回京都走的太匆忙,忘了带自己用惯的那架弓弩。我想着之前在崇武馆,泱表妹因没有趁手的弓弩可用,玩的并不尽兴。我回去之后便命人寻了个巧匠做了这个,正好借泱表妹生辰的机会当是生辰贺礼送上。不知泱表妹可喜欢。」 卫泱打开锦盒一瞧,真是一架相当别致又精巧的小弓弩。 与之前徐紫川送她的那架一样,她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很喜欢。 「景荣表兄还说自己的礼没心思呢,我看分明就有心思的很。」 「泱表妹的意思是喜欢这份礼?」樊景荣欣喜。 「我喜欢的很。」卫泱应道,「等找一日我带上这架弓弩,到崇武馆好好与表兄切磋切磋箭术,再叫上漓皇弟一起。」 话说到这里,卫泱忽然想起,卫漓怎么还没过来呢? 正常来说,卫漓今日应该早早就会过来才对。 「漓皇弟怎么还没过来,我得找人催催他去。」卫泱嘀咕说。 「不必叫人去催。」卫渲说。 「皇兄知道漓皇弟在哪儿?」卫泱问。 卫渲点头,「自你上回当着霖儿的面说漓皇弟即将启程外出游学,霖儿就缠上了漓皇弟。恨不能与他这位小皇叔形影不离。如今漓皇弟几乎成了霖儿的伴读,漓皇弟眼下应该是在尚文馆陪着霖儿念书呢。」 「漓皇弟与霖儿叔侄俩能如此要好,也是桩好事。漓皇弟可是出了名的勤奋好学,有漓皇弟给霖儿做榜样,霖儿也定会与漓皇弟一样勤奋好学。」 「泱儿说的是,只可惜漓皇弟就快离宫去游学了,不能一直留在霖儿身边鞭策陪伴那孩子。」卫渲嘆道。 「话说皇兄,您怎么没给霖儿挑几个伴读入宫呢?」卫泱问。 「原是打算挑几个合适的孩子入宫,陪霖儿一同念书的。只可惜宗室和世家中与霖儿年纪相仿的孩子不多,而选出的几个年龄合适的孩子,也大都顽劣无知,恐怕无法胜任霖儿的伴读。这为霖儿选伴读的事,便被搁置下了。」 「是啊,与其选些顽劣不思进取的孩子进来带坏霖儿,倒不如不要呢。」卫泱很贊成卫渲的做法,「皇兄,其实我这里有个不错的人选。」 「泱儿说,你看上了哪家的孩子?」 得此一问,卫泱立马将韩江推上前,「这是韩江,我之前与皇兄说过他的事。眼下,韩江即将被姨丈收为义子,姑且算是宁棠的义弟,安国公府的孩子。」 韩江压根就没想到卫泱会把他推出来,初入皇宫,头次见到当今天子的韩江本就够紧张了,这会儿更是紧张到腿都打晃。 韩江连忙沖卫渲一礼,那一副紧张的样子,倒不叫人觉得讨厌,反而平添一份乖巧。 「闻名不如见面,是个不错的孩子。」卫渲望着韩江,温声道,「朕听泱儿讲了不少有关你的事。」 韩江忽然觉得有些恍惚,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似的。 不,不止眼前正发生着的事像一场梦,似乎从当年他与长公主相识之日起,他就身在梦中了。 他不过是个失去爹娘,以偷盗为生的流浪儿,却有幸结识当今长公主。 如今还被长公主带入宫中,引荐给了当今皇上。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这几年间他所经歷的一切,全都是如此的不可思议…… 「回皇上的话,长公主也与小人讲过不少皇上的事。」韩江说,尽管声音听来略微有些发抖,却透着一种让人觉得莫名信赖的真诚感。 卫渲淡淡一笑,「泱儿都说朕什么了?」 韩江闻言,忙望向身旁的卫泱。 卫泱莞尔,「你尽管实话实说就好。」 韩江点头,望向卫渲,「长公主常与小人讲皇上对她的好,还总说,说皇上是这世上最温柔的兄长。」 「朕哪里当得起这个『最』字。」卫渲望着卫泱,一脸疼惜的说,「泱儿才是这世上最好的妹妹。」 卫泱听了这话,心中既高兴但更酸楚。 她算哪门子好妹妹,若她真有好好的替卫渲着想,尽心尽力的周全卫渲,她如此温柔的渲皇兄就不会落得眼下这般,将要英年早逝的结局了。 卫泱强忍住鼻酸,沖卫渲淡淡一笑,问:「皇兄觉得妹妹推荐的这个人如何?」 说老实话,卫渲觉得给卫霖当伴读,韩江的年纪略微有些大了。 不过既是卫泱力荐的人,他自然要给卫泱这个面子。 况且,他是真心觉得韩江是个不错的孩子。 「韩江,你可愿意?」卫渲问。 第六百二十一章相见恨晚 韩江是个实诚人,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回皇上的话,小人从未给人做过伴读,也不懂得如何给人做伴读。不过这既是长公主的意思,那小人愿意试上一试。」 「是个伶俐稳重的。」卫渲望着韩江,眼中有赞赏,「那朕的霖儿日后就託付给你了。」 韩江闻言,恭恭敬敬的沖卫渲一礼,表示愿意承担这份责任。 「我觉着霖儿与韩江一定投缘。」目的达成,卫泱很是心满意足。 这厢,卫泱话音才落,就听宫人来报,说漓殿下和霖殿下到了。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卫霖平日里小大人似的,看起来很是乖顺稳重。 但孩子就是孩子,多少会有些人来疯。 在给卫渲和卫泱问过安后,卫霖四下环顾了一番,便一脸喜气的扑到卫泱膝上,「姑母这里可真热闹,侄儿就喜欢热闹。」 「再高兴也要收敛着些,不许玩的太疯。」卫渲叮嘱一句。 卫霖得了这话,立马应了声是,接着便站直了身子,拱手与卫泱作了个揖。 「今儿是姑母芳诞,侄儿给姑母拜寿,愿姑母福寿安康,长命百岁。」 「好孩子,有你这句话,姑母一定会长命百岁。」卫泱满眼疼惜的摸了摸卫霖的头,喜欢极了她这聪明又伶俐的小侄儿。 「姑母,侄儿不只要给您拜寿,还与漓皇叔一同为您准备了一份生辰贺礼。」卫霖说完这句,就立马回身招唿卫漓,「漓皇叔,快把贺礼拿来。」 卫漓闻言,立刻捧着一样东西走上前,「这是弟弟与霖儿一同为皇姐亲笔书写的百寿图,也不知皇姐喜不喜欢。」 「姑母一准儿会喜欢的。」卫霖赶着说,赶着与卫漓一道小心翼翼的将那捲百寿图展开,大红的纸衬着形态各异的金灿灿的寿字,既大气又精美,「姑母,您好好看看。」 卫泱凑上前,来来回回的看了又看,「为写好这幅百寿图,你们叔侄俩一定费了不少心思和工夫吧。」 「是,漓皇叔的确是为这幅百寿图花了好些心思,这上头的一百个寿字,有九十个是漓皇叔写的,当中最简单的十个字才是侄儿写的。这幅百寿图能完成,可全是漓皇叔的功劳。」 「漓皇弟,辛苦了。」卫泱温声与卫漓说。 「礼轻情意重,只盼皇姐能喜欢。」 「姑母,您可喜欢这份贺礼?」卫霖问。 「喜欢,自然是喜欢。」 卫霖欢喜雀跃,「漓皇叔听见没有,姑母说她喜欢咱们送的贺礼。」 卫漓面上冷静,其实心里早就与卫霖一样乐开了花,「皇姐喜欢就好。」 「朕就说你们叔侄俩这阵子为何总凑在一处不见人影,原是为准备这份贺礼的。」卫渲笑道,「泱儿,快把这幅百寿图拿来让朕也看看。」 卫泱闻言,故意逗卫渲,「妹妹可不捨得将这幅百寿图拿给旁人看,妹妹要将这幅百寿图好好珍藏起来自己看。」 「你这丫头好生小气,不过看几眼而已,还能给你看坏了不成?」 卫渲与卫泱兄妹不过是在说玩笑话,不想卫霖却当真了。 「若父皇也喜欢百寿图,那儿臣回头便写幅一样的送给父皇。」 「可不能写一样的送。」卫泱说。 卫霖疑惑,「敢问姑母,侄儿为何不能写幅一样的?」 「霖儿,你父皇可是当今万岁,你若要送寿图给你父皇,那便要写一幅万寿图才合适。」 「万寿图啊……那侄儿可得立刻着手准备,否则可赶不及在父皇下回过生辰的时候写完。」卫霖说着,沖卫渲一礼,「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会尽量赶在您下回过生辰之前亲笔写完一万个寿字。」 「霖儿有心了。」卫渲深感欣慰,他有个十分孝顺的好儿子。 眼见气氛正好,卫泱便趁热打铁,欲将韩江引荐给卫霖。 「霖儿,这是韩江,是你父皇刚为你选定的伴读。」 「韩江?这名字似是在哪儿听过。」卫霖挠头,忽然眼前一亮,「他是姑母之前与我讲过的那个韩江?」 卫泱点头,「就是那个韩江。」 「我知道你。」卫霖得了这话,一脸兴奋的望向韩江,「我听姑母讲过你随姑母一道去沥州救灾的事,还听姑母讲过你助官兵们清剿水匪的事。你很厉害。」 「沥州救灾和清剿水匪的事皆是长公主的功劳,小人不敢居功。」韩江一脸谦逊的说。 「姑母是女中豪杰,你也是个英雄,你们都很厉害。」卫霖这边刚夸完卫泱,另一边又忍不住埋怨卫泱,「韩江既然早随姑母来到了京都,姑母怎么也不早把人引荐给侄儿。」 「看来霖儿对韩江是相见恨晚啊。」 「可不是。」卫霖兴沖沖的与韩江说,「韩江,你明儿就随我和我漓皇叔一道去尚文馆好不好?」 得此一问,韩江忙望向卫泱。 卫泱莞尔,沖卫霖说:「这事儿得问你父皇。」 「父皇,成吗?」卫霖撒娇似的问卫渲。 「只要韩江乐意,就随你吧。」卫渲开明。 「韩江,你乐意对吧?」卫霖忙问韩江,明明是当今皇上的长子,却半点皇子的架子都没有。 而韩江却不敢忘了尊卑体统,恭敬应道:「小人领旨。」 卫霖大喜,「漓皇叔,打明儿起咱们又多了个伴。」 卫漓心里清楚,这个韩江是他泱皇姐的心腹,深得他泱皇姐的器重。 否则,她泱皇姐也不会费心将此人引荐给皇上和卫霖。 既是他泱皇姐信赖的人,他自然要和气待之。 「日后还请多指教。」 韩江闻言,立马沖卫漓一礼,「小人不敢。」 「成了,你们就别我鞠一躬,你施一礼了,都赶紧坐下吧。」卫泱招唿说。 「那侄儿就不客气了。」卫霖率先入了座,「姑母这儿有这么多好吃的糕点啊。」 「若是饿了就捡喜欢吃的垫垫肚子,只记得不要吃太多,免得待会儿吃不下饭。」卫泱嘱咐完卫霖,又立马转向徐紫川,「你也是,饭前不要吃太多糕点。」 徐紫川刚拿起一块糕点要往嘴里送,可在听了卫泱的话以后,他便将那块糕点原样放了回去。 宁棠见状,不禁打趣到,「徐兄如今可是被小泱治的死死的。」 「哪有。」卫泱一听这话就不干了,「我对紫川也是百依百顺。」 「真的?」宁棠问徐紫川。 徐紫川答:「姑且还肯听我的劝。」 「这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卫渲说。 第六百二十二章待春暖花开 「说的好像我这个人很不知好歹似的。」卫泱撇嘴,「宁棠惯会挤兑我的。」 「天地良心,我哪敢挤兑你。」宁棠赶忙分辩说。 卫泱莞尔,「这回便饶了你。」 宁棠沖卫泱拱手作揖,表示谢卫泱高抬贵手。 「咳咳。」卫泱清了清嗓子,转向一旁的卫霖,「乖侄儿,姑母可给你数着呢,你都连吃了三块糕点了,若再吃,待会儿就该吃不下饭了。」 「姑母,侄儿就再吃一块儿成吗?您宫里的糕点实在太好吃了,好吃的叫人停不下嘴。」 卫泱哪里受的了卫霖沖她撒娇,当场就很没原则的败下阵来。 「只许再吃一块。」 卫霖点头,犹豫来犹豫去才从那好几碟糕点中选了个他最想吃的。 卫霖将那块糕点一分为二,将其中一半递给了韩江,「咱们一起吃。」 肯把自己爱吃的东西分人一半,可见卫霖是真的与韩江很投缘。 卫泱想着,庆幸自己做了一个不错的决定。 「姑母。」 卫泱回神,笑望着卫霖,「怎么?」 「从前来姑母宫里,觉着姑母这儿还挺宽敞的,今日怎么觉着姑母的福熙宫仿佛忽然变小了似的。」 「平日里姑母这儿人少,空就显得大,今日福熙宫里一气儿来了这么多人,人多便显得小了。」卫泱与卫霖玩笑道,「索性姑母今儿请来的客人不算多,若是再添几个,我这福熙宫恐怕就该装不下了。」 「不怕装不下的,父皇不是要送姑母一座宅子吗?」 「宅子?什么宅子?」卫泱一脸疑惑的望向卫渲。 「刚想与泱儿说,不想却被霖儿抢先了。」卫渲应道。 「如霖儿所言,难不成皇兄要赏妹妹一座宅子当生辰贺礼?」卫泱问,想来她渲皇兄对她是真心大方,每次恩赏都是大手笔。 三年前她欲离开京都时,她皇兄卫渲就赏了她一整个江州做封地。 今日她过生辰,他皇兄又要赏她一座宅子。 这绝对是如假包换的亲哥哥。 「泱儿身为嫡长公主,无论搬不搬出宫自立门户,总要有自己的宅邸才行,不过皇兄要送你的并不是寻常的宅子。」 「不是寻常的宅子?那是?」 「康宁行宫。」 卫渲话一出口,连同卫泱在内的所有人都惊住了。 皇上竟然要将康宁行宫赏赐给卫泱…… 「皇兄,这样好吗?」卫泱问,「我是说,将一座行宫赏给我,这真的可以吗?」 「有何不可?」卫渲反问一句,「那康宁行宫只是众多避暑行宫中的一座,往前数个十几年,除了你每年端午前后会去康宁行宫小住上数月,那里便再没人去。如此说来,康宁行宫早就算是你的地界了。皇兄如今把康宁行宫正式送给你,想来也不会有人出来指手画脚。」 就如卫渲所言,那康宁行宫虽然是座行宫,但论规模远不及泰和行宫,论风水又不如蔚山行宫。 在众多行宫中,康宁行宫算是很不起眼的一个存在。 而当年康宁行宫之所以会被选为她养病的地方,全是因为康宁行宫修的偏,依山傍水,环境清幽,很适合用来静养。 说老实话,卫泱原本以为她这辈子恐怕都没什么机会再到康宁行宫去了。 不想她渲皇兄竟然要把康宁行宫整个送给她。 尽管过去那十数年,她在康宁行宫中留下的记忆大都很痛苦。 但对康宁行宫,她的确是怀有一些特殊的感情。 能将康宁行宫独占,她很高兴。 「皇兄这份礼真是太大太好了。」 「泱儿喜欢就好。」 她何止喜欢,简直快喜欢疯了。 卫泱想着,目光不由得转到了徐紫川身上。 她不管从前的灵枢公主与忠勇侯府的小世子楚湉是何年何月又在何处相识的。 她只知道她与徐紫川是在康宁行宫初遇的。 那座康宁行宫中不只有许多她悲伤痛苦的记忆,更有她此生最美好的记忆。 等来年开春天气暖和些,她一定要找机会与徐紫川故地重游。 「侄儿听说康宁行宫建在山下湖畔边,是个避暑的好地方,等明年盛夏时节,侄儿可能随姑母一道去行宫避暑?」卫霖问卫泱。 「只要你父皇和母妃应允,姑母自然愿带霖儿去。」卫泱笑答。 「臣女也能去吗?」谭映汐问,一脸的兴致勃勃。瞧那神情,比卫霖这个真小孩还要孩子气几分。 「等来年盛夏时节,咱们大伙儿一起去康宁行宫避暑才好呢。」卫泱说。 卫泱此言一出,气氛瞬间变的比之前更加融洽热烈。 「侄儿喜欢冬天,也喜欢下雪,可听姑母这么一说,侄儿倒想让冬天快些过去,夏天快点到来。」 「臣女也盼着夏天赶紧到,可以早点儿去行宫避暑游玩。」 大伙儿都想让时光变的快些,但卫泱却想,倘若时光能在这一刻停止就好了。 如此,卫渲便不会在两个春秋之后就离她而去。 卫泱望着一脸和颜悦色,看着众人谈笑风生的卫渲,心揪疼的厉害。 今日过后,想再将大伙儿像眼前这样召集起来,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这种机会恐怕就难有了。 卫泱心里有数,等冬去春来,这宫里将发生一场大变故。 至于变故的结果,无人知晓。 …… 眼见都快开席了,樊悦萩才携卫霄姗姗来迟。 按照礼法宫规,后宫妃嫔是不得在外臣面前抛头露面的,不过今日在场的所谓外臣,都算是贵妃樊悦萩的亲戚。 樊景荣不必说,那是与樊悦萩从小一个府里长大的亲堂弟。 至于宁棠,那也是樊悦萩如假包换的亲表弟。 尽管韩江和高岂并不算是樊悦萩的血亲,但如今算起来也多少是占亲的。 因此,樊悦萩倒不必特别的避嫌。 樊悦萩一向端稳大方,与众人谈天说笑,丝毫不见拘谨。 倒是卫霄,自出生起就很少去到人多的场合,更别说陌生人多的场合了,紧张是难免的。 卫泱见卫霄缩坐在樊悦萩身边低着头,很是局促不安的样子,于是便将卫霄抱过来放在膝上,让小傢伙倚在她怀里坐。 如此,卫霄看起来便比之前放松了不少。 第六百二十三章以命换命 「听说贵妃是从太后那边过来的?」卫泱问。 樊悦萩点头,「太后托我给妹妹捎件生辰贺礼来。」 果然被她给猜中了,太后在这个当口将贵妃叫去,还真是想借贵妃之手,将贺礼给她送来。 太后真是一如既往的狡猾,送个生辰贺礼而已,也要如此费尽心机。 卫泱心里明镜似的,太后是怕自己派人送来的东西她会不收,所以才会利用贵妃代送贺礼。 太后咬定她一定会给贵妃面子,绝对不会当众拒收这份贺礼。 不错,太后猜的很对,她的确要给她悦萩表姐这个面子,暂且收下这份贺礼。 但事后退不退回去,她可不会被任何人左右。 「太后也真是,大冷的天竟然要贵妃如此奔波。」卫泱说,毫不掩饰对樊太后的厌烦。 「不妨不妨。」樊悦萩赔笑,「快,还不快把太后送长公主的贺礼拿上来。」 得令,一宫女立刻捧着个小锦盒走了进来。 说老实话,卫泱对樊昭送她的生辰贺礼一点儿兴趣都没有,若不是樊悦萩叫人拿进来,待宴席散后,她必定连看都不看,就命人将这锦盒原样送回去。 可既然贵妃都命人将锦盒奉到她跟前了,她若不打开看一眼也不好。 于是,卫泱很不情愿的将锦盒给打开了。 卫泱原以为锦盒内不是价值连城的珠宝,就是什么稀罕的玉石摆件。 没成想锦盒一打开,里头却静静的躺着一块小牌子。 「这是?」卫泱忍不住将那块金制的牌子拿出来细细端详。 「这是免死金牌。」卫渲说。 免死金牌吗?卫泱不由得将那块金牌攥紧,又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遍。 这就是传说中的免死金牌?她还是第一次见。 「父皇,这就是无论犯人犯下了多大逆不道的罪行,都可凭此牌保命的免死金牌吗?」卫霖问。 「正是。」卫渲应道。 「能免人一死,救人性命,那这金牌还真是个了不得的好东西。」卫霖赞嘆说。 这金牌的确是个好东西,卫泱心里也这样想。 樊太后竟然会赐一块免死金牌给她做生辰贺礼,这让卫泱很意外,但仔细想想,这事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太后这是要与她以命换命。 她请求太后赐死翟清,而太后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 为了让她消气,太后也给了她一个同等的机会,来日在危急的情况下可保住一个她认为重要之人性命的机会。 尽管不愿承认,但樊昭这份礼的确是送进了她的心坎里。 只要有了这块免死金牌,即便徐紫川的真实身份来日不小心暴露,她也能凭此牌保住徐紫川的性命。 「这块免死金牌我就收下了。」卫泱说。 闻言,樊悦萩松了口气。 她庆幸卫泱将这份礼收下了,否则她回头可没法向太后交代。 …… 众人说说笑笑,转眼就到了午间开席的时辰。 席上的气氛比之前还要热络,大伙儿也不理什么食不言的规矩,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因今日席上有病人也有孩子,所以卫泱并未准备酒。 可酒席酒席,无酒不成席,总要找什么东西替代才行。 以茶代酒,太过敷衍,卫泱思来想去决定做些果汁供大家享用。 奈何正值隆冬,应季的水果少,汁水丰富的就更少了。 因此,今日席上一共就有两种果汁可供选择,一种是蜜柑汁,另一种是雪梨汁。 卫泱之所以会选这两种水果榨汁,不光是因为这两种水果甘甜多汁,也因为这两种水果对身体有益。 蜜柑有疏肝、健脾、和胃之效,而雪梨则有生津润燥,去热化痰之效。 这两种果汁,都很适合病人还有孩子饮用。 身为病人之一,这两种果汁卫泱都很喜欢。 而卫霖和卫霄两个孩子,似乎更偏爱蜜柑汁。 至于其他人,也都各有喜好。 见大伙儿皆对这果汁赞不绝口,卫泱心里是满满的成就感。 这厢,席上气氛正好,就见福来捧着一把红梅花从外头进来,悄悄的凑到卫泱身边。 「主子,这梅花是二长公主命人送来的,一同送来的还有这个。」福来说着,将一枚小巧的香包递到了卫泱手上,「听来送东西的那位姑姑说,这个是二长公主亲手缝制的,里面填的是干梅花。那姑姑还说,礼轻情意重,望长公主不要嫌弃这份礼薄。」 卫泱闻言,立刻将香包擎到鼻子边闻了闻,「好香,比鲜梅花都香,二皇姐有心了。」 「泱儿,你这是哪里来的梅花?」卫渲问。 「回皇兄,这是梅棠宫的红梅,是二皇姐命人送来的。」卫泱如实答。 一听到二长公主的名号,在座的除了卫渲和徐紫川以及宁棠之外,其他人无一例外都变了脸色。 二长公主卫湘与已故的楚贵妃都算是这宫里的大禁忌,哪个不要命的敢轻易提起。 莫要说当众谈论这两人,即便是私下里也无人敢议论。 而卫泱不仅敢,还这样做了。 「泱儿今日怎么也不请二皇妹过来,与咱们一同乐呵乐呵?」卫渲问。 卫泱公然提起卫湘已经够叫人意外了,而卫渲的反应更叫那些不明真相的人震惊。 皇上和长公主难道一点儿都不觉得忌讳吗? 「二皇姐好静,不喜人多热闹的场合,我怕冒然将二皇姐请来,二皇姐会觉着不自在,便没邀二皇姐过来。」卫泱与卫渲解释说,「若皇兄觉着不妥,那妹妹这就派人去将二皇姐接来。」 「既二皇妹不喜热闹,咱们也不好强人所难。泱儿便命人送上一桌一样的膳食去梅棠宫,叫你二皇姐不在眼前,也能与咱们同乐。」 「妹妹正有此意。」卫泱转向福来,「皇上的话,你可听到了?」 福来没应声,瞧神情应是在走神。 「福来。」卫泱轻唤了一声。 福来没有反应。 卫泱又稍稍抬高些音量唤了福来一声,福来这才回过神来。 瞧福来这副样子,大概没听到卫渲之前的话。 于是,卫泱便将卫渲之前的吩咐向福来重复了一遍。 福来领命,便匆匆下去张罗了。 见福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卫泱有些担心。 她知道,福来是因为没能见到仲晨,心里不安乐。 看来福来这相思病,比她想像的还要更加严重。 福来就那么喜欢仲晨吗?如此看来,福来应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可对烨华,福来怎么就能那般绝情…… 卫泱自问是个明事理的人,别人的情事,她没资格去指手画脚。 不过为防止福来因为惦记仲晨的事心不在焉,当差出什么纰漏。 卫泱立马命赵兴去与福来讲明仲晨今日没来的缘故。 只盼福来知道前因后果以后,能赶紧打起精神。 第六百二十四章天生反骨 与福熙宫相比,此刻的景和宫就要冷清多了。 樊昭很少贪杯,但今日已经自斟自饮喝下了大半壶酒。 翟清陪侍在侧,不喝酒也不说话,只管静静的听樊昭借着酒劲儿与他絮絮叨叨的说些往事。 有关于卫泱的往事。 「泱儿那孩子从前对哀家是百依百顺,乖巧的很。谁能想到,那孩子眼下竟变成这般模样。」 灵枢长公主是变成这样的吗?翟清并不觉得。 在翟清看来,卫泱是天生反骨,从前的那些乖巧懂事不过都是装出来的。 所谓变了,不过是灵枢长公主变懒了,不愿再装下去了而已。 其实,这皇宫里最会装模作样的人并不是灵枢长公主,也不是他,而是眼前的太后才对。 翟清承认他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是个恶人,他或亲手或间接的害死了不少人。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算是这宫中的首恶。 论狠毒,这皇宫之中,乃至整个大夏国都无人能出樊太后之右。 虎毒尚不食子,翟清自问他比虎还独毒,可任他再心狠手辣,也绝对不会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下毒手。 樊太后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抱怨灵枢长公主与她不亲?有什么资格怨皇上与她势不两立。 依樊太后往日的所作所为,活该她众叛亲离。 翟清一脸关怀的望着樊昭,但心里却满是对樊昭的厌恶。 他已经厌恶樊太后厌恶到了极点,而他之所以厌恶太后并不是因为太后的狠戾暴虐,而是因为太后的反覆无常。 既然是自己决定要做的事,无论事后结果如何,都不该去后悔。 翟清看的出,如今的太后似乎对她以往所做过的很多事都十分追悔。 从前的太后可不会这样。 太后口口声声怪灵枢长公主变了,依他看,真正变了的是太后自己才对。 过去那个杀伐决断的太后去哪儿了?为何会变成眼前这优柔寡断的样子。 太后是打算妥协了吗?是想与皇上和灵枢长公主讲和吗? 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 事到如今,太后觉得自己身后还有退路吗? 被伤透了心的孩子,是绝对不会原谅太后这个丧心病狂的母亲的。 而太后这只狠毒的母虎,也还未到退场的时候。 翟清很清楚,不久之后,皇宫里即将掀起新一轮的腥风血雨。 至于胜负,其实早已註定。 翟清很欣赏意志顽强,不轻易屈服的人。 但弱者的不屈,就只能算是垂死的挣扎而已。 而他就喜欢看人垂死挣扎的样子。 …… 卫泱的生辰宴从中午一直摆到了傍晚。 期间,卫渲因为身子不适,提前退了席。 樊悦秋也带着两个玩累的孩子随卫渲一同告辞了。 皇上和贵妃走后,众人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大家说说笑笑,玩玩闹闹,一直到宫门快落锁,这才意犹未尽的散了。 作为寿星,卫泱打从今早起来就没闲着。 一整日折腾下来,卫泱身上累是累,却也累的高兴。 不过高兴之余,卫泱也没忘了正事,那就是去慎王府见卫渊的事。 「徐紫川,咱们明儿就去趟慎王府吧。你放心,去慎王府的事我今日已经与我渲皇兄报备过了,咱们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就好。」 「你今儿累了,明日应该留在宫里好好休息,咱们后日再去也不迟。」 卫泱莞尔,「那说定了。」 徐紫川点头,「说定了。」 「话说徐紫川,你今日还没与我道一声生辰快乐呢。」 「生辰快乐?」 「是类似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吉祥话。」 「那卫泱,生辰快乐。」徐紫川望着卫泱,一脸郑重加真诚的说。 卫泱回望着徐紫川,明明是想笑,却鼻子一酸哭了。 「好好的,怎么哭了。」徐紫川赶紧抬手替卫泱拭泪。 「我这是高兴的。」卫泱没说谎,她之所以会禁不住流泪,的确是因为心里太高兴了,「徐紫川,你应该听说过那个预言吧,那个我活不到十六岁的预言。」 「我听过的。」徐紫川答。 「徐紫川,你真厉害,是你救了我,是你帮我打破了那个预言。我还活着,好好的活着,莫说十六岁,我觉着我能与你一同活到一百岁。」 「那就一起活到一百岁。」徐紫川说着捧起卫泱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 按照礼法规矩,卫泱想去慎王府拜访,应该提前送张拜帖过去。 得慎王卫渊同意以后,她才能登门拜访。 卫泱这边原本是打算先命人递张拜帖到慎王府,可卫泱却担心卫渊收到拜帖以后,会以各种理由拒绝她的拜访。 经过一番斟酌考虑,卫泱决定不递拜帖,直接杀到慎王府上去。 虽然这样做很没教养,也有些霸道,但为了让徐紫川能顺利的见上卫渊一面,她只能如此。 总之,任卫渊再怎么不愿见她,于情于礼也不会将人已经到门口的妹妹拒之门外。 而除了考虑递不递拜帖的事,卫泱还在考虑要不要派人去问问卫湘,有没有什么话想让她代为转达给卫渊。 可在谨慎思量过后,卫泱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 卫渊对她的态度,她尚不清楚。 若真是话不投机,只怕没等她代卫湘说什么,就被下了逐客令。 不过凡事都不好往坏了想,兴许卫渊与卫湘一样都是温厚又明事理的人。 倘若真是如此,那她往后便可与卫渊常来常往,还怕没有替卫湘捎话的机会吗? …… 这日一早,卫泱与徐紫川轻装上阵,只带了赵兴和四个侍卫便向慎王府赶去。 刚下早朝,樊昭就听梁来喜匆匆来报,说是灵枢长公主一早就带着徐郎中出宫去了。 樊昭一听卫泱出宫了,心里不免有些慌张,「可知泱儿她去哪儿了?」 「奴才不知,不过奴才已经命人跟着长公主的马车了。」 「废物!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放泱儿出宫去!」 梁来喜一脸的无辜,「太后明鑑,奴才们是想拦着长公主,却哪里拦的住。」 樊昭虽气,却知梁来喜说的也是大实话。 卫泱的性子她最知道,那丫头的脾气一上来,莫说梁来喜他们拦不住,恐怕连她这个亲娘也是拦不住的。 第六百二十五章多有失礼 人都已经出宫了,在这儿生气也是无用。 樊昭就是好奇,卫泱如此突然的出宫能去哪儿。 似乎除了安国公府和京卫指挥使谭府以外,卫泱也无处可去。 不对,卫泱若想见宁棠或谭家么女,派人招两人入宫相见即可,根本就没有必要大冷的天亲自出宫跑一趟。 如此想来,卫泱八成不是去这两家了。 可要是不去这两处,那卫泱该不会是…… 慎王府坐落在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们宅邸比较集中的京都城东。 但相比其他府邸,慎王府的府邸有些偏,而且不是一般的偏,地方很是难找。 若非赵兴提前命人先来打探过,他们恐怕要花些工夫才能找到这地方。 马车平稳的驶进一条颇为僻静的巷子,缓缓的在一座大宅前停稳。 卫泱下车一瞧,这慎王府的宅子比她想像中的要略微好些,至少从门面上看去还挺气派的。 但很明显,这是一座老宅了。在寒风中,在皑皑积雪下,透着一种古朴与沧桑。 而除此以外,这宅子还隐隐透着一股子阴气。 不是冷,而是阴。 在来之前卫泱曾听赵兴提过一嘴,说如今的慎王府从前是嘉帝,也就是卫泱祖父那一朝一个阁臣的宅邸。 那阁臣犯下大罪,嘉帝在盛怒之下不但砍了此人的头,还一併诛灭了其九族。 大概四五十年前的某一天,眼前的这座宅邸曾血流成河。 因此,这座宅子是京都城内有名的凶宅,几十年来一直都空置着。 而如今却被樊太后赏给了慎王做宅邸。 单从这府邸的大小来看,用做亲王的府邸也不算委屈了慎王。 但这宅子可是出了名的凶宅,将这样人尽皆知的晦气宅子公然赏给慎王,樊太后不怕有人在背后戳着她嵴梁骨骂她恶毒吗? 不怕,樊太后如今哪还有怕的东西。 听闻从前还常常上表劝谏樊太后的言官御史们,如今也都开始一味的奉迎樊太后了。 连言官御史都不敢再说忠言,还能指望谁在樊太后面前直言不讳。 不是卫泱故意唱衰樊太后,也不是她小题大做。 她就是觉得,若再由得樊太后这样为所欲为下去,即便大夏国根基深,不至于被樊太后折腾亡国,那这江山也迟早得宜主。 到那个时候,这大夏的江山可就不姓卫了,更不会姓樊。 她曾经崇拜过的那个母后,那个励精图治,颇具才干的女中豪杰,已经向一个好的统治者偏离的越来越远了。 卫泱抬眼望了望慎王府门上的金漆牌匾,「赵兴,敲门。」 赵兴得令,立刻上前叩门,谁知过了半晌也没人前来应门。 正当赵兴预备再敲的时候,才隐约听见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 朱漆大门缓缓从里头打开,从门缝中探出个头来。 那是一张年轻男子的脸,瞧打扮应是府上的小厮。 那小厮见敲门之人是一身太监打扮,显得很警惕,「公公是?」 赵兴立马将身子往一旁侧了侧,「那位是灵枢长公主。」 一听来者是灵枢长公主,那小厮当场就惊住了。 灵枢长公主怎么会突然找到他们慎王府上? 见那小厮怔愣着不说话,赵兴清了清嗓子,「有劳小哥进去通传一声。」 「是,是。」在连道了两声是之后,那小厮就忙慌慌的往府里跑,也不说先将卫泱一行迎进府去。 大冷的天竟将访客,还是贵为长公主的访客晾在这冰天雪地里,京都城上下乃至整个大夏国,应该也就慎王府了。 不过卫泱看的出来,那小厮并非有意要怠慢她,那小厮看起来是吓着了。 看样子那小厮是万万没想到灵枢长公主会突然登门拜访。 其实,若不是为了徐紫川,让徐紫川能与卫渊见上一面,卫泱觉得自己的确是不会踏足慎王府的。 「卫泱,外头冷,要不先回马车上等。」徐紫川关怀说。 卫泱摇头,「稍等一会儿,应该就快来人了。」 这厢,卫泱话音刚落,就见之前那个小厮带着一个衣着体面的中年男人从府里迎出来。 那中年男子来到卫泱跟前,颇为恭顺的沖卫泱施了一礼,「微臣是慎王府的长史薛勤,不知长公主今日前来,多有失礼,还请长公主莫要怪罪。」 举止言谈得体,样貌端正,气质儒雅,这薛勤薛长史是个人才。 卫泱沖那薛长史淡淡一笑,「今日是我冒昧了。」 「长公主哪里的话,让长公主站在外头冻了半天,实在是失礼,回头微臣一定会好好教训这不懂规矩的小厮,长公主您快请进来。」那薛长史说着,立马让开身子,将卫泱往府里迎。 卫泱点头,便携徐紫川和赵兴往府里走。 赵兴一身太监打扮,薛勤一眼就能辨出赵兴的身份。 可是徐紫川就…… 「公公您请,公子您也请,这位公子是……」 「这位是照料我身子的徐郎中。」 徐紫川的大名薛勤怎么可能没听过,他忙沖徐紫川一礼,「徐郎中好。」 徐紫川回礼,并无意与那薛长史寒暄。 不过那薛长史似乎对徐紫川颇有兴趣,一路上总是有意无意的悄悄观察着徐紫川。 卫泱一行从大门进来,走过游廊,穿过庭院,这一路上除了撞见两个小厮在庭院里清扫积雪,就再没撞见其他人了。 整座宅子不能说空荡,应该说是有些空寂,冷清的就好像与世隔绝了似的。 也就是眼下是大白天,倘若赶在夜里过来,卫泱觉得一向不信鬼神的她,心里应该也会觉着有些发毛。 卫泱一行在薛长史的接引下来到了正厅。 卫泱刚入座,薛勤就立刻命人上茶点。 半晌,才见两个丫鬟忙慌慌的将茶点送来。 上个茶也要半天,身为慎王府的长史,那薛长史觉得很难堪,「府上头次来客人,丫鬟们在招待客人上难免有些生疏,招待不周,还请长公主见谅。」 那薛长史说什么,说慎王府是头一次来客人? 若她没记错,慎王从幽州迁回京都城养病应该有一年多了。 一年多来,慎王府竟然连一个客人都没来过,慎王这是得多招人忌讳。 卫泱忽然觉得很同情慎王。 第六百二十六章刻意的痕迹 「我哪里算是客人。」卫泱温声与薛长史说,「慎王是我亲皇兄,我来慎王府不算是做客,算是走亲戚。若慎王愿意,我日后定会常来常往。」 那薛长史得了这话,立马沖卫泱一礼,「请长公主稍等,微臣这就去请主子过来。」 卫泱点头,「有劳。」 那薛长史前脚刚走,卫泱后脚就沖徐紫川一笑,「紧张吗?」 徐紫川微微勾了勾唇角,没言语。 与其说紧张,此刻的徐紫川应该是兴奋加期待吧。 还有就是担忧,为卫渊的病担忧。 卫泱想着,轻轻的握了握徐紫川的手,「渊皇兄还能出来会客,身上的病应该不是太重。」 徐紫川点头,眼中还是夹着一丝淡淡的忧色。 「瞧你,嘴皮子都干了,快喝点儿茶润润吧。」卫泱说着,自己也端起茶碗来,「这茶闻着还挺香的。」 卫泱尝了一口茶,不是贡品级别的好茶,却也不是劣等的茶。 总之,是比普通人家素日饮用的茶要讲究些。 「这茶……」 「怎么?」卫泱问。 「这茶……好甜。」 「甜?并不觉得啊。」卫泱又连忙尝了一口,这是最寻常的茶味了,哪里有很甜。 这厢,卫泱正纳闷,就听门外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应是卫渊来了。 卫泱立马起身迎接,徐紫川在神情复杂的放下那碗茶以后,也随卫泱一同站起身来。 片刻,卫渊便在薛长史与一个侍从模样的男子的搀扶下进了屋。 这就是她三皇兄卫渊吗? 自先帝过世以后,他们兄妹已有十多年没见过面了。 卫泱记得先帝过世那年,也就是卫渊被樊太后下旨分封去幽州那年,卫渊应才刚满十四岁。 印象中十四岁的卫渊是个样貌十分俊俏的少年。 今日再见,往日的印象并没有破灭。 卫渊生的清俊秀气,风采不减,甚至更胜当年。 只是脸色,那一看就身患重病的脸色,可那脸色似乎又有些…… 卫泱想着,不禁望向身边的徐紫川。 她分明看见,徐紫川的眼中似乎也有疑惑。 不过眼下,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卫泱往前一步,沖卫渊福了福身,「妹妹唐突,没提前递张帖子就冒然登门拜访,扰了皇兄的清净,还请皇兄莫要怪罪。」 卫渊听了这话,立刻推开薛长史和那随从扶着他的手,他独自走上前,口气温和的与卫泱说:「我记着我离开京都那年,皇妹才六岁,如今都长这么大了。」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如今回头看去,十几年的时光,仿佛弹指一挥就过去了。 经卫渊这么一说,卫泱心中也不免有些感慨。 但眼下也不是该感慨的时候。 「给皇兄介绍,这位是徐郎中。」 「皇兄听说过他。」卫渊一脸和气的望向徐紫川,「听闻徐郎中医术高超,本王皇妹的病全仰仗徐郎中才得以好转。徐郎中是本王皇妹的救命恩人,更是本王最应感激之人。」 得了卫渊的话,徐紫川却并没应声,只是恭恭敬敬的沖卫渊施了一礼。 尽管徐紫川什么话也没说,但卫泱感觉的到,此刻的徐紫川心里是有些激动的。 在之前见到卫湘的时候,徐紫川并没这样激动。 而眼下徐紫川之所以会如此,大概是因为徐紫川儿时曾与卫渊在一处玩过。 这表兄弟之间除了血脉亲情,也还是有些其他情分在的。 「皇妹和徐郎中请坐。」卫渊招唿说。 「皇兄先请。」卫泱自然得与卫渊客气客气。 卫渊淡淡一笑,率先入了座。 「皇兄请旨从幽州迁回京都养病以后,才知皇妹在多年前就迁去了江州。没能见到皇妹,与皇妹叙叙旧,皇兄心里一直都觉得遗憾。不想,还有今日能与皇妹聚在一处说话的机会。」 卫泱很意外,卫渊对她未免也太和气了,和气的都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印象中卫渊应该是个挺沉默寡言的人,原以为长年受病痛折磨的卫渊应该越发阴郁少言,不想卫渊竟变的如此开朗健谈。 对旁人也就罢了,卫渊对她竟然也能这般和颜悦色,难道是幽州十数年的风霜雨雪,把卫渊的稜角都给磨平了?将人磨砺的世故又圆滑? 卫泱想,卫渊应该并不是因为真的喜欢他这个妹妹才会笑着温声与她说话,这一切不过都是一场曲意逢迎的戏罢了。 可是,她并未从卫渊脸上看到一丝刻意的痕迹。 卫渊待她很真诚,十分的真诚。 但卫渊看起来越是真诚,她心里就越是觉得不安。 卫泱忽然觉得卫渊很像一个人,那个人不是旁人,就是翟清。 翟清的目光明明看起来比谁都清澈,但她却总是觉得看不透那个人。 卫泱也看不透卫渊,明明卫渊的目光也如翟清一般澄澈纯净,但在这目光的注视下,她却觉得身上很不自在。 真的好想立刻结束这一切,离开慎王府。 「我瞧皇兄的脸色不大好,您的病还没大好吗?」卫泱问。 「老毛病了,恐怕是没法彻底去根了。」卫渊一脸无奈的答。 「不瞒皇兄,徐郎中最擅长医治的就是疑难杂症,一般郎中不懂得医治的病,徐郎中也大都有办法应对。若皇兄不嫌弃,可让徐郎中为您诊上一脉,没准儿便能药到病除了。」 「这……」卫渊闻言,显得有些犹豫,「我的病一直都是由太后派来的太医医治的,我若冒然让别的郎中为我诊病,只怕传到太后耳里,太后会不高兴。」 卫渊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但她今日到此的终极目的,不就是想办法让徐紫川为卫渊诊上一脉吗? 她必须说服卫渊,叫卫渊答应让徐紫川诊脉。 「皇兄想让自己的病快好,太后那边也盼着皇兄的病能快些好起来。倘若徐郎中真有办法将皇兄的病医好,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吗?太后又怎么会不高兴呢。」 听了卫泱的话,卫渊仍显得很犹豫。 卫泱从旁瞧着,觉得卫渊之所以不想让徐紫川为他诊脉,除了怕太后那边为此找他麻烦,应该还有一个理由。 难道真叫她猜中了?卫渊这病…… 第六百二十七章无法调和的矛盾 「有劳徐郎中为本王诊上一脉。」卫渊斟酌了半天,突然就松了口。 卫泱迟疑,卫渊竟然答应让徐紫川为他诊脉了。 难不成她没有猜中,而是猜错了? 原以为徐紫川这一脉要诊很久,谁知徐紫川诊的却很麻利,麻利到让人觉得蹊跷。 徐紫川说,卫渊这病是因寒气侵体所至,虽然不会危及性命,但想要根治却很难,最好的治疗手段就是静心调养。 既然徐紫川说卫渊是身患寒症,那便是吧。 只是……卫泱心里还是存了个疑影,难道之前真是她看错了? 就算是她看错了吧。 「知道皇兄的身子并无大碍,妹妹就放心了,二皇姐那边也能放心了。」 「皇妹见过湘儿了?」卫渊问,满眼都是关切。 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看来卫渊心里是很惦记卫湘的。 「妹妹何止见过二皇姐,今日妹妹特地到府上拜访,也是受二皇姐之託。二皇姐一直都很挂念皇兄,也很担心皇兄您的身子。」 「劳皇妹奔波了。」卫渊望着卫泱,略显不好意思的说,「还要劳烦皇妹代我向湘儿问声好。」 「比起捎话,皇兄就不想给二皇姐写封亲笔信吗?」 「可…可以吗?」 「自然。」 闻言,卫渊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他立刻唤人拿来笔墨,埋头就写了起来。 见卫渊高兴的提着笔的手都在发抖,卫泱觉得卫渊和卫湘兄妹也真是可怜。 樊太后未免也太不尽人情了,卫渊都从幽州回来有一年多了,太后竟然也不安排卫渊与卫湘兄妹见上一面。 这绝对不是因为樊太后日理万机,不小心给疏忽了。 太后就是故意的,故意要折磨卫渊和卫湘兄妹。 单单「不近人情」四字,已经不足以来形容太后的冷血无情了。 待纸上的墨迹干透之后,卫渊就将信纸折好塞进了信封里,没有用蜡或浆煳封起来,就直接将信递到了卫泱手上。 「有劳皇妹将这个交到湘儿手上了。」 卫泱点头,「皇兄放心,我定会将这信好好的交到二皇姐手上。」 待卫泱将信收好以后,屋内便陷入了一段令人很不自在的沉默。 其实,卫泱挺想找个话题再与卫渊聊几句的,毕竟她来慎王府一趟也不容易。 但就像她与卫湘之间没什么可聊的话题一样,她与卫渊之间更没有话题可聊了。 她甚至无法与卫渊闲话家常。 毕竟,过去那十数年,卫渊都身在幽州,那终年苦寒,土地贫瘠,人烟稀少的偏远之地。 可以想像,过去这十数年,卫渊的日子一定过的又无趣又艰辛。 而眼下,卫渊虽然已经回到京都,但在过去的这一年间,慎王府上竟然连一个客人都没有来过。 卫渊依旧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他只是从幽州那偏远的大监牢里,换到了京都慎王府这间小监牢里而已。 卫泱没办法与卫渊追忆过去,毕竟卫渊的过去,都充满了孤独与痛苦。 那就说说未来? 卫渊有未来吗?在樊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卫渊能活到寿终正寝就不错了,建功立业?名垂千古?简直做梦! 过去不好说,未来不敢讲,现在又是这副样子……卫泱心中好生为难,要不她便带着徐紫川告辞算了。 「江州是个丰饶的好地方。」卫渊忽然开了口。 卫泱一怔,心生迟疑。 卫渊为何会突然提到她的封地江州呢? 尽管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从卫渊说这话时的神情和语气来看,似乎并未存什么恶意。 不过,卫泱却还是不敢松懈下来。 她纠结,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卫渊的话。 就如卫渊所言,她的封地江州是个丰饶的地方,在岭南一代,乃至整个大夏国,都是数一数二的富庶。 而卫渊的封地幽州,却是大夏最贫穷蛮荒的州郡之一。 她要是应了卫渊的话,称赞江州,卫渊听后心里怕是会不平衡。 可要是她不应卫渊的话,说江州算不得什么好地方,那便有得了便宜还卖乖之嫌了。 如此看来,卫渊这话茬,她无论怎么接,似乎都是错的。 卫泱思来想去,只能含煳答道:「江州是个四季分明的地方。」 「四季分明便是好地方,不似幽州终年苦寒,一年中至少有八九个月都在下雪。」 到底还是拿幽州与江州做起了比较。 卫泱郁闷,只得捡着江州不好的地方说,「幽州多雪,江州多雨。每年雨季到来之时,常常是连月都见不到一个晴天。雨下多了,只是潮湿霉气重就算好的,一个不小心还有可能发生水灾。」 「说到水灾,皇妹在沥州水灾过后,毅然前往沥州英勇救灾的事,皇兄都听说了。」 「英勇二字不敢当,不过是略尽了自己的绵薄之力而已。」 「皇妹很能干,就像樊太后一样。」 卫渊竟然说她像樊太后?这是夸她还是损她呢? 可见卫渊一脸和气又从容的样子,并不是像是心存恶意。 在提到樊太后的时候,卫渊竟然能面不改色,难道卫渊对樊太后就一点儿都没心存芥蒂吗? 正常来说,不可能一点儿都没有吧。 但从卫渊的脸上却丁点儿都看不出来。 卫泱不得不嘆,卫渊演的真好,可知装喜欢一个人难,装不恨一个人更难。 卫渊竟然能一点儿破绽都不露,真心厉害。 比起眼睛,很多时候卫泱更相信自己的直觉,直觉告诉卫泱,卫渊与卫湘是不同的。 卫湘是真不记恨樊太后,或者应该说是因为惧怕而不敢憎恨樊太后。 而卫渊他却是……卫泱觉得卫渊会记恨樊太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压根就没打算去从中调解卫渊与樊太后之间根本就无法调和的矛盾。 她只盼卫渊能明辨是非,不要因为她是樊太后的女儿,就怀疑她一片赤诚的好意。 可就在方才,卫渊竟然说她像樊太后。 尽管卫渊之前掩饰的很好,但就凭这一句话,卫泱即可断定,卫渊果然是不待见她的。 既然她已经成功的让徐紫川见到了卫渊,也让徐紫川顺利的替卫渊请过脉了,她今日的目的就算达成了。 卫泱觉得,她若再继续留在这儿,最终的结果很有可能会是不欢而散,倒不如她识趣的主动告辞。 第六百二十八章至关重要的问题 卫泱说时辰不早,她也该回宫去了。 而卫渊那边也无意挽留,起身与卫泱道了句慢走。 卫泱庆幸自己是主动提出要告辞,在卫渊眼中,她果然是个不受欢迎的人呢。 尽管她与卫渊算是面和心不合,但该讲的礼数却不能省。 「外头冷,皇兄身子有恙,还请留步。」卫泱温声与卫渊说。 卫渊停下脚步,转向卫泱身边的徐紫川,「本王见徐郎中面善,诊脉麻利不说,讲起病因病理也不晦涩难懂,倘若徐郎中乐意,等过几日徐郎中可否来府上再为本王复诊?」 得了这话,徐紫川没有冒然答应,而是望向卫泱,看卫泱的意思。 卫泱是巴不得卫渊肯与徐紫川亲近,但有一点她很不明白,或者说觉得很可疑。 难道卫渊看不出来,或是没有听说过她与徐紫川之间的关系吗? 仅仅是因为面善,卫渊就敢让徐紫川为自己医病? 这事什么想怎么让人觉得不合理。 除非……除非卫渊已经识破了徐紫川的真实身份,他是知道徐紫川就是自己的亲表弟楚湉,所以才想要找机会与徐紫川单独接触。 难道卫渊真的把徐紫川给认出来了? 卫泱迟疑,这不能吧?不过也不一定。 卫泱思量着,将决定权交给了徐紫川,「徐郎中自个拿主意吧。」 徐紫川得了这话,沖卫渊一礼,「小人愿为慎王殿下医病。」 卫渊沖徐紫川一笑,「那徐郎中,咱们就再会了。」 …… 从慎王府走出来以后,卫泱大舒了口气,身上总算是觉得松快了些。 尽管之前在慎王府里,她只是坐着与卫渊浅谈了几句,但她就是觉着莫名的累。 无论是身上还是心里都觉着累。 「徐紫川,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卫泱与徐紫川说。 「等咱们上了马车以后,我再为你答疑解惑。」 卫泱点头,便与徐紫川一道上了马车。 马车催动,缓缓的向巷外走去。 「卫泱,你想问什么便问吧。」徐紫川说。 「徐紫川,我想先向你确认一件事,我渊皇兄的病究竟是真的,还是装的?身为郎中,我觉得是后者。」 「卫泱,你猜的没错,慎王他的确没患寒症。」 「果然,我就觉着他的脸色不大对,那脸色根本不像是环了寒症。何止不像,那一脸的苍白明显就是画上去的。」 「不过从脉像上来看,慎王的脉相的确像是患了寒症,我想他应是提前服了能改变脉像的药。」 「怎么会……难道渊皇兄早就料到我会让你为他诊脉,才会有此准备,亦或是……」卫泱心中凌乱,「很明显,渊皇兄之所以会费尽心思的装病,就是想从幽州迁回京都住。可渊皇兄为何一定要住回京都呢?难道是为了能离胞妹湘皇姐近些,好宫里宫外的照应?不对,并不是这样。倘若渊皇兄真是为湘皇姐回来的,那么他回到京都城都已经有一年多了,为何连见湘皇姐的机会都没谋到。有本事能让自己从封地回到京都的人,不可能连这点能耐都没有。看来,渊皇兄从幽州回来并不是为湘皇姐,而是为……徐紫川,渊皇兄的目的应该和你差不多,他恐怕也是为十多年前,楚贵妃与忠勇侯府谋逆一案回来的。徐紫川,你说渊皇兄究竟是为翻案,还是为復仇才回来的?要知道,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可是很大的。」 「我也说不好。」徐紫川答。 到底是关心则乱,寻常总是能一针见血的戳破事件本质的人,今日竟然给她了一个模稜两可的答案。 既然徐紫川说不好,那就让她来说说吧。 「除了翻案和復仇以外,我再想不到其他理由,其他能令渊皇兄费尽心机,甘冒风险回到京都的理由。所以,渊皇兄此番回来的目的,没有十成也有九成是为了当年那个案子。徐紫川,并非我对渊皇兄有什么偏见,但我就是觉得渊皇兄身上带着一股子邪气,我觉得他心术不正。」 「卫泱,我喜欢你对我直言不讳。」徐紫川应道。 见徐紫川并未因她那般评价卫渊,而替卫渊分辩,卫泱想,徐紫川嘴上虽然没明说,但心里应该是认可她的观点的。 徐紫川与她一样,都觉得卫渊很有问题。 那么接下来,她便要再问徐紫川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徐紫川,你觉得我渊皇兄认出你了吗?他看出来你就是他表弟楚湉了吗?」 「是,慎王他认出我了。」 真是如此? 「徐紫川,你敢肯定?」 徐紫川点头,「我可以肯定。」 「那渊皇兄的眼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好,竟然一眼就能认出你。怎么说呢,这感觉有些不可思议,毕竟当年你已经……渊皇兄应该以为你已不在人世了才对。突然见着你,我竟然没从渊皇兄的脸上看到一丝讶色和惊喜,这很奇怪。」 「卫泱,这并不奇怪,因为我认定,慎王他一早就知道徐紫川就是楚湉。」 「什…什么?」 「就是字面的意思,慎王他应该一早就识破了我的身份。」 「一早是多早?我也是在三年前,与你一同去到朱雀山的时候,才听你亲口说的。渊皇兄又是何时从谁那里确认你的真实身份的?渊皇兄之前一直都远住在万里之外的幽州,你的存在,还有京都城里的事,他是如何知道的这么清楚的?还有…还有好多事我都不明白。」 「卫泱,你稍安勿躁。」 「事关你的生死,叫我怎么冷静。」卫泱焦躁。 「卫泱,你听我说,有句俗语说的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忠勇侯府当年到底是大夏数一数二的大世家,尽管楚氏一族已被先帝诛灭了九族,但从前追随过我祖父和父亲的人中,一定还有不少人甘冒风险为慎王所用。这些年来,慎王之所以能对京都城内的事了如指掌,应该都是这些人通风报信的。」 「这似乎说的通,可我还是觉着……就算京都城内有不少人在暗地里为我渊皇兄效力,可你的真实身份呢,这些人怎么可能查到你的真实身份?」 「卫泱,你忘了,这世上还有一个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谁?还有谁?」 「那个咱们原本以为她已经不在人世的人。」 卫泱一怔,「徐紫川,难道说是…是贺兰姑娘?」 「就是贺兰心。」 「徐紫川,你是说贺兰姑娘没死,她果然还活着?是我渊皇兄找到了贺兰姑娘?」 「卫泱,恐怕不是找到,而是贺兰她一直都在慎王的保护下,或者说一直都在慎王的手中。」 第六百二十九章何以肯定? 「徐紫川,你的意思是……聚仙楼?你说渊皇兄就是当时聚仙楼的背后东家?」卫泱一脸惊疑的问。 「慎王不一定就是那时聚仙楼的东家,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时的聚仙楼一定与慎王有关。」 「没想到,我是真没想到。」让卫泱震惊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惊的她无法喘息,她需要冷静,冷静的捋清思绪。 卫泱记得当年,贺兰心刚被传暴毙的时候,她曾命人去调查过贺兰心的死因,同时也派人去调查过聚仙楼的背景。 然而,她派去的人却并未在所谓贺兰心下葬的地点找到贺兰心的尸体。 当时,她命人寻遍了京都城外大大小小几乎所有的乱葬岗和新坟,也都没找到贺兰心的尸身。 那时,她和徐紫川就觉得贺兰心很可能尚在人世,只是因为什么原因,不得不诈死。 或许,贺兰心是被谁藏起来了。 而将贺兰心藏起来的人,就是聚仙楼背后的东家。 卫泱记的很清楚,当年就在她命人全力探查聚仙楼背后东家的身份时,一直客似云来,经营的很好的聚仙楼,竟突然被以折本的低价给转让了出去。 调查聚仙楼背后东家的线索因此被斩断。 直到方才,卫泱也说不好当时聚仙楼的真正东家是谁。 但刚刚徐紫川给她答疑解惑了,是卫渊,当时在背后操控聚仙楼的人应该就是卫渊无疑了。 卫泱记得她在派人秘密调查聚仙楼背后的东家时就认定,此人必定非福即贵。 不,而是有钱又有势的人。 若单有钱或单有势,可是无法在京都城内最繁华的地段支起那么大一摊买卖的。 卫渊当时远在幽州,必然是无法亲自打理聚仙楼的事。 那么,在京都城内曾助卫渊经营那间聚仙楼的人会是谁?或是谁们? 可以想见,这些人一定都有着惊人的背景与财力。 卫渊在京都城内,究竟暗藏着多庞大的势力啊。 卫渊真有这么厉害?卫泱还是不太敢相信。 但只要能证明聚仙楼的确与卫渊有关,那么她这一切的猜想便可成立。 「徐紫川,你说贺兰姑娘还活着,你可有什么根据?难道今日在慎王府上,你曾见过她不成?可是咱们自进了慎王府的门,就再没分开过,你不可能单独见过贺兰姑娘。」 「卫泱,我是没亲眼见到贺兰心,但我敢肯定她如今就在慎王府上。」 「肯定?何以肯定?」 「卫泱,你还记得咱们在慎王府上喝的那杯茶吧?」 卫泱点头,「很寻常的一杯茶,而你却说那茶是甜的,难道那茶……咱们喝的茶不一样吗?」 「我那杯茶中,除了普通的茶叶以外,还添了几朵金银花,还有椴树蜜。这是当年我去聚仙楼见贺兰心时,她依照我的口味,专门为我调制的茶。我一喝就知道,泡那杯茶的人一定就是贺兰心。」 徐紫川说一定,那就是一定。 卫泱的心勐地往下一沉,那么她之前的所有推断就都说的通了。 「徐紫川,你说我渊皇兄从三年前,甚至更早以前就在京都城内安排部署,如今又亲自回来了京都,他究竟是意欲何为?」 徐紫川摇头,「我……说不好。」 「方才咱们临走之前,渊皇兄主动邀你单独去慎王府相见,渊皇兄是不是想要拉拢于你?」 「卫泱,你不信我吗?」 「你若真欲图谋不轨,你有多少机会能手刃太后和我渲皇兄,而你没有,也从未有过这种念头。我怎么会不信任你呢?我知道,你只是想要一个真相,想为冤死的楚贵妃与忠勇侯府满门伸冤,而不是復仇。」 「卫泱,你懂我。但我与慎王……」徐紫川嘆了口气,「恐怕是道不同。」 「紫川,事到如今,慎王谋划着名要做什么,你我心里大概也都有数了。万一下回见时,慎王他与你摊牌,你要如何应对?」 「卫泱,你放心,我的目的自始至终都很明确,绝不会被任何人左右。我可以向你起誓,我不会去做助纣为虐的傻事。」 「紫川,我自然相信你不会去助纣为虐。其实我真正想问你的是,若证实慎王他真的意在谋逆,你会怎么做?」 得此一问,徐紫川并未立即应声,而是陷入了沉默。 卫泱不怪徐紫川没有脱口而出,给她一个她想听的答案。 毕竟,她这个问题提的太犀利,也太残忍了。 卫渊到底是徐紫川在这世上仅剩的几个血亲之一,要徐紫川那么重感情的人跳出来大义灭亲,徐紫川做不到也是正常。 徐紫川有袒护卫渊之心,她亦有自己誓死要守护的人。 「紫川,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诉你,倘若慎王他真存了谋逆之心,我一定会站出来阻止他。这并不是为了樊太后,而是为了我皇兄卫渲。」 「卫泱,你的意思我明白。」 「紫川,你该清楚,一旦慎王欲谋逆的事被揭发出来,慎王他一定会不得善终。但眼下,事情还没坏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倘若能在慎王做出煳涂事之前,就劝他打消这个念头,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慎王部署筹谋了多年,想要劝他收手,恐怕……」 见徐紫川一脸愁容,卫泱心疼的很,她安慰似的握紧了徐紫川的双手,而她自己却心慌的手都在发抖。 「徐紫川,万一……我是说万一这一切都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你究竟会怎么做?」 …… 徐紫川没有给卫泱一个确切的回答,而卫泱也无意逼问徐紫川。 这样严重的问题,徐紫川不可能不假思索的就给她答案。 沉默,令人不安的沉默一直从马车上延续到了福熙宫。 之前,卫泱原是打算将卫渊写的那封信亲自交到卫湘的手上。 但眼下她实在没心情去见卫湘,于是便托赵兴将这信给卫湘送去。 「要小睡一会儿吗?」徐紫川温声问。 卫泱点头,「身上有些累,想睡一会儿。」 「眼见就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还是用过午膳再睡吧。」 「我不觉着饿,等睡起来再吃也不迟。」 「那你睡吧,我回去了。」 「我不急着吃,你却要按时用午膳。」 「好。」徐紫川简简单单的应了一个字,就转身离开了。 望着徐紫川离去的背影,卫泱心里难受极了。 她是万万没想到,去一趟慎王府回来,她与徐紫川竟然会牵扯上这种事。 第六百三十章有些天真的想法 卫泱不是不信徐紫川,正相反,她对徐紫川是深信不疑。 正因了解,所以她就更心疼徐紫川。 心疼徐紫川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而令徐紫川为难的并不是小事,而是关乎少到数人,多则成千上万人性命的大事。 她想帮徐紫川,她想竭尽所能的为徐紫川排忧解难。 但凭她又能做到什么呢? 她有办法说服卫渊打消那个危险的念头吗? 卫泱很清楚,她是没有办法正面阻止卫渊的。 或许,她可以间接的阻止卫渊。 卫渊想要復仇,想要谋逆,光凭自己的力量是万万做不到的。 卫渊背后一定有不少帮手,而这些帮手兴许隐藏在朝野上,或许还隐藏在宗室中,可能就连后宫之中也有卫渊的人。 想要阻止卫渊,她就得将这些人一个一个全都揪出来。 失去了助力的卫渊,纵使想要做出谋逆的事,也没了那个能耐。 如此,虽不能彻底断了卫渊的念想,但也算是上佳的缓兵之计。 卫泱决定,要先全力去调查与卫渊过从亲密之人。 至于查出之后要如何处理,到时候再说。 「福来。」卫泱唤了一声。 福来得了召唤,立刻从外屋走进来,「主子有何吩咐?」 「待会儿赵兴一回来,你就叫他立刻来见我。」 「奴婢明白。」 …… 约么过了一炷香的时辰,赵兴就从梅棠宫回来了。 「奴才听闻长公主找奴才?」赵兴沖卫泱一礼。 「我是有要事找你。」 「长公主吩咐。」 「赵兴,你可还记得三年多前,我曾命你去调查过一间叫聚仙楼的茶馆?」卫泱问。 「奴才自然记得,那是奴才回宫以后,长公主交给奴才去办的第一桩大事。」赵兴答。 赵兴对此事还有印象就好,卫泱想着,又接着问:「赵兴,我记得那聚仙楼似乎与端王有所牵扯。而端王与成王叔侄俩又是公不离婆,秤不离铊。如此,聚仙楼与端王和成王就都有牵扯。」 「回长公主,当年奴才并未拿住确切的把柄,证实聚仙楼确实与端王和成王有关。」 「不,既然你能打探到这种可能,那端王与成王就不会与聚仙楼一点儿牵扯都没有。赵兴我问你,你如今还有没有可能调查到三年前有关聚仙楼的一些事?」 「三年前的事,恐怕……」 「赵兴,你不必为难,我也料到了,是我太强人所难了。」卫泱轻嘆了口气。 「长公主,恕奴才无礼,自打您从慎王府回来以后,就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您是有什么心事?」赵兴一脸担忧的问道。 她是有心事,还是一桩不小的心事。 这心事自己憋在心里着实难受,她真想与赵兴坦白一切。 依赵兴的聪明才智,兴许能帮她想到更好的应对办法。 但无论是聚仙楼的事,还是慎王府的事,都牵扯到徐紫川的真实身份。 她不能说,即便是对她最最信赖的赵兴也绝不能透露。 于是,卫泱只能与赵兴扯了个谎,「渊皇兄的身子不大好,我有些担心。」 「长公主宽心,纵使太医们医治不好慎王的病,不是还有徐郎中吗?只要徐郎中出马,想必慎王的寒症必定能很快见好。」 「嗯,今儿临走时,渊皇兄还请徐紫川过几日再去府上为他复诊呢。」 「慎王肯用徐郎中是好事。」 这是好事吗?她并不这样觉得。 难道卫渊不是想单独见徐紫川一面,与徐紫川摊牌,然后再拉拢徐紫川与他里应外合行谋逆之事? 卫泱心里清楚,她无法阻止,也不能阻止徐紫川去见卫渊。 她虽然希望徐紫川能尽量说服卫渊不要去做像谋逆那种煳涂事,但就像徐紫川之前说的,卫渊为此筹谋部署了不知多少年,凭他自己是绝不可能轻易说服卫渊打消这个念头的。 况且,意图谋逆的人,可不止卫渊一个。 卫渊想要中途收手,那些同谋们可愿给卫渊全身而退的机会? 卫泱认为,说到底,她还是要尽快将那些藏在暗处的,帮助或唆使卫渊谋逆的同谋查出来才好。 其实,想要查出这些人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拔除这些人。 她可以借她皇兄卫渲之力除掉这些人,但她总要给卫渲一个合理的理由,卫渲才会听她的。 毕竟,她渲皇兄虽然心肠慈软,却不是个会任人左右的昏君。 她究竟要给卫渲怎样的理由呢?她绝对不能老实告诉卫渲,这些人都是欲助卫渊谋逆的反叛之人。 若她真这么说了,饶是卫渲也不可能轻易放过卫渊,卫渊必死无疑。 卫泱想,卫渊应该不是看上了卫渲这皇帝的宝座,还有大夏的江山才意图谋逆的。 卫渊或许只是心怀怨恨,他是知道当年他生母楚贵妃以及外祖家忠勇侯府满门,都是被人陷害冤死的,他是怀疑那背后的始作俑者就是樊太后,才想要夺取皇位,诛杀樊太后,为母亲和外祖一族报仇。 倘若能证明,当年陷害楚贵妃与忠勇侯一族的人并不是樊太后,并查出真兇,为楚贵妃和忠勇侯正名,卫渊兴许就能停止他的谋算了。 若真是如此,那就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 但卫泱知道,她这个想法未免有些天真了。 可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一定不行? 她得试试,她要给卫渊一个机会,一个悬崖勒马的机会。 她要想办法尽快让当年楚贵妃与忠勇侯谋逆一案得到一个重审的机会。 倘若在她成功的还楚贵妃与忠勇侯清白以后,卫渊还是执迷不悟,纵使卫渊是徐紫川的亲表哥,她的亲皇兄,她也绝不会再对卫渊手下留情。 可知,她比谁都想和平解决眼前的危机,她怎么忍心叫徐紫川夹在她与卫渊之间左右为难,又怎么忍心让徐紫川再尝到失去亲人的痛苦。 过去的十几年,徐紫川已经活的够苦了,她要竭尽所能的保护徐紫川,绝不让徐紫川再失去任何他在意的东西。 卫泱原本是想让赵兴去调查,卫渊回到京都以后,都与哪些人有过私下往来。 可要她背着徐紫川,私自去调查卫渊,卫泱心里实在难安。 其实,要查清卫渊的关系网,也不必非要从卫渊身上入手,去调查另外一个人也是一样的。 第六百三十一章必须忍受 「赵兴,你去尽快帮我查清一件事。」卫泱与赵兴说。 「长公主尽管吩咐。」 「我要你去帮我查,成王暗地里与谁来往甚密。」 赵兴迟疑,长公主怎么会忽然把注意力放到了成王身上? 「奴才知道很多事奴才不该多嘴问主子个究竟,但奴才总要知道主子调查成王的意图,才能更好的帮上主子。」 「赵兴,我总觉着成王他有些蠢蠢欲动。」 「长公主的意思是,成王他仍存有谋逆之心?」 卫泱点头,「皇祖父还在世时,成王为与父皇争夺皇位就费尽心机,后来皇祖父驾崩,父皇登临帝位,成王也没少在背地里给父皇使坏,父皇是碍于皇祖父临终前留下的那道遗诏,命父皇无论如何都不要手足相残,害成王的性命,父皇才会对成王的种种挑衅一再忍让。大约是父皇太忍让成王了,才让我这位成皇叔一直都未断了某朝篡位的念头。尤其是在我父皇仙逝以后……赵兴,我有时候会想,倘若太后是个逆来顺受,毫无政治主张与心机的女人,也许在我父皇仙逝以后,我们孤儿寡母的早就被成王赶尽杀绝了。如今大夏的天下虽还姓卫,却不是由渲皇兄来坐。全仰仗太后,皇兄如今才能坐在这皇位之上。既然有这个前因,那到头来由太后再将皇兄从帝位之上推下来,是不是也算合情合理?」 赵兴得了这话,没有应声,只是沖卫泱施了一礼。 就算长公主再亲再信他,他也不敢冒然接这种话茬。 「瞧我,都胡说了些什么。」卫泱颇为自嘲的笑了笑,「言归正传,虽然自三年前端王被正法以后,成王一党元气大伤,但端王与成王是卫氏宗室的核心人物,宗室众人皆以他俩马首是瞻,端王与成王的势力,绝对不止咱们表面上看去那样单薄,成王他一定还有一条,甚至数条见不得光的关系网。我不管太后那边有没有察觉到这些,又有没有採取什么行动,为了我皇兄,我必须要将这条关系网找出来,并且彻底斩断。」 「长公主放心,奴才一定会动用一切手段,将您交代的事彻查清楚。」 卫泱点头,「记住,慢些不要紧,一定不要打草惊蛇。」 「奴才明白。」 「还有一件事。」 「长公主请说。」 卫泱淡淡一笑,「赵兴,你不必如此紧张,我正要跟你说的这件事,不是什么棘手的事。」 赵兴闻言,原本微微皱起的眉头才慢慢舒展开来。 「你知道的,我与映汐是同年同月生人,映汐比我小三天,后天就是映汐的生辰了,你提前帮我打点好了,那天我会亲自去趟谭府,为映汐庆贺芳诞。」 「敢问长公主,当日徐郎中也会与长公主同行吗?」 「徐郎中自然要与我同行。」 「奴才明白,奴才一定会将此事打点妥当,确保长公主与徐郎中的出行安全。」 「又一气儿交代了你好些事,辛苦你了。」 「长公主客气。」赵兴沖卫泱躬了躬身,「奴才瞧您的样子应是累了,奴才便不在此扰了长公主安歇,奴才告退。」 卫泱点头,目送赵兴离去。 赵兴走后,卫泱还真去床上躺下了,她原以为她是睡不着的,没成想人不但睡着了,还睡了不短的时辰。 睡醒之后,卫泱觉着有些饿了,便吩咐福来备膳。 「主子稍等,奴婢这就命人去准备。」 「等一下。」卫泱喊住福来。 「主子还有何吩咐?」 「徐郎中可用了午膳?」卫泱问。 「回主子,徐郎中虽吃的不多,却已用过午膳了。」 卫泱点头,「那在我睡着的时候,徐郎中可曾来过?」 「回主子,自随您从宫外回来以后,徐郎中就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里,没出来过,也没来过您这儿。」福来答。 卫泱得了这话,也没再多问,沖福来一挥手,示意福来去忙吧。 尽管有些小失落,但卫泱觉着眼下她与徐紫川不凑在一处也好。 他俩都需要各自冷静冷静,认清眼前的情况。 卫泱觉得自己并不算是个很聪明的人,而徐紫川却不同。 兴许在冷静过后,徐紫川能想到很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呢。 她眼下要做的不是缠着徐紫川,更不是拿他俩之前的情份束缚着徐紫川,逼徐紫川站在她这边。 她应该做的是留给徐紫川足够的空间。 虽然这样做会让她觉得寂寞和不安,但她必须要忍受。 …… 福来当差麻利,很快就将饭菜准备来了。 两荤两素,外加一道汤。 一个人享用四菜一汤,与寻常人而言无疑是奢侈。 但与贵为长公主的卫泱来说,这饭菜已经算十分朴素了。 大约是因为真饿了,卫泱吃的格外香。 这厢,卫泱吃的正起劲儿,就听打外屋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脚步声不是徐紫川的,也并非她熟悉的某个宫人的,若她没听错,这脚步声应是属于…… 卫泱抬眼望去,正望见太后樊昭从外屋走进了内室来。 果然是樊太后没错。 敢不通报一声就直接闯进她这福熙宫的无礼之人,除了樊太后还能有谁呢? 之前还食慾不错的卫泱在看到樊太后的脸以后,瞬间就觉得有些反胃。 还含在嘴里未咀嚼完的那口饭,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咽下去。 带着气吃饭,是会消化不良的。 她已经被樊太后害的够惨了,她可不想再因为樊太后多患上一个胃病。 卫泱想,这福熙宫虽是她的地界,她有权利轰走她不想见到的不速之客。 可樊太后会那么听话吗?她轰樊太后走,樊太后就会乖乖离开这儿?显然是不会。 既然惹不起,她总躲的起。樊太后不走,她走还不行吗! 卫泱想着,立马将碗筷一放,起身就要走。 「泱儿,你就那么不愿见母后吗?」樊昭问,口气温柔中有带着几分强硬。 卫泱只当没听见樊昭的话,直接掠过樊昭,向外屋走去。 樊昭从身后追上前,一把抓住卫泱的手腕,「泱儿!」 卫泱勐地甩手想要挣脱,奈何樊昭的手劲儿太大,任她怎么用力都甩不掉樊昭的手。 「泱儿,事情已经过去有些日子了,你还没消气?」 「消气?」卫泱原本是一个字都不打算与樊昭说的,她是实在被樊昭这话气着了,才忍不住开了口,「我为何要消气,又凭什么要原谅樊太后?就因为您是当今的摄政太后,您对别人所造成的伤害就都能一笔勾销?被您伤害过的人,难道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您太霸道了,也把别人想的都太没骨气。」 第六百三十二章一个好问题 卫泱的质问让樊昭无言以对,她抓着卫泱手腕的手略微有些松动。 「泱儿,难道你是打算以后永远都不见哀家这个母后吗?」 「我不是早就与太后说过,此番我之所以会从江州回来,一则是因我思念我那无辜被人害死的姨母,二则是为见我渲皇兄。我会回来,与太后您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而眼下,我之所以没急着回江州,是因为我发现有人想要戕害我仁厚心慈的渲皇兄。我是为保护我渲皇兄才暂时留下来的。倘若我抛下我处境危险的渲皇兄不管,我皇兄很可能就会被人给……」话说到这里,卫泱的心狠狠的揪疼了一下,她望着樊昭,一脸怨念的说,「倘若渲皇兄有个万一,我这做妹妹一定会陪他同死。」 一听这话,樊昭才略微松些力气的手,又勐地加重了力道。 卫渲中了什么毒,中毒又有多深,大约还能再活多久,樊昭心里有数。 纵使眼下那徐紫川日日都去昭阳殿给卫渲送药,也无法将卫渲体内的毒驱除干净,不过是有一日算一日的在为卫渲勉强续命罢了。 卫渲他应是活不过两年的。 而卫泱竟然说,她要陪卫渲同死! 樊昭知她这个女儿是个执拗的性子,说到便会做到。 万一来日卫渲死后,卫泱真的……不行,这绝对不行! 「泱儿,莫要说胡话。」 卫泱闻言,不禁冷哼一声,「说胡话,也比说空话强。在得知渲皇兄被人毒害之初,太后就承诺一定会将指使人戕害渲皇兄的幕后主使找出来,而从事发到如今,已经过去了这么多日子,太后竟然还没将此事彻查清楚。究竟是这案子太难查,还是太后不尽心,亦或是有人贼喊捉贼,您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 「泱儿,你在说什么?你的意思是哀家谋害了皇上?」 「连亲生女儿都能狠心毒害的人,对亲生儿子一样能下毒手。」 「泱儿,你怎么就不能体谅母后?母后已经与你解释了多少遍,当年母后的确是不得已,不得已才让你喝下那有毒的汤羹。」 「太后莫要再提当年之事,可知您多说一遍您是不得已,我心里就多恨您一分。」卫泱说着,目光落到了樊昭紧紧攥着她手腕的手上,「您若不想我恨死您,或此刻就死在您面前,便立刻松开我。」 听了这话,樊昭几乎是瞬间就松开了卫泱的手。 卫泱别过头去,不愿再看樊昭,「太后请回吧。」 「泱儿,你回答母后一个问题。」 「我不会回答太后问的任何问题。」卫泱冷冷道。 「泱儿,你必须告诉母后,你今日为何会去慎王府?」 「母后在提到慎王时,不会觉得心虚愧疚吗?」 「愧疚?哀家为何要愧疚?泱儿,哀家不是与你说过,当年哀家真的只是将计就计而已,下毒要害死哀家和你澈皇兄的人,的确就是楚贵妃和忠勇侯。」 「你撒谎。」卫泱冷眼瞪着樊昭,「慧黠如太后,楚贵妃与忠勇侯究竟是真心要戕害您与澈皇兄,还是被奸人嫁祸的这罪名,您心里应是有数的。您所谓的将计就计,不是指的让我将计就计,代您和澈皇兄喝下那有毒的汤羹,而是将那幕后主使的计,代您除了您一直以来的心头大患楚贵妃及其母族。」 「不…不是这样。泱儿,这些话,你都是打哪儿听来的?」樊昭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之色。 「我说过,我不会回答太后您的任何问题。」卫泱望着樊昭,一脸冷漠的说,「我只是想提醒太后,坏事做的太多是会遭报应的,您已经害死了楚贵妃和忠勇侯一族数百口人,就请您放过卫渊与卫湘,不要再赶紧杀绝了。好,就算当年真是楚贵妃与忠勇侯要害您,这与当时还年幼的卫渊和卫湘又有什么干系?您还记得当初我南下江州,路上曾数次招人暗算的事吧?那都是端王的余部干的。当时太后心里是否在骂,骂那些人好生卑鄙,有种冲着你来,不要去谋害你无辜的孩子呢?」 卫泱最后这几句话,真真是说到了樊昭的心坎上。 「你既知母后心里牵挂你,当初就不该走。」 卫泱无奈,她尽力了,尽力的在做让步,尽力的与樊太后沟通。 但樊太后根本就无法沟通。 「樊太后,您知道我有多厌恶您的霸道吗?」卫泱说完这句,便转身走回到饭桌前坐下,「您请回吧。」 樊昭不动,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卫泱不愿再理会樊昭,只管端起饭碗,继续吃她之前被中途打断的那一餐饭。 原以为樊太后见她这般,会识相的离开,不想樊太后竟然在她对面坐下,盯着她吃饭。 还有比这更令人不快的场面吗? 卫泱心里反感至极,却不得不装出一副从容冷静的模样,埋头吃着自己的饭。 任气氛再冷再尴尬,她只管将食物往嘴里送。 即便此刻的她早已食不知味,她也要大口大口的把这餐饭吃完。 「福来,添饭。」卫泱吩咐说。 福来得令,从外屋走进来,战战兢兢地替卫泱添好了一碗冒尖的米饭。 在将饭碗递给卫泱的时候,福来因为紧张,险些把饭碗给叩翻了。 索性卫泱眼疾手快,将饭碗稳稳的给接住了。 在将饭碗接过来以后,卫泱又埋头继续吃,只当樊昭是隐形人。 而另一边,樊昭终于按捺不住,开了口,「泱儿,除了杀翟清以外,究竟要母后为你做什么,你才肯原谅母后?」 这是个好问题,她乐意回答樊太后。 卫泱立马将口中含着的饭菜咽下,「请太后退居后宫,将皇权归还于当今皇上。」 樊昭听了这话,没有立刻应声。 卫泱只管望着樊昭,静静的等待着樊昭的回答。 良久,樊昭还是一声不吭。 卫泱冷笑一声,又埋头继续吃起了她的饭。 在这之后,樊昭便一个字也没再说。 卫泱只管埋头吃自己的饭,并不知樊昭正用怎样的眼神看着她。 想来一定是极其怨恨又无奈的目光吧。 在卫泱即将将碗中的饭吃净时,樊昭便起身离开了。 那背影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寂寥。 卫泱心里清楚,樊太后对她并无恶意。相反,樊太后因为当年的事,觉得很对不住她,一直都想要补偿她。 但被伤透的心,就好像被揉皱的纸,无论怎么修补也无法恢復如初。 就算樊太后真的杀了翟清,真的退居后宫,将皇权还给卫渲,她心里也永远不会真的原谅樊太后。 她们母女,终究是回不到从前了。 第六百三十三章一直深信不疑 眼见已经到了她寻常该服药的时辰,可徐紫川却迟迟未出现,卫泱不免有些心急。 这厢,卫泱正预备命福来去殿后的廊上瞧瞧,徐紫川才终于端着药碗出现了。 若在平时,卫泱一定会撒娇似的问徐紫川一句,今儿这药怎么煎迟了。 但今日有些不一样。 卫泱没有开口问什么,徐紫川也是一言不发的将汤药递了过来。 在看着卫泱将碗中的汤药喝尽以后,徐紫川才开了口,「卫泱,我想和你谈谈,我想把我心里的所有想法和打算都告诉你。」 「紫川,咱们是该开诚布公的谈谈,却不是现在。等下回你从慎王府回来以后,咱们再谈也不迟。」 徐紫川闻言,静默了片刻,才应了声「好」。 「紫川。」卫泱抬手挽住了徐紫川的手,「你不要担心,我信你,一直都对你深信不疑。」 徐紫川回握住卫泱的手,可知卫泱这句「深信不疑」给了他多大的鼓舞与勇气。 …… 这两日,卫泱和徐紫川都是小心翼翼的。 两人尽量避免去谈及有关慎王的事,因此,接卫湘来福熙宫住的事也就耽误下来。 卫泱原本是打算去慎王府回来之后,就加紧操办接卫湘来福熙宫住的事。 不想那日在慎王府,竟然让她发现慎王对卫渲,对朝廷存了不臣之心。 如此,倒越发坚定了卫泱要接卫湘来福熙宫住的决心了。 之前,卫泱之所以想接卫湘来福熙宫住,原因有二。 其一,是为防止卫湘遭到樊太后,或是其他居心不良之人的戕害。 其二,梅棠宫的宫室实在是太陈旧破败,她真心想让卫湘住的更舒服些。 但眼下,得再加上一个理由。 她要把卫湘扣在福熙宫做人质。 只要卫湘在她手里捏着,卫渊那边就不会太轻举妄动。 卫泱承认,拿无辜的卫湘来做人质的手段有些卑鄙,但为了牵制卫渊,保护卫渲以及天下太平,她不介意做个卑鄙小人。 然而她这一招不一定管用。 倘若卫渊与樊太后一样冷血无情,别说一个卫湘,就算她有十个卫湘握在手里,也不会对卫渊造成任何威胁。 卫泱从未如此迷惘过,如今的她就仿佛置身于一片浓雾之中。 她找不到方向,更别说真正正确的方向。 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吧。 可知她有多想找一个眼明心亮的旁观者为她指条明路。 然而可悲的是她目前面临的问题,绝对不能拿到檯面上与人相商。 …… 卫泱得到消息,谭映汐的生辰宴会在晚上摆。如此,她不必太早出宫,傍晚时分动身,便能赶上。 这日一早,卫泱先随徐紫川一道去了趟昭阳殿给卫渲送药。 在从昭阳殿出来以后,卫泱又与徐紫川一同去了趟尚文馆。 早在卫泱生辰过后的第二天,韩江就开始每日一早入宫来到尚文馆,正式成为了卫霖的伴读。 卫泱原本早就打算过来看看韩江,问问韩江这伴读当的惯是不惯。 可怪只怪她那日去了一趟慎王府回来,心里就一直郁闷加烦躁,实在没心思过来尚文馆,这事便耽误了。 卫泱心下觉得挺对不住韩江的,她本该更加关怀照顾韩江才是。 卫泱与徐紫川来到尚文馆时,太傅正在给卫霖他们授课。 卫泱不愿扰了卫霖他们用功,便悄悄的站在窗外看了一会儿。 见韩江一副从容自在的样子,卫泱便放心了大半。 临走前,卫泱与韩江的随从交代一句,嘱咐那随从在下课之后告诉韩江,叫韩江今儿中午到福熙宫用午膳。 …… 卫泱也是在尚文馆上过七八年学的人,晓得在尚文馆中,皇子们的待遇可与公主们不同。 除去中间的休息时间,公主们在尚文馆中真正的学习时间,一上午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多时辰。 而皇子们至少要上足了两个时辰,太傅才肯放人。 卫泱估摸着韩江下学的时辰,便没急着叫小厨房备膳,省得饭菜提前做好,凉了热热了凉的,一则不好吃,二则也不健康。 可谁知还不到中午,韩江就来了,同来的还有卫漓和卫霖。 「尚文馆这么早就下学了?」卫泱不解,「这是何时改的规矩?」 「回姑母,尚文馆的规矩并没改,只是侄儿听说姑母今早去过尚文馆,还邀我们中午来姑母这儿用午膳,于是侄儿便与太傅告假,想早些来姑母这儿。」卫霖笑嘻嘻的答。 「我原是一片好心的,不想却耽误了你们求学上进。」 「没有的事。能见着姑母,吃上姑母宫里的饭,侄儿才更有用功的劲头呢。」 卫霖这张小嘴,真是比蜜糖还甜。 卫泱一脸宠溺的捏了捏卫霖的脸颊,「那往后,霖儿便每日都到姑母这儿用午膳吧。」 「姑母宫里的饭菜最是美味可口,侄儿也想每日都来姑母这儿用午膳。可母妃那边一定不肯答应,母妃会怪侄儿给姑母添麻烦。」 「吃顿午膳而已,怎么就添麻烦了,等回头姑母与你母妃说去。」卫泱应道,「只是尚文馆离福熙宫不算近,眼下又正值冬日,叫你每日中午都来回的奔波也是辛苦。」 「侄儿不觉得辛苦,侄儿想每日都能见到姑母,姑母就不想每日都能见到侄儿吗?」 「想,自然是想了。」卫泱拉着卫霖的小手说,「罢了罢了,只要霖儿乐意,往后霖儿的午膳就都来福熙宫用。」 「太好了!侄儿谢过姑母。」卫霖忙不迭的沖卫泱作了个揖。 「你我姑侄,又何必如此客气。」卫泱说着,又望向一旁的卫漓和韩江,「漓皇弟和韩江的午膳我也一併包了。」 卫漓笑笑,「我这做皇叔的可是跟着侄儿沾光了。」 卫泱得了这话,不禁嗔怪卫漓一句,「说的我好像只知道心疼侄儿,不知道心疼弟弟似的。」 「皇姐明知弟弟不是这个意思。」 卫泱莞尔,「是,皇姐知道。」 「对了皇姐,姐夫他人呢,莫不是出门去了?」 「你这姐夫叫的真是越来越顺口了。」卫泱笑道,「你姐夫他没出门,是在自己房里呢。」 「这就怪了,皇姐与姐夫不是一向都是形影不离吗?」 第六百三十四章真心赏识 卫泱听了卫漓的话,温然一笑,应道:「话虽如此,但皇姐与徐郎中也并非真的形影不离。皇姐我是闲人一个,而徐郎中可要比我忙的多。渲皇兄,霄儿,还有我,我们三个人的病,可都要徐郎中一个人来医治呢。」 「姐夫也真是辛苦。」卫漓嘆道。 「他眼下就在自己房里,你若想找他说话就去吧。」卫泱与卫漓说。 「那皇弟就去了?」 「去吧去吧。」卫泱沖卫漓摆摆手。 「侄儿也要去找姑丈说话。」卫霖扯住卫漓的衣袖,「皇叔带侄儿一道过去吧。」 卫漓称唿徐紫川为姐夫称唿的顺嘴,不想卫霖喊徐紫川姑丈也喊的驾轻就熟。 看来徐紫川这个人还挺招人喜欢的,或者说挺有能耐的。 他俩还没正式成亲呢,徐紫川就把她弟弟和侄儿都给收服了。 倘若来日她与徐紫川之间偶尔生出点儿小争执,她弟弟和侄儿只怕未必会站在她这边了。 但无论如何,卫泱是喜欢卫漓和卫霖与徐紫川亲近的。 过去那十几年,徐紫川都过的太艰辛也太孤独,她真的很想有更多的人与她一同去了解并疼爱那个人。 「皇弟带霖儿一起去吧。」卫泱说。 卫漓点头,与卫霖道:「侄儿,跟皇叔来。」 「韩江不一起吗?」卫霖望向韩江。 「姑母有几句话想与韩江说,韩江一会儿再过去与你们会合。」 「那姑母与韩江慢慢聊,不过……」卫霖一脸郑重的与韩江说,「男人的集会,可一定不能缺席。」 男人的集会?卫泱强忍着才没笑出来。 徐紫川、卫霖、韩江,再加上一个小卫霖,这四个人中就只有徐紫川算是个成年男人。 其他三人,韩江算是个大孩子,而卫漓就是半大孩子一个,至于卫霖,明显就是个小孩子。 所谓男人的集会,不过是徐紫川作为孩子王哄着一群小孩子玩而已。 卫霖这孩子真是人小鬼大,不过将将六岁的小男孩就敢说自己是男人。 这孩子就那么渴望长大吗? 卫泱也是从孩提时期过来的,如今回想起来,人在年幼的时候似乎都盼着能快快长大。 这大概是人作为一种生物,对力量最本能的渴望。 但当你真正长大的时候,便会发现长大也并不是那么好的一件事。 毕竟,长大并不意味着拥有力量。 有些人越是长大就会越是会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卑微无能。 卫泱觉得她就是如此。 在三年多前,也就是当年还没发生卫渲逼宫之事以前,她自侍嫡长公主的身份和樊太后的宠爱,她觉得自己能在皇宫里,甚至整个大夏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但如今,她方知当初的自己是多么的无知可笑。 依靠别人的力量才能得到的东西,始终不是自己的。 失去了樊太后无条件宠爱的她,什么都没有。 人终究还是要自己变的强大起来,然而想要变为强者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她仍在努力的摸索。 而当一个人能够清醒的认识到,并正视自己的无力和渺小,那么便意味着这个人正在走向成熟。 卫泱觉得,如今的她至少比三年前的她成熟了不止一点。 「长公主?」 卫泱回神,发觉卫漓已经带着卫霖去找徐紫川说话了,眼下屋里就只剩下她与韩江两人。 「瞧我,竟走神了。」 「长公主是不是累了?」韩江关怀道。 「我身上并不觉着乏累,大约是这屋里的炭火烧的太暖和了,总烤的人昏昏欲睡。」 「是,长公主屋里是够暖和的,不只暖和,屋里还漫溢着一股梅花香气。」 卫泱莞尔,「是那瓶中红梅的香气,你若喜欢这香味,我回头命人用干梅花瓣填个香包给你。」 「长公主要赏我,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卫泱望着韩江,一脸的和颜悦色,「说说吧,这皇子的伴读你当的还习惯吗?」 韩江老实回答:「习惯还说不上,不过漓殿下和霖殿下都待我很亲切。」 「漓皇弟和霖儿都是好孩子,你也是好孩子。」 韩江脸颊微红,「我明明与长公主同龄,长公主却说我是孩子,那长公主岂不也是孩子了。」 「我后悔了,真是后悔了。」卫泱故作捶胸顿足之状,「我当初就不该把你託付给宁棠照顾,宁棠最是贫嘴,都把我好好的韩江给教坏了。」 韩江被卫泱逗笑了,见韩江笑了,卫泱也笑了。 「好了,玩笑开过了,咱们就言归正传。那日,就是我过生辰的那日,宁棠又跟我提了一嘴,说是我姨丈预备挑个黄道吉日就收你做义子。」 韩江闻言,躬身道:「我知道我能得安国公眷顾,全是仰仗长公主。长公主对我的大恩,我永世不忘。」 「错了,姨丈要认你做义子与我可没半点干系。」卫泱温声与韩江说,「韩江,你大概还不太了解我姨丈这个人。姨丈他可是出了名的固执又有主见的人,他是不会轻易被任何人左右的。莫说我没求过姨丈收你做义子,纵使我真求了,倘若姨丈看不上你,他也是万万不肯答应的。你与我姨丈有义父义子的缘分,不是仰仗任何人,而是因为姨丈他真的赏识你。韩江,你不必过于自卑自轻,你是个很优秀的孩子。」 卫泱这番话,让韩江很是动容,鼻子一酸险些哭出来。 他沖卫泱一礼,「纵使长公主这么说,韩江还是要谢长公主。倘若当初不是长公主救了我,我眼下纵使还侥倖活着,恐怕也是个危害一方的祸害。」 「你的谢意我收下了。」卫泱大方应道,「作为报答,你以后一定要与宁棠一同好好孝顺我姨丈。」 「长公主放心,我一定会像敬重和孝顺亲爹一样待义父的。」 卫泱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少年,你来日的前途必将十分远大。」 「韩江绝不负长公主所望。」 「我知道你定能做到。」卫泱柔声与韩江说,「对了,下午下了学,你在靖华门等我,我送你回安国公府去。」 「长公主去府上有事?」 「我不是去安国公府,而是要去京卫指挥使谭府为映汐庆贺生辰,因为顺路,所以才想送你回去。」 「谭姑娘生辰的事,我之前听宁大哥说过。宁大哥说,此番谭姑娘生辰摆的是家宴,不请外宾。宁大哥还说,人不能到,礼却要到。今儿一大早,宁大哥就派人将生辰贺礼送到谭府了。」 「你宁大哥也是有心,但我也不会输给他,我的这份礼一定比他的更有心。」卫泱无比自信的说。 第六百三十五章必须赴约 「长公主待谭姑娘真好,就像待亲姐妹一般好。」韩江说。 卫泱觉得,她与谭映汐之间的关系不能说像亲姐妹一般亲,毕竟她与她的亲姐妹并没有那么亲。 若非要形容她与谭映汐之间的关系,那就是比亲姐妹还要好。 「韩江,不瞒你说,我在像卫霖这般大的时候,就与映汐相识了,我俩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这皇宫里的日子,拘束又枯燥,无论皇子还是公主,都很难交到朋友。我不知旁的皇子公主是怎么想的,至少我是很看重那些来之不易的朋友情份。卫霖是个很重感情的孩子,你若对他有一点儿真心,他必定会百倍报答。所以韩江,你不仅要把卫霖当是你的君,也要试着去做他最真诚的朋友。」 「长公主放心,韩江一定会尽力而为。」 卫泱莞尔,「旁人不一定,韩江定能办到。」 …… 在一同用过午膳,又凑在一处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卫霖一行便告辞了。 卫泱站在窗前,目送一行三人走远,心中甚是欣慰。 「外头风凉,莫要在窗前久站。」徐紫川关怀说。 卫泱闻言,立马将窗户掩上,回身与徐紫川念叨,「霖儿他们也真够辛苦的,一大早就要去尚文馆念书不说,午休的时间还那么短,用过午膳之后都不够小睡上一会儿的。我忽然有些庆幸,索性我没生作皇子,否则单不能午睡这一条,就能让我生无可恋。」 「说了半天,你是困了吧?」徐紫川一针见血。 「稍微有那么一点儿。」卫泱答,「但比起午睡,我更想与你下棋。我生辰那天,映汐和忍冬一同送我的那套棋还一次都没用过呢。那么满含心意又别致的棋,放着不用未免也太暴殄天物了。徐紫川,咱们下一盘吧。」 「那你等着,我去把棋盘搬来。」 卫泱点头,便听徐紫川的话,先去软榻上坐下了。 徐紫川十分小心的将棋盘搬来矮几上放稳,又去取了一趟棋子。 「白子还是黑子?」徐紫川问。 「老规矩,当然是先行的黑子。」卫泱说着,从徐紫川手上接过盛放黑子的棋盒,「这棋子真的好香,闻着这个味道,感觉整个人都沉静下来了。」 徐紫川将棋盘摆正,「你若真的能沉下心来,不急不躁的与我下一盘,没准儿还真能赢了我。」 「你少打趣我,凭我的棋艺要赢你,还早一百年呢。倘若我真能赢你一盘,那这光辉的一刻必将载入我人生的史册。」 「俏皮话越来越多了。」徐紫川望着卫泱,眼中满满都是疼惜之色,「黑子先行,长公主请吧。」 卫泱笑笑,从棋盒中捻了一粒黑子出来。 这厢,卫泱刚将指间的黑子落在棋盘上,就见福来进了屋。 「回长公主、徐郎中的话,慎王府来人,说是想请徐郎中去府上为慎王殿下复诊。」 听了这话,卫泱和徐紫川都是一怔。 尽管早就料到卫渊一定会请徐紫川单独去府上一叙,但这也太突然了。 可就算这事儿出的再突然,徐紫川也必须得去。 卫泱和徐紫川心里都很清楚,卫渊的病是装出来的。 所谓复诊,不过只是个藉口而已。 卫渊请徐紫川过去,必定是别有用心的。 而徐紫川此番前去的目的就是要弄清楚,卫渊究竟在打什么主意,然后再回来与卫泱商议应对的方法。 「我去准备准备。」徐紫川起身。 「外头冷,多穿点儿。」虽然知道卫渊不会也不敢对徐紫川不利,但卫泱就是觉得很不放心,却不能说出不叫徐紫川去慎王府的话。 「你放心,我会尽早赶回来,陪你一同去谭府。」徐紫川说。 「慎王府偏远,你恐怕是赶不及回来陪我一道去谭府了。」 「我会尽量赶回来。」 「你就只管安安心心的替慎王诊病就是,我这边有赵兴陪着护着,你很不必担心。」 「若是赶不及陪你一同去谭府,那我便赶去谭府接你,陪你一同回宫。」 「不必,你从慎王府出来之后,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回宫歇着,不许大冷天的来回奔波。」 「好,我听你的。」 卫泱沖徐紫川淡淡一笑,「路上小心。」 徐紫川点头,便转身向外走去。 谁知才走出去没几步,徐紫川又折返回来,一把将卫泱拥进了怀里。 「我欠你一盘棋,等晚上回来再补给你。」 「说话算话。」卫泱飞快的在徐紫川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徐紫川笑笑,这才将卫泱松开。 …… 自徐紫川走后,卫泱就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她一直坐在软榻上,对着棋盘发呆,这一愣神就是快两个时辰。 若不是福来见时辰差不多了,进来提醒了一句,卫泱险些忘了她今晚还要亲自去趟谭府的事。 徐紫川忽然被卫渊叫去,卫泱心里不踏实的要命,实在没心情去谭府。 可就算她再没心情,也非去不可。 更何况她还答应韩江,今日要顺路送韩江回安国公府,她怎好食言。 于是,在一番梳洗打扮之后,卫泱便按照计划启程前往京卫指挥使谭家。 卫泱刚到靖华门,韩江也按照约定到了。 「我来晚了,叫长公主久等。」韩江刚进到马车里,就忙向卫泱致歉。 「你哪有晚到,分明是我来早了,不过只比你稍早了一会儿。」卫泱温声与韩江说,接着又朗声吩咐车外候命的赵兴即刻启程。 「诶?徐郎中不随长公主一道出门吗?」韩江问。 「要么说徐郎中是个大忙人呢,午后你们前脚刚走,徐郎中后脚就被请去慎王府,为慎王复诊了。」 「慎王的病也要徐郎中来瞧?」 「没办法,能者多劳嘛。」 韩江得了这话,也没再说什么,他就是觉得奇怪,觉得长公主有些奇怪。 长公主这分明就是在强颜欢笑。 要问他为何会知道,那是因为他所认识的长公主,在与人说笑时总是神采奕奕,眼睛是会闪闪发光的。 而眼前的长公主,脸上虽扬着淡笑,但眼中却透着些许焦虑之色。 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六百三十六章还望笑纳 韩江不敢冒然发问,在反覆斟酌了许久之后,才旁敲侧击的问道:「瞧长公主的精气神儿仿佛有些不大好,莫不是身子不适?」 「是有些不适。」卫泱答,「平日里总有徐郎中陪着我去这儿去那儿,眼下突然没他陪在身边,我觉着很不习惯。你们平日里不都打趣我与他是形影不离吗?的确,我与他就是形影不离。一旦离了他,我与行尸走肉也就没区别了。」 卫泱虽是用玩笑的口气说的这些话,但韩江并不觉得卫泱只是在与他说笑。 他能听出,也能感觉的到,卫泱是在不安。 为什么?长公主究竟在为什么事不安? 韩江想问,却知卫泱未必肯如实与他说,于是只好柔声安抚道:「长公主与徐郎中只是暂时分开一会儿,待会儿回宫以后,照样与往日一般形影不离。」 卫泱莞尔,「是啊。」 韩江一直都觉得卫泱笑起来的样子极美,但此刻卫泱的笑颜却让他觉得莫名痛心。 韩江笃定,长公主一定是遇上了让她觉得很棘手的事。 …… 马车在安国公府门前停稳,韩江在与卫泱道别之后,就起身下了马车。 卫泱掀开车窗帘子沖韩江挥了挥手,「快进去吧。」 「长公主真不进来坐坐?」韩江问。 「今日时间紧迫,我就不进去了。等下回我一定进去坐坐再走,你代我向姨丈问声好。」 韩江点头,「恭送长公主。」 「那咱们就明儿见了。」卫泱沖韩江浅浅一笑,便吩咐赵兴启程前往谭府。 马车帘子一放下,卫泱脸上的淡笑就迅速隐去。 卫泱想,徐紫川果然是她心中无可替代的存在。 只要徐紫川不在她身边,她就无法打心底里笑出来。 徐紫川不在,她的心就是空的。 无论有多少人陪在她身边,那份空虚与寂寥都是填不满的。 也不知徐紫川是否有同感。 这会儿徐紫川还在慎王府上吗?或是已经离开慎王府回宫去了。 倘若徐紫川还在慎王府,那么他正与卫渊说什么呢? 卫渊可有与徐紫川摊牌?可有向徐紫川宣告自己的野心? 卫渊有没有劝说徐紫川帮助自己?又有没有唆使徐紫川回过头来利用她…… 卫泱心里有太多疑问,她不愿自己胡思乱想,却一直在不停的胡思乱想。 待卫泱一行到达谭府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谭府门前一左一右悬挂了两盏巨大的写有寿字的大红灯笼,昭示着府上有位重要人物今日过生辰。 而那个人不是旁人,正是谭府上下所有人的心肝宝贝谭家么女,谭映汐。 门房的人一听说是灵枢长公主驾临,一面忙不迭的将卫泱往府里迎,一面命人去报信。 还没等卫泱行至前厅,谭府众人便迎了出来,忍冬自然也在列。 谭映汐的亲爹,京卫指挥使谭常清带头向卫泱行礼,「不知长公主前来,微臣一家有失远迎,还请长公主恕罪。」 「谭大人还有诸位快快请起,今日是我唐突,没打一声招唿就登门拜访。其实,我就是怕你们知道我要来,还要特意费心招待,才故意没提前通知的。」卫泱浅笑着,用十分和气的口吻与众人说,「我今日前来,一则是为贺映汐芳诞,二则也是为道谢来的。感谢府上诸位代我照料我义姐,这份恩情我会一直记在心上。」 听了卫泱的话,才刚起身的谭夫人陈氏又沖卫泱一礼,「长公主不必客气,臣妇反倒要感谢长公主能将忍冬姑娘送来。忍冬姑娘乖巧贤良,有忍冬姑娘时时陪在身边作伴,臣妇心里别提多欢畅了。」 卫泱上前,亲热的挽过陈氏的手,「夫人待我和忍冬的好,我可全都记得。」 陈氏没言语,又恭恭敬敬的沖卫泱施了一礼。 卫泱与陈氏笑笑,便望向了一旁的谭映汐。 「大寿星,还不快过来让我好好摸摸,多沾些你的福气。」 谭映汐凑上前来,眼珠通红,「长公主这样,分明是想惹哭臣女。」 「我过来分明是想博寿星一笑,不想却把寿星给惹哭了。」卫泱抚上谭映汐的脸,「寿星可不能哭啊。」 「长公主的手冰凉冰凉的,快别站在外头说话了,赶紧跟臣女进屋去。」谭映汐说着,便要拉卫泱往厅里走。 谭常清见状,立马轻斥谭映汐一句,「映汐,不得对长公主无礼。」 谭映汐闻言,赶忙要松手,卫泱却笑盈盈的将谭映汐的手握紧,「我啊就喜欢映汐肯这样与我亲近,谭大人就由得我们姐俩如此吧。」 谭常清巴不得谭映汐能与长公主多多亲近呢,他忙与卫泱一礼,又沖谭映汐说:「还不快迎长公主进屋上坐。」 谭映汐笑嘻嘻的「嗳」了一声,便迎着卫泱往里走。 卫泱一手挽着谭映汐,一手牵着忍冬,一同进了前厅。 谭映汐果真是谭家的宝贝,一场家宴,也足足摆了八大桌。 不仅同住在一个府上的兄嫂侄子们都悉数到场,就连已经出嫁的姐姐们也都带着夫君和孩子们赶回娘家,为谭映汐这个小妹庆贺芳诞。 卫泱是打心底里羡慕,羡慕谭家一家人能这样的和睦融洽。 卫泱不愿破坏人家一家人聚在一起这其乐融融的气氛。 她决定把贺礼送出去,就立刻启程回宫。 「映汐,我有一份贺礼要送你,还望你能笑纳。」 「长公主要送臣女什么?」 卫泱莞尔,望向随侍的赵兴,「赵兴,宣读圣旨。」 赵兴得令,立刻将圣旨取出。 见长公主真带来了圣旨,一屋子的人立刻都跪伏在地,恭听圣旨。 谭映汐知道卫泱一向大方,也猜到卫泱一定会送自己一份很大的生辰贺礼,但她却万万没想到,这份生辰贺礼竟然会这样大,这样贵重。 长公主竟然向皇上请旨,封她做县君。 而这个县君并不是虚封的,皇上不但赐了她寿安县君的封号,还赏了她与县君品级相当的封邑。 这可是郡王之女才能得享的尊荣,而她一介臣女…… 「映汐,别愣着,快接旨啊。」卫泱提醒说。 谭映汐回神,「臣女叩谢皇上隆恩,叩谢长公主。」 卫泱莞尔,将谭映汐从地上扶起,「寿安县君不必谢我,这是县君应得的,我未来的表嫂。」 第六百三十七章绝处逢生 卫泱的话使得原本稍显肃穆的气氛,瞬间变的轻松了不少。 她浅笑着沖谭映汐说:「既然礼送到了,我也算是功德圆满,我这就回宫去了。」 谭映汐一听卫泱这就要走,立马出言挽留,「长公主大老远从宫里来一趟,总要坐下喝杯茶,吃口酒席再走。」 「咱们来日方长。」卫泱轻轻的握了握谭映汐的手,又望向一旁的忍冬,「回头我还要再来府上与忍冬商议她与高岂的婚事呢。」 忍冬闻言,本就被灯火映的有些泛红的脸颊,这会儿就更红了。 卫泱沖忍冬一笑,满脸和气的转向谭映汐的爹谭常清,「敢问常大人,令爱与我表兄的婚事预备在何时办?」 得此一问,谭常清忙向卫泱行礼致意,方才开口答:「回长公主的话,辅国公府上特地请钦天监的人看过,说是从眼下一直到明年年初,都找不出一个适宜婚嫁的黄道吉日。辅过公府与微臣一家已经商议决定,樊三公子与小女的婚事约么会定在明年开春以后,三月到五月间办,至于具体定在哪日,还得再做商榷。」 「等到明年春暖花开以后再办也好。」卫泱点头应道,「其实,我原本是打算在年底之前,将我义姐的婚事办了,也是因为择不到一个适合办婚事的好日子,所以打算将这门婚事拖到年后再办。如此,我义姐恐怕还要在府上多打扰一阵子了。」 「长公主哪里的话。」谭常清又忙不迭的沖卫泱行了一礼,「微臣阖府上下,尤其是微臣的内子和小女,都巴不得冬姑娘能留在府上多住些时日呢。」 「我是知道谭大人一家都是仁善又包容的好人,才会将我义姐託付给府上照料。」卫泱沖谭常清温然一笑,又拉过忍冬的手,「你在谭府上一定要好好的。」 忍冬点头,「长公主放心。」 卫泱了解忍冬,知道忍冬是个慎稳乖巧的,对忍冬她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我就不在此搅扰了诸位一家人阖家团圆了,告辞。」 「长公主,臣女送送您。」谭映汐赶忙凑上前。 忍冬也立马往前一步,「我也去。」 「大冷的天就不要里里外外的来回折腾了,仔细受了风寒。你们谁都不许出来送我,这算是我下的旨。」 忍冬晓得她家主子性子最是执拗,长公主说不叫送,她自然不可硬要去送。 谭映汐与忍冬一样,也颇为了解卫泱的脾气,可她就是想亲自送卫泱出去。 「长公主,您就叫臣女送送您吧。」 卫泱最受不了谭映汐沖她撒娇,便点头应下了。 谭常清等人碍于卫泱之前的话,都不敢冒然前去相送,只能在这厅里恭送卫泱。 …… 谭映汐一向话多,尤其是在见着卫泱的时候,总是叽叽喳喳像个小麻雀似的。 但从府内前厅到大门的这一路上,谭映汐却一路无话,沉默安静的都不像她了。 当卫泱走出谭府大门,预备走下谭府门前的石阶时,谭映汐忽然一把拉住卫泱,「臣女能给长公主做伴读,真好。」 卫泱莞尔,正预备打趣谭映汐一句,笑这丫头说话肉麻,谭映汐又忙着说:「长公主,臣女的意思并不是说给长公主做伴读能得到许多好处,臣女是真的觉得给长公主做伴读很好……哎呀,臣女嘴笨,词不达意,臣女的意思是……」 「成了,你的心意我明白。」卫泱握了握谭映汐搭在她手臂上的手,「你啊,要常常入宫陪我作伴,否则等来日你与景荣表兄成婚以后,恐怕就不好随便出门了。」 谭映汐闻言,用力的点了点头,「嗯,臣女一定隔三差五就进宫一趟陪长公主解闷。」 卫泱莞尔,一脸疼惜的捏了捏谭映汐的脸颊,「大寿星,可别光顾着与家里人其乐融融的玩闹,要记着吃碗长寿面。」 「臣女想要长命百岁,才不会忘了吃长寿面呢。话说……」谭映汐四下张望了一番,「长公主没带徐郎中一同过来吗?您与徐郎中可是一向都形影不离的,您们两人分开行动,还真是少见。」 又是形影不离?卫泱浅笑,看来在众人眼中,她与徐紫川不是一般的要好。 「徐郎中有些事要忙,不得闲陪我过来。」 谭映汐不是多事之人,自然不会追问徐紫川究竟去忙什么了,她只管望着赵兴嘱咐说:「路上小心,一定要将长公主平安送回宫去。」 赵兴得了这话,立马沖谭映汐行了个拱手礼,「县君放心,奴才一定会将主子平安送回。」 谭映汐一听赵兴张口就称唿她为县君,脸颊微红,很不好意思的说:「赵公公忽然这样称唿我,我还真有些不习惯。」 「慢慢就习惯了。」卫泱与谭映汐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县君请回吧,我走了。」 「长公主慢走。」 卫泱沖谭映汐挥手道别,便在赵兴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 刚进马车内坐稳,卫泱就吩咐赵兴立刻启程。 马车刚驶出谭府门前的巷子,卫泱就命赵兴加快马车行进的速度。 然而一个「快」字却远远不足以来形容此刻卫泱的归心似箭。 她恨不能立刻生出一双翅膀,飞回皇宫,飞到徐紫川的身边去。 她太想见到徐紫川了! 这两日,她与徐紫川虽然如常相处,但各自心里都揣着事。 只是都尽量避免着去谈及,去触碰那些事而已。 不能与徐紫川无话不谈,这与卫泱来说简直是莫大的煎熬。 卫泱觉得,徐紫川一定与她是一样的感觉。 而今日,她与徐紫川很有可能会终结持续了两日的这种快让他俩抓狂的状态。 卫渊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谜底即将揭晓。 并不是卫泱悲观,她想,所谓谜底与真相,必定是残酷而棘手的。 等待着她与徐紫川的很可能是情义相左的困境。 尽管心里十分忐忑,但卫泱仍旧觉得,只要她与徐紫川是一条心,即便他俩真身处绝境,也总能寻到绝处逢生的办法。 …… 马车在靖华门处停稳,掀开马车帘子接卫泱下马车的人不是赵兴,而是徐紫川。 那个她一直心心念念,只要看到就可心安的人。 在看到徐紫川脸的那一刻,卫泱险些哭出来。 至于她为何会想哭,卫泱自己也说不好。 她与徐紫川不过才分开了一个下午而已,说是因为太过想念就太矫情了。 但她的确是在想念这个人,近乎疯狂的想念着。 「你回来了。」卫泱率先开了口,声音听来略微有些发颤。 「是,我回来了。」 「是何时回来的?」 「回来有一阵子了。」 「你回来以后就在这儿等我了?真傻。」 「我就是想能早一点儿见到你。」徐紫川说着,沖卫泱伸出手,「走,咱们回福熙宫去。」 第六百三十八章澎湃的野心 卫泱立马将自己的手递到了徐紫川的手中,徐紫川指尖微凉,但手心里却出奇的温暖。 卫泱紧紧抓住徐紫川的手,在徐紫川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 「去谭府这一趟,一切还顺利吗?」卫泱才站定,徐紫川就关怀道。 「映汐在收到我那份贺礼以后很高兴,谭府上下也都很高兴。」卫泱答,同时也不忘问徐紫川一句,「你那边呢?」 「那边的事,等咱们回去以后再慢慢说。」 是啊,那些事她是得关起门来与徐紫川避着人悄悄说,也得心平气和的慢慢说。 卫泱点头,没再追问,与徐紫川一道走向了来接她的软轿。 这厢,徐紫川正要扶卫泱进软轿里坐下,谁知卫泱却抓着他的手不肯放。 「我不想乘软轿,咱俩走走吧。」 「夜里风冷寒气重,你身子弱不宜步行,乘软轿最好。」 卫泱不言,依旧紧紧抓着徐紫川的手不肯松开。 徐紫川见状,将卫泱的手拉到了嘴边,轻轻的吻了吻卫泱的手背,「听话。」 卫泱执拗,却总是败给徐紫川的温柔。 她松开了徐紫川的手,依着徐紫川的话,乖乖进到软轿里坐下。 …… 在回到福熙宫以后,徐紫川没急着到卫泱房里与卫泱议事,而是匆匆去为卫泱准备今日该喝的汤药。 卫泱是真想去殿后的廊上寻徐紫川,陪徐紫川一同煎药,却知她一定会被徐紫川赶回来。 于是,她只好按捺住性子,乖乖的等徐紫川煎药回来。 待徐紫川亲自将药煎好送来,卫泱这边命人准备的晚膳也刚摆齐。 见卫泱微笑着坐在饭桌前等他,徐紫川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原本空落落的心,瞬间就被卫泱的这份柔情填满。 「抱歉,今日的汤药有些晚了。」徐紫川走上前,将手中的汤药稳稳的放到卫泱面前。 「也就比平日里晚了一个时辰而已,不打紧的。」卫泱柔声说,并未急着喝汤药,而是亲手为徐紫川盛了半碗羊肉粳米粥,「先喝点儿热粥暖暖身子。」 徐紫川点头,接过卫泱递来的粥碗。 两人一人捧着一只碗,待到卫泱将碗中的汤药喝尽,徐紫川那半碗粥也喝完了。 见卫泱放下了手中的空药碗,徐紫川立马开口,「卫泱,我今日在慎王府……」 「紫川,那些事等咱们吃完晚饭再慢慢说吧。」 的确,饭桌上是很不适合谈论那些事。 徐紫川点头,起筷给卫泱夹了一筷子菜,「不急,慢慢吃。」 在慢条斯理的吃完这一餐饭之后,卫泱便将殿内伺候的宫人全部支走,与徐紫川单独进了内室说话。 两人在软榻上相对而坐,卫泱率先开了口,「紫川,你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吧。」 「卫泱,就如你我推测的一般,慎王他的确识破了我的真实身份。今日在慎王府,他与我摊牌了。」 「果然是这样。」因为早就有此预料,所以卫泱并不觉着意外,「慎王他有没有与你说,他不惜装病也要从幽州回到京都的目的?」 「慎王说他与我的目的一样,是想为楚贵妃和忠勇侯府翻案。」徐紫川答。 「慎王他只是为翻案?我不信。」卫泱直言不讳。 「我也不信。」徐紫川说,口气坚定,不代丝毫迟疑,「慎王与我不是一路人。」 「为何这么肯定?」 「卫泱,不瞒你说,慎王虽然口口声声与我说,说他想要为楚贵妃和忠勇侯翻案,但从慎王的言谈间,我并未感觉到他丝毫想要为自己的母妃以及外祖父一族翻案的决心,他并不在意当年案中的诸多疑点,也不在意他母妃与外祖父究竟是否真的冤枉,他在意的只是他母妃与外祖父一族惨死的事实。他不是真的想让当年的冤案昭雪,而只是想復仇而已。」 听了徐紫川的话以后,卫泱不禁一声嘆,「慎王与你的确不是一路人。」 而一向从容的徐紫川也忍不住嘆了口气,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与慎王纵使不会成为敌人,也绝不可能成为并肩作战的盟友了。 「今日去慎王府,你可有见着贺兰姑娘?」卫泱问。 「是,我见到她了。」 「如此说来,慎王的确与那聚仙楼有些牵扯。」 「慎王说,他并不是聚仙楼背后的东家,却也不否认他与聚仙楼之间有牵扯。」 「这么说,聚仙楼真有慎王一份。」 徐紫川点头,「卫泱,你是知道的,平日里来往聚仙楼的客人无一例外都是京都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不乏皇亲国戚和朝廷重臣。我想,那聚仙楼应是专门设来为慎王收集京中情报的地方。」 「紫川,慎王有没有与你说,究竟是谁在暗中打理聚仙楼的事?」 「他没说。」徐紫川答,「今日许多事,慎王与我都只是浅谈辄止,并没有深入的详谈。」 「紫川,我不瞒你,据可靠情报,聚仙楼还与成王有关。」 「成王?」 「是。」卫泱说,神情突然变的有些凝重,「慎王他恐怕真是存了谋逆之心。」 但凡是了解一点政局和前朝往事的人,都知先帝的爱子成王一直都对皇帝之位心存觊觎。 倘若成王手中握有重兵,只怕早就反了。 徐紫川自然也晓得这些。 如若慎王与成王真私下里有勾结,那么慎王无疑也存了谋朝篡位之心。 其实,就算慎王与成王之间并无牵扯,单从今日短暂的接触中徐紫川也能感觉的到慎王澎湃的野心。 面对卫泱的推断,徐紫川并未应声。 不说话,即代表他默认了卫泱的看法。 「紫川,老实说,慎王今日一定有拉拢你吧?」 「是,慎王的确说想让我站在他那边,助他一臂之力。」 「那你是如何回答慎王的?」 「我跟慎王说,在将灵枢长公主的病彻底治好以前,我不会有任何行动。」 「你真与慎王这么说的?」 徐紫川点头,「毕竟,我心里就是这么打算,也是这么做的。」 「慎王没有质问你为何要如此尽心尽力的去救仇人的女儿?」卫泱问。 「没有。」徐紫川答,「我猜慎王大概是觉得你尚有利用价值,想借我将你笼络住吧。」 卫泱淡淡一笑,「紫川,你还真是够直言不讳。」 「你我之间,一向都是畅所欲言,无需遮掩什么。」 「是,咱俩之间就是要有什么说什么才好。」卫泱应道,「既如此,那我有话便直问了。」 「你问。」 「紫川,你有没有与慎王说,在当年的投毒案中樊太后自始至终都是知情的,让我喝下那碗有毒的汤羹,只是樊太后为坐实楚贵妃的罪名,将计就计。」 第六百三十九章没安好心 「没有,我没有将此事告知慎王。」徐紫川答。 「紫川,我不明白。」卫泱望着徐紫川,眼中满是困惑,「在当年的投毒案中,关于樊太后是将计就计这一点,咱们手里是有认证的。倘若把这件事揭发出来,对樊太后无疑是个致命打击。纵使不能藉此为楚贵妃和忠勇侯一族翻案,也总能以此为契机将当年的投毒案翻出来重审。你若将你所知道的这些告诉慎王,慎王一定会有所行动,那你想为你姑母和祖父申冤的夙愿没准儿就能实现了。你为何不与慎王说呢?」 「卫泱,我明知慎王目的不纯,心存谋逆,又怎么会将如此紧要的事告知于他。你心里该有数,如若叫慎王抓住樊太后这个把柄,他是决不会留一丝情面的。他会藉此疯狂的打击樊太后,直至将人逼上绝路。」 「慎王憎恨樊太后,恨不能亲手将樊太后碎尸万段,这点我猜的到。」卫泱说,口气平静中又带着一丝沉重,「就算樊太后并不是直接害死楚贵妃与勇忠侯一族的兇手,她亦是帮凶。慎王恨樊太后恨到想要杀死她,也是无可厚非的事。紫川,反倒是你,心肠太慈软,你是对樊太后这个仇人动了恻隐之心吗?」 「卫泱,我也憎恨樊太后,无比憎恨。但她始终都是你的亲母后,我不会原谅樊太后,却也不愿去报復她,我不想让你伤心。」 「徐紫川,你真是个傻瓜。」卫泱望着徐紫川,鼻子酸的难受,「我原本是想帮你的,不想到头来却误了你。若这世上没我,你兴许就能像慎王一样,痛痛快快的去报仇了。」 「你胡说些什么。」徐紫川满眼疼惜的望着卫泱,「我不许你说什么世上若是没你这种胡话,可知正因为这世上有你,我才想要好好活着。你以为当初我离开朱雀山时在师傅坟前说了什么话?我与师傅说,等姑母与祖父的案子得以昭雪,我就会立刻去地下与师父,与族人们团聚。」 在卫泱眼中,徐紫川一直都是个极其隐忍又坚强的人。 她从未想过徐紫川竟动过要自尽的念头。 一个人心里究竟要多痛多绝望,才会选择走上绝路? 卫泱紧紧挽着徐紫川的手,她本想说些什么的,或责怪或安抚都好。 但话到了嘴边,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她只要一开口,眼泪就会止不住奔涌而出。 卫泱与徐紫川就这样手挽着手静静坐了良久,两人的心绪才都渐渐平復下来。 「紫川,无论如何咱们都要阻止慎王做出无法挽回的煳涂事,倘若慎王真与成王有所牵扯,凭慎王的心机,是绝对精不过成王那只老狐狸的。慎王一定会被成王推到前头当枪使,待用完之后,慎王必将被成王弃之如敝屣。成王他很精明,但任成王再厉害,他也绝不是樊太后的对手。成王他是永远都不可能赢过樊太后的,慎王与成王为伍,是自掘坟墓。慎王他该恨樊太后,谁都无权阻止慎王报復樊太后,但慎王实在不必去给成王当炮灰,成王他对慎王必定没安好心。」 「卫泱,你放心,待下回我再见到慎王的时候,会着意打听慎王与成王之间究竟有多深的牵扯。」 「紫川,你这样做真的可以吗?」卫泱问,「你这样做,就意味着背叛了慎王。」 「不是背叛,是帮助。」徐紫川说,目光坚决,口气也不带一丝迷惘,「我要让慎王活着,活着看到楚贵妃与忠勇侯府的冤案最终沉冤得雪,我想让慎王活到寿终正寝,而不是死于非命。」 「慎王终究也是我的亲皇兄,我也想让他能好好活着。我这边也会命赵兴暗中调查成王,盯着那只老狐狸的一举一动。」卫泱说。 「卫泱,倘若你能抓住成王有谋逆之心的罪证,你会站出来揭发成王?」 「不会。」卫泱斩钉截铁的答,「紫川,你觉得成王为何要拉上慎王共谋谋逆一事?再周密的计划,也总有失败的可能,成王之所以要拉上慎王一起,是在为自己留后路。依我对成王的了解,万一他欲行某朝篡位之举的事败露,他一定会把这一切都推到慎王身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因此,即便咱们手中真的握有成王欲谋逆的罪证,也不能冒然去揭发。否则,留了后手的成王无疑会安然无恙,而慎王则必定深受其害。咱们真正要做的应是斩其党羽,让成王想兴风作浪也没这个能耐。」 「卫泱,你是说斩其党羽?」 「对。」卫泱点头,「紫川,其实这些年间,樊太后无论是明里暗里都在极力打压成王的势力,从表面上看去,成王势单力薄,不足为惧。而事实上,朝中一定隐藏着不少暗中为成王效力的人。否则,成王也不敢盘算谋逆这种事。只要咱们能将成王那些藏在暗处的帮手都揪出来,再一个一个的除掉,就能在阻止成王谋逆的同时,保全住慎王。这是我眼下能想到的,最妥善的主意了。」 「卫泱,谢谢你如此为慎王着想。」 「我不是说过,慎王不只是你的亲表兄。也是我的亲兄长,我也不愿看着我亲哥哥死于非命。」卫泱望着徐紫川,柔声道,「紫川,反倒该由我来谢谢你,谢谢你能与我如此坦诚相待。」 「你我之间,本应如此。」 卫泱淡淡一笑,但笑中却夹杂着一丝苦涩,她握着徐紫川的手,轻声说:「咱们似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中,但我觉着,咱们一定能走出眼前的困境。」 「一定能的。」 「那个……」卫泱犹豫,「紫川,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 「我就是想问贺兰姑娘的事。」 「她的事?什么事?」 「你明知故问。」卫泱撇撇嘴,「别忘了,她可是你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子,你和她……」 「卫泱,你吃醋了?」 卫泱没有否认,「有点儿。」 徐紫川浅浅一笑,用双手温柔的捧起了卫泱的脸。 「卫泱,这世间我想与之白头到老的女子从来就只有你一个而已。」 第六百四十章无话不谈 卫泱自然明白徐紫川对她的心意,而作为一个胜利者,且是完胜者,她不免对贺兰心生出几分同情怜悯之意。 「紫川,我觉着贺兰姑娘有些可怜。」 「卫泱,你放心,等事情平息以后,我定会为贺兰寻个好归宿。」 好归宿吗?卫泱迟疑,「倘若在贺兰姑娘眼中,唯有你才是她最好的归宿怎么办?她不求名份,只求能一生追随你,你又要如何?」 「卫泱,我这一生就只会有你一个女人,你信我。」 「我自然信你。」 虽然心里觉着多少有些对不住贺兰心,但在徐紫川的问题上,她是绝对不会退让的。 这个男人她无论如何都想独占,绝不与任何人分享。 卫泱想着,唇角微微上扬。 「总算是见你笑了。」 「紫川,只要有你陪在我身边,就算处境再艰难,我觉得我也能想到对策。」 徐紫川将卫泱拉进怀里,垂首轻轻的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也一样。」 …… 尽管事情离解决似乎还隔着十万八千里,但原本迷雾重重的一切,总算是出现了一个相对明朗的方向。 原本还有些彷徨的卫泱,现已渐渐冷静下来。 她想,只要朝着那个方向走去,终究是能走出眼前的困境的。 这夜卫泱终于睡了个好觉,一夜无梦,第二日一早起来,不能说浑身都充满了力量,却也是难得的神清气爽。 今日是每隔三日一次的,徐紫川去颐安宫给卫霄复诊的日子。 卫泱昨晚就打算好了,今早要随徐紫川一同去昭阳殿给卫渲送药,然后再一道去颐安宫。 谁知卫泱睡醒的时候,徐紫川都已经出发了。 卫泱无奈,只好打消了这原定的计划,却暗下决心,明日她一定要早起与徐紫川同行。 在大傢伙儿眼中,她与徐紫川不总是形影不离吗?为了不叫大伙儿失望,他们总要做到真的形影不离才好。 「主子,早膳已经备好,您是要这会儿用,还是稍后再用?」福来请示道。 「徐郎中可用过早膳了?」卫泱问。 「回主子的话,徐郎中是用过早膳以后才出门的。」 既然徐紫川已经用过早膳,她就不必等徐紫川回来一起用了。 可是一个人吃饭……卫泱最不喜欢一个人吃饭了。 但为着身体健康,早膳是一日三餐中最不能省的,纵使一个人吃饭再无趣,她也得乖乖吃。 「福来,去传膳吧。」 不多时,颇为丰盛的早膳就摆满了桌。 因为昨日那顿晚饭用的晚,一早起来卫泱并不觉得饿。 就在她盯着一桌子饭菜,寻思着从那样饭食开始吃起的时候,便听外头通报说,威虏将军来了。 宁棠刚一进屋,卫泱就急着问:「你怎么一大早就进宫了?别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是有事找你。」宁棠没与卫泱客气,直接就在饭桌旁坐下了。 卫泱略紧张,「什么事?」 「昨日是你送韩江回府的?」 「韩江怎么了?」 「不是韩江怎么了,而是你怎么了。我可听韩江说了,你昨日可古怪的很呢。」 卫泱承认,昨日她因为很担心独身前往慎王府的徐紫川,的确有些心神不定。 没想到韩江都看在眼里,还回去告诉了宁棠。 卫泱欣慰,亦觉得很感激。 感激韩江和宁棠都如此关心她。 但同时卫泱也觉得有些自责,都怪她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叫韩江和宁棠都为她担心了。 「昨日我的确是有些心事,不过眼下我已经没事了。」 「真的没事了?」宁棠还是有些不放心。 「真没事了。」卫泱沖宁棠盈盈一笑。 见卫泱笑的这样明媚爽朗,宁棠便知卫泱是真的没事了。 他松了口气,望着卫泱打趣道:「话说,你昨儿究竟是怎么了?想来这世上能惹你心神不宁的人,徐兄无疑排在头名。难道你与徐兄斗嘴吵架了?」 不愧是宁棠,竟然一下子就猜中她昨日郁郁寡欢的癥结所在。 的确,如今能轻易左右她喜悲的人唯有徐紫川了。 「我俩之间没什么。」 「小泱,你很不擅长说谎。」宁棠口气笃定的讲,「你与徐兄之间分明就是有什么。不过既然问题已经解决,我就不多嘴问你了。不过我大约能猜到,你与徐兄之间即便偶有争执,那也是你的不好,徐兄他可是捨不得欺负你的。」 「好啊宁棠,难不成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惯爱无理取闹的坏人?」 宁棠闻言,用半玩笑半认真的口吻与卫泱说:「往后你得对徐兄好些。」 她自然会对徐紫川好,拼了命的好。 卫泱莞尔,「宁棠,你不是我的娘家人吗?怎么也不向着我说话?」 「你有皇上这个娘家哥哥撑腰足矣,而徐兄却是孤苦伶仃,无人可以倚仗。从今往后,我便不是你的娘家人,改做徐兄的娘家人了。」 尽管宁棠这话听来像是在开玩笑,但卫泱知道,宁棠并不是随便说说,他是认真的。 宁棠是真的很关心徐紫川,把徐紫川当友人甚至家人。 「宁棠,谢谢你对他那么好。」 「我这也是爱屋及乌。」 「只是如此?」 「徐兄是我的知己。」 「谢谢你把他当知己。」 「小泱,你别总对我谢来谢去,生分的很。」 「好,我不谢你还不成吗?」卫泱笑呵呵的望着宁棠,「你早膳可吃过了?」 「还别说,就为着一早入宫来见你,我是真没来得及用早膳。」 「如此甚好,咱俩就一起吃点儿。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一个人用膳。」 「那我今日岂不是来巧了。」 卫泱点头,亲手给宁棠添了碗粥,「别客气,把这整桌的饭菜都吃光了才好呢。」 宁棠自然不会与卫泱客气,接过卫泱递来的粥就尝了一口。 「你宫里的饭菜就是比别处香,怨不得韩江和漓表弟他们往后都要赖在你这儿用午膳。」 「是韩江与你说的?韩江与你还真是无话不谈。」 「韩江眼见就要被我爹收做义子,而我与韩江即将成为兄弟,我俩之间自然是亲近的很。」 「认亲的日子可定下了?到时候我一定要过去凑热闹。」 「日子还没定,恐怕要等到过了年以后了。我听我爹说,说是从眼下到年底,找不出合适的黄道吉日。」 「又是这个黄道吉日。」卫泱嘆道,「可知就是因为年底前寻不到适宜婚嫁的黄道吉日,映汐和忍冬的婚事也都要拖到明年开春以后再办了。」 第六百四十一章一桩美事 「婚事要延后的事,我听景荣表弟提过,高岂也与我说过一嘴。」宁棠应道,「景荣表弟稳重,是个能耐得住性子的人,可谭映汐那小丫头就……对了,我听说皇上下旨封那小丫头做县君了,不独钦赐了寿安的封号,还恩赐了封邑给那小丫头。」 「昨晚才发生的事,你一早起来就知道了,消息真不是一般的灵通。」 「那当然。」宁棠一脸得意。 「你既知映汐如今是县君,往后就不要总喊人家小丫头。」 「难道那小丫头不是小丫头?在我眼里,你也一样是个小丫头。」 「我是小丫头,你是大男人还不行?」卫泱难得让了宁棠一回,「我听韩江说,你昨日一早就派人送了份生辰贺礼到谭府去,说说看,你送了映汐什么?」 宁棠答:「比起你送的那份大礼,我这份薄礼就太不值一提了。」 「不值一提也要提,话说,究竟是什么啊?」 「是一对白玉雕的仙鹤摆件。」 卫泱闻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宁捣蛋,你竟然会送这么古板又俗气的贺礼给映汐贺寿?」 「那也不能算是我送的。」宁棠赶忙解释说,「那份礼算是安国公府送的,所以必须要选的郑重些。」 「说的也是。」卫泱点头。 「小泱,不瞒你说,其实我之前原本是打算送一对好马给谭映汐那小丫头做生辰贺礼的,可我爹说了,送活物去给人贺寿是个禁忌,于是我便只能作罢。」 「姨丈说的没错,生辰贺礼是不好选活物。说来,你那对白玉仙鹤的摆件送的也算不错,松鹤延年,鹤代表长寿,而刚好映汐的封号就是寿安县君,你这份生辰贺礼送的似乎格外应景。」 「小泱,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卫泱笑笑,夹了个鸡丝银芽卷到宁棠的碟中,「要不要再给你添碗粥?」 宁棠也不客气,「那就有劳小泱了。」 「说到粥,你来的也是巧。」卫泱一边替宁棠添粥一边说,「明儿就是十五了,是粥厂放粥的日子。我不是上回与你说过,这粥厂既是以我的名义办的,我自然要为粥厂出上一份力。银子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待会儿别忘了拿走。」 「好,银子我就收下了。」 「那日,就是我生辰那日,渲皇兄不是说过他也想为办粥厂的事出份力吗?等回头我就去把我渲皇兄那份银子给讨来。」 宁棠啧啧,「这天底下只怕就你敢公然去问皇上讨银子了。」 「我又不是无缘无故的去讨,这是之前说好的事。」卫泱应道,「况且,渲皇兄是一国之君,这大夏国的天下是他的天下,百姓也都是他的百姓。能为生活拮据,吃不饱饭的贫苦百姓做点儿什么,皇兄心里也是很乐意的。」 「皇上与你一样都是心慈之人。」 「我比不上渲皇兄,渲皇兄的心肠是最慈软的,而身为帝王,他本不该……罢了,不说这些,咱们说粥厂的事。宁棠,咱们除了放粥以外,能不能再放点儿别的什么,比如说馒头。」 「小泱,这事我不能立刻答覆你,我得回去合计一下成本以后,才能告诉你行还是不行。」 「放馒头的成本的确有些高,是我唐突了。」 宁棠闻言,立马安慰说:「小泱,我知道你的心意是好的。你放心,我回去以后一定会好好的合计这件事,即便放馒头不成,改放粟米饼子和窝头也好。」 卫泱点头,「宁捣蛋,那粥厂的事,就全权劳烦你来周全了。」 「这本就是我该周全的事,你就不必担心了。」 卫泱笑笑,刚低头喝了一口粥,又忽然想起了一桩很要紧的事要问宁棠。 「宁棠,你上回不是说仲晨因为外祖父忽然病重,回老家汉州探病了吗?你这两日可有收到仲晨的消息?」 「别说,我昨儿还真收到仲晨的信了。」 「是吗?那仲晨外祖父的病可好些了?他何时能回京都?」卫泱追问。 宁棠答:「仲晨在信上说,他外祖父的病不是急症,而是旧疾,此番病情突然加重,着实把家里人都吓的不轻。不过好在他外祖父的病已经得到控制,暂时不会有性命之虞。仲晨说他最迟这个月底就会回来京都。」 「好在是有惊无险。」卫泱感慨。 「不只有惊无险,还因此成就了一桩美事。」 「美事?什么美事?」 宁棠一笑,「仲晨那小子要成亲了。」 「成…成亲?」卫泱心头一震,惊的说话都结巴了,「仲晨他…他要与谁成亲?」 「这就说来话长了,这还得要从……」 眼下,卫泱哪有耐心听宁棠给她娓娓道来,「给我长话短说。」 尽管觉得卫泱的反应有些奇怪,但宁棠还是应了卫泱的要求,将事情的经过简单的与卫泱讲了一遍。 这是一个寻常到有些老土的故事。 仲晨的外祖父突然病重,按照当地的习俗,家里应该办桩喜事给老爷子沖沖喜。 叫喜事一冲,老爷子的病兴许就好了。 为给仲晨的外祖父沖喜,仲晨的大舅舅原是打算纳房侍妾进门的。 奈何一时半会儿却找不到家世清白,又乐意嫁到府上做侍妾的姑娘。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正值适婚年龄,并且尚未娶亲的仲晨回来老家探望外祖父。 于是,为老爷子沖喜的任务就自然而然的落到了仲晨身上。 而巧的是,早在病重之前,仲晨的外祖父就在盘算着为他唯一的好外孙择门好亲事。 人选已经定下,就是仲晨外祖父一个八拜之交的孙女儿。 仲晨此番回去老家,就好像是天意一般,一切都赶的刚刚好。 在听完宁棠的讲述以后,卫泱也觉得仲晨与仲晨外祖父那位好友孙女的婚事,是水到渠成的事。 仲晨要娶亲成家本是好事,可卫泱心里却实在高兴不起来。 福来她……要怎么办? 「宁棠,仲晨的婚事已经定下了?」 宁棠点头,「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婚书都已经写好,只等明年开春将人家姑娘娶进门来。」 「如此看来,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转圜?小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有些听不懂。」 第六百四十二章必须独一无二 「宁棠,你难道一点儿都没看出来?」卫泱反问一句。 宁棠闻言,越发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出来什么?」 「你难道就没看出来福来对仲晨……」 没等卫泱把话说完,就听外屋传来宫女郁金的一声轻唿,「福来姐姐?姐姐这是怎么了?」 福来在外头? 那丫头怕是听见宁棠与她说的那些话了。 卫泱想着,立刻唤了郁金进来。 「怎么回事,福来她怎么了?」 「回主子的话,就在方才,奴婢见福来姐姐从殿里哭着跑出去了。」郁金答。 果然是听见了。 卫泱忍不住轻嘆了口气,沖郁金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郁金会意,赶忙退身下去。 「好好的,福来哭什么?」宁棠问。 「哪会是好好的,宁捣蛋你那么聪明,怎么就没看出福来对仲晨有意呢?」 得此一问,宁棠很认真的思量了片刻,「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 「唉,突然听到仲晨要娶亲的消息,福来心里必定难受坏了。」 「我知道你一向看重福来,福来难受,你心里也不好受吧。」 「明知故问。」 「既然仲晨是你的人看中的人,我一定会让你的人如愿以偿。」 「怎么如愿以偿?」卫泱不解。 宁棠答:「我会让福来如愿嫁给仲晨。」 「这怎么行,仲晨不是已经有婚约在身了。难不成你要福来给仲晨做妾?」 「你的人怎么能委屈到去给人做侍妾,福来要做就只做仲晨的正妻。」 「那那位与仲晨有婚约的姑娘怎么办?总不能委屈人家做妾吧。」 「当然不能。」宁棠答,「与仲晨订婚的那位杨姑娘是当地很有名望的一户人家的千金,咱们自然不好委屈了人家做妾。我会与仲晨说,叫他把这门婚事给退了。」 「退婚?」 宁棠点头,「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这算哪门子好办法。」卫泱并不贊同宁棠的提议,「如此,福来是高兴了,可那位杨姑娘呢。倘若杨姑娘被退婚的事传出去,必定对杨姑娘的声誉有损。杨姑娘来日恐怕就只能屈尊下嫁了。我虽然也想让福来得偿所愿,却不能以害了杨姑娘为代价。否则,我没法心安理得。」 听了卫泱的话,宁棠甚是自责,「怪我武断,竟然没想到这些。」 「这不怪你,你也是为我着想,想让我高兴。」卫泱望着宁棠温声说。 「可我并没能为你排忧解难。」 「这难本就无解。」 「谁说无解。」宁棠忽然眼前一亮,「小泱,不如就让仲晨将杨姑娘和福来一同娶了,两人不分大小,都是仲晨的妻。」 「宁棠,你是说平妻?」 「对,就是平妻。」 宁棠这主意是不错,但以卫泱对福来的了解,福来没有十成也有九成是不肯答应的。 「这主意是不错,可福来必定是不肯的。」 「你还没问过福来,怎知她一定不肯?」 卫泱之所以断定福来不肯答应平妻这件事,并不是因为福来不能接受夫君三妻四妾。 在这个年代,男子三妻四妾是常态,女人没有资格,也不敢妄图让夫君对自己从一而终。 卫泱了解,福来并不在意仲晨在娶了她以后会再纳多少房侍妾,她在意的只是身为正妻无人能撼动的地位。 正妻必须独一无二,怎么能有两个。 福来心比天高,绝不肯在这种事上屈就。 再有,卫泱觉得福来也并不是非仲晨不可。 在卫泱看来,福来之所以会选择仲晨,是因为仲晨是福来能接触到的人中,最出色也最有前途,并且还是她有可能攀附上的人。 倘若福来身边突然出现一个比仲晨更有前途的男子,福来一定会像当初离弃烨华一样,移情他人。 仲晨突然定亲,要娶旁的女子为妻,福来是伤心难过,但更多的是不甘。 卫泱心里都明白,却不知该怎么与宁棠说。 犹豫来犹豫去,只抛给宁棠一句,「左右我就是知道。」 宁棠了解卫泱,晓得卫泱不会在这种事上想当然的胡说。 宁棠想,兴许是福来跟在卫泱身边伺候久了,也学着她家主子,期盼来日能寻到个对她一心一意,从一而终的男人。 若真是如此,那福来自然是不会答应平妻的安排。 不过,事无绝对。 「这娶亲成家是大事,你还是去问问福来吧。」 卫泱点头,「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去问问她,问过之后尽快给你个答覆。」 「也不必尽快,叫福来慢慢想,免得来日后悔。」 「嗯,我明白。」 在与卫泱一同用过早膳之后,宁棠便起身预备告辞。 「估么着时辰,紫川也快回来了,你不会会你的知己就走?」 「我倒是想成日赖在你这儿躲懒,奈何衙门里有忙不完的事等着我去料理。我这就走了,有关仲晨和福来婚事的事,你就多上上心吧。」 「那是自然的,你稍等一下。」卫泱说完,便转身去内室取了样东西出来,「这是我的心意,还请宁大善人笑纳。」 宁棠接过卫泱递来的满满一包银子,「那我就代那些待救济的百姓们收下了。」 …… 宁棠前脚刚走,徐紫川后脚就回来了。 徐紫川一进门就一脸关切的望着卫泱问:「方才在福熙宫门口撞见宁兄,听宁兄说你心里有些不大痛快,正难受。」 「我心里是有些纠结。」卫泱如实说。 「什么事,说给我听听。」 「紫川,我问你,你知道福来钟情仲晨的事吧?」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如此。」 卫泱得了这话,不禁一声嘆,「你与宁棠果然是惺惺相惜的好兄弟,连反应都一样。」 「如此说来,惹你为难的事是福来与仲晨之间的事?」 卫泱点头,将那桩烦心事的来龙去脉详细的与徐紫川讲了一遍。 徐紫川在听过卫泱的话以后,思忖了片刻才应道:「我觉得宁兄那个平妻的提议,不失为一个折中的好办法。」 「其实,我也觉得宁棠这个提议不错,只是福来那边……不管了,我直接去问问她的意思就是。」 第六百四十三章你在乎的 这是卫泱头一回去殿后与她的寝殿仅有一墙之隔的宫人住所。 尽管只隔着一道墙,但墙两边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墙南的寝殿是宫里数一数二的古朴富丽,而墙北的宫人住所则和这宫里的多数宫人住处一般,简单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 但相比普通的民房,宫人们住的地方还是更加宽敞明亮些的。 一间大屋里通常住着三到五位宫人,三人共享一间屋倒还好,五人同住一间,就算屋子本身并不窄小,也难免会显得侷促些。 其实,比起其他宫里,卫泱这福熙宫的居住条件还是相对不错的。 只因福熙宫当差的宫人很少,宫人们一般都是两到三人住一间屋,如赵兴和福来这般地位超然的,此番回宫以后便是一人独占一间大屋。 赵兴身为福熙宫的掌事太监,理应享有这种待遇。 而福来身为一等宫女,而非掌事宫女或女官,本没有资格享受这种待遇。 全仰仗卫泱的宠爱,福来才能得享眼下的尊容。 福来在宫女郁金的指引下来到了福来的房门外,这是间很不错的屋子,不但宽敞,朝向也很好。 不过她特地过来,可不是为考察福来的居住条件的。 卫泱想着,便叩响了福来的房门。 「谁?」福来问,声中明显还夹着一丝哭腔。 「是我。」卫泱口气平和的应道。 一听是长公主来了,原本还趴在床上埋头痛哭的福来赶紧从床上爬起来。 她胡乱抹了把泪,就速速去到房门口。 若是可以,她真想先去洗把脸再开门。 她很不想让他们长公主看到她如此消沉又没用的样子。 房门一开,福来哭花的脸就出现在卫泱面前。 「主…主子万安。」福来忙不迭的沖卫泱行了个福身礼,她明知故问道,「主子怎么过来这边了?」 卫泱没接福来的话茬,迳自进了屋,走进去之后,才吩咐福来,「你把门关上,过来。」 福来得令,赶紧将房门掩上,就速速来到卫泱跟前。 因为羞愧,福来将头埋的很低。 卫泱没急着与福来说什么,她先四下环顾了一番。 虽是一个人独住,但福来并未因此放纵自己。 衣被叠的都很整齐,桌上地上也是一尘不染。 窗台上几盆绿植,即便在冬日也没有枯萎,可见是有精心养护。 由此可见,福来算是个颇为自律的姑娘,爱干净,也勤快。 抛去这些,福来最大的长处就是会做一手好菜。 从各种方面来考量,福来成婚以后必然会是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贤良妻子。 如福来这样的姑娘,照理来说应该情路颇顺才是,没成想……要怪就怪这丫头心气儿太高了。 「福来,我就开门见山的跟你说了。」卫泱望着福来,口气平和中又稍带几分严肃,「仲晨已经定亲的事,你之前应该已经听到了。」 福来鼻子一酸,险些再落泪,「是,奴婢都听见了。」 「我知道,你对仲晨有意,我原本也可以以长公主的身份命令仲晨退掉那门婚事,娶你为妻,成全了你的心意。但因为某些缘故,那门婚事仲晨绝不能退。眼下的情况是,仲晨必须要与他的未婚妻子完婚,若是你不介意娥皇女英,我可以做主,将你也许给仲晨。往后你与那位便都是仲晨的妻子,不分大小,平起平坐。」 福来听了卫泱的话以后,并未立刻给出答覆。 福来的头比之前埋的更低了,因为埋的太低,卫泱看不清此刻福来脸上是何种神情。 可见福来的肩膀一颤一颤的,卫泱便知这丫头是在哭,无声流泪。 「福来,我不是逼着你立刻给我答覆,这是关系到你后半生的大事,你可以慢慢想。」 福来得了这话,微微抬头,泪眼婆娑的望着卫泱,一脸委屈的问:「主子,为何半夏姐姐和忍冬姐姐都嫁的遂心如意,可到了奴婢这儿就……」 「这个问题不是很显而易见吗?半夏并不介意江尧不再做太医,而是辞官去做个普通郎中,忍冬也不介意高岂只是个毫无前途可言的长公主府的护卫。半夏在乎的是江尧这个人,忍冬在意的也只是高岂这个人。而福来,你在乎的又是什么?」 得此一问,福来竟有些无言以对。 她在乎的始终都只是……她原本可以…… 「你身边原本也有一个一心一意待你的人,而你却……」卫泱点到为止,没有说出烨华的名字,「我说的事你再好好想想,答应是不答应,你总要给我个答案。」 卫泱撂下这句,便起身预备离开。 谁知还没等她迈开脚步,福来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主子,奴婢愿意。」 卫泱意外,「福来,婚姻大事,你真的想好了,可不要意气用事。」 「奴婢心意已决。」福来说着沖卫泱重重的叩了个头,「往后奴婢便不能再留在长公主身边为长公主尽心了,长公主千万要保重。」 卫泱闻言,轻嘆了口气,「你我主僕一场,你盼着我好,我自然也盼着你好。福来,你是真的想好了?」 「求长公主成全。」 福来是真心的?并不是出于某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在赌气? 卫泱默默的审视了福来片刻,「好,我会帮你安排。」 …… 「卫泱,我怎么觉着你的样子比去见福来之前更加苦闷。」徐紫川迎着刚从后院回来的卫泱去了内室。 卫泱刚到软榻上坐下,就长嘆了口气,「福来答应了。」 「这不是好事吗?」徐紫川不解。 「乍一看上去的确算是好事,可我就怕福来是因负气才会做出这个决定的。」 「负气?福来与谁负气?」 「她是自己与自己较劲呢。」卫泱说完这句,又忍不住喘了口粗气。 「你稍安勿躁,别着急。」徐紫川劝道。 卫泱点头,「福来心里已经乱了,我却不能跟着乱。福来的答覆我全当没听见,等过几日,她冷静下来,我再去问她一回。倘若我这就去找宁棠,把福来和仲晨的婚事给定下,那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是,你这样安排很好。」 「福来的事暂且放在一边,我这儿还有一桩正经事要与你商量。」卫泱望着徐紫川说。 一听是正经事,徐紫川立马坐直了身子,「何事?」 第六百四十四章不会手下留情 「紫川,我想与你商量的是接我二皇姐卫湘到福熙宫住的事。」卫泱与徐紫川说,「上回去梅棠宫的时候,我曾盛情邀请二皇姐来福熙宫与我同住,二皇姐也答应会好好考虑这件事,回头一定给我个答覆。但好些天过去了,二皇姐那边却一直都没动静。我想着,若二皇姐那边再不给我答覆,我就再去梅棠宫问二皇姐一遍。紫川,实话告诉你,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将我二皇姐接来福熙宫住的,就算二皇姐她心里不乐意,我也一定要说服她。」 「卫泱,我也贊成将二长公主接来福熙宫住。」徐紫川给了卫泱一个简洁明了,而且还很合卫泱心意的答案。 卫泱就知道无论她想要做什么,徐紫川都一定会选择站在她这边。 作为回报,她自然要与徐紫川坦诚相待。 「紫川,不瞒你说,之前我想接二皇姐来福熙宫住的念头并没有那么强烈。而自从得知慎王他存有谋逆之心以后,我就迫切的想要将我二皇姐接到福熙宫,接到我身边来。说到底,我是想以我二皇姐作为人质,来日在某些时刻能利用我二皇姐牵制住慎王,使得慎王不敢轻举妄动。」 「卫泱,你这个打算是不错,但结果恐怕会让你失望。」徐紫川直言不讳的讲。 「紫川,我不明白。」 「卫泱,据我了解,慎王他并不是很在意二长公主这个胞妹,甚至可以说是漠不关心。与慎王而言,二长公主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你想利用二长公主的安危左右慎王,是不可能的。」 「紫川,二皇姐可是慎王一母同胞嫡亲的妹妹,他怎么会……」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徐紫川颇有耐心的给卫泱分析,「慎王与二长公主虽然是亲兄妹,但两人的年龄整整相差了七岁,也就是说在二长公主出生那年,慎王就已经开蒙去尚文馆念书了,兄妹俩自小就没什么交集。加之在二长公主六岁那年,兄妹俩就天各一方,慎王与二长公主之间确实没有很深的兄妹情分。再有,这些年慎王只一心想着要復仇,那份执念已经深入骨髓,但凡是挡他復仇的人,即便是亲妹妹,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徐紫川的话有根有据,让卫泱十分信服。 「若慎王的目的仅仅只是復仇就好了。」卫泱嘆道,「慎王与成王一样,都对皇帝之位心存觊觎。说句不吉利的话,倘若真叫慎王与成王某朝篡位成功,这叔侄两人之间,恐怕还要为争夺皇位展开一场恶斗呢。」 「卫泱,咱们不能让那个不吉利成真。」 「这是自然的。」卫泱点头,「紫川,你说当皇帝究竟有什么好的。那个一国之君的位子就算是白给我,不,就算是求我收下我也不要。」 「卫泱,你是特别的。」 卫泱不解,「我哪里特别了?」 「通常越是接近权利的中心,对权利的渴望就越强烈,你是个例外。」 「我才不是什么例外呢,我就是比那些对权利趋之若鹜的人都心明眼亮些而已。因为我知道当皇帝并没有那么好。」卫泱望着徐紫川,一脸认真的讲,「我渲皇兄是一国之君吧,你看他日子过的可肆意快活?常常要受制于人不说,就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好好保全。倘若当皇帝真能为所欲为,我大概也会对那份权利心存渴望。然而事实上,当皇帝根本就没那么好。我这个人没什么大志向,就只想与你做一对平凡夫妻,安稳度日而已。」 「卫泱,你我是一样的心思。」徐紫川握紧卫泱的手。 卫泱莞尔,「紫川,既然你贊成我接二皇姐来福熙宫住的事,那就事不宜迟,明日咱俩就再一同去趟梅棠宫,劝二皇姐答应。」 「卫泱,我明日恐怕没法陪你一同去梅棠宫。」 「你明日有事?」 徐紫川点头,「明日是十五,是粥厂放粥的日子。之前听宁兄说,前去粥厂讨粥吃的百姓中,有不少人都身患重病,却因穷困,无钱医治,只能等死。我听说这些事以后,心里一直都很不熨帖。我想去粥厂义诊,纵使无法救治所有人,能救治一个人算一个。」 「你要做的是行善积德的好事,我自然不会拦着你,我贊成你去。其实,我也想跟你一同去义诊,但我知道你一定不肯答应。不过,等天气稍稍暖和些,我身子再好些,你可一定要带上我。可知我有多怀念从前咱们在江州,在天合医馆一同义诊时的日子。」 徐紫川闻言,语气郑重的承诺说:「我答应你,等来年春暖花开以后,一定带你一同去义诊。」 …… 第二日,卫泱特意早起,陪徐紫川一同去昭阳殿给卫渲送药。 从昭阳殿出来以后,徐紫川便要直接出宫赶往粥厂。 而卫泱也预备直接从这里去梅棠宫见卫湘。 「路上小心,别太累着自己。」卫泱嘱咐说。 徐紫川轻轻的握了握卫泱的手,「我会早些回来的。」 在长街上与徐紫川道别以后,卫泱就去到了梅棠宫。 卫泱到时,卫湘并不在屋里。 接引宫人请卫泱进屋稍候,说这就去喊二长公主回来。 卫泱却沖那宫女拜拜手,说客随主便,让那宫女为她引路,带她去拜见卫湘。 卫泱在那宫女的指引下,在屋后的一棵梅树上见到了卫湘。 的确是树上没错,这会儿卫湘正挎着篮子站在梅树的粗枝上,採摘树上高处的梅花。 「皇姐好兴致。」卫泱笑盈盈的望着树上的卫湘说。 卫湘循声望去,见是卫泱来了,赶紧停下手上的动作,忙慌慌的爬下了树。 尽管匆忙,但动作却并不慌乱,可见平日里是经常爬梅树的。 「叫皇妹见笑了。」卫湘很不好意思的与卫泱说。 卫泱走上前,接过卫湘手中的竹篮,将篮子递到了一旁的宫女手中。 她十分亲热的挽起卫湘冻的又红又凉的手,「这大冷的天,皇姐怎么亲自出来摘花了。这种小事,吩咐给宫人们做就是。」 「不瞒皇妹,皇姐就是觉得有些心烦,在屋里坐不住,才想着出来动一动,采几朵梅花。」 「皇姐有何烦心事,可愿与妹妹说说?」 卫湘能感觉到卫泱对她的善意,她乐意与卫泱说说她的烦心事。 可这桩烦心事……「皇姐也说不清楚。」 「那皇姐说说,您是在为什么人心烦?」 第六百四十五章早就想问的问题 卫湘心思单纯,卫泱问她,她便如实回答:「皇姐是在为渊哥哥,不,是渊皇兄的事心烦。」 是为慎王卫渊吗? 卫泱立马追问:「皇姐几日前才收到渊皇兄的亲笔信,原该欢喜才是,怎么却心烦起来了?」 「正是因为那封信,我才心烦的。」 卫泱越发疑惑,「渊皇兄的信怎么了?」 卫湘得了这话,索性将贴身带着的那封信拿出来,递到了卫泱手上,「皇妹看看。」 卫泱见状,心想她二皇姐还真不是一般的单纯,或者说不是一般的相信她。 竟然就这样大大方方的将卫渊写给自己的信拿给她看。 卫泱对卫湘又平添了一份喜爱与疼惜。 既然卫湘大方,她也不能显得太小家子气。 卫泱没推辞,接过卫湘递来的信就来回读了两遍。 在卫泱看来,这信上并没写任何会让人读后感觉不悦的话,信中的用词也都没有歧义。 整封信从头到尾都充斥着一个离开妹妹身边多年的兄长,对妹妹的关怀与歉疚。 卫泱实在不解,卫湘为何会因这封信而烦恼。 「渊皇兄真的很挂念皇姐。」卫泱试探说。 「不对。」 卫泱困惑,「皇姐说哪里不对。」 「是称唿不对。」卫湘说。 称唿?卫泱的目光立刻落到了信开始的地方。 「二皇妹。」 「是,就是这个称唿不对。」卫湘一脸委屈的说,「渊皇兄一向都是唤我湘儿的,何曾如此生分的称唿过我。二皇兄他变了。」 就如卫湘所言,卫渊是变了。 如今的卫渲眼中根本就没有卫湘这个妹妹,也没有其他任何人,就只有復仇这件事。 卫泱见卫湘一脸凄哀的样子,心里也怪不好受的,于是连忙出言宽慰,「皇姐误会了,渊皇兄哪里有变,渊皇兄心里还是如往日一般疼惜皇姐。不瞒皇姐,那日在慎王府,渊皇兄还一口一声的湘儿唤皇姐呢。」 卫泱没骗卫湘,那日她去慎王府拜见卫渊时,卫渊的确对卫湘的事表现出极大的关心。 但可惜的是,那一切不过都是卫渊装出来的。 卫渊是个好演员,但只要是演的,就总会露出马脚。 倘若卫渊在写这封信时肯用心一点,将二皇妹的称唿改为湘儿。 那卫渊极力想要塑造的好哥哥形象就不会崩塌。 昨日,在听过徐紫川说的那些话以后,卫渊好兄长的形象就已经在她心中瓦解。 而在今日,在此刻,卫渊所谓好兄长的形象在她心里便彻底化为了烟尘。 卫湘天真,卫泱说什么她便信什么,「皇妹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卫泱答。 在得到卫泱肯定的回答以后,原本还愁眉不展的卫湘,脸上立刻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她一脸欢喜的将卫渊写给她的那封信小心翼翼的折起,然后贴身收好。 卫泱从旁瞧着,心里有些难受。 这样好的妹妹,卫渊竟然……真是个差劲的男人! 卫泱迟疑,有没有可能借卫湘将卫渊感化呢? 不,这怎么可能。 与卫湘这样天真的人在一起待久了,她怎么也变的天真起来。 她得赶紧打消这不切实际的念头。 但凡事总有个万一,万一这事能成呢? 卫泱寻思着,连忙问卫湘,「皇姐既已收到了渊皇兄的信,皇姐也应该给渊皇兄写封回信才是。」 「我不想写。」 怪了,卫湘竟然说她不想给卫渊回信。 卫泱自然要追问一句,「皇姐为何不想写?」 得此一问,卫湘红着脸半晌才答:「我的字不好看。」 原是如此,卫泱这才明白过来。 想来当年,卫湘才刚满六岁的时候,就被樊太后远远的发配到这梅棠宫,过了十几年半幽禁的日子。 这十几年间,卫湘几乎没有机会踏出梅棠宫,更别说去尚文馆念书了。 卫湘何止是字迹不佳,恐怕认得的字都不多。 望着眼前的卫湘,卫泱心疼极了,她越发痛恨樊昭的冷血无情。 「若皇姐不嫌弃,我乐意教皇姐写字,虽然妹妹的字写的也不算好。」 一听卫泱肯教她写字,卫湘自然欢喜,「如此,岂不是要给皇妹添不少麻烦。福熙宫与梅棠宫隔着远,这大冬天的,哪好叫皇妹总是来回奔波。」 「倘若皇姐能搬去福熙宫与妹妹同住,妹妹不就省去奔波了。」卫泱莞尔,很顺理成章的再次邀请卫湘搬去福熙宫与她同住。 卫湘闻言,依旧是个犹豫,踟躇了半天也没说好还是不好。 「皇姐如此犹豫,是有什么顾虑吗?」 「有。」卫湘很诚实的回答说,她望着卫泱,终于将她早就想问的那句话问出了口,「皇妹为何会忽然对我这么好?咱们姐妹之间从前并无往来啊。皇妹明鑑,皇姐这样问,并不是因为疑心皇妹什么,而是因为皇姐我真的很不明白。」 其实,卫泱一直都在等卫湘问出这个问题。 卫湘肯直言不讳的问她这些,就代表着卫湘想要与她敞开心扉。 「妹妹喜欢皇姐的坦诚率直。」卫泱一脸真诚的望着卫湘说,「不瞒皇姐,妹妹之前从不曾与皇姐来往,多少是因为皇姐生母的缘故,才特意疏远皇姐。如今之所以肯放下心中芥蒂,全是因为徐郎中的功劳。是徐郎中教会我要与人为善,要懂得释怀与原谅,徐郎中教会了我许多道理,也让我认识到从前的我有多么的小气狭隘。皇姐,咱们还能做一对真正的好姐妹吗?」 「皇妹这么说,叫皇姐都有些无地自容了。」卫湘望着卫泱,脸有些泛红,眼眶也是红红的,「皇姐都听说了,那位徐郎中是皇妹的未婚夫婿。」 「是。」卫泱点头。 「皇妹好福气。」 「皇姐的福气一定不会比妹妹差,皇姐来日也一定能觅得个温厚又疼惜皇姐的好夫婿。」 闻言,卫湘的脸就更红了,「皇妹取笑我。」 卫泱淡淡一笑,心想,卫湘真是一个难得的可人儿。 她每见卫湘一回,心中对卫湘的怜爱便加深一分。 卫泱暗下决心,等卫渊那边的事彻底平息以后,她一定要为卫湘寻一个最好的归宿。 第六百四十六章不言而喻的重要 「皇姐是答应住去福熙宫了吧?」卫泱一脸期待的问。 卫湘有些不好意思,没有正面回答卫泱,只是仰头望了望枝头上开的正艷的红梅,「我是真捨不得这满园的梅花。」 「皇姐若是捨不得,常过来看看就是。不瞒皇姐,妹妹也喜欢梅棠宫这片梅林,更喜欢这清冽好闻的梅花香气,皇姐瞧。」卫泱赶着说赶着将她佩在身上的那枚小香囊擎起,「这是我生辰那日,皇姐特意派人给我送去的贺礼,妹妹喜欢的很,自那日以后,妹妹每日都把它佩在身上。」 「这香囊是临时赶制出来的,针脚粗,不甚精巧,难为妹妹不嫌弃。」 「皇姐亲手绣制的心意,比什么都贵重,皇姐放心,妹妹一定会好好珍惜这枚香囊的。」卫泱粲然一笑,明艷中又带着些许娇憨。 这样美好的女子,卫湘怎么可能不喜欢。 「妹妹若是喜欢,皇姐回头再多缝制几个这样的香囊送给妹妹。姐姐无用,没什么擅长的东西,只有女红曾随安姑姑潜心研习过。」 「那妹妹就不与皇姐客气了。」卫泱说着,自然又亲切的挽过卫湘的手,「皇姐既答应要搬去福熙宫与妹妹同住,那皇姐预备何时搬过去?」 卫湘哪有什么主见,连忙应道:「皇妹要我何时搬过去,我就何时搬过去。即便皇妹让我立刻就跟皇妹走也成。」 「皇妹自然想让皇姐立刻就搬去福熙宫与我作伴,却也不愿太仓促委屈了皇姐。妹妹待会儿回去之后,就立刻命人重新布置东偏殿,我与皇姐就以三日为期。三日后,我会派人来接皇姐住过去。」 卫湘对卫泱的安排没有任何意见,「我都听皇妹的。」 …… 这是卫泱与卫湘时隔十几年再次相见以后,在一起待的时间最长的一回。 前两次,卫泱之所以坐坐就走,是因为她觉得卫湘在她面前表现的太客气拘谨,对她多少有些防备。 而面对那样的卫湘,她没办法,也无心抛出有趣的话题。 但今日不同,今日卫湘对她彻底敞开了心扉。 她这才发现,卫湘并不是一个木讷又内向的姑娘,卫湘是腼腆沉静,但并非不善言辞。 与她敞开心扉的卫湘,跟她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根本就不必她苦苦去找什么话题。 卫泱忽然觉得,卫湘与她终于开始像一对真正的姐妹了。 她无比欣喜,也无比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姐妹情分。 从今往后,卫湘这个皇姐,她一定会尽心尽力的周全保护起来的。 …… 卫泱回到福熙宫的时候,蹭饭三人组卫霖一行已经到了。 听说卫泱回来了,卫霖立马起身从殿内迎了出去,「姑母可回来了,方才我们三个过来,听说姑母不在,姑丈也不在,还以为今儿这顿午膳没着落了呢。」 卫泱闻言,一脸疼惜的捏了捏卫霖的鼻子,便牵上卫霖的小手往屋里走,「还能饿着你不成。」 见卫漓和韩江也都站在屋门口,卫泱忙沖他俩摆摆手,「咱们进屋说话。」 一行又浩浩荡荡的回到了殿内。 卫泱刚坐下,卫霖就急着问:「姑母这一上午都去哪儿了,还有姑丈,怎么不见姑丈与姑母一同回来?」 「姑母上午去了一趟梅棠宫,至于你姑丈,是出宫去粥厂帮忙了。」卫泱如实回答。 卫霖对梅棠宫什么的半分兴趣都没有,但在听到「出宫」和「粥厂」这两个词的时候,却是眼前一亮。 卫漓也是,「弟弟竟忘了今儿是十五,若一早想起来,便该与姐夫一同去粥厂帮忙才是。」 韩江听了卫漓的话,亦连忙应和说:「今早见宁大哥为粥厂的事很早就出门了,我原求宁大哥也带上我一起,宁大哥却说学业为重,不肯让我跟去。」 卫漓和韩江都对那粥厂兴趣浓厚,更别说正出于好奇心膨胀期的卫霖了。 「姑母,侄儿也好想去粥厂看看。」卫霖沖卫泱撒娇说。 卫泱闻言,在心里嘆了声气。 她还想亲自到粥厂去为那些不幸患病的穷苦百姓们瞧病呢,却被徐紫川给无情阻止了。 她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又怎么能帮卫霖和卫漓他们如愿以偿。 卫泱真心无奈,只能模仿宁棠对韩江说的那句话,沖卫霖说:「小孩子自然要以学业为重。」 「姑母,侄儿已经不小了。」 「就凭你这句话,你就还是个小萝蔔头。」 「姑母,难道您就不想亲自去以您的名义办的粥厂看看?」 卫霖这话问的扎心,她都快想去哭了好吗! 但在弟弟和侄子们面前,她要从容,她要冷静。 「待过了年,春暖花开以后,寻个合适的机会,咱们一定一同去粥厂看看。」 听了这话,最高兴的当数卫霖。 「姑母此言当真?」 「韩江和你漓皇叔,姑母都能做主,至于你嘛,还得你父皇点头我才敢带你出宫去。」 「姑母放心,侄儿一定会说服父皇的。」 对卫霖的迷之自信,卫泱有些不置可否。 她觉得卫霖说服他父皇放他出宫一日游的机率无限接近于零。 卫霖并不是个普通的孩子,他不单是当今的皇子,还是当今的皇长子。 若无意外,不,是不可能有意外,卫霖他必定是大夏国的下一位帝王。 尽管卫渲还未封卫霖做太子,但在所有人眼中,卫霖都是储君的不二,或者说唯一的人选。 卫霖是还有个胞弟卫霄不假,可怜霄儿自出生起就身患眼疾。 纵使眼下已经寻到能治疗其眼疾的有效方法,卫霄也不可能恢復到正常人的视力。 能感知到光,勉强看清人或物的轮廓就不错了。 这样有视力缺陷的人,是无法胜任储君的,更别说帝王。 卫泱心里很清楚,以卫渲如今的身子是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那么卫霖便是来日大夏江山唯一一个最正统,也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者。 卫霖的珍贵与重要不言而喻。 饶是卫泱,也不敢随意将卫霖带出宫去,一旦卫霖有个闪失,她可是万万担待不起。 …… 午膳毕,卫霖一行稍歇了片刻就告辞了。 卫泱却没照例午睡,而是亲自去张罗重新布置东偏殿的事。 卫泱自身就很不喜欢铺张,她觉着卫湘与她是一路性子,必定也不喜铺张。 寝殿嘛,最重要的是舒适,她平日起居的寝殿虽然不比别的宫室布置的富丽堂皇,但她敢说,她的寝殿一定是这宫里第一舒服的。 而三日后,这宫里将出现一个与她并列第一的。 眼见这东偏殿的布局与她的正殿差不多,卫泱便命宫人照着她正殿的样子来布置东偏殿。 一则,这样布置的确舒服,二则,她也想藉此让卫湘明白,自己不是寄人篱下。她卫泱能有的,自己也都有。 第六百四十七章明明是喜事 这厢,卫泱正亲自在库房里为卫湘挑选摆件,就听说徐紫川回来了。 卫泱哪还有心思在这儿慢慢吞吞的东挑西捡,立马将手上的东西放下,飞奔回了正殿。 卫泱一进屋,见屋内不独徐紫川一个,宁棠也来了。 「累了一天,怎么也不回府歇着?」 「我自然是因为找你有事才来的。」宁棠答。 卫泱乖觉,猜到宁棠一定是为仲晨的婚事而来,「你等着,我这就命人把福来喊过来。」 不多时,福来就进了屋。 平日里挺精神的姑娘,今儿看起来却十分憔悴。 哪一双眼肿的跟杏核似的,卫泱断定,昨日她与福来谈完离开之后,这丫头一定没少哭。 该不是昨儿哭了一夜吧?这还真不是没可能。 没准儿这丫头方才还在偷偷哭呢。 卫泱无奈,好声好气的与福来说:「当着宁将军的面,你自己说,你愿不愿意嫁给仲晨?」 福来得了这话,没有说她愿意不愿意,只是跪伏在地,重重的沖宁棠叩了个头,「求宁将军成全。」 宁棠怎么瞧怎么觉得福来这一言一行透着股悲壮的意味。 她明明说着愿意,却给人一种不情不愿,像是被人逼迫做出这种决定的感觉。 宁棠寻思着,想再给福来一个认真考虑,或者说反悔的机会。 「福来,做平妻,你真不觉得委屈?」 委屈,她自然觉得委屈。 但事到如今,她已经别无选择。 「奴婢心意已决,求宁将军成全。」 宁棠得了这话,不禁望向身旁的卫泱。 卫泱面无表情,显然不想给宁棠任何意见。 宁棠稍稍思量了片刻,才松了口,「福来,我乐意成全你的心意。」 「奴婢叩谢宁将军大恩。」福来沖宁棠一礼,声音在抖,身子也在抖,莫不是哭了? 宁棠刚露出的笑容瞬间就僵在了脸上,这气氛真是异常的不对劲儿啊。 「你退下吧。」卫泱沖福来说,口气不冷不热,听不出任何情绪。 福来沖卫泱一礼,便起身退下了。 见福来走远,宁棠才开口,「这婚配成家明明是喜事,可我怎么觉着大伙儿都不是很欢喜。尤其是新娘子。」 「你也看出来了?」卫泱问。 宁棠反问,「小泱,你快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卫泱不否认福来对仲晨是有几分真心的,却也仅仅只是几分而已。 「福来并不是非仲晨不可。」 宁棠听不太懂卫泱这话的意思,「你越说我越煳涂了。」 「简而言之,就是福来已经回不去了,所以只能向前走。」 宁棠已经放弃去理解卫泱话中的深意,他转脸望向一旁的徐紫川,「徐兄能听懂?」 徐紫川点头,「大约能懂。」 宁棠嘆了口气,「小泱你放心,这门婚事我会好好的传达给仲晨。」 「有劳。」 「你无需客气。」宁棠信誓旦旦的与卫泱讲,「我会帮你盯着仲晨,无论如何也要让仲晨厚待福来。」 「不独要厚待福来,也不能叫仲晨太厚此薄彼,冷落了他另一位夫人。宁棠,其实你真正要做的是厚待仲晨,有机会就多多提拔他。」 「这是自然的,回头我会求我爹举荐仲晨去兵部,凭仲晨的才干,在部里谋个一官半职也不是难事。」 「仲晨是个人才,我一直都这么觉得。我想,仲晨来日定能有番作为。」 「从我安国公府出来的人错不了,个个都是精英。」宁棠一脸自豪的说。 卫泱笑道:「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宁棠摆手,「我这会儿可没力气与你斗嘴,小泱,你赶紧命小厨房有什么上什么,我都快饿死了。」 「怎么,你们都还没吃午膳?」卫泱望着徐紫川和宁棠问。 宁棠点头,「粥厂那边人手紧缺,忙的是热火朝天,我们几个哪里顾的上吃饭。小泱你不知,到最后,谭映汐那个小丫头都快生生饿哭了。」 「映汐今儿也去粥厂了?」卫泱问。 「有景荣表弟的地方,还少得了那个小丫头?」宁棠反问一句。 「开口闭口都是小丫头,人家映汐如今可是正经的县君,寿安县君。」 「好,那小丫头是县君还不成。」 县君前头还加了个小丫头……卫泱也没心思再给宁棠纠正,只道:「我也好想去粥厂帮忙。」 宁棠精明的很,立刻将这个问题甩给了徐紫川,「你问徐郎中去。」 卫泱连忙转向徐紫川,一脸可怜巴巴的问:「要不下回也叫上我去帮忙?」 徐紫川面不改色,一脸从容的答:「等吃完饭再说。」 宁棠听了这话也赶紧应和,「徐兄说的是,小泱,你快命人备膳。」 卫泱看的出来,宁棠是真饿了,于是立刻命人去准备膳食。 今日卫泱午膳用的略晚些,加之饭后又陪着卫霖他们一同吃了几块糕点,肚子里这会儿还是满满的。 可见徐紫川和宁棠都埋头吃的很香,卫泱竟很没出息的看饿了,又跟着两人吃了半碗米饭。 这边饭才吃了一半,就听殿外通报声响起。 卫霖一行不好好的在崇武馆跟着师傅强身健体,怎么又跑回她这儿了? 见一行三人垂头丧气的进了屋,卫泱心中的疑惑更深。 卫泱正欲发问,原本还愁眉不展的三人在见到徐紫川和宁棠两人以后,立刻一扫之前的阴霾,笑逐颜开的凑上前。 「姑丈,表叔,你们都回来了!粥厂那边好不好玩?」卫霖一脸天真加好奇的问。 「好玩,好玩到表叔都快饿晕了。」宁棠玩笑似的与卫霖说,而事实上,他虽然不至于真的被饿晕,但确实累的快要虚脱了。 「那姑丈和表叔先吃饭,等吃饱以后侄儿还有好些话要问你们二位呢。」卫霖双眼闪闪发亮,很是兴致勃勃。 「话说,你们几个眼下不是应该在崇武馆吗?」卫泱瞅准了机会问道,「难不成是集体逃学旷课了?」 卫泱此言一出,原本还笑呵呵的三个人又恢復了之前刚进屋时的样子。 「你们这是怎么了?」卫泱担忧。 「那男宠简直欺人太甚!」卫漓一脸愤恨不平的说。 一听男宠,徐紫川和宁棠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碗筷,齐齐望向卫泱。 之前还一脸困惑的卫泱,在听到「男宠」二字以后,眼中瞬间燃起熊熊怒火。 「告诉我,那个混蛋对你们做了什么!」 第六百四十八章犯错的机会 天地良心,卫霖他们一行之所以跑来福熙宫,并不是来找卫泱去替他们出头雪耻的。 卫漓当真没想到,他一句「欺人太甚」,竟然在顷刻间就将他皇姐变成了一个即将炸开的爆竹。 他从未见过他皇姐如此生气,他还什么都没说,他皇姐就这般恼怒,可见他皇姐是真如传言所说,与那男宠势不两立。 这厢,卫漓正犹豫着要不要与他皇姐讲讲他们今日在崇武馆的遭遇,卫霖就一脸委屈的先说了。 「什么!那混蛋竟然敢独占崇武馆,将你们都拦在外头受冻!」卫泱怒火中烧。 「是,侄儿与那些看门的太监理论,那些看门的太监只道他们不敢违逆那个翟清的意思,无论如何都不肯放侄儿进去。」卫霖噘着小嘴,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委屈。 「崇武馆的宫人都疯了吗?皇子的话不听,竟然会听一个区区男宠的吩咐!」卫泱真是万分不解。 「皇姐,可不独崇武馆的宫人如此。」卫漓说,也是一脸的委屈加不忿。 「一群煳涂东西,也不想想这皇宫姓什么,又是谁在给他们发俸禄!」卫泱咬牙切齿。 「皇弟没用,身为皇叔没能护好霖儿,叫霖儿受到如此屈辱。可是弟弟只要一想到三年前,澜皇兄因为得罪了那翟清所遭遇到的事,弟弟就……」 卫泱摆手,示意卫漓不要再说,「那个狐假虎威的小人,我这就去找他,为你们三个出气。」 见卫泱起身就要往外走,韩江赶紧拦在卫泱面前,「长公主三思。」 「已经三思过了。」卫泱口气坚决,「韩江,快让开。」 「韩江,不许让开。」说这话的是宁棠,「小泱,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任你再如何厌恶翟清,你都要尽量克制。今日翟清故意演这一出,分明就是别有用心,你在尚未弄清他目的的情况下,就冒然杀过去,岂不是正中那小人的下怀。」 「卫泱,听宁兄的话,别太轻举妄动。你的确不好太频繁的与他起争执。」徐紫川也劝道。 「徐兄这话是什么意思?」宁棠一脸的不解,「难不成最近小泱与那翟清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争执?」 徐紫川点头,表示宁棠说对了。 「小泱,你叫我怎么说你。」宁棠又急又无奈,「那翟清奸诈至极,你就不怕一不小心吃了他的亏。」 「他奸诈,我也不笨。」卫泱立刻应道,「宁棠,你别总怪我沉不住气,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想不想狠狠揍那个人一顿?」 「不瞒你说,我每回见着那个翟清,都恨不能将他的脸奏歪。」宁棠如实回道,接着又连忙望向一旁的徐紫川,「徐兄呢?」 徐紫川拳头一握,「英雄所见略同。」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我今儿就亲自去把那混蛋的脸打歪!」卫泱赶着说赶着就要往外走。 「姑母,这回就算了。」卫霖突然扯住卫泱的衣袖,说了这么一句。 卫泱一怔,问:「霖儿,你能咽的下这口气?」 「咽不下,但也要咽。」卫霖答,说话的声音稚嫩中又带着几分别样的成熟。 「为什么一定要咽下?」卫泱实在不解。 「父皇曾与侄儿说过,只要是人就都会犯错,得饶人处且饶人,只要那人是诚心悔改,便要给那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今日翟清欺我,我理应给他一个反省和改过的机会,可要是他不知悔改,下回再欺我,侄儿便不会再放过他。」 听了卫霖的话,卫泱原本愤慨又暴躁的情绪,多少得到些平復,「你父皇是个很温柔的人,是个慈父。」 「姑母错了,父皇其实是个很有原则的严父。」卫霖说。 卫泱疑惑,「这话怎么说?」 「回姑母,父皇虽然平日很宠惯侄儿,但在侄儿顽皮做错事的时候,父皇也会狠狠的责罚侄儿。侄儿记得那是去年初夏时节,侄儿随母妃一同去昭阳殿给父皇请安,侄儿一时调皮,攀爬墙上的书架,险些将书架踩塌。父皇当时并没有责怪侄儿,只交代侄儿往后不许再做这样危险的事。但侄儿不长记性,第二日又去攀爬那昭阳殿里的书架,后来父皇就亲手责打了侄儿。」 她渲皇兄竟然会下手责打卫霖?卫泱心中震惊不已。 「父皇说,人可以做错事,却不能一错再错。人生苦短,不能把全部的时间都用来犯错。」 卫泱听了这话,静默良久,心中甚是感慨,她抬手轻轻的摸了摸卫霖的头,「霖儿可懂得你父皇话中的深意?」 「大概懂得。」卫霖答。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所以姑母,咱们就给那个翟清一次犯错的机会,唯这一次。」 翟清犯的错已经太多,早就用完了那些所谓机会。 但今日,看在卫霖的面子上,她就再忍翟清这一回。 「好,姑母今儿就不去崇武馆了,可那翟清要是还有下回,你一定要叫上姑母。」 卫霖得了这话,刚想应声好,却见他宁表叔和漓皇叔正一个劲儿的沖他摇头。 不独这两人,连韩江也在沖他打眼色。 「你们几个的脖子怎么了?要不要我给你们瞧瞧?」卫泱鼓着脸,很不高兴的问。 「脖子倒没什么,就是不放心你。」宁棠说。 「怎么,怕我一怒之下把翟清打死?我有那么傻,会那样胡来吗?」 宁棠不言,卫漓也没说话,韩江则在卫泱的注视下低下了头。 「徐紫川,你也不信我?」 「吃完饭再说吧。」徐紫川端起饭碗,巧妙的迴避了这个问题。 卫泱对这群人的反应哭笑不得,她只管摸着卫霖的脑袋,反覆嘱咐了卫霖几遍,倘若翟清再敢挑衅招惹,叫卫霖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她。 卫霖对卫泱这个姑母的话一向都是言听计从,连连点头。 其实,卫泱这会儿的心情也挺复杂的,她既不想让翟清再招惹卫霖,让卫霖受辱受屈,却又盼着翟清再跳出来作回死。 毕竟,敌不动,她就没理由动。 若是敌动……要知道,她可是见不得翟清一直过的遂心如意,活色生香。 第六百四十九章声名狼藉 屋内灯火昏黄,雁飞提着食盒站在门外踟蹰了许久,才推门进了屋。 屋内一片清寂,仿佛并没有人,但仔细一瞧,便能望见在昏暗的内室的软榻坐了一个人。 那个人坐的笔直,一动也不动,仿佛没有唿吸似的。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眼下京都城内大家茶余饭后用作谈资的热门人物,大夏国有史以来第一位女伯沈识珺。 与其说沈识珺是身在风口浪尖上的话题人物,倒不如说沈识珺是众人的笑柄。 在权贵圈子里,在坊间,但凡有人提起沈识珺,就没有人说她一个好字。 对她与一个男宠结拜为兄妹,连累亲娘悬樑自尽的事无一例外都嗤之以鼻。 说沈识珺在整个京都乃至大夏都声名狼藉都不为过。 沈识珺曾有过这样的抱负,有朝一日要名扬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叫沈识珺的厉害女人。 当日,她成为大夏第一位女伯都没能达到的目标,如今却因为她与翟清成为兄妹,因为她娘亲的死而达成了。 这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雁飞脚步很轻的来到饭桌前,将手中的食盒轻轻的往桌上一放。 瞧着桌上已经凉透,却动也没被动过的饭菜,雁飞轻嘆了口气。 自从夫人过世以后,他们姑娘就一直郁郁寡欢。 常常像这样,在软榻上一坐就是一天,不吃饭,也不喝水,好像存心想把自己渴死饿死似的。 这一段时间下来,他们姑娘早就已经瘦脱了相,憔悴至极。 雁飞想,倘若长公主这会儿见到他们姑娘,必定是不敢认了。 然而,这个假设是不可能成真的。 当那天,长公主命人将他们姑娘留在福熙宫里的东西一件不落的送到长兴伯府时,就意味着长公主已经决定与他们姑娘恩断义绝。 长公主不可能再见他们姑娘了,又谈何认得出认不出呢? 其实,在前几天,他们姑娘原本有点儿要转好的迹象。 那几日中午晚上,她送进屋里的饭他们姑娘多少都动了一些。 有一回,他们姑娘甚至吃下了大半碗饭。 但这令人欣慰的好转,在一个消息传来之后就嘎然而止。 让刚有好转迹象的他们姑娘,向更加不妙的方向恶化。 这个消息就是谭家姑娘谭映汐被封为县君了,封号是寿安。 谁人不知谭家姑娘与灵枢长公主是髮小,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比亲姐妹还要好。 谭家姑娘能获封县君,与郡王的嫡女们平起平坐,全是仰仗灵枢长公主。 雁飞知道,同为长公主的伴读,他们姑娘一直都有暗暗的拿自己与谭家姑娘做比较。 他们姑娘认为,那谭家姑娘连同出身家世在内,没有一样是能比上自己的。 自己唯一不如谭家姑娘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命不如谭家姑娘好。 而就是一个「命」字,让他们姑娘嫉妒谭家姑娘嫉妒到发狂。 在听说谭家姑娘获封县君,眼下在京都城中风头无二,她们姑娘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消沉之中。 其实按着身份高低,伯爷还是要贵于县君的。 雁飞觉得,他们姑娘本没有理由去嫉妒谭家姑娘。 但转念一想,他们姑娘还是输了。 他们姑娘这个女伯的身份是怎么得来的,旁人不清楚她却清楚。 从他们姑娘成为大夏第一位女伯爷开始,就在不断的承受着来自各方的非议。 反观谭家姑娘,谭家姑娘被封为县君,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很顺理成章的事。 没有人觉得谭家姑娘受不起县君的身份。 在谭家姑娘获封县君以后,得到的都是祝愿。 谭家姑娘完胜他们姑娘,赢就赢在名正言顺,赢在光彩。 雁飞想,倘若有的选择,在女伯与县君之间,他们姑娘一定会选择做县君。 毕竟,伯爷的地位再尊崇,那也是男人的身份。 雁飞边寻思着边将冷菜撤走,把热腾腾的饭菜摆上桌。 在将饭菜摆好之后,雁飞小心翼翼的唤了沈识珺一声,「姑娘,您该用晚膳了。」 「出去。」 内室光线太过昏暗,雁飞看不清他们姑娘在说这两个字的时候脸上是何神情,但她家姑娘说话的声音实在阴森的可怕。 才两个字而已,就听的人不寒而慄。 雁飞心中惴惴,自然很不愿在这气氛极度压抑的屋内多待。 正想着立刻应了他们姑娘的吩咐退下,却又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走了。 雁飞猜不透他们姑娘眼下是何心思,是消沉几日就好了,还是真存了将自己渴死饿死的念头。 若是前者倒还好,倘若是后者……二老爷三老爷他们自然是盼着他们姑娘死了干净。 可要是他们姑娘真有个好歹,身为他们姑娘的贴身侍婢,她能得什么好。 事后被倒卖出府算是好的,怕就怕被扣个侍候主子不力的罪名,活活叫人打死。 雁飞越想,心越难安。 无论是为自身考虑,还是出于主僕情份,她都不想他们姑娘出事。 对来日的恐惧战胜了此刻雁飞对沈识珺的敬畏,她又开口劝了沈识珺几句,劝沈识珺多少也要吃几口饭。 而沈识珺给予的回应是加重了语调的「出去」二字。 雁飞无奈,只好提起食盒往外走。 而就在雁飞走到门口,要开门出去的时候,内室忽然传来一声,「站住。」 这厢,雁飞刚要询问沈识珺有何吩咐,就听沈识珺问道:「宫里还没送来翟大哥的回信?」 雁飞心头一紧,「没…没有。」 在静默了片刻之后,内室又响起声音,「我都已经连着往宫里递了三封信给翟大哥了,翟大哥收到信以后,不可能不给我回信。你肯定那三封信确实送到了?」 确实送到不敢说,但是,「回主子,代为送信的人很可靠,奴婢前后打点的也很妥帖,照理来说,翟公子应该能收到信才是。」 「你说应该,而不是一定。」沈识珺似是在与雁飞说话,但更像是在自语,「定是太后,是太后将我递进宫里的信劫下,不许翟大哥看。我…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为何连翟大哥他们也要夺走?」 「要不姑娘再给翟公子写封信?」 「没用的,那信是送不到翟大哥手里的。」 「不用之前那个人,奴婢会想办法将送信的事托给更可信的人。」 「哗啦」一声巨响,沈识珺将身前矮几上的茶盘拂落在地,她恶狠狠的沖雁飞怒吼道:「我不是说没用吗!」 第六百五十章凭他也配? 这阵子雁飞早已习惯了,习惯了他们姑娘的沉默,也习惯了他们姑娘沉默很久之后的突然暴怒。 雁飞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找来工具,小心的清理着散落在地的碎瓷片。 借着昏暗的烛光,雁飞用余光瞥见他们姑娘在哭。 他们姑娘没有发出哪怕一点儿声音,无声流着眼泪。 那样子既无助又透着股倔强劲儿。 雁飞心里有数,这种时候,任何劝慰都对他们姑娘无用,就由得他们姑娘哭吧。 兴许哭过以后,人就好了。 在将散落在地的最后一块瓷片捡拾起来之后,雁飞便要起身告退。 谁知一直在默默流泪的他们姑娘竟拦住了她。 「雁飞,给我铺纸研墨。」 雁飞得令,立刻按着沈识珺的吩咐去准备。 雁飞想,他们姑娘果然还是放不下翟公子。 他们姑娘口口声声说她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翟公子一个人了。 可雁飞却觉得,他们姑娘说错了。 他们姑娘有可能将自己失去的一切都重新找回来,却唯独翟公子不是他们姑娘的。 翟公子是太后娘娘的人,就算来日太后厌弃了翟公子,翟公子也永远都不可能变成他们姑娘的人。 沈识珺来到书案前坐下,她的手在发抖,抖到没有办法好好握笔写字。 她不是身上没力气,她就是觉得害怕。 万一这封信也石沉大海,得不到翟大哥的一丝回应怎么办? 她觉得她会死,一定会死。 …… 午后,卫泱午睡刚醒来,还没来的及喝口水,就听说卫霖的近侍太监启泰在外求见。 卫泱心中立刻就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立刻命人将启泰迎进来。 果然,翟清那个混帐东西又将崇武馆独占,把卫霖一行拒之门外。 前几日翟清这样做的时候,卫泱就很想直接杀过去,要翟清好看。 是卫霖拿卫渲教给自己的道理劝她,她才勉强压下怒火。 有些事在一不在二,今儿个谁也别想拦着她为自己的侄儿和弟弟们出头! 听说卫泱要去崇武馆与翟清理论,确切的说是与翟清交手,徐紫川没有阻止,但要求卫泱必须带上他一起。 说老实话,卫泱也很想带徐紫川这既能当将军用又能当军师用的帮手一起去。 但卫泱却心怀顾虑。 翟清她可以动,因为她是樊太后的女儿,就算太后再怎么生她的气,也绝不会为她教训了翟清一番,就公然罚她什么。 但徐紫川却不同,按着礼法规矩,只是庶民的徐紫川可没有资格与翟清那个勛贵叫板。 因此,她不能叫徐紫川陪她去,翟清她一个人也能收拾了。 卫泱与徐紫川一向有话直说,便将自己心中的顾虑都与徐紫川讲明。 徐紫川听后,觉得卫泱此言有理。 倘若他硬要随卫泱一同前去,恐怕不但帮不上卫泱,还会让卫泱做起事来畏首畏尾。 他绝不能成为卫泱的软肋和负累。 可要是他不去……「卫泱,你确定你一个人能对付了翟清?」 「我对付他,绰绰有余。」 「你不可以轻敌,你要知道,翟清此人不是一般的奸诈。」 「紫川,我可是只狐狸。」 「你的道行尚浅,对付翟清恐怕会很吃力。」 「谁说我一定要与他硬碰硬?赢不过我就耍赖呗。」 「怎么耍赖?」 卫泱莞尔,「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可千万别吓着。」 徐紫川虽然不敢肯定,但大约猜到卫泱想干什么了。 这虽然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君子手段,但卫泱本就不是君子,而是女子,就算耍些小手段也无妨。 「记住别做的太过,你是姐姐,也是姑母,可别把弟弟和侄儿们都教坏了。」 「紫川,你放心,我一向都很有分寸的。」 「别单枪匹马的杀过去,叫上赵公公陪你一道去。」 卫泱点头,沖徐紫川比了个ok的手势,「我一定会速战速决,早点儿回来。」 …… 卫泱带着赵兴赶到的时候,卫霖、卫漓、韩江及三人的随从们都被拦在崇武馆外。 见卫霖一行,尤其是小卫霖被冻的小脸通红,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原本还不断的提醒自己要理智,要心平气的卫泱,瞬间就火冒三丈。 卫泱直接冲到崇武馆门前,对着看门的太监们怒吼道:「是谁给你们的胆子让皇子和公子们站在这里挨冻!」 卫泱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生起气来,可以吼这么大声。 她的声音之响,即便站在远处的长街尽头都能听到。 那声音在长街上迴响,敲击着众人脆弱的耳膜。 「回长公主的话。」卫泱话音才落片刻,一个头领模样的太监便向前一步,沖卫泱施了一礼,「奴才等人是奉太后之命将崇武馆看管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几位殿下和公子并非奴才们扣在这儿的,而是自己非要站在这儿受冻,奴才们实在无辜。」 「无辜?」卫泱冷笑道,「胆敢假传太后懿旨,你,还有你们,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得了这话,那领头太监明显一怔,「奴才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假传太后娘娘的懿旨。」 「成了,这大冷的天,本公主没兴致站在这儿听你个奴才分辩,赶紧给本公主让开。」 那领头太监闻言,丝毫没有要退让的意思,「奴才职责所在,不能放长公主进去。」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俗语?」卫泱逼近,「好汉不吃眼前亏,你想死吗?」 卫泱气场骇人,说话的语气也阴肃至极,不独这领头的太监,就连其他太监听后都心惊胆寒。 话说回来,这崇武馆的看门太监怎么一个一个都如此面生? 究竟是何时换的人? 卫泱来回打量了这些人几遍,忽见这些面生的太监身后有两个熟面孔。 瞧那两个太监一脸侷促惶恐的模样,卫泱心里忽然冒出一个猜想。 她立刻问那领头的太监,「你们不是崇武馆的人吧?」 「回长公主,奴才们是翟公子的人。」那太监答,口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得意。 果然是翟清那个混帐东西的人,否则怎么敢如此大胆。 如今,宫里人已经开始改称翟清为公子了吗? 就凭翟清,也配的上公子的称唿? 骂他是小人都对不起人这个字! 第六百五十一章游戏才刚刚开始 卫泱冷眼盯视着翟清的这群爪牙,她用她最后的耐心与那领头太监说:「都给本公主让开!」 那领头太监一脸的铁面无私,「奴才恕难从……啊!」 前一刻还冷脸对着卫泱的那领头太监,此刻正一脸痛苦的躺倒在地。 而对这个太监出手的不是旁人,正是卫泱。 确切的说,卫泱出的不是手,而是出的脚。 卫泱一直都信奉君子动口不动手这个道理。 但有些时候,面对可憎之人,你的身体自然而然就会做出最诚实的反应。 此刻,卫泱与其说痛快,倒不如说很兴奋。 没想到她这么有劲儿,一脚就将人踹翻在地。 而面对卫泱此举,其他人包括卫霖和赵兴在内的所有人都很震惊。 长公主不但亲自动手教训人,还一招制敌,长公主还真是深藏不露。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谁还敢拦本公主?」卫泱一脸兇恶的扫视翟清的其他爪牙。 得了这话,那些爪牙宛如一群丧家之犬,都夹着尾巴躲开了。 「好狗不挡道。」卫泱又踹了那躺倒在地的太监头领一脚,「你这只恶犬就好好跪在这冰天雪地里长长记性吧,本公主不叫你起来,你就是跪到死也不许起来。」 卫泱撂下这句话,便带着卫霖一行向崇武馆内走去。 「姑母,您好厉害,您得闲一定要将您方才那记飞脚传授给侄儿,侄儿以后没准儿能用的上。」卫霖一脸崇拜的仰望着卫泱,在他眼中,他姑母简直就是个女战神。 卫泱一听这话,心道不好,赶紧教导卫霖,「好霖儿,你要知道,无论如何出手伤人都是不对的。姑娘家偶尔任性一回,并无伤大雅。但身为男子,可不能太骁勇好斗。」 「原来只有姑娘家才能用那一招。」卫霖显得有些小失望,「我要是个姑娘就好了。」 「很可惜你不是个小姑娘。」卫泱轻轻摸着卫霖的头,「所以霖儿只能想着让自己变成一个优秀的男子,既是君子又是男子汉的真男人。」 卫霖点头,「侄儿听姑母的。」 「韩兄,我怎么觉着你对我皇姐方才的举动一点都不惊讶?」卫漓小声问韩江。 得此一问,韩江没答,反问了卫漓一句,「敢问殿下,长公主从前不是这样吗?」 卫漓摇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他皇姐动手伤人。 韩江纳闷,「我从结识长公主开始,长公主的性子就一直如此,长公主身上有一股侠气,是女中豪杰。」 韩江说卫泱是女中豪杰这句,卫漓十分贊成。 「是,我皇姐就是女中豪杰。」 「你们俩在窃窃私语什么?」卫泱回身望向走在后头的卫漓和韩江。 卫漓立马应道:「弟弟与韩江在说,说皇姐方才干的漂亮。」 卫泱并未因为自己仗着身份收拾了个太监而沾沾自喜。 难对付的大波ss还在后头呢。 但她很有信心,待会儿能做出更漂亮的事。 …… 在崇武馆太监的指引下,卫泱一行来到翟清所在的马场。 这天寒地冻的,难为那翟清有兴致骑马,这纯属自找罪受。 卫泱怀疑,翟清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是的,那翟清就是脑子有问题,是个十足的变态加疯子。 卫泱一行老远就看见正在马场上骑马的翟清,原本隔着远看不太清,眼下走近些,卫泱不得不吐槽一句,翟清的骑术还真是够烂的。 骑姿还算标准,但在马背上那畏首畏尾的样子,分明就是个初学骑马的生手。 翟清不懂骑马吗?卫泱过去还真没留心过。 原来这个疯子也有不擅长的东西。 卫泱望着远处骑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翟清,微微勾了勾唇角。 「你们谁会吹口哨?」卫泱问。 得此一问,卫漓和卫霖皆摇头。 「长公主,我会吹口哨。」韩江说。 卫泱莞尔,又问:「懂得驯马的口哨吗?」 「懂一点。」 卫泱遥手一指,「把那匹马给我叫过来。」 韩江顺着卫泱手指的方向望去,长公主叫他唤来的马不是旁的马,正是翟清骑的那匹。 韩江一笑,没犹豫,就按着卫泱的话沖那匹正在慢走的马吹了一声召唤哨。 韩江这声口哨吹的极为响亮,即便隔的稍微有些远,那匹马也听到了韩江的口哨,并迅速的作出了本能一般的反应。 那匹马已经不受马背上翟清的控制,一路向卫泱他们这边飞奔而来。 原本慢走的马,忽然调转了方向,又加速跑动起来,马背上的翟清险些一个不稳跌落下来。 见翟清伏在马背上,试图勒停马,却几次尝试都未能成功的狼狈样,卫泱想不笑都难。 翟清顺着马笔直奔跑的方向望去,见场边站了不少人,领头的是灵枢长公主。 长公主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笑中带着浓浓的杀气。 似乎恨不得他立刻从马背上跌下去,被马踢踩的粉身碎骨才好。 是人总会死的,翟清并不太怕死。 但他真的很不想死在卫泱眼前,死在卫泱手里。 翟清想着,立马握紧了手中的缰绳,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见载着翟清的马已经来到场边停下,卫泱独自翻过场边的围挡进到了马场里。 她走到马前,抬手轻轻抚摸着翟清的坐骑,「真是一匹乖巧可人的好马。」 「长公主怎么来了?」马背上,翟清居高临下的问。 卫泱闻言,眼都没抬,「是谁在说话,我怎么看不见呢?」 得了这话,翟清淡淡一笑,从马背上下来。 卫泱这才故作意外的说:「我当是何方妖孽在此鬼祟作乱,原来是你呀。」 面对卫泱的嘲讽,翟清一脸的从容冷静,不但不气,脸上还挂着淡笑。 「给长公主请安。」 卫泱冷眼瞅着翟清,这混蛋是觉得自己理亏,想要与她服软讲和吗? 不会,服软讲和什么的,可不是翟清一贯的作风。 那这个混蛋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 卫泱一时半会儿也猜不透翟清的心思,既然猜不透那就不猜。 她才不管翟清要耍什么花招,她就只管按着自己的心意来就是。 「你睁大眼睛看好了,这里可不止我一位主子。」卫泱说着,向场边瞥了一眼。 翟清得了这话,很顺从的向卫漓和卫霖见礼。 卫泱冷眼盯着翟清,看来这个人今天是不打算按常理出牌了。 如此,正合她意。 第六百五十二章后果自负 「你还知道你眼前这二位是皇子?」卫泱一脸嘲讽的望着翟清说,「那你怎么敢将两位皇子拦在崇武馆门外?这崇武馆何时成了你翟清的私有之地?」 「长公主说笑了,这崇武馆并非翟清的私有之地,这宫里每位主子都可以来去崇武馆。但有个规则叫做先到先得,长公主应该知道吧?」 「先到先得吗?」卫泱点头,眼中没有丝毫怒意,「你这个先到先得的规则讲的很好。」 翟清诧异,这还是卫泱第一次贊同他说的话。 但翟清心里很清楚,卫泱并不是真的贊同他,长公主必定还有后半句话等着他呢。 果不其然,卫泱又开了口,「待你今日离开崇武馆的时候,本公主便会命人将这崇武馆占了,往后皇宫里谁都可以自由来去崇武馆,就你翟清不行。所以翟清,你今日就尽情的享用这个崇武馆吧,或者你就扎根崇武馆永远都别迈出这里一步。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踏进这里。」 卫泱这席话说的很平静,却透着股狠劲儿。 话毕,她没有再多看翟清一眼,便向场边走去。 「长公主与几位殿下既来了,不如骑几圈马再走也不迟。」翟清说,口气轻快,似乎并未受到卫泱之前警告的影响。 卫泱郁闷,心道,这世上还有比翟清更厚颜无耻的人吗? 卫泱本是不想再理会翟清的,可转念一想,她今天不是来教训翟清,叫这混蛋不痛快的吗? 但到目前为止,她并未感觉到翟清表现出丝毫不悦。 翟清仿佛并不在意自己往后能不能再踏进崇武馆。 她不许翟清再进崇武馆的禁令,对翟清来说根本不疼不痒。 今日她明明是来替卫霖出头的,但这个头她出的可不怎么漂亮呢。 她预先想好的终极手段根本都没用上。 卫泱想着,转过身去,见翟清望着她的目光中略带挑衅的意味。 瞬间,卫泱身上便燃起战意,对贱人果然是不能奉行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原则。 翟清,是你逼我的,那么后果自负! 「就凭你的骑术,少在这里丢人现眼了,漓皇弟和霖儿才不屑与你在一个马场上骑马。」卫泱讥讽道。 「既然二位殿下不愿,那长公主可愿赐教翟清一二?」 翟清这是想与她比赛骑马?正合她意。 但她不好就这么痛痛快快的答应,否则恐怕会招来翟清这只老狐狸的怀疑。 于是,卫泱冷笑一声,「我凭什么要赏你这个脸?」 「长公主凭什么不赏我这个脸?」翟清反问道,「难不成长公主是自知骑术不佳,怕输给我所以才不敢和我比的。」 翟清这个混蛋,激将法用的不错啊。 「你少用言语来激我。」 「翟清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长公主不敢与我比。」 「不敢?我是不愿与你一般见识。」 这厢,卫泱正盘算着再与翟清嘀咕两句,她便装作被翟清激怒,答应与翟清赛上一场马,谁知却临时生了个变故。 只见一个太监匆匆走上前,「翟公子,您的信。」 翟清冷眼瞪着那太监,「没见我正与长公主说话吗?」 「可是公子,这封信送的急,送信之人要奴才务必第一时间将这封信交到您手上。」那太监说着,将手中的信用双手捧着并高举过头顶,奉到翟清眼前。 卫泱眼尖,一眼就认出那信封上的字迹是沈识珺的。 沈识珺竟与翟清私下里有信件往来,看来这两个人的关系不是一般的亲近。 对嘛,人家如今是兄妹,不亲近才奇怪呢。 卫泱瞅着那封信,心里憋闷的紧,她再次下定决心,今日非好好教育翟清一通不可。 卫泱看着沈识珺的那封信不高兴,翟清就更不高兴了。 那个沈氏真是太不识趣了,接连几封信送进宫来,他都没有给其回信,照理来说,那沈氏应该明白他对其的态度。 没想到那沈识珺竟是这般没骨气,没尊严的人,竟还这般不知廉耻的一再纠缠他。 翟清心里虽烦躁,却忽然觉得这信出现的时机甚妙。 他兴许可以利用这封信将卫泱留住。 他太想多留卫泱一会儿了,他太想卫泱能陪他好好玩上一场。 若不是为了激怒卫泱,逼卫泱现身见他,他会闲到与几个小孩子争崇武馆这个破地方? 眼下,他是达到目的,与卫泱见上面了。 但仅仅只是斗嘴几句,真的太不刺激了。 他要激怒卫泱,彻底激怒。 毕竟,生起气来的卫泱才最是有趣。 翟清盘算着,便接过那太监递来的信。 在接过信以后,他连看都没看一眼便将信封,连同里面的信一同撕成了碎片。 撕碎还不够,还将碎掉的信随手扔弃,并有意在碎片上踩了两脚。 卫泱被激怒了,尽管她知道翟清这样做是故意想要激怒她,但她还是被翟清给彻底激怒了。 「把这些给本公主捡起来。」卫泱冷声对翟清说。 翟清并未被卫泱的威压所吓,他神情平和,眼中甚至还带着些许笑意,「长公主陪我骑上一圈马,我就把这些捡起来。」 场边,卫漓和卫霖他们虽然不清楚场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竟忽然让气氛变的这么紧张。 但有一件事他们都看出来了,翟清对卫泱没安好心。 「皇姐,弟弟愿代皇姐与他赛上一场。」卫漓立刻站上前说。 闻言,没等翟清说不可,卫泱就先回绝道:「让漓皇弟来对付这种人,实在是太大材小用了。皇姐对付他,还是绰绰有余的。」 「长公主,您可不要勉强。」说这话的是韩江,他是知道,卫泱的骑术并不算精湛。 卫泱沖韩江淡淡一笑,「放心,我不会胡来的。」 卫霖一个小孩子,倒也没想那么多,听说他姑母要与他很不喜欢的翟清赛马,卫霖忙着给卫泱助威,「姑母一定要赢!」 卫泱点头,又转身望向翟清。 原本还是一脸和颜悦色的她,瞬间又变成一脸的冷若冰霜。 她故意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与翟清说:「本公主原本很不想与你赛马,是你非要逼本公主赐教你的,既如此,本公主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你。」 听卫泱说她答应了,翟清心中很是欢畅,立刻命太监去给卫泱牵匹好马来。 不多时,太监就给卫泱牵来一匹马。 冒然骑生马是大忌,卫泱没有傻到立刻爬上马背与翟清一赛,而是忙着与这匹马加紧熟悉起来。 在确定这匹马没有问题,马具也都没有被动过手脚以后,卫泱才骑上马背。 第六百五十三章将计就计 见卫泱上了马,翟清也立刻骑上马背。 那动作利落娴熟,一点儿都不像初学者。 卫泱惊觉,看来之前翟清那骑术不精的样子都是故意装来骗她的。 翟清一开始就打算逼她与之赛马,然后再在马场上用胜利来羞辱她。 翟清算盘打的响,以为把她玩弄于股掌之间了吗? 卫泱冷笑,她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最终谁栽在谁手里还不一定呢! 「霖儿,你喊开始。」卫泱沖场边的卫霖说。 卫霖闻言,立马往场边凑了凑。 见双方都已准备完毕,蓄势待发,卫霖便喊出了开始。 卫泱反应极快,比翟清先冲出去。 而这个领先优势一直持续到半圈过后。 卫泱自知骑术不佳,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能轻轻松松的一直跑在翟清前头。 难道翟清之前的骑术不佳,并不是装的,而是真的? 正在卫泱胡思乱想之时,原本还落后她半个马身的翟清忽然追了上来,直接超过她一个马身。 翟清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回头笑望着卫泱,而后又放慢了速度,与卫泱跑了个并肩。 接着他又再放慢速度,落下卫泱半个马身。 再追,再平,再落,短短一会儿工夫,如此循环数次。 卫泱终于可以肯定,翟清果然是在耍她,这混蛋的骑术应是相当精湛的。 卫泱故作生气的样子怒视翟清,而她心里却丁点儿都不觉得恼火。 很好,本公主就让你再得意片刻,很快你就得意不起来了。 眼见终点就近在咫尺,翟清没有再继续戏弄卫泱,他加快马速,直冲终点。 当翟清率先冲过终点以后,他立刻勒停了马,以一副胜利者的骄傲姿态预备迎接垂头丧心的卫泱。 谁知当他回过身以后,却见卫泱的马停在远处,而马背上的卫泱正表情痛苦的伏在马背上,好像随时都会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见此情形,翟清慌了,他立刻下马狂奔上前,想要查看卫泱的情况。 而率先赶到的卫霖一行却不许翟清靠近卫泱。 赵兴和卫漓两人小心翼翼的将卫泱接下马,下马之后的卫泱一直捂着胸口喊疼。 在场众人心头都是一紧,长公主这是病发了。 「长公主,您这是……」翟清赶着说赶着想要凑上前,却招来卫漓一声怒喝。 「你让开!皇姐会变成这样还不是被你给害的!」 卫霖也是又气又怕,他上前狠狠地推了翟清一把,「姑母都是被你给害的!」 一旁的韩江,可没心思责怪翟清,既知长公主是病发了,「快,赶紧通知徐郎中去。」 「别,会吓着他的。」卫泱一把抓住欲去报信的赵兴,与赵兴打了个眼色,「去找个软轿,抬我回去。」 赵兴精明,又与卫泱默契十足,看出卫泱这是在装病。 他心里松了口气,面上却丁点儿都不敢露,立刻按照卫泱的吩咐去准备软轿。 卫漓见卫泱疼成这样,必定是没法自己走了,在与卫泱道了声「得罪」以后,便将卫泱背上了身,快步向崇武馆外走去。 待一行走到崇武馆外,软轿已经备好了。 趁着卫漓将她送进软轿的工夫,卫泱贴在卫漓耳边飞快的说了一句,「带霖儿去景和宫告状。」 卫漓这才看出,他皇姐是在装病。 他与赵兴一样,心里松了口气,但面上却不敢露,「韩江,赵公公,皇姐就託付给你们二人了,皇姐病发事关重大,我和霖儿必须得把这件事回禀给太后和皇上去。」 卫霖尚不知卫泱是在装病,哭着抓住软轿的窗,「我哪里都不去,我要跟着姑母。」 眼下,没有人比卫霖更适合去景和宫大哭一场,告翟清一状。 卫漓立马将卫霖扯到身边,与卫霖打了个眼色。 卫漓也没奢望卫霖能看懂他的眼色,只是希望卫霖能冷静下来,听他的指挥。 谁知卫霖竟是那般机敏乖觉,似乎明白了他姑母并不是真的病发。 他赶忙抹了把泪,牵上卫漓的手,匆匆向景和宫赶去。 韩江也不是个蠢人,大约猜到长公主是在装病。 至于长公主为何要装病,韩江心里也有数。 长公主既要作戏,他便要好好配合长公主,绝对不能拖长公主的后腿。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抬长公主回去!」韩江一脸情急的招唿抬轿的太监。 一行迈着疾步,向福熙宫走去。 当翟清回过神,从崇武馆追出来,抬着卫泱的软轿已经走远。 翟清望着那架软轿,一拳锤在冰冷又坚硬的宫墙上。 他今日本来只是想逗逗卫泱而已,他并没存有任何要伤害卫泱的心思。 卫泱是他最有趣的对手和玩具,他不想这么快就把这个有趣的丫头玩坏,没成想…… 倘若卫泱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以后再拿谁取乐? 不,就算卫泱此番没事,他往后恐怕都无法再近卫泱的身了。 太后一定不许他再与卫泱有任何接触。 想到这儿,翟清忽然心头一紧。 卫泱突然病发,而且还是在与他赛马的时候突然病发的消息,应该很快就会传到太后耳里。 灵枢长公主就是太后的逆鳞,谁要是敢得罪伤害灵枢长公主,那就与欺辱伤害太后没区别。 不行,他必须要赶在这个消息传到太后耳里之前,先到景和宫向太后解释这件事。 翟清从来都没在宫里走的这么快这么急,因他心里太清楚了,今日之事非同小可。 他虽然不至于因此事丢掉性命,却很可能因此失去一些他绝不能失去的东西。 比如太后的信任与宠爱。 翟清用他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景和宫,然而他还是来晚了一步。 翟清到时,正见卫漓和卫霖叔侄俩从太后的内书房里走出来。 卫霖还挂着一脸的泪,显然这两个人是来景和宫告状的,而且这个状还告的很成功。 一见到翟清,卫霖立刻快步走上前,人不大声音却响亮,他恶狠狠的瞪着翟清喊道:「倘若姑母有个好歹,本皇子一定不会放过你!」 卫漓适时上前,拍了拍卫漓的肩膀,「不必呈一时口舌之快。」 卫霖还是很听卫漓这个小皇叔的话的,没有再与翟清说什么,便跟着卫漓向景和宫外走去。 第六百五十四章好好活着不好吗? 卫漓自矜皇子的身份,虽未出言辱骂翟清,但擦肩而过时剜翟清那一眼,却是十足的兇狠。 目光如利刃,仿佛要生生从翟清身上割下块肉似的。 很难想像如卫漓这般年纪的少年,眼中竟然会显现出这种狠戾的目光。 而翟清却丁点儿没有被卫漓凌厉的目光所吓,卫漓的身份再尊贵,眼神再可怕有什么用? 他的生死可轮不到一个先帝留下的庶出皇子来左右。 在这皇宫里,在这天底下唯一能左右他生死的人,唯有樊太后一人而已。 而樊太后此刻就在不远处的内书房中。 眼下,翟清略微有些后悔。 当时他看着卫泱在他面前倒下,一心只想着卫泱的安危,没能冷静的考虑自己的处境,以至于眼下身陷被动。 从方才卫漓和卫霖两位殿下对他所表现出来的态度,他即可断定,方才在内书房中,这两位殿下一定添油加醋向太后狠狠告了他一状。 而令人郁闷的是,这回的事无论从哪方面来看,的确都是他挑衅在先。 他确实不占理。 又不占理,又没占到解释的先机,情况有些棘手。 不,是相当棘手。 翟清犹豫了半晌,想着眼下太后八成还在气头上,他这会儿进去,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等回头太后的火气削减些,他再进去见太后一面也不迟。 翟清想着,正欲转身离去,就见梁来喜赶上前。 「翟公子留步,太后请您进去。」梁来喜沖翟清一礼,态度恭敬。 既然太后已经晓得他来了,那他暂避风头的打算便只能告吹。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翟清只好大步走向内书房。 梁来喜跟在翟清身后,没有进屋,他站在内书房门口目送翟清走了进去。 在屋门掩上的一瞬,梁来喜原本谦和的目光忽然就变的冰冷起来。 他不解,很不解,对最近翟清所做的很多事都十分不解。 在他眼中,翟清是个诡计多端,好听点儿说是个运筹帷幄,很有心计的人。 他行事一向慎稳,即便是轻狂,也总有分寸。 梁来喜实在不明白,翟清为何要去一再招惹这皇宫里他最不该招惹,也招惹不起的灵枢长公主。 难道翟清真的以为在太后心里,自己能越过灵枢长公主去? 若翟清真这么想,那这个人就真是狂妄到该死了。 可知,长公主今日无大恙还好,若是长公主有个三长两短,翟清也绝别想活。 梁来喜纳闷,难道好好活着不好吗?非要作这种死。 …… 翟清已经许久都不曾见樊太后对他发怒了。 不,樊太后几乎从未对他真正发过火。 以至于眼下翟清觉得有些恍惚,樊太后是在生他的气吧? 见樊太后那冷若冰霜的目光的确是落在他身上,翟清才意识到,他今日有麻烦了。 「给哀家一个解释。」樊昭率先开了口,嗓音低沉,含着隐隐的怒意。 「回太后,我今日在崇武馆巧遇长公主与几位皇子。我知道长公主一向都很不待见我,见今日机会难得,我便想借骑马稍稍化解一些长公主与我之间的嫌隙,而长公主也很乐意与我赛一场马。我也没料到长公主会在赛马的中途突然病发。」 「你在说谎。」樊昭没给翟清留情面,直言道,「当时在马场的人,无论是主子还是奴才都亲耳听到,听泱儿说她不想和你赛马,是你硬逼着她与你比试一场的。」 「太后明鑑,区区翟清,怎么可能逼的长公主向我妥协,您不能听旁人的一面之词。」翟清辩解说。 「你的意思是,是泱儿和霖儿他们,连同所有的奴才一起冤枉了你?」樊昭问,单从口气即可断定,樊昭并不信翟清的话,她心里已有决断,「无论泱儿是被逼还是自愿,倘若没有赛马的事,那孩子就不可能会突然病发。此事终究是因你而起,你难辞其咎。你可知,泱儿她已经快有三年没有病发过了,上回病发时,泱儿她险些…险些…倘若这回那孩子有个好歹,你拿什么来赔哀家女儿的性命!」 樊太后从未用如此严厉的声音责问过他,翟清心里很清楚,他把樊太后给激怒了。 翟清若说他不紧张是假的,但越是紧张,他就越是要冷静。 他必须得一口咬定,灵枢长公主会如此,不是他害的。 他必须要让太后相信,他对灵枢长公主一点儿恶意都没有,正相反,他对灵枢长公主是心怀善意的。 翟清想着,望向樊昭,理直气壮的将道:「太后既然已经认定翟清有罪,那么任翟清如何辩解也是徒劳无用。翟清卑微,活该被人欺凌嫁祸。」 「欺凌嫁祸?」樊昭望着翟清的目光依旧冷冰,「明明是你欺人太甚在先。你告诉哀家,你为何要几次三番的抢占崇武馆,不许霖儿他们进去?」 「抢占崇武馆?翟清没有。」翟清依旧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没有?」樊昭蓦的加重了语气,声音里透着深深的不耐,「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看见了霖儿和卫漓他们一行被你的人拒之崇武馆门外,站在冰天雪地里受冻。旁人也就罢了,霖儿是皇子,是哀家的皇长孙,你怎么敢如此目中无人!」 「太后也说了,将诸位贵人拒之门外的是些奴才,并不是我。那都是奴才们自作主张,我是无辜的。」 「强词夺理,没有你的属意,那些奴才怎么敢那样做?翟清,你究竟想干什么?」 翟清感觉的到,他强硬的态度已经将太后彻底激怒。 看来死不承认,并不是最好的手段。 但他既然已经这样做了,就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不过他得稍稍改变一下策略,比起一味的辩解,他还是要以情动人。 不讲理,只讲情分。 于是,翟清便直直的望着樊昭的眼,与樊昭四目相对。 「在太后眼里,我翟清是什么人?」 「你这是何意?」樊昭反问一句,眼中尽是不解。 「我一直都以为太后把我当成是自己的男人,如今才发现,太后不过是把我当个奴才罢了。从前是我傻,一片痴心尽付给了太后,眼下我清醒了,彻底清醒了。好,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自不量力,是我有心谋害灵枢长公主。翟清自知罪大恶极,罪无可恕,请太后将翟清赐死吧。」 一听「赐死」二字,樊昭心头一紧。 「哀家并没说要杀你。」 「是翟清自己心灰意冷,一心想要求死,无关太后想不想让我死。」翟清望着樊昭,故作深沉冷静的说,「等长公主醒来以后,翟清会去向长公主叩头认错。若太后怕下旨赐死翟清,会污了您的嘴,翟清便自我了断,绝不给太后再添麻烦。」 第六百五十五章全是冤家 翟清说话的口气既郑重又坚决,精明如樊昭也未能看出翟清真是在耍心计。 听说翟清要自戕,樊昭自然心焦。 「哀家说了,哀家没有叫你去死!」 翟清沖樊昭一礼,「失去太后的宠信,翟清连行尸走肉都不如,如今的我已是生无可恋,死与我来说是种解脱,请太后成全。」 话毕,翟清又沖樊昭一礼,没等樊昭的回答,便头也不回的向门外走去。 「翟清,你站住!」 翟清没有停下脚步,更没有回身,周身散发着一种孤绝的气场。 「翟清,哀家叫你站住!」 翟清依旧不为所动,快步走出了内书房,只留给樊昭一个决绝的背影。 「冤家!真是冤家!全是冤家!」樊昭一拳锤在案上。 梁来喜走进殿中,正瞧见这一幕,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暂且退出去迴避之时,案后的樊昭抬眼问他,「何事?」 梁来喜忙不迭的沖樊昭施了一礼,「回太后的话,奴才只是想问太后,要不要为您准备去福熙宫的软轿。」 去福熙宫吗?她是真想亲眼去看看卫泱的病况,却又不太方便过去。 因她知道,眼下卫泱八成是在气头上,倘若她冒然过去,一定会刺激到卫泱,使得卫泱的病情加剧恶化。 但她也不能完全的不闻不问,否则卫泱心里必定会更加怨恨她。 樊昭思量再三,才望向梁来喜吩咐说:「哀家就不亲自过去了,你代哀家去福熙宫走一趟。」 梁来喜听了樊昭的话,险些哭出来。 太后怕去福熙宫讨嫌,他就不怕吗? 这还真是一桩苦差中的苦差。 但身为奴才,梁来喜哪有拒绝主子吩咐的权利,他只能依着樊昭的吩咐,不情不愿的向福熙宫赶去。 …… 听说卫泱在崇武馆突然病发的消息时,徐紫川正在房里摆弄药材。 初闻这个消息,徐紫川心头一紧,之后便迅速冷静下来。 他猜卫泱所谓病发一定是装的,要问他为何这样笃定,原因有二。 第一,也是最关键的一个原因是,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卫泱的身体状况。 依卫泱如今的身体情况,无论遭遇到怎样沉重的精神压力和打击,都是不可能会病发的。 而第二个原因是,卫泱在临去崇武馆之前曾暗示过他,说自己兴许要做一件事,叫他千万别吓着。 介于这两个原因,徐紫川觉得自己有理由相信,卫泱是在装病。 先行来报信的宫人才退下,就听见屋外传来一阵吵嚷声,应是卫泱被送回来了。 徐紫川自然要配合卫泱,装出一副极为焦急的样子迎了出去。 只见卫泱被赵兴背在身上,由韩江一路护送着往前走。 瞧那阵仗,还真给人一种极为紧张与急迫的感觉。 徐紫川刚走到近前,韩江就一个劲儿的沖他打眼色,意在告诉徐紫川,卫泱这是在装病,让徐紫川别心急。 徐紫川知道韩江是个实诚人,难为如此实诚的孩子要陪着卫泱一同作戏。 徐紫川回了韩江一个眼色,告诉韩江他知道卫泱这是装的。 韩江见状,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 「来,让我来。」徐紫川迎上前,小心翼翼的将伏在赵兴背上,装晕厥的卫泱接到了自己怀里,一路抱进了寝殿的床上放下。 「都退下,我要为长公主施针。」徐紫川吩咐说,口气透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威严。 得了吩咐,郁金和玉竹等人立刻匆匆退出了屋去。 在确定窗外和门口无人偷听以后,徐紫川才沖床上双眼紧闭的卫泱说:「快别装了。」 卫泱唇角微扬,睁开了眼,「紫川,你是何时发现我是在装病的?」 「打从听说你突然病发开始,我就知道你是在装病。」 卫泱盈盈一笑,「你啊最了解我了。」 「话说,你这是在闹什么么蛾子,怎么把大伙儿都给算上了?」 「我不是在闹么蛾子,是那翟清实在欺人太甚,我若不教训他,实在难消心头之恨。」卫泱一说到翟清的名字,就气的血气上涌,「具体的情况,韩江你代我给徐郎中讲讲。」 韩江得了这话,立刻将之前在崇武馆发生的事与徐紫川讲述了一遍。 徐紫川听后,也很是气愤,「这翟清真是太过狂妄了。」 「可不是嘛,否则我才不屑与他一般见识呢。」卫泱应道,接着又转向一旁的赵兴,「景和宫那边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太后八成不会亲自过来,但一定会派人过来询问情况。赵兴,景和宫的人就交由你来应付了。」 「长公主放心。」赵兴应下,便退身出去,静侯景和宫来人。 这厢,赵兴才刚出去没多久,就听见屋外传来一阵哭声。 这哭声不是旁人的,正是小卫霖的。 看来卫漓和卫霖叔侄是从景和宫成功的告状回来了。 卫霖哭的响,进屋以后这声音听来就更响了。 待卫霖哭着走到内室的床前,卫泱被卫霖的哭声震的耳朵都疼。 原本还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的卫泱哪里还躺的住,她立刻坐起身来,唔住了卫霖的嘴,「小祖宗,你可别哭了,哭聋了我不要紧,若哭伤了自己,我可怎么向你父皇和母妃交代。」 卫霖闻言,轻轻的把卫泱盖在他嘴上的手扒开,「姑母,是漓皇叔说的,要我当姑母是真的病发了那般,所以我才会忍不住一直哭。」 见卫霖眼珠通红,满脸的泪,这根本就不是作戏,是真走了心的。 这个侄儿,她真是没白疼。 卫泱想着,将卫霖拉进怀里抱了好一会儿,「吓着霖儿了,也辛苦霖儿了。」 「不瞒姑母,起初见姑母趴在马背上一脸痛苦的模样,侄儿是真的吓着了。」卫霖仰着小脸与卫泱说。 卫泱望着卫霖,一脸的歉意,「霖儿要知道,说谎是不对的,你往后可不要学姑母。」 卫霖闻言,眼中却不带一丝迷惘,「方才来时的路上,漓皇叔悄悄与侄儿说过,说对付非常之人,面对非常之事,不得不用非常手段。侄儿不觉得姑母装病是什么不光彩的事,侄儿觉得姑母今日的表现很漂亮。」 「你漓皇叔说的对。」卫泱摸了摸卫霖的头,抬眼望向立于卫霖身后的卫漓,「也辛苦漓皇弟了。」 「能为皇姐尽心,弟弟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辛苦呢?」卫漓答。 卫泱莞尔,「快与皇姐说说,景和宫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第六百五十六章如坐针毡 得此一问,卫漓立马应道:「回皇姐的话,太后在听弟弟和霖儿讲过之前在崇武馆发生的事以后,非常恼火。而弟弟和霖儿从景和宫出来的时候,正撞见那翟清匆匆赶来景和宫见太后。翟清的反应也算快了,却远不及皇姐快,终究是咱们占了先机。看来此番,翟清恐怕是难道重罚了。」 卫泱摇头,「不要把翟清此人想的太好对付,我压根就没奢望翟清会因此事被太后彻底厌弃。这回的事,顶多只能挫挫翟清的锐气罢了。」 卫漓听了卫泱的话,想想这些年来翟清在宫内横行霸道的种种,他觉得他是把事情想的过于简单和乐观了。 倘若翟清真的这么好除掉,他皇姐岂不是早就动手这样做了。 翟清是个人物,极难对付的厉害人物。 这厢,大伙儿正说着话,便听见窗户被叩响,接着窗外就传来赵兴的声音,「长公主,景和宫的梁来喜到了,您们说话可要注意些。」 一听梁来喜过来了,卫霖忙问卫泱,「姑母,侄儿还哭吗?」 「你若身上还有力气,就再嚎几声,记住不要哭的太夸张。」 卫霖把这当是游戏,一听卫泱说他可以哭,卫霖立马开始哭嚎起来。 卫漓和韩江则很配合的在一旁朗声劝慰。 而眼下,作为一个「尚在昏厥中的病人」,卫泱一身演技却无处施展,只能盘腿坐在床上看着卫霖他们演。 徐紫川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不喜用这种手段对付人。 但他不得不承认,虽然卫泱所为不够光明正大,但的确很大快人心。 …… 赵兴刚给屋里报完信,就见梁来喜一路小跑进了福熙宫。 赵兴速速迎上前去,沖梁来喜一礼,尊称了梁来喜一声「梁公公」。 梁来喜哪有心思与赵兴寒暄,张口就问:「长公主的情况如何?」 赵兴一脸担忧的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见一向以端稳冷静闻名的赵兴又摇头又不肯说话,梁来喜的心狠狠的往下一沉。 看来长公主的情况很不妙啊。 「赵兴,你老实告诉我,长公主可有性命之虞?」 「这个还不好说,徐郎中眼下正在竭尽全力的救治长公主,但愿长公主能快些甦醒过来。」 梁来喜闻言,赶忙默念了几遍阿弥陀佛,求各路神佛都保佑长公主此番能化险为夷。 赵兴见状,不禁试探梁来喜一句,「我们长公主这回遭受的可是无妄之灾,太后可一定要替我们长公主做主,严惩那戕害我们长公主的始作俑者。」 「方才在景和宫,那位可亲口说了,倘若长公主有个好歹,他必定以死谢罪。」 以死谢罪?赵兴对梁来喜的说法有些不置可否。 他不信那翟清真会以死谢罪。 赵兴不信,梁来喜心里其实也不信,他也觉得翟清并不会真的以死谢罪。 所谓以死谢罪,不过是翟清破釜沉舟的一计。 翟清张狂跋扈,害的灵枢长公主突然病发垂危,无论是重罚还是轻罚,翟清总逃不过一番惩罚。 而翟清却没有认罪,请求太后从轻发落,而是主动提出了以死谢罪。 并不想杀翟清的太后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该如何罚翟清了。 梁来喜想,倘若长公主有个好歹,翟清必定难逃一死。 可要是长公主能被救回来,以太后对翟清的那份眷爱之心,这回的事只怕就会不了了之。 想到这儿,梁来喜不禁暗嘆,翟清此人未免也太懂得拿捏人心了。 尤其是太后的心,已经被翟清看的透透的,还抓在手心里捏的死死的。 翟清身为面首,固然应该掌握这魅惑人心的本领。 但翟清的道行,却远高于其他面首。 否则,翟清怎么会从一众男宠中脱颖而出,成为留在太后身边最久最得太后宠爱的一个。 不,太后对翟清的好,已经不是单单宠爱二字就能形容的。 太后已经亲信翟清亲信到再也离不开这个人。 即便翟清真是生无可恋,太后也绝不会让翟清去死的。 灵枢长公主固然是个厉害人物,毕竟长公主是太后最疼爱的亲生女儿。 而比起起点就很高的灵枢长公主,能凭自身本领拥有今日成就的翟清似乎更胜一筹。 梁来喜原本想立刻回去景和宫,向太后回禀灵枢长公主的病况,却又怕长公主的病况稍后会有变数。 梁来喜不放心,便命随行的徒弟先行回景和宫向太后报告灵枢长公主目前的情况,自己则在福熙宫留守。 眼下正值隆冬,天寒地冻。 赵兴念及梁来喜是太后的人,又是景和宫的首领太监,不敢太怠慢了梁来喜。 于是,便将梁来喜迎去偏厅坐着等消息。 梁来喜哪里坐的住,椅子上明明垫了又厚又松软的垫子,却让他觉得如坐针毡。 梁来喜并不信佛,但此刻口中却一直默念着阿弥陀佛,只盼灵枢长公主这回能化险为夷。 在将梁来喜安置妥当以后,赵兴便又回到了卫泱的寝殿。 他将梁来喜之间与他说过的,翟清说要以死谢罪的事向卫泱转述了一遍。 卫泱听后,一脸漠然的低声讥讽说:「翟清这混蛋,苦肉计使的不错啊。」 韩江也是心中愤愤,「真是个奸诈小人。」 卫泱一声嘆,「我好想装死啊。」 闻言,徐紫川立刻抬手捏了捏卫泱的鼻子,「孩子面前不许胡说。」 「哎呀,我就是玩笑一句而已。」卫泱赶忙解释说。 一旁,卫霖一脸惊奇的看着卫泱和徐紫川,「姑丈竟然敢捏我姑母的鼻子,姑丈可真厉害!」 「霖儿,姑母被人捏了鼻子你不心疼姑母也就罢了,竟然还这么高兴?」卫泱故意逗卫霖。 「哪有,侄儿最疼姑母了。」 卫漓闻言,立马站出来替卫霖说了句公道话,「皇姐不知,起初霖儿不知皇姐是在装病的时候哭的有多凶,我都怕这孩子会哭晕过去。」 一听这话,卫泱是又心疼又自责,她立马捧起卫霖的小脸,柔声说:「下回姑母要是再装病,一定提前与你打好招唿。」 「还有下回?」一旁的徐紫川不干了。 卫泱赶紧改口,「对,没有下回了。」 其实,不必徐紫川特意提醒,卫泱心里也明镜儿似的。 像装病这种招数,就只能使这一回。 同样一招,若一再使用,那就很容易会穿帮。 但愿这只能使用一次的手段,能为她取得一个不错的结果。 藉此除掉翟清已然是不可能,至少经此一事,翟清那混蛋能消停上很长一阵子了。 第六百五十七章干的漂亮 卫泱闹这一场,她和卫霖一众人等心里是痛快了,却怕卫渲和樊悦萩等人听说以后心里会牵挂。 于是,卫泱无意让卫霖在福熙宫久留,便让卫霖即刻赶回颐安宫悄悄告诉樊悦萩,她只是在装病。 而卫漓则要代她往昭阳殿跑一趟,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向卫渲讲一遍。 韩江则直接回安国公府向宁棠解释,省得宁棠听说她病发,一着急再跑进宫来。 卫霖一行一走,卫泱的寝殿内立刻就恢復了往日的宁静。 但卫泱的心里却并不宁静,毕竟,她不能一直装病下去。 偏殿里还有个等消息的梁来喜呢,她一刻不脱险,梁来喜恐怕一刻就不会回去景和宫向太后復命。 但这么快就脱险,是不是太便宜那个翟清了。 卫泱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叫赵兴去告诉梁来喜,长公主现已脱离生命危险,但尚未甦醒过来。 梁来喜得了这个消息,便没在福熙宫久留,匆匆就赶回景和宫向太后报告这还算不错的消息。 夜已深,原以为今日的作战自此告一段落。 卫泱预备安置了,也叫徐紫川不必刻意在这里陪她,也赶紧安置去。 谁知却忽然从永春宫传来消息,说慎刑司的人奉皇上之命,夜闯永春宫,将翟清强行按在刑凳上,要痛打翟清五十个板子。 至于皇上为何突然暴怒要杖责翟清,卫泱心里清楚,这皇宫上下所有人心里也都清楚。 翟清去招惹谁不好,非要去招惹灵枢长公主这块皇上的心头肉。 眼下灵枢长公主被翟清害的病发垂危,就算翟清是太后的人又如何?皇上照样也要下旨打死他。 的确,慎刑司五十个板子打下去,确实是会死人的。 其实,慎刑司杖责宫人的那个刑具,与其说是个板子,倒不如说是棍子。 卫泱曾见过那根慎刑司的棍子,那棍子是用坚硬的枣木制成,足有成年男子得小臂粗细。 行刑者抡起来都费劲,那棍子砸在身上有多重多疼就可想而知了。 卫泱想,像那样的棍子,若是一下接着一下重重的打下去,位置再稍微往腰上偏一偏,不必太多,最多二十个就足以将人打死。 卫渲直接就命慎刑司的人照着五十个打,这是下定决心想趁此机会要了翟清的命。 对嘛,翟清欺负卫霖再先,又招惹她在后。 卫渲是男人,而且还是大夏最尊贵的男人,怎么能允许自己的儿子和妹妹被人一再欺负。 翟清简直作死,也该死! 然而想让翟清死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卫泱又听说,慎刑司那边才刚打了翟清七八个板子,太后的人就到了。 如此,余下的那四十几个板子就没法再打下去。 卫泱听说这个消息以后,心里并不觉得失望。 毕竟,她自始至终都没想过,仅凭她装一回病就能除掉翟清。 不过,她也没想到卫渲竟然会突然发威,正面与太后冲突。 她渲皇兄这回干的漂亮! 卫泱心中欢畅不已,心想,虽然翟清才挨了七八个板子,但那伤也够翟清消停一阵子了。 而更叫卫泱觉得欢喜的是,这顿板子打下来,在皇宫里翟清的颜面也算是扫地了,看往后他再怎么在宫里趾高气昂。 临睡前,卫泱总结了一下今日的作战。 在大伙的助攻之下,就作战结果来看,已经远远超过预期,计划非常成功。 卫泱今晚註定能睡个好觉,而宫里却註定有人会彻夜难眠。 在回到景和宫以后,梁来喜站在殿外犹豫了好久,也不知该不该进去向太后回话。 皇上下令杖责翟清的事他已经听说了,他猜太后眼下一定正在气头上。 他是真不想赶在这会儿进去,成为太后发泄心中郁气的出气筒。 不错,太后今日是因翟清欺凌霖殿下,又害灵枢长公主病发的事很生气。 无论按着大夏国律还是宫规,翟清都该死,只打五十个板子都算轻罚,即便乱棍打死他都不冤。 但翟清是太后的人,不论要翟清生,还是要翟清死,太后都认为这是只有她才能够做主的事。 而皇上今夜竟然在没有报备一声的情况下,就要代太后做这个主。 太后很生气,很生皇上的气,气皇上竟然敢无视她,不把她放在眼里。 京都城内隆冬时节的夜风冷的刺骨,就算身上穿的再厚实,一阵风吹不透,两阵风也吹透了。 但殿外,梁来喜身上却丁点儿都感觉不到寒意,反而为难到冒了一脑门子的汗。 梁来喜自知躲不过去,再第五回定了定心神之后,才迈进了殿中。 在向太后禀告过灵枢长公主已经暂时脱离生命危险的消息以后,梁来喜悄悄的观察了一下太后的反应。 见太后似乎是松了口气的样子,但神情还是阴肃至极。 太后显然还在生气,生皇上的气。 多少年都没吃过亏,受过辱的人,突然遭逢这种事,太后心里不气才怪。 这就好像从来都没挨过打的孩子,突然被爹娘狠狠揍了一顿,心里除了震惊,更是怨恨。 如今的太后,就像是被惯坏了的孩子,压根就受不得丁点儿委屈。 太后一定会反击的,太后会让皇上知道,究竟谁才是大夏真正的当权者。 在一段冗长的沉默以后,樊昭终于开了口。 「你立刻去趟慎刑司。」樊昭吩咐说。 梁来喜闻言,心里郁闷的不行,慎刑司是什么地方,那是赶在艷阳高照的大中午过去都叫人觉着阴森恐怖的地方。 太后竟然叫他在夜深人静的这会儿过去,这也忒……但太后的吩咐便是懿旨,就算他心里再不情愿,也得做出一副欣然接旨的样子。 「敢问太后,您要奴才去慎刑司是要?」 「你去把之前奉皇帝的吩咐,出手责打翟清的奴才都给哀家找出来。」 其实,当梁来喜听到太后让他去慎刑司的命令以后,梁来喜就猜到太后让他去是干什么的。 但他说不好,太后要找那几个负责行刑的宫人出来,目的究竟是要打皇上的脸,还是为替翟清出气。 兴许两者都有? 梁来喜寻思着,立马询问说:「人找出来以后,太后预备如何处置?」 得此一问,樊昭显得有些犹豫。 这既让梁来喜觉得意外,却又觉得太后这个反应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一向杀伐决断的太后,之所以会在对几个宫人的处置上犹豫,那是因为这回的事不仅事关皇上,也事关灵枢长公主。 太后不在乎公然打皇上的脸,毕竟这些年早就打惯了。 可太后却不愿也不敢公然打灵枢长公主的脸。 因此,对那几个宫人的处置,太后必须慎之又慎。 否则,灵枢长公主那边,太后真没法面对。 第六百五十八章再生变数 在斟酌了许久之后,樊昭才沖梁来喜说:「就把那几个人发配宫人斜吧。」 梁来喜得了这话,不禁暗嘆,不愧是太后,这一步走的妙。 太后没有直接下令杀死那几个宫人,皇上无话可说,灵枢长公主应该也无话可说。 但太后只是没有直接叫那几个宫人去死,这并不代表那些宫人就不会死。 宫人斜是什么地方?说好听了是年老和患病的宫人养老和养病的地方,实则就是个有去无回的宫人冢。 只要是被送进宫人斜的宫人,就没有一个能活着从里头出来。 兔死狐悲,唇亡齿寒,梁来喜不免有些同情慎刑司的那几个宫人。 若是让他选,他是宁可一脖子吊死,也不愿去宫人斜里受尽屈辱和折磨而死。 但慎刑司里的那几个宫人却没的选择,因为太后不想让这些人那么快死,太后就是想要他们在宫人斜中无声无息的死去。 梁来喜想,这皇宫终究是太后的皇宫,皇上永远都别想胜过太后。 皇上想替灵枢长公主和霖殿下出头打太后的脸?道行尚浅,自不量力。 梁来喜既明白了太后的意思,也就没再多言,连夜赶去了慎刑司,按着太后的吩咐,将今日出手责打翟清的四个宫人悉数找出,并扔进了宫人斜里。 太后命梁来喜办的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卫渲耳里。 樊昭虽是命梁来喜连夜去办这件事,但并无意避着人。 反而故意兴师动众,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好像就怕卫渲不知道,怕这宫里上下所有人都不知道似的。 宫里上下谁人不知,太后与皇上早就不睦已久,关系十分紧张。 如今忽然又闹了这么一出,必定会让太后与皇上之间本就很不融洽的关系,变的更加恶劣。 但皇宫上下所有的宫人,包括御前的人都认为,皇上终究是赢不过太后的。 太后根本就没把皇上放在眼里,也根本就不在乎皇上的立场感受。 这要皇上怎么去赢? 而在这宫里,太后也不是所向无敌的。 人人都清楚,在皇宫里,乃至整个大夏国,唯一敢顶撞太后,太后还能隐忍包容的人就是灵枢长公主。 灵枢长公主眼下正病着,还尚未甦醒,待灵枢长公主醒来以后,只怕有的闹。 …… 有关于太后对慎刑司几位宫人的处置问题,引得皇宫上下议论纷纷。 整个宫里都充斥着浮躁不安的气氛。 而第二日早朝之上,卫渲却表现的极为从容冷静。 没有对樊昭横眉冷对,更没当众与樊昭交恶。 卫渲表现的很平静,平静的就如同昨夜宫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樊昭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朝堂之上几次走神,险些失了太后的威仪。 而樊昭的感觉是正确的。 下朝之后,樊昭才听说,昨夜才被她命人扔进宫人斜等死的那四个宫人,今早又被皇上命人接了出来。 人没有送回慎刑司,也没送出宫去,而是直接成了御前的人。 樊昭原以为在她将那四个宫人送进宫人斜以后,这件事便告一段落,不会再生任何变数。 她并没有想到卫渲会在这件事上如此固执,非要与她争到底。 樊昭怎么甘心输给她一直都蔑视,甚至视作废物的儿子。 但令她郁闷的是,眼下她竟然无法对卫渲的行为进行反击。 毕竟,纵使她是当今的摄政太后,明面上也不好随便去动御前的人。 尽管心里很不高兴,但樊昭不得不感慨,卫渲也算有些长进。 不过卫渲的所谓长进,在她看来也不过是挣扎而已。 并且,那孩子已经再挣扎不了多久了。 樊昭很理智,不愿再在区区几个奴才的生死上与卫渲争斗。 既然卫渲一定要护着那几个宫人,便由得他护就是。 慎刑司宫人的处理问题,在樊昭这儿便算是告一段落了。 而相比与卫渲斗气,樊昭更关心卫泱的安危。 梁来喜今早特意亲自去福熙宫跑了一趟,方才下朝以后,又特地命自己的徒弟往福熙宫跑了一趟。 结果都很令人沮丧,灵枢长公主依然在昏迷中,尚未甦醒过来。 樊昭听了这个消息,什么都没说,但可以看出她的心情很沉重。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樊昭又问梁来喜,问他翟清的伤势如何。 梁来喜心里「咯噔」一下,压根就没想到在这个当口上,太后还有心思关心翟清。 梁来喜只得忙不迭的应道:「奴才这就过去看看。」 「废物!还不快去!」樊昭轻斥一声,目光阴厉。 梁来喜一个激灵,哪还敢啰嗦,立马向永春宫赶去。 梁来喜是真没想到,太后会那么在意翟清的安危。 他想着,翟清行事跋扈张狂,给太后一下子惹了这么多麻烦,太后就算再喜欢翟清,也总要冷上翟清几日才正常。 谁知太后竟然……若是没有昨夜,皇上赏的那一顿板子,太后应该会正经晾上翟清一段时日吧。 梁来喜寻思着,七八下板子换来太后的提前心软,翟清这能不能算作是因祸得福? 梁来喜到永春宫后,在翟清的寝殿外稍候了片刻才被请进屋去。 七八下板子落在身上,论数量是不算多,但伤却未必轻。 那么粗的棍子砸在身上,还一气儿七八下,足够打的翟清屁股开花了。 梁来喜原以为翟清眼下一定伤的下不了地,会趴在床上见他。 然而翟清却是在榻上见的他,只是中间隔着一道屏风。 尽管看不真切,却仍可从剪影判断出,翟清并不是坐在软榻上见他,而是趴在软榻上。 趴在床上和趴在软榻上有区别吗?梁来喜不解。 在翟清看来这两者兴许是有些区别。 梁来喜不禁暗嘆,这翟清也是个死要面子的主。 隔着屏风,望着翟清投到屏风上的那道剪影,梁来喜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那个不可一世的翟清竟然也有今天?这可都是託了灵枢长公主的「福」。 倘若不是他亲眼看见徐郎中面色铁青,亲耳听见霖殿下哭喊的那么伤心,他会误以为灵枢长公主是因为厌恶翟清,故意装病来整治翟清的呢。 第六百五十九章都不是傻子 梁来喜定了定心神,无论翟清看的见看不见,他都颇为恭敬的沖屏风后头的翟清行了一礼,「太后命奴才前来探望翟公子。」 「劳太后挂念。」翟清道,尽管声音依旧清亮,却怎么听怎么透着一股虚弱。 梁来喜在宫中沉浮三十载,最拿手的就是逢迎之道。 得了翟清的话,他连忙应道:「太后岂有不挂念翟公子的道理。」 屏风的另一边迟迟没有应声,半晌才说了一句,「全仰仗太后及时派人相救,否则我眼下只怕早就化作慎刑司的棍下鬼了。」 梁来喜只是替太后来瞧一眼,瞧瞧翟清的伤势如何,他并未打算与翟清说太多多余的话。 不该他说的话他不说,但该给的暗示还是要给的。 「翟公子只管安心养伤就是。」 梁来喜这话从表面上听来只是劝翟清好生养伤,事实上却给了翟清一个不小的暗示。 只要翟清能养好身子,就能再回到太后身边伺候。 这回的事基本上就算过去了,太后心里还是很看重翟公子您的。 翟清心里有数,他一直都很笃定,太后是绝对捨不得杀他的。 但皇上突然站出来横插一脚,却真真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然而就是这飞来横祸,竟间接帮了他一把,让他提前得到了太后的宽恕。 太后会原谅他是迟早,这早到的原谅并不让翟清觉得十分振奋和愉快。 此刻,他心里只挂念一件事,那就是卫泱的情况如何了。 他发誓,他真的从未想过要害死那个他认为这皇宫里最有趣的丫头。 「敢问梁公公,灵枢长公主病况如何,人可醒了?」 「回翟公子,长公主尚未甦醒。」 「人何时能醒来?」 「奴才不知,不过有徐郎中在,想来长公主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醒了。」 「等长公主醒后,我得亲自去趟福熙宫向长公主请罪。」 梁来喜听了这话,险些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翟清是在开玩笑吧?可听他的口气又不像是在玩笑。 翟清不会真把自己当成九命猫了吧?他以为他逃的过慎刑司的板子,便能再逃过灵枢长公主的雷霆之怒? 梁来喜笃定,倘若翟清真敢去福熙宫见长公主,即便翟清能活着从福熙宫出来,至少也会被长公主卸条胳膊,打断条腿。 梁来喜其实并不是很在意翟清的死活荣辱,却生怕翟清再惹出什么事来,他又会被太后当是出气筒。 梁来喜为自身考虑,也不能叫翟清胡来。 于是便颇为委婉的劝慰说:「翟公子暂时不要想那么多,安心将养身子要紧。」 翟清得了这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轻咳了两声,「身上的伤总有养好的时候,可这人心一旦伤着了,就再难好了。我是真的无心去伤灵枢长公主,奈何太后却不肯信我。」 梁来喜坚定不移的认为翟清是在说谎。什么他无心去伤灵枢长公主,他分明就是有意去招惹灵枢长公主的。 就算翟清再如何否认,他都不信翟清是无心,相信其他人也不会信。 至于翟清为何一定要冒险去招惹长公主,大概是一种试探,或者说是一种尝试。 在灵枢长公主离宫的这几年间,翟清一直都牢牢占据着太后心中第一人这个位置。 而自从灵枢长公主重回皇宫以后,这个格局就发生了改变。 无论表面上,太后如何护着翟清,但在太后心底里灵枢长公主永远都是排在翟清前头的。 倘若灵枢长公主与翟清都同涉险境,只能活一个,太后一定会毫不犹豫将生的机会留给灵枢长公主。 野心勃勃的翟清怎么肯一直屈居灵枢长公主之下。 他想要太后重新排位,他想超过灵枢长公主,成为太后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显然,翟清他失败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太后真的很看重翟清。 翟清虽然没能谋得那第一的位置,但这个第二却坐的相当牢靠,无人可撼动。 梁来喜虽然有点儿看不惯翟清的某些做派,但他心里很清楚,翟清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他不至于要死皮赖脸的巴结翟清,却也乐意卖翟清个人情。 「难为翟公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心里还挂念着太后和长公主的安危,奴才一定会代为传达您的心意。」 翟清知道梁来喜是个聪明人,他最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 「劳梁公公费心了。」 梁来喜隔着屏风沖翟清一礼,「不扰了梁公子安歇,奴才这就告辞了。」 「梁公公慢走。」 梁来喜前脚刚走,近身侍候翟清的太监承宁就捧着药膏走上前,要替翟清上药。 「药暂且不必上了。」翟清说。 承宁大惊,「公子,若不及时上药,恐生炎症。」 翟清懒得与承宁解释,「本公子说不上药就不上药。」 承宁见他们翟公子似是要恼,哪里还敢多话,只得捧着药膏退下了。 翟清心里有数,而方才梁来喜过来那一趟就让他心里更有数了。 太后不会再为这回他抢占崇武馆,羞辱卫霖和卫漓的事,还有惹卫泱病发的事再罚他。 可太后不罚他并不意味着太后就原谅了他。 他有必要再使出一招苦肉计,彻底化解太后与他之间的嫌隙。 但翟清不傻,他不会为了这种事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自己的伤自己知道,慎刑司行刑的那几个人虽是奉皇上之命来责打他的,却都不是傻子。 在杖打他的时候,那几个人分明是手下留情了。 七八个板子打下来,他受伤的部位虽然有些疼,却没有破皮见血。 既然没有破皮,八成是不会生出炎症的。 既没破皮,也没见血,若肿再消了,他拿什么在太后跟前演苦肉计? 时间不等人,他伤处的浮肿,只怕最多两三日就会消干净,他必须在此之前叫太后来永春宫见上他一面。 翟清想着,便将身上的衣物尽数褪去。 尽管屋内炉火烧的很旺,可要是这样光着身子睡上一夜,明早起来他的身上必定会因风寒发热滚烫起来。 到时候派人去趟景和宫告诉太后,说他突发炎症,还怕太后不来见他? 第六百六十章不离不弃 听说樊太后连夜派梁来喜去永春宫探望翟清,卫泱很是心寒。 尽管她总是因为樊太后做的某些事感觉心寒,但这回不同,她觉得这回她的心已经寒到了极点。 虽然她对徐紫川,对所有人都说,她并没奢望能藉此机会一举除掉翟清这个眼中钉。 但她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期待的。 然而樊太后却让这期待彻底落空了。 每回都是这样…… 卫泱想,除非她真的死在翟清的手上,否则樊太后是不会为她捨弃翟清的。 卫泱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翟清很厉害,论拿捏人心的手段,翟清应是她知道的人中最厉害的一个。 既然装病已经没了意义,卫泱也不愿再继续装下去,她将赵兴唤到床前,让赵兴告诉那些聚在福熙宫外探听消息的人,就说她已经醒了。 卫泱没想到,她甦醒的消息传出去以后,第一个赶到福熙宫看望她的人竟然是卫湘。 卫湘走进内室,来到床前,往床前的圈椅上一坐,什么话也没说,就一直在流泪。 几次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都被哭声取代。 见卫湘为她哭的这么伤心,卫泱心里怎么能不自责。 她晓得,她湘皇姐是个实心眼的姑娘,是真的心疼她才会哭的这样厉害。 卫泱想着,抬手挽住卫湘的手,「皇姐不要再哭了,妹妹这不是好好的吗?」 卫湘发誓,她本来没想哭的,可一望见卫泱苍白又憔悴的小脸,她的鼻子就酸的很,眼泪便止不住的往下掉。 她自责,很自责。 「皇姐失…失仪了。」卫湘哽咽说,这是她进屋以后与卫泱说的第一句话。 卫泱莞尔,刚想与卫湘说,东偏殿她已经命人布置好了,卫湘任何时候都能搬过来住。 谁知没等卫泱开口说这些,卫湘就勐地双手攥住了她的手,「我对不住皇妹。」 「皇姐这是哪里的话?」 「全是因为母妃,是母妃把妹妹害成这样的,抱歉…皇妹,真是抱歉。」话说到这里,卫湘已是泣不成声。 卫泱见卫湘如此,心里很不好受,险些就将在当年的投毒案中楚贵妃是冤枉的这件事跟卫湘讲了。 但为大局考虑,这事她谁都不能说,尤其是卫湘。 她之所以不能将这件事与卫湘说,并不是信不过卫湘,而是信不过卫湘的胞兄,也是她的兄长卫渊。 卫渊他本就心存谋逆,若再叫他得知当年投毒案的某些不完整的真相。 卫渊借题发挥起来,真不知会闹出怎样可怕的事来。 虽然这样对卫湘很不公平,但有些情报她是真的真的不能向卫湘透露。 「皇姐,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不怨楚贵妃,更不怨皇姐,皇姐就不要自责了。」 「皇妹大度,可我心里却…却过不去。」 「皇姐,放下过去吧。若皇姐总对过去耿耿于怀,咱们还怎么做一对好姐妹。」 卫湘对卫泱有愧,这种愧疚哪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 但为照顾卫泱的心意,卫湘还是点了点头,勉强忍住了泪。 「皇姐,妹妹已经命人将东偏殿布置好了,皇姐就尽快搬过来吧。依我看,明日就是个宜乔迁的好日子。」 卫湘闻言,显得有些犹豫,「皇妹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卫泱得了这话,心往下一沉,「皇姐是改变主意,不愿与妹妹同住了?」 「皇妹别误会。」卫湘慌忙摆手,「我就是觉着……觉着我不配与妹妹同住,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的人,皇妹与我相处久了一定会心生厌烦,我就是怕……是怕……」 卫泱知道卫湘是在怕什么。 卫湘是怕她邀请自己过来同住,只是一时兴起。 等回头她厌倦了,便会毫不留情的将其扫地出门。 卫湘是怕被抛弃。 「皇姐,请您相信我,我拿我自己的性命起誓,我对皇姐一定不离不弃。」 卫泱的话使得卫湘刚止住的泪又奔涌而出。 这回卫泱没有阻止卫湘,卫泱始终觉得,有时候哭并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毕竟,某些情绪真的很需要宣洩的途径。 既然某些情绪无法用笑来表达,哭也是不错的。 至少哭过以后,心里能觉得好受些。 在哭过之后,没等卫泱再说什么,卫湘就挽着卫泱的手说:「我会搬来福熙宫与皇妹作伴。」 卫湘望着卫泱,无论是眼中还是口气中都不带丝毫犹豫,反而充满了隐隐的期待。 的确,她很期待与她这个温柔的妹妹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对的日子。 「明日,皇姐明日就搬过来。」 卫湘点头,笑靥如花,「待会儿回去以后,皇姐就立刻收拾东西,明儿一早就搬来。」 卫湘哭了又笑了,那笑中带泪的容颜美的惊心动魄。 卫泱是个女子,都看的有些痴了。 「皇姐生的可真好看。」卫泱这句话不带丝毫的逢迎,是情不自禁说出来的,因此显得有些没头没脑。 卫湘一怔,脸上的笑意更浓,她原本想要抬手摸摸卫泱的脸,却又怕卫泱会抗拒这种突如其来的亲昵。 犹豫再三,她还是没伸出手,只是目光和煦的望着卫泱说:「妹妹才是真的好看。」 卫湘望着卫泱的目光除了和煦以外,还带着些许敬畏。 不是卫泱这个人的气场让她敬畏,而是卫泱的这绝美的脸庞让她心生敬畏。 虽然已经有十多年不曾见过樊太后了,但卫湘还是隐约记得樊太后的脸。 而卫泱的眉眼真的很像樊太后。 卫湘记得,她母妃楚贵妃天生丽质,以过人的美貌艷冠后宫。 但唯有一个人,她母妃无论如何都越不过去,那便是过去的樊皇后,如今的樊太后。 楚贵妃极美,但当年的樊皇后比楚贵妃更美。 楚贵妃的美清丽脱俗,犹如空谷幽兰。 而樊皇后的美则雍容大气,犹如花王牡丹。 卫湘越看越觉得卫泱生的很像樊太后,可尽管模样生的像,但气质却是截然不同的。 若非要用一种花来形容卫泱,应是水中芙蕖吧。 卫泱与这宫里的所有人都很不一样,明明生在宫里,又在宫里长大,但卫泱却给她一种,这个人并不属于皇宫的感觉。 卫湘几乎没有念过书,她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才想到一个词,一个兴许能用来形容卫泱的词。 那就是遗世独立。 这样的卫泱,让她无比 第六百六十一章莫名的信任 这厢,卫泱与卫湘正说着话,就听殿外通报声响起,皇上驾到。 卫泱没想到卫渲会来,卫湘更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皇上。 相比卫泱只是有点意外而已,卫湘惊的有些手足无措,身子止不住的在发抖。 卫泱见状,轻轻的握了握卫湘的手,「渲皇兄是个很温和的人。」 的确,在卫湘的印象中,卫渲的确是个很温和的兄长。 与人说话时总是笑呵呵的,温声细语。 但十多年过去,如今的皇上怎么还可能是当年那个她温柔爱笑的异母兄长呢。 这些年,她住在梅棠宫,近乎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虽然有些孤陋寡闻,但宫里发生的大事,她可是一件不落都知道的。 比如说三年多前皇上逼宫的事。 身为人子,竟然与自己的亲生母亲兵戎相见,想来皇上必定是个无情狠戾之人。 可卫泱却说,当今皇上是个很温柔的人。 卫湘有些迷惑,但最终她决定相信卫泱。 卫湘也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莫名的信任卫泱。 只要是卫泱说的话她都愿意相信,就算卫泱说月亮不是圆的而是方的,她也觉得卫泱说的是真的。 她从未这样信赖过一个人,即便是对她的胞兄卫渊,她也不曾给予这样的信任。 通报声才落不久,卫渲就进了屋。 因为临进屋前听赵兴说二长公主在屋里,因此,当卫渲看到卫泱床前站了一位颇为面生的少女时,并不觉得意外。 卫渲还记得当年最后一次见卫湘时,卫湘才将将六岁,如今也该有十九了,长成正经的大姑娘了。 卫湘心下紧张,压根就没敢抬眼去看卫渲,只是颇为拘谨的冲着门的方向行了个大礼,「拜见皇上。」 「皇妹请起。」 卫湘心头微动,多么清润动听的嗓音。 这声音不含一丝的暴虐与狠戾,充斥着温柔与宁静。 卫湘相信卫泱,也相信自己的感觉,皇上他并不是个残暴狠厉之人。 但皇上就是皇上,即便皇上是个温厚和气的人,她也应该对其心存敬畏,并将这份敬畏用行动表现出来。 卫湘依着卫渲的话站起身来,却依旧躬着背,低着头不敢去看卫渲一眼。 但卫湘心里是真的很好奇,好奇十多年过去,她这位渲皇兄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 想来,有如樊太后一般貌美的母亲,皇上一定与卫泱一样生的很标緻,应是个相当俊俏的青年吧。 卫湘正想着,另一边卫泱很自然的招唿卫渲上前,「外头天寒地冻的,皇兄怎么巴巴的跑来了。」 「还不是担心你。」卫渲望着卫泱,一脸的疼惜的说,身上哪有作为当今皇上的威严,分明就只是一个担心妹妹安危的兄长而已。 「不是都叫漓皇弟给皇兄传话去了。」卫泱颇为隐晦的暗示卫渲。 卫渲是知道卫泱此番是在装病,但心里就是觉得很不放心卫泱。 非得亲眼来看看,确定卫泱是真的无恙,他才能放心。 「皇兄就是想来看看你。」卫渲望着卫泱温声说,那口气竟然隐隐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 卫湘从旁听着,很深切的感觉到这兄妹二人之间的感情不是一般的好。 卫湘心里羡慕,却也不是太羡慕,之所以不那么羡慕,那是因为她觉得倘若她像卫泱一样生病了,她胞兄也会像皇上关心卫泱那样关心她。 卫湘是个很识趣的人,不愿在此打扰卫渲与卫泱兄妹说体己话,于是便主动告退了。 在临出门前,卫湘偷偷的望了卫渲几眼,果然是个很俊俏的青年。 「皇兄觉得二皇姐如何?」卫泱问。 「很娴静端稳的姑娘。」卫渲答,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很像当年的楚贵妃。」 「妹妹也觉得二皇姐很像楚贵妃。」卫泱说。 每每提到楚贵妃,卫泱的心情都会变的有些沉重。 毕竟,楚贵妃不止是她父皇的女人,她二皇姐的生母,更是徐紫川的亲姑母。 而这个很美好的女人,却在她母后的算计之下,死于非命。 「皇兄,明日二皇姐就会搬来福熙宫与我同住。」卫泱说。 卫渲神色淡然,「泱儿喜欢就好。」 卫泱莞尔,但那抹笑容却很快隐去,转而变成一脸的担忧,「皇兄明知我是装病,何必特意跑来看我,皇兄眼下身子才刚刚好些,若是因为我而病情恶化,您叫妹妹心里怎么过的去。」 「泱儿放心,皇兄是经妹夫同意才敢过来的。」卫渲望着卫泱,眼中温情满满,「泱儿你想,倘若你这回是真的病发垂危,刚脱离危险,皇兄我怎么可能不来看你。若是我不来,太后那边必定心中生疑。泱儿就当皇兄是特意来帮你圆谎的吧。」 「圆谎吗?」卫泱一脸自嘲的说,「妹妹兴师动众拉上这么多人陪妹妹做了一出自以为很不错的好戏,可到头来却没有任何成效。还是皇兄替我出头,那翟清才挨了几下板子而已。」 「泱儿这样说,倒叫皇兄觉得无地自容了。」卫渲轻嘆了口气,眼中有愤怒有不甘,「皇兄无用,霖儿和漓皇弟被人那般欺辱都不知道,到头来还要妹妹出面为霖儿和漓皇弟出气。」 「皇兄莫要这样说,漓皇弟也就罢了,霖儿那孩子为何宁肯受辱也不去向皇兄您告状,那是因为霖儿孝顺,知道皇兄如今生着病,身子不适,为了让皇兄您能安心养病,霖儿那孩子宁肯自己受点儿委屈,也不愿扰了皇兄的清净。霖儿小小年纪,就知道心疼自己的父皇,妹妹都好大个人了,自然也知道心疼皇兄。况且,皇兄是当今皇上,是天子。翟清区区一个卑鄙小人,实在不必皇兄亲自动手。妹妹在这儿向皇兄请个旨,待来日功成,皇兄务必将翟清交由妹妹处置。」 卫泱的话让卫渲既欣慰又鼓舞,「泱儿放心,来日功成,那翟清便任由妹妹处置。」 既然提到了来日,又提到了功成,卫泱便忍不住问了卫渲一句,「皇兄可否告知妹妹,您究竟有什么计划?」 「一切尚在筹谋之中。」卫渲答,并未打算详细的与卫泱讲解他的计划。 「敢问皇兄,眼下可有妹妹能帮上忙的地方?」 卫渲摇头,「妹妹帮不上忙。」 「皇兄可别小看我。」 「好,我答应泱儿,若有能用的上泱儿的地方,一定不会客气。」 第六百六十二章输不起 卫渲虽然嘴上答应了卫泱,但心里却并不打算这样做。 三年前那次逼宫惨败后,所付出的惨烈代价还歷歷在目。 每每想起,都叫人觉得无比痛心。 输了一次,未必会再输第二次。 但卫渲也不敢笃定,这第二次他就一定会赢。 赢未必会给他带来巨大的好处,可一旦输了,他将承担他根本无法接受的惨痛后果。 他输不起。 可即便如此,他也要放手一搏。 其实,卫渲心里早已做好了输的打算。 打从他心里冒出再次逼宫的念头以后,他首先想到的不是成功之后,要如何处置他的母后樊昭,如何剷除樊昭背后的势力。 而是他一旦输了,要如何最大限度的保全他最想保全的人。 卫泱就是他最想保全的人之一。 究竟怎样才能保全卫泱呢?当然是不叫卫泱真正参与到这次逼宫的计划之中。 无论卫泱如何求他,如何热切的想要助他一臂之力,在无法确定计划能万无一失的成功之前,他绝对不能叫卫泱牵涉其中。 即便最后,卫泱怪他这个做兄长的言而无信也好。 身为儿子和政敌,卫渲太了解樊昭这个母后兼敌人了。 樊太后是狠毒起来连他这个亲儿子都能毒害的女人,就算樊太后再疼爱卫泱,一旦叫樊太后得悉卫泱也参与到逼宫反对她的行动中,依樊太后的性情是绝对不会放过卫泱的。 这世上的很多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樊太后第一次将屠刀举到亲生孩子的头顶时,心里兴许会很挣扎很抗拒。 但只要这样做过一回,那便会再有第二回,甚至第三回。 一回比一回更为决绝。 当然,卫渲是打心底里不愿他的这些猜测成真,但当你要去完成一件事之前,必须要做的就是怀着必胜的信念和做好最坏的打算。 而在他最坏的打算中,除了保全卫泱以外,他还有三个最想保全的人,那就是贵妃樊悦萩还有他的两个儿子卫霖和卫霄。 尽管他未来妹夫徐紫川一直抚慰他说,说他身上的毒有法可解,但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卫渲预感,他的日子已经不长了。 身为一个将死之人,他还争什么夺什么?平静的走完剩下的路不是很好吗? 不好!这很不好。 身为丈夫和父亲,他怎么能留给自己的妻儿一个满目疮痍,甚至是一片黑暗的未来。 他必须要在临死之前为他深爱的人们做点儿什么。 他选择了再次逼宫,他要为他深爱的人们谋一个可期的未来。 卫渲说他很了解樊昭,但在某件事上,他还是猜不透樊昭的心思。 无论他所中的毒是樊昭亲自命人下的,还是樊昭纵容某人给他下的,在他死后樊昭究竟想要从中得到什么? 是像大多数人说的那样,樊昭想要登基成为大夏国史上第一位女帝,还是樊昭仅仅是想换一个听话一些的傀儡? 倘若是前者,那么樊太后要杀的就不只是他这个儿子了,还有两个孙子。 若是后者,他的儿子们虽然能够侥倖保住性命,却会走上与他一样生不如死的旧路。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卫渲想看到的。 因此,卫渲才要放手一搏,逼樊太后退居后宫。 说到底,他所谋划的一切,最终都是为了他最最珍视的孩子,他的血亲们。 这是一场赌上他全部身家性命的战斗,因为输不起,所以他只能成功。 卫渲望着卫泱羸弱却充满斗志的模样,心中越发坚定,他一定要赢。 …… 在得到卫泱已经甦醒过来的消息以后,樊昭总算是松了口气。 她犹豫,犹豫要不要去见卫泱一面。 照理来说,她应该去福熙宫看看卫泱,但她……没脸见卫泱。 毕竟,这回的事是因翟清而起,卫泱理所应当的会将这笔帐算到她头上。 她如今恐怕是除翟清以外,卫泱在这世上最不想见到的人之一。 既如此,她又何必巴巴的去讨嫌。 但她们母女总不能一辈子再不相见。 樊昭踟躇着,无法立刻做出去还是不去福熙宫的决定。 就在这时,梁来喜又开了口,「太后,还有一事。」 「你说。」 「回太后的话,永春宫传来消息,说翟公子身上一直高热不退,人已经烧昏了过去。」 「什么!昨儿不是还好好的,今儿怎么突然就高热不退了?」 「回太后,听太医说,怕是炎症。」 樊昭虽不懂医术,但炎症会死人是常识。 但凡是不幸患上炎症的人,十有八九会有生命危险, 「那些太医怎么说,可能治?」樊昭问。 「回太后,太医们也不敢说一定能保住翟公子的性命。」 「这是什么话!」樊昭勃然大怒,「你去告诉太医院那些没用的老东西,倘若翟清有什么闪失,他们也都别想好好活着。」 「是,奴才这就去办。只是……」 「有话便说。」 「太后,奴才听说翟公子在昏迷的时候,口中一直都在唤着太后,奴才斗胆,觉着太后要是肯去瞧翟公子一眼,翟公子这病兴许就能好了。」 眼下,樊昭还在生翟清的气,毕竟事情坏到这种地步,全都是翟清的错。 可一听梁来喜说,翟清在神智不清时嘴里一直都在喊她,樊昭的心就软了。 都说酒后吐真言,那么一个人在神智不清的时候喊谁,应该就是心里最在意谁。 樊昭决定去看看翟清,却不是大白天里正大光明的去看。 毕竟,她还是要顾虑卫泱的感受的。 倘若叫卫泱知道,她亲自去探望翟清,卫泱大概真的不会再想见到她这个亲娘了。 于是,樊昭选在天黑之后,偷偷的走景和宫的后门出去了。 在匆匆赶往永春宫的路上,樊昭觉得很不可思议。 想她自入宫那一日起,直到方才,从来都是走正门,就连侧门都没走过,更别说后门了。 而她第一次走后门,竟然是为了悄悄去见翟清。 凭什么?翟清凭什么能让她如此屈尊降贵? 连樊昭自己也答不上来凭什么,若非要让她回答,她就只能说这是她乐意的。 她就乐意偏爱翟清,宠着惯着这个男人。 很多时候,樊昭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翟清下了降头,否则,她怎么会这样喜爱这个人。 被人下降头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可只要对方是翟清,她心甘情愿。 她就是那么钟爱翟清,钟爱到连她自己都常常会觉得害怕。 第六百六十三章达成目的 樊昭进屋时,翟清正在床上睡着。 因为翟清伤在臀部,所以不能躺着睡,就只能趴着睡。 樊昭来到床边坐下,她看不清翟清的脸,只好轻轻的摸了摸翟清的头。 从触碰中樊昭感觉到,翟清虽然睡着,但睡的并不沉。 大概是身上的伤太疼的缘故吧。 樊昭本想掀开被子看看翟清身上的伤,但犹豫着最终却没有这样做。 她不敢看,她怕她看到翟清的伤以后会活活心疼死。 樊昭望着翟清,由怜生怨。 而怨的不是旁人,正是昨日出手杖打翟清的那几个慎刑司的宫人。 倘若她一早知道翟清被那几个奴才伤成这个样子,她怎么可能放那几个奴才一条生路。 樊昭悔了,后悔昨日没有下令直接将那几个奴才乱棍打死,竟给了皇上保全他们的机会。 樊昭想着,很不甘心的嘆了口气,目光忽然落到了床头桌上的那碗汤药上。 汤药还是满满的,但已经没了热气,显然是凉透了。 樊昭眸色凝重的望了望还在睡梦中的翟清。 难道这犟骨头没喝药吗? 都已经病的浑身发烫,却不肯喝药,难道是真的不想活了? 樊昭又气又心疼,立刻将近身侍候翟清的太监承宁唤到跟前。 「桌上的药是怎么回事?」樊昭冷声问,尽管声不大,却充满了威严。 「回太后的话,公子他不肯喝药。」 「不肯喝?」樊昭的声音又徒然阴冷了几分,「他不肯喝,你可以求他,劝他,甚至强迫他喝,你怎么能由着他!他若是有个长短,你可能担待的起。」 承宁得了这话,险些没哭出来,「太后明鑑,公子他是一心求死,奴…奴才如何能劝的住。」 一心求死?这个犟骨头果真是一心求死。 樊昭望着翟清,有多心疼他,心里就有多怪他不懂事。 但樊昭却捨不得骂翟清,就只能拿承宁撒气,大骂承宁是个没用的废物。 忽然,一直趴伏在床上的翟清略微动了动,像是要醒来。 事实上,翟清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睡着,他一直都是在装睡。 眼下,到了他计划中他该出场的时候,他自然要「醒来」。 翟清微微侧头,望向坐在床边的樊昭,先是惊喜接着又立刻换成一副小孩子赌气时的模样,表演之真实,让人完全看不出任何破绽。 「太后怎么来了。」 樊昭狠狠瞪了一眼跪伏在地的承宁,「滚!」 承宁如获大赦,立马起身退下了。 樊昭定了定心神,收敛了之前的火气,温声问翟清,「为何不肯喝药?」 翟清答:「之前不是与太后说过,我会以死谢罪。」 「谁答应你以死谢罪了?」樊昭微愠,却不忍心对这样的翟清发火,因此声音听来还是颇为温和。 「失去太后的宠爱,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死了干净。」翟清说,口气哀怨而悲悽。 樊昭听后心疼的紧,声音更柔,「倘若哀家不在乎你,眼下又巴巴的来看你做什么?」 翟清闻言,脸上却不见喜色,「那太后信我,信我是无心害灵枢长公主吗?」 「哀家相信,你不是有意惹泱儿病发的。」 翟清心中暗喜,面上却依旧是一副别扭又楚楚可怜的样子,「单太后信我无用,长公主一直都对我心存芥蒂,只当我没安好心。太后眼下说信我,回头灵枢长公主跑到太后面前哭上一哭,太后只怕就会听了灵枢长公主的话,纵使不杀了我,也会把我撵出宫去。」 「胡说些什么,你眼下病着,最要紧的是安心休养,不要胡思乱想。」 「翟清这不是胡思乱想,灵枢长公主本就不待见我,经此一事之后,只怕更恨死了我,长公主一定会想尽办法杀了我的。」 「在哀家眼皮子底下,没人能杀你,泱儿也不行。」樊昭说,口气笃定,颇为几分承诺的意味在里头。 但翟清并不满足,「太后可以阻止长公主杀我,可要是太后您想杀我呢?倘若太后被长公主蛊惑,与长公主同仇敌忾,一时火气上来,不问是非曲直就要杀了我呢?就好像这回的事,我对长公主真的未存丝毫恶意,但太后却不肯信我,使得我险些葬身于皇上的杖责之下。」 「哀家答应你,往后无论遇上何事,都不会再疑心你。」 这世上无论是谁,能得到樊昭如此承诺,都应该满足了。 但翟清仍旧不满足。 「空口无凭。」翟清说。 若是旁人这样与樊昭说话,樊昭早就怒了。 但对方是翟清,樊昭不但没有发怒,还十分耐心的应了翟清一句,「君无戏言。」 「可是我心里就是觉得难安。」 「你不信哀家?」 「我相信太后,却也信长公主绝对不会放过我,翟清斗胆,求太后赏翟清一物。」 「你要什么?」 「翟清要免死金牌。」 得了这话,樊昭几乎没犹豫就点头答应,「哀家明儿一早就命人将金牌给你送来。」 铺垫了半天,目的终于达成。 不能说终于,而是顺利,出奇顺利的就达成了。 得了便宜,翟清自然要向樊昭卖个乖,他立马支起身子,想要翻身坐起来。 樊昭见状,慌忙阻拦,「快别乱动。」 翟清闻言,没再乱动,而是顺势将樊昭的手握住,「我在太后眼里究竟是什么人?」 「你是哀家的男人。」樊昭答,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女人,此刻脸上竟有几分娇羞之色。 对樊太后这个回答,翟清很是满意,他将樊昭的手拉到唇边,轻轻的吻了吻樊昭的手背。 灵枢长公主没有死,他也已经化险为夷。 游戏仍在继续,翟清越发笃定,在这场游戏中,他必定稳赢不输。 …… 在回到景和宫以后,樊昭就立刻将翟清向她讨的免死金牌找了出来,并且将那块金牌交给梁来喜,命梁来喜明日一早就将这块金牌送到永春宫翟清的手上。 在接过那块沉甸甸的免死金牌以后,梁来喜心中既惊愕,又赞赏,赞赏翟清能够绝处逢生的能耐。 作为惹事生非的始作俑者,翟清原本已经被逼上了绝路。 而一切却似乎在转瞬间就峰迴路转,太后不但原谅了翟清,甚至比从前还宠信翟清。 竟然还赏了一块免死金牌给翟清。 如此,从今往后岂不是连灵枢长公主都奈何不了翟清了? 倘若叫灵枢长公主得悉此事,只怕……梁来喜惊的嵴背直冒冷汗。 第六百六十四章并非坚不可摧 樊昭在福熙宫埋了不少眼线,卫泱也命赵兴在宫中各处埋了不少眼线。 论搜集情报的能力,卫泱自信赵兴的人比樊昭的人更加精干。 昨夜樊昭秘密前往永春宫的事,赵兴已经知晓。 他犹豫着,迟迟没将此事告知卫泱。 徐紫川从赵兴处得知这一消息以后,也是一样的意思。 这件事还是暂时不要让卫泱知道的好。 虽然卫泱平日里总是说,只要是有关樊太后的事,她已经做到能百毒不侵。 但事实上,卫泱并没有自己说的那么坚不可摧。 对樊太后,卫泱并未做到彻底的断情绝义。 因为心里还存有些微的期待,所以卫泱依然会被太后所伤。 徐紫川和赵兴并不是存心要骗卫泱,而都是真心的心疼卫泱。 …… 第二日一早,卫湘按照与卫泱的约定,动身迁往福熙宫。 因为卫泱还在装病中,故而不能亲自出面迎接,只能派赵兴和福来作为代表,帮她张罗卫湘入住福熙宫的事宜。 卫湘虽是长公主,却是个十足落魄的长公主。 卫湘没什么家当,要带的东西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过才装满了一辆马车而已。 因此,卫湘这趟家搬的很快很利落。 在来到福熙宫以后,卫湘没急着去东偏殿看看,她只管将余下的差事都交友安姑姑打理,自个则来到正殿探望卫泱。 卫湘不是空着手来的,她给卫泱带了几枝梅花过来。 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却很合卫泱的心意。 「皇姐可去东偏殿瞧过,对东偏殿的布置可还满意?」卫泱问。 「昨日临告辞前,已经先去东偏殿看过了。这宫里就没有比那儿还舒适的住处了,皇妹为我费心了。真是谢谢皇妹。」 「姐妹之间何必说谢,皇姐往后再说谢我,我可就要生气了。」 「好,往后再不敢说了。」卫湘应道,口气轻快,看样子很高兴。 卫泱自然也很高兴,「能与皇姐一同住,真是太好了。」 卫湘闻言,犹豫再三,才鼓足勇气亲亲热热的挽起了卫泱的手,可知她有多怕卫泱会抗拒她的亲近。 然而卫泱没有,还反过手来将她的手握的更紧。 姐俩什么都没说,就这样握着手静静坐了半天。 气氛并不尴尬,反而让人感觉出奇的融洽。 「皇妹尚在病中,我便不打扰皇妹安歇了。」卫湘率先开口,打破了之前的宁静。 「皇姐这哪是打扰,我巴不得皇姐在这儿多陪陪我呢。」 卫湘得了这话,显的有些不好意思,「皇姐我是个很无趣的人,不会说话,又没什么才艺,不知怎样才能哄得皇妹高兴。」 「皇姐何必要逢迎我,咱们姐妹如常相处就是。」卫泱挽着卫湘的手说,「对了,我之前不是说要教皇姐写字吗?不过以我如今的身子,怕是没法拿稳笔,不如我就先教皇姐认字吧。」 卫泱赶着说赶着从枕下翻出一本书来,「这是一本游记,妹妹闲时翻来消遣的,皇姐可喜欢游记?」 「说不上喜欢,却有些好奇。」卫湘诚实答道。 「那我念给皇姐听可好?」 「皇妹眼下身子尚未痊癒,念书太伤神了。」 「念几页书而已,哪就这么娇贵了,皇姐凑近些,我慢慢念,皇姐边听边认认那些字。」 卫湘闻言,赶紧往卫泱身边凑了凑。 「皇姐这个姿势太别扭,一会儿就会腰酸脖子疼了,皇姐干脆脱了鞋,坐到床上来。」 卫湘听了卫泱这个提议,慌忙摆手,「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卫泱赶着说,赶着取了个软枕竖在自己身边的位置,她起身往里头挪了挪,给卫湘让出了一块颇为宽敞的地方,「皇姐快上来。」 眼见盛情难却,卫湘笑了笑,便脱下鞋爬到了床上。 卫泱将身上的被子掀开,将卫湘也罩进了被子里。 姐俩肩并着肩,头挨着头,一同读起了卫泱手里那本游记。 气氛前所未有的融洽。 徐紫川从颐安宫替卫霄施完针回来的时候,卫湘那一车东西已经全都搬完了。 听赵兴说卫湘眼下正在卫泱屋里与卫泱说话,徐紫川便预备着进屋与卫湘打个招唿。 徐紫川刚走进外屋,就听见卫泱说话的声音。 仔细一听,卫泱并不是在说话,而是在念书。 一字一顿,念的字正腔圆。 在念完一句之后,还会着重讲解这一句中的某个字,或某几个字。 徐紫川知道卫泱答应过卫湘,说要教卫湘写字。 不想眼下又多了一个教卫湘认字的任务。 徐紫川不愿扰了卫泱和卫湘,在外屋站着,静静的听着卫泱讲了一段之后,便转身回了自己屋去。 …… 卫湘从一早搬来直到傍晚,都一直与卫泱在一起。 因此,卫泱一整日都没能与徐紫川见上面,更别提说上话了。 直到徐紫川来给卫泱送药,两人才算见了今日的第一面。 「二长公主回去了?」 「这不是明摆着。」卫泱笑答,「我是算到你快过来给我送药了,才叫二皇姐回去的。」 「原以为你会留二长公主用了晚膳再走。」 「徐紫川,我怎么觉着你有些吃我二皇姐的醋呢?你方才说话的口气,好像在赌气撒娇。」 「我没有。」徐紫川否认,但口气并不是那么坚决。 「徐紫川,一日没见,你难道就不想我?」 徐紫川淡淡一笑,「说我撒娇,真正在撒娇的恐怕另有其人。」 「姑娘家不是越会撒娇就越招人疼吗?」卫泱笑笑,便捧起药碗,大口大口的喝起药来。 在将喝空的药碗放下以后,卫泱嘆了口气。 「是累了吗?」 卫泱摇头,「与二皇姐在一处说话,我觉得很轻松,很欢喜,一点儿都不觉得累。」 「那何故嘆气?」 「紫川,不瞒你说,我今儿收到了一张拜帖。」 徐紫川了解,卫泱是个很随性同时也很有主意的人。 卫泱绝不会为了一张普通的拜帖而为难。 很显然,递这张拜帖入宫,想要求见卫泱的人让卫泱很为难。 这样的人,徐紫川倒是能想到一个。 「该不会是?」 卫泱点头,「就是她,沈识珺。」 第六百六十五章意味着绝望 「卫泱,你不打算见她。」徐紫川说,口气笃定。 卫泱点头,「是,我的确没打算见她。」 徐紫川不解,「既然你已经决定,又为何还唉声嘆气?」 「我就是嘆,嘆往日那样要强的沈识珺怎么会堕落成如今这般样子,我有些痛心。」卫泱望着徐紫川,神情凝重的说,「紫川,你还记得我与你说过,那日在崇武馆,翟清为了激怒我,故意在我面前撕碎了沈识珺写给他的一封信吧。」 「自然记得。」徐紫川答。 「事后,我派人悄悄的去将那封撕碎的信拾了回来,然后拼好。我知道,偷看别人的信件是很不道德的事,但我还是看了那封信。」话说到这里,卫泱的声音明显比之前低沉了几分,「紫川,你可知那封信上写了什么?」 「你说。」 「沈识珺竟然恳求翟清想办法让她重回皇宫,还说什么请翟大哥念惜往日的旧情……」卫泱气的说不下去,端起一旁的茶水,一气儿就灌了半杯下去。 徐紫川倒是表现的十分平静,「传言翟清与沈氏十分交好,并不是空穴来风。」 「自然不会是空穴来风。」卫泱气鼓鼓的说,「你真该看看那封信,看沈识珺对翟清的用词多亲昵,血脉相连的亲兄妹也不过如此。」 「生气了?」徐紫川问。 「很明显吗?」卫泱显得有些不自在。 「别为不值得的人生气,生气伤身。」 「我是不该生气,这样是挺不值当的。」卫泱说,「可是我就是气,气沈识珺煳涂,我是替她不值。事到如今,那傻子难道还没看出来,翟清所谓对她的那些好,不过是为了笼络她,利用她罢了。那一切的一切并非出自真心,全部都是虚情假意。如今,翟清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已经成为了长兴伯名义上的兄长,从一个卑贱的男宠摇身一变成了勛贵。对翟清来说,如今的沈识珺已经丁点儿利用价值都没有了,别说沈识珺的几封信打动不了翟清,恐怕就连沈识珺死了,翟清心中都不会起丝毫波澜。傻子,沈识珺就是个大傻子!」 见卫泱越说越激动,徐紫川适时的拍了拍卫泱的背,替卫泱顺气,并示意她稍安勿躁。 徐紫川就是在即将干涸的大地上降下的一场及时雨,使得原本有些焦躁,甚至狂躁的卫泱渐渐冷静下来。 「紫川,你说的对,那样的傻子不值得我为她费心。可我就是那么没用,竟然觉得有些怜悯那个傻子。」 「改变主意了?」徐紫川问。 卫泱坚定的摇了摇头,「我不会见她,绝对不会。紫川,你以为沈识珺为何急着要进宫见我?」 「无非是想与你重修旧好,或者是……」徐紫川心里有数,却没有将话讲的太直白。 卫泱却毫不避讳的将徐紫川之前没有说完的话补充出来,「沈识珺兴许是想借入宫见我的机会去见翟清一面,我想沈识珺并不相信她已经被翟清捨弃,她恐怕还在傻傻的认为,翟清是因为什么不得已的原因才没有给她回信,她甚至会猜测,翟清是不是压根就没收到那些信。愚蠢,真是太愚蠢了!从前的沈识珺是多么的有骨气,可如今的她却让我觉得无比陌生,我甚至怀疑,她从前在我面前的那些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逢迎讨好我,而故意装出来的。」 徐紫川能感觉的到,卫泱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有多痛心。 「沈氏也是走投无路才会如此。」徐紫川说,想让卫泱心里能稍稍好受些。 「走投无路?兴许吧。」卫泱说,脸上带着深深的寥落,「可我不明白,为何沈识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不第一时间来求助我。就像之前太后逼迫她与翟清结拜的时候,不必她来求我,只要她告诉我,她不愿与翟清结拜,我就算是拼上这条命,也会阻止这件事发生,而她却没有。还有眼前这件事,她既然那么想重回皇宫当差,她可以诚恳的来找我,请我成全她的心愿,但她没有,她是在她写了好几份信求助翟清,而那些信全都石沉大海以后她才想起我来。不,不是想起我,而是想起要利用我。」 「卫泱……」见卫泱眼中似有泪,徐紫川不免担忧。 卫泱沖徐紫川摆摆手,在静默了片刻之后,她又开了口,「其实,说到底沈识珺她也没什么错,她要与谁交好,与谁结拜都是她的自由,她与翟清之间的事我管不着。可是我太恨翟清这个人了,三年前他设计险些害死我,而在我离宫的这三年间,他又不断的戕害我的家人。澜皇兄何故被发配至同州修边墙,一修就是两年多,受尽苦楚?这都是拜翟清所赐。若不是手中没有足够的证据,我甚至怀疑渲皇兄身上的毒也与那翟清有关。这个混蛋,不仅欺辱我的兄长弟弟们,就连我的侄儿也不放过。像这种混蛋恶棍,我怎么能容的下他!沈识珺心里一定是埋怨我小气,不容人。而我也在心里怪她竟然背叛我,与我的仇人为伍。想来,沈识珺对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十恶不赦,甚至可以说,她并未做错什么。而我也并不觉得我对沈识珺有何亏欠。正因为无法判断究竟谁对谁错,无法找出那个理所应当该低头的人,所以我俩不可能再做朋友了。」 「卫泱,我明白你的心思。」 卫泱沖徐紫川淡淡一笑,但笑中还是带着一抹显而易见的惆怅。 「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以后,没觉得心里畅快些吗?」 「心里还是有点儿堵的慌。」卫泱应道,「为何她要逼我,明明不是我把她害到如今这般田地,但她却非要逼我给她最后一击。紫川,你该知道,我若给沈识珺回信说,我不愿见她,那对沈识珺意味着什么。」 徐紫川当然知道,那对沈识珺意味着绝望。 徐紫川挽过卫泱的手,将卫泱的手紧紧攥在手中,以示安抚。 「紫川,我真的很想做个温柔的好人,但世道不由人。所谓好人,就是不断的被人利用欺骗。可是我…我也不愿去做一个坏人,真是矛盾啊……」 「卫泱,再想想吧。」 「不想了,有些事越想越是难抉择,我已经决定不会再见沈识珺,但我会给她回封信。」 「回信?」 卫泱点头,「也不能算信,我只是想回给她四个字而已。」 第六百六十六章好自为之 沈识珺听说宫里来信了,多少日子了,她脸上总算是见到了一丝笑模样。 无论这封信是卫泱回的还是翟清回的,沈识珺心里都颇为期待。 比起之前的石沉大海,毫无音讯,这封回信与她而言是个极大的惊喜。 而在看过那封回信以后,沈识珺心底才燃起的那点儿希望,彻底被浇灭了。 好自为之?卫泱让她好自为之? 虽然只有短短四个字,却那么清晰的表明了卫泱对她的态度。 卫泱就那么恨她吗?沈识珺觉得自己很无辜。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让卫泱如此容不下她。 难道仅仅是因为她与翟清交好,与翟清成了异姓兄妹,她在卫泱眼中便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她必须要与卫泱同仇敌忾,憎恶翟清,与翟清势不两立才行? 卫泱太霸道,也太自私了。 卫泱就只想着自己的喜恶,丁点儿也不为她着想。 是啊,高高在上的嫡长公主怎么可能会屈尊降贵的为她这种人着想。 想到这儿,沈识珺愤恨无比,抬手就要将卫泱写给她那四个字撕碎。 但信纸才被撕开一道小口,沈识珺就停了手。 她恨卫泱,无比痛恨。 或者说在这世上她最恨的人就是卫泱了。 那个丫头什么都有,不仅有无比高贵的出身,还有常人无法企及的美貌,以及过人的智慧。 尽管身子不大好,但在那徐郎中的精心医治之下,已有了痊癒的可能。 不独这些,卫泱还有太后和皇上的宠爱,更有如宁棠那般出色的人物的爱慕。 而自从卫泱亲自前往沥州救灾以后,她便成了大夏有史以来最受百姓们爱戴的一位公主。 卫泱拥有的太多太多,而卫泱所拥有的每一样东西,都叫她嫉妒的发狂。 沈识珺不觉得是她自己的嫉妒心太重,她觉得卫泱的存在就是对这世上所有女子的挑衅和嘲讽。 凭什么世间的好处都要让她卫泱一人占尽? 这太不公平了! 所以她要打破卫泱现有的所谓完美,她要毁掉卫泱,不惜一切代价! 可究竟要怎样做才能毁掉卫泱呢? 若是可以,她真的很想亲手杀死这个让她绝望至此的丫头。 与卫泱同归于尽,她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然而可悲的是,她如今连皇宫都进不了,怎么可能去到卫泱面前,亲手杀死那个丫头。 既如此,那就唯有一个手段了。 这个手段虽然杀不死卫泱,却能毁了卫泱的名声。 而要达成这个目的,她要付出的兴许是生命的代价。 就这样捨弃自己的性命,真的值得吗? 她觉得很值。 只要能把卫泱毁了,她纵使是死,也会在地狱里大笑。 若她的死能叫卫泱一辈子都不得安宁,她愿欣然赴死。 「雁飞!」沈识珺朗声唤道。 雁飞匆匆进屋,「姑娘有何吩咐。」 「替我铺纸研墨。」 …… 午后,卫泱按照约定,教卫湘认字写字。 卫泱教的耐心,卫湘学的也很认真。 一个多时辰过去,卫泱和卫湘都觉着累了,两人正预备稍稍歇会儿,喝杯茶吃块糕点再继续,就听殿外通报声响起,是樊太后来了。 卫泱没想到樊昭会过来,她是知道此番她从江州回来以后,樊太后对她这个女儿一直都表现的很有耐心。 但人都是要脸的,也都是有尊严的,尤其是像樊太后这样的人,应比常人更好面子。 卫泱原以为樊太后会怕在她这儿吃了闭门羹丢面子,不会再轻易踏足福熙宫。 不想,樊太后还是来了。 卫泱心里略微有些郁闷,她还是看不太透樊太后。 其实,樊昭也是犹豫了很久才决定要来福熙宫见卫泱一面。 对卫泱,她终究是心怀愧疚。 无论翟清的动机究竟是什么,卫泱突然病发与翟清有脱不了的干系。 而她呢,不但没有及时惩罚翟清,还在皇上欲惩处翟清,替卫泱出气的时候,公然出面阻拦。 这些事卫泱怎么可能没听说。 她想,卫泱如今一定恨死了她这个母后。 这世上没有哪个做母亲的愿意被自己的亲生孩子憎恨,她也是一样。 樊昭发誓,她之所以要出面护着翟清,并不是因为她不知道卫泱委屈,不心疼卫泱。 而是因为她不想失去翟清。 倘若当日她没有出面阻止卫渲的人对翟清用刑,她兴许能博得卫泱对她的一丝好感,却会永远失去她心爱的男人。 她不需要过多的权衡,便作出了决定。 樊昭心里有数,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她对卫泱有所亏欠。 但她终究是当今太后,是卫泱的亲娘,她怎么能向卫泱一个孩子卑躬屈膝的低头认错。 而她今日的确不是特地来向卫泱认错的,她是想借着一点由头来探探卫泱眼下对她的态度。 至于借着什么由头,那还真是个挑不出毛病的好由头。 昨日,她刚得到的消息,说冯太昭仪病重。 听说这件事以后,她丁点儿也不觉得意外,只因从去年入秋开始,冯太昭仪的身子就很不好,一月一小病,三月一大病,若人不是在宫里精心养着,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 念惜往日,冯太昭仪追随她的时候,也曾为她出过力,她便命梁来喜去问冯太昭仪,问她有没有什么心愿。 冯太昭仪恳请她,让自己与自己的女儿卫沁见上一面。 若冯太昭仪不提,樊昭险些忘了世上还有卫沁这号人物。 樊昭也才想起,三年多前,那卫沁因意图谋害卫泱,被发配到距离京都城有百里远的天慈庵思过。 倘若冯太昭仪不提卫沁,樊昭想,她兴许一辈子都想不起还有这个人。 其实,在樊昭眼中,卫沁早就死了。 若不是因为卫沁身上流着先帝的血,三年前她就把卫沁给杀了。 樊昭心里自然是不愿放卫沁回宫的,但冯太昭仪临终遗愿似的请求让她没法无视。 樊昭思来想去,愿意将卫沁接回宫来,与冯太昭仪见上一面。 可卫泱与卫沁之间是有杀身之仇,卫泱肯答应这件事吗? 万一卫泱心里不愿意,而她却悖了卫泱的意这样做了,那么她与卫泱之间的疙瘩岂不是越系越紧? 她总要亲口问问卫泱的意思才行。 这件事无疑成了她来见卫泱的最好藉口。 而这件事不但能成为她去见卫泱的藉口,兴许还能帮她解决一个大问题。 冯太昭仪快死了,若卫沁因为「伤心太甚」也随冯太昭仪而去,冯家那群背弃她暗中投靠成王的叛徒们,便失去了所有庇佑,她便可以毫无顾忌的让那些叛徒全部去死。 第六百六十七章比你还固执 卫泱心里有数,她纵使再不想见到樊太后,却总要与樊太后再见的。 因此,在听说樊太后驾到以后,卫泱表现的很从容很冷静。 而一旁的卫湘却紧张到连笔都拿不稳,好好的一篇大字,被砸落下来的沾满墨汁的笔,染的面目全得。 卫泱见状,立马拉过卫湘的手,以示安抚。 而她的安抚却对卫湘基本无效,卫湘的手依然抖的很厉害,脸色也苍白的可怕。 殿门开启的一瞬,卫湘就慌忙躲到了卫泱身后。 卫泱实在不忍心看着卫湘如此,「皇姐若是觉得不适,就回去吧。」 卫湘闻言,不说也不动,只管躲在卫泱身后瑟瑟发抖。 樊昭走进屋,将这一幕幕看的清清楚楚。 她微微挑眉,显然对卫湘的表现很不满意。 卫泱晓得,有卫湘在这儿,她和樊昭是没法好好说话的。 而卫湘杵在这儿,对卫湘而言也是莫大的折磨。 于是,卫泱便牵起卫湘的手,要亲自把卫湘送出屋去。 因她知道,若她不这样做,凭卫湘自己是没有勇气走出这里的。 在走过樊昭身边的时候,卫湘慌忙沖樊昭行了一礼,便逃也似的跑出了屋去,压根就没给樊昭好好端详她的机会。 但樊昭还是将人看清楚了,而正因为看的太清楚,樊昭觉得略微有些恍惚。 卫湘长得与当年的楚贵妃楚怀遥真是太像了,与少女时期的楚怀遥简直一模一样。 都是那一副楚楚可怜,惹人怜惜的模样。 而就是这幅模样,让她厌憎至极。 明明就是只狐狸,却偏要装成兔子,阴险!虚伪! 见樊昭似乎有些走神,卫泱故意清了清嗓子,「太后突然过来,莫不是特意替那个挨了打的,向我这个尚未病死的兴师问罪来了?」 樊昭怎么可能没料到卫泱不会给她好脸,面对卫泱的冷言嘲讽,樊昭表现的还算冷静镇定。 「泱儿,母后知道你眼下一定很不想见到母后,但母后的确是有桩事要与你商议。」 瞧樊昭一脸郑重,卫泱思量了片刻,便回身去到内室的软榻上坐下了。 见卫泱没有愤恨到连话都不愿与她说,樊昭心里多少松快了几分。 樊昭赶忙进到内室,在软榻的另一边坐下了。 「泱儿,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卫泱闻言,看也没看樊昭一眼,冷声道:「太后有事便讲,若无事便请回吧。」 樊昭得了这话,稍稍有些庆幸。 索性她今日是有备而来,否则,恐怕早就被卫泱给撵出去了。 可知就算是被卫泱横眉冷对,冷言相向,她也想留在这儿,多看卫泱哪怕一眼也好。 「昨日才得的消息,冯太昭仪病重,恐怕熬不了多少日子了,她临终前有个心愿,就是想与卫沁见上一面。」 卫泱心里很清楚,在樊太后眼中,冯太昭仪不过是她豢养的一条很听话的狗而已。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狠下杀手的樊太后,怎么会为了区区一只狗的事如此费心? 樊太后今日前来福熙宫的真正目的哪是为冯太昭仪,分明是藉此由头来见她的。 樊太后是想探探她为翟清的事,究竟气到何种程度。 卫泱有些茫然,她很不解。 樊太后很珍视她这个女儿吗?那么樊太后又为何要一再做出伤害她的事。 卫泱想着,偏头望向樊昭,用很冷淡的声音说:「这种事太后自己做主就好。」 「那卫沁到底是曾要戕害于你的人,你若不答应,哀家又怎能放她回宫来。」 卫泱累了,这几日她一直都觉得很累。 她不想与樊昭争吵,她只想心平气和的将人打发走。 但樊太后好像是在故意逼她发飙似的。 「比起卫沁,翟清更要可恶百倍,太后既然如此尊重我的意见,为何不问我想要怎么处置翟清?」 闻言,樊昭沉默了片刻才说:「泱儿,翟清他是无心的,他无心害你病发。」 无心的?樊太后竟然能将这三个字说的如此信誓旦旦。 难道樊太后懂得什么异术,能爬到人心里去看看? 「人在做,天在看,翟清必定不得好死。」卫泱望着樊昭,口气冰冷而决绝。 听了这话,樊昭眉眼间立刻就结上一层寒霜。 但她终究没有开口说什么。 或许翟清来日真的会不得好死吧,樊昭想。 但只要她还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太后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吧,若是说完了就请回吧。」 「泱儿,你我母女真要就此成了仇人?」 「不,是陌路人。」 「泱儿,哀家可是你的生母。」 「您的泱儿早在十三年前就被您杀死了,她已经回不来了。」 卫泱这话说的很平静,不是在煽情,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一个离奇的,甚至连徐紫川都不会相信的事实。 事实上她的确不是真的卫泱,她不过是十三年前在机缘巧合之下,利用卫泱的身子借尸还魂而已。 真正的卫泱的确是在十三年前,被那碗有毒的汤羹给毒死了。 卫泱真的已经死了。 樊昭望着卫泱,静默了许久才开口,「日子还长,咱们母女之间的心结总有解开的一日。」 「您不觉得您过于自信了吗?」卫泱望向樊昭,口气中难得不带嘲讽的意味,「我恐怕要让您大失所望了,我是个很固执的人。」 「泱儿,母后也很固执,比你还要固执。」 卫泱没力气,也不想与樊昭继续抬槓,她正预备再向樊昭下一道逐客令,就见梁来喜匆匆进了屋。 「何事?」樊昭微微皱眉。 梁来喜偷偷望了卫泱一眼,犹豫着没有立即开口。 「你说就是。」樊昭没好气的催促到。 「回…回太后的话,长兴伯府出事了,长兴伯她悬樑自尽了。」 闻言,樊昭神色一凛,立马望向卫泱。 她并不在意那个沈识珺的死活,她只在意卫泱在听说这个消息以后的反应。 她不愿见卫泱难过,她怎么忍心见卫泱难过。 卫泱从一开始就料到沈识珺会为「好自为之」那四个字而消沉。 好自为之的确是代表她毅然决然要与沈识珺一刀两断的态度,但何尝不是在劝告沈识珺放下执念,去过平静安稳的日子。 然而沈识珺并没有如她所愿想通什么,反而作出了最愚蠢的选择。 沈识珺啊沈识珺,你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第六百六十八章真的问心无愧? 樊昭当初是颇为看重沈识珺,但她之所以会看重沈识珺,将人留在身边当差,并不是因为沈识珺身上有何过人之处,完全是因为卫泱临离宫前写给她的那封长信。 信上说请她庇佑并善待沈识珺。 而她见沈识珺与卫泱年纪相仿,又曾给卫泱做过数年伴读,她在沈识珺身上多多少少能看到些卫泱的影子,于是她便将自己对卫泱的思念转嫁到了沈识珺的身上。 她只要想卫泱了,便会将沈识珺叫到跟前来,看看沈识珺,与沈识珺说两句话。 沈识珺自始至终都是解她思女之苦的替代,如今她的卫泱已经从遥远的江州回来了,谁还会在意一个替身的生死。 但樊昭心里清楚,尽管卫泱眼下因为翟清的关系已经与沈识珺割袍断义,但沈识珺到底曾是卫泱最珍视的人之一。 倘若她对沈识珺的生死表现的太漠然,卫泱一定会怪她冷血。 于是,樊昭便问了梁来喜一句,「人眼下是死是活?「 「回太后的话,听说人救下来的时候还有气,应是还活着。」梁来喜答。 卫泱闻言,略微松了口气,人还活着就好。 可转念一想,这次的死里逃生对沈识珺来说真的是好事吗? 能保住性命,得到一次继续活下去的机会,乍一听来是好事。 但沈识珺可能承担起她自戕未遂的后果? 沈识珺如今是长兴伯,就算她这个长兴伯并没有实权,但终究是皇上与太后的臣子。 按照大夏国律,朝臣和后宫嫔妃自戕是大罪,会株连满门甚至全族。 自己死了是一了百了,痛快了。 而这痛快之后,不知要牵涉进多少无辜的人陪葬。 卫泱想,若沈识珺真的一脖子吊死了,兴许真是解脱。 但眼下她还活着,她便要给太后和皇上一个交代,然后承担她应当承担的后果。 人究竟要多绝望才会鼓起勇气,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 卫泱从未想过要自戕,她觉得活着很好,她想活的更久些,并一直为这个目标不懈努力着。 卫泱觉得,求生是人甚至所有动物的本能,当沈识珺踢倒脚下的凳子时,想必心中一定很是挣扎。 人在绝望的时候,常常会说,倒不如死了干净。 死了是干净,却就怕死不干净。 卫泱看的很清明,既然沈识珺没能走向长眠,走向永远的平静,那么等着她的必将是比之前更加残酷的狂风暴雨。 见卫泱低着头,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樊昭寻思了片刻便与梁来喜交代说:「去查查沈氏为何要自戕,是不是她那几个废物叔叔又联合起来欺辱于她。」 梁来喜得令,正欲应下,却忽然听到一声冷哼,而这声冷哼无疑是从卫泱鼻子里哼出来的。 卫泱抬起头来,一脸鄙夷的望着樊昭问道:「太后是真傻还是在装傻?您真不知道沈识珺为何会绝望自戕?」 得了这话,樊昭薄薄的唇微微一抿,终究没开口说什么。 因她知道,只要她开口驳斥卫泱的话,今日的会面又将以不欢而散收场。 而卫泱却没打算放过樊昭,「太后不必在我面前故作姿态,装作很在意沈识珺的死活,她之所以会走上绝路,还不是都被您逼的?倘若不是您逼她同翟清结拜,沈识珺的娘亲就不会为保护自己的女儿,为阻止这件事而死,沈识珺也不会因为羞愤难当,选择悬樑自尽。沈识珺若是死了,便是被您害死的,我会将这笔帐记在您身上。」 如她所料,卫泱心里果然是这样认为的。 因为早就想到,所以面对卫泱的指责,樊昭表现的十分平静。 「泱儿,哀家从来都不曾逼迫过沈识珺。与翟清结拜,她是自愿的。」 「您是不曾公然逼迫她,但您是太后,是手握大夏至高权利的摄政太后,您不必逼沈识珺什么,您的身份摆在这儿,她就不敢违逆您的心意。这难道不算一种逼迫吗?」 樊昭觉得卫泱这话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这件事本来是可能被阻止的。」 樊昭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在卫泱心中激起千层微波。 卫泱心里有数,就像樊太后说的那样,沈识珺与翟清结拜的事本来是可以被阻止的。 而世上唯一能够阻止这件事的人就是她。 沈识珺没有求助她,她便没有出面阻止。 这难道是她错了? 无论沈识珺是什么态度,她都该主动出面破坏这件事? 不,她没有错,卫泱坚定的认为她在这件事上自己一点都没错。 事情坏到这步田地,都是因为沈识珺太愚蠢了。 想到这儿,卫泱又望向樊昭,眼中满是戏嚯之意,「事到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始作俑者!」 这最后四个字卫泱特意加重了语气,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 因此,说的很有力道。 樊昭听后,脸色微变,她是真的很不想每回与卫泱的会面都在不欢而散中结束。 于是,她主动退让,「母后会再来看你的。」 「不必了,福熙宫不欢迎太后。」卫泱毫不留情的说。 「母后会再来。」樊昭口气坚决,她说过她很固执,比卫泱还固执。 「眼下福熙宫中可不止住了我一人,另一个人在看到太后以后会觉得很不适,所以请太后您行行好,不要再来福熙宫了。」 樊昭知道卫泱所说的另一个人指的是卫湘。 「那个孩子……」 「很像吧?」卫泱问。 樊昭神情一滞,尽管卫泱这话问的隐讳,但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卫泱的意思是在说卫湘长得很像已故的楚贵妃楚怀遥。 如卫泱所言,卫湘长得真的很像楚怀遥,不是一般的相像。 见樊昭不说话,卫泱冷笑一声,一脸嘲弄的说:「为我二皇姐着想,也为太后您自己着想,您往后还是不要再来福熙宫了。省得撞见我二皇姐便会让您联想到楚贵妃,回去以后再心虚的夜不能寐。」 「泱儿,哀家不止与你说过一次,对楚怀遥,哀家问心无愧。」 「我不管您对楚贵妃有愧无愧,您对我二皇姐卫湘就是有愧!」 「对那个丫头,哀家也是无愧。」樊昭说,眸色平静。 「无愧?」卫泱原本不愿动气,可樊太后的态度让她不得不动气,「您真该去看看二皇姐这些年都住在怎样简陋的屋室里,身上穿的多破旧,一日三餐吃的有多简素。您在衣食住行上苛待二皇姐也就罢了,竟然还不许她学习念书识字。她是父皇的血脉,是卫氏皇族的公主!您这样对她,真的问心无愧吗?或者说,对父皇无愧吗?」 第六百六十九章曾许诺 卫泱的质问,使得原本心里还算平静的樊昭忽然觉得有些烦燥。 「泱儿,别拿你父皇来压哀家。」 「压?父皇还压的住太后您吗?您心里还有我已故的父皇吗?」卫泱冷眼瞪着樊昭,语气较之前更加凌厉,「您是当今的摄政太后,您的心很大,但除了争权夺利的事,您心里就只装了一个翟清,再容不下旁人了。您心里已经没有父皇了,否则您不会一再做出会让父皇伤心甚至怨恨你的事。」 卫泱所言,句句戳心,叫樊昭无力反驳。 但有一件事,她必须要让卫泱清楚。 「泱儿,母后心里有你,但你不信母后。」 「我为何会不信您,您心里难道不清楚?」 话不投机半句多,樊昭起身,「泱儿,母后会再来看你的。」 卫泱别过脸去,不愿再看樊昭。 樊昭轻嘆了口气,便转身出去了。 卫泱回过头来,也嘆了口气,这样劳心伤神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 樊昭来时,徐紫川正好带着人去太医院选药了,回来后听说樊太后来过,他顾不上理会那些才挑回来的药,就匆匆去见卫泱了。 一进屋,见卫泱一脸郁闷的缩坐在软榻上,徐紫川肯定,这次的会面必定又是不欢而散。 徐紫川走上前,没有急着开口说什么,只是抬起手来温柔的摸了摸卫泱的头。 卫泱抬头,眸色沉沉的与徐紫川说:「沈识珺她悬樑自尽了,人没死,还有一息尚存。」 徐紫川一怔,他不明白,沈识珺并非走投无路,为何偏要选择走这绝路。 「卫泱,这事不赖你。」徐紫川安抚说。 「不,这事就赖我,是我给了沈识珺致命一击,但是我并不觉得后悔。我只是诚实的向沈识珺表达了我的态度,而悬樑自尽则是她自己的选择。紫川,其实我心里原本还有那么一点儿怜惜沈识珺,但事到如今我对她是一丁点儿怜惜,甚至连同情都没有了。沈识珺真的就是走投无路,非死不可吗?身处绝境的人,心里还都想着要绝处逢生,她凭什么,她有什么资格去死?明明只要她肯远离皇宫,远离那些争权夺利的是非,她就能得享太平和安逸,但她偏不要。这个皇宫究竟有什么好的,让她如此留恋?难道是觉得女伯的身份还不能满足自己的野心,她还想当个女王爷?亦或许她是为了翟清,想要常常伴在她那可笑的义兄身边?我实在猜不透沈识珺心里在想什么,但无论怎样,她都不该轻易选择捨弃自己的性命。」 徐紫川无言,默默的给卫泱倒了杯水,递到了卫泱手上。 卫泱接过徐紫川递来的茶碗,缓缓将碗中的水喝尽才放下。 「心里好受些了?」徐紫川问。 卫泱点头,「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心里觉得畅快些了。」 「要不要我去伯府走一趟?」 卫泱摇头,「我说过,我与她之间再无瓜葛。」 「嗯,那我便不去。」 「我一会儿得去看看二皇姐,今儿太后来的突然,二皇姐正好与太后打了个照面,二皇姐吓的不轻。我原想着给二皇姐送碗安神汤过去,可想着是药三分毒,这药能不喝就不喝。我寻思着,便找出盒安神香,预备给二皇姐送去。甭管有用无用,总不能放着二皇姐不管。」 「你对二长公主真好。」 「那是我亲姐姐,我对她好是应该的。」 「那就快去见她吧。」徐紫川望着卫泱,眼中柔情无限。 卫泱起身下地,踮起脚尖,飞快的在徐紫川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谢谢你听我发了那么多牢骚,我心里真的舒服多了。」 徐紫川笑笑,没说什么,目送卫泱出了门。 …… 卫泱到东偏殿时,卫湘正坐在软榻上发呆。 其实,打从她从正殿逃回来以后,就一直坐在软榻上发呆。 一听说卫泱来了,卫湘才回过神来,她慌忙起身,想去迎迎卫泱,却不小心将手边的茶碗给碰翻了。 幸好这茶碗里的茶水已经凉透,否则必定要被烫伤。 发生这一幕的时候,卫泱正好从外屋进来。 她赶忙快步上前,「皇姐没事吧。」 卫湘摇头,瞧着有些失魂落魄,「水是凉的。」 卫泱松了口气,赶紧将卫湘扶到软榻上坐下,又掏出随身的手帕替卫湘擦拭被溅满了茶水的手。 卫湘很不好意思,「瞧我,笨手笨脚的。」 卫泱晓得,卫湘是个老实人,与老实人说话,她不愿拐弯抹角。 「我知道二皇姐是因为突然见着太后,觉得很不适。」 卫湘得了这话,慌张都写在脸上,「不,我不敢对太后不敬。」 不敢这个词儿很清楚的表明,卫湘就是害怕樊太后。 「皇姐为何会如此惧怕樊太后?」卫泱问,想要尽量的帮卫湘克服这份恐惧。 得此一问,卫湘思量了很久,才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何,就是……就是觉得害怕。」 见半天过去,卫湘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卫泱很是痛心。 她挽过卫湘的手,用最真诚的眼神望着卫湘说:「我曾许诺过皇姐,一定会保护皇姐,不叫任何人再有机会欺负皇姐,而那个任何人中也包括樊太后。所以皇姐,你往后不必那般惧怕樊太后,只要有我在,樊太后也不敢欺负你。」 卫湘听了卫泱的话,反过手来将卫泱的手握的更紧。 谢字已经无法表达她心里对卫泱的感激。 究竟该与卫泱说点儿什么才好呢? 卫湘想了半天也想不到合适的言语,眼泪却越流越凶。 卫湘本不想哭的,可泪就是止不住的往下淌。 但她心里很清楚,这泪并不是委屈的泪水,而是感动。 卫泱见卫湘哭的这么凶,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她只好像娘亲哄哭泣的孩子那样,将卫湘拉进怀里,柔声念叨着,皇姐不哭。 尽管这画面并不怎么唯美,甚至有些可笑,却是温情满满。 …… 樊昭一回景和宫就命人去详查关于沈识珺悬樑自尽的事。 樊昭心里很清楚,沈识珺那三个废物叔叔如今是没胆子欺辱沈识珺的。 沈识珺必定不是因为家事想不开,才走上绝路。 难道沈识珺真是觉得与翟清结拜有损颜面,才想要死的? 若真是如此,沈识珺老早之前不就该自戕了吗,为何会拖到现在才上吊。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她必须要查清楚。 第六百七十章这是嫁祸 樊昭的吩咐一出,底下的人就迅速行动起来。 而沈识珺悬樑自尽的「真实」原因也迅速浮出了水面。 沈识珺确实不是被她三个叔叔逼死的,而是被卫泱给逼死的。 樊昭派去的人在沈识珺房里找到了一封沈识珺亲笔写下的绝笔信,而除了这封信以外,还有一封是卫泱写给沈识珺的信。 信中的内容言辞犀利,字字诛心,鼓动甚至威胁沈识珺立刻去死。 樊昭看着那封信,神情有些凝重,但更多的是愤怒和阴厉。 究竟是谁要害她的泱儿,是谁要将戕害沈识珺的脏水往卫泱身上泼! 的确,这封信上的字迹与卫泱的字迹确实是一模一样,或许就连卫泱本人见了这封信,也会很惊讶,甚至认为这些字就是她亲笔所写。 但樊昭可以肯定,这封信绝对是伪造的。 她之所以这样肯定,并不是因为她在这封上找到了什么破绽,也不是因为她凭直觉,盲目的相信卫泱不会做出这种事。 她是有证据的。 卫泱已经有三年不曾写过行书了,自从卫泱离开京都去到江州以后,卫泱命人递迴来的所有信笺都是用楷书写的。 樊昭不知道卫泱为何会忽然改了自己多年的书写习惯,她只知道有个很会模仿卫泱笔迹的人想要害卫泱。 那个人究竟是谁? 樊昭心中气愤难当,却还算冷静。 能将卫泱的笔迹模仿的这么像,一定是与卫泱相熟的人。 毕竟,与卫泱不熟悉的人根本就没机会接触到卫泱写的字,更别说模仿。 而从小到大,卫泱身边的亲近之人并不多。 若着手去查,应该很快就能得到结果。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混帐敢嫁祸她女儿。 …… 樊昭一面命人加紧调查此事,一面命人封锁这个消息。 然而第二日一早,灵枢长公主逼死长兴女伯的事便在京都城的街头巷尾传开了。 都道灵枢长公主给长兴女伯写了一封信,信上极尽恶毒之言,让人目不忍视。 长兴女伯看了信以后,又怕又伤心,便上吊自裁了。 此事在坊间传的沸沸扬扬,卫泱不可避免的听说了这件事。 卫泱承认,她的确是曾给沈识珺写了一封信,但信上只有四个字,好自为之。 什么恶毒之言,目不忍视,简直胡说八道。 卫泱听说沈识珺的绝笔信和那封所谓她的亲笔信眼下都在樊太后那里收着,卫泱决定要往景和宫去一趟,亲自去看看那两封信。 徐紫川晓得卫泱眼下的情绪很不稳定,他想陪卫泱一同去景和宫。 卫泱却道她此刻很冷静,叫徐紫川不必担心她。 见卫泱坚持自己前往,徐紫川尊重卫泱的决定,便没与卫泱同行。 卫泱来到景和宫,刚一进内书房,还没表明自己的来意,樊昭就口气笃定的与卫泱讲,「泱儿,你被人给陷害了。」 说着,樊昭便将那两封信递到了卫泱手上。 卫泱双手接过,率先打开了那封所谓她的亲笔信。 信一展开,还没来得及读内容,卫泱就惊着了。 这信上的字迹还真是与她的字迹一模一样,饶是她本人看了,也不得不嘆,这字迹模仿的也未免太像了。 像到令人髮指,叫人心惊。 卫泱定了定心神,才开始默念这封信。 如传言所说,这还真是一封言辞犀利,杀人意图明显的信。 怨不得沈识珺看了以后会选择悬樑自尽。 卫泱想着,并未打开沈识珺的那封绝笔信看,因她不看也能猜到,沈识珺那封绝笔信上都写了什么。 卫泱抬眼,望向樊昭,「太后为何断定我是被人给陷害了?」 「哀家知道,你从两年多前就不再用行书写字,而改用楷书。」 正如樊太后所言,她的确在两年多前就弃用从前习惯的行书写字,改用楷书写字。 而她之所以会改了字体,理由很简单。 楷书横平竖直,比行书好辨认,福来和烨华看着她用楷书写的方子抓药,便能更有效率。 可知为了练好那一笔楷书,她可是下了不少工夫。 只是,「单凭这一点,太后就认定这封杀人信不是出自我手?」 「当然不止这一点。」樊昭说着,目光落到了案上那一大叠纸上,「这些都是哀家留着的,你自小到大写过的大字,哀家昨夜将那封信上的笔迹,与这些纸上的笔迹仔仔细细做了对比。伪造就是伪造,只要细看,这封信上有不少字的那一点和一捺,都与你写字落笔的着力点和力道不一样。再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泱儿你是哀家亲生的孩子,你是个怎样性情的孩子哀家比谁都了解。纵使你真的容不下沈识珺,想让沈识珺死,你也不会用这种手段,你会用光明磊落的方式让沈识珺去死。」 见樊昭眼底乌青,昨夜应是为对比信上的笔迹忙到很晚。 说老实话,卫泱心里有那么一点儿感动。 可她只要一想到自己体内的毒,想到她渲皇兄,她就忍不住要对樊太后恶言相向。 「我是太后的亲生女儿,我身上流着太后的血,我像太后一样狠毒,嗜杀成性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那封杀人信凭什么就不能是我写的。」 「泱儿,事关你的名誉,眼下可不是怄气的时候。」樊昭望着卫泱,并未因卫泱之前对她的冷嘲热讽而生气,「你放心,母后一定会帮你把这意图陷害你的混帐揪出来,将此人碎尸万段。」 「名誉什么的我并不在乎,这件事就不劳太后费心了。」卫泱语气冷淡的说。 「泱儿不在乎自己的名誉,可母后在乎你的名誉。明知道自己的女儿被人算计陷害,母后怎么能任你被人欺负,而置之不理。」 「任人欺负?」卫泱哼笑一声,「这世上欺我最甚的人是翟清,怎么也不见太后您为我出头,将翟清碎尸万段呢?」 「泱儿!」樊昭终于被卫泱激怒了。 对嘛,这才是她与樊太后之间最正常的相处气愤。 什么慈母孝女温情脉脉,只叫人觉得噁心。 卫泱无言,樊昭也是无言。 在一段冗长的沉默之后,樊昭率先开了口。 「对这件事,泱儿可有什么头绪?」 第六百七十一章为她而来 卫泱并非不识大体的人,她心里清楚,在沈识珺这件事上,樊太后对她是没有丁点儿恶意的。 相反,樊太后信任她,并极力的想要在这件事上维护她。 卫泱便暂且收敛了自己孩子气的一面,口气还算平和的与樊太后说:「头绪没有,就是觉得有一点很可疑。」 见卫泱肯与她好好说话,樊昭甚是欣慰,连忙问道:「泱儿指的是?」 「太后不觉得这件事在一夜之间就在京都城的街头巷尾传开很可疑吗?而且坊间的民众还对事中细节颇为清楚,就好像都亲眼看过那封信似的。这明显是有人故意将这件事散播出去的。我想,要是能顺藤摸瓜,找到这传言的源头,应该就能找到此事的幕后主使了。」 樊昭得了这话,一脸赞赏的望着卫泱,「不愧是哀家的女儿,哀家这就命人去查那个流言的源头。」 虽然得了樊太后的夸奖,但卫泱心里一点儿都不高兴。 因为樊太后在夸她的同时,也把自己夸了。 可知若有的选,她才不愿做樊太后的女儿,更不愿像樊太后。 而可悲的是,她就是樊太后的女儿,并且不止一个人说过她很像樊太后。 但事到如今,卫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像这个令人无比敬仰又敬畏的女人。 卫泱想着,心里还是有些小情绪,她瞥了樊太后一眼,用很别扭额的口气说:「我是不会为您帮我追查此案的幕后主使这件事谢您的,这件事本来就该您来善后。」 樊昭得了这话,目光清和的望着卫泱应道:「你我母女,何必言谢,终究是母后的不是,没能护好你,母后对你有愧。」 樊太后对她有愧的事,何止眼前这一桩。 卫泱懒的去盘算计较,只道:「我累了,要回去了。」 话毕,没等樊昭答应,她就转身出了内书房。 望着卫泱匆匆而去的背影,樊昭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她怎么会感觉不到卫泱对她的抗拒与厌恶,但值得庆幸的是,卫泱今日竟有好好与她说上好几句话,她心里觉得很欣慰也很满足。 樊昭颇为自嘲的想,兴许她该感谢此事的幕后主使,感谢这个人将她与卫泱之间的距离略微拉近了些。 …… 卫泱回到福熙宫时,在福熙宫里等她的人不止徐紫川一个,宁棠还有樊景荣两人也来了。 不必问,单瞧两人望着她时那一脸关切的样子,卫泱就知他俩是为何而来的。 幽居深宫的她,都听说了那个传言,身为耳目众多的安国公府的公子和辅国公府的公子,宁棠和樊景荣知道的有关这件事的细节,必定比她听说的还要详尽。 见宁棠和樊景荣神情凝重,卫泱故意与两人玩笑说:「今儿又不是休沐的日子,二位怎么得闲入宫了?」 宁棠却没啰嗦,「小泱,你明知我俩的来意。」 卫泱莞尔,故作轻松的望着宁棠和樊景荣道:「多谢二位表兄关心,你俩都看见了,我挺好的。」 宁棠并不觉得卫泱像她自己说的那么好。 这丫头,最爱逞强了。 「听徐兄说,你是去景和宫了?」宁棠问。 卫泱点头,「我去亲眼看了看那封信,别说,笔迹模仿的还挺像。」 「太后怎么说?」 「没说什么,只说这件事不必我费心,她会将幕后主使抓出来的。」卫泱口平静的说,好像她正在说的并不是事关自己名誉的大事,只是在与人闲话家常而已。 「有太后出面,相信这件事很快就能水落石出。」宁棠说。 其实,打从听说这件事以后,宁棠就不觉得这桩赤果果的陷害案会成为悬案。 纵使太后不理,宫里不理,刑部不理,他也要为维护卫泱的名誉将此案彻查到底。 他之所以一大早的急着跑进宫来,并不是因为担心这件事案子,而是因为担心卫泱。 担心卫泱在得知沈识珺悬樑自尽以后的心情。 尽管沈识珺还活着,但卫泱心里一定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宁棠了解卫泱,晓得卫泱最是嘴硬心软,她面上是与沈识珺割袍断义,但心里怎么会一点儿都不关心沈识珺的死活呢。 宁棠入宫,本是想为此事安慰卫泱几句。 可临了,提前准备的那些话,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那些话太矫情了,纵使卫泱听后不取笑他,他自己也会羞死。 见宁棠不说话了,樊景荣才得了开口的机会,「不瞒泱表妹,昨夜我在听说这件事以后,心里一直都很不安生,今儿一早就去了一趟谭府,想接映汐一同入宫来看看你。可谭夫人却拦着不许映汐随我入宫,说映汐孩子气,怕映汐来了不但安慰不了长公主什么,还会给您添乱。我想着谭夫人说的话也有道理,于是便没带映汐一同入宫。」 「荣表兄没带那丫头入宫最好,听说这事以后,那丫头哭的很兇吧?」卫泱问。 樊景荣知瞒不过卫泱,「哭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我就知道。」卫泱轻嘆一声。 其实,卫泱也挺想哭的。 被人诬陷逼死自己往日的好友,任谁也会委屈难受的想哭。 但奇怪,她心里是那样的愤慨与难过,却为何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呢? 甚至连鼻子都一点儿也不觉得酸涩。 兴许当一个人难过愤恨到了极点,反而会哭不出来。 「映汐叫我给泱表妹捎句话。」樊景荣望着卫泱,用颇为郑重的口气说,「映汐说,陷害长公主的恶人一定会抓到,叫长公主不要太难过。」 「映汐她竟这样信我,难道她就没疑心过,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幕后主使,我就是逼死沈识珺的始作俑者?」 「这怎么可能。」宁棠和樊景荣异口同声的讲道。 话毕,两人相视一下,默契十足。 卫泱原先一点儿想流泪的冲动都没有,但此刻她却觉得有些鼻酸。 「谢谢你们都愿意相信我。」 「说什么胡话,我们信你不是理所应当的。」宁棠望着卫泱说,见卫泱一副要哭的样子,很是心疼。 樊景荣比宁棠大方,直言道:「我和映汐一样,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站在泱表妹这边。」 得了宁棠和樊景荣的话,卫泱心里的感动无以復加。 纵使受了天大的委屈,她也不觉得委屈了。 「太后既说要命人去查这桩案子,太后那边是有了什么头绪?」徐紫川问,将众人的注意力又重新拉回到这桩案子上。 卫泱定了定心神,「幕后主使究竟是谁,我和太后都说不好,却已经有了调查的方向。」 第六百七十二章疯狂的猜想 「倘若能找到流言的源头,兴许就能找到那幕后主使。」徐紫川说。 卫泱眼前一亮,「咱俩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与太后就是这么说的。」 「顺藤摸瓜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就是比较耗费时间。」樊景荣直言不讳的说。 徐紫川点头,表示贊同,「眼下京都城内,百姓们几乎都在议论这件事,想从纷乱的流言中找到源头,的确不是件轻松的事,恐怕要耗费相当长的时间和相当多的人力。要是能想出几个有嫌疑的人,带着明确的方向去查,或许能省些时间和人力。」 徐紫川说着,望向身边的卫泱,「可有怀疑什么人?」 得此一问,卫泱很认真的思考着。 脑中飞快的飘过不少人的名字,以及她与这些人之间的恩怨。 但卫泱并不觉得是这些人中的某一个,策划了这回的事。 见卫泱半晌也没报出个名字,徐紫川轻轻拍了拍卫泱的肩膀,「想不到就算了,莫要为难你自己。」 卫泱点头,表示她决定放弃思考,谁知这时宁棠却忽然开了口,「小泱,你心里当真没有怀疑的人?」 卫泱神情一滞,宁棠把她给看穿了,她心里的确是有一个猜想。 一个疯狂到会让人惊诧的问出「这怎么可能」的猜想。 「宁兄,不要说了。」徐紫川阻止道。 听徐紫川的口气,应该也是想到了什么,并且肯定卫泱也与他想到了一处。 宁棠自知唐突,「就当我方才什么都没问过。」 「明明都问了,怎么能当没问。」卫泱望着宁棠,眸色平静的说,「宁棠,你说出那个人的名字,看咱们是不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就是胡乱猜的。」 「快说。」卫泱一脸认真,一副你别想矇混过去的神情。 宁棠怪自己之前嘴快,这会儿后悔的不行。 虽然真相迟早都会浮出水面,但他不想做这个残酷真相的揭幕者。 天知道他有多不想到卫泱难过的样子。 宁棠寻思着,不禁望向卫泱身旁的徐紫川,询问徐紫川能不能帮他把这事暂时矇混过去。 徐紫川微微摇了摇头,卫泱固执的很,可不是那么好敷衍的。 「宁兄,说吧。」 樊景荣是个聪明人,他看的出包括卫泱在内,徐紫川和宁棠都猜到了这件事的幕后主使兴许是某个人。 那个人究竟是谁呢?他心里可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樊景荣目不转睛的盯着宁棠,迫切的想要听到宁棠说出这个名字。 眼见躲不过,宁棠只好妥协,他说了一个三个字的人名,「沈识珺。」 闻言,樊景荣一脸的不可思议,微张着嘴已然说不出话来。 而卫泱和徐紫川的神情却相对平静,显然他们与宁棠猜的是同一个人。 樊景荣勉强定下心神,望着卫泱问:「沈识珺?」 卫泱嘆了口气,「我心里原本觉着她不至于,可见不只我一个人这样想,我便笃定这事就是她做的。」 「小泱,我只是觉得有可能,并不肯定这事就是她做的。」宁棠解释说。 「如今的沈识珺已经不是从前的沈识珺了,我基本可以肯定,这就是她自导自演的一齣戏。」卫泱说着,望向身旁的徐紫川,「你也这样想吧。」 徐紫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沈识珺从前是什么样,如今又是什么样我并不了解,我只看证据说话,就目前的证据来看,沈识珺的确嫌疑最大。」 「徐兄说证据?」樊景荣问。 「是,大家想想,这件案子的起因是因为一封信,一封卫泱亲笔写给沈识珺的信。沈识珺在绝笔信中说,她是因为卫泱给她写的这封信,才想不开悬樑自尽的。事实上,卫泱的确曾给沈识珺写过一封信,但信中的内容只有短短四个字『好自为之』。那么问题就来了,卫泱亲笔写的那封信去哪儿了,而那封模仿卫泱笔迹的假信又是如何被送到沈识珺手上的。是有人从中恶意掉包,还是有什么其他隐情。总之,纵使此事的幕后主使不是沈识珺,那么那个人也是长兴伯府上的人。」 「徐兄何以如此肯定,那人一定就是长兴伯府的人?」宁棠问。 得此一问,卫泱先徐紫川答:「我亲笔写给沈识珺的那封信,是赵兴代我送到长兴伯府的。也就是说,那信如果真是被掉包,也是在被送到长兴伯府以后才被人掉包的。」 「如此,这幕后主使就是沈识珺了。」宁棠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 樊景荣有些煳涂,「我听说沈识珺有三位叔叔,那三位叔叔似乎对沈识珺承袭长兴伯爵位的事一直都很不满意,这会不会是他们在背后捣的鬼?」 「不会。」宁棠说,「当初沈识珺的三位叔叔在安南将军过世以后,欺辱苛待沈识珺母女,甚至逼的沈识珺的娘亲上吊,太后在得知此事以后大为恼火,不仅罢免了沈家三兄弟的官职,还亲下懿旨,永不再录用沈家三兄弟为官。也就是说,沈家三兄弟既无法做官,也没有资格承袭长兴伯的爵位。那三大家子人如今全指望着沈识珺养,把沈识珺逼死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可以说,他们应是这世上最不想沈识珺有任何闪失的人。」 「原来如此。」樊景荣一副我已瞭然的样子,可这瞭然的神色才刚出现片刻,就又染上了一丝疑惑,「沈识珺她究竟为何要冒死陷害泱表妹?」 樊景荣这个问题算是问到了点儿上。 沈识珺为何要不惜豁出自己的性命来冤枉她呢?卫泱想。 她想不出什么确切的理由,却又能想到许多可能的理由。 卫泱怅然,一个人究竟要多恨一个人,才会不惜捨弃自己的性命,也要让对方不好过。 她与沈识珺之间有那么大的仇? 「我也很想知道。」卫泱望着樊景荣,很认真的回答说。 樊景荣见卫泱眼中有凄凄之色,既痛心又气愤。 「既然已经推断出,这事儿很有可能是沈识珺自编自导来冤枉泱表妹,那我待会儿就去景和宫见姑母,请求姑母将这桩案子交给我来查。泱表妹放心,表兄虽然不才,但一定会竭尽全力,尽快还你一个公道。」 见樊景荣竟然为她的事如此上心,卫泱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我知道荣表兄和宁棠衙门里事忙,这事就不劳荣表兄费心了,我想我自己就可以解决。」卫泱用十分感激又诚恳的口气与樊景荣说。 樊景荣是个实心眼,「近来衙门里的事也不是太忙。」 卫泱莞尔,「那表兄得闲就去多陪陪映汐,那丫头恨不能时时刻刻都与你形影不离。」 「形影不离,说的不是泱表妹和徐兄吗?」 卫泱与樊景荣你来我往不过两句话,就叫原本凝重的气氛变的稍稍轻松了些。 卫泱脸上虽扬着笑,但心里却丁点儿也没觉得轻松。 她总要将这件事彻底查个水落石出。 第六百七十三章为时已晚 既然已经认定此案的幕后主使就是沈识珺,那么眼下要做的就是找出确凿的证据来将沈识珺的罪名坐实。 卫泱原本想派赵兴去做这件事,可想到之前在景和宫,她答应让樊太后来调查解决这桩案子。 做人要言而有信,既然她已经答应樊太后,那就不能反悔。 于是,卫泱这边并没对长兴伯府和沈识珺採取任何行动,她只是命赵兴将她的猜想传达给了樊太后。 其实,打从听闻这件事开始,樊昭就已经有了沈识珺就是此案幕后主使的猜想。 只是怕卫泱接受不了这个推测,才没有当面点破。 不想,卫泱这孩子竟比她想的坚强的多,也理智的多。 樊昭之前并不知道卫泱写给沈识珺的那封亲笔信,是由赵兴送到长兴伯府的,也就无法断定那封信是在长兴伯府被掉的包还是在别处。 她之所以会有沈识珺就是此案的幕后主使这种猜测,是凭直觉,也是依靠经验。 当然,也不是单靠经验和猜测。 她也有认真的思考和推理。 樊昭是这样想的,卫泱那孩子一向与人为善,很少与谁结怨。 但最近卫泱却与人结了一段怨,而与卫泱结怨的人就是沈识珺。 之前,她不愿再将沈识珺留在身边当差,遂将沈识珺撵出了景和宫。 后来,卫泱在得知沈识珺将与翟清结拜的事以后,又一气之下将沈识珺轰出了福熙宫。 在宫里无处可归的沈识珺,只好无奈的结束了她的女官生涯。 樊昭阅人无数,她看得出来,沈识珺是个颇有野心的姑娘。 她不甘离开皇宫,不甘失去做女官的资格,她因此痛恨最终将自己赶出皇宫的卫泱,是很合情合理的事。 但仅凭这一点恨意,就能激的沈识珺不惜以命相搏,也要毁了卫泱的名誉? 这中间兴许还有许多她不知道的情由。 总之,除了沈识珺以外,她再想不到有谁会用这种手段害卫泱。 因她了解,以成王为首的那些伪君子和老混帐们,若真要对卫泱下手,是不屑动这种小心思的。 他们会採取很直接的手段,就像当初卫泱南下江州时那样,派出最精锐的刺客刺杀卫泱。 像这种小小气气的害人手段,就只有女子才会用。 沈识珺既然那么恨卫泱,难道就不想直接杀死卫泱吗? 倘若沈识珺真是恨卫泱入骨,她当然想杀死卫泱,兴许还会抱着必死的决心,想与卫泱同归于尽。 但如今的沈识珺没有办法接近卫泱,才只能退而求其次,採用这种手段意图在精神上摧毁卫泱。 像这种杀敌一万自损三千的手段虽然蠢,但不得不承认它很有效。 眼下,京都城内的大街小巷都在议论卫泱,诋毁甚至谩骂卫泱的狠毒无情。 沈识珺成功了,但这份成功只是暂时的。 想用这种早就被后宫中人玩烂的把戏陷害她樊昭的女儿? 樊昭冷笑,她会让沈识珺知道,她之前没有吊死不是幸运,而是噩梦的开始。 …… 不过才半日的工夫,樊昭就找到了重要的人证。 这个人证是长兴伯府的人,也是那一切流言的源头。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沈识珺的贴身丫鬟雁飞。 雁飞并不是什么硬骨头,被抓进宫来以后,没等樊昭问她什么,她就将整件事情都招了。 包括沈识珺模仿卫泱的笔迹写了那封假信,也包括沈识珺假上吊的事,还有沈识珺命她连夜将流言传出去的事。 至于沈识珺为何要这么做,两个字就能简单概括,那就是妒恨。 经雁飞这么一说,一切都变的清晰明朗了。 沈识珺作为冤害卫泱的始作俑者,罪不容诛。 大太监梁来喜对沈识珺的胆大妄为颇为震惊,同时也十分不屑。 那沈氏以为自己封了女伯就真的是伯爷了? 纵使那沈氏真是大权在握的伯爷,想害灵枢长公主,也是太自不量力。 「敢问太后,您预备如何处置沈氏?沈氏身有爵位,虽不在朝,但按照规矩还是该交由刑部来定罪处置。」 得此一问,樊昭显的有些犹豫。 对于樊太后的犹豫,梁来喜多少有些意外。 太后办事向来雷厉风行,鲜少有犹豫的时候。 此番犹豫,难道是在犹豫如何让沈识珺死的更惨,才能抵消自己的心头之恨? 不,显然不是这样。 梁来喜想着,忽然若有所觉。 太后之所以没有立刻下旨将沈识珺下狱或赐死,是因为要考虑一个人的立场。 而能劳动太后费这份心的人,除了翟清还能有谁。 正如梁来喜所猜测的那般,樊昭的确是因为翟清的缘故,才为难于对沈识珺的处置。 倘若沈识珺只是沈识珺,她可以毫不犹豫的将沈识珺对卫泱犯下的恶行公之于众,然后再当众将沈识珺凌迟。 但如今的沈识珺不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长兴女伯,还是翟清的义妹。 沈识珺若是因罪被诛,那翟清岂不是就成了罪臣之兄,那可是连庶民都不如。 一边是卫泱的名誉,一边是翟清的脸面,实在叫人难以抉择。 樊昭踟躇,她要好好想想,想想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 …… 打从宫里来人,闯进她房里将雁飞带走的那一刻,沈识珺就知道她完了。 此刻的沈识珺正独自一人冷冷清清的躺在她屋里的床上,颈上的淤痕触目惊心。 昨日,沈识珺是真将自己的脖子伸进了那条白绫里,也是真的踢倒了脚下的凳子,她切实的体尝到了那种濒死的感觉。 倘若雁飞再晚冲进屋里哪怕一刻,她兴许就吊死在那根白绫上了。 今早听说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卫泱逼死她的事,她真的很高兴。 她觉得她以命相搏换来的这些很值得。 然而她的欣喜不过才持续了短短不到一日,就戛然而止。 她的对手真的太厉害了,竟然能查出,还这么快就查出她便是那个幕后主使。 究竟是太后想到的,还是卫泱? 沈识珺不得不承认她败了,败给了这对可怕的母女。 事到如今,沈识珺忽然觉得有些后悔了。 她本来可以过安安稳稳,与世无争的日子,她为何要去招惹她根本招惹不起的人。 如今她想通了,却为时晚矣。 第六百七十四章漂亮的死法 沈识珺心里很清楚,毫无疑问,雁飞一定会将她蓄意嫁祸卫泱逼死她的事全部向樊太后交代。 她之所以如此肯定,并不是因为她晓得雁飞是个软骨头。 而是因为她了解樊太后,了解太后狠辣残暴的手段。 莫说雁飞一个小丫头,纵使是个铁打的人,在樊太后的雷霆之怒下也是扛不住的。 沈识珺清醒的认识到,她已必死无疑。 她困惑,不知老天夜怜她还是恨她,昨夜情况那般兇险她都活了下来。 而刚死里逃生的她,却又要去面临可怕的死亡。 苟活的这一日与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难道只是为让她在临死前饱尝那种惶惶不安和铺天盖地袭来的挫败感吗? 若真是如此,她宁可昨夜就吊死在那根白绫上。 死与如今的她来说是解脱,因她心里有数,就为着她胆敢诬陷卫泱,樊太后一定不会叫她死的那么痛快,她绝对会被折磨的生不如死。 因此,在太后那边有所行动之前,她得自我了断。 待屋外的质问声吵闹声渐熄,沈识珺才艰难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此刻的她心里很是烦躁,被她那几位叔叔婶婶吵的耳朵里一直嗡嗡响。 她与那些人果然是冤家,就连她活在这世上最后的一小段时光也要被那些人搅扰。 可知她多想在平和清宁的心情中离开这个人世。 那些蠢货就那么想知道宫里为何会突然来人抓走雁飞吗? 纵使知道了又如何?他们有力回天吗? 沈识珺想着,唇角扬起一丝淡淡的嘲讽,其实她没有明白告诉她那几位叔叔婶婶究竟发生了什么,何尝不是对他们的仁慈。 倘若那些蠢货听说了她对灵枢长公主做的那些事,恐怕早就吓傻吓疯了。 虽然那些人迟早都会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越晚知道越好。 天已经黑透了,寻常这个时辰,雁飞都会很小心翼翼的进屋给她送晚膳。 而今夜,她却没能听到那个熟悉的脚步声,还有带着些许怯意的劝慰声。 以后她也不可能再听到了。 沈识珺想,作为人证雁飞眼下一定还活着吧。 但活着对雁飞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此刻的雁飞恐怕已经在重刑之下痛不欲生。 沈识珺真心觉得有些对不住雁飞,成为她的近身丫鬟,雁飞的命还真是不好。 沈识珺觉得自己的命也很不好,但值得庆幸的是,她最后不必死在凌迟的刀下,也不用死在断头台上。 身首异处对于一个姑娘来说,真的太难看了。 可哪种死法又说的上漂亮呢? 沈识珺想着,扶着床拦站起身来,艰难的向隔壁的书房走去。 这是个难得晴朗的冬日夜晚,天上星辰不多,显得一轮冷月格外皎洁。 而比月光更刺眼的是悬在书房樑上的那根白绫。 那是她昨日假意上吊用的那根白绫,大概是觉得晦气,至今都没人来拆走这根白绫。 如此,倒也省了她不少力气。 如今的她虚弱的很,实在没力气再爬高,再挂一次白绫。 白绫没被人拆走就好像命中注定一般,似乎冥冥之中已有定数,这里就该是她的葬身之地。 因为多年之前,她的娘亲就是在这里悬樑自尽未遂,而在数十日之前,她的娘亲最终还是吊死在了这根房樑上。 母女的命运有些时候总是惊人的相似,沈识珺觉得她娘亲这一生就是个悲剧,而她何尝又不是一个正在走向悲剧的人。 同为女人,凭什么樊太后就能成为一代传奇,卫泱也会成为传奇,而她和她的娘亲就只能成为歷史中的一粒微不足道的小小尘埃。 她们的存在难道仅仅只是为了衬托樊太后和卫泱的伟大? 沈识珺不甘,她不甘! 可即便她心里再不服气,事已至此,她已看不到生机。 沈识珺的目光直直的落在樑上的那根白绫上,寒风从未关严实的门缝中钻了进来,吹的房樑上的白绫飘飘摇摇。 这画面看起来很美,是一种诡异的美。 沈识珺突然一个激灵,勐地向后退了两步。 因为腿脚无力,人险些一个不稳跌坐在地。 她终究还是不想死的,她怕死,这世上应该没有哪个人是真的不怕死。 她并非看透生死,生无可恋。 她生有可恋,比如说她舍不下她长兴伯的封号,舍不下她偌大个长兴伯府。 她也舍不下一个人,她舍不下翟清。 对呀!她不是还有翟清吗! 沈识珺原本如一汪死水般的双眸突然一亮,重新焕发了生机。 翟清是这世上最关心她,最真心实意待她好的人,倘若樊太后真要下令杀她,翟清一定会帮她求情的。 翟清在樊太后面前说话一向很有份量,太后兴许会听翟清的话饶她一命。 不,樊太后一定会为翟清饶她一命的。 如今的她可是翟清的义妹,倘若她以大逆之罪被诛杀,身为她义兄的翟清可就成了罪人之兄。 太后那样宠爱翟清,怎么捨得让翟清受这份委屈。 想到这儿,沈识珺笑了,有翟清这张护身符在,她就不会死。 只要她不死,那就算她赢。 樊太后明知她就是陷害卫泱的真兇,却无法对她下杀手。 卫泱那边若是得知樊太后是为翟清考虑才不杀她,会不会直接气到病发身亡? 沈识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只要看到卫泱难受,她心里就无比痛快。 就算她余生的每一日都将活的仿佛置身于地狱,只要想到卫泱痛心疾首的样子,她都能笑出来。 沈识珺抬眼,又望了悬在房樑上那根随着夜风飘飘摇摇的白绫一眼,便转身离开了书房。 她累了,她要回去睡了。 …… 雁飞的确不是什么硬骨头,没等对她用什么刑,你问她的,没问她的,她一气儿都招了。 据雁飞说,他们女伯妒恨灵枢长公主的美貌,才华,以及地位,更妒恨灵枢长公主能得到宁将军的爱慕。 雁飞前前后后,林林总总交代了不少小事,每件事都围绕着同一个字那就是妒。 樊昭原以为沈识珺不惜捨弃自己的性命也要冤害卫泱,这其中必然隐藏着什么其他了不起的原因。 然而自始至终,沈识珺对卫泱的恨意竟然全都来自于一个妒字,当真是叫人唏嘘。 第六百七十五章并不仁慈 沈识珺仅仅是因为妒,就不惜豁出自己的性命设计冤害卫泱。 这理由听起来有些荒谬,但从人性的角度去看,这却是一个再合理不过的理由了。 人的嫉妒心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之一,这世上有多少人明明与对方无怨无仇,仅仅是因为对方比自己貌美,比自己有才,比自己有权,就心生嫉妒,暗中唱衰他人,甚至巴不得此人赶紧去死。 这就是人性,是人性的阴暗面之一。 每个人都有嫉妒心,有些人心向光明,可以很好的控制自己的嫉妒心。 而有些人,比如沈识珺之流,无法很好的压制自己的嫉妒心,从而被嫉妒的情绪驱使,逐渐走向人性的崩坏。 樊昭不知该骂这些人无耻,还是该同情他们可悲。 在雁飞陆陆续续的交代之后,一切变的越来越清明。 是时候该决定,究竟要如何处置沈识珺那个煳涂丫头了。 而这个助纣为虐的雁飞,也必须得好好处置。 无论于法还是于理,雁飞都该死。 但樊昭并不急着杀雁飞,毕竟这丫头是此案中最关键的人证。 倘若雁飞死了,这一切就死无对证了。 因此,雁飞得活着,还得好好活着。 她会将雁飞暂时关在景和宫的暗室,派人严密的看管起来。 雁飞该死,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沈识珺就更该死了。 她本可以毫不犹疑的将沈识珺抓进宫来,以最残忍的手段凌虐沈识珺,让这丫头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恶行付出代价。 但她……终究要考虑翟清的立场。 可是卫泱那边,她总要给个交代。 樊昭思来想去,决定将对沈识珺的处置权交给卫泱。 一则,卫泱是此案的受害者,她有绝对的资格来给沈识珺定罪。 二则,樊昭了解卫泱,卫泱心肠慈软,纵使知道沈识珺是存心害她,应该也会给沈识珺留条生路。 为了翟清,樊昭不想沈识珺死,而要沈识珺活着的话却不能由她来说,必须得从卫泱的嘴里说出来才好。 否则,以卫泱的聪慧,必然会想到她是为什么才想留沈识珺一条性命,到时候她与卫泱母女之间的嫌隙又会因翟清撕的更大。 樊昭想着,便吩咐梁来喜去趟福熙宫,将现已查清的所有事都传达给卫泱。 梁来喜郁闷,他是真真不愿接下这份苦差,可他哪敢违逆太后的意思。 「长公主听说这些事以后,心里该难受了。」梁来喜嘆道,意在再次向樊太后确认,真的要事无巨细都与灵枢长公主说,包括那些沈氏对长公主因妒生恨的一桩桩小事? 「泱儿听了这些事以后,心里势必会难过,这算是一种磨砺,而磨砺会使人成长。哀家就是要让那孩子看清,在这残酷的世间,好人从来都是没有好报的,她待沈识珺掏心挖肺的好,到头来却养出一头要吃她血肉的白眼狼。泱儿那孩子性子虽坚毅,但还是太天真了。哀家要做的就是让她摒弃天真和所谓的情与义,只有捨弃了那些,才不会再被那些虚妄的东西所伤害。」 梁来喜得了这话,没再言语,便匆匆向福熙宫赶去。 他嘴上不说,心里却在想,太后口口声声说要教诲长公主绝情断义,才会不受伤害,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可太后她自己呢,可有做到? 太后放不下与长公主的母女之情,亦放不下与翟清的男女之情。 如此说来,太后也是有弱点的,并非不可打败。 …… 与梁来喜预料中的不同,当他将今日从雁飞口中讯问来的话转述给灵枢长公主时,长公主自始至终都表现的极为平静,好像早已洞悉并接受了这些一般。 在他将最后一个字说完以后,长公主只是口气淡淡的说:「我知道了。」 梁来喜觉得很惊喜,同时也很庆幸。 庆幸长公主没有在听说这些事以后心中大恸,病发昏死过去。 否则,他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然而长公主所表现出来的镇定也让人觉得隐隐有些不安,长公主究竟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在佯装不在乎。 或许,当他转身走出这正殿的一瞬,长公主就会失声痛哭起来。 毕竟,长公主被人背叛了,还是被长公主从前最信赖并喜爱的沈氏给背叛了。 没有人喜欢被背叛,长公主也一样。 梁来喜不敢忘了太后交代给他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于是在定了定心神以后,又开了口,「长公主,太后叫奴才问问您,您预备如何处置沈时,是杀还是留她一命?」 「太后的意思是杀还是留?」卫泱反问一句。 「回长公主的话,太后的意思是杀。」 「杀?」卫泱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嘲讽,「沈识珺若因大逆之罪被诛,翟清便成了罪人之兄,太后捨得吗?」 梁来喜不敢接这话茬,心却道,长公主过然聪慧,一语就将太后的心思点破。 太后低估了长公主,长公主并不若太后认为的那般天真。 「太后将对沈识珺的处置权交给我,是认为我一定不会狠心杀了沈识珺。的确,如太后所料,我确实没打算杀了沈识珺。」卫泱眸色沉沉的望着梁来喜说,「尽管我本来就不想杀沈识珺,但太后非要逼我说出不杀沈识珺这个决定的行为,让我觉得无比噁心。倒不如她直接当面锣对面鼓的说,希望我为保全翟清的名誉放沈识珺一马,我喜欢更加坦荡的交锋。」 梁来喜听了卫泱这席话,更是说不出话来。 尽管这样想对太后是大不敬,但太后这回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长公主已经看透了一切。 「卫沁就要从天慈庵回来了吧?」卫泱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梁来喜一怔,赶忙点了点头,「回长公主,人眼下应该已经在回京都的路上了。」 「为国祈福是神圣且庄严的大事,不仅得要诚心,还得有传承。而卫沁这一回来,就断了传承,这可不行啊。」 梁来喜是个聪明人,立刻就明白了卫泱的话中之意,「长公主仁慈,如此处置,真真是便宜了沈氏。」 卫泱没应声,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仁慈。 卫沁一去天慈庵三年才得以回京都,她可没说三年后就会还沈识珺自由。 至于她要关沈识珺多久,兴许是十年,三十年,更有可能是一辈子。 第六百七十六章家破人亡的气息 听说卫泱只是将沈识珺罚去天慈庵思过,樊昭也觉得卫泱罚的太轻了。 倘若她不是要顾忌着翟清的立场,她一定会亲下懿旨将沈识珺凌迟。 让这个胆敢陷害卫泱的贱人在极度痛苦与屈辱中死去。 眼下,卫泱已经给了沈识珺自己认为适当的判罚。 她尊重卫泱的决定,但并不意味着她就要完全按照卫泱的意思行事。 沈识珺会活下去,一直活到寿终正寝。 但余生的每一日,她都会让沈识珺活的生不如死。 …… 第二日一早,梁来喜就奉樊太后之命来到了长兴伯府。 长兴伯府上下还沉浸在昨日宫里忽然来人,将雁飞还有几个家僕抓走的恐慌之中。 见今日宫中又气势汹汹的来了一批人,而带头的竟然是樊太后身边最倚重的大太监梁公公。 沈家三兄弟及其家眷已然吓破了胆。 而梁来喜却看都没看这些人一眼,就直接带人闯进了正院。 沈家三兄弟见状,吓得都站不稳。 他们闻到了一股气息,一股即将家破人亡的气息。 他们不明白,明明是他们大侄女被灵枢长公主迫害,险些丢了性命。 为何宫里却一再理直气壮的上门抓人闹事。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太后做事需要理由吗?谁敢问太后问理由? 除非是不想活了。 而就目前的情形来看,他们似乎真的别想活了。 沈识珺的房门是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的,因此声音很响。 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沈识珺惊了一跳,下意识的就翻坐起来。 望着闯进来的一群太监,还有带头闯进来的梁来喜,沈识珺勉强定下心神。 她沖梁来喜淡淡一笑,「梁公公怎么来了?」 沈识珺神情从容,声音有些哑,但是并不发抖。 她是因为笃定樊太后为了翟清绝对不会杀她,才能迅速从惊慌的情绪中冷静下来。 梁来喜没给沈识珺好脸,沉声道:「沈女伯不是蠢人,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煳涂。」 沈识珺闻言,脸上依旧挂着淡笑,笑中隐隐含着些许得意,「太后一定不是派梁公公来杀我的。」 「这好好的,太后怎么会想要杀沈女伯呢。太后命奴才过来,是有桩好事要通知沈女伯。三长公主已从天慈庵为国祈福归来,天慈庵因此出现了一个空缺,这为国祈福的光荣使命往后就要交到沈女伯肩上了。」 太后只是把她罚去天慈庵思过吗?卫泱听说这件事以后心里会怎么想?一定会怪太后罚她罚的太轻吧? 依卫泱的脾气,八成会去景和宫大闹一场。 母女俩争的面红脖子粗,嫌隙越生越大,这正是她想看见的。 沈识珺想着,心中无比痛快。 只要卫泱难受,她即便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庵堂里也会笑的合不拢嘴。 「何时出发?」沈识珺问梁来喜,口气从容,仿佛她并不是要动身去领罚,而是要去赴一场她期待已久的旅行。 「立刻出发。」梁来喜答。 闻言,沈识珺原本平静的脸上,微起波澜。 「景如此匆忙?总要给我个把时辰准备一下行装。」沈识珺说。 「沈女伯不必准备什么行装,请立刻随奴才出发。」 「旁的也就罢了,总要容我准备一些贴身衣物。」沈识珺口气强硬。 而梁来喜的口气更强硬,「立刻启程出发!」 沈识珺心里清楚,梁来喜就是樊太后的一条忠犬,樊太后叫这狗奴才做什么,这狗奴才就会做什么。 梁来喜对她的态度,就是樊太后对她的态度。 虽然她知道樊太后为了翟清不会杀她,但不代表她就可以有恃无恐,在樊太后面前放肆。 于是,沈识珺妥协,「给我一盏茶的时间,我要梳洗更衣。」 闻言,梁来喜从身旁的一个太监手中接过一身道袍,满眼轻蔑的将这身道袍扔在了床前的地上,「沈女伯就穿这个吧。」 见状,沈识珺羞愤难当,她到底还是女伯,太后并未下令褫夺她长兴伯的封号,梁来喜即便是太后跟前的大太监,也没有资格对她如此不敬。 「你们都出去,本女伯要梳洗更衣。」沈识珺骤然拔高了音量,声音听来有些悽厉。 而梁来喜等人却不为所动,依旧稳如泰山的站在原地,直直的盯视着缩坐在床上的沈识珺。 梁来喜一脸漠然的望着沈识珺,声音响亮的说:「沈女伯没有什么需要梳洗的,您忘了,您是要前往天慈庵出家的。」 「出家」二字落在沈识珺耳中,仿佛一声惊雷。 「三长公主不是去天慈庵带髮修行吗?为何我……」 没等沈识珺把话说完,梁来喜就打断了沈识珺的话,他嗤笑一声,用满是嘲讽的语调与沈识珺说:「区区臣子有何资格与皇族公主相提并论?三长公主可以带髮修行,而沈女伯你必须剃度。」 「不!我不要剃掉头髮!」沈识珺这才真的慌了,她一脸惊恐的抱着头,往床里缩了缩。 而她的举动落在梁来喜眼中简直无比可笑,有些事难道不想就逃的了吗? 「既是为国祈福,总要虔诚,不剃髮又怎么显得虔诚?」梁来喜冷声问道。 「是卫泱吗?是卫泱说要你剃了我的头髮?」 梁来喜闻言,神色一凛,「你敢直唿灵枢长公主的名讳!」 「是卫泱吧,就是他要你来这般羞辱我的!」沈识珺已经吓疯了,也气傻了,身上哪还有之前的哪怕一点儿从容冷静。 梁来喜用自己仅剩的一点儿耐心,望着沈识珺说:「沈女伯甭管这是谁的意思,奴才眼下只问您的意思,您究竟愿不愿意乖乖的剃度?」 沈识珺摇头,「我不要剃掉头髮!你们不能剃掉我的头髮!」 「既然沈女伯不肯听从太后的旨意,那就莫要怪奴才们对您不客气。」梁来喜说完这句,就立刻沖身边的几个太监使了个眼色。 那几个太监会意,立马上前将身着寝衣的沈识珺从床上拖下来,并以跪姿按在了地上。 「我是长兴伯!你们竟敢对我动粗!」沈识珺咆哮。 梁来喜不为所动,用冰冷甚至带着几分残暴的目光盯视着沈识珺,「动手。」 第六百七十七章被凌迟的尊严 梁来喜一声令下,随他而来的几个太监便分作两路,一路死死的将沈识珺按住,另一路则手握剃刀,开始剃割披散在沈识珺身后的长髮。 沈识珺挣扎着喊叫着,却哪里敌的过一群见惯了且做惯了这种事的人。 所有太监的脸上都带着一样的冷漠神色,仿佛他们在对付的只是一只重病将死的畜生,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此刻的沈识珺看上去的确不像一个人,更不像一个尊贵的少女。 如今的她就像是一头髮了狂的小兽,在做此生最后的,也是最无意义的挣扎。 沈识珺的尖声喊叫穿过门窗,传过庭院,向更远的地方传去。 沈家三兄弟听到了,他们的家眷也都听到了,长兴伯府上下都听到了沈识珺悽厉的喊叫声。 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她,甚至没有人敢往前挪一步,问一句这是为什么? 因为所有人都清楚,梁来喜梁公公是太后最倚重的大太监,梁公公的言行就是樊太后的意志。 樊太后要做什么,还需要向人解释吗? 一个人在悲伤绝望到了极点的时候,很有可能会爆发出超乎寻常的力量。 此刻,沈识珺就是绝望到了极点。 她以柔弱之身,几次险些挣脱了几个太监的束缚。 梁来喜从旁瞧着,面不改色,他用极其鄙夷的眼神望着沈识珺说:「莫要白费力气,剃刀锋利无眼,倘若不小心割伤了沈女伯的脸可就不好了。」 梁来喜的话仿佛一声雷,炸的沈识珺浑身上下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我…我可是翟公子的义妹,你今日这样欺辱于我,就不怕翟公子日后不让你好过!」 沈识珺的声音因为之前一通大喊大叫,眼下已经沙哑的不行。 若不是梁来喜耳力好,险些听不清她在嘀咕什么。 梁来喜虽然听清了沈识珺的话,但他的脸色依旧没怎么变,只是脸上的鄙夷之色又略微加深了几分。 当初沈识珺刚调到景和宫当差的时候,他一度觉得这个小姑娘隐忍沉稳,还不错。 到后来,沈识珺有勇气顶住各方施予的压力,承袭了长兴伯的爵位,成为大夏有史以来第一位女伯爷的时候,他还曾悄悄钦佩过这个小姑娘。 如今再看,他当初真是瞎了眼。 梁来喜看的出来,沈识珺的本性其实不算太坏,之所以最终走到这一步,多半是因为错信了翟清。 他倒不是说是翟清策划挑唆了沈识珺做的这一切,而是说沈识珺太过信任翟清了,她无比坚定的认为翟清是真心实意,甚至是掏心挖肺的待她好,只要她有事,翟清一定会竭尽全力的维护于她。 人一旦有恃无恐,便会做出许多让人意想不到的恶事。 沈识珺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事,她不惜豁出自己的性命,用假上吊的手段想要嫁祸灵枢长公主草菅人命。 如今沈识珺的恶行败露,她无比信任的翟清却没有站出来。 并不是因为翟清不知道这件事,更不是因为他自顾不暇,而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替沈识珺出头。 在翟清眼中,沈识珺不过只是颗棋子而已。 对于已经无用的棋子,精明冷漠如翟清,怎么会施予怜悯呢。 看着眼前的沈识珺,梁来喜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怜悯。 她觉得沈识珺的命真的不是太好,而最不好的一段际遇就是与翟清结识。 倘若沈识珺能像谭家姑娘一样忠于长公主,如今应该也做上县君了。 但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倘若和如果,一步错,步步错,沈识珺已经无法挽回的跌向深渊。 梁来喜一向冷血,本可以用一句话就击溃沈识珺最后的那点儿意志。 但他望着沈识珺,眼前的女子才将将十七岁,他何必与个小姑娘计较,将事情做绝? 毕竟,他与沈识珺之间并无私人恩怨。 于是,梁来喜带着他丁点儿的善意与沈识珺说:「倘若没有长公主与翟公子,你眼下早就被当众凌迟了。沈女伯,你就乖乖认罚吧。」 翟清是她最后的底牌,而这张底牌似乎已经不好用了。 沈识珺颓然,她停止了挣扎,呆呆的看着她的头髮被寸寸斩断,落在她的身上地上。 她并没有被凌迟,但她的尊严却正被凌迟,一片血肉模煳。 …… 卫泱并不知道樊昭要剃光沈识珺的头髮,以此来羞辱沈识珺的事。 直到事发的第二天谭映汐入宫来见她,她才知道昨日在长兴伯府竟然发生了那样的事。 「映汐,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卫泱望着一脸惊魂未定的谭映汐问。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天,但昨日在长兴伯府门前看到的画面太令她震惊,以至于谭映汐到这会儿还有些没缓过神来。 「我昨日听说了识珺恶意嫁祸长公主害她的事,心中气愤,便想要去长兴伯府当面问问识珺,问她为何要这么做。谁知刚到长兴伯府门前,就见识珺被太后身边的梁公公等人押着上了一辆马车,识珺穿着一身道袍,头髮都没了,头顶还有伤,伤口还在流血,应是被剃刀给割伤的。」谭映汐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颤抖的厉害,眼中还含着泪。 卫泱知道,谭映汐之所以眼中有泪,并不是因为同情沈识珺,而是被昨日那个场面给吓着了。 在听了谭映汐的讲述以后,卫泱心中微起波澜,但不多时这波澜就平息下来。 她望着谭映汐,一脸平静的说:「这不是我的意思。」 「臣女自然知道这不是长公主叫人去做的。」谭映汐应道,「臣女也知道识珺遭受的一切也都是她应得的,可是……可是看到识珺那个悽惨的样子,心中对她多少生出几分怜悯,臣女知道不该,还请长公主莫要怪罪。」 「我像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卫泱口气温和的与谭映汐说,「映汐,无论你信还是不信,我一向都把你和识珺当作是我的亲姐妹来看待,我比谁都不愿意看到识珺落到如今这个悽惨的下场。」 「长公主,臣女不明白,臣女真的很不明白,您与识珺从前明明那么要好,识珺她为何……为何会对您做出这种事来。」 为什么?卫泱曾反覆想过这个问题。 她知道答案,却不知该怎么回答谭映汐,于是摇头。 谭映汐没有追问,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倘若长公主提前知道太后要命人剃掉识珺的头髮,凌辱于她,会不会出手护她?」 其实在谭映汐问出她这个问题之前,卫泱已经先问过自己,而且不只问过一次。 而每次的答案都一样,「不会。」卫泱答,「我说过,从今往后我与沈识珺之间再无瓜葛,我不会作践她,也不会维护她,我与她就只是陌路人。」 第六百七十八章唯一人能做到 沈识珺被剃掉头髮送去天慈庵关押的事,只有很少的人知道。 而翟清便是这少数人中的一个。 在听说这件事以后,翟清表现的很平静,仿佛被剃髮关押的只是与他毫不相干的一个人。 这并不是故作镇定,事实上,翟清心里的确毫无波澜。 沈识珺是被剃了头髮,还是剁了手脚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又不是因为沈识珺的头髮还有手脚才与沈识珺走的近,他自始至终唯一看重的不过是沈识珺女伯的身份而已。 沈识珺可以死,但只要不身败名裂的去死就好。 毕竟,他这勛贵的身份来之不易,他可不想他苦心孤诣好不容易才谋来的勛贵身份,转眼间就变成了尴尬的罪臣之兄的身份。 其实,对于樊太后对沈识珺的处置,翟清可以说很满意。 若要论起来,翟清觉得他或许是这世上最希望沈识珺去死的人。 但他真的不希望沈识珺立刻去死,因为他还没有准备好。 再给他一些时间,等他有把握在沈识珺死去以后,自己能代沈识珺承袭长兴伯爵位的时候,沈识珺就可以去死了。 所以在此之前,他不会让太后杀沈识珺,更不会让其他任何人动沈识珺,包括灵枢长公主。 等到他觉得时机成熟以后,他会第一时间派人去了结了那个丫头,让那个丫头得到最终的,也是真正的解脱,就当是他给予沈识珺牺牲的回报。 翟清相信,那一天不会太远。 …… 沈识珺前脚刚被送到天慈庵,卫沁后脚就被从天慈庵接回了宫。 算来卫沁离宫已经有三年多了,比卫泱离宫的时间还要长。 但当卫沁踏着晨光走进阔别已久的皇宫之后,她发现这宫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改变。 宫墙上的朱漆还是艷红如血,殿上的金瓦比初升的朝阳还要耀眼。 长街上有宫人在洒扫,偶尔有一队两队的宫人低头躬身匆匆走过,一切都是那样的平静如常。 并未因为她这个长公主的离开或归来发生哪怕一丝改变。 卫沁越发深刻的意识到,纵使她是先帝的女儿,是当朝长公主。 但在樊太后的宫里,她也不过是一只可有可无,随时都可能被樊太后信手碾死的蝼蚁。 卫沁幽幽的嘆了口气,向着景和宫的方向走去。 她脚步沉重,好像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当她来到景和宫外的时候,她本就憔悴不堪的脸,变的越发没了血色。 景和宫的人一早就知道三长公主卫沁今早会回宫,更知道三长公主一回宫必定会先来拜见太后。 见卫沁在景和宫门前站下,景和宫的守门宫人没等她开口就上前一步先道:「太后有命,叫三长公主不必进去拜见,也不必去昭阳殿拜见。」 卫沁听了这话,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天知道她有多不想见到樊太后,她惧怕樊太后,从小就害怕。 能不与樊太后打照面,真真叫她松了口气。 但眼下的情况不是她不想见樊太后,而是樊太后根本就不屑见她。 卫沁心底勐地生出一股恶寒。 太后这是在向整个皇宫宣告,宣告自己有多么鄙视她吧。 这不是暗示,是明示整个皇宫,甚至整个天下一同鄙视轻贱她吧。 重回皇宫的那一点点喜悦瞬间就消失无踪,转化为巨大的恐惧。 卫沁后悔了,她就不该回来皇宫。 在天慈庵的日子虽然苦,但那到底是个避世的地方,纵使受辱,也只是受些姑子们的欺负,并不会丢了性命。 而身在皇宫,只要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死于非命。 卫沁惶然,她想要离开皇宫,送她回宫的马车应该还没走吧! 但就像当初她不想离宫,却被扭送至天慈庵一关三年一样,这一切都由不得她。 卫沁欲哭无泪,只能匆忙赶往静安宫,看她母妃有没有什么办法救她。 想她母妃如今虽然不济,但从前到底是昭仪,曾是后宫之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在楚贵妃死后,她母妃冯昭仪还一度成为这后宫之中地位仅次于樊皇后的第二人。 卫沁想,她母妃一定有帮她绝处逢生的办法。 然而当她见到冯太昭仪的时候,卫沁彻底懵了。 眼前这个枯瘦甚至有些丑陋的中年妇人真的是她的母妃冯太昭仪吗? 可知先帝的冯昭仪曾是举世闻名的一代佳人啊。 卫沁怔愣了半天,才上前挽住了冯太昭仪的手。 冯太昭仪微微支起身子,轻抚卫沁瘦削的脸颊。 母女俩抱头痛哭,哭了很久很久才停下。 之所以会停下,并不是因为两人已经哭够了,而是因为她们已经没有力气再哭了。 「沁儿,母妃快死了。」冯太昭仪说,目光浑浊却平静。 「母妃,女儿也要死了,太后肯放我回宫,才不是发善心,她是想要女儿回来与母妃一同赴死。」卫沁哭着说,尽管这三年她在天慈庵过的很苦,但她从来都不曾冒出过要死的念头,她怕死,她不想死。 冯太昭仪追随樊太后多年,樊太后的脾气她了解。 那是位有仇必报的主,还是个有仇必当十倍报復的主。 当年卫沁一时义气,意图谋害卫泱,虽然没有得逞,但在樊太后看来,卫沁已然欠了卫泱一条命。 只是在庵里关三年,自然不够偿还。 冯太昭仪想,樊太后就算眼下不杀卫沁,也迟早会杀卫沁。 身为娘亲,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去死。 但如今的她已是自身难保,又怎么会有余力保全卫沁。 不,纵使眼下她正值盛时,也没有把握在樊太后手上抢下卫沁的性命。 她做不到的事,有人能做到,且唯有那个人能做到,却不知那个人肯不肯高抬贵手。 见冯太昭仪望着床顶不说话,卫沁又呜咽起来,「我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沁儿,你去福熙宫见灵枢长公主,求她让你留在皇宫里。」 卫沁闻言愕然,母妃让她去见卫泱,还求卫泱让她留在宫里? 「母妃是嫌女儿活的太久吗?」 「煳涂丫头!」冯太昭仪轻斥一声,「你以为现今这世上有谁能从太后手底下保全你的性命?」 「最想我死的难道不是卫泱?」 「她若真要你的性命,你可还能活到如今?」 第六百七十九章天妒人怨 卫沁不是个傻子,听了冯太昭仪的话,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当年的事。 的确,当初在审问她的时候,卫泱确实咄咄逼人。 但卫泱自始至终都未对她起杀心,反而隐隐有阻止樊太后对她下杀手。 「母妃让我去求卫泱,我就去求卫泱,可母妃为何要我求卫泱让我留在宫里,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我岂不是随时都有可能被太后碾死。」 「煳涂丫头,太后的眼皮子底下,也是卫泱的眼皮子底下,只要卫泱不愿意,太后便不好公然对你怎么。可要是你回到了天慈庵,那天高皇帝远的,你一旦遇着什么,便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卫沁恍然,但心中仍有一个疑问,「明明已经相安无事三年多了,太后为何会突然对我起了杀心?」 「相安无事?」冯太昭仪苦笑。 这些年她虽然幽居深宫,但朝堂上的事还是多少听说了些。 樊太后待她母家冯氏一族,早就不似从前那般亲厚了。 其中的细节冯太昭仪并不清楚,却隐隐知道她兄长近几年似乎与成王有暗中往来。 冯太昭仪不知她兄长与成王之间究竟有何利益交换,但她知道与成王交易,便是与虎谋皮。 背叛太后,投靠成王,她兄长不会有好下场,冯家也不会有好下场。 她就要死了,本不必理会这些身后事。 然她的双亲还健在,她怎么忍心自己的双亲被她兄长所连累死于非命! 太后为何迟迟没有动手料理了冯家? 不是因为樊太后不想,而是因为有所顾忌。 樊太后顾忌的不是她,而是卫沁。 卫沁是再不济也是先帝的女儿,而冯家是卫沁的外祖家,倘若樊太后公然抄杀冯家,那就是打先帝女儿的脸,给先帝难堪。 樊太后做事一向决绝,就像当初抄杀忠勇侯楚氏一族时一般,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在没有把握能将冯氏一族斩草除根的情况下,樊太后绝对不会草率动手。 而眼下机会来了,她就要死了,樊太后终于寻到一个将卫沁招回皇宫的理由。 待到她死以后,卫沁也会因为一个非常「合理」的理由死去。 而这个理由很有可能是卫沁仁孝,殉母而去。 到时候,樊太后就能毫无顾忌的将冯家人都杀干净。 樊太后是因为怜她才会让她在临终之前见上自己的女儿卫沁一面? 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就要死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但她的女儿却不能死。 只要卫沁还活着,樊太后就会有所顾忌,不会将冯家人赶紧杀绝。 冯太昭仪紧紧握住卫沁的手,「沁儿,留在宫里,留在卫泱的眼皮子底下,这世上唯有她能保全你的性命。」 …… 年关将至,卫泱自己没什么兴致,却想替卫湘裁几身衣裳,哄卫湘高兴。 于是便将尚衣局的人喊来,替卫湘量体裁衣。 这厢忙的热火朝天,气氛正好,却突然听闻卫沁在外求见。 一听卫沁,卫泱脸上的笑容立刻隐去。 尽管已经时隔三年,但卫泱一想到当年卫沁做的那些又恶毒又愚蠢的事,心里还是很生气。 她并不介意卫沁害她,她恨的是卫沁在害她的时候,险些害死徐紫川和宁棠。 就凭这一点,卫泱觉得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卫沁这个姐姐。 见卫泱忽然冷下脸,卫湘心中疑惑。 她只知道卫沁在三年多前被送往天慈庵,名曰为国祈福。 但卫湘晓得,为国祈福不过是个幌子,卫沁一定是犯了什么错,才被发配到那里的。 至于什么错,她并不清楚,但眼下基本可以肯定,卫沁被罚与卫泱有关。 卫湘是个直脾气,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问了。 卫泱无心隐瞒卫湘她与卫沁之间的过节,便将当年那件事与卫湘讲了。 在听完卫泱的讲述以后,卫湘沉默了许久才长长的嘆了口气,「姐妹之间,何必尔虞我诈。」 「谁说不是。」卫泱也跟着嘆了口气,「罢了,她到底是我名义上的三皇姐,她既找上门来,我也不好一直叫她站在外头吹冷风。二皇姐也想见见她吧。」 卫湘对卫沁没有什么印象,更没什么好感,见不见都无所谓,只道:「我听皇妹的。」 卫泱心里有数,眼下宫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正盯着福熙宫。 她今日若将卫沁拒之门外,那么卫沁往后的日子一定会很难过,甚至会……死。 这是她不想看到的。 得饶人处且饶人,卫泱心里虽然永远都不会原谅卫沁,却也不忍心看着卫沁任人欺辱,毕竟卫沁也罪不至此。 于是,卫泱便命人将卫沁请了进来。 不多时,卫沁就在宫人的接引下进了屋,瞧卫沁那拘谨又小心翼翼的走路姿势,卫泱不禁心生感慨。 从前卫沁倚仗冯太昭仪在宫中得势,人前向来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而如今却这般低眉顺眼。 庵堂果然是个磨人性情的地方。 卫泱想着,刚想开口与卫沁道句别来无恙,谁知卫沁却突然跪倒在地,给她行了个大礼。 卫泱意外至极,卫沁何必要对她行这么大的礼,纵使她是嫡出,那也是卫沁的皇妹。 皇姐给皇妹叩头行礼,宫里可从来都没有这样的规矩。 「三皇姐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 卫沁又沖卫泱一拜,才缓缓站起身来,「托四皇妹的福,我才有机会重回皇宫,自然要好好拜谢四皇妹一番。」 卫泱不傻,自然知道卫沁不是发自内心的感谢她,却知卫沁是打心底里畏惧她。 她又不是樊太后,不需要他人的畏惧,更不稀罕他人的畏惧。 卫沁对她的态度,让卫泱觉得很不舒服。 她没有命人给卫沁上茶,甚至没有请卫沁坐下。 她的意思很明确,福熙宫不欢迎你。 而卫沁却并未察觉到卫泱的心思,她只顾着打量卫泱还有卫泱身边的卫湘。 在回宫的路上她就听说,卫泱的病差不多快被那个徐郎中治好了。 的确,比起三年前,卫泱的脸上确实少了些病态。 少了病痛折磨的卫泱,比从前更加明艷动人,卫沁不知该如何形容卫泱的美貌,思来想去,只想到了「天妒人怨」一词。 她自然知道这词不是夸人的,因为她本就没想也不愿夸赞卫泱。 卫沁想着,目光又落到了一旁的卫湘身上。 第六百八十章大逆之言 卫沁自然知道卫泱身畔的这个女子是谁,这是楚贵妃的女儿,她的二皇姐卫湘。 天慈庵距离皇宫有百里之遥,又建在深山,消息十分闭塞,而就算庵中有能人,被严加看管的她也得不到宫里的任何消息。 她是在从天慈庵回宫的路上才听说了数件在这两三年间宫里发生的大事。 卫泱将卫湘接出梅棠宫,并接来福熙宫与自己同住,算是其中最让她震惊的一件事。 卫湘是谁,那是意图戕害当年的樊皇后以及澈太子的罪妃楚氏之女。 当年楚氏的两个孩子,慎王卫渊还有二公主卫沁是因为姓卫,身上流着卫氏皇族的血,才侥倖活了下来。 樊太后摄政以后,这两个人便成了皇宫的禁忌,甚至是整个大夏的禁忌。 皇宫上下,朝廷内外,谁敢冒然提这两个人,更别说公然与这两个人往来。 这是藐视樊太后,谁会那么想不开? 卫沁想,这世上总有不怕死的人,意图挑战甚至颠覆樊太后的权威。 这个人兴许是成王,也兴许是哪个大权在握的公侯。 但怎么会是卫泱呢? 卫泱不是樊太后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宝贝吗?卫泱是不是疯了,不但敢与卫湘往来,甚至还将卫湘接到身边,与之朝夕相处。 卫沁实在煳涂,不知道卫泱在想什么,更猜不透樊太后在想什么。 一走三年多,这个本就阴森的皇宫,让她觉得更加阴森恐怖了。 她甚至有些怀念天慈庵的粗面馒头还有那冷的像冰块的硬炕。 在那里,日子虽苦,但总算能活下去。 可这皇宫之中,却处处杀机,每个人都让她看不透。 卫沁还是不太理解,为何她母妃坚持要让她留在宫里。 卫泱真的会保她吗?不惜违逆樊太后也会保她?卫沁迟疑。 但事到如今,除了听从她母妃的安排她还能做什么。 想她母妃到底曾是昭仪,是九嫔之首,盛宠一时。 论在皇宫里生存,她母妃的经验无疑相当丰富,她只能听从她母妃的安排。 卫沁想着,张嘴便要与卫泱说,请求卫泱不要再把她送回天慈庵的事。 可见卫泱盯视着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冷漠疏离,她冒然提出这种请求,是不是有些自取其辱的意思。 可转念一想,卫泱连卫湘这种人都能接纳,怎么就不能再重新接纳她。 卫沁寻思着,又瞥了卫湘一眼,瞬间来了底气,同时也略微生出几分淡淡的恨意。 卫湘那身衣裳是月华锦裁的吧,头上那只玉簪的水头真好,定是价值连城之物。 一个罪妃之女,凭什么享有这种待遇,又凭什么生的这样明艷动人。 卫湘不是被幽静在梅棠宫受了十几年苦吗?不是早就该被折磨的不像人样吗? 但眼前的卫湘,为何却会让她生出相形见绌之感。 瞧瞧卫沁那一身行头,再瞧瞧自己。 瞧瞧卫沁那吹弹可破的美肌,在看看她毫无光泽的暗沉肤色,卫沁心里很不服气。 她原本也是个美人,是这些年在庵中被粗茶淡饭给熬的才变成眼下这副模样。 只要给她一些时间,她还能变会从前那个骄傲又俏丽的长公主。 然而眼下……输给卫泱,她心服口服,毕竟她从来都没赢过。 可是输给卫沁,她太不甘心了。 卫沁心里憋着股气,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她站在那里,就好像在与卫泱对峙似的。 卫泱从未想过要羞辱卫沁,也没想过要与卫沁重修旧好。 她只想着尽快将卫沁请出福熙宫去,眼不见心不烦。 只是,在撵走卫沁之前,她总要让卫沁知道卫湘是谁,尽管卫沁应该已经知道卫湘是谁了,但也要走个过场才好。 「三皇姐怕是已经认出来了,这位是二皇姐。」卫泱与卫沁说,声音还算温和。 虽然很不情愿,但卫湘到底要年长于她,卫沁只好与卫湘施礼,唤了声皇姐。 卫湘赶忙起身沖卫沁回礼,「皇妹安好。」 卫沁看不上卫湘罪妃之女的身份,而卫湘则不喜卫沁的刁滑狠毒。 两个互看不顺的人之间能有什么话好聊,于是在互相问好之后,场面就陷入了尴尬。 卫泱适时的站出来,望着卫沁说:「既然三皇姐是特地回宫为冯太昭仪侍疾的,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单从卫泱的口气,听不出任何恶意。 但卫泱话中之意却很明确,就是叫卫沁赶紧离开这儿。 卫沁耳聪目明,怎么会看不出卫泱不欢迎她,可她却稳稳地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卫泱微微挑眉,卫沁这才一回来,就要挑战她的耐心? 卫沁并不惧怕卫泱,甚至偶尔敢与卫泱叫板,但那都是三年多前的事了。 时移势易,她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她,而卫泱也俨然不是从前的卫泱了。 从刚进屋,与卫泱四目相交,遥遥相望了一瞬之后,卫沁就发觉卫泱变了。 她说的不是长相,而是气场的改变。 卫沁从前就隐约觉着卫泱有些像樊太后,只是当初卫泱年纪还小,身上并无锋芒。 而如今的卫泱锋芒已露,虽然并未全露,但已经十分骇人。 只一眼,就能让人感觉不寒而慄。 卫沁不愿在卫泱这种视线下多待哪怕一刻,尽管知道忽然提出来会显得有些唐突,但卫沁还是开了口,「请皇妹不要让我再回天慈庵。」 「天慈庵不好吗?」卫泱问了一个看似很白痴的问题。 但这个问题并不简单,一个回答不好可是要背上大罪名的。 卫沁哪里敢说「为国祈福」不好,然而她被幽静在天慈庵的这几年的确过的很艰辛。 卫沁思来想去,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那索性就不答。 卫沁连忙沖卫泱一礼,服软说:「皇妹开恩,皇姐知道以前都是皇姐的不对,求皇妹高抬贵手饶了我,我往后再也不敢与皇妹为难了。」 卫泱闻言,唇角扬起一丝淡笑,这抹笑不含讥诮之意,只是单纯的欣赏。 她欣赏卫沁的应变能力,欣赏卫沁没有回答她那个怎么回答都是错的问题。 见卫泱笑了,卫沁却惊出了一身汗,她不明白卫泱这抹笑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何曾想要与三皇姐为难,三皇姐自己好好想想,从前那些事,都是谁挑衅在先?」 「皇姐知错,求皇妹容我留在宫里,不要让我再回天慈庵。」 「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得问太后和皇上的意思。」 卫沁知卫泱是在搪塞她,情急之下便说:「太后和皇上都最听皇妹的话,只要皇妹肯出面,哪有办不成的事。」 卫泱闻言,神情微凛,她才刚觉着卫沁有些长进,怎么又这般毛躁起来,甚至口不择言了? 「三皇姐,你方才可是说了大逆之言。」 第六百八十一章何以至此 卫泱冰冷的话音就好像一声惊雷,在卫沁的耳畔炸响。 大逆之言? 她说樊太后和皇上最听卫泱的话,不就是意指太后和皇上昏庸无能,任卫泱一个小丫头摆布? 这不是大逆之言又是什么? 卫沁心下惶恐,想要解释,却又怕越描越黑。 身子抖若筛糠不止,还险些吓哭出来。 卫泱说过,她无心羞辱卫沁,却是有心给卫沁一个下马威。 知道怕了,往后才能谨言慎行,才能不再惹事生非。 「三皇姐好自为之吧。」卫泱说。 卫沁不解,「皇……皇妹这是何意?」 「四皇妹的意思是让三皇妹往后留在宫里,要规行矩步,谨言慎行。」卫湘点拨说。 卫沁听说卫泱这是答应她留在宫里了,赶忙与卫泱行礼致谢。 谢过之后,再没做任何停留,就匆匆告辞,好像生怕卫泱会反悔似的。 卫沁走后,卫泱幽幽的嘆了口气,望着身旁的卫湘说:「皇姐之前嘆姐妹之间何必要那么多尔虞我诈,妹妹我何尝喜欢与姐妹尔虞我诈,皆是见招拆招罢了。对三皇姐,我心里还是有恨的,毕竟她曾是意图要害我性命的人。得亏她走的快,否则我保不准真会反悔。很多时候,我亦是个小气又记仇的人。」 卫湘闻言,一脸怜惜的望着卫泱,「皇妹何必妄自菲薄,皇妹是怎样性情的人,皇姐看的真真的。皇姐不是为了讨好皇妹,才故意向着皇妹说话,三皇妹与皇妹曾有过杀身之仇,往严重了说,此仇应是不共戴天。皇妹恨二皇妹,不愿原谅她也是应该。」 卫泱心中安慰,「二皇姐真是个明事理的人。」 「我不如皇妹。」卫湘坦言说,「至少我没有坦然面对曾意图杀死自己的人的胸怀。」 卫泱莞尔,「成了,咱们姐妹就不要在此互夸了,皇姐赶紧挑几块喜欢的料子,好命尚衣局的人加紧了赶制,否则可就来不及过年的时候穿了。」 卫湘点头,挽着卫泱的手来到桌前,她捡了块颜色十分鲜亮的杏黄色料子在卫泱身前比划了比划,「过年还是要穿的喜庆些,贺寿也该穿的喜庆些才好。」 「贺寿?」卫泱问。 「皇妹忘了,太后生在腊月。」 一听太后,卫泱的脸色就条件反射般的阴沉下来,「妹妹自然知道太后生在腊月,但太后的生辰我是不会去的。」 卫湘得了这话,面露迟疑,犹豫了片刻才说:「皇妹不去,恐怕不好。」 「太后生辰,我身为太后亲女,若不出席的确会招人非议和揣测,可我去了以后,冷着脸瞪着眼,岂不是更加讨嫌,倒不如不去。」卫泱说,无论口气还是措辞,都显得有些孩子气。 「有句话皇姐不知该问不该问。」卫湘说。 「皇姐想知道什么?」 「皇妹与太后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有些不大亲近,莫不是真如传言所说,是因为那个翟公子?」卫湘问,依旧是那么直截了当。 区区翟清,凭那混蛋再大的能耐,可能轻易挑唆了太后与她之间的母女情份? 卫泱想,她与樊太后之所以会决裂,错全在太后。 她无法原谅太后曾将计就计让她服下毒药,更不能原谅樊太后也参与了她渲皇兄中毒一事。 但这些情由她都无法与卫湘坦白。 于是,卫泱只好与卫湘说:「翟清只是我与太后不和的原因之一。」 卫湘听的出来,卫泱并不想再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卫泱肯平静且耐心的对她提出的问题做出回应,卫湘已经觉得很满足,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她也想与卫泱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皇妹知道,我没理由帮樊太后说话,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全是我自己的想法。世上最遗憾的事之一,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在,皇姐不太懂得说话,但皇姐的意思皇妹该明白。」 「我自然明白皇姐的意思。」卫泱应道,但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樊太后的那些所作所为。 子欲养而亲不在吗?卫泱想,倘若樊太后死了,她心里必定会很难过。 但到时候她心里应该不只是难过,应该还会有一丝庆幸,甚至欢喜。 樊太后一死,眼前所有的难题几乎都能迎刃而解。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甚至有些盼着樊太后能尽早死去。 盼着生母早死,这是多么大逆不道的念头。 但这是卫泱心里最最真实的想法,樊太后的存在让太多人痛苦了,也让太多无辜的人含冤死去。 只要樊太后还活着,就会给越来越多的人带来痛苦,并让越来越多无辜的人死于非命。 卫泱承认,樊太后应是大夏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女人,但同时也是最危险可怕的女人。 究竟要多狠毒,才能一再的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下毒手? 这三年间,每当看到想到卫渲每日都在服用下有慢性毒药的汤药,樊太后难道就从来都没觉得心痛吗? 有没有某一刻,樊太后觉得后悔,想要停止对自己亲生骨肉的摧残? 卫泱越想心中越难以平静。 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母子和亲母女,何以要闹到如今你死我活的地步。 权位当真比血脉亲情还重要? 「皇…皇妹?」见卫泱脸色忽然变的有些苍白,卫湘不免担忧。 卫泱勉强定下心神,沖卫湘淡淡一笑,「皇姐,咱们选衣料吧。」 卫湘点头,没再说什么。 …… 卫湘是很有眼力界的人,自打搬来福熙宫以后,除了午后会来卫泱这边随卫泱学一个时辰左右的识字写字,其他时候若无卫泱的邀请,她都不会冒然从东偏殿到正殿来。 她之所以如此,并不是因为不愿与卫泱亲近,而是因为听说卫泱与那位徐郎中形影不离,她自然要避忌着些,不要扰了人家小两口相处。 卫湘的明理懂事让卫泱觉得很欣慰,卫湘的到来不但没有扰乱她之前的生活,反而让她原本略冷清的生活变的更加充实,卫泱越发觉得将卫湘接来福熙宫与她同住,在各种意义上都是很棒的决定。 这厢,卫湘刚选好了衣料告辞,徐紫川就过来了。 瞧徐紫川的神情微异,显然是有什么话要与她说? 「出了什么事吗?」卫泱问。 徐紫川答:「慎王府来人传消息了。」 第六百八十二章心安理得 慎王府派人传来消息,无非是慎王卫渊想要借复诊瞧病为由,与徐紫川见上一面。 至于意图,两个字就能概括,拉拢。 但卫泱可以很自信的说,卫渊想要哄骗徐紫川为他所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卫泱并不反对徐紫川去慎王府与卫渊见面,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顾虑。 顾虑徐紫川的心情,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心情。 一向很有主意的卫泱思量了半天,也没说让徐紫川去还是不去,她反问徐紫川一句,「你自个是什么意思?」 「我想去。」徐紫川很干脆的答,显然是想好了才过来的,「我总要常常与慎王接触,取信于他,才能得到更多情报。」 所谓情报,自然是慎王与成王勾结,意图谋逆的情报。 卫泱自然很想得到更多相关的情报,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全力阻止那件事的发生。 但让徐紫川去做这件事真的好吗? 「紫川,他终究是你在这世上仅剩的几位血亲之一,他是你表兄,你真的打算这么做吗?其实不必你亲自出手,我依然有办法搜集到相关的情报。」 「卫泱,我想帮你,而我帮你并不意味着我就背叛了慎王,相反我也是在帮他。我不能让他在奸人的蛊惑之下,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我必须尽我所能去阻止他。对他,我问心无愧,因初衷是好,即便我眼下要对他做的事有矇骗之嫌,我也是心安理得。」 「倘若咱们最终没有成功,没能阻止他呢?」卫泱口气平静,但这个问题绝对犀利,甚至有些残忍。 这个问题徐紫川早就在心里问了自己几千遍,答案都是一样的,「倘若慎王真的执迷不悟,我不会阻止你杀了他。」 徐紫川回答的很坦然,但卫泱知道在这坦然背后,徐紫川必定做了无数次痛彻心扉的挣扎。 卫泱很佩服徐紫川,各种意义各种方面的佩服。 她自认为理智且坚强,但比起徐紫川,她还是差的太远。 虽然心里对徐紫川还有那么一点儿不放心,但卫泱尽量说服着自己。 徐紫川是个男人,还是个有才能和见识的男人,无论徐紫川想做什么,她难道不该予以徐紫川最大的信任与支持吗? 答案是应该。 「去吧,按照你的想法,去做你想做的事。」 …… 第二日一早,徐紫川照例先去昭阳殿给卫渲送药,从昭阳殿出来以后,就直接出宫去了慎王府。 卫泱独自用过早膳以后,百无聊赖,正想着要不要将卫湘请过来陪她说说话,以抚慰她此刻焦躁的心情,就听通报声响起,是宁棠来了。 最近宁棠已经不算是福熙宫的稀客,只因最近发生了许多与她相关的大事,以至于宁棠不得不常常往宫里跑。 卫泱郁闷,回头想想,好像自她回宫以后,便风波不断,她就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 卫泱正琢磨着,宁棠就匆匆进了屋,宁棠走得快,快到带起了一阵风,瞧神情是有颇为要紧的事要与她讲。 以卫泱与宁棠之间的关系自然不必寒暄,她直接就问,「出了什么事吗?」 「我方才在靖华门处撞见了徐兄,他说要去慎王府。」 宁棠不知徐紫川的真实身份,自然觉得徐紫川肯去慎王府替卫渊治病有些奇怪,也有些不妥。 眼下关于慎王究竟想干什么,又准备到了何种程度,卫泱还没有得到太具体的情报,不太方便与宁棠说这些。 于是,只能暂时煳弄着答:「我既已出面照拂了二皇姐,自然也不好把渊皇兄给落下,慎王府是我叫紫川去的,请他替慎王好好治治病。」 宁棠不知内情,卫泱说是治病,那就是治病。 而事实上卫泱这个治病,不是指的治疗身上的病,因为慎王他根本就没病。 或者说,慎王的病并不是病在身上,而是病在心里。 尽管机会不大,但要是能凭徐紫川的力量,在兵不血刃的情况下治好慎王的「病」,那就最好。 「徐兄大冷的天,宫里宫外的跑也是辛苦。」宁棠说,听口气是真挺关心徐紫川的,这叫卫泱觉得很欣慰,比宁棠关怀她还高兴。 「你不必说紫川,你不也是大冷的天宫里宫外的跑吗?还是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你快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仲晨从老家回来了。」宁棠答。 卫泱记着宁棠之前跟她说过,仲晨月底之前就会从老家回来,因此在听到仲晨回来的消息以后,卫泱并不觉得惊讶,甚至不觉得欢喜。 仲晨一回来,就意味着一些事要尘埃落定了。 而直到如今,卫泱也并不觉得福来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嫁给仲晨。 福来她只是骑虎难下,无法回头了而已。 「仲晨今儿也来了?」卫泱问。 「他没来,他怕你生气打他。」宁棠答。 卫泱疑惑,「我好好的打他做什么?」 「哪会是好好的。」宁棠嘆了口气,「我若说仲晨不愿娶福来为妻,你会不会打他?」 「你说仲晨不愿意?」 宁棠点头,「他亲口说的,千真万确。」 卫泱承认,她惊着了,在勉强定下心神以后,卫泱又组织了半天语言,才望着宁棠问:「仲晨为什么不愿娶福来?娥皇女英享齐人之福不好吗?男人不是都想要妻妾成群吗?」 「小泱,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像你说的这样,比如我,比如仲晨。自然,徐兄和景荣表弟也都不这样想。」 「好吧,我刚才说的话是有些武断了,这世上的确还是有不错的男人的,咱们暂且不讨论这些。我就问你,福来怎么了,仲晨凭什么不愿娶她?」 「小泱你稍安勿躁,仲晨之所以不愿娶福来并不是因为福来不好,相反是因为福来太好,仲晨才不愿耽误了她。仲晨说,他一直都把福来当小妹看待,从无非分的念头。让哥哥去娶妹妹,这…这有些那个不是。」 「福来自己说的,她并不觉得与那杨家姑娘共侍一夫委屈,她愿意嫁给仲晨。」 「小泱,你觉得若不是仲晨铁了心不肯娶福来,我眼下能硬着头皮坐在这儿吗?」 卫泱闻言,嘆了口气,成亲终究是两人的事,一个人再怎么愿意,但另一个人却十分抗拒,这样的婚姻怎么可能圆满。 卫泱又不是什么封建的大家长,当然不会执意逼迫仲晨接受这门婚事,她尊重仲晨的选择,可是福来那边…… 「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事我做不出来,但仲晨也不能说不娶福来就不娶福来,他总要给福来一个福来能接受的解释,而且要他自己亲口解释。宁棠,你回去告诉仲晨,叫他找一日入宫一趟,自己好好跟福来说。」 第六百八十三章童年的小青梅 卫泱提的这个要求很是合情合理,却叫宁棠好生为难。 「小泱,你觉得仲晨要是肯自己入宫解决这件事,我今儿会巴巴的自个跑来?」 卫泱闻言,却没有退让的意思,「他必须自己来解决这件事,他要是执意不肯来,我建议你拿绳子把他捆来。」 宁棠了解卫泱的脾气,小丫头一向是说一不二。 他若是无法劝仲晨主动入宫,保不准哪日小丫头就会派人杀到安国公府上,把仲晨绑进宫来。 宁棠觉得在这件事中仲晨其实挺冤枉的,但男人嘛,既然摊上事了,就要勇敢的站出来解决事情,这才有个男人样。 当然,宁棠是个公道人,自然不会一味的偏袒仲晨。 福来那姑娘也挺可怜的。 「小泱,你要仲晨当面与福来说,说自己不愿娶她,福来只怕会很难堪。」 「不受点儿挫折,怎么能长教训。」卫泱这话说的随意,却大有深意。 宁棠一直都隐约觉得,卫泱并不怎么乐意促成仲晨与福来的婚事。 方才听了卫泱那句话,他就更肯定了。 宁棠自然知道,卫泱不是因为看不上仲晨才不太贊成这门婚事。 那么是为什么呢? 见卫泱平和的眸色中漾着几分惆怅,宁棠犹豫着终究没有问什么,只道:「小泱此言有理,我回去以后会将你的意思传达给仲晨的。」 「事不宜迟,最好明日就让他入宫一趟。」 宁棠点头,「既然你都发话了,我明日一定将他给你绑进宫来。」 「有劳。」 「客气。」 两人相视一下,各自笑了。 气氛在两人相视一笑之后,便轻松下来。 宁棠望着远处桌上那瓶子里的红梅说:「听韩江说,二长公主已经搬进你这东偏殿住了?」 「搬来有几日了。」 「已经搬来有几日了……」宁棠嘆道,「从前这种事我总会第一个知道,那会经旁人的口知道有关你的事。」 「你如今有差事在身,不得闲常常往宫里跑,无法第一个知道有关我的事也是正常。哪像你小时候,就像是长在宫里似的,我何时咳嗽了一声,又何时摔了一跤,你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怀念咱们小时候的光景。」宁棠说。 「怀念从前带着我与你一同爬树上房?」 「还说呢,你是长了一脸机灵相,四肢却不灵活。当年教了你快两个月,你才勉强能爬上一棵矮树。」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哪像你,爬树可是你的专业。」 宁棠大笑,「我回头是不是得去求皇上给我改个封号,往后我就不要叫威虏将军了,就叫爬树将军。」 「不用你去求皇兄,你要是好意思领这个封号,我明儿就去求皇兄给你改了。」 宁棠晓得,卫泱是个是到做到的主儿,「玩笑而已,小泱你可别当真。」 「原来是玩笑啊。」卫泱一笑,「说到爬树,我知道一个人树爬的不错。」 「你是说韩江?」 「男子会爬树不是很正常嘛,姑娘家树爬的好才稀罕。」 宁棠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你说的是哪位女中豪杰?」 「怎么,你想会会?」 宁棠摆手,「还是算了,但凡会爬树的姑娘,应该都不是什么善茬。」 卫泱莞尔,「我当你是在夸我这个不擅长爬树的温柔婉约。」 「你是伶牙俐齿。」 「不伶牙俐齿就不是卫泱了。」卫泱颇为骄傲的说,「话说,你真不想知道那位懂得爬树的女高手是谁?」 「是谁?」 「我二皇姐。」 宁棠一脸的不信。 「我说真的,要不我把她请过来,你当面问问她,你俩切磋切磋也好。」 宁棠听的出来,卫泱说让他与二长公主卫湘切磋爬树只是玩笑而已,但想要将卫湘引荐给他是真。 宁棠犹豫了半天,沖卫泱摆了摆手,「我不擅长应付女人。」 卫泱一脸嫌弃的望着宁棠,「一向能言善道的宁大将军竟然说自己不擅长应付女人?难道我不是女人?映汐也不是女人?」 「咱们仨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待你们俩自然与待旁的女子不同。」 「如此说来,你,我,还有映汐,算是青梅竹马。」 「可不是嘛,只可惜我的两颗小青梅都在我不备之时,被人给摘走了。」 卫泱闻言,抬手轻轻的拍了拍宁棠的肩膀,「童年的小青梅没有了,但腌渍的酸甜可口的小青梅我倒是有一罐子。我听说将这腌渍好的小青梅放一粒在酒里,能使酒味更加香醇甘甜。」 「听你这么一说,我竟有些馋了。你赶紧给我来杯你说的青梅酒,让我尝尝究竟有没有你说的那么神奇。」 「哪有一大早起来就要喝酒的。」卫泱不答应。 「也没有规定说一大早起来不许喝酒的,我又没说要喝一壶一瓮,只浅尝一杯就好。」 「独酌总不如与友人共酌,自斟自饮那是喝闷酒。今儿紫川不在,可没人能陪你喝。你暂且忍住你的酒瘾,等明日让紫川陪着你好好喝几杯。」 「自己喝酒是没什么意思。」宁棠应道,「那我就明儿再来向你讨酒喝,一定要徐兄作陪。」 「你放心,话我肯定帮你带到。」 宁棠起身,「那我就走了。」 卫泱也不与宁棠客气,很随意的沖宁棠挥了挥手,「不送。」 宁棠才刚走没一会儿,卫湘就过来了。 「皇妹这里刚刚来人了?」 卫泱点头,「方才宁棠来过。」 对宁棠的大名,卫湘可以说是如雷贯耳,那位不只是安国公府的世子,大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将军,更是樊太后唯一嫡亲的外甥,每一个身份都尊贵无比。 而更被宫里人所知的是,宁棠还是卫泱的青梅竹马。 若无意外,也会成为卫泱来日的驸马。 然而眼下出了意外。 卫泱身边已经有了徐郎中,那对从前被众人十分看好的金童玉女,这辈子恐怕只能是表兄妹了。 「我听过宁将军的威名,也听过一些宁将军当年在北关时的英雄事迹。」卫湘说。 「今日他来的匆忙,走的也匆忙,等下回他再来,我一定给皇姐引荐。」 卫湘闻言,脸不觉间就红了,心跳也跟着加快。 皇妹说要将宁棠引荐给她吗? 真好。 第六百八十四章破局 卫泱原以为徐紫川一早去往慎王府,中午之前应该能回来。 谁知在卫霖和卫漓他们过来用过午膳又告辞之后,徐紫川还是没有回来。 卫泱倒是不担心徐紫川会在慎王府出什么事,因她笃定,慎王不会也不敢做出任何伤害徐紫川的事。 她之所以有些心神不宁,只是因为她习惯了与徐紫川形影不离。 一下分开半日,叫她觉得很不适应。 因心里不安,卫泱自然无法安睡。 习惯午睡的她,难得没有午睡。 卫泱盘膝坐在软榻上,琢磨着待会儿卫湘过来,她要给卫湘念哪本书,要让卫湘临摹哪几张字帖。 总是念书写字会不会有些枯燥无趣?卫泱想。 不若今日就玩点儿新鲜的,教卫湘下棋如何? 卫泱寻思着,便去将谭映汐和忍冬合送她的那套木制的围棋盘和围棋子给找了出来。 这厢,卫泱正把玩着棋盒中的棋子,坐等卫湘过来,就听闻赵兴在外求见。 卫泱心下想着,赵兴急着来见她必定是有要事,若她猜的不错,这要事应该是她期待了很多天,最想要了解的事。 于是,卫泱立刻屏退左右,只留下赵兴单独说话。 「都查清楚了?」卫泱问。 「虽然进度稍慢,但奴才敢拿性命担保,这份名单的真实详尽。」赵兴说着,将一叠折的很整齐的信纸双手奉到了卫泱跟前。 卫泱接过那叠信纸,打开来一张一张来回看了好几遍。 就如赵兴所言,这份名单写的很详尽,名单上皆是与成王暗中有往来的皇亲,勛贵,以及朝臣。 毫无疑问,这些人都是成王的党羽。 尽管卫泱早有准备,但还是被名单上的人数,以及这些人的身份给惊着了。 卫泱觉得她之前轻敌了,成王的势力比她想像中的还要大。 卫泱想着,又把这叠纸仔仔细细反覆看了几遍。 赵兴奉给卫泱的这叠纸上,自然不会简简单单只写了人名和身份。 纸上还清楚的写了每个人的生平履歷,以及与此人相关的,很有可能也是成王党羽的人。 卫泱想,这世上恐怕没有几个能与赵兴一样,可将这类的事做的如此漂亮的人了。 「不愧是你,辛苦了。」卫泱温声与赵兴说。 「回长公主的话,奴才本该更快的做好这些,奈何成王实在太奸诈小心,所以才多耽误了几日工夫。」 「再狡猾的狐狸,也敌不过一个好猎手,赵兴你真的很厉害。」卫泱毫不掩饰对赵兴的欣赏,「你如此能干,是我意料之中的事,可这名单上的人……还真有好些叫人意想不到的傢伙呢。」 卫泱说话的口气虽轻快,但神情却颇为凝重。 她是真的没想到,那些所谓樊太后的死忠党中,竟然有好几个都是成王的人。 成王究竟是如何收服这些人的?还是说这些人本来就是成王安插在樊太后身边的? 若是前者,卫泱要贊成王一声有手段。 可要是后者,卫泱就只能感慨成王可怕。 要知道,名单上的这几个「樊太后的死忠者」已经追随樊太后至少有十年了。 倘若这些人真是成王安插在樊太后身边的人,那么成王究竟从多少年前就开始布局了? 用长达十数年的时间来布一个局,这要何等的耐心。 卫泱想,她这位成皇叔应该不是个神人,就是个疯子。 用此等毅力与决心布下的局,若无她相助,太后最终能破开此局吗? 原本坚定的认为樊太后必赢成王的卫泱,此刻心中竟有些动摇。 卫泱定了定心神,觉得自己有些庸人自扰。 成王自认为完美的局,已经被她破开道口子,既然她已经打算帮樊太后破局,又何必纠结于若无她相助,樊太后能不能破开此局呢? 不对不对,她不是为樊太后才要破成王的局,她是为保她渲皇兄的皇位与江山才会出手。 她耗费的所有心力,都是为她渲皇兄,与太后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卫泱想着,在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之后,才沉声与赵兴说:「既然已经有了目标,那就一个一个的来除掉吧。」 「敢问长公主,奴才还能为您做点儿什么?」赵兴问。 「赵兴,你能帮我弄到这份详细的名单,已是功不可没。你辛苦了,只管好好休息一段时日,剩下的事我自己会看着办。」 赵兴心里有数,往后的事他的确是帮不上他们长公主什么忙了。 毕竟,这名单上有一个算一个,几乎都是不可小觑的大人物。 他即便再能耐,想要扳倒一个有地位,有靠山的朝臣也是很艰难的。 但他还是能帮他们长公主出出主意的,「长公主,这名单上有好几位都是位高且权重,您一定要慎重应对。」 「赵兴,你放心,我不会胡来的。」卫泱沖赵兴淡淡一笑,目光又落回到那张名单上,「谁还没见过大官,这些人位高权重不假,但有的是比他们还要位高权重的人,可以将他们死死踩在脚下。」 「长公主的意思是?」 「赵兴,我是有自知之明的,我这个长公主就算再得势,想要插手前朝的事也是不容易的。纵使我能顶住各方非议,将手伸到前朝去,我也不太懂得权谋之术。只怕不但不能除掉名单上的人,反而会给他们攻击我的机会。我今儿上午见宁棠的时候,才与他提到一句话,『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我既不是专业选手,那就派专业选手出面对付这些人就是。」 「长公主说的专业选…选手?是指安国公?」赵兴问。 「知我者,赵兴也。没错,我就是想请姨丈帮我这个忙。」卫泱应道,「其实,大舅舅和二舅舅也是不错的人选,但眼下我还无法确定两位舅舅究竟是偏帮太后,还是偏帮渲皇兄,亦或是打算保持中立。在无法肯定两位舅舅是渲皇兄一边的人之前,我不想让两位舅舅知道我究竟打算做什么,更不会让他们参与到我的计划之中。就算成王是太后和渲皇兄共同的敌人,我也不能在没弄清楚两位舅舅的立场之前,给予他们太多的信任。」 第六百八十五章有生之年 赵兴很贊成卫泱的决定,眼下樊晖和樊旭两位大人,虽然有疏远太后,投靠皇上的意思,但到底未曾明确表态。 两位大人真正的心意,还是让人有些琢磨不透。 樊氏兄弟到底是与樊太后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兄妹三人同气连枝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轻易就分道扬镳。 樊旭与樊晖投靠皇上的诚意,必须要谨慎判断。 谁又知道,这不是樊氏兄妹谋算皇上的一计呢? 赵兴与卫泱没就樊氏兄弟的话题多谈,毕竟樊晖和樊旭是卫泱的亲舅舅,作为晚辈,卫泱自然不好在背后对长辈多加妄言。 至于赵兴,就更不好多说什么了。 话题又重新被拉回到那份名单上。 「长公主决定先拿哪个开刀?」赵兴问。 在最后一遍看这份名单的时候,卫泱心中就已经有了决断,但她没直接告诉赵兴,而是与赵兴卖了个关子,「你猜猜看。」 赵兴得了这话,思量了片刻,手指就落在了名单上的某处。 「户部侍郎李巡。」卫泱顺着赵兴手指的落点望去,「为什么你觉得会是他?」 「安国公大人位高权重,长公主既决定要请安国公大人出面为您分忧,自然不会选那些很容易被抹杀掉的小虾米做安国公大人的对手。再有,『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将这户部侍郎李巡除掉,与他相关的某些人也就等于一併清除了。」 不愧是赵兴,所有的想法与推断都与她不谋而合。 卫泱一脸赞赏的望着赵兴,补充说:「倘若成王是一棵大树,那李巡等位高的官员就是这棵大树最粗壮的几根旁枝,与其费力修剪那些杂枝,不如拿出些气魄,直接断了他那些重要的旁枝。只要够快够准够狠,未等这棵大树有所反应,他就会被削成树桩。自然,这是最理想的结果,谁知这棵狡猾的老树留没留什么其他后手。在不知对方底牌的情况下,咱们就只能尽量的打好自己手上的牌,一旦情况有变,也无需太慌张,见招拆招就是。赵兴,我始终相信,邪不压正。」 赵兴沖卫泱一礼,「奴才从不认为长公主会输。」 「借你吉言了。」卫泱淡淡一笑,当目光再次落到那份名单上的时候,卫泱的笑容隐去,神情变的稍稍有些凝重,「这李巡到底是户部侍郎,是正三品的朝廷大员,他背后又暗藏着成王这座靠山,想要将此人除掉,还要在不惊动成王的情况下出其不意的除掉,是不太容易。这事儿得好好谋划谋划。」 「长公主是有主意了?」 卫泱苦笑,「前朝的事我不是很懂,纵使有主意,那也是空想出来的,还不知道有没有可行性。这种事还是要交给专业人士来谋划。我想,姨丈一定会有很不错的办法。」 「那奴才这就往安国公府走一趟。」 卫泱摆手,「今早我与宁棠约好,他说明日一早还会入宫一趟,我先与宁棠商量商量这件事,托宁棠向姨丈转达我的意思,稍后我会亲自往安国公府去一趟,以表诚意和敬意。」 「长公主要亲自前往安国公府?这会不会引起某些有心之人的揣测?」赵兴问。 「眼下谁人不知姨丈要认的义子是我从江州带回来的友人?又有谁人不知我与宁棠青梅竹马,一向走的很近。还有,咱们刚回京都的时候,又是在哪里落的脚?我偶尔去安国公府拜访一回,也没什么好稀奇的,纵使有人揣测,大概也是揣测我与宁棠之间的关系。」 赵兴得了这话,没再多言,「奴才明白,稍后会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你办事我放心。」卫泱莞尔,目光落到了矮几上的棋盘上,「赵兴,你这会儿累不累?」 「奴才不累。」赵兴立马应道。 「既然你不累,那就坐下陪我下盘棋。」卫泱说着,将那盒白子递到了赵兴手上,「我是有自知之明的,我知道凭我的棋艺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我也没想赢你。我就是想向你讨教讨教,毕竟你是为数不多的曾赢过紫川的人。」 「奴才哪有本事指教长公主。」赵兴捧着那盒白棋,有些不知所措。 「你的棋是澈皇兄教的,渲皇兄棋艺高超,都不一定能赢的过你,毫不夸张的说,你的棋艺在宫里可以算是无敌的,你有足够的资格指点我。再者说,你是曾赢过紫川的人,你若是能透露给我一些紫川在棋盘上的弱点,那我就更感激不尽了。」卫泱一笑,清俏可人,小狐狸似的。 「长公主就这么想赢徐郎中?」赵兴问。 卫泱点头,「我不确定自己在有生之年能不能赢他,但我想试试。赵兴,你老实告诉我,紫川他可有什么弱点?」 赵兴想都没想就答道:「徐郎中没有弱点,只有专心和不专心的时候。」 「你对紫川的评价很高嘛。」 「奴才实话实说而已。」 「也对,我记得当初在南下江州的路上,你与他几乎每日午后都会相约下棋,想来应该没有谁比你更了解他的棋艺水准。同样的,应该也没人比你更了解他下棋的路数。」 赵兴点头,毫不掩饰他对徐紫川棋艺的了解,「徐郎中下棋通常都是採用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方式,不冒进,不浮躁。自然,也有一反常态,採取很凌厉的进攻的时候。您若一定要问徐郎中的下棋路数,奴才也说不好。」 「倘若有路数还好,没路数叫我怎么赢。」卫泱嘆了口气,「有生之年,有生之年啊……」 「谁说长公主有生之年就一定赢不过徐郎中。」赵兴抚慰卫泱说,尽管他心里真觉得卫泱在有生之年无法达成这个目标。 卫泱笑笑,「光说不练假把式,你快坐下,咱们战两盘。」 赵兴不是个矫情的,在沖卫泱行了一礼之后,便在棋盘的另一面坐下了。 卫泱盯着赵兴的眼睛说:「你可不要让我。」 赵兴点头,「奴才从不下假棋,无论是对徐郎中,还是澈殿下。」 卫泱莞尔,率先在棋盘上落了子。 卫泱知道赵兴棋艺精湛,而在跟赵兴真正过招之后,卫泱才意识到精湛二字已经不足以用来形容赵兴的棋艺了。 她从前跟徐紫川下棋,一局棋总能撑过一盏茶的工夫才输。 而跟赵兴下棋,她竟然在一盏茶的工夫内连败两局。 这两盘光速输掉的棋让卫泱想明白一件事,原来徐紫川在陪她下棋的时候,有特意让她。 否则,以徐紫川的水平,分分钟把她虐哭。 实力上的差距叫卫泱好生郁闷和感慨,但卫泱并未消沉太久,就要求与赵兴再战。 她可是卫泱,不轻易言败的小狐狸。 压力越大,动力越大,说的就是她。 第六百八十六章异想天开 傍晚时分,徐紫川才从宫外回来。 一见到徐紫川,卫泱就满眼情急的说:「你若再晚回来一刻,我就要亲自去慎王府要人了。」 徐紫川一身风尘僕僕,那是因为他从靖华门下了马车以后,是一路小跑回的福熙宫。 他就是知道他今日在慎王府耽误的时间太久,卫泱心里必定早就着急了。 「抱歉,我回来晚了。」徐紫川望着卫泱,眼中满是歉意。 卫泱还不知道徐紫川,但凡让她着急不安的事,徐紫川都是绝对不会做的。 徐紫川今日之所以迟归,必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她哪里会生徐紫川的气,只管屏退左右,拉着徐紫川进了内室。 在亲自给徐紫川倒了杯热茶,并看着徐紫川喝下以后,卫泱才发问:「今儿在慎王府上发生了什么事?慎王怎么会留你留到这个时辰,他难道就不怕我起疑心,不怕太后和皇上起疑心?」 「卫泱,不瞒你说,今日在慎王府上,慎王与我聊了很多。他是一开始就打算要留我说很久的话,甚至打算留我在慎王府过夜。至于久留我的理由,他会对外宣称他是忽然病重垂危。」 「留你在府上过夜?慎王有那么多话要与你说?」 徐紫川点头,「我执意告辞时,慎王还言而未尽。」 「只有你和慎王两个人说话,没有别人作陪?」 「别人?」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卫泱说,嘴巴不自觉的就噘了起来。 「我今儿是在府上见到了贺兰,但没说上几句话。」 卫泱闻言,只是「哦」了一声。 「不问我都与贺兰说了什么?」 卫泱白了徐紫川一眼,「我有那么小心眼吗,连这些都要追问到底。」 「我与她除了问候以外,无话可说。」徐紫川一脸坦荡的说。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朝重逢,怎么会无话可说。」卫泱应道,话里话外都带着些许淡淡的酸意。 「谁说我与贺兰是青梅竹马?」徐紫川问。 「对,你俩不是青梅竹马,而是更要好的指腹为婚。当年你凭藉一首琵琶曲就能与那贺兰姑娘相认,若是彼此之间不够熟悉,又怎么可能做到。」 「卫泱,你信我,我与贺兰从前仅有数面之缘而已,根本没有你说的两小无猜。而那首琵琶曲也是我碰巧听见,刚好又记住了而已。你明知道我心里除了你以外,不可能再有别人了。」 卫泱知道,什么都知道。 但姑娘家嘛,没来由的就是想使使小性子,证明你在某人心中有多么重要。 不过使小性子得有个度,不能使过了。 小闹怡情,大闹就会伤感情了。 尽管知道就算她闹翻了天,徐紫川都会宠着她让着她,但她又哪里捨得叫徐紫川为难。 于是,卫泱见好就收,没有再提贺兰心一句,她言归正传,问徐紫川,「慎王他今日都与你说什么了?」 「慎王今日与我说的一切都是为拉拢我,让我为他所用。」徐紫川答。 「这个回答太笼统,能不能具体一点儿。」 闻言,徐紫川原本澄澈如静湖般的双眸之上,忽然泛起淡淡的雾气,「慎王无非就是与我说了一些旧事,说当年我忠勇侯楚氏一族被灭族的时候又多惨烈,说他这些年在幽州的日子过的有多艰辛。慎王是想借这些往事挑起我的仇恨,让我化为他实现野心的利刃。」 听了徐紫川的话,卫泱心里很不好受。 慎王的动机虽然不纯,但慎王今日与徐紫川说的那些往事并不是杜撰的,而是确实发生过的事。 当年楚贵妃与忠勇侯被污以毒害皇后与太子,意图谋反的大罪。 不仅忠勇侯府被满门抄斩,楚氏九族也被一同诛灭。 加上各个府上的下人,以及其他被株连的人。 在那一场灾祸中丧命的不下千人。 那是一场屠杀,不逊于战争的野蛮屠杀。 身为旁观者的卫泱,一想到这些都会觉得心惊和悲痛,更何况是亲歷过这件事的徐紫川。 在那场屠杀中,徐紫川不仅失去了几乎全部的血亲和族人,自己也险些命丧于屠刀之下。 今日听同为受害者的慎王旧事重提,徐紫川心中不可能不受到任何触动。 卫泱想着,紧紧握住徐紫川的手,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与徐紫川说些什么。 而令人意外的是,无论是当时在慎王府,还是眼下在宫里,在卫泱的身边,在回忆那段惨烈的往事时,徐紫川都表现的极为平静。 他反手握住卫泱的手,「卫泱,你放心,我没事,真的没事。」 「你是没事,但我知道你的心一定很疼。」 「原本是很疼,可是一看到你就好了。」徐紫川柔声说,眼中是满满的宠溺。 卫泱听了徐紫川这话,心都快被暖化了,她钻进徐紫川的怀里,静静的抱了徐紫川好久才松手。 「除了从前的事,慎王还问了我一些事。」在一段温存过后,徐紫川又接着之前的话题说。 「慎王他都问你什么了?」 「他向我打听有关皇上的病情。」 「你怎么回的?」 「我没有明确回答慎王的话。」 「是不好叫慎王知道皇兄真实的身体情况。」卫泱说,「只是你不肯明确回答慎王的问题,他不会对你起疑吗?」 「我只用一句话就打消了慎王对我的疑心。」 卫泱好奇,「什么话?」 「我说我的医术没有传闻中那么精湛。」 卫泱得了这话,立马沖徐紫川比了个大拇指,贊徐紫川高明。 徐紫川并不会为这种事而得意,他又接着与卫泱说:「慎王还一再暗示我一件事,他暗示我当年你误服的汤羹中的毒是樊太后下的。」 卫泱听了这话,神情也稍稍变的凝重了几分,「慎王有证据?」 「慎王并没有证据,我想,他是想让我在听说这个可能以后,去调查这件事,并寻找到相关的证据。或者说,他是想让我相信他这个推论是真的。」 「距离当年事发已经过去十多年了,物证不可能留下,而与此事相关的人证也几乎都死光了。莫说当年下毒的未必是太后,纵使真是太后,恐怕也无法找到能给其定罪的确凿证据。慎王叫你去查这件事,未免有些太异想天开了。」 「所以我才说了个或者。在今日的谈话中,慎王与我提了许多遍从前姑母住的祈祥宫,话中之意,我只要去到祈祥宫,就必定会有所收穫。」 徐紫川的意思卫泱听懂了,「看来慎王是在祈祥宫给你安排了什么『奇遇』。」 「卫泱,你说我去还是不去?」 第六百八十七章一番苦心 「我若说不让你去,你就不去了?」卫泱反问一句。 「你要是执意不叫我去,那我便不去了。可要是不去祈祥宫看看,便不知慎王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徐紫川答。 「他打的什么主意不是已经昭然若揭?他想让你认为并相信,当年忠勇侯府惨案的始作俑者就是樊太后。」 「事实上,并不是樊太后。」 「你好像比我还相信我母后。」卫泱说,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郁闷。 「从咱们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樊太后仅是明知那汤羹中有毒,将计就计而已。至于汤羹里的毒究竟是谁下的,还尚不清楚。我想去祈祥宫看看,看慎王究竟要我如何相信,那汤羹里的毒就是樊太后命人下的。」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就去吧,莫要辜负了慎王的一番『苦心』。」 卫泱最后这半句话,充满了对慎王的鄙夷与嘲讽。 而徐紫川听了这话以后,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悦与质疑。 因为他与卫泱一样,也很不喜欢机关算尽的慎王。 关于慎王的讨论告一段落,卫泱便将她今日刚从赵兴处得到的名单拿给徐紫川看。 「这是?」 「成王的走狗,说好听点儿是成王的党羽。」 徐紫川仔仔细细的将这份名单翻阅了一遍,神情比之前凝重了几分。 「咱们从前是不是有些太低估成王了。」 卫泱点头,「我承认,我之前是有些轻敌。」 「卫泱,你预备怎么做?」 「这名单上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卫泱沖徐紫川比了个刀手。 「从哪个人开始?」 卫泱的手指落在了户部侍郎李巡的名字上。 「何时动手?如何动手?」 「这个我也说不好,因为要出手抹杀这个李巡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我姨丈安国公宁琛。」 「由安国公出马吗?也算是势均力敌。」徐紫川说,对卫泱这个决定很是认同,「看来这两日,你要找一日亲自去安国公府上走一趟了。」 卫泱点头,「安国公府我势必要亲自去一趟的,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与宁棠通通气。我今早已经与宁棠约好,他明日一早还会再入宫一趟。」 「我今早临出宫前在靖华门撞见了宁兄,听宁兄说仲晨已经从老家回来了,他是为仲晨与福来的婚事进宫来的。你与宁兄应该已经将仲晨与福来的婚期,还有其他相关事宜都商量的差不多了吧。」 卫泱摇头,「仲晨与福来的婚事怕是要吹了。」 徐紫川意外,「怎么会?」 「仲晨说不愿娶福来为妻。」 徐紫川更加意外,「福来很不错。」 「我也觉得福来挺不错的,可仲晨却说他只把福来当是小妹看待,让兄长娶小妹,有点儿像那个。」 徐紫川听了这话,静默良久,「既然仲晨不愿意,那此事只能作罢。」 「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我明白。我无意逼迫仲晨接受这门婚事,却要仲晨自己与福来解释。」 「这是应该的。」徐紫川点头。 「其实,我原本就不愿看着福来与那位杨姑娘娥皇女英,这婚事不成,我竟觉得松了口气。福来的心思我很明白,别看那丫头成日里憨憨闷闷的,心气儿却高,比半夏和忍冬都高。我与她主僕一场,自然想让她得偿所愿。只是靠的住的,又前途一片光明的青年哪里这么好找。看来,我往后要多在这方面费费神了。」 「最近要让你费神的事不少,仔细别累着。」徐紫川嘱咐说。 「放心,我有分寸。」卫泱应道,旋即嘆了一声,「紫川,你说这多事之冬何时能过去啊。」 「冬天终会过去的。」 「是啊,终会过去的。」话说到这里,卫泱的双眸骤然一亮,「说一千道一万,终究是要拿出干劲儿,将眼前这些事情一件一件都给解决掉。」 「我会陪着你一起解决这些事。」徐紫川说,这是他的承诺,也是他觉得理所应当的事。 而卫泱也觉得这很理所应当。 「你当然要陪着我一起解决这些问题,难不成你还想逃?」 「我是赶都不会走,怎么会想逃。」徐紫川说着,将卫泱拥进了怀里。 卫泱笑笑,用头顶蹭了蹭徐紫川的下巴,两人说不出的亲昵。 …… 卫泱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该提前告知福来一声,告诉福来仲晨已经回到京都,并且明日会入宫与她单独说几句话。 自然,卫泱不会明确告诉福来,仲晨是不愿娶她特意来退婚的。 她就是想让福来心里稍稍有些准备,不要被突然出现的仲晨,以及仲晨要说的话给吓着。 听说仲晨明日要进宫见她,福来脸上无喜无悲,表现的异常平静。 就好像是一块放在砧板上的肉,逆来顺受,任人切割。 这还没成亲,福来就对即将成为她夫君的男人一副心如死水的态度。 卫泱忽然觉得,仲晨这婚退的好。 卫泱总觉得,婚姻的确是大事,正因为是关系到一生幸福的大事,在做出最终决定之前才要更加慎重。 宁缺勿滥,就算孤苦到老,也不能将就凑合。 …… 与昨日一样,宁棠一早就风风火火的进了宫。 而与昨日不同的是,宁棠不是一个人来的,退婚一事的核心人物仲晨也一同来了。 其实,也不能说仲晨这是退婚。 毕竟,仲晨与福来的婚事只是口头定下,尚未写婚书。 既如此,便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退婚。 一见到卫泱,仲晨就恭恭敬敬的沖卫泱行了个大礼。 「仲晨,你很有勇气。」卫泱与仲晨说,话中不带丝毫嘲讽之意。 卫泱是真的很赞赏仲晨,赞赏仲晨有拒绝这门婚事的勇气,也赞赏仲晨能够无视这门婚事会给他带来的所有好处。 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青年如今是越来越难见到了。 卫泱觉得,福来看人的眼光真心不错,只可惜福来那丫头没有与仲晨白头偕老的福气。 「长公主,小人惭愧。」仲晨说。 「你不用觉得惭愧。」卫泱沖仲晨一笑,一脸真诚的说,「仲晨,你是个君子,我越来越欣赏你了。」 第六百八十八章强加予人的善意 仲晨最早是作为伴读挑到宁棠身边的,宁棠三岁开蒙,可以说宁棠与仲晨两人是自懂事起就认识了。 而卫泱与宁棠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也就是说卫泱与仲晨的交情并不比与宁棠浅。 尽管有尊卑横在面前,但卫泱从来都不曾在仲晨面前摆架子,她一向都是将仲晨当朋友看待。 仲晨自然晓得卫泱的好,他知道卫泱是个多通情达理的姑娘,也知道卫泱对他做的事,说的话从来都不含一点儿恶意。 但今日面对卫泱,尤其是对他丁点儿都无责怪之意的卫泱,仲晨心中真的很惭愧。 他辜负了长公主对他的一片好心。 仲晨想与卫泱说点儿,可斟酌着又不知该说什么。 仲晨无所适从,只能沖卫泱施了一礼。 卫泱看出了仲晨的挣扎,她心里忽然觉得有些自责。 卫泱一直都觉得福来是个好姑娘,她将福来嫁给仲晨,并允许仲晨娥皇女英,同时拥有两个都很不错的妻子,她觉得这是她对仲晨极大的恩泽。 她从未想过仲晨会不愿意,而事实上仲晨确实不愿意。 强加予人的善意,毫无疑问就成了恶意。 卫泱见仲晨一脸愧色,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认为应该觉得惭愧的人是她。 「对不起,我想当然的就以为你会贊成并喜欢这门婚事,不想……我本该再耐心等等,等你回来以后当面问过你,再做决定的。」 仲晨听了这话,慌忙应道:「长公主一片好心,是小人不识抬举。」 「成了,你就不要跟我说这样生分的话了,你越这样说,我心里越不是滋味。事已至此,我的确难辞其咎。」 「你说你有错,那我也有错。小泱,你便想着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心里有没有觉得好受些?」宁棠说。 宁棠短短两句话的确让卫泱觉得心里舒服了些,「宁捣蛋,谢谢你。」 宁棠沖卫泱拜拜手,表示不谢,接着又沖仲晨说:「事情再棘手终究也要想办法解决,解铃还需系铃人,你去见见福来吧。」 仲晨知道他必须要去见福来,无论是出于责任,还是男人该有的担当,只是,「昨晚我整整想了一夜,实在不知该与福来……该与她怎么说。」 「提前想好的说辞,听来就带着分刻意,不够真诚。等你见到她以后,心里自然而然便会生出许多话,你便对着她,老老实实的将心里话都说出来就好。」卫泱与仲晨说。 仲晨静默了片刻,似是想通了什么,他沖卫泱一礼,「小人明白了。」 卫泱瞧了一旁的赵兴一眼,「带仲晨和福来去西偏殿的暖阁里说话吧,不要让人打搅了他俩。」 赵兴得令,便引着仲晨出去了。 仲晨前脚刚走,宁棠后脚就急着问:「小泱,你要真叫仲晨与福来单独说话去?」 「有什么不妥?」 宁棠也说不出来有什么不妥,「我就是觉得,有咱们在场,情况兴许会好些。」 「我相信仲晨能很好的解决这个问题,你不信?」卫泱问。 宁棠毫不犹豫的答:「我自然信他。」 「那不就得了。」卫泱莞尔,但很快又敛了笑,「这回的事终究是我太心急,太自以为是才会闹到眼下这个情形。我是真心觉得对不住仲晨,回头等仲晨与那杨姑娘成亲时,作为娘家人,我可得给仲晨送份厚礼。」 「说话算话,我可替仲晨记住了。」 「还怕我赖了你不成。」 「我知道你最是说话算话。」宁棠笑笑,亲手将卫泱半空的茶碗又斟满了茶,「小泱,你就不要再为这回的事闷闷不乐了,更无需再自责。我说过,在这件事中,人人都有责任,这是真心话,不是为了哄你。你无需把责任都往自己一个人身上揽。」 「嗯。」卫泱点头,没有再与宁棠说什么感谢的话,她知道宁棠最不喜欢她与他说这些,她也知道他们之间根本不必谢来谢去那么生分。 「仲晨与福来的事先暂且放一放,我另有件事想与你说。」卫泱一脸认真的望着宁棠。 见卫泱露出这副表情,宁棠就知卫泱要与他说的事是很重要的事,不由得就紧张起来。 「什么事,你说。」 「我有事要求姨丈。」 宁棠一怔,「求我爹?」看来这件事还真的不小。 卫泱点头,与宁棠打了个眼色,便起身向内室走去。 宁棠会意,立马跟了上去。 在内室的软榻上坐下以后,卫泱才用仅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与宁棠说:「成王蠢蠢欲动,似有谋逆之意。」 不是似有,而是就有。 成王觊觎皇帝之位,心存谋逆,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宁棠听了卫泱的话,并不觉得惊讶,只是神情变的比之前凝重了几分,「成王最近有做什么?」 「不是最近,而是一直都在背地里默默做着什么。」 宁棠疑惑,「自从三年前端王横死,成王的势力就被削弱了一半。这两年成王表面上一直都很安分守己。」 「你也说是表面上,你看看这个。」卫泱边说边从怀里掏出那份名单,递到了宁棠手上。 宁棠接过那叠不薄的纸,「这是?」 「这上面写着的都是成王的人。」 宁棠闻言,神色一凛,赶紧将这纸上写的内容一字不落,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这…这些都是成王的人?」宁棠一脸震惊的问。 卫泱点头,「千真万确。」 「这未免也太…太那个了吧。」宁棠一向口齿伶俐,但看着手中这份名单,他也是词穷了。 「我知道安国公府耳目众多,你若不信,大可命人去核实。」 「我怎么可能不信你。」宁棠说,「从前我真是小看成王了,虽然不愿夸他,但不得不承认,成王真的很厉害。」 「他是很厉害,不过他的厉害都是被人给惯出来的。」卫泱说,语气中带着深深的不屑。 「惯出来的?」宁棠不是很懂卫泱的话。 卫泱解释说,「我听说当年皇祖父在世时就很宠爱成王这个儿子,甚至有些骄纵成王。皇祖父明知成王野心勃勃,对皇位有觊觎之心,皇祖父不但不打压教诲,还在临驾崩之前留下一道遗旨,要父皇念惜手足之情,无论如何不要伤成王性命,要保成王一世荣华富贵。父皇他是个孝子,一直都谨遵皇祖父的遗旨,父皇在位时,无论成王怎么闹腾,父皇都从来不与他计较,以至于成王不但气焰越发嚣张,势力也日益庞大。父皇驾崩以后,太后摄政。太后不是我父皇,自然没打算遵从我皇祖父的遗旨,十多年来,太后明里暗里一直都在打压成王,可是效果……你也看见了,树大根深,不好对付啊。」 第六百八十九章男女平等 听了卫泱的话,宁棠也是感慨,「想要彻底扳倒成王,的确很不容易。」 「就算再不容易,也要做,成王他已经忍不住了。」 「小泱,你的意思是成王会有所行动?」 卫泱点头,「各种迹象都表明,成王有放手一搏的打算。」 宁棠闻言,神情比之前更加凝重,一双剑眉紧紧蹙在了一起,「小泱,我能帮你,不,是整个安国公府能帮你做什么?」 「我要尽量去剷除成王的党羽,让他失去放手一搏的机会。」卫泱说。 「这种事的确是需要我爹出手。」宁棠又低头望向手中的名单,「你预备拿哪个傢伙先开刀?」 「户部侍郎李巡。」 「李巡吗?」宁棠拼命的回忆着这个人,最终做出结论,「这个人配当我爹的对手。只是小泱,你为何会第一个选李巡下手?」 「李巡算是成王在暗处左膀右臂似的人物,断成王一臂,成王不但会随之失去手指,还会疼的他一时半会儿无法振作。」 「小泱,我承认你说的话有理,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是打草惊蛇。不,是直接去打蛇。成王那条老蛇诡计多端,精明的很。经此一事,你往后想要再伤到他可就难了。」 「咱们一上来就对付李巡这样的人物,的确会打草惊蛇。」卫泱很贊同宁棠的看法,「但是,连续对付打压一些小虾米同样会引起成王的警觉。既然都会打草惊蛇,那便让打草惊蛇变的值得,拉下一个李巡,可比拉下一百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值得。」 宁棠点头,「小泱,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卫泱莞尔,「那咱们就干票大的。」 宁棠眉头舒展,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明明是个小丫头,说话怎么匪里匪气的。」 「你甭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只问你干还是不干?」 「那还用问,我当然干。」宁棠毫不犹豫的答。 「宁棠,那你今日回去以后就先帮我向姨丈带个话,说说我的打算。等回头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去府上一趟,当面与姨丈商议弹劾李巡的具体事宜。」 「你放心,话我一定会带到。」宁棠点头,望着卫泱,目光有些复杂,既有欣慰,亦有担忧,还有欣赏,更有不安,「小泱,我觉得你有些不一样了。」 「不一样?我哪里不一样了?」 「从前的小泱可是从来都不会关心前朝的事,更别说搅和进这些事中了。」 「我过去是不关心政事,直到如今我也不是真的关心政事,我是为了我皇兄,不得不学着关心这些罢了。宁棠,我就跟你这么说吧,只要是为了我皇兄,莫说前朝政事,就连军中的军务我也敢插手。」 「不愧是小泱,当真好气魄。可惜了,你不是个男子。」宁棠感慨。 卫泱苦笑,「我倒是庆幸我不是个男子,否则我背地里做了这么多事,若叫旁人知道去,必定以为我这个皇子居心叵测,意图谋反。」 卫泱说这话的时候,难免想到了卫渊,略微转好的心情又无法可抑制的沉重起来。 宁棠闻言,忍不住嘆了口气,「小泱,你说的还真对。」 「宁棠,我还有一个请求。」 「何必说请求这么严重,你有什么话直说就好。」 「这份名单我还没有交给渲皇兄看,渲皇兄的身体状况你我都清楚,渲皇兄需要安心静养,不好为这种事分神,就算此事事关重大,我也想稍后再告知渲皇兄。」 宁棠点头,「依皇上如今的身子,是不好忧劳伤神。只是这事……这事毕竟涉及成王,又涉及谋反,实在太大了。小泱,你确定你要担待这件事?」 「为了皇兄的安危考虑,我必须暂时担待。倘若实在扛不住,我自然会向皇兄坦白。不过有姨丈和你帮我,我相信我一定能扛的住。」 「小泱,你真是皇上的好妹妹。」宁棠说着,想要抬手摸摸卫泱的头,却想着卫泱已经大了,再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了,便没有抬手抚上去,「你放心,我回去以后会与我爹好好商议这件事。」 「有劳。」 「不必客气。」宁棠望着卫泱,一脸的关怀加担忧,「小泱,别让自己太累,你终究只是个姑娘家。」 卫泱知道宁棠是关怀她才会与她说这句话,但卫泱并不认同宁棠这句话。 姑娘家怎么了,姑娘家就非得柔弱骄矜吗? 卫泱虽然不是个狂热的女权主义者,但她心里始终坚持男女平等。 男人能办到的事,女人同样也能办到。 卫泱想着,不禁笑问宁棠,「我若与你说男女平等,女人理应承担与男人相等的社会以及家庭责任,你会不会觉得我是疯子?」 宁棠闻言,思量了片刻,「虽然我听不太懂你说的什么,但我觉得若世间女子都如你这般心性,或许真能实现你说的那个男女平等。」 「我当你是在夸我。」 「我就是在夸你。」 「谢谢。」 「又跟我客气。」 卫泱笑着没言语,亲手将宁棠手边的茶碗重新斟满。 宁棠也没客气,捧起茶碗尝了口茶,「也不知仲晨和福来说的怎么样了。」 「你好像比我还担心他们两个。」 「怎么能不担心,倘若仲晨一个不好把福来给惹哭了,你饶的了他?」 「纵使仲晨真把福来惹哭了,那也是福来自找的,不关仲晨的事。」 「你这算不算是大义灭亲?」 「你就打趣我吧。」卫泱一声长嘆,「在这件事中,仲晨是最无辜的一个,对仲晨我真的很愧疚。」 「打住。」宁棠沖卫泱拜拜手,「你怎么又要把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我这是实事求是。」卫泱望着宁棠说,「聪明如你,应该早就察觉到福来对仲晨并不是那么真心。」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两情相悦,情投意合的佳缘。」 「你说的也是,但我确实没把福来教好,终究是我太纵容她了。」 「人无完人,而且我并不觉得福来想高嫁是错的,人往高处走,这是最寻常的道理。可惜福来运气有些差,碰上了仲晨那个不解风情的。」 「成了成,咱们就不说仲晨和福来了,咱们说说别人。」 「说谁?」宁棠问。 第六百九十章非君子所为 「说说我二皇姐卫湘吧。」卫泱一脸认真的与宁棠说,「昨日匆忙,今日我务必得给你们两个引荐引荐。」 宁棠面露愁色,「一定要见?」 卫泱白了宁棠一眼,「别跟我说你不擅长应付姑娘,这个理由太站不住脚。」 宁棠嘆了口气,妥协道:「罢了,既然二长公主已经搬来福熙宫与你同住,我日后常来常往的,难免会撞见她,既然迟早都要见面,那我就听你的见就是。」 「你早想开了,我就不必费之前那番口舌了。」卫泱望着宁棠叮嘱说,「你记住,我二皇姐是个腼腆沉静的姑娘,你要稳重些,少在我二皇姐面前说些莫名奇妙的俏皮话。」 「二长公主腼腆?你不是说二长公主树爬的很好吗?」 「难道会爬树的人,性格就不能腼腆?」 宁棠挠头,「也是。」 卫泱笑笑,没再理宁棠,便命人去东偏殿将卫湘请来。 宁棠一到福熙宫,卫湘就得到消息了。 一向不在装扮上留心的卫湘,立刻去换了身鲜亮颜色的衣裳,又画了个颇为精緻的妆容。 娥眉淡扫,却美艷动人至极。 见卫湘盛装而来,卫泱眼前一亮。 心道,她二皇姐未免也生的太好看了,就连她这个姑娘家看了,都不免心生荡漾。 而一旁的宁棠却神色如常,心中亦未起任何波澜。 并不是因为卫湘不够美,而是因为他眼里和心里始终就只有卫泱,就算卫湘再美,也无法触动他的心。 如卫泱所言,卫湘的确十分腼腆,在与宁棠见礼之后便一声不吭。 宁棠很恭敬且得体的给卫湘回了礼,也没开口说话。 瞧宁棠这一副拘谨的样子,卫泱才肯相信,原来宁棠真的很不擅长应付姑娘,尤其是不熟悉的姑娘。 气氛有些尴尬,卫泱并不指望宁棠和卫湘其中任何一个人会站出来打破眼前的尴尬。 于是,她只能自己站出来。 其实,卫泱并不擅长处理这种场面,但好在宁棠和卫湘都是与她十分相熟且要好的人。 有卫泱从中周旋,气氛无疑比最初好了不少。 但让卫泱纠结的是,自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在那自说自话。 卫湘本就话少,惜字如金也就罢了。 宁棠那个话唠,怎么就忽然变成哑巴了? 卫泱一个劲儿的沖宁棠打眼色,示意宁棠说点儿什么。 宁棠却依旧缄口不言,反过来沖卫泱打了个眼色,意在询问卫泱,之前不是你不许我说俏皮话吗? 卫泱郁闷,心道,难道除了俏皮话以外,你就不会说其他别的话了?那你这个人得多不正经啊。 这厢,卫泱正纠结,就听宫人回禀,说徐郎中已经从昭阳殿回来了。 一听说徐紫川回来了,宁棠就像是听说救世主降临了一般,赶忙起身,「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向徐兄请教。」 话毕,宁棠就逃了。 卫泱不傻,自然知道宁棠方才的话都是藉口。 卫泱就不明白了,卫湘这么大一个美人坐在眼前,宁棠怎么就没有哪怕一点儿心神荡漾。 若不是她曾被宁棠爱慕过,她真的会怀疑宁棠是不是喜欢男人。 并且还是喜欢她的男人。 而卫湘这边似乎并未察觉宁棠是因为不自在逃了,反而觉得宁棠之前的沉默是稳重,匆匆去见徐紫川是好学。 总之,卫泱能清楚的感觉到卫湘对宁棠的印象极好。 卫湘毫不掩饰对宁棠的欣赏,宁棠前脚刚走,卫湘后脚就对宁棠一番盛赞。 卫湘不独夸宁棠相貌堂堂,也夸宁棠年轻有为。 卫泱意外,「皇姐竟然知道有关宁棠的那么多事,他参与过的那些战役,我都说不全呢。」 卫湘闻言,脸上一片绯红,「宁将军是咱们大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将军,是咱们大夏的英雄,我自然听说过不少有关他的事。」 卫湘说自然,而卫泱却不觉得自然。 很明显,卫湘爱慕宁棠。 不是才开始爱慕,而是很久以前就有这份心思。 卫泱并不觉得卫湘爱慕宁棠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据卫泱了解,京都城内有一多半尚未婚配的少女,都深深爱慕着宁棠。 而优秀如宁棠,的确有被这些姑娘憧憬爱慕的资本。 卫泱觉得卫湘会对宁棠心生爱慕很正常,只是…… 卫泱在心里摇头,宁棠和卫湘是不可能的。 无论这两个人从身份上来看多般配,都是不可能的。 …… 宁棠从卫泱那边逃出来以后,就在徐紫川房里躲着。 两人说说笑笑,气氛很是融洽。 这厢,两人正说到兴头上,就见赵兴进了屋,「宁将军,仲晨已经与福来说好了。」 宁棠敬重赵兴,对赵兴说话一向很客气,「听赵公公的意思,仲晨将事情处理的还算妥当?」 赵兴点头,「奴才叫仲晨进来,让他自己跟将军说。」 宁棠应了声好,并不忘与赵兴道句有劳。 片刻,仲晨就进了屋,见徐紫川也在,连忙沖徐紫川行了一礼。 徐紫川颇为和气的沖仲晨点了点头,当是打过招唿。 「事情处理的怎么样?」宁棠问仲晨。 「回公子,我按着长公主的话,心里怎么想就怎么与福来说的。」 「你有没有把人惹哭?」 仲晨摇头,「福来并没有哭。」 「没当着你的面哭,不代表人家回去以后不会偷偷的哭。」 仲晨垂下头一脸的自责。 「仲兄不必太过自责,长公主她不会怪你。」徐紫川温声与仲晨说。 「谢徐郎中安抚,但把姑娘家惹哭,终究不是君子所为,我会好好反省。」 「那就回去好好反省。」宁棠沖仲晨说,「顾及着人家姑娘的感受,你就不要继续在福熙宫里乱晃了,先出宫去吧。」 仲晨也觉得自己不便再在福熙宫久留,在沖徐紫川和宁棠一礼之后便告退了。 自然,仲晨没有就此默默离去,而是去正殿见了卫泱一面。 卫泱没与仲晨多说什么,只说了四个字,辛苦,抱歉。 卫湘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却知眼前这位俊朗的青年与卫泱身边最倚重的宫女福来有婚约,而这门婚事如今却告吹了。 明明是郎才女貌,却没能终成眷属,卫湘心中唏嘘。 卫湘不禁在想,她将来会有一段怎样的姻缘,嫁给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呢? 过程是顺利还是曲折? 她不 第六百九十一章赞赏与憎恨 卫霖、卫漓、以及韩江每日中午都会来福熙宫用午膳,卫湘过去从不作陪。 但今日,卫湘难得留在卫泱这边用午膳。 卫泱很清楚,卫湘如此,不是因为突然转了性子,好热闹了,而是因为宁棠今儿也会留在福熙宫用午膳。 席上,卫湘的话很少,就连饭菜都用的不多。 卫泱时不时的用余光观察卫湘,发现每回她的余光落在卫湘身上的时候,卫湘的目光都是落在宁棠身上。 在寒冷的冬日里,卫湘望着宁棠的目光是那样的温暖甚至灼热,让人仿佛提前进入了盛夏。 卫泱越发笃定,卫湘对宁棠是动了心的。 而席上在坐的除了卫霖这个小孩子,其他人似乎也都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宁棠自然也感觉到了。 原本话最多,最爱闹腾的人,明显表现的有些不自在。 饭毕,卫霖一行稍歇了片刻,就去了崇武馆。 宁棠也起身说要告辞。 若在寻常,宁棠绝对不会这么急着走,一定会留在福熙宫里与卫泱和徐紫川说说闹闹,等晚些时候韩江下了学,接上韩江一同回安国公府。 但今日情况特殊,卫湘灼热的目光让宁棠觉得很不自在。 说老实话,宁棠已经很久都没有过这种如坐针毡的感觉了。 宁棠无奈,只能匆匆告辞。 卫泱与宁棠是从小一起长大,很多事不必宁棠言明,卫泱也能看出宁棠的意思。 卫泱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由得宁棠离开。 原以为宁棠走了,卫湘没什么好惦记的,便会回东偏殿去。 谁知卫湘却捧着一碗茶,小口小口的喝着,并没有要告辞的意思。 徐紫川多有眼力界的人,眼见卫湘是有话想与卫泱单独说,徐紫川很识相的回了自己房里。 徐紫川一走,殿内就只剩下卫泱和卫湘姐俩了。 卫泱知道卫湘有话跟她说,甚至能猜到卫湘会跟她说什么话。 因此,她已经准备好了她认为最妥当的答案,只等卫湘发问。 卫湘是个很老实的人,心思都写在脸上。 否则,方才在席上,众人也不会那么轻易就看出卫湘对宁棠的心思。 老实就等于率直,卫湘毫不掩饰自己对宁棠的爱慕,也掩饰不住,她没有拐弯抹角,很直接的问卫泱:「宁将军如今已过加冠之年,为何还尚未婚配?」 卫泱没想到卫湘上来就会问这个问题,但她之前已经料到卫湘会问这个。 而对于这个问题,她准备的很充分。 卫泱没有犹豫,甚至没有思考,就望着卫湘很认真的回答说:「宁棠是太后唯一嫡亲的外甥,太后对宁棠寄予厚望。宁棠的婚事最终会由太后做主,太后尚未给宁棠指婚,应该是还没挑到合适的人选。」 卫湘听了这话,掩饰不住的失落,或者说绝望。 卫泱见卫湘如此,心里也很不好受。 但现实就是这样残酷。 卫泱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些残忍,但她的的确确是为了卫湘好。 与其让卫湘抱着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日渐沉沦,倒不如一开始就让她看到道路的尽头没有花海,而是断臂悬崖。 卫湘走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走的。 卫泱独自坐在软榻上发呆了好久,心情很是复杂。 她既赞赏自己的决断,也憎恨自己的狠心。 同时她也有些埋怨宁棠,为何这小子要生的如此出色,如此招姑娘家喜欢。 倘若祸水这个词儿可以用在男人身上,那宁棠绝对是祸水一号。 「卫泱,你没事儿吧?」 卫泱回神,见徐紫川正站在内室与外室之间的幔帐旁看着她,眼中满是担忧。 「什么时候来的?」卫泱有些不好意思问。 「来了有一会儿了。」徐紫川答,「不太放心你。」 「我方才自言自语的样子,是不是有点儿像神经病?」卫泱自嘲。 徐紫川上前,「什么病?」 「就是脑子不好使。」 徐紫川淡淡一笑,抬起手来轻轻的摸了摸卫泱的头,「你脑子最好使了。」 徐紫川的话,无疑让卫泱原本焦躁的心绪得以平復。 卫泱毫无隐瞒,将她之前与卫湘说的话,以及她对此事全部的想法都与徐紫川说了。 徐紫川听过以后,盯着卫泱的双眼,很认真的说:「卫泱,你做的很对。」 卫泱心里原本有很多个可是和如果,但在听了徐紫川的这句话以后,那些可是和如果瞬间就变的没那么重要了。 「只要是我说的话,我做的事,你都觉得对。」 「我是个很公道的人,并不是为哄你才这么说的。」 「我了解。」卫泱莞尔,接着又长长的吐了口气。 在长长的吐完这口气以后,卫泱觉得浑身轻松,胸中郁气全消。 卫泱越发坚定的认为,徐紫川就是她的百灵丹。 「除了二长公主的事,还有一件事。」徐紫川说。 「我是不会去看福来的。」卫泱语气坚决的说。 「真不去?」 「说不去就不去,她若这点儿打击都承受不来,就不配做我卫泱身边的人。」 「有理。」徐紫川应和说,可他心里却清明,依卫泱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对福来不闻不问。 而事实上,卫泱的确没有打算完全不理会福来。 她只说自己不会去见福来,却没说不许旁人代她去看看福来。 最终,赵兴奉卫泱之命,去瞧了福来一眼。 据赵兴说,福来看上去还算冷静,人并没有当着他的面落泪,但明显是有哭过,两只眼睛红肿红肿的。 卫泱听后,估摸着福来最少要消沉个五六天才能彻底缓过神来,卫泱便吩咐赵兴,这几日就不要给福来安排差事,也不要让人去打扰福来。 谁知第二日一早,福来就如常来卫泱身边侍候。 见福来除了眼睛略微有些红肿以外,其他一切如常,卫泱很是欣慰。 福来并没有与卫泱说起有关仲晨的事,卫泱也无意与福来提起这些。 有关于福来要嫁给仲晨做平妻的闹剧,到此就算过去了。 而另外一件事看似过去了,却尚有余波。 卫湘受伤了,是去梅棠宫折梅花时从树上跌下崴伤了脚。 尽管伤的不重,但总要将养个三五日才能见好。 听安姑姑说,卫湘自学会爬树以后,就从未从梅树上滑脚摔过,这还是第一回。 卫泱猜,卫湘之所以会失足从树上摔下来,必定是因为那时的卫湘有些心不在焉。 至于卫湘是为谁心不在焉,昭然若揭。 第六百九十二章小人常戚戚 一见宁棠误终身,卫泱肯定卫湘是中了宁棠的毒。 见卫湘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卫泱忽然觉得有些后悔,倘若她没有把宁棠引荐给卫湘就好了。 可就像当日宁棠自己说的,说他时常来往于福熙宫,日后会有很多机会撞见住在福熙宫东偏殿的卫湘。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相见不相识多尴尬。 卫泱想,宁棠与卫湘的相识是必然。 而在这必然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必然。 比如,卫湘对宁棠一见钟情,再比如卫湘无法得偿所愿,与宁棠有什么结果。 这就是所谓逃不过的命运吧。 命运果然残酷。 卫泱觉得她算是对命运这个词体会很深的人,她深知命运的残忍无情,但她从不曾向命运低头。 正因为她没有低头,所以她能在一片坎坷又一片荆棘之后看到平坦的大路,看到远处那一片花海。 卫泱想,无论前路多么艰险,她总有一日能走到那片花海。 那是命运对她的奖赏,奖赏她没有向自己低头。 她相信所有不屈服于命运的人,都会得到应得的回报。 卫泱很想就宁棠的事,好好安抚卫湘一番,但最终她却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她相信卫湘,信卫湘是个通达明理的姑娘。 卫泱相信要不了太久,卫湘就能靠自己走出这片阴霾。 …… 这日中午,韩江照例与卫霖和卫漓来福熙宫用午膳。 同时,韩江还给卫泱带来了一个消息。 宁棠叫韩江给卫泱捎话,请卫泱明日来安国公府一叙。 在得到这个消息以后,卫泱心潮澎湃。 宁棠既请她到安国公府议事,就说明她姨丈宁琛已经答应,至少是认可了她的计划。 对于破掉成王的局,卫泱是志在必得,而宁琛的态度,让卫泱的信心越发高涨。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前往安国公府,将她的计划详细的告知宁琛。 她相信,她姨丈宁琛一定会成为她最坚实的盟友。 因为卫湘扭伤了脚,需要静养,这两日午后便没来卫泱这边随卫泱学习念书写字。 卫泱难得能在午后与徐紫川腻在一起。 「等明日咱们一同去昭阳殿给皇兄送了药,就直接离宫去安国公府。」 「卫泱,明日我就不陪你去安国公府了。」徐紫川说。 卫泱意外,只当自己听错了。 向来与她形影不离的徐紫川,竟然主动提出不与她一起行动了。 卫泱强压下震惊的情绪,问了徐紫川三个字,「为什么?」 「明日我另有要事得办。」徐紫川答。 「什么事这么要紧,必须得明天办吗?」 「这件事必须得在明日你离宫以后,我独自去办。」 卫泱恍然,猜到徐紫川究竟要去办什么事了。 还别说,这事可不就得徐紫川趁她不在的时候,独自偷偷去办才最为合理吗? 当然,徐紫川不是真的要瞒着她去做什么。 这一切都是做给慎王看的。 慎王不是一再暗示,想将徐紫川引去祈祥宫吗? 那徐紫川就顺了慎王的心意,去趟祈祥宫,看慎王究竟在祈祥宫安排了怎样一齣好戏。 「这事还真得你自己去办。」卫泱说。 「明日你出宫就是我去办这件事的最好机会。」徐紫川说,「如此,慎王才会认为我对你只是虚情假意,认为我可以为他利用。」 「你要小心行事。」 「放心,我自有分寸。」 「虽然那日在慎王府,我没与慎王说上几句话,但我看的出来,慎王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很不好煳弄。」 「是,慎王的确是个不容易对付的对手。」 徐紫川已经把慎王当是对手了吗?卫泱怅然。 「倘若慎王不是对手,是咱们一边的人就好了。」 「也不是完全没有这个可能。」徐紫川斟酌了片刻才说,「我会尽量想办法劝服他,请他悬崖勒马。」 卫泱多了解徐紫川,徐紫川一向自信,而方才那片刻的犹豫,说明徐紫川对说服慎王这件事很没有把握。 但他还是想试试。 一个真正聪明的人,是不会做无用功的。 而会让一个聪明人甘愿做无用功的人,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对那个聪明人来说很重要的人。 事到如今,徐紫川依旧没有放弃慎王,他依然不愿真的把慎王视作对手和敌人。 可见徐紫川心里有多看重慎王这个表兄。 卫泱忽然觉得很心疼徐紫川,不,她一直都很心疼徐紫川。 因为作为旁观者,她比徐紫川这个当局者更早预见,甚至看到了结局。 那是个很惨烈的结局,从慎王决定与成王联手之日起就註定的结局,那便是骨肉相残。 「我还是不明白,为何会有人,还不止一个人会为权欲,做出那么多丧心病狂的事。」卫泱说。 「我也不明白。」徐紫川应道,「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没有道理的,也有很多人都是不讲道理的。」 「精闢。」卫泱贊了徐紫川一句,但心情依然沉重,「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活久了什么样的人都能见到。徐紫川,我好想骂人,好想说脏话。」 「你还会骂人说脏话?」 「会是会,就是没有实践过。」 徐紫川抬手,温柔的揉了揉卫泱的发,「好孩子不能骂人说脏话。」 「又把我当小孩。」卫泱嗔怪徐紫川一句,却对徐紫川的安抚十分受用,「我听你的不骂脏话了还不行。」 「孺子可教。」 …… 卫泱明日要去安国公的事没有刻意瞒着谁,因此樊昭第一时间就得知了此事。 听说卫泱要往安国公府去,樊昭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她总觉得卫泱去安国公府是有意让她难堪,特意叫她心里不好受。 卫泱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提醒她,提醒她樊昕是怎么死的。 而事实上,樊昭确实是想多了。 卫泱要去安国公府与她丁点儿关系都没有。 但樊昭却坚持认为,这与她有关。 樊昭如此,正应了那句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一个人总不会为他毫不在意的事而耿耿于怀,在樊昭内心深处,对樊昕这个长姐终究是问心有愧的,但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 因为在她樊昭的字典里就没有错这个字。 第六百九十三章一对傻小子 这些年来,每当想起樊昕,樊昭都会对自己说,自己当初的决定并没有错。 当时,她之所以会利用她长姐樊昕,是因为她很确定她长姐已经身患重病,命不久矣。 既然总归是要死的,为何她不能利用她长姐的死做点儿文章呢。 樊昭相信,通情达理如樊昕,一定不会怪她这个妹妹心狠。 既然樊昕都不怪她,为何卫泱要怪她? 不过樊昭清楚,卫泱纵使再怪她,也终究还是站在她这边的。 否则,卫泱早就把樊昕之死的真相告知宁家父子了。 宁琛那个爱妻如命的男人,若是知道樊昕并非死于意外,而是死于她的算计之中,必定会暴跳如雷。 可坦白说,樊昭并不是很怕宁琛知道樊昕之死的真相。 因为她了解她这个姐夫,知道她这个姐夫虽是武将出身,但绝对不是个莽夫。 她的这个姐夫是条汉子,但同时也是个聪明人。 纵使她姐夫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为给爱妻报仇甘愿与她同归于尽,那宁棠呢? 覆巢之下无完卵,为着宁棠的安危,樊昭笃定,宁琛即便真得知了樊昕之死的真相,也不敢与她反目。 而樊昭也真心不想与宁琛反目,尤其是在眼下她两位兄长都有意无意的向卫渲靠拢,与她日渐疏淡的当口上。 她不愿与宁琛为敌,她很需要宁琛的力量。 纵使宁琛因樊昕之死深受打击,三年多来很少过问朝堂之事,宁琛的影响力也依旧不可小觑。 樊昭不但不要与宁琛反目,她还要尽量的争取宁琛的支持。 倘若宁琛肯表明态度站在她这边,兴许她两位兄长也会改变主意。 但有卫泱从中作梗,她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得偿所愿。 樊昭越想越不喜欢卫泱往安国公府跑,然而她却没法阻止。 无论卫泱是替卫渲去拉拢宁琛,还是只是想提醒她樊昕真正的死因。 不管卫泱是出于何种目的,樊昭都不恨卫泱。 在她眼中,卫泱仍旧是个不太谙世事的小姑娘。 樊昭暗暗发誓,终有一日她要让卫泱知道,她当初决定牺牲樊昕的性命这件事,做的有多值得。 樊昕是死得其所。 她没有错,她也不会错。 …… 因知道卫泱今日会来府上做客,安国公府的老管家一早就带着一众人等在街口的牌坊前远迎,以示敬意。 而安国公宁琛也亲自来到府前相迎。 卫泱一下马车,见宁琛站在门口,赶忙迎上前,「大冷的天,姨丈何苦站在这冰天雪地里等,叫外甥心里好生过意不去。」 「京都的冬日哪算冷,当年姨丈在北关领兵打战的时候,雪有齐膝厚。比起北关,京都的雪太秀气了。」 「若有机会,外甥还真想见识一下那北关的风雪。」 宁琛得了这话,没有像其他长辈,尤其是男性长辈那般对卫泱说教一番。 说姑娘家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说北关的风雪与个丫头片子有何关系。 宁琛只是望着卫泱,口气温和的说:「只要想,便有实现的可能。」 卫泱听了这话,心潮涌动。 她暗下决心,这一生她总要去趟北关,亲眼看看那齐膝的大雪。 当然,她不会一个人去,徐紫川会陪在她身边,陪她一起赏遍这世间或瑰丽壮阔,或精巧秀气的美景。 卫泱正想着徐紫川,宁琛也想着徐紫川。 「紫川那孩子没随你一同来吗?」宁琛问。 听宁琛的口气,再听他对徐紫川的称唿,便知宁琛很喜欢徐紫川这个晚辈。 「回姨丈,他今日有事在身,不得闲与我一道过来给姨丈请安。」 宁琛面露憾色,「这样啊。」 「下回,等外甥下回来府上,一定把他带来。姨丈知道,往后外甥我兴许会常常往府上跑。」 宁琛沖卫泱淡淡一笑,「走,随姨丈进去说话。」 卫泱点头,便随宁琛一道向安国公府内走去。 「姨丈,宁棠今日不在府上吗?」卫泱问,觉得今日宁棠不该不在府上。 既然宁棠在府上,那么宁棠为何没随她姨丈在府外迎她,这未免也太不符合宁棠的性子了。 而宁琛的回答让卫泱无比意外,「那小子身子不适,有些风寒发热。」 铁打的宁棠竟然会着风寒,「姨丈,您不是与我说笑吧?宁棠的身子一向康健,印象中他几乎没有生过病,怎么会突然染上风寒呢?」 「都是作的。」宁琛毫不客气的讲。 「作…作的?」卫泱更加不解。 「昨日,他在衙门里办差办的好好的,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是城外的鹿鸣山上有人发现了一只黑熊,他便把差事全都撂下,急匆匆的跑到了鹿鸣山上去。」 先不说宁棠为何会那么在意一头黑熊,只说这头黑熊,「姨丈,熊一到了冬天就会冬眠,这大冬天的熊不冬眠,跑出来瞎晃什么?」 宁琛笑笑,「棠儿那孩子要是有你一半的冷静和聪明就好了。」 「所以,鹿鸣山上根本就没有熊,宁棠白跑了一趟?」 「也不算白跑,他与景荣两个在山上蹲守了大半天,统共抓了三只野兔,五只山鸡回来。」 「景…景荣表兄也跟去了?」 「一对傻小子。」宁琛道,神情既无奈,却又掩饰不住对这一对傻小子的疼惜,「明明平日里都是极聪明稳重的孩子,怎么会忽然犯这种傻。」 卫泱刚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也觉得宁棠和樊景荣所为有些傻。 可当她想起一件往事以后,就不觉得宁棠和樊景荣傻了。 「宁棠大概是听说姨丈年轻的时候,曾经独自猎杀过三头黑熊,心里很是崇拜姨丈,所以也很想亲手猎杀一只黑熊来证明自己。我记得当年宁棠刚从北关回来的时候,有一回他跟我说了这么一句话。他说他在北关那五年,猎杀了不少狼,但他却不觉得那是值得炫耀的事,因为他还不曾猎杀过一头熊。」 在听了卫泱的解释以后,宁琛才明白宁棠为何会对猎熊那般执着。 原来是因为他。 被儿子崇拜,并被儿子当作是想要去超越的目标,这是多么令人骄傲和欣慰的事。 宁琛温然一笑,「是个傻孩子,却是个好孩子。」 第六百九十四章人不轻狂妄少年 「我是真佩服宁棠和景荣。」卫泱一脸赞赏的说,「人不轻狂妄少年,年轻人就该如此热血敢为。」 宁琛闻言,脸上也扬起一丝淡笑,「当年,姨丈像棠儿和景荣这般大的时候,比他俩更疯。」 卫泱得了这话十分意外,在她眼中,她姨丈宁琛是个极沉稳内敛的男子,完全跟热血和疯狂沾不上边。 但卫泱心里清楚,她姨丈是个不打诳语的人。 想来她姨丈年轻的时候,必定是有段热血又难忘的岁月。 卫泱很好奇,「姨丈快跟我讲讲,您年轻的时候都做过什么有趣的事,该不会也跟宁棠和景荣一样,为猎到熊在冰天雪地里一守就是大半天吧?」 宁琛笑笑,「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我爱听,姨丈快给我讲讲嘛。」卫泱说,明显是在沖宁琛撒娇。 宁琛性子爽快,既然卫泱想听,那他就给卫泱讲几桩让他颇感得意的旧事便是。 宁琛与卫泱一路说说笑笑,穿过曲折的游廊,又穿过庭院,脚步不快不慢的向正院走去。 这厢,两人聊的正起劲儿,就见宁棠从远处迎上前。 还没走到近处站定,宁棠就抱怨说:「爹也真是,小泱既到了,怎么也不叫人过去知会儿子一声。」 「你这孩子,惯爱逞强。」宁琛望着宁棠正色道,但口气并不严厉。 卫泱见宁棠走路脚步虚浮,脸上一片不正常的潮红,明显的体力不支,并且还在发烧。 卫泱没给宁棠好气,「姨丈说的不错,你就是爱逞强,都病成这样了,就该好好卧床休养,何必巴巴的出来接我。难不成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没良心的,你不出来见我,我就不过去看你了?」 宁棠哪里说的过卫泱,更何况卫泱的话本就很有道理,「一点儿小病而已,不打紧。」 「听说你去猎熊了?」卫泱问。 得此一问,宁棠的脸比之前更红,不是病态的红,而是羞赧的红,「爹,儿子不是叫您保密吗?」 宁琛肩膀一耸,一副你爹我已经跟小泱说了,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样子。 「既然的的确确是你做出来的事,又不是诬陷,为何要怕人说。」卫泱望着宁棠,半分嘲讽的意思都没有,「宁棠,你做的事一点儿都不丢人,还很帅。」 听了卫泱的话,宁棠甚是意外,「帅吗?」 卫泱沖宁棠比了个大拇指,「热血青年,厉害厉害。」 得到卫泱如此夸奖,宁棠立刻转羞为喜,忽然觉得自己没白在那冰天雪地里,顶着寒风蹲守了大半日。 「小泱,你这么夸我,我都有些不好意……咳咳……」没等把话说全,宁棠就不忍不住咳嗽起来。 卫泱见状,连忙上前替宁棠拍背顺气。 宁棠摆手,「没事儿,我没事儿。」 「有事没事儿不是你自己说的,你这病可找郎中瞧过了?」卫泱问。 「这点儿病何须找郎中来瞧,喝碗姜汤蒙头睡上一觉就好了。」宁棠用一副理所应当的口气说。 若不是有宁琛在跟前,卫泱早就踹宁棠一脚,或者给宁棠一拳了。 「你以为所有体质的人都适合饮用姜汤?你以为姜汤就能包治所有风寒?姜汤若真像你说的那么神奇,你昨日喝了姜汤,又蒙头睡了一宿,怎么风寒却还不见好?」 卫泱一连三个问题抛出来,当场就把宁棠给问懵了。 在卫泱的狂轰滥炸之下,宁棠试着挣扎了一下,「我的风寒真的已经大好了,今晚再喝一剂姜汤,明早睡起来一定又生龙活虎。」 卫泱懒得跟宁棠多费口舌,「好不好,我看看就知道了。」 「我险些忘了,你如今已经是个有资格在医馆里坐诊的郎中了。」一说到郎中这个词,宁棠才勐然想起,「方才一见到你,我就觉着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徐兄今儿没随你一道过来?」 卫泱点头,「紫川有些事要处理,今儿没法随我一同过来。」 「平日里那样形影不离,难捨难分的两人,竟然会分开行动,还真是稀罕。」宁棠打趣说。 「你这话听来怎么带着股醋劲儿?」卫泱不示弱,自然也要打趣宁棠一句才痛快。 宁棠并不觉得尴尬,浅笑着答道:「我如今已经是心如止水,否则平日里看着你与徐兄那么要好,我早就淹死在醋缸里了。」 「年根底下,说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你就别站在这儿跟我贫嘴了,赶紧进屋,让我给你诊上一脉。」卫泱说。 「真要诊?」 卫泱点头,「没工夫与你开玩笑。」 「棠儿,就叫泱儿给你诊上一脉,如此泱儿和为父也都能放心了。」宁琛说。 既世上与他来说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发话了,宁棠还能说什么,只得乖乖的随两人进屋去,由得卫泱替他诊上一脉。 「掀开袖子,露出手腕,手臂放平些。」卫泱吩咐宁棠说。 宁棠赶紧配合,而配合之余还不忘调笑卫泱一句,「你这郎中扮的还挺像模像样的。」 卫泱白了宁棠一眼,「你才是扮的呢,我明明就是个真郎中。宁棠,我看咱们也别诊脉了,我直接在你身上扎几根银针得了。」 宁棠了解卫泱的脾气,小丫头一向是言出必行,说要扎他便真敢扎他。 宁棠哪还敢多话,立刻就噤了声,坐的端端正正,再不敢招惹卫泱了。 宁棠了解卫泱,卫泱又何尝不了解宁棠。 宁棠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那针灸的银针。 世上知道这个秘密的人绝对不超过五个,她就是其中之一。 卫泱沖宁棠一笑,这笑容落在宁棠眼里邪里邪气的,但还是十分好看。 手下留情,宁棠沖卫泱比了个唇语。 卫泱没理他,静气凝神,替宁棠诊起脉来。 半晌,卫泱的手指从宁棠的腕上挪开。 「如何?」 「左右不是有喜了。」卫泱答。 闻言,端坐在一旁的宁琛强忍着才没笑出声,心道,这俩孩子就是一对儿活宝。 宁棠也没忍住笑,笑过之后又与卫泱说:「小泱,你既还有心思与我开玩笑,就说明我这风寒无碍。」 「你的风寒是无碍,但你还是有麻烦,并且还是大麻烦。」卫泱应道。 宁棠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小泱,你此言何意?」 「你昨儿不是与景荣表兄一同上山蹲守了半日吗?」 宁棠点头,「我是跟景荣一起。」 「宁捣蛋,你觉得你身子结实,还是景荣表兄的身子结实?」卫泱问。 「景荣当然不如我,我这副身子可是在北关五年练出来的,铁打的一样。」宁棠略显得意的说。 「铁打的身子都病了,景荣表兄眼下只怕是已经病到卧床不起了。」卫泱望着宁棠,一脸同情的说,「你觉得映汐要是知道景荣表兄是跟着谁出去疯才病下的,会饶了那个谁吗?」 第六百九十五章能做会做也敢做 宁棠恍然,卫泱不提他还真没想到这些。 正如卫泱所言,昨日那一番折腾,他自诩铁打的身子都抗不住病了,跟可况是他景荣表弟。 「不行,我得去辅国公府看看景荣去。」宁棠说着就起身要走。 卫泱见状,立马将宁棠拦下,「景荣表兄又不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情况大概和你差不多,只是风寒发热,不会太严重。你若是不放心,就派人去舅舅家问问,别自己去。你难道就不怕撞见映汐,那丫头可是个十足的护夫狂魔,一旦与你较真起来,我都劝不住。」 「还说呢,映汐那个小丫头从前多怕我,却被你教的越来越胆大泼辣,到如今已经一点儿都不怕我了。」宁棠略显委屈的说。 「你有什么好怕的?」卫泱问。 宁棠一时语塞,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原本还打算为这回的事,在映汐面前替你说几句好话,如今看来,好话是不必说了,倒可以火上浇瓢油。」 宁棠闻言,赶紧沖卫泱服软作揖,「我可不是你们姐俩的对手,小泱,你就饶了我吧。」 「饶了你也可以,但你得向我保证,要乖乖在府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好好养上三天病,映汐那边的怒火就由我来帮你平息。」 「三日而已,我答应你就是。」 「一言为定。」 宁棠沖卫泱点了点头,又连忙望向一旁的宁琛,「还要劳烦爹派人去舅舅家一趟,看看景荣是不是真的病了。」 宁琛应下,立刻命人往辅国公府去一趟。 「诊了半天的脉,又说了半天的话,你也该渴了?」宁棠边说边替卫泱倒了杯热茶。 卫泱与宁棠道了句有劳,便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见宁棠提着茶壶也要给自己添杯茶,卫泱立马出言阻止,「晚些时候你要喝药,这会儿就别喝茶,改喝清水吧。」 「我得喝药?」 卫泱点头,「我开的药。」 宁棠面露难色,「一定得喝?」 「别说你怕苦,你又不是三岁小孩。」 「我很久都没喝过药了。」 「是吗?那我便给你多开几副,把这几年落下的全都补回来。」 宁棠苦着脸,「小泱,你是有多恨我。」 「我这是为了你好。」 卫泱与宁棠你一言我一语的逗着嘴,一盏茶毕,卫泱才意识到她今日来安国公府不是来探病的,更不是来找宁棠说笑的。 她也才察觉,这厅里不止她和宁棠两个人,她姨丈宁琛一直都在一旁笑看着他俩。 「叫姨丈笑话了。」卫泱很不好意思的与宁琛说。 「我年轻的时候,也时常与你姨母他们凑在一处像这样说笑。」宁琛温声说,目光宁静而澄澈,正因为那目光太干净,所以才掩不住眼底的那一丝落寞和惆怅。 卫泱知道,她姨丈与她姨母樊昕是青梅竹马的情谊。 而眼下青梅已逝,只留竹马独自老去…… 「咱们说正事吧。」宁棠开口道,他是不忍见他爹爹又陷入对他娘亲的追忆中无法自拔。 宁琛回神,刚开口预备说什么,就见卫泱忽然起身,恭恭敬敬的沖他行了个大礼。 「外甥在这里叩谢姨丈肯出手相助。」 宁琛见状,赶紧招唿宁棠把卫泱扶起,「泱儿不必如此。」 卫泱在宁棠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姨丈要帮外甥完成的事异常兇险,在这过程中,您一定要万分小心才好。」 宁棠闻言,一脸的平静从容,「泱儿放心,姨丈一定会将那件事,不,是那些事办的妥妥噹噹。」 「姨丈您真的想清楚了?您接下来要去做的事,都是要背着太后去做的,一个不好便会招来太后的误会。再有,事后若叫成王知道,这些事都是您做的,依成王的脾气,一定会不惜代价的报復您。姨丈,我担心您……」 宁棠沖卫泱摆摆手,「泱儿,你大概不太了解姨丈我这个人,我从来都不打没有把握的仗,我既然决定出手,那便是有绝对的把握。我不曾惧怕过太后,更不曾惧怕过成王,又何惧太后的误会和成王的报復?」 宁琛的话霸气侧漏,卫泱本就很崇拜宁琛,如今就更加崇拜了。 但卫泱心中还是多少有些顾虑,「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就算眼下咱们费尽心力的将成王的党羽尽数剿灭,待数年之后,只怕成王又会培植出一批新的党羽。」 「那就把成王及其党羽连根拔除就是。」宁琛说。 卫泱听的明白,所谓连根拔除就是要成王去死。 但是,「成王有皇祖父留下的遗旨保命,否则,父皇在世时也不会对他一再忍让。」 「泱儿,你也说那是先帝在世时。先帝他是个孝子,也是个君子,但眼下先帝已经不在了,而当政的人是你的母后。」 宁琛的意思卫泱听懂了。 先帝是孝子是君子,而樊太后是女子,还是个很彪悍的女子。 先帝不能做,不会做,不敢做的事,太后能做,会做,也敢做。 卫泱心里很清楚,樊太后比谁都希望成王去死,奈何这许多年来太后一直都没找到能治死成王的机会。 倘若他们能给樊太后提供这个机会……卫泱摇头,「若非忌惮皇祖父留下的那道遗旨,太后早就对成王下杀手了,太后她也不想留下千古骂名吧。」 「谁也拦不住一个疯狂作死的人去死,成王他一定会死。」这是宁琛的结论。 宁琛这话说的并不好笑,但卫泱却笑了。 她姨丈原来是个如此潇洒又有些嚣张的人。 她从前偶尔会想,她姨丈的性子稳重沉敛,姨母又温柔沉静,宁棠那性子究竟是随了谁呢? 如今看来,这个问题真的好生愚蠢。 儿子的性子自然是随了老子。 卫泱想,她姨丈年轻的时候,性子一定和如今的宁棠很像。 不,应该是比如今的宁棠更加朝气蓬勃,更加的热血洒脱。 卫泱忽然觉得她能够明白,她姨母樊昕为何会那样深深的爱着她的姨丈了。 她姨丈无疑是个极有魅力的男人。 「姨丈,那份名单您看过了吧?」卫泱问。 宁琛点头,「第一个是户部侍郎李巡。」 卫泱点头,「外甥第一个想要除掉的人就是他。」 「那就第一个除掉他。」宁琛说。 第六百九十六章事到如今 李巡是第一个将被抹杀掉的成王党羽。 既然有第一个,那接下来就会有第二个和第三个。 卫泱特地亲自前往安国公府一趟,就是想当面与宁琛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这两日,卫泱恶补了好些前朝政事。 但当她与宁琛讨论起这些事的时候,依旧有些跟不上宁琛的节奏。 宁琛在朝二十余年,对政事十分了解并不稀奇。 让卫泱真正觉得意外的事,宁棠不但能跟上宁琛的节奏,甚至在对某些事的看法上,还能与宁琛争辩几句。 卫泱知道,宁棠与她一样,都很不喜欢复杂麻烦的事。 卫泱还记得,宁棠曾不止一次的与她说过,说自己才不想入朝为官,只想当个闲云野鹤,自由自在。 而就是当年那个以成为闲云野鹤为目标的少年,如今却能就政事与自己为官已有二十多载的父亲侃侃而谈。 卫泱不知该欣慰,还是该觉得难过。 终究没有几个人能完全如自己期待中的那样活着,卫泱难过,难过宁棠无法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闲云野鹤。 但同时卫泱也很欣慰,欣慰宁棠的优秀,欣慰宁棠不负韶华,在分别的这三年间,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起来。 如今的宁棠尽管还是一副少年模样,却已然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宁棠,卫泱很欣慰,但欣慰之余,她的心情又稍稍有些低落。 比起宁棠,这三年多来,她似乎并没有什么长进。 但转念一想,她这三年在江州并非无所事事,她也有在努力。 她努力增进自己的医术,凭医术治好了许多人,这便是收穫。 在其位,而谋其事。 卫泱想,在江州那三年她是女郎中,她把女郎中这个角色扮演的很好。 而眼下回到皇宫的她是当朝的灵枢长公主,那么她便要尽所能将长公主的这个角色演好。 她一定要更加勤勉的学习政事,争取下回再与她姨丈和宁棠坐在一起谈论这些的时候,能更加轻松自如。 …… 三人这一聊就是将近一个时辰,宁琛不累,宁棠也还好,卫泱却是累坏了。 宁琛体贴,见卫泱原本红润的小脸变的有些疲惫苍白,他立马终止了谈话,「咱们歇会儿再接着商议。」 「不必休息,姨丈,咱们接着商议就是。」卫泱说。 「莫要逞强。」宁琛温声道。 宁棠得了这话,便起身抻了个懒腰,「坐了半天,身子僵麻僵麻的。小泱,要不咱俩出去走走转转?」 卫泱闻言,望了宁琛一眼,见她姨丈点头,卫泱才起身与宁棠一道出去了。 「咱们去哪儿?」卫泱问。 「这天寒地冻的,哪能让你一直在外头熘达,去我那儿坐坐吧。」宁棠笑呵呵的说,「我原以为徐兄今儿会随你一同过来,还特意命人准备了不少他爱吃的糕点,谁知徐兄竟然没来。」 「宁捣蛋,你对紫川还真好啊。」 「我可不是要对徐兄好些,我把徐兄哄的高兴了,他回头便会对你更好。」 「他本来就对我极好。」卫泱笑道,「不过我还是承你的情,宁捣蛋,你真不愧是我的娘家人。」 「咱们不是说好,我以后是徐兄的娘家人吗?」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卫泱说着,连忙沖宁棠一礼,「拜见大姑姐。」 宁棠一怔,「什么大姑姐,明明是小叔子。」 「瞧你这副婆婆妈妈的样子,自然是大姑姐不是小叔子。」 「我哪里婆妈了。」宁棠一脸的无辜。 卫泱反问一句,「你哪里不婆妈了?」 宁棠「啧啧」甘拜下风,「我总是说不过你。」 「我知道,你是总让着我。」卫泱说,没有用调笑的语气,而是很认真的对宁棠说了这句话。 宁棠闻言,没有应声,脸上扬着清浅又温和的笑意。 卫泱望着宁棠,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宁棠好几遍。 她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认真仔细的打量过宁棠了。 她记得她上回这样看宁棠,还是三年多前她南下江州与宁棠道别之时。 三年过去,宁棠的双眼还是那样的清澈明亮,一如往昔。 但那张俊俏且稜角分明的脸却表明,从前的少年已经长成大人了。 然而卫泱感觉的到,宁棠的心没变。 依然赤诚,并对身边的人以及整个世界都充满了善意。 「宁棠,你是从何时起对政事那么关心了解的?方才在厅里,见你与姨丈侃侃而谈,我真是惊着了。」 「从何时起……」宁棠挠头,还真想不起来了,「我也记不太清,大概是从当年你南下江州时起吧。我总不能只做个只懂得舞刀弄枪的莽夫,我想做个『文能提笔安社稷,武能马上定干坤』的人,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帮到你。而事实证明,我这个决定是不错的,我眼下能帮到你了,无论你要我为你沙场杀敌,还是在朝堂上帮你排除异己,我都能做到。」 宁棠的话让卫泱心里暖暖的,也酸酸的。 「宁棠,从小到大,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事到如今。你本不必再对我这样好。」 宁棠听的懂卫泱这句「事到如今」。 事到如今,我已名花有主,纵使你对我再好,我这一生註定也是要辜负你的。 「小泱,就算你我做不成夫妻,但咱们还是兄妹啊,嫡亲的表兄妹。无论哥哥对妹妹如何好,也都是应该的,不图回报的。」宁棠望着卫泱说,口气真诚,他眼中没有挣扎,没有矛盾,只有坦荡和满满的柔情。 与宁棠的潇洒和坦荡相比,卫泱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小气到家的人。 卫泱想着,笑望着宁棠说:「宁棠哥哥,你妹妹这会儿有些饿了,听说你准备了好些甜腻腻的吃食,还不赶紧带我去尝尝。」 宁棠得了这话,立马沖卫泱比了个请的手势,迎着卫泱向他住的小院走去。 昨日夜里降下一场雪,一早起来雪虽然停了,但天色还是阴沉沉的,风势也不小。 从正院到宁棠这间小院虽然路不远,但一路走来卫泱身上还是冻透了。 宁棠生怕把卫泱给冻病了,一进屋就命人多点几个炭盆进来,也是殷勤细心。 第六百九十七章芝兰玉树 卫泱不与宁棠客气,就像回了自个家似的,不必宁棠招唿,就往软榻上一坐。 但卫泱却没急着将身上的斗篷脱掉,她搓着冻的有些发僵的手说:「你这屋里地龙烧的不太热呀。」 「我是特意没叫人烧热的。」宁棠答。 卫泱不解,「为何不叫人把地龙烧热?」 宁棠答:「因为我耐寒啊。」 卫泱闻言,忍不住白了宁棠一眼,「你是耐寒,耐寒耐到让自己染上了风寒。」 「这是个意外。」宁棠解释说,「小泱,你不知我在北关的那五年,那五年里啊……」 卫泱沖宁棠摆摆手,示意他打住,「好汉不提当年勇,你再多分辨一句,我就多给你加一天的药。」 宁棠得了这话,立马沖卫泱抱了抱拳,「你厉害。」 卫泱莞尔,「我知道。」 宁棠笑笑,总是拿卫泱没办法,却乐意拿卫泱没办法。 宁棠院里的奴才手脚麻利,不多时就将三个烧的旺旺的炭盆送进了屋。 原本还稍稍有些冷的屋里,立马就暖和起来。 卫泱也才敢将身上那件厚厚的斗篷脱下来。 「你这屋还是与三年前一样,一点儿都没变,就连茶壶还有茶碗都是原来的那一套。」卫泱四下打量了一番之后,才与宁棠说。 宁棠点头,「你知道我的,我这个人很念旧。」 卫泱浅笑,「我知道,你是个重感情的人。」 「小泱,你这是夸我呢?」 「之前我还夸你上山猎熊帅呢。" 宁棠听了这话,一脸的郁闷,「小泱,咱们能不提熊的事吗?」 「好,看在你还病着的份上,我就暂时不提熊的事了。」卫泱说着,便起身来到了窗下的书案前,「方才刚进屋时,就见书案上放着厚厚一叠裁好的纸,你裁这么多纸用来做什么?」 宁棠跟到卫泱身边站定,「当然是用来练字的。」 「你不是最不喜欢写字吗?」 「是谁嘲笑我一笔狗扒字,逼着让我练字的?」 卫泱恍然,「是我。」 「答应你的事,我何时失言过,这三年多来,除了去江州接你回京都的那段日子以外,我一天都没落下,每日至少会写上两张大字。」 宁棠竟然这么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不,不是竟然,而是总是。 卫泱心里说不出的感动和欣慰。 「苦练三年,成果如何?」卫泱笑问。 宁棠不言,直接研开砚台里的墨,提笔就在纸上给卫泱写了几个字。 卫泱赶紧奏上前瞧,「这真是你写的?」 宁棠放下执笔的右手,用右手轻轻的敲了敲卫泱的脑门,「我这可是真手,还能作弊不成。」 「字不错,真不错。」卫泱由衷的称赞说,「若来日你不想做将军,也不想做国公府的世子了,去做个抄书先生也能养活自己。」 「我当你是在夸我。」 「我本来就是在夸你。」卫泱端详着宁棠在纸上写的那几个大字,「笔力遒劲,很有气势,很有风骨,再练上几年,必能在书法上有所成就。」 「你当我这么用心的练写字,是为了成为书法大家?」宁棠问。 「难不成只是为了让我夸你?」 「小泱,你该不是有意跟我装傻吧?」 卫泱一脸的无辜,「我为何要装傻?」 「你难道忘了,当年咱俩之间有个约定,约定我若能在年底之前把字练好,你就答应我一件事。」宁棠略显幽怨的说。 宁棠不提,卫泱险些忘了还有这茬。 「这怎么能忘。」卫泱赶忙应道,「就算你没有把字练成,就凭你我之间的情分,你说想要什么,我还能不应你不成。」 宁棠闻言,脸上又立刻见着了笑模样。 卫泱也报以一笑,「说说看,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我还没想好。」宁棠答。 宁棠此言一出,便换成卫泱郁闷了,「既然你没有想让我为你做的事,干嘛急着提这茬。」 「就是不想让你忘记。」宁棠说,「存在感,你曾与我说的存在感。」 「傻瓜。」卫泱笑望着宁棠,「即便你不刷,你在我心里也是永远都无法磨灭的存在。」 宁棠不明白刷是什么意思,就连对存在感这个词都有些一知半解。 但那句永不磨灭他听懂了,也安心了。 就算不能拥有卫泱这个人,但能占据她的心,即便只是很小的一块角落,他就很满足。 这厢,两人正说着话,就见两个小厮,一个捧着刚沏好的热茶,一个提着偌大个食盒进了屋。 「你方才不是吵着说饿了,快过去吃点儿喝点儿。」宁棠招唿说。 卫泱才不会与宁棠客气,先宁棠回到了软榻边坐下。 「外头下雪了吗?」卫泱见进来送茶和糕点的小厮发上有水珠,便问了一句。 那正往外腾挪糕点的小厮赶忙应了一句,「回长公主的话,外头是下雪了,还下的不小。」 宁棠得了这话,便踱到后窗下,将窗户推了个大开。 卫泱见状,立刻上前,「你正病着,哪能吹冷风,你这是要逼着我给你扎针啊。」 「小泱,你快看看。」 卫泱闻言,下意识的顺着宁棠目光的方向望去。 「好…好美。」卫泱赞嘆说,美这个词是最没新意的形容词之一,但除了这个词以外,卫泱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其他可以用来形容眼前美景的词。 窗外是一棵参天大树,有粗壮的树干,以及茂密如花纹般的旁支。 隆冬时节,树上的叶子早就已经落光了,但眼前这棵大树却一点儿都不显的萧瑟悽苦。 因为这棵树穿了一身华服,冰雪琉璃做成的盛装。 卫泱忽然想到了芝兰玉树四个字,眼前可不就是一棵巨大的玉树嘛。 「这是那棵梧桐树?」 「整个安国公府可就这么一棵梧桐树。」 「这一树的冰雪真是好看。」卫泱说,眼自始至终都没离开窗外这棵巨大的梧桐树。 「这不算最好看的,我曾与你说过吧,等到冬去春来,一树紫花盛开的时侯才叫好看。」宁棠说,口气中带着一丝叫人不易察觉的落寞,「那一年,就是你离开京都南下江州的那一年,你还曾与我约好,说等到来年花季的时侯,会来这里与我一同赏花。」 听了这话,卫泱才转过头来,目光落到了宁棠略带寂寥之色的脸上。 「对不起,我失约了。」 「对不起没用。」 「那等到明年春暖花开,我一定来陪你赏花。」 「再叫上徐兄,还有景荣和映汐那个丫头,咱们一同在树下把酒言欢。」 「一言为定。」 第六百九十八章好戏开锣 卫泱担心宁棠的风寒,不许宁棠在窗前久站。 宁棠倒是听话,却少不了要调笑卫泱一句,「你之前笑我婆妈,其实最婆妈的人是你。」 「我是女子,婆婆妈妈不是很正常吗?」 「我认输,我婆妈还不行。」宁棠赶着说,赶着将盛糕点的盘子往卫泱跟前推了推。「你不是饿了吗,快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卫泱也不客气,立马就捡了块糕点尝了一口。 「不愧是特地为你徐兄准备的,好甜。」 宁棠笑笑,「既然徐兄今儿不能来,那你就代徐兄多吃几块。」 卫泱点头,没说什么,但刚刚松快些的心情,又忍不住揪紧起来。 她这边的情况是一切顺利,却不知徐紫川那边是否也一切顺利。 …… 祈祥宫原是先帝楚贵妃的住所,与当年的樊皇后,也就是如今的樊太后的所住景和宫离的很近。 作为往日这宫里最热闹的地方之一,如今的祈祥宫前却一片萧索。 不独祈祥宫前,是整条与祈祥宫相连的长街都无比寂静空旷。 就连落雪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这种极致的安静,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 仿佛这里并不是皇宫的一部分,而是一座游离在皇宫之外的死城。 徐紫川虽然好静,却不喜这种诡异的安静。 从他踏上这条长街,直至眼下快走到祈祥宫,这一路上竟然一个宫人都没撞见。 这祈祥宫果然是皇宫里的禁忌之地,禁忌到宫人们甚至都不愿从祈祥宫的门前走过。 徐紫川走着走着,竟有些走神,待他回过神来的时侯,人已经站在了祈祥宫门前。 祈祥宫是皇宫上下众所周知的禁地,徐紫川心里很清楚,就算他有卫泱的支持,是未来的驸马爷,也没有资格擅闯宫内的禁地。 因此,他若想要进入祈祥宫,完成慎王给他安排的「奇遇」,必定不能从正门硬闯。 那么他该从哪个门进去呢? 据徐紫川事先调查得知,祈祥宫除了一个正门和一个后门以外,还有两个侧门。 徐紫川记得很清楚,那日在慎王府,慎王曾与他提过好几遍,说他很怀念从前与他母妃一同住在祈祥宫的日子。 慎王还说怀念他母妃从前亲手培植的花花草草,尤其是怀念种在东墙底下的那棵金贵树。 慎王还问他,记不记得他们幼时曾在那棵金贵树下玩过捉迷藏。 徐紫川想着,便迈开脚步,向慎王有意提示的东墙那边走去。 还隔着老远,就能望见宫墙的另一边,也就是祈祥宫中有一棵高大的树孤零零的立在那里。 大概是疏于打理,那棵树的树枝都已经漫过宫墙,探到了长街上。 那画面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凄凉,那棵树就好像一个人,一个苦苦挣扎着想要攀过那道宫墙的人,然而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逃离脚下那片泥土的禁锢。 一阵风起,树枝飘摇,更显凄清。 徐紫川隔着宫墙,来到那棵树下站定。 他仰头望着那些探出墙来的树枝,脑中忽然浮现出些许模煳的记忆。 他记起了这棵桂树,这的确是一棵金贵树。 到了桂花盛开的季节,满树都是金色的小花,每一朵小花都散发着甜腻醉人的香气。 徐紫川想起,他的确是曾与慎王在这棵树下玩过捉迷藏,但唯那一次。 徐紫川记得很清楚,他幼时很少有机会入宫,能见到慎王这个表兄的机会就更不多了。 正因如此,他之前才那么笃定,笃定纵使他与慎王打了照面,慎王也不可能认出他来。 却不想,慎王早就借贺兰心识破了他的身份。 徐紫川在宫墙外静静的站了片刻,目光才落到了不远处的一扇小门上。 若他没猜错,这就是祈祥宫的东门,在这扇门后正酝酿着一出慎王特地为他准备的「奇遇好戏」。 徐紫川真的很不喜欢作戏,也不喜欢看别人在他面前作戏。 就算明知是个局是场戏,他也要去叩响那扇门。 因为只有按着慎王的安排一步步走下去,才有可能取得慎王的信任,也才有可能阻止慎王继续自掘坟墓。 徐紫川比谁都清楚,卫泱究竟顶着多大的压力才隐瞒着,没有将慎王与成王勾结,意图谋反的事告知太后,卫泱甚至没有打算将此事告知皇上。 徐紫川明白,卫泱之所以这样做,完全都是为了他。 卫泱不想让他失去慎王这个表兄。 卫泱是在给他机会,也是在给慎王机会。 说老实话,徐紫川没有把握能阻止慎王,但就算机会再渺茫他也想试试。 因他清楚,倘若他放弃了,那么等待着慎王的就只有一条死路。 卫泱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她说她会给慎王悬崖勒马的机会,她就给了。 卫泱还说,倘若慎王冥顽不灵,不必皇上和太后动手,她便会亲自出手杀了慎王。 徐紫川怎么忍心眼睁睁的看着慎王去死,更不忍心看着卫泱与亲兄长手足相残。 他想试试,拼尽全力的去阻止那些可怕的悲剧发生。 想让一个人肯听进去你的话,首先就是要取得那个人的信任。 徐紫川想着,便朝那扇紧闭的小门走去。 如徐紫川所料,那扇门果真没有从外头上锁,看来他是找对地方了。 徐紫川稍稍定了定心神,便敲响了那扇门。 半晌,门内没人应声,但徐紫川并不着急。 这既然是慎王特意为他安排的一齣戏,怎么可能没有演员呢。 徐紫川便又抬手叩了几下门。 而就在叩门声落下不久,就听到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 门缓缓被打开,应门的是个年岁不轻的老太监。 那老太监用他那双略显浑浊的双眼打量了徐紫川几遍,「贵人是?」 尽管那老太监用了个问句,但在他的脸上和眼中丝毫看不出丁点儿的意外与讶异。 似乎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等的就是徐紫川来。 徐紫川望着那个老太监,颇为和气的应道:「我是慎王府的人,是慎王殿下命我来看看,看看贵妃娘娘从前住的地方变成什么样了。」 「你真是慎王府的人?」那老太监问。 徐紫川点头。 「慎王殿下可还安好?」那老太监面露关切之色,但目光却很是平静,平静到漠然。 徐紫川笃定,这位应该就是今儿这齣戏的主演。 第六百九十九章演的不走心 「慎王殿下一切安泰。」徐紫川与那老太监说,「还请公公通融,容我进去代慎王殿下看看这祈祥宫。」 那老太监闻言,面露难色,「公子应该知道,这祈祥宫可是皇宫中的禁地。没有太后的旨意,任何人都不得踏足祈祥宫一步。」 既是一场提前排好的戏,岂有不让观众入场的道理。 徐紫川想着,沖那老太监一礼,「求公公成全。」 那老太监故作为难的静默了片刻,才与徐紫川说:「罢了,左右这祈祥宫里除了老奴以外,也没旁人了,公子就代慎王殿下进来看看吧。」 那老太监话毕,便让开身子,请徐紫川进来。 徐紫川与那老太监道了声谢,便打小东门进了祈祥宫。 与想像中的不同,眼前的祈祥宫并不算破败。 原以为十几年没人住的宫殿,即便不塌,也会缺砖少瓦。 而祈祥宫内,除了地上的积雪和枯草因疏于打理,显得有些凌乱以外,宫殿还是保存的颇为完整的。 徐紫川站在大门紧锁的正殿之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有些愚蠢可笑。 尽管这祈祥宫是从前楚贵妃的住所,是太后眼里宫中的禁地,但这祈祥宫也是皇宫的一部分,太后纵使再忌讳这里,还能眼睁睁的看着祈祥宫禁不住岁月风霜,垮塌为一座废墟不成? 徐紫川望着檐上明显是夏秋时节刚补的新瓦,心想,只要太后还在世,这祈祥宫便无法再见天日。 而待太后百年之后,这祈祥宫必会迎来它新的主人。 往日这皇宫里第二热闹的地方,必将迎来新的辉煌。 只盼这辉煌最终不要以惨澹收场。 徐紫川站在正殿前静默良久,在整理好心情以后,他决定配合眼前这位老太监,尽快把戏给演完。 于是,徐紫川主动与那老太监搭话:「公公在祈祥宫当差有多久了?」 「回公子,奴才在祈祥宫当差有二十多年了,当年贵妃娘娘刚入宫的时候,奴才就被调来祈祥宫伺候贵妃娘娘了。贵妃娘娘为人温厚贤良,待奴才很好,还对奴才有过大恩,奴才心里一直都无比敬重贵妃娘娘。后来贵妃娘娘殁了,奴才想着一仆不侍二主,奴才生是贵妃娘娘的人,死是贵妃娘娘的鬼。于是便主动请求留下,替贵妃娘娘守着这个祈祥宫。」 好一句一仆不侍二主,倘若这老太监的话是真的,那么这位老太监还真当的起一声义僕。 但遗憾的是,这位看似重情重义的老太监说的都是谎言。 当年忠勇侯与楚贵妃父女设计毒害皇后与太子,并意图谋反一案,影响甚广。 在皇上与皇后的雷霆之怒下,忠勇侯府被满门抄斩,楚氏一族惨被诛灭了九族。 而与此同时,宫里也发生了一件类似的事。 那就是祈祥宫被屠宫。 祈祥宫中上到女官掌事,下到粗使宫人,无一倖免。 既然无人倖免,那么这自称已在祈祥宫当差有二十多年的老太监又是个什么鬼? 这老太监并不是鬼,只是个演技不算太好,而且还把他这个观众当蠢货的演员。 徐紫川自然不会当场揭穿这老太监的谎言,他想看看听听,慎王究竟想让他从这个老太监口中听到些什么。 「公公,您对贵妃娘娘还真是情深意重。」徐紫川说,尽量掩饰住他对此人的不屑与鄙夷。 「慎王殿下真是个孝子,竟然会冒着大不韪派人过来看看祈祥宫,倘若贵妃娘娘泉下有知,一定心怀安慰。」那老太监嘆道,丝毫察觉到徐紫川对他的鄙夷。 徐紫川没心思站在这里与个老骗子浪费时间,他想快些切入正题。 于是,他便主动询问那个老太监,「公公在楚贵妃身边侍奉了十多年,也算是这祈祥宫的老人了,也应是贵妃娘娘的亲信。」 那老太监闻言,微微点了点头,「贵妃娘娘在世时,对奴才很是重用,奴才感激娘娘,无论天上地下都愿追随娘娘。当年娘娘因冤枉死,奴才本想着追随娘娘而去。但奴才不甘心,奴才得活着,替贵妃娘娘活着,活到娘娘的冤屈能得雪的那一天。」 终于切入正题了。 徐紫川故作惊疑,「公公方才说,贵妃娘娘是冤死的?」 「贵妃娘娘贤良淑德,怎么可能做出下毒害人的事,更不可能对先帝存有谋逆之心,所谓下毒和谋逆根本就是有人蓄意陷害。」 徐紫川也相信他姑母绝对不会做出下毒和谋逆的事,但这个老太监方才那句话的重点显然不在前头,而是在最后那句招人陷害。 「公公说楚贵妃是被人陷害的,贵妃她是被谁陷害的?」 「太后,这些事都是太后嫁祸给贵妃娘娘的。」那老太监应道,口气中带着明显的愤怒,但目光依旧是波澜不惊。 可见这老太监并不是个好演员,形有了神却无,演的很不走心啊。 是太后陷害的楚贵妃,这种说法与徐紫川来说并不算新鲜,他望着那个老太监问:「公公如此信誓旦旦的说是太后害了楚贵妃,想必一定有什么证据吧。」 「奴才要是有证据,一定会拿着证据拼死去证明贵妃娘娘的清白。奴才虽然没有能证明贵妃娘娘无辜的证据,但奴才敢拿性命担保,贵妃娘娘的确是招太后陷害的。」 「终究是空口无凭啊。」徐紫川说。 「当年涉及此案,并知晓全部内情的人也不是都死了,还有几个人不仅活着,如今还居于高位。若能撬开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嘴,当年是太后陷害了贵妃娘娘的真相,便能被揭发出来。」 「公公说的那几个人是?」 「回公子,一定知情的人有三位,第一位是如今太后身边的大太监梁来喜,还有一位是如今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常德顺,再有一位是灵枢长公主身边的李姑姑李娥。他们三个人都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且都亲歷过当年楚贵妃娘娘被冤杀的惨案。作为太后的心腹,这三个人一定知道什么,甚至全都是助纣为虐,暗中帮太后戕害贵妃娘娘的兇手。」 老太监这席话说的也算有理有据,若换作旁人,一定会听信这个老太监的话,想尽办法从这三个人身上寻找所谓罪证。 但徐紫川不是旁人,他虽然与梁来喜和常德顺没什么交情,但他与李姑姑却很相熟,熟到可以推心置腹。 李姑姑曾经向卫泱和他坦白过,在当年那桩案子中,太后唯一做错的事就是将计就计。 那汤羹中的毒,的确不是太后下的,下毒毒害当时的皇后与太子,并意图将此事嫁祸给楚贵妃的并不是当时的皇后,而是另有其人。 第七百章狼子野心 徐紫川明白了,明白了慎王诱他来看这场戏的意图。 事实上,慎王并不是真的清楚当年楚贵妃被冤害一案的真相。 慎王只是想当然的认为,当年的案子就是太后一手策划的。 慎王派这个老太监在祈祥宫与他演这一出,目的有二。 其一,让他也相信,当年楚贵妃横死,楚氏被诛灭九族,都是樊太后设计陷害的。 其二,慎王想让能自由在宫中来去的他,凭藉这老太监提供的线索追查下去,找到能证明樊太后就是当年投毒以及谋反一案的始作俑者。 徐紫川想,为演这齣戏给他看,慎王也是煞费苦心。 但不得不说,这齣戏的质量并不高。 唯一的演员,这位老太监的演技拙劣不说,剧情中还有不少显而易见的硬伤。 徐紫川觉得他被慎王轻视了,慎王也太低估了他的判断力和理性。 慎王以为,他会因为这老太监的几句话,就莽莽撞撞的去调查梁来喜等人? 或者说便就此恨上了太后,伺机去以牙还牙,毒害了太后? 慎王不但低估了他,也低估了他与卫泱之间的感情。 莫说太后并不是当年冤案真正的幕后主使,纵使太后真是又如何? 他绝对不会冒然做出伤害太后的事,因为那样是对卫泱的背叛。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做出让卫泱难过的事。 与慎王表兄弟相认之初,徐紫川就觉得他与慎王道不同。 随着与慎王接触增多,对慎王的认识加深,徐紫川就更加清楚,他与慎王真的不是一路人。 他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他不要谁死,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公道。 而慎王虽然嘴上说着要为自己的母妃和外祖一族讨回公道,事实上他只不过是打着讨公道的幌子,要做某朝篡位的勾当。 徐紫川不否认慎王身为先帝的儿子,的确有继承大夏江山的资格。 在大夏千年的歷史中,有兄终弟及的先例。 但当今皇上并非膝下无子,皇上不但有子,还有两个儿子。 纵使天不假年皇上英年早逝,也是该由两位皇子中的一位继承大统,轮不到慎王这个弟弟。 明知不该,却对皇帝之位这般觊觎,毫无疑问,慎王就是狼子野心。 徐紫川瞥了那老太监一眼,又望着正殿静默了片刻,他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徐紫川没再与那老太监多言,便转身要告辞。 那老太监见状,慌忙追上前,「公子一定要将奴才之言转告慎王殿下,请殿下一定要为贵妃娘娘伸冤。」 徐紫川微微点了点头,便匆匆离去。 从祈祥宫的小东门出来以后,徐紫川长长的嘆了口气。 他觉得有些累。 从前无论是上山采一天的药,还是坐在医馆里义诊一整天,他都从来没有觉得累过。 但今日他觉得很累,不是身上累,而是心累。 慎王是他无比珍视的表兄,在他心里,慎王甚至是与卫泱同等的存在。 而慎王却百般设计想要利用他,是慎王逼他站在了与其对立的一方。 姑母和祖父,以及族人们在天有灵,会不会怪他,怪他没有站在慎王的一边? 不,姑母和祖父是绝对不会为此责怪他的。 想他楚氏一族几代忠烈,绝对对得起「忠勇」二字。 姑母和祖父若在,怎么可能由得慎王行谋逆之事。 他不能让慎王毁了自己,也毁了忠厚侯楚氏一族的百年忠名。 倘若慎王真行了谋逆之举,无论最终的结果成还是不成,即便当年贵妃和忠勇侯谋逆一事真是冤枉,也会受慎王的影响,永远都洗不清。 他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徐紫川想着,抬头望向天。 天空飘雪了,雪势不小,雪片大如鹅毛。 徐紫川定定的在雪地里站了许久,他回神,唿了口气,一团白雾从徐紫川口中冒出,模煳了徐紫川的面容。 面容虽模煳了,但目光却依旧明亮而坚定。 不变初心,方得始终。 慎王他会尽力挽救,而楚贵妃和忠勇侯一族的冤屈他更要洗清。 …… 宁琛原是打算留卫泱在府上用了午膳再走,而卫泱心里很是挂念徐紫川,只想尽快回宫见到徐紫川。 于是,她便婉拒了宁琛的挽留,在将该议的事都议过之后,便告辞回宫去了。 一回到福熙宫,见徐紫川已经先她回来了,且看起来一切安好,卫泱悬着的心才安放下来。 徐紫川却很意外,「原以为你会留在国公府用了午膳才回来。」 卫泱毫不掩饰对徐紫川的关怀,「我不是担心你嘛,就早早回来了。」 「叫你劳心了。」 「为你劳心的又何止我一个。」卫泱笑笑,将她亲自提回来的食盒往徐紫川跟前一推,「这是宁棠特地命人按着你的喜好准备的糕点,他原以为你今日会与我一同去府上,不想你却没能与我一道去。他便叫我将这些糕点带回来给你吃。」 「宁兄有心了,难为他还记着我爱吃什么。」 「宁棠一向心细,不过他也不是对谁都这么好。」卫泱一边说,一边笑呵呵的将食盒中的糕点往外端,「宁棠说了,他是你的娘家人,快来尝尝你娘家人特意为你准备的糕点吧。」 经卫泱这么一逗,徐紫川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无疑轻松了几分。 他依着卫泱的话,将这些糕点挨样尝了块。 甜食当真是个很治癒的存在,几块糕点下肚,徐紫川的心绪便得到了彻底的平復。 「我去祈祥宫了。」徐紫川说。 「我知道。」卫泱应道,「说重点。」 「我在祈祥宫遇见了一个老太监,那个老太监是慎王安排的人。」 「就这么肯定?」 「我肯定。」徐紫川点头,将今日他在祈祥宫的所见所闻,与卫泱讲述了一遍。 在听完徐紫川的讲述以后,卫泱不禁嘆,「慎王还真是不得了,竟然能在宫里,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安插这种人,导出这种戏码。也不知这宫里还安插着多少像那个老太监一样,为慎王趋势的宫人。」 「想必应该不少。」徐紫川说,「你大可命赵兴以那个老太监为线索,顺藤摸瓜,将那些人都揪出来。」 「我正有此意。」卫泱点头,「这件事赵兴绝对有能力办妥,无需你我担心。倒是你,紫川,慎王苦心孤诣的为你安排了这齣戏,你总要有所反应。接下来你预备怎么做?」 「我会主动去见慎王一面,将我今日在祈祥宫的见闻转告慎王。倘若我不这样做,慎王必定会对我起疑。今日在祈祥宫这齣戏,或许就是慎王为试探我特意安排的局,我必须事无巨细的向他坦白才能获取他的信任。只是,我心里有些顾虑。」 第七百零一章巨大的风险 「紫川,你在顾虑什么?」卫泱问。 徐紫川面带忧色的答:「我是怕慎王会借题发挥,藉此将当年的投毒案系太后一手策划,并嫁祸于楚贵妃的假消息宣扬出去。若慎王真这样做了,只怕会引起不小的轰动,以至于人心不稳,政局动盪。成王居心叵测,恐怕就是在等慎王为他制造这种机会。」 卫泱得了徐紫川的话,表现的颇为从容,「紫川,你的担心很有道理,不过就过往的经验来看,这事即便被宣扬出去,也不会在后宫或前朝,甚至坊间掀起什么大的波澜。你兴许不知道,早在当年案发之初,就有类似的流言传出,说是樊太后自编自导了那起投毒案,嫁祸给楚贵妃。就连忠勇侯府谋反一案中,那些所谓确凿的最证,也都是太后派人造的假。当时类似的流言满天飞,传了一阵子便被镇压下去了,并未引起什么大的动盪。但流言这种东西,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彻底断绝的。自打这种流言产生以后,这十数年来就没断绝过,不过大家都是在暗地里传,从不敢拿上檯面来说。所以紫川,即便慎王真预备借题发挥,大肆宣扬此事,也必定达不到他想要的结果,这早就不是秘密的秘密,是无法引起任何大的轰动。你只管按着你之前的打算,做你觉得应该做的事就好。」 听了卫泱这席话,徐紫川心里安稳了不少,「我明白了。」 「紫川,其实在听你说了这些事以后,我不但不觉得担忧,心里还觉得有些庆幸。眼前可是个机会,咱们或许可以藉此拖住慎王与成王的脚步。」 「卫泱,你的意思是?」 「你说今日慎王特地在祈祥宫安排的这齣戏,是为了考验你,兴许也是为了利用你。这两个猜想都很有道理,但我更倾向于后者。我觉得慎王他怀疑,甚至笃定楚贵妃当年被污以投毒谋反一案,就是樊太后设计嫁祸的,但他却苦于没有证据来指证樊太后。慎王虽然有些神通,但想要接近梁来喜和常德顺这几位深悉当年案情真相的核心人物,几乎是不可能达成的事。但是你不同,你眼下住在宫中,并且可以在宫中各处自由来去,论搜集情报,你绝对是最合适的人选。于是,慎王便故意在祈祥宫给你安排了这一齣戏,让你坚定不移的相信你的姑母楚贵妃当年的确是被太后给陷害了。之后,他便会利用你的愤怒,驱使你,诱导你去为他做一些事情。慎王甘冒风险,在太后眼皮子底下为你演了这齣戏,我想他一定很坚定的认为太后就是当年冤案的始作俑者,而你一定有办法帮他找出太后的罪证。」 「我也是这么想的。」徐紫川望着卫泱说,眸色清浅平和,「我会按着慎王的心意,假意答应他会帮他暗中调查这件案子。我想,在我有所收穫之前,他应该不会轻举妄动。毕竟,想要谋反,也总要师出有名。而为冤死的母妃报仇这个理由,就再合适不过了。」 「紫川,那就要辛苦你暂时与慎王周旋着了。」 徐紫川没应声,只是沖卫泱淡淡的笑了笑,眼角眉梢写满了疲惫。 卫泱见徐紫川如此,心疼的不行,她连忙握紧了徐紫川的手,「紫川,我知道你的心很累,但眼下除了忍耐以外,咱们别无选择。」 徐紫川点头,「卫泱,你放心,我可是这世上耐性最好的人之一了。」 徐紫川说的对,他的确是个耐性超群的人。 他明明背负着那么深重的血海深仇,但从徐紫川身上却感受不到一丝戾气。 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暖如春风,澄若清泉。 徐紫川的隐忍当真令卫泱好生佩服,而佩服的同时又极度的痛心。 卫泱默默的紧抓着徐紫川的手,希望能予以徐紫川鼓励与安抚。 「我这边的情况已经与你汇报完了,你今日在安国公府可一切顺利?」徐紫川温声问。 卫泱立刻答道:「姨丈自然愿意帮助我完成剷除成王党羽的行动。今日在府上,姨丈与我不但商量了许多关于此次行动的细节,姨丈还给我分析了一下眼前的政局。说老实话,我有些跟不上姨丈的思路,对姨丈说的很多话都是一知半解。紫川,我发现我对所谓时局政事并不是很了解,甚至可以说我在这方面的见识极其浅薄。我已经决定了,自今日起,不,就是从此刻起,我要将自己的目光放远些,潜心钻研政事。我不敢说要让自己变成一个出色的政治家,至少以后在与姨丈和宁棠谈论政事和时局的时候,我不会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懂。」 「你那么聪明,只要想学就一定能学成。」徐紫川说,这并不是在哄卫泱高兴,他就是这样认为的。 徐紫川的鼓励让卫泱很是受用,卫泱笑了,但笑着笑着却嘆了口气。 「怎么忽然嘆起气来?」 「紫川,我如今的所作所为落在旁人眼中就是不安守本分,就是结党营私,弄权乱政。但是我并不是……我觉得很纠结。」 「卫泱,你之所以结党并不是为了营私,之所以弄权,并不是为了乱政。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为了国泰民安。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何要纠结?」 「倘若这世上的人,尤其是这世上的男人都像你这般眼明心亮,明白事理就好了。事实上,这世上的大多数男人,思想都很迂腐老旧。在他们看来,无论你的初衷与目的是什么,女人只要染指政事,就是不守本分。倘若我背地里参与政事的事被那些朝廷里的老迂腐知道,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联名上书弹劾我的。」 听了卫泱的话,徐紫川不禁面露忧色。 卫泱不说,他竟然没有考虑到,卫泱做这些事竟然是冒着如此之大的风险。 一旦卫泱的说法成真,不但卫泱会遭殃,他们的整个计划也会随之暴露。 得悉被人算计了的慎王和成王一旦狗急跳墙,那么后果…… 「紫川,我只是发句牢骚而已,你不必太当真。我往后行事一定会小心再小心,低调再低调,绝对不会让人拿住我暗地里参与政事的把柄。」卫泱与徐紫川说,脸上扬着信心十足的笑容。 徐紫川点头,「嗯,往后我行事也会更加谨慎小心。」 第七百零二章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就在卫泱去安国公府见过宁琛的第三日,户部侍郎李巡就被人弹劾下狱了。 而这件事并非宁琛亲自出手,而是由一个卫泱事先完全没有想到的人办成的。 出面弹劾李巡的人是周麒周御使。 卫泱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个周御使了,而这周御使之所以很有名,并不是因为他有多才高八斗,亦或是相貌英俊。 周御使出名,完全是因为他为人耿直,无比的耿直。 多年前,在卫泱还是樊太后眼中的小棉袄,而樊太后也还是卫泱眼中世上最好的娘亲的时候,卫泱偶尔会去内书房找樊太后撒娇。 那时,她经常会听樊太后提起周麒这个名字。 卫泱还记得当时的一些场景,记得樊太后一看到周麒递上的摺子,脸上就会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口中轻声嘀咕着,「这回又有谁要倒霉了。」 而在翻开周麒的摺子以后,樊太后脸上的那一丝淡笑便会渐渐隐去,神情有时凝重,有时带着几分微嘲,而后盯着那封奏摺念叨一句,「还真敢说。」 周麒并不是樊太后的心腹,甚至算不上是太后党的人,但卫泱知道,樊太后很信任周麒。 至于为何信任,当然是因为周麒为人耿直,耿直的就像个傻子,像个愣头青。 只要他觉得此人有罪,无论此人是皇亲国戚,还是权臣贵胄他都敢上摺子弹劾。 通俗点儿说,就是周麒此人胆子很大,大到无畏。 而除了耿直胆大以外,周麒从不站队。 他不是太后的人,更不是其他任何阵营的人。 这是很难能可贵的一点。 卫泱知道,樊太后并不喜欢周麒,因为樊太后喜欢聪明人,而周麒在樊太后眼中就是个傻子。 但樊太后却异常信任周麒,只要是周麒说的话,樊太后绝对不会生疑。 正因如此,户部侍郎李巡,才会如此轻易的就被弹劾了。 卫泱很好奇,她姨丈宁琛究竟是如何说服从不参涉党争的周麒出面,参李巡一本的。 是她姨丈设计利用了周麒的耿直,还是因为周麒本就是她姨丈的人。 若是前者,卫泱绝对要贊他姨丈一句此计甚妙。 若是后者……卫泱只能感慨一句,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卫泱忽然觉得,不,是越发觉得她对朝政,对参涉朝政的这些人了解的太少太少。 想要做到对朝政之事运筹帷幄,她还任重而道远。 其实,若不论阵营,卫泱还是挺佩服成王的。 倘若她没有强大的后援,仅凭她一己之力与成王及其势力单打独斗,是觉对没有办法赢成王的。 而眼下,有了她姨丈宁琛拔刀相助,卫泱觉得她已经有了赢成王的把握。 但光有把握不成,她必须要稳赢成王才行。 卫泱还想要争取她两位舅舅樊旭和樊晖也加入她的阵营。 至于如何争取到她两位舅舅,卫泱这两日一直都在琢磨这件事。 说一千道一万,想要拉拢到她两位舅舅,首先就要想办法见到她两位舅舅才行。 至于怎么见,她总不能直接跑去二位舅舅当差的衙门里去见。 如此,那就只能以串门为由跑到辅国公府去见。 可是从来不曾去辅国公府串门子的她,忽然跑到国公府上,这必定会引起不少有心之人的关注与猜疑。 为求稳妥,她绝对不能冒然前往辅国公府。 她必须要以谁都不觉得可疑的理由,顺理成章的前往辅国公府才行。 究竟要以什么理由才好呢? 最好是辅国公府上的人能主动邀请她去国公府上做客。 但辅国公府上的人不会没来由的就突然邀请她去辅国公府做客。 卫泱郁闷,心道,想要去走个亲戚竟然也这么难。 蓦的,卫泱忽然想起一桩事来。 再过五日,便是太后的生辰,太后生辰那日会在宫中设宴。 而身为太后的娘家人,辅国公府必定会阖府出动。 她只要适时的往她两位舅母和诸位表姐妹跟前一晃,舅母和表姐妹们无论是出自真心,还是只是假意客气,大概都会说出邀请她去府上做客的话。 如此,她事后不就能以受邀为由,堂而皇之的去到辅国公府做客了? 卫泱思来想去,觉得此计甚是可行。 但卫泱却不敢低估了樊太后的智慧。 她绝对不能让樊太后哪怕有一点儿怀疑,怀疑她是故意要与辅国公府的人套近乎。 卫泱并不怕樊太后知道她是要拉拢她两位舅舅帮她一起对付成王。 她只怕樊太后知道慎王是成王的盟友。 总之,不到最后关头,她总要为了徐紫川尽量的护住慎王。 精明如樊太后,怎么能在不招樊太后怀疑的前提下,自然的与辅国公府的人往来呢? 卫泱盘算着,决定先演出戏。 她故意派人放话出去,说五日后太后的生辰宴她不会出席。 卫泱了解,樊太后是个很好面子的人。 为了面子,樊太后是绝对不会允许她这个女儿缺席自己的生辰宴。 她要等樊太后派人来劝她,她要在樊太后的威逼利诱之下,做出勉为其难才去赴宴的样子。 如此,即便她在宴席上与她两位舅母亲近,并约好往后常来常来,樊太后应该也不会怀疑她的居心。 卫泱觉得自己并不是个多聪明,多会耍心计的人。 但她愿用尽自己这点儿可怜的智慧,将她想要完成的事做到尽善尽美。 …… 如卫泱所料,就在她将她不会去赴樊太后的生辰宴一事透露出去以后,樊太后那边立刻就做出了反应。 第二日一早,梁来喜就奉樊太后之命前往福熙宫,给卫泱送了一套锦衣华服,以及一套相当贵重的头面。 梁来喜与卫泱说,这是太后特地为长公主准备的,希望长公主能在四日后的宫宴上穿这身衣裳,戴这套头面出席。 卫泱觉得樊太后这招很妙,委婉的同时又不失强硬,但她并不打算就此妥协。 倘若她如此轻易的就点头答应,那就太不像往日的她了。 这岂不是上赶着叫樊太后怀疑。 于是,卫泱不但没收梁来喜送来的东西,还很不客气的将梁来喜给撵了出去。 梁来喜一早就料到灵枢长公主绝对不会轻易听太后的话,而太后亦是早就料到会这样。 因此,太后还给他留了个后备计划。 被卫泱撵出门的梁来喜并没急着回景和宫去,而是向福熙宫的东偏殿走去。 第七百零三章堪称完美的计划 见卫湘捧着那一套锦衣华服以及那一套价值不菲的头面过来了,卫泱并不觉得意外。 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皇妹就去吧,太后到底是皇妹的亲母后。太后过寿,妹妹却不出席,的确不大好。」卫湘劝道,但说话的声音却很没底气。 卫泱晓得,卫湘很不愿来做这个说客,纯属是逼不得已,才来替樊太后说话。 左右她不肯去赴樊太后的生辰宴本来就是做做样子,卫泱也没让卫湘太为难,在听卫湘苦口婆心的劝说了几句之后,便答应了这件事。 一切都在卫泱的计划之中,顺利的进行着。 既然要去赴太后的生辰宴,总不好空着手去,当然要备上一份生辰贺礼带去。 卫泱可没心思去琢磨这些事,便将这个任务交给赵兴去办了。 她就只管一门心思的研究那份名单,反覆的思考已经敲定的计划有无漏洞,或者有没有比已定的计划更加可行的计划。 卫泱越是深入的研究那份名单,就越发清晰的认识到成王的心机深重。 成王真的是个很可怕的人。 纵观整个名单可以发现,名单上的人不见得都是权臣高官。 但这些人所处的位置都相当微妙,有些人位低权重,而有些人则身在位高权重之人的近畔。 这个安排很巧妙,也很用心。 试想,一旦成王谋反成功,前朝必将迎来一次大洗牌。 而大变化有时便意味着大动盪。 但就这份名单上的安排来看,倘若真叫成王谋反成功,成王完全可以利用名单上的这些人迅速控制住局势。 各重要的部司会在第一时间由成王的人接手,局势不会因谋反之事产生太大的动盪。 也就是说成王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坐稳新君之位。 卫泱很讨厌成王,不愿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但她不得不承认,成王目光深远,有令人惊嘆的政治头脑。 他策划的谋反,可以堪称完美。 只可惜,成王这近乎完美的谋反计划,在尚未真正实施的时候就被她识破了。 不再完美的计划,怎么可能如成王所愿顺利实施? 卫泱可以很硬气的说,成王已经败了。 但卫泱还是很佩服成王,佩服成王的耐心和心计。 为了当皇上,成王也是拼了。 他将自己大半生的时间和全部智慧都倾注在这一件事上了。 可以预料的是,成王这辈子都与帝王之位无缘,但不可否认的是,成王是个十分杰出的政治家和阴谋家。 越是了解成王这个人,越是深入的了解成王的计划,卫泱就越发深切的感觉到自己与成王之间的差距。 与成王相比,她连个菜鸟都算不上。 结党弄权应该也是需要天赋的吧? 卫泱觉得自己压根就没长那根神经,她即便穷尽一生,恐怕也无法单挑成王。 好在她有一群神一般的队友倾力相助。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不求上进。 她依然要苦学那些让她头疼至极的权谋之术,兴许来日她真能帮上什么忙也不一定。 …… 徐紫川按照计划,主动前往慎王府见了慎王卫渊一面。 如徐紫川和卫泱所料,慎王先是表现的对此事极为震惊,震惊之后便是气愤。 慎王拜託徐紫川,请徐紫川借着能在宫中自由行走的便利,帮他查找当年樊太后嫁祸楚贵妃的罪证。 徐紫川故作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承诺慎王,他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搜集所谓樊太后的罪证。 徐紫川想,倘若不出意外,他便能藉此事拖住慎王谋反的步伐。 一旦慎王暂时停下脚步,那么身为慎王同盟的成王自然也不会轻举妄动。 这就能给卫泱和安国公争取到更多剷除成王党羽的时间。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并有条不紊的顺利进行着。 …… 一转眼就到了樊太后的生辰当天。 卫泱知道樊太后一向不好热闹,但是为了体现自己身为摄政太后的超然地位,樊太后每年生辰都会在宫中大摆宴席,遍邀皇亲贵胄以及朝臣权贵。 然而今年,樊太后却一反常态,将赴宴的人数精简了不少。 除了像辅国公府和安国公府这些亲戚以外,樊太后就只邀请了一些她的心腹大臣及其家眷来赴宴。 卫泱早在三日前就得到此次受邀来赴樊太后生辰宴的宾客名单。 而在这份名单上,卫泱看到了五个她最近已经看烂的名字。 这五个人可是樊太后认为极为可靠的心腹,但事实上,这五个人都在暗地里帮成王做事。 卫泱一早就料到,在樊太后亲信的人中,必定暗藏着成王的奸细。 但她却没想到,在樊太后极为亲信的人中,会有五个人是成王的人。 她原以为最多也就三个人,谁知却……卫泱不得不再次感慨,成王当真是个狠角色。 倘若成王真的突然发难,樊太后还真有可能会招架不住。 卫泱庆幸,庆幸自己之前命赵兴去调查成王,并得到了那份成王党羽的名单。 正因如此,他们才有破坏成王计划的机会。 倘若她没有决定调查成王,赵兴也没有费尽心力的整理好那份名单……卫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卫泱觉得,等这回的宫宴结束以后,她有必要再去趟安国公府,与她姨丈宁琛再商议一下。 看有没有必要将成王安插在樊太后身边的,这五个最危险的人物优先剷除。 卫泱心里有数,想动樊太后身边的人很不容易,更何况是一连要动五个,这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即便她姨丈宁琛再能耐,恐怕也未必能很好的完成这件事。 卫泱是真想将成王意图谋反的事告知樊太后,并将成王党羽的名单也双手奉上。 有樊太后出马,相信很快就能解决成王意图谋反的危机。 要是慎王没有参涉其中,卫泱想,她应该早就这么做了。 她曾向徐紫川承诺,说她会竭尽全力的保住慎王。 可若她向樊太后坦白一切,叫樊太后知道慎王也有参与谋反,那么慎王必死无疑。 她不能失信于徐紫川,更不愿徐紫川再经歷失去血亲的痛苦。 她要保全慎王,即便她的决定会让自己殚精竭虑,疲惫至极。 卫泱想,她姨丈宁琛一定也很好奇,她为什么不将成王意图谋反之事告知樊太后,请樊太后出面解决此事,而是来求助于自己。 姨丈兴许是认为她小孩子脾气,是与樊太后赌气,才不愿求助樊太后。 而眼明心亮如她姨丈,应该有所察觉。 那就是慎王与成王之间有勾结。 第七百零四章性情中人 卫泱晓得她姨丈宁琛是个十分慎稳之人,不会仅凭从她这里得来的情报就冒然行事。 卫泱想,她姨丈一定也有私下里派人去调查过成王。 既如此,她姨丈必然知道慎王与成王过从亲密。 甚至清楚慎王与成王是同盟关系。 成王意图谋反,那一定少不了慎王的一份。 但当日在安国公府的时候,他姨丈始终都没提及慎王。 姨丈明知谋反一事慎王也有参与,为何却只字不与她提呢? 卫泱想,这就是她姨丈宁琛最善解人意的地方。 姨丈应该是察觉到,她有心保全维护慎王,才始终没有把话说破。 至于她为何极力的想要保全慎王,她姨丈宁琛应该也有自己的猜测。 自然,他姨丈绝对不会猜到她之所以费尽心力也要保全慎王,是为了徐紫川。 她姨丈大概认为,她是念及手足之情,才不愿见慎王陪着成王一同去作死。 卫泱了解,她姨丈宁琛是个十足的性情中人。 她不说,姨丈亦不会多问,只管全心全意的帮她。 对于宁琛的善解人意卫泱很是感激,但随着牵涉进此事的人越来越来,事情越来越复杂,卫泱心中的某个顾虑便日益加深。 如今,这世上知道徐紫川真实身份的人已经不仅仅只有徐紫川自己,她,还有贺兰心三人。 而得悉徐紫川真实身份的人也并不止多了一个慎王,卫泱可以肯定,慎王的心腹中必定也有人知道徐紫川的真实身份。 兴许连成王都从慎王那里得到了这个情报。 卫泱心里有数,徐紫川的真实身份被揭发出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可要是有的选择的话,卫泱希望这一天来的越晚越好,至少要等到她可以控制住局面的时候。 尽管她手中已握有一块免死金牌,但卫泱知道,想要保全住徐紫川的性命,光凭这块金牌根本不够。 卫泱也是走投无路,只能祈求她最不信任的老天爷再给她些时间,在她完全做好应对准备之前,不要让徐紫川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 …… 自打卫泱决定要去赴樊太后的寿宴起,徐紫川就一直犹豫着要不要陪卫泱一同出席。 徐紫川问卫泱的意思,而卫泱的意思自然是想徐紫川陪她同去。 徐紫川迟疑,觉得他终究还没成为卫泱的夫君,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卫泱公然携他出席这种场合,恐怕会给卫泱招来非议。 在听了徐紫川的顾虑以后,卫泱一脸平静的说,她才不在乎旁人的非议,她还说她与徐紫川之间已有婚书。在她心里,她早就已经是徐紫川的妻子了。 卫泱的话让徐紫川觉得很是温情,但他不得不与卫泱说明,说明当年他写给卫泱的婚书虽然是出于真心,但那份婚书写的并不正式,没有见证人和双方爹娘在场立下的婚书,是不会被国法和世人认可的。 说残忍一点,那就是废纸一张。 卫泱听了徐紫川的话并不觉得失望,目光反而越发明亮起来。 卫泱说,就算那张婚书等同于一张废纸,退一步说,就算没有那张婚书,在我卫泱心里,我依旧是你徐紫川的妻子。 卫泱的坚定让徐紫川十分动容。 即便他们即将面对的是漫天的嘲讽与流言蜚语,那又如何。 在我们心里,我们早就已经是对真正的夫妻,才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可。 …… 徐紫川已经决定要随卫泱一同去赴樊太后的寿宴,可卫湘那边却仍犹豫不决。 早在两三日前,卫湘就曾向卫泱透露过,说她不太想去太后的寿宴。 说她心里清楚,樊太后并不待见她。 而樊太后的喜恶,基本上就是整个后宫及朝廷的喜恶。 既然大伙儿都不喜欢她,她又何必去讨嫌。 卫泱承认,卫湘说的话有一定的道理。 身为摄政太后,如今大夏实际的掌权者,樊太后的意志确实能影响到后宫与前朝多数人如何行事。 可那又如何?其他人的看法就那么重要吗? 难道你会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不喜欢,恶意诋毁讥讽你,你就选择叫他们称心如意,永远消失? 这是多么没有道理又懦夫的行为。 卫泱原本不想逼迫卫湘做她不想做的事,但一个人面对问题,选择逃避的次数多了,那么他很有可能会一辈子都是只缩头乌龟。 人生可以不轰轰烈烈,但绝对不能憋憋屈屈。 卫泱爱重卫湘,才不愿见卫湘这一生都活在樊太后的阴影之下。 即便卫湘眼下不是很理解她,她也一定要尽力说服卫湘去参加樊太后的寿宴。 这次寿宴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让卫湘堂堂正正,重回众人视野的机会。 卫湘只担心自己出现在樊太后的寿宴上会招樊太后的嫌弃,却没有想到,她只要能够出现在樊太后的寿宴上就是胜利。 众所周知,樊太后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卫湘只要能顺利的出现在樊太后的寿宴上,就意味着至少在明面上樊太后是认可了卫湘的存在。 那些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即便看出樊太后心底里其实仍旧不待见卫湘,也不敢公然做出让卫湘难堪的举动。 卫泱笃定,卫湘只要肯去樊太后的寿宴,就必定会有所收穫。 至少也能开开眼界。 昨日,卫湘总算含煳答应,今日会随卫泱一道去赴樊太后的寿宴。 但临了快要出发的时候,卫湘却突然称病说不去了。 卫泱心里有数,卫湘哪里是真病,分明就是在装病。 卫泱暗嘆,樊太后给卫湘造成的心理阴影太深,比她想像中的还要更加深重。 既然卫湘这般抗拒,那她就不要再强人所难了。 可卫泱又转念一想,倘若她容卫湘逃避这一次,那往后卫湘兴许会选择一直逃避下去。 不管了,总之她一定要说服卫湘与她一同去赴樊太后的寿宴。 大概是料到卫泱一定会过来,卫湘只管卧在床上装病。 卫泱是个郎中,还是个坐诊经验颇为丰富的郎中。 尽管卫湘的脸色是有些难看,但那并非病态的难看,而是心绪不宁的难看。 「昨日皇姐不是答应的好好的,今日要随妹妹一道去赴太后的寿宴,怎么却临时反悔了?」卫泱直言问道。 「我觉着身上有些发冷,头也有些昏沉,怕是患了风寒。皇妹,皇姐今儿真不能陪你一道去了。」卫湘心虚,说话时都不敢看卫泱的眼。 而卫泱却不急不燥,「皇姐把手给我,我这就为皇姐诊上一脉,看皇姐究竟患的是风寒还是心病。」 第七百零五章无愧于心 一听卫泱这话,卫湘哪里还装的下去。 她一脸歉意的与卫泱说:「抱歉,我不该装病骗皇妹。」 卫泱并没有责怪卫湘的意思,她望着卫湘,温声问道:「皇姐就那么不愿去赴太后的寿宴吗?」 「皇妹,我害怕。」卫湘说,眼中翻滚着极度复杂又痛苦的情绪。 卫泱见状,连忙握紧了卫湘的手,「是我太心急,把皇姐逼的太紧。既然去赴那场宫宴让皇姐这样不适,那皇姐不去也罢。」 「皇妹是一心为我着想,我怎么会不明白,是我自己……是我自己太没用。」 「皇姐究竟在怕什么?」卫泱问,「是怕那些探究的目光,无稽的流言,还是太后的审视?」 「都…都有。」 「皇姐可曾害过人?」 卫湘一怔,用力的摇了摇头。 「那当年贵妃的案子皇姐可有参与其中?」 一听「贵妃」二字,卫湘眼中闪过一抹痛色,「母妃被杀那年,我尚不满六岁。」 「既然皇姐从未做过愧心之事,也不曾害过人,无愧于天地,更无愧于己心,又何必惧怕樊太后,又何必在乎那些眼光和流言?更何况,有渲皇兄为皇姐撑腰,我为皇姐保驾护航,哪个不要命的敢寻皇姐的晦气。皇姐您要记得,您是先帝的女儿,是当今皇上的亲妹妹,您是名正言顺的当朝长公主,所谓国之肱骨,权臣勛贵,在您面前,也不过都是臣子。这世上哪有主子惧怕奴僕的道理?至于樊太后,她算是皇姐名义上的母后,皇姐应该敬她,却很不必畏惧她。」 卫泱的话使得卫湘原本焦躁的心绪得到了很好的平復。 卫湘静默良久,才抬眼望向卫泱,「皇妹真真是生了一张巧嘴。」 「妹妹才不是嘴巧,妹妹与皇姐讲的都是道理。」 「是,皇妹说的话总是很有道理,很能打动人。」 「皇姐的意思是,您的病好了?」 卫湘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皇妹就别笑话我了。」 「皇姐这算是答应与我一道去赴宴了吧?」 「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头髮,还有衣饰……」 没等卫湘把话说完,卫泱就应承说:「时辰还早,我来帮皇姐梳头,挑选衣饰。」 卫湘闻言,赶忙推辞,「皇妹快坐着,哪好劳烦皇妹动手。」 卫泱不依,将卫湘从床上扶下来,又一路牵着卫湘来到妆镜前坐下。 「皇妹,真的不必劳烦你来动手,叫宫人们伺候就好。」 「皇姐就叫我来吧。」卫泱边说边从妆檯上取了梳篦,「我想给皇姐梳头,姐妹之间互相梳头不是很寻常的事吗?皇姐放心,我一定慢慢梳,绝对不会把皇姐梳疼的。」 「我是怕皇妹累着。」 「皇姐当我是纸煳的,梳头而已,哪至于会累着。」 「皇妹前阵子刚大病过一场,我是怕皇妹的身子尚未彻底好全。」 「皇姐放心,我好了,都好了。」 卫湘冲着镜中的卫泱笑了笑,而这明媚的笑容才维持了不多时,就迅速隐去。 说到病,她难免会想起一个人。 「不知今日宫宴,渊皇兄会不会到。」卫湘说。 尽管卫湘已经尽量压抑着,但卫泱还是能轻易从卫湘的口气中听到浓浓的期待之意。 是啊,自打去年年底,卫渊从幽州迁回京都住以后,已经一年多过去,卫湘与她这位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还一面都没见成。 卫湘是做梦都想与她亲兄长卫渊见上一面。 而可悲的是卫渊的心里根本就没有卫湘这个一点儿利用价值都没有的妹妹。 卫泱心疼卫湘,无比的心疼她这个纯善温良的皇姐。 「渊皇兄尚在病中,怕是不能来赴今日这场宫宴。」卫泱与卫湘说。 卫湘早就猜到,她渊皇兄八成不会被允许出现在今日的宫宴之上,患病不过是个藉口罢了。 既然早有预料,也就谈不上有多失望。 「只盼渊皇兄的病能早日康復。」 「徐郎中说了,渊皇兄的病并无大碍,只要安心将养,必能痊癒。」 卫湘闻言,道了声「这就好。」 但卫湘心里并不觉得这就好了。 她是真心盼着她渊皇兄的寒症能早日痊癒,可待她渊皇兄的病痊癒之后,人必定要被樊太后重新撵回遥远的幽州去。 她是真怕,真怕直到她渊皇兄再一次被驱离京都之日,她也得不到机会与她渊皇兄见上一面。 可知若再次分别,那便很有可能是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了。 想到这儿,卫湘只觉得心里难受的喘不过气来。 …… 卫泱决定去赴樊太后的寿宴,不止揣着一个目的,但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伺机与她两位舅舅樊旭和樊晖搭上话。 但宫宴之上,男宾与女宾都是分席而坐的。 卫泱心里很清楚,在今日这场宫宴上,莫说顺理成章,即便是她刻意想要与她两位舅舅搭上话都很困难。 因此,她一早就决定了要走舅母路线。 听闻载着她两位舅母的马车已经到了靖华门外,卫泱估算好时间才携徐紫川和卫湘动身,向今日宫宴的举办地泰康宫赶去。 卫泱觉得自己今日的运气当真不错,时间掐的刚刚好。 她与她两位舅母一行,就是那么「巧」的在泰康宫外相遇了。 整整三年多未见,今日再见舅母与外甥之间丝毫也不觉得生疏。 那股亲热劲儿,仿佛还更胜当年。 卫泱对这种展开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要知道,她打小就是个极讨人喜欢的孩子。 她两位舅舅和两位舅母向来都很疼她,否则她也不会信心满满的想要跟她两位舅舅打感情牌。 「眼见时辰还早,二位舅母不如随外甥去西边暖阁里坐坐?」卫泱提议说,而这是她计划中很关键的一部分。 卫泱的两位舅母,哪会有什么异议,立刻就答应了。 卫泱很关心自己的计划可否顺利展开,但她更关心徐紫川和卫湘。 在将徐紫川和卫湘两人都安顿好以后,卫泱才与她舅母一行相偕着向西暖阁走去。 第七百零六章离经叛道的小怪物 今日是樊太后的寿宴,辅国公府作为樊太后的娘家,自然是阖府出动。 辅国公府前来赴宴的人,自然不止樊旭和樊晖夫妇,樊太后的侄子侄女们也都携家眷全员到齐。 卫泱既邀请她外祖家的女眷去西暖阁叙旧,当然不能只邀她大舅母潘氏和二舅母孟氏。 她大表兄的夫人谭氏,也就是谭映汐的亲姐姐谭映汝是万不能落下的。 还有与她同岁,但年长她三个月的表姐樊悦芙也要算上。 尽管已经有三年多不见,但今日再见,彼此之间丝毫生分的感觉都没有。 大伙儿凑在一处闲话家常,气氛说不出的融洽和睦。 卫泱与众人说说笑笑,险些忘了自己安排这场会面的真正目的。 「我记得幼时曾随太后回国公府省亲了一回。还记得府上种了一株极罕见的四季海棠。二位舅母知道,我闲来最喜欢摆弄花花草草,只惦记着府上那株四季海棠长的还好?眼下正值隆冬,那四季海棠真的还在开花吗?」 「回长公主的话,臣妇昨儿才去看过,那四季海棠上已经结了花苞,估摸着再过三两日便能开花了。长公主既那么惦记着,不如亲自去府上看看。」卫泱的大舅母潘氏温声说。 卫泱等的就是这句话,她就等着谁邀请她去辅国公府做客呢! 可即便得到邀请,她也不能表现的太欣喜,让众人觉得她是刻意想要去府上走一趟。 于是,卫泱故作为难的样子与潘氏说:「我自然想去舅舅府上再亲眼看看那株四季海棠,我也很愿意与舅母和嫂子表姐们一处说话。可我却怕府上为招待我,太兴师动众。倘若二位舅母答应,不把我当是长公主,只把我当是外甥招待,那我不止要去府上看一回四季海棠,往后还会常常去府上找舅母和嫂子表姐们说话。」 比起潘氏的温雅端庄,卫泱的二舅母孟氏的性子就要更加痛快豪爽些。 听了卫泱这话,没等其他人做出反应,卫泱的二舅母孟氏就笑道:「好,咱们答应小泱儿就是。」 已经许久都不曾听人唤过她小泱儿了,卫泱既感慨又怀念。 她记得在她还年幼的时候,她的舅舅、舅母,还有姨母、姨丈都是唤她小泱儿的。 后来不知从何时起,她的舅舅、舅母们就再也不曾这样唤她。 就只有她姨母还唤她泱儿。 小泱儿,真是个让人无比怀念的称唿。 「就凭二舅母这句话,我往后一定会常去府上叨扰。」 「这怎么能算叨扰,舅舅、舅母们都求之不得呢。」潘氏接着话茬,柔声与卫泱说。 就这样,在并不刻意的情形下,卫泱顺利的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笼络她两位舅舅的计划,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 眼见寿宴即将开席,卫泱等人没在暖阁多停留,便又相偕着向举办寿宴的大殿走去。 一行到时,受邀前来赴宴的宾客几乎都到齐了。 在受了众人的叩拜之礼后,卫泱便在众人的目送之下来到了女宾席最首的位置坐下。 卫湘无疑是沾了卫泱的光,随卫泱同坐在女宾席的首席。 与卫泱的平静淡定不同,卫湘自入座以后,或者说自打她迈进大殿以后,就表现的极其紧张。 她将头埋的很低,低到都快撞到身前的桌子上。 卫泱没有与卫湘说太多话,她只是轻轻挽住卫湘的手,柔声与卫湘说了两个字,「镇定。」 卫湘很听卫泱的话,卫泱让她镇定,她就连着深唿吸了几下,想让自己尽快镇定下来。 不多时,卫湘的手便没有之前抖的那么厉害了。 卫泱嘴上没说什么,却在心里将卫湘好一通称赞。 卫泱知道,卫湘能做到这种程度,真的已经很不容易了。 眼见距离开席的时间越来越近,最重要的两个人物还一个都没出现。 樊昭没来,卫渲也还没来。 卫泱心里有数,她渲皇兄与她一样,是打心底里不愿来赴樊太后的寿宴。 不独她有数,想必在坐的所有人都晓得太后与皇上母子不睦的事。 可就算母子之间再怎样面和心不合,为大局考虑,也不能真的撕破脸。 卫泱笃定,纵使她渲皇兄再不情愿,今日也一定会出席樊太后的寿宴。 卫泱并不担心她渲皇兄,却忽然有些担心她自己。 许久不曾参加这样热闹的宫宴,卫泱觉得有些不适。 略显嘈杂的环境和不断向这边投来的目光,让她感觉异常烦躁。 明明徐紫川和宁棠就坐在对面的男宾席上,明明谭映汐就坐在离她不远的那张桌子后头,她却不能与这些人搭话。 这种莫名奇妙的拘谨无疑让她更加烦躁。 卫泱想着,忍不住抬眼迎上那些投向她的目光。 卫泱感觉的到,那些投向她的目光都不含一丝善意。 那些人就像在打量动物园里的动物,或者说像是打量一个怪物一般的盯着她看。 在这些人眼中,她兴许就是一个怪物,做了许多在这些人看来离经叛道之事的小怪物。 可何为离经叛道呢?难道经和道就是绝对正确? 她离经叛道就绝对是错的?这是何道理! 卫泱只管迎上那些目光,并一一回瞪回去。 而收到她「回礼」的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慌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垂下头再也不敢往她这边看一眼。 心无愧,何必惧怕? 卫泱看着那些匆忙垂下头,再不敢直视她的人,原本焦躁的心绪,总算舒畅了几分。 她握了握身旁卫湘的手,「皇姐不想知道今日列席在座的人谁是谁吗?」 只要是人就都会有好奇心,卫湘自然也有。 此刻,卫湘的好奇心明显战胜了她紧张的心情,她沖卫泱点了点头,表示她想知道。 卫泱莞尔,便用仅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向卫湘一一介绍起在座的宾客。 卫泱讲的仔细,卫湘听的也很认真。 「坐在男宾席第三席上的人是安国公宁琛,他是我的姨丈,也是宁棠的亲爹。」 一听到宁棠的名字,卫湘便忍不住多看了宁琛几眼。 「宁将军与安国公长的很像。」卫湘说。 「宁棠哪里有姨丈英俊。」卫泱笑道,「我听说姨丈年轻的时候,可是大夏数一数二的美男子。至于宁棠,就勉强能排进前十吧。」 卫湘听的出,卫泱是在说笑逗她。 卫湘笑了,但笑中却夹杂着一丝叫人不易察觉的落寞。 第七百零七章自有默契 「坐在男宾席首席和次席的那两位,分别是我的大舅舅樊旭和二舅舅樊晖。」卫泱接着向卫湘介绍说。 闻言,卫湘才将目光从宁琛身上收回,望向了坐在首席与次席的樊氏两兄弟,眼中充满了好奇,但更多的是敬畏。 卫湘虽幽居深宫十数载,多年来一直深居简出去,可即便如此,这些年来她也听过不少有关樊氏两兄弟的传说。 樊氏两兄弟已然是如今大夏国,乃至整个天下地位最显赫,也是最有名气的两兄弟了。 不单因为这两兄弟是樊太后的胞兄,出身高贵,更因为两兄弟身上的累累军功是前无古人,后者亦望尘莫及的。 因为对樊氏兄弟心存敬畏,卫湘不敢一直盯着两兄弟看,在隐约看清两兄弟的眉眼之后,卫湘就飞快的收回了目光。 她心道,传言非虚,樊氏兄弟果然霸道威严。 卫泱明显感觉到卫湘在望向她两位舅舅的时候,原本已经不再发抖的身子又微微颤抖起来。 难道卫湘是在害怕? 卫泱疑惑,她两位舅舅有这么可怕吗? 卫泱想着,不禁放眼往对面的男宾席望去。 不错,她两位舅舅人前是不苟言笑,但并不代表兄弟俩就是倨傲高冷之人。 事实上,她两位舅舅都是很通情达理,也很好相处的人。 尤其是她大舅舅樊旭,坚毅冷傲的外表之下,有着一颗无比温柔的心。 卫泱还记得小时候,她每每见到她大舅舅,她大舅舅总会从袖中掏出提前为她准备好的糖果。 有时候是核桃蘸,有时候是松子糖。 她偶尔还会缠着她大舅舅把她举高高,去摘矮树枝头最高的一片树叶,去摸高头大马软乎乎的耳朵。 卫泱回忆着幼时的那些往事,目光不觉间就温软起来。 蓦的,卫泱忽然感觉到有道目光向这边投来。 与之前的那些目光不同,这道目光并不含丝毫恶意,是温柔的,充满关怀的目光。 卫泱迎上她大舅舅樊旭向她投来的目光,沖樊旭甜甜一笑,樊旭也报以淡淡一笑。 舅甥之间还是颇为默契的。 略微喧嚣的环境在一声「皇上驾到」之后瞬间变的安静下来。 在座的宾客纷纷起身,做着迎接圣驾的准备。 众人面上不露,心里却都在想,人人都知太后与皇上母子不睦,原以为皇上今日会姗姗来迟,故意在太后跟前端君王的架子,不想皇上竟然先太后到了。 俗话说的好,胳膊终究是拧不过大腿的,看来皇上是要藉此机会向太后服软示弱了。 就在诸宾客都默默的认为太后和皇上兴许会藉此次太后的寿宴破冰时,卫泱心里却完全不是这样想的。 卫泱不敢说她是这世上最了解卫渲的人,但她绝对算是很了解卫渲的人之一。 卫泱心里很清楚,她皇兄今日之所以会先樊太后而来,并不是出于尊重和敬畏,理由只有一个…… 在一众人等的注视下,一身龙袍的卫渲走进了殿中。 自然,卫渲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还伴着贵妃樊悦萩以及他的两个儿子,卫霖和卫霄。 卫渲并未独自走在前头,而是一手牵着樊悦萩,又单臂抱着卫霄。 而卫霖则乖巧的走在卫渲的身侧。 一家四口这样走在一起,是那样的养眼又和睦。 望着卫渲与樊悦萩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 眼前这对郎才女貌的青年男女并不是当今皇上与皇上的妾妃,而是一对情比金坚的寻常夫妻。 这些年见惯了皇上像这样携贵妃出席大小宫宴,众人都不禁有些好奇,既然皇上如此钟爱贵妃,更怜惜两位皇子,为何不将贵妃封为皇后呢? 要知道罪后庞氏到明年四月就整整死了四年了,中宫后位也整整空悬了四年。 其实,卫泱对此事也很疑惑不解。 她记得早在三年前,她南下江州之前,卫渲就已经向樊太后妥协,答应要立樊悦萩为后。 卫泱还记得当时她皇兄是答应要立贵妃为后,却要等到庞氏过世满一周年以后再对贵妃进行册封。 而樊太后却不答应,一定要她皇兄立刻册立贵妃为后。 母子俩互不退让,为这件事闹的很不愉快。 这三年在江州,每回京都来信,卫泱都希望能得到贵妃已经被册立为后的好消息。 然而直到三年后她回到京都,贵妃依旧只是贵妃,仍未被册立为后。 卫泱曾就这个问题当面问过她皇兄卫渲。 卫渲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满眼柔情的说了一句话,我与贵妃之间自有默契。 有了卫渲这句话,卫泱就放心了。 但她还是很好奇,所谓默契究竟是什么。 于是,卫泱经多方调查得知,原来早在三年多前,卫渲就有意要册封贵妃为后,但贵妃却坚持不愿被册封为皇后。 贵妃生性温婉柔顺,同时也十分敏慧聪颖,怎么会没察觉到她姑母樊太后的野心。 贵妃心里很清楚,樊太后之所以极力的想要让她尽快登上后位,是想让卫霖以嫡长子的身份,毫无争议的得封太子。 一旦大夏江山后继有人,太后就更不会对皇上手下留情了。 所以,贵妃无论如何也不愿坐上那至高的皇后之位。 尽管贵妃此举,并没能阻止太后对皇上的戕害,但贵妃对皇上的真情还是叫人无比动容。 可知登上后位,并母凭子贵登上太后之位,是所有后宫中的女人最梦寐以求的事。 而贵妃为了皇上却全然不在乎这巨大的诱惑。 卫泱一直都知道,贵妃对她渲皇兄是真爱。 但如今单用「真爱」两字来形容贵妃对她渲皇兄的情谊未免有些单薄了,非要用全心全意和刻骨铭心来形容才显得贴切。 卫泱望着两人手牵着手,情深意切的样子,却忍不住幽幽的嘆了口气。 若是这两人能早些年像如今这样相知相爱就好了。 可知老天爷留给他们夫妻的时间并不多了,渲皇兄他…… 卫渲与贵妃的到来,无疑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去。 这会儿再没人有心思关注卫湘这个「失踪」十几年,突然又露面的长公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卫渲一行身上,尤其是卫渲怀中抱着的小皇子卫霄身上。 毕竟,这位身患眼疾的小皇子自出生起真的很少在这种场合露面。 众人都对卫霄感到十分好奇。 第七百零八章居高临下 尽管卫霄看上去神情从容,很是镇定的样子。 但卫泱感觉的到,那孩子此刻很是心慌焦虑。 两只肉乎乎的小手紧紧的攥成了小拳头,就是就好的证明。 卫渲自然也察觉到了卫霄的不安,在入座以后,立刻将卫霄抱上了膝头。 卫霄的脸上并无怯意,只是因为双眼看不见,眼睛无法聚焦,所以看起来有些茫然的样子。 卫泱晓得,如今的卫霄并不是眼前一片漆黑,完全看不见。 在徐紫川的精心治疗之下,卫霄的眼睛如今已经能感觉到光亮了。 尽管一开始就清楚,卫霄的眼睛不可能恢復到如正常人一样,但只要能有看见的可能,即便仅仅是能感觉到光亮,也比一生都活在绝对的黑暗中要好。 在入座以后,卫渲便与樊氏兄弟以及宁琛十分亲热的寒暄起来。 卫霖正是调皮的年纪,哪里坐的住,便跑来卫泱这边卖乖撒娇。 因卫霖几乎每日都与卫漓和韩江一道去福熙宫用午膳,与卫湘一回生二回熟,一口一声二姑母叫的很是亲热。 卫湘喜欢极了乖巧伶俐的卫霖,一见卫霖就高兴的合不拢嘴。 「姑母,韩江今儿怎么没随表叔一起来?」 「你就那么喜欢韩江?平日里一天到晚都凑在一处,还嫌不够?」 「当然不够。姑母不知,韩江可有趣了,我最喜欢和韩江一起玩。」卫霖笑嘻嘻的说,「姑母,安国公究竟何时收韩江做义子呀?等到安国公正式收了韩江做义子,韩江就能名正言顺的出席这种宫宴,那我俩就能一起玩了。」 「小霖儿,你可别忘了,待安国公正式收韩江为义子之后,韩江可就长你一辈了,你正经要喊韩江一声表叔叔。」 「表叔就表叔,只要能与韩江凑在一处玩我就高兴。」卫霖嘴上说着高兴,可脸上却是一副苦哈哈的神情,「再过十几天就过年了,从除夕到十五侄儿是不必去尚文馆念书的,也就是说,侄儿得有半个月见不着韩江的面,多无趣啊。」 卫泱闻言,笑望着卫霖,「所以呢?」 卫霖笑笑,一脸讨好的望着卫泱说:「不如由姑母出面,代侄儿跟安国公和宁表叔商议商议,等过年的时候把韩江送进宫来,陪我住上几日。」 作为一个很疼爱自己小侄儿的姑母,卫泱真的很想满足她小侄儿的愿望。 但这个愿望要实现起来,难度稍稍有些大。 宫中宫规森严,通常情况下是不会留皇室成员以外的男子留住在宫中的。 自然,徐紫川是个特列。 「你只说想让韩江进宫陪你住上一阵子,那你有没有想过将韩江安置在哪里住?」卫泱问。 「侄儿早就想好了。」卫霖赶忙答,「漓皇叔已经答应,愿意留韩江在他宫里住。」 是啊,将韩江安置在东宫随卫漓住,还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卫泱莞尔,抬手捏了捏卫霖的小脸,「数你机灵。」 「姑母的意思是答应了?」卫霖一脸期待的问。 卫泱闻言,故意逗他一句,「我若说不答应你会哭吗?」 卫霖得了这话,立刻猫儿似的钻进了卫泱的怀里,「姑母捨得侄儿哭吗?」 「好好好,姑母答应你,回头就去帮你安排。」卫泱哪里扛的住卫霖这般沖她撒娇,当场就松了口。 卫霖欢喜不已,若不是眼前人多,非要在卫泱脸颊上香一个不可。 「侄儿谢姑母疼爱,也代漓皇叔谢过姑母。姑母不知,漓皇叔与韩江因年纪相仿,性子也投契,很是要好。可皇叔和韩江却总把侄儿当是孩子,赛马和切磋箭术的时候总不带侄儿。」 「不怪你漓皇叔和韩江把你当孩子,你本来就还是个孩子。等到你大些,骑术和箭术都练到家了,你漓皇叔和韩江自然愿与你一赛。」 「姑母,侄儿不是小孩子,也不想当小孩子。」卫霖一脸认真的与卫泱说。 「傻小子,当个小孩子多好,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卫霖挠头,「姑母,侄儿不明白,当小孩子有什么好的?」 「当小孩子有什么不好的?」卫泱应道,「当小孩子可以耍小孩子脾气,可以任性。」 「既如此,那往后姑母要是不肯答应侄儿的请求,侄儿就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不起来。」 卫泱闻言,正色道:「你要是真敢这样,姑母可就要揍你了。」 卫霖扑扇着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一脸无辜的问:「姑母捨得揍侄儿?」 见卫霖如此,卫泱哪里还有脾气,笑着捏了捏卫霖的小鼻子。 「你啊,竟学会戏弄姑母了。」 「侄儿哪有戏弄姑母,分明是想逗姑母一笑。」 「你是故意逗我的?」 卫霖没点头,却也没有否认,「在来泰康宫之前,父皇小声与侄儿交代过,说今日这场宫宴,姑母一定会觉得很闷很煎熬,让侄儿好生逗逗姑母,不要让姑母觉得太难挨。」 原来是渲皇兄……卫泱想着,不禁抬眼望向卫渲,心里觉得异常温热。 「回去吧,回到你父皇身边去,告诉你父皇,姑母很高兴,一点儿都不觉得闷。」卫泱柔声与卫霖说。 卫霖得了这话,一脸骄傲的问:「姑母之所以不觉得闷了,全是因为侄儿的功劳吧?」 「是,全是仰仗我们小霖儿。」 卫霖闻言,越发得意,「那侄儿这就给父皇回话去。」 话毕,人就蹦蹦跳跳的回到了他父皇和母妃身边去。 「皇妹和霖儿还真是亲近。」卫湘颇为羡慕的说。 「我是看着霖儿长大的,这孩子不仅模样生的讨人喜欢,脾性也好,还很聪明伶俐。我只盼我来日也能生个像霖儿这般可人的孩子。」 「皇妹来日一定能生下像霖儿这样讨人喜欢的孩子。」卫湘说,不是逢迎,也不是祝愿,而是因为她真心觉得卫泱与徐紫川结合生下的孩子,无论男女,都一定会是极为出色的孩子。 卫泱莞尔,刚预备应一声借皇姐吉言,就听殿外通报声响起,是今日的大寿星樊太后到了。 得悉太后驾到,在座的宾客又一次齐刷刷的站起身来,作恭迎之状。 而高阶之上的卫渲,却坐的稳如泰山,丝毫没有要起身相迎的意思。 而事实上,卫渲贵为一国之君,的确不需要起身迎接太后,即便太后是长辈,是他的生身母亲。 卫泱见卫渲一脸怡然的坐在那里,傲视着在一众宫人的拥簇下走进大殿的樊太后。 卫泱忽然觉得她皇兄有些孩子气,却孩子气的可爱。 旁人都认为皇上是欲向太后服软示弱,今日才会先到泰康宫来恭迎太后。 而卫泱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渲皇兄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 倘若太后先到,而她渲皇兄后到,她渲皇兄即便不必向太后俯首请安,也总要说几句应景的吉祥话为太后贺寿。 但她渲皇兄并不想这样。 于是,她渲皇兄就先樊太后来了,居高临下的坐在这儿「恭迎」樊太后。 第七百零九章他就站在这里 卫渲此举十足的孩子气,但谁说大人就不能偶尔孩子气一回呢? 人生在世,若总是活在隐忍妥协之中,岂不是太乏味无趣。 总要偶尔顺着自己的心意,痛痛快快的去做一件叫自己觉得高兴的事。 卫泱望着正襟危坐于高阶之上的卫渲,觉得她皇兄今日真是太帅了。 在一众人等敬畏的目光中,樊昭信步向前。 见卫泱今日有列席,樊昭眼中闪过一抹颇为满意的神色。 纵使卫渲当着众人的面,表现的对她这个母后十分不敬,她也并不是很在意,只要卫泱能到她心里就高兴。 今日的主角,大寿星樊太后既然已经到了,宫宴便算正式开始了。 泰康宫中觥筹交错,歌舞昇平,一派喜气热闹,而与之相隔不远的永春宫中却一片冷清萧索。 翟清身着一件极贵重的裘皮大氅,独自站在梦宁阁楼顶的露台上。 他面染风雪,眉眼间结了一层厚到化不开的寒霜。 若有人看见翟清此时的面容一定会说,此人神情之冷肃,眼中戾气之重,比今日刮的北风还要寒冷刺骨数倍。 丝竹管弦之声顺着唿啸的北风灌入耳中,使得翟清本就异常难看的脸色变的让人越发不能直视。 今日太后寿辰,原是他计划中,他以他新的勛贵身份亮相的绝佳机会。 谁知当他以为万事具备,一切都在他的盘算之中时,事态的发展却可笑的失控了。 而让他的计划失控的不是旁人,正是樊太后。 约么在半个时辰之前,他在收拾妥当预备前往泰康宫赴宴时,还没等他走出永春宫,就被梁来喜给拦了回来。 梁来喜只与他说了一句话,「今日灵枢长公主会去泰康宫赴宴。」 梁来喜这话说的很平静,平静又恭敬。 但当时,当翟清听到这句话以后,他感觉仿佛有数十个甚至数百个爆竹一同在他周身炸响。 他沖梁来喜淡淡一笑,回了一句,「代我向太后贺寿。」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回来,然后走到了这露台之上。 在冷风里站了这么久,翟清的思绪并未被冷风冻凝,他没有放空,而是一直都在思考。 他越思考就越清醒,而越清醒心里就越是愤怒。 既然太后不想让他出现在今日的宫宴上,为何不早与他说,非要等到他已经做好准备,正要出门的时候当头泼他一盆冷水? 翟清想,太后未必一开始就打算将他拒在宫宴之外,樊太后是在等,等灵枢长公主的态度。 倘若灵枢长公主决定去赴今日的宫宴,为让灵枢长公主高兴,他这个被灵枢长公主视为眼中钉的傢伙,自然不便出现。 可要是灵枢长公主今日不去赴宴,那么他便可以大大方方的出现在泰康宫,出现在大夏最核心最尊贵的那些皇亲国戚和肱骨重臣面前了。 翟清觉得自己很可悲,同时也很可笑。 他原本还得意的认为,他与灵枢长公主在太后心里是同等的要紧,而在最近发生的一些事中,樊太后明显有些偏袒他。 他认为他在樊太后心中的地位,已经隐隐超过灵枢长公主了。 但今日这件事,却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 是他自视过高,其实他在樊太后心里并没有他自己想像的那般重要。 回想最近发生的这几桩事,每一桩都是灵枢长公主寻他晦气,要取他性命,樊太后才会站在他这一边的。 樊太后只是不想让他死而已。 若他与灵枢长公主是因生死之外的事产生矛盾,非要争个高下。 翟清想,樊太后一定会选择站在灵枢长公主那一边。 就像今日之事一样,在樊太后心里,灵枢长公主终究是排在他前头的。 樊太后与灵枢长公主平日里再不合,终究是血脉相连的亲母女。 而他与樊太后平日里再如何恩爱,说到底也有主僕之别。 看透了,便该停止抱怨,让自己接受现实,平静面对。 但他不想! 此刻他很愤怒,无比的愤怒,他只恨自己没有灭世之力,他想要将那些轻视他,作践他的人一个一个全都碾成碎片! 翟清想着,从裘皮大氅中伸出手来,对准了泰康宫的方向狠狠一握拳,用力之勐,像是真能将泰康宫握在手中捏碎似的。 过去他曾以樊太后男宠的身份参加过几回宫宴。 宫宴上的菜不甚美味,但酒却极是醇香。 丝竹悦耳,歌舞赏心。 此刻在泰康宫中赴宴的人,心情一定都很惬意愉快。 但你们知道吗?冬天来了,春天就不远了。 而即将吹来的春风,却不会吹来任何好的消息。 翟清眉头轻皱,唇角却微微上扬,他笑了,却笑的别扭,甚至让人觉得有些诡异。 当春回大地之时,这皇宫会迎来一场浩劫。 但愿到时候,你们这些人还能笑的出来。 翟清抬眼眺望向远方,眺望着一眼望不到边的皇宫。 到时候他就站在这里看着,看着这些人自认为高贵的人骨肉相残,血流成河! …… 卫渲今日是很勉强才来赴樊太后的寿宴的。 这个勉强不止是心中的勉强,身体也有些勉强。 于是,寿宴开始还没有多久,卫渲就提前退席了。 卫泱见卫渲退席,自己也想着退席回去。 可看看身边的卫湘,再瞅瞅坐在对面男宾席上的两位舅舅,卫泱只得按捺住这个念头。 在极度不情愿的心情之下,卫泱一直坐到散席才离去。 卫泱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成熟稳重了,耐性也越来越好。 然而第二日,卫泱就险些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既然她已经与她两位舅母约好,择日会去府上做客,那择日便不如撞日,卫泱觉得今日就很不错,于是便与徐紫川商议,今日就想去辅国公府走一趟。 徐紫川很实在的与卫泱说,卫泱昨日才与两位舅母约好,今日就急着去府上拜访,有些太刻意。 这明摆着是别有目的。 卫泱觉得自己是太心急了,正所谓关心则乱。 她是太想除掉成王,保护她皇兄,才会想要尽快的争取到像她两位舅舅这般最坚实可靠的盟友。 但徐紫川说的对,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是欲速则不达。 她必须冷静再冷静,把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走稳当了才行。 第七百一十章还能活多久 卫泱接受了徐紫川的意见,决定推迟几日再去辅国公府做客。 谁知就在卫泱和徐紫川觉得是时候可以去辅国公府做客之时,京都城中竟然降下自今年入冬以来最大也是持续时间最长的一场雪。 为此,卫泱又不得不推迟她前往辅国公府拜访的行程。 这三耽搁两耽搁下来,就临近年底了。 眼见再有八日就是除夕,卫泱很是犹豫,年下算是一年之中各个府上最忙碌的时候。 赶在这种时候跑到人家府上打搅,是很不懂事的行为,绝对会招人嫌弃的。 卫泱斟酌来斟酌去,最终决定她年前就不去辅国公府了。 等到正月里,她再去辅国公府走一趟。 如此,既不讨嫌,也更顺理成章些。 左右在她姨丈宁琛的领导之下,剷除成王党羽的行动进行的十分顺利。 她虽然很想争取到她两位舅舅的支持,为剷除成王党羽的事多多增添助力,但也不必过于心急。 可为求稳妥,她还是想要尽量并尽快的争取到她两位舅舅的帮助。 …… 除夕降至,皇宫之中张灯结彩,除了祈祥宫以及祈祥宫前的那条长街,宫里各处都是一片喜气热闹。 而今年,宫里的欢腾喜气劲儿比往年都足,至少比前三年要足。 只因为灵枢长公主回宫了。 这是卫泱时隔三年,再一次在宫中过年。 樊太后心里高兴,皇帝卫渲心里更高兴。 太后和皇上都高兴了,底下因此得了好处的宫人们自然也高兴。 听说这皇宫上下一片喜气洋洋都是因为她,卫泱很是意外。 她竟不知她在皇宫之中竟是如此重要的存在。 那日卫泱闲来无事,去颐安宫看望卫霄,顺道寻贵妃说话。 她听贵妃说,说这两年卫泱不在宫里,无论是过年还是过节,总让人觉得有些莫名冷清。 贵妃还问,这三年在江州,卫泱的中秋和除夕都是怎么过的。 其实,卫泱真的很不愿想起江州。 并不是因为这三年她在江州的日子过的不好,相反,正是因为这三年她在江州的日子过的太安逸美好,她才不愿想起。 她怕她会想念江州想念到哭,更怕自己会变成一个不负责任的逃兵,带着徐紫川跑回江州,跑回他们的宜安镇朱雀山去。 江州,她太想念江州了,不独想念江州的山水风土,更想念在江州望眼欲穿等她归去的人。 不知她一个半月之前就命人送去江州的年礼,李姑姑和小顺他们可有收到。 最迟,年前也该收到了。 不知天合医馆的生意好不好,没了她和徐紫川相助,江尧一个人能不能忙过来。 还有半夏,算起来半夏的身孕应该已有五个月了,也该显怀了。 也不知半夏怀的这一胎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卫泱晓得,半夏和江尧都想要个女儿,如此儿女双全,便能凑个好字。 而凌儿那孩子,却想要个弟弟,说弟弟比妹妹有趣,能陪他一起玩。 卫泱觉得,无论半夏这一胎是男孩儿还是女儿都好,左右半夏和江尧那般恩爱,又都很喜欢孩子,绝对不会只生两个孩子就打住。 卫泱记得,半夏曾悄悄告诉过她,最少也要生四个孩子才够。 半夏和江尧那样恩爱,烨华每日从旁瞧着,心里一定觉得十分寂寥吧。 不过卫泱并不太担心烨华,烨华生的那样英俊,人又是那样的温厚和气,身边怎么会缺少爱慕他的小姑娘呢。 就要看烨华愿不愿意放下过去,重新开始一段姻缘了。 卫泱不知等来日她要回江州的时候,福来会不会随她一同回去。 倘若到时候,烨华未娶,福来也未嫁,这两人有没有重新开始的可能呢? 卫泱不管烨华能不能原谅福来当初的背弃,她只知道若她是烨华,那么她是绝对不会原谅福来,更不会再接受福来。 在卫泱心里,福来已经配不上烨华了。 卫湘想,将来回到江州以后的日子,未必就会如她想像中的那般舒心惬意。 可即便如此,她也迫切的想要回去。 江州啊,我惦念的人啊,你们就好好的等着我凯旋而归吧。 …… 就在整个皇宫都沉浸在过年的喜气中时,在距离除夕还有五日的那天清晨,从静安宫中传来噩耗。 冯太昭仪殁了。 冯太昭仪身为先帝时期的九嫔之首,身份尊贵,按照大夏的丧仪制度,冯太昭仪本该享受风光大葬的待遇。 奈何冯太昭仪走的不是时候,正好跟年节相撞。 故而冯太昭仪的丧仪就只能简办。 樊太后亲自下的懿旨,容冯太昭仪的尸身在宫中停灵三日,便要送去皇陵安葬。 在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卫泱心中也是唏嘘。 先帝还在世时,冯太昭仪也算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 当年在冯太昭仪风头最盛的时候,谁能想到冯太昭仪最终会落得如此潦倒的结局。 卫泱与冯太昭仪之间并无交情,甚至还因为卫沁有些仇怨。 卫泱原本可以称病,不去静安宫祭拜。 可卫泱想着,冯太昭仪毕竟是她父皇的女人,还是她父皇曾经爱重,并为他父皇生儿育女过的女人。 于是,卫泱最终说服了自己,去送冯太昭仪最后一程。 卫泱到静安宫时,并未在冯太昭仪的灵前见到卫沁。 问过宫人才知道,卫沁是因为之前哭晕了,被人抬到了偏殿休息。 丧母之痛,痛彻心扉,卫泱想着,难免对卫沁生出几分怜惜之意。 她用少有的严厉口吻交代那些宫人,命他们一定要好好照料卫沁,绝不能叫卫沁有任何闪失。 …… 之前在冯太昭仪灵前哭晕的卫沁,早就已经醒来。 但她并没有急着再回到冯太昭仪的灵前,而是裹着被子缩在床上瑟瑟发抖。 她并不是冷,而是害怕。 而她之前在冯太昭仪灵前痛哭,甚至哭到晕厥,也并不是单单哭她早逝的母妃,更是哭她自己。 卫沁不是个傻子,她心里明镜似的。 早在三年前,她意图谋害卫泱的时候,樊太后就想杀她了。 当年,樊太后之所以会留她一条性命,是看在她母妃的面子上。 而眼下她母妃已经过世了,失去母妃的庇护,她还能在这皇宫里活多久呢? 第七百一十一章不能错过的好戏 卫沁觉得自己活不长了。 卫沁想,恐怕没等她母妃过完尾七,她就会死在樊太后手中。 可她不想死,一点儿都不想,哪怕是苟延残喘,她也想要活着。 但母妃已去,谁还能保她? 卫沁勐然想起,昨夜她母妃临终之前曾反覆与她说过一句话。 说若她想活着,那就要依靠灵枢长公主。 卫沁记得,她刚回宫的时候,她母妃就曾跟她说过类似的话。 说只要她在卫泱的眼皮子底下,她就不会死。 卫沁知道,她母妃是不会害她这个唯一的女儿的,但她心中还是有些迟疑,或者说不解。 她曾经那样害过卫泱,卫泱凭什么不计前嫌的帮助她,庇护她? 卫沁想,她母妃之所以会有那种嘱咐,大概是因为病入膏肓,说的煳涂话。 要知道,卫泱可是樊太后的亲生女儿,人人都道卫泱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樊太后。 尽管听传言说,樊太后与卫泱近来有些不合,但亲母女就是亲母女。 卫沁笃定,樊太后与卫泱就是蛇鼠一窝,合谋想要害死她。 她不信卫泱,死都不信卫泱会向着她! …… 卫沁孤缩在床上大半日,水米未进。 眼见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卫沁实在扛不住,便坐起身来,想下床去倒杯水喝。 谁知她刚爬坐起来,就听到有人进屋的声响,应是给她送晚膳的宫女。 卫沁想着,立马又裹着被子躺了回去。 饭她一定会吃,因为她不想在樊太后和卫泱派人来杀她以前,就自己先把自己给饿死了。 但她总要等那宫女一番苦口婆心的哭劝以后,再勉为其难的坐起来吃饭才不跌份。 卫沁想着,只管裹着被子不动,只等那宫女上前劝她。 卫沁分明感觉到那宫女已经走到床前,但那宫女却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卫沁心想,这宫女怕是以为她正睡着,所以才不敢冒然开口说什么。 于是,卫沁就掀开被子,主动坐起身来。 待她坐稳之后,抬眼望去,突然惊讶的发现,站在她床前的并不是她的近侍宫女,而是一个面生的太监。 卫沁又惊又恼,刚要质问一声这太监究竟是何人,竟敢擅闯她的寝殿。 那太监就先动了手。 那太监并不是沖卫沁行礼,而是飞快的从袖中掏出一根绳子。 那是一根弓弦,不粗却极韧。 那太监掏绳子的速度极快,而绳子落在卫沁颈上的速度更快。 卫沁来不及唿喊,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那根弓弦死死的勒住了脖子。 窒息感,疼痛感,恐惧感……各种痛苦的感觉如瀑布般迎头扑来。 卫沁不想死,所以她拼命的挣扎。 可她哪是这太监的对手,她拼命挣扎的结果,只是让勒在她脖子上的弓弦变的越来越紧。 临了,卫沁很是悔恨。 倘若她有用午膳,身上有些力气,总能挣扎着多活几息的时间。 而眼下,她就要死了,再多喘一口气的机会都没有了。 卫沁觉得好难过,不仅是为自己就要死了难过。 她难过还是因为,她到死也不知究竟是谁如此急不可耐的要杀她。 是太后,还是卫泱? …… 永春宫梦宁阁中,翟清正盘膝坐在琴案前为樊太后演奏他特意为樊太后生辰谱的新曲。 这首曲子,本是翟清准备在樊太后的寿宴上,当众为樊太后演奏的。 但那日,他因太后的一句话,被无情的困在了永春宫中,连泰康宫都没去成,更别说当众弹奏这首曲子了。 翟清一边弹奏这首曲子,一边用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望着坐在他身畔的樊太后。 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心里有多恨多不甘,多想毁掉眼前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 琴曲才奏了将将一半,就见梁来喜一脸仓惶的闯进屋来。 樊昭正听曲听在兴头上,见梁来喜突然闯进来,自然十分不悦。 翟清却恍若未见,依旧在继续抚琴。 「何事?」 「回…回太后,灵枢长公主来了。」 一听灵枢长公主,翟清在琴弦上抚动的手便立刻停了下来。 稀罕,真是稀罕,灵枢长公主竟然会赶在夜里,赶在樊太后在的时候跑到他这里来。 灵枢长公主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翟清无比享受与卫泱过招,他巴不得卫泱是来寻他晦气的。 但他心里清楚,灵枢长公主今夜不是为他而来,而是来寻樊太后的。 翟清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能劳动灵枢长公主,顶着寒冷的夜风特地找来永春宫见太后? 翟清想着,不禁望向了身旁的樊太后。 见樊太后的面色明显有些凝重,看来樊太后应该对灵枢长公主的来意心里有数。 樊太后又做了什么让灵枢长公主不喜的事?翟清很是兴奋,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灵枢长公主因为愤怒而苍白的小脸。 「时辰已晚,让她回去,有什么话,等明日白天再说。」樊昭沖梁来喜道。 梁来喜得了吩咐,忙不迭的应下,就匆匆转身出去了。 然而梁来喜心里却很没底,他觉得凭他恐怕是无法拦住灵枢长公主。 事实证明,梁来喜的预感是不错的。 梁来喜没能拦住卫泱,卫泱不顾阻拦,一脚破开梦宁阁的门,就进到阁中。 樊昭虽然没亲眼看见卫泱破门而入,却听的出来,那门是被用脚踹开的。 而如今这世上,敢在她面前如此没规没矩的人,除了卫泱再没第二个。 于是,当卫泱在她面前站定之时,樊昭便怒喝卫泱一声「放肆」。 在受到樊昭的呵斥以后,卫泱面不改色,一脸的无畏。 翟清喜欢极了,同时又恨极了卫泱这幅模样。 这种心情真是相当复杂,难以形容。 翟清望着卫泱,正预备沖卫泱行个礼,打声招唿,谁知卫泱却先沖他说:「你给本公主滚出去。」 卫泱说这句话时,语气并不怎么兇狠。 她的口气很平静,却充满了对她说话对象的蔑视。 但翟清却一点儿都不觉得生气,因为他早已习惯了卫泱对他这种态度。 他偏头望向一旁的樊昭,见樊太后沖他点头,翟清才应了卫泱的话乖乖出去了。 但翟清并未走远,他就站在窗外。 这样一齣好戏,他怎么捨得错过呢。 第七百一十二章就算众叛亲离 「为什么要杀卫沁?」卫泱问,而原因她心中其实已经明了。 樊昭望着卫泱,目光从最初的微愠变成淡漠,卫泱果然是为卫沁那个丫头而来。 这就是她养的好女儿?竟为着个无关紧要的人与亲娘这般不恭不敬? 难道她们母女真是仇人不成? 「母后之所以要杀卫沁,还不是想为你出气。三年前御马监的案子,你兴许已经不在意了,但母后却一日都不曾忘记过。卫沁那丫头心肠歹毒,竟敢意图对你不利,不杀了她实在是难解母后心头之恨。」 听了樊昭的话,卫泱不禁面露鄙夷之色,而鄙夷之中又带着深深的愤怒,「太后说谎的本领真是天下第一,我当真好奇,为何您每回说起谎来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卫泱这话带着浓浓的羞辱嘲讽之意,樊昭的脸色蓦的就阴沉下来,她强忍着心中不悦,还算耐心的与卫泱解释说:「母后说的话千真万确,母后都是为了你才要杀死卫沁,倘若不是为了你,母后又何必与她为难?」 「事到如今,太后还要坚持在我面前说谎作戏吗?您要杀卫沁难道不是为了您自己?」 未等卫泱将话说尽,樊昭就寒声问道:「这话你是打哪儿听来的。」 此言一出,樊太后做贼心虚的真相就昭然若揭了。 卫泱才不会回答樊太后的任何问题,要知道她今日是个提问者,她是来找樊太后要答案的。 「太后的意思是承认了?承认您要杀卫沁并不是为我,而是另有目的?」 樊昭微怔,怪自己方才一时情急,说了多余的话。 她平日里并不是个容易急躁的人,只有卫泱,这世上唯有一个卫泱,总是能轻易让她不知所措。 樊昭望着卫泱没有应声,她无话可说,只因卫泱的猜测都是对的。 见樊太后不说话了,卫泱脸上并未露出丝毫胜利者的激昂,她眸色淡淡的望着樊太后说:「既然太后不说话了,那就由我来说。太后之所以要杀卫沁,并不是真的要为我报三年前那个仇,您只是嫌卫沁碍眼,嫌卫沁的存在妨碍了您彻底剷除其外祖家冯氏一族的计划。只要卫沁一死,冯氏一族就不再算皇亲,随的您如何斩草除根。至于您为何想要杀光冯家的人,是因为您这些往日的忠僕如今都变心了,他们都捨弃了你,投奔向了成王。您要让冯家血流成河,族人全部死绝,才能抵消他们背叛您的心头之恨。太后,我以上说的都对吗?」 在了卫泱这席话以后,樊昭哪还能再缄默不语。 她盯视着卫泱,满面寒色,「纵使母后要杀卫沁,的确是带着几分私心,但母后一定要杀卫沁的原因还是想要为你报仇,你为何一定要曲解母后的用心,你就那么信不过母后?你宁肯听信他人胡言乱语,也听不进母后的解释?」 樊昭这段话说的是情真意切,字字血泪,但落在卫泱耳里却比这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还可笑。 卫泱冷笑一声,根本不屑接樊昭的话茬。 樊昭看的出,卫泱压根就不信她的话。 但无论卫泱究竟信她还是不信她,事到如今,大局已定。 她望着卫泱,口气淡漠的说:「左右人都已经死了,便不要再提她了。」 人死了就能当她从未存在过?更何况这个人并没有死。 卫泱斜睨着樊昭,脸上依旧挂着充满讥诮之意的冷笑,「谁说卫沁已经死了?「 闻言,樊昭瞬间就变了脸色,脸上哪还有丁点儿自以为是获胜者的得意神色。 「你是说卫沁她没死?」樊昭问,既震惊又有些茫然。 「太后原本是想派人去勒死卫沁,然后再装成卫沁是因突然丧母,悲痛欲绝,悬樑自尽,随母而去的吧?」 卫泱说中了,全部都说中了。 樊昭自知,她这个手段并不算高明,但用来对付卫沁,是十拿九稳。 没成想竟被卫泱撞破了她的计划,并且还当面揭穿。 这种挫败感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尝过了。 樊昭见卫泱用极尽鄙夷的目光望着她,心中怎么能不愤怒,却是最难看的恼羞成怒,「卫沁和冯氏一族皆是心术不正的小人,都死不足惜!」 卫泱敛起脸上满是嘲讽之意的淡笑,一脸认真的望着樊太后问:「事到如今,樊太后是否还坚称您之所以要杀卫沁,都是为了我?」 「母后的确是想为你出气!」 「我并没有生卫沁的气。」卫泱一句话就将樊昭怼的哑口无言,「我不需要太后为我报仇,我只希望太后往后都不要再打卫沁的主意。」 「卫沁必须死!」樊昭咬牙切齿,这世上还没有她樊昭杀不掉的人。 「太后是打算再派人去勒死卫沁一回,还是另行命人在卫沁的膳食中下毒,亦或是直接派人一刀杀了卫沁?」卫泱望着樊昭,眼中并不带丝毫好奇之色,而是满眼的坚定,或者说是视死如归,「无论您预备怎么去杀卫沁,卫沁若是真死在了您的手上,那卫沁死的第二天,我就会横剑自刎于景和宫前。太后知道,我一向是说到做到。」 樊昭听了卫泱的话,气的直发抖。 「泱儿!你这又是何必!」 「太后别误会,我不是什么菩萨心肠的人,我之所以要保卫沁,那是因为卫沁是父皇如假包换的亲女儿,她身上流着我父皇的血。卫沁之前虽然做过一些错事,但她犯下的错罪不至死,那么卫沁就不该死。」 「卫沁不死,冯氏一族那些叛徒就无法被斩草除根。哀家不管卫沁究竟是死有余辜,还是罪不至死,她都必须死。哀家绝对不能留下后患,绝对不能让冯氏一族再有翻身的机会!」樊昭望着卫泱,用颇为庄肃的口吻对她说,「母后要杀卫沁,也是以大局为重,也是为大夏的太平着想。卫沁纵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死得其所?这只是您的主观看法,难道卫沁会念叨着自己是死得其所,而含笑九泉吗?卫沁何辜,要为您犯下的错,付出生命的代价!」卫泱冷眼望着樊昭,满口的奚落之意。 樊昭十分不解,「哀家不明白,哀家何错之有。」 「要不是太后您认人不清,御下无方,冯氏一族怎么会判了您去投奔成王?若冯氏一族不叛,您也用不着通过杀死卫沁来对付冯氏一族。出了这等事,您不自我反省也就罢了,竟只想着去杀人,还要屠尽人家一族。有道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您非要让自己陷入众叛亲离的境地才满意吗?」 第七百一十三章勇敢的像个疯子 「你给哀家住口!」樊昭怒喝一声,明显已经恼了。 而卫泱的脸上却丝毫不见惧色,她知道她方才那席话一字一句皆戳到了樊太后的痛处。 樊太后叫她住口,她偏不住口,她就想把自己的心里话一气儿都说出来才痛快。 「难道太后真是恼羞成怒了?」 「放肆!泱儿你简直太放肆了!哀家可是当今太后,是你的生身母亲,你怎么能对哀家这样说话!」樊昭怒喝道。 卫泱已经许久都没见樊太后在她面前如此发火了。 但卫泱心里仍旧丁点儿都不觉得惊慌,甚至一点儿紧张的感觉都没有。 她只是觉得眼前暴怒的樊太后真的很难看,脸难看,行为更加难看。 「太后您要知道,这大夏的天下并不是您手中的玩物,这大夏的天下是我渲皇兄的天下,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您把我渲皇兄的东西玩坏了。」 卫泱这话说的很平静,她觉得自己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然而樊太后的心里却没法平静,卫泱越是表现的很平静,她心里就越是愤怒。 盛怒之下的樊昭,随手抄起一旁的茶碗,用力掷向站在她身前不远处的卫泱。 在茶碗脱手的一瞬,樊昭勐然醒过神来,调整了茶碗飞出去的方向。 茶碗在卫泱脚边炸碎,瓷片飞溅,茶碗中余下的茶水也溅洒了一地。 卫泱自始至终都一动没动的站在原地,即便茶碗在她脚边摔了个粉碎之后,她也一寸都没动过。 她冷眼望着樊昭,并用同样冷淡的语气对樊昭说:「桌上还有一碗茶,太后若是还要砸,那就请瞄准些,那东西总要往脑袋上砸,才能砸死人的。您就尽管放心大胆的砸,我死了,您便痛快了。但太后,这世上不服您的人那么多,您难道都要杀了?您杀的尽吗?」 「不知悔改!」樊昭气急,又抄起桌上另一个茶碗。 翟清站在窗外,将之前屋内发生的事都看的真真的。 见樊太后真举起茶碗要再砸卫泱,翟清哪里能袖手旁观,赶着就要进去拦住樊太后。 然而还未等翟清冲进屋去,樊太后就缓缓的将手中的茶碗放了回去。 她望着卫泱,嘆了口气。 她输了,输给她的女儿了。 「你何必为卫沁做到如此,值得吗?」 「倘若太后只是想要杀掉背主忘恩的几条叛犬,我自然不会阻拦太后。但要是您想杀死无辜的卫沁,我说不行,绝对不行。」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儿都不像哀家。」樊昭说,这话似乎不是对卫泱说的,而是失望至极的自语。 「谁说我与太后一点儿都不像?」卫泱望着樊昭,「我与太后一样都是极固执的人,并且都是言出必行的人。我方才说过,太后若是决意要杀卫沁,那么您除了卫沁的尸体,还会一併见到我的尸体。」 「如你这般大逆不道的女儿,不要也罢。」樊昭说,明显是气话。 卫泱才不管樊太后说的是真话还是气话,只管将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完,「卫沁那边我一个护卫都没留,太后若想杀她,尽管去就是。只是别忘了,再多为我准备一口棺材。」 话说到这里,卫泱想说的话基本都说完了。 既然都说完了,她也没理由继续再留在这里。 于是,没等樊昭再说什么,卫泱就转身离去。 卫泱刚走出梦宁阁的大门,就见翟清站在门口处。 方才在阁内与樊太后一通争吵下来,卫泱累的不轻,她实在没力气再与翟清纠缠,便没理翟清,迳直离开了。 翟清站在梦宁阁门口,目送卫泱走远,才转身进去。 在走出很远以后,卫泱微微回头,一脸困惑的望向身后的梦宁阁。 方才在与翟清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分明看见翟清望着她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忧色,还有些许关怀之意。 难道翟清是在关心她,担心她? 可笑,实在可笑。 翟清疯了,会去关怀一个成日都在琢磨着如何杀死自己的人? 她方才八成是看错了。 …… 在走进梦宁阁以后,翟清并没有急着开口说话。 他缓步走到樊太后跟前,蹲下身子,很乖巧的收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茶碗碎片。 「仔细伤了手,让宫人们来拾掇就好。」樊昭阻止说,因余气未消的缘故,声音还带着些许恼意。 「翟清伤了手不要紧,只求太后能不伤心。」 面对如此善解人意的翟清,樊昭哪里还有脾气,她长长的嘆了口气,「哀家的好女儿,她可真是哀家的好女儿。」 「太后预备怎么做?」 「那孩子是个说到便会做到的孩子,若哀家真叫人去杀了卫沁,她就真敢去景和宫自刎给哀家看。哀家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死?」 「太后的意思是,您要留三长公主一条性命?」翟清问。 「不杀卫沁,哀家照样有办法收拾那群叛犬,只是要麻烦些而已。哀家也是个说到便要做到的人,哀家说要将冯氏一族斩草除根,就绝不会留下一个活口。」樊昭说,眼中骤然泛起一抹狠戾之色。 翟清淡淡一笑,很是心满意足。 今晚突然在他永春宫里上演的母女相争的大戏,真是精彩无比。 翟清觉得,他对灵枢长公主是越发着迷了。 他迷恋卫泱与樊太后顶撞时的无畏,那时的卫泱勇敢的就像是个疯子。 他喜欢疯子,因为他自己就是个疯子。 …… 还隔着老远,卫泱就望见徐紫川站在她寝殿的檐下等她。 卫泱赶忙加快脚步迎上前,「外头这么冷,你何必站在这里苦等。」 「我不放心你。」徐紫川说,短短五个字,就让卫泱被夜风冻透的身子瞬间暖和过来。 「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 「事成了?」 「我也说不好。」 「咱们进去再说。」徐紫川说着,便挽上卫泱的手进了屋。 进屋以后,卫泱并未急着脱下身上的斗篷,而是飞快的跑到软榻上坐下,又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不过这茶并不是用来喝的,而是用来暖手的。 「冷吗?」徐紫川一脸关怀的问。 卫泱点头,「冷。」 「明明身上穿的很厚实,怎么会冻成这样,别不是……」徐紫川说着,抬手抚上了卫泱的额头。 第七百一十四章不要无谓的牺牲 「额头不烫,应不是风寒发热。」徐紫川收了手,但脸上的疑虑还是丝毫未消。 「我就是觉得冷,是从下到上的冷,我觉得寒气是从脚底……」话说到这里,卫泱才勐然想起一桩事来,她赶紧把脚上那双棉靴脱下,发觉不单她左脚的棉靴湿透了,连她脚上穿的棉袜也湿透了。在这天寒地冻的隆冬深夜,棉靴和棉袜上的水都已冻结成冰,穿着冰凉冰凉的鞋和袜子,不冷才奇怪呢。 「鞋怎么湿了?」徐紫川问,「别说你是一不小心一脚踏进了水沟里,这里不是朱雀山,这里是皇宫。」 徐紫川的意思很明确,不许卫泱跟他说谎。 而卫泱心里也清楚,她是骗不过徐紫川的,于是只能老实说,洒在她棉靴上的不是水而是茶,是樊太后气急之下摔碎在她脚边的茶碗中溅洒出来的茶。 「你临走前,我千叮咛万嘱咐,要你心平气和的与太后说话,不想还是闹成这样。」徐紫川望着卫泱,一脸关切加疼惜,「没伤着你吧。」 卫泱摇头,「就是吓了一跳。」 「人没伤着就好。」徐紫川轻轻的摸了摸卫泱的头。 卫泱望着徐紫川,心中觉得好生惭愧。 「紫川,我这一路上一直都有好好记得你的叮嘱,其实我也想心平气和的与太后说话,我也不想让自己与太后之间的关系闹的太僵,可是一走进永春宫,不必亲眼见到,只要想到有翟清这个人的存在,我的火气就上来了,然后就无可抑制的……紫川,我错了,下回我一定听你的,平心静气的与太后争论。」 既是争论,又如何能够平心静气。 徐紫川望着卫泱,温声应道:「但愿往后再也不会发生会让你与太后起冲突龃龉的事。」 那怎么可能? 卫泱心里是这样想的,却并未宣之于口,只是乖巧的沖徐紫川点了点头。 「快把湿袜子脱掉,我命人给你打盆热水来,你好好的烫烫脚,身上就不会觉得这么冷了。」 卫泱点头,沖徐紫川粲然一笑。 这如春日暖阳般的一笑,在徐紫川看来足以融化一冬的冰雪。 趁着卫泱泡脚的工夫,徐紫川亲自去给卫泱熬了一碗驱寒的汤药来。 这厢,卫泱才将汤药喝了一半,就闻赵兴从静安宫回来了。 进屋以后,赵兴匆匆向卫泱和徐紫川行了礼,便急着问道:「长公主真不需要奴才带人在静安宫守着三长公主?眼下三长公主身边可是一个中用的人都没有,一旦景和宫那边再派人过去,三长公主必定逃不掉。」 「我方才已经去见过太后了,我与太后说我会将我的人一个不留,尽数从静安宫撤走,她若是想杀卫沁,那就尽管去杀就好。不过卫沁要是真死了,我第二天就会跑到景和宫前自刎。」 一听这话,徐紫川和赵兴都变了脸色。 「你怎好说出如此任性的话,怨不得太后会气的摔茶碗。」徐紫川道,并无责怪卫泱的意思,就是觉得有些心有余悸。 他想,万一樊太后一气之下掷出的那个茶碗没有落在地上,而是落在卫泱的身上,甚至脑袋上,那可如何是好。 「摔茶碗?长公主又与太后起争执了?」赵兴问,眼中满是担忧。 得此一问,卫泱没有应声。 她并不是不屑回答赵兴的问题,而是不好意思回答。 回想起不久之前她在永春宫中说的话,还有做的事,她是觉得自己有些不够冷静。 好吧,她承认自己是有些任性了。 见卫泱低着头不肯吱声,赵兴又连忙望向徐紫川,希望徐郎中能为他答疑解惑。 徐紫川虽然护短,却不会当着赵兴护卫泱的短。 于是便将卫泱之前在永春宫的所为,向赵兴转述了一遍。 赵兴听后,张嘴刚要说点什么,就被卫泱制止,并抢先一步发了声,「我知道自己傻,不该拿自己的命与太后赌。万一太后真不顾我的威胁,派人去把卫沁给杀了,我不就得愿赌服输,真跑去景和宫自刎了。我并不想死,更不想用自刎那种方式去死。」 「太后哪里会捨得让你死。」徐紫川望着卫泱柔声道,「你拿性命要挟太后的做法虽然太冒险,但细想之下也并没什么错。想要太后妥协,就得动用这种强硬的手段。」 赵兴听了徐紫川的话,觉得很是在理,不过…… 「求长公主听奴才一句劝,往后这样的法子还是少用。」 徐紫川一脸贊同的点了点头,「赵公公这话,也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我明白了,我往后一定不会再莽撞行事。」卫泱信誓旦旦的说。 徐紫川望着卫泱手中端着的半碗汤药,「快把汤药喝完,就早些安置吧。」 卫泱点头,却没急着喝药,而是望向一旁的赵兴,「赵兴,这回的事,我真得好好谢谢你。多亏了你那份名单,我才能知晓冯氏一族已经背叛太后,投奔了成王。我也才能算到为将冯氏一族斩草除根,樊太后有杀掉卫沁的可能。而今夜的事,我就更得好好谢你,若非你及时赶到,将那行兇之人制服,卫沁她眼下只怕早就成了冤死鬼。」 「奴才所为,皆是奉长公主的吩咐,奴才不敢居功。只是,三长公主的命虽保住了,但状况却不大好,人伤的不轻,也吓的不轻。」 「能保住性命就已经算是万幸了,赵兴,辛苦你了。」 赵兴闻言,忙沖卫泱一礼,「奴才不觉得辛苦,奴才就是想再请示长公主一遍,真不需要派人去静安宫保护三长公主?」 「不必。」卫泱口气坚决的答。 …… 卫泱不喜欢打没有胜算的赌,她是有九成把握,认定樊太后不会再对卫沁下手,才不叫赵派人去静安宫保护卫沁。 可即便她有九成的把握能赢,也总有一成的可能会输。 而她之所以坚决要将赵兴等人从静安宫召回,并不只是因为她在永春宫时曾亲口与樊太后说,她会将她的人全都从静安宫撤走,也因为卫泱心里清楚,倘若樊太后再派人去杀卫沁,单凭赵兴几个是拦不住的。 樊太后和她一样,都最讨厌失败,前一次的刺杀已经以失败而告终,依樊太后的脾气,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再发生第二回。 也就是说,樊太后只要决心要杀卫沁第二回,卫沁就必死无疑。 没有人能拦的住,包括她。 既如此又何必要做无谓的挣扎,平添不必要的牺牲? 这一夜,卫泱睡的很不踏实。 天还没亮,她就醒了,她醒来以后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卫沁还活着吗? 第七百一十五章可以预见的结局 听说卫沁还活着,卫泱略微松了口气。 尽管赢的很惊险,但她终究是赌赢了。 不过卫泱并未全然放下心来,据卫泱了解,卫沁如今的情况与赵兴昨夜回来禀告的情况一样,都很不好。 人昨夜几乎折腾了整夜都没睡,哑着声音又哭又闹,俨然是被吓破了胆,或者说被吓丢了魂更加贴切。 卫泱也不怪卫沁会如此,想来任谁突然遭逢那种事,事后都无法迅速冷静下来。 之前卫泱听赵兴提了一嘴,说昨夜樊太后派去刺杀卫沁的那个太监,应是行此类宫闱暗杀的老手了。 下手快,准,且狠辣。 他的杀人工具虽然只是一截弓弦,却有不容小觑的威力。 卫泱想,得亏赵兴身手不错,否则昨夜即便赵兴等人及时赶到,怕是也救不回卫沁。 都说这人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此番,卫沁可以说是在樊太后的手中奇蹟般的捡回条性命,但到目前为止,卫泱并未看出,也并不觉得卫沁在经歷过这样的大难以后,能得到什么后福。 卫沁这条命即便能保住,想来往后的日子也不会过的太安稳顺遂。 卫泱了解樊太后,那是位有仇必报的主。 樊太后既决定要灭了冯氏一族,就一定会想到做到。 即便卫沁不死,樊太后也会另想法子将冯氏一族赶尽杀绝。 大夏并不是一个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国度。 在大夏,皇亲国戚皆享有远高于平民的特权。 只要卫沁还活着,冯氏一族还占着长公主外祖家的皇亲身份,想要将冯氏一族诛灭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除非……除非冯氏一族犯下等同于当年忠勇侯一族被诛灭时犯下的大罪。 谋逆?通敌?叛国? 总之,樊太后必有办法在不杀卫沁的前提下,叫冯氏满门都不得好死。 而等到冯氏一族都因罪死绝以后,已故的冯太昭仪,便成了罪臣之女,罪臣之妹。 作为罪妃之女,卫沁也得不到什么好下场。 卫沁的来日,必定会比卫湘的过去更加的惨澹无望。 卫泱想着,心里难免对卫沁产生了些许怜惜之意。 她此番能保住卫沁一条性命,不代表她能保卫沁一世。 但只要她还在这皇宫里,任谁都别想在她眼皮子底下对卫沁不利。 早膳毕,赵兴前来询问卫泱要不要到静安宫走一趟,去瞧眼卫沁。 卫泱犹豫再三,摇了摇头。 卫泱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昨夜她不惜冒着与樊太后决裂的风险,也要保住卫沁的性命。 那是因为她觉得卫沁不该死,既卫沁罪不至死,她便要让卫沁活下去。 而她虽然救了卫沁,但并不代表她心里已经原谅了卫沁。 三年前的仇,她至今还记得很劳,她记得卫沁设计要害她,却险些害了徐紫川和宁棠。 这个仇,她这辈子都不会忘,叫她不计前嫌的去关怀卫沁,她可做不到。 她会去见卫沁,但不会特意去见卫沁。 等后天冯太昭仪出殡的那天,她再顺道去瞧卫沁一眼就是。 …… 冯太昭仪出殡这日,卫泱一早就着一身极得体的素衣,前往静安宫送冯太昭仪最后一程。 尽管樊太后之前亲下懿旨,勒令冯太昭仪的丧仪要一切从简,但这个从简只是停灵日期上的从简,规格还是按照祖制来的。 因此,冯太昭仪出殡这日,不但宫里的内命妇要前来相送,三品以上的外命妇也都要悉数到场。 今日的静安宫人头攒动,但介于众人都是来参加丧仪的,倒不好用热闹二字来形容。 自卫泱抵达静安宫,直至冯太昭仪的出殡仪式结束,她不断的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冯太昭仪出殡这样的大日子,身为冯太昭仪唯一的亲生女儿,三长公主为何不露面呢? 听众人议论纷纷,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卫泱不知该夸樊太后,还是该讽樊太后一句,这保密工作做的可真好,卫沁被刺杀的事竟被瞒的一丝不漏。 樊太后这是怕打草惊了冯家那窝蛇吧? 卫泱不管樊太后最终会怎么对付冯氏一族,就算樊太后真要诛了冯氏九族她也不会阻止。 卫泱这辈子最恨两件事,一件是被人欺骗,一件是被人背叛。 在她眼中,欺骗者和背叛者都是不可饶恕的。 这个观点与樊太后不谋而合。 卫泱想,打从冯氏一族决定背叛樊太后去投奔成王的那一日起,他们就应该想到,一旦他们压错了宝,冯氏一族将会遭遇怎样的灭顶之灾。 踏踏实实本本分分的当个忠僕不好吗? 可知墙头草往往都是在劲风中最早被折断的。 卫泱已经可以预见,冯氏一族即将迎来何等悲惨的结局。 …… 在冯太昭仪的出殡仪式结束以后,卫泱无意留下与众人寒暄。 而是提着她事先命福来准备的鸡蓉去探望卫沁。 听闻卫沁这两日都没怎么好好用膳,到如今连哭闹的力气都没有了,想想也是怪可怜的。 她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卫沁从樊太后手中死里逃生,最后却活活把自己给饿死。 于是,她便带着鸡蓉粥来了,一定要看着卫沁把整碗粥喝下才算完。 其实,卫泱原本是想命福来给卫沁准备些更加精緻可口的菜餚,奈何在那夜的刺杀中,卫沁被勒伤了喉咙。 如今的卫沁吞咽困难,就只能吃粥。 卫泱便只好叫福来做来这她认为世间最美味可口的粥,想来已经飢肠辘辘的卫沁必定无法拒绝这美味。 还未等卫泱走到卫沁所在的屋外站定,守在屋外的两个宫女就忙慌慌的沖卫泱行了大礼。 这两个宫女显然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卫沁那夜曾遭遇刺杀的人。 而这两个宫女虽然知道他们主子曾遭遇刺杀,却并不是清楚要他们主子去死的究竟是谁。 太后?皇上?还是灵枢长公主? 亦或者是其他什么人。 但她们清楚一点,无论究竟是谁动的手,那人一定是为给灵枢长公主出气。 宫中谁人不知灵枢长公主与三长公主有深仇大恨,否则三长公主好端端的怎么会被流放至天慈庵「为国祈福」,还一走就是三年多。 面对卫泱,面对她们眼中此案的始作俑者,两个宫女自是紧张不已。 第七百一十六章应该怎么做人 两位宫女只认为卫泱前来是没安好心,奈何眼前这位是灵枢长公主,她们就算有砍不完的头,也不敢拦在灵枢长公主面前。 于是,两人在行完礼以后,只能唯唯诺诺的让去一边。 此刻的两位宫女面如土灰,仿佛已经是两个死人了。 两人心里都揣着一样的念头,或者是预料。 灵枢长公主怕是来取他们主子性命的,主子若死了,她们可还能活? 面对死亡,没有人不会心生恐惧。 当然,卫泱并不知眼前这两个宫女宛如死人般的脸色是因为她。 她只当这两个宫女是担心自己的主子太甚,两日间殚精竭虑才会如此。 看来,卫沁的状况是不大好。 卫泱怕随她进屋的人太多,会吓着卫沁,于是命随侍的福来等人在屋外等候,自己提着食盒进了屋去。 而卫泱手中的食盒落在两个宫女眼中,就是这世间最可怕的催命之物。 两人忍不住去猜测,食盒里装着的究竟是一杯毒酒,还是一条白绫? 卫泱全然没有注意到两个宫女充满猜忌的目光,提着食盒大大方方的就走进了屋去。 一进屋,卫泱就闻到了扑鼻的药膏味。 卫泱记得,赵兴跟她说过,说卫沁的脖子被那根弓弦伤的不轻,已是见了血。 卫沁遇袭时卫泱并没在场,但她可以想像到当时的情况有多么惊险危急。 倘若赵兴再迟哪怕一刻出招,卫沁恐怕就没救了。 眼下,卫沁还有命在这里搽抹消肿去淤的药膏,真真是大幸。 不过,卫沁眼下何在? 卫泱四下环顾,并不见卫沁的踪影。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内室那张被幔帐捂的严严实实的床上。 卫泱想,此刻卫沁应该就躲在帷幔后的床上。 卫泱没犹豫,便提着食盒向床边走去。 在将手中的食盒轻轻的放在床畔的桌上以后,卫泱便预备伸手去掀幔帐。 可她又怕太突然会吓着本就已经被吓破了胆的卫沁,况且不说一声就去掀人家床前的帷幔,也有些不大礼貌。 但转念一想,她自进屋起,并未刻意敛去自己的气息和脚步声,照理来说卫沁应该已经察觉到有人进屋了才对。 而眼下卫沁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人八成是在睡着呢。 卫泱思来想去,在再三斟酌之后,便将帷幔掀开条小缝。 尽管缝隙很小,却足够她看清里头的情况。 卫沁的确是躺在床上不假,但她却看不清卫沁的脸。 只能看见一个将自己整个包裹在被中的人,不住的在发抖。 卫沁原来醒着呢,她是因为怕,所以听见有人进屋,才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看来卫沁真的是吓傻了,倘若她真是来杀卫沁的杀手,卫沁此举可算是帮了她大忙。 大白天去行刺,最怕被刺杀的人大声嚷嚷,将人引来。 像卫沁这样默不作声的,岂不是在配合刺客吗? 卫泱不信卫沁是个视死如归的,这丫头明显就是吓傻了。 卫泱想着,对卫沁的怜惜之意又不觉间加深了几分。 但同情不代表不恨,在爱憎这种事上,卫泱还是分的很清的。 卫泱缓缓将床前的幔帐掀开,让黑洞洞的床内能见到些光。 黑暗总是令人绝望的,人嘛,要尽量的活在光明之中。 「三皇姐,是我。」 卫泱话一出口,就见裹着被子的卫沁勐地一抖,接着便将本就紧贴在身上的被子裹的更紧。 被子内传出一声含煳又沙哑的声音,「别杀我!求你别杀我!我不想死!不想!」 卫泱疑惑,难道她方才话说的不清楚,还是卫沁把她的话错听成了其他的话? 卫沁怎么会向她祈求饶命呢? 卫泱不解,「三皇姐,是我,我是卫泱。」 这回,卫沁的反应更激烈,她勐地爬起身来,披着被子就往稍远一点的床角爬去。 在退到床角,实在退无可退之后,卫沁才无奈停下。 卫泱也才看清了卫沁从被子中露出的脸。 那是一张苍白至极的脸,那张脸上充满了惊悸焦虑等各种负面的情绪,而卫沁那双原本多少透着几分灵气的眼,此刻则布满了通红的血丝。 眼前的卫沁,就好像是一头濒死的小兽,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而此时,卫泱的心情也甚是复杂。 印象中,卫沁是很重仪容,极好打扮的女子,但眼前的卫沁却…… 望着缩在床角,躲在被子中,蓬头垢面的卫沁,卫泱怔忪了片刻才回神,「三皇姐,是我啊。」 「你放过我!求你放过我!不要杀我!」 卫沁的嗓子哑的厉害,因此她的哭喊声就显得比一般的唿喊声更加的悽厉悲怆。 卫泱煳涂了,「三皇姐在说什么胡话,我怎么会杀三皇姐。」 「就是你,就是因为你,我才会被断了活路!」 卫泱冤枉又无奈,「三皇姐想想,前日夜里从弓弦上救下你的人是谁。我若真想杀死三皇姐,何必叫赵兴一直留在静安宫暗中保护你?」 听了卫泱的解释以后,卫沁较之前稍稍冷静了几分。 但她并未就此认为,卫泱就是个好人。 她依然觉得,她会遭逢这种事都是卫泱害的。 想要杀她的那些人,都是因为她曾谋害过卫泱,那些人如今是要集体与她秋后算帐了。 卫沁哭了,因为声音沙哑,她的哭声很闷很难听。 她一边哭一边含煳说道:「樊…樊太后要杀我,我怎么可能活,没救了,我已经没救了。」 卫泱望着卫沁,不急也不躁,她颇为心平气和的说:「但你眼下还活着不是。」 卫沁听了这话,觉得卫泱说的还真没错。 那夜派人过来想要勒死她的太监,已经可以肯定是太后的人。 照理来说,太后既要杀她, 那她一定是活不成的。 然而眼下她却还活着,这全都是仰仗卫泱。 卫沁想着,心情明显比之前平復了几分。 她望着卫泱,眼中满是怯意的问:「母妃曾与我说过,只要我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我就不会死。」 卫泱听了这话,不禁要嘆,冯太昭仪不愧是曾在后宫中叱咤风云过的老人,这位是个大大的明白人,把局势和人心都看的很透。 就如冯太昭仪所言,她的确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不该死的卫沁横死。 不过,冯太昭仪似乎把话说的太绝对了。 她总要帮冯太昭仪稍稍纠正一下,她没指望卫沁能藉此认清什么,只希望卫沁能够明白以后在她眼皮子底下应该怎么做人。 「只要你肯收敛自己的性子,不要再做出伤天害理,损人利己的事,我会护你不死。」卫泱说,是警告,也是承诺。 第七百一十七章总算说了句人话 伤天害理和损人利己这两个词,卫沁并未往心里去,她只听到卫泱在话的末尾承诺她,会护她不死。 卫沁欣喜,但欣喜过后又本能般的怀疑。 「你为何要护我?」卫沁哑着声问,「我曾经害过你,你没有理由如此护我。」 「你要理由是吗?」卫泱望着卫沁,一脸坦荡的说,「我的理由是,我觉得你不该死,那么我就不会让你死,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这个理由好霸道,又好没说服力,但就是有种让人听后不得不信的力量。 「我是真的不想死,不想死……」卫沁哽咽着,又哭了起来。 与之前说话时的语调不同,卫沁这几句叨念充满着松懈之后的疲惫。 她信了卫泱的话。 卫泱不太会安慰人,尤其是去安慰她不怎么喜欢的人。 卫泱默默的望了卫沁一会儿,终究没开口再说什么。 她转身走到床边的桌旁,将食盒中的鸡蓉粥端出来,递到了卫沁眼前,「趁热吃吧,免得你还没被旁人杀死,倒自己先把自己饿死了。」 卫沁怔怔的盯着卫泱递来的那碗粥,并没有立刻去接,也不知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卫泱想,卫沁八成是还信不过她,认为她偷偷在粥里下了毒药。 卫泱没有恼火,更没有质问卫沁,只管大方的舀起一勺粥送进了自己嘴里。 她用以身试粥的方式告诉卫沁,这粥真没问题。 卫沁见卫泱如此,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丝愧疚不安的神色,半晌才挤出一句,「我喉咙疼,吃不下。」 卫泱白了卫沁一眼,没给她好气,「少在这里给我矫情,你当我会哄着你,餵你喝粥不成?」 卫泱说着,将手中的粥碗又往卫沁跟前递了递,「快接着,老老实实的把这碗粥吃干净。」 卫沁哪敢不应卫泱的话,赶紧接过卫泱递来的粥,不过脸上还是带着几分很委屈的神色。 卫泱全当没瞧见,并不与卫沁计较。 见卫沁埋着头,吃粥的速度越来越快,卫泱撂下一句好自为之,就要转身离去。 她心里终究还是很讨厌卫沁的,就算眼前的卫沁很潦倒很可怜,但讨厌就是讨厌。 既然讨厌,又何苦逼着自己强行面对卫沁。 卫泱转身要走,可还没等她迈开脚步,衣袖就被卫沁给扯住了。 卫沁一手端着粥碗,一手扯住她的衣袖,满眼惊恐的问:「你一走,太后的人,亦或是其他什么人派来的人,会不会就来杀我了?」 卫泱不喜被卫沁扯住衣袖,于是立马将自己的衣袖从卫沁的手中扯了出来。 「倘若太后真有心要再杀你一回,你觉得你此刻还能安然坐在这里吗?」 理是这么个理,可她就是害怕。 一想到她身在皇宫里,身在离樊太后不算太远的地方,她心里就很害怕。 「要不你送我回天慈庵吧。」 「之前是你自己说的,说冯太昭仪让你留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难道冯太昭仪就没有叮嘱过你,要你就留在皇宫里,哪里都不要去吗?」卫泱一副看傻子的目光,盯着卫沁。 心想,卫沁果真是有些疯癫,这是要作死的节奏吗? 卫沁以为,她离宫以后,太后会让她活着抵达天慈庵? 「母…母妃是说过,不让我回天慈庵。」卫沁答。 「你要相信,你母妃是绝对不会害你的。」卫泱说。 话说到这里,卫泱本就可以住口了,可见卫沁仍是一脸的犹疑不定,未免卫沁作妖,卫泱不得不再补充几句。 「我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神通广大,你要是肯乖乖的留在宫里,我一定会尽我所能保你一条性命。你要是不信我,或不信邪,那就尽管离宫回天慈庵去,我绝对不会拦你。」 「我信你。」卫沁说,一脸情急。 「半天了,你总算是说了句人话。」 卫沁闻言,真听不懂卫泱这话是夸她还是损她。 她怔愣着,不知该如何接卫泱这句话茬。 「冯太昭仪这个做娘亲的也挺不容易的,活着的时候总要为你这个不省心的女儿收拾烂摊子,如今她人已经不在了,只盼你能懂点儿事,不要让她泉下也无法安心。」卫泱与卫沁说。 其实,卫泱很不喜欢说此类煽情的话。 但她觉得,很多时候动之以情,比晓之以理更有用。 于是,她便强忍住羞耻,与卫沁说了方才的话。 而卫沁显然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没等她再说什么,卫沁就羞愧的哭了起来。 卫泱见状,也没再多作停留,便转身告辞了。 卫沁的命她算是救下了,但卫沁来日的命运如何,她却无法决定。 好自为之,自求多福吧。 …… 不出卫泱所料,徐紫川果然在她房里等她回来呢。 卫泱刚进屋坐下,徐紫川就询问一句,「可还好?」 徐紫川这句「可还好」短短三个字,却有好几层意思,卫泱不慌不忙,温声回道:「冯太昭仪的丧仪办的很顺利,人眼下已经送往皇陵安葬了。我刚刚去见过卫沁,也与卫沁把话说开了,相信她应该不会傻到闹出什么么蛾子来。至于卫沁的伤,脖子上的伤看起来还挺严重的,至于精神上的创伤……她总要学着自我疗伤。」 「要不要我去瞧瞧她脖子上的伤?」徐紫川问。 卫泱摆手,「倘若太医院那些人连这点儿皮外伤都治不好,那岂不是就成废物了。我知道你是好心,但真的不必你特意去跑一趟。」 徐紫川点头,「之前,我去昭阳殿给皇上送药的时候,皇上问过我关于三长公主的事。」 「原来渲皇兄知道,渲皇兄他怕是什么都知道。」卫泱嘆道。 「卫泱,你的意思是?」 「我渲皇兄这个人看着挺温吞,事实上却是个极眼明心亮的人。太后为何要急着杀卫沁,渲皇兄心里八成是有数的。渲皇兄他应该知道,樊太后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樊太后杀的是卫沁,但实际想灭的却是冯氏一族。若渲皇兄真晓得这些,应该也清楚冯家在背叛了太后以后,去投靠了谁。我不知道皇兄眼下对成王究竟了解多少,我只清楚一点,皇兄若派人深入的去调查成王,慎王系成王同谋的事,迟早会被揭发出来。到了那个时候,慎王恐怕就……」话说到这里,卫泱分明感觉到徐紫川勐然爆发出的焦虑情绪,她赶紧话锋一转,出言安抚说,「无论事情究竟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力保慎王。」 第七百一十八章坐等冬去春来 「卫泱,你为顾及我,将这天大的事苦苦瞒着你所有的至亲和挚友,真是太难为你了。卫泱,你听我的,便将慎王的事坦白与皇上交代吧,我怎么忍心见你总是如此辛苦。」徐紫川望着卫泱,口气温柔中又透着一股决然。 「紫川,你要让我说多少遍,我之所以要这样做,并不只是考虑你的心意。慎王卫渊终究是我的亲哥哥,是我渲皇兄的亲弟弟。倘若可以,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可能,我也想在事情坏到无法挽回之前阻止我渊皇兄。我不忍心,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渲皇兄和渊皇兄骨肉相残。」卫泱望着徐紫川,口气沉重,眸色却很平静的说,「紫川,你该知道,我有多不喜欢卫沁这个皇姐。但当她大难临头,我还是会不计前嫌的去救她,甚至不惜与太后发生争执。我之所以会如此,不单是我真的觉得卫沁不该死,自然也是念惜我与她之间的那点儿血脉亲情。我恨卫沁,我也很恨卫渊。但同理,我想给卫渊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回头的机会。在皇族中谈亲情,听来兴许有些可笑,但我想做我认为对的事,即便我的所作所为让人觉得天真可笑,但在做些事的时候,我很高兴,而在做完这些事以后,我也很心安理得,这就足够了。所以紫川,我如今所做的一切并不只是为你,也是为我自己,请你不要再自责了好吗?」 「卫泱,老实说,我真的没有把握能阻止慎王继续犯傻。」徐紫川说,神情凝重。 「我知道,但总要尽力一试,万一咱们运气好,成了呢?」卫泱说着,沖徐紫川淡淡一笑,握住了徐紫川的手,「尽人事,听天命。只要咱们尽力了,即便事情最终并未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咱们也不会追悔。紫川,我只希望,当咱们迎来的是最惨澹的结果时,你能够坦然接受,不要太消沉。」 徐紫川紧紧回握住卫泱的手,「我一直都是怀着必胜的信念,做着最坏的打算,在做这件事。」 「如此,我就放心了。」卫泱应道。 两人手握着手,眼对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 而想要完成某件事的决心,更加前所未有的坚定。 …… 冯太昭仪的死,并未沖淡宫中年节降至的喜气。 皇宫上下依旧一片喜气洋洋,到处都张灯结彩,昭示着新的一年真的即将来临。 卫泱的心情也并未受到冯太昭仪之死的影响,毕竟她与冯太昭仪之间并无什么交情,还有些仇怨。 她要真为冯太昭仪之死伤心难受,那她就是圣母不是卫泱了。 卫泱的心情不但未受冯太昭仪之死的影响,也并未受到那夜在永春宫与樊太后一场交恶的影响。 卫泱并非佯装无事,她是真的不在意。 当夜在永春宫,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都是她心里最真实的声音。 她说的痛快,说的问心无愧。 既如此,她又何必将这件事挂在心上。 卫泱只管高高兴兴的坐等过年,坐等冬去春来。 而与卫泱的情况正好相反,这两日樊昭每每想起当夜在永春宫中发生的事,就会突然暴怒。 砸茶碗,摔砚台,折笔桿,此类的事最近每天都不知道要在景和宫中发生多少回。 樊昭郁闷,同时又很愤怒。 当夜她精心给卫沁安排了一个杀局,不想这个杀局却提前被卫泱看破。 卫沁没死不说,她还被卫泱噼头盖脸的说教了一通。 多少年了,她有多少年不曾尝过这种挫败感了。 樊昭生卫泱的气,却捨不得沖卫泱撒气。 只能一边嘆着都是冤孽,一边拿茶碗杯碟撒气。 …… 转眼,除夕到了。 除夕宫宴每年都是在泰和殿中举行。 除夕宫宴是家宴,宴上不会邀请任何外戚与外臣,只有太后、皇上、以及后宫妃嫔和皇子公主们才能列席。 自然像卫泱和卫湘这样尚未出阁的长公主,以及卫漓这个尚未出宫自立门户的皇弟,也都要列席。 至于徐紫川,则不被允许出席今晚的除夕宫宴。 这一点儿叫卫泱很不高兴。 但祖制就是祖制,卫泱可没妄为到想改了这个规矩。 除夕宫宴,本该是热闹的,充满了欢愉气氛的。 但卫泱却没感觉到哪怕一丝让她觉得轻松舒服的气氛。 卫渲的后宫算是歷代大夏君王中,人数最少的后宫之一了。 今日,有资格列席在坐的嫔妃,算上贵妃樊悦萩也不过五人而已。 人少本就显得冷清,再加上这些娘娘们一个一个都鹌鹑似的缩坐在席后默不作声,也将身旁的孩子们都管的像一只只小鹌鹑似的。 这死气沉沉的样子,哪像是在庆贺除夕,更像是在办丧事。 不过,也不能怪娘娘们都战战兢兢,要怪就怪太后和皇上的脸色都太难看。 母子俩自打了照面以后,就再没与对方说过一句话,甚至连一眼都没多看彼此。 太后和皇上都冷着脸,一言不发,其他人怎么敢放肆说笑。 众人皆庆幸,庆幸这除夕宴上有歌舞助兴。 否则,要人怎么顶的住这冷到足以让人抓狂的气氛。 终于,除夕宫宴结束了。 卫泱很恭敬的向卫渲和樊悦萩拜了早年,就告辞回福熙宫了。 期间,看都没往樊昭那边看一眼。 卫泱对她的冷淡态度,让樊昭寒心极了。 她突然对她之前所做的事感觉到有些懊悔,倘若那晚卫泱在就卫沁的事质问她的时候,她没有坚称她之所以要杀卫沁,是为替卫泱出气,而是诚实的回答,她是为了对付冯氏一族,才一定要取了卫沁的性命。 卫泱即便仍会极力的去阻止她杀卫沁,应该也不至于像眼前这样的漠视她,甚至敌视她。 难道她真的做错了? …… 卫泱与卫湘一道回了福熙宫,在约定好明日一早一同用早膳,再一同去昭阳殿给卫渲拜年以后,两人便各自回了自己的处所。 见卫泱回来了,徐紫川很是意外,「宫宴这么早就结束了?」 卫泱莞尔,「我早早回来陪你守岁,你不高兴?」 「高兴是高兴……卫泱,你老实告诉我,你该不会是提前退席,偷跑回来的吧?」 卫泱闻言,立刻回道:「徐郎中您明鑑,我这个人就算平日里再不懂事,也知道除夕宫宴是不能随便提前退席的。我啊,的确是在宫宴结束以后才回来的。而今晚的除夕宫宴之所以会结束的这样早,是因为有人心绪不宁,如坐针毡。」 第七百一十九章爆竹声中一岁除 徐紫川晓得,卫泱口中那个在宫宴上因为心虚而如坐针毡的人是樊太后。 卫沁惨遭樊太后派人刺杀的事,已经过去有几日了,而卫泱似乎仍在生樊太后的气。 徐紫川寻思着,正预备摸摸卫泱的头,劝卫泱消消气,莫要再为已经过去的事耿耿于怀,谁知卫泱却先笑了。 「今儿可是除夕夜,咱们不提那些叫人扫兴的人。」 徐紫川点头,「你等着,我去把赵公公和福来都喊来,叫他们陪着你一同热闹热闹。」 「紫川,咱们一块儿放爆竹玩可好?」卫泱提议说,「之前在泰和殿放的烟花,我都没兴致正眼看。」 「嗯,都听你的,我这就去张罗。」徐紫川说完这句,转身就要走。 「等等。」卫泱赶忙去到衣架前将徐紫川的斗篷取下,盯着徐紫川将斗篷披了个严实,接着又亲自替徐紫川将斗篷上的系带打了个极漂亮的蝴蝶结,「不错,很好看。」 「是说我,还是你打的这个结扣?」 「这么傻的问题我才不要回答你。」卫泱望着徐紫川,一脸认真的说,「在我眼里,这世上比你美好的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徐紫川浅笑,「这就是传说中的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卫泱摇头,「才不是,世上就没有比这更真的话了。」 徐紫川抬手抓住卫泱的腕子,一把将人拉进了怀里,「真巧,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 爆竹声中一岁除,在诸多的波折中,卫泱等人迎来了会充满更多波折的新一年。 正月里,无论是高高在上的皇族,还是寻常百姓,会做的事都大同小异。 无非就是家人团圆,聚众吃喝,走亲访友这类的事。 早在过年之前,卫泱就盘算着想往她舅舅家辅国公府走上一趟。 奈何却被这样那样的事给耽误了。 眼下赶上正月,大家都走亲又访友,她在这当口上往辅国公府走一趟,想必应该不会有人觉得突兀。 于是,在将前期的准备工作做到近乎完美之后,卫泱便命赵兴亲自跑趟腿,往辅国公府上递了一张拜帖。 辅过公府上的诸人听说卫泱想来府上串门,自然很是欢迎,立刻就派人入宫传信,说辅国公府上下恭候长公主的莅临。 皇宫之中,没有事能瞒的住樊太后,辅国公府上的人才一入宫,樊太后就知卫泱三日后要去辅国公府做客。 樊昭得知此事以后,觉得挺新鲜,卫泱一向不好热闹,怎么会主动去走亲戚,串门子呢? 往年,卫泱可从未做过此类的事。 主子有疑,身为奴才自然要想办法为主子解惑。 梁来喜思来想去,忽然想起了一桩事,便与樊昭说,他曾听底下的人来报,说就在太后生辰当日,灵枢长公主曾与国公府两位夫人在泰康宫的暖阁里说了一阵话,并且还相谈甚欢。 当日,国公府的两位夫人曾盛情相邀灵枢长公主去府上做客,长公主眼下应是为兑现当时的约,才要往辅国公府去一趟的。 梁来喜还说,他派人去打听得知,灵枢长公主要去辅国公府拜访的那日,威虏将军宁棠,还有才封的寿康县君谭映汐也会到国公府去。 在听过梁来喜的解释以后,樊昭也就再没多想。 她只道,卫泱愿意出宫走走也好,省的整天窝在福熙宫里,尽琢磨着如何与她做对。 在说完卫泱的事以后,樊昭心里还有一事放不下。 她冷声问梁来喜,「卫沁那个丫头眼下怎样了?」 得此一问,梁来喜连忙小心翼翼的答:「回太后的话,奴才听说三长公主脖子上的瘀伤已经好的差不离了,就是神智有些不大清醒,应是被吓的有些疯癫了。」 「疯了?」樊昭一脸鄙夷,「依哀家看,她那是在装疯卖傻。」 「三长公主胆大妄为,竟敢愚弄太后,要不要奴才再派人……」 没等梁来喜把话说完,樊昭就沖他一挥手,「罢了,泱儿那孩子是何等刚烈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倘若哀家真派人去杀了卫沁,泱儿真就敢在景和宫前自刎。哀家就暂且留卫沁再多活一段时日便是。」 梁来喜闻言,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管沖樊昭一礼,表示明白。 「你立刻去准备几份像样的礼物,待泱儿去辅国公府拜访的那日,叫泱儿一併带去。」樊昭吩咐说。 梁来喜得了这话,心中迟疑。 虽然灵枢长公主并非是个不识好歹的姑娘,但依长公主的脾气,八成是不肯接受太后这份好意的。 到头来,他也是替太后白忙活一场,还讨不得灵枢长公主的好。 梁来喜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一个字都不敢漏。 只管按着樊太后的吩咐去张罗,至于事情的结果如何,不是他能左右的。 …… 眼见明日就是卫泱要去辅国公府拜访的日子,今日正好赶上徐紫川去颐安宫替卫霄治眼睛。 卫泱便想着来问问贵妃樊悦萩,有没有什么东西或话托她带回娘家。 于是,她便与徐紫川一道来了颐安宫。 卫泱和徐紫川一到颐安宫,最欢腾的不是卫霖,而是一向温顺寡言的卫霄。 卫霄坐在徐紫川的膝头上,一脸兴奋的与徐紫川说,说除夕那夜,在泰和殿的露台上,他隐约看见了烟花的火光。 当时他并不敢肯定那就是光,因为他自出生起,眼前就是一片漆黑。 何为光,他并不清楚。 而就在昨夜,他父皇又命人在颐安宫前放了一次烟花。 他肯定他看见了,也肯定他看见的就是烟花在天际炸裂的火光。 卫泱从旁瞧着,瞧着卫霄在说他看见光亮时那兴奋到手舞足蹈的样子,卫泱险些一个鼻酸哭出来。 紫川厉害!霄儿厉害! 这是她新的一年里,得到的第一个让她想放声大笑的好消息。 而面对这一切,徐紫川却表现的很平静从容,「治疗能有效果就好。」 樊悦萩和卫霄母子却无法像徐紫川这样冷静,一个劲儿的向徐紫川致谢。 情到深处,樊悦萩险些像卫泱似的落泪。 卫泱挽着樊悦萩的手说,「霄儿的眼睛一定会越来越好的。」这既是安慰,也是在为樊悦萩和卫霄打气。 樊悦萩点头,「借妹妹吉言。」 卫泱莞尔,问樊悦萩,「明儿妹妹要去辅国公府串门,表姐可有什么话要托妹妹捎回府上?」 第七百二十章标本兼治 虽说樊悦萩在年初一的时候,才见过她爹爹辅国公樊旭一面。 但听说卫泱明日要去辅国公府,她这儿还真有一件事要拜託卫泱。 「年初一的时候,我曾与爹爹见了一面,听说爹爹的旧疾犯了,我一直都很牵挂。」樊悦萩说。 「大舅舅的旧疾?莫不是左肩上的伤?」卫泱问。 樊悦萩点头,「正是左肩上的那处旧伤。」 「我记得那是处箭伤,还是贯穿伤。」 「最早是箭伤,后来又受过一次刀伤。虽说当时治疗的都很及时,但因为两次的伤都很重,又接连伤在同一个地方,便落下了病根。一到阴雨天和天寒地冻的时节,爹爹的肩膀就会疼到抬不起来。」樊悦萩说,一脸的疼惜加担忧。 「大舅舅这些伤,都是为大夏所受。」卫泱嘆道,心中对她大舅舅樊旭的崇敬,又增添了几分。 「好了,不说这些。」樊悦萩挽着卫泱的手,浅浅一笑,「我之前命太医院特意为爹爹调制的止痛膏药昨日才做好了送来,我正想着明日要派人把东西送到府上去。眼见妹妹明日要往府上去一趟,那就有劳妹妹将那盒子膏药代我送到爹爹手上吧。」 「表姐放心,我一定会将表姐的一片心意好好交到大舅舅手上。明儿我还会带徐郎中同我一道去府上,请徐郎中给大舅舅瞧瞧,看除了贴膏药以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能缓解大舅舅的病痛。」 「这也太劳烦徐郎中了。」樊悦萩满脸的过意不去,却不知卫泱对这个机会可是求之不得。 之前,在卫泱刚决定要去辅国公府的时候,她就邀徐紫川随她同去。 但徐紫川却说不方便,没有接受卫泱的邀请。 徐紫川何尝不想与卫泱形影不离,但他确实不太方便随卫泱一同到辅国公府上去。 眼下,皇宫内外,京都城上下皆知徐紫川徐郎中就是灵枢长公主未来的驸马,但他如今终究还不是。 那么他去到辅国公府,要人家以何礼待他呢? 是把他当驸马,还是当作长公主的随从? 似乎怎么待他都不合适。 为国公府考虑,也是为自身考虑,徐紫川便决定不陪卫泱去辅国公府了。 卫泱觉得徐紫川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她很乐意尊重徐紫川的意见。 但她心里还是很想徐紫川陪她一起的。 而这下可好了,徐紫川不必以准驸马的身份,也不必以随从的身份随她一同去国公府。 徐紫川是受樊贵妃所託,以神医的身份去国公府替国公爷看病的。 如此,徐紫川便可大大方方,且名正言顺的随她同行了。 卫泱高兴,徐紫川心里也高兴。 …… 夜半时分,飘起一场雪,雪势不大,却下到天亮还没停。 但这场雪并未能阻止卫泱前往辅国公府的脚步,在与徐紫川一同去昭阳殿给卫渲送过药以后,两人就直接去到靖华门,向位于城东的辅国公府赶去。 卫泱原以为她和徐紫川到的已经算够早了,却不想约好今日一同来辅国公府的宁棠和谭映汐比他俩来的更早。 两人进到正厅时,见宁棠和谭映汐两个已经在喝着茶,吃着糕点,与国公府诸人相谈甚欢了。 见卫泱和徐紫川到了,辅国公夫人,也就是卫泱的大舅母潘氏立马张罗,命下人赶紧去把花厅和暖阁都收拾好,叫男人们结伴到花厅喝酒去,至于她们女人家就去暖阁里谈天说笑。 潘氏这安排再得体不过,但卫泱今日前来辅国公府,名曰是走亲戚,实际上还真不是为走亲戚来的。 她是为试探和拉拢她两位舅舅樊旭和樊晖而来的。 而她此番前来,首要的攻破目标就是她大舅舅辅国公樊旭。 卫泱自然不能依着她大舅母的安排,跟着舅母和表姊妹们去暖阁说话。 否则,她恐怕一整天都得不到与她大舅舅单独说话的机会,那又谈何试探,谈何拉拢? 她今日岂不是就白来了。 卫泱想着,便从赵兴手中取过一只木匣。 「昨日去颐安宫探望贵妃,才知大舅舅左肩上的旧疾犯了。贵妃挂念大舅舅,便命太医院的人为大舅舅赶制了几副膏药。听闻外甥今日会来府上做客,贵妃就托外甥将膏药给大舅舅送来。」卫泱说着,颇为恭敬的将那一匣子膏药亲自递到了樊旭手上。 樊旭接过膏药,面上不露,眼中却漫溢着温情,「劳贵妃挂念,也辛苦长公主代为送来。」 「哪里有什么长公主?」卫泱问,还一副俏皮的样子四下张望了一番。 樊旭连忙改口,「不是长公主,是小外甥,小泱儿。」 卫泱莞尔,「不独贵妃挂念着舅舅,皇兄和我也很挂念舅舅,我今儿特地将徐郎中带来,就是想请徐郎中替舅舅瞧瞧您左肩上的旧疾。」 樊旭闻言,显得有些迟疑,「怎么好劳烦徐郎中。」 「外甥女婿为舅舅看病不算劳烦,大舅舅就别与他客气了。」卫泱说。 徐紫川顺势沖樊旭一礼,「若国公爷不嫌在下医术拙劣,就容在下替您诊上一诊。」 樊旭见状,忙沖徐紫川回礼,「岂敢岂敢。」 潘氏与樊旭是出了名的伉俪情深,见心爱的夫君长日受旧疾折磨,潘氏真真是痛心的不行。 眼见有个能为她夫君祛除病痛的机会,潘氏岂能容她夫君推掉。 于是,她立马命人将暖阁拾掇好,请徐紫川去暖哥替樊旭瞧病。 卫泱心下欢喜,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顺利的进行着。 在下人的接引下,卫泱与徐紫川,还有樊旭三人来到了暖阁。 樊旭虽是卫泱的亲舅舅,但终究是男女有别。 卫泱不便与徐紫川一同替樊旭看诊,就只能侯在外室,坐等徐紫川的看诊结果。 内室偶尔会传来徐紫川与樊旭的说话声,内容卫泱听不太真切,但从两人说话的语调能听出来,她大舅舅与徐紫川这个外甥女婿还是挺投缘的。 卫泱了解,她大舅舅平日里很不苟言笑,是典型的外冷内热之人。 能让她大舅舅放下架子,与之相谈甚欢的人,必定是她大舅舅欣赏的人。 看来她大舅舅对徐紫川这个外甥女婿还是颇为认可的。 卫泱想着,唇角不觉间勾起一抹淡笑。 不多时,徐紫川就与樊旭一道从内室出来了。 卫泱赶紧询问徐紫川:「我大舅舅的旧疾如何?」 徐紫川老实回答:「单凭膏药,只能治标无法治本。」 卫泱得了这话,却不急也不躁,「看来,徐郎中已经想到能标本兼治的办法了。」 第七百二十一章果然是亲兄妹 徐紫川没卖关子,直言道:「标本兼治的法子是有,却也需要循序渐进的治,最快也要半年才能见效。」 「针灸?」卫泱问。 徐紫川点头,又望向一旁的樊旭,「国公爷肩膀上的旧疾,已经有二十多年了。想要彻底根治这个旧疾,不太容易。但国公爷若是肯容在下为您针灸治疗,在下保证一定会让您的病痛有所缓解。」 「我自然相信徐郎中的医术,只是……」 「你身上带着针吧?」没等樊旭把「只是」后头的话说完,卫泱就问了徐紫川一句。 徐紫川答:「你知道的,我一向针不离身。」 「光说不练假把式,你这就为我大舅舅施上一回针吧。」卫泱说。 徐紫川闻言,立马望向樊旭,等樊旭点头。 樊旭不愿辜负了卫泱的一片好意,便与徐紫川道了声劳烦。 在得到樊旭肯定的答覆以后,徐紫川立马就掏出随身携带的那套银针,替樊旭施针治病。 小半个时辰过去,在徐紫川将扎在樊旭肩头上的针尽数取下之后,樊旭真觉着他已经疼了快半个月的左肩没之前那么疼了。 樊旭不禁要贊,徐郎中果真是医术超群,名不虚传。 「往后大舅舅的旧疾可就交给你治了。」卫泱与徐紫川说。 徐紫川当即点头,「我定当不负所托。」 「听闻徐郎中眼下不单要照料长公主的身子,还要为皇上和霄殿下治病,徐郎中已经这般辛劳,我怎么能再请徐郎中为我治病。」樊旭推辞说,「左右我这也不是要命的病,贴几帖膏药就好,或者徐郎中肯将您这套针法传授给府上的家医,往后由家医来为我施针也好。」 「回国公爷的话,在下可以将这套针法传授给贵府的家医,只是医病的事,在下更喜欢自己亲力亲为。在下方才说过,国公爷这旧疾须得慢慢治,因此无需太频繁的施针,只需每隔半月针灸一次即可。倘若国公爷信的过在下,在家愿每隔半月来府上为国公爷施针一次,一月两次而已,这并不会成为在下的负担。」 樊旭是个痛快人,既然人家徐郎中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还有什么理由拒绝人家的好意。 樊旭寻思着,正预备应下,却听一旁的卫泱问道:「大舅舅是心怀顾虑,是怕您与外甥我走的太近,太后那边会不高兴吧?」 自走进这暖阁起,卫泱就一直在琢磨,究竟要如何试探并拉拢她大舅舅。 无论怎样,总要先把话头挑起来才行。 卫泱觉得,她这话头挑的有些生硬,可她真的已经等不及了。 她无比迫切的想要知道她大舅舅的态度。 樊旭听了卫泱的话,微微一怔,「泱儿这是哪里的话?」 卫泱是打心底里敬重她大舅舅樊旭,她知道她大舅舅是个真英雄,也是个十足的聪明人。 在她大舅舅面前耍心机,卖弄她并不高明的小聪明,是对她大舅舅智慧的侮辱,更是自取其辱。 卫泱不想旁敲侧击,不愿再对她大舅舅做任何蹩脚的试探。 想知道什么,便大大方方的去问就是。 「大舅舅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自打三年多前发生了那次逼宫事件以后,太后与皇上母子俩便是水火不容。太后是我的生母,皇上是我的亲兄长,我哪里忍心眼睁睁的看着他俩至亲相残。但我看的清明,想必大舅舅比我看的更清明,太后与皇上之间的矛盾早就已经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倘若有一日,不,是一定会有那么一日,太后与皇上非要斗出个你死我活,大舅舅与我都是不可能袖手旁观的。大舅舅应该看的出来,我是站在我皇兄那边的。那大舅舅您呢?您究竟想要站在谁那边?」 樊旭很欣慰,欣慰卫泱肯这样直白的与他说出这些话,更欣慰卫泱肯诚实的告知他自己的立场。 「大舅舅,在您给出我确切的答覆之前,我还有几句话想与您说。」卫泱望着樊旭,眼中没有动摇,没有迷惘,只有认真与坚定,「倘若最终是太后赢了皇上,以太后的脾气,皇上一定会被太后杀死。可要是最终赢的是皇上,皇上纵使再恨太后,以皇上慈软的心肠,是绝对不会做出弒母之事的。皇上他一定会留太后一条性命,让太后能得一个善终。舅舅,您是有大智慧的人,您知道应该怎样选择的。」 在听完卫泱这席话以后,樊旭并未急着应声,而是走到桌旁亲手倒了杯茶,并将茶碗递到了卫泱手边,示意卫泱喝口茶润润喉咙。 说了那么一大串话,卫泱是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在谢过樊旭以后,卫泱便大方的接过樊旭递来的茶喝了几口。 「泱儿,皇上什么都没与你说吗?」樊旭问。 卫泱一怔,「皇兄该与我说什么?难道……难道!」 樊旭点头,「舅舅我老早之前就已经选择站在皇上那边了。」 卫泱听了这话,高兴的险些跳起来。 「真的?舅舅此言当真?」 「舅舅不会拿这种事与你玩笑。」 卫泱简直太高兴了,然而在最初的高兴劲儿过去以后,卫泱又忽然觉得有些郁闷。 也不是真的郁闷,只是心情有些复杂。 在得到他大舅舅的亲口证实,确定她大舅舅是她渲皇兄这边的人以后,卫泱真的很高兴。 可她大舅舅方才分明说,自己老早之前就是皇上一边的人。 也就是说,她皇兄与她大舅舅早有默契。 让卫泱郁闷的是,她渲皇兄怎么从未与她提起这茬。 倘若她一早就知道她大舅舅是自己人,又何必傻子似的费尽心思,这般试探。 「皇兄瞒的我好苦。」卫泱无奈嘆道。 「泱儿,你莫要责怪皇上。皇上是因为疼你,想要护着你,才不愿与你说这些,不想你被牵涉进这些是非之中。」樊旭温声与卫泱说,「泱儿,你听舅舅一句劝,你的身子本就不好,那便只管安心将养自己的身子。那些繁杂的事,自有皇上和舅舅来料理。」 卫泱怎么会不明白她渲皇兄之所以要瞒着她这些,都是为了她好呢。 就好像她没有急着将成王意图谋反的事告知她渲皇兄,她这样做,固然有维护慎王的意思,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不想她渲皇兄在病中为这等事劳心伤神。 渲皇兄与她果然是亲兄妹,他们兄妹真的很像啊。 第七百二十二章野心的奴隶 面对长辈,尤其是值得尊敬的长辈,理应虚心接受这位长辈给予的善意的建议。 卫泱十分敬重她的大舅舅樊旭,也很乐意听从她大舅舅的劝告。 但在某些事上,她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坚持。 不会动摇,也不会妥协。 「舅舅,您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还有,我无论如何也想助皇兄一臂之力。请舅舅不要阻止我去做一些事情。」 卫泱这段话虽然简短,却很有气势。 短短两句话,很清楚的表达出她坚毅的决心。 樊旭望着卫泱,静默了片刻,才开口,「是小妹的女儿。」 樊旭口中的小妹自然指的是当今太后樊昭。 卫泱很不喜欢听人说她像樊太后。 被说像樊太后,乍一听来是夸奖,而事实上这些看似的夸奖中,却都多少带着几分贬义。 但卫泱心里清楚,她大舅舅说她像樊太后,话里话外都无恶意。 卫泱想,她大舅舅想表达的意思应该是,她像樊太后一样固执,好听点儿说是颇具胆识。 尽管知道它大舅舅是在夸她,并不是在损她,但卫泱还是不太同意她大舅舅的看法。 她是樊太后的女儿不假,她也与樊太后一样固执又胆大,然而她与樊太后有本质上的不同。 樊太后之所以如此强大,那是因为樊太后是个极具野心的女人。 樊太后是在野心的驱使之下,才能在各方面都表现出惊人的力量与魄力。 而她不是。 卫泱想,这世上应该没有人是完全没有野心的,就算是条咸鱼,心中也该存有小小的理想。 卫泱承认,她也有野心,但她却并没成为野心的奴隶。 她一向讨厌麻烦的事,尤其是那些想想都让人觉得烦躁的夺权党争之事。 眼下,她深深参与进这些事中,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些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都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强。 卫泱还想在后头添上几句,女子本弱,为妹则强;女子本弱,为妻则强…… 卫泱明了,她如今的强大都是她的皇兄卫渲,还有她最爱的男子徐紫川,以及像宁棠及谭映汐那些无论发生什么,都会选择站在她这边的挚友赋予她的。 有了这些人的支持,卫泱笃定,她一定会变的越来越强大。 卫泱并没有与樊旭多做解释,她只想用行动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于是,卫泱一个字也没再与樊旭多说,便从袖中取出了那份她早就烂熟于心的名单,「舅舅看看这个。」 樊旭没犹豫,立刻就接过卫泱递来的东西,认认真真的看起来。 只是一些人名而已,愚人看过之后,必定会是一头雾水,求问这份名单何意。 但樊旭不是愚人,就像卫泱之前说的那样,樊旭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卫泱什么提示都没给,樊旭就看懂了这份名单,这从他越来越凝重的神情中就能寻到些端倪。 卫泱望着樊旭,心想,待会儿她应该能省下好些去解释这张名单的口舌。 在反覆将这份名单看了三遍之后,樊旭发出一声轻嘆,「这上头还真有几个叫人意外的傢伙。」 卫泱点头,初见这份名单的时候,她也曾生出过这样的想法。 不过,她当时的表现可远没有她大舅舅这会儿冷静。 她大舅舅果真不是一般的人物。 「我本以为端王死后,凭成王一人再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却不想成王竟然隐藏着如此雄厚的势力,怪我太低估他了。」 卫泱对她大舅舅的话太有同感了,只有继续点头才能表达她此时的心情。 「这些人……」樊旭说着,将那份名单擎到卫泱眼前,「这些画红圈的人,都是你除掉的?」 「大舅舅觉着,凭外甥自己可有这个本事?」卫泱反问一句。 「是你姨丈出的手。」樊旭说,口气肯定到根本就不像是猜测。 卫泱佩服,「什么都瞒不过舅舅。」 樊旭得了这话,脸上却并不见丝毫得意之色,反而与卫泱一样,眼中满是佩服,「放眼整个朝堂,有本事将事情做的如此干净利落,又滴水不漏的人,也就只有你姨丈了。」 「舅舅可愿帮姨丈一同做好余下的这些事?」卫泱趁势问道。 「那是自然。」樊旭毫不犹豫的答,「太后与皇上再如何争斗,那也是母子之间的事,是家务事,成王他甭想趁火打劫。泱儿你放心,舅舅会帮你把这名单上的人都一一除掉,舅舅我是绝不会输给你姨丈的。」 樊旭最后说的这句话,听来带着几分孩子气。 卫泱晓得,她大舅舅之所以这样说,并不是真要与她姨丈宁琛争个高下。 卫泱知道,她两位舅舅与她姨丈宁琛算是髮小,三人感情深厚,情同手足。 若他们肯联手去做一件事,那么这件事几乎就没有不成的可能。 她大舅舅说的不会输给她姨丈,完全是说来表达彼此之间的亲近的。 卫泱望着那份名单,心潮有些澎湃。 成王输定了。 「外甥谢舅舅肯出手相助。」 樊旭听了卫泱这话,却面露惭愧之色,「这几年,我的眼光就只放在太后与皇上之间的事上,对其余的人都没太上心。是舅舅失察,竟让成王暗中积蓄了如此雄厚的势力。多亏泱儿你察觉到了这些,否则一旦成王揭竿而起,那麻烦可就大了。」 「舅舅明鑑,能得到这份成王党羽的详细名单,并不是外甥一人的功劳。外甥背后可是有不少能干的帮手,这些功劳也都是他们的。」卫泱说,这不是谦虚,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樊旭闻言,目光自然就落在了一旁的徐紫川身上。 「我知道,徐郎中是个很能干的人。」 樊旭很少夸人,可但凡是能得到樊旭称赞的人,都是他真正欣赏的人。 徐紫川得了夸奖,面上却丝毫不见得意,他沖樊旭拱手一礼,谦卑而恭敬的说:「在下不过是个郎中,就只懂得看病而已。」 「徐郎中太过自谦了。」樊旭望着徐紫川,和气又很郑重的说,「我这个外甥女是值得世上任何男人都倾心相待的姑娘,往后你要更加的疼惜她,护着他。」 樊旭这话说的既直白同时又很含蓄。 樊旭直白的表达了他对卫泱这个外甥女的喜爱,同时又很含蓄的表达了他对徐紫川的态度。 徐紫川这个外甥女婿,他已经认可了。 徐紫川长揖及地,却没有藉此花言巧语的保证什么。 这让樊旭越发欣赏徐紫川这个人了。 第七百二十三章执迷不悟 「这份名单你要小心收好。」樊旭将卫泱之前给他的那份名单仔细折好,又递还到卫泱手上。 而卫泱却没接那份名单,「这份名单舅舅就留着吧。」 樊旭摆手,「这名单上的人,舅舅已经都记住了。」 卫泱惊讶,这份名单不短,她大舅舅只飞快的看了三遍,竟然就都记住了? 卫泱忍不住感慨一句,「舅舅果然与传言中说的一样,是天赋异禀。」 「你这是在打趣舅舅吗?」 「外甥哪敢。」卫泱莞尔一笑,将那份名单接过,收回了袖中去。 在将那份名单重新收好以后,卫泱便敛了笑,一脸认真的与樊旭说:「不瞒舅舅,外甥心里还有个顾虑。」 「泱儿但说无妨。」 「就是我二舅舅。」卫泱坦言问道,「舅舅,您可知我二舅舅对这些事,都是持何种态度?」 樊旭无意隐瞒卫泱什么,便直言回答说:「你二舅舅这个人一向都是秉持并奉行中庸的原则,潇洒点儿说,他是个与世无争的人。」 自己的舅舅,自己多少了解些。 而方才听她大舅舅那样评价她二舅舅以后,卫泱就越发能肯定她之前的猜测,或者说推断了。 她二舅舅樊晖不会选任何一边站,只会站在中间冷眼旁观这一切。 「可惜了,二舅舅也是个能人,倘若二舅舅也肯站在皇兄这边,许多事都会变的更加简单。」卫泱十分遗憾的说。 樊旭听了这话,望着卫泱柔声安抚说:「至少你二舅舅不会成为咱们的敌人。」 是啊,这世上最让人痛苦并绝望的事之一,就是让你与自己的至亲为敌。 二舅舅不会成为她的敌人,这就足够了。 卫泱想着,心里哪还有郁气,反而舒了口气。 「舅舅,有关清剿成王党羽的事,可否暂时向渲皇兄保密?」 樊旭点头,「这种凭咱们自己就能解决好的事,是暂时不必向皇上回禀,以免给病中的皇上再添烦忧。我听说自入冬以来,皇上的身子就越发不好了,问贵妃,贵妃却总不肯与我说实话。今儿徐郎中正好在这儿,我就斗胆问徐郎中一句,皇上的病究竟怎样了?」 得此一问,徐紫川并未冒然应声,而是望向了一旁的卫泱。 卫泱沖徐紫川点了点头,示意徐紫川可以与她大舅舅说实话。 「回国公爷,皇上还能在位两年。」徐紫川说。 樊旭听了这话,既震惊又痛心,久久没有开口说话。 半晌,他才一脸痛色的低吼道:「太狠了!她太狠了!」 卫泱听了这话,若有所觉。 她觉得,她大舅舅似乎知道关于她渲皇兄中毒的真相。 「舅舅,对皇兄中毒的事,您究竟知道多少内情?」 樊旭无言,却没有摇头,明摆着是真的知道什么。 「是太后?皇兄中的慢性毒药就是太后命人下的是不是?」卫泱问,她想要做到心平气和,但此情此景,她却没法心平气和。 徐紫川见卫泱明显有些激动,立马上前,轻轻的握了握卫泱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在徐紫川的安抚下,卫泱勉强定下心神,但目光依旧一瞬不瞬的盯视着她大舅舅樊旭。 樊旭是君子,是大丈夫,他要么不回答,既决定要回答,就绝对不会欺瞒搪塞卫泱。 「舅舅手中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可以肯定,皇上中毒一定与太后脱不了干系。」 卫泱无比贊同她大舅舅的看法,从得知她渲皇兄招人毒害,连续三年,几乎一天不落的吃下含有慢性毒药的东西这件事起,卫泱就认定这件事一定与樊太后脱不了干系。 那座皇宫虽然名义上是皇帝卫渲的皇宫,实际上却是太后樊昭的皇宫。 想要在樊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还是一做三年,樊太后怎么可能没察觉。 即便卫渲所中的慢性毒药不是樊太后命人下了,那也是樊太后默许某人去下的。 卫渲命不久矣,樊太后纵使不是始作俑者,那也是助纣为虐的帮凶。 身为母亲竟然会默许旁人去毒害自己的亲生儿子?简直禽兽! 卫泱望着樊旭,口气沉重,目光却无比坚毅的说:「皇兄与我说过,说不愿霖儿和霄儿成为第二个、第三个他。」 卫泱没有把话讲的太直白,但聪明如樊旭自然是听懂了。 皇上应该已经心里有数,晓得自己命不久矣。 皇上不愿在他身后,还由樊太后来摄政,不愿自己的两个儿子像自己一样,成为任樊太后摆布的傀儡。 皇上想要在自己离世之前,让国本归正。 「皇上是仁君,是慈父,更是个好女婿,也是我的好外甥,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帮助皇上完成他想要完成的事。」樊旭说,「霖殿下和霄殿下是皇子,更是我的亲外孙,我也一定会竭尽全力护他二人周全。」 卫泱听的很清楚,在方才那不长的一席话中,她大舅舅用了两个竭尽全力。 由此可见,想要办成这些事并不容易。 但不容易,并不意味着办不到。 卫泱始终相信,邪不压正,胜利最终一定会是属于他们的。 …… 有了樊旭这个强有力的帮手相助,剷除成王党羽的效率必定能得到很大的提高。 「剷除党羽」四个字说起来十分轻巧,但只要稍稍往深里一寻思,便能深切的感觉到这四个字有多鲜血淋淋。 剷除就意味着杀戮,同时也意味着家破人亡。 身为食朝廷俸禄的臣子,竟然敢背弃皇上,投靠他人,意图谋逆。 即便是将这些叛臣全部千刀万剐也不冤枉。 但这些叛臣的家人族人何辜,要深受牵连。 一旦这些叛臣遭遇弹劾,最终被刑部定罪,那么这些叛臣大都难逃一死。 而他们的家人与族人,成年男子几乎也都难逃被杀的命运,好一点儿的被判流放或发配去充军,却也都是九死一生。 而家中女眷,运气好的会被充做官奴,被奴役一生。 若是命运不济,很有可能会被发配至边塞军营做营妓,生不如死。 卫泱真的很同情这些叛臣的家人以及族人,但她却爱莫能助。 现实就是这样的残酷。 卫泱想,打从这些人决定背叛皇上,背叛朝廷,选择站在成王那边之时起,应该就已经想到了,万一谋逆之事不成,等待着他们的会是怎样惨烈的下场。 如此执迷不悟,该说他们极赋勇气,还是傻? 第七百二十四章年轻的朋友 卫泱很想做一个悲天悯人的好人,但她的身份却註定她不可能成为她想成为的那种人。 卫泱早就不奢望自己能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了。 但求她从今往后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决定都问心无愧。 否则,她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 在暂别樊旭,从暖阁出来以后,卫泱和徐紫川便被丫鬟引去了不远处的花厅。 花厅里,宁棠、樊景荣、谭映汐、以及樊悦芙四人正相谈甚欢。 樊悦芙是樊景荣的胞妹,是卫泱二舅舅的掌上明珠。 樊悦芙与卫泱同岁,比卫泱大两个月,若不拘着身份,卫泱得唤樊悦芙一声表姐。 尽管卫泱与樊悦芙是嫡亲的表姊妹,但卫泱和樊悦芙从小还真没什么机会凑在一处玩。 因此,卫泱与樊悦芙并不算相熟。 可见谭映汐倒是与樊悦芙十分亲近,两人脸贴着脸说笑,偶尔忘形,还会勾肩搭背,亲姐妹之间也不过如此。 卫泱记得,谭映汐从前是与樊悦芙相识,却并未亲近到如此程度。 想来,这两个人应该是在她离开京都的这三年间,渐渐熟稔起来的。 或者说,是在太后和皇上给樊景荣和谭映汐赐婚以后,谭映汐和樊悦芙才要好起来的。 樊悦芙倒也罢了,作为即将嫁入辅国公府的新媳妇,谭映汐可不要提前将自己这位嫡亲的小姑子给哄好了。 见谭映汐和樊悦芙这般亲近要好,卫泱打心底里高兴。 觉着映汐丫头的婚后生活,一定会顺遂如意的。 …… 樊悦芙的性子随她娘亲孟氏,都是极爽朗率直的。 起先,卫泱刚到的时候,樊悦芙拘着身份,言谈难免有些拘谨。 可在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樊悦芙发觉卫泱是个很风趣又很没架子的人,便收起了拘谨,大方的与卫泱开起了玩笑。 年轻人凑在一起,当然不会去讨论那些无趣又严肃的国家大事。 大伙儿凑在一起分享的都是他们近来听说的一些奇趣异闻。 一群投机的人凑在一处说说笑笑,其乐融融,时间就过的很快。 「听说今年的上元灯会还会在庆安街上举办,我还听说今年庆安街上的灯会规模之大,会是歷年之最。我啊,肯定不会错过这个热闹,上元节那天,一准儿要亲眼去看看。」樊悦芙说着,笑盈盈的望向身旁的谭映汐,「映汐,你想不想与我一道去看看?」 得此一问,谭映汐并未急着回答,而是先问了樊景荣一句,「景荣哥哥去吗?」 「许多年不曾去过上元灯会了,倒是想去逛逛。」樊景荣笑笑,转向宁棠,问了两个字,「去吗?」 「灯会啊……」宁棠犹豫,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去还是不去。 「话说,你们为什么都不问我想不想去?」卫泱鼓着脸问。 「你自然是想去的。」宁棠应道,「但你能去吗?」 卫泱郁闷,白了宁棠一眼,苦着脸说:「瞎说什么大实话!」 樊悦芙见状,连忙一脸歉意的说:「是我的不是,不该当着长公主的面提这些的。」 卫泱摆手,「表姐误会了,我可丁点儿都没有责怪表姐的意思,我就是有点儿羡慕你们大伙儿而已。」 「只一点儿?」宁棠依旧欠揍的问。 卫泱狠翻了个白眼,「很羡慕,巨羡慕还不行!」 「长公主,其实那个灯会也没什么好玩的。」谭映汐试图安抚卫泱。 但卫泱却不领谭映汐的情,「从前是谁跟我讲,上元节的灯会如何如何有趣的?怎么又突然改口说没什么好玩的?要不是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过去总是眼馋我,我也不会对那个上元灯会如此有兴趣。」 谭映汐听了这话,很不好意思的赔笑,「长公主还真是记仇,臣女哪有总是眼馋您,就只有那年,臣女与识珺一道去……」 话说到这里,谭映汐慌忙住了口。 她真是个傻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好的提什么沈识珺啊! 长公主虽然从未交代往后不许有人再在她面前提起沈识珺这个人,但谁人不知,那沈识珺的名字已经成了长公主的禁忌词。 谭映汐略显紧张的笑了笑,「难为长公主还记得那些。」 卫泱自然记得,还记得很清楚。 她清楚的记得那一年谭映汐和沈识珺结伴去逛上元灯会,除了尝遍小吃以外,两人还在街边的小摊上买了个一模一样的胭脂盒。 尽管那胭脂盒做功粗糙,甚至可以说拙劣,但卫泱还是很羡慕谭映汐和沈识珺能拥有一样的胭脂盒,更羡慕这两个人能有一同买这个胭脂盒的经歷。 那可是人生中,很美好的回忆。 「长公主从未去过民间的灯会吧?」樊悦芙问,目光关怀中又带着几分同情。 卫泱怎么会没逛过民间的灯会呢? 在江州的那三年,她可是年年都会去逛灯会。 她记得她这辈子第一次逛民间的灯会是在三年前,她初到江州庆城的时候。 在那次灯会上,她不光结识了小海月,还第一次放了用来祈愿的河灯。 这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怀的美好记忆。 之后那两年的上元节,她和徐紫川都是在宜安镇上过的。 宜安镇很小,上元节灯会的规模自然也很小,但却很有趣。 卫泱很怀念,怀念她提着花灯,与徐紫川一同趁着夜色,走过一条又一条由青石板铺就的小街时的那份惬意和闲适。 卫泱因追忆过去而表现出来的沉默,落在樊悦芙眼中则成了无声的控诉,控诉自己的悽惨可怜。 「不如上元节那天,长公主与我们一道去灯会吧。」樊悦芙提议说。 闻言,没等卫泱开口说什么,宁棠就摆摆手,「不行,小泱若真跟咱们去灯会,必定赶不及在皇宫落锁前回去。」 「若回不去,那不回去就是。」樊悦芙说。 那可是夜不归宿,还是尚未出嫁的长公主夜不归宿。 而就是如此与礼不合的言论,却被樊悦芙说出了一种理直气壮的豪气。 宁棠不是个古板之人,那些礼法规矩,可束缚不了他。 宁棠并不在意卫泱被不被允许夜不归宿,他只在意卫泱的身子允不允许卫泱夜不归宿。 「徐兄,一夜而已,要紧吗?」 闻言,在座的众人都一齐望向了徐紫川,就连卫泱也眼巴巴的望着徐紫川。 「是要玩通宵吗?」徐紫川问,显的有些迟疑。 第七百二十五章莫要矫情 「也不是一定要整夜在灯会上游荡。」樊悦芙生怕徐紫川会一口否决,不许卫泱随他们一同去逛灯会,赶忙应道,「倘若长公主逛累了,想找处地方歇脚休息,大可来辅国公府。辅国公府是长公主的外祖家,长公主在国公府住一宿,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卫泱听了樊悦芙的话,赶紧应和说:「住在舅舅家挺好的。」一边说,还一边可怜巴巴的望着徐紫川,也很怕徐紫川说出「不可」二字。 而除了卫泱和樊悦芙以外,其他人的目光也依然都落在徐紫川身上。 但徐紫川却全然不在乎这些目光,他只是在思考,究竟怎样安排才对卫泱最好。 在经过反覆的斟酌与权衡之后,徐紫川望着卫泱点了点头,「既然那么想去,那就去吧。」 徐紫川竟然答应了?答应了她这个有些任性的请求。 卫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是身旁的谭映汐说了声「太好了」,卫泱才回神,瞬间就喜上眉梢。 「其实,灯会那天咱们也不必深更半夜的到舅舅家打搅,找个地方看日出也好。」卫泱兴致勃勃的提议说。 「看日出?」谭映汐面露困惑,「日出好看吗?我都没看过。」 「泱表妹若真想看日出,我倒知道有个看日出的好地方。」说这话的是樊景荣,「城中有处酒楼唤作惠兴楼,那酒楼不单是城中地势最高的酒楼,本身也是城内最高的酒楼。站在那间酒楼的楼顶眺望,几乎能俯瞰整个东城,就连东边的城门都能望的清清楚楚。若是眼力好的,还能望见城外的鹿鸣山。而这惠兴楼还有最大的一个好处,大伙儿猜是什么?」 「是什么?是什么?」谭映汐接着樊景荣的话茬问,活像是说相声捧哏的那位。 樊景荣淡淡一笑,「惠兴楼就坐落在举办灯会的那条大街上,无论是在那里等天明,还是累了饿了去那里歇歇脚,或是吃一顿都很方便。」 「听荣表兄这么一说,那惠兴楼还真是个好地方。可是那个惠兴楼是彻夜营业的酒楼吗?万一人家要打烊,咱们总不能硬赖在那儿不走吧。」卫泱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得此一问,众人皆以一副「你竟然不知道」的神情望着卫泱。 卫泱不明就里,「我说错了什么?」 「长公主,上元节那夜,城中的所有的茶馆和酒楼都会营业到天明,这是传统。」谭映汐答。 卫泱听了谭映汐的解释以后,才发觉自己方才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她又不是没有去过民间的上元灯会,怎么就忘了这茬。 卫泱觉得,大概是因为能随大伙儿一起去灯会的幸福来的太突然,让她有些眩晕。 「我觉得惠兴楼挺好的。」卫泱最终表态说。 「我也觉得那儿不错。」谭映汐立刻应和道,哪有不支持卫泱意见的道理。 而更重要的是,惠兴楼这个地方,可是樊景荣率先提出来的,她更要大力支持了。 樊悦芙自然也没有意见,这就盘算起上元节那天要穿什么衣裳了。 「话说,你俩彻夜不归,家中长辈能答应吗?」卫泱不是故意要给谭映汐和樊悦芙泼冷水,这可是个很关键也很严肃的问题。 得此一问,谭映汐和樊悦芙想都没想,几乎同时答道:「能答应的!」 话毕,两人相视一下,谭映汐率先开口说:「我只要告诉爹娘,我是要随长公主一道出门,爹和娘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樊悦芙接着说:「当晚我是与长公主和荣哥哥一同出门,爹和娘更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有了谭映汐和樊悦芙的话,卫泱就安心了。 她莞尔一笑,望向在座的男子们,「我就不问你们能不能去了,你们啊一定都能去的。」 可谁知卫泱话音刚落,宁棠就表明态度说:「我那天可不去。」 卫泱意外至极,立马问道:「你为什么不去?」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宁棠说着,先望了望谭映汐和樊景荣,接着又望向徐紫川,最终目光又落回到卫泱脸上,「你们都是成双成对的去逛灯会,我这孤家寡人的,显得多凄凉。」 「孤家寡人又不止宁表兄你一个,我不也是个孤家寡人?」樊悦芙沖宁棠笑笑,「有我陪你作伴,你一点儿都不凄凉。」 「那就更不行了。」宁棠说,「万一叫旁人误会了什么,以为咱俩是一对,那就更不好了。」 「我才不稀罕宁表兄这样惯爱舞刀弄剑的男子,将来能与我凑成一对儿的必然是腹有诗书,温柔沉静的男子。」樊悦芙说,绝对的大方爽朗。 宁棠闻言,很不服气,「舞刀弄剑怎么了?我是真不明白那些柔柔弱弱的男人有什么好的,偏你们这些傻姑娘还都喜欢的不得了。」 樊悦芙不理宁棠的吐槽,下巴扬的高高的,一副就算天王老子来也改变不了本姑娘择偶标准的样子。 作为已经名花有主的人,卫泱并不是很想参与进究竟习武的男子好,还是弄文的男子更适合託付终生这个问题的讨论。 她只想说服宁棠,随他们一同去逛灯会。 「成了,你就别矫情了,你何时在意过旁人的眼光。」卫泱与宁棠说。 卫泱这话算是说进了宁棠的心坎里,小泱果真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女子。 「罢了罢了,既然你盛情相邀,我自然要卖你这个面子。不过小泱,你确定宫里会答应你跟我们去逛灯会,还夜不归宿?」 「我才不必去求谁答应呢,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就能做主。」卫泱答。 宁棠笑笑,「不愧是小泱,果真霸气。」 而其他人在听了卫泱的话以后,也都深有同感。 「好了,废话不多说,咱们就此约好,上元节那天一起去逛灯会,然后再一起去看日出。」卫泱最终向众人确认一遍。 众人得了这话,纷纷点头,表示此事就定下了。 …… 卫泱虽然当众发出豪言,说自己的事自己就能做主。 但像夜不归宿这种事,她还是得向她皇兄卫渲提前报备一声。 卫渲本就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加之极宠卫泱,因此当卫泱向他提出这个请求时,卫渲没犹豫就答应了。 不止如此,他还笑呵呵的对卫泱说,让卫泱痛痛快快的好好玩去。 自然,卫渲也不忘嘱咐徐紫川,一定要代他把卫泱给看好了,莫要让小丫头玩的太得意忘形。 而除了叮嘱徐紫川以外,卫渲还私下里安排了一队精锐,在卫泱和徐紫川去逛灯会那日,暗中保护两个人。 卫渲这边已经知道了,樊昭那边自然也得知道卫泱和徐紫川要与宁棠他们去逛灯会的事。 听说卫泱那晚会夜不归宿,樊昭当然很不高兴,只怪小丫头离宫这三年越变越野。 第七百二十六章已经回不去了 樊昭心里虽然埋怨卫泱越来越没规矩,却没想着要阻止卫泱。 樊昭是个明白人,她知道,要是她这回真的出面阻止卫泱,那丫头生气犟起来,说一辈有些夸张,但至少得有半年不肯见她,更不肯跟她说话。 逛灯会而已,若卫泱真那么想去,让卫泱去就是。 不过她可得多调集些人手,暗中保护卫泱。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有三年多,但樊昭每每想起当年卫泱南下江州的路上,曾多番遇刺的事,她还是心有余悸。 尽管樊昭不信,有人敢在京都城内,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对卫泱不利,但为保万全,她还是得调动尽可能多的人手,将卫泱护的周全。 …… 上元节要去逛灯会的事,卫泱没跟卫漓和卫霖他们提。 卫泱之所以有意瞒着他们,就是怕几个小的想跟去却不能跟去,会心痒难耐加极度郁闷。 但她当晚会夜不归宿的事却瞒不过卫湘,于是卫泱便将她上元节那天的安排都告诉了卫湘。 卫泱都想好了,倘若卫湘也想去宫外的灯会上逛逛,那多带卫湘一个也无妨。 卫湘自出生到如今,从没踏出过皇宫一步。 宫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她一无所知。 卫泱原本以为卫湘会对宫外的世界很好奇,迫切的想要跟她一同去看看。 然而卫湘的表现却让卫泱十分意外,或者说有些愕然。 卫湘竟然对宫外是什么样子一点儿都不好奇,眼中就连一点儿嚮往的神色都没有。 听说卫泱要出宫去看灯会,卫湘只一个劲儿的嘱咐卫泱,叫卫泱小心保重。 卫泱没忍住,便问了卫湘一句,皇姐不想随我一道去吗? 得此一问,卫湘起先显得有些茫然,而后是惊恐,最后则是平静,漠然的平静。 卫湘的答案很简单,不想。 卫泱望着卫湘,心情有些复杂。 她有些不明白,卫湘究竟是因为胆怯,不愿去去接触去了解她未知的东西,还是像那些被驯服的飞鸟一般,在笼子中关久了,自然而然的就失去了飞翔的欲望。 卫泱没有往深里探究卫湘的心思,也没试图说服卫湘与她一道去逛灯会。 她只是望着卫湘,一脸认真的说:「若来日有机会,皇姐应该去宫外看看。」 …… 冬天即将过去,眼看就将迎来一个极度动盪的春天,卫泱觉得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赶在这种时候忙里偷闲,出去大玩特玩,卫泱心里有种很强烈的负罪感。 对于能与大伙儿一同去上元灯会的事,卫泱起先很欢喜。 但如今过了最初的兴奋劲儿以后,卫泱心里最多的感觉还是珍惜。 她总有种预感,往后他们这些人再想像眼下这般聚在一起的机会不多了。 自打她生出这种预感以后,卫泱心里就十分郁闷。 旁人不知,她却清楚,她的预感一向精准。 一向理性的卫泱也不免为此感性起来。 可知她有多希望,她与她心里要紧的那些人的相聚,能是一场永不散场的宴席。 …… 卫泱要出宫逛灯会,自然不能穿宫装,做一副公主的打扮招摇过市。 她得换上寻常百姓的衣裳,微服出行。 作为在江州隐姓埋名,化身女郎中生活过两年多的人,这事根本难不倒卫泱。 衣裳和首饰都是现成的,皆是卫泱在江州时日常穿戴的。 许久不曾做平民打扮,卫泱既怀念又觉得无比亲切,又忍不住念起在江州时那段轻松愉快的小日子。 衣裳和首饰都是现成的,不必命人另行准备。 至于出行的车马,赵兴那边自然会安排好,亦无需她操心。 除了这些东西以外,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呢?卫泱思考着。 对了!那样东西可必不能少! 要问那样东西是什么,自然是银子,还得是碎银子。 卫泱知道,有宁棠和樊景荣两个公子哥同行,根本轮不到她掏腰包。 但她总不能买什么都叫宁棠和樊景荣慷慨解囊吧。 再说了,万一她想和徐紫川单独在灯会上逛一阵儿,身上总不能一文钱都不带。 银子绝对是她此番出行一定要准备的东西。 于是,卫泱便命人准备了四个钱袋,每个钱袋里都放了差不多数量的碎银子和铜钱。 逛灯会,这些银钱是绰绰有余了。 这四个钱袋,其中两个自然是卫泱为她自己和徐紫川准备的。 至于另外两个,是卫泱替赵兴和福来准备的。 可谁知当卫泱将那个钱袋赠给福来,并与福来讲明这钱袋的用途时,福来竟然将那个钱袋双手奉回。 福来说,请长公主见谅,奴婢恐怕不能随长公主一同去逛灯会了。 福来竟然说不愿随她一同逛灯会? 卫泱很意外,却也没强求福来。 起先,卫泱真的很想不通福来为何要拒绝她的好意,最后她忽然想起一桩事来。 若她没记错,就是在去年的上元灯节那天,烨华在宜安镇的满镇灯火之下,向福来表明了心迹。 自然,卫泱并没有亲眼看见这一幕,这是半夏事后告诉她的。 卫泱不知道当夜烨华都与福来说了什么,福来又答没答应烨华什么。 她只知道自那夜之后,福来和烨华之间就越来越亲密,越来越有默契。 那真是一双璧人啊,谁知…… 卫泱想,福来之所以不愿随她一同去逛灯会,大概就是怕面对那满城灯火,面对那些似曾相识的画面时,会睹物思人吧。 如此看来,福来心里还是多少有些在乎烨华的,福来并没有对烨华彻底忘情。 既然福来对烨华有情又难忘情,当初又何必要狠心弃烨华而去。 福来输了,输给了自己的欲望。 卫泱想,如果当初福来没有执意离开,如今福来兴许已经成为烨华的妻子了。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但世上却有亡羊补牢这种做法。 既然烨华对福来用情极深,福来对烨华也还有余情,不如就叫福来回去江州,看能不能挽回这一段情。 卫泱虽然有这个想法,但也不好自作主张。 于是,卫泱便将福来喊来,单刀直入的问福来,可愿即刻赶回江州去。 福来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长公主想安排她回江州的目的。 只可惜……那个江州她已经回不去了。 第七百二十七章满城灯火 福来的回答很果断,她不愿回江州去。 卫泱不解,她明明就在福来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悔意,福来心里明明就很想回江州去挽回烨华,为何这个傻丫头非要说口不应心的话呢?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承认自己的错误并改正,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明知闷头向前,最终绝对会让自己追悔,却不肯回头的那些人。 卫泱真不知该说这些人是傻还是勇敢。 卫泱笃定,福来若不选择即刻回到江州去寻烨华,那么福来日后必定会后悔。 可见福来态度坚决,无论如何都不肯走这条回头路,卫泱也是无奈。 为福来,为烨华,她已经尽力了。 剩下的就只能看老天爷的安排了。 …… 正月十五上元灯节这天,天才刚刚擦黑,载着卫泱和徐紫川的马车就在位于城东的惠兴楼前停稳。 卫泱原本还得意洋洋的认为,她和徐紫川一定是最早到的人之一。 谁知去到雅间里一瞧,她与徐紫川竟然是最晚到的。 卫泱忍不住感慨,这些多少逛过几次京都灯会的人,似乎比她这个一次都没逛过的人还要更加兴奋。 「还没吃晚饭吧?」宁棠问卫泱和徐紫川。 得此一问,卫泱立刻答道:「我才不要用晚膳呢,我还要留着肚子多尝些灯会上的小吃。」 宁棠闻言,没搭理卫泱,而是又问了徐紫川一句,「徐兄,她能吃街边的东西吗?」 「宁兄是要我认真回答,还是玩笑回答?」 宁棠笑了,「徐兄还会开玩笑?」 徐紫川笑答:「若是要我玩笑回答,我只能问宁兄和诸位一句,若卫泱说想要买什么吃什么,哪位敢拍着胸脯说一定能拦的住她?」 徐紫川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摇头。 谁拦的住卫泱,谁又敢与卫泱较劲啊。 「那徐兄再认真回答一个。」宁棠说。 徐紫川听了这话,也没卖关子,立刻一脸认真的说:「我并不贊成卫泱多吃街边的东西。」 「我也不贊成。」宁棠说,与徐紫川颇有同仇敌忾的意思。 卫泱很清楚,久居宫中的贵人,寻常吃的喝的不是贡品,那也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让吃惯了好东西的贵人,突然去吃街边小摊上的粗食,那贵人事后一定会闹肚子。 若严重了甚至还会生出肠胃炎,危及性命。 卫泱是当今长公主不假,却真算不上久居深宫的贵人。 要知道,在江州那三年,她早就吃惯了寻常百姓家的吃食。 无论是街边小馆,还是路边小摊,她都有吃过。灯会上的小吃摊而已,她吃起来可是丁点儿压力都没有。 卫泱倒是有些担心谭映汐和樊悦芙两位千金,无法与她一同享用各种小吃的美味。 「宁棠,我的肠胃早就没有三年前那么娇贵了。」卫泱边说边与宁棠打了个眼色,言外之意,旁人不知,你宁棠还不知,我在江州可是正经当了快三年的老百姓,寻常百姓的吃食我怎么就不能吃了。 宁棠知道卫泱能吃民间的粗食,但他还是觉得那些东西,卫泱少吃为宜。 万一就是那么寸,吃坏了肚子怎么办。 但宁棠了解卫泱,知道卫泱是最有主意的姑娘,他哪里劝的住。 既如此,那就只能…… 宁棠寻思着,便将惠兴楼的菜单递到了卫泱的手上,「还是先吃点儿什么再去逛灯会,否则还没走出去多远就饿的没力气了。」 卫泱觉得宁棠这话说的很有道理,便依着宁棠的话翻看起菜单来。 宁棠一笑,心想,等待会儿上齐了菜,他一定要可劲儿的往卫泱碗里夹菜,让小丫头饱到再吃不下街边的小吃。 徐紫川多精明的人,自然看出了宁棠的用意,不禁对宁棠投去了钦佩的目光。 宁棠与徐紫川交换了个眼色,心照不宣。 「听说惠兴楼的糖醋鱼做的不错,徐兄喜爱甜食,一定要来一盘尝尝。」 「我知道宁兄好食牛肉,不如再要份一分萝蔔牛肉煲,既美味吃了又暖身。」 徐郎中和宁表兄不是情敌吗?可为何这两人却要好的跟亲兄弟似的? 樊悦芙从旁瞧着,很是惊讶不解。 而谭映汐和樊景荣却早已见怪不怪,两人景荣哥哥长,映汐妹妹短的细数着对方爱吃的东西,恩爱异常。 「你只知道紫川好吃甜食,可也知道我的喜好?」卫泱问宁棠。 「你哪里有喜好。」宁棠答。 「我怎么没有喜好,我有的!」 「我还不知道你,你打小就好将养,你对吃的东西没什么忌口,只要不是太难吃的东西,在你这儿都算好吃的东西。若非要说你有什么喜好,那就是无肉不欢。」 果然是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卫泱无话可说,又埋头研究菜单去了。 惠兴楼并不是京都城内最好的酒楼,却也是很出名的酒楼。 楼里厨子做的菜虽比不上宫里的御厨,但也是色香味俱全。 卫泱吃的高兴,徐紫川他们也都吃的很满意。 自然,依卫泱的脾气绝不会光顾着自己高兴满意。 卫泱自掏腰包,命赵兴带着宁棠和谭映汐等人的近侍去单开了一桌席,也算是主僕同乐了一回。 小厮和丫鬟们都感念卫泱的恩德,欢欢喜喜的去享受满桌的美味佳肴了。 没有小厮和丫鬟在身边服侍,众人不但不会觉得不方便,反而还觉得很自在清闲。 大伙儿只管放开了说笑,使得本就轻松愉快的气氛,越发高涨起来。 人的食慾很大程度上会受心情和环境的影响。 在心情愉悦和环境舒适的情况下,人的胃口往往都会变的不错。 卫泱本就有些饿,加之饭桌上的气氛很好,没等宁棠哄卫泱多吃,卫泱自己就已经吃了不少。 宁棠望着吃起饭来很有福相的卫泱,极满意的笑了。 饭饱之后,卫泱并未急着催众人去逛灯会,她起身来到雅间的西窗前,窗外正对着的就是今夜举办灯会的那条长街。 站在窗前,可以俯瞰约半条长街。 眼下时辰还早,街上已经聚集了不少来逛灯会的百姓。 卫泱本是很不爱热闹的人,但街上的气氛真是太好了,好到让她想立刻跑下楼去,融入其中。 「好看吧?」樊景荣不知何时站到了卫泱的身后。 卫泱点头,「好看。」 樊景荣淡淡一笑,「那边还有更好看的呢。」 第七百二十八章最好的地方 「还有更好看的?」卫泱一脸期待的问。 樊景荣神秘一笑,「泱表妹随我来。」 卫泱点头,随樊景荣离开了西窗前。 而樊景荣并未带卫泱走出去太远,甚至并未离开这间雅间。 他只是带着卫泱从西窗前挪到了东窗前。 卫泱疑惑,刚要开口问什么,樊景荣就将东窗推了个大开,卫泱跟随樊景荣的动作,下意识的就向窗外望去。 夜色如墨,繁星璀璨。 隆冬时节,天上何来繁星? 自然,这繁星并不是指天上的繁星,而是地上的「繁星」。 那是由万家灯火组成的星空,每一颗星星都泛着淡橘色的微光,让人看了觉得心里头暖融融的。 这满地的繁星虽然不及夏日天空中的繁星耀眼明亮,却给人一种别样美好的感觉。 「眼下天黑了,泱表妹大约看不清楚,从这个窗望出去,能很清楚的望见城东门,掠过东门再往东看去,便能望见城外的群山。虽然望不见地平线,可望着太阳从山间升起也是很壮观的。我敢说,这里是除了皇宫内的观星台以外,整个京都城内最好的看日出的地方。」樊景荣与卫泱说。 卫泱莞尔,「早就想问荣表兄了,表兄是怎么知道这个好地方的?」 得此一问,樊景荣大方答道:「其实我知道这个地方也不久,那是去年的事。去年我一位友人的父亲被外调出京都,友人一家便要举家随我那位伯父走马上任。友人临走之前,约了我以及几位好友到这惠兴楼吃饯别酒,席间说好不醉不归,后来我们便都醉倒了。第二日我酒醒时,正值黎明时分,我便起身临窗远望,想要振奋精神,正巧就看见了朝阳初升的美景。于是,我便知道了这个地方。」 「原来景荣哥哥并不是头回看日出啊。」谭映汐略显失落的说。 樊景荣听了这话,沖谭映汐温然一笑,「往后我就只与你一同看日出。」 谭映汐闻言,瞬间心花怒放,脸上哪还见丝毫失落,满满都是幸福的小娇羞。 宁棠则一脸嫌弃的望着樊景荣和谭映汐,「所以我才说不愿跟成双成对的人一起逛灯会。」 而樊悦芙却正好与宁棠看法相反,「像荣哥哥和映汐这样多好。」 宁棠懒得理会受樊景荣和谭映汐影响,有些春心荡漾的樊悦芙,只管拉着徐紫川陪他喝酒。 徐紫川是个实诚人,宁棠与他干杯,他就只管陪宁棠对饮。 三杯过后,徐紫川一脸歉意的对宁棠说:「宁兄,对不住。」 徐紫川这句「对不住」虽然说的有些没头没脑,但眼明心亮之人都听的出,徐紫川是在为何事向宁棠道歉。 对不起,我抢走了你的青梅竹马,抢走了你可以拿性命去爱护的卫泱。 宁棠听了这话,赶紧摆摆手,又十分亲热的拍了拍徐紫川的肩膀,「徐兄没有对不住我,我只是不如徐兄有福气罢了。」 宁棠说这话的时候,无论是神情还是口气都不带丝毫落寞,从容且平静。 但只有宁棠自己知道,为了坦然面对眼前的一切,他究竟经歷了多么艰难和痛苦的努力。 还好已经过去了,还好他已经挺过来了。 他真的很高兴,高兴自己能够如此诚心与平静的看着他此生最爱的姑娘得到幸福。 见徐紫川和宁棠勾肩搭背,说说笑笑,偶尔碰杯对饮的亲密样子,樊悦芙心道,新欢和旧爱竟然能相处的这般融洽,她宁表兄还有徐郎中都是奇人。 在徐紫川与宁棠对饮到第五杯的时候,卫泱适时的上前,将酒壶给收走了。 「您二位是来拼酒的,还是来逛灯会的,仔细喝醉了。」 宁棠得了这话,在将杯中余下的酒饮尽之后,就很听话的把酒杯给放下了。 「不喝了,不喝了,免得一会儿迷迷煳煳,再一个不小心把人给看丢了。」宁棠说,「今夜上元灯会,城中百姓必定是倾城出动,街上人多拥挤,咱们可要留神着,不要走散了才好。」 「映汐妹妹听到了没,待会儿你可得好好跟着我。」宁棠话音刚落,樊景荣就忙与谭映汐交代说。 谭映汐点头,已经想好了待会儿上街,她要一直都抓着她景荣哥哥的手。 樊悦芙从旁听着,不禁「啧啧」两声,「哥,你可不止就映汐一个妹妹,你还有个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在这儿呢。」 樊景荣闻言大窘,他满心满意只想着别把自个未来的媳妇给弄丢了,竟然忘了他还带着亲妹妹这茬。 「小芙,你也随哥哥……」 没等樊景荣把话说完,宁棠就道:「悦芙表妹跟着我就好,你们最好也都跟着我。在咱们这群人里,当数我年纪最大,倘若不小心把你们弄丢了一个,便都是我这老大的不是了。」 樊悦芙一笑,「表兄既然这么怕『丢人』,不如找几根绳子来,都把我们绑在身边就是。」 「用绳子牵着?」谭映汐一脸的不情愿,「我可不想当狗。」 谭映汐此言一出,屋内瞬间寂静无声。 片刻,屋内便爆发出一阵笑声。 樊景荣一脸疼惜的摸了摸谭映汐的头,笑道:「童言无忌。」 卫泱笑过之后,又转身挪到了西窗下,望着人声鼎沸,热闹异常的街道,她轻声嘀咕了一句,「人多又如何,拥挤又如何,想在这灯会上走丢,还真不容易呢。」 起身随卫泱来到窗前的徐紫川正好听见卫泱这句自语似的念叨,他顺着卫泱的目光低头望向楼下的街道,在观察了片刻之后,徐紫川得出结论,「今日被派来暗中保护你的人,似乎不止一波。」 「皇兄和太后应该都派人来了。」卫泱望着站在街角暗处,与街上的热闹格格不入的几个人说。 「如此甚好。」说话的是宁棠,他来到卫泱身边站下,眯着眼观察了一下街上的情况,「皇上和太后都派了不少人过来呢,我原本还想着街上人那么多,要不要再加派些人手过来,眼下已然是不必了。」 卫泱点头,「是不必了,但愿这些人不要太碍事,不要跟的太近。」 宁棠笑笑,回身沖樊景荣等人说:「若大伙儿都吃好歇好了,不如咱们就去灯会上一逛?」 众人皆无异议,于是在各自披好了大氅斗篷以后,一行便浩浩荡荡的下楼上了街。 第七百二十九章才女之名 卫泱并非头一次逛上元灯会,对灯会上的很多事物,都不觉得新鲜。 但卫泱依旧是兴致勃勃,甚至比第一次逛灯会还要兴奋愉悦。 这并不是因为京都城的上元灯会是整个大夏国最大,最热闹的,而是因为陪她逛灯会的人,都是她心里最最要紧的爱人,亲人和友人。 在一个贩卖胭脂水粉的小摊前,卫泱终于如愿以偿的跟谭映汐和樊悦芙买了个一模一样的胭脂盒。 这胭脂盒的做功明明就粗糙至极,就连宫中的粗使宫女都不定会拿来用,而卫泱却拿这个胭脂盒当宝。 还有灯会上到处都有贩卖的糖葫芦,山楂苦涩,山楂上裹的糖衣又十分粘牙。 但卫泱却觉得这糖葫芦十分美味,比方才在惠兴楼吃的那碗软软糯糯的元宵还好吃。 在卫泱眼中,她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顺心意。 …… 像谭映汐和樊悦芙这样的世家千金,平日里很少有机会出门,即便偶尔出趟门,也都是乘马车或是坐软轿,几乎不用她们走什么路。 因缺乏走路的经验,一行逛了还没多久,谭映汐和樊悦芙就累的走不动了。 而众人以为会第一个喊累的卫泱却仍旧精神抖擞,迈着大步走在最前头。 「长公……」谭映汐刚想喊卫泱一声长公主,却勐然意识到她不能在大街上这样称唿卫泱,于是赶忙改口,「您一点儿都不觉得累吗?」 得此一问,卫泱倒想问问谭映汐和樊悦芙,才走了这么点儿路,您二位何至于累成这样? 可仔细想来,三年前的她,应该还不如眼前的谭映汐和樊悦芙呢。 而她眼下之所以能有这么好的脚力,除了因为她的身体确实比三年前好了不少,也因为她过去两年多都与徐紫川住在朱雀山上。 尽管她一个月最多就下山四五次,但这一趟下山和一趟山上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 她如今这么能走,都是上山下山的练出来的。 走山路她都已是如履平地,走如此好走的平地,她简直可以健步如飞。 卫泱莞尔,沖谭映汐说:「你信不信我能一气儿走到街尾。」 谭映汐抬眼望去,哪里看的到街尾,「好…好远。」 卫泱自然没有打算为众人表演一气儿走到街尾这件事,出来玩嘛,哪能只顾着自己高兴,总要大伙儿都高兴才好。 卫泱便一手挽着谭映汐,一手挽着樊悦芙,「既然映汐和悦芙表姐都累了,咱们就找个地方坐坐,等歇好了咱们再继续逛。」 「也不必特意找个地方坐,找个不碍眼的地方站站就好。」樊悦芙说,仍有些气喘吁吁。 「是,找个地方站站就好。」谭映汐也连忙应和说。 「要不咱们去那边看看。」樊景荣遥手一指,指向了街边不远处,一群正在耍把式卖艺的杂耍艺人。 谭映汐并不见得真喜欢看这种杂耍,但这建议可是她景荣哥哥提出来的。 「好,咱们就去看那个。」话毕,谭映汐就兴沖沖的向那边走去,那轻盈的步态,与之前喊累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见谭映汐和樊景荣过去了,卫泱等人也一同跟过去了。 街头杂耍,都是老几样,无非就是爬杆、走索、吞刀、吐火,没什么新意。 这些杂耍,卫泱在江州的时候都已经看过,且不止看过一回。 可大概是受周围气氛的影响,卫泱并未觉得这些杂耍表演很无趣,反而看的有些入迷。 「这个人爬杆爬的也太慢了,我爬的都比他快些。」宁棠望着场上正表演爬杆的杂耍艺人说。 卫泱闻言,忍不住要挤兑宁棠一句,「光说不练可不行,不如你上场与他比试一下,证明你的确爬的比他快。」 「小泱你当我傻?」宁棠问,「倘若我听了你的话,真众目睽睽之下去爬了那根杆子。你信不信明日一早这件事便会传遍京都城的大街小巷。」 卫泱信,要知道,这周围的暗处可有不少深悉他们一行身份的人,正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宁棠要真敢去爬那根杆,本来就很出名的宁棠,一定会更加出名。 「长公……您别说,宁将军没准儿真比场上那个人爬的还快呢。」谭映汐很难得的向着宁棠说话,「您兴许不知,臣女当年初见宁将军的时候是在宫中的尚文馆,当日臣女一进院子,就见从暗处窜出一个黑影,那黑影直奔庭院中央的那棵大树,然后三两下就爬到了树顶。臣女原本还纳闷,宫里哪来的猴子,定睛一看那树上竟然是个小男孩,那小男孩就是宁将军。臣女从来都没见过爬树那么快的人,那速度恐怕比真猴子还快。」 卫泱听了谭映汐的话,险些没忍住爆笑出来。 其实,她比任何人都见识的更多,见识宁棠那令人嘆为观止的爬树技能。 而宁棠听了谭映汐的话,却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我当你是在夸我呢。」 谭映汐一脸认真的说:「我当然是在夸你。」 「我是真羡慕映汐。」一旁,樊悦芙突然嘆道。 「悦芙姐羡慕我什么?」谭映汐疑惑。 「羡慕你可以入宫给泱表妹当伴读,可以与宁表兄他们凑在一处玩耍。哪像我,因家中设有家塾,就只能成日憋闷在府上埋头苦读。」樊悦芙说,一脸的哀怨加郁闷。 「辅国公府的家塾可是声名在外,甚至还有人说,辅国公府的家塾比国子监还厉害呢。」卫泱说。 樊悦芙苦笑,「辅国公的家塾是声名在外,主要是师傅有名,有名的严厉。」 「名师出高徒,否则怎能成就了景荣表兄的才名,还有悦芙表姐的才女之名。」 「我才不稀罕当什么才女呢。」樊悦芙应道,「泱表妹不知,就因这所谓的才女之名,我一年下来不知要接到多少莫名奇妙的请帖,那些帖子不是请我去赏花看雪,就是品茗听琴。那些请帖,我多半都拒了,但总有拒不掉的。于是,我便被迫在各种场合即兴作诗,甚至被逼着去对一些乱七八糟的绝对。宁表兄不是猴子,我才是猴子,常被人拿才女之命戏耍。」 樊悦芙这席话讲的很实在,身负才女之名,乍一听来很是风光,可谁又能体会这风光背后的苦闷与无奈呢。 「悦芙姐姐竟然说自己是猴子,那便耍一个给大伙儿看看。」谭映汐单纯,很多时候都是没心没肺的样子,可就是这没心没肺,反而把樊悦芙给逗笑了。 「猴子可都是毛手毛脚的,你快过来,叫我好好摸上你几把。」樊悦芙说着,便要去咯吱谭映汐。 谭映汐最是怕痒,哪还敢再打趣樊悦芙,赶忙沖樊悦芙作揖求饶。 卫泱从前与樊悦芙接触不多,上次在辅国公府与樊悦芙说笑了一回,便很 第七百三十章医者的本能 攀到杆顶的杂耍艺人,在杆顶做了几个相当惊险的动作,引起看客们的阵阵欢唿与掌声。 那爬杆艺人的伙伴,趁着气氛正热烈,便以锣为盘,请看客们捧个钱场。 卫泱等人自然不会吝惜这点儿赏钱,出手很是大方。 求赏的那位杂耍艺人见赏钱颇丰,简直笑的合不拢嘴。 心想,今晚表演了这么多场,就这一场讨得的赏钱最丰厚了。 眼见场上的爬杆表演已经接近尾声,位于杆顶的杂耍艺人已经作势要下来。 而谭映汐和樊悦芙也都已经歇好了,于是众人便决定再接着去逛灯会。 可还没等一行走出去多远,便勐然听到身后响起「咔嚓」一声异响。 接着又响起几声惊唿,然后又是几声闷响。 从人群的唿喊声中隐约可以听出,是杂耍摊位上那根用来表演爬杆的粗竹竿突然折断。 而还没来得及从杆上下来的爬杆艺人,与那截折断的粗竹竿一起,砸向了围观的看客们。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有反应快的看客,惊险的避开了从高处砸落的爬杆艺人和粗竹竿,而有些看客却没那么走运,不幸被砸中了。 除了直接被竹竿砸中受伤的人,还有许多人是间接因此事受了伤。 人群以事发地点为核心,向四周涌动。 密集的人潮就像是汹涌的潮水,击撞,拍打,散开。 有人被撞的一个趔趄,而有些人则直接被撞倒在地。 尚未走远的卫泱一行,难免受到波及。 徐紫川和宁棠还有樊景荣三人立刻站成一个圈,组成人墙,将三位姑娘紧紧护在中间。 任人潮再汹涌,三人也岿然不动。 半晌,受惊的人们终于渐渐冷静下来,不远处突然响起几声唿喊,「来人吶!快来救人!有人受伤了!」 高亢的唿喊声并没有吸引更多的围观者,前方围观的人群反而在不断的退散。 就在围挡在前方的人群都散的差不多的时候,卫泱等人终于得以看清了事发现场。 在这场意外中受伤的人不少,但大都是轻伤。 那些受了轻伤的人,几乎都已经在家人或同行者的陪伴下离开了现场。 眼下还留在现场的就只有受伤较重,无法挪动的伤者。 尽管隔着稍稍有些远,但卫泱等人都看的很清楚,在倒地的几位伤者中,受伤最重的就是那个从杆上跌落的爬杆艺人。 只见那人侧躺在地上,身下一片血红。 见此情景,谭映汐和樊悦芙都吓得脸色苍白,尤其是谭映汐,吓的都快哭了。 而一旁的樊景荣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脸色也变的很难看。 至于卫泱和徐紫川,他俩可是曾去沥州亲身救过灾的人。 他们曾见过比这惨烈太多的场面,因此并未受到任何惊吓。 而宁棠当年在北关,更是曾亲歷过血流成河的场面,这点儿血根本无法让他改变脸色。 出于医者的本能,见到有人在他面前受伤,徐紫川下意识的就想要上前救人。 而在场的医者可不止徐紫川一个。 卫泱与徐紫川只交换了个眼色,便知彼此心中所想。 「宁棠,景荣表兄,劳烦你们俩先带着悦芙表姐和映汐找处安全的地方稍等,我和紫川去瞧瞧那些受伤的人。」卫泱说。 「只有你和徐兄两个人哪里治的过来,也让我帮帮忙。」宁棠一边说一边将衣袖捲起,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 「就让宁表兄帮忙吧,映汐和小芙我一定会护好。」樊景荣说。 卫泱不是个婆妈的人,立马就点头应下,与徐紫川和宁棠一道向前走去。 挤到前头的三人,总算是彻底看清楚了场间的情形。 受伤倒地的伤者还真不少,除了那个表演爬杆的杂耍艺人以外,还有五个围观群众。 爬杆艺人的伤情无疑很重,至于其他伤者的伤情还不好判断。 可见围在伤者身边的家属们,都哭天抢地的喊着救命,想必也一定伤的不轻。 「救命!求哪位好心,去医馆请个郎中来!」 「郎中!哪里有郎中!最近的医馆在哪里!」 卫泱听着伤者家属们充斥着惊慌与悲痛的唿喊声,觉得这些人真的很不幸,但同时也很幸运。 不幸的是,他们的亲人意外受了重伤。 而幸运的是,他们的亲人即将得到大夏乃至整个天下最好的郎中的医治。 「卫泱,我先去瞧瞧那个伤势最重的杂耍艺人,其余的伤者,你尽量救治一下。若是情况太棘手,就等着我忙完了这边再去帮你。」徐紫川与卫泱商量说。 卫泱立刻答应道:「紫川,你放心,我不会逞强,只会尽力而为。」 徐紫川点头,又望向宁棠,「宁兄,就有劳你多帮衬些卫泱了。」 「徐兄放心就是。」宁棠说完,就朗声喊道,「都让一让,郎中来了,都让一让啊。」 听说郎中来了,原本已经散开的人群又重新聚拢起来。 围观者们看戏似的冷眼旁观着场间的一切,偶尔还指指画画,说着不痛不痒的闲话。 而卫泱等人却无暇理会这些,只管专注的替伤者们断症治伤。 卫泱没有急着给其中任何一位伤者疗伤,而是将倒地的五个伤者的伤一一验过,再按照伤者伤情的轻重缓急来决定治疗顺序。 在五个受伤的伤者中,其中三人的伤情比较轻。 三个人虽然都大声嚷嚷着疼,喊自己的腿断了站不起来了,但经卫泱诊过,这三个人的腿虽然都受伤了,却并没有骨折。 之所以这么疼,应该是骨裂。 要治疗骨裂,并没有什么特效的方法,就只能卧床静养。 在确定这三位伤者没有大碍之后,卫泱便叫那三位伤者的家属,将人背回家去了。 而场间另外两位伤者就没那么走运了,其中一个断了胳膊,而另一个则断了腿。 两人的骨折都不轻,势必要去医馆找懂得接骨的郎中,正经将断掉的骨头接好。 未免在挪动的过程中,让两位伤者本就严重的伤情再伤上加伤,卫泱决定先帮两位伤者将断骨固定一下。 可在这大街上,上哪儿去找合适的固定工具呢? 卫泱不禁有些犯难。 第七百三十一章人心冷漠至此 卫泱正纠结着,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宁棠就把为伤者包扎固定断肢所需要的木板和棉布找来了。 卫泱惊讶不已,「这都是哪儿来的?」 「就地取材。」宁棠一边将棉布撕扯成能用的布条,一边回答卫泱说,「好在咱们眼下是在灯会上,周围有好些小摊,若是换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我也没法子了。」 卫泱望着那些木板,感慨道:「难为摊主肯将自己支摊子用的傢伙借给你。」 「借?」宁棠抬眼望向卫泱,「小泱,这世道很现实,有钱才能使鬼推磨。」 卫泱闻言,微微一怔这才回味过来,原来这些木板和棉布,都是宁棠花钱买来的。 心情才稍稍好转些的卫泱,又忍不住郁闷起来。 卫泱想,她从前闲来无事的时候,偶尔会抱怨,抱怨世道艰难,人心冷漠。 但这仅仅只是她的抱怨而已,她心里始终还是相信,这世上还是好人多的。 可是眼下……那么多人围在一旁,看热闹似的观察着场间正发生的事。 在这些人的脸上,卫泱没有看到焦急和同情,只看到满满的漠然,甚至还有人在幸灾乐祸。 庆幸受伤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那些陌生人。 不帮忙救人也就算了,竟然还在那儿说风凉话! 人心何以冷漠至此? 卫泱想着,心中既难过,又有些后怕。 索性这事是让他们给撞见了,否则今夜,有好几个京都的百姓,恐怕就要死在他们家乡最热闹繁华的大街上了。 情况紧急,卫泱无暇再胡思乱想,在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以后,卫泱便与宁棠说:「咱们先为那个断了腿的小哥固定伤处,在固定伤处的时候他一定会吃疼乱动,你帮我摁着点儿他。」 「不成,我可不能帮你摁着他。小泱,你知道我是习武之人,手劲儿大,他一挣扎,我一使劲儿再不小心按碎了他的肩骨,那救人不就成了害人吗?」宁棠答。 别说,宁棠这还真不是在跟她开玩笑。 卫泱当然没有亲身领教过宁棠的手劲儿,却听说当年宁棠在北关的时候,曾徒手捏断了一个羌国步兵的腕骨。 如此秀气的手,竟有这等威力。 真是人不可貌相,手也不可貌相啊。 为伤者的安危考虑,卫泱决定不让宁棠动手了,「我会交代那小哥的家属帮忙摁住那小哥的。」 宁棠点头,「那我帮你一起给那小哥包扎。」 「你懂得包扎?」 「小泱你忘了,三年前在康宁行宫的时候,你不是给我上过几堂那个叫什么救……急救课!你当时教我的那些东西,我统统都还记得。」 宁棠不提卫泱险些忘了这茬,她忙不迭的夸了宁棠一句,「厉害厉害。」 「我这哪叫厉害。」宁棠说着,转头望向身后不远处,正独自为重伤员包扎的徐紫川,「徐郎中那才是真厉害。」 「他是郎中,你是将军,术业有专攻。」 「我偶尔会想,我要不是将军而是个郎中就好了。」宁棠说完这句,没等卫泱反应,就捧起木板和已经撕成布条的棉布,向伤员走去。 卫泱见状,也赶忙小跑着追上去。 望着卫泱跑在前头的,那娇小又单薄的背影,宁棠心里有些难过。 当年那样年幼的卫泱,都能想到学医自救,他怎么就没想到学医去救卫泱呢。 倘若他当年没有从武,而是去学医,兴许卫泱的病已经被他治好了。 他纵使无法成为卫泱的夫君,也能远远的看着卫泱从年少到白髮。 而不是像眼下一样,不知卫泱何时就会突然病发,然后离他而去…… 「宁棠,别愣着。」卫泱提醒一句。 宁棠回神,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专注的投身到救治伤员这件事中。 卫泱和宁棠默契十足,在两人堪称完美的配合之下,两位伤者受伤的断肢很快就被暂时固定好了。 在对卫泱和宁棠一通千恩万谢之后,两个伤者便被各自的家属或背或抬,送到最近的医馆去了。 忙完了这边以后,卫泱和宁棠连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留给自己,便匆匆赶到了徐紫川那边。 徐紫川救治的这个伤者,是今晚受伤最重的一个伤者。 他是从竹竿高处跌落下来的杂耍艺人。 杂耍艺人跌落的高度虽然不算太高,但也快有两层楼高了。 加之杂耍艺人落地的姿势不太好,似乎伤到了头,所以人不止流了不少血,还昏迷不醒。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杂耍艺人没有直接后脑落地,否则他早已当场毙命。 「如何?」卫泱蹲到徐紫川跟前问。 徐紫川没应声,只是沖卫泱点了点头。 见徐紫川点头,卫泱便知,在徐紫川看来,这个受伤颇重的杂耍艺人还有救。 「郎中……郎中求您救救我夫君,小……小女子在这儿给您们磕头了。」不远处,一个杂耍班子里的女子,被同班的两个女子架扶着,已是哭的泣不成声。 原来这个表演爬杆的杂耍艺人,是之前表演走索的那个女子的丈夫。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夫君在自己面前出了这种事,作为妻子心里该多痛多崩溃。 卫泱望着那女子,心里难受极了,她是真想说点儿什么去安抚一下那可怜的女子,但她却不方便说什么。 毕竟,她对这个爬杆艺人的伤情并不了解,哪能胡说。 「血已经暂时止住了,得赶紧找家医官,对人进行进一步的救治。」徐紫川与那位伤心欲绝的妻子说。 闻言,没等那女子说什么,与夫妻俩同一个杂耍班子的几位青年就都站了出来。 「我背王大哥去找医官。」 「别,咱们还是一起抬王大哥去,那样稳当些。」 青年们争先恐后的想要帮着做点儿什么,被人心冷漠刺激了半天的卫泱,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儿暖和了。 「伤者是伤在头部,不好随意的挪动搬抬,最好能找辆马车来,平稳些板车也好。总之,不能用背的和抬的。」徐紫川说。 一听说必须要马车或板车,杂耍班子里的人皆面露难色。 像他们这样以杂耍为生的卖艺之人,上哪儿去弄辆只有达官贵人才能乘的起的马车。 即便城中有租赁马车的地方,这个时辰,人家也早就打烊了。 板车他们倒是有,是平日里专门用来运送耍把式道具的小推车。 可那辆小推车早就已经破旧不堪,只怕没能将他们受伤的王大哥平安送到医馆,就会半路把他们王大哥再摔一回。 见杂耍班子里的人,一个一个都难的不行,根本想不到办法弄来什么马车或是板车。 宁棠立刻高声向四周围观的人问道:「哪位好心人愿意将马车借给伤者一用?」 第七百三十二章记功记过 得此一问,四周围观的人都很沉默。 没有人站出来说,愿意将自家马车借出来,送这可怜的伤者去最近的医馆。 而除了漠然以外,还有人用看傻子似的目光望着提出这个请求的宁棠。 这贱民伤的如此严重,身上又流了这么多血,万一死在我家的马车上,那马车还能要吗?简直晦气死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有没有人愿意帮帮这个受伤的大哥!」宁棠又沖围观的人群喊了一句。 而得到的依然是冷漠,不屑,甚至嘲讽。 宁棠心急,正要再喊什么,卫泱却忽然一把拉住了宁棠,示意宁棠不要再喊了。 「小泱,我身上带的银子,方才都拿去换木板和棉布了,你身上还剩多少银子,快都拿出来。我想,在见到银子以后,一定会有人愿意站出来帮忙。」宁棠说。 「那不是帮忙,是收买。」卫泱说,面色苍白而冰冷,「宁棠,这些人不配得到你的请求,你不必再求他们,我有办法。」 卫泱想着,便抬眼望向围观人群中的一个熟面孔。 她认得那个人,那个人是在暗中为樊太后办事的人。 今夜,此人替樊太后办的事,就是保护她的安全。 卫泱与那人打了个眼色,那人起先一怔,而后迅速反应过来,接着沖卫泱一礼,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不多时,一辆马车就出现在场间。 驾车的人正是之前那个男子。 在帮忙将伤者抬上马车以后,那男子并没有跟上车,而是将马车交给了与他同行的另一个男子。 他来到卫泱身前,沖卫泱一礼,「长公……」 卫泱摆手,「我会记你一功的,去吧。」 那男子没再多言,便又隐没在了人群中,继续暗中跟随保护卫泱。 杂耍班子里的杂耍艺人们对卫泱等人是千感恩万感谢,一定要他们留下住址,来日好登门拜谢。 卫泱等人笑而不答,只催着载有伤者的马车快快启程。 眼见马车已经走远,卫泱才仰头望着身旁的徐紫川问:「徐郎中,您的钱袋呢?」 「方才悄悄放在马车上了,我怕他们身上带的银子不够。」徐紫川答,「卫泱,抱歉,那钱袋本是你送我的,我应该问过你再做决定。」 「你若是问我,那我的答案一定是……干的漂亮!」卫泱望着徐紫川,笑的比今夜满城的灯火还要灿烂好看,「徐紫川,你是天使。」 徐紫川不止一次被卫泱夸奖像天使,虽然徐紫川至今也不是很清楚天使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他觉得那一定是个很美好的东西。 「你手上还沾着血呢,赶紧的擦擦干净。」卫泱从随身的荷包中掏出条帕子,递到了徐紫川手上。 徐紫川接过手帕,却没急着自己擦,而是拉过卫泱的手,先轻轻的帮卫泱擦。 宁棠从旁瞧着,可怜巴巴的说:「我也需要一条帕子擦擦手。」 徐紫川闻言,立刻将手上的帕子递给宁棠,「宁兄方才真是帮了大忙,宁兄就先用这条帕子擦手吧。」 宁棠只是玩笑一句而已,不想徐紫川竟然当真了,「徐兄这么说,真叫我无地自容,要论今夜谁功劳最大,当然是徐兄。」 「成了成了,宁表兄和徐郎中的功劳都很大。」说话的是樊悦芙,她边说边将自己随身的帕子递到宁棠跟前,「若宁表兄不嫌弃,那就用我这条吧。」 「我也带了手帕,宁将军也可以用我的。」谭映汐也连忙将自己的手帕掏出来,递给了宁棠。 「你的帕子,还是留给你景荣哥哥用吧。」宁棠沖谭映汐一笑,便接过了樊悦芙递来的那条帕子,接着又与樊悦芙说,「改明儿赔你一条新的。」 「一条帕子而已,哪里用赔。」樊悦芙说。 「我这当表兄的哪好占表妹的便宜。」 樊悦芙一笑,「既如此,借一赔十,宁表兄得赔我十条帕子才行。」 宁棠「啧啧」,「你这是趁火打劫。」 樊悦芙肩膀一耸,「左右宁表兄已经用过我的帕子了,反悔可来不及了。」 宁棠哪里会捨不得几条帕子钱,不过是想借与樊悦芙打趣,缓解一下之前的紧张气氛,「好,赔给你就是,一百条我也赔。」 众人这厢正说着话,就见负责管理灯会秩序的官差到了。 卫泱冷眼打量着这些人,心道,这些人来的可真是时候,事情刚解决,他们就出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瞅准了时机,故意姗姗来迟的。 官差赶到以后,自然要例行寻问之前场间都发生了什么。 卫泱只怕自己一时脾气上来,再不小心说出暴露身份的话。 于是,卫泱便躲在徐紫川等人的身后没有接茬,却在心里把这些玩忽职守的混蛋痛骂了一百遍。 她是不会放过这些人的,当官不为民做主?她连回乡种红薯的机会都不会留给这些败类。 在简单的询问过后,那些官差便十分蛮横的唿喝着杂耍班子留守在原地的人,立刻将地上的血污都清理干净,还威胁那些杂耍艺人说,若他们转一圈回来,发现地上还有一滴血污,就要将整个杂耍班子里的人全部抓去衙门里蹲大狱。 在撂下这些狠话以后,那几个官差便扬长而去,走时还不忘从一旁的水果摊上,顺走几个柑橘。 卫泱死死盯着这些人的背影,越发坚定的要给这些混蛋官差以颜色。 官差走后,四周围观的人群终于渐渐散去,地上遗留的鲜血,也被杂耍班子里的人以最快的速度清理干净。 场间又重新恢復了热闹,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之前参与过急救的卫泱等人,心中却难以平静。 而更难平静的是一直远远看着场间情形的谭映汐和樊悦芙。 在两个姑娘眼中,卫泱和徐紫川,还有宁棠三人俨然都成了英雄。 两人发出同样的感慨,若是她俩都懂得医术,方才就能帮上忙了。 卫泱听了这话,心里却并不觉得得意,因为她清楚,她和徐紫川当初之所以会踏上医途,都是很无奈的选择。 她是为了自救,而徐紫川则是为了赎罪和报仇。 其实,宁棠懂得包扎伤口的技术,也不单是在康宁行宫跟她学的,还仰仗他在边关沙场多年,帮受伤的将士们包扎,积累下来的经验。 谭映汐和樊悦芙只羡慕他们懂得医术,却不知她反而很羡慕谭映汐和樊悦芙可以每日琴棋书画,按部就班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谭映汐和樊悦芙所拥有的,便是她渴望而不可得的。 第七百三十三章春天要来了 正月十五上元节,是元宵节,更是灯节。 来一趟灯会,怎么能不去赏赏花灯。 卫泱一行整理好心情,便向着灯火最辉煌处走去。 灯会上花灯最聚集之处,自然便是人群最密集的地方。 而聚集在此的人自然不单单是为赏灯,还是为了来猜挂在灯底字条上的灯谜的。 因为猜对了灯谜有奖,所以看客们都表现的十分踊跃。 即便那彩头都是些极廉价的东西,看客们也都摩拳擦掌,对奖品志在必得。 卫泱对奖品没兴趣,对灯谜更没兴趣,只因她真的很不擅长猜迷。 而一行人中,除了她和谭映汐以外,都是猜谜的高手。 卫泱从旁瞧着,瞧着徐紫川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猜中那些灯谜,心道,索性有映汐这个不善猜谜的人陪她作伴,倘若就她一个人干站在这儿,岂不是显得她很傻。 猜灯谜其实并不难,她要是想猜应该也能猜出来,她只是不稀罕那些奖品才不猜的。卫泱如是安慰自己。 但不久之后,卫泱就狠狠的打了自己的脸。 用猜灯谜的成果换来的小花灯真的好可爱,卫泱提着那只扎成金鱼形状的小花灯,简直爱不释手。 谭映汐和樊悦芙也各自提着形状不同的花灯,笑的跟孩子似的。 三位姑娘手里的花灯,哪及宫灯精巧,甚至比不上各自府上用来照明的寻常灯盏。 但奇怪的是,她们却都觉着手中这盏小花灯,是她们有生以来拥有过的最好看的一盏灯。 …… 上元灯会会从天黑以后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 夜越深,灯会就越热闹。 如宁棠之前所言,今日的上元灯会,整个京都城的百姓,几乎是倾城出动。 满街满巷都是人,说笑声,叫卖声,人声鼎沸。 作为大夏的都城,大夏最繁华的所在,今夜的京都依然是整个大夏最繁华热闹的不夜之城。 走走逛逛了大半宿,卫泱一行都累了,于是便决定回惠兴楼的雅间歇歇脚,或吃点儿什么,或谈天说地等日出都好。 一进雅间,谭映汐和樊悦芙便各自霸占了屏风后头供食客们饭后稍歇的一张躺椅和一张坐榻。 接着便以令人咋舌的速度沉沉睡去。 在问店家讨了两条毯子,给两人盖严实了之后,卫泱才到桌前坐下。 而此时桌上已经重新摆好了一桌色香味具全的菜。 过去几年,卫泱在徐紫川的严格监督之下,一向都是早睡早起鲜少熬夜。 因此,卫泱真的很不能熬夜。 但如此良辰美景,她实在捨不得睡,于是卫泱便灌了自己两大杯浓茶,强打着精神陪徐紫川他们说笑。 自然,因怕吵着正熟睡的谭映汐和樊悦芙,众人说话的声音都很轻,轻到卫泱觉得像是在听催眠曲。 最终,意志没能抵住铺天盖地向她袭来的困意,卫泱手里捏着筷子就睡着了。 发现卫泱睡着以后,徐紫川连忙小心翼翼的将卫泱手中还攥着的筷子取了下来。 宁棠见状,不禁小声问道:「要不要叫店家再搬张坐榻来?」 徐紫川摇头,「就让她这样趴着睡会儿吧,若这会儿叫醒她,她恐怕就睡不着了。」 宁棠点头,目光清和的忘了睡着的卫泱一眼,便又接着与徐紫川和樊景荣低声说起话来。 趴在桌上睡觉并不舒服,但卫泱真的累极了,即便这个姿势再不舒服,她也没有醒来。 樊景荣也没能抵住瞌睡,在卫泱睡着没多久以后,他也伏在桌上睡着了。 一行人中,除了被安置在隔壁雅间的侍从们,就只剩徐紫川和宁棠是醒着的。 两人脸上虽有疲态,但眼睛却还都是闪闪发亮的。 就这样,这本该是仇敌的两个人,却像是最投契的知己,谈天说地直到天快亮。 「徐兄,咱们是不是该把小泱他们叫起来了?」宁棠问。 徐紫川抬眼望了望窗外,「是该都叫起来。」 「可是……」宁棠望着趴伏在桌上,睡的很熟的卫泱,「有些不忍心啊。」 「再不忍心也得把大伙儿统统喊起来。」徐紫川口气坚决的讲,「咱们可是一早就约好,一定要一起看日出的。」 「徐兄还真是古板。」宁棠打趣说,并无丝毫恶意。 「或许宁兄可以说我这个人很有原则,很讲信用。」 「徐兄的确是个很可靠的人。」宁棠敛了笑,很认真的说。 「不瞒宁兄,其实我之所以那么坚持,也是存了些私心的。」徐紫川说着,目光温和的望向正趴在他身边熟睡的卫泱,「这是她的愿望,她昨儿还跟我说过,说倘若错过了这次机会,日后恐怕就再也没机会与大伙儿一同看日出了。因为春天就要来了。」 春天就要来了,这本该是多美好,多饱含希望的一句话。 然而旁人不知,宁棠却很清楚,在即将到来的春天,在京都城中,他们将要迎来的并不是和风细雨,而是腥风血雨。 即便他们这些人都侥倖能在那场腥风血雨中活下来,也真的未必再有机会像眼前这样相聚。 「我可捨不得将熟睡的小泱叫起来,这么残忍的事还是徐兄您来,我去把景荣叫醒。」宁棠说完,沖徐紫川一笑,便起身来到了樊景荣身后。 宁棠不忍心叫醒卫泱,徐紫川也不忍心,可再不忍心也得动手不是。 于是,在犹豫再三之后,徐紫川才抬手轻轻的拍了拍卫泱的后背。 而宁棠那边,则用很直接的方式试图叫醒樊景荣。 只见宁棠气沉丹田,举起双手,勐地在樊景荣耳边拍响。 樊景荣立刻就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还醒的很彻底。 樊景荣一看就是曾经遭受过宁棠这般对待,醒来之后不气不慌,还十分从容。 表兄弟俩合计了一下,决定分工合作,樊景荣自然是负责叫醒谭映汐,宁棠则负责叫醒樊悦芙。 谭映汐本就睡的不太熟,樊景荣一唤她就醒了。 而被宁棠叫醒的樊悦芙却满腹抱怨,抱怨宁棠太不怜香惜玉,竟然在她耳边敲茶碗。 宁棠则怪樊悦芙太娇气,可怜他一片好心,却要承受樊悦芙的起床气。 樊悦芙也不示弱,只道她昨夜因宁棠出手救人的善举,已经把她这位宁表兄当是个大英雄来看了,谁知这位大英雄只是一时英勇,转过头来,惯会欺负小姑娘。 要说到被宁棠戏弄,谭映汐绝对是最有发言权的。 谭映汐兴致上来,便将宁棠批判为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又拿出来说了一遍。 宁棠无奈,只想岔开话题,于是赶忙问徐紫川,「徐兄,你还没把小泱叫醒吗?」 第七百三十四章不得好死的路 「她睡的很香。」徐紫川望着依旧趴在桌上熟睡的卫泱,神情比卫泱睡的还香甜些。 宁棠从旁瞧着听着,忍不住摇头,「徐兄太惯着她了。」 徐紫川没有反驳宁棠的话,只往一旁稍稍让开些身子,「要不宁兄来?」 他可不来。 宁棠望着卫泱的睡颜,心想,叫醒睡的这么好看的卫泱,只怕是要遭天谴的。 「还是徐兄来吧。」宁棠沖徐紫川比了个请的手势。 已经被无情叫醒的谭映汐和樊悦芙,一脸鄙夷的盯着眼前两个相互谦让的男人,心道,在这两个人的眼中,这世上恐怕就只有卫泱是需要小心呵护的宝,旁人都是草。 在与宁棠几番谦让之后,徐紫川还是决定由他来叫醒卫泱。 他抬起手,正预备再轻轻的拍拍卫泱的后背,却忽然发现卫泱的睫毛微微的颤动了几下。 难道卫泱已经醒了,这会儿正在装睡? 徐紫川寻思着,便倾身凑到卫泱耳边轻声说:「你再不睁开眼,我就要亲你了。」 徐紫川说这话时的声音很小很小,偏屋里静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加之眼下在屋里的有一个算一个,耳力都好的不得了。 于是,徐紫川与卫泱说的悄悄话,众人可都听的清清楚楚。 宁棠和樊景荣都是男人,听了这话以后倒没什么太夸张的表现,只在心里默默的称赞徐紫川。 他们觉得徐紫川真是太厉害了,怎么能坦诚到这种令人髮指的地步。 尤其是樊景荣,简直佩服徐紫川佩服到五体投地。 他也想亲谭映汐,他早就这样想过,可别说做了,他连说都不敢说。 即便谭映汐已经是他的未婚妻,两人即将完婚,但眼下他还是不太敢与谭映汐之间有太亲密的举动。 大夏是民风开放,不至于青年男女碰碰手就要被逼拜堂的地步。 但公然亲吻……那男子一定会被骂是狂徒,是流氓。 可奇怪,樊景荣却觉得徐紫川方才那句话说的一点儿都不显得浪荡,反而给人一种很正义,很理所应当的感觉。 樊景荣见过不少奇人,徐紫川无疑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 男人们都暗暗佩服徐紫川勇气可嘉,而谭映汐和樊悦芙在听了徐紫川方才的话以后,两张小脸都红的像熟透的苹果。 尤其是樊悦芙,险些激动的轻唿出来。 两人明明都羞的不行,却在暗暗给徐紫川鼓劲儿,亲下去!亲下去! 卫泱的确是在装睡,还是从一开始就在装睡。 其实,就在徐紫川第一次轻轻拍她后背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 她就是想逗逗徐紫川,看徐紫川还能用什么招叫她醒来。 不想,她装睡的事竟然败露了,更不想原本想逗徐紫川的她,竟然反被徐紫川给逗了。 徐紫川学坏了! 不过,任徐紫川再坏,她都喜欢的不得了。 倘若眼前没人,徐紫川想给她奉上一个早安吻,她一定会笑纳。 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卫泱赶紧睁开眼,在坐直了身子以后,又伸了个懒腰,「徐郎中早安。」 徐紫川沖卫泱一笑,温声道了句,「早安。」 一旁,宁棠清了清嗓子,「你俩够了。」言外之意是叫卫泱和徐紫川不要再秀恩爱了。 卫泱莞尔一笑,望向宁棠,「宁棠,你也早安。」 宁棠觉得他醉了,不是宿醉未醒,而是心神荡漾的陶醉。 卫泱望着他,双眼比朝露还要晶莹明亮。 与卫泱相比,什么日出还是日落,都少了太多的看头。 清晨第一道日光跃出东方的鹿鸣山,照亮了喧嚣了整整一夜的京都城,也照亮了六张年轻又美丽的脸孔。 在雅间的东窗前,在晨曦的照耀下,六人的脸上都扬着笑,或浓或淡,皆很美好。 六人各怀心思,但这些心思中却都有同一件事,那就是好想再和大家像今日一样,再一起看一次日出。 …… 正月过后,天气却丁点儿回暖的迹象都没有,都已经过了雨水节气,京都城中却又迎来了一场雪。 而朝中有不少大人也在这格外凄寒料峭的春日,迎来了自己自做官以来,职业生涯中的寒冬。 或者说是永冬。 他们之中的很多人,不幸的在这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中长眠。 而连累这些大人横死的始作俑者,似乎终于察觉到了一点儿什么。 也不知成王这条疯狗是会暂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做打算,还是会狗急跳墙。 但无论成王如何选择,在卫泱看来成王都终将一败涂地,等待着成王的只有死亡。 区别在于死法。 倘若成王肯断了谋反的念头,往后本分做人,樊太后即便最终还是要料理了成王,也总会给成王留个全尸。 倘若成王负隅顽抗,执迷不悟,成王一定会死的很惨很难看,不止如此,死后还会留下一身的骂名。 卫泱想,她若是成王,才不会选择不得好死那条路。 但卫泱说过,成王就是条疯狗,哪里能拿正常人的思维去预估成王的行为。 没人知道成王这条疯狗究竟会疯成什么样,但卫泱却并不是太担心这些。 前朝有她大舅舅樊旭还有她姨丈宁琛两人双剑合璧一同盯着,就算成王再厉害,也难招架。 趁着某些事情还没进入到最终最激烈的阶段,卫泱觉得她应该尽快去完成一些她早就该促成的事。 比如说忍冬和高岂的婚事。 谭映汐与樊景荣的婚期已经定下了,就在五月初二。 卫泱的意思是,想让忍冬在谭映汐出嫁以前出嫁,那么忍冬和高岂的成婚之日便要定在五月之前。 眼下是二月,传统的阴月,诸事不已,自然不适合操办婚事。 况且,即便二月适合办婚事,时间仓促也来不及。 要说准备时间充分,那就得把婚期定在四月。 可四这个数字与「死」是谐音,出于忌讳,也很少有人会在四月办婚事。 卫泱并不忌讳这些,但这不代表旁人就不忌讳。 二月不易办婚事,四月亦不是最好的选择,那么中间就只剩下一个三月了。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在三月里办婚事真的很是不错。 但卫泱知道,光她觉得好没用,总要大伙儿,尤其是忍冬和高岂觉得好才行。 于是,卫泱便特意将高岂招进宫来说话。 第七百三十五章没有失望 按照大夏传统,婚仪的举办日期,应该由新人两方的双亲商议决定。 一旦双方意见相左,该以新郎一方的意见为准。 也就是说,依照大夏的传统,忍冬和高岂究竟要在哪天成婚,应该由高岂的双亲来做主。 但凡事皆有例外,高岂要娶的人并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 忍冬可是当今的嫡长公主,灵枢长公主的义姐,有皇家背景。 就算高岂的父亲是恭肃伯府的旁支,算是半个勛贵,那也不敢做皇族的主。 高岂的爹是个明白人,听说长公主招高岂入宫相见,便料到长公主一定是找高岂去商议有关婚事的事。 他交代高岂,无论长公主想要如何安排这场婚事,叫高岂都恭恭敬敬的答应。 从高岂的态度,卫泱就能很清楚的感觉到整个高家的态度。 卫泱是个颇为仗义的人,人敬她一尺,她便要敬人家一丈。 尽管有关忍冬和高岂婚事的许多事宜,她心里都已经有了主意。 但为了感激如此开明又识大体的高家长辈,卫泱决定以娘家人的身份亲自登门拜访。 纵使高家长辈顾忌着她的身份,对她的意见都言听计从,她也要给出一个尊重对方的态度。 而更重要的是,卫泱想亲自去会会忍冬未来的公婆,亲眼看看忍冬将要入住的地方。 如此,她才能真正安心的将忍冬嫁出去。 …… 高岂的父亲是恭肃伯高氏一族如假包换的旁支,但高岂一家却并不住在恭肃伯府。 卫泱听说,恭肃伯府有个传统,凡庶出的儿子,在成婚以后,都要搬出伯府去自立门户。 也就是说,高岂的父亲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搬出恭肃伯府了。 卫泱还听说,高岂的父亲自搬出伯府以后,就与恭肃伯府的人再无往来。 至于原因,还挺叫人觉得辛酸的。 听说高岂父亲的亲娘,也就是高岂的祖母,原本是恭肃伯很宠爱的一个小妾。 后来恭肃伯又得了新宠,高岂的祖母就恭肃伯抛之脑后了。 但府上的其他小妾,却没忘了高岂的祖母之前风光时的样子。 于是,那些小妾便想尽办法的欺辱高岂的祖母,就连当时的恭肃伯夫人都有暗暗参与其中。 后来,高岂的祖母就病了,也不知是忧思成疾,还是被折磨至此。 再后来不久,高岂的祖母就病逝了,没能看到自己的儿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就病逝了。 失去母亲的高岂父亲,被接去恭肃伯夫人处教养。 那位伯夫人虽然表面上并没苛待高岂的父亲,但自从搬到正院去住以后,高岂的父亲就再没吃过一顿安稳饭,睡过一天安稳觉。 他受尽了他那些嫡兄的欺辱和折磨。 好在高岂的父亲很争气,年纪轻轻的就凭自己的本事高中进士,得到建极殿大学士的赏识,并招他为婿。 高岂的父亲才得以脱离恭肃伯府。 卫泱想,高岂的父亲一定恨极了恭肃伯府的人。 否则,当年成婚之时,也不会执意要在城西置宅,无论如何都不肯住在恭肃伯府所在的,达官贵人们宅邸的聚集地城东。 卫泱坐在马车里,目光平和的望着窗外的街景,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到城西来。 城西虽然是平民的聚集区,但街道也甚是宽阔干净。 比起城东的喧嚣繁华,城西似乎更加宜居。 眼下,卫泱正赶往高家,她要去拜访高岂的双亲。 这件事卫泱没有提前知会高家,也没透露给高岂,就是怕高家为接待她会太兴师动众。 卫泱心里清楚,她这样突然到访,势必也会给高家人添麻烦。 不递拜帖就登门拜访,这是很无礼唐突的行为。 而她之所以要这样做,也实属无奈。 高岂的爹娘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初闻载着灵枢长公主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府外时,夫妻俩心中难免惊慌。 但片刻,两人就冷静下来。 两人一边命下人去准备最好的茶点来,一边召集全府上下不当值的家奴,随他们一同去恭迎长公主的到来。 卫泱今日前来,没有带徐紫川,也没请与高家人交好的宁棠作陪,她连福来都没有带,除了车夫和侍卫以外,她就只带了一个赵兴,也算是轻车简从到了极点。 卫泱做到如此,就是尽可能的不想让高岂的双亲感觉到她身上有公主的架子。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最大程度的在平等融洽的状态下,商议高岂和忍冬的婚事。 而高岂的双亲并没让卫泱失望,夫妻俩在面对她的时候,并没有诚惶诚恐,言谈举止都十分得体从容。 还没说上几句话,卫泱就已经很欣赏高岂的双亲。 心想,也只有如此优秀的父母,才能教养出如高岂这般出色的儿子。 不过相比高岂娘亲的落落大方,高岂父亲的话有些少。 卫泱想,高岂话少,应该就是随了他父亲吧。 不过话说回来,高岂和他父亲还真是挺像的。 不只长的像,就连说话时的神态和语调都很像。 可以说,高岂简直就是这位高大人的翻版。 虽然人看起来冷冷清清的,但心里却是火热而温柔的。 方才进门的时候,高大人虽先高夫人进了屋,却没急着往里走,而是伸手扶了高夫人一把,生怕高夫人会被门槛绊到。 那份细心,是这个时代的男人很少有的。 而高岂则很好的继承了高大人这一优点。 从前,卫泱可是没少看到高岂各种花式疼爱忍冬。 沉稳细心的公公,温柔和气的婆婆,还有全心全意待你的体贴夫君,一家人相亲相爱,和和睦睦……卫泱真的很为忍冬高兴。 而更让卫泱高兴的是,高府人事关系很简单,高大人没有纳侍妾,高岂没有庶出的兄弟姊妹,就只有两个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两位姐姐如今也都已经成家生子了。 现今像这样人事关系简单的勛贵人家,真的已经很少见了。 甭说勛贵人家,就连普通富户家中都是妻妾成群。 卫泱想,高岂的父亲之所以坚持一夫一妻,应与童年和少年时期的经歷不无关系。 在聊过家常以后,便该适时的切入正题了。 卫泱此番前来高府拜访的正题,自然就是高岂与忍冬的婚事了。 第七百三十六章好人自有福报 婚礼自然是要选个黄道吉日来办的,耿直如高岂的父亲,还真就命下人去取来一份黄历,让卫泱慢慢挑选。 卫泱深感责任重大,不敢有丁点儿马虎,便将三月所有的日子,都仔仔细细的看了个遍,接着又将宜嫁娶的好日子反覆做了比较。 经过综合考量,卫泱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三月二十六是个绝好的日子,忍冬与高岂的婚礼放在这天办最好。 于是,卫泱便问:「高大人觉得三月二十六这天如何?」 高岂的父亲闻言,连忙沖卫泱一礼,「长公主觉得好就成。」 卫泱莞尔,没有立刻下结论,而是命赵兴将她手上的黄历拿去给高岂的父亲看看。 高岂的父亲双手接过赵兴递来的黄历,没有装腔作势,而是依着卫泱的话,认真的看了看,又斟酌了片刻,「微臣也觉得三月二十六这日极好。」 「高夫人呢?」卫泱又一脸和气的询问高岂的娘亲。 「长公主与老爷都说好,那自然是真的好,臣妇没有异议。」高岂的娘亲恭敬应道。 到此,忍冬和高岂的婚期便算是正式定下了。 婚期既定,那接下来要考虑的便是如何去办好这场婚礼。 按照大夏传统,婚礼通常都是交由新郎家全权操办的。 但卫泱说过,凡事皆有例外。 忍冬作为卫泱的义姐,虽然至今还没有什么封诰,但到底算是皇室中人。 皇室中人的婚事,无论男女,都得交由礼部去筹办,方不损皇族颜面。 因此,忍冬的婚礼并不必高家人操持,而是得由礼部的人出面料理。 自然,这到底是人家高家娶媳妇,总不能让高家人自始至终都站在一旁干瞪眼。 那样太不近人情,对高家也太不公平。 卫泱想着,便与高大人和高夫人说:「高岂与忍冬的婚事理应由礼部筹办,这是无法改变的事。不过,府上若是觉得礼部有那些地方安排的不妥当,不周到,尽管与我说,我一定会命礼部的官员及时改正,将高岂与忍冬的婚事办的尽善尽美。」 高岂的爹和娘听了卫泱的话,忙不迭的起身沖卫泱行礼谢恩。 两人心下想着,灵枢长公主果然如他们岂儿家书中写的那样,极为平易近人,还很通情达理。 他们未来的儿媳忍冬,既是这样的主子调教出来的人,必定错不了。 在融洽而愉快的气氛中,卫泱又与高岂的爹娘闲聊了一会儿家常就告辞了。 卫泱并未急着回宫去,而是想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传达给忍冬。 于是,卫泱便又来到了京卫指挥史府谭家。 谭家的门房倒是有些习惯了灵枢长公主的突然到访,虽然依旧有些诚惶诚恐,却不不慌乱。 听说忍冬的婚期已经定下了,卫泱却没从谭映汐脸上瞧见喜色。 小丫头一声长嘆,也不顾会不会弄乱头髮,只管往忍冬怀里钻,「冬姐要先我出嫁了,我真捨不得。」 卫泱闻言,故意逗谭映汐,「要不你和忍冬都别嫁了,姐俩相亲相爱的过一辈子就好。」 谭映汐自然听的出卫泱这是玩笑话,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当真,「那…那个,纵使臣女可以不嫁给景荣哥哥,冬姐也不能不嫁给高侍卫呀。」 「你能不嫁给景荣表哥?」卫泱问,「映汐,昧着良心说话,可是要遭雷噼的。」 谭映汐得了这话,又赶紧往忍冬怀里钻了钻,「长公主惯会吓唬我的。」 卫泱偏头,作势望了望窗外,「瞧这天色,似真要下场大雷雨呢。」 谭映汐连忙探头,也往窗外望去,「不…不会吧。」 「唉,真是个傻丫头,这叫我怎么放心将你嫁到辅国公府去。」一旁,谭映汐的娘亲陈氏不禁嘆道。 卫泱莞尔,温声与陈氏说:「夫人放心,国公府上下都喜欢映汐喜欢的不得了。」 谭映汐闻言,赶忙应和说:「就是就是,大伙儿都可喜欢我了。」 陈氏明明怜爱谭映汐这个么女怜爱的不行,却偏要嗔怪她一句,「你啊,便是傻人有傻福。」 谭映汐也不反驳,她挽着忍冬的手臂娇声问:「忍冬姐姐成婚那天,会从府上出嫁吗?若是如此,府上可得加紧准备起来了。」 「说你是傻人,还真给我说傻话。冬姑娘是长公主的义姐,当然是要从皇宫里出嫁才对。」陈氏望着谭映汐说,口气很是无奈。 谭映汐赶紧望向卫泱,「长公主,这么说冬姐要搬回宫里住了?」 卫泱没立即回答谭映汐的话,而是问忍冬,「你觉得呢?」 「我都听长公主的安排。」忍冬恭顺应道。 「我知道你在谭府住的很好很舒心,那就便再在府上打扰一段日子吧。」话说到这里,卫泱又望向陈氏,「夫人,忍冬就要劳您再替我照顾一阵子了,我会在三月二十三那天,派人将忍冬接回宫去。」 「全凭长公主安排。」陈氏沖卫泱躬了躬身,以示敬意,接着又一脸疼惜的望向忍冬,「臣妇一定要正经给冬姑娘添份妆。」 卫泱心里很清楚陈氏是个怎样性情的人,陈氏对忍冬是真心实意的好。 陈氏是个好人,是卫泱认识的人中,为数不多的,真正意义上的大好人。 常言道,好人没好报。 但卫泱偏要陈氏得到福报。 陈氏说要给忍冬添妆,卫泱自然不会拂了人家的好意。 但她会在谭映汐出嫁时,以三倍的添妆作为回报。 不止如此,她还要再为陈氏谋一份尊容。 在谭映汐成亲之前,陈氏这个从三品的诰命夫人,便会荣升为正三品的诰命夫人。 卫泱是个有恩必报的人,她是绝对不会让对她好的人吃亏的。 …… 谭映汐与樊景荣,忍冬与高岂这两对的婚期现已敲定,宁琛收韩江做义子的日子也是时候定下了。 宁琛是个急性子,只想尽早将韩江这个儿子认了。 既二月是阴月,不好操办这等事,那就选三月里第一个黄道吉日来把这件事给办了。 于是,宁琛便将认亲宴定在了三月初二这天。 卫泱收到安国公府递来的请柬时,卫漓正好在她这儿。 卫漓望着桌上那张请柬嘆道:「总算赶得及与韩江道声恭喜再走。」 「已经与渲皇兄商议好启程的日子了?」卫泱问,她望着卫漓,眼中尽是不舍。 卫漓点头,「已经定下了,日子是下个月初六,就是三月初六。皇兄看过黄历,说那天是个好日子,宜远行。」 「离开京都以后,打算先去哪里游歷?」卫泱又问。 「打算先去一趟济州。」卫漓答,「济州是个风水宝地,自古以来都人才辈出。每年国子监招收的新生中,五个中就有一个是来自济州的。弟弟既然是去游学,自然要先去这样的圣地看看,看能不能在济州得到些启发和收穫。」 第七百三十七章好消息坏消息 「济州绝对算是个游学圣地,漓皇弟选择先去济州一趟,是很明智的决定。」卫泱望着卫漓,颇为赞赏的说,「漓皇弟预备在济州停留多久?」 卫漓挠头,「这个事不一定。倘若弟弟觉得济州不错,兴许会在济州待上数月,若是觉得济州无趣,兴许停留几日就会去下个地方。总之,弟弟无论要去哪里,都一定会常给皇姐寄家书,报平安的。」 卫漓此番外出游学,卫渲那边一定会尽可能的多派精锐随行,确保卫漓游学途中的安全。 卫泱并不是太担心卫漓一路上的安全,她担心的是卫漓的衣食住行。 「漓皇弟此番外出游学,不是去几日或几个月就能回来,想要访遍咱们大夏的大好河山,少说也要三年。所以漓皇弟一定要答应我,这一路上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三餐依时,冷了热了也要及时加减衣物。还有,你不必逞强一直骑马赶路,若累了就要乘坐马车。这些你可都记住了?」 「弟弟都记住了。」卫漓笑着应道,「皇姐这会儿都不像皇姐了,像我母妃似的。」 卫泱正想着要提卫漓的母妃刘太美人一嘴,不想卫漓倒先提了。 「漓皇弟放心,你不在宫里的这段日子,皇姐一定会代你好好照料刘太美人的。」 「皇姐平日里对母妃的照拂已经够多了,弟弟代母妃谢过皇姐恩德。」卫漓说着,起身沖卫泱行了一礼。 卫泱摆手,「姐弟之间,不必如此,快坐着吧。」 卫漓闻言,却没立刻坐回去。 他迟疑了一会儿,才望着卫泱小声问道:「在弟弟外出游学的这段日子里,宫里会发生什么变故吧?」 聪慧如卫漓果然猜到了些什么。 卫泱可以很肯定的说,卫漓在外游学的这段期间,宫里必将发生一场大的变故。 卫泱甚至可以从卫渲急着将卫漓送走这件事中,推断出这场变故大概会在什么时间。 卫漓大概已经意识到了,送他去游学只是一个幌子,送他出去避难才是卫渲安排他远行的真正意图。 卫泱知瞒不过卫漓,她也没想瞒卫漓,但她不会与卫漓详细的说,宫中会发生怎样的大变故。 因为就连她自己都不太清楚,宫里究竟会发生怎样的大变故。 谁会沉不住气先动手?这还是个迷。 卫泱的沉默已经给了卫漓答案,他泱皇姐是默认了他之前的猜测。 「渲皇兄先将弟弟送走,接下来就会将皇姐送走吧?」卫漓问。 「皇姐不会走的。」卫泱答。 卫漓情急,「皇姐得走!」 「谁都能走,就我不能走。」卫泱答。 「为什么?」卫漓不解。 卫泱一脸从容的望着卫漓答:「漓皇弟迟早会知道的。」 「可是我……我担心皇姐。」 卫泱沖卫漓淡淡一笑,「不怕,不怕的。」 卫泱这句不怕既是对卫漓说的,也是对她自己说的。 卫泱也是人,纵使她性情再坚毅,出于本能,她也难免会对未知的事物产生恐惧。 卫泱并没有把握能在即将到来的那场变故中保全自己。 她或许会死。 她并不怕死,却一点儿也不想死,更不想眼睁睁的看着她重要的人去死。 所以她害怕,真的很害怕。 可既然箭都已经在弦上了,那就只能前进,不容后退。 她要坚强再坚强,绝对不能在暴风雨还未来临之前就退却。 她不怕,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都不怕的。 …… 这日一早,卫泱收到了江州的来信。 信有两封,一封来自庆城长公主府,一封来自宜安镇天合医馆。 来自长公主府这封信,是李姑姑的亲笔信,看到久违的熟悉的字迹,还没读内容,卫泱心里就是喜滋滋暖融融的。 而天合医官这封信,则是江尧写的。 这是极工整的小楷,是她曾临摹过无数遍的字体。 江州送来的信一向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信上出现最多的字眼就是好字。 长公主府上一切都好,天合医馆里也一切都好。 李姑姑身体健康,半夏胎气稳固,小凌儿乖巧听话,海月也懂事长进…… 卫泱将这两封信捧在手里,反反覆覆的看了好几遍,怎么看都看不够。 她好想回去,回到江州去,再去过那安逸闲适的日子。 徐紫川才一进门,卫泱就迫不及待的将江州的来信拿给徐紫川看。 她笑呵呵的告诉徐紫川,江州送来的都是好消息。 可让人郁闷的是,徐紫川却给卫泱带来了一个并不好的消息。 「我方才去太医院挑选药材的时候,无意中听说三长公主病了,而且病的有些严重。我便偷偷的去翻看了一下医案,发现三长公主的确是患了病,是风寒,还不轻。」 「卫沁病了?」卫泱迟疑,她怎么一点儿都没听说这事。 作为一个爱憎分明的人,卫泱若喜欢一个人,便会掏心挖肺的对那个人好。可要是她讨厌一个人,她绝对会与那个人老死不相往来。 卫泱之前是救了卫沁不假,但这并不代表她就不厌恶卫沁了。 卫泱依旧很不喜欢卫沁,因此自打过年以前,冯太昭仪出殡那天,她曾去见过卫沁一面之后,这一个多月来,她就再也没去看过卫沁一回。 她人虽然没有亲自过去,但这并不代表她就会放着卫沁自生自灭。 否则,她当初便没必要巴巴的去救卫沁。 这一个多月来,卫泱是没再踏足静安宫,但她的人每隔三日就会代她去静安宫探望卫沁一回。 约么半个月前,代卫泱前去探望卫沁的赵兴来报,说卫沁颈上的伤已经好了。 自那时起,卫泱就减少了派人去探望卫沁的频率。 原本是三两天一趟,如今则换成了五六天一趟。 谁知,这才刚改了频率没多久,卫沁就突然出了事。 卫沁病了?真的是病了,而不是被谁给毒害的? 卫泱不是有意要把那个谁往坏了想,实在是因为这事太可疑了。 就算这四五天内,她没有派人去静安宫探望卫沁,可在正常情况下,她也没有理由完全得不到卫沁生病的消息。 要知道,这皇宫里是没有秘密的。 尤其是像卫沁这样漩涡中心的人物,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卫泱笃定,她之所以没能及时得到卫沁患病的消息,一定是某人在背后捣鬼,故意封锁了这个消息。 而那个某人就是樊太后。 樊太后究竟在暗地里做了什么? 是樊太后害卫沁生病的,或者樊太后仅仅是命人瞒着她卫沁生病的这件事? 第七百三十八章行尸走肉 无论樊太后究竟在卫沁生病这件事背后捣了什么鬼,卫泱都很气樊太后。 可她更气的还是自己,气自己失察。 她比谁都清楚,樊太后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更是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女人。 她怎么能那么天真,天真的以为樊太后真的断了要杀卫沁的念想。 樊太后出于对她的顾忌,不好再公然派人去刺杀卫沁。 但想要在宫里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一个人,可远不止刺杀一个方法。 只要樊太后想,她至少应该有三种,甚至更多的方法能让卫沁以很合理的方式死去。 卫泱恨,恨她太掉以轻心。 倘若她能命赵兴派人多留神静安宫的动静,纵使樊太后如何命人隐瞒她卫沁生病的事,凭赵兴的本事,她也不会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卫泱生气,却知眼下不是生气的时候。 她得去看看卫沁,樊太后的弓弦都没能勒死卫沁,她可不能让卫沁死在一场小小的风寒中。 于是,在与徐紫川商议过后,卫泱决定亲自去看看卫沁。 徐紫川原是要随卫泱一道去的,卫泱却摆手,说她到底也是曾在天合医馆坐诊过一年多的郎中,区区风寒她懂得怎么治。 徐紫川听了这话,便没坚持随行,却不忘交代卫泱一句心平气和。 …… 卫沁在宫里原本是有自己的住处的,可自打三年前卫沁被送去天慈庵「为国祈福」以后,这三年间,卫沁原本的住处已经渐渐荒废了。 卫沁回宫以后,樊太后并未下旨命人整修卫沁原本的住处。 因此,卫沁自回宫以后,就一直随冯太昭仪住在专供太妃们居住的静安宫。 在冯太昭仪过世以后,樊太后那边也没对卫沁另行安置。 于是,卫沁眼下还在静安宫与太妃们同住。 冯太昭仪贵为曾经的九嫔之首,自成为太妃的那一日起,便占据着静安宫的正殿,统领静安宫一宫事务。 静安宫是太妃居所,而太妃算是这皇宫之中的一群边缘人物。 这些女人虽然尊贵,却已经退出了后宫这个舞台。 作为后宫争斗的倖存者,她们享受着朝廷的供养,却仅仅只是供养。 太妃们可以享受到舒适的生活,却无法再享有从前的无限荣华。 静安宫修的很不错,里里外外看上去都不破败。 但是比起宫里的其他宫室,静安宫就显的有些简陋了。 卫泱好静,但她却很不喜欢静安宫的安静。 只因静安宫的静很诡异,总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静安宫里的太妃们,明明才都三十出头,甚至有些还不满三十岁。 就是这样年轻的一群人,却给人行将就木之感。 可转念一想,大概正是因为这些太妃们都还太年轻,所以她们才会这样绝望。 越年轻,就越绝望。 卫泱记得,在先帝的遗妃中,年纪最轻的一位好像是孙芳仪。 倘若她没有记错,孙芳仪今年才二十七岁。 打个比方,倘若孙芳仪能活到六十岁,那么孙芳仪就还剩下三十三年的寿命。 而这三十三年中的每一天,孙芳仪都将在这静安宫中度过。 倘若孙芳仪能得高寿,那么孙芳仪就将在皇宫里再度过四十年,甚至五十年的光阴。 被困在小小一间宫室之中,一困就是几十年,纵使不会觉得孤独,也总会觉得厌烦吧。 想到这儿,卫泱似乎能够明白,为何歷朝歷代总会有不少太妃选择自杀。 与这些可怜的女人而言,她们就是一群行尸走肉。 活着与她们而言是一种煎熬,只有死才是解脱。 「死是解脱」这四个字真的很残忍,一个人究竟要多么绝望,心里才会生出这种念头? 卫泱很是同情这些可怜的太妃们。 卫泱暗下决心,倘若在即将发生的那场变故中,她渲皇兄能够取得最终的胜利。 她一定要求她渲皇兄开恩,放这些可怜的太妃们返家,与自己的亲人们团聚。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她今日前来静安宫的目的,是探望卫沁的。 卫泱还记得上回她来静安宫见卫沁的时候,卫沁的两个贴身宫女瞧她的目光充满了防备和怯意。 好像她是要来把卫沁给生吞活剥了似的。 而这回不同,那两个宫女见她来了,就像是见到了救星似的,尽管眼中仍有怯意,但态度却极其的恭敬殷勤。 卫泱在两个宫女的接引下,进了屋,来到了卫沁的床前。 这会儿卫沁正睡着,双眼紧闭,很乖很安静。 卫泱觉得,睡着的卫沁要比醒着的卫沁可爱多了。 卫泱想着,抬手摸了摸卫沁的额头,就如徐紫川在太医院医案上看到的,卫沁烧的还真有些厉害。 卫泱郁闷,但更生气,她没好气的盯着那两个宫女质问道:「屋里这样冷,人不着凉患上风寒才怪呢,你们俩是怎么伺候三长公主的?」 闻言,两个宫女都委屈的不行,连忙与卫泱解释说,说她们也想让三长公主能保保暖暖的不受冻,奈何尚宫局分下来的炭根本就不够用。 她们知道三长公主身子不好,万万不可受冻着凉,便一日往尚宫局跑三趟,想多求些炭来。 尚宫局的人却总搪塞她们,说没有多余的炭分给三长公主用。 后来,尚宫局的人实在受不了她俩的软磨硬泡,才给了她们一篓子黑炭。 可那黑炭一点上就会起好大的烟,根本就不能在屋里点。 她们生怕会熏着三长公主,无论如何也不敢使那个取暖。 没有炭火使,屋里连点儿热唿气儿都没有,冷的跟冰窖似的,三长公主的确是给生生冻病的。 在听了两个宫女的解释以后,卫泱义愤填膺。 她就知道樊太后对卫沁还是没安好心,樊太后这是打着熏不死你,也冻死你的念头有意针对卫沁的。 卫泱盯着床前炭盆中正烧的很旺的银炭问:「这炭盆里的炭火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没有银炭了吗?」 闻言,其中一个宫女立马应道:「回长公主,这炭是在您过来之前,尚宫局才派人送来的。炭一送来,奴婢就赶紧给点上了。」 她过来之前才送来的? 卫泱冷着脸,樊太后这是唱的哪一出?是得知她正往静安宫来,怕她看到卫沁的惨状以后会去景和宫找麻烦,故意用这炭来赌她嘴的? 樊太后也会怕?怕她去找麻烦? 真是可笑。 第七百三十九章最佳人选 卫泱怪樊太后出尔反尔,明明之前答应要放卫沁一马,却又暗中对卫沁下手。 卫泱更怪自己,她是疯了还是傻了,怎么能那么轻易就信了樊太后的承诺。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她本应该多加留神,护卫沁万全,怎么能叫樊太后有机可乘之机。 望着床上,因受病痛折磨,面色蜡黄,已经瘦到脱相的卫沁,卫泱咬了咬牙。 要不她就把卫沁接到她的福熙宫得了。 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看樊太后还如何对卫沁下毒手。 只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卫沁的身子太虚弱,并不适宜挪动。 既如此,那她就多派些人手到静安宫来替她好好照料卫沁。 可派谁好呢? 既要能独当一面,也要是她能信的过的人。 符合条件的人选,除了赵兴就是福来了。 可眼下,她身边却离不了这两个人。 至于她宫里的其他人,郁金和玉竹虽然还算可信,但两个人年纪都太轻,应对某些突发事件的经验尚浅。 即便她把这两个人都派来静安宫卫沁身边侍奉,一旦遇上什么紧急情况,这俩人也顶不上什么用。 而除了郁金和玉竹以外的其他人,她就更不放心了。 本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卫泱放弃了从福熙宫挑人过来。 可福熙宫里的人都信不得,其他宫里的人就让她更信不过了。 难道只能请赵兴荐个可信的人出来了? 不行,赵兴安插在宫中各处的那些眼线,来日都还有大用处,绝对不能让那些人轻易暴露身份。 这也不行,那也不成,卫泱纠结,究竟该选谁来卫沁身边坐镇才好? 卫泱有些焦躁,但她心里很清楚,只一味的烦躁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临出门前,徐紫川叮嘱过她要心平气和。 卫泱连忙深唿吸了几下,不过数息时间,心绪就明显比之前平復了不少。 而心平气和下来的卫泱,还真就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那就是住在静安宫偏殿的,卫漓的母妃刘太美人。 「去偏殿把刘太美人请来。」卫泱吩咐卫沁的近侍宫女。 那两个宫女闻言,心里都觉得很是奇怪,这好好的灵枢长公主为何突然要见刘太美人? 尽管满腹疑惑,但两个宫女却不敢对卫泱的旨意提出任何质疑,连忙去偏殿把刘太美人给请来了。 算起来卫泱与刘太美人也是有三年多未见了。 卫泱还记得她上回见刘太美人,还是受卫漓之託,悄悄来静安宫替刘太美人瞧病。 那时的刘太美人,处境那叫一个悽惨,谁能想到先帝的女人,堂堂皇子的生母,竟然会过着那样穷困潦倒的日子。 吃住暂且不论 就连病了都请不动太医来瞧病。 当时,卫泱给刘太美人看诊过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就算刘太美人的病能够医好,依刘太美人的身子,只怕也活不过几年了。 而今日再见,单看刘太美人的好气色,卫泱就立刻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看法。 望着面色红润,目光明亮的刘太美人,卫泱感觉的到,这三年刘太美人过的一定还算顺心。 刘太美人上前站定,就要给卫泱行个大礼。 刘太美人这一礼,从各种方面来说,卫泱都受的起,但卫泱却并没有受之。 没等刘太美人的膝盖着地,卫泱就将人给扶了起来。 「刘太美人请起,您不必对我一个晚辈行如此大礼。」卫泱柔声与刘太美人说。 刘太美人闻言,没有执意跪下,在与为卫泱道了声「万安」以后就站起身来,一脸恭顺且谦卑的望着卫泱。 卫泱与卫漓亲,但与刘太美人是真不熟,不熟到连与刘太美人寒暄都觉得有些别扭。 卫泱也看的出,刘太美人在面对她的时候,也表现的有些紧张。 自然,刘太美人并不是因为怕她才紧张,应该与她一样,是因为彼此之间的陌生才紧张。 卫泱原本想稍稍铺垫一下,再向刘太美人提出她的请求。 但就目前的气氛来看,还是坦率些更好。 于是,卫泱便极其坦率的与刘太美人说:「您也看到了,我三皇姐卫沁病了,病的还稍稍有些严重。她身边需要有个人盯着护着,我觉得刘太美人您就是最好的人选。」 刘太美人听了卫泱的话,面上不显,心里却很是惊讶,惊讶于卫泱对她的信任。 灵枢长公主竟然将这般重要的事交给她来办? 关于卫沁的事,刘太美人隐约知道点儿什么。 她知道樊太后想让卫沁去死,而灵枢长公主却想让卫沁活。 「长公主信的过嫔妾?」 刘太美人的回应,也让卫泱颇感惊讶。 卫泱原以为刘太美人会出于对太后的顾忌,不愿帮她这个忙,谁知刘太美人不但一点儿拒绝她的意思都没有,还怕她会信不过自己。 刘太美人果然是个很实诚的人。 卫泱想着,立马沖刘太美人一礼,「三皇姐就暂时託付给您照顾了。」 「这可使不得。」刘太美人赶忙回礼,「嫔妾一定会好生照料三长公主,叫三长公主能早日康復。」 卫泱站直了身子,温声与刘太美人说:「您一定会得到福报的。」 这既是卫泱对刘太美人的祝愿,更是她的承诺。 …… 从静安宫出来以后,卫泱并未急着要回福熙宫去。 「主子想去哪儿?」侯在撵轿旁的福来恭敬问道。 「我得去趟景和宫。」卫泱说。 一听到「景和宫」三个字,福来就瞬间变了脸色,微张着嘴没有再出声。 见福来这副神情,卫泱立马解释说:「你放心,我不是去景和宫吵架找麻烦的。」 然而福来的脸色却依旧很苍白,眼中泛着明显的惧意。 卫泱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景和宫与福来而言,就是魔窟是修罗地狱。 在三年多前,四月初九那天,卫渲起义逼宫,想要迫使樊太后交出摄政大权,退居后宫,然而结果却以失败而告终。 当夜,因怀疑景和宫中有内鬼,樊太后盛怒之下,屠了景和宫上下所有的宫人。 那晚,在景和宫膳房当差的福来,侥倖逃脱了被捕杀的厄运,好巧不巧的正躲在当时正在景和宫养病的她的床下。 最终,在她的请求之下,樊太后饶了福来一命。 比起那些枉死的宫人,福来算是幸运的。 但不幸的是,福来恐怕一辈子都无法逃出那夜在景和宫留下的阴影。 卫泱知道,直到现在,福来夜里还必须点着灯才能睡着。 「你若是怕,就先回去吧。」卫泱温声对福来说。 第七百四十章谁敢有异议 「奴婢不怕。」福来嘴上说着不怕,但从神情来看,分明就是怕的要命。 「在我这儿,你无需勉强。」卫泱劝道。 「奴婢想陪长公主去。」福来坚持。 卫泱看的出,福来之所以坚持要随她去景和宫,绝不是抱着什么故地重游的心思。 除非是疯子或变态,否则谁闲来无事会想要去自己的梦魇之地故地重游。 福来如此,究竟是不放心她,怕她一气之下在景和宫闹出事来,还是想要借重游景和宫,来试着打败困扰自己三年之久的心魔。 但无论福来是怎么打算的,卫泱都很赞赏福来的勇气。 「好丫头,你就随我一道过去吧。」 …… 听说卫泱在殿外求见,坐在案后的樊昭不禁嘆了口气,揉着她发痛发胀的太阳穴。 樊昭心里清楚,卫泱一定是为卫沁的事而来的。 樊昭可以发誓,这回在卫沁生病的这件事上,她真真是冤枉的。 她会派人直接去用弓弦勒死卫沁,却不屑用不叫人给生病的卫沁治病这种手段来对付卫沁。 这都是底下那些自作聪明的人,胡乱揣测她的心意而做出来的傻事。 她也是才听说卫沁病重,而原因是尚宫局的人剋扣了卫沁的用炭,而太医院的人则有意怠慢对卫沁风寒之症的治疗。 这一切都不是她的属意,她真心冤枉。 但卫泱一定不肯相信她与这些事无关。 即便她与卫泱解释,卫泱也不会信她的话,反而会骂她虚伪,从此更加的讨厌她这个母后。 樊昭心里气,气那些自作聪明的奴才。 她总要让那些奴才,为他们做的「好事」付出代价。 见樊昭只顾着揉太阳穴,也不说话,梁来喜忍不住问了一句,「太后,要不要把灵枢长公主请进来啊?」 樊昭轻嘆一声,沖梁来喜说:「叫她进来吧。」 原以为卫泱一定会是怒气沖沖的闯进殿来,张口就要质问她些什么。 没想到卫泱却是一脸平静安详,压根就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樊昭很纳闷,而更叫樊昭纳闷的是卫泱竟然还恭恭敬敬的沖她行了一礼,道了一声安好。 樊昭意外至极,不该是这样的。 泱儿这孩子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今日来景和宫是想求太后一件事。」卫泱与樊昭说,口气不冷也不热。 原是因为有求于她,卫泱对她的态度才会这样和气。 卫泱究竟要求她什么?想来应该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事。 但只要卫泱开口求她,就算是再不容易办的事,她也会尽量想想办法。 「说吧,什么事?」樊昭问。 「我想求樊太后给漓皇弟的生母刘太美人晋晋位份。」 卫泱如此郑重其事的来求她,就是为了区区一个刘太美人? 这事儿也太简单了。 「刘氏眼下是正七品的美人,若要晋升,便该晋升为从六品的贵人。」樊昭说,这就算是答应卫泱的请求了。 但卫泱并未谢恩,「请太后将刘太美人晋升为从五品的嫔。」 樊昭就知道卫泱来求她办的事一定没那么简单,将正七品的刘太美人晋封为从六品的刘太贵人是很轻而易举的事。 可是一下子将刘太美人提拔为从五品的刘太嫔,这样越级晋升,还一越就是数级,是有违宫规和祖制的。 泱儿这孩子,还真是给她出了个难题。 卫泱自然晓得越级晋升后宫妃嫔有违祖制和礼法,大夏的歷代君王没有一个敢轻易这样做,但樊太后一定敢。 樊太后办事一向雷厉风行,很多时候都会视礼法和祖制为无物。 正因了解,卫泱才敢来求樊太后。 「太后不答应,难道是心怀顾虑?」卫泱望着樊昭说,「眼下,无论是在前朝还是后宫,只要是您下达的旨意,有哪个敢提出异议?」 樊昭听了卫泱的话,并未觉得得意。 她觉着卫泱这分明就是话里有话,在嘲讽她独断专行。 樊昭不悦,却捨不得与卫泱生气。 「这件事母后应下了,稍后就会命人拟旨晋封刘氏为太嫔,并晓谕后宫。」 卫泱得了这话,还是未与樊昭道谢,「有一件事,我觉得需要向太后回禀。」 樊昭点头,示意卫泱说。 「我已经请刘太美人,不,眼下应该称刘太嫔了。我已经请刘太嫔迁到静安宫的正殿住,去照料我身患重病的三皇姐卫沁。」 樊昭听了这话,心中方才瞭然。 她原本以为卫泱求她给刘氏越级晋封,是为抚慰即将外出游学的卫漓,却不想卫泱这样做,还是为了卫沁。 「太后可知卫沁患病的事?」卫泱问。 卫泱终究还是与她扯到了卫沁的事。 樊昭无奈又委屈,「哀家也是才听说。」 卫泱听了这话,没有应声,只是满脸嘲讽的沖樊昭笑了笑,便退身告辞了。 樊昭失落,极其失落,她原以为卫泱会藉此与她争执几句,指责她说谎,并坚称卫沁会患病一定是与她脱不了干系。 而卫泱却没有。 难道这孩子已经恨她恨到连话都不愿再与她多说一句了? 樊昭气卫泱总是没大没小的顶撞她,可相比之下,她更怕卫泱不理她。 形同陌路可远比争执不休要扎心。 樊昭长嘆一声,她与卫泱母女似乎一日比一日更加疏离陌生了。 …… 听说卫泱出了静安宫以后就直接去了景和宫,徐紫川料想,以卫泱脾气,就算没在景和宫大闹,也必定与樊太后起了龃龉。 于是,徐紫川便特意命小厨房给卫泱炖了一盅百合银耳羹。 这汤羹不但清甜可口,最要紧的还是有疏肝解郁的功效,正适合刚从景和宫回来的卫泱吃。 然而令徐紫川意外的是,卫泱并不是气沖沖的回来的,而是喜滋滋的回来的。 「你不是去了景和宫吗?」徐紫川问。 卫泱点头,「我是去了景和宫一趟。」 「那你怎么……」 「临走前你不是一再叮嘱我,让我无论遇上什么事都要心平气和吗?」 徐紫川笑笑,「你何时这么听我的话了?」 「我不是一向都很听你的话吗?」卫泱反问一句。 「没有大发雷霆,没有去景和宫大闹一场。卫泱,你今天做的很好。」徐紫川夸奖说。 卫泱听了这话,显得很不好意思,她觉得她做的根本就没有徐紫川夸的这么好。 第七百四十一章打算长远 「紫川,其实我今儿原本是打算去景和宫大闹一场的。」卫泱老实说。 「那最后为何没有?」徐紫川问。 「我一面是想着你的叮嘱,一面是我临时起意,有求于太后。」 「你说有求于太后?」 卫泱点头,「紫川,你是没见到卫沁病中那憔悴的样子,真是可怜极了。我原本是打算把心一横,将卫沁接到福熙宫来照料的,奈何卫沁眼下身子虚弱,不宜搬抬挪动。再有,我也是考虑到卫沁病好以后的事。俗话说的好,请神容易送神难,将卫沁接进福熙宫容易,来日再想将人撵走,就没那么好开口了。这也是我斟酌再三,最终没有决定将卫沁接来咱们这里住的最重要的原因。」 「你的担忧不无道理。」 有了徐紫川的肯定,卫泱说起话来底气更足,「我想,既然不方便将卫沁接来福熙宫照料,那就找个信的过的人去静安宫照料卫沁也好。但思来想去,我却想不到既有闲又合适的人选。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最后还真叫我想到了一个很合适的人选,那就是漓皇弟的生母,刘太美人。」 「同住在一个宫里,由刘太美人照顾三长公主是比较方便。」 「刘太美人与卫沁不止住在同一个宫里,日后还会住到同一片屋檐下。」 「刘太美人搬去正殿住了?」徐紫川意外,「按照宫规,以刘太美人的位份,是没有资格入主静安宫的正殿的。」 卫泱莞尔,「刘太美人是没资格,但刘太嫔却有。」 徐紫川恍然,「你方才是去景和宫求太后晋升刘太美人的位份了?」 「是,要不是须得给刘太美人越级晋封,我哪里会去景和宫赔笑。不过,那一笑也是值得的。如今刘太嫔可以名正言顺的入主静安宫的正殿,代我照料卫沁。而我这边也算给即将远行的漓皇弟,送了一份饯别大礼,也让他在游学途中,能够更加专心,不会太担心宫里。如此这般,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聪明。」徐紫川夸道。 卫泱甜甜一笑,「我不是一直都很聪明吗?」 「老实说,卫泱,这回的事你处理的真不错,求太后给刘太美人晋位这一招极妙。」 「其实,我早就该请太后给刘太美人晋晋位份了。这些年,真是委屈了刘太美人和漓皇弟母子。」卫泱望着徐紫川说,「如今,刘太美人不过才晋升为从五品的太嫔而已,而我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以后我每年都要寻个由头给刘太美人晋一晋位分,待来日漓皇弟到了娶亲成家的年纪,刘太美人即便还没升成太妃,也总该升到了正三品的太贵嫔。到时候,漓皇弟脸上也有光。」 「你打算的倒长远。」徐紫川望着卫泱浅笑道。 「我打算的哪算长远。」卫泱笑呵呵的说,「眼下漓皇弟已经十三了,按着大夏国律,凡年满十五岁的男女便可嫁娶成家。自然,漓皇弟一定不会那么早就成家,毕竟漓皇弟还要游学不是。不过最迟再过五年,漓皇弟也该娶亲了。打算五年后的事而已,也不算打算的太长远吧。」 徐紫川点头,「你是真的很疼爱漓殿下。」 「卫漓是我亲弟弟,是我们一众兄弟姊妹中的老么,我自然疼他。」卫泱笑着笑着,却忽然嘆了口气,「我记得三年前,咱们离开京都南下江州的时候,漓皇弟才只有十岁,还是个小孩子呢。这一眨眼间人就长这么大了,都到了快娶亲成家的年纪了。」 「怎么,你该不会已经打算着要为漓殿下物色未来妻子的人选吧?」 卫泱闻言,眼前一亮,「你不说我还没想到这茬,经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这个打算。」 徐紫川「啧啧」,「你不像是漓殿下的姐姐,倒像是漓殿下的娘亲。」 「你当我真会干涉漓皇弟的婚姻大事?」卫泱笑道,「老话说的好,儿孙自有儿孙福,这话放在我漓皇弟身上也适用。我相信我漓皇弟自有他的福气,没准儿漓皇弟在游学的途中还真能有什么奇遇呢。」 「那咱们就拭目以待。」 「干看着多眼馋。」卫泱一脸羡慕的说,「我是真羡慕漓皇弟能游歷四方,踏遍大夏的大好河山。」 「你若真是羡慕,等京中的事都解决以后,我就陪你一起走遍这天底下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卫泱知道,徐紫川这不是在哄她,徐紫川是认真的。 正因为知道徐紫川是认真的,她才要更加认真的回答徐紫川。 「不行啊,咱俩不是说好,等京中的事情都结束以后,就回到江州去,去过咱们悬壶济世,闲适安逸的小日子吗?」 「是啊,咱们已经说好要回江州去的。」徐紫川思量了片刻,才又开口,「那我答应你,若突然有一天,你觉得日子过的太乏味无趣,我随时都可以带你离开江州,去你想去的地方。」 「真是傻瓜。」卫泱浅笑着说,「只要有你陪在我身边,我就永远都不会觉得无趣。」 「那咱们便想着让日子过的更有趣。」 「这个提议很好。」卫泱想打个响指,却没能打响,「不过,在我对咱们俩未来的五年规划之中,有成婚,有生两个孩子。倘若咱们真的做了爹和娘,就不能那么任性,说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徐紫川听了这话,虽然有些小害羞,但还是很认真的考虑了这个问题。 「要不咱们就晚几年再生孩子,或者等孩子们大些,带上孩子们与咱们一同出去游歷。」 「我觉得后边这个提议不错。」卫泱连忙应道,双眼闪闪发亮,「一家大小一起出去旅行,想想都觉得高兴。不独咱们一家人,还要带上李姑姑,赵兴和小顺。这三个人啊,都是我身边最亲最近的人,却是没有亲人,也不会有自己子嗣的人。往后我得好好照顾他们,做他们的亲人。」 「嗯,就这么定了。」徐紫川抬手,沖卫泱伸出了小指。 卫泱心道一声孩子气,却还是笑盈盈的勾上了徐紫川的小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第七百四十二章母凭子贵 樊昭说话算话,卫泱前脚刚走,樊昭后脚就命人拟好了晋封刘太美人为刘太嫔的旨意,并晓谕后宫。 在听过这道懿旨以后,宫内绝大部分人的反应都是,这个刘太美人是谁?怎么都没听过。 宫里有很多人都不知道刘太美人是谁,不单因为刘太美人幽居静安宫,长年深居简出。 也因为刘太美人大小也算是个后宫的禁忌。 毕竟,刘太美人的出身实在太低贱了。 刘太美人本身是个宫女,而其兄长则是个宦官。 大夏的歷代帝王,几乎都有纳宫女为妾妃的记录,但除了先帝以外,还真没有那位皇帝有个做太监的大舅子。 当年先帝究竟是如何看上并宠幸了刘太美人,已经不可考。 但可考的是,先帝并不宠爱刘太美人。 据宫里多少知道些往事的老人说,先帝这辈子统共就宠幸过那位刘太美人一回。 而就是那一回,让刘太美人怀上了身孕。 那刘太美人也真是厉害,不但一朝有孕,还一举得男。 倘若刘太美人没有身孕,或者刘太美人没能为皇上诞下一位皇子,那么当年刘太美人即便得幸于皇上,依她的出身也绝对甭想得到一个正经的封号。 还有传言说,当年刘太美人本是活不成的。 当年还是樊皇后的樊太后,觉得刘太美人的出身太过低贱,要后宫之中皆是世家望族出身的娘娘们与此等贱婢做姐妹,简直是奇耻大辱。 樊皇后便打算等到刘太美人生下孩子以后,就将刘太美人赐死。 而后宫里的其他娘娘们,也是出于或嫌恶或嫉妒的理由,皆对刘太美人起了杀心。 先帝虽然不喜刘太美人,但那个女人到底是他曾经宠幸过,并要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 在得悉后宫众人的心思以后,先帝暗示不许任何人去戕害刘太美人。 就这样,刘太美人在平安诞下皇子以后,并没有被杀死。 但无论是在这残酷的后宫中,还是先帝的心里,始终都没有她的一席之地。 什么母凭子贵,这在刘太美人身上就是个笑话。 然而这笑话,眼下竟成真事了。 但凡是在宫里当差过五年以上的宫人大都知道,前些年漓殿下在宫中一直默默无闻。 自然,漓殿下到底是皇子,不会像他母妃刘太美人那样很多人都没听说过,但漓皇子的确是宫里最没有名气和权势的一位主子。 直到巴结上了灵枢长公主,漓殿下才彻底转运了。 而早就被宫里人遗忘,甚至被整个世界都遗忘了的刘太美人,才能得享今日晋升位份的大喜。 这是刘太美人迟来了十几年的子凭母贵。 从正七品的美人晋升为从五品的嫔,连升三级,这是大夏自开国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 在听说晋封的懿旨,又听说了有关刘太美人过往的经歷以后,众人大都认为,其实刘太美人在后宫中沉寂的十几年也不算亏。 显然,漓殿下深得灵枢长公主的喜爱,这些年也颇得皇上的器重。 如今就连太后似乎都在向漓殿下示好,漓殿下来日必定是前途无量。 刘太美人母凭子贵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眼下,宫中上下皆在议论有关于刘太美人的事,却没有一个人敢质疑樊太后竟然越级晋升了刘太美人。 很明显,樊太后在宫中众人心中已经被神话,只要是樊太后做出的决定,无论是否与礼法和传统相合,都不容辩驳。 作为此次事件的核心人物之一,卫漓第一时间就得知了他母妃被越级晋升的事。 晋升的旨意虽然是太后下的,但卫漓心里明镜似的,晋升他母妃的主意一定是他泱皇姐想出来的。 卫漓一得到这个消息,就立刻赶到福熙宫,代刚得到晋升的刘太嫔向卫泱谢恩。 卫泱一见着卫漓,就嗔怪卫漓一句,「刘太美人做美人的时间太久,早就该晋晋位份了。我事忙总没顾上,漓皇弟怎么也不知道提醒提醒我。」 卫漓闻言,很老实的回道:「不瞒皇姐,母妃她心里其实很不在意位份上的事。」 「刘太嫔不在意,难道漓皇弟也不在意?」卫泱问,「自古以来,这后宫里一向都是母凭子贵,却也有子凭母贵这一说。漓皇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明白有个身为太妃的母亲与有个只是区区太美人的母亲,这两者之间的差别有多大。先不说有个位高的母亲能不能为你增添助益,至少有个位高的母亲是比较体面的事。漓皇弟说是不是?」 「这些年,皇姐已经对我们母子很照顾有加。就如皇姐所言,能有个位高的母亲对我来说的确大有益处。可已深受皇姐恩惠的我们母子,哪好再贪心的求皇姐什么。」卫漓一脸真诚的说。 「你啊,就是太懂事了。」卫泱嘆道,「我倒宁愿你能时常沖我撒个娇,问我讨点儿什么。你这样懂事,叫我觉着咱们姐弟之间还是生分。」 「弟弟哪有与皇姐生分。」卫漓赶忙解释说,「皇姐可是除了母妃以外,弟弟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了。」 「那往后漓皇弟就尽管沖我撒娇,就算你来日活到八十岁,九十岁,甚至一百岁,变成了老爷爷。只要皇姐还活着,皇姐就会一直宠着你。」卫泱笑望着卫漓,温声说到。 卫漓的眼泪一向很硬,鲜少会为什么事流泪。 可在听了卫泱方才说的话以后,卫漓险些泪奔。 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人与他柔声细语的说过这样的话。 「皇姐,您摸摸我的头吧。」卫漓有些害羞的说。 卫泱莞尔,立刻抬手抚上了卫漓的头顶,「我是得多摸摸漓皇弟的头,等到来日漓皇弟到了加冠之年,头顶要戴冠以后,我就没法再像这样摸漓皇弟的头了。」 「嗯,那皇姐就多摸摸我的头。」卫漓说着,猫儿似的用脑袋蹭了蹭卫泱的手心,谁都没有发现,卫漓的眼圈早就已经通红。 望着眼前乖巧懂事的卫漓,卫泱心里微微有些疼。 卫泱觉得她与她这个小皇弟在一起相处的事间还是太短了。 想来,那都是她这个当姐姐的不是。 过去那些年,她一直都醉心于钻研医术,一心想着要研制出对症的解药,为自己续命。 正因太专注,太投入,她忽略了身边不少的人。 倘若那一年,卫漓不是实在走投无路,跑来求她去救身患重病的刘太美人。 她也不会以这件事为契机,与卫漓亲近起来。 她也不会发现,他这个弟弟其实是个很好的孩子。 卫泱觉得,她了解卫漓了解的太晚,疼爱卫漓也疼爱的太少。 过去的日子已无法再回溯,那么余生,她一定会加倍的去对卫漓好。 第七百四十三章凭什么信你 当卫泱再次去到静安宫的时候,已经从太美人晋升为太嫔的刘氏,也已从偏殿搬到了正殿,按着卫泱的安排与卫沁同住了。 刘太嫔还记得上回灵枢长公主来时,曾与她说了一句,说她会有福报的。 刘太嫔并没有太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也根本没想从灵枢长公主那里谋得什么好处。 毕竟,灵枢长公主已经给了她和她儿子太多恩赐。 倘若当年,不是灵枢长公主屈尊降贵,扮成医女来为她医病,她不是恐怕,而是一定早就不在这人世了。 救命之恩,此生难偿。 而灵枢长公主对她儿子卫漓就更好了,那一桩桩一件件的恩惠,她全都记在心里。 只是搬来正殿这边替灵枢长公主照料三长公主卫沁而已,刘太嫔是真没想要从中谋得任何回报。 不想,灵枢长公主竟然送了她这样一份大礼。 要问刘太嫔高兴不高兴,她自然是高兴了。 但除了高兴以外,刘太嫔还觉得有些恍惚。 她原以为她到死,都只会是一个美人,却不想有生之年还能有这晋升位份的好事。 先帝已逝,莫说她晋升为嫔,即便晋升为昭仪,为妃、为贵妃又有何用? 刘太嫔之所以高兴,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的儿子卫漓。 就因为出身微贱,她拖累了她的漓儿这么多年。 但是从今往后,她即便帮不上她儿子的忙,兴许也不会再因为身份的事拖累到她的儿子了。 刘太嫔深感欣慰,更感谢为她和卫漓做这一切的卫泱。 听说卫泱今日要来静安宫,刘太嫔一早就候在门口。 一见着卫泱,刘太嫔就赶忙迎上前,沖卫泱行了个大礼。 「太嫔这是做什么。」卫泱连忙将刘太嫔扶起。 「嫔妾知道,嫔妾能得以晋升位分,全仰仗长公主在太后跟前替嫔妾美言,嫔妾谢长公主大恩。」 卫泱莞尔,「我那日不是与太嫔说过,您会有福报的。您如今得以晋升为太嫔,都是您应得的,您不必谢我。」 「可是嫔妾并没有做什么。」 「太嫔已经做的够多够好了。我都听说了,这两日太妃一直都不分昼夜,不眠不休的亲自在床前照料我三皇姐,亲手给我三皇姐餵饭餵药。我想,就连三皇姐的生母,已故的冯太昭仪也不曾这样照顾过我三皇姐。」 「这都是小事。」刘太嫔一脸谦卑的应道,「嫔妾是宫婢出身,从前做惯了这些事,倒不觉得累,也不觉得别扭。」 「刘太嫔虽然曾经是宫婢,但事实上,您早就已经不是宫婢了。往后您便不要再自轻自贱,更无需将您曾做过宫婢的事挂在嘴上,放在心里。这是为您着想,更是为漓皇弟着想。漓皇弟眼见已经大了,等过几年漓皇弟成家的时候,也就该封王了。作为未来亲王的生母,刘太嫔可要拿出些气派来。」卫泱与刘太嫔说,不算指教,算是提点。 在听了卫泱的话以后,刘太嫔是觉得身为宫嫔,身为卫漓的生母,她太过自贱,不够自矜。 于是,赶忙沖卫泱一礼,「长公主教训的是。」 卫泱见状,连忙叫刘太嫔不要拘礼,「我并非是在训诫太嫔,只是建议而已。」 谁知刘太嫔又沖卫泱施了一礼,道了句受教。 想让一个低眉顺眼惯了的人,忽然娇矜起来,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习惯还是得慢慢改的,因此,卫泱并未强求刘太嫔什么,便进屋去瞧卫沁了。 在刘太嫔的精心照料之下,卫沁的病已经大好,可人却依旧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卫泱听说,昨日太医院的太医已经来诊过,说过了今日,卫沁就可以停药了。 可卫泱望着倚坐在床上的卫沁,怎么看怎么都不觉得卫沁像是一个即将病癒的人。 卫泱看的出来,卫沁的病不止在身上,更多的还是在心里。 卫沁始终都在害怕,害怕太后会再派人来杀她。 太后会再派一个太监来杀她,还是会改派个宫女? 是还用弓弦,亦或是换成其他什么利器。 或者,樊太后会命人在她的饭食中投毒? 卫泱说会护着她,不会让她死在樊太后手里,这话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可信? 纵使卫泱这话真的可信,那卫泱又真的斗的过樊太后吗? 她终究还是会死吧?死在樊太后的手里…… 卫泱望着卫沁,很轻易的就能想像到这丫头在醒着的时候,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兴许卫沁在睡梦中也会做有关于樊太后的噩梦呢。 像这样惶惶不可终日,卫沁没有疯掉,还真是万幸。 卫泱瞅着倚坐在床上,一脸憔悴,目光呆滞的卫沁,在心中嘆道:卫沁啊卫沁,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卫泱想着,决定要问问卫沁,问卫沁究竟有什么打算。 谁知一直在苦着脸发呆的卫沁却突然转向她,「我问你,什么死法最不疼?」 得此一问,卫泱心中不免有些恼火。 她那么拼命的想让卫沁活下去,而卫沁自己却萌生了轻生的念头。 卫泱冷眼瞪着卫沁,没好气的说:「我又没试过,我哪里知道这些。」 卫沁垂下头,声音有些哽咽的说:「我…我怕疼。」 见卫沁如此,卫泱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你真想死?」 「我害怕太后再派人来杀我,我成日里吃不好睡不好,太累了。」卫沁答。 卫沁的回答未能说服卫泱,卫泱觉得卫沁想死的理由简直烂到家了。 就因为有人想要杀你,你就怕的要自己去死,这不正遂了那个要杀你的人的心意了吗? 再有,这世上身负重担,每日累的都快喘不过气的人多了去。 人家都还好好的活着,偏你卫沁就想着去死。 卫泱对卫沁的那点儿怜悯,顷刻间都转化为对卫沁的鄙视。 「既然你那么想死,我也不会拦着你,但最不痛苦的死法我是真不知道。不过,你要是去问太后,我想太后一定会很乐意告诉你的。」 一听「太后」二字,卫沁就勐地打了个寒颤,「不,我不要去见太后。」 「你连死都不怕了,还怕去见太后?」 卫沁摇头,「我不是真的想死,我也是走投无路才会……」 话还没说完,卫沁就低声哭了起来。 卫泱最见不得人哭,却不是很懂得去安慰一个痛哭的人。 在无奈的盯着卫沁哭了一阵儿之后,卫泱才终于理清了被卫沁哭乱的思绪。 「我问你,你觉得你为什么会活的这么累?」 卫沁抬头,在怔愣了片刻之后才答:「自然是怕太后不知何时会派人再来杀我。」 「话说,我不是答应过你,会保你周全的吗?你就那么不信我?」卫泱问。 「我凭什么信你?」 第七百四十四章大祸临头 卫沁凭什么要信她?卫泱也回答不上来。 但她要保全卫沁,的确是真心实意的。 「我曾与你说过吧,我觉得你过去虽然犯过一些错,却罪不至死。太后要去杀一个本不该死的人,我自然要去阻止太后。」 「我不明白。」显然,卫沁并不接受卫泱这个解释。 「你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要相信。你得相信我,是真心要保全你,并且能够保全你。」 卫沁迷惘,绕了一圈,卫泱根本就没能为她答疑解惑。 她还是不明白,她凭什么要相信卫泱。 见卫沁摇头,一脸的惘然,卫泱的脑仁也有些疼。 罢了,有些事解释不清那就不要去解释。 于是,卫泱便清了清嗓子,望着卫沁正色道:「你眼前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就是选择相信我,然后好好活着。另一条就是去找樊太后,让太后给你个痛快。」 此刻的卫沁,心里一团乱麻,几乎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一味的呆楞着,也不吱声。 卫泱懒得站在这儿与卫沁浪费时间,也想着给卫沁留些理清思绪的时间,于是便转身预备离去。 「冯…冯家会出事吗?」卫沁忽然支起身子,冲着卫泱的背影问。 卫泱闻言,立马回身望向卫沁。 见卫泱有反应,卫沁又连忙问了一遍,「我外祖家会有大祸临头吧?」 「为何会突然这么问?」卫泱反问卫沁一句。 卫沁没有丝毫隐瞒,很老实的回答卫泱说:「母妃弥留之时曾将我唤到床前叮嘱过我,说无论来日冯家发生了什么事,都叫我不要去理会,只管自保,绝对不要试图保全冯家。冯家为何会大难临头?外祖一家明明一直都是太后最忠诚的臣子,深得太后倚重,谁敢对冯家不利?难道是太后吗?母妃她并没有与我讲明原由,我心里实在是很不解。卫泱你那么聪明,一定知道这是为什么吧?」 「冯氏一族曾是太后最忠实的追随者,但人心易变啊。」卫泱并没有很直白的与卫沁讲,冯氏一族已经背叛了太后,但卫沁却从卫泱这短短一句话中得到了很多关键的信息。 要除掉冯氏一族的人果然是太后,而太后要除掉冯氏一族的理由是,冯氏一族背叛了太后。 冯氏一族为何要背叛太后?卫沁无比的不解。 难道这世上还有比樊太后更加坚实的靠山吗? 冯家人煳涂,简直太煳涂了! 听卫泱的意思,冯氏一族的确是要大祸临头了。 卫沁心中凄凄,她原以为她失去了母妃以后,背后总还有势强的外祖家多多少少能帮她撑腰。 谁知外祖家那座靠山,也即将垮塌。 从今往后,她可真要成孤家寡人了。 才稍稍镇定下来些的卫沁,又止不住的大哭起来。 哭什么哭,哭能解决问题? 卫泱原想骂卫沁一句,看能不能把卫沁给骂醒,却怕她不但没能将人骂醒,再把人惹得哭的更凶。 于是,卫泱便耐着性子与卫沁说了最后一句话,「是选择活着还是选择去死,最终是由你自己决定的。我建议你选择活着,因为只要活着,就有可能会遇上能够转运的好事。」 …… 就在卫沁向卫泱提出「冯氏一族是否将大祸临头」这个问题的第三天,冯家长男,也就是卫沁的大舅舅就在朝堂之上招人弹劾。 接着便是卫沁的二舅舅,三舅舅,还有小舅舅。 甚至就连卫沁的两个姨丈,也被人揭发曾做过以权谋私,玩忽职守的事。 冯家人,以及与冯家有关的很多人,接连被下狱。 冯家真的是大祸临头了。 卫泱知道,冯家大祸与她大舅舅樊旭和姨丈宁琛都无关系。 这回是樊太后亲自动的手,是樊太后亲手葬送了冯家。 卫泱对此并不觉得意外,因为樊太后本来就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胆敢背叛樊太后,樊太后绝对会让那个背叛者,以及背叛者满门甚至全族都不得好死。 卫沁那边虽然心里早就有数,知她外祖冯氏一族难逃厄运。 但当卫沁得知她的舅舅和姨丈,甚至连表兄弟们都被下了刑部大狱,不日就要处斩,卫沁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不过卫沁却不敢大哭大闹,她只是绝食,不吃饭也不喝水,似乎是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给饿死。 就在卫沁绝食的第二天,实在没了法子的刘太嫔才派人将这件事告知卫泱。 卫泱听说此事以后,只怪卫沁太不懂事。 一切的矫情和任性,都是那些被爱着的人的特权,以卫沁如今的处境,是没有任何资格去任性的。 这个说法虽然有些残忍,却是正理。 卫泱并没有特意去静安宫看望卫沁,她只叫人去给刘太嫔传了一句话,卫沁要绝食就让她绝好了,饿极了自己自然就会吃。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卫泱派福来去静安宫探探卫沁的情况。 福来从静安宫回来说,早在前天晚上,三长公主就扛不住饿,狼吞虎咽的吃下了大半锅清粥。 卫泱与卫沁从小到大都不太亲近,但卫沁这个人却很好懂,因此卫泱很了解卫沁。 她就是知道依卫沁的性子,即便真决定要去死,也绝对不会选择生生把自己饿死。 因此,在听说卫沁绝食以后,她才一点儿都不担心。 不过依卫沁的脾气,能坚持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已经算厉害了。 然而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夸奖的光荣之举。 卫泱只盼卫沁能识相些,不要再闹出什么么蛾子,否则她一气之下,可真就不管卫沁的死活了。 …… 忍冬与高岂的婚事,正在礼部与高家的紧密合作之下,如火如荼的准备着。 藉由忍冬的婚事,卫泱脑中忽然萌生出一个念头。 卫沁今年已经十八了,年纪确实不算小了,正经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其实,按照年纪,比卫沁还长一岁的卫湘更该出嫁。 但因为卫湘的处境实在特殊,卫泱暂时还没打算替卫湘张罗婚事。 她倒是挺愿意为卫沁的婚事多多留心。 只是,卫沁目前的处境似乎也没比卫湘好到哪儿去。 卫沁能嫁的出去? 第七百四十五章关于和亲 卫沁是先帝的女儿,是当朝长公主,单从身份来说,卫沁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一个好的归宿。 但眼下,卫沁的生母,这世上唯一能为卫沁撑腰的冯太昭仪已经离世。 而卫沁外祖家的亲眷们,不但不能帮衬上卫沁什么,还接连成为阶下囚。 卫泱已经得到消息,听说卫沁的大舅舅很有可能会因数罪併罚,被判凌迟。 凌迟,那可以算是大夏国最难看,也是最痛苦的死法了。 事后,卫沁难免会为此事招人指点。 俗语说的好,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但有些时候却得看具体情况。 就卫沁目前这个处境来看,实在是难觅婆家,更别说好的婆家了。 卫泱多少有些自责,怪自己不够高瞻远瞩,倘若她能在东窗事发之前,就为卫沁寻到一个好婆家,这会儿也就不必纠结抓瞎了。 可话又说回来,她明知冯氏一族将大祸临头,又知卫沁必然会受其外祖家的连累,有身败名裂的危险,还瞒着男方家,为卫沁牵线搭桥找婆家,这跟骗婚有什么两样。 她可不能干这么缺德的事。 的确,在冯家出事以后,卫沁是很不容易找到好婆家了,但卫沁绝不会老死宫中。 因为太后和皇上都不会答应。 卫沁是太后名义上的女儿,皇上同父异母的妹妹,倘若卫沁真的老死宫中,谁的面子最挂不住? 如若卫沁最终老死宫中,不单太后和皇上会很没面子,也有损整个皇族的颜面。 卫泱想,要是卫沁没被樊太后害死,那么卫沁迟早是会出嫁的。 不过,卫沁大约不会嫁在京都,应该很有可能会像他们长姐卫淑一般远嫁,还很有可能嫁的比卫淑更远。 甚至是嫁去和亲。 大夏作为天朝上国,自然不必靠和亲与周围小的邦国来保持睦邻友好。 卫泱读夏史得知,大夏历朝歷代几乎都有外嫁和亲的公主。 那都是番邦小国一再上书纳贡苦苦求来的。 每一位下嫁和亲的大夏公主在被迎回国以后,都被视作珍宝来对待。 由此可见,外嫁和亲其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凡事皆有例外,卫泱记得在文帝那一朝,有位安和公主嫁到了北渊和亲。 谁知安和公主刚嫁到北渊没多久,北渊就发生了内乱。 北渊的八王爷骑兵谋逆,反了当时的北渊国君。 北渊国君战败被诛,身为王后的安和公主也未得好死。 虽然事后文帝下令发兵征讨北渊,最终为惨死的安和公主报了仇。 但人已死,就算杀身之仇得报,人也没法再活过来了。 卫泱记得,大概是以安和公主之死为节点,从那之后,大夏就很少会送公主去和亲了。 而周围的番邦小国也都很识相,鲜少再向大夏朝廷提出求娶大夏公主的请求。 可有懂事的,自然就有不懂事的。 卫泱记得羌国,就是那个曾被大夏铁骑几次三番打的屁滚尿流,最终不得不臣服于大夏的既原始又荒蛮的芝麻小国,曾再三向大夏朝廷提出想要求娶大夏公主。 对于此事,无论是樊太后还是卫渲都很不屑一顾。 其实,为安抚羌国,大可以从宗室中挑选出一个女子,封为公主,下嫁过去。 但樊太后和卫渲却根本不愿费这份心力。 至于原因,自然是因为他们打心底里对羌国不屑,觉得根本就没有必要去理会区区羌国的请求。 说到羌国,卫泱勐然想起,昨儿赵兴似乎与她提过一嘴。 说是太后那边,接连两日招羌国驻大夏的使者去外书房会面。 卫泱眼下满脑子都是大夏的内政,对于大夏与周围番邦的关系并不是很关心。 但眼下,卫泱觉得太后突然召见羌国使者这件事很有问题。 太后该不会真是动了把卫沁嫁去羌国和亲的念头吧? 卫泱知道自己这个猜想很大胆,但这个猜想并不是没有根据的。 一向对羌国不屑一顾的樊太后,竟然连续两日招见了羌国使者,这件事很反常。 卫泱可以肯定,这并不是大夏要与羌国开战的前奏。 区区羌国还没资格与大夏和谈,羌国来使更没有资格当面与大夏的摄政太后谈议战事。 倘若大夏真要与羌国开战,是绝对不会给羌国任何的和谈机会的。 就像从前一样,大夏会直接大兵压境,将羌国的士兵杀个片甲不留。 既然樊太后不可能是为战事见羌国,就只可能是为一件事。 那便是羌国国君欲求娶大夏公主的事。 羌国国君想要娶大夏公主做王后的事,不止大夏举国皆知,这在列国间都不算是什么秘密。 虽然羌国国君是一国之君,但想要求娶天朝上国大夏国的公主做妻子,还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世人皆嘲笑羌国国君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但就目前的形式看,卫泱觉得羌国国君那只癞蛤蟆,说不定还真能吃上一口天鹅肉呢。 卫泱是被樊昭一手带大的,卫泱觉得,樊昭的心思她即便无法完全猜透,也总能猜到个七八分。 这回,樊太后只怕八成是动了将卫沁嫁去羌国和亲的打算。 卫泱说过,与大夏公主来说,和亲并不算九死一生的事。 外嫁和亲的大夏公主们,大都过的很好很顺遂,直至寿终正寝。 可卫泱就是不同意卫沁嫁去羌国和亲,坚决不同意。 卫泱虽然没有亲眼去羌国瞧过,但她曾读过不少讲述羌国风土人情的文章,也从宁棠那里听说过一些有关羌国的事。 羌国地处大夏西北方,国土面积狭小,且大都是荒漠。 因为土壤贫瘠,不宜耕种,羌国人大都以游牧打猎为生。 有时打着打着就会打过了国界,有些时候也会人畜不分。 通俗点儿说,很多羌国人干的都是土匪马贼的勾当,杀人劫货,无恶不作。 而且常会越过国境,到大夏境内行兇。 羌国人不但残暴野蛮,还很不开化。 听说女人在羌国的地位很低,赶上饥荒之年,就连树皮草根都不剩的时候,有些部落便会烹煮部落中的女人供男人们分食。 这简直太耸人听闻了。 尽管这只是传言而已,但空穴不来风,卫泱认为这传言还是有几分可信的。 卫泱虽然很不喜欢卫沁,但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卫沁嫁到这种地方去。 卫沁自己肯定也极不愿意。 倘若樊太后真的下旨要将卫沁下嫁到羌国和亲,得知消息的卫沁,很有可能会宁死不屈。 其实,卫泱也说不太准卫沁究竟会如何抉择,总之若换作是她,她是死也不会嫁去羌国的。 卫泱绝不允许樊太后用如此卑鄙的方式去加害卫沁。 她一定要在此事成为定局之前,阻止这件事。 第七百四十六章强词夺理 想要阻止卫沁被樊昭下嫁到羌国和亲的最好办法就是,在樊昭下达和亲的懿旨之前,先给卫沁找到一个婆家。 可婚姻大事,那里容得草率。 无论是为卫沁的下半辈子着想,还是为卫沁来日的夫君及婆家着想,这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只是眼下情况有些紧急,哪有时间考虑太多。 可有些事并不是急就能办成的。 眼下卫沁的处境实在尴尬,谁家脑子不好使,敢娶这么一块儿烫手的山芋回家当夫人。 倘若卫沁只是身份处境有些尴尬,卫泱也愿意勉为其难的当回红娘,替卫沁从中牵线搭桥,促成一门好亲事。 但令卫泱郁闷的是,卫沁身上不止有处境的问题,卫沁本身的性情也很有问题。 骄纵跋扈,敏感易怒,偶尔还有些小狠毒。 这样的卫沁来日真的很难成为贤妻良母。 不是卫泱刻意羞辱卫沁,像卫沁这样的姑娘,哪家娶回去哪家得倒霉。 不过在卫泱看来,卫沁也不是完全的无可救药。 倘若将卫沁交给她,她有信心能在半年内将卫沁讨教成一位合格的新娘。 但她眼下可没有半年的时间,她甚至连半个月的时间都没有。 倘若樊太后真动了将卫沁送去羌国和亲的念头,恐怕这两天懿旨就会下来了。 她总要赶在懿旨下来之前做点儿什么。 既然她没办法在短时间内为卫沁找到一个好婆家,那她就唯有阻止太后让卫沁去和亲的这一条路了。 事不宜迟,卫泱哪里还坐的住,立刻就动身要往景和宫去。 徐紫川才从颐安宫给卫霄瞧了病回来,正撞见要出门的卫泱。 「匆匆忙忙的这是要去哪儿?」徐紫川问。 卫泱答:「我得去趟景和宫。」 「为何忽然要去景和宫?」 「我心里有些不安生,是为卫沁的事。」 「卫泱,即便我不说,你也该知道我想嘱咐你什么。」 卫泱点头,「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心平气和的应对。」 「切记。」 「明白。」 …… 一见卫泱的撵轿在景和宫外落下,梁来喜就愁的不行。 心道,灵枢长公主这位祖宗怎么又来了。 可就算梁来喜再不愿见到卫泱,也总得笑脸相迎。 但此时此刻,梁来喜却有些笑不出来。 上回灵枢长公主到景和宫来,的确是没与太后起争执。 但这回,灵枢长公主一定会与太后起争执。 要问梁来喜为何如此肯定,那是因为…… 「我要见太后。」卫泱与梁来喜说,口气不冷不热的。 「回长公主的话,太后娘娘刚下朝,眼下正在偏殿更衣。」 「那我就先去屋里等。」卫泱说完,就要推门进屋。 梁来喜知拦不住卫泱,但总要尝试一下,「长公主,书房重地,不好擅入。」 卫泱笑了,笑的极冷,「那男宠翟清都能自由出入的地方,凭什么本公主就不能进。」 话说到这里,卫泱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难道真叫她给猜中了,翟清那混帐东西眼下就在这间书房里? 想到这儿,卫泱神色一凛,立马将拦在她身前的梁来喜拂去一边,推门进到了书房内。 虽已是初春,但乍暖还寒的时候,偶尔吹来一阵风,还是很凉的。 但在这间书房内,却感觉不到一丝冷意,仿佛已经提前进入了初夏时节。 卫泱从福熙宫过来时,途经御花园,发现御花园里的迎春花已经开了。 她当时还嘆,能在这个时节看到盛开的花朵,真是很不容易。 可当看到书房窗下那一排盛放的杜鹃花时,卫泱忽然觉得御花园里那些小巧的迎春根本就不够看了。 各色的杜鹃开的繁盛且热烈,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杜鹃花不香。 而桌上香炉里燃的那炉子香,正好弥补了这一缺憾。 盛开的鲜花加上醉人的甘香,无疑让人心情愉悦。 可是案后的那个人,却让人的心情很不愉悦。 翟清竟然坐在案后,坐在凤椅之上翻看案上堆放的奏摺。 见翟清手旁还放着一支朱墨未干的笔,难道在她进屋之前,翟清还提笔批阅过这些奏摺不成? 卫泱气急,冷眼瞪着追她进屋的梁来喜,「书房重地?」 梁来喜面色苍白,一句分辩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是宁可被卫泱臭骂一顿,也不愿被卫泱这般冷嘲热讽,这滋味简直难受极了。 卫泱懒得与梁来喜计较,又抬眼望向翟清。 确切的说是瞪,狠狠的瞪着。 倘若眼神能杀人,翟清恐怕已经被卫泱凌迟几百回了。 翟清起身,沖卫泱行了一礼,什么话都没说,便又重新坐回了凤椅上去。 翟清的神情平和从容到令人髮指,明显就是故意在气卫泱。 卫泱没能承受住翟清的心理攻击,此刻,卫泱很生气,真的很生气。 倘若不是紧记徐紫川的那句心平气和,卫泱保证她已经随手抄起什么东西,砸向那个欠揍至极的翟清。 卫泱勉强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冷声问翟清,「你为何会在这儿?」 翟清答,「回长公主的话,是太后叫我过来的。」 「笑话!」卫泱一脸鄙夷的盯视着翟清,「梁来喜都知道这内书房是重地,任何人不得擅入,太后会不知道吗?你说是太后让你一个男宠进到这内书房里的,难道是在说太后还不如梁来喜一个太监明白宫规事理?」 卫泱此言说的既有理,又很咄咄逼人,翟清自知辩不过卫泱,那不辩就是。 于是,翟清依旧用之前那副很从容冷静的模样与卫泱说:「无论长公主怎么说,的确是太后允准我进来内书房的。」 「好,就当是太后允准你进来的,那太后可有允准你去碰案上的奏摺?」卫泱问,气场骇人。 「太后并没交代不许我碰这案上的东西。」翟清答,分明是在耍无赖。 卫泱听了这话,忍不住呵呵一笑,满眼嘲讽的盯着翟清问:「一个大姑娘在屋里洗澡,她没交代说不许你偷看,你就能肆意的去偷看吗?你那是什么荒唐的回答,简直强词夺理。」 卫泱话讲的糙,理却不糙。 翟清竟有些无言以对。 第七百四十七章不只是威胁 翟清虽然有些无言以对,但并不代表他拿卫泱没办法。 「纵容我的是太后,长公主有任何不满,大可去找太后理论。」翟清说,一脸的理直气壮。 不可否认,翟清说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但卫泱怎么可能与翟清说,对,你说的话有理。 在吵架这件事上,卫泱就没输过,也绝不会认输。 她斜睨着翟清,冷声道:「是我煳涂了,以为你能听懂人话呢。」 卫泱这分明就是在骂他不是人,翟清听懂了,因此脸色很难看。 灵枢长公主还是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最擅长怼人了。 翟清也是个不服输的,他自问不是个笨嘴拙舌的。 打嘴仗,他还是有与卫泱一战之力的。 这厢,翟清正想着要将卫泱方才向他抛来的那句话怼回去,然而老天爷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因为樊太后回来了。 樊昭一进屋,就见卫泱与翟清两个正对峙。 樊昭无奈,心想,她今儿恐怕又免不了要与卫泱争执一场。 「太后,我其实是个很长舌的人。」卫泱望着刚进屋站定的樊昭说。 樊昭闻言,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卫泱突然这是…… 「我会将今日在内书房里看见的事,添油加醋的宣扬出去。说我不但看到男宠翟清可以自由出入内书房重地,还坐了太后的椅子,替太后批阅奏摺。在听说这种事以后,恐怕就连那些死忠于太后您的人,也会对您如此纵容一个男宠,而心生不满,更别说那些本来就反对您的人了。自己苦心写出并虔诚上奏的奏摺,竟然是由一个男宠来批阅的。太后觉得那些自认为受了奇耻大辱的大人们,会做出什么事呢?到时候,事情真要闹起来,某人一定会活不成,而太后您的威名也必将受到极大的折损。」 听了卫泱的话,樊昭心中深受震动。 可她作为当今的摄政太后,卫泱的生身母亲,怎么能在一个孩子面前露怯。 「泱儿,你都在胡说些什么。」 「太后,我并不是在胡说,而是在向您阐述我即将要去做的事。」卫泱目光坚定的说。 此刻,她是在威胁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人,但她心里却很平静,一点儿都不觉得害怕。 樊昭了解卫泱,知道这孩子并不是个会信口开河的人。 卫泱只要说到便一定会做到。 樊昭不安,望着卫泱警告说:「你可知你这样做的后果,这会引起前朝多大的动盪。」 卫泱闻言,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的与樊昭说:「左右在太后眼中,我就是个既任性,又不懂事的丫头。我会做出这样不顾全大局的事,不是很正常吗?」 「泱儿!」樊昭轻喝一声。 卫泱完全无视樊昭的气恼,一脸无辜的说:「我将我看见的事情,如实说给别人听,有什么错吗?难道此刻翟清不在内书房里,他没有坐在案后,没有碰过那些奏摺,没有动那支硃笔吗?我实在很不明白太后您为何要生气,您这难道是恼羞成怒?」 樊昭不言,冷冷的盯着卫泱,心道,这孩子是要活活气死她吗? 见樊昭不言语,卫泱又接着自己之前的话茬说:「太后不说话,便是默认了我之前的说法。您既是恼羞成怒,便是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是错的。既然知道,您为何还要一错再错?」 「哀家没错!」樊昭铁青着脸说,她怎么能向卫泱一个孩子低头认错。 「太后觉得自己没错,我却觉得太后错的离谱,这终究是因为咱们立场不同。太后无法说服我,我恐怕也无法说服太后。既如此,那咱们就不要论什么对错了。」话说到这里,卫泱有意加重了语气,「我只问太后,您想不想让我把今日在这内书房里的所见说出去?」 樊昭当然不想卫泱出去胡说,否则,真的会给她招来一些麻烦。 「哀家不让你说,你就能不说?」樊昭问,口气还算平和。 「我可以不说。」卫泱答,「但太后必须要答应我一件事。」 樊昭微怔,这才回味过来。 卫泱是故意把她逼到这个份儿上的,卫泱今日明显是有备而来。 这只小狐狸,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什么事,说来听听。」 「太后终究还是没有放弃要对付卫沁吧?」卫泱问。 又是为卫沁?樊昭神情复杂的望着卫泱没应声。 见樊昭没有出言否认,卫泱愈发肯定自己之前的猜想。 「若我没猜错,太后是打算将卫沁嫁到羌国那蛮荒之地和亲吧?」 樊昭肯定,她没有跟任何人提过她的这个打算,就连对翟清都没说起过。 甚至就连梁来喜这个近身的大太监,大概都没猜到她有这个念头。 可卫泱竟然猜到了。 这孩子究竟是如何猜到的?难道只是因为她这阵子曾召见过羌国使者两回? 樊昭感慨,卫泱到底是她的亲骨肉,是她的传人,如此轻易的就能看透她的心思。 樊昭心里有些慌,但同时也很欣慰。 卫泱像她,真的很像她。 「太后不否认?」卫泱问。 樊昭摇头,承认她的确有这个打算。 真叫她猜中了!卫泱不知自己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提着气。 樊太后已经决定的事,会有转圜的余地吗? 卫泱心里很没底儿,可越是没底儿就越是要装作理直气壮的样子。 「只要太后肯打消送卫沁去羌国和亲的念头,那我保证,一定不会将今日在内书房里看见的事说出去。」 「这个交换条件,哀家不接受。」樊昭望着卫泱,眸色淡淡的说,「哀家不信你会将你今日在内书房里看到的事说出去。毕竟,政局动盪,人心不安,对皇上也没有好处。」 「怎么,太后以为我只敢嘴上威胁您,而不敢真的去做吗?」 「难道不是吗?」樊昭反问一句,口气中并无轻蔑之意,但投向卫泱的目光却明显是一位宽宏的母亲在看着自己无理取闹的孩子时的目光。 「很遗憾太后,我早就不是三年前那个乖巧听话的卫泱了,我现在满脑子都在想着要怎样与您做对,让您不好过。只要能让您痛苦,我就高兴。为此,我可以做出任何疯狂的事。比如说……」卫泱说着,飞快的摘下发间的一枚簪子,并将簪子尖锐的底端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第七百四十八章你痛苦,我高兴 「泱儿!住手!你要做什么!」樊昭一脸惊慌。 卫泱无视樊昭的惶恐,眸色淡淡的说:「我的死能威胁到太后?若可以,那我立刻就将这支簪子扎进自己的脖子。」 樊昭了解卫泱是个说到便敢做到的孩子,她生怕卫泱真的会乱来,于是只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改用一副冷淡的口气与卫泱说:「孩子,你忘了,十多年前,哀家可是曾亲自杀过你一回,你认为你的死能威胁到哀家?还真是天真。」 卫泱望着樊昭,单从樊昭的神情来看,她完全分辨不出,樊昭方才说的话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她恨樊昭,恨樊昭这个狠心的母亲。 可就算她再恨,也没坚强到听樊昭当面与她说,毫不在意她这个女儿后还能保持从容。 卫泱心口剧痛,仿佛她手上的那支簪没有抵在她的颈上,而是已经扎进了她的心口。 太后说她天真,她是天真,还很可笑。 可笑的认为,在樊太后心里她还是有那么一点儿要紧的。 却不想,樊太后予以她的所谓母爱与亲情,竟然这般耐不住考验。 卫泱伤心,但越是伤心她心里就越是冷静。 「我就是知道我的死并威胁不到太后,才会苟延残喘活到如今。」卫泱望着樊昭,口气冰冷,目光更是寒凉,「太后心里最在乎的从来都不是活着的人,而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倘若翟清在内书房代您批阅奏摺的事传出去,您即便有本事将此事压下去,这件事也终将成为您执政生涯中的污点。敢问太后,您在不在乎这个?」 眼前的卫泱让樊昭感到陌生至极,尽管卫泱从前也曾用这种语调与她说过话,甚至还曾用过更加恶劣的语气,但樊昭还是能够分辨出这其中微妙的不同。 卫泱从前与她说话的语气再冷淡再恶劣,也是透着一股孩子气的。 就是那种叛逆的小孩子试图激怒母亲的赌气语调。 而方才卫泱与她说的那席话,冷的不含一丝感情。 卫泱对她这个母后应是彻底失望了。 而她对卫泱这个女儿又何尝不失望。 俗语说母女同心,这本是人之常情。 可这人之常情,却在她们母女身上达到了最彻底的颠覆。 樊昭不求卫泱能与她同心,只盼卫泱不要站在与她对立的一边。 但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她们母女已经渐行渐远,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了。 樊昭悲哀,难过的就连唿吸都觉得有些疼。 而另一边,卫泱心里却有些庆幸。 其实,今日并不是卫泱第一次在内书房撞见翟清。 过去,她虽然猜到,却没能亲眼看到翟清碰案上的那些奏摺,也就没说什么。 但这回或许是天意的安排,正好让她撞见翟清坐在案后翻看奏摺,甚至还有批过奏摺的痕迹。 这一发现当场就被她用上,成为她劝太后打消送卫沁去羌国和亲的筹码。 倘若今日翟清不在内书房,也没有碰过那些周折,卫泱觉得自己还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能与樊太后交换的条件。 卫泱不禁再嘆,果然是天意。 「哀家答应你。」樊太后忽然开了口,「送卫沁去羌国和亲的事就此作罢,作为交换,你今日在这里看到的一切,也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 樊太后答应了她的条件? 卫泱忽然觉得有些恍惚,这事似乎进展的意外顺利。 顺利不好吗?当然很好。 那还迟疑什么呢? 「一言为定。」 樊太后点头,「一言为定。」 卫泱从前一直都很相信樊太后的话,因她知道樊太后一向都很讲信用,说到便会做到。 但近来因为发生在卫沁身上的一些事,使得卫泱对樊太后的这份信任大打折扣。 樊太后明明亲口答应她会放过卫沁,却还是接二连三的在暗地里对卫沁下毒手。 樊太后这句「一言为定」究竟还能有几分可信呢? 可事到如今,她除了选择相信樊太后,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 卫泱无奈,缓缓的将她抵在颈上的那支簪放下了。 樊昭见状,才暗暗松了口气。 谁知卫泱并未将手上那支簪重新簪回发上,而是用那支簪指向了她。 卫泱是想要弒母?不对,卫泱是用簪首指向的她,而尖锐的簪底却是对着自己。 「其实,太后并不是只有一个选择。」卫泱望着樊昭,原本清澈明亮的双眼,不知何时竟染上了深深的墨色,「想要封住我的口,您不必一定要委曲求全答应我的条件,您也可以选择杀人灭口。一个死人,是绝对没法开口说话的,只要杀了我,您就能真正安心了。」 话说到这里,卫泱又将手中的簪子往樊昭的方向擎了擎,「我是您生的,您要杀我,我绝不会躲开,您就放心大胆的动手吧。」 「你这孩子是疯了不成!」樊昭瞪着卫泱,已经没有任何词语能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怎么在她的泱儿眼里,她们母女之间已经到了要你死我活的地步? 在泱儿眼中,她究竟是多么狠毒不堪的存在? 樊昭羞愤难当,她不明白,卫泱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太后,我早就是个疯子了。」卫泱口气平静的与樊昭说,「我之前不是与您说过,只要您是痛苦的,我就是愉悦的。余生我将考虑最多的事,就是如何让您不痛快。今日我给您一个机会,结束你我之间孽缘的机会,你可以立刻就杀了我,从此一劳永逸。」 孽缘?泱儿竟然说她们母女一场是孽缘? 樊昭痛心疾首,难过的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收起你的髮簪。」 「今日您不杀我,您一定会后悔,因为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给您任何杀我的机会。」 樊昭不言,望着她最心疼的这个小女儿卫泱。 试问,这世上有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平安健康的活着。 当年她真是一时昏了头,才会选择捨弃卫泱的性命,去达成自己的目的。 如今卫泱这样恨她仇视她,皆是她的报应吧。 见樊太后不说话了,卫泱也无意在此久留,便转身预备离去。 「去羌国和亲与卫沁来说并不见得就是坏事,至少她还能嫁的出去,更能成为一国之后。泱儿,你以为卫沁留在大夏能找到婆家?」 卫泱很讨厌樊昭用这种居高临下的口气与她说话。 好像天底下就她樊太后是聪明人,其余人全是傻子。 卫泱没好气的回道:「卫沁的婚事就不劳太后操心了,这世上总有胆大不怕死的人。」 「哀家可以与你打个赌,卫沁註定孤独终老。」 「卫沁兴许真的找不到好的婆家,但卫沁绝对不会孤独终老,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会照顾她。」卫泱说,语气无比坚定。 第七百四十九章全凭我乐意 「卫沁何德何能,哪里值得你如此待她!」对曾经害过自己的人施予恩惠,樊昭觉得卫泱这就是愚善。 卫泱并不想与樊昭就此多加争论,用一句话就结束了这个话题,「我的事用不着旁人来指手画脚,我要做什么,想做什么,全凭我乐意!」 全凭自己乐意吗? 樊昭望着眼前面色有些苍白,但气势却灼灼逼人,眼中毫无畏惧之色的卫泱。 此刻的卫泱,忽然让樊昭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记得当年她像卫泱这般大的时候,与卫泱一样都是无所畏惧,敢做敢为。 不止,其实在更早之前,她就是个胆子很大的姑娘。 大概从她记事起,就常听人说她胆子大。 从小到大,她不知做过多少连男人都不敢去做的事。 她试着去骑过刚从草原上捕来的,尚未驯化的野马。 她曾在随父兄去林中打猎的时候与一头豹子狭路相逢,尽管过程很惊险,但最终的结果,她还是凭一己之力射杀了那头豹子。 那一年她才将将十四岁,比眼前的卫泱还要小两岁。 而那一年,就在她像卫泱这般大的那一年,她的一个壮举最终决定了她成为太子妃,成为皇后,又成为如今摄政太后的命运。 樊昭还清楚的记得,那是启元二十五年的秋天。 她随父兄一同伴驾前往抚宁围场行秋猎。 卫泱的祖父,也就是当时在位的弘帝,在宣布当年的秋猎开始后说到,说哪位皇子能够猎到今秋的第一只猎物,自己就将追随自己多年的那张宝弓赏赐给那位皇子。 诸位皇子,连同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先帝在内,都对自己父皇的宝弓志在必得,皆拿出看家的本事想要拔得头筹。 最终,先帝与成王几乎同时猎到了那年秋猎的第一只猎物。 樊昭还记得,当年在册立太子一事上,弘帝一直都在先帝与成王之间左右摇摆。 后来,弘帝还是选择了立身为嫡子,又素有贤名的先帝为太子。 兴许是觉得未能将皇位传给成王,有些亏欠成王。 自先帝被立为太子以后,相比之前的一视同仁,弘帝明显偏爱了成王许多。 眼见太子与成王同时带回了猎物,弘帝几乎没有犹豫就要将自己那张宝弓赏赐给成王,名曰太子身为兄长就该谦让弟弟。 诸位随驾的大人虽然觉得弘帝的这个决定多少有些不妥,却没人敢提出异议。 而就在众人皆认为那张宝弓已是成王的囊中之物时,她站了出来,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几十年了,但当日的画面都还歷歷在目。 樊昭依然记得那天,她对着弘帝,对着一众人等说的每一个字。 她说,太子殿下与成王殿下虽然同时猎到了猎物,但太子殿下猎到的是头狍子,且是一箭射中了那头狍子的眉心,一箭毙命,箭法高超精妙。 反观成王,只是猎到一只小小的野兔,且还是靠众人用网子合围,断了那只兔子的去路以后,成王才一箭射中了那兔子的后腿。 无论从猎物的大小,还是从射杀猎物的箭法高低来比较,都是太子比成王更胜一筹,宝弓应该赏给太子而不是成王。 樊昭清楚的记得,弘帝在听完她这番话以后,面色静朗,丝毫不见怒意。 弘帝只是问她,太子身为兄长,难道不该谦让着些弟弟? 她的回答是,身为兄长是应该谦让弟弟,但在有些时候,兄长也不必要一味的迁就忍让弟弟。成王殿下很想得到陛下您的这张宝弓,太子殿下也一样很想得到您这张宝弓,而这张弓本来就是太子殿下靠自己的本事应得的,太子殿下为何要相让?陛下方才说,作为兄长该谦让弟弟,兄友弟恭,身为弟弟,成王殿下是不是也该多加敬重太子这个兄长呢? 当时在场的人,但凡是稍稍眼明心亮些的应该都能听的出来,她这番话不只是在帮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帝向弘帝讨赏,还有指责弘帝偏疼成王,委屈太子的意思,更有暗指成王身为臣弟,对太子不恭不敬的意思。 樊昭想,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大概都认为她这个丫头太过胆大妄为,竟然敢当众说皇上的不是。 事后想起来,樊昭也觉得自己是够大胆的。 她的所作所为至少是前无古人的。 弘帝在听了她那一番话之后,静默了片刻便笑了。 接着就将手中那张宝弓赏给了先帝。 那天弘帝没有当众夸她什么,更未当众责骂她什么,只是在御驾迴銮的第二天就下旨给先帝与她赐婚了。 听来宣读赐婚圣旨的公公说,皇上很欣赏她的胆识,更欣赏她敢于站出来维护太子的那一片真情。 皇上说,她来日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妻子,好太子妃,好皇后。 樊昭想,弘帝他老人家真的是慧眼如炬,弘帝说她能成为一个好妻子,好太子妃,好皇后,她就真的做到了。 但她却没能成为一个好母亲。 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她最寄予厚望的长子卫澈,意外的英年早逝。 她最温润柔顺的次子卫渲如今与她反目成仇,恨不能杀了她。 而她最疼惜最宠爱的小女儿卫泱,竟与她说出只要你痛苦,我就高兴的话。 樊昭有些想不通,到底是哪里错了? 但樊昭坚信,错的一定不是她,一定不是。 眼前一脸倔强勇敢的卫泱,与当年同样倔强勇敢的她相重叠。 樊昭忽然觉得当年的自己似乎有些太自以为是了。 她年轻时那些所谓的勇敢耿直,落在长辈们的眼中不过都是任性轻狂而已。 是长辈们宽宏,不愿与她一个小丫头计较罢了。 而如今的她,身为长辈,也不该与卫泱计较太多。 女儿是她生的,也是她惯成这样的,她认了。 「从今往后,哀家就当世上没有卫沁这个人。」 卫泱听的出来,樊太后这是彻底下定决心要放过卫沁了。 「您做了一个很明智的决定。」卫泱说完,刚转身要走,却又突然转过身来,她没有再与樊昭说什么,而是冷眼瞪着翟清,一字一顿的说,「从今往后,别让我在内书房里再看到你。」 话毕,卫泱就转身走出了内书房。 从内书房走出来以后,卫泱才勐然发现她捏在手心里那支簪是她去年生辰,徐紫川亲手为她雕的那支梅花簪。 卫泱惭愧,她怎么能拿徐紫川送给她的东西做那种事。 不行,这事一定不能叫徐紫川知道,否则…… 卫泱发誓,往后她真的再也不会去干那种危险的事了。 第七百五十章他的宿命 卫泱走后,一直站在案后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翟清方才走上前,来到樊太后身边。 「太后放心,往后我来内书房时,会避着点儿长公主的。」翟清说。 而樊太后闻言,却没有应声,一脸的若有所思。 翟清见状,心中难免紧张,生怕樊太后会与他说,让他往后都不要再踏进这内书房了。 天知道他究竟费了多少心机,才能享受这份特权,倘若就因为卫泱这一闹就失去了……他不甘心! 翟清寻思着,正预备再说什么,樊太后忽然发了话,「你今儿就先回去吧。」 翟清有些煳涂,太后此言何意?他往后究竟还能不能再进内书房? 翟清很想问问清楚,可张了张嘴,终究没有问出口。 太后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啊,是被灵枢长公主闹的心生挫败吗? 太后真的是老了吧,竟这样经不起打击。 翟清寻思着,一个字也没再与樊昭多说,就转身出了内书房。 翟清想,他这回似乎是又输给了灵枢长公主。 尽管方才在内书房里,他被灵枢长公主威胁警告外加一通羞辱,但他心里并不觉得生气。 至于为什么不气,翟清自己也说不好,兴许是因为他早已习惯了被卫泱如此对待,也兴许是因为他潜意识里觉得无论卫泱做什么,都无法从根本上威胁到他。 纵使这回真叫卫泱得逞,他往后不能再随意踏进内书房又如何? 他总有办法再回来的。 就是如此笃定,就是这般自信。 走出景和宫以后,翟清并未坐上侯在门外的撵轿。 难得今日春光明媚,还温暖无风,不去走走逛逛,实在是有些辜负了这难得的好天气。 于是,在步行回永春宫的路上,翟清特意绕远去了一趟御花园,赏看新开的迎春花。 当翟清一饱眼福,回到永春宫时,老远就发现永春宫外停了一架撵轿,待他走上前,想要看看撵轿上究竟坐着谁的时候,那撵轿已经抬走了。 是谁来过永春宫吗? 不能啊,在这后宫之中,除了灵枢长公主从不避嫌,敢到永春宫来以外,就再没旁人敢私自过来了。 既不可能是来客,那便是那撵轿接了谁出去? 这永春宫里,除了他以外,就只住了一个长忆,难道说…… 翟清微微眯起眼,抬眼望向已经走出去有些距离的那架撵轿,他就说那架撵轿看上去有些眼熟。果然,那是景和宫的撵轿。 「公子,您回来了。」长春宫看门的太监小跑上前,殷勤的要将翟清往宫里迎。 「太后命人接长忆去景和宫了?」翟清问,口气平静,眸色也很平静,叫人很是看不透他此刻的情绪。 那看门的太监得此一问,慌忙应道:「回公子,方才景和宫是派来一架撵轿,将云台居那位给接走了。」 还真是如此。 翟清原本以为方才在景和宫内书房,樊太后让他走是因为心烦,想要一个人冷静冷静。 这会儿他才看明白,原来太后那么急着让他走,只是想要支走他,找长忆去相会。 翟清回忆了一下,似乎每回与灵枢长公主起过争执以后,太后都会疯狂的思念先帝。 在那之后,樊太后就会派人将与先帝长的很像的长忆接去相见。 翟清冷笑,太后对先帝还真是情真意切啊。 不,才不是。 倘若樊太后真的那样爱先帝,太后怎么忍心一再的对她与先帝的孩子狠下毒手。 对先帝,樊太后是问心有愧的。 她知道先帝的在天之灵是绝不会原谅她的所作所为,才要从一个长的像先帝的替代者身上寻找慰籍。 但长忆并不是先帝,长忆给太后的一切顺从与温柔,都只是出于敬畏。 自欺欺人,翟清觉得樊太后也真是可悲。 樊太后老了,而衰老则意味着腐朽。 翟清忽然觉得,皇上想要逼迫太后交出摄政大权,退居后宫是个很英明的决定。 一个已经从内里开始腐朽的女人,是无法带领大夏再次走向辉煌的。 但可惜的是,依皇上如今的身子,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就算皇上心中有再炽热伟大的理想,恐怕也没有时间去实现了。 这大夏的天下终究还是会被樊太后紧紧攥在手心里,纵使在新君登基以后也不例外。 大夏将在这个已经腐朽的女人手中,也渐渐走向腐朽衰败。 这是翟清预见的,算是他对大夏未来局势走向的预言。 翟清讨厌腐朽,他厌烦那酸臭腐败的气味。 但他能做的,就只是陪着那个女人与这个国家一起走向腐朽。 想到这儿,翟清幽幽的嘆了口气,庭院中的那棵矮树,在一夜春风的吹拂之下,细枝上已经生出点点浅绿色的嫩芽。 这是一棵合欢树,是太后特地命人为他移栽到这里的合欢树。 望着那棵合欢树,翟清心生厌恶,确切的说是心生厌倦。 他已经厌倦了成日对樊太后曲意逢迎,厌恶了做樊太后的男宠这件事。 他有没有可能换一种活法? 不,这是痴人说梦。 除了做男宠以外,他还能做什么呢? 即便他来日色衰,太后不再钟爱于他,念惜着往日情分,太后愿将他放出宫去,他又有多少可能重新开始,安安稳稳的活到寿终正寝呢? 灵枢长公主不会放过他,这世上还有很多人不会放过他。 他只能做男宠,还要做一个永不失宠的男宠。 这应该就是他的宿命。 可要是有机会,他还是很想试着以不同的身份活在这世上的。 …… 卫泱已经很久没在午夜时分醒来了,她不是因为忽然口渴,也不是因为做了噩梦,而是因为窗外的风实在太大了。 大风吹着窗户扎扎作响,像是要把窗户吹飞似的。 这是春风,京都城每到春日就会如约而至的春风。 春天真的到了,到的真快啊。 卫泱想着,盯着黑洞洞的床顶发了许久的呆,才渐渐回过神来。 在又静静的听了一会儿春风之后,她翻了个身预备继续睡,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她眼前不断回放着今日她在景和宫与樊太后对峙时的画面,而在所有画面中最清晰的一幕就是樊太后问她,为卫沁做这么多值得吗? 卫泱当时是出于与樊太后赌气的缘故,并没有说出真心话。 若要问她的真心话是什么,那绝对是卫沁根本就不值得她如此袒护。 不是卫泱对卫沁心存偏见,而是卫泱真的无法从卫沁这个人身上找到哪怕一点儿能叫人心生赞赏的优点。 卫泱觉得她有一万个可以将卫沁弃之不顾的理由,可只要有一个她不能捨弃卫沁的理由,她就要保全卫沁,无论值得还是不值得。 卫泱也说不准,卫沁来日会不会变成一条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她来日会不会后悔今日救了卫沁。 但无论未来如何,卫泱觉得此刻的她做的很对也很棒。 第七百五十一章不怕狗急跳墙 转眼三月初二这天就到了。 卫泱原本与徐紫川说好,要一同去安国公府观礼,亲眼见证宁琛收韩江做义子的这件大喜事。 奈何在三月初二的前一天,慎王府突然来人传信,说慎王的寒症忽然有些反覆,想请徐郎中明日去府上为慎王诊上一脉。 这是年后慎王第二次主动邀请徐紫川去慎王府相见。 卫泱和徐紫川都很清楚,慎王这是有些沉不住气了。 慎王迫切的想要从徐紫川这里得到某些决定性的证据,证明当年楚贵妃下毒谋害皇后与太子一案,就是樊太后自编自导自演的一出嫁祸大戏。 根本就不属实的事,又何来的罪证? 上回见面,徐紫川就一味的搪塞慎王,有意的拖延着时间。 这回,徐紫川也打算继续搪塞慎王,却不知慎王还会不会再吃他这一套。 「慎王的耐心一向都很好,怎么会忽然变的如此急躁,难道是因为季节的缘故?」卫泱望着徐紫川说,「换季的时候,尤其是从冬季转换到春季的时候,人大都很容易觉得烦燥吧。」 「慎王忽然变的如此急躁,我想不光是有季节的原因,还因为成王。」徐紫川应道。 卫泱觉得,徐紫川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儿上,「是啊,这阵子成王的党羽接连被大舅舅和姨丈剷除,如今的成王都快被拔成了秃毛鸡。趁身上的毛还没有被彻底拔光,成王倒还有放手一搏的机会。等再过一阵子,等到他的党羽都被清除干净,成王即便想放手一搏,也没那本事了。成王急,身为成王的盟友,慎王不急才怪。眼下,成王手中的牌一张都不顶用,只能乖乖的被动挨打,但慎王却自认为自己手中还握有一张王牌,那张王牌就是你。」 「然而我并不是什么王牌。」徐紫川说。 「你是鬼牌。」卫泱应道,但深情却并不轻松,反而有些凝重,「眼下,咱们是握了一手的好牌,有完胜成王和慎王的把握,可怕就怕这二位牌品不好,把牌一摔,直接不跟咱们打了。」 「卫泱,你的意思是怕成王和慎王会……」 「狗急跳墙。」卫泱知道徐紫川不愿骂自己的表兄慎王是狗,既如此,她代徐紫川说出来就是。 虽然慎王与她是关系更加亲密的亲兄妹,但她是女子又不是君子,才不在意这些。 「紫川,你是知道的,尽说这阵子大舅舅与姨丈合力,又剷除了不少成王的党羽,但却仅限于成王在京都中的党羽。事实上,成王在大夏几乎所有的州郡都安插有自己的人。我倒是不怕成王狗急跳墙,立刻举兵谋反,我是怕成王会选择反攻为守,逃离京都,割据一方。到时候,事情就会变的很麻烦。」 徐紫川点头,「若事情真的发展到那一步,朝廷一定会派兵去讨伐成王,一场谋逆便会转变成一场内战。」 「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事。」卫泱哀嘆,「我讨厌战争,打仗会死很多人的,会死很多无辜的人。」 徐紫川见不得卫泱难过,也很不愿让他俩的推测成真。 他与卫泱一样,都讨厌战争。 「卫泱,我会尽量稳住慎王,再拖延一些时间。只要慎王不动,成王也不会轻举妄动。」徐紫川望着卫泱,口气坚定的说,「倘若我确定没有办法继续稳住慎王,那咱们就选择先发制人。」 卫泱很清楚,徐紫川说的「先发制人」代表什么。 代表徐紫川要将慎王与成王勾结,意图谋反这件事揭发出来。 「慎王会死的。」卫泱不确定徐紫川究竟有没有考虑清楚,于是便提醒了徐紫川一句。 「慎王是自作孽,便该由他自己来承受一切恶果。虽然慎王是我的亲表兄,但在大义面前,我绝对不会袒护他。否则,不知要有多少无辜的将士和百姓,要因他的权欲与贪念死于非命。」 旁人不知,卫泱心里却很清楚,徐紫川究竟经过多艰难的挣扎,才下定了这个决心。 卫泱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握住徐紫川的手。 如果可能,为了徐紫川,她还是想留慎王一条命的。 …… 宁琛贵为安国公,又是曾为大夏江山稳固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大功臣,还是当今太后的姐夫,当今皇上的亲姨丈。宁琛不但身份地位尊贵,也因德行出众,在权贵圈子里一向都是颇为德高望重的人物。 宁琛要收义子,摆认亲宴,京都城中各界的名流都上赶着来为宁琛捧场。 而今日最终能受邀前来观礼的,则都是与宁琛同辈的,且身份地位相当的人物。 卫泱则是唯一受邀前来观礼的晚辈。 今日,徐紫川要去慎王府,不能陪卫泱一道来安国公府观礼。 少了徐紫川的陪伴,卫泱虽然觉得有些不习惯,但想着去到安国公府以后,有宁棠和韩江两个陪她作伴,想来她也不会觉得无聊。 可到了安国公府以后,卫泱才发现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天真。 宁棠和韩江在府前迎客都迎不过来,哪有工夫陪她解闷。 卫泱只恨自己到的太早,早知道她到了安国公府以后连个能陪她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就晚些来就是了。 对于不能陪伴卫泱这件事,宁棠也是很无奈。 他命人将卫泱带去他住的那间小院里,在他那儿待着,想必卫泱也能自在些。 卫泱到了宁棠的小院,就像回到了自个家似的,既觉得自在也觉得亲切。 但她依旧觉得很无聊,无聊到翻看起了书架上她平日里最不爱看的兵书。 这厢,卫泱正捧着一卷兵书有些昏昏欲睡,忽然听闻她大舅舅樊旭和二舅舅樊晖已经到了。 卫泱立刻将手中的兵书一合,放回了书架上。 她换来接引丫鬟,命丫鬟引路带她去见樊氏兄弟。 作为今日前来观礼的宾客中的上宾,樊氏兄弟被单独安排在一处小厅里歇息。 没有其他闲杂人等在跟前杵着,舅甥说起话来也更自在些。 可即便眼前没有外人,该讲的礼数也不能省。 见卫泱来了,樊旭和樊晖兄弟连忙起身,向卫泱行了一个君臣礼。 这礼卫泱不得不受,可在受礼之后,卫泱并未急着入座,而是在给樊旭和樊晖一人行了一个晚辈礼之后,才随她两位舅舅一同入座。 第七百五十二章终于下定决心 卫泱刚一入座,就满眼关切的望着樊旭问道:「正月里去府上做客,得知大舅舅肩膀处的旧疾犯了,外甥心里一直挂念着,也不知大舅舅的肩膀还疼不疼了?」 「全仰仗徐郎中,舅舅肩上的旧疾已经好多了。」樊旭温声与卫泱说。 「倘若大舅舅七日前没有碰弓箭,肩上的旧疾应该已经不疼了。」 「徐郎中都与泱儿说了?」樊旭问。 卫泱点头,「不是外甥说您,大舅舅您也真是的,您明知您肩上有旧疾,需要静心修养才能见好,养病期间不能舞刀弄剑,可您偏偏要犯。您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这样不听话。」 「一时技痒,没忍住就……」经卫泱这么一说,樊旭好大个人少见的面露惭愧之色。 卫泱闻言,又立马望向一旁的樊晖,「往后可要劳烦二舅舅多留神,盯着点儿大舅舅,别让大舅舅再偷偷的去碰弓箭了。」 樊晖得了这话,笑答:「好外甥,你二舅舅我哪里劝的住你大舅舅,这种事你还是得拜託给你大舅母。这世上唯有你大舅母才能降的住你大舅舅。」 「还说嘴呢。」樊旭白了他弟弟樊晖一眼,「那日,要不是你拿着你才得的那张新弓在我面前显摆,我能一时没忍住试了试那张弓吗?」 樊晖不服,「我好心好意的拿新得的弓给长兄看,到头来竟都成了我的不是了。罢了罢了,往后我再得了那样的好东西,可万不敢拿给长兄看了。省得没讨得好,还招一身埋怨。」 「那可不行,往后你再得了弓啊剑啊的那些好东西,还是得拿来给我看看。」樊旭连忙与樊晖说。 卫泱从旁瞧见,见这哥俩你一言我一语,甚是和睦融洽的样子,心里觉得暖融融喜滋滋的。 要知道,樊氏兄弟可是出了名的团结。 只可惜……蓦的,卫泱原本还颇为愉悦的心情,瞬间就低落下来。 樊氏一家兄弟姐妹四个,原本是出了名的感情好。 然而眼下,长姐樊昕已经香消玉殒。 樊旭与樊昭兄妹早已貌合神离,而樊晖则一直在一旁隔岸观火。 所谓的团结和睦,如今就是个笑话,或者说是个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卫泱想,樊氏兄弟姐妹四个原本是有机会团结和睦到老的,是樊昭,全是樊昭的错。 是樊昭一手破坏了这曾经很美好的一切。 樊昭是罪人,是造成眼前这种局面的始作俑者! 「听说泱儿的弩使的不错。」这话是卫泱的二舅舅樊晖问的。 卫泱回神,「二舅舅怎么知道外甥会用弩?」 「是听我家那小子说的。听那小子说,泱儿的弩使的相当不错。」 樊晖口中的小子指的不是旁人,正是樊晖膝下唯一的儿子樊景荣。 「景荣表兄谬赞,外甥只是懂得如何搭箭放箭而已,放出的箭不脱靶就算不错了。」 「泱儿不必太过自谦,等哪日你得闲,来家里试试身手,舅舅就知道你那表兄有没有看走眼了。」 来家里?她二舅舅这是主动邀她去辅国公府做客? 卫泱有些恍惚,亦有些不知所措。 一向保持中立,不选边,不站队的她二舅舅樊晖,竟然主动向她示好? 她二舅舅这是自己想开了,还是被她大舅舅给说服了? 卫泱思量着,连忙望向她大舅舅樊旭,想从她大舅舅那里寻求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樊旭沖卫泱笑笑,「听你二舅舅的话,得闲就常来家里坐坐。」 尽管樊旭并未将话说的太直白,但卫泱明白了。 她二舅舅樊晖终于是下定决心,选择站在他们这一边了。 卫泱心中狂喜,沖樊氏兄弟粲然一笑,应了声「嗳」。 听说樊家兄弟已经到了,想过来见这兄弟俩一面的可不单单只有卫泱。 就在卫泱与樊氏兄弟说话的这一小会儿工夫,就已经有好几拨小厮来传话,表示他家主子想要求见两位樊大人。 左右她往后会经常出入辅国公府,卫泱倒不急着在今日将话都与她二位舅舅说尽。 卫泱只道,不耽误两位舅舅与旧友们叙旧,便起身告辞了。 从樊氏兄弟那里出来以后,卫泱心情大好。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正预备回到宁棠的小院去,却在半路上遇到了那间小院的主人。 「你不去好好的招待客人,跑到这里乱晃什么?」卫泱问宁棠。 「我哪有乱晃,我是特意过来招待你这个客人的。」宁棠笑答。 卫泱摆手,「我可不是什么客人,我当安国公府是我第二个家呢。」 能听到卫泱这么说,宁棠心里很高兴,「安国公府随时都欢迎你,你想来便来。」 卫泱点头,「我也随时都欢迎你去我第一个家。」 「我不是经常去吗?」 「经常去?皇宫可不是我第一个家,那儿不是我的家。虽然我一直都很想把那里当成我的家,但……江州才是我第一个家。」 宁棠听懂了,正因为听懂了,他心里难免觉得有些失落。 「你终究还是会走。」 他们可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啊,卫泱自然能很轻易也很清楚的感觉到宁棠的这份失落。 不止失落,是有些难过。 「宁棠,我……」 「小泱,你不需要与我解释什么,只要你觉得高兴就好。来日,我若是想你了,一定会去江州看你。」 宁棠的豁达和体贴让卫泱无比欣慰,「光看一眼不行,最好能留在江州住一段日子,长住自然最好。」 「我倒是有这个打算。」宁棠说着,脸上又重新浮现出笑容来,「可就怕徐兄他会吃醋。」 「紫川他爱吃糖,不爱吃醋。」卫泱答。 「话虽如何,可是……」 「可是什么?」卫泱忍不住白了宁棠一眼,「你这个人何时变的如此婆婆妈妈,你再这样,我可就拦着不许你去江州了。」 「不,我就去,我就要去看你。」 卫泱莞尔,「瞧,这样痛痛快快的多好,往后你要是再婆妈矫情,我可就不理你了。」 「好了好了,你就别挤兑我了。走,我带你开小灶去。」宁棠招唿卫泱说。 「宴席就要开始了,为何要带我去开小灶?」卫泱疑惑。 宁棠笑笑,「我问你,你长这么大,参加过大小宴会无数,可曾在哪次的宴席上吃饱过?」 卫泱仔细回想了一下,她还真没在哪次宴席上真正吃饱过。 「宁棠,你对我真好。」 「我不对你好,能对谁好?饭菜都准备好了,快跟我来吧。」 卫泱点头,高高兴兴的跟着宁棠去开小灶了。 第七百五十三章百思不得其解 认亲仪式在众人的祝福中,顺利的开始并圆满的结束。 卫泱从旁瞧着,不免心生感慨。 她还记得当初她在南下江州的途中,初见韩江时的事。 那时的韩江还是个孤苦无依的流浪儿,因为偷盗被一众人等当街殴打,险些横尸街头。 那个时候的韩江与眼前俊朗且意气风发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 宴席开始,韩江端起酒杯,首先来到卫泱的席前,向卫泱敬酒。 韩江对卫泱说,倘若三年前没有遇见卫泱,他早就死了。 倘若当年卫泱没有收留他,栽培他,他也不会有今日的运气。 韩江说这些话时,声音激动的有些发颤,身子也微微有些发抖。 非得双手捧着酒杯,才能不让那斟的满满的酒从酒杯中溅洒出来。 其实,卫泱并不觉得韩江能有今日都是她的功劳。 卫泱自问,她并不是个愚善的人。 在她三年多前南下江州的路上,以及去年秋天从江州回京都的路上。 这一路上她不知遇上了多少流浪者,她要真是个圣母,早就将那些可怜人都收编了。 卫泱认为,她与韩江之所以能建立起这样深厚且长久的缘分,多半是源于韩江的仗义和善良。 当初,看到韩江当街被打,她是派赵兴去替韩江解了围。 她不图回报,也没想过在她看来很简单的举手之劳中能得到什么回报。 而后来,她真的得到韩江的回报了,还是韩江险些赔上自己年轻生命的报答。 卫泱想,即便当日韩江没有出于怀疑,尾随那些欲凿穿船底的刺客偷偷登上她的船,在高岂和赵兴等一众人的保护下,她也不至于真的会葬身江底。 但船上或许有很多人,会因受到她的连累而葬身沉船之中。 韩江是她的英雄,至少在那件事上韩江就是她的英雄。 卫泱可以很负责任的说,韩江能有今日的一切,并不是算出来的,更不是幸运的抓住了什么机遇。 她与韩江的缘分能细水长流至此,终究是源于韩江骨子里的善良。 卫泱痛快的喝下了韩江敬她的酒,临了她贴在韩江的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我还是相信,好人是有好报的。」 …… 卫泱属于不逃席会死星人,她但凡出席什么宴席,即便不迟到也往往都会早退。 但今日,卫泱却一点儿要提早退席的念头都没动。 要知道,今日可是由她姨丈宁琛作东,宴请各界名流见证自己收义子的大喜日子。 而她姨丈要收的义子韩江,又与她关系匪浅。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她两位舅舅樊旭和樊晖今日也都列席在座。 无论从情份还是礼数上来讲,她都没有提前退席的理由。 于是,卫泱从席开一直坐到席散才告辞回宫。 在靖华门处下了马车以后,卫泱并未急着回福熙宫,而是派赵兴去问了看守靖华门的侍卫,徐紫川有没有回宫。 据看守宫门的侍卫讲,徐郎中尚未回到宫中。 紫川还没从慎王府回来?要知道,人可是一早就出门了。 慎王将人扣在府上这么久,就不怕招人怀疑吗? 慎王究竟都与紫川说了些什么呀? 卫泱心里很不安生,不愿回去福熙宫干等。 于是,她便决定就在靖华门这儿等徐紫川回来。 如此,只要徐紫川一回宫,她便能立刻见到徐紫川。 三月的风还是有些料峭寒凉,卫泱身子弱,哪好在这风口上吹风。 赵兴想劝卫泱回福熙宫等,但终究却没能说出规劝的话来。 卫泱是多固执的人,他哪里劝的住。 赵兴望着卫泱,他见卫泱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焦虑之色。 赵兴清楚卫泱为何而焦虑,却不是很明白卫泱为何要让自己陷入这焦虑之中。 通过调查成王,他得知成王不但与朝中诸多重臣暗中有勾结。 成王与慎王叔侄俩也过从亲密。 种种迹象表明,慎王与成王一样,也心存谋逆。 赵兴看的出来,他们长公主是故意派徐郎中去接触慎王的。 但赵兴真的很不解,长公主为何会派徐郎中去接触慎王呢? 不错,慎王是假借患病需要好郎中医病为由,回到京都养病的病人。 而徐郎中则是医术盖世,对治疗疑难杂症很拿手的少年神医。 让徐郎中去慎王府为慎王医病,从表面上看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了。 可就算徐郎中再适合去做这件事,依长公主对徐郎中的爱护宝贝,也绝不会轻易让徐郎中去接触慎王这种危险的人物。 赵兴自问,他还是很了解他们灵枢长公主的脾气的。 正常来说,让徐郎中去以身犯险,完全不符合他们长公主平日里的做派。 究竟是为什么呢?在这件事上,长公主为何一定要让徐郎中出手? 赵兴百思不得其解。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很不得已的理由,甚至还隐藏着什么惊天的内情。 想到这儿,赵兴不禁抬眼望向正趴坐在马车窗边,死死盯着宫门,望眼欲穿的等待着徐紫川归来的卫泱。 在赵兴的印象中,他们长公主一直都是个很乐天达观的姑娘。 尽管自三岁那年身中奇毒以后,长公主一直都饱受频繁毒法的摧残,但长公主却还是很爱笑,还总是笑的很甜。 后来太子殿下离世,他自请离宫去为太子殿下守陵。 在他离宫守陵的那七年里,他与他们长公主虽然不得见面,但一直都有书信往来。 长公主是个很风趣的姑娘,在写给他的信上,长公主总是妙语连珠,而且总会在信的末尾附上一则笑话。 赵兴明白,长公主之所以会那样频繁的写信给他,又绞尽脑汁的想出那些笑话给他看,就是不想让他在那空寂的皇陵中渐渐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而正是因为长公主的乐观和善解人意,才没让他在太子殿下过世以后,真的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天知道他心里有多感激长公主予以他的关怀。 所以当长公主写信告诉他,她需要他的时候,他就义无反顾的从皇陵回来了。 再见长公主,长公主已不是当年那个活泼爽朗的小女孩了。 那年的长公主已经是初有亭亭玉立之姿的少女了。 姑娘家大了,心事多了,脸上的笑容便比年幼时少了。 再后来,长公主在被太后伤的心灰意冷之后,选择南下江州。 在那一方自由的天地间,在徐郎中的陪伴与呵护之下,他又在长公主的脸上见到了久违的笑容。 赵兴以为他们长公主会一直留在江州,留在那方让她觉得自由快活的地方,谁知却事与愿违。 第七百五十四章还能做的更多 最近,赵兴常常会见他们长公主独自一个人坐在某处发呆。 发着发着呆,就凝起了眉头。 兴许不是从最近才开始,而是从他们长公主回到京都以后,就变的很不爱笑了。 每当他看到他们长公主略带寥落消沉的脸时,他的心都会狠狠地揪疼。 赵兴比谁都清楚,太子殿下在世的时候,最疼爱的就是长公主这个幼妹。 自然,太子殿下也一样疼爱皇上这个弟弟。 澜殿下与太子殿下虽然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太子殿下对澜殿下也总是无微不至的关怀着。 赵兴还记得太子殿下曾与他说过这样一句话,说他的弟弟妹妹们都是他的宝贝,他要发愤图强,努力学着去当一个好太子,来日成为一个好皇帝,让他的弟弟妹妹们能得享盛世,过上最安稳幸福的日子。 然而眼下,当初的渲殿下,如今的皇上虽贵为一国之君,却无法手握他应有的军政大权,还招人毒害,已是命不久矣。 而澜殿下则被发配去同州修筑边墙,一修就是三年多,有家不能回,等同于流放,还是没有归期的流放。 至于灵枢长公主,更是肩负着像她这样年纪的少女不该承受的重担与苦难。 太子殿下生前是那样宝贝这三位殿下,倘若太子殿下在天有灵,看到三个弟弟妹妹各自在承受着这样的痛苦,心里该多难过。 作为太子殿下最忠诚的追随者,即便太子殿下已经不在了,他也该拼劲全力去践行太子殿下的遗志,保护三位殿下。 可是他却……他真是没用啊。 赵兴想着,不禁攥紧了袖中的拳头。 他的能力不止于此,他还能做到更多,他一定还能为灵枢长公主做的更多…… 当载着徐紫川的马车缓缓驶进靖华门时,原本还满面愁容的卫泱,脸上立刻就见了笑模样。 卫泱赶忙起身从马车上下来,一路小跑来到徐紫川的马车前。 她想要徐紫川一掀开马车帘子就看到她的脸,她想给徐紫川一个小小的惊喜。 可叫卫泱不解的是,马车已经停稳有一会儿了,徐紫川怎么还不从马车上下来。 卫泱有些小着急,也有些小担心,便顾不上什么惊喜不惊喜了。 她立刻将马车帘子掀开,向车里打量,正见徐紫川坐在马车里正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紫川,你头很疼吗?」 听到卫泱的声音,徐紫川才勐然回过神来,「卫泱,你怎么在这儿?」 「我比你回来的稍早些,便在这儿等你回来了。」 「今日风多大多凉,你就不怕不小心着了风寒。」 「我身上穿的可厚实了,就算天气再冷些也不怕的。」卫泱莞尔,沖徐紫川伸出手,「来吧徐郎中,小女子扶您下马车。」 徐紫川淡淡一笑,便牵过卫泱的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呢,你的头很疼吗?」卫泱望着徐紫川,一脸关切的问。 徐紫川知瞒不过卫泱,却不想卫泱太为他担心,便回答说:「一点点疼而已。」 「等待会儿回去,我帮你好好按按,兴许就不疼了。」卫泱盯着徐紫川的脑袋,已经在考虑要按哪几个穴位,才能有效的缓解徐紫川的头疼。 「卫泱,你就不想问问,我今日在慎王府可有收穫?」徐紫川问。 卫泱答:「不必问的,我知道无论你在慎王府有无收穫,你都是尽了全力的。只要是尽力了,无论结果是好还是坏,都不重要。」 徐紫川闻言,轻轻的握了握卫泱的手,「我想,我应该是暂时稳住了慎王。」 稳住了吗? 卫泱惊喜不已,「紫川,你真厉害。」 徐紫川得了夸奖,脸上却未见丝毫得意之色,仍是一副家常模样,「卫泱,我饿了。」 卫泱一笑,「你娘家人听说你对上回的糕点赞不绝口,今日又托我给你带了好些糕点回来,等待会儿回到福熙宫以后,你立马就能吃上。」 「宁兄待我真好,总是记挂着我爱吃什么。安国公府的糕点,真的是很美味适口。」 卫泱倒不觉得安国公府的糕点比宫里的糕点好吃多少,但她相信徐紫川的品鑑能力。 既然徐紫川那么喜欢安国公府的糕点,那么,「要不咱们把安国公府的厨子挖到福熙宫来,日后你想吃什么,就让那厨子现给你做什么。」 徐紫川摇头,「卫泱,你很不必为我这样做。其实,我之所以那么青睐安国公府送来的糕点,并不只是因为那些糕点的口味确实绝佳,更是因为我珍惜这份情意和关怀。」 她的紫川似乎有些缺爱呀。 「紫川,是不是我平日里对你的关怀不够多?」卫泱问。 闻言,徐紫川半分都没犹豫,立刻就答道:「卫泱,你对我最好了。」 「是吗?可我觉得我对你好像还不够好。」话说到这里,卫泱也不理会周遭投来的或暧昧或惊诧的目光,只管抱紧了徐紫川的手臂,「紫川,我往后一定会对你更好的。」 卫泱望着徐紫川,笑的真诚而灿烂。 此刻的卫泱,眼中没有山雨欲来的担忧,满眼就只有一个徐紫川而已。 …… 三月初二这天,韩江被宁琛收做义子,这是大喜之事。 而四日后的三月初六,则是卫漓启程去游学的日子。 才享受过欢聚一堂的喜悦,又要去面对分离,卫泱的心情起起伏伏,总归是不好受。 早在半个月之前,卫泱与卫渲就已经合计好了,在卫漓启程上路之前,要给卫漓摆一桌饯别酒。 这场饯别酒不必大摆,只将平日里与卫漓亲近要好的人请来就好。 卫漓虽贵为皇子,还是先帝的幼子,但因其母出身微贱,更因其有个做太监的舅舅,卫漓自出生起,就不知受到了多少白眼和欺凌。 从小到大,卫漓得到的关怀很少,与他亲近的人自然就更少。 除了卫泱这个皇姐以外,与卫漓亲近的人也就只有徐紫川,宁棠,韩江和卫霖这几个人了。 如此,卫漓的饯别宴就只请这几个人,再外加卫渲。 至于饯别宴要在哪日摆,照理来说应该在三月初五,卫漓启程的前一天摆。 可卫泱考虑到卫漓在临行前总要去见自己的母妃刘太嫔一面,陪刘太嫔吃顿饭,好好话别。 而在临行前,最好也要给卫漓留出一点时间,再做一些最后的休整。 饯别宴不好选在初五摆,选在初四摆才比较合理。 于是,饯别宴的日期,最终就定在了初四这天。 第七百五十五章她很在乎 饯别宴的日子定下了,地点也随之定下了。 饯别宴就选择摆在昭阳殿东侧的一处暖阁中。 至于饯别宴为何要摆在昭阳殿,那都是为卫渲的身子考虑。 冬去春来,乍暖还寒,全赖这忽冷忽热的坏时气,害的卫渲原本已经好转了很多的身体状况又急转直下。 将饯别宴选在昭阳殿这边摆,就是为方便卫渲一旦身子不适,能尽快挪到让卫渲觉得舒适自在的地方躺躺。 就这样,卫漓的饯别宴就定在三月初四这天,在昭阳殿的暖阁中摆。 至于宴席开始的具体时间,是在晚上。 一般的宫宴通常都是从中午就开席,一直开到晚上结束。 卫泱原本也打算这样安排,但卫漓却跑来与卫泱商量,说希望饯别宴能在晚上开始。 卫泱当然要问卫漓一个理由。 卫漓的理由很简单,就是不想让卫霖和韩江为给他饯行,耽误了在尚文馆和崇武馆的学习。 倒是卫漓心细,她竟然一点儿都没想到这茬。 卫泱还有什么好考虑的,自然要成全了卫漓这份替卫霖和韩江着想的心意。 …… 三月初四这天,卫泱午睡刚醒,就去到了昭阳殿的暖阁中,忙着准备夜里饯别宴的事。 尽管这只是一场小到不能再小的宴席,甚至算不上是场正经的宴席,但卫泱却不容有丁点儿马虎。 毕竟,这是卫漓临行之前,他们这些人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 虽然卫漓老早之前就答应过她,说无论自己游学到了哪里,每年过年自己都会回来陪她这个皇姐一起吃团圆饭。 卫泱知道,卫漓这份心意是真的,但也知道,卫漓未必每年都赶得及回来。 况且,即便卫漓真的能如约回来,来年这个时候,她兴许就不在这个皇宫里了。 从今往后,莫说他们这些人,就连他们姐弟能凑在一处吃顿饭的机会都不多了。 兴许,这就是最后一回。 因此,对于今晚的饯别宴,卫泱真的很在乎。 卫泱才吩咐宫人再搬一个灯架过来,想让入夜以后,这暖阁中能更亮堂些,就见卫漓带着卫霖和韩江过来了。 卫泱意外,「你们三个不在崇武馆好好用功,这么早跑来做什么?」 卫霖闻言,立刻笑答:「姑母明知故问,我们三个自然是因为惦记着晚上的饯别宴才来的。」 见小卫霖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卫泱不知该觉得宽慰,还是该觉得郁闷。 吃完这顿饯别酒,他们便要送卫漓远行。 照理来说,气氛应该有些沉重才是。 而小卫霖似乎完全就把这个饯别宴当成了一次好朋友的聚会,小人儿看起来乐呵呵美滋滋的,脸上丝毫不见离愁。 卫泱想,倘若这次饯别宴能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下进行也挺好的。 因为她真的很不喜欢依依惜别那种感觉。 左右卫漓又不是一去不回,他们本就应该高高兴兴的给卫漓送别才是。 卫泱记得,卫漓曾与她说过,能去游学,能亲眼去看看,去踏遍他们大夏的大好河川是他的愿望。 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无论如何都是值得高兴的事。 卫泱望望卫霖,再望望卫漓,原本压在心头的那些恼人的离愁别绪,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皇姐累了,您就只管坐下好好歇歇,还有什么差事您就吩咐给弟弟去办吧。」卫漓很体贴的与卫泱说。 卫泱莞尔,「我不过就是站在这儿动动嘴皮子而已,哪就觉得累了。倒是你们三个,天不热却都顶着一脑门子的汗,看样子似乎挺累的。怎么,莫不是之前在崇武馆,师傅将你们操练的太狠,把你们累成这样的?」 卫霖得了这话,立马解释说:「回姑母的话,我们之前在崇武馆还真没累着,之所以会冒出这一脑门子的汗,是因为我们从崇武馆跑到福熙宫,又从福熙宫跑来昭阳殿跑的太急,所以才会累的直冒汗。」 「你们三个是从福熙宫过来的?」卫泱问。 韩江答:「二位殿下与我原本不知长公主来了昭阳殿,就先到福熙宫寻的长公主。」 「结果听姐夫说,皇姐为了准备饯别宴的事,一早就过来这边了。」卫漓接着韩江的话茬说,「我问姐夫,姐夫您与我皇姐不是一向形影不离,为何您不陪我皇姐一同去昭阳殿,姐夫答……」 没等卫漓把话说完,卫泱就代卫漓把话给补全了,「你姐夫是怕你宁表兄进宫以后,到福熙宫扑个空,特意留在福熙宫等你宁表兄的。」 「姑母,姨丈和宁表叔的情感可真好。」小卫霖感慨说。 卫泱点头,「可不是,也不知道这两个人的感情何时变的这么好了。」 「姨丈与宁表叔要好,就如同我与韩江要好一般,像亲兄弟似的。」卫霖笑望着韩江说。 卫泱喜欢看到卫霖与韩江要好,但她必须要纠正一下卫霖这个「亲兄弟」的说法。 「霖儿忘了,眼下韩江已经正式被安国公收为义子,如今的韩江可是你宁表叔的义弟。你与韩江再亲也不好以兄弟相称,辈份摆在这儿呢。」 卫霖听了这话,立刻轻敲了自己的脑门一下,「我想着想着,却总忘了这茬。」 「辈份虽摆在这儿,可我哪能真叫殿下喊我表叔。」韩江立刻摆手说。 在称唿韩江为表叔这件事上,卫霖并未表现出一丝的为难和不愿意,「韩江虽然只比我年长十岁,但韩江与姑母同岁,我喊姑母是姑母都不觉得别扭,唤韩江做表叔自然也不会觉得别扭。况且,我本来就应该喊韩江是表叔。」 韩江觉得卫霖此言甚是有理,可是,「被殿下唤做表叔,我会觉得很不惯。」 卫霖听了韩江的话,认真的思考了片刻才开口,「既然韩江觉得不惯,那我只人前喊你表叔,私下里我还是像平日这样喊你。」 韩江立刻点头,「如此甚好。」 卫泱见卫霖和韩江不拘着身份,也不拘着年纪,有商有量,像寻常朋友那般相处,卫泱真的很欣慰。 这厢,卫泱正预备说句什么,打趣这两个人一番,就听身旁的卫漓说了一句,「皇姐,我有件事想问您。」 卫泱沖卫漓一笑,「漓皇弟有什么话,尽管问就是。」 第七百五十六章当之无愧 「皇姐,事情是这样的,今日教算学的崔太傅代他旧日的同袍,一位在太常寺当差的李大人给韩江递了一张请帖,邀韩江五日后去府上品茗。名曰品茗,实则是想为自家女儿向韩江说亲。」话说到这里,卫漓笑望了韩江一眼,才又接着与卫泱说,「听说在安国公收韩江作义子的认亲宴当日,就有好几位沉不住气的大人当面就向安国公提出,想要招韩江去给他们当女婿。当日的认亲宴弟弟没去,咱们这些人中,就只有皇姐前去观礼了。皇姐说说,当日果真有好几位大人要抢着招韩江去做女婿?」 得此一问,还没等卫泱开口,韩江就顶着一张已经红透的脸,焦急的解释说:「兴许太常寺那位大人真是请我去府上品茗的。」 众人得了这话,都对韩江这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的解释嗤之以鼻。 「当日在安国公府上,我还真没留神提亲的事,不过前儿个宁棠入宫,倒是与我提过这件事。」话说到这里,卫泱也忍不住笑望了韩江一眼,「如此看来,继映汐和景荣,忍冬和高岂这两对即将修成正果以后,韩江的好日子也不远了。」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长公主惯会打趣我的。」韩江的脸更红,连说话的声音都比之前低了个八度。 「我哪有在打趣你,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嘛。」 「我…我还不想娶亲。」韩江说。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该考虑考虑了。」卫泱口气轻快的说,并不觉得韩江是真的不想娶亲,韩江只是脸皮薄,当众被说婚事,太害羞了才会那样说。 「皇姐此言甚是,韩江你得听我皇姐的,在婚事上多留些心了。」卫漓站在一旁没事儿人似的,应和着卫泱的话。 卫泱听了卫漓的话,立马调转枪头,对准卫漓,「漓皇弟不必一味的说韩江,你自己不也快到了可以娶妻成家的年纪。」 卫漓哪里想到火会烧到自己身上,慌忙摆手,「皇姐,弟弟还小呢。」 卫泱得了这话,毫不留情的白了卫漓一眼,「卫霖那才是真小,待过了今年的生辰,漓皇弟就正经十四了,还装什么小孩子。」 这厢,卫泱话音刚落,还未等卫漓吱声,被卫泱说是小孩子的卫霖就先开了口,「姑母,侄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婚姻大事,侄儿一早就想好了。待来日侄儿到了可以娶亲的年纪,一定要娶一个像姑母这样生的好看,人又温良的姑娘回来。」 被异性夸作是自己理想的择偶标准,这无疑是很高的褒奖与赞赏。 尽管向她表达这种赞赏的是她的小侄儿,但卫泱还是觉得很高兴。 「你这孩子,嘴真是太甜了。」 卫霖闻言,一脸真诚的与卫泱说:「姑母明鑑,侄儿不是为哄姑母高兴才这样说的,侄儿是认真的。」 卫泱莞尔,轻轻的摸了摸卫漓的头,「好霖儿,你来日一定能娶到一位比姑母更好的女子为妻。」 「这世上哪还有比你更好的女子?」一道声音从殿外传来,嗓音晴朗而动听。 殿内众人立刻循声向殿外望去,是徐紫川和宁棠两人到了。 自然,含蓄如徐紫川,是不会公然说出方才那种话的。 刚才那个问句,是从宁棠口中问出来的。 见大伙儿都在看他,宁棠脸上却不见丝毫羞赧之色,他不慌不忙的走进殿内,来到大伙儿中间,「我方才那句话是替徐兄说的。」 闻言,原本还一脸泰然之色的徐紫川,脸立刻就红了。 脸上很难得的露出了一抹娇憨之色。 卫泱被这些人给逗乐了,她笑呵呵的对众人说:「你们若非要说我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那我便不否认了。」 宁棠哪有不捧卫泱场的道理,当即应和道:「你当之无愧。」 卫漓和韩江等人也纷纷说卫泱是当之无愧。 而卫泱的目光却自始至终都在徐紫川的身上。 见徐紫川沖她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和肯定,卫泱才心满意足。 「早知道暖阁这边如此热闹,我便该再早些过来的。」爱凑热闹的宁棠说,口气略带遗憾。 卫漓得了这话,立马与宁棠讲,「不瞒宁表兄,我们也是才刚过来,你并没有错过什么有趣的事。」 宁棠一笑,「这就好。」 「才不好。」卫泱望着宁棠,故作严厉的说,「你眼下在兵部虽然没有正职,却也是食我大夏俸禄的官员。说早退就早退,仔细部里扣你俸禄。」 宁棠苦笑,「部里贴补的那点儿俸禄可不能再扣了,再扣便要扣光了。」 「只要你以后不迟到早退,谁敢扣你的俸禄?」卫泱问。 「其实,我也不是总迟到早退。」宁棠说着,将卫霖往身边一拉,「我是听说霖儿他们三个,今日中午不去你的福熙宫用午膳,我怕他们三个午膳没吃好,于是便早早进宫来关怀一下。」 宁棠这临时编的理由,压根就站不住脚。 卫泱不接受,卫霖却当真了。 「不瞒宁表叔,这阵子在姑母那里用午膳用惯了,今儿忽然没去福熙宫用午膳,侄儿还真有些不惯,午膳吃的很是不香。眼下,侄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万不能挨饿的。」 卫泱望着卫霖,心情很是复杂。 她是既心疼卫霖午饭没吃好,又怪卫霖小小年纪,怎么学着像宁棠一样贫嘴。 这叔侄俩一唱一和,像是要把天下的俏皮话都说尽似的。 「霖儿,你莫要学你宁表叔,嘴贫可算不上什么优点。」卫泱语重心长的叮嘱卫霖说。 一听这话,宁棠就不乐意了,只见他一脸幽怨的望着卫泱嘀咕道:「霖儿身上的短处都是被我带坏的,那好处呢?」 「好处自然是随我皇兄啊,正所谓父子连心嘛。」卫泱毫不犹豫的回答说。 宁棠无言反驳,一脸挫败的沖身边的徐紫川说:「都是被徐兄给惯的。」 徐紫川点头,「嗯,我惯的。」他望着卫泱,眼中满满都是宠溺。 就为着徐紫川这句话,卫泱心中瞬间甜炸,放起了只有她自己能看见的小烟花。 「瞧你们午膳都没吃好的样子,我这就亲自去趟膳房给你们寻些吃的来。」卫泱说完,就喜滋滋的出了门。 「姑母这是害羞了吗?」卫霖望着门口问。 宁棠一笑,摸了摸卫霖的头,「人小鬼大。」 「宁表叔,我觉得姑母来日一定能成为一个好妻子。」卫霖说。 「何以见得?」 「因…因为。」卫霖说不上来,「表叔不这么觉得吗?」 第七百五十七章一份尊荣 宁棠没想到卫霖会反问他一句,在怔忪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当然,你姑母来日当然会成为一个好妻子。」 「宁表叔犹豫了好久才答出来,就不怕姑母知道后,待会儿不赏表叔茶点吃。」卫霖笑道,一脸的机灵慧黠。 宁棠摇头,「你姑母总是说,是我把你给带坏了。如今看来,把你带坏的不是我而是她。」 卫霖不解,「表叔为何这样说?」 「你呀与你姑母一样,都生了一张利嘴。」 卫霖并不觉得牙尖嘴利是什么缺点,反而一脸骄傲的挺起小胸脯说:「宁表叔不觉得姑母与侄儿并不是生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这样简单,而是身怀难得的雄辩之才?」 名师出高徒,卫泱教出来的孩子真是……宁棠立马将徐紫川推上前,「徐兄,您来。」 徐紫川得了宁棠的话,二话不说就上前将小卫霖抱起,「走,趁你姑母不在的这段工夫,姑丈带你爬树去。」 一听去爬树,方才还一副小大人模样的卫霖瞬间又变回了小孩子。 「爬树,爬树,姑丈快带我去爬树。」 见徐紫川一招爬树就将卫霖收的服服帖帖,宁棠对徐紫川越发钦佩。 治病拿手,功夫了得,就连拿小孩子也很有办法。 徐兄果然是个奇人。 …… 饯别宴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下展开,卫渲今日难得觉得精神好些,在经过徐紫川的首肯以后,喝了半杯卫漓敬的酒。 趁着那边宁棠带头行酒令,玩的正热闹,卫泱起身来到了卫渲身边坐下。 「皇兄今儿高兴吗?」卫泱问卫渲。 卫渲答:「今夜是为漓皇弟摆的饯别宴,照理来说皇兄不该觉得高兴。可见大伙人都玩的这么尽兴,皇兄心里觉得很高兴。」 卫泱莞尔,「既然皇兄觉得高兴,那妹妹就借着皇兄这股高兴劲儿,想问皇兄讨个赏。」 卫渲闻言,一脸疼惜的望着身边的卫泱,「泱儿想要什么尽管说,只要是皇兄能办到的,你想要什么皇兄都给你。」 卫泱没含煳,直言道:「不瞒皇兄,这赏妹妹不是为自个讨的,而是为忍冬讨的。」 虽然已经三年多没见,但卫渲并未忘记忍冬这个人。 半夏,忍冬,那可是从前他妹妹身边最亲近的两个宫女,是泱儿的左膀右臂。 「皇兄知道,忍冬快成亲了。」卫渲说。 「皇兄还记得忍冬?」 「你身边的人,皇兄都记得。李娥李姑姑,还有一个叫小顺的小太监,再有就是茯苓和白芷两个小宫女。这四个人都还在江州,此番没有随你回京都来。」 「皇兄真的都记得啊。」 「那是自然。」卫渲说,脸上没有得意,而是一副很理所应当的神情。 兄长关心妹妹身边的人和身边的事,不是很正常吗? 「皇兄既然还记得忍冬,应该也知道我一直都很看重她。这几年在江州,忍冬她一直都很尽心尽力的照料我。我去沥州救灾的那段日子,忍冬也一直都陪护在我身边,帮了我不少的忙。我与忍冬之间的情谊,已经远超了主与仆。否则,妹妹也不会执意要与忍冬义结金兰。眼见忍冬就要成亲嫁人了,我便想着送她一份最体面的嫁妆。但那份嫁妆并不是金银,而是一份尊荣,这份尊荣就只能求皇兄恩赏。」 在听过卫泱的话以后,卫渲浅笑说:「泱儿你可真沉的住气,据皇兄所知,忍冬的婚期就定在这个月的二十六,你竟然到现在才为她请封。」 「前阵子我才为映汐向皇兄讨了个县君的封诰,若是又接着为忍冬讨……哎呀,妹妹觉得不好意思。」卫泱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说。 「朕可是你如假包换的亲兄长,对自己的亲兄长,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卫渲柔声对卫泱说。 「其实,也不单是因为不好意思。我也是怕皇兄接连给我身边的人封诰,旁人会怪皇兄太宠惯骄纵我。」 「你是我妹妹,我不骄纵你要骄纵谁去?皇兄宠你,不怕人说。」 「皇兄……」卫泱听了卫渲的话,心里温温暖暖的。 有兄长护着疼着的感觉真好。 「忍冬既是护你有功的功臣,又是你的义姐,她即将大婚,皇兄自然要赐她一份尊荣。皇兄就赐封忍冬为县君,至于封号,就由泱儿你来定。不过这个封号你可得快想,否则皇兄没法命人去拟旨。」 「妹妹代忍冬谢皇兄恩赏。」卫泱起身沖卫渲一礼,「忍冬这县君既是皇兄封的,封号也求皇兄一併赏了吧。」 「一定要皇兄想?」卫渲问。 卫泱点头,「这样才更郑重其事。」 卫渲闻言,摸着下巴认真考虑了片刻,「封号就叫长宁吧。」 「长宁,长长久久的安宁。」卫泱粲然一笑,「这个封号极好,妹妹再代忍冬向皇兄谢恩。」 卫渲摆手,正示意卫泱不必多礼,就听不远处小卫霖问了一句,「姑母就只喜欢与父皇说话,都不理我们了。」 「谁说姑母不理你们了。」卫泱立马解释说,「你们在玩行酒令,可你父皇和姑母我却都不能饮酒,即便输了也不必被罚酒,这还有什么意思,索性便不陪你们玩了。」 「姑母此言甚是,侄儿与父皇和姑母一样,无论输赢都不能饮酒。如此,着实没什么意思,不如咱们不要赌酒,赌点儿别的。」卫霖提议说。 卫泱听了这话,立刻就来了兴致,「霖儿说,咱们赌点儿什么?」 「咳咳」一旁的宁棠清了清嗓子,玩笑说:「你们姑侄俩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当着当今皇上的面商议聚众赌博的事。」 「这哪里是聚众赌博,不过是加些彩头进去的游戏而已。」卫泱说着,笑嘻嘻的望向卫渲,「皇兄说是不是?」 卫渲没有回答卫泱的问题,只道:「若要玩,也算上朕一个。」 卫泱脸上的笑意更浓,当即就沖卫渲比了个ok的手势。 在宁棠的建议下,大伙儿将行酒令的赌注由一杯酒改成了一篇大字,输一场就要罚写一张大字。 卫泱人聪明是挺聪明的,但真的不太擅长玩这种游戏。 最终,卫泱统共输了十二张大字,比卫霖的九张还要多三张。 原本该气氛沉重的饯别宴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下结束,宴席散后,卫泱与卫漓相约明日一同去静安宫。 卫漓去静安宫自然是为去向刘太嫔道别,而卫泱去静安宫则是想去瞧瞧卫沁。 瞧那丫头的心病好些没有。 第七百五十八章能活着不容易 卫漓按照与卫泱的约定,一早就来到了福熙宫。 春光正好,晨光也正好,卫泱不一路闷在撵轿中,尽管从福熙宫到静安宫的路多少有些远,但卫泱还是决定与卫漓一道步行前往。 姐弟俩一路上说说笑笑,亲密又融洽,仿佛明日并不是卫漓即将启程离宫游学的日子。 姐弟之间只有欢笑,没有离愁别绪。 卫泱和卫漓到时,刘太嫔已经在静安宫前迎着了。 刘太嫔明显是哭过的,眼眶的红肿用妆粉遮的很好,却遮不住眼中的红血丝。 儿行千里母担忧,刘太嫔心里不惦记,不难受才怪呢。 刘太嫔也是个极懂得隐忍的娘亲,若换作别人,这会儿恐怕早就扑上来抱着卫漓一通好哭了。 刘太嫔心疼卫漓,她是不愿让卫漓在外游学时还要为她分神担忧,才会表现的如此冷静坚强。 卫泱觉得自己是越发欣赏刘太嫔了。 眼见卫漓和刘太嫔必定有很多母子间的体己话要说,卫泱不愿扰了人家母子做最后的道别。 于是,卫泱便暂时别过卫漓和刘太嫔,去瞧卫沁了。 卫泱一进屋,就见卫沁独自站在窗前向外望。 卫泱挺惊喜也挺欣慰的。 前几次来静安宫见卫沁,人不是昏迷不醒,就是躺在床上半死不活。 今日算是她数月以来,见到卫沁最鲜活的一次了,虽说人看起来还是十分的憔悴,但往日一片惨白的脸上已经多少有了几分血色。 「你还活着,真不容易啊。」卫泱率先开口与卫沁搭腔。 卫沁闻言,脸色微异。 的确,中间经歷了那么多事,她还能活到现在真的很不容易。 但卫沁听的出来,卫泱此言并非单纯的感慨,分明是另有所指。 卫泱一定是在嘲讽她,嘲讽她在初闻她外祖家冯氏一族被满门抄斩以后,她因受不了打击,绝食求死的事。 那个时候她是真的觉得生无可恋才会那样做,可当她越是饿,越是接近死亡,她就越觉得这世上除了生死以外都是小事。 孤苦无依又怎样,只要人还活着那就还有盼头。 所以她最终还是…… 「我是禁不住那刘太嫔的苦苦哀求,才会勉为其难吃下她餵的东西。」卫沁说,明显的底气不足。 「卫沁,你果然不怕死吗,敢在我面前口不择言?」 卫沁闻言,神情微变。 她怎么就忘了她的命自己说了不算,卫泱才是手握她生死大权的人,她怎么能用像方才那样不恭不敬的口气与卫泱说话。 「我…我没有贬低刘太嫔的意思。」 卫泱冷眼瞪着卫沁,此刻她有些生气,「在你养病期间,刘太嫔一直不眠不休的在床前照顾你,想来你的生身母亲也未曾对你这般无微不至。你之前的话要是存心贬低刘太嫔,那你就不是人了。」 卫沁发誓,她并不是存心贬低刘太嫔的,她只是嘴硬而已。 多少年了,她是习惯了一开口就与卫泱斗嘴抬槓,所以才会…… 「刘太嫔她是个好人。」卫沁说,并不是为迎合卫泱,这是她的真心话。 自她母妃冯太昭仪过世以后,刘太嫔绝对是这皇宫里对她最好的一个人。 自然,几番救了她性命的卫泱对她也是恩重如山。 但那是恩,不是真心实意的好。 刘太嫔对她那才是真的好,就算刘太嫔是受卫泱之命对她好,她还是对那份被人关怀重视的感觉很受用。 卫沁这个人在卫泱眼中是个很简单的人,喜怒皆形于色。 因此,卫沁是在说真心话,还是在说违心话,她很轻易就能分辨出来。 方才,卫沁说的那句「刘太嫔是好人」是句真心话。 卫泱收回了她充满鄙夷的目光,「这半天,你总算是说了句中听的话。」 卫沁得了这话,心里并不觉得舒服。 她觉得,卫泱越发爱用类似于长辈的高姿态与她说话了。 好像在卫泱眼中,她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她明明比卫泱年长,是卫泱的皇姐,却要被卫泱这样对待,她不服。 可不服又能怎样,无论是如今的她,还是过去的她,都斗不过卫泱。 卫沁想着,颇为无奈的嘆了口气,才望向卫泱问:「你今日不是特意来看我死没死的吧?」 卫泱闻言,微微皱眉,心想,卫沁这丫头还真是挺不会说话的。 从卫沁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 这种说话方式,无疑是打小养成的习惯,这种习惯通常是很难改的。 但卫沁必须要改,因为这种说话方式实在太讨人厌了。 不过眼下,卫泱没兴致给卫沁纠正这些。 往后日子还长,她一定会盯着卫沁把那一身被冯太昭仪惯出来的臭毛病改掉,否则这丫头无论走到哪里,也不会招人喜欢。 「我就是来看你死没死的不行吗?」卫泱是个不吃亏的,故意回怼了卫沁一句。 卫沁无言以对,在静默了片刻之后,才又开口,「怎么忽然想起让卫漓去游学了?虽说卫漓在宫里的时候,因拘着规矩,与刘太嫔也不方便时常相见。但卫漓外出游学以后,这母子俩就更没什么机会见面了。你们就那么喜欢看着人家骨肉分离吗?」 大概是觉得自己说话的口气不太好,卫沁怕着卫泱,于是又赶忙好声好气的补充了一句,「我就是有些不明白。」 「刘太嫔跟你这样抱怨过?」卫泱问卫沁。 卫沁赶紧摇头,「刘太嫔只与我说,说卫漓能得到外出游学的机会她高兴,可要是她真的高兴,怎么会一边说着这事,一边就哭了呢。我不明白,刘太嫔究竟想不想卫漓去游学。」 「自然是想的。」卫泱见卫沁的态度还算不错,也愿意与卫沁多说两句,「身为母亲,刘太嫔自然想让卫漓有个好前程。外出游学,能开阔卫漓的视野,也能磨砺卫漓的意志,来日游学归来后的卫漓,必定是要脱胎换骨的。而身为母亲,当然也捨不得儿子长年在外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不希望儿子离自己太远。刘太嫔这种心情是很复杂很矛盾的,你眼下兴许无法体会,不过等来日你自己做了娘以后,应该就能明白了。」 这厢,卫泱话音刚落,卫沁就胀红着脸说:「什么来日做了娘亲,你胡说些什么,也不害臊。」 面对卫沁的抱怨,卫泱微微挑了挑眉,她不害臊? 卫沁自知自个方才的话说重了,也看出卫泱有些气恼。 她哪里敢与卫泱对眼,慌忙把头给低下了。 卫泱望着卫沁那幅怂样,想气都气不起来。 眼见话题好巧不巧的被扯到了这上面,卫泱便忍不住问了卫沁一句,「话说,你想不想嫁人啊?」 第七百五十九章今春第一场别离 得此一问,卫沁怔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她红着脸,使劲儿的摇了摇头,「我才不想嫁人呢。」 卫泱有些看不懂,她看不出来卫沁究竟是真的不想嫁人,还是因为觉得害羞,才口是心非的说自己不想嫁人。 卫泱之所以会问卫沁这个问题,并不是闲来无事想与卫沁玩姐姐妹妹互诉心事的无聊游戏。 她是真的想要了解卫沁的真实态度,从而为卫沁安排一个平静安逸的将来。 「你之前不是很想离开皇宫吗?成亲嫁人可是最合理的,能让你逃离皇宫这个火坑的理由。」卫泱与卫沁说。 卫沁得了这话,很是不以为然,「倘若结果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里呢?到不如少些折腾,安安稳稳的待在第一个火坑里呢。」 卫沁这话乍一听来是有几分道理,但是,「你怎么就敢肯定,你未来的婆家一定是个火坑。」 「我就是敢肯定。」卫沁口气坚定的说,「在论我来日的婆家究竟是火坑还是福窝之前,首先要确认一件事,那就是我究竟能不能嫁的出去。以我如今的处境,哪家疯了会愿意把我娶进门去。」 「只要你想嫁,那就一定有人敢娶你。」卫泱语气笃定的讲。 「是,若是太后下旨为我赐婚,没有哪家敢抗旨不遵。可太后为我赐婚的对象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人家,八成是个破落户。就算太后为皇家颜面考虑,为我挑了户有头有脸的婆家,强扭的瓜终究是不甜,即便我真能顺利的嫁过去,婚后婆家人因心存怨念,也不会对我好。」话说到这里,卫沁微微扬起些下巴,「我卫沁纵使再潦倒,那也是当朝长公主。我被你欺负也就罢了,怎么能够委委屈屈的被些臣子们欺负。」 卫泱觉得卫沁之前说的那段话很有道理,但是最后补充的这两句话,却不是很中听。 卫泱也没给卫沁好气,只管质问道:「你心里觉得很委屈吗?觉得我一直都在欺负你?无缘无故的欺负你?」 卫沁自知失言,平心而论,卫泱对她还是不错的。 「我说错了。」卫沁赶紧改口,「我的意思是,我宁肯一辈子住在静安宫与太妃们为伍,也不愿嫁进哪家的后宅憋憋屈屈的过日子。我可不是那种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女子。」 卫泱很难得的欣赏了卫沁一回,卫沁方才说的话还蛮潇洒的。 「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以后你就踏踏实实的住在静安宫,我保证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来打搅你。」卫泱算是与卫沁保证说。 无人打搅吗?卫泱的意思是说,往后太后不会再试图派人来杀她了? 这对她来说本应算是个极好的消息,可她为何却高兴不起来呢? 卫沁沖卫泱点了点头,眼角眉梢分明带着些许落寞的神色。 卫泱看的出来,卫沁之前说甘愿留在静安宫孤苦一世,也不愿嫁出去受欺负的那些话,并不完全出自真心。 这里头绝对有逞强的部分。 卫沁今年才将将十八岁,怎么甘心被关在宫里直至终老。 就算卫沁心里真是这样打算的,她也不想看着卫沁如此。 就这样吧,就让她不计前嫌的当一回圣母吧。 她一定会尽心尽力的替卫沁找到一个值得信赖和依靠的好归宿。 …… 在饯别宴那天,卫漓就与众人约好,说他启程的那天,大伙都莫要去送他。 当日,卫泱答应的好好的,可今日一早,卫泱还是亲自来给卫漓送别。 而其他人也都不约而同的集体食言了。 原本打算静静的,潇洒的离去的卫漓,终究还是被前来送别的大伙儿惹得红了眼。 卫泱临时起意,要亲自送卫漓一段路。 卫漓不许卫泱送他太远,刚到城外,卫漓就劝卫泱留步。 卫泱便没再远送,又与卫漓说了几句体己话,便与卫漓挥手道别。 而宁棠和韩江两人却未就此止步,一路将卫漓送到了城外的十里亭处。 在卫漓一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之后,两人才没继续相送。 就这样,卫泱这一群人,在这暮春时节,迎来了春天到来以后,他们的第一场分别。 …… 进入三月中旬以后,距离忍冬与高岂定在月底的婚期就更近了。 这日一早,礼部和尚仪局就来人,询问长宁县君是否定在从福熙宫出嫁。 在得到确定的答案以后,礼部和尚仪局的人又请示了卫泱一些关于宫室布置的事宜。 卫泱原本是打算在忍冬与高岂成婚之日的头三天,将忍冬接进宫来。 奈何婚仪实在太过繁琐复杂,非要提前演练才行。 一遍还不够,至少也得演练个两三遍才成。 忍冬提前三天回宫根本来不及,于是卫泱便决定再提前三天,在三月二十这天就将忍冬接回宫来。 卫泱原本打算的好好的,忍冬回宫住的那几天,不用给忍冬另外安排住处,与她同吃同住就好。 但眼下三天变成了六天,而这六天间,忍冬还要忙着去学去记婚礼的流程和礼仪。 让忍冬一直与她同吃同住,只怕忍冬没法好好休息。 于是,卫泱便命人暂时将西偏殿腾出来给忍冬住。 福熙宫的西偏殿早在很多年之前就被卫泱改成了她的专属小药房,因此,屋里是没有现成的床和妆檯等住人必须得有的家具的。 因此,想要忍冬能舒舒服服的住进西偏殿,什么东西都要现张罗,还是多少有些麻烦的。 卫湘听说此事以后,便找到了卫泱,与卫泱说,叫卫泱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卫湘说,在忍冬回宫住的这几天,她可以暂且搬回梅棠宫住,叫忍冬住在她的东偏殿就好。 待忍冬顺利出嫁以后,她再般回来。 卫湘这提议是不错,但卫泱却不肯答应。 卫泱在将卫湘接来身边照顾之时,就暗下决心,至少在生活上不会让卫湘受半点儿委屈。 叫卫湘暂且搬出福熙宫给忍冬让地方,就算这主意是卫湘自个提出来的,她也绝对不会答应。 不就是命人把西偏殿重新布置一下吗?这点动静还算不上兴师动众。 卫泱叫卫湘只管安心在东偏殿住着,无需担心西偏殿的事。 在卫泱的亲自监理之下,只用了两天不到的时间,西偏殿就焕然一新。 卫泱在西偏殿内转了一圈,对眼前的成果很是满意。 心道,万事具备,只等忍冬这个准新娘住进来了。 第七百六十章不愿被触及的秘密 这日午后,卫泱午睡刚起,正预备去瞧瞧徐紫川在做什么,就闻赵兴在外求见。 一见赵兴,卫泱就笑盈盈的说:「你不过来,我也正想让人去寻你呢。我想与你商议商议二十那天去谭府接忍冬回宫的事。」 赵兴得了这话,忙与卫泱一礼,「商议不敢,长公主吩咐就是。」 「你不必拘着礼,眼前又没外人。」卫泱温声说。 赵兴听了卫泱的话,这才站直了身子。 「我得到消息,说是谭夫人不单为忍冬添了不少妆,还特地挑选了两个颇为精干的丫鬟送给忍冬做陪嫁。你记得去谭府接忍冬的那天,多带一架马车,好将那两个丫鬟与忍冬一道接进宫来。」 赵兴点头,「谭夫人有心了,加上安国公府挑来的四个丫鬟,长宁县君正好就凑够了六个陪嫁丫鬟。」 「是啊,如此咱们准备的人也就用不上了。」卫泱与赵兴说,「其实,我本就不想从宫里挑人给忍冬做陪嫁,宫里人总比不上外间的单纯好调教。谭夫人送的这两个陪嫁丫鬟,可真是送进了我的心坎里。谭夫人啊,真真是个慧黠又很善解人意的人。」 「长公主所言极是,您的吩咐奴才都记下了,稍后就去安排。」 卫泱莞尔,「我的事都交代完了,你的事也快跟我说说吧。」 赵兴闻言,忽然显的有些犹豫,踟躇了半晌也没开口。 卫泱意外,甚至可以说有些震惊。 一向坦诚待她,对她知无不言的赵兴,为何会忽然有这种表现。 「是很难启齿的事?」卫泱忍不住问赵兴。 赵兴答:「奴才要说的事,应该是长公主不愿让任何人去触及去探究的事。」 卫泱一怔,心头微紧,难道赵兴已经知道…… 还没等卫泱开口追问什么,赵兴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此事事关重大,即便长公主要为此责罚奴才,甚至杀了奴才灭口,奴才也要说出来。」 「你…你说吧。」卫泱的声音明显有些发颤,此刻,她的心情并不比赵兴轻松,甚至比赵兴更加紧张。 「长公主,您是不是早就知道,徐郎中就是当年忠勇侯府的小世子楚湉了?」 果然,赵兴的确已经得悉了徐紫川的真实身份。 方才,在赵兴将此事点破之前,卫泱心里当真无比紧张。 但眼下,在听赵兴说出楚湉这个名字以后,卫泱反而觉得心里平静了不少。 「你怎么敢确定徐紫川就是楚湉?」卫泱问赵兴,口气坦然且从容。 「不知长公主是否还记得,三年多年,奴才刚从皇陵回来,您交代给奴才去办的第一桩差事就是去调查一个叫聚仙楼的地方,还有就是去搜寻一位名叫贺兰的姑娘的下落。当年奴才费尽周折也没能寻到那位贺兰姑娘,但前几日奴才安插在外的探子忽然得到了那位贺兰姑娘的消息。奴才也才知道,那位贺兰姑娘并不姓贺,而是姓贺兰,是前文渊阁大学士贺兰煜嫡亲的孙女。奴才便以这位贺兰姑娘为线索,顺藤摸瓜,查到了许多事。」 真不愧是赵兴啊。 卫泱望着赵兴,柔声称赞说:「赵兴,你真的很能干。」 卫泱是真心实意的夸奖赵兴,也是真的很担心徐紫川的处境。 有道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就算赵兴已经足够精明能干,但这世上必定还有不少与赵兴相当,甚至比赵兴更加出类拔萃的人物。 赵兴能够顺藤摸瓜查到的事,旁人未必就查不到,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就像她之前预见的那样,徐紫川的真实身份迟早都会被揭发出来。 她早就有了这个心理准备。 但叫卫泱没想到的是,这个时间竟然比她预想中的要早的多。 「奴才知道,长公主想要保全徐郎中,不愿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倘若长公主怕奴才会将此事泄漏出去,您大可杀了奴才灭口。您若念惜旧情,不愿亲自动手,只要您一句话,奴才便会自我了断。在奴才自尽之前,奴才会将得知此事的人全部杀死,保证不会有人将徐郎中的真实身份泄漏出去。奴才请长公主宽心,奴才无论死生,都不会对长公主有半句怨言。」 「赵兴,你这是在说什么胡话?」卫泱望着赵兴,唯有「痛心疾首」四个字才能勉强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是非不分,薄情寡义的人吗?」 赵兴闻言,在微怔之后才沖卫泱拱手,「调查徐郎中真实身份的事,终究是奴才自作主张。奴才探听到了主子不愿让奴才探听到的事,奴才有罪,奴才确实该死。」 「谁说这是我不想让你探听到的事?」卫泱望着赵兴问。 赵兴心头一震,难道长公主…… 「其实,我早就想将紫川的真实身份告诉你了,而我之所以没能将这事告诉你,是考虑到这个秘密毕竟不是我一个人的,我没有权利擅作主张的告诉你。而眼下,你自己将这个秘密揭露出来,倒也省的我心里纠结了。我想,至少对我来说,这算是一桩好事。」 「长公主竟如此信任奴才……」 「赵兴,我难道没有与你说过,你是我身边最亲最信的人吗?如果我从前没有说过,那方才就算我与你说过了。你可知有关于紫川真实身份的事,我从没有想过要告诉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包括李姑姑,我也没打算说。」 「奴才惭愧。」赵兴沖卫泱恭恭敬敬的叩了一个头,「奴才何德何能,能得到长公主如此信任。」 卫泱淡淡一笑,起身上前将赵兴从地上扶起,「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紫川身世的秘密,那你我之间就再也没有秘密了。你对紫川为何能在当年那场屠杀中活下来一定很好奇吧?应该也很好奇,紫川怎么会辗转去到江州成为神医萧馥的徒弟。我会告诉你这都是为什么。」 …… 在听过卫泱对徐紫川这些年来的经歷,无比详尽的讲述以后,赵兴不禁长嘆一声,「徐郎中当真是命途多舛,这些年徐郎中真是受苦了。」 赵兴的这种反应让卫泱感觉十分欣慰,她问赵兴,「你不觉得徐郎中一直都是在利用我,最终的目的是想要害我家破人亡吗?」 赵兴答:「回长公主,奴才并不是头一天认识徐郎中,徐郎中是怎样的人奴才很清楚。徐郎中应该是这世上最想保护长公主,也是最不会伤害长公主的人了。」 「我没有看错人。」卫泱望着赵兴,顿时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 而赵兴的面色却徒然凝重了几分,「奴才知道,长公主是考虑到徐郎中的心意,才一直袒护着与成王暗中有勾结的慎王殿下。但长公主,您恐怕是保不住慎王了。」 卫泱闻言,才稍稍松快些的心又勐然提了起来,「赵兴,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事?难道是慎王府有什么异动?」 「回长公主,慎王府尚无异动,但成王府却有大动静。」 「你快说!」卫泱一脸情急。 第七百六十一章不是你的错 见卫泱情急,赵兴立马回道:「回长公主的话,听闻奴才安插在成王府的探子来报,就在昨夜,成王妃与府上二位嫡公子,已经被成王派人秘密送出了京都城。」 「什么?」卫泱心头一震,难道成王已经决定要破釜沉舟,放手一搏了?否则,成王怎么会忽然急着冒险将家眷送走。 要知道,大夏国律中有明文规定,若无圣旨传召,凡分封在外的亲王和郡王,及其家眷,是不可随意离开封地的。 同理,没有分封在外而是留居京都城的亲王与郡王,在没有得到圣旨允准的情况下,也是不得与其家眷随意踏出京都城的。 而成王竟然无视大夏律法,连夜将家眷送出京都,还一送就是三个。 司马昭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成王这是要谋逆!成王这绝对是要行谋逆之举的前兆! 成王与慎王私下关系密切,成王要反,慎王岂会不参与? 就算慎王已经看出成王大势已去,不可能真的谋逆成功,作为与成王栓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慎王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成王与慎王註定是要同生共死的。 同生共死这个词,听来有些壮烈,但用在成王与慎王叔侄身上却毫无美感,而是充满了讽刺。 卫泱曾暗暗发过誓,为了徐紫川,她一定要竭尽全力的保慎王一命。 但事到如今,卫泱觉得自己已经无力再保慎王。 她再也担待不起这件事了。 看来,是时候该向她皇兄卫渲去坦白这一切了。 不过,在向她皇兄去坦白这一切之前,她必须将她的打算全都告诉徐紫川才行。 「咱们绝对不能让成王得逞,咱们要让事情在变的难收拾,甚至无法收拾之前,就叫事情结束。」卫泱与赵兴说。 赵兴沖卫泱一礼,「奴才还能再为长公主做些什么?」 「赵兴,你已经为我,为大夏做的够多够好了,关于发现成王府有异动这件事,你可是立下大功一件。」 「奴才不敢居功。」 「有功就是有功,等眼前的事情顺利解决以后,我会亲自向皇兄为你请赏。不过……咱们还是先与紫川好好商议商议眼前的事吧。」卫泱与赵兴说,口气和神情又徒然变的凝重起来。 她真的很不想看到徐紫川失望的脸,她明明承诺过徐紫川一定竭尽全力不会再让徐紫川失去一个亲人,可是她却…… 她果真是个无能的人啊。 赵兴怎么会没发现卫泱那一脸寥落之色,但此刻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让卫泱心里好受些。 毕竟,在这件事的处理上,他们长公主就只有这一个选择。 既然他不能给他们长公主更好的建议,那又何必再多说毫无用处的话? 「奴才这就去将徐郎中请来。」 卫泱点头,目送赵兴出了门。 该来的终究会来。 …… 身为这世上最了解卫泱的人之一,徐紫川一瞧卫泱这脸色这神情,就知一定是出了什么颇为棘手的大事。 徐紫川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在听卫泱将她得到的情报娓娓道来以后,徐紫川轻嘆一声,慎王果然是保不住了。 「走,咱们去见皇上,把这一切都告诉皇上。」徐紫川与卫泱说,口气坚决,不带一丝迟疑。 紫川真的要大义灭亲?天知道紫川在做出这个决定时,内心经歷了多少挣扎与苦痛。 天知道,她也是知道的。 「对不起。」卫泱对徐紫川说,她红着眼,将自己的头埋的很低。 「卫泱,你为何要与我说对不起?」 「我没能帮你保住慎王,我明明答应过你会尽力,可是我……我太无能了。」 「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徐紫川说着,双手捧起卫泱的脸,他要看着卫泱的眼,也想让卫泱看着他的眼,他想要卫泱知道,他此时此刻与卫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真心,「卫泱,我清楚,我比谁都清楚,为慎王的事你已经尽力了。慎王他是自作孽不可活,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与我说对不起。」 徐紫川轻柔又透着一股心疼劲儿的话音落在卫泱耳里,不但未能让卫泱心里好受,反而让卫泱觉得更加难过。 她使劲的摇了摇头,「终究是我无能,我终究还是要让你再经歷一次失去亲人的痛苦。」 「卫泱,不是这样的。」徐紫川一边说一边将双眼通红的卫泱拉进怀里,他想让卫泱尽快冷静下来,「卫泱,我有什么理由去怪你呢?可知我不但不怪你,还要感谢你,也要感谢赵公公。」 话说到这里,徐紫川便抬眼望向了一旁的赵兴,用极谦和的语气与赵兴说:「多亏赵公公及时发觉成王府的异动。否则,若任由成王与慎王联手起事,到时候京都城中大乱,天下也会跟着大乱,成王与慎王是罪人,而我更是罪人了。若不是为顾及我的心意,慎王与成王联手意图谋反的事,一早就被报到皇上那里了,也不至于会落到眼下……这都是我的错,是我太不顾全大局。不过好在老天爷给了我一个改过的机会。」 「紫川,你没有错,想要保护自己的亲人这没有错。」卫泱紧紧抓住徐紫川的手说。 徐紫川闻言,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的摸了摸卫泱的头,将怀中之人当作小猫儿似的安抚着。 赵兴沖徐紫川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也不知眼下是该称唿您徐郎中还是楚公子了。」 「我是赵公公的棋友,我是徐紫川。」徐紫川答。 赵兴再沖徐紫川一礼,「徐郎中放心,奴才纵死,也绝对不会将这秘密说出去。」 「我自然信的过赵公公。」徐紫川与赵兴说完这句,就望向怀中的卫泱,「走吧,咱们一同去趟昭阳殿。」 「等一等。」卫泱拉住欲起身的徐紫川,「紫川,以免事情变的复杂,暂时不要与皇兄道明你的真实身份。如若之后,不幸东窗事发,咱们再与皇兄解释也不迟。」 徐紫川闻言,在静默了片刻之后,才应了声好。 至此,卫泱,徐紫川,赵兴三人没再迟疑,匆匆向卫渲所在的昭阳殿赶去。 第七百六十二章让人无话可说 终于将压在心底最沉重的秘密之一,当面向卫渲坦白,卫泱如释重负。 但那份沉重并没有凭空消失,而是从卫泱的心里落到了卫渲的身上。 卫渲将要面对的是可以一场蓄谋已久的谋逆。 至于久到多久,大概在卫渲出生以前,成王就已经在密谋这件事了。 若再往前追溯,大概从成王懂事起,他内心就对那皇位充满了灼热的欲望,盼望着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九五之尊。 积蓄了几十年的欲望一朝爆发,那会是多么可怕的力量。 卫泱很担心卫渲,担心如今身体极度病弱的卫渲会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关乎到家国兴亡的大事。 然而面对此事,卫渲却表现的很平静,哪怕听说成王已经连夜将家眷转移,卫渲的脸上也不见丝毫焦灼之色,仅仅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而已。 「泱儿,皇兄都知道了,你辛苦了。二位舅舅及姨丈,还有妹夫和赵兴的功劳,皇兄都已经记在了心里,等这回的事情顺利解决以后,皇兄一定会对所有的功臣都论功行赏。」 徐紫川和赵兴得了这话,齐齐沖卫渲施了一礼,都没开口说什么。 而卫泱的心思也并不在论功行赏上,她急着问卫渲,「皇兄预备怎么做?」 「皇兄自有主张。」卫渲答,显然没有打算将具体的计划与安排告知卫泱。 其实,卫泱并不好奇卫渲要如何解决这桩事。 这并不是因为她不关心,而是因为她相信她渲皇兄一定能够顺利且漂亮的将此事解决。 她眼下最在意的是,事后慎王会有怎样的下场。 「皇兄,慎王他……」 「泱儿,对慎王,皇兄也自有安排。」 卫泱看出来也听出来了,今日她在昭阳殿,恐怕是无法从她皇兄卫渲口中问出什么了。 既如此,不问也罢,只安心等待结果也好。 「皇兄,身子要紧。」卫泱温声嘱咐一句。 「泱儿也是。」卫渲说完这句,目光便从卫泱身上落到了徐紫川身上,「妹夫带泱儿回去吧,妹夫要好好代朕看着她,不许她胡思乱想。」 徐紫川得了这话,沖卫渲一礼,便依着卫渲的意思,带卫泱离开了昭阳殿。 刚从昭阳殿走出来,卫泱就轻声与徐紫川说:「方才在殿中,我觉着我渲皇兄很像一位君王。」 「陛下他本来就是一位君王。」徐紫川应道。 「紫川,原谅我。」 「怎么又说这种话,卫泱我说过,我心里丁点儿埋怨你的意思都没有。」 「不,紫川,我必须向你道歉。方才在殿中我明明有机会开口恳求渲皇兄,求皇兄无论如何饶慎王一命,但我没有。不瞒你,我不但没想帮慎王求情,我心里甚至还盼望着渲皇兄不要念及手足之情,决意杀了慎王。」话说到这里,卫泱鼓起勇气,抬起头来与徐紫川四目相对,「成王为这场谋逆,整整策划了数十年,相信慎王为此准备的日子也不短。成王已经走火入魔,只要他还活着,就不会断了想要谋夺这天下的念头,所以成王他必须死。至于慎王,就算他眼下尚未走火入魔,也迟早会步了成王的后尘。倘若慎王眼下不死,纵使他无法再给渲皇兄造成任何威胁,可来日卫霖即位以后呢?我决不容许慎王成为第二个成王,我不想留给慎王任何翻身的机会,让他日后有机会伤害到我的侄儿。所以慎王他……紫川,我……」 「卫泱,你不必再说了,你的心思我都明白。谢谢你对我的坦诚,这让我觉得心里舒服了不少。坦白说,要让我眼睁睁的看着慎王去死,我心里很痛苦,可要是慎王的死,能换来你的安心,我的心也就不那么疼了。」徐紫川望着卫泱柔声说。 「紫川……」卫泱想与徐紫川说点儿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 徐紫川真是个让人无话可说的傢伙,好到让人无话可说。 在静默了许久之后,卫泱才又开口,「我相信渲皇兄一定会将这件事处理的很好。」 徐紫川点头,「这件事一定会很快有个结果。」 …… 正应了徐紫川那句话,有关于成王与慎王联手,意图谋逆这桩案子真的很快就有了结果,快到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就连卫泱与徐紫川,以及赵兴这样深悉内情的人,都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么快就被解决。 而那些丝毫不知内情的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心中有多么震惊,就可想而知了。 就在卫泱一行三人前往昭阳殿向卫渲告密的第二天一早,成王府就已经被禁军团团围住。 成王被软禁府中,理由不是别的,正是意图谋逆。 与禁军一同前往成王府搜查的刑部官员,在成王的书房内搜出了几封密信,而就是这几封密信以及成王秘密将家眷送出京都这个事实,一同坐实了成王意图谋逆这件事。 卫泱知道,成王将成王妃以及他的两个嫡子秘密送出京都这件事是真。 可是那数封密信……像成王那样老奸巨猾的人,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所谓密信,不是该在看过之后就立刻烧掉吗? 依卫泱对成王的了解,成王绝对不是会留下这种把柄给人抓的傻子。 卫泱有理由认为,那几封所谓的密信一定是某人为求坐实成王意图谋反的罪名,特意伪造的。 那这密信究竟是谁伪造的呢?是太后,一定是太后! 据卫泱所知,昨夜前往成王府,拿下成王,并助刑部的官员从成王府上搜出密信的那几队禁军,并不是卫渲的人,而都是太后樊昭的人。 那几队禁军就是传说中的,樊太后一手培养的亲卫军。 这些年间,这些人不知在暗里为太后做了多少事,而那些事大都是见不得光的事。 因此,这些人也被称为樊太后的鬼军。 卫泱并不意外樊太后会动用鬼军来对付成王,真正让她意外甚至震惊的是,她渲皇兄竟然会选择与太后联手来解决这件事。 而在静下心来,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的将此事分析了一遍之后,卫泱倒是有些明白她渲皇兄为何要这样做了。 这兴许是她渲皇兄的一个策略。 她渲皇兄是不想在与樊太后正式交手那一日到来之前,过早的展现出自己的真正实力。 她渲皇兄是故意想要太后出手,以此来判断太后如今的实力。 自然,这些都只是卫泱的猜测而已。 或者,她渲皇兄是另有什么其他考虑。 亦或许,渲皇兄他与太后之间存在什么交易。 但无论中间有什么曲折,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结果是好的。 成王意图谋逆的罪名已经坐实,谁也保不了成王,成王必死无疑。 而作为成王的同谋,慎王至今却还安然无恙。 甚至没有人知道,慎王也参与了成王的谋逆。 卫泱觉得这件事太怪太蹊跷了,如今成王已经下狱,不日便要被赐死,慎王怎么可能不受一点儿牵连。 就打着卫渲那边还没考虑好要如何处置慎王,那樊太后呢? 樊太后一直视慎王为眼中钉,眼下得了这么好又这么正当的机会,樊太后怎么会给慎王留活路。 然而眼下,慎王确实还好好的,丁点儿都没受到此次谋逆案的波及。 卫泱困惑,难道樊太后对慎王另有其他什么安排? 第七百六十三章临终嘱託 卫泱怀着极忐忑的心情又耐心等了三天,慎王依旧安然无恙,仿佛才发生的成王谋逆一案与他半分关系都没有。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据赵兴派去慎王府暗中盯梢的探子来报,说是这几日樊太后一直都有派「鬼军」中的精锐,暗中监视慎王府。 如此即可肯定,樊太后是知道慎王与成王是同盟关系这件事的。 而此番成王谋反,慎王必定有参与其中。 樊太后知道慎王有反心,卫渲对这件事更加清楚。 可为何樊太后和卫渲却都迟迟不对慎王出手呢? 难道这中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卫泱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么头绪,又见徐紫川与她一样,为此事困惑不已。 卫泱再也沉不住气,直接去到昭阳殿找她渲皇兄,想当面问个究竟。 卫渲无意向卫泱隐瞒什么,直言道,他之所以不动慎王,要留慎王一条性命,全是因为他们父皇临终前的一句嘱託。 「父皇说,无论来日慎王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饶他一回。」卫渲口气平和的与卫泱说,眼中却带着一丝淡淡的惆怅。 卫泱没能读懂卫渲眼中的这抹惆怅,她不知卫渲这是因为缅怀他们父皇,还是因为埋怨他们父皇临终时对慎王格外的偏爱。 无论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这个范围实在太宽泛了。 慎王参与谋逆可以被原谅,那么慎王直接将刀子架在当今皇上的脖子上,也可以被原谅了? 还好他们父皇只说「饶他一回」,否则,慎王还不得有恃无恐。 那么,大夏可就真要乱了。 对于他们父皇临终前对卫渲的这个嘱託,卫泱实在费解。 父皇为何要这样做? 在她父皇驾崩之前,卫泱并不觉得她父皇有多喜爱慎王这个儿子。 恰恰相反,打从出了楚贵妃与忠勇侯合谋毒害皇后与太子,意图谋反一案后,她父皇一直都对楚贵妃的孩子慎王卫渊以及二公主卫湘十分冷淡。 她父皇为何会在弥留之际,还想着给慎王留下一个如此之大的恩惠。 难道说…… 卫泱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很大胆的猜想,难道她父皇在临终之前已经察觉到楚贵妃与忠勇侯意图谋反的案子是个彻头彻尾的冤案? 她父皇是出于愧疚,才要在离开人世前,最后为他受尽委屈的儿子做点儿什么? 不对,这说不通。 倘若她父皇在临终之前已经察觉到那桩谋逆案就是个冤案,为何不拨乱反正,还冤死的楚贵妃与楚氏一族以公道呢? 在思量了半天以后,卫泱忽然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些愚蠢。 害良妃忠臣冤死,又一併冤杀了数百人,任由真正意图谋反的真兇逍遥法外。 这并不是一般的冤假错案,造成这种冤案的当权者,註定是要遗臭万年的。 任哪个皇帝愿意在自己的帝王生涯中留下这种抹不掉的污点。 所以在发觉楚贵妃与忠勇侯意图谋逆的案子是冤案以后,先帝为了保全自己的身后之名,选择了沉默。 而临终前,她父皇回首这一生,觉得对慎王实在亏欠太多,因而才会给即将继位的卫渲留下那种遗言。 事实就是这样吧? 不对,还是不对。 在卫泱心中,她父皇从来都是一个敢做敢为的君子。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她父皇不是那种在乎身前身后名的人。 依卫泱对她父皇的了解,倘若她父皇真的发觉当年楚贵妃与忠勇侯谋逆一案中有冤屈,一定会派人翻案彻查。 如若结果真是他冤了楚贵妃与忠勇侯,卫泱相信她父皇一定会下罪己诏,昭告天下他犯下的过错,为冤死的楚贵妃和忠勇侯正名。 卫泱坚定的认为,他父皇不是那种只一心看重声名的伪君子。 卫泱想,倘若她父皇在临终前真的已经察觉到楚贵妃与忠勇侯谋逆一案系冤案,但他父皇却没有为冤死的人翻案,那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父皇想要保全某个活着的人。 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当年一口咬定,是楚贵妃想毒死她和太子的樊皇后,也就是如今的樊太后。 若真是如此,那她父皇爱樊太后还真是爱的深沉。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卫泱的猜测而已。 但卫泱自信,她的猜测已经无限接近于事实。 「太后没对慎王下手,难道也是因为父皇在临终之前,对她有过相同的嘱託?」卫泱问卫渲。 卫渲点头,表示卫泱猜对了。 困扰了卫泱整整三天的谜题终于解开,「皇兄,这么说,慎王不会死了?」 「下不为例。」 在得了卫渲的回答以后,卫泱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喜的是徐紫川不必为失去慎王这个表兄而难过了。 忧的是侥倖死里逃生的慎王会改过自新,往后安分守己的过日子吗? 卫泱一点儿都不信慎王会就此放下心中的仇恨和欲望。 慎王无疑会成为第二个成王。 而成王的最终结果是不得好死。 慎王最终还是会死吧。 不过慎王这回是不会死了,得到这个消息以后,紫川一定会很高兴。 卫泱想着,便没在昭阳殿多停留,就匆匆赶回了福熙宫。 她迫不及待的要将这个她并不认为是好消息的好消息告诉徐紫川。 在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给徐紫川讲了一遍之后,卫泱总结道:「总之,慎王暂时不会有性命之虞。」 卫泱刻意加重了「暂时」二字,她就是要提醒徐紫川,慎王不会一直都是安全的。 慎王要是不知悔改,继续作死,那就绝对会将自己给作死。 「慎王这次意图谋逆失败,心里一定怨极了成王。但我认为,他大概并没有对你起疑,所以往后你们表兄弟还是能常来常往的。」 「卫泱,我是不想眼睁睁的看着慎王去死,但这并不代表我还将他当是表兄。如今想来,慎王他何曾将我当是表弟,真心对待过?他只一味的想要利用于我而已。从今往后,他是他,我是我,我只最后赠他四个字,好自为之。」徐紫川说,虽多半是抱怨的话,但口气中却不带一丝怒意,只有平静。 「紫川,你的意思是,往后都不会再去慎王府见慎王了?」 「我不会再去见他。」徐紫川口气坚决的说。 「那……那个贺兰姑娘要怎么办?」 第七百六十四章天理不容的恶行 徐紫川没想到卫泱会忽然问到贺兰心。 卫泱心里还是在意的,一直都很在意这个曾与他有过婚约的女子。 「卫泱,不瞒你说,我曾与贺兰提过,想助她离开慎王府,找一处隐蔽又安全的地方开始新生活,但贺兰却说她不想。」 「她当然不想自己一个人离开,她是想某人陪她一起离开吧。」卫泱说这话时,心里酸酸涩涩的,她明知徐紫川与那贺兰心没什么,可只要一想到贺兰心这个人,她心里就很不痛快。 毕竟,这个女子险些就成了徐紫川的妻子。 虽然不想承认,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卫泱还是有点儿嫉妒贺兰心的。 「贺兰是想同某人一起离开,但那个某人并不是我。」徐紫川对卫泱说。 卫泱闻言,心中觉得无比意外,贺兰心竟然对徐紫川无意? 她的紫川这么好,贺兰心凭什么不对她的紫川动心! 「难道贺兰姑娘心仪的人是……」 徐紫川点头,「贺兰的心上人是慎王。」 慎王?她的紫川哪里不如慎王!贺兰心瞎? 「紫川,你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卫泱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问。 徐紫川不解,「我心里为何要不好受?」 「贺兰姑娘终究曾是你的未婚妻子。」 徐紫川得了这话,淡淡一笑,挽过卫泱的手,「这世上唯一会伤到我,让我难过的女子就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卫泱闻言,赶紧回握住徐紫川的手,「我心疼你还来不及,怎么捨得让你难过。紫川,我往后一定会对你更好的。」 「卫泱,你已经对我够好了,你对我最好了。」 …… 樊太后与成王恶斗二十余载,眼下终于分出胜负。 樊太后积压在心中这么多年的怨气,也终于得到了宣洩的机会。 成王谋逆,必死无疑,而以樊太后对成王的憎恨,必定不会让成王死的那么痛快。 在成王死前,樊太后自然要抓住时机,向成王泼尽脏水。 而其中一盆脏水,一经泼出,就在整个京都城,乃至整个大夏国引起了轩然大波。 成王竟然暗中派人在皇上的膳食中下慢性毒药,还一下就是三年! 这是天理不容的恶行! 到此,成王在天下人眼中不但是个心存谋逆的反贼,还是个用尽卑劣手段戕害亲侄儿的卑鄙小人。 如今,天下人都知道当今皇上被人下毒毒害,而派人毒害皇上的人就是那个意图谋逆的成王。 可卫泱却对成王下毒谋害卫渲这一说法的真实性,有些不置可否。 但有一点卫泱可以肯定,在这种时候将卫渲中毒的事昭告天下,樊太后不单单是想要往成王身上再泼一大盆脏水,樊太后一定还别有用心。 卫泱认为,樊太后是故意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皇上身中慢性毒药,龙体欠安这件事。 卫泱听说樊太后最近,不,是近几年以来都在密谋着册立太子的事。 而皇上「龙体欠安」正好就是请皇上册立太子的最好理由。 卫泱知道,她渲皇兄一早就打算将卫霖立为太子,在自己身后,将大夏的江山交到自己的嫡长子手中。 而卫霖的确是最名正言顺,也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 对于请卫渲将卫霖立为太子这件事,卫泱没有一点异议。 但卫泱认为,眼下并不是立太子的好时机。 卫泱的第六感一向准的可怕,卫泱预感,倘若卫霖真的被立为太子,那么她渲皇兄就活不长了。 至于为何活不长,那定然是有人觉得太子已经有了,嫌她渲皇兄这个皇帝碍眼,不想让她渲皇兄活着。 众人皆天真的以为,太后与皇上在对付意图谋反的成王这件事上选择联手,兴许是母子冰释前嫌的预兆。 但卫泱却知道,成王问题的解决,不但不会对樊太后与卫渲之间的母子关系带来任何的积极影响,还会加速这对母子之间的问题爆发。 卫泱预感,真正的大变故即将到来。 …… 成王谋逆一案可以说是罪证确凿,而成王派人下毒谋害当今皇上一事,也在樊太后的操纵之下,做到了人证物证具全。 两项大罪先后坐实,照理来说,成王应该即刻被赐死。 但樊太后和皇上二人却都没急着下旨赐死成王。 樊太后与皇上自然不是在为是否真的要赐死成王这件事而犹豫,才迟迟没有下旨。 他们是怕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成王一定会死,可慎王还活着。 难保成王那些躲在暗处的旧部不会在成王死后,都悄悄的去投奔了慎王。 慎王会不会藉此捲土重来,在三年五年之后再上演一出谋逆的闹剧? 既然要杀成王,就要将成王的全部势力都连根拔起。 如此,即便来年的春风再暖再柔,也不会有野草招摇了。 抱着斩草除根的念头,樊昭与卫渲母子联手,展开了本朝自开朝以来,对在朝官员最大规模的一次清洗。 这阵子,每天都有很多官员被下狱,也有不少从前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员被提拔。 吏部忙的不可开交,却也忙不过刑部。 因为人手实在不够用,宁棠这两天便被从兵部借到了刑部暂时帮忙几日。 卫泱无暇理会关于成王谋逆一案的后续,因为忍冬与高岂的婚期已近。 她眼下要做的,是尽心尽力的为忍冬准备婚事,让忍冬能顺顺利利的嫁进高家。 …… 「皇妹,长宁县君是今日住回宫里吧?」卫湘才坐下,就温声问卫泱。 卫泱点头,一脸期待的说:「人应该在正午之前就能到。」 「皇姐虽然从未见过那位长宁县君,却知那位长宁县君从前与皇妹最亲,不觉间也就对那位长宁县君生出不少好感来。」 卫泱莞尔,「皇姐见了就知道,忍冬是个很实诚,很好相处的姑娘。」 卫湘笑笑,端起茶碗要尝口茶,却险些被滚烫的茶水烫了嘴。 「皇姐这是怎么了,可烫伤了?」卫泱赶忙起身上前查看。 卫湘很不好意思的拜拜手,「大概是昨夜没睡好,忽然有些恍神,叫妹妹笑话了。」 见卫湘眼底一片乌青,是没睡好的样子,而且不止昨夜一夜没睡好。 卫湘为何会连着几日夜不安枕呢? 「皇姐是有什么心事吧?」 第七百六十五章干净纯粹的心 卫湘是个老实人,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更不懂得说谎。 卫泱问她什么,她就照实答什么。 「不瞒皇妹,皇姐是为着成王谋逆的事,心里觉得害怕,夜里总是噩梦连连,白日里才会有些精神不济。那成王可是陛下的亲叔叔呀,成王怎么能狠毒到派人在陛下的膳食中下毒要毒死陛下,这实在是……」话说到这里,卫湘长嘆了口气,没再继续说下去。 卫渲所中的慢性毒药究竟是不是成王派人下的,卫泱还心存怀疑。 倘若此事真系成王所为,那慎王作为成王的盟友,也算是毒害卫渲的兇手之一。 叔叔戕害亲侄儿可恨,那亲弟弟戕害亲兄长的行为是不是更加恶劣可憎? 卫泱自然不会与卫湘说这些。 她不会告诉卫湘慎王是成王的共犯,是此次谋逆案的另一个始作俑者。 卫湘为人太过纯善,若叫卫湘知道她一母同胞的亲兄长竟然与人合谋,做出此等人神共愤,欲屠杀手足的勾当,必定是要伤心死了。 但卫泱知道,她瞒的了卫湘一时,却瞒不过卫湘一世。 卫湘以及整个天下,终有一日会知道慎王卫渊究竟都在暗地里做过些什么。 「皇姐,善恶到头终有报的,成王人心不足,不是已经遭到报应了。」卫泱与卫湘说。 「皇妹说的是。」卫湘应道,「皇妹,我想问……还想问……」 「皇姐有话不妨直说。」 「有阵子没见徐郎中去慎王府为渊皇兄瞧病了,渊皇兄的身子可是大好了?」卫湘问。 卫湘果然是在挂心她兄长的身子。 倘若叫卫湘知道,她兄长自始至终都是在装病,并以求医养病为由,回到京都欲图谋不轨,不知心中会做何感想。 「皇姐知道,渊皇兄患的是寒症,寒症在冬日时会频繁发作,而在到了春日以后,就不会那么频繁的发病了。眼下,渊皇兄的身子很是康泰,自然用不着徐郎中再往府上跑。」卫泱与卫湘说了个谎,却是个善意的谎言。 卫湘听了卫泱的话以后,长长的舒了口气,「渊皇兄身子康泰,我就安心了。」 「皇姐,您想去见渊皇兄一面吗?」卫泱问。 「想。」卫湘毫不犹豫的答,可原本明亮的眸色却突然变的黯淡下来,「只是我们兄妹已经有十多年没见了,再见到渊皇兄,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卫泱闻言,心中很是感慨,她伸手握住了卫湘的手,「皇姐总是这样老实。」 卫湘得了这话,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人有些愚笨,叫皇妹笑话了。」 卫泱哪有半分笑话卫湘的意思,她是羡慕并珍惜卫湘,生在皇家却还仍有一颗干净纯粹的心。 「皇姐慢慢想,等皇姐想好了再见面时要与渊皇兄说什么,我就带皇姐去见渊皇兄。」卫泱承诺卫湘。 卫湘点头,回握住了卫泱的手。 …… 如卫泱所料,忍冬果然是赶在正午之前回宫了。 这虽然不是忍冬从江州回到京都以后,第一次回到福熙来,但每每回来,忍冬心中依旧会生出恍若隔世之感。 毕竟这三年间,实在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让她不禁生出一种错觉。 好像她在宫里做宫女的那段日子,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忍冬回来福熙宫以后,并未急着去看卫泱特意为她布置的西偏殿,而是与上回回来时一样,先到殿后她的故居瞧了一眼。 从前,忍冬是与半夏同住一间屋的,而如今那间屋则是福来一个人独住。 因此,屋内的陈设已经较之前大变了样。 但忍冬还依稀记得这间屋子往日的模样。 何处摆的床,何处摆的妆檯,哪里又摆放着盆架,忍冬几乎都还记得。 三年前,忍冬以宫女的身份随卫泱黯然离宫。 而今日,忍冬却是以才得封的长宁县君的身份重新回到了福熙宫中。 说忍冬是衣锦还乡,都叫人觉得不够贴切。 福熙宫上下的宫人,尤其是宫女们,无不羡慕忍冬的造化。 而除了羡慕以外,也少不了有眼红妒忌的。 福来也在那些羡慕嫉妒的人中,并且还是这些人中,最羡慕嫉妒忍冬的一个。 看着忍冬如今的风光体面,再看看如今的自己,简直天上地下。 又想到自己自江州回来以后,遇到的诸多不顺,福来既觉得郁闷又觉得委屈,便去找了个无人之地,大哭了一场。 卫泱并未留意到福来的异样,在亲自陪忍冬故地重游了一番之后,又将忍冬引荐给了卫湘。 卫湘与忍冬是一路性子,都是很实心眼的人,两人也算是一见如故。 忍冬此番住回宫里,并不是为与卫泱叙旧来的。 忍冬可是带着任务住回来的。 忍冬必须要在六日之内,也就是在她与高岂成婚之期到来之前,记住整个婚礼的流程。 皇族的婚礼仪式讲究众多,礼仪繁琐。 学习并将这些东西全都记住,是很枯燥也是很辛苦的事。 而忍冬却自始至终一句抱怨的话也没说,学的异常认真和用心。 卫泱单从一旁瞧着,都替忍冬觉得累。 她是真佩服忍冬,竟有如此毅力。 若换作是她……她最讨厌的就是麻烦的事了。 可转念一想,忍冬眼下所做的事,并不是只为了她自己。 忍冬正在学习的是,她与高岂成婚时要用到的婚礼的流程及礼仪。 忍冬是心里想着高岂,才能无怨无悔的努力学习并牢记这些吧。 卫泱想,等轮到她做新娘子的时候,只要心里念着徐紫川,应该也会有不输忍冬的毅力。 卫泱期待,真的很期待那个能让她发挥自身毅力的机会快些到来。 …… 在忍冬与高岂成婚之日到来前的头一天,卫泱一早就起来与尚仪局的人陪忍冬一道,又练习了一遍明日婚礼的流程。 忍冬将所有的流程与礼仪都记得很仔细,自始至终一丝不乱。 在练习结束以后,卫泱与忍冬一边喝茶吃糕点一边闲聊,便聊到了新娘子三朝回门的事。 「忍冬,你回门那天不单要回福熙宫一趟,最好也去谭府给谭大人及夫人叩个头。这阵子,谭家那一家子都对你照顾有加,说谭府是你半个娘家也不为过。」卫泱和声与忍冬交代说。 忍冬点头,「长公主与我是想到了一块儿去,我心里也正有这个打算。」 第七百六十六章很多时候很好懂 卫泱一脸赞赏的望着身边的忍冬说:「你啊,是越来越有个当家主母的样子了。我还记得去年在江州的时候,你瞻前又顾后,无论如何都不肯嫁给高岂为妻。再往前数两年,你与高岂还互看不顺眼呢。那个时候我是真没想到,你与高岂真的能成为一对。」 说起那些往事,忍冬心中亦是感慨万千,「长公主是故意打趣我呢。」 「我哪是在打趣你,分明是在感慨你与高岂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忍冬,待成婚以后,你一定要与高岂好好过日子。」卫泱叮嘱说,口气怎么听怎么像是长辈在于晚辈说话。 忍冬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姑娘,加之有些害羞,话便更少了。 她只是沖卫泱点了点头,没有应声,心里却在吶喊,她一定会让自己与高岂婚后的日子过的风生水起。 ……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整个福熙宫上下就忙碌起来。 因为事先已经演练了好几遍,所以当这场婚礼正式来临的时候,宫人们都各司其职,虽然场面看起来很是紧张忙碌,实际上却是有条不紊,一丝未乱。 在目送载着忍冬的花轿走远以后,卫泱略显感伤的嘆了口气,「半夏嫁了,忍冬也终究是嫁了。」 「原以为你今日会哭呢。」身旁,徐紫川温声说。 「我原本是想哭的。」卫泱应道,「可我想着忍冬这是要去嫁给她心心念念的挚爱之人。像有情人终成眷属这种事,说起来容易,能实现的却少。如今,忍冬和高岂做到了,我该为他俩高兴,为何要去哭呢。左右我往后又不是再也见不到忍冬了,我若是哪日想她,只管派辆马车把她接进宫来,见上一面或留她在宫里住上几日也好。可怕就怕高岂心里会不乐意,怪我霸占了他的亲亲小夫人。」 徐紫川听了卫泱的话,浅笑着摸了摸卫泱的头,「你倒是个明白人。」 卫泱莞尔,拉住徐紫川覆在她头顶,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赶紧拾掇拾掇,咱俩得赶紧走。」 「走?去哪?」 「当然是去高府喝忍冬与高岂夫妻俩的喜酒了。」 徐紫川有些煳涂,「咱们作为忍冬的娘家人,刚将忍冬送上花轿,接着又去新郎家……可以这样吗?」 「管他可以不可以,紫川,我只问你,你想不想喝一杯忍冬与高岂的喜酒?」卫泱盯着徐紫川的眼睛问。 得此一问,徐紫川没犹豫,就忙着去请赵兴命人张罗车马。 卫泱原本是想带上福来,一同去高府喝喜酒的。 但临走前,福来却忽然说自己吃坏了东西闹肚子。 卫泱见福来的脸色的确是不大好,便没勉强福来,在替福来诊了一脉,确定福来的身子并无大碍以后,卫泱才与徐紫川和赵兴一道出宫,向高府赶去。 在临走之前,卫泱还特意找了几粒治疗闹肚子的特效药丸给福来,叮嘱福来吃完药后最好卧床休息,不要操劳。 福来嘴上答应的好好的,但卫泱前脚刚走,福来后脚就将那些药丸找了个地方埋了。 福来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病并不在身上,而是在心里,光凭几粒药不对症的药丸是治不好她的。 …… 载着卫泱一行的马车在高府前停稳,高府门前张灯结彩,红绸红花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明艷喜气。 尽管眼下围在高府前看热闹的人群已经散尽,但从地上那一片红艷艷的鞭炮屑便可猜想到,之前迎新娘子入府的时候,场面有多热闹。 「走,咱们下去。」徐紫川沖卫泱伸出手,要扶卫泱下车去。 谁知卫泱却忽然双手抓住马车的窗框,「我还是不要下去了。」 听卫泱说不想下车,徐紫川困惑至极,「方才还兴高采烈的与我商议说,待会儿容你多喝几杯忍冬与高岂的喜酒。眼下,喜酒就在不远处,你却不想喝了?」 「不是不想。」卫泱一脸纠结的说,「我是怕我忽然过来,会给府上添麻烦,若一不小心惹出什么风波,再搞砸了酒席。紫川,你说我是不是太冲动了,脑袋一热,就不计后果的跳上马车跑来了。」 「那咱们这就调头回宫去?」徐紫川问。 人都已经到了门口,却连杯喜酒,甚至连块喜糖都没吃上就回去,卫泱实在是不甘心。 这厢,卫泱正纠结着,忽然听见马车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赵公公,小泱和徐兄都在里头吧。」 「回宁公子,二位都在呢。」 接着马车帘子就被人从车外掀开,宁棠探头进来,笑眯眯的望着卫泱和徐紫川说:「酒席已经设好,就等小泱和徐兄你们俩了。话说,你俩怎么这么慢?」 卫泱惊讶,「宁棠,你怎么知道我和紫川会来?」 「我是第一天认识你吗?高岂和忍冬两口子加起来又在你身边效力了几年?」 卫泱笑笑,略显不好意思的说:「我原以为会是出其不意的事,在你们看来竟是理所应当的。」 「你这小丫头很多时候还是很好懂的。」宁棠笑道。 卫泱闻言,一记白眼抛过去,「再说我是小丫头,我可就不下马车了。」 宁棠一笑,沖徐紫川说:「徐兄说,是不是只有小丫头才会说出这种稚气的话来?」 徐紫川听了这话,是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管起身向车下走去,边走边念叨,「不喝杯喜酒再回去,那就太遗憾了。」 卫泱见徐紫川都下车了,哪里还坐的住,立刻起身追了下去。 自然,在经过宁棠身边的时候,卫泱还不忘拧宁棠一下,「往后不许再叫我小丫头。」 卫泱拧那一下,压根就没使劲儿,宁棠却很夸张的「嘶」了一声,扶着后腰说:「往后不叫你小丫头,叫你小钳子得了。」 「就你俏皮话多。」卫泱嗔怪宁棠一句,便拉着徐紫川向高府走去。 …… 卫泱一行并未被引去正厅,而是被单独安排在一处花厅。 如此安排,一则是怕卫泱这位声明在外的长公主忽然到来,会引起席上的骚动与混乱, 二则也是怕席上的客人会因激动与好奇,言行失当,冲撞了卫泱。 对于高府这样的安排,卫泱很是满意。 要知道,她最讨厌的事就是被人围观。 卫泱一进花厅,就见樊景荣和谭映汐两人有说有笑,仿佛比今日那对新人还要更加亲密。 卫泱忍不住打趣一句,「我们好像来的不是时候,扰了某两人浓情蜜意。」 第七百六十七章不爱吃亏 谭映汐都被卫泱打趣惯了,倒不觉得怎么,而樊景荣的脸却红的跟一旁酒壶上贴的大红喜字似的。 「泱表妹和徐兄到了。」樊景荣连忙起身与二人打了招唿。 卫泱笑笑,很乖巧的沖樊景荣一礼,「荣表兄安好。」 樊景荣侧身一避,「哪敢受泱表妹的礼。」 「灵枢长公主的礼表兄受不起,泱表妹的礼表兄当然受的起。」卫泱语气亲热的与樊景荣说,「悦芙表姐呢,怎么没随表兄一道过来?」 樊景荣答:「悦芙那丫头与高岂和忍冬姑娘素无交情,哪好意思来白吃人家喜酒。泱表妹若是想她了,哪日来府上走一趟就是。」 卫泱闻言,立马点了点头,「我正想着找一日去府上与二舅舅切磋箭术呢。这是月初在安国公府的时候,我与二舅舅就约好的事。」 「泱表妹还记得?我爹以为泱表妹一直不来,应是把这件事给忘了呢。」樊景荣说。 「哎呀,竟叫二舅舅误会我是个言而无信的人了。若知如此,之前便该与二舅舅约定好日子才是。有劳景荣表兄代我给二舅舅捎句话,说下回休沐的时候,我一定带上我的小弓弩去府上一趟。」话说到这里,卫泱赶忙转向身旁的赵兴问,「下回沐休是哪一日?」 赵兴掐指算了算,「回长公主,今儿是二十六,下回沐休应是下个月的初七。」 「初七。」卫泱又连忙望向樊景荣,「日子就定在下个月初七吧。」 「泱表妹有心,待我回府以后,一定立刻将这消息告知我爹,我爹他一准儿高兴。」樊景荣应道。 「那就有劳景荣表兄了。还有,表兄一定要代我向二舅舅解释,约好切磋箭术的事我真的没有忘。」卫泱一脸认真的说。 樊景荣点头,「我晓得泱表妹是个言而有信之人。咱们就此约好,下个月初七府上见。」 「一言为定。」 「徐兄也得与泱表妹一同来府上。」樊景荣沖徐紫川说。 闻言,还没等徐紫川说什么,一旁的谭映汐就笑盈盈的说:「不必景荣哥哥特意嘱咐,徐郎中也会与长公主同行的。长公主与徐郎中可一向都是形影不离的。」 徐紫川脸皮薄,哪好意思接谭映汐这句话茬。 卫泱脸皮也薄,但还是比徐紫川要稍稍厚些的。 映汐这小丫头竟敢打趣她?她非得给打趣回去才行。 「是啊,我与徐郎中是一向形影不离,就像你与景荣表兄似的。」 谭映汐闻言,红着脸沖卫泱撇了撇嘴,「长公主真是个不吃亏的。」 「嗯,我爱吃肉,爱吃糖,就是不爱吃亏。」 卫泱此言一出,把众人都给逗乐了。 花厅内气氛正好,就闻丫鬟来报,说是高大人和高夫人在外求见。 听说高家二老在外求见,卫泱忽然觉得有些怪怪的。 作为主人,竟然在自家地界上说要求见客人,这的确叫人觉得有些怪。 但尊卑身份摆在这儿,对这种事也只能见怪不怪了。 「快将高老爷和夫人请进来吧。」卫泱吩咐说。 不多时,盛装打扮的高家二老就进了屋。 在向卫泱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以后,高家二老自然要与卫泱等人寒暄几句才不失礼数。 至于寒暄的内容,无非是您们今日能大驾光临,让寒舍蓬荜生辉之类的客套话。 高岂的父亲与高岂一样,都不太善言辞,才说了没几句话就已经词穷了。 而之前说的很熘的那席话,也明显不是临场发挥,而应该是事先准备过的。 卫泱猜,不善言辞如高老爷,为让今日的自己看起来爽朗健谈,也是煞费苦心。 卫泱不忍心看着高老爷绞尽脑汁的想话取悦于她,只叫大伙举起酒杯,道了一句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一杯喜酒刚下肚,新郎官高岂就来了。 高岂人长的虽然不算太俊俏,却生的英气十足,加之身材挺拔高大,整个人看起来极有男子气概。 而就是这样一个极具男子气概的人,穿起大红色的喜服来,竟然叫人觉得意外的合适。 高岂与他爹高老爷一样,之前都有准备。 他准备了好些感谢的话要与众人说,尤其是对卫泱说。 原本自认为准备充分的人,临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是太高兴了,也是太害羞了。 卫泱举杯,祝高岂与忍冬白头偕老。 在将杯中的喜酒饮尽之后,卫泱笑呵呵的拍了拍高岂的肩膀,「有什么话,等你随忍冬回门的时候再说吧。眼下宾客们都巴巴的在外头等着你这个新郎官去敬酒呢,别愣着,快去吧。」 高岂闻言,立马沖卫泱一礼,表示明白。 在又敬了众人一杯喜酒之后,高岂才与他爹娘一同离开,去前头招唿其他来喝喜酒的宾客了。 没有新郎官让他们打趣,徐紫川和宁棠以及樊景荣三人依旧聊的热烈,喝的高兴。 酒逢知己千杯少,说的就是这气氛这场面。 卫泱心里惦念着忍冬,想着身为新娘子的忍冬,要独自待在婚房里直到夜里酒席散尽,这好几个时辰下来,人必定要闷坏了。 卫泱与谭映汐一合计,决定一同去婚房瞧瞧忍冬,陪忍冬说说话。 谁知两人到婚房一瞧,发现实际情况并不是她俩想像的那样。 忍冬并不是一个人待着,高岂的两位姐姐,还有高岂的几个小侄儿和小侄女正陪着忍冬说话解闷呢。 卫泱之前听忍冬提过,说高岂有两个姐姐。 长姐就嫁在京都城中,而二姐则嫁去了齐州。 卫泱想,高岂的大姐嫁在京都城,能携家带口的来参加弟弟的婚礼也是正常。 而高岂的二姐实在有心,竟远从齐州赶回来参加弟弟的婚礼。 并且,还是怀着五个月的身孕赶回来的。 由此可见,高岂姐弟之间的感情一定很好。 也可见高家人很重视这门婚事,很喜欢忍冬这个媳妇。 能嫁进这样手足关系融洽的人家,卫泱真替忍冬高兴。 卫泱和谭映汐原是来陪忍冬解闷的,来后却发现忍冬一点儿都不闷。 两人的目的便从陪忍冬解闷,改为逗高岂小侄儿们。 高岂的大姐一瞧便是与高岂的大姐夫很恩爱要好,才成婚五年不到,高岂的大姐就已生下了三个孩子。 大儿子四岁,二儿子还不满三岁,小女儿才降降满周岁。 而高岂的二姐应该也是婚姻美满,才成亲三年已经为夫君生下了一个儿子,眼下肚子里又怀了一个,再过不到半年,便要临盆了。 卫泱和谭映汐都 第七百六十八章囚舍变刑场 从婚房出来以后,谭映汐仍旧兴致勃勃,她一脸意犹未尽的与卫泱说:「小孩子好有趣,长公主,臣女最喜欢孩子了。」 卫泱莞尔,「再过一个月,你与景荣表兄也该完婚了。若是快的话,到明年的这个时候,你都挺着大肚子快生了。」 谭映汐听了这话,脸瞬间红透,「长…长公主惯会打趣我。」 话毕,谭映汐就一脸羞涩的快步向前走去,因走的太急,人险些被自己的裙角绊倒。 索性卫泱反应快,及时上前扶了一把,否则小丫头必定要磕着。 「我可长记性了,往后再也不敢拿这种事打趣你了。」卫泱抚着胸口对谭映汐说。 可谁知谭映汐又自己嘀咕起来,「成婚以后,我究竟要给景荣哥哥先生个男娃娃好,还是女娃娃好呢。」 「生男生女都一样,左右都是自己的亲骨肉。我啊,预祝你与景荣表兄三年抱俩,子孙满堂。」 「长…长公主欺负臣女!」卫泱话音刚落,谭映汐就一跺脚,捂着通红的脸小跑而去。 明明是映汐自己挑起的话头,她不过是藉此话茬说了两句而已,怎么就变成她欺负映汐了。 卫泱觉得自己实在无辜。 见映汐慌慌张张的跑远,卫泱又觉得这丫头实在可爱。 来日映汐一定会是个好娘亲的。 在吃完喜酒回宫的路上,卫泱与徐紫川解释了,为何她与谭映汐是一块儿去婚房探望的忍冬,而后来谭映汐却是一个人先跑回来的。 一想起谭映汐那娇羞的小表情,卫泱就忍不住大笑。 而身旁的徐紫川却没有什么反应。 「紫川,我跟你讲的事,你觉得不好笑吗?」 「我觉得你说的生男生女都一样,这句话说的很对。」徐紫川一脸认真的说,「只要像你,无论男孩还是女孩我都喜欢。」 「哪能单像我,像你也像我才最好。」卫泱也忍不住发表了她对她和徐紫川未来的孩子的期待。 卫泱话才出口,忽然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就被徐紫川拥进了怀里。 「好想能早日娶你为妻。」徐紫川的唇就贴在卫泱耳边,一唿一吸吐出的暖风,一下一下柔柔的扑打在卫泱的耳畔。 卫泱被徐紫川惹得有些心猿意马,浑身上下都酥酥软软的。 徐紫川不常与她说情话,方才那句算是很热情露骨了。 此刻的徐紫川有些反常,但卫泱并不担心,因为她知道徐紫川之所以会这样,是酒醉微醺的缘故。 卫泱并不是很清楚徐紫川的酒量深浅,因为徐紫川真的很少喝酒。 卫泱抬眼,望着徐紫川红扑扑的脸,还有那双眼神迷离的眼,她觉得徐紫川微醺的样子真的好可爱。 而微醺以后的徐紫川不但样子可爱,连性格也变的很可爱。 卫泱暗下决定,往后偶尔把徐紫川灌醉,欣赏一下徐紫川微醺之后的憨态也不错。 卫泱想着,又往徐紫川怀里钻了钻。 她太爱这个男人了,爱惨爱疯了。 …… 甘甜的喜酒味还未散尽,浓重的血腥味就迅勐袭来。 在成王被抓入狱的第十天,樊太后大概是觉得对成王的羞辱已经够了,该藉此事除掉的人也都除干净了,樊太后终于下旨要赐死成王。 成王犯的是谋逆大罪,而除了谋逆以外,成王还背负着一条派人毒害当今皇上的大罪。 除此之外,林林总总的大罪小罪还有不少。 数罪併罚下来,判成王凌迟那都是便宜了他。 若是可以的话,樊昭还真想判成王个凌迟处死,她要睁大眼睛,看着她政治生涯中如同噩梦一般存在的这个男人,被一刀一刀削去皮肉,削成一架白骨。 但她不能这样做。 大夏律法中有规定,凡皇族成员犯下死罪,不得判处凌迟,斩首,以及腰斩等死刑。 可赐白绫,毒酒,留一全尸。 樊昭恨不能将成王碎尸万段,留成王全尸?她不甘! 怀着极不甘的心情,樊昭翻阅了以往皇族成员因犯下大罪被判处死的有关卷宗。 她发现几乎所有被赐死的那些皇族成员,都会选择用白绫了结自己。 樊昭合上卷宗,很满意的笑了。 她会给成王留个全尸,却也会让成王在临死之前饱尝比凌迟更痛苦的滋味。 樊昭没有给成王白绫或毒酒二选其一的机会,最终呈到成王面前的就只有一杯毒酒。 成王望着盘中那壶毒酒,身体抑制不住的在发抖。 他原以为自己能一脖子吊死,也算是死的干净痛快。 不想樊昭那个毒妇……他早该想到,想到那毒妇不会让他痛痛快快的死去。 喝下这杯毒酒,他会被折磨多久才咽气? 两个时辰?三个时辰?还是更久? 成王不愿喝这杯毒酒,但他不得不喝。 临了,他也想给自己留些尊严。 被那些卑贱的狱卒强按着将毒酒灌下去的场面,实在太难看了。 他可是成王,距离皇帝之位仅有一步之遥的成王。 樊昭那妒妇想看他悽惨又难看的死去?他偏不要! 成王端起那杯毒酒,慷慨饮尽,他暗下决心,无论毒发以后身上多疼痛难忍,他也要咬牙忍受,绝不能让樊昭那毒妇看他的笑话。 然而成王还是太小看了樊太后的狠毒。 事后卫泱听说,成王在喝下那杯毒酒以后,整整被那毒折磨了三天才最终咽气。 期间,成王几次想要咬舌撞墙,结果被狱卒绑了手脚,嘴也被塞住,求死不能。 而在这三日间,成王不但受尽了身体上的折磨,也受尽了精神上的打击。 樊太后竟然命人将关押成王的囚舍变成了临时刑场。 这三日间,成王不仅眼睁睁的看着他往日的亲信一个一个在他面前惨死,还有他的侧妃庶子,正妃嫡子,当然还有他最最疼爱的两个小孙儿。 在死前,成王的精神已经崩溃了…… 卫泱恨成王,自打得知成王的野心以及暗中的作为以后,她就诅咒成王一定不得好死。 如今,成王确实没得好死,在卫泱看来成王是罪有应得,她并不觉得痛心。 她只是可怜成王府那些无辜的女眷和还有少不更事的孩子们。 按照大夏国律,成王的孙儿们因都尚不满十四岁,照理来说,不应该被赐死的。 而最终,这些孩子却一个都没能活下来。 樊太后对外宣称,孩子们忠孝,都追随他们的父亲和祖父自尽而去了。 不过五六岁的孩子,会有这种觉悟? 即便有,可有力气将沉重的刀剑赐进自己的胸膛? 孩子们究竟是怎么死的,樊太后最清楚,旁人也都不傻。 但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质疑樊太后,没有一个…… 第七百六十九章宝刀未老 卫泱想,成王府被灭门,大概是继三年前端王府被灭门以后,大夏国近年来死亡人数最多的一桩案子了。 不过,单从案子的性质上来看,只死了几百人,已经不算多了。 要知道,成王犯下的可是谋逆大罪。 像谋逆这种案子,随随便便就能牵涉进成千甚至上万人,只死数百人就了结了此案,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结果了。 但卫泱知道,成王一族被诛并不是一切的结束,只是某个变故来临之前的前奏。 更大的风暴还在后头呢。 而皇宫之中,能人众多,可以预见这场风暴的人并不止卫泱一个。 翟清也预见了这场风暴,甚至比卫泱预见的更准更早。 若要拿对当前局势的了解,以及对未来局势发展判断的准确程度来排名,翟清绝对是排在卫泱前头的。 翟清比卫泱更早知道成王要谋逆的事,他甚至知道成王在决定起事之前,为自己留了多少条后路。 他很了解成王的实力,他预测到若一切顺利,成王有四成甚至五成的把握能谋逆成功。 正因预测到有这种可能,所以他之前才会多次卖成王人情,暗中帮成王办了一些事。 而他始终没有表明立场,选择站在成王那边。 他就是怕有朝一日成王败北,他会受成王连累。 事实证明,他的这些考虑都不是多余的。 在事发的前一天,当他看到皇上亲临景和宫,与樊太后说起成王,他就知道成王必败。 但翟清却没想到,成王竟然会败的这样快。 那样势强的成王竟然在一夜之间就一败涂地?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事后翟清听说,皇上一早就察觉到成王意图谋逆,暗中做了很多部署。 可就算皇上再能耐,也不至于夸张到一夜之间就能将成王的全部势力都控制并剿灭。 翟清猜测,樊太后一定也早在暗中有所部署。 而成日陪伴在樊太后身侧的他,竟然丁点儿都没察觉到。 樊太后瞒过了他,也瞒过了所有人。 樊太后该不会是疑心他了吧? 不,樊太后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倘若樊太后知道他曾暗中为成王办过事,必定不会饶了他。 成王死的有多惨,翟清知道的比谁都清楚。 翟清可以预见,倘若叫樊太后知道他曾背叛过自己,樊太后一定会让他死的比成王还惨。 想到这儿,翟清只觉得嵴背发寒。 翟清庆幸,索性成王已死,那些知道他与成王暗中有过往来的人也都死了。 否则,万一成王把他给咬出来……险,真是太险了! 到此,翟清不得不重新正视樊太后,那个他原以为已经腐朽,再无锋芒的女人。 在对付成王这件事上,樊太后绝对算是宝刀未老。 就算樊太后真的已经老了,不似从前那般一身锐气,锋芒毕现。 但樊太后终究不是个等闲妇人,胆敢轻视樊太后的人,必定没有好果子吃。 翟清觉得他之前太煳涂,险些犯下致命的错误。 经了成王一事,让翟清对樊太后又有了一次新的认识。 他默默提醒自己,从今往后,一定要小心应付樊太后。 如此,才能长久并体面的在这宫里活下去。 …… 这日一早,徐紫川前脚刚去昭阳殿给卫渲送药,卫泱后脚就动身前往了颐安宫。 卫泱到时,卫霖已经去了尚文馆念书。 而贵妃樊悦萩也没闲着,正坐在内室的软榻上给卫霄念书。 望着樊悦萩与卫霄母子俩依偎在一起,那和睦又温馨的画面,卫泱都不忍心上前打搅了。 「姑母?是姑母来了吗?」倚在樊悦萩身上的卫霄忽然坐起身来,望向门口这边。 正专心给卫霄念书的樊悦萩这才回神,「妹妹何时来的,怎么没听有人通报?」 樊悦萩边说边将手上的书放下,招唿卫泱到她身边来坐。 「我是听思晴和思祺说表姐正给霄儿念书听,不忍扰了表姐和霄儿才想着悄悄进来,没叫宫人通传的。不想,霄儿的耳朵竟这么灵,我已经尽量将脚步放的很轻很轻了,却还是被霄儿给听见了。」卫泱说着,一脸疼惜的摸了摸卫霄的小脸。 对于卫泱的抚摸,卫霄很是受用,小人儿甜甜的笑了笑,稚声稚气的与卫泱说:「单听脚步声,侄儿还不敢肯定来者是姑母,侄儿是闻到了姑母身上的药香味,这味道和姑丈身上的香气一模一样,侄儿最喜欢这气味了。」 见一向不太爱说话的卫霄今日竟这样健谈,樊悦萩欣喜又感慨,「妹妹不知,霄儿可喜欢徐郎中了。」 「正如母妃所言,侄儿可喜欢姑丈了。」卫霄一脸兴奋的说,「姑丈是侄儿的大恩人,全仰仗姑丈医术高超,侄儿如今不但能看到光,还能看到人影了。兴许再过不久,侄儿就能看清母妃的脸,父皇的脸,还有霖皇兄和姑丈的脸了。侄儿也很想看清姑母的脸,姑丈他曾悄悄与侄儿说过,说姑母是美人,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徐紫川竟然在卫霄面前如此夸她? 卫泱听后,心里觉得好甜,但甜中又觉着有些好笑。 她哪有徐紫川夸的那么好看,不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 「霄儿,这世间容貌最秀美的女子可不是姑母,而是你母妃。」卫泱这话说的很良心,即便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樊悦萩如今还是稳坐京都第一美人的宝座。 卫泱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但迄今为止,她还真没见过比她悦萩表姐生的还好的女子。 这眉眼,这唇鼻,这脸型,这气质,绝对无可挑剔。 卫霄听了这话,往樊悦萩身上一靠,乖乖巧巧的说:「在这世上儿子最想看清的就是母妃的脸了。」 拥着卫霄,樊悦萩险些鼻子一酸哭出来,霄儿这孩子她真是没白疼。 卫泱望着樊悦萩与卫霄母子俩这亲昵的样子,心里觉得温温热热的,「霄儿的眼一定会大好,离你能看清你母妃脸的那一天,一定不会太远。」 卫霄是个极懂事的孩子,他知他姑母忽然前来,怕是有事要与他母妃商议,于是便主动与卫泱说:「姑母与母妃说话,侄儿找和兴玩猜字去。」 樊悦萩闻言,立刻唤来思晴,「扶小殿下出去。」 「母妃,儿子自己能走。」 「霄儿听话。」 卫霄极听樊悦萩的话,再没说什么,便乖乖的扶着思晴的手向殿外走去。 第七百七十章那个日子 「霄儿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卫泱望着门口的方向,一脸怜惜的说。 樊悦萩浅笑,「我啊,真是个极有福气的娘亲,霖儿和霄儿都是很懂事的孩子。」 「表姐自然是个有福气的,且表姐的福气还远不止于此呢。」卫泱与樊悦萩温声道。 樊悦萩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浓,「妹妹的嘴应是这世上最甜的。」 「表姐这是取笑我呢,可知我与表姐说的每句话都是发自肺腑。」 「表姐知道的。」樊悦萩目光清和的望着卫泱,眼中满满都是疼惜。 卫泱盈盈一笑,预备吃口茶,目光正好落在了矮几上的那本书上,「表姐已经开始教霄儿《论语》了?」 樊悦萩点头,「《千字文》与《声律启蒙》那些启蒙的书文我都已经教过霄儿了,那孩子聪明又用功,也都已经背过。眼下这本《论语》,霄儿也都学的差不多,我正犹豫接下来该教这孩子念些什么好。其实,我是真想让霄儿与霖儿一同去尚文馆念书,奈何霄儿身患眼疾,说去尚文馆念书容易,可真要叫霄儿跟去,恐怕会生出很多不便来。但我这个做母妃的终究不是个学识渊博的,教到《论语》我就已觉吃力,若再往下教我只怕会力不从心。我是真的很怕教不好霄儿。」 话说到这里,樊悦萩长长的嘆了口气,眼中有疲惫,有担忧,还有些许的落寞。 那模样让人看了很是心疼。 「表姐就是为了这件事忧心伤神,才会看起来如此憔悴的?」卫泱一脸关切的望着樊悦萩问。 樊悦萩一怔,「妹妹觉着我看起来很憔悴?」 卫泱答:「昨日紫川从颐安宫给霄儿看病回去就与我说,说表姐形容憔悴,像是病了,也像是揣着什么极大的心事。紫川与表姐男女有别,尊卑也有别,不好当面向表姐询问什么,但心里却很是担心表姐。于是,便叫我今日一早过来颐安宫瞧瞧表姐,无论表姐是身体不适,还是心里难受,我都有办法能为表姐医治。」 「徐郎中真是有心了,妹妹也有心了。」樊悦萩望着卫泱,满眼感激。 「弟弟妹妹们关心姐姐是应该的,话说表姐,您真的是为霄儿的事忧心,以至这般憔悴的?」卫泱问。 樊悦萩答:「眼下霄儿年纪还小,我心里虽然为霄儿的将来忧虑,但那是远虑而并不是近忧。况且,在徐郎中的医治之下,霄儿的眼疾已有了很大的好转,霄儿的眼疾大好,也是指日可待。妹妹,我并不是为霄儿的事才忧心忡忡的。」 「那表姐究竟是为何事?」卫泱追问。 樊悦萩迟疑,在幽幽的嘆了口气之后,才反问卫泱一句,「再过几日便是初九了,妹妹可忘了那天是什么日子?」 四月初九,她怎么会忘。 四年前的四月初九,是卫渲起事逼宫,欲迫使樊太后交出摄政大权,退居后宫的日子。 那一天,宫里死了很多人,偌大个皇宫里,几乎到处都瀰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而那些血腥味中,也夹着来自先皇后庞如燕的一缕。 罪后庞氏应是死在那场变故中身份最尊贵的人了。 但事后,几乎没有人为庞氏唏嘘,大伙儿都认为庞氏惨死那是罪有应得。 亲眼目睹庞氏死去的卫泱,更是这样觉得。 卫泱望着樊悦萩,和声问道:「皇兄他又在想念庞氏了?」 此刻的卫泱看起来很平静,但她的'心里却并不平静。 四月初九这个日子,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个极特别的日子。 对卫泱来说这天也很特别,特别让她讨厌。 卫泱想,大概就是从四年前的四月初九这天开始,她原本平静安逸的日子忽然开始发生巨变。 曾经美好的一切,一点一点发生着变化,最终变的面目全非。 「前天皇上歇在我这儿。」樊悦萩与卫泱说,满脸的纠结惨澹,「皇上夜里做梦,一直都喊着燕燕。」 燕燕,那是她渲皇兄对罪后庞氏的爱称。 卫泱望着眼眶有些发红的樊悦萩,心里也难受的很,她赶忙伸手挽住樊悦萩的手,想给樊悦萩些安慰,「表姐,您别难过,其实……」 其实什么?卫泱一时语塞,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她悦萩表姐。 卫泱想,即便她能说出一大串天花乱坠的话来安慰她悦萩表姐,也未必真能安慰到她悦萩表姐。 樊悦萩见卫泱面露为难之色,立马回握住卫泱的手,「妹妹,其实我心里并不觉得太难过,因为我一早就知道,庞氏是皇上心里最钟爱的女人,无人能够替代。若庞氏还活着,我或许有朝一日,还能与庞氏比肩,可是庞氏她已经死了。我明白,我这辈子都无法赶超庞氏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了。可只要能在皇上心里有一席之地,就算不是最重要的位置,我心里也很满足。可我就是心疼皇上……」 话说到这里,樊悦萩的声音忽然变的有些哽咽。 卫泱见状,轻唤了一声「表姐」。 樊悦萩冷静了片刻,才握了握卫泱的手,表示她没事,「妹妹不知,前夜皇上在这儿是唤着庞氏的名字生生哭醒的。皇上他真的很少哭,除了有一回,皇上是因为妹妹突然病发,病重垂危而急哭的。印象中皇上流泪,都是因为思念庞氏。」 卫泱完全不知该如何接樊悦萩这句话茬,犹豫了半天才说:「皇兄他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樊悦萩点头,表示贊同,「不瞒妹妹,其实我心里真的很嫉妒庞氏,嫉妒她能被皇上那样钟爱。我竟然会去嫉妒一个已经不在人世的人,是不是很傻?」 卫泱摇头,只是摇头。 「妹妹,我曾想过,倘若我死后,皇上也能像思念庞氏那样对我念念不忘,那我死了也好。」 「表姐胡说!」卫泱一听这话就急了,「人生在世,有什么比活着这件事还要紧。表姐您得好好活着,您可是我大夏未来的皇后,您还要看着霖儿登上太子之位,看着霄儿的眼睛被治好。表姐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您怎么能说出这样吓人又丧气的话。」 见卫泱一脸情急,樊悦萩自知失言,赶紧安抚卫泱,说她之前的话都是浑说的。 卫泱听着樊悦萩的安抚,却依旧有些心有余悸,「表姐往后可不许再说方才那种话了,更不许再生出那种念头。」 樊悦萩一脸真诚的点了点头,表示答应。 「妹妹,其实这四年来一直有一件事困扰着我,唯有妹妹才能为我答疑解惑。」 第七百七十一章可喜又可悲 只有她能为樊悦萩答疑解惑的事? 卫泱想,她大概猜到她悦萩表姐想问她什么了。 「表姐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就是,我若知道一定会告诉表姐。」卫泱口气从容的对樊悦萩说。 樊悦萩没有急着问,而是在长长的唿了一口气之后才开口,「敢问妹妹,罪后庞氏究竟是怎么死的?」 得此一问,卫泱这边也没急着回答,而是反问一句, 「表姐以为呢?」 樊悦萩毫不含煳的答:「当年,太后对外宣称,庞氏是自知犯下死罪,畏罪自尽的。而皇上那边自始至终都认为庞氏并非自尽,而是被太后命人给毒杀的。」 「庞氏死的时候,我就在眼前。」 「所以我才想向妹妹求教,庞氏究竟是畏罪自杀还是被毒杀?」 「都不是。」卫泱答。 「都不是?」樊悦萩对这个回答很意外,怎么可能都不是呢? 「所谓畏罪自杀,是知大势已去,迫于无奈才会做出的选择。但庞氏死的并不悲壮,她是带着笑欣然赴死的。」卫泱说。 「我…我不是很明白妹妹的话。」樊悦萩眼中满是困惑之色,「妹妹的意思是,樊悦萩的死与太后无关,她真的是自杀的?」 「她是满含心机的自杀。」卫泱说,「庞氏临死前亲口与我说,她就是要让渲皇兄以为她是被太后给毒杀的,她就是要利用渲皇兄对她的钟爱,在渲皇兄与太后直之间制造无法修復的裂隙。」 「竟是这样……」樊悦萩既震惊又愤怒,「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皇上对她那样好,她竟然在临死之前还这样算计皇上!皇上煳涂,竟然误信了庞氏,误会了太后。皇上被那毒妇骗的好苦!」 卫泱听了樊悦萩的话,并未言语。 卫泱心里清楚,在事发之初,她渲皇兄的确是落入了庞氏的算计,误认为庞氏是被樊太后派人给毒杀的。 后来,在她渲皇兄渐渐冷静下来,重新客观的审视这整件事以后,她渲皇兄就已经想到庞氏的死并不是樊太后所为。 可即便如此被庞氏误导和算计,她渲皇兄心里都没有哪怕一点儿埋怨庞氏。 卫渲依旧爱庞氏爱的深沉。 卫泱倒不是不能理解她渲皇兄对庞氏的这种不分是非,甚至有些疯狂的迷恋。 只因她也是这样迷恋着徐紫川的。 她爱徐紫川,就算徐紫川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恶人,她也会永远都站在徐紫川这边。 就算要她为徐紫川与全世界为敌,她的心意也绝对不会动摇。 卫渲待庞氏也是如此。 可喜的是,她的紫川并不是个大奸大恶之人,可悲的是,庞氏的的确确是个心肠歹毒的女人。 卫泱觉得他渲皇兄好傻,也好可怜。 如庞氏那般的女子,根本不值得她渲皇兄如此执着纯粹的爱着。 卫渲可怜,樊悦萩更可怜。 卫泱望着眼前神情悲伤的樊悦萩,心疼极了。 而正因为她太心疼她悦萩表姐,所以她不能与她悦萩表姐将这整件事的全部真相都和盘托出。 倘若叫樊悦萩知道,卫渲明明清楚庞氏做了那么多坏事,还依然深爱庞氏,樊悦萩心里一定会更加绝望。 不过有一件事,她必须得告诉樊悦萩。 「不论那些死去的人,只论眼下还活着的人。在渲皇兄心里,表姐应是与渲皇兄来说最重要的女人了。」 卫泱这句话真的有安慰到樊悦萩。 愁云瞬间散尽,樊悦萩脸上总算又浮现出笑容。 卫泱觉得,倘若再给她悦萩表姐一些时间,凭她悦萩表姐的温柔体贴和善解人意,兴许有朝一日能赶超庞氏在她渲皇兄心中的地位。 但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渲皇兄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 两年,她渲皇兄只有两年的寿命。 卫泱真的无法开口与她悦萩表姐说,请表姐您万万要珍惜您与我皇兄能够相守的这最后的两年时光。 若是可以,卫泱真的愿意折自己的寿,来换卫渲能在世上多活几年。 见卫泱愁容满面,樊悦萩很是自责,「都怪我,没的问妹妹这些做什么,害的妹妹跟着我一块儿伤神难受了。」 卫泱回神,沖樊悦萩勉强挤出个笑容来,「妹妹才不会为不值得的人伤心难受呢。咱们莫要再提那些叫人扫兴的人,表姐赶紧把手臂伸出来放平,我总得为表姐诊上一脉,确定表姐的身子真无大碍,才能放下心来。」 樊悦萩点头,立马依着卫泱的话把手臂伸出放平。 在仔仔细细的给樊悦萩诊过脉以后,卫泱如实说:「单从表姐的脉象上可以诊出,表姐有些气虚血弱。近来,表姐是否常常觉得头晕体乏?」 「不瞒妹妹,我这头晕乏力的毛病已经有三年多了,是当年生霄儿时落下的虚亏。其实,早在我生下霄儿,做完月子以后,太医院的那些太医就为我拟了好几个滋养身体的补药方子。我想着是药三分毒,喝了几副药不见效果,我便没再喝下去。不想这头晕病,竟一年比一年严重起来。」樊悦萩说,很是纠结的样子。 「身为郎中,我很贊同表姐说的是药三分毒这句话。不过,也不能因怕用药,而不用药。」 「妹妹的意思是,我这病须得用药?」樊悦萩问。 「表姐这不是病,而是体虚。但咱们也不能太小看了这个体虚,若是身体虚了,不及时加以补养,迟早是会变成病的。依我看,表姐这体虚还不至于要到长日服药的地步,回头妹妹给表姐拟几个药膳方子来,表姐先吃吃看,若是效果不好,妹妹再想其他的法子。」 樊悦萩挽过卫泱的手,感激道:「叫妹妹为我费心了。」 「表姐这样谢我,倒叫我觉得无地自容了。怪我这个人心粗,怎么就早没察觉到表姐身体不适呢。」卫泱颇为自责的说。 「若妹妹的心都不算细,这世上恐怕就再没心细的姑娘了。」樊悦萩握着卫泱的手,骤然压低了音量,「我知道妹妹近来在帮皇上忙一件大事,表姐我眼界窄,力量又微薄,即便有心也帮不上皇上的忙。皇上要办的大事,就有劳妹妹多费心了。」 她悦萩表姐果然也很清楚她渲皇兄的打算。 卫泱莞尔,回握住樊悦萩的手说:「妹妹一定会尽心尽力的帮助皇兄,表姐在后宫为皇兄操持大小事务,让皇兄无后顾之忧,也是功不可没。」 第七百七十二章偶尔放肆一下 樊悦萩摇头,一脸关切的与卫泱说:「与妹妹要帮助皇上去完成的那件大事相比,后宫的事只能算是琐事而已。表姐知道妹妹是个有本事的人,能者虽该多劳,但妹妹也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我怎么觉着妹妹似乎比前阵子又瘦了好些。」 「表姐放心,有紫川盯着,我不想保重自己的身子都不行。」卫泱浅笑道。 「我是真庆幸妹妹身边能有个徐郎中,徐郎中是个无法言说的出色人物。」 「我也很庆幸身边能有他。」卫泱略显娇羞的说。 樊悦萩淡淡一笑,「我听霖儿说,妹妹明日要与徐郎中一道去府上,听说宁表弟也会一道过去。」 卫泱点头,「三月初的时候我就答应要去府上与二舅舅切磋箭术,却一直不得闲。赶上明日休沐,大伙儿都有空闲,我便与二舅舅和宁棠他们约好,凑到一处热闹热闹。」 「刀剑无眼,妹妹可要当心。」樊悦萩嘱咐说。 「表姐放心,有那么多能人陪着盯着,我想受伤都难。」卫泱应道,「对了表姐,您可有什么话叫我捎给大舅舅和大舅母?」 樊悦萩闻言,思量了片刻才说:「自正月里见过爹爹和娘亲一面,直到如今两个多月过去,我就再没得机会见爹爹和娘亲。有劳妹妹明日去府上代我捎句话,说我心里很惦念爹爹和娘亲,二老若得闲,便来宫里看我一遭,陪我说说话。」 「不瞒表姐,其实前阵子我到府上做客,与大舅母说话的时候,大舅母也曾与我说过很想念表姐,也很想念霖儿和霄儿两个小外孙。大舅母并非不想常常入宫来探望表姐,只是拘着规矩,不方便总是入宫探望表姐。大舅母说,她怕她总是进出皇宫,会给表姐招来内宫与前朝有勾结的非议。」 樊悦萩点头,「我知道娘亲之所以不肯常常入宫来看我,都是为了我好,我心里并不埋怨爹爹和娘亲。」 卫泱听了这话,不禁轻嘆一声,「大舅舅和大舅母也是太小心了。不过小心些好,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妹妹说的很是。」樊悦萩说着,目光便飘向了窗外,飘出了重重宫墙,试图飘到她从小长大的那个地方,「对了,妹妹前阵子去府上,可有去看过府上那株最有名的四季海棠,妹妹可有看到那株海棠开花?」 「回表姐,妹妹只要去府上总要去看一眼那株四季海棠。妹妹运气好,上回去府上时,正好赶上那株四季海棠开花,那花开的好看极了。」卫泱答。 樊悦萩一笑,饶有兴致的与卫泱说:「那株四季海棠一直都是辅国公府的一景。我记得小的时候有一年冬天,那株四季海棠迟迟没有开花,我和悦莹还有悦芙两个妹妹成日盯着那株四季海棠,终于等到那株四季海棠结出花苞来。我们姐仨生怕错过那株四季海棠开花,一日夜里,我们姐仨趁婆子和丫鬟们打盹的时候,便从闺房偷跑出来,预备在那株四季海棠前守上一夜,等那花苞绽放。谁知才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婆子和丫鬟们发现抓了回去。饶是如此,我们姐仨还是着了风寒,各自大病了一场。如今想来,索性那些婆子丫鬟们发现的早,否则我们姐仨若真生生的在外头冻上一夜,非冻死了不可。」 「我也记得表姐说的这桩事,我记得那年,表姐和悦莹、悦芙二位表姐是从年前一直病到了年后,正月里都没进宫陪我一起玩呢。」卫泱对这件事的确是印象深刻。 樊悦萩闻言,显得有些不好意思,「那年妹妹年纪还小呢,难为妹妹还记得。」 「一向端稳的表姐,突然带头做出如此孩子气的事,妹妹自然记得清楚。」 「妹妹笑话我呢。」樊悦萩的脸更红。 「我可不敢笑话表姐。」卫泱说,「我就是想问表姐,表姐不想回府上,再去看一眼您最喜欢的那株四季海棠吗?」 「想,自然是想,只是……」 「表姐不如向太后请旨,说您想回府省亲,太后一定会答应,皇兄那边也必定没有二话。」 「省亲……」樊悦萩依旧是个犹豫,「这未免太兴师动众了。」 「敢问表姐,自您嫁进宫来以后,可有回娘家省亲过?」卫泱问。 「妹妹知道的,我自七年前嫁进皇宫以后,就再没迈出过皇宫一步。」樊悦萩答。 「既然表姐从未兴师动众过,偶尔兴师动众一回又有何妨?表姐和大舅舅大舅母一样,都太小心了。」 樊悦萩是真的很想回娘家看看,会会她的爹娘和心中挂念的亲友们。 但她也是真的担心,担心她突然提出要回娘家省亲这件事,会为自身与辅国公府招来非议。 樊悦萩纠结,很是纠结,但她想念那个她从小长大的地方真的想念疯了…… 「妹妹再容我想想。」 卫泱心里清楚,以樊悦萩的性子,这事经樊悦萩三想四想之后,结果必然是作罢。 卫泱见不得樊悦萩这样委屈自己,于是又提议说:「其实,表姐也不必非要兴师动众的回娘家,表姐也可以悄悄的去,再悄悄的回来。」 「妹妹的意思是让我乔装打扮,偷偷的回府去看看?这…这有些不太妥当吧?」樊悦萩一脸犹豫。 而比起樊悦萩,卫泱的神情就轻松多了,「恕妹妹直言,表姐就是活的太循规蹈矩了。人生苦短,偶尔放肆一下又有什么不可以?」 卫泱这句话说的很轻快,却让樊悦萩深受震动。 她泱表妹说的不错,她过去那二十几年都活的太循规蹈矩了。 可身边的人不都是如此小心翼翼的活着吗? 不对,她身边也不全是像她这样的人。 卫泱就不同,与她不同,也与众不同。 可知她曾在心里羡慕了卫泱多少回,她羡慕极了卫泱的率性与洒脱。 像卫泱这样才能算是真正的活着吧? 但樊悦萩很清楚,以她的身份与处境,是无法像卫泱这样活着的。 可就像卫泱方才说的那样,偶尔放肆一下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她想回娘家,她想去会一会她的亲友,她想再去看一眼她心心念念的那株四季海棠。 樊悦萩长长的吐了口气,一脸释然的笑了,「妹妹说,我没打招唿就突然跑回府去,爹爹和娘亲他们是不是都会吓一大跳?」 第七百七十三章你再说一遍 「表姐若突然回到府上去,大舅舅和大舅母必然要吓一跳呢。」卫泱笑呵呵的应道,「听表姐的意思,是决定要乔装打扮,悄悄回辅国公府一趟了?」 樊悦萩淡淡一笑,没有把话说死,「最终能不能成行,还要跟皇上商议过后才知道。」 卫泱闻言,语气笃定的讲,「表姐放心,我皇兄一定会答应表姐的请求。」 樊悦萩心里也是这样认为,「已经有整整七年没有回去过了,若真能再回去看看,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我心里当真是期待。」 樊悦萩的期待,全部都写在脸上,卫泱看着好心疼。 她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帮樊悦萩促成回娘家一趟这件事。 …… 眼见明儿就是卫泱与她二舅舅等人约好,要去府上切磋箭术的日子。 卫泱特意将她景荣表兄送她的那份生辰贺礼找了出来。 这份生辰贺礼不是旁物,正是一架做工精良的小弓弩。 若单从弓弩的精緻程度上来论,樊景荣送的这把弓弩绝对在徐紫川送她的那架之上。 但相比之下,卫泱还是更喜欢徐紫川送她的那架。 除了因为那是徐紫川送的,对她有极特殊的意义这一点原因以外,也因为那架弓弩她用久了,用的很顺手。 卫泱是个极恋旧的人,有时甚至恋到有些偏执。 卫泱只恨此番回京都回的太急,不独徐紫川送给她的那架弓弩她没来得及带上,还有好多她当作宝贝似的东西都没能随身带走,害得她心心念念,牵肠挂肚。 卫泱思念江州,迫切的想要回到江州,除了思人思山思水,还有思物这个缘故。 不过话说回来,她景荣表兄送她的这架弓弩也还是挺趁手的。 卫泱技痒,忍不住试了几箭,结果令她相当满意。 卫泱觉得,眼下她使弓弩的状态虽然不在巅峰,但她的状态也还算不错。 明日在辅国公府上,她没准儿真能拿到好彩头。 在满怀期待中,卫泱将那架弓弩小心收好,只待明日能大显身手。 …… 第二日一早,卫泱与徐紫川一道前往昭阳殿去给卫渲送药。 卫泱之前只顾着自己准备加期待,竟忘了将今日她要去辅国公府的事提前与卫渲报备。 虽然卫泱心里有数,晓得卫渲一定会答应她去辅国公府一趟的事。 但出于对卫渲的敬重,她总要好生问过卫渲的意思。 听说卫泱要去辅国公府,卫渲半点异议都没有,他只交代卫泱,「刀剑无眼,泱儿可要千万仔细些,莫要受伤了才好。」 卫泱莞尔,「皇兄与贵妃不愧是一对恩爱夫妻,两人嘱咐我的话都是一模一样的。」 「贵妃也知道这件事?」卫渲问。 卫泱点头,「听闻近日贵妃表姐的身子有些不大安泰,我便特意往颐安宫去了一趟,探望表姐,顺道将这件事与贵妃表姐说了。」 卫渲意外,「贵妃她身子不适?怎么没听她说过。」 卫泱闻言,斟酌了片刻,觉得有些话她得说,不说心里不痛快,「皇兄这几日总是魂不守舍,没有发觉贵妃表姐憔悴了好多也是正常。」 卫渲无言以对,在静默了一会儿之后才问卫泱,「贵妃的身子还好吗?」 「只要皇兄康健,贵妃表姐安心下来,身子自然也就无恙了。」卫泱望着卫渲,情真意切的讲,「皇兄,悦萩表姐真的很爱重皇兄。」 「皇兄知道。」卫渲说,原本幽沉的眸色忽然就变的明亮温暖起来。 「贵妃表姐一定还没与皇兄说。」 「悦萩她想与朕说什么?」卫渲问。 「这个嘛……还是等贵妃表姐自己跟皇兄说吧。」卫泱卖了个关子。 卫渲十分好奇,「泱儿就不能向皇兄稍稍透露些?」 卫泱寻思了片刻,觉得也不是不可以。 她太了解她表姐樊悦萩了,若等着樊悦萩自己跟卫渲说,说她想回趟娘家,这事恐怕得拖上个把月,樊悦萩也不见得能开口。 本着帮人帮到底的原则,卫泱便将樊悦萩想回娘家去看一眼的事与卫渲说了。 卫渲听后,一脸的自责,说怪他对悦萩关心不够,没考虑到这些也就罢了,竟然也没看出悦萩的心思。 「皇兄的意思是答应贵妃表姐回趟娘家的事了?」卫泱问。 卫渲点头,「这既是悦萩的心愿,朕自然要帮她达成。」 卫泱心中欢喜,「这样的好事宜早不宜迟,不如皇兄就安排贵妃表姐就在这两天回娘家一趟吧。」 卫渲闻言,却显得有些迟疑,没有立即应下卫泱的话。 「这两日不行吗?」卫泱问。 「这两日……再过一阵子吧。」卫渲说,「皇兄答应你,也承诺悦萩,一定会让她得偿所愿,回娘家看看的。」 有了卫渲这句承诺,卫泱也没什么不放心不满意的。 可她就是觉得有些奇怪,她觉得她皇兄似乎是有什么事在瞒着她。 这种猜想让卫泱觉得很不安,她总要把话都问清楚了才行。 卫泱想着,正预备发问,突然听见殿外有太监高喊,「皇上,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在听到这一阵高唿以后,卫泱和徐紫川都是一怔。 哪里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能动用八百里加急的,一定是相当重大的事! 与卫泱和徐紫川的惊惶不安相比,卫渲表现的就要冷静许多。 那一脸从容的神情,既像是见惯了八百里加急,又好像是知道那八百里加急所要传达的内容是什么似的。 「叫人进来。」 卫渲话音刚落,就见一位做士兵打扮的年轻人匆匆进了殿。 那年轻士兵没有多余的动作,进殿以后就跪倒在地,躬身与卫渲回禀说:「回皇上的话,刚从同州传来的消息,同州北一在建的边墙突然发生垮塌,在现场监工的澜殿下被压在倒塌的边墙下,如今生死未卜。」 同州!卫澜!边墙!垮塌!生死未卜! 卫泱只觉得头脑发晕发胀,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跌倒。 索性身旁的徐紫川伸手扶了一把,「卫泱……」 卫泱沖徐紫川摇了摇头,表示她没事,便推开徐紫川的手走上前去,来到了那个年轻士兵的身前。 「你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你说我澜皇兄怎么了?」 第七百七十四章不许胡闹 「泱儿,你冷静。」卫渲连忙出声劝道。 此时此刻,卫泱哪里能冷静的下来。 她澜皇兄出事了,生死未卜! 什么狗屁生死未卜,她才不要听这种模稜两可的说法。 「你给我说清楚,我澜皇兄到底是怎么个生死未卜法?」卫泱望着那年轻士兵问。 她并不想用这种居高临下的口气与人说话,更不想沖谁发火。 可话一出口,就是这种语调。 卫泱承认她慌了,慌到言行情绪已经不受自己控制。 「回长公主的话,澜殿下已经被从墙下救出,但因为头部受到重创,人一直昏迷不醒,军医也都束手无策。」 头部受到重创吗? 即便她不站在郎中的角度去预估卫澜的伤势,卫泱也知头部受到重创是多么严重的事。 卫澜他会死吗?卫澜他还有可能被救醒吗? 能的!一定能的! 三年多没见,她可是攒了满满一肚子话想与她澜皇兄说。 他们兄妹还没来得及重逢,还没能坐在一起叙叙旧,她澜皇兄怎么能客死异乡! 她澜皇兄绝对不会死的!绝对! 可这世上真的有绝对吗?万一她澜皇兄真的救不回来了……无论如何,她都要带她澜皇兄回家! 就算她澜皇兄真的不成了,她也要带她澜皇兄回家! 「皇兄,我要去同州,我对自己的医术很有自信,我想我兴许有办法能将澜皇兄救醒。即便妹妹无能,救不醒澜皇兄,妹妹也要把澜皇兄的尸…尸身带回来。」卫泱目光坚定,口气坚决的对卫渲说。 「泱儿,京都到同州路途遥远,恐怕等不及你赶到,澜皇弟那边就……」 「皇兄,从京都出发一路走官道,若是快马加鞭不眠不休的赶路,最快三天就能到达同州城,澜皇兄若有感应知道我要去见他,他一定会等我的。」 「不眠不休的赶路,泱儿,你的身子怎能吃得消。」卫渲一脸的不放心。 「渲哥哥就让我去吧,我保证绝对会保重自己的身子,绝不逞强。倘若我真倒在了半路上,谁去救澜哥哥呢。」卫泱情急,极力的想要说服卫渲答应她的请求。 卫渲依旧没有松口,「倘若澜皇弟真如奏报中说的那样伤势危重,泱儿即便去到那里,也是无济于事。」 「澜皇兄不会那么轻易就死的。」卫泱目光坚毅的说,「纵使澜皇兄最终不治,由家里人去接他回来,也算是最好的安排。」 卫渲听了卫泱的话,在思量了片刻之后便望向卫泱身边的徐紫川,意在问徐紫川是什么意思。 徐紫川毫无疑问是站在卫泱这边的,「求皇上成全卫泱的心意。」 卫渲点头,「那泱儿就去吧。」 事不宜迟,在得到卫渲的应允之后,卫泱二话没说,就要回福熙宫准备行囊,即刻奔赴同州。 卫渲一脸不放心的望着徐紫川和卫泱嘱咐说:「你们二人这一路上一定要好好保重自身,紫川,泱儿朕就託付给你了。」 徐紫川得了这话,拱手沖卫渲一礼,正要说些什么,一旁的卫泱却先道:「此番紫川要留在宫中,不会随我同行。」 卫泱此言一出,徐紫川和卫渲同时怔住,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见徐紫川与卫渲都惊的说不出话来,卫泱立马补充解释说:「皇兄的药一日都不能断,倘若紫川随我离宫去了同州,皇兄每日要服用的药,又要由谁来煎煮呢?」 「煎药这种小事,泱儿不必挂心。」卫渲说。 「煎药怎么会是小事,万一有居心叵测之人,还想在皇兄的汤药中做文章,那可如何是好。」 「泱儿信不过旁人,还信不过贵妃?皇兄答应你,在你与紫川离宫这段期间,皇兄的药都会交由贵妃亲手熬煮。」 「皇兄,我自然信得过贵妃表姐,但是!」话说到这里,卫泱特意加重了语气,「但是悦萩表姐她并不懂得医术,也不懂得辨认药材。打个不太妥当的比方,即便有人把断肠草混入皇兄的药中,贵妃表姐也不识得。我不放心把每日为您煎药的事,託付给紫川以外的任何人。」 「泱儿,你别忘了,你每日也要服用紫川煎制的汤药。若紫川留在宫里照顾我,你又要怎么办?」卫渲问。 而卫渲这个看似两难的问题并未难倒卫泱,「皇兄大概不知道,我早就将我每日要服用的那副药的药方背下,并且对煎药的步骤与火候也都烂熟于心。皇兄大可不必担心我每日服药的事,我自己就能做好这件事。」 到此,卫渲似乎已经没有了反对卫泱留徐紫川在宫里,自己前往同州这件事的理由。 但卫渲却依旧义正严辞的说:「紫川必须随你一道去同州,否则,泱儿你也别去同州了。」 「妹妹一定要去同州,而紫川一定要留在宫里照看皇兄。」卫泱说着,偏头望向身边的徐紫川。 此刻,她需要徐紫川的支持,她也相信徐紫川会选择站在她这边。 「我不放心你。」徐紫川望着卫泱,目光清朗而温和,「可要是你坚持要我留在宫里,我愿意接受你的安排。」 「紫川,我就知道……」 「不过。」徐紫川话锋一转。 卫泱略感紧张,「你说。」 「老实告诉我,你有信心能自己照顾好自己吗?」 「能,我一定能的。」卫泱毫不犹豫的答。 徐紫川得了这话也没犹豫,他立刻转向卫渲,沖卫渲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旁人小人都不放心,请求皇上允许宁棠宁将军护送卫泱前往同州。」 「胡闹!」卫渲望望徐紫川,又瞅了瞅卫泱,「你们俩要一道去同州,朕会命宁棠护送你们俩过去。」 卫泱急了,「妹妹哪里有胡闹,胡闹的是皇兄!」 「你不听皇兄的话就是在胡闹!」 眼见卫渲和卫泱兄妹俩都有些情急,徐紫川忽然跪倒在地,沖卫渲行了一个大礼,「小人知道皇上极疼爱卫泱这个妹妹,为了让卫泱没有后顾之忧,小人恳请皇上答应卫泱的请求,让小人留在宫中照料皇上。」 「紫川,你快起来。」 「皇上不答应小人的请求,小人就长跪不起。」 「紫川,你真是…你与泱儿真是一个样子,都犟的很。」卫渲满脸无奈的望着徐紫川,「朕问你,你真捨得与泱儿分开吗?」 第七百七十五章我信她 「小人捨不得与卫泱分开。」徐紫川如实回答了卫渲的问题,「可要是小人留在宫里照看皇上,能让卫泱一路安心的前往同州,小人可以忍住这份不舍。」 「好,你说你能忍住不舍,那你再回答朕,你真的放心她吗?万一她路上突然病发,没有你在身边,她要怎么办,她可能会死。」卫渲又问。 卫渲这个问题问的相当犀利,但徐紫川却并不纠结,反而十分从容的答:「卫泱方才说,这一路上她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我信她。」 他信她。 只三个字,就惹的卫泱热泪盈眶。 徐紫川抬眼望向身旁的卫泱,又说:「况且,有宁将军随行保护卫泱,我相信卫泱一定能够顺利且平安无事的抵达同州。」 卫渲听了徐紫川的话,无言以对,他长长的嘆了口气,「你和泱儿这又是何必。」 卫泱上前,在徐紫川身边跪下,「皇兄,我与紫川心意已决,还请皇兄成全。」 望着并肩跪在一起的卫泱和徐紫川,望着两人如出一辙的坚毅神情,卫渲心里很是为难,也很不是滋味。 他想,不久之后,卫泱兴许会为自己此刻的这个决定而后悔。 身为很疼爱卫泱这个妹妹的兄长,他自然不想那个兴许发生。 但这世上有很多事都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他在等待天命的安排,他希望天命怜他,更希望天命能怜卫泱和徐紫川。 在他看来,泱儿和紫川都是再好不过的孩子了,无路如何他们都该得到幸福。 「你们俩都起来吧。」卫渲温声沖卫泱和徐紫川说。 「皇兄的意思是答应了?」卫泱问。 卫渲点头,「朕答应了。」 卫泱闻言,并未急着起身,而是沖卫渲行了一个叩头礼,「妹妹就此拜别皇兄,请皇兄一定要保重。」 卫渲望着卫泱,一脸的疼惜不舍,「泱儿出门在外,更要珍重自身,皇兄在这里等你平安回来。」 「嗯,妹妹不仅要自己平安回来,也要把澜皇兄好好的带回来。」 …… 刚走出昭阳殿,还没等徐紫川开口说什么,卫泱就一把握住了徐紫川的手。 「紫川,我一点儿都不想跟你分开,一天都不想。但我实在担心我渲皇兄的身子,所以才会……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卫泱说话的声音明显有些发颤,卫泱觉得她快忍不住了,她想哭。 徐紫川闻言,立马回握住卫泱的手,柔声安抚说:「卫泱,我不怪你,一点儿也不怪你,我愿意留在宫里代你照看皇上。我只恨世上没有分身之术,能将自己一噼为二,一个留在宫里,一个护你去同州。」 「紫川,你相信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平平安安的回到你身边。」 「方才在皇上跟前我就说过,说我信你。」徐紫川望着眼前的卫泱,眼中有怜惜有不舍,但最终都化为坚决,「事不宜迟,你得赶紧回福熙宫准备行装。」 身为郎中,卫泱很明白救人如救火这个道理。 但此刻她却不愿跑的太快太匆忙。 天知道她有多不想与徐紫川分开。 自那年初见到如今,已经整整过去四年。 这四年间,他们两人就没有分开过。 卫泱原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与徐紫川再分开,不想分别却就在眼前。 尽管只是分开短短一阵子,但卫泱还是很捨不得。 可这次的分别是不可避免的,或者说是必要的分别。 一边是重病的卫渲,一边是生死未卜的卫澜,这两个人都是她至亲的兄长,无论哪一个她都不能放着不管。 徐紫川之前说,他只恨自己不懂得分身之术,卫泱何尝不恨自己不懂得这种秘术。 分身乏术的她,只能选择与徐紫川各顾一边,去面对他们自四年前相识以来最久的一次分别。 …… 听说卫泱要即刻动身前往同州,赵兴二话没说就忙着去打点自己的行装了。 福来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在匆忙替卫泱准备好行装以后,便要忙着去为自己也准备一套。 「此番前往同州,是要日夜兼程的赶路,我怕你的身子会吃不消。不如你就留在宫里,别随我一道去了。」卫泱与福来说。 「奴婢不怕苦,求长公主容奴婢跟着长公主,伺候长公主。奴婢保证,绝对不会成为长公主的累赘。」福来求道。 卫泱并不是怕福来会成为她的累赘才不愿带福来同行,她是真怕福来的身子会吃不消。 见卫泱不言,迟迟没有答应她的请求,福来忙求徐紫川,求徐紫川帮她说服他们长公主。 「你就带上福来吧,有个细心的姑娘在你身边体贴你,照顾你,我也能放心。」徐紫川说。 就像徐紫川一向听卫泱的话一样,卫泱向来也很尊重徐紫川的意见。 倘若带上福来,真能让徐紫川对她放心一点,那她就带上福来。 「福来,你快去收拾一下,咱们这就要出发了。」卫泱对福来说。 福来得了这话,片刻也不敢耽搁,立马就沖回自己房里,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几件换洗衣裳。 赶着卫泱这边收拾妥当,靖华门那边传来消息,说车马也都准备妥当了。 卫泱一行背上行囊,便要离开福熙宫。 从正殿走出来,卫泱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就在不到一个时辰前,她还沉浸在即将要去辅国公府,与她舅舅和表兄表姐们欢聚的喜悦中。 然而此刻,她却要面对一场最让她痛心疾首的别离。 「卫泱,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徐紫川边说边轻轻的摸了摸卫泱的头。 卫泱鼻子一酸,便一头扑进了徐紫川的怀里,「紫川,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心里好难过。你我明明只是要分开一阵子,可我就是觉得……」 话说到这里,卫泱已经忍不住开始哽咽。 徐紫川不言,只是不断的轻抚着卫泱的后背。 半晌,卫泱渐渐冷静下来,她十分不舍的松开了徐紫川,「紫川,我是不是很傻,咱们这又不是生离死别,我却……」 没等卫泱把话说完,徐紫川就双手捧起卫泱的脸,低头吻了上去。 卫泱哭了,终究还是没忍住泪流满面。 第七百七十六章不可思议的事 「紫川,我来不及向二皇姐道别,二皇姐那边就有劳你代我知会一声。至于太后那边,渲皇兄自然会给个说法,你就不必多费心了。」卫泱望着徐紫川,做着临行前的最后交代,「其实,我最放心不下的人还是你。我不在的这阵子,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若谁敢惹你不痛快,你只管去找我渲皇兄,皇兄他一定会为你做主。」 「傻丫头,这宫里谁人不知我是你的人,没人敢惹我不痛快。」徐紫川温声与卫泱说,「比起担心我的安危,你更该把心思多放在你自己身上。你这一路上一定要好生珍重自己,要坚强。还有,宁兄是很值得信赖和倚靠的人。你若遇上什么让你拿不定主意的事,不要太任性武断,一定要与宁兄商量。」 「我记住了。」卫泱点头,心里觉得暖暖的,但同时又感到一丝不安。 徐紫川这话说的,怎么好像临终託孤似的。 不对不对!她怎能这么想!她大概是疯了,因为要与徐紫川分开一阵子,伤心疯了。 徐紫川目光温和的望着卫泱,眼中满满都是不舍。 可任他再不舍,也不能霸着不许卫泱离开。 徐紫川没再与卫泱说什么,只是抬手将卫泱发上那支他亲手给卫泱雕的凤头木簪正了正,「快走吧。」 卫泱点头,不敢再多看徐紫川一眼,就飞快的转过身去。 她在心中默念,紫川,你等我,我一定会带着我澜皇兄平安的从同州回来的。 …… 载着卫泱的马车从靖华门出发,一路疾驰赶到了京都城的北门,与得到消息已经等候在此的宁棠及其亲卫会合。 见卫泱的马车到了,宁棠赶忙迎上前,他掀开马车帘子,还没等看清卫泱的脸,就急着与卫泱说:「我刚到辅国公府就得到消息,说是澜表兄在同州出事了。京都到同州的路虽不算近,但小泱你放心,我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将你送到同州澜表兄身边去。」 卫泱心里原本是有些慌的,可一见到宁棠,她便瞬间觉得踏实下来。 就像徐紫川之前与她说的那样,她可以信赖宁棠,依靠宁棠。 「宁棠,大恩不言谢,这一路上都拜託你了。」 宁棠点头,往前探了探身子,确定自己已经将车内每个角落都看清了以后,才一脸疑惑的问卫泱,「徐兄呢?怎么不见他?你没与徐兄乘一辆马车?」 卫泱闻言,眸色平静的答:「这一回紫川不会随我同行,他要留在宫里。」 宁棠愕然,半天没说出话来。 在将这个消息消化了半晌之后,宁棠才一脸难以置信的又问了一遍,「徐兄真的不随你一道去同州?这不是玩笑?」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吗?即便我真有兴致与你玩笑,也绝不会拿紫川的事玩笑。」卫泱一脸认真的说,「宁棠,你是知道的,我渲皇兄的身子一直都没大好,病情不稳定,时常会有反覆。渲皇兄离不了紫川,所以紫川有必要,不,而是必须要留下照看渲皇兄。而我则必须要亲自去一趟同州,为我澜皇兄看诊。我和紫川要各顾一边,只能暂时分开一阵子。」 「是啊,人命关天,救人总是第一要紧的事,可是你与徐兄分开……」宁棠挠头,一脸的纠结,「你和徐兄怎么能分开,怎么可以分开。」 「其实,我自己也觉得这事挺不可思议的。」卫泱说。 「对吧。」宁棠立刻应和道。 卫泱摆手,「好了,眼下可不是闲聊的时候,你只记得你徐兄已经将我託付给你照看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我才行。」 话说到这里,宁棠才真的相信,徐紫川这回是真的不会陪卫泱去同州了。 宁棠忽然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小泱,咱们快去快回,我一定会让你尽早与徐兄团聚的。」 卫泱点头,「宁棠,这一路要辛苦你了。」 宁棠沖卫泱一笑,「待会儿马车会跑的很快,一定会有些颠簸,你可要坐稳了。」 卫泱回以一笑,「你放心好了,我可不是纸煳的。」 …… 卫泱一行从京都城出发,一路走官道,从晌午出发一直赶路到傍晚,中途只停靠在路边稍稍休息了一小会儿。 眼见暮色已经低垂,再过不久天就要黑了,宁棠的意思是在就近的驿站休息一晚,明早起来再继续赶路。 卫泱一心只记挂着卫澜的安危,恨不能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赶路。 但这样玩命似的赶路,她撑的住,旁人未必都撑的住。 即便人都能撑下来,马可撑不下来。 于是,卫泱便接受了宁棠的建议,决定在就近的驿站住一夜。 赶路本来是一件很枯燥的事,但今日一整天都闷在马车里的卫泱却一点儿都不觉得无聊。 这一路上,卫泱几乎都在发呆。 自打从江州回来以后,她从来不曾有这么充沛的时间拿来发呆。 说是发呆,实则是在回忆,在思考。 大概正是因为她一整日都神游天外,所以并不觉得这一日有多漫长。 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卫泱,望着暮色中的夕阳,心想,倘若眼一睁一闭就能瞬间去到卫澜身边那该多好。 从晌午出发到现在,卫泱只在中途休息的时候,喝了一口水。 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卫泱却不觉得饿,她觉得她这大概是饿过劲儿了。 官道旁的驿站,条件不算太简陋,但也算不上好。 听闻今夜要投宿在驿站里的人是灵枢长公主,驿站的厨子拿出了看家本事,张罗了一大桌子的菜。 尽管这厨子烧菜的水平还不及福来的一半,但对于赶了一整天的路,早已飢肠辘辘的人来说,这就是一场盛宴。 可卫泱却没什么胃口,不是她对饭菜太挑剔,而是真的吃不下。 在胡乱扒了两口饭填进嘴里以后,卫泱就把碗筷给放下了。 宁棠见状,立刻往卫泱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小泱,你就算再不想吃,也要逼着自己多吃几口,否则身子会垮的。你若病在半路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澜表兄怎么办?徐兄那边我又要如何交代?」 卫泱也想多吃几口饭,以此补充体力,可她真是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我先去把今日要服的汤药煎了,饭就待会儿再吃吧。」卫泱与宁棠商议说。 第七百七十七章我姓卫啊 宁棠与卫泱一样,也都没什么胃口。 他不过是为哄卫泱多吃几口饭,才故意大口大口的吃着。 其实,驿站这厨子的手艺不算差,但宁棠实在没有心思去耐心品尝。 卫泱心里难受又不安,他看着这样的卫泱,心里更是不好受。 「等煎完药回来,你一定要把碗里剩下的饭都吃光。」宁棠这是在与卫泱谈条件。 卫泱点头,「我听你的。」 宁棠将碗筷一放,「我陪你一道煎药去。」 「你吃你的饭,煎药而已,那可是我的专长,我自己能行。」卫泱说。 「自己一个人吃饭有什么意思,待会儿咱俩一起吃多好。」宁棠说着便站起身来,「听说你每日都要服用的那副药,无论是配制还是煎制都很麻烦。你就别啰嗦了,快配药去。」 「临行前,紫川已经为我配好了三日的药量,不必现配,拿出来煎了就好。」卫泱应道。 宁棠感慨,「徐兄真是为你考虑的周全。」 卫泱听了这话,不但没觉得欣慰,反而有些难过,「咱能不提他吗?」 「才分开不到一日就受不了了?」宁棠问。 卫泱点头,又使劲儿的摇了摇头,没再与宁棠说什么,就一脸颓废的找药去了。 见卫泱如此,宁棠心里忍不住泛起一阵淡淡的失落。 他是真羡慕徐紫川,竟然能被卫泱这般惦念着。 倘若卫泱也能这样挂念他一回,只要一回,他纵使死也可瞑目了。 …… 卫泱每日须得服用的这副药,不但药方刁钻,煎药的步骤也很刁钻。 药材先放后放的顺序不能错,放入的时机也不能错,火候更不能错。 在煎药的过程中,哪怕有一处做的不对,这副药的药效就会大打折扣。 因此,煎这副药需要很强的专注力。 卫泱与宁棠两人,一人一只矮凳,围坐在煎药的药炉旁。 最后一道暮光掠过驿站低矮的院墙,不偏不倚正照在廊下的卫泱脸上,将卫泱脸上那抹疲惫映照的越发清晰。 卫泱眯着眼,盯着药罐子里翻滚沸腾的汤药,不知在想什么。 而一旁,宁棠望着满脸倦色的卫泱,再也忍不住劝道:「你累了就去客房躺躺,这里有我盯着就好。」 卫泱回神,「想要煎好这副药可不容易,火候什么的很重要。」 「你只要告诉我怎么煎,我就一定能为你把它煎好。」 卫泱相信宁棠,她知道宁棠并不是在说大话。 凭宁棠的聪明才智,她只需教宁棠一遍,宁棠就一定能为她煎出一碗接近完美的汤药。 不像她,当初为学如何煎这副药,花了不少时间和心力。 「宁棠,我不想一个人待着,尤其是在意识清醒的时候一个人待着,我会各种胡思乱想。」卫泱说,口气中带着很明显的焦虑和不安。 宁棠想着,很想摸摸卫泱的头,或是拍拍卫泱的肩膀。 但最终,宁棠没有去碰卫泱。 如今的卫泱已经是大姑娘了,即便他心中再如何坦荡,也不能再随意去触碰卫泱了。 「小泱,别担心,澜表兄会平安无事的,皇上和徐兄也都会好好的。」 卫泱闻言,轻嘆一声,「自打冬去春来以后,发生了好多事。」 「那些事不都是咱们意料之中的事吗?」 卫泱点头,「尽管有些事咱们早有预料,可事情一件挨着一件,不断的碾压过来,让人连喘息的工夫都没有……宁棠,我累了,很累。」 「所以,我才叫你赶紧去歇着。」 卫泱摇头,「宁棠,你明知我说的『累』不是字面的意思。」 「我说的让你去歇着,就是字面的意思。」宁棠望着卫泱,一脸认真的说,「小泱,天塌下来自有个高的人去顶着,你莫要把所有的事都往自个身上揽。你才十六,还是个小姑娘。小姑娘就该有个小姑娘的样子。你若不知道小姑娘应是什么样子,你就去学学映汐丫头和悦芙表妹。她俩就很有个小姑娘该有的样子。」 「宁棠,你说的话很有道理,放在旁人身上应该都适用,可放在我身上不行。我姓卫,我姓卫啊。」 卫泱说这话时,口气相当平静。 但宁棠却听的出在这平静背后,究竟藏着多少隐忍和无奈。 他能想像到,卫泱在最终得出这个结论之前,究竟经歷了多少挣扎。 「皇上错了,我也错了,我们就不该把你从江州接回来。你就该留在朱雀山上,留在那个宜安镇上,与徐兄过你们安逸无争的日子。」宁棠说,眼中满是自责与悔恨。 「宁棠,你那么聪明,又那么了解我,怎么会忽然说出这种傻话来?」卫泱望着宁棠,口气温和的说,「你口中的皇上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兄长,兄长有难,身为妹妹怎么能袖手旁观?我该陪在渲皇兄身边与渲皇兄共患难。倒是你和姨丈……真不该将你们父子牵扯进这些事中。」 「小泱,你只怪我说傻话,可依我看,尽说傻话的是你才对。你别忘了,我爹与我既是皇上的血亲,又是皇上的臣子。皇上有难,无论身为亲人还是臣子,都该站出来为皇上排忧解难才是。」 「话虽如此,可是……」 宁棠摆手,「好了小泱,咱们不说这些了,咱们来说些高兴的事吧。」 高兴的事吗?卫泱纠结,最近有发生什么让她高兴的事吗? 兴许有吧,但此刻她负能量爆棚,真心想不起来了。 卫泱一番冥思苦想,也没想到让人愉悦的话题,而宁棠这边却想到了一桩卫泱听后兴许会高兴的事。 于是,他便笑呵呵的对卫泱说:「眼看着马上就要过端午了,听说端午那天城外的平湖上会有一场龙舟赛,咱们一起去看看?」 「龙舟赛?那一定很热闹,很有看头。」卫泱确实有点儿兴趣。 「那回头咱们叫上景荣他们一起去。」 「不行,那天景荣表兄和映汐一准儿没法去。」卫泱口气笃定的说。 宁棠不解,「为何不能去?」 「你忘了,五月初二是景荣表兄与映汐大婚的日子,五月初五端午节那天,正好是映汐三朝回门的日子。他们小两口自然没法与咱们一同出城去看什么龙舟赛。」 宁棠一拍脑门,「我怎么就把这茬给忘了。」 卫泱被宁棠给逗笑了,「既然景荣表兄和映汐没法去,咱们就叫上高岂和忍冬两口子一起去也好。」 宁棠见卫泱总算是笑了,心里安稳了不少,「只要你高兴就好。」 第七百七十八章究竟哪里不对 卫泱怎么会看不出,听不出宁棠一直都在试图哄她高兴。 真是难为宁棠累了一天下来,还要费神照顾她的情绪。 「宁棠,谢谢你。」 「说什么傻话。」宁棠沖卫泱温然一笑,目光落到了那药罐子上,「话说,你这副药还没煎好啊?」 「就快好了。」卫泱答。 「我有些后悔了。」宁棠盯着那药罐子,一脸纠结的说。 卫泱不解,「你后悔什么?」 「你说你在喝下一大碗药以后,哪里还有肚子吃饭。我就该先逼着你把饭吃了,再许你来煎药的。」 「我之前不是答应你,一定会把剩下的饭吃完,我向来是说话算话。」卫泱应道。 「话是你说的,可不许反悔。」 卫泱点头,「我不反悔。」 …… 卫泱按照与宁棠的约定,在喝完药后,又将之前没吃完的饭一口不剩的吃干净了。 筷子才放下,铺天盖地的困意就向卫泱袭来。 卫泱一夜无梦,第二天天还没亮就醒了。 在简单的用过早膳以后,一行踏着晨曦再次上路。 与靠近京都城的那段官道相比,距离京都城越远,官道就越不好走。 大路宽阔,虽不崎岖,但也不是很平坦。 马车若缓行在上头并不会让人觉得颠簸,可一旦马车疾驰起来,马车里的人就会觉得极为不适。 卫泱本就有晕车晕马的毛病,昨日在吃了徐紫川特地为她准备的防晕车马的药以后,她倒不觉得一日赶路下来太难捱。 但今日不同,今日的马车颠簸的有些厉害,就连平日里不晕车马的福来,都向卫泱讨了粒药丸来吃。 卫泱上车前就吃了两粒药丸,却依旧是个晕。 卫泱没办法,又服了两粒药丸,但效果还是不大。 就在卫泱又加服了四粒药丸之后,才终于感觉身上舒服了些。 卫泱之所以觉得舒服些,并不是因为她不晕了,而是因为她真晕了。 徐紫川调配的这种防晕车马的药丸中,含多种有安神催眠之效的药材。 卫泱因一次性服用的药丸太多,直接昏睡了过去。 福来只当卫泱是因为睏倦才睡着的,也没着急担心。 最终,卫泱是在药劲儿过了以后,才自己转醒过来。 见卫泱醒了,福来赶紧倒了碗水给卫泱递过去,「主子睡了好久,您这会儿一定渴了,快喝口水润润喉咙吧。」 卫泱怔怔的盯着福来递过来的那碗水,没动也没说话。 福来见状,心生不安,「主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适?要不要奴婢叫马车停下?」 卫泱回神,沖福来轻轻的摇了摇头,「我没事,我就是做了个噩梦。我梦见宫里着了大火,梦见长街上到处都是死人,一地的鲜血,到处都是鲜血。」 卫泱这个噩梦听的福来甚是心惊。 血流成河的场面,她是曾亲眼见过的。 那不是梦,却是她一辈子无法忘怀的梦魇。 「白日里做的梦最是无稽,长公主不要多想。」福来一边安抚卫泱,一边又将手中的水碗往卫泱跟前递了递。 卫泱也不愿再回想梦境中那令人心惊的场景,她接过福来递过来的水碗,轻抿了一口碗中的清水,「福来,今儿是初几了?」 「回主子,若奴婢没记错,今儿应是……」 未等福来把话说完,行进中的马车突然勐地颠簸了一下,就倾斜着停了下来。 毫无防备的卫泱,因为惯性,也因为马车倾斜的角度,向马车门跌去。 索性福来反应及时,拉了卫泱一把,否则卫泱这会儿八成已经从马车上滚落下去。 然而不幸的事,在往前摔的过程中,卫泱一头碰在了马车的门框上。 待到卫泱稳住身子后,一摸额头,竟撞出了血。 而卫泱之前手捧的那个水碗已不知所踪,大概是已经滚下马车摔烂了。 但碗中的水,却几乎一滴不漏的全溅洒在了卫泱的身上。 此刻的卫泱,简直狼狈至极。 就在卫泱和福来都还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惊魂未定之时,便听车外宁棠和赵兴的声音接连响起,询问车中的卫泱和福来可还安好。 当宁棠掀开马车帘子,见卫泱磕的一头一脸都是血,简直要疯了。 「小泱!小泱你怎么了!快让我看看!」 见宁棠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卫泱立马从怀中掏出条帕子,捂住了自己额头上正徐徐往外冒血的伤口,「一点儿小伤而已,无需大惊小怪。」 宁棠依旧是一副急到快哭的样子,「流了这么多血,怎么会是小伤,你快叫我看看你的伤。」 「等等再看,你先告诉我,马车怎么会忽然停下,难不成是前头的路断了?」 「路没断,是车辕断了。」 卫泱意外,「好好的,车辕怎么会断,这可是辆还很新的马车呢。难道说是有人……」 「回长公主的话,奴才已经亲自查看过,这车辕并不像是被人动了手脚才会突然断裂。」赵兴回道。 卫泱微微点头,「既不是人为,那便是意外了。如此,咱们便只能自认倒霉。」 福来闻言,立马往卫泱身边凑了凑,「主子,奴婢听闻民间有一个说法,说是倘若车辕在旅程中突然无故断了,那就说明是路神要拦你的去路。为保平安,不应再执意向前赶路。」 赵兴听了这话,随声应道:「奴才也曾听过这种说法。」 宁棠是个不信鬼神的人,福来和赵兴的话未能动摇到他,「小泱,我不信这些,你信吗?」 卫泱没有回答宁棠的话,她在怔愣了片刻之后,慌忙转向一旁的福来问:「福来,你方才说今儿是初几来着?」 福来答:「回主子,今儿是初九,四月初九。」 「初九吗……不对!」原本还满眼迷茫之色的卫泱突然瞪大了眼。 「小泱,今儿就是初九啊。」宁棠说。 「四月初九,今儿是四月初九!」卫泱一脸惊惶,连声音都因为过于激动而有些发颤,「不对!这不对!」 宁棠见卫泱如此,既心疼又紧张。 小泱该不是因为方才那一下撞击,把脑袋给撞坏了吧? 「小泱,你冷静,你只说不对,究竟是哪里不对?」 「宁棠,这是一个局!是一个局呀!」 第七百七十九章带我回去 「局?什么局?」宁棠双手按住卫泱的肩膀,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卫泱却依旧是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宁棠,这是支走我的局,是渲皇兄为支走我,故意设下的局!」 皇上要支走小泱?皇上为何要支走小泱?难道说! 没等宁棠再开口说什么,卫泱就扯住宁棠的衣袖问:「还记得四年前的今天,宫里发生过什么事吗?」 「逼…逼宫。」宁棠声音发颤,脸色也变的十分难看。 「宁棠,我想我澜皇兄根本就没有受伤,所谓在修的边墙倒塌,只是我渲皇兄为支我离宫,支我离开京都城编造的谎话。渲皇兄太了解我了,他知我只要得知澜皇兄受伤的消息,就一定会自请前往同州去救治和照看我澜皇兄。渲皇兄他都算到了,都算到了!是我傻,我简直太傻了!」卫泱心里激动难受的发狂,那还有心思管顾额头上的伤口,任鲜血顺着额头不断的淌落。 宁棠哪里见得卫泱如此,立马从卫泱手中抽过那条早已血迹斑斑的手帕,将那帕子死死捂在卫泱额前的伤口上,不忍让卫泱再多流一滴血。 「小泱,这些不过都是你的猜测,你冷静些,不要着急。」宁棠安抚卫泱说,但此时此刻,他的情绪并不比卫泱镇定多少。 「不,这不是猜测。」卫泱说,声音抖的叫人心惊,「宁棠,我太了解我渲皇兄了,事情一定就是我推测的这样。我是被我渲皇兄故意支走的,眼下我渲皇兄只怕已经开始……他只怕……宁棠,你快送我回去!」 「无论如何,得先把血止住。」宁棠望着自己被卫泱的血染红的手,心疼的快要窒息了。 「你先答应我,送我回去。」卫泱盯着宁棠的眼说。 宁棠移开目光,没有与卫泱对视,「咱们从京都出发已经快有两日,即便我立刻动身送你回去,咱们恐怕也来不及做什么了。」 卫泱的情绪虽然很激动,但她还有理智,她知道宁棠说的话很在理,可即便如此,她也要回去。 「宁棠,无论如何,我必须回去。」卫泱说,语气和咬字都比之前加重了好些,「我的至亲眼下都在那里,徐紫川也在那里。说句丧气话,倘若这一回,渲皇兄命运不济,又输给了太后,我也有办法能保全渲皇兄和我的那些至亲。我敢说,如今这世上唯有我敢,我能做到这些,所以我必须回去。」 「小泱,你所谓的办法是什么?」宁棠终于又望向卫泱,他凝视卫泱的目光透着一股叫人心酸的痛意,「你的办法就是以伤害自己为代价,以死相逼,逼迫太后妥协不是吗?」 卫泱惭愧,宁棠说的这个法子,的确是她的终极手段。 大不了以命换命,或者……同归于尽。 「宁棠,我求你,带我回去。」 卫泱这一个「求」字落在宁棠耳里有千斤重。 但他的心意并未因此而动摇,「小泱,皇上将你支走的做法是对的,就像你想保护皇上一样,皇上也想保护你这个妹妹。为了让皇上安心,不叫皇上有后顾之忧,你就听从皇上的安排,不要冒然回去了。」 「渲皇兄的心意我怎么会不明白,你为我着想的心意,我也都明白。但宁棠,我想问问你,在你们看来,我是你们的负累,是会拖你们后腿的人吗?」 宁棠立刻摇头,「你当然不是我们的负累,卫泱,你怎么会这样想。」 卫泱闻言,目光立刻变的无比坚毅,「既然我不是你们的负累,那就让我与你们并肩作战,同生共死。不要把我送走,我不想被排除在外。」 「小泱,你这是何苦。」 「宁棠,求你。」 宁棠从未见卫泱像眼前这样狼狈过,也从未听卫泱像这样请求他什么事。 就在宁棠动摇,预备答应卫泱的请求时,一旁的赵兴突然发了话。 「长公主若真折返回去,可就辜负了皇上一心保护您的这份苦心了。」 福来听了赵兴的话,也赶忙壮起胆子劝说道:「主子额头上还有伤,身上也不知有没有其他的磕伤,您自顾不暇,哪还有余力管顾旁人。奴婢求您,您就听宁将军的话,不要急着回京都了。」 赵兴和福来的话都入了卫泱的耳,却没能入卫泱的心。 卫泱的态度依旧坚决,她望着宁棠一字一顿的说:「带我回去。」 宁棠输了,他就从未赢过卫泱。 「等把你额头上的血止住,我就带你回去。」 有了宁棠这句话,卫泱心里多少踏实了些,她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就急着要找药箱去。 「你别动,药箱叫福来去找。」宁棠一边说着,一边将卫泱从断了车辕的马车上抱下,一路扶着卫泱,来到路边一处树荫下坐了下来。 不多时,福来就将药箱给找来了。 卫泱打开药箱,抄起纱布就要自行包扎,却被宁棠给拦住了。 「你坐着别动,我来帮你包。」 卫泱知道宁棠懂得如何包扎伤口,也就没有逞强,只管乖乖的坐着,任由宁棠给她搽药止血。 宁棠的手在抖,并且还抖的很厉害。 昔年在战场上,宁棠见过太多血淋淋的场面,在军中军医们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不知亲手为多少负伤的将士们包扎过伤口。 其中不乏有被利器斩断手脚,还有被挖眼削耳的可怜将士。 想来,那些将士们受的伤,不知比卫泱受的伤要严重多少倍。 那个时候,他心里虽深受震动,但在为将士们包扎伤口的时候,他的手一下都不曾抖过。 可为何眼下,他在为卫泱包扎伤口的时候,手会抖的这样厉害,像是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似的。 为什么?为什么?因为这是卫泱啊! 这是他这辈子最钟爱的女子,此刻他手上正沾着他最钟爱女子的血。 他这是心疼的在发抖…… 总算将卫泱额上的伤包扎好了,宁棠长长的唿了一口气,还没等他开口与卫泱说什么,卫泱就自行从地上站起来。 大概是因为起的太急,卫泱只觉得一阵晕眩,险些没站稳跌倒。 好在宁棠及时起身扶了卫泱一把,人在不至于受第二次伤。 「咱们这就回去吧。」卫泱对宁棠说。 第七百八十章捨命陪君子 望着卫泱苍白如纸的脸,宁棠幽幽道:「你这样,叫我怎么放心。」 「宁棠,带我回去,我纵使死,也要死在我皇兄,死在紫川他们身边。」 「不许胡说!」宁棠听不得卫泱说这些,语气重到像是在呵斥卫泱似的。 卫泱自知说了不该说的话,对宁棠很是抱歉,「是啊,我都在胡说些什么,渲皇兄怎么会输,咱们不可能输的,咱们一定能赢。」 「小泱,对不住……」 卫泱不解,「宁棠,你哪里有对不住我。」 「皇上和徐兄那样信任我,将你託付给我,而我却没能把你照顾好,还让你受了伤。我实在愧对皇上和徐兄。」宁棠垂下头,不敢去看卫泱。 卫泱闻言,只管抬手捧起宁棠的脸,让宁棠看着她。 「宁棠,你没有对不住我,好在有你陪在我身边,好在有你。」 卫泱望着宁棠,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情真意切,宁棠自然感觉到了。 宁棠用脸颊蹭了蹭卫泱的手心,脸色总算比之前好了几分。 卫泱收回双手,又换了副严肃的神情问宁棠,「咱们若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的赶路,最快何时能回到京都城。」 宁棠思量了片刻,「最快也要明日午后。」 「能不能再快些?」卫泱问。 「这已经是最快了。」宁棠说,「要是再快,你的身子必定会吃不消。到时候咱们回到京都城,皇上和徐兄他们都安然无恙,你却倒下了,这怎么能成。」 宁棠肯答应送她回京都,卫泱就已经够庆幸了。 她还哪好意思再与宁棠讨价还价,叫宁棠为难,于是便没再纠结返程时间的问题,点头应下了宁棠的话。 见卫泱点了头,宁棠也没啰嗦,立刻一个口哨,将他的坐骑黑马乌行唤到了跟前来。 围守在不远处随行的亲卫们听到口哨声,目光随着乌行的移动,都聚拢到了卫泱和宁棠的身上。 赵兴和福来见这情形,立刻上前。 「公子真要送长公主回去?」赵兴问。 得此一问,宁棠一脸无奈的望着赵兴说:「公公知道,我拿小泱最没办法。若公公有办法,那就请公公帮我说服她。」 连宁公子都办不到的事,他又怎么可能办到。 赵兴是个明白人,当即就打消了劝卫泱放弃返回京都的念头。 「眼下,长公主乘坐的那辆马车已经坏了,一时半会儿也修不好。如此看来,就只能先委屈长公主乘坐那辆放行李的马车回去了。」赵兴说。 「若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都,那就不能乘马车,得骑马。」宁棠应道。 赵兴迟疑,「可长公主不善骑马。」 「我会骑马,我会!」卫泱一脸情急的说。 卫泱的骑术有几斤几两,宁棠最清楚,「你自己骑马我可不放心,我已经想好了,你我共乘一骑,骑乌行回去。」 乌行是匹极通人性的马,听宁棠说到它的名字,它立刻打了个响鼻作为回应。 听宁棠说,他要与卫泱同乘一骑,赵兴便放心了许多,再无二话。 「长公主,宁将军,奴…奴婢不懂得骑马。」说话的是福来。 「福来,你稍安勿躁。」宁棠温声与福来讲,「我先和赵公公带一队人马,快马加鞭的送你主子回去。至于你,就随余下的人乘马车,以正常的速度赶回去就好。」 福来不愿离开卫泱身边,但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她似乎不得不暂时与她主子分开一阵子。 「长公主……」 卫泱望着福来柔声说:「好丫头,听话。」 福来点头,红着眼应道:「主子一定保重。」 卫泱点头,便转身走向一旁的乌行,她抓紧马缰和马鞍,便要翻身上马。 大概是因之前失血过多,此刻的卫泱不但头晕,还浑身无力,她尝试了几次,都没能爬上乌行的背。 卫泱却不气馁,依旧顽强的在尝试。 宁棠见状,赶紧上前,将卫泱托上了马背。 望着马背上面色苍白,坐都有些坐不稳的卫泱,宁棠心底的担忧又徒然加剧。 以卫泱如今的身子,能安然回到京都城吗? 卫泱这是在拿命搏! 他要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他就只能捨命陪君子了。 想到这儿,宁棠便定下心神,从一众精锐的随行亲卫中,挑出了十个精锐之中的精锐,随他与卫泱一道折返回京都去。 在与余下的亲卫们交代了一些话之后,宁棠也翻身上马。 他没有与坐在他身前的卫泱多说什么,只是掉转马头,向京都的方向狂奔而去。 望着十几匹马狂奔而溅起的烟尘,福来双手合十,祈求他们长公主能一路平安,也祈求皇上和徐郎中他们能一切安好。 …… 卫泱本就有些晕马,加之在这之前卫泱的脑袋才受过撞击伤,马背上的卫泱觉得异常不适。 她强忍着头晕噁心,紧紧抓住马鞍,却仍有好几回因体力不支,险些从马背上跌下去。 宁棠哪里见得卫泱这样难受,便有意放缓了马速。 卫泱察觉到以后,便叫宁棠停马,接着又命人给她找来条绳子。 在接过赵兴寻来的绳子以后,卫泱便将她和宁棠绑在了一起,如此她便不会轻易从马上堕下了。 一行便又以令人瞠目的速度,快马加鞭的继续赶路。 这一路上,除了绑绳子那回,一行人只短暂的停歇了两回,其余的时间则都在马不停蹄的赶路。 在第二日的午后,一行终于看到了京都城的城门。 一行人还没靠近城门,就知城中必然出了大事。 否则大白天的,城门怎会紧闭。 不只紧闭,城门处还有大量的官兵围守,不见一个寻常百姓的踪影。 在马背上熬了一天一夜未眠未休的卫泱此时早已精疲力尽,加之之前曾失了不少血,此刻的卫泱憔悴至极,脸色简直苍白的吓人。 正因为卫泱的脸色太过苍白,使得她通红的眼显得更红。 「果…果然是出事了。」卫泱颤声说。 可知她多希望一切都只是她想多了,她多想她回到京都城以后,见城内还是一派歌舞昇平,繁荣热闹。 但在现实面前,之前的希望已经全部破灭了。 第七百八十一章没人可以欺负她 「小泱,你先别急,我这就派人去前方打探一下情况。」宁棠和声与卫泱说。 此刻,宁棠的心情一点儿都不比卫泱轻松。 太后与皇上究竟谁输谁赢,结果即将揭晓。 倘若皇上赢了,那便是再好不过。 可若赢的是太后……宁棠简直不敢想。 「宁棠,我要亲自过去。」身前的卫泱口气坚定的说。 「小泱,在战果尚不明了的时候,你还是不要冒然现身。」宁棠劝道。 「正因战果尚不明了,才要由我亲自过去了解情况。你看见城门上那些机弩了没有?」卫泱眯眼望着远处的城门,似乎是在数着城门上究竟究竟架了多少架机弩,「倘若赢的是皇兄还好,若赢的是太后,咱们派去打探情况的侍卫可就要成人肉靶子了。」 宁棠听卫泱说的话在理,在稍稍思量了片刻之后,他便自告奋勇说:「那就让我去吧,无论看守城门的是皇上的人,还是太后的人,想必都该认得我。他们不敢轻易对我出手。」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宁棠,你还是叫我去吧,我才是那个任谁也不敢轻易得罪的人。」 「不行。」卫泱话音刚落,宁棠就把卫泱的提议给否了,「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我不能让你去以身犯险,还是由我过去打探。」 「宁棠,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卫泱问,明明很生气,却实在没有力气大声说话,「我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了?」 「小泱,你别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 没等宁棠把话说完,卫泱就将那条把她和宁棠绑在一起的绳子解开。 她爬下马背,迳自向城门的方向走去。 宁棠见状,立刻下马追上前去,扶住身体摇摇晃晃,每走一步都像是要跌倒的卫泱。 他一脸疼惜加无奈的问:「依你如今的身子,能自己走到城门去吗?」 卫泱依旧有些生气,却不是在生别人的气,而是生她自己的气。 「宁棠,你说我怎么就这么没用,我这副不争气的身子!」 「小泱,你已经够厉害了。」宁棠轻轻的拍了拍卫泱的肩膀,「你瞧,我都已经陪你走到这里了,你不要撇下我,让我跟你一起走下去好吗?」 宁棠的话惹得卫泱一阵鼻酸眼热。 明知前头兴许是刀山,是火海,宁棠还坚持要陪她走下去。 宁棠真是个傻瓜,最好的傻瓜。 「咱们一起。」卫泱答应说。 宁棠点头,手一挥,乌行就从身后不远处小跑着来到他身边。 卫泱在宁棠的搀扶下,重新坐上了乌行的背。 她将头高高昂起,尽管此刻的她一身风尘僕僕,额头上还包裹着层层纱布,整个人看起来极其憔悴。 但纵使她已憔悴到有些狼狈,周身依旧散发着一股让人不容逼视的气场。 她是当朝唯一的嫡长公主,灵枢长公主卫泱。 在大夏国没人敢,也没人可以欺负她! 「宁棠,咱们走。」 宁棠闻言,立刻上马并催动了身下的乌行。 见卫泱和宁棠要上前,赵兴与随行的十个精锐亲卫也都要跟上前去。 这十位由宁棠亲自挑选出来的精锐亲卫,其中有四位是当年曾在北关与宁棠并肩作战过的战友。 其余七位都是去年曾随卫泱一同去沥州救灾,并参与过清剿水匪行动的卫泱的亲信侍卫。 卫泱和宁棠怎么忍心叫这些人随他们一同去犯险。 两人便命这十人与赵兴不要上前,留在原地待命。 而这十个侍卫却与赵兴几乎异口同声的说道,他们愿誓死追随长公主和宁将军。 面对亲卫们不二的忠诚与决心,卫泱和宁棠还能说什么。 两人相视一下,沖众人点了点头。 …… 见远处有一队人马正缓缓向城门逼近,城门上的机弩无一例外,纷纷对准了来者。 随着那队人马越走越近,有人认出骑马走在最前头的青年是安国公府的世子,威虏将军宁棠。 听闻,宁将军早在三日前就护送灵枢长公主离开京都,到同州去了。 此刻的宁将军,本该与长公主在去往同州的路上,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城外呢? 宁将军回来了,那灵枢长公主呢? 难道说与宁将军同乘一骑的那位少女,就是灵枢长公主? 想到有这种可能以后,那位负责镇守北城门的将领,立刻命将士们不要将机弩对准那一行人,并亲自迎上前询问情况。 「北城兵马指挥使周准拜见宁将军。」 尽管很轻,但卫泱还是感觉到坐在她身后的宁棠身子微微抖动了一下。 这位自称周准的指挥使大人明显识得宁棠,而宁棠应该也认识此人。 在见到故人以后,宁棠没有寒暄,没有欣喜,只有沉默还有震惊。 这说明了什么? 周准八成是太后一边的人。 如此看来,是她渲皇兄败给了太后? 又败给了太后…… 卫泱心中悽怆,但眼下并不是纠结成败输赢的时候。 她渲皇兄如今怎样了?紫川呢,她的紫川可还安好? 还有帮助她渲皇兄一起反太后的大舅舅,二舅舅,以及姨丈。 这些人都还好吗? 卫泱心慌的厉害,这使得她本就有些发晕发胀的头,越发疼的厉害。 卫泱觉得,她随时都有可能晕厥过去。 强忍着不甘与悲愤,卫泱俯视着站在马前的周准,用居高临下的口吻与周准说:「本公主原是要去同州寻我三皇兄,奈何本公主乘坐的马车的车辕突然断裂,害本公主受了轻伤,不得不中途折返。这京都城的城门,在白日里一向都是四门大开,今日为何会大门紧闭?」 这位果然是灵枢长公主不假。 周准恭恭敬敬的沖卫泱行了一礼,才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见卫泱的头上缠有纱布,还有点点鲜血透过纱布殷出来。 周准可以肯定,长公主的确是受了伤,应该真的是因为受伤才会无奈从半路折返回来。 可长公主回来的却真不是时候啊。 「回长公主的话,因为宫中忽然发生了一些变故,所以眼下整个京都城都已经戒严了。」周准十分恭敬的回道。 卫泱知道宫里出了变故,她甚至比周准更清楚宫里究竟出了什么变故。 但她还是不得不问周准一句,「你说宫里究竟出了什么变故?」 第七百八十二章我很记仇 得此一问,周准甚是为难。 作为樊太后的轻信,他很清楚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 但有些事,是心里清楚,却不可言说的。 于是,周准便躬身沖卫泱施了一礼,恭敬回道:「微臣只是奉命前来看守北城门,长公主想知道的事,微臣并不知情。」 卫泱看的出周准是个聪明人,想从聪明人口中套话并不太容易。 卫泱无意与周准浪费时间,她只想立刻赶回皇宫,去亲眼确认她想知道的事。 于是,卫泱没再理会周准,只微微侧头,与身后的宁棠说:「咱们进城去。」 宁棠点头,立刻催动了身下的乌行。 谁知周准却忽然闪身上前,拦在了马前,沖卫泱拱手说:「长公主,宫里有吩咐,若无旨意,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出入京都城。」 乌行是匹战马,也是匹有脾气的马,忽然冒出个人横在它面前,拦住了它的去路,乌行很生气。 当年在北关时,哪个敢拦它的去路? 就连豺狼听见它的踢声,也要抖上三抖。 眼前这个人是什么来路,竟然不怕它的铁蹄? 乌行狠狠跺了一下前蹄,并同时打了个响鼻,来宣洩它的不满。 而此刻,乌行背上的卫泱更生气。 乌行不认得眼前这个人,卫泱却刚认得。 但她还是想问,这周准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拦她的去路! 卫泱毫不客气的横了那周准一眼,用看傻瓜似的神情盯着周准问:「你敢拦我?」 周准在朝为官也快有二十载了,很懂得察言观色。 他看的出灵枢长公主怒了,而且是大怒。 不热的天气,周准瞬间就冒出了一头的汗。 他想,他方才应是魔障了,怎么会说出不许长公主进城的话。 他敢拦灵枢长公主?他哪有这个本事和权利。 周准慌忙使袖口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便退到了一边,「请长公主进城。」 卫泱原本冷肃的神情稍稍缓和了些,心想,这周准还算是个聪明的。 然而卫泱对「周准是聪明人」这个评价还没保持多久,就又被周准自己给推翻了。 「只有长公主和宁将军二人能进城,其余人等一律要留在城外。」周准对着预备随卫泱进城的赵兴等人说。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赶路,卫泱已经累到虚脱。 她身上的力气几乎耗尽,每说一个字都深感艰难,偏这个周准非要惹她多费口舌。 卫泱喘了口粗气,没好气的问了周准一句,「你觉得本公主带十几个人进城,能改变什么吗?」 十几个人打个群架绰绰有余,而想要起义造反,简直笑话。 这道理只要不是傻子就都能明白,而有些人是能明白这个道理,却依然要去认死理。 周准沖卫泱一礼,「微臣职责所在,绝不能放除了长公主和宁将军以外的人进城。长公主的这些随从,必须要留在城外。」 绝对?必须?好强硬的措辞。 卫泱冷眼瞪着周准,懒得与他讲道理,便也用颇为强硬的语气与周准说:「本公主要你放我和我的人进城去。」 而周准的回答让卫泱想立刻跳下马狠揍他一顿,「微臣恕难从命。」 卫泱是个很懂得审时度势的人,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对方的人数实在太多,而他们这边的人却少的可怜,动用武力硬闯进去,那是极愚蠢的行为,也是不可能成功的。 况且,卫泱并不是个好战的人,她见不得任何人因她受伤,更何况是失去生命。 既然不能来硬的,那就来个不软不硬的。 想要打败一个人,并不只局限于肉体,也可以从精神上去攻破,卫泱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周大人今日拦我拦的霸道,可知事后你将承担怎样的后果?」卫泱目光狠戾的瞪着周准,想让自己看起来越兇狠越好,「周大人大概不知道,我这个人最是记仇。等我入宫见到太后以后,一定会向太后告状,说你刁难不敬于我。瞧周大人这年纪,在朝为官的日子应该也不短了,应该很清楚冲撞长公主是个什么罪过。近来,刑部大狱因为成王的案子,已经是人满为患。怎么,周大人就那么爱凑热闹,非要在刑部大狱里为自己谋得一席?」 卫泱说话的语气并不重,却字字戳心。 卫泱一席话说完,周准已经汗如雨下。 就像卫泱认为的那样,周准是个聪明人,聪明人都懂得审时度势。 周准心里清楚,灵枢长公主说得这些话是用以威胁他的,却不仅仅是威胁。 因为长公主有本事让这些威胁都成真。 周准从前曾听太后身边的人讲过,说灵枢长公主是个狠角色,他还心生嘲讽。 不过十六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可怕,左不过是比一般的小姑娘多几分聪明罢了。 但他忽略了一点,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 这个小姑娘不但聪明,而且还身份尊贵。 这两点一旦加起来,那就很可怕了。 周准败了,败给了卫泱。 他并不觉得卫泱比他聪明,但这个小姑娘的确是他得罪不起的。 周准哪敢啰嗦,立刻手一挥,下令放卫泱一行进城。 …… 如今的京都城已经戒严,城依旧是那座城,宽阔的街道,平整的石板路,或富丽堂皇,或古朴精美的建筑群像是一位位气质各异的美人,争奇斗艳。 然而此刻,街道上却空无一人,这使得本就宽阔的街道,显得更加宽阔了。 啼声清脆,一下一下敲打在石板路上。 若放在平日里,在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街道上,即便你耳力再好,也是不可能听到这马蹄声的。 但此刻,坐在马背上的卫泱不但能够清晰的听到马蹄声,还能听到马蹄声的回声。 往日最繁荣热闹的京都城,如今已然是一片死气沉沉。 卫泱甚至有种错觉,觉得京都城已经空了,城中就只有他们一行十几人了。 在经过一处坊市时,卫泱总算是在城中见到了人。 不过这些人并未站在街上,而是躲在铺子的门板后头和窗户后头,从门板的缝隙以及窗缝中悄悄向外打量。 从一道道打门后或窗后投来的目光中,卫泱感觉到了此刻这些人的慌张与茫然。 而比起这些百姓,卫泱觉得自己才更该惊慌茫然。 第七百八十三章流放还是软禁 卫泱很清楚,在这场变故中无论是太后赢还是皇上赢,百姓们的生活都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待政局稍稍稳定些以后,京都城中的戒严就会被解除。 百姓们很快就能过回自己往日安居乐业的小日子。 但她不同,她必然会在这次的变故中失去一些东西。 确切的说,是失去一些她很要紧的人。 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卫泱基本已经可以确定,在这次的变故中是太后占了上风。 作为输家,卫渲如今只怕已经被太后给软禁了。 那么其他人呢,那些一同帮助卫渲反对樊太后的人眼下都是怎样的处境? 渲皇兄还好吗?与渲皇兄在一处的紫川还好吗? 还有她大舅舅樊旭,二舅舅樊晖,姨丈宁琛……大家都还好吗? 当一行行至一处街口时,卫泱忽然扯了扯宁棠的衣袖,「再往东走一条街,就是安国公府,你快回去看看吧。」 宁棠闻言,却没有要停马调头的意思,他目不斜视的看向前方,望着皇宫的方向,「无论如何,我都要先把你平安的送回宫去。」 「我知道你很担心姨丈的安危,你就先回府一趟看看吧。」卫泱劝道。 「小泱,我信我爹在任何困境中都有办法自保。还有,姨母……不,太后她是不会轻易动我爹的。」 卫泱很贊同宁棠的说法,但是,「太后不会轻易动姨丈,但并不说明她就不敢动姨丈。太后她有这个本事,也有这个狠心。她是疯起来连自己亲生骨肉都能去杀的人,倘若姨丈真的落在太后手里,没有人能保证姨丈一定能活下来。」 「小泱,相信我,我爹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我答应你,等将你送回宫以后,我就会回府见我爹一面,若是能见到的话。」 「宁棠……」 「小泱,你累了,你不要再说话,省些体力吧。」 卫泱自知无法说服宁棠,只好把心一横,「宁棠,咱们再快些。」 「那你坐稳了。」话毕,宁棠就加快马速,向已经不远的皇宫奔去。 与守城的官兵相比,镇守皇宫的官兵人数更多。 发现有一队人马正疾速接近皇宫以后,镇守皇宫的官兵们立刻就警觉起来。 在得知来者是灵枢长公主以及宁将军以后,官兵们立刻就收回了武器,或好奇或紧张的望着在大夏国很出名,甚至已经快成为传奇的这两个人。 城门不好进,皇宫的大门就更难进了。 宫门的看守与卫泱说,须得派人进宫去通报,太后那边允准了,才能放长公主进宫。 通报便通报,卫泱就不信太后那边会下旨不许她进宫。 于是,卫泱便命宫门的看守速速派人进宫通传。 不多时,卫泱就见一个宦官随那进宫通报的兵士匆匆而来。 这个宦官不是旁人,正是樊太后身边最倚重的大太监梁来喜。 大约是一路跑来太累,那梁来喜的脸色很是苍白难看。 他恭恭敬敬的沖卫泱行了一礼,道了声万安。 卫泱觉得自己眼下一点儿都不万安,心里不安,身上也不安泰。 梁来喜一眼就看到卫泱头上包裹着纱布,纱布还隐隐往外透着血。 长公主受伤了?这是在哪儿受的伤?怎么受的伤? 若叫太后看见,可不得心疼死。 梁来喜想着,正预备就卫泱头上的伤关怀一二,卫泱却无暇与梁来喜废话。 「立刻带我进宫去见太后。」 梁来喜闻言,忙不迭的又沖卫泱一礼,「长公主,太后叫奴才来给您捎句话,让您立刻前往康宁行宫住一阵子,无召不要回京都来。」 卫泱听了梁来喜的话,觉得自己仿佛是听了一个笑话。 让她去康宁行宫?这是流放还是软禁? 卫泱此刻很累,累到说一个字都觉得费力。 她没力气也没心情与梁来喜多费口舌,她瞪着梁来喜,一字一顿的说:「带我见太后。」 梁来喜一直都很憷卫泱,眼前的卫泱凶神恶煞,无论看人的眼神,还是说话的口气,都叫人觉得无比胆寒。 梁来喜怕卫泱,但更怕樊太后。 他只能硬着头皮与卫泱说:「请长公主遵从太后懿旨,即刻动身前往康宁行宫。」 卫泱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个道理,太后若铁了心不想叫她踏进皇宫,她就绝对没有可能迈进皇宫一步。 除非她下定决心,要闹到鱼死网破。 卫泱心里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与太后同归于尽的打算。 但就目前的情况看,似乎还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卫泱屏息凝神,静静思量了片刻,决定不要太冒进。 她可以先从梁来喜这边打听一下如今宫中的情况,再做接下来的打算。 于是,卫泱便换了一副还算和气的神情问梁来喜,「梁公公可否告诉我,宫里究竟出了什么变故?」 宫里出了什么变故,长公主您怎么可能不知道? 梁来喜觉得灵枢长公主不是在拿他寻开心,就是在给他下套,压根就不打算回卫泱这个问题,只是将本就躬着的身子躬的更低,「请长公主即刻前往康宁行宫。」 卫泱与梁来喜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梁来喜是何等精明卫泱很清楚。 她方才只是试探,并没天真的以为梁来喜会老老实实的回答她的话。 但她之后的话,梁来喜必须要回答她。 「想让我奉旨去康宁行宫可以,但你要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我问你,我渲皇兄他还活着吗?」卫泱问,表面上看起来很冷静,心里却已经紧张到快爆炸了。 倘若他回答了长公主这个问题,就能让长公主乖乖的去康宁行宫,他回了长公主就是。 梁来喜沖卫泱重重的点了点头,表示皇上如今还健在。 在确定卫渲还活着以后,卫泱多少松了口气,心道一声还好。 「长公主,这下您能安心的去康宁行宫了吧?」梁来喜问。 卫泱本就没打算听樊太后的话去什么康宁行宫,眼下听说卫渲还活着,她就更不能去康宁行宫了。 她必须得立刻进宫守在卫渲身边,不让樊太后再有戕害卫渲的可能。 「都给本公主让开,本公主要进宫去!」卫泱朗声道。 第七百八十四章谁想第一个死 长公主方才明明与他说,只要他回答了这个问题,长公主就会听从太后的安排,前往康宁行宫暂住。 长公主怎么能出尔反尔,不守承诺! 梁来喜一脸惶恐加情急,「长公主不能入宫,请长公主即刻前往康宁行宫。」 卫泱哪里肯听梁来喜的劝谏,完全不理会梁来喜,也不理会那众多的官兵,只管大步向前走去。 见此情形,负责看守宫门的官兵与梁来喜一样,都显得有些慌张,但更多的还是茫然。 他们接到的懿旨是,若无传召,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皇宫。 那么灵枢长公主也在这任何人中吗? 大伙儿都有些咬不准,因此才都没敢轻举妄动。 眼看着卫泱已经接近宫门,要走进宫去,梁来喜再也按捺不住,慌忙招唿周围的官兵,「还不赶紧把长公主给拦住!」 官兵们得到命令,本能一般的就採取了行动。 几个离卫泱近的官兵,立刻围拢上来,拦住了卫泱的去路。 见状,没等卫泱发话,宁棠就一个闪身上前,将卫泱护在了自己身后。 「你们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拦灵枢长公主的去路!」宁棠怒斥一声,「你们好歹也是我大夏的军人,身为军人,服从的是上级的命令。可瞧瞧你们,竟然会听一个宦官的摆布,愚蠢!可笑!」 宁棠作为安国公宁琛的独子,大夏最年轻的将军,在军中一直都颇有威望。 甚至是许多年轻官兵心中偶像一般的存在。 在听了宁棠的教训以后,前方拦路的官兵没有一个不服,皆羞愧的低下了头。 然而令人郁闷的是,这些士兵却没有一个人让开,他们依然站在原地,挡住了卫泱入宫的路。 卫泱心里清楚,眼下不是讲理的时候,想要尽快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只能用横的。 于是,卫泱便从宁棠的身后走了出来,从左到右将拦在她身前的官兵都打量了一遍。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离她最近的一个官兵身上,「你敢与我动手吗?」 得此一问,那个官兵有些懵。 他疯了,敢与灵枢长公主动手! 倘若他真的这么做了,不必军中也不必宫里处置他,他就会先死在宁将军的剑下。 见那官兵怔愣着不说话,卫泱又加重了语气问:「回答我,你敢与我动手吗?」 「小…小人不敢。」那官兵沖卫泱躬身一礼,脸色苍白,浑身都在发抖。 对这个官兵的反应,卫泱很是满意。 她又抬眼望向那些拦在她面前,以及正向这边观望的官兵们朗声问:「你们哪个敢跟我动手?」 卫泱此言一出,官兵们齐刷刷的沖卫泱躬身行礼,表示不敢。 一切都在卫泱的预料之中,到此,她的耍横表演便要正式开始了。 卫泱忽然转身,一把拔出了宁棠挂在腰间的那把剑。 这把剑比卫泱预想中的要重上不少,卫泱险些没拿住。 若放在平常,莫说将这把剑举起,就是拿此剑比划两下,卫泱也不会觉得太吃力。 但因为之前不眠不休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回来,此刻的她已经筋疲力尽,站都有些站不稳。 卫泱原本是想将此剑高举过头顶,这样会显得霸气些。 但此刻,卫泱压根就没这份力气,她只能用尽身上仅剩的体力,将手中的剑举平,「你们不敢与我动手,我却敢与你们动手,也能与你们动手。谁拦我,我就杀谁,直到把敢拦我的人全部杀尽为止,不信你们就上来试试!」 得了卫泱的话,所有在场的守卫官兵神情都变得十分紧张,梁来喜更是。 旁人不知,他却很清楚卫泱的脾气。 这位小祖宗一向都是说到做到,不计后果。 依灵枢长公主的脾气,绝对有胆子将拦她入宫的官兵全部杀死。 到时候靖华门前,可就要血流成河了。 这两日间,宫里宫外已经死了太多人,不好再添无谓的伤亡了。 可是太后的旨意摆在那儿,就算死再多的人,他也不能让长公主入宫去。 想到这儿,梁来喜立刻朗声与众官兵说:「太后有旨,若无传召不许任何人出入皇宫,包括灵枢长公主在内。」 闻言,卫泱冷冷的横了梁来喜一眼。 梁来喜一个激灵,背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太像了,灵枢长公主与太后真是太像了。 作为在樊太后身边当差已有二十余年的老人,梁来喜真心觉得卫泱的某些举止和神态,与樊太后像的就跟一个人似的。 这就是血缘吧。 卫泱懒得与梁来喜置气,继续她的耍横计划。 她随意使剑尖指向一个拦在她身前的官兵,「谁想第一个死?是你吗?」 那官兵见卫泱拿剑指着他,本就难看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他不敢直视卫泱,只是将本就躬着的身子,躬得更低了些。 卫泱将这理解为对死的恐惧,以及对她的臣服。 「不是他难道是你吗?」卫泱又将剑尖随机指向了一个官兵。 那个官兵与之前那个官兵的表现如出一辙,都没敢接卫泱的话茬。 卫泱又将剑尖移开,这回她并没有用手中的剑指向普通官兵,而是指向了她已经悄悄留意很久,一直在暗中向这边观望的一个人。 瞧此人的打扮,应该是这些官兵的领头人。 「敢拦我者,杀无赦。」卫泱用无比霸道的口吻与那个将领说。 那将领闻言,却没有退却,而是大方的迎上前去,恭恭敬敬的沖卫泱行了一礼,「末将罗奇拜见长公主,拜见宁将军。」 宁棠曾听过这位罗奇将军的威名,但卫泱却没听过,也不在意。 她冷眼瞪着那罗奇将军说:「我不管你是谁,你若敢拦我的路,你就将成为我的刀下鬼。」 那罗奇听了卫泱的话,脸上却毫无惧色,他又恭恭敬敬的沖卫泱行了一礼,「末将誓死效忠太后。」 这个罗奇将军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 末将绝对不会放长公主入宫,长公主若要杀末将,那就请动手吧。 卫泱郁闷,这个罗奇将军单从面相上来看,就是个极其耿直的人。 耿直又不怕死的,这个人很难对付。 不过,此人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攻破。 若说耿直是这位罗奇将军的优点,那么同时也是这罗奇将军的弱点。 她就是要利用罗奇将军的耿直,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尽管这种做法有些卑鄙,但她也是逼不得已。 为立刻进入皇宫,她可以不择手段。 第七百八十五章别有深意的话 「本公主看的出,罗将军是个不怕死的。既然你不怕死,本公主又何必要你去死?」卫泱说着,将手中的剑指向罗奇身后那一队官兵,「本公主会让你活着,让你眼睁睁的看着你的部下一个个死去。」 卫泱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要杀人,但为了将戏做真做足,她话毕就提剑上前,作势要挥剑伤人。 罗奇见状,立刻闪身挡在他的部下们身前,「长公主这是何苦?」 罗奇此举叫卫泱认定,她没有看错人。 这罗奇将军是个耿直又很重情义的人,他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的部下们无谓的流血牺牲。 卫泱将手中的剑放下,她觉得她能应该能够与罗奇将军沟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罗将军,这皇宫与你们来说只是皇宫,是天子居所。但与我来说,这皇宫是我的家,里面住着的人,不是我的亲人就是与我息息相关的人。眼下他们出了事,我怎么能够置身事外。即便你们在心里怨我甚至骂我蛮横暴虐也无妨,总之我今日一定要进到皇宫里去。」 罗奇不是不能明白卫泱的心情,只是,「长公主,军令如山,末将等人不敢不遵军令。」 「倘若罗将军肯放我进宫,我保证事后没有人会怪罪于你,也没人会为难你的部下。」卫泱承诺罗奇。 半晌,见罗奇没有应声,卫泱正预备再说些什么,却见罗奇手一挥,对他的部下们说:「都让开,放灵枢长公主入宫。」 得令,将士们立刻就退让到两旁,入宫的道路一时间变得畅通无阻。 「长公主可以入宫,但其余的人都要留在宫外。」这是罗奇的条件。 罗奇这么痛快的就答应给她让路,照理来说她不应该再与罗奇讨价还价。 但她却不得不与罗奇讨价还价一番。 卫泱很清楚,倘若没有人扶着,她恐怕走不到景和宫就会倒在长街上。 「我要带宁棠和赵兴入宫。」卫泱与罗奇说,不是商量,而是知会。 罗奇闻言,迟疑了片刻方才点头表示答应。 到此,卫泱才略微松了口气。 「罗将军,谢谢你,方才是我失礼了。」卫泱一脸歉意的对罗奇说,边说边将手中的剑递还到了宁棠手中。 罗奇没有言语,只是沖卫泱一礼,很显然,他并没有生卫泱的气。 在与十个亲卫简单交代了几句以后,卫泱便与宁棠和赵兴一道向宫内走去。 眼见是拦不住卫泱入宫的脚步了,梁来喜又气又急,「罗将军煳涂,怎么能答应放长公主入宫,您就不怕事后太后娘娘怪罪于您。」 罗奇面不改色,望着卫泱渐渐走远的背影说:「本将军信得过长公主,长公主方才承诺过本将军,会保本将军与本将军的部下不受责难。」 梁来喜听了这话,心中很是不解。 这罗奇将军与灵枢长公主今日应是头一回见面,既是素未谋面,罗将军何以如此信任灵枢长公主,这实在叫人想不通。 就如梁来喜所知道的那样,今日的确是罗奇第一次见到卫泱本尊。 但在这之前,他却听说过不少有关卫泱的事迹。 惩处江州当地鱼肉百姓多年的贪官,冒着生民危险前往沥州灾区救灾,还有兴办粥场,救济生活困苦的百姓……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都足以说明灵枢长公主是个正直且仁慈的姑娘。 即便他与灵枢长公主素无交情,他也愿意相信灵枢长公主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而除了灵枢长公主以外,他也很相信威虏将军宁棠的为人。 宁将军在北关的英勇事迹,在军中可是广为流传。 如宁将军这般的少年英雄人物,绝对不可能言而无信。 罗奇很笃定,有灵枢长公主和宁将军作保,他和他的部下们都会平安无事。 梁来喜嘴上不敢,却在心里骂了罗奇无数遍,骂罗奇是个天真的莽夫。 太后之所以极力的要阻止灵枢长公主回宫,自然是有太后的道理。 这个罗莽夫可知,灵枢长公主一旦入宫,必定会在宫中引发巨大的混乱。 到时候长公主或死或疯,谁来保你罗奇还有你的部下周全? 梁来喜懒得再与罗奇多费口舌,立刻小跑着追卫泱去了。 就算明知拦不住,他也要竭尽全力的试试看。 「长公主,您就听奴才一句劝,您就暂时去康宁行宫住一阵子,不要入宫了。」梁来喜追到卫泱身边,用央求的口气与卫泱说。 而卫泱就像没看见梁来喜这个人,也没听见他说话似的,目不斜视的继续大步向前走。 梁来喜见软的不行,又想再试试硬的,于是便快跑几步上前,拦住了卫泱的路。 「长公主,您真的不能再往前走了。」 卫泱皱眉,「梁公公,你非要逼本公主对你动手才痛快?你要知道,无论是宁棠还是赵兴,下手可都没有轻重。」 「长公主就算命人打死奴才,奴才也不能叫长公主再往前走了。」梁来喜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但心里却怕的要命。 谁知道长公主会不会一气之下,真的挥剑将他斩了。 可即便再怕,他也不能退却。 因为比起灵枢长公主,他更怕太后。 灵枢长公主要杀他,兴许会给他个痛快,让他一剑毙命。 可要是他因为当差不利,犯到了太后手上,太后一定会让他死的很难看,很痛苦。 就像成王那样,在被灌下毒药以后,被钻心蚀骨之痛整整折磨了三日才断气。 梁来喜怕死,更怕痛苦的去死。 在权衡利弊之后,他才敢这样拦在卫泱跟前。 卫泱压根就没想杀梁来喜,倒不是她不敢杀,而是因为梁来喜这个人对她来说还有用。 梁来喜在樊太后身边当差已有二十多年,梁来喜大概是这世上最清楚樊太后在这二十年多年间,究竟做过多少见不得光的勾当的人之一。 卫泱笃定,有朝一日,她一定能用的上樑来喜。 因此,梁来喜还不能死。 卫泱没想杀梁来喜,但并不代表她能容忍梁来喜一再的来妨碍她。 螳臂当车,此刻的梁来喜当真滑稽。 卫泱不愿再与梁来喜纠缠,便与身旁的赵兴打了个眼色。 赵兴会意,立刻上前将梁来喜擒住。 「长公主您不能再往前走,不能啊!」梁来喜一边挣扎一边大喊,「长公主,奴才都是为了您好,您不能再往前走了,您不能去景和宫!」 不能去景和宫? 卫泱听的出,梁来喜这话别有深意。 她心下有些不安,在稍稍定了定心神以后才问:「景和宫出了什么事?」 第七百八十六章不是意外是人为 得此一问,一直在挣扎叫喊的梁来喜忽然安静下来,这让卫泱觉得事情更加可疑。 「本公主问你,景和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卫泱加重了语气。 梁来喜感受到来自卫泱的强大威压,哪里还敢无视卫泱的问题。 但他实在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啊。 「总之,长公主不要去景和宫就对了。」 若不是身上没力气,卫泱真想狠狠的抽梁来喜几下解气。 话说一半,藏一半的人,最是让人讨厌。 卫泱不愿再与梁来喜浪费时间,便掏出条帕子将梁来喜的嘴塞住,又命赵兴将梁来喜给押紧了,一行便继续向景和宫走去。 戒严中的京都城恍若一座空城,而与京都城中的冷清萧条相比,皇宫无疑显得更加空寂,恍若一座死城。 卫泱一行一路从靖华门走来,除了撞见过几队巡逻经过的禁军,竟没有看到一个寻常的宫人。 人都去哪儿了?是被勒令不许随意出来走动,还是…… 尽管宫里的石板地铺的平整又光滑,但只要是拼接而成的东西,就总会有缝隙。 卫泱从那些缝隙中看到了鲜血,一路走来,几乎每块石板的缝隙中都能看到鲜血。 可以想像,昨日在这条长街上,反生了何等惨烈的打斗。 战斗的痕迹,并不是几桶清水就能沖刷干净的。 鲜血透过石板间的缝隙,渗到了地下,也渗进了卫泱的心里。 每往前走一步,卫泱的心情便沉重一分。 她痛心,为每一个无辜死去的士兵和宫人而痛心。 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一阵焦煳味。 卫泱停下脚步,一脸茫然的环顾四周,这气味是打哪儿传来的? 宁棠显然也闻到了这股气味,他试图找到这气味的来源。 「宁棠,这味道是?」卫泱问。 宁棠心中已有猜想,却没有直接回答卫泱,而是望向一旁被赵兴押着,还被帕子堵住嘴的梁来喜问:「怎么回事?」 得此一问,梁来喜却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而是一脸慌张的低下了头。 见梁来喜是这种反应,宁棠就更肯定自己之前的猜想了。 而卫泱也若有所觉,之前的茫然尽数化为不安。 她并未试图从梁来喜处问得答案,而是加快脚步向景和宫走去。 越靠近景和宫,焦煳味就越重,卫泱心中不详的预感就越重。 难道真与她猜测的一般,景和宫走水了? 若是景和宫真的走水了,那么太后……不会,樊太后必定无碍。 倘若樊太后真有什么,宫里就不会是眼下这种局面了。 卫泱想着,勉强定下心神,以更快的速度向景和宫走去。 此刻的她已经忘了累,她只想快点到达那里,亲眼去看看景和宫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当卫泱站上景和宫所在的那条长街以后,她远远的就望见景和宫内不断地有烟雾冒出。 那是水泼在高温之物上,蒸腾起的热气。 望着热气中断掉的飞檐屋角,卫泱已经可以肯定,景和宫真的走水了,并且火势很大,至今还没能将余火全部扑灭。 卫泱站在原地,怔怔的盯着远处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的景和宫,没有再往前走。 景和宫为何会走水? 卫泱笃定,景和宫走水必定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究竟是谁在景和宫放了一把火? 左右不是她渲皇兄就对了。 她渲皇兄最是温厚仁慈,绝对不会做出放火这种卑鄙又可怕的事。 是谁?究竟是谁那么大胆,敢趁乱在景和宫放火! 卫泱转身,冷眼瞪着梁来喜问:「你还不打算与我解释解释?」 赵兴闻言,赶忙取下堵在梁来喜口中的帕子,「赵公公您就说吧。」 梁来喜苦着脸,颤声与卫泱说:「长公主,太后眼下在颐安宫。」 卫泱算是看出来了,这梁来喜嘴紧的很,从梁来喜这里,她怕是一个有用的情报都问不出来。 既如此,她还在这儿与梁来喜虚耗什么。 梁来喜不是说太后眼下在颐安宫吗?那她就去颐安宫找太后,让太后为她答疑解惑。 她顺道也可以去颐安宫见见她悦萩表姐和卫霖、卫霄两个孩子。 宫里忽然出了这样大的变故,她悦萩表姐倒还好,两个孩子必定是吓坏了。 尤其是有眼疾的小卫霄,一定吓得不轻。 卫泱越想心里越难安,在深深的望了远处的景和宫一眼之后,她便吩咐赵兴放了梁来喜,接着便转身与宁棠和赵兴一道向颐安宫走去。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赶路,已经让卫泱的身体很吃不消了。 加之之前在城门与宫门处,两次与人周旋,消耗了太多精力和体力,此刻的卫泱身体已经濒临崩溃。 在去往颐安宫的路上,卫泱两次险些因为体力不支而跌倒。 宁棠和赵兴既惊慌又担忧,却都无法阻止卫泱前进的脚步。 「我真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我之前就该拦着你,不叫你入宫来。」宁棠一边扶着卫泱往前走,一边自责说。 「我只是身上累的没力气了而已,又不是病了。」卫泱柔声与宁棠说。 「小泱,再这样下去,我只怕你会病发。」 「宁棠,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在将那些事全都做完之前,我是不会让自己那么轻易就倒下的,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可我更担心你。」宁棠说着,便停下脚步,「你上来,我背你过去。」 卫泱摇头,「这一天一夜的路赶下来,你比我更累,我怎么能让你背我。」 「小泱,你也太小看我了,莫说是一天一夜,就算是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赶路,我也撑得住。」宁棠说完这句,由不得卫泱再拒绝,就将卫泱背上了身。 对宁棠,卫泱真的很过意不去,「宁棠,辛苦你了。还有,谢谢你。」 「小泱,你这样说便是存心要让我心里不好受。」宁棠一边背着卫泱往前走,一边与卫泱说,「皇上和徐兄把好好的你交给我,可我却没能把你照顾好,还让你受了伤。我愧对皇上,也愧对徐兄。回头见了面,我都不知该如何向他二位交代。」 「宁棠,你这样说才叫我心里更过意不去。」卫泱说着,幽幽的嘆了口气,「将你和姨丈牵扯进这种事中,我真心觉得愧对姨母。」 第七百八十七章白幡为谁而挂 「小泱,你莫要再说这种话,你不愧对于任何人。要走哪条路,要站在哪边,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无论结果好坏,都该由我们自己来承担,这与你无关。」宁棠口气真诚的与卫泱说。 卫泱闻言,没有立刻应声,在静默了许久之后她才问宁棠,「宁棠,你可觉得我这数日间的所作所为有些任性?」 宁棠摇头,「在我这儿,无论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宁棠的话让卫泱无比动容,毕竟这世上能够无条件忍受,并陪你一起任性的人实在太少。 有些人恐怕穷极一生,也未必能遇到一个。 她真的很幸运,能有宁棠这样一个青梅竹马。 「宁棠,谢谢,真的谢谢。」 「傻丫头,你最不必与我说的话就是谢。」宁棠说着,微微侧头望了望被他背在身上的卫泱,「我知道你已经很累了,就省些力气不要再说话了。稍后,你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兴许还不止一场。」 卫泱得了这话,轻轻的应了声「是」,便没再与宁棠说什么。 但此刻,卫泱的心里一点儿都不平静,精神也丁点儿也不松弛。 她在想,待会儿在见到樊太后以后,她大概,不,一定没有办法心平气和的与樊太后说话。 等待着她的很有可能是一场歇斯底里的大吵。 以她眼下的体力和状态,恐怕吵到一半人就会倒地不起吧。 但无论她此刻多疲惫,她也要立刻去见樊太后。 因为她相信,她可以改变什么,只要她能见到樊太后,就一定能改变什么。 …… 宁棠一路背着卫泱来到了颐安宫。 不出所料,颐安宫外果然有重兵把守,人数之多是看守靖华门的官兵人数的两倍。 卫泱想,看样子他渲皇兄这次逼宫,并不似上回那样输的彻底,并非从各个方面都被樊太后碾压。 对她渲皇兄,樊太后还是有所顾忌和警惕的。 否则,在事情已经大抵平息下来以后,樊太后为何还会调用如此多的侍卫来保护自己。 这次逼宫,她渲皇兄尽管是输了,但卫泱知道,她渲皇兄输的并不难看,她渲皇兄离胜利仅仅只有一步之遥。 若要问她渲皇兄此番为何会输,卫泱觉得她渲皇兄应该只是比樊太后缺少了一些阅歷和一点点运气而已。 卫泱并不是要粉饰卫渲的失败,憾负给樊太后这样的对手,谁能说这不是虽败犹荣。 在距离颐安宫还有数十步远的地方,卫泱执意叫宁棠把她放下。 宁棠拧不过卫泱,便将卫泱放下,一路扶着卫泱向颐安宫的大门走去。 见来者是灵枢长公主,守卫在颐安宫外的禁军们纷纷向卫泱行礼,并避让开来。 但当卫泱真正站到颐安宫外的时候,她还是毫无意外的吃了闭门羹。 城门拦不住她,宫门拦不住她,这颐安宫的宫门就更拦不住她了。 见卫泱不听劝告,执意要进去见太后,那负责守卫颐安宫大门的禁军统领也是为难,答应进去帮卫泱通传一声。 卫泱等不及那禁军统领进去通传,左右樊太后是不会痛痛快快答应见她的。 没准儿等来的旨意会是,命禁军将她强行押送至康宁行宫。 倘若她真的被软禁于康宁行宫,那她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先下手为强,卫泱不理那些禁军的阻拦,带着宁棠和赵兴,强行闯进了颐安宫里。 刚迈进颐安宫的宫门,卫泱就懵了。 她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这颐安宫中为何会悬挂着这么多白幡丧幔? 是后宫里哪位位高的妃嫔殁了吗? 兴许是吧。 可别的娘娘死了,颐安宫里为何要挂这些东西? 难道说……卫泱的心勐地揪紧,眼前一黑,脚下一晃,险些晕死过去。 宁棠见状,怎么会猜不到卫泱在想什么,他扶着卫泱手臂的手抓的更紧,「小泱,你稍安勿躁,未必就是你想的那样。」 是啊,宁棠说的对,是她想多了,一定是她想多了。 卫泱勉强定下心神,她沖宁棠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宁棠继续扶她向前走。 身后的禁军们自知已经拦不住灵枢长公主的脚步,便没再试图阻拦卫泱。 禁军们皆退回到原处待命,静候颐安宫内必将惊起的一场风暴。 卫泱在宁棠的搀扶下走到了颐安宫的正殿外。 与颐安宫外有大批禁军守卫的情况不同,颐安宫里很安静,安静到像是一座空置已久的弃宫。 卫泱一路走来,没有见到任何一个她脸熟的颐安宫的宫人,她甚至没有见到除了禁军侍卫以外的人。 她只在颐安宫的正殿外见到了两个熟面孔,丹惠和丹羽。 这两个人都是樊太后身边最亲信的宫女,有她二人守在外头,樊太后必定就在这正殿之内。 卫泱小声的与宁棠说了句「我自己走」以后,便轻轻的推开了宁棠的手。 她昂首挺胸,气势逼人的向正殿内走去。 丹惠,丹羽作为樊太后身边的老人,很了解卫泱的脾气。 见卫泱气势汹汹的向殿内走去,二人连试着去阻拦卫泱都没有。 既知一定拦不住,又何必浪费力气去做徒劳之事。 丹惠,丹羽拦不住,也不敢拦去卫泱,却并不代表她们就拦不住其他人。 「宁公子请留步,赵公公请留步。」丹惠还算客气的与宁棠和赵兴说。 宁棠没有强行闯进正殿的意思,这并不是因为他不敢,而是因为他不想。 尽管有些担心卫泱,但宁棠还是觉得卫泱应该单独与樊太后谈谈。 包括他在内,任何人在场都是多余,都会扰乱这场母女谈判的气氛。 他就暂且耐住性子,在外头等着,一旦察觉到殿内情况不妙,他就会立刻冲进殿去。 一阵风起,吹的廊上那诸多白幡丧幔随风飘摇。 宁棠抬眼,望着那些迎风飘荡的白幡丧幔,心中有些惴惴。 之前梁来喜说,皇上如今还安在,那么这些白幡丧幔便不是为皇上而挂。 既不是为了皇上,那又是为了谁呢? 该不会真如小泱猜测的那样……不,一定不要。 第七百八十八章可怕的细作 卫泱一走进颐安宫的正殿,就望见两口棺材并排放在殿中。 这间正殿哪还有一点儿往日的样子,已然被布置成了一间庄严肃穆的灵堂。 卫泱望着那两口棺材,怔愣了许久才勉强回过神来。 她想往前走,她要走近些看看,看那棺材里躺的两个人究竟是谁。 奈何她的双腿就像是灌了铅一般,每往前走一步就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在两口棺材前的供桌旁,樊太后一身素衣,负手而立。 听到有人进屋的动静,樊太后并未转身,甚至连头也没回。 因她知道来者一定是卫泱,是她此刻最不想见到的卫泱。 「是谁?」卫泱问,她已经尽力的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但话一出口,却是颤抖无力。 得此一问,樊太后才转过身来望向卫泱。 见卫泱的头上竟缠有纱布,明显是受伤了,樊太后脸色微变,满眼关切的问卫泱,「泱儿,你的头……」 「我问你那棺材里面躺着的人是谁!」卫泱厉声问道。 她受不了樊太后这假惺惺的关怀,更受不了樊太后在这种时候假装很关心她的样子。 此刻,她就只想知道,长眠于那两口棺材里的人究竟是谁。 「是悦萩和霖儿。」樊昭答。 太后一定是骗她的,这棺材里的人怎么会是她悦萩表姐和小霖儿呢。 不会,绝对不会! 「这不可能。」卫泱当即驳斥了樊太后的话。 樊太后没有应声,她望向那两口棺材,微微垂下了平日里总是高昂着的头。 卫泱不信,她不信这两口棺材里躺着的人是樊悦萩和卫霖。 想她皇兄在预备起事逼宫之前,都已经想到并做到将她支走,她皇兄怎么会没为贵妃和孩子们做好最妥善的安排。 谨慎如她渲皇兄,一定是在肯定贵妃和孩子们绝对不会受到此次变故波及的前提下,才会行动。 贵妃和孩子们本应该是平安无事的,除非…… 卫泱强忍着痛哭的冲动,问樊太后,「贵妃和霖儿是怎么死的?」 得此一问,樊太后没有应声。 见樊太后是这种反应,卫泱越发肯定她心中的猜想。 她又问了一遍:「贵妃和霖儿究竟是怎么死的?」 「是被火烧死的……」 樊太后话音刚落,卫泱就飞快的冲到了樊太后跟前,厉声质问道:「贵妃和霖儿是在景和宫遇难的?」 樊太后微微点了下头。 果然是这样! 卫泱暴怒,「贵妃和霖儿为何会在景和宫?照理来说,他们母子不该在那种时候出现在景和宫。是你,是你将他们二人硬绑了去,他们才会被烧死在景和宫!是你害死了贵妃和霖儿,是你烧死了他们!」 在樊太后看来,眼前的卫泱已经疯了,疯的不可理喻。 「景和宫那把火不是哀家命人放的,是长忆放的。哀家也是才知道,长忆是成王安插在哀家身边的细作。」 长忆?那个相貌与她父皇生的有七八分像的男宠? 竟然是他,竟然是这个长忆在景和宫放的火! 这个人隐藏的未免也太深了,他为成王做了这么多年的细作,竟然一点儿马脚都没露出来。 此人真是太有心计,太可怕了! 但眼下,卫泱没心思去分析和评判长忆此人,她眼下要做的是把一个问题彻底弄清楚。 「是你把悦萩表姐和霖儿抓到景和宫的,你是打算用悦萩表姐和霖儿的性命要挟渲皇兄还有大舅舅,逼他们收手。」 樊太后闻言,立刻答道:「哀家从未想过要伤悦萩和霖儿的性命,悦萩是哀家嫡亲的侄女,霖儿更是哀家嫡亲的孙儿,哀家怎么捨得,怎么忍心。」 卫泱才不管樊太后忍不忍心,舍不捨得,她只知道,「倘若不是你把悦萩表姐和霖儿强行绑到景和宫做人质,他们母子就不会那么不幸的葬身火海。是你害死了悦萩表姐和霖儿,是你害死你的亲侄女和亲孙儿!」 面对卫泱的指责,樊太后表现的并不慌张,「泱儿你错了,害死悦萩和霖儿的罪魁祸首不是哀家也不是长忆。归根究底,造成眼前这个悲剧的人是皇上,是你一直苦苦维护的渲皇兄。倘若不是皇上执意要逼宫,要反了哀家,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太后说归根究底吗?那我就好好的跟您归根究底。」卫泱望着樊太后,眼中是无尽的愤怒,「你说是渲皇兄执意逼宫才会造成眼下这种后果,那敢问太后一句,渲皇兄他为何要一再逼宫,为何一定要反了您这个亲娘。还不是因为您这个母后太贪恋权利,迟迟不肯还政于渲皇兄这个皇帝。不错,您是摄政太后,您享有无可争议的摄政大权。但您放眼过去,在我大夏国史上有记载的那些位摄政太后,最迟也是在皇帝年满十六岁的时候,就将朝政大权交还给了皇帝。没有哪位摄政太后在皇帝已经年满二十四岁时,还紧紧抓住朝政大权不放。是您生生斩断了渲皇兄成为一代明君的道路,是您让一切变的像眼前这样糟糕,这样无法挽回。是你害死了悦萩表姐还有霖儿,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你才该死在景和宫那场大火里!」 「啪」的一声脆响,樊太后的巴掌就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卫泱一侧的脸颊上。 巴掌一经挥出,樊太后心里就已经后悔了。 可她真的是太气了,气卫泱怎么能对她说出这种话。 她可是卫泱的母后,是十月怀胎诞下卫泱的生身母亲。 作为女儿,怎么能狠心诅咒自己的母亲去死。 卫泱敢说出那席话,就预料到会受樊太后这一巴掌。 卫泱抬眼,冷冷的望着樊太后问:「只一巴掌就够了吗?太后难道不觉得眼下是您除掉我这个眼中钉的绝佳机会吗?」 卫泱的话让樊太后有些无所适从。 她心疼卫泱还来不及,怎么会当卫泱是眼中钉。 杀害卫泱,她怎么捨得! 「太后不打算杀我吗?」卫泱说着,原本就眸色深沉的双眼中又蓦地生出一份浓重的戾气,「太后若是不杀我,那我便要杀你,我要为我枉死的姨母报仇,为我枉死的表姐和侄儿报仇,还有我自己,我也要为我自己报仇。对了,还有我那无辜被毒害的渲皇兄,我也要为他报仇。太后您以为您把下毒谋害渲皇兄的罪名全部都赖在成王身上,就万事大吉吗了?就算渲皇兄所中的慢性毒药不是你命人下的,难道三年多来,你对此事就毫不知情?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每日吃下有毒的食物,饮下有毒的汤水而不作为。太后,您不是人,您不配为人!」 第七百八十九章不存在的人 面对卫泱的指责与咒骂,樊太后无言反驳,因为卫泱说的都是事实。 卫泱一脸漠然的望着眼前一言不发的樊太后,她恨,真的太恨这个女人了。 倘若不是念及樊太后是她的生母,又曾真心对她好过,她恐怕早就动手与樊太后同归于尽了。 那样一切就都结束了。 但她不能,她并不是怕死,而是因为樊太后是她的母亲。 纵使她口气再强硬,话说的再绝,她也不可能真的去做弒母这种事。 即便樊太后拿刀架在她的脖子上,要一刀杀了她,她也不会去还手。 她是人,她是一个分得清是非,做事有自己底线的人。 她不是樊太后,为一己私慾任何泯灭人性的事都能做得出来。 卫泱想,最终的最终她大概是赢不过樊太后的。 因为樊太后已经不是人了,而她还有人性在。 卫泱累了,她没有力气再咒骂樊太后。 毕竟,咒骂与哭一样,说到底都没什么用处。 倘若痛骂樊太后一顿,就能让枉死的人都活过来,卫泱绝对会将她知道的所有难听的话都骂个遍。 在冷静了片刻,喘匀气之后,卫泱便迈开脚步,向着两口棺材的方向走去。 「泱儿,不要过去。」樊太后出言阻拦到。 卫泱不理,依旧向前,来到了那两口棺材旁站定。 这两具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的焦尸就是她悦萩表姐和霖儿? 卫泱心中大恸,瞬间泪如泉涌。 许久,卫泱才从悲愤的情绪中缓过神来,她望向樊太后问:「霄儿呢,霄儿眼下身在何处?」 「多亏翟清捨身冒险,冲进大火之中,才将霄儿给救出来。可翟清到底是血肉之躯,就只救出了霄儿一个,没能再救出其他人。」 霄儿还活着,那孩子还活着!卫泱心中总算觉得有几分宽慰。 不过,她是真没想到,霄儿是翟清救出来的。 翟清竟然会奋不顾身的冲进火海去救人,这与她印象中的翟清很不同。 卫泱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她与翟清之间是有不少旧怨,但在捨身救卫霄这件事上,卫泱心里还是十分感激翟清的。 这份恩情,她记下了。 「霄儿他眼下还好……」话说到这里,卫泱颇为自嘲的摇了摇头,「霄儿他怎么可能好。」 「人没有受伤,只是受到些惊吓。」樊昭说。 卫泱很想去见卫霄一面,最好立刻就见。 但在此之前,她要先向樊太后确认一件事。 「太后打算如何处置我渲皇兄?」 樊太后闻言,没有接茬,而是陷入了让卫泱相当不安的沉默。 卫泱耐不住性子,直言问道:「太后想杀了渲皇兄?」 樊太后依旧不言,卫泱猜不透樊太后的沉默究竟是代表默认,还是说樊太后对此还拿不定主意。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 「你…你已经杀了渲皇兄?」卫泱颤声问。 「哀家没有。」樊太后终于开了口,「哀家只是暂时将他软禁起来,并未对他做任何事。是他自己在听说悦萩和霖儿遇难的消息以后就晕厥过去,至今还未甦醒。」 「你说谎!」卫泱口气笃定且强硬的讲,「渲皇兄身边有紫川陪着,紫川医术精湛,连病发濒死的我都能救醒,怎么可能救不醒受惊晕厥的渲皇兄。太后,您究竟对渲皇兄和紫川做了什么,你对他们都做了什么!」 「没有徐紫川。」樊太后没被卫泱暴躁不安的情绪所影响,口气平静的与卫泱说。 樊太后的话让本就不安的卫泱越发觉得慌张,「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哀家的意思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徐紫川这个人。」 世上本来是没有徐紫川这个人,因为徐紫川只是某个人为掩饰其真实身份的化名。 卫泱听懂了樊太后的话,看来樊太后已经得知了徐紫川的真实身份。 卫泱不敢肯定樊太后究竟是真的得悉此事,还是故意试探她,于是便装傻说:「太后此言何意,我听不懂。」 「泱儿,事到如今,你还要再跟母后装傻吗?徐紫川就是从前辅国公府的小世子楚湉这件事,你不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吗?」 眼下卫泱已经可以肯定,樊太后果然是得悉了徐紫川的真实身份。 樊太后究竟是从哪里得知,并确定这件事的?她必须得搞清楚。 为套出樊太后的话,卫泱故意咬死了不认,「太后在胡说些什么,徐紫川怎么可能是楚湉。」 「泱儿,你并不擅长说谎。」樊太后望着卫泱,口气从容的讲,「当年楚湉是如何死里逃生,又是如何去到江州成为郎中,这些年来那个楚湉的经歷哀家都听人详细讲过了。哀家可以肯定,徐紫川就是楚湉。」 知道徐紫川这些年来全部经歷的人,在这世上绝对不会超过五个。 卫泱想,她大概已经猜到出卖徐紫川的人是谁了。 「是慎王?」卫泱问樊太后。 樊太后得了这话,颇为赞赏的望着卫泱,「不愧是哀家的女儿,就是聪明。你猜的不错,告诉哀家这些事的人就是慎王。」 果真是慎王,果真是这混蛋! 卫泱心里正乱,但樊太后那边却没打算给卫泱理清思绪的时间。 她望着卫泱,接着说道:「你这孩子是聪明,但有些时候却很煳涂。那徐紫川与你我母女二人是有血海深仇的,你明知他是谁,为何还要将他带在身边,还对他深信不疑?泱儿,你曾是多么聪颖慧黠的孩子,怎么能任自己沉沦于男女之情中,而迷失自己。」 「在沉沦于男女之情这件事上,太后有资格教训我吗?」卫泱冷言问道。 樊太后怎会听不出来,卫泱这是在拿她平日里偏宠翟清来说事。 就如卫泱所言,在男女之情上,她似乎真的没资格对卫泱指手画脚。 「我还要纠正太后的一个说法。」卫泱口气坚定的与樊太后说,「我与紫川之间并没有什么血海深仇。纵使当年,真是紫川的祖父和姑母居心叵测,要下毒害太后和我澈皇兄,那也是紫川祖父与姑母的错,与紫川一个孩子有什么干系。紫川是无辜的,而最终被害中毒的我更是无辜。若说有血海深仇,那也是你们的血海深仇,不是我和紫川的。我与紫川是真心相爱,任何误会以及任何人都无法阻止我们相守在一起!」 这是卫泱的心声,也是卫泱对樊太后的宣告,她与徐紫川已相爱到生死与共。 第七百九十章把他还给我 樊太后默默的审视了卫泱片刻,才开口道:「你对那个徐紫川是真心真意,坦坦荡荡,他对你未必就是如此。他对你的那些好,全都是因为他别有所图。」 「我不许你诋毁紫川。」卫泱怒视樊太后,「是,当年紫川千里迢迢的从江州回到京都,他的目的的确不只是为我治病,他还想为他冤死的姑母楚贵妃以及祖父忠勇侯翻案,为他楚氏一族数百口枉死的族人雪冤。我认为紫川所谓的图谋是正义的,是合情合理的,我不但支持他这么做,还很乐意帮助他。可紫川他却总是站在我的立场上为我考虑,我们从相识到如今已经四年了,他从来都没有逼迫我为他做过任何事,甚至为了我一直迟迟不肯着手去做翻案这件事。倘若这些事实还不能让太后相信紫川是个有情有义的人,那太后就看看我吧,您要知道,倘若不是紫川一次一次的将我从鬼门关前救回来,我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我敢拿我的性命担保,紫川绝对是个心性温厚纯良的人,他绝对不会主动去伤害任何人。」 卫泱的话让樊太后有些无言以对,半晌,樊太后才低声说道:「他对你的好,他为你所做的一切,也不过都是在为他那些卑鄙又狠毒的族人赎罪罢了。」 「您到底要我再说几遍,紫川是紫川,楚氏一族是楚氏一族,即便楚氏一族真有罪,也不该由紫川这个无辜的人来背。」卫泱粗声粗气的对樊太后讲,对这个讲不通道理的霸道女人,她已经失去了耐心。 「兴许徐紫川真如你说的那般,是个心性纯良的人。不过那慎王却是罪大恶极,哀家只恨之前在成王谋反一案中,念着先帝临终前的叮嘱,放了慎王一马。倘若哀家当时就下令杀了他,也就不会发生眼前这种悲剧了。」樊太后说着,目光便落到了身前那两口棺材上,眼中满是追悔。 卫泱疑惑,「在景和宫放火的不是那个唤作长忆的男宠吗?那个男宠不是成王的人吗?这放火的事又与慎王有什么关系,难道说……」 「成王已死,怎么可能再对长忆下放火这种命令。慎王已经亲口承认,是他命长忆在景和宫放火的。」 是慎王,竟然是慎王! 卫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为悦萩表姐和霖儿报仇!」 对于卫泱的这个反应,樊太后很满意,「泱儿放心,母后一定会杀了慎王以慰悦萩和霖儿的在天之灵。」 卫泱恨慎王,恨慎王的卑鄙与狠毒。 慎王该死,即便将此人五马分尸也难解她心头之恨。 樊太后要杀慎王,卫泱没有任何异议,那徐紫川呢,樊太后究竟打算如何处置徐紫川? 「慎王会死,那紫川呢?」 得此一问,樊太后的眸色忽然变得黯淡了几分。 卫泱知道,樊太后心里一定是打算斩草除根,将徐紫川这个楚氏一族最后的血脉也抹杀掉。 她不允许!只要她还活着一天,樊太后就别想动徐紫川一个手指头。 「太后别忘了,我手中有一块免死金牌,我要用金牌为紫川保命,你不可以杀他。」 「没用了。」 「怎么会没用,难道太后想出尔反尔,收回那块金牌?」 「泱儿,哀家自然不会收回你的金牌,只是那徐紫川,他已经……泱儿,你听母后跟你说……」 「太后要说什么?」卫泱见樊太后神情有异,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该不是紫川出了什么事吧? 「泱儿,你一定要平心静气的慢慢听母后跟你说。」樊太后望着卫泱,说话的口气明显比之前和软了不少。 樊太后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卫泱心中的不安加剧,「您把紫川怎么了?」 卫泱多想听樊太后斩钉截铁的回答说,她没有把徐紫川怎么样。 然而她却没能等来这句话,她只看到樊太后目光闪烁,不敢与她对视。 紫川果然是出事了。 卫泱觉得她快疯了,但此刻她还不能疯,倘若她失去理智,还有谁能救紫川。 卫泱尽量压制住心中的愤恨与不安,再问樊太后,「您究竟把紫川怎么了?」 「徐紫川他…他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不在哪儿了? 「他…他死了?」卫泱问。 话一出口,卫泱就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的很荒唐,紫川怎么会死,怎么可能死。 「昨日,徐紫川已经烧死在景和宫了。」 「你胡说!」樊昭话音刚落,卫泱就厉声驳斥道。 「泱儿,母后没有骗你,当时很多人都亲眼看见徐紫川烧死在景和宫里。」 「不可能。」卫泱摇头,盯视着樊太后的目光变的越发怨毒,「你一定是将紫川偷偷藏在了哪里,你就是不想让我再见他,你想拆散我们俩!」 樊太后一早就料到,卫泱必定不肯接受徐紫川已死这件事。 但这是事实,卫泱纵使再不肯相信,这也是千真万确的事。 「泱儿,徐紫川真的已经死了。」 卫泱打死也不信徐紫川已经不在人世这件事,樊太后是在说谎骗她,她得找到樊太后谎言的漏洞。 如此,谎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紫川答应过我,在我离宫这段期间,会一刻不离的守在渲皇兄身边。紫川一向言而有信,他怎么会无缘无故离开昭阳殿,出现在景和宫。除非是你,是你把他抓过去的!」 「哀家没有派人抓他去景和宫,是他自己听说景和宫走水,趁乱将常德顺绑了,又换上了常德顺的太监服,跑去景和宫救火。不想,他不但没能救出悦萩和霖儿,反而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卫泱相信徐紫川在得知景和宫走水,又得知贵妃与卫霖、卫霄母子三人被关在景和宫这件事以后,一定会奋不顾身的跑去景和宫救人。 但她不相信徐紫川死了,她不信她的紫川会死在那场大火里。 「我不信,紫川他没死,你骗我,他没死,没死!」 见卫泱如此,樊太后怎能不慌,「泱儿,你冷静些。你得相信,徐紫川真的死了,有很多人都能作证。」 「不,我才不信,所谓证人,都是你的人。你说的话我不信,他们说的话我更不信!」卫泱说着,跌跌撞撞的走上前,扯住了樊太后的衣袖,「你说,你究竟把我的紫川藏到哪儿了,你快把他还给我!」 「泱儿,人死不能復生,你莫要……」 「我不听!我不听!紫川他不会……」话还未说完,卫泱的身子就勐烈的摇晃了两下,接着便栽倒在地,晕死了过去。 第七百九十一章无法相信 见卫泱突然晕厥倒地,樊太后惊慌不已,「来人!快来人!」 门外,早就按捺不住的宁棠和赵兴在听到樊太后的唿救声以后,立刻就冲进了殿中。 「姨母,不,是太后。您方才说的那些话可都是真的,徐兄他真的已经不在了?」宁棠双眼通红的问樊太后。 樊太后微微点了下头,表示徐紫川此人的确已经不在人世。 宁棠强忍住这铺天盖地向他袭来的巨大悲痛,将卫泱从樊太后的怀中接了过来,「小泱会死的。」 「哀家不会叫她死,哀家一定要她活着。」樊昭望着倒在宁棠怀中,脸色苍白的像个死人的卫泱,语气坚定中又带着些许的不确定。 「我送小泱回福熙宫。」宁棠说着,抱紧已经完全失去意识的卫泱起了身。 「福熙宫离这儿远,先送泱儿去偏殿安置,哀家会立刻召太医过去。」 宁棠点头,便抱着卫泱向殿外走去。 「你就不想问问你爹眼下怎样?」樊昭望着宁棠的背影问。 宁棠停下脚步,却没有回身,「爹和两位舅舅无论在军中还是前朝,声望都极高。倘若太后您冒然对我爹和两位舅舅出手,军中和前朝一定会大乱。纵使太后您再有手段,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平息将士和朝臣们的怒火。我认为,比起杀了我爹和两位舅舅,您更希望能说服他们重新站回您这边,为您所用,您不会也不想杀他们。」 樊太后很欣赏她这个外甥,这孩子很聪明也很有胆识,在这种情形下,竟能如此冷静的分析局势,而且还分析的不错。 不过,她真的很不喜欢她这外甥对她傲慢无礼的态度。 「不错,哀家是不会杀你那两位舅舅,毕竟他们是哀家的亲兄长。而你爹宁琛,只是哀家的姐夫而已。哀家对他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太后会的。」宁棠口气笃定的说,「您一定会对您的姐夫手下留情的,因为您愧对于您的姐夫。」 樊太后闻言,心头一震,「棠儿,你这话是从何说起?」 得此一问,宁棠微微偏头,「太后该不会已经忘了,我母亲当年是怎么死的。」 宁棠果然知道了,知道当年她母亲并非死于意外,而是作为一场阴谋的牺牲品死去的。 樊太后无意否认,她极从容的问宁棠,「是皇帝与你说的,还是泱儿与你说的?」 「都不是。」宁棠答,「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当年太后命人将此案的知情人尽数灭口这件事,做的并不干净。我从不只一个知情人的口中得知了太后您当年的好谋算。」 原来如此,樊太后听了宁棠的话,心中并不觉得愤怒恼火,她只是有些感慨。 这世上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永远的秘密吗? 「太后,还有一件事您要明白,皇上和小泱虽然嘴上总说着恨您,与您势不两立,但他们想要做的仅仅只是打败您,而从未想过要杀您。他们明知与我爹和我道出我娘的真实死因,会让我们父子憎恨您,并藉此更好的拉拢于我们父子,但皇上和小泱却没有这样做。他们一直都在为您保密这件事,他们是在维护您。」话说到这里,宁棠低头瞧了瞧怀中昏迷不醒的卫泱,「倘若皇上和小泱真的不在乎您这个母亲,对您狠下心肠,我想一切应该早就结束了,而最终赢的绝对不会是您。」 话毕,宁棠没再多停留,便抱着卫泱向殿外走去。 樊太后独自站在原地,此刻的她心乱如麻。 事情为什么会坏到眼下这种地步?她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呀。 她没有错,从来都没有错。 …… 卫泱做梦了,梦里她见到了她悦萩表姐和卫霖,还有她的紫川。 她梦见她陪着她悦萩表姐回了娘家,她们一同站在那株盛开的四季海棠前谈天说笑。 悦萩表姐说,多少年了,终于能回到家里,再看一眼她最挂念也是最喜欢的这株海棠花。 她还梦见卫霖骑在马背上,弯弓射箭。 那孩子笑着与她说,姑母您快看,霖儿已经能将弓弦都拉满了。 梦中出现的最清晰的面容就是徐紫川的脸。 徐紫川向她伸出手,温声对她说,卫泱,咱们一起回江州吧。 好啊,咱们一起回江州,我好想和你一起回江州。 她伸手想要抓住徐紫川的手,可就在她的手触碰到徐紫川手的那一瞬,徐紫川就好像太阳升起之后的晨雾,顷刻间就消失不见了。 「紫川!徐紫川!」 卫泱高喊着徐紫川的名字从睡梦中哭醒。 「小泱,小泱是我。」床畔,宁棠紧紧握着卫泱的手,一脸的担忧与痛心。 卫泱一直流泪,止不住的流泪。 直到泪都流尽了,力气都用光了,她才哽咽着望向宁棠问:「不是真的,那都不是真的,悦萩表姐和霖儿还活着,紫川他也没有死。」 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但望着眼前的卫泱,宁棠实在说不出如此残忍的话来。 宁棠轻轻的握了握卫泱的手,柔声说:「你躺着,我去请太医进来,再给你瞧瞧。」 「不要,这世上唯一有资格为我瞧病的人就是紫川,我要找他去,我要找他。」卫泱说着,便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 宁棠见状,立刻抬手按住了卫泱的双肩,「小泱,你要冷静,眼下你的身子还很虚弱,你若再激动,很有可能会再晕过去。」 听了宁棠的话,卫泱没有再挣扎。 她胡乱抹了一把脸上泪,「若不亲眼见到紫川的尸体,我绝不相信他已经死了。」 闻言,宁棠缓缓的松开了按在卫泱肩上的手,眸色凝重且悲痛的说:「昨日大火扑灭以后,除了悦萩表姐和霖儿的尸体以外,宫人们一共还从火场中清理出了二十一具尸体。这二十一具尸体无一例外,都被烧的面目全非,其中有几具尸体甚至已经被烧成了焦炭。小泱,只怕你亲眼去看过,也未必能辨认出哪具尸体是徐兄的。」 「只要是他,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出来。」卫泱语气笃定的说。 宁棠怎么忍心叫卫泱去看那些,但他太了解卫泱了。 小泱一定会亲自前去辨认徐兄的尸体,谁也别想拦住小泱。 而他也想亲自过去看一眼,因为直到此刻他也不能相信,小泱的紫川,他的徐兄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 第七百九十二章他的决定 「宁棠,我求你,带我去见他,我要见他!」卫泱哭求道。 「好,我带你去见他,我这就帮你去安排。」宁棠说完,便要转身出去张罗。 卫泱却忽然扯住了宁棠的衣袖,「告诉我,姨丈和两位舅舅可还安好?」 「安好,至少暂时还安好。」宁棠答。 「渲皇兄,我还想去见我渲皇兄一面。」 「好,我带你去。」宁棠答应说,「告诉我,你想先去见皇上还是徐兄。」 先去见谁……卫泱心中挣扎。 在犹豫了半晌之后,卫泱最终决定先去见卫渲一面。 卫泱之所以会做出这个选择,并不代表徐紫川在她心中的地位不及卫渲。 她只是觉得,若紫川还在的话,一定会叫她先去见卫渲。 无论卫泱想去见卫渲还是徐紫川,首先要过的是樊太后那一关。 只有樊太后点头,卫泱才有可能见到这两个人。 听宁棠说卫泱想去见卫渲一面,樊太后并不觉得意外。 她早就料到,卫泱只要一醒,就会立刻想到要去见卫渲。 可当她听说卫泱要亲自去辨认徐紫川的尸体,樊太后犹豫了许久也没松口。 她怎么放心让卫泱去看那种东西。 但最终,樊太后还是被宁棠给说服了。 樊太后不懂医术,却知有一种治病手段叫做以毒攻毒。 在亲眼见到徐紫川的尸体以后,想来卫泱必定会痛不欲生。 但这也有助于卫泱去面对现实,让卫泱走出徐紫川还活着的虚妄幻想中。 在一番谨慎的权衡之后,樊太后最终点头,答应卫泱去见卫渲,也答应卫泱去认尸。 「往后,泱儿就託付给你了。」樊太后望着宁棠,语气郑重的说。 宁棠得了这话,没有应声,只是沖樊太后一礼,便转身离去。 他并不接受樊太后所谓的託付。 宁棠认为,樊太后没有资格为小泱做这种决定,而他更不会乘人之危。 他若真的接受了樊太后所谓的託付,那便是对他与小泱之间的情义,以及他与徐兄之间的友情,最大的亵渎。 …… 听说樊太后已经答应容她去见卫渲和徐紫川,卫泱立刻就从床上翻坐起来。 光是起身这个动作,几乎就用尽了卫泱身上所有的力气。 她靠坐在床边,连弯腰穿鞋的力气都没有。 她只怕她一旦低下头去,就会一头栽倒,再次陷入昏迷。 宁棠见状,立刻俯身上前,拿起地上的鞋子,要亲手帮卫泱穿鞋。 「宁棠,你别,我自己来。」 宁棠没听卫泱的话,默默的将鞋帮卫泱穿好。 「宁棠,谢谢。」 宁棠摇头,表示不谢,接着没等卫泱尝试着自己站起来,他就将卫泱打横抱起。 「宁棠,我自己能走,真的能走。」 「小泱,回来的路上你曾与我说过,说临行前徐兄曾跟你说,说你可以依靠我。那么眼下你就听徐兄的话,来依靠我吧。」 宁棠话一出口,卫泱就泪如雨下。 「小泱,别哭,徐兄见了会心疼的。」宁棠柔声安抚卫泱说,可自己却也红了眼圈。 卫泱点头,她不断的劝告自己要冷静,一定要冷静。 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她得省些力气,毕竟还有好些事情等着她去完成。 宁棠一路将卫泱抱出了偏殿,偏殿外已经有一架撵轿恭候多时。 「赵兴呢?」卫泱问。 「赵公公眼下正在东偏殿守着霄儿。」宁棠答。 「很好,真不愧是赵兴,他太了解我了。」卫泱的脸上总算露出一抹宽慰的神色,「有赵兴守在霄儿身边,我也能放心些。」 宁棠没有多言,在将卫泱送进撵轿中坐稳以后,便退了出来。 「去昭阳殿。」宁棠吩咐抬轿的宫人说。 宫人们得令,立刻将撵轿抬起,快速且平稳的向前走去。 一阵风至,捲起了撵轿窗上的帘子。 若不是那一片白幡丧幔迎风飘舞,卫泱仍不信她悦萩表姐和霖儿已经过世了。 她还没能帮她悦萩表姐达成回娘家看一眼的心愿,她悦萩表姐就已经不在了。 她还没能看着卫霖长大,来日继承大统,成为名垂千古的一代明君,那孩子就没了。 一切都还没有完成,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也不可能再完成了。 卫泱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不想让撵轿外的宁棠听见她在哭。 但卫泱的哽咽声还是传出了撵轿,传到了宁棠的耳中。 此刻,宁棠的眸色暗沉到恍若无星无月的冬夜,他知道,他早就知道宫里会发生一场大变故。 他觉得皇上会赢,相信他们会赢。 不想他们却输了,还输的这样狼狈。 事情为何会坏到这种地步? 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尽管情况已经无比糟糕,但宁棠心里明白,这并不是最坏的情况。 兴许还会有更坏的事发生。 宁棠宁可卫泱一直都相信徐紫川还活着,也不愿卫泱接受徐紫川已经不在人世这件事。 倘若卫泱真的接受了这个事实,那么就只可能有两个结果。 一个是卫泱会疯狂的为徐紫川报仇,直到天地为之变色,直到一切都毁灭,卫泱才肯停手。 还有一个可能是,卫泱会抛下这世间的一切,随徐紫川而去。 这都是宁棠不想看到的,却也是他无法阻止的。 宁棠想着,不禁望向身旁的撵轿。 他不清楚小泱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但有一点他很清楚。 无论小泱想做什么,他都一定会陪在小泱身边帮小泱。 小泱疯,他就跟着小泱一起疯。 小泱死,他就随小泱一起去死。 这就是他的决定。 …… 从颐安宫到昭阳殿这一路上卫泱想了很多,她想起了很多有关于她悦萩表姐与卫霖的往事,也想起了远在同州,并没有被倒下的边墙砸伤的卫澜。 卫泱想,当日她渲皇兄欲诱她离宫时,谋些表现如今想起来明明就很反常。 她本该注意到,并且追究的。 可当时,她只一心担心她澜皇兄,并未对她澜皇兄受伤之事的真假起丁点儿疑心。 她可真傻,傻的可恨。 卫泱知道,她渲皇兄故意将她支离京都,是为了她好,但她心里一点儿都不感激她渲皇兄。 她宁可留在宫里,与她的紫川一同被烧死。 她真的没有办法,也没有勇气去面对失去紫川的痛苦。 第七百九十三章若是找不到 「小泱,咱们到了。」撵轿外,宁棠轻声提醒说。 卫泱回神,正试图自己站起来,就见撵轿帘子打外头掀开,宁棠沖她伸出手,「小泱,我来扶你。」 卫泱点头,扶住宁棠的手臂缓缓站起来身来,走出了撵轿。 比起大多数的武将,宁棠的手臂并不算粗壮,却十分有力。 卫泱扶着宁棠的手臂,觉得心里很踏实。 她实在庆幸,庆幸在这种情形下,身边还能有一个宁棠陪着她。 否则,她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不能撑下去。 人果然还是需要朋友吧。 「身上还有力气吗?要不我背你进去?」宁棠满眼关怀的与卫泱说。 卫泱摇头,「我这会儿还好,若实在撑不住,不必你开口,我也会求你背我。」 听了卫泱的话,宁棠心中宽慰不少,他稳稳的扶着卫泱,像是在呵护一个刚学走路的孩子一般,「不急,咱们慢慢走。」 卫泱觉得她是要慢慢走,她需要一边走,一边平復自己纷乱的思绪。 卫泱抬眼望向不远处那富丽又巍峨的昭阳殿,她想,她从前不知来往过昭阳殿多少回,但这一回无疑是心情最悲凉,最沉重的一次。 每往前靠近一步,她的心就像是被针扎似的疼。 就在三日前,她和徐紫川在这里得到卫澜在同州受伤的假消息。 就在昭阳殿外的那处廊下,她与徐紫川手挽手说了很多话。 她本以为这只是一次短暂的分别,不想短短三日,等她再回到这里,徐紫川已经不在了。 不是说好要再见的?徐紫川你并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但这回你失约了。 彻底的,永远的失约了。 她当初就不该答应从江州回来,倘若她能自私一点,多为自己着想一点,此刻,她和徐紫川应该还安好且快活的生活在朱雀山上。 卫泱悔了,她太后悔了。 但当卫泱见到依旧处在昏迷中的卫渲以后,卫泱心中的这份悔意便瞬间被沖淡。 此刻,她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也没有工夫去后悔,她只能向前看。 在所有事情都变的更糟之前,她必须要尽其所能的做些什么。 卫泱来到床畔坐下,在一番调息静气之后,便开始给卫渲诊脉。 半晌,见卫泱收手,宁棠赶忙问道:「小泱,皇上的身子如何?」 卫泱一脸怜惜的望着沉睡的卫渲,轻声道:「皇兄他就是太伤心了。」 在一日之间先后经歷了逼宫惨败的挫折和失去心爱妻儿的打击,怎么可能不伤心。 「小泱,皇上何时能醒?」 「我也不知道。」卫泱答,「倘若皇兄想醒,随时都有可能醒来。倘若皇兄不想醒……若是可以,我也想像皇兄这样。」 「小泱……」 卫泱转身,抬手扶上宁棠的手臂,「走吧,带我去见紫川,倘若能找到紫川,找到活着的紫川当然是最好,若是找不到……」 宁棠盯着卫泱,他想听卫泱将这没说完的话说完。 倘若找不到徐兄,或是找到的是徐兄的尸体,你又要如何? 卫泱没有如宁棠所愿将话说完,但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倘若她的紫川真的不在了,她便要将所有的一切都毁掉,来为她的紫川殉葬。 …… 当卫泱和宁棠赶到暂时用来安放尸体的宫人斜时,发现宫人斜已空。 之前堆放在这里的尸体,已经在一个多时辰前就运出宫外。 听说是要送去城外的荒山上焚烧掩埋。 没等卫泱说什么,宁棠就立刻做出了安排。 他带着卫泱一路来到靖华门,命人立刻挑选四匹快马来套车。 马跑的再快,身后拉着一辆车也是累赘。 「宁棠,我不乘马车,你还带我骑马。」 望着卫泱憔悴无力的样子,宁棠心中很是迟疑。 但在卫泱的坚持之下,宁棠只能妥协。 他唤来乌行,小心的将卫泱扶上马背。 靖华门的守卫无一敢拦卫泱的去路,只能目送这位在他们看来很是兇悍的长公主,带着她那一众忠诚的亲卫驰马绝尘而去。 卫泱一行快马加鞭的来到了京都城西的城门。 城西这边似乎已经听说了之前城东门那边的遭遇,见卫泱带着一众亲卫要出城,城门的看守们问也不敢多问一句,便打开城门放行。 卫泱一行一路向西狂奔,在疾驰了一段路之后,卫泱隐约望见不远处的一座矮山上正冒着烟气,仔细看还隐约有火光。 随风飘来的是一股极难闻的气味。 对这个气味,卫泱十分熟悉。 这是焚烧尸体的气味。 卫泱还清楚的记得,去年她在沥州救灾的时候。 因为每天死去的人太多,而天气又太热,大伙儿根本来不及将尸体好好安葬,尸体就开始急速腐烂。 迫于无奈,他们只能选择将那些患疫病而死的灾民尸体集中烧掉。 卫泱死也忘不掉那焚烧尸体所散发出来的气味。 而那个气味与此刻她闻到的气味一模一样。 看来他们是找对地方了。 蓦地,宁棠忽然感觉手背一热。 他低头看去,才见坐在他身前的卫泱正在哭。 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卫泱的脸颊淌落,时不时的砸在宁棠的手背上,也狠狠的砸进了宁棠的心里。 「小泱……」 「宁棠,快,他们正在烧紫川。」 宁棠双目通红,他双腿勐夹马腹,载着卫泱向不远处的矮山疾驰而去。 马在低矮的荒山前停稳,卫泱在宁棠的搀扶下翻下马背。 卫泱落地以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向山上跑,而是扶着一旁的树剧烈的干呕起来。 卫泱也不知她这是因为马背上太颠簸,还是因为那焚尸的气味太难闻才会如此。 她只觉得她的五脏六腑都快被自己生生吐出来了。 宁棠站在一旁,满脸担忧的轻轻替卫泱拍着背。 「小泱,你等等,我给你找点儿水来。」 卫泱一把抓住宁棠,「宁棠,我已经没力气了,你…你快去替我阻止他们,让山上的人停止焚烧尸体。」 「要去一起去。」宁棠说着,就将卫泱背上身,带领一众亲卫,护着卫泱向山上走去。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赶路,再加上回宫以后那一番折腾,此刻,宁棠的体力消耗也到达了极限。 在往山上走的路上,宁棠几次险些因体力不支而摔倒。 但他无论如何都不肯将卫泱从背上放下来。 他再累再苦也不要紧,他就是见不得卫泱有哪怕一点儿不好受。 第七百九十四章不得不相信 宁棠不许卫泱下来,卫泱就只管老老实实的伏在宁棠的背上不动。 卫泱不是不心疼宁棠,正是因为她了解宁棠,心疼宁棠,她才要乖乖的听宁棠的话。 卫泱伏在宁棠的耳边一直说着对不起和谢谢。 而这话落在宁棠的耳里,却未能让宁棠觉得心中宽慰,反而让他觉得更难过,更自责。 他为什么这么没用,他怎么能让他最心爱的女子变的像眼下这般狼狈。 …… 见有十数人浩浩荡荡突然出现在这荒山上,负责处理尸体的官兵们着实吓了一跳。 又见来者是灵枢长公主,那些官兵就更觉得惊奇。 卫泱压根就没工夫在意那些官兵们或好奇或惊异的目光,她的全部心思都在柴火堆上,在那些正被焚烧着的尸体上。 「快!快去把火扑灭!」卫泱满脸焦切的吩咐说。 负责处理尸体的那些官兵们只当自己是听错了,肯定自己没有听错的,也当灵枢长公主是在与他们开完笑。 因此,没有一个人按照卫泱说的话去做。 「别愣着,快想办法将那火扑灭!」卫泱拔高音量,又说了一遍。 闻言,官兵们才都敢确定,他们的耳朵没出毛病,长公主也不是在与他们玩笑。 可要他们把此刻那些尸体上熊熊燃烧着的大火扑灭,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 长公主为何要让他们这样做?别不是故意来消遣他们玩的。 可见长公主那一脸焦急的样子,并不像是在胡闹。 既不是胡闹,那就是确有隐情。 那领头的官兵不敢怠慢,赶忙上前沖卫泱一礼,「长公主有命,小的们不敢不从,但此山荒僻,附近也无水源,想要将这大火扑灭,恐怕…恐怕…还请长公主恕罪。」 卫泱不是个不讲理的,她知道这官兵首领并不是在敷衍她,事实的确如此。 可她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徐紫川在她面前被烧为灰烬。 她做不到,做不到! 见卫泱魔障了似的,忽然向那燃烧着的火堆冲去,宁棠一个闪身上前将卫泱拉住。 「小泱,你疯了!」 卫泱回神,她疯了吗?她没有。 「宁棠,我要是真的疯了,心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疼了?」 宁棠闻言,将失魂落魄的卫泱一把拉进怀里紧紧拥住。 「你们立刻想办法去找水源,无论如何也要尽快将这大火扑灭!」宁棠用不容辩驳的口吻与众人说。 随行的十个亲卫得令,立刻就开始行动。 官兵们见状,也赶紧跟着忙活起来。 宁棠紧紧拥着卫泱,直到见卫泱稍稍冷静些以后,才敢将卫泱放开。 他不忍心让卫泱站在这里,看着如山的尸堆一点点被烧焦的耸人场面,他柔声劝道:「小泱,你先下山去等,待大火被扑灭以后,你再上来也不迟。」 卫泱听了这话,却一点儿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她扯住宁棠的衣袖一角,口气坚决的说:「我要在这里等。」 「小泱,听话,下山等。」 「宁棠,我不怕,真的不怕。」 宁棠晓得,去年卫泱在沥州救灾时,必定见过比眼前还惨烈的景象。 他知道,眼前被大火焚烧着的尸山吓不倒卫泱。 卫泱她不怕,但是她会疼。 因为徐紫川的尸体很有可能正在这片火海中被焚烧着。 宁棠不敢想待会儿大火被扑灭以后,卫泱一旦在那些焦尸中找到了徐紫川的尸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有一点宁棠可以肯定,卫泱一定会崩溃。 虽然已经过了夏至,但天气并不算太热。 可放置了已有一天多的尸体上,早已开始散发出阵阵恶臭。 一具尸体的尸臭味就已经够难闻,十几具甚至数十具尸体堆在一起散发出的臭味可想而知。 但卫泱却毫不在意,当她发现一旁还有一堆尚未来得及焚烧的尸体后。 她不顾宁棠的阻拦,亲自上前翻看寻找。 尸臭味,加上焚尸的焦臭味,两者混杂在一起的味道简直难以形容。 莫说普通的官兵,就连卫泱那些训练有素的精锐亲卫也都受不了这气味。 可卫泱就像是失去了嗅觉一般,她游走在尸堆中,仔细看过每一具尸体,脸上没有嫌恶,只有凝重。 卫泱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真的好想见到徐紫川,却又很怕见到徐紫川。 每翻查一具尸体,卫泱心中都无比忐忑。 倘若这是徐紫川的尸体怎么办? 倘若她找不到徐紫川的尸体,那么徐紫川此刻又身在何处? 卫泱将那些还未来得及焚烧的尸体,一具一具看遍,这里没有徐紫川。 那么……卫泱的目光又重新落到了那燃烧着的尸山上。 经过亲卫及官兵们的全力扑救,大火基本已经被扑灭。 但仍有一些尸体上,还燃烧着火苗。 卫泱等不及大火全部被扑灭,在定了定心神之后,她便向那还闪烁着火苗,烟气瀰漫的地方走去。 宫装美人伴着一地焦尸,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叫人觉得诡异心惊。 以至于亲卫和官兵们都不及反应去阻止卫泱。 「小泱,等等再过去。」宁棠上前,一把拉住卫泱。 卫泱也不知究竟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宁棠,继续向前走去。 而就在宁棠又试着想要拦住卫泱的时候,走在前头的卫泱忽然停下脚步,俯身蹲了下来。 宁棠上前,见卫泱从地上拾起了一样大半被烧焦的东西。 仔细一看,似乎是一枚香囊。 难道说这枚香囊…… 「小泱……」 「这是我亲手绣制的香囊,是当年我送给他的拜师礼。他曾说过,他一定会好好爱护这枚香囊,可他竟然……徐紫川,你言而无信。」 宁棠已经隐忍了许久的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到此,他才不得不相信,他的徐兄真的已经遇难了。 卫泱一脸茫然的环顾四周,「紫川,你在哪儿?这是你吗?还是那是你……」 听说有一种死法是悲愤而死。 倘若人真的可以因太过悲伤而咽气离世,卫泱真的想就这么死了。 然而她却未能如愿。 在整整昏迷了三天之后,卫泱醒了。 第七百九十五章从不逆来顺受 卫泱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宁棠。 宁棠趴在她的床边正睡着,却睡的不是很熟。 也不知是睡姿不舒服,还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宁棠乌黑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卫泱看着,觉得很是揪心。 她想抬手抚平宁棠紧皱的眉头,可她却惊讶的发现,她竟然连抬起手臂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没力气去做。 卫泱有些茫然,她这是怎么了? 宁棠睡的不沉,极轻微的声响就足以让他惊醒。 宁棠听到动静,勐地弹坐起来,见卫泱醒了,宁棠高兴的险些哭出来。 这几日,他一直都在回想那日,他陪卫泱一道去昭阳殿看望昏迷不醒的皇上时,卫泱说过的话。 卫泱说,她渲皇兄之所以会昏迷不醒,在心而不在身。 她渲皇兄是心里太难过,自己不愿意醒来的。 宁棠知道,失去徐紫川对卫泱意味着什么。 卫泱心里究竟有多难过,就连他都无法彻底了解。 「难过」二字,甚至已经不足以用来形容卫泱绝望到极点的心情。 他原以为卫泱会选择不再醒来,不想卫泱竟然醒了。 卫泱不是懦夫,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她说过她还有好些事要去做,所以她醒了。 「小泱?」宁棠轻唤卫泱一声,想确认卫泱的意识是否清醒。 「宁棠,我好像睡了很久。」卫泱对宁棠说,此刻的她已经足够清醒,却是十分无力。 她说话的声音轻的吓人,每说一个字,嗓子也干涩的像刀割似的。 见卫泱意识清醒,宁棠稍稍松了口气,「小泱,这已经是你昏迷的第四天了。」 已经四天了吗?她怎么觉得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在纷纷繁繁的梦境中,她好像经歷了几百次的沧海桑田,满身疲惫,心也早已苍老。 见卫泱面露悲色,宁棠心里很不好受。 他不想打扰卫泱,他想给卫泱足够的时间去冷静,去思考。 但有件事,他必须立刻确认。 「小泱,算上今日你已经有四日没有服药了,你老实告诉我,你身上有没有哪里难受,心口处疼不疼?」 心口处当然很疼,但卫泱清楚这并不是她即将病发的徵兆。 其实,有些时候,精神上的痛苦比物理上的伤害,更容易叫人疼到崩溃。 「你放心,我没事,倒是你……」卫泱细细端详着宁棠,发现宁棠清俊的脸上透着一股明显的憔悴,一向光洁的下巴上竟然生出了一层浅浅的青胡茬,「宁棠,这三天多来,你一直都守在我身边吧。」 「只有我亲自守在你身边,我才能安心。」 卫泱了解宁棠,知道宁棠一向很爱干净。 头髮总是梳的一丝不乱,衣裳也从来都是一尘不染。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宁棠与徐紫川很像,都有些轻微的小洁癖。 她从前还拿这个来打趣过宁棠和徐紫川。 而就是那样爱干净的宁棠,竟然为了她把自己变的不修边幅。 宁棠心里是安了,她心里却很不好受。 「宁棠,快去歇歇吧。」卫泱柔声劝道。 「你睡着的时候,我要陪着你,你醒了以后,我就更不能离开你了。」宁棠与卫泱说,一点儿要起身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卫泱与宁棠青梅竹马,一向都是默契十足,她听的出宁棠这话中的深意。 宁棠是怕她离了自己的眼就会去寻短见。 毕竟,她已经亲眼确认了紫川已死这件事。 「宁棠,我不会死的,我还要为紫川报仇。长忆,慎王,还有太后,只要是有份害死紫川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小泱,皇上已近将那长忆凌迟处死了。」宁棠说。 卫泱意外,也有些那么一丝惊喜,「皇兄他醒了?」 宁棠点头,「是,皇上在那日你去昭阳殿看望过他以后就醒了。皇上不只醒了,在你昏迷的这几天,皇上每日都会亲自来看你。」 「皇兄身子虚弱,何必每日奔波来看我。」卫泱嘆道,一想到卫渲每天都拖着孱弱疲惫的身子往返于昭阳殿和福熙宫,她就心疼的不行。 「皇上也是担心你。」宁棠应道,「对了,皇上知道你醒来以后,心中所想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报仇。皇上要我跟你说,他已经等不及要取长忆的性命,至于慎王还有其他参与此事的人,等你醒来以后任凭你处置。」 长忆死了!那个纵火的混帐已经死了!可卫泱心里却并不觉得如何欣喜。 那个长忆不过是个任人驱使的棋子而已,此次惨案的始作俑者还活着呢。 不过,她绝对不会让这个真兇活的太久。 但在着手去做什么之前,卫泱很好奇也很疑惑,「皇兄眼下还有自由?还有权利下旨赐死翟清?」 宁棠闻言,立马解释说:「眼下皇上被太后软禁在昭阳殿,就只被允许每日来福熙宫看你一眼,其余的时间则不得随意迈出昭阳殿一步。至于长忆被凌迟这件事,是皇上与太后的想法不谋而合。因此,太后便允许皇上亲下一道圣旨,将长忆判了凌迟。」 「我就知道太后是不会轻易放过渲皇兄的。」卫泱眸色凝重,眼下是软禁,之后呢? 卫泱自诩了解樊太后,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发现她已经越来越看不透太后的心思了。 渲皇兄会怎样?她的来日又将怎样?太后究竟打算给他们兄妹二人怎样的安排? 卫泱在意这些,却又不是特别在意。 毕竟,她从来都不是逆来顺受的人。 「小泱,你的声音哑的厉害,你先别说话,我去倒杯水来给你润润喉咙。」宁棠说。 卫泱点头,应了声「好」。 不多时,宁棠就将水给倒来了。 卫泱见状,想要坐起身来,却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 「你别动,我扶你。」宁棠赶忙将手上的水碗放到床头桌上,接着便上前小心翼翼的将卫泱扶坐起来。 宁棠细心,怕卫泱坐的不舒服,还特意往卫泱身后塞了两个软垫。 在扶卫泱坐稳以后,他才端来水碗,餵卫泱喝水。 「宁棠,谢谢你。」 宁棠望着卫泱,明明想沖她笑笑,却实在笑不出来,神情满是苦涩,「不谢。」 第七百九十六章生无可恋 在静默了片刻之后,卫泱又望着宁棠问:「霄儿呢,霄儿眼下如何了?」 宁棠答:「霄儿在那场火灾中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如今正由翟清暂时照看着。」 「翟清?怎么是他?」 「小泱,你忘了吗,那日颐安宫大火,是翟清从火场中将霄儿救出来的。」 「我自然记得这件事。」卫泱应道,「可即便是翟清救了霄儿,也不必非要将霄儿交给翟清照料。」 「小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霄儿在大火中受了大惊,如今除了翟清以外,他不愿旁人来照顾他,霄儿眼下就只认翟清。」 「原来如此。」卫泱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霄儿一个孩子,在受到巨大惊吓以后的这种反应,「翟清虽然救霄儿有功,但他到底是太后的人,我怕他……」 「你放心,这几日赵兴一直都在颐安宫盯着翟清的一举一动,有赵兴在,翟清不敢乱来。」 赵兴办事卫泱一万个放心,她不禁感慨,「幸好我身边还有你和赵兴,幸好还有你们。」 宁棠不愿与卫泱说那些,「我会永远都陪在你身边」这种煽情的话。 话说的再漂亮,也不如实实在在做的漂亮。 任时光荏苒,千帆过尽,他总会陪在卫泱身边,就让岁月慢慢去见证。 「小泱,要不要再喝点儿水?」宁棠问。 「我饿了,我想吃福来亲手煮的鸡茸粥。」卫泱说。 卫泱肯主动说要吃饭,宁棠自然高兴,可是离了他的眼,卫泱会不会…… 见宁棠迟疑着不肯应声,卫泱怎么会猜不到宁棠在担心什么。 「宁棠,在为紫川报仇之前,我绝对不会寻短见的。」 「那大仇得报以后呢?」宁棠问。 卫泱不愿对宁棠说谎,说老实话,报仇之后的事她真的没想好。 于是,卫泱便如实回道:「到时候再说吧。」 「在那之后,你若是要死,我一定会陪你一起去死。」宁棠说,口气比发誓还要郑重。 卫泱不排除她在为徐紫川报仇以后,就会随徐紫川而去。 她也相信,宁棠绝对会说到做到。 「宁棠,你想当个不孝子吗?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要姨丈怎么办?」 「小泱,你若不想我成为一个不孝子,那你就好好活着。」 宁棠在威胁她,拿自己的性命威胁她。 宁棠学坏了,坏的叫人觉得好心酸,好心疼。 「见惯了你清清爽爽的样子,便见不惯你这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去,快去你快把脸上的胡茬都颳了。」 宁棠闻言,立马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小泱,你不觉得男人留点儿鬍子,很有男子气概?」 「我不喜欢男人留鬍子,有鬍子显得邋遢。」 「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就颳了去。」宁棠对卫泱说,「福来的鸡茸粥怕是要一阵子才能熬好,我趁这工夫去刮个鬍子,你若是累了就再睡一会儿。」 「我不想睡,想坐会儿。」卫泱应道。 「那你坐着不要乱动,我一会儿就回来。」 卫泱点头,目送宁棠离开。 在听到关门的声音以后,卫泱便收回目光。 她没有闭目养神,她的目光落在了枕边,落在了她从荒山上,从焦尸堆里拾回来的那枚被烧焦了大半的香囊上。 卫泱尝试了几次,才颤颤巍巍的将那枚香囊抓起。 在把香囊握进手中的一瞬,卫泱的泪水就决堤。 她一手握着香囊,一手握着多年前徐紫川送她的那枚铜哨。 东西都还在呢,人却已经不在了。 卫泱没有想到,当日那一别,竟是她与徐紫川的永别。 若她一早就知道,临别前的那个吻,她应该吻的更用力。 不,倘若她一早就知道,她怎么还会离开紫川身边。 就算紫川逃不过葬身火海的命运,她也愿意陪紫川一起烧为灰烬。 在走出寝殿以后,宁棠并未急着离开。 他站在南窗下,可以很清楚的听到卫泱努力压抑着的哭声。 宁棠的眼红了。 就在方才,他在卫泱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叫生无可恋的情绪。 卫泱是抱着必死的念头在活着。 卫泱绝望,他也一样的绝望。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宁棠自知已经无力帮卫泱什么了。 他是贵族,是皇亲,可他却依然无法真正参与到,像太后与卫泱这样的,大夏权利中心人物的斗争中去。 他唯一能为卫泱做的就是在一切都结束以后,留住卫泱,将卫泱留在这世上。 宁棠知道,卫泱不会为此感激他,甚至会怨他为何不给自己一个解脱。 但他就是想留住卫泱,不惜一切代价和手段。 宁棠想,倘若徐兄在天有灵,也会支持他这样做的。 …… 听说卫泱醒了,并点名要吃她做的鸡茸粥,福来哪里敢怠慢,用最快的速度熬了一锅鸡茸粥来。 当宁棠端着满满一碗鸡茸粥走进寝殿时,卫泱正靠坐在床上望着一处发呆。 之前流的泪,早已被卫泱偷偷擦干,但脸上还是隐约可见泪痕。 而卫泱又红又肿的眼,足以说明卫泱有哭过,还哭的很兇。 宁棠无意点破,只管端起粥碗来到床边坐下。 他舀起一勺粥,轻轻吹了吹,才擎到卫泱口边,「粥可能会有些淡,但你知道的,你眼下不能吃太咸的东西。」 「我自己吃吧。」 「不许逞强。」宁棠说着,又将那勺粥往卫泱嘴边递了递。 卫泱不愿悖了宁棠的好意,便张嘴把粥吃下了。 这厢,卫泱才吃了四五口粥,就忍不住噁心干呕起来。 宁棠见状,赶紧放下手中的粥碗,替卫泱拍背顺气。 「小泱,你这是怎么了?」 「大概是好几日没吃饭了,忽然吃饭肠胃有些不适。也兴许是之前马车车辕断裂时,我一头撞在门框上落下的后遗症。」卫泱答。 「我就知道你头上的撞伤不轻。」宁棠赶着说,赶着去倒了杯水来。 在一气儿灌下半碗水之后,卫泱总算勉强止住了噁心。 「这粥……」 「缓缓再吃。」卫泱与宁棠说,「宁棠,趁这工夫你就把我昏迷的这几日间,宫里宫外发生的事与我说说吧。」 宁棠没答应,「等你的身子好些我再与你说。」 「宁棠,你就老实跟我说吧,你若不与我说,我便只能胡思乱想,这样岂不是更伤神。」 宁棠听卫泱这话讲的也有道理,便答应给卫泱说说。 第七百九十七章谁能阻止 宁棠与卫泱说:「眼下京都城内的解严已经解除,这两日我没有出宫,不曾亲眼看过外间的情况,却知宫变当日皇上和太后两方的人虽然都死伤不少,但流血伤人的冲突基本上都发生在宫里,宫外的人马只是对峙,并没有真正动手。因此,这回的宫变对外间百姓的影响并不是太大。相信百姓们很快就能过回如往日一般正常的生活。」 卫泱听完,微微点头,「这也算是一个好消息了。」 宁棠跟着点了点头表示贊同,「说吧,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卫泱也没客气,接着宁棠的话问:「二位舅舅和姨丈眼下如何了?」 「都还没被定罪,也就谈不上削爵惩处什么的。眼下二位舅舅和我爹都暂时被软禁府中,不允许外出,也不许与府外的人有任何往来。」 「只是软禁吗……」卫泱迟疑。 说老实话,卫泱也猜不透太后最终会给樊氏兄弟和安国公宁琛什么处罚。 依樊太后的性子,总不可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见卫泱面露忧色,宁棠赶忙安抚说:「二位舅舅终究是太后的亲哥哥,是太后的娘家人。就算太后痛恨两位舅舅帮助皇上逼宫反她,能下狠心杀了两位舅舅。但杀死自己的亲哥哥,太后脸上会有光?母族被诛灭,对太后又会有什么好处?太后是个要面子的人,更是个聪明人,她是断然不会对两位舅舅起杀心的。再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两位舅舅和我爹在军中的威望都颇高,倘若太后真的下旨要诛杀两位舅舅和我爹,军中恐怕会生乱。到时候事情一定会变得很麻烦,一场小的宫变恐怕就要演变成一场大的内战了。倘若真的打起来,太后不会有太大的胜算。因此,太后绝对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我想,为安抚军心,太后应该只会对两位舅舅和我爹小惩大诫一番就算完。」 宁棠这话讲的有理有据,叫人信服,也让卫泱心里觉得安稳不少。 「是啊,两位舅舅和姨丈虽然有帮渲皇兄逼宫,但这些参与逼宫的核心人物,却没有一个打算在逼宫成功以后取太后的性命。他们的目的只是逼太后退居后宫,并不是要与太后争个你死我活。如你所言,太后那么聪明,她心里应该明白这些。」 「小泱,既然你都了解,就不要再为两位舅舅和我爹的事忧心伤神了。」 卫泱闻言,神情却依旧凝重,「太后不会杀两位舅舅和姨丈,甚至还有可能再去与他三人亲近,整取双方重归旧好。那是因为两位舅舅和姨丈,在军中在前朝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太后想要国泰民安,想要自己的地位稳固,需要两位舅舅和姨丈的支持,所以她才可以不计前嫌。但对其他人,她恐怕就不会这般仁慈了。比如说我澜皇兄,还有漓皇弟,尤其是我澜皇兄。我认为渲皇兄此番逼宫,澜皇兄那边一定是知情的。否则,渲皇兄不会特意要将我支到同州澜皇兄那里去。无论澜皇兄有没有实际参与到渲皇兄的逼宫行动中,在樊太后看来,澜皇兄的知情不报就是大罪,澜皇兄就是渲皇兄的同谋。依我对太后的了解,她绝对不会放过澜皇兄。」 宁棠原以为卫泱昏迷了三天才醒来,神志兴许会有些不清醒。 不想卫泱的不但神志很清醒,思绪也不混乱。 「小泱,不瞒你说,太后已经下旨,将澜表兄召回京都。至于漓表弟那边,暂时还没有动静。」 「太后果然是打算对付澜皇兄。」卫泱听了宁棠的话,心里既不安又无奈。 太后亲下懿旨要召卫澜回来,谁能阻止的了? 卫澜不能,也没有胆子抗旨不遵。 倘若卫澜真的不听懿旨宣召,躲在同州不肯回来,这正好就成全了太后。 卫泱想,太后大概会立刻再下一道懿旨,以不敬太后,甚至意图谋逆的大罪派兵去将卫澜抓回来。 到时候卫澜会是怎样的下场,就可想而知了。 懿旨已下,卫泱也没有办法阻止卫澜回到京都来。 但卫澜这个皇兄,她一定会保。 至于怎么保,只能等卫澜回来后,以樊太后对卫澜的态度随机应变了。 卫澜被召回京都的事让卫泱既不安又郁闷,但此事暂时还没有影响到卫漓,着实让卫泱欣慰,也让卫泱稍稍松了口气。 倘若太后将卫澜和卫漓都召回来,并且谋划着名要对付这两个人,卫泱觉得她肯定没有办法两面兼顾。 到时候她只能从卫澜和卫漓两个人中选一个力保。 一个是她亲哥哥,一个是她亲弟弟,这叫她如何去抉择? 「小泱,你别太着急,太后对澜表兄未必就起了杀心。」宁棠安抚道。 卫泱点头,「澜皇兄被召回京都这件事已经无法改变,好在漓皇弟暂时还没有被牵扯进来。不过,我就怕那孩子在得知宫中发生的变故以后,会自己跑回来。因为生母出身太低的缘故,太后从来都不曾将漓皇弟放在眼里,大概也不会刻意去对付漓皇弟。但如今的皇宫到底是个是非之地,漓皇弟不宜在这种时候回来。宁棠,眼下你手底下还有能用又可信的人吗?」 「小泱,你想做什么?」 「我怕漓皇弟真会自作主张的跑回来,我想写封信给他,让他乖乖的待在济州,不要轻举妄动。」 「倘若只是给漓表弟捎个信儿,我还是能办到的。」 「不是口信儿,而一定要是我的亲笔信。否则,那孩子不一定会听。」 「必须是亲笔信?」宁棠面露担忧之色,「小泱,依你如今的身子,恐怕没法提笔写字。」 「我能写,能写的。」 「不急在一时,你先把这碗粥喝了。你要多吃点儿东西,身上才能有力气。」宁棠说着,便将之前那碗鸡茸粥又端上了手。 这会儿卫泱的头还是有些发晕,因为头晕,胸口也依旧闷闷的泛着股噁心。 卫泱很饿,却实在没有胃口吃东西。 但就像宁棠说的,只有吃了饭,身上才能有力气。 想想卫澜和卫漓,再想想那些身陷囹圄等待着她去帮助去解救的人。 卫泱点头,「我一定会多吃几碗粥。」 第七百九十八章一刻都等不了 宁棠将粥一勺一勺的吹凉,再一勺一勺耐心的送到卫泱口中。 卫泱强忍着不适,将每一勺粥都咽了下去。 她有些想徐紫川了。 不是突然有些想,而是时时刻刻都在想着。 只是眼下,看着宁棠餵她吃粥的样子,让她愈发的想念起徐紫川来。 从前,每当她毒发,卧病在床不能动弹的时候,徐紫川也是这样餵她吃饭喝水的。 卫泱不想哭,尤其是当着宁棠的面哭。 但她的视线,还是不由自主的渐渐模煳了。 「宁棠,紫川的尸体……」 宁棠擎粥勺的手在空中一滞,他没有将刚吹凉的这勺粥送到卫泱口中,而是将勺收回了碗里。 「因为尸体都堆放在一起烧焦了,实在无法辨认出究竟哪具尸体是徐兄的。我便吩咐底下的人,将有可能是徐兄尸体的男尸全都暂时入棺,好生安放。若是到最后都无法辨认出来哪具是徐兄的尸体,就将几具尸体都按照统一的丧仪风光大葬。」 「我能认出他的。」卫泱说。 「小泱,你之前已经看到过,都…都已经烧到面目全非了。」 「那我也认得。」卫泱口气笃定的说,「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得。」 宁棠闻言,静默了片刻才问:「你真的要再去看那些?」 「我一定会去见紫川的,但不是现在。等我把手头上的事情都解决以后,我再去见他。」 卫泱的话让宁棠觉得无比不安。 他不确定卫泱说的「去见紫川」,究竟是指卫泱会去辨认徐兄的尸体,还是卫泱在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以后,会随徐兄一同离开人世,地下相见。 他希望是前者,但事实上却很有可能是后者。 卫泱拖着不肯让徐兄早日入土,难道不是为着来日要与徐兄一起合葬吗? 宁棠望着卫泱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他又重新从粥碗中舀起一勺粥吹凉,将吹凉后的粥送到了卫泱口中。 卫泱并没有察觉,甚至连宁棠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手在发抖。 …… 在喝完粥以后,才恢復些力气的卫泱就急着给卫漓写信。 宁棠特意给卫泱搬来一张小矮桌,让卫泱能坐在床上写。 短短的一封信,卫泱中途歇了三次,写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将信给写完。 写完之后,卫泱立马将信递给宁棠,「帮我看看,有没有词不达意的地方。」 宁棠接过卫泱递来的信,反覆看了三遍,觉得没有问题,便代卫泱将信放进信封,并用蜡固封好。 「宁棠,拜託你了,一定要尽快将这封信送到我漓皇弟手中。」 宁棠点头,「小泱,你尽管放心就是。我这就亲自出宫一趟安排这件事,我会快去快回的。」 「宁棠,你可以自由出入皇宫?」 「眼下大局已定,凭我还能作出什么妖来,所以太后并未禁我的足。我会先把给漓表弟送信的事安排妥当,在这之后,我还预备回府一趟,去瞧瞧我爹。」宁棠说。 「宁棠,你就留在府上陪姨丈,不要再进宫来了。」 「不,我要回来。」 「我不是说过,我不会自寻短见,你不必担心这个。」 「小泱,我就是想陪着你。」 「我看的出,你很累,宁棠你需要休息。听我的,你就留在府上好好休息几日,等养足了精神你再进宫帮我。」 「不要。」 卫泱没想到宁棠会斩钉截铁的与她说出「不要」二字,要知道宁棠对她一向都是百依百顺,只要是她拜託宁棠的事,宁棠就从来都不会说一个不字。 「小泱,我眼下是觉着有些累,但看不见你,不能守在你身边,只会让我觉得更累。我知道,我一个没有实权的国公府世子,一个徒有封号,却无兵权的威虏将军在这种情形下,根本帮不上你什么。也知道在你心里,我永远都没法超过徐兄。但我请你让我陪着你,你只把我当是徐兄的替代就好。」 「说什么傻话。」卫泱望着宁棠,一字一顿无比认真的说,「宁棠就是宁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 卫泱这句话,让宁棠好生欣慰,身与心顿时都觉得舒畅了许多。 「小泱,等我回来。」 卫泱点头,「我等你回来。」 有了卫泱这句话,宁棠也没再啰嗦,在将卫泱那封亲笔信小心揣好以后,便转身离去。 …… 在将送信的事安排妥当以后,宁棠又按照计划回府见了宁琛一面,接着就立刻赶回了宫里。 尽管宁棠已经是快去快回,但当宁棠回到福熙宫时,也已是暮色沉沉。 宁棠一屋,就见卫泱穿戴整齐的坐在软榻上。 瞧那身打扮,分明是要出门的样子。 「小泱,你这是要?」 「宁棠,陪我出趟门。」 「你是想去瞧皇上,还是霄儿?」宁棠问。 「皇兄我一定会见,霄儿我也一定要去瞧瞧,却都不急在这个时候。」卫泱答。 「那你这是要去?」 「我想去刑部大牢见慎王一面。」 宁棠料到,卫泱迟早是要去会会景和宫走水案的罪魁祸首慎王。 可他却没想到卫泱会这么急。 「小泱,你知道的,以你如今的身子不宜腾挪奔波。」 「宁棠,我要去见慎王,我一刻都等不了。」 宁棠了解卫泱,他晓得只要是卫泱下定决心要去做的事,就没人能够阻拦。 卫泱说要立刻去见慎王,卫泱便一定会这样做。 阻止卫泱毫无意义,他所要做的就是支持卫泱,并帮助卫泱。 「你要出宫,要去刑部大牢,是不是得先向太后报备。」 「在你回来之前,我已经派人去跟太后报备过了,马车早就备好,咱们随时都能出发。」 听说卫泱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宁棠还能说什么。 「走,我这就陪你去刑部大牢会会慎王。」 …… 待卫泱一行到达刑部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尽管京都城内的戒严已经解除,但天黑以后,街上几乎就见不着什么行人。 即便偶有行人,也都是行色匆匆。 而平日里那些营业到深夜,甚至彻夜营业的酒楼和风月场所,也都早早闭门谢客。 往日繁华热闹的街道变的冷清安静的可怕,静到连马车碾过石板地的扎扎声都清晰可闻。 这里真的是大夏国的都城,天底下最繁华的所在京都城吗? 第七百九十九章他就是黑暗 从皇宫到刑部衙门的这一路上,卫泱一句话都没说。 这一路上,她除了闭目养神,就是发呆。 宁棠自诩了解卫泱,却也无法从卫泱瀰漫着茫茫大雾的双眼中读懂些什么。 宁棠虽然猜不到卫泱在想什么,但他可以肯定,卫泱正在酝酿着一次爆发。 卫泱已经承受了太多的悲痛与委屈,她需要宣洩。 马车没有在刑部衙门的正门前停下,而是驶进了刑部衙门一侧的小巷,在衙门的侧门处停下。 马车刚刚停稳,已经在此恭候多时的刑部尚书吴晏清便立刻迎上前,匆忙却又不失礼数的沖卫泱行礼问安。 卫泱满身疲惫,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也无心与吴晏清寒暄。 她只是沖吴晏清点了点头,表示受了这位刑部尚书吴大人的礼。 而应付吴尚书的工作便交给了宁棠,卫泱全程无话。 在吴尚书的亲自带领下,卫泱和宁棠来到了位于刑部衙门深处的刑部大狱。 像慎王那样的重犯,自然不会与一般的犯人关押在一起。 因此,卫泱和宁棠便跟随吴尚书向刑部大牢的更深处走去。 从刑部衙门的侧门一路走到刑部衙门的最深处,距离不近。 卫泱脚下一直在打晃,却不许宁棠扶她。 只管咬紧牙关,自己埋头向前走。 宁棠很担心卫泱,无论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很担心。 但他看的清明,此时此刻他已经无法阻止卫泱,也没有人能阻止卫泱。 「长公主,前面那间就是关押慎王的监室了。」刑部尚书吴晏清十分恭敬的与卫泱说。 「把监室的门打开,然后所有人都退下。」卫泱吩咐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有力。 狱卒们一早就听说灵枢长公主今夜会来刑部大牢见慎王,因此,他们对一位年轻少女向他们吴大人发号施令并不觉得奇怪和惊讶。 在听到卫泱的吩咐以后,没等身为刑部一把手的吴晏清发话,狱卒们便都老老实实的退下了。 卫泱斜睨了吴晏清一眼,与这位吴尚书说了今日会面后的第一句话,「本公主方才说的是所有人。」 吴尚书又不傻,自然知道长公主这是命他也立刻退下。 可他不亲自在这里盯着,实在是有些不放心。 谁不知道灵枢长公主是太后的心头肉,一旦灵枢长公主在他这儿有个什么,要他如何向太后交代。 到时候就算不是他的错,这锅也得他背。 吴尚书犹豫着,没有立刻按照卫泱的吩咐退下,而是望向了卫泱身边的宁棠,想看看宁公子是个什么意思。 「吴大人放心,这里有我。」 听宁棠都这么说了,吴尚书还能说什么,在沖卫泱施了一礼之后,便退下了。 待那吴尚书走远以后,卫泱才开口与宁棠说:「我进去了。」 宁棠不太放心让卫泱单独与慎王见面,「要不要我陪你一起进去?」 「若有什么事我会喊你的。」 「那你小心。」 卫泱点头,在深吸一口气之后,便转身向不远处的那间监室走去。 …… 卫泱推开虚掩的监室大门,没有迟疑便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不算宽敞的监室,监室内没有烛火照明,却有一扇窗。 一扇修的很高,又很窄小的窗。 素银清冷的月光透过那扇小窗照进监室来,将监室内照的很亮堂。 即便没有灯火照明,也能让人将监室内的环境看的很清楚。 卫泱借着月光,开始在监室内搜寻慎王的身影。 一阵铁链的拖行碰撞声入耳,卫泱循声望去,在墙角未能被月光照亮的角落里发现了慎王。 人不都是嚮往光明,憎恨黑暗的吗? 为何慎王要却要躲在这监室内最黑暗无光的角落里? 他是喜欢黑暗,还是他本身就是黑暗。 卫泱想着,便向那漆黑一片的角落走去。 在距离慎王仅有五步远的地方,卫泱停下脚步,她终于得以看清了躲在暗处的慎王。 她这才发觉,慎王之所以躲在暗处兴许是身不由己。 因为慎王的双手和双脚皆被很粗的铁链拴着,而铁链的另一头被深深的嵌在了墙里。 即便慎王可以承受住铁链的重量站起来,就铁链的长度来看,慎王的活动范围也绝对不会远于两丈。 慎王即便惧怕厌憎黑暗,想要来到月光下,也是不可能的。 卫泱站在这离慎王不远不近的地方,她可以看清,慎王除了手脚被栓着铁链,身上没有被用刑受伤的痕迹。 可慎王看起来依旧十分狼狈。 他披散着头髮,蓬乱的髮丝几乎将他整张脸都遮住了。 尽管看不清成王的脸,但卫泱却能很清晰的感觉到从慎王身上散发出来的颓气。 有人还活着,但事实上他已经死了。 在卫泱看来,慎王已经是个死人了。 在听到有人打开监室的门,并走进来的声响以后,慎王就一直在暗中观察。 待那人走到他跟前站定,他才借着月光看清来者是卫泱。 慎王一脸漠然的瞥了卫泱一眼,就将目光移开,没打算理会卫泱。 卫泱原本以为她在见到慎王以后会火冒三丈,甚至失去理智。 但奇怪的是此刻她很平静,平静的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你的表弟徐紫川,不,是楚湉,他已经死了。」卫泱对慎王说,口气阴郁而冰冷,像是要将这牢内的空气都冻结。 慎王没有看向卫泱,他冷哼一声,用极其轻蔑的口吻说:「此等背信弃义的小人,死的好!死了干净!若不是他向景和宫那贱人还有卫渲告密,成皇叔怎么会一败涂地,我也不会落到眼下这步田地。」 卫泱并不介意慎王辱骂樊太后是贱人,但她不能忍受慎王这般诋毁徐紫川。 「紫川是有份阻止成王谋反,但他会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好。他是知道成王谋反没有任何胜算,他不忍心看着你这个表兄陪成王一起自掘坟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要保全你。」 对于卫泱的说法,慎王表现的很不以为然,「成皇叔为扳倒景和宫那贱人已经筹谋了十几二十年,若无那内奸从中作梗,成皇叔怎么会如此轻易的就惨败。这都是那内奸的错,他该死!」 第八百章天真愚蠢 卫泱很愤怒,她比谁都清楚,慎王这个表兄在徐紫川心里有多重要,徐紫川又花了多少心力想要保全慎王。 可慎王却误会徐紫川误会的这样深。 徐紫川因他而死,他竟然丁点儿都不觉得痛心,还说徐紫川该死…… 卫泱怒视慎王,想用这世上最恶毒的话来诅咒眼前这个丧心病狂的混蛋。 但最终,那一切的愤怒都化为了一个冷笑。 见卫泱笑了,慎王面露异色。 「你笑什么?」 「笑你傻。」卫泱答,毫不掩饰对慎王的鄙夷,「你说成王为扳倒太后整整筹谋了十几二十年,你怎么就没想到太后为除掉成王也同样准备了这么久。你现在告诉我,你还觉得成王会一败涂地是很不可思议的事吗?」 卫泱的话让慎王有些无言以对。 他从前只觉得他成皇叔隐忍又极具智慧,是不可能被打倒的强大存在。 但他忘了,真的忘了,他们的对手是诡计多端,阴狠毒辣的樊太后。 这些年间,他成皇叔在暗中一点一点扩张自己的势力,樊太后也未停下脚步。 如今,他成皇叔输给了太后,这并不代表他成皇叔就弱小,只能说明樊太后比他成皇叔变强的速度更快。 樊太后真的是个极其可怕的女人。 是他们轻敌了,否则怎么会输的这样难看。 慎王恨死了樊太后,自然不会喜欢卫泱这个从樊太后肚子里爬出来的妹妹。 但有些时候,敌人的敌人兴许就是朋友。 显然,樊太后与卫泱之间的母女关系并不那么融洽。 天无绝人之路,他兴许可以利用这一点做些文章。 「卫泱,你姓卫而不姓樊,我知道你也不喜欢樊氏那贱人摄政。既如此,你为何不站在我这边,帮我一起扳倒那贱人。」 慎王一声声「贱人」,让卫泱觉得略刺耳。 像这种字眼,本不该频繁的被一位亲王挂在嘴边。 卫泱不悦之余又觉得有些烦躁,却依旧还算耐心的与慎王说:「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是,我是不喜欢太后一直把持朝政,但我想做的,以及渲皇兄想做的,只是要请太后卸下摄政大权,退居后宫而已。我们兄妹自始至终都没想要害太后的性命,而你们不但想谋了皇位谋了天下,还想要杀死樊太后。慎王殿下,无论虎毒食不食子,我作为虎崽子也不会对自己的母亲露出獠牙,你想杀太后,我说不行!你还想让我帮你一起杀樊太后?你自己疯了,也把我当成了一个会弒母的疯子不成?况且,你想杀的人真的就只有太后一个吗?你不是还想杀死渲皇兄取而代之吗?你当我是傻子,会帮你害死我的母亲和兄长,来成全你的野心。」 话说到这里,卫泱原本奚落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如刀,「任何妄图伤害我渲皇兄,试图撼动渲皇兄皇帝之位的人,在我这儿都该死!」 慎王听完卫泱这席话,十分恼怒。 而这些恼怒都来自于他对卫泱的自惭形秽。 如卫泱所言,她好像真的不算精明。 他低估了樊太后与卫泱之间的母女之情,也低估了卫渲与卫泱之间的兄妹之情。 皇族之中不是从来都不讲所谓母女情和手足之情吗? 这个卫泱真是个异类,是个怪物。 既然他从情上辩不过卫泱,那他就跟卫泱讲理,讲大义。 「卫渲为人庸懦无为,比起他,我更适合来做这个皇帝。」慎王对卫泱说,明明身陷囹圄,一身狼狈,但他的眼中却闪耀着逼人的骄傲之色,仿佛他在说的话就是天下至理。 卫泱不知慎王哪里来的自信说出这种话,但她知道,这世上多数的骄傲与狂妄,都来自于无知。 慎王又了解她渲皇兄多少,凭什么这样贬低她渲皇兄。 「渲皇兄并非庸碌软弱之人,只因这些年来一直都被太后压着,才没有机会来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倘若有朝一日,渲皇兄能从太后手中夺回摄政大权,真正的君临天下。渲皇兄一定会成为一个名垂千古的宽仁明君。不似你,为人阴毒又愚蠢,即便真把这天下给你,你也必将是遗臭万年的昏君。」 听卫泱竟敢这样说他,慎王目光阴狠的怒瞪卫泱,像是要直接用目光将卫泱削成人棍似的。 卫泱并不在意慎王盯视着她的目光有多毒辣,只管自顾自的接着说:「你为人虽然阴毒,但比起成王还是小巫见大巫。你将成王当是皇叔,当是伙伴,敬着信着,可成王却把你当是个傻子。这些年来他一直利用你的復仇之心以及野心,笼络你,控制你。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我不许你诋毁成皇叔,你与樊氏那贱人一样,惯会使蛊惑人心这一套!」 「我蛊惑人心?我看是成王给你洗脑洗的彻底。」卫泱一副看傻子似的神情盯着慎王说,「实话告诉你,成王之所以笼络你在身边,并不是真的想帮你报仇,也不是真的想帮你谋得皇位,你只是一个背锅的。是成王为他谋权篡位的阴谋一旦不小心暴露之后,推出来替他背黑锅的人。」 「你胡说,成皇叔说过,待扳倒樊氏那贱人以后,他会出面逼卫渲退位,推举我继任新君。」 「慎王,你多大的人了还如此天真,别人跟你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成王说的鬼话你也信?」 他竟然被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小丫头说天真,慎王恼羞成怒,「我知道,你是故意说这些来离间我与成皇叔的,你是想要动摇我的心志。」 卫泱摇头,「成王已死,你也身陷囹圄,我离间你们还有什么意义。你说我故意动摇你的心志?这话更是好笑。我现在动摇你的心志有什么用处?以你目前的处境,你还能再做什么呢?」 卫泱的话让慎王无言以对,原本还理直气壮的人,眼中满是仓惶之色。 卫泱没力气,也不屑再与慎王争执。 她之前说的所有话,都是想向慎王去证明一件事,「无论你信还是不信,紫川一直都将你当是表兄,当成他最重要的血亲,为了保全你,他已竭尽自己的全力。你可以怪他不帮你实现你的野心,但你不能污衊他对你的真心。」 「人都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慎王说,口气明显比之前温软了几分。 「正因为人死了,我才更要与你说这些。你只听说他死了,可知他是怎么死的?他并不是因为身份暴露,死在了太后手上。他是死在景和宫的那场大火里,死在你命人放的大火之中!」 第八百零一章第三个人 慎王知道徐紫川死了,却并不清楚徐紫川究竟是怎么死的。 原来徐紫川是被火烧死的,被他命人放的火烧死了。 奇怪,他心里为什么会觉得有些难过,他明明那么憎恨徐紫川,憎恨这个吃里扒外,背叛于他的表弟。 卫泱并未给慎王太多思考和喘息的机会,又接着说:「在那场大火中丧命的除了紫川和许多无辜的宫人以外,还有贵妃和卫霖。卫渊,可知命人纵火的你,有多罪孽深重!」 「我罪孽深重?」慎王抬眼,迎上卫泱的目光,「比起樊氏那贱人,我自愧不如。当年樊氏为争宠夺权,污衊我母妃和外祖父下毒谋反,不但冤杀了我母妃和祖父,还冤杀了我外祖家楚氏一族数百族人。我今日只是为报仇,误杀了这些人而已。罪孽深重这四个字,你还是回去送给你母后吧。」 「卫渊,你真的是个混蛋!」卫泱再也按捺不住,厉声骂道,「无论如何,放火杀人都是极卑鄙狠毒的手段。滥杀了这么多无辜,你心中竟然丁点儿愧意都没有,你根本就不是人!」 「我不是人,樊氏更是禽兽!」 「她是禽兽,她所做的都是禽兽之举。那你呢?你所做的事又与她那个禽兽有何区别?说到底,你和她一样的恶毒,一样的禽兽不如。既然你与她都是一样的,你又有什么资格去讥讽她。」 「我自然有资格去讥讽埋怨那贱人。」慎王毫不示弱,与卫泱对呛道,「这世上的事总是有因才有果,若不是当年樊氏恶毒,污衊并冤杀我母妃及外祖一族,不曾害我痛失亲人,受尽苦楚,我又怎会费尽心机的想要报復她。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樊氏那贱人,我也是深受其害的人。你若要恨就去恨你的母后,不必来恨我。」 「卫渊,你真是个可悲又窝囊的人,敢想敢为最终却不敢认!」卫泱望着慎王,满眼的鄙夷,「你方才所说的一切都是强词夺理,都是为粉饰你野心的藉口。不错,你的确算是当年那桩投毒谋反案的受害者,而紫川与你一样,也同样是很无辜的受害者。但他跟你不一样的是,在那桩案子之后,他的经歷比你更加坎坷,无论身体上还是精神上所受的痛苦,都比你更多更深。但他并没有变的偏激狠毒,也没有试图用任何卑鄙的手段来对付他所谓的仇人,他只想用最正当的手段为他的亲人翻案,还他的亲人及族人们一个清白。而你呢,尽管口口声声说着要为自己的母妃以及外祖一族报仇,而事实上,雪冤报仇并不是你的最终目的,你只是觊觎那个皇位,你真正的目的是想当皇上。」 「本该就是我的东西,又谈何觊觎。」慎王说。 卫泱不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当年樊氏那贱人为何急于要害死我母妃,剷除我外祖家吗?就是因为当年,父皇有意立我为太子。这大夏的天下本就该是我的,我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想要物归原主罢了。」 「卫渊你是不是疯了?」卫泱这话不是故意说来侮辱慎王的,她是真心觉得慎王大概是疯了,「早在当年谋反一案发生之前,澈皇兄就已经被立为太子了。澈皇兄文武双全,在各个方面都十分出色,最重要的是澈皇兄他是嫡长子,是最无可争议,最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父皇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要废掉澈皇兄的太子之位,立你这个既不占嫡也不占长,年纪又小还看不出资质的儿子做太子。这种荒谬的说法你究竟是打哪里听来的,难道是听成王与你说的?」 见慎王不言,神情隐约透着几分尴尬,卫泱可以肯定她猜对了。 看来慎王不仅是个疯子,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卫泱本不想再与慎王多费口舌,但有些事她必须得向慎王当面确认。 于是,卫泱只好又耐着性子问慎王,「你口口声声说,当年投毒谋反一案是太后嫁祸陷害,冤了楚贵妃和忠勇侯,你可有什么证据?」 得此一问,慎王并未回答卫泱的话,他冷笑一声,用既怜悯又鄙夷的目光望着卫泱说:「你说我傻,我看你才是真正的又傻又可怜。你就是一个被樊氏那贱人捨弃的孩子,你心里难道就一点儿都不恨她?你为何还要如此苦苦的维护着她。」 慎王的话就像刀子一样,不偏不倚正戳在卫泱心上最薄弱最不愿让人触及的地方。 但卫泱还是很冷静的回答了慎王的话,「我并不是在维护太后,我这个人一向都是帮理不帮亲。我帮的是道理,认可的是证据。倘若你真有证据能证明当年的下毒及谋反案系太后策划,并诬陷于楚贵妃和忠勇侯的,我二话不说,立刻就拿这些证据,亲自替楚贵妃和忠勇侯把案子翻了。」 慎王闻言,冷冷的瞪着卫泱说:「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你会跳出来揭发你的生母?我看你是想代樊氏那贱人,将能指证她是罪人的证据都骗出来销毁吧。」 卫泱知道,她与慎王之间是不可能建立任何信任的。 「所以呢,你究竟有没有证据呢?」 慎王不言,心道,我若是有证据,樊氏那贱人眼下怎么可能还安坐在摄政太后的位子上。 「十多年了,你都明里暗里调查这桩案子十多年了,还是一点儿能证明樊太后就是始作俑者的证据都没拿到。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件案子并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样。想要陷害楚贵妃和忠勇侯的人根本就不是樊太后,而樊太后也是受害的一方,真正的幕后主使另有其人。当年那桩案子就是那真正的幕后主使意图一箭双鵰的诡计。」 听了卫泱的话,慎王眼光一闪,他收起了之前的冷淡和轻蔑,认真又严肃的问卫泱,「你说还有第三个人?」 卫泱点头,「我相信楚贵妃和忠勇侯是无辜的,也认为当年的案子并非樊太后设计嫁祸。我有理由怀疑,这件案子其实是第三个人在幕后策划并操纵的。」 第八百零二章永远没有答案 对于卫泱这个说法,慎王有些不置可否,但他并未立刻出言反驳。 于是,卫泱又接着说:「这第三个人暗中派人在太后和澈皇兄的膳食中下毒,并做足了工夫,要把下毒之事赖在楚贵妃和忠勇侯身上。按照那第三个人的计划,太后和澈皇兄本该被毒死的。不过,太后和澈皇兄运气好,幸运的逃过了一劫。而楚贵妃和忠勇侯却没那么走运。」 卫泱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多少觉得有些亏心。 她比谁都清楚,当年樊太后与她澈皇兄之所以没有服下那有毒的羹汤,不是因为幸运,而是因为樊太后早就察觉到那羹汤有异。 太后并没有端着那碗有毒的羹汤去求她父皇主持公道,而是选择将计就计,把她当成了牺牲品,为的就是将楚贵妃和忠勇侯所谓的罪行坐实。 之前听慎王说,说她是被樊太后捨弃的孩子。 卫泱想,慎王并不清楚在当年那件案子中,樊太后只是将计就计。 慎王应该认为,是樊太后一手策划了当年的投毒案,并选择牺牲她这个女儿,以求计划完美。 无论是将计就计,还是一手策划,樊太后选择牺牲她这个女儿是事实。 就如慎王所言,她就是被樊太后捨弃的孩子。 而她这个被捨弃的孩子,眼下竟然在极力的帮樊太后说话。 她真的是既可悲又很可笑。 不对,她这不是在帮樊太后说话。 她只是见不得慎王歪曲事实,想要帮慎王更正错误的认识而已。 她要让慎王知道,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她要让慎王在临死之前能做个明白鬼。 「你的分析有些道理。」慎王对卫泱说,这是自打照面以来他第一次表示贊同卫泱的看法,但是,「你有证据吗?你有证据证明那第三个人的存在?」 卫泱闻言,很老实的摇了摇头,「我现在没有,但我一定可以找到。为楚贵妃和忠勇侯翻案,是紫川的夙愿。我很早之前就答应过紫川,一定会帮他为楚贵妃和忠勇侯翻案。如今他人不在了,我就更要代他完成这件事。我会尽我所能,去调查当年的那桩案子,倘若楚贵妃和忠勇侯真是冤枉的,我一定会还他们一个公道,让逝者安息,也让紫川的在天之灵得到慰藉。」 慎王垂眸,在静默了片刻之后才开口,「其实仔细回想,楚湉那个人并不坏。他就是过于妇人之仁,过于耿直,才会短命。」 见慎王在说起徐紫川的时候,眼中有惋惜之色,卫泱心里多少觉得舒服了些,但这并不代表她就原谅了慎王。 就算慎王知错了,反省了,在卫泱眼中慎王也依旧是十恶不赦,不可原谅的人。 「我一定要证明给你看,证明当年的案子樊太后不是始作俑者,这么多年以来,你都恨错了人,而你所做的一切也都是没有道理的。紫川死了,贵妃死了,卫霖死了,那些无辜之人的死,以及你自己如今的身陷囹圄,这都是你的武断,你的野心勃勃的错。我要你认错!」 「认错?」慎王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他用十足讥讽的口吻问卫泱,「你要我向樊氏那贱人认错,还是向你认错?纵使你真的能证明当年的冤案,樊氏那贱人不是始作俑者。你可能证明樊氏不是明知我母妃和外祖父是冤枉的,却故意将错就错,害死了我母妃和楚氏一族数百族人?」 卫泱很清楚,当年的案子樊太后就是将错就错,明知羹汤中有毒,还故意餵食给她吃,为的就是将下毒之人的罪名坐死坐实。 而樊太后眼中的下毒之人,就是楚贵妃和忠勇侯。 在慎王提出这个质疑之前,卫泱还真未考虑过,樊太后的将计就计,究竟是不知楚贵妃和忠勇侯是冤枉的,还是明知楚贵妃父女是冤枉的,依旧选择将计就计。 倘若是前者,樊太后的罪过还能稍稍轻些。 若是后者…… 「也有这种可能。」卫泱与慎王说,「但除非太后自己承认,否则没有人能够证明你的猜测就是事实。」 慎王无言,所有的愤恨与不甘,最终都化为了一声嘆。 卫泱也忍不住轻嘆一声,「这世上似乎有很多事都是说不清,也永远都不会有答案的。」 慎王抬眼望向卫泱,「就像你说的那样,这世上有很多事都说不清楚,也没有答案。既如此,你又如何证明我所做的一切就一定是错的。」 卫泱闻言,从容应道:「你想要报復樊太后,觊觎并意图谋夺皇位,我不能断言说你就是错的。但你命人在景和宫放火,就是错的!你知道放火是多可怕的事吗?你可有亲眼去景和宫看看,看那里被烧成了什么样子。你可知若不是宫人们扑救及时,那火顺着风势很有可能会向四周蔓延,整个皇宫都有可能被烧毁。你说你要报仇,你要扳倒樊太后,但你能不能用更加理智的手段。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这一把火,很有可能会叫咱们大夏亡国。」 对于卫泱亡国的说法,慎王很不贊同,「这样就亡国?你未免也太夸张了。」 卫泱听了慎王的话,又在心里暗暗骂了慎王几遍蠢货,才眸色幽沉的对慎王说:「过去那将近十年的时间,你一直都生活在幽州边境。你应该很清楚,周围那些蛮夷小邦一直都在默默的觊觎着我大夏辽阔的疆土。只是因为畏惧我大夏国富民强,兵强马壮,才一直都不敢有所行动。倘若我大夏的摄政太后和皇上突然死于一场大火,或是在大火中受了重伤,群龙无首,政局动盪。你说那些蛮子会不会藉此机会,趁虚而入?」 得此一问,慎王很是理直气壮的答:「我不排除有不知死活的蛮子,会趁乱挑战我大夏的雄兵铁骑。但小丫头你要清楚,率先挑起我们大夏内乱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你渲皇兄。就算像你说的那样,我大夏真的亡国了,罪魁祸首也是樊氏那个贱人和卫渲那个懦夫。」 第八百零三章只求速死 卫泱讶异,为何事到如今慎王仍然能够理直气壮的与她说出这种话来。 慎王口口声声的骂樊太后是贱人,卫渲是懦夫,但在卫泱看来,慎王才是那个多行不义,却敢做不敢当的懦夫。 「此番樊太后与渲皇兄相斗,虽是樊太后赢了,但我渲皇兄如今还活的好好的。倘若反过来,这回是我渲皇兄赢了,渲皇兄就更不可能会伤太后的性命。可要是叫你得逞,谋得了这个天下,那么除了太后和渲皇兄要死,恐怕还会有很多无辜的人也要被你一同屠杀。在我看来,太后和渲皇兄都比你顾全大局。老天没有让你与成王谋逆得逞,那是老天还不想让我大夏亡国。」 慎王听了卫泱的话,原本就灰暗的眸色变的越发阴沉难看。 他想厉声驳斥卫泱的话,可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大夏会因他和成王的胜利而亡国这种说法,他觉得很可笑很无稽。 但卫泱说的,倘若他和成王赢了,一定会杀死樊太后和卫渲这一推测是对的。 而除了这对母女子外,他们真的还要除掉很多人。 比如樊氏兄弟,比如宁琛父子,再比如眼前的卫泱。 他们早就拟好了一份名单,只等扳倒樊太后,再将卫渲推下龙椅以后,就将那份名单上的人一个个除掉。 谁知,他们却败了,再无实施这个抹杀计划的机会。 如今最先提出这个计划的他的成皇叔已不在人世,并且还是以那般悽惨的方式痛苦离世。 慎王清楚,他也活不长了。 他还清楚,他兴许会以比他成皇叔更惨烈的方式死去。 见原本怒视他的慎王缓缓收回目光,也没有接她的话茬,卫泱不禁上前一步,「反驳我啊,你若是有理就反驳我啊。」 慎王闻言,这才又抬眼望向卫泱,「成王败寇,眼下我落在你们手里,随的你们想如何羞辱我,我也无力抵抗。」 「怎么,你觉得我之前与你说的那些话,都是在有意羞辱你?难道你不认为我只是在阐述一些事实吗?看来,你还是没有意识到你之前做的很多事都是错的。」卫泱望着慎王,觉得很生气也很失望。 都说人之将死,多半会大彻大悟,能够更加客观坦然的面对自己的本心,然而慎王似乎并没有如此。 慎王这个人还真是固执,而姓卫的似乎都是这般固执。 「我不后悔,我对我所做的任何事都不后悔。」慎王说。 卫泱摇头,「你真的是无可救药了。」 「你杀了我吧,为你的心上人报仇,为你的表姐和侄儿报仇,也为你口中那些无辜之人报仇。」慎王对卫泱说。 慎王会对卫泱这样说,并不是故意要与卫泱置气,他是真的一心求死。 倘若卫泱要杀他,无论是一刀还是一根白绫,他都能得个痛快。 可要是他犯在樊太后手里,他不知道自己会被千刀万剐还是五马分尸。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畏惧死亡,却怕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又会以什么方式去死。 今夜卫泱来见他,大概是他唯一的机会,唯一能为自己求个痛快死法的机会,他必须要把握。 卫泱听了慎王的话,也没对慎王客气,「我一定会杀了你,却不是现在杀你。我方才说过,我要将当年的投毒谋反案彻底查清,向你证明樊太后并非此案的始作俑者。我要让你承认你败的应该,我要让你认错,让你明白你过去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我不必你向我证明什么,我只求你给我个痛快,让一切快些结束。」慎王说着,目光落到了他手脚上的铁链上。 如今的他,哪还像是一位亲王,分明连个人都不像。 他不愿被像畜生一样关在这里,受尽屈辱不知何时是个头。 他只求能速死。 「你害死了紫川,害死了贵妃和卫霖,你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还想痛痛快快的死去?卫渊你会死,你会被碎尸万段!」 「既然你那么恨我,何不来亲手杀了我?你知道,徐紫川就是楚湉这件事,是我亲口向樊氏那贱人告的密,我就是想要樊氏那贱人在得悉徐紫川的真实身份以后,把他给杀了。不想那徐紫川却先死在我命人放的大火中。不过,就算他没有死于那场大火,事后樊氏那贱人也饶不了他。徐紫川无论如何都是会死的,是我断了他所有的活路。卫泱,是我设计杀了你的挚爱,你心里一定无比的恨我。你来呀,杀了我呀,为你的挚爱报仇呀!」慎王有意刺激卫泱,就是想让卫泱在暴怒之下出手杀了他。 卫泱被慎王激怒了,倘若此刻她手上握有利器,她一定会果断冲上前,先割了慎王的舌头。 慎王看的出卫泱很生气,可为何这小丫头却迟迟没有对他动手。 卫泱即便还没下定决心要亲手杀了他,也总该冲上来打他几个耳光,或者踢他几脚出气。 这小丫头比他想像中的要沉稳隐忍的多。 不愧是樊氏那贱人的女儿,与那贱人真是出奇的像,都是极难多付的对手。 「用你头上的髮簪狠狠插进我的脖子,你就能为你的挚爱报仇了。」慎王又对卫泱说。 极度恼怒的卫泱,下意识的抬手抚上了自己发上的簪子。 而就在她的指尖触到那髮簪的一瞬,她原本躁动的心绪瞬间得以平復。 这支凤头木簪是她及笄那年徐紫川亲自雕来送她的,是她的宝贝。 她怎么能用这枚簪子来杀人,还是杀紫川在世时,那样珍视并竭尽全力要保全的慎王。 卫泱想着,将抚在簪子上的手缓缓收回,「我怕你的血会脏了这支簪子。」 「说到底你还是怯懦胆小,你不敢亲手杀了我。你与你的兄长卫渲一样,都是庸人都是懦夫!」慎王没打算放弃,仍继续刺激卫泱。 「就算我渲皇兄真如你所说的一样是庸人是懦夫又怎样,至少他是个宽厚仁德的君子。我觉得我湘皇姐也真是可怜,那么温柔善良的她,怎么会有你这种丧心病狂的狠毒兄长。」 从卫泱口中听到卫湘的名字时,慎王明显一怔。 「你们要怎么处置她?难不成要玩株连那一套,杀了她不成?」 第八百零四章失去挚爱的滋味 「你还知道关心你的胞妹吗?」卫泱嘲讽道。 慎王面露愧色,静默了片刻之后才开口,「卫湘六岁时就被樊氏那贱人软禁于梅棠宫,一关便是十几年。卫湘就是个过惯了与世无争日子的傻丫头,我的那些计划她统统都不知情,她是无辜的。你们不要杀她,留她一条性命。」 卫泱原本以为慎王满脑子只装着要报仇,要谋朝篡位的事,他根本就不在意他胞妹卫湘的安危和死活。 以至于他从幽州迁回京都已经快两年,也没想着要去见上卫湘一面。 而从慎王方才的话中,卫泱忽然觉得她之前的看法似乎有些片面,甚至是错的。 慎王之所以一直都不肯见卫湘,甚至连一封信,一个口信都不曾给卫湘带,并不是因为他不关心不在乎卫湘这个妹妹。 恰恰相反,慎王正是因为太在乎卫湘这个妹妹,才坚持不愿与卫湘有任何往来。 他就是怕他谋朝篡位的事一旦失败,落到眼下这步田地后,会连累了卫湘。 卫泱望着慎王,心想,她之前对慎王可能有些误解,慎王兴许是一个好兄长。 「你想见见湘皇姐吗?」 慎王立刻摇头,「我不想见她。」 「可她一定很想见你。」 「我说我不想见她!」慎王低吼一声,看起来十分焦虑。 而卫泱却是一脸泰然自若,「倘若湘皇姐求我,要我带她来见你,我一定会带她过来。」 「不要!不要带她过来!」慎王瞪着卫泱,眼中有愤怒,有焦躁,还有不安与一丝淡淡的愧色。 「你方才说过,你对你做过的所有事都不后悔。既然不悔,那无论让你去面对谁,你都该是理直气壮的,你都不该觉得惭愧。如此,你又何惧见你的妹妹呢?」 「你若真要带卫湘过来,我就立刻死在你面前。」 「卫渊,这里可是刑部大牢,不是你想死就能死的了的。况且你迟早都是要死的,你觉得你用死能威胁到我吗?」卫泱说着,又往前凑进了一步,「老实说,你心里还是有些怕死的吧。毕竟,在被抓进刑部大牢之前,你有的是机会可以自我了断。」 卫泱的话直戳慎王的痛处,他恶狠狠的瞪着居高临下的卫泱,口气既愤恨又幽怨的说:「楚湉怎么会对你这种丫头死心塌地。」 卫泱白了慎王一眼,「我与紫川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失去心中挚爱究竟是什么滋味?告诉我,你到底有多伤心,多痛不欲生。」慎王一脸戏嚯的望着卫泱问,仍未放弃想将卫泱激怒这件事。 卫泱不傻,她猜到了慎王想干什么。 尽管她很生气,气到想要立刻亲手杀了慎王。 但她还没有丧失理智,她绝对不会被慎王利用,绝对不会让慎王如愿! 见卫泱沉默不言,慎王又加紧了攻势,「其实,你也不必太难过,要不了太久,你就能与楚湉团聚了。我知道,楚湉并没能把你身上的病彻底治好,也知道他为你开具的药方是要不断改良,才能有效的抑制你体内的毒发。而如今楚湉已经死了,他没有办法再为你改进药方了。待到你如今正使用的药方失去了抑制你体内毒发的效用,你就会被病痛折磨而死。我是要死了,而你也活不长了,你不必在我面前太得意,你兴许会比我死的还早。」 慎王不说,卫泱还没想到这茬。 是啊,就如慎王所言,紫川不在了,她的日子也就不长了。 作为从小就生活在死亡阴影下的人,比起一般人,卫泱对生死之事看的很淡。 尤其是在得知徐紫川已经离世的消息以后,活着对卫泱来说并不是恩赐,而成了一种折磨。 慎王的话不但没有让她感觉到恐惧和焦虑,反而让她觉得心里安稳和踏实了不少。 她与紫川终会相见,兴许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再度重逢。 想到这儿,卫泱望向慎王,很平静的说:「其实,早在我三岁那年,就已经该被那碗毒汤羹给毒死了。这十多年来的每一天,都是我白赚的,我已经活够本了。我知道我没有长命百岁的命格,我也知道,我一定会比你活的久些。」 慎王冷笑,「那我就先到地下等你。」 卫泱也报以一笑,却是奚落讥讽的笑,「坏人才会下地狱呢,像我和紫川这样的好人,一定会在天上团聚。」 「你还真是天真。」 「我当你是在夸我,我是真的很怀念幼时天真无邪的自己。」 卫泱的话让慎王心里勐地生出一丝感慨,天真无邪吗?他也有过那样的岁月。 相信就连他最痛恨的太后樊昭也曾有过那样的岁月。 可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他都忘了当时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尽管都已经记不清了,但他还是对那段时光念念不忘。 倘若能回到过去,让一切重新来过……可笑,他怎么会生出这种可笑的念头。 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等待着他的就只有死亡。 「杀了我。」 「你会如愿的。」 「我要你立刻杀了我,倘若你的心上人还在,他一定会成全我的。」 「你凭什么一再提起他?」卫泱真的很恼火,「你究竟了解紫川几分?你究竟知道他什么?自打与紫川表兄弟相认以后,你就一直在一边利用他,一边疑心他。你可曾有哪怕一瞬当他是亲人,真心真意的对待过他。他若是在会怎样?你没有资格代他说这种话!」 卫泱数落的对,慎王无脸反驳,沉默即代表他心虚。 卫泱望着慎王,用极郑重的口气与他说:「对紫川,你心里如若有哪怕一点儿愧疚,你便好好活着。睁大眼睛看着我为楚贵妃和忠勇侯一族翻案,看到紫川的夙愿得偿。」 在说完这两句话以后,卫泱无意再停留。 她看也没再多看慎王一眼,就转身向监室外走去。 一走出监室,卫泱就因为体力不支,坐倒在了地上。 宁棠见状,赶紧上前,「有没有摔疼了?」 卫泱摇头,表示她没事。 看着卫泱这副样子,宁棠很心疼,但同时又觉得稍稍有些庆幸。 地牢中很安静,安静到他能听清监室内卫泱与慎王说的每一个字。 他庆幸卫泱还有想做的事,至少在那些事达成之前,卫泱都会好好活着。 第八百零五章很多不解 「我送你回宫。」宁棠说着,便要将跌坐在地的卫泱抱起。 卫泱摇头,「我自己能走。」 见卫泱坚持,宁棠只好小心翼翼的将卫泱扶起,搀扶着卫泱慢慢向地牢外走去。 见灵枢长公主打监室内出来了,刑部尚书吴晏清赶忙迎上前去。 他沖卫泱躬身一礼,等待着卫泱的吩咐。 「好好看着慎王,别让他死了。」 不是立刻赐死慎王,而是让慎王好好活着? 吴尚书迟疑,只当自己是听错了。 可当他抬起头来,想再向卫泱确认一遍时,卫泱已经扶着宁棠的手走远。 吴尚书想追上前,却又不敢追上前,不为别的,只为此刻卫泱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场十分骇人。 眼前的卫泱活像是樊太后的翻版,让人打心底里觉得畏惧。 吴尚书犹豫再三,最终也没勇气追上去,他偏头问一旁的几个狱卒,「长公主方才是说,别叫慎王死了?」 狱卒们纷纷点头,表示长公主的确是这么说的。 在肯定他方才确实没听错以后,吴尚书沉吟了片刻才嘆道:「君心难测啊。」 其实,不独吴尚书,狱卒们心中也有很多不解,让他们不解的并非灵枢长公主没有代太后传令,要了慎王的命,而是不解慎王为何要谋反。 当个王爷不好吗?活着不好吗?何必要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谋朝篡位呢? 同样的,他们也有些不明白卫泱。 好好当个千尊万贵的长公主不好吗,为何非要掺和进前朝的事中。 他们并不知卫泱是最怕麻烦,最爱自由的人,卫泱如今所做的一切真的只是身不由己而已。 …… 当卫泱与宁棠从刑部衙门里走出来的时候,夜色已深。 如今已是初夏,夏日的夜空本该是星河璀璨与明月争辉。 但今晚的夜空却是无星无月,黑漆漆的一片,恍若一个巨大的无底洞。 而正仰头望天的人,都好像身陷于深渊之中,满心都是看不清前路的迷惘与彷徨。 卫泱站在车旁,仰头望了好久的天,才在宁棠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 就在马车快要行驶到皇宫的时候,卫泱忽然朗声吩咐马车停下。 宁棠赶忙从马车前方,调转马头来到马车窗旁,询问卫泱有何指示。 「宁棠,你回府去吧。」 「眼下这种情形,你觉得我能安心回府去吗?」 「我会保重我自己的。」 「卫泱,让我陪着你。就当我求你,让我陪着你吧。」 卫泱了解宁棠,她从宁棠的眼中读到了坚决和绝不妥协。 她明白,在这件事上她是无法说服宁棠的。 「欠你的情,我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我不要你还,小泱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都很大方。」 卫泱听的出,宁棠是想说句俏皮话逗她开心。 但此刻她笑不出来,而宁棠在心情极度沉重和压抑的情况下,也说不出能将人真正逗乐的话。 可卫泱还是努力的沖宁棠淡淡一笑,「这阵子你就暂时住在福熙宫的西偏殿吧,西偏殿在忍冬与高岂成婚前刚重新收拾布置过,比我那正殿看着还像样些。」 宁棠点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对了,我还没得空问你,眼下忍冬和映汐他们都还好吧,没有很受这回的事牵连吧?」 得此一问,宁棠明显有些迟疑,没有立刻回答卫泱的话。 卫泱觉得有些不对头,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难道忍冬和映汐他们不好?」 「小泱,你稍安勿躁。」宁棠温声与卫泱说,「此处不是说话的好地方,等咱们回宫以后,我会将你想知道的事全都告诉你。」 宁棠说完这句,没等卫泱再问什么,就吩咐车夫启程。 马车重新催发,向着不远处的皇宫驶去。 车中,卫泱苍白的小脸被车顶悬挂的灯盏映的忽明忽暗。 宁棠方才的反应足以说明,忍冬或映汐八成是出事了。 卫泱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她觉得自己已经快崩溃了。 不,她已经崩溃了,她再经不起任何打击,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对她来说重要的人。 …… 载着卫泱的马车在靖华门处停稳,卫泱下车以后又改乘撵轿。 撵轿刚在福熙宫前落下,卫泱就迳自起身走下撵轿,急不可耐的想要询问宁棠,忍冬和映汐究竟怎么了。 谁知她刚下撵轿站稳,就见卫湘正一脸侷促的站在不远处,明显是在等她。 这种情形下,卫泱也不方便问宁棠什么,便快步迎上前,「夜深了,皇姐怎么站在这儿?」 卫湘一副怯生生的样子,想看却又不敢看卫泱的脸,「听说皇妹出宫去了,我是见这么晚了皇妹还没回来,心里觉着不踏实,所以便想着站在这儿等皇妹回来。」 「叫皇姐为我担心了。」卫泱口气温和的对卫湘说。 听卫泱与她说话依旧如往日那般轻声细语,卫湘这才敢抬起头来面对卫泱。 她的目光率先落到了卫泱的额头上,「皇妹受苦了。」 得了这话,卫泱下意识的抬起手来,抚上了自己受伤的额头。 为了去见慎王,为了不在慎王面前显得狼狈,在动身前往刑部衙门之前,卫泱特意将额头上的纱布拆了,并用头髮挡住了她额头上的伤口。 尽管她已经用头髮将伤处挡的很严实,但细看还是能看到尚未癒合的伤口。 卫泱没与卫湘多说什么,只道了句,「我还好。」 卫湘踟蹰着,想要像往日一般亲亲热热的拉过卫泱的手,与卫泱说几句体己话。 但她犹豫着,终究没有这样做,「皇妹还好就好。」 在卫泱眼中,卫湘一直都是个很简单的人,简单到所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 卫泱看的出也猜的到,卫湘之所以会站在这里等她,关心她固然是原因之一,而最重要的原因应该是,卫湘知道她此番出宫是去刑部大牢见慎王卫渊的,身为慎王唯一的胞妹,卫湘怎么会不在意自己亲兄长的境况。 卫湘是想知道,却又怕知道。 她怕她得到的是她胞兄的死讯。 卫泱也是有胞兄的人,她能理解卫湘挂念慎王的那份心思。 于是,没等卫湘开口问,卫泱就与她说:「慎王眼下还活着。」 卫湘听了这话,明显松了口气。 但卫泱却没让卫湘这口气松的太久,「但慎王终究会死。」 第八百零六章那个叛徒 她知道她胞兄慎王卫渊一定会死,犯下那样的大错,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她胞兄怎么可能会被宽恕。 卫湘眼中泪光闪烁,一脸悲切的与卫泱说:「渊皇兄做错了,他做错了。」 「他是错了,但事情坏到这种地步,也不全是他的错。」卫泱说,眼前不禁浮现出刑部大牢里,慎王被铁链拴住手脚的悽惨样子。想想慎王这些年来的经歷,卫泱觉得慎王兴许并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他只是一个被命运折磨到内心扭曲的可怜人罢了。 「皇姐想去见见他吗?」卫泱问。 卫湘抬眼,一脸难以置信的望着卫泱,「我能去见他一面?」 「他说他不想见皇姐,可要是皇姐坚持想去牢中见他一面,我可以帮皇姐安排。」 「我想见他,但不是眼下。」卫湘说,声音又轻又抖,「在他要走之前,我想去送他最后一程。」 「好。」卫泱点头,答应了卫湘,「夜已深,皇姐快些回去歇着吧。」 卫泱说完这句,正预备牵了卫湘的手,拉着卫湘与她一同回去,却不想还没等她牵到卫湘的手,卫湘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徐郎中的事我都听说了,这都是渊皇兄的错,真是对不住皇妹,真是太对不住皇妹……」 听卫湘还口口声声称唿徐紫川为徐郎中,卫泱想,看来她湘皇姐还不知道紫川就是楚湉,就是她如假包换嫡亲的表兄。 不知道好,不知道最好。 卫泱想着,上前将卫湘扶起,「冤有头债有主,皇姐放心,我绝不会因为慎王的不是而迁怒到皇姐,我还会像从前一样护着皇姐的。」 卫湘无言,只是紧紧握着卫泱的手痛哭不止。 卫泱看着卫湘哭,也觉得鼻酸眼热。 但此刻她实在没有力气哭,也不想再哭了。 就像宁棠之前跟她说过的那样,倘若徐紫川在天上看着她哭,一定会很伤心的。 无论紫川在不在她身边,她都不愿更不会做让紫川伤心的事。 所以她不哭,就算再难受她也会忍着不哭。 …… 在将卫湘送回东偏殿安顿好以后,卫泱便与宁棠一道向正殿走去。 见正殿的大门就在眼前了,宁棠停下脚步与卫泱说:「时辰不早,你快回去歇着,我也回西偏殿安置了。」 见宁棠转身就要走,卫泱赶忙将人喊住,「宁棠,咱们不是还有事没说完吗?」 「都已经这么晚了,咱们就别急着说那些了,等明儿我再跟你详细说。」 「宁棠,你是最了解我的,你要是不把我想知道的事与我说清楚,我今夜恐怕就睡不着了。」 宁棠闻言,迟疑了半天,才无奈随卫泱走进了正殿去。 从宁棠这种种表现卫泱已经可以肯定,忍冬和映汐怕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在与宁棠一道在软榻上坐定以后,卫泱率先开了口,「宁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就如实与我说吧。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事是我承受不住的。」 宁棠听了这话,依旧显得很犹豫,没有立即接卫泱的话茬。 卫泱只得再问:「是忍冬出事了?」 「没。」宁棠赶忙开口否认,「恭肃伯高氏一族并没有参与进这回的事中,高家没事,高岂和忍冬自然也不会有事。」 「既然不是忍冬那边出事,那就是谭家出事了。」卫泱说着,心勐地往下一沉,「太后不敢动两位舅舅和姨丈,便打算拿同样站在渲皇兄这边的谭家出气是不是?谭大人已经被下狱了吗?谭夫人和映汐怎样了?难道谭家已经被抄家了?」 「小泱,你冷静,你听我说。京卫指挥使谭常清并未被下狱,谭家也没被抄家。谭常清谭大人不但不会有性命之忧,稍后兴许还会被加官进爵呢。」 「加官进爵?」卫泱不解,沖在第一线帮助她渲皇兄反太后的人,在她渲皇兄逼宫失败以后,不但没有遭殃还即将被加官进爵,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说……」 宁棠点头,「谭常清背叛了皇上,背叛我们大家,他是太后的人。」 打从确定她两位舅舅及姨丈都选择站在她渲皇兄这边的时候,卫泱就认为她渲皇兄只要起事逼宫,就一定能赢。 然而眼下她渲皇兄却输了,还输的这样彻底。 卫泱很不解,她不明白在大夏国最举足轻重的三个人物的鼎力相助之下,她渲皇兄怎么会输。 如今她终于明白了,她渲皇兄之所以会输,并不是因为她渲皇兄准备的不够充分,也不是他们的阵容不够强大,而是因为他们中间出现了一个叛徒。 而这个叛徒是他们大伙儿都不可能去怀疑的一个人。 谭常清,叛徒竟然是谭映汐的亲爹谭常清! 卫泱心中震动,天崩地裂的震动。 倘若这话不是从宁棠口中说出来的,她绝对不会相信,也不敢去相信。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小泱,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放过谭常清的,两位舅舅和我爹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是不能放过谭常清那个叛徒。可是映汐……再过不到一个月就是映汐与景荣表兄的婚期。突然发生这种事,只怕那婚事……」 「小泱,你以为事到如今,那个婚礼还能顺利举行吗?」 「怎么,难道二舅舅有悔婚的意思?」卫泱问。 「二舅舅一向是非分明,二舅舅虽然憎恨谭常清背弃了咱们,却知映汐丫头是无辜的,二舅舅自然不会因为谭常清的不是迁怒到映汐丫头。况且,二舅舅心里很清楚,景荣与映汐丫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人之间情谊深厚,是非卿不娶,非君不嫁。二舅舅是很不愿再与谭常清做亲家,但为着景荣和映汐丫头考虑,还是肯继续履行这份婚约的。可怕就怕谭家那边不愿意,急着要悔婚。」 卫泱听了宁棠这话,更气不打一处来,「谭家悔婚?谭常清他有什么脸悔婚!」 「小泱,这世上不要脸的人太多。不瞒你说,我得到消息,就在昨天,谭家派人去国公府要接大表嫂回娘家去。国公府态度强硬,说大表嫂是国公府的少夫人,无论如何不肯放大表嫂回去。而大表嫂自己也不肯回谭家,说她生是国公府的人,死是国公府的鬼。谭家这人就没接成。」 「大表嫂与景茂表兄伉俪情深,怎么捨得离了景茂表兄和他们的孩子们。」 宁棠点头,「大表嫂深明大义,真真叫人欣赏,叫人敬佩。」 「大表嫂与映汐乃一母同胞的亲姐妹,都是心性纯良,不可多得的好女子。谭夫人更是明慧温厚,菩萨心肠。可那谭常清却是个十足的伪君子真小人,小女儿还没嫁,他就急着要去国公府将大女儿接回去。看来,他是真的不打算与国公府做亲家了。」 第八百零七章不堪一击 宁棠一声嘆,「如此看来,景荣与映汐的婚事恐怕是办不成了。」 「我要去谭家,我要亲自去会会谭常清,我一定要景荣表兄顺利的将映汐娶回国公府。」卫泱说,要不是因为眼下是半夜,她只怕立刻就会动身杀到谭家去。 「小泱,你若真要去谭家,我一定会陪你一道去。只是眼下你身子还虚弱的很,去谭家的事并不急在这一时。等过阵子你身子养好些,再去也不迟。」 「不,此事事不宜迟。」卫泱神情凝重的说,「眼下谭常清刚为太后立下大功,正是炽手可热的时候。他若向太后提出,想要解除景荣表兄与映汐的婚约,太后一定会应允。如若景荣表兄与映汐的婚约真的被解除,那么日后想让他们二人再续前缘可就难了。所以,我必须要尽快去见谭常清一面,在他向太后提出解除婚约这件事以前,断了他这个念头。」 宁棠觉得卫泱对这件事的分析很有道理,倘若眼下卫泱身上无病无痛,健康安乐,他不介意明日起个大早,宫门一开就将卫泱送到谭府上。 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宁棠虽然不是郎中,但他会看脸色。 他看的出来,以卫泱如今的身子,再经不起一趟车马奔波了。 「小泱,三日之内,我是不会允许你再出宫的。」 「宁棠,我又不是去谭府吵架,而是去谭府讲理的。咱们说好了,你明儿就送我去谭府。」 「我不答应。」宁棠态度坚决。 「宁棠,你难道不想看到景荣表兄与映汐有情人终成眷属?你忍心看着他们被生生拆散?」 「小泱,你不必对我用激将法,我是不愿眼睁睁的看着景荣与映汐丫头被拆散,但我更不愿看着你一直逞强下去,直到把自己累垮。」 「宁棠,你就让我去吧,我保证一定会量力而行。」卫泱望着宁棠央求道。 宁棠总是拿卫泱没办法的,他的坚持在卫泱的坚持面前总是那么不堪一击。 「你早些安置,若明日一早起来,我见你的精神和气色都好些了,我就答应送你去谭府。」宁棠松了口。 「那一言为定。」 「我何时诓过你?」 「那我要赶紧安置了,你也累了,也快回去安置吧。」 宁棠点头,也没再与卫泱多说什么,在将福来唤进屋里,嘱咐福来一定要好好看着卫泱以后,才起身离去。 卫泱之前整整昏迷了三天,眼下她身上是觉得极其劳累乏力,却并不觉得困。 卫泱真的很不想醒着,她想快些睡着,索性直接昏过去也好。 她就是不想意识清醒的待在这福熙宫里,待在这有太多太多她与徐紫川回忆的福熙宫里。 放眼望去,这屋里几乎每一个角落,都还残存着徐紫川留下的痕迹。 她甚至还能闻到徐紫川留下的气息,那是极好闻的草药香味。 卫泱不是有意的想要去搜寻那些痕迹,她不想去触碰与徐紫川有关的一切,尤其是在这一个人独处的时候。 但那些痕迹,那些回忆,却一波一波如潮水一般向她涌来,一点一点将她淹没。 卫泱觉得自己又再次崩溃了。 福来很不放心卫泱,半个时辰前卫泱命她回去歇着,可她并没有听卫泱的话老老实实的离开,而是静静在外室守着卫泱。 屋内静的可怕,身在外室的福来可以很清晰的听到里屋卫泱辗转反侧的声音。 福来无法想像,此刻他们长公主心里究竟有多难过。 两日前她回到宫中,得知徐郎中在景和宫的大火中遇难的消息以后,她当场就难过的失声痛哭。 她都如此,更何况是与徐郎中要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他们长公主呢。 宁将军一直都怕他们长公主醒来以后会寻短见,这三日几乎一刻不离的守在他们长公主身边。 福来认为宁将军并非多虑,她也觉得离了徐郎中,他们长公主必定不肯独自活下去。 福来还记得,从前宁将军和谭姑娘他们总是打趣长公主与徐郎中要好到形影不离。 如今再看,形影不离这个比喻实在残忍。 形没有了,影子自然就不存在了。 而没有影子的人,那还算是个人吗? 失去了徐郎中的长公主,就像是丢了魂似的,看着就叫人觉得好生心疼。 福来越想,心里就越觉得难过,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就在福来默默垂泪追忆徐紫川之时,她忽然听到里屋传来一阵响动。 福来心头一紧,赶紧抹了把泪,就起身冲进了里屋。 一进屋,福来就见卫泱起身坐在床边,「主子是渴了还是饿了,您尽管吩咐奴婢就是。」 卫泱扶着床栏,艰难的起身下了地,「不是叫你回屋歇着,怎么还在这里?」 「奴…奴婢不放心主子,想在这儿守着主子。」福来说。 今夜本是乌云遮月,卫泱和福来都没留神到外间的月亮究竟何时冒了头。 里屋没有点烛火,却被一地月光映照的很是亮堂。 清冷的月光将卫泱本就苍白的脸色映的越发惨白,她对福来说她没事,但在福来看来,他们长公主哪像是没事的样子。 「主子,奴婢去给您热碗粥来吧。」 卫泱摇头,「你去把小药箱给我找来。」 福来一听他们长公主要找药,心中不免惊慌,「主子可是觉着身子不适?奴婢这就命人去太医院请太医来给您瞧瞧。」 「全皇宫里最好的医者就在你眼前呢,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你只管去把小药箱给我找来。」 长公主说自己是全皇宫医术最高明的人,这是事实,福来无法反驳。 可福来依旧迟疑着没按卫泱说的话去做,她是害怕,害怕长公主会…… 「你放心,我是不会用他最喜欢的草药自我了断的。」卫泱对福来说。 被猜中了心思的福来虽然看起来有些窘迫,但她却是松了口气。 只要他们长公主不是打算着自尽就好。 福来没再迟疑,赶紧上前将卫泱扶到软榻上坐下,接着便按着卫泱的话去找小药箱了。 不多时,福来就将那小药箱奉到了卫泱跟前。 卫泱接过小药箱,将那小药箱小心翼翼的平放在一旁的矮几上。 她抬手在那个小药箱上轻轻的摩挲着,这是紫川在世时特意为她准备的,这里头满满都是紫川的心血,满满的都是紫川对她的关怀。 第八百零八章不许不堪一击 打开小药箱,里面是分门别类,整整齐齐码放着的各种药丸和要粉。 有消食的,治疗口疮的,还有医治喉咙痛以及腹泻的。 这小药箱里的每一瓶药都是徐紫川亲手调配的,为了保证药效,徐紫川每隔半个月还会将小药箱中的药全部更新换代一遍。 望着小药箱中这些徐紫川的心血,卫泱想,她的紫川真是个细心又温柔至极的人。 卫泱的指尖轻轻抚过药箱中的每一瓶药,最终落在了一个小琉璃瓶上。 她取出那枚琉璃瓶,将瓶上的塞子取下,「福来,去给我倒杯水来。」 福来瞧了一眼那琉璃瓶上的标籤,「主子,您大晚上的为何要吃防止晕车马的药丸?」 「这满箱子的药,就这一瓶能帮我。」 帮长公主什么? 福来困惑,「奴婢不明白。」 「我想让自己快些入睡,最好还能睡的沉些。我不愿醒着,我只要醒着,满脑子就都是他,我怕我承受不……」卫泱摇头,「快去给我取水来。」 福来见卫泱这一脸痛苦煎熬的样子,哪里说得出求卫泱莫要乱吃药这种话,赶着就去倒了杯温水来。 卫泱先从瓶中倒了三粒药丸出来,觉着不够,便又倒了七八粒出来。 见卫泱要将这一把药全都塞进嘴里,福来有些慌,「主子,这药不好一次吃这么多吧。」 「你就让我吃吧,吃少了没用。」卫泱说完这句,便将那把药就着水全都咽了下去。 福来从旁瞧着,着实揪心的很。 在福来眼中,他们长公主从来都是明艷美好到如同朝阳一般的存在。 长公主的身子虽然一向不好,但浑身上下却总是散发着蓬勃的朝气。 福来在卫泱身边当差已经有四年多了,她很少见他们长公主陷入消沉,更何况是消沉颓废到这种地步。 在他们长公主五官里最漂亮的双眼中,福来看不到一点儿神采,尽是沉沉的死气。 难道真的会像宁将军担心的那样,在一些事情结束以后,他们长公主就会…… 福来想着,又忍不住掉起泪来。 而她之所以会哭,不单是因为她心疼他们长公主,也是哭她自己。 倘若长公主真有个三长两短,她要怎么办? 那些依存于长公主而活的人又要怎么办? 福来可以预见,倘若他们长公主真的不在了,连同她和赵兴赵公公在内,很多人也都会活不成。 「主子,您得好好的。」福来哽咽着与卫泱说。 卫泱闻言,轻轻的拍了拍福来的肩膀,「扶我去躺着吧。」 福来点头,很小心的扶着卫泱挪到床上躺下了。 卫泱才刚躺下不久,就觉得眼皮有些重。 她如愿睡着了,但睡梦中卫泱却未能得到她想要的安宁。 卫泱做了一整夜的梦,至于梦里都梦见了什么,卫泱醒来以后就想不起来了。 她就是觉得累,仿佛自己在梦里爬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亦或许是不停的跑了几百里的路。 这一夜,她尽管睡着,却未能得到真正的休息。 一早起来,卫泱的脸色看起来似乎比昨日更加难看。 住在西偏殿的宁棠昨夜也没睡好,除了担心卫泱以外,他还琢磨了很多事。 这一琢磨就琢磨了大半宿。 天将明的时候,宁棠才打了个盹。 虽然睡的时间短,但因为这段时间内他睡的很沉,所以当宁棠打盹醒来以后,精气神还算不错。 在简单的梳洗,并认真的颳了鬍子以后,宁棠便来到了正殿。 宁棠到时,卫泱已经在福来的侍候下梳洗更衣完毕,刚从妆檯前挪到软榻上坐稳。 宁棠一进屋,张口就要问卫泱昨夜睡的好不好。 可一瞧卫泱那脸色,宁棠就知道卫泱昨夜睡的一定很不好。 宁棠甚至怀疑,卫泱昨夜是不是压根就没睡。 宁棠寻思着,忍不住问了福来一句,「难不成你家主子昨夜一夜未睡?」 「睡了。」福来答,「不过是在吃了好多药以后才勉强睡着的。」 「吃药?小泱,你吃了什么药?」宁棠望向卫泱,一脸的担忧加紧张。 「我不过是吃了几粒防治晕车马的药而已,你知道的,那药里有几味有助于安神催眠的药材。」 「药还是不要乱吃的好。往后你若是睡不着,只管喊我来陪你说话。」 卫泱点头,当是应下了,而事实上她又怎么捨得叫宁棠大半夜的不睡觉,来陪她说什么话呢。 昨夜,卫泱那一把药的确是吃多了,今早起来药效还未散尽。 卫泱只觉得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脑袋重到不行。 在命福来倒来杯凉水灌下以后,卫泱才觉得脑袋清醒了些。 「小泱,既说到药,我得问问你。你已经有四日没有喝过那个药了,你可觉得身上有哪里不好受?」宁棠问。 「紫川说过,我最多可以五日不喝那个药。」卫泱答。 「还有这种说法?」 卫泱点头,「紫川在为我调配这种药的时候,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倘若断一日药我就会毒发,那我岂不是太脆弱,太容易死了。他怎么肯让我如此不堪一击。」 「徐兄他是个奇才。」 「可惜天妒英才。」卫泱一声长嘆,不觉间又有些眼热。 宁棠见不得卫泱伤心垂泪的样子,忙于卫泱说:「小泱,今儿已经是第五天了,那药可不能再省。我知道这世上除了徐兄以外,就只有你知道那副药的秘方和煎法,所以今儿这副药非得你自己抓自己煎才行。不过,我会在一旁跟着你学,等我学会以后,往后你的药就都由我抓来煎给你喝。」 卫泱听了宁棠的话,犹豫着并未立刻答应。 宁棠只怕卫泱是误会了什么,于是赶忙解释说:「小泱,你别误会,我没有想要替代徐兄的意思,我只是……」 「宁棠我知道,你我之间何须这些多余的解释。我不肯答应你,是不想再给你添麻烦。」 卫泱的话让宁棠松了口气,「谁说这是麻烦,能为你做点儿什么,我可乐意高兴的很。」 「宁棠,你真不是一般的傻。」 宁棠一笑,「怎么,你怕我人傻学不会如何煎那副药?」 「老实说,那副药是真的挺难抓,也挺难煎的。」 「小泱,你信不信我一遍就能学会。」 「那回头咱们就去试试。」 「为何要回头,咱们这就去试试。」 第八百零九章物是人非 「我想先去颐安宫瞧瞧霄儿,再出宫去谭府一趟,这药就等我从宫外回来再煎吧。」卫泱与宁棠商量说。 「小泱,你要去瞧霄儿我不拦着你,可你还真要去谭家呀?」 「我要去,一定要去。」卫泱口气坚决。 「就不能缓缓吗?」宁棠好声好气的劝说道,「我觉得还是等你的身子好些以后,再去也不迟。」 「宁棠,我昨儿不就与你说过,这事事不宜迟,我是真的怕会生出什么变数。如若真的就因我晚了一步,而让映汐与景荣表兄无缘结为夫妻,我一定会自责死的。」 「小泱,你心里怎么会有这种念头,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怪你,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需要自责。」 「明明能凭藉自己的力量改变什么,却没有尽心尽力的去做改变而留下遗憾,我怎么能不悔恨不自责?宁棠,你就叫我去吧,我想我一定能改变什么的。」 宁棠望着卫泱,在斟酌了许久之后,长长的嘆了口气。 「我总是说不过你的。」 「你这是答应了?」 「答应是有条件的。」 「你说。」 「先去把药煎了喝好,我再带你出门。」 卫泱闻言,很痛快的就点头应下,「我这就去把药给煎了。」 「等一下。」宁棠横臂,将欲起身的卫泱拦下,「早膳用了吗?」 「还没。」 「用了早膳再去煎药,否则身上哪来的力气忙东忙西。」 卫泱觉得宁棠这个建议提的很对,显然今日会是很奔波忙碌的一天,她若身上没力气,怎么去完成那些她一定要做好的事。 无力的感觉她受够了,一再给宁棠添麻烦的情况她也经歷够了。 她不单得用早膳,还得尽量的多吃才行。 卫泱想着,立刻吩咐福来去准备早膳。 宁棠原本已经想好了一套词儿,哄着卫泱多吃几口饭的词儿。 可早膳一上桌,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卫泱就埋头大口大口的吃起饭来。 一顿早膳下来,卫泱光包子就吃了三个,粥也喝了两碗多。 见卫泱胃口这么好,宁棠本该觉得欣慰才是。 但宁棠看的出,卫泱这并不是真正的振作,卫泱是在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卫泱很坚强,很勇敢。 可卫泱越是这样,就反而越是叫他觉得心疼。 宁棠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些什么才能真正帮到卫泱。 …… 早膳毕,卫泱与宁棠一同来到了小药房,这里曾是卫泱最喜欢的地方,也曾是徐紫川最喜欢的地方。 在与徐紫川相识之前,卫泱每日都会泡在这里大半天,研究解毒自救的方法。 而徐紫川自搬到福熙宫住以后,一日中几乎也有半日时间,是泡在这小药房的。 自从徐紫川成为这间小药房的第二个主人以后,但凡是能进小药房的药材,都是经徐紫川的手精挑细选过的。 如今药都还好好的躺在药柜里,而当初选药的人却已经魂归星海。 卫泱不敢在这小药房里待太久,这小药房里到处都残存着徐紫川留下的痕迹。 卫泱生怕在这里待久了,自己才稍稍整理好些的心情又会再次变的无法收拾。 她怕她会抱着徐紫川曾经用过的药杵,握着徐紫川曾使过无数次的药秤崩溃大哭。 卫泱只顾着埋头抓药,以她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的抓取称量她需要的药材,将要教宁棠抓药这件事,完全抛到了脑后。 宁棠没有开口让卫泱放慢速度,只是一脸认真的站在卫泱身旁看着并努力记着。 「主子,炉子和药罐子都已经准备好,还放在原来的地方。」福来对刚将药抓好的卫泱说。 卫泱一听立刻摇头,「我不去那儿煎药,就把炉子和药罐子都挪到这屋外头,我在屋外的廊上煎就好。」 福来得了吩咐,立刻退下照办。 卫泱垂眸,望着桌上才抓好的那副药,心如刀绞。 她就是个懦夫,她就是没勇气去到那满是回忆的老地方煎这副药。 从小药房出来以后,卫泱的心绪多少得到些平復。 她也才想起来,她方才抓药抓的太急,彻底忘了教宁棠抓药这件事。 「宁棠,抱歉,我下回再教你抓这副药。」 「无需下回,我已经都记住了。」 卫泱无比震惊,「都记住了?」 「黄藤两钱,龙葵两钱,八仙草三钱,半枝莲三钱……」宁棠一口气把药方给背了一遍,而且还一点儿都不错。 「我知道你聪明,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可你这本领未免也太神了。我之前抓药抓的那么快,又是连抓了四十几味药,你却一遍就记住我都抓了什么药,每味药又抓了几钱,就连我抓药的顺序,你都记住了。宁棠你是神人吧?」 「我哪是什么神人,只是这副药关系到你的性命安危,我便多用了些心思去记罢了。小泱,咱们说好了,往后你喝的这副药,就都由我来抓我来煎。你别拒绝我,你可以依靠我。」 听宁棠都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卫泱还有什么理由和藉口去拒绝。 「单把药方记住了还不行,这煎药的步骤可比抓药繁琐的多。」 「小泱,你这是答应了?」宁棠满脸欣喜。 「我只教你一遍。」 宁棠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牢牢记住,绝不会出错。」 …… 在盯着卫泱将煎好的药喝下以后,宁棠便先送卫泱去了颐安宫。 与数日前一样,颐安宫中仍到处都飘扬着白幡和丧幔。 而这些白幡和丧幔还会在此悬挂四十几天。 卫泱听宁棠说,就在她从昏迷中醒来的前一天,太后已经亲下懿旨,要以皇后和太子丧仪的仪制来大葬贵妃樊悦萩和大皇子卫霖。 贵妃和大皇子会在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再挪去皇陵安葬。 人都已经死了,还追封这个追封那个有什么用? 不过是活着的人为给自己寻求心里安慰罢了。 太后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但卫泱觉得,对于贵妃和卫霖的死,太后多多少少也是心存愧疚的。 可很多时候愧疚和追悔都像哭一样,压根就没什么用。 不若踏踏实实的走好每一步,不要做出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 第八百一十章另外一个人 在去正殿给贵妃和卫霖上了炷香以后,卫泱才与宁棠一道,向卫霄所在的西偏殿走去。 两人刚到偏殿外站定,赵兴就匆匆打殿内迎了出来。 没等卫泱先与他道声辛苦,在沖卫泱一礼之后,赵兴就满眼担忧的对卫泱说:「瞧长公主的气色不大好,无论如何,您都得多加保重您的身子才是。」 卫泱点头,当是应下了赵兴的嘱咐,「霄儿他怎么样了?」 「回长公主,霄殿下在那场大火中受到了太大的惊吓,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好几日了,但霄殿下依旧是惊魂不定。除了肯叫奴才近身以外,就只肯叫翟清陪着了。」 「为什么要是翟清啊。」卫泱轻嘆一声,其他任何人都好,为什么一定要是翟清冲进火场救了霄儿一命。 「不瞒长公主,翟清照料霄殿下很是尽心尽力,这几日翟清几乎不眠不休,一直都守在霄殿下身边,就是怕霄殿下醒来找不到他会害怕。」 赵兴说翟清尽心,那翟琴就是真的尽心。 尽管翟清救了霄儿的命,还对受惊的霄儿照顾有加,但卫泱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她并不会因为翟清突然做了一件好事,就不与翟清计较他之前做的那一百件坏事。 要她与翟清冰释前嫌,这不可能。 但为着翟清此番的义举,卫泱愿意暂时放下心中芥蒂,就霄儿的事诚心向翟清道谢。 「我进去看看霄儿。」卫泱与宁棠说。 身为霄儿的表叔,宁棠也很关心霄儿的安危,他也想随卫泱一道进去瞧瞧霄儿。 可听赵兴说,霄儿眼下受惊过度,他怕一下太多人进去,霄儿会抗拒。 于是,宁棠便没说要陪卫泱一同进去,只叮嘱卫泱,「若有什么事,你尽管喊我,我就在这里等你。」 卫泱点头,便转身进了屋。 一进屋,卫泱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 桌上的香炉里烟气裊裊,炉内燃着的正是有舒缓精神,促进睡眠的安息香。 霄儿才三岁,这么小的孩子竟然要藉助安息香才能入眠,想想都叫人觉得心疼。 卫泱缓步从外室向里屋走去,刚踏进里屋,就见永远都是一身白衫的翟清斜坐在床边,一手牵着卫霄的小手,那神情俨然是一副慈父的模样。 这与卫泱印象中翟清狡诈阴毒的形象很是不同。 眼前的翟清,周身充满了宁静祥和之气。 这样的翟清不但让人讨厌不起来,甚至还会让人产生一种想与之亲近的欲望。 卫泱觉得她似乎有些明白,霄儿为何会握着翟清的手睡的那样安稳了。 卫泱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异常温柔可亲的人真的是翟清吗? 听见脚步声,翟清立刻抬眼向这边看来。 见来者是卫泱,翟清便作势要起身。 卫泱怕翟清突然起身会把霄儿惊醒,便沖翟清摆摆手,示意他坐着就好。 翟清会意,没有冒然起身。 卫泱缓步走上前,来到床边站定。 到此,她才真正的看清了霄儿的脸。 憔悴一词通常都是用在大人身上的,没想到一个才三岁大的孩子竟然也会憔悴。 老天爷还真是既不公平又很残忍。 霄儿还这么小,老天爷为何要让这么小的孩子经歷那么多的痛苦折磨。 卫泱抬手想要摸摸卫霄清瘦的小脸,却怕会将睡梦中的卫霄惊醒,手在空里擎了半天,最终没有落下去。 她站在床边,静静的看了卫霄许久才回过神来。 在又深深的望了卫霄一眼之后,卫泱便转身预备离去。 翟清见状,立马将自己的手从卫霄的小手中抽了出来,接着便起身追上前,「长公主,我有话跟你说。」 「巧了,我也有话与你说,为免吵着霄儿,你我有话便去外屋说吧。」 翟清没有异议,便随卫泱一道去了外屋。 …… 习惯了一见面就剑拔弩张,忽然让她对翟清和颜悦色的道谢,卫泱觉得很别扭。 这厢,卫泱正纠结着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的时候,翟清就先卫泱开了口。 「长公主额头上受了伤?」 卫泱闻言,不禁要嘆,翟清的眼真不是一般的尖,她明明都已经用头髮将伤处盖的严严实实,翟清竟然还能看见。 「不小心磕了一下,已无大碍。」卫泱轻描淡写的应了一句。 翟清得了这话,目光依旧未从卫泱额头上的伤处移开,「天气热,伤口不愿好,长公主可要勤些抹药,若医治不及,留下疤可就不好了。」 「女为悦己者容,没了悦己者,莫说在额头上留下道疤,就算是在脸上显眼的地方留下道疤也无所谓了。」卫泱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了,可话一出口,卫泱便后悔了。 她大概是真的被撞坏了脑袋,否则,怎么会与翟清说这些。 「长公主,您节哀。」 她向翟清吐露心声,翟清又出言安慰她。 卫泱觉得恍惚,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她与翟清竟然也能像这样心平气和的对话。 「谢谢你救了霄儿,真的很谢谢你。」 「在那种情形下,但凡是有点良知,有点血性的男人都会冲上前去救人。长公主不必谢我。」 「无论如何是你将霄儿从火海里救了出来,我必须要谢你。」 「长公主,实不相瞒,霄殿下并不是我一个人救的。」翟清说。 「是吗?那请你告诉我,我要谢的另外一个人是谁。」 「是徐郎中。」翟清答,「那日,我与徐郎中一同冲进火场救人,在找到霄殿下以后,徐郎中便将殿下交到我怀里,请我先将殿下送出去,而自己却头也不回的沖向了火场的更深处,去救被困在暗室中的贵妃和霖殿下。」 如今,卫泱已经接受徐紫川已死的这个事实。 可当卫泱听说那日在火场,紫川明明有极大的生机,但紫川却为救贵妃和霖儿放弃了,卫泱好不容易才压下来的悲痛又瞬间奔涌泛滥。 如果当日,紫川没有再往火场里走,紫川就不会死! 不,这世上哪有如果。 即便有如果,紫川还是不会抽身离去。 见死不救,那就不是徐紫川了。 第八百一十一章请恨他入骨 徐紫川是个英雄,可在卫泱心里他却是个很残忍的英雄。 冲进火海,捨己救人成全了徐紫川自己,却将伤痛都留给了她。 见卫泱紧咬着下唇,仿佛要将嘴唇生生咬出血来,翟清心里很不好受,「倘若知道会是那种结果,我当时就该拦着不叫徐郎中再去犯险。」 「哪有什么倘若和如果啊。」 在翟清眼中,卫泱的目光一向清灵有神采,但此刻的卫泱却目光空洞,一片阴霾。 翟清感觉的到,卫泱已经在尽量掩饰,却仍掩不住她那一身颓唐之气。 这样的卫泱让翟清觉得无比陌生,也莫名痛心。 他很清楚,在卫泱心里,他卑微到连一粒尘土都不如。 高高在上的卫泱并不屑得到他的安慰。 但有些时候,你想要去做一件事,并不是期盼能从这件事中得到回报。 哪怕是出力不讨好,你也想要去完成这件事。 于是,翟清便望着卫泱温声说道:「您是我们大夏最尊贵最美丽的长公主,只需您勾勾手指,甚至只要您的一个眼色,就会有无数出色的青年愿意为你去生去死。悲伤有时,您莫要对已经不在的人念念不忘。」 卫泱很诧异,诧异翟清竟然会对她说出这种话。 翟清这话说的究竟有几分真心卫泱不清楚,但卫泱知道,翟清是想安慰她。 尽管卫泱真的很不喜欢翟清,但翟清这份好意她还是受用的。 可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贊同翟清的说法。 「翟清,你未免也太高看我了,我并不是什么天之骄女。生在皇家,也不是我的福气和荣耀,而是我的孽我的劫。」话说到这里,卫泱本就阴郁的眸色又暗沉了几分,「如你所言,这世上出色的青年千千万,可任他们再出色再优秀我也不稀罕。我心里自始至终就只有那个人,只想要那个人,别人都不行。」 翟清知道卫泱很固执,固执代表坚持,代表执着。 对一件事不懈坚持,本是一种值得称赞的精神。 卫泱固执的讨厌他,固执的与太后作对,翟清并未觉得是错。 但眼下,卫泱固执于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翟清认为卫泱这样是错的,并且还很危险。 「逝者已矣,生者总要珍重自己,好好活下去。」 卫泱承认,翟清很懂得安慰人,但翟清却无法安慰到她。 徐紫川死了,她怎么可能还好好活下去。 卫泱抬眼,正预备回翟清句什么,却正对上翟清满是关切之色的双眼。 卫泱心里忽然升腾起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她觉得荒唐,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她竟然能与翟清像友人一般,心平气和且融洽的交谈。 而且她竟然一点儿都不觉得反感。 卫泱忽然想起这么一句话,最了解你的人往往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她一向视翟清为死敌,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而翟清对她也是恨之入骨。 卫泱觉得翟清很了解她,至少很了解她的为人。 反过来,卫泱也觉得她很了解翟清,但此时此刻,她却不敢用那个「很」字了。 今日,在这颐安宫的偏殿内,她见识到了一个很不一样的翟清。 这样的翟清让她觉得陌生,却并不讨厌。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翟清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敌人。 你自以为你已经很了解他了,而事实上,你对他根本一无所知。 「总之,我还是要谢你,谢你救了霄儿。」 「长公主难道一点儿都不埋怨我?倘若当时我有拦住徐郎中,那么徐郎中就不会葬身火海。」 「我说过,这世上没有如果。我纵使再不讲理,也不会因为这种理由去怨恨你。」 「那我再问长公主,难道您就不疑心,我是故意不去阻拦徐郎中,有意让徐郎中死在那场大火里吗?」 翟清这句问,让卫泱心头勐地一震。 而翟清却没给卫泱喘息的机会,又接着说:「您难道不怀疑,我也是故意对樊贵妃和霖殿下见死不救吗?长公主该知道,我是有理由这样做的。霖殿下的死,对太后可是大有益处。」 孙儿死了对祖母大有益处? 这话听起来十分混帐,也毫无逻辑,但卫泱知道,翟清这话说的有理,说的没错。 卫渲快死了,而身为卫渲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卫霖却先死了。 这不正成全了樊太后的某种野心。 这个女人为满足自己的权欲,就连亲生骨肉都能杀,失去一个孙儿对樊太后来说又算什么。 卫泱认为,翟清确有可能为帮太后,而对贵妃和卫霖见死不救,他也很有可能是故意眼睁睁的看着徐紫川去送死,而不出言劝阻。 倘若这都是真的,那她一定要将翟清千刀万剐来出气。 但直觉却告诉卫泱,事实并非如此。 退一步说,就算翟清说的都是事实,他有什么理由要将真相都说出来呢? 这对翟清有什么好处? 难道被她当成霄儿的救命恩人,与她冰释前嫌不好吗? 翟清方才那一番话,让卫泱觉得翟清似乎是故意想要她记恨自己。 比从前还要更加记恨自己。 明明之前还好言安慰她,转脸又说出那种话……卫泱心中混乱,望向翟清的目光不觉间变的锐利了几分。 对于翟清说那番话的意图,卫泱算是猜对了大半。 翟清的确是故意说那些话的。 他就是要让卫泱疑心他,进而憎恨他,恨不能将他凌迟的那种恨。 翟清晓得,卫泱与那位徐郎中很相爱,相爱到生死相许的地步。 徐郎中死了,卫泱身未死,心却已随徐郎中烧为灰烬。 以翟清对卫泱的了解,卫泱迟早会自尽,随那徐郎中而去。 但他想让卫泱活着,无论如何他都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卫泱去死。 可就像人死不能復生一样,人心一旦死了,也就没有再救活的可能。 究竟怎样才能让卫泱选择活下去?翟清思来想去,觉得应该就只有仇恨了。 毕竟,很多时候,仇恨比所谓希望更能让人得到力量。 他要让卫泱认为徐郎中并非死于意外,而是死于一场阴谋算计。 他要让卫泱恨他入骨,如此,只要卫泱一日杀不了他,卫泱就不会甘心死去。 他何必要为卫泱做到这种地步,甚至不惜拿自己的命来搏? 不,他之所以要这样做,说到底并不是为了卫泱,而是为了他自己。 他不喜欢无趣,所以他不能让他眼中最有趣的对手卫泱死去。 他想,一旦失去卫泱,他的余生恐怕再也找不到让他如此在意的对手了。 如若恨他能成为卫泱活下去的理由,那么就请恨他入骨。 第八百一十二章好记性,好记仇 「多好的机会啊。」卫泱望着翟清,口气不轻不重的说,「你本可以藉此番你从大火中救出霄儿的事,与我化干戈为玉帛。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说方才那些话,让我误会你的居心?」 「长公主的意思是,就为着这回我救了霄殿下一命的事,你我从前的恩怨就都能一笔勾销了?」翟清反问一句,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讥诮,他是有意想要激怒卫泱。 而卫泱并未被翟清轻佻的态度激怒,依旧神情从容,语气平和,「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你既在大火中救了霄儿一命,我只当欠了你一条命。咱们往日的恩怨我不会忘,却不会再因往日的恩怨取你性命。」 「我之前的话长公主难道没听明白吗?我说霄殿下是徐郎中硬塞进我的怀里,让我救出去的。而我是故意不阻拦徐郎中,眼睁睁的看着他冲进火场里送死。饶是如此,长公主还要感激我,还要饶我一命吗?」 卫泱闻言,依旧镇定自若,「翟清,你似乎是有意想要激怒我。」 翟清一怔,觉得自己的用心好像已经全被卫泱看透了。 在略微定了定心神之后,翟清才开口与卫泱说:「长公主只管像从前一样,尽情的来恨我就好。」 卫泱望着翟清,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但她并不确定,也不太敢相信。 难道翟清真是为她着想,才会故意说那些话? 她与翟清明明就是水火不容的死敌,翟清明明应该巴不得她去死才对。 翟清为什么要如此费心的为她着想? 难道是因为兔死狐悲? 卫泱实在想不通。 这厢,卫泱正预备与翟清说什么,忽然听见里屋传来卫霄的唿喊声。 卫泱哪里还顾得上别的,立马就起身向里屋跑去。 卫霄明显是做噩梦了,睡梦中的小人儿满脸泪水,两只小手不停的在空中挥舞着,似乎努力的想要抓住些什么。 「母妃!母妃!」 卫泱赶忙挽住卫霄挥动着的小手,「霄儿不怕,母妃在这儿呢。」 卫霄哭着,挣扎着,最终在卫泱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又沉沉的睡去了。 「霄殿下这么小就失去了生母,真是可怜。」翟清一脸怜惜的望着卫霄轻声道。 「霄儿是没了生母,但他的亲爹还在。」 「皇上本就身患重疾,又因贵妃和霖殿下之死大为悲恸,使得本就虚弱的身体越发虚弱。只怕皇上这个亲爹也陪不了霄殿下多久了。」 卫泱闻言,狠狠的横了翟清一眼,「你竟敢如此出言不逊,可知妄议君王是死罪!」 「事实如此,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翟清应道,眼中毫无惧色。 而卫泱的眼中却升腾起一片寒雾,「对于我渲皇兄中毒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得此一问,翟清不但没有作答,还反问卫泱一句,「长公主觉得,我会老实回答你的问题吗?」 「我不会刨根问底的逼你回答太多问题,我只问你,我渲皇兄中的慢性毒药,是不是太后命人下的?」 这回翟清没有一丝迟疑,而是斩钉截铁的答:「不是。」 「既不是樊太后,那究竟是成王还是慎王?」 翟清没有回答卫泱这个问题,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知道谁是幕后主使。 翟清的沉默并未让卫泱感觉到任何焦躁,很显然,翟清的沉默正说明她猜对了。 指使人给卫渲下毒的始作俑者,不是成王就是慎王,亦或者是他们叔侄俩一同犯下的。 如今成王已死,慎王的日子也不多了。 如此,下毒之仇也算是报了,但报的并不漂亮。 因为身为受害者的卫渲,日子也所剩无几。 「你也有参与给我渲皇兄下毒的事吧?」 翟清闻言,并不显得慌张,「长公主认为我会去做这种一旦被揭发出来,就会被诛九族的傻事吗?」 卫泱得了翟清的回答,也表现的十分冷静,「即便你没有参与给我渲皇兄下毒的事,你一定也有帮成王和慎王做过什么其他事。当年庭鸿那桩案子,我可以肯定,是你自编自导自演,意图要除掉庭鸿,并藉此讨好于我的闹剧。而那桩案子中却有两点说不通的地方,正是因为那两点的说不通,我才无法坐实你的罪名。在那桩案子中,你并没有充分的时间去杀那个在案中很关键的小太监,但那个小太监却被人杀死并弃尸于井中。正因这个小太监的死,你才能顺利的将一切罪名都赖在看似有充足作案时间的容悦身上。容悦究竟是真的畏罪自杀,还是你的替罪羊,相信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关于这桩案子,我一直想不通的是,究竟是谁在背后帮你,帮你杀了那个小太监又推容悦出来顶罪。但如今我想通了,因为景和宫那一场大火我想通了。当时与你和容悦等人同住永春宫的长忆,无疑是唯一有能力暗中帮你做这些的人。那么长忆又为什么要冒着那样大风险帮你杀人,替你掩饰罪行呢?说兄弟情深那就太可笑了,理由只可能是你与长忆一样,都是在暗中帮成王和慎王办事的人,让他不能对作为同伴的你见死不救。」 翟清没想到卫泱会忽然提起这桩案子,长公主还真是好记性,好记仇啊。 「长公主,我不是成王的人,也不是慎王的人,我是太后的人。」 「你尽管否认,左右长忆已死,也是死无对证了。」卫泱对翟清说,她并不是想要重翻当年的旧案,这并没有任何意义,她只是想要告诫翟清,「你要记得,你是太后的人。她对你是真心的,你不能负她。」 翟清根本就没想到卫泱会对他说这种话,他怔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长公主不是很恨太后吗,为何还要为她着想?」 「一码归一码,我只是见不得付出真情的人被无情辜负。」 真情?不存在的。 翟清看得出,卫泱似乎很不想提及樊太后。 说老实话,他眼下也很不想提太后,那就言归正传,继续之前的话题。 「霄殿下已经失去生母,眼看着又将失去生父。想来在这世上,霄殿下唯一能依靠的人就只剩下长公主这个姑母了。」 「霄儿是我的亲侄儿,我自然会好好照顾他。」 「养育孩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长公主说要照顾霄殿下,便一定要将霄殿下照顾到成人。」 将霄儿照顾成人吗? 霄儿如今才三岁,要照顾霄儿到二十加冠之年,还要很久呢。 卫泱望着床上睡着的,眉眼尚未长开的卫霄,她很好奇,不知二十岁时的霄儿会是什么模样。 霄儿的眉眼长的像她悦萩表姐,鼻子和下巴长的像她渲皇兄。 其实,比起与爹娘,霄儿与霖儿兄弟俩长的才是真像。 卫泱望着卫霄,心中对卫霄的怜惜与疼爱越发深重起来。 第八百一十三章得寸进尺 霄儿是她嫡亲的侄儿,她于情于理都该好生照料霄儿。 但就如翟清说的那样,照顾一个孩子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卫泱也不敢拍着胸脯说,她一定能将霄儿照顾的妥妥噹噹。 可就算再难,她也总要去试试。 毕竟,除了她以外,霄儿真的没有什么人可以去依靠。 而她也不放心将患有眼疾的霄儿交给旁人去照料。 「无论如何,我都会尽我所能将霄儿养育成人。」卫泱对翟清说。 对于卫泱的这个回答,翟清颇为满意,他用十分郑重的口吻与卫泱说:「请长公主牢记您方才说的话。」 只要是她许诺过的事,她就绝不会反悔。 卫泱点头,表示她绝不食言。 「我知道,霄儿眼下很依赖你,这些日子多亏有你帮忙照顾霄儿。待我忙完一些事以后,我就会立刻将霄儿接到身边去,所以在此之前,还要劳烦你暂时帮我照顾他。」 「长公主信的过我?」翟清问。 卫泱微微挑眉,翟清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倘若自己信不过他,眼下还会和声细语的跟他说话? 早就派人收拾收拾,将霄儿挪去福熙宫了。 「我怎么可能信的过你。」卫泱故意赌气说,「我会继续叫赵兴留在这里,一刻不离的盯着你。」 「身边能有像赵公公一般可靠的帮手,帮我一同照看霄殿下,我求之不得。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赵公公是长公主的人,理应听长公主的驱使,但我却不是长公主的人。长公主想要我为您办事,总得许我些好处,总不能叫我白忙活。」 翟清还敢问她要好处? 翟清不觉得自己肯用他办事,他就应该感恩戴德了吗? 「我之前不是已经许诺你,我可以不计前嫌的饶你一命,这一命的报酬你还嫌轻?可不要太得寸进尺了。」 翟清似乎并不怕激怒卫泱,十分理直气壮的说:「我若一定要得寸进尺呢?」 若依着卫泱从前的脾气,早就恼了。 但眼下,卫泱没力气生气,也并不觉得生气。 她故作一副不悦的样子,斜睨着翟清问:「你说说看,你还想要什么?」 「一时还没想到,长公主先欠着我,等我想到了自然会去向长公主讨。」 卫泱觉得她说翟清得寸进尺那句真是说轻了。 翟清分明就是不要脸,很不要脸。 卫泱狠狠白了翟清一眼,没有答应翟清的提议,只与翟清说:「今日晚些时候,我会再来看望霄儿。」 在说完这句以后,卫泱便很轻很小心的将霄儿的手放进被子里,又仔细给霄儿掖了掖被子,才起身离开。 见卫泱出来了,脸上没有太深的忧色,亦无太深的怒色,候在外头的宁棠和赵兴都松了口气。 「之前听见殿内传出一阵哭闹声,霄儿还好吗?」宁棠十分关起的问道。 「那孩子是做噩梦了,梦里一直哭着喊母妃,真…真是怪可怜的。」话说到这里,卫泱悲从心来,鼻子一酸,险些没忍住哭出来。 「小泱……」 卫泱摆手,表示她没事,「霄儿一直睡着,我也没得机会与他说说话,等晚些时候,我会再来一趟看看他。」 「那傍晚那会儿,我再陪你过来一趟。」宁棠说。 卫泱点头,便望向了一旁的赵兴,「赵兴,恐怕还要辛苦你再在这里照顾霄儿几日了。」 「奴才领旨,奴才一定会尽心尽力好好侍奉霄殿下。奴才只盼奴才不能在您身边侍候的这段日子,您能好好保重您自己。」 「你放心,我一定会保重自己。很快,我就会把你和霄儿接回福熙宫。」 赵兴沖卫泱一礼,以示恭敬与期待。 卫泱抬手,轻轻的拍了拍赵兴的肩膀,便欲转身离开。 「赵兴,你觉得翟清这个人怎么样?」卫泱刚转过身去,又转身回来,问了赵兴这么一句。 赵兴一怔,长公主是想问翟清待霄殿下好不好吧? 可这个问题,长公主不是已经向他问过好几遍了吗? 看来长公主对翟清的成见真的很深,深到已经不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之事了。 「回长公主,翟清对霄殿下关怀备至,照顾的十分用心。」 赵兴会错她的意了,她并不是想问翟清待霄儿如何,她就是想问赵兴,在赵兴看来翟清这个人的人品究竟如何。 卫泱心里真的很混乱,她完全无法把过去事事都要与她作对的翟清,与方才她所见到的翟清看成是同一个人。 古语不是有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 究竟是翟清太会做戏,还是她从前真的都错看了翟清? 不过有一点卫泱相信,待孩子温柔又有耐心的人,基本上不会是个恶人。 而介于翟清往日的所作所为,卫泱无法说服自己,认定翟清不是个恶人。 但很显然,翟清并不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可恶人就是恶人,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十足的笑话。 翟清固然是做了一件好事,但他从前却做过不知多少恶事。 这不是他做一件好事,甚至一百件好事就能抵消的。 卫泱承诺翟清,不会因往日的恩怨再对他起杀心。 但并不代表他们就真的和解了。 日后若叫她知道翟清又多行不义,她依然不会对翟清手软。 这就是她对翟清的态度。 卫泱想着,柔声与赵兴道了句,「差事固然重要,但也别让自己太辛苦了。若是连你也倒下了,我可就没人能指望了。」 赵兴点头,「奴才明白。」 …… 从颐安宫走出来以后,宁棠望着卫泱颇为关切的说:「觉着你很累的样子。」 「我还好。」 「为着能去谭家,你纵使觉得不好,也会谎称自己很好。」 听宁棠这个意思,似乎又打算阻止她去谭府一趟。 卫泱哪能答应,赶紧与宁棠说:「我是真的还好,你若不信我跳两下,再转几圈给你看,要不然我给你跑一段?」 「快省省力气吧。」宁棠一边说一边来到撵轿前,将轿帘掀开,示意卫泱赶紧坐进去,「你回去好好歇上一阵儿,等午后我再陪你一道去谭府一趟。」 卫泱点头,应了声好,但紧接着卫泱又提了个不过,「不过,在回福熙宫之前,你能不能先送我去昭阳殿,我想见我渲皇兄一面。」 第八百一十四章幸好你还在 宁棠有些犹豫,不知究竟该不该送卫泱去见她渲皇兄。 因宁棠无法确定在见面以后,这兄妹俩究竟是能相互安慰,还是凑在一起更加难过。 就在宁棠犹豫的片刻,卫泱已经钻进撵轿中坐好。 「宁棠,咱们走吧。」 宁棠点头,放下轿帘,「去昭阳殿。」 一行来到昭阳殿后,听昭阳殿的人说,皇上一早就摆驾去了福熙宫。 卫泱也不知她与她渲皇兄这算默契十足,还是毫无默契,她也来不及寻思这些,便命人立刻把她送回福熙宫去。 卫泱匆匆赶回福熙宫,还隔着老远,她就隐约望见正殿外的廊上跪着个人。 「宁棠,那是我湘皇姐吧?」 宁棠点头,「是二长公主没错。」 一听真是卫湘,卫泱立刻加快脚步,几乎小跑起来。 「皇姐怎么跪在这儿?这地又硬又凉的,皇姐快起来。」卫泱一边说一边试图将跪在地上的卫湘扶起。 但卫湘却使劲儿摇头,不肯起来。 「是渲皇兄罚皇姐跪在这儿的?」卫泱问。 「不,不是皇上叫我跪的,是我自己要跪的,是我自己想替渊皇兄赎罪。如若能叫皇上心里稍稍痛快些,莫说要我跪,纵使皇上要杀了我出气,我也绝无二话。」 卫泱摇头,真不知该说卫湘什么好。 「我的傻皇姐,您快起来吧。」卫泱边劝卫湘边沖宁棠打了个眼色,示意宁棠过来搭把手把卫湘扶起来。 顾忌着男女大防,宁棠并未上前,只与卫泱说:「这两日只要皇上来瞧你,二长公主总会跪在这儿,从皇上来直到皇上离开。」 合着这两日,卫湘每日都要在廊上跪上一阵儿? 「皇姐这是何苦?前几日皇姐跪在这儿我就不说什么了,昨夜我与皇姐一番倾谈,皇姐难道都没把妹妹的话听进去?皇姐是皇姐,慎王是慎王,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又如何?皇姐没有必要代慎王受过。」 「可是我……」 「没有可是。」卫泱义正言辞的对卫湘说,「我不为慎王的事迁怒皇姐,天底下就没人敢为这件事迁怒皇姐。皇姐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给你委屈受。」 「皇妹……」卫湘哭了,却总算肯听卫泱的话从地上站起来。 卫泱没想惹卫湘哭,她原本打算再说几句什么安抚卫湘,却怕惹卫湘哭的更凶。 于是,卫泱便没再多言,在将卫湘劝起以后,就命宫人将卫湘好生送回了东偏殿。 「我湘皇姐应是这宫里最纯良温厚的人了。」卫泱嘆道。 「我觉得你才是。」宁棠说。 「你惯会哄我。」 「不是哄你,是真心话。」 卫泱闻言,只是沖宁棠淡淡一笑,没有应声。 这是卫泱自醒来以后第一次笑,尽管卫泱笑的很轻很淡,却让宁棠深受鼓舞。 「皇上在殿内等你,你快进去吧。」宁棠说。 卫泱点头,「趁我与皇兄说话的工夫,你回去好好歇会儿,能睡就睡上一觉,我觉得你眼底的乌青似乎比我的还重些。」 「好,我听你的,我回去歇着还不成,你快进去吧。」 卫泱闻言,也再没多交代宁棠什么,便转身进了屋。 一走进里屋,卫泱就见卫渲坐在软榻上,一手搭在一旁的矮几上,一手撑扶着额头,正闭目养神。 听见有人进屋的声响,卫渲立刻睁开眼望向门口。 「泱儿。」卫渲的声音沙哑极了,叫人听了觉得很是揪心。 虽然卫渲只是唤了她的名字,但卫泱却从卫渲的这声唿唤中听到了许多情绪。 有歉疚,有悲伤,有委屈,还有不甘。 老实说,卫泱心里其实是有些埋怨卫渲的。 但相比埋怨,卫泱更心疼卫渲。 所以,卫泱并不是真的怪卫渲。 事情会坏到这个地步,不全是某一个人的错,不是卫渲也不是太后。 要怪就怪那看不见摸不着,却谁也逃不过的命运吧。 「泱儿,皇兄对不住你。」 卫泱缓步走上前,来到卫渲的身前站定,「皇兄并没有对不住我。」 「不,皇兄对不住你,真的对不住你。这回皇兄不但又输给了太后,还害死了紫川。皇兄当时就该阻止紫川去颐安宫……」 「皇兄,胜败乃兵家常事,即便是常胜将军也总有吃败仗的时候。要知道,您的对手并不是一般的人,而是太后。与太后交手,十战能有一胜就算厉害了。再者说,皇兄这回之所以会输,多半是因为咱们中出了内奸。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就才输了两回,皇兄很不必为此消沉。至于紫川的事,皇兄没有做错,我想当时那种情形,即便我在,恐怕也无法阻止紫川赶去颐安宫救人。不过,我心里还是有点儿埋怨皇兄的,我并不是埋怨皇兄没有阻拦紫川去颐安宫救人,而是怪皇兄有意将我支走。我知道,就算我留在宫里,兴许也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我可以陪他,不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离开这人世。」 「紫川是为救悦萩和霖儿而死,他不该死的,妹妹也不该死,该死的是我,是我没用,是我没有护好他们!」卫渲边说边勐捶自己的膝盖,泪如决堤的江水完全不受控制的奔涌而出。 卫泱见状,赶紧俯身上前蹲到卫渲膝旁,紧紧握住卫渲的手。 「皇兄难道不信妹妹,妹妹真的不怪皇兄。」 「妹妹不怪我,可我却不能原谅我自己。」 「皇兄可以不原谅自己,可以后悔,可以埋怨,也可以自责,但您绝对不可以颓废。您是丈夫,是父亲,是兄长,更是当今皇上。妹妹恳求皇兄重新振作起来,难道皇兄想让天上的悦萩表姐和霖儿看到您从此一蹶不振?您要他们的在天之灵,如何能得到安息。」 听了卫泱这一番苦口婆心的劝慰,卫渲总算渐渐冷静下来。 「我不如皇妹,我远不如皇妹。」 「谁说的。」卫泱说着,十分乖巧的将脑袋靠在了卫渲的膝头上,「皇兄是妹妹的倚仗,是妹妹的靠山,妹妹还指望皇兄照顾呢,还有澜皇兄和漓皇弟,也都要仰仗皇兄去保全。还有霄儿,这孩子如今已经没了亲娘,他不能再失去父亲的怜爱了。」 卫渲闻言,静默了许久。 他抬手,轻轻的摸了摸卫泱的头。 幸好卫泱还在,幸好他妹妹还在。 第八百一十五章我该怎么办 「泱儿,快起来。」卫渲温声说。 卫泱抬头,扶着卫渲的手站起身来,并顺势在卫渲的身边坐下。 「皇兄不是个好兄长,总是让你为我忧心,让你过担惊受怕的日子。泱儿,你受累了,也受苦了。皇兄欠你太多,这辈子恐怕是无法偿还了。」卫渲对卫泱说,每一个字落在卫泱耳里,都叫卫泱觉得无比心酸。 「皇兄欠我的怎么会还不完呢,一辈子还长,皇兄就慢慢还我吧。」 卫渲微微摇了摇头,便将衣袖挽起,接着又将手递到了卫泱眼前。 卫泱怔忪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皇兄这是要她为自己诊脉。 卫泱望着卫渲因生病而枯瘦异常的小臂,心中勐地升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手抖的厉害,迟迟没有将手指放在卫渲的腕上。 在调息了片刻,让自己稍稍冷静些以后,卫泱才开始替卫渲诊脉。 随着卫泱的手指落在卫渲手腕上的时间越长,卫泱脸上的神情就越是凝重。 卫渲的病情果然恶化了,还恶化的惊人。 卫泱不想,也不愿面对这个现实。 她收了手,「皇兄有好几日都没好好喝药了,妹妹这就去给皇兄煎碗药来。」 卫渲闻言,一把拉住欲起身的卫泱,「泱儿,没用的,纵使紫川在世也对我这病无能为力了。泱儿,皇兄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往后皇兄不会再拖累泱儿,也没机会再补偿泱儿了。」 卫泱想要反驳卫渲的话,说卫渲的病根本就没那么严重,说卫渲只要多吃几服药病情就能好转。 但卫泱知道,她骗不了卫渲,更骗不了自己。 卫渲已经病入膏肓是事实。 从卫渲的脉息上,卫泱就可诊断出,卫渲体内的肾脏,肝脏,以及心肺功能都已经衰竭。 如今的卫渲已是油尽灯枯,卫渲随时都有可能会忽然离她而去。 紫川走了,悦萩表姐和霖儿也走了,渲皇兄您能不能不要走,至少不要走得那样匆匆。 卫泱忍耐着,想要以自己最坚强的面目面对卫渲。 她想告诉卫渲,渲皇兄,妹妹不需要你照顾,也不需要你补偿,只要你能活着,妹妹会想办法让你活下去的。 可她没有办法…… 「皇兄。」卫泱没能忍住这骤然向她袭来的巨大悲痛,她无法再佯装坚强镇定,她一头扑进卫渲的怀里,「皇兄,你别死,我求你别死……」 「对不起,泱儿对不起,若是可以我真的愿意用我这条命换回紫川的命,或者咱们应该称唿他为楚湉。」卫渲一边轻抚着卫泱的后背,替痛哭的卫泱顺气,一边柔声说道,「皇兄对不起你,也对不住紫川,有生之年皇兄恐怕没办法为紫川完成他的心愿了。」 「皇兄知道紫川的心愿?」卫泱抬头问道,泪眼迷濛,声音哽咽。 卫渲点头,「紫川的心愿是重查当年的投毒谋反案,为含冤而死的楚贵妃与忠勇侯一族正名。」 「皇兄信楚贵妃和忠勇侯是冤枉的?」 「我信紫川,紫川是我遇见过的最令人赞赏和钦佩的青年,他坦荡,仁厚,又极重感情。而与之相反,同样身为当年冤案的受害者,慎王却既卑鄙又狠毒,我恨不能亲手将慎王那个混帐千刀万剐。」 「妹妹昨夜去刑部大牢见过慎王。」卫泱说。 「皇兄知道。」 「皇兄,我与慎王说,在当年的案子被查个水落石出之前,我不会让他死,我要让他当个明白鬼。」 「但愿皇兄能活到那个时候,否则皇兄死后真的没脸去见紫川。」 「皇兄别说这种话。」卫泱说着,又慌忙抱紧卫渲的手臂,好像生怕卫渲会突然化为一缕青烟,瞬间就飘散不见。 「泱儿,对不起,你我兄妹才相逢,皇兄就要让你面对如此残忍的事。」 卫泱摇头,「皇兄为何要说对不起,真正该说对不起的是下毒戕害皇兄的人,是明知皇兄被人下毒却无动于衷,眼睁睁看着皇兄被人毒害的那个人。皇兄没错,皇兄没有错!」 见卫泱说着说着又要哭,卫渲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但有些话,他必须要与卫泱交代,否则他真不知道往后还有没有机会与卫泱说。 卫渲很清楚,他时日无多,他余生或许还剩下一个月,十天,或五天。 甚至有可能在他走出这个门以后就会忽然倒下,再也站不起来。 「泱儿,皇兄就快死了,请容皇兄再厚颜无耻的求你一回。」 「皇兄说吧,您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泱儿,皇兄在这世上最亲最信的人就是你,除了你以外,皇兄不放心将霄儿那孩子交给任何人来照看。所以泱儿,你能代皇兄照顾霄儿,直到他长大成人吗?」 「纵使皇兄不这样嘱託我,我也不会放着霄儿不管。皇兄放心,妹妹不但会好好照顾霄儿,还会继承紫川的遗志,尽所能的去治疗霄儿的眼。」 有了卫泱这句话,卫渲就放心了。 除了对不起和谢谢,卫渲也不知与卫泱说什么,才能表达他对卫泱的感激和无比深重的歉意。 卫泱哭着,哭的痛快,哭的撕心裂肺。 哭改变不了卫渲即将离世的这个事实,哭没有任何用处。 但在你竭尽全力,却仍无能为力的时候,似乎就只能用哭来宣洩自己的悲哀与无助了。 送走卫渲以后,卫泱缓了许久都没能缓过神来。 不过才短短三四日的光景,卫渲的病怎么就会恶化到这种无法挽回的程度。 卫泱宁可自己从来都没学过医术,也没做过郎中。 可知身为医者,最无法面对的事就是,对自己至亲的病无能为力,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至亲离自己而去。 「小泱,你怎么又在哭。」 卫泱回神,完全没有察觉到宁棠是何时进的屋。 卫泱赶忙抹了把泪,故作镇定的与宁棠说:「不是叫你回去打个盹,怎么过来了。」 「我有听你的话,回屋躺下小睡。可方才我做了个梦,梦见你在哭,然后我就醒了。醒来以后我不太放心你,就过来看看。没想到你真的在一个人偷偷的哭。」 「不是偷偷哭……」卫泱想要辩解,却觉得这种辩解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宁棠,我方才替渲皇兄诊了一脉。」 「皇上不好?」宁棠问。 卫泱点头,「渲皇兄的身子已经虚亏到了极点,皇兄他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人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宁棠听了卫泱的话,心中悲痛难抑,随之而来的是一片茫然。 是啊,该怎么办啊,他们该怎么办? 第八百一十六章来日会怎样 宁棠了解卫泱,卫泱从来都不会说没有根据的话。 既然卫泱说皇上已经时日无多,那便是真的时日无多了。 皇上一旦不幸驾崩,大夏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毫无疑问,为群龙有首,政局稳定,新君必定会即刻登基。 那么新君会是谁呢? 原本最有可能,也是最理所应当该继任新君的皇长子卫霖,已经死在了数日前景和宫的那场大火中。 这样,皇次子卫霄就成了皇位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但卫霄生来眼盲,一个不良于视的人要如何继承大统,成为一国之君? 所以,尽管卫霄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儿,但自出生之日起,他就已经失去了成为君王的资格。 皇上一共就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死,一个残,都无法继承皇位。 如此,按照大夏传统,兄终无子,便该从弟弟们中挑出一位德才兼备者承袭帝位。 皇上的兄弟手足不多,抛去慎王那个大逆不道的不论,皇上还在世的兄弟就只有卫澜和卫漓二位殿下。 尽管卫澜和卫漓同是庶出,但宁棠认为,在承袭皇位这件事上,卫澜无疑是排在卫漓之前的。 不仅因为卫澜比卫漓年长,也因为卫澜生母的身份比卫漓生母的身份要高贵的多。 据宁棠所知,卫澜生母的出身虽然不是太高,但那也是正经的官宦人家出身,是经选秀被纳采入宫的。 而卫漓的生母则出身贫寒,在成为先帝的女人之前,不过一介小小宫婢。 并且,卫漓的生母还有一个做太监的亲兄长。 在宁棠看来,相比一向处事中庸没有主见的卫澜,敏慧勇毅的卫漓无疑更适合做皇帝。 但大夏的那些豪族权臣,还有皇族宗亲们能够接受一个寒门出身的女子为太后,接受一个太监做国舅吗? 因此,宁棠基本可以断定,倘若真要从皇上的手足中选出一个人来继承皇位,那个人绝对不会是卫漓,而一定会是卫澜。 当然,这只是宁棠诸多推测中的一个。 宁棠认为,大夏下一位国君未必就会在皇上的手足中产生,还有可能是…… 自一年多前,太后冒着大不韪执意要让沈识珺来承袭家族爵位,颠覆传统,使得沈识珺成为大夏史上第一个女伯之事发生起,就开始有人揣测太后的居心。 他们认为太后此举是在为自己来日成为女帝做试探。 宁棠自问还是颇有主见的人,他自然不会人云亦云,单凭这件事就认定太后有那种打算。 但时至今日,不必旁人说服,他也相信太后有这个意图。 眼下这种局面,不正适合太后去实现自己的野心吗? 宁棠甚至怀疑,会形成眼前这种局面不是意外,不是天意,而是人为。 这一切都是樊太后策划好的,所有的事都在太后的掌握之中,所有的人也都被太后玩弄于股掌之间。 倘若他的猜测都是对的,那么卫霖原本是能从景和宫那场大火中得救的。 是太后为实现其野心,故意袖手旁观,卫霖才会葬身火海。 不对,他的想法是不是有些太偏激了,宁棠迟疑。 卫霖到底是太后嫡亲的孙儿,太后身为祖母,怎么忍心对自己的亲孙儿如此狠心。 若换做旁的祖母,遇上这种事,应是宁肯舍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救下孙儿的。 可樊太后不是一般的祖母,更不是一般的女人。 她是狠毒到能亲手餵自己的女儿喝下毒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招人毒害而不作为的女人。 她能为了夙愿,对自己的孙儿见死不救,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想到这儿,宁棠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彻骨的寒意所笼罩。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狠毒的女人,而这样狠毒的女人一旦登临帝位,又会给他们,给整个大夏带来什么? 尽管宁棠觉得卫澜中庸,并不是很适合做一国之君,但若要他从卫澜和太后两人中择其一,他毫无疑问会站在卫澜这边。 在把一切想通想透之后,宁棠便不再迷惘。 「小泱,无论如何,咱们一定要护好澜殿下。」 虽然只有短短一句话,但卫泱却听明白了宁棠的意思。 显然,他俩是想到了一块儿去。 只是,「宁棠,澜皇兄的确是最适合的继任新君的人选。可是,先不说太后会不会想法子派人除掉澜皇兄,咱们就当太后没有杀澜皇兄的打算,依澜皇兄的性情,恐怕也没有胆量坐上那九五之尊的宝座。我只恨自己没本事医好霄儿的眼,霄儿是渲皇兄的儿子,他才最有资格坐上那张龙椅。」 「小泱,我明白你的心思。可就算霄儿的眼睛好了,有资格成为大夏下一任君王,因霄儿年幼,太后依旧会继续把持朝政。霄儿只怕是会步了他父皇的后尘。」 宁棠的话让卫泱觉得心酸极了,「宁棠,四年前我皇兄第一次逼宫,是为了他自己。他想要太后交出摄政大权,他想要当一个名副其实的一国之君。但这一次逼宫,他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卫霖和卫霄。他不想他的继承人来日像他一样,在太后的压迫下,做一个徒有虚名的傀儡皇帝。就在方才,就着这里,渲皇兄将霄儿託付给我,求我照顾霄儿,将霄儿养育成人。可想让霄儿平安长大,过上安逸顺遂的日子,实在是太难了。我不知道怎样做才能给霄儿最好的生活,是力保澜皇兄登上帝位还是暂时屈服于太后,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干,尽管其变就好。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得想想,好好想想。」 「小泱,你别急,咱们还有时间。」宁棠赶忙安抚说。 卫泱点头,「一切都等澜皇兄回来以后再说吧。如果澜皇兄自己不想当这个皇帝,就算咱们再怎么想要把他推上去也是徒劳。」 「澜表弟眼看就要回来了,想必这事很快就会有个结果。小泱,你只记得,无论你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一定会站在你这边支持你。」 「我知道你永远都是站在我这边的。」卫泱望着宁棠,心里瞬间就觉得踏实了不少。 卫泱羞于再对宁棠说「有你在身边真好」这种话。 但有宁棠在身边,真的很好。 卫泱无法想像,倘若眼下她身边没有宁棠陪着帮着她,她会是何等的狼狈。 第八百一十七章去查一个人 「宁棠,我等不到午后了,我这会儿就想动身去趟谭府。」卫泱与宁棠商量说。 宁棠望着卫泱哭的跟花猫似的脸,「你先去把脸洗了再说。」 「洗脸不急,你先答应我。」 宁棠无法对正泪眼汪汪看着他的卫泱说不,「我答应你就是。不过光我答应你没用,也得太后那边允准你出宫才行。」 眼下不必说到,只要想到太后,卫泱浑身的汗毛就会竖起来。 这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厌恶和憎恨。 若是可以,卫泱真想一辈子都不再见,也不再与那个女人打交道。 「何必她允准,我就不信靖华门的那些侍卫赶拦着不叫我出去。」 「小泱,你不是这么任性的姑娘。」 卫泱闻言,幽幽的嘆了口气。 在默默的挣扎了片刻之后,卫泱才又开口,「我这就派人去知会她一声。」 「小泱,你不用特意派人过去,我代你去一趟就好。」 「你何必亲自去跑一趟,我不想你奔波。」 「小泱,你派宫人去请示太后,太后未必会允准。倘若由我亲自出马,我有信心能说服太后。」 卫泱果断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宁棠为她的事一再奔波劳累,「倒不如我自己去,我自己跟她说。」 「小泱,你省点儿力气,否则即便让你去到谭家,你也没力气与人家讲理。」 卫泱觉得宁棠这话说的有道理,权衡再三之后,最终答应让宁棠代她去见太后一面。 「宁棠,辛苦你了。」 「跑腿而已,算不得什么。趁我出去的这段工夫,你洗把脸,再吃点东西,你瞧瞧你自己,再瘦便要瘦没了。」 卫泱点头,「我都听你的。」 …… 卫泱说话算话,宁棠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去洗了把脸,接着又叫福来端几碟糕点来。 卫泱一口水,一口糕点,好不容易才吃下两块。 这厢,她第三块糕点才刚咬了一口,宁棠就回来了。 卫泱赶忙将手上那块糕点放回碟中,使帕子擦了擦手,便站起身来预备拾掇拾掇就随宁棠一道出宫去。 谁知宁棠却与卫泱说:「太后不答应你出宫。」 一听这话,卫泱立刻就恼了,「她不答应又如何,谭府我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 「小泱,你听我把话说完。太后是不许你出宫,但太后承诺,她不会允许谭晏清退辅国公府的婚,景荣和映汐丫头的婚事不会作罢。」 听了宁棠的解释,卫泱胸中的火气略消,但对樊太后,卫泱还是千万个不满。 「太后并不只是不许我去谭家,而是不许我走出这个皇宫。她这样安排,是要将我囚禁在宫里的意思吗?」 「太后说不许你出宫是为你着想。她说你身子太虚弱,不好再经车马劳顿。」 「为我着想?这世上我最不稀罕的就是她所谓的为我着想。」卫泱说,眼中掩饰不住的恨意。 「小泱,你消消气,太后一向说话算话,她答应会保景荣和映汐丫头的婚事,就一定能做到。由太后出面周全,说到底也算是好事。」 卫泱点头,敛了眼中的戾气,「既是好事,总要让国公府的人知道,让舅舅舅母和景荣表兄都能安心。只是眼下辅国公府外必定有重兵把手,想要传个信儿进去,可不是容易的事。」 「若只是捎个信儿进去,我想我还是能办到的。」宁棠说,「小泱,我这就出宫一趟,将这个好消息带去国公府。」 「若是真能将这消息传到国公府,那就再好不过了。舅舅和舅母固然为谭家欲退婚的事烦心伤神,而为此事最伤心难过的无疑是景荣表兄。景荣表兄要是知道,他与映汐的婚事不会作罢,心中必定宽慰。」 「景荣是个情种,倘若他与映汐丫头的婚事真的不成,那小子很有可能会去剃度出家。我可得赶紧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那小子,谁知道那小子这几日有没有在家闹绝食。」宁棠说。 「对,事不宜迟,可得快些将这消息告诉景荣表兄知道。」 「那我这就出宫一趟。」宁棠说着转身就要走,「对了小泱,你有没有什么旁的事,要我一併出宫帮你办了?」 旁的事……还真有一桩。 「宁棠,我还真有桩事想求你帮忙。」 「说求生分,往后不许用这个字。」 「嗯,我以后不说求就是。」 宁棠闻言,很满意的点了点头,「说吧,什么事?」 「昨夜去刑部衙门去的匆忙,走的也匆忙,匆忙到忘了去查一个人。」 「什么人?也关在刑部衙门里?」 「那个人姑且算是慎王府的人,我想多半应是关押在刑部衙门里。」 「那人是男是女,叫什么名字,又是多大年纪,我从辅国公府回来的路上顺道去刑部帮你查一下。」 「那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本名是贺兰心,不过她可能没用本名,她的化名是兰心。」 「贺兰心?兰心?这两个名字怎么都这么耳熟。」宁棠说,但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贺兰心是前文渊阁大学士贺兰煜的亲孙女。」卫泱说。 宁棠恍然,「我就说在哪听过这个名字,原是贺兰大学士的孙女。我记得当年,那位贺兰大学士之所以会被下狱抄家,是因为替楚贵妃和忠勇侯求情,触怒了先帝。听说,贺兰大学士之所以那样不顾自身安危的替忠勇侯一族求情,不单因为贺兰大学士与老忠勇侯是髮小,两人情谊深厚,还因为两家是准亲家。贺兰家的孙小姐贺兰心与忠勇侯府的小世子楚湉,是指腹为婚。也就是说那位贺兰姑娘是徐兄的……」 「贺兰心是紫川名义上的未婚妻。」卫泱口气平静的说。 见卫泱如此从容坦然,宁棠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便直言问道:「那位贺兰姑娘怎么会在慎王府上?还起什么化名。话说那个化名……」 「觉得很耳熟是不是?」卫泱问。 宁棠点头。 「宁棠,你与贺兰姑娘是见过的。」 「见过?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宁棠,你还记不记得四年前,你第一回带我出宫,除了你家以外,你还带我去了什么地方?」 「聚仙……琵琶!」宁棠眼前一亮,「我记得那天在聚仙楼里弹琵琶的姑娘就叫兰心,那就是贺兰心,贺兰大学士的孙女?」 第八百一十八章那么多曲折 「你真是好记性,时隔四年,你竟还记得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姑娘的名字。」卫泱与宁棠说。 「小泱,你这是在夸我?」宁棠问。 「不然呢?」卫泱反问一句,有些不明所以。 宁棠松了口气,但同时心里又觉得有些淡淡的失落。 小泱都不吃醋吗?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得向小泱解释一二。 「小泱,你知道的,我一向是过目不忘,看书如此,对人也是。我并不是因为那贺兰姑娘生的好,才记得她的。」 「贺兰姑娘的确生的清秀白净惹人怜爱。」卫泱说。 宁棠无奈,觉得自己似乎是越描越黑了。 「咱们不说那贺兰姑娘生的如何,你只告诉我,四年前那一面,徐兄就认出那位贺兰姑娘就是他的未婚……就是贺兰大学士的孙女了?」 卫泱点头,「是,因为贺兰姑娘弹奏的那曲《声声思》,紫川当场就认出她了。」 「原来是凭一首曲子。」宁棠闻言,沉吟了片刻又问,「那贺兰姑娘又是如何与慎王扯上关系的?难道是徐兄安排的?」 卫泱摇头,「其实早在四年前,在紫川与贺兰姑娘相认之前,贺兰姑娘与慎王之间就已有牵扯。当年,慎王尚不知道紫川还活着的事,自然也不会想要借贺兰姑娘胁迫紫川帮他做什么。我想,慎王当年之所以会将贺兰姑娘接到聚仙楼暗中照看,大概真是出于一份善心,不愿见与他表弟指腹为婚的女子过得太悽苦潦倒。」 「小泱,听你这意思,聚仙楼与慎王有关?」 「不错,聚仙楼就是慎王的产业,不过因为慎王这些年来一直都远在幽州不得回京都,所以聚仙楼平日都是由慎王的心腹以及成王的人一同打理。」 听了卫泱的话,宁棠只觉得嵴背发寒,「看来成王与慎王意图谋反,真真是蓄谋已久。」 「是啊,不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成王和慎王叔侄绑在一起,也不如太后的道行深。任他们准备的再久再充分,也一样是输的一败涂地。」 「太后真是个极可怕的女人。」 「她早就不是人了。」卫泱口气轻蔑的说,「人是没法一气儿赢两个丧心病狂的疯子的。」 「小泱,你说话总是这样一针见血。」 卫泱轻嘆了口气,并不为宁棠的夸奖而觉得高兴。 谁都希望自己的母亲是个无坚不摧,能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强大女人。 然而却没有人希望自己的母亲是个连疯子都怕的禽兽。 「咱们不说那些叫人扫兴的人。」卫泱与宁棠说。 宁棠怪自己煳涂,好好的提太后做什么,平白惹的小泱心里不舒服。 「咱们言归正传。」宁棠赶紧把话题给扯了回来,「小泱,按着你之前的说法,徐兄四年前就与慎王有了联繫?」 卫泱摇头,「慎王根本就没想到紫川还活着,我想,当年听说紫川还活着,并成为了专门为我医毒治病的神医以后,慎王心里应该也很震惊,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他生怕会因紫川与贺兰姑娘的频繁往来,而暴露出他就是那聚仙楼的背后东家。也不知是经过深思熟虑,还是一时情急,慎王做了个决定。那就是让贺兰姑娘诈死,从此消失在世人眼前,还有就是迅速将聚仙楼转手出去。」 「慎王让贺兰姑娘诈死,我倒是能明白他的几分用意,可是将聚仙楼转手……想在京都城内将一间茶楼的生意做的风生水起,甚至做成业界第一实属不易。慎王为办好聚仙楼不知花了多少财力和心血,难为他捨得就那样倒手卖了。」宁棠啧啧。 「多年心血付诸东流,的确叫人唏嘘。但聚仙楼不卖,贺兰姑娘不诈死,我想要不了太久,我就能借赵兴查到聚仙楼背后的东家究竟是谁。也会查到,他之所以开办这个聚仙楼,是为搜集京中情报,以及笼络权贵。要是再往深入里查,便会查到,慎王与成王合谋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谋逆造反。慎王这招蜥蜴断尾,用的也算是快准狠了。」 宁棠点头,很是贊同卫泱的说法,但他心中仍有一个不解,「贺兰姑娘诈死,聚仙楼又转手。如此,慎王不就失去了与徐兄接触的机会?」 「慎王既知紫川成了我身边的人,又深得太后和皇兄的信赖,怎么可能不打紫川的主意。我想,当年慎王一定是想尽各种办法想要他的人与紫川接触,却不想后来紫川突然随我去了千里之外的江州。慎王大概是觉得,我永远都不会从江州回来了,紫川与他来说也就没什么大的用处。或许也是未免打草惊蛇,我与紫川在江州的这三年,慎王并没有试图联络紫川。直到去年我与紫川从江州回来,慎王才又开始蠢蠢欲动。」 「慎王满脑子都只想着报仇和谋反,在他眼里根本就没有亲人,好像只有对他来说有用的人和对他来说没用的人。」宁棠说。 「你这话说的精闢,不过我还是得稍稍给你纠正一点,所谓替其母与其外祖一族报仇翻案,只是慎王为粉饰其权欲及野心的藉口罢了。紫川才是真的一心一意,毫无杂念的只想为其族人雪冤。」 宁棠感慨,「世上小人奸人千千万,却再找出不像徐兄这样坦荡正直的君子了。」 卫泱眉目低垂,是啊,再找不到了。 卫泱心中悲痛,但她明白,眼下不是伤心流泪的时候。 于是,在飞快的整理了情绪之后,卫泱便抬眼与宁棠说:「再后来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慎王借兄弟情拉拢于紫川,要紫川暗中帮他做事。自然,除了以情拉拢,我想慎王大概也曾用贺兰姑娘的安危胁迫过紫川就范。不过,紫川对慎王的嘱託,从来都是阳奉阴违。他一直都是站在我这边,站在咱们这边。」 「我是真没想到,这中间竟然有这么多曲折。」宁棠感慨。 「抱歉宁棠,瞒了你这么久,才将这些事情都告诉你。」卫泱望着宁棠,眼中满是愧疚,「但你知道,我和紫川并不是因为信不过你才不告诉你。我们是不想将你牵扯进这些是非中,是为你的安危考虑才一直隐瞒你的。」 「小泱你不必解释,我都明白,都明白的。」 第八百一十九章感激无以復加 对于宁棠的理解,卫泱着实欣慰。 而卫泱的坦诚,也让宁棠心中甚慰。 「小泱,你放心,只要那贺兰姑娘还活着,我就一定会把她给你找出来。」 「宁棠,谢谢你,我也代紫川谢你。」 宁棠摆手,「你我之间,不必言谢。至于徐兄就更不必谢我了,别忘了,我可是徐兄的娘家人。」 「你不许我道谢,我不道谢就是,但你总要容我向你道声辛苦。」 「你这声辛苦我收下了。只是小泱,倘若我真帮你找到了贺兰姑娘,你预备如何安置她?」 怎样安置贺兰心的问题,卫泱还真没想好。 「等确定贺兰姑娘还活着以后,再做安排也不迟。」 宁棠点头,「事不宜迟,那我出宫去了。」 「小心行事,莫要莽撞。」 「这话该我嘱咐你。」宁棠望着卫泱,一脸的不放心,「你一定要乖乖的在福熙宫里等我回来。」 卫泱点头,「我答应你就是。」 …… 这几日,除了夜里睡觉的时候,宁棠几乎时时刻刻都陪在她身边。 眼下骤然离了宁棠,本就有些神经衰弱的卫泱,难以避免的陷入了焦虑之中。 她很不想一个人待着,她想找个人陪她说说话。 否则,她就会不停地胡思乱想。 可是这皇宫里能陪她说话的人不多。 卫泱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住在东偏殿的卫湘。 卫泱原本已经打算吩咐福来去东偏殿把人请来,可转念一想,她与卫湘见了面又能说什么呢? 说慎王?说紫川?还是说卫渲与太后? 这每一个话题都相当沉重,沉重到她们姐俩可以一直抱头痛哭到晚上。 卫泱不想再哭了,也不愿看到别人在她面前哭。 于是,卫泱便打消了请卫湘过来陪她说话的念头。 「福来。」 「主子有何吩咐?」福来赶忙上前,恭敬问道。 「你立刻命人准备撵轿来,我要去趟静安宫。」 听说卫泱要出门,福来起先有些犹豫。 以他们长公主如今的身子,安心静养为宜,不好奔波劳累。 可福来在卫泱身边守了半天,也就见卫泱焦灼阴郁了半天。 与其让长公主闷在屋里胡思乱想,倒不如让长公主出门走走。 静安宫不算什么是非之地,去走一趟想必也无妨。 「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安排。」 …… 对于卫泱的突然到访,刘太嫔既意外又惊喜。 「见长公主一切安好,嫔妾就放心了。」 刘太嫔虽然嘴上说卫泱一切安好,但她看的出来,卫泱并不安好。 从前总是神采飞扬的美人,如今明眸依旧,却毫无光彩。 那一脸的木然,像丢了魂似的。 「见太嫔安好,我也放心多了。」卫泱温声与刘太嫔说。 「长公主别站着,随嫔妾进屋说话吧。」 卫泱点头,随刘太嫔一同进了屋。 刚进屋坐定,卫泱就与刘太嫔说:「昨日,我亲手写了一封信,托人捎去济州给漓皇弟,叫漓皇弟不要自作主张的回宫来。我想,只要漓皇弟不回来,这回的事应该就不会影响到漓皇弟。」 刘太嫔虽然出身不好,位分也不高,但到底是在宫中沉浮十余年的老人了。 朝政的事她是不懂,但太后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她猜不到十分也能猜到八分。 刘太嫔十分清楚,回来京都,回到皇宫,对卫漓有百害而无一利,卫漓绝对不能回来。 但凭她,根本就没有门路能将她的意思传达给远在千里之外的卫漓。 这两日,她心中一直都无比焦虑,生怕卫漓听说宫里出了大事以后,会傻乎乎的跑回来。 她想去求卫泱,求卫泱阻止卫漓回来。 毕竟,这宫里她唯一能信任能指望,也有这个能耐的人,就只有卫泱一个。 然而让她绝望的是,她听说卫泱一回宫就病倒了,还是昏迷不醒。 她原以为一切都完了,卫漓必定会快马加鞭,一路赶回京都,回到这充斥着阴谋与陷阱的皇宫。 她是真没想到卫泱是那样看重卫漓这个弟弟,竟然在大病初癒,刚刚醒来以后,就即刻给卫漓修书一封,阻止卫漓回来趟浑水。 刘太嫔对卫泱的感激无以復加,她立马伏地跪下,重重的沖卫泱叩了个头,「嫔妾叩谢长公主,谢长公主如此为漓儿着想。」 卫泱见状,赶紧起身上前将刘太嫔从地上扶起,「漓皇弟是我亲弟弟,我不为他着想为谁着想。这都是身为姐姐该做的,太嫔不必谢我。」 「长公主是真疼漓儿。」刘太嫔感慨道。 「嗯,我自然是真的疼他。」卫泱一边说一边扶刘太嫔到一旁坐下,「刘太嫔有没有什么话想捎给漓皇弟,待我下回给漓皇弟写信的时候,可以一併帮太嫔写上。」 刘太嫔摇头,「嫔妾没有什么想与漓儿说的,只要那孩子能平平安安的就好。」 「漓皇弟是个伶俐又很有分寸的孩子,我想漓皇弟一定……」 「你…你来了!」 没等卫泱把话说完,就见卫沁打外头进了屋。 瞧她那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明显是跑过来的。 卫沁来到卫泱跟前站下,来来回回打量了卫泱好几遍,「你多久没吃饭,没睡觉了?瞧你这枯瘦憔悴的样子,原本不算丑的人,竟变得如此难看。」 卫泱知道,卫沁话虽然说的难听,但并无恶意,卫沁是在关心她。 卫泱还知道,卫沁的本性其实并不坏,就是有些跋扈骄纵。 如若卫沁真是个生性狠毒残暴的人,就算卫沁是她亲姐,她也不可能那么费心的去保卫沁,更不可能私下里再与卫沁有任何往来。 不过,还是应了那句老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卫沁是打小被骄纵惯了,纵使沦落至此,依旧是傲娇,依旧是不懂得好好与人说话。 「你别看我这个样子,要是咱俩真的打起来,你未必能打赢我。」卫泱对卫沁说,意在告诉卫沁她好着呢,不必卫沁担心。 「就你这样子,还想跟我打架,只怕一阵风吹来就能把你给吹跑了。」卫沁说着,偏头望向身旁的小宫女,「秀文,你去蒸碗蛋羹来给她吃,免得待会儿她在这里晕死过去再赖着咱们。这天大的罪责,咱们可担待不起。」 卫泱闻言,立马摆手,「我不饿,不想吃蛋羹。」 「不想吃也得吃,你可是答应我一定会保我在宫里平安,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谁来保我?」 第八百二十章人心都是肉长的 「瞧你说的。」卫泱望着卫沁,从容又不失气场的说,「想让我死,可没那么容易。」 「是吗?」卫沁并不是在质疑卫泱的话,而是在听了卫泱的话以后,心里忽然觉得有些怅然,「很多时候,人的性命都是很脆弱的。」 卫泱并不反对卫沁这种说法,但卫沁这种说法未免消极了些,「不是很多时候,只是某些时候而已。」 「兴许吧。」卫沁有些不置可否的应和了一声,又急着与卫泱说,「自打出事以后,我们这些人都被勒令不许随意踏出静安宫,我想去颐安宫给樊贵妃上柱香都不成。旁人没这能耐,我想你一定有法子能帮我去颐安宫一趟。」 对于卫沁的请求,卫泱十分意外,「若我没记错,你与贵妃素无往来,你怎么会想着要去给贵妃上香。」 「是,我与贵妃是一向没大有往来,但我是个识好歹的人。想来,自我从庵中回宫以后,衣食供应从来都不缺,这固然有你时长派人照应我的功劳,但贵妃代皇后之职统领后宫,若无贵妃属意,命尚宫局的人不许怠慢我,我怕是也不能过的这么安逸。贵妃待我有恩,我一直想着回头得了机会,要好好当面谢过贵妃,不想樊贵妃竟然……」话说到这里,卫沁面露悲色,看起来是真伤心。 贵妃樊悦萩从来都是宫里无可争议的好人,骄纵跋扈如卫沁都敬服她,更何况是旁人。 卫泱想着,心里难过极了。 为什么好人总是不长命呢? 「难为你有这份心。正好待会儿我要去颐安宫瞧霄儿,你就随我一道去趟颐安宫吧。」卫泱应承卫沁说。 卫沁点头,感慨说:「你说好人怎么总是不长命啊。」 卫泱微怔,心想,她与卫沁难得有这种意见一致,默契十足的时候。 「是啊,你说的真对。」 「好人的命总是不长,坏人却总是能长命百岁,你绝对会长命百岁的。」 卫沁愿她长命,卫泱还是挺受用的,可何必在前头加个坏人呢。 卫泱莞尔,「你也会长命百岁的。」 「我觉着,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卫沁望着卫泱,一脸认真的说。 「我本来就生的好看,还用你说。」卫泱故作得意。 卫沁淡淡一笑,心想,卫泱还有精气神与她斗嘴,那么卫泱的身体状况应该也不是太糟。 不多时,卫沁命宫人去蒸的蛋羹就蒸好端来了。 蛋羹上浇了一层芝麻油,又滴了几滴酱油。 压榨与酿造的香气伴着蛋香味,让人垂涎欲滴。 「快趁热把它吃了。」卫沁亲自将蛋羹端到卫泱手上。 出于礼貌,卫泱将蛋羹接到手上。 蛋羹的味道很香,娇黄的颜色也很诱人。 但任再香再味美的食物,也无法在这种时候挑动起她的味蕾。 卫泱觉得,她似乎已经失去身为动物对食物本能一般的欲望。 可见卫沁和刘太嫔都眼巴巴的望着她,盼着她吃点儿,她若不吃实在不好。 于是,卫泱便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勺蛋羹送进嘴里。 「你就不能大口大口的吃,难道这蛋羹不合你的口味?」卫沁问。 「蛋羹好吃,就是太烫,没法大口吃。」 卫沁闻言,立刻俯身上前,夺过卫泱手中的勺子,舀了一大勺蛋羹吹凉,又将勺子递还到卫泱手上,「觉着热不会吹吹再吃,你要没力气吹,我帮你吹。」 「我自己吹就好。」卫泱说完,便依着卫沁的话,大口大口的吃起蛋羹来。 见那碗蛋羹很快就下了一半,卫沁颇为满意的笑了笑,「就要像这样才好,不过你吃的还是太慢。」 卫沁说完这句,又俯身凑上前,要帮卫泱吹凉勺上的蛋羹。 卫泱不许,「我自己会吹。」 「我偏要帮你怎样。」 「我偏不许你帮。」 「我就要帮。」 在与卫沁说说闹闹间,卫泱总算是把那碗蛋羹给吃了干净。 一碗热乎乎的蛋羹下肚,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真的有用,卫泱觉得身上舒服了不少,也比之前有气力了。 果真是应了那句人是铁,饭是钢。 在稍歇片刻,又与刘太嫔说了几句体己话以后,卫泱便兑现了之前对卫沁的承诺,带卫沁一同去颐安宫给贵妃上香。 卫泱只管将卫沁送到了颐安宫的正殿外,自己没有进去。 她怕看到正殿中央那个巨大的奠字,怕看到堂中那一大一小两副棺木。 她会忍不住哭,她不想在卫沁面前哭。 「你自己进去吧,我去西偏殿瞧瞧霄儿。」 卫沁点头,「你慢慢看,不用急着来与我会和,等待会儿给贵妃和小卫霖上完香以后,我想再亲手为他们母子折些元宝烧了。」 「你会折元宝?」 「嗯,我母妃殁的时候学的,眼下还没忘。」卫沁说,口气平静,但卫泱却感觉的到,卫沁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有多悲凉多不平。 「你想折便折吧,待我看过霄儿以后就过来找你。」 卫沁应了声好,便沖卫泱摆摆手,叫卫泱赶紧去。 卫泱也没再与卫沁啰嗦,便转身向西偏殿的方向走去。 卫沁目送卫泱走远,她望着卫泱单薄到让人揪心的背影,竟忽然觉得有些心疼卫泱。 她怎么就不能心疼卫泱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尽管卫泱这丫头有时候对她说话会很不客气,但她知道,卫泱对她从无恶意。 之前在静安宫,她说卫泱是恶人,并不是真心话。 她之所以那样说,一则是故意与卫泱赌气,二则她是怕卫泱会应了好人不长命那句诅咒一般的话。 她不想让卫泱像此刻躺在冰冷棺木里的樊贵妃一样,成为一个短命的好人。 她想让卫泱好好活着,这并不只是为了她自己,而是她真的希望卫泱能福寿安康,寿终正寝。 …… 卫泱到时,翟清正在餵刚刚醒来的卫霄吃蛋羹。 卫泱觉得真巧,她之前在静安宫也才吃了蛋羹。 「殿下,长公主来了,您姑母来看您了。」翟清温声与卫霄说。 卫霄眼盲看不见,却能听见有人来到床前站下的声音。 「姑母……姑母……」被吓得有些迷煳的卫霄,反覆重复了好几遍姑母,才终于反应过来。 在回神之后,他慌忙冲着卫泱所在的方向伸出双臂,「姑母抱,姑母抱我!」 第八百二十一章从来就没有误会 卫泱俯身上前,将卫霄抱了个满怀。 卫泱生怕弄疼了卫霄,不敢太用力,而卫霄却生怕卫泱会离开他似的,紧紧抱着卫泱的脖子,一边哭一边含混不清的与卫泱说,「姑母,母妃没了,霖皇兄没了,姨丈也没了。侄儿再见不着他们了,咱们再见不着他们了。侄儿怕,侄儿不想,姑母别走,姑母别不要侄儿。」 霄儿的哭诉,让卫泱本就悲痛欲裂的心彻底碎了。 「霄儿不怕,姑母不走,姑母要你。」 受惊的孩子没有理智可言,痛哭中的孩子也不似大人,能听的进劝。 卫泱想尽了一切办法,想要劝止卫霄,让卫霄不要再哭。 这么小的孩子,哪能由得他这样哭。 不哭坏了眼,也会哭坏了嗓子。 可卫泱却没能成功的阻止卫霄,卫霄一直躲在卫泱的怀里哭,不停的重复着之前的话。 直到哭的筋疲力尽,才靠在卫泱的怀里睡了过去。 卫泱一脸不知所措的望着怀中的卫霄,在翟清的提醒下她才回过神来,将怀中睡着的卫霄小心的平放到床上。 刚给卫霄掖好被子,卫泱一直强忍着的泪就簌簌落下。 卫泱一点儿都不想哭,可就是忍不住,拼了命也忍不住。 翟清从旁瞧着,并没有劝慰卫泱,任由卫泱哭着。 翟清并不是出于看卫泱笑话的目的,才没出言宽慰卫泱。 他是觉得,大哭一场与卫泱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 总是隐忍压抑着不哭,只怕会憋出病来。 见卫泱哭的差不多,已经快没力气的样子,翟清适时的递了条帕子上前,示意卫泱用这帕子擦擦脸。 卫泱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但翟清的人情,她觉得还是少欠一点儿是一点儿。 以免往后两人真到了你死我活的时候,她会手软留情。 因此,卫泱并未接翟清递来的手帕,而是使自个的袖口胡乱抹了把泪。 见卫泱无视了他的好意,翟清并不觉得十分意外。 长公主性子犟,这是改不了的。 莫说他在长公主哭泣时递过去一条手帕,就算长公主落水,他好心递过去一条绳子要将长公主拉上岸,依长公主的脾气,只怕宁肯溺死,也不愿接受他的恩惠。 翟清识相,便将帕子收了回去。 「我似乎来的有些不是时候。」卫泱望着一旁桌上,才吃了一半的蛋羹说。 翟清也不知卫泱这是在自语,还是在与他说话,犹豫了片刻才开口,「等待会儿霄殿下睡醒了,我会命膳房再做一碗新的来哄殿下吃。」 卫泱闻言,抬眼望向翟清,「我等不了了,我今天就想把霄儿带回福熙宫。」 卫泱并不是用商量的口气与翟清说的这句话,她是在通知翟清,她今天就会将卫霄从颐安宫接走。 「眼下长公主自顾都不暇,哪有余力照顾霄殿下。」翟清直言不讳。 「我能照顾霄儿,我一定会将霄儿照顾好。」 翟清相信卫泱一定能给卫霄最好的照顾,但厚此必定会薄彼。 莫要到时候霄殿下的身子和精神都好了,长公主自己却垮了。 翟清心里很清楚,凭他是无法阻止长公主要将霄殿下带走这件事的。 如此,他就只能把太后搬出来。 「长公主想将霄殿下带走,总要先问过太后的意思。只有太后那边应允了,我们这边才敢放人。」 如今「太后」二字,已经成了卫泱的禁忌词。 不必听到,只要想到太后,卫泱就会浑身发抖,气的发抖。 她望着翟清的目光瞬间就由先前的平静变为冷肃,「谁都不能阻止我将霄儿带走,包括她在内。」 从卫泱的眼中,翟清看到了杀气。 翟清知道,卫泱并不是一个暴戾之人。 卫泱是有仇必报的性子不假,但同时也心怀善念,懂得得饶人处且饶人。 既然卫泱都能原谅曾经密谋要戕害自己的三长公主卫沁,怎么就无法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多些宽容呢。 「长公主,您就那么恨太后?」翟清问。 卫泱不言,并不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觉得翟清这个问题根本就不值得她去回答。 难道她恨太后恨的还不够明显吗? 见卫泱不言语,还用一副看傻子似的神情看着他。 翟清心中多少觉得有些无奈,「长公主难道不觉得太后对你很好,很纵容吗?你大概是这世上唯一能用死威胁到太后的人。」 卫泱并不完全否认翟清的说法,太后明面上是待她极好,她要月亮,太后不但会给她摘来月亮,就连整片星空也会双手为她奉上。 但卫泱清楚,太后对她的这份宠爱并不是真的爱。太后对她的好,归根究底都源自于太后对她的愧疚。 在卫泱看来,愧疚就意味着怜悯。 她并不稀罕太后的怜悯。 「她对我好,只是想从中寻求自我安慰罢了,她并不是真的爱我。因为没有任何一个真心爱惜自己女儿的母亲,会为一己私慾亲手餵自己的女儿喝下毒药。」 卫泱话说的很在理,但翟清知道,事实并不像卫泱认为的这样不堪。 「长公主,事实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不想提她!」卫泱怒视翟清,「别以为我给你一点儿好气,你就可以得寸进尺。」 对于卫泱的愤怒,翟清并不觉得畏惧。 毕竟,卫泱像这样恶狠狠的瞪着他又不是一回两回了。 印象中,两人每回相遇,似乎都是剑拔弩张。 翟清并没有退却,他望着卫泱温声道:「我不愿见你与太后之间的误会越结越深,互相伤害。」 「我与她之间从来都没有误会。」卫泱暂敛火气,用还算平和的语气与翟清说,「你是太后最信最喜的枕边人,你应该知道多年前,也就是在我三岁那年,宫里发生过什么大事。你应该也多少知道些,那件事并不是表面上看去那样简单。」 翟清不言,当是默认了卫泱的话。 「当年,没有人逼迫太后餵我吃下那碗有毒的汤羹,这都是她自己的决定。在太后眼中,我就是一颗弃子,就算她后来把我捡回来,如珠如宝的疼爱,也改变不了我曾被她无情捨弃的事实。这就是我憎恨她最根本的根源,却不是全部的根源,你难道要听我一一列数她犯下的那些让人无法饶恕的罪行吗?」 第八百二十二章知母莫若女 「长公主,请你冷静些。」翟清劝道。 「冷静?之前是你挑起我的怒火,眼下却又要我冷静?翟清,你跟樊太后一样都是疯子!」 「我是个疯子,但太后不是。」翟清望着卫泱,他真的希望卫泱能懂,「太后对你的心意,并不似你想像中的那样不堪。」 「不,太后就是疯子,还是个不堪到极点的疯子。我渲皇兄被人毒害,她不是不知道。三年,整整三年,她有一千多次机会能阻止那些混帐在我渲皇兄的膳食中下毒,但她没有。她只管眼睁睁的看着我渲皇兄,看着她的亲生儿子被人下毒,身体日渐衰弱,直到眼下命不久矣。渲皇兄再不是,也是她樊太后的亲骨肉,她怎么可以对渲皇兄如此绝情。当年,她亲手餵我喝下毒药,我可以当她是一时冲动,错了主意。可在渲皇兄这件事上,有太多的时间让她冷静,容她思考,许她反悔。但她没有,她思量再三,还是决定要眼睁睁的看着我渲皇兄,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被人毒死。你说她不是疯子?你说我与她之间都只是误会?翟清,你真是个疯子!」 「长公主有没有想过,太后之所以一直不肯还权于皇上,是为了天下大义。」 卫泱笑了,却是冷笑。 「天下大义?何为天下大义?天下大义就是让国本归正!太后一直把持朝政不放,不过是因为她贪恋权利,与我渲皇兄究竟能不能成为一个好的君王根本就没有关系。我想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她究竟揣着怎样的野心。」 翟清闻言,有些无言以对。 他认为卫泱说的或许不错,纵使眼下在位的皇帝不是卫渲,而是传闻中那位英年早逝,小小年纪就有治国理政之才的太子卫澈坐在皇帝宝座上。太后恐怕也不会甘心幽居后宫,过赏花逗鸟,含饴弄孙的清闲日子。 「长公主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太后了?」 「就算她要以死谢罪,立刻就死在我面前,我也绝对不会原谅她,她死后我也将一直憎恨她。」卫泱毫不犹豫,口气决绝的说。 翟清望着卫泱,他在卫泱的眼中看到了恨,看到了坚决,也看到了痛苦和挣扎。 在痛骂和指责太后的时候,长公主还会觉得煎熬难过,这就说明长公主对太后并不是彻底的绝情绝义。 翟清自问是个心肠冷硬之人,想让他冷下心肠去恨去害一个人,是很轻而易举的事。 而想让一个心肠很软的人,彻底狠下心肠,去憎恨一个人,想必一定是很艰难的事。 翟清想,在下定决心去憎恨太后之前,长公主一定经歷了他难以想像的苦痛。 见卫泱有些激动,翟清不想也不敢再刺激卫泱,于是便改用更加和缓的口气,试图开解卫泱,「无论太后是否是一个好母亲,她都是一个出色的统治者。长公主难道不觉得那至高无上的位置,由有能者来居之,是很应该的吗。」 卫泱不喜欢像泼妇一样大声说话,她也没有力气再与翟清争执什么。 于是,卫泱也换了一副相对平和的口气与翟清说:「我并不否认太后是个出色,甚至很杰出的统治者。可难道我渲皇兄就不是吗?若不是太后长久以来一直把持朝政,害我渲皇兄一直都没有展现自己政治才能的机会,我渲皇兄怎么会一直都被迫背负着庸懦无能的评价。太后她既夺走了渲皇兄的权,又毁了渲皇兄的英名。她纵使是个有能者,也是个卑鄙的有能者,她为了成全自己,毁了自己亲生儿子的一生。像这样为一己私慾,连母子亲情都能捨弃的统治者,在她的统治之下,大夏又会有多美好的明天呢?」 翟清自诩能言善道,但相比卫泱,他真是自愧不如。 倘若卫泱只是善辩,只是善于强词夺理,他有自信能将卫泱辩倒。 偏卫泱说的每一句话都在理,让人无法反驳。 「我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卫泱望着翟清说,神情平和,毫无战意,「我知道你是出于好意,想要从中调和我与太后之间的矛盾。但翟清,不是所有的矛盾都有可能被调和。我可以很负责人的告诉你,不要再试图去调和我与太后之间的矛盾,因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我和她註定是一辈子的敌人了,我迟早会让她尝到一败涂地的滋味。」 「长公主要杀太后?」 「或者我会让她体尝比死更痛苦的挫折。」卫泱望着翟清,很自信很决绝,「你可以回去告诉她,告诉她我一定会杀了她。她若是不想死,那她可以先出手杀了我。」 「长公主不会忍心杀太后,太后也绝对不会动杀长公主的念头。」翟清应道,口气甚至比卫泱还要自信。 「你不告诉她我要杀她,你一定会后悔。而不打算先发制人的她,也一定会后悔。」 翟清听的出来,卫泱方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意气用事。 长公主是打定主意,一定要与太后斗个你死我活了。 「霄儿我可以缓缓再接走,不过你回头见了她,代我与她说一句,霄儿我一定会接到身边去抚养。」卫泱说完,便一脸怜惜的望向床上因太过疲劳,睡的很沉的卫霄。 翟清也顺着卫泱的目光望向卫霄,「如今徐郎中已经不在,无法再为霄殿下医治眼疾。敢问长公主,你可有法子继续为霄殿下医治眼疾?」 「我哪里敢为霄儿医治眼疾,我难道就不怕霄儿的眼疾被治好以后,会遭太后的暗杀?」 「长公主这话是从何说起?」 「翟清,你何必在我面前装傻,你是太后最信最宠之人,你还能不清楚太后究竟在盘算什么?我有些好奇,太后眼下是否已经将来日她登基称帝要用的吉服都准备好了。除此以外,她是不是也把我澜皇兄和漓皇弟的棺材都准备好了。」 吉服和棺材真没有,但翟清却晓得,太后的确是在打长公主认为的那个主意。 翟清不知该贊卫泱是慧眼如炬,还是感慨一句知母莫若女。 第八百二十三章牵强的解释 卫泱望着翟清,又接着说:「眼下,霄儿是我渲皇兄唯一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若不是因为霄儿有眼疾,无法胜任一国之君,太后可能放过霄儿?你可知我一直以来有多盼望着霄儿的眼疾能被治好。但眼下,我竟然觉得有些庆幸,庆幸霄儿看不见。」 初闻卫泱的话,翟清只觉得卫泱对太后的误解太深。 但转念一想,人心隔肚皮,谁又能钻进太后的心里去看看,确定太后真的没有揣着卫泱认为的那种盘算。 翟清记得很清楚,景和宫大火那日,太后将已被皇上送到宫外安全处的樊贵妃,以及卫霖和卫霄两位小皇子又秘密的绑回宫来,作为威胁皇上收手的人质,关在景和宫的一处密室中。 太后念霄皇子年幼,并未将他与樊贵妃和霖皇子一起关押在密室中,而是单独交由两位亲信宫女照看。 正是因为这个安排,在后来的大火中霄殿下才能逃过一劫。 听说景和宫走水时,太后人在外书房。 太后得到消息以后,当即就下令命人全力扑救景和宫的大火,但太后却没有将自己怀中揣着的,那唯一一把密室的钥匙交给前去救火的人。 无论是景和宫的宫人,还是前往景和宫救火的宫人,都知樊贵妃与霖皇子被关在那一门之隔的密室中。 奈何那道密室门实在太坚硬结实,凭人力根本无法破拆,就只能用钥匙。 而他们手中却没有钥匙。 翟清想,当时太后之所以没第一时间将钥匙拿出来,大概是忽闻景和宫走水,一时慌乱没有想起来,或许是忘了还有钥匙这茬,也兴许是…… 果敢勇勐如太后,怎么可能被区区走水吓倒。 运筹帷幄如太后,怎么会在关键时刻忘了最关键的事。 这些解释都过于牵强了。 唯一的正解,可能就是像卫泱猜测的那样。 翟清想着,不免觉得有些惭愧。 作为多年以来,几乎日夜都侍奉于太后枕畔的人,他似乎远不如卫泱对太后了解的深刻。 「若是可以,长公主还是要尽力为霄殿下医治眼疾。」翟清对卫泱说。 卫泱闻言,不禁望向床上熟睡的卫霄,她抬手轻轻的摸了摸卫霄清瘦的小脸,「不必你说,我也不会放弃为霄儿治疗眼疾这件事,不单因为霄儿是我的侄儿,还因为这是那些已经不在了的人的愿望。」 翟清没有多话,只点头应了声「是」。 卫泱又偏头望向翟清,「你救霄儿并照料霄儿多日的恩情我都记在心里,你若一直都对照料霄儿的事尽心尽力,我想我可以答应你上午提出的那个要求,那个让我欠你一个人情,以求后报的要求。」 「长公主放心,即便长公主不许诺我什么,在您将霄殿下接走以前,我也会尽心照料霄殿下。」 从前,卫泱只觉得翟清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鬼话,是谎话。 但眼下,她却对翟清所说的话深信不疑。 她信翟清会全力照顾好卫霄。 「那我明儿再来瞧霄儿。」卫泱起身。 「长公主慢走。」翟清还算客气的沖卫泱恭了恭身。 卫泱点头,便转身向殿外走去。 听卫泱说她明日还会再来,翟清只觉得打心底里生出一种愉悦之感。 他从来都不曾这样盼望着明天的到来。 与卫泱做敌人做对手固然有趣刺激,但翟清忽然觉得,能与卫泱平心静气的交谈,这感觉似乎也不坏。 或者,他该试着用别的方式与卫泱相处。 毕竟,他从来都不是因为讨厌卫泱,才要将卫泱当是对手的。 …… 卫泱一从西偏殿出来,就见宁棠站在廊下。 她赶忙迎上前,「何时回来的?」 宁棠答:「刚回来不久。我一回福熙宫就听宫人说你去了静安宫,我便去静安宫寻你。谁知静安宫的宫人又说你来了颐安宫,我便又找到了颐安宫来。才过来站下没多久,你就出来了。」 「你只管在福熙宫等我回去就是,何必这样奔波。」 「你说我奔波,你又何尝没奔波。小泱,我果然还是该亲自看着你,只要一离了我的眼,你就会折腾你自个。」 「我可不是折腾,我是量力而行。宁棠,你不觉得我出来走走,精气神比一直闷在屋里要好许多。」 宁棠闻言,细细端详了卫泱几遍,「精气神好些没有,我倒没看出来,却看得出你之前在殿内哭过。」 卫泱没想隐瞒宁棠,便照实说:「我是看着霄儿在我怀里哭的那么伤心,一时没忍住就与霄儿一起哭了。」 「哭的跟花猫似的,得赶紧回去洗把脸。」 「怎么,我眼下这个样子很难看吗?」 「宁棠摇头,在我眼里,你无论什么样子都是好看的。」 「你就会哄我。」 「我不是哄你,是真心这么觉得。小泱,你还不信我的话?」 「我不信谁,也不可能不信你。」 卫泱这句话让宁棠十分受用,他淡淡一笑,对卫泱说:「快跟我回去,我有些事想跟你说。」 「宁棠,你查到了?」 宁棠点头。 卫泱心中激动,她无比迫切的想要知道贺兰心目前的处境。 「人还活着吗?」卫泱问。 「还活着,详细的情况我回去再跟你说。」 卫泱着急归着急,却没忘了她不是一个人来颐安宫的。 「我是和卫沁一同过来的,待我先将卫沁送回静安宫,咱们再回福熙宫详说。」 宁棠点头,便随卫泱一同来到了正殿一侧的一处偏室。 一进屋,见卫沁正坐在桌前,专注的用金纸折着金元宝,宁棠很是意外。 他望向卫泱,一脸的探究,眼前这个人真是卫沁? 「如今的卫沁的确是与从前的卫沁不一样了。」卫泱与宁棠说。 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卫沁才回神,她抬起头来,循声望过去,正见卫泱与宁棠一道进了屋,并向这边走来。 若只是卫泱一人过来,卫沁绝不会起身相迎,可同来的还有宁棠…… 卫沁赶忙起身,略显娇羞的对宁棠说了句,「你来了。」 宁棠循着规矩,沖卫沁一礼,「拜见三长公主。」 卫沁立马沖宁棠摆手,「你快些免礼,快些免礼」 此时此刻,卫沁的眼里除了宁棠就再装不下别人了。 三年不见,宁棠当真是变的越发出色了,卫沁如是想。 第八百二十四章一股清流 「我瞧你这纸元宝已经折的不少,想必你的心意贵妃和霖儿也都收到了。今日就到此为止,我送你回静安宫去。」卫泱对卫沁说。 闻言,卫沁的目光才不情不愿的从宁棠身上挪开,「我自己能回去,不必劳你送我一趟。」 「颐安宫离静安宫不近,你走着回去太累。」 「你当我跟你一样娇弱,走几步路也要乘撵轿?这点儿路我还是能走的。」 「眼下宫中的禁足令还未解除,你就不怕你在独自回去的路上,被巡逻经过的禁军侍卫拿下?」 卫泱不提,卫沁险些忘了这茬。 今日她是沾了卫泱的光,才能从静安宫走出来。 倘若她真的孤身一人走在长街上,没准儿真会被禁军侍卫拦下盘问。 她如今虽然已经不得势了,但她终究是先帝的女儿,是当朝的长公主。 脸面还是要的,最后的尊严也是要守的。 她绝不容许那种损颜面的事在自己身上发生。 于是,卫沁便忙向卫泱服软说:「我跟你走。」 「那咱们就走吧。」卫泱望向宁棠。 宁棠点头,沖卫泱伸出了手臂,「来,我扶你。」 「我自己能走。」 宁棠没言语,只管将卫泱的手拉过来,搭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见状,卫泱哪好再拒绝宁棠的好意,便扶着宁棠的手臂向外走去。 …… 卫泱平日乘坐的撵轿,只坐一个人里头还是很宽敞的。 但要是同时坐进去两个人,就会稍稍显得有跼蹙。 卫泱与卫沁不得不肩挨着肩坐的很近。 尽管两个人坐的近,看起来很亲密,但事实上,卫泱与卫沁并不亲,撵轿一路从颐安宫抬出来,眼看就要抬到静安宫了,姐俩愣是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咳咳。」卫沁轻咳了两声,不是真的嗓子不舒服,而是有意吸引卫泱的注意,提示卫泱她有话要说。 卫泱很配合的望向身边的卫沁,准备听听卫沁想与她说什么。 「宁将军待你极好。」 卫泱没想到卫沁会提宁棠,在微怔之后才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打小宁将军眼里就只有你一个人,除了你以外,他眼里就再放不下旁人了。」卫沁说,怎么听怎么叫人觉着她的口气中带着些许酸意。 卫泱性情率直,不喜欢拐弯抹角的说话,「卫沁,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我就是想说,宁将军很好,你莫要辜负了他。」 宁棠对她那么好,不只是她能感觉到的好,还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好。 她又怎么忍心伤害宁棠,辜负宁棠。 可是,她要怎样做才是不辜负宁棠呢? 放下紫川,接受宁棠吗? 不,她就算骗得了天地,骗的过所有人,她也骗不了自己的心。 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将徐紫川放下。 她直到咽气之前,心里就唯能装下徐紫川一个爱人。 她明明就忘不掉紫川,却出于感激而去招惹宁棠。 卫泱认为,这样做才是对宁棠最大的辜负。 宁棠她终究是要辜负的,既如此,她想辜负的更心安理得些。 「你忽然与我说这种话,莫不是你心里也有一个不想辜负的人?你是恨嫁了?」卫泱问卫沁。 「咱们明明是在说你与宁将军的事,你平白扯上我做什么。」 卫泱就是不想跟卫沁探讨她跟宁棠的事,她就是故意把话题给扯开的。 「等眼前的事都平息以后,我会尽快为你物色一户好人家,将你风光大嫁出去。」 「卫泱你不是傻?」卫沁没好气的问。 卫泱得了这话,也没给卫沁好气,「我是在为你筹谋打算,你竟然这么不识好歹,骂我傻?」 「你就是傻,你自己身上有一堆的事,自顾都不暇,竟然还有闲情为旁人筹谋打算。你这不是傻又是什么?」 卫沁对她是好意,卫泱听的出来,可她就是见不惯也听不惯卫沁对她说话时的态度和语气。 「你就不能好声好气的与人说话?怎么每说一句话,就像要跟人吵架似的。」 「我与旁人都能好好说话,唯独你不行。」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乐意。」 卫泱觉得,她近来大概是对卫沁太过和蔼,以至于纵的卫沁竟敢挑战她的忍耐力。 「你信不信我把你从这撵轿上踹下去。」 卫沁闻言,一脸的不以为然,「你尽管踹,踹的动再说。」 「那你吃我一脚。」 撵轿一侧,宁棠能隐约听见从撵轿内传出的打闹声。 宁棠听着,实觉得欣慰。 已经在乌云后头躲了好几日的太阳,总算拨开云雾露了个头。 望着拼命想要摆脱云雾遮挡的太阳,宁棠越发坚定的相信,所有的苦难终会过去,一切都会变的好起来。 …… 卫泱只是吓唬卫沁而已,并未真的把卫沁从撵轿上踹下去。 卫沁很平安的被送回了静安宫。 在走下撵轿以后,卫沁沖撵轿上的卫泱说:「静安宫里闷的要死,你若得闲,可得过来陪我解闷。」 「你若哪天实在闷得慌,想找骂挨,可以派人去福熙宫找我,我一定会过来好好骂骂你。」卫泱应道。 望着越走越远,即将消失在长街尽头的撵轿,卫沁颇为自嘲的笑了。 她是不是疯了,竟然会去担心一个她从前最讨厌的人。 不只担心,她发觉她竟然有些喜欢这个处处都叫人不爽的妹妹。 卫沁还记得,她从前曾与她母妃抱怨过,她怀疑卫泱懂得一种妖术。 一种可以让人人都喜欢自己的妖术。 卫沁想,倘若卫泱真的懂得那种妖术,那么如今的她应该正是中了这种妖术。 卫沁无法否认,她如今很喜欢卫泱这个妹妹的事实。 出嫁也不比留在宫里,时常与卫泱吵上一架有趣。 正因为宫里有卫泱在,她才不觉得这皇宫一无是处。 卫沁觉得,卫泱无疑是从皇宫这片泥沼中流过的一股清流。 既是清流,便不会永远与污泥为伍。 卫泱不会永远留在宫里,卫泱迟早会像三年前那样远远的离开皇宫。 若真是如此,卫泱恐怕永远都不会再回到皇宫了。 那么永远失去卫泱的皇宫会变成怎样呢? 卫沁有些不敢想。 第八百二十五章与其躲藏,不如坦荡 进屋刚坐定,卫泱就吩咐福来去屋外守着,并交代在她与宁棠议事期间,不许任何人求见打扰。 「宁棠,你既说那贺兰姑娘还活着,那眼下她身在何处?是与慎王一样,都关在刑部大牢里?」卫泱一脸迫切的问。 「贺兰姑娘如今并不在刑部大牢。」宁棠与卫泱说,一边说还一边给卫泱倒了杯水,「你别急,先喝口水,听我慢慢跟你说。」 卫泱接过宁棠递来的水,乖乖喝了两口,心绪是比之前稍稍平静了些,「你说吧。」 「小泱,我原本也与你是一个想法,觉得贺兰姑娘八成是与慎王一同关在刑部大牢。于是,从辅国公府回来以后,我就先去了刑部大牢打探情况。你知道,前段日子,我曾被调去刑部帮过几天忙,与刑部那些人也算相熟,我说想要看看关于慎王谋反一案的卷宗,他们并没有阻拦。可我从头到尾查了好几遍,都没在卷宗上的案犯名单中看到贺兰姑娘的名字,倒是在另一份抄家的清单名录上,见到了家奴兰心的名字。」 「如此看来,贺兰姑娘的真正身份还没被揭发出来。」 宁棠点头,「是暂时没被揭发出来。我想,刑部的人之所以没有查出贺兰姑娘的真实身份,一则在户部的记档上,贺兰心已经在四年前暴毙于聚仙楼,除非是深悉当年内情之人,否则谁会想到贺兰姑娘四年前是诈死。二则慎王对贺兰姑娘真实身份的保密应该做的很不错。慎王府上得知贺兰姑娘真正身份的人似乎没有几个,倘若慎王府上下都知道丫鬟兰心就是前文渊阁大学士贺兰煜的孙女贺兰心。贺兰姑娘这会儿纵使没死,只怕也与慎王一样关在刑部大牢里等死。」 「贺兰姑娘的身份尚未被揭发出来,真是万幸。」卫泱感慨说,「对了,你还没告诉我,贺兰姑娘眼下身在何处呢。」 「慎王府被抄以后,慎王府上下所有的家奴都被暂时关押在役奴司,等待被变卖或发配去哪处衙门做苦役。」宁棠答。 「如此,咱们可得快些将贺兰姑娘从那里救出来,否则役奴司的人一旦查出,在户部的记档中并无兰心这个人,那贺兰姑娘就危险了。」 「是得在事情变得麻烦之前将人救出来。」宁棠望着卫泱说,「小泱,想要我从役奴司弄个女奴出来,并不算什么难事。只是有件事,我得提前问好,在把人从役奴司救出来之后,你预备将人安置在哪里?」 卫泱只一心想着要救人,还真没考虑把人救出来以后要如何安置的事。 「宁棠,你容我想想。」 「要不要我给你出个主意?」宁棠问。 宁棠愿意给她一些建议,那是再好不过,「你快说。」 「你若信的过我,就把贺兰姑娘交给我,我会把她带回府上好好藏起来。」 「不可。」宁棠话音刚落,卫泱就立刻否决了宁棠的提议,「你与姨丈已经被我们姓卫的人连累的够深了,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让你与姨丈再为我的事和与卫氏皇族有关的一切事身陷险境。我绝不允许你将贺兰姑娘藏到安国公府上去。」 「小泱,说连累你就太见外了。你相信我,只要你将贺兰姑娘交给我,我一定将她藏好,绝不让她的身份轻易暴露出来。」 「宁棠,我信你,可我还是不能让你将贺兰姑娘带去安国公府。我已经想好了,待你将贺兰姑娘从役奴司救出来以后,就让她一路南下,去江州长公主府,让李姑姑和小顺他们照应着。」 「小泱,你当真要送贺兰姑娘去江州?」宁棠面露迟疑,「从京都到江州,山水路迢迢,谁知这一路上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故。小泱,你可得三思。」 就如宁棠所言,京都城与江州远隔千里,一会儿陆路,一会儿水路。 这路远迢迢,对身子健壮的男子来说都是种考验,身子略娇弱些的女子,根本禁不住这长日的舟车劳顿。 她想将贺兰姑娘送去江州,本意是好的,却怕好心办了坏事,让贺兰姑娘命丧途中。 可除了江州以外,她真的想不到还有什么相对安全的地方,能用来安置贺兰姑娘。 不对,还有一个地方,那是比江州更加安全合适的地方。 「宁棠,我想把贺兰姑娘接进宫来。」 宁棠闻言,只当自己是听错了,「小泱,你说宫里?」 卫泱点头,「与其想着将人藏在哪里,倒不如光明正大的将人我接到我身边来。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在皇宫,在太后势力最盛的地方,贺兰姑娘的处境无疑很危险,但只要贺兰姑娘待在我身边,由我亲自来护着,她就是绝对安全的。」 「小泱,你若真将贺兰姑娘接进宫来,养在你身边,那么贺兰姑娘的真实身份就真瞒不住了。」宁棠提醒说。 「宁棠,太后神通广大,你以为凭你我的能耐,能安然将人藏多久?太后她迟早会知道贺兰心还活着的事。既然贺兰姑娘的真实身份迟早会暴露,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坦坦荡荡。况且,我觉得贺兰姑娘根本就没有必要隐姓埋名的活着。当年贺兰姑娘的祖父贺兰大学士虽然是因罪被诛,但那些所谓的罪名,都是莫须有的。谁人不知,贺兰大学士之所以会获罪,是因为贺兰大学士在楚贵妃与忠勇侯谋逆一案发生以后,曾几次三番为楚贵妃和忠勇侯鸣冤求情,因此触怒了当时的樊皇后。贺兰大学士一再冒然的为楚贵妃和忠勇侯求情的做法,虽然有些欠妥,但却足以说明贺兰大学是个刚正不阿,是个仗义勇敢的人。即便贺兰大学士是以罪臣的身份被诛,贺兰一族的后人也不该以此为耻,贺兰心就要以贺兰心的身份活着,才不要叫什么兰心。」 卫泱这一番话让宁棠十分信服,也十分贊同。 就像卫泱说的那样,将贺兰姑娘接进宫,放在卫泱的身边,是目前他们所能想到的对贺兰姑娘最好的安排。 只是,「小泱,将贺兰姑娘接到你身边,贺兰姑娘是安了,我却怕你心里会难安。往后与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不会觉得别扭吗?」 第八百二十六章谁敢拦我? 「宁棠,你是觉得我会介意贺兰姑娘曾与紫川有过婚约?」卫泱问。 「你不介意?」 「也不能说完全就不介意,但正因为贺兰姑娘与紫川曾有过婚约,我才更要管贺兰姑娘的事。」卫泱望着宁棠,一脸平静的说,「紫川的性子你知道,他是个极仗义也极重情义的人。紫川心里一直都觉得很亏欠贺兰家的人,觉得都是因为受他们忠勇侯府的连累,贺兰家才会落个家破人亡的结局。所以四年前,在聚仙楼与贺兰姑娘重逢以后,紫川就一直想着能为贺兰姑娘做些什么,以弥补他心中的愧疚与感激。谁知没等紫川做什么,就出了贺兰姑娘诈死的事。我想,眼下若紫川还在,一定会竭尽全力周全贺兰姑娘。而我作为紫川的半个未亡人,自然不能对身陷险境的贺兰姑娘视若无睹。我要保护贺兰姑娘,代紫川保护,这是我心甘情愿的,我并不觉得别扭什么。可我却怕贺兰姑娘会介意,不愿长日对着我。」 「管他贺兰姑娘怎么想,先把人救出来要紧。小泱,既然你已经决定要将贺兰姑娘接到身边亲自照看,那在把人从役奴司带出来以后,我就直接将人领进宫来。」宁棠说。 卫泱点头,「宁棠,有劳。」 宁棠摆手,「将人从役奴司带出来容易,可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将人带进宫来却不容易啊。」 「要不我把我的公主令牌给你?罢了,令牌哪抵的上真人管用。宁棠,你只管将贺兰姑娘从役奴司救出来往宫里送,到时候我会亲自到宫门处接应你们两个。我看哪个不要命的敢拦我。」 宁棠立马起身,「那我这就去役奴司救人。」 「宁棠,你不必这么急。」 「夜长梦多,谁知道中间会不会横生变数,救人如救火,宜早不宜迟。」 卫泱觉着宁棠这话说的极有道理,「宁棠,那贺兰姑娘就拜託你了。」 宁棠闻言,温声应道:「小泱,别忘了,我可是徐兄的娘家人,能为徐兄完成他来不及完成的事,我很愿意。」 宁棠的话既叫卫泱觉得有些伤感,同时也觉得很暖心。 卫泱很想与宁棠道声谢,却知宁棠最不喜听她说谢,于是便忍住了。 「宁棠,这一趟你大概要去多久?」 「估摸着得两个时辰。」 「你一定要小心行事。」 宁棠淡淡一笑,「我办事,你放心。小泱,我走了。」 卫泱点头,默默跟在宁棠身后,一直将宁棠送到福熙宫门口,在目送人走远以后,卫泱才转身回去。 …… 按照与宁棠的约定,卫泱在两个时辰以后,便来到了靖华门处,预备接应宁棠和贺兰心。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 看守靖华门的侍卫见长公主来到靖华门,却没有要出宫的意思,看样子是在等人。 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脸面,能劳动长公主亲自过来迎接? 侍卫们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威虏将军宁棠了。 只要是在宫里当差十年以上的宫人,都知道灵枢长公主与安国公府的小世子宁棠是青梅竹马。 在众人看来,宁棠就是灵枢长公主来日驸马的不二人选。 任谁也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郎中徐紫川来。 宁棠作为大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将军,无论是在普通青年还是一众年轻士兵中,都有着极高的人气和威望,是青年一代心中偶像一般的存在。 在这些人看来,宁棠与灵枢长公主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们是打心底里厌恶破坏这一对金童玉女的徐紫川。 得悉徐紫川在几日前景和宫的大火中,为救人丢了性命。 众人虽觉得惋惜,但其中有不少人都很不厚道的暗自高兴,他们是替宁棠高兴。 半路杀出来的徐紫川死了,便又能成全宁将军与灵枢长公主一对佳偶了。 眼前,靖华门的看守中有好几个都是宁棠的仰慕者。 见卫泱亲自来靖华门迎接宁棠,他们都暗自替宁棠欢喜。 心想,宁将军成为灵枢长公主的驸马这件事,看样子已是指日可待。 卫泱自然不知那些宫门看守的心思,她只一心记挂着宁棠的安危。 生怕中间会生什么变数,救贺兰心不成,再害的宁棠遭殃。 约定好的时辰已过,见宁棠还没回来,卫泱不免有些心焦。 正当卫泱预备派人出宫去迎迎宁棠的时候,忽然见一辆马车缓缓的从宫外驶到宫门处。 伴着马车而来的那一人一骑,正是宁棠和乌行。 回来了!终于平安回来了! 卫泱立马起身从撵轿上走下来,向正被看守宫门的侍卫们盘问的宁棠一行走去。 「宁将军知道宫里的规矩,您务必得掀开马车帘子,叫小的们查一査。」看守宫门的侍卫首领还算客气的与宁棠说。 「马车里坐着的是宁将军从府上为本公主挑来的一个丫鬟,这丫鬟年纪小,又没见过什么世面,本公主不许你们吓着她。」卫泱走上前,口气威严的沖那些侍卫们说。 侍卫们既敬重又有些惧怕卫泱,自然不敢在卫泱面前造次,却也不至于对卫泱唯命是从。 那侍卫首领沖卫泱一礼,「长公主知道,但凡是从外间选进宫来的宫女,都要有尚宫局的文书,小的们要依照文书核实好身份,才能将人放进宫去。」 卫泱闻言,冷笑一声,「怎么,本公主亲临,还比不过一张尚宫局的文书?」 见卫泱似要恼,那侍卫首领虽怕,却没有退却,「长公主,这是规矩,小的们只得按照规矩办事。」 「你难道没听说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句话吗?」卫泱说,口气比之前更加冷肃,「我今日偏不经过尚宫局,我就要违逆宫规将人带进宫里,你们敢拦我?你们谁敢拦我?」 卫泱曾提剑连闯北城门与宫门的骁勇事迹,早就在禁军中传开。 那侍卫首领是个很识相的人,他知道凭他根本就拦不住长公主。 而他一个小小侍卫首领,也犯不上为这种事得罪了灵枢长公主。 于是,那侍卫统领便没有再过多纠缠,就将马车放行了。 第八百二十七章判若两人 「小泱,等急了吧?」宁棠问。 「见你到了约定的时辰还没回来,我是等的有些心焦。怎么,是不是过程有些不顺利?」 宁棠点头,「中间是有些波折,好在人终究是救回来了。」 「宁棠,真是辛苦你了。」卫泱一脸感激的说。 宁棠摆手,「你何必对我这样客气。对了,都这个时辰了,你有没有喝药?」 「已经喝过了。」 宁棠懊恼,「我原本答应你,往后每天都会亲手煎药给你喝,可是今儿却……打明儿起,我一定做到。」 卫泱应了声「好」,便转身望向身后刚停稳的马车,「我去看看贺兰姑娘。」 「小泱。」宁棠一把拉住卫泱,「人在役奴司受了些苦,也受到些惊吓。」 「人进到那种地方,怎么可能安然无恙,我有准备的。」 「你说,这役奴司的人怎么比刑部那些以狠厉出名的郎官还要心狠手辣,对小姑娘竟也能下这么狠的手,真是……」宁棠一脸气愤的说。 卫泱闻言,轻嘆了口气。 这世上不配为人,就连畜生都不如的人多了去。 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这些混帐东西迟早都是要下地狱的。 「我去看看她。」 宁棠点头,陪卫泱一同来到了马车前。 卫泱掀开马车帘子,向车内望去。 因车顶悬着一盏烛灯,尽管灯光昏黄且微弱,却足以让卫泱看清车内的情况。 只见一披头散髮的女子,缩坐在马车的角落里,透过遮于脸前的乱发,怯生生的望着车门的方向。 那女子衣衫凌乱,身上还隐隐散发着一股恶臭。 十足的凄楚,十足的狼狈。 宁棠贴在卫泱耳边悄声说:「我原本是想找个地方让贺兰姑娘清洗一下,换身干净的衣裳再将人送进宫来。但一时半会儿却找不到稳妥的地方,也没有合适的衣裳给贺兰姑娘替换,所以就……」 卫泱摆手,让宁棠不必解释,「我都明白。」 望着车内的贺兰心,卫泱心里很不是滋味。 尽管她与贺兰心只有过一面之缘,但卫泱对贺兰心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 贺兰心并非倾城绝色,但当日在聚仙楼,她却能很轻易的从一众歌姬舞姬中脱颖而出。 那是因为贺兰心身上并无一般乐户的风尘气,她身上很自然的撒发出一种与众不同的矜贵之气。 当日的贺兰心宛如一枝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与眼前蓬头垢面,一身污浊的这个女子简直判若两人。 前后一对比,怎能让人不痛心。 「贺兰姑娘还记得我吗?」卫泱轻声问道,生怕声音太大会吓着贺兰心。 半晌,没有得到贺兰心的回应,卫泱才察觉到自己的问题有多么愚蠢。 她与贺兰心只见过一面,那已经是四年多前的事了。 当日她是女扮男装去的聚仙楼,先不说贺兰心还记不记得她,即便贺兰心记性好,还记得她这号人物,大概也不知道她就是灵枢长公主。 「贺兰姑娘,我是……」 「长公主,您是灵枢长公主。」 卫泱惊疑,立马偏头望向宁棠,宁棠摇头,表示他并未提前与贺兰姑娘多做解释。 如此说来,贺兰心是自己认出她的? 「你,认得我?」卫泱问。 「公子曾与我讲过不少关于长公主的事。」贺兰心应道,声音很轻,很疲惫。 原来是紫川。 卫泱好奇,紫川都曾与贺兰心说过她什么呢? 待回头得了机会,她一定得好好问问贺兰心。 「到了我这儿你就安全了,你别害怕,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卫泱说着,沖贺兰心伸出手,「来,我扶你下车。」 贺兰心闻言,赶紧将手递给卫泱,却见卫泱手白如玉,再看看自己的手……贺兰心慌忙要将自己的手收回来,不想卫泱却伸手上前,一把将她的手握住。 「来,起身慢慢走下来。」卫泱目光温和的望着贺兰心柔声说。 贺兰心心头一暖,赶紧应了卫泱的话,起身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在卫泱的印象中贺兰心高而瘦,眼前的贺兰心也很瘦,却因为太瘦,人像是缩了水一般,看上去很是弱不禁风。 就好像一朵被风干的花朵,只要轻轻一碾就会化为齑粉,消散不见。 卫泱一路扶着贺兰心来到撵轿前,在将贺兰心扶进撵轿中坐稳以后她便退身出来,吩咐道:「回福熙宫。」 抬撵轿的宫人得令,立刻抬起撵轿,步伐快且平稳的向福熙宫的方向走去。 「你把撵轿让给贺兰姑娘坐,你怎么办?」宁棠问。 「今夜月色正好,咱们就踏着月光步行回去吧。」卫泱答。 宁棠犹豫,「小泱,你有力气从这里一路走回福熙宫?」 「谁知道呢。」卫泱口气轻快的说,「可我身边不是有你吗?我要是走不动了,你难道会扔下我不管?」 「你若是累了就吱一声,我背你回去。」 卫泱点头,便迈开大步跟在撵轿后头向前走去。 「小泱,你预备将贺兰姑娘安置在哪里住?」 「正殿一侧的西间不是还空着吗,我已经命人将西间打扫干净,让贺兰姑娘住在那儿。」 「若不是我占着西偏殿,该让贺兰姑娘住在西偏殿才最合适。」 「哪有,就算西偏殿里没人住,我也没打算将贺兰姑娘安排到西偏殿住。我就想将贺兰姑娘安排在离我最近的地方住着,好方便我能时时照顾她。」 宁棠听了这话,淡淡一笑,问道:「小泱,这么说你还挺欢迎我住在西偏殿的?」 「你从哪里听出我欢迎你住在西偏殿的?」卫泱答,「我更希望你能住回府上,不要再搅和进宫里这些是非中。」 宁棠知道,卫泱的不欢迎是心疼他,为在为他着想,但是,「就算你不欢迎,我还是要赖在福熙宫住着。小泱,你知道,眼下我爹的官位和爵位虽然都还在,但人已经被禁足,对兵部衙门里的事都说不上话了。我即便出宫,也不能再去兵部衙门,就只能在家陪我爹一同禁足。小泱,实话告诉你,赖在宫里住着并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的意思,也是我爹的意思。我爹很支持我留在宫里帮你。」 「姨丈他……」卫泱心中动容,「等眼前的事稍稍平息些以后,我一定要亲自登门向姨丈致谢,还要向姨丈赔罪。」 「什么致谢赔罪,小泱,你这是存心要与我们父子生分吗?」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要致谢,要赔罪,我与我爹必定是不肯接受的。你若只是想来府上做客,我们父子一万个欢迎。小泱,你知道吗,我屋后的那棵梧桐树快开花了。」 第八百二十八章我见犹怜 「梧桐花快开了吗?」卫泱眼前一亮,「那回头我更要去府上一趟了。」 「之前回府,见梧桐树上已经结出了不少花苞,想必要不了几日,树上的花苞就都能盛开了。」 卫泱点头,「算起来,我已经错过了好几年那梧桐花的花期,今年可不能再错过了。」 「那咱们说好了,等梧桐花开了,我便带你去府上赏花。」 「一言为定。」 见卫泱神情恬淡,眼中隐有笑意,宁棠心里高兴极了。 「小泱,你累不累,我背你吧。」 「才走了这么点儿路,我就累了怎么成,我想我应该能从这里一路走回福熙宫去。」 「不许逞强,让我背你。」宁棠一边说一边快走几步来到卫泱身前,半蹲下来。 月光之下,望着宁棠半蹲的背影,卫泱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她难以抑制的想起了徐紫川。 她记得在她与紫川住在江州,住在朱雀山上的时候,每回他们两人下山义诊回来,紫川总会背着体力不支的她走上一段山路。 他们走过草长莺飞的春天,山花烂漫的夏天,秋叶飘零的秋天,还有大雪纷飞的冬天。 月光下,烈日中,风雨里,紫川都曾许诺过,会这样背她一辈子。 但紫川食言了,这是紫川第一次对她食言,也是最后一次。 往后她再也见不到紫川,再也没有机会爬上紫川的背,再也不可能双臂环住紫川的脖子,再也无法将下巴抵在紫川的肩头上,与他浅笑轻谈。 卫泱定定的望着宁棠的背,半晌才回过神来,她没有试图从宁棠的身上寻找徐紫川的影子,她走上前,将躬身半蹲着的宁棠拉起,「宁棠,我自己能走,我真的能自己走。」 话毕,卫泱就大步向前走去。 宁棠见状,生怕卫泱走的太急会摔着,赶忙追上前,想要扶着卫泱走。 而卫泱却没有接受宁棠的好意,依旧迈着大步迅速且平稳的向前走去。 宁棠望着卫泱单薄却挺的笔直的嵴背,觉得卫泱似乎比他想像中的还要坚强。 刚毅如卫泱,可以不依靠任何人,只凭自己的力量在狂风暴雨中屹立不倒。 宁棠觉得欣慰,也觉得骄傲。 这就是卫泱,是他自懂事起就喜欢进了骨子里的姑娘。 …… 在将贺兰心带回福熙宫以后,卫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贺兰心沐浴更衣。 在安置照料贺兰心这件事上,宁棠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又听说卫泱张罗着要给贺兰心沐浴,宁棠便适时避回了西偏殿,将贺兰心全权託付给了卫泱。 从靖华门一路走回福熙宫,说不累是假的。 卫泱便将伺候贺兰心沐浴更衣的事,交给了福来以及玉竹和郁金两个还算可靠的小宫女料理。 自个则趁这会儿工夫,歪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卫泱原是准备打个盹的,但轻轻松松就能打瞌睡的福气,也不是谁都能有的。 卫泱很累,身下的垫子很松软,香炉中燃着的凝神香也很好闻。 这一切的条件都很适合用来打盹,但卫泱偏偏就睡不着。 卫泱郁闷,她觉得自从她昏迷了三日醒来以后,似乎就失去了自主睡眠的能力。 看来今夜,又将是个不眠之夜。 这厢,卫泱正斜卧在软榻上,望着一旁的灯盏发呆,就听福来的声音从外室传来,「主子,奴婢们已经伺候过姑娘沐浴更衣了。」 卫泱回神,立刻从软榻上爬起,坐直了身子。 「快将人带进来。」 话音刚落,就见福来带着贺兰心进了屋。 因为刚沐浴更衣完毕,贺兰心的发没有绾。 一头如瀑的黑髮垂在身后,搭在肩头,给本就眉眼清秀的人,更添了一份娇柔之气。 贺兰心看起来很憔悴,可纵使憔悴,也是我见犹怜的憔悴。 同为女子,卫泱都觉得贺兰心甚美。 「过来我这边坐。」卫泱十分和气的沖贺兰心招招手。 贺兰心却没听卫泱的话走上前去,而是停下脚步跪地俯首沖卫泱重重的叩了一个头。 「奴婢谢长公主救命之恩。」 卫泱见状,立刻起身上前,亲自将贺兰心从地上扶起。 「贺兰姑娘不必多礼,随我过去坐吧。」 贺兰心乖觉,便依着卫泱的话,来到软榻上坐下。 见贺兰心的发还没干透,卫泱立刻命福来找条巾帕来。 在接过福来递来的巾帕以后,卫泱很自然的就替贺兰心擦拭起未干的头髮。 贺兰心受宠若惊,心里紧张极了,「奴婢自己来就好。」 卫泱没有停手,也没有要将手上的巾帕交给贺兰心的意思,「你不必在我面前自称奴婢,在我眼里你并不是奴婢。」 贺兰心闻言,没有应声,只是低下了头。 卫泱原本想再与贺兰心说几句什么,可眼前的气氛,让卫泱有种莫名的张不开口的感觉。 卫泱想,这种感觉应该也不能算是莫名来的,这是有根源可寻的。 想来,她与贺兰心今日不过是第二回见面,第一回见面的时候,她俩并没有正经说上几句话,加之距离她俩第一回见面已经时隔四年,她与贺兰心可以说就是陌生人。 若仅仅只是彼此陌生还好,要命的是她与贺兰心之间的关系略微有些尴尬。 贺兰心是与紫川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而她是与紫川两情相悦,发誓一定要与紫川结为夫妻的女子。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她与贺兰心应该算是情敌。 但事实上,这种情敌关系并不成立。 可在面对贺兰心时,卫泱心里就是难以避免的会生出一种让人无法忽略的尴尬感,让她很难自在的与贺兰心交谈。 贺兰心一瞧便是那种话很少的姑娘,卫泱都不说话,她就更没话说。 于是,卫泱只管拿着巾帕默默的替贺兰心擦着湿发,期间两人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直到卫泱将贺兰心的头髮彻底擦干以后,她才开口问了贺兰心一句,「你饿不饿?」 贺兰心一怔,点了点头,又慌忙摇了摇头,「奴…民女还好。」 「饿了就是饿了,说什么还好。你等着,我这就命人给你备些吃食来。」卫泱与贺兰心说完这句,就将福来唤进屋来,「膳房可有现成的吃食?」 「回长公主,晚膳早已备好,随时都能端上桌。」 「如此甚好,摆一桌到我房里来,也给宁将军张罗一桌送过去。」 「奴婢明白。」福来立刻应下,便依着卫泱的吩咐出去张罗了。 第八百二十九章十足的渣男 不多时,福来就把膳食给送来了。 卫泱立马招唿贺兰心来到饭桌前坐下,「多吃些,别客气。」 贺兰心显然是饿极了,她当真没有与卫泱客气,端起饭碗一口米一口菜吃的很快。 尽管贺兰心饭吃的快,却仍给人一种很斯文的感觉。 她快且耐心的咀嚼着每一口食物,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 到底是官宦人家出身的闺秀,虽然这些年日子过的清苦潦倒,但已深入骨血的好教养却没丢。 卫泱看着贺兰心,很欣赏,也很心疼。 她端起一边的空汤碗,亲手为贺兰心盛了一碗生姜鱼片汤,「喝点儿汤顺顺。」 贺兰心闻言,赶紧放下手中的碗筷,双手接过卫泱递来的那碗汤。 卫泱沖贺兰心一笑,刚想与贺兰心讲讲这夏日吃生姜吃鲜鱼的好处,就见贺兰心忽然将手上的汤碗放下,躬着身歪向一边干呕起来。 卫泱见状,赶紧起身上前替贺兰心拍背,「你是不是不爱吃生姜,还是不能吃鱼?我都不知道你有什么忌口的东西,就胡乱将这些塞给你吃,是我的不是。」 「不…不是长公主的错,民女是吃生姜和鱼……」没等贺兰心将话说全,人又忍不住干呕起来。 卫泱满心自责的替贺兰心拍着背,却听贺兰心说,自己对鱼和生姜并不忌口。 既如此,人好好的怎么会干呕起来。 难道是方才吃饭吃的太快,肠胃有些吃不消? 还是…… 卫泱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见贺兰心不再干呕,卫泱便将人扶好坐稳,接着又给贺兰心倒了杯清水来。 贺兰心接过水碗,很不好意思的说:「劳长公主费心。」 「快喝吧,喝点儿水应该能觉着稍稍舒服些。」 贺兰心点头,依着卫泱的话很乖巧的喝下了大半杯水。 见贺兰心将水碗放下了,卫泱便顺势拉过贺兰心的手,将中指,食指和无名指三指抵在了贺兰心的腕上。 贺兰心惊觉,下意识的就要将自己的手往回抽。 奈何卫泱握的紧,她没能抽动。 卫泱望着贺兰心,没有要收手的意思,而贺兰心这边在尝试了一次失败后,便没有再试,任由卫泱替她号脉。 经卫泱诊过,贺兰心果真是有孕了。 「你肚子里是慎王的孩子?」卫泱问。 贺兰心点头。 贺兰心竟然怀了慎王的孩子! 卫泱心中冒出的第一种情绪不是震惊,而是气愤。 她在心里大骂,慎王你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贺兰心到底是曾与紫川有过婚约的女子,正所谓朋友妻不可欺,更何况是亲表弟的未婚妻。 卫泱知道贺兰心爱慕慎王,可就算是贺兰心自愿向慎王献身,但凡是个正直且有廉耻之心的男人,也不该把持不住。 就算慎王最终放下礼义廉耻,没能把持住,那总该做好善后工作吧。 把人家的姑娘身子占了,又让人家姑娘怀上了你的孩子,竟然不给人家姑娘一个名分! 经卫泱诊断,贺兰心的身孕已足三个月。 都已经三个月了,慎王那边都没给贺兰心一个说法。 真是个十足的渣男! 「禽兽!」卫泱没忍住,喝骂了一声。 贺兰心怎么会听不出,卫泱这是在骂慎王。 「长公主,这都是民女自愿的,不赖慎王殿下。」 贺兰心太痴太傻,都到了这种时候,竟然还想着要维护慎王,替慎王说话。 卫泱真想骂贺兰心几句,将贺兰心骂醒。 可念着贺兰心身怀有孕,她纵使再气再泼辣也不忍心去责骂一个孕妇。 「你不必为他说话,他若是个有担当的真男人,怎么会连个名分也不给你。」 「回长公主,慎王殿下并不知道民女怀了身孕。」 自己的女人已有身孕三个多月都不知道,可见慎王对贺兰心有多漠不关心。 卫泱越发觉得慎王渣,觉得贺兰心痴傻。 「就算他不知道你有身孕,他总归是占了你的身子。无论如何,他也该给你个说法。」 得了这话,贺兰心静默了半晌才开口,「回长公主,民女早就不是完璧之身了……」 话音一落,贺兰心便垂下头,低声抽泣起来。 见此情形,卫泱才意识到自己之前说错话了。 据卫泱所知,当年在贺兰家被抄家后,贺兰心及贺兰家一众女眷就都被贬为官奴,没入了役奴司。 役奴司里都是些畜生不如的东西,但凡是在役奴司里待过的女子,哪有可能以完璧之身走出来。 若卫泱没算错,贺兰家被抄家那年,贺兰心应该只有八岁。 卫泱无法想像,年仅八岁的贺兰心在役奴司里都经歷了怎样的苦痛与折磨。 而这几日被关在役奴司里,贺兰心是否也…… 卫泱不敢再往下想,她怕她会忍不住立刻带着宁棠去役奴司把那些畜生都杀了。 她得忍耐,必须暂且忍耐,毕竟眼下并不是生事的好时机。 但这仇她记下了,她迟早要把役奴司里的那些畜生都抓出来千刀万剐。 再稍稍压下些许心中的怒火以后,卫泱温声问贺兰心,「你心里是什么打算?」 贺兰心抬起头来,满眼泪光却异常坚定的与卫泱说:「民女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贺兰心对慎王一片痴心,卫泱料到贺兰心会给她这种回答。 她望着贺兰心,直言不讳的讲,「你真傻,他连个正经的名分都不给你,你却还要冒死为他生孩子。」 「民女不在乎名分,民女只是想为慎王殿下在这世上留下一缕血脉。长公主,您能帮帮民女吗?求您帮帮民女。」 「贺兰姑娘是紫川的旧友,你有难我自然义不容辞的要帮你一把。但我凭什么要帮慎王呢,凭什么要去保慎王的孩子?他是杀害紫川的兇手,是杀害我贵妃表姐和小侄儿的兇手,他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如慎王这般罪大恶极之人,就该断子绝孙才对!」 卫泱话说的虽毒,但眼中却无兇狠暴戾之色。 贺兰心看的出,卫泱是口硬心软,于是才敢接着求道:「长公主,孩子是无辜的,民女腹中的孩子是慎王殿下的骨肉不假,可他也是您的侄儿啊。民女恳求长公主念在这孩子与您也有血缘之亲的份上,帮民女保住这个孩子吧。」 第八百三十章当头一棒 卫泱败了,败在她与贺兰心腹中的孩子的确有血缘之亲。 败在这孩子的的确确该喊她一声姑母。 她纵使再恨慎王,也无法否认慎王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 亦无法否认,贺兰心肚子里慎王的骨肉就是她的亲侄儿。 就算她这个侄儿如今还没长成人形,兴许还没有一粒花生米大。 但作为姑母,她没有办法放着自己的侄儿不管,任其自生自灭。 卫泱妥协了,她幽幽的嘆了口气,对贺兰心说:「我可以尽力保你平安的生下这个孩子,可贺兰姑娘,你有没有想过孩子生下来以后的事。慎王是因谋逆大罪被下了刑部大狱,要不了多久,慎王就会被赐死。太后和皇上都恨极了慎王,即便将慎王千刀万剐尤觉得不够。你觉得太后和皇上一旦得知世上存在着慎王的骨肉,这孩子还有活下去的可能吗?退一步说,纵使太后和皇上不知道这孩子的存在,你们母子能过上平静的日子。但这孩子私生子的身份是没法改变的,他会被人耻笑,被人轻视。如若你生的是个男孩,即便他再有才能,为了不暴露身份,他这一生都不能考取功名,不能入朝为官,只能隐姓埋名的平凡度日,毫无前程可言。若你腹中怀的是个女孩,待她来日到了嫁龄,也只能低嫁,甚至会沦为旁人的妾室。贺兰姑娘,我说的这些不是危言耸听,而是你在生下腹中的孩子以后,切实要面对的事。」 贺兰心只一心想着如何将腹中的孩子平安生下来,完全没有考虑过生下孩子以后的事。 卫泱方才那一席话,犹如当头一棒,将她打醒,也将她打的很疼。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感和挫败感,汹涌的向她袭来。 除了将腹中的孩子生下来,予以他生命以外,作为母亲,她还能给这个孩子什么呢? 她甚至都没有能力保护这孩子平安长大。 纵使天公见怜,能佑这孩子长大成人。 他朝失意之时,这孩子又会不会哭着埋怨她,当初为何要把自己生下来。 贺兰心不知该如何回答卫泱的问题,想着她和孩子近乎无望的将来,贺兰心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卫泱发誓,她没想弄哭贺兰心。 她只是想提出一些现实的问题,她想与贺兰心一起探讨一下,看这些看似无解的问题有没有解决的可能。 或许,她这些问题问的太急太犀利了。 她该与贺兰心慢慢说的。 「贺兰姑娘,你的胎气本就有些不稳,你不能这样哭。」卫泱赶忙柔声劝道。 贺兰心听了这话,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尽力的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半晌,贺兰心终于勉强止住了泪,她松开捂在自己嘴上的手,哽咽着与卫泱说:「长公主,民女的身孕尚不足五月,还未能感觉到胎动。但民女感觉的到,这孩子就在民女的肚子里,一天比一天大,若要民女打掉这孩子,民女做不到。」 卫泱瞧贺兰心伤心成这样,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她赶紧掏了帕子,替贺兰心擦泪,「是我的不是,不该与你说那种话。你肚子里这位是我的亲侄儿,你以为我还真忍心开一副红花,把他送走不成。」 「长公主菩萨心肠,有长公主垂怜,是我们娘俩的福气。」 「在你生下孩子以后,要如何安置养育这孩子的事,咱们回头再慢慢商议。我说过,你的胎气有些不稳,你不能再像方才那样激动。」卫泱说着,将饭碗和筷子递到了贺兰心手上,「你得好好吃饭,待饭吃完以后,我会亲手为你煎一副安胎药。」 贺兰心乖乖接过饭碗,依着卫泱的话又大口大口的吃起饭来。 「方才知道你孕中闻不得生姜味和鱼味,你还有什么闻不得的气味,吃不得的东西尽管与我说。我会吩咐下去,绝不叫底下人犯了你的忌讳。」 自十多年前,她家破人亡以后,这世上就再没人这般温柔待她。 贺兰心一边哭一边吃完了这餐饭。 饭后,卫泱又仔仔细细的给贺兰心诊了一脉。 然后亲自拟了药方,抓药煎药也都是亲力亲为。 望着桌上刚煎好端来的汤药,贺兰心没犹豫就端起药碗大口喝下。 卫泱从旁瞧着,心中甚慰,若贺兰心不是真心真意的信任她,是绝对不会这么痛快就喝下她煎亲手煎制的汤药的。 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建立起这种程度的信任,卫泱觉得她和贺兰心是真的有缘。 在盯着贺兰心将药喝净以后,卫泱就对贺兰心说:「瞧你也累了,我命人送你下去歇着吧。」 「长公主,关于公子的事……」 卫泱摆手,「来日方长,还怕咱们没有促膝长谈的时候?」 贺兰心真的很累,这几日在役奴司,她每日都会遭受到惨无人道的折磨。 她想,今日长公主若没命人将她从役奴司救出来,或许明日她就会死在役奴司,一尸两命。 为着腹中的孩子,贺兰心没有逞强,在沖卫泱一礼后,便随被卫泱唤来,送她下去歇息的福来退下了。 在目送贺兰心离开以后,卫泱便起身向宁棠所在的西偏殿走去。 卫泱到时,宁棠正站在书案前练字。 卫泱望了望桌上已经凉透,却一筷子也没动的饭菜,无奈的嘆了口气。 她来到书案前,对着正埋头挥毫泼墨的宁棠说:「在你这儿,练字何时变的比吃饭还要紧了?」 宁棠停笔,温声对卫泱说:「练字可以凝神静气。」 「凝神静气要紧,却也不能误了吃饭。」 「你别光说我,你可有好好吃饭?」 「我吃了一点儿。」卫泱答。 「只一点儿?你自己都没好好吃饭,还说我呢。」 卫泱无话可说,只管把宁棠手中的笔抽过来,在稍稍沾了些墨以后,便飞快的在纸上写下了一个静字。 宁棠望着卫泱那一气呵成,一挥而就的静字,啧啧嘆道,「无论我如何用心练习,还是不如你写的好啊。」 「你如今的字,已经比从前强多了。我想,你往后即便不做将军和世子,开个书斋也能餬口。」 宁棠淡淡一笑,「小泱,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夸你自己。我都能开始书斋,你岂不是要成一代大家了。」 在听了宁棠的俏皮话以后,卫泱却没笑,只见她轻嘆一声,又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个静字。 第八百三十一章不是为了自己 「小泱,你有心事?」宁棠问。 卫泱答:「贺兰姑娘腹中怀了慎王的骨肉。」 「什…什么?」宁棠一脸愕然,「小泱,你说什么?」 「我说贺兰姑娘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那孩子是慎王的。」 卫泱声音响亮,吐字清晰,宁棠怎会没听清卫泱说了什么。 他只是觉得太震惊,太荒唐。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真叫人无言以对。 「贺兰姑娘肚子里怀着的,到底是我的亲侄儿。为着紫川,我会力保贺兰姑娘,念惜血脉亲情,我也势必要保全贺兰姑娘腹中的孩子。只是,我怕以我如今的力量,无法保贺兰姑娘母子平安。」 宁棠勉强让自己从震惊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倘若叫太后知道贺兰姑娘是谁,知道贺兰姑娘腹中又怀着谁的骨肉,太后是绝对不会放过贺兰姑娘母子的。」 卫泱微微点头,轻嘆一声,「我原是想着找个安全的地方将贺兰姑娘藏起来好生待产。等孩子平安出生以后,再做接下来的打算。可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哪里有什么绝对安全的地方。宁棠,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宁棠闻言,并未立即回答卫泱的问题,而是反问了卫泱一个问题,「小泱,贺兰姑娘腹中的孩子固然是你的侄儿,但他更是慎王的骨肉。你对慎王恨之入骨,为何还要帮慎王保全他的孩子?你大可袖手旁观的。」 「我是恨慎王,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但宁棠,我之所以费尽心力的要保贺兰姑娘还要她腹中的孩子,并不是因为我与贺兰姑娘之间有多深的交情,也并不是因为我有多在意所谓的血脉亲情。我要这样做,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我觉得若紫川还在,他一定会选择这样做。说老实话,只要一想到贺兰姑娘及她腹中的孩子与慎王的关系,我心里就很抗拒。我在动摇,我的心在动摇。所以宁棠,不要再说会让我动摇的话,我怕我真的会选择放弃贺兰姑娘和她腹中的孩子。要知道,保全和照顾贺兰姑娘母子可是一生的责任,我只怕我做不好,也担不起这份责任。」 「小泱,你就是心太软了。」宁棠望着卫泱,轻声嘆道,眼中满满都是疼惜之色,「你放不下的人和事太多,最终被你眷顾着的人都得到了救助,而你自己却受尽苦楚和煎熬。小泱,你该自私些,甚至坏些。如此,你的日子才能过的更舒心安逸些。」 「我便是这样的性子,这辈子恐怕是改不了了。宁棠,你说我究竟该怎么做,我是真怕会保全不了贺兰姑娘和她腹中的孩子。」 「你心里怎么想那就怎么做,小泱,你不是曾跟我说过这样一句话,说凡事都要怀着最大的希望,做好最坏打算。事情的发展或许不会那么顺利,却也不会轻易坏到让人绝望的程度。」 卫泱没想到她之前用来安慰别人的话,如今又反被别人拿来安慰自己。 而自己确实受到了安慰和鼓舞。 就算事情真的发展到最坏的地步,无法再挽回,大不了鱼死网破。 到时候,她会与樊太后同归于尽。 如此,一切就都结束了,她也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这或许并不算是一个坏的结果。 想通了,卫泱心里便觉得松快了几分,她将手中的笔放下,抬眼与宁棠说:「写了半天的字,你也该饿了,去吃点儿饭吧。」 「一起?」 「我去命人把饭菜拿下去热热。」 「好。」 不多时,被重新热过的饭菜便被端上了桌。 见半天下来,除了碗中的白米饭以外,卫泱就只夹了几块腌渍的酸笋来吃,宁棠立马起筷给卫泱夹了一只鸡腿,「我知道你近来没胃口,不爱吃饭,可就算你再不爱吃,也得尽量的多吃些,还要多吃点儿肉。多吃肉,身上才能有力气。」 卫泱从前最爱吃肉,可如今她看着什么好吃的肉食都无兴味。 但她知道宁棠劝她劝的对,她必须得好好吃饭,身上才能有劲儿,病弱的身子也才能尽快恢復。 于是,卫泱便依着宁棠的话,大口大口的吃起鸡腿来。 鸡腿肉香滑而鲜嫩,可落在卫泱的唇齿间,却让她觉得味同嚼蜡。 卫泱感觉极其的反胃噁心,只想把口中的食物都吐出来。 但她不能,她得多吃肉多吃饭,她必须要让她的身体尽快好起来。 卫泱强忍着想吐的冲动,端起一旁的水碗,一气儿灌了大半杯下去。 也将口中咽不下的饭,给强行吞了下去。 身为郎中,卫泱觉得她这可能是患上了厌食之症,不过症状还不算太严重。 她必须要在病情变的更加严重起来之前,将此症克服。 卫泱想着,便又端起饭碗,大口大口的吃起饭来。 她就这样一口饭,半碗水,强迫自己能多吃一口是一口。 品尝美食本是一种享受,可在卫泱这儿却是在受罪。 「宫里这酸笋腌渍的不算好,只酸却不脆。韩江的老家盛产酸笋,韩江也就腌了一手的好酸笋。我见你似乎很爱吃酸笋,等下回我回府的时候,便问韩江讨些他腌渍的酸笋,带回来给你吃。」宁棠说。 「韩江会腌酸笋?」 「不独会腌酸笋,菜也做的不错。这几日多亏有韩江陪我爹作伴,我也能宽心许多。」 「韩江是个很懂事,很善解人意的孩子。」 「你与韩江明明就一般大,竟说韩江是孩子。」 「韩江生了一张娃娃脸,显小。」 「你不也是一张娃娃脸?」 「你少打趣我。」 「我哄你还来不及,哪敢打趣你。」宁棠望着卫泱,目光清和而温柔。 「为着霖儿的事,韩江心里很难过吧?」卫泱问。 宁棠点头,「昨日我回府,韩江与我说,无论如何都想进宫来给霖儿上柱香,送霖儿最后一程。」 「这件事我记下了,等回头得了合适的机会,我一定安排韩江进宫一趟。」 卫泱心里记挂着韩江,同时也记挂着谭映汐。 与韩江不同,如今的谭映汐身为功臣之女,她若是想见,随时都能派人宣谭映汐入宫相见。 但卫泱却没打算这样做。 想来,她与谭映汐见面后便是个哭。 她不想哭,也不想见谭映汐哭。 只等眼前的事稍稍平息,她们也都各自冷静些以后,再与谭映汐相见也不迟。 第八百三十二章恶性循环 卫泱亲自到靖华门,迎一个女子入宫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太后樊昭的耳里。 樊昭即刻便命人去调查那女子的来歷和底细。 「回太后的话,那女子的底细都已经查清楚了。」梁来喜躬身向樊昭回禀说。 坐在案后的樊昭,将目光从奏摺上收回,她抬眼望向梁来喜,「你说。」 「回太后的话,人是宁棠宁公子今日才从役奴司里带出来,在役奴司的记档上,那女子唤作兰心,是原慎王府的一个丫鬟。但奴才派人细查下去发现,这女子的身份并不是那么简单。她的本名并非兰心,而是贺兰心。」 「贺兰心?这名字倒有些耳熟。」 「回太后,这个贺兰心是前文渊阁大学士贺兰煜的独孙女。」 樊昭闻言,目光瞬间就变的锐利了几分,「原来是那贺兰老贼的孙女,这狡猾的老东西不是早该断子绝孙了吗?」 梁来喜得了这话,身子躬的更低,「太后大约是忘了,当年贺兰大学士府被抄,贺兰心因年幼并未与其父及其祖父一同被处以极刑,而是与贺兰家其他女眷一同没入了役奴司为官奴。」 「既做了官奴,她又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了慎王府的丫鬟,这绝非偶然,定是人为。」 「太后英明。」梁来喜沖樊昭一礼,在拍了樊昭一个马屁之后才回道,「据奴才命人调查得知,当年贺兰心刚到役奴司的时候,因年幼没有被指派去哪处衙门服役,而是在役奴司中做了几年浆洗打扫的杂活。后来那贺兰心因容貌长的极其秀美,便被充做了官妓,再后来又被倒手卖到了一处茶楼做了乐户。根据户部的记档,贺兰心在四年前,已经在那处酒楼里因急病暴毙。而眼下她却又活生生的出现在了慎王府,这自然是慎王搞的鬼。」 「若哀家没有记错,贺兰老贼这个孙女与忠勇侯府的楚湉是指腹为婚,慎王念惜那贺兰丫头与他表弟曾有过婚约,见贺兰丫头潦倒施于援手也无可厚非。但哀家心里明镜似的,慎王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他不会被情义驱使,只会为利益而行动。依哀家看,他之所以会将贺兰家的丫头养在身边,不过是想利用贺兰家的丫头笼络或是胁迫他表弟。」 「太后所言极是。」 面于梁来喜的奉承,樊昭心中毫无波澜,只一脸严肃的问:「你的人可探听到泱儿在将那贺兰家的丫头接去福熙宫以后,都与那丫头说了什么?」 「回太后的话,长公主行事一向谨慎。长公主那边一早就得知,太后命奴才在福熙宫里安插了眼线。因此,长公主但凡要与谁说什么要紧的话,都会很小心的防着奴才的人。奴才的人极力的想要去窥探,却也窥探不得。奴才的人只打探到,长公主将人安置在福熙宫正殿一侧的西间里住,瞧那架势,似乎是要留那贺兰氏长住。」 樊昭听了这话,勐地一拍桌子,「泱儿煳涂,怎么能将那不干不净的女子留在宫里,还留住在自己身边。这要是传出去,不只有损泱儿的声誉,也有损皇族颜面。」 梁来喜被那「砰」的一声响,吓得一个激灵,「回…回太后的话,长公主重情义,大概是念惜那贺兰氏曾与徐郎中,不,是曾与忠勇侯府的那位小世子有过婚约,所以才要将贺兰氏接来身边照料。」 闻言,樊昭狠狠的白了梁来喜一眼,「世上哪有这种傻子,会将已故心上人的未婚妻接来身边照料。泱儿,哀家的泱儿她……」 话说到这里,樊昭长长的嘆了口气,在静默了许久之后,樊昭才用极无奈的语气说:「哀家的泱儿,就是这样一个傻丫头。」 梁来喜也觉得,灵枢长公主的胸怀是太宽广了。 但他只敢在心里头想想,却不敢宣之于口。 「太后预备如何处置那贺兰氏,要不要奴才命人悄悄的将她……」 「怎么,你还嫌泱儿不够恨哀家吗?」 梁来喜自知失言,赶紧向樊昭叩头告罪。 樊昭手一挥,「罢了,泱儿若是喜欢,便由着她去吧。让你的人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只叫他们牢牢的盯着那贺兰氏的一举一动,以防那丫头被慎王收买,做出什么对泱儿不利的事。」 梁来喜连忙应下樊昭的吩咐,「奴才明白,奴才一定将太后的吩咐办妥。」 话毕,梁来喜就从地上爬起来,急着要下去张罗。 「等等。」樊昭唤住了梁来喜。 「太后还有何吩咐?」 「哀家问你,翟清眼下还在身在颐安宫?」 梁来喜点头,「回太后,翟公子是还在颐安宫。」 樊昭闻言,眼中流露出了深深的挂念之色,「自打出事以后,他就一直留在颐安宫照看卫霄,也是辛苦。你待会儿派人去颐安宫给他捎句话,说他要是觉得辛苦,就不必继续留在颐安宫受罪,让他回来,回哀家身边来。」 「太后知道,霄殿下如今离不了翟公子,只要醒来见不着翟公子,霄殿下就会哭闹不止。」 「那就让他闹去!」樊昭没好气的说,「既瞎又不懂事的孩子,哀家留他何用?他愿意哭闹,便由得他哭闹,自己把自己作死了才好。」 梁来喜知道,太后一直都不太喜欢生来就患有眼疾的霄殿下,听樊太后这样毫不留情的说霄殿下,梁来喜并不觉得惊讶。 事实上,霄殿下与太后这个祖母也一向都不亲。 在霄殿下尚在襁褓中的时候,旁人抱霄殿下,霄殿下几乎都是乖乖的不哭。 可只要太后抱霄殿下,霄殿下一准儿会大哭不止。 后来,霄殿下长大些,也懂事些以后,在太后想与他亲近的时候,霄殿下倒是不哭了,却总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像是老鼠见了猫。 太后没少抱怨霄殿下与她生分,霄殿下胆子太小。 而梁来喜认为,这事也不能全赖霄殿下。 孩子是最心细敏感的,能很精准的感知到眼前的大人是喜欢他还是厌恶他。 作为一个天生眼盲的孩子,霄殿下应该比一般的孩子更加敏感。 霄殿下之所以会与太后不亲,应该是霄殿下感觉到太后并不是真的喜欢他这个孙儿,不只不喜欢,甚至有些讨厌。 而太后见霄殿下与她不亲,就更加不喜欢霄殿下这个孙儿,祖孙两人便越发疏远,陷入了恶性循环。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梁来喜看的清楚,却绝不愿多话。 在樊太后将胸中的火气都撒到他身上之前,他还是速速遁走的好。 第八百三十三章两条线索 卫泱毫无意外的再次失眠了。 今夜,卫泱没有打算藉助药物让自己入睡,因为眼下有很多事,需要她用大把的时间来思量考虑。 比如养育卫霄,为卫霄治疗眼疾的事,再比如如何保贺兰心平安生下孩子的事,还有关于大夏国将来的一些事。 卫泱反覆的推演计算着她每做出一种选择以后,将会迎来怎样的结果。 从天黑到天亮,这夜,卫泱并未能演算出在诸多选择中,究竟哪个选择是最佳。 这是卫泱一早就预料到的,所以她并不觉得失望和气馁。 人生哪有这么容易,岂是静思一夜就能豁然开朗的? 卫泱之所以要不停的思考和推演,只是想让自己能多做几手准备。 当她忽然面临不得不做出抉择的时刻,也不至于太措手不及。 卫泱真的很怕麻烦,她不喜欢去思考复杂的事,从前是,如今也是。 她曾经认为,天塌下来自有个高的人顶着,而守护在她身边的那些人不仅个高,而且还都很可靠。 她从来不曾害怕天榻,并坚定的认为,即便天真的榻下来,在那些人的保护之下,她也会安然无恙。 而眼下,她身边那些可靠的,能为她遮风挡雨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她而去。 她转身发现,她似乎已经成了周围最高的那个人。 既如此,她便该担起责任,为身边的人撑起这一片阴晴不定,即将垮塌的天空。 就像从前她被庇护时那样,她也要将她身边必须要保全的人护在她的羽翼之下。 这并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但卫泱觉得,她能做到。 「是起的早,还是又没睡?」 刚从床上挪到软榻上坐下,还没来得及梳洗的卫泱,被突然出现的宁棠吓了一跳,「你走路都没声的,跟紫川……你还说我,你起的也很早。」 宁棠上前,来到卫泱身边坐下,「我今儿要出宫一趟,恐怕不会太早回来。我不在你身边盯着,你可不许乱跑。」 「你要出宫?你要去哪?」卫泱问。 「我有些事要去处理。」 「什么事?」 宁棠不言。 「你有什么打算可不许瞒我,我不许你去做任何有危险的事。」 「我不是去做危险的事。」见卫泱有些情急,宁棠赶忙解释说,「我是打算去刑部一趟,借阅当年楚贵妃和忠勇侯谋反一案的全部卷宗,看能不能从卷宗上找到什么疑点,牵出什么线索来。徐兄一心认为当年这桩案子是个冤案,极力的想要彻查此案,还原真相。如今徐兄已经不在,无法再亲力亲为,还活着的我总要想办法帮徐兄了却心愿。」 「这些事儿本该由我来料理的。」 「什么你的我的,你是徐兄未婚的妻子,而我是徐兄的娘家人,你为他做什么都是应该,我也一样。」 「宁棠,我代紫川谢谢你。」 「又与我说这么生分的话。」 「好了,我往后不说了还不行。」 宁棠淡淡一笑,又迅速敛了笑,「小泱,其实眼下我手中已经掌握了一个有关此案的重要疑点和线索。」 「已经有线索了?」 宁棠点头,「这是我从我爹哪里了解到的一些事。我爹说当年案发之后,先帝当即就下令将忠勇侯府查抄,府上所有主子和僕人,一个都不放过,全部下狱关押。而最终在清点府上人数的时候,发现少了三个人,其中有两人是忠勇侯的长随,还有一个是侯夫人身边的管事婆子。这三个人都被认为是此案中很关键的人物,倘若忠勇侯有戕害皇后和太子之心,有谋逆之意,他近身的人即便不全知情,大概也会对内情略知一二。因此,这三个人不但被认定为忠勇侯谋逆一案的帮凶,还被认定为最有价值的人证。听闻这三人离奇失踪以后,朝廷派了大批人马,在京都城内大肆搜捕,在遍寻无果之后,又在京都城周边的州县寻找,到后来甚至在全国范围内抓捕这三个人。然而三个人依旧是下落不明。」 「这三个人八成是被谁灭了口,扔在哪个乱葬岗,或是被埋在哪处人迹罕至的荒山了。」卫泱猜测说。 宁棠应道:「当年负责调查此案的官员最终是这样定论的,而我原先也是这样想的。但小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不亲眼看到这三个人的尸体,就说明这三个人还存在活着的可能。我想派人暗中去探访,倘若这三个人还活着,我一定要将他们都找出来。就算是大海捞针,也总要试试。」 「莫说能将这三人全部找到,纵使只能找到其中一人,对于帮助楚贵妃和忠勇侯翻案雪冤,也有极大的帮助。只是,要辛苦你和你的人了。」 「这都不算什么。」宁棠一脸从容的说,「小泱,其实除了可以循着忠勇侯府的线索查下去以外,咱们还有一条线索。」 「成王府和端王府,咱们还可以从过去的成王府和端王府入手,兴许也能查到些什么。」 「小泱,咱俩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宁棠略显兴奋地与卫泱说,「当年樊皇后与澈太子被毒害,楚贵妃和忠勇侯被指下毒谋逆,已经基本可以肯定是谋人一箭双鵰的诡计。而当年有动机,也有能力策划并犯下此案的人,也就只有成王和端王二人。端王与成王叔侄,都是精明异常的老狐狸,绝对不会轻易留下罪证和把柄等人抓。但想要策划那样大的一桩案子,要用到的人必定不少,纵使端王与成王联手,恐怕也无法在事后,将曾参与过此案的人全部杀干净。退一步说,即便他们叔侄有这本事,那总会略知内情的漏网之鱼。倘若咱们能找出一两个略知当年内情的人,这便会对为楚贵妃和忠勇侯翻案的事大有帮助。」 「端王与成王皆是以意图谋逆的罪名被诛,他俩手下的亲信们,在两人正法以后,皆被太后清缴了干净,也不知其中有没有侥倖逃过一劫的。纵使有,这些本就生活在暗处的人,一旦选择隐姓埋名,就很难被人找到了。宁棠,想要找到这些人,真是比大海捞针还难。」卫泱面带愁色的说。 而宁棠却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再难也要找。就算让我将大夏的土地,一寸一寸翻过来找,我也得把这些人找出来。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帮徐兄把他的心愿给了了。」 第八百三十四章先行坦白 宁棠的心意让卫泱动容,宁棠的坚决让卫泱欣赏。 「宁棠,你真真是紫川的娘家人。」 「我自然是徐兄的娘家人。」宁棠望着卫泱,温声叮嘱说,「这阵子我白日里几乎不会在宫里,你不要乱跑,也不许自个闷着胡思乱想,好好将养身子是正经。」 「你放心,我会好好的,不让你有后顾之忧。」 对于卫泱的回答,宁棠很是满意,「还有,我一定会尽量的赶在傍晚前回来,亲手为你抓药煎药,你要等我。」 卫泱点头,「好,我答应你就是。不过我得提前向你报备,我每日都要去昭阳殿瞧我渲皇兄,再去颐安宫瞧瞧霄儿,这不算乱跑吧。」 「这当然不算乱跑,但也要量力而行。」 「嗯,我明白。」 「那我走了,咱们傍晚那会儿再见。」宁棠说完,起身就要走。 「等一等,你早膳可用了?」卫泱问。 宁棠摆手,「来不及了,我得赶快出宫去。」 卫泱闻言,不禁白了宁棠一眼,「你总是叮嘱我,叫我要好吃好睡,可你自己却不以身作则,这很没道理。我不管,我非得盯着你把早膳用了,才能放你出宫。」 宁棠对卫泱一向是言听计从,卫泱说什么便是什么。 「好,我听你的就是。」 卫泱也没含煳,立刻就吩咐福来去准备早膳。 在盯着宁棠将早膳吃好后,卫泱又亲手为宁棠包了几块糕点叫宁棠带上。 叮嘱宁棠,若是觉着饿了,便吃几块垫垫肚子。 在送走宁棠以后,卫泱也没闲着,她先是询问福来贺兰心的情况。 「贺兰姑娘可醒了?」 「回主子,人大约是累坏了,这会儿还睡的很熟呢。」 「不要去吵着她,让她好好安睡。」卫泱交代说。 福来点头,「奴婢明白。」 「还有福来,我今儿中午想去颐安宫陪霄儿一同用午膳,你捡着小孩子能吃爱吃的菜做上几样,给我带过去。」 「奴婢领命,一定将这差事办妥。」福来乖巧应道,「主子可还有什么旁的吩咐?方才听您与宁将军说,您要去昭阳殿探望皇上,要不要奴婢命人去把撵轿抬来?」 究竟要不要去昭阳殿一趟,卫泱心中有些犹豫。 「不急,容我再想想。」 其实,卫泱并不是不想去昭阳殿见卫渲,毕竟依着卫渲目前的身体状况,他们兄妹真是见一面就少一面。 她之所以犹豫着要不要去昭阳殿,是因为她不知道该不该将贺兰心怀着慎王骨肉这件事,如实告诉卫渲。 不说吧,她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好像她欺骗了她渲皇兄似的。 说吧,无疑又会给身子已经病弱到极点的卫渲再添烦忧。 贵妃樊悦萩与大皇子卫霖惨死于景和宫的大火中,而命人纵火的兇手就是慎王。 卫渲会容忍杀害他妻儿兇手的孩子,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孕育吗? 卫泱只要一想到她悦萩表姐和霖儿之死与慎王有关,紫川之死与慎王有关,她心中就开始有些动摇。 她真的要将贺兰心养在身边,保全贺兰心,保全贺兰心腹中慎王的骨肉吗? 她都如此摇摆不定,更何况是卫渲。 纵使卫渲仁厚,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但并不代表卫渲就不会迁怒,就不会想要杀了慎王的女人和孩子,为自己枉死的妻儿报仇。 究竟要不要将贺兰心和贺兰心腹中孩子的存在告诉卫渲,卫泱真的很纠结。 她怕自己的一念之差,会造成极其惨烈的后果。 但在一番谨慎的思量与权衡之后,卫泱觉得她还是应该去昭阳殿见卫渲一面。 卫泱笃定,在昨夜她将贺兰心接进宫来以后,樊太后那边应该就已经开始命人去调查贺兰心的底细了。 卫泱不清楚樊太后现下究竟已经调查到了什么程度,但她肯定,樊太后迟早会查到贺兰心是谁,也会查到贺兰心已有身孕,自然也能猜到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樊太后办事一向雷厉风行,兇狠霸道,是宁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不必确定贺兰心腹中的孩子是慎王的骨肉,只要樊太后怀疑贺兰心怀着的是慎王的骨肉,这就足以让贺兰心和她腹中的孩子死无葬身之地。 既然樊太后迟早会知道贺兰心及其腹中孩子的事,那卫渲也迟早会知道这件事。 与其让卫渲从旁人口中得悉此事,卫泱宁可自己先向卫渲坦白。 她要亲口告诉卫渲贺兰心是谁,贺兰心腹中又怀着谁的孩子。 …… 卫泱到昭阳殿时,卫渲正要乘撵轿到福熙宫探望她。 「泱儿起的好早。」 「皇兄起的也很早,皇兄身子虚弱,何必要起这么早,该多睡会儿才是。」卫泱劝道。 卫渲闻言,轻嘆一声,「皇兄是怕自己睡着以后,会就此一睡不醒,不敢睡的太久太沉。」 卫泱听了卫渲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卫泱比谁都清楚,卫渲的担忧并不是多余的。 以卫渲目前的身体状况,真的很有可能会在睡梦中突然离世。 可即便如此,卫泱还是想让卫渲能振作一些。 「皇兄,莫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卫渲点头,目光温和的望着卫泱,「泱儿不叫说,那皇兄便不说了。」 「那皇兄再答应我一个请求。」 「泱儿说。」 「往后不必皇兄来回的奔波,妹妹每日都会来昭阳殿探望皇兄。」 「泱儿,皇兄不愿每日都闷在这昭阳殿中,偶尔也想出去走走,看看蓝天白云,青草绿树,也看看这皇宫里的红墙金瓦。你就容皇兄常常去福熙宫看你吧。」 卫渲的口气平和中透着一股寂寥,卫泱听后哪里忍心拒绝,便点了点头,当是答应了卫渲。 「今日太阳不算大,泱儿就陪皇兄到殿后的庭院里转转吧。」 卫泱点头,便走上前,将卫渲扶起。 「你们不必跟着,都退下吧。」卫渲对跟前侍候的宫人们说。 如今的卫渲虽然被太后下旨软禁,但皇上终究是皇上,皇上的圣旨谁敢轻易悖逆。 宫人们得令,都老实退下了。 卫泱便扶着卫渲,向昭阳殿后的庭院走去。 第八百三十五章一人背负就好 「宁棠怎么没随你一道过来?」卫渲问卫泱,好像宁棠就该随时随地都陪在卫泱身边。 闻言,卫泱如实回道:「宁棠说,他得到一些有关当年楚贵妃和忠勇侯谋逆一案的线索,这些线索对还原当年案子的真相大有帮助,只是这些线索都很模煳,想要追根溯源并不容易。打今儿起宁棠便要出宫追查那些线索,皇兄恐怕很难再在白日里见到他了。」 「宁棠跟紫川很是要好。」卫渲说。 卫泱点头,「惺惺相惜,情同手足。」 「紫川是个极出色的青年,宁棠也是。」卫渲望着卫泱,口气平和中又略带几分郑重,「泱儿,你与宁棠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宁棠是怎样的人相信你比谁都清楚。皇兄知道,在这种时候与你说这种话很不合时宜,但你若是肯让宁棠照顾你一辈子,皇兄身后也就无牵挂了。」 卫泱知道卫渲想将她託付给宁棠,是一片好意。 但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份好意。 因为在她看来,这份好意是不公平的。 她不能自私到只想着自己。 「皇兄,紫川死了,妹妹的心便也跟着一起死了。此生此世,妹妹再不会对第二个男子动心。皇兄说要让宁棠照顾妹妹的下半生,皇兄可曾想过,宁棠愿意要我这样一个已经心死之人吗?纵使宁棠不嫌弃我,我也是不肯拖累他的。不只拖累,那也是欺骗和侮辱。宁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和亲人,并不是我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妹妹不需要任何人照顾,我自己可以照顾我自己。」 「泱儿,你的心意皇兄都明白,宁棠的心意你应该也明白。宁棠他那样珍视你,他才不会在乎如今的你有心还是已经心死,只要你肯留在他身边,他便欢喜。」 宁棠的心意她当然明白。 从很早之前卫泱就觉得,宁棠对她的好,对她的深情,她即便死后结草衔环,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还不清。 倘若这辈子能有机会报答宁棠万一,她自然乐意。 但她实在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留在宁棠的身边。 她并不是一个健康的人,她是身中奇毒,要靠不断的服药才能勉强保住性命的人。 而她如今所服用的药,却不可能一直都对她的病有效。 这件事是那日她去刑部大牢见慎王,在慎王的提醒之下,她才意识到的。 她体内的毒不停的在她身体里肆虐着,发展着,想要压制住她体内的毒,她所服用的药物也要不停的进行改进。 而唯一有本事能不断改进药方的紫川,已经不在人世了。 也就是说,当她眼下正在服用的这个药,已经无法再压制住她体内的毒时,她的死期就近了。 卫泱不知道这个药的效用还能持续多久。 兴许是数年,也兴许只有数月。 她已经答应她渲皇兄会照顾霄儿,她许诺要亲手将霄儿养育成人。 她也说服了自己,要照顾贺兰心,看着贺兰心平安生下孩子,并帮贺兰心照顾孩子长大。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而想要完成这些事,她必须得好好活着,还得活的长久。 卫泱知道,她医术虽然不低,可比起紫川还差的很远。 凭她自己,恐怕很难将现有的续命药做出有效的改良。 但为了活着,为了兑现她对众人的承诺,也为给自己一个交代,她必须努力的去做她理应做不到的事。 她需要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卫泱想,从今往后,她有生之年的每一天,应该都会活在波折与忙碌之中。 这样的辛苦,叫她自己一个人来背负就好,她怎么忍心拉着宁棠陪她一起。 万一她忽然病发死了,她自己是解脱了,活着的宁棠岂不是要将她身上背负着的重担全都接过去? 她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就算卫渲觉得她不近人情,就算宁棠说自己心甘情愿,她也绝对不会成为宁棠的人。 卫泱有一万个理由来驳斥卫渲的话,但这些理由无一例外都有些残忍。 卫泱不愿与卫渲说那些,只能用还算和缓的口气与卫渲说:「皇兄容我回去再想想。」 卫渲闻言,也没再多说什么,自己的妹妹自己知道,泱儿打小就是个很有主意的姑娘,岂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说动的。 他只是希望他最珍爱的妹妹,能做出一个对自己最有利,最无悔的选择。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卫渲又开了口,「觉着泱儿似乎是有话想对皇兄说。」 「嗯,什么都瞒不过皇兄,妹妹是有件事想与皇兄说。」 「泱儿说就是了。」 卫泱遥手一指,「皇兄,咱们去那边的亭子里坐下慢慢说吧。」 卫渲点头,便扶着卫泱的手,随卫泱来到不远处的小亭中坐了下来。 待二人坐定以后,没等卫渲追问,卫泱就开口道:「皇兄可有听说,昨日妹妹打宫外接了一个姑娘入宫。」 「泱儿别看皇兄眼下被太后软禁在这儿,但宫里宫外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事,皇兄都知道。」 「既如此,那皇兄应该知道此女是贺兰心。」 「贺兰心,前文渊阁大学士贺兰煜的独孙女,是紫川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卫渲望着卫泱,一脸疼惜的说,「泱儿,难为你肯出面保她。」 「皇兄,贺兰心与紫川虽有婚约,但他们二人之间是坦坦荡荡,清清白白。我并不介意贺兰心曾是紫川的未婚妻,但是皇兄或许会介意她如今的身份。」 卫渲不解,「泱儿这话是从何说起?」 「皇兄,眼下贺兰心已经身怀有孕,她腹中怀着的是慎王的骨肉。」 卫渲听了这话,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这样正好。如此,我就可以毫不犹豫的杀了慎王了。」 「皇兄的意思是?」 「泱儿,皇兄曾与你说过,父皇在临驾崩之前,曾将我叫到跟前再三嘱咐我,无论慎王来日犯下何等大错,都要我手下留情,放慎王一条生路。眼下,慎王犯下如斯大罪,按照大夏国律,凌迟都是便宜了他。可念及父皇临终前的嘱託,我心里总是犹豫的。这下好了,慎王有后。如此,我再下旨诛杀慎王,心里就不会觉得太愧对父皇的嘱託,也无愧我与他兄弟一场。」 在飞快的消化了卫渲的话以后,卫泱向卫渲确认道:「皇兄的意思是,容贺兰心生下慎王的孩子?」 第八百三十六章温柔对待 「皇兄不会对慎王一脉赶尽杀绝。」卫渲望着卫泱,口气郑重的说,「倘若那贺兰氏生下的是个女儿,皇兄会给那孩子应有的郡主封号,若贺兰氏生下的是个儿子,皇兄也会给他应有的爵位。如此,皇兄就无愧父皇的临终託付与在天之灵了。」 「皇兄宽宏。」 卫渲摆手,「不是宽宏,只是重诺,只是人之将死,往日看得开看不开的,都自然而然的看开了。要说宽宏,我远不如泱儿。」 「皇兄还不知道我,我一向是最记仇的,以德报怨的傻事,我是绝对不会做的。我之所以下定决心要保贺兰心和她腹中的孩子,是因为紫川。我想倘若紫川还活着,必定不会对贺兰心母子见死不救。」话说到这里,卫泱苦笑,「若依着我自己的性子,我早就把慎王和与慎王有关的一切,都全部撕成碎片了。」 「说到底,泱儿还是心善。」 卫泱摇头,「妹妹只是念惜贺兰心腹中的孩子无辜。」 「是啊,孩子是无辜的。」 「所以皇兄,为着孩子来日少被人耻笑,妹妹想为贺兰心求个名分。否则,即便来日皇兄对那孩子有封诰,也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 「还是泱儿想的长远周到。」卫渲望着卫泱,一脸赞赏的说,「倘若贺兰氏真能平安诞下孩子,皇兄会赐贺兰心慎王妃的名分。只是依皇兄的身子,必定活不到那个时候了。所以,皇兄会留下几道遗旨,等来日必要的时候,泱儿便拿出来宣读。」 「皇兄……」 卫渲沖卫泱淡淡一笑,神情恬淡,那神情就好像已静修百年,早已看淡生死,即将羽化登仙的修士一般。 「皇兄知道自己说这种话会惹妹妹难过,但皇兄说的都是事实。皇兄的确已经时日无多,妹妹要接受,要坚强。」 既然卫渲想看到她坚强,那她就表现的坚强。 「妹妹请求皇兄将贺兰心母子交给妹妹来照顾,无论来日妹妹是住在宫里,还是搬出皇宫自立门户,妹妹都会把他们母子带在身边。除了妹妹以外,这世上应该没有人能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和手掌心里保全贺兰心母子的性命。」 「妹妹身上的担子已经够重了,皇兄不想你再……」 「皇兄,我可以的,请皇兄成全妹妹。」 卫渲望着卫泱,默默的思量了很久才微微点了点头。 「我的妹妹这样温厚善良,来日一定会有福报。」 福报吗?她才不信这个。 卫泱回望着卫渲,笑的美而凄楚,没了紫川,她这一生再也不可能会感受到所谓幸福了。 「泱儿,等待会儿你回去福熙宫以后,便将这好消息告诉那贺兰氏,如此她便能静心养胎了。」 卫泱点头,「我听皇兄的。」 …… 从昭阳殿回来以后,卫泱直接就去了贺兰心房里,向贺兰心报喜。 在听完卫泱的话以后,贺兰心怔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不敢相信这都是真的。 「民…民女叩谢皇上,叩谢长公主。」 卫泱赶紧将要跪地沖她叩头的贺兰心扶起,「你快坐着别动,我昨儿不是就与你说过,说你的胎气有些不稳。为保腹中的孩子能平安降生,你一定得小心养着。」 贺兰心在卫泱的搀扶下重新坐回了软榻上,她轻抚着自己尚未显怀的小腹,眼中泪光闪烁,「民女不敢贪图王妃的名分,只要民女的孩子能平安降生,民女就死而无憾。」 「说什么死不死的,你不要胡思乱想。有皇兄和我一同保驾护航,你和孩子都会安然无恙。」 「长公主。」贺兰心紧紧握住卫泱的手,「民女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您对民女和民女腹中孩子的恩情。」 「你若是要报答我,就每日好吃好睡,平平安安的将腹中的孩子生下来。但贺兰姑娘,防人之心不可无,皇兄与我都愿保你与孩子平安,但这皇宫里也有容不下你们母子的人。」 贺兰心不傻,她自然能猜到,那个首当其冲,最容不下他们母子的人是谁。 太后怕是恨不能将她与她腹中的孩子千刀万剐。 而太后也确实能做到。 想到这儿,贺兰心的脸色瞬间就变的苍白。 贺兰心的恐惧和不安都写在脸上,卫泱看的到。 但她并未急着出言安抚贺兰心,因为她觉得有必要让贺兰心存有一点危机感。 有危机感,才会有防备之心。 多一点防备之心,就少一点被人戕害的可能。 为自身,为孩子,贺兰心都需要多一些这种判断力。 太后若真铁了心要害贺兰心,必定会无孔不入,无所不用其极。 而她纵使再小心,也总会有疏忽大意的时候。 到那个时候,就需要贺兰心自己多长点儿心眼。 「贺兰姑娘,你要清楚,我这福熙宫并不是绝对安全的地方。所以往后,除了我亲手端给你的汤药,经其他任何人手端给你的汤药你都不要喝。至于吃食,一定得是我身边的福来亲自给你送来的,你才能入口。」 贺兰心闻言,重重的点了下头,「民女明白,民女都听长公主的。」 卫泱莞尔,轻轻的握了握贺兰心的手,「贺兰姑娘午膳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只要你说的出来,我便能命人给你做出来。」 贺兰心望着卫泱,她知道卫泱小她几岁。 眼前的卫泱面容明明这样年轻,甚至还有些稚气未脱,却有叫人生畏生敬的强大气场。 让她生出一种卫泱远远年长于她的错觉。 让她很想去依赖卫泱,享受卫泱予以她关怀。 「民女吃什么都好。」 「贺兰姑娘不点菜,那我就只能命人看着办了。不过,我知道贺兰姑娘吃不得鱼和生姜,我会嘱咐膳房的人不要做鱼,也不要在其他的菜中放生姜。」 卫泱的体贴让贺兰心很受用,也很难为情,「民女不值得长公主待民女这样好。民女是罪臣之后,又身在贱籍。卑贱如民女,怎配得到长公主如此厚待。」 「敢问贺兰姑娘一句,你可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贺兰心摇头,「民女发誓,民女从未害过人。」 卫泱莞尔,「既然贺兰姑娘没有做过愧对于天地良心的事,那就说明贺兰姑娘是个好人,好人不是就该被温柔对待吗?」 第八百三十七章并非小女子 「长公主才是真正的大好人。」贺兰心望着卫泱,眼中依旧泪光盈盈。 卫泱安慰似的沖贺兰心淡淡一笑,「在我这儿,人不分高低贵贱,只分善恶好坏。从今往后,你不要再在我跟前说你是罪臣之后,身在贱籍这种自轻自贱的话。你不为别人,也不为你自己,只为你腹中的孩子,也要挺起胸膛做人。你要记得,你不是乐户兰心,也不是慎王府的丫鬟兰心,而是姓贺兰,你是贺兰心。」 卫泱的话使得贺兰心勉强才忍住的泪水瞬间泛滥,她只是点头,以此来回应卫泱。 「好了,不哭了。」卫泱轻轻的替贺兰心拍着背,「哭多了伤眼,对腹中的孩子也不好。你记着,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心平气和些,如此才有益于安胎。」 要问贺兰心如今最珍视什么,那当然是她腹中慎王的骨肉。 可以这么说,腹中的孩子就是支持贺兰心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只要是对孩子不好的事,她绝对不会做。 于是,在听了卫泱的劝慰之后,贺兰心立马抹了把脸,止住了泪。 卫泱一直都把贺兰心当是小女子,就在片刻之前,她依旧把贺兰心划在柔弱的小女子那一类人中。 但此刻,卫泱却觉得她似乎太小看贺兰心了。 贺兰心似乎,不,是显然比她认为的要坚强许多。 倘若贺兰心只是一个柔弱的小女子,她如何能挨过过去那十几年,身如浮萍,惨澹甚至令人绝望的日子。 眼下,她又哪来的勇气,毅然决然的要生下被千夫所指的慎王的骨肉。 卫泱忽然觉得有些欣赏,甚至佩服贺兰心。 「贺兰姑娘可知这福熙宫东偏殿里住着什么人?」卫泱问贺兰心。 贺兰心摇头,「民女不知。」 卫泱莞尔,挽着贺兰心的手温声说道:「住在东偏殿里的人是我二皇姐,也就是慎王的胞妹二长公主卫湘。倘若叫我二皇姐知道,你是慎王的人,腹中又怀着慎王的骨肉,她一定欢喜。回头,我会将贺兰姑娘你引荐给我二皇姐,这福熙宫里除了我以外,你可以亲近她,信任她。贺兰姑娘不知,我二皇姐是多么和顺温柔的一个人。」 「是,全凭长公主安排。」贺兰心望着卫泱,无比恭顺的说,「不瞒长公主,慎王殿下虽然嘴上从来都不说,但王爷心里其实是很疼惜很挂念二长公主这个胞妹的。」 「我知道。」卫泱温然一笑,「待回头你与我二皇姐见面以后,你一定要告诉我二皇姐这些,她听后心里一定会觉得安慰。」 贺兰心看着卫泱,她忽然明白了为何楚湉楚公子,也就是神医徐紫川会那样喜欢灵枢长公主。 之前她并没有机会真正接触到灵枢长公主,并不知灵枢长公主是何种性情的人。 只听传闻说,长公主权势滔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想,长公主应该是个骄纵跋扈,不可一世之人。 后来,她又听说沥州水灾,长公主不惧艰险,亲自深入到受大水侵袭最严重的地方救灾,还一道除了在沥州一代横行多年的水匪。 她想,灵枢长公主如此勇毅,一定性情刚烈,堪比男子。 总之,在贺兰心的想像中,灵枢长公主绝对不是眼前这般温柔体贴的样子。 时而果敢刚毅,时而又能温柔似水。 像这样出身高贵,又容色倾城,还性情温良的女子,不但楚公子会喜欢,世间哪个男子会不喜欢呢? 想来,灵枢长公主与楚公子,无论是在相貌,才情,还是性情上,都十分的般配。 这明明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只可惜…… 贺兰心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的哀嘆了一声,造化弄人啊。 之前去见卫渲,陪卫渲说了好一阵儿话,卫泱觉着身上有些乏累。 见贺兰心脸上似乎也有疲态,卫泱便嘱咐贺兰心安心休息,好好养胎,便起身告辞了。 卫泱已经连续两天没有睡过觉了,极度的睏乏终于让她好好的打了个盹。 醒来之后,卫泱觉着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 卫泱忽然觉得,能睡一个好觉真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 卫泱睡醒之后,差不多便到了该用午膳的时辰。 卫泱一早就决定今儿中午要去颐安宫同卫霄一起用午膳,早起便命福来准备些合孩子胃口的吃食。 福来不负卫泱所託,准备的饭菜看起来极是精緻,只可惜卫霄有眼疾看不到。 不过比起摆盘,菜品的味道更重要。 对于福来的手艺,卫泱很有信心,今儿中午,她一定要哄着卫霄多吃几口饭。 卫泱生怕去迟了,卫霄已经用过午膳。 于是,在洗了把脸振奋精神以后,她便提着食盒,带上福来启程前往颐安宫。 卫泱到时,卫霄正盘腿坐在床上,专心致志的听翟清给他念书。 卫泱终究还是很不喜欢翟清的,但她不得不承认,翟清的嗓音真的很清润动听。 读起书来,吐字清晰,抑扬顿挫,将本来很枯燥的内容,读出了新意,当的起「动听」二字。 这边翟清读的用心,另一边卫霄也听的极其认真。 卫霄有眼疾,不能视物,无法自己读书,只能通过听别人反覆将书上的内容读给他听这种方式来学习。 大约是不想给人添太多麻烦,卫霄每一次听人念书都特别的专注认真。 恨不能只听一遍,就将书上的内容背下。 因为太专心,一向耳朵灵光的卫霄并未察觉到卫泱进了屋。 见卫泱来了,翟清预备停止诵读。 卫泱却沖他摆摆手,示意他继续念。 翟清会意,便按着之前的节奏,清晰而缓慢的给卫霄读着书上的内容。 只要不是太绕口的句子,卫霄通常只听一遍就能背下。 卫霄能做到如此,固然是因为卫霄聪明,但卫霄的生母已故的贵妃樊悦萩也是功不可没。 据卫泱所知,自打卫霄懂得说话起,樊悦萩就开始用这种方式教卫霄学习,很用心的培养并提高卫霄的记忆力。 使得卫霄纵有眼疾,也未耽误功课。 如今卫霄还不到四岁,就已经能背诵整部论语,能背下的诗词就更多。 可以说,卫霄比同龄的健全孩子还要更加的博学优秀。 这一切都是贵妃的功劳。 卫泱不敢说在养育卫霄这件事上,她能做的比贵妃更好,但有贵妃珠玉在前,做她的榜样,她一定会尽自己所能,好好将卫霄养育成一个优秀的人。 第八百三十八章同病相怜 「殿下,您已经念了快一个时辰的书,也该累了,不如停下歇歇。」翟清温声与卫霄商议说。 卫霄闻言,很乖巧的点了点头,之前一直集中且紧绷的精神这才松懈下来。 他伸了个懒腰,正预备躺下歇歇,忽然感觉到一股气息,「姑母?是姑母来了吗?」 身旁,翟清正欲作答,卫泱却走上前,自个答道:「霄儿怎知是我来了?」 「是姑母身上的气味,姑母身上的药香味与姨丈是一模一样的。」 卫霄说者无心,却惹得卫泱的心狠狠的揪疼了一下。 卫泱并不愿在卫霄一个孩子面前表现出脆弱,于是便强行压下她心中的痛楚,用颇为轻快的语气问卫霄,「除了药香味,霄儿还有没有闻到其他什么味道?」 「还有饭菜的香味。」卫霄应道。 「霄儿的鼻子果然尖。」卫泱说着,来到床边坐下,「霄儿饿了吧?」 卫霄点头,「是觉着有些饿了。」 「姑母特意命人为霄儿做了好些好吃的,姑母来餵霄儿吃可好?」 「姑母,侄儿自己能吃。」 卫泱知道卫霄这孩子要强,可是,「霄儿眼下身子还虚弱,等你身子好些以后,再自己用膳也不迟。」 「长公主不必太娇贵霄殿下,今日的早膳,霄殿下就是自己坐在饭桌前用的。」一旁的翟清说。 明明还是个孩子,明明看起来这样柔弱,这样不堪一击,却又是那样的坚强。 卫泱既心疼又很赞赏卫霄,心道,渲皇兄,悦萩表姐,你们真的生了一个很出色的孩子。 「来,姑母扶你下地用膳。」卫泱说着,便要去抱卫霄。 「不必姑母扶,侄儿自己能行。」卫霄一边说一边摩挲着扶上了一旁的床栏,他扶着床栏挪到床边,将双腿从床上垂下,又调整了一下身姿,让自己能坐的更稳些。 卫泱见状,正预备俯身去给卫霄穿鞋,却被翟清给拦住了。 他沖卫泱打了个眼色,叫卫泱不要插手,让卫霄自己来。 卫泱接受了翟清的建议,便停手站到了一旁。 但她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冲上前帮助卫霄的准备。 然而卫霄却没给卫泱出手的机会,他扶着床栏下地,摩挲着找到了鞋子,并麻利的穿好。 接着便驾轻就熟的走到了桌边,独自搬开桌旁的凳子,又凭自己的力量爬上凳子坐稳。 从床边走到桌前,再到搬开凳子,坐上凳子,卫霄的动作可以说是一气呵成,中间没有停顿,也没有磕绊。 谁能想到,可以毫无障碍的做到这些的孩子,竟然患有眼疾。 卫泱惊讶于卫霄强大的自理能力,她很清楚,卫霄能做到这些,全部都是贵妃的功劳。 或许会有人觉得,对那样小的孩子,还是天生患有眼疾的孩子从小就苛刻的教养,有些太不近人情。 但可怜天下父母心,贵妃这样做也是用心良苦。 卫霄有一个好母亲,这个母亲一直努力的教养并呵护着卫霄这个与众不同的孩子。 卫泱想,在贵妃的教养之下,卫霄即便无法成为一个传奇,也会成为一个任何人都不配嘲笑讥讽的盲人。 只可惜,贵妃走的太早了…… 卫泱走上前去,将饭菜一样一样的从食盒中端出来。 每端出一道菜,卫泱便会将这道菜先端到卫霄跟前叫卫霄闻闻。 卫霄总是能很精准的报出菜名,神情乖巧可人。 今日的卫霄简直就与昨日的卫霄判若两人。 卫霄还不到四岁,就已经懂得了忍耐和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令卫泱震惊,同时也很痛心。 像卫霄这般大的孩子,正应该是顽皮的时候。 他该躲在大人的怀里任性撒娇,而不是去承受很多大人都承受不起的痛苦。 突然失去童年,突然的长大,这或许就是身在皇家,身为皇族的宿命吧。 卫泱想,她不就是在三岁那年被搅进了前朝与后宫的斗争中,成为了一个可悲的牺牲品吗? 她至今还活在当年所中之毒的阴影下,不知自己何时会被体内之毒夺去性命。 卫泱记得,她曾与紫川讨论过关于卫霄为何会天生患有眼疾这个问题。 这会不会并非天意,而是人为。 紫川的回答是,他不排除贵妃在怀着霄儿的时候误食了什么伤胎的东西。 卫泱觉得,她与卫霄兴许真是同病相怜,都是某人为实现其野心的牺牲品。 皇宫是天子居所,是这天底下最金碧辉煌的地方,同样也是天底下最藏污纳垢的所在。 卫泱厌恶并憎恨着这里的一切,她真想毁了这一切! 「长公主小心!」 卫泱回神,这才发觉她手中端着的汤碗有些倾斜。 翟清赶忙接过卫泱手中的汤碗,「长公主仔细烫着。」 卫霄一听这话,立刻就急着,「姑母怎么了?姑母烫着了?」 「没,只是有些手滑,险些把好好一大碗汤给洒了。」卫泱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怪自己早不走神,晚不走神,偏在端着热汤的时候走神。 要知道,这一碗热汤浇在手上,可不是开玩笑的。 「姑母没事儿就好。」卫霄说,眼中还是漾着深深的不安与焦灼。 卫泱看的出来,卫霄很担心她,很怕她有什么闪失。 毕竟,她这个姑母是卫霄身边唯一能去依靠,去指望的人。 她若是有个好歹,要卫霄如何自处。 卫泱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姑母当的很差劲儿,她没能给卫霄应有的安全感不说,还要卫霄一个孩子反过来担心她,她还真是个没用。 翟清极善于察言观色,他看出了卫泱的自责,也从卫泱的眼中看到了很纠结的情绪,他想出言宽解卫泱几句,却又不知该如何宽解。 或许并不必他宽解,长公主自己也能重振旗鼓。 果然,在深吸一口气后,卫泱眼中的迷惘与痛苦之色尽数消散,她又从食盒中端出一个大碗,「霄儿,你这两日总拿蛋羹当主食,应该也吃腻了,姑母特意命人做来了姑母平日里最爱吃的鸡茸粥,姑母盛一碗给你尝尝可好?」 卫霄乖觉,立马应了声好。 卫泱闻言,盛了满满一碗鸡茸粥放到卫霄跟前。 她正寻思着要餵卫霄吃,卫霄却自己摩挲着拿起汤勺,「姑母,侄儿自己吃就好。」 卫泱轻轻的摸了摸卫霄的头,又将粥碗往卫霄跟前推了推,「好孩子,吃吧。」 第八百三十九章无法和解 见卫霄吃的很香,卫泱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她来到卫霄身边坐下,时不时的往卫霄手边的菜碟里夹些菜。 翟清见卫泱和卫霄姑侄俩和睦又亲热的样子,觉得自己杵在这儿也是多余碍眼,只道:「长公主与殿下吃着,我稍后再过来。」 「这一桌子菜,我与霄儿也吃不完,倒了也是浪费,你就留下来一起吃点儿吧。」 翟清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卫泱会邀他一起用膳。 卫泱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主动开口邀请翟清一个桌子上吃饭。 她就是随口说了那么一句……眼下,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因为翟清还真没与她客气,已经落了坐。 卫泱真心觉得荒谬,她一定是疯了,否则怎么会做出这种叫人误以为她是在向翟清示好的举动。 而在卫泱身边坐下的翟清亦觉得不可思议,他不但与灵枢长公主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并且还是受灵枢长公主之邀……他可得好好尝尝,在这宫里出了名好吃的福熙宫的膳食,究竟有没有传闻中那么可口。 「我不喜欢差事人布菜,你自便就好。」卫泱对翟清说。 翟清点头,便迳自起筷夹菜。 「长公主宫里的膳食果然名不虚传,是比别处都好吃。」翟清真心夸赞说。 「你既然觉着好吃,那就尽量多吃点儿。」卫泱与翟清说,言外之意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兴许是你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吃到福熙宫出品的菜餚了。 翟清顶聪明的人,怎么会听不出卫泱的弦外之音。 既如此,他便真不客气,尽量多吃些了。 卫霄被贵妃教的极好,不但会用勺子吃饭,筷子也拿的很好很标准。 只要你告诉卫霄菜的方位,他自己便可以使筷子夹菜。 「姑母瞧,侄儿自己能吃饭,绝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给姑母添麻烦。」卫霄说完这句,便将一大口菜填进嘴里,认真又卖力的咀嚼着。 听卫霄这样说,卫泱才突然回味过来。 从之前卫霄执意要自己下地走到饭桌旁,再到此刻卫霄一会儿使勺子,一会儿使筷子,卖力的吃着饭。 卫霄自始至终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证明给她看,自己是个乖巧又能干,不会拖累人的孩子。 卫霄是怕她会嫌弃自己,捨弃自己,才会特意这样做。 看到这样的卫霄,卫泱心里真的很自责,她怪自己平日里对卫霄关心的太少,才会让卫霄生出这种担心和恐惧。 「霄儿,你愿意搬去福熙宫随姑母一起住吗?」卫泱温声问卫霄。 「侄儿可以吗?」卫霄一脸的惊喜加期待。 「当然,往后姑母会陪着霄儿同吃同住,绝不会离开霄儿。」 「姑母,侄儿能自己照顾自己,不必姑母如此费心。」卫霄赶忙应道。 「姑母照顾侄儿是天经地义的事。霄儿,请你相信姑母,依靠姑母。」 卫泱的话给予了卫霄常人难以想像的慰藉,「姑母,侄儿愿意随姑母住到福熙宫去,但侄儿能不能缓些日子再搬过去?侄儿想在这里等到母妃和霖皇兄出殡,待侄儿将母妃和霖皇兄送走之后,再搬去姑母那里住成吗?」 卫霄的话让卫泱无比动容,「霄儿一片孝心,姑母自然要成全你。」 「侄儿谢姑母。」 卫泱闻言,轻轻的摸了摸卫霄的头,「亲姑侄儿,说什么谢。」 与卫霄说完这句,卫泱又转向身旁的翟清,「还要劳烦你再代我照顾霄儿一阵子了。」 翟清点头,「那是自然。」 卫泱没对翟清说谢,只是将那碗三鲜丸子汤向翟清那边推了推,「这个好吃,你多吃点儿。」 翟清望望那菜,再望望身边这一脸别扭,却又不失可爱的人。 他忽然生出一日三餐都想和这个人一起吃的念头。 翟清知道自己这个念头太过异想天开,今日他与灵枢长公主是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和睦的吃饭。 可来日出了颐安宫,他依旧是被灵枢长公主视为死敌的区区男宠。 翟清觉得自己已经厌倦了,厌倦了把灵枢长公主当是对手。 他已经无法从战胜灵枢长公主这件事上得到任何快感。 他不愿看到灵枢长公主露出愤怒、难过的神情,哪怕灵枢长公主皱一下眉头,他心里就觉得很不舒服。 他发现,灵枢长公主笑起来的模样,比她生气时的模样要好看百倍。 他想成为那个能让灵枢长公主笑的人,而不是那个让灵枢长公主生气难过的人。 但他似乎已经无法回头了。 在灵枢长公主眼中,他俩应该早就是一辈子的敌人,永远都无法和解。 …… 饭毕,卫泱陪着卫霄在屋里走了一会儿,只为消食。 后来见卫霄走累了,卫泱便扶着卫霄去床上躺下,哄卫霄午睡。 待卫霄睡熟以后,卫泱才起身要告辞。 「往后霄儿的一日三餐,都会从福熙宫送来。」卫泱与翟清悄声说。 翟清淡淡一笑,「如此,我便跟着霄殿下沾光了。」 翟清竟然会与她开玩笑? 卫泱觉得有那么点儿亲切,但别扭的感觉还是压过了亲切的感觉。 「那就有劳你再代我照顾霄儿几日了。」卫泱说完这句,便没再与翟清多说什么,就转身离去。 见西偏殿的门开了,卫泱从殿内走出来,梁来喜慌忙躲到了一旁的柱子后头。 随梁来喜一同而来的两个小太监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随梁来喜一道躲到了柱子后头去。 待卫泱走远以后,梁来喜才从柱子后头站出来。 其中一个小太监沖梁来喜一礼,满脸困惑的问:「梁公公为什么要躲着灵枢长公主,为何不上前给长公主行礼请安?」 得此一问,梁来喜狠狠的白了那小太监一眼,「请安?难道不是被长公主逮着当出气筒?」 那小太监自知失言,赶紧向梁来喜连连作揖告罪。 梁来喜心里又生气又郁闷,真想捶打责骂这小太监一番出气,但他眼下还有差事在身,实在不得闲做这些。 他只粗声粗气的交代那两个小太监,叫他俩老老实实在这儿等着,便独自向西偏殿走去。 第八百四十章不划算的买卖 梁来喜走进西偏殿,迳自来到了内室。 他快步上前,冲着坐在床畔的翟清一礼,「翟公子,太后叫奴才来给您带句……」 没等梁来喜把话说完,翟清就与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床上正熟睡的卫霄,示意梁来喜出去说话。 梁来喜会意,赶紧点了点头,先行退去了外室。 翟清起身,在仔细的替卫霄掖了掖被子之后,才转身向外室走去。 「梁公公说吧,太后那边有何吩咐?」翟清问。 「回公子,太后叫奴才过来是想请公子过去陪太后用午膳的。」 「真是不巧,方才我已经与灵枢长公主一同用过午膳了。」 梁来喜听了这话,险些没惊掉下巴。 长公主竟然会与翟清同桌吃饭? 这二位不是一向水火不容吗?怎么会……莫不是因为霄殿下? 梁来喜晓得,长公主一向疼爱霖殿下和霄殿下这两个侄儿。 如今霖殿下已经葬身火海,再回不来了,而侥倖保住一条性命的霄殿下,则是被翟清所救。 长公主为着翟清对霄殿下有救命之恩,愿就此与翟清化干戈为玉帛也不是不可能。 梁来喜望着神情略带几分得意的翟清,不禁要嘆,翟清真是好际遇,能得到太后的万般宠信不算,如今就连灵枢长公主都被他收服了。 往后在这皇宫里,可是随的翟清横着走了。 想到这儿,梁来喜立马沖翟清躬了躬身,以表敬意,「公子与长公主能和解,真是可喜可贺,太后听说这件事以后一准儿高兴。翟公子赶紧随奴才走一趟,将这好消息亲自告诉太后,顺道陪太后好好用顿午膳。」 「我不是与梁公公说了,我已经用过午膳了。」 梁来喜一怔,难不成翟清是要拒绝太后的邀请? 翟清这是恃宠生骄,还是胆子太大,他怎么敢! 梁来喜心下觉着翟清太狂妄太不识抬举,可他却怕得罪了翟清,不敢说重话,于是只得委婉的与翟清讲:「就算公子已经用过午膳,也可以再去陪太后稍稍用些。无论如何,您总不好违拗太后的意思。」 「公公知道,霄殿下如今离不开我,我眼下是真没法舍了殿下去见太后。」 梁来喜觉得翟清似乎是看孩子看傻了,要不就是巴结长公主巴结上瘾了。 太后和霄殿下究竟谁要紧,翟清竟也分不清了。 可知宫里宫外多少人哭着求着想见太后一面,太后都不屑见。 而放在翟清这儿却成了太后命人来请,翟清竟不愿去相见。 翟清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 「公子您自己算算,您已经有多少日没见过太后了?您要照顾霄殿下没人拦您,但请公子也别忘了您自己的本分。」 他竟然被梁来喜教训了,梁来喜教训他不要忘本。 他的本分是什么?他是太后的男宠,他的本分就是用尽一切手段来取悦太后。 翟清觉着梁来喜方才的话多少有些刺耳,但他却挑不出梁来喜的毛病。 因为梁来喜说的对,他最近的所做所为是有些忘本。 不只忘本,他还是再做一笔很不划算的买卖。 守着霄殿下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倘若霄殿下是个健全的孩子,没有眼疾,霄殿下来日很有可能会继承皇位,成为一国之君。 但可惜的是霄殿下天生就患有眼疾,莫说成为一国之君,想要成为一个有权有势的王爷都难。 纵使老天保佑,来日霄殿下能凭藉其才能有些出息,长大成人的霄殿下也未必还会记着他今日予以自己的照顾与恩情。 相比在这儿费心照顾霄殿下,到最后一无所获,倒不如去陪太后益处多多。 翟清想,其实他留在这儿照看霄殿下,也并非一无所获。 因为霄殿下安好,灵枢长公主便能安心。 与他来说,眼下没有什么事是比能常常见到灵枢长公主,与灵枢长公主多说几句话,更能使他感到愉悦的。 为着灵枢长公主安心,也为着他自己高兴。 这两个理由就足够他毅然决然的选择留在颐安宫照看霄殿下了。 至于太后的宠信……他不是早就将太后的心抓的死死的,还怕太后厌弃了他不成。 「就算梁公公这么说,我也要留在颐安宫照看霄殿下。太后是霄殿下的亲祖母,也不愿看着霄殿下因离了我哭闹不止,哭伤了身子。」 翟清这话说的在理,梁来喜无言反驳,但他是奉命前来颐安宫接翟清过去见太后,若他没能将人接过去,太后势必要怪罪,他哪里担待的起。 为保小命,他必须得将翟清劝去不可。 「霄殿下哭闹,自有乳母和嬷嬷们哄着。公子要清楚,这宫里没有任何人大的过太后,也没有任何事重要的过太后的吩咐。您今日无论如何也要随奴才走一趟。」 「可我已经答应长公主,要顾霄殿下周全,总不能言而无信。」 梁来喜宫中沉浮二十余年,就只憷两个人,一个是太后,另一个就是灵枢长公主卫泱。 听翟清把灵枢长公主搬出来压他,梁来喜很郁闷。 但比起太后这个大巫,灵枢长公主就只能算是个小巫。 相比事后招灵枢长公主记恨,他更怕眼下没完成太后的吩咐,被太后怪罪责罚。 于是,梁来喜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劝翟清,「公子要信守对灵枢长公主的承诺无可厚非,但太后的喜怒显然比这更加重要,公子该分清孰轻孰重。」 翟清并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他晓得梁来喜如此苦口婆心的劝他,也是一片好意。 但他有自己的主张,无需任何人来左右。 「这样吧,待霄殿下睡醒以后,我再去见太后。」 梁来喜听了这话,险些哭出来,「公子,太后是请您过去陪驾用午膳的。您的意思是,让太后饿着肚子等霄殿下睡醒,等您过去?」 「那就请太后自己先用午膳。」 梁来喜愕然,这种话翟清敢说,他却不敢传。 「翟公子,您这样说奴才可……」 翟清沖梁来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点儿声,别吵着霄殿下安睡。」 梁来喜欲哭无泪,他知翟清也是个犟主,他留在这里软磨硬泡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未免太后那边等急了,他还是先回去说明情况的好。 第八百四十一章自己的骨肉 梁来喜一进殿,正见太后樊昭坐在饭桌前。 「怎么这么慢?」樊昭没好气的问了梁来喜一句。 梁来喜一个激灵,刚预备应声,就又听樊太后问了一句,「翟清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回太后,公子正在照看霄殿下午睡,公子说待霄殿下睡醒以后,再过来见太后。」 樊昭听了这话,本就有些难看的脸色变的越发难看起来。 「你没与翟清说,哀家在这儿等着他一同用午膳?」 「回太后,翟公子请您自己先用午膳。」 樊昭生气,很生气,气翟清竟然为了照看卫霄而不见她。 难道在翟清心里,卫霄是排在她前头的? 樊昭知道,她这做祖母的没有理由,也不该与自己的孙儿吃醋。 但她是真的想翟清了,掐指算算,她已经有整整五日没有见过翟清了。 四年了,她已经有四年没有与翟清分开过这么久。 其实,翟清不得闲过来,她也可以去颐安宫瞧翟清。 可是她不想去颐安宫,不想看到那些白幡丧幔,还有正殿里放着的那两口棺材。 樊昭就不明白了,翟清为何会对卫霄这般用心。 樊昭想不到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除了…… 「翟清似乎很喜欢孩子。」樊昭说。 梁来喜闻言,没敢接这话茬。 樊昭见梁来喜不做声,便瞪着他轻喝一声:「哀家问你话呢!」 梁来喜避无可避,只得躬身回道:「翟公子照料霄殿下照料的很用心,很周到。」 果然,翟清是很喜欢孩子。 只可惜,翟清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 樊昭轻嘆,先不说她这个岁数能不能再诞育孩子,纵使她还能生养,身为一国太后,她也不可能为一个男宠生儿育女。 她是大夏的摄政太后,是整个大夏最具权势的女人,她可以给翟清荣华富贵,甚至滔天的权势,却唯独给不了翟清一个孩子。 想到这儿,樊昭觉得抑郁又很挫败。 其实,她也不是没办法满足翟清想有自己孩子的愿望。 但她绝无法忍受翟清与她以外的女人有肌肤之亲。 …… 翟清到时,樊昭依旧坐在饭桌旁。 桌上的饭菜已经都凉透了,却没有被动过一筷子。 「我不是都已经请梁公公代为传话,请太后自己先吃,太后何必非要巴巴的等着我。」 「哀家不愿自个吃饭。」 「太后这是在耍小孩子脾气?」 闻言,樊太后原本凝重的神情才略微松快些,「就你敢打趣哀家。」 「我哪敢打趣太后。」 樊昭微微勾了勾唇角,沖翟清摆摆手,「来,快来哀家身边坐下。」 翟清便依着樊昭的话,走上前来到樊昭身旁坐定。 「太后特地叫我过来,应该不只是想让我陪您一同用膳。」 樊昭原本命梁来喜去请翟清过来,还真只是单纯的想让翟清陪她吃顿饭说说话。 但眼下,她确实另有一件在意的事。 「你很喜欢孩子?」樊昭问翟清。 得此一问,翟清不禁反问樊昭一句,「太后是怪我最近忙着照看霄殿下,对您用心少了?」 「你用心照料霄儿,哀家怎么会怪你。只是连着数日见不到你,哀家心里实在挂念。」 「是我的不是,这几日我的确是有些忽略了太后。」 「哀家说了不怪你,哀家就是想问你,你是不是喜欢孩子,想要个自己的孩子?」 想要自己的孩子?怎么会。 女人就是女人,如太后这般厉害的女人,也是闲来无事,就爱胡思乱想。 打从当年他被选入宫,成为太后男宠的那一日起,他就已经断了拥有自己亲生骨肉的念头。 「回太后,我是喜欢孩子,但我并不想要自己的孩子。能拥有太后的恩宠,与我来说就够了。」 翟清这个回答,让樊昭十分满意。 「你不必急着说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其实你可以拥有自己的孩子。咱们可以从外间抱养一个孩子回来,当是你与我的孩子,咱们一起疼他爱他,精心抚育他长大。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好,或是一男一女,抱养两个回来。」 樊昭这席话让翟清很是震惊,他没想到太后竟然会有这种打算。 兴许太后想要这样做,的确是真心实意的为他着想,但他并不领太后这份情。 他觉得会提出这种建议的太后很可笑,也很可悲。 曾几何时,他是真的欣赏并爱慕着太后,但如今他也是打心底里厌倦了这个女人。 从前的太后是那样的明艷且高贵,她以女子的柔弱之身,扛下家国重担,她是巾帼女英雄,是值得天下所有男子敬佩的真豪杰。 而如今的太后,满脑子都充斥着阴谋算计,恶毒起来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下毒手。 过去,他对太后是又敬又爱,而事到如今,他心里对太后就只有敬而无爱了。 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狠下心肠去利用去毒害的女人,怎么可能真心对待并精心养育抱养来的孩子。 在太后看来,抱养一个孩子,兴许就如同抱养一只猫一只狗一样。 太后只是想借用一个孩子来哄他,取悦他而已。 太后是个疯子,他却还没丧心病狂到夺了别人宝贝的孩子,当猫狗似的养在身边取乐。 「翟清不要孩子,翟清什么都不要,翟清就只要太后。」翟清强忍着对樊太后的厌恶如是说道,他就是想打消太后夺了人家孩子来养育的念头。 樊昭听了这话,抬手抚上了翟清的脸,她满眼疼惜的望着翟清说:「你啊,真真是哀家的贴心人。你放心,从今往后,哀家一定会待你更好。」 「翟清谢太后恩宠。」翟清对樊昭笑着,容色绝美,但眼角眉梢却挂着深深的疲惫。 …… 今日的天出奇的热,大日头烤着不算,还没有一丝风。 从颐安宫回来,卫泱出了一身的汗。 尽管有些累,但卫泱还是先去洗了个澡。 沐浴过后,还是个热,但总比穿着一身汗湿的衣裳要舒服的多。 卫泱斜倚在软榻上,望着窗外高照的艷阳,心里很是挂念宁棠。 也不知这会儿宁棠吃饭了没有,这么热的天,可得多喝些水才好。 宁棠那个人,一旦忙起来,哪里的顾得上吃饭,恐怕一上午连水都没喝一口。 这样热的天,东奔西走的,再吃不好喝不好,只怕要中暑。 卫泱越想越是坐立难安,恨不能立刻出宫到宁棠身边去。 第八百四十二章三观极正 「主子,奴婢切了些新鲜果子来,您多少吃几口。」卫泱正望着窗外有些走神,就见福来捧着个大果盘进了屋。 福来也是用心,不但果子切的漂亮,摆盘也很讲究。 琉璃做的深盘里垫了厚厚一层冰屑,鲜嫩的蜜桃,娇黄的甜杏,还有红彤彤的西瓜块整整齐齐的码在冰上,看着既清凉又很赏心悦目。 「你有心了。」 「主子若觉着奴婢有心,就赏脸尝尝。」福来应道。 「这一大盘果子,我自己一个人哪里吃的完,你去东偏殿看看,看二长公主是否在午睡,若人醒着,便将她请来与我一同吃果子吧。」 福来得令,立刻就往东偏殿去了。 不多时,卫湘便在福来的接迎下进了屋。 卫湘的气色看起来很差,那种程度的憔悴是涂多少脂粉都遮掩不住的。 卫泱望着卫湘憔悴又苍白的脸,心想,这宫里夙兴夜寐,无法安枕的人远不止她一个。 「我可扰了皇姐安歇?」卫泱起身上前,牵着卫湘来到软榻上坐下。 卫湘淡淡一笑,笑的疲惫,「皇妹肯找我过来说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卫泱莞尔,使银签子扎了一块冰西瓜递给卫湘,「皇姐尝尝,这西瓜可甜了。」 卫湘接过卫泱递来的西瓜,咬了一小口。 这瓜兴许是甜的,甚至甜的齁嗓子,但眼下再甜的东西在她尝来也带着一丝苦味。 「皇姐应该已经听说了,昨夜我从宫外带回一个人。」 「是,听说皇妹接了一位姑娘入宫。」 卫泱点头,「不瞒皇姐,那个姑娘是慎王府的人。」 一听「慎王府」三个字,卫湘明显一怔,手中那半块西瓜险些脱手掉了。 她望着卫泱,神情有些急切,示意卫泱快继续说下去。 「那姑娘姓贺兰,单名一个心字。」 「贺兰心……这名字我仿佛在哪里听过。」卫沁应道。 「皇姐应是听过这个名字的。这位贺兰姑娘是原文渊阁大学士贺兰煜的亲孙女,是忠勇侯府的小世子,也就是皇姐的小表兄楚湉指腹为婚的妻子。」 「我想起来了,我还记得贺兰大学士。贺兰大学士是当年唯一一个在案发后,敢为母妃和外祖父求情的人。我记得贺兰大学士就是因为一再出言为母妃和外祖父求情,被父皇厌弃,最后被判入狱抄家,惨死在了刑部大狱中……贺兰大人是个好人,贺兰大人死的冤枉,贺兰一族的族人也死的冤枉。」 「贺兰大学士的确是个忠义之人。」卫泱嘆道。 「敢问皇妹,贺兰姑娘怎么会在渊皇兄府上?是渊皇兄念惜往日情分,救了贺兰姑娘,将人接到府上照料吗?」 卫泱还未下定决心与卫湘坦白,告诉她徐紫川就是当年忠勇侯府的楚湉。 如此,也就没法太详细的与卫湘讲贺兰心这些年来的经歷。 想来,贺兰心也算是被慎王卫渊所救。 卫泱便点了点头,当是肯定了卫湘的说法。 见卫泱点头,卫湘原本紧凝的眉头略松了几分,想她十恶不赦的胞兄,总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但很快,卫湘的眉头又皱的比之前还紧。 因为卫泱说,贺兰心怀了慎王的骨肉。 卫湘怔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她一脸的痛心疾首,「贺兰姑娘到底是楚湉表兄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子,纵使楚湉表兄如今已经不在人世,渊皇兄他也不能……他怎么可以!」 卫泱很喜欢卫湘,喜欢卫湘的善解人意,喜欢卫湘的温良单纯,更喜欢卫湘三观极正。 卫湘没有不分是非的站在慎王那边,替慎王说话,这一点叫卫泱十分欣赏。 「事已至此,一味的指责慎王也是无用。况且,贺兰姑娘自己亲口说的,说她是自愿的。皇姐您消消气,切勿气坏了身子。」 「既是你情我愿,渊皇兄为何不给贺兰姑娘一个名分。霸占了人家姑娘的身子,却不给人家一个交代,这绝非君子所为,简直…简直不配为人!」 卫泱嘴上不说,心里却贊卫湘骂的好。 慎王本就不配为人,他就是条丧心病狂的恶犬。 「慎王不给贺兰姑娘名分,渲皇兄给。我今儿上午去见过渲皇兄,老实的把贺兰姑娘的事都与渲皇兄说了。渲皇兄承诺说,倘若贺兰姑娘能平安诞下孩子,他会给贺兰姑娘慎王妃的名分,也给孩子一个名分。」 卫湘被卫泱的话惊着了。 皇上在得知贺兰姑娘和孩子的存在以后,不但没对这娘俩起杀心,还要给这娘俩名分? 卫湘震惊,震惊过后便是惭愧。 半晌,卫湘才抬眼望着卫泱说:「皇上宽宏,皇妹也宽宏。」 「渲皇兄仁善且是非分明,自然不会因为慎王的错,迁怒贺兰姑娘和孩子,亦不会迁怒皇姐。所以往后若渲皇兄再来福熙宫,皇姐就不必再在廊上跪着了。慎王犯下的罪孽就由慎王自己去赎,皇姐不该也无需抱着替慎王赎罪的念头做任何事。」卫泱温声说。 「皇妹与皇上宽宏大量,有常人无法企及的博大胸怀,但我不能因为皇妹与皇上宽宏,就不知廉耻。我是诚心诚意的想替渊皇兄赎罪,也是心甘情愿的下跪,皇妹不必劝我,也不要拦我。」 「皇姐往地上一跪,您自己心里是舒畅痛快了,可妹妹的心却疼的难受。皇姐就当是体恤妹妹,往后就不要跪了好吗?」 卫湘听了这话,止不住的鼻酸,「皇妹对我越好,我心里就越觉得愧疚。」 「我对皇姐好,自然是皇姐值得我对您好,皇姐不必觉得愧疚,只需心安理得。」卫泱说着,又使银签插了一块蜜桃,递到了卫湘口边,「皇姐尝尝。」 卫湘应了卫泱的话,张嘴吃下那块蜜桃。 「皇姐,甜不甜?」 卫湘不言,直接拿起一旁的银签,扎了一块蜜桃递到卫泱口边。 「真甜。」卫泱由衷的赞嘆了一句。 卫湘一脸疼惜的望着卫泱,心想,世上怎么会有像卫泱这样美好的女子。 她是否值得卫泱对她好,她不知道,但她却知道,卫泱绝对是值得她掏心挖肺,付出真心的人。 第八百四十三章一见如故 在喝了几口水,润了润喉咙之后,卫泱又言归正传,接着与卫湘说:「不瞒皇姐,贺兰姑娘的身孕如今已经三月有余,但因这几日在役奴司受了些苦,加之忧思过甚,胎气有些不稳,得好生安胎才行。」 卫湘点头,满眼急切加担忧的问:「若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皇妹尽管开口。」 「自然是要皇姐出手相助的。」卫泱应道,「要贺兰姑娘与她腹中的孩子安好,除了要让贺兰姑娘好吃好睡,按时喝安胎药以外,也总要时不时的有人陪在贺兰姑娘身边开解她,叫她平心静气,不要胡思乱想。再有,也要有人时常陪在贺兰姑娘身边,多留神着以防有人要暗中加害于她。皇姐应该清楚,在这皇宫里,不是人人都如渲皇兄一般宽宏仁德。」 卫湘自然清楚人心险恶,亦清楚这皇宫里的人心尤为险恶。 卫湘还听的出来,卫泱说的他们要小心提防的人并不是指一群人,而是专指一个人,那就樊太后。 卫湘相信,倘若樊太后得知贺兰心与其腹中孩子的存在,一定会命人抹杀了这母子俩。 「皇妹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绝不将贺兰姑娘和孩子的事说出去。」 卫泱闻言,觉得卫湘还是太天真,这世上有许多事并不是知情人守口如瓶就能瞒得住的。 「太后神通广大,迟早会知道贺兰姑娘和孩子的事。皇姐,咱们要做的并不是绞尽脑汁去想着如何隐瞒太后,而是要考虑在太后得知这件事以后,如何保全贺兰姑娘和孩子。」 卫湘迟疑,她并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是凭他们的力量,如何能与太后抗衡? 「可…可能吗?」 是啊,可能吗? 事到如今,卫泱也不能拍着胸脯保证,她一定能赢过太后,保全住贺兰心和孩子的性命。 但她总得相信,她可以做到。 倘若连她自己都不信自己能做到,那结果就已经提前註定了。 卫泱望着卫湘,不说成败,只与卫湘说他们需要做好什么,「日后,皇姐可愿代我时时陪伴在贺兰姑娘身边,照顾开解她,并留神有无可疑人物要加害于她?」 「我自然愿意帮助皇妹。」卫湘毫不犹豫的答。 卫泱也是个痛快人,「既然皇姐愿意,那我立刻就将贺兰姑娘引荐给皇姐,贺兰姑娘性子和婉温顺,想必一定与皇姐投缘。」 卫湘闻言,稍显激动,「那就有劳皇妹了。」 卫泱立马望向身旁的福来,「去西间将贺兰姑娘请来。」 福来得令,立刻就赶去西间接人了。 不多时,贺兰心就在福来的接引下来到了卫泱与卫湘跟前。 站定之后,贺兰心恭恭敬敬的沖卫泱行了个福身礼,并道了声万安。 「贺兰姑娘免礼。」卫泱起身上前,将贺兰心扶起,接着便牵着贺兰心来到卫湘跟前,「这位是我二皇姐,也是慎王嫡亲的胞妹卫湘,贺兰姑娘快见过。」 贺兰心得了这话,立马就要冲卫湘施礼,可礼还没成,便被卫湘给扶住了,「我该称唿姑娘一声嫂嫂。」 贺兰心赶紧摇头,一脸紧张加慌乱的说:「民女可当不起长公主您这声嫂嫂。」 「姑娘当的起。谢贺兰姑娘肯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为我胞兄在这世上留下一丝血脉。真的谢谢你。」 说话的人心中凄凄,听话的人心中亦凄凄。 卫湘与贺兰心相携着手,都忍不住鼻酸眼热,红了眼眶。 卫泱只怕不加阻拦,这姑嫂俩立马就会抱头痛哭起来,于是赶忙招唿两人坐下说话。 而卫湘与贺兰心显然是一见如故,在卫泱的招唿下,携手在软榻上坐下了。 卫泱知贺兰心有孕在身,不能吃生冷的东西,这桌上冰镇的果子,贺兰心绝对不能碰。 于是,卫泱便命福来再另去切盘果子来,一併再端上几碟可口的糕点。 福来手脚麻利,赶着就按卫泱的吩咐把东西都备来了。 「贺兰姑娘有孕在身,应喜酸食,我特意命人将这如意卷里的馅料由豆沙改为山楂粒和梅肉,应该颇合贺兰姑娘的口味。贺兰姑娘尝尝。」卫泱一边说一边亲手为贺兰心夹了一块如意卷。 在道谢之后,贺兰心便依着卫泱的话,尝了一口盘中的糕点,「这糕点甚是美味。」 卫泱淡淡一笑,「贺兰姑娘喜欢就好。」 「贺兰姑娘可爱吃梅子?我房里还剩一罐我亲手腌渍的梅子,很是酸甜开胃。贺兰姑娘若是喜欢,我回头便给姑娘送过去。」卫湘与贺兰心说。 「多谢二长公主关怀,民女喜食梅子。」贺兰心恭敬应道。 「你不必谢我,我对你如何关怀都是应该的。」卫湘说着,目光落在了贺兰心的肚子上,接着又落在了贺兰心的脸上,「贺兰姑娘未免也太清瘦了些,往后我可得盯着贺兰姑娘多吃些好东西。」 「就如皇姐所言,贺兰姑娘是得正经补补。」卫泱应和说,「纵使贺兰姑娘害喜,吃什么都不香,为着腹中的孩子也要逼着自己多吃些。」 贺兰心点头,「二位长公主说的是,为着腹中的孩子,民女也得多吃多睡。」 在说完这句以后,贺兰心就端起点心碟子,大口大口的吃起了卫泱之前为她夹的糕点。 眼下贺兰心的身子仍很虚弱,不宜久坐,也不宜伤神。 在盯着贺兰心吃了些瓜果糕点,又容卫湘与贺兰心浅谈几句之后,卫泱便叫贺兰心回西间歇着去了。 卫泱起身,亲自将贺兰心送到了门口,临别前卫泱与贺兰心悄悄耳语了几句。 她与贺兰心说,卫湘尚不清楚徐紫川徐郎中就是楚湉这件事,她希望贺兰心能暂时对卫湘保密。 贺兰心重重的点了点头,应了声明白。 在目送贺兰心走远以后,卫泱便转身回了屋。 「皇姐觉得如何,贺兰姑娘是个好姑娘吧。」 「正如皇妹所言,贺兰姑娘温婉柔顺,很是招人怜爱。我一见她就觉着亲热,觉着与她投缘。」卫湘应道。 「皇姐能与贺兰姑娘投缘,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从今往后,皇姐可要多多费心,与我一同好好照顾贺兰姑娘。」 「皇妹总是只想着旁人,也不知道心疼自己。」卫湘一脸担忧的望着卫泱问,「皇妹自己说,你连着几日没有睡好了?」 第八百四十四章答应一件事 面对卫湘的关怀,卫泱只轻描淡写的说:「皇姐不必为我担心,我的身子还扛的住。」 「我觉着皇妹看起来很累,很憔悴。」 卫泱莞尔,「只要想着皇姐,想着贺兰姑娘和她腹中孩子的安危,妹妹纵使真的有些累,也绝对不会倒下,皇姐请放心。」 「终究是我们拖累了皇妹,这前前后后欠皇妹的恩情,我真不知该如何偿还。」 「亲姐妹,何必说如此生分的话。」卫泱温声与卫湘说,「不瞒皇姐,过一阵子,我想将霄儿接来福熙宫亲自照看。还要劳烦皇姐在我事忙,顾不上霄儿的时候,代为照看他。」 「这是一定的。」卫湘立马应道。 卫泱感慨,想福熙宫眼看着是要再添不少人口。 待卫霄住进来以后,待贺兰心的孩子平安出生以后,福熙宫一定会变的很热闹。 可惜紫川已经不在了,那个人可是最最喜欢孩子的。 卫泱恨,真恨自己没有以身相许,没有尽早的成为紫川的女人。 倘若她能怀上紫川的骨肉,为紫川在这世上留下一丝血脉,那该多好。 其实,在过去朝夕相处的日子里,紫川并不是没有对她动过情,但紫川最终还是忍住了。 卫泱知道,要做到那般克制,对一个正常男子来说有多难。 这让卫泱越发深刻的了解,紫川有多爱惜她,尊重她。 卫泱想,她曾经拥有过这世上最极致纯粹的爱。 曾经的她,被紫川深爱着的那个她,是那样的幸福。 但从今往后,幸福这个词与她再无关系。 …… 宁棠如约在傍晚时分归来。 卫泱估摸着时辰,站在廊上等候宁棠归来。 「天气这么热,你何苦站在外头等,往后可不许了。」宁棠满眼疼惜的望着卫泱说。 「我就是想站在这儿等你回来。」卫泱一边说一边掏出怀中的帕子,踮起脚来亲手替宁棠擦去额头上的汗珠,「你看起来很累。」 「我不累。」宁棠柔声道,「你快离我远些,莫要被我这一身臭汗熏着。我这就回屋去沐浴更衣,稍后便去为你煎药来喝。」 「不急着煎药,你先好好歇歇。」 「那我先回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裳。」 卫泱点头,「去吧。」 宁棠转身,刚要往西偏殿走,忽然又转身回来,「这个给你。」 「这是?」卫泱盯着宁棠手中那个陶罐问。 「这是我昨日跟你说过的,那个韩江亲手腌渍的酸笋,你尝尝味道如何,若是喜欢,我改明儿再回府一趟,问韩江多讨些来。」 卫泱接过宁棠递来的陶罐,心里很是感动,「难为你还记得酸笋的事。」 宁棠淡淡一笑,「只要是有关你的事,我总是一件不落的全都记在心上。」 「好了好了,你快去沐浴更衣,咱们稍后再见。」 「嗳。」 ……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卫澜最迟今日也该抵达京都城了。 然而北边却忽然传来消息,说卫澜在赶回京都的途中意外堕马摔伤了腿,因要接骨养伤,所以便耽误了回京的行程。 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卫泱正在昭阳殿陪卫渲说话。 卫泱和卫渲都一致认为,卫澜堕马摔伤的事应该并非什么缓兵之计,而是确有其事。 若卫澜只是拖延着不想回京都,就应该编个更严重的理由。 堕马摔伤而已,最多只能拖延个三五日。 在短短三五日之间,京中的局势不可能发生什么太大的变化。 早三五日回来与晚三五日回来,对卫澜来说根本就没差别。 再者说,装病这种事很容易就会露馅。 万一太后派太医过去,发现卫澜并未堕马受伤,那卫澜犯的可就是欺君大罪了。 因此,卫泱和卫渲基本已经可以断定,卫澜的确是堕马受伤了。 「这摔断了腿可大可小,一旦骨头接的不好,澜皇兄往后只怕会不良于行,不亲自去看看澜皇兄,我心里实在有些不放心。可眼下,我实在不方便离宫,我是怕在我离宫期间,太后会对贺兰姑娘动手。」卫泱一脸纠结的与卫渲说,真真是左右为难。 相比卫泱,卫渲便要冷静许多,「泱儿别看皇兄如今被太后软禁于此,但调动几个好太医前去为澜皇弟瞧病的权利还是有的。太医院里的那些太医虽然医术不如泱儿,却也不是毫无用处的酒囊饭袋。澜皇弟那边,泱儿无需太过担忧,只顾好你福熙宫里的人就好。」 卫泱听了卫渲的话,思量再三才松口,「那澜皇兄那边,就有劳皇兄您费心了。」 「应该的。」卫渲说着,沖卫泱招了招手,「泱儿,你过来。」 卫泱起身,来到卫渲近旁站定,卫渲抬手拉了卫泱一把,要将卫泱拉到他身边坐下。 卫泱见状,连忙后退一步,「妹妹怎么能坐皇兄的龙椅。」 「一张椅子而已,妹妹怎么就坐不得。」卫渲由不得卫泱拒绝,便将卫泱拉到龙椅上坐下了。 「皇兄是有话要对妹妹说?」卫泱问。 「皇兄知道泱儿性子爽直,不喜欢拐弯抹角,那皇兄便不与你拐弯抹角。皇兄想让泱儿答应我一件事。」 「皇兄请说。」 「皇兄想让你在皇兄死后,带上霄儿,带上贺兰心母子,还有其他你想保全的人一同去江州。」 闻言,卫泱静默了许久才开口,「既然皇兄率直,那妹妹也直言不讳的问皇兄一句,皇兄认为在您身后,谁会是咱们大夏的新君。」 「是澜皇弟。」卫渲毫不犹豫的答,「按照咱们大夏国的传统,皇位的继承顺应的是子承父业的规矩。皇兄膝下虽还有霄儿这个儿子,但霄儿有眼疾,不良于视,无法继承大统。如此,那就只能另行兄终弟及的规矩,而你澜皇兄无疑是最合适的新君人选。」 「皇兄说的是,可是……」 「可是,澜皇弟这个新君做不了太久。」卫渲说,眸色变的异常阴沉,「澜皇弟登基为帝,只是一个过渡,是最终太后登基成为女帝的过渡。我想,在澜皇弟在位期间,太后一定会用尽一切手段让世人认为澜皇弟是个昏庸无比的君王,并努力的向世人展示自己卓越的治国理政之才。然后在万众期待中废除澜皇弟,自己顺理成章的登临帝位。」 第八百四十五章旺盛的復仇欲 卫泱觉着她与卫渲是想到了一块儿去。 卫澜并非一定会被推上帝位,却是最有可能继任新君的人选。 一旦卫澜成为大夏新君,那么事情的发展,八成会如卫渲所推断的那样。 卫澜不但会被太后利用,身败名裂,到最后还很有可能性命不保。 卫泱望着卫渲,轻声问道:「皇兄以为,妹妹会放着澜皇兄不管,自己离开吗?」 「泱儿纵使留下又能做什么,又能改变什么呢?泱儿,你就听皇兄的话,远离京都,远离这些是非争斗,去江州过你安宁平静的日子吧。」 「皇兄,您甘心将大夏的天下拱手交到太后手中吗?太后早就不是从前的太后,如今的她已经被权欲蒙了心,狠毒、霸道又残暴,在这种人的统治之下,谈何国泰民安?」 卫渲闻言,幽幽的嘆了口气,「倘若皇兄还能有十年的寿命,哪怕再有五年,皇兄也不会退却,必定要与太后缠斗到底。可是眼下,皇兄已经时日无多。莫说五年,恐怕连五日都没有。泱儿,皇兄是将死之人,皇兄眼下已经无暇顾及天下,顾及万民,只想让你,让皇兄心里最要紧的人能平安无事的活下去。泱儿,你就答应皇兄,去江州,去那里好好的活下去。」 「皇兄,活着是要紧,但只为活着而活着,那无异于行尸走肉。妹妹不愿当一具只会喘气的尸体,妹妹要留在京都。我不为天下,不为苍生,只为我自己痛快。我要报仇,为枉死的姨母报仇,为悦萩表姐和霖儿报仇,还有紫川,我要为紫川报仇。太后为实现其称帝的野心,杀了多少人,她害的咱们生不如死,我又怎能让她称心如意!我要留在京都,我要一点一点积蓄力量,终有一日,我要亲手毁掉她的一切,我要让她也尝尝失去一切,痛不欲生的滋味!」卫泱由最初的轻声细语到后来化为嘶吼。 天知道她有多恨,多想打倒樊太后。 「泱儿,你的心情皇兄比谁都明白。但泱儿,恐怕到她寿终正寝,你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那我就一直斗到她寿终正寝。」卫泱口气坚决,「皇兄,妹妹不怕失败,失败的结果是失去一些东西,而如今的妹妹已经没有任何害怕失去的东西了。」 「泱儿,皇兄怎么忍心让你余生都活在勾心斗角之中。」 「比起勾心斗角的伤神,妹妹更见不得太后春风得意的样子。我会让她失去一切,我一定会让她失去一切!」 卫渲了解卫泱,知卫泱性子倔强,一旦下定决心要去做某件事,莫说九头牛,就算天崩地裂她也不会收手。 卫渲只好换种方式来劝卫泱。 「泱儿,你不觉得江州更适合你积蓄实力吗?留在京都,留在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你又能做什么呢?江州天高皇帝远,既富庶,水陆交通亦便利,从地理环境上看又是战略要地。在江州,泱儿才有大展拳脚的可能。」 卫泱听了卫渲的话,认真思考了很久。 「我承认皇兄说的话有些道理,但我还是……」 「泱儿,先别急着下结论。答应皇兄,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去江州的事。想想卧薪尝胆的故事,记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答应皇兄,一定会回去好好想想。」 …… 宁棠每日一早出门,傍晚时分必定会按时归来,亲手替卫泱抓药煎药。 而卫泱则每日都会在正殿的廊下,迎接宁棠归来。 可这日宁棠打宫外回来,却不见卫泱站在廊下等他。 「福来,你们长公主可是身子不适?」宁棠一脸关切的询问侯在正殿外的福来。 「回宁将军,打从晌午去昭阳殿见过皇上回来,长公主就一直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今儿午膳都没去颐安宫陪霄殿下一起用。」 小泱连霄儿都没去见,看来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我进去看看她。」 福来点头,赶紧将宁棠迎进了屋。 一进内室,宁棠就见卫泱抱膝坐在软榻上,手中正摆弄着一只看起来有些旧的哨子。 宁棠知道这只哨子是徐紫川送给卫泱的,卫泱一直贴身带着,十分珍惜。 小泱又在想念徐兄了…… 正当宁棠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的时候,卫泱回神,发现了站在内室门口的宁棠。 「你今儿回来的好早。」 「我今日回来的不早,还比往日要稍稍晚些。你是有心事,没留神时辰。」 卫泱闻言,偏头望了望窗外的天色,「时辰是不早了。」 宁棠走上前,来到卫泱身边坐下,「听说你一早去见过皇上以后,就一直不大安乐,是不是皇上不好?」 「皇兄的身子早就已经坏到不能再坏的地步,我并不是为皇兄的身子而伤神,是为着皇兄让我答应他的一件事纠结。」 「皇上让你答应什么?」 「皇兄说,让我在他离世之后,带着霄儿还有贺兰姑娘他们迁到江州去。」 宁棠闻言,想都没想就应道:「小泱,你该听皇上的话。」 「宁棠,你听我把话说完再下结论。」 「好,你接着说。」 卫泱没含煳,将早上在昭阳殿她与卫渲的对话,尽量一字不差的向宁棠转述了一遍。 「宁棠,你说我能放着澜皇兄不管,任太后为所欲为吗?」 「小泱,就如皇上所言,至少以如今的你,是无法与太后相抗衡的。你应该听皇上的,去江州养精蓄锐。」 「是养精蓄锐,还是消磨锐气?我只怕平静安逸的日子过的太久,扳倒太后的勇气和决心会被消磨殆尽。我要留在京都,留在离太后最近的地方,时刻保持着旺盛的復仇欲,才能以最迅勐的速度积蓄力量,将她打倒。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我等不到十年,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十年。」 「小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十年是什么意思?」宁棠问,他望着卫泱,满眼的紧张和担忧。 「没…没什么意思,随口说说而已。」 「不,小泱,你一定有事瞒着我。你看着我的眼,告诉我,你的身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卫泱摇头,「目前还没有。」 「那以后呢?」 第八百四十六章回忆扎心 「总会有办法的。」卫泱应道。 宁棠显然无法接受卫泱这个不置可否的回答,「小泱,你别骗我。」 「宁棠,我还有大仇要报,还肩负着将霄儿养育成人的责任,还有贺兰姑娘和她腹中的孩子,也需要我来保全。还有这么多事等着我去完成,我怎么能让自己死,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活下去。更何况,我也不想你为我的薄命而难过啊。」 闻言,宁棠静默了片刻才应道:「小泱,眼下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事让你分神,你怎么还有余力去想自救的法子。小泱,这世上憎恨太后,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人有很多,你可不可以放手,让他们来。」 「不可以。」卫泱毫不犹豫的就将宁棠的提议给否决了,「若由旁人出面来对付樊太后,那便是以下犯上,便是等同谋反的大逆之罪。而若是由我出面来对付樊太后,那只能算是皇族内部的斗争与政权交替。前者必将在京都城,乃至整个大夏引起大乱,至于后者,兴许也会引起混乱,但影响范围无疑会小于前者。所以宁棠,扳倒樊太后我必须是主谋,许多事都一定要我亲力亲为才行。」 卫泱言之有理,宁棠无言以对。 他望着卫泱,不免心生敬佩,对目前的局势,以及对来日局势的变化与发展,卫泱看的比他透彻。 「宁棠,你答应我,不要为了我自作主张的去做任何事,事关天下兴亡,百姓福祉,绝不要轻举妄动。」 宁棠点头,「你都把天下苍生的安危搬出来了,我想不听你的都不行。不过……」 「你说。」 「小泱,我希望你也能听皇上的话,去江州吧。」 卫泱犹豫,「宁棠,你真的觉得我该去江州?」 「小泱,想要扳倒樊太后,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是要从长计议,慢慢的去部署策划,而江州无疑是个适合休养生息,并暗中谋划这些事的好地方。江州的水土养人,对你的病有好处,在那里生活,对霄儿和贺兰姑娘母子也是个很不错的选择。我知道你是个意志坚决的人,绝对不会因为日子过得闲适安逸就放松自己,放下仇恨。小泱,你就去江州吧。」 「宁棠,江州是好,可是江州……」 「可是江州已经没有了徐兄,而回忆还在,回忆会扎心。」 原来她的心思早就被宁棠给看透了。 不错,她之所以会那样抗拒回江州,并不是因为江州不好,而是因为江州太好。 她不想在那样美好的,充满着她与紫川回忆的地方,独尝物是人非的悲凉。 人会不会伤心而死呢? 若是有这种死法,那么失去紫川,独自回到江州的她,一定会在双脚踏上那片土地的瞬间就暴毙而亡。 「宁棠,你是最懂我的。」 「小泱,我想,若徐兄在天有灵,也会希望你回江州。」 卫泱闻言,低着头静默了许久才又抬起头来,「宁棠,你累了一天,快些去沐浴更衣解解乏,我去不去江州的事容后再议。」 宁棠知道,他不可能很轻易的就说服卫泱迁去江州。 但他明白,暂时迁去江州是对卫泱最好的安排,即便这回劝不动,还有下回。 总之,他无论如何都要说服卫泱去江州。 「成了,你也别窝在这里胡思乱想。去殿后看看花,看看草也好。」 「那我去小药房把今儿要煎的药抓好,等你沐浴更衣完为我煎制。」 宁棠起身,「那咱们待会儿小药房门口见。」 卫泱点头,在目送宁棠离开之后,自己也站起身来。 她今儿窝在殿内,窝在这张软榻上想了一整天的事,脑袋都快生生想炸了。 她是得去放松放松精神,而药香味无疑是抚慰她精神的绝佳之物。 …… 樊太后今日情绪不高,或者说樊太后这阵子情绪都有些糟糕。 接连从各个边关要塞传回来的摺子,每一封都是替樊氏兄弟以及安国公宁琛求情的。 摺子上的说法如出一辙,说太后若深责樊氏兄弟与安国公这三位在军中德高望重的人物,必定会使军心不稳,使军中气势低靡。 这是在威胁她,这分明就是在拿军队,在拿大夏疆土的安危威胁她! 难道她不宽恕樊氏兄弟和宁琛,这些人还真敢不守边关,让番邦蛮夷趁虚而入不成? 樊昭心中无比愤怒,想她摄政十年,还没有人敢这样威胁她。 樊昭不禁暗下决定,待眼前的事情平息以后,她一定要给大夏军队来一次彻彻底底的大清洗。 无论是驻守京都的军队,还是远守边关要塞的军队,都要换成她的人做头领。 她绝对不会再给任何人拿军队来胁迫她的机会。 「梁来喜!」 自一早下朝之后,樊太后的脸色就难看极了,梁来喜看在眼里,惧在心上。 他生怕自己会成为樊太后发泄胸中郁气的出气筒,因此,他刻意没有留在殿中侍候,而是躲在殿外的廊上候命。不想,却还是躲不过。 梁来喜轻嘆一声,便躬身进了屋。 「奴才在这儿,敢问太后有何吩咐?」 「备撵,哀家要去颐安宫。」 梁来喜心里有数,太后要去颐安宫绝非是想去祭拜已故的樊贵妃和霖殿下,太后这是想去见翟清。 梁来喜心下觉着,太后去见见翟清也好。 有翟清抚慰太后两句,比他说上一百句都管用。 只是太后要去见翟清,势必也会见到霄殿下。 太后本来就不太喜欢霄殿下,眼下因为一些缘故,似乎越发不喜欢霄殿下了。 翟清一面哄着太后高兴,霄殿下再一面惹着太后不高兴,这…… 罢了,太后既吩咐他去备撵,他去备撵就是,难道他还有胆子说太后您不要去颐安宫不成? 想到这儿,梁来喜立马躬身沖樊昭一礼,「奴才领命,这就去安排。」 …… 载着樊太后的撵轿在颐安宫前停稳,梁来喜来到撵轿旁,毕恭毕敬的说:「太后,咱们到了。」 半晌,撵轿内没人回应,梁来喜只当自己之前说话的声音太轻,于是又提高音量,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但撵轿内依旧没有动静。 随侍的宫人们都觉得奇怪,都已经到了地方,太后为何不肯下撵轿呢? 而只有梁来喜多少能明白些其中情由。 第八百四十七章永无翻身之力 作为樊太后身边的第一人,梁来喜比谁记得都清楚。 除了灵枢长公主打宫外赶回来的那日,太后来过一次颐安宫,眼看着这么多日过去,太后就再没踏足颐安宫一步。 梁来喜知道,太后对颐安宫很抗拒。 太后不愿看到颐安宫里那遮天蔽日的白幡丧幔,不愿看到正殿中停放的那一大一小两口棺材。 樊贵妃和霖殿下虽然是命丧于慎王命人放的那场大火中,但人终究是被太后抓来,并囚禁于密室之中。 对于樊贵妃和霖殿下的死,太后无疑也是有责任的。 梁来喜认为,太后大概是出于自责和痛心,才那么不愿意踏足颐安宫的。 之前在外书房,太后八成是在很心烦意乱的情况下,才说自己要来颐安宫。 眼下太后躲在撵轿中默不作声,大约是后悔自己之前的决定了。 梁来喜想着,赶忙往撵轿前凑了凑,「太后,要不再抬您回外书房去?」 没等梁来喜的话音落下,樊昭就从撵轿上走了下来。 梁来喜见状,赶忙上前扶人,心里却在嘆君心难测,尤其是女君之心更是难测。 梁来喜扶着樊昭一路进了颐安宫,而樊昭既没往正殿走,也没往卫霄和翟清所在的西偏殿走,而是一路往东走。 樊昭在东偏殿一侧的一处极安静的园子前停下脚步。 园中紫藤花开的正好,樊昭来到紫藤花架下的石凳上坐下,「去把翟清给哀家叫来。」 梁来喜得令,赶紧依着樊太后的吩咐将翟清给请来了。 翟清没想到樊太后会特意来颐安宫见他,更没想到樊太后会找他到东偏殿的这处园子里相见。 霄殿下到底是太后如假包换的亲孙儿,太后就那么不喜霄殿下,见一面都不肯? 「太后来了。」 一见翟清,樊昭原本阴沉晦暗的脸色总算变的明朗了几分。 「哀家不来见你,你就只管冷落着不去见哀家。」樊昭嗔怪翟清一句。 「太后知道,如今霄殿下离不了我,我是实在走不开,才无暇去见太后。再有,我之前答应过灵枢长公主,会尽心尽力的照看霄殿下,那便一定要言而有信。太后您清楚,眼下是我与灵枢长公主化干戈为玉帛的绝好机会,您说我该不该好好把握?」 「你若能藉此机会,与泱儿化干戈为玉帛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哀家听说,你与泱儿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了?」 翟清点头,「灵枢长公主念我救护并照料霄殿下有功,对我的态度比之前和气了不少。」 「如此甚好。」 「那太后还怪我不能常常去见您吗?」 「你无暇去见哀家,哀家不是亲自过来看你了吗?」 「太后日理万机,哪好劳动太后来回奔波,特意来瞧我。」 樊昭一声轻嘆,少有的在人前露出疲惫无奈的神色,「政事恼人,哀家是忙里偷闲,想到你这儿来躲躲清静。」 翟清听了这话,立马走上前去,绕到樊昭身后,将双手搭在樊昭的额头两侧,很熟练的为樊昭揉起头来,「是谁那么大胆,敢惹太后不高兴?」 「看哀家不顺眼,想要将哀家踩到脚下的人多了去,但哀家偏不叫他们称心如意。哀家迟早要将所有敢质疑哀家,反叛哀家的人反过来尽数踩在脚下。他们不是都瞧不起哀家是个女人吗?哀家就要他们匍匐在哀家这个女人的脚下,永无翻身之力!」 樊昭这一席话,颇有当初初为摄政太后,初涉政事时的意气风发。 但翟清分明感觉到樊太后周身散发着的并不是勇气和毅力之火,而是暴虐之焰。 这熊熊燃烧着的邪火,叫人觉得异常不安。 「罢了,不说这些叫人扫兴的事。」樊昭说着,抚上翟清的手,将翟清拉到她身前,「哀家想让你用你的这双手为哀家弹奏一曲,哀家想听你弹琴了。」 「既然太后想听,我这就去将琴搬来。」 「这种事叫奴才们去做就好。」 「琴还是要自己搬才放心。」 樊昭淡淡一笑,「你啊,总是这样珍惜你的琴。」 「琴是太后送的,我怎敢不珍惜爱护。」 对于翟清这讨好似的回答,樊昭很是受用,她一脸宠溺的望着翟清,「快去快回。」 不多时,翟清就将那张他极珍惜的忘机琴给搬来了。 说老实话,眼下翟清真的没有抚琴的兴致,但太后说要听琴,他即便再不愿弹,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翟清在琴案前坐下,故作兴致勃勃的问:「太后想听哪首曲子?」 「就听你为哀家生辰特意谱的哪首吧。」 太后要听那首? 那可是首曲调欢快,且情意绵绵的曲子,在颐安宫中弹奏会不会有些不合时宜? 可见太后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翟清也不便说什么,便依着太后的意思拨动了琴弦。 不情不愿弹奏出来的曲子缺乏情韵,可樊太后却听的津津有味。 翟清心里则抑郁烦闷的很,只想尽快奏完了事。 于是,他手指拨动琴弦的频率越来越快。 而比翟清手指拨弦还快的是梁来喜匆匆而来的步伐。 翟清趁势停止了弹奏,望着樊昭说:「太后,梁公公似有要事向您回禀。」 樊昭原本还纳闷,翟清弹琴弹的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停了,原是梁来喜在作怪。 大好的兴致被破坏,樊昭自然很不高兴,她冷眼瞪着梁来喜问:「怎么了?」 「回太后,是刚从福熙宫传来的消息。」 一听福熙宫,樊昭立马换了副认真的神色,「你快说。」 梁来喜闻言,没有立即应声,而是望了望翟清,他不确定这种事该不该在翟清跟前说。 樊昭有些不耐烦,「哀家叫你说。」 梁来喜见太后要恼,哪还敢再犹豫,立马应道:「回太后,奴才得到消息,说长公主接去福熙宫住的那个贺兰氏,确定已怀有身孕。」 「贺兰氏有孕?」 「是,长公主还每日亲自为那贺兰氏煎安胎药,为贺兰氏安胎。」 「那贺兰氏腹中怀着谁的孩子,难不成是徐紫川的?」 「太…太后您是知道的,贺兰氏在被长公主从役奴司带进宫之前,一直都是住在慎王府的。」梁来喜战战兢兢的答。 「慎王?那贺兰氏竟然怀了慎王的孽种!」 第八百四十八章不求饶,不逃跑 「奴才也不敢咬定。」梁来喜慌忙应道,「不…不过也八九不离十,奴才会再命人详细探查下去。」 樊昭手一挥,「不必,直接给哀家杀了那贺兰氏,杀了她腹中慎王的孽种!」 「太后您稍安勿躁。」这种时候敢站出来说话的,除了翟清就再没旁人了,「太后,那是长公主接进宫来,放在自己身边,一心要护着的人。您若冒然对那人动手,长公主恐怕要为此深怨太后了。」 「泱儿她煳涂!慎王是杀害她表姐和侄儿,还有她心上人的真兇,她竟然要出面保那个兇手的女人和孩子,哀家一定要当面问问她,她是不是疯了!」樊昭说着,立马望向一旁的梁来喜,「去,快去福熙宫把她给哀家叫来!哀家倒要看看,她对着颐安宫正殿里那两口棺材和棺材里面的人,能不能说出要保贺兰氏和贺兰氏腹中孽种的话!」 梁来喜心下慌张,一时也分辨不出太后说的究竟是气话,还是真叫他往福熙宫去一趟。 「太后真要奴才将长公主请来?」 「立刻!立刻把她给哀家叫来!」 梁来喜被樊太后这一声怒吼吓得一个激灵,赶紧依着樊太后的吩咐去办了。 「太后如今正在气头上,见着长公主必然会恶言相向,如此恐伤了您与长公主之间的母女情分。不若等回头您冷静下来以后,再将长公主找来,心平气和的慢慢与长公主说这件事。」翟清好声好气的劝道。 「哀家这会儿冷静的很,脑袋发热不清醒的是泱儿那个孩子。哀家等不及要见到她,哀家要骂醒她,让她看看自己都做了多么愚蠢可笑的事!」 翟清很了解樊太后,正因为了解,所以他清楚,凭他已近劝不住怒火中烧的樊太后了。 看来,太后与灵枢长公主免不了又要大吵一架。 如今,灵枢长公主的身子虽然已经比之前好些,但依旧有些病弱。 与太后对垒,灵枢长公主必然会吃亏。 这并非他想看到的,但他却已无力阻止。 …… 梁来喜到福熙宫时,卫泱正在小药房里摆弄药材。 听说梁来喜在外求见,卫泱想都没想就说不见。 梁来喜怕着卫泱,并不敢硬闯进去见卫泱,但他更怕请不到卫泱过去,自己会被太后大卸八块。 于是,梁来喜只能用喊的。 「奴才奉太后之命前来,请长公主去颐安宫说话。」 一听太后叫她去颐安宫,卫泱心道不好。 难不成太后是冲着霄儿去的?太后要夺了霄儿去抚养? 想到有这种可能,卫泱哪里还有心思在小药房里研究什么新药,立马就随梁来喜向颐安宫赶去。 来到颐安宫以后,见梁来喜并没有将她引去正殿,也没将她引去西偏殿,而是引她向东偏殿走去,卫泱十分不解。 想来纵使她问梁来喜,梁来喜恐怕也不会回答她,卫泱索性什么都不问,只管跟着梁来喜走,她倒要看看,太后究竟又要耍什么花样。 卫泱一路随梁来喜来到了东偏殿一侧一处很僻静的园子里。 园子里中了大片的紫藤花,眼下正是紫藤花开的最热烈的时节。 紫藤花开的美,但坐在紫藤花架下的那个女人却不美。 还有那个女人身后的青年……翟清这是在沖她打眼色? 卫泱想着,目光又重新落回了樊太后身上,看来是场鸿门宴啊。 这厢,卫泱刚预备开口询问樊太后叫她过来的目的,谁知樊太后张口就怒斥她一句,「泱儿,你是疯了还是傻了!」 卫泱听了这话,心中很是愤怒。 被忽然叫到这里,她心里已经够不高兴了,这还没弄清楚状况,又 被莫名其妙的骂了。 依她看来,真正疯了傻了的人不是她,而是眼前像疯狗一样张牙舞爪的樊太后。 卫泱冷眼瞪着樊太后,半分也不示弱,「我是疯了,可眼下某人却比我更像个疯子。」 「哀家纵使疯,也是被你给气疯的。你…你怎么能将慎王的女人接到身边照看,还要助那女人生下慎王的孽种!你告诉哀家,你这样做难道不是疯了,不是傻了吗!」 太后都知道了,知道了贺兰心和贺兰心腹中孩子的存在。 卫泱不禁有些感慨,太后比她预想中的还要神通广大,竟然这么快就都知道了。 不过太后早知道也好,把这件事挑明了说更好,省的她总是猜来猜去的费神。 「我就是要将贺兰氏留在身边,我就是要保贺兰氏与她腹中的孩子,怎么了!」卫泱用极理直气壮的口气与樊昭说。 见卫泱的态度如此强硬,樊昭一时半会儿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樊昭看的清明,卫泱是铁了心要保贺兰氏与贺兰氏腹中的孽种,没有商量和妥协的余地。 而她的态度也同样坚决,她绝不会让贺兰氏与那孽种活下去。 「贺兰氏和孽种必须死!」樊昭望着卫泱,用不容辩驳的口吻说。 「要杀贺兰氏和孩子,就先杀了我!」 「泱儿!你知道你拼了命在袒护的人是谁吗?那是杀害你表姐,杀害你侄儿,也是杀害你挚爱的兇手的女人和孩子。他们难道不该死吗?你为什么拼了命也要保全他们!」 「太后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很没道理吗?」卫泱冷眼盯着樊太后,用极其鄙夷的语调说,「太后您作恶多端,杀人无数,身为您的女儿,我难道就该受你连累,来日与你一同被你的仇人们千刀万剐吗?」 「你放肆!你是在诅咒哀家,诅咒你的生身母亲吗!」 卫泱一脸从容的点了点头,「不是诅咒,而是来日一定会发生的事实。」 「你…你…逆子!」 翟清本不愿搅和进樊太后与卫泱母女之间的争斗中去,可见太后真是动了大气,翟清赶忙上前劝慰一句,「太后您息怒。」 樊昭从未被人如此顶撞羞辱过,熊熊怒火怎可能轻易熄灭。 她瞪着卫泱,怒斥道:「哀家终究是你的母后,你怎能一再对自己的亲娘如此出言不逊!」 「在我心里,您早就不是我的母亲了,我没有这么狠毒残暴的母亲!」 樊太后彻底被卫泱给激怒了,她忽然暴起,「你当哀家不敢教训你!」 「太后预备如何教训我?打板子还是抽鞭子?我啊可是个硬骨头,纵使你活活把我打死,也别想从我口中听到一句服软的话。与其浪费大伙的时间,浪费人力,太后倒不如直接下旨把我拖出去砍了。」 「你当哀家真不忍心杀你!」 卫泱一脸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我人就站在这儿,不会求饶,也不会逃跑,太后要杀便杀。」 「很好。」樊昭深吸一口气,「来人,把灵枢长公主给哀家拿下!」 第八百四十九章如此卑鄙 见太后要对卫泱动真格的,翟清再也按捺不住,欲上前替卫泱说话。 谁知没等翟清开口,樊昭就怒喝一声:「任何人不许为她求情,否则便与她一併受罚。」 翟清看得出,太后眼下气极了,气的都有些失去理智。 他这会儿站出来替卫泱说话,并不是明智之举。 但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卫泱被那些一旦动起手来,就不知轻重的宦官们拿下。 太后要将卫泱抓去哪里?难道还真会对卫泱用刑不成? 莫说卫泱如今有病在身,身子虚弱,纵使是个身体康健的姑娘,怕也受不住宫里那一套套刑罚。 翟清来不及思考,正预备豁出去,拼死为卫泱求情,却见梁来喜等人犹豫着,压根就不敢近卫泱的身。 樊太后见梁来喜等人踟躇着不敢上前,火气更盛,「哀家叫你们动手!快!」 梁来喜等人得了这话,总算往卫泱身前凑近了几步,但依旧不敢对卫泱怎样。 他们惧怕太后,并不敢对太后的吩咐充耳不闻。 但他们更怕太后稍后气消了,后悔了,会怪罪他们怎么敢真对灵枢长公主动手。 长公主没伤着倒还好,万一灵枢长公主抵死反抗,并在挣扎中有什么闪失,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活了。 见梁来喜等人还是没有真正动手,樊太后怒气冲天,「这是哀家的懿旨,哀家叫你们立刻将灵枢长公主拿下!」 一听「懿旨」二字,梁来喜等人就再无顾忌,立马上前将卫泱团团围住。 「长公主,奴才们得罪了。」梁来喜撂下这么一句,就要指挥其他太监对卫泱出手。 「本公主看谁敢拿你们的脏手碰我!」卫泱环视围拢在她四周的诸人,口气霸道而威严。 论气场,并不输给正处在暴怒之中的樊太后。 听了卫泱的话,梁来喜等人才勉强鼓起的勇气顷刻间就消散了。 原本已经要对卫泱动手的太监们,不但没再上前,反而都下意识的往后退避了一步。 卫泱笃定这些人绝不敢轻易对她出手,便直接无视了这些人,只管掠过他们,大步上前,来到了樊太后的近处。 「太后要杀便就地杀了我,何必费事叫人将我抓起来。太后当我是悦萩表姐和霖儿那么好性的人,会老老实实的站在这里束手就擒吗?」 卫泱这番话充满了讥讽与挑衅的意味,选在这种时候与樊太后说这种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而卫泱就是故意在火上浇油,因为她眼下很生气,所以她一定要让惹她生气的人更生气更难受才痛快。 樊太后简直快被卫泱气疯了,气到不想再与卫泱多说一个字,「梁来喜,你还愣着干什么!」 听太后直接点名道姓的喊他,梁来喜只好把心一横,快步上前要将卫泱擒住。 谁知就在他即将得手之时,翟清竟然一个闪身拦在了他身前。 「公子,您这是……」梁来喜实在不解,翟清怎么敢在这种时候违逆太后的意思,帮助灵枢长公主呢? 就算太后再宠爱你翟清,你这样做也等同于将自己置身于死地。难道翟公子你没听到太后方才说的,胆敢为灵枢长公主求情者,一併论罚? 「翟清,你退下。」樊昭望着翟清说,口气还算和缓。 翟清闻言,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太后明知长公主是宁折不弯的性子,您就真的忍心折了您唯一亲生的女儿?」 卫泱做梦也没想到,翟清会在她身处危难时站出来护着她。 此刻,卫泱的心情很是复杂,在对翟清心怀感激之余,她也深感挫败。 她卫泱竟然已经沦落到要靠仇人来保护……但无论如何,她心里还是领了翟清这份情的。 翟清这一句话,多少让暴怒中的樊昭冷静了些。 她望着自始至终都是一脸倔强的卫泱,心想,她难道真想要看到卫泱的尸体直挺挺的摆在她面前吗? 不,她怎么忍心,她怎么捨得。 就算这孩子再不是,也是她的亲生骨肉。 从前她曾选择捨弃过这孩子,那回她实属逼不得已,但眼下她还有其他选择,她为何还要与自己的亲骨肉较劲? 「听说你想将霄儿接去身边抚养?」樊昭盯着卫泱问,眸色阴沉,给人很深不可测的感觉。 卫泱闻言,心头一紧,刚要开口说什么,樊昭又接着说道:「你若不将贺兰心交出来,哀家便不答应你将霄儿接去抚养的事。到底是要保贱人和孽种,还是要自己的侄儿,你自己做决定。」 「卑鄙!您不觉得您这样做太卑鄙了吗?」 樊昭完全不在乎卫泱的不满与抗议,一脸冷漠的说:「你回去好好想想,在你最终做出决定之前,不许再来颐安宫见霄儿。」 话说到这里,樊昭立马转向一旁的梁来喜,「给哀家派人好好守着颐安宫的大门,谁敢私自放灵枢长公主进来,哀家就诛他九族。」 梁来喜连忙躬身,「奴才明白。」 樊昭偏头,望了翟清一眼,「你跟哀家走,哀家有话要跟你说。」 翟清点头,顺从的跟上了樊昭转身离去的脚步。 拿霄儿当筹码不够,还不许她见霄儿,这怎么可以! 卫泱快步追上前,想拦住樊太后与之理论,却被翟清给拉住了。 翟清扯住卫泱的衣袖,沖卫泱摇了摇头,又低头与卫泱耳语一句,「不要掉以轻心,与其在这里与太后争执不休,不如赶紧回去守着你要保护的人。」 经翟清这一点拨,卫泱恍然,太后此举果然有诈。 太后是故意想让她把精力都放在争夺霄儿这件事上,让她认为在她做出最终的选择之前,太后不会对贺兰心不利,于是便放松警惕。 如此,太后便可趁她疏于防范之时趁虚而入,杀了贺兰心。 太后果然是只老狐狸,还是最阴险狡猾的那只。 「谢谢。」卫泱悄声对翟清道了句谢。 翟清沖卫泱一笑,便转身匆匆离去。 卫泱目送樊太后与翟清一行走远,心绪前所未有的纷乱。 方才在这园子里发生的一切,都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太后是个难缠的对手,她一早就知道。 可是翟清……那个人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第八百五十章最大的赢家 待樊太后一行走远之后,忽然从园中的暗处闪出来一个人。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赵兴。 「奴才给长公主请安。」 「赵兴,你是何时来的?」卫泱问。 赵兴答:「回长公主,奴才听说太后怒派梁来喜传您过来的消息以后,觉着不放心,就悄悄躲在这里了。想着若情况不妙,奴才还能跳出来为长公主挡一挡。方才见梁来喜真要对您动手,奴才本欲现身,谁知翟清却先奴才站了出来。」 「你没站出来便是万幸了,否则她罚我不成,必然要拿你出气。她若只是定你个以下犯上的罪名还好,若是定你个意图刺杀太后的罪名,那可是要诛九族的。」 「奴才孤家寡人,太后纵使要诛九族,也只能诛奴才一人,奴才不怕死。」 「你不怕死,我却捨不得你死。」卫泱望着赵兴,轻嘆了口气,「方才太后说的话,你应该都听到了。这阵子我恐怕是不能再来颐安宫探望霄儿了,而你大概也会被从这里撵回福熙宫去。」 「长公主放心,倘若奴才能被允许留在颐安宫这边,奴才一定会好生代长公主照料霄殿下。」 卫泱点头,「赵兴,有劳你了。」 「能为长公主尽心,是奴才之福。」赵兴应道,「霄殿下这边长公主大可放宽心,霄殿下到底是太后的亲孙儿,既年幼又患有眼疾,不会对太后造成什么威胁,太后不会太容不下霄殿下。倒是福熙宫那边,您可得万分留神,奴才只怕太后不明着来,会在暗地里下毒手。长公主,要不要奴才召集几个人过去,帮长公主一同守着福熙宫。」 卫泱得了赵兴的话,思量了片刻才答:「此番宫变,宫里死了不少无辜的宫人,我知道其中有几个就是你的人。眼下你身边能用的人已经不多了,不到万不得已,就不要惊扰了他们。颐安宫那边我会自己想办法,若是我实在无法应付,你再出手也不迟。」 「奴才明白,只是长公主在保全他人的同时,也一定要珍重您自己。」 「你放心,我知道分寸,那我回去了。」 赵兴沖卫泱一礼,「长公主慢走。」 …… 在回到福熙宫以后,卫泱并未做什么特别的部署。 卫泱并非不担心太后会对贺兰心暗中下手,可目前她身边确实无人可用。 别看平日里福熙宫里的那些宫人都对她毕恭毕敬,百依百顺。 但这些人中十个有八个都是樊太后的人,剩下两个则是一旦出了什么事,便会毫不犹豫的立刻倒戈站到太后那边的人。 她又不傻,怎么可能指望这些人在危难时刻,帮她一起抵抗太后,保护贺兰心呢。 这些人不在背后插她刀子,她就谢天谢地了。 退一步说,纵使她能使手段将福熙宫里的所有人都收为己用。 可若是太后真的动了真格的,她即便倾整个福熙宫之力,也不是太后的对手。 这就是无法逾越的,实力上的差距。 卫泱心里很清楚,太后只要对贺兰心起了杀心,她想要在皇宫里,在太后的主场保全贺兰心几乎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她也不是一点儿胜算都没有。 她一定要沉住气,冷静应对。 卫泱相信,对于谋害贺兰心这件事,太后也不会太轻举妄动。 …… 梁来喜认为太后之前在颐安宫生了那么大的气,一定会把火都撒在胆敢帮灵枢长公主说话的翟清身上。 太后纵使念惜往日情分不忍罚之,也总要冷落上翟清好一阵子了。 如梁来喜所料,外书房的门一掩上,就从门内传出太后的怒斥声。 翟清都说了什么,梁来喜听不太真切,后来太后的声音也渐小,梁来喜也渐渐听不太真切了。 许久,翟清从外书房里走出来。 从翟清的脸上,梁来喜没有看到惶恐,也没有看到落寞,只看到了从容和泰然自若。 「梁公公,太后方才发了一通脾气,眼下应该有些饿了。劳梁公公命膳房速速去备些太后平日里爱吃的糕点来,劝太后多少吃几口。」翟清交代完这句,便将双手往身后一负,十分潇洒的大步离去。 梁来喜定定的望着翟清走远的背影,心道,这翟清翟公子还真是位神人。 翟公子怎么就能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气成那样的太后给哄好呢? 他真真是打心底里对翟清服气。 毫不夸张的说,翟清绝对是这世上拿太后最有办法的人。 梁来喜仔细回想了一番,其实,太后一开始也并不似眼下这般宠信翟清。 若要问太后究竟是打何时起把翟清真正放在了心尖上,大概是从四年前,灵枢长公主离开京都,南下去往江州开始的。 太后与皇上母子一向是水火不容,长公主在时还能时常从中调和,而自从长公主离开以后,每日早朝碰面,太后与皇上不是无视对方,就是恶言相向,不似母子,更像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 从前,樊贵妃与太后这个姑母算是很亲近,几乎每日都会来给太后请安。而自从皇上与太后之间的关系日益恶化之后,樊贵妃便再也没有主动来给樊太后请过安。原本颇为亲近的姑侄俩也生分的如同陌路人。 除了樊贵妃以外,往日与太后最亲近的两位兄长,樊家两位大人,也因为某些缘故日渐与太后疏远。 太后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能与太后说的上话的人就更少。 这一切的一切都成全了翟清。 在过去那四年里,只有在对着翟清的时候,太后才会偶尔展露笑颜,才会不言辞锋利的对人颐指气使。 翟清毫无疑问成为了太后与所有人这场斗气中最大的赢家。 太后越是与皇上与灵枢长公主等人疏远,就越是宠爱信任翟清。 就目前的情势来看,梁来喜可以很确信的说,往后太后一定会越来越宠爱翟清。 翟清无疑会超过所有人,甚至超过灵枢长公主,成为太后心尖上的第一人。 观望了这么多年,梁来喜终于下定决心,他决定要开始巴结翟清。 因为他肯定,翟清绝对会成长为这皇宫里除了太后以外,最粗壮的一棵大树。 第八百五十一章一些往事 梁来喜按着翟清之前的交代,命膳房准备了几样樊太后素日爱吃的糕点,并送进了外书房里。 这会儿樊太后的脸色依旧很不好,但神情还算平静。 梁来喜便壮起胆子开了口,「太后,翟公子临走前特地吩咐奴才为太后准备些糕点端来,说太后这会儿八成是饿了,叫奴才劝太后多少吃点儿。」 樊昭闻言,目光落在梁来喜方才匆匆摆上桌的那几碟糕点上,「难为他还想着这些,这世上就只有他最关心哀家。」 见樊太后的脸色较之前和缓了些,梁来喜又说:「那太后就念在这是翟公子一片心意的份上,尝一块这糕点吧。」 樊昭得了这话,轻轻的嘆了口气,便伸手取了一块糕点,对半掰开。 糕点掰开以后,樊昭望着那糕点的馅心,明显一怔。 梁来喜见状,心勐地揪紧起来,难道这糕点有什么问题? 这桌上的糕点,可是有一样算一样,都是太后平日里最爱吃的,不应该有问题呀。 梁来喜勉强按捺住心中的慌张,问樊太后,「敢问太后,莫不是这糕点不合您的心意?」 「这是白莲蓉馅的。」樊昭望着那被一掰两半的糕点说。 梁来喜稍稍往前凑了凑,盯着樊太后手中的糕点看了又看,「回太后,是白莲蓉馅的。」 樊昭得了这话,幽幽嘆道:「哀家记得康宁行宫里有一个很大的池子,池子里种满了荷花。从前每年泱儿发病,要住去康宁行宫养病的时候,总能赶上池中的莲蓬成熟。哀家知道泱儿喜欢吃莲蓉馅的糕点,便会命人去那池子里采最新鲜的莲蓬取出莲子,为泱儿和馅做糕点吃。泱儿最喜欢吃的就是这种酥皮的莲蓉饼,每回那孩子病发之后醒来,一睁开眼就吵着要吃这个。哀家知道泱儿爱吃这个莲蓉饼,便想学做这个,往后便能亲手做给泱儿吃。记得有一回,那孩子见哀家在剥莲蓬,她心疼哀家剥莲蓬伤了指甲,非要帮着哀家一起剥。那时候的泱儿多么乖巧可人。你说,那孩子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只一味的与哀家作对,反叛哀家。」 梁来喜听了太后的话,也想起了许多往事。 年幼时的灵枢长公主的确很乖巧,因为聪明又懂事,所以很受宠爱。 但长公主也活的很痛苦。 那么小的孩子,每年都要经受毒发的痛苦,那可是连心志坚毅的大人都很难忍受的剧痛。 而长公主之所以会受这种罪,都是太后造成的。 在得知真相以后,长公主岂会不恨太后,怎么可能还做太后温顺乖巧的好女儿。 太后只怪长公主变了,却不想想长公主是为何而变的。 梁来喜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这二十多年来,他明里暗里不知帮太后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坏事,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不分是非的人。 梁来喜认为,对灵枢长公主,太后做错了。 「梁来喜。」 「奴才在。」 「无论是下毒还是暗杀,给哀家除了那个贺兰氏,哀家不想让那个贱人在哀家的地盘上活着见到明早的太阳。」樊昭说,手上的糕点已经在不经意间被她捏的粉碎。 「太后,贺兰氏要是在这个当口上突然暴毙,长公主那边怕是不会罢休。」 「随的她怎么闹,难不成她还敢为了个贱人和孽种提刀来弒母。」 梁来喜相信,灵枢长公主绝对不会做出弒母这种事,包括皇上也绝对不会。 否则,从前机会那么多,皇上和长公主早就动手了,哪会等到现在。 「太后,长公主性子刚烈,您就不怕长公主心中悲愤,会自……」 「她不会自戕。」樊昭口气笃定的说,「她若要求死,当日在得知徐紫川的死讯以后,她就会随徐紫川而去。她到底是从哀家身上掉下来的肉,哀家了解她。在这世上,她还有很多放不下的人和事,她不会随随便便就去死。因为她很清楚,她若是死了,哀家便会毁了这世上与她有关的一切。」 樊太后明明是在说她与卫泱是血脉相连的亲母女,说自己有多了解卫泱。 但樊太后这一席话却听的梁来喜嵴背发寒。 太后与灵枢长公主不愧是亲母女,都是疯子。 「太…太后慧黠。」 樊昭并未因梁来喜的恭维表现出半分愉悦,「还不快去办。」 梁来喜连忙沖樊昭躬身一礼,便下去安排了。 …… 宁棠亦如往日,在傍晚前归来。 在沐浴更衣以后,他便去小药房抓了药,然后在小药房前的廊上支起炉子,亲手替卫泱煎药。 卫泱不想让宁棠在劳身之余,再为其他的事劳心,于是便没将今日她在颐安宫与太后大吵一架的事与宁棠说,两人只管围坐在煎药的炉子旁聊些闲话。 这厢,两人刚聊到樊景荣与谭映汐的婚事,就见福来慌慌张张的打远处跑过来。 人还没站定,就一脸急切对卫泱说:「主子,奴婢方才在小厨房里抓住一个意图往补汤里下毒的小宫女。」 闻言,还没等卫泱有所反应,宁棠就勐地从矮凳上站起来,「是谁,是谁敢毒害小泱!」 卫泱抬手,轻轻的扯了扯宁棠的衣袖,示意他稍安勿躁,「你没听福来说,那人是往补汤里下的毒。那不是冲着我来的,是冲着贺兰姑娘和孩子来的。」 见卫泱这般镇静,宁棠可以肯定,「小泱,你一定知道什么。」 卫泱知道,那些事她是瞒不住了,于是她便将今日在颐安宫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都与宁棠说了。 宁棠听后,嘆气口气,「你怎么早不告诉我。」 「我是不想你担心。怎么,你生我气了?」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我是气太后。太后竟然会命人用下毒这种招数来加害贺兰姑娘,她就不怕你会不小心误食了那有毒的吃食。」 「宁棠,你以为太后真的还在意我的死活吗?她若真的在意,今日也不会狠下心肠,要把我抓起来教训了。」 宁棠闻言,静默了片刻才对卫泱说:「小泱,你等着,我这就带上那个下毒的宫女,去太后那里为你讨个说法。」 第八百五十二章跟说好的不一样 「宁棠,不要去。」卫泱对宁棠说,口气平静,但眼中却闪烁着明显的不甘之色,「纵使你押着那下毒的宫女去见太后又如何?是,咱们心里都清楚,那宫女是受太后的指使,才会行下毒之举,可那个宫女有胆量当面指正,是太后交代她这么做的吗?只怕咱们兴师问罪不成,还反被扣一个血口喷人的罪名。咱们斗不过太后,却不是永远都斗不过。」 「那这回的事咱们就装聋作哑,这么忍了?」宁棠问,一脸的愤恨。 「不,我才不要忍。」卫泱答。 「小泱,你有对策?」 卫泱点头,「宁棠,你我都了解太后,她是那种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性子。得知下毒谋害贺兰姑娘不成,以太后的脾气绝对还会有后续行动,而且很快就会展开。咱们就等着太后那边再次出手,然后新帐旧帐一起算。」 宁棠对卫泱的话深以为然,「看来今夜福熙宫会很不太平。」 「是,我猜太后会派她座下身手最好的高手来刺杀贺兰姑娘。」 「随他什么高手,都不会是我的对手。」宁棠信心十足的说。 卫泱生怕宁棠会轻敌,不免要提醒一句,「太后手下的鬼军可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深谙偷袭刺杀之道。咱们一定要小心应对。」 「鬼军吗?我还真想会会那些个让人闻风丧胆的魑魅魍魉。」 「今夜太后若要派人对贺兰姑娘动手,就一定会派鬼军中的人。宁棠,你会如愿以偿的。」 宁棠点头,「小泱你放心,有我在,福熙宫里不会有任何人死在那鬼军的刀下。」 「我当然放心。」卫泱沖宁棠浅浅一笑,眼中满是歉意,「今夜又要让你陪我一起熬夜了。」 「这都是小事。」宁棠沖卫泱摆摆手,又望向一旁的福来说,「抓住下毒宫女的事先别往外头声张,将人绑起来好生看管,千万别让她自尽。」 「奴婢明白,这就下去安排。」福来说完,沖卫泱和宁棠一礼,便匆匆去忙活了。 宁棠又坐回到卫泱身边,与卫泱交代说:「待会儿喝了药以后,你就赶紧把晚膳用了,然后便去躺着睡一会儿,免得咱们夜里守株待兔的时候你再没精神。」 「这种时候我哪里睡的着,换做你呢,能睡的着吗?」 宁棠摇头,「小泱,其实……」 「你有话就直说,你我之间还有什么顾忌?」 「小泱,那我就直说了。」宁棠望着卫泱,用颇为严肃的口气说道,「你方才也说太后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性子,就算今夜咱们抓住了太后派来的刺客,押着这刺客和之前那个下毒的宫女去太后那儿讨回了所谓公道,太后也绝不会就此打消要杀贺兰姑娘的念头,还很有可能因为已经与你撕破了脸,更毫无顾忌的派人加害贺兰姑娘。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若太后总是不分场合与时间,没完没了的派人对贺兰姑娘下手,咱们纵使挡的过十次百次,也无法保证万无一失。人只有一条命,哪怕咱们有一次的疏忽,贺兰姑娘就会没命。」 「宁棠,我明白你的顾虑,在太后面前,绝大多数人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但我不是那大多数人中的一个。太后先派一个宫女在贺兰姑娘的膳食中下毒,这是再一。今夜太后兴许会派鬼军来刺杀贺兰姑娘,这是再二。而你所担心的再三是不存在的,因为我绝不会让再三发生。」 「小泱,你何以如此自信?」 「宁棠,我只盼着咱们预想中的再二一定要发生,一定要发生。」 卫泱根本就没有从正面回答宁棠的问题,但宁棠却没再追问下去。 因为他在卫泱眼中看到了一团火,那是一团熊熊燃烧着的名为运筹帷幄的火焰。 宁棠笃定,卫泱这回一定不会输给太后。 …… 月黑风高,是很适合用来杀人的夜晚。 而卫泱和宁棠的确没有空等,才刚过子时,就有人摸进了福熙宫。 此人穿着一身夜行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在潜进福熙宫以后,此人没有半分迟疑,直接向正殿一侧的西间而去。 他的目的很明确,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贺兰心。 可在西间里等待着他的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贺兰心。 卫泱与宁棠二人,已经在西间这里恭候他多时了。 当那刺客高举手中的短刀,疾速刺向床铺的时候,他身后忽然闪现出一把刀,比他的速度更快。 未等那刺客手中的刀落在被上,那刺客持刀的右手以及他手上的刀就一齐飞了出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因为速度太快,那刺客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哐当」一声,是刀砸落在地的声响。 那刺客循声望去,当他望见掉落在地,还紧握着刀柄的他自己的右手时,才感觉到彻骨的痛意。 他捂住自己的残肢,惨叫一声,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听起来尤为的悽厉。 卫泱从暗处走出来,狠狠瞪了那已经失去攻击和反抗能力的刺客一眼。 她快步行至窗前,向外张望了一番,在确定这刺客是只身而来,并没有同伙之后,她又折返回去,俯身掰开刺客的那只断手,拾起了地上那把短刀。 然后她便毫不犹豫的挥刀,噼向了自己的左肩。 瞬间,喷涌而出的鲜血就染红了卫泱几乎半侧身子。 宁棠压根就没想到卫泱会这样做,否则以他的身手,怎么可能拦不住卫泱。 这跟他俩之前说好的不一样! 宁棠立刻飞奔上前,夺了卫泱手中的刀,将疼的身子直打晃的卫泱给扶住,「小泱,你这是做什么!」 「戏若不做足些,咱们哪有借题发挥的余地。」 「我要是早知道你有这种打算,打死我也不会答应。」 不远处的那刺客,已经从震惊与剧痛中缓过神来,他欲趁卫泱和宁棠不备之时逃跑,却不想宁棠一直都在暗暗盯着他。 那刺客才将将往门口的方向跑了两步,就被宁棠一个飞身上前踹倒在地。 宁棠走上前,举起那把他才从卫泱手中夺下的短刀,一刀刺下去,直接贯穿了那刺客的左肩,并将人牢牢的钉在了地上。 「想少吃些苦头就别再挣扎,否则下回便是右肩,再是你的双脚。」 那刺客知今日是逃不掉了,便预备咬舌自尽。 宁棠怎会让他所愿,一个刀手噼下去,那刺客便失去了意识。 在确定那刺客的确已经晕死过去以后,宁棠又立马赶回到卫泱身边,「小泱,得赶紧喊太医来给你瞧瞧。」 「宁棠,不要急,咱们慢慢来。」 「你一直在流血我怎么能不急!」 「你当我那刀是胡乱砍的?放心我都避开了要害,流这点儿血是死不了人的。」 宁棠强忍住痛心,问卫泱,「小泱,接下来咱们要怎么做?」 「把事情闹大,能闹多大闹多大,我要皇宫上下所有人都知道我被刺客刺伤,危在旦夕。」 第八百五十三章置于死地 樊昭翘首以盼,只等贺兰心已被成功杀死的好消息传来,她才能安心入眠。 谁知她等来的却是卫泱被刺客刺成重伤,全皇宫的禁军都被惊动,正满宫里搜查有没有刺客的同党。 「贺兰氏安然无恙,泱儿却被刺成重伤,你派去的都是什么废物!」樊昭厉声斥骂梁来喜,她随手抄起案上的一方砚台砸过去,那砚台贴着梁来喜的脑袋飞过去,「哐当」一声,碎落在梁来喜身后不远处。 梁来喜跪伏在地,早就吓的魂不附体。 但太后问话,他既没死也没哑,怎么敢不回答。 「回…回太后的话,长公主似乎一早就料到您今夜会派人去刺杀贺兰氏,已经提前将贺兰氏安排到了别处住,自己则扮作贺兰氏充当诱饵。大概是屋里太黑,那刺客没看清楚,所以就误伤了长公主。」 「那孩子真是……她何以要为保一个贱人和一个孽种做到如此!」樊昭痛心疾首,「你说,泱儿的伤势如何了?」 「回太后,索性宁将军赶到的及时,长公主只被伤了左肩。太医们说长公主伤重,应该是因为那刀砍的深,长公主流了不少血。」 一想到卫泱一身是血,气息奄奄的样子,樊昭就痛心无比。 「那个刺伤泱儿的废物眼下何在!」 「回太后,听说那刺客被宁将军砍掉了一只手,眼下…眼下应是被关押在福熙宫的某处。」 「你说什么!任务没有完成,还犯下此等大错,他还胆敢活着!」 「回太后,任务失败,那刺客本该当场自尽,奴才也不知宁将军用了什么手段,阻止了那刺客自尽。宁将军兴许是在察觉那刺客想要自尽的时候,先将那刺客打晕,也许是……」 樊昭勐地一拍桌子,「哀家没工夫听你废话,哀家要那废物死,你立刻派人去杀了那废物!」 太后有令,梁来喜本该即刻照办。 可要是太后的吩咐并不明智,他也不能盲从。 否则,一旦事没办成,黑锅便要由他来背。 「太后,眼下禁军正在满宫里抓人呢,尤其是福熙宫,正被好几队禁军团团围守保护。鬼军中人虽武艺高强,身手极好,却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在那么多禁军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一个人。太后的吩咐,奴才恐怕……」 「这宫里的禁军全都是哀家的人,你只管吩咐下去,叫禁军停止搜查,也叫围守在福熙宫外的禁军全部撤走。」 梁来喜闻言,依旧觉得不妥,「太后明鑑,长公主遇刺之事在宫里闹出了好大的动静,倘若太后忽然命令禁军停止搜查,并从福熙宫撤走,难免会有人起疑,怀疑刺杀长公主一事与太后您有关。」 「笑话,他们怀疑什么?怀疑哀家派人去刺杀自己的亲女儿?」 「太后您是知道的,各府各院在皇宫里都安插有不少耳目,贺兰氏及其腹中孩子的存在,外间恐怕已有人知晓。」 「哀家就是容不下那贱人和那孽种,就是要杀了她,谁敢有异议!」 太后要杀贺兰氏,有异议的人多了,卫氏宗室那些人就首当其冲。 但梁来喜却不敢在太后面前说大实话,只能回道:「太后要杀的只是一个无名无分的女人和孩子,没人敢有异议。但是太后,派刺客去暗杀,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手段。况且,此番刺杀不但没能成功,还误伤了长公主。若叫那些居心不良之人得悉其中内情,一定会揪住不放。」 「说到底,都是你派去的人没用!」 梁来喜闻言,赶紧给樊太后重重的叩了个头,「太后,此番奴才派去的人是没能顺利完成任务,但鬼军中人都是硬骨头,奴才敢拿奴才的脑袋保证,那废物虽废,却是无论遭受怎样的酷刑,也不会把太后您给出卖的。奴才认为,与其冒险派人去福熙宫了结那个废物,倒不如先静观其变。」 樊昭思量了片刻,觉得梁来喜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你派人给哀家严密的盯着福熙宫的动静,若察觉有什么不妙,便要动用一切手段杀人灭口。」 「奴…奴才遵旨。」 「还有,尽量将泱儿遇刺的事暂且压下,最好不要太快传出宫去。」 「太后放心,事发之初,奴才就已经下令封锁消息。」 樊昭点头,对梁来喜在善后上的表现还算满意。 「最要紧的是泱儿那边,你传哀家的旨,叫太医院那些人竭尽所能为泱儿医治,倘若泱儿有什么不好,他们以及他们的九族都别想活了。」 「太后宽心,太医们绝对不敢不敢尽心,一定会倾毕生所学,为长公主医治。」 樊昭听了这话,也没再交代什么,她沖梁来喜摆了摆手,示意梁来喜退下。 梁来喜如获大赦,连忙起身告退。 梁来喜走后,樊太后越想胸中越是愤恨难耐,又要拍桌子撒气。 她的手高高举起,但最终却轻轻落下。 樊太后长长的嘆了口气,脸上少有的露出颓唐之色。 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坏成这样。 卫泱是她的亲骨肉,她明明是打心底里疼爱着卫泱,却不知是哪里出错了。 为什么每一次都是她将卫泱置于险境,甚至死地。 …… 卫泱虽然没与宁棠说她要自伤一臂,但她自己却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她提前准备好了一套银针,在太医们闻讯赶来之前,她就先行为自己施针止血。 因此,卫泱流血是流了些血,却不至于失血过多。 宁棠已经坐在床边,盯着倚坐在床上,伤口已被太医们包扎好的卫泱半天没说一句话了。 偌大个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气氛本该轻松,然而事实上,气氛却凝重的让人十分不适。 卫泱被宁棠给盯毛了,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宁棠一句,「宁棠,你总盯着我看什么?」 「小泱,你没看出来我在生气吗?」宁棠反问一句。 「我真有本事,竟然能把你给惹生气了。」卫泱有意想说句俏皮话逗逗宁棠,但宁棠却没笑,而卫泱自己也笑不出来。 宁棠一脸气唿唿的对卫泱说:「小泱,你是挺有本事的,也够能胡来。你就不怕那刺客的刀是淬了毒的,便眼都不眨的往自己身上招唿。」 「我是知道那刀没毒,才敢往自己身上刺的。」 「胡说,你要真有去验那刀有毒无毒的工夫,我怎么可能拦不住你去做这种自残身体的事。」 卫泱见骗不过宁棠,只好又说:「纵使那刀上真淬了毒,凭我的医术也能解了那毒。」 「若刀上淬的毒是见血封喉,小泱,你纵使有办法解,也来不及去解。」 第八百五十四章若一切顺利 「宁棠,我知道这样做有些冒险,但为了解决贺兰姑娘的问题,我必须要这样做。」卫泱和声细语的与宁棠解释说。 但宁棠显然不接受卫泱这个解释,「小泱,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风险太大,中间一旦有什么错漏,恐怕不但无法解决贺兰姑娘的问题,还会赔上你自己的性命。」 「宁棠,想赢太后没有那么容易,若不豁出去,多少做出些牺牲,咱们便是一点赢面都没有。咱们就只能放开胆子去赌一把,搏一把。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咱们算是初步赌赢了,我还活着,只是肩膀受了些小伤而已。」 宁棠摇头,「小泱,在我看来这世上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值得你拿自己的性命去赌。我宁肯这世上所有人都死绝了,只要你好好的就好。」 「宁棠,你这是在说气话。」 宁棠不言,他垂下头,陷入了很不自在的沉默。 「宁棠,你别这样,看着你这样,我心里特别难受。」 宁棠抬眼,「你若不想看见我这样,往后就不要再做那样危险的事。」 「好,我答应你就是。」 「小泱,你觉得你在我这儿还有信用吗?」 卫泱闻言,故作苦闷的嘆了口气,「连你都不愿信我了,那往后我便真要成孤家寡人了。」 「才不会。」宁棠赶忙往卫泱身边凑了凑,「我方才是说笑的,你别当真。小泱,我信你,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不信你,我也信你。」 「宁棠,你真傻。」卫泱望着一脸情急加真诚的宁棠,感动的有些鼻酸。 「我当然傻,谁让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小青梅就是个是傻子呢,我是被她给带傻的。」 「我倒宁可我是个傻子,傻子无忧无虑,每天只管傻乐呵就好。」 「你偶尔犯傻就得了,在眼下这种紧要的关头上,你可不能犯傻。小泱,告诉我,咱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卫泱答:「咱们什么都不需要做。」 宁棠困惑,「什么都不做?」 卫泱点头,「早些时候,我已经命福来去颐安宫给赵兴捎了句话,叫赵兴动用一切人脉和手段,将我遇刺的事连夜传出宫去。我想若一切顺利,明日一早我遇刺的消息就会在各大府邸,甚至京都城内的街头巷尾传遍。灵枢长公主突然遇刺,性命垂危,某些人是不会坐视不理的。这可是他们千载难逢的,做点儿什么事的好机会。」 「小泱,你的意思是卫氏宗室的那些人会有所行动?」 卫泱沖宁棠淡淡一笑,点了点头,尽管此刻卫泱的脸色异常苍白,但她莞尔一笑的模样实在好看,美的让人神魂颠倒。 「卫氏宗室的那些人,表面上一直都与太后相安无事,但打从当年太后摄政之日起,他们心里就已经逐渐开始对太后生出怨怼和不满。他们怨恨太后一直明里暗里的提拔樊姓的外戚和自己一手培植起来的亲信,却一再打压他们卫氏宗室的势力。卫氏宗室那些人身为皇族,一向自视甚高,怎么甘心一直被太后打压,被那些太后提拔起来的新贵牵制。那些人早就在暗中有所勾结,也有所行动,否则光凭端王和成王叔侄俩,是成不了气候的。我想,卫氏宗室的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应该都曾在暗地里帮助过端王和成王策划推樊太后下台的计划。然而卫氏宗室那些人并没能压对宝,他们先失去了端王,又失去了成王,眼看着又要失去慎王。四年之内接连失去三个核心人物,我想卫氏宗室中人,如今一定恨死了太后。眼下,他们哪怕抓住一丁点儿太后的把柄,就会似饿狼扑食一般咬住不放。」 宁棠听了卫泱的话,仔细思量了片刻才开口,「小泱,万一卫氏宗室的人都被太后吓怕了,纵使你将新鲜的肉送上门,他们也不敢咬呢?」 「宁棠,他们一定会咬的。」卫泱口气笃定的说,「从太后一丝情面也不留,先后诛杀了端王满门,成王满门,眼看着又要诛灭慎王满门,即可看出太后对卫氏宗室的态度。就算太后没打算真把卫氏宗室的人都赶尽杀绝,但她所做的一切却给人以这样的信号。困兽犹斗,更何况那些一向孤傲清高的皇族宗亲。他们绝对是这世上最怕樊太后的一群人,却也是最有理由去抗逆太后的人。我想,他们绝对不会无视这块送到他们嘴边的肥肉。」 「小泱,若真如你所料,卫氏宗室的人愿意咬这块肥肉,凭他们真能把这块肥肉咬紧咬死了吗?」 「宁棠,不瞒你说,我之前也为此顾虑过。端王与成王已死,慎王如今又身陷囹圄,我实在想不出卫氏宗室中还有什么出挑的人物。可谁又敢说卫氏宗室中没有卧虎藏龙呢?我相信卫氏宗室中一定有不少人都是暗藏锋芒的。其实,就算卫氏宗室中真的没了有眼光,有远见的人,各个王府、郡王府上的门客也都不是白养的。即便主人庸懦,总有高瞻远瞩的门客为他们出谋划策。」话说到这里,卫泱又沖宁棠淡淡一笑,「宁棠,我知道你在担心,担心计划不会如我所想的那样顺利。老实说,我这也是在赌。若我赌赢了,咱们不但能保住贺兰姑娘,还能从中得到很多其他的好处。若是赌输了,不过是我白挨了一刀而已。」 「什么叫白挨了一刀,我怎么能叫你白挨这一刀。」宁棠一脸疼惜的望着卫泱,「小泱,将你预想中的事都与我说说,兴许咱们有法子从中推波助澜。」 卫泱点头,便将自己理想中事态的发展与宁棠说了。 「在我的计划中,在明日的早朝之上,要有人站出来当朝询问太后我今夜遇刺的事。太后是要面子的人,绝对不会承认那刺客是她派来福熙宫的,更不会承认她的目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有孕女子。我想以太后平日的做派,一定会谎称昨夜刺杀我的只是一个突然患了失心疯的太监,为大事化小,甚至会说我是一个喜怒无常惯爱苛待宫人的主子,那太监是受我苛待太甚,一时错了主意才要杀我报復。只要有可能,她绝对不会承认昨夜潜入福熙宫的是个刺客。但我不会让她有混淆视听,污衊于我的可能。宁棠,眼下那个下毒的宫女,还有昨夜那个刺客,都牢牢的攥在咱们手里,就凭这一点,太后便只能被迫承认昨夜在福熙宫里,的确是发生了刺杀事件。」 第八百五十五章代价值得 「小泱,如你所言,咱们已经把一切都给卫氏宗室那些人安排好了,肉就在嘴边,就看他们能不能咬的住,咬的紧。」宁棠说,有些期待,也有些紧张。 「倘若宗室中真有明白人,就该一口咬住禁军的错处不放。质问那些禁军首领,怎么能将刺客放进宫中。然后再以无论玩忽职守,还是当差不利的什么罪名都好,将现任的禁军首领全部撤职。之后再在樊太后来不及择出她心腹之人补位之时,举荐亲卫派的人来顶替,统帅禁军。要知道,太后一旦失去了对禁军的控制权,势力就会消减不少。」 听了卫泱的话,宁棠眼前一亮,「倘若真能将对禁军的控制权从太后手中夺过来,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这还不够,我还要让太后因为这次的事好好尝尝什么叫焦头烂额。」卫泱望着宁棠,一脸自信的说,「宁棠,除了身在京都的卫氏宗亲要闹,被分封在外的我那些叔叔伯伯,太叔太伯们也要跟着一起闹。我要他们在第一时间上摺子表示对我遇刺一事的关切,并请求太后无论如何都要彻查清楚此案。尽管我那些被分封在外的叔伯们手上并没有兵权,但到底都是割据一方的豪强,一旦他们联起手来,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我想,为了应付这些人,太后也要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暇再打福熙宫的主意了。若是一切顺利,太后兴许就再也不敢打福熙宫的主意。因为她所顾忌所提防的人,都一定会睁大眼睛时时关注着福熙宫,等着抓她樊太后的错漏呢。」 「小泱,若一切都能如你所推测的一样,那就太好了。」 「宁棠,我想这过程并不会太顺利,如你之前说的,某些时候的确需要咱们在背后推波助澜一把。」 宁棠点头,「小泱,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 「这回的事既要闹大,就不可能不了了之。最终,你想要这件事如何收场?你要向众人揭发太后就是这次刺杀案的始作俑者,并且告诉众人太后的目标是慎王的女人和孩子?」 「这件事最终会如何收场,那便要看太后的态度了。倘若她诅咒发誓,承诺再也不会对贺兰姑娘和孩子下手,我会站出来替她平息这件事。可要是太后执迷不悟,一定要杀贺兰姑娘母子,我并不介意彻底与太后撕破脸。不过,这脸能不撕还是暂时不要撕的好,毕竟眼下我还没有足够的实力与太后抗衡,我需要时间,我需要时间慢慢去积蓄我的实力。」 「小泱,你的心思我都了解了,可是……」宁棠望着卫泱受伤的肩膀,「可是你也不必真的自伤一刀,还下手这样很。」 「宁棠,要与太后斗,不动真格的怎么成。倘若叫太后知道我是假受伤,或者并未受很重的伤,精明如太后,必定会识破这是一个局。那么,咱们所要付出的代价,可就不只是我这一边肩膀了。」 「我说不过你,但看你伤成这样,我…我心疼。」 「皮肉伤而已,没伤着骨头,很快就能好。」 「是没伤着骨头,却伤了筋,万一筋没长好,往后落下病根可怎么办。」 「你听那些太医胡说,我哪有伤着筋。」卫泱否认说。 「小泱,你别想瞒我,我在北关待了五年,只要是刀剑所致的锐器伤,我一眼就能看出伤情。你说你一个小丫头,哪来那么大勇气,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 「因为恨啊。」卫泱答,「只要能扳倒太后,莫说一只胳膊,就算废了我两只胳膊两只腿,我也愿意。」 「不许胡说八道。」 见宁棠气急,卫泱便歪着脑袋笑问了宁棠一句,「如果,我说如果我真的就此残废了,你难道会为此嫌弃我?」 「说什么傻话,我嫌弃谁也永远都不会嫌弃你。」 「既如此,你就不要总是揪着我的肩伤不放了。」 「下不为例。」 卫泱点头,「我也怕疼啊。」 「小泱,你的伤处很疼吗?」宁棠满眼关切的问。 「只有一点点疼,我还能忍。」卫泱答。 「我真恨不能替你疼。」 「有你这句话,我就觉着身上松快了好些呢。」 「还有心思哄人,看来是疼的不算厉害。」 「那你还生不生我的气了?」 「小泱,我从来都没有生过你的气,我就是心疼你。」 卫泱莞尔,「嗯,你的心意我已经收到了,为着你的心能少疼一会儿,我一定会让自己快些好起来。」 宁棠点头,「小泱,你只管安心将养身子,外间的事我会替你奔走。」 「宁棠,至少这两日你不要出宫去。你需要避嫌,需要留在宫里装无辜。否则,太后恐怕会怀疑卫氏宗室联手闹事的事,与咱们有关。」 「纵使你不说,这几日我也是断然不会离宫的,我要守在你身边,好好盯着你养病。眼下时辰也不早了,你这个伤员就快些躺下睡吧。」 「有禁军团团围守保护,相信今夜福熙宫中也不会再生什么变故,宁棠,你也赶紧回去歇着吧。」 「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为你守夜。」宁棠说着,身子挺的笔直,恍若一尊门神。 「我这儿有福来守夜就好,你累了,快回去安置吧。」 「你不让我为你守夜,总要让我看到你安然入睡以后再走吧。」 卫泱知道宁棠也是个犟脾气,于是便应了宁棠的话,「那我这就睡了。」 「你肩膀有伤,慢着点儿躺。」宁棠赶着说,赶着凑上前小心翼翼的扶卫泱躺好。 「我才不是那么骄矜的姑娘,稍微动一下而已,不疼的。」 宁棠嘆了口气,「我倒希望你能骄矜一点儿,多心疼自己一点儿。」 「好了好了宁婆婆,我要睡了,你就不要念叨我了,晚安。」卫泱说完这句,便闭上了眼。 在仔细的替卫泱掖好被子以后,宁棠就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了。 为让宁棠能早些回去歇息,卫泱原本是打算装睡的。 可兴许是她太累了,也兴许是因为她之前失血过多,身子有些发虚。 人才躺下没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 见卫泱睡着了,宁棠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依旧坐在床边,静静的望着熟睡的卫泱,思绪纷繁。 天知道他有多想守着卫泱,帮助卫泱。 但事实上,如今的他就只能做到守着卫泱,却无法真正帮助到卫泱。 在太后面前,在那些权势滔天的人面前,他渺小的就如同一只蝼蚁,一捏即碎。 小泱说,说她要积蓄实力,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宁棠想,他若是想要帮到小泱,也需要积蓄实力,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但他若想积蓄实力,就必须要离开小泱的身边。 可他怎么放心让小泱一个人。 倘若徐兄,倘若徐紫川还在就好了。 宁棠想着,不禁偏头望向窗外那无星无月,恍若无底深渊的夜空。 徐兄,你不是说过,你爱小泱胜过爱自己的生命? 倘若我是你,看到小泱如今这个样子,我一定会心疼到从坟墓里爬出来保护她的。 第八百五十六章有聪明人在 正如卫泱所料,卫氏宗室中果然是有聪明人在。 就在事发第二日的早朝之上,以卫氏宗室中人为代表,还有一众亲卫派的朝臣,当朝质问太后昨夜福熙宫潜进刺客的事。 除了对卫泱的伤情表示出极大的关心以外,这些人牢牢把握住了这次绝佳的机会,当朝就联名提出,请求太后即刻罢免现任的几位禁军统领。 不只如此,这些人还一併提出了几个适合接任禁军统领一职的人选。 樊太后虽然没有当朝答应这些人的诉求,但卫泱听说,在这件事上,卫氏宗室的人态度表现的很强硬,倘若太后无法给出一个令他们信服满意的交代,这些人一定会紧咬着决不罢休。 前朝为昨夜福熙宫发生的事闹的凶,宫里也没消停。 平日里少有人来的福熙宫,简直都快成了热门景点。 而最早过来探望卫泱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卫渲。 卫渲的身子虽然病弱不堪,但依旧眼明心亮。 昨夜得到消息,听说卫泱并非在正殿遇刺,而是在正殿一侧的西间遇刺,卫渲便将这整件事情猜了个大概。 在来福熙宫探望卫泱之前,卫渲先去见了太后一面。 卫渲一进外书房,就将他特意带来的,先帝生前最爱的一把佩剑砸在了樊太后的脚边。 「你先杀了我,再杀了小泱,之后你便可以为所欲为,杀死你想除掉的任何一个人。但太后,纵使你能杀得了百人千人,甚至万人,却杀不尽天下人。」 樊昭能在旁人面前装无辜,却无法在卫渲面前装。 因为樊太后清楚,卫渲什么都知道。 对卫渲,樊太后无言以对。 面对卫渲的质问与批判,樊太后自始至终都一言未发。 在樊太后那里大闹了一场之后,出现在卫泱面前的卫渲已是满身疲惫。 卫泱没有告诉卫渲,她左肩上的伤是她自己砍的,也没与卫渲说她在设计谋划什么。 卫泱没有在卫渲面前表现出哪怕一丝的软弱,还反过来好生安慰了卫渲一番。 她看得出卫渲的疲惫与虚弱,于是卫泱并没留卫渲在她这里坐太久,便托宁棠代她好生的将卫渲送回昭阳殿去。 卫渲前脚刚走,卫湘和贺兰心就结伴过来了。 卫湘与贺兰心都不是傻子,在得知福熙宫进了刺客以后,她们便肯定,那刺客一定是太后派来的。 至于太后的目标,毫无疑问是贺兰心。 而卫泱那一刀,是替贺兰心挨的。 还未到卫泱床前,贺兰心就跪倒在地,一边哭一边对卫泱说:「都是民女害的,长公主是为保全民女才会受如此重伤。」 「皇姐别愣着,快帮我扶贺兰姑娘起来。」卫泱赶忙招唿卫湘。 谁知卫湘不但没有去扶贺兰心起来,自己也跪下了。 「皇妹大恩,皇姐真真是无以为报。」 「皇姐快起来,难道非要我下地亲自扶皇姐和贺兰姑娘起来?太医可是交代,说我这伤得卧床休养,不好乱动。皇姐和贺兰姑娘这是要眼睁睁的看着我伤口裂开,流血而死吗?」 一听这话,卫湘和贺兰心哪敢再跪,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 卫泱沖二人摆手,示意二人走上前来。 她亲热的挽起贺兰心的手,温声道:「贺兰姑娘若是不想我这肩膀白伤了,就安心养胎,待半年之后,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 「长公主对民女对孩子的恩情,民女没齿不忘。等来日这孩子长大了,懂事了,民女一定会将长公主为民女和为他做的这些事,一件一件细数给他听。一定让这孩子好好孝顺长公主这个姑母。」 卫泱莞尔,「那我就等着我的小侄儿长大成人,好好孝顺我。」 这厢,卫泱好歹才将卫湘和贺兰心劝走,还没喘上几口气,又听福来禀告,说是翟清在外求见。 说老实话,卫泱真的很不想让翟清看到她如此狼狈的样子。 但想着她因为伤,也因为太后给她出的那个关于霄儿和贺兰心的选择题,她这阵子恐怕是不能去颐安宫见霄儿了。 她总要给霄儿一个那孩子能接受的说法,她也有些关于霄儿的事要嘱咐翟清。 于是,在稍稍纠结了一会儿之后,卫泱还是决定见翟清一面。 昨天夜里,他的右眼就莫名其妙的一直跳。 翟清不信鬼神,也不信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的说法。 却不想,宫里还真出了大事。 翟清望着卫泱,心想,若昨夜那刀再稍稍偏一点儿,没有砍在卫泱的左肩上,而是砍中了卫泱的脖子…… 「长公主受苦了。」 面对翟清温声细语的慰问,卫泱觉得很不习惯。 她故意岔开话题,「你瞧我这个样子,这阵子恐怕不能去颐安宫看望霄儿了。你便告诉霄儿,我是出远门了,因为近日不在宫里,所以才不能去见他。」 「霄殿下是何等聪慧敏感的孩子,这种话哪里骗的了他。」 「你都有本事把太后哄的服服帖帖,怎能可能拿一个三岁的孩子没办法。」 翟清得了这话,没有应声,只是望着卫泱,瞧不出喜怒。 人家好心来探你的病,你却口不择言,调侃起人家来。 卫泱自知失言,赶忙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卫泱忽然觉得自己很好笑,她竟然会怕翟清误会她。 她何必要怕自己的敌人误会自己呢? 即便她对翟清说,说她对翟清并无恶意,翟清恐怕也不会相信。 既然解释无用,那又何必多做解释。 「我便告诉霄殿下,你是去为堕马受伤的澜殿下疗伤了。」 卫泱闻言,不禁啧啧,「你还挺会说谎的。」 翟清得了这话,不怒反笑,「长公主还有精神挤兑人,看来您的伤也不是太重。」 翟清笑了,这笑容并不让人觉得可憎。 说老实话,翟清笑起来的样子还挺好看的,毕竟他本就是一个模样极清俊的美人。 「你有闲在这里与我斗嘴,倒不如去瞧瞧太后。眼下,太后正为善后我遇刺这件事,烦恼的很呢,这不正是你表现你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时候。」 「我哪里有闲去做那些,单照顾霄殿下就够我忙的。」 「这么说来,倒是我耽误了你,是我不该将霄儿託付给你照顾。」 「我不是这个意思。」翟清应道,「纵使眼下我有闲去见太后,太后那么忙,恐怕也无暇见我。」 卫泱觉得翟清此言甚是有理,她想,太后正经要为眼前的事忙上好一阵子了。 第八百五十七章给你自由 「太医说长公主的伤何时能痊癒?」翟清问。 卫泱答:「我这边的肩膀没法痊癒了,已经废了。」 「什…什么?」翟清望向卫泱的左肩,一脸的震惊。 「得知我变成了残废,你不是应该窃喜吗?」卫泱问。 见卫泱神情从容,口气也十足的平静,翟清不禁要问:「长公主说的话都是真的?」 「你这是在关心我?在我看来,你应该是这世上最恨我的人之一。」 翟清无心与卫泱斗嘴,他是真心实意的关心卫泱的伤情。 卫泱怎么可以残废,卫泱绝对不能残废! 「我问长公主,您之前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外间不是传,我如今伤重垂危吗?以你所见,我的情况如何?」 翟清答:「似乎并不像外间所传那样严重。」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的伤的确没有外间所传那样严重。我想,若是恢復的好,最多半个月我肩上的伤就能好个大概。」 听卫泱亲口证实,说她自己不会残废,翟清大舒了口气。 翟清是个聪明人,自然能猜到卫泱为何要将自己的伤情往严重了说,叫人往严重了传。 翟清想,长公主真是恨极了太后,一抓住机会就要找尽太后的麻烦。 从翟清的神情卫泱即可看出,就凭她之前短短两句解释,翟清就已经瞭然了她的心思和打算。 卫泱想,倘若翟清知道她肩膀上的伤并不是被刺客刺伤,而是她自己把自己给砍伤的,翟清一定会把她视作疯子。 疯子就疯子吧,她若不疯怎么可能是太后的对手。 她就是痛恨太后,她就是要扳倒太后,只要能赢,纵使让她用这种杀敌一万,自损三千的蠢办法,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去试试。 「我不怕你去告诉太后我真实的伤情,我就是想托你给她带句话。你告诉她,我会一直跟她作对,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不会停止与她作对。」 这种话从脸色苍白,看起来十分虚弱的人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同时也让人觉得很悲凉。 翟清望着卫泱,轻声问了一句,「长公主,您不累吗?」 累,她的身,她的心都快要累死了。 但想想她身上背负的仇恨与责任,她就算累死,也绝对不会放手,不会妥协。 卫泱冷眼瞪着翟清,怪翟清说了一句险些让她的意志产生动摇的话。 翟清对她安了好心吗? 「你是怕我将她推下摄政太后的宝座以后,会断了你的富贵荣华之路?若真是如此,你大可去向太后告密,添油加醋的告诉她我预备做什么,劝她杀了我就是。」 「我不会去向太后高密。」翟清想都没想就对卫泱说。 卫泱闻言,怔愣了片刻才回神,「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长公主您死。」 尽管翟清说这话时的神情和语气都极为真诚,但卫泱还是觉得翟清这话有些荒谬。 「这宫里最想我死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翟清轻嘆一声,「看来,长公主对我的误解很深啊。」 「既是误解,那回头我得闲,便给你一个向我解释的机会。」 这下又轮到翟清觉得意外了。 「长公主肯相信我说的话?」 卫泱盯着翟清思量了一会儿,微微摇头,「不太相信。」 「既然长公主并不是很相信我说的话,那我何必要浪费时间和心力向长公主解释。」 「因为我想藉机拉拢你啊。」卫泱直言不讳的说,「我想找机会说服你,让你站到我这边帮我。」 翟清淡淡一笑,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问道:「长公主凭什么认为我会捨弃太后那棵大树,来投奔长公主您这株尚未长成的小树苗?」 被翟清比作树苗,还是小树苗,卫泱心里很不高兴。 但她还是用颇为平和的语调对翟清说:「我可以给你太后无法给你的东西。」 「太后都无法给我,长公主却能给我。我很好奇,长公主究竟预备给我什么。」 「我能给你自由。」 翟清明显一怔,「自由?那是什么?」 「我想,你从前或许真的爱过太后,但我看得出来,你如今已经不再爱她了。你对她的那些关怀与体贴只是曲意逢迎,全部都是装出来的。要与一个你已经完全不爱的人,装有情、装恩爱,想必一定是件无比煎熬的事。你说我为对付太后殚精竭虑,一身疲惫,可你的日子过的又何尝不辛苦。」 见翟清神情微变,卫泱便知道她都说中了。 于是,卫泱又趁热打铁,接着与翟清说:「翟清,倘若你肯为我所用,我不但会许你一生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事后还会放你出宫去,你可以娶一个你真心喜爱的女子为妻,与她生儿育女,长相厮守,去过你平静安逸的日子。」 「谁说我不爱太后,我是爱她的。」翟清对卫泱说。 「翟清,你是骗不了我的。当你真心去爱一个人的时候,莫说见到她,即便只是谁无意提到她,你的眼睛都是会闪闪发亮的。而你在我提及太后的时候,眼中尽是冷漠。就连你在说爱她的时候,你的眼中也只有平静,根本看不出一点儿爱意。爱一个人该有的眼光,并不是这样的。」 「那长公主说,爱一个人该有的眼光,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是你的眼里只有她,是你在望着她的时候,眼神闪闪发光。」话说到这里,卫泱颇为自嘲的笑了笑,「我真是傻,与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又不曾真心爱过一个人。」 「谁说不曾爱过。」 「那你爱过谁?」卫泱望向翟清,她吓了一跳,因为此刻翟清望着她的目光灼灼发亮,这不正是注视着你心爱之人时该有的眼光吗。 不…不对,眼下这屋里就只有他们两人,哪来的翟清的心爱之人。 卫泱心里十分清楚,就算天下女人都死绝了,翟清也绝不会爱慕她这个疯子。 翟清没有回答卫泱的问题,只是看着卫泱。 被翟清这样一直盯着,卫泱觉得身上很不自在,「话题好像扯的有些远了。你若觉得我之前说的话不对,便当我是病中胡言乱语就好。」 「只是胡言乱语而已吗?我对长公主的提议还是很有兴趣的。」 翟清的意思是愿意考虑站到她这边帮她? 倘若她真的能将翟清收为己用,那简直是太好了。 只是,「太后爱你,你真的要背叛如此爱你的人吗?」 第八百五十八章一句忠告 面对卫泱的问题,翟清几乎没有思考,就脱口答道:「我若是长公主,就绝对不会问自己想要拉拢的对象这种问题。长公主不是痛恨太后,不惜捨弃自己的性命也要彻底打倒太后吗?何为彻底,就是连同精神也一起击垮。长公主不觉得说服我这个太后心中的挚爱背叛太后,同你一起对付太后,这对太后来说是无比巨大的打击吗?你该想尽一切办法笼络我帮你,而不是说那些会让我动摇,让我不愿背叛太后的话。」 「拉拢你背叛太后,真是个绝妙的从精神上击垮太后的好主意。但用这种手段去打击一个人,未免有些卑鄙了。」 「长公主是于心不忍了吗?」翟清望着卫泱问,「倘若长公主连这点儿狠心都下不了,又怎么能赢太后?」 「我要赢她,我一定会赢她!」 「眼下,我还是太后的人,但我并不抗拒变成长公主你的人。」 卫泱审视翟清,从翟清的神情和口气来看,卫泱可以确定,翟清并不是在消遣她。 翟清是认真的。 「让我再考虑考虑。」 「那长公主就慢慢考虑,我随时都准备着成为你的人。」 「翟清,对你我有句忠告。」 「长公主请说。」 「无论太后的为人如何,她对旁人又如何,但对你,她是真心的。所以在你还是她的人的时候,你要真心实意的待她,否则你会遭报应的。」 「报应?」翟清笑了,「长公主以为我会相信有报应,害怕遭报应?」 「是啊,虱子多了不怕痒。你从前做了不少坏事,也害死了不少无辜的人。你若真相信有报应,害怕报应,恐怕早就自己把自己给吓死了。不过翟清,这世上是真的存在报应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多行不义,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长公主这是在数落他,还是劝谏他? 翟清寻思着,正预备开口说句什么,就见卫泱突然咳嗽起来。 翟清赶紧起身去倒了杯清水来,「长公主喝口水。」 卫泱接过翟清递来的水,向翟清道了声谢,才低头喝了几口。 「觉着长公主似乎很累,那我便告辞了,等回头我再来探望长公主。」 「别,你往后还是少往福熙宫跑,免得叫某人疑心,以为你我之间真有勾结。」 「长公主这样说会让我以为,长公主是在担心我的安危,怕我会被太后误会。」 卫泱闻言,不禁白了翟清一眼,「你想多了,你可别忘了,我才打消要杀你的念头没多久呢。」 听了卫泱的回答,翟清并不显得失落,「长公主放心,在您无法守在霄殿下身边的这段日子,我一定会尽心尽力的照顾好霄殿下。」 「谢…谢谢你。」卫泱一脸别扭的与翟清说。 虽然最近她总是对翟清说谢,但她还是无法习惯,依旧觉得很不自在。 听到卫泱这声谢,翟清觉着心里无比舒畅。 这可比从前总是被卫泱横眉冷对,被卫泱厉声喝骂叫人觉得痛快多了。 卫泱是真的感觉有些累了,她没再理会翟清,在将手中的水杯往床头一放之后,她便预备躺下小睡一会儿。 尽管卫泱的动作已经很轻很小心了,却还是扯疼了左肩上的伤。 「嘶……」卫泱轻唿一声。 「长公主,您没事吧?」翟清忙问。 「我好着呢,你快走吧。」卫泱说完,便将被子拉过头顶。 翟清望着将自己藏在被子里的卫泱,觉着卫泱还只是个孩子。 那些沧桑和那些她自以为的狠心恶毒,都是这孩子装出来的。 这样心怀悲悯,仁慈纯善的孩子,真的能赢得了太后吗? …… 卫泱自出生以来就是众星捧月,而在江州沉寂了整整四年之后,此番,卫泱又因为被刺杀的事重新成为了大夏的焦点。 别有所图之人,利用卫泱被刺杀一事各种借题发挥,奔走部署,忙的不可开交。 而坊间百姓也就此事议论纷纷,并且群情激愤,要求朝廷一定要彻查此事,还灵枢长公主一个公道。 卫泱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如此招大夏百姓们的拥戴。 她不禁思考,她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能在大夏百姓们的心中有如此举足轻重的地位。 是因为她亲自出手,料理了盘踞于江州,鱼肉百姓多年的那些贪官,还是因为她曾亲自前往沥州,营救因水灾失去家园的百姓?也或许是因为她曾带领一众人等,一举清缴了常年在沥州一代作乱的水匪。 还有可能是因为她在京都城内兴办粥场,给予了不少穷苦百姓以温饱。 是因为她所做的这一桩桩,一件件事堆积起来,才让大夏的百姓们认为,她是一位一心为百姓着想,温厚仁德的好公主。 所以这些百姓们在她遭难的时候,才会觉得痛心,才愿意站出来为她请愿,替她叫屈。 卫泱发誓,无论是去沥州救灾,还是大力的去兴办粥场,她都没存一丝的功利之心。 她就是想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为百姓们做点儿什么,卫泱觉得,这都是她身为大夏公主应该做的。 她不需要谁承她的情,也不需要谁对她感恩戴德。 然而种下善因,必得善果。 她如今就得到了她从未期盼过的回报。 当然,卫泱并不是一个天真的人,尽管百姓们拥护她爱戴她,对她被刺杀的事十分愤慨。 但若无有心之人的刻意煽动,光凭普通百姓的力量,事情怎么可能闹到这么大。 尽管眼下事态正如她预想中的一般发展,甚至比她预想中的发展更快、更顺利,但卫泱并不觉得欣喜。 她见不得善良无辜的百姓们被人利用,尤其是因为她被利用。 卫泱只想眼前的事能快些平息,但事情究竟能不能很快的平息下来,她说了不算,一切都要看樊太后的态度。 …… 卫泱遇刺的事持续发酵,不单京都城内有百姓集结,为卫泱请愿。 整个大夏国上下,尤其是岭南地区,江州、沥州一代,也接连出现百姓们聚集于官府衙门之前,为卫泱请愿。 请求太后与皇上彻查灵枢长公主遇刺一案,还灵枢长公主一个公道。 樊昭处理政事,态度一向强硬,只要是她决定的事,任谁也别想让她轻易改变主意。 但面对朝臣以及分封在外的诸位亲王郡王们的连番上表,面对举国上下激愤的百姓,樊昭无奈,只能做出妥协和让步。 她不得已答应罢免现任的全部禁军统领及校尉,并在朝臣们的大力举荐之下,任命了新人。 而新上任的这几个禁军校尉,没有一个是她的亲信。 第八百五十九章群龙无首 太后樊昭摄政十年,头一次在政事上做出让步,还是如此之大的让步。 尽管卫泱一早就料到最终会是这种结果,可当事情真的发生以后,卫泱心里还是难免会产生一些振动。 她感慨卫氏宗室果然卧虎藏龙,有手段、有远见的能人不少。 并且,卫氏宗室中人也是真的恨极了太后,近乎疯狂的想要毁掉太后独裁的现状。 此番,卫氏宗室的表现让卫泱很惊喜,也十分赞赏。 仅凭她被刺客刺杀一事,卫氏宗室中人就能以此为契机,将太后逼到这个份儿上。 倘若她将太后更大的错处或把柄奉上,凭卫氏宗室的力量,无疑有很大的机会能彻底扳倒太后。 卫泱真恨不能立刻将樊昭从摄政太后的宝座上拉下来。 但为大局考虑,卫泱明白自己还需暂且耐住性子,不能急于这样做。 眼下,反对樊太后的势力正处在群龙无首的状态。 那些人就好像是饿的奄奄一息,忽然闻到了血腥味的狼。 他们只知道一味的撕咬住猎物不放,行动的目的性很强,却没太有章法和组织性。 假如樊太后真的在这些人的连番攻击下败下阵来,那么樊太后的空缺要由谁来补位? 大夏将会赢来一个怎样的新任统治者? 这个新的统治者会给大夏带来光明与安定吗? 卫泱认为,倘若在眼下这种时候,樊太后被打倒,为争夺君王之位和摄政大权,大夏必将赢来一场内乱。 倘若大夏真因突然失去樊太后这个统治者而变的大乱,这就有违他们打倒樊太后的初衷了。 因此,在决定逼樊太后退位之前,樊太后的反对者们必须要选出一个领袖,并以这个领袖马首是瞻。 由这个领袖将一盘散沙凝聚起来,让大伙儿有组织有计划的行事。 这个领袖要集众人之力,并将这份力量发挥到极致。 那么,究竟应该由谁来做这个领袖呢? 卫泱希望这个人是她。 不只是希望而已,卫泱还对这个位置志在必得。 因为只有亲自把控住局势的发展,她才能真正放心。 …… 在卫泱遇刺之事发生以后的第七天,卫泱已经能下地行走了。 但眼下,卫泱因为要装成一个伤重的废人,所以只能在寝殿内走走,不能踏出寝殿的大门。 为着装的像一点儿,不叫太后那边起疑,卫泱连卫湘和贺兰心都少见。 平日里能陪卫泱说话解闷的人,就只有宁棠和福来两个。 在这七日间,卫渲统共就来探望过卫泱一回。 那一回卫泱就看出,卫渲的病情又恶化了。 卫渲的病况已经相当危急,卫泱心里默默做好了准备。 做好了随时都会失去卫渲的准备。 这日,在用完早膳以后,宁棠照例扶卫泱在寝殿内走走。 眼下,卫泱的身体依旧有些虚弱,即便有宁棠扶着,她走的也很慢。 卫泱自嘲说,她如今这副样子,怕是连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都不如。 宁棠只管哄逗卫泱,说就算卫泱变成老太太,那也是天底下最好看的老太太。 怕卫泱走太久会累着,才走了一小会儿宁棠便扶着卫泱到软榻上坐下了。 这厢,卫泱才在软榻上坐稳,就闻赵兴在外求见。 卫泱心里有数,若无大事,赵兴是不会擅离颐安宫的。 赵兴一定是有什么很要紧事向她禀告。 卫泱没犹豫,立刻就叫福来将赵兴请进来。 赵兴匆匆前来,的确是有要事向卫泱回禀。 赵兴给卫泱带来了一封信,是来自济州卫漓的亲笔信。 卫泱接过信,立刻展开细读,越读神情就越是凝重。 「是谁将我遇刺的事告诉了漓皇弟?」 得此一问,宁棠想都没想就应道:「如今整个大夏国上下,还有人不知道你遇刺的事吗?漓表弟没听说才奇怪呢。」 「是啊,这事想瞒住漓皇弟是不可能的。」卫泱说着,便扶着一旁的矮几站起身来。 「小泱,你要做什么?」 「宁棠,扶我去书案边,我得给漓皇弟写封信,叫他无论如何不许私自回来。」 「你坐着就好,我代你写。」 「不行。」卫泱说,丝毫没有要坐回去的意思,「这信必须由我亲自来写,否则,漓皇弟一瞧收到的是你代写的信,必定会认为我的伤势很重。他八成会不听劝,自作主张的就跑回来了。」 宁棠听卫泱说的很有道理,也就没再阻止卫泱,便应了卫泱的话,将卫泱扶到了书案前。 福来赶忙跟上前,麻利儿的替卫泱铺纸研墨。 在稍稍酝酿了片刻之后,卫泱挥笔在纸上飞快的写下了四个大字,不许回来! 简单而粗暴。 待纸上的墨迹干透以后,卫泱便亲手将信封好,好生交到了赵兴手上。 「一定要快些将信发出去,以防那孩子沉不住气,真自作主张的动身回来。」卫泱交代说。 赵兴点头,「长公主放心,奴才一定会命人用百里加急的速度,将信送到漓殿下手上。」 「你办事,我自然放心。」卫泱温声与赵兴说,「在回颐安宫以前,还要劳烦你去静安宫帮我跑个腿。你去见刘太嫔一面,告诉太嫔,漓皇弟眼下一切安好,再告诉她,我不会让漓皇弟回来趟这浑水。」 「奴才明白,奴才告退,长公主您保重。」 卫泱沖赵兴淡淡一笑,目送赵兴离去。 笑容敛去,卫泱的眼角眉梢又染上一抹惆怅。 「漓皇弟的信都到了,澜皇兄那边怎么还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澜皇兄也该到京都城了。」 「我想,应该就在这几天了。」宁棠应道。 卫泱一声轻嘆,「我只盼澜皇兄能早日回来,咱们总要弄清楚澜皇兄的心思,才能商量并决定接下来的对策。渲皇兄他…他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 宁棠听了卫泱的话,心情也跟着变的沉重起来,「小泱,澜表弟想当皇帝如何,不想当皇帝又如何?凭咱们,真的能左右这件事吗?倘若太后打定主意,要将澜表弟推上帝位,咱们有什么理由去反对?毕竟,澜皇弟的确是眼下,最合适的新君继任者。若咱们一定要阻止澜表弟成为新君,除非澜表弟他……」 「除非澜皇兄变的像霄儿一样。」 第八百六十章残酷的选择 卫泱毫不犹豫的将宁棠不忍说出口的话补充完整。 她望着一脸惆怅的宁棠说:「咱们并不是没得选择,只是选项都有些残酷而已。」 宁棠幽幽的嘆了口气,「小泱,你觉得澜表弟会怎么选?」 「宁棠,若是你,你会选择没有尊严的死去,还是没有尊严的活着?」 「只有这两个选择?」 卫泱点头,「倘若澜皇兄接受樊太后安排,继任新君。那么澜皇兄的结局必定会像咱们之前推测的那样,最终被废。而被废除的君王,就只有死路一条。倘若澜皇兄为了逃避樊太后的安排,自残身体,让自己失去继任新君的资格,澜皇兄应该能够保住自己一条性命。而保命的代价就是他要以伤残之身,在太后的打压以及世人的嘲讽中度过余生。总之,无论澜皇兄如何选择,他都必将失去尊严。」 「老天爷对澜表弟还真是残酷。」 「老天爷对渲皇兄,对我,对大多数卫姓皇族都很残酷。」 「小泱……」 「宁棠,你不必安慰我,你只回答我,若你是澜皇兄,你会如何选择?」 「既然无论怎么选都会失去尊严,那我选后者。尊严都已经没了,若再搭上性命,那岂不是太惨烈太可怜了。人死了,就什么可能都没了,而人若是还有一口气在,那就有翻身的机会。」 「宁棠,我也觉得澜皇兄会选后者。」卫泱应道,「待澜皇兄回来以后,我会与澜皇兄见上一面,好好的为澜皇兄分析一下目前的局势,以及来日局势的发展。倘若澜皇兄真的选择后者,那我会亲自动手。」 「亲自动手?」 卫泱点头,「我到底是个郎中,下手知道轻重。无论是打断澜皇兄一条手臂,还是断澜皇兄一条腿,我都有信心能在风头过后,再悄悄的替澜皇兄接上,不会让澜皇兄变成真正的残废。倘若澜皇兄想暂时毁容,我也有些手段。总之,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既能叫澜皇兄摆脱太后的控制,又让澜皇兄在一切都结束以后,能有尊严的活着。」 宁棠一点儿都不怀疑卫泱的医术,但他不确定,「小泱,你真忍心亲自对澜表弟下手,打断他的手脚,毁他的容?」 「就算我再不忍心,事关澜皇兄的生死,我也不得不狠心下手。」 「真是难为你了,只是……」 「你说。」 「只是事情的发展,未必就能如你我想像中的那样顺利。」 「我明白,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但无论发生什么,我想我都有办法去应对。」卫泱说,口气自信而坚定。 …… 卫泱也算是因祸得福,自从那晚刺杀事件发生以后,卫泱就再没失眠过。 不只没再失眠,人还有些贪睡。 明明前一晚很早就安置下,却还是会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才醒。 这日一早,卫泱朦胧中隐约听到了风声和雨声。 风声倒是没什么好稀奇的,就是这雨声……京都城已经很久没有痛痛快快的下一场大雨了。 卫泱想着想着,人就精神起来。 她睁开眼,正要唤福来到跟前问问,外头是否真的下雨了,谁知一偏头,竟然见卫渲坐在床边。 「皇兄。」卫泱急急的唤了卫渲一声,便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 卫渲见状,赶紧起身上前搀扶,「泱儿肩上的上才刚刚癒合,你轻些慢些,不要扯裂了伤口。」 卫泱听了卫渲的话,立刻放缓了起身的速度,任由卫渲扶着她坐起。 刚一坐稳身子,卫泱就急着问卫渲,「皇兄何时来的,怎么也不叫醒我?」 「来了有一阵儿了。」卫渲望着卫泱,满眼疼惜的说,「见泱儿睡的很熟,睡的像个孩子似的,很不忍心叫醒你。」 卫泱闻言,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皇兄看我如今哪还有个孩子的模样,我早就是个大人了。」 「谁说的。」卫渲抬手,轻轻拂过卫泱的脸颊,「泱儿才十六岁,脸上还稚气未脱。」 卫泱淡淡一笑,猫儿似的蹭了蹭卫渲的手心,「皇兄,外头下雨了是不是?」 卫渲点头,「是下雨了,还下的不小呢。」 「雨下那么大,皇兄何必还巴巴的跑来我这里。」 「皇兄就是想见你了。」 卫泱闻言,细细端详了卫渲几遍,「我瞧皇兄今日的精气神儿不错,比上回见时要好上不少。」 「我今日一早起来,是觉着身上轻快了许多。」 「皇兄精神好,我真高兴。」 「我的精神是好些了,你的精神却不大好。我怎么觉着泱儿的气色比上回见时还要差,脸色也太苍白了些。」 卫泱莞尔,「皇兄,我不是脸色苍白,而是真的白,是长日不出门,生生在屋里捂白的。皇兄不必太担心。」 对卫泱的说法,卫渲有些不置可否,「泱儿可不要骗我。」 「我没骗皇兄,只需再过三五日,我便能活蹦乱跳了。」 卫渲得了这话,只是望着卫泱,没有应声。 「皇兄为何这样看着我?」卫泱问。 「皇兄就是在想,像我妹妹这样好的姑娘,本应该有更加顺遂安逸的人生。倘若父皇还在,倘若澈皇兄还在,他们一定不会让泱儿受这么多苦。是皇兄没用,是皇兄无能,没有照顾好泱儿。」 「皇兄。」卫泱往前倾了倾身子,紧紧握住卫渲的手,「我知道,皇兄已经竭尽全力想要把最好的都给我。我明白皇兄,感激皇兄。皇兄,不,渲哥哥,妹妹请你不要内疚。」 卫泱这声渲哥哥将卫渲的心都喊化了。 「泱儿,若有来生你还做皇兄的妹妹,皇兄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疼惜你,以弥补此生对你的亏欠。」 「若有来生我才不要做渲哥哥的妹妹,我要做渲哥哥的姐姐,反过来好好照顾渲哥哥。」 「泱儿……皇兄的好妹妹。」卫渲说话的声音明显带着一丝哽咽,他一把将卫泱拉进怀里,「泱儿,好泱儿。」 因为久病的缘故,卫渲如今很瘦,身子很单薄,但他的怀抱依旧很温暖。 卫泱靠在卫渲的怀里,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紧紧拥住卫渲,她真的好怕会失去卫渲,失去与她血脉相连的亲哥哥。 第八百六十一章离人归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太医之前不是交代过,说你肩上的伤想要快些好,就该好生的卧床休养。」宁棠望着独自坐在软榻上的卫泱说。 卫泱回神,「我就是觉着闷,想下来看看雨。你已经将皇兄好生送回昭阳殿了?」 「是,见皇上的精神比前几日好了不少,我真真是松了口气。」宁棠一边说一边来到窗前,将大开的窗户掩上了一半,「下雨天水汽重,你这个病人可不宜临窗久坐。」 「宁棠,我发现你越来越像个管家婆了。」 宁棠不理卫泱的调侃,赶着去找来件外衣替卫泱披上,「随的你怎么说我,我就是要看着你,管着你。」 卫泱望着窗外的疾风骤雨,问宁棠,「这一场大雨下来,梧桐树上的花一定被打落不少吧?」 宁潭知道,卫泱口中的梧桐树是指安国公府上,他屋后的那一棵。 「放心,这点程度的风雨,还不至于将树上的花朵尽数打落。况且,梧桐花落地,一地的淡紫,绒毯似的,也很是好看,不比挂在树上的时候差。」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宁棠,就这几日,我想去安国公府一趟。」 宁棠闻言,没有立刻答应卫泱,「总要你的身子再好些,能经的起车马劳顿以后,我才敢带你出门。」 「若真要等到我的身子好全,恐怕梧桐花的花期早就过了。我已经错过了这么多年,今年我不想再错过那梧桐的花期了。」 「你身子要紧,错过了今年,不是还有明年吗?」 卫泱听了这话,一脸落寞的应道:「明年这个时候,我兴许就身在江州了。我这一走,何时能归来就不一定了。」 「总归会有回来的一天。」宁棠说,眼中亦有落寞之色。 在静默了一阵儿之后,卫泱又抬眼望向宁棠,「宁棠,我若是决定要去江州,那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小泱,你想让我陪你一同去江州吗?」 「我是在问你的想法。」 「小泱,我……」 「主子!主子!」福来慌慌张张的打外头闯进来,打断了宁棠的话,「主子!赵公公刚派人传来消息,说澜殿下已经回宫了!」 卫澜回来了! 「人已经回宫了?人眼下在哪儿?」卫泱一脸情急的问。 「回主子,听赵公公说,澜殿下眼下正在外书房与太后说话。」福来答。 卫泱闻言,立马扶着一旁的矮几起了身。 宁棠见状,也连忙跟着起身,「小泱,你要做什么?」 「我自然是要去见我澜皇兄。」 「小泱,你且稍安勿躁,澜表弟与太后来说还有用处,太后暂时不会对澜表弟不利的。」 「我自然知道太后眼下不会对澜皇兄不利,可我就怕澜皇兄傻,会稀里煳涂的应承太后什么。万一他答应了太后不该答应的事,那可就麻烦了。」 宁棠觉得卫泱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但他并不觉得卫泱冒然杀去外书房是很明智的举动。 「小泱,我觉得咱们还是暂且耐住性子,密切关注着外书房的动静,若真的需要你亲自出马,咱们再行动也不迟。」 在稍稍冷静些以后,卫泱觉得自己之前决定要立刻杀到外书房的决定,的确有些草率,也很冲动。 索性宁棠理智,把她给拦住了。 卫泱觉着最近自己的火气似乎有些旺,她必须得尽量克制,时时保持清醒理智才行。 要知道,她的对手可是樊太后。 为了最终的胜利,每一次与太后交手,都容不得有半点的错漏。 「福来,你去知会赵兴一声,叫他让他的人好生盯着外书房里的动静。若发觉有什么不对,立刻命人来告诉我。」 福来得令,赶忙下去照办。 窗外风大雨急,风声响亮,雨声急促,而与之相反,殿内正静的可怕。 卫泱坐在软榻上,盯着窗外的大雨发呆。 天知道她有多担心卫澜的安危,但此刻的她却什么都不能做。 这让卫泱觉得很不甘,很抑郁。 卫泱发呆,宁棠便陪着卫泱一起发呆。 卫泱望着窗外,宁棠就望着卫泱,谁也不知道此刻宁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兴许是在想卫澜的事,也兴许是在想卫泱若真的再次离开京都,南下江州,他究竟该何去何从。 一个时辰过去了,赵兴没有再派人来传话。 宁棠突然站起身来对卫泱说:「小泱,我去外书房看看。」 「不,若要去也是我自己去,你留在福熙宫等我就好。」 「你肩上的伤才刚刚癒合,正是最该小心的时候。你不能乱动乱跑。」 「宁棠,你放心,我一定会很小心很小心的,绝对不会扯裂伤口。」 「不行,你乖乖待在这里,我去去就回。」宁棠说完这句,就转身要走。 卫泱见状,连忙起身,「宁棠,你等等。」 宁棠没有停下脚步,撂下一句,「福来,看住你家主子。」就匆匆向殿外走去。 卫泱哪里能叫宁棠一个人往外书房去,便要追出去。 福来慌忙拦在卫泱身前,「主子,您就听宁将军的话吧。」 「福来,你敢拦我?」 福来左右为难,但最终还是让开了身子。 卫泱立马小跑着去追宁棠。 她刚追到殿门口,就听殿外传来宁棠的轻唿,「澜表弟,你真的回来了。」 卫澜来了?她澜皇兄来见她了! 卫泱赶忙走出门去,正见卫澜站在门外。 眉眼依旧是那副再熟悉不过的眉眼,但卫泱望着卫澜,却有些不敢认。 卫泱走上前去,抬手抚上卫澜左脸上那道从唇角一直蔓延到眼角的新疤,颤声问道:「澜皇兄,这是怎么回事?」 卫澜抬手,握住了卫泱抚在他脸上的手,「四年不见,泱皇妹都长这么大了,真真是个大姑娘了。」 卫泱望着卫澜,双眼通红,「我问澜皇兄,皇兄的脸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妹,咱们进屋说话吧。」卫澜说,口气很平静。 卫泱勉强回过神来,微微点了点头,便与卫澜相携着向殿内走去。 然而才走了两步,卫泱就发觉卫澜的腿有些跛。 卫泱惶然,卫澜究竟都经歷了什么,何以会如此伤痕累累。 第八百六十二章他还活着 「渲皇兄不是已经派了好几个医术精湛,尤其善于接骨的太医去为澜皇兄医腿了吗?可澜皇兄你的腿,为什么还会……」 卫澜没有回答卫泱的话,只管扶着卫泱向殿内走去。 宁棠见状,也立马跟上卫澜和卫泱兄妹俩的脚步。 临进屋前,他不忘交代福来,叫福来擦亮眼睛,好生在殿外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在进屋坐下以后,卫泱按捺不住,又问卫澜,「澜皇兄快告诉我,你的脸和腿究竟是怎么回事?」 卫澜望着卫泱,神情惨澹,他不太敢看卫泱的眼,「四年不见,本该意气风发的出现在皇妹面前。皇兄没用,叫泱皇妹失望了。」 「澜皇兄……」 「泱皇妹别哭,皇妹是被我这张脸给吓着了吧。」卫澜显得有些慌乱,赶忙将脸别过去,更不敢去看卫泱了。 「我是心疼澜皇兄!」卫泱强忍着哽咽。 卫泱自问是个性情坚毅之人,她从不会因为自己受苦受伤而落泪,但她却见不得她心里要紧的人有一点儿不好受。 卫泱望着卫澜,心里难受的不行,她不想看起来很软弱,她不想在人前落泪,可泪水就是忍不住自己往下掉。 「皇妹,皇兄这么做是为了自保。」 「自保」二字一出,卫泱和宁棠心中便瞭然了。 卫澜是为了让自己失去继承皇位的资格,逃脱被太后摆布,最终惨死的命运故意将自己伤成这样的。 可是,「纵使如此,澜皇兄也不必对自己下如此狠手,皇兄脸上这道伤未免也太……」 「若不做到这种程度,让太后确信我是真的毁容,无法再恢復,太后怎么肯放过我。想要保命,就必须要做出这样的牺牲。」卫澜口气沉重的说,眼中写满了无奈与委屈。 卫澜的话让卫泱无言以对,虽然卫泱一早就知道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但眼下除了哭以外,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难道她曾经相貌俊美,且马术精湛的澜皇兄,从今以后就要变成一个样貌丑陋,不良于行的人了吗? 「表兄快帮我劝劝泱皇妹,皇妹一哭,我这心里就难受的不行。」卫澜见卫泱越哭越凶,连忙向一旁的宁棠求助。 此情此景,宁棠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卫泱,在犹豫了半天之后,宁棠才重重的嘆了口气,「叫她哭吧,哭出来比硬憋着要好。」 「我是怕泱皇妹这么哭,会哭伤了身子。」 「澜皇兄。」卫泱轻唤卫澜一声,便起身来到卫澜近前,「让我好好看看你脸上的伤。」 卫澜闻言,慌忙将脸别去一边,「怪吓人的,皇妹不要仔细看。」 「我不怕,澜皇兄就让我帮你看看吧。」 「泱皇妹打小胆子就大。」卫澜将脸转回来,望着卫泱说,「如今皇妹长大了,胆量就更大了。我都听徐郎中说了,说了去年皇妹亲自前往沥州救灾的事。泱皇妹巾帼不让鬚眉,真真是勇气可嘉。」 听了卫澜的话,卫泱怔愣了半天才问:「澜皇兄说的徐郎中可是紫川?澜皇兄说紫川亲口与你说了去年我与他前往沥州救灾的事?澜皇兄是在说笑吧?紫川他已经死在了之前景和宫的那场大火里,他又怎么可能跑去与澜皇兄说这些。难…难道紫川他……澜皇兄,紫川他……」 「皇妹以为是谁帮我想出这自残身体,以保全性命的主意?泱皇妹放心,徐郎中说了,我这条残腿,他日后有法子再替我接好。至于脸上这道疤,也可以凭徐郎中特制的药膏慢慢淡化祛除。」 「澜皇兄是说紫川还活着!」卫泱扑上前,双手紧紧抓住卫澜的手臂,那激动万分的神情,活像是个疯子。 卫澜一早就料到在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卫泱必然会很激动。 但卫泱的反应,还是超出了他的想像。 看来徐郎中说的,他与卫泱是生死相许这句话,并没有夸大。 「是,徐郎中还活着。」卫澜答。 「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已经没有任何词语能形容卫泱此刻的心情,这种时候她该放声大笑,她笑了,但唇角上扬的同时,泪水也模煳了她的视线,「澜皇兄,紫…紫川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他怎么会与你在一处?」 见卫泱激动的浑身都在发抖,卫澜赶忙拉卫泱到他身边坐下,方才开口说道:「据徐郎中自己说,说景和宫大火当天,他深入火海想去营救被关在景和宫一处暗室中的樊贵妃和卫霖,不想中途却被从屋顶掉落的砖瓦砸晕,待他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当做尸体抬到了城外的一处荒山,即将被焚烧掩埋。徐郎中是趁那些负责处理尸体的太监和官兵们没留神,偷偷逃跑的。徐郎中说,他本来是想一路向北寻你,却得到消息说你在前往同州的路上突然折返,回了皇宫。徐郎中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已经暴露,若太后得知他还活着,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徐郎中便没敢冒然返回京都城。他本想琢磨个法子,向你报个平安,却实在想不到什么好法子。于是,徐郎中便想到了来投奔我,想让我帮他向你报平安。但泱皇妹知道,皇兄递进宫来的书信,无论是写给谁的,太后都会先看过。所以,皇兄才一直都没办法通知你徐郎中还活着这件事。还望泱皇妹不要怪皇兄没用。」 在听完卫澜的话以后,卫泱沉默了很久。 「澜皇兄方才说的话都是真话?皇兄没骗我,紫川他真的还活着?」 「我怎么敢拿这种事来骗皇妹,徐郎中他还活着,真的还活着。」 卫泱又哭了,比起之前的激动万分,此刻的卫泱看起来已经稍稍平静了些,她望向宁棠,笑着也哭着,「宁棠,你听见了,澜皇兄说紫川没有死,他还活着!」 此刻的宁棠也是热泪盈眶,「好,真是太好了!」 「澜皇兄快告诉我,紫川眼下身在何处?他是留在同州避风头,还是随皇兄一道回京都了?」 「我原是想让徐郎中暂时留在同州,可徐郎中心里实在挂念皇妹,无论如何也要与我一同回京都。」 「紫川回来了,他回来了……他随澜皇兄进宫了?」 「徐郎中原本是预备乔装打扮随我入宫,可我与我那一队亲卫才行至京都城外,就被太后的人拦下了。太后不许我带任何人进城,亲卫不行,寻常随从也不行。我便独身一人随太后的人进了城,又入了宫。」 「那紫川和皇兄的亲卫们?」 「皇妹放心,眼下徐郎中正与我那八十余个亲卫在城外的一处驿站中暂时落脚。有我那一众亲卫保护,徐郎中很安全。」 第八百六十三章一定要跪着说 听卫澜说,紫川眼下就在京都城外的一处驿站中,卫泱哪里还坐的住。 「请皇兄立刻带我去那间驿站,我要见他,我要见紫川。」 卫澜闻言,面露难色,「在回来京都的路上,我就听说皇妹遇刺,左边肩膀受了很严重的伤,眼下皇妹伤重未愈,如何经得起车马劳顿。况且,外头正下着大雨,实在不是适合出行的天气。我想,皇妹不如改日……」 「不能改日,澜皇兄,我要见紫川,求你立刻带我去见他!」 见卫泱如此坚持,卫澜哪里还说的出拒绝的话,只是,「皇妹,我眼下已经被太后派人严密的监视起来,太后那边恐怕不会答应让我随便出宫,出城就更不可能了。」 「澜皇兄说的是。其实,澜皇兄不必亲自带我过去,只要澜皇兄告诉我,紫川在哪间驿站落脚,我自己去找他就好。」 「泱皇妹一定要去?」 卫泱点头,「我一定要立刻见到他!」 「可是皇妹的身子……」卫澜望向宁棠,「表兄帮我劝劝泱皇妹,这样大风大雨里车马劳顿,泱皇妹的身子必定会吃不消。」 「澜表弟就告诉小泱是哪间驿站吧。」 卫澜听了宁棠的话,多少有些愕然,「表兄当真要带泱皇妹去?」 「澜表弟还看不出来吗?今日见不到徐兄,小泱是不会罢休的。」 卫泱一脸期许的望着卫澜,她虽然一直都在落泪,但她心里却是万分喜悦的。 她觉得她好像是从黑暗无边的深渊重新爬回了人间。 因为紫川还活着,所以她得到了重生。 卫澜犹豫再三,终于松了口,「泱皇妹听好了,徐郎中眼下身在京都城外往北五里处,离官道最近的那间驿站里。」 听了卫澜的话,没等卫泱有所反应,宁棠便起身,「我去命人备车。」 「宁棠,谢谢。」 宁棠一笑,「小泱,想见徐兄的可不止你一个,我也很想立刻见到徐兄。」 卫泱点头,目送宁棠出了门。 一想到再过不久她就能与紫川相见,卫泱心里又欢喜又觉得有些慌张。 在见到紫川以后,她该说些什么呢? 她一定会哭的。 语无伦次也好,痛哭流涕也罢,有一件事,她无论如何都要做。 那就是给紫川一个拥抱,紧紧的拥抱。 此生她竟然还有机会能抱紧紫川……想到这儿,卫泱又泪如泉涌。 见卫泱坐在那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卫澜不免感慨,「泱皇妹与徐郎中果真很相爱。」 卫泱回神,一脸感激的望着卫澜说:「我还没谢谢澜皇兄,谢澜皇兄肯将他藏在身边,庇护他,照顾他。」 「若要论起来,还是徐郎中照顾我比较多。」卫澜应道,「不瞒皇妹,其实徐郎中来投奔我的时候,起先我心里是很犹豫的。我,一直都是个很胆小,很懦弱的人。」 「谁说的。皇兄虽然犹豫过,但最终还是决定对紫川施于援手。在我看来,澜皇兄并不胆小软弱,澜皇兄是个有血性的男子汉。」 「我哪有泱皇妹说的这么好。」卫澜一脸惭愧。 「旁的不说,若澜皇兄真是胆小懦弱,又怎么敢接受紫川的建议,冒着极大的风险断自己一条腿,并在自己的脸上划这么大一道口子。澜皇兄,你很勇敢。」 「皇妹,我是个懦夫……」卫澜颓然应道。 「澜皇兄,你怎么了?」 卫澜不言,将头埋的很低。 「皇兄是怕自己的腿伤和脸上的伤最终无法治好吗?皇兄你宽心,只要紫川说你的伤可以治好,那就一定能治好。」 「不必治好了。」 「澜…澜皇兄这是什么意思?」 「这一条腿,半张脸就当是老天爷给我的惩罚,就当是我该受的报应吧。」 卫泱越发听不懂卫澜的话,「澜皇兄,好好的怎么扯上报应了。」 「泱皇妹,我有罪。」卫澜抬眼望向卫泱。 从卫澜的神情和眸色即可看出,此刻卫澜很严肃很认真,他不是在说笑。 「澜皇兄有什么罪?」 卫澜忽然起身,「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卫泱脚边。 卫泱压根就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她澜皇兄为何会突然跪她这个妹妹,这究竟……卫泱怔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她赶忙起身去扶卫澜,「澜皇兄这是做什么,有话站起来说。」 卫澜稳稳的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皇妹就让我跪着吧,这些话我必须跪着与皇妹说。」 「澜皇兄究竟要与我说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跪着才能说?」 「这件事已经在我心里压了好些年了,我原本是想让这件事永远烂在肚子里,可这样做我实在良心不安。如今,我也算处在生死攸关的境地,如若眼下不说,我怕我以后想说也没机会说了。」话说到这里,卫澜沖卫泱叩了个头,「泱皇妹,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澈皇兄。」 「澈皇兄?」卫泱完全没想到卫澜会突然提到卫澈,「澈皇兄怎么了?」 「泱皇妹,当年澈皇兄堕马而死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卫泱一直都认为当年卫澈堕马而死是个意外,而当时经多方调查,的确没有找到任何卫澈是被人谋害的证据。 但这些年,在卫泱亲身经歷并亲眼目睹了皇宫之中,为谋权为夺利的种种黑暗以后,她便对卫澈的真正死因产生了怀疑。 她澈皇兄真的是死于意外,而不是死于做的很像意外的人为事件? 卫泱这种猜想,终于在今日,从卫澜的口中得到证实。 她澈皇兄果然是死于非命,澈皇兄是被人谋害的! 「对澈皇兄的死,澜皇兄都知道什么?澜皇兄可知是谁害了澈皇兄?」 卫澜摇头,「我并不清楚究竟是谁害了澈皇兄,我只是无意中撞见有人在澈皇兄的马鞍上动手脚,而我却没……」 到此,卫泱终于明白卫澜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澈皇兄,又为何要跪地向她忏悔了。 卫澜明知卫澈的马鞍被人动了手脚,却不出言提醒,只管眼睁睁的看着卫澈使用那有问题的马鞍。 最终,卫澈堕马,惨死于马蹄之下。 那个在卫澈马鞍上动手脚的人无疑是罪大恶极,而知情不报的卫澜,纵使不是害死卫澈的罪魁祸首,那也是帮凶。 卫泱望着卫澜,她实在不知自己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卫澜,用何种语气与卫澜说话。 「为什么?澜皇兄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第八百六十四章不可饶恕的大错 「因为我害怕。」卫澜答,「突然撞破这种事,我心里很怕很慌乱,因为太慌太害怕了,所以便错过了将这件事说出来的时机。」 「说这种事还需要什么时机?」卫泱眸色阴冷的望着卫澜,「澜皇兄,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只是因为慌乱害怕才没说的吗?」 「也因为我嫉妒澈皇兄。」卫澜应道,颓废却坦然。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既然他已经决定要将这件压在他心里十多年的事说出来,那就坦坦荡荡,彻彻底底的都说清楚。 「泱皇妹,我嫉妒澈皇兄,嫉妒澈皇兄文武双全,才能出众,小小年纪便被封为太子,每日都能出入内书房随父皇议事。我嫉妒澈皇兄性情温和爽朗,不单父皇和母后很宠爱澈皇兄,所有的兄弟姊妹也都最喜欢澈皇兄,就连宫人们都极为敬重澈皇兄。从来,我就从来没有听任何人说过澈皇兄一个不字。澈皇兄那样出色,耀眼的就像正午的太阳,在他的光芒之下,我显得那样平庸,甚至有些不堪。我嫉妒澈皇兄,无比的嫉妒他。」 「所以你就对澈皇兄见死不救,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奸人害死?」卫泱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盯视着卫澜,她是真没想到,她一向温厚且总是表现出一副与世无争模样的澜皇兄,竟然是一个内心如此阴暗且心胸狭窄的人。 「泱皇妹,不是这样的,我并没有想要害死澈皇兄。我当时只是想让澈皇兄从马背上跌下来,丢一回脸而已。我没想到马会受惊发狂,将澈皇兄给…给踏死。」 「没想到……」卫泱收回目光,不愿再看卫澜。 卫澜收留紫川,并给予紫川以庇护,卫泱心里真的很感激卫澜。 可当年对卫澈,卫澜真的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 倘若卫澜将他看到的,有人对卫澈的马鞍动手脚的事说出来,卫澈就不会堕马而死。 卫澈不死,他们父皇也不会因为卫澈之死痛心疾首,后因忧思过甚,不过一年多就病逝了。 而在那之后,卫渲也不会接替卫澈,成为大夏史上最可悲的一位皇帝。 卫泱想,如果当年澈皇兄没死,那么一切都会不同吧。 可这世上并不存在如果,都是天意,都是註定。 「泱皇妹,我知道断一条腿,还有脸上这道长疤,并不足以来赎我当年犯下的罪。我愿意舍了我皇子的身份,舍了所有的荣华富贵。倘若事情平息以后,我还活着,我会前往皇陵,为澈皇兄守陵到死。」 「为什么要说出来?为什么要把这种真相告诉我?」卫泱含泪问道。 卫澜闻言,怔愣着不知该说什么。 「这样不堪的真相,澜皇兄就该让它永远烂在你肚子里。你把真相说出来,你心里是舒服了,可我呢,你要我怎么办?澜皇兄,你真是太自私太无情了!」 面对卫泱的指责,卫澜惭愧极了,「泱皇妹,皇兄并不想伤你,让你难受。都是皇兄的不是,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卫澜说着,又沖卫泱叩了个头。 卫泱望着卫澜,许久她才幽幽的嘆了口气。 「我多想恨澜皇兄,把澜皇兄当是死敌一样的憎恨,但澈皇兄出事那年澜皇兄你才八岁,你要我怎么去恨八岁时的你。」 听了卫泱这话,卫澜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泱皇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倘若澈皇兄还在,你、渲皇兄,还有很多人都不会受这么多苦。是我害死了澈皇兄,是我害了你们……」 见卫澜声泪俱下,好像随时都会哭晕过去似的,卫泱心里也很不好受。 卫澈之死,卫澜的确难辞其咎,但真正的罪魁祸首并不是卫澜。 「澜皇兄可知,当年是谁谋害了澈皇兄?」 卫澜摇头,「我不知。」 卫泱本就没报太大期望,听卫澜说他不知,卫泱并不觉得失落。 掐指一算,距离卫澈过世已经有十一年了。 时间久远,想要彻底弄清当年事实的真相併不容易。 可就算再难,她也一定要将谋害她澈皇兄的真兇揪出来千刀万剐,以慰她澈皇兄的在天之灵。 「我一定会把那个始作俑者找出来的。」 「泱皇妹,对不起,对不起……」 「男儿有泪不轻弹,我记得澈皇兄曾经这样教诲过澜皇兄和渲皇兄。」卫泱望着卫澜,口气并不阴冷,却绝对不亲热,「澜皇兄,你要好好的活着,认真进取的活着。否则,不但我不会原谅你,在天上的澈皇兄也不会原谅你。」 「皇妹……泱皇妹……」卫澜掩面,已是泣不成声。 一进屋,见卫泱红着眼坐在软榻上,而卫澜则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宁棠惊讶不已。 「小泱,这…这是怎么了?澜表弟,你怎么跪在地上?」宁棠说着,赶忙走上前,要将跪在地上的卫澜扶起来。 卫澜却不肯起来,只叫宁棠不要管他。 「小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卫泱抹了把泪,低头望向卫澜,「澜皇兄快起来吧。」 卫澜得了这话,才在宁棠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有些话等我去见过紫川回来,再与澜皇兄说。」 「皇妹,你路上小心。」 卫泱点头,在与宁棠打了个眼色之后,便向殿外走去。 宁棠也来不及多问什么,便匆匆跟上了卫泱的脚步。 临出门前,福来特意找出件防风的斗篷,将卫泱裹的严严实实。 奈何风太大,雨太疾,还没走出去多远,卫泱的身上脸上就被雨水给打湿了。 大风夹着冰冷的雨水重重的砸在身上,本该让人觉得冷,但卫泱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反而觉着浑身上下都暖融融的。 紫川还活着,她现在就要去见紫川。 这一切就好像是在做梦一般,还是做了这世上最美好的梦。 一想到很快就能与紫川重逢,卫泱可以很清晰的感觉到,她已经荒芜的心,又重新焕发了生机。 即便她眼下正面对的是凄风苦雨,她也觉得这风、这雨是那样的可爱。 人为什么没有翅膀呢?可知她有多想立刻飞到紫川的身边,将他抱紧。 卫泱暗暗发誓,此番重逢以后,她再也不会离开那个人,也不会再让那个人离开她的身边。 第八百六十五章君子报仇,十年太晚 刚登上马车坐稳,宁棠就忍不住问卫泱,「你与澜表弟究竟是怎么了?」 卫泱没想隐瞒宁棠,便将卫澜之前与她说的,关于当年卫澈堕马而死的真相与宁棠详述了一遍。 宁棠听后,静默了很久才长长的嘆了口气,「澈表兄竟然是被人……怎么会是这样。」 「澜皇兄虽然不是策划谋害澈皇兄的真兇,但澈皇兄却是因为澜皇兄的一念之差,彻底失去了生机。宁棠,我宁肯自己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也不想知道这种事实。」 「小泱……」宁棠一脸疼惜的望着卫泱,「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你觉着心里好受些。」 「宁棠,我还好。」 不好,在宁棠看来,卫泱一点儿都不好。 宁棠了解,卫泱是个极重感情的人。 这个姑娘,把情看的比什么都重,尤其是皇族中人一直都极为缺失的亲情。 眼下突然告诉她,她最最敬重的皇长兄,竟然是因她另一位兄长的见死不救而枉死,卫泱心里怎么能好受。 可与其在这里数落卫澜的不是,倒不如探讨一下一些实际的问题。 「小泱,澜表弟有没有说,究竟是谁对澈表兄狠下的毒手?」 「澜皇兄说他不知道。」卫泱答,「不过宁棠,当年有动机,也有本事谋害我澈皇兄的人屈指可数,无非就是端王,成王一流,也有可能是……是后宫中人。总之,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了,端王与成王已死,父皇本就不多的嫔妃,如今也就只剩下寥寥数人。当年谋害我澈皇兄的始作俑者,恐怕已经死了。宁棠,正因如此,我才一直都不太认『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句话,报仇还是要趁早,一定要赶在天收了恶人之前,亲手了结恶人,那才叫真正的报仇。我只要一想到,自己不能亲手杀死谋害我澈皇兄的真兇,我心里就不平的快疯了。」 「小泱,你稍安勿躁,当年策划谋害澈表兄的真兇究竟是谁还不一定。兴许,这个人还活着呢。关于澈表兄的事,咱们稍后再议,眼看着你就能与徐兄重逢了,你可不能哭丧着一张脸去,你得高兴点儿。」 一想到徐紫川,盘桓在卫泱头顶的那片阴云,便渐渐消散了。 是啊,很快她就能见到紫川了,见到她原以为已经不在人世的紫川。 世上还有比这更令人觉得庆幸和欣喜的事吗? 她高兴,真的高兴。 不过,她好像忘了一件事,「坏了!」 「怎么了?」宁棠问。 「听澜皇兄说,景和宫大火当天,紫川是因被火场中高处掉落的重物击晕,才会被当成已死之人抬出宫去。我想,紫川当时一定伤的很严重。事情虽然已经过去有些日子了,但紫川的伤一定还没好全,我本该从宫里带些好药过去,看有没有能用的上的。」 宁棠闻言,不但不急,还显得十分从容,「小泱,徐兄可是这天底下最好的郎中了,他怎么可能被自己的一点儿皮外伤难倒。我想眼下,徐兄的身子应该已经好全了,否则也没法随澜表弟长途跋涉的回来。」 听了宁棠的话,卫泱便安心许多,「你说的是,如今紫川一定已经平安无事了。」 卫泱浅笑,那是难得的源自心底的笑。 见卫泱笑了,宁棠也跟着笑了,可知他有多怀念卫泱的笑容。 「宁棠,你笑什么?」 「见你高兴,我也高兴。」 「宁棠,真的谢谢你。」卫泱倾身上前,轻轻的拥住了宁棠,「是你陪我走过了最灰暗无光的一段日子,如果没有你,我恐怕走不到守得云开的今天。」 宁棠淡淡一笑,抬手轻轻的拍了拍卫泱的背,「小泱,我是你的竹马,也是你的亲表兄,我对你好都是应该的,你不必谢我,也不必觉得亏欠我什么。你若真要感激我,那就答应我,在找回徐兄以后,便再也不要与他分开了,你要与他好好的,不要让我觉得,永远都不要让我觉得把你让给徐兄是终身之憾。」 卫泱怎么会不清楚宁棠对她的心意。 难以想像,宁棠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最终决定只做她童年的竹马,做她一辈子的表兄。 卫泱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出言赞扬宁棠的无私和胸怀宽广。 她所能做的就是对宁棠说一句,「对不起。」 宁棠温然一笑,「小泱,只要你觉得幸福,我就高兴,真的高兴。」 …… 如今卫泱已经因为当日先闯一道城门,再闯一道宫门,而一战成名。 宫门的看守不敢拦卫泱出宫,城门的看守就更不敢拦卫泱出城了。 卫泱一行以最快的速度穿过大雨中京都城内不算拥挤的街道,出城后又马不停蹄的向卫澜所说的位于城北五里处的驿站赶去。 马车刚在驿站前停稳,没等宁棠搀扶,卫泱就迳自起身走下了马车。 下车以后,她也顾不上撑伞,就冒雨向那间驿站的大门处跑去。 雨天路滑,宁棠生怕卫泱跑的太急会跌着,于是赶紧撑着伞追了上去。 「小泱你慢点儿,仔细摔着。别忘了,你肩上还有伤,莫要一个不小心撕裂了伤口。」 此刻,卫泱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她正处在即将要与紫川相逢的激动情绪中。 卫泱想好了,待会儿见着紫川,她先不急着说什么,她便只管将紫川抱紧就好。 「砰!砰!」卫泱叩响了驿站的大门。 「使这么大劲儿,手不疼吗?」宁棠打趣说。 卫泱摇头,「不疼,一点儿都不觉着疼。」 片刻,没人来应门,卫泱有些急,想着大约是风大雨急,驿站里的人没听见。 她抬手,正预备再敲,却被宁棠扼住了腕子。 「你省些力气,我来。」话毕,宁棠便抬手重重的在门上敲了三下。 宁棠门敲的响亮,任风雨再大,想必门内的人应该也听见了。 可是半晌过去,依旧没有人来应门。 宁棠再敲,还是没人回应。 就这样反覆了三次,见还是没人来应门,卫泱和宁棠以及随他们一同前来的亲卫们,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 卫泱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驿站里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应…该不能啊。 要知道,这间驿站里如今可是驻守着卫澜的八十多个亲卫,这些人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不可能轻易被谁控制。 可要是驿站里头没有出事,为什么大门都快被敲碎了,也没人出来应一声。 卫泱心里很慌乱很不安,她抬手预备再敲门试试。 「小泱,你退后。」 见宁棠这架势,卫泱肯定,宁棠这是打算直接破门而入了。 第八百六十六章尸山血海 卫泱心里有数,今日就算她把手敲烂了,恐怕也敲不开这间驿站的大门。 想要快些弄清楚驿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只能听宁棠的,把门直接撞开。 「小心些,别伤着自己。」卫泱柔声嘱咐一句,便依着宁棠的话,退到了后头去。 宁棠召集随行的亲卫们上前,指挥着众人合力一击,只那么一下,驿站紧闭的大门就被撞开了。 门一开,卫泱和宁棠,连同那一众亲卫都惊呆了。 这究竟是驿站,还是战场? 只见驿站的门口,院内,还有廊上各处,都横七竖八的躺着人。 每个人都一身是血,显然都受了极重的伤。 在雨水的沖刷下,血融进了雨里,顺着雨水向各处蔓延,整间驿站都满溢着血腥之气。 恍惚中叫人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传说中阴间的尸山血海。 如此惨烈的画面,恐怕只有在真正的战场上才能见到。 卫泱只怔愣了片刻,就迅速回过神来。 她不顾大雨,也不顾那一地的血水,她冲到离自己最近的那一个人身前。 人已经死了,是被人割喉而死。 她又起身来到另一个人身前,人也死了,依旧是被割喉。 难不成这间驿站里的人都被杀死了? 紫川呢?难道紫川也…… 想到这儿,卫泱便开始一具一具,近乎疯狂的翻查起那些尸体。 宁棠很想上前拦住卫泱,但他心里清楚,在这种情形下,除非他把卫泱打晕,否则他是无法拦住卫泱的。 「我知道你们都认得徐郎中,你们赶紧四下去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人。」宁棠吩咐那些亲卫说。 但宁棠真的很不想有人在片刻之后回来告诉他,说已经找到了徐郎中的尸体。 小泱已经承受过一次失去挚爱的痛苦,小泱再经不起这种打击了。 老天爷绝不会对小泱这么残忍。 兴许,兴许徐兄已经逃出生天了。 宁棠想着,赶忙来到卫泱身边,帮着卫泱将一具俯面朝下的尸体翻过来。 「不是紫川,不是紫川……」卫泱念叨着,又起身沖向了另外一具尸体。 「小泱,你不必动手,我来就好。」宁棠劝道。 然而此刻的卫泱既像个疯子,又是个聋子。 她并不是故意不去听宁棠说话,而是她根本就听不见宁棠说话。 她的脑子,她的心,她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唿唤着徐紫川。 紫川,你在哪儿,你究竟在哪儿! 在将院子里的尸体一具一具亲自看过,确定这些人里并没有徐紫川以后,卫泱一点儿也未觉得轻松。 她又来到驿站的客房,从第一间开始找。 外间血流成河的场面已经够惨烈了,但屋内的场面却比外间更加惨烈。 外间有大雨的沖刷,有大风的吹拂,血腥味已经被沖淡了不少。 而在密闭的屋中,血腥气就没那么容易散去了。 推开一间屋,还没等看清屋内的情况,浓重的血腥气就扑面而来。 卫泱一间一间看过,其中情况最惨烈的一间是一室有八人都被利器割喉而死。 那一地的鲜血,都快要没过脚背了。 在将每一间屋子,每一具尸体都看过,确定这些人中也没有徐紫川以后,卫泱仍然不敢松口气。 她又前前后后,将驿站的每个角落,甚至院里的水井都找过,确定徐紫川并没有被杀死在驿站里,她才真正的舒了口气。 一番折腾下来,卫泱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 稍稍放松些的卫泱,就像只断了线的风筝,身子摇晃了两下,就脚下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望着浑身湿透,一身血污的卫泱,宁棠痛心极了,他赶忙将跌坐在地的卫泱小心扶起,「徐兄应是成功逃走了,徐兄一定没事,小泱你别太着急。」 「真的会没事儿吗?万一,万一有人追杀怎么办?紫川身上还有伤,只怕应付不了。」 「小泱,你放心,我已经命人兵分四路,朝着四个方向去搜寻,看能不能寻到徐兄的行踪。」 卫泱点头,「宁棠,还好有你在,还好有你。」 「小泱,你冷静些,凡事都要往好处想。」 满地的尸体,满眼的血红,满鼻子的血腥味。 眼前是地狱一般的场景,叫她如何把事情往好处想? 「宁棠,是谁?这都是谁做的孽?」 宁棠伸手,从一旁的亲卫手中取过一样东西,「小泱,你看看这个。」 宁棠手中握着的是一把短刀,短刀的形状并没有什么特别,就是一把普通的短刀。只是短刀的刀柄处刻有一个小小的图腾,而这个图腾很不一般。 卫泱认得这个图腾,「是鬼军!是太后的鬼军!」 「这短刀的确只有太后手下的鬼军才能配备。」 「是太后,她是听说了紫川还活着的消息,欲除之而后快,便迫不及待的派她的鬼军来杀紫川!」 「小泱,我觉得太后未必就是冲着徐兄来的。」宁棠说,「倘若太后的目标真是徐兄,她只需派几个精锐,潜进驿站里暗杀徐兄就好,何必要将驿站里的人全部杀死。要知道,澜表弟的这八十多个亲卫,也都算得上是精锐了。想将这些人一个不漏的全部杀死,并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这无异于一场小型的战争。若太后的目标只是徐兄,根本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杀这么多人。」 「宁棠,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太后的目标其实就是澜皇兄的这一众亲卫,她急于杀了澜皇兄的这些亲卫,就是想让澜皇兄失去所有的帮手,任她攥在手心里,随意摆布。而紫川,只是无辜被牵连的。」 「也不能排除太后是想要一箭双鵰,既杀了澜表弟的这一众亲卫,也一併除了徐兄。」 「好狠,她真的好狠!这是八十多条人命,八十多条人命啊!」 「比起当年屠宫,一夜之间杀了数百个宫人,一气儿杀八十几个人,与太后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禽兽!她都没有人性吗!」卫泱骂道。 「小泱,别这样,你得冷静。」宁棠温声劝道。 卫泱也很想冷静,但此时此刻,她真的没办法冷静下来。 人在做,天在看。樊太后,你难道真的不怕遭天谴吗? 第八百六十七章如若狭路相逢 见卫泱的脸色已经难道到了极点,宁棠又劝道:「小泱,此地不宜久留,你这就回宫去吧。」 「不,我不回宫,我要去找紫川。」卫泱说着,便挣开宁棠的手快步向前走去。 不想,才刚迈出两步,人就一个趔趄,险些跌进那一地的血水里。 宁棠一个箭步上前将人扶稳,「小泱,你觉得以你如今的身子,还有力气去找徐兄吗?」 「宁棠,我可以走慢些,我行的。」 「你看看你自己,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淋透了。你身子本就虚弱,万一再着了风寒可怎么好。」 「宁棠,我是郎中,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我有分寸。」 「分寸?小泱,你难道没发觉你左肩上的伤口已经裂开了吗?」 卫泱闻言,这才主意到自己左侧的肩头已被鲜血染透,伤口真的是裂开了。 「宁棠,我不疼,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疼,你就叫我留下,叫我去找紫川吧。」 宁棠没有答应卫泱的请求,她直接将人扛上了肩头,「小泱,你必须立刻回宫去。」 「宁棠,你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卫泱想要挣扎,却没力气挣扎,只能任由宁棠一路将她扛出了驿站,扛到了马车上。 被塞进马车里的卫泱,奋力的爬到了马车门处,她望着站在车下的宁棠,一脸焦急的说:「宁棠,我必须要亲自去找紫川,这并不是因为我任性,而是因为……宁棠,对紫川出手的可是太后的鬼军,若真与这群恶鬼狭路相逢,你以为他们不敢杀你吗?倘若有我在,他们多少会有些顾忌。」 「小泱,你是在担心我的安危?」 「要不然呢!宁棠,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去以身犯险,纵使这险一定要犯,我也必须陪你一起去。」 「傻丫头。」宁棠沖卫泱淡淡一笑,「我可是堂堂威虏将军,区区一群见不得光的鬼,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必须得跟着你才放心。」 「小泱,你想想徐兄。你与徐兄这也算是久别重逢了,你想让徐兄看到你如此狼狈的样子吗?待会儿咱们若是真找到了徐兄,你可别躲在我身后哭鼻子后悔。」 卫泱觉得自己眼下这副模样是够狼狈的,她是不想以这种面貌出现在紫川面前。 但比起宁棠的安危,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我要留下,我不要回宫!」 「小泱,别逼我把你绑起来。」宁棠说,神情忽然变的严肃起来。 「我说不回宫就不回宫!」 宁棠微微侧身,对身旁的亲卫说:「去找根结实的绳子来。」 那亲卫大惊,他原以为宁将军只是吓吓他们长公主而已,可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宁将军似乎真的打算将他们长公主用绳子绑起来。 「将军……」 「快去找绳子来。」宁棠又口气强硬的重复了一边。 那亲卫得令,只得按照宁棠的吩咐,去找了条粗麻绳来。 「将军,这绳子……」 没等那亲卫把话说完,宁棠就从那亲卫手中一把将绳子夺了过来。 「小泱,你真要我拿绳子把你捆起来?」 卫泱没有应声,只是盯着宁棠。 她绝不会抛下宁棠,自己一个人回宫去。 她也不信宁棠真的会将她五花大绑。 「既如此,那我只能动手了。」话毕,宁棠就开始往卫泱身上捆麻绳。 卫泱也不挣扎,只是咬着唇,无声流泪。 她不妥协,就算宁棠真把她绑起来她也不会妥协。 麻绳才捆到第二圈,宁棠就停下了。 「小泱,你怎么就这么固执。」 「你就知道说我,你难道就不固执?」 「小泱,你不信我吗?」 「都这种时候了,你为何还要问这种傻问题。宁棠,你可是我在这世上最亲最信的人。」 「能听到你亲口对我这么说,我真高兴。」 卫泱望着宁棠,吸了吸鼻子,「亏你笑的出来。」 「小泱,你那么信任我,我自然不会辜负你对我的信任。我一定会将徐兄平平安安的给你带回来的,所以我请你,不,是请求你立刻回宫去吧。」 卫泱固执,只要决定要做一件事,就算撞破了南墙她也不会回头。 但这回,面对宁棠,她妥协了。 「宁棠。」卫泱倾身上前,拥住了站在车下的宁棠,「我在宫里等你,等你和紫川一起回来。」 「好。」 望着宁棠驰马而去,消失在狂风大雨里的身影,卫泱忍不住又泪流满面。 她在心中默念,无论如何,你们都要平安回来。 …… 余下的亲卫们一路将卫泱护送回了皇宫,行至靖华门,亲卫们便被拦下了。 在与亲卫们交代了几句之后,卫泱就下车,独自向宫内走去。 见灵枢长公主浑身湿透,还一身血污,宫门的看守,以及在宫门处待命的接引太监都吓得不轻。 接引太监赶紧上前替卫泱撑伞,并命人速速备来撵轿。 在将卫泱扶进撵轿中坐稳以后,那接引太监立马吩咐抬撵轿的宫人说:「雨天路滑,你们脚下都留神些,好生将长公主送回福熙宫。」 「不回福熙宫,去泰和殿。」撵轿内,卫泱用不容辩驳的口气说。 长公主要去泰和殿?要以这副模样去外书房见太后? 那接引太监迟疑,却不敢悖逆卫泱的意思,只能沖那几个抬撵轿的宫人打个眼色,叫他们听长公主的吩咐。 樊昭已经得到消息,听说才从宫外回来的卫泱正往她这边来。 所以当梁来喜慌慌张张的跑进殿来,说灵枢长公主已经到殿外了,她并不觉得惊讶和意外。 但樊昭的从容和冷静只保持了片刻。 当她看到浑身湿透,还一身血污的卫泱走进殿来,走到她的面前,她怎么可能还保持冷静。 她满眼惊愕的望着卫泱问:「泱儿,你这是怎么了?你去哪儿了,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这些血,你身上这些血……」 「我去了哪儿,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太后难道不清楚吗?」卫泱说着,从袖中抽出那把在驿站拾到的短刀,她将那把短刀狠狠的扔在樊太后的脚边,「你干的好事!」 第八百六十八章摧毁错误的一切 樊昭认得那刀上的图腾,那是她手下鬼军才能配备的短刀。 卫泱手上为什么会有这个短刀?卫泱这一身狼狈又与这短刀有什么关系? 「泱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卫泱只当樊太后在装傻,她一脸冷漠的沖樊太后说:「太后,我终究是您的亲生女儿,您怎么可以对我如此狠心,您明知徐紫川是我的命,您杀他一回不够,为何还要再杀他第二回!」 「徐紫川?这事儿与他有什么关系?泱儿,母后实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事到如今,您还有必要再装煳涂吗?难道不是您派鬼军去驿站杀了澜皇兄的一众亲卫,杀了紫川吗?」 「泱儿,你说徐紫川还活着?你说有人杀了卫澜的亲卫,还杀了徐紫川?」 「这不就是您的杰作吗?为了将澜皇兄攥在手中,任意揉捏,您便要断了他所有的后路,除去他全部的帮手。那可是八十几条人命啊,一日之间全部葬身你手!」 「没有!哀家没有!哀家没有派人去杀卫澜的任何亲卫,哀家根本就不知道徐紫川还活着,更不知他去投奔了卫澜。这一切都跟哀家没关系!」 「鬼刀是宁棠从一个死去的亲卫身上拔下来的,鬼刀就摆在这儿,您竟然还抵赖?」卫泱一脸鄙夷的盯视着樊昭,如此狠毒又厚颜无耻的女人怎么会是她的母亲。 「区区一把刀,根本说明不了什么。」樊昭愤怒,但还算冷静。 「您知道澜皇兄那些亲卫都是怎么死的吗?」卫泱自问自答,「他们都是被您鬼军的短刀抹了脖子,血流尽而死。您自己一手栽培出来的人,您应该比谁都了解。除了鬼军,谁会那么残忍,把所有对手的喉咙都割断?」 「泱儿,你拿回来的刀的确是鬼军所有,而割喉也是鬼军的手段,但卫澜的手下还有徐紫川不是哀家派人去杀的,是有人想藉此事陷害哀家。」樊昭义正言辞的对卫泱说,无论从神情还是口气上来看,都不像是在说谎,「泱儿,你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这是一个用来陷害哀家的局?」 「太后既说是有人陷害您,那敢问太后,您可能猜到陷害您的人究竟是谁?或者有可能是哪几个人?」 得此一问,樊昭忽然觉得有些心慌。 与她有仇有怨的人实在太多,而有可能陷害她的人也太多,她一时半会儿还真不敢咬定究竟是谁策划了这回的事。 「怎么,太后说不出来?」 「你容哀家再想想。」 「太后,您做过那么多坏事,害过那么多人,您的仇家千千万,恐怕叫您想到明天,您也无法给我一个确切的名字。您回头看看,看看这些年您都做了些什么,您再看看您的脚下,看您之所以能有今日的权势和地位,是踩着多少人的尸体爬上来的!您就不会于心不安吗?」 被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此数落,这滋味并不让人觉得愉快。 樊昭强忍着没有发怒,是因为她想让卫泱认清,这件事的确与他无关。 「泱儿,若这件事真是母后做的,母后一定会认。」 「太后,您当真是行事如此光明磊落之人?若真是,您为何不敢对天下人说,我遇刺的真相是,您派人去暗杀慎王的女人和孩子不成,却误伤了您自己的亲生女儿?」 樊昭不言,面色铁青。 「如您这样一向都不讲信用,不讲道义的人,叫我怎么去相信您的话?您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信!」 「人真的不是哀家派人去杀的,你究竟怎样才肯相信哀家?」樊昭觉得很愤怒,很无奈,第一次尝到这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感觉。 卫泱不言,俯身拾起了地上的那把短刀。 见状,一直守在门边的梁来喜慌了,「长公主,您这是要做什么?您快把刀放下!」 卫泱就好像没听见梁来喜的话似的,将刀握的更紧。 梁来喜觉得怕是要出事,立马沖殿外大喊,「护驾!快来人护驾!」 「你嚷嚷什么,快给哀家闭嘴!」樊昭怒斥梁来喜一声。 梁来喜懵了,长公主疯了,难道太后也疯了? 太后就不怕长公主突然发狂,举刀…… 「你敢杀哀家吗?」樊昭冷眼望着卫泱问,「你能做出那天理难容的弒母之事吗?」 「太后以为我不敢?」卫泱反问一句,眼中毫无怯意。 「那你就来,过来杀了哀家。」 卫泱没动,握刀的手也没松,「太后难道没看出我是在等消息吗?倘若宫外传来消息,紫川真的死在了鬼军的刀下,我会立刻与你同归于尽。」 樊昭冷笑,「这就是哀家养的好女儿,竟然为了一个男人要杀自己的亲生母亲!泱儿,你真是好出息!」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我母女为何会变成仇人,您不是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其中缘由吗?难道您要我将您往日所犯下的罪孽,一件一件细数出来?」 「是哀家错了。」樊太后望着卫泱,眼中并无丝毫歉意,反而是恶意满满,「当年哀家就该多餵你吃几口那有毒的汤羹,如此你今日就不会站在哀家面前,对哀家做出如此忤逆之事。」 听了樊太后的话,卫泱并不觉得痛心,她一脸释然的盯视着樊太后,「太后终于把真心话说出来了。您当年是错了,而做了你好些年乖女儿的我,更是错了。今日咱们就让这所有的错误都结束吧。」 「轰隆」一声,一个响雷在天空炸响。 外间忽然狂风大作,刺目的闪电好像要将灰暗的天空生生撕成几片。 卫泱本就苍白的脸色被闪电的光映的越发苍白,但她的目光依然无比坚毅,她像是一个即将慷慨就义的战士,一脸的无畏与坦荡。 卫泱都已经想好了,倘若真应了她之前的话,紫川真的惨死于樊太后的刀下。 她便会以她计划中最粗暴的手段,结束眼前错误的一切。 她会与太后同归于尽。 在用手中这把刀割断太后的喉咙以后,她便会将这把刀刺进自己的胸膛。 卫泱望着高高在上,正俯视着她的樊昭,心中难免觉得凄凄。 她与樊太后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 随着几声惊雷在耳边炸响,外头的雨越下越大。 倾盆大雨已经不足以形容外间的雨势。 雨滴兇狠的击打着皇宫每一处飞檐,每一扇窗的窗棂,就像是鬼差在敲打提醒,催促你时辰已经到了。 大雨仿佛要摧毁整个世界,而卫泱已下定决心,要毁灭眼前错误的一切。 第八百六十九章她无坚不摧 雷声响亮,雨势磅礴,卫泱没听到有人匆匆进入殿中的脚步声。 当卫泱察觉到的时候,一个太监已经在她身后不远处跪下了。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卫渲跟前的首领太监常德顺。 「何事?」樊昭语气冰冷的问。 「回…回太后的话,皇…皇上已经快不行了!」 常德顺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常德顺的话落在卫泱耳里,就好像数十个雷一同在她耳边炸响。 卫泱的身子勐地一颤,险些没站稳倒下。 此刻,她哪还有心思在这里与太后对峙。 卫泱扔下手中的短刀,转身就向殿外奔去。 大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滴,狠狠的砸在卫泱身上。 卫泱觉得好疼,不论心里还是身体都疼的厉害。 疼到不知何时,她就会忽然倒地不起。 但卫泱不允许自己倒下,无论眼前还是未来,都有很多事等着她去完成,她没有资格在这种时候,在这里倒下! 泪水和雨水交融在一起,模煳了卫泱的视线。 独自奔跑在雨中的卫泱,已经看不清前方的路。 她只是凭感觉向前奔跑,还越跑越快。 卫泱知道卫渲在等她,她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卫渲身边。若见不到她,她的渲哥哥便无法安息。 卫泱赶到昭阳殿时,昭阳殿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除了太医院的一众太医和昭阳殿几乎全部的宫人以外,卫澜也在。 见卫泱浑身上下都被大雨淋透,身上还沾着大片血污,卫澜惊讶不已,他赶紧迎上前,「泱皇妹这是怎么了?是受伤了?」 此刻,卫泱已经乏累到极点,她没有力气,也没有精神与任何人多说哪怕一个字。 她没有回答卫澜的问题,甚至没有多看卫澜一眼,就迳自向昭阳殿内走去。 见此情形,几个太监下意识的就要上前阻拦。 但没等这些太监追上前拦住卫泱的去路,就被卫澜给喊住了。 「谁都不许碍事,让长公主进去。」 那几个太监得令,只得躬身退下,目送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才从水塘中爬出来的水鬼似的卫泱,走入昭阳殿中。 卫泱原本以为进殿之后,自己会飞扑到卫渲的床前。 但走进殿内以后,卫泱忽然觉得自己的双腿就好像被瞬间灌满了铅水,每往前走一步,就好像要花光全身的力气。 卫泱从来都不曾觉得这么累,从不曾觉得某段路这样难走。 当卫泱艰难的挪到卫渲床前以后,她见卫渲正紧闭双眼,平躺在床上,神情很是平静与安详。 若不是卫渲的睫毛在轻轻颤动,卫泱只当她的渲皇兄已经不在了。 想起今早见卫渲时,卫渲的精气神看起来很是不错,连卫渲自己都说,今早起来,突然觉得身上松快了好多。 卫泱觉得自己真是太粗心了,怎么就没察觉到卫渲这是迴光返照。 倘若一早就知道,今日是卫渲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日,她就该好好陪在卫渲身边,多与卫渲说说话才是。 卫泱想着,便跪伏到床前,她想伸手去握握卫渲的手,却发觉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片干爽的地方,双手都湿到不停的在往下滴水。 正当卫泱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去触碰卫渲的时候,卫渲忽然缓缓的睁开了眼。 「泱儿来了。」卫渲的声音很轻,轻到很轻易就会被外间的风声和雷声掩去。 作为一个郎中,卫泱能很清晰的感觉到,卫渲的生命之火正在一点一点变得黯淡,正在无法回头的走上最终的寂灭。 「渲…渲哥哥。」卫泱轻唤卫渲一声,声音听起来比卫渲还无力。 见卫泱不单浑身湿透,身上还沾有大片的血迹,卫渲慌忙握住卫泱的手,「泱儿这是怎么了,是在哪里受伤了吗?」 卫泱连忙回握住卫渲的手,「渲哥哥放心,我身上这些血都不是我的。我很好,渲哥哥不要着急。」 「泱儿真的没事?你的手好冷。」 卫泱知道自己的手冷,她手冷是因为她的手被雨水打湿了。 此刻,卫渲的手也很冷,这是真的冷,油尽灯枯的冷。 「渲哥哥,我方才是去救紫川了。渲哥哥你知道吗,紫川他还活着,我把他救回来了。」 如今的卫渲已近弥留,他已经没有力气去追问卫泱其中的经过,也没有精神去细想徐紫川为何还活着,为何卫泱说她是去营救徐紫川。 他只听到卫泱说徐紫川还活着。 卫渲笑了,这是发自内心很释然,很欢愉的笑。 「泱儿,真好,妹夫他还活着真好。」 见卫渲笑了,卫泱胸中却翻江倒海的难受。 她好想大哭一场来宣洩心中的悲痛,但她不能哭,她绝对不能在卫渲面前哭。 她要让卫渲认为她是一个无比坚强的姑娘,她冷静勇敢,她无坚不摧,她可以直面惨澹,独自克服所有的困境。 就算往后没有卫渲这个皇兄守在她身边,她一个人也能很好的活下去。 「渲哥哥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我自己,好好照顾霄儿,照顾那些倚仗我才能平安无事活下去的人。」 听了卫泱的话,卫渲长长的嘆了口气,「皇兄这一生可以说是一事无成。不但没能成为一个好皇帝,也没能成为一个好兄长。皇兄就要死了,我死了是一了百了,却给泱儿留下这么大一个烂摊子。泱儿,对不起,皇兄对不起你。」 「渲哥哥别这么说,我比谁都清楚,渲哥哥有多想成为一个好皇帝,并为了成为一个好皇帝做了多少努力。我也知道渲哥哥有多想成为妹妹的好兄长。渲哥哥,在我心里,你就是这世上最好的兄长。渲哥哥没有对不起我,真的没有。」 「泱儿,泱儿……」卫渲紧紧握着卫泱的手,沉吟了片刻才又说,「泱儿,皇兄给你留了样东西,那样东西不在昭阳殿,皇兄把它送到了颐安宫,放在霄儿处保管。那样东西与泱儿来说大有用处,皇兄希望泱儿能选一个合适的机会,将里头的东西拿出来用。」 「皇兄说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泱儿这么聪明,看到那东西以后便知该怎么用了。」 卫泱点头,「渲哥哥放心,您留给我的东西,我一定会让它物尽其用。」 第八百七十章天真的塌了 「泱儿,皇兄觉得有些怕。」卫渲轻声对卫泱说,「皇兄并不怕死,却怕自己死了之后见不到悦萩和霖儿。皇兄怕他们母子心里怨恨我,不愿再见我。」 「皇兄,你莫要胡思乱想。」 卫渲微微摇了摇头,「泱儿,皇兄不是在胡思乱想,其实人在将死的时候,神思并不会混乱,反而会变的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你会想起很多从前的往事,很多早已被淡忘的往事。皇兄过去并不相信,人在将死之时会忽然大彻大悟这种说法,但轮到自己的时候,皇兄信了。我从前一直都认为,我此生唯一的挚爱是燕燕。但泱儿,此时此刻我竟然想不起燕燕长什么模样了。我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悦萩,那个曾长日被我冷落,最终又因我惨死于大火之中的悦萩。我好想悦萩,我好想见她,却怕她心里怨我恨我,不肯再见我。」 「渲哥哥真傻,悦萩表姐爱你,她爱了你整整一辈子,表姐爱你还不够,怎么捨得怨恨你。纵使表姐心里对渲哥哥真有怨气,不愿见渲哥哥,渲哥哥是个男人,渲哥哥便像个男人一样重新把悦萩表姐追回来就好。」 「是啊,她若不愿再见我,我便像个男人一样再把她追回来。」卫渲眸色宁柔的望着卫泱,「多亏泱儿,皇兄已经不怕了。但皇兄捨不得泱儿,这一生皇兄亏欠泱儿太多,咱们说好了,来生泱儿还做皇兄的妹妹,皇兄一定会用一生的时间来对妹妹好。」 「一辈子不够,我要永生永世都做渲哥哥的妹妹。」 「泱儿,谢谢……」卫渲抬手,「快,叫皇兄再摸摸你的头,就像咱们小时候那样。」 卫泱点头,立刻将卫渲的手拉到了她的头顶上。 而就在卫渲的手指触碰到她头顶的瞬间,那只手便从她的头顶滑落。 大雨倾盆,雷声滚滚,卫泱觉得世界末日也不过就是这样。 卫泱没有扑到卫渲身上大哭,也没有撕心裂肺的唿喊卫渲的名字。 她想要卫渲平静的,安详的离开。 然而卫渲却没有闭上眼,卫泱知道,卫渲如此是因为卫渲在这世上还有太多的牵挂和未了心愿。 卫泱抬手,轻抚过卫渲的脸,让卫渲没能瞑目的眼合上。 与此同时,卫泱暗暗发了一个誓,她要为卫渲、为她姨母,为她身边招人谋害,无辜死去的人报仇雪恨。她要完成卫渲的嘱託,保全所有她必须保全的人。她还要继承卫渲的遗志,让大夏国泰民安,天下归心。 卫泱沖卫渲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叩头大礼,「渲哥哥,你放心的走吧,你一定要在天上看着我,耐心的看着我。无论多难,无论要花多少时间,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办到。」 …… 当卫泱从昭阳殿里走出来的时候,樊太后也已经赶到。 樊太后见卫泱打里头出来,本想问卫泱几句什么,但犹豫着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她转身,大步向昭阳殿内走去。 「皇兄已经走了,你莫要去搅扰的他魂魄不宁!」卫泱冷声道。 一听说卫渲已经走了,候在昭阳殿外的一众太医和宫人,立刻都跪倒在地,掩面痛哭起来。 樊昭怔愣了片刻,才望着卫泱问,「你说渲儿已经走…走了?」 卫泱闻言,一脸怨毒的瞪着樊昭,讥讽道:「别唤我渲皇兄渲儿,也别露出那种伤心欲绝的表情,这会让我觉得无比噁心!渲皇兄为何会英年早逝,你不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吗?」 樊太后自然清楚卫渲为何会天不假年,才二十三岁就早早离世。 但她方才并不是在装模作样,卫渲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亲生骨肉,卫渲过世,她是打心底里觉得痛心难过。 樊昭知道,卫泱不会听她的解释,也根本不会相信她的解释。 既如此,她又何必出言辩驳什么。 樊太后无话,只是望着那昭阳殿的大门,既想要进去看卫渲最后一眼,却又怕看到。 卫泱不理樊太后,也无视所有人或惊诧或探究的目光。 她走下昭阳殿前的石阶,一步一步走进了滂沱的大雨之中。 雨水砸在身上又疼又冷,却不及卫泱心中的疼和心底不断升腾起的寒意。 天塌了,真的塌了…… 卫澜见状,赶紧撑着伞追了上去,「我送泱皇妹回福熙宫。」 卫泱没有应声,她不是故意不去理会卫澜,而是因为此刻的她已经魂游天外。 卫泱失魂落魄的往前走,每一步都走的很慢,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颐安宫的门口。 负责看守颐安宫的禁军侍卫一早就得到吩咐,若无太后的旨意,任何人不许放灵枢长公主进入颐安宫。 可见灵枢长公主不仅浑身被大雨淋透,还一身血污的出现在这里,负责看守颐安宫的禁军侍卫们都吓得不轻。 又见澜殿下跟在灵枢长公主身后为长公主撑伞,那些禁军侍卫就更搞不清状况了。 他们怔愣着,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拦住这兄妹俩的去路,由得这兄妹俩走进了颐安宫。 卫泱一路向西偏殿走去,在行至卫霄的寝殿外以后,卫泱终于停下了脚步。 见卫泱总算是停下了,卫澜赶忙问卫泱,「泱皇妹不是去见徐郎中了吗?怎么会弄的这一身狼狈的回来?皇妹见到徐郎中了吧?皇妹没把徐郎中带进宫来吗?」 卫泱没有转身,也没有去看卫澜,只是沉声对卫澜说:「我与宁棠赶到驿站的时候,驿站已经血流成河。驿站里的伙计都死了,澜皇兄的全部亲卫也都死了。」 「死…死了?」卫澜手中的伞,随着卫澜颤声说出的那个「死」字应声落地。 雨大风疾,不过片刻,卫澜也与卫泱一样,变成了个「雨人」。 冰冷的雨水不断地拍打在身上,让卫澜迅速的冷静下来。 他问卫泱,「是谁杀了我的那些亲卫?是太后?真的全都死了,一个都不剩?」 「究竟是不是太后派人动的手,还不好说。但出手之人,手段极残忍狠毒,的确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是太后,一定是太后!」卫澜一脸的仓惶与悲怆,「太后是想我变成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 第八百七十一章自知有罪 卫泱没有理会站在雨中一脸失魂落魄的卫澜,她独自上前,来到了卫霄的寝殿门外。 她抬手,叩响了寝殿的门。 片刻,殿门开启,来应门的是翟清。 见卫泱浑身湿透,身上还沾染了大片血迹,翟清怔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长公主这是怎么了,这血……」 卫泱刚想开口与翟清解释一二,身后忽然响起了钟声。 这是丧钟,是宣告卫渲驾崩的丧钟。 钟声浑厚且响亮,穿过疾风,穿过骤雨,钻到了宫中,甚至京都城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风在哭,雨在哭,大钟在哭,卫泱的泪水也在无声滑落。 「皇…皇上驾崩了?」翟清还不太敢确定。 卫泱没有回答,那个「是」字卡在她的喉咙里,仿佛要将她生生噎死。 此刻的卫泱就好像在风暴中航行的一叶小舟,随时都有可能翻覆在泪水的海洋之中。 忽然,卫泱落进了一个怀抱。 那是翟清的怀抱。 卫泱并没有挣扎,此刻她真的很冷,冷的快要死了,她需要一点温暖,让她僵硬痛麻的神经恢復过来。 翟清拥着卫泱,他原以为卫泱会立刻挣扎着推开他,所以他将卫泱拥的格外紧些。 翟清发誓,他对卫泱并无恶意,他并不是想要乘人之危谋得什么。 他就是觉得眼前的卫泱或许需要这样一个拥抱,而他正好就在卫泱面前,所以他就不计后果的这样做了。 卫泱抱起来比她看起来更加清瘦,抱在怀里瘦瘦的小小的,柔弱到好像随时都会化作青烟飘散似的。 在他的怀里,卫泱一直都在发抖。 翟清无法确定,卫泱究竟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心里太难过。 半晌,缓过些神来的卫泱从翟清的怀中挣脱出来。 「我想见见霄儿。」 「恕我直言,长公主眼下这个样子,并不适合去见霄殿下。长公主需要去换身干爽的衣裳,将湿发擦干,再喝碗热姜汤驱驱寒。」翟清说完,便预备将赵兴喊来伺候卫泱更衣,谁知连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回应,就只见卫澜独自一人呆呆的站在雨中,丢了魂似的。 翟清无心理会卫澜,只一心记挂着卫泱的安危。 见半晌过去,赵兴依旧未现身,翟清肯定赵兴眼下一定不在颐安宫,至于人在何处,怕是早前听说了什么消息寻卫泱去了,却不想卫泱竟然独自跑来了这里。 翟清望着卫泱,轻嘆了口气,「长公主随我来吧。」 之前在城外驿站,卫泱已经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回宫以后又与太后一番争执,之后又跑去了昭阳殿。 此时此刻,卫泱的体力消耗已经达到了极限。 她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力气,意识也开始变的模煳不清。 她在哪里,要做什么,身边是谁,她已经弄不清楚了。 但她知道,身边这个正托着她的手,要带她往前走的人就像紫川一样不会伤害她。 「紫川,紫川……」 身旁的卫泱毫无预兆的突然倒下,索性翟清眼疾手快将人扶住。 淋了这么多雨,又受到了皇上驾崩那样严重的打击,能撑到这个时候,长公主已经很不容易了。 翟清连忙将昏死过去的卫泱打横抱起,接着便沖仍站在雨中失神的卫澜喊,「澜殿下,长公主突然昏倒,劳烦您赶紧命人喊个太医来给长公主瞧瞧。」 卫澜这才回过神来,也顾不上去拾伞,便一边喊着「宣太医」一边向颐安宫外跑去。 …… 卫泱醒来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很陌生的地方。 卫泱正琢磨着她这是在哪儿,耳边忽然响起福来带着哭腔的声音,「醒了,主子您总算是醒了。」 卫泱觉得身上很重,脑袋也很重。 她费了好大力气才转过头去,她望着福来,正预备问福来句什么,福来就转身沖外头喊道:「太医快来看看,我们长公主醒了!」 福来话音刚落,三位太医就打外室走进来,来到了卫泱床前。 三个人轮流给卫泱把了脉,然后便退下了。 在此期间,卫泱渐渐恢復了一些神智。 她想起了她去驿站寻找紫川的事,也想起了卫渲驾崩的事。 她还记得她从昭阳殿出来以后,漫无目的的在雨中奔走,最后去了颐安宫。 至于到颐安宫以后又发生了什么,卫泱已经记不太清了。 她隐约记得她好像见到了翟清,至于她与翟清说了什么,她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卫泱四下环顾,倘若她没猜错,她眼下应该是身在颐安宫。 「福来,你过来。」 福来赶忙凑到床前,红着眼一脸担忧的望着卫泱说:「太医说主子的身子还很虚弱,不过人能醒过来就好。主子可知,奴婢得到消息,听说主子在颐安宫晕倒,魂都快吓没了。」 「别哭了,我这不是醒了。」卫泱柔声安抚福来一句,「福来,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已经是亥时二刻了。」 「都已经这个时辰了……」卫泱又忙问福来,「宁将军可回来了?」 福来摇头,「回主子,宁将军没有回宫。这个时辰宫门已经落锁,宁将军今夜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没能赶在宫门落锁前回来,看来宁棠带人去搜寻紫川的事进展的并不是很顺利。 紫川还安好吗?宁棠还安好吗?还有那些死忠于她的亲卫们。 卫泱想着,哪里还躺的住,挣扎着便要坐起身来。 福来见状,赶忙轻轻的将卫泱按回去躺下,「主子不能乱动,您左肩上的伤口撕裂了,又流了好多血。太医交代,为着您肩膀上的伤能快些好,您绝不能乱动,必须得静静的卧床休养。」 「不行,我不能干躺在这里,我得出宫,我得去找宁棠。」卫泱说着,不顾福来的劝阻,又试着要坐起来。 「主子,赵公公料到您醒来以后,一定会急着要出宫去寻宁将军。赵公公叫奴婢代他向您告罪,赵公公在您昏迷不醒的时候,自作主张取了长公主您的令牌,带上几个人出宫寻宁将军去了。」 「赵兴带着人出宫了?」 「是。」福来应道,「赵公公说,偷拿主子的令牌是大罪,他自知有罪。赵公公还说,等他把宁将军和徐郎中都找回来以后,任主子怎么罚他,他都心甘情愿,绝无二话。」 第八百七十二章砥砺前行 听了福来的话,卫泱垂眸,陷入了让人不安的沉默之中。 福来见卫泱如此,心里慌乱的很,赶忙与卫泱说:「主子心里若是难受,千万别憋着,您便骂奴婢几句,心里兴许就能痛快些。」 卫泱心里是憋闷是难受,可任她心里再不好受,也不会拿无辜的福来出气。 「福来,我之前是怎么晕倒的?」卫泱问。 「主子,您不记得了?」 卫泱摇头,「记不太清了。」 「回主子,奴婢听说,您是来看霄殿下的时候,因体力不支晕倒的。多亏有翟公子在眼前,也多亏了澜殿下及时喊来了太医。」 「翟清,澜皇兄。你这么说,我觉得好像有些印象了。翟清和澜皇兄呢,怎么不见他俩?」 「回主子,翟公子是被太后叫去了,人已经离开了好一阵儿,这会儿还没回来。至于澜殿下,是被太后派去主持皇上的丧仪了。」 「赵兴不在,翟清也不在,那霄儿那边眼下由谁照看着?」卫泱问。 福来答:「回主子,霄殿下眼下正由玉竹和郁金两个照看,霄殿下没哭也没闹,很乖很懂事,主子可以放心。」 放心?怎么放心的下。 「霄儿他知不知道他父皇已经驾崩的事?」 「回主子,丧钟敲的那么响,霄殿下不想知道也不成。不过霄殿下很坚强,一直都没掉泪。」 一想到卫霄那张稚嫩的,却要佯装坚强的小脸,卫泱就心疼的不行。 卫霄不过是个尚不足四岁的孩子,他本有资格脆弱,也有资格去任性。 但身在皇族,你脆弱给谁看,又任性给谁看? 除了坚强以外,你别无选择。 那孩子很聪明,也很懂事,可正是因为太聪明,太懂事,才让人觉得更加心疼。 「湘皇姐和贺兰姑娘都还好吧?」卫泱又问福来。 「回主子,赵公公在离宫之前,已经安排了几个可靠之人前去福熙宫保护二长公主和贺兰姑娘。在听说主子您在颐安宫晕倒的消息以后,二长公主原是要随奴婢一同前来颐安宫照看主子您的。奴婢与二长公主说,请二长公主务必留在福熙宫好生照料贺兰姑娘,如此主子您才能无后顾之忧。」 「福来,你做的很好。」卫泱夸奖道。 福来闻言,连忙沖卫泱一礼,「奴婢知道眼下主子您心里很不好受,但福熙宫上下的人皆以主子您马首是瞻,主子您一定要万万保重才好。」 卫泱点头,无论现状再惨澹,前路再坎坷,就算再狠狠跌倒无数次,她也会义无反顾的再爬起来,带着她的责任砥砺前行。 …… 夜已深沉,但狂风骤雨却半分没有消减。 在浓浓的夜色中,风雨仿佛变的更加猖狂,更加的肆无忌惮。 寻常这个时候,宫里大多数宫室的灯火都已经吹熄,但今夜,皇宫各处却灯火通明。 皇宫上下都在忙碌着连夜准备卫渲的丧礼。 尽管卫泱所在的颐安宫比起别处很安静,但卫泱还是能隐约感觉到来自于皇宫各处的,浮躁的、不安的气息。 卫泱想,此刻宫里绝大多数人应该都在思考着同一个问题,那就是谁会成为大夏的新君。 宫中众人在揣测着,期待着,也不安着,他们究竟会迎来一位怎样的新的统治者,等待着他们的究竟是安逸还是悲凉的命运。 其实,卫泱心里也很彷徨,很不安。 未来是能规划的,但未来不会总是按照你的规划来发展。 这阵子,卫泱虽然默默的推演盘算了很多种未来的可能。 但大夏终究会迎来怎样的未来,她也说不准。 长夜漫漫,卫泱无心睡眠。 在卫泱一再的要求之下,福来实在拧不过卫泱,便扶着卫泱一路走到了西偏殿见卫霄。 负责暂时照料卫霄的玉竹和郁金,一见着卫泱就表现的很紧张,回句话都不利索。 卫泱想,宫里在数日间,发生了那么多重大的变故。 宫人们都如惊弓之鸟,惊慌些失仪些也都情有可原。 卫泱没怪玉竹和郁金不够端稳,只挥退了她二人,叫她二人下去好生歇着。 这个时辰,卫霄已经睡着了。 不过卫霄睡的并不好。 只见小小的人儿和衣卧在床上,怀中紧紧抱着被子。 白皙粉嫩的小脸上,还依稀能看到泪痕。 之前,福来与她说霄儿没哭,如今亲眼看见霄儿,发现这孩子不但有哭过,还哭的很兇。 只是这孩子要强,不愿当着别人的面哭。 这么小就如此懂得隐忍自持,霄儿真是好样的。 卫泱想着,很想要伸手去摸摸卫霄的小脸,却怕她这一摸,再将好不容易睡着的小人儿惊醒。 就让霄儿好好睡吧,最好暂时不要醒来。 因为她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去面对霄儿,也没想好究竟要与霄儿说些什么。 卫泱只管在床边坐下,静静的望着床上睡着的卫霄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卫泱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是有人进来了。 能在这个时辰自由出入卫霄寝殿的人,除了翟清,卫泱再想不到第二个人。 卫泱偏头望向门口,见果然是翟清走了进来。 屋中的灯火虽然幽暗又昏黄,但卫泱还是看的清,翟清的发上沾满了水珠,鞋子和袍子的袍角也都湿透了。 可见外间的风势雨势有多勐烈。 翟清走上前来,正预备开口与卫泱说什么,卫泱便与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外头,示意他到外室说话。 翟清会意,便没出声。 卫泱又转头看了看卫霄,见卫霄睡的还算安稳,便预备起身与翟清一道出去。 可卫泱却突然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虚弱到站不起来了。 卫泱又慌忙尝试了几次,依旧无法凭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于是,卫泱只能扶着一旁的床栏试一试。 这次,卫泱终于成功的站了起来,但她的双脚却像是灌了重铅,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往前迈出了一小步。 卫泱心下慌乱,暗骂自己怎么会如此没用。 翟清察觉到了卫泱的异样,立马上前来到卫泱身边,将手递到了卫泱面前。 卫泱知道,眼下不是要面子的时候,也不是逞强与自己较劲的时候。 卫泱接受了翟清的好意,扶着翟清的手臂,慢慢的向外室走去。 第八百七十三章你猜 翟清扶着卫泱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了外室。 在由翟清扶着坐下以后,卫泱轻声与翟清道了声谢。 本以为再见卫泱,彼此之间会觉得有些尴尬,毕竟之前他曾情不自禁的抱了卫泱。 不想,卫泱竟表现的如此从容冷静。 翟清不解,卫泱究竟是觉得两人之前的亲密之举根本不算什么,还是因为昏倒已经不记得之前两人之间都发生了什么。 无论是不介怀,还是忘记了,只要卫泱再见他不觉得嫌恶和别扭就好。 翟清心里有些庆幸,也有些后怕。 他觉得他冒然去抱卫泱,简直太冲动,太不计后果。 他知道,他不该对卫泱做出那种举动,但他并不觉得后悔。 因为那或许是他这辈子唯一的,能去拥抱卫泱的机会。 他抓住了,也无憾了。 「长公主,驿站里发生的血案真的与太后无关,那是有人假借鬼军之名,要诬陷嫁祸太后。」 卫泱看的出,也听的出,翟清这话讲的很真诚,并不是像是在说谎。 卫泱也相信,樊太后不会也没理由矇骗翟清。 樊太后与翟清说,那件事不是她做的,应该就不是太后做的。 难道在驿站发生的惨案,真不是太后派鬼军去犯下的? 其实,在冷静下来仔细思量一番之后,可以发现此案的确存在着很多疑点。 要知道,太后手下的鬼军,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他们做惯了暗杀谋刺的事,怎么会煳涂到将杀人的兇器遗落在案发现场。 那把刻有鬼军图腾的短刀,很有可能是有人意图将这杀人的罪名赖在鬼军,赖在樊太后身上,而故意留在驿站中的。 那么究竟是谁在背后策划着名要将此罪名嫁祸给太后呢? 卫泱想,能有本事策划并实施此案的一定不是等闲之辈,她几乎可以肯定,此案的幕后主使定是卫氏宗室中人。 至于这个人的目的,无疑是想让众人认为太后有操控甚至加害卫澜之心。 太后竟一气儿杀了卫澜全部的亲卫,司马昭之心路人便皆知了。 卫泱虽然把太后当是仇人,但她还是觉得用嫁祸这种手段来对付太后,实在有些卑鄙。 但不得不说,这一招用的极妙,也够狠毒。 为了往太后身上泼一桶脏水,就一下子杀害了八十几个无辜的人。 想来嫁祸太后的这位,也不是个纯善温良的主。 尽管此人与她一样都视樊太后为死敌,但卫泱却无法将此人当是自己的盟友。 若能查出这幕后主使是谁,她日后一定要小心提防此人。 卫泱心里已经相信驿站的惨案八成与太后没有关系,但太后仍有两成的嫌疑。 她问翟清,「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话?」 「长公主,无论你信不信,事实便是如此。」翟清望着卫泱,并未因卫泱说不信他的话,而有一点儿的着急,他眸色平静的望着卫泱说,「长公主一向聪明,凭长公主的智谋,怎么会看不出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嫁祸。」 「翟清,你太高看我了,我哪有你认为的那么聪明。」 「长公主……」翟清望着卫泱的目光忽然变的有些复杂,担忧、不安,甚至还有些怜悯和疼惜,「长公主您看看您自己,您如今已经是遍体鳞伤,你若是还执意要与太后斗下去,最终您会死的。」 「死吗?我并不怕死。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只要太后还没被斗倒,我就绝不会罢休。」卫泱一脸凛然的说。 「长公主可知您这是在以卵击石。长公主身边不是还有许多需要您来保全的人吗?如果长公主您死了,谁来替您保全这些人。您想想霄殿下,再想想您苦心要保全的哪位贺兰姑娘。长公主,我奉劝您收手吧。」 「翟清,为什么你那么肯定与太后相争,死的人一定回是我?我认为我不会死,也不该死。该死的人是太后!」 听卫泱口气笃定,话讲的底气十足,翟清不禁要问:「长公主已经有计划了?」 卫泱闻言,反问道:「你以为我会将我的计划全部告诉你,再任由你去将我的计划透露给太后?」 面对卫泱的质疑,翟清不急不恼,「长公主忘了,我早前不是已经向您表过决心,说我是站在您这边的人。」 「事关我的生死,也事关我身边所有要紧人的生死,你以为我会轻易相信你,然后将我的所有计划合盘向你托出?翟清,你是太天真,还是当我是个傻子。别忘了,在不久之前,你我还是水火不容。」 「说到底,长公主是不相信我会背叛太后,倒戈向您。若长公主真是这么想,那您就太高看我了。」 「你这话怎么说?」卫泱不解。 翟清答:「长公主,我并不是太后的臣子,我只是太后的男宠而已。太后可以豢养无数男宠,而我除了太后以外,也可以另追随其他主人。我翟清就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谁给我的利益大,我就是谁的人。上回长公主与我说,倘若我帮您办事,事成之后您会给我自由。我认为这是个很诱人的条件,我愿意为换得自由捨弃太后,追随长公主。」 卫泱看的出来,翟清并不是在说笑,他是认真的。 可是…… 「长公主觉得利用我来对付太后,这种手段太卑鄙?长公主您好好想想,您的对手可是当今的摄政太后樊太后,您若是不用些卑鄙阴狠的手段,怎么能赢太后。」 「卑鄙?阴狠?我可不想变成第二个樊太后。」 「长公主的意思是,您拒绝我了?」 「翟清,我很不解,你就那么相信我,你难道就不怕我过河拆桥,事后不但不会兑现给你的承诺,还会杀了你。」 翟清闻言,毫不犹豫的答:「我就是那么相信长公主。」 「为什么?」 「长公主猜。」 卫泱得了这话,默默的审视了翟清片刻,才开口对翟清说:「你什么都不必做,我许诺你,若来日我真能赢了太后,我会给你你想要的自由。」 这下轮到翟清不解了。 长公主明明那么厌憎他,在不久之前还欲除他而后快。长公主为何会突然无条件的许他一个如此之大的好处? 「长公主,这是为什么?」 「你猜。」 第八百七十四章只是一只猫 你猜? 翟清笑了,他想,其实有些问题是没有明确答案的。 纵使有答案,也都是说不清道不明,或是无法宣之于口的。 就像他无法坦白对卫泱说,他是因为爱慕卫泱才会那样信任卫泱,并竭尽所能的想要帮助卫泱。 就算事后卫泱真的过河拆桥,他心里也不会觉得怨恨。 一切都是他自愿的。 他只是有些好奇,卫泱承诺会无条件给他自由的背后,有没有一个理由是,卫泱觉得他这个人还不错。 或者,卫泱心里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在意他。 「长公主身子虚弱,身上还有伤,需得好生卧床静养才是。夜已深,霄殿下这里有我,长公主就赶紧回去歇着吧。」 「我睡不着,想在这里多陪霄儿一会儿。」 「长公主,在这之后还有很多事等着您去料理,您莫要在这种时候逞强,若您在这个当口上累垮,那可就万事皆休矣。」 「我还好,暂时还垮不了。」卫泱应道。 「方才在内室,长公主虚弱到连站都站不起来,若不是有我扶着您,您可有办法自己走到外室来?」 卫泱无言以对,只能接受翟清的建议,「我不想离霄儿太远,我就在内室的软榻上躺一躺吧。」 卫泱说着,便扶着圈椅的扶手想要站起来,可令卫泱郁闷的是,这会儿她竟连扶着东西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卫泱不想在翟清面前丢了面子,又连忙改口说:「这椅子挺舒服的,我看就在这张椅子上坐着就……」 没等卫泱将最后那个「好」字说出口,翟清就起身上前将卫泱打横抱起。 卫泱惊呆了,她在怔愣了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翟清,你干什么!快把我放下来!」 「长公主小声些,您再嚷嚷,便该把霄殿下吵醒了。」 听翟清竟然用如此理直气壮的口气与她说话,卫泱气就不打一处来。 但为免吵醒卫霄,卫泱真就没再开口说什么。 她原本想挣扎两下,迫使翟清把她放下来,可连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的人,又哪来的力气挣扎。 卫泱只能乖乖的任由翟清一路将她抱到了内室的软榻上。 才将卫泱放下,翟清就对卫泱说:「长公主别误会,我并没有把你当是女人,只是当成一只猫而已。」 翟清的解释并没让卫泱觉得心里舒服些,反而让卫泱觉得更加恼火和郁闷。 卫泱是喜欢猫的,她并不介意被人比作一只猫。 但翟清的意思分明不是说她像猫儿一样可爱讨喜,而是说他方才抱她时,只是单纯的把她当成一只畜生。 「你没养过猫吧?你知不知道猫生起气来是会挠人的。」卫泱没好气的对翟清说,那神情那口气,好像随时都会暴起在翟琴的脸上抓出几道血痕。 翟清听了卫泱的话,倒是表现的很从容,「我知道,长公主是个识好歹的人。」 卫泱听了这话,倒不知该怎么应对了。 卫泱知道翟清是好意,可他不说一声就忽然上前把她抱起来,终究是太唐突了。 卫泱没有再嘀咕翟清什么,却也没给翟清好脸色。 「长公主,我很好奇你许诺给我的自由究竟是什么样子,究竟有什么好。所以,在带我看到你说的自由之前,你绝对不能有事。」 「放心,我一定会让你看到自由是什么,让你知道拥有自由是多么美好的事。」卫泱对翟清说。 翟清淡淡一笑,将软榻上的迎枕拿来放倒,并摆了一个卫泱枕上去会很舒服的角度。 「长公主快睡吧。」 卫泱没动,「你在这儿盯着我,我怎么睡的着。」 「长公主还把我当人?当是个男人?」 卫泱听了这话,没犹豫太久,便倒头躺下,闭上了眼。 片刻,卫泱忽然觉得身上一暖,微微睁开眼,见翟清正在给她盖毯子。 「谢…谢谢。」卫泱轻声对翟清说。 尽管卫泱声音小的像是在说梦话,但翟清还是听见了。 翟清望着卫泱的侧颜,他看的出来,短短数日间卫泱又消瘦了很多,但人依旧是那样的清丽秀美,周身散发着如同星辰一般的璀璨光芒。 她是灵枢长公主,她本就是星辰,她是灵枢星,是那天空中最耀眼的北斗第一星。 翟清静静的凝望了卫泱一会儿,便在软榻旁的凳子上坐下了。 殿外,雨势似乎比之前更大了些,风声伴着雨声,在这深夜之中尤显喧嚣。 卫泱虽然闭着眼,但她并未睡着,她在想事情。 坐在软榻旁的翟清也在默默的想着事情。 他与卫泱想的事虽然不是同一件,却都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天将明的时候,床上忽然传来卫霄的唿唤声,「翟清,翟清可在?」 已经在凳子上,保持一个姿势坐了快一宿的翟清勐地回过神来,他立刻起身要往卫霄那边去。 而与此同时,也一整夜都没睡的卫泱也赶忙从软榻上坐起。 翟清见状,要去扶卫泱起身,卫泱要强,不愿翟清扶她,便沖翟清摆了摆手,叫翟清不必理她。 翟清并未自讨没趣,只管先卫泱来到了卫霄床前。 卫泱身上虽然依旧虚弱无力,但躺了大半宿,身上多少恢復了一些力气。 尽管有些艰难,但卫泱还是自己从软榻上下来,缓缓的挪到了卫霄床前。 卫霄好耳力,还没等卫泱走到近前,他就听出了卫泱的脚步声。 「姑母?是姑母来了吗?」卫霄一脸情急的问。 「霄儿,是姑母,姑母来看你了。」卫泱好歹挪到卫霄床前,一屁股就坐在了床边。 卫泱庆幸,索性软榻距离卫霄的床不远,倘若两者之间的距离再长哪怕一尺,她都走不过来了。 卫霄循声凑到卫泱身边,紧紧抱住卫泱的手臂,好像生怕卫泱会逃走似的,「翟清说姑母是去同州救治堕马受伤的澜皇叔了,我以为姑母还要好久才能回来,姑母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霄儿的澜皇叔回来了,姑母自然就跟着回来了。霄儿,姑母好想你。」 一听这话,卫霄鼻子一酸,小嘴一瘪,立马就钻进了卫泱怀里,「侄儿也好想姑母,姑母终于回来了。」 第八百七十五章一定要完成的事 卫霄缩在卫泱怀里,小脑袋轻轻的靠在卫泱的肩头上。 尽管卫霄的动作很轻,但卫霄的脑袋却不偏不倚正靠在卫泱受伤的左肩上。 卫泱吃疼,她强忍着不想让卫霄察觉到,可因为实在太疼的缘故,卫泱的身子还是微微颤抖了一下。 卫霄敏感,忙问卫泱:「姑母怎么了?侄儿感觉您的身子在发抖。」 卫泱忙答:「姑母没事,姑母很好。」 卫霄不信,赶忙将鼻子凑近了些,仔细嗅了嗅卫泱身上的气味。 「姑母身上的药香味与平日里不同,姑母似乎用了从前没有用过的药。除此以外 ,侄儿还从姑母身上闻到了血腥味,还是很浓的血腥味。」 卫泱只知卫霄眼盲看不见,却忘了卫霄的鼻子很灵。 她原以为她受伤的事能很轻易的就瞒过卫霄,如今再看却很悬。 听卫泱不说话了,卫霄更急,「姑母身上是不是受伤了?姑母哪里受伤了?侄儿方才是不是把姑母给弄疼了?」 卫泱闻言,赶忙安抚卫霄,「霄儿,姑母不疼,一点儿都不疼。你相信姑母,姑母没事儿。」 怎么会没事儿,一旁的翟清盯着卫泱已被点点血迹染透的左肩,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看来长公主左肩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虽然流出来的血不多,但总要尽快的再重新包扎一下才好。 翟清抬手指了指卫泱的左肩,正预备开口说什么,卫泱却先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在卫霄面前说些会让卫霄担心的话。 翟清会意,便忍着没说。 但在这之后,翟清的眼就一刻都没离开卫泱的左肩。 只要卫泱左肩伤处渗血的速度加快,他就要立刻喊太医来救治,就算惊扰到霄殿下,他也不能放着流血的卫泱不理。 卫霄没有再执着于求问卫泱究竟有没有受伤,他自己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蜷缩在卫泱的怀里,用惨澹到叫人揪心的声音与卫泱说:「姑母,父皇他驾崩了。侄儿知道,驾崩就是死了。」 「霄儿,你父皇是驾崩了,他是去与你母妃和霖皇兄团聚了。」 「姑母,明明昨日才见过,但我这会儿已经开始想念父皇了,我更想念母妃和霖皇兄。但我知道,从今往后我再也见不到父皇,也再也见不到母妃和霖皇兄了。可是姑母,我真的好想再见他们。姑母您说,是不是侄儿死了,就能再见到父皇、母妃和霖皇兄了?」 卫霄这一番话让卫泱觉得心里难受极了,尤其是卫霄问得这最后一个问题,不但让卫泱觉得心里很不好受,还很不安。 卫霄还不到四岁,这么小的孩子就对这世界感到生无可恋,任谁听了心里不觉得感慨和惆怅。 「霄儿,只要是人就都会死。霄儿会死,姑母也会死。既然是迟早都会发生的事,咱们又何必急于去尝试?这世间还有许多事,等着咱们去体验,去完成。从人间通往幽冥的道路,可是不能回头的。人死不能復生,咱们总要在死之前,将自己想要和需要完成的事都做好才行。」 「姑母说想要和需要完成的事?」 「是,霄儿有没有什么很想去做的事?」 「姑母,侄儿想看看这世间,想看看霖皇兄口中的蓝天白云和青草绿树,侄儿还想看看姑母,看看翟清,看看你们究竟都长的什么模样。姑母,您有无论如何都想要去完成的事吗?」 「有。」卫泱毫不犹豫的答,「姑母在等一个人,姑母还想要打倒一个人。」 「姑母在等谁?姑母等到您要等的那个人了吗?还有姑母想要打倒的那个人,那个人是谁?姑母为什么会如此的憎恨他?」 「姑母在等的人,是姑母此生最爱的人,姑母在等他回来,而他还没有回来。至于姑母最恨的这个人,是姑母眼中这世间最罪大恶极之人。她不仅伤害了姑母,还伤害了姑母心里最最要紧的人,并害的他们惨死。姑母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放过她,姑母一定会打倒她。」 在听了卫泱的回答以后,卫霄很认真的对卫泱说:「姑母憎恨的人,侄儿也与姑母一起憎恨,只要来日侄儿可以有些能耐,侄儿一定会帮姑母一起打倒这个人。」 卫泱闻言,不禁将卫霄拥紧,她嘴上虽然答应的好,但卫泱心里却没有将卫霄放进她的「倒昭」计划。 像这种脏心又脏手的事,由她自己来做就好。 霄儿是她的侄儿,是她眼中这世上最好的孩子。 她要竭尽全力的保全并呵护卫霄,让卫霄不被外间的骯脏所扰,永远保持着内外澄澈。 「姑母,侄儿想亲自去父皇灵前祭奠,给父皇磕头上香。」 卫泱觉得,霄儿身为她渲皇兄的亲生儿子,理应亲自前往灵前拜祭一下自己的亲生父亲。 卫泱没有迟疑,柔声对卫霄说:「霄儿快起来梳洗更衣,姑母陪着霄儿一同去拜祭你父皇。」 卫霄乖巧,立马就松开卫泱,从卫泱的怀里钻了出来,「那姑母稍等,侄儿这就去梳洗更衣。」 卫泱并未留在西偏殿干等着卫霄梳洗更衣,因为她也需要回去换身得体的丧服,顺道将裂开的伤口再重新包扎一下。 …… 狂风卷着大雨,下了整整一夜。 听到丧钟声,又得知皇上的确已经驾崩的消息以后,卫氏宗室中人,以及京都城内全部的大小官员,便开始忙碌的各自准备起来。 天还不亮,宗亲及官员们便赶到皇宫哭临。 昨夜尽管雨势又急又大,但宫人们还是按照吩咐,在昭阳殿前的空地上连夜搭起了一大片遮雨的棚子。 前来哭临的宗亲和官员们皆着素衣,整整齐齐的跪在昭阳殿前的地上,面对着昭阳殿的正殿,卫渲灵柩安放的方向。 虽说有棚子遮雨,但因为颳风的缘故,宗亲和官员们还没跪多久,身上就被雨水给淋透了。 尤其是跪在靠近棚边的,大半边身子都被雨水给浇透了,大夏天里竟都冻的瑟瑟发动。 宗亲和官员们心中无不抱怨这该死的天气,却没有一个人敢宣之于口。 敢在这种时候对先帝不敬,是上赶着要去给先帝陪葬不成? 宗亲和官员们跪在昭阳殿前的雨棚中受苦受累,昭阳殿前的廊上也跪满了人。 而跪在廊上的这些人,多半都是后宫的命妇。 第八百七十六章并非弱者 卫渲并不是一个喜好女色的皇帝,他后宫中的嫔妃人数并不多。 除了已故的,有封号的不过就五个人而已,其中只有崔婕妤和张荣华两个是有生养的。 因此,跪在廊上的这一众命妇,绝大多数都是内廷的女官。 崔婕妤和张荣华因是卫渲在世的嫔妃中位份最高的两人,加之两人膝下都有一位公主,母凭子贵,便一同跪在了队伍的最前头。 两位小公主卫瑶和卫珊,一个五岁,一个才刚满六岁。 两个孩子年纪虽小,却都很乖巧懂事。 两人皆安安静静的跪在自己母妃身边,不哭不闹,很是端稳可人。 而在崔婕妤和张荣华身后,便是余下的其他三位卫渲的嫔妃了。 再往后,就是卫渲父皇留下的包括卫漓生母刘太嫔在内的几位太妃。 除了这些人之外,卫渲同父异母的姊妹卫湘和卫沁也都在此列。 卫沁与刘太嫔一道跪在人群中很不显眼的地方,自今早来到这里跪下,卫沁心里就一直惦记着卫泱,她想见见卫泱,看那丫头是否还好。 怎奈何左等人不来,右等人不到,卫沁有些心急,不禁小声与跪在她身边的刘太嫔说:「太嫔说,我那个傻皇妹今儿是不是不会来了?」 刘太嫔闻言,思量了片刻才应道:「三长公主知道,灵枢长公主才遇刺受了重伤,眼下应该还不能下地,今日恐怕无法亲自前来祭拜皇上了。」 「皇上可是她如假包换的同胞兄长,若换做是我,就算爬也要爬过来给亲兄长磕个头,上柱香。」 卫沁话说的不好听,但刘太嫔知道,卫沁对卫泱并无丝毫恶意。 卫沁心里很担心卫泱,正因为太担心,才那么迫切的想要卫泱出现在她面前。 只有亲眼见到卫泱,确定卫泱安然无恙,她才能放心。 刘太嫔想着,不禁抬眼望向了远处。 可知她与卫沁的心思是一样一样的,都盼着灵枢长公主能平安康健。 就在刘太嫔略微有些走神的时候,场间突然发生一阵骚动。 刘太嫔回神,勐然发现远处,雨棚的尽头处出现了两个人。 那是一个大人带着一个孩子,大人是灵枢长公主卫泱,而孩子是卫霄。 「二长公主快瞧,灵枢长公主来了。」刘太嫔慌忙与身旁的卫沁说。 卫沁比刘太嫔先发现了卫泱和卫霄的到来,她目不转睛的盯视着远处的卫泱,神情怎么看怎么透着一丝凝重。 原本福来是要搀扶着卫泱走进来的,但卫泱却坚持要自己走,福来只好跟在卫泱身后,替卫泱和卫霄撑伞。 卫泱紧紧牵着卫霄的小手,姑侄俩走的虽然很慢,但每一步都迈的很稳很有力量。 跪伏在两旁雨棚底下的宗亲和官员们纷纷侧目,不动神色的打量着卫泱和卫霄两人。 一个断了胳膊的残废姑母,牵着一个天生眼盲的瞎子侄儿。 在场众人投向卫泱和卫霄的目光无一例外,都充满了同情之色。 卫泱感觉到了这些人勉强能称之为善意的目光,但她却不予理会,只管目不斜视的牵着卫霄往前走。 卫泱很清楚,她并不是个弱者,霄儿也不是。 他们姑侄俩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怜悯! 不算长的一段路,卫泱和卫霄却走了很久。 当两人行至昭阳殿前的石阶下时,卫澜闻讯匆匆打殿内赶出来迎接。 望着一身素衣,身子甚是单薄的卫泱站在这凄风苦雨之中,卫澜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也说不出的愧疚。 卫澜嗫嚅了半晌,才开口对卫泱说:「皇妹来了。」 卫泱闻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应声。 卫澜的目光从卫泱的身上又挪到了卫泱身边的卫霄身上。 「这是霄儿?」 卫泱弯下腰,柔声对卫霄说:「霄儿,这位就是你澜皇叔。」 卫霄的眼睛看不见,只能循着之前声音传来的方向沖卫澜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侄儿见过澜皇叔。」 卫霄虽然眼盲,但一双大眼却生的十分明亮有神采,若不是双眼没有聚焦,根本就不像患有眼疾的样子。 卫澜一见就很喜欢卫霄这个孩子,他倾身上前,温声对卫霄说:「前头的石阶不好走,皇叔抱霄儿上去可好?」 「皇叔好意,侄儿本该恭受,但父皇和母妃教过,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太骄矜,前方的石阶纵使难走,侄儿也想自己走上去。」卫霄说,无论说话的口气还是说话时的神态,都不像是一个尚不满四岁的小孩子。 卫霄的成熟与稳重让卫澜惊嘆,在怔愣了片刻之后,他赶忙望向卫泱,想看卫泱是个什么意思。 「澜皇兄就叫霄儿自己走上去吧。」 既然卫泱都这么说了,卫澜也就没再坚持要抱卫霄,「那我来扶泱皇妹。」 「不必,我也想自己走上去。」卫泱说完这句,便重新牵紧了卫霄的手,姑侄俩一步一步,耐心的征服着眼前并不算太高的一串石阶。 卫澜生怕卫泱和卫澜会不小心磕着绊着再受伤,于是便跟在卫泱和卫霄身后一路护送。 跪在雨棚下的一众宗亲和官员们望着前方正艰难迈上石阶的三个人。 想来,眼前这三个人应该是如今大夏除了太后以外,身份最尊贵的三个人了。 然而这三个人却一人断了手臂,一人跛了脚还同时毁了容,最后一个小的更是生来就看不见。 这三个人同样都姓卫,他们本应是復兴卫氏皇族的希望。 可如今看来,凭三个残废怎么可能做到。 卫氏皇族是不是遭受了什么可怕的诅咒? 为何姓卫的皇族成员总是连番遭难? 想想端王、成王、还有眼下正关在刑部大牢里的慎王。 再看看此刻正躺在昭阳殿正殿棺椁里的皇上。 众人心下里都觉得,灵枢长公主,澜殿下和霄小殿下,他们来日应该都不会有太好的下场。 「我觉着她很不好。」卫沁望着站在不远处的卫泱,小声对身边的刘太嫔说。 刘太嫔与卫沁一同望着花了好久时间才走上石阶,来到殿前站下的卫泱,也是满怀的担忧。 在她看来,如今的卫泱就像是纸煳的人一样,一个不小心就会碎裂倒下。 刘太嫔心下正焦虑,忽然发现卫泱正往她这边看。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遥遥一对,卫泱明朗温暖的目光叫刘太嫔觉得心头一暖。 也叫刘太嫔觉得心里安稳了不少。 刘太嫔感觉的到,卫泱通过眼神向她传达的就是让她安心的意思。 难为长公主在这种时候还记挂着她。 刘太嫔连忙沖卫泱躬了躬身,以表谢意和敬意。 第八百七十七章一同被唾弃 在目送卫泱走进正殿以后,刘太嫔才收回目光。 「澜皇兄断了一条腿,容也毁的彻底,应是与帝位无缘了。」一旁的卫沁似是自语,也似是在与刘太嫔说话,「大夏的来日究竟会怎样呢?」 「二长公主宽心,这些事很不必咱们这些女子费心。」 「太嫔该不会认为这些事与您全无关系吧?」卫沁一边说一边便往刘太嫔身边挪了挪,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与刘太嫔说,「澜皇兄眼见已经失去了继任新君的资格,眼下唯有漓皇弟最适合继承大统。倘若漓皇弟真的能顺利继位,成为大夏的新国君,那刘太嫔就摇身一变成太后了。」 刘太嫔心里清楚,卫沁说的这些话并不是在取笑挖苦她与卫漓母子,而是在客观的分析来日很有可能会发生的事。 身为人母,都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 但刘太嫔却不希望她的卫漓成为大夏的新君,成为人中真龙。 因她晓得,卫漓一旦继承皇位,就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而她也一定会不得好死。 霸道如樊太后,绝不会允许卑贱的她成为圣母皇太后与自己并尊。 想到这儿,刘太嫔只觉得嵴背发寒。 铺天盖地的恐惧感,无比汹涌的向她袭来,顷刻将她淹没。 …… 在沖卫渲的棺椁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以后,跪在蒲团上的卫泱几乎已经累到虚脱。 同样很累的卫霄乖巧的跪在卫泱身边的另一个蒲团上,小人儿眼眶通红,鼻尖也通红,却强忍着愣是一滴眼泪都不肯掉。 卫泱想,霄儿如此大概是因为听信了福来的话。 福来与霄儿说,最好不要在过世的人灵前哭泣,否则逝者总是徘徊不前,便无法得到真正的安息。 卫泱看的出来,卫霄是个极懂事孝顺的孩子,只可惜霄儿已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即便这孩子再孝顺,日后也无法承欢双亲膝下尽孝了。 这无疑是世间最无奈也是最遗憾的事之一。 「泱皇妹,我扶你起来。」卫澜来到卫泱身边,作势要扶卫泱。 卫泱摆手,表示不想起身。 卫澜见状,只得收了手。 「太后来过吗?」卫泱问卫澜。 卫澜忙答:「这昭阳殿里的灵堂就是太后亲自盯人布置的,太后在这里整整忙了一夜,天将明的时候才离开。」 对于樊昭亲自带人为卫渲布置灵堂这件事,卫泱并未流露出太多的情绪,她又问卫澜,「太后哭了吗?」 「哭了。」 「亲自为渲皇兄布置灵堂,又对着渲皇兄的遗体痛哭流涕,太后看起来是不是很像一个好母亲?」 得此一问,卫澜没有冒然开口回答,而是选择了沉默。 不错,昨夜的太后看起来真的很像一个爱子如命的好母亲,但事实上太后并不是个好母亲,甚至不能算是个好人。 卫澜虽然不敢肯定,却认为害死卫渲的那些慢性毒药,八成与太后有关。 害死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又在死去的骨肉面前痛哭,这未免太虚伪了。 这与猫哭耗子有什么区别? 卫泱觉得她不该在卫霄一个孩子面前与卫澜谈论这些,于是便与身旁的卫霄说:「霄儿,姑母送你回颐安宫吧。」 卫霄点头,便与卫泱一道起了身。 在起身站稳之后,卫泱便将福来唤了进来,「福来,你好生将霄殿下送回颐安宫去。」 福来得令,便上前要牵卫霄。 卫霄闻言,赶忙抓紧了卫泱的手,「姑母不与侄儿一道回去吗?」 「霄儿先回去,姑母还要在这里为你父皇守灵。」 「那侄儿留在这里陪姑母一起为父皇守灵。」 「霄儿听话,随福来回去。这儿不是有你澜皇叔陪着姑母嘛。」 卫霄是个很乖的孩子,自然不会胡搅蛮缠的一定要留下。 「姑母仔细身子,千万不要太累着自己。」 「嗯,姑母听你的。」卫泱轻轻的摸了摸卫霄的头,便将卫霄的手交到了福来手上。 福来沖卫泱和卫澜一礼,便小心翼翼的扶着卫霄向殿外走去。 在目送两人走出门去以后,卫泱才收回目光,重新望向了卫澜。 「在渲皇兄过世以前,澜皇兄可有与渲皇兄见上一面?」 「见过。」卫澜答。 「澜皇兄可否告诉我,渲皇兄都与你说了什么?」 「渲皇兄与我说…说在他身后,叫我一切都听从太后的安排。」 卫泱闻言,思量了片刻,才又问卫澜,「那太后呢,太后欲安排澜皇兄去做什么?」 「太后她有心登基成为女帝,太后要我出面极力的推动促成此事。」 「她果然是想当女皇帝……事到如今,她终于不打算再掩饰她一直以来的这份野心了。」 卫泱说这话的时候很冷静,但卫澜却十足的慌张。 「泱皇妹快给我出出主意,我究竟该怎么做?」 「敢问澜皇兄一句,你敢违逆太后的意思吗?」 一想到太后,卫澜就觉得毛骨悚然,他哪敢违逆太后的意思,可是,「泱皇妹,我终究是姓卫的,我若跳出来,公然支持太后登基成为女帝,我就算不会招来万民的唾弃,也会被整个卫氏宗室,被拥护卫氏皇族的那些官员和忠义之士们所唾弃。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澜皇兄宽心,你并不是一个人,我会陪澜皇兄一起让这些人唾弃。」 卫澜一脸茫然,「我不明白泱皇妹的意思。」 「澜皇兄就听渲皇兄的,无论太后让你去做什么,你都不要违逆太后的意思,只管按照太后的吩咐去办。她不是要澜皇兄推举她成为大夏的女帝吗,澜皇兄便这么办。至于我,也会与澜皇兄一道支持太后成为女帝。」 在听了卫泱的解释以后,卫澜怔愣了许久才长嘆了口气与卫泱说:「泱皇妹与太后终究是亲母女啊。」 卫泱闻言,当即冷笑道:「在澜皇兄眼中我原来就是这样不堪的人吗?若真是如此,那我与澜皇兄便无话可说了。」 卫澜见卫泱是这般反应,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多么愚蠢和伤人的话。 卫澜赶忙沖卫泱作揖赔罪,「是皇兄的不是,不该误会泱皇妹。」 卫泱冷眼望着卫澜没有说话,但心里已对卫澜失望至极。 第八百七十八章以退为进 在一段冗长的沉默之后,见卫泱的脸色多少有些缓和,卫澜才敢接着解释说:「泱皇妹,我是觉得太后本就大权在握,地位极难被撼动,倘若太后真的登基成为女帝,便能更加名正言顺的掌控一切,到时候咱们再想对付太后,不就难上加难了吗?」 卫澜话说的有理,但卫泱觉得这并不算问题,「过往史书上记载的那些史实我就不一一与澜皇兄列数了,咱们只看眼前,咱们亲身经歷和见证的事。皇帝如何,女帝又如何?渲皇兄堂堂一国之君,还不是被太后谋害摧残至死?我就不信我一个长公主扳不倒一个女皇帝。」 卫澜此言霸气十足,让卫澜觉得震撼,觉得欣赏,也觉得自愧不如。 其实,他打小就觉得他泱皇妹很聪明很出色,只可惜是个女子。 倘若生做男子,来日长成必定不同凡响。 卫澜在心里大胆想到,倘若他泱皇妹说自己想当女皇帝,他一定会鼎力支持。 「澜皇兄可明白,很多时候以退为进也是一种制胜的手段?」卫泱问卫澜。 卫澜回神,赶忙点了点头。 「澜皇兄,老实说,为扳倒太后,我已经做好了弄脏自己手的准备,我并不介意动用一些卑鄙狠毒的手段来对付太后。」 卫澜很清楚的感觉到了卫泱想要打倒樊太后的决心,而卫澜希望卫泱能打倒樊太后的愿望也极其强烈,「泱皇妹,皇兄能帮你什么?」 卫泱望着卫澜,并未在卫澜的眼中看到勇气和决心。 没有一点看淡生死的觉悟,怎么配做樊太后的对手,怎么配做她的盟友? 对卫澜,卫泱真的很失望。 「澜皇兄只管好好活着,妹妹由衷的希望澜皇兄有朝一日能变成一个性格坚毅的真男人。」 卫澜不傻,他听的出卫泱这是在怪他懦弱胆小。 卫澜想要为自己辩驳两句,可刚要张嘴,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扪心自问,他难道不是个懦弱怕事的胆小鬼吗? 见卫澜不言,卫泱又语重心长的对卫澜说:「霄儿眼盲看不见,但我与澜皇兄都长了眼睛,澜皇兄难道没察觉方才在外间,那些宗亲,那些朝臣们都在用怎样的眼光看着咱们三人吗?是怜悯。他们就像是在看着三只苦苦挣扎的可怜虫,一脸怜悯的看着我们。澜皇兄,咱们虽然姓卫,是血统最纯正的皇族,但从小到大,我并未因为自己的血统就觉得自己比旁人高贵,也并不觉得因为自己身上流淌着的是卫氏皇族的血,就该受到所有人的追捧与仰视。但生而为人,我是要尊严的。我是我父皇的女儿,是我澈皇兄和渲皇兄的妹妹,我是卫泱,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澜皇兄,我不是一定要活的让世间所有人仰望,我只是想在被人想到或提起的时候,没有人敢轻视我。澜皇兄,我也希望你能活的有尊严,不要让人一提起你就感慨,说他真是一个令人同情的可怜人。」 作为一个男人,同时也作为一个兄长,竟然被自己的妹妹如此教诲,卫澜觉得很惭愧。 「在皇妹眼中,我就是一个懦夫吧。」 「对。」卫泱毫不犹豫的就肯定了卫澜的说法,「但我希望澜皇兄从今往后能挺起胸膛做人,来日成为能让我倚仗的兄长。」 「泱皇妹还把我当是兄长?」 「怎么,澜皇兄不想再做妹妹的皇兄了?」 「不,我自然还想做皇妹的皇兄,只是……泱皇妹,当年澈皇兄的事,我实在是……皇妹肯原谅我吗?」 闻言,卫泱沉默了片刻,「至少眼下我还无法彻底谅解澜皇兄。」 「我…我明白。」卫澜应道,眼中满是落寞之色,「对了,泱皇妹,徐郎中有消息吗?人可找到了?」 卫泱眸色微沉,「还没消息。」 连续找了快一天,人还是没有消息,卫澜心下觉得,徐紫川怕是凶多吉少。 但他却不敢与卫泱这么说,只能安抚卫泱,说徐郎中一定会安然无恙的回来。 卫泱轻声应了句「但愿」,便又跪在身前的蒲团上,恭恭敬敬的沖卫渲的灵柩叩了个头。 卫澜赶忙凑上前,「泱皇妹累了,我扶皇妹起来。」 卫泱不动,没有要起来的意思,「皇兄去忙,不必理我。」 卫澜没听卫泱的话,而是在卫泱身边的另一个蒲团上跪下了,「我陪着皇妹一起跪。」 「澜皇兄不必如此。」 「我想陪泱皇妹一起跪着。」 卫泱无言,两人之间又陷入了一段冗长的沉默。 半晌,卫泱率先开口与卫澜说:「渲皇兄驾崩的事,很快就会传到济州。漓皇弟必定会第一时间动身回京都来奔丧。」 「我知道泱皇妹是担心漓皇弟的安危,怕太后打我的主意不成,会拿漓皇弟做替代。不过昨日我去见太后,从太后的言谈中我可以肯定,太后并没有要推举漓皇弟成为新君的意思。我想,太后大概会拿漓皇弟的出身加以诟病,让漓皇弟与我一样,彻底失去问鼎皇帝宝座的资格。漓皇弟回来以后,应该不会有性命之虞,但一定会受些委屈。」 听了卫澜的话,卫泱不禁一声长嘆,「漓皇弟不会有性命之忧,却怕刘太嫔的娘家要因此遭殃了。」 卫澜也是一声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卫泱垂下头,面上是一片风平浪静,可她心里却早就翻江倒海。 她极力的想要保全身边要紧的人,想让她在意的人都过的平安喜乐。 然而有些事,想来容易,做起来却太难了。 卫漓是她的幼弟,她想保全卫漓,也想帮卫漓保全卫漓想要保全的人。 但残酷的是,她的能力太有限,根本就没办法做到这些。 她只能任由卫漓眼睁睁的看着他的母妃,还有他外祖一族的亲人被推倒风口浪尖上,任人羞辱。 卫泱不甘又愤怒,却也只能选择暂时忍耐。 这厢,卫泱勉强整理好心情,正预备与卫澜说,待卫漓回来以后,要卫澜多多照应卫漓。 谁知话还没出口,就听殿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敢在昭阳殿,在刚驾崩的先帝灵前放肆,是不要命了吧。 卫澜连忙起身,「泱皇妹,我出去看看。」话毕,卫澜就转身快步向殿外走去。 片刻,卫澜领进来一个人,那个人不是旁人,正是昨日自作主张私拿卫泱的令牌,出宫去寻徐紫川的赵兴。 第八百七十九章失而復得 一见是赵兴,卫泱激动的立刻从蒲团上爬了起来。 她快步迎上前去,因为走的太急,也因为之前跪的太久有些脚酸腿麻,卫泱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索性赵兴反应快,及时将人给扶住了。 「赵兴,你终于回来了!宁棠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还有紫川,可有紫川的消息?」卫泱紧紧抓着赵兴的手臂问,尽管已经极力的在克制,但卫泱的声音仍在发抖,可知她有多怕从赵兴口中得到不好的消息。 「回长公主,宁将军一切安好,没有受伤。不过徐郎中却不幸受了些伤,人如今已经被宁将军带回安国公府救治了。」 赵兴的话音未落,卫泱就已经泪奔。 紫川还活着,宁棠真的帮她找紫川了! 许久,卫泱才从狂喜中回过神来,「赵兴,你说紫川受伤了?你老实告诉我,他伤在了哪里?伤的严重吗?」 「回长公主,徐郎中身上有两处伤的严重,一处在前胸,一处在右臂。宁将军已经请了京都城中最好的郎中去为徐郎中医治。宁将军让奴才给您捎句话,叫您不要太担心,他一定会把徐郎中给您救活的。」 卫泱相信宁棠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全力救治紫川,但她却不相信所谓京都城中最好郎中的医术。 「我才是京都城中最好的郎中,我要亲自去给紫川疗伤。」 「长公主挂念徐郎中的心思奴才明白,可是以长公主如今的身子,只怕……」 「赵兴,我身子无碍,你不要阻止你,你也阻止不了我。」 「那皇上这边……」 「这边有我,赵兴,你就快些送泱皇妹去安国公府吧。」卫澜说。 赵兴得了这话,也没再迟疑,在跪地沖卫渲的灵柩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头以后,便起身来到了卫泱身边。 卫泱望着卫渲的灵柩,轻声说了一句,「渲哥哥,我去见他了」,便由赵兴扶着向殿外走去。 在去往安国公府的马车上,卫泱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不知内情的只当卫泱患了失心疯。 原以为已经永远失去,永远不可能再回来的人,竟然又重新回到了她身边。 卫泱原谅了她从前一直都痛恨的老天爷,原谅了老天爷过前对她的所有不公。 …… 马车刚一停稳,没等赵兴搀扶,卫泱就迳自起身走下了马车。 奈何眼下卫泱的身子实在太虚弱无力,人才刚下马车站定,就因体力不支,脚下一软,单膝磕在了地上。 卫泱这一下磕的很重,但此刻她根本就感觉不到疼。 她心潮澎湃,沉浸在即将与徐紫川重逢的巨大喜悦之中。 天上还在飘雨,卫泱毫不在意被沾湿的衣裙。 未等赵兴上前搀扶,卫泱就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拖着有些疼痛的腿,向安国公府走去。 见有人向这边走来,负责看守安国公府的禁军立刻上前阻拦。 其中一个禁军刚要张口盘问卫泱,身后替卫泱撑伞的赵兴就先道:「灵枢长公主的路你也敢挡?」 灵枢长公主的威名,哪个禁军没听过。 负责看守安国公府的这些禁军都很识相,知拦不住,索性就不拦,很痛快的就放卫泱进了安国公府。 卫泱刚一进门,就见到了闻讯赶来接她的韩江和仲晨二人。 卫泱与韩江和仲晨都有阵子没见了,如今再见两人,见两人虽然都瘦了些,却还是颇有精神,卫泱心里瞬间安稳了不少,「见你们都好好的,我就安心了,你们都受委屈了。」 韩江上前,「长公主,我们不觉得委屈。倒是长公主,您…您节哀。」 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她先后失去了三位至亲,卫泱觉得她是需要节哀。 倘若她不加克制,任由自己沉溺在失去至亲的悲痛情绪中,那她恐怕就要成为一个废人了。 好在老天爷没让她彻底失去一切,她身边还有那么多可靠的亲人和友人,最重要的是紫川的失而復得。 「韩江,快带我去见紫川。」 「眼下徐大哥被安置在兄长的院子里,长公主随我来。」话毕,韩江半点儿都没啰嗦,立马就与仲晨一道迎着卫泱向宁棠住的小院走去。 卫泱连忙跟上韩江和仲晨的脚步。 此刻,她心跳的厉害,卫泱肯定,她以前从未如此紧张过。 去年刚回京都城的时候,卫泱曾在安国公府小住过几日,她对安国公府里的路很熟悉。 不必韩江和仲晨带路,卫泱也能自己找到宁棠的小院。 韩江和仲晨为照顾卫泱,特意放慢脚步。 可走着走着,两人却惊讶的发现,不觉间卫泱已经走到了他俩前头去。 长公主明明看起来那样的羸弱憔悴,不堪一击。 但事实上,长公主却坚强到让人无比汗颜。 这副小小的身体里究竟哪里来的这么多力量? 卫泱一进小院,就见她姨丈宁琛正站在正屋前的廊下。 卫泱快步迎上前去,未等她站定,宁琛就屈身伏地沖她行了一个大礼。 「姨丈使不得,我哪里受得起姨丈如此大礼。」卫泱连忙将宁琛扶住。 「我是长公主的姨丈不假,却也永远都是长公主的臣子,无论何时何地,长公主都受的起臣的礼。」 「姨丈的礼我受了,您快起来。」 宁琛起身,目光落在了卫泱受伤的左肩上,「听宁棠说,长公主肩上受了不轻的伤。」 「身上的伤不要紧,就是心上的……」话说到这里,卫泱忍不住鼻酸眼热起来。 宁琛垂眸,眼中满是凄色,「如今我被禁足府上,想入宫去灵前给皇上叩个头上柱香都不成。」 「姨丈的心意,渲皇兄在天上定能收到。姨丈,您一定得答应外甥,无论如何您都要珍重自己,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外甥这边一旦得了机会,一定会想办法助姨丈解困。」 「长公主才应该更加保重自己的身子,长公主不必太惦记姨丈和您两位舅舅,眼下还不是时候,等再过一阵子,我们三个自然有法子让自己脱困。」 卫泱没有问宁琛究竟要用什么办法脱困。 因她相信她姨丈,也相信她两位舅舅绝对有这个本事。 「幸好我身边还有姨丈,还有两位舅舅。」 宁琛摇头,神情苦闷又惆怅,「都怪我们没用,若我们一早就察觉谭常清对皇上有异心,逼宫之事就不会失败,那起子奸人也不会有可趁之机放火作乱,贵妃和霖殿下也就不会葬身火海。而皇上也不会因为悲恸难抑,这样早的就……都是我们的错,是我们做臣子的办事不利。」 第八百八十章不能放任不管 「此事怎能怪姨丈和二位舅舅,要怪就怪奸人太过刁滑。」卫泱温声与宁琛说,「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只要咱们往后不要再在这种事上吃亏就好。」 宁琛嘆了口气,「只盼来日能有机会,让我弥补今日犯下的错。」 「姨丈放心,一定会有机会的。」 宁琛微微点头,「长公主,快进去看看徐郎中吧,棠儿那孩子也在屋里。」 「从方才见着姨丈,姨丈就一直称唿我为长公主,眼见是太久不见生分了。」 「泱儿,姨丈该唤长公主泱儿。」 卫泱淡淡一笑,又迅速敛了笑,「敢问姨丈,紫川的伤情究竟如何?」 「泱儿,姨丈不瞒你,徐郎中的伤情有些危重。」 危重吗?看来紫川受的伤真是不轻。 眼下,卫泱没心思计较究竟是谁把徐紫川伤成这样,她只想见立刻见到徐紫川,为徐紫川疗伤。 「外甥先进屋去瞧瞧紫川,稍后再来拜见姨丈。」 「泱儿快进去吧。」 卫泱点头,又瞧了瞧身边的韩江、赵兴和仲晨,才向正屋的大门走去。 行至门前,卫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便推门进了屋。 卫泱刚进屋把门掩上,就见宁棠打里屋迎了出来。 「方才听见有人在外头说话,便知是你来了。」 「宁棠,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话音还未落,卫泱就哭了。 见人突然哭了,宁棠立马就慌了,「小泱,你别哭,好好的怎么就哭了。」 宁棠连忙上前,凑到卫泱身边,只恨自己不是姑娘,身上没带条帕子。 宁棠一脸的不知所措,只能将自己的衣袖擎到卫泱眼前,「快擦擦。」 卫泱一把扯住宁棠的衣袖,却没拿那衣袖来擦眼泪,她只是紧紧的将那截衣袖攥在手心里,就像是紧紧握住宁棠的手一般,「你可知,可知我有多怕你会招奸人伏击,你可知我有多怕你会出事。还好,还好你平安无事,否则我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真是个傻丫头。」宁棠抬手,一脸疼惜的摸了摸卫泱的头,「我不是说过,我宁棠的最终结局只可能有两种,一种是寿终正寝,一种是战死沙场。这世上没有人能在战场以外的地方杀了我。小泱,你是太小看我,还是太高看那些奸人?凭几个喽啰,也能伤的了我?那我威虏将军的名号真要倒过来写,就叫虏威将军。」 「我觉得虏威将军的名号也挺好听的。」卫泱一边抹泪,一边一脸认真的对宁棠说。 「你若觉得好听,我便真把名号给改了,只要你别哭就行。瞧你哭的这梨花带雨的样子,我看了心疼,皇上在天上看了也会心疼,待会儿徐兄看见恐怕更要心疼死了。」 「宁棠……」 「怎么?」 「渲皇兄走的时候,我就在渲皇兄身边,渲皇兄他是死不瞑目的。」 死不瞑目吗?看来皇上在这世间真有不少未了心愿。 「小泱,你要节哀。」 「宁棠,在为渲皇兄,为悦萩表姐,为霖儿,为那些无辜死去的人报仇雪恨之前,我永不节哀。」 「报仇这种事怎么少的了我,小泱,让我帮你。」 「宁棠,我……」 「你要是预备对我说谢谢,那便省了。来,快跟我进来看看你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徐兄吧。」宁棠说完,便要领着卫泱往内室走。 而卫泱却没有急着迈开脚步,「姨丈与赵兴都与我说,说紫川的伤势有些严重。」 宁棠没想隐瞒卫泱,也知瞒不住卫泱,只能如实与卫泱说:「小泱,我不瞒你,如你所料,昨日的确有奸人派来的杀手,一路追击由四个护卫护送逃跑的徐兄。徐兄五人寡不敌众,陷入了苦战。我带人赶到时,四个护卫已经都战死,徐兄正一个人战六个人……我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有些后怕,想着我要是再晚到一刻,徐兄恐怕就……」 「紫川是伤在了右臂和前胸?是刺伤还是砍伤?」卫泱尽量的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但话一出口,话音还是有些颤抖。 「都是砍伤,口子又长又深,流了不少血。」宁棠答。 「砍伤已经算万幸,若前胸那处是刺伤,可就麻烦了。」 「小泱,我已经请来京都城内最擅长医治刀剑伤的老郎中为徐兄包扎过了,你可以放心。」 「术业有专攻,在治疗刀剑伤这方面,我兴许真不如行家。」卫泱与宁棠说,「对了宁棠,我得告诉你,昨日屠杀澜皇兄的亲卫,并追杀紫川的人并不是太后的鬼军。」 「小泱,你怎么知道?」 「昨日回宫以后 ,我亲自去向太后求证,太后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驿站的血案是她派人犯下的孽。我瞧太后那极力辩驳的样子,并不像是在说谎,我心里便存了个疑影。后来我去颐安宫瞧霖儿时撞见了翟清,翟清信誓旦旦的与我说,这事绝对是有人恶意嫁祸给太后的。我转过头来细细思量了一番, 发现这桩案子的确疑点颇多。」 「小泱,不瞒你说,我爹也认为,驿站的血案与太后无关,是有人想嫁祸太后。」 「倘若此案真是冲着太后来的,那设计这桩血案的人也算是咱们这一边的人。我承认,此人是有些智谋和手段,但此人行事却过于阴狠毒辣。为了嫁祸太后,竟然一气儿杀了八十几个无辜的人,这未免太泯灭人性了。宁棠,我觉得此人很危险,若不把他揪出来,加以控制约束,只怕来日他还会做出更加残忍离谱的事,我不能放任着他不管。」 「小泱,我爹和我也觉得不能放任此人不管。小泱,你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处理,我一定会命人尽快查出驿站血案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 「宁棠,有劳你了。」 「又与我见外。」 卫泱沖宁棠淡淡一笑,「那我进去瞧瞧紫川。」 「人眼下正睡着,大概要过一阵子才能醒。」 「我不急,我就进去看看他。只要能看到他,不说话我也高兴。」 「你快进去吧,我就不赖在这儿搅扰你们久别重逢了。」 「谁说你是搅扰。」 「那我可跟你一同进里屋了。」宁棠故意逗卫泱说。 「跟进来就跟进来呗。」卫泱倒是大方。 宁棠沖卫泱摆摆手,「快进去吧,他已经等你很久了。」 宁棠的话让卫泱觉得有些眼热,可知她也等了紫川很久,久到像是等了整整一辈子。 卫泱深深的吸了口气,便转身向内室走去。 第八百八十一章只要活着就不分开 从内外室的隔断到内室的床,不过短短几丈远,但卫泱却走了很久。 当卫泱看到徐紫川的脸,看到她心心念念的人正活生生的躺在那里,卫泱瞬间就泪如泉涌。 她凑到床前,用袖子使劲儿的抹了把泪。 她望着床上睡着的,安静的像个孩子一样的徐紫川,她真想立刻将这个人抱紧。 但她捨不得弄醒徐紫川。 她也是曾受过刀剑伤的人,她知道在伤口隐隐作痛的时候,想要睡着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紫川,你就安心睡吧,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守着你。 卫泱心里默念着,便伏到了床边。 她小心翼翼的握住徐紫川露在被子外边的手,她能清晰的感觉到从徐紫川手心传来的让人心安的温热。 卫泱想要紧紧握住徐紫川的手,却怕把人弄醒。 她就只能用双手轻轻地捧着徐紫川的手,看着这个人,感受着这个人的温度,然后无声流泪。 「泱……卫泱……」 耳边忽然传来徐紫川的轻吟声。 卫泱勐地抬头望向徐紫川,见原本还双眼紧闭的徐紫川已经睁开了眼。 此刻,他正望着她。 徐紫川的双眼并未因为诸多磨难和伤痛变的浑浊黯淡,他目光依旧明亮璀璨,恍若星辰,宛如大海。 「紫…紫川,你回来了。」 徐紫川抬手,轻抚卫泱的脸颊,虽然无力,但更显温柔,「对不起,我回来迟了。」 卫泱紧紧握住徐紫川的手,使劲儿的摇了摇头,「不迟不迟,回来就好。」 徐紫川挪动着想要坐起身来,卫泱见状立马阻止说:「我知道你身上受了极重的刀伤,你不要动,只管乖乖躺着,仔细伤口裂开。」 徐紫川听了卫泱的话,没再试着坐起来,他望着卫泱,一脸的担忧,「我听宁兄说,你左肩也受了刀伤,还伤的不轻。」 「宁棠既与你说了我左肩受伤的事,应该也与你说了我受伤的前因,还有过程吧。」 「是,我知道那伤是你自己动手砍的。」 「紫川,你怪我吗?」 「卫泱,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我都不希望你为解决某个问题而自残身体。但我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姑娘,你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有道理的。我知道你是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砍伤自己的左肩。我心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 「紫川,听你这么说我真高兴,你真好。」卫泱说着,猫儿似的用脸颊蹭了蹭徐紫川的手背。 「卫泱,无论如何,下不为例。」 「嗯,我明白。」卫泱立刻点头应下,「我肩上的伤只能算是小伤,可你身上的伤……」 「都只是些皮外伤而已,不打紧。」 「可我听宁棠说,你口中的皮外伤,口子又长又深。」 「卫泱你放心,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最多一个月,我便能下床行动自如了。」 「伤要精心慢养,我不许你着急,在伤口完全癒合之前,你都要卧床静养。」 徐紫川微微点头,「我都听你的。」 「既然你说都听我的,那回头我就去拟几个药膳方子来,你每日都要依着我写的药膳多吃些饭。我瞧你比之前瘦多了,脸色也很苍白,我可得好生为你补补身子。」 「要说瘦,你也瘦了好些,你若真要拟药膳方子,也得为你自己拟上几个。」 「嗯,咱们一起吃药膳,一起好生将养身子。只有把身子养好了,才有力气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卫泱。」徐紫川忽然反手握紧了卫泱的手。 「怎么?」 「我真没想到,在我离开的这段日子里,竟然发生了那么多事。」 「宁棠都跟你说了?」 「宁兄顾及我身上有伤,不愿让我太伤神,有些事说的并不是太详细。」 「宁棠做的很对,你眼下有伤在身,首要任务就是安心养伤,那些伤神的事情你不必多听,更不必多想。待你的身子好些以后,我会将你想知道的事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你。」 徐紫川听了这话,满眼歉意的对卫泱说:「卫泱,对不起,在你最绝望无助的时候,我没能陪在你身边,还让你以为我已经死了。还有,我没能从火场中将贵妃和霖儿救出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徐紫川,你要是再跟我说对不起,我就要生气了。你我之间,何须说如此生分的话?」卫泱回望着徐紫川,眼中没有怒意,只有满满的柔情,「你没能在我无助的时候陪在我身边,那也是逼不得已,你没能在第一时间向我传达你还活着的消息,也是情有可原。至于悦萩表姐和霖儿的事就更不能怪你,我知道为救他们母子你已经拼尽了全力,还险些赔上自己的性命。紫川,你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无论往后发生什么事,咱们只要还活着,就永远都不分开。」 「好,我答应你,都答应你。」 卫泱的眼眶又红了,但她脸上却扬着淡笑,那是看起来很幸福的淡笑。 「紫川,我真想抱抱你,却把压着你前胸上的伤口。」 徐紫川闻言,一把就将卫泱拉进了怀里。 卫泱生怕会弄疼徐紫川,她不敢乱动,只管乖乖的靠在徐紫川怀里,任徐紫川拥着。 此时此刻,卫泱忽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 无论未来的路有多坎坷多艰辛,卫泱都坚定的认为,只要有紫川陪在她身边,她便能勇往直前。 …… 宁棠端着碗汤药站在门口,犹豫了好久也没进去。 他实在不愿扰了久别重逢,正浓情蜜意的卫泱与徐紫川,可是碗中的汤药正在一点一点的变凉。 宁棠与卫泱学过几天医术,自己私下里也看过几本医书,他知道汤药基本上都要趁热喝,药若凉了药效便会大打折扣。 药凉了本可以再煎碗新的来,但宁棠却怕耽误了徐紫川喝药的时辰,如此也就耽误了徐紫川伤愈的进程。 宁棠思来想去,还是端着汤药进了屋。 一进屋,宁棠并未听见卫泱和徐紫川说话的声音。 难不成小泱和徐兄正处在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气氛中? 宁棠不解,便端着汤药一路进了里屋。 第八百八十二章愿修得圆满 宁棠原本已经准备好,进去里屋以后,一定要好好调笑卫泱与徐紫川一番。 可他一进里屋看到的并不是两人四目相对,含情脉脉的场面。 就只见卫泱伏在床前,应是睡着了。 而徐紫川则轻轻握着卫泱的手,默默望着卫泱,就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这画面是那样的和谐美好,让人很不忍上前破坏。 徐紫川听见脚步声,立刻抬头望去。 宁棠将手中端着的药碗沖徐紫川举了举,便脚步轻缓的来到床前,生怕吵醒了卫泱。 见卫泱双目轻阖,隐有鼾声从口鼻传出,看样子似乎睡的很熟。 「小丫头昨夜一定又没睡好。」宁棠小声与徐紫川说,「徐兄不知,自从小泱以为你已经死了以后,就没睡过一天好觉,最久的一次她一连三天都没合眼。我是真怕这傻丫头会自己把自己给折磨死。好在徐兄回来了,小泱也就跟着活过来了。瞧她,连这样都能睡着,可见在徐兄身边她有多安心。」 徐紫川望着伏在床边熟睡的卫泱,眼中泛着些许淡淡的忧色,「我不该让卫泱太依赖我的。」 「徐兄说什么煳涂话,难不成你还想再离开小泱一回?徐兄,从今往后你要做的就是守着小泱,护着小泱,一生一世都不要离弃她。」 「这样好的她,我怎么捨得离弃。」徐紫川说着,情不自禁的摸了摸卫泱的头,接着他又抬眼望向宁棠,「方才卫泱都与我说了,说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宁兄为她做了很多事。幸亏有宁兄在,幸亏有你陪着卫泱,才有今日我与她的重逢。可我心下觉得,我兴许不该回来,我应该销声匿迹,成全了卫泱和宁兄才对。」 「徐兄不是伤在右臂和前胸吗?难道脑袋也在打斗中撞坏了不成?我从前认识的徐紫川,可是绝对不会将小泱拱手让给任何人的。」宁棠对徐紫川说,口气有些急却很真诚,「徐兄,我承认我打小就爱慕小泱,但我知道,小泱从来就只把我当是表兄和知己。我不妨老实告诉徐兄,小泱对我但凡有那么一点儿男女之情,但凡在你我之间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摇摆,我也不会把小泱让给你,我一定会把她抢过来。只可惜小泱心里自始至终就只有徐兄你一个人……徐兄,我不敢自诩君子,却绝非横刀夺爱的小人。我知道你与小泱是两情相悦,两情相悦的人就该在一起,我是诚心希望你与小泱能修得圆满。」 宁棠的话让徐紫川很是动容,「宁兄放心,我与卫泱终会如你所愿,修得圆满。还有,纵使将来卫泱真的在你我之间产生摇摆,我也不会把她让给你。她是我的,我会疼她护她一生一世。」 对于徐紫川的这个态度,宁棠很是满意,「这才是我认识的徐紫川。」 …… 徐紫川和宁棠本来都想让卫泱多睡儿,因此,宁棠扶徐紫川起来喝药的动作很轻,但卫泱还是被这动静给弄醒了。 「我怎么睡着了?」卫泱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脸迷煳的说。 「小泱,你累了,去那边的软榻上躺着再睡会儿吧。」宁棠与卫泱说。 才与徐紫川重逢,卫泱哪里捨得将相聚的时光都浪费在补觉上,「我睡好了,已经不觉得困了。宁棠,你端的这是紫川得喝的药?」 宁棠点头,「怎么,你要亲手餵徐兄喝吗?」 「不必,我自己来就好。」徐紫川说。 而与此同时,卫泱却应了宁棠一声「好呀」。 宁棠一笑,没听徐紫川的话,只管将药碗递到了卫泱手上。 卫泱接过药碗,一脸正经的对徐紫川说:「你右臂伤的重,眼下哪里抬的起来。你左边的手臂虽然没受伤,但眼下你的身子太虚弱,单手怎么端的稳药碗,你就乖乖的让我餵你喝药吧。」 「端碗药的力气我还是有的。」徐紫川应道。 「徐兄就让小泱餵你吧,你不必在意我,我才不嫉妒呢。」宁棠在一旁起闹说。 卫泱听了这话,沖宁棠一笑,「我怎么觉着某人有些不老实,说了一句口是心非的话呢?」 「所以,我还是自己喝药吧。」 卫泱听了徐紫川的话,也没再坚持要亲手餵徐紫川喝药,便将手上的药碗小心的递到了徐紫川的左手上。 「眼下正值盛夏时节,虽然雨水多,却还是闷热。你一定要小心,不要总捂着身上的伤口,仔细天太热再捂出炎症来。」卫泱柔声嘱咐徐紫川。 「你别总说我,你也要多多留神你左肩上的伤。我都听宁兄说了,说你左肩自受伤以后,伤情时有反覆,一直都没好全。昨日你又淋了雨,既要当心风寒,也要防范炎症。」徐紫川又反过来叮嘱了卫泱好几句。 卫泱莞尔,「你放心,我的肩伤真无大碍。我可是你一手教出来的徒弟,你还不信我的医术?」 「说到医术,宁兄真乃百年难遇的学医奇才,竟然只一遍就记住了那么复杂的药房和药的煎法。」徐紫川一脸赞赏的望着宁棠说。 卫泱点头,「我承认,在学医这方面,宁棠比我这个天才还多些天赋。宁棠,你有没有想过,就此弃武从医算了。」 能得到徐紫川和卫泱如此夸奖,宁棠心里自然得意。 不过弃武从医……还是算了吧。 「有你们两位神医悬壶济世就够了,我还是继续做我的威虏将军保家卫国。不过,稍稍学一些医治刀伤剑伤的方法,再背几个有镇痛止血作用的药方还是有必要的。」 「你说要学的这些东西,在京都城里可用不着。」卫泱若有所觉,忍不住问宁棠,「宁棠,你该不会是打算回北关去吧?」 宁棠一怔,旋即笑道:「方才明明是在说你与徐兄的伤,怎么忽然就扯到我身上来了。咱们先不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只问你,你今日要不要留在府上住下陪着徐兄。你若真要住下,那我立刻就命人将西屋收拾收拾。」 才与徐紫川重逢,卫泱心里自然一千个一万个不愿与徐紫川分开。 但宫里还有很多人需要她管顾,许多事需要她料理。 「我与紫川说好了,我不留在府上,我得回宫去。」 「是啊,这种时候你不好不在宫里坐镇。」宁棠应道,「你何时回去,我送你。」 「我就回去,不过你不必亲自送我。在京都城内,没有人敢对我不利。纵使有,有赵兴护着,也没人伤得了我。倒是你们……」 宁棠闻言,一脸淡然的说:「小泱,眼下我爹虽被太后禁足,但我爹还是安国公,这里也还是安国公府,就连太后也不敢公然派人到安国公府寻晦气。小泱,你尽管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帮你守着徐兄,不会让任何人对徐兄不利。」 第八百八十三章天下至理 就如宁棠所言,眼下宁琛虽被软禁府中,但往日的声威还在。 前朝只有敢冒着大不韪替宁琛说情的,却没有敢在宁琛落难之时落井下石,上来踩一脚的。 有宁琛、宁棠父子来庇护和照料徐紫川,卫泱心里没什么不放心的。 「回宫以后,我会去见太后一面,把该说的话都与她说清楚。」 「你尽量心平气和些。」 徐紫川与宁棠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了这句话,纵使亲兄弟也未必有如此默契。 卫泱莞尔,「你俩还真像是一家子。」 而徐紫川和宁棠两个却没心思与卫泱玩笑,他俩比谁都了解,卫泱与太后只要一打照面,结果八成是不欢而散,还有两成是大吵一架。 倘若有人在一旁劝和着还好,叫卫泱独自一人去见太后,他俩着实不太放心。 在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徐紫川便望着卫泱,一脸严肃认真的说:「卫泱,你是郎中,应该懂得大怒伤肝的道理。因这种缘故引起的脏器损伤,可不是多吃几副药就能补回来的。」 「对,徐兄此言甚是有理。」宁棠连忙在一旁应和说,「小泱,你一定得听徐兄的,记住大怒伤肝四个字,千万不要轻易动肝火。」 怎么,她在紫川和宁棠眼中竟是个性情狂躁犹如爆竹似的人吗? 见徐紫川和宁棠两个都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卫泱立马信誓旦旦的保证,「你俩的意思我明白,我保证尽量的不与太后起争执。」 徐紫川和宁棠都很了解卫泱的脾气,小丫头说话算话,只要是卫泱许诺的事,就一定会尽力做到。 卫泱说不与太后争执,若不是太后太咄咄逼人,两人一定吵不起来。 原本还满怀担忧的两人,心里多少都松了一口气。 「宫里事多,我今儿就先回去了,明儿我再过来。」卫泱与徐紫川和宁棠说,她望着徐紫川,满眼的恋恋不捨。 可知她有多想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只任性的顺着自己的心意,留在徐紫川的身边寸步不离。 「今日的药?」徐紫川问卫泱。 「要不在府上喝了再走?」宁棠立马接着徐紫川的话茬问了卫泱一句。 「药我回宫自己煎就好,你俩不必挂心,我大约明日午后会过来。」卫泱应道。 「天气这么热,你何必在午后最热的时候出行,就不怕中了暑气。你若是不得闲,就不要宫里宫外的来回奔波了。」徐紫川关怀说。 卫泱听了这话,略显委屈的说:「我就是想来。」 「小泱,我安国公府可是徐兄的娘家。怎么,你还怕徐兄在自己娘家受到怠慢?」宁棠问。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卫泱微微噘着嘴,瞅瞅徐紫川,又瞧瞧宁棠,「你俩就让我来吧。」 徐紫川和宁棠都属于性情刚毅,天不怕地不怕的那种人,却都抵不过卫泱一句撒娇。 两人又十分默契的点了点头,表示卫泱明日随便什么时候过来都可以。 …… 从安国公府回宫以后,卫泱按照计划,直接前往外书房见樊太后。 樊太后神通广大,耳目众多,自然已经得知徐紫川还活着的消息,也知道人眼下正在安国公府上,由宁琛和宁棠父子庇护着。 在听说徐紫川确实还活着的消息以后,樊太后的心情有些复杂。 一想到徐紫川是忠勇侯的独孙,贵妃楚怀遥的亲侄儿,她就恨不能将徐紫川千刀万剐才痛快。 但一想徐紫川是卫泱的心上人,是卫泱当命一样珍视的男人,樊太后倒有些庆幸徐紫川还活着,或者说死而復生才更贴切些。 「太后,长公主在外求见。」梁来喜匆匆进殿向樊太后回禀说,堂堂摄政太后身边的大太监,竟是一脸的怂相。 泱儿那孩子真是来「求见」她的?樊太后苦笑,那孩子分明就是来者不善。 自打得知徐紫川还活着的消息以后,樊太后就料到卫泱一定会为此事来见她一面。 既然早有预料,就谈不上意外。 樊太后很平静的与梁来喜说:「叫人进来吧。」 卫泱一进殿站定,就开门见山的对樊太后说:「太后应该知道,我是为徐紫川的事而来。」 樊太后用十分威严的目光盯视着卫泱,口气略冷淡的说:「哀家既是你的母后,又是大夏的摄政太后,你见了哀家以后,难道不该恭恭敬敬的给哀家行个礼,问个安吗?」 「太后是我的生母,也是大夏的摄政太后,但无论是母亲还是太后,您都做的很失败,既如此,我又凭什么待您恭敬。」 只一句话,卫泱就成功的把樊太后给激怒了。 樊太后的神情明显不似之前那般平静,「哀家承认,哀家并不是个好母亲,但哀家绝对是个杰出的摄政太后,大夏如今能够国力强盛,百姓安居乐业,这全是哀家的功劳。」 「大夏如今能国力强盛,百姓安居乐业,是大夏几代君王励精图治,共同的功劳。太后怎么能恬不知耻的将这些功劳全部归在自己身上?不说远了,只说先帝,说我父皇在世时,不仅举国的百姓们拥戴我父皇,朝臣们也无一不敬服,那才是真正的万民归心,天下归心。而太后您呢,您放眼看去,不必放眼天下,也不必放眼整个大夏,只看您的近畔就有多少人憎恨着您,反对着您。如此这般,您还敢说您是一个杰出的摄政太后,成功的统治者吗?」 樊太后并未因卫泱的话乱了方寸,任卫泱说的话再有道理,在她这儿也是没有道理。 因为在樊太后心里,她的意志就是天下至理。 只要与她的意见看法向左,那就是谬论。 「不错,前朝是有不少人明里暗里的反对哀家,但这并不是因为哀家在对朝政大事的决断上有什么错漏,仅仅是因为哀家是个女人。那些迂腐又悲哀的男人们无法接受被哀家一个女人统治驱使,所以他们才反对哀家。这不是哀家的错,是那些可悲的男人的错。」 「是啊,那些人之所以会反对太后,兴许有太后是女人这一个原因,但这却不是他们反对太后的全部理由。」卫泱望着樊太后,眸色深沉,「他们反对太后的理由还有您并非一个英明仁慈的统治者,您行事的手段太过阴狠毒辣。您自己说,自从您成为摄政太后以后,在前朝您究竟杀过多少人?」 第八百八十四章令人满意的条件 面对卫泱的质问,樊太后十分理直气壮的回答说:「哀家纵使杀人,也是斩奸除恶,奸佞不除,何以安邦治天下。」 卫泱冷笑,有些时候她是真佩服太后,怎么就能这样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太后敢说您杀的朝臣都是奸佞小人?前文渊阁大学士贺兰煜是奸佞?三朝元老丁阁老也是奸佞?他们可都是世人眼中的君子,是国之栋樑。他们不过是不肯随波逐流,他们不过是违逆了您的心意,您就对他们起了杀心害的他们家破人亡。这是一个贤明的统治者该有的行为吗?前朝不是您的后花园,朝臣们也不是随你摆布的太监宫女,您连这点觉悟都没有,还说自己是个杰出的统治者,您难道就不觉得脸红吗?」 「卫泱!」樊太后的火气上来了,说话的嗓门也跟着大了起来,「哀家是摄政太后,是大夏真正的统治者,哀家说谁有罪,谁该死,谁就得死。贺兰煜和丁从礼胆敢违拗哀家的心意,他们就是错,就是有罪,哀家杀了他们也是他们咎由自取,哀家没错。」 卫泱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她怎么会试图去与一个完全不讲道理,与一个彻头彻尾的自我主义者沟通。 卫泱想着,忍不住嘲讽樊太后一句,「只要是人就都会犯错,而您樊太后不是人,所以您从来就不会犯错。」 卫泱此言一出,无疑于火上浇油。 「身为哀家的女儿,你不觉得你应该站在哀家这边,心向哀家,维护哀家。你为何要一直为那些反叛哀家,下场悽惨的奸佞说话?」 「一个人嚮往光明,不愿与恶人同流合污还需要理由吗?」卫泱反问樊太后一句。 在卫泱眼中,她是大奸大恶之人,是与光明相悖的黑暗? 樊太后冷冷望着卫泱,本想责备卫泱几句,可话都到了嘴边竟说不出口了。 母女二人沉默着,对峙着,气氛并未因为安静而有哪怕一丝的缓和。 卫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没工夫杵在这儿与樊太后浪费时间。 于是,卫泱便率先打破了沉默,「太后应该已经听说了,听说徐紫川还活着,也听说他如今身在安国公府。太后也应该能猜到我想与您说什么,我想请那您不要做出任何伤害徐紫川的事。」 「徐紫川,不,应该叫他楚湉才对。他竟然真的还活着,可真是命大。」 听了樊太后的话,卫泱忍不住皱了皱眉,她是真听不惯太后直唿徐紫川的名字。 她觉得,徐紫川的名字从太后口中说出来,都是对徐紫川这个人的亵渎。 既然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卫泱一秒都不愿在这儿多待。 她没有再理会樊太后,转身就要离开。 卫泱傲慢的态度让樊太后极其不悦,她冲着卫泱的后背朗声说:「楚湉是忠勇侯府的人,是罪臣之后,很多年前他就该死了。纵使哀家答应你不杀他,一旦他的真实身份暴露,不知有多少人排着队要他死。」 卫泱回身,「只要太后没对紫川起杀心,谁敢违拗您的心意对紫川不利?」 「倘若哀家说,哀家一定要让那个楚湉死呢?」 「太后不会杀紫川,您还会极力的保全紫川。」卫泱口气笃定的讲。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凭我手中有两个人,一个是会下毒的宫女,一个是会拿刀的刺客。」 樊太后闻言,神情从容,完全没有受到卫泱的威胁,「纵使人在你手上又如何,这两个人即便是死,也绝对不会出卖哀家。」 「太后,您都活了大半辈子,难道还不明白『事无绝对』这个道理吗?是,那个宫女和那个刺客是誓死效忠太后,不敢出卖太后,可我若叫他们两个生不如死呢?」卫泱望着樊太后说,眸色晦暗的如同外间阴霾的天空,「即便这两个人是硬骨头,他们硬得了一日两日,硬得了十日八日,半个月,一个月以后,太后您说他们会不会吐口把什么都招了呢?」 人终究是血肉之躯,在连日的酷刑拷打之下,在精神崩溃以后,该说的不该说的只怕都会一气儿吐出来。 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樊太后相信,卫泱绝对有办法彻底撬开那两个人的嘴,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可纵使如此,樊太后也并不觉得慌张。 「动用酷刑,屈打成招逼问出来的话,你认为众人会信吗?」 「不必谁相信,只要内宫、前朝、还有坊间有太后派人谋害慎王的女人和子嗣不成,却误伤了自己亲女儿这种传言流传开来,那就够了。」 「你以为哀家会怕区区流言?」 「怕不怕太后自己心里清楚。」卫泱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我开出的这个条件,兴许不足以让太后答应我之前提出的交易。您放心,我会开出一个让您满意的条件,让您心甘情愿的帮我庇护徐紫川。」 话毕,卫泱没有再做停留,便转身飘然离去。 梁来喜原以为灵枢长公主一走,太后这边只怕又要大发雷霆,拿他们这些奴才出气。 谁知长公主前脚刚走,太后后脚就笑了。 尽管这笑容叫人觉得有些不寒而慄,但人的确是笑了。 「梁来喜。」 听太后唤他,梁来喜忙不迭的上前一步,「太后吩咐。」 「你觉不觉着数日不见,泱儿那孩子似乎又有所长进。你猜,她会给哀家开出怎样的条件,那孩子究竟想要做什么?」 得此一问,梁来喜心里郁闷的很。 太后与长公主您们都是神人,神人的心思,岂是我等凡人能猜透的。 樊太后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指望梁来喜能给她一个像样的回答。 但她真的有些期待,期待卫泱接下来会做什么。 …… 卫泱心里惦记着贺兰心的安危,一从外书房出来,便急着赶回福熙宫探望。 眼下卫湘每日都要前往昭阳殿哭临,贺兰心见天一个人待着。 人一清闲下来,就爱胡思乱想,贺兰心本就是个心细敏感之人,如今又有孕在身,加之最近宫中的确发生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变故,贺兰心既惊惧害怕,又郁闷自责,本就不太稳当的胎气就更加不稳了。 在替贺兰心诊过脉,又依着贺兰心的身体情况,重新给贺兰心开了一张安胎药方之后,卫泱少不了要安抚贺兰心几句。 劝她凡事都要想开些,还劝贺兰心不要再为她的肩伤自责。 第八百八十五章尽快做个了结 卫泱一边安慰贺兰心,也一边在心里安慰说服自己。 虽然贺兰心已近在福熙宫住了一阵子,可每回见到贺兰心,卫泱的心情还是多少有些矛盾。 毕竟,贺兰心是最罪大恶极的慎王的女人,贺兰心肚子里怀着的是慎王的骨肉。 平日里与贺兰心相见说话,卫泱并不会觉得太不适。 但眼下,在卫渲刚刚离世的这个当口上,卫泱实在没办法太旁若无事的面对贺兰心。 因为只要一看到贺兰心,她就会忍不住想起慎王。 卫泱几乎可以肯定,下慢性毒药毒害卫渲这件事,慎王八成有份。 慎王罪孽深重,早就该死了。 然而眼下,卫渲已逝,慎王却还活着,这让卫泱觉得很不公平。 而事实上,慎王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却都是因为她。 因为她之前曾许诺过慎王,会让慎王看到他的生母楚贵妃和外祖父忠勇侯沉冤得雪以后,再让他去死。 卫泱真的很想让有份害死卫渲的慎王立刻下地狱,但她是个重诺之人,绝对不会做出尔反尔的事。 因此,想让慎王快些遭到报应,她便要尽快想到办法,为楚贵妃和忠勇侯翻案。 而为楚贵妃和忠勇侯翻案,也是徐紫川的夙愿。 卫泱暗下决心,她一定要将此事尽快做个了结。 …… 在探望过贺兰心以后,卫泱便急着回屋沐浴更衣。 她预备梳洗完毕之后,立刻去趟颐安宫瞧瞧卫霄,不想却被肩伤耽误了一些工夫。 因她左肩上的伤口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反覆被撕裂了好几回,且伤口还沾过雨水,加之近来天气有些闷热,卫泱在沐浴的时候发现,她肩上的伤口似乎有些红肿发炎。 卫泱是个郎中,自然晓得一旦她肩上的伤口真的发炎,是多么严重可怕的事。 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得了炎症就等于躺进了棺材。 卫泱不敢怠慢,在沐浴完毕之后,她亲手为自己处理了一遍伤口,又上了厚厚一层药,才小心包扎起来。 这还不算完,卫泱又找来几粒清热解毒的药丸服下,如此才算放心。 一番折腾下来,卫泱到颐安宫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卫泱到时,翟清正在给卫霄张罗晚膳。 见卫泱来了,翟清只道来的早不如来的巧,邀卫泱一同用膳。 卫泱已经一整天没正经吃上一口饭了,这会儿是真有些饿了,便没拒绝翟清的好意。 眼下正值国丧期间,在卫渲入皇陵安葬之前,宫里上到太后下到粗使宫人,一律都只能吃素。 卫泱平日里是无肉不欢,但今日她真是饿坏了,就着几碟清淡的素菜,硬是吃了整整两碗冒尖的米饭。 见近来一直都精神萎靡的卫泱,今日明显精神振奋了许多,翟清深感欣慰。 待到卫泱吃好,把碗筷都放下以后,翟清才问:「长公主今儿见着徐郎中了?」 翟清是太后心尖上的人,这宫里没有事能瞒得过太后,也就没有事能瞒得过翟清。 翟清知道徐紫川还活着,又知道她今日出宫是去见徐紫川,卫泱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 不过,卫泱并不愿与翟清多谈论徐紫川。 面对翟清的提问,卫泱并未出言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她今儿是见到了徐紫川没错。 一听到徐紫川的名字,正埋头乖乖巧巧吃饭的卫霄立马停了口。 卫霄赶忙咽下口中的饭菜,小人儿一脸惊疑的问卫泱,「姑母,姑丈不是已经过世了吗?姑母怎么会……」 「霄儿,你姑丈没有死,他还活着。」 「真的?」卫霄闻言,欢喜的快要从凳子上蹦起来,「姑母没骗我?姑丈他真的还活着?」 「姑母怎么会拿这种事来骗霄儿,你姑丈的确还活着,姑母今日出宫一趟,就是去与你姑丈相见的。」 「侄儿也能去见姑丈吗?侄儿想见姑丈!」卫霄扯住卫泱的衣袖,难得的沖卫泱撒一回娇。 卫泱满眼疼惜的握住卫霄的小手,「姑丈也可想见霄儿了,可是眼下姑丈身上受了一些伤,需要卧床静养,恐怕不能那么快进宫见霄儿。不过姑母向霄儿保证,只要姑丈的身子一好,姑母立刻就带姑丈进宫见霄儿。」 「姑丈受伤了?」原本还一脸欢喜的卫霄立刻就敛了笑,「姑母,姑丈怎么会受伤?是谁伤了姑丈?」 卫泱自然不会与卫霄一个尚不满四岁的孩子说些大人都觉得复杂难懂的事。 她只能与卫霄说,徐紫川只是意外受伤。 卫霄对卫泱的话深信不疑,很懂事的与卫泱说:「姑母若再去见姑丈,一定要代侄儿给姑丈捎句话,叫姑丈一定要好生将养身子,早日康復。」 卫泱闻言,低头亲了亲卫霄的额头,「姑丈要是知道霄儿这样惦念关怀他,伤一定会好的更快。」 「姑丈对侄儿恩重如山,姑丈不但尽心尽力的为侄儿医治眼睛,还奋不顾身的从大火中救出侄儿,侄儿心里很感激很敬重姑丈。待来日侄儿长大成人以后,一定会像孝顺自己的父皇与母妃一般尽心孝顺姑母和姑丈。」 听了卫霄的话,卫泱什么都没说,只是搂着卫霄亲了又亲。 在她心里,霄儿就跟她亲生的孩子没区别。 见卫泱与卫霄姑侄情深,翟清觉得欣慰的同时,心里也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卫霄一口一声姑丈的称唿徐紫川,叫翟清听了觉得很不舒服。 长公主与那位徐郎中终究还没成亲呢,霄殿下何必那么急着就喊人家姑丈。 徐郎中明明已经死在了景和宫的大火中,已死之人怎么还能回来! 徐郎中从前只是个神医而已,如今俨然是要成神人了。 翟清并不傻,他心里一直都很清楚,对卫泱他是没有机会的。 而现如今,在徐郎中回来以后,他就更没机会了。 其实,翟清对卫泱也没什么非分之想。 他只是不愿看他心里的那个人,为别的男人或喜或悲。 而徐紫川就是能够轻易左右卫泱喜悲的存在。 因此,翟清打心底里牴触徐紫川的存在。 徐紫川怎么会没死!他怎么还能回来! 或许,他可以让那位了不起的徐郎中彻底死透了。 第八百八十六章早就是你的人 翟清知道太后一直都有杀徐紫川之心,只是碍于卫泱,这心思一直都有些摇摆。 倘若由他出面怂恿太后杀徐紫川,他相信太后一定会被他说动。 出于私心,翟清真的很希望徐紫川立刻从这世上消失的干干净净。 可一想到之前卫泱误以为徐紫川已死后的那种种表现,他就觉得很不忍心。 他最不愿见到的不就是卫泱痛苦难过的样子吗? 曾几何时,他与卫泱之间的关系无比恶劣,他们是敌人,甚至是仇人。 卫泱千方百计的想要置他于死地,而他也绞尽脑汁的想让卫泱不好过。 他一心想要看到卫泱痛哭流涕的模样,想看卫泱生不如死。 可在与卫泱的缠斗中,他惊讶的发现,卫泱的泪水和痛苦并不能让他感觉愉悦。 他发现卫泱的笑容远比她落泪的样子要好看百倍。 只要卫泱一笑,他就觉得心口某处一片滚烫,不由自主的就想陪着卫泱一起笑。 即便他因为身份不能总在卫泱近畔,可只要能偶尔远远的看卫泱一眼,他都觉得很满足。 想到这儿,翟清不禁望向身边的卫泱。 半晌,他最终做了一个决定。 从今往后,他不会再做让卫泱觉得难过的事。 他不会尽力的去保全徐紫川,却也不会出手戕害徐紫川。 如此而已。 …… 饭毕,卫泱又陪着卫霄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告辞了。 翟清一路将卫泱送到了颐安宫外,他原以为卫泱这是要回福熙宫,却听卫泱吩咐抬撵轿的宫人送她去昭阳殿。 「奔波辛劳了一整天,长公主这会儿应该回福熙宫歇息才是。」 一段日子相处下来,卫泱倒是习惯了与翟清心平气和的交谈,她温声与翟清说:「我想去昭阳殿陪着皇兄,我不想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那里。」 「皇上生前极其疼爱长公主,若知长公主不顾自身安危执意守在灵前,一定会很痛心的。」 「哪就『安危』这么严重了。不错,我是觉着身上有些乏累,但还能忍受。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我有分寸的。」 「可是长公主的脸……」翟清说着,下意识的抬起手来便要抚上卫泱的脸,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到卫泱脸颊的一瞬,他回过神来,察觉自己此刻的举动很是不妥,于是赶紧将手收回来,继续与卫泱说道,「您的脸似乎泛着些潮红,别不是昨日淋雨着了风寒。」 经翟清这么一说,卫泱也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泛着一股潮热,这正是风寒将至的前兆。 不过卫泱并不是太担心,因为之前在福熙宫,她有吃过几粒清热解毒药效显着的药丸。 有这几粒药丸保驾护航,应该能将风寒之症压下去。 「劳你关心,之前在福熙宫我已经服过药了,应该不会发风寒。」 翟清闻言,算是松了口气,只是卫泱的脸色真的不大好看,他虽不是郎中,却也看的出卫泱脸上透着病态。 翟清还是不太放心,便又嘱咐卫泱一句,「请长公主务必保重您自己。」 「我自然会保重自身。」 「那我送长公主去昭阳殿。」 如今,卫泱是习惯了与翟清像寻常人一般,或者说像熟人一般相处,但对于翟清对她这种莫名其妙的过度关心,卫泱还是觉得有些不太适应。 「你不必待我如此殷勤,这会叫我以为,你这是别有所图。」 翟清闻言,不但没有退避的意思,还又往卫泱身边凑近了些。 「长公主忘了,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既如此,我待你殷勤,与你亲近些又有何不妥?」 翟清这句「已经是你的人了」说的特别容易让人误会。 卫泱清楚,翟清所谓是她的人了,是代表翟清愿意背弃太后,在未来,在某些世上帮她对付太后。 她与翟清算是僱主与僱工的关系,或者说算是战时同盟关系,并不是那种奇奇怪怪的关系。 卫泱望着翟清,眼中满是无奈,难道是职业的关系,翟清真的很擅长撩人之道。 不过,她是真不吃翟清这一套。 毕竟,这世上唯一能撩到她的人就只有徐紫川而已。 「话说,我还没答应要用你。」卫泱对翟清说,事实上,他俩之间的确并未正式缔结盟友契约,所谓的战时同盟还不算成立。 翟清还不算她的人,也还不能为她所用。 「在我心里,我早就是你的人了。」这是翟清给卫泱的回答。 又是一句叫人听了会想入非非的话。 卫泱原本想给翟清好气,这会儿却有些做不到了,「你为什么这么想与我结盟?」 「为了自由。」 卫泱觉得,自由这个词在这个时代算是极为新鲜,甚至是从未出现过的词。 自由的观念更是很难被这个时代的人接受。 翟清口口声声说着自由,但卫泱严重怀疑,翟清根本就不了解自由究竟是什么。 或许,在翟清看来,自由就是离开皇宫,逃离他已经不爱的樊太后身边。 卫泱不禁在想,翟清究竟是有多讨厌待在太后身边,才会极力的想要与她这个往日的仇人结盟。 卫泱也不能说翟清薄情寡义,毕竟不爱就是不爱,日日待在一个已经不爱的人身边,还要与这个人假装恩爱,这真是莫大的煎熬。 但说到底,卫泱还是稍微有些同情太后的。 被自己最亲最信最爱之人如此厌恶,来日兴许还会遭遇这个人的背叛,太后真是可怜。 这世上应该没有人会拿可怜这个词来形容樊太后,但此时此刻,卫泱是真心觉得那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樊太后可怜至极。 「你的心意我明白了,容我回去再想想。」 「长公主,我记得我曾与你说过,想要赢那个人心不狠不行。」 「心是要狠,却也要讲究手段。下作的手段,我不屑用。」 「太君子也是赢不了那个人的。」 「是啊,想赢一个疯子,自己首先就得丧心病狂。」卫泱嘆道,「我会再好好考虑。」 翟清点头,「我送长公主去昭阳殿。」 卫泱摆手,「不必,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明面上还是太后的人,你我之间还是该避嫌才好。」 翟清听卫泱说的有理,便没再执意送卫泱去昭阳殿。 他只能眼看着卫泱乘上撵轿,然后站在原地,目送卫泱走远。 第八百八十七章孤儿寡母 卫泱到时,前来昭阳殿哭临的官员们已经陆陆续续的出宫返家。 而明日卯时二刻之前,这些人依然要赶来昭阳殿哭临。 直到卫渲出殡以前,他们日日都要如此。 尽管宫里为每位大人都准备了蒲团,但一连七七四十九天,每天都要在风吹日晒,甚至在雨中跪上七八个时辰,对这些养尊处优惯了的宗亲和大人们无疑是种考验。 卫泱想,等到四十九日以后,还没有病倒的大人能有四分之一就不错了。 另一边,在诸位大人都撤走以后,后宫命妇们也该各回各宫歇着了。 可见卫泱来了,崔婕妤和张荣华等人都没急着离开,而是纷纷上前向卫泱请安,态度极其恭敬。 在崔婕妤和张荣华等人看来,卫泱在这皇宫里本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太后宠爱卫泱尤胜皇上。 卫泱在太后面前说一句话,比皇上说十句都管用。 如今,皇上驾崩,卫泱便真真是毫无争议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崔婕妤和张荣华等人心下想着,只怕来日新君即位,新后入主后宫,也都要看卫泱的脸色。 只要樊太后还是摄政太后,太后就是这宫里真正的万岁,而一人之下的卫泱,便是谁都招惹不起的九千岁。 往后他们这些太婕妤,太荣华们吃肉还是喝汤,也都要看卫泱的意思。 内命妇们为着来日考虑,都对卫泱恭敬且殷勤,可要说其中最为殷勤的一位,当属崔婕妤。 至于崔婕妤为何会对卫泱特别殷勤,她是怕卫泱会因为她与沈识珺沾亲带故,往后会记恨作践她。 崔婕妤并不是很清楚沈识珺被太后送去庵里修行的真正缘故,却知「为国祈福」那些理由都是假的。 当年三长公主卫沁被太后送去庵中修行,虽然也是以「为国祈福」为由,但宫里谁人不知,三长公主是因为得罪了灵枢长公主,太后为替灵枢长公主出气,才将人送去庵中,一关就是四年。 崔婕妤可以肯定,沈识珺绝对是因为得罪了灵枢长公主,才步了三长公主的后尘。 崔婕妤只恨自己竟然会有沈识珺二婶这房亲戚,亲戚一场,好处没沾着不说,只怕还要招连累。 崔婕妤一心想要与沈家人划清界限,表明自己的立场。 奈何她平日里压根就没机会见到卫泱,今日机会难得,她自然要在卫泱面前好好表现。 至于如何表现,崔婕妤知道卫泱一向很喜欢孩子。 卫泱对眼盲的卫霄都关怀备至,若她将她能说会笑的卫瑶奉到卫泱面前,卫泱还不得喜欢死。 就算卫泱因为沈识珺的事对她心存芥蒂,看在卫瑶的面子上,应该也不会太与她计较。 于是,崔婕妤自己没有多话,只管将小卫瑶往前推。 卫瑶是个才将将六岁的孩子,今日顶着大风大雨,随她母妃在昭阳殿前的廊下一跪就是一整天,三餐没用好不说,也未能午睡。 眼下,卫瑶的身子已经乏累到极点,上下眼皮直打架,连站都站不稳了。 见她母妃不但不哄她抱她,还一个劲儿的逼她沖她根本就没见过几面的姑母作揖说吉祥话,卫瑶竟委屈的哭了起来。 崔婕妤本是想借卫瑶讨好卫泱,却不想讨好不成,还惹人嫌弃。 崔婕妤只恨卫瑶不争气,真想狠狠拍打这孩子几下。 奈何眼前这么多人盯着,她实在不好动手。 崔婕妤心下也觉得委屈极了,没忍住也跟着卫瑶一起哭了起来。 瞧着崔婕妤和卫瑶孤儿寡母的也是可怜,卫泱心生怜悯,便好生安抚了崔婕妤几句,并交代崔婕妤说:「哭临辛苦,很多大人都扛不住,更何况是孩子,明日就别叫瑶儿过来了。」 卫泱说着,又望向一旁的张荣华和年纪更小的卫珊,「珊儿明日也不必来了。」 崔婕妤和张荣华闻言,都对卫泱感恩戴德。 在诚心谢过卫泱以后,两人便各自携着女儿告退了。 围在卫泱跟前谄媚讨好的那些人才散尽,卫沁就从后方走上前来。 「前几日听说你身受重伤,还听说你恐怕是活不成了。我原以为你就快死了,不想你的命竟然这么硬,不但活了过来,仿佛比之前还能说会道。」 面对卫沁并无恶意的调笑,卫泱淡然应道:「不好意思叫你失望了,我不但这回不会死,往后我还会长命百岁呢。」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般心肠歹毒之人?枉费我与刘太嫔每日一同拜菩萨烧香,求菩萨保佑你能平安度过此劫。」卫沁撇着嘴,一脸不高兴的说。 「你竟然会为我烧香拜佛求平安?」 「早知道你这么不识好歹,我便该求菩萨把你接走才是。」卫沁恨恨的说。 「倘若我真被菩萨接走,那我岂不是便要成仙成佛了,那你往后烧香拜的可能就是我了。」 卫沁哪里说的过卫泱,脸都急的有些泛红,「总之,你就是个没良心的。」 「别说的我像个负心汉似的。」卫泱说着,往卫沁跟前一凑,十分真诚的望着卫沁说,「无论如何,谢三皇姐你这样担心我。」 卫沁怔住了,卫泱竟然称唿她为三皇姐。 卫泱这丫头有多久没像这样正经的称唿她一声皇姐了。 卫沁心里明明澎湃高兴的紧,却仍要故作姿态。 「谁说我担心你了,我可没有。」 「三长公主是真的很担心灵枢长公主您的安危,早晚两炷香,比嫔妾还勤。」刘太嫔走上前说,话毕还不忘与卫泱一礼,以表恭顺。 卫泱原本打算借刘太嫔的话调笑卫沁几句,却见刘太嫔的脸色有些难看。 「太嫔气色不佳,可有觉得身子哪里不适?」卫泱问。 刘太嫔立刻摇头否认,「劳长公主挂念,嫔妾身子无恙。」 刘太嫔虽口口声声说自己无恙,但身为郎中,卫泱可以肯定刘太嫔有恙。 「太嫔的身子本就不太好,连日前来昭阳殿哭临与太嫔来说实在有些勉强,你若哪日觉得身子不适,便不要过来了。」 「回长公主,嫔妾的身子真的无碍。」 「既身子无碍,便是心里有碍。」卫泱望着刘太嫔,温声问道,「太嫔是在担心漓皇弟的安危吧。」 「没…没有。」刘太嫔嘴上说没有,但此时此刻她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第八百八十八章是孽不是福 「渲皇兄驾崩,举国同哀,漓皇弟身为臣弟,必须得回来为渲皇兄奔丧。」卫泱望着刘太嫔,口气和缓的说,「我知道,刘太嫔很不愿漓皇弟回来搅眼前这趟浑水,但身为父皇的儿子,渲皇兄的亲弟弟,漓皇弟是逃不过的。但我可以向刘太嫔保证,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保全漓皇弟,太嫔可信我?」 「嫔妾哪有不信长公主的道理。」刘太嫔说着,便欲跪地向卫泱叩头,以表感激。 卫泱见状,立刻上前扶了刘太嫔一把,并顺势伏在刘太嫔耳边,小声与刘太嫔说:「我可以保全漓皇弟,却无力保全旁人,到时候太嫔可要节哀。」 刘太嫔并不是个蠢人,尽管卫泱话说的隐晦,但刘太嫔还是听懂了。 长公主的意思是,她娘家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刘太嫔早有预感,觉得她娘家很有可能会因卫漓,被牵扯进眼前复杂混乱的纷争中。 但当这一预感在卫泱这里得到证实,刘太嫔还是悲从心来。 刘太嫔出身贫寒,家里兄弟姊妹一共六人。 刘太嫔家中排行老三,上头有两位兄长,下头则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因为刘太嫔的父亲身患痨病,不能做繁重的营生。 所以养家餬口的重担,便都落到了刘太嫔的娘亲身上。 刘太嫔的娘亲生了一双巧手,在做农活的间隙,会编些竹筐草蓆,待攒多了便到市集上贩卖。 因为价格便宜,手工精緻的缘故,竹筐和草蓆的销路都很好。 但紧凭这点微薄的收入,是养不活一家八口人的。 刘太嫔一家很多时候,穷到只能一日一餐,而这一餐还只能肯粟米窝头。 后来刘太嫔的父亲病情加重,娘亲也因太过操劳而病倒,一家人连稀粥都快喝不上,眼看就要一起饿死。 听闻邻村有户贫苦人家,前年将小儿子送进宫里做了太监,今年家里就盖了新房。 刘太嫔的爹娘一番合计,便狠心决定将刘太嫔的二哥送进宫里做太监。 至于为什么会选择刘太嫔的二哥而不是大哥,那是因为刘太嫔的爹娘还要留长子延续刘家香火。 刘太嫔的二哥自然不愿进宫做太监,可他要是执意不肯,爹娘便要将他四弟或五弟送进宫做太监。 身为一个极疼爱弟弟妹妹们的兄长,也身为一个孝顺的儿子,刘太嫔的二哥只能选择含恨净身,真入宫做了太监。 就为着爹娘狠心送二哥入宫做太监的事,刘太嫔心里一直都很难受。 她是宁肯一家人抱成团饿死,也不愿用二哥牺牲自己换来的银钱苟活下去。 于是,就在刘太嫔二哥入宫做了太监的第二年,刘太嫔便进宫做了宫女。 她并不是嚮往宫里红墙金瓦的富丽堂皇,也并不奢望能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 她仅仅是想陪在她为整个家牺牲了自己,受尽委屈的二哥身边,不叫二哥觉得太苦闷孤单。 刘太嫔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一招得幸于先帝,也没想到自己的出身竟然会被人那样诟病。 她的到来,她所谓的飞上枝头,并未给她二哥带来任何慰藉,反而让她二哥因为自己太监的身份越发觉得羞耻。 每每听到她二哥对她说,是我连累了三妹,刘太嫔心里就难受极了。 她原以为她成为先帝的女人,她原以为她得封美人,会让她二哥倍感荣耀,不想却反而让她二哥因为她受尽了嘲讽与屈辱。 后来,在她顺利诞下卫漓以后,先帝为卫漓的体面考虑,赐她二哥黄金百两,让她二哥出宫返乡。 她原以为有了那百两黄金,她二哥以及家里人便能平安富足的度过余生,不想却…… 其实早在今日之前,刘太嫔就已经反反覆覆的思考过一个问题。 她觉得成为先帝的女人,并为先帝生下一位皇子,并不是她福气,而是她的孽。 倘若当年她没有一朝得幸于先帝,而是规行矩步的在宫中当差,熬到二十五岁出宫。 她的爹娘和兄弟姊妹虽然无法享受黄金百两傍身的阔气,无法享受有个在宫里做娘娘的家人的荣耀,但如今也不会被她与卫漓母子连累,被世人嘲讽羞辱不够,还很有可能会死于非命。 尽管已经有十数年没有见过家中的爹娘和兄弟姊妹了,但血脉相连的亲情,是至死都不会忘的。 想到家中病弱的爹娘,还有受尽委屈的二哥,想到这些人会被她连累至死,刘太嫔悲从心来,忍不住哭了起来。 虽然刘太嫔已经尽量的压抑着自己的哭声,但还是引来一些宫人和尚未走远的命妇们的侧目。 皇上驾崩,董婕妤和张荣华还没哭的这么伤心呢,先帝的一个太嫔何故哭成这副样子? 见刘太嫔哭的这样伤心,卫泱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她觉得她很能理解刘太嫔此刻的心情。 这种要紧之人身陷险境,而自己却无法施予援手的挫败感。 在旁人眼中,她这个长公主兴许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大权的形象。 卫泱承认,她是有些能耐,但有些时候,面对某些事,她也只能干瞪眼却无能为力。 莫说是她,就连太后也不能事事都由着自个的性子为所欲为。 没有谁的人生是一帆风顺,万事皆遂心意的。 事到如今,卫泱也说不好,生而为人究竟是何其有幸,还是如此不幸。 在好生劝慰了刘太嫔几句之后,卫泱便让卫沁将刘太嫔送回静安宫。 望着刘太嫔肩膀还在一颤一颤的萧索背影渐渐走远,卫泱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多想拍着胸脯承诺刘太嫔,她会帮刘太嫔保全其家人,然而她确实没有这个能力。 刘太嫔的家人究竟会不会被迫害至死卫泱说不好,但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受尽屈辱是一定的。 樊太后在不断的制造着血案与悲剧。 而那些樊太后的反对者们也在不遗余力的策划并制造着血案,他们是想用一桩一桩的血案来向世人揭发樊太后的野心。 樊太后想要成为女帝的野心。 卫泱欣赏这些人敢于冒着巨大风险,与樊太后作对的勇气。 但这些人的手段实在有些过于卑鄙和激进了。 想要打败魔鬼,却在这过程中将自己也变成魔鬼,这难道不是有违初衷吗? 卫泱想,她如今不但要筹谋着如何打倒太后,也应该尽管将这些太后的敌对势力控制并归拢到自己的手心里。 第八百八十九章相见不相识 「泱皇妹。」 卫泱回神,正见卫湘从暗处走到了她身前。 「皇姐还没回去?」卫泱望着卫湘,用十分亲热的语气与卫湘说。 「我本想与皇妹说几句话,不想这前前后后竟有这么多人也想与皇妹说话。」卫湘柔声对卫泱说,话里话外并无半分抱怨的意思,只是如实在回答卫泱的问题。 卫泱目光和煦的望着卫湘,「在昭阳殿外顶着风雨跪了一天,皇姐必定累了。皇姐回去以后,记得命人熬一剂浓浓的姜汤喝下,驱驱身上的湿气,莫要着了风寒才好。」 「皇妹不与我一同回福熙宫吗?我瞧皇妹的脸色很不好,像是很累的样子。皇妹身上的伤还未痊癒,不该让自己太过操劳,该休息的时候就得好生休息。」卫湘一脸关怀的与卫泱说。 卫泱回身向正殿的方向望了望,才与卫湘说:「至少今夜,我想留在昭阳殿陪陪渲皇兄。」 卫泱这话,有种让人无法说不的力量。 卫湘轻轻的嘆了口气,「泱皇妹与皇上真真是兄妹情深。」 「夜深了,皇姐快些回去歇着吧,明儿一早还得再来呢。」 卫湘伸手握了握卫泱的手,「皇妹保重。」 卫泱趁势上前一步,贴在卫湘耳边悄声说:「告诉皇姐一个好消息,徐郎中他还活着,我今儿见着他了。」 徐郎中不是在宫变那日被烧死在景和宫了吗?人怎么可能还活着? 可卫泱说她今日已经见过徐郎中了。 卫湘确信,眼前的卫泱很清醒,并不是精神恍惚在说煳涂话。 既如此,徐郎中真的还活着? 「皇妹大喜,这真是太好了!」 卫泱原本已经做好心里准备,被卫湘当是在胡言乱语的心里准备。 不想,卫湘竟然那么轻易的就相信了她的话。 「皇姐不认为我是太想念徐郎中,在说胡话?」 卫湘摇头,「皇妹不是那种意志不坚,会轻易丧失理智的人。」 卫湘对她的评价竟然这么高,这让卫泱觉得很欣慰。 「劳皇姐回去给贺兰姑娘捎句话,告诉贺兰姑娘紫川还活着的事。如此,贺兰姑娘心里就能少一份歉疚,多一份安慰,便能更好的安胎了。」 「皇妹放心,这话我一定带到。」 卫泱回握了卫湘的手,「皇姐慢走。」 卫湘也没再多言,便转身告辞离去。 在目送卫湘走远以后,卫泱才收回目光。 而就在她转身预备走进正殿的时候,她忽然觉得一阵眩晕,好在这种晕眩的感觉稍纵即逝。 卫泱觉得她是有些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但今夜是卫渲离世的第一夜,她无论如何都要陪在卫渲的身边。 卫泱想着徐紫川,想着宁棠,想着她的姨丈和两位舅舅。 想着那些在她心里极要紧的人,身上瞬间就充满了力量,原本那点儿不适很快就得到了缓解。 卫泱刚抬脚迈进正殿,就见卫澜迎在门口。 没等卫泱开口说什么,卫澜就先开口问卫泱:「方才在殿外与泱皇妹说话的人是湘皇姐?」 卫泱点头,「那人是湘皇姐没错。湘皇姐生的很美吧,很像当年的楚贵妃吧?」 卫澜闻言,当即面露异色,他眼中有惊讶,有惶惑,还有深深的不安。 他下意识的四下环顾了一番,确认殿内就只有他们兄妹以后,那复杂的神情才稍有缓和。 要知道,楚贵妃甚至连「楚」这个姓氏,都是皇宫里的大禁忌。 自从楚贵妃连同其父忠勇侯谋逆一案发生以后,在宫里只要有人胆敢公然议论楚贵妃,无论是总管太监,还是寻常的粗使太监,无论是颇有背景的女官,还是出身贫寒的小宫女,一律杖杀。 听闻先帝有一位美人,一不小心犯了忌讳,在一次宴饮上提了楚贵妃一嘴。 宴席散后,那位美人就不见了,自那以后就再没人在宫里见过那位美人。 卫澜想,在这皇宫里,在太后的专制统治之下,唯有卫泱能面不改色的提起楚贵妃了。 见卫澜不言,卫泱又接着说:「我记得澜皇兄与湘皇姐应该是同岁,湘皇姐比澜皇兄要略大上几个月。当年楚贵妃横死以后,湘皇姐就被太后关到了梅棠宫,那一年澜皇兄和湘皇姐才将将六岁,都还只是孩子。如今十多年过去,女大十八变,澜皇兄认不出湘皇姐也是正常。」 「不瞒皇妹,其实在那件事发生之前,我也很少与湘皇姐玩在一起。一年之中,也就在除夕,中秋那几个大的节庆日子,才能与湘皇姐打个照面。」卫澜说,对幼时的卫湘也几乎毫无印象。 「是啊,太后与楚贵妃一向都是面和心不和,咱们两边的孩子自然不会被允许常常凑在一处玩。」 卫泱这一句大实话,又惊的卫澜一身冷汗。 像这种话,全天下恐怕也就卫泱一人敢说了。 「唉,真是可悲啊。」卫泱哀嘆一声,「血脉相连的亲姐弟,亲姐妹,同住在一个皇宫里,却十几年都没机会相见,一朝相见,也是相见不相识,真是好可悲。」 卫澜听了卫泱的话,并不为亲兄妹相见不相识这件事觉得可悲,他却为卫湘觉得可悲。 同时,他又觉得万分庆幸,庆幸一生下他就过世的生母在生前是太后一边的人,倘若他的生母也同楚贵妃一样,是被太后厌弃的人,他哪有可能安然活到如今。 尽管这昭阳殿中只有他们兄妹二人,但卫澜还是不太想再与卫泱谈论有关楚贵妃的事。 毕竟,楚贵妃是皇宫里的禁忌,卫泱说得,他可说不得。 于是,卫澜便强行扯开了话题,「皇妹今日去安国公府当真见到了徐郎中?徐郎中可还安好?」 「紫川身上受了些伤,不过好在没有性命之虞。」卫泱如实与卫澜说,同时也不忘再感谢卫澜一遍,「无论如何,我都要感谢澜皇兄之前收留紫川,庇护紫川,将紫川一路平安的带回京都的恩情。」 面对卫泱如此诚挚的感激,卫澜觉得脸热。 他望着卫泱,一脸惭愧的说:「我当年犯了那样不可饶恕的大错,无论我再做什么,都无法弥补我当年犯下的错事。我不配得到皇妹的感谢。」 「我之前已经与澜皇兄说过了,说我这个人爱憎分明,一码归一码,我是真心感激澜皇兄对紫川的帮助,至于澈皇兄的事……」 第八百九十章不想死有错吗? 「至于澈皇兄的事……我不会宣扬出去。」卫泱对卫澜说。 卫泱的话让卫澜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就好像多年来一直压在他身上的千斤重鼎被搬开了一般。 但他心里对卫泱的亏欠感却没有减轻,反而又加重了几分。 「皇妹放心,我会兑现我之前对皇妹的承诺,待眼前的事了结之后,我会去皇陵为澈皇兄守陵到死。」 「澜皇兄是真心忏悔吗?」卫泱问。 卫澜一怔,「皇妹觉得我不是真心悔过?」 卫泱点头,毫不客气的讲,「澜皇兄说要去为澈皇兄守陵,应该是真有悔过的意思,但澜皇兄敢说你躲去皇陵,不是为了想要逃避什么?」 卫泱的话就如一把以雷霆之势射出的羽箭,不偏不倚正刺中卫澜心上的红心。 卫澜大惊,他原以为他已经掩饰的很好了,不想他的心思还是没能逃过她泱皇妹的法眼。 就如卫泱所言,他之所以决定要去皇陵为因他见死不救而丧命的皇兄卫澈守陵,固然有赎罪忏悔的意思,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想要在皇陵那最与世无争的地方暂避风头,以免站错队结局惨澹。 就目前的局势来看,似乎是樊太后一家独大。而事实上,各方势力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蠢蠢欲动。 这些势力各怀心思与目的,但最终的目的都是将樊太后推下统治者的王座。 卫澜相信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老话。 他相信樊太后不可能永远保持强势。 盛极必衰,樊太后会累也会老。 群起而攻之,樊太后可能招架的住? 但卫澜也相信,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樊太后已经当权十年有余,难道真的会败在这些各自为政,毫无组织的乌合之众手里? 卫澜自问没有什么过人的政治头脑,他能够看清眼前的政治局势,却无法推算出在这场算是旗鼓相当的博弈中,哪方的胜算比较大。 正因为无法做出对自己有利的判断,所以他便没有办法选边站。 但他又不能不选,毕竟墙头草永远都是死的最早的。 他是与世无争的,他不想做大夏的皇帝,不想要这沉重的江山。 无论谁做了大夏皇帝,谁拥有了这万里江山他都无所谓。 这是卫澜心底的声音。 可无论他留在京都,还是去往同州,他都逃不过要选边站的宿命。 他必须要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注,参与进这场争权夺利的赌博。 卫澜怕输,他不愿去赌。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自己置身事外呢? 卫澜想到了皇陵。 倘若他肯抛弃这世间繁华,捨弃这一身的荣华富贵去守皇陵,是不是就能得享安宁,是不是就能保全自己这条性命? 卫澜知道,他这种行为很懦夫很可耻,但他不想死。 不想死难道有错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却不敢去看卫泱的眼,接卫泱的话。 「澜皇兄不说话,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我猜中了?」 卫澜听了这话,依旧没有应声,而是把头埋的更低。 卫泱望着眼前,头重到已经抬不起来的卫澜,幽幽说道:「从前渲皇兄在时,宫里宫外不知有多少人暗骂渲皇兄是懦夫,而我却要反骂这些人瞎了眼。倘若渲皇兄真是懦夫,他敢挑战太后的权威,行逼宫之举吗?他会在失败一次之后,再动心忍性,捲土重来吗?渲皇兄为何隐忍了那么多年,才最终下定决心正面对抗太后?那是因为渲皇兄是这世上最温柔厚道的男子,他是念及与太后的母子之情,才多年隐忍不发。渲皇兄他绝对不是懦夫,他虽败犹荣!而澜皇兄你,却是不折不扣的真懦夫。」 「泱皇妹骂的是。」这是卫澜的回答,他也认为自己真的是个懦夫。 「澜皇兄,你甘心一辈子都做懦夫吗?」卫泱问。 「泱皇妹,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做懦夫,但我没的选择。我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就是躲进皇陵做懦夫,一条就是被逼成为太后的狗。而无论我走哪条路,都会成为被万人唾骂的懦夫。」 「不一样的。」卫泱望着卫澜,一脸认真的说,「倘若澜皇兄选择第一条路,那澜皇兄就是毫无疑问的真懦夫。若澜皇兄选择第二条路……我与澜皇兄说过,我愿意与澜皇兄一同被世人唾骂。但这唾骂只是暂时的,你我兄妹迟早可以为自己正名。」 卫澜迟疑,「泱皇妹真的要那样做?」 「澜皇兄觉得我会在这种事上与你说笑吗?」卫泱反问卫澜一句。 「泱皇妹已有了完备的计划?」 卫泱没有回答卫澜这个问题,她用略带鄙夷的语调与卫澜说:「澜皇兄一心只想着去皇陵避难,有胆量参与我的计划吗?既然澜皇兄不会参与进来,我又何必冒着风险多费唇舌,把我的计划告诉你。」 「泱皇妹,我……」 「澜皇兄不必说了,人各有志,我不会强迫澜皇兄站在我这边,只是有句话我无论如何也要与澜皇兄说。」卫泱望着卫澜,加重了语调,「我想与澜皇兄说的是,眼前或许是澜皇兄这辈子最后一次向世人证明你不是懦夫,也是让你自己活得像个真男人的机会。」 「泱皇妹,我决定我要站在你……」 没等卫澜把话说完,卫泱就沖卫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澜皇兄稍安勿躁,请你不要因为一时的心潮澎湃,一时的热血沖脑就草率的做出决定。这终究是事关生死的大事,澜皇兄还是回去好好想想载做选择吧。」 卫澜听从了卫泱的建议,没有将之前那说到一半的话补完。 事关生死存亡,他是得回去再反覆的权衡思量一番。 「澜皇兄累了一天,身上也该睏乏了,这里有我守着就好,澜皇兄快些回去歇着吧。」卫泱对卫澜说。 「我不走,我留在这里陪泱皇妹。」 「澜皇兄回去吧,我想与渲皇兄单独待一会儿,说说话。」 听卫泱这样说,卫澜也不好强留,便依着卫泱的话,回去歇着了。 卫澜走后,卫泱便来到卫渲灵前,她很自然的在蒲团上盘膝坐下。 殿内安静的很,使得外间的风雨声变的愈发清晰。 在蒲团上静坐歇息了片刻之后,卫泱便与卫渲念叨起今日发生的事。 卫泱神情恬淡,口气家常,好像卫渲并未躺在那副棺椁里,而是就活生生的坐在她面前。 第八百九十一章不治之症 「渲哥哥您知道吗?紫川今儿哭了。我一跟他提起您驾崩的事,他就哭了。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卫泱说,口气平静和软,「紫川说了,待他身上的伤好些,能下地走动了,他便要过来灵前,给您上柱香。」 殿内寂静一片,没有人回应,殿外风雨声更盛。 卫泱顿了顿,又接着说:「听说太后今日刚颁下懿旨,追封悦萩表姐为后。如此,渲哥哥就能与悦萩表姐合葬在一起,渲哥哥就不怕找不到悦萩表姐了。渲哥哥可是亲口与我说过,说悦萩表姐若恨您,不愿见您,您也要使出浑身解数将悦萩表姐追回来。渲哥哥可要说话算话,不能怂啊。还有,除了悦萩表姐以外,霖儿也有追封,太后将霖儿追封为了荣王。我知道在渲哥哥心里,霖儿是唯一的太子人选,是您的继承人,但是在咱们大夏,没有追封哪位皇子为太子的先例,所以只能委屈霖儿做荣王了。」 在说完这段话以后,卫泱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又开口:「对了渲哥哥,今日我去见紫川,紫川还传授给我一套新的针法,那是紫川才琢磨出来的,对治疗霄儿的眼疾大有好处的针法。我明日一早就去给霄儿施针。我想,若一切顺利的话,到年底的时候,霄儿的眼疾就能大好了。纵使那孩子还看不清人的眉眼,应该也能看清人的轮廓。只可惜…可惜渲哥哥您还有悦萩表姐和霖儿都已经不在了,霄儿无法亲眼看到活生生的你们。不过好在还有画像在。只是宫廷画师画的那些画像,像是很像,却缺少神韵。我知道紫川画画的不错,回头等他身子好些,我一定要让他亲手为渲哥哥你们各画一幅画像。其实,我还是有些担心的,担心紫川画技再高,也画不出我渲哥哥的风流俊俏。」 卫泱一直对着前方卫渲的灵柩喋喋不休的说着话,一会儿笑,一会儿却又哭。 「渲哥哥,你才离开一天,我就想你了,我真的好想你……」 …… 雨势在后半夜稍稍减弱了些,待到天将明的时候,雨几乎就停了。 卫澜虽然依着卫泱的话回去歇着了,但他想着卫泱之前与他说的话,回忆着他过去十数年浑浑噩噩的人生,他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天刚蒙蒙亮,卫澜就穿戴整齐的来到昭阳殿,想再找卫泱说说话。 谁知他一走进昭阳殿,就见卫泱歪倒在殿中的一个蒲团上。 他原以为卫泱是太累太睏乏,趴在蒲团上睡着了,便上前预备叫醒卫泱。 可他连唤了几声,卫泱都没有反应,卫澜觉得不对劲儿,立刻将卫泱从蒲团上扶起。 在将人扶起以后,卫澜才发现卫泱的脸上泛着异样的潮红。 他伸手摸了摸卫泱的额头,简直烫的吓人。 卫澜又连忙唤了卫泱几声,卫泱依旧没有反应。 卫澜确定,卫泱这不是睡着了,而是发热昏倒了。 卫澜慌而不乱,一边命人赶紧去找太医来,一边命人立刻将这件事告诉太后。 前去传太医的小太监腿脚很麻利,卫澜刚将卫泱送到昭阳殿的偏殿放下没多久,正在太医院当值的五个太医便全部赶到。 在依次替卫泱诊过以后,五位太医一致认为卫泱是因肩伤感染突发炎症,才会高烧昏迷。 一听说卫泱是患了炎症,卫澜险些没吓晕过去。 卫澜虽然不懂医术,却知炎症是最要命的病之一。 万一卫泱有个好歹……卫澜少见的在人前拿出皇子的威严与架势,他命太医立刻想法子,务必将人救过来。 樊昭闻讯赶到时,太医们正绞尽脑汁的琢磨让卫泱尽快退烧的办法。 先不说长公主这炎症究竟能不能治好,就当这炎症能治好,若不能及时的让长公主退烧,长公主就算醒过来,怕是也会烧成傻子。 望着床上浑身滚烫,昏迷不醒的卫泱,樊太后又急又心疼。 她厉声质问在场众人,「泱儿昨儿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一夜过去人就成这样了!」 谁也不愿在太后怒气冲天的时候去接太后的话茬,但太后问话,必须得有人站出来回答才行。 众人的目光无一例外,都落到了卫澜身上。 卫澜知躲不过,只能上前一步,如实回答说:「昨夜泱皇妹执意要独自留在昭阳殿为皇上守灵,太后知道泱皇妹的脾气,儿臣再三劝阻也是无用,只能由着泱皇妹。今早天不亮,儿臣就去灵堂探望泱皇妹,谁知一进去就见泱皇妹已经晕倒在了蒲团上。」 樊昭听了这话,没好气的沖卫澜说:「纵使泱儿固执,你也不能真放她一个人在那里。」 卫澜闻言,将身子躬的更低,「太后教训的是,都怪儿臣粗心大意,儿臣有罪。」 樊昭也觉得卫泱忽然病倒,是卫澜照看不力的罪过。 但想着之后在某些事上,她还有用得着卫澜的地方,便隐忍着没对卫澜发作。 她抬眼瞥向一旁躬着身,缩着脖子,如同鹌鹑似的那五个太医问:「长公主何时能醒?」 何时能醒?太后是不是太乐观了。 长公主烧成这个样子,究竟能不能醒来还不一定呢。 五位太医心里都是这样想,却没人敢这样回。 他们不但不敢对樊太后说实话,甚至连开口应声的勇气都没有。 见五个太医嗫嚅着,没有一个开口回话,樊太后恼怒至极,「你们是聋了还是哑了,哀家问你们话呢!」 五个太医抖若筛糠,却依旧没有人站出来回话。 「看来,你们是想让哀家把你们变成真聋子,真哑巴!」樊太后用不耐且阴冷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五位太医,「梁来喜,给哀家把……」 「回太后的话。」五位太医中最年长的一位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一步,「长公主患的是因肩伤引起的炎症,太后,炎…炎症是…是不治之症啊。」 「不治之症?你的意思是哀家的泱儿只有躺在这里等死的份儿?」 「微…微臣……」 「梁来喜,把这齣言诅咒长公主的混帐东西给哀家拖下去重打五十杖!」 第八百九十二章吾命休矣 重打五十杖?这绝对是「拖出去杖毙」的委婉说法。 太医如实将灵枢长公主的病情告知太后,却换来太后毫不留情的五十杖,在场众人都觉得这位已经年老的太医实在有些冤枉。 但眼下太后正在气头上,暴躁就如一头护子情切的母兽。 纵使在场众人都在心里替那位老太医喊冤,也没有人敢站出来替老太医求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面如土灰的老太医被两个太监拖出去。 「哀家问你们,长公主的病究竟有没有办法可医?」樊太后冷冷的盯视着跪在地上的余下的那四位太医问,她的神情和声音都很清楚的表明了她的态度,哀家不想听到「不能」或「没有」这种回答。 而跪在地上,卑微到好像要沉到地底的四位太医,却无法给出樊太后想要的答案。 四人并没有胆量也无暇交换眼色,却都默契的低着头一言不发。 樊太后静默了一会儿,给了这四个人她认为足够的思考时间。 然而这四位太医依旧匍匐着身子一动不动,一言也不发,就好像四座石像,或者四个已经死去的人。 既然这四个人那么喜欢装死人,那哀家就让你们变成真正的死人! 「都打死!都给哀家拖出去打死!」 这回,樊太后连重打几杖都没考虑,直接就给出了最终结果。 她要这四个没用的东西去死! 樊太后话一出口,四位太医中的两位便吓得颓然倒地。 而叫人觉得诡异的是,这四位太医没有一人哭求太后开恩饶命。 不过,但凡是了解宫中规矩,或是稍微了解太后性情的人,都不会觉得这四位太医的反应有什么奇怪。 在大夏宫中,樊太后的懿旨比皇上的圣旨更有效力,太后的口谕也是懿旨。 太后一言九鼎,懿旨不容辩驳。 既知求饶也是徒劳,四位濒死的太医怕死,却更怕自己的软弱和挣扎会换来太后更重的惩罚。 毕竟,死法可是有很多种的。 杖毙虽惨,却总好过活生生的看着自己的肉被一片片割下的凌迟。 就在几个太监奉命上前,要将四位太医拖下去的时候,众人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都不可能有人站出来求情的事,竟然真的发生了。 而做出这惊世骇俗之举的人,竟然是一向庸懦的卫澜。 「太后息怒,倘若太后将太医们都赐死,谁来救泱皇妹?」 面对卫澜的求情,樊太后没有发怒,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我大夏可不止这几个太医。」 樊太后瞥了一眼一旁待命的梁来喜,「去,把太医院在职的所有太医都给哀家叫来!」 樊太后一声令下,那些今日并不在太医院当值的太医们,便通通被急招入宫。 太医们从接引太监焦急的神情即可看出,灵枢长公主的病情似乎很危重。 否则,太后也不会如此兴师动众的把他们都找来。 太医们心里又急又紧张,该不会是长公主那个怪病又病发了吧? 若真是如此,他们可没办法治。 长公主那个因毒而起的怪病,也就那位徐神医有办法医治,只可惜那位徐神医已经死了。 可太后会接受他们无能为力的说法吗?只怕太后盛怒之下,会送他们去地下与徐神医切磋医术。 而太医们这种想法,很快就得到了一些证实。 还隔着有些距离,那些太医就发现偏殿外的廊上趴着几个人。 太医们原还纳闷,怎么会有人趴在昭阳殿偏殿外的廊上呢?这些人是谁?他们在做什么? 待走到近处一瞧,这些太医们心中便都瞭然了。 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四人都是他们的熟人,甚至是他们中某些人的师兄弟或老师。 只见四位太医腰部以下已经被打的血肉模煳,分明是受了极重的刑。 刚来的太医稍一思量,便能猜到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还没进殿给灵枢长公主诊上一脉,诸位太医就已经腿软出虚汗,生怕下一个趴在这里的人会是自己。 早就侯在殿外迎接诸位太医的梁来喜,并未给太医们太多惊惧思考的时间,他上前一步,很敷衍的沖太医们揖手一礼,「诸位大人都不是才到太医院当差,您们应该都多少了解一些咱们太后的脾气,太后最讨厌的就是蠢钝无能之人。地上这四位诸位大人也都看到了,其实还有一位同来的崔老大人,不过那位崔老大人却连趴在这里示众的机会都没有了。」 在听了梁来喜的话以后,诸位太医无一例外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太医院最德高望重的老人之一崔太医竟然也对灵枢长公主的病无能为力,不仅如此,还被太后一怒之下给杖杀了……吾命休矣!吾命休矣! 梁来喜想着该交代的话都交代完了,便将眼前这十五位太医五人分做一组,共三组,依次进殿为灵枢长公主瞧病。 在十五位太医轮流为卫泱诊脉过后,樊太后脸上的阴霾不但未有消散的迹象,眉眼间的郁气似乎还更浓重了几分。 这十五位太医虽都各抒己见,将卫泱的病情分析的头头是道,也罗列出不少可行的医治手段,但这十五位太医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保证,在用尽这些方法之后,能保卫泱一命。 在樊昭看来,眼前这十五位太医就是譁众取宠的小丑,是群披了人皮的猴子,根本毫无用处。 樊太后盯视着那些因为紧张,后背早就被汗水浸透的太医说:「哀家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只要救不活长公主,哀家就叫你们和你们的九族一同给长公主陪葬。」 床上卫泱依旧昏迷不醒,完全不知道太后为了她,竟要屠了整个太医院。 忽然,樊太后听到几声很轻的哭声。 樊太后怒火中烧,循声望去,见是卫澜正在掩面低声抽泣。 樊太后恼怒至极,却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像责骂奴才一样责骂卫澜,只冷声问了卫澜一句,「你哭什么?」 卫澜只是悲从心来,就忍不住哭了,他以为他哭的声音很小,却不想还是惊动了樊太后。 「回太后,儿臣后悔,倘若昨夜儿臣有留在泱皇妹身边陪着泱皇妹,泱皇妹此刻就不会躺在这里了。」 樊太后一记白眼抛过去,没好气的说:「你泱皇妹还没死,你要哭丧还早呢。」 卫澜一个激灵,赶紧抹了把泪,连声称是。 樊太后没再理会卫澜,她转向那些吓得连鹌鹑都不如的太医们,厉声喝道:「都给哀家滚出去想办法!」 第八百九十三章天方夜谭 太医们得令,都逃也似的退去了偏殿外,对着之前那四个腰部以下被打的血肉模煳的太医,绞尽脑汁的想着救治长公主的办法。 长公主患的可是因肩伤引起的炎症。 患了炎症还能活?这难道不是天方夜谭? 可要是他们不能想出办法让这天方夜谭成真,那么他们的下场一定不会比地上趴着的四位好。 殿外,太医们顶着死亡威胁,拼了命的在想办法,气氛沉重又绝望。 而殿内的气氛,也一点儿都不比殿外轻松。 樊太后坐在床边,望着床上卫泱无比苍白却又透着异样潮红的脸,心如刀绞。 她抬手摸了摸卫泱的额头,还是烫的吓人。 樊太后的手微微颤抖着,一路从卫泱的额头,沿着眉眼和鼻子抚上了卫泱的脸。 她想,倘若卫泱忽然睁开眼,发现她在触碰自己,一定会嫌恶的将她的手狠狠的拍去一边。 但此刻,任她怎么抚摸卫泱的脸颊,卫泱都毫无反应。 她多希望卫泱能睁开眼睛看看她,哪怕卫泱不愿用正眼看她,哪怕卫泱望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恨意和杀气……然而此刻的卫泱,却安静的像是一个已死之人。 樊太后感觉得到,卫泱的生命气息正在一点一点的慢慢流失。 樊太后喃喃道:「渲儿,你生前不是最疼泱儿这个妹妹吗?你如今在天有灵不是该好好保佑她。莫不是你觉得一个人走太孤单,要带泱儿去作伴?」 梁来喜隔着近,听清了樊太后这几句自语。 太后的话倒是给他提了个醒,昨日灵枢长公主去外书房见太后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还有力气与太后吵嘴争辩,怎么在灵前为皇上守了一夜人就忽然病倒,还病重垂危。 该不会真如太后所言,是皇上的鬼魂在作祟? 梁来喜立功心切,也不管他说的话合不合时宜,也顾不上他提的法子管不管用。 他只想让太后知道,他虽然不是太医,却也在竭尽全力的想着救活长公主的办法。 「太后,要不要奴才派人去庙里请个大师回来,为长公主诵经祈福?」 樊太后微微一怔,「你也认为泱儿忽然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中邪了?」 「回太后,这种事奴才也说不好,但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樊太后救女心切,哪还来的及多思量什么。 只要是能救卫泱的法子,她都愿意试一试。 「还不快去请几个最德高望重的大师来。」 梁来喜得令,立马退下去张罗。 「澜儿。」樊太后又将卫澜唤到跟前。 「儿臣在。」卫澜战战兢兢的沖樊太后一礼。 「你去外头盯着那些没用的东西,看他们有没有想出能救泱儿的办法。」 卫澜得了吩咐,也立马退下去照办。 樊太后又抬眼,冷冷的瞪了站在床边的福来一眼,「还不快去端盆冰水,再去找块帕子来,浸湿了给你家主子敷额头。」 要问福来在这世上最怕的人是谁,无疑是太后樊昭。 忽然得了樊太后的吩咐,早就吓到腿软的福来怔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也才慌慌张张的按着樊太后的吩咐去找冰水。 屋里的人全都被樊太后打发出去了,樊太后转过头来,又望向床上昏迷不醒的卫泱。 她轻轻挽住卫泱的手,心中不免生出些感慨。 她究竟有多久没能像这样握过卫泱的手了? 四年,应该已经有四年了。 「泱儿,母后虽然很不喜欢你忤逆母后,与母后作对,但母后之前说的那些话,那些后悔当年没有将你毒死的话都是一时情急,说的气话。泱儿,你是母后的心肝,是母后心里最宝贝的人,母后怎么捨得你……泱儿,你快睁开眼睛看看母后,你快跳起来与母后吵上一架,只要你别死,只要别死……」话说到这里,樊太后已是热泪盈眶。 她的长子卫澈已经死了,次子卫渲也已经死了,她的女儿卫泱,她在这世上最后的骨肉,绝对不能再有任何闪失。 …… 梁来喜办事效率极高,赶着就派人去城外的国安寺,以及永慈庵,强行将国安寺的主持,以及永慈庵的主持师太给带进宫来。 两位大师虽然都是佛门中人,但尚未修成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就算两位大师在京都,乃至整个大夏有万千信众,在太后面前,这两个人也卑微的如同蝼蚁。 太后稍微动动手指便能轻易将他俩捏的粉碎。 尽管觉得有些屈辱,但两人还是按着太后的吩咐,一左一右的站在床前为卫泱诵经祈福。 另一边,太医们依旧在不遗余力的想着办法。 只要是稍懂医术的人都晓得,炎症兇险,不幸患上炎症的人都是九死一生。 其中那个生还者,十成有九成会因病中的高热烧成个废人。 太医们想着左右救不活长公主也是个死,倒不如放手去赌一把。 于是,在十五位太医的一致认同下,一碗热腾腾的汤药被端到了卫泱面前。 药才下肚不过半刻钟,卫泱就开始呕吐,止不住的呕吐。 吐到最后,竟然都见了血。 见卫泱在喝过药以后,病情不但未能有任何好转,还被治吐了血,樊太后简直气疯了。 她挥手指向窗外,吩咐梁来喜说:「去,快去把那些混帐东西都给哀家打死!」 真要把太医们都打死?那太医院可就没人了。 梁来喜犹豫,可这个当口上,他又实在不敢替太医们说情,这厢他正预备领命下去照办,翟清闻讯赶到了。 「太后,您若真把太医们全部都杀光,那就真的没人能救长公主了。」 翟清一句话,顶的上旁人十句百句话。 暴怒中的樊太后渐渐冷静下来,她收回之前杀人的吩咐,她命她的亲卫们,也就是传说中的鬼军提刀站在那些太医们身后,以近在眼前的死亡相威胁,逼迫太医们倾尽毕生所学,重新想出一个能救卫泱的办法来。 尽管知道这法子不定管用,但事到如今,谁还有更好的法子? 翟清立于樊太后身侧,悄悄望着床上双眼紧闭,安静到毫无生气的卫泱。 就算亲眼看见他还是不相信,不相信卫泱真的已经快死了。 怎…怎么会这样? 第八百九十四章他应该也疯了 「泱儿这孩子就是太爱逞强,身上的伤病还未痊癒,就东奔西跑的做了那么多事,半分都不知道心疼自己。如今可好,身上累积的病痛与虚亏一朝发作,只怕是……」话说到这里,樊太后一脸悲戚的摇了摇头,眼中泪光闪烁。 饶是与樊太后最亲近的翟清,也少见樊太后露出这种神情来。 翟清比谁都清楚,樊太后疼爱卫泱,不只疼爱,樊太后还觉得很亏欠卫泱。 一个极其疼爱,并觉得很亏欠自己女儿的母亲,怎么会招女儿厌弃,甚至成了女儿眼中不共戴天的仇人呢? 翟清曾很认真的思考过这个问题。 翟清想,问题的根源所在应该是樊太后并不懂得该如何对长公主好。 樊太后认为的她对长公主的好,在长公主看来并不是爱,而是害。 翟清曾试过代樊太后向长公主分辩几句,让长公主知道太后对她并无恶意。 但他都失败了。 长公主只要一听到「太后」两个字,就像是背毛横竖的刺猬,恨不能把他扎成马蜂窝。 长公主不愿听他的解释,更不会相信他为太后的辩白。 这对母女已经註定是敌人了。 翟清心里其实挺同情樊太后的,他认为太后曾是一个杰出的帝国统治者,却从来都不是一个聪明的母亲。 正因在做母亲这件事上很笨拙,所以她才即将失去她全部的骨肉。 翟清想着,又望向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卫泱。 此刻,他的心真的好痛。 多少年了,他的心已经很多年不曾这样痛过。 世上还有比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之人慢慢死去更痛苦的事吗? 可他不是郎中,他对卫泱的病真的无能为力。 不,他曾经有很多机会,他是有机会阻止事情向眼前这无法挽回的方向发展的。 「我该劝她不要那样劳累,不要那样伤心。」 「这怎么能怨恨你。」樊太后温声对翟清说,但下一刻,樊太后就切换了语调,她用冷肃到极点的口吻,咬牙切齿道,「要怪就怪那些太医无能,哀家要杀了他们!」 樊太后勐然爆发出来的这股杀气,使得正专心念经的两位大师都为之一滞。 两位大师双眼闭的更紧,念经的速度也比之前快了不少。 樊太后十分烦躁的瞥了这两人几眼,骂了句,「都是没用的东西。」 梁来喜闻言,只觉得背寒腿软,诵经的主意是他出的,人也是他派人请来的。 太后骂两位大师没用,也就是骂他没用。 梁来喜有些后悔,只怪自己之前立功心切,到头来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眼前两位大师一位是大寺国安寺的主持,一位是大庵天慈庵的主持师太,太后就算是再生气,也总不会杀了两位大师出气。 但难保太后不会把气都撒在出了这种无用主意的他身上。 在权衡再三之后,梁来喜只能把心一横,将自己最后的保留手段甩出来。 「太后,奴才听说在数日之前,京都城内来了一游方老道,道行极高,深谙净宅伏妖之道。奴才还听说,在南城春风里有个神婆,身怀异术,最善于捉鬼驱邪。」 听了梁来喜的话,樊太后没犹豫,就命梁来喜速速去把人叫来。 只要能把卫泱救活,管他是道士还是神婆,管他用什么手段。 她就只要一个结果,她女儿平安无事的结果。 梁来喜得令,赶紧退下去张罗。 翟清不信鬼神之说,他知道太后也不信这些。 但眼下,太后竟然同意让一个野道士,还有一个神婆来给卫泱治病……太后是不是疯了? 他应该也疯了。 他竟然期待那野道士和神婆真的能将卫泱救醒。 …… 那游方道士与神婆无疑是头一次入宫,听说是太后亲下懿旨召他俩入宫为长公主驱邪,两人吓得心慌腿也软。 只怕这邪一旦驱的不好,他俩就没命走出这皇宫了。 两人一路被领到了昭阳殿的偏殿,在偏殿外两人望见几个身穿官服,但腰部以下都被打的血肉模煳的人,悽惨的趴在廊上,瞧样子似乎是快断气了。 本就心惊胆寒的两人心里就更怕了,当官的得罪了太后都是这种下场,像他们这种草民,一旦见罪于太后,还不得被剁成肉酱去餵狗。 但此刻,两人哪有退路可退,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之前,前来接引的公公已经教过道士和神婆拜见太后的礼仪。 奈何眼下,两个人早就被吓丢了魂,进屋以后两人「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紧张的连声万安都说不出口。 樊太后自然没心思与个卑贱的游方道士和更加卑贱的神婆多说话,只叫这两个人赶紧想办法将灵枢长公主救醒。 道士和神婆又不是郎中,自然不必上前给卫泱诊脉。 于是,道士在屋内摆上供桌,端起了桃木剑,神婆握紧了她那对形状怪异,看起来有些像牛角的铃铛。 两人拉开架势,开始了他们的表演。 原本还算安静的殿内,忽然变的喧嚣,甚至嘈杂起来。 两位大师念经的声音,道士烧符念咒的声音,还有神婆摇着铃铛跳大神的声音。 表演者们的声势越来越浩大,而樊太后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床上的卫泱依旧双眼紧闭,昏迷不醒。 卫泱的生命气息依旧在渐渐流逝失,并没有因为这些人的所为有任何改变。 「废物!都是废物!」 樊太后此言一出,连同那两位大师在内,屋内所有人都慌忙跪伏在地,头埋的比屁股还低。 满屋就只有一个人没跪下,那个人便是翟清。 「太后,我有话要说。」 樊太后勉强按捺住胸中火气,用还算和缓的口气与翟清说:「你说。」 「太后,我认为眼下这世上唯一有可能救活长公主的人就是徐郎中了。」 「徐紫川……」樊昭闻言,沉吟了片刻,才抬眼望向一旁的梁来喜,「你立刻去趟安国公府,把徐紫川给哀家找来。」 太后有吩咐,梁来喜不敢不从,只是,「太后知道,徐郎中如今身负重伤,卧床不起,怕是没有办法入宫替长公主瞧病啊。」 第八百九十五章把他带到你身边 「那个徐紫川只是身受重伤,又没死,怎么就不能给人瞧病。」樊太后一脸漠然的对梁来喜说,「你只管去安国公府告诉那小子,说泱儿病重垂危,他即便是用爬的也会赶过来。」 梁来喜知灵枢长公主与徐郎中,或许该称其为楚公子,之间情谊深厚,知灵枢长公主有难,楚公子一定会不顾一切的赶来相救。 可他听闻那楚公子身上受了极重的伤,命是好不容易才保住的,眼下莫说车马劳顿,即便下地行走都是不能的。 万一在入宫途中楚公子有个什么闪失,他如何担待的起。 但身为在太后眼中连微尘都不如的人,他怎么敢一再质疑太后的话。 左右他又不是头一回做这种在刀尖上舔血的事,梁来喜只得乖乖领命。 梁来喜沖樊太后一礼,正预备往外走,忽见翟清闪身来到太后跟前,沖太后揖手一礼。 「请太后允准我随梁总管同行,我一定会好生盯着接迎徐郎中入宫的人,确保徐郎中的安全。太后知道,如若徐郎中有个好歹,长公主纵使病癒醒来,恐怕也会……」翟清故意没有把话说尽,他是想让太后自行体会。 让太后好好想想,万一因为太后的缘故,叫长公主第三次失去心中挚爱,长公主会疯成什么样子。 樊太后怎么会不知道,徐紫川就是卫泱心尖尖上的一块肉。 卫泱为了徐紫川,不惜与她这个生身母亲剑拔弩张,甚至要拼个你死我活。 倘若徐紫川真因她的吩咐而有什么闪失,卫泱绝对会再次举刀对向她。 而这一回卫泱不会犹豫,一定会疯到与她同归于尽。 血脉相连的亲母女,何以至此? 如今,翟清无疑是樊太后身边最亲最信的人,将接徐紫川入宫的事交给翟清督办,她很放心,她相信翟清一定会将徐紫川平平安安的接进宫来。 樊太后并不担心徐紫川的安危,却有些担心翟清会不会吃亏。 早在安国公宁琛成为她姐夫之前,樊太后就与之相识了。 宁琛是什么样心性的人她很了解,为人刚正耿直的很。 宁棠那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性子与他爹是一模一样,甚至比他爹爹更加刚烈几分。 这父子俩骨子里都是极清高的,必定对翟清这种身份的人很不屑。 她只怕翟清往安国公府上去会受辱。 自己心疼到骨子里的人,旁人说一个「不」自都不行,更何况是受旁人的欺凌与侮辱。 樊太后了解,宁琛和宁棠父子并不是那种会肆意欺凌弱小的卑鄙之人。 但眼下情况有些不同,难保这父子俩不会将对她的怨气往翟清身上撒。 樊太后思量再三,没有答应翟清的请求,只与翟清说:「哀家会派最稳妥的人去安国公府接徐紫川入宫。」 「太后不信我?」 哀家怎么会不信你,哀家是心疼你才不愿让你跑这一趟。 太后心里这样想,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是在这种气氛之下,她哪好与翟清这么说。 「你不怕委屈?」樊太后问。 「眼下没有比长公主的安危更要紧的事。」翟清一脸坚决的说,最后还不忘补充一句,「翟清想为太后解忧。」 翟清这后一句话补的妙,樊太后原本凝重的神情就因为这句话略微得到些缓和。 樊太后偏头望向一旁的梁来喜,「你好生照应翟公子,若公子有什么不好,唯你是问。」 能多个人与他一起背有可能砸下来的黑锅,梁来喜自然乐意,但这个人怎么偏偏是翟清。 要知道,翟清眼下可是太后心中第一要紧的人,纵使黑锅真从天上砸下来,太后也是不会让翟清来背的。 万一中间真出了什么岔子,这锅还是要由他一人来背。 经翟清这么一搅和,这锅不小反大。 梁来喜郁闷的不行,想他如今不光要将徐郎中平安无事的接进皇宫来,还要保证翟琴在安国公府不受怠慢和委屈。 这个差事真是没法当了。 可就算他在心里如何抱怨,该当的差事还是得当。 梁来喜哪敢给太后脸色瞧,立马老老实实的承了太后的旨,迎着翟清向殿外走去。 临走之前,翟清深深的望了依旧双眼紧闭,昏迷不醒的卫泱一眼,心道,你等着我,我这就把你最心心念念着的人,带到你身边来。 …… 翟清只想着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安国公府,将徐紫川平安接进宫来。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是他时隔多年,第一次迈出皇宫的大门。 他心里没有激动,没有感慨,他甚至没有心情掀开窗帘看看车外那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街景。 他满脑子都是卫泱,卫泱笑的样子,卫泱哭的样子,还有卫泱此刻正奄奄一息的样子。 这一路上翟清的话很多,却不是与谁闲扯,而是连声催促驾车的太监快些再快些。 马车疾驰在京都城内的大街上,因为京都城内的地皆由石板铺就,所以就算马车的车速再快也溅不起烟尘。 但因马车的速度实在太快,也因马车走的是宫廷马车的专用道,还是引来不少路人的侧目。 倘若百姓们知道车内坐着的是当今摄政太后身边最宠爱的那位男宠翟清。 一定都迫切的想要一睹这已经成为现世传说人物的真容。 马车才在安国公府前停稳,翟清就起身跳下马车,三步并作两步向安国公府的大门走去。 眼下,安国公府门前依旧有重兵把手,没有太后的旨意谁都不能出入。 自然,除了灵枢长公主之外。 这并不是因为太后允准长公主可以自由出入安国公府,而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敢,也拦不住灵枢长公主。 当然,除了灵枢长公主以外,他们还拦不住一个人,而这个人正匆匆向这边走来。 见有人要闯安国公府,负责看守安国公府的禁军们立刻都警觉起来。 因为并不识得翟清,所以禁军们对翟清没有畏惧,只有戒备。 「来者何人?」 没等翟清开口,梁来喜就带着人气喘吁吁的从后头赶上来。 梁来喜心里抱怨翟清走的太快,嘴上却一个字都不敢吐露。 他掏出太后钦赐的令牌,「放我们进去。」 禁军中有不少人都识得梁来喜,知道这位是太后身边最倚重的大太监,他们这些小角色,可得罪不起这位。 而他们得罪不起的人物,竟然对眼前这位青年毕恭毕敬,想来这位青年的身份必定不凡。 见这青年身形挺拔,相貌俊朗,不该说俊朗,应该是相当清俊朗逸,一身白衣正称他的气质。 白衣……禁军中已经有人猜到了这青年的身份。 这就是那位将太后迷的神魂颠倒的翟清翟大公子? 第八百九十六章你是她的命 谁人不知翟清翟大公子最得太后的心,在皇宫里的地位超然,甚至能与灵枢长公主的比肩。 因知道翟清是他们得罪不起的厉害角色,明面上无人敢对翟清不敬,但在场的禁军们有一个算一个,心里都对翟清男宠的身份很是鄙夷。 通过出卖色相,取悦女人,换来荣华,换来地位的男人,这些铁骨铮铮的汉子怎么可能瞧的起。 彼时,宁琛父子正在徐紫川的房中下棋。 因怕徐紫川卧床闷得慌,宁琛父子特意将棋盘搬到徐紫川床前。 如此,父子俩既切磋了棋艺,也能让徐紫川观棋解闷。 这厢,宁琛与宁棠激战正酣,就见韩江匆匆进了屋。 「父亲,兄长,徐大哥。」韩江施礼,一一叫过人才说正事,「宫里来人了,来者是那个姓翟的男宠。」 闻言,刚从棋盒中取出颗白子的宁琛,又将棋子放回了棋盒中,他微微皱眉,「他来做什么?」 「回父亲,他只说自己是奉太后之命有要事传达,具体是什么事他不肯说。」 「看来是来者不善。」宁琛眼中闪过一抹凝重之色。 「国公,以晚辈所见,翟清未必是来找麻烦的。」徐紫川说。 宁棠听了徐紫川的话,立马点头应道:「儿子也贊同徐兄的说法,那个翟清虽算不上什么好人,但就近日他的所作所为来看,他并不是个穷凶极恶之徒。最近,他明里暗里还帮了小泱不少。」 宁琛相信徐紫川和自己儿子的判断,便于韩江说:「江儿,你代为父将那翟清迎去正厅,为父在那里见他。」 「回父亲,那翟清点明要见徐郎中。」 「他说想见徐兄?」宁棠面露不悦,「他当我安国公府是什么地方,他想进就进,想见谁谁就要乖乖的去叫他见?江弟不必代父亲去传话,为兄我去会会他,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宁兄,他既然点明要见我,那我见他一面又何妨。」徐紫川说。 「徐兄,你自己的伤情你比谁都清楚,你需要安心静养。你若见翟清,必定要伤神,而你眼下最不能伤神。」 「宁兄就让我见他一面,不亲自见他,问清他的来意,我心里始终不踏实。宁兄放心,我有分寸,我保证不会逞强。」 宁棠犹豫,不知该不该应下,而宁琛那边已经做了决定,「江儿,你去把那个翟清请到这里来。」 韩江得令,立刻下去安排。 「如此甚好。」宁棠对徐紫川说,「有我爹在此坐镇,就算翟清是奉太后之命前来,他也不敢放肆。」 徐紫川沖宁琛拱手一礼,「有劳国公爷,有劳宁兄。」 宁棠笑笑,起身来到徐紫川身旁,仔细且小心的往徐紫川身后又塞了个软垫,让徐紫川能靠在床上坐的更正更舒服,「徐兄再如此与我们父子见外,我爹和我可都要不高兴了。」 徐紫川得了这话,嘴上不好再说谢,但恩情他却铭记在心。 不多时,翟清和梁来喜一行便在韩江的接引下来到了东院徐紫川房里。 见安国公宁琛也在,翟清并不觉得意外,他颇为恭敬的沖安国公一礼,道了声安好。 宁琛无论作为国公爷,还是长辈,都无需对翟清太客气。 宁琛受了翟清的礼,却没有还礼,他用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清湛双眸打量着眼前的翟清,以还算平和的语调问翟清,「翟公子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翟清没有望着向他提问的安国公宁琛回话,而是望向正倚床而坐,脸色苍白的像个死人的徐紫川说:「灵枢长公主病危,还请徐郎中能速速随我入宫救命。」 一听卫泱病危,众人既关切又紧张。 「你说小泱病危?」宁棠问翟清,他知道翟清不敢拿这种事开玩笑,但他实在不愿相信这事是真的,「小泱为何会突然病危?」 「长公主因肩伤引发炎症,昨夜在独自为皇上守灵的时候,晕倒在了昭阳殿的灵堂中,今早发现时已是高烧不退。太后已将太医院在职的所有太医都请进宫去为长公主瞧病,但太医们皆对长公主的病束手无策。后来,太医们在太后的逼迫下拟了一张药方,谁知长公主在喝下那副汤药以后,没过多久就吐血了。眼见长公主的情况越来越危急,太后实在没有办法才吩咐我来安国公府接徐郎中入宫为长公主瞧病。」 翟清话音才落,就听一向待人温和的徐紫川厉声质问道:「她一早就发病,为何这会儿才通知我,应该早来告诉我才是!」 「徐郎中莫急,这不是因为徐郎中您身受重伤,怕耽误了您养伤,所以才没第一时间请您入宫。」说这话的是梁来喜。 宁棠听了翟清的话,胸中也是气愤难当,「昨日见到小泱,她还能说能笑,你忽然就告诉我她病危?宫里人都是怎么当差的,怎么能让小泱一个人待在灵堂里守夜!」 「徐郎中,宁公子,眼下不是追究这些事的时候,这会儿长公主正危在旦夕,还请徐郎中立马随我入宫走一趟。」翟清说。 徐紫川听了这话,将身上的被子一掀,便作势要下床,「我这就跟你走。」 宁棠见状,生怕徐紫川动作太快太大,会将身上的伤口撕裂,赶紧上前搀扶,「徐兄重伤未愈,莫说车马劳顿的去皇宫,就算使撵轿抬着你从这里走到安国公府门口,你恐怕都吃不消。」 「我不要紧,救卫泱要紧。」徐紫川一边说,一边扶着宁棠的手臂,想要站来。 「徐兄,我知道你心里牵挂小泱,但你也要好生珍重你自己。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谁去救小泱。就算小泱最终被救醒,知道你是因她出了事,她只怕是要伤心死了。你可知,你就是她的命。」话说到这里,宁棠明显有些激动,他稍稍整理了心情,才又和声与徐紫川说,「徐兄,你不要太急,慢慢来。」 「宁公子此言甚是。」翟清赶忙接着宁棠的话茬说,「徐郎中只有珍重了你自己,确保你自己安然无恙,才能入宫去救长公主不是。」 第八百九十七章再等我一回 「方才是我不够冷静。」徐紫川一脸惭愧的说。 宁棠闻言,轻轻拍了拍徐紫川的肩膀,「小泱有难,徐兄能冷静才奇怪。」 宁棠说完这句,立马侧身沖他父亲宁琛一礼,「爹,我陪徐兄一同入宫一趟。」 宁琛点头,「叫江儿也随你一道去。」 宁棠又转头望向韩江,「有劳江弟了。」 「兄长这么说便是存心与弟弟生分了,兄长与徐大哥稍等,我这就去命人备车来。」话毕,韩江就匆匆出了门。 徐紫川右臂上的伤虽严重,但比起胸前的伤,根本就不算什么。 徐紫川胸前的伤,刀口又长又深,为着能让伤口尽快癒合,徐紫川不宜久坐,更何况是久坐颠簸的马车。 韩江是个心细周到之人,特意命人卸了马车内的座,又命人在马车内垫了好几层厚实松软的垫子,如此便能让徐紫川平躺在车中。 尽管依旧是个颠簸,但躺着总比坐着要好些。 徐紫川身上的伤旁人没瞧过,宁棠却瞧过。 他比谁都清楚,眼下徐紫川最好是卧床静养。 乘马车出门与徐紫川来说跟搏命没区别。 倘若徐紫川不小心撕裂了胸前的伤口,血流不止,那可就麻烦了。 宁棠很担心宫中病重垂危的卫泱,也担心眼前面色苍白如纸的徐紫川。 他很想命外头驾车的车夫快马加鞭,但他不能。 为了防止徐紫川的伤口被震裂,宁棠不时的提醒车夫主意马速,不要跑太快。 「宁兄,我还撑得住,你不必顾及我,叫车夫快些。」徐紫川对宁棠说。 徐紫川口口声声说自己能撑住,但在宁棠看来,眼前的徐紫川已经虚弱到仿佛下一秒就会昏死过去。 「徐兄,我知道你牵挂小泱,我与你一样,也担心极了小泱的安危。但徐兄,小泱并非一般的柔弱女子,她不会轻易就死去。她心里还有一团火,那是復仇之火,还没有为那些枉死的人报仇雪恨之前,她怎么甘心去死。除了报仇以外,她还有一个心愿,那就是成为徐兄你的妻子。若不能得偿所愿,她更不甘心离开人世。徐兄你得稳住,他得相信小泱,她在等你,她会等你。」 此刻,徐紫川很痛苦。 这痛不单是痛在身上,也痛在心上。 他恨自己为什么总是在卫泱需要他的时候姗姗来迟。 等待的滋味有多痛苦他明白,所以他才不想让卫泱一再等待。 卫泱,你等我,就再等我这一回。 …… 「马…马车!」一个才刚入宫的小宫女,指着远处的长街,一脸的诧异与震惊。 走在队伍最前头的领头姑姑头髮已经花白,明显是宫里的老人了。 在听到那小宫女的这声轻唿后,她立刻停下脚步。 她转过身来,冷眼瞪着那小宫女责骂道:「咋唿什么,本姑姑才教诲过,说宫里不许喧譁吵闹,你竟转眼就给忘了,本姑姑罚你今晚没饭吃。」 那小宫女闻言,心里虽觉得委屈,却不敢与那老姑姑顶嘴,只能沖那老姑姑一礼,表示甘愿领罚。 但有一事,那小宫女实在不解,便顺势问了那老姑姑一句,「姑姑之前说过,说宫内只能行撵轿,不能行马车,那么那辆马车……」 「宫规严明,长街上绝不允许行马车,没人敢在长街上……」 老姑姑话音未落,一辆马车就从那老姑姑的身后疾驰而过。 那老姑姑呆呆望着那架在长街上飞驰而过的马车,心中无比震惊。 她在宫里当差已逾三十年,三十年来她从未在宫里的长街上见到过马车,更何况是跑的如此之快的马车。 究竟是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竟敢公然挑战宫规的权威,在长街上做这种事? 今日亲眼看见有马车从长街上奔驰而过的不止那位老姑姑和她带领的一队小宫女,还有不少人也看到了这奇景。 看见此景的人,有的只是觉得稀罕,很好奇马车里究竟坐的是谁。 而有些宫人想的多也想的深,只怕宫里突然出了这么古怪的事,是什么大事即将到来的前兆。 但今日在长街上看到马车的人还是少数,没有亲眼看见那架马车的人,只当那些说看的人是因为天气太热,眼花看错了,对有马车跑上长街这件事一笑置之。 然而今天,的确是有一辆马车在长街上狂奔。 车上坐着的不是旁人,正是徐紫川、宁棠、韩江、还有一个就是翟清。 而那个吃了雄心豹子胆,决定让马车跑上长街的人是翟清。 在翟清看来,比起违反宫规,还是将徐紫川尽快送到卫泱身边更加重要。 自然,翟清不是个会被热血沖脑的愣头青。 他是笃定在事后,太后不会因为这种事怪罪于他,才敢这样做。 在翟清看来,事后太后不但不会为这件事责备他,反而还会夸他当机立断。 一举两得的好事,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 因太医有言,灵枢长公主身子虚弱,不宜随意挪动。 所以卫泱眼下并不在福熙宫,而是暂时被安置在昭阳殿的一处偏殿中。 马车在干宁宫前停稳,而昭阳殿就在干宁宫中。 翟清率先下了马车,张罗着来人将徐紫川好生抬到偏殿去。 而徐紫川却坚持不肯让人抬进去,他要自己走进去。 翟清闻言,一个劲儿的劝说徐紫川,叫徐紫川务必节省些力气,还请宁棠帮他一起劝徐紫川。 宁棠了解徐紫川,知道徐紫川为什么不想被人抬进去,而一定要自己走进去。 他没有帮着翟清一起劝说徐紫川,而是与韩江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徐紫川走进了干宁宫,一路向昭阳殿走去。 如前两日一般,昭阳殿外依旧整整齐齐的跪着前来哭临的官员们。 哭临与众位大人来说,是一件相当枯燥的事。 为何会觉得枯燥,那是因为在跪的这些人中,并没有几个人是真心真意的因皇帝卫渲的死感到惋惜难过。 也并没有几个人是怀着沉重的心情,在悼念这位命途多舛,英年早逝的年轻皇帝。 前来哭临,只不过是他们不得不去完成的任务。 因此,跪在殿前的这些大人,有的在盯着一点发呆,有的则在无聊的观察着从他们面前爬过的蚂蚁,而有的则在反覆数着膝前的石板上究竟有几道细微的裂缝。 更有甚者,竟然直接低头打起了瞌睡。 能在这种地方,以跪着的姿势睡着,也真是够能耐。 第八百九十八章是神是鬼 哭临与跪在昭阳殿前的这些大人们来说,实在是太枯燥的事。 枯燥到偶有太监宫女经过,大人们便会目不转睛的盯送这些平日里他们不屑一顾的人一路走远。 忽然从外间走进来好几个人,诸位大人的目光很自然的都被吸引了去。 在一行人当中,一身白衣的翟清无疑是最显眼的一个。 职位较低的官员兴许不识得此人,可但凡有资格进内外书房议事的大人,都曾见过这位樊太后最宠信的男宠旁若无人,自由出入内外书房的情景。 对翟清,诸位身在高位的大人可以说十分熟悉。 而对于与翟清同行的宁棠,诸人也都并不陌生。 这位俊朗且英气十足的青年是樊太后唯一嫡亲的外甥,是同辈人中的翘楚,是大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将军。 莫说在大夏的都城京都,纵使是在大夏遥远的边陲之地,恐怕也少有人没听过威虏将军的宁棠的名号。 至于一行人中看起来年纪最轻的那位少年,在场的大人中也有好些人都认得。 这少年唤作韩江,是安国公宁琛才收的义子。 一向低调的安国公为认这个义子,难得的大张旗鼓了一回。 那场认亲宴,可是惊动了一大半京都城中的权贵。 场间许多大人都亲临了安国公收义子的宴会,对韩江也算印象深刻。 只是看着在同辈人中鹤立鸡群的宁棠,以及这位来自岭南,运气极好的少年韩江。 诸位大人心中除了赞赏以外,还多了一种情绪,那就是惋惜。 宁棠和韩江这两兄弟,毫无疑问本该有最光明灿烂的未来,却因安国公的一念之差,帮助皇上逼宫太后,结果惨败……这两兄弟的大好前程眼看就要尽毁。 就算安国公是太后的亲姐夫又如何?太后的长姐早在多年前就过世,就算安国公并未再娶,人一走茶便凉了。 况且,太后惯用雷霆手段,处事一向雷厉风行,纵使顾及安国公在军中声望颇高,杀不了安国公,依太后的性子也会极力的打压安国公一系。 宁棠和韩江在太后的忌讳和打压下,必将前途惨澹。 韩江倒也罢了,看到年轻一代最优秀的领军人物,最灿烂的一颗星辰即将坠落,有惜才爱才之心的那些大人,打心底里替宁棠可惜。 在将识得的人一一看遍之后,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的就全部落到了徐紫川身上。 这个青年究竟是什么人,真是好大的架子。 不单有太后最宠爱的男宠翟清走在前头为他开路,左右两边还有安国公府的两位公子搀扶。 难道这个青年是太后的新宠? 不少大人心里都在这样想。 可稍一思量,多数大人都打消了这个念头。 皇上才刚刚驾崩,尸骨未寒,身为皇上的生身母亲,太后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只想着为自己搜罗俊俏的男宠。 况且,这位被安国公府两位公子搀扶着的青年明显是病了,或是受了不轻的伤。 人脸色苍白的就好像那些丧幔白幡,但不可否认的是,在翟清面前,在堪称大夏青年一代中样貌最为英俊的安国公世子宁棠面前,这青年都毫不逊色,甚至更胜一筹。 毫无疑问,这个青年绝非等闲之辈。 诸位大人都十分好奇这青年究竟姓甚名谁,是何身份。 「徐郎中?」 不知是哪位大人道出了这个称唿,瞬间原本还算安静的场间出现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那位灵枢长公主的准驸马,神医徐紫川不是早就与樊贵妃和霖殿下一起烧死在了逼宫那日,景和宫的大火之中吗? 人人都知道人死不能復生的道理,可那位本该已经被烧死的徐郎中如今竟然又活了。 难道这位徐郎中不单是个神医,还真是个神仙? 殿外的骚动也影响到了跪在殿前廊上的命妇们。 卫沁拉住一个匆匆走过的小宫女问:「那些大人们都怎么了,他们都在议论什么?」 那小宫女闻言,十分紧张的小声回道:「回三长公主的话,有人看见徐郎中了。」 「徐…郎中?人不是已经死了吗?青天白日之下,还能见鬼?」卫沁一脸狐疑。 那小宫女不敢多说话,在沖卫沁一礼之后,便匆忙走开了。 卫沁见那小宫女慌慌张张的样子,像是真见了鬼似的,在颇为不屑的冷哼一声之后,她便抻长了脖子,向远处张望,低声自语说:「难不成这世上还真有鬼?」 「那不是鬼,是人,徐郎中他还活着。」 卫沁听了这话,勐地转向身后,因为转的太突然,速度太快,卫沁险些扯伤自己的脖子。 她用审视和怀疑的眼光盯视着身后的卫湘,瞧卫湘那一脸老实样,仿佛并不是在说谎,她才开口,「徐郎中真的还活着?」 「这是泱皇妹亲口与我说的,千真万确。」卫湘答。 卫湘的话不足信,但卫泱亲口说的那意义就不同了。 「死而復生?」卫沁又抻长了脖子望向那个万众瞩目的方向,「竟然会有这种事?她是神人,她身边的人也都成神人了?」 「徐郎中一定是上天派来救长公主的。」卫沁身旁,一直一言不发的刘太嫔忽然开了口。 尽管事情还未传开,但因为动静有些大,长公主突然病重垂危的消息还是在命妇们中间悄悄传开。 刘太嫔眼下还不敢确定卫泱是否真的病重垂危,只管双手合十向老天爷,向她一直信奉的佛祖请求,求他们保佑卫泱能化险为夷。 在庵中一住就是四年,卫沁早就习惯了早晚两炷香,但却少了几分诚心。 而自从跟刘太嫔同住以后,在礼佛上卫沁倒是多了些许虔诚。 她也随刘太嫔双手合十,低声默念着什么。 两人祈求的事都是同一件,那就是让卫泱能够福寿安康。 卫湘不信佛,也从不拜佛,可见刘太嫔和卫沁如此,她也深受感染,便与两人一道双手合十,默默为卫泱祈祷。 泱皇妹,你最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徐郎中已经回来了。 你们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能重新相守在一起,你捨得走吗? 而彼时,卫泱依旧静静的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昏迷不醒。 好像这世界已经与她全无关系。 第八百九十九章救命还是催命 在得知徐紫川的真实身份之前,太后樊昭是很赏识徐紫川的。 年纪轻轻就能成为举世闻名的神医,这已不是「出色」二字就能形容的,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而更重要的是,徐紫川是当世唯一一个能医治卫泱所中奇毒的人。 这让樊太后怎么能不对徐紫川刮目相看。 除了过人的才能之外,徐紫川的样貌也是拔尖的,且教养好,谈吐亦不俗。 虽然是乡野出身,但综合各种条件来看,徐紫川仍是她中意的女婿人选。 樊太后是万万没想到,徐紫川竟然本姓楚。 是那不可饶恕的忠勇侯楚氏一族的后裔。 望着正一步一步缓缓向她走来的徐紫川,樊太后忽然觉得这相貌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的青年,忽然变的有些面目可憎。 樊太后还记得,初见徐紫川时,她就隐约觉得徐紫川很像一个人。 可究竟像谁,她当时并没有想起来。 后来她想起来了,却又觉得她是庸人自扰。 而最终的事实证明,她是个直觉奇准的人。 当时她对徐紫川的第一感觉是正确的,徐紫川真的很像一个人,如今越看就越像。 明明只是姑侄,又不是母子,徐紫川怎么会与贵妃楚怀遥那个贱人如此相像。 纵使不是十分像,也有八分像了。 樊太后被广袖遮盖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可知此刻她有多想撕烂徐紫川那张与楚贵妃极为相似的脸。 但为了卫泱,她只能暂且忍下。 在走进偏殿以后,徐紫川便没再叫宁棠和韩江左右搀扶,而是坚持自己走。 尽管他走的很慢,但每一步都迈的很稳很坚定。 面对樊太后审视,甚至略带敌意的目光,徐紫川毫不畏惧。 他没有躲避,而是大方的迎上了太后的目光,神情从容,眸色平静。 在离坐在床畔的太后,还有三步远的距离,徐紫川停下了脚步。 两人对视着,也是对峙着。 对峙持续了没多久,樊太后就率先发了话。 「见了哀家竟不下跪行礼,你未免也太放肆了。」樊太后怒视徐紫川,眸色沉凝,恍若深渊。 「我是来救卫泱的,并不是特意来拜见太后的。」徐紫川不卑不亢,腰背挺的笔直,丝毫没有要向太后行礼的意思。 「无论你来此的目的是什么,哀家就在这里,就坐在你的面前。就连皇上见了哀家这个母亲,都要揖手行礼,你凭什么不跪哀家。你此刻的行为与言谈已经是以下犯上,你不乖乖跪下向哀家赔罪求饶,莫不是想学你祖父和姑母?你别以为你命比别人大些,就真能回回都化险为夷。与哀家作对,谋逆哀家,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祖父和姑母当年并无谋逆之心,他们都是被冤枉的。」徐紫川说,口气坚定,就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辩驳的真理。 「你说冤枉?你如何证明你祖父和姑母冤枉?你看看躺在这里的卫泱,她就是因为遭受你那狠毒祖父和姑母的谋害,才会身中奇毒,才会从小到大受这么多苦。你身为罪臣和罪妃的家眷,不但不知反省,还如此理直气壮的为奸人喊冤叫屈,真是荒谬无耻。」 面对樊太后的指责与嘲讽,徐紫川依旧面色如常,「我既说我的祖父和姑母是冤枉的,我就一定会找出证据来证明他们是冤枉的。至于太后说我理直气壮,明知汤羹有毒,还亲手餵亲生女儿喝下有毒汤羹的您都能如此理直气壮,我凭什么就不能理直气壮?害卫泱最深的人究竟是谁,您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 当面被人揭短,还是揭出这等密事,樊太后岂能不恼火。 「你这个放肆的东西,你当哀家不敢杀你!」 「待我将卫泱治好以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徐紫川说完这句,便完全无视了坐在床边的樊太后,直接走上前,开始替卫泱诊脉瞧病。 樊太后怒不可遏,恨不能提刀亲手将徐紫川的性命了结。 但为了卫泱,她唯有暂且按捺下火气。 她心中无比清明,她知道唯有徐紫川能将病重垂危的卫泱救回来。 翟清是个极有眼力界的人,生怕太后和徐紫川再生争执,会耽误了给卫泱瞧病。 于是便上前来到樊太后身边,温声劝慰了几句。 樊太后还是很能听进翟清的话的,在翟清的劝说下,樊太后起身,从床边挪到了不远处的软榻上坐下。 但她的目光却始终都没有离开床上的卫泱和正在为卫泱诊脉瞧病的徐紫川。 樊太后的眸色时而担忧,时而愤恨,时而阴毒,复杂难懂的很,好像随时都要分裂成好几个人似的。 宁棠和韩江虽然与徐紫川一道进了偏殿,但两人却没有与徐紫川一同进内室,而是在外室等待。 因为偏殿不大,再加上殿内十分安静,所以之前太后与徐紫川之间的对话,两人听的很是清楚。 徐紫川竟然敢当面那样顶撞樊太后,这真是叫人觉得太佩服太解气了。 宁棠和韩江都在心里大赞徐紫川,徐兄,干得漂亮! 经徐紫川诊过,卫泱的病情真的十分危重。 因炎症的缘故,卫泱烧的实在厉害。 徐紫川记得翟清与他提过,说卫泱之前曾喝过一副药,在喝药之后没多久卫泱就开始狂吐不止,最后甚至还吐了血。 徐紫川便将那张药方要过来瞧了一下。 在看过那张药方以后,一向端稳自持的徐紫川忍不住大骂了一声胡闹。 卫泱的身子本就虚弱,又因炎症高烧不退,身子更虚。 太医们是不是疯了,竟然给身子已经虚亏至极的卫泱下如此重的药。 这是救命,还是催命? 樊太后本就怪太医们无能,欲重责这些白食俸禄的无用东西。 但她却怕把这些人都打死了,就再没有人能救卫泱了。 于是,她便隐忍未发。 谁知这些太医,不但没有救她爱女的本事,还险些一副药送她的爱女归西。 本就对太医们的表现极其不满的太后,彻底被激怒了。 「传哀家的懿旨,太医院所有太医,一律杖责三十,立刻行刑!」 樊太后话音刚落,还没等梁来喜有所反应,翟清就赶忙劝谏说:「太后,三十个板子打下去,太医们哪还能有活路,难道太后真要屠了太医院不成?」 第九百章最清高骄傲的女人 「太医院这些没用的东西当差不利,不但没能救泱儿,还险些害死泱儿,都是死有余辜。」樊太后说,口气平静,却透着一股凛然的杀意。 了解樊太后的人都知道,太后如此,才是真正的动了大气。 梁来喜缩着脖子,紧低着头,心想翟清是不是疯了,何必在这种时候站出来替那些太医求情。 莫不是这些太医中有哪个是他的亲戚? 可就算这些人中真有翟清的亲戚,翟清也不该冒着大不韪替太后眼中已经是死人的人去说情。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还各自飞呢,对于翟清的行为,梁来喜心里真是一万个不解。 要知道,他平日里所了解的翟清只会劝太后杀人,是从不会劝太后饶人的。 原以为太后此言一出,翟清那边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谁知翟清又出言劝谏说:「太后,与其一气儿将这些太医都打死,倒不如留着他们将功补过,您就将三十杖减到二十杖吧。」 樊昭不解,翟清一向都与她一条心。 她想杀什么人,翟清一定会说杀的好,甚至会在她下定决心要杀某人之前先站出来说,某人真该死。 但眼下,翟清竟然劝她饶恕一些在她看来很该死的人。 翟清的反常之举叫她觉得有些意外,樊太后不解,她实在不明白翟清为何要力保那些太医。 难道紧紧因为太医是太医,与寻常的官员不同。 就在樊太后疑惑着思考着的时候,一旁的徐紫川突然发了话。 「倘若卫泱醒来,知道太后因为她屠了整个太医院,她只怕要伤心自责死。」 徐紫川的话说的很直白很坦率,正因如此才显得格外有力量。 樊太后恍然,心头一紧,庆幸自己没有真将外头那些太医全部赐死。 否则,她与卫泱之间那条本就无法弥合的裂隙,只怕又要再加深一分了。 作为大夏,乃至全天下最清高最骄傲的女人,樊太后自然不允许自己的意志被谁左右。 至少不能那样明显的被人左右,尤其是被徐紫川这个她打心底里厌憎,容不下的人来左右。 樊太后也没听翟清的,她并未把三十杖改为二十杖,而是把三十杖改成了三十鞭。 樊太后认为,只有这种形式的让步才能保全自己的权威和尊严。 樊太后望着床上双眼紧闭,不知何时才能醒来的卫泱,暗暗思忖,她觉得她似乎有一点点明白她与卫泱之间的母女关系,为何会恶劣到眼下这种地步了。 但她还是无法理解卫泱。 就拿她责罚太医这件事来说,她完全是出于心疼卫泱,才要狠狠责罚那些没有想出好办法来救治卫泱的废物,她是好心好意的想替卫泱出气。 可要是她真将那些太医尽数打死,卫泱醒来以后恐怕不但不会感激她对自己的深情厚爱,还会为那些太医不平叫屈。不止如此,卫泱还会对她恶言相向,骂她是只知道杀人的魔鬼。 樊太后曾听卫泱对她说过她是魔鬼这种话,魔鬼这个词儿,她过去从未听过,但她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词儿。 魔头加恶鬼,在卫泱眼中,她这个母后应该就是人世间最极致的恶吧。 被亲生女儿这样看待,樊太后觉得很愤怒,也很委屈,她明明是想对卫泱好,为什么到头来卫泱却总觉得自己在被伤害。 樊太后真的觉得万分不解,或许她会如此煳涂一辈子,也或许她哪天会突然解开这个谜题。 那么到时候,她与卫泱就能成为一对很和睦的母女了。 徐紫川没有把太多精神放在为那些太医求情这件事上,因他知道樊太后是个聪明人,懂得权衡利弊,他只需点到为止即可。 三十鞭子的惩罚虽然仍不算轻,但太后总算是做出了让步。 倘若他再极力的为那些太医求情,樊太后火气上来,恐怕会反其道而行之,直接把三十鞭再改成六十杖。 于是,徐紫川便只管把心思全部放在救治卫泱上,在根据卫泱的病情和体质拟定了一张药方之后,徐紫川便预备亲自给卫泱施针。 但他不是哪咤,没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把自己一噼两半,煎药和施针没办法同时进行。 可依卫泱如今危重的病情,实在容不得他有半分拖延。 先煎药再施针,或是先施针后煎药,都不如两者同时进行。 徐紫川是神医萧馥教出来的徒弟,而但凡是在专业领域内能称之为「神」的人,总有些怪癖,或者说自己独特的行事风格和原则。 萧馥的原则就是,自己开具的药方,一定要自己煎制,然后再亲手交到病人手上,盯着病人将药喝下,如此才算圆满。 徐紫川自小耳濡目染,自出师以后,也是坚决奉行这个原则。 但眼下卫泱的病情实在太过危重,由不得他再坚守原则。 针只有他懂得怎么施,药他可以交代别人怎么煎。 可这样重要的事究竟该交给谁来办呢? 徐紫川的目光立刻就落在了宁棠身上。 他无比庆幸,庆幸今日有宁棠在。 除了宁棠以外,他真的不放心将这件事託付给任何人。 听徐紫川说,要将给卫泱煎药这件事交给他来办,宁棠起先一怔,而在微怔之后,宁棠立刻神情坚定的应下,「徐兄放心,我定不负你所託。」 徐紫川岂有不信宁棠的道理,便将方子交到宁棠手上,并详细交代宁棠此药的煎法。 在极其迅速且仔细的将煎药的方法记下以后,宁棠便叫上韩江这个帮手,一起抓药煎药去了。 待徐紫川给卫泱施针完毕以后,宁棠也把药给煎来了。 不必去尝,只需闻一下气味,徐紫川就知宁棠将这碗药煎的很完美。 徐紫川越来越认为,宁棠是个学医的天才。 但此刻,徐紫川没心思,也没力气去调侃宁棠。 卫泱昏迷不醒,徐紫川目前的状况也并不比卫泱好多少。 因为累,因为虚弱,徐紫川的身子正在不住的微微发颤,好像随时都会因为体力不支晕厥过去。 「徐兄,这药由我来餵就好,你赶紧到一旁歇歇。你知道的,你若有个好歹,小泱就真的要不好了。」宁棠劝道。 徐紫川听了宁棠的劝,在韩江的搀扶下,挪到了软榻上坐下。 因为卫泱正处在昏迷之中,所以无法以正常的方式给卫泱餵药。 宁棠便命人找来了一个青釉材质的灌药器,在将药一勺一勺的吹凉以后,再将药送入灌药器,让药顺着灌药器流入卫泱的口中。 这是个耐心活,也是个细緻活,宁棠做的很认真也很仔细,从头到尾一滴药都没浪费,尽数都餵入了卫泱口中。 第九百零一章相信能和一定能 大约过了一刻钟,徐紫川在宁棠和韩江的搀扶下又来到了卫泱床前。 他很熟练的将手指搭在卫泱的脉息上,双目轻阖,以最专注的精神状态替卫泱诊脉。 屋内,连同樊太后在内,所有人都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搅扰了徐紫川。 许久,徐紫川将手指从卫泱的腕上挪开。 「敢问徐郎中,灵枢长公主的病情如何了?」翟清按捺不住率先发问,这也是樊太后和宁棠他们想问的。 「如果她明早之前能退烧,应该就无碍了。」徐紫川答。 「倘若烧不能退呢?」翟清又问,这依旧是屋内其他人都想追问的问题。 得此一问,徐紫川静默了片刻才答:「我相信她能醒过来。」 樊太后无法接受这种模稜两可的回答,什么叫「相信能」,她要的是「一定能」。 徐紫川你不是神医吗?你不是最擅长医治疑难杂症吗? 你不是深爱卫泱,视卫泱如生命吗? 但此刻,你为什么不能拍着胸脯向哀家保证,你一定能救活你最心爱的人。 樊太后怒视徐紫川,用极阴厉的口吻对徐紫川说:「倘若泱儿真有个好歹,哀家会杀了你,让你下去陪她。」 「倘若真救不了卫泱,不必太后动手,我也会自我了断。」徐紫川说,口气依旧平静而坦然,好像他在说的并不是生死大事,不是有关他的生死大事。 就为着徐紫川毫不犹豫就说出这句话,樊太后对徐紫川倒平添了几分欣赏。 她感觉的到,徐紫川对卫泱是真心的。 樊太后起身来到卫泱床前,她伸手在卫泱的脸颊上轻轻一抚,紧接着又深深的望了卫泱一眼,然后便转身离去。 在女儿生死攸关的时候,身为母亲本该寸步不离的守在女儿身边。 樊太后想留在卫泱身边守着卫泱,却又怕留在这儿。 她怕她最终等来的并不是她想得到的好结果。 当然,这并不是樊太后转身离去的全部理由,甚至不是主要理由。 樊昭从来都是这样认为的,认为她先是摄政太后,才是一个母亲。 就算卫泱病危,她也先得尽完一个摄政太后的职责,再尽一个母亲的责任。 所以她走了,头也不回的走了。 见太后离开了,翟清自问也失去了留在这里的资格。 他与太后一样,都在深深的看了昏迷不醒的卫泱一眼之后,便转身离去。 太后和翟清一走,这偏殿内的气氛就不似之前那样紧张又尴尬了。 宁棠亲自去倒了碗温水来,递到徐紫川的手上,「小泱若知道你如今就在她身边陪着她,担心她,她一定能挺过来。」 徐紫川点头,接过宁棠递来的水碗。 尽管并不明显,但敏感如宁棠还是感觉到徐紫川的手方才抖了一下。 面对刺客的屠刀不畏惧,身受重伤,鲜血直流也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徐紫川,此刻竟然在发抖。 不只身上在发抖,宁棠还从徐紫川的眼中读到了不安和彷徨。 宁棠的心徒然揪紧,从徐紫川的这些表现宁棠即可断定,卫泱的情况必定很不好。 在犹豫了许久之后,宁棠才强忍着心中的痛意问徐紫川,「徐兄,小泱难道真的留不住了?」 宁棠此言一出,惊的一旁的韩江脸色也瞬间变的极其苍白。 在勉强回过神来以后,韩江也随宁棠一同望向徐紫川,见徐紫川神色有异,韩江心中既慌张又焦急,「徐大哥,您说话呀。」 然而徐紫川却没有应声,依旧保持着叫人紧张,甚至叫人感觉有些绝望的沉默。 「江弟,你先回府去。」宁棠对韩江说。 「兄长就让我留在这儿吧,弟弟想留在长公主身边守着长公主。」 「江弟留在这里也是无济于事,还是回去吧。」 韩江是个懂事的人,既然他兄长执意要他回去,他便听话回去。 只是难得进宫一趟,他想要藉此机会了却一桩心愿。 「兄长,在出宫之前,我想去祭拜一下霖殿下。」 宁棠知道,韩江做卫霖伴读的日子虽然不长,却与卫霖很投缘,两人之间虽身份相差悬殊,但情谊却十分深厚。 在得知卫霖惨死于景和宫大火中的消息以后,韩江无比痛心。 韩江说想去祭拜卫霖,宁棠自然不会不许。 只是颐安宫是后宫禁地,他实在不放心韩江自己去。 「徐兄,我陪韩江去颐安宫一趟,速去速回。你若有什么事,尽管叫赵兴派人去喊我。」宁棠与徐紫川说。 徐紫川点头,整个人看起来很阴郁很消沉。 「徐大哥,救长公主要紧,但您也要保重您自己的身子,您千万不要疏忽了自己的伤,药一定得及时换。」韩江一脸担忧的叮嘱说。 徐紫川依旧是点头,也不知有没有把话听进去。 宁棠抬手拍了拍韩江的肩膀,「江弟放心,有我在,一定会盯着你徐大哥好生吃药换药。」 韩江听了这话,也没再多说什么,在沖床上昏迷不醒的卫泱和坐在榻上失魂落魄的徐紫川各行一礼之后,就随宁棠离开了。 宁棠与韩江两人刚走出偏殿没多远,一直就走在后头的宁棠突然停下了脚步。 韩江不解,回身望去,脸上的不解瞬间就变成了震惊。 兄长这是哭了吗?兄长究竟为何而哭? 韩江心下慌乱,在怔愣了一阵儿之后才回味过来。 他望着宁棠,小心翼翼的问:「兄长,长公主的病况真的很不好吗?」 宁棠并没有很明确的回答韩江的问题,「我信你徐大哥,也信小泱。」 韩江听了这话,并未觉得心里踏实,他放眼望向不远处的偏殿,想着此刻内室那两个满身疲惫与伤痛的人,也突然觉得有些鼻酸眼热。 宁棠抬手,轻轻的拍了拍韩江的肩膀,然后便迈开腿,大步向前走去。 韩江连忙转身,追上宁棠那看似坚实的脚步。 …… 在送韩江去颐安宫祭拜过卫霖以后,宁棠又亲自将韩江送到了靖华门,直到看着载有韩江的马车顺利的驶出皇宫以后,宁棠才转身离去。 因为急着回昭阳殿,宁棠特意选了一条近路。 这条近路则要穿过宫内的一处花园。 宁棠已经很久都没心思也没工夫逛花园了,看着园中花团锦簇,欣欣向荣的样子,宁棠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自然,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不会感慨什么好事。 宁棠在感慨,感慨盛极必衰,花开繁盛,也意味着花即将凋零。 第九百零二章只有等 宁棠脚步匆匆,蓦地,他的目光却忽然被花圃中的一抹紫色所吸引。 他立刻停下脚步,调转方向,向那处花圃走去。 花圃中的这一抹紫色属于几株正盛放的桔梗。 宁棠对花本没什么研究,是从前卫泱告诉他这种花唤作桔梗花,他才识得。 其实,卫泱也并不似一般的姑娘喜欢花花草草。 卫泱之所以会识得桔梗,是因为桔梗花可以入药。 那丫头就是个医痴,只要是有关医药的东西,她总是如数家珍。 不过,宁棠会被这一抹紫色吸引,并不只是因为这些花是桔梗花,还因为这抹紫叫他想起了他屋后的那片紫。 他屋后的那株梧桐树已经花开极盛,就在这两天,树上的花恐怕就要尽数凋谢了。 昨日,卫泱好不容易去府上一趟,他竟然忘了带卫泱去屋后看看那一树的紫花。 宁棠觉得遗憾,想必卫泱想起来以后也会觉得很遗憾。 究竟要怎样做才能弥补这个遗憾呢? 一把桔梗花可以吗? 虽然一捧紫比不上那漫天的紫,但宁棠觉得,卫泱醒来以后看到这些桔梗花应该会高兴。 但替代就是替代,一捧桔梗终究是无法与一树的梧桐花相比。 他真的好想让卫泱亲眼去看看那一树铃铛似的紫色小花。 可是今年,卫泱终究是要错过那梧桐树的花期了。 错过了今年不要紧,只要不是永远错过就好。 宁棠想着,摘了一把桔梗,就匆匆向昭阳殿赶。 在行至昭阳殿偏殿的一处迴廊拐角时,宁棠勐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喊他。 他驻足回身,正见卫湘行色匆匆走上前来。 「二长公主。」宁棠沖卫湘恭敬一礼。 「宁将军不必拘礼。」卫湘受宠若惊,实在没想到在人后,宁棠也会对她这个身份尴尬的长公主这般恭敬有礼。 卫湘在心中贊到,宁将军乃真君子也。 不过,卫湘并没有太多心思去感慨宁棠的君子,「宁将军,我听说泱皇妹突然病中垂危,这事儿是真的吗?」 宁棠了解卫泱,知依卫泱的心性,一定不愿让卫湘为她的事担心。 「小泱她还好。」宁棠答。 「宁将军莫要骗我,若泱皇妹不是真的不好,太后怎么会大发雷霆,将太医院内全部的太医都严惩一番。求宁将军告诉我,泱皇妹她究竟怎么样了。」卫湘说,眼中蓄泪,好像随时都会哭起来。 「有徐郎中在,他一定会救小泱。」 「徐郎中是天下闻名的神医,他一定能救活泱皇妹是不是?」卫湘问,眼中的水光更盛。 宁棠闻言,稍一犹豫,才点了点头。 而就是宁棠这一瞬间的犹豫,让心中才燃起希望之火的卫湘又再次陷入不安之中。 「宁将军真没骗我?」 宁棠很不擅长说谎,他没有办法再回答卫湘的任何问题,于是只能选择沉默。 面对宁棠的沉默,卫湘有些不知所措。 在同样静默了一阵儿之后,卫湘才又对宁棠说:「宁将军,我能去瞧瞧泱皇妹吗?」 「小泱眼下昏迷未醒,纵使二长公主过去,也没法跟她说上话。」 卫湘听了这话,稍稍思量了片刻又问:「宁将军,泱皇妹是旧病復发了?」 「没有旧病復发,是因肩伤引起的炎症。」宁棠如实答。 「炎…炎症。」卫湘闻言,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瞬间又苍白难看了几分。 卫湘纵使再孤陋寡闻,也知炎症兇险。 一旦不小心染上炎症,那便是九死一生。 「求宁将军带我去瞧泱皇妹一眼。」卫湘说,虽说是求,但口气中却带着一股强硬之意。 宁棠知道卫湘对卫泱没有半分恶意,既然卫湘执意要见卫泱,那就让她见见也无妨。 倘若卫泱有知,知道这么多人都在担心她,没准儿能快些醒来。 「二长公主随我来。」 …… 宁棠带着卫湘进屋时,徐紫川正斜坐在床前。 他望着床上昏迷的卫泱,目光深情而专注。 尽管徐紫川因为身受重伤,人虚弱又憔悴,但却风采依旧。 刀削般精緻又秀气的侧脸,足矣让世间任何一位倾城美人都觉得自愧不如。 因为凝望卫泱凝望的太过入神,一向警觉的徐紫川竟未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宁棠和卫湘的到来。 直到两人走到近前,徐紫川才回过神来。 徐紫川与宁棠皆是通情达礼的君子,一见卫湘,徐紫川就本能般的要起身向卫湘行礼。 卫湘见状,拘着男女大防,不敢去扶徐紫川,只得匆忙摆手,请徐紫川莫要多礼。 此刻的徐紫川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用在行礼上。 于是他便没有执意起身叩拜,却还是颇为恭敬的沖卫湘躬了躬身,当是行礼。 「昨日,泱皇妹悄悄与我说要去安国公府见徐郎中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呢,谁知一夜之间就……」卫湘长长的嘆了口气,便俯身上前,伏到了床边。 见卫泱苍白的脸上泛着些许不正常的潮红,卫湘不禁抬手抚上了卫泱的额头,「好烫!」 卫湘显然是被卫泱的高烧给惊着了,半晌才缓过神来,「徐郎中,人总这样烧着会烧坏的,您可有法子能让泱皇妹尽快退烧?」 「药已经餵她喝下了,剩下的只有等。」徐紫川答。 等这个字说起来简单,但无论是等待好事发生,还是等待厄运降临,等待的过程都一样的煎熬难耐。 只有等,只能等了吗? 卫湘虽与徐紫川和宁棠接触不多,却知这二位都非等闲之辈。 一个年纪轻轻就成了举世闻名的神医,一个在四年前就成为了大夏最年轻的大将军。 而就是这样两个在年轻一代中最为出色的人物,竟然同时流露出茫然无措,甚至有些恍惚的情绪。 卫湘知道,他们都是为了卫泱。 看来,卫泱的情况真的很不妙。 「我会留在这里,一直等到泱皇妹醒过来。」 对于卫湘发出的卫泱会醒过来的这种判断,徐紫川和宁棠都深感欣慰。 不过,「小泱这边有我和徐郎中,贺兰姑娘那边还需二长公主多加照顾,二长公主若还有余力,倒不如都用在照料贺兰姑娘上。」宁棠对卫湘说。 第九百零三章很长的故事 卫湘性情一向柔顺,但此刻在是否要留下守着卫泱这件事上,卫湘的态度十分坚决。 「我是依附着泱皇妹才能在宫中立足的,倘若泱皇妹有个什么不好,这皇宫这天底下便再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如若真到了那一天,我绝对不会苟延残喘,我会陪着泱皇妹一起。」 卫湘这话决绝中又透着一股温情,叫人听了心里很不好受。 徐紫川没有瞧卫湘,而是眸色清和的望着卫泱说:「二长公主的话若叫卫泱听去,她一定会很伤心。」 「那就让泱皇妹伤心吧。」卫湘说了一句徐紫川和宁棠都始料未及的话。 未等两人有所反应,卫湘便又加重了语气,对昏迷中的卫泱说,「泱皇妹听着,若皇妹真有个三长两短,皇姐一定会陪你一起。」 卫湘的话让徐紫川好不动容。 「卫泱,你听见二长公主的话了吗?你得醒过来,一定得醒过来。」 宁棠从旁瞧着,静默了好久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不愧是表兄妹,都是一路性子的人。」 「表兄妹?」卫湘一脸迷惘不解的望向宁棠,「宁将军说我和徐郎中是表兄妹?」 宁棠一听这话,心道坏了,难道小泱没有跟卫湘说徐兄究竟是谁? 小泱不与卫湘透露徐兄的真实身份,必定有其因由,而他却…… 宁棠自责不已,只怪自己嘴快。 像这种事他本该与小泱之间有个默契的,眼下真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二长公主听错了,我哪里有说徐兄与您是表兄妹。」宁棠解释说,而这个解释相当蹩脚,恐怕连三岁小孩都不信,更何况是卫湘一个大人。 「宁将军,请你一定要把话跟我说清楚。」 宁棠看出来,倘若他不能给卫湘一个足以令其信服的解释,这事便没完。 可这件事宁棠自己已经拿不定主意了,他连忙望向徐紫川,想看徐紫川是个什么意思。 徐紫川递了个请安心的眼色给宁棠,接着便望着卫湘温声说:「我与二长公主幼时曾见过,不过当时二长公主年纪还小,你我见面的机会又不多,二长公主或许已经不记得有我这么个人。但我的确是二长公主的亲表兄,我的本名是楚湉。」 楚湉!她怎么会不知道楚湉这个人。 楚湉是她外祖父忠勇侯唯一的嫡孙,是忠勇侯府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世子,是她的亲表兄,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个人。 而徐郎中说他就是楚湉。 卫湘有些恍惚,她一会儿审视徐紫川,一会儿又陷入沉思,就这样反反覆覆了好几次,卫湘才又开口,「徐郎中,我不是不信你的话,只是据我所知,我表兄楚湉早就死在十几年前那场灾祸中了。徐郎中忽然与我说他没有死,而且你就是他,我…我有些混乱。」 徐紫川很能理解卫湘此刻的混乱,他没有急,而是用诚恳且平静的语调与卫湘解释说:「我原本是该死在当年的乱箭之下,但侥倖的是我身上中的箭并没有伤及要害,更侥倖的是我心脏的位置比一般人稍稍偏左了一些。因此,最后为确认人犯已死的补刀也未能刺中我的要害,我便从乱葬岗中爬了出来。」 那样血腥且痛苦的回忆,竟被徐紫川像是闲话家常一般说出来,卫湘与宁棠本不该太波澜的心绪,反而因为徐紫川的平静而掀起惊涛骇浪。 见卫湘不说话,徐紫川又温声与她说:「我的故事有些长,二长公主想听吗?」 卫湘毫不犹豫的点头,表示想听。 徐紫川稍稍调息,便开口将自己这些年来的经歷讲给卫湘听。 其中自然也包括他与贺兰心,以及与慎王之间的事。 徐紫川的故事真的很长,这个故事他讲了很久。 在徐紫川将这个故事大致讲完以后,他很疲倦的倚在床栏上,脸色极其苍白,好像随时都会晕厥过去似的。 「徐兄,快喝口水润润嗓子。」宁棠十分体贴为徐紫川奉上一碗清水。 徐紫川接过清水,与宁棠到了声谢,便一口一口缓缓喝了起来。 宁棠曾听卫泱简单的与他讲过徐紫川的经歷,那时他就觉得他徐兄真的很了不起。 今日,在听徐紫川亲口讲述了自己过往详细的经歷以后,他心中对徐紫川的佩服无疑又加深了一层。 宁棠一直都认为曾在北关歷练过整整五年的他是铁汉,是真正的勐士。 但有徐紫川在前,他再也不敢这样认为了。 卫湘不比宁棠,宁棠一早就知道徐紫川的真实身份,也曾听说过一些徐紫川的过往经歷,在听了徐紫川的讲述以后,虽有感慨,却能很快消化。 而卫湘却不同,忽然得知徐紫川就是她的表兄楚湉,又听徐紫川讲述了他就像传奇故事一样的过往经歷,卫湘怔愣了好久才勉强回过神来。 此时此刻,唯有一个词能形容她的心情,那就是震撼。 「表兄,你受苦了。」卫湘对徐紫川说。 卫湘这声表兄唤的真挚又亲热,她相信徐紫川的话,她信徐紫川就是楚湉。 她不止相信,心中还无比喜悦,她高兴她外祖楚氏一族血脉得以存续,她骄傲神医徐紫川就是她的亲表兄。 徐紫川沖卫湘摇了摇头,表示苦难都已过去。 他低头望着依旧在沉睡的卫泱,却是在对卫湘说:「我想,卫泱之前之所以没有向你透露我的真实身份,是因为她以为我已经死了,不想你知道以后为我伤心。」 「泱皇妹总是这样体贴温柔,无论什么事,都想着要一个人来扛。」卫湘与徐紫川一同望着静静躺在床上的卫泱,很动情的说。 「是,她就是这样的人。」徐紫川应道,「虽说病来如山倒,但就算大山真的倒下来,也不至于突然就将她压成这样。我明知她惯爱逞强,就该多留心她的伤情,她的炎症虽是突发,却总该是有先兆的。都怪我太粗心大意,竟然都没有注意。昨日她去国公府见我的时候,我怎么就没想着为她诊上一脉,倘若我有那样做,此刻她就不会躺在这里了。」 「徐兄,这事不能怪你,你莫要自责。」宁棠赶忙出言相劝。 「不,这就是我的错。」 「错的人是我才对。」说话的是卫湘,她强忍着泪,望着卫泱哽咽道,「泱皇妹都是被我给拖累了。泱皇妹身子本就不好,还总要为护着我分神受累,我就是泱皇妹的累赘,泱皇妹今日倒下,我难辞其咎。」 「徐兄和二长公主这是做什么?眼下可不是自省自责的时候。咱们得与小泱说些她爱听的话,说来日是怎样的美好,怎样的花团锦簇,如此她就捨不得走,捨不得离开咱们了。」宁棠说着,将之前亲手採摘的桔梗花,轻轻的放到了卫泱枕边。 第九百零四章长夜漫漫 夜已深,已经在昭阳殿偏殿内整整守了半日的人们,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而身受重伤的徐紫川,更是在承受着旁人不敢想像的煎熬。 宁棠劝他去软榻上躺躺他不肯,赵兴劝也无用,卫湘劝他同样被婉拒。 他只想在离卫泱最近的地方陪着卫泱,等待卫泱烧退醒来。 宁棠很清楚徐紫川的伤情,昨日卫泱去安国公府看望徐紫川时,不止一次的提起,说徐紫川这身伤需要绝对的静养,能躺着就别坐着,最好是卧床休养。 见徐紫川强忍着痛楚与睏乏,整整在卫泱床前坐了快一天。 宁棠只怕回头卫泱好了,徐紫川再倒下。 他可是信誓旦旦的答应卫泱,一定会尽全力周全他的徐兄。 万一徐兄因他的不作为有个好歹,纵使卫泱肯谅解他,他也无法原谅他自己。 只是,徐兄和小泱都是一路性子,倔强的很……宁棠思来想去,最终命人找来张躺椅。 他将躺椅在卫泱床前一支,又扶徐紫川往上头一躺。 如此,徐紫川既能「卧床」,也能在最近的地方守着卫泱。 殿内除了徐紫川和宁棠,还有坚持要守到卫泱醒来才肯离开的卫湘以外,赵兴和福来也在。 尽管守在殿内的人不少,但殿内却很安静,异常的安静。 纵使健谈如宁棠,也很少开口说话。 众人各有所思,或发呆,或望着卫泱沉默不言。 殿内唯一响亮的声音就是卫湘和福来轮流替卫泱更换额头上手帕时的弄水声。 卫湘和福来心里都清楚,卫泱烧成这个样子,外敷这种方法对卫泱来说已经没有用处了。 可就算没用,用凉手帕盖在滚烫的额头上,应该也能让卫泱觉得身上稍稍好受些。 于是,两个人便坚持替卫泱更换着盖在额头上的湿手帕。 从白日一直到深夜,殿内不断的响起水声和众人尽量压抑着的嘆息声。 …… 刚过子时,殿门忽然被叩响。 若不是那叩门声极富节奏,众人只当是夜风拂过门板的声响。 赵兴闻声,立刻起身向门口走去。 皇宫中有明确的宵禁时间,究竟是谁胆敢在宵禁以后在宫内走动,还是在昭阳殿内走动。 片刻,赵兴从门口回来,拱手沖殿内众人说:「翟清奉太后之命,前来探望长公主。」 徐紫川与宁棠相视一下,几乎同时沖赵兴点了点头,表示可以叫翟清进来。 赵兴会意,便去将翟清迎了进来 翟清理直气壮的说自己是奉太后之命前来,事实上,他是自作主张过来的。 自白日随太后一道离开偏殿以后,这一整日他满脑子都是卫泱昏迷不醒的憔悴样子。 他担心卫泱,担心的都快疯了,所以他来了。 他才不在乎他这是不是在假传懿旨,他只想过来看看卫泱,陪着卫泱。 翟清才进屋站定就问:「长公主如何了?」 翟清想听到徐紫川自信满满的回答,说他已经将卫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然而徐紫川却没有给他任何回答,只是沉默着,像是一尊冰冷的雕像。 宁棠也没有回答翟清,赵兴和福来也都同样保持着沉默。 见此情形,翟清以为是他之前问话的声音太轻,众人没有听清,于是又问了一遍。 而这一遍依旧没有人回应。 翟清有些微恼,正预备指名道姓的再问徐紫川一遍,就听卫湘开了口,「泱皇妹的高烧还没退。」 都已经过了子时,新的一天已经到来,卫泱的病情还没有要好转的迹象? 翟清记得很清楚,白天时徐紫川曾当众说,说卫泱的高烧若在明早之前能退,那便还有一线生机。 眼看子时已过,再过两三个时辰天就亮了。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卫泱的高烧真的能退吗? 应该能退的,翟清望着昏迷不醒的卫泱这样想。 可要是不能退烧怎么办? 能怎么办,他既不是神仙,也不是如徐紫川一般的神医,他所能做的就是与众人一样静静的等待。 等到尘埃落定的时候。 翟清想着,没有再多话,自个寻了张凳子,在距离床不远的地方坐下了。 见翟清在屋里坐下,并且短时间内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宁棠不禁问:「你不回去向太后復命?」 翟清的回答很简单,「等长公主烧退醒来之后,我再去向太后復命。」 宁棠很不喜欢翟清,但翟清这个回答却让宁棠很喜欢,很受用。 就连翟清都认为小泱一定会烧退醒来,那小泱就一定能醒来。 太后命翟清在这里守着等消息,任谁也没理由不许。 只是,翟清如今身兼照料卫霄的责任,宁棠理所当然的要问翟清一句,他守在昭阳殿,颐安宫的卫霄要谁来照顾。 翟清答,霄殿下已经睡沉,天大亮以后才会醒来,他赶在霄殿下醒来之前回去就好。 宁棠听了这话,也没再多问翟清什么。 而殿内其余的人,也都没再与翟清搭腔。 殿内的气氛并未因翟清的到来而发生什么改变,众人依旧各自沉默着,发呆着,只偶尔有水声和拧手帕的声音清晰入耳。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从午夜到黎明,从天黑到天亮,也真真是难捱。 但殿内众人却都盼着时间能够过的慢些再慢些,慢到给卫泱足够的时间去退烧。 众人都不敢想,倘若天亮以后,卫泱的高烧未退他们该怎么办。 天将明的时候,外间飘起了雨。 雨势不大,丝丝缕缕,点点滴滴,不似夏天的雨,倒像是初春时节的雨。 一场雨降下,并未让殿内众人觉得舒爽轻松,众人反而被这场雨搅的越发心绪不宁。 在又替卫泱更换了一条敷在额头上的冷手帕之后,卫湘隐约觉得卫泱有退烧的迹象,便请徐紫川过来瞧瞧。 一听卫泱退烧了,原本像雕像一般的徐紫川,瞬间焕发了生机。 他立刻起身上前,替卫泱仔仔细细的诊上了一脉。 此刻,屋内的其他人全都聚集到了徐紫川身后,等待着徐紫川说出卫泱已经转危为安的话。 然而半晌过去,徐紫川却没有说话。 宁棠耐不住性子,问了徐紫川一句。 徐紫川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 第九百零五章为什么哭? 见徐紫川摇头,众人才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就被浇灭。 众人不明白徐紫川具体在为什么事摇头,却知徐紫川摇头,就代表着卫泱不好。 很明显,卫泱的烧还没退,那么卫泱还有化险为夷的可能吗? 窗外天已经亮了啊。 翟清行至窗前,将原本虚掩着的窗轻轻推开。 其实,天早就已经亮了,只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天色有些昏暗,所以才叫屋内的人以为天还没亮。 天已经亮了,而长公主的高烧却未退,如此说来,长公主会死? 翟清想着,转身遥望着床上依旧没有任何要醒来迹象的卫泱,他不相信,不相信卫泱会就这么死了。 当年太后那碗有毒的汤羹没能毒死卫泱,这些年来各路刺客杀手也都没能害了卫泱的性命。就连在水灾过后,条件极其恶劣的沥州卫泱都能好好的活下来,现在却告诉他卫泱会死于炎症。 他不相信,他替卫泱不甘心。 忽然,安静异常的屋内响起一阵低低的哭声。 翟清寻声望去,见是卫泱的贴身宫女福来正跪在床前掩面抽泣。 而除了福来以外,同样伏在床前的二长公主卫湘正低着头,肩膀一颤一颤的,似乎也是在哭。 因为两人都在尽量压抑着,所以哭声并不算大。 甚至还没有窗外的雨声大。 奈何殿内实在太过安静,一点点的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 听着福来和卫湘的哭声,翟清忽然觉得有些烦躁。 长公主还没死呢,二长公主和福来急着哭什么? 奇怪,为何他的眼睛有些发烫,视线也突然变得模煳起来,他这是怎么了? 一滴温热的液体从脸颊滑落,翟清的身子勐的一僵。 他哭了?他这是哭了吗?他竟然会哭? 许久都不曾哭过,翟清都忘了哭是什么滋味。 他原以为他这辈子无论再遇上什么事,他都不会再哭了。 不想,他却哭了,还是为卫泱流泪。 翟清并不觉得自己流泪就意味着自己软弱,他只是觉得卫泱很可怕。 他承认他爱慕卫泱,却不想他已经爱慕卫泱爱慕到会轻易的被卫泱所左右,因卫泱处境与心情的好坏而或喜或悲。 「为什么哭?」 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尽管这声音很轻,但落在众人耳中,却恍若一道惊雷。 这是卫泱的声音,卫泱醒了,她说话了! 处在极度惊喜中的众人,都没有立刻做出反应,卫泱的声音再次响起,「什么都在哭呢?」 卫泱睁开眼,一脸懵懂无措的望着伏在床前满脸泪水的卫湘和福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卫湘和福来会哭的如此伤心。 然而她接连问了两遍,却都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伏在床前的卫湘和福来还因她的提问哭的更凶了。 卫泱不知所措,正想着再问一遍,却勐然发现徐紫川就坐在离床很近的一张躺椅上。 疑惑瞬间就发展为了震惊。 紫川为什么会出现在宫里?这个时候,紫川不是应该在安国公府静心养伤吗? 究竟是谁,出于什么理由将紫川带进宫来的! 寻常只要一见到徐紫川,卫泱就会觉得心里无比踏实,但在此时此地见到徐紫川,卫泱实在高兴不起来,她觉得很不安。 卫泱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她要问清楚徐紫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要弄清楚卫湘和福来为什么会哭的这样凶。 而在挣扎中卫泱惊讶的发现,她身上竟然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她不但没有办法凭自己的力量坐起来,甚至连抬起手臂,勾勾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她这是怎么了,好像身体里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 这种极端无力的感觉叫卫泱越发觉得不安起来。 见卫泱有想要坐起身来的意思,徐紫川赶忙扶着躺椅的扶手艰难的站起身来。 尽管躺椅距离卫泱所在的床榻不过两三步远,但就是这两三步的距离,却近乎花光了徐紫川身上余下的所有力气。 徐紫川本就生的白皙,因为受伤失血的缘故,徐紫川本就白皙的脸看起来就更白了。 正因为徐紫川的脸色太过苍白,所以发红的眼眶才显得更红。 卫泱真想抬手,摸摸徐紫川苍白的脸,摸摸他泛红的眼眶,但她没有力气,连抬起手来,触摸近在眼前的徐紫川的力气都没有。 卫泱茫然又痛心,「紫川,你哭了,你为什么要哭?」 「卫泱,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该记得什么?卫泱起先有些迷惘,但在渐渐冷静下来以后,卫泱隐约想起一些事。 「我记得我去安国公府看望过你,回宫以后又去昭阳殿为渲皇兄守灵。」卫泱说,声音很哑很虚弱。 听卫泱还记得自己昏迷以前的事,徐紫川稍稍松了口气,便简单的与卫泱讲了卫泱为何会躺在这里,而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炎症……」饶是卫泱,听到炎症二字也是如临大敌。 很难想像,因炎症高烧不退的她,竟然还能活下来。 卫泱处在劫后余生的震惊之中,一脸的心有余悸外加不可思议。 当徐紫川的手落在她额头上的时候,卫泱才勉强醒过神来。 「人虽然醒了,但烧还是没退。」徐紫川眼中满是忧色,他的目光有些游离,很显然是在努力的思考着怎样让卫泱尽快把烧给退了。 卫泱望望徐紫川,再用余光望望屋内其他的人,心中不免觉得羞愧自责。 「都是因为我叫大伙儿受累了。」卫泱微微偏头,望着众人十分郑重的说了一声对不住。 「小泱,你在说什么傻话。一睁眼就说这么生分的话,莫不是真的发热烧煳涂了?」宁棠上前,笑嘻嘻的沖卫泱说,但眼中的担忧之色还是未退,他又转向徐紫川,小心翼翼的问,「徐兄,小泱既醒了,是不是代表人已经没事了?」 徐紫川答:「卫泱也算是个奇人了,明明还高热未退,竟然就醒了。」 宁棠听了这话,眼中的担忧之色更浓,「徐兄的意思是,小泱还不算转危为安?」 得此一问,徐紫川毫不含煳的答:「人只要能醒过来,就算转危为安了。我绝对不会让她再有任何闪失。」 第九百零六章只要她平安喜乐 徐紫川的话无疑让众人都松了口大气。 卫泱也觉得自己的唿吸似乎比之前要畅快了几分,这才有精神打听,「眼下是什么时辰,我昏睡了多久?」 卫湘闻言,一脸怜惜的望着卫泱答:「皇妹已经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了。」 「我竟昏迷了这么久……」卫泱望着眼前的徐紫川和卫湘,再望望离着不远的宁棠和福来等人,发现大伙儿有一个算一个,看起来都很疲惫很憔悴。 卫泱想,大伙儿一准儿是在这儿守了她一天一夜不眠不休了。 卫泱心里无比内疚,忙与众人说:「我的身子已无大碍,大伙儿都累了,就各自回去歇着吧。」 卫湘得了这话,率先应道:「见着皇妹醒了,我心里高兴,哪里会觉得累。皇妹就容我在这儿陪着你吧。」 「瞧皇姐眼底一片乌青,怎么会不累。」卫泱说着,望向一旁的福来,「福来,你即刻送二长公主回福熙宫歇息,将人送到以后,你不必急着回来,也好生去睡上一觉。」 福来得了吩咐,赶紧沖卫泱一礼,「奴婢会依主子吩咐,好生将二长公主送回福熙宫。奴婢自个并不觉着睏乏,奴婢想留在主子身边守着主子。」 「二长公主,福来,你们俩就听卫泱的话,赶紧回去歇着,否则她便没办法安心休养。」这话是徐紫川说的。 卫泱听了这话,立刻望向徐紫川,「依我所见,眼下最该找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好生将养身子的人应该是你才对。我记得我之前去安国公府看你,与你交代了好几遍,说你身上的伤需要卧床静养,能不动就不动,久坐都不行。可是你却……真是好不听话。」 「嗯,徐兄固执起来,简直与你一模一样。」宁棠接着卫泱的话茬说,「小泱你不知,之前无论我如何劝说徐兄,叫他去一旁的软榻上躺着他都不肯听,他只说要寸步不离的守在你身边。我怕徐兄一直那样坐着,没等你醒过来,徐兄就会先倒下,便只好命人找了张躺椅来。虽然躺椅跟软榻没法比,但总比叫徐兄一直坐着好。」 「宁棠,你做的好。」卫泱忙不迭的夸了宁棠一句,便又望向身旁的徐紫川,她嘴上没有说什么,但眼神却在怪徐紫川太胡来。 徐紫川与卫泱一向默契十足,怎么会看不懂卫泱的眼色。 但徐紫川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追悔之意,就算卫泱现在醒来生他的气,他也觉得他之前的决定没有错。 在那种情形之下,他一定要守在卫泱身边,寸步不离。 「大伙儿都听卫泱的,该回去歇着的就回去歇着,这里有我守着就好。」宁棠张罗说。 「宁棠,你也赶紧回府歇着去。」卫泱对宁棠说,「我昨日昏迷不醒,什么都不知道,却能想到为了我的病,为送紫川入宫,府上一定很兴师动众。你赶紧回去代我向姨丈报个平安,不要让姨丈太担心。」 「报平安的事派个人去府上说一声就好,我可不放心将你和徐兄两个重伤员单独留在这儿。小泱,你就别赶我,让我留下吧。」 「可是……」 「没有可是,我是铁了心要留下,谁也轰不走。」 卫泱平日里总被宁棠说固执,可卫泱知道,要论固执,宁棠绝不输她。 既然宁棠说自己是铁了心要留下,卫泱还能说什么,只能望向一旁的赵兴,「还要劳你派个人往安国公府走一趟。」 「奴才明白,这就去办。」 「赵兴,辛苦你了。」 赵兴没多言语,在沖卫泱躬身一礼之后,便转身向殿外走去。 卫泱觉得自己兴许是眼花了,方才在赵兴转身的时候,她仿佛看见赵兴抬起袖子,飞快的拭过眼角。 赵兴哭了?赵兴竟然哭了? 与赵兴相识这么多年,除了当年她皇兄卫澈过世时,她就从没见赵兴为什么事哭过。 赵兴竟然会为她流泪……卫泱觉得心里暖融融的,但同时又觉得十分自责。 都是因为她,大伙儿都受累了。 「既然长公主已经醒来,那我就去向太后復命了。」说话的是翟清。 卫泱原本还没留神,这才发现翟清也在屋里。 瞧翟清形容憔悴,眼底也是乌青一片,卫泱心中不免有些惊讶。 难不成翟清也与紫川他们一样,生生在这里守了她一天一夜。 这是太后的吩咐? 卫泱来不及思考那么多,她只想着若翟清真在这里守了她一天一夜,霄儿那边由谁来照顾。 心细敏感如霄儿会不会已经得知她病重垂危的事。 若霄儿真得知了这个消息,心里该多怕多不安。 毕竟,她是现今这世上,霄儿唯一可以放心去依靠的人。 霄儿不能失去她。 「霄儿那边……」 「霄殿下还不知长公主病重的事。」翟清答。 卫泱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中仍有顾虑,「依我如今的身子,恐怕短日之内无法去颐安宫探望霄儿。长日见不到我,我怕霄儿会起疑。」 「长公主知道,我可是最会说谎的人。倘若我连个三岁的孩子都骗不过,那我的名字便该倒过来写了。」 卫泱听了这话,微微勾了勾唇角,原本憔悴不堪的脸上骤然焕发出一丝生气。 翟清望着卫泱,望着因为他的一句俏皮话而微笑的卫泱,原本如荒山般的心,瞬间花开遍野。 翟清越发深刻的意识到,原来爱慕一个人并不是一定要得到这个人。 只要看到这个人平安喜乐,便能心满意足。 卫湘和翟清等人先后离开之后,殿内就只剩下卫泱、徐紫川和宁棠三人。 宁棠原本是想让卫泱和徐紫川单独待会儿,说些劫后余生的私房话。 但他实在不放心将两个重伤员单独撂在屋里,再有,徐紫川也到了该换药的时辰。 于是,宁棠便先将徐紫川扶到了软榻上坐下,接着又折回来将卫泱床前的幔帐拉了个严实,「乖乖躺着,不许爬起来偷看。」 卫泱红着脸,没好气的与宁棠说:「谁要偷看!」 「莫不是从前看过?」宁棠笑问。 卫泱没应声,立马将脸别去了一边。 宁棠也没再继续打趣卫泱,在将幔帐拉好以后,便去替徐紫川换药了。 卫泱又将脸转了过来,脸比之前更红。 她心下想着,她从前还真看过徐紫川的身子,并且还不止一回呢。 第九百零七章不是一般的姑娘 卫泱第一次看到徐紫川的身子,是徐紫川因替她试药昏迷不醒,险些丢了性命那回。 那日她特意去探望被安置在太医院暂住的徐紫川,却见正屋大门紧闭,叩了半天的房门也没人回应。 后来,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儿的她选择了破门而入。 卫泱庆幸,庆幸那天她果断的做出了这个决定,否则徐紫川的性命很有可能就在那回交代了。 卫泱还清楚的记得当日所有的细节,为了能尽快将徐紫川救醒,她无奈在徐紫川昏迷的情况下替徐紫川宽衣,并在徐紫川心口的几处重要穴位替徐紫川施针。 当时,她只想着要救活徐紫川,压根就来不及考虑男女大防的事。 再有,当时她被徐紫川心口及腹部触目惊心的伤疤所震惊,那里有那闲情欣赏徐紫川的身子。 因此,卫泱并不觉得那第一次的经歷有什么值得追忆。 至于她第二次瞧见徐紫川的身子,是去年他俩在沥州救灾的时候。 那时,惠城周遭大部分的水源都被山泥和人畜的尸体污染,可用的水源不多。 因此,每人每天可分得使用的水只有很少一点。 徐紫川是个极爱干净的人,虽然说不上洁癖,但总给人一尘不染的感觉。 在沥州救灾时,哪怕再困难的时候,徐紫川都要省下水来用于梳洗沐浴。 卫泱记得那日,她难得有机会偷熘下船去衙门见徐紫川一面,却遍寻徐紫川不得,于是她便只能守株待兔,去衙门专门为徐紫川安排的一处厢房等徐紫川回来。 因为屋内太闷热,她便去到后窗前,打开后窗通风,不想正望见徐紫川守着小半桶水在很认真的擦身。 那一次她是极彻底并且清晰的看到了徐紫川的身子,真真是秀色可餐的很。 卫泱还记得当时徐紫川佯装镇定,一脸严肃的瞅着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看的她问,好看吗? 若换做一般的姑娘,早就掩面尖叫着逃跑了。 卫泱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一般的姑娘,但那天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很镇定的对徐紫川说,好看。 然后徐紫川从脸一直到脚都红了。 而在说完那句话以后,她的脸也红的快爆炸了。 因为曾经看过,所以卫泱对徐紫川的身体并不好奇。 但她担心,真的很担心徐紫川的伤情。 前日在安国公府,徐紫川无论如何都不肯让她看自己的伤,那时卫泱就知道,徐紫川的伤一定相当的严重且触目惊心。 卫泱明白,她不该偷看宁棠给徐紫川换药。 可她认为,她很有必要彻底了解徐紫川的伤情。 于是,卫泱用尽身上仅有的一点力气,将头转向软榻的方向,透过幔帐的缝隙默默的看着宁棠为徐紫川换药的全过程。 因为软榻离卫泱的床榻不算太近,加之有宁棠遮挡,卫泱起先看不太真切。 可见宁棠为徐紫川换药的小心程度,便能猜到伤情必定很严重。 卫泱想着,心里难受极了,这滋味绝对比她自己受伤还要难受百倍。 待宁棠将徐紫川受伤的右臂重新上药包扎好以后,便轮到前胸。 尽管卫泱早有心里准备,但当看到纱布一层一层揭下,最终露出伤口以后,卫泱还是被惊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知道紫川前胸受了很严重的伤,却不想竟然这样严重。 深深的刀口一直从左胸前延续到右下腹。 卫泱不懂刀术,却能想见,当时用刀袭击紫川的那个刺客,这一击有多迅勐肃杀。 这是要将对手一刀噼死的杀招。 卫泱很庆幸,庆幸紫川有几手防身保命的本事,若换做像她一般,一点儿拳脚功夫都不懂的人来接这一招。 刀起刀落,人只怕就生生被噼成两截了。 卫泱哪里忍心再看徐紫川身上那巨大的伤口,只一眼就匆匆收回了目光。 自己心疼到哪怕掉一根头髮都会觉得痛心的人,竟然被旁人伤成这个样子,卫泱心中怒火熊熊。 她越发坚定了自己之前的决定。 紫川的委屈不会白受,过去那些含冤而死的人也都不会白死。 她一定会让这些血案的始作俑者们全都付出代价。 卫泱想着,目光忽然落到了枕边,落到了那些紫色的小花上。 卫泱认得,这些花是桔梗花。 为什么她的枕边会出现桔梗花呢? 卫泱正疑惑,刚为徐紫川包扎完伤口的宁棠就来到床前,将床前的幔帐拉起收好。 「宁棠,这花……」 「是我昨儿路过一处花圃时摘回来的。」 「怎么会想着摘花给我?」 「屋后的梧桐花已经快落尽了,今年你恐怕又看不到了。我想着同样是紫色的小花,你看见这些桔梗花应该也会喜欢,便摘了些回来给你。」 「我又错过了梧桐花的花期了。」卫泱一声轻嘆。 「那树就在那里又不会跑,日后总有机会还能再见到的。」 宁棠没有说明年,没说明年再与卫泱一起赏那满树的小紫花。 那是因为宁棠心里很清楚,明年这个时候卫泱兴许就不在京都城了,而他应该也不在这里了。 卫泱不知何时再能回到京都,他也是一样的。 所谓总有机会一起赏梧桐花,也不知是多少年以后的事了。 想想,真是既叫人觉得期待,又让人觉得好生心酸。 「你不问问徐兄的伤情如何?」宁棠问卫泱。 「我知道他伤的重。」 「你放心,我上药的手艺是一流的,太医院那些老太医也未必有我仔细熟练。由我亲自出马,每日亲手为徐兄换药,保证徐兄不会像你一样患上炎症。」 宁棠的心灵手巧不必他自己夸耀,卫泱心里也有数。 「宁棠,你确定你真的不要弃武从医?」 「小泱,我还是比较喜欢当将军。」 「可惜可惜,浪费了你这一身惊世医才。」 宁棠淡淡一笑,「能让你觉得如此惋惜,真真是我的荣幸,但我还是要做将军。」 宁棠并未将话说尽,剩下没有说出口的半句话是,因为只有做将军,才能在你需要的时候为你鞍前马后,披荆斩棘。 卫泱莞尔,「宁棠,你迟早会成为我大夏军方的第一人。」 宁棠毫不犹豫的点头,「这是一定的。」 第九百零八章做人要诚实 原本很热血的气氛被一声肚子叫给打破了。 「好饿。」卫泱捂着肚子说,算起来她已经将近两天没正经吃上一口饭了。 「还知道饿就好。」宁棠沖卫泱一笑,问道,「说吧,你想吃点儿什么,我好命人去准备。」 「都好。」卫泱答,接着又连忙补充一句,「你知道,紫川喜欢吃甜的。」 「身为徐兄的娘家人,我自然晓得徐兄的喜好。你躺着别动,我去去就回。」宁棠说完,又转身走到软榻前与徐紫川交代了两句,便转身出去了。 卫泱与徐紫川一样,都算是重伤员。 宁棠交代让卫泱躺着不要乱动,就更不许徐紫川乱动了。 两人一个卧在床榻上,一个躺在软榻上,虽然不能手牵手肩并肩,但就只是这样遥遥相望着,空气也被薰染上了一股甜腻腻的味道。 「你把脑袋躺正了,你总这样歪着脑袋看我,仔细待会儿脖子疼。」徐紫川与卫泱说。 卫泱闻言,撒娇似的应道:「你好看,我想看着你。」 「卫泱,听话。」 只是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只是柔声说了句「听话」。 但就是这四个字,却有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卫泱二话没有,便乖乖的躺正了身子。 殿内很安静,安静到卫泱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唿吸声,也能听到徐紫川的唿吸声。 「紫川。」 「我在。」徐紫川应道,细语温声,极是动听。 「紫川,你的声音真好听。」 徐紫川没有应声,尽管声音很轻,但卫泱分明听见他笑了。 「你的笑声也好听。」卫泱毫不吝惜对徐紫川的夸奖。 当然,这也不能算是夸奖,因为卫泱心里的确是这么觉得,并不是一味在说好听的话哄徐紫川高兴。 「既然你喜欢听我说话,那我就多与你说说话。」 「别,我知道这会儿你身上很累很乏,你就省些力气不要多说话,你听我说就好。」 「还发着高烧的人,哪有资格说别人没力气。你才应该凝神静气,不要多说话。」 「紫川,你就让我说吧。你可知之前我以为你已被烧死在景和宫,心里有多难过。直到前日在安国公府见到你之前,我心里一直都在后悔,后悔没有把心里想要对你说的话都老实说出来。就算你晓得我究竟有多喜欢你,我也应该把那些究竟都坦率的说给你听。」话说到这里,卫泱因高热而泛着潮红的脸又添了一抹微红,「有些话,我实在不好意思当面跟你说,不过眼下这个环境,倒是适合我把心里话都说出。紫川,请你好好听着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嗯,我听着,你说吧。」 卫泱深吸一口气,又酝酿了半天,才羞羞涩涩的开了口。 这厢,卫泱说的正起劲儿,宁棠就提着食盒回来了。 卫泱这一番不算是告白的告白就被打断了。 尽管话未说尽,但卫泱还是觉得心里很高兴。 原本以为永远都没有可能传达到的心意,竟然还能有机会当面传达,她心里怎么可能不欢喜。 做人最重要的是开心,但卫泱觉得,做人诚实也很重要,尤其是对自己诚实。 就算紫川很了解她对他的心意,却不能因为已经了解,就羞于和懒于去说明去表达。 往后她一定会常常对徐紫川说,我发现我又更喜欢你了。 在简单吃过饭以后,困意便汹涌澎湃的向卫泱袭来。 明明前一刻还在与宁棠说话,一眨眼的工夫卫泱就睡着了。 宁棠起身,替睡着的卫泱掖了掖被子,自然也不忘摸一摸卫泱的额头,看烧退了没有。 虽然还有些烫,却比之前要好太多。 宁棠稍稍松了口气,正预备去软榻那边瞧瞧徐紫川睡的好不好,忽然听见卫泱呢喃着似乎在说梦话。 宁棠按捺不住好奇,便凑近了想听听卫泱在说什么。 听了半天,宁棠就只听懂了一句,紫川,我好喜欢你。 宁棠听后,忍不住一声嘆,对小泱,他果然是没机会了。 先不说他根本没打算与谁争,就算他真的反悔决定与谁争,他可能争过一个卫泱在睡梦中都念着的人。 …… 得知卫泱已经从昏迷中甦醒过来的消息,樊太后无疑松了口大气。 但欣喜之余,心里也不免有些不忿。 整个太医院都对卫泱的病束手无策,而徐紫川一出马,卫泱便化险为夷。 「那个徐紫川真是好大的能耐。」樊太后这话听来是在夸奖徐紫川,但口气却不带一丝赞赏之意,而是满满的怨毒。 梁来喜哪里敢接樊太后这句话茬,只管老老实实的躬身立于樊太后的身侧。 作为在樊太后身边当差已有二十多年的老人,梁来喜很清楚太后真的很不待见徐紫川。 说不待见那都是轻的,太后是恨不能将徐紫川给碎尸万段。 放眼过去二十多年,这皇宫上下有几个人敢当面顶撞太后。 刚驾崩的皇上算一个,而其他胆敢顶撞和违逆太后意志的人,全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唯一一个胆敢连番顶撞太后,却仍能安然无恙的人只有灵枢长公主一个。 而就目前的情形来看,仿佛又要再多一个了。 梁来喜心里有数,昨日太后完全是看在灵枢长公主的面子上,才没有治徐紫川的罪。 倘若不是因为灵枢长公主,徐紫川眼下怎么可能还安然待在昭阳殿。 只是接下来太后要怎么做呢? 灵枢长公主是铁了心非徐紫川不嫁,太后这边会允许长公主与徐紫川结为夫妻吗? 要知道徐紫川的真名是楚湉,他是楚贵妃嫡亲的侄子。 要问太后此生最恨的人是谁,楚贵妃纵使排不上第一,也总能排进前三。 太后会甘心成全长公主和楚贵妃的侄子吗? 「梁来喜。」 忽闻太后唤他,梁来喜一个激灵,慌忙上前一步,「奴才在。」 「哀家记得有句俗语是这么说的,说儿大不由娘。」 「回太后的话,是有这么一句俗语。」 樊太后闻言,没再问梁来喜什么。 在静默了许久之后,樊太后突然嘆了口气,「罢了。」 梁来喜听了这话,微微抬头悄悄的望了望太后的脸色。 在旁人听来,樊太后忽然冒出的「罢了」这两个字,会有些莫名其妙,但梁来喜却听懂了太后在思量了半天之后,才最终说出的这两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第九百零九章有命格没福气 梁来喜心里很清楚,太后方才说的那句「罢了」,意味着太后已经决定放弃惩治甚至憎恨徐紫川。 太后已经打定主意,要遂了灵枢长公主的心意,成全长公主与徐紫川两人。 对于太后的决定,梁来喜起先有些震惊,但细细想来,他又觉得太后这个决定很在情理之中。 樊太后的前半生,可以说是风光无限,霸道无双。 这些年来,纵使面对像成王和端王那般强悍的对手,太后也是惯用以刚克刚的手段,从未向对手妥协过。 而在先帝还在世时,太后与先帝在某件事上看法不同,太后也都会据理力争,从不妥协。 放眼太后这前半生,唯一能让太后一再做出让步和妥协的人就只有灵枢长公主一个。 都说天道好轮迴,一物降一物,梁来喜认为灵枢长公主就是老天爷派来降服太后的人。 毫不夸张的说,长公主就是太后的克星,或者说是死穴。 梁来喜还记得十多年前,太后亲手餵长公主喝下那碗有毒的汤羹时的情形。 梁来喜想,倘若当时长公主死了,长公主或许会成为太后这一生的心障,却无法真的妨碍到太后什么。 然而长公主却奇蹟般的活了下来,那么从那时起,长公主便会成为太后这一辈子都赢不了的对手。 梁来喜在心中暗嘆一声,便迅速整理了心情,向太后回禀下一桩事。 「太后,还有一事。」 「说。」 「奴才刚得到消息,说漓殿下人已经在城外,明儿一早应该就会进城入宫。」 一听卫漓,樊太后的脸上立刻就露出嫌恶又鄙夷的神色,她没有直唿卫漓的名字,好像说出这两个字就会脏了她的嘴似的,「既然他已经回来了,那就告诉底下的人,可以动手了。」 樊太后言简意赅,并没有具体交代梁来喜究竟要怎么做,但梁来喜心里却已经有数。 「奴才明白,这就下去安排。」梁来喜应下此事以后,就退身出了内书房。 在内书房外站定,合计着即将发生在卫漓身上的事,一向心硬的梁来喜也忍不住嘆了口气。 他嘆卫漓有做皇子的命格,却无法安享身为皇子的福气。 早知来到这世上以后,命途会如此坎坷,倒不如当初不要来到这人世。 虽然梁来喜心里多少有些同情卫漓,但樊太后交代的事他可不敢有任何懈怠。 无论如何,他都会制造一件让这位命途坎坷的漓殿下,命途更坎坷的事。 …… 卫泱的高热在傍晚时分已经基本退去,谁知夜里人又烧了起来。 徐紫川没有慌张,与宁棠配合默契。 一碗药灌下,几行针扎下,卫泱又突发的高热便得到了控制。 然而众人还是整整忙活了大半宿,一屋子人在天将明的时候才因劳累和睏乏先后睡去。 卫泱是被生生饿醒的。 因昨儿半夜身子忽然又滚烫起来,烧的她头晕又噁心,不知吐了多少回。 空空荡荡的胃被胃液灼烧的又酸又疼,直接将睡的并不算太熟的卫泱给激醒了。 卫泱一睁开眼就看到了伏在她床前睡着的福来。 尽管还是浑身无力,但抬手的力气她还是有的。 卫泱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来,轻抚过福来的头顶,「辛苦你了。」 福来睡的不沉,卫泱这一摸,福来就醒了。 见卫泱已经醒来,福来心中欢喜,她连忙起身快步走向不远处的软榻,「徐郎中,宁将军,我们主子醒了。」 卫泱微微歪头,目光追着福来而去,正见徐紫川和宁棠两人皆卧在软榻上,应是正睡着。 徐紫川和宁棠个字都不低,躺在软榻上根本就伸不开腿脚。 看着两人一人一边,缩在软榻上那侷促的模样,卫泱都替他们觉得难受。 「福来,昨夜他俩都累坏了,就叫他俩多睡会儿,莫要吵了他俩。」 福来得令,没有再试图叫醒徐紫川和宁棠。 她又回到卫泱床前,「主子,您昨夜吐的厉害,这会儿应该觉着饿了,您想吃什么,奴婢这就去为您准备。」 知她者,福来也,这会儿她的确是饿得厉害。 「不拘着吃什么,要清淡,还要快。」 「那奴婢就去为主子熬一锅荷叶粥,再来一碟金针银芽,什锦豆腐,还有……」 「吃粥怎么能没有酸笋,就再添一小碟酸笋吧。」不必特意循声去瞧,便能听出这是宁棠的声音。 卫泱偏头望向刚刚坐起来,还有些睡眼惺忪的宁棠,「睡醒了。」 「不是睡醒,是饿醒了。」宁棠说着,望向软榻另一边也已经睁开眼的徐紫川问,「徐兄,你是不是也饿了?」 徐紫川很诚实的答:「是觉得有些饿了。」 福来得了这话,很乖巧的转向徐紫川和宁棠两人,「徐郎中和宁将军可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奴婢一併张罗来。」 宁棠大方应道:「我一向不怎么挑食,吃什么都好。至于徐兄,只要是甜的他就爱吃。」 福来点头,「奴婢明白,这就速速下去准备。」 福来前脚刚走,宁棠后脚就从软榻上起身。 他踱到卫泱床前,温声问道:「烧退了吧?」 卫泱点头,「昨夜你受累了。」 宁棠听了这话,却一脸的不高兴,「再与我说这么生分的话,我就叫徐兄拿针扎你的哑穴。话说,人身上真有哑穴吗?」宁棠说着,转身望向不远处软榻上的徐紫川。 徐紫川闻言,笑而不答。 「人身上自然有哑穴。」卫泱与宁棠说,「你过来,我告诉你哑穴在哪儿。」 宁棠没听卫泱的话,他不但没往前凑,还往后退了一步,「我又不傻,还会送上门去让你点我的哑穴。」 卫泱一脸无辜,「你说你好奇哑穴在哪儿,我才想着要为你答疑解惑,谁说要点你的哑穴戏弄你了。我卫泱才不是会做出那恩将仇报之事的人呢。」 「小泱,我发现你的精气神儿似乎很不错啊。」宁棠说,并不是在打趣卫泱,而是真心觉得高兴。 昨日夜里见卫泱高烧不退,呕吐不停的样子,他是真怕身子已经羸弱不堪的卫泱会撑不下去,不想一早起来,卫泱竟然已经恢復的这么好了,真是可喜可贺。 「我不只精气神不错,身上还有力气了。」 「别得意的太早,总得叫徐兄看过以后,才知道你究竟恢復的怎样。」宁棠说完这句,便回身来到软榻前,小心翼翼的将徐紫川扶起,并一路扶着徐紫川来到卫泱床前。 这厢,徐紫川刚替卫泱诊过脉,收回手来,就见赵兴匆匆打外头进来,显然是有事。 第九百一十章别做的太绝 见赵兴来了,卫泱微微支起些身子,望着他问道:「又有大事发生?」 「回长公主,漓殿下已经回宫了。」赵兴答。 卫泱估摸着卫漓这两日也该到了,因此并不觉得意外,「漓皇弟眼下何在?」 「回长公主,漓殿下正在等待太后召见。」 「白等一场,太后未必肯见他。」卫泱断言说。 「纵使白等,也一定要等。」宁棠接着卫泱的话茬说,「否则便是对太后不敬。」 卫泱闻言,嘴上没有再说什么,心里却纷乱异常。 卫漓能平安回来,能见到卫漓,与卫漓说说话,她这做姐姐的自然高兴。 可一想到卫漓归来以后即将要面临的事,卫泱就高兴不起来了。 卫泱心里很清楚,她无法阻止某些事情的发生,却希望那些制造事端的人能够手下留情,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 …… 卫泱见到卫漓已是午后,因是一路日夜兼程,不眠不休的赶路回来,卫漓一身的风尘扑扑,看起来很憔悴很疲惫。 卫漓一进屋,还没等卫泱好好看看他,开口与他说什么,人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床前,哭着对卫泱说:「泱皇姐,弟弟回来迟了。」 是啊,远在济州游学的卫漓的确是错过了许多宫中的大事。 但卫泱觉得,这与卫漓来说也算是好事。 她是亲身经歷过那些痛苦的人,她怎么忍心让卫漓这个弟弟也与她经歷相同的痛苦呢? 卫泱想着,并没有与卫漓说什么煽情的话,只是抬手轻轻的摸了摸卫漓的头。 卫漓伏在卫泱床前哭了很久,卫泱也就这样轻抚着卫漓的头顶很久。 半晌,听卫漓的哭声低了,卫泱才开口问:「去祭拜过渲皇兄了吗?」 卫漓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的望着卫泱说:「弟弟拜过皇兄,也去拜过贵妃和霖儿了。」 卫泱微微点了点头,「太后可见你了?」 「见了。」卫漓答,却没与卫泱说他在内书房外足足站了一个多时辰,才见到太后。 「她都与你说什么了?」卫泱问,虽然已经尽力掩饰,却还是掩不住打心底里对太后的厌恶。 「太后也没与弟弟说什么,只叫弟弟在祭拜过皇上以后就过来探望皇姐,说皇姐见到弟弟应该会高兴。」 「见到漓皇弟平平安安的回来,我心里自然高兴。」卫泱满眼疼惜的望着卫漓说。 「弟弟是平安无事,可弟弟见皇姐却是不大安乐的样子。」卫漓说,他望着卫泱的眼光自始至终都带着一抹担忧之色。 「不止皇姐看起来不安乐,姐夫也是。」卫漓说着又转身望向一旁的徐紫川,接着目光又移到了徐紫川身边的宁棠身上,「宁表兄……」 「我还好,还好。」宁棠温声回应道。 「宁表兄可比我离开那会儿瘦多了。」卫漓说。 「姑娘家听旁人说她瘦了,心里一准儿欢喜,我一个大男人可不爱听这个,漓表弟若要夸我,便该夸我比从前又精壮了才是。」宁棠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了卫漓几遍,「我觉着漓表弟这阵子似乎又长高了不少。」 「表弟不过才离开数月而已,哪就长高了许多,表兄哄我呢。」卫漓说。 「是啊,算起来表弟离开才不过两个月,宫里宫外却发生了这么多大事。」宁棠感慨。 卫漓听了宁棠的感慨,心里更是感慨,他立马转向卫泱说:「自我离宫以后,宫里发生的大事一桩一件我都知道,可每回宫里发生大事,泱皇姐总要修书一封,告诫我不许回来。皇姐可知,我心里有多着急。如今弟弟可算是回来了,皇姐能否告诉弟弟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弟弟把话撂在这儿,无论皇姐有什么打算,弟弟都会义无反顾的帮助皇姐。」 卫漓的表态让卫泱深感欣慰,但她并不准备接受卫漓的好意。 「漓皇弟一路日夜兼程的赶路回来,身上一定睏乏至极,皇弟就先好生回去歇着吧。」 「皇姐,眼下这种时候,弟弟哪有心思好生歇着。」 「漓皇弟觉得,凭咱们病病歪歪的这一群人能做什么,又能做好什么?眼下,养精蓄锐才是正经。」 卫漓觉得卫泱此言有理,不止此言,只要是卫泱说的话卫漓都觉得很有道理。 「皇姐说的是,我瞧皇姐的气色真的很不好,得叫太医院的人务必对皇姐的病上点儿心。」 「漓表弟就别指望太医院了。」宁棠对卫漓说,「就为着太医院救治你泱皇姐不利,前儿个太后险些下旨屠了整个太医院。好在你姐夫力挽狂澜,不但救了你泱皇姐,也救了整个太医院。」 卫漓刚回宫,之前并没有人告诉他前日在这偏殿里发生的事。 但从宁棠这三言两语中,卫漓便能想像到当时的情况有多危急。 卫漓赶忙沖徐紫川一礼,长揖及地,可见诚意,「姐夫不愧是世间无双的神医,弟弟感激姐夫,敬佩姐夫。」 卫漓一声一个姐夫,让徐紫川颇为受用,「殿下不必与我这般生分客气。」 徐紫川本想去扶卫漓一把,奈何他身上有伤,实在没力气也不便挪动。 宁棠与徐紫川颇有默契,立马就替徐紫川扶了卫漓一把,接着又轻轻的拍了拍卫漓的肩膀,「你姐夫如今不只有神医的名号,还是众人口中能起死回生的神人呢。」 「弟弟都听说了。」卫漓望着徐紫川,眼中有敬佩有感激,「姐夫受苦了。」 「比起你皇姐,我不算受苦。」徐紫川应道,并不想说太多伤感的话,「我瞧殿下的气色不大好,不如我来给殿下诊上一脉。」 卫漓闻言,沖徐紫川恭敬一礼,显然是真把徐紫川当成姐夫来敬重,「弟弟只是日夜兼程的赶路身上有些疲乏,回去睡上一觉就好了,无需劳烦姐夫费心为我诊脉。」 「自己都说自己疲乏了,那还不快赶紧回去歇着。」这话是卫泱说的。 卫漓望向卫泱,「皇姐就不想让弟弟留下陪您说说话吗?弟弟心里可是有好些话想与皇姐说。」 「来日方长,还怕咱们姐弟没有促膝长谈的机会。」卫泱恬然一笑,柔声与卫漓说,「漓皇弟听皇姐的话,赶紧回去沐浴更衣,再好好吃上一顿,睡上一觉,养足了精神以后再来见我。」 「弟弟听皇姐的话。」 「乖。」卫泱满眼宠溺的望着卫漓,正预备催卫漓走,却又忽然想起一事,不免要叮嘱卫漓一二,「漓皇弟若撞见澜皇兄,千万不要吓着,澜皇兄他……」 「在来见皇姐之前,弟弟已经见过澜皇兄了。」 第九百一十一章莫欺少年穷 听卫漓说已经见过卫澜,又见卫漓并未对卫澜变成如今这个样子表现出很大的不解,卫泱便没与卫漓多解释。 想她漓皇弟年纪虽小,却是难得的通透。 与聪明人谋事论事,总是要比与庸人愚人省心省力的多。 「皇弟回宫以后可见过太嫔?」 「回皇姐,之前去正殿祭拜皇上的时候,曾远远的望了母妃一眼。」 「等晚些时候,我会命人去将太妃请来我这儿,漓皇弟便可以与太嫔好好说上一会儿体己话了。」 卫漓闻言,连忙沖卫泱一礼,眼中满是期待与感激,「弟弟谢皇姐成全。」 「皇弟如此,便是存心要与我生分了。」 卫漓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一点儿笑模样,「弟弟不打扰皇姐安歇,晚些时候再来见皇姐。」 卫泱沖卫漓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回去歇着。 卫漓并不自矜皇子的身份,又沖徐紫川和宁棠各施一礼,才退身告辞。 「我去送送漓表弟。」宁棠与卫泱说。 卫泱点头,目送卫漓和宁棠一同向外走去。 人刚走,卫泱就忍不住一声嘆,她望着徐紫川,一脸认真且坚定的说:「紫川,我必须要快些好起来才行。」 徐紫川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住了卫泱的手。 卫泱大病未愈,身子还如此虚弱,便又要继续筹谋那些在一般人眼中天大的事。 他心疼卫泱,无比的心疼。 卫泱了解徐紫川,纵使徐紫川不言语,她也能猜到徐紫川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紫川是在担心她。 卫泱真的很不想让徐紫川为她担心,但她却无法阻止徐紫川为她担心。 于是,她就只能回握住徐紫川的手,与徐紫川描绘一下一切都结束后,他们两人潇洒自在的生活。 「等事情都结束以后,咱们就回朱雀山的山居安家,从此以后再不问那些俗事,只一心钻研医术,悬壶济世。」 徐紫川有种预感,他觉得卫泱描绘的这美好的将来一定会到来。 但他却不知这美好的将来究竟多久才能到来。 三年?五年?还是十年? 可只要能有那么一天,他就愿意为之努力和等待。 徐紫川恬然一笑,与卫泱说了声好。 …… 卫泱说话算话,傍晚时分,卫漓又来看她,她二话不说就命福来去将刘太嫔请来与卫漓相见。 母子久别重逢,场面自然感人。 为着能让刘太嫔和卫漓母子说上几句体己话,卫泱便将外室辟给了两人单独说话。 因为内室与外室仅仅只隔着一道帷幔,所以身在内室的卫泱等人,能隐约听到些母子俩说话的声音。 母子俩具体说的什么听不太真切,却能很真切的听到哭声,刘太嫔的哭声。 刘太嫔和卫漓都是很谨慎小心的人,他俩只怕他们母子在卫泱这里相会太久,会给卫泱添麻烦,没说多久的话,母子俩就走进内室欲向卫泱告辞。 「长公主的恩情嫔妾永记心间,没齿不忘。请长公主安心静养,万万保重身体,嫔妾告退。」刘太嫔说完,便恭恭敬敬的沖卫泱施了一礼。 「太嫔客气。」卫泱温声对刘太嫔说,又转向卫漓,「好生送你母妃回去。」 「人多口杂,不必相送。」刘太嫔与卫漓说。 「母妃不许儿子送您回静安宫,总要让儿子送您到门口。」 刘太嫔犹豫了片刻,「就送到门口。」 卫漓点头,便陪着刘太嫔一路走到了门口。 临别前,刘太嫔贴在卫漓耳边,用十分郑重的口气交代说:「一定要听长公主的话。」 「儿子明白。」 想着刘太嫔之前的哭声,又见眼前的卫漓一脸惨澹的样子,卫泱便能猜到方才在外室这母子俩究竟都说了什么。 卫泱不含煳,直接将事情挑明,「漓皇弟,凭皇姐如今的力量能够保全你,却也只能保全你,至于其他人,皇姐的确爱莫能助。」 「皇姐,母妃的娘家人会死吗?」 得此一问,卫泱很老实的回答说:「我不知道。」 卫漓不言,将头埋的很低。 见卫漓这个样子,卫泱心里很不好受。 「漓皇弟,对不住。」 卫漓立马抬头,「皇姐为弟弟,为母妃已经做了够多,弟弟心里对皇姐哪怕有半分怨怼,便该遭天打雷噼。弟弟就是觉得自己太无用,成日只会嘴上说要帮皇姐,却从来就只会拖累皇姐,给皇姐添麻烦。弟弟是无脸面对皇姐。」 「真是我的傻弟弟。」卫泱说着,沖卫漓伸出手。 卫漓立马上前,用双手紧紧握住了卫泱的手。 瞧着卫漓通红的眼眶,以及那充满了不甘与无奈的目光,卫泱轻轻的嘆了口气,「生在皇族,真是委屈了皇弟。」 卫泱的话让卫漓好生感慨,无情最是帝王家,谁愿生在帝王家? 「皇姐,弟弟一定会争气,一定会让自己变得有用,变的强大。弟弟不会一直活在皇姐的羽翼之下,来日弟弟不仅要求自保,还要凭自己的力量保护皇姐和母妃。」 没有因为对手过于强大而退缩,也没有因为打击而抑郁消沉。 「漓皇弟,你真是皇姐的好弟弟。」 看着眼前的卫漓,卫泱觉得自己本就无比坚定的意志又更加坚定了一分。 待卫漓走后,卫泱又口气坚决的与徐紫川说,我得更快的好起来才行。 …… 仰仗徐紫川高超的医术,也因卫泱自身强大的意志力,三日后卫泱的病便大好了。 尽管人还是时常会觉得浑身乏力,却已经能自己起身躺下,也能自己吃药用饭了。 在将养身体的同时,卫泱也在默默思考谋划着名许多事。 而在这个过程中,卫泱要打败太后的决心也一日比一日更加坚定。 「有志者事竟成」这句话因总被用来激励人,如今拿出来说或许会显得有些俗,但卫泱却坚信这就是真理。 她对自己,以及她那一众强悍的伙伴们都深信不疑。 就算相比对手,如今的她和她的伙伴们都还过于弱小,但莫欺少年穷。 太后已经老了,而她还很年轻。 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是自然的规律。 卫泱相信她绝对能赢太后,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她所要做的就是让那一天尽早到来。 第九百一十二章荒唐的剧本 作为卫渲驾崩以后,这世上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卫澜从同州归来时,曾在京都城内掀起一阵波澜。 而卫澜因一道巨大的刀疤而残损的容颜,以及一条跛退,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让那些已经认定卫澜就是大夏下一任君王的人很是措手不及。 显然,容颜残损且不良于行的卫澜已经失去了成为大夏新君的机会。 那么放眼整个皇族,还有谁有资格继承皇位呢? 左右这个人绝对不会是卫漓。 至于众人为何会如此坚定的这样认为,那是因为卫漓的出身实在太过微贱。 在大夏数千年的歷史上,也不是没有生母是宫女出身的皇子,却没有哪位皇子的亲舅舅是个阉人。 帝国的皇帝不但有个贱婢出身的母亲,还有个曾做过太监的舅舅,这种事若是传出去,大夏将会遭受全天下人的耻笑,就连大夏本国的百姓都会为此不耻。 就算卫漓的生母如今已经得封太嫔,就算卫漓的生母来日还有可能得封太妃,但真实的出身却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 因此,以卫氏宗室为首的那些反对樊太后的势力,根本就没有把卫漓放在眼里。 卫漓的归来并未在京都城内引起任何波澜,人孤孤单单的进城,又寂寂寥寥的入宫,似乎除了他的母妃以及卫泱等极少的人以外,根本就没人在意,也没人欢迎卫漓归来。 可饶是如此,太后依然固执己见,不打算放过卫漓。 樊太后是个极端固执的女人,也是一个极端寻求完美的女人。 如今,她已经打定主意,要成为大夏史上前无古人,兴许也后无来者的女帝。 既然目标已定,她便要彻底扫清她成为女帝道路上的所有障碍。 卫漓卑微,连一块绊脚石都算不上。 但想要道路平坦,便一粒沙子都不能容。 樊太后并没打算碾碎这粒沙子,她想要做的只是将这粒微不足道的沙子轻轻拂开而已。 山间一粒小石子滚落,就能将山谷中的嫩草砸断。 太后抬手轻轻一拂,也暗藏着极大的兇险。 就在卫漓回到京都城的第三天,那兇险之事便发生了。 自卫漓回宫以后,每日一早都会到卫泱这儿给卫泱请安问好。 而今日,已时近正午,却还是不见卫漓的影子。 卫漓一向勤勉,卫泱断然不会相信卫漓是因为贪睡,才会耽误了来见她的时辰。 卫泱想,卫漓很有可能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眼下,卫泱尚在病重,根本没有力气,也不被允许离开这间偏殿,她自然没有办法亲自去问卫漓究竟出了什么事。 但有一个人,一定知道在卫漓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于是,卫泱便将赵兴唤到了跟前。 卫泱开门见山,直接问赵兴,「漓皇弟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瞧赵兴得了这个问题以后,眼中并无疑惑不解之色,依旧很镇定平静,卫泱即可断定,赵兴一定知道什么。 她又接着与赵兴说,「赵兴,你都知道什么,可不许瞒我。」 「长公主,您眼下最要紧的事是将您自己的身子将养好,您就暂时不要为外间的事分神了。」 「虽说是外间的事,却也是关乎我亲弟弟安危的事,我不能不理。」 赵兴听了这话,依旧是个犹豫。 「赵公公还不了解她的性子,就算你眼下不跟她说,她转脸就会自己弄清楚去。那样更劳神伤身,你倒不如老老实实的告诉她,外间究竟出了什么事。」这话是徐紫川说的。 赵兴一向敬重徐紫川,听徐紫川的意思是允许长公主理会外间事,想来以长公主如今的身子和精神,应该可以应付那些事。 于是,赵兴也没再犹豫,便将他知道事都与卫泱回禀了。 在听了赵兴的话以后,卫泱大唿荒唐,「漓皇弟的二舅舅会强抢民女?要知道,漓皇弟这位二舅舅从前是位宦官,说一个宦官强抢民女,是不是太无稽,太荒唐了!」 「背后主使之人,必定是故意想要制造这种荒唐事,以博人眼球,败坏漓殿下二舅舅的声誉,并以此来影响漓殿下的声誉。」赵兴说,眼中泛起一丝叫人不易察觉的痛色。 身为宦官,竟然被人拿这种事来冤枉,这已经不是往伤口上撒盐,简直是直接往人伤口上捅刀子。 同为宦官,赵兴打心底里同情卫漓这位二舅舅。 卫泱轻嘆一声,眸色凝重的说:「眼下,已经不能将这桩案子定为荒唐事和无稽之谈,毕竟是出了人命。赵兴,那位所谓被强抢来的姑娘,真的溺死在刘宅的水井里了?」 赵兴点头,「回长公主,人确实是溺死在刘宅内的水井之中,衙门的人已经验过,人的确是溺死的。」 「在国丧期间,一个曾经是宦官的皇亲竟强抢民女,并害那女子在府中溺毙而死……很好,这他妈的是那个阴损之人想出来的混帐剧本!」 卫泱很少骂人,甚至可以说从来都不会带脏字的骂人,但这回她实在是忍不了了。 无耻!能想到用这种办法来诬陷谋害卫漓二舅舅的人,简直无耻至极! 卫泱肯定,这人绝对是心理变态,否则怎么会想出这种主意。 除了断定此人是个极端的大变态以外,卫泱还可以肯定,此人是决意要断了卫漓二舅舅的生路。 徐紫川虽然听不太懂卫泱最后那句话,但从卫泱的语调和神情来看,徐紫川可以断定卫泱是在骂人。 用自己所知的最恶毒的言语来骂人。 徐紫川不反对卫泱骂人发泄,却不能让身体仍很虚弱的卫泱大动肝火,自然得好言相劝几句。 在徐紫川温声细语的安抚之下,卫泱渐渐敛了火气,又问赵兴,「人眼下何在?被衙门的人抓走了吗?」 赵兴点头,「人眼下关在当地的衙门里,奴才听说,一旦这位的罪名坐实,便会立刻问斩。」 对于卫漓二舅舅最终会被问斩的结局,卫泱并不觉得如何意外。 「太后真是好狠,好快。」 闻言,徐紫川和赵兴的脸上皆无波澜,放眼整个大夏,既敢又有理由弄出这件事的人,除了太后还有谁呢。 第九百一十三章直戳人心 「长公主,奴才眼下应该做些什么?」赵兴问卫泱。 卫泱闻言,不禁反问赵兴一句,「事到如今,咱们能做什么?」 就算知道卫漓的二舅舅是招太后谋害,是冤枉的。 但这桩强抢民女,又至民女死亡的案子,的确是罪证确凿,甚至可以说被策划的天衣无缝。 想要替卫漓的二舅舅翻案,根本不可能。 除非樊太后自己跳出来说,是哀家命人设计陷害的此人。 而这种情况更是天塌下来都不可能发生。 想到这儿,赵兴也是无话可说,只能低下头。 「其实咱们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卫泱对赵兴说,眼中满是不甘和无奈,「咱们还能好言安慰一下漓皇弟和刘太嫔。」 「那奴才这就去将漓殿下请来。」赵兴沖卫泱躬了躬身。 卫泱摇头,「我是个没用的姐姐,我没脸见漓皇弟。」 「长公主,这事并不赖您,您无需为这种事自责。」 「我该自责。」卫泱说,眼中的不甘之色越发浓烈,「身为姐姐,我就应该好好保护我的弟弟。但凡我能再强大一点,我的弟弟就不会被人如此欺负。」 「卫泱,你才十六岁。」徐紫川望着卫泱,口气不再是温声细语,而是郑重且严肃的,「你的对手是太后,是阅歷和手段都远胜于你的太后。敢把太后当是对手,你已经很有胆量,纵使偶输一回也并不必觉得太不甘。」 「紫川,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最不喜欢输,更何况我一旦输了,哪怕只是输了小小的一役,咱们这边就会有人死。紫川,不能保护自己身边要紧的人,不能帮自己要紧的人保护他们想要保护的人,我心里难受……我真没用。」话说到这里,卫泱忽然觉得有些鼻酸眼热,声音也跟着哽咽起来。 徐紫川听了卫泱的话,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抬手轻轻抚着卫泱的头。 卫泱垂着头,静默了许久才又抬头望向赵兴,「赵兴,给那位留些尊严,在行刑之前不要让他再遭受任何屈辱和凌虐。」 赵兴点头,沖卫泱一礼,「奴才明白。」 …… 午后,卫漓总算在昭阳殿的偏殿现身。 卫漓与卫泱说,他是因为昨夜在昭阳殿守灵到很晚,贪睡起迟了,今日才来的晚些,决口不提他二舅舅那桩事。 卫泱望着卫漓,一脸疼惜的说:「漓皇弟还打算瞒我?」 卫漓微微一怔,旋即苦笑,「什么事都瞒不过皇姐。」 「我知道你家二舅舅是冤枉的,也知道你与太嫔心里的委屈,我知道漓皇弟心里恨。」 「不,弟弟心里不恨。」 「不恨?」卫漓的回答让卫泱十分意外,「漓皇弟心里怎么会不恨。」 「太后是皇姐的亲生母亲,弟弟不敢恨太后。」 「在皇姐眼里,她早就不是我的亲娘了,漓皇弟可以毫无顾忌的尽情恨她。」卫泱望着卫漓,口气温和又郑重,「漓皇弟可以恨他,却不能因为恨而迷失了自己的本心。其实很多时候,恨意会催人成长,可以让一个人迅速的成长起来。漓皇弟,皇姐并不是要揠苗助长,只是想让你好好利用你心中的这股恨意,成长为一个叫人不容逼视的人,没人敢欺辱于你的人。」 在听了卫泱的话以后,卫漓没有急于应承什么,而是在认真的思量了一会儿之后才开口应道:「皇姐放心,弟弟一定会努力上进,不叫皇姐失望。」 「真是皇姐的好弟弟。」卫泱望着卫漓,很是欣慰。 未来想必一定是光明的,但眼前的情形却是惨澹至极。 「刘太嫔可听说了这件事?」卫泱问。 卫漓摇头,「弟弟还没敢将此事告知母妃。」 「这事儿迟早会传到太嫔耳里,与其叫太嫔从旁人口中听去,倒不如咱们慢慢的将这件事说给她听。」 「皇姐说的很是。」 「太嫔听说这件事以后,心里一定会很不好受,皇弟身为太嫔唯一的骨肉,一定要好生安抚太嫔。」 「弟弟明白,弟弟感谢皇姐如此为我母妃着想。」卫漓说着,沖卫泱深深一揖。 既然卫漓已经点头,卫泱也没再迟疑,便沖一旁的福来打了个眼色。 福来会意,立刻去昭阳殿前的廊上,将正跪地哭临的刘太嫔请到了偏殿来。 早在事发之前,卫泱就曾提点过刘太嫔,说卫漓归来以后,太后那边必定会有所动作。 刘太嫔早有心里准备,知道她娘家那边兴许会出事,可当她得知她娘家真出了大事,还是既震惊又有些惘然。 「荒唐,真是太荒唐了,嫔妾的二哥是再温良厚道不过的人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出如此羞耻又狠毒的事。」刘太嫔望着卫泱,眼中盈满了泪水。 卫泱听说过有关于刘太嫔的二哥,也就是卫漓二舅舅的一些事。 她知道刘太嫔这位二哥当年并不是自愿入宫做太监的,后来之所以肯了,一则是因为家里实在太穷,穷到全家人要抱在一起饿死的程度。二则这位二哥是怕他不肯入宫,爹娘就会将他的某个弟弟送进宫来做太监,才最终毅然决然的走出了那一步。 这样一个肯为家人牺牲自己的人,怎么可能是个穷凶极恶的变态。 但太后想让世人认为一个人是个罪孽深重,不可饶恕的变态,那这个人就一定会是。 卫泱真的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悲痛欲绝的刘太嫔。 看着刘太嫔,再看着卫漓,她越发憎恨,憎恨自己竟然是那个女人的女儿。 刘太嫔并不想在卫泱面前失仪,但只要一想到她二哥过去所受的苦,再想到眼下她二哥是因莫须有的罪名入狱等死,她就没有办法冷静。 刘太嫔终究没忍住,低声抽泣起来。 而很多时候,这样的低声哽咽比放声大哭更要直戳人心。 卫泱的心就被戳的生疼。 在卫漓的柔声劝慰之下,刘太嫔勉强止住了哭,人也渐渐恢復了理智。 她赶忙上前沖卫泱一礼,「嫔妾失仪,还请长公主莫要怪罪。」 卫泱哪里会怪罪刘太嫔,她伸手挽住了刘太嫔的手,轻轻的握了握,「我知道太嫔心里委屈又难过,若是哭出来能叫太嫔心里好受些,太嫔就放声哭吧。」 第九百一十四章结束的太突然 「那是嫔妾的兄长,是嫔妾的亲二哥。」刘太嫔一边哽咽一边说,被卫泱握在手中的手因为伤心太甚,颤抖的厉害,「一想到二哥他即将含冤而死,嫔妾这做妹妹的心里就好生…好生难过。」 卫泱也是做妹妹的人,她的长兄卫澈以及次兄卫渲都是含冤而死。 卫泱认为,她比这世上任何人都明白刘太嫔此刻的心情。 卫澈与卫渲生前的音容笑貌忽而浮现在卫泱的眼前和耳畔。 卫泱没忍住,瞬间泪流满面。 见卫泱也哭了,卫漓又惊又慌,想出言相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求助一旁的徐紫川。 徐紫川沖一脸焦灼的卫漓微微摇了摇头,意在告诉卫漓不要打扰卫泱和刘太嫔。 想哭就哭出来,心里才能稍微舒服些。 窗外原本还算清湛的天空,不知何时飘来一朵云。 那是一朵颜色黯淡,又大又厚的积雨云。 这片积雨云的到来,遮蔽了天光,明明是午后却像是已近黄昏。 徐紫川感觉到风中夹着一丝潮气,想着很快天上应该就会降下一场大雨。 不多时,那厚厚的积雨云中传来滚滚雷声。 雷声渐涨,屋内的哭声便弱了。 这厢,卫泱和刘太嫔刚在福来的侍候下,各自擦了把脸,就见赵兴进了屋。 卫泱与赵兴相处多年,很了解赵兴这个人。 了解到能从赵兴的脚步声判断出赵兴此刻的心情。 雷声滚滚,盖过了赵兴的脚步声,但偶有一两声入耳,便能听出赵兴的脚步比平日里都要沉重。 卫泱不禁在想,难道她之前吩咐给赵兴去办的差事出了什么差错? 刘太嫔的二哥在狱中已经受到了酷刑折磨? 赵兴来到卫泱床前站定,沖徐紫川和卫漓等人行了礼,然而礼毕之后,赵兴却没急着开口说话。 卫泱了解赵兴,晓得赵兴是个性情爽利之人,赵兴没有急着回话,应该是因为刘太嫔和母子在场,有些话他不便当众言说。 卫泱相信赵兴的判断,她相信赵兴要回禀的事,应该不好叫刘太嫔和卫漓知道。 于是,卫泱便与赵兴说:「你上前说话。」 赵兴得令,立刻走上前来,与卫泱耳语了几句。 听完赵兴的话,卫泱怔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赵兴的判断很正确,这件事是不好很直接的就当着刘太嫔和卫漓的面说出来,因为这件事实在是……卫泱想着,不禁望向站在床前不远处的刘太嫔和卫漓,她究竟该以何种口气,何种神情与母子两说这件事呢? 卫漓不敢说十分了解卫泱,却很懂得察观卫泱的脸色。 从卫泱的神情他即可看出,应是出了什么不小的事,否则他遇事一向从容冷静的泱皇姐,眼中怎么会现惊慌之色。 「皇姐,出了什么事吗?」卫漓问。 这件事刘太嫔和卫漓迟早要知道,卫泱并未打算隐瞒。 她之所以犹豫,是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眼下卫漓既然问了,那她就顺势将这件事讲明。 「漓皇弟,刘太嫔,刘家二爷已经在狱中自尽身亡了。」 沉默,令人不安且悲痛的沉默。 卫泱想,这绝对是她经歷过的最难捱的一段沉默。 虽然不曾亲眼见过那位刘太嫔的二哥,但就凭当年这位二哥为家人毅然决然的选择牺牲自己,入宫做了太监的事,卫泱便知这位二哥是个很善良很重情义的人。 而今日,听说这位二哥在狱中自尽,卫泱不止欣赏,甚至有些崇拜这位二哥。 刘家二哥不止是个温厚之人,更是个聪明人。 他能猜到自己身上为何会忽然发生这种事,以及这种事会给他的亲妹妹刘太嫔以及侄儿卫漓造成多么严重的影响。 于是,在事情没有被幕后主使闹的沸沸扬扬之前,他选择以最快的速度结束这件事。 而让事情立刻结束的代价就是他的死亡。 一般人即便是在万念俱灰,只想一死了之的情况下,在走出那一步之前,心里也还是会犹豫恐惧。 在卫泱看来,刘家二哥在选择走向死亡的时候,似乎没有半分犹豫。 倘若我的死能让我的妹妹及侄儿安然无恙,那我可以立刻去死。 因此,在这件所谓丑事刚被揭发出来以后,那位二哥就选择了自尽。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结束的更加突然。 刘家二哥的这份决然让卫泱很震惊也很佩服,相信也让那些欲藉此事大做文章的人措手不及。 「二哥他……有骨气。」一直沉默着的刘太嫔终于开了口。 卫泱很贊同刘太嫔的话,那位二哥的确很有骨气。 而有骨气和耿直的人通常也都比较憨直。 性情憨直之人哪里斗的过哪些阴毒狡猾之辈。 刘家二哥的死,的确是让想藉此事大肆抹黑打压卫漓的人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多时候,死可以解决问题,却不能解决全部的问题。 刘家二哥选择自尽,是想以死明志,自证清白。 而以卫泱对那些幕后主使的了解,刘家二哥的死一定会变成畏罪自杀。 想到这儿,卫泱心里很不好受,难道就让刘家二哥这样白白牺牲了。 刘家二哥泉下有知可能瞑目? 「砰」的一声巨响,几乎盖过了窗外的隆隆雷声。 卫泱循声望去,见是卫漓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刘太嫔率先反应过来,立马上前捧起卫漓红肿的手,「漓儿,你这是做什么,都不怕疼吗?」 「都怪我,是我连累了二舅舅,害二舅舅含冤而死。」卫漓毫不掩饰其悲愤与自责。 刘太嫔无言,只是将卫漓的手捧的更紧。 「二舅舅生前,我不能大大方方的称唿他一声舅舅,如今二舅舅为我而死,我也无法为他披麻戴孝,我真是太无用了!」 一听这话,刘太嫔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瞬间苍白了几分,「你这煳涂孩子,按照国律宫规,纵使你母妃我死了,你也不能为我披麻戴孝,更何况是你二舅舅一介庶民。在这世上,唯一有资格让你这个皇子为其披麻戴孝的人只有皇上。」 在教训完卫漓之后,刘太嫔赶紧沖靠坐在床上的卫泱叩头告罪,「漓儿方才是伤心煳涂了,才会口不择言,还请长公主莫要怪罪。」 卫泱并不是个古板无情之人,但卫漓方才说的话,的确很不妥。 倘若方才那些话被有心之人听去,卫漓的下场应该不会好过正在牢中等死的慎王卫渊。 口舌易生是非,就是这么严重。 第九百一十五章小人手段 见刘太嫔跪倒在地,一脸紧张的沖卫泱叩头并解释,卫漓这才意识到他刚才说了多么不知分寸的话。 卫漓慌忙望向卫泱,见卫泱正用十分严厉的目光盯视着他。 卫漓赶忙屈膝跪地,「弟弟失言,请皇姐恕罪。」 卫泱没有应声,就这么盯着卫漓埋的很低的头以及躬的很弯的背一阵儿,才沖福来打了个眼色。 福来会意,上前将刘太嫔扶起。 「漓皇弟。」 「臣弟在。」 「皇姐欣赏你有血性,欣赏你不愿逆来顺受的脾气,但骄傲永远都是真正强者的专属。」卫泱说着,沖卫漓摆摆手,「你过来。」 卫漓闻言,立刻起身来到卫泱跟前。 「漓皇弟,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记得祸从口出这个道理。可知一时的意气之言,便很有可能毁了你苦心经营很久的一切。自然,皇姐也不是要你将心里的委屈和心中的壮志全都憋在心里。你可以说,却要等到你的力量强大到没有人敢拿你的一时失言来攻击你的时候。到了那个时候,你再尽情的,豪迈的把你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弟弟受教。」卫漓长揖及地,认错的态度很是诚恳。 卫泱知道卫漓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她相信过了今日以后,直到死,卫漓也不会在口舌上被人拿住任何把柄。 严厉的姐姐谢幕,接下来便该温柔的姐姐登场。 「把手给我看看。」 「弟弟的手无碍,皇姐不必看了。」 「快给皇姐看看。」 卫漓拧不过卫泱,只得把手递到卫泱面前。 「真使了不小的力气,也不知伤没伤着骨头。」 「回皇姐,没伤着骨头。」 「那便是万幸了。」卫泱抬眼望向卫漓,「很疼吗?」 「疼,却不及心疼。」 卫泱闻言,没接卫漓这句话茬,而是望向了一旁的宁棠,「宁棠,劳烦你代我给漓皇弟的手点儿药,至于上什么药,你问紫川。」 宁棠点头,立刻就去把药箱搬了来,请徐紫川指点。 卫泱的目光又落回到卫漓身上,「逝者已矣,可那些始作俑者却不可能就此停手。我想,他们一定会拿刘家二爷的死大做文章。」 「当真连死人都不放过?」卫漓眼中痛色渐生,仿佛正在承受钝刀剜心之痛。 「人八成,不,是绝对会被说成畏罪自戕。漓皇弟,告诉我,你想证明你二舅舅是清白的吗?」 证明清白?这话若不是从卫泱口中说出来,卫漓一定认为说这话的人是在侮辱嘲讽他。 但这话是从他聪慧过人,神通广大的泱皇姐口中说出来的,卫漓心里立刻萌生出一股淡淡的期望,「皇姐有法子能证明我二舅舅是被冤枉的?」 「能不能证明,就要看漓皇弟的本事了。」 「看弟弟的本事?」卫漓实在不解,凭他这无权又无势的先帝遗子能做什么。 「我知道漓皇弟手底下有几个死忠于你的亲信,但光指着他们恐怕无法成事,我会叫赵兴暂时借几个人过去帮你。」 卫漓听了卫泱这话,依旧一头雾水,「皇姐,弟弟不知该怎么做。」 「漓皇弟不是想证明你二舅舅是无辜的吗,那你就去证明。」 卫漓苦笑,一脸迷惘,「仅凭这几个人,弟弟又能做什么?」 「漓皇弟,对待君子要以礼,而对待小人便无需讲理了。倘若漓皇弟想用君子手段解决这件事,这些人自然是不够,纵使皇姐亲自出面,到太后面前大闹一场,恐怕也无法还你二舅舅一个清白。所以君子的手段你就不要想了,你可以想想用小人的手段来对付小人。」 「小人手段?还请皇姐明示。」 卫泱望着卫漓,想她漓皇弟果真是个正人君子。 卫泱欣慰,同时也很担忧,很多时候行事太君子也未必是件好事。 今日,她就让卫漓见识见识旁门左道的厉害。 卫泱想着,望向一旁的福来问:「我听说我因高烧昏迷不醒的那天,太后不止从庙里和庵里请来大师在我床前诵念佛经,还找来一个游方道士和一个神婆在我床前开坛做法,并跳了场大神。」 福来点头,表示确有其事。 卫泱又偏头望向卫漓,「漓皇弟对此有什么想法?」 「回皇姐,我真不敢相信太后竟然会认为道士和神婆能治病。」 「太后并不是认为道士和神婆能治好我的病,而是认为我是中了邪才会突然病重,因此才命人请来了那些人。这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尊贵势强如太后,心底深处也是敬畏鬼神的。太后如此,寻常的百姓亦如此。漓皇弟大可以使些小手段,命人造些异象出来,让世人相信你二舅舅是冤死的。虽然用这种方式替你二舅舅正名,感觉有些儿戏,但很多时候通过这种手段达成的效果,比你将切实的证据示于人前来的更有力。」 卫漓是个聪明人,卫泱一点他就透。 「皇姐,弟弟懂了,弟弟一定会将此事办妥。」 「漓皇弟,你先不要急着一口应下,你要记住你的对手是谁,也要清楚事情一旦不小心败露,你将承担怎样的后果。」 「弟弟的对手是太后,一旦计划败露,弟弟会身败名裂,还有可能会死。」 「明白就好。」卫泱望着卫漓,一脸认真的问,「纵使冒着生命危险,漓皇弟也想证明你二舅舅的清白吗?」 「皇姐,弟弟一定会小心行事。」 卫泱没有夸卫漓有胆识,更没点头对卫漓的决定表示贊同,她转向刘太嫔,「太嫔的意思呢?」 刘太嫔纵使一死也想让世人知道,她二哥根本就没有强抢民女,更没逼得那姑娘跳井自尽,她二哥是被人冤枉的,然而她却不愿她的儿子冒着生命危险去完成这件事。 刘太嫔很犹豫,一脸茫然的看着卫泱,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母妃,儿子已经是大人了,您就放手让儿子去做吧。」 刘太嫔望着卫漓,觉着眼前的卫漓长高了,清瘦的小脸虽然依旧有些稚气未脱,但眉眼却都已经长开了,有些大人的模样了。 「漓儿,母妃不拦你,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有了刘太嫔的支持,卫漓的决心和底气更足,他沖卫泱拱手一礼,「皇姐,弟弟一定会向世人证明,弟弟的二舅舅是冤死的。」 「要走稳走好每一步,不冲动,不冒进。」 「是,弟弟明白。」 卫泱莞尔,抬手轻轻的摸了摸卫漓的头,「乖,找你宁表兄上药去。」 第九百一十六章罪不至死 卫漓得了卫泱的话,立刻乖乖的去到宁棠跟前,老老实实的跟着宁棠去外室上药了。 卫泱又将刘太嫔招到跟前,柔声安抚说:「我这人嘴笨,不知该如何安抚太嫔,才能让太嫔心里好受些。这两日太嫔便留在静安宫好生歇着,就不必来昭阳殿哭临了。」 「这怎么使得。」刘太嫔连忙推辞,「若嫔妾真如此,不知要招来多少闲言闲语,这对漓儿不好,对长公主也不好。」 卫泱望着刘太嫔,心里很是感慨。 刘太嫔才是真正为孩子着想的慈母,而她那位母后…… 她一脸认真的对刘太嫔说:「太嫔真是个好母亲。」 「嫔妾是个只会拖累孩子的没用母亲,长公主才是世间少有的好姐姐。嫔妾诚心感激长公主,感激您对漓儿的用心栽培。」刘太嫔赶着说赶着沖卫泱福身一礼。 卫泱摆手,示意刘太嫔不必多礼,「我若与太嫔说,我是念及血脉亲情才会对漓皇弟另眼相待,太嫔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太虚伪了?」 刘太嫔哪里敢接卫泱这句话茬,连忙低下头。 卫泱浅浅一笑,「我疼惜并愿意栽培漓皇弟,固然是因为漓皇弟是与我血脉相连的亲弟弟,也因为漓皇弟天资聪颖,是个可造之材。我是个惜才爱才之人,自然不忍心看着如漓皇弟一般的良才被埋没。俗话说的好,多个朋友多条路,身边能多个有力的帮手,更是好处良多。我栽培帮助漓皇弟,就是在帮我自己。」 「长公主真性情。」刘太嫔本就很佩服卫泱,在听完卫泱这一席话后,已经开始崇拜卫泱了。 「太嫔,我并不是有一手遮天那种大能耐的人,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就没有人敢杀漓皇弟。」 卫泱这句承诺,在刘太嫔看来比千金还重,不,是比她的性命,比任何东西还重。 刘太嫔从来都是一个没有野心的女人,她从来都不奢望自己的儿子来日能成为多么闪耀的人物,她的愿望从来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她唯一的骨肉卫漓能平安喜乐的度过余生的每一天。就算无法终日喜乐,也总要平安。 刘太嫔双膝跪地,极其郑重的沖卫泱行了一个大礼。 卫泱很平静的受了刘太嫔这一礼,卫泱明白,只有如此,刘太嫔心里才能多一份安心。 刘太嫔起身,「嫔妾在此叨扰了长公主许久,既扰了长公主清净,也耽误了长公主将养身子,实在是罪过。嫔妾告退。」 卫泱闻言,也没挽留刘太嫔,只吩咐福来好生将刘太嫔送出去。 刘太嫔是个极恭谨知礼的人,虽然眼下徐紫川尚未与卫泱成亲,但刘太嫔早已把徐紫川视作卫泱的驸马,临走前她还不忘沖徐紫川一礼。 徐紫川忙与刘太嫔回礼,目送刘太嫔离去。 刘太嫔前脚刚走出去,卫泱后脚就一拳砸在床栏上。 徐紫川见状,立刻来到床边坐下。 「方才你还怪漓殿下不知爱惜自己,弄伤了自己的手。眼下再看,你这个做姐姐的也没有多爱惜自己。」徐紫川一边说一边小心捧过卫泱的手查看,看有没有弄伤。 「紫川,我就是恨,恨这件事最终还是闹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我虽然没有把握,但心里总还抱有一丝侥倖,觉得自己兴许还有机会能将刘太嫔的二哥从狱中救出来。但眼下,刘家二哥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復生,我心里真的很不甘,很不好受。」 「既然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事,追悔又有何用。卫泱,怒伤肝,悲伤心,你不是说想让身体快些好起来吗?你若一直这样伤心难过,纵使我的医术再高明,也治不好你。」 卫泱一向很听徐紫川的话,而徐紫川的话也一向都很有道理。 「是,我是得快些好起来。」 她必须得阻止太后再造杀孽,而想要阻止太后疯狂的树立假想敌,并更加疯狂的打击甚至杀死那些无辜的敌人,她就要让太后尽快的得偿所愿。 那就是让太后顺顺利利的登临帝位。 卫泱想,她大概是这世上最不希望看到太后坐上皇弟宝座的人。 但就像卫渲生前,他们兄妹俩推演过的那样,想要彻底击垮太后,想要从太后手中暂时保全他们想要保全的人,他们只能以退为进,只能抱着卧薪尝胆的信念,目送甚至将太后推上那至高的王座。 不过步不是白让的,她也一定要从太后那里谋得相应的好处。 请太后放过紫川与贺兰心不够,她还要藉此事从太后那里谋得更多的好处,然后蛰伏着慢慢积蓄力量,等到她有足够的能力与太后一战的时候。 卫渲的仇,樊悦萩和卫霖的仇,还有眼下刘家二哥的仇,以及那些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冤死在太后手中之人的仇,她都会记得,也终会找太后清算。 …… 得知刘太嫔的二哥已经在牢中撞柱而死的消息以后,樊太后柳眉轻皱,但片刻又舒展开来。 「倒是个有骨气的。」 梁来喜从旁听着,竟听不出太后这究竟是真的在夸奖那刘家老二,还是在嘲讽,于是只能沉默。 「牢中狱卒看管人犯不利,按律当罚。」 梁来喜闻言,忙不迭的应道:「太后说应当怎么罚?」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有什么脸活着,让他们去死。」 梁来喜得了这话,着实有些惊讶。 牢中狱卒当差不利,竟让在押的人犯自尽身亡,狱卒们理应受罚,却也罪不至死。 太后想都没想就说让那些狱卒去死,会不会太草率了些。 此事若传出去,只怕那些有心之人又会藉此来大加诟病太后冷血弒杀。 这对太后走上那至高的宝座多少会造成一些妨碍。 梁来喜思量再三,才鼓足勇气小声对樊太后说:「太后,这罚的会不会有些重了。」 「你认为刘氏的二哥一定就是自戕而死的?」樊太后问。 狱中传来消息,刘家老二的确是撞柱而死,这还能有假?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矇骗太后不成。 不过事无绝对……梁来喜心头一凛,勐然想到一种可能。 第九百一十七章杀尽天下人 见梁来喜变了脸色,樊太后还算满意的瞥了梁来喜一眼,「你还不算太蠢。」 梁来喜心中紧张异常,哪还有精神去思考太后这究竟是在夸他还是在嘲讽他,立马躬身问道:「太后认为刘家老二是死于他杀?」 「有可能。」这是樊太后的回答。 在梁来喜的印象中,太后很少说这种模稜两可的话。 太后既这样说了,就说明太后对这件事真的不是很有把握。 身为奴才,最大的本分就是为主子排忧解难,梁来喜深谙其道:「奴才这就命人将此事查清。」 「不必。」 梁来喜刚预备退下安排此事,谁知太后竟说不必。 谨小慎微如太后,难道不好奇究竟是谁在幕后策划了这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案子,要对自己不利吗? 「奴才不明白。」 「无论刘氏那个兄长究竟自杀还是他杀,哀家都要狱中与此案相关的狱卒全部去死。」 梁来喜听了这话心中更加不解,倘若刘家老二是自杀,那些狱卒虽然有看管不力的责任,却实在罪不至死,可太后为何一定要……不,在太后眼中,就只有罪和无罪,哪有什么罪不至死。 罪人的死活并不在于他犯下罪孽的轻重,只在太后的一念之间。 梁来喜想,倘若这事发生在别的时候,这些狱卒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奈何此事正好发生在与太后来说很重要的当口上。 眼下,太后正在一步一步向着那至高的宝座发起最后的冲击,太后绝不允许任何人从中破坏。 无论那些狱卒是受人指使还是真的冤枉,在太后看来并不重要。 太后是抱着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的信念在提防着周遭想要打击她,阻止她登临帝位的人。 事到如今,梁来喜也说不好那刘家老二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但可以肯定的是,纵使此案中真有一只黄雀,那黄雀也不可能只手遮天,将狱中所有与此案有关的狱卒全部都收买。 而太后却要将那些无论真该死,还是真冤枉的狱卒一个不留的全都杀死。 梁来喜并不是个弒杀之人,在听了太后的决定以后,他真心替那些即将冤死的狱卒叫屈。 但梁来喜却没有胆量站出来替那些狱卒求情,他都能想像到他若真开口为太后眼中的罪人求情,会招来太后多大的愤怒与指责。 兴许太后懒得与他置气,只会冷冷的抛给他一句,只是杀几个奴才而已,就算杀错了,又有什么大不了。 想到这儿,梁来喜便没再多话,在应下樊太后的吩咐以后便退身出了内书房。 从内书房出来以后,梁来喜立刻命人将鬼军的统领请来单独相见。 梁来喜与这位统领算是合作多年的老熟人,见面后互相见礼并无寒暄,就直接切入了正题。 在从梁来喜处得到太后的吩咐以后,那鬼军统领静默了片刻才说:「虽说我们是太后养来专门替太后收割人头的,但最近收割的频率是不是有些太高了。从四月初九出事那天算起,直到今日,经我们鬼军之手杀死的人已有两百三十五个。」 梁来喜听了这话,也没有立即应声,许久他才幽幽的嘆了口气,对那鬼军统领说:「太后的吩咐便是如此,统领就按着太后的吩咐去办吧。」 「末将自然会按照太后的吩咐行事,只是梁总管,末将有一事不明,您是太后身边最亲信之人,末将想请您为末将答疑解惑。」 「统领请问,若我知道答案,自然会告诉统领。」 「梁总管,末将想问,太后究竟要像这样杀人杀到什么时候?」 得此一问,梁来喜没有片刻的犹豫就回答了这位鬼军统领的话,「杀到没有人敢触怒、反对太后的时候。」 「倘若全天下都反对太后呢?难道太后还能杀尽天下人不成?」鬼军统领这话若被旁人听去,必定要扣他一个大逆的罪名。 梁来喜与这位鬼军统领是故交,两人之间说话便更随意些。 但在听了鬼军统领这两句话以后,梁来喜还是脸色微变,却很认真的回答了鬼军统领的问题,「就算全天下人都反对太后,太后也不会屈服认输,太后会选择杀尽天下人。」 天下人怎么可能杀尽? 那鬼军统领原本是想再请教梁来喜这么一句,可见梁来喜一脸笃定的样子,鬼军统领忽然觉得自己预备问的这个问题有些可笑。 太后若想杀光天下人,那便绝对有手段能杀尽天下人。 只是天下人都死干净以后,太后又来统驭谁,做谁的王呢? …… 徐紫川是个极爱干净的人,因为身负有伤的缘故,徐紫川虽然每日都有更换衣物,但已经有几日没有正经沐浴过了。 一向规矩的徐紫川,很难得的任性了一回,执意要痛痛快快的洗个澡。 卫泱也爱干净,很能理解徐紫川迫切的想要好好洗个澡的愿望。 只是,徐紫川身上的伤口才刚刚结痂,这种时候最好不要沾水。 卫泱真的很想满足徐紫川的愿望,却怕徐紫川会洗出问题,心里实在为难。 就在这时,宁棠拍着胸脯站出来,表示他会在一旁监督,保证不让他徐兄的伤处沾上一滴水。 赵兴闻言,也站出来表示他会在一旁侍候徐郎中沐浴,请卫泱放心。 宁棠听了赵兴的话,连连摆手,说赵兴这两日宫里宫外的跑实在辛劳,叫赵兴得闲就找个地方眯上一觉,养养精神。 卫泱与宁棠是一个意思,最近赵兴为了各种大事小情忙碌不休,连着好几日都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人明显瘦了一圈,看上去十分憔悴。 「紫川那边有宁棠看护就好,你若不愿去打盹,就留下陪我说说话吧。」卫泱对赵兴说。 赵兴得令,便没随徐紫川和宁棠一道去盥洗室。 「眼前没有外人,你过来坐下说话吧。」卫泱沖赵兴摆摆手。 赵兴躬身沖卫泱一礼,「奴才不敢。」 「你就听我的话过来坐下吧,我这样总是仰着头看你说话,脖子可是酸的很。」 赵兴得了这话,犹豫了片刻,便依着卫泱的话来到软榻的另一边坐下,却不敢坐实。 「漓皇弟那边进展如何,可想到好的对策了?」 「回长公主的话,漓殿下不愧是您的亲弟弟,与您一样聪颖,足智多谋。」 卫泱莞尔,「你难得与我说这等逢迎之言,不过你说了也是白说,我可没有什么好处给你。」 话说到这里,卫泱笑容渐隐,神情忽然变的有些凝重,「赵兴,其实我这儿有件很重要的事要与你说。」 第九百一十八章怪力乱神 见卫泱一脸严肃,赵兴连忙沖卫泱拱手,「长公主有言,奴才洗耳恭听。」 「我要说的是有关我英年早逝的澈皇兄的事。」 赵兴闻言,目光一闪,唿吸也忽然变的粗重起来。 很明显,此时的赵兴有些紧张。 卫泱想,这世上唯一能惹得赵兴如此紧张的事,应该就只有有关她澈皇兄的事了。 「长公主请说。」尽管已经尽量克制,但赵兴的声音还是在发抖。 卫泱忽然有些犹豫,倘若叫赵兴得知他最敬重最爱戴的澈殿下当年并非死于意外堕马,而是被人设计害死的,赵兴会不会疯到提刀去杀了当年见死不救的卫澜。 「长公主?」赵兴有些心急。 「答应我,无论待会儿你听到什么,你都要保持冷静。」 赵兴点头,「奴才答应长公主。」 有了赵兴这句承诺,卫泱就再无顾忌,便详细的将她从卫澜那里听来的有关当年堕马案的真相与赵兴说了。 赵兴说到做到,自始至终都在安静的听卫泱说话,神情还算平和,但卫泱注意到,赵兴的拳头一直都攥的很紧,越来越紧,到最后因为太过用力,整个拳头都是惨白的颜色。 卫泱知道,赵兴与她澈皇兄年龄相仿,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被挑到他澈皇兄身边当差。 赵兴与她澈皇兄虽是主僕,但从情分上来讲,更似手足。 在赵兴眼中,她澈皇兄就是宛如神明一般的存在。 眼下突然告诉他,当年神明陨落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谋害。 可以想见,赵兴心中该有多震动多愤怒。 「当年的实情就是这样。」这是卫泱的总结语。 「长公主可知,究竟是谁策划了谋害澈殿下的事?」赵兴问,身子因为愤怒而在剧烈的颤抖,声音也跟着抖的厉害。 「我不知道,所以需要你来查。」 「敢问长公主,在奴才将此大奸大恶之人揪出来以后,您预备如何处置此人?」赵兴问,完全没有用「倘若」或「如果」这种字眼,因为他坚信,他一定能将那幕后主使抓到。 「我应该不会杀了他。」卫泱眸色幽暗的答,「我会让他活着的每一天都生不如死。」 很多时候,死并不可怕,生不如死才是最可怕的。 对于卫泱的回答,赵兴很满意。 「长公主可还记得,您曾答应过奴才,会满足奴才的一个心愿。」 卫泱不知赵兴为何会突然提起这茬,但她确实曾因某个缘故答应会帮赵兴完成他的一个心愿,「我亲口承诺过的事,我自然记得。」 「不瞒长公主,其实奴才早就想好了这个心愿,只是一直都没寻到合适的机会说出口。而奴才的这个心愿就是请长公主做主,允许奴才重查当年澈殿下堕马一案。」 卫泱惊疑不已,「赵兴,你难道早就怀疑澈皇兄当年堕马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赵信点头,「奴才手上并无切实的证据来证明澈殿下堕马并非意外,但奴才相信自己的直觉。」 「你认为这件事是谁做的?」 「长公主认为呢?」 「只怕是已死的端王或成王所为。」 赵兴听了这话,眼中少见的露出阴戾之色,而除此以外,赵兴眼中还有些许惘然和不甘,「倘若当年设计谋害澈殿下的人真是成王和端王,可如今这两个罪人已死,澈殿下的仇岂不是就没法报了。」 「谁说人死了仇就报不了。」卫泱望着赵兴说。 「长公主预备怎么做?」 「很简单,把人从墓里挖出来鞭尸,然后再挫骨扬灰,最后将灰倾倒于水沟或荒野。我想,咱们还可以将之前我病重时太后找来的那个游方道士,还有那个神婆再一起叫来,让他俩好生诅咒那罪人一番,让罪人永世不得超生。」 卫泱的手段狠辣是狠辣,但绝对解气。 赵兴觉得这事其实还可以做的更很更绝些,不过这样做恐怕会对长公主的名声有碍。 「长公主,成王到底是您的亲叔叔,而端王更是您曾祖父的幼弟。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您若真将这两个人挖出来鞭尸,只怕都会遭人诟病。」 「赵兴,我何时在意过别人的眼光?你不必顾忌这些,只管放开手脚将当年澈皇兄堕马的案子彻底调查清楚。」 赵兴刚忙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的沖卫泱行了一个大礼,「奴才定当不负长公主所託。」 …… 卫漓不愧是卫泱看重,并有心栽培的人。 在叫世人相信,刘家二哥是冤死的这件事上,卫漓没让卫泱失望,将事情办的周全又漂亮。 刘家二哥撞柱而死的那间牢房,最近夜里常会有哭声传出,还曾有人见牢中飘过一道白影。 盛夏时节,刘家二哥的老家杞县东湖镇竟然飘起了白雪,而更叫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东湖镇上香火极盛的一间大寺中,大佛竟然连着三日泣了血泪。 在这些离奇,甚至可以说可怕的事发生以后,越来越多敬畏鬼神的百姓相信,刘家二哥是被冤死的。 而除此之外,镇上那户在此案中痛失爱女的人家,突然举家从镇上消失了。 没人知道这家人是何时离开的,又搬去了哪里。 但藉由此事,使得百姓们越发确信,刘家二哥确实是被人给冤害了。 百姓们在为刘家二哥喊冤叫屈的同时心里也不免担忧,生怕刘家二哥冤魂不散,会给镇上带来灾祸。 流言如洪水勐兽般越传越凶,如今全东湖镇,乃至全杞县,甚至全州都在议论那位刘家二哥被冤死一案。 百姓们群情激奋,甚至还有人联名上书,请求朝廷重审此案,还刘家二哥一个清白。 官府见再不作为局势恐怕会失控,才不得不站出来闢谣。 说所谓牢中哭声,六月飞雪,还有大佛泣血泪这些事,都是某些居心不良之人怪力乱神的把戏,叫百姓们不要轻信。 但官府给出的这种说法,并没能让百姓们信服,也没能给百姓们予安抚。 在愤怒的百姓中,有很多人都亲眼看过那六月飞雪,也有很多人亲眼看见过大佛泣血泪。 作为离奇事件的亲歷者,这些人尤为相信刘家二哥确是冤死。 官府的这次出面,不但没能很好的平息这件事,反而越发激起了百姓们的愤怒。 事态的发展有愈演愈烈之势。 第九百一十九章不允许有任何变数 樊太后从来都把打压卫漓,当做是一件容易到不能再容易的小事。 因为在樊太后眼中,卫漓就是卑贱如蝼蚁一般的存在,对卫漓的事多花心思,那岂不是太抬举这个从贱婢肚子里爬出的东西了。 樊太后是万万没想到,她借打压刘太嫔的娘家人,以打压卫漓的事,竟然会横生出这么多枝节。 不就是死了个曾做过太监的庶民吗?何以群情激奋至此。 她不是已经杀鸡儆猴,把与此案相关的狱卒全部抹杀,以此来警示那些妄图挑战她权威的人,为什么还有人胆敢这般挑衅于她。 还是用六月飞雪,大佛泣血泪这种烂俗可笑的手段。 但樊太后不得不承认,这些烂俗可笑的手段的确用的极妙。 如今,世人皆认定刘家老二是冤死的,那究竟是谁害的刘家老二冤死呢? 一时之间,矛头全部都指向了她。 她成了司马昭,她的心思已无所遁形。 刘家二哥的确是她命人陷害的,世人的猜测是对的,因此樊太后并不觉得冤枉。 但她很愤怒,极其愤怒。 偷鸡不成蚀把米这种事不该发生在她的身上。 在将办事不利的梁来喜和那鬼军统领责难了一番之后,樊太后允许他俩戴罪立功,以最快的速度将在背后操纵此事,并鼓动百姓闹事的人揪出来。 太后肯给他俩戴罪立功的机会,梁来喜与那鬼军统领简直感恩戴德。 两人半分都不敢懈怠,动用了各自最强大的手段来搜寻那幕后主使。 只要是人犯下的案子,就总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然而一番努力下来,两边却都半点儿收穫都没有。 樊太后愤怒,但除了愤怒以外心中还有一丝惊慌。 究竟是谁在暗中与她作对?此人究竟是何来头?行事怎会这般缜密? 赵兴和鬼军联手,竟然都对此人束手无策? 「查,继续给哀家查下去,哀家一定要将此人抓出来碎尸万段!」樊太后的愤怒中夹杂着明显的不安,对未知的事物,饶是如樊太后一般的人物,心中也难免会生出恐惧感。 越恐惧就越愤怒,总要想法子给胸中这股怒火找个宣洩的地方。 樊太后真的很想杀了卫漓出气,想她这回吃了这种大亏,都是因卫漓而起。 唯有卫漓的死才能稍稍抵消她胸中的怒火。 但可恨的是,她如今不方便对卫漓动手。 眼下世人皆认为她是为打压卫漓,亲手炮制了刘家老二冤死的惨案。 如今她与卫漓都是站在风口浪尖上的人,多少人在明里暗里一直盯着他俩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卫漓。 倘若卫漓突然有个好歹,纵使人不是她害的,这笔帐也会被算在她头上。 樊太后并不是怕谁,她自信就算她真的命人杀了卫漓,前朝也没有谁敢跳出来向她兴师问罪。 但她眼下真的不好动手杀卫漓。 任卫漓出身再微贱,但终究是皇子,皇子离奇身亡,总会引发一场波澜。 而无论是大是小,她都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起任何波澜。 她要顺利的登上那方宝座,她不允许有任何变数发生。 杀人出气的事她可以暂忍。 她绝不能被任何人扰乱心志,她绝对不能在距离那方宝座仅有数步之遥的地方,走错或走乱一步。 最终,樊太后不但没有命人暗害卫漓,反而命人暗中保护卫漓。 她就是怕那些恨她反对她,却只敢在背地里下黑手的老疯子,会不惜犯险杀死卫漓这个皇子,并将杀人的罪名赖在她身上,以此来打乱她称帝的步伐。 被人暗算却抓不到下手之人,明明厌弃极了卫漓,却不能杀人出气,反而要竭尽全力的保护。 樊太后真的很恼火很郁闷。 樊太后这边越恼火越郁闷,卫泱心里就越痛快越高兴。 可一想到那位受尽苦楚,最终含恨而死的刘家二哥,卫泱觉得只是给太后造成这种程度的困扰还是不够。 报復什么的应该再激烈再兇狠些才好。 在这回的事中,卫漓给了卫泱很大的惊喜。 卫泱一直都觉得卫漓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却不知这孩子的策划能力和行动能力都如此强悍。 在面对太后这种级别的对手时,卫漓都丝毫不怯懦,还把任务完成的如此干净利落,真的很值得欣赏和称赞。 其实,她原本已经做好准备,在卫漓心力不济,出现纰漏的时候,立刻站出来替卫漓善后。 然而直到如今,卫漓依然将事情做的滴水不漏。 卫泱很震惊,但仔细想想,凭卫漓的聪慧和心志,能做到这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毕竟,卫漓为这件事投入的并不只有汗水,还有血泪。 卫漓即将年满十五,已经算是半个大人了。 眼见卫漓已经能够做到独当一面,卫泱心里着实安慰。 …… 太后终究是太后,虽然多花了些时间,但最终还是把因刘家二哥冤死所引起的风波给平息了。 就算世人皆知太后就是此冤案的始作俑者,也没人有本事能将太后绳之以法,叫太后付出任何代价。 冤死在太后手里的人太多了,只要樊太后还是太后,只要樊太后还活着,这些人就不可能得到平反,只会随着时间流逝,被人渐渐遗忘。 但卫泱不会忘记王家二哥,卫漓也永远都不会忘记。 …… 在徐紫川的精心医治,以及众人的精心照料之下,卫泱的身体恢復的很快很好。 如今,徐紫川仍需卧床休养,卫泱却已经能连着在屋里走上好几圈了。 然卫泱之前那场大病,终究大伤了卫泱的元气。 卫泱的身子想要彻底养好,最少也要三个月。 因此,徐紫川仍不许卫泱出门走动,叫卫泱再安心静养上几日。 这日午后,见徐紫川闲来无事,又见赵兴难得不必外出奔波,卫泱便命福来找出棋盘,叫徐紫川和赵兴久违的战上一局。 卫泱从旁观战,她原本看的很认真很仔细,但随着战局越发焦灼,棋艺并不是很精湛的卫泱渐渐有些看不太明白棋盘上的局势,人难免就有些走神。 她看看徐紫川,又看看赵兴,再看看横在两人之间的棋盘,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仿佛回到了当年他们南下时,在船上的那段悠闲时光。 第九百二十章让她好好的 距离当年南下江州已经过去有四年多了。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卫泱心中甚是感慨。 她念着江州那些人,那个镇,那座山,那间山居,脸上的神情时而舒朗,时而怅然。 棋盘上战局正酣,棋盘边卫泱神思正缥缈,就见宁棠进了屋。 卫泱听见脚步声,立刻醒过神来,「小半日没见你,你去哪儿了?」 宁棠没急着进里屋,遥遥望着卫泱,一脸神秘兮兮的问:「你猜。」 徐紫川和赵兴的精神也都不在棋盘上了,与卫泱一样都一脸好奇的望向站在外室的宁棠。 瞧宁棠的神情,应该是有好事。 最近这段日子,卫泱遇上了太多坏事,精神难免有些颓靡,你若叫她猜兴许会发生什么坏事,她能猜出一大堆,兴许还能一猜一个准儿。 可你要叫她猜会发生什么好事,她还真没这个感应。 「猜不着。」卫泱很诚实的对宁棠说。 见卫泱恹恹的样子,宁棠觉得他今日这个决定算是做对了。 「我给你带了个人来,见着他,你一准儿高兴。」话毕,宁棠就让开身,将人迎了进来。 望着出现在外室宁棠身边的那个窈窕身影,卫泱原本稍显黯淡的目光骤然光芒大盛,「忍冬!」 「主子。」忍冬轻唤卫泱一声,便快步迎上前来。 自从忍冬得封县君以后,确切的说,自打卫泱决定将忍冬许配给高岂以后,卫泱就再不许忍冬以奴婢自称,也不许忍冬再喊她主子。 忍冬是个颇有自觉的姑娘,自打她有吩咐以后,忍冬几乎就没喊错过称唿。 今日,忍冬忽而唤她主子,大概是太过激动的缘故。 卫泱没有急着给忍冬纠正,那是因为此刻她满脑子都是与忍冬相见的喜悦,哪还有心思管顾什么称唿不称唿。 算起来自打忍冬与高岂成亲后三朝回门那次,她就一直没机会再见忍冬。 数月时光,不算很长,但今日再见,卫泱心中却生出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好像从前与忍冬朝夕相伴的岁月,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往日的主僕俩手挽着手,四目相对,未语泪先流。 见卫泱和忍冬都红了眼,宁棠显得很无辜,「我特意把忍冬接来见你,原是想让你高兴的,怎么反而惹你哭了。」 「这是喜泪。」卫泱偏头与宁棠说,「我是因为见到忍冬太高兴了,所以才会忍不住掉泪。」 「你高兴就好。」宁棠淡淡一笑,心中甚慰。 忍冬沖卫泱一礼,又沖一旁软榻上的徐紫川一礼,方才开口说话,「未能在您需要的时候在您身边帮您,陪您共渡难关,臣妇心中实在愧疚。臣妇知道眼下您身边正缺人手,倘若您不嫌弃,就叫臣妇留在您身边侍候您吧。」 忍冬的心意卫泱明白,但她却不能接受忍冬的这份好意,「忍冬,你如今已经不是我身边的小宫女,而是有封诰的长宁县君。再有,你如今也已经不是孑然一身的小姑娘,你已嫁为人妇。你现在要做的并不是心心念念我这个旧主,而是做个好妻子好媳妇,来日再做个好母亲。忍冬,可知看着眼前的你,我心中真的很庆幸,庆幸那件事是在你出嫁以后才发生的,否则赶上国丧,你与高岂的婚事就要再拖上一年了。」 话说到这里,卫泱长长的嘆了口气,「倘若四月初九那天没有出事,映汐和景荣表兄如今也应该顺利结为夫妻了,真是可惜了。」 听了卫泱的话,忍冬神情微黯,「您的意思是,映汐姑娘和樊三公子的婚事要作罢了?」 「不会作罢。」卫泱答,「我之前已经与太后达成约定,请太后务必要成全映汐和景荣表兄两个。有太后的承诺,映汐与景荣表兄的婚事应该不会再出现什么变数。不过因为国丧,这门婚事最快也要一年后才能办。这时间拖的越久,会生出变数的机率就越大。只要不亲眼看到映汐和景荣表兄拜堂成亲,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的。」 忍冬轻嘆一声,沉吟了片刻才说:「映汐姑娘应该因为那桩事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心里一定很不好过,我着实担心她,挂念她。」 卫泱自然知道,忍冬说的那桩事指的是谭映汐的亲爹谭常清不忠不义,临阵倒戈,背叛皇上,投奔向樊太后的事。 其实,这样讲并不算太贴切。 谭常清的行为并不能算是临阵倒戈,谭常清应该一直都是太后安插在卫渲身边的眼线。 想着你当做自己左右手一般来信任的人,竟然从一开始就与你不是一条心。 不仅叫人觉得心寒,还很毛骨悚然。 而比这两者更加浓重的情绪是恨。 打从知道谭常清就是背叛者以后,卫泱不为卫渲,只为她自己,为她信奉的叛徒都该死的人间至理,她也绝对不会放过谭常清。 但无论她心里有多恨谭常清,她也不会因为谭映汐是谭常清的亲生女儿,而疏远了谭映汐。 她反而因为谭映汐竟然有这种父亲,而更加心疼谭映汐。 「忍冬,你知道从目前的情势来看,我不大方便出现在谭府,你若是得闲,便代我去府上瞧瞧映汐,代我抚慰她几句。你与谭家也算是沾亲带故,你去趟谭府,应该也不会招来什么议论。」 「不瞒您说,其实臣妇早就想去府上探望映汐姑娘,却怕撞见,不,是不愿撞见谭大人。臣妇是真怕一旦撞见那个人,自己会按捺不住对那个人出言不逊。臣妇如今是真悔了,臣妇怎么会认这样一个叛徒做义父。」 卫泱闻言,挽着忍冬的手轻轻的握了握,「当初你是因为与谭夫人交好,认谭夫人做了义母,谭常清才会成为你的义父。你若嫌恶他,不愿当他是义父,往后若真有机会再相见,你就按着自己的心意,改掉称唿就是。我就不信,他还有胆量逼着你喊他爹。他若真敢如此,倒给了我一个灭了他的把柄。」 「唉……臣妇真是困惑,明明平日里看起来很君子的人,内里竟是个那样的卑鄙小人。」忍冬嘆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卫泱说。 很多时候,越是烂俗的话往往越是能代表前人的智慧。 第九百二十一章能保一个是一个 其实,比起卫泱,谭常清忽然临阵倒戈背叛皇上,转投太后的事,更让忍冬觉得震惊和难以接受。 因卫泱的安排,忍冬曾在谭府上住过有大半年的时间,与谭府上下的人都结下了颇为深厚的情谊。 尽管住在谭府上的时候,忍冬不常有机会见到谭常清,但偶尔也能与谭映汐一道,在谭夫人房里撞见谭常清这位谭家家主。 无论是在忍冬的印象中,还是认知中,谭常清谭大人都是个很温厚和气的人。 谭大人也并不是个势力之人,从未因她曾是宫婢而有一丝轻视她,怠慢她。 谭大人是如何待亲生女儿映汐的,就是如何待她的。 在谭大人身上,她隐约感受到了久违的父爱。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她打心底里去敬重,当父亲一般去爱戴的人,竟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叛徒。 为此,忍冬真的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 在事发之后,忍冬冷静的思考了很多天,才最终下定了一个决心。 谭夫人还是她的义母,映汐也还是她的义妹。 至于谭常清这个义父,在她心里已经死了。 忍冬想,在长公主眼中,谭常清也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 忍冬确信,长公主一定不会让谭常清活的太久。 「臣妇还能再去谭府走动?」忍冬问卫泱。 「忍冬,我是什么性情的人你还不了解?」 「您是这世上最爱憎分明的人。」 卫泱摆手,「我可不敢当这个最字,但我却不会因为映汐她爹的错,而去憎恨责怪映汐。忍冬,你往后可以如常与谭府往来,再见谭夫人和映汐,你依然要亲厚待之,不要因为谭常清的缘故,对谭家其他人产生偏见。」 「谭家有恩于我,尤其是谭夫人和映汐姑娘,在臣妇于谭府借住期间,她们二人待臣妇是无微不至的好,臣妇自然不会忘恩。」 卫泱点头,对忍冬的回答很欣慰,「忍冬,那回头就劳烦你代我往谭府跑一趟了。」 忍冬闻言,赶忙福身沖卫泱一礼,「臣妇哪里当得起您用劳烦二字,您这样说真是折煞臣妇了。」 「你我之间是不必如此客气。往后我不与你客气,你也不许再与我拘礼。」卫泱温声与忍冬说。 忍冬连忙应下,又问卫泱,「您可有什么话或是信要臣妇带给映汐姑娘?」 卫泱有满肚子的话想对谭映汐说,不过这些话,还是比较适合当面说。 卫泱想等着得了合适的机会,再面对面的与谭映汐说。 只是这所谓合适的机会究竟是何时呢? 卫泱想,她与谭映汐在短日之内恐怕是没有机会相见的。 眼下忍冬问她,有没有话想托她捎给谭映汐,她自然是有话。 卫泱思来想去,将她想与谭映汐说的话精炼总结成一句,「告诉映汐,叫她好好的。」 「臣妇记下了,一定把话带到。待回头,臣妇去谭府见过谭夫人和映汐姑娘以后,再入宫向您详细的回话。」 「眼下宫里乱,你能不进宫就不进宫,能不与我往来就不要与我往来。免得以后我身上招惹上什么事,再连累到你。」 忍冬愕然,一脸凄色,「您的意思是,往后都不许臣妇入宫见您了?」 「别哭丧着脸。」卫泱温声应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你如今嫁在京都,与远在江州的李姑姑和半夏只怕再无见面的机会,你告诉我,你会因为再难见面就忘了李姑姑和半夏吗?」 「姑姑如母,半夏如姊妹,臣妇至死都不会忘的。」 「这就是了,有些人啊纵使天天凑在一起,也是貌合神离。而有些人呢,纵使远隔千里,无法经常见面,也是情谊不减。忍冬,在目前这种情势之下,你要为自己,也要为你的夫君和你的婆家多考虑,你要谨言慎行,以免惹祸丧身。往后的日子还长,咱们总还能有坐在一起把酒言欢的时候。」 忍冬点头,眼中少了一分惘然,多了一分清明,「臣妇明白,臣妇听您的话。但您一定记得,臣妇即便眼下不再是您的侍婢,也永远都是您的人。您若需要臣妇,臣妇随时都能为您去拼命。」 忍冬的话让卫泱好生感动,卫泱了解忍冬,晓得忍冬是个不善言辞,很不懂得说漂亮话的姑娘。 因此,忍冬说随时都会为她拼命的话是真心实意的。 可她又怎么捨得忍冬去为她拼命呢? 她恨不能与忍冬划清界限,叫世人忘了她与忍冬曾是多么亲密的关系。 皇宫是非地,卫泱不愿忍冬在宫中久留,更不愿忍冬在她这里久留。 否则,又不知要招来那些有心之人的多少揣测。 卫泱不怕被人揣测,却怕给忍冬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卫泱并未久留忍冬,就命人将忍冬送出宫去。 临别前,卫泱不忘托忍冬给高岂带声好。 此刻的卫泱并不是长公主,就只是高岂和忍冬夫妻俩的一个旧友而已。 想来,高岂那个青年还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不但人有才能,最重要的是还很忠诚可信。 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卫泱曾动过重用高岂的念头,可一想到忍冬,她就毅然决然的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算忍冬向她明志,就算随后高岂也来向她明志,她也绝对不会把这夫妻俩算在她的计划内。 卫泱心底最渴望的事就是能过上平静安逸的生活。 可惜她这一生似乎与平静和安逸这种词无缘。 既然她不能,她便想让她心里很重要很珍惜的人,尽可能的过上那种生活。 卫泱已经想好了,若是得了合适的机会,她会让高岂一家迁出京都城,迁回老家,或是迁到一个远离京都,远离纷争的地方安家。 卫泱自知如今的她还太势单力薄,还无法保护所有她身边重要的人。 既如此,那就只能多保全一个是一个了。 「原以为你见着忍冬会高兴,怎么见你的眉头比之前皱的还要紧。」宁棠一脸关怀的望着卫泱。 卫泱回神,「能见着忍冬,与她说说话,我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宁棠没接卫泱的话茬,而是望向软榻上棋盘旁的徐紫川,「依徐兄所见,高兴应该是这个样子吗?」 「见着忍冬她是高兴,只是越高兴,心里就越忧虑。」 徐紫川这句话在旁人听来大概有些晦涩难懂,甚至莫名其妙,但与徐紫川颇有默契的宁棠,很轻易的就能听明白徐紫川的话中之意。 卫泱很重视很珍惜忍冬,而越重视越珍惜,就越是担心忍冬及其婆家人的安危。 「小泱,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帮你保全高岂一家。」 第九百二十二章最炙手可热的人 「高岂是个人才。」卫泱与宁棠说。 高岂本是宁棠手下的人,高岂是何等难得的人才,宁棠比卫泱更加清楚。 「我知道你不打算重用高岂。」宁棠应道。 「让宝剑蒙尘,实在有些可惜,但我不得不这样做。」卫泱一脸惋惜的说。 「既是宝剑,纵使一时蒙尘也无妨。往后总有机会能让它物尽其用,锋芒毕露。」宁棠抚慰道。 卫泱一声轻嘆,「我这样做也是为了高岂好,为了忍冬好,但愿高岂心里不会怨我埋没了他。」 「高岂和忍冬定能明白你的苦心。」徐紫川口气笃定的与卫泱说。 见徐紫川开了口,一旁的赵兴也不再沉默,「正如徐郎中所言,高岂和忍冬都不是庸人,定能明白长公主对他们夫妻的好。」 卫泱点头,心中郁气渐纾。 …… 作为在逼宫一事中,帮助太后战胜皇上的最大功臣,谭常清虽然尚未被太后提拔,但大伙儿心里都清楚,谭常清升官是迟早的事。 有传言说,谭常清将会代替安国公宁琛,接任兵部尚书一职。 还有传言说,太后不但会给谭常清升官,还一併要赏谭常清一个爵位。 至于是封伯还是直接封侯,眼下还没有个确切的说法。 总之,无论谭常清会被封伯还是封侯,他都是太后跟前的红人,是目前大夏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趋利避害是人甚至所有有智生物的本能,而趋炎附势则是为官者近乎本能的一种技能。 自打谭常清得势以后,每日不知有多少人登门巴结。 谭家的门槛还真被络绎不绝的访客踏坏过一回。 而重修过的谭府门槛,要比之前高上两寸,然而上赶着登门巴结的人还是只多不少。 只是这两日,京都城内的官员们皆要入宫哭临,谭常清就算是太后跟前的红人,也不敢无视礼法,更不敢对刚刚过世的年轻皇弟不敬。 因此,谭常清与一般的官员一样,都要每日一早入宫哭临,入夜才能回府。 只是不知当他跪在昭阳殿外,望着漫天的白幡丧幔,想着静静躺在殿内棺椁中的那个因招他背叛,含恨而死的年轻人时,心里作何感想。 因为家主不在,也因为京都城中的气氛,原本人来人往,最是热闹的谭府也变的冷清了不少。 忍冬并没有递拜帖,而是选择直接登门拜访。 如此这般,虽然很无礼,却不怕谭家人避她而不见。 忍冬虽然在谭府住过大半年,但平日里几乎不出二门的她,与这大门的门房并不是很熟。 但大门门房的人却都知道忍冬,知道这位是皇上亲封的长宁县君,也知县君是他们家大人和夫人的义女,是他们谭府的半个千金。 门房的人于情于礼都不敢怠慢忍冬,却也不敢冒然将人迎进府去。 眼下大人入宫哭临不在,门房的管事立马命他们中腿脚最快的一个小厮去内宅请示夫人。 不多时,那小厮便迎着一个中年妇人以及一队丫鬟匆匆打宅内迎出来。 「煳涂东西,怎么能让县君顶着大日头站在门口等。」那妇人厉声斥责了门房管事一句。 那门房管事挨了骂,莫说回嘴,就连不服气的脸色都不敢有,只能俯首恭听,可见这位妇人在谭府地位之高。 忍冬识得眼前这位妇人,这位是谭夫人当年的陪嫁,是已经在谭夫人身边伺候了有二十多年的赵氏。 赵氏不但深得谭夫人的信重,也颇得谭映汐的爱重。 谭映汐一直都唤赵氏为赵姨,忍冬便也跟着谭映汐喊赵氏为赵姨。 「有日子不见赵姨,见赵姨还是这么精神,我就放心了。」忍冬率先开口与赵氏寒暄说。 赵氏闻言,赶紧敛了对那门房管事的怒色,神情谦和,恭恭敬敬的沖忍冬施了一礼,「劳县君挂念,奴婢深感荣光。」 忍冬上前,十分亲热的挽着赵氏的手,将赵氏扶起,「赵姨何必与我这般客气,不过数月不见,便与我生分了不成。」 「奴婢不敢。」赵氏沖忍冬和婉一笑,「夫人心里一直都很挂念县君,一得闲就总要与奴婢念叨县君几句。知道县君来了,夫人可高兴了,特命奴婢前来,速速将县君迎去相见。」 赵氏是个事故又圆滑的人,却又不给人刁滑的感觉。 即便她说的皆是寒暄客套之言,也不叫人觉得虚假。 「不瞒赵姨,其实我早前就想来府上探望义母和映汐妹妹,奈何之前城中戒严,出趟门着实不易。」 赵氏点头,体贴应道:「奴婢明白县君的苦衷,县君今日能来,也着实不容易了。」 「敢问赵姨,映汐妹妹她近来可还好?」 得此一问,赵氏迟疑了片刻,才老实的摇了摇头。 见赵氏一脸惨澹,忍冬想,映汐的状况应该是真的很不好。 其实照理来说,谭映汐目前的状况本不应该不好。 亲爹成了太后跟前最炙手可热的红人,即将飞黄腾达,升官封爵。 而原本以为即将告吹的婚事,因有太后作保,也依然有效。 谭映汐本不该有什么不满意的,但谭映汐并不是一般的姑娘。 她与卫泱从小一起长大,受卫泱影响,谭映汐并不是个满脑子只有三从四德的姑娘,她是个有见识,有思想,有主见,把忠义看的很重的好姑娘。 作为一个正直又善良的姑娘,她无法忍受他的亲爹竟然是个背主忘恩的卑鄙小人。 她替她爹爹觉得羞愧。 她无颜面对被他爹爹伤害极深的友人与爱人。 正在承受着双重痛苦的她,怎么可能不抑郁,怎么可能好。 忍冬曾与谭映汐朝夕相对,在一起生活过大半年,忍冬自问还是很了解谭映汐的性情的。 谭映汐表面看起来甚是娇憨温软,但事实上却与长公主是一路性子,都固执刚正,很有自己的主意。 忍冬很担心,担心事到如今,谭映汐会因羞愧不愿再履行婚约,不肯嫁樊景荣为妻。 忍冬知道,长公主比她更加了解映汐。 长公主很怕映汐会一时钻牛角尖,做出让自己抱憾终身的决定。 所以昨日她入宫与长公主相见,长公主才会请她尽快找机会来谭府见谭映汐一面。 今日她来了,除了探望抚慰映汐以外,她还要确定目前映汐对自己与樊景荣婚事的态度。 第九百二十三章身不由己不存在 见赵氏神情黯淡,眼中甚至还带着些许心有余悸之色,忍冬猜,映汐身上肯定发生了一些叫人揪心的事。 忍冬的心不由得一沉,只盼情况不要太糟就好。 忍冬被赵氏以及一队丫鬟拥簇着进了谭府。 赵氏并非像待一般客人一样,将忍冬迎去正厅或是内宅的花厅,而是一路将忍冬迎到了谭夫人陈氏住的正院。 忍冬之前曾在谭府上住了有大半年之久,对谭府各院的布局很是熟悉,尤其是谭大人与谭夫人住的这间正院。 从前,她可是常与映汐结伴过来陪谭夫人说话解闷。 如今想起来,那还是真是一段闲适安逸的时光。 院子还是从前那间院子,屋子也还是从前那间屋子,似乎一切都未改变,但忍冬还是觉得哪里变了。 是气氛变了。 院中的花草明明比初春时节更加郁郁葱葱,却不知怎的,竟给人一种萧索之感。 大约是天气不好,厚厚的云层之下皆是一片黯淡,不见天光透出。 也或许是此时屋内传出的不是爽朗的笑声,而是压抑不住的咳嗽声。 忍冬微微皱眉,她听的出这是谭夫人陈氏的咳嗽声。 她还听的出谭夫人咳嗽的很厉害,显然已经病了有段日子了。 忍冬偏头,刚要询问身旁的赵氏关于谭夫人咳嗽不止的事,就见谭夫人陈氏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之下,打正屋内走了出来。 谭夫人陈氏并不是生的极美的人,却是个气韵极佳的女人。 明明已经年逾四十,却风韵尚存,完全不输年轻貌美的小姑娘。 不过这说的是从前的谭夫人,而不是眼前这个面黄肌瘦,形容憔悴的谭夫人。 望着站在不远处廊檐下沖她浅笑摆手,示意她过去的妇人,忍冬险些有些不敢认。 这确实是谭夫人不假,但忍冬真心觉得谭夫人不该是这样的。 谭常清谭大人眼下无疑是太后跟前最红的那个人,谭大人春风得意,风光无限,谭夫人身为妻子应该同喜同乐,春风满面才对,而谭夫人却…… 忍冬来不及多想什么,便快步来到谭夫人跟前,「义母,您病了?」 谭夫人望着忍冬,脸上依旧扬着淡笑,而如今走近之后再看,便可发现谭夫人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隐约透着一丝凄色。 「原本该亲自到大门口迎你,奈何郎中交代,说我身患咳疾,不能见风。」谭夫人拉过忍冬的手,眼中满是疼惜,「孩子,你在夫家过的还好?」 忍冬望着谭夫人,忽然觉得有些鼻酸,「义母,郎中不是交代,说您不能见风吗,咱们进屋说话吧。」 谭夫人点头,任由忍冬将她扶进了屋。 忍冬不是郎中,却能感觉到谭夫人似乎病的很重。 这并不只是因为谭夫人咳嗽的很厉害,也因为忍冬感觉到谭夫人的身子很重,即便有她在一旁搀扶,谭夫人每迈出一步也要花很大的力气。 忍冬的心越来越沉,扶着谭夫人的手不由得加重了几分力道。 谭夫人似乎是感觉到了忍冬的不安,安慰似的轻轻的握了握忍冬的手。 刚扶谭夫人到软榻上坐下,忍冬就急着说:「义母可有请太医来府上为您瞧过病,女儿觉着,太医的医术总比寻常的郎中要好些。」 「已经请太医来瞧过了,还请了不止一位太医过来。」谭夫人柔声答,「无论是太医还是普通郎中都对我这病都没什么办法,只开了几副药,叫我安心静养。」 忍冬追随卫泱近十年,耳濡目染,略懂得些医理。 她知道咳疾是很难治的病,一旦患上几乎没法去根,会时常反覆。 瞧着谭夫人咳嗽的脸色潮红,原本保养得宜颇为光洁的脸上因时常咳嗽而皱纹横生,忍冬心里很不是滋味。 「早知义母病了,我便该早些来探望义母才是。」 「哪有什么早了还是迟了,你肯来瞧义母,义母心里就高兴。」谭夫人望着忍冬说。 忍冬是个心明眼亮之人,她听的出谭夫人话中的弦外之音,也看的出谭夫人眼中隐有歉色。 而除了歉色以外,还带有些许无奈。 与忍冬一样,谭夫人也是个心明眼亮之人。 她知道她丈夫的临阵倒戈,直接造成了皇上逼宫失败。 灵枢长公主与皇上一向兄妹情深,在太后与皇上两人中,灵枢长公主是义无反顾的选择站在皇上那边。 皇上失败受挫,灵枢长公主必定十分记恨她家老爷。 如今皇上又骤然驾崩,灵枢长公主对他家老爷的恨意必定如洪水滔滔。 而忍冬作为灵枢长公主的心腹,自然是与长公主同仇敌忾。 可是今日,忍冬竟然主动登门拜访。 谭夫人不信这是忍冬自己的主意,她觉得忍冬一定是有长公主的授意才敢登门。 谭夫人并未从忍冬身上感觉到丝毫恶意,但她依旧有些心慌,也有些心虚,她不明白长公主叫忍冬过来究竟有什么意图。 「不瞒义母,若无长公主的首肯,我今日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忍冬直接把话挑明了说,省的谭夫人猜来猜去耗费心神。 尽管早已经猜到是这么回事,但经忍冬亲口证实以后,谭夫人心里多少轻松了几分。 「我虽一直幽居府中养病,却知近来外间发生了不少大事,长公主受苦了,徐郎中也受苦了。」 忍冬轻嘆一声,「长公主和徐郎中是都受苦了。」 谭夫人听了忍冬这一声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这句话茬。 静思良久才又开口,「忍冬你知道,义母是个头髮长见识短的妇人,义母只懂得柴米油盐,并不懂得什么国家大事。你义父做的那些事,义母无法评说他究竟是做错了还是做对了。义母只知道,这人生在世谁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你义父他也不例外。或许他在做某些事的时候,并不是出于自己的本心,而是迫于无奈才为之。」 忍冬觉得谭夫人这话说的在理,之前为了开解卫泱,平息卫泱的胸中的怒火,她也曾与卫泱说过与谭夫人类似的话,但卫泱却并不贊同身不由己这种说法。 忍冬还记得长公主的原话是这么说的,长公主说,谭常清是身不由己?难道你们都认为错不在他,他情有可原?好吧,就算所有人都这样认为,但在我看来错就是错,错就在他。这世上就没有真正身不由己的事,只有胆小懦弱贪生怕死的人。他本可以拒绝太后,选择捨生取义,而他并没有。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若谭常清无论如何都不肯帮太后做我渲皇兄身边的内奸,太后就真会杀了谭常清不成? 第九百二十四章不是一般的不好 忍冬还记得,卫泱在与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很愤怒,愤怒到脸色苍白。 卫泱说,谭常清是堂堂京卫指挥使,是大夏朝廷数的上的人物。 即便是太后,也不能无缘无故擅动谭常清。 谭常清帮太后做眼线,说身不由己实在是太牵强,太没说服力了。 很明显,谭常清与太后是一类人,都是对权欲极其贪婪的人。 太后为了权势,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去戕害。 而谭常清为了升官发财,什么忠孝仁德,礼义廉耻也都能捨弃。 忍冬对卫泱的话深以为然,尤其是在卫泱问出她那个问题以后。 卫泱问她,打个比方,倘若你是谭常清,太后就明白与你说,你若不帮哀家谋害皇上,哀家就砍了你的头,你会做何选择? 当时她毫不犹豫的就给出了答案,我会选择捨生取义。 就因为卫泱的这个问题,忍冬越发深刻的意识到谭常清并不是身不由己,他是有的选择的,并且还不止一个选择。 谭常清完全可以将太后威逼或利诱他,让他为其所用的事与皇上摊牌,请求皇上做主出面处理这件事。 而谭常清却没有,他内心甚至没有任何挣扎,好像一直都在期待着被太后收买一般。 这样的人能说他是身不由己,逼不得已? 忍冬知道谭夫人并不是个目光短浅的无知妇人,谭常清谭大人究竟是不是身不由己,想必谭夫人比她更加清楚。 但身为谭大人的髮妻,谭夫人总不能当着她的面骂自己的丈夫是个不忠不义的卑鄙小人。 身为妻子,谭夫人就只能替她夫君说些并没有什么说服力的好话。 忍冬望着谭夫人憔悴且愁云惨澹的面容,很是不忍心。 想她今日并不是代长公主兴师问罪来的,便不愿与谭夫人多提谭大人。 于是,忍冬便强行岔开了话题,也是切入了她今日前来的正题,「义母,映汐妹妹她还好吗?」 谭夫人见忍冬不愿多提谭大人,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却也只是稍稍。 如今谭大人是谭夫人心上的痛,谭映汐同样也是谭夫人心上的痛。 谭夫人剧烈的咳嗽了两声,才用极虚弱的声音问忍冬:「要去见见那孩子吗?」 「义母,我自然是要亲眼去瞧瞧映汐妹妹的,长公主十分记挂映汐妹妹的安危,我回头还要入宫去向长公主回话。」 「长公主宽厚仁德,我真想当面向长公主叩头谢恩,却怕长公主不愿见我。」 「长公主一向恩怨分明。」忍冬应道。 谭夫人听的懂,忍冬的意思是长公主并未因她夫君谭常清的所作所为,而憎怨她和谭常清的子女。 但谭夫人心里并不觉得轻松。 长公主心里终究是怨恨谭常清的,甚至是恨之入骨。 谭夫人虽然与卫泱接触不多,却从她女儿谭映汐口中听说了不少有关卫泱的事。 她很了解卫泱的为人和行事风格。 她可以想见,倘若来日长公主得势,会对谭常清展开怎样疯狂的报復。 覆巢之下无完卵,到时候家便不成家了。 见谭夫人神色越发黯淡,眼中隐有泪光,忍冬连忙关切道:「义母,您怎么了?」 谭夫人回神,望着忍冬说:「映汐她不太好。」 忍冬一早就料到映汐的情况一定不太好,此刻听「不太好」这三个字从谭夫人口中说出来,忍冬的心情就愈发沉重不安起来。 看来,映汐的情况应该不是一般的不好。 忍冬不禁问:「映汐妹妹怎么了?」 谭夫人闻言,沉吟了片刻才答:「忍冬,你是知道,映汐那孩子是个急脾气,一时脾气上来,有时会口不择言。那日映汐对着你义父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你义父一气之下打了映汐。映汐那孩子一向娇生惯养,长这么大那是头一回挨打,结果可想而知。那孩子便像疯了一样,在你义父跟前大闹了一场,嚷嚷着不认你义父这个爹了,还说要离开谭家,再也不回来了。你义父是吓着了,也是气着了,便下令将映汐关在房中禁足。」 忍冬知道映汐脾气急,却也没想到映汐竟然敢当面顶撞谭大人,还说出不认爹了这种话。 而更令忍冬吃惊的是,一向把映汐捧在手心里,当宝贝疼似的谭大人,竟然会动手打映汐。 大家都疯了不成? 然而,这并不是事情的全部,更叫人震惊的事还在后头。 「映汐那孩子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比谁都了解那孩子的脾气。别看那孩子平日总是笑呵呵的一副娇憨模样,实则性子比谁都耿直固执。我知道那孩子是吃软不吃硬的,要让她听话,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哄得。我如是劝你义父,你义父却不肯听我的劝,最后果不其然又出了事。就在映汐挨打的当夜,那孩子气急之下便从窗户爬出,要翻墙逃跑,谁知却一个不小心从墙上摔下来撞了脑袋,险些没命。」 忍冬大惊,「竟然出了这种事,义母怎么也不早告诉我。」 「你义父说家丑不可外扬,映汐摔伤,都没敢请太医来瞧,只从外间请了个郎中来瞧,还不敢说受伤的是府上的小姐。」谭夫人说,眼眶通红,眼中明显带着几分怨怼之色。 显然,谭夫人对谭大人对这件事的处理很不满意。 「映汐妹妹的伤可养好了?」 「郎中看过,说应是好了,可我却觉得映汐那孩子与从前不大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法?」 谭夫人思量了一会儿,微微摇头,「我也说不上来,左右就是不像从前的她了。」 「义母,我想去见见映汐妹妹,或许她肯听我说话。」 「你肯见见她,开导开导她是再好不过了。」谭夫人赶着说,赶着从软榻上起身,「义母陪你一道过去。」 …… 要问忍冬在谭府最熟悉的地方是哪里,无疑是谭映汐住的那间小院。 忍冬曾在那里与谭映汐朝夕相伴,住了有大半年的时间。 今日故地重游,忍冬觉得这小院比她搬走前更加的花团锦簇,院中添了十几盆应季的花草,每一盆都是良种佳品。 草叶嫩绿,花朵明艷,欣欣向荣,生气勃勃。 而与之相反,此刻院内每一个人的脸色都黯淡且凝重,颓气完全盖过了生气。 忍冬想,若在寻常,映汐听说她来了,一定会欢蹦乱跳的出来迎她。 这院里瞬间就会溢满映汐动听的笑声和说话声。 但眼前没有笑脸,也没有笑声。 这间院子的主人此刻明明就在屋里,而这间院子却冷清的像是空置已久。 第九百二十五章为人妻者 大约是听见了脚步声,打正屋里出来一个人。 那人忍冬识得,并且还很熟,那是如今最得谭映汐信赖和倚重的丫鬟凝秋。 见忍冬来了,凝秋心中欢喜不已。 心想,姑娘若见到长宁县君,一定会愿意多说几句话。 凝秋想着,速速迎上前去,因为有谭夫人在,凝秋不敢失了体统,恭恭敬敬的沖忍冬施了一个大礼,并道了声安好。 忍冬亲自上前将凝秋扶起,轻声问了凝秋一句,「眼下我可方便进去瞧瞧映汐妹妹?」 有谭夫人在前,这种事哪里轮得到凝秋一个丫鬟做主。 凝秋没敢冒然回话,而是望向谭夫人,请谭夫人示下。 「映汐可乖乖用过早膳?」谭夫人问。 凝秋摇头,「回夫人,姑娘不肯吃。」 想着映汐昨日晚膳没用,今日的早膳也不肯吃,谭夫人本就因病不大好看的脸色越发苍白起来。 人又忍不住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见此情形,凝秋赶紧沖谭夫人福了福身,「回夫人,姑娘虽不肯用膳,但药都一滴不剩的喝了。」 听了这话,谭夫人的脸色才稍稍好些,「那孩子还坐在软榻上发呆?」 「是,夫人和县君来之前,奴婢正哄着要伺候姑娘沐浴更衣。这几日天气闷热的很,姑娘已经有三日没有沐浴更衣过了,奴婢怕姑娘身上浸着汗会生痱子,所以……」 「你有心了。」谭夫人望着凝秋,一脸怜惜的说。 她庆幸映汐还肯理会凝秋,偶尔肯听凝秋几句劝, 更庆幸凝秋是个忠义温良又很耐心细心的丫头,否则她都不敢想映汐眼下会是什么样子。 「义母,咱们进去瞧瞧映汐妹妹吧。」忍冬说着,便要扶谭夫人往屋里走。 谁知谭夫人却定在原地不动,「忍冬,你自个进去吧。义母想,你映汐妹妹眼下应该不想见到我,见到她这个毫无主见,毫无用处的母亲。」 「义母,您这是哪里的话。」 「映汐她心里怨我。」谭夫人望着正屋的窗户,望着窗后她心心念念,疼进骨子里的小女儿轻声说,「映汐恨我不向着她,只一味维护她不想认的那个爹爹。忍冬啊,你如今也已嫁为人妇,应该明白我的心情。无论在旁人眼中,那人是善是恶,是忠是奸,都是我的夫君。正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算全天下人都厌弃他,憎恨他,身为他的结髮妻子我也要对他不离不弃。」 谭夫人这席话叫忍冬好生动容,她想,那位贪生怕死,背信弃义,一心只追逐名利的谭大人究竟何德何能,怎配有谭夫人这样忠贞的妻子。 「义母,我能明白您。」 谭夫人眼眶微润,感激于忍冬的理解,「去吧,若可以,请帮义母好好劝劝你映汐妹妹。」 忍冬点头,便独自向正屋走去。 一进屋,一股浓郁的安神香气味就扑面而来。 安神香中似乎还加了些许薄荷脑油,味道很是清爽好闻。 忍冬深深吸了几口这香气,便觉得心情不似之前那般焦躁了。 忍冬没在外室做太久的停留,就快步走进了内室。 一进内室,忍冬就望见独自坐在软榻上的谭映汐。 人双臂抱膝缩坐在软榻的一角,这样的坐姿,使得本就娇小的人儿,看起来更加娇小。 那一头乌黑光洁的长髮披散在肩上背上,虽然看起来并不凌乱油腻,却给人很消沉很颓靡的感觉。 听见有人走近,且听出这脚步声不属于凝秋,一直埋着头的谭映汐才缓缓将头抬起。 见来者是忍冬,谭映汐瞬间就泪流满面。 此刻,谭映汐的脸上并无见到忍冬的喜色,只有委屈和深深的疲惫。 她就像是一个迷路已久的孩子,忽然看到了家中的灯火,「忍冬姐姐……姐姐……」 忍冬赶忙来到榻前,她原是预备掏出手帕,替谭映汐擦擦泪,谭映汐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谭映汐支起身子,一头就扑进了忍冬怀里,紧紧抱着忍冬,就好像溺水之人紧紧抓住一棵救命的稻草。 忍冬望着怀中的谭映汐,犹豫了半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终,她没有急于说什么,只是抬手轻抚谭映汐的后背,以示安抚。 忍冬这一摸不要紧,谭映汐不但没有止住哭,反而哭的更凶。 谭映汐躲在忍冬怀里放声大哭,身体因为激动颤抖的很厉害。 而忍冬的心也在跟着狠狠的颤抖。 忍冬记得他们长公主曾与她说过,说自己不相信这世上有感同身受这回事。 但此刻,忍冬却觉得自己对映汐的苦痛能够感同身受。 她的心很痛,痛到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望着怀里痛哭的映汐,觉得此时此刻映汐一定比她更痛。 忍冬想着,轻抚映汐后背的手越发轻柔。 因为病痛,也因为没有好好吃饭,谭映汐的身子很虚弱,哭了没多久,人就没力气再哭了。 谭映汐从忍冬的怀里爬出来,她没有坐下,也没有累到躺下,而是沖忍冬跪下。 她沖忍冬叩了一个头,「对不住,真是对不住……」 忍冬大惊,立刻制止谭映汐再沖她叩头,「映汐,你这是做什么。」 「我爹做了背信弃义,天理难容的事,他不认罪,我代他认罪。他不是我爹了,他以后都不是我爹了!」 此刻,谭映汐的情绪很不稳定,她说的话应该都是气话。 但忍冬知道,谭映汐说不认谭常清谭大人这个爹并是不气话,而是认真的。 因为她从谭映汐的眼中看到了决然之意。 忍冬与卫泱从来都是同仇敌忾,卫泱憎恨谭常清,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她也是一样。 可就算她心里再恨谭常清,她也不会下作到在这种时候挑拨谭常清与谭映汐之间的父女情。 但忍冬也并不想违背自己的真实心意,帮谭常清说好话。 于是,忍冬只轻描淡写一句,说谭大人这样做兴许也是身不由己。 谭映汐并未被忍冬说动,眼中的怨念反而愈深,「身不由己?他总还有别的选择,即便没有活路,那总还有一条死路。我是宁肯全家人抱在一起死了,也不愿活着享受他用他的良知,他的人性换来的什么荣华富贵!」 忍冬本就很欣赏谭映汐的为人,如今是越发欣赏了。 映汐是个重情重义,且深明大义的姑娘。 耿直明理,不偏私,不贪婪。 像这样的姑娘,长公主怎么会不信重。 第九百二十六章与君荣辱与共 「映汐妹妹可还记得长公主曾说过这么一句话,长公主说不要拿旁人的错来惩罚自己。这回的事,根本不关映汐妹妹你的事,若非要说与你有关,那你也是无辜被牵连的受害者。你又何必如此消沉?」忍冬一脸疼惜的望着眼前较之前清瘦了好些的谭映汐,「听凝秋说,从昨日起你就没正经吃过饭,你说说,你这是打算活活把自己饿死?」 「忍冬姐姐,我并不想死。」谭映汐说,声音很无力,整个人看起来简直疲惫消沉到了极点,「因为我知道,纵使我死了,发生的事已经发生了,也于事无补。」 「映汐妹妹能说出这些话,就说明你心里通透,那你又何必这样折磨你自己?」 「忍冬姐姐,我是在替那个人赎罪。我是想着,若我过的痛苦些煎熬些,那些因那个人而无辜死去的人心里兴许能痛快一点儿,那便值得。我心里也能安慰一些。」 忍冬听了这话,怔愣了半晌才摇头说:「人死如灯灭,哪里还管的了咱们人世间的事,映汐妹妹听我的话,往后就别再这样委屈自己了。」 谭映汐不言,又重新低下了头,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无声反对忍冬的说法。 忍冬心中对谭映汐的疼惜之情更盛,心道,生在浊世,时至今日,难得映汐还能保持一颗纯澈明净的心。 忍冬想着,抬手轻抚过谭映汐的头顶。 谭映汐抬头,一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越发清澈明亮。 忍冬沖谭映汐温然一笑,将散落在谭映汐额前的乱发捋顺,并帮谭映汐别到了耳后。 在一番梳理之后,谭映汐那张本来微圆,如今却异常清瘦的脸就变的清晰起来。 而原先忍冬没有注意到的东西,也赫然出现在了忍冬眼前。 「映汐妹妹额头上的伤……」 「是上回从墙上摔下来磕的。」谭映汐口气淡然的说,好像根本不在意自己额头上那块足有婴儿手掌大小的新疤。 「瞧映汐妹妹这伤,定是没有好好上药,如此恐怕是要留疤了。不过映汐妹妹放心,待我明日入宫向长公主讨一瓶復颜膏来给妹妹使。那药膏用来祛疤最好,映汐妹妹抹上,纵使不能完全将这疤痕祛除,也能让这疤痕淡上许多。平日里再用脂粉做遮盖,应该就看不出来了。」忍冬柔声与谭映汐说。 而在听了忍冬的话以后,谭映汐依旧是一脸的波澜不惊,好像受伤留疤的人并不是她。 难看的伤疤不在自己身上,自然是不痛不痒。 可事实上,那块疤的确就长在谭映汐的额头上,很明显也很难看,但谭映汐并不在乎。 她依旧用冷静,甚至略带漠然的语调与忍冬说:「女为悦己者容,但忍冬姐姐,我已经没有了悦己者,这容貌娇不娇美,还有什么重要?」 「映汐妹妹难道没听说吗?长公主已经向太后请旨,太后答应会亲自出面保你与樊三公子能结为夫妻,你的悦己者还在,你又何必这般自弃?」 「长公主……」原本已经稍稍冷静下来的谭映汐,在听到「长公主」三个字以后,又难以抑制的激动起来,泪水瞬间就盈满眼眶,似乎下一秒便会决堤泛滥,「长公主温厚仁德,她不怪我,还依然像从前那样对我好,我心里很感激长公主。可我却没法心安理得的享受长公主对我的体贴,我更没有脸再嫁给景荣哥哥。我是罪人的女儿,我也是罪人……」 「映汐妹妹,你不是罪人,你真的不是罪人。」忍冬双手扶着谭映汐的肩膀,试图让谭映汐冷静下来看着她,但此刻的谭映汐满眼是泪,目光游离,好像听不到她的话一般。 但忍冬没有放弃,她扶着谭映汐肩膀的手勐地加紧了力道,说话的音量也骤然拔高,「映汐,你与樊三公子从小青梅竹马,你曾亲口说过,你自懂事起就喜欢他了。像这样你爱慕了快一辈子的人,你真的忍心舍下不要他?映汐妹妹,你莫要再说这种气话了。」 「忍冬姐姐以为我是在说气话?」谭映汐问。 忍冬从谭映汐泪水盈盈眼中看到了一种决然的情绪,她知道谭映汐并不是在说气话。 但她宁可谭映汐是在说气话消遣她。 「映汐妹妹,别再说下去了。」 「忍冬姐姐,我已下定决心不会嫁给景荣哥哥,若你们非要逼我嫁给他,我就剃了头髮去庵里当姑子。我是认真的。」 忍冬自然晓得谭映汐是认真的,正因如此她的心情才更加沉重。 「别,映汐妹妹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我心意已决,忍冬姐姐莫要再劝。若忍冬姐姐不忍心看我剃了头髮去做姑子,便代我向长公主请旨,请长公主想法子取消我与景荣哥哥的婚约。我知道,长公主能办到。」 「映汐妹妹三思,还是再想想再做决定吧。再有,要剃头去做姑子的事,也不好再说了。这话若叫夫人听去,夫人只怕要伤心死了。」忍冬劝道。 原本神情还算平和的谭映汐在听到「夫人」二字以后,眼中隐隐冒出些许怒意,「我娘就是个是非不分的煳涂人,那个人做了那么多坏事和错事,她不从旁劝谏几句也就罢了,还说什么无论那个人做什么她都站在那个人那边。这样痴傻庸懦的娘亲,不要也罢!」 忍冬想着她进屋之前,谭夫人陈氏拉着她的手,推心置腹的与她说的那些话,忍冬倒是能体谅谭夫人的选择,「义母也是有她自己的苦衷,或按着长公主的话来说,义母也是有她自己的信仰。而义母的信仰并不是哪尊神佛,而是自己的夫君。义母是谭大人的髮妻,成婚时两人约定了要荣辱与共,那便就要荣辱与共,如今义母就做到了。映汐妹妹,说老实话,我心里是很佩服义母的。毕竟,这并不是每个妻子都能做到的事。无论夫君是非对错,都决意要与夫君荣辱与共,共同承担善终或恶果,这很难很难。」 在听了忍冬的话以后,谭映汐沉默了很久很久。 许久之后,谭映汐抬眼望向忍冬,坚决的沖忍冬摇了摇头。 第九百二十七章何以如此决绝 「娘亲或许真有她的苦衷,那个人兴许也有逼不得已的情由才要去作恶,但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不必说什么身不由己,更不必说什么情有可原。」谭映汐望着忍冬,明明是才刚满十六岁的小姑娘,可无论神情还是目光,都好像已经饱受人间数十年风霜的洗礼,「总之,我这辈子是无颜面对景荣哥哥,也无颜面对辅国公府上那些曾待我极好的人。我绝不会嫁给景荣哥哥,自然,我也不会去嫁给别人。余生我都会守着青灯古佛,抄诵佛经,替那个人赎罪。」 「真是心意已决?」忍冬明知却故问,她就是想让谭映汐的决心动摇,哪怕只动摇一丝一毫也好。 谭映汐点头,「忍冬姐姐不必再劝我了。」 「映汐妹妹,懿旨在上,到时候你难道要抗旨不遵?」 「若有人一定要逼我嫁给景荣哥哥,那我就唯有一死了。」 听谭映汐竟然说到了死,忍冬的心中震动,「映汐妹妹,你这是何苦。樊三公子对你情深义重,他怎么会在意你究竟是谁的女儿。倘若叫樊三公子知道,你是为这种理由才不肯嫁他,他怕是要伤心死了。」 一听忍冬提到樊景荣的感受,谭映汐眼中闪过一抹明显的动容。 但很快,动容就被决然所取代。 「如今,辅国公府与我谭府已经是仇人了,我若嫁给景荣哥哥,只会让景荣哥哥为难。难受是一时的,为难却没有期限,我不能连累他,我不能!」 「映汐妹妹若只是因为担心这个,才决意不嫁给樊三公子,那就大可把心放宽。辅国公府上的人与长公主一样,大都爱憎分明。即便府上的人都憎恶谭大人,也不会因谭大人而迁怒了映汐妹妹你。你就看映汝姐姐,映汝姐姐如今仍是辅国公府上最受宠爱的少夫人,谁敢在映汝姐姐跟前造次,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可饶不了他。」 「我与长姐不同。」谭映汐一脸惨澹的说,「长姐已经嫁到辅国公府有七八年了,还为姐夫生下了两儿一女三个孩子。长姐早就已经在辅国公府站稳了脚跟,甚至可以说,长姐她已经与谭府无关,她就是辅国公府的人。我又怎么能与长姐相提并论。忍冬姐姐,你说倘若在那件事发生以前,我就与景荣哥哥成婚了多好。」 忍冬闻言,刚张开嘴预备抚慰谭映汐几句,就又听谭映汐苦笑道:「我记得长公主曾说过,说这世上没有什么倘若或如果的事。我与景荣哥哥註定没有做夫妻的缘分。」 「映汐妹妹与长公主从小一起长大,应该很了解长公主的性子。长公主一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映汐妹妹你与樊三公子有情人不得终成眷属。依长公主的脾气,必定无论如何都要看着你与樊三公子成亲。」 「我了解长公主。」说到卫泱,谭映汐的目光立刻就温软了几分,但转瞬之间,那份温软便被一抹冷毅所替代,「但我的意志也很坚决,我绝不能嫁给景荣哥哥为妻。我不能连累景荣哥哥,而从今往后,我也不想再给长公主添麻烦。」 话说到这里,谭映汐忽然将手伸到裙底一摸,一把锐利的剪刀就赫然出现在了谭映汐的手中。 忍冬大惊,「妹妹这是做什么!」 比起忍冬,手持剪刀的谭映汐就要冷静许多,「忍冬姐姐放心,我与姐姐说过我并不想死,我只是想让忍冬姐姐知道,也想让长公主知道我的决心。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嫁给景荣哥哥的,倘若你们硬逼着我嫁给景荣哥哥,我还会去翻墙,纵使我翻不过那道墙,不能去庵里做个真姑子,我也会拿剪子将自己的头髮都铰了,以此来明志。」 忍冬望着谭映汐垂在身后那如瀑般的乌黑秀髮,眼中的疼惜之意更浓,「三千烦恼丝,铰断之后便真的能没烦恼了?」 「我也不知道,但可以试试看。」谭映汐说着,随手捞起垂在胸前的一缕头髮,抬剪子就要铰下去。 然而剪起剪落,谭映汐却没能成功,只因忍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手中的剪刀给夺走了。 谭映汐面露惊色,明显没搞清楚前一刻还被她紧紧握在手中的剪子,为什么会在转瞬之间就落到了忍冬手上。 「这大概就是所谓冥冥之中的安排,倘若长公主今日不是派我来,而是派福来过来,此刻映汐妹妹这缕头髮兴许就被你自己给铰断了。我很庆幸今日来的是我,我也庆幸我自己有能力阻止映汐妹妹做这种傻事。」 「我竟忘了忍冬姐姐懂得功夫。」谭映汐望着忍冬说,但她的决心并没因为剪刀已经不在自己手上而产生任何动摇,反而越发的坚决,「忍冬姐姐能拦住我这一回,往后可能回回都拦住?剪子没了,我再找一把就是。」 「既知妹妹有断髮的念头,我便会通知夫人,不给妹妹任何碰到利器的机会。」 谭映汐摇头,「忍冬姐姐以为没有利器,我就去不净这一头的烦恼?忍冬姐姐听着,我就算是一根一根的拔,也会将这三千烦恼丝通通拔干净。」 忍冬被谭映汐的话给惊住了,她被惊的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映汐妹妹,你为何要把事做的如此决绝?」 「倘若忍冬姐姐是我,姐夫是景荣哥哥,你会怎么做?」 「既是我拿性命去爱的人,就算我俩之间横隔着千难万险,我也要与他在一起。」忍冬毫不犹豫的回答了谭映汐的问题,「不止我会这样选,倘若映汐妹妹拿这个问题去问长公主,长公主也一定会给你与我相同的答案。」 面对忍冬的答案,谭映汐很沉默,她在思考。 忍冬趁热打铁,她现身说法,与谭映汐讲起了她能与高岂结为夫妻,中间也有许多波折和不易。 还说她曾因自己出身卑贱,觉得自己与世家出身的高岂门不当户不对,在长公主面前说了丧气话。 而长公主在听了她的话以后,不但没有安慰她,还把她大骂了一顿。 忍冬说,长公主当时与她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很清楚,到死应该都不会忘。 其中令她印象最深刻的一句是,只要是真心相爱的人,无论身份年龄背景相差有多大,甚至无论性别与国籍,都应该冲破一切困难险阻在一起。 谭映汐低声重复着忍冬说的这句话,她不太明白长公主说的无论性别和国籍那句,忍冬也不是很能理解,但她们都毫不怀疑的认为,长公主说的是对的。 第九百二十八章还能好吗? 「长公主还说过,人生在世,除却生死皆是小事。映汐妹妹真的甘心因为一些小事就与樊三公子从此分道扬镳?」忍冬接着劝说谭映汐。 谭映汐听了这话,又再次陷入沉默。 在一段冗长的沉默之后,在忍冬以为谭映汐兴许能就此想开之时。 之前一直低头不言的谭映汐忽然双手抱头,一边奋力的摇头一边反覆唿喊着,「不能!我不能!」 因为头摇的太勐太剧烈,谭映汐身子不稳,摇晃着撞向了一旁的矮几。 矮几上茶盘中的茶壶被撞翻,茶水四溅。 茶盘中的茶碗接连从矮几上滚落,尽数杂碎在地,发出一阵阵脆响。 此刻的谭映汐似乎感觉不到疼,又抱着头撞到了一旁的墙上。 她口中依然重复着之前的话,就像是魔障了一般。 忍冬大惊,立马起身想要按住谭映汐。 若任由谭映汐如此,她怕映汐撞不死自己,也会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在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以后,一直站在门外没走的谭夫人陈氏,便带着近侍赵氏,以及丫鬟凝秋冲进了屋。 见谭映汐双手抱着头,摇晃着身子,疯了一样的在唿喊着「不能,我不能」,谭夫人心中大恸。 「快,咳咳,快帮县君一道…一道拦住姑娘。」谭夫人一边强忍住咳嗽,一边指挥赵氏和凝秋上前帮忍冬的忙。 忍冬与两人合力,好不容易才把谭映汐给按住。 人被按住动弹不得,但情绪依旧十分激动,「我不嫁!我决不能嫁给景荣哥哥!」 若是不知内情的人看到这一幕,一准儿认为是爹娘狠心,硬逼着女儿嫁给女儿不喜之人。 谁能想到,眼前哭闹着喊不嫁的小姑娘并不是因为不喜,而是因为太喜欢了才不能嫁给那个人。 见谭映汐如此,忍冬心里难受极了,她紧紧握着谭映汐的手,柔声细语不断的说着安抚谭映汐的话。 谭夫人知她小女儿如今很不待见她,她只怕自己冒然上前,不但不能安慰到映汐,反而会让映汐更加癫狂,于是只能远远看着。 在忍冬的安抚之下,谭映汐渐渐冷静下来,也慢慢恢復了些理智。 「忍冬姐姐。」谭映汐回握住忍冬的手,「你代我告诉长公主,我不嫁……」 话还没说完,谭映汐就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忍冬吓坏了,立马转头一脸焦急的望向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谭夫人陈氏,「义母,您快命人去请郎中来给映汐妹妹瞧瞧。」 「映汐只是累了,睡一觉就好。」谭夫人说,眼中有疼惜有担忧,却不见慌张之色。 从谭夫人的反应,忍冬即可断定,映汐应该不是头一回像这样发疯一场之后再晕倒。 「义母,映汐妹妹这样有几次了?」忍冬问。 「这是第四次。」谭夫人答。 已经有四次了?忍冬心头一紧。 倘若不想个法子,任由映汐如此下去,偶尔的疯癫只怕会变成常态。 那映汐不就真成了疯子。 总得想法子赶紧把映汐心中的结给解开才行。 忍冬方才真真是被映汐给吓着了,这会儿心还跳的飞快。 在这种情形和心绪之下,她没有办法思考,待稍后她彻底冷静下来以后,再慢慢考虑那些事。 但有些事,她却要立刻与谭夫人交代。 忍冬将之前从谭映汐手中夺下的剪子重重的往身旁的矮几上一拍,与陈氏讲述了就在方才映汐险些用这把剪子剪断自己头髮的事。 谭夫人听后,惊得咳嗽不止。 赵氏见状,赶紧上前替谭夫人拍背。 谭夫人却将人挥开,她上前一步,死死瞪着躬身站在不远处的凝秋,「不是早就吩咐你将剪子这种利器都收起来吗?你说,姑娘手里怎么会有剪子!」 谭夫人为人一向温柔随和,很少责骂下人。 正因很少见夫人发火,又知夫人这火是因她而起,凝秋吓坏了。 她吓的腿一软,整个人跪伏在地,「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谭夫人是个心肠慈软的人,见凝秋吓成这样,她哪里还忍心为难凝秋,只沉声交代说:「自今日起,不要再让姑娘接触到任何利器。」 凝秋连忙应下,「奴婢明白,奴婢一定将姑娘看紧了。」 另一边,忍冬已经小心翼翼的扶着陷入昏迷的谭映汐躺下。 忍冬望着谭映汐苍白又消瘦的小脸,神情很是凝重。 在与凝秋交代完以后,谭夫人走上前来,满眼疼惜的望着昏迷中还痛苦到皱着眉头的谭映汐,她用极不确定的口气问忍冬:「忍冬啊,你觉得你映汐妹妹还能好吗?」 忍冬没有立刻回答谭夫人的问题,而是在默默思量了片刻之后才开口,「义母,倘若映汐不能嫁给樊三公子,而真剃髮去做了姑子,我想她一辈子都不会好了。」 谭夫人闻言,不禁长嘆一声,「唉,连你都劝不动她……你说这孩子固执的性子究竟像了谁。」 映汐与长公主从小一起长大,单论性子中固执的一面,真是像极了长公主。 既长公主与映汐是同类人,那么长公主对映汐兴许还有法子。 「我这就入宫一趟,去见长公主一面。」 陈氏听了这话,心中很是挣扎,「若长公主肯出面指点开导映汐,我心中自然无比感激。只是事到如今,我又怎么有脸求长公主出手相助。」 「义母不必担心这些,您眼下所要做的就是好好保重您自己。映汐眼下是这个样子,您若是再不幸病倒,谁来体贴映汐照顾映汐?」 谭夫人点头,她走上前去,挽过忍冬的手,「好忍冬,请你求长公主务必救救你映汐妹妹。」 …… 从谭府出来以后,忍冬就马不停蹄的向皇宫赶去。 卫泱知道忍冬今日会去谭府探望映汐,想着这个时辰,忍冬应该已经与映汐碰面了。 她想,她午后应该就能得到有关映汐近况的消息。 谁知,卫泱等来的却不是或好或坏的消息,而是忍冬。 忍冬不仅亲自入宫回话,神情还是这般凝重,不必忍冬开口说什么,卫泱便知映汐的情况一定很不好。 卫泱轻轻的嘆了口气,温声与忍冬说:「说吧,把你看见听见的都跟我说说。」 第九百二十九章问他一句话 除了卫泱以外,徐紫川和宁棠也在屋里。 忍冬并未避讳着徐紫川和宁棠,只管将之前她在谭府的见闻详细的向卫泱回禀。 在听完忍冬的讲述以后,宁棠率先发了话,「映汐丫头真傻。」 「是傻。」卫泱应道。 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卫泱都能想像到如今的谭映汐是如何颓废,如何狼狈。 她真的心疼。 「看来得由你亲自出马去劝劝她了。」宁棠对卫泱说,接着又转脸望向徐紫川,「徐兄,以小泱如今的身子,可经的起车马劳顿?」 徐紫川知卫泱与谭映汐两人之间的情分极深,甚至可以说比亲姐妹还亲。 谭映汐如今有难,卫泱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老实说,以卫泱如今的身子,莫说车马劳顿,多走两步路都不行。 若问他的意见,他绝不贊成卫泱拿自己才刚刚好些的身子开玩笑。 但饶是他,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拦住卫泱去救自己当亲妹妹一样疼爱的谭映汐。 所以,徐紫川并没有打算阻拦卫泱。 要疯就一起疯。 「她若决定要去,我会随她一道去,有我盯着,她不会有事。」 宁棠闻言,心中很是纠结。 依他看,他徐兄如今的身子还不如卫泱呢,只怕在车马颠簸之下,卫泱还没怎么,他徐兄就先怎么了。 宁棠寻思着,瞅瞅卫泱,再瞧瞧徐紫川,「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不必考虑了。」这话是卫泱说的,「我并未打算出宫去谭府。」 闻言,诸人都十分讶异,卫泱竟然决定不去谭府? 自然,诸人并未觉得卫泱决定不去谭府,就意味着卫泱会对身在水深火热之中的谭映汐熟视无睹。 他们只是有些好奇,若不亲自去见谭映汐一面,加以开导,卫泱又要用什么法子来解决这件事。 「真不去?」宁棠问。 卫泱答:「真不去,却要劳烦你帮我跑一趟腿。」 「何必说劳烦这么客气,不过小泱,你该不会是要我去谭府开导映汐丫头吧?」 「我当然不是叫你去谭府。」卫泱应道,「宁棠,听说你有办法往辅国公府里传信?」 宁棠点头,「这不算太难。」 「那你便想法子帮我问问景荣表兄,问他若映汐宁肯剃光头去做姑子也不肯嫁给他,他预备怎么办。」 「我记住了。」宁棠起身,「我这就派人去办。」 「宁棠,无论景荣表兄那边给出什么回答,你都如实派人传到谭府即可。」 「无论什么回答?」 「我相信景荣表兄,也相信映汐。」 「我会按着你说的去办。」宁棠郑重应下,目光又落到了一旁的忍冬身上,「左右顺路,要不要我送高夫人回去。」 忍冬起身,沖宁棠谦和一礼,「哪敢劳烦宁将军相送。」 「都是自己人,哪就劳烦了。」 「你去办你的事就好,忍冬难得入宫一趟,我还想再留忍冬说一会儿话。」卫泱与宁棠说。 「只许说高兴的话,可不许说丧气话。」宁棠叮嘱卫泱和忍冬,自然也不忘与徐紫川交代一句,「徐兄可要好好盯着她俩,不许她俩说着说着就哭哭啼啼起来。」 「宁兄放心,我会好好盯着她俩,你路上小心,早去早回。」徐紫川温声对宁棠说。 宁棠沖徐紫川一笑,「我知道徐兄爱吃德然居的酥皮点心,左右我去辅国公府要经过那里,我给徐兄捎些回来。」 宁棠还记得他爱吃德然居的酥饼,徐紫川心里自然很是感激,不过,「若叫福来知道,咱们放着她做的糕点不吃,还要特意去外间买来吃,恐怕不好。」 「这有什么关系,大不了咱们躲着福来,悄悄的吃。」 这厢,宁棠话音刚落,福来就提着一个偌大的食盒从外室走了进来,宁棠之前说的话,一字不差的都落到了福来耳里。 「宁将军和徐郎中不必躲着奴婢吃,您们想吃什么,吃什么就是。」福来这话说的很平静很谦卑,没有怨气,也没有什么言外之意。 可就是因为福来没有抱怨,没有不乐意,宁棠才觉得分外对不住福来。 「福来,并不是因为你做的糕点不好我们才要去外间买来吃,是因为那德然居的酥饼…那酥饼的确是很好吃。」 福来得了这话,沖宁棠恭敬一礼,「奴婢做酥饼的手艺的确不如德然居的老师傅,不过奴婢一时不如,未必永远都不如,奴婢会好好学,会不断的精进自己的手艺。」 「有志气。」卫泱赞赏说。 能得到卫泱的夸奖,福来心里自然欢喜,原本心底里那一点儿小失落,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那回头我就多捎些德然居的酥饼回来,你多吃点儿,便能多有体会,多有所得。」宁棠温声对福来说。 福来面颊微红,「奴婢谢宁将军。」 宁棠摆手,示意福来不谢,而后又望向卫泱,「那我走了。」 「听你徐兄的话,早去早回。」 宁棠点头,便转身匆匆出了门。 福来盯着宁棠的背影,微微有些恍神,听着卫泱招唿忍冬去软榻上坐的声响才回过神来。 福来提着食盒跟到软榻前,将食盒中的糕点一样样端上桌。 瞧她神情恬淡,眉眼间略带笑意的样子,显然是对自己的手艺很有信心。 「天气热,觉着主子、徐郎中,还有县君大约不爱喝热茶,奴婢就熬了一锅酸梅汤。临端上来之前,奴婢还锉了些冰屑在汤中,喝起来既冰凉爽口,少少一点冰屑也不会把酸梅汤沖淡。」 「记得去年在江州的时候,就常喝你熬的酸梅汤。」卫泱望着桌上那诱人的一碗,有些感慨,也有些小伤感。 身旁的徐紫川清了清嗓子,「不是说好了只说高兴的事。」 卫泱回神,沖徐紫川淡淡一笑,「嗯,只说高兴的事。」 话毕,她接过福来手中的大汤匙,亲手盛了一碗酸梅汤递到忍冬的手上,「我记得从前在江州的时候,你就最爱喝福来的酸梅汤。」 忍冬双手接过,「不瞒主子,我这两日就馋福来妹妹的酸梅汤馋的紧。」 福来得了这话,哪能错过这献殷勤的好机会,立马将一碟点心往忍冬跟前推了推,「奴婢还记得县君最爱吃奴婢做的芝麻条。您尝尝,还是不是从前那个味。」 眼见盛情难却,忍冬便择了一根芝麻条来尝。 谁知芝麻条刚一入口,还未等咀嚼,忍冬就吐了出来。 第九百三十章是好事 见忍冬吐了,卫泱赶紧凑上前替忍冬拍背,一边拍一边询问,是不是方才吃的太急给呛着了。 忍冬难受的紧,没法与卫泱多做解释,勉强说了句酸梅汤。 闻言,一旁脸都吓白了的福来,赶紧把酸梅汤端来,小心的递到忍冬手上。 她心中惴惴,很不明白为何忍冬才吃了一口芝麻条就会吐成这样。 她发誓,她这芝麻条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在端上来之前她是亲口尝过的,又酥又脆好吃的很。 可人的确是在吃了她亲手做的芝麻条以后才会这样的。 福来很迷惘,也很紧张。 在接过福来递来的酸梅汤以后,万般不适的忍冬还不忘与福来道声谢。 紧接着,忍冬就将那满满一碗酸梅汤一饮而尽。 这场面叫人看了只觉得胃酸倒牙。 在喝下酸梅汤以后,忍冬的情况明显有所好转。 她很不好意思的对卫泱说:「叫主子笑话了,方才我一闻到芝麻味,就忽然觉得很反胃很噁心。」 「我记着你从前可是很爱吃芝麻条的。」卫泱说着望向一旁的福来。 福来赶紧点头应道:「是,奴婢就是知道县君爱吃这个,才会特意做了这个。」 「臣妇从前是很爱吃芝麻,方才也不知怎的,一闻芝麻味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不过好在有那碗酸梅汤。」 从前喜欢吃的东西,忽然就不喜欢了,甚至一闻到味道就觉得噁心。 除此以外,还有些嗜酸。 卫泱已经猜到问题出在哪里了。 她寻思着,连忙望向徐紫川,见徐紫川沖她微微点了点头,她就更笃定自己的猜想了。 「忍冬,把你的手给我。」 忍冬闻言,老老实实的就将自己的右手递了过去。 在细细替忍冬号过脉以后,卫泱笑呵呵的对忍冬道了一声恭喜,「明年春,你就不只是人妻,也会成为人母。」 忍冬听了这话,立刻怔在当场,一脸的不知所措。 「恭喜县君,县君大喜。」福来的恭贺声叫忍冬醒过神来。 她望着卫泱,一脸不确定的问:「您的意思是臣妇有孕了?」 「怎么,怀疑我号脉的本领?」卫泱笑问,「你若不信我,徐神医就在这儿,叫他也给你诊上一脉。」 「不,臣妇没有不信长公主,臣妇就是觉得…觉得有些太快了。」忍冬红着脸,原本颇具英气的姑娘,眼下是一脸的娇憨。 「忍冬,有孕是好事。」卫泱挽着忍冬的手说。 「是好事,奴婢很欢喜。」忍冬说,脸越发红了起来。 谁知卫泱却突然嘆了口气,一脸歉意的对忍冬说:「怪我粗心,竟未一早察觉到你怀有孕的事,还叫你宫里宫外的来回奔波。你和孩子若有个好歹,我可怎么向高岂交代。」 「哪就这么娇贵了,在臣妇的老家,有孕的女子在生孩子的前一天还照样下地干活呢。」 卫泱闻言,不禁打趣忍冬一句,「你和半夏大约是同一个老家,怀孕的妇人竟都比壮汉还能干。」 忍冬轻轻一笑,「不瞒长公主,臣妇与半夏的老家隔着还真不远。」 「去,少给我在这儿打哈哈,这女人啊,尤其是有孕的女人,该娇贵的时候就得娇贵。我知道你夫君疼你,你婆婆更是把你当是亲生女儿来看待,有你夫君和你婆家人周全着,我很放心。不过光别人疼你还不行,你自己也要懂得疼惜你自己。答应我,哪怕身子有一丁点儿的不适也要说出来,不许忍着,不许逞强。」 忍冬点头,「臣妇都听长公主的。」 卫泱挽着忍冬的手,心中着实有些感慨,「时间过的真快,眨眼间我身边的两个小丫头都已经嫁为人妇,也都将为人母。你们两对一定要好好过,要夫妻和睦,要儿孙满堂。」 「若臣妇没算错,半夏家的老二就在这几日便该出生了。」忍冬说。 卫泱点头,「应该就在这几天,回头我去封信问问。」 「半夏和江郎中已经有了凌儿,若半夏这一胎能生个女儿便算是圆满了。」 「半夏一早就说她想要个女儿。」 「臣妇也喜欢女儿。」 卫泱莞尔,望着忍冬还很平坦的小腹说:「你与高岂夫妻恩爱,哪会只生一个孩子。若这一胎生了个男孩儿,那就再生一个。倘若下一胎还是男孩,那就再生第三个。就这样生下去,总能让你得偿所愿生个女儿的。」 忍冬听了这话,脸烧的滚烫,竟不知该如何接卫泱的话茬了。 在打趣了忍冬一番之后,卫泱也不忘正经嘱咐忍冬几句,「如今你的身孕还尚不足两个月,在胎气稳固之前,不,在你平安诞下孩子之前,就不要再出门了。」 「臣妇明白。」 福来见缝插针,极乖巧体贴的对忍冬说:「县君孕中闻不得芝麻的味道,奴婢这就把这碟芝麻条给撤了。敢问县君,眼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奴婢立刻就去为您准备。」 「劳烦福来妹妹,我还想再喝一碗你亲手熬的酸梅汤。」忍冬亲热又客气的对福来说。 福来得了这话,赶着就要再为忍冬盛一碗,却被卫泱给拦住了。 「你孕中就算喜酸,也要懂得节制。若一味的贪酸,仔细吃伤了肠胃。你方才那一大碗酸梅汤下肚已经够了,今日就不许再碰酸的东西了。」 忍冬点头,「臣妇听长公主的。」 「县君既然爱喝奴婢的酸梅汤,不如奴婢去多为县君准备几份酸梅汤的汤料。县君带回去直接命人添水熬了,水开了放凉就能喝。如此,县君就每日都能喝上新鲜的酸梅汤了。」福来提议道。 「这个主意好。」卫泱夸奖福来说,「记得要多准备几份。」 「奴婢领命。」福来沖卫泱一礼,便下去张罗酸梅汤的事了。 卫泱挽着忍冬的手,一脸的欢喜加疼惜,「待会儿我会派赵兴送你回去,保证把你平平安安的送到家。」 「哪好劳烦赵公公奔波。」 「听话,叫赵兴送你,这样我才能放心。」 「嗳。」 第九百三十一章有理由介意 卫泱亲自将忍冬送到偏殿门口,目送忍冬走远。 她望着忍冬的背影,脸上扬着淡淡的笑,轻声对徐紫川说:「忍冬和高岂真好。」 「是啊,真好。」 不但有情人终成眷属,还这么快就有了孩子,这真好。 「紫川。」 「怎么?」 「说到孩子,如今怀有身孕的人可不止忍冬一个。」 徐紫川晓得,卫泱说的人是贺兰心,「我知道。」 「自你回宫以后,还没见过贺兰姑娘,要不要我安排你见她一面?」 徐紫川闻言,没有立即回答,他沉默着,思考着,原本恬淡的神情忽然变的稍稍有些凝重。 「你是因为介意,所以才不愿去见贺兰姑娘?」卫泱又问。 「介意?介意什么?」徐紫川不解。 「介意贺兰姑娘如今腹中怀着慎王的骨肉。」 「卫泱,我并不介意这个。」 「你应该介意,也有理由,有资格介意。」卫泱一脸认真的说。 「卫泱,老实说,我很怜惜贺兰心,怜惜她与她腹中的孩子即将变成孤儿寡母。」 卫泱微微挑眉,故作不悦的说:「你竟然敢当着我的面说你怜惜别的女子,你就不怕我吃醋,不怕我生气?」 「我知道你不是个小心眼的人。」 她当然不是个小心眼的人,不止如此,她还无比自信,自信徐紫川心里永远都只有她一个人。 「紫川,无论你如何怜惜贺兰姑娘和她腹中的孩子,多不忍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变成孤儿寡母,慎王都必须死。」 徐紫川点头,「我明白。」 「紫川,我原本是想专门找个机会与你说说有关慎王的事,但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咱们已经提到了慎王,那咱们就把这个话题再深入的说下去。」卫泱对徐紫川说。 徐紫川很痛快的应了声好,便牵着卫泱回到内室的软榻上坐下了。 「紫川,我之前曾承诺过你,说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保全慎王一条性命。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而我之所以改变主意,并不是因为慎王意图谋反并且真的这么做了,而是因为悦萩表姐和霖儿都是因他而死,而你也险些被他害死。只要想到颐安宫那两具焦尸,想到你之前所受的那些苦,我就恨不能将慎王千刀万剐。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最终我会让慎王死的痛快些的。」 「卫泱,你与我说了这么多,是觉得我会阻止你去杀慎王?」 卫泱闻言,沉默了片刻才答:「我不认为你会阻止我,但我知道你会为慎王的死心里不好受。我说这么多,就是要让你再次认清,慎王是个不值得同情和原谅的人,他该死。」 「慎王行事卑鄙无耻,我怎么会为这种人的死而伤心难过,除非我傻了。」 卫泱很了解徐紫川,她很轻易就能听出,徐紫川方才说话的语气很不徐紫川。 卫泱没有言语,她只是盯着徐紫川的眼,想从徐紫川的眼中看出点儿什么。 两人四目相对,在对视了片刻之后,徐紫川率先收回了视线,「他终究是我的表兄,我是不想他死的太难看。」 「他也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兄长,我不会让他死的太难看。」 徐紫川长嘆一声,悲凉,凄清,又有些惆怅。 「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仅剩的血亲了。」 「谁说的。」卫泱说着,倾身上前,将徐紫川拥住,「待咱们成亲以后,我会给你生好多好多孩子,那么你在这世上就会有好多好多血亲了。」 温柔体贴如卫泱,怎么能叫人不爱。 徐紫川将卫泱紧紧揽在怀中,「有你就足够了。」 …… 天黑以后,宁棠才风尘僕僕的打宫外赶回来。 此时,卫泱和徐紫川正并肩坐在书案前写字。 「你俩倒是真用功,身子都还病恹恹的,还不忘练字。」 卫泱放下手中的笔,抬眼沖宁棠一笑,「我恨不能像一捧烂泥似的,趴在榻上一动也不动,哪有闲情逸緻练什么字。」 「那你这是?」 卫泱拿起案上一张已经写好的纸递给宁棠,「这是药膳方子,专门给忍冬写的药膳方子。」 「我今儿见忍冬气色不错,怎么还得吃药膳?」 「还没告诉你,忍冬有了身孕,是我诊出来的。」 宁棠闻言,很是惊喜,立马望向卫泱身旁的徐紫川,「徐兄,这是真的?」 徐紫川点头,「确有其事。」 对于宁棠的反应,卫泱很是不满,「怎么,还不信我说的话。」 「我哪有不信你,忍冬有孕这是好事,大好事。」 「添丁自然是大好事,就是不知道景荣表兄和映汐那边有没有什么好消息。」 「我正要与你说这件事呢,我今儿悄悄熘进辅国公府了。」 「什…什么?」卫泱大惊。 宁棠这熘字说的容易,实则暗藏着极大的兇险。 眼下,辅国公府被禁军团团围守,若无太后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卫泱知道,这些禁军中有他们这一边的人,宁棠通过这些人偷偷熘进辅国公府也不是太难。 但人多眼杂,万一这事叫旁的禁军撞破,或被其他有心之人撞破,那可就麻烦了。 按照大夏国律,宁棠要被下大狱是一定的,至于最终的处理结果,绝不可能无罪释放。 想到这儿,原本还对宁棠和颜悦色的卫泱,没好气的沖宁棠说:「你是疯了?这样做太危险了!」 宁棠比卫泱更清楚这件事的兇险,正因清楚所以对待这件事才很谨慎小心。 「小泱,你觉得我会傻到去做没有把握的事吗?」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收起你莫名其妙的自信,往后你要再做这种事试试。」 「宁兄,你听卫泱的,往后还是不要再冒险做类似的事了。」徐紫川也一脸关怀的劝谏宁棠。 宁棠并非不识好歹之人,知道卫泱和徐紫川是因为关心他,才会有这种反应。 「好,我往后再不做那冒险的事了。」 「这还差不多。」卫泱敛了怒意,和声问宁棠,「你进到府里以后,可有见到景荣表兄?」 宁棠答:「我不止见到了景荣,还见到了两位舅舅呢。」 第九百三十二章只有一句话 「你见到两位舅舅了?两位舅舅可还安好?还有二位舅母和悦芙他们,都还好吗?」卫泱问,原本还算冷静的人,此刻变的极为焦灼。 「小泱,你稍安勿躁,慢慢听我说。」 卫泱点头,却并未比之前冷静多少,她牢牢盯着宁棠,生怕错过宁棠说的哪怕一个字。 「未免被人发现我潜进辅国公府的事,我不便在府中久留,就没能去拜见二位舅母,也没能见到景茂表兄和悦芙他们。不过两位舅舅说,府上一切安好,我想府上就应该一切安好。」 「两位舅舅也一切安好?」 「精气神儿都还不错。」宁棠答,「小泱,你放宽心,两位舅舅都不是一般人,不会因为一时的失意就自怨自艾。」 卫泱点头,「我自然相信两位舅舅。」 「对了,两位舅舅还叫我给你捎句话,叫你莫要为他们的事太伤脑筋,要你好生保重自己。」 「难为两位舅舅在这种处境之下,还为我着想。」 「小泱,你可得听两位舅舅的话。」 「我知道,我会听话。」卫泱应道,「对了,你说你见到景荣表兄了,那映汐的事景荣表兄是怎么说的?」 「景荣没多说什么,只叫我给映汐丫头捎一句话。」 「什么话?」卫泱问,眼睛瞪的老大。 「景荣原话是这么说的,说『若映汐剃了头髮去做姑子,我就剃了头髮去做和尚』。」 卫泱拍手叫好,「不愧是景荣表兄,说的好!」 一旁的徐紫川也点头,觉得樊景荣是真男人。 「我已经派人去谭府,把景荣的话一字不漏的传达给映汐丫头,想来这个时辰,映汐丫头应该已经听到景荣想与她说的话了。也不知那小丫头听了这话以后,会是什么反应。她最好是打消去当姑子的念头,否则往后咱们见到她和景荣就不能直唿其名,也不能再喊什么表兄表弟,只能尊称他们为小师太和小师傅了。」 卫泱听了宁棠的话,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郁闷。 想想映汐和景荣都变成光头的样子,还真是挺好笑的。 可要是这两个人真的都变成了光头,那就很不好笑了。 「若依着我的性子,恨不能明儿一早就去谭府把映汐抓来,押到辅国公府与景荣表兄拜堂成亲。奈何眼下正值国丧期间,这一年之内,景荣表兄与映汐是不能成亲的。」 「一年也快,待国丧期满以后,映汐丫头若还是这个不肯,那个不成,咱们就来硬的。」宁棠说。 「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我是真盼着映汐能尽快想开,否则要不了一年她就崩溃了。」 宁棠闻言,静默了半晌才问:「小泱,你觉得景荣叫捎给映汐丫头的话管用吗?」 「我想应该管用,等明儿一早我会派人去谭府打听打听。」 「但愿管用。」 卫泱微微点了点头,望着宁棠问:「在外头跑了半日,肚子该饿了吧?」 「我饿的很,最少能吃三碗饭。」 「那我这就吩咐福来备膳。」 「你与徐兄都还没吃?」宁棠问。 「你徐兄说要等着你回来一起吃。」卫泱笑答。 「还是徐兄对我好。」宁棠一边说,一边将手上提着的牛皮纸袋往案上一放,「德然居的酥饼,刚出锅还热乎着呢。」 徐紫川是一见到甜食就把持不住,瞬间就变成了徐三岁,盯着桌上那袋酥饼双眼闪闪发光。 宁棠麻利儿的将牛皮纸上的捆绳解开,把还热腾腾的酥饼捧到徐紫川面前,献宝似的。 卫泱瞧瞧徐紫川,再望望宁棠,觉得这两个人加起来也就十岁,不能再多了。 「马上就要吃晚饭了,吃什么点心。」卫泱故作严厉的说。 宁棠一脸无辜,「德然居的酥饼还是趁热吃好吃。」 徐紫川连忙应和,「是得趁热吃才好。」 「一人只能吃两块,余下的饭后再吃。」 宁棠和徐紫川点头应下,便欢欢喜喜的分食起酥饼来。 卫泱从旁瞧着,很是欣慰。 她从前可是想都不敢想,徐紫川和宁棠能成为如此惺惺相惜的朋友。 …… 卫泱心里一直记挂着谭映汐,一整夜辗转反侧,几乎没有睡沉。 第二日一早起来,卫泱就命赵兴派人去谭府打听消息。 消息传来,说谭映汐把今早送进房里的早膳全都吃干净了。 在得到这个消息以后,卫泱心中大安。 看来,她景荣表兄那句话对映汐起了作用。 虽说映汐未必彻底从那牛角里钻了出来,但至少那丫头已经想开了些。 卫泱一直都认为谭映汐是个很聪明的姑娘,也是个很善良的姑娘。 她仍相信好人终究会有好报的。 她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 …… 在精心调养之下,卫泱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起来,如今基本已经能够行动自如。 在身子大好以后,卫泱原本是盘算着搬回福熙宫住的,毕竟福熙宫是她的地盘,是她在这宫里最熟悉亲切的地方,住在福熙宫,自然要比住在昭阳殿的偏殿要舒服自在。 可想着福熙宫距离昭阳殿不算近,每日来回于福熙宫与昭阳殿之间也是奔波。 最终,卫泱与徐紫川商议决定,待到卫渲出殡以后,他们再从昭阳殿搬回福熙宫。 眼下,卫泱的身子已经大好,徐紫川的身体虽然还有些虚弱,却也不必总卧床,事事都要人来照顾。 原本很不放心卫泱和徐紫川两个重伤员的宁棠,也该功成身退,离宫回府去住。 但宁棠还是决定每日都会入宫一趟,一则是为关心卫泱和徐紫川的身体恢復情况,二则是为帮卫泱,也是帮主理卫渲丧仪的卫澜,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听说宁棠每日都要顶着大日头宫里宫外的奔波,作为宁棠的好兄弟,徐紫川自然不忍心。 于是便与卫泱商议,能不能叫宁棠也暂时住在昭阳殿的偏殿,等到皇上出殡以后再搬出去。 卫泱也正有此意,在应允之余却不忘打趣徐紫川一句,「我觉着你喜欢宁棠比喜欢我还多。」 徐紫川听了这话,很认真的对卫泱说:「卫泱,我真的没有龙阳之好。」 卫泱强忍住笑,也用颇为认真的口吻对徐紫川说:「我知道。」 第九百三十三章无法改观 在徐紫川点头应允之后,卫泱终于可以迈出偏殿的大门了。 卫泱能出门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正殿祭拜卫渲。 而第二件事则是去颐安宫探望卫霄。 徐紫川自然要全程陪同。 卫泱原本是打算去正殿给卫渲上柱香就走,可她却没忍住,对着卫渲的棺椁说了好些话。 一不留神,就说了整整一个上午。 卫泱想,卫渲在世时,她并没有机会与卫渲促膝长谈几次。 如今,卫渲人已经不在了,她才发现她心里竟然有那么多话没有机会当面对卫渲说出来了。 这真是莫大的遗憾。 而她不会让类似的遗憾再发生。 所以眼下,她每天都会与徐紫川说好多话,也与宁棠说好多话,还有赵兴和福来。 待卫泱和徐紫川从正殿出来,已经时近正午。 度过了一段冗长的阴雨连绵的日子,京都城迎来了难得的晴天。 卫泱眯眼望着空中那轮在云层的遮盖之下,不算太耀眼的太阳,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久违的血色。 跪在昭阳殿前哭临的大臣和内命妇们,没有发呆神游,也没再埋头专注的盯着从身前爬过的蚂蚁,更有没有人在闭目打盹,只因他们的目光都被站在正殿前的卫泱和徐紫川吸引了去。 因为这阵子一直阴雨连绵,所以昭阳殿前的雨棚也一直都没拆。 原本用来遮雨的棚子,在这艷阳高照的日子里便变成了遮阳棚。 卫泱牵着徐紫川的手,从那片雨棚中走过。 她走的不徐不缓,走的很稳健,很从容。 她看似目不斜视,但她的余光却能刚巧看到那些从雨棚的阴影中向她投来的目光。 那些目光有好奇的,有漠然的,还有充满恶意的。 那些目光并没有在她的脸上停留太久,而是齐刷刷的都落在了她与徐紫川紧紧相握的手上。 卫泱都能想到,那些用满含恶意的眼光盯视着她的人,心里都在想什么。 想她与徐紫川尚未成亲,就同吃同住,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密。 那些人嘴上不敢说,心里一定在骂她这个长公主不知廉耻。 清者自清,她与徐紫川虽然同吃同住多年,但从未越过那条线。 他们俩之间要多清白有多清白。 卫泱并不在乎这些人把她想的有多龌龊,也不屑与这些人解释。 但她不在乎,不代表徐紫川不在乎。 那么,就叫他俩来完成一件叫这些人都乖乖闭嘴的事。 卫泱轻轻的握了握徐紫川的手,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悄声对徐紫川说:「紫川,给我个名分吧。」 「你我之间已有婚书一封。卫泱,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那份婚书终究还没盖上户部的印章,不作数的。」 「眼下正值国丧,待明年出了国丧,我立刻娶你。」 「一言为定。」 徐紫川将卫泱的手握的更紧,「一言为定。」 卫泱浅浅一笑,「你说待我嫁给你以后,该是徐卫氏,还是楚卫氏?」 「你喜欢我姓徐,还是改回本姓楚?」 「我觉都好。」 「那到时候咱们再商议。」 卫泱点头,「话说紫川,当年你选择隐姓埋名的时候,为何要改姓徐?」 「因为我娘亲姓徐。」 「我从来都没听你说过你娘亲的事。」 「我娘亲她是一个很好的女人。」 「能生出像你这样出色的儿子,夫人自然是个很好很不凡的女人。紫川,回头你与我讲讲关于你娘亲的事好吗?」 「好,只要你想听,我就跟你讲。」 卫泱点头,乖巧的往徐紫川身边靠了靠,十足的小鸟依人。 见卫泱竟公然的与徐紫川依偎在一起,雨棚下的大人们皆是目瞪口呆。 卫泱很不在乎这些人的议论,还恨不得这些人议论纷纷。 她就是要向所有人宣告,徐紫川是她灵枢长公主的人。 欺灵枢长公主者死,欺徐紫川者更得死。 …… 在去颐安宫的正殿祭拜过贵妃樊悦萩和卫霖以后,卫泱便与徐紫川一道去偏殿探望卫霄。 殿门叩响以后,来应门的不是旁人,正是翟清。 见卫泱与徐紫川手牵着手站在殿外,翟清怔忪了片刻才回过神来,「长公主能有力气来瞧霄殿下,想必身子应该已经大好。」 「病去如抽丝,哪能好的这么快。你不知昨儿我与徐郎中软磨硬泡了多久,徐郎中才同意我今儿出门一趟。」 见卫泱与翟清很熟络,甚至有些亲近的样子,徐紫川并不意外。 他与卫泱亲密无间,他们两人之间是没有秘密的。 徐紫川知道,如今卫泱与翟清之间已经建立起了类似同盟的关系。 为着之前发生的一些事,也因为翟清的身份,徐紫川很不喜欢翟清这个人。 就算当日在景和宫,翟清曾帮他从火海中救出了卫霄,他对翟清依然无法改观。 但徐紫川相信卫泱的判断,相信卫泱决定与翟清和解,必定有其深层的考虑。 因此,他虽然很不待见翟清,但表面上徐紫川还是对翟清颇为和颜悦色。 「你是怎么与霄儿解释我这阵子没法来看他的?」 「我说长公主是为照料受伤的徐郎中分身乏术,所以才不能过来。」 「你这也不算说谎。」卫泱应道,「这阵子,我每每派人来问霄儿好不好,回答都是好。如今我人站在这儿,你老实告诉我,霄儿他究竟好不好。」 「长日不见长公主,霄殿下心里难免会有些不安,人便不太爱说话。若霄殿下知道长公主今儿来瞧他,心中必定欢喜。」 「霄儿眼下醒着吗?」 「是,我方才正在给霄殿下念书。」 「那我进去瞧瞧他。」 翟清闻言,立刻让开身子要将卫泱迎进屋来,他顺势抬手,要扶卫泱一把。 而卫泱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微微向前探出的手,直接与徐紫川手挽着手掠过他,向屋内走去。 翟清转身,望着两人携手并肩的样子,忽然生出一种错觉。 明明是两个人,却和谐的好像一个人似的。 不得不承认,长公主与徐郎中不是一般的般配。 第九百三十四章令人钦佩的孩子 卫霄虽天生眼盲,但自理能力很强,无论是吃饭穿衣,都可以亲力亲为,无需人特别照顾。 这些事对一个刚满四岁的健全孩子来说,都有些困难,更何况是卫霄。 因此,从某些方面来看,卫霄比一般健全的孩子还要能干,还要坚强。 但任卫霄再坚强再能干,也终究只是个孩子。 大人都难免会有脆弱无助的时候,更何况是个孩子。 尽管卫霄眼盲不能视物,可要是身边能有如太阳如高山一般的人陪伴照料,可供他依靠,他即便眼睛看不见,心里也是踏实的。 可要是他身边没有这样的人,那么无论是他的身体还是精神,便都会处在幽暗的深渊之中,孤独又绝望。 毫无疑问,卫泱和徐紫川就是卫霄的太阳,是可供卫霄依靠的青翠大山。 这段日子,在这段见不到卫泱和徐紫川的日子里,卫霄如临深渊。 一开始他对这种感觉,对这种处境很恐惧,很挣扎。 但日子久了,恐惧的感觉也会麻木,心底里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也渐渐被浇熄灭。 可就在他即将坠入渊底的时候,他的太阳,他的高山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他又回到了人间,他又再次感觉到了温暖,感受到了一种发自心底的踏实感。 卫霄是个很深沉内敛的孩子,深沉和内敛这种词,仿佛并不是适合用在一个年幼的孩子身上。 不过卫霄真的很不懂得撒娇卖乖,不懂得用一个孩子最强大,最天然的武器。 而今日,一向羞于在人前表达自己情绪的卫霄,一手勾住卫泱的脖子,一手勾住徐紫川的脖子,他将如今这世上与他来说最重要的两个人,紧紧的拥入自己小小的怀抱中。 他含煳不清的对两人说着什么,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哭了。 积攒了数日,十数日,甚至是自出生以来的所有压力,委屈和情绪,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 翟清远远看着三人紧紧相拥的场面,心想,若不是长公主太年轻,年纪不对,这还真像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三口。 眼前的画面要多和谐有多和谐,三人之间迸发出的情感要多诚挚感人就有多诚挚感人。 翟清忽然觉得,他就算远远站在这里没有上前,似乎也显得有些多余。 翟清踟躇着,准备暂时离开一会儿。 但脚刚撤出去半步,他就停了下来。 他终究还是想留在这里的。 而他想要留在这里,并不是想看那和谐融洽的「一家三口」。 他只是想留下多看卫泱几眼。 因为他知道,待樊贵妃和卫霖出殡下葬以后,卫霄便会搬去福熙宫与卫泱同住,他便无法再借卫霄与卫泱亲近了。 莫说亲近,恐怕想再见一面都难。 所以,他想要在还能在近处看卫泱的时候,多看卫泱几眼。 如此,就算以后不能常常相见,心里也不至于太空虚失落。 翟清想着,将之前迈出半步的那只脚收了回来,他静静的望着卫泱,目光灼热又深情。 卫霄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只询问了关于徐紫川伤情的事,并未刨根问底的追问徐紫川更多问题,这也省的徐紫川还要费心编排。 而徐紫川省下来的这些力气,没有用来做别的,而是用来给卫霄施针。 卫泱从旁瞧着,是打心底里佩服卫霄。 一个大人竟然会佩服一个四岁的孩子,说出去应该会叫人觉得很可笑。 但卫泱是真的很佩服卫霄,佩服这孩子卓越,甚至有些恐怖的忍耐力。 从去年,徐紫川第一次给卫霄施针,卫霄就一直都很配合。 无论针扎在哪里,扎的深还是浅,卫霄从来都不哭不闹,也从来都不喊疼。 每个人对疼的感知,对痛这种知觉的敏感程度都不同。 像卫泱这样,曾尝过人间最极致之痛的人,针灸的痛与她来说连挠痒痒都不算。 她能够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忍受这种痛,并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倒是卫霄一个孩子,在针扎进皮肉以后,还能不瘪嘴不皱眉,稳如泰山,确实值得人钦佩。 相比于普通人,眼盲之人的知觉显然要更加敏感一些。 也就是说,卫霄对痛的感知应该是很敏锐的。 可纵使如此,在徐紫川的针下,卫霄还是那样乖巧配合。 卫泱心疼卫霄,这孩子实在太过乖巧懂事,乖巧的叫人无比心疼。 卫泱从身后轻轻抱住卫霄,望着卫霄被扎了好些针的脸,她心里默默祈求着,希望卫霄的眼疾能在徐紫川的医治之下,奇蹟般的被治癒。 她不奢求卫霄的眼能恢復的像正常人一样,至少要能让他看清眼前的人。 不多时,倚靠在卫泱怀里的卫霄竟然睡着了。 这样都能睡着,看来她的霄儿身上真的很疲惫,卫泱想,不止身上,心里应该更加疲惫。 好孩子,姑母已经回来了,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你可以安心,可以让身心都放松下来了。 卫泱轻声说,她知道卫霄正睡着,根本听不到她说话。 其实,她的话并不是说给卫霄听的,而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她是在提醒自己,也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念。 她不会辜负她渲皇兄临终的嘱託,她会以姑母的身份,以母亲甚至父亲的身份来照料卫霄,直到她死去。 卫泱想着,低头轻轻的吻了吻卫霄的额头。 徐紫川和翟清从旁瞧着,心里同时生出一种感慨,来日卫泱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母亲。 …… 若不是卫泱得赶回去服药,若不是徐紫川也要赶回去给身上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两人兴许会在颐安宫陪卫霄更久些。 临走之前,卫泱与卫霄说,以后她每日都会来颐安宫探望卫霄。 卫霄是个很懂事,感觉也很敏锐的孩子。 他感觉的到,他姑丈的身子还很虚弱,不宜奔波操劳。 卫霄虽然很想每天都能见到他姑母和姑丈,但比起自己的愿望,还是他姑母及姑丈的身体更加要紧。 「姑母和姑丈不必每日都来看侄儿。」 卫泱没有接卫霄这句话茬,而是直接与卫霄说:「姑母和姑丈明儿会来陪霄儿一道用午膳,霄儿告诉姑母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姑母命人给你准备。」 第九百三十五章关键的筹码 卫霄闻言,很认真也很乖巧的答:「在父皇的丧期内,阖宫上下都要吃素,侄儿也不例外,侄儿吃素就好。」 卫泱一脸疼惜的摸了摸卫霄的头,「你眼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连吃七七四十九日的素,身子怎么吃得消。你有这份心意就好,不必与我们大人一样只吃素。」 卫霄听了这话,神色黯然,这种神情本不该出现在一个年幼的孩子脸上。 「侄儿未来得及长大成人,为父皇尽孝,父皇就已经不在了。侄儿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为父皇守孝,还请姑母允准侄儿吃足七七四十九天的素。」 儿子诚心诚意的想为父亲守孝,谁忍心去阻止? 「好,姑母答应你就是。」 临离开前,卫泱不忘与站在门边的翟清交代一句,她明日会过来陪卫霄用午膳。 翟清只是点了点头,没有与卫泱多说什么。 卫泱也没与翟清多言,便与徐紫川携手离开。 翟清望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再一次觉得这两个人般配。 可他难免会去比较,倘若站在卫泱身边的人是他,他与卫泱会不会比徐紫川与卫泱更加般配。 他不甘,他郁闷,他恼火,他焦虑…… 但最终这一切的情绪都归于平静。 因绝望而平静。 …… 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越过宫墙洒在颐安宫前的路上。 卫泱和徐紫川手牵着手走在由日光铺就的金色地毯上,两个人虽然都稍显疲惫,但在夕阳中依旧是闪闪发光。 蓦地,行走中的卫泱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徐紫川问。 卫泱稍一迟疑,旋即沖紫川摆摆手,「今儿就算了,明儿过来再说吧。」 徐紫川没听懂卫泱的话,却也没有多问,只管牵着卫泱,继续向昭阳殿的方向走去。 两人刚一进屋,还没等站定,就见宁棠打里屋迎出来,「你俩可回来了,若是再不见你俩回来,我可要去颐安宫把你俩抓回来了。」 见宁棠面带焦急,卫泱不禁问:「出了什么事吗?」 「你服药,徐兄上药,这难道不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宁棠反问一句,对卫泱的态度很难得的强硬了一回。 卫泱瞧瞧窗外已经很黯淡的天色,诚心对宁棠说:「我俩是回来的有些晚了,耽误了喝药上药的时辰,叫你挂心了。」 卫泱都这么说了,而且态度还这样诚恳,宁棠还能说什么,「记住了,下不为例。」 卫泱莞尔,「宁棠,你说你这么爱管事,不如就留在宫里做个总管得了。」 宫里的总管,那是宦官,是太监。 「你要留我在宫里做总管,总得先问问我爹的意思。要知道,我可是我们宁氏一族这一辈单传的男丁。」 「你还知道你是单传。」卫泱望着宁棠,用办认真半玩笑的口气对宁棠说,「宁氏一族的血脉能否存续可全靠你了,你可得在这上头多花些心思。」 宁棠闻言,一边将已经稍稍放凉些的汤药递到卫泱手上,一边微微扬起下巴,很骄傲的应道:「像我这样英俊潇洒,文武双全,出身又好的国之栋樑,只要勾勾手指,不知有多少姑娘争着抢着要嫁我为我生孩子。全天下大概只有你,不肯做我宁棠的女人。」 「宁棠,我夫君可在这儿呢。」 徐紫川淡淡一笑,「玩笑而已,我不会介意。」 宁棠知道徐紫川不会介意他开这种玩笑,可就算徐紫川不介意,他也不能太肆无忌惮。 宁棠没再继续之前那个玩笑,一面催着卫泱赶紧趁热把药喝了,一面准备着绷带和药粉,预备帮徐紫川重新上药包扎伤口。 「我想寻个机会去辅国公府一趟。」卫泱突然说。 一听这话,宁棠立马望向徐紫川,没问别的只问:「以她如今的身子,能乘马车出门?」 徐紫川答:「只是从皇宫到辅国公府的距离应该没有大碍。」 既然徐紫川说可以,宁棠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他问卫泱,「你预备何时去?」 「我在想我是否能顺利的进到辅国公府,见到二位舅舅。」 「城门和宫门都闯过的人,还怕闯不进一个辅国公府?」宁棠笑问。 「宁棠,老实说,我并不是不敢闯辅国公府,只是不愿弄出太大的动静,惊动太多的人,横生出不必要的枝节。其实,我也不是非要亲自去见两位舅舅,只是若有机会,有些事我还是想亲自去确认一下。」 「小泱,我明白你想去做什么。你知道的,我爹已经肯定了你的计划,他保证会不遗余力的支持你,听从你的安排。至于两位舅舅,我相信他们的态度与我爹是一样的坚决。」 「我相信姨丈,也相信两位舅舅。但有些事,总要亲自出面才能突显诚意。我想,若是可以,我还是想在行事之前见上两位舅舅一面。」 「小泱,要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将你送进辅国公府很难。」宁棠很诚实的说。 「不是难,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卫泱应道。 「小泱,我会帮你想办法。」 「宁棠,你不必太为这件事费心。倘若在行事之前,我没能找到机会亲自去府上见两位舅舅一面,那就请你代我再去国公府一趟,告诉两位舅舅,请两位舅舅无论如何都要相信我。」 宁棠点头,「我明白。」 「谢谢。」 宁棠晓得,两位舅舅的支持与卫泱来说有多重要。 这甚至是卫泱在与太后这场博弈中最关键的筹码。 宁棠还晓得,卫泱的焦虑与不安并不是源自她对两位舅舅的不信任,而是来源于巨大的压力。 而他似乎并没有能力替卫泱排解这些压力,这让他觉得很自责。 宁棠很想说些什么来安抚卫泱,却不知究竟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卫泱。 于是他只能沉默。 卫泱捧起汤药,像喝水一般自然的将碗中的苦药一饮而尽。 「你慢慢给紫川换药,要要去正殿与渲皇兄说说话。」卫泱说完,便起身向屋外走去。 「身子才刚刚好些,就急着琢磨这些费神的事,小泱如此未免也太勉强自己了。我知道小泱一向最听徐兄的话,徐兄可要时时劝着她些,不要让她太伤神。」宁棠与徐紫川说。 「若她肯听我的话,我也不必这样忧虑了。」徐紫川嘆道。 宁棠意外,「怎么,小泱连徐兄的话都不听了?」 第九百三十六章百鍊无法成钢 「宁兄与她青梅竹马,应比谁都了解,她是最有主见的姑娘。」徐紫川与宁棠说,口气很平和,眉眼间却挂着深深的焦虑。 「是啊,小泱打小就聪明,比同辈的所有孩子都聪明。正因为很聪明,所以她打小就很有主见。」宁棠应道,神情看起来有些复杂,「聪明又有主见,这本是好事,可俗话说的好,能者多劳。小泱就是因为太聪明,太有主见,也太仁善,如今身上的担子才会这么重。」 「有些担子,一旦背上身,就不容易卸下了。」徐紫川说,眼中的忧虑之色更浓。 宁棠听出了徐紫川的弦外之音,「徐兄,我从不怀疑小泱最终能够战胜太后。我只是有些担心,在赢了太后之后,小泱又该如何自处。」 能够战胜强大的对手,本是该值得欢欣雀跃的事,谁会为了胜利而忧虑呢? 可宁棠在忧虑,徐紫川也在忧虑。 「对呀,在战胜太后以后,卫泱她该如何自处?」 …… 卫泱到正殿时,卫澜和卫漓两人都在。 因为心中有愧,所以卫澜如今每每见了卫泱,都跟耗子见了猫似的,一副怯生生的样子。 他不敢对上卫泱的目光,甚至不敢看卫泱的脸。 如今,卫泱给予他的压迫感,不输太后。 他甚至比畏惧太后,更加畏惧卫泱。 而相比卫澜,卫漓待卫泱就亲近多了。 不过卫漓待卫泱不止有姐弟之间的亲近,还有如臣对君一般的敬重。 在卫漓眼中,他皇姐不止是他的皇姐,也是他的君,他的天。 卫泱说到做到,并未将当年卫澜对他们皇长兄卫澈见死不救的事告诉卫漓。 卫漓与卫澜相处如常,甚至比卫泱印象中更加亲近。 想来自她当年离宫南下江州以后,宫里就只剩下卫澜和卫漓相濡以沫,尽管这段相濡以沫的日子仅仅持续了半年,就因卫澜被派去同州修边墙而结束。 但在危时结下的深情厚谊,并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沖淡。 见卫澜与卫漓一派兄弟情深的模样,卫泱心中还是颇为欣慰的。 在恭恭敬敬的给卫渲上香行礼之后,卫泱便预备回去了。 卫漓殷勤,一定要将卫泱送到门口。 卫泱摆手叫卫漓不必送,「明儿中午,我要去颐安宫陪霄儿一道用膳,漓皇弟也同去?」 「皇姐相邀,弟弟自然愿意同去,可弟弟却怕扰了皇姐与霄儿亲近。」 「漓皇弟说笑了,漓皇弟怎么会扰了我与霄儿呢。霄儿这孩子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身为叔父和姑母,咱们都该多多陪伴,加倍疼爱这孩子。」 「是,皇姐说的很是,弟弟明儿一定会到。」卫漓说完这句,立马望向身旁的卫澜,「明日澜皇兄也与皇姐和弟弟一道去瞧霄儿吧。」 卫澜得了这话,心里很是为难。 他知道卫泱如今很不待见他,甚至隐隐有些恨他。 卫泱巴不得他少出现在自己面前,他自然是不愿跟去颐安宫讨嫌的。 可他一时半会儿却想不到合适的理由来拒绝卫漓。 毕竟,卫泱才说了他们这些做叔父的应该多陪伴疼爱卫霄这个侄子。 而就在卫澜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时候,卫泱发了话,「这昭阳殿总要留个人坐镇,澜皇兄走不开,自然不能随咱们一道去颐安宫。」 卫漓想想也是,便没再多话。 至于卫澜,并未因卫泱替他解了围而觉得轻松欢喜。 可知他多希望能听到卫泱说,叫他也一起来。 泱皇妹果然很厌恶他,瞧一眼都嫌多。 卫澜心中凄凄,想着卫霄虽然无父无母,却有卫泱这个姑母来疼。 而比起卫霄,他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皇妹皇弟说着话,皇兄去外间巡视一圈。」卫澜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等一等。」卫泱忽然唤住卫澜。 卫澜驻足转身,「皇妹有什么吩咐?」 卫泱来到卫澜身前,从怀中掏出一条手帕。 她擎起手帕,轻轻的替卫澜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入夜风凉,皇兄顶着一头的汗去吹风,仔细着了风寒。」 卫澜望着眼前一边为他擦汗,一边温声细语与他说话的卫泱,险些没忍住哭出来。 能得到卫泱这般温柔的对待,能得到卫泱的宽恕与谅解,即便叫他此刻就死去,他也无憾了。 卫澜极力的忍耐着,才没失态的哭出来。 但他的鼻子还是很酸,眼眶还是很红。 他眼下没有办法说话,因为他知道他一说话,泪水就会不受控制的奔涌而出。 他只是轻轻的「嗳」了一声,便匆忙转身向殿外走去。 「皇姐,我瞧澜皇兄似乎很消沉。」卫漓望着卫澜走远的方向说。 卫泱嘆了口气,略带失望的应道:「澜皇兄一去同州就是四年,我原以为同州的风霜会给予澜皇兄很好的磨砺,不想……」 「澜皇兄本就是性情温软之人,本性如此,可不是经受几年的风霜就能脱胎换骨的。」 「漓皇弟说的甚是,本就不是一块铁,就算历经千锤万打,也不会变成一块好钢。」 「皇姐这样说,就说明您之前对澜皇兄还是有所期待的。」 卫泱不否认卫漓的说法,她之前,不,现在仍然觉得卫澜是个很有潜力的可造之材,但遗憾的是,卫澜此人实在太过懦弱胆小。 「澜皇兄平日里虽不显山露水,但我知道他是个很有头脑的人。但因为性格的原因,很多事他不敢想,更别说去做了。明明有才能,却不能很好的发挥自己的才能,这实在是很可惜。这分明是要把那些有勇无谋的人生生给气死。」 「皇姐,您说咱们有没有可能帮澜皇兄把胆子练大些?」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让一个生性胆小怕事的人,忽然变成无所畏惧的勇士,哪有这么容易。」卫泱望着卫漓,温声说到,「我并不指望能靠澜皇兄成什么事,但我对漓皇弟你却是寄予厚望。我知道漓皇弟不是庸懦之辈,你有勇亦有谋。」 能得到卫泱如此盛赞,卫漓心中自然欢喜,他恭敬且郑重的沖卫泱施了一礼,「皇姐放心,弟弟一定不会让皇姐失望的。」 第九百三十七章遗物 「漓皇弟,你要变强的理由并不只是不让我失望,也是为了你自己。你一定要牢记那份当你面对你的至亲被诟陷,却无能为力的挫败,还有那份眼睁睁的看着你的至亲被害而死的悲痛。你要记住,只有你变的强大起来,才不会再经歷这种痛苦,才能最大限度的保护好你身边重要的人。」卫泱望着卫漓,语气郑重,眼中有坚毅,有悲切。 她不是在说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漂亮话,这些话可以说是她的人生经验,也是人生目标。 因为失去过,所以明白那种痛。 因为挫败过,所以明白那种不甘。 在听完卫泱的话以后,卫漓沖卫泱长揖及地,「臣弟受教。」 尽管卫漓的回答只有短短四个字,但卫泱从这四个字中听到了坚决。 卫泱很满意,很欣慰。 「漓皇弟,之前那件事你做的很好很漂亮。」 「都是皇姐指点有方,若无皇姐,弟弟这会儿只怕还是一筹莫展。」 「皇姐是给你指明了方向,但路走的稳不稳,长不长却是全靠你自己。」话说到这里,卫泱忽然话锋一转,「漓皇弟,你知道你身上最缺少的是什么吗?」 卫漓沖卫泱躬了躬身,「还请皇姐赐教。」 「是骄傲。」 卫漓微微皱眉,不太明白卫泱说的话。 「漓皇弟,你太介意自己的出身,并且因为自己的出身,而觉得很自卑。」卫泱没有故弄玄虚,话讲的很直白。 卫漓闻言,依旧没有说话。 其实,在初闻卫泱这句话时,卫漓是想出言反驳的。 他觉得他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的出身,在意自己的生母曾是一个宫女,在意自己的二舅舅曾是一个宦官。 至少这些年他没有很在意这些,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被人拿出身来讥讽嘲笑。 可在卫泱面前,在卫泱的注视之下,一切谎言都无所遁形。 原来他一切的不在意,还有那些所谓的习惯与麻木,都是在自欺欺人。 他泱皇姐说的没错,他身上缺少骄傲,他很自卑,因为自己永远无法改变的出身而自卑。 见卫漓把头越埋越低,卫泱忽然觉得有些恼火。 「漓皇弟,把你的头抬起来。」 卫漓得了这话,依着卫泱说的缓缓将头抬了起来。 但脸上却全无少年应有的意气风发,只有惨澹与悲悽。 见卫漓这副样子,卫泱胸中的火气更盛,她本欲开口数落卫漓几句。 但最终她忍住了。 发火容易消气难,在对情绪的控制上,卫泱真的很有长进。 「因为宫里是子凭母贵,漓皇弟一直都为自己的出身而觉得自卑。但皇弟可知,宫里也有母凭子贵一说,皇弟可想试试?」 「皇姐的意思是?」 「打个比方,我是先帝与太后的女儿,无论是朝臣、宫人,还是坊间的百姓,都是因为我的父母才尊敬我,而并不是因为我这个人本身有什么可敬。漓皇弟,我想试着让那些人因为我是我而敬重我,追随我,而不是因为我是谁的女儿。漓皇弟,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臣…臣弟,明白了。」卫泱的话让卫漓深受震撼,也十分受教。 在卫漓心中,他的泱皇姐已然就是这世上最值得他敬重的人。 卫漓相信,他泱皇姐一定会达成自己的目标,尽管他泱皇姐说,自己只是打个比方。 而他也绝不能叫他泱皇姐失望,母凭子贵这件事,他想试试。 …… 第二日中午,卫泱与徐紫川按照约定,前往颐安宫陪卫霄用午膳。 原本说好一道过去的卫漓,因临时有事,所以没能出现。 尽管卫漓没到,但今日的颐安宫依旧热闹。 但在这种时候,没有人是打心底里高兴的。 不过饭桌上的气氛还算和睦融洽。 饭毕,卫泱直接就切入正题,做了她昨日就该做,却忘了去做的事。 她问卫霄:「霄儿,你父皇临终前是不是曾将一样东西託付给你保管,让你得了机会交给我。」 卫霄闻言,没有应声,只是拉住卫泱的手,从饭桌向床榻的方向走去。 虽说卫霄的眼睛看不见,但对这屋里的布局与摆设,他早已烂熟于心。 因此,他走的很快,也很稳。 来到床榻前以后,卫霄迳自爬了上去,在捣鼓了一会儿之后,卫霄将一只匣子递到卫泱手中,「姑母,就是这个。」 随后赶来的翟清,一脸不可思议的盯着卫泱手中的那只匣子。 想他自景和宫大火以后,就几乎寸步不离的守在小卫霄身边。 可他竟不知小卫霄手上有这么一只匣子,更不知这只匣子是何时由谁送到小卫霄手上的。 方才听卫泱说,这是皇上留给她的遗物。 翟清仔细回想了一下,他记得就在皇上驾崩的当日,那天早上皇上曾来探望过小卫霄。 当时,他被支走没在屋里。 想来,这只匣子应该就是在那时,由皇上亲自託付给小卫霄的。 瞧瞧那只匣子,再望望自始至终都表现的很冷静很镇定的卫霄,翟清是打心底里佩服这孩子。 翟清在心中大赞,这孩子未免也太沉得住气了。 这份心智,不仅远超同龄的孩子,甚至远超很多大人。 真不敢相信,眼前的小卫霄才仅仅只有四岁。 四岁就已经这般出色,那么十年之后……可惜了,可惜霄殿下眼盲看不见,否则他才应该是登上那至高的九龙宝座,为大夏续写辉煌,甚至带大夏走向更大辉煌的人。 翟清想着,正略微有些走神,却勐然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变。 他迅速回神,见卫泱正用颇为警惕的目光盯着他。 他看懂了卫泱的意思,卫泱这是要他识趣些,主动迴避出去。 翟清原以为卫泱如今已经把他当是自己人了,可见卫泱仍如此防备他,他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长公主不信我?」 「事关重大,就算是漓皇弟在这儿,我也会将他支走。」 听卫泱竟然把他与卫漓相提并论,翟清心里那一点失落便迅速平復下来。 「我明白了,那我去外头替长公主望风。」 「那就有劳你了。」 翟清沖卫泱淡淡一笑,没再说什么,便转身向外室走去。 在确定翟清已经走远之后,卫泱往床畔一坐,将那匣子置于膝上,便要打开。 第九百三十八章三次任性的机会 在深吸一口气后,卫泱便将放在她膝上的匣子轻轻打开了。 匣子的最上头,放了一支金簪。 金簪的下头整整齐齐的摆放了五个一样的东西。 说是东西,或许有些亵渎,应该说那是五个圣物,因为那是圣旨。 说是圣旨,或许也不算贴切,因为卫渲已经过世,他留下的圣旨便只能被称为遗旨。 但比起卫渲在世时颁下的圣旨,这些遗旨的分量显然要更重些。 自卫渲登基,太后摄政以来,太后一直把控朝政,直到卫渲过世,太后也没有还权于卫渲这个真皇帝。 正因太后专政,这些年在大夏出现了一个很特别的现象,太后懿旨的效力,远大于皇上圣旨的效力。 每当皇上与太后有意见相左的时候,永远都以太后的决定为准。 简单来说就是,在太后的懿旨面前,皇上的圣旨就等同于废纸。 但匣中的这些圣旨不同,这都是卫渲的遗旨。 死者为大,就连太后也不能毫无顾忌的不遵卫渲留下的这些遗旨。 卫泱望着匣中整齐排列的那五份圣旨,在心绪稍稍平静一些以后,才拿出了其中的一份展开。 这是一份册封的圣旨,是册封卫澜和卫漓为王的圣旨。 按照大夏传统,皇子们皆要在成年后,搬出皇宫自立门户以后才能被册封为王,或是郡王。 自然,慎王卫渊是个例外中的例外。 其实,若不出意外,卫澜和卫漓应该都会在成亲之时被册封为王。 而卫渲大概就是怕中间会出现什么差错,才会留下这道圣旨。 卫泱望着圣旨上的字迹,她看的出这道圣旨是卫渲亲手写的。 她还看出,卫渲在写这道圣旨的时候很认真,一笔一划,一丝不苟。 身为兄长,对弟弟们的疼爱都凝聚在这一道圣旨之中了。 卫泱不由的将那道圣旨握紧,心道,渲皇兄,你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兄长,是不输给澈皇兄的好兄长。可惜我们这些做妹妹、做弟弟的明白的太晚了。 见卫泱面露戚戚之色,身旁的徐紫川轻轻的摸了摸卫泱的头,以示安抚。 卫泱回神,将那道圣旨整整齐齐的小心卷好,放回匣中原处,又拿出了第二道圣旨。 这第二道圣旨也是一道册封的圣旨。 圣旨上写着,册封贺兰心为慎王妃。 这虽是卫渲曾许诺过卫泱的事,可当看到这份圣旨是被卫渲当做与册封卫澜和卫漓为王的圣旨,同等重要的东西,安放在一只匣子内时,卫泱心中怎么能不动容。 而比起卫泱,徐紫川心中更是大为震动。 「皇上他是个圣人。」 「渲皇兄是个好人,是个很温柔的好人。」 这一次,卫泱花费了比上次更久的时间叫自己冷静下来,才取出了第三道圣旨。 圣旨一展开,卫泱和徐紫川都是一怔。 卫泱使劲儿的眨了眨眼,确定她不是眼花看错了。 她又抬眼望向徐紫川,见徐紫川与她一样,眼中也满是茫然。 到此,卫泱可以确定,这道圣旨上的确空空如也,除了一方鲜红的玺印之外,一个字也没有。 卫泱又赶忙将匣中余下的两道圣旨拿出来查看,发现与第三道圣旨一样,余下的两道圣旨上也是除了印之外,一个字也没有。 卫泱望着空白的三道圣旨,很惊讶,也很茫然。 但片刻之后,她忽然笑了。 「渲皇兄当真疼我,竟给我留了三次任性的机会。」卫泱说着,将那三道空白的圣旨握紧,「渲皇兄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用这三道圣旨的。」 徐紫川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如今已经很少会为什么事觉得惊讶难抑。 徐紫川知道皇上与卫泱兄妹情深,皇上一直都很疼爱甚至毫无底线的娇惯卫泱这个妹妹。 但徐紫川当真没有想到,皇上会留下空白的遗旨给卫泱,由卫泱任意书写上头的内容。 一份不够,这是整整三份。 徐紫川心中无比震撼,心道,皇上这是要多宠爱多信任卫泱,才会做出这样的安排。 在将五道圣旨都小心收好以后,卫泱拿起了那支一开始就被她直接略过的金簪。 这是一支大凤簪,簪子是由纯金打造,做工精巧,但款式却很中规中矩,没什么特别。 可在卫泱看来,这支簪一定是特别的,否则卫渲不会将这支簪子与五道圣旨放在一起。 卫泱肯定,卫渲留这支大凤簪给她,一定有什么意图。 究竟是什么意图呢?卫泱盯着那支簪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毫无头绪的卫泱只能求助卫霄,「霄儿,当日你父皇在将这匣子交给你的时候,除了嘱咐你要看好它,并将它好生交到我手上以外,再有没有交代你别的话?」 得此一问,卫霄很认真的想了一想,「回姑母,父皇并未交代侄儿其他的话。」 见从卫霄这边寻不到线索,卫泱又来回打量了这支大凤簪好几遍。 直到被刺目的黄金晃到眼疼,卫泱才收回目光,将簪子递给徐紫川,想请徐紫川帮着看看这支簪子。 半晌,徐紫川将簪子递还到卫泱手上,同时摇了摇头,表示在他看来,这就是一支很寻常的簪子。 见徐紫川也找不出这支簪子有什么特别,卫泱想,或许是她先入为主,把事情想得太复杂。 这支簪子兴许就是一支普通的簪子,是卫渲留给她,要她拿来簪,或是留下做念想的。 于是,卫泱便没再纠结于这支簪子,她将簪子放回匣中,将匣子轻轻盖上。 匣子虽小,可卫泱捧在手里,却觉得这匣子仿佛有千金重。 这是她渲皇兄留给她的遗产,她发誓她一定会妥善保管这份财富。 她会在最关键的时刻,最合适的时机将这些财富拿出来,让这些财富发挥最大的作用。 在抱着匣子回到昭阳殿以后,卫泱并没有急着回偏殿,将这匣子藏起来,而是抱着这只匣子去正殿见卫渲。 卫泱捧着匣子跪在卫渲的灵前,望着卫渲的棺椁恭敬又不失亲热的说:「渲皇兄留给我的东西,我已经收到了。老实说,我从前真心觉得渲皇兄你不适合做皇帝,后来我才意识到,是因为太后霸道的打压,皇兄才无法做一个好皇帝。倘若没有太后摄政,我相信渲皇兄一定会成为一个不输父皇和祖父的好皇帝。其实,渲皇兄你已经是个好皇帝了。渲皇兄你耐心等着我,我迟早会让世人知晓你的不易和伟大。」 第九百三十九章大凤簪的秘密 傍晚时分,外间飘起了小雨。 入夜以后,小雨渐停,夜空变的分外晴朗,星辰璀璨,月光皎洁。 卫泱还沉浸在那三道空白圣旨给她带来的震撼之中,心中无法平静,也就无法安然入眠。 她原本想起来坐坐,却怕惊动了睡在一旁小床上的福来。 倘若福来醒了,屋里必然要上灯。 这边灯一亮,只怕又会惊动了住在东屋的徐紫川和宁棠。 卫泱想着,便没有冒然起身。 她时而辗转,时而发呆,总之就是睡不着。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找点儿什么事来做好呢? 卫泱忽然想起匣中那支让她头疼了半天的凤簪,于是她便爬起来,将藏在枕下的匣子打开,取出了那支凤簪。 卫泱躺回软枕上,将那支凤簪高高擎起,擎到了洒在床前的那片月光下。 在莹白色月光的照射之下,这支由纯金打造的凤簪看起来更加华贵雍容。 由红宝石镶嵌而成的那对凤眸,在月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卫泱原本以为白天的时候她已经看的够仔细了,眼下再看,却突然发现她忽略了簪子上一个极重要的细节。 这支大凤簪不是四尾,也不是七尾,而是九尾。 九尾的大凤簪,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戴的。 只有身为后宫之主,一国之母的皇后,才有资格簪九尾凤簪。 难道这支凤簪是庞如燕的遗物? 应该不能吧。 卫泱记得,卫渲在临终之前曾亲口与她说过,说人之将死,才能看清自己的本心。 卫渲曾经很爱庞如燕,但临终前的卫渲,心里就只有贵妃樊悦萩。 那么这支簪子是属于她悦萩表姐的? 这也说不通啊。 卫泱知道,他渲皇兄一直都有立她悦萩表姐为后的意思,但悦萩表姐体贴渲皇兄,生怕她被册立为皇后以后,太后的气焰会更盛,所以一直都不肯入主凤仪宫。 卫泱还知道,在他渲皇兄心里,悦萩表姐早就是他的皇后,是他唯一心爱的妻子。 但悦萩表姐终究还未被册立为皇后,这支皇后才有资格佩戴的簪子,一定不是她悦萩表姐的。 而更重要的是,这支簪子是新的,不是旧的翻新,而是崭新的。 难不成这簪子真是他渲皇兄留给她簪的? 不对不对,她就算贵为当朝的嫡长公主,也只能簪七尾的凤簪。 放眼整个大夏,如今唯一有资格簪这支九尾凤簪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太后。 但卫泱可以肯定,卫渲留下这支簪子给她,并不是要她将这支簪子献给太后的。 那么卫渲留下这支簪子,又有何意义呢? 卫泱本就有些思绪混乱,一想到太后她便不止思绪混乱,还有些烦躁。 她盯着手中那支大凤簪,眼前难以抑制的浮现出太后的脸。 那张充满了得意神色,异常可憎的脸。 卫泱想,太后如今虽已是万凰之王,可太后却不稀罕这个万凰之王,或者说不甘心只做一个万凰之王。 太后想化凤成龙,坐拥天下。 人要有理想,也要有去实现理想的魄力与勇气。 但人却不能为实现自己的理想而不择手段。 而太后为谋得帝王之位的所作所为,「不择手段」四字似乎已经不足以用来形容了。 卫泱越想心中越恨,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惊讶的发现她手中的大凤簪的簪柄,竟然被她给捏弯了。 尽管簪柄弯曲的程度不大,但确实是被她单手给捏弯的。 卫泱肯定这支大凤簪是由纯金打造而成,她也知道金子越纯,硬度就越小,也就越容易变形。 只是任这黄金再软,有筷子粗细的簪柄也不该被她单手就捏弯了。 除非……除非这簪子是中空的。 卫泱想着,赶忙将簪子拿到眼前仔细查看。 很快,卫泱便在簪柄与簪身相连处发现了一个很细微的接口。 卫泱深吸一口气,试着将簪柄旋转。 在旋转了大约四五圈之后,簪柄便与簪身那只九尾凤分离开来。 如她所料,簪柄果然是中空的,而中空的簪柄中,塞了一张纸条。 卫泱心中激动不已,立马坐起身来,一点一点很小心的将塞在簪柄中的纸条往外取,生怕把这张纸给扯断了。 因此,卫泱花费了不少时间,才将这张纸全部取出。 卫泱捧着那捲成一卷的纸片,冷静了片刻,才将纸慢慢展开。 整张纸展开以后,也不过巴掌大小,上头那工工整整的字正是卫渲亲笔。 卫泱看着卫渲的字,忽然觉得有些眼热。 在将泪水都强行忍回去以后,卫泱便对着床前的月光,认真的看起纸片上的字。 纸片上写的不是句子,也不是什么关键的词语,而是一些人名。 卫泱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十八个人名。 这些人名中,不乏卫泱熟知的,也有卫泱不熟却听过的。 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大夏的官员。 除去两个熟知,五个听说过的,还有十一个人是卫泱完全不认识的。 但卫泱可以肯定,这十一个人也是大夏官员,只是不在京都述职。 卫泱还可以肯定,这些人都是卫渲的人。 卫泱看着手中这份名单,对卫渲的崇敬之意更深。 在太后那样勐烈的打压之下,卫渲竟然还能在全国上下默默培植这么多自己的人。 卫渲怎么会是庸懦无能之辈,卫渲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 只可惜,卫渲的运气太不好。 倘若她渲皇兄没有中毒,倘若她渲皇兄还能再多活几年……世上没有倘若或如果,渲皇兄虽然已经死了,但他的人都还在。 卫泱暗暗发誓,她一定会好好代她渲皇兄用这些人。 而要用这些人,她先要确定这些人究竟是谁,在哪里任什么职位,才能真正做到人尽其用。 在此之前,卫泱已经因为那三道圣旨心潮澎湃,如今又得到了这份名单,卫泱的心绪便更是澎湃。 若不是怕惊动了福来,再惊动了徐紫川和宁棠,卫泱真想立刻去正殿拜一拜卫渲。 卫泱虽然很激动,却并没有失去理智。 她知道这份名单的重要性,也知道这份名单一旦被有心之人知晓的后果。 否则,卫渲也不会冒着她或许解不开这个谜题的风险,将这份名单藏在一支簪子的簪柄之中。 她现在所要做的是,将纸片上的人名全部记住,然后立刻将这张纸片销毁。 第九百四十章愿美梦成真 在确定自己确实将纸片上的人名一个不落,一个不错的全部记住以后,卫泱决定立刻销毁这张危险的纸片。 要销毁纸片一类的东西,大多数人首先会想到用火,将纸一把火烧成灰烬才彻底。 但卫泱并不打算用火,这并不是因为她觉得用火不好,而是因为她对火有阴影。 这阴影是源自于樊悦萩和卫霖葬身火海,也源自于徐紫川也险些在大火中丧生。 自这些事发生以后,本就在用火上极小心的卫泱,在这上头越发小心起来,小心到近乎有些偏执。 但卫泱并不觉得自己是偏执,是小心过头。 没有经歷过的人,永远都不知道水与火究竟有多么的无情。 因为她曾经歷过,所以她敬畏,所以她小心到偏执。 卫泱捏着那张纸片轻手轻脚的下了地,在确定福来没有被她惊醒以后,卫泱才向软榻走去。 卫泱提起矮几上的茶壶,又从茶盘中取出一只茶碗,将茶碗中注满水。 这厢,她正要将手中的纸片浸入水中泡烂,却忽然发现纸片的背面还有一行小字。 与纸片正面的情况相同,这行字不是句子,也不是词语。 而与纸片正面的情况不同的是,这行字也并不是人名,而是一行数字。 卫泱自诩聪明,但左思右想,也并未从这行数字中得到什么启示。 但这行数字末尾赘的唯一一个非数字的字,叫卫泱很是在意。 这是一个楚字,楚湉的楚字,忠勇侯楚氏一族的楚字。 难道这行数字与紫川,与忠勇侯一族有关? 卫泱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也是唯一一种可能。 这行数字代表的是一个坐标,卫渲将这个坐标留给她,是想让她在得到合适的机会以后,去这个坐标处一探究竟。 这个坐标究竟代表哪里,在那里等待着她的又是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 卫泱十分好奇,在想到某种可能以后,她的心跳难以控制的加快起来。 难道渲皇兄已经先她和宁棠寻到了帮紫川、帮忠勇侯一族翻案的关键线索? 不对,若真是与此案有关的线索,渲皇兄为何不直接告诉她,为何要弄的这么麻烦。 或许……卫泱想着,不禁偏头望向窗外。 此刻的皇宫、京都城,乃至整个大夏都被皎洁的月光照耀着。 月光莹白,可以说脱俗,也可以说凄清,随人的心境不同而变得不同。 卫泱望着窗外的月色,觉得这月色就好像盖在死人身上的那层白布。 这个形容很不美,但这段日子宫里真的死了很多人,京都城里死了更多的人。 放眼整个大夏,死于非命的人就更多了。 如此,再说这月色是盖在死人身上的白布,应该就没人会提出异议了。 倘若这坐标真是替忠勇侯一族雪冤的关键线索,卫泱想,她应该能明白卫渲为什么没有直接将这个线索交给她,而是要将这个线索与那份重要的名单写在一张纸上,小心的藏在簪柄内。 因为在她渲皇兄看来,在目前这种局势之下,以她如今的处境,是没有能力让那个线索发挥最大效用的,她根本就没有把握能帮忠勇侯府正名。 所以,他渲皇兄才要转个弯再把这个线索交给她,就是要提醒她不要滥用这个线索,要在有把握的时候再做出行动。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吧,她早不从卫霄那里取回匣子,晚不从卫霄那里取回匣子,偏在这个时候取回,并发现了簪中的秘密。 卫泱知道,所谓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如今的她已经有自信能好好利用这个线索,帮忠勇侯楚氏一族翻案,了却紫川一直以来的心愿。 半晌,卫泱才彻底冷静下来。 在将那个坐标背下以后,卫泱便将那张纸片放入茶碗中,接着再用手指搅动茶碗中的水,将泡在水中的纸片搅成了粉碎的纸浆。 福来听见声响,惊坐而起,见是卫泱坐在软榻上,才松了口气。 她连忙起身从小床上下来,匆匆来到卫泱身前,「主子又做噩梦了?」 卫泱淡淡一笑,望着矮几上那一杯纸浆,「我想,这应该是个好梦。」 「奴婢愿主子美梦成真。」 「一定会的。」 …… 第二日一早起来,卫泱就将徐紫川、宁棠、还有赵兴召集过来,并吩咐福来去把门,确保没有人在门口偷听。 而卫泱自己则是将每个窗户下都亲自检查了一遍,才放心的坐回软榻上。 虽说周围确实没人在偷听墙角,但因事关重大,卫泱说话的声音还是很小。 卫泱只管用其他三人勉强能听到的音量,把她昨夜在大凤簪中的发现详细的讲述了一遍。 包括那份名单以及坐标。 「我不太懂坐标,你们能不能帮我算算,那坐标大概在哪个位置?」卫泱向其他三人求教。 最终,徐紫川、宁棠、以及赵兴三人得出了同样一个结论,这个地点大约在京都城外东五里处。 在听到这个结果以后,卫泱心里略微有些失望。 「倘若真是与忠勇侯府冤案相关的人,怎么可能出现在京都城周围?难道渲皇兄留下的并不是翻案的线索?」 宁棠闻言,立马安抚说:「小泱,你先不要气馁,也不要过早的下结论,正所谓灯下黑,有些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反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若是我,我或许也会选择在众人眼中最危险,实际上却是最被疏于防范的地方躲藏起来。」 赵兴十分贊同宁棠的观点,「奴才认为宁将军说的有理。」 卫泱闻言,微微点了点头便望向身旁的徐紫川,想看看徐紫川是个什么意思。 「与其在这里胡乱猜测,倒不如亲眼去看看。」 宁棠听了这话,一拍大腿,「徐兄说的才是正理,想要知道这坐标代表什么,亲眼去看看不就得了。」 「倘若这个坐标真的代表当年从府中叛逃出去的三人中的一人,只要我见到,就一定能认出那个人来。所以卫泱,我一定要亲自去一趟。」徐紫川对卫泱说。 从徐紫川说话时的神情和口气,卫泱便知徐紫川有多坚决。 她也觉得徐紫川该亲自去一趟。 只是以紫川的如今的身子,能经得起这趟城里城外的奔波吗? 第九百四十一章貌似异想天开 「紫川,我不是不许你去,我是怕还没等找到那处坐标,你就会因体力不支而倒下。再有,京都城内的地虽然很平坦,城外五里的官道也修的相对平坦,但就算地再平,马车跑在上头也难免会产生颠簸。你身上的伤口才刚刚开始结痂,我是真怕你一个不小心,会把身上的伤口都崩裂了。」卫泱望着徐紫川,一脸担忧的说。 徐紫川一向都很听卫泱的话,他明白卫泱这一次的劝告依然是为了他好,但他不能答应。 「只要让马车走的慢些,颠簸的轻些,相信伤口应该不会崩裂。」 卫泱摇头,「倘若马车的车速太慢,如何能甩掉各路人马的监视追踪?」 宁棠闻言,举手插话道:「这世上就没有我甩不掉的尾巴。」 卫泱依旧摇头,「要甩掉尾巴,终究还是在一个快字上。」 宁棠无法反驳卫泱的话,毕竟天下武功,终究还是唯快不破。 「长公主,徐郎中,奴才有个主意不知可行不可行。」一直在一旁默默思忖着什么的赵兴突然发了话。 卫泱立刻应道:「你想着什么法子尽管说。」 「回长公主,奴才知道徐郎中画了一手的好丹青,不若请徐郎中画三幅丹青来,倘若在坐标处的真是当年从忠勇侯府叛逃出去的那三人中的一人,奴才拿着丹青一对比,应该就能确定。」 赵兴这主意乍一听来确实不错,但细想之下却并没有太大的可行性。 「紫川的丹青画的是好,但画与本人总归是会有些差距的,况且距离事发至今已经过去了十几年,那三人纵使还活着,只怕也早就经过一番彻底的改头换面。单凭一张丹青,恐怕无法确定什么。」 「长公主说的很是。」赵兴沖卫泱躬了躬身,尽管他的主意被卫泱否决了,但他却并没有放弃思考,又再一次的陷入了沉思。 「卫泱,无论那里有没有咱们想找到的人,我都想亲自去那个坐标走一趟,看一眼。」徐紫川态度依然坚决。 卫泱原本还在为究竟让不让徐紫川亲自去这个坐标走一趟而纠结不已,然而徐紫川说的这句话,却如醍醐灌顶一般,给她提了个醒。 其实,这个坐标究竟有没有他们想找的人根本就不重要,甚至有没有对他们来说有用的东西也不重要。 「管这个坐标究竟代表什么,咱们就当这个坐标代表与当年忠勇侯府一案有关的,一个至关重要的人证如今的下落。我会利用这个坐标,直接去找樊太后,请她下旨重审当年忠勇侯一族的冤案。」卫泱用颇为自信的口气说。 「小泱,你确定你要这样做?你不是在开完笑吧?」宁棠问,这也是徐紫川和赵兴想问的。 他们实在不明白,卫泱凭什么如此自信的说出这种听来无比荒谬的话。 「宁棠,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卫泱反问宁棠一句。 宁棠答:「小泱,不是我给你泼冷水,纵使你将当年叛逃出忠勇侯府的三人全部找到,光凭这三个人的证词也不一定能帮忠勇侯府翻案,更何况咱们只找到其中一人,更更何况这个坐标未必就代表其中一人的所在。太后是那种就算罪证确凿,也有办法将黑白是非颠倒的人。太后凭什么答应你给忠勇侯府翻案?要知道给忠勇侯府翻案,就是打太后的脸。太后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自己打自己的脸。」 「太后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自扇耳光,我会让她心甘情愿的自扇耳光。」卫泱依旧自信满满,「就算咱们手中证据不足,我也一定会说服太后,为楚贵妃,为忠勇侯一族翻案雪冤。因为咱们手里虽然没有证据,却有筹码。」 徐紫川、宁棠、以及赵兴心里都有数,如今卫泱手里确实攥着一些对太后来说极有吸引力,也极重要的筹码。 即便卫泱的想法有些像天方夜谭,很是异想天开,但因为卫泱手中握有一些筹码,想化天方夜谭为现实也并不是难事。 「小泱,还是你懂得变通。」宁棠真心佩服卫泱。 「我只是擅长赌博和耍无赖。」卫泱笑道。 「卫泱,就算你手中有些筹码,但与虎谋皮,还是太危险。」徐紫川一脸忧虑的望着卫泱说。 卫泱莞尔,「紫川,我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也不打会输的仗。」 徐紫川了解卫泱,知道卫泱一旦下定决心要去做某件事,即便是他也劝不住。 「我能帮你什么?」 「好好养伤,等回头得了合适的机会,我一定会让你亲自去那处坐标看一眼。」 徐紫川点头,「我都听你的。」 卫泱深吸一口气,「我要用这一日时间好好理一理思绪,今夜,最迟明日,我会去见太后一面。」 「这么急?」宁棠问。 「不急不行啊,眼前的局势瞬息万变,我手中的筹码今儿对太后来说是奇货可居,明儿或许就一文不值了。我一定要瞅准机会,好好利用手中这些筹码,尽可能的为咱们换来更多更大的利益。我觉得眼下或许就是个很不错的机会。」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是支持的。」宁棠说着,站起身来,「你只管安安心心的想你的事,我这就去帮你查查名单上的那十一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最迟五日一定将确切的消息帮你打探来。」 「宁棠,有劳。」 宁棠摆手,「能帮上你,我高兴。」 「长公主。」赵兴上前一步,「您之前吩咐奴才去查的事,已经稍稍有些眉目,奴才这两日要跟进此事,怕是不能常常留守昭阳殿供您差遣。」 「你查你的,不必挂心其他的事。」卫泱柔声与赵兴说。 赵兴得了这话,沖卫泱一礼,又沖徐紫川和宁棠各一礼,便匆匆告退了。 徐紫川起身,「那我也不在这儿扰了你想事儿。」 见状,还没等卫泱说什么,宁棠就走上前将徐紫川按回到软榻上坐下,「徐兄留在这儿哪里会扰了小泱什么,若没有你这颗定心丸陪在身边,她哪有办法安心想事儿。」 「紫川,你就留下陪我,若我有想不明白的地方,也能与你商量商量。」 徐紫川点头,目光和煦的望着卫泱,「好,我留下陪你一起想。」 卫泱温然一笑,觉得宁棠方才说的话真不错。 徐紫川就是她的定心丸。 只要有紫川在,即便是天大的问题她都有信心能解决。 第九百四十二章站在一边的人 卫泱很懒,她虽然很聪明也很伶俐,但若无必要,她真的很懒的去琢磨事情,尤其是复杂的事。 但眼前的事,不仅关系到徐紫川的夙愿可否得偿,甚至关系到他们这一群人的生死存亡,她怎么敢再犯懒。 她不止不敢犯懒,还要拿出自己全部的智慧与耐心,分析目前的局势,推演来日局势的发展,整理她如今手中握有的全部筹码,并推算她最终会从这些筹码中得到多大的利益。 这是一项极考验脑力和耐心的工作。 卫泱对自己的头脑颇为自信,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将一切都梳理清晰。 至于因为劳累而产生的焦躁情绪,只要看一眼身旁的徐紫川,她就能迅速冷静下来。 卫泱斜依在软榻上的迎枕上,时而盯着一点出神,时而闭目沉思,渐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徐紫川在一旁默默的望着卫泱,眼中充满了怜惜。 他一边望着卫泱,一边凝神静气的思考着。 他与卫泱在思考着同一些事,他这并不是再做无用功。 他只是想与卫泱保持步调一致,甚至比卫泱走的更快更前。 如此,当卫泱在路上遇到困惑不解之处,他便能及时的替卫泱答疑解惑。 时近正午,当福来提着食盒出现在她面前以后,卫泱才勐然想起,她昨儿曾许诺霄儿,今日也会与徐紫川一道去颐安宫陪他用午膳。 而昨日因临时有事没能去成的卫漓,今日也会过去。 答应霄儿的事,她自然要说到做到。 在简单的收拾整理了一下之后,卫泱便与徐紫川一道向颐安宫赶去。 两人到时,卫漓已经先他俩到了。 卫漓与卫霄叔侄俩凑在一起亲热的很,三人行,就必有一个人会被冷落,翟清无疑就是那个被冷落的人。 而翟清却不气不恼也不急,独自坐在外室,很认真的在擦琴。 在卫泱的印象中,翟清是个骄傲,或者说放肆到极点的人。 与人相争,翟清从不会退让。 即便是在面对她的时候,翟清也从不卑躬屈膝。 四年前,翟清与卫澜在长街上狭路相逢,就因为卫澜没有给他让路,翟清就鼓动太后将卫澜发配去同州修边墙,若不是卫渲忽然驾崩,卫澜眼下只怕还在冒着大风狂沙盯着人搬石头呢。 卫泱有些不太明白,翟清今日为何会如此给卫漓面子,竟然没有与卫漓相争。 面对翟清这一脸好脾气的样子,卫泱着实有些不习惯。 不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一向嚣张跋扈的人,怎么就能忽然变的如此低调? 难道翟清这是在向她表决心,表达自己愿意追随她,为她所用的决心? 说老实话,卫泱也不确定她来日究竟能不能用上翟清。 但与其跟翟清做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仇人,她倒是愿意一直与翟清保持和睦共处的关系。 她不觉得与翟清交好是多个朋友,但至少会少一个敌人,这就很不错。 「你若觉得留在这儿不自在,可以先到太后那边去。」卫泱好心与翟清说。 卫泱知道,卫漓很不待见翟清,而翟清心里也必定一样不待见卫漓。 在卫漓与翟清之间,卫泱自然选择自己的弟弟。 她不能请卫漓走,那便只能请翟清出去暂避。 翟清听了卫泱的话,一脸从容的回答说:「我并没有觉得不自在,只要长公主不觉得不自在就好。」 无论翟琴心里究竟自不自在,但他说他并不觉得不自在。 那卫泱就只好以他说的话为准。 「那你就在这儿慢慢擦琴吧。」卫泱说完这句,便没再与翟清多说什么,转身随徐紫川一道向内室走去。 翟清方才对卫泱说了谎,其实他此刻真的觉得浑身上下都很不自在。 太后都不会给他脸色瞧,卫漓一贱婢生的贱种竟然敢给他脸色瞧? 若不是看在卫泱的面子上,他绝对会让太后出面,将卫漓发配到比同州更远更苦的地方,让卫漓这辈子都无法再得享京都城的繁华。 他之所以容忍卫漓,全部都是因为卫泱。 因他知道,一旦他与卫漓交恶,卫泱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站在卫漓那边。 他与卫泱才建立起来的那一点点微薄的信任,便会瞬间土崩瓦解。 他便会失去一切与卫泱再来往的理由。 从今往后,他就再也无法或刻意或自然的出现在卫泱面前。 他不要这样!所以他忍。 「皇姐和姐夫可叫弟弟和霄儿好等。」卫漓既亲热又恭敬的与卫泱和徐紫川行礼问安。 卫泱望着卫漓和卫霄一脸歉意的说:「叫皇弟和霄儿久等。因为有些事耽搁了,所以来的有些晚,你们两个应该都饿了吧。」 「饿倒是不饿,就是霄儿想极了皇姐和姐夫,想能早些见到皇姐和姐夫。」卫漓应道。 卫泱闻言,立刻在软榻上坐下,将卫霄揽进怀中,「今日姑母一定多陪霄儿一会儿。」 卫霄极懂事,得了这话连忙乖巧应道:「侄儿知道姑母事忙,姑母不必在意侄儿,只管忙您的事就好。」 卫泱低头,在卫霄的额头上亲了亲,「姑母再忙,陪霄儿说话的工夫还是有的。」 「姑母真好。」卫霄说着,撒娇似的往卫泱怀里凑了凑。 卫泱莞尔,正预备问问在她进来之前,卫漓和卫霄叔侄俩在说什么,还说的挺高兴的,却见卫漓正向外室张望。 「怎么了?」卫泱问卫漓。 卫漓收回目光,一脸警惕的与卫泱说:「那个人怎么如此不识趣,一直赖在这儿阴魂不散。」 「漓皇弟不必对他那么大的敌意。那个人终究是与紫川一道救了霄儿的性命,也算是霄儿的半个恩人。这阵子他又一直留在霄儿身边照看霄儿,无微不至,任劳任怨,我心里是很感激他的。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如今也算是咱们这一边的人。」 卫泱说的前两点卫漓都知道,也认同。 但卫泱说的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着实把卫漓给惊着了。 在缓神了片刻之后,卫漓仍是一脸的难以置信,「皇姐说那个人是咱们这一边的人?皇姐竟然相信他会站在咱们这一边?」 第九百四十三章邪不压正只是理想 「为何不能信任他?」卫泱问卫漓,不是在给卫漓出什么难题,而是真的不解。 为何不能信任翟清,皇姐不是应该比他更清楚吗? 卫漓心里这样想,却不敢这么回卫泱的话,「皇姐,那个人如今虽已有了长兴伯之兄的勛贵身份做掩饰,但他的实际身份仍是太后的男宠。皇姐怎么可以与这等身份的人为伍?再有,皇姐您难道都忘了,这个人从前与皇姐做过多少对,澜皇兄之所以会被太后罚去同州修边墙,也都是拜他所赐。他仗着太后的宠信在宫里横向霸道,为所欲为,宫里不少人都恨他入骨,恨不能将他扒皮抽筋,碎尸万段。皇姐,您真的要信这样一个不堪的人?」 「漓皇弟,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就没有永远的敌人。我之所以打算用翟清,并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德行出众的君子,而是因为他甘为我所用,且有为我所用的资格。」话说到这里,卫泱沖卫漓打了个眼色,提示卫漓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让卫漓务必要记住,「漓皇弟,古语虽有云邪不压正,但事实上邪不压正只是一种理想。品德高洁的君子,是永远斗不过卑鄙无耻的小人的。太后是个疯子,咱们想要打败这个疯子,就不可能用对付正常人的手段。」 卫漓听了卫泱的话,若有所思,若有所悟,「皇姐,弟弟明白您的意思了。」 卫泱沖卫漓淡淡一笑,一脸怜惜的说:「我弟弟真聪明,一点就透。」 「皇姐,可是……」 「可是什么?」 「弟弟一想到澜皇兄,心里还是气的很。」 「这四年,澜皇兄在同州虽然受了些苦,但就目前的局势来看,他反倒该谢谢翟清。」 卫漓闻言,起初有些不能理解,但往深里一想,又觉得他皇姐的话说的很有道理。 倘若他澜皇兄当年没有得罪翟清,太后也就不会在翟清的唆使之下,将他澜皇兄发配到同州那么远的地方。 那么在皇上驾崩以后,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他澜皇兄就无法做到自伤身体,让自己失去继承皇位的资格。 如此,他澜皇兄无疑会成为太后登临帝位的踏脚石,成为大夏史上最悲惨,在位时间最短的一位君王。 如今想来,好在他澜皇兄当初被发配到了同州,好在皇上驾崩之时他澜皇兄依然身在同州,才能有时间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应对之策。 既然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因果道理,卫漓的心绪也平静了许多。 对翟清,卫漓不再是一副凶神恶煞,「皇姐放心,弟弟往后会对他和颜悦色些。」 卫泱莞尔,「乖。」 卫漓脸颊微红,「皇姐,弟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在我眼里,弟弟永远都是我的弟弟。」卫泱说完这句,便低头捏了捏怀中卫霄的小脸,「霄儿饿了吧,姑母这就命人摆膳。」 卫霄乖巧的点了点头,依然不捨得离开卫泱的怀抱。 卫泱带来的膳食,很快就被摆上了桌。 尽管都是些素菜,但每一道做的都很精緻讲究。 单闻气味,甚至比荤菜还要香浓,让人垂涎不已。 卫漓很听卫泱的话,或者说卫漓是个极隐忍且理智的人。 虽然他还是打心底里不喜欢翟清这个人,但他知道翟清与他们来说还有用,甚至会在将来某些时刻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于是,卫漓不但再没对翟清冷脸相向,反而主动邀请翟清与他们一同用膳。 对于卫漓待他的态度,为何会忽然发生这么大的改变,翟清并不觉得纳闷,他心里清楚,这都是卫泱的意思。 卫漓肯听卫泱的话向他示好,他也不能不给卫泱面子。 翟清很亲切的接受了卫漓的邀请,饭桌上甚至还与卫漓相谈甚欢,气氛融洽的有些诡异。 饭毕,卫泱沖徐紫川打了个眼色。 徐紫川会意,便带着卫漓和卫霄一道向行去了内室,饭厅里就只剩下卫泱和翟清两个人。 「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要不咱们出去走走?」卫泱与翟清说,虽然用的是问句,但口气却很强硬,她不许翟清说不。 翟清看得出,卫泱恐怕是有什么要紧事想单独与他说。 尽管卫泱是因为有事才对他发出这个邀请,但翟清心里还是很欢喜。 能与卫泱单独待在一起,说说话,无论说什么,他都觉得欢喜。 翟清直接站起身来,用行动表示他很愿意陪卫泱出去走走。 …… 往日的颐安宫是这后宫中最热闹的所在之一,而如今的颐安宫就好像是一座孤坟,十分清旷萧索。 在颐安宫里转上一圈,你也未必能碰上一个人,冷清的连冷宫都不如。 卫泱没有带翟清走远,她一路带着翟清来到殿后的廊上。 在确定这周围没人偷听以后,卫泱才在廊边坐下。 正午时分,本该是一日当中,太阳光照最烈的时候。 但卫泱仰头望天,却望不到那颗巨大又炽热的火球。 那火球被极厚的云层团团围住,勉强能从厚云的缝隙中向人间洒下些许的暖热与光明。 天色阴沉沉的,阴沉的叫人觉得很自然,很理所应当。 因为在卫泱的印象中,在几乎所有人的印象中,自卫渲驾崩以后,或者说自四月初九景和宫发生大火以后,天就一直都没好过。 瞧这天气,似乎晚些时候又会降下一场大雨。 尽管水汽重,但吹来的风却无凉意,而是带着夏日应有的燥意。 在这种闷热的天气里,大多数人对冰凉吃食的渴望,甚至比在烈日当头的天气里更加浓烈。 卫泱很怕热,但这会儿她并不觉得热。 这不是因为她心静自然凉,而是因为她的心真的很凉。 卫泱是个爽利人,不喜欢拐弯抹角的说话,于是她一句废话都没与翟清说,就直接切入正题,「为登上那方九龙宝座,太后都做了哪些安排和部署?」 翟清的回答很简单,「只要是长公主能想到的事,太后都做了。」 这个回答真的让人很无语,但卫泱却一点儿都不怀疑这个答案的真实性。 她能想到的事太后都做了,她想不到的事,想必太后也都做了。 她的对手还真是既难缠又强大。 第九百四十四章一半对一半 「太后除了做好自己的部署,也会去了解那些反对她的人,都在背地里盘算什么。」翟清对他之前的话做了一点补充。 「太后知道我在盘算什么?」卫泱问。 「长公主有在盘算什么吗?」 卫泱松了口气,看来太后并不晓得她想做什么。 但翟清接下来的话,却让卫泱的心又跟着提了起来。 「太后没有疑心长公主,却不代表太后不知道旁人在暗地里做了什么,比如漓殿下。」 看来卫漓在背后装神弄鬼,意图为他二舅舅雪冤正名的事,太后已经派人查明了。 「她都知道了?」 翟清点头。 「她打算怎么对付漓皇弟?」 「与太后来说,漓殿下就是蝼蚁一只,与蝼蚁相关的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我猜,太后应该不会在这个当口上,为了漓殿下的事分心。至于会不会秋后算帐,那就不好说了。」 卫泱闻言,暂时松了口气,没再就卫漓的事发问,而是用极为鄙夷的口气对翟清说:「依太后狂傲的性情,一定认为漓皇弟装神弄鬼的手段很可笑,但她为坐上那方九龙宝座,只怕也没少做装神弄鬼的事。老实说,她是不是有命人伪造类似神石之类的东西,在石头上刻上字,说我大夏的天下应该由她来坐?」 翟清点头,「虽然不是神石,但的确是差不多的手段。」 「无论是一块所谓的神石,还是一卷所谓的天书,都不足以助她登上皇帝的宝座,否则国家大事岂不就成了儿戏。太后究竟能不能登上她梦寐以求的那方宝座,终究还是要拿实力说话的。」卫泱问翟清,「你可知如今朝野之上都有那些关键人物是她的人?」 「长公主若要太后支持者的名单,那实在是太长了。不如我把不支持太后之人的名单给长公主整理一下?」 卫泱闻言,并不觉得翟清是在消遣她。 事实便是如此,这就是樊太后的实力。 若无这种可怕的实力,太后又怎么敢觊觎那从未被女人坐过的九龙宝座呢。 「你觉得以太后目前的实力,有几分把握能成功?」 这个问题翟清早就在心里推演盘算了无数遍,所以当卫泱向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不带一丝犹豫的就给出了回答:「一半。」 卫泱又接着问:「你认为太后还能再想出提升自己胜率的手段吗?」 这个问题翟清之前也曾想过,但不同于对上一个问题的干脆回答,在又谨慎的思考了一遍之后,翟清才与卫泱说:「我即便再了解太后,也终究不是太后。太后究竟还有没有手段,我真的不清楚,但我确实再想不到其他任何的手段了。」 翟清的回答无疑让卫泱多了一重信心,「很好。」 闻言,翟清眉梢微挑,轻声问道:「长公主预备做什么?」 「太后这个人虽然看起来胆子很大,但事实上她的胆子并不大,甚至可以说很小,因为她很怕输。太后虽然近乎疯狂的想要登临帝位,成为大夏史上第一个女皇帝,可就算她再疯,也不会在胜率不过半的情况下冒险行事。一半对一半,这个比例简直是天要助我。在这个胜率之下,我手中握有的筹码,与太后来说就是最最关键的。我想她一定愿意用很好的条件来做交换。」 翟清是个极聪慧通透的人,在听完卫泱的话以后,他就马上想到一种可能。 「长公主,你难道要……」 没等翟清把话问完,卫泱就点了点头。 她知道,凭翟清的聪明才智,绝对已经猜到她究竟打算做什么。 翟清见卫泱点头,并未表现出一脸瞭然的样子,他实在不解,不解长公主怎么会愿意帮助太后登上皇帝宝座。 「长公主为何要这样做?」 卫泱的回答简洁到了极点,就只有四个字,「登高跌重。」 「登高或许会跌重,却不是所有登高的人最终都会跌下来。太后兴许会稳坐山巅,再无人能撼动。」 「就算她坐在山巅,就算她稳如泰山,我也有总有办法能撬动她身下那座山。」 「长公主是在赌?」 「你可以这么认为。」 「长公主认为自己有多少胜算?」 「到目前为止,我有五分胜算。」 翟清微微皱眉,「长公主不觉得这胜算太低了吗?」 「你若是知道怎样做才能提高我的胜算,你可以教我。」 翟清自然有办法,他这个办法根本不必卫泱费那么多脑子,进行这种旷日持久的谋划。 卫泱只需要准备一把刀,然后趁太后不备之时,将那把刀刺进太后的胸膛即可。 太后死了,一切就结束了。 但翟清知道,卫泱不会这样做。 他还知道,对太后,卫泱就从未起过杀心。 自然,卫泱之所以不肯用这种方式了结太后的性命,不单因为太后是卫泱的生母,也因太后是大夏目前的实际掌权人。 倘若太后忽然暴毙,大夏国内必将动乱,那些一直觊觎着大夏富饶疆土的番邦蛮夷也很有可能会趁机作乱。 既知卫泱绝对不会接受他的这个提议,翟清便没有理由把这个提议说出来。 他只管问卫泱,「我能帮长公主做什么?」 卫泱摇头,表示没有。 翟清有些失望,「长公主终究还是不信我。」 「倘若我不信你,我今日就不会坐在这里与你说那么多话了。」 听卫泱这么说,翟清哪里还会觉得失望,他高兴还来不及,「长公主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我要去见太后。」 「我陪长公主一道去。」 卫泱摇头,「我之前就曾与你说过,你若真有心想与我结盟,那人前就不要与我表现的太亲近。太后不是傻子,若叫太后察觉你我之间存在着某种默契,那你不但帮不了我,甚至还会陪上你自己的性命。」 「我明白了,往后在人前,我会多注意分寸。」 卫泱起身,「我信你能做的很好。」 卫泱这一个信字,烧的翟清心口滚烫。 翟清自问他从来都不是意气用事之人,也就不会做出意气用事之事。 但至少在此刻,他愿意为卫泱放弃自己的一切理智。 即便卫泱叫他去登刀山,下火海,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第九百四十五章她就是明月 傍晚时分,天空飘起了雨。 雨势虽不大,但徐徐的凉风,还是多少缓解了一下白日的闷热。 太后樊昭从案前的奏摺上收回目光,她的眼角眉梢充满了疲惫之色。 原本极明亮的双眼,也因为疲倦而变得有些黯淡无光。 她抬手轻轻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可紧皱的眉头却没因为按摩而松开,反而越皱越紧。 从殿外传来的雨声,并未让樊太后觉得清爽。 因为从殿外传来的不止雨声,还有夏蝉的鸣叫声。 夏蝉是在用生命鸣叫,它们鸣叫的嘶声力竭,听来有些刺耳,甚至有些悽厉。 樊太后本就一身燥意,听到这样的雨声,蝉鸣声就更觉得烦躁了。 她忍不住想起了很多往事。 她记得卫澈过世的那天,下了很大一场雨,猎宫里的夏蝉齐鸣,那声势甚至盖过了滂沱的雨声。 她也记得卫渲过世的那天,也下了很大的雨,那天宫里没有蝉鸣声,只有滚滚的雷声。 樊太后真的很不喜欢下雨,因为那些与她来说很痛苦的回忆,几乎都发生在雨天。 所以一到下雨天,她的情绪就会变的很低落。 那些她极力想要忘却的痛苦回忆,便会像从天而降,狂袭大地的大雨,从记忆深处疯狂的袭向她。 樊太后阴沉着脸,脸色似乎比窗外的天色还要更阴沉可怕。 樊太后从来都不是一个乐观主义者,尤其是在大事面前,她总是习惯性的做好最坏的打算。 比如,她能否顺利的登上皇帝宝座,成为大夏有史以来第一个女皇帝这件事。 对于这件事,樊太后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诸事不顺,她或死,或是被终身幽禁。 若有的选,她宁可死,也不要活的像圈中的家畜。 但人生在世,很多事并不是你不想它发生,它就不会发生。 樊太后不想输,也不想死,更不想活的不人不鬼。 她想赢,她想成为大夏名正言顺的第一人。 然而到目前为止,无论她怎么推算,她的胜算不多不少就只有一半。 这让樊太后觉得无比郁闷。 倘若她只有四成的把握,甚至没有任何把握,她都不会这么郁闷。 为什么偏偏要是五成把握呢? 她已经通过或威逼或利诱的手段,争取到了一切她所能争取到的力量。 她已经竭尽全力,不择手段到了极点。 她已经再也争取不到任何有用的人和力量了。 她手中的筹码终究也就只能有这么多了。 她没有办法将自己的胜率提升到六成,她只有这一半的胜率。 如此,她想要登上皇帝宝座,就只能拿这五成的胜率去赌一把。 樊太后不喜欢赌,但放眼她的前半生,她曾被逼着赌过不少次。 就结果来看,她似乎没有输过。 那么这一次她要不要再赌一把?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她积累了大半生的全部权势,以及她自己的性命。 若是能够稳稳噹噹的走向胜利,她真的不愿去赌。 但皇帝的宝座对她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她很想放弃理智,参与到这场豪赌之中。 樊太后发誓,她并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想做皇帝。 她也忘了是从何时起,自己心里开始冒出这种念头。 或许是从当年卫渲第一次逼宫开始,也或许是从更早之前就开始了。 卫渲那次逼宫,只是下定了她想成为皇帝的决心。 樊太后不否认她是一个极具野心的女人。 她在少女时期,或者更小的时候,她就对权利及地位有着深深的贪慾。 她清楚的记得,在她八岁那年的上元灯节,她与她长姐樊昕一道在府上的莲池中放花灯祈愿。 她长姐的心愿是希望来年自己能在琴艺和骑术再精进几分。 而她则望着天空中那轮高悬的明月说,她想要像月亮一样在最高处俯瞰人间。 这心愿看似无稽可笑,但她却做到了。 最终她成为了大夏的皇后,她就是明月,与先帝那颗太阳日月同辉,俯瞰众生。 但要成为明月,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而为了成为明月,她付出了别人难以想像的心机与勇气。 樊太后想,她与先帝应该也算是青梅竹马。 她的两位兄长是先帝的伴读,而她则是公主们的伴读。 在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与先帝之间便结下了两小无猜之谊。 打从知道先帝喜欢她,并且只喜欢她开始,她就坚定不移的认为她来日必将成为大夏的太子妃,然后成为大夏的皇后。 她从不怀疑她会成为先帝的妻子。 但后来,在先帝到了该成家的年纪时,她才发现她之前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只有先帝的喜欢是不够的,先帝最终要娶谁做妻子,并不是先帝自己能做主的,是要由先帝的父皇和母后,盈帝和孝纯皇后来拿主意的。 而从盈帝和孝纯皇后的种种表现可以看出,她并不是帝后眼中最中意的儿媳人选。 她知道,孝纯皇后看中的太子妃人选是平州武安侯府那位名震四方的才女潘慧春。 而盈帝看中的太子妃人选则是自己的亲外甥,玉和长公主家的惠康郡主。 樊太后记得很清楚,她得到这些消息的时候正值夏末,那天也下了很大的雨。 在滂沱的大雨声中,她听来回话的婢女说,盈帝和孝纯皇后会在年底的时候最终在这两个人中选出太子妃来。 樊太后是家中幼女,自小被爹娘兄姐捧在手心里长大。 在那之前,她从未受过任何打击。 不想一朝受到打击,竟然就是这样勐烈的打击。 她知道先帝爱她,只爱她一个,纵使先帝不能娶她为太子妃,也一定会娶她为侧妃。 待来日先帝登基以后,她一定是只在皇后之下的皇贵妃。 但皇贵妃终究不是皇后,就像天狼星再亮也只是星星而不是月亮。 她不想做皇贵妃,她只想做皇后! 她知道先帝仁孝,就算先帝再爱她,也不会为她悖逆自己的父皇和母后。 想要成为太子妃,最终成为大夏的皇后,她只能靠她自己。 后来,在她的谋算之下,平州武安侯府那位潘大才女与他长兄定了亲,最终成为了她的长嫂。 而那位惠康郡主则因意外毁了容,这也是她的谋算。 但她知道,这并不是结束,除非她能向盈帝和孝纯皇后证明她是唯一的最合适的太子妃人选,否则还会有无数个潘氏和惠康郡主前仆后继。 至于如何向盈帝和孝纯皇后证明,她必须自己想办法,而且要尽快想到办法,因为距离年底已经越来越近了。 第九百四十六章凭什么? 就在她绞尽脑汁的想着,究竟要怎样从一众贵女中脱颖而出,让盈帝与孝纯皇后认为她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时,一个绝妙的机会就从天而降。 她当时的感觉就是,天都要助我。 回想当日她在围场之上,当着一众人等的面,当面指出盈帝偏袒成王而委屈先帝的事,老实说,樊太后心里并未觉得如何骄傲。 甚至直到如今,二十多年过去,她每每想起,还会为当日发生的事心有余悸。 那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的豪赌,赌注是自己的性命,以及全部族人的前程乃至性命。 当时,她当众指出盈帝的不公,看起来是那样的凛然无畏,而事实上,她却紧张的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樊太后说过,她是颇受上天眷顾的人,而有些时候她甚至认为她是被上天选中,将身担大任的人。 所以她的赌运很好,至少在那次豪赌中她赢了。 盈帝欣赏她的勇敢,欣赏她对先帝的维护之心和款款深情。 最终,她如愿以偿的成为了大夏的太子妃,大夏的皇后,大夏的太后,乃至摄政太后。 或许,她还能成为大夏第一个女帝。 只是,任她的赌运再好,也不一定每回都能赢的漂亮。 天意究竟如何?她是否有为一国之君的命格? 即便她如今身居高位,已经是大夏实际上的第一人,但对不可预知的未来,她还是本能的心存恐惧。 樊太后认为,她眼下面对的这个赌局,比她二十几年前面对的那个赌局更加危险,且难以抉择。 赌一把,还是暂时保持现状? 若是赌赢了,那她就是大夏史上最大的一个传奇。 若是败了那便死,因为她的字典可没有苟延残喘,苟且偷生这种词。 樊太后很烦躁,她并没能从往日那堪称壮举的回忆中得到力量。 她越想就越觉得心烦气躁,她加重了手指按压太阳穴的力度。 她心里真的很乱,她的头真的很疼。 倘若这会儿有翟清在身边就好了,翟清的手不止擅长抚琴,还很擅长按摩。 若有翟清在身边陪着她说说话,她想她便不会觉得这般焦躁了。 樊太后想着,正预备唤梁来喜进殿,叫他去颐安宫把翟清请来。 谁知还没等她张口,梁来喜就脚步匆匆的先进了殿。 「回太后的话,长公主来了。」 樊昭闻言,先是一喜,双眼随之一亮。 但这抹光亮稍纵即逝,樊太后的双眼很快就恢復了平静。 卫泱病癒,已经能出来走动,她这做母后的心里自然欢喜。 可一想到卫泱的来意……来者不善,卫泱不会有什么好事与她说。 但即便知道卫泱是找茬来的,她也不能不见。 「去把人请进来吧。」樊太后吩咐说。 梁来喜得令,赶紧出去将卫泱迎进殿来。 见卫泱的发上挂着几颗盈亮的水珠,又见卫泱的肩头有些微湿,樊太后一脸不悦的说:「你的病才刚刚见好,怎么能在夜里冒着大雨出行。那个徐紫川就是这样疼你,照顾你的?」 卫泱听了这话,也是一脸的不高兴,「太后在什么都没弄清楚的情况下,张口就责怪别人,您不觉得自己太武断、太霸道了吗?紫川对我很好,我不许你说他。」 「哀家倒是险些忘了,你一向护短。」 卫泱闻言,没有回嘴。 一则,她爱护短是真的;二则,她今夜不是来与太后斗嘴的,而是来与太后谈判的。 她没有必要把时间和力气都浪费到与太后耍嘴皮上。 卫泱想着,款步来到案前站定,她没有对樊太后说什么,甚至没有看樊太后一眼,只管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放到了坐在案后的樊太后面前。 见卫泱从袖中取出一道圣旨放在她面前,樊太后起先有些讶异。 但很快她就冷静下来,她猜到这道圣旨一定是卫渲的遗旨。 卫渲果然给卫泱留下了一些什么。 樊太后心里多少有些紧张,她紧张这道遗旨的内容。 毕竟,纵使是她,也不好轻易就说这张遗旨不作数。 樊太后心里有些不安,但当着卫泱的面,她绝对不能表现出有哪怕一丝的胆怯。 她静气凝神,很随意的打开了案上的圣旨。 在看过圣旨的内容以后,樊太后无疑松了口气,但同时,她心里又觉得有些失望。 她可以很自信的说,即便卫渲活过来,再与她交手一百次,卫渲也赢不了她哪怕一次。 卫渲为何会一败再败?全怪这孩子太宅心仁厚。 而身为一国之君,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品格。 她原以为卫渲会留下怎样一道遗旨刁难于她,她本已做好心理准备,预备接受卫渲给予她最勐烈的最后一击。 她万万没想到卫渲特意留下的这道遗旨,并不是用来针对她的,而是要封那没用的卫澜和低贱的卫漓为王。 就打着卫澜的出身无可挑剔,迟早都要被封王,那卫漓凭什么? 来日封他一个郡王,也已是抬举了。 「卫澜可以封王,至于卫漓……过几年再说。」樊昭抬眼对卫泱说。 「我一直都知道太后冷血无情,却不想你竟然冷血无情至此。渲皇兄已经被你害死了,他临死前别无所求,只留下这么一个遗愿,你竟然都不肯答应。你不是狠心,是无心!」卫泱一脸愤恨的说。 虽然樊太后很不喜欢被卫泱顶撞,但她觉得卫泱这回顶撞她顶撞的似乎很对。 封卫澜和卫漓为王,是卫渲的遗愿。 这遗愿并不难办,她确实不应该不答应。 但她是真心觉得卫漓不配为亲王。 罢了,有些人即便被封为亲王,旁人也都不会高看他一眼,那封便封了吧。 「封号要由哀家来定。」 「说来听听。」 「就封卫澜为温王,卫漓为顺王。」 温、顺,这封号不难听,却别有深意。 太后是希望卫澜和卫漓都能安分守己,谦卑恭顺。 也希望所有朝臣都能像卫澜和卫漓一样,对她绝对的臣服。 不过希望是希望,若事事都能遂太后的意,叫太后心想事成,那太后就不是人而是神了。 「温、顺,很好,就这么定了。」卫泱与樊太后说,「那太后预备何时将旨意传达下去?」 第九百四十七章你的条件 「待你皇兄出殡以后,哀家再命人将这道遗旨传达下去。」这是樊太后的回答。 「一言为定。」 「哀家一向一言九鼎。」 卫泱对樊太后这个说法心存质疑,但卫泱说过,她今日前来不是与樊太后争吵的,而是来谈判的。 既然关于遗旨的事已经谈妥,那么接下来便该切入正题了。 「眼见再要不了几日,渲皇兄停灵期满,便要移驾去皇陵安葬了。如此,渲皇兄是入土为安了,但我大夏朝廷却仍是不安。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渲皇兄离世,总要选个人出来接替。澜皇兄如今身残,已经失去了即位的资格。至于漓皇弟,因他母妃出身过于卑贱,若要他登基称帝只怕难以服众。既然父皇留下的儿子中,没有一个人适合继承皇位,恐怕就只能从我那些叔伯和堂兄弟中择个合适的人选了。」 樊太后从旁听着卫泱的话,起先神情还算泰然,可当她听到卫泱竟然提议说,要从那些亲王与郡王中择一个出来继承大统,她哪里还能冷静,眼中瞬间燃起一团暴虐的火焰。 「卫漓没有资格继承皇位,那些人便更没资格!」 卫泱毫不在意樊太后情绪的变化,很平静的问道:「那太后认为,谁最适合成为我大夏的新君?」 「是哀家,没有人比哀家更适合。」樊太后答。 卫泱没想到太后竟然会如此痛快的就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老实说,此时此刻,卫泱心里还是有些佩服樊太后的。 同时她也很庆幸她俩之间的谈话,能进展的如此迅速且顺利。 自然,卫泱不会将自己的真实情绪表露出来。 她望着樊太后,略带讥诮的问:「太后以为朝臣们会同意?卫氏宗室会答应?天下百姓不会觉得这很荒唐?」 「蝼蚁的意见,我从来都不在意。哀家一定会让他们都同意,都答应,并且全部臣服。」 樊太后手里究竟握有多少筹码,卫泱已经从翟清那里打探的清清楚楚。 她知道,太后并没有必胜的把握,太后说的「一定会」只是在逞强罢了。 卫泱没想揭穿樊太后,她只是又问了太后一句,「太后认为,你有几分胜算?」 樊太后当然不会如实回答卫泱,说她仅仅只有五成的把握能赢,她的回答是,「哀家有很大的胜算。」 卫泱在心里默默摇头,太后这个人有些时候还真不是一般的不诚实。 但卫泱还是没打算揭穿太后。 她望着太后,似笑非笑的说:「倘若我从中破坏,太后觉得你还剩下几分把握?」 樊太后闻言,心头一震。 她震惊于卫泱竟然敢直接对她说出这等挑衅的话。 她不光震惊,心里也隐隐有些不安。 因她知道,卫泱有胆量,也有能力破坏她的计划。 倘若卫泱真的出手,那她就连五成的把握都没有了。 樊太后盯着卫泱,心情无比复杂,复杂到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樊太后不言,卫泱脸上的笑意更浓,「太后会为坐上那方九龙宝座,而杀了我这个破坏者吗?」 这样严肃,甚至是生死攸关的问题,本不该用这种表情和这种语调问出来的。 但卫泱就是用极轻松的语调,笑着问出来的。 樊太后打量着眼前的卫泱,心底生出一阵恶寒。 老实说,樊太后曾经思考过这两个问题。 万一卫泱反对她登基称帝,并极力的从中作梗,她究竟要如何应对。 难道还真要杀了卫泱不成? 而直到如今,樊太后心里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但眼下,她却不得不做出选择。 因为这个问题是卫泱当面向她提出来的,并且正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一面是她毕生的夙愿,一面是她的亲生骨肉,还是她在这世上唯一仅存的亲生骨肉。 倘若是一般的女子,一定会在夙愿与骨肉之间,选择自己的骨肉。 但她樊昭并不是普通的女人……但她也是人,她身上也流着人血,她也长了一颗人心。 「泱儿,你一定要逼迫母后做这种选择吗?」樊太后望着卫泱问,口气微愠。 从樊太后的神情即可看出,此刻的她很纠结。 卫泱敛了笑,鄙夷问道:「这个选择有那么难吗?」 「很难。」樊太后答。 卫泱冷笑,神情悽怆,「我是不是该庆幸,在你心里,我的命竟然与皇位不相上下?」 樊太后闻言,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说错了话,但此刻她却想不到任何辩解的话。 卫泱盯视着樊太后,想要表现的漠然些,却根本无法做到,「哪怕你是骗我,只要你说你会选我……」 卫泱说着,别过脸去。 她需要让自己冷静一下,否则谈话便没法按照计划进行下去。 见卫泱如此,樊太后心中甚是内疚。 她本想说些什么,抚慰一下卫泱,但思来想去,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到卫泱。 于是,她只能选择沉默。 卫泱确实感觉到了失望和落寞,但她并不是第一次因樊太后产生过这种情绪。 她已经忘了,她究竟体尝过多少回。 因为有经验,所以她情绪调整的很快。 那些失望与落寞的情绪,转瞬间就消散了。 她换了一副绝对冷静,甚至带着几分漠然的神情望着樊太后说:「我今日不是来逼问太后问题的,而是来帮太后解决问题的。」 「解决问题?」 「对,就是帮太后解决方才那个叫你困扰的问题。」 樊太后闻言,心头又是一紧。 她心里有一种猜测,难道泱儿是想要……不能,一切怎么可能那么遂如她的心意。 樊太后定了定心神,并没有接卫泱的话茬,而是望着卫泱,示意卫泱把话说下去。 卫泱也没卖关子,直接与樊太后说:「我不但不会反对太后登基称帝,还愿意尽我所能的从旁支持太后。」 竟然真叫她给猜中了?这…这是真的? 樊太后确定她没有听错,但她还是惊讶的不太敢相信。 但很快,樊太后就冷静下来。 不是勉强冷静,而是真正的冷静。 她望着卫泱,一脸严肃的问:「把你的条件告诉哀家。」 第九百四十八章很喜欢将错就错 不愧是樊太后,很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 对于樊太后的反应,卫泱很满意,但满意的同时,心里也略微有那么一点点苦涩。 她与樊太后之间,果然只能谈利益,不能再论血脉亲情了。 其实这样也好,只谈利益不讲情分,可以让事情变的简单。 事情简单了,解决起来就容易,那大家就都能觉得轻松些。 「第一个条件,永远都不许伤害贺兰心和她的孩子。」卫泱对樊太后说。 樊太后闻言,毫不犹豫的就点头应下了卫泱这一个条件。 「第二个条件,永远都不许伤害徐紫川,也就是楚湉。」 樊太后依旧很痛快的就答应了,其实就算卫泱不说,她也没打算对徐紫川出手。 「第三个条件,我要太后下旨重审当年楚贵妃与忠勇侯谋逆一案,我要为冤死的楚贵妃和忠勇侯一族翻案。」 「翻案?」原本还面色从容的樊太后瞬间变了脸色,神情狰狞的质问卫泱,「你凭什么认为楚怀遥那贱人,以及忠勇侯府那些混帐都是冤枉的?」 「因为我有人证。」卫泱泰然自若的答。 「你说什么?人证?」樊太后一脸的不信。 而除了质疑以外,卫泱还在樊太后的眼中读到了一抹稍纵即逝的慌乱。 「太后应该很清楚,在当年那桩惨案中,有三个与案件相关的,甚至可以说是此案中最最关键的三个人,在案发做完口供以后,就消失不见了。人究竟是生是死,十数年来无人知晓。倘若这三个人还活着,又身在何处,就更没人知道了。但老天有眼,竟让我找到了其中一人的下落。」 樊太后听了这话,眼中满是怀疑,「你说的是真的?」 「太后,我真的是很有诚意的在这儿跟您谈。」 从卫泱说话时的态度与神情来看,樊太后基本可以肯定,卫泱说的是实话。 「你以为仅凭一人之言,就能帮楚怀遥和忠勇侯一族翻案?你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太后,我很不解。」卫泱目不转睛的盯着樊太后,似要把人看透看穿,「你为什么那么抗拒给楚贵妃和忠勇侯一族翻案?难道你是在害怕?」 「哀家怕什么?」尽管很不明显,但卫泱却看得出,樊太后的目光有些闪烁。 她猜的不错,樊太后就是在害怕。 「太后是怕自己这十多年来都恨错了人。」 「哀家没有恨错人!」樊太后显然有些失了方寸,她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那暴怒又略带惊惶的样子,真的很不像平日里的她,「楚怀遥是先帝一众妃嫔中心机最深,也是野心最大的一个。她装天真善良,温柔贤惠与哀家争宠不算,还一直为他的儿子觊觎着本就该属于哀家儿子的皇位。楚怀遥卑鄙虚伪,心肠亦歹毒,她明里暗里给哀家使了多少绊子,害了哀家多少回。哀家怎么会恨错她!」 从樊太后控诉楚贵妃罪行时的神情和口气即可断定,樊太后真的很恨楚贵妃。 而除了恨以外,还有一丝嫉妒。 太后嫉妒楚贵妃在先帝眼中是个天真善良,温柔贤惠的女人。 嫉妒楚贵妃后来居上,竟然能与她这个皇后,这个先帝的结髮妻子在先帝心中平分秋色。 楚贵妃已经过世那么多年了,樊太后一提起这个人还是这么大火气。 看来当年,樊太后不是一般的嫉妒楚贵妃这个人。 卫泱忽然觉得不可一世的樊太后有些可悲。 于是,在接下来,她向樊太后问出那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时,她的目光带着几分怜悯。 「端王和成王在死之前,难道就没有坦白的交代一些什么吗?」 樊太后又慌了,不过这次她眼中的慌张并未做到稍纵即逝。 卫泱很轻易的就捕捉到了那些慌张。 她越发坚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未等樊太后出言掩饰什么,卫泱又接着说:「太后过去兴许真的认为,当年毒害你与澈皇兄的始作俑者是楚贵妃和忠勇侯。但时至今日,你已经知道,当年下毒要害你的人并不是楚贵妃与忠勇侯,他们是被人嫁祸的。」 「楚怀遥对哀家从来都没安好心!」樊太后回道。 听樊太后没有否认她之前的说法,卫泱便可以肯定,樊太后已经知晓当年命人在汤羹中下毒的人并不是楚贵妃。 卫泱不清楚太后究竟是何时得悉的这个真相,但此刻,卫泱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樊太后真是个自欺欺人的懦夫,不止如此,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太后真的很喜欢将错就错啊。 「就算楚贵妃一直都与太后面和心不和,就算楚贵妃一直密谋着要害你,但她终究没有真正做出伤害你的事。世间对太后你充满恶意的人太多,有多少人在背地里诅咒你,并蓄谋着如何让你去死。难道太后还能把那些在心里不臣服于你的人全部杀死吗?」 「不臣服于哀家,胆敢诅咒并蓄谋要反叛哀家的人都该死。哀家会不遗余力的将他们一个一个全部除掉,只留下那些真心敬畏并忠于哀家的人。」 樊太后这话说的轻松且平静,但卫泱却能从樊太后的话语中闻到一股血腥味,并看到一副血流成河的惨烈画面。 卫泱很愤怒,她很想驳斥太后狂妄的言论,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 她提醒自己,她不是来吵架的,她是来谈判的。 「既然太后很清楚,当年楚贵妃与忠勇侯谋反一案,是桩彻头彻尾的冤枉,便该拨乱反正,为冤死的人翻案正名。」 「哀家不会这样做。」 「为什么?」 「倘若哀家真为楚怀遥和忠勇侯一族翻案,那当年判诛灭忠勇侯九族的你父皇,岂不是就成了是非不分,忠奸不辨的昏君?你父皇一世英名,是註定要名垂千古的一代明君,哀家怎么能让你父皇近乎完美的政治生涯,染上这种污点。」 卫泱听樊太后言辞凿凿,险些就信了樊太后的话。 「太后当真只是为了我父皇着想?」卫泱问,「太后若真的爱重父皇,就不会做出残杀父皇的儿子,并意图谋夺本该属于卫氏皇族的皇位这些事。」 卫泱的话让樊太后无言以对。 樊太后发誓,她是真的很爱重先帝,但相比一下,她更爱她自己。 她不愿给楚贵妃和忠勇侯一族翻案,固然有为先帝考虑的因素。 但更重要的是,她自己心里很不想给楚怀遥翻案。 她就是要让楚怀遥背负着奸妃的骂名,遗臭万年。 如此,她才痛快。 第九百四十九章更好的条件 「泱儿,你就死心吧,哀家是绝对不会答应为楚怀遥那个贱人,以及她的族人翻案的。」樊太后用极其决绝的口气对卫泱说。 卫泱闻言,并不气馁,与樊太后相反,她用颇为从容的口气与樊太后讲,「我建议太后不要总把绝对这种词挂在嘴边,这种词说的越多,回头打起脸来就越狠。」 「哀家不愿与你为这种事废话,总之,为楚怀遥和忠勇侯一族翻案的这个条件,哀家说不行!」 「倘若我能开出更好的条件做交换呢?」卫泱问。 樊太后眉梢微挑,迟疑了片刻才问,「什么条件?」 卫泱很想嘲讽樊太后一句,嘲讽这个女人的无耻和反覆无常。 但为了大计,她必须要耐住性子。 「之前,我说我会站出来帮助太后登上皇帝宝座,眼下我可以再加码。我的筹码是,请二位舅舅和姨丈都站出来,支持太后你登上皇帝宝座。」 卫泱提出的这个条件与樊太后来说简直太具诱惑力了。 若说卫泱的支持能为樊太后提高一到两成的胜算,那么樊氏兄弟以及安国公宁琛的三重支持,便会将她的胜算提高到九成甚至十成。 在很认真的权衡过其中利弊以后,樊太后望着卫泱,用相比之前和缓了不少的口气问:「你怎么保证,你能帮哀家争取到你两位舅舅和你姨丈的支持?」 「我这个人从来都不说大话,我既然敢许诺太后,我就必有法子能做到。」卫泱一脸自信的对樊太后说,「只要太后答应我之前提的条件,再答应为楚贵妃和忠勇侯一族翻案的事,我就会与两位舅舅和姨丈一道帮太后登上帝位。」 樊太后思来想去,觉得在这场交易中,怎么算她都不亏。 可她心中仍有些疑虑,「倘若在哀家替楚怀遥和忠勇侯一族翻案后,你却反悔不肯再帮哀家,哀家岂不就成了冤大头。像这种事,总不能画押立字据。」 「太后多虑了,倘若我事后真的反悔不肯帮太后,太后大可杀了我和紫川出气,如此你也不算吃亏。而事实上,我和紫川并不是想死,所以答应太后的条件,我绝对不会说话不算话。」 樊太后知道卫泱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既然卫泱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那她就姑且相信卫泱。 「那好,哀家答应为楚怀遥和忠勇侯一族翻案。」 卫泱得了这话,心中欢喜,紫川的夙愿终于要得偿了。 而与此同时,卫泱心中对樊太后的鄙夷又加深了一层。 之前是谁说绝对不答应的?这脸打得还真快,真响。 「太后,我觉得我很吃亏。」卫泱对樊太后说,神情并不委屈,反而透着一丝狡黠,「仅用三个不算苛刻的条件就换得一个大夏的皇位,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买卖?」 樊太后不傻,自然明白卫泱的意思,「说吧,你还想要哀家为你做什么?」 「太后此言差矣,咱们这是在做买卖,做买卖讲究的是你情我愿,你之前答应我的那些条件,都是你自己再权衡之后做出的选择,咱们之间可不存在强买强卖。请太后您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伶牙俐齿。」樊太后说,口气有些不悦。 卫泱才不管樊太后究竟悦还是不悦,只管将自己的条件说出来,「我要你给卫澜和卫漓自由。」 「自由?哀家并没有软禁他俩。」 「不软禁不等于自由,我说的自由是,你不能阻止卫漓四方游学,也不能代卫澜决定来日究竟是留在京都,还是回去同州。你不能无视他们的选择,限制他们的自由。」 「那你呢?」樊太后没有立即答应或拒绝卫泱开出的这个条件,她问卫泱,「事后你打算离开京都去江州吗?」 卫泱没有正面回答樊太后的问题,「来日我究竟是走是留,全凭我的心意,这是我自己的事,任何人都干涉不了。」 樊太后听的出来,卫泱的意思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樊太后对卫泱的态度很不满,卫泱终究是她的女儿。 亲女儿的事娘亲怎么就管不着了? 「我的条件还没说完呢。」卫泱又补充道,「霄儿必须由我来抚养,无论我是留在京都,还是去到江州,霄儿都必须跟着我。」 卫霄虽然是樊太后嫡亲的孙子,但对卫霄,樊太后并没有太深的怜惜之心。 至于原因,自然是因为卫霄先天不足,天生眼盲。 樊太后一直都以有这样一个孙儿为耻,恨不得这孩子从未来到过这世上。 樊太后实在不明白,卫泱为何会这般看重卫霄。 是因为怜悯同情,还是可笑的血脉亲情? 但无论是为什么,与她来说都并不重要。 卫霄不过是个眼不能视物的小废物,卫泱既喜欢,给卫泱就是,也省的她还要额外费心。 「你方才说的两个条件,哀家都答应你,不过你也要再答应哀家一个条件。」 「说来听听。」 「哀家不管你来日究竟是打算留在京都,还是迁去江州,在哀家登基称帝以后,你要在哀家身边陪哀家一年,做哀家一年的乖女儿。」 太后提出的这个条件听起来并不刁钻,但实际上却很刁钻。 太后让她做一年的「乖」女儿?面对这样的母亲,她怎么乖的起来。 可想想大计,再想想紫川的夙愿,「好,我答应太后。」 对于卫泱给出的回答,樊太后很满意,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笑意。 卫泱却没心思乐呵,她还要就一些具体问题,再向太后确认一下,「太后,您预备何时为楚贵妃和忠勇侯一族翻案?」 「你放心,哀家既答应了你,就绝不会食言。待你皇兄的丧事办完以后,哀家就会命人将此事办妥。」 卫泱不信樊太后的承诺,却信樊太后对皇帝之位的渴望。 为了谋得她与她两位舅舅及姨丈的支持,卫泱相信,樊太后一定会很好的履行她的承诺。 「我有一事想请教太后。」 「你问。」 「我想知道当年投毒案的全部真相。」 「你手上不是有人证吗?所谓真相,你问那个人证就是。」 卫泱手中是握有一个与楚贵妃和忠勇侯谋逆一案相关的坐标,但她眼下也不敢肯定,那个坐标究竟是否代表着一个人证。 她之前说她手上有人证,是在诓樊太后。 眼下,她当然不能向太后坦白,说她手上并没有什么人证。 那么,她怎么才能从樊太后口中套出话来呢? 第九百五十章两个疯子 「我手上虽有人证,但那个人证只是此案中一个小小的执行者,他并不清楚此案的全部真相。想要弄清楚整桩案子,总要听听策划者怎么说。而如今策划者已死,那么在这世上就只有审问过策划者的太后您,对此案了解的最为详实了。我不问太后又要去问谁?」卫泱对樊太后说。 卫泱的话讲的很有道理,樊太后无法反驳。 但她,「哀家不想说。」 「太后为何不想说,莫不是因为心中有愧?」 「哀家心中何愧之有?」樊太后忽然显得有些情急焦躁,「若不是楚怀遥平日里就行事不端,三番四次的想要谋害哀家,与哀家不睦已久,成王也不会利用我与她之间的矛盾,策划了这桩案子。楚怀遥纵使真是被冤枉的,那也是报应,也是她自作自受。哀家有什么可愧疚的?倒是你这孩子,怎么总是是非不分,敌我不分。就因为那楚怀遥生的一副和气面孔,对你笑笑你就当她是好人?会咬人的狗不叫,楚怀遥就是一只平日里不叫,却会突然暴起咬人的恶狗。哀家倒是庆幸她是死了,倘若再叫她活久些,不单是你这个傻丫头会被她骗去生吞活剥了,哀家只怕也要被她害死了。」 卫泱觉得樊太后这是「恶眼看人坏」,这与狗眼看人低是一个道理。 心胸狭隘,心肠歹毒的人,才总愿意把人都往最坏最恶毒里想。 「太后总说楚贵妃要害您,但你扪心自问,楚贵妃真的有害到你吗?或者说楚贵妃真让你切实的吃过什么亏吗?您所谓的楚贵妃害您,不过是她曾在某些场合,在某些方便压过您一头,让您很生气很嫉妒罢了。有一年上元灯节,楚贵妃亲手扎了一盏花灯献给父皇,得到父皇的盛赞,而您命人准备的一宫花灯,父皇却根本没看几眼。还有一回父皇寿辰,楚贵妃为父皇奉上了自己亲手绣制的万寿图作为寿礼,父皇爱不释手。楚贵妃还为父皇弹奏了一曲筝曲助兴,父皇亦是赞不绝口。而太后特地为父皇准备的那株半人多高的大红珊瑚,父皇看后却只说了句不错。太后只道楚贵妃心机深重,要害你,与你争宠。可事实上,楚贵妃只是待父皇,比太后你待父皇更加用心而已。父皇是人,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对他真心,谁对他敷衍,他心里难道不清楚吗?父皇是个公允之人,父皇虽喜爱楚贵妃,却也从未亏待了你,楚贵妃尽管得宠,也从未公然对你不敬。我想楚贵妃心里,应该从未想过要与你这个皇后一争高下,只是你霸道不容人,单方面的把她视作死敌。」 「那些事都是谁对你说的!」樊太后一脸阴沉的问卫泱,「是李娥?」 卫泱不言,随的太后如何猜测。 「哀家真该拔了她的舌头!」樊太后狠狠的说。 「我可以将太后的愤怒理解为恼羞成怒吗?」 樊太后闻言,立刻敛了脸上的怒意,用绝对平静的口吻对卫泱说:「哀家对楚怀遥无愧,楚怀遥她该死。哀家不妨实话告诉你,就算当年案发之时哀家就察觉到楚怀遥是被成王嫁祸的,哀家也依然会将错就错,哀家就是要她死。」 樊太后的反应让卫泱更加确信太后是个疯子,十足的疯子。 她本不必与个疯子去讲理,但她还是忍不住想问樊太后一个问题,「你恨楚贵妃,恨不得她死,可忠勇侯一族何辜,你为何一定要怂恿逼迫父皇诛楚氏一族的九族?你太狠了。」 闻言,樊太后不但没恼,唇角竟还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哀家知道你想听什么,你想听哀家说哀家后悔了,听哀家说哀家当年不该将事情做的那么绝。但泱儿,即便在知道当年汤羹中的毒不是楚怀遥派人下的以后,哀家依然不后悔杀了楚怀遥,更不后悔灭了忠勇侯一族。倘若眼下,楚怀遥没死,忠勇侯一族未灭,哀家还能有机会问鼎帝王的宝座吗?」 卫泱感慨,感慨于樊太后的诚实,也感慨于樊太后的丧心病狂。 对樊太后,卫泱已经无话可说。 她觉得自己之前真的太傻了,竟然试图与樊太后讲道理,让樊太后意识到自己错了。 妄图与一个疯子讲明白道理,她才是真疯了。 卫泱不愿再与樊太后争执,她决定结束这场即便争到天荒地老也没人会妥协的争吵。 至于当年案子的真相,樊太后不说,她也总有办法弄清楚。 「言归正传。」卫泱无视樊太后唇角那抹略带讥诮的笑意,一脸冷漠的对樊太后说,「我要去辅国公府见我两位舅舅一面,具体商议一下如何帮助太后你登临帝位。」 「哀家会吩咐下去,只要你想去,随时都能去。」樊太后很痛快的应道。 卫泱点头,想着既然该说的话都已经与太后说了,那她一刻都不愿在这里多待。 卫泱便转身向殿外走去。 「等一等。」 卫泱回身,「太后还有事?」 「你才答应哀家,要做哀家一年的乖女儿。」 卫泱闻言,深感无奈。 太后自己喜欢演戏也就罢了,还偏要拉她陪着一起演。 这样虚情假意的装和睦很有趣,很愉快吗? 卫泱心里这样吐槽,但作为一个言而有信的人,她自然要陪樊太后把戏做好。 于是,卫泱施施然沖樊太后一礼,「母后,女儿告退了。」 樊太后莞尔一笑,那笑容并不让人觉得如何慈爱美丽,反而透着一股阴森气。 「雨天路滑,泱儿可得小心慢行。」 …… 虽然目的达到,但卫泱的心情却很糟糕。 至于为何糟糕,自然是因为之前在昭阳殿,她被迫称唿太后为母后,还要恭恭敬敬的沖太后行礼才能离开。 卫泱憋着一股火气,在喝了整整三碗甜羹以后,心情才略有好转,也才有精神把之前在内书房发生的事与徐紫川,宁棠,还有赵兴详细的详述一遍。 「紫川,眼下我已经可以肯定,当年那桩案子成王和端王是始作俑者,你的祖父和姑母都是冤枉的。我原本想向太后打探这桩冤案的全部真相,可太后却不肯告诉我。我知道,光证明你祖父和姑母是冤枉的,并不能让你对这件事做到真正的释然,你一定很想弄清楚,你的祖父和姑母究竟是怎样被人冤枉的。我想,要彻底弄清楚这桩冤案,咱们就只能去渲皇兄为咱们留下的那个坐标处看看了。」 第九百五十一章拔剑四顾心惘然 「只要能证实祖父和姑母皆是冤枉的,只要能让祖父和姑母沉冤得雪,我便满足了,不敢再奢求太多。」徐紫川神情平静,口气温和的对卫泱说。 「紫川,可我觉得,人有些时候就应该贪心一点。」卫泱应道,「紫川,我已经向太后请旨,说我要找一日去辅国公府见我两位舅舅一面。你知道的,我与两位舅舅早有默契,本不必特意亲自往府上跑一趟。我之所以向太后请旨,说要去辅国公府,其实是想借这个由头,与你名正言顺的出宫,然后再藉此机会,一同悄悄的去渲皇兄给咱们留下的坐标处看看。」 「小泱,你当真要与徐兄一同去找那个坐标?」宁棠问。 卫泱点头,「我一定要亲自去那里看看。」 「那回头我先去那里打探打探,确定一下那个坐标的具体位置。」宁棠说。 「奴才随宁将军一道去。」赵兴上前一步。 卫泱摇头,「未免打草惊蛇,或是把黄雀引去,我想咱们还是不要提前去打探为宜。」 宁棠和赵兴闻言,觉得卫泱这话说的很有道理,便没再提要提前去打探的事。 「小泱,你预备何时动身前去?」宁棠问。 卫泱毫不犹豫的答:「此事事不宜迟,我原本想明天就去,却怕太急切太后那边会起疑,如此便定在后日如何?」 只要是卫泱说的话,大伙儿几乎就没有说不好的。 宁棠没有意见,赵兴直接沖卫泱一礼,「车马的事奴才会安排妥当。」 卫泱点头,又偏头望向了身边的徐紫川。 见徐紫川微微蹙着眉头,卫泱下意识的就抬手抚上了徐紫川的眉。 她不仅想要抚平徐紫川的眉,更想抚平徐紫川心里的伤。 「我知道你很想弄清楚当年冤案的全部真相,那咱们就一起把那个真相彻底揭开。」 徐紫川点头,但眼中依然漾着一丝惘然之色。 卫泱起先有些不解,但稍一思量,便知徐紫川为何会露出这种神色。 如今他们已经切实了解,当年的投毒以及谋反案,楚贵妃和忠勇侯都是冤枉的。 而在幕后策划此案的罪魁祸首是成王和端王。 害死楚贵妃,害死忠勇侯楚氏一族数百口人,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成王和端王该死。 事实上,端王与成王叔侄俩已经先后因罪被诛,且两人都死的很难看很痛苦。 仇人已死,心里本该是痛快的。 但仇人并不是死在自己的刀下,总是叫人觉得遗憾,心中也难免少了一份快意。 就像她想亲手将太后推下神座,不愿假手于人。卫泱想,若是可以,紫川更想亲自为他的族人报仇雪恨。 亲眼看着成王和端王的头颅被砍下,或是看着这两个人像当年他无辜又可怜的族人一般,被万箭穿心。 徐紫川不甘,然而这份不甘却无处宣洩。 因此,他的眼中才满是惘然之色。 卫泱想着,又忍不住望向一旁的赵兴。 其实最近,她与赵兴也有着与紫川相似的经歷与心情。 当她从卫澜处得知,当年她皇长兄卫澈意外堕马而死一事,并非意外而是人为以后,她便命赵兴去详细调查此事。 赵兴曾是她澈皇兄身边最亲信最倚重之人,对于调查当年堕马案真相这件事,赵兴可以说倾尽了自己的全部精神与力量。 做一件事,只要足够努力,足够用心,就总能有所收货。 在经歷了旁人难以想像的艰辛和困难以后,赵兴最终查明了当年案子的真相。 矛头还是指向了那两个死人。 卫泱虽然早就想到事实会是如此,但当她从赵兴口中听到确定的答案以后,她心里并无终于找到真兇的释然,她心里满满都是不甘,赵兴也一样。 她宁可她的对手,她欲报仇的对象强大到叫人颤慄,也不想面对我已经知道仇人是谁,但仇人早就已经死去的惨澹事实。 尽管心里无法释然,但日子总要过下去,每每想起这件事,卫泱总是安慰自己,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遂心如意的事,人这一生总归是会遇到一些缺憾的。 卫泱已经想开了很多,她望望徐紫川,又瞧瞧赵兴,也不知这两个人何时能直面不甘和遗憾,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找到让自己内心得到相对平静的方法。 …… 樊太后是个极谨慎小心的人,她虽然答应让卫泱去辅国公府见樊氏兄弟,却不想让旁人知道这件事。 若叫那些她的反对者知晓此事,知道她与卫泱以及她的两位兄长已经和解,并且为帝位的事相互勾结在一起。 那么,卫泱与她两位兄长能在这件事中起到的影响力就会大打折扣。 于是,她命卫泱不要惊动任何人,要秘密的前往辅国公府。 而即便没有樊太后的吩咐,卫泱也不傻,也没打算大张旗鼓的往辅国公府去。 这日一早,卫泱轻装上阵,除了徐紫川、宁棠,还有赵兴以外,她一个人都没多带。 一行四人,驾着一辆在京都街头最寻常,最不起眼的马车离开皇宫,向辅国公府赶去。 辅国公府一早就得到消息,知道卫泱今日会来府上拜访。 但未免横生枝节,辅国公府上知道卫泱要到访消息的人并不多,主子奴才加起来最多也不超过十人。 卫泱晓得,这也是樊太后的安排。 卫泱不禁再一次为樊太后的冷静和谨慎而感慨。 樊太后算盘打的精,可她也不是个会吃亏的。 卫泱笃定,而且越发笃定,无论她与太后的战役究竟要打多久,最终胜利的人一定会是她。 …… 卫泱既是掩人耳目,悄悄的去辅国公府,自然不能光明正大的走正门。 载着卫泱的马车,在府西一处窄巷的角门前停下。 卫泱一行被已在此恭候多时的接应者,从角门迎进了府中。 不知是自辅国公府被禁军围守以后便是如此,还是因为今日情况特殊。 卫泱一行一路走来,竟然没撞见一个人。 眼下正值盛夏时节,正是一年中最生机勃勃的时候。 府上绿树成荫,花团锦簇,而这满满的生机,却也盖不住萧条。 她印象中的辅国公府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她会让辅国公府变回她印象中的样子。 不,是比印象中还要更好的样子。 第九百五十二章寻找坐标 卫泱一行被一路接引到了前厅,一行到时樊氏兄弟早已在此恭候。 在卫泱看来,她两位舅舅的精神看起来都还算不错。 只是人都瘦了,也白了。 人会暴瘦,大概有两个原因。 一个是没胃口,不思饮食,一个是因忧思过甚而引起的消瘦。 卫泱想,她两位舅舅都瘦的厉害,怕是两方面的原因都有。 至于她两位舅舅一向健康的肤色为何都会变的这般苍白,大概是长日闷在屋里不出去,生生给捂白了。 卫泱晓得,前阵子的她也是前所未有的白。 因为要养病,也因为外间阴雨连绵,她长日不见日光,脸色便苍白的吓人。 宁棠还笑过她,说她的脸这么白,夜里便省的点灯,直接把她的脸当灯使就好。 卫泱并未觉得自己当时的脸白到能当灯使,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夜里扮鬼不必特意擦白了脸就是。 卫泱望着她两位舅舅,原是想说几句劝慰的话。 可瞧她两位舅舅,尽管苍白却极其坚毅的面容,卫泱觉得,两位舅舅根本就不需要她的劝慰。 她两位舅舅是真正的英雄,是真正的勇士。 他们可能战死,却不可能被打倒。 能有这样两位舅舅,还是坚定不移的选择站在她这边的舅舅,卫泱觉得很欣慰,也很骄傲。 虽然自四月初九,逼宫失败那日以后,辅国公府就被樊太后派来的禁军层层围守起来。 但这段日子以来,卫泱与樊氏兄弟并未真正断了联繫。 樊氏兄弟知道卫泱的全部计划,也知道卫泱今日来府上,并是不特意来与他们兄弟商议大计,而是另有重要的事得去做。 樊氏兄弟生怕耽误了卫泱的正事,在简单的与卫泱寒暄过后,又再一次向卫泱表明他们兄弟坚决支持她的立场之后,便催着卫泱快些去办她的要紧事。 难得能与两位舅舅见上一面,卫泱真的很想与两位舅舅多说会儿话。 但今日确实不行。 于是,卫泱一行便暂时别过樊氏兄弟,在樊氏兄弟一个心腹的接引下,悄悄的走府东的角门,神不知鬼不觉的出了辅国公府。 在确定周围没人监视跟踪以后,卫泱一行便驾着马车,飞快的向京都城的东门驶去。 因为已经提前打点妥当,卫泱一行没有遭遇盘查,很顺利的就从城东门出了城。 今早出门时,天上虽然飘着几朵厚云,但天色却很湛蓝晴朗。 赶着一行出了城,天色就变了。 此时的天空阴云密布,明显在酝酿着一场雨,兴许还是场大雨。 卫泱曾在江州住过三年,江州位于岭南地区,夏日多雨,却也没有今年京都城的夏天这样多雨。 往年京都城的夏天,可从未下过这么多的雨。 卫泱知道,今年的夏天一定会被载入大夏国史,并且会被后世的人反覆拿来议论。 而这一季反常的天气,大概也会被后世之人定性为天降异象。 卫泱不知道究竟存不存在老天这尊大神,也不知今年夏季的多雨究竟是能拿科学知识来解释的现象,还是真的与老天爷有关。 苍天真的会流眼泪,真的会怜悯天下苍生吗? 卫泱想,若真有老天爷,那她请求老天爷怜悯大夏以及大夏的子民,让她的计划能顺利的实施下去。 …… 一行出城以后,并没有走修的极平整宽阔的官道,而是选择走小路。 这既是因为走小路近,也是因为走小路更不易被人跟踪。 但走小路有一个很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小路通常都不太平坦。 而赶上连下了好几天雨的情况,小路就更难走了。 小路泥泞,马车的速度很难以提上来,而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卫泱心中焦躁,却拼命的克制着这股燥意。 她知道,此刻徐紫川比她还要焦躁紧张,她若表现的焦躁紧张,徐紫川一定会更焦躁紧张。 于是,卫泱只管握紧了徐紫川的手,试图给徐紫川以安慰。 马车在小路上行驶了很久,就在卫泱仅剩的耐心都快被消耗殆尽时,车外响起赵兴的声音,「长公主,咱们快到了。」 卫泱闻言,精神为之一振,她立马挪到窗边掀开窗帘向外张望。 她发现他们如今身在一处下坡道上,顺着道路延伸的方向望去,在破路的尽头有一个小村庄。 这个村长真的很小,打眼望去,应该就只有二三十户人家。 赵兴说,他们要找的那处坐标就在这村子里。 望着不远处的小村庄,卫泱心中很激动。 她感觉的到,徐紫川此刻也很激动。 坐标在一个村庄之中,也就是说他们真的很有可能在那个坐标处找到一个人。 一个深悉当年冤案内情的人。 如此,他们便有可能了解当年冤案的全部真相。 他们的心情怎么能不激动澎湃。 乘马车进村,实在太过显眼。 卫泱一行商议决定,将马车停在村外,步行进村寻找坐标。 因为正值农忙时节,这个时辰村民们应该都在自家田地里忙活。 所以一行自进村以后,除了遭遇过两条隔着栅栏向他们吼叫的看门犬意外,竟未撞见一位村民。 一行四人走走停停,最终徐紫川、宁棠,以及赵兴三人抬手指向了同一处地方。 他们可以肯定,那个农家院就是坐标的所在。 隔着还有些远,卫泱就觉得这间农家院有些残破,看起来比村里的其他农舍都要残破。 而走近以后再看,发现这间农家院比远看更破了。 院门虚掩,篱墙倒伏,院内和屋顶上荒草丛生。 这里看起来荒废已久,不像是还有人住。 卫泱心中不免失望,却不至于绝望。 「有人在吗?」卫泱朗声问。 卫泱清亮的声音,在农家院中迴荡,然而院内却无人回应。 卫泱不死心,又连喊了几嗓子,却依然无人应答。 卫泱心中的失望情绪更浓,难道之前住在这里的人,在闻到某些危险的气息以后,举家搬走了? 若只是搬走,那总还有将人找回来的可能。 可要是人已经被杀……「走,咱们进去看看。」 「小泱,你和徐兄站在外头稍等,我和赵兴先进去探探。」宁棠说。 「要进一起进,哪有只让你和赵兴去犯险的道理。」卫泱说着,便推开那虚掩的院门,率先走进了农家院。 第九百五十三章罪孽深重 见卫泱迳自走进了小院,徐紫川等人也立马跟了上去。 院内的荒草虽然不密,但最高的荒草已有成年人膝盖那么高。 可见这院子,已经有段日子没人打理过了。 院子里空荡荡的,若说有,也只有这一院子的荒草。 卫泱一行四下看了看,没在院中发现任何血迹。 卫泱略微松了口气,她愿意相信,他们要找的人还没死。 「进屋看看吧。」卫泱提议说。 其余三人点头,一行便向那缺檐漏瓦,看起来不必大风吹过,便随时都有可能垮塌的农舍走去。 就在一行距离农舍大门仅有几步远时,忽然听到屋内传来一阵异响。 宁棠和赵兴极警觉,立刻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卫泱和伤病未愈的徐紫川护在了身后。 因要护着徐紫川和卫泱两人,宁棠和赵兴无法进屋查看,只能在屋外等待。 一行四人死死盯着门口,心中紧张却并不慌张。 异响越来越响,就意味着发出异响的事物越来越近。 半晌,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从农舍中走出来,她一脸茫然无措的看着眼前的四人。 而卫泱一行也望着那位老妇,这才明白他们之前听到的异响,应该是老妇走路时鞋底与地面发出的摩擦声。 走路竟然会发出那样重的声音,看来这老妇应该是不良于行。 卫泱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打量了那老妇几遍。 卫泱知道,这样去打量一个人很不礼貌,但她真的很想确定,这位老妇究竟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若不是,这位老妇有没有可能帮他们找到他们想找的人。 于是,在确定这位老妇对他们并无敌意,甚至有些害怕他们以后。 卫泱便上前一步,试图与这位老妇沟通。 谁知那位老妇就像是哑巴一样,无论她问什么,那老妇都不回答。 宁棠和赵兴见状,只当那老妇是耳背,便抬高了嗓门,帮助卫泱向那老妇提问。 然而那老妇依旧没有给予他们任何回应。 「这老妇人应该是个聋哑人,咱们恐怕没法从她口中问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卫泱与徐紫川说,神情有些沮丧。 而自那老妇从屋里走出来以后,就一直一言不发的徐紫川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望着那老妇朗声说道:「我认得她,她根本就不是聋哑人。」 闻言,卫泱一脸惊讶的望了望那老妇,又望回身边的徐紫川。 站在前方的宁棠和赵兴也都回头望向徐紫川。 他们都想知道这个老妇究竟是谁,而徐紫川知道这个老妇是谁。 徐紫川没有立刻点明这老妇的身份,他大步走上前去,在距离那老妇仅有两步远的地方站定。 他盯视着眼前那位老妇,用极阴沉的口气问:「你可还认得我?」 那老妇闻言,扬起头来,用她那双浑浊的老眼仔仔细细的端详了徐紫川几遍。 起先她的目光是一片茫然,但不多时,她眼中就浮现出一抹惊色。 而在震惊过后,便是释然。 那老妇张开了嘴,如徐紫川所言,她不是哑巴,因此她发出的并不是咿咿呀呀的声音,她发出了三个很清晰的字音,「小公子。」 那老妇的嗓音很是干涩沙哑,声音嗡嗡然,就像是一架破旧的大风箱。 但此刻,卫泱等人根本没心思品评这老妇的声音,他们听到那老妇唤徐紫川为小公子。 也就是说,这老妇曾是从前忠勇侯府的人? 看来他们是找对人了。 瞧着眼前这位老妇,再想想她之前装聋作哑的举动。 卫泱与宁棠、赵兴三人,也算能明白这老妇为何能逃过多方人马的追捕,十多年来都能安然无恙。 她的演技当真高明,若不是徐紫川今日来了,并认出了她,那么他们必定会被这老妇骗过去。 卫泱恶狠狠的瞪着那老妇,心中怒意滚滚,「紫川,她是谁?」 此刻,徐紫川的心情也很愤怒很激动,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用还算平静的语调与卫泱说:「她是我祖母身边最倚重的僕妇宋氏。」 宋氏听徐紫川点明了她的身份,还如何伪装。 她屈膝伏地,沖徐紫川行了一个叩头大礼。 卫泱望着那跪伏在地的老妇宋氏,心想,寻常的村妇怎么可能行出这样标准的大礼,这宋氏果然是曾在忠勇侯府见过大世面的人。 卫泱知道宋氏,知道宋氏就是当年冤案发生以后,跳出来指证楚贵妃与忠勇侯联合犯案的三个人证之一。 宋氏既是成王与端王的帮凶,那么她必定知晓当年冤案的真相。 卫泱与徐紫川同仇敌忾,恨毒了这个帮凶。 但为了了解当年冤案的真相,她必须要暂时按捺住胸中的怒火。 卫泱强忍着愤怒,冷声与宋氏说:「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宋氏闻言,慌忙抬起头来,望着卫泱一脸胆怯的问道:「姑娘是?」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你可知你自己罪孽深重?」 「奴婢错了,奴婢悔了……」宋氏说着,便掩面痛哭起来,声音悽厉,就好像寒冷冬日,无情刮过破门漏窗的北风。 卫泱没工夫,也没兴致站在这儿看着一个老妇痛哭流涕。 在卫泱看来,宋氏流的都是鳄鱼的眼泪。 她哭的悽惨,哭的撕心裂肺的样子看起来是很可怜,但事实上并不值得可怜。 卫泱抬眼望向身旁的徐紫川,用眼神询问徐紫川,究竟是来软的还是来硬的。 徐紫川思量了片刻,便上前一步,用居高临下的姿态盯视着跪坐在地上的老妇说:「我要知道有关当年那桩冤案的全部真相。」 那老妇闻言,哽咽了好久才喘匀了气,「奴婢说,奴婢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都告诉小公子。只是,奴婢已经有十几年没说过话了,话说恐怕会有些慢,还请小公子见谅。」 卫泱听了这老妇的话,心中很惊讶,也很受震动。 这宋氏为了隐藏身份,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竟然装了十几年的哑巴。 这心智,这毅力,当真叫人汗颜。 只可惜,她把全部的心智和毅力都用在了贪生怕死上。 卫泱暗自啧啧,真不知该说些什么。 第九百五十四章那段往事 「将你知道的有关那桩案子的一切,都详细的说给我听,我有的是耐心听你说。」徐紫川对宋氏说,口气依然无比冷漠。 宋氏点头,「奴婢说,奴婢把自己知道的事都告诉小公子。」 「你起来说话吧。」卫泱对跪坐在地的宋氏说。 卫泱之所以提出叫宋氏起来说话,并不是因为她对这老妇心生同情,而是觉得这院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尽管这间农家院很偏僻,尽管正值农忙时节,这个时辰村民们大都在地里不在村里。 但他们要说的事,实在太过隐秘,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宋氏得了这话,没有应着卫泱的话立刻起身,而是望向身前的徐紫川,全听徐紫川的意思。 见徐紫川点头,她才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小公子,诸位贵人,请随奴婢进屋说话。」那宋氏说完,便躬着身走在前头引路。 瞧她步履蹒跚的样子,腿似乎真的有毛病。 若这宋氏只是一个寻常的农妇,身为医者,卫泱和徐紫川一定会立刻为宋氏看诊并医治。 但宋氏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农妇,她是当年冤杀徐紫川全族仇人的帮凶,卫泱和徐紫川恨不能用尽全部手段来折辱宋氏,又怎么会对她起任何怜悯之心。 徐紫川的神情很漠然,卫泱的神情也很冷肃,宁棠和赵兴也是一样。 明明正值盛夏时节,明明天气闷热的厉害,但这间农家院中却如凛冬时节一般,溢满了彻骨的寒意。 卫泱一行随宋氏进了屋,这是一间极为简陋的农舍。 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屋顶有多处都已经透光。 卫泱望着屋顶上那些缝隙,望着那根明显已经朽烂的房梁,真不知这样一间危房,究竟是如何挺过近来那几场旷日持久的大雨的。 窗外乌云低垂,或许要不了多久便会降下一场大雨。 这间断檐缺瓦,并且连房梁都朽烂的农舍,不会在这场大雨中垮塌吗? 卫泱想着,目光又从屋顶移到了别处。 方才站在外间,卫泱就认为这样破败的房子,应该没有人会住在里头。 眼下进来一瞧,也并没在屋里发现太浓的生活气息。 屋里地方不大,却因为没几样像样的家具而显得有些空荡。 看着桌上那有两处缺口的碗,再看碗中那个已经冷掉的半个窝头。 卫泱想,这宋氏虽然苟且偷生了十几年,但日子过的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很清苦。 这应该算是她背主忘恩的报应吧。 但宋氏受的这十几年苦,并不足以抵偿她对忠勇侯一族犯下的罪孽。 她一定还会受到比这惨烈百倍的报应。 宋氏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出三张矮凳,其中一张还断了条腿,已然是没法坐了。 宁棠只道卫泱和徐紫川的身子还没好全,叫卫泱和徐紫川坐着,他和赵兴不累,站着就好。 卫泱与宁棠之间不需要矫情,也不需要客气,宁棠叫她坐,她就大方的坐下了。 见卫泱和徐紫川都入了座,宁棠和赵兴也上前站定,那宋氏便走到徐紫川跟前跪了下来。 见状,徐紫川没有拦,卫泱等人也没有拦,任由宋氏跪着说话。 没等徐紫川催促,宋氏就开始讲述那段往事。 因为已经有十几年没说过话了,对说话这件事,宋氏已经很生疏。 所以她说话的语速很慢,说话的声音也很沙哑。 而用这样的语速和声音讲述那些惨烈的往事,竟意外的合适。 众人很认真的听宋氏讲述,生怕错过哪怕一点儿的细节。 屋内安静异常,除了宋氏的声音,便是众人尽量放轻的唿吸声。 其实,当年忠勇侯府那桩冤案,并没有让人听后觉得很离奇的部分。 它就是一桩与大部分冤案一样的很普通的冤案。 若从宋氏的角度来讲,这就是一桩由背主忘恩而引发的冤案。 成王与先帝,与樊太后不睦已久,也积怨已久。 成王之所以记恨先帝,是因为他觉得先帝抢了本该属于他的太子之位,还有帝王之位。 至于成王为何那般记恨太后,那理由就太多了。 兴许是因为当年太后还不是太后,甚至还不是太子妃,而只是一个普通的臣女时,就敢当众与他叫板,并且还羞辱于他。 结果,樊太后不但没有受到恐怖的惩罚,还因此一飞沖天。 这就是那桩已经成为典故,如今还被众人津津乐道的在秋猎围场上发生的事。 成王虽然未必是因为这件事而深恨樊太后,但这件事绝对是后来成王与樊太后关系极度恶化的导火索。 成王与樊太后因为这件事结下了梁子,而时间的流逝并未能淡化两人之间的矛盾。 樊太后不断的给成王下绊子,用尽手段的打压成王。 而成王也绞尽脑汁的不停找樊太后麻烦,就是不想叫樊太后痛快好过。 樊太后恨死了成王,恨不能将成王千刀万剐。 但她的公公,已故的盈帝在驾崩之前曾留下遗愿,叫先帝保证,若来日成王因一时煳涂犯下大错,也请先帝念及手足之情,饶成王一命。 樊太后晓得先帝是个孝子,尽管先帝只是口头承诺了盈帝,但先帝一定会谨守诺言,无论成王做出怎样不知分寸,甚至挑战帝王权威的事,先帝都会原谅他,护着他。 樊太后就算再容不下成王,也无法在先帝的眼皮子地下对成王不利。 樊太后想杀成王,成王更想杀樊太后。 就算樊太后是先帝心尖上的人,就算樊太后是个谨慎且极端狡猾的女人,就算樊太后无比难杀,但他总要杀杀试试。 在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成王决定毒杀樊太后。 至于成王为何要将毒杀当朝皇后的罪名诬陷在楚贵妃身上,自然是因为樊太后与楚贵妃不睦已久,且两人不睦的事人尽皆知,并不是秘密。 楚贵妃有动机,也有能力做出这件事。 再有就是,成王与忠勇侯早年曾有过一些过节,这也是他选择由楚贵妃来背这个黑锅的缘由之一。 听说成王与忠勇侯曾有过节,卫泱细细思量了一下,发觉朝中与成王有过过节的人还真不少。 成王为何会与那么多人有过节呢?这全怪成王平日里太过目中无人,行事也太嚣张跋扈。 算起来除了卫氏宗室的人,除了成王一手栽培的那些狗,朝中似乎真的没有人待见成王。 第九百五十五章依然贪生怕死 卫泱想,她皇祖父当年那么喜爱成王这个儿子,就连病重垂危即将驾崩时,都还在为成王的来日做打算。 皇祖父疼爱成王至此,最终却没有改封成王为太子,来继承自己的衣钵。 卫泱认为,她皇祖父最终没有这样做的原因,一则是因为成王不占嫡也不占长,并没有绝对的资格来承袭帝位;二则就是因为成王的性情。 成王的性情实在太跋扈乖张,若叫这样的人成为一国之君,那他绝对是那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昏暴之君。 卫泱真的很不明白,不明白成王究竟有什么好,为何会得到端王拼死的支持。 为何会在宗室中有那样高的声望。 难道仅仅因为,成王曾是她皇祖父最疼爱的儿子? 眼下,成王和端王都已经死了,而与这两人有关的人也差不多都被太后杀干净了。 人都已经死了,卫泱已经无法去向当事人求证。 这终将成为一个永远的谜团。 卫泱想着这些事,难免有些走神,但她并没有错过什么,因为宋氏说话的语速真的很慢。 成王既决定要下毒谋害樊太后,又决意要将下毒之事赖在楚贵妃身上,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到一种人一旦喝下,即刻就会毙命的剧毒。再者便是完善整个计划,让楚贵妃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投毒的罪名。 为将投毒案做的天衣无缝,成王背地里做了很多事。 他不仅派人秘密监视樊太后的作息以及在饮食上的喜好,也派人密切的监视着忠勇侯府。 而在监视忠勇侯府的过程中,还真叫他发现了忠勇侯的一个秘密。 忠勇侯手底下养了一批在暗地里为自己做事的人,其实几乎所有名门望族的府上都多少会养一些这样的人。 说白了,这些人就是各府豢养的死士,专门为主人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想要死士对自己保持绝对的忠心,自然要有些手段。 忠勇侯的手段就是给这些死士服毒药,每隔七日不服解药就会暴毙而死的毒药。 而忠勇侯所用的全部毒药与解药皆出自于夏侯钦,也就是后来更名为萧馥的徐紫川的师傅之手。 当年,在冤案发生之前,夏侯钦正在研制一种新的毒药。 这种新毒药的毒性在歷代毒药中是最强的。 成王在听说这件事以后,觉得这就是天意,是天要助他。 于是,成王便决定将夏侯钦研究的这种毒药偷出来,在稍加改造之后,就将这个毒下在樊太后的膳食中,并诬陷于楚贵妃。 可这毒究竟要怎么偷,又要怎么下,才能神不知鬼不觉,才能将樊太后毒死,最好把她的孩子也全部毒死呢? 为让计划能顺利的实施,成王最需要的就是几个死士。 宋氏说,她不知道成王在宫里安排了几个人,那几个人又是如何分工的。 她只知道成王在忠勇侯府收买了三个人,确切的说应该是两个人。 因为其中有一个小厮,本来就是成王安插在忠勇侯的眼线。 正是这个小厮将夏侯钦还没研制完成的毒药给偷了出去。 宋氏痛哭流涕的与徐紫川等人说,说她和另外一个站出来指证侯爷的人,也就是侯爷身边的老长随段长勤,都是招人胁迫,逼不得已才那样做的。 逼迫他们说假话的人许诺他俩,说他俩若是按照自己的吩咐去做,等结案以后便会放他俩一条生路,也放他们的家人一条生路。 宋氏说她不怕死,却不愿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家老小十几口子人都死于非命。 于是,她便答应了那个人,指证忠勇侯不但与楚贵妃合谋在樊太后的膳食中下毒,还意图谋反。 宋氏按照成王手下的交代,将谎话一字不落的全都背了出来。 她原以为到此她和她的家人都安全了。 但成王骗了她。 忠勇侯楚氏一族被先帝下令诛灭九族,而她的家人身为忠勇侯府的家奴,无一倖免,全都死在了乱箭之下。 而作为此案人证的她,按大夏国律可以免死,因此她被叛了流放八百里。 成王答应要帮她保全家人,成王没有做到。 成王答应会保他一命,成王依然没有做到。 宋氏说,当日她和段长勤与一众流放犯刚被押解出京都城,负责押解他们的官兵中就有人向她和段长勤下杀手。 人在面对死亡威胁的时候,通常都能爆发出平日里难以想像的巨大力量。 「段长勤死了,被官兵的大刀活削了脑袋。而奴婢虽成功逃走,却也受了极重的伤。」宋氏边说边使左手掀开了右侧的衣袖。 卫泱等人这才发现,宋氏竟没有右手。 断了一只手,保住一条命,想来也算很值,却也太过惨烈了。 卫泱和徐紫川等人望着宋氏那空荡荡的手腕,依旧很安静,等待宋氏继续将故事讲下去。 宋氏说,她虽被砍掉一只手,却奇蹟般的活了下来。 但因为失血,也因为飢饿与疲乏,在连着逃了两天以后,她最终还是因为体力不支晕倒在了山中。 宋氏用仅剩的那只左手遥手一指,「就是屋后那座矮山。」 宋氏说她在失去最后的意识之前,她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再也醒不过来了。 然而最终她却醒了,醒来以后她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农舍里,就是眼下他们所在的这间农舍。 农舍的主人是位老鳏夫,老鳏夫是在上山拾柴的时候发现了她,并将她救了回来。 那老鳏夫询问她的姓名及来歷,询问她为何会被人斩断一只手晕死在山里。 宋氏说,她当时心里很怕,怕被追兵追到杀死。 她当时心里也很冷,心灰意冷的冷。 她没有回答那老鳏夫的问题,那老鳏夫也没有一再追问她。 那老鳏夫见她总不说话,便以为她是个哑巴,那她就索性装个真哑巴。 于是,从那时起,她就真的十几年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宋氏抬眼,望着墙角高桌上的一个排位说:「那个老傢伙去年冬天死了,奴婢想着他这十几年来待奴婢不错,奴婢原打算陪他一道去,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可当奴婢真把柴刀对准自己心口的时候,却发现奴婢还是像十几年前一样贪生怕死。」 第九百五十六章一切都会好起来 卫泱虽与徐紫川同仇敌忾,但作为旁观者而不是当事人,卫泱很恨宋氏,却没有徐紫川恨的那样彻骨。 望着跪坐在地的宋氏,回味着宋氏先前讲述的那段惨烈往事,卫泱对宋氏的恨意多少消解了几分。 她不禁在想,倘若同样的事发生在她身上,她会如何抉择。 是带着全家人与她一同捨生取义,还是像宋氏一般心存侥倖,不惜做出不忠不义之事,也要试着去保全自己的家人。 她能眼睁睁的看着徐紫川去死,看着卫漓去死,看着卫霄他们去死吗? 她怎么能! 哪怕只有一丝生的机会,哪怕为换取这一丝生的机会她会变成一个被千夫所指的邪恶小人,她也会去试试。 宋氏的所作所为固然自私,但卫泱却能理解宋氏的这份自私。 瞧着眼前无比潦倒的宋氏,卫泱觉得宋氏已经尝到些报应了。 但作为受害者之一的紫川应该觉得相比宋氏犯下的罪,她至今所遭受的报应还是太轻了。 正是因为宋氏以及长随段长勤的背叛,他祖父那莫须有的罪名才被坐实。 是成王和端王,连同宋氏和段长勤这些人害的他失去了一切。 这一切包括他全部的亲人族人,也包括他的姓名。 他叫楚湉,而在户部的记档上楚湉早就已经死了。 宋氏的故事已经讲完了,但屋内依旧很安静。 卫泱没有说话,一向健谈的宁棠也没有说话,本就话少的赵兴就更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他们都沉默的望着徐紫川,觉得这种时候徐紫川应该站出来说点儿什么。 徐紫川低垂着头,似乎也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卫泱看的出徐紫川正在思考什么,宁棠和赵兴也看出来了。 三个人很默契的没有去搅扰徐紫川,因为他们都认为徐紫川需要时间来消化那段在宋氏的讲述中,变的极为清晰的惨痛往事。 半晌,见徐紫川一直不说话,宋氏重重的沖徐紫川叩了个头,「奴婢有罪,奴婢对不住小公子。」 徐紫川回神,勐地从矮凳上站起身来。 徐紫川冷冷的盯视着跪伏在地的宋氏,像要将人钉死在地上一般。 「我不杀你,却也绝对不会原谅你。」徐紫川说完这句,便转身望向卫泱等人,「咱们走吧。」 卫泱了解徐紫川,她早就料到徐紫川最终不会杀死宋氏。 但叫她没想到的是,徐紫川竟然能表现的这样冷静。 她原以为徐紫川会表现的更悲愤,或者更悽怆一些。 卫泱想,紫川一定是耗费了极大的心神,才能让自己看起来这般冷静。 她知道,此刻紫川的心底必定还是翻江倒海,山崩地裂,混乱一片。 卫泱上前,紧紧牵住徐紫川的手,在撂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以后,便牵着徐紫川向农舍外走去。 …… 出村的这一路上,一行四人都很沉默,尤其是徐紫川。 直到登上马车以后,徐紫川才终于开口说了话。 「宋氏是我祖母的陪嫁,她在我祖母身边伺候了有三十多年,在忠勇侯府当差也有二十多年。不独我,忠勇侯府阖府上下,应该都没有人能想到,宋氏会背叛祖母,背叛忠勇侯府。」徐紫川说,尽管他已经尽量在掩饰,但卫泱还是从徐紫川的眼中看到了一抹叫脆弱的情绪,「我曾把她视作亲人,视作像我亲祖母一般的亲人……」 「紫川,我能明白你的心情,真的能明白。」卫泱紧紧握着徐紫川的手,「倘若有一日李姑姑和赵兴背叛了我,我一定会伤心死的。」 正在驾车的赵兴听到这话,立马回身对车内的卫泱说:「长公主,奴才誓死效忠长公主,绝对不会背叛长公主。」 卫泱闻言,一脸歉疚的对赵兴说,「赵兴,对不住,我不该拿你和李姑姑来打这种比方。」 「奴才不介意。」赵兴恭敬应道,便继续专心驾车。 宁棠望望徐紫川,再望望徐紫川身边的卫泱,难免心生感慨。 正所谓关心则乱,此刻的卫泱已经乱了。 见平日里聪明又伶俐的卫泱,忽然变成了一个连安慰人都不会的笨拙丫头,宁棠实在看不下去,自然要出手相助。 宁棠往徐紫川身边凑了凑,抬手拍了拍徐紫川的肩膀,「我会派人盯着那个宋氏,不会让任何人对她下手。」 「不瞒宁兄,我是不想她死,我要她活着赎罪。」 宁棠点头,「我明白,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就好。」 「多谢宁兄。」 「徐兄不必与我客气。」 卫泱一脸惊讶的望着宁棠,觉得宁棠也太善解人意了。 其实,宁棠并不是突然变得善解人意,想来宁棠是一直都很善解人意。 卫泱想着,向宁棠投去无比感激的目光。 宁棠望着卫泱,沖卫泱轻轻的摇了摇头,叫卫泱也不必谢他。 …… 卫泱一行不能直接回宫,而是要先回辅国公府,再从辅国公府回宫。 如此,才能瞒过太后的眼线,以及其他不同来路的眼线。 当一行在辅国公府的东角门下马车以后,发现在角门处接应他们的不是之前那个中年人,而是换成了樊景荣。 「才一阵子不见景荣表兄,表兄怎么就瘦成这样了?」卫泱一脸疼惜加震惊的端详了樊景荣几遍,接着又转向身边的宁棠,「你怎么也不告诉我。」 「你要我怎么说,说这小子誓要与映汐丫头同甘共苦,之前只是不思饮食,后来听说映汐丫头在家闹绝食,便也跟着不吃饭了。」宁棠一边说一边打量眼前的樊景荣,隐约觉得樊景荣似乎比上回见时又轻减了几分。 宁棠心中不悦,没好气的对樊景荣说:「你要是再这么折腾你自己,只怕还没等你剃了头去做和尚,就先瘦成人棍了。」 徐紫川不善言辞,关心一个人很少表现在嘴上,通常都是表现在行动上。 徐紫川什么话也没说,直接上前拉过樊景荣的手,替樊景荣号起脉来。 「樊弟的身子并无大碍,只要往后三餐定时,作息规律,只需一两个月就能调养好。」 樊景荣沖徐紫川一礼,谢徐紫川的关怀。 「景荣表兄应该已经听说了,如今映汐已经比之前冷静了许多,她有好好睡觉,也有好好吃饭。我希望景荣表兄也能学着映汐,好好的睡觉吃饭。你们俩都要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卫泱柔声抚慰说。 第九百五十七章不该染指的东西 「泱表妹,表兄有个不情之请。」樊景荣恭敬又不失真诚的与卫泱说。 「表兄有事尽管讲,我若是能帮上忙,一定会出手相助。」卫泱大方应道。 「泱表妹可否安排我与映汐见上一面?」樊景荣问,在说到谭映汐的名字时,眼中满溢着怜惜之色。 闻言,没等卫泱应声,一旁的宁棠就率先开口说:「映汐丫头如今是功臣之女,是自由之身,出趟门很容易,你却有些麻烦。这围守在辅国公府外的禁军中,是有咱们的人。他们能对我的偶尔进出一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敢对你樊三公子的进出视而不见。」 樊景荣点头,一脸失落的说:「我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要不这样吧。」宁棠又说,「既然你不能出府,就叫映汐丫头来见你。等找一日,我悄悄的去接了她,再把她给你偷偷送进府去。」 「这可使不得。」宁棠话音刚落,樊景荣就否了宁棠的提议,「我怎么能委屈映汐,叫映汐偷偷摸摸的入府来与我相见。不瞒宁表兄,我早就已经暗自发誓,下回映汐来府上,一定是被我敲锣打鼓,用八抬大轿抬进来。」 宁棠听了这话,一脸赞赏的望着樊景荣说:「是个男人,表兄我支持你。」 樊景荣骤然得了宁棠的夸奖,有些不好意思,原本苍白的脸颊隐隐有些泛红,但脸上的失落之色却半分都没消减。 说了半天,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究竟怎样才能让樊景荣和谭映汐妥妥噹噹的见上一面呢? 宁棠在想,樊景荣在想,一旁的徐紫川也在默默的想着。 但想来想去,却都想不到什么好法子。 最终,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落回到卫泱身上。 见众人都看着她,卫泱淡淡一笑,「我觉得你们都把问题想的太复杂了。」 宁棠不解,「此言怎讲?」 「别忘了,如今咱们手中握有极重要的筹码,是太后极力想要拉拢的盟友。待我回宫以后,立刻就去见太后一面,请太后允许景荣表兄与映汐见上一面,正大光明的见上一面。若太后不放心两人在别处相见,就叫两人在宫里见。我想这不算什么难事。」 「是啊,暗度陈仓不行,那就正大光明呗。」宁棠笑道,「还是小泱最伶俐。」 「多谢夸奖。」卫泱莞尔,难得露出已经很久都没展露过的俏皮样子,她又望向樊景荣,用极为自信的口吻说,「景荣表兄尽管在府上安心等待,我一定会将此事安排妥当。」 樊景荣对卫泱的感激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她沖卫泱躬身一礼,「拜谢泱表妹成全。」 卫泱上前,虚扶樊景荣起身,「景荣表兄可愿映汐见到你如今这副模样?」 樊景荣知道自己瘦了多少,也晓得自己憔悴了几分。 若叫映汐看到他如今这副样子,不吓着,也要为他担心。 「泱表妹的意思我明白,自今日起,我一定会好好保重我自己。」 「表兄说话算数。」 「算数。」 …… 因为已经在城外那间农舍耽误了不少时间,时间紧迫,卫泱没法站在这里与樊景荣聊太久。 卫泱甚至没有时间与她两位舅舅再多说几句话,就拜别辅国公府诸人,与徐紫川一行四人匆匆赶回了皇宫。 在靖华门下了马车以后,卫泱没有急着回昭阳殿,而是直接去外书房见太后。 樊太后已经在外书房恭候多时,卫泱不回来,她便不安心。 她倒不是担心卫泱会在京都城内,在她的眼皮子地下遭遇什么危险。 她是怕与她两位兄长重修旧好,并且谋得他两位兄长倾力相助的事,会出现什么不好的变数。 樊太后心里比谁都清楚,她两位兄长在大夏军中有多高的声望。 能得到她两位兄长的鼎力相助,便等同于得到整个大夏军部的鼎力相助。 那她便有十足的把握能问鼎皇帝之位了。 整整一日,樊太后都处在既兴奋又焦虑的状态。 平日里不爱民却最为勤政的人,连批奏摺的心思都没有,只一心盼着卫泱能尽快回宫,给她带来她最想要听到的好消息。 见梁来喜匆匆进殿,说灵枢长公主在外求见,樊太后心突然跳的飞快。 好消息!一定要是好消息! 樊太后勉强按捺住胸中的激动,「快将人请进来。」 卫泱既答应要扮演好樊太后乖女儿的角色,自然就会说到做到。 因此,卫泱便不能像往日一般对樊太后太无礼。 在进殿站定以后,卫泱看似恭敬,实则敷衍的沖樊太后行了一礼,一併道了声母后万安。 接着,没等樊太后发问,她就款步上前,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在了樊太后身前的案上。 那是一封信,辅国公樊旭的手书。 樊太后立马将那封信拆开来瞧,因为太兴奋也太紧张的缘故,樊太后拆信的手略微有些发颤。 卫泱很少见樊太后为什么事如此激动,看来太后真是相当在乎樊氏兄弟的态度。 不过归根究底,樊太后的一切兴奋与紧张都是因为她太想做那个皇帝。 在飞快的将手中的书信阅读了一遍之后,樊太后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再看一遍,脸上的满意之色更浓。 那一双柳叶似的眉毛,因为太得意,简直像要飞起来似的。 樊太后将信放下,用颇为赞赏的目光望着卫泱说:「你办的很好。」 「既然我差事办的漂亮,母后是不是该给我一点儿奖励。」 「哀家该说你是不吃亏,还是得寸进尺呢?」 「我为母后拉来两个这么强大的帮手,母后怎么奖励我都不为过,请母后不要太小气。」卫泱与樊太后说,她没有沖樊太后撒娇,而是在一本正经的在讲道理。 「你想要什么?」 「我想让景荣表兄与映汐见上一面,在宫里见就好。」 「你惯爱为旁人的事瞎操心。」 卫泱闻言面露不悦,一个是他亲表兄,一个是她发小,两个都是自己人,怎么能是旁人。 卫泱懒得与樊太后多费口舌,只问:「母后就说您答应不答应吧。」 樊太后微微点头,「见就见吧。」 听樊太后答应了,卫泱心里自然为樊景荣和谭映汐高兴。 「谢母后成全。」卫泱不忘扮演好一个谦卑有礼的乖女儿。 樊太后一摆手,「你就该学着谭家丫头,把心思多放在男欢女爱上,不要染指太多你不该染指的东西。」 第九百五十八章最好的对手 她不该染指的东西? 卫泱想,太后的意思应该是怪她把手伸的太远太长,干涉了不少朝政大事。 太后难道是在怕她吗? 太后是应该怕她,因为她的确是在谋划着名一个针对太后的巨大阴谋。 不过这个阴谋还尚未真正成型。 只是这样,太后就已经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卫泱汗颜,她的对手的确强大到有些可怕。 但卫泱却一点都不惧怕,反而觉得十分兴奋。 只有面对如斯强横的对手,才能更大程度的激发她心中的斗志。 遇强则强,愈战愈勇,最强的对手,便是最好的对手。 想到这儿,卫泱笑望着樊太后说:「我是母后的女儿,似乎天生就对权势莫名的着迷,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虽然不能像母后期望的那样,一门心思全扑在男欢女爱上,但母后放心,我对那个皇位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我不是母后,我根本就不想做女帝。」 「有些时候不是不想就能不做。」樊太后应道。 「母后此言何意?」 「待哀家登基称帝以后,兴许会立你为皇太女。」 樊太后的话犹如一记响雷,在卫泱耳畔炸开。 皇太女?卫泱从未想过要成为大夏的储君。 她可以拿她所拥有的一切来诅咒发誓,她对做皇帝这件事真的半点儿兴趣都没有。 太后一定是在试探她,要不就是在逗她。 然而她并未从樊太后的脸上和眼中看到一丝的玩味。 难道太后说要立她为皇太女是认真的? 卫泱心中惊慌不已,但还是尽量克制着,让自己看起来很冷静。 卫泱不想与樊太后再深入探讨这个问题,她用颇为淡漠的口气对樊太后说:「等您顺利的登上皇帝宝座以后,再琢磨您继承人的问题吧。」 话毕,卫泱沖樊太后恭敬一礼,便转身离开了外书房。 徐紫川一直都在殿外等待卫泱,见卫泱打殿内走出来,且神情平静,想来卫泱应该与樊太后谈的不错。 可待卫泱走近以后,徐紫川却在卫泱眼中看到了一抹不安之色。 「卫泱,你与太后谈的不好吗?」 「她是对我说了几句莫名其表的疯话。」卫泱嘀咕说,「她本就是个疯子,说些疯话才是正常。」 见卫泱明显不愿多提太后,徐紫川便没再就此追问。 「景荣和谭姑娘相见的事可与太后谈妥了?」 卫泱答:「太后已经点头,景荣表兄和映汐随时都能相见。」 「如此甚好,咱们赶紧回去替他们二位尽快张罗好相见的事。」 卫泱点头,在用极复杂的目光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殿以后,才随徐紫川离开。 …… 听说太后已经答应让樊景荣与谭映汐在宫中相见的事,宁棠只道事不宜迟。 日子定在明天太过仓促,那就定在后天。 卫泱和徐紫川都无异议,想着樊景荣与谭映汐应该也都想尽快见到彼此。 谁知第二日,两府却传来消息,樊景荣和谭映汐都请求将相见的日期延后。 宁棠对此很不解,他原以为两人得到消息以后,会迫不及待,恨不能立刻见到彼此。 宁棠很不解,卫泱的心里却很明白。 卫泱说:「如今,景荣表兄和映汐都很病弱憔悴。他们深爱彼此,一定都不愿让对方看到自己萎靡虚弱的样子,他们都想把最好的自己展现给对方。他们两人之所以默契的提出想推迟见面的时间,应该是想趁这段时间好好调养一下身子,让自己看起来能健康些、精神些,不叫对方为自己担心。」 「原来如此。」宁棠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真是难为景荣和映汐丫头了。」 「景荣表兄与映汐都是最纯良温善不过的人了,我是越发觉得他俩般配。」 「那小泱你说,定在哪日叫他两相见好?」 「七日后如何?」 「就七日后。」 …… 自打确定徐紫川还活着,并将徐紫川接回宫来以后,卫泱就一直想安排徐紫川与贺兰心见上一面。 一则,徐紫川与贺兰心是故旧,两人之前都曾经歷过九死一生的事,如今两人都还活着,并且都身在宫中,理应去见上一面。 再有,楚贵妃和忠勇侯一族眼看就要平反,徐紫川也即将恢復自己忠勇侯府小世子的身份。而另一边,贺兰心胎气稳固,若无意外,一定会顺利生下慎王的孩子。待孩子平安降生以后,卫渲留下的那道遗旨便会生效,贺兰心就会摇身一变,成为慎王妃,也就成了徐紫川如假包换的表嫂。 既然总归是要再相见的,那便宜早不宜迟。 卫泱坦诚的与徐紫川说了自己的想法,徐紫川觉得卫泱说的很有道理,便答应卫泱,找一日随卫泱回福熙宫见贺兰心一面。 这日天朗气清,太阳不大,还有微风习习,很适合出行。 于是,卫泱便与徐紫川一道回了福熙宫。 卫泱已经有阵子没得闲回福熙宫看一眼了,但福熙宫还是她在这宫里最亲最熟悉的地方。 卫泱说她想在福熙宫里四处转转,只留下徐紫川与贺兰心单独说话。 待卫泱转了一圈回来,徐紫川与贺兰心的谈话也结束了。 卫泱不知道徐紫川与贺兰心都聊了些什么,进屋以后只看到徐紫川一脸的平静,而贺兰心双眼通红,明显有哭过,但神情却与徐紫川一样,看上去十分平静。 在回昭阳殿的路上,徐紫川问卫泱,「不想知道我与她都说了什么吗?」 卫泱答:「你愿意说就说,不愿说我也不会逼你。」 「我与你之间,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你便说吧。」 「我与她说了关于慎王的事,说在当年那桩冤案得到彻底的平反以后,慎王就会死。」 「虽然有些残酷,但这的确是事实。」卫泱望着徐紫川,口气从容的说,「我与你说过,我之前曾去刑部大牢见过慎王一面。我当时就与他说,说我一定会想办法替楚贵妃和忠勇侯一族翻案,我会让慎王看到他母妃以及外祖一族沉冤得雪的一天。而那一天,也是他的死期。」 「贺兰氏想在慎王死前见慎王一面。」 卫泱闻言,显得有些迟疑,「虽说贺兰姑娘的身孕已经将满五个月,但贺兰姑娘之前曾在役奴司里遭了些罪,胎气一直都不太稳固,我怕她去牢里见到慎王,会因为太激动而动了胎气。说说你的意思,你觉得能放心叫贺兰姑娘去见慎王吗?」 第九百五十九章手刃仇人才算报仇 「贺兰氏心意已决,坚持想去见慎王最后一面,我也想去。」徐紫川答。 「那就找一日,让你与贺兰姑娘一道去刑部牢里见慎王一面吧。」卫泱说。 「这事儿不用请示太后?」 卫泱摆手,「这件事我自己就能做主。」 「卫泱,谢谢你。」 卫泱白了徐紫川一眼,神情有些气恼。 徐紫川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即便心里感激卫泱,也不能从嘴里说出来。 卫泱一向把谢来谢去视为生分。 在卫泱看来,自己与她说谢,便是与她生分。 「我错了,作为赔罪,我背你回去可好?」徐紫川说着,便走到卫泱身前躬下身,叫卫泱爬到他背上来。 卫泱哪会真生徐紫川的气,只见她莞尔一笑,走上前挽住徐紫川的手臂,将人扶起站直。 「你身上的伤还没完全长好,可不能乱来。待你的身子完全恢復以后,你要双倍赔给我。」 「别说双倍,十倍赔给你都行。」 「真的十倍?」 「有什么不行?」 「我会好好记住的。」 「我帮你一起记。」 卫泱甜甜一笑,便与徐紫川手牵手,肩并肩的向长街那头走去。 …… 今日是樊景荣与谭映汐约定在宫中相见的日子。 宫里是个是非地,人多眼杂。 未免横生枝节,卫泱不想让樊景荣和谭映汐在被各方势力盯的最紧的昭阳殿或福熙宫相见。 既然不方便在这两处地方相见,那么选在何处让这两个人相见才好呢? 卫泱思来想去,忽然想到一个地方——书楼天水阁。 因为大夏过往数十代的君王几乎都酷爱读书,所以大夏的皇宫里修了大大小小宫九座书楼。 卫泱说的天水阁是宫里最老的一座书楼,也就是宫里最早建成的一座书楼。 因为偏,也因为很旧,除了看守书楼的宫人,平日里根本就没有人会过去。 卫泱觉得叫樊景荣与谭映汐在天水阁相见简直再好不过。 这日一早,卫泱与徐紫川和宁棠刚在早膳桌前坐下,就见赵兴匆匆打外头进来。 见赵兴虽然急,但脸上并无焦灼之色,反而看起来有些高兴。 没等赵兴开口,卫泱就笑问:「是不是江州来信了?」 「长公主料事如神。」赵兴赶着说赶着从怀中取出信来,恭敬的递到了卫泱手上。 卫泱哪里还顾得上吃饭,立马就拆开信来瞧。 「信上都说了什么?瞧你笑的这么高兴,一定是好事。」宁棠饶有兴致的问。 「自然是好事。」卫泱将目光从信纸上移开,望着众人一脸喜气的说,「半夏生了,母女平安。李姑姑半个多月前就带着海月住到了天合医馆,如今正在伺候半夏坐月子。李姑姑在信上说,说半夏和江尧的女儿生的可漂亮了,不止漂亮还很乖巧懂事,不但不哭不闹还很爱笑。李姑姑说,她不打算走了,她想留在天合医馆多照顾半夏和孩子一段时日。如此,便苦了小顺,庆城长公主府上的事,可都要交给小顺一个人来打理了。」 「生了一个女儿吗?半夏和江尧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徐紫川一脸欣慰的说。 「有娇妻一位,又有儿女双全,江尧真是好福气。」宁棠啧啧。 卫泱一笑,「你不必在这儿说酸话,这样的福气你来日也能有。」 「那就借你吉言了。」宁棠笑呵呵的应道。 卫泱将信收好,又望向赵兴,「你在宫里为我奔波辛苦,小顺在庆城长公主府为我尽心。你们师徒为我如此鞠躬尽瘁,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赵兴闻言,沖卫泱谦卑一礼,「能为长公主所用,能为长公主尽心,是奴才们的福气。」 「能有像你们这样可靠又能干的帮手才是我的福气。」卫泱温声对赵兴说,「单口头上称赞未免诚意不足,回头帮我选些小顺平日里喜欢吃喜欢玩的东西,再为李姑姑和半夏她们选些她们喜欢的东西,一併送去江州吧。」 「奴才明白,即刻就去安排。」 「别忘了你自己,喜欢什么尽管取就是。」 「奴才最大的心愿已经得偿,奴才别无所求。」 卫泱知道,赵兴说的心愿得偿,指的是已经证实当年卫澈堕马而死的事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并且已经查实,当年那桩案子的始作俑者就是成王。 如今成王已死,卫澈的仇也算是报了。 但卫泱知道赵兴心里仍有遗憾,其实她的心里也有遗憾。 手刃仇人才叫报仇,在你出手之前,仇人就已经死了,仇也能算是报了,但心里总归还是有些不痛快的。 「赵兴,你应该还有所求。」卫泱对赵兴说,「你说你已心愿得偿,但我知道偿的并不痛快。你放心,我迟早会让你这个心愿偿的痛快。」 …… 早膳毕,宁棠便去靖华门等待接引樊景荣和谭映汐。 卫泱和徐紫川也没闲着,两人没带多余的人,只带着福来先行前往天水阁查看。 因为已经提前做好安排,所以卫泱一行到时,整个天水阁已是空空如也,一个闲杂人等都不见。 这让卫泱觉得很清净,很自在。 「我已经很久都没来过天水阁了。」卫泱对徐紫川说,「不过我小时候经常往天水阁跑,因为天水阁里藏了很多医书,还都是古籍孤本。只要看上那些书,我就能在这里坐上一天不挪地方。」 「这里真有那么多古医书?」徐紫川就是个医痴,自然对古医书之类的东西很感兴趣。 「是有不少,不过我能看懂的却不多。那些我看不懂的医书,并不是因为书上的内容太晦涩难懂,而是因为很多古医书都是用古文字写的,我看不懂那些字。」 「带我去看看。」 「你懂得古文字?」 「懂不懂,看了以后才知道。」 卫泱笑着点了点头,便带着徐紫川来到书楼二层的一处书架前,「大部分都在这里,还有一些应该在西栋二层的一个大樟木箱子里。」 「你记性倒好。」 「那是当然。」卫泱略显得意的说,「你快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只要你喜欢,咱们就都抱回去。」 徐紫川哪里会与卫泱客气,在应了一句「我看看」之后,便从书架上随机取了一本医书,饶有兴致的看了起来。 卫泱专心的看着徐紫川,徐紫川专心的看着书,书楼里的气氛宁静又融洽。 第九百六十章让我们来解决问题 「回禀主子、徐郎中,县君到了。」楼下传来福来的声音。 闻言,徐紫川从书上移开目光,卫泱也把目光从徐紫川身上移开了。 她快步走到二楼窗前,向下张望,见谭映汐已经站在了楼外。 卫泱沖谭映汐挥了挥手,「映汐,快上来。」 谭映汐仰起头来,循声望见了站在二楼窗边的卫泱,她没有言语,只是颇为拘谨的沖卫泱行了一礼,便依着卫泱的话向楼内走去。 徐紫川从书架上择了几本他颇有兴趣的书,「你们两个姑娘说话,我下去找个地方看书。」 卫泱点头,「找个舒服亮堂的地方。」 「嗯。」徐紫川沖卫泱淡淡一笑,便捧着书向楼下走去。 徐紫川与谭映汐正好在楼梯的拐角处相遇。 徐紫川立刻让到一边,请谭映汐先上楼。 谭映汐看起来很紧张的沖徐紫川福了福身,便低着头继续向楼上走去。 徐紫川忍不住回头望了望谭映汐,想着从前的谭映汐是多么爽朗明媚的小姑娘,而方才他所见到的谭映汐,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徐紫川不禁轻嘆一声,才捧着书向楼下走去。 谭映汐上到二楼的时候,卫泱刚到靠窗的书案前坐下。 见谭映汐上来了,卫泱正预备招唿谭映汐过来坐,谁知谭映汐竟突然给她跪下了。 卫泱望着跪伏在地的谭映汐,很是痛心,也很是失落。 谭映汐本就生的娇小,在经歷了一场暴瘦以后,人看起来就更娇小了。 小小的一只跪在那里,就像是一只受伤又迷失了方向的幼鹿,凄楚又可怜。 谭映汐将头埋的很低,低到卫泱只能看到她的头顶和后颈。 但饶是如此,卫泱也能猜到此刻谭映汐脸上是何神情。 因为她是卫泱,因为跪在地上的那个是谭映汐,她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髮小,她们之前的感情比亲姐妹还亲。 她了解谭映汐,就像了解她自己一样。 「你跪我,就代表你不再把我当朋友了。」卫泱没有起身去扶谭映汐,只对谭映汐说了这么一句话。 谭映汐必须站起来,必须得自己站起来。 谭映汐听了这话,在稍稍迟疑了片刻之后,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过来我身边坐。」卫泱招唿说。 谭映汐依着卫泱的话走上前去,却没有坐下,只是在案前站的笔直。 可任谭映汐站的再直,看起来也还是那样的柔弱娇小。 明明已经十六了,但看起来却还像是个只有十三四岁尚未及笄的小姑娘。 「知道我之前为什么一直不肯见你吗?」卫泱问谭映汐。 得此一问,谭映汐并未作答,只是低着头。 卫泱望着谭映汐嘆了口气,「映汐,我就是不愿见到你消沉的样子,所以才一直忍着没有见你。」 卫泱的话无疑触及到了谭映汐心上最温软的一处地方,她鼻子一算便要哭。 但她知道,卫泱最不喜人软弱,最不喜人在她面前哭。 于是,谭映汐强忍着流泪的冲动,开口与卫泱说了第一句话,「臣女无脸见长公主。」 「你为什么无脸见我?因为你爹背信弃义,在生死攸关的时刻背弃了我渲皇兄?」卫泱问。 谭映汐听了这话,将头埋的更低。 因拼命忍耐着不哭,谭映汐的身子抖动的厉害,好像虽是都会散架瘫倒在地似的。 「映汐,你看着我。」卫泱对谭映汐说。 抬头并不是什么高难度的动作,但谭映汐却挣扎了好久,才将头微微抬起,望向坐在案后的卫泱。 卫泱望着谭映汐,目光澄澈且明亮,「你觉得与你爹相比,太后的为人如何?」 谭映汐哪敢在背后妄议太后,立刻摇了摇头,表示她不敢说。 谭映汐不敢说,卫泱却毫无顾忌,「你爹是个背主忘恩的小人,而太后则是个兇残暴虐,视人命如粪土的疯子。你爹与太后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我若像你似的,每当太后做一件坏事,我就跟着自责一回,那我早就自责死了不止一百次。映汐,太后是太后,我是我。你爹是你爹,你是你。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臣女明白的。」 「那你来不来坐下?」 谭映汐二话没说,便乖乖在案旁的椅子上坐下了。 卫泱静静端详了坐在对面的谭映汐几遍,才又开口说:「我听说你要剃了头,出家当姑子去?」 闻言,谭映汐原本略显苍白的脸颊突然红了起来。 谭映汐没应声,但她的表现已经说明确有其事。 「我信你能一狠心舍了你这一头长髮,却不信你真的会做姑子去。做姑子可不是个轻松的营生,不但一日三餐都要吃素,还要每日早起念经。我是宁死都不会去做姑子的,而你的毅力还不如我呢。你啊,即便剃了头也只能做个秃子,成不了姑子。」 在听了卫泱略带调侃意味的话以后,谭映汐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才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庆幸吧,庆幸你没真把头髮给剃了。」 「长公主,臣女当时是真想剃了头髮去当姑子。」 「映汐,我想我是明白你的。其实最近,我也曾尝过万念俱灰的感觉,当时我甚至想过去死……人死了是解脱了,但某些问题还是依然放在那里,没有被解决。我想,我纵使要死,也总要在把问题全都解决以后再死。否则,我这条命就太轻贱了,我死的就太没意义了。」卫泱望着谭映汐,口气平和中又带着几分郑重,「映汐,当面对问题的时候,无论是多难解决的问题,都不要想着去逃避。你只想着,我连捨弃自我,捨弃自己的生命都不怕,还怕什么呢?我想,这世上不存在解决不了的问题。」 「我不如长公主。」谭映汐又低下了头。 「让我们来解决问题吧,解决你与景荣表兄之间的问题。」 谭映汐摇头,「长公主大概还不知道,我爹因为我长姐坚决要留在辅国公府,还因为我长姐派人来传话,说她没有我爹这样背信弃义的父亲,我爹他生气极了。我爹说,从今以后他就当没有我长姐这个女儿,还说即便太后亲下懿旨,一定要促成我与景荣哥哥的婚事,他也绝不会答应。他说,就算亲手杀了我这个女儿,也不会让我与长姐一样嫁到辅国公府。」 第九百六十一章两个人的战争 卫泱听了谭映汐的话,简直气愤难当。 这世上怎么会有像谭常清这样的父亲,竟然为了自己的颜面,就说要亲手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 从谭映汐说话时的神情和语调卫泱即可断定,谭映汐的父亲谭常清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在冲动之下说的气话,谭常清是认真的。 倘若谭映汐真的执意要嫁给樊景荣,谭常清真的会出手杀了自己的亲女儿。 已经没有任何词语能形容此刻卫泱心中的愤怒,她恨不能立刻杀去谭府,在谭常清发疯对映汐不利之前,先把谭常清给杀了。 卫泱敢这么做,也不惧承担杀死正三品京卫指挥使的后果。 但卫泱知道,谭映汐不会答应,也不愿看到她这样做。 她只能冷静,冷静的询问映汐的打算。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饶是如此,你也坚持要嫁给景荣表兄吗?」 「我一定要嫁给景荣哥哥,倘若我这辈子不能嫁给景荣哥哥为妻,我死也无法瞑目。」 「映汐,好样的。」 得了卫泱的夸奖,谭映汐信心大增,但眼角眉梢却仍挂着一丝深深的落寞,「我知道长公主会护着我,不会真让我爹杀了我。只是…只要我迈出了谭家大门,迈进了辅国公府的大门,我爹就不会再认我这个女儿,也不会再让我回谭家。那样冷漠无情的爹不要也罢,只是一想到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我娘,我就……」 「谁说你嫁给景荣表兄以后,这辈子就见不到你娘了?」卫泱望着谭映汐,口气轻快的说,「你别忘了,你有我这么一个有本事的朋友。往后你若是想见你娘了,我就派人去谭府把她接进宫来,你们娘俩在宫里相见叙旧,你爹管得着吗?」 卫泱的话的确给了谭映汐极大的安慰,「真好,臣女能有长公主这么好的朋友真好。」 谭映汐笑了,虽然笑的并不明显,但总算不再是一副愁苦模样。 「你笑起来好看,景荣表兄最喜欢看你笑,待会儿见了景荣表兄,你一定要多笑笑给他看。」 「已经看见了。」这是宁棠的声音。 谭映汐闻言,立马回身望去,正见宁棠与樊景荣站在楼梯口处。 谭映汐与樊景荣四目相对,遥遥相望,不用刻意,脸上的笑容便浓了几分 卫泱从案后起身,快步走到楼梯口,「你们俩聊着,我与宁棠一道下楼找紫川去。」 卫泱说完,沖樊景荣投去一个鼓励的目光,便与宁棠一道向楼下走去。 正坐在楼下廊上看书的徐紫川听见说话声和脚步声,才将目光从书上移开。 见卫泱和宁棠神情轻松,脸上还略带笑意,便知之前卫泱和谭映汐在楼上谈的不错。 能叫谭映汐和樊景荣见上一面,坚定两人相守的意志,让两个人都能重新振作起来,卫泱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大的心事。 但卫泱知道,她并不能为此沾沾自喜,放松心情。 因为,真正麻烦的事还在后头呢。 …… 眼看再过几日,便是樊悦萩母子的尾七。 尾七过后,樊悦萩母子便要迁去皇陵安葬。 但因为樊悦萩如今已经被追封为皇后,且太后下令要让卫渲与樊悦萩同葬。 所以樊悦萩母子的出殡之期便要往后再推迟一段时日,待卫渲的停灵期满以后,一家三口再一同出殡,葬入皇陵。 为着樊悦萩母子出殡的日期被推迟的事,翟清心里很高兴。 如此,他便能有机会,再多见卫泱几面了。 自打卫泱的身子好些以后,卫泱每日都会去颐安宫探望卫霄。 不过,卫泱通常不会在颐安宫待太久,最多也就一个时辰。 翟清不知卫泱是为避嫌,还是真的对他无话可说,卫泱每回过来,只在来时还有走时会与他说上两句话。 一句我来了,一句我走了。 之前特意将他单独找出去说话的事,再也没有发生过。 可就算不能与卫泱单独说话,甚至与卫泱说不上话,但只要每日都能看到卫泱,即便只是遥遥一望,他心里也是高兴的。 翟清只盼日子能过的慢些再慢些。 因为他已经习惯了每日都能见到卫泱,与卫泱说上两句话的日子。 他无法接受一日见不到卫泱,甚至连日见不到卫泱这种事。 但有些事,不是他不想就不会发生。 时间一天天过去,距离皇上出殡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眼见卫渲出殡的日子已近在眼前,卫泱特地将卫澜找来谈话。 之前卫澜奉太后的旨意,全权负责有关卫渲丧仪的一切事宜。 既是一切事宜,那将卫渲的灵柩护送去皇陵安葬,也是卫澜的责任。 卫泱还清楚的记得,卫澜就当年自己对卫澈见死不救的事向她忏悔的时候,曾承诺过。 卫澜说,待一切都结束以后,他会去皇陵为皇长兄卫澈守陵到死,以此来赎罪。 卫泱不知卫澜所说的「一切都结束以后」究竟是指的什么时候。 她怕卫澜此番去到皇陵,就会留在皇陵不回来了。 卫泱找卫澜谈,就是想弄清楚卫澜心里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卫泱没含煳,一见卫澜,就单刀直入的问:「澜皇兄此番前往皇陵,该不是打算一去不回,要留在皇陵做个逍逍遥遥的活神仙吧?」 卫澜的回答也很直接,很坚决,「皇妹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皇妹身边,鞠躬尽瘁的帮助皇妹。」 卫澜的回答让卫泱深感欣慰。 老实说,她如今的确很需要卫澜的帮助。 就算卫澜很胆小很懦弱,但卫澜身上确有可取之处。 卫泱不独需要卫澜,还需要很多有识有志之士来援。 因为打从一开始,卫泱就知道,她与樊太后之间的战争是她们两个人的战争,却又不仅仅是她们两个人之间的战争。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得人心者才能得天下。 卫泱并不稀罕什么天下,却不能见大夏的天下在樊太后手中倾覆。 所以她一直在努力,努力的谋得更多的人心。 卫泱一天比一天更加相信,最终的胜利一定会属于她。 第九百六十二章三个附加条件 眼看明日就是卫渲出殡的日子,卫泱不顾所有人的劝阻,独自在卫渲的灵前整整坐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担心了一整夜的徐紫川和宁棠等人便进到殿内查看卫泱的情况。 他们发现端坐在蒲团上的卫泱,并没因为一夜未眠而变的憔悴不堪。 卫泱的脸上没有悲色,眼睛也没有因为落泪而红肿不堪。 她的眼睛很明亮,明亮的恍若夜空中最闪亮的星辰。 昨夜,卫泱坐在这里与卫渲说了很多话。 眼见殿外晨光熹微,再过不久卫渲的出殡仪式便要开始。 卫泱知道,她没有时间再与卫渲说更多的话了。 而从今往后,她也很难再当面与卫渲说上话了。 于是,卫泱从蒲团上爬起来,将坐姿改为跪姿。 她望着卫渲的棺椁,最后说了一句话,「渲皇兄,我算来算去,咱们都没有理由会输。你就在天上看着我,看着我怎么赢她。」 话毕,卫泱沖卫渲的棺椁重重的磕了一个头,便起身向殿外走去。 …… 按照约定,樊太后在卫渲的出殡仪式上命人宣读了卫渲的遗旨。 宣读了卫渲封卫澜以及卫漓为王的懿旨。 卫澜被封为温王,卫漓则被封为顺王。 由两位王爷共同护送卫渲的灵柩去皇陵,这也算不低的规格了。 若是可以,卫泱也想亲自护送卫渲的灵柩去皇陵。 但大夏国律有明文规定,除当朝皇后及太后有资格进入皇陵参拜以外,其他任何女子都不得以任何理由私自进入皇陵,违律者斩。 就算卫泱贵为大夏的嫡长公主,身份尊贵,只在一人之下,也不得进入皇陵。 卫泱就只能聊表心意,将卫渲一路送出皇宫,又一路送到了京都城的西门处。 临别前,卫泱将卫漓悄悄叫到了跟前。 卫泱是怕卫澜会临时改变主意,不愿回来面对那些不可调和的纷争,她怕卫澜会食言留在皇陵不回来。 于是,卫泱交代卫漓,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卫澜从皇陵带回来。 「皇姐放心,弟弟一定不负皇姐所託。」在很郑重的应下卫泱的嘱託以后,卫漓又沖卫泱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才转身上马,启程离开。 卫泱登上西城门的城楼,目送那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走远。 直到那队伍远到看不见,卫泱才对队伍远去的方向一拜,转身下楼回宫去了。 卫泱回宫以后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找个地方歇息或省思,而是直接去见樊太后。 卫渲的丧事到今日就算办完了,而有些事还正在等着她去推动。 见樊太后坐在案后,红着一双眼,明显才哭过的样子,卫泱心中瞬间就升腾起一股极浓重的嫌恶感。 卫泱知道,樊太后是为卫渲而哭。 儿子英年早逝,做母亲的纵使痛心到哭到晕厥也不为过。 但卫泱觉得,樊太后没有资格为卫渲哭,卫渲也不会稀罕樊太后为他哭。 卫渲这一生如此短暂,如此郁郁不得志,不都是樊太后造成的吗? 樊太后纵使不是杀害卫渲的直接兇手,也是帮凶。 试问,世上有哪个母亲明知自己的亲生儿子,每日都在服用下有慢性毒药的汤药而不作为,只管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中毒渐深,最终死去? 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这么狠心,樊太后还能算是人吗? 樊太后的泪落在卫泱眼中,就是猫哭耗子,无比的虚伪,无比的令人噁心。 若不是为大局着想,若不是要遵守约定。 卫泱想,她此刻应该会像一个最没教养的市井泼妇一般,用最骯脏难听的词咒骂樊太后的虚伪与恶毒。 但她知道她不能这样做。 她必须耐住性子,她必须一遍一遍不停的提醒自己她这是在卧薪尝胆。 她很努力的让自己保持住了冷静。 「母后之前曾答应过我,待渲皇兄的丧仪办完之后,便会立刻为楚贵妃和忠勇侯一族翻案。您没忘吧?」 「哀家当然没忘。你放心,哀家会履行自己的诺言。」 「那母后打算何时履行?」 「明日早朝,哀家就会如你所愿。」樊太后应道。 「母后,我还想再附加三个条件。」卫泱说,无论口气还是神情都很平和大方,给人一种她忽然提出要附加三个条件这件事是很理所应当,并不是在无理取闹。 樊太后眯眼望着卫泱,在思考了片刻之后才开口,「哪三个条件?」 「第一个条件,慎王究竟要怎么死,我说了算。」 樊太后闻言,盯视着卫泱的目光突然变的锐利起来,「你该不会想留慎王一条性命,不杀他吧?」 「慎王一定会死。」卫泱义正言辞的答。 樊太后点头,「你这第一个条件,哀家答应。」 「明晚,我要去刑部大牢。」 「这算第二个条件?」樊太后问。 「不是,这不是请求,而是通知。」 「那就去吧。」樊太后答应说。 卫泱没啰嗦,又立刻提出了第二个条件,「我要把成王和端王从棺材里挖出来鞭尸,鞭完之后再挫骨扬灰。」 挖坟鞭尸这种事,放在平民百姓身上都是很了不得的事,更何况卫泱要挖的是两位王爷的坟。 就算这两位王爷是因罪被诛杀,但人已经死了,尘归尘,土归土,天大的仇要将人挖出来鞭尸,还要再挫骨扬灰。 这件事一旦真的发生,必将在前朝,在民间引发一场轩然大波。 樊太后不怕什么轩然大波,她只是觉得,「你这样做没意义。」 「可我就是想这样做,不管有没有意义。」卫泱一脸坚决的对樊太后说。 樊太后在卫泱眼中看到了极深的怨念,这怨念深到她都忍不住为之一颤。 樊太后以为卫泱只是为给徐紫川出气,才一定要挫成王的骨,扬端王的灰。 她并不清楚她最爱的儿子卫澈,当年也是死在成王与端王的阴谋算计之下。 倘若樊太后知道这些,她会把事情做得比卫泱更绝。 她会下旨将成王与端王的所有族人都从棺材里挖出来挫骨扬灰。 「既然你不在乎意义,那就随你吧。」樊太后答应了卫泱的第二个条件。 「我还有第三个条件。」 「你说。」 「我要去杀几个人。」 第九百六十三章大有文章 樊太后很意外,确切的说是相当意外。 一向都劝她心怀恻隐,少造杀孽的卫泱,今日竟然与她说自己要去杀几个人,请她允准。 樊太后默默的审视了卫泱片刻,在肯定卫泱并不是在与她开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之后,才开口问:「你要杀谁?」 卫泱答:「不过是几个与太后来说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无论卫泱是要杀人还是要救人,只要不妨害到她的利益,便随的卫泱高兴。 樊太后想着,很痛快的答应说:「想杀便去杀吧,你若觉得麻烦,或是怕脏了自己的手,哀家可以命人帮你去做。」 「母后的好意我心领了,那几个人我必须亲自去杀。」 眼前的卫泱让樊太后觉得陌生,但同时又觉得莫名亲切。 樊太后望着卫泱,心情多少有些矛盾。 她忍不住问卫泱,「为什么忽然想起要去杀人?」 「因为我想杀,因为杀掉他们会让我觉得心里痛快。」 很完美的理由,完美到让人无法反驳。 因为想,所以就去做,这相当符合樊太后的行事风格和审美情趣。 樊太后望着卫泱的目光由疑惑变为欣赏,「记住,别闹出太大的动静。」 卫泱点头,「我明白。」 眼见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卫泱无意在此久留,在沖樊太后行了一礼之后,卫泱便退身告辞。 樊太后望着殿门处,望着卫泱离去的方向,心潮隐隐有些澎湃。 「梁来喜,你觉不觉得泱儿那孩子越来越像哀家了?」 一直站在门边的梁来喜被樊太后突如其来的问题惊的一个激灵,他赶紧躬身沖樊太后一礼,「长公主是太后的亲女儿,自然像太后。」 得了梁来喜的回答,樊太后没有再说什么,但原本明亮又带着几分惊喜之色的目光,却忽然变的有些暗淡,因为惘然而黯淡。 心爱的女儿能越来越像自己,这本该是值得人欣喜的事。 但樊太后却并不认为自己是个极好的模范。 卫泱越来越像她,她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 樊太后谨守与卫泱之间的约定,在第二日的早朝之上重提了十五年前楚贵妃与忠勇侯戕害皇后、太子,及意图谋逆的案子。 樊太后没有当朝提出要重审当年这桩案子,而是直接将重审的结果摆在了众人面前。 樊太后用她的手段,伪造了相当完备的人证及物证,用以证明这桩本就系冤案的案子,真的是一桩天大的冤案。 除了昭告天下,楚贵妃和忠勇侯一族是含冤而死,为冤死的人正名以外,樊太后还当朝连下了几道懿旨。 其中一道就是之前答应卫泱的,将此冤案的策划者成王与端王从陵墓中挖出来鞭尸,然后再挫骨扬灰。 还有一道懿旨是恢復忠勇侯一族的爵位承袭,将忠勇侯府的老宅,以及当年抄查的田产家产悉数奉还。 在听完这道懿旨以后,朝臣们都认为太后这道懿旨下的根本就没有意义。 谁人不知当年忠勇侯一族是被诛了九族,即便朝廷将爵位和产业都还给忠勇侯一族,忠勇侯一族也没有活人来继承这些。 然而紧接着的一道懿旨,却给朝臣们答疑解了惑。 原来忠勇侯一族还有后人,而那个人后人不是旁人,正是长日陪伴在灵枢长公主身边的神医徐紫川。 徐紫川并不是这位青年神医的本名,他本姓楚名湉,是已故的老忠勇侯楚敬之嫡亲的孙子,是忠勇侯府的小世子。 无论怎么说,这位都是最有资格承袭忠勇侯的爵位,并接管忠勇侯一族家业的人。 徐紫川就是楚湉,神医就是世子? 这个真相,令所有听说此事的人都瞠目结舌。 这怎么会?这怎么可能? 众人心里几乎都在发出类似的疑问,但这个疑问皆是出于惊讶与感慨。 没有人敢质疑樊太后,没有人敢怀疑徐紫川就是楚湉这件事。 同样的,也没有人怀疑当年的那桩案子并不是冤案。 其实,早在十五年前,案件初发的时候,就没有人打心底里相信,一向与人为善,温厚耿直的忠勇侯与楚贵妃会做出毒害皇后和太子,以及意图谋反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只是因为所谓的罪证确凿,只是因为惧怕当年还是樊皇后的樊太后,惧怕樊皇后身后的势力,没有人敢站出来替忠勇侯喊冤说情。 即便有胆大不怕死的站出来,也都求仁得仁,最终死去。 贺兰大学士就是其中之一。 时隔十五年,那桩众人以为永远都不可能被翻案重审的冤案不但得以重审,竟然还真的叫冤死的人都沉冤得雪了。 众人心中甚是感慨,同时也不忘暗自揣测一下君心。 时隔这么多年,樊太后怎么会忽然想起为楚贵妃和忠勇侯翻案? 为楚贵妃和忠勇侯翻案,樊太后可能从中谋得什么好处? 在众人看来,樊太后这样做,似乎只会让十五年前错审了这桩案子,害众多无辜者冤死的先帝英名折损。 但从案件重审的结果来看,众人便能明白太后为何一定要将这桩陈年旧案翻过来。 因为那位徐郎中,因为那个本名楚湉的青年是灵枢长公主的挚爱,是迟早会成为灵枢长公主驸马的人。 因为灵枢长公主是樊太后心尖上最疼爱的人。 如此,樊太后就有充分的理由替楚贵妃与忠勇侯一族翻案了。 但大多数人并不认为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简单,楚湉究竟是怎么在当年的那场屠杀中活下来的?又是如何摇身一变成为了徐紫川徐神医?他与灵枢长公主之间的情分究竟有多深厚? 而众人最最重要的一点疑问是,樊太后为何会选择在这个当口上替楚贵妃与忠勇侯一族翻案? 这中间一定大有文章,足够不少人琢磨调查很久了。 …… 徐紫川一早就知道他祖父及姑母都是冤枉的,也知道他们的冤情即将沉冤得雪。 因此,当樊太后当朝宣布当年楚贵妃与忠勇侯意图谋反的案子系冤案以后,徐紫川表现的很平静。 他没有狂喜,没有泪流满面,也没有急着去老宅看看,更没有急着去点数被悉数归还的家产,他在静静的等待。 等待入夜后去刑部见慎王一面。 这是他与慎王的最后一面。 因为卫泱曾与慎王约定,楚贵妃与忠勇侯一族的冤案沉冤得雪的那天,就是慎王的死期。 第九百六十四章一样罪孽深重 徐紫川在等待,等待今夜的最后相见。 而除了徐紫川以外,贺兰心也在等待。 因为贺兰心今夜会随卫泱和徐紫川一道去刑部大牢,见慎王最后一面。 其实,卫湘此刻应该也在等待,但卫湘没有。 因为她不准备与卫泱他们一同去见她一别十数年,早已相见不相识的亲兄长。 卫泱问卫湘为何不去,卫湘不答。 临出发前,卫泱又去卫湘房里询问卫湘,「皇姐,你当真不去?」 卫湘背对着卫泱,轻声道:「相见不如不见。」 卫湘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卫泱能听懂卫湘话音之中所透露出来的坚决。 相见不如不见,卫泱觉得卫湘这话说的真好。 …… 天刚擦黑,卫泱一行就来到了靖华门与宁棠会合。 随宁棠一同而来的还有卫泱那十数位心腹侍卫。 今夜,赵兴并未随卫泱同行。 赵兴有要事在办,那是他必须亲自去完成的要事。 那是卫泱和赵兴都期待已久的事,那就是将成王和端王从棺材里挖出来鞭尸,再挫骨扬灰。 卫泱相信,赵兴一定会将这份差事办的妥妥噹噹。 从皇宫到刑部衙门的这一路上,马车里很安静。 只有卫泱和宁棠会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两句。 徐紫川与贺兰心一直都很沉默,自从上了马车以后就没见两人再说过话。 卫泱望着徐紫川和贺兰心,很能理解两人的沉默。 紫川是要去告别至亲,贺兰心则是要去与她腹中孩子的父亲,与自己的挚爱做最后的道别。 这两个人的心情怎么能不沉重,他们不沉默难道还要兴高采烈? 其实,比起贺兰心,卫泱更担心徐紫川。 相比贺兰心对慎王纯粹的爱,徐紫川对慎王的感觉更复杂。 对慎王,徐紫川是既敬重又憎恨的,就像她对卫澜一样。 但卫泱知道,徐紫川对慎王的感觉,还是比她对卫澜的感觉要复杂的多。 卫泱想,她就算恨卫澜当年对卫澈见死不救,也从未生出过要杀卫澜泄愤的念头。 那紫川呢?紫川是否并不是很在意慎王曾经害过他,紫川是不是并不希望他的亲表兄慎王去死? 但慎王必须死,无论谁都无法阻止她去杀死慎王,包括紫川也不能。 倘若紫川心里真的不想慎王死去,那她只能对紫川说声抱歉,说唯有这次,我绝对不能做出让步。 卫泱想着,伸手握住了徐紫川的手。 徐紫川回神,回握住了卫泱柔软却有些冰凉的手,告诉卫泱他很好。 …… 载着卫泱一行的马车在刑部衙门的大门前停稳,徐紫川和贺兰心先后下了马车,而卫泱却没从马车上下来,宁棠也一样。 徐紫川知道,今夜卫泱除了要来刑部大牢见慎王以外,还有一件事要亲自去办。 「要小心行事。」徐紫川嘱咐卫泱。 「我很快就回来,最多半个时辰。你与贺兰姑娘先去里头见见他吧。」卫泱应道。 徐紫川点头,又望向宁棠,「有劳宁兄好好照应。」 宁棠沖徐紫川一笑,「徐兄放心,我保证把人毫髮无伤的给你带回来。」 徐紫川沖宁棠一礼,宁棠连忙向徐紫川回礼。 两方便没再啰嗦,一方向刑部衙门里走去,一方则驱动马车继续前行。 载着卫泱和宁棠的马车在与刑部衙门只隔着两条街的另一处衙门前停稳。 这个时辰,京都城内的所有衙门应该早就已经空荡无人了。 但此刻,这间衙门里却依旧灯火通明。 衙门里的人是被特别召集起来的,因为他们知道今夜衙门有贵客要来。 卫泱在宁棠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两人带着卫泱那十数位亲卫气势汹汹的向衙门内走去,明显是来者不善。 衙门里管事的官员早就在此恭候多时,见贵客已到,赶紧殷勤的上前叩头迎接。 卫泱没工夫,也不屑与这衙门里的任何人寒暄,她刚一站定,就直接问这间衙门的主事官员,「本公主要的人都找出来了?」 「回长公主的话,您要的人全都抓齐了。」那主事官员赶忙躬身应道。 「都齐了?」 「回长公主,都齐了。」那官员答道,明明才与卫泱对了两句话,他就出了一脑门子的汗,夏季偏薄的官袍,也几乎都被冷汗浸透。 「把人都带上来,让本公主瞧瞧。」卫泱吩咐说。 那主事官员得了吩咐,立刻命下属将卫泱要的人都带上来。 「回长公主,一共有六个人。」 卫泱没有上前,只是远远的打量着这六人。 有数盏明亮的灯笼映照,即便隔着远些,卫泱也隐约能看清这六人的脸。 尽管这六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老的有年轻的,但这六人身上却有一点是一样的。 那就是他们都罪孽深重。 他们都曾经凌辱过贺兰心。 卫泱眼下身在役奴司衙门,她不是来观光的,而是来杀人的。 「确定就这六个人?」卫泱又问了那主事官员这个问题。 「回长公主,的确只有这六个人。」 「真的?」 「微臣不敢欺瞒长公主。」 「不敢欺瞒?」卫泱笑了,笑的很冷,笑的让所有听到这笑声的人都觉得不寒而慄,「我已经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了,你却一再的想要矇骗我。」 「微…微臣不敢。」那主事官员身抖如筛糠。 「你当本公主是无备而来,你们说什么本公主就信什么?」卫泱一脸鄙夷的盯视着那主事官员,「本公主一早就派人查明,本公主想要的一共有七人,你只交六个人给我,那第七个人呢?」 「回…回长公主,的确就只有六个人。」 「李观海,哪个是李观海?」卫泱朗声问道。 周围鸦雀无声,只能听见风声和夏虫鸣叫的声响。 「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观海还不快给本公主站出来!」卫泱又道。 闻言,李观海依旧没有站出来,而是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卫泱垂眸望向跪倒在她脚边,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那个主事官员,她一早就知道役奴司的司长,也就是突然跪倒在她眼前的这个头髮早已花白的男子就是李观海。 第九百六十五章自寻死路 卫泱谨记樊太后的话,樊太后对她说,杀人可以,但不许闹出太大的动静。 未经刑部和大理寺提审定罪,就杀死役奴司的司长,这算不算是大动静? 卫泱觉得算是,所以她之前给了这位役奴司的司长李观海机会,而且不止一次机会。 只要李观海肯站出来承认他犯下过的罪行,她可以暂且饶这李观海一命。 但这个李观海却把她当是一个好骗的傻子。 如此,她还有什么理由留李观海一命。 「长公主赎罪,微臣知错,求长公主赎罪。」 在役奴司衙门里一向横行霸道,轻贱下属,凌辱女奴的李观海,如今却像一条狗一样跪在长公主面前摇尾乞怜。 那些曾被李观海欺辱过的下属,面上不露,心里却都觉得痛快至极。 善恶到头终有报,你李观海也有今天! 「之前因为与某人的约定,我本想放你一条生路,但你却非要自寻死路。」卫泱说完这句,就再没瞧那李观海一眼,而是望向她身旁的亲卫头领,「我要他们死,但不要他们死的太痛快。」 那亲卫头领得令,在沖卫泱一礼表示领命以后,便带着他的人向李观海,以及那其他六个罪人围拢上去。 惊闻卫泱的话以后,那李观海慌忙膝行上前,想要再求卫泱饶命。 宁棠哪会让李观海的脏手碰到卫泱,飞起一脚就将李观海踹翻在地。 宁棠这一脚看似随意,却是使出了九成的力气。 一脚踹在李观海的胸口,李观海的胸骨就碎了。 人躺在地上,疼的直打滚,一边吐血一边呻吟,就像一条垂死的老狗。 卫泱不是变态,没有兴趣在这里观摩赏看。 她没有理会在旁围观的其他役奴司的官员,转身与宁棠一道向役奴司外走去。 在走出役奴司衙门以后,她才开口对宁棠说:「我之前曾说过,我一定会把欺辱过贺兰姑娘的那些畜生都灭掉,我做到了。」 宁棠点头,「嗯,你做到了。」 「但这还不够,凌辱女奴这种事已然在役奴司形成了风起,我既然盯上了役奴司,就要好好改改这里的不正之风。」 「你已经改了。」宁棠说,「今夜役奴司大大小小的官员管事全都到齐,正在里头看着那七个人被活活打死,即将殒命的人中还包括这役奴司的第一人。我想从今往后,役奴司应该不敢有人随意凌虐女奴,除非他想变成一滩烂肉。」 卫泱闻言,回身望向隐有惨叫声传出的役奴司衙门,「但愿如此。否则,我不介意经常来屠一屠那些禽兽不如的东西。」 「小泱,你今夜的杀气很重啊。」 「我今夜本来就是特意出来杀人的,杀气自然重。」 宁棠了解卫泱,他知道卫泱一向厌恶杀戮。 就算卫泱认为役奴司里的那些人都该死,但此刻,卫泱心里也正在承受着不小的压力。 这个丫头,只是在佯装镇定而已。 宁棠想着,抬手轻轻的揉了揉卫泱的发,「走,我送你回到你的定心丸身边。」 卫泱点头,踩着脚凳攀上了马车。 她的脚在抖,险些踩翻脚凳。 她的手也在抖,险些没扶住马车的车框。 就在方才,她亲口下令杀了七个人。 这是她第一次用她的权利来杀人。 这个滋味并不美妙,卫泱也并不认为从今往后她就会像樊太后一样,开始热衷于杀人。 但她知道,这世上的很多事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 她已经开始杀人了,那么她往后还会继续杀人,杀更多的人。 卫泱真的很不想去杀人,就算让她去杀恶人,她心里也还是会觉得抗拒。 但为了大计,为了来日能打倒樊太后,她必须要做出一些改变。 学会杀人,并适应去杀人,兴许只是一个开始。 …… 不到半个时辰,卫泱和宁棠就回到了刑部衙门。 卫泱并不是头一次夜访刑部,算起来,卫泱第一次夜访刑部其实就在不久之前。 那一次,她也是为了来见慎王。 只是那一次,她以为徐紫川已经被慎王害死了,她是来找慎王兴师问罪,是来找慎王泄恨的。 当时她真没想到,日后她竟然会有机会与徐紫川一同来到这里,来这里一同送慎王上路。 这是卫泱第二次夜访刑部衙门,因为之前曾来过一次,不必刑部尚书等人特意引路,卫泱便驾轻就熟的来到了位于刑部衙门最深处的那座关押慎王的半地牢。 卫泱没让刑部尚书等人随她一同进入地牢,只与宁棠两人下到了地牢中。 两人到时,徐紫川和贺兰心两人正静静地坐在监室外的开阔处。 听见脚步声,徐紫川立刻抬眼向地牢的入口处望去,见是卫泱和宁棠,徐紫川只象徵性的询问了一下事情是否办的顺利。 因为他知道,有卫泱亲自出马,又有宁棠从旁帮衬,事情必然会被办的妥妥噹噹。 「事情都办妥了。」卫泱应道,她先是望了望坐在一旁凳子上,一脸失魂落魄的贺兰心,才望着身前脸色也不太好的徐紫川问,「你们还没进去见他?」 「都已经见过了。」徐紫川答。 「都见过了?」卫泱有些意外,这么快就都见过了? 「我对他原是无话可说的,可纵使再无话可说,既是最后一面,我也总要与他说点儿什么。我说了,无憾了,他应该也无憾了。」 卫泱并不知道徐紫川所谓的「说点儿什么」,真的就只是说了一点儿什么。 徐紫川走进监室以后,从头至尾就只对慎王说了两句话。 「我回来了。」 「冤案平反了。」 而慎王也只对徐紫川说了两句话。 「你回来了。」 「我要走了。」 相比徐紫川,贺兰心在监室里待的时间要久些。 但贺兰心对慎王说的话也不多,刚好也是两句。 「殿下,我怀了你的骨肉。」 「殿下,我会好好生下这个孩子,并将他养育成人。」 在说完这两句话以后,贺兰心就一直在哭。 若不是慎王让她走,此刻她应该还跪在慎王面前流泪。 「既然你们都见过他了,也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那我就最后进去见见他吧。」卫泱说完这句,便朝着关押慎王的监室走去。 第九百六十六章贪生怕死有错吗 与上回来时一样,这间监室依旧阴冷且潮湿。 因这段日子,阴雨连绵的缘故,监室内的湿度似乎比上回还要大。 卫泱的脚踩在监室内凌乱散落着的原本应该很干燥的稻草上,几乎每一脚都能踩出水来。 卫泱抬眼望向监室的一处角落,今夜乌云遮月,没有月光撒进,卫泱无法看清那个角落。 但卫泱知道,慎王就在那里,被两道锁链缚在那里不得动弹。 没有月光,无法看清慎王的脸,让卫泱觉得略微有些不悦。 但转念一想,今夜月黑风高,似乎也很是应景。 今夜是杀人之夜,她来就是为杀人而来的。 卫泱目光明亮,恍若夜空中璀璨的星辰。 她望着那阴暗的角落,虽然无法看清慎王的脸,但她的神情却好像她能看得到,并且看的很清楚。 「我做到了,我为楚贵妃和忠勇侯一族雪冤正名了。」卫泱对慎王说,口气并不骄傲,只有平静,「你之前已经见过贺兰心,应该知道她腹中已怀了你的骨肉。我想,身为准父亲,你一定很想看着你的孩子出生,然后抱抱他,再给他取个不俗的名字,但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随的你如何骂我残忍狠毒,今夜就是你的死期。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贺兰心和贺兰心的孩子,这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而是看在贺兰心与紫川曾是故旧的情分上。如此,你可能放心离去?」 「我没有办法欣然赴死。」慎王说,声音很低沉,听起来还有些虚弱,「虽然我很想很硬气的对你说,我的心愿已了,也确定自己在这世上有了后人,我可以欣然赴死,但我的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我终究还是想活下去。」 卫泱欣赏慎王的诚实,但仅仅是欣赏,却无动容。 「其实,早在我上一回来这里见你的时候,你就应该死了。从那时算起,直到今夜的每一天,都是你白赚的。我原以为你敢谋划并作出那些丧心病狂的事,代表着你早就看破生死,不想你竟然是这样贪生怕死的人。」 「贪生怕死有什么错?」慎王问,语调明显抬高了几分,「只要是人都是贪生怕死的,你也一样。否则这些年,你也不会宁肯忍受着你体内时不时就会毒发的剧痛,也要苟且偷生下去。」 「我之所以会苟且偷生,是因为这世上有很多人希望我活着,需要我活着,那我便要好好活着。而如今的你,已经没有资格贪生怕死了,因为这世上没有人认为你该活下去。」 「贺兰,贺兰希望我活着!」 「她从未替你向我求过情,这说明在她看来,你犯下的错也罪无可恕,你应该死。」 「她只是怕你才不敢向着我说话!」 「你了解贺兰心吗?」卫泱问。 慎王语塞,半晌才挤出一句,「她是我的女人。」 卫泱冷笑,「她腹中虽怀着你的孩子,但你却没有给她任何名分,恐怕也从未想过要给她名分。既无名分,她哪里算你的女人?」 「她心里有我,只有我!」 「真不明白你哪里来的自信。」卫泱说,「贺兰心的心里是有你,但更有良知,更有一种叫正义感的东西。我很确信,她认为你该死。」 卫泱说的对,他根本就不了解贺兰心,贺兰心追随在他身边已有四年,他却从未用正眼瞧过这个女人。 甚至在那回酒后乱性之后,也不曾认真瞧过这个女人。 「或许你说的对,她和你一样都很想我死,这世上所有人都很想我死,那么你可否告诉我,你究竟要我怎么死?」 卫泱感觉的到,此刻慎王的精神已经渐渐崩溃。 否则,也不会这般曲解她的话意。 贺兰心怎么会很想慎王死呢? 贺兰心当然希望慎王能活,但无论从大夏国律、道德、伦理等各个方面来讲,慎王都该死。 因此,贺兰心认为慎王的确该死。 卫泱没打算与慎王解释这么多,她看的出来,以慎王此刻的情绪,根本听不进她的话,她又何必多费口舌。 她只是望着那个阴暗的角落,耐心并真诚的回答了慎王的问题,「我原本是打算将你凌虐至死,因为只有如此,才能慰我悦萩表姐和霖儿的在天之灵。但看在紫川和贺兰心的面子上,我会对你手下留情。我给你个痛快,你就服毒自尽吧。」 慎王笑了,但笑的并不好听,他原本是想鄙夷的大笑,但此刻的他实在是太虚弱了,根本笑不出气魄来。 「你学的明明是治病救人的医术,眼下却拿本该用来救人的本事杀人,真是可悲可笑。」 慎王的声音虽又虚又轻,但卫泱不得不承认,慎王口出的这把钝刀的确是扎在了她心上的软肉上。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做?」 「可你就是这样做了。」 卫泱哪里是个好欺负、肯吃亏的主,她虽然看不清坐在角落里慎王,但她盯视着角落的目光却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这才是真正的刀,是两把利刃。 只两抹刀光,就叫慎王觉得不寒而慄。 「你可以嘲笑我,讥讽我,可你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心灵上的愉悦,还是精神上的快感?不,你得到的结果只会有一个,那就是激怒我,然后失去服毒自尽的机会,你会被凌迟处死。」话说到这里,卫泱作势要喊人进来。 慎王见状,连忙与卫泱说:「把你的毒药给我。」 尽管对慎王之前给予她的挑衅很不悦,但卫泱并不想在这间让人很不舒服的监室里多与慎王纠缠。 她依着慎王的话,向那个阴暗的角落走去。 待走到极近的地方,卫泱总算看清了慎王。 看着眼前的慎王,卫泱真的很想将之前慎王形容她的那句苟且偷生,狠狠的还给慎王。 但慎王已经落井,她又何必再下石。 卫泱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然后俯身蹲下,将小瓷瓶放在了慎王身前不远处的地上。 「这个毒发作的很快,你不会感觉到痛苦就会咽气。我知道,你眼下还没有做好准备去死,我不会逼着你立刻去死,你只要在天亮之前将这瓶中的毒药喝下就好。」 慎王低头望了望身前地上的那个小瓷瓶,又抬眼望向卫泱,「这种时候,我是不是要诚心感谢你对我的仁慈?」 第九百六十七章恨意谢意都收下 慎王的神情很茫然,说话的语气也很茫然。 卫泱望着慎王,听着慎王方才说的那句话,一时竟无法判断那是真的感谢,还是最后的恶意嘲讽。 因此,卫泱没有给予慎王回应,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站起身来转身预备离开。 「等等,我还有话要说。」慎王拦道。 卫泱转身,望向慎王,等待着慎王说出他想说的话。 慎王笑了,慎王应该是想笑的洒脱,笑的桀骜不驯吧,但他没能做到。 那个笑容看起来极为惨澹,惨澹的像是刚喝了一杯苦酒。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即将死去,但我却说不出什么善言。什么大彻大悟,追悔莫及,都是屁!事到如今,我依然认为我自己没错,我只是运气有些不好而已。」 「冥顽不灵。」 慎王依旧在笑,「你就算再恨我再厌恶我,你也要代我照顾我的女人和我的孩子,因为这是你的承诺,因为你是个重诺的人。卫泱,你不认为从某种方面来讲,是我赢了你吗?」 面对慎王的挑衅,卫泱不气也不恼,她望着慎王的目光,甚至略带着几分同情和怜悯,「不能看着自己的骨肉出生,也不能亲自照料他长大,反而要将他託付给你憎恨的人教养,这叫赢了?敢问一句,你究竟赢在哪里?」 是啊,他究竟赢在哪里? 慎王沉默了。 他的思绪已经混乱不堪,他已经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想做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怕死,自己不想死。 然而在卫泱眼中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你是想激怒我,让我一气之下命人进来砍了你?」卫泱问。 慎王不答,安静的像根木头,或是像块石头。 「我不会这样做的。」卫泱对慎王说,「我就是要你自尽。」 慎王抬眼望向卫泱,目光中有怨毒,有颓然,有挣扎,还有悲哀与无奈。 「看在紫川和贺兰心的面子上,我不会给你肉体上的折磨,却没打算放弃对你精神的摧残。」卫泱对慎王说,原本平静的眼底,骤然掀起一阵怒涛狂潮,「你大概未曾去被烧毁的景和宫看过,但你应该了解火灾的可怕,否则你也不会丧心病狂的命人在景和宫放了那把火。你可以试着想想被火灼烧的痛苦,然后再试着去想想被活活烧死的痛苦。悦萩表姐和霖儿是在经受了这世间最极致的肉体上的折磨以后,才悲惨的离开人世。我既然不能让你与他们一样活活被烧死,就只能想办法让你尝尝极致的精神痛苦。我就是要让你这个贪生怕死的人自我了断,你越是犹豫,越是胆怯,我就越觉得心里痛快。」 眼前的卫泱明明极清丽动人,好看的就像传说中的小仙子。 但此刻她身上所流露出来的戾气,却表明她更像是来自地狱。 慎王本就脆弱的精神,被卫泱彻底击垮。 他望着卫泱,就像一条垂死的可怜虫,「倘若天亮之前,我没有自尽呢?」 「如此,便是你自己主动放弃痛快死去的机会,你怨不得我,紫川和贺兰心也怨不得我了。我会,我一定会按照我之前的打算,让你以比被火活活烧死更加惨烈的方式死去。我说到做到!」卫泱转身,继续向监室外走去。 「等一等。」 卫泱烦了,她已经不想等了。 但她还是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她想看看慎王究竟还要向她展现自己的多少丑态。 「请好好抚养我的孩子。」 卫泱没想到慎王会与她说这种话,更没想到慎王会用如此恭敬的语气与她说话。 「我会的。」卫泱应道。 「谢谢。」 「纵使你不嘱託我,不谢我,我也会好生照顾贺兰心和孩子。」 「我不是为贺兰和孩子谢你,我是谢你今日没有带湘儿过来。」 卫泱听了这话,忽然觉得心里有些酸楚。 「我会好好照顾湘皇姐的。」 「谢谢。」 「你的恨意和谢意我都收到了,你可以安心上路了。」卫泱说完这句,没再多看慎王一眼,就走出了监室。 从监室走出来以后,卫泱没有与徐紫川和宁棠多说什么,也无意在刑部这阴冷的半地牢里久留。 一行便速速离开刑部衙门,乘车返回皇宫。 一行还未走出去多远,身后就有一骑一马追了上来,马上的人是刑部大狱里的一个狱卒。 那狱卒报,慎王已经正法。 正法就是死了。 卫泱没想到慎王这么快就能下定决心服毒自尽。 到此,卫泱才略微觉得慎王也并不是那样的一无是处。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像个男人。 在得知慎王已死的消息以后,贺兰心哭了。 她低着头,捂着嘴,拼命压抑着哭声。 卫泱望着贺兰心,温声说:「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 贺兰心闻言,只是摇头,依旧拼命的忍耐着,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有月光透过马车帘子的缝隙照进车内,徐紫川抬手掀开马车帘子,发现今夜一直躲在云后的月亮终于出来了。 徐紫川望着晴朗皎洁的月光,原本稍稍有些躁动的心,渐渐的平静下来。 他伸手握住身旁卫泱的手,「卫泱,谢谢你,这已是我能想到的,与他来说最好的结局了。倘若叫他落到太后手上,他不定要多么屈辱的死去。」 卫泱并不认为自己的所为应该得到徐紫川的感谢。 杀人终究不是一件会令人觉得愉快的事。 即便她杀的是仇人,她也并不觉得欢喜。 …… 在回到福熙宫以后,卫泱没急着回正殿,而是先去见了卫湘。 卫泱一进屋,还没落座,卫湘就忍不住先问卫泱,「渊皇兄走了?」 卫泱在卫湘的身旁坐下,「皇姐是否后悔没有去见他最后一面。」 「不,我不后悔。」卫湘笑了,笑的凄楚,笑的泪流满面,「如此,他在我心里就永远都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卫泱望着卫湘,心疼的厉害。 她的心之所以这样疼,并不是只是因为心疼卫湘,也因为慎王卫渊的死让她想到了卫澈和卫渲。 她两位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也都是死在了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年纪。 卫泱想着,倾身上前,轻轻拥住卫湘,想给卫湘以安抚。 卫湘再也按捺不住,伏在卫泱的肩上失声痛哭起来。 第九百六十八章欲戴王冠 太后樊昭负手站在长春宫梦宁阁的露台上,身后不远处翟清正盘膝坐在琴案前抚琴。 琴音悦耳,旋律悠扬,在这琴声之中,樊太后得到了久违的身心俱静。 随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这份宁静被无情打破。 樊太后听的出来,这是梁来喜的脚步声。 于是,她没有回身,依旧望着天空中那轮孤高的明月。 「她回来了?」 「回太后,长公主确已回宫。」 「卫渊死了?」 「回太后,人已正法。」 樊太后闻言,原本极平的唇角微微上扬,「哀家原以为那孩子在最后关头会心软,好在那孩子没叫哀家失望。」 因为卫泱决绝的杀死了慎王,樊太后觉得心中好生欢畅。 她真想命梁来喜端来美酒,与翟清举杯痛饮三杯以庆贺。 但酒会乱人心智,在这个当口上,她最不能乱的就是心智。 所以,她没有命梁来喜去端酒。 已经很久没见太后如此高兴了,梁来喜是真不想坏了太后的兴致,但有些事他不得不报。 「回太后,还有一事。」 听梁来喜的口气,就知他要回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樊太后敛了笑,神情骤凝,她微微偏头,用余光瞥向梁来喜,「你说。」 不远处,翟清停止拨按琴弦,因为他想听听梁来喜要向太后回禀什么。 因为他知道梁来喜要向太后回禀的事,一定是有关卫泱的。 「回太后,役奴司的司长李观海死了,除了李观海以外,今夜役奴司还死了六个人。这七个人,都是灵枢长公主亲自带人去杀死的。」 就在昨日,在外书房中,卫泱向她讨了三个恩准,或者说向她提出了三个追加条件。 其中最后一个条件就是,卫泱说她要去杀几个人。 樊太后没想到卫泱这么快就会去杀人,也没想到卫泱会去役奴司杀人,还把役奴司的司长给杀了。 卫泱明明答应她,不会闹出太大动静。 但如今看来,这个动静并不算小。 「知道长公主迫不及待,一定要杀死那七个人的理由吗?」樊太后问。 梁来喜连忙答道:「奴才打探得知,长公主今夜杀的那七个人,都曾在贺兰氏于役奴司为女奴时玷污过贺兰氏。」 樊太后闻言,笑了。 梁来喜不明白樊太后为何要发笑,就连翟清都对樊太后的笑很是不解。 樊太后笑着,笑的那样明艷,那样欢喜。 樊太后举目望天,她对着天空朗声说道:「楚怀遥你看见了吗?你的儿子已经死了,你若有知,一定痛彻心扉。你不必心存侥倖,沾沾自喜,想着你儿子还在世上给你留下了一个孙儿。你要知道,你的儿媳是个卑贱的女奴,是被许多男人糟蹋过的女奴。你认为她腹中怀的,就一定是你儿子的种?」 话说到这里,樊太后开始放声大笑。 笑的那样开怀,却让人觉得无比阴森。 梁来喜听了樊太后的话低下了头,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翟清没有低下头,他望着樊太后,确切的说应该是死死盯视着樊太后。 他早就察觉到樊太后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樊太后了。 但他还是没想到,如今的樊太后内心竟然阴暗至此。 翟清望着樊太后,并未因为自己曾经欣赏,甚至爱过这个女人而觉得难过。 他的心反而因此变得越发清明,越发平静。 虽然他早就已经决定要为卫泱背叛樊太后,但叫他去背叛一个倾心爱他的女人,他心里总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但自今日起,从此刻起,他认为他可以很心安理得的背叛樊太后了。 …… 按照大夏数千年以来的传统,皇帝驾崩以后,便该由太子来承袭帝王之位。 倘若皇帝生前没有册立太子,那一切便要遵循皇帝的遗诏。 如若连遗诏都没有,那便只能由宗室,以及朝中德高望重的大臣来推选他们认为堪当大任的皇子来继承大统。 纵观大夏数千年以来的歷史,走到推选这一步的情况并不多。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皇帝驾崩的当天,或是第二天,最迟到第五天,新君的人选便会确定。 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并不是玩笑话。 国若无君,就好比群龙无首。 群龙相疑,相斗,相伤,必将引起巨大的混乱。 如今的大夏,已然处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之下。 但大夏并没有混乱,因为大夏有樊太后这个摄政太后坐镇。 可大夏不可能一直不立新君,大夏需要一个新君。 然而自卫渲驾崩以后,一直到卫渲出殡这七七四十九日时间里,无论是宗室还是朝臣们都表现的十分默契且沉默,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提出推选新君的事。 宗室和朝臣们看起来似乎很淡定,一点儿都不着急。 而事实上,他们心里早就已经急疯了。 他们之所以不提新君,不发出任何声音,不是他们不想群龙有守,也不是他们想要破大夏有史以来,最久才决定新君人选的记录,而是因为他们根本找不到合适的,继任新君的人选。 摆在他们面前的似乎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请樊太后入主昭阳殿,请樊太后登基成为女帝。 叫一个女人坐在九五之尊的宝座上,这怎么可以! 就算这个女人再文韬武略,再绝顶聪明,再有资格坐上那方宝座,他们也不愿看到这种事情真正发生。 他们默默的筹谋着,挣扎着,拼命的思考着如何阻止樊太后登上那方宝座。 但时间不等人,他们终于不得不面对必须做出决定的这天。 …… 这日卫泱起了个大早,在沐浴更衣以后,她在福来的侍候下画了一个十分精緻好看的妆,接着又换上了全套的吉服。 除了这一身隆重华贵至极的吉服以外,卫泱还要头戴一顶冠。 这是象徵着她无比尊崇的嫡长公主身份的大凤冠,因此,这冠很重。 卫泱也忘了她曾在哪里听过这样一句话,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卫泱觉得这个重,未必完全就指的是哲学或心理学上的重,应该也指的纯物理上的重。 因为她头顶上的这个冠,真的很重。 卫泱想抱怨,却发现自己似乎没有理由去抱怨。 她是卫泱,她是当朝的嫡长公主,这重本就是她该承担的。 既是应该,又何必抱怨,她所要做的就是抬头挺胸,不让头上的冠掉下来。 第九百六十九章光芒万丈 在打扮妥当之后,卫泱便从内室走了出来,而徐紫川已经在外室等了很久。 卫泱走上前,一脸不确定的问徐紫川,「如何?」 「好看,很好看。」徐紫川答。 尽管徐紫川从不吝对她的夸奖,但骤然得了徐紫川的称赞,卫泱还是多少有些害羞。 她微红着脸又问:「不觉得我这样打扮有些怪吗?」 「卫泱,真的很好看。」徐紫川一脸认真的说。 卫泱知道,徐紫川绝对不会对她说谎,既然徐紫川说她这样好看,那她就是真的很好看。 若是在别的时候被徐紫川如此称赞,她一定会高兴到飘飘然。 但眼下,她却有些高兴不起来。 不止徐紫川的赞美不能让她觉得欢喜,这世上的其他好事也无法让她觉得高兴起来。 因为她即将要去完成一件事,而这件事必将让她遭到许多不理解她为什么要做这件事之人的唾骂。 所以她心里很压抑,很挣扎,很痛苦。 但为了大计,为了最终的胜利,她今天必须要完美的完成这件事。 卫泱想着,没再继续与徐紫川探讨她美还是不美这个问题,她抬手正了正头顶的大凤冠,问赵兴:「澜皇兄与漓皇弟何在?」 赵兴躬身应道:「回长公主,二位王爷已经在福熙宫外。」 卫泱点头,又抬眼望向身旁的徐紫川,「那我走了。」 徐紫川没有说什么,只是一路将卫泱送到了殿外。 卫泱在殿外的雨檐下站定,「我不会去太久,就回来。」 「卫泱,你来。」徐紫川说。 卫泱只当徐紫川是有什么悄悄话要对她说,于是立马依着徐紫川的话凑上前。 不想她的耳朵没能等到徐紫川嘱咐的话音,下巴却等来了徐紫川修长好看的手指 徐紫川轻轻的端起了卫泱的下巴,这个动作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卫泱原本跳的还算正常的心脏,忽然狂跳起来。 她的脸瞬间通红,红到盖过了脸上涂的胭脂。 紫…紫川该不会是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她吧? 她从来都不知道紫川的骨子里竟然也有如此狂野的一面。 尽管觉得这样不大合适,可既然紫川那么想亲她,那就亲吧。 卫泱想着,羞羞怯怯的闭上了眼,等待着徐紫川的吻落下。 谁知,徐紫川的吻却迟迟没有落下。 就在卫泱有些纳闷的时候,她的嘴忽然被徐紫川的手轻轻挤开,接着她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塞进了她的嘴里。 是……糖? 卫泱睁开眼,一脸不解的望着面前的徐紫川。 「吃甘甜的东西可以让人觉得愉悦,也可以让人凝神静气。我知道你即将要去完成的事,是你很不想去做的事,但我却不能阻止你去做,也无法代替你去做,我只有这块糖果。」 卫泱知道紫川疼她,疼进骨子里的那种疼。 只要有紫川陪着疼着,无论她在外间受到多少误解和委屈,她都不觉得难过。 因为她有这世上最好的药,因为她身边有个一笑就能治癒她全部伤痛的人。 卫泱望着徐紫川,本来想说点儿什么。 可徐紫川塞进她嘴里的那粒糖块实在太大了,大到她说话都说不利索。 卫泱酝酿了半天,只含煳的用鼻子发出了一个「嗯」字,便沖徐紫川挥挥手,转身向福熙宫外走去。 刚走出福熙宫,卫泱就见卫澜和卫漓侯在门外。 今日,卫澜和卫漓也是盛装打扮,身穿吉服,头戴金冠。 在晨光的照耀下,卫澜和卫漓都是闪闪发光,恍若神子,却不知在这兄弟俩眼中,卫泱才是真正的光芒万丈。 卫泱细细打量了卫澜和卫漓几遍,心想,果然是人靠衣装。 尽管卫澜脸上的伤疤依旧狰狞,尽管卫漓还是一脸的稚气。 但在华服与金冠的映衬下,没人会怀疑这两位气质卓绝的男子就是才得封的温王与顺王。 只是,卫澜和卫漓看起来却明显有些精神不济,眉眼间堆满了疲惫之色。 其实这也难怪,昨日午后,卫澜和卫漓才刚从皇陵赶回来。 一路几乎不眠不休,快马加鞭的赶路,都是血肉之躯怎么吃的消。 卫泱原本是想让卫澜和卫漓好生休息一下,等两人养足了精神再随她一道来做那件事。 但樊太后那边实在太过急不可耐,若卫澜和卫漓是在昨日一早就回了宫,卫泱可以肯定,她今日要做的事,昨日应该就做了。 卫泱瞧瞧卫澜,再望望卫漓,既抱歉又心疼。 「你们辛苦了。」卫泱对卫澜和卫漓说。 因为嘴里含着糖,卫泱说话有些含煳,但卫澜和卫漓都听清楚了。 「皇姐,撵轿已经备好,请皇姐上轿。」卫漓极恭敬的对卫泱说。 卫泱偏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撵轿,并没有要坐上去的意思。 「一起走吧。」卫泱对卫澜和卫漓说。 这是一起走去正大光明殿的意思,也是往后都要一起走下去的意思。 卫泱说完这句,便迈开脚步向前走去。 卫澜和卫漓赶忙追上卫泱的脚步。 …… 自四月初九,逼宫之事发生以后,早朝之上人就再也没齐过。 而今日,朝堂之上乌泱泱的全是人,原先告病,甚至那些欲高老的朝臣今日都来了。 宗室贵戚,国之肱骨,悉数到场,可以说这是自樊太后摄政以来,人最齐的一次早朝。 之前告病和欲告老的人到场,并不让人觉得意外和惊奇。 真正叫人觉得惊讶的是,因帮助已故的皇上逼宫,后因逼宫失败被太后软禁在府上的樊氏兄弟,以及安国公宁琛今日也到了。 尽管对樊氏兄弟与宁琛的到来甚感惊奇,但仔细一想众人便觉得这三人的到来其实很合情合理。 樊氏兄弟与宁琛之前虽然遭太后软禁,也暂时免了官职,但却没有被削爵。 既然还是辅国公,也还是安国公,那么樊氏兄弟和宁琛在今日,在这要决定大夏下一任君王的绝对会被载入史册的这次早朝上,绝对有资格占据一席之地。 就凭他们国公的身份,他们便有资格发出自己的声音,提出自己的意见。 第九百七十章在等什么 早朝一开,诸位大人就在朝堂之上争的不可开交。 瞧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说这里是没有硝烟的战场还真不为过。 眼下,朝堂上很明显的分为两派。 一派是太后党,另一派是以卫氏宗室为首的反太后党。 太后党直接就提出请太后登上皇帝宝座,龙御天下的意见。 而太后的反对党自然是极力的反对太后登基称帝这件事。 尽管太后的反对党找不出能与太后势均力敌的,值得他们去拥护的对象。 但在气势上,他们并没有落了下风。 两方势力可以说势均力敌,瞧这架势似乎辩到天荒地老,也未必能分出胜负。 樊太后坐在帘后,看着那些争吵到面红脖子粗的宗室贵戚与国之肱骨,唇角泛起一丝戏嚯的笑意。 她从小养在深闺,后来嫁给先帝,便一直养在深宫。 她不曾亲眼看过市井泼妇吵架,但她却可以肯定,眼前这些自诩君子的男人们,吵起架来的难看样子,比市井泼妇还不如。 樊太后起先还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吵,但再有趣的事看多了也会腻。 樊太后就奇怪了,她这旁观的看久了都会觉得累,这些在场间吹鬍子瞪眼,吵得面红耳赤的男人们难道就不会觉得烦累吗? 若能吵出个结果也好,可吵了半天,东风没压过西风,西风也没压过东风。 樊太后想着,不禁望向大殿门口。 那决定东风胜还是西风胜的力量也该来了吧。 就在樊太后打了个哈欠,兴致越发索然的时候,殿外忽然响起极响亮的通报声。 「灵枢长公主到,温王殿下到,顺王殿下到。」 在听到通报声以后,之前还争吵激烈的宗亲与重臣们就好像听到了比赛终了的钟声,都偃旗息鼓,不再言语。 他们都与坐在帘后的樊太后一样望向殿门口,他们都知道,变数到了。 朝堂重地,女子不得擅入,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管你是皇后、贵妃还是长公主,统统没有资格站在朝堂之上。 但自十多年前,樊太后垂帘听政以后,这个规矩就不成规矩了。 灵枢长公主要上朝堂,没人敢跳出来阻拦。 在乌泱泱一大群人的注视之下,卫泱带着卫澜和卫漓一道走进了正大光明殿。 与其说带,不如说引领。 卫澜和卫漓一左一右走在卫泱身边,他们并没有与卫泱并肩而行,而是走在卫泱的侧后方。 在众人看来,温王和顺王就好像灵枢长公主的随从。 能让两位王爷心甘情愿的成为其随从,这世上也就只有灵枢长公主一人了。 卫泱毫不在意诸人向她投来的或审视,或疑惑,或好奇,或冷漠的目光。 她目不斜视的走到殿前站定,恭恭敬敬的沖坐在高阶之上,珠帘之后的樊太后行了一礼。 帘后的樊太后沖卫泱点头示意,叫她平身。 卫泱起身,没有在万众期待或不期待的目光中开口说什么,她只是退到了一边站下。 像一个普通的官员一样,退到了一旁站下。 卫澜和卫漓也闭口不言,随卫泱一道退去了一边站下。 众人原本都认为,灵枢长公主突然走进正大光明殿,一定是有话要说。 可自走进殿中以后,长公主就没开口说过一个字。 瞧长公主这个样子,似乎是不打算说什么。 殿内诸人的目光渐渐变得统一起来,他们无一例外都用诧异的目光望着卫泱。 长公主您既来了,总得说点儿什么不是? 若是一般人被一群人这样注视着,还是被这样一群在整个大夏都算得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们盯视着,一定会觉得压力山大。 心志软弱些的说不定会直接吓得腿软晕倒。 但卫泱并不是一般人。 卫泱沖众人一笑,说了她进殿以后的第一句话,「诸位继续。」 继续什么?继续之前的辩论争吵? 众人并没有依着卫泱的话继续争论,而是都下意识的望向了坐在帘后的樊太后。 您能解释一下灵枢长公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吗? 别不是特意来消遣我们这些老东西的。 我们在争论的可是有关国家兴亡的大事,灵枢长公主可不能当这是儿戏。 众人看樊太后,樊太后便看卫泱。 自己生的,自己多少了解一些。 瞧卫泱一脸饶有兴致的样子,分明是想多看一会儿场间这些人耍猴戏。 这可是关系到她能不能登上帝王宝座,成为大夏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皇帝的关键时刻,卫泱怎么可以抱着游戏的心态站在一旁。 这是淘气的时候吗? 樊太后有些气恼,却无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呵斥卫泱。 樊太后很无奈,却拿卫泱没办法。 想着今日究竟是东风压西风,还是西风压东风,全在卫泱的一念之间。 除了纵着卫泱淘气,她还能做什么? 「你们听长公主的。」樊太后说。 得了这话,本就有些茫然的宗亲朝臣们就更懵了。 太后和长公主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啊? 「若我没记错,该轮到李大人说话了。」卫泱望着站在不远处一位头髮花白的老大人说。 那位李大人闻言,明显愣了一下。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反太后党,就在卫泱进殿之前,他正预备慷慨激昂的怒斥太后党的人。 火烧的正旺,却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眼下怒气还在,气势却早已不在。 可长公主叫他继续,他除了继续还能做什么。 那李大人压根来不及再酝酿情绪,只能硬着头皮,将自己之前想讲的话,并不激昂的讲了出来。 尽管李大人气势不足,但他的话落在太后党的耳中,依旧刺耳无比。 太后党中立刻就有人站出来对李大人的话进行反驳。 两方又像之前一样,激烈的争执辩论起来。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场间的气氛多少让人觉得有些诡异。 因为场间多了三个人,确切的说是多了一个让众人都很在意的人。 灵枢长公主来了却不发表任何意见,长公主究竟在等什么? 其实,就连卫澜和卫漓都不明白,卫泱究竟在等什么。 只有卫泱自己知道,她是在等口中的糖块化尽。 第九百七十一章大局已定 当口中的糖化尽以后,卫泱觉得很是心满意足。 就像徐紫川之前与她说的一样,甜食会给人来带愉悦感,甜食在有些时候能起到凝神静气之效。 此刻,在朝堂之上,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之下,卫泱丝毫感觉不到愉悦。 但托紫川的福,她此刻很冷静,前所未有的冷静。 在深吸一口气之后,卫泱清了清嗓子。 卫泱清嗓子的声音并不大,但因为场间的人都在有意无意的关注着她,所以卫泱任何一个小的举动都会被无限放大。 在诸人看来,卫泱的一声咳就好似一声惊雷。 雷声响起,诸人自然就偃旗息鼓的安静下来。 见众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来,卫泱才开口问:「我能说两句话吗?」 煎熬已久的众人都巴不得卫泱赶紧说点儿什么,场间众人不约而同,齐齐的向卫泱躬身行礼,表示愿意恭听长公主高见。 卫泱之前说自己要说两句话,而事实上她就只说了一句话。 卫泱款步上前,站到了正大光明殿的中央,接着她双膝伏地,沖帘后的樊太后一拜,「请太后登基称帝。」 卫泱话音刚落,没等殿内诸位宗亲大人反应过来,卫澜和卫漓也速速来到卫泱身边拜倒。 「请太后登基称帝。」 而自早朝开始以后,一直沉默着没开口说过一句话的樊氏兄弟,以及安国公宁琛也齐齐跪倒。 「请太后登基称帝。」 接着场间那些一直没有参与到争论中的武将们也都纷纷跪倒在地。 「请太后登基称帝。」 声音一道比一道响亮,一道比一道震撼人心。 就在之前卫泱双膝触地的一瞬,其实大局就已经定了。 摄政太后樊昭即将成为大夏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皇帝。 朝堂之上,太后党们欢唿雀跃,有甚者已经开始三唿万岁。 而宗室中人,以及那些选择破釜沉舟,甘愿豁出自己的性命,以及全族人的性命,也要阻止太后登基称帝,并坚信太后绝对不可能登基成为皇帝的人,在这场本来可以说是势均力敌的博弈中迎来了惨败。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人人都懂的道理。 宗室中人以及那些破釜沉舟的人心里都清楚,他们如今都成了寇。 作为失败者,他们的生死就只在太后的一念之间。 此时此刻,他们很茫然,也很愤怒。 他们不明白,不明白灵枢长公主与樊太后明明不睦,为何灵枢长公主还会集结一众人等站出来助太后一臂之力。 灵枢长公主明明姓卫,她身上明明流着卫氏皇族的血,她怎么可以站到姓樊的外戚那一边。 失败者们怒气冲天,怨气冲天。 但事到如今,他们并没有能够力挽狂澜的本事和办法。 他们不得不面对樊太后即将成为大夏史上第一位女帝这个事实。 也不得不面对,他们在樊太后的阴影之下,即将变的惨澹无比的人生。 而他们中的很多人,以及很多人的族人,或许连面对惨澹人生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胜者为王,因为败者为寇。 寇就该死。 樊太后很满意,既满意于卫泱的表现,也满意于那些从前只敢在暗地里默默反对她的人,就像大雨过后的蚯蚓,都从暗里爬到了明面上来。 若不是事先答应过卫泱,绝不对这些人动手,她想她一定会立刻下令将之前吵得最凶的那几个拖出去乱棍打死。 樊太后的目光飞快的在殿中扫过一圈。 那些反对她的人,她都记住了,即便眼下她碍于卫泱,不便对这些人动手,来日她也要想办法将这些人一一剷除。 她即将成为大夏史上第一位女皇帝,她不会让任何人毁了她的千秋伟业,毁了她的一世英名。 …… 樊太后即将成为大夏新帝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皇宫,又传遍了整座京都城,进而传遍了整个天下。 初闻这个消息,大伙儿的反应几乎都是一样。 樊太后竟然要当皇帝? 可想想这么多年以来,樊太后一直摄政,手握大权。 比起刚刚驾崩的那位温柔仁慈的年轻皇帝,樊天后明显更像且就是大夏的实际掌权人。 樊太后登基做皇帝,只不过是从幕后走到了台前而已。 如此想来,大伙儿也就不觉得这件事很难接受了。 而樊太后即将成为大夏新帝这件事,尤为让女人们觉得欢喜。 作为女人,她们真的觉得无比骄傲。 谁说女人都是头髮长见识短,你们这些臭男人看见没,女人也是能够做皇帝的。 有女帝在上,看你们往后还有没有底气说轻视女人的话。 市井的男人们明面上自然不敢表现出对太后登基称帝的不满。 但一直都把男尊女卑当做寻常,甚至真理的男人们真的很难接受新帝是个女人这件事。 自古以来,哪有女人做皇帝这种事? 男人们或激愤,或茫然,却都很明智的将那些反对情绪藏在了心里。 自然,有藏得住情绪的人,就有藏不住情绪的人。 一日,一位对太后登基称帝一事很不满的青年,在酒楼饮醉后当着一楼食客的面大放厥词,临了还一直重复着太后一定会遭天谴。 然而,这青年对太后的预言尚未成真,他自己就先遭了「人谴」。 未等这青年酒醒,就被闻讯赶来的衙差抓走。 第二日一早,衙门派人传话,叫这青年的家人来衙门领人。 而青年的家人却未能从衙门领走一个大活人,而是领走了一具早已被虐打至面目全非的尸体。 这件事很快就在京都城内传开,也在大夏境内传开。 如今的大夏,陷入了一种很诡异的气氛。 新君即将登基,群龙即将有首,原本散乱不安的人心得以稳定。 然而这位极特殊的新君人选,却又让人们觉得很不安。 大夏军营有个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军营重地,任何女子不得随意出入。 之所以会有这种规定,是因为人们觉得女子出现在军营,会带来灾祸,会让军队吃败仗。 那么自古以来都由男人来坐的皇帝宝座呢? 如若那宝座突然由一个女人来坐,上天会不会给大夏降下灾祸呢? 第九百七十二章铁腕手段 卫泱一早就料到太后即将成为大夏新帝的事,必将在整个大夏,尤其是在京都城内引起轩然大波。 而她那样高调的表示支持太后,并且最终帮助太后谋得新帝之位的举动,必将遭到那些反对太后称帝之人的无情诋毁与谩骂。 卫泱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她放平了自己的心态,等待着迎接那场或许会下很久的狂风暴雨。 可令卫泱意外的是,坊间对太后即将成为大夏新帝的反应,并不如她预想中的激烈。 卫泱起先很纳闷,难道大夏国民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竟强悍至此? 在这男女尊卑就等同于真理的环境之下,男人们真的对即将由一个女人来统御他们的事一点儿意见都没有。 这情况未免也太不寻常了。 后来,在一个青年酒后当众说了一些对太后大不敬的话,后被抓进衙门杀死这件事传到卫泱耳里以后,卫泱心中便瞭然。 她终于明白,也早该想到,大夏的国民为何会如此老实的接受他们即将迎来一位女帝这件事。 虽然不必承受来自各方的诋毁与谩骂,让卫泱的耳根得以清净,但卫泱心里并不高兴。 那些人之所以隐忍着不反对太后,不谩骂于她,只是因为太后的铁腕手段,让那些人不敢发出自己的声音。 卫泱了解太后,晓得太后做事的风格与手段。 眼下京都城内以及整个大夏,看起来虽是一片风平浪静,但卫泱知道这阵子,甚至此事此刻,大夏国的很多地方都在死人。 这些人都是反对太后的人,他们想要发出自己的声音,却没能发出自己的声音,便无声无息的死去。 卫泱可以肯定,这段日子被太后手下的鬼军暗杀的人,绝对不少于逼宫的时候。 想着每天都在死人,想着死去的那些人若是活着,兴许来日能成为她的力量,卫泱就觉得又可惜又难过。 但卫泱却没空难过,因为她还有许多事要做。 眼下宫里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着太后的登基大典,如此大事,太后自然要亲自盯着,生怕大典会出现什么差错。 卫泱并不关心太后的登基大典,只是想着为筹办这次的登基大典,花费了不少银子,心里难免有些不熨帖。 卫泱忍不住会去想,这些银子若省下来,能为沥州的百姓重修多少条平坦的大路,能够她的粥场放多少年的白粥。 卫泱越想,就越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太后已经不是从前的太后了,太后对权利的贪慾已经达到了极点。 而越是即将名正言顺的靠近权利的巅峰,太后的性子就越发变的扭曲。 从前的太后并不好奢侈,但如今为了筹办她的登基大典,太后恨不能将整个国库掏空,将她的登基大典办成举世瞩目的盛事。 卫泱没有办法阻止如今的太后,却有办法在未来的某一时刻打倒太后。 她一直在不断的谋划着名这件事。 她比谁都清楚,要将这个局布好,需要漫长的时间,甚至可以说是旷日持久。 但正因为需要的时间很多,她才不能浪费时间。 卫泱在想,吃饭睡觉就连走路都在想,而越想就越对打倒太后这件事充满信心。 …… 宁棠办事效率极高,很快就帮卫泱查清了卫渲留给卫泱的那张字条上的,那十一个人的身份。 与卫泱之前猜测的相差仿佛,纸条上这十一个人,分布在大夏不同的十一个州郡中。 十一人皆是大夏的官员,并且都是军部的官员。 尽管这十一人明面上军衔不高,却都身在要职,手中握有一定的权利,并且都是前途无量。 卫泱安静的听着宁棠一一向她介绍这十一个人,并且认真的听了这十一个人的履歷。 卫泱很确信,倘若再多给卫渲一些时间,卫渲一定能做到她如今正在筹划着名的事。 而且卫渲一定能成功。 可惜老天爷不肯给卫渲更多的时间。 卫泱当真觉得惋惜,越是惋惜,就越是替卫渲觉得不值,卫泱的决心也就跟着越发坚定。 卫泱暗暗发誓,她一定要好好利用卫渲留给她的这些财富,并将这些财富的作用发挥到最大化。 她会替卫渲完成卫渲来不及完成的事,她知道卫渲一定在天上看着她,等待着她成功的那一天。 …… 因为慎王的死,卫湘和贺兰心难免有些郁郁寡欢。 可任她们再伤心难受,也是关起门来自己伤心难受。 在卫泱面前,两人一切如常,或者说是在强颜欢笑。 卫泱并未将她的大计透露给卫湘和贺兰心,因此,卫湘与贺兰心两人并不知卫泱将太后推上帝王之位,既是缓兵之计,也是卫泱大计的一部分。 因为不知情,所以当两人听说卫泱竟然当朝表示支持太后称帝,还对太后最终得以称帝做出了决定性的贡献,两人当真意外,也很不解。 但卫湘和贺兰心都不是蠢人,至少她们都了解卫泱的为人。 她们一致认为,卫泱之所以会这样做,一定有卫泱的理由。 她们不揣度,不打探,不怀疑。 她们坚定不移的相信着卫泱,并尊重卫泱的决定。 卫湘和贺兰心默契的选择沉默,选择静观其变。 对卫湘和贺兰心的反应,卫泱还算满意。 毕竟,卫湘与贺兰心本就都是温软不争的性子。 她知道卫湘和贺兰心对她的决定,以及决定背后的意图很好奇。 好奇却能忍住不发问,不探究,可是很难做到的事。 因此,卫泱才觉得卫湘和贺兰心做的不错。 但她心里还是隐隐有些希望卫湘和贺兰心能大方的来向她提问。 她想要的可不仅仅是绝对信任,也想要真正的亲近。 而相比卫湘和贺兰心的反应,卫沁在这件事上的反应才真的叫卫泱刮目相看。 这日卫泱特意去静安宫探望随母搬去静安宫住的,她的两个小侄女卫瑶和卫珊。 既然到了静安宫,怎么能不去正殿探望一下刘太嫔。 待她见过刘太嫔准备告辞之时,卫沁很难得的邀她去房里坐坐,说想与她单独说说话。 因为难得,卫泱就应了卫沁,随卫沁来到了卫沁的房里。 这厢,卫泱才刚入座,卫沁就盯着她问:「你说,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第九百七十三章因噎废食 卫沁这话问的很没头没脑,但卫泱却听懂了。 卫沁问她打的什么主意,是在怀疑她站出来,帮助太后登上帝位的意图。 卫沁看出来了,看出来她并不是真心帮助太后,而是另有图谋。 卫泱很惊喜,竟不知卫沁何时变的这么聪明,这么了解她。 「你的脑袋还挺灵光的嘛。」卫泱望着卫沁,浅笑说。 「你当我是在与你说笑?」卫沁用十分严肃的口气对卫泱说,「你根本就不是太后的对手,与太后相争,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小命不保。我奉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做太后的乖女儿吧。」 卫沁这话说的真叫人觉得丧气,不过卫泱知道,卫沁这样说也是因为担心她,为了她好。 想着她与太后那个一年之约,卫泱依旧神情恬淡的与卫沁说:「我本来就是太后的乖女儿啊。」 卫沁闻言,顿时有种无话可说之感。 难道是她多想了? 不会,以她对卫泱的了解,卫泱一定是在以退为进,谋划着名什么。 「我不管你究竟在筹谋策划什么,总之,你在行事之前,一定要三思。」 「想不到你还挺关心我的。」 卫沁听了这话,显得有些侷促,其实就是有些不好意思。 「谁…谁闲着没事有心思关心你,我就是怕你有个什么好歹,往后这宫里就没有人能护着我了。」 「我之前既答应会护着你,就一定会做到。但我终究不能护你一辈子,待我忙完了眼前的事以后,就好好帮你打算打算成亲嫁人的事。」 「我才不要成亲嫁人呢。」卫沁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卫泱的好意,「我已经想好了,我要留在福熙宫与刘太嫔作伴,才不要去嫁什么人。」 「你与刘太嫔倒是很要好。」卫泱说。 「刘太嫔待我好,我自然要待她好。」卫沁应道。 「就为着报答刘太嫔对你的好,你就想留在宫里陪刘太嫔作伴,便决定不嫁人了?这个理由怎么想怎么觉得站不住脚。你不妨把你真正不想嫁人的理由告诉我,我帮你看看这结可不可解。」 「哎呀,哪有那么多理由,左右我就是不想嫁人。」 「你真的想一辈子待在宫里,孤独终老?」 一辈子待在宫里这句话并不能触动卫沁,但孤独终老这个词儿却让卫沁为之一怔,为之一痛。 没有人愿意孤独终老,若是可以她也想找个人白头偕老。 但这世间又有几对夫妻能真正做到白头偕老。 即便真从青丝一同变成了白髮,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两人恐怕也一直都是貌合神离。 「我哪有你这么好的福气,能遇上像徐紫川这样的良人,或者我应该称唿他为忠勇侯楚湉?」 「随便你怎么称唿。」 「我还是习惯称唿他为徐郎中。」卫沁说,「徐郎中并不因为你公主的身份,而区别待你,他就像对待普通女子一般对待你,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经卫沁这么一说,卫泱忽然想起当年在康宁行宫她与紫川初识时候的事。 想来从第一次见面起,紫川就一直对她很不客气。 卫沁说的没错,在紫川眼中她并不是什么灵枢长公主,她就是她,她是卫泱。 卫泱正想着,卫沁的话音又再次响起。 「皇长姐嫁的远,她婚后的日子究竟过的舒心不舒心咱们也瞧不见。既然远的瞧不见,咱们就看看近处的这些人,看看咱们的那些姑母们。」卫沁说,口气依旧很严肃,神情则是严肃中又带着几分无奈,「咱们那些姑丈,不,我更想称他们为咱们姑母的驸马们,有一个算一个,在咱们姑母们面前都是一副奴颜婢膝的样子,明明是至亲夫妻,却处处恪守君臣之礼。但那并不是真的尊重,只是碍于对方公主的身份,不得不做出的假意恭谨。一旦身为公主的妻子失势,这些所谓的夫君驸马,比谁翻脸都快,比谁落井下石都狠。」 话说到这里,卫沁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大口茶,才又接着说:「我想你应该还记得这件事,当年咱们六皇叔齐王背着父皇,在自己的封地上大兴土木,为他的爱妾私建大宅。父皇得知此事以后,很是生气,便依照大夏国律,重罚了齐王,还降齐王为齐郡王。我记得事发时正值年下,当年父皇照例召回分封在外的诸位王叔,回京都城过年,唯独没有召齐郡王回京都。可见父皇是真的很生六皇叔的气。六皇叔的胞妹,咱们的姑母德馨公主,很为胞兄的事担心。而德馨姑母的驸马都做了什么?他不但不尽力安抚自己的妻子,反而借六皇叔失势之事欺辱自己的妻子。我到底也不知德馨姑母的驸马究竟对姑母做了多叫人难以忍受的事,但我很清楚,若不是彻底的绝望和心灰意冷,德馨姑母绝对不会选择悬樑自尽。虽然最后,德馨姑母被及时救下,后来也与那混帐驸马和离,但没过几年,德馨姑母便患病抑郁而终。在很多人看来,德馨姑母的事算是卫氏皇族的一个丑闻,甚至笑闻。但每每想起这些事,我却笑不出来。因为德馨姑母是我的姑母,因为我与德馨姑母一样,也是大夏的公主。我真的不想像德馨姑母一样,与其落得个抑郁而终的下场,倒不如一开始就选择孤独终老。」 德馨姑母的事卫泱怎么可能会忘。 那件事也曾给她造成过不小的心理阴影。 但就像卫沁说的那样,她运气好,真的很好。 因为她遇见了紫川。 她不必与紫川相敬如宾那样客气,也不必与紫川举案齐眉那样拘谨。 她与紫川是相濡以沫,不分彼此的。 在卫沁眼中,她应该就是人生赢家一般的存在。 而作为人生赢家,她应该有点自觉,就不要说那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惹人讨厌了。 于是,在反覆斟酌过后,卫泱才对卫沁说:「我知道你在担心害怕什么,但总不能因噎废食。」 「我宁可不吃饭饿死,也不想吃错了东西噎死。」 卫沁这一句应对的妙,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话说的又俏皮有趣。 卫泱从前真的很不喜欢卫沁,但不知从何时起,她竟然有些开始喜欢卫沁了。 「我发现,我越来越 第九百七十四章等后人评说 玩笑话说过了,便该说几句掏心挖肺的正经话了。 「若是来日,你能遇到让你觉得可以託付终身的人,你一定告诉我,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的成全你们两个。如若你坚持不嫁,那来日我会向太后请旨,请太后赐你一座府邸,如此你便可以出宫自立门户,日子至少会比拘在宫里要自在些。」 卫沁早就对遇到所谓「值得她託付终身之人」这种事不报任何期待,却对卫泱说的府邸,自立门户的事很是期待嚮往。 「你说请太后赐我府邸的事是真的?」卫沁一脸急切加惊喜的问。 「我何时骗过你?」卫泱反问一句。 「那…那个,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有话就问,吞吞吐吐的多叫人心急。」 卫沁闻言,勉强定住心神,「我想问,我有没有可能像你之前一样迁出京都城去住?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想比着你来,我发誓我没想要什么封地,也知道太后绝对不会赏给我封地,我就是想离开京都,去个清净自在的地方生活。就算偏些远些也不要紧,只要不在京都城,不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就好。」 卫沁想离开京都城,迁到别的州郡生活,除了嫁人随夫离开这一条路以外,似乎就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 「说老实话,这事有些难度,不过若有机会,我会尽力帮你争取看看。」 「真的!」 「你别高兴的太早,这事真不定能成。而且,这事不能单靠我自己周旋,你自己也要好好表现,谨言慎行,不要做错事,不要给任何人留下可拿来诟病你的把柄。」 「我明白,我往后一定会更加谨慎小心的行事。」卫沁信誓旦旦的说。 她是真的很渴望离开皇宫,离开京都城,去到一个没有太后阴影笼罩的地方生活。 如今,太后即将成为大夏的新皇帝,往后她就不能再称唿太后为太后了,而要称唿太后为皇上或陛下。 这真叫人觉得别扭,甚至有些叫不出口。 想到这儿,卫沁不禁感慨道:「待太后登基称帝以后,咱们便从长公主变回了公主,辈分又降了。」 听卫沁提到了辈分和称唿,卫泱这才想起一桩事。 「对了,险些忘了与你说,眼下澜皇兄和漓皇弟都已经封王,你与湘皇姐也该有个正经的封号了。」 卫沁闻言,一脸不在乎的说:「封号什么的,对我来说有和没有都一样。就算我得了个响亮的封号,不得势就是不得势,那些人并不会因为我得了个正经且响亮的封号就多敬重我一分。」 卫泱觉得,卫沁的嘴是越来越利,越来越像她了。 但她知道,卫沁并不像她这么诚实。 她说的话基本上都是大实话,而卫沁有些时候则会说些口不应心的话,比如,卫沁方才说她才不稀罕什么封号的话。 卫泱望着卫沁,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耸了耸肩膀,「你若坚持要做数字党,叫大伙儿一直三公主,或三长公主的称唿你,那就随你高兴吧。」 什么数字党?卫沁郁闷,卫泱怎么又说了她听不懂的词儿。 而更叫卫沁郁闷的是,卫泱似乎真的打算将为她拟定封号的事作罢。 「我又没说我一定不要封号。」 「那就要了?」卫泱问。 「我既然要,那就一定得要个好听的封号。」 「你觉得什么封号才算好听?」 卫沁被卫泱给问住了,思量了半天也没得出个结论,于是便把这个问题抛回给卫泱,「要不你帮我想一个?」 卫泱毫不犹豫的拒绝说:「我可不擅长这个,你还是自己想吧。」 「我……我想不出来。」 「封号而已,不难听不奇怪,那就算好听。」 「咱们做公主的,起封号比取名字还重要,自然不好马虎。你若要我自己想,那就要多给我些时日,容我慢慢想。」 「你还是快点儿想吧,你早些想好,我就能早些请太后拟定册封的旨意,你与湘皇姐也就能早些得享尊荣。」 卫沁闻言,不禁啧啧,「倒是看出来,如今的你是大权在握。」 卫泱知道,卫沁这话没有挑衅嘲讽她的意思,只是善意的调侃。 于是,她便很诚实的应道:「我并没有大权在握。」 「但你眼下的确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只在樊太后一人之下。」 卫泱觉得卫沁所言似乎有些深意,不禁问道:「你想说什么?」 得此一问,卫沁犹豫了片刻才说:「你说太后在登基以后,会不会立你为皇太女?」 卫泱神色一凛,但转瞬之间就恢復了平静。 她惊讶于卫沁竟然会当面向她问出这样敏感的问题。 也担忧于卫沁都会这样想,那么其他人是不是也都这样想。 「像这样的玩笑话,往后不要再说了。」卫泱对卫沁说。 尽管卫泱说话的口气很平静,语调也算温和,但卫沁还是从卫泱的话音中听出了淡淡的警告意味。 她忽然觉得有些后悔,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 「我…我明白了。」 卫泱点头,提起茶盘中的茶壶,为自己斟了杯茶,然后端起茶碗慢慢的喝了起来。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卫沁又开了口,「我从前很怕太后,不,从过去到如今我一直都很怕太后。可我眼下却很佩服太后,太后真的很厉害,她做到了有史以来所有女人都没有做到的事。」 「她是很厉害。」卫泱微讽道,「她应该是有史以来,杀人最多的女人。」 「我知道你因为一些事与太后不睦,甚至隐隐有些憎恨太后,但你我必须承认,太后是个伟大的女人,她即将成为咱们大夏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皇帝。」 「她究竟会名垂千古,得万世称颂,还是会遗臭万年,被批判诟病,你我身为当世之人,都没有资格过早的发表结论。只有后世之人才有资格客观的评说。」 卫泱虽然口口声声说他们没有资格评说樊太后,但卫沁却觉得,卫泱话中之意很明确。 卫泱认为太后一定会遗臭万年。 见卫沁一直盯着她不说话了,卫泱忍不住问:「你总这样盯着我做什么?」 「我觉得你和太后很像。」 第九百七十五章不许再说我像她 卫沁竟然说她像樊太后?她究竟哪里像樊太后了? 卫泱心里有些郁闷,也略微有些恼火,她微微撇了撇嘴,对卫沁说:「我并不觉得你这是在夸奖我。」 「可我就是觉得你与樊太后有些像。」 卫泱闻言,白了卫沁一眼,便迳自起身,「我走了。」 卫沁见状,赶紧起身阻拦,「好好的,怎么就恼了。」 「哪里能是好好的。」卫泱没好气的对卫沁说,「你说我像谁都成,说我像夜叉我也不跟你急。你只记着,往后不许再说我像她。」 「像太后不是挺好的?」卫沁不解,心道,我想像太后还没那个福气呢。 「我真走了。」卫泱说完这句,便转身向外走去。 「你啊,心眼真小。」卫沁嘀咕一句。 卫泱回身,一副你才知道的表情,「我心眼本来就小。」 卫沁有些无言以对,嗫嚅了半晌才说:「好了,我再不说你像她了还不成。你总得回来坐下,把茶喝完吧。」 「我是真要回去了,我今儿出来的时间太久,霄儿那孩子粘我,他若总不见我回去,心里会发慌。」 「天底下只怕找不出比你对侄子更尽心的姑母了。」卫沁说,心里是真挺佩服卫泱的。 养孩子不易,养个天生眼盲的孩子更不易。 就连亲生爹娘偶尔也有对自己的孩子失去耐心的时候,可她见卫泱好像永远都不会有嫌弃卫霄,对卫霄发火的可能。 卫泱这姑母当的,真真比许多亲娘还尽心尽力呢。 「你也是霄儿的姑母,你若得闲,便来福熙宫瞧瞧那孩子吧。」卫泱对卫沁说。 卫沁想了想,沖卫泱拜拜手,「我不去,那孩子与我又不亲近,我去做什么。」 「一回生,二回熟,你多去两回,霄儿与你不就熟悉起来了?往后你就别再说霄儿与你不亲这种话了,亲姑侄生分的跟陌生人似的,这可是值得骄傲的事?」 卫泱话说的有理,卫沁无言反驳。 福熙宫她会去,可她究竟能不能去还是个问题。 「你知道,太后的登基大典在即,宫里很多地方都已经封闭戒严。我们这些人若无旨意,是不能随便走出静安宫的。」 「这都是小事,我待会儿就交代下去,不许宫人侍卫拦着你进出。」 「这算小事?还说你没有大权在握?」 卫泱懒得与卫沁解释,手一挥,「我走了,咱们回见。」 「等一等。」 卫泱回身,「又怎么了?」 「那个,我想好封号了。」 「你不是说你要想很久吗?」 「我灵光一现不行吗?」 「行,你说。」 卫沁红着脸,略显侷促的说了两个字,「常安。」 不必特意问,卫泱也能猜到是哪两个字。 卫泱莞尔,「好,我记住了。」 …… 眼下,皇宫之中,除了静安宫以外,就数福熙宫最热闹。 这热闹并不是指气氛上的,而是指人数上的。 早在卫渲出殡之前,卫泱就已经命人对福熙宫进行了一番简单的修整。 如今,卫湘被安置在了忍冬出嫁前住的东偏殿,贺兰心则住在西偏殿。 正殿一侧的东室,依旧是徐紫川的地盘。 而正殿一侧的西室,如今已经属于卫霄。 其实,若按身份论,卫泱本该单独辟一间宫室给卫霄住。 但卫霄不愿住的离卫泱太远,卫泱也是一样。 为方便照顾卫霄,卫泱也懒得理什么身份规矩,只管将卫霄安置在她身边最近的地方。 卫泱从静安宫回来的时候,徐紫川刚给卫霄施完针,这会儿正将卫霄抱在膝上,给卫霄念书听。 卫泱一进屋,瞧见这幕和谐又温馨的画面,觉得心里暖融融的,欣慰极了,也高兴极了。 她很不忍搅扰了这一大一小。 奈何这一大一小耳朵都灵的很,怎么可能没察觉到她回来了。 「卫泱,你回来了。」 「姑母,您回来了。」 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除了对她的称唿不一样,可以算的上是神同步了。 亲父子只怕也没有如此默契。 卫泱笑笑,「瞧你俩一个读书,一个听书,都很认真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心扰了你们。不想还是扰了。若一早知道,我就该晚些进来。」 「霄儿听书听了已有小半个时辰,这会儿应该也觉得累了,你回来的正好。」 「是,侄儿是觉着有些累了,姑母没有扰了姑丈和我,姑母快过来坐。」卫霄一边说一边扬起小手,意思再明确不过,是要卫泱抱他。 卫泱走上前去,将卫霄从徐紫川的膝上抱起,接到了自己怀里。 卫泱发现,霄儿这孩子最近是越来越爱撒娇了。 卫泱很喜欢霄儿沖她撒娇。 因为会撒娇,爱撒娇的霄儿才像个真正的孩子。 卫泱抱着卫霄来到软榻的另一侧坐下,卫霄懂事,没有赖在卫泱的膝上坐着,而是很乖巧的坐到了卫泱身边。 不过小人儿还是倚在卫泱身上,捨不得将人松开。 卫泱揽着卫霄,觉得此刻的卫霄不能说小鸟依人,应该形容为「小猫粘人」。 这孩子怎么能这么可爱。 「福来,去端些茶点过来吧。」卫泱朗声吩咐说。 福来得了吩咐,立刻下去张罗,不多时各色糕点就摆满了桌。 卫泱知道,霄儿以前并不爱吃甜食。 但自从住进福熙宫,与徐紫川在一起待长了,这孩子也疯狂的喜欢起甜食来。 看着这一大一小,人手一块糕点,吃了那样津津有味,卫泱心里无比满足。 见卫霄一块糕点吃净,卫泱立马掏出帕子替卫霄擦了擦沾在唇边的饼渣,接着又端起一旁的牛乳茶递到卫霄口边,小心的餵给卫霄喝。 其实,像擦嘴喝水这种事,卫霄自己可以做的很好。 但卫泱就是想像这样照顾卫霄,卫霄也喜欢享受卫泱如此的照顾与关怀。 「姑母今日去静安宫见过你三姑母,你三姑母说这两日兴许会过来看你,到时候霄儿可一定要与你三姑母多亲近亲近。」 「是,只要是姑母的吩咐,侄儿一定都会照办。」 「哪能姑母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卫泱温声与卫霄说,「霄儿,姑母是人,是人就都会犯错,你不能任何事都盲目的听从姑母。面对事与问题,你要有你自己的判断,有你自己的主见,你可明白?」 第九百七十六章这算国泰民安? 「侄儿明白姑母的意思。」卫霄认真且乖巧的应道,「可在侄儿心里,姑母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只要是姑母说的话,侄儿就想照办。」 能得到卫霄如此依赖和信任,卫泱心里很高兴也很安慰。 但卫泱却不想卫霄太过依赖她。 她可不希望卫霄来日变成一个对她言听计从,毫无主见的庸人。 可想着卫霄的年纪还这么小,又刚经歷了失去双亲的痛苦。 多依赖她些,也情有可原。 想来随着这孩子慢慢长大,褪去稚气,应该就会不像孩童时期这样粘人了。 卫泱从不怀疑卫霄来日会成为一个很出色的人。 她知道她的存在一定会对卫霄的成长产生各种各样的影响,但她坚定不移的相信,卫霄不会活成第二个卫泱,卫霄就是卫霄,独一无二。 卫泱想着,满眼疼惜的摸了摸卫霄的头,「你啊,惯会哄姑母的。」 一旁,徐紫川从碟中取出一块豆沙卷递给卫霄,「今儿的豆沙卷做的很软糯,霄儿尝尝。」 卫霄接过徐紫川递来的豆沙卷,很乖巧的说了声「谢过姨丈」,才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卫泱笑望着徐紫川,逗道:「方才霄儿已经向我表过决心,说往后什么事都听我的,侯爷您是不是也该表个态?」 徐紫川闻言,想都没想就应道:「你我之间不是一向如此,你叫我往东,我就绝不会往西。」 卫泱回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脸上的笑意比之前更浓。 「乖。」卫泱粲然一笑,亲手给徐紫川添了杯茶,并递到了徐紫川手上。 徐紫川接过卫泱递来的茶,却没急着喝。 「卫泱,我明儿想去府上一趟。」 旁人听徐紫川说要去趟府上,或许会纳闷,徐紫川这是打算去辅国公府还是安国公府? 但卫泱却知道,徐紫川说的府上只能是指一个地方,那就是废弃多年的忠勇侯府旧邸。 忠勇侯府的旧邸,早在楚贵妃和忠勇侯一族的冤案平反昭雪的那天,就与当年忠勇侯府被查抄的全部田产以及其他家当一起,全部归还给了忠勇侯一族的后人,也就是新任的忠勇侯徐紫川。 忠勇侯旧邸的所有权已经回到徐紫川的手上有日子了,但徐紫川却从没提起要回去忠勇侯府看看。 卫泱晓得,徐紫川童年最美好与最痛苦的回忆都发生在那里,那个早已物是人非的家里。 徐紫川心里是很想回去的,却又很抗拒回去,或者说很害怕回去。 那是一种极为矛盾的心理。 卫泱想,紫川或许要过很久才能鼓起勇气重回那里看看,兴许永远也不会再回去。 可就在方才,紫川竟然说他想过去看看。 卫泱真的很惊讶,在让自己稍稍冷静了一下之后,她才开口,「你确定?」 徐紫川答,口气平静中又带着一丝明显的怅然,「总归是要回去看看的。」 卫泱了解,紫川是个言出必行的人,紫川既然说想去看看,那就一定会去看看,绝不会出尔反尔。 「那我陪你一起去。」 「好。」 …… 第二日一早,在用过早膳以后,卫泱便将卫霄送到卫湘那里,托卫湘帮她照看卫霄半日。 在将卫霄安置好以后,卫泱和徐紫川就一道出了宫。 此番前往忠勇侯旧邸,卫泱没有带她的心腹侍卫,就只带了赵兴一人随行。 卫泱之所以这样安排,就是想让徐紫川能安静的,尽量不被人打扰的回家。 回到那阔别已久,不知道还能不能算是家的地方。 忠勇侯的旧邸位于京都城南,那里是城中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们宅邸的聚集地。 之前,卫泱曾听宁棠提过一嘴,说忠勇侯的旧邸离辅国公府和安国公府都不算太远。 在去往忠勇侯旧邸的马车上,卫泱忍不住琢磨,也不知她从前去辅国公府和安国公府的时候,有没有路过忠勇侯的旧邸。 载着卫泱和徐紫川的马车平缓的行驶在京都城宽阔的大街上。 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除了前阵子戒严那数日,作为大夏国最繁华的所在,京都城一直都是这般热闹。 卫泱透过马车帘子的缝隙,向车外张望。 她发现迎面走来的每一个人,神情都是那样的平和恬淡,不少人脸上还扬着笑。 卫泱不禁在想,这算不算是国泰民安呢? 她是否该为现状感到安慰甚至欣喜呢? 不,这只是假象而已,如今的大夏怎么会是国泰民安。 寻常的百姓不知,但作为身在大夏权利中心的人,卫泱很清楚,如今太后登基称帝的事虽已成定局,但太后心里并不十分安稳。 就像某些没有安全感的人,越幸福就会越感到不安一般。 太后是越接进那方九龙宝座,就越怕会出现变数。 为了让自己心安,为了最终能顺利的坐上帝王的宝座,太后开始更加频繁的杀人。 似乎只有杀人才能让她感觉踏实、平静。 这两日卫泱的睡眠质量很不好,经常会在深夜的时候莫名其妙的醒来,且醒来之后就很难再入睡。 若放在从前,卫泱一定不会浪费这些时间,她一定会静静的躺着思考很多事情。 但最近,她却没法静下心来。 她会忍不住去想,今夜太后的鬼军又为太后去杀了多少无辜的人。 她望着漆黑的床顶,恍惚间似有钢刀断骨的可怖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 樊太后脚下的血池,又更深了一些。 风吹起车窗帘子的帘角,微燥的夏末之风拂面,卫泱醒过神来。 她望向马车窗外,发现他们正经过京都城内一条很有名的食街。 街上各种香气瀰漫,有很多慕名而来的食客,正在寻找着自己心仪的美食。 卫泱也爱好美食,但此刻她嗅到这些香味,却全无胃口。 这并不是因为她之前在宫里吃的太饱,而是因为她总觉得如今整个京都城都被一片血云所笼罩。 街上到处都瀰漫着一股叫人作呕,又令人心悸的血腥味。 她不是变态,她不喜欢闻人血的味道。 卫泱想,这世上恐怕就只有樊太后,会用杀人这种方式来寻求心安,就只有这个疯子才会 第九百七十七章不痛苦的选择 「卫泱?」 「怎么?」卫泱偏头望向身旁的徐紫川。 「你的脸色很不好。」 「我在想一些事情。」卫泱如实说。 「若有想不明白的地方,你可以跟我说说。」 闻言,卫泱犹豫了片刻才开口,「紫川,我觉得大夏不同了。」 「不同了?」徐紫川疑惑。 「紫川,我觉得如今的大夏与父皇在世时和渲皇兄在世时都不一样了。」卫泱说着,掀开马车帘子,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轻声与徐紫川说,「从前父皇和渲皇兄在时,我看到他们笑,便希望他们永远都能笑的这样灿烂美好,而如今我看到他们笑,心里却在想,他们还能像这样笑多久呢?」 卫泱静静的望了一会儿街上来往的行人,才将马车帘子放下,重新望向身旁的徐紫川。 「紫川,我并不是一个悲观的人,我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我知道太后已经不是从前的太后了。我不否认太后从前是曾为大夏的繁荣,百姓的安居乐业做出过卓越的贡献。但从四年前,樊太后下旨屠杀了景和宫中所有的宫人那件事开始,我就隐约察觉到太后有些不一样了。好像就是从那时起,太后就变的越来越弒杀。如今的她简直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似乎只有不断的杀人,她的心才能得到安慰与平静。她的所作所为不只是在毁掉她自己亲手带给大夏的辉煌,也是在不断毁掉父皇,祖父,乃至所有大夏先祖的心血。我纵使不为大夏的百姓考虑,只自私的为我自己心安,我也一定要废了她,或是杀死她。」 徐紫川知道卫泱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在来日某一个时机成熟的时刻,亲手将樊太后打倒。 打倒就是打倒,并不是打死。 徐紫川还知道卫泱过去从未对樊太后起过杀念,而方才卫泱竟然说,她最终或许会选择杀死樊太后。 徐紫川非常担心卫泱,但他不会问卫泱「你难道真要亲手杀死自己的母亲」这种问题。 因为他晓得他这样问,不但无法帮助到卫泱什么,反而会让卫泱更加痛苦。 他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卫泱痛苦。 「卫泱,无论如何,不要做让自己痛苦的事。」 卫泱听了这话,默默的点了点头。 心里却在想,眼前可有让她不痛苦的选择? 卫泱鲜少在人前露出脆弱的一面,就连在徐紫川面前卫泱也很少露出不知所措的样子。 徐紫川将卫泱拉近怀里,柔声安慰说:「卫泱,事情的发展未必就如你想像中的那么遭,凡事还是要往好处想的。」 「嗯。」卫泱点头,「紫川,会让自己打起精神来的。」 徐紫川闻言,用下巴轻轻的蹭了蹭卫泱的头顶,眼中隐有忧色。 徐紫川虽极力的想要安抚开解卫泱,但事实上,徐紫川心里并不比卫泱轻松多少。 卫泱知道最近樊太后一直都派鬼军在暗地里杀人,并且越杀越凶,徐紫川自然也很清楚这些事。 近来被樊太后秘密杀害的人,都是反对樊太后登基称帝的人。 其中有些人不只是反对樊太后称帝这件事,他们反对的是樊太后这个人。 他们不但认为樊太后不该再身居高位,手握大夏的军政大权。 他们还认为樊太后该死。 这些对樊太后深恶痛绝的人,在来日很有可能,甚至必然会成为卫泱的力量。 但这些人却一个一个不断的惨死在太后的鬼军刀下。 卫泱觉得痛心可惜,徐紫川也一样。 而在痛心的同时,徐紫川也越发清楚的认识到,他们究竟在对抗一个多么强大的对手。 徐紫川可以肯定,樊太后并不清楚卫泱正在布局,意图将她推下圣坛的局。 可樊太后仍如此有远见,动用雷霆手段将来日有可能威胁到她统治的人一一剷除。 这场在暗地里进行的屠杀无疑会让樊太后变的更加强大,也让樊太后的地位更加稳固。 如此看来,卫泱那个本就需要很多时间来布的局,恐怕便需要更多的时间。 煎熬復煎熬,卫泱可能受的了? 徐紫川想着,不由得将怀中已经有些心力交瘁的卫泱抱紧。 他是真的希望这一切能快些结束,如此卫泱便能脱离苦海了。 …… 待马车在忠勇侯府前停稳以后,卫泱和徐紫川立刻就起身先后走下马车。 如宁棠所言,忠勇侯府离辅国公府和安国公府还真不远,站在侯府门前,便能远远看到德然居那很独特的飞檐。 卫泱想,紫川一直都对德然居的酥饼情有独钟,大概是因为小时候经常吃的缘故。 卫泱将目光从德然居的檐角上收回,开始观察侯府周围的环境。 在四下环顾一番之后,卫泱很确定她之前从未路过忠勇侯府。 因为忠勇侯府并不在主街上,除非特意过来,否则很难路过。 尽管忠勇侯所在的街并非主街,但府前的道路却很宽敞,四辆马车并行也不会觉得拥挤。 路面上铺着光滑坚实的石板,很平整也很干净,看上去就像是刚铺的一样。 而相比看起来很新的石板地,忠勇侯府就显得有些沧桑了。 如寻常勛贵人家的府邸一般,忠勇侯府门前也一左一右摆放了一对石兽。 可眼下,那对石兽却早已面目全非,让人完全想像不出它们原来究竟是什么样子。 但从底座来看,这应该是一对体格相当庞大,很显霸气的石兽。 十几年的风雨,不至于将如此坚硬的石头摧残成这副样子。 卫泱见那两头石兽上有利器削斩过的痕迹,想来这也并不是顽童们的杰作。 这究竟是当年负责抄家的官兵所为,还是有谁落井下石已经不可追。 但卫泱知道,从今往后,没有人再敢对忠勇侯府不敬。 因为这是紫川的忠勇侯府,也是她卫泱的忠勇侯府。 徐紫川在门侧的石兽前静静的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卫泱没有打扰徐紫川,只管静静的陪站在徐紫川身边。 半晌,徐紫川醒过神来,他牵过卫泱的手,向忠勇侯府的大门走去。 大门上的朱漆已经斑驳,门钉也都褪了颜色。 门上狮口中衔的门环,早就不知所踪。 周遭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的陈旧破败,就显得粘在门上的那两张封条无比刺眼。 第九百七十八章我回来了 卫泱没有动,她在等待着徐紫川动手。 这两道将忠勇侯府整整尘封了十五年的封条,必须得由徐紫川亲自撕开才好。 面对门上的封条,徐紫川并没有像之前面对门前的那两头石兽时那样沉默太久。 他抬手,就像战士拔刀一般,刀起刀落,门上的封条便被扯落在地。 望着被弃于地的封条,卫泱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虽然久了些,但忠勇侯府终于等到了它的主人归来! 「卫泱,咱们进去。」徐紫川说,声音平静中又带着一丝丝激动。 卫泱没言语,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徐紫川抬手,用力推动身前的大门。 已有十数年没有开启过的大门,想要再次开启,自然不会那么轻松。 徐紫川费了好大力气,才将门推开条缝。 期间,尘土飞扬,沉闷的扎扎声不绝于耳。 见徐紫川一个人辛苦,赵兴欲上前搭把手,卫泱却沖赵兴微微摇头,示意赵兴不要上前。 卫泱认为,忠勇侯府的大门必须得有徐紫川自己亲手重新开启才好。 她知道,徐紫川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卫泱和徐紫川都很不喜欢矫情的人和矫情的事,但有些时候人不得不矫情,而某些事也需要略显矫情的仪式感。 徐紫川很累,但心情却随着门缝的不断扩大而变得越发开阔起来。 他用尽全力的将门往两边推,推门的沉闷声响就好比锣鼓,在向已经沉睡了十数年的忠勇侯府宣告,我已经回来了,你可以醒来! 在将大门推到能容两个人并肩通过的程度以后,徐紫川依旧没有停止。 直到将大门推到全开,徐紫川才终于停下来。 卫泱见状,立刻上前,掏出帕子来替徐紫川擦汗。 徐紫川实在太累了,他气喘吁吁的站在原地,任卫泱的手帕拂过他的额头,脸颊和下巴。 在替徐紫川擦完脸上的汗以后,卫泱又掏出一条帕子,仔细的替徐紫川擦净沾满灰尘的双手。 在将徐紫川手上的灰尘尽数擦净以后,卫泱很满意的笑了笑,「好了。」 徐紫川又重新握紧了卫泱的手,带着卫泱向忠勇侯府里走去。 在迈过门前早已朽烂的门槛时,徐紫川轻声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空荡破败的府内没有人回应,只有风轻轻吹过的声音。 卫泱忽然觉得好生鼻酸,泪水瞬间涌上眼眶。 回家是件多值得高兴的事,她怎么能哭。 卫泱想着,强忍住没有流泪,她任由徐紫川牵着,向忠勇侯府内走去。 赵兴望着卫泱与徐紫川手牵手,肩并肩的背影,想了想没有跟上去。 赵兴觉得那画面有些萧索,但更加美。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不想去破坏那种美。 …… 从迈进忠勇侯府,徐紫川就走的很慢。 他之所以走的这样慢,一是为能仔仔细细看清他阔别十数年的家,二是因为府内的路真的很不好走。 经过十数年的风吹日晒,无人保养又无人修理,地上的石板几乎都已经开裂,甚至有些石板已经碎裂成了一堆石子。 生命力极旺盛的野草从石板的缝隙中生长出来,目之所及一片绿意,看起来很是欣欣向荣。 微风拂过,野草招摇,卫泱和徐紫川却并不觉得这画面很美,反而觉得很悲凉。 忠勇侯府荒了,野草越多就代表着越荒凉。 而相比地上的石板,府上建筑的损坏程度要更加厉害。 掉檐缺瓦都算轻的,西边那一排倒座已经全部坍塌,变成废墟一片。 徐紫川本想找间屋子进去看看,却怕一个不小心会被屋顶掉落的瓦片等物砸到,于是便没有带卫泱进屋,两人只站在门外向屋里望了望。 因为忠勇侯府之前是被查抄,所以府上所有屋室都是空空荡荡的。 没有家具摆件,只有一地的碎瓦和随瓦片落入的野草杂物。 如今的忠勇侯府,就是一个空壳,极其破败的空壳。 但家就是家,无论变成什么样子,也还是家。 徐紫川一路将卫泱领到了正院,虽说已经有十数年没有回来过,但带起路来徐紫川依旧是驾轻就熟。 仿佛这条路,他在过去那十数年间,每天都走过一遍似的。 他每迈出一步,都是习惯,都是本能一般的反应。 徐紫川牵着卫泱在院中的正屋前站定,在静默了许久之后,徐紫川才开口对卫泱说:「我娘生我的时候是难产,稳婆和太医联手,好不容易才助我娘生下了我。为生我,我娘的身子元气大伤,产后我娘没有力气亲自带我,所以我自小是在正院由我祖母带大的。卫泱,你知道,我是我爹的独子,我没有同胞的兄弟姊妹。我二叔家原本有个妹妹,可怜我那小堂妹因胎里不足,自小身子就不好,在她将将四岁那年,就不幸夭折了。我便失去了童年唯一的玩伴。」 徐紫川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情都很平静,但越是平静,就越是掩不住他的落寞。 卫泱四下环顾了一番,在树后,在房顶,在院子的某处角落,仿佛都能看到当年那个小小的,孤零零的身影。 卫泱想,她虽然来到这世上就身中剧毒,但从某些方面来讲,她比徐紫川幸福。 至少她有一个很美好的童年。 尽管她的童年也逃不过毒发的阴影,但她身边有好多人陪着她疼着她。 卫澈,卫渲,卫澜,还有宁棠,这是她的四大护法。 除了四大护法以外,她还有映汐这个发小,还有识珺那个好朋友。 卫泱忽然有些怀念那些童年时光。 那个时候,澈皇兄和渲皇兄都还在,澜皇兄还没有对澈皇兄见死不救,她与识珺也没有反目成仇。 但卫泱知道,人死不能復生,逝去的时光也不可能再追回,回忆就只能是回忆。 「那边是东跨院。」徐紫川遥手一指。 卫泱回神,顺着徐紫川手指的方向望去。 「在事发之前,祖父刚命人把东跨院修整一新。祖父对我说,我已经长大了,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然而,还没等我搬去东跨院,那件事就发生了。」徐紫川望着东跨院的方向,眼中的落寞之色又更深了一层。 第九百七十九章敬请安息 「紫川,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你应该都会很忙。」卫泱看似很没头没脑的对徐紫川说了这么一句话。 徐紫川不解,「我会很忙?」 卫泱点头,「现今这世上,应该就只有你一人知道,并清楚的记得从前忠勇侯府是什么样子,若想要将眼前的忠勇侯府修葺如初,你必定要时常到场指点顺便监工。」 徐紫川闻言,四下环顾,「要将这里恢復如初?」 「瞧府内房屋的损坏程度,恐怕修是修不好了,想来工匠们应该会建议推倒重建。紫川,我知道修和重建是两回事,可我真的很想帮你将忠勇侯府恢復成你记忆中的样子。」 徐紫川听了这话,一脸怜爱的望着身旁的卫泱,「卫泱,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只是无论是修葺还是重建侯府,都太劳民伤财了。」 「紫川,我们卫氏皇族还有太后欠你们忠勇侯府太多,派些工匠,花些银两来重修忠勇侯府本就是应该的,请你不要拒绝。」 徐紫川没有立刻答应卫泱的话,他在沉吟了片刻之后才开口,「即便将忠勇侯府修葺一新,我也未必会回来住。」 听徐紫川这么说,卫泱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小心翼翼的问:「此番故地重游,你心里一定很难过。」 徐紫川没有负手长嘆,也没有垂眸静思,他抬手轻轻的颳了一下卫泱的鼻子,「小傻瓜,能回家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难过?」 被徐紫川说是小傻瓜,卫泱羞大于恼,她仰起通红的脸问徐紫川,「既然高兴,为什么说来日未必会回来住?」 徐紫川淡淡一笑,「忠勇侯府是我的家,但我在这世上却不只这么一个家。远在江州的只属于你我的那个家,才是我心心念念想回去的地方,才是我想与你终老的家。」 卫泱很少无言以对,但此刻她就是无言以对。 她红着脸望着眼前的徐紫川,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心里满满的,满满都是欣慰和感动。 「卫泱,我承认我憎恨先帝,也憎恨太后,因为正是他们的失察,才害的我忠勇侯楚氏一族含冤被屠,整整背负了十数年莫须有的罪名。可同时,我又很感谢先帝和太后,因为没有他们两个,也就没有你。是他们将这么好的你带到了这个世上。卫泱,为了你,我愿意放下仇恨。」 徐紫川的话音刚落,卫泱就扑进了徐紫川怀里将人拥紧。 她究竟何德何能,能够得到像徐紫川这样美好之人的垂青。 徐紫川轻轻拥着卫泱,他扬起头来,用极骄傲的口气大声说道:「爹,娘,祖父,祖母,你们都看到了吗?我怀中这个姑娘是我的妻子,她叫卫泱。我现在过得很好,将来会和卫泱过得更好,请你们都安息吧。」 一阵清风颳过,吹的屋顶和石板缝隙间的杂草簌簌作响,就好像是徐紫川的亲人们予以他的回应。 徐紫川笑着将卫泱拥的更紧。 而徐紫川怀中的卫泱再也按捺不住,泪流满面。 …… 徐紫川牵着卫泱几乎走遍了忠勇侯府的每一个角落,两人边走边聊,气氛不再像之前那般压抑。 一切都是那样的安逸宁静。 徐紫川使袖口轻轻的替卫泱拭去额角的汗珠,「走了这么久,你一定累了,咱们回去吧。」 「我不累,我想陪你再逛逛。」 「来日方长,等过几日府上开始重修,咱们还有很多机会能过来。」 「说的也是。」卫泱应道,「到时候,咱们可以把霄儿一同带来。霄儿是个男孩子,哪能像小姑娘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养,我想时常带他出宫来走走,让他多感受一下人间烟火气。」 「如此甚好。」 卫泱莞尔,「之前在门口时我就发现,这里离德然居很近。待会儿咱们回宫的时候可以顺道去德然居买些酥饼带回去吃。」 「好。」 「咱们得多买些,分些给湘皇姐,再送些给贺兰姑娘,最重要的是多留些给你和霄儿当点心。」卫泱又说。 而徐紫川的答案依旧是好。 「为什么我说什么你都说好?」卫泱问。 「因为我的确觉得好,所以才说好。」 「倘若我说我要欺负你,你也会说好?」 徐紫川闻言,不禁反问一句,「你捨得欺负我?」 「捨不得。」卫泱很诚实的回答说,「我哪里捨得欺负你呀。」 徐紫川温然一笑,将卫泱拉到身前近出,低头就要吻下去。 卫泱玩心起了,偏不给徐紫川亲。 她挣开徐紫川的手,小兔子似的跑开了。 「卫泱,你慢些,地不平,你仔细摔着。」 「我小心着呢,哪有这么容易就摔……」话音还未落,卫泱便踩到了一块小石子,身子一个不稳,人就直接扑倒在了地上。 而就在卫泱摔倒的那一瞬,一支羽箭擦着卫泱的右肩飞了过去,重重的扎在卫泱身前不远处的石板地上。 扑倒在地,摔的浑身生疼的卫泱来不及喊疼,也根本顾不上疼。 她盯着扎在地上的那支箭尾还在颤动着的羽箭,怔愣了片刻,旋即大喊,「紫川!高处有刺客!你快找个隐蔽处躲起来!」 徐紫川哪里会扔下卫泱,自己一个人逃命去。 几乎是在卫泱喊出那些话的同时,徐紫川就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摔倒在地的卫泱扶起并紧紧护在怀中。 「紫川,你别理我,你躲开,快躲开!」 徐紫川不言,将卫泱打横抱起,以最快的速度向一旁的树后跑去。 自始至终,他都是用自己的背,对着之前箭来的方向。 就在徐紫川抱着卫泱即将成功的躲到树后之时,又一支羽箭破空而来。 那羽箭擦着徐紫川的鞋面飞过,只差那么一点点就会刺中并穿透徐紫川的脚掌,将徐紫川钉在原地。 紧接着,又飞来数支羽箭,好在此时卫泱和徐紫川已经成功的躲到了大树后头。 望着射落在地的那五六支羽箭,卫泱当真后怕,若不是紫川当机立断,以最快的速度带她撤离,那么此刻除了第一支箭,其余的箭应该都已经深深的扎进她的血肉里。 卫泱虽然又惊又怕,但她知道,眼下她绝不能慌。 她必须要想办法让自己和紫川尽快脱困。 第九百八十章因为害怕所以愤怒 由之前羽箭飞来的方向及角度,卫泱即可断定,箭是从高出射落的。 身在高地的刺客,明显占有地利优势。 而根据羽箭射落的频率,卫泱还可断定,刺客手中应该只有两把弓箭。 可即便如此,她和紫川也不能心存侥倖,冒着被羽箭射中的风险,硬生生的突围出去。 但他们也不好就干躲在这里坐以待毙。 万一刺客杀过来,先不说紫川手中有没有武器,纵使紫川手中真有武器,双拳也总是难敌四手的。 既然不好硬拼,那就只能智取。 于是,卫泱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之后,便大声喊道:「暗侍卫!护驾!」 卫泱今日出门就只带了赵兴一人随行,压根就没带暗侍卫。 并且,她身边本来就没有什么暗侍卫。 她这样喊就是想让那些刺客以为她留了后手,吓退那些刺客而已。 而卫泱这一招果然奏效,就在她这一声喊之后,高处便再没羽箭射落。 卫泱略微松了口气,与徐紫川相视一下,两人正预备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做,就听到一阵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徐紫川反应极快,他立马抬手摺下身后树上一根颇为结实的树枝作为武器,而后将卫泱护在身手,默默的等待着一场战斗的到来。 随着一人出现在场间,徐紫川和卫泱不但没再紧张,反倒都舒了口气。 因为来者并不是刺客,而是隐约听到卫泱的唿喊声,速速赶来的赵兴。 瞧瞧射落在地的那几支羽箭,再望望躲在树后的卫泱和徐紫川,赵兴便大致猜到了之前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见卫泱一身尘土,看起来有些狼狈,赵兴赶紧询问:「长公主可伤着了?」 卫泱摆手,「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什么要紧。赵兴你别站在那里,仔细躲在暗处的弓箭手。」 赵兴并没依着卫泱的话迅速躲起来,而是四下观察了一番。 「长公主,之前袭击您与侯爷的弓箭手必定是躲在那间屋的屋顶上,眼下人应该已经遁走了。」 「弓箭手虽然已经撤走,却不知这府上还有没有其他什么埋伏,此地不宜就留,咱们还是快走吧。」卫泱对徐紫川和赵兴说。 徐紫川和赵兴二话没说,就一路护着卫泱向府外走去。 在顺利的走出忠勇侯府,并登上马车以后,卫泱知道他们已经安全了。 因为卫泱很清楚,在京都城内,在光天化日之下,没有谁敢公然刺杀她这个长公主。 正因如此,她今日才会选择轻装上阵,只带了赵兴一人随行。 她是真的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在忠勇侯府中埋伏她。 究竟是谁要杀她? 那人是一直在暗中监视她,确定她今日没有带一众近卫随行,才决定要对她动手。 还是说,那人猜到她迟早会陪徐紫川到忠勇侯府来一趟,因此一直派人在府中守株待兔? 卫泱心中有些茫然,但有一点她十分清楚。 无论此人是蓄谋已久,还是临时起意,这个人真的很想她死。 「是谁那么想我死呢?」卫泱自语道。 尽管卫泱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徐紫川还是听到了。 自上来马车以后,徐紫川便将卫泱揽在怀里,一直都没松开。 听了卫泱的话,徐紫川不禁想起之前那支突如其来的羽箭,想起羽箭高速扎入石板时所溅起的碎石。 倘若卫泱不是刚巧摔了一跤,那支羽箭无疑会刺穿卫泱的身体。 就算那支羽箭没能一击刺中卫泱的心脏,之后飞来的那数支羽箭,也足以要了卫泱的命。 徐紫川忽然想起当年卫泱在朱雀山上病重垂危的事,也想起了前阵子卫泱因患炎症昏迷不醒的事。 那两次卫泱都病的极重,重到所有人都以为卫泱会死。 但那两次,他都不曾绝望。 因为他相信他一定能救活卫泱,他相信卫泱绝不会死。 可刚刚在忠勇侯府时,当他看到羽箭向卫泱疾速飞去的时候,他第一次生出卫泱会死的念头。 箭不会给他时间,只要一瞬,箭就可能刺穿卫泱的身体,刺破卫泱的心脏,肺脏,或是肝脏。 面对这样的伤,即便他是所谓神医,也无能为力。 徐紫川从未这样怕过,就算当年他被押赴刑场,面对如暴雨般向他袭来的羽箭,他也不曾这样怕过。 因为比起死亡,他更怕失去卫泱。 而就在方才,他险些失去卫泱。 因为害怕,所以愤怒。 徐紫川已经很久都没这样愤怒过了,或者说他从来都不曾如此愤怒。 「疼……」怀中,卫泱略显不适的挣扎了一下。 徐紫川回神,这才发觉他在无意识中将卫泱抱的太紧。 徐紫川赶忙松了些力气,一脸歉意加疼惜的对卫泱说:「抱歉,弄疼你了。」 卫泱仰起头,望着徐紫川苍白如纸的脸,柔声问:「吓着了?」 徐紫川点头,他是吓着了,还吓坏了。 卫泱见状,立马抬起手来,一边轻轻摸着徐紫川的头,一边像哄孩子似的哄道:「不怕不怕,已经没事了。」 徐紫川知道,此刻他的脸看起来一定很苍白。 他也知道,他的脸一定没有卫泱苍白。 之前在忠勇侯府,面对那诡异到仿佛从天而降的羽箭,卫泱吓坏了。 明明自己的身子还在微微发抖,却还要反过来安慰他,徐紫川很心疼,也很愧疚,「抱歉,我没能护好你。」 「傻瓜,这有什么好抱歉的,谁能想到在京都城内,在青天白日之下,竟然有人敢刺杀我。谁又能想到,那人会把地点选在忠勇侯府。我是真的很好奇,究竟是谁策划的这些。」 「我已经将刺客射落的羽箭都收集起来,待咱们回宫以后就将这些羽箭交到太后手中,太后一定很快就能命人查到这羽箭的来歷。」 卫泱闻言,略显迟疑,「紫川,我不想将这些羽箭交到太后手里,也不想让太后知道我遇刺的事。这事若叫太后知晓,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 「我不在乎究竟要死多少人,我只知道有人要杀你,并且险些杀死你。我要这个人付出代价,也要与刺杀你这件事有关联的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在卫泱的印象中,徐紫川的双眼从来都是清澈平静,就像是一片大湖,清旷而静美。 然而此刻,徐紫川的眼中却有一片海。 海中怒涛汹涌,逐浪排空,仿佛是要毁天灭地。 紫川不该是这样的。 第九百八十一章结束即开始 卫泱遇袭,险些丧命于刺客的羽箭之下。 此时此刻,卫泱虽仍心有余悸,但心里却并不是太过愤怒。 但卫泱感觉的到,徐紫川此刻很愤怒,不,是极其愤怒。 她与徐紫川相识相知多年,她就从未见徐紫川这般愤怒过。 愤怒到好像已经失去理智一般。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冷静下来呢?」卫泱柔声问,「要不我亲你一下?」 卫泱说着,便凑上前去,在徐紫川的脸颊上轻轻的啄了一下。 徐紫川没想到卫泱会忽然这样做,卫泱也没想到她的一个轻吻竟然意外的管用。 徐紫川眼中的万丈狂澜,在这一个轻吻之后,便渐渐平息了下来。 但海面上依旧有浪花翻滚,徐紫川还没彻底从暴怒的情绪中醒过神来。 「是不是我亲的不够?」卫泱笑问,「要不我再亲你几下?」 卫泱说着,又在徐紫川的脸颊上轻轻印了一下。 徐紫川眼低翻滚的浪花越来越少,海面渐趋平静。 在卫泱第五个吻落下之后,徐紫川眼底的世界已由波涛汹涌的大海,变回绝对平静的一片大湖。 「卫泱,我错了。」徐紫川用鲜少会露出的,极惭愧的神情对卫泱说,「我之前不该说那种话,不该说那种藐视人命的话。」 「关心则乱,我知道你是因为太紧张我才会如此。」卫泱说着,往徐紫川怀里靠了靠。 徐紫川将卫泱拥的更紧了些,虽说心中的怒气已经渐平,但悸意仍在。 「紫川,你认为今日究竟是谁要杀我?他又为何要杀我?」 其实,关于这两个问题,卫泱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想,她只是想听听徐紫川是不是与她想到了一块去。 「我想今日派刺客偷袭你的人一定是反对太后登基称帝的人,而他之所以要派刺客杀你,是因为他认为是你最终帮助太后稳稳的登上了帝王之位。他想杀你,应该是为泄愤。」 「紫川,咱俩是想到了一块儿去。」卫泱淡淡一笑,冷静的根本不像才亲身经歷过一次险象环生的刺杀,「无论如何,反对太后的人与咱们都是同道中人,我一定要尽快弄清楚,究竟是谁这么有种,竟然敢在这个当口上做刺杀我这种事。在反对太后的人中,恨我的人多了,想我死的人也不少,但那些人只敢默默的恨,只敢在心里把我凌迟一百遍,却不敢付诸行动,而这个人却真的践行了自己的想法。我对这个人很好奇,我甚至有些佩服这个人的胆识。我一定要将此人找出来并收为己用,让他成为咱们的力量。」 「卫泱,你说的话虽有道理,但我却对你口中这个极具胆识的人喜欢不起来。」徐紫川如实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卫泱很尊重徐紫川的意见,并没有很纠结就退了一步,没再把话说的像之前那样死,「究竟要不要将此人收为己用,咱们回头再商量,但我绝对不会把这个人交给太后。倘若这个人真落到太后手里,太后一定会用最残酷的手段将他杀死,名曰是为我,实则想在她即将登基称帝的关键时刻杀鸡儆猴,为自己立威。我不愿太后失去一个敌人,也不愿让太后打着为我的名号去杀人。」 「卫泱。」徐紫川忽然柔声唤到。 「怎么?」 「每天都要想这么多复杂的事,很累吧?」 前一刻还慷慨激昂说着话的卫泱,这一刻忽然觉得有些鼻酸。 之前险些被羽箭射中,摔的一身疼痛时,她都半分想哭的意思都没有。 而此刻,她却因为徐紫川的一句话,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嗯,是有些累。」卫泱老实回答说。 「我想带你走。」 「等将这里的事情全都处理妥当以后,无论你想去天涯还是海角,我都会陪你一起。」 徐紫川是真心想带卫泱离开,想让卫泱脱离这片苦海。 但也是真心了解,卫泱不会随他离开。 就像卫泱之前自己说的那样,总要把这里的事情全部解决以后再离开。 徐紫川望着怀中的卫泱,忽然想起他之前与宁棠无意中讨论起的一个问题。 太后被他们打倒了,一切就结束了吗? 太后被打倒兴许是一个结束,却不是一切的结束,而是另一段故事的开端。 到时候卫泱真的能斩断一切牵绊,与他天涯海角吗? …… 之前在忠勇侯府,就只顾着逃命,在回宫的马车上,就只顾着想事情。 在回到福熙宫以后,卫泱才感觉到自己的右脚脚踝生疼。 想来应该是之前摔倒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 在福来的侍候下沐浴更衣完毕之后,总算觉得身上清爽了一些的卫泱便回到了内室。 而徐紫川已备好药油,在这里静静等了很久。 「一点小伤,不必上药的。」卫泱与徐紫川说。 徐紫川不言,只管起身上前将卫泱打横抱起,抱到了软榻上放下。 而后不由分说的就拉过卫泱的右脚,开始给卫泱略微有些红肿的伤处上药。 看着徐紫川如此专注的为她上药的样子,卫泱觉得徐紫川真好看。 本就生的极好看的男人,专注起来就更加好看了,卫泱如是想。 但卫泱知道,徐紫川只是看起来专注,并不是真的专注。 因为她在徐紫川眼中看到了一抹深深的痛色,以及一抹淡淡的焦虑。 她知道徐紫川在忧她所忧,想她所想。 她身负重担,她在承受着旁人难以想像的沉重压力,徐紫川也是一样。 卫泱觉得,紫川甚至比她更辛苦。 因为除了要不断的帮她思考并解决问题以外,紫川还要格外担心她。 担心她的身体,担心她会不会觉得累。 看着眼前的徐紫川,卫泱觉得很愧疚,也很心疼。 索性不理大夏的将来,索性放下心中的所有仇恨,不管不顾的抛下所有的一切,任性的随紫川离开吧。 卫泱目光清和的望着眼前这个青年男子,望着她此生唯一的挚爱。 她想带给这个男人幸福,而不是想这个男人陪她不断的经歷痛苦。 若问她在这世上最不愿去伤害的人是谁,那一定就是徐紫川。 但眼下,她似乎并没有给这个人带来多少幸福,而是一直让这个人陪他一起受苦受累。 卫泱忽然一把抓住徐紫川沾满药油的手,无比认真的对徐紫川说:「紫川,咱们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要再想,你带我走吧。」 第九百八十二章意见相左 在从忠勇侯府回宫的马车上,徐紫川真的有想过抛下所有,带卫泱离开这个只会带给卫泱痛苦的鬼地方。 但最终,理智告诉他,他不能这样做。 一时冲动抛下一切,能得到的只是暂时的解脱与自由。 待回过神来,除了追悔,痛苦也会变本加厉。 既然无论如何都会痛苦,那么便选择无悔的痛苦。 「卫泱,我不能带你离开,至少眼下不行。」 「为什么?」 「因为大夏尚未国泰民安,因为死不瞑目的那些人尚未瞑目,因为你拼劲全力想要完成的这些事还没有得到一个好的结果,因为我想留在这里帮你完成你的心愿,就像你之前竭尽所能的帮我了却心愿一样。还有,因为我不想你在垂垂老矣之时,后悔今日你做的决定。」 徐紫川这好几个「因为」让卫泱很受触动。 紫川懂她,紫川是这是世上最懂她的人。 但是,「紫川,其实我并没有你认为的这么无私伟大,我眼下在做的这些事,说是为大夏为渲皇兄,为那些无辜死于太后之手无法瞑目的人,但归根究底,我还是为了我自己。因为我想打倒樊太后,所以我要打倒樊太后。」 「既然想做那就去做。」 「我不怕累,也很擅长忍受痛苦,可我却怕你会累会痛苦。」 徐紫川温然一笑,「你不是有办法能让我暂时忘却累和痛苦吗?」 卫泱闻言,脸颊微红,「那你现在累吗?」 「有点儿。」 「既如此……」卫泱倾身上前,吻上了徐紫川的唇。 「小泱,我听说……」 就在这时,宁棠脚步匆匆的进了屋,正望见这一幕。 卫泱和徐紫川吓了一跳,赶紧分开老远。 宁棠慌忙一手遮眼,一手沖卫泱和徐紫川摆手,「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 「既然什么都没看见,你要我和紫川继续个什么鬼啊?」卫泱笑问。 宁棠得了这话,一脸懊恼的将遮在眼前的手放下,「怪我,进门之前该叫人通报一声的。」 「你来我这里,何时命人通报过?每回都是连门也不敲就闯进来。这从不敲门的毛病,与某人是一模一样的。」卫泱说着,瞥向了一旁的徐紫川。 徐紫川略显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沖宁棠说:「宁兄来了。」 「我听说小泱在忠勇侯府中了刺客的埋伏,就急着进宫来看看。徐兄,你可得老实告诉我,这丫头可有伤着哪里。」 闻言,没等徐紫川开口应声,卫泱就沖宁棠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隔墙有耳,小声点儿说。」 「好,我小声说话还不行。你快告诉我,你伤着哪里没有,我方才一进屋可就闻到了很浓的药酒味。」 「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崴了脚而已,紫川刚刚已经给我上过药了。」卫泱答。 「徐兄,小泱的脚伤?」 「没什么大碍,明日一早应该就能消肿。」徐紫川答。 有了徐紫川的话,宁棠便放心了大半,于是便将精神从卫泱的伤上转到今日在忠勇侯府发生的刺杀事件上。 「小泱,徐兄,你俩对那些刺客的来歷可有什么头绪?」 卫泱能猜到那些刺客要刺杀她的动机,却对究竟是谁指使了这些刺客来刺杀她毫无头绪。 于是,卫泱便很老实的回答宁棠说:「我也想不到究竟是谁那么想杀我,我原本是打算明日喊你入宫来一起商量这件事的,没想到你今儿就来了。」 「我是一从赵兴那儿得到消息就立刻赶过来了。你放心,这事儿除了我爹以外,连韩江我都没透露。」 「这事儿的确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卫泱边说边从茶盘里取了一只茶杯出来,又提起茶壶将那茶杯斟满,「你别站着,过来喝口水,坐着咱们慢慢说。」 宁棠哪会与卫泱客气,自个搬了张凳子,就在软榻旁坐下了。 他接过卫泱递来的温茶喝了几口,才感慨一句,「我觉得敢在这个当口上派刺客来杀你的人,真的很有种。」 「我也这么觉得。」卫泱应道。 「不过,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想杀你,我都想把他变成一个死人。」 卫泱闻言,一脸无奈的望向了身旁的徐紫川。 「看来我与徐兄是英雄所见略同了。」宁棠与徐紫川说。 徐紫川点头,「正是如此。」 「但是,那个人不能死。」卫泱说。 「小泱,我认为那个人该死。」宁棠直言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杀,甚至要护着那个人。因为那个人与咱们的实际立场相同,都是反对太后的人。单从今日他敢派人刺杀你这件事上来看,他的确是个很有勇气的人,但你不能否认,这个人在行事上有些冒进,通俗点来说,这个人有点儿傻。」 卫泱不得不承认,正如宁棠所说,这个人是有点儿傻。 因为在这个当口上派人刺杀她,并不是很明智的选择。 此人是勇,但这个勇或许是在冲动之下而爆发出的愚勇。 卫泱想,这个人不是个有大勇气的人,那就是个完全没脑子的大傻瓜。 但卫泱更愿意相信是前者。 「只要不是太傻,总是能挽救一下的。只要他肯追随我,我一定会好好教他,让他物尽其用。」 「我还是建议你杀了他。」宁棠说。 卫泱一向都很重视宁棠的意见,但同时卫泱又是个很有主见的人。 过去,卫泱和宁棠鲜少有意见相左的时候。 但这回,卫泱和宁棠的意见却极端的不同。 卫泱欲重用的人,宁棠却建议卫泱将此人杀死。 卫泱心里着实有些纠结。 「不如等查清此人是谁以后,咱们再讨论究竟是留还是杀。」徐紫川适时的从中调和说。 宁棠是真心想要杀死此人的。 无论此人出于何种目的要刺杀卫泱,只要是意图谋害卫泱的人,哪怕尚未行动,只是单纯的对卫泱起了歹心杀念,他也绝对不会放过。 可一面是卫泱极力的想要保全此人,一面是徐紫川的好言说和。 宁棠静默了许久,才微微点了点头,「那就先看看那人是谁吧。」 「赵兴已经开始派人着手调查,我想三日之内,必定能有个结果。」卫泱说,对赵兴的办事效率很有信心。 而赵兴也的确没有叫卫泱失望。 赵兴没让卫泱等上三天,就在事发的第二日,卫泱就弄清楚了在忠勇侯府向她和徐紫川放冷箭的刺客究竟是受谁指使。 而这个人,真真是让卫泱很意想不到的人。 第九百八十三章有骨气的墙头草 卫泱不敢相信,命刺客在忠勇侯府埋伏并刺杀她的人,竟然是她的小皇叔康郡王。 要知道,她这位小皇叔可是出了名的胆小怕事,也是大夏最出名的一根墙头草。 卫泱竟不知这根墙头草究竟是何时爬下了墙头,变的这么有骨气。 但卫泱真心觉得,比起当英雄,康郡王还是更适合当墙头草。 卫泱一定要收回她昨日说过的那句话,说策划了忠勇侯府刺杀案的人不但有勇,也还有些谋略。 康郡王胆敢在这个当口上派人来刺杀她是有勇,但就结果来看,这个人哪有什么谋略。 就如宁棠说的那样,这个人就是个傻子,还傻的不轻。 这真不是因为卫泱对康郡王有偏见,而是因为康郡王在事后的所作所为,真的不是一般的傻。 赵兴究竟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查到幕后主使是康郡王的呢? 并不是因为赵兴派人抓住了刺客,也不是因为赵兴根据刺客留下的羽箭顺藤摸瓜查到了什么,而是因为昨夜康郡王竟然试图将康郡王妃和府上几位公子姑娘连夜送出京都城去避难。 京都城的四大城门每日入夜后都会依时关闭,若无朝廷的文书,京都城的四大城门绝不会在夜间开启。 而康郡王为了将自己的妻儿送出城去,竟然伪造了一份文书,还伪造的很假,让人一眼就能识破的假。 于是,康郡王妃与府上的公子姑娘们不但没能顺利出城,还被城门卫给扣下了。 索性北城门的城门督尉是安国公宁琛的人,这事才被及时压下,没有传到宫里叫太后知道。 这事儿若不是赵兴与她说了一遍,宁棠入宫又与她说了一遍,卫泱真不敢相信,窝囊如康郡王,竟然真的是忠勇侯府刺杀案的幕后主使。 卫泱也不敢相信,康郡王竟然会蠢到这种程度。 在派人刺杀她之前,康郡王难道没有做好,无论刺杀成功还是失败,一家老小都会深受牵连,甚至全部横死的觉悟吗? 康郡王竟然会后知后觉到在刺杀行动失败以后,才连夜将妻儿转移,卫泱真的很想敲开康郡王的脑袋看看,看里头究竟有没有装脑子。 再有,就像宁棠昨日说的那样,康郡王此人太过冒进。 就算刺杀行动的确失败,但他总要让自己保持冷静,伺机而动。 宫里并没有转出灵枢长公主被刺客刺杀的消息,禁军也没满世界的抓兇手。 在这种情形下,康郡王伪造朝廷文书,欲将妻儿送走的举动,不就是此地无银吗? 你即便再不想怀疑康郡王与那桩刺杀案有关,也不得不去怀疑了。 卫泱骂康郡王归骂,但她觉得康郡王身上也不是一点儿可取之处都没有。 至少康郡王这个人还是有些血性的。 无论康郡王是因为一时冲动,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她想不到的原因才做了这件事。 总之,康郡王做了很多人想做却都不敢做的事。 单就这一点来说,卫泱心里还是有点佩服这株往日的墙头草的。 在卫泱的印象中,她这位小皇叔康郡王一直都是卫氏宗室中最窝囊的一个人,绝对没有之一。 成王和端王还得势的时候,康郡王便一直跟在两人身后当跟屁虫。 后来太后大权在握,康郡王又一再谄媚讨好,向樊太后表示臣服。 这墙头草的做派,最终让康郡王两面都讨不到好。 而正是因为康郡王的无耻与庸懦,才让他在太后与端王和成王两派的斗争中倖存下来。 因为无论是太后,还是端王和成王,都很不屑对这么一个废物出手。 卫泱想,不但她没有想到,想必太后和泉下的成王、端王亦没想到,康郡王竟然有胆量做出这种事来。 是卫氏江山即将旁落,改姓樊,才激发了康郡王心底的那一点血性吧。 卫泱不管康郡王究竟是不是在冲动之下做的决定,也不管康郡王失败的有多难看。 卫泱真心有那么一点儿欣赏康郡王。 但无论怎么说,她都无法否认康郡王是个傻子的事实。 卫泱不会把康郡王交给太后,不只因为康郡王是她父皇的幼弟,是她的小皇叔,也因为卫泱觉得康郡王不该死。 卫泱虽然决定要保康郡王,但她半分也没动要将康郡王收为盟友的念头。 俗话说的好,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康郡王无疑就是个猪队友。 输给太后不可怕,被队友坑死才是真可怕。 卫泱认为,放过康郡王就是放过她自己。 卫泱虽然决定要放过康郡王,但并不代表卫泱就会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她总要提醒一下她这位小皇叔,不要自作聪明,不要再做自掘坟墓的事。 毕竟,人的运气是有限的。 这回的事她不但可以不追究,甚至还可以帮康郡王隐瞒。 那下回呢? 下回康郡王就未必有这么走运了。 一旦康郡王犯在太后手里,下场绝对不会比成王和端王好。 为了不让卫氏宗族的人都死绝了,她总要做点儿什么。 卫泱思来想去,决定亲自往康郡王府去一趟。 因为有些话,她很想当面且亲口对康郡王说。 对于卫泱的决定,徐紫川没有提出异议,只一点,卫泱一定要带他一起去。 卫泱本就没打算单独行动,一口就答应了徐紫川的要求。 …… 卫泱既决定要去康郡王府,那就绝不会拖拖拉拉。 但卫泱却不能光明正大的去康郡王府拜访,毕竟她与康郡王这个小皇叔平日里素无往来。 她若忽然前往康郡王府,不定会引起多少揣测。 京都城中卧虎藏龙,神通广大的人不少。 谁知有没有人会从她忽然去见康郡王这件事上顺藤摸瓜,查出康郡王曾派人刺杀过她。 她既然决定要保康郡王,那就一定要做到。 所以她必须要小心行事,要掩人耳目,悄悄的去康郡王府见康郡王一面。 于是,卫泱便以随徐紫川去忠勇侯府,监督侯府重修的事宜为由,顺利的出了宫。 在来到忠勇侯府以后,卫泱就随徐紫川一路穿过重重庭院和游廊,来到了府上的一处侧门。 接着两人便登上了事先准备好的马车,直奔康郡王府。 第九百八十四章装睡都比装病好 据卫泱所知,康郡王的生母因为出身不高,所以位份就不高。 在一向以子凭母贵为传统的皇宫里,康郡王虽是她祖父的幼子,却也并未得到多少偏爱。 在到了适婚的年纪,被指婚出宫自立门户的时候,也只被封了一个郡王而已。 但郡王总归是郡王,从外观上来看,康郡王府还是颇为气派的。 只是看着康郡王府紧闭的大门,看着门前空旷,半晌都没有一个人经过的清寂街道,卫泱忽然生出一种提前入了深秋的感觉。 她心中不禁嘆,与想像中的一样,康郡王府还真是够冷清。 其实,不独康郡王府,自从樊太后即将登基成为新帝的事敲定以后,卫姓皇族的府邸都开始变的冷清起来。 因为大夏即将该姓樊,而不再姓卫。 为了巩固自身的地位,加强集权,可以预见,樊太后在正式登基以后,一定会对旧姓皇族进行最彻底的打压。 事实上,这个打压行动早就已经开始了,并且越来越激烈,越来越肆无忌惮。 除非是疯了,要不就是活腻了,否则谁会敢在这个当口上与卫氏皇族的人过从亲密。 卫泱心里很清楚,只要樊太后在位一天,那些侥倖不死的卫姓皇亲的府邸就会冷清一天。 「赵兴,去敲门。」卫泱吩咐说。 赵兴得令,立刻按着卫泱的吩咐来到康郡王府门前叩门。 半晌,府内才有人来应门。 前来应门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厮,单从神情即可断定,此刻那小厮很紧张也很警惕。 赵兴掏出自己的腰牌擎到那小厮面前,「我是福熙宫的人,我家主子许久未见郡王殿下,心中甚是想念,今日特意前来探望。」 小厮是康郡王府的小厮,自然比寻常人家的小厮有见识的多 他知道福熙宫的主人是谁,也隐约知道他家王爷这会儿最听不得的就是「福熙宫」三个字。 那小厮用余光扫到停在府前的那架看似寻常的马车,他猜灵枢长公主一定就坐在那辆马车中。 他不敢直视那辆马车,只是匆忙沖赵兴一礼,撂下句「公公稍等」,便转身忙慌慌的往府里跑去。 又是半晌过去,那小厮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他气还没喘匀,就沖赵兴一礼,「回…回公公的话,我家郡王爷突患重病,眼下卧床不起,恐怕不能见您家主子了。」 载着卫泱和徐紫川的马车停在距离康郡王府大门不远的地方,那小厮回话的声音不算小,卫泱能很清楚的听到那小厮说的话。 「我这小皇叔是真傻,都傻出高度了。」卫泱嘆道。 徐紫川听了那小厮的话,也忍不住摇了摇头。 康郡王装什么不好,为何非要装病? 难道康郡王不知道他这位小侄女极善医术,且已经接近神医的水准了吗? 真是装睡都比装病好。 赵兴也觉得康郡王给的这个回答很可笑,但他却不能笑。 赵兴回身望向载着卫泱的马车,等候卫泱的指示。 一直透过马车帘子观察外间动静的卫泱将马车帘子掀开条大缝,她没有说话,只是沖赵兴比了个手势。 赵兴会意,便沖那小厮说:「我家主子说,若郡王爷想活,想全家人都能活,就老实与我家主子见上一面。这是我家主子给郡王爷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 那小厮显然是知道些什么,尽管赵兴话说的有些隐晦,但那小厮眼中并无不解,焦灼与不安之色渐浓。 这回,那小厮连声「公公稍等」都来不及说,就又向府内狂奔而去。 又是半晌过去,那小厮大汗淋漓的跑回来,「郡…郡王爷请您家主子入府一叙。」 赵兴得了这话,立刻转身回到马车前,将卫泱和徐紫川迎下了马车。 卫泱并没有因为今日要来见康郡王而盛装打扮,一身日常装扮,尽管随意,却掩不住贵气。 那小厮看着卫泱越走越近,感觉就好像有座小山一点一点当头压下。 那小厮吓的腿软,跪在地上连请安都忘了。 「快起来带路。」卫泱对那小厮说,并未刻意向那小厮展现她长公主的威仪,而那小厮却觉得卫泱与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恍若惊雷,震耳欲聋。 那小厮勉强压下心中的恐惧,极力克服腿脚发软的困难,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甚至不敢多看卫泱的鞋面一眼,只管埋着头走在前头为卫泱一行引路。 一路上那小厮都觉得背后一片阴寒,那种冷是锥心刺骨的冷,比大冬天躺在没烧火的冷炕上还要冰冷。 在他身后走着的是一位像仙女一般美貌的少女。 而这少女也有可能变成地狱的修罗,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命人血洗他身在这座府邸。 他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在将卫泱一行带到地方,并恭敬的送进屋内以后,那小厮就一屁股瘫坐在了门口。 强壮又年轻的小伙子像个小姑娘似的低声哭了起来。 生死之间有大恐惧,也不怪这年轻的小厮害怕。 而屋里那位,显然比这小厮更加害怕,但他却不能哭,只能佯装镇定。 康郡王并未在前厅见卫泱,而是在一处偏厅见的卫泱。 他如此安排,并不是不敬卫泱,而是因为偏厅方便他装病。 卫泱与徐紫川、赵兴三人一进屋,一眼就望见横在屋中央的那架巨大的屏风。 虽然有些模煳,但隐约能看到屏风后头有一张卧榻,康郡王应是斜卧在那张榻上。 在上前站定以后,卫泱循着礼数沖屏风后头的康郡王一礼,并道了声安好。 康郡王没有和气的与卫泱道声同安,而是用十分警惕的口气问卫泱,「长公主怎么突然过来了?」 得此一问,卫泱立刻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支羽箭的箭首,「侄女拾到了小皇叔遗落的东西,自然要亲自登门归还。」 只听「扑通」一声,这是重物从高出摔落的声响。 而这个重物不是什么东西,正是康郡王。 随侍在卧榻旁的一中年侍从见康郡王忽然从卧榻上滚落,大惊失色,赶紧上前扶人。 尽管隔着一道屏风,但卫泱能想像到,此刻摔在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的康郡王样子有多滑稽狼狈,心里又有多怕。 卫泱无奈,她还一句关键的话都没说呢,康郡王就吓成这样。 被康郡王这么一闹,卫泱都有些不敢说话了。 她怕她一个用词不当,会把她这位小皇叔活活吓死。 对康郡王,卫泱真心已经词穷。 而徐紫川也忍不住又摇了摇头。 第九百八十五章就这么简单 卫泱没理会摔落在地,半晌都没爬起来的康郡王,带着徐紫川迳自入了坐。 康郡王在那位中年侍从的搀扶下,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来。 他再也没有办法像之前那样故作姿态的斜卧在坐榻上,隔着屏风,卫泱隐约能看见,康郡王似乎是盘膝而坐,卫泱知道那是修佛之人打坐静思时的坐姿。 看来,康郡王此刻心里真的很慌乱,竟想借这盘膝打坐的坐姿,暗示自己冷静下来。 卫泱不知道康郡王的心究竟有没有如他所愿的静下来,卫泱只感觉到周围的空气真的很安静。 屋内的气氛异常的冷清尴尬,尴尬到卫泱都不知道该不该再说句什么。 半晌,在确定康郡王预备装煳涂,不理会她之前的话以后,卫泱才又开了口。 在开口之前,卫泱先做了一个动作,这个动作很简单,就是将她手中的羽箭箭头拍在一旁的桌上。 卫泱并没有刻意用力,但在康郡王听来,那声音却如平地一声雷。 卫泱刚张口,预备说句什么,却又听「扑通」一声响,康郡王竟然再一次从软榻上翻滚下来。 而这一回康郡王摔的明显比上一回重,他直接撞翻了挡在卧榻前的巨大屏风。 屏风轰然倒地摔的四分五裂,康郡王也摔的不轻。 卫泱扶额,觉得自己之前真是大错特错了。 她之前大概是疯了,怎么会想到要拉拢康郡王,让康郡王成为她的盟友呢? 卫泱想,她今日来康郡王府还真是来对了,今日之行让她对康郡王有了更加清楚的认识,也让她彻底断了收康郡王为己用的念头。 卫泱可以想见,倘若她真将康郡王收为盟友,她绝对会被康郡王这个猪队友给坑死。 康郡王这一下好像是摔闪了腰,那中年侍从一边扶他,康郡王嘴里一边嘶啦嘶啦的喊疼。 卫泱望着半躺在地上,身体有些肥硕,模样却还算可亲的康郡王,又无奈又有些不忍心。 想来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这位终究是她的亲叔叔,她这做侄女的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亲叔叔躺在地上,自己却坐在那儿岿然不动。 于是,卫泱便起身上前,欲与那中年侍从一道将康郡王扶起来。 谁知,她的手才刚刚触碰到康郡王的手臂,康郡王就一个激灵,而后勐地将她的手甩开。 紧接着康郡王就强忍着疼从地上爬起来,以跪姿冲着卫泱说:「皇叔错了,皇叔以后再也不敢做这种事了,求侄女开恩,替皇叔向太后求求情,求太后不要杀我。」 卫泱哪里受得康郡王如此大礼,却怕再吓着康郡王,不敢冒然去扶他。 卫泱只好侧身避到了一边,用略带无奈的口气问康郡王,「皇叔以为,若太后已经得知此事,您眼下还能安然的跪在这里吗?」 是啊,若太后那个疯婆子已经知晓他派人去刺杀卫泱的事,他此刻纵使还没死,只怕也已被下了刑部大狱。 康郡王想着,先是稍稍松了口气,而后又抬起头来一脸不解的望着眼前的卫泱,他很不明白,卫泱既然已经知道他就是派人刺杀自己的幕后主使,为何不将这件事告到太后那里去,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康皇叔不打算起来与我好好说话吗?」卫泱问。 康郡王闻言,这才回过神来,他强忍着后腰处传来的痛楚,在中年侍从的搀扶下挣扎着要站起来。 卫泱见状,又上前预备搭把手。 谁知康郡王却一个劲儿的往后躲,不愿让卫泱的手触碰到他。 瞧他那一脸惊恐的样子,就好像卫泱的手上淬了毒似的。 「康皇叔,我手上没有毒。」卫泱一副败给康郡王的样子。 而康郡王脸上的惊恐之色依旧未消,丝毫没有要接受卫泱好意的意思。 卫泱嘆了口气,很无奈的摊了摊自己的双手,便回到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了。 终于,在折腾了老半天之后,胖乎乎的康郡王总算从地上爬了起来。 正喘着粗气的康郡王见卫泱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瞧,慌忙低下了头,不敢看卫泱的眼。 一则,他是觉得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既窝囊又狼狈,他觉得很不好意思。 二则,他觉得卫泱那双眼很像樊太后,真是太像了。 卫泱拾起之前被她拍在桌上的那支羽箭的箭首把玩起来,她在等待着,等待康郡王开口与她说点儿什么。 谁知康郡王却跟个闷葫芦似的一言不发,闷得好像直到天荒地老也不会主动发出一点儿声音。 卫泱可不想在这里等到天荒地老,于是她放下了手中的箭首,重新望向康郡王。 康郡王感觉到了卫泱再次向他投来的目光,他依旧不敢迎上卫泱的目光,不止如此,还将本就低着的头埋的更低了些。 「在侄女眼中,康皇叔一直都是个既老实又本分的人,我想那件事一定是皇叔一时煳涂,皇叔并不是真的想杀死我这个侄女。」 「是,那件事皇叔的确是一时煳涂,皇叔在这里向侄女赔罪了。」康郡王说着,立刻沖卫泱揖手一礼,身子躬的像只熟透的虾子。 「那以后……」 「皇叔以后再不会做这等煳涂事,皇叔会像敬重你父皇一样敬重太后,臣服太后。」 「皇叔不必一定要选边站,侄女认为你还是应该像从前一样,继续做您的墙头草。」 康郡王听了这话,心中十分不解。 他原以为卫泱今日前来必定是兴师问罪,甚至是带人来杀他的。 不想卫泱竟然如此轻易的就宽恕了他,要知道那可是杀身之仇啊。 既然卫泱最终决定不去太后面前揭发他,放他一条生路,总应该向他提出对等的交换条件。 卫泱不是该威逼他从今往后都要绝对的忠于太后,臣服于太后吗? 但卫泱却说要他继续做墙头草。 康郡王一脸茫然的望着卫泱,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考虑到康郡王的智商,卫泱并没打算与康郡王多解释什么,她只要康郡王记住,「康皇叔只需记得,你不需要做出任何改变,你只要像从前一样安守自己的本分就好。」 「就…就这么简单?」 卫泱点头,「就这么简单。」 「这很容易,侄女放心就是。」 卫泱起身,来到康郡王身前。 明明眼前的少女身形娇小又单薄,但气场却无比强大,给人如山海般的感觉。 在卫泱面前,康郡王觉得自己这个皇叔忽然变的很渺小。 第九百八十六章让人无话可说的蠢货 卫泱来到康郡王身前站定,将那支羽箭的箭首塞到了康郡王手里。 「从今往后康皇叔再不要一时煳涂了,否则,侄女也会一时情急,将您之前派人刺杀侄女的事告到太后那里去。」 康郡王闻言,连连点头,表示一定做到。 那一脸谦卑又怯懦的样子,哪有一丝身为长辈的威仪。 卫泱真心有些看不下去,她无意在此久留,「康皇叔方才那两下摔的着实不轻,这阵子您就不要出门,好生留在府上养身子吧。」 话毕,卫泱象徵性的沖康郡王福了福身,就带着徐紫川和赵兴二人告辞了。 康郡王望着卫泱离去的背影,人有些恍惚。 那么大的事,这么简单就完了? 蓦地,卫泱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康郡王心头一紧,这事儿果然还没完。 「往后康皇叔一日三餐应该多食瓜果蔬菜,少食荤腥,闲暇时候别总闷在屋里躺着,要多出门走走,身形过于丰腴总是不好的。康皇叔要知道,这人想长命百岁,不只要懂得谨言慎行,也要懂得养生才是。」在说完这些以后,卫泱才转身走远。 康郡王望着门口,望着卫泱离去的方向,满眼的茫然。 在康郡王的印象中,他这个小侄女从小就是个病秧子。 待长大些以后,便是个十分美貌的病秧子。 就在方才见面之前,康郡王对卫泱的印象还停留在又美又有些任性的病秧子上。 可在这一面之后,康郡王对卫泱的认识无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她这小侄女脸上虽带着一丝病态,但气场之强大不容逼视。 而卫泱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场,不止让他感觉很熟悉,还熟悉到颤慄。 卫泱真的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樊太后。 从在尚文馆初露锋芒,再到那一年在秋猎的围场上锋芒毕现,他也算是看着樊太后如何慢慢崛起,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贵族少女,到如今即将登上大夏皇帝的宝座。 康郡王想,樊太后必将成为一代传奇,或者说樊太后已经是个传奇了。 他佩服樊太后,也很敬畏樊太后。 同时,他也隐隐有些敬畏卫泱。 传奇的女儿必将缔造另一个传奇。 他这等庸人,便只能作为一棵墙头草,作为一个旁观者默默的注视着传奇人物的成长,直至最终大放异彩。 若换做旁人,一定会觉得很不甘,很想要参与进那些传奇故事中。 但康郡王却一丁点儿这种念头都没有,他觉得当一棵墙头草挺好。 被允许成为一棵墙头草,康郡王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 …… 从康郡王府出来以后,直到登上马车,卫泱一直都很沉默。 她坐在窗畔,默默的望着窗外倒退的街景,直到马车行至一处路口,卫泱才开口对驾车的赵兴说,叫赵兴转道去德然居,她想买些酥饼。 都说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卫泱到时正赶上德然居新一批的酥饼出锅。 卫泱很豪气的将这一批酥饼全都买了下来。 卫泱一行悄悄的回到忠勇侯府,他命赵兴将之前在德然居买的酥饼都搬下来,分给那些正忙着修缮侯府的工匠们吃。 徐紫川也立刻上前帮忙,亲切的将酥饼分给每一个工匠。 瞧着那些工匠一口一声侯爷,恭敬且热情的称唿徐紫川,卫泱脸上扬着恬淡的笑意。 待徐紫川将酥饼分发完毕,回到卫泱身边时,卫泱捧起一包还温热的酥饼,笑呵呵的对徐紫川说:「侯爷请吃。」 徐紫川笑笑,却没有取油纸包中的酥饼来吃,「留着带回宫去给霄儿吃吧,那孩子爱吃这个。」 「霄儿的那份我已经留下了,在马车里好好的放着,这份是侯爷的,侯爷敞开了吃就好。」 徐紫川得了这话,才从油纸包中取出一块酥饼,他将酥饼一掰两半,自己吃一半,另一半递给了卫泱。 「眼下正是莲子成熟的时候,这白莲蓉的馅料很是应季。新鲜莲子做的馅儿,就是比陈的做出来好吃。」卫泱一边吃,一边称赞说。 徐紫川闻言,又择了一块白莲蓉馅的酥饼递到卫泱手上,「觉着好吃,那就多吃一点儿。」 卫泱接过酥饼,十分娇憨的一笑,「听那工匠头领说,要将这宅子彻底修葺一新,最快也要到明年春天。」 「不急,慢慢修就好。」 「待宅子修好以后,你会搬回来住吗?」 「我如今已承袭了忠勇侯的爵位,在忠勇侯府修好以后,我理应搬回忠勇侯府住,但我不想跟你分开。」 「我也不想和你分开。」卫泱立刻应道。 「那咱们就不分开。」 卫泱对徐紫川的这个回答很是满意,她莞尔一笑,却笑的有些勉强。 「从康郡王府出来以后,就见你有些消沉。你有什么想不通的,可以跟我说说。」徐紫川柔声对卫泱说。 卫泱闻言,踟躇了片刻才开口:「其实我也没什么想不通的地方,我就是有些羡慕,或是说有些嫉妒康皇叔。」 「为什么?」 「因为康皇叔可以理直气壮的当一棵的墙头草,可以对那些繁杂的都作壁上观,置身事外。日子不能说逍遥自在,也算轻松。」 「康郡王是个有福之人。」徐紫川应道。 「紫川,除了羡慕康皇叔以外,我还有些害怕。」 「你是害怕你如今的追随者中混入了像康郡王一样的……一样的……」 「一样的让人无话可说的蠢货。」卫泱直言不讳的说出了她对康郡王的评价。 「卫泱,你累了。」 「我不累。」 「你累了。」 「我不累。」卫泱咬着牙说。 烦心事一件压着一件,她要不停的去思考去处理,就像徐紫川说的那样,她真的很累,但她不想承认。 她怕她承认以后,精神就会垮掉,就会想要逃避。 徐紫川抬手,轻轻的帮卫泱摘掉粘在嘴边的饼渣。 他在想,他究竟要怎样做,才能多帮卫泱分担一些压力,让卫泱能觉得稍稍轻松些。 卫泱默默的将手中余下的酥饼吃完,而后站起身来,抻了一个懒腰。 她笑了,笑的如骄阳一般明媚而灿烂,「有美人美食相伴,就算偶尔会觉得有些累,我也能很快恢復元气。」 徐紫川闻言,一脸认真的望着卫泱问:「卫泱,老实说,我究竟能为你做些什么?」 第九百八十七章好故事在民间 「紫川,你为我分担的事已经够多了。」卫泱对徐紫川说,「你若一定要我说,你还能为我做什么,那就请你让我能多看到你的笑脸吧。」 徐紫川闻言,沖卫泱温然一笑。 那笑好看极了,也温暖极了。 如雨后初晴的彩虹,如冬去春来,轻抚过大地的第一缕春风。 「真好看啊。」卫泱由衷的称赞说。 …… 在将剩下的酥饼全都吃完以后,卫泱和徐紫川便动身回宫了。 一路上卫泱的神情都很悠闲恬淡,她并不是故意装给徐紫川看的,而是真的不断地在被徐紫川治癒着。 回宫以后,卫泱特意给卫霄带回来的德然居的酥饼还是温热的。 于是,在简单梳洗一下,洗净在外奔波大半日所沾染的尘土以后,卫泱便提着酥饼到了卫湘房里寻卫霄,却发现卫沁也在。 卫沁一见卫泱就好大额委屈,「是你一再邀我来福熙宫,我今日才勉为其难的过来了。不想你却不知所踪,将我一晾就是大半日。」 「你是特意来瞧我的?」卫泱问。 「我才不是特意来瞧你的,我是来瞧我小侄儿的。」卫沁答。 「既如此,我在不在又有什么关系?」 卫沁语塞,自知说不过卫泱,悻悻道:「那我回去了。」 说完,便起身要走。 「别急着走,我从外间带了很好吃的酥饼回来,你留下来一起吃吧。」卫泱挽留说。 「酥饼而已,有什么稀罕。」卫沁略带不屑的说。 卫泱一边解开綑扎油纸包的细绳,一边与卫沁说:「你要这么说就是不识货了,这德然居的酥饼不止在京都城有名,在整个大夏也极有名气,宫里膳房都是比不上的。你若不尝一尝,必定要后悔。」 卫沁听了卫泱的话,哪还迈的动脚步,便又坐了回去。 「霄儿,姑母今儿回来的有些晚了,霄儿不怪姑母吧?」卫泱柔声问卫霄。 卫霄闻言,小大人似的对卫泱说:「侄儿知道姑母是有正经事要办才回来的迟些,若侄儿为这种事责怪姑母,一则太不孝顺,二则也太不懂事了。」 卫沁从旁瞧着,嘴上不说,心里却在感慨,别看卫泱年纪小小,自己尚未成亲生子做母亲,但在教养孩子上真是很有一手,竟将卫霄教的如此乖巧服帖,真是不佩服都不行。 卫泱莞尔,一脸疼惜的摸了摸卫漓的头,又沖卫湘说:「今日辛苦皇姐帮我带霄儿了。」 卫湘得了这话,显得有些不好意思,「霄儿乖巧懂事,根本无需我照顾什么。我反倒觉得我这个人太无趣,霄儿跟着我会觉着闷。」 「湘姑母才不无趣呢,湘姑母之前给我讲的那几个故事很有意思。」 「皇姐给霄儿讲故事了?讲的什么故事,我也好想听听。」卫泱笑呵呵的对卫湘说。 卫湘微羞,「皇妹知道,我字识的不多,看过的书就更少。我给霄儿讲的那些故事不是从书上看来的,是我小的时候安姑姑给我讲的一些民间故事,拿不上檯面的。」 「俗话说的好,高手在民间。我想,真正好的故事应该也是在民间的。」卫泱很真诚的说。 「姑母这说法好新鲜。」卫霄显得有些兴致勃勃,「我还想再多听一些民间故事。」 「听来的总比不上自己去看来的直观,等寻个合适的机会,姑母带你出宫去走走。」卫泱承诺卫霄说。 卫霄听了这话,兴奋到身子都有些发抖,「姑母真的要带侄儿出宫去?」 「姑母何时诓过你。」 卫霄高兴极了,可越是高兴,就越觉得有些不安和茫然。 「侄儿眼睛看不见,纵使出宫去,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收穫。」 卫泱闻言,拉过卫霄的小手,语重心长的对他说:「霄儿,这世上的很多东西未必就一定要用眼睛去看,甚至有些东西是凭眼睛都看不到的。你的眼虽然盲,但心是亮的,很多事物你都可以用心去感受。」 卫霄纵使再比一般的孩子早慧,也终究才四岁多。 他虽然对卫泱的话有些似懂非懂,却还是很乖巧的点了点头。 「你呀,就是大的不好教坏小的,这宫外有什么好的,你怎么整天尽想着往外跑?」卫沁沖卫泱说。 卫泱闻言,一脸的不以为然,「依我看,某人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 「谁说的,我才不稀罕到外头去呢。」 「我原本是打算带着你和湘皇姐也一道出宫走走,不想你却不稀罕,那便算了吧。」 「我也有份?」卫湘惊讶。 卫泱点头,「来日若得了合适的机会,湘皇姐可愿与我一同出宫逛逛。」 「出宫啊。」卫湘犹豫,「不瞒皇妹,我从没想过出宫逛逛这种事。」 「从没想过的事才要去想,从没做过的事才要去做啊。皇姐好好想想。」 「我听皇妹的,我回头会好好想想。」 卫泱沖卫湘一笑,瞥了卫沁一眼,「左右某人是不屑随咱们一道出宫的。」 卫沁闻言,嘴巴一瘪,起身道:「我走了。」 卫沁说要走,可瞧她那慢慢吞吞的样子,哪是真心要走,分明是想谁来拉住她。 卫泱很配合的扯了卫沁一把,将人拉回来坐下,「好了好了,回头带你一起去还不成。」 卫沁得了这话,心中欢喜,却偏不愿表现出来,只得取了块酥饼来,借着吃酥饼来掩住她脸上的笑意。 「闲话说了不少,我也得与两位皇姐说桩正经事。」卫泱望着卫湘和卫沁说。 老实如卫湘,立马一脸认真的望向卫泱,「泱皇妹请说。」 另一边,卫沁也将手中的酥饼放下了。 「再过两日便算是二位皇姐正式册封封号的日子,两位皇姐可要好生准备着,莫要在册封仪式上出什么差错。」 「皇妹放心,尚仪局女官教的那些礼仪我每日都有练习,我保证到了那天绝不会出任何差错。」卫湘答。 「湘皇姐有心了。」卫泱对卫湘说,接着又转向卫沁,「你呢,可有好生练着?」 「太后的登基大典在即,谁又会真正在意两个不得势的公主的册封仪式,我可没有湘皇姐对此事这么上心。」 「册封封号对一个公主来说很重要,你必须重视。」 卫沁闻言,依旧是一副我早就已经活明白了的样子,「即便我自己再重视,可旁人却一点儿也不在乎,那我的重视岂不是很没意义?」 第九百八十八章最虔诚,最反叛 「人贵自重,倘若连你自己都不自矜自重,旁人又如何会真的重视你,敬重你?反过来,旁人说你在他眼中轻若鸿毛,一文不值,你就真的一文不值了?」卫泱对卫沁说。 卫沁得了这话,思量了半晌也想不出该如何反驳,只能应道:「你一向一身是理,我哪里说得过你。」 「常安公主是你自己想的封号,想要得到常安,不能只一味的等待别人给你常安,你自己也总要做点儿什么。」 卫泱这话算是说进了卫沁的心坎里,她面上虽不露,心里却在拼命的点头。 就像卫泱说的那样,想要得到真正的常安,不能总指望别人,她自己也得有所行动,有所付出。 「话说,湘皇姐昌乐公主的封号也是自己想的?」卫沁问。 卫湘摇头,「我哪里懂这些,昌乐是泱皇妹为我取的。」 卫沁听了这话,很不乐意的对卫泱说:「之前我叫你帮我取个封号你不帮,非要我自己取。而你转过头来却帮湘皇姐取,还取的这么好听,你这个人真是……」 「沁皇妹若是觉得昌乐这个封号好听,我便将这封号让给沁皇妹就是。」卫湘赶忙与卫沁说。 卫湘这样让她哄她,卫沁想气都气不起来,只能酸熘熘的嘀咕一句,「其实,无论是叫常安还是叫昌乐都一样,任它如何动听响亮,也总比不上那北斗第一星的天枢星,比不上灵枢公主的封号。」 「我只是用星宿之名做封号而已,没什么特异的。你若想压过我一头,那便用日月做封号就是。」卫泱与卫沁玩笑一句。 而卫泱这句玩笑却并未惹的卫沁发笑,反倒惹得卫沁很紧张,「日代表皇上,月代表皇后,我怎么敢用这两个字做封号。」 「说笑而已,你莫要当真。」卫泱一边说一边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卫沁的肩膀。 卫沁轻嘆一声,望着卫泱问:「太后真的要成为皇上,从月亮变成太阳了吧?」 卫泱听了这话,藏在袖中的手不由的握紧。 而另一边,卫霄的眸色也忽然变的黯淡了几分。 卫沁心大,并未察觉到卫泱和卫霄的异样,又自顾自的说:「待太后登基成为皇帝以后,咱们要如何称唿太后啊。」 「陛下,自然是称唿太后为陛下。」卫泱说,怅然中又觉得有那么一丝欣慰。 从今往后,她终于有绝对的理由不再称唿太后为母后了。 在她心里,太后早就不是她的母亲了。 可知她如今每称唿太后一声母后,都会觉得无比压抑,无比痛苦。 而这种痛苦的日子很快就会结束了。 …… 在精心的筹备与看似万众期待之中,太后樊昭正式登基成为大夏的新帝。 在新帝登基大典当天,卫泱跪在一众人等的最前面,带头向樊帝三唿万岁。 众人眼中的卫泱,是樊帝最虔诚的追随者,最忠心的拥护者。 但只有卫泱自己最清楚,她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心里有多煎熬,多压抑。 仰望着高高在上,身着明黄色龙袍,恍若神明降世的樊帝。 卫泱心中暗想,今日是我一手把你送上了这至高的王座,来日我也会亲手将你推下这王座,请拭目以待。 因为劳累,也因为心中烦闷,樊帝的登基大典刚已结束,卫泱就以身子不适为由,回了福熙宫。 而卫泱说身子不适并不是装的,而是真的觉得身子不适,还很不适。 经徐紫川诊过,卫泱竟然有体内毒发之兆。 一向冷静的徐紫川也难免有些慌张。 徐紫川有绝对的自信,自信他每日煎来给卫泱服用的那副汤药,能很有效的压制卫泱体内的毒发。 至少在两年之内,这药对卫泱的病绝对有效。 他实在没想到,卫泱竟会突然出现毒发的先兆。 徐紫川想,卫泱之所以会如此,很有可能是因为近来心情抑郁,那些所有不好的情绪赶在今日太后登基称帝的日子集中爆发,卫泱一时急火攻心才会病倒。 徐紫川了解卫泱这个人,也了解卫泱的病,在冷静下来以后,徐紫川很快就拟定了药方,并亲自去选药煎药,后又亲手餵卫泱将药喝下。 在服之药后,卫泱的毒发之兆便渐渐消失了,但人看起来依旧有些病恹恹的。 如此,倒也成全了卫泱。 卫泱其实很不想去赴樊帝登基大典之后的大宴,眼下正好借病推了。 樊帝知卫泱忽然病倒,自然很是牵挂。 但因为要亲自主持大宴,所以樊帝不得闲过来探望卫泱。 某人便适时的站出来,表示愿意替陛下去福熙宫探望一下灵枢公主。 而这个某人不是旁人,正是翟清。 自卫霄从颐安宫搬到福熙宫住以后,翟清就再也没有机会私下里与卫泱见面。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对卫泱他是真心想念。 在无法相见的日子,翟清只能将他从卫泱那里抢来的绿松石匕首时常拿出来把玩,以解相思。 听说卫泱在樊帝的登基大典结束以后忽然病倒,翟清心里既担心,却又觉得有些欢喜。 等了这么久,他终于等到一个能正大光明的去福熙宫见卫泱的机会了。 「太后,不,现在应该称唿为陛下了。陛下听说您病了,特意命我来看看您。」翟清望着靠坐在床上的卫泱说。 卫泱闻言,用略带嫌恶的口气说:「她是特意命你过来替她看看,看我是真病了,还是在装病吧。」 瞧卫泱面色苍白,精神也有些萎靡的样子,翟清立刻应道:「我看的出来,灵枢长公主您,不,灵枢公主您是真的病了。」 「我才不在乎她怎么想我呢,其实我本就不愿去赴那场大宴,如今我病倒了,正正合适。」 「您如今正病着,只管安心将养身子,莫要胡思乱想。」翟清劝道。 翟清好言相劝,照理来说卫泱即便不谢翟清,也不该给翟清脸色瞧。 但她却忍不住要冷嘲热讽翟清几句,「你既然已经替她来看过了,那就赶紧回去吧。大宴上不单有无数人等着逢迎她,想必也有不少人等着敬你酒呢,长兴伯大人!」 卫泱这声长兴伯称唿的没错,因为就在三日前,樊帝颁下一道旨意,封翟清为长兴伯。 第九百八十九章人生若只如初见 翟清早已习惯了卫泱的挖苦,不过回想起来,卫泱似乎已经有很长一阵子不曾挖苦过他了。 「我不爱饮酒,也不喜太喧嚣热闹的场合,长公主可能容我在你这儿躲躲?」翟清只当没有听懂卫泱的挖苦,好声对卫泱说。 卫泱闻言,口气淡淡的应道:「我累了,想睡会儿,你在这儿不方便,你还是去别处躲吧。」 听卫泱这是明确的对他下了逐客令,翟清哪还有脸继续赖在这里。 翟清没有再试图说服卫泱让他多留一会儿,他只是深深的望了卫泱一眼。 因为他心里明白,今日一面,下回再见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您好好将养身子,我就不在此叨扰您安歇了。」翟清说完这句,便转身向外走去。 「你可还记得你这爵位的来歷?」卫泱忽然冲着翟清的背影发问。 翟清一怔,停下了本就不快的脚步。他定在原地,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 见翟清不言语,卫泱又问了翟清一句,「你可还记得沈识珺这个人?」 翟清依旧背对着卫泱,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她是长兴女伯,她是你名义上的妹妹,长兴伯这个封号是你从她身上谋夺来的。」卫泱望着翟清的背影说,「她啊,真是个可恨又很可怜的人。」 翟清终于回身了,「我承认我是曾利用过她,但我从未想过要害她,她之所以会落到如今这种下场,都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卫泱心里有桿秤,翟清和沈识珺究竟是怎样的人,她心里很清楚。 她不愿与翟清就此事再多说什么,只是沖翟清摆摆手,叫翟清离开。 翟清望着卫泱,正预备再解释几句什么。 可见卫泱一脸疲惫的沖他摆手,叫他走,他只能将都到了口边的话尽数咽回去。 翟清没再与卫泱多言,转身向殿外走去。 翟清原以为随着自己向卫泱表明想要忠于她的心意,随着自己成为了卫泱的盟友,他与卫泱之间紧张,甚至可以说极为糟糕的关系便能得以改善,最终彻底改变。 如今再看,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奢望。 他与卫泱之间的嫌隙太多太深,终究是无法全部消除的。 翟清第一次觉得有些后悔,后悔当初将卫泱当对手的时候,做了太多过分的事。 回首往事,他也很不能理解他当初为什么会做出那么多错事。 若非要说个理由,大概是因为他就是想通过那些方式,让从来都不肯正眼瞧他一眼的卫泱,正视他这个人吧。 翟清还记得第一次见卫泱时的情景,他还记得被卫泱那双无比黑湛澄澈的眼睛惊艷到的感觉。 那双眼对他是不含任何敌意的。 他也忘了究竟是从何时起,那双眼望着他的目光变的越来越怨毒。 人生若只如初见,可惜已经回不去了。 才煎药回来的徐紫川,正望见背影落寞的翟清向福熙宫外走去。 看来,翟清与卫泱聊的并不愉快。 徐紫川心中隐约有一种猜想,这种猜想已经存在了有一段日子。 这猜想若叫旁人知道,一定会觉得很荒谬。但他是男人,从男人的直觉出发,他觉得他的猜想是八九不离十。 他觉得翟清对卫泱有情,男女之情。 聪敏慧黠如卫泱,是否也察觉到了呢? 徐紫川并不介意翟清爱慕卫泱,他的卫泱那么美好,值得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来爱慕。 但翟清的爱慕或许会给卫泱造成困扰,即便眼下还没显现出来,来日也很有可能会爆发。 因为翟清爱慕卫泱,徐紫川丝毫不怀疑翟清想要帮助卫泱的诚意和决心。 可他心里却有些迟疑,卫泱真的该继续与翟清保持同盟关系,接受翟清的协助吗? …… 新帝登基,按照惯例,新帝为展现其仁德,都会大赦天下。 而大赦天下,并不意味着狱中所有的犯人都会被无罪释放。 那些犯了重罪的犯人,仍旧难逃一死。 在樊帝眼中,那些当初反对她登基称帝,且在她登基之前意图阻止她登上皇帝宝座的人,都是罪大恶极,这些人不但该死,还都该被处以极刑。 但在大多数人眼中,这些人只不过是曾当众表示过,他们不贊成当时还是樊太后的樊帝成为大夏的新帝,或是曾为樊太后即将成为新帝的事,当众抱怨过几句。 这些人中有言官,也有普通的百姓。 他们不过是诚实的表达了自己对樊太后欲登基称帝一事的看法,并不算对从前的太后,如今的新帝大不敬。 无论是从大夏国律来看,还是从约定俗成的惯例或道理来看,这些人都罪不至死。 然而樊帝却赶在大赦天下之前,将这些人全都处以了腰斩之刑。 这就是从前的太后樊昭,如今的大夏新帝樊帝了。 就算她的身份变了,为人处事的风格也不会轻易改变。 她行事依旧是那般雷厉风行,对胆敢威胁挑战她的人没有宽恕,只有决绝。 为了在百姓心中将自己塑造为一个仁德宽厚的君王,樊帝也是煞费苦心。 在她登基以后,不仅减免了赋税,还减免了部分徭役。 但俗话说的好,人在做,天在看。 事实上,人在做,人也在看。 太后在大赦天下之前,疯狂杀人的事早已通过各种渠道传了出去。 而除了死在狱中的那些人以外,京都城内最近也接连死了不少人。 因为那些人都非等闲之辈,也因为那些人都死的很蹊跷,所以难免引起百姓们的关注。 坊间为此议论纷纷,有有见识的人指出,那些离奇死去的大人物都是被太后的鬼军秘密杀害的。 百姓们哪听说过什么鬼军,便问鬼军究竟是个什么鬼? 有见识的人便解释说,鬼军是太后豢养的,专门替太后秘密杀人的一群恶犬。 百姓们听过解释以后,嘴上不敢说,心里却都在暗自唏嘘,他们这位新任的女帝还真是一个残暴又阴狠的人,竟然会专门豢养一群杀手替自己暗杀别人。 幽居深宫的樊帝哪里会知道坊间的这些事,她还在沾沾自喜,自喜她大赦天下并减免赋税和徭役的事,一定会让她在百姓心中的形象越发高大。 而事实上,她并未能如愿。 在百姓们心中,至少在京都城的百姓心中,刚登基的女帝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暴君。 第九百九十章秋高气爽人不爽 漫长的夏天终于结束,时间进入到秋高气爽的季节。 然而却有很多人的心情不爽,卫泱便是其中之一。 中秋将至,宫里已经开始为中秋大宴忙碌起来。 宫里四处张灯结彩,一片花团锦簇。 放眼看去,宫里各处似乎都很忙碌,却只是忙碌,并没有大节将至的热闹劲儿。 随着中秋越来越近,卫泱无论是情绪还是身体都越来越不好。 卫泱如今真的很讨厌过节,尤其是像中秋除夕这样,需要一家人整整齐齐团聚在一起的节日。 真正想要与之团聚的人,几乎都已经不在人世。 不能与她心里真正的家人在一起庆贺佳节也就罢了,还要她与她憎恨的人当众表现的母慈女孝,她心里怎么能不郁闷。 知道卫泱这阵子因为中秋将至的事心情不佳,徐紫川便想了不少法子来哄卫泱高兴。 宁棠更是搜罗了很多新奇的小玩意带进宫来给卫泱玩。 卫漓和卫沁也时不时的过来福熙宫陪卫泱作伴闲聊。 这日,卫漓又巴巴的跑来了卫泱这里。 卫泱怎么会不知道大伙儿为哄她高兴做了很多事。 她心里真的很感动,也很感激。 这几日,卫泱一直病恹恹的身子明显有所好转,心情也不似之前那样烦躁抑郁了。 卫泱明白,这都是大伙儿的功劳。 「漓皇弟不必总往我这边跑,你若是得闲就常去静安宫陪刘太嫔说说话。过完中秋以后,你又要动身外出游学,这一走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了。趁还没有动身,你总要多陪陪你母妃才好。」 卫漓闻言,笑答:「弟弟去静安宫陪母妃说话,母妃便催我过来福熙宫陪皇姐说话。我听了母妃的话来皇姐这儿,皇姐却又把弟弟往母妃处撵,弟弟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太嫔有心了。」卫泱应道,「这样吧,下回皇弟再来,便接了太嫔一同过来热闹热闹,也把你三皇姐叫来。」 「如此甚好。皇姐既喜欢人多热闹,不如也一併叫上澜皇兄,澜皇兄听说皇姐近来身子不适,很是担心。」 「他既然担心我,便过来看看我就是,我又没说不许他过来。」 卫漓得了这话,犹豫了片刻才用不太确定的口气说:「觉着皇姐和澜皇兄似乎生分了不少,皇姐该不会与澜皇兄吵架了吧?」 「我俩没吵架。」卫泱答,但没有否认她与卫澜之间确实是变生分了。 「那下回弟弟再来看皇姐,可就一併叫上澜皇兄了。皇姐知道的,待过完中秋以后,弟弟就要接着外出游学了,而澜皇兄也已经决定要回同州,继续监督修边墙的事。同州离京都路途遥远,到那时候皇姐再想与澜皇兄见上一面,便没有眼下住在一个宫里这么容易了。」 「我知道,你带他来就是。」 这厢,卫泱和卫漓正说着话,徐紫川就端着两碗黑乎乎的东西进了屋。 一碗递给了卫泱,一碗则递到了卫漓手上。 「姐夫,这是药?」卫漓一脸好奇的问。 「是药,也是一种饮品,是我特意煎来让你皇姐喝了去火气的。秋日燥热,我见漓弟似乎也隐有火气,便也给漓弟盛了一碗来。」 「多谢姐夫关怀。」卫漓忙不迭沖徐紫川道了谢,可望着手中这碗黑乎乎的汤谁,只觉得喉咙发紧。 不尝也知道,这碗去火汤一定很苦很难喝。 「皇姐,这汤……」 「我刚刚才喝了半碗茶,这会儿实在喝不下这么一大碗东西,漓皇弟不用等我,你先喝就是。」 卫漓得了这话,便依着卫泱的话预备先喝。 当他将那碗汤水擎到嘴边,预备试着喝喝看时,那汤水散发出来的奇异味道,让他立刻就退却了。 卫漓放下汤碗,「皇姐,这汤很苦吧?」 卫泱自小在药罐子中间长大,对苦这种味道的感知,卫泱早已麻木。 「我喝着不觉得苦,漓皇弟大概会觉得有些苦吧。但良药苦口,漓皇弟就喝了它吧。」 「这是姐夫的一片心意,弟弟自然是要喝的,但弟弟能不能待会儿再喝。」卫漓与卫泱商量说。 卫泱莞尔,「你啊,还是个小孩儿心性。」 「皇姐,弟弟才不是小孩儿,弟弟已经十四了。」 卫泱闻言,细细的端详了卫漓几遍,发现已经很难在卫漓身上寻到青雉之气了。 印象中的那个孩子,早就已经成长为翩翩少年。 「是啊,漓皇弟已经长大了,到了明年年满十五,就能娶亲成家了。」 一听到「娶亲成家」四个字,卫漓的脸就无可抑制的红了起来。 卫漓没有应卫泱的话,只红着脸沖徐紫川说:「姐夫,皇姐惯会取笑我,欺负我。」 见状,卫泱脸上的笑意更浓,「不但撒娇还告状,还说自己不是个孩子。」 「弟弟哪里说的过皇姐。」卫漓笑问徐紫川,「皇姐最是口舌伶俐,姐夫可能说的过皇姐?」 「我自然是能说过你皇姐的。」徐紫川一脸自信的说,「但我捨不得说过她。」 卫泱听了这话,心里甜开了花。 她沖徐紫川粲然一笑,又对卫漓说:「漓皇弟要知道,你皇姐我是一个很开明的人。来日漓皇弟若是遇上喜欢的姑娘,可不要掖着藏着,默默放在心里。你一定要告诉皇姐,皇姐绝对会帮你做主。」 卫漓的脸越发红了起来,摸起来就像发烧一般滚烫滚烫的,「皇姐,弟弟还小呢。」 「明年就十五的人,也算是个大人了。」 「弟弟想先建功立业再成家。」 「漓皇弟能有这份觉悟真的很不错,但缘分的事儿谁说的准呢,不是你想让它来它就来,你不让它来,它就不来。我只希望来日,漓皇弟不要因为不必要的执念错过了好的姻缘。」 卫泱这席话没有打趣,只有诚心实意的关怀。 卫漓听后很郑重的沖卫泱点了点头,「皇姐的教诲,弟弟记住了。」 对卫漓的反应卫泱很是满意,在沖卫漓淡淡一笑之后,卫泱就端起那碗黑乎乎的去火药汤一饮而尽。 卫漓见状,赶忙递茶给卫泱漱口。 卫泱摆手,表示不必。 「皇姐不觉得苦吗?」 「原是惯了的。」 第九百九十一章不能坐井观天 卫泱这句「原是惯了的」说的轻松,但其中的辛酸她自己知道,卫漓也都看在眼里。 从三岁起,每日都要饮用大量的苦药来压制体内的毒以保命。 想想都觉得辛苦难熬。 「这些年皇姐真是辛苦了。」 「有你们陪着,不觉得苦。」卫泱应道,脸上扬着恬淡的笑意。 卫泱笑的越恬淡好看,卫漓就越怕往后再也看不到如此好看的笑容。 他不禁询问徐紫川,「姐夫,我皇姐的病……」 「漓弟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皇姐。」 卫泱闻言,抬眼望向徐紫川,目光极尽温柔与依恋。 从前,卫漓并不相信所谓的天作之合一说。 但今日看到卫泱和徐紫川,卫漓便对这种说法深信不疑。 在他看来,他泱皇姐和姐夫就是天作之合。 卫漓心潮澎湃,立刻端起那碗黑乎乎的去火汤,学着卫泱之前的样子,十分豪气的一饮而尽。 而卫漓的豪气并没能持续多久,在最后一滴汤水落入口中以后,卫漓的脸由红番茄皱成了大绿苦瓜。 这汤未免太苦了!这绝对是他长这么大喝过最苦的东西。 卫泱见卫漓被这汤苦的哑然无声,甚至有些神情呆滞,赶忙从矮几底下翻出一个盒子来。 她打开盒子,从盒子中麻利儿的取出一样东西,塞进了卫漓嘴里。 那东西一入口,卫漓就瞬间活了过来,「糖?」 卫泱笑笑,「是你姐夫偷偷藏在这里的。」 卫漓闻言,很不好意思的望向徐紫川,「姐夫,这……」 「旁人不行,漓弟可以随意吃。」徐紫川说。 卫漓放下心来,尽情的享受着糖的甘甜,享受着甜蜜将苦涩一点一点尽数祛除的快感。 「等下回我带澜皇兄过来,也叫澜皇兄尝尝这汤。」 「淘气。」卫泱嗔怪卫漓一句,在又塞了一粒糖到卫漓口中以后,便将徐紫川的宝贝糖匣子放回了原处。 卫泱提起茶壶,预备给徐紫川和卫漓添杯热茶,却发现茶壶中的茶水已经凉了,于是便唤人再换壶新的来。 「这天是一天比一天冷了,才这么一会儿工夫,茶水就凉了。」卫泱感慨。 「皇姐说的是,今年的天似乎冷的比往年都早些,尤其是一早一晚,风着实有些寒凉。」 「我瞧漓皇弟穿的有些单薄,你可得注意保暖,千万不要着了风寒。」 「是,弟弟听皇姐的。」 卫泱沖卫漓笑笑,便微微侧身望向了窗外,「瞧这天阴沉沉的,似是又要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秋天来了,冬天也就快了。」 「皇姐说的是。」卫漓随声应和说。 卫泱望着窗外灰濛濛的天色,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半晌,她才开口说:「不能再等了。」 卫漓闻言,有些摸不着头脑,「皇姐说什么不能再等了?」 「这天一日比一日冷下来,若是再不去那就要等到明年春天了。」 「皇姐,您是要去哪儿?」 「我是想带霄儿到外头去看看。」 卫漓明显一怔,「皇姐是说,您要带霄儿去宫外看看?」 卫泱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如此甚好。」 「好在哪里?」 得此一问,卫漓很认真的思考了半晌,却也说不出这事具体好在哪里。 他挠着头,很诚实的对卫泱说:「皇姐,弟弟也说不清这事究竟哪里好,但就是觉得这样很好。」 卫泱浅浅一笑,「有些事就是不知道哪里好,才是真的好。」 「皇姐说的是,正是这个理呢。」 「不瞒漓皇弟,其实我想带霄儿出宫走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我只是想带他去看看宫外的世界,看看真正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霄儿眼盲看不见,说带他去看或许并不贴切。确切的说,我是想带霄儿去感受一下,感受一下那与宫里的气氛截然不同的人间烟火气。如此,才能帮助霄儿更好的认识这个世界。」 「皇姐这样安排很对很好。」 「不独霄儿,若是可以,我也想带湘皇姐和沁皇姐去宫外看看。皇宫虽大,但比起宫外辽阔的世界,这皇宫不过就是一口深井。我不愿霄儿和皇姐们一生都困在这方寸之地,仰望着头顶那方寸的天空,做坐井观天的青蛙。」 「弟弟明白皇姐的心意,您预备何时带霄儿出宫走走?」 「就在这几日吧,天若真的冷下来,我纵使再想去,你姐夫也不会答应我带霄儿出宫的。」 徐紫川闻言,立刻解释说:「你与霄儿的身子都不大好,天冷下来以后自然要适当的减少外出。」 「知道知道,我这不是都听你的嘛。」 「你乖。」徐紫川夸了卫泱一句,夸的卫泱羞红了脸。 这厢气氛正热络,就见福来匆匆进了屋。 「回主子,梁来喜梁公公奉太后,不,是奉陛下之命过来了。」 闻言,原本还笑容满面的卫泱,脸色立刻就阴沉下来。 「他来做什么?」 「回主子,梁公公什么都不肯与奴婢多说,只说要面见主子。」 卫泱是真不想见梁来喜,因她心里有数,樊帝派梁来喜过来,必定没有好事。 她可以由着自个的性子将梁来喜拒之门外,但事后她也必将承担她任性的后果。 尽管很不想见梁来喜,但在权衡利弊之后,卫泱还是叫福来把梁来喜给请了进来。 梁来喜如今已经晋升为正经的大内总管,宫中太监的第一人。 但在卫泱面前,梁来喜哪敢有一丝轻狂,依旧一如既往的谦卑有礼。 「公主,陛下命奴才来给您带句话。」梁来喜十分恭敬的对卫泱说。 「陛下说什么?」 「陛下说,您已经有三日没去请安了。」 「陛下近来被诸多政事和中秋宫宴之事所累,忙的不可开交,我是体谅陛下,才有意不去扰了陛下的。」卫泱说了一个听来很冠冕堂皇的藉口。 「陛下疼爱公主,记挂公主,恨不能每日都见到公主与公主促膝长谈,又怎么会视公主的请安为打扰呢。」 卫泱听了梁来喜的话,酸的直倒牙。 她没闲情与梁来喜在这儿耍嘴皮子,她直接站起身来,「成了,我随你走一趟就是了。」 第九百九十二章在天有灵是否后悔 陛下命他来福熙宫请灵枢公主前去一叙,这差事与梁来喜来说就是个天大的苦差。 他只怕灵枢公主倔脾气上来,不肯给陛下这个面子。 他在这儿受灵枢公主的气不要紧,却怕回去以后免不了会再受陛下的一通责怪。 倘若只是责怪也就罢了,怕就怕陛下一怒之下赏他几个板子,或者赏他更严重的责罚。 梁来喜追随樊昭已有二十余年,在这二十多年间,这位主子从未真正责罚过他。 照理来说,梁来喜不该担心这种事发生。 但眼下,他却不得不为此忧心,且小心翼翼。 因为陛下最近有些不一样。 确切的说,自从陛下正式登基称帝以后,人就变得越发暴戾和喜怒无常。 前日,陛下身边最倚重的两位宫女之一的丹羽,因为前一日在整理陛下的朝服时一时疏忽,使得陛下昨日不得不穿着一身一边袖子发皱的朝服去上早朝。 下朝归来以后,陛下大发雷霆,下令斩去丹羽的右臂,而后将人没入宫人斜。 先不说被斩去右臂,血流如注却无人敢为其医治的丹羽能不能活,纵使丹羽命大,侥倖活了下来,那宫人斜就是宫人冢,只要是被送进去的宫人,就没有能活着出来的。 陛下说是将丹羽送去宫人斜反省,实则就是要丹羽去死。 梁来喜掐指一算,丹羽追随陛下的日子虽不如他久,却也有十数年了。 丹羽终究没有犯下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陛下对丹羽实在有些狠心。 看着丹羽悽惨的下场,梁来喜当真觉得唇亡齿寒。 他只怕哪日他一个不稳,也会落得跟丹羽一般的下场。 成为陛下初登帝位,因为焦躁,因为不安,因为怕被人从王座上推下……由种种不良情绪引起的暴躁易怒的牺牲品。 梁来喜庆幸,庆幸今日的灵枢公主极好说话,至少这回他不必步丹羽的后尘了。 卫泱并不知道近日樊帝身边发生的这些事,她之所以如此痛快的就答应随梁来喜去见樊帝,不是因为她同情可怜梁来喜,而是她的确有话想与樊帝当面说说。 「漓皇弟不必急着走,霄儿午睡就快起来,漓皇弟留下陪霄儿多玩一会儿,那孩子可喜欢你这个小皇叔了。」 「是,弟弟听皇姐的。」 卫泱沖卫漓莞尔一笑,又望向一旁的徐紫川,「招唿着点儿。」 徐紫川点头,起身去取了件斗篷过来,亲自替卫泱披上。 徐紫川没有像从前一般,交代卫泱要心平气和的与太后说话。 因为徐紫川知道,卫泱是个重诺之人,卫泱既答应会做樊帝一年的乖女儿,那么在这一年之内,卫泱就一定会极力的控制好自己,尽量不与樊帝起争执。 就像徐紫川认为的那样,卫泱极重承诺,这一年间她会尽其所能,做她母皇的乖女儿。 她可以对樊帝笑脸相迎,若樊帝有要求,她甚至可以像许多年前一样对樊帝撒娇。 卫泱能做到如此,并不意味着她已经麻木,她仍保留着自己的底线。 最近卫泱之所以少去,甚至不去给樊帝请安,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樊帝已经将自己处理政务的地点搬至昭阳殿。 卫泱真的很不想在昭阳殿里见到那个女人,与那个女人在昭阳殿内待的每一刻与卫泱来说都是莫大的煎熬。 她会忍不住去想卫渲,想过去在这座殿阁中,她与兄长那很多场或悲或喜的促膝长谈。 载着卫泱的撵轿在昭阳殿外停稳,梁来喜用极恭敬的声腔对撵轿内的卫泱说:「请公主下撵。」 撵轿内没有回应,也没有任何动静。 半晌过去,见撵轿内还没动静,梁来喜只好再请。 然而撵轿内依旧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梁来喜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惊恐不安的神情,心道,别不是出了什么事。 梁来喜想着,也顾不上失礼不失礼,他立马凑上前去,想要掀开撵轿帘子查看。 就在这时,勉强整理好心情的卫泱起身从撵轿内走了出来。 梁来喜赶紧躬身站了回去,他偷偷的望了卫泱一眼,他很好奇灵枢公主之前为何会在撵轿里坐那么久,才动身走下来。 但从灵枢公主神情恬淡的脸上,他压根看不出什么。 只是……只是灵枢公主的目光有些阴寒。 只一眼就叫人觉得有些不寒而慄。 梁来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也不知是偶起的这阵秋风太凉,还是卫泱的目光太冷。 …… 卫泱走进昭阳殿时,樊帝没有坐在龙案后,而是负手站在南窗下,正向外眺望。 卫泱走上前,在距离樊帝不近不远的地方站定,她恭恭敬敬的沖樊帝一礼,道了声,「母皇万安。」 樊帝偏过头来沖卫泱微微点头,示意她不必拘礼,接着又转回去,继续向南窗外眺望。 卫泱望着樊帝,并不觉得樊帝这仿佛遗世独立般的画面很美,她觉得很烦躁,也很愤怒。 但作为一个乖女儿,是不能对自己的母亲表现出这种情绪的。 最终,卫泱用极平静,且听来淡漠到极点的口气对樊帝说:「渲皇兄在世时,最爱站在这面窗前看风景。」 樊帝的身形明显一僵,但片刻就恢復了正常。 她回身,望着卫泱说:「你父皇在世时,也喜欢站在这里。」 樊帝特意站在那里一副模仿孤独的样子,难道是在缅怀她父皇? 想到这儿,卫泱忍不住腹诽,世上所有人都有资格去缅怀父皇,就你没有资格。 卫泱晓得,她父皇深爱樊帝,人人都道他父皇宠爱楚贵妃,说楚贵妃与当年还是樊皇后的樊帝在后宫,在他父皇心中是平分秋色,其实不然。 她父皇再宠爱楚贵妃,也从未动过提拔楚贵妃为皇贵妃的念头。 即便楚贵妃在后宫中的地位超然,她父皇也未赐楚贵妃协理皇后处理后宫事物的权利。 后宫事物自始至终都牢牢的被樊皇后握在手中。 不止如此,他父皇还允许樊皇后随意进出昭阳殿,允许樊皇后对政事发表自己的意见。 卫泱还记得,她父皇如此纵容樊皇后,在朝野间引起不少非议。 但他父皇却并不以为意,因为他父皇信任着并深爱着自己的结髮妻子。 回首往事,卫泱觉得她父皇真的做错了,她父皇明知自己的妻子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为何还要让她接触到那些本不该她触碰的东西。 卫泱不知她父皇在天有灵有没有后悔,后悔自己的一再纵容和疼爱让他妻子的野心无限膨胀。 直至今日,卫姓江山改姓了樊。 第九百九十三章从前没有,如今有了 「泱儿,你已经有三日没来向朕请安了。」樊帝望着卫泱说。 樊帝似乎是有意加重了那个「朕」字,以至于这个字落在卫泱耳中,让卫泱觉得无比刺耳。 「女儿近来身子不大安乐,才没日日都来向母皇请安。」 樊帝闻言,细细打量了卫泱几遍,见卫泱的脸色的确很不好。 却不知卫泱的脸色之所以这样难看,并不是因为身子不适,而是因为心情很不好。 「既身子不好,你又何必巴巴的跑过来。」樊帝温声对卫泱说。 卫泱听闻此言,心里丝毫不觉得感动,她用绝对平静的语调对樊帝说:「母皇特意派梁总管去福熙宫请我,我就算身子再如何不适,也总要过来一趟。」 卫泱这话说的很谦卑,谦卑中又带着几分乖巧。 但樊帝就是觉得卫泱这话听来有些不对。 可究竟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 总之,她听了卫泱的话以后心里并不觉得愉悦,反而有些不舒服。 「五日后便是中秋了,中秋宫宴泱儿可一定要出席。」樊帝对卫泱说。 卫泱一早就打算好了,中秋那日她会称病,不去赴中秋宫宴。 一则她本就不喜热闹,二则她没有心情。 然而眼下,樊帝却当面叮嘱她,叫她务必出席中秋宫宴,她有说不的权利吗? 卫泱只好乖乖应下,但她却不是白答应的。 「后日女儿想带霄儿出宫去逛逛。」 樊帝闻言,微微挑眉,「你要带他出宫做什么?」 「就是觉得宫里太闷,想带那孩子出宫玩一玩,让那孩子高兴高兴。」 「泱儿,你不觉得你太娇惯那孩子了吗?」 卫泱认为,在教养霄儿这个问题上,最没有资格对她指手画脚的人就是樊帝。 若不是樊帝这个当祖母的嫌弃霄儿,又怎么会轮到她这个做姑母的来养育霄儿。 「那孩子是渲皇兄託付给我的,也是经母皇首肯,才被我接到身边抚养的。如何教养他是我的事,母皇不必过于关心。」 见卫泱有些不大高兴,樊帝便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 卫霄本来就是一个眼盲的小废物,还怕再废一些吗? 卫泱想怎么养就怎么养吧,就算来日将那孩子养成大夏第一纨绔,只要卫泱高兴就好。 「后日出宫记得多带几个人。」 樊帝的意思很明确,是答应了卫泱的请求。 而卫泱心里对樊帝却没有任何感激之意,只口气淡淡的应了句,「女儿知道。」 片刻,卫泱又补问了一句,「我能带湘皇姐和沁皇姐一起去吗?」 樊帝闻言,眉头微皱,「你自己野还不够,还非要拉上旁人与你一起野。你回去翻翻大夏国史,看大夏史上可有像你这样不守规矩的公主。」 「从前没有,如今就有了。」 樊帝无奈,在静默了片刻之后,忽然正色道:「眼下正值国丧期间,不宜办婚事。等国丧期满以后,朕就马上做主,将卫湘和卫沁那两个丫头嫁出宫去,看到时候你再拉着谁陪你一起野。」 「两位皇姐的年纪都不小了,是该为两位皇姐择个贤良夫婿。只一点,两位皇姐最终要嫁给谁,得由我来做主。」 樊帝听了这话,被卫泱给气笑了。 见樊帝笑了,卫泱有些不乐意。 「我是认真的,不是在说玩笑话。」 樊帝瞧的出,卫泱对这事是挺认真的。 瞧卫泱这一副情急的样子,也怪可怜见儿的,樊帝嘆了口气,沖卫泱摆摆手,「罢了罢了,都随你吧。」 能如此轻易的就从樊帝手中得来决定卫湘和卫沁婚姻大事的权利,卫泱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但她依然厌恶极了樊帝,依然不愿在已经属于樊帝的昭阳殿中多待。 她沖樊帝一礼,「若母皇没有其他吩咐,女儿就告退了。」 「等一等。」 卫泱收回刚迈出的脚步,望向樊帝,「母皇还有何事?」 「听闻忠勇侯府正在大修?」 「是。」卫泱点头。 「可知道何时能修好?」 「回母皇,忠勇侯府已经空置了十数年无人居住,也无人理会,府上房屋朽坏的厉害,说是修葺,实则等同于重建。就算一百工匠连日不间断的修缮,最少也要修上大半年才能住人。」 「半年,时间倒是差不多。」樊帝低语一句,接着便朗声对卫泱说,「待国丧期满,你与楚湉的婚事就加紧办了吧。」 卫泱知道樊帝并不反对她与紫川的婚事,但这并不是因为樊帝喜欢紫川做女婿,而是因为樊帝知道紫川就是她的命,她此生非紫川不嫁。 樊帝看似开明的态度,其实是因为无可奈何。 因此,卫泱并未对樊帝表示任何感激,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好生回去歇着吧。」樊帝沖卫泱摆手。 卫泱又与樊帝一礼,便转身向殿外走去。 刚走出昭阳殿,卫泱就迎面撞见了翟清。 翟清显然没想到会在这个时辰,在昭阳殿撞见卫泱,在怔愣了片刻之后,才沖卫泱行了一礼。 「你病了?」卫泱问。 昨儿午睡起来,翟清就忽然有些咳嗽,方才在沖卫泱行礼前,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这会儿他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咳咳,兴许是着了些风寒。」 「兴许?你没请太医来瞧瞧?」 「一点儿小病而已,不必特意去请太医。」 「眼下看是小病,你若一直不予理会,仔细拖成大病。我劝你还是请个太医来给你瞧瞧,咳嗽可是可大可小。」 翟清闻言,躬身应道:「谢公主关怀。」 卫泱沖翟清摆摆手,便信步离去。 「公主留步。」翟清唤道。 卫泱回身,「有事?」 只是想再多看你一眼,算不算有事? 翟清心里这样想,却不能将心中所想宣之于口。 他只能假意关怀说:「霄殿下可还安好?」 「他很好。」 翟清点头,「灵枢公主慢走。」 卫泱无意与翟清多言,便转身离去。 望着卫泱渐走渐远的背影,翟清心里有点怅然若失,也有些淡淡的欣喜。 他欣喜于卫泱竟然会关心他的咳嗽。 可知,有卫泱那几句话,不必特意请太医来瞧,他这咳疾也能不药而愈。 只是,他已经暗示的那么明显了,卫泱为何最终没有对他说出他最想听到的那句话呢? 第九百九十四章感受与探索 他之所以问卫泱,卫霄最近好不好,就是想让卫泱邀他去福熙宫见卫霄。 自然,他的最终目的并不是见卫霄,而是藉机能再见卫泱一面,甚至能谋得一个与卫泱单独说话的好机会。 而卫泱却并没有向他发出邀请。 卫泱如此,究竟是为了避嫌,还是故意疏远他? 翟清望着卫泱离去的方向,心中一片惘然。 他究竟要怎样做,才能化解他与卫泱之间的那些嫌隙,成为卫泱最亲近倚重的人呢? …… 回到福熙宫以后,卫泱便与徐紫川商议后日带卫霄出宫的事。 待此事敲定以后,卫泱又分别派人去问卫湘和卫沁有没有兴趣随他们同行。 而卫沁和卫湘似乎都对出宫走走的事没什么兴趣,两人都以不同的理由婉拒了卫泱的邀请。 卫泱无意强求两人,想着等下次有机会,再试着邀请卫湘和卫沁也好。 与卫湘和卫沁的反应不同,卫霄听说后日就能随他姑母和姑丈一同去宫外逛逛,欢喜的紧。 而除了欢喜以外,卫霄也很紧张。 想来大人在面对完全陌生的环境时,也会本能的紧张害怕,更何况是个孩子,还是个天生眼盲的孩子。 这两日,卫霄只要一见着卫泱就会追问卫泱许多关于宫外的事。 卫泱感觉的到,卫霄对这次的宫外之行甚是期待。 卫霄的期待既让卫泱觉得欣喜,同时也有些紧张。 有道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万一霄儿不喜欢宫外的世界怎么办? 卫泱思来想去,认为第一次带卫霄出宫,最好不要去那些人多繁杂的地方。 人多便喧嚣,喧嚣无疑会使只能通过耳朵感知这个世界的霄儿觉得焦虑不安。 卫泱最终决定,将卫霄第一次出宫的目的地定在忠勇侯府。 从皇宫到忠勇侯府的距离不算远,这一趟来回,也足够霄儿初步的感受宫外的世界,感受人间烟火的气息了。 等下一回再出宫,她可以带霄儿去安国公府,或是去辅国公府,然后再去更多更远更有趣的地方。 …… 这日一早,在用过早膳以后,卫泱与徐紫川便陪卫霄开始了第一次的宫外探索之旅。 在从福熙宫到靖华门的撵轿上,卫霄倚在卫泱怀里,一双小手紧紧抓着卫泱的手。 卫泱能很清晰的感觉到卫霄的焦虑和紧张,她没有刻意用言语来安慰卫霄,只是回握住卫霄的手,用这种方式告诉卫霄,姑母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紧紧握着你的手不松开。 在靖华门下了撵轿以后,便要换乘马车了。 在抱着卫霄上马车时,前方拉车的骏马忽然打了个象鼻。 卫霄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卫泱见状,赶紧安抚怀中的卫霄,「是马,霄儿不要怕。」 卫霄闻言,很快就镇定下来,他问卫泱:「姑母,侄儿能去摸摸那匹马吗?」 「霄儿真想摸?」 「是,侄儿想摸摸看。」 卫泱没迟疑,便抱着卫霄来到那匹骏马身旁,一手抱着卫霄,一手握着卫霄的小手,抚上了马颈。 摸着触感柔软的马鬃,卫霄脸上扬起了喜悦的笑意,「姑母,侄儿想学骑马,您说侄儿眼盲看不见,能学会骑马吗?」 「只要霄儿想学,就一定能学会的。」 在摸了好一会儿马之后,卫霄明显要比之前放松了几分。 而第一次乘坐马车带来的新奇感,使得卫霄心中的紧张感又减轻了几分。 但当马车行至人声鼎沸的街道时,卫霄又不可抑制的紧张起来。 他双手紧紧抱着卫泱的手臂,身子微微有些发颤。 卫泱一边安抚卫霄,一边认真的给卫霄讲述窗外的街景。 在卫泱的安抚下,卫霄渐渐冷静下来,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他挪到马车窗边坐下,小心翼翼的向窗外望去。 如今的卫霄并不是全盲,在徐紫川的精心医治之下,卫霄的双眼已经能隐约感觉到光与影。 不靠听力,单纯的靠眼力,卫霄也能很直观的感觉到街上甚是热闹。 紧张与恐惧渐渐转换化为兴奋,卫霄伏在马车窗边,用耳朵也用他的眼睛感受着宫外的世界。 卫漓偶尔会回身问卫泱,问卫泱他之前从未听过的声音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马车走的很慢,足够卫泱来回答卫霄提出的所有问题。 从皇宫到忠勇侯府的路并不远,但因为这一路上卫霄的精神太过亢奋,待一行到忠勇府时卫霄已经很累了,但小人儿看起来依旧兴致勃勃。 「姑母,侄儿想摸摸门前的石兽。」卫霄说。 卫泱对卫霄是有求必应,听卫霄说想摸石兽,卫泱就立刻抱着卫霄来到石兽前。 卫霄探出小手,在前几日刚搬来的石兽上摸了又摸,「好威武的狮子。」 卫泱笑呵呵的应道:「这一对石狮子是很威武,不过大门上衔环的铜狮雕刻的更加威武。」 「侄儿能去摸摸看吗?」 「当然。」卫泱又立马抱着卫霄来到了大门前。 卫霄伸出小手,便摸了上去。 谁知这一摸不要紧,竟摸了满手的朱漆。 卫泱只怪自己记性不好,怎么就忘了这门昨儿才刷了一层新漆,到今儿还没干呢。 卫泱生怕这朱漆干在卫霄手上会洗不掉,哪还顾得上陪卫霄摸这摸那,立刻就火速冲进府中,好不容易才将粘在卫霄手上的朱漆给洗了干净。 这一通忙活下来,卫泱累了,卫霄也累了。 于是,徐紫川便将卫泱和卫霄带至府中一处极幽静的庭院,又将两人安置在庭院中一处保存极完好的六角亭中歇息。 而徐紫川则与赵兴和福来一道去马车上,将从宫里带出来的吃食和饮品都取了来。 卫泱累了也饿了,一块糕点接着一块糕点的吃,许久都没这么好的胃口了。 卫霄虽然累了也饿了,却顾不上吃喝,他回想着之前在马车上听到的某些声音,一个接一个的提出自己的疑问。 徐紫川则很耐心的一一为卫霄解答。 「姑丈,京都城的大街上总是这么多人,这么拥挤吗?」 「是,只是临近中秋,街上的人会比平日里还要更多一些。」 「姑丈,民间庆贺中秋与咱们宫里有什么不同吗?」 徐紫川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才回道:「没什么大的不同,不过在岭南一代,中秋和上元节的时候,百姓们都喜欢去河边放河灯祈福。」 「河灯啊。」卫霄学着大人的模样沉吟了片刻,才问徐紫川,「姑丈,侄儿能去河边看看吗?」 第九百九十五章好看的一家人 徐紫川没有冒然答应卫霄,而是望向卫泱,想看卫泱是个什么意思。 卫泱有些犹豫,也没有立刻说允还是不允。 「侄儿听说京都城内有一条河唤作青河,青河穿城而过,堤岸两边种满了垂柳,在春末夏初柳枝新绿的时候,风景最是清美怡人。眼下已是深秋,河岸边的景色自然不如春夏时节,咱们虽无垂柳可赏,但侄儿也听说了,架在青河两岸的桥,每一座都很有特色,咱们随便去哪座桥上走走看看都好。」 卫泱闻言,一脸疼惜的看着卫霄,「你这孩子一气儿说了这么多话,倘若姑母不答应你,是不是就太不近人情了。」 「姑母是最通情达理的人,怎么会不尽人情。」 「真是个小人精。」 卫霄笑笑,「姑母这是答应了?」 「深秋时节,河边湿寒。」 「福来姐姐特意给侄儿带了件厚斗篷,正好能用上。」 「只能在桥上站一会儿。」卫泱说。 卫霄赶忙点头答应,「侄儿听姑母的。」 「来,先过来姑母这边喝点热乎的暖暖身子。」卫泱招唿说。 霄儿乖巧,立刻就起身摸索着来到卫泱身前。 卫泱将卫霄抱在膝上坐稳,又从明炉上提起小茶壶,将茶壶中的东西倒在了一旁的小碗里。 碗里纯白一片,是最新鲜热乎的牛乳。 卫泱端起小碗,将温热的牛奶递到卫霄的口边。 卫霄慢慢的喝着,才喝到一半,卫霄忽然想到一件事,明明看不见,却还是下意识的仰起头,冲着卫泱的方向说:「姑母,侄儿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瞧着卫霄唇畔还沾着奶渍的俏皮模样,卫泱觉得她这个小侄儿当真是可爱极了。 她笑嘻嘻的与卫霄说:「霄儿想问什么就尽管问吧。」 「姑母,侄儿就是想问,待您嫁给姨丈以后,会搬来这里,这忠勇侯府住吗?」 卫泱对来日虽有一些安排,但很多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卫泱也不敢肯定自己来日究竟有没有机会与徐紫川一同住进这里,于是只能老实回答卫霄,「兴许吧。」 对于卫泱的这个回答,徐紫川并不意外,沉默便代表了默认。 「那姑母和姑丈预备何时成亲?」 卫泱答:「总要等国丧期满以后才行。」 卫霄听了这话,不由的往卫泱怀里靠了靠,「待姑母出嫁以后,侄儿就要与姑母分开了,宫里宫外的想要见上一面也不容易,侄儿一定会觉得很寂寞。」 卫霄说,满脸都是落寞之色,本就漆黑的双眼似乎也变的越发黑沉。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卫泱说着,将手中端着的半碗牛乳往桌上一放,而后用极严肃认真的口气对卫霄说,「姑母会永远跟霄儿在一起,除非霄儿长大成人,觉得自己不再需要姑母,想要离开姑母,姑母才会放开你的手。」 卫泱的话让卫霄心中欢喜不已,之前的不安与焦虑瞬间就荡然无存。 「侄儿要永远跟姑母在一起。」 「好,姑母会永远都陪在霄儿身边。」 卫霄的欢喜全都写在脸上,可这笑容仅仅停留了一会儿,卫霄的脸上却又染上了一抹愁色。 「侄儿眼盲,即便来日侄儿长大成人,恐怕不但无法好好孝顺姑母和姑丈,还会一直拖累着姑母和姑丈。」 「一家人之间谈何拖累,你啊,就是姑母的宝贝。」 「霄儿也是姑丈的宝贝。」徐紫川难得说这样肉麻的话。 但有些时候,人与人之间需要肉麻。 因为肉麻在很多时候都意味着绝对的亲密。 卫霄显然对卫泱和徐紫川的话很受用,欢喜之余回身抱着卫泱的脸就亲了一口,而后就靠在卫泱怀里不肯出来了。 徐紫川看着卫泱和卫霄姑侄俩如此亲密无间的样子,甚是欣慰。 他越发肯定,卫泱来日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母亲。 …… 在带着卫泱和卫霄在府内四处转了转,并了解了一下宅邸修缮的进度以后,徐紫川便带着姑侄俩离开了忠勇侯府。 一行没有直接去清河,而是先去德然居买了些刚刚出锅,还烫手的酥饼带上,才向清河进发。 因为中秋将至,京都城内各处都张灯结彩很是热闹,清河边上也是一样。 沿河堤两岸,最多最惹眼的已经不是垂柳,而是兜售各种吃食和小玩意儿的商贩。 卫泱见河边人多拥挤,她怕冒然带卫霄到那种环境中,会让卫霄觉得焦虑紧张。 于是,卫泱便与卫霄商议,要不就别下车了,就在马车上坐着听听动静就好。 而卫霄的回答却很坚决,「侄儿不怕,侄儿想下车去看看。」 「难得出来一趟,就依霄儿的意思吧。我来抱着霄儿,保证不会让任何人挤着他,碰着他。」徐紫川向着卫霄说。 既然徐紫川都开口帮卫霄说情了,卫泱哪还有二话,便答应带卫霄下车走走。 卫泱的那些亲卫已经严阵以待,布防在这周围,卫泱一行不必担心安全问题,只管享受这难得的悠闲时光。 徐紫川一手抱着卫霄,一手牵着卫泱,向青河上最有名的那座石拱桥走去。 想要上桥,首先要经过一排小摊,徐紫川很有耐心的小声与卫霄讲述周遭的环境,讲述那些小摊上都在兜售什么吃食和小玩意。 「姑丈,这是什么声响?这声音有节奏又很清脆,我从前没听过。」卫霄问徐紫川。 徐紫川通过卫霄的形容确定了声音的来源,他温声与卫霄说:「这是风车发出的声音。」 「风车?风车竟然还能发出声音?」卫霄惊奇。 「是,小商贩在风车底部做了个小机关,风车一转就会催动那个机关,风车转的越快,机关响的频率就越高。」 「虽然不知道是怎样一种机关,但很有趣。」 徐紫川听了这话,毫不犹豫的牵着卫泱,抱着卫霄来到了那个售卖风车的摊位前。 摊主是个慈眉善目,一脸富态的老太太。 没等徐紫川开口说要买风车,那老太太就笑眯眯的望着三人说:「老身摆了几十年的摊子,还是头一次见像您们这样好看的一家人。」 第九百九十六章一个声音 从声音卫霄即可轻松辨别出,说话的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虽然他眼盲看不见这老太太的样貌,但他认为这个老太太一定是个样貌可亲的人。 因为老太太说,他和他姑母还有姨丈是一家人。 听他姑母和姨丈没有一个人开口纠正老太太的话,说他们只是姑侄,而非父母和孩子,卫霄心里真的很高兴。 他乖巧的往徐紫川怀里靠了靠,似乎是在说,这就是我的爹娘。 另一边,卫泱也笑开了花。 卫泱之所以那么高兴,并不是因为被老太太夸漂亮,她与卫霄一样,最在乎的还是那个「一家人」。 「请给我两支风车。」徐紫川很谦和有礼的对那兜售风车的老太太说。 老太太很仔细的挑选出两支做工最好的风车,「瞧着你们一家人,老身就觉得亲切喜欢,这风车就算你们便宜些,八文钱就好。」 八文钱,确实很便宜。 「总不能让您做亏本生意。」徐紫川应道。 老太太摆手,「只八文钱,多了老身可不收。」 徐紫川闻言,将八文钱奉上,而后很真诚的向那位老太太道了声谢。 接过老太太递来的风车,徐紫川将其中一支递到了卫霄手上,另一支则递给了卫泱。 卫泱有些惊讶,「我也有?」 「之前在府上,我说霄儿是我的宝,其实你更是我的宝。」 徐紫川突入其来的情话,让卫泱有些措手不及。 可奇怪的是,这么肉麻的话从徐紫川口中说出来,竟然不让人觉得讨厌。 她还想再多听几句,还想听更肉麻的情话。 卫泱接过徐紫川递来的风车,明明都已经算是老夫老妻,可她依然还是会为徐紫川的某个举动而感觉内心悸动,还是会害羞,会觉得脸红。 徐紫川牵起卫泱的手,牵着卫泱继续向前走。 卫泱望着徐紫川,望着徐紫川怀中的卫霄,许久都不曾觉得如此愉悦了。 …… 眼见再有两日就是中秋,这日午后樊帝特地派人给卫泱送了几身衣裳和几套头面来。 而除了送给她的,樊帝还一併命人给徐紫川和卫霄也准备了几身。 卫泱看着那些极华丽奢侈的衣裳首饰,无论是脸上还是心里都没有半分喜悦。 她了解樊帝,知道樊帝并不是怕她没有合适的衣饰去赴中秋宫宴,樊帝只是想通过送衣饰的手段再次提醒她,叫她信守承诺,务必要出席中秋宫宴。 还有就是,徐紫川和卫霄也一定要随她一同出席。 其实,卫泱原本就打算让徐紫川陪她一同出席中秋宫宴,但在樊帝派人送来这些东西之前,她压根就没想过要带霄儿一起去。 一则,她知道霄儿不喜欢宫宴那种人多热闹的场合,二则,她不想霄儿成为被众人围观议论的对象。 卫泱和徐紫川商议决定,就算樊帝明确表示一定要霄儿出席中秋宫宴,他们也绝不答应。 两人商议这事的时候,没有刻意避着人,卫霄午睡起来,刚好听见他姑母和姑丈在讨论有关他的事。 「姑母,侄儿想去。」 对于卫霄的表态,卫泱真的很意外,「霄儿真的想去?」 「是,侄儿想与姑母和姑丈一同去。」 「霄儿,你不必勉强自己。」卫泱劝道。 卫霄的回答很简单,也很有力量,「有姑母和姑丈在,侄儿什么都不怕。」 …… 中秋节是樊帝登基称帝以后迎来的第一个大的节庆,虽然仍处在国丧期间,但樊帝还是决定要大办。 此番被邀请参赴宫宴的人,除了皇亲国戚,还有勛贵重臣。 虽然很不喜那些卫氏宗亲,但樊帝却不得不邀请他们入宫赴宴。 除了这些人以外,卫泱以及卫澜、卫漓自然都要列席。 不过先帝留下的子嗣,并不止卫泱、卫澜、卫漓三个。 已经过世和远嫁的不算,如今就在宫里的还有卫湘和卫沁姐俩。 而樊帝显然是把这两个人忘了,或者说是有选择的遗忘。 眼看明儿就是中秋了,卫湘和卫沁都还没收到中秋宫宴的邀约。 面对这种情况,卫沁表现的很淡然,认为去不去赴那中秋宫宴与她来说根本就无所谓。 而卫湘那边甚至是大松了口气,觉得不必去那种场合应酬真真是极好。 卫泱原本还想跑到樊帝跟前为她两位皇姐打抱不平,却被两人坚决拦住。 见两人是真心都不想去赴那中秋宫宴,卫泱也就没去找樊帝理论。 …… 今年的中秋宫宴选择摆在雍华宫的启泰殿,之所以将地点选在这里,是因为启泰殿够大。 由此可见,今年的中秋宫宴樊帝邀请了不少人,当真是在大办特办。 中秋宫宴定在晚间开席,而当日一过正午,就陆陆续续的有前来参赴宫宴的皇亲和大人们入宫。 卫澜和卫漓特意过来寻卫泱,预备与卫泱和徐紫川一道去启泰殿。 而宁棠却并没有提前入宫来卫泱这儿凑热闹,宁棠前儿个入宫时就与卫泱和徐紫川报备过,说今日他会老老实实的随他爹和韩江一道入宫。 卫澜和卫漓来的早,一行没急着动身过去。 卫泱特地命福来张罗了一大桌子的点心小菜,叫大伙儿先提前垫垫肚子。 几个人有说有笑,吃吃喝喝,气氛很是热络。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卫泱等人便放下茶杯点心,各自整理了一下衣饰,就结伴去往雍华宫。 一行到时,启泰殿内几乎已经座无虚席。 原本略显嘈杂的环境,在一行到达以后瞬间就变的安静下来。 两位王爷,一位公主,一位小皇子,还有一位侯爷,这种级别的阵容,无论走到哪里也足够震慑全场。 来宾们纷纷跪地沖一行人行礼,以示敬意。 跪伏在地的众人都在等待着一个声音响起,他们在等待着卫泱对他们说平身。 在场所有宾客心里都有数,在这群人中,真正说了算的不是两位王爷,而是灵枢公主。 然而众人最终等来的却不是一个清亮温软的嗓音,而是一个稚嫩却响亮的声音。 开口请众人平身的不是卫泱,而是徐紫川怀中的卫霄。 第九百九十七章话题人物 卫霄开口说这句话,是经卫泱授意的。 卫泱等人对此表现的很冷静,而诸位皇亲以及大人却都是怔愣了片刻方才起身。 在起身之后,诸人无一例外都用或意外,或探究,或不解的目光望着被徐紫川抱在怀中的卫霄。 甚至有些胆大者,看着卫霄的目光充满了不屑和鄙夷。 卫霄虽然眼盲看不见,但他的其他感觉却无比灵敏,他感觉的到此刻殿内有很多人。 而这些人中的大部分人都在看着他,并且这些人中还有一部分人似乎并不怎么喜欢他。 尽管感知到了这些,但卫霄却并未觉得不安,更不觉得害怕。 就像他之前自己说的那样,只要有姑母和姑丈陪在身边,他就什么都不怕。 见卫霄表现的极为沉着冷静,卫泱心中甚慰,对卫霄,她终究是寄予厚望的。 而霄儿也从来没让她失望过。 卫泱一行翩然入席,依照身份尊卑,卫泱一行的坐席被安排在右侧最首的几席。 随着卫泱一行入座,殿内原本稍稍有些紧张的气氛得以缓和。 殿内又恢復了之前的略显嘈杂,不过诸位皇亲和大人们闲话的内容却变了。 至于变成了什么,自然是围绕着刚刚进来的一行人。 毕竟,以灵枢公主卫泱为首的这几位,都是近来风头正劲的话题人物,随便拉出来一个人,都够大伙儿议论上三天三夜了。 卫泱察觉的到那些时不时偷偷瞥向她的目光,她知道这些人正在悄悄的说她的闲话。 卫泱不喜欢被人这样议论,却也习惯了被人这样议论。 面对那些或善意或恶意的目光,她可以表现的很泰然自若。 卫泱压根不屑跟这些人置气,她见樊氏兄弟以及安国公宁琛都已经到了,便特意带着徐紫川和卫霄离席,前去拜见她两位舅舅和姨丈。 自从当日卫泱当朝表示支持太后登基称帝,樊氏兄弟以及安国公随后立刻表示支持卫泱的决定以后,世人皆知灵枢公主与辅国公府的两兄弟以及安国公交情匪浅。 这四人就是樊帝最最忠诚的左膀右臂。 而他们只猜中了前者,卫泱是与樊氏兄弟以及宁琛之间关系亲密。 然而以卫泱为首的这些人,却并不是真心忠于樊帝。 恰恰相反,这些人都是世上最想打倒樊帝的人。 世人不清楚这些,就连樊帝其实也并不清楚这一点。 否则,樊氏兄弟与宁琛怎么可能復位,樊帝怎么可能在私下里还称唿樊氏兄弟为兄长,称唿宁琛为姐夫。 在与她两位舅舅和姨丈寒暄过后,卫泱少不了要与宁棠闲扯两句。 「我来回找了好几遍,都不见谭常清的人影,他是摆架子还没来,还是不会来了?」 「谭常清如今虽在樊帝跟前得脸,却也没得脸到敢在这种宫廷大宴上姗姗来迟,他一定是不敢来。」宁棠应道。 卫泱闻言,戏嚯一笑,「有什么不敢来的,我还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他生吞活剥了不成?」 「你是不能当众对他下刀子,可你的这双眼啊,就凌厉的像一双刀子,他哪受的了你一晚上把他凌迟无数遍。况且,在座的人中,想把他凌迟无数遍的不止你一个。那位谭大人是个聪明的,今夜不来真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 「他这个决定是聪明,可我却觉得有些遗憾。」卫泱毫不掩饰她对谭常清的厌憎,以及想要打击报復谭常清的意图,「那日在朝堂上,我本欲在下朝之后寻寻他的晦气,不想他这人狡诈的很,竟然被他给熘了。我原本都打算好了,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藉机拿他出出气,没成想他竟然直接就不现身了。这个谭常清,很可以。平日里看似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实际上却最是阴险狡诈。」 「好了好了,这大过节的为这种人生气多不值当,咱们来日方长,还怕没有拿住这小人的时候?」宁棠安抚说。 卫泱微微点了点头,「谭常清必须死,我绝对要杀了他。」 「中秋佳节,敛敛你的杀气。」 「佳节?」卫泱苦笑,「这宫宴无趣的很,我才不会老老实实的在这儿坐一晚上。」 「想逃席?」 「嗯,待宴席散前再回来就是。」 「算我一个。」 卫泱点头应下,在又与宁棠闲扯了几句之后,便带徐紫川和卫霄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这厢,三人才刚回来坐下没多久,就听殿外通报声响起,是樊帝到了。 一听陛下驾到,殿内诸人齐齐由坐姿改成了跪姿,恭迎陛下驾临。 樊帝身后除了有一众宫婢太监随侍,身畔还跟着一个人。 那个人不是旁人,正是翟清。 如今的翟清已经是正经的勛贵,他是长兴伯,他有资格站在樊帝的身旁,但他身为区区一个伯爷,却没有资格在这种规格的大宴上坐在樊帝的身旁。 帝王身畔的位置从来都是留给皇后,或是太后的。 翟清怎么有资格坐皇后才能坐的位置。 但事实上,依如今翟清与樊帝之间的关系,翟清在宫中的地位就等同于皇后。 就算樊帝并未立翟清为男后,但在众人眼中,如今的翟清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国第二人。 所以当翟清在本该属于皇后的位置前站定以后,没有人觉得意外,只是看翟清的目光有些复杂。 而卫泱看翟清的目光更加复杂。 从一见面就剑拔弩张,到如今结成同盟关系,身为当事人的卫泱,也很惊讶于这前后的变化。 卫泱从不否认她在某些方面有些小心眼,她这个人很记仇,不只记还有仇必报。 她与翟清之间发生过的那些冲突,她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在心里,尤其是翟清骗走她绿松石匕首的那件事,她更是耿耿于怀。 卫泱认为,她如今虽然与翟清是同盟关系,但她过去与翟清结下的矛盾是永远都不可能真正得到和解的。 卫泱一想到这些事,就会觉得莫名烦躁。 此刻,她望着站在樊帝身旁的翟清,就觉得无比烦躁。 但奇怪的是,她对翟清已经提不起任何杀念了。 第九百九十八章怀疑自己怀疑人生 卫泱自问是个说话算话,言出必行的人。 同样的,她也是个很严于律己的人。 过去,她曾不止一次的发誓,誓要杀死翟清。 但眼下,她却没有办法再对翟清下杀手。 为什么会这样? 她曾经明明那么想杀死翟清,可是眼下…… 她的言出必行,她的严以律己似乎都因此变成了笑话。 卫泱甚至为此有些怀疑自己,怀疑人生。 卫泱想着这些事,心中难免有些愁苦。 坐在身侧的卫霄忽然往她身上靠了靠,卫泱回神,望向倚靠在她怀里的卫霄。 卫泱安慰自己,她之所以会在翟清的事上失去原则,不为别的,只为翟清曾经协助紫川,捨命救过卫霄。 她是看在卫霄的面子上,才抹去了对翟清的杀心。 卫泱想着,又望向站在樊帝身旁的翟清,很难想像,翟清与她结盟的条件竟然是想要自由。 卫泱不知道来日翟清若真得到了自由,会不会享受这份自由。 毕竟,对久被豢养在金丝鸟笼中的鸟雀来讲,自由就意味着死亡。 在离开皇宫这座金丝鸟笼,离开樊帝这个饲主以后,得到自由的翟清会过的比现在还好? 翟清察觉到了卫泱的目光,他知道卫泱此刻正在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瞧。 其实,打从他随太后走进启泰殿以后,他就立刻锁定了卫泱的位置。 直到现在,他的余光也没离开过那个位置。 他感觉卫泱在看他,并且看了很久。 卫泱看他的目光很平静,平静中又透着一丝怜悯。 翟清心中茫然,他想不明白,卫泱为何要用这种目光来看他。 在樊帝入座以后,殿内众人齐声三唿万岁。 樊帝广袖一挥,这动作看起来并未用多少力气,却给人霸气十足的感觉。 不得不承认,樊帝身上的确有一股子帝王应有的霸气。 甚至可以说,她天生就是做帝王的材料。 卫泱望着高坐在龙椅上的樊帝,忽然想起了去年的除夕宫宴。 尽管那晚除夕宫宴上的气氛相当沉闷,但当夜坐在龙椅上的人是卫渲。 那夜贵妃樊悦萩也在,小卫霖也还在。 卫泱想着,一股泪意便止不住的涌了上来。 卫泱强忍着想流泪的冲动,她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哭,绝对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 于是,卫泱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张龙椅上收回,望向别处。 放眼望去,坐在对面席上的她两位舅舅,以及她姨丈的脸色也都不太好看。 卫泱想,她两位舅舅和姨丈是否也与她一样,想起并且缅怀着同样的人。 她失去了表姐和侄子,她大舅舅则是失去了亲生女儿和亲外孙。 她失去了姨母,而她姨丈失去的却是髮妻,是此生的挚爱。 而死去的这些人虽然都不是直接死在樊帝的手中,但这些人的死樊帝绝对是始作俑者。 卫泱恨,她知道她舅舅和姨丈恨的绝对不会比她少。 卫泱想着,復又望向高坐在九龙宝座上的樊帝。 失去的那些人,也是樊帝的至亲,在这中秋佳节,樊帝心里难道就一点儿都不追念这些死在她手里的至亲吗? 为何她能笑的这样自然,这样得意? 她还是人吗? 卫泱很愤怒,无比的愤怒。 樊帝一声令下,中秋宫宴便正式开席了。 殿内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之音不绝于耳,还有美貌窈窕的歌舞姬献舞献曲。 而卫泱却完全无法融入其中,她满脑子都是那些故去的人,以及对樊帝越发浓烈的憎恨。 徐紫川最了解卫泱,他感觉的到卫泱此刻心里很难受。 而卫泱的这种难受,并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抚慰的。 于是,徐紫川并没有冒然去开解卫泱。 他知道卫泱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卫泱不会允许自己沉浸在悲伤消沉之中太久。 因为相信,所以徐紫川并不是太担心卫泱,他只管替卫泱好生照顾着卫霄。 因之前在福熙宫已经吃了个半饱,徐紫川便没餵卫霄吃桌上那些看起来美味,却稍显油腻的菜。 只捡了看起来味道不错的糕点,以及瓜果餵给卫霄吃。 卫泱自开席以后,什么都没吃,甚至连口茶都没喝,她手中把玩着一只空酒杯,早已魂游天外。 「公主万安。」 卫泱回神,竟不知梁来喜是何时来到了她身旁。 「公主,陛下赐酒。」梁来喜十分恭谨的对卫泱说。 卫泱望了托盘中那被斟满了酒的小酒盅一眼,又望向远处的樊帝。 樊帝沖她一笑,端起自己手中的酒杯,意思再明确不过,这是要与她对饮。 卫泱不喜喝酒,更不想与樊帝对饮。 若依着她的脾气,她一定会将这盅酒推了去。 但介于今日的场合,也介于她与樊帝之间的那个约定。 这盅酒她是想喝也得喝,不想喝更得喝。 卫泱无奈,只好端起酒杯。 「我替你喝。」徐紫川说着,就要接过卫泱手中的酒盅。 卫泱摇头,便将那酒盅的酒一饮而尽。 冰凉的酒水进入到口腔,又滑入了喉咙。 蓦地,卫泱忽然勐烈的咳嗽起来。 这并不是因为卫泱喝酒喝的太急呛到了,而是因为这酒实在太烈了。 烈到一喝下去,就觉得整个口腔和嗓子都在燃烧一般。 卫泱赶紧端起桌上的茶碗,勐灌了大半碗茶水下去,才觉得喉咙略微舒服了点儿。 徐紫川则在一旁替卫泱拍背顺气。 如此双管齐下,卫泱因饮烈酒而产生的不良反应才得以稍稍缓解。 「卫泱,你没事儿吧?」徐紫川一脸的关心加焦急。 「这酒好烈,辣的我喉咙疼。」卫泱边说边从桌上的果盘里取了几粒葡萄填进嘴里,想以葡萄的甜来压一压口中的涩味和辣味。 片刻之后,卫泱的喉咙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但脸却红的厉害,像是喝醉了似的。 不独脸,卫泱浑身上下都觉得有些发烫,从内而外生出浓浓的燥意。 卫泱哪里还坐的住,于是便与徐紫川说:「陪我出去转转,吹吹风,兴许能好些。」 徐紫川点头,便抱着卫霄陪卫泱一同逃席了。 第九百九十九章有什么事要发生 启泰殿外的开阔处搭建了好几排灯架,灯架上挂着各色宫灯,盏盏精品,甚是好看。 若放在平时,卫泱一定会一盏一盏看过去,好好欣赏并夸奖这些宫灯的精巧。 但今夜,卫泱却无心欣赏这些宫灯。 她边走边以手做扇,不停的扇着风。 都怪之前樊帝让她喝的那盅酒,不仅让她觉得头疼脑胀,身上也燥热的很。 见卫泱如此,徐紫川很不放心,于是特意给卫泱诊了一脉。 经徐紫川诊过,卫泱的身子并没有大碍,只是单纯的有些醉酒而已。 卫泱本就不爱饮酒,又因为每日都要服药,不可饮酒。 因此,卫泱的酒量并不算好。 可就算卫泱的酒量再不好,也不至于因为一杯酒,就产生如此不良的反应。 由此可见,樊帝赐给她的那盅酒有多烈。 「卫泱,你既身子不适,我和霄儿就陪你回去吧。」 「总要看了烟花再走。」卫泱说,目光有些迷离。 被徐紫川抱在怀中的卫霄探出一双小手,在卫泱的脸上摸了摸。 「姑母的脸好烫。」 「走一走,吹吹凉风就好了。」卫泱沖卫漓笑笑,问他,「霄儿能感觉到光吗?」 卫霄点头,「侄儿能朦朦胧胧的看到一些光亮。」 卫泱欣慰不已,立马强打起精神来,给卫霄描述眼前的宫灯是什么样式,宫灯上又描绘了怎样的图案和花纹。 这厢,卫泱正给卫霄讲的起劲儿,宁棠就找来了。 「小泱,你也太不仗义了,之前不是说好要一起逃席的,可你却扔下我,带着徐兄和霄儿先逃了。」宁棠一脸委屈的抱怨说。 卫泱有些不好意思,也觉得很对不住宁棠,于是赶紧解释说:「我也没想这么早就逃席出来,我是因为……」 没等卫泱把话说完,宁棠就很惊讶的问道:「小泱,你的脸怎么了,怎么这么红?」 「这就是我急着逃席出来的原因,我觉得我好像有些喝醉了,才想着赶紧出来吹吹风。」 「你怎么能喝酒,长日服药的人是严禁饮酒的。」宁棠一脸担忧的说。 「樊帝赐酒,你说我喝还是不喝?」 「是得喝。」 「所以我喝了。」卫泱说,「可我没想到樊帝赐的酒竟然这样烈,我只不过才喝了一杯而已,竟然就有了醉意。」 「一般的烈酒几乎都是见风倒,你竟然还敢特意出来吹风?」宁棠很无奈的问。 「见风倒?」 宁棠点头,「你可别站在这里继续吹风了,赶紧到偏殿里躺躺去。」 「哪就这么夸张了,还见风……」没等把话说全了,卫泱的身子就一阵摇晃。 宁棠见状,赶紧上前扶了卫泱一把,「我说什么来着,还跟我犟。」 「我是觉得头有些晕,有些重。」卫泱摸着自己一侧的太阳穴说。 「霄儿,表叔抱你,让你姑丈赶紧扶你姑母去偏殿歇歇。」宁棠与卫霄说。 卫霄闻言,很乖巧的沖宁棠张开了手臂,从徐紫川的怀中挪到了宁棠的怀中。 倒出手来的徐紫川,立马将已经有些打晃的卫泱扶稳,「走,我扶你去偏殿。」 卫泱点头,任由徐紫川扶着往偏殿的方向走。 宁棠则抱着卫霄跟在两人身后,一起向偏殿的方向走去。 谁知还没走到偏殿,卫泱就已经有些意识不清。 见卫泱没有办法再自行走路,徐紫川也顾不上宫人们讶异的目光,只管将卫泱打横抱起,继续快步向偏殿走去。 雍华宫平日里无人居住,启泰殿的偏殿虽然长日空置着,但因每日都有宫人打扫,所以殿内很干净。 但因为此处偏殿并不是寝殿,所以殿内没有床,只有一张软榻。 在进入偏殿以后,徐紫川只能将已经醉的人事不省的卫泱放在软榻上。 望着醉到像是昏迷过去的卫泱,宁棠很是担心,「小泱怎么会醉的这样厉害,樊帝怎会赏如此烈的烈酒给小泱喝,这事有些蹊跷啊。」 徐紫川心中清明,樊帝心里还是颇为在乎卫泱这个女儿的,樊帝不会加害卫泱,也不至于故意拿赏卫泱烈酒,看卫泱醉酒这种事来取乐。 尽管肯定樊帝对卫泱并无戕害之心,但徐紫川心里依然很不安。 他对宁棠说:「我觉得今夜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卫泱应该保持清醒才行。」 宁棠对徐紫川的判断深以为然,他望着徐紫川,神情凝重的问:「有没有可能让小泱尽快清醒过来。」 「恐怕得给卫泱来一碗特效的醒酒汤。」 「徐兄把方子说给我,我这就去把汤药煎来。」 「不,那碗醒酒汤只有我能煎好,还得劳宁兄在这里代我照看着她。」徐紫川说。 宁棠点头,「那徐兄快去快回。」 徐紫川刚转身要走,忽然感觉袖子被什么东西刮住了。 他低头望去,正见卫霄用小手扯着他的衣袖。 「姑丈,姑母不会有事吧?」 徐紫川闻言,轻轻的摸了摸卫霄的头,「霄儿放心,你姑母不会有事。你先在这里与你宁表叔一起陪着姑母,姑丈去煎一副药就回来。」 「是,侄儿听姑丈的。」卫霄说着,便松开了抓着徐紫川衣袖的手,但明亮的双眼中依然写满了不安。 徐紫川原本是打算回福熙宫煎那碗醒酒汤的,可想着福熙宫的小药房里缺少几味必须的药材,于是徐紫川便只能往太医院去。 索性太医院离雍华宫不是太远,徐紫川一来一回并未耽误多少工夫。 卫泱这酒真真是醉的不轻,徐紫川这一副强效解酒汤灌下以后,卫泱并没有很快醒来。 当卫泱再次睁开眼,已经过了午夜子时。 卫泱缓缓睁开眼,半晌才醒过神来。 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卫泱不禁问守在她身旁的徐紫川:「紫川,咱们这是在哪儿?」 「卫泱,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卫泱摇头,却只是想而并没能摇动。 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胀痛的厉害,像是有千斤重。 「卫泱,你之前醉倒了,这里是启泰殿的偏殿。」 「我醉倒了?」听徐紫川这么一说,卫泱隐约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 她不禁感慨,樊帝赏她的那杯酒真烈,烈到跟迷药似的。 第一千章竟然言而无信 「原来醉酒是这种滋味。」卫泱摸着自己酸胀的像是要炸开的脑袋说。 「很难受吗?」徐紫川一脸关切的问,恨不能替卫泱受这份罪。 卫泱很老实的应道:「有些难受。」 闻言,徐紫川连忙将盖在卫泱身上的斗篷又给卫泱盖严实了些,「既然难受,就不要再说话了,你闭上眼看能不能睡着,睡着以后应该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紫川,宁棠和霄儿呢,我记得之前我们四个在一处赏灯来着。」卫泱问。 「宁兄一直在这里守着你,守到宴席散后才不得不出宫去。至于霄儿,我托湘表妹带回福熙宫了。」 卫泱得了这话,有些惊讶,「宫宴已经散了吗?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子时,今儿是八月十六了。」 听了徐紫川这句话,卫泱立马精神了几分。 她偏头,见她枕的迎枕旁放了一只空药碗,单闻气味卫泱即可断定这是一碗醒酒汤,还是一碗加足了料的特效醒酒汤。 紫川餵她喝醒酒汤,她竟然一点知觉都没有。 而在喝完这碗强效醒酒汤以后,她竟然也没有很快酒醒。 「喝了这碗醒酒汤以后,我还能睡这么久,看来我之前真是醉的不轻。」 「是啊,樊帝赐你的那杯酒,真不是一般的烈酒。」 不是一般的烈酒? 卫泱咂摸着徐紫川的这句话,心头忽然一凛。 「不对!」卫泱强忍着头晕和无力,勐地从软榻上坐起身来,她一脸情急的问徐紫川,「在我醉酒睡着的这期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我起先也担心这是一个局,不过从你醉酒昏睡到此刻为止,宫里并未发生什么事,你便放下心来,再躺着睡一觉吧。」 听徐紫川这么说,卫泱无疑松了口气。 在徐紫川的搀扶下,卫泱又重新躺了回去。 可她的后脑才刚沾到迎枕,人又坐了起来。 「紫川,我觉得心里很不踏实,我想立刻回福熙宫去。」 徐紫川一向尊重卫泱的决定,卫泱说要回福熙宫去,那他们就回去。 「你先在这儿躺着稍等我一会儿,我出去命人备一顶撵轿来。」 卫泱乖巧点头,应了声好。 半晌,徐紫川打外头回来,他没有立刻扶卫泱起身,而是面带疑惑的与卫泱说:「外头值班的太监竟然与我说,眼下雍华宫中没有撵轿可供你用。」 「什么?」卫泱觉得那太监说的话实在荒谬可笑,「雍华宫没有撵轿,可以从别处调,就算眼下时辰很晚,但这里是皇宫,我是灵枢公主,我想用撵轿,岂有没有的道理。」 「正是这个理。」徐紫川应道,「所以这件事有些……」 「有些蹊跷。」卫泱接着徐紫川的话茬说,「从樊帝赐我一杯烈酒起,这事就很蹊跷。我觉着身上不止沾染了酒臭味,似乎还沾上了阴谋的味道。紫川,樊帝似乎是想借那杯烈酒,将我困在雍华宫。」 「如你猜想,太后兴许是想要将你困在雍华宫,可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她预备利用将你困在雍华宫这段时间做什么呢?」 「她具体有什么打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一定没安好心。无论如何,我不能如他所愿被困在这里,我要立刻回福熙宫去。」卫泱满眼不安的说。 徐紫川轻轻握住卫泱的手,以示安抚,「卫泱,你稍安勿躁。」 卫泱闻言,深吸了几口气,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而徐紫川温热的手和深唿吸都很奏效,卫泱较之前无疑冷静了几分。 「咱们不去与那些奴才们争执,他们以为没有撵轿咱们就回不去福熙宫了?咱们一路走回去就是。」 既然已经有了决定,徐紫川便扶着卫泱下了软榻。 卫泱的酒尚未全醒,不但头疼脑胀,身上也很无力。 明明踩在坚实的地上,但她却感觉自己踩在一团很松软的棉花上,双腿使不上劲儿,走路直打晃。 徐紫川哪忍心见卫泱如此勉强自己,他立马一躬身,「上来,我背你回去。」 卫泱却没动,「虽然已经精心调养了数月,但你如今的身子还是有些虚弱,倘若你真把我从雍华宫背回福熙宫,你才刚恢復些元气的身子必定会被累垮。你这是胡闹,我可不许你这样逞强。」 卫泱说完,没等徐紫川开口说什么,就撩开自己的衣袖,在自己白皙光滑的小臂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卫泱这一口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她之所以如此,就是想利用疼痛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而卫泱这一招的确管用,因为疼痛,她又比之前觉得精神了些许。 卫泱并未在意手臂上都被她咬出血痕的伤口,她拉着徐紫川的手就往外走。 眼下,包括紫川在内的任何人,都无法阻止她即刻赶回福熙宫的脚步。 卫泱提着一股劲儿,以无比强大的意志力,强打起精神与徐紫川一道步行赶回了福熙宫。 眼见福熙宫就在眼前,卫泱甚至还小跑了一段路。 卫泱如此强悍的精神力,让徐紫川都有些自愧不如了。 午夜的福熙宫灯火通明,而那明亮到都有些刺目的灯火皆集中在福熙宫西。 「不好,怕是贺兰姑娘出了什么事。」卫泱一脸焦急的对徐紫川说。 徐紫川心头一紧,果然还是出事了吗? 两人来不及多说什么,便匆匆向西偏殿赶去。 刚走出去还没多远,就见福来一脸慌张的打远处迎上前来。 「主子,您可回来了。」 见福来一副急的快哭了的样子,卫泱更觉得事态不妙,忙问:「西偏殿出了什么事?」 「回主子,贺兰姑娘晚膳后出来散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怕是要早产了。」 早产?贺兰心腹中的孩子才怀了不足九个月,如若真的早产,贺兰心腹中的孩子很有可能一出生就夭折,而贺兰心也可能有性命之虞。 「人在数个时辰之前就摔着了,怎么也不立刻派人去雍华宫通知我。」 得此一问,福来赶忙应道:「回主子,刚得知贺兰姑娘摔着的消息以后,赵公公就赶去雍华宫想将这件事告诉您,奈何赵公公却被拦在雍华宫外不得进去。赵公公想尽办法,也未能进入雍华宫,便只能托雍华宫内的人捎口信给您。那些人嘴上都答应的好好的,如今看来却并没有真的将口信捎给您。」 卫泱听了福来的话,越发肯定她之前的猜想。 樊帝是故意以一杯烈酒将她困在雍华宫,欲趁她不在期间对贺兰心不利。 樊帝明明答应过她,会放贺兰心一条生路。 樊帝竟如此言而无信! 第一千零一章揪心 卫泱虽然气愤,但她心里清楚,眼下不是生气的时候。 贺兰心意外摔倒,濒临早产。 她现在要做的是,尽所能保贺兰心及其腹中孩子的平安。 「贺兰姑娘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回主子,接生嬷嬷和太医院当值的几位太医已经在西偏殿的寝殿内外待命,可贺兰姑娘已经阵痛了几个时辰,也没把孩子生下来。奴婢也不知那位接生嬷嬷可不可靠,那几位太医又存没存什么坏心思,还得主子您亲自去看看。」 「我自然要亲自去看看。」卫泱赶着说,赶着就迈开脚步,与徐紫川和福来一道,继续向西偏殿赶去。 「赵兴眼下何在?」卫泱问福来。 「回主子,赵公公去雍华宫寻您不得,回来之后就将伺候贺兰姑娘的宫人全都抓了起来,这会儿应是在审问那些人。」 「赵兴做的很好。」卫泱称赞赵兴一句,又问福来,「那霄儿和湘皇姐那边呢,可都惊动了?」 「回主子,西偏殿这边那么大动静,自然是惊动了昌乐公主。昌乐公主眼下正在西偏殿坐镇,至于霄殿下,坚持要跟在昌乐公主身边,人眼下也在西偏殿。」 「真是难为湘皇姐和霄儿了。湘皇姐一个大姑娘,哪里见过生孩子,更何况是早产这样兇险的情况,人必定是吓着了。」卫泱说着,又不禁加快脚步,却一个不稳,险些摔倒在地。 索性徐紫川及时扶了一把,否则,卫泱这一下必定要摔的不轻。 福来见状,赶忙帮着徐紫川一道将卫泱扶住。 「主子您怎么了,觉着您的身子似乎有些不适。」福来一脸担忧的问。 「我没事儿。」卫泱一边说着,一边撩起自己的袖子,又在自己的小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福来惊讶不已,「主子,您这是……」 卫泱哪有工夫回答福来的问题,又迈开脚步,匆匆向西偏殿赶去。 距西偏殿的寝殿还隔着些距离,卫泱就望见卫湘牵着卫霄站在殿外,两人身边不远处还站着两位太医。 见卫泱回来了,卫湘赶忙牵着卫霄快步迎上前。 她原本是想与卫泱好好说话的,可她一见着卫泱,原本崩的很紧的那根神经,就立刻松了下来。 恐惧和软弱一涌而出,随之涌出的还有真实的,温热的眼泪。 「皇妹可回来了。皇姐不懂生孩子的事,也不知怎么帮贺兰姑娘。我原是想着进去陪陪贺兰姑娘的,可那接生嬷嬷却说尚未成婚的姑娘不好进血房,我便被拦在了门外。好在…好在皇妹你终于回来了。」 这厢,卫湘话音才落,殿内就传出一阵痛苦的呻吟声。 那是临产的贺兰心发出的声音。 卫湘听到这阵呻吟声后,眼泪掉的更凶,「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贺兰姑娘还没把孩子生下来,别不是难产。」 卫泱闻言,赶紧握着卫湘的手安抚说:「生孩子是这样,没那么快的。有些妇人要这样疼上几天才能将孩子生下来呢。眼下紫川和我已经回来了,皇姐尽管宽心就是。这里有紫川和我守着,您就带霄儿先回去吧。」 「有皇妹和表兄在此坐镇,我自然心安。可我还是不想回去,我想与皇妹和表兄一道在这里等好消息。」卫湘说。 「侄儿也不想回去。」说话的是卫霄,「侄儿也想在这里等婶婶平安生下侄儿的堂弟或是堂妹。」 卫泱心里有数,即便眼下她强行将卫湘和卫霄劝回去,两人也没法旁若无事的安置歇息。 既如此,倒不如就依了两人的意思,叫两人留下。 彼此做个伴,心里也更踏实安稳了。 卫泱想着,便吩咐宫人搬来两张椅子,再取两条厚毯子来,叫卫湘和卫霄能暖暖和和的在这里坐等。 「皇妹不必太在意我和霄儿,皇妹快进去看看贺兰姑娘吧。」 卫泱点头,便向寝殿大门的方向走去。 另一边,徐紫川刚向站在殿外待命的两位太医,询问过关于贺兰心的情况。 他来到卫泱身边,与卫泱说:「若两位太医所言属实,那贺兰应该没有大碍。」 「我先进去看看,若有什么拿不准的地方,我就喊你进去。」 徐紫川点头,目送卫泱进了屋。 眼下寝殿内,除了一位接生嬷嬷以外,还有两个宫女。 这两个宫女并不是福熙宫的人,而是那位接生嬷嬷带来的助手。 卫泱认得今日为贺兰心接生的这位嬷嬷,这位接生嬷嬷姓周,卫霖和卫霄,以及卫珊和卫瑶全都是由她亲手接生出来了。 可以说,这位周嬷嬷是宫里最资深,也是经验最丰富的接生嬷嬷。 由周嬷嬷来接生,若不是遇上太罕见棘手的情况,一般是出不了问题的。 听说灵枢公主进来了,那周嬷嬷赶紧从内室出来,恭恭敬敬的向卫泱行礼请安。 「贺兰氏的情况如何?」卫泱问。 「回公主的话,贵人虽是不小心跌倒引起的早产,但贵人的情况还算不错,应该要不了多久便能顺产将孩子生下来。」 「那我进去看看她。」卫泱说着,便向内室走去。 周嬷嬷见状,赶忙上前阻拦,「公主尚未成亲,还是个姑娘家,姑娘家可不好进血房。」 「我是姑娘,更是个郎中,郎中给病人看病,哪有那么多忌讳。」卫泱说完这句,便无视周嬷嬷的阻拦走了内室,来到了贺兰心床前。 贺兰心深受产前阵痛的折磨,此刻眼神已经有些迷离,身上疼的直冒冷汗。 卫泱见贺兰心如此,也是怪揪心的,却对这种无法避免的痛无能为力。 她拉过贺兰心的手,预备为贺兰心诊上一脉。 而贺兰心大约是太疼了,疼到都有些失去理智。 她紧紧抓住卫泱的手,就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的稻草,「公主,我好疼,公主您救救我。」 卫泱闻言,轻轻握住贺兰心的手,柔声安抚说:「贺兰姑娘,你不要害怕,也不要太紧张,你试着让自己放松一些。你要知道,生孩子是需要力气的,你这会儿一定要多省些力气,等到真要生的时候,才有力气生。」 大概是这阵的痛劲儿已经过了,也或许是因为有卫泱在身边陪着让她觉得安心。 贺兰心缓缓松开了卫泱的手,看起来比之前平静了不少。 卫泱连忙将手指搭在贺兰心的腕间,认真的替贺兰心诊起脉来。 第一千零二章这不是玩笑 经卫泱诊过,贺兰心的脉息很正常,没有任何异样。 卫泱心中稍安,却仍存了个疑影。 她还是怀疑樊帝意图谋害贺兰心。 「公主殿下,血房不吉,请您听奴婢一声劝,您就去殿外等吧。」那周嬷嬷劝道。 卫泱态度坚决,「我要一直在这里陪着贺兰氏,直到她平安诞下孩子为止。」 「这……」周嬷嬷一脸为难的对卫泱说,「倘若叫陛下知道,奴婢让公主殿下您待在这不吉的血房里,陛下势必要怪罪奴婢。」 这周嬷嬷不提樊帝还好,经周嬷嬷这么一提,卫泱更加坚定了要留在这里陪贺兰心生孩子的决心。 「嬷嬷不必再说了,在贺兰氏平安诞下孩子之前,我是绝对不会离开这里的。」 那周嬷嬷自知劝不住,便没再多言,只能由着卫泱。 产前的阵痛,可以算是这世间最极致的痛之一。 饱受产前阵痛折磨的贺兰心无比煎熬。 而此刻的卫泱也甚是煎熬。 之前,好不容易才被压住的酒劲儿和困意又更加汹涌的向她袭来。 卫泱只能通过不停的掐捏自己,才能让自己勉强保持清醒。 终于,在一个时辰过后,贺兰心出现了临产的迹象。 周嬷嬷以及她两个助手,用她们极其丰富的经验,指导帮助着贺兰心。 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了夜的寂静。 卫泱松了口气,在殿外等待的诸人也都松了口气。 卫泱握着产后已经脱力,看起来有些精神恍惚的贺兰心的手,「贺兰姑娘,恭喜你,是个男孩。」 贺兰心强打起精神,用极虚弱的口气问卫泱:「孩子……孩子可健康?」 「孩子虽然比足月出生的孩子要小些,但哭声响亮,应该很健康。」 听了卫泱的话,贺兰心明显松了口气,「公主殿下,我真的好累,我想睡一会儿。」 「我也好累,我也好想……」话还没说完,卫泱就身子一歪,晕倒在了贺兰心床前。 …… 卫泱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卫泱睁开眼以后,缓了好久,才真正醒过神来。 她望着守在床前的福来,一脸不解的问:「我之前明明在西偏殿陪着贺兰姑娘生孩子,怎么一闭眼一睁眼就躺在这里了?」 「主子,您在西偏殿晕倒了。」 她竟然晕倒了? 卫泱暗骂了自己一句没用,便从床上爬了起来,「贺兰姑娘如何了,可恢復些精神了?还有孩子,可找来乳母餵过那孩子吃奶?想来,贺兰姑娘折腾了好几个时辰,才艰难的生下孩子,不止累一定还觉得很饿,得赶紧给贺兰姑娘准备些她能吃,吃后还对她有益的吃食才行。依我看,先给贺兰姑娘来一碗熬的绵软的小米煳最好。」 话说到这里,卫泱便起身要下地,「罢了,我先去看看贺兰姑娘,当面问她想吃些什么。」 「主子……」福来望着卫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见福来这副神情,卫泱顿觉不妙。 不禁问:「是孩子不好?」 「回主子,孩子很好。」 既然不是孩子,那便是,「贺兰姑娘不好?」 「回主子,贺兰姑娘她……她死了。」 死了?福来说贺兰心死了? 这个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 但卫泱知道,福来不会拿这种事与她玩笑。 那么这件事就不是玩笑。 贺兰心死了,真的死了。 「她怎么死的?」 「回主子,贺兰姑娘死于产后血崩。」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卫泱用极其肯定的语气说,「贺兰姑娘生完孩子以后,我曾给她诊过一脉,她的脉息一切正常,并无产后血崩的徵兆。贺兰姑娘不可能死于产后血崩。」 福来无言,她低下了头,也很难接受贺兰心突然离世的事实。 卫泱心中既惊讶又悲愤,她起身下地,来不及整理一下仪容,就要往西偏殿去。 福来见状,立马上前阻拦,「主子,您眼下身子还很虚弱,徐郎中特地交代奴婢,叫奴婢好好看着您,叫您卧床休养,不要下地。」 「紫川,紫川他人在哪里?」卫泱问。 「回主子,侯爷眼下应是在西偏殿。」 「我找他去。」卫泱说完,便快步向外走去。 福来了解卫泱的脾气,知道凭自己是拦不住卫泱的。 于是,她便没再阻拦卫泱,只管紧紧跟在卫泱身后。 因为才从昏迷中醒来,卫泱头髮晕,脚发软,从正殿到西偏殿这一路上,卫泱走走停停,花了好大的力气,好久的工夫才赶到。 血房内还瀰漫着浓浓的血腥气和药味。 而之前伴着这两种味道,在这间屋里努力生下孩子的那位勇敢的母亲,从头到脚都被一片白布覆盖。 徐紫川听到有人进屋的脚步声,目光才从那片白布上挪开,回身望向门口。 「侯爷,奴婢拦不住主子。」福来一脸惭愧的对徐紫川说。 徐紫川并没有责怪福来的意思,他沖福来挥了挥手,示意福来出去。 福来会意,便转身退下了。 卫泱一步一步,缓缓走到床前,她看着那片将贺兰心整个人都盖住的白布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妇人生产,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徐紫川答。 「我不信贺兰姑娘是个薄命之人,她不该这样早早的就离世。」 「贺兰她的确不该这么早就过世。」 「紫川,贺兰姑娘并不是死于血崩吧?」 「贺兰的确是死于血崩。」徐紫川答,「但她本不该在产后发生血崩。」 「果然,贺兰姑娘之死,并非天意而是人为。」 「贺兰在产后被人餵食了活血化瘀的药,才导致血崩不治。」徐紫川说,这并不是他的推测,而是他查验到的事实。 卫泱闻言,立刻朗声唤福来进屋,「去,命赵兴去把那个周嬷嬷和那两个帮周嬷嬷一道为贺兰姑娘接生的宫女,全都给我抓来。」 福来领命,立马就要下去张罗。 「等一等。」徐紫川将福来唤住,又转而望向卫泱,「卫泱,你先不要冲动,就算你命赵兴去把最有嫌疑的周嬷嬷和那两个宫女抓来,她们恐怕也不肯轻易认罪。纵使在严刑之下,她们真的招了,也绝不敢向你吐露,究竟是谁指使了他们。那么你之前做所的一切,就都是徒劳。」 第一千零三章未必会输 卫泱因为悲愤,双眼变的通红,「那卑鄙的女人一早就打定主意要害贺兰姑娘了,昨日宫宴上的那杯烈酒,果然是别有用心的。怪我疏忽大意,我本该更加提防着她些,我不该傻乎乎的就把那杯酒喝了的。但凡我能多长个心眼,拒绝喝那杯酒,但凡我昨日没有在贺兰姑娘生产之后就晕倒,而是一直保持清醒,陪着贺兰姑娘,周嬷嬷她们就没有机会对贺兰姑娘下毒手。是我太不小心了,是我……」 「卫泱,这事怎么能怪你。」徐紫川抬手轻抚卫泱的后背,以示安慰,「其实,昨夜在你饮下那杯烈酒,醉的人事不省以后,我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但我没想到太后处心积虑,竟然只是为了对付贺兰。我更没想到太后会选在孩子出生以后,才对贺兰下手。」 「产后血崩,她是想将自己的罪孽掩饰的干干净净,若不是有你在,谁又能察觉到她动的这些手脚。论卑鄙奸诈,她称第二,这世上便没人敢称第一。」 徐紫川沉默,樊帝的确是他见过最心狠手辣,诡计多端的女人了。 「紫川,孩子呢,贺兰姑娘的孩子呢?」卫泱勐然想起这茬,她原本最该关心的这茬。 「你放心,孩子眼下在湘表妹那里照看着,很安全。」 放心,这种时候她怎么能放心下来。 她的心已经快伤坏了,气炸了。 「她曾答应过我,会放过贺兰姑娘和孩子,她竟这般言而无信!」 此刻,徐紫川心中也很愤怒,甚至比卫泱更加愤怒,但他心里清楚,他不能在卫泱面前表现的出这种情绪,否则只会令卫泱加倍愤怒。 「卫泱,你得冷静。」 「我是想让自己冷静,但我实在冷静不下来。」 卫泱没对徐紫川说谎,面对惨死的贺兰心,面对一出生就失去亲娘的柔弱婴儿,面对樊帝言而无信的背叛,她怎么可能冷静。 「我找她去。」 「无凭无据,你怎么与她说理?」 「跟不讲理的人,还有必要说理吗?她不讲理,我也不讲理,并且还要比她更不讲理。」 「卫泱,你眼下正在气头上,你纵使真要去找她,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去。还有,你也要为你自己着想,你一定要尽量让你自己心平气和些,仔细急火攻心。你该知道后果。」徐紫川一脸担忧的苦劝道。 在大多数时候,卫泱都很听徐紫川的话,但今日,为这件事,她必须听从自己心底的声音。 「紫川,我必须去见她,否则我可能会生生把自己憋死。」 既然卫泱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徐紫川便没有再劝,他就只有一个要求,「让我陪你一起去。」 「紫川,你得留下。我不在福熙宫,你就是这里的主心骨,孩子那边需要你照应,贺兰姑娘的后事也需要你帮着张罗。」 徐紫川心里清楚,卫泱本就不想自己随她一道去见樊帝,孩子的安全,贺兰的后事都只是藉口而已,却是他无法推脱掉的藉口。 徐紫川望着卫泱,静默了许久才应了声「好」。 …… 樊帝原以为她除掉贺兰心的计划天衣无缝,并且还为此沾沾自喜,但当她听说卫泱气沖沖的从福熙宫来,眼下就在殿门口要求见她时,樊帝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神。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樊帝飞快的思考着,心想唯一有可能出问题,并且令卫泱怀疑是她策划了这整件事的环节就是,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那个环节,那粒有极强的活血化瘀之效的药丸。 卫泱的医术暂且不论,楚湉可是当今这世上数一数二的医道大家。 在他面前用药害人,还真是有班门弄斧之嫌。 可就算卫泱认定整件事都是她策划的,是她要贺兰氏死,卫泱也绝对找不出任何证据来指证她。 卫泱气沖沖的跑来,不过是大吼大叫的发泄一场而已,对她不会造成实质性的麻烦。 是的,应该是这样的。 「陛下,您要输了。」翟清说着,将手中的白子落在身前的棋盘上。 樊帝这才回神,望向棋盘。 棋盘之上,黑子的确处于劣势,但却并非完全被白子断了生机。 樊帝从棋盒中捻了一粒黑子出来,「这也未必。」 樊帝气势十足,但指尖的那粒黑子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只怕一个不小心,会落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她真的很不喜欢输,哪怕是下棋娱乐时输给她最宠爱的男人。 下棋是件很耗费心神的事,一粒棋子究竟要落在哪里,通常都要经过很缜密的计算。 樊帝捻着那粒黑子,一想就是很久。 「陛下,灵枢公主正在殿外等您召见,这盘棋还是等您见过灵枢公主以后,咱们再接着下吧。」 樊帝闻言,目光才从那方棋盘上收回。 她将手中的那粒黑子放回棋盒中,「你先去偏殿稍等朕一会儿。」 翟清起身,沖樊帝微微躬了躬身,便向殿外走去。 刚一走出殿门,翟清一眼就看见等在殿外,脸色难看至极的卫泱。 翟清诧异又有些担忧,忍不住问了一句,「您这是怎么了?」 「你不知道福熙宫死人了吗?」 翟清在宫里也算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总有些事是他不知道的,或者说没能及时知道的。 「谁死了?」 卫泱冷哼一声,却不是冲着翟清,而是冲着殿内那个人,「她连你都没有透露,看来为了撇清与这件事的关系,她也是煞费苦心了。但只要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卫泱并无意与翟清多解释什么,便大步走进了殿中。 翟清知道樊帝与卫泱之间的约定,知道卫泱答应樊帝要做樊帝一年的乖女儿。 卫泱言而有信,一直都将乖女儿这个角色扮演的很好。 而今日,卫泱明显要食言了。 翟清好奇亦担忧,福熙宫里究竟死了谁,竟然会惹得灵枢公主如此气愤。 「梁公公,你可知灵枢公主何故如此生气?」翟清向一旁的梁来喜打听。 梁来喜犹豫着,没有冒然作答。 「怎么,梁公公是不知道,还是信不过我?」 梁来喜闻言,心中十分挣扎,既不敢将此等机密之事轻易说出去,又怕得罪了翟清这个陛下跟前绝对的红人。 半晌,在多番犹豫之下,梁来喜才小声与翟清说:「禀伯爷,死的人是贺兰氏。」 第一千零四章只要公道 陛下竟命人把贺兰心给杀了?翟清心中震动。 这话若不是从梁来喜口中说出来的,他定然不肯相信。 「陛下不是曾答应过灵枢公主,会放贺兰氏一条生路吗?」 身为樊帝的狗,梁来喜都为樊帝的出尔反尔不耻,可他又能说什么,做什么呢? 梁来喜只嘆道:「君心难测啊。」 翟清冷笑,这算哪门子的君心难测,樊帝如此言而无信,就是卑鄙,就是无耻! 回头望向殿内,翟清不免有些担心卫泱。 他知道在这件事上卫泱是占理的,但就算卫泱占理,也不一定能赢樊帝。 樊帝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不给人留把柄。 即便哪次不稳,留下了什么把柄,也只是些无关紧要的把柄。 就算卫泱能耐,真拿住了樊帝的大把柄,凭卫泱一个公主,难道还能赢过当今的大夏之主吗? 卫泱气势汹汹的走进殿内,在殿中的位置站定。 而随着卫泱站定,她身上所散发出的凶戾之气竟瞬间消散。 她极为恭敬的沖樊帝行了一礼,并道了声,「母皇万安。」 樊帝见状,深感意外,也感觉有些无措。 卫泱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母皇在上,女儿有件事要向母皇回禀。」卫泱一本正经的对樊帝说,就好像朝堂上参本的言官御史。 「何事,你说。」 「昨夜,贺兰氏不小心跌倒,以至早产。在产下一个健康的男婴之后,贺兰氏便因血崩不治身亡。」 樊帝闻言,故作惋惜,「可怜她年纪轻轻就这么死了。妇人生子,皆是在鬼门关前走一趟,贺兰氏命薄,也是没办法的事。回头哀家会吩咐拨笔银子,将贺兰氏厚葬。」 只轻描淡写几句,就以为能将此事矇混过去? 卫泱不知是樊帝太天真,还是樊帝把她想的太天真。 「母皇明鑑,贺兰氏之死,并非天意,而是人为。贺兰氏是在产后,被人强行餵下了活血化瘀的药,才会血崩不治而亡。」话说到这里,卫泱忽然双膝跪地,沖樊帝行了一个大礼,「女儿求母皇为贺兰氏做主,将这卑鄙无耻,又胆大包天的杀人兇手找出来。」 樊帝原以为卫泱是为贺兰心之死,跑到她这儿兴师问罪,大吵大闹的。 她万万没想到,卫泱会给她唱这一出。 卫泱让她缉兇,这是要她自己抓自己吗? 见卫泱眼中闪着深深的决然之色,樊帝心里清楚,这件事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解决。 卫泱这是故意给她出难题。 樊帝承认,卫泱这题很难,一时半会人她还真想不到很好的法子来解。 既然解不开,那就先不解,只管将解题的时间无限延后。 「稍后,哀家会将这件事交由尚宫局去调查。」樊帝说,心想,尚宫局一定会很认真的调查此案,认真就意味着时间久,久到卫泱渐渐失去探究此案的兴趣。 「单尚宫局怎么行。」卫泱道,「女儿在此向母皇请旨,请大理寺,刑部,内侍监以及尚宫局一道彻查此案。」 樊帝皱眉,觉得卫泱这个提议未免太异想天开。 「贺兰氏只是一介贱奴,为一贱奴之死,如此兴师动众——泱儿,你不要太小题大做。」 「女儿没有小题大做。」卫泱义正言辞的对樊帝说,「慎王妃惨遭奸人谋害,自然得想尽一切办法,用尽所有手段,将真兇绳之以法。」 「慎王妃?朕可没下旨封那贺兰氏为慎王妃。」 「母皇没有,但渲皇兄却有。」卫泱说着,从袖中取出卫渲留下的那道遗旨,对着樊帝朗声宣读起来。 樊帝没有打断卫泱,她默默的听着卫泱把圣旨念完。 她心中震惊,极其的震惊。 而除了震惊以外,她还无比愤怒。 卫渲怎么会在生前写下这种遗旨,卫渲怎么会护着杀死他妻儿的兇手的妻儿。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也太让人无法理解了。 樊帝面上不露,心里却在疯狂的叫嚣着,为什么!不可能! 在将卫渲的遗旨宣读完毕之后,卫泱就把圣旨调转过来,将写字的那面对着樊帝,然后将圣旨高举过头顶。 她知道樊帝有些怀疑这份卫渲遗旨的真伪,她知道她这样举着樊帝能看清楚。 她就是要樊帝仔仔细细的亲眼看清这道遗旨的内容,以及遗旨上那鲜红的玺印。 樊帝死死盯着遗旨上那方红印,不得不相信这份遗旨是真的。 她好奇,又有些不安,卫渲生前究竟给卫泱留下多少道遗旨。 而这些遗旨又在哪里等着她。 在确定樊帝看清了这份遗旨之后,卫泱便小心的将这份遗旨卷好收起。 紧接着,卫泱又沖樊帝一拜,「请陛下为慎王妃做主。」 樊帝闻言,眸色与脸色瞬间就变的阴暗无比。 她似是在盯着卫泱,又似是在神游,半晌也不见动作,不见做声。 卫泱本是个极有耐心的人,但她却不想将自己的耐心花在这种地方。 于是,卫泱又开口对樊帝说:「母皇是不愿为慎王妃做主?」 樊帝依旧不吭声,脸色似乎又比之前暗沉了几分。 「既如此,女儿就只能去衙门外为慎王妃击鼓鸣冤了。女儿是无论如何,都要为冤死的皇嫂报仇。」 樊帝心里清楚,卫泱说要去衙门外击鼓鸣冤,并不是吓唬她。 依卫泱的脾气,绝对敢这样做。 倘若卫泱真的这样做了,那么事情无疑会变的很麻烦。 在事情闹到无法收拾之前,她有必要心平气和的与卫泱谈谈。 她绝不允许在她登基之初,在如此关键的时候,闹出有损她英明的丑闻。 樊帝寻思着,勉强压下心中的火气,她问卫泱,「你想要什么?」 樊帝这样问,就意味着她已经默认贺兰心之死与她有关。 她想和卫泱谈谈,谈谈究竟要她付出什么代价,卫泱才能不要再揪住此事不放。 「我要公道。」这是卫泱的回答。 她不要樊帝付出其他什么代价,只要樊帝付出她应该付出的代价。 樊帝闻言,不免恼怒,「没有公道。」 卫泱态度强硬,「我只要公道。」 第一千零五章羽翼渐丰 面对卫泱毫不退让的强硬态度,樊帝心中愈发恼怒。 但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她晓得卫泱是只顺毛驴,一向都是吃软不吃硬。 于是,樊帝只能按捺住性子,尽量口气平和的与卫泱谈条件。 「朕会下令以王妃之礼安葬贺兰氏。」 「贺兰氏本就是慎王妃,理应按王妃之礼安葬。」显然,卫泱并不接受,更不满意樊帝给出的条件。 樊帝望着卫泱,心中恼火又无奈,「泱儿,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方才已经跟母皇说的很清楚,我要公道,只要公道。」 「没有公道!」樊帝恼怒,一掌拍在身前的龙案上。 面对樊帝的恼羞成怒,卫泱依旧錶现的很从容冷静。 「母皇曾答应过我,会放贺兰氏和她腹中的孩子一条生路。而就在昨夜,竟然有人在您的眼皮子底下谋害了贺兰氏。如此心肠歹毒,穷凶极恶之人,母皇说他该不该死?」 卫泱明明知道命人杀害贺兰氏的人就是她,还故意装煳涂说这种话,这就是明着打她的脸。 樊帝觉得自己的脸被卫泱打的生疼,疼到恨不能回敬卫泱一巴掌。 但她实在是理亏,她无言反驳。 所以她只能恼怒的大吼,「别说了!」 「母皇,女儿不明白,女儿只是在陈述事实,我并不理亏,我为何要闭嘴?」 「泱儿,你得认清现实,贺兰氏已经死了,无论你如何折腾,心里如何为她不平,她都不可能再活过来。」樊帝对卫泱说,口气阴沉,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卫泱依旧冷静,冷静到有些木然,「人死是不能復生,但这并不能成为我不去为冤死之人喊冤的理由。无论贺兰氏眼下究竟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下,有知还是无知,我只知道她是含冤而死的,那我就要为她伸冤,为她讨回公道。」 卫泱的话说的这般强硬且有理,饶是樊帝也想不出该如何反驳。 于是她只能沉默,沉默的盯视着卫泱。 卫泱大方的迎上樊帝的目光,一脸的无所畏惧,她不想再与樊帝打哑谜。她想,是时候将此事挑破来说了,「母皇为何要言而无信?」 闻言,樊帝的心情反倒比之前轻松了几分。 「因为朕眼里揉不得沙子。」 「既如此,您之前又为何要答应我,绝对不会谋害贺兰氏。」 「答应的事亦可反悔。」 好霸道,好不要脸的回答! 卫泱冷笑,「您怎么可以如此不讲道理。」 「何为道理?谁的拳头硬,他讲的道理才是道理。朕之前就与你说过,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所谓公道,只有强弱,强的人自然就占理。」 卫泱没有闲情听樊帝扯自己那套歪理,她只想弄清楚一件事。 「母皇的意思是,您答应我不杀贺兰心的事,您可以随便反悔。那么您答应我不对紫川和卫澜、卫漓下毒手的承诺,也有可能不作数。」 说老实话,樊帝并未打算杀徐紫川和卫澜、卫漓。 不过,卫泱既提出来了,就说明卫泱很怕这些事会发生。 为了威吓卫泱,让卫泱因为惧怕而不再追究贺兰心的事,樊帝选择了沉默。 她用这种类似默认的方式回答卫泱的问题,告诉卫泱,你若是敢轻举妄动,贺兰氏的今日,就是徐紫川他们的来日。 蓦地,跪在地上的卫泱忽然起身站了起来。 她望着樊帝,神情亦如之前一般从容冷静,「母皇方才说的『谁的拳头硬,谁就有道理』的说法,我觉得有几分道理。眼下我的拳头是没有母皇硬,但我还是可以选择不去信您的道理。我心里终究还是相信这世上是有公道的,还是有心怀正义之人的。我会证明给母皇看看。」 话毕,卫泱就转身向殿外走去。 「站住!」樊帝轻喝一声,「你要去哪儿?」 「自然是去衙门外击鼓鸣冤,为慎王妃贺兰氏讨公道。」卫泱答。 「朕不许你去!」 卫泱完全不在意樊帝的恼怒与焦躁,继续大步向殿外走去。 突然,卫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 未等卫泱反应过来,就见梁来喜带领着十数位侍卫打扮的男子破门进入到殿中。 卫泱回身,见樊帝手中捏着一只哨子,那哨子是由纯金打造,上头嵌满珠宝,可比徐紫川多年前赠她的那只小哨子要华丽多了。 而被这只哨子召唤出来的人,也必定不是等闲之辈。 卫泱想着,便转过身来,打量起眼前这十数位看似寻常的侍卫。 从这十数人身上所散发出的阴戾之气,卫泱即可断定,这些人就是樊帝手下鬼军的成员。 对这些由樊帝一手培养出来的杀人机器,卫泱没有半分好感。 她目光阴冷的扫视过眼前这十数人,而这十数人竟然没有一个敢迎上她的目光。 樊帝手下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鬼军,也不过如此。 卫泱想着,又回身望向端坐在龙案之后的樊帝,略带戏嚯的问:「您慌了?」 樊帝望着卫泱,神情复杂。 就像卫泱说的,她此刻是有些心慌。 她不想让卫泱将贺兰氏之死一事,闹的满城风雨。 其实,身为大夏的皇帝,在事后她有无数的手段能让此事平息下来。 但那很麻烦。 而最重要的是,他真的不想在卫泱将此事闹大以后再去收拾。 眼下,樊帝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在这场她与卫泱的博弈之中,她是处在绝对的下风的。 她是大夏的皇帝,是卫泱的母亲,卫泱竟然敢如此挑战她的权威,考验她的耐性。 樊帝无比愤怒。 但同时,樊帝心里又有那么一点点欣慰。 是那种看到自己的孩子青出于蓝的欣慰。 樊帝知道,如今的卫泱早已不是活在她羽翼之下的弱小雏鸟。 如今的卫泱不但长硬了翅膀,还羽翼渐丰。 可就算卫泱的翅膀再硬,羽毛再丰实,她不让卫泱飞,卫泱就别想飞起来。 「朕不叫你走,你就别想走出这里。」樊帝口气强硬且冷淡的对卫泱说。 而卫泱仍是一脸的从容,「倘若女儿执意要走出去,母皇会命这些人出手杀了我吗?」 「你可以试试。」 卫泱闻言,毫不犹豫的转身,大步朝着殿门的方向走去。 第一千零六章不能妥协的妥协 「拦住她。」樊帝口气冷漠的命令说。 樊帝此言一出,一直在门前待命的鬼军便一拥而上,拦住了卫泱的去路。 见此情形,卫泱却半点儿不见慌张。 她可是曾连闯过城门、宫门两道门的人。 在「闯」之一字上可以说很有经验。 区区一道殿门,她若有心,岂有闯不出去的道理。 卫泱不但没退,反而向前逼近一步,「让本公主看看你们鬼军的能耐,有本事别只站着,拔刀啊。」 十数位鬼军的手早已握住刀柄,却都迟迟没有拔刀出鞘。 他们并不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不拔刀,只是单纯的不敢对卫泱拔刀。 眼前这位可是当朝唯一的嫡公主,是樊帝亲生的女儿,樊帝只叫他们拦住灵枢公主的去路,可没叫他们对灵枢公主动武,他们又怎么敢对灵枢公主做出拔刀这种大不敬的事。 见鬼军不动,卫泱多少觉得有些无趣。 她又回身望向龙案后的樊帝,「除非您命这些人杀了我,或者砍断我的手脚让我不能动弹,否则我就要出去了。」 樊帝宫中沉浮二十余载,自然曾受到过逼迫和威胁。 但敢像这样当面,并且还一再威胁、逼迫她的人,就只有卫泱一个。 儿女都是孽啊。 「泱儿,别逼朕。」 樊帝越说叫她不要怎么,卫泱就越想怎么试试。 她立刻上前几步,来到一鬼军身前,一把拔出那鬼军刀鞘中的长刀。 卫泱没有多余的动作,在抽出那柄刀以后,便将刀反手递到了那个鬼军手上,她望着那鬼军没有戏嚯嘲讽,只有平静,「我知道鬼军最擅长抹人脖子,手段利落,被杀者通常还感觉不到疼痛就会一命呜唿。其实,我这个人并太怕疼,你待会儿动手的时候莫要一味追求快,我很想亲眼看看,并看清楚,你们都是怎么杀人的。」 那鬼军士兵握着刀,手在发抖,连带着刀也在颤抖。 抹灵枢公主的脖子?倒不如让他抹了自己的脖子。 见卫泱已经在摆弄起刀子,樊帝心中很是不安。 事情的发展已经不在她的掌控之内,她晓得,卫泱一旦疯起来,什么危险的事都做的出来。 她们母女何必一定要闹到你死活。 可以谈的,她可以与卫泱谈的。 樊帝想着,又问了卫泱一遍,她之前问过的问题:「你究竟想要什么。」 卫泱还是原来的回答:「我要公道。」 「贺兰氏已经死了。」 「所以我要谋害贺兰氏的人偿命。」 「朕会下令,杀死所有与谋害贺兰氏有关的人。」 卫泱知道,樊帝口中的所有人并不包括她自己,这整件事真正的始作俑者。 卫泱也一早就知道,她不可能从樊帝这里讨回真正的公道。 但有一个条件,她不能妥协。 「我要您去贺兰氏灵前上香认错。」 「这不可能。」樊帝毫不犹豫的给出了她的答案。 「我今日一定会死在这里,死在您鬼军的刀下。不过我的死并不是结束,在我身后会有人帮我完成我拼死也要完成的事。到时候,您谋害贺兰氏的恶行,逼死自己女儿的恶行将会传遍整个天下。鱼死网破,这个结局听起来似乎也不错。」话毕,卫泱就向她身前那个鬼军已出鞘的长刀撞去。 樊帝大惊,勐地起身,「不要!」 尖锐的刀锋,划破血肉,一泓鲜血溅落在地。 这血本该是卫泱的血,而此刻的卫泱却毫髮无损。 卫泱望着身前手握长刀刀锋的翟清,有些恍惚。 她知道翟清一直在殿外没走,但她却没想到翟清会突然进来,更没想到翟清会做出徒手挡刀这种事。 翟清紧握那柄长刀的刀锋,将那柄长刀从已经吓傻的那个鬼军手中夺下,「哐当」一声就扔到了地上。 卫泱望着翟清被长刀割伤,鲜血直流的手,根本来不及组织什么语言,「你疯了?」 翟清用他那鲜血淋淋的手,沖卫泱揖手一礼,「我愿代陛下去贺兰氏的灵前上香认错。」 卫泱闻言,盯着面前的翟清看了半晌,终究没与他说什么。 她又回身望向已从龙椅上站起来的樊帝,一脸阴戾的说:「别妄图伤害贺兰氏的孩子,否则我会让您见识到什么才叫真真的疯子。」 话毕,卫泱就转身向殿外走去。 可刚走到殿门口,卫泱又转身折了回来。 她来到翟清面前,从袖中取出一条手帕,将翟清正不断淌血的右手简单的包扎了一下。 随后轻喝了站在不远处的梁来喜一声,「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请太医来。」 梁来喜得了这话,才从惊愕的情绪中回过神来,立马命人速速去趟太医院。 卫泱自始至终都没有与翟清说一句话,在替翟清包扎过伤口以后,便转身离去。 见卫泱已经离开,樊帝才从高阶上的龙案后走下来。 「快叫朕看看的你手。」樊帝边说边小心翼翼的捧起翟清受伤的右手,「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能用手去抓那刀刃,万一伤了手筋,往后都不能再弹琴了可怎么好。」 受伤颇重的翟清脸上却不见丝毫惊慌之色,他望着樊帝,温声问道:「倘若来日,我的手再不能为陛下抚琴了,陛下会嫌弃我吗?」 「心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你。」樊帝望着翟清,眼中难得露出温柔的光彩。 「我也是因为心疼陛下,捨不得陛下为难,刚刚才会出手。」 「好清儿,你真是朕的好清儿。」 …… 见卫泱袖上染着血,徐紫川只当卫泱在樊帝那儿吃了亏,立马迎上前要替卫泱医伤。 卫泱摆手,说这血并不是她的。 而后便拉着徐紫川到内室的软榻上坐下,将之前在樊帝处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与徐紫川讲了一遍。 在听过卫泱的讲述以后,徐紫川惊的嵴背直冒冷汗,「无论如何,也不该去撞那柄刀啊。」 「我又不傻,自然不会真的去撞那柄刀,我就是想藉此吓唬吓唬樊帝罢了,不想翟清却……」 「刀剑无眼,只怕万一。」 卫泱知道,之前她以身撞刀的举动,的确有些危险,紫川教育的是,她应该虚心接受。 「我知道错了,这种事绝不会再有下回了。」 第一千零七章绝对的自信与强大 见卫泱认错的态度诚恳,徐紫川还能说什么。 他看得出,在与樊帝这一弈中,卫泱不紧消耗了不少体力,也消耗了很多的精神力。 他轻轻的握了握卫泱的手,「别想那么多,快好好歇歇吧。」 卫泱闻言,却摇了摇头,一脸悲切的对徐紫川说:「我终究还是没有真正为贺兰姑娘讨回公道。」 「卫泱,你已经尽力了。既已竭尽全力,便算无憾了。」徐紫川柔声安抚说。 徐紫川的话有安慰到卫泱,「此番前去,还是有些收穫的。我想,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樊帝就不敢对贺兰姑娘的孩子下毒手。」 「这真是个不错的收穫。所以卫泱,不为别的,只为那孩子,你往后也要更加珍重你自己。」 「我会的,只是……」卫泱略显担忧的说,「那孩子是个早产儿,早产的孩子难将养,十有八九都会夭折,我只怕……」 「有我在,我一定会护那孩子健康长大。」 有徐紫川这句话,卫泱就放心了。 「我护他平安,你护他健康,那孩子一定能够平安健康的长大成人。」 徐紫川点头,「咱们不能总那孩子那孩子的叫,卫泱,你为那孩子取个名字吧。」 「我取?」 「你取。」 「我不太懂得取名字。」 「大名不急着取,你就先为那孩子取个小名吧。」 「小名啊。」卫泱思索着,忽然她眼前一亮,「平儿,就叫平儿吧,平安喜乐的平。」 「平儿?」 「是不是太寻常了?」 「我觉得很好听,很上口。」徐紫川十分诚恳的说。 卫泱莞尔,「那从今往后,那孩子的小名就叫平儿了。」 「嗯,待会儿我就去告诉那孩子他有名字了。」 「那么小的孩子,哪里能听的懂这些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亲娘……」话说到这里,卫泱长长的嘆了口气,在略微定了定心神之后,才对徐紫川说,「我已经当面向樊帝宣读了渲皇兄留下的那道遗旨,眼下贺兰姑娘已经是无可争议的慎王妃,平儿也是个有名有份的孩子了。我会以王妃的治丧规格,来办贺兰姑娘的丧礼,给贺兰姑娘最后一份哀荣。」 「卫泱,谢谢你为贺兰和平儿做的一切。」 「一个是我嫂子,一个是我亲侄子,都是应该的,你若再谢我,我可要生气了。」 徐紫川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卫泱拉进怀里。 他知道卫泱累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里,都被深深的疲惫感无情的侵蚀着。 …… 樊帝那边反应极快,为平息卫泱心中的怒火,不让卫泱在冲动之下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 樊帝立刻就将卫渲的遗旨昭告天下,并依照卫渲的遗愿,追封贺兰心为慎王妃,并且封才出生的平儿为世子。 待来日平儿年满十五,便能承袭其亡父慎王的爵位。 除此以外,樊帝还命内侍监、尚宫局、以及礼部共同协助卫泱,办好慎王妃贺兰氏的丧礼。 尽管樊帝特许贺兰氏可在宫中停灵,但停灵的期限并非七七四十九日,而只有七日。 卫泱并没为此去找樊帝理论,她觉得七日其实也不错,停灵的日子越短,人不是就能越早的入土为安吗。 贺兰心出殡这天,翟清过来了。 他并不是代表自己过来的,而是按照约定代表樊帝过来的。 见卫泱一身素衣,亲自主持贺兰心的丧仪,翟清很不解,于是他便问卫泱,「您何以要为慎王妃做到如此地步?慎王穷凶极恶,害死了樊贵妃和霖殿下,还险些害死您最心爱的侯爷。您又何必为这种人的妻儿,做到如此地步?」 「我原以为你会懂我。」卫泱望着翟清,眸色平静的说,「不是有句俗话说,说最了解你的人往往并非朋友,而是敌人吗?」 翟清闻言,微微一怔,「能被您视为真正的敌人,想来也是一种荣幸。但我并不想成为您的敌人。」 「至少眼下,你并不是我的敌人。否则,我怎么会与你说这么多话。」 「我还是不明白,公主您为何会如此袒护并怜惜着慎王妃以及那个孩子。」 「当你面对一个失去丈夫,孤苦伶仃,还怀着身孕的柔弱妇人,当你面对一个一出生就失去亲娘,嗷嗷待哺的孤儿,你心里会作何感想?我想,大多数人都会心怀同情,至少不会想着要去害他们。而我就是那大多数人中的一个,我不管他们是谁,就是本能的想对这样两个人施予援手。你若硬要问我究竟为了什么,我只能回答你,是因为恻隐之心。」 翟清听了卫泱的话,思量良久才说:「若换做是我,我必定无法做到像公主您这样。慎王妃以及那个孩子,终究是您仇人的遗孀。」 「贺兰心是慎王的女人不假,但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曾与紫川有过婚约的青梅竹马。」 「这难道不该成为您对慎王妃见死不救,甚至落井下石的理由吗?您不但没有这样做,还极力的保护疼惜慎王妃,您难道就一点儿都不介意慎王妃与侯爷的曾经?」 卫泱淡淡一笑,「只有自卑的人,才会对自己的爱人诸多猜忌。我相信紫川对我是一心一意,绝对的忠诚。」 「我真的很佩服您。」 「你这是在嘲讽我?」卫泱问。 「我是真心佩服您,因为只有绝对自信和强大的人,才会像您这般思考行事。灵枢公主,您真的很强大。」 卫泱听的出来,翟清这话说的很诚恳。 能得到翟清如此称赞,真是挺不容易的。 但卫泱也不至于为此沾沾自喜,她的目光落在翟清还包裹着纱布的右手上,「伤怎么样了?」 「只是皮外伤而已,不打紧的。」 「睁着眼睛说瞎话。」卫泱没好气的对翟清说,「我之前已经见过为你医手的太医了。」 说谎被人当场点破是件很尴尬的事,翟清不言,觉得很尴尬。 「你也是懂得些拳脚功夫的人,那日在殿中,你应该看得出来,那柄长刀根本就伤不到我,你又何必出手。」 「事无绝对,万一那人收刀晚了,您就会血溅当场。」 「就为了那个万一,你就徒手去抓刀刃?难道就不怕这一手的指头都被那刀锋削断?」 「用我的一只手换长公主的一条命,我觉得很划算。」翟清应道,口气很从容很淡定。 第一千零八章无法节哀 卫泱承认,她有些感动,对翟清徒手为她挡刀的事而觉得感动。 除了感动以外,卫泱还觉得有些自责和可惜。 「我知道你右手食指、中指、还有无名指的指筋都被割伤,倘若恢復的不好,你的右手就等同于废了。你琴弹的那样好,若是往后再不能弹琴,那就太可惜了。」 「您觉得我琴弹的好听?」翟清问,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 卫泱很老实的回答说:「我一直都觉得你琴弹的很好听,只因从前你我所站的立场不同,我才不能诚心的称赞你的琴艺。」 「您不必觉得可惜,就为着让您当面称赞一回我的琴艺,我也一定不会让我这只右手就此废了。」 「尽说大话,你的伤情如何,太医已经详细的与我说过了。凭那苏太医的医术,可没有万全的把握能治好你的手。我自信自己的医术比那苏太医要高些,你让我看看你的伤,或许我能想到不错的法子来为你医治。」卫泱与翟清说。 翟清闻言,立刻摇头,「伤口有些难看,您还是不要看了。」 卫泱无奈,「你又不是个姑娘家,何必这般扭扭捏捏,快把手给我看看。」 翟清依旧没有要把手给卫泱看的意思,反而很坚决的将手背去了身后。 卫泱竟不知翟清有这样一面,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奇。 身为郎中,当然要尊重病患的意愿。 卫泱无意强迫翟清,只与他说:「要不我请侯爷过来给你看看?」 翟清摇头,「那也不必。」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样才行? 卫泱是真的很关心翟清右手的伤情,虽然不是她害的翟清受伤,但翟清终究是为了她而受的伤。 倘若翟清的手无法恢復,就此落下了残疾,她这一辈子心里都难安。 所以,她一定要竭尽所能,将翟清的手医治好。 「不许婆婆妈妈,跟我到偏殿去。」卫泱撂下这句,就率先迈开脚步,向偏殿走去。 被卫泱说婆婆妈妈,翟清心里很不愉快。 为了不再被卫泱这样嘲讽,翟清在稍稍犹豫了片刻之后,便跟上卫泱的脚步,向偏殿走去。 …… 当卫泱替他解手上的绷带,两人的手时不时的触碰在一起的时候,翟清的心就会在那一瞬间跳的飞快。 而当卫泱托着他的手,仔细观察他手上的伤势时,翟清不止心跳的飞快,脸也因为悸动而烧的滚烫。 翟清并非什么纯情少年郎,他是从前的樊太后,如今樊帝的男宠。 他曾经歷过无数次的男女之事,但他心里却从未有过眼下这种悸动的感觉。 他想,只有真的心悦一个人,在与那个人有亲密举动时,心里才会生出这种奇异的感觉吧。 看着卫泱专注的研究着他手上的伤,偶尔皱眉,偶尔咬唇的可人模样,翟清只觉得心中一条暖流缓缓淌过。 他不由的抬起手来,想要摸一摸卫泱的头。 「你这个伤是有些麻烦。」卫泱抬眼对翟清说。 而此刻,翟清的手正擎在距离卫泱的脑袋很近的半空里。 卫泱这一句话,这勐的一抬头,叫翟清瞬间醒过神来。 他很郁闷,也很无措。 他原本只是心里想着,真想摸摸卫泱的头。 不想他竟然真的这样做了。 要是摸到了还好,像这样手停在半空里很奇怪,也很尴尬。 卫泱盯着翟清擎在半空里的手有些疑惑,翟清这是要? 「您发上沾了块纸灰。」翟清说着,假意在卫泱的发上轻拂了一下,算是勉强圆了过去。 卫泱的注意力都被翟清的伤所吸引,无暇顾及这些。 在将翟清的手重新包扎好以后,她又对翟清说:「你手上的伤,还是得叫紫川给你看看。」 作为卫泱的爱慕者,翟清对徐紫川不免存在一些敌意。 「我回去慢慢养着就好,不必劳烦侯爷特地为我瞧。」 卫泱觉得翟清的表现真的很奇怪,一面说无论如何都想让自己的手恢復如初。 一面又做着对自己手的恢復,很不利的决定。 卫泱敢这么说,倘若紫川不出手,翟清这只右手就没有完全恢復的可能。 她容不得翟清拒绝,直接给翟清下了死命令。 「明日,你来福熙宫一趟。」 说老实话,翟清是真不愿叫徐紫川给他治疗手伤。 可转念一想,若他真成了徐紫川的病人,那他每回来找徐紫川换药的时候,就能见到卫泱。 他不愿错过任何一个能见到卫泱,并与卫泱说话的机会。 为着能常常见到卫泱,他就勉为其难的答应做徐紫川的病人好了。 「我知道了,我明儿一定来。」 卫泱点头,「那你先回吧,我还要继续主持慎王妃的丧仪。」 翟清起身,「您节哀。」 卫泱闻言,没有应声。 还没为贺兰心讨回公道,叫她如何能节哀。 包括卫渲的死,樊悦萩的死,卫霖的死,她姨母樊昕的死,她至今也做不到节哀。 樊帝不倒,她无法节哀。 只有将樊帝打倒,她或许才有可能对她这些至亲的死真正释怀。 …… 眼下贺兰心虽然已经被正式追封为慎王妃,但慎王终究是因大逆之罪被诛,死得很不光彩。 因此,并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来凭弔贺兰心。 而樊帝那边虽然允许贺兰心在宫中停灵,却没按照礼法和传统,召集外命妇门入宫为贺兰心哭临。 所以贺兰心出殡这日,场面真的极其冷清。 后宫之中,就只有刘太嫔还有卫沁,看在卫泱的面子上,来到灵前为贺兰心上了一柱香。 尽管场面十分的冷清凄凉,但贺兰心的丧礼还是顺利的办完了。 贺兰心的遗体将被送出宫去,与慎王合葬。 卫泱真的很想亲自送贺兰心最后一程,但无论从礼法还是身份上来讲,卫泱一位公主,一个女子,都不能亲自去做护送贺兰心的灵柩前往陵墓这件事。 卫漓主动请缨,表示愿意替卫泱去做这件事。 能由一位亲王亲自护送灵柩,这是莫大的体面与荣光。 望着送葬的队伍渐渐走远,卫泱心道,贺兰姑娘你安息吧,我一定会为你报仇,也一定会好好的将平儿养育成人。 第一千零九章量力而行 「平儿可好?」卫泱一进屋就急着问徐紫川。 「那孩子刚刚睡醒,我把他抱来给你抱抱。」徐紫川说着便转身要去。 卫泱赶紧摆手,「我身上熏了一身的香火味,气味难闻,别熏着孩子,待我去沐浴更衣回来再抱他不迟。」 「那我抱着他给你看看。」徐紫川赶着说,赶着就去摇篮里将平儿抱了过来。 那无可挑剔,标准到令人髮指的抱孩子姿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早已为人父,还是七八个孩子的父亲了。 卫泱一脸疼惜的望着徐紫川怀中的平儿,柔声道:「这孩子虽是不足月生下来的,但身子骨倒还结实,精神不似一般的早产儿那般萎靡。你瞧他这一双眼,多有神,多有灵气。依我看,这孩子一准儿是个极聪明的。」 「在你眼里,这孩子哪儿哪儿都好。」徐紫川浅浅一笑应道。 「我们本来就哪儿哪儿都好,是不是啊?」卫泱笑问徐紫川怀中的平儿。 平儿显然能感觉到卫泱对他的善意,很配合咧嘴笑了。 卫泱看着这孩子,难免想起刚被她送走的贺兰心。 虽然知道这孩子听不懂,但她还是颇为郑重的对平儿讲,「好孩子,姑母一定会把你好好的养育成人。」 「姑丈也会好好照顾你。」徐紫川补充说。 「还有我,我也会好好照顾平儿弟弟。」软榻上,卫霄也跟着表了决心。 「我们霄儿真乖,已有个做兄长的样子了。」卫泱柔声称赞道。 「霄儿的确能干。」徐紫川接着卫泱的话茬说,「在你回来之前,霄儿还帮着我给平儿换了一回尿布。」 卫泱只怕徐紫川和霄儿辛苦,忙说:「换尿布这种事,下回交给乳母们做就是,你们两个本不必亲自动手。」 「自己带更放心些。」徐紫川应道。 卫泱想了想,点头说:「也是这么个理。」 「姑母,姑丈真的好厉害。姑丈明明还没有做过父亲,却很懂得照顾婴儿。我觉得姑丈照顾起平儿弟弟,比那些乳母更周到。」卫霄夸奖徐紫川说。 卫泱闻言,跟卫霄解释说:「从前你姑丈与姑母在江州的时候,曾经帮着朋友照看过孩子,所以在照顾孩子一事上,你姑丈可有经验了。」 「姑丈不只有经验,还很喜欢孩子。既然姑丈这么喜欢孩子,姑母便给姑丈生一个就是。」 卫泱心道,童言无忌,生孩子哪是这么容易的事。 「姑母总要与你姑丈正式成婚以后,才能打算为你姑丈生孩子的事。」卫泱说,脸颊有些微红。 「那姑母和姑丈预备何时成亲?」 「总要等到明年,国丧期满以后才能办。」 「那回头姑母和姑丈有了孩子,让侄儿帮着姑母和姑丈一起带可好?」 「当然好。」卫泱温声应道,接着又望向徐紫川,「好了,姑丈大人,你就先在这儿好好看着这两个宝贝,我去梳洗一下就回来。」 徐紫川点头,真心享受照顾孩子们的乐趣。 卫泱沐浴更衣回来,身上明显感觉松快了几分。 人只要一放松下来,就爱觉得身上犯懒。 在徐紫川面前,卫泱无需在意什么坐相,只管拉霄儿陪她倚着软榻上的迎枕半躺着说话。 而软榻的另一边,徐紫川则一边与卫泱和卫霄闲话,一边哄逗着榻边摇篮里的平儿。 气氛安逸且美好,大概是因为气氛太好,也大概是因为身上真的有些累。 卫泱说着说着话,竟然睡着了。 待卫泱睡醒以后,发现身边就只剩下徐紫川一个人了。 「醒了?」徐紫川柔声问。 卫泱揉着惺忪的睡眼,「我竟然睡着了,好像还睡了很久。」 「是睡的有些久。」 「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亥时了。」 「看来我睡的是够久的。」卫泱一边说,一边缓缓的从软榻上坐起身来,「霄儿呢?」 「已经回自己房里了。」 「那平儿呢?」 「我已经把那孩子安置在我房里了。」 卫泱闻言,很认真的与徐紫川商议说:「紫川,我寻思着,以后还是将平儿安置在我房里好。平儿这孩子虽然夜里很少哭闹,可一旦这孩子夜里饿了哭闹,叫乳母来我这儿给孩子餵奶也方便些。再有,我这正屋地方宽敞,莫说安排平儿在我这里住,即便将乳母也一併安置在我这儿陪住也行。总之,我觉着还是将平儿放在我这里更好。」 「你本来睡眠就浅,若将平儿安置在你房里,我只怕那孩子夜里一旦啼哭,你惊醒以后就再睡不着了,这对你的身体很不好。其实,平儿夜里真的很少会饿醒,偶尔一次,不必惊动乳母,我去热了羊乳来餵他即可。你就不要担心平儿了,我一定将他照顾的妥妥帖帖。」徐紫川对卫泱说。 卫泱看着徐紫川,温声道:「你怕我夜里睡不好,我就不担心你辛苦了?」 「照顾平儿,我也算乐在其中。」 「你真的很疼爱平儿。」 「这孩子终究是我的血亲。」 血浓于水,卫泱知道徐紫川这个人最是重感情。 「照顾孩子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你一定要量力而行,别事事都一个人扛着,再累坏了自己。」 「你放心,我明白。」 卫泱知道徐紫川无论在什么事上都很有分寸,于是也没再就此事与徐紫川多啰嗦。 她又与徐紫川商量起另外一桩事,「今日贺兰出殡,翟清代樊帝来上香。我藉机亲自瞧过他右手上的伤,伤的的确有些严重。你知道,翟清到底是因我而受伤,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真变成残废。凭我的医术,我不敢保一定能医好他的手,就只能请你亲自出马,他的手才有可能恢復如初。紫川,你愿意为他医手吗?」 「你都开口了,我自然要出手。」 「不瞒你,我已经与他说好,叫他明日来福熙宫一趟。」 「卫泱,你放心,为了你能心安,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他。」 「嗯。」卫泱淡淡一笑,接着便摸着自己的肚子说,「我觉着肚子有些饿了,紫川,你可吃过了?」 「之前餵霄儿吃饭的时候,跟着吃了几口。」 「那你再陪我吃点儿吧。」 徐紫川点头,「也好。」 卫泱闻言,立刻就吩咐福来速速去备几道简单的小菜来。 不多时,福来就将饭菜张罗上了桌。 桌上摆了三菜一汤,按照宫里的标准,这一餐可以说是简素至极。 但卫泱和徐紫川却吃的津津有味,两人没有边吃边聊,都各自专注的吃着饭。 见卫泱才吃了半碗,就把饭碗放下了,徐紫川这才开了口,「方才是谁嚷嚷着饿,怎么才吃了这么点儿就不吃了?」 「紫川。」卫泱神情有些严肃的说,「我想提前离开京都。」 第一千零一十章再次别离 徐紫川听了卫泱的话,也立马将手中的碗筷放下,很认真的看着卫泱。 「咱们原本考虑到贺兰姑娘,考虑到她产后需要好好调养一阵身子,也考虑到季节,预备着明年夏末或秋初的时候再离京南下。但眼下贺兰姑娘已经不在了,我想咱们明年初春应该就可以动身了。」 「我听你的,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走,咱们就什么时候走。」徐紫川应道。 「我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但我心里有个顾虑。霄儿已经大了还好说,我是怕平儿这孩子太小,经不起长日的舟车劳顿。」 「只要不急着赶路,一路上慢慢走,平儿不会有任何闪失。」徐紫川口气笃定的讲。 有了徐紫川这句话,卫泱便没什么好顾虑的了,「那咱们就说定了。」 「单咱们说定没有用,总要樊帝答应,咱们才能成行。」 卫泱闻言,不禁哼笑一声,用极轻蔑的口气说:「眼下,她的心里就只有她的万里江山,整天尽在琢磨如何将她的万里江山攥的更紧,她不会真的在乎我的去留。纵使她真的打算一直将我拿捏在她的手心里,也得问我肯不肯。」 见卫泱一提起樊帝就要恼,徐紫川忙起筷给卫泱夹了一筷子菜,「不说她了,你快再多吃些,否则夜里该饿了。」 卫泱这会儿哪还有心思吃饭,想着明年就能回到江州,她心里真的又欢喜又兴奋。 她没工夫再去想樊帝,只惦记着江州的人和事。 「我是真的好想李姑姑和小顺,还有小海月。自然,还有半夏那一家子。快一年不见了,也不知半夏家的小凌儿有没有把咱们忘了,想来那孩子如今一定长高了,也长壮了不少。听说半夏家的小女儿已经取好了名字,唤作凝儿。凝儿凝儿,很好听啊。」 「比起我,你仿佛更喜欢孩子。」徐紫川浅笑说。 卫泱喜欢孩子,真的很喜欢,「紫川,等咱们成亲以后,我一定要给你生很多孩子。」 徐紫川没接卫泱这句话茬,他只是红着脸,给卫泱盛了碗汤。 …… 刚在中秋经歷了一场令人万分哀痛的离别,如今卫泱又不得不再面对一次离别。 卫漓要动身离京继续外出游学,而这次的目的地依然是之前的济州。 而卫澜也决定要启程回同州,继续修他那似乎永远都修不完的边墙。 卫泱本想留卫澜在京都,照之前的安排,请徐紫川将卫澜脸上和腿上的伤都医好。 但卫澜却执意要立刻离开。 卫澜不傻,他知道卫泱一直在默默的计划着什么。 尽管卫泱如今并未将他真正纳入自己的计划之内,但他相信,只要他在同州,在那军事要塞,战略要地,就总有一日能够帮上卫泱什么。 因此,他要早日回去,早日开始做一些部署。 卫澜心意已决,纵使卫泱也拧不过他。 于是,卫泱只能与徐紫川将药按日替卫澜准备好,嘱咐卫澜一定要每日做好内服和外敷,绝不能马虎。 在送走卫澜和卫漓以后,卫泱心里有些怅然若失,但她并不觉得寂寞。 福熙宫里有紫川,还有霄儿和平儿作伴,宁棠也会时常入宫来陪她说话。 卫沁偶尔也会过来串门子,就连一向好静的卫湘,近来也常爱到正殿来凑热闹。 而最近常往福熙宫跑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需要徐紫川为其针灸医手的翟清。 福熙宫依旧是这皇宫里最热闹,人气最旺的所在。 秋去冬来,今年京都城的冬天来的格外早,也格外的寒冷。 自入冬起几乎就没有好天气,隔三差五就会降下一场雪。 尽管雪势都不算大,可总这样下不停,也是恼人。 不过卫泱却不恼这雪,一则她本身就很喜欢下雪,二则大雪封门,也省的她每日都要去给樊帝请安了。 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 正因为不必每日都见到樊帝,卫泱最近的心情着实不错。 眼见卫泱的生辰近了,而平儿的百日也近了。 掐指算算,卫泱的生辰与平儿的百日就相差五天,卫泱便寻思着将她的生辰宴和平儿的百日宴一起办了。 说是宴,但卫泱并未打算铺张。 她只想着将亲近之人都请来福熙宫,大伙凑在一起热闹热闹,吃顿饭就得了。 卫泱这边打算的好好的,但樊帝那边却想着为卫泱大肆的庆贺一下生辰,以弥补这四年来没有陪伴卫泱度过生辰的遗憾。 卫泱听说以后,并不领樊帝的情,当即就拒绝了樊帝的提议,说她不喜欢人多热闹。 樊帝知道卫泱一向不喜欢人多嘈杂的场合,她也知道这并不是卫泱拒绝她的全部理由。 卫泱还在生她的气,生她命人杀死了贺兰心的气。 虽说这三个月来,卫泱还是按照之前的约定,尽量扮演好她的乖女儿。 但樊帝感觉的到,卫泱对她的态度冷淡了不少。 借着最近雪下的频繁,卫泱更是对她爱答不理,常以下雪为由不来见她。 她本来一早就盘算好,待卫泱生辰时,她一定要藉机好好哄哄卫泱,争取能与卫泱重修旧好。 谁知卫泱那边却……樊帝心中很是郁闷,但她心里明白,卫泱是头顺毛驴,吃软不吃硬,她不能强求卫泱接受她的好意,否则只能适得其反,让卫泱越来越厌恶她。 于是,樊帝只能退一步。 这日大雪初停,天气难得的晴朗,卫泱再找不到不去给樊帝请安的藉口,便不情不愿的来到了昭阳殿。 在给樊帝请过安以后,卫泱便着急要回去,却被樊帝给拦住了。 她与卫泱说,卫泱生辰那日,她们母女一同吃顿饭。 卫泱厌恶极了樊帝,如何能心平气和的与樊帝同桌吃饭,只道母皇日理万机,不必特意挤出时间来同她一起用膳。 樊帝却容不得卫泱拒绝,只道那日傍晚时分,她会派人去福熙宫接卫泱。 卫泱早已习惯了樊帝的霸道,虽然对樊帝如此霸道的决定很不满,却也只能无奈的接受。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很喜欢乱来 卫泱生辰这日的傍晚,樊帝按照约定,派人到福熙宫接卫泱。 卫泱很不情愿的别过徐紫川和卫霄,在梁来喜殷勤的接引下,登上了撵轿。 卫泱没想到樊帝会将宴席摆在永春宫。 既然宴席摆在永春宫,想必今夜翟清一定会作陪在旁。 卫泱原本以为今夜只有她和樊帝两人单独享用这顿宴席,如今加上一个翟清,这与卫泱来说那真是极好的安排。 可知她有多不愿与樊帝单独相处,更难想像她与樊帝单独吃饭,将会是多么令人觉得尴尬难受的场面。 能有翟清作陪,卫泱瞬间觉得身上轻松了不少。 在梁来喜的接引下,卫泱来到了翟清的住处梦宁阁。 一进入阁中,就见樊帝正与翟清说笑。 樊帝今日一身极家常的打扮,比一身龙袍加身要少了几分戾气。 樊帝望着她,面带笑意,给人很亲切的感觉。 卫泱忽然觉得,今夜的樊帝看起来并不那么让人觉得讨厌。 但她心里还是很讨厌樊帝。 卫泱循着规矩,沖樊帝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并道了声「万安」。 樊帝沖卫泱招手,示意卫泱过去坐,「今日是泱儿的生辰,寿星公最大,你便不要拘礼了。」 卫泱没言语,便依着樊帝的意思入了席。 对面席上的翟清起身沖卫泱一礼,一併说了几句应景的吉祥话。 卫泱则态度不冷不热的对翟清道了一声谢。 「朕正跟翟清说呢,说翟清这手恢復的很好,再要不了太久,应该就能恢復如初了。这都多亏了泱儿。」樊帝对卫泱说。 「翟清的手本就是因我而伤,我自然应该想法子将他的手医好。」 樊帝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往后切勿再做那种冲动任性之事了。」 知错能改?卫泱微微挑眉,「女儿并不认为自己当日的所作所为有何不对,女儿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女儿反倒想请母皇日后做事之前三思而后行,不要逼着女儿做出冲动任性之事。」 听了卫泱的话,樊帝眸色微沉,对卫泱与她说话的态度很不满。 这世上也就只有卫泱敢用这种态度与她顶嘴了。 樊帝有些恼怒,但想着今日是卫泱的生辰,想着她今日在此设宴,就是想要哄卫泱高兴,想与卫泱修好。 于是,樊帝便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好声问卫泱:「时辰不早,泱儿饿了吧?」 卫泱想着早些吃完这餐饭,她便能早些回去,于是便点了点头。 「母皇特意命膳房准备了你平日里最爱吃的菜,泱儿一定多吃点儿。」樊帝说着,便与侍候在旁的梁来喜打了个眼色。 梁来喜会意,立马命宫人上菜。 梁来喜一声令下,捧着精緻碗碟的宫人就鱼贯而入。 不多时,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就摆上了桌。 卫泱望着桌上那些她平日里真的很爱吃的菜,却提不起胃口来。 甚至看着看着就走神了。 还是樊帝开口说话以后,卫泱才回过神来。 因为走神,卫泱也没听清樊帝之前究竟说了什么,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樊帝正对着她手举酒杯,明显是要与她对饮。 卫泱见状,也跟着端起了桌上的酒杯。 「长兴侯,你也端起酒杯,咱们三人共饮一杯。」樊帝对翟清说。 卫泱闻言,微微一怔,「长兴侯?」 樊帝说:「朕已经决定晋长兴伯为长兴侯。」 翟清才得封长兴伯不足半年,樊帝又要晋封他为长兴侯? 卫泱通读大夏国史,她可以肯定,在大夏过往千余年的歷史中,从没有哪位勛贵在得封爵位还不到半年,就再次得到晋封的先例。 樊帝才封翟清为长兴伯还不到半年,又要晋翟清为长兴侯,这不仅是前无古人,还与大夏的礼法与传统不符。 在大夏,但凡能得授爵位的人,除了皇亲国戚以外,必定要是为大夏的繁荣昌盛立下不朽功绩的人。 翟清只是樊帝的男宠,樊帝之前封翟清为长兴伯已经够乱来了。 眼下,樊帝又要晋翟清为长兴侯,这岂能服众? 可转念一想,樊帝这个人不是一向都很喜欢乱来。 并且,樊帝此人也从来都不在乎众意。 究竟能不能服众,根本就不是樊帝行事的准则。 卫泱虽然不贊成樊帝晋封翟清为长兴侯这件事,但她心里清楚,就算她反对这件事,樊帝也不会收回成命。 卫泱懒得与樊帝为这种事起争执,只口气淡淡的与翟清道了声恭喜。 对于卫泱的反应,樊帝很是满意。 而得到恭喜的翟清却并不觉得欣喜,他听的出,卫泱这句恭喜中带着深深的不满与嘲讽。 其实,翟清本身根本就不稀罕做这个侯爷。 在他看来,长兴伯和长兴侯其实根本就没什么差别。 即便樊帝封他为长兴公,甚至长兴王,他也并不觉得欢喜。 因为翟清心里很清楚,就算他身上没有爵位,这天底下也没有几个人敢对他不敬。 看着卫泱眼中一闪即隐的怒意,翟清心里有些乱。 如今的他无所畏惧,他甚至连死都不怕。 他却唯独害怕卫泱不痛快。 显然,卫泱此刻有些不痛快,而惹卫泱不痛快的人竟然是他。 这让他觉得越发郁闷。 樊帝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翟清也在樊帝之后,将杯中酒饮尽。 这酒本该是甘甜中带着一丝辛辣,但翟清却意外的在这酒中品出了苦味。 这并不是因为酒中真的带苦味,而是因为他自己心里苦。 樊帝和翟清手中的酒杯都已经空了,可卫泱却依旧擎着那杯酒没往自己的嘴里送。 她盯着杯中的酒,有些出神。 「泱儿,你怎么不喝?」樊帝问。 卫泱答:「女儿在想,这酒与中秋母皇赏我喝的那杯酒是不是一种酒。」 樊帝闻言,显得有些尴尬,「这酒是桂酒,是桂花盛放时,翟清亲手酿的。」 卫泱有些意外,问翟清,「你会酿酒?」 「回公主,酿造桂花酒是很简单的事。」 「这世上哪有真正简单的事。要知道,酿酒可是门手艺,是可用来谋生的手艺。」卫泱一脸认真的对翟清说。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这是调戏 翟清有些恍惚,他原以为他最擅长的事只有两件。 一件是弹琴,另一件就是取悦于人。 除了这两样以外,他就再没有其他过人的本事了。 就在三个月前,当他从太医处得知,他的手很有可能因为刀伤就此落下残疾,即便手能勉强治好,恐怕也无法恢復到从前那般灵活,他心里真的很彷徨,也很绝望。 他与卫泱约好,在樊帝被推下王座以后,卫泱会给他自由。 在翟清看来,自由并不仅仅是离开皇宫,也是不再过眼下这种靠取悦于人而生存下去的日子。 他原是可以选择去做一位琴师,但一只已经不再灵活的右手,让他期待并有所计划的未来染上了一层阴影。 他或许不能再弹琴,不可能成为琴师了,那他还能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翟清很久,他只要一闲下来就会思考这个问题。 甚至就连夜里做梦,也会被这个问题而困扰。 在百思不得其解之中,冒着冷汗从梦里惊醒。 而就在方才,卫泱的话犹如醍醐灌顶,给了已经困扰了他整整三个月的问题一个答案。 不,并不止一个答案。 其实他酒酿的还不错,桂花酒,桃花酒,荼蘼酒,还有一些果酒。 除此之外,他还会做几道小菜,尽管他已经很久都没做过了。 除了酿酒和烹饪,他甚至还会做一些裁缝活。 这些技能只要再稍加精进,都可以成为他来日离宫以后谋生的手段。 自从卫泱许他自由以后,翟清就一直在思考,所谓自由究竟是什么。 他认为,自由是个很玄妙的词儿,自由并不单指身体的无拘无束,也是指一种生活的方式。 翟清心里清楚,就算来日他离宫以后什么都不做,卫泱也一定会供养他,不会让他穷困潦倒,饿死街头。 但那样的日子,与他如今在宫里的日子又有什么不同呢? 依然是要靠取悦,或者说倚仗别人而活。 他得到的不是自由,而是从一个小笼子换到更大些的笼子而已。 翟清想,只有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不去依附任何人而活,那才叫活的自由。 说老实话,翟清其实并不是一个狂热的自由主义者,他只知道卫泱应该会喜欢他自由的样子。 那他便要变的自由给卫泱看。 「好酒。」在饮尽杯中酒后,卫泱由衷的称赞了一句。 能得到卫泱的夸奖,翟清心里很是欢喜。 于是,他又捧起酒杯,「我再敬公主一杯。」 卫泱也是大方,她将手中的空酒杯举起,示意宫女添酒。 一杯酒下肚,卫泱问翟清,「侯爷可曾酿过果酒?」 「回公主,我曾酿过橙酒和苹果酒,还有李子酒。」 「下回侯爷可以试试葡萄酒。」 「从前曾听说有人拿葡萄酿酒,我却不曾尝试过。既然公主说用葡萄来酿酒好,那待到明年结葡萄的时候,我就酿上一大瓮。等到公主明年生辰的时候,便能从地下起出来饮用了。」 卫泱知道翟清的心意是好的,但她却没有应承此事。 因为卫泱心里很清楚,明年的这个时候,她早就已经不在京都了。 翟清的葡萄酒要么与樊帝对饮,要么只能用来自己独饮了。 这场只有三个人的生辰小宴,比卫泱想像中进行的要平静,气氛比较融洽。 三人闲话家常,也都还算自在。 宴席散时,樊帝有些意犹未尽。 她感慨,许久都不曾与卫泱像这样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吃过饭了。 临别前,樊帝对卫泱说,不必非要赶上节庆或是谁的生辰,她们母女也可以常常像今夜这样,约在一处吃吃饭,说说话。 就像之前没有应承翟清一样,卫泱也没应承樊帝的话。 卫泱想,今夜的小宴应该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心平气和的陪樊帝吃饭了。 从梦宁阁走出来,卫泱才发现外头下雪了。 没等赵兴撑开伞走上前,翟清的伞已经如花般在卫泱的头顶绽开。 卫泱眸色平静的看着翟清说:「你不必出来送我,回去陪她把。」 「陛下为了将今晚的小宴办的尽善尽美,合你心意,连宴上用的酒盅都是亲自挑选的。陛下为此耽误了许多政事,这会儿已经命人搬了案几来,在批摺子。左右我眼下闲来无事,就当是散步送公主到永春宫外吧。」 听说樊帝为今夜的宫宴花费了那么多心思,卫泱心里并不觉得感动。 把你打的遍体鳞伤,然后再亲手为你上药,还嘘寒又问暖。 试问,谁会因这种变态的行为而感动。 一次还算用心的生辰宴而已,樊帝以为这就能弥补自己过去对她造成的全部伤害? 卫泱想着,一脸漠然的对翟清说:「你不必特意来送我,还是回去为她红袖添香吧。」 「她的意思也是叫我送送你,你别拒绝我。」 「她的意思?看来她真的很想你我之间能够冰释前嫌。」 「公主想传达给她怎样的讯息?」 「那咱们走吧。」卫泱说完,便迈开脚步向梦宁阁外走去。 翟清撑着伞,走在卫泱身畔。 因为下着雪,两人走的有些慢,但从梦宁阁到长春宫外的这一路上,卫泱和翟清都没有说话,只各自静默的行走着。 在临登上撵轿前,卫泱才开口对翟清说:「后天千万别忘了来福熙宫,那是你最后一次针灸。」 翟清点头,伸出手来,要扶卫泱上撵轿。 「你又不是太监,这不是你该做的事。」卫泱看着翟清说。 「怎么,公主把我当是男人看?」 「你自然是个男人,还是个有主的男人。」 「倘若有朝一日,我变成了一个无主的男人呢?」 卫泱答:「你若有需要,我可以试着帮你找个新主人。」 「公主此言当真?」 「那是当然,只是……」 只是翟清曾是樊帝的男人,有樊帝在前,还有什么样的女人能配得上翟清呢? 卫泱犹豫了片刻,不禁问翟清,「你说说看,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翟清答:「我喜欢像您一样的女子。」 卫泱闻言,冷冷的白了翟清一眼,没好气的说:「给你一点好脸色,你就得寸进尺。你可知你方才对我说的话,可被视为调戏。」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不许说傻话 见卫泱有些不高兴,甚至是有些恼火,翟清才醒过神来。 他无意冒犯卫泱,只是话赶话,就将自己心里一直想问想说的话,不计后果的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翟清自问一向冷静自制,大概是今夜能与卫泱同食共饮让他太高兴了,高兴之余便饮了不少酒。 酒能乱性,也能壮胆,他这是被酒给害了。 「怪我之前在宴上饮了太多酒,被风一吹酒劲儿上来,便有些神志不清。方才我与公主说了些没轻没重的话,还望公主不要怪罪。」 见翟清道歉的态度还算诚恳,卫泱便敛了怒意,「老实说,你酿的桂花酒味道真的不错。」 「那长公主说,待我获得自由以后,去做个酿酒师傅如何?」 「你就那么相信我最终能赢她?可知我一旦赢不了她,我许诺你的自由便会成为泡影。」 「我相信公主一定能赢她。」 卫泱得了这话,心情舒畅,她很认真的对翟清说了一声「谢谢」。 「雪急风冷,公主快上撵轿吧。」翟清与卫泱说。 尽管他心里很想将卫泱留下,两个人就这样站在这里说话到天明,但他总要为卫泱的身子考虑。 卫泱点头,终究没有扶翟清的手,迳自登上了撵轿。 风雪中,翟清站在原地,目送载着卫泱的撵轿走远。 他之前与卫泱说的那些话,虽是带着冲动说出来的,但翟清比谁都清楚,他原是可以克制住那份冲动了。 他最终与卫泱说了那种话,终究还是他自己想说的。 他对卫泱的试探很蹩脚,很笨拙。 而试探的结果也让他很是黯然心伤。 他对卫泱的渴望,自始至终都只是痴心妄想而已。 他心里早就明白,只是在今日得到了残忍的证实。 翟清有些难过,却并不绝望。 因为他对卫泱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他从不奢望如此不堪与骯脏的他能得到卫泱,他只是想一直在离卫泱近的地方看着卫泱,仅此而已。 …… 总算将樊帝为她筹备的生辰小宴应付过去,卫泱觉得身上着实轻松了不少。 心无旁骛的她,终于可以专注的为平儿准备数日后的百日宴了。 平儿的百日宴,卫泱坚决不请任何闲杂人。 能来参加平儿百日宴的,都是卫泱眼中的自己人。 而能被卫泱视为自己人的人真心不多。 因此,受邀来赴平儿生辰宴的人也不多。 除了宁棠和韩江以外,再就是谭映汐和樊景荣及樊悦芙兄妹。 卫泱原本还想请高岂和忍冬一同来热闹热闹,可想着忍冬眼下怀着身孕,大冷天的不宜宫里宫外的奔波,卫泱便没派人通知高岂和忍冬夫妇。 不想平儿百日宴那天,高岂和忍冬竟然来了。 卫泱看着忍冬,嘴上怪忍冬胡闹,心里却很是高兴。 看着挺着有七个月孕肚的忍冬,卫泱很是感慨。 卫泱记得上回见忍冬时,还是忍冬怀孕之初,当时忍冬还是小腹平坦,毫无孕相。 卫泱感慨,孕育生命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尽管已有数月未见,但今日相见,卫泱与忍冬之间也丝毫不觉着生分。 往日的主僕,如今的姐俩手挽着手有说不完的话。 在一番亲密的浅笑倾谈之后,卫泱自然不会忘了给忍冬诊上一脉。 经卫泱诊过,忍冬这孩子怀的可以说是稳如泰山。 忍冬和孩子都很健康,卫泱心里很高兴,但高兴的同时也一些担忧。 今日一见面,卫泱就看出忍冬这数月来富态了不少。 而忍冬的肚子,似乎也比一般怀孕有七个月的孕妇要稍稍大些。 可以看出,高岂将忍冬照顾的很好很妥帖。 但营养过剩,对孕妇和孩子并不是好事。 于是,卫泱便将高岂喊到跟前,好心提醒高岂说,说你疼忍冬和孩子的心意我明白,但你也不能只一味盲目的为忍冬补身子。一旦忍冬腹中的孩子营养太足,长的太大,忍冬生产时难产的风险就越大。 高岂听了卫泱的话,既惊讶,又自责。 为了忍冬和孩子好,他每日都要哄着忍冬吃好几样滋补的吃食,却并未意识到,一味的给忍冬进补,其实并不是绝对的好事。 一想到因为自己的愚昧,让忍冬面临难产的危险,高岂就自责难受的想去撞墙。 宴席上,高岂只管盯着忍冬,这个不许忍冬碰,那个不许忍冬尝。 卫泱看得出,高岂似乎是被她之前的提醒给吓着了,有些担心过度。 于是又赶紧与高岂说,她的意思是叫高岂不要再给忍冬盲目进补,却也不是叫他让忍冬就此饿肚子。 卫泱与高岂说,她会另写一份食补方子,只要自明日起叫忍冬按着她写的食补方子吃,她保证忍冬来日一定能够顺产。 而除了食补方子以外,卫泱还许诺高岂,待忍冬临盆那日,她会亲自到府上坐镇。 在听了卫泱的话以后,高岂简直感激涕零,恨不能修座神坛将卫泱供在上头。 …… 宴席散后,大伙儿都没急着走。 男人们凑在一处屋里说话,姑娘们则凑在另一间屋里闲聊。 谭映汐心里记挂着她的景荣哥哥,明显的心不在焉。 卫泱看出了谭映汐的心思,便命福来去请了樊景荣来,单独辟了处地方,容谭映汐和樊景荣能单独说话。 卫湘和樊悦芙都很识相,两人看得出,卫泱和忍冬明显是有体己话要说。 于是,两人便相携着去了别处,留卫泱和忍冬单独说话。 卫泱开门见山,与忍冬直言道:「待你平安生下孩子以后,我就要离开京都回江州了。」 忍冬听了这话,刚预备开口说什么,卫泱却拦着她说:「你不要说想跟我一同回江州那种傻话,倘若眼下你腹中没有孩子,高岂也上无高堂,即便你们不愿再跟着我,我也一定要带你和高岂随我一同离开。但眼下,你们有孩子要养育,还有高堂要奉养,你们不能再跟着我东奔西跑了。忍冬,你答应我,你只管与高岂好好的过你们的小日子,别想着再掺和进那些危险的事中了。」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浓墨重彩的一年 忍冬听了卫泱的话,一脸坚决的说:「我想,我总能帮上您一点儿什么的。」 「你只要过的安稳,过的平顺幸福,就是在帮我了。」卫泱挽着忍冬的手,很认真的说,「忍冬,你一定要过的很好很好,好到让我羡慕才行。因为越羡慕你,我就越会觉得有动力。在功成之日到来之前的漫长日子里,我才能觉得这日子有盼头。」 「真希望一切能早些结束。」忍冬嘆道。 卫泱闻言,温声与忍冬说:「我也说不好一切究竟会在何时结束,但当我再次从江州回来京都的时候,那就意味着一切即将结束。」 「如此说来,在对那件事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之前,您就不会再回来京都了?」忍冬问。 卫泱原本是想点头说是,但在想了想之后,她对忍冬说:「我会常常给你写信的。」 忍冬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接受。 卫泱沖忍冬淡淡一笑,抬手轻抚上忍冬的肚子。 卫泱的手才刚一触上,就感觉到忍冬腹中的这小傢伙在动。 「他动了,也不知是小手在动,还是小脚在乱踢。」卫泱显得有些兴奋的说。 忍冬恬然一笑,「公主您不知,这孩子当真活泼的很,有时候在夜里也不安生。」 看着从前总给人一种英气逼人之感的忍冬,如今却周身闪耀着母性的光辉,卫泱不禁问:「忍冬,当娘究竟是什么滋味啊?」 忍冬闻言,很认真的想了想,却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能与卫泱说:「待您自个做了娘亲,便能明白这是什么滋味了。」 「我想给紫川生很多很多的孩子。」卫泱对忍冬说,脸上没有羞涩,只有期待。 但期待中却又夹杂着那么一丝丝怅然,「只是依我的身子……我不清楚自己来日能不能顺利的怀上紫川的孩子,也不敢保自己能不能给紫川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 「公主,您……」忍冬听了这话,心里很不好受,可一时半会儿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卫泱。 没等忍冬想出安慰卫泱的话,卫泱自己便淡淡一笑,很乐观的对忍冬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想总归是会有办法的。」 「您说的是,侯爷可是举世无双的神医,侯爷一定会有办法。」 「你只道紫川是神医,其实我的医术也不比他差到哪儿去。」卫泱撅着嘴,故意逗忍冬说。 忍冬笑笑,「我跟在公主身边伺候了您那么多年,自然知道您也是举世无双的神医。」 卫泱闻言,轻抚着忍冬的肚子,对着忍冬肚子里那个小傢伙说:「小宝贝,你娘亲的嘴这么甜这么会说话,你啊也一定是小灵精。倘若姨母来日能个女儿,就许给你做媳妇可好?」 「公主您说笑了,我肚子里这个哪有资格做您的女婿。」忍冬说。 「忍冬,在你眼里,我莫不是个势力小人?」 「公主明鑑,我绝无此意。」忍冬赶忙解释说。 卫泱淡淡一笑,「我与你玩笑而已,你何必当真。不过,我想招你肚子里这位做女婿,却是真心实意的。」 「公主怎么就能断定我腹中怀着的是个男孩?」 「直觉。」 「直觉?」 卫泱莞尔,「要不咱们打个赌?」 「比起儿子,我更想要个女儿。」忍冬说。 「忍冬,我记得在你怀孕之初,我就与你说过。不要太在意你腹中孩子的性别,就算你这一胎未能如你所愿怀个女儿,回头你与高岂再生一个就是。我记得半夏怀凌儿的时候,也一直巴望着能生个女儿,结果未能如愿。后来半夏和江尧又追生了一个,半夏便如愿得到了小凝儿这个女儿。如今两人有儿又有女,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兴许再过两年,四口之家便会变成五口之家,六口之家呢。」 「半夏和江郎中真是恩爱。」 「你不必羡慕半夏和江尧,高岂待你可是有目共睹的好。」 忍冬点头,脸颊微红,「他真的很好。」 卫泱轻轻的握了握忍冬的手,「你和高岂要好好的,半夏和江尧也会好好的,咱们都要好好的。」 …… 在后世之人眼中,大夏国史上可以说最浓墨重彩的一年,终于过去了。 在除夕守岁的时候,卫泱竟然中途睡着了。 卫泱做了个梦,梦中那些所有离去的人全都归来了。 无论是已经死去,还是远游在外的人,大伙儿都欢聚一堂,其乐融融。 随着子夜时分的爆竹声和烟花绽放的声音接连响起,卫泱被惊醒。 在发现之前那一切只是一场梦以后,卫泱觉得心里好生失落。 可当她看到站在窗前的凳子上,拼命的想要去感知烟花光亮的卫霄时。 当她看到徐紫川怀里因为听到爆竹声而瞪圆了眼睛,却最终没有被吓哭的平儿时。 卫泱的心深受触动。 那样年幼柔弱的孩子们,都能这样的坚强无畏,她又怎么可以软弱。 新的一年她会坚强,比过往人生中的每一年都要坚强。 …… 今年的正月大概是卫泱有生以来过的最清净的一个正月了。 这个正月卫泱任性的拒绝了一切的邀请和拜访,正月里她统共就去拜访了两家人。 一家是辅国公府,一家是安国公府。 其余的时间,卫泱都是待在福熙宫中,闭门谢客的。 自然,宁棠和谭映汐等人都不算是客,那都是福熙宫的自己人。 在正月里,卫泱还收到了来自江州的信,以及随信而来的一份礼物。 那份礼物是几只做工精巧的小河灯,这河灯与那一年上元节她与徐紫川在庆城,庆河畔放的小河灯是一模一样的。 这些小河灯都是海月亲手扎制的,信上说,小顺也有帮忙扎这些河灯。 从江州千里迢迢送来的心意,卫泱怎么捨得辜负。 于是,在上元节那天,待宫里的宴席散后,卫泱便与徐紫川轻车简行,带着卫霄去了青河畔放河灯。 在灯火阑珊之处,卫霄忽然与卫泱说:「姑母,方才依稀之间,侄儿仿佛看到了您的脸。」 话一出口,还没等卫泱说什么,卫霄又忙摇了摇头,「那或许只是侄儿的错觉,侄儿大概是太想看清姑母的脸了。」 卫泱闻言,将卫霄接到怀中抱紧,「姑母相信,霄儿终有一日是能看到的。」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不可能再相信 正月末这天,卫泱很难得的主动来见了樊帝一面。 自然,卫泱的目的并不是为讨好樊帝,而是来向樊帝请一道旨意。 忍冬临盆在即,她想暂时挪去高府住几日,陪忍冬生孩子。 樊帝听了卫泱的请求,少不了要嘀咕卫泱几句。 说忍冬如今虽已得封长宁县君,但从前不过就是卫泱身边的卑贱宫婢。 樊帝怪卫泱对一个贱婢过于上心了。 卫泱懒得与樊帝讨论忍冬的出身,她只与樊帝说,忍冬值得她这般对待。 卫泱的脾气樊帝了解,她心里有数,卫泱能为这件事特意来见她一面,徵求她的许可已经不容易了。 就算她不同意卫泱屈尊降贵去做这件事,卫泱也一定不肯听她的。 既如此,她又何苦去做无谓,又讨不得卫泱好的事。 倒不如藉此卖个人情给卫泱,让卫泱能多记着些她这个母皇的好。 于是,樊帝便答应了卫泱的请求。 卫泱得偿所愿,本欲谢恩以后就走,谁知樊帝却忽然与她说:「朕记得那忍冬的夫家似乎是哪户勛贵家的旁支,那丫头的公公曾在兵部任职,后来是因病请辞,就一直养闲在家,并不是个有出息的人。不过,朕听说那丫头的夫君曾在北关立下过不少战功,也算年轻有为。你若真想体贴忍冬,朕倒是可以给这丫头的夫君在朝中安排个一官半职。」 卫泱心里明镜儿似的,樊帝说要给高岂加官,并不见得是真的欣赏高岂人,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讨她欢欣。 但樊帝此举并未让她觉得欢欣,这反而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事。 在卫泱看来,凭高岂的能力和人品,绝对有资格享受高官厚禄。 可她并不想让高岂在这种时候入仕。 她不想将高岂一家捲入她的谋算之中。 高岂是个人才,卫泱不想,也绝对不会埋没了他。 待到国本归正,大夏真正变的海晏河清,到那个时候,她一定头一个举荐高岂入朝。 而眼下,在樊帝的统治之下,卫泱确信高岂得不到应有的重用,甚至还有可能在她对樊帝发起最后的总攻时,首当其冲受害。 她绝不能叫这种悲剧发生。 于是,卫泱强按捺住心间的波澜,故作镇定的与樊帝说:「高岂如今在姨丈手下做些闲差也不错,比起高官厚禄,我想高岂更适合过如今平顺安逸的日子。」 「你又了解那高岂多少,竟知道他不愿高官厚禄?」樊帝问卫泱,「纵使那高岂真在你面前说过这种话,忍冬就不想见她的夫君有出息,自己来日能风风光光的做上诰命夫人?」 卫泱听了樊帝这话,心里多少有些恼怒,「忍冬和高岂都不是贪恋权位之人。」 樊帝闻言,只应了两个字,「虚伪。」 在樊帝看来,这世上没有不贪恋权位的人,只不过有些人生来卑贱,又勇气不足,不敢或者没脸承认自己贪恋这些。 卫泱认为樊帝的看法太以偏概全,她很不贊同樊帝的看法。 但她了解樊帝,了解这个人有多不可理喻,有多不讲道理。 与樊帝讲道理,比对牛弹琴还浪费时间。 为了避免一场毫无意义的争吵,卫泱没有开口反驳樊帝的话。 见卫泱不言,樊帝只当卫泱是无言反驳,她以为自己把卫泱给说服了,不免心情大悦。 于是,她又接着与卫泱说:「泱儿,你生来就是咱们大夏帝国最尊贵的公主,你自出生起就自然的享有旁人无法企及的权势。你生在、长在这种环境下,自然不是很能明白身在底层的那些人,对权势近乎疯狂的渴望。为了得到权势,他们可以不择手段,可以六亲不认。」 「六亲不认?这词儿听来好像是在说母皇。」卫泱说,口气中不含丝毫讥讽挑衅的意思。 卫泱这话说的很认真,而正因为认真才更叫樊帝觉得愤怒。 樊帝的脸色明显阴沉下来,她盯视着卫泱,眼中燃着骇人的怒火。 半晌,樊帝眼中的怒火渐熄,她看着卫泱,看起来有些疲惫的问:「在你心里,朕就是那般不堪的人?」 在卫泱心中,樊帝并不是很不堪的人,因为在卫泱心里,樊帝早就不是人了。 卫泱回望着樊帝,没有说话。 沉默即意味着默认。 樊帝恼火,但更加怅然,甚至有些无措。 「泱儿,你说,究竟要朕怎么对你,你才满意?朕之所以提出要提拔那高岂,就是想藉此哄你高兴,不想却反而惹的你不高兴了。朕真的是技穷了,你能不能告诉朕,究竟要朕为你做什么,你才会高兴?」 卫泱看着眼前的樊帝,觉得此人真是又可恨,又可怜。 把人伤的遍体鳞伤,气息奄奄,然后再反过来对你嘘寒问暖。 这种变态的好意,谁会乐意接受? 樊帝问她,究竟怎样才能让她高兴,让她与自己重修旧好。 卫泱的答案是不可能,就算是樊帝以死谢罪也绝不可能。 话不投机半句多,卫泱不想再与樊帝多说什么,她知道若是与樊帝再纠缠下去,她们势必又要再争吵起来。 于是,卫泱便与樊帝一礼,「不扰了母皇清净,女儿告退。」 而樊帝却不肯让卫泱走,她阻拦道:「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见此情形,卫泱有些恼,也有些释然,樊帝不是要她把话说清楚吗?那她就把话说清楚就是。 「我要死去的那些人都回来,母皇可做的到?」 樊帝觉得卫泱这个要求,简直就是无理取闹,她黑着脸说:「人死不能復生的道理,连小孩子都懂。」 「或者,从今往后,母皇再也不要伤害我身边的人。」 卫泱这句话,让樊帝陷入了一段短暂的沉思中。 在醒过神来以后,樊帝忽然起身走上前来,将卫泱拥进了怀里。 「母皇答应你,以后再也不对你身边的人不利。泱儿,你就不要再恨母皇了。」 被樊帝拥在怀中的卫泱,并不觉得这个怀抱有多温暖。 她反倒觉得有些冷。 「我还能再信您吗?」 「母皇可以发誓。」 卫泱无言,她之所以不说话,是她压根就不信樊帝发的誓。 之前,樊帝明明承诺她会放贺兰心一条生路,但最终贺兰心还是死在了樊帝的算计之下。 樊帝的诺言就是个笑话,她可以将之前的疑问句改为陈述句。 我不可能再信您了。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怎能不担心 忍冬的预产期是在二月初,卫泱虽然打算住去高家陪忍冬待产,但她却不想住过去太早,以免让高家人觉得有负担。 卫泱这一去,少说也要住上个三五日才能回宫。 尽管卫泱相信,徐紫川一定能将卫霄和平儿两个孩子照顾的很好,但临走之前,她还是絮絮叨叨的嘱咐了徐紫川很多事。 徐紫川只叫卫泱放心,他保证一定将两个孩子照顾的妥妥帖帖。 卫泱并不是要独自远行,她本不想与徐紫川说太过煽情的话。 但临了,卫泱心里还是很难受,很捨不得徐紫川。 她撒娇似的抱着徐紫川不放,「咱们之前约好,往后一定要形影不离,再不分开,可是眼下咱们却又要一别数日了。」 「高府离皇宫又不远,我若是实在太想念你,就去高府看你。」 卫泱点头,就这样抱了徐紫川好一会儿才放手。 接着,卫泱又去抱了抱卫霄,亲了亲平儿,才依依不捨的启程出发。 看着殿前廊下,一手牵着霄儿,一手抱着平儿的徐紫川,卫泱不免想起那些送夫远行,望眼欲穿等待夫君归来的妻子。 卫泱淡淡一笑,并不是在嘲笑徐紫川,她只是觉得有些高兴。 被人等待着,思念着的感觉真好。 …… 卫泱来高府之前,是提前命人往府上递了拜帖的。 卫泱只在帖子上说,她是来看望忍冬的,却没说自己要在府上住几日,更没说她是要一直住到忍冬临盆。 所以,当高府诸人见卫泱是带着行李来的,都多少有些惊讶。 听说卫泱要在府上住到忍冬平安诞下孩子,高府上的人都很紧张,只怕会照顾不周。 卫泱看的出高家老爷及夫人的慌张无措,她很客气的称唿两位为伯父和伯母,还请两位不要把她当是公主,只当她是忍冬的娘家妹妹。 要么当她是个暂时借住在府上的郎中也可。 卫泱与高家老爷与夫人说,如若两位对她太客气,她就只能住到巷口的客栈去了。 高家二老一直都知道他们儿媳妇忍冬与灵枢公主亲厚。 否则,忍冬出嫁时,灵枢公主也不会特意为忍冬求了个县君的封号。 但高家二老却没想到忍冬与灵枢公主竟亲厚至此。 忍冬即将临盆,灵枢公主竟然会屈尊降贵来到这里,陪着忍冬待产。 血脉相连的亲姐妹也不过如此。 二老不得不感慨,感慨忍冬真是好造化。 高家二老原是要将正院腾出来给卫泱住的,卫泱当然不肯接受这种安排。 于是,高家二老只能依着卫泱的意思,命人将客院收拾出来。 在卫泱的要求下,高家二老便如同招待亲家姑娘一般招待卫泱,周到却不刻意。 饭桌上,卫泱狠狠的将府上的厨子夸了一通。 卫泱说,贵府的厨子手艺当真不错,怪不得忍冬被养的圆润了许多。 见卫泱这般随和好相处,高家二老也渐渐觉得身上自在了不少,不似之前那般拘谨了。 倒真把卫泱当是亲家小姐,与卫泱闲话家常。 …… 今日是卫泱住到高府来的第三天。 卫泱一早来到饭厅,一边与高家二老闲聊,一边等着高岂夫妇一同来用早膳。 这厢,卫泱刚说到昨日早上的鱼片粥很是鲜美好吃,就见忍冬房里的丫鬟忙慌慌的跑过来报信,说少夫人怕是要生了。 忍冬的预产期本来就在这几天,既不是突然早产,便没什么好慌张的。 卫泱不慌不忙,叫这丫鬟立刻去将早就请来府上住下的接生婆子,速速请到东院去。 而后,便与高夫人一同往忍冬和高岂所在的东院赶。 卫泱和高夫人到时,那接生婆子还没到。 卫泱拉开忍冬身上的被子瞧了瞧,而后对高夫人和高岂说:「羊水破了,忍冬的确是要生了。」 即将生产的忍冬,正忍受着难以想像的疼痛。 但因自小习武的缘故,忍冬的身体骨比一般的女子要结实些,对疼痛的忍耐力也更强些。 因此,在剧痛之下,忍冬还是可以保持镇定。 为了不叫大伙儿太担心她,她甚至咬牙忍耐着一声都不吭。 卫泱见忍冬如此,反而担心起来,她拉着忍冬的手柔声说:「忍冬,疼你就喊出来,别强忍着。你只记得别喊的太嘶声力竭,你得省些力气,留在真正要生的时候再用。」 忍冬听了卫泱的话,精神才松懈下来,开始像一般待产的孕妇一般呻吟着,不过忍冬的呻吟声却还是比一般的产妇要轻些。 在安抚好忍冬以后,卫泱便为忍冬诊了一脉。 诊过脉后,卫泱要来纸笔,写了张方子递给福来,叫福来赶紧下去依着方子把东西煎来。 「忍冬一早起来什么都还没吃,未免待会儿生着生着孩子就脱力了,得让她喝点儿什么吊着精神。」 高岂脸色苍白的望着卫泱问:「敢问殿下,忍冬她究竟要多久才能把孩子生下来?」 卫泱答:「我眼下也说不准,得等接生婆过来瞧过以后才知道。」 高岂得了这话,正预备再问什么,谁知忍冬却先他发了话,「你别杵在这儿,快出去吧。」 「不,我不走,我得留在这儿陪着你。」 「你快出去,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种样子。」 「你这个样子很好,你无论什么样子都好看。」 卫泱听了高岂这话,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儿。 在卫泱的印象中,高岂是那种木讷到会让人无话可说的人,她是真没想到高岂竟然还会说这样肉麻的情话。 忍冬见卫泱笑了,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她一脸羞赧的对高夫人说:「母亲,您快叫他出去吧。」 高夫人闻言,也立马劝高岂,「你就听冬儿的话,快出去吧。」 卫泱也劝道:「有我和高夫人一同在此坐镇,你就放心好了。」 见母亲和公主殿下都同时发话叫他出去,高岂只能出去。 临走前,他紧紧握了握忍冬的手,「你别怕,我就在门口守着你,你有事一定喊我。」 忍冬点头,忽然觉得生产前的阵痛也不是那样难以忍受。 高岂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屋,一出屋就见他爹站在屋外。 「爹……」 高岂的爹抬手拍了拍高岂的肩膀,「媳妇吉人自有天相,又有灵枢公主这只凤凰庇佑,一定能够平安无事的生下孩子,你不要太担心。」 高岂望着屋门,劝自己不要太担心,可心里又怎么可能一点儿都不担心。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最最关键的问题 高岂刚出去不久,接生婆子就匆匆赶到。 在一番检查之后,接生婆子说,以忍冬目前的情况来看,差不多还要再等上半日才能生。 忍冬算是性情比较坚毅的姑娘了,可听接生婆子说,她还要像这样再疼上半日才能生,忍冬也不免有些慌了。 为了安抚忍冬,卫泱便拉着忍冬的手,想尽办法的转移忍冬的注意力。 她不能让忍冬把注意力全都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如此就只会加倍放大产前阵痛的痛感。 而卫泱转移注意力的手段还是颇有成效的,忍冬的脸色明显没有之前那般苍白,眼中的恐惧之色也渐消。 大约是忍冬这样放松下来更有助于生产,也或许是忍冬肚子里这位心疼自己的亲娘。 过了才半个多时辰,忍冬便有临战的徵兆。 在接生婆子卖力的指导下,忍冬顺利的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 孩子中气十足,哭声几乎响彻整个高府。 高岂心疼极了,也担心极了忍冬,不顾众人的阻拦,就闯进了屋里。 进屋以后,高岂没顾得上去看他刚出生的儿子,便直奔到忍冬床前。 堂堂七尺汉子,竟然红了眼。 他紧紧握着忍冬的手,颤声道:「冬儿,你辛苦了。」 「你也真是,我还没哭,你怎么就哭了。」 高岂抬手,轻抚上忍冬的脸,「冬儿你真好看,真的很好看。」 忍冬闻言,骂了高岂一声骗子,「这应该是我这辈子最难看最狼狈的样子了。」 高岂将忍冬的手拉到口边,轻轻的亲了亲,「我没有骗你,冬儿,你真的好看。」 忍冬眼没红,脸却红了,她垂下眼,没再言语。 她知道高岂疼她,掏心挖肺的疼她。 而她也正是念着门外的高岂,不想高岂为她担心太久,受太多煎熬,才努力的尽快的将腹中的孩子生了下来。 卫泱从旁瞧着高岂和忍冬夫妇这般恩爱的样子,心中甚慰。 她想,高岂和忍冬一定会如她所愿,过的令她羡慕的好。 …… 眼下,忍冬已经平安的诞下了孩子,卫泱也该功成身退回宫去了。 临回宫前,卫泱自然要再来看看忍冬和孩子。 忍冬知道,卫泱就要走了,就要南下江州了。 她拉着卫泱的手问:「在您走之前,我还能再见您一面吗?」 卫泱望了望在忍冬身旁,睡的很安逸的孩子说:「我总要喝了这小傢伙的满月酒以后,才甘心离开。」 「我捨不得您。」忍冬红着眼说。 卫泱闻言,赶紧回握住忍冬的手,「你眼下正在坐月子,可不能哭,也不好忧思。烟花三月下江州,这也算是一桩美事。忍冬,你该为我高兴才是。」 忍冬点头,却实在高兴不起来。 「忍冬,还是那句话,你要好好与高岂过日子,一定要过的让我无比羡慕才行。」 「您一定也能过上让万人称羡的日子。」 卫泱浅笑,抬手将撒落在忍冬额前的乱发帮她别到了耳后,「会的,一定会的。」 …… 卫泱不过才离宫三日,卫霄就想念卫泱想念的很。 卫泱一回来,卫霄就像小尾巴似的粘在卫泱身边,主动的向卫泱讲了他这三日的作息,以及又学了什么新功课。 卫泱虽然有些累,但还是很认真且耐性的听着卫霄的讲述。 可知她真的很喜欢与卫霄这般亲近的感觉。 卫霄就这样在卫泱身边粘了一整整天,直到入夜后,到了该安置的时辰,卫霄才依依不捨的别了卫泱。 而卫泱这边也总算得了机会,能与徐紫川说上几句体己话。 「霄儿说他很想我,而从霄儿的表现来看,也能感觉到那孩子是真的很想我,而你好像并不怎么想念我。」卫泱对徐紫川说,看似是在闹别扭,实则是在撒娇。 「我想你,我怎么可能不想你。」徐紫川立马应道。 「那你有多想我呢?」卫泱问。 徐紫川是个行动派,语言无法表达清楚的事,那就用实际行动来说明。 于是,他便倾身上前,捧起卫泱的脸轻轻的亲了一下,「我真的很想你。」 卫泱浅浅一笑,便一头扎进了徐紫川的怀里,感受着徐紫川身上那并不算久违的,却让她甚是依恋的气息。 两人就这样相拥了许久,卫泱才从徐紫川的怀里钻出来。 「眼下忍冬已经平安的生下了孩子,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算是落了地。紫川,我打算这几日就去与樊帝说,说我要离开京都回去江州的事。」 徐紫川点头,「准备车马行装,规划南下的路线都需要时间,早些与樊帝挑明也好。只是二位舅舅和姨丈那边……」 「正月里去府上拜访的时候,我已经将咱们的打算,都详细的与二位舅舅和姨丈说过。不必再特别与几位长辈说了。」 「长辈们都通知到了,那宁兄呢?」 「既然姨丈都已经知道了,想必宁棠应该也知道了。」 「卫泱。」徐紫川很认真的看着卫泱说,「我觉得你应该正式的,亲自告诉宁兄这件事。」 卫泱想了想,觉得紫川这话说的有理,「你放心,我会找个机会,好好的跟宁棠说这件事的。」 徐紫川点头,「湘表妹呢,咱们是否带她一同去江州?」 「倘若湘皇姐愿意跟着咱们走,我自然欢迎。可要是湘皇姐不愿跟咱们去那么遥远的地方,那我也不会将湘皇姐一个人孤零零的扔在宫里。我会将湘皇姐和刘太嫔,还有沁皇姐安排在一处。」 徐紫川知道,卫泱已经打算好,要将刘太嫔和卫沁两人安排到康宁行宫去住。 在徐紫川看来,这真是个再好不过的安排,「康宁行宫是个不错的休养生息的地方。」 「康宁行宫虽好,却过于冷清偏僻,也不知湘皇姐喜不喜欢那里。回头我会正式的去问问湘皇姐的意思,来日究竟要走怎样的路,总要湘皇姐自己拿主意。」 「你们姑娘之间说话,更随意些。卫泱,这件事就麻烦你了。」 「这哪算麻烦,交给我就是。」卫泱莞尔应道。 「卫泱,还有。」 「还有什么?」 「其实,很多问题在一个问题面前,根本就不算问题。最最关键的那个问题是,樊帝究竟肯不肯放咱们走。」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与我无关 徐紫川说的这个问题,还真是一个极其关键的大问题,但卫泱并不怎么担心这个问题。 她用十分笃定的口气与徐紫川说:「我想,樊帝早就算到终有一日我会再次离开京都,南下江州,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她知道拦不住我,便不会阻拦我。」 眼下樊帝与卫泱母女之间的关系,连仇人都不如。 但母女就是母女,两人之间是有一种天然的默契的。 徐紫川相信卫泱的判断,他信樊帝会痛痛快快的放他们走。 「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翟清你预备如何安排?」徐紫川问。 卫泱显然早就想好了这个问题,丝毫没有犹豫就回答说:「虽说我与翟清已算结为盟友,但我并不打算用他。我是要打倒樊帝,无论是从事实上,还是从心理上。但我一定要堂堂正正的打倒她,而非不择手段。以情伤人的手段太下作,我不屑于用,所以我不会试图使用让翟清以情伤她的法子来削弱她。翟清我是绝不会用的,但介于他曾经协助你救了霄了一命,又曾无微不至的照顾了霄儿一段日子,我心里很感激他。因此,待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以后,我会按照约定,还他一个自由。」 「卫泱,你难道没有察觉到吗?」 「察觉到翟清对我有意的事?」卫泱用十分坦荡的口气回问道。 「我就知道你已经察觉到了。」徐紫川的口气也很坦荡从容,好像正被另外一个男人觊觎着的,并非他心中的挚爱,「这件事你怎么想?」 「他喜欢我是他的事,与我无关,我不需要有什么想法。我只知道,我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卫泱对徐紫川说。 徐紫川闻言,微微一怔便笑了。 他觉着,再也没有比卫泱这个回答更好的回答了。 关于翟清的话题到此为止,卫泱又与徐紫川说起了自己心中的顾虑。 「霄儿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我倒不是很担心那孩子无法适应长途旅行。我就是很担心平儿,毕竟那孩子实在太小了。」 「只要咱们不要急着赶路,一路慢行,我保证平儿一定无恙。」 有了徐紫川的保证,卫泱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她与徐紫川商量说:「事不宜迟,明日我就将宁棠请进宫来,正式与他说咱们要迁去江州的事。最迟后日,我就去见樊帝一面,通知她这件事。」 徐紫川点头,手轻轻抚过卫泱披散在背上的那乌黑柔顺的长髮,「都听你的。」 …… 宁棠一如往昔,脚下生风,走路极快,风风火火的就进了屋。 还没等坐下,宁棠就一脸兴奋的望着软榻上的卫泱说:「我之前正在高府上,看高岂和忍冬的儿子,那孩子长得可真结实,模样也很俊俏,与他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立刻出来的。」 「那孩子生的白白胖胖,是很讨人喜欢。」卫泱应道。 宁棠笑笑,方才入了座,「徐兄呢,怎么不见他?」 「因为有些话我想单独与你说说。」卫泱看着宁棠说。 宁棠这才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笑容渐敛,「我早该想到,你突然这么急着叫我入宫,一定是有正经事要与我说的。小泱,你想与我说什么?」 「我要走了。」卫泱将她要与宁棠说的事,简单的总结成了这四个字。 虽然过于简单了,但卫泱知道宁棠听的懂。 而宁棠确实听懂了,之前还笑容满脸的人,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寥落之色, 他望着卫泱,有些怅然的说:「你终于决定要走了。」 卫泱点头,「我也该走了。」 「小泱,其实我也要走了。」 卫泱一惊,连忙问道:「你要去哪儿?」 「不能说去,应该算是回吧。」 「北关?你要回北关去?」 宁棠点头,「我是要回去那里了。」 「为什么?」卫泱不明白宁棠为什么会突然决定要回北关那终年苦寒,常有流寇来犯的边关苦地。 宁棠的答案很简单,「想要大计得成,你在北边也应该有人。」 「不要,我不要你去北关,我不要你为了我去北关。」这是卫泱的态度。 宁棠淡淡一笑,对卫泱说:「小泱,其实我并不是只为了你才要去北关的,我心里很早之前就有这个念头了。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不喜欢拘束,喜欢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像眼下这样日日待在衙门里,实在是无趣至极。我想去边关,想去建功立业,如此既遂了我的心意,也不算辱没我宁氏的家门。」 卫泱听了宁棠这一席话,脸色依旧阴沉沉的没有半分好转,「这都是藉口。」 宁棠知道卫泱有多固执,他晓得就算他说破嘴皮子,卫泱也不会欣然接受这件事。 如此,他就只能用强硬的方式让卫泱接受。 他要让卫泱知道,他心意已决,此事已无迴旋的余地。 于是,宁棠用极其郑重且坚定的口气对卫泱说:「我要走。」 卫泱太了解宁棠了,虽然宁棠只对她说了三个字,但她能听懂这三个字中所蕴含的强硬与坚决。 这是连她都无法撼动的决心。 卫泱垂下头,真的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三个字。 见卫泱低头不言,宁棠不免紧张,「小泱,你生气了?」 卫泱没应声,依旧低着头。 宁棠心里不安,便起身凑到了卫泱身前。 见卫泱的手背上有水迹,宁棠方知卫泱是在哭。 宁棠发誓,他真的没想把卫泱惹哭。 他坚定不移的认为,他是这世上最捨不得惹卫泱哭的人之一。 而眼下,他却把卫泱给惹哭了。 宁棠很是内疚,但他不会因为卫泱的泪就改变主意。 「小泱,你别哭,若叫徐兄看见了,只怕要误会我欺负了你。」 卫泱发誓她根本就没想哭,可泪水就是不争气的一直往下掉。 她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的看着宁棠,「你真的一定要去北关?」 「我一定要去。」 卫泱哽咽,「宁棠,我已经欠你够多了,多到这辈子已经还不清了,而如今你又要为我远走北关,去那样凄寒危险的地方,你要我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宁棠闻言,口气真诚的应道:「小泱,我从来都不觉得你欠我什么,你自然不必想着要还我什么。来日究竟要走怎样的路,是我凭自己的心意做出的选择,与旁人无关,只与我自己有关。」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最后的拥抱 「宁棠,你可知你选择的是一条充满了危险的荆棘之路。」卫泱望着宁棠,一脸痛惜的说,「这几年北关虽说无战事,但常会有马贼流寇作乱,不能说四面楚歌,那也是危机四伏。你若在北关有个好歹,你要我如何心安理得的活下去?」 「小泱,我没有那么容易被人杀死。」宁棠极自信的对卫泱说。 「你背上那道巨大的刀伤要如何解释?」卫泱问。 宁棠没想到时隔多年,卫泱还记得这茬。 宁棠明明理亏却非要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那只是个意外。」 「万一再发生类似的意外呢?」卫泱又问。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意外了。」 「你又不是神仙,你的话不能作数。」 宁棠一时语塞,只能甘拜下风,「我说不过你,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死在北关。」 「我说过,你又不是神仙,你的保证毫无说服力。」 「小泱,我可是堂堂威虏将军,我这将军的名号并不是浪得虚名。」 「将军又如何?在战场上战死的将军还少?」卫泱说,真的没法接受宁棠要回北关的这个决定。 宁棠知道凭自己根本无法轻易说服卫泱,于是只能搬出帮手来。 「小泱,关于我要回北关这件事,我爹他是绝对支持的。我爹他都支持我这样做,你也应该支持我不是吗?」 「我不信。」 「小泱,我何时骗过你,又怎会拿这种大事骗你。你要不信,就立刻跟我去府上走一趟,你亲口问问我爹,究竟支不支持我回北关去。」 卫泱心里很清楚,宁棠是绝对不会骗她的,更不会拿这种事来骗她。 只是她自己不愿相信罢了。 「我不懂,不懂姨丈为何要支持你去北关,姨丈那么疼你,他怎么捨得。」 「我爹他懂我,所以才会尊重我的选择。」宁棠对卫泱说,「小泱,你就那么捨不得我走吗?」 「废话!」卫泱没好气的说。 宁棠笑笑,「你若是想我,常常给我写信就好。」 「你我一北一南,远隔千万里,通信有多不方便你不清楚?」 宁棠想想还真是,北关偏远,与京都通信都不便,莫说与远在岭南一代的江州了。 他一年能与卫泱通上两回信,也算是极奢侈了。 「小泱,你我总会有再会的一天,所以你不要阻止我去北关好吗?」 宁棠虽是用商量的口气与她说的话,但卫泱知道这件事根本就没商量。 卫泱盯着宁棠,从未像此刻这样认真的端详过宁棠。 卫泱就这样静静的凝望了宁棠许久,才终于开口说:「我会很努力很努力,让你我重逢的那日能尽快到来。」 「这话可不能叫徐兄听去,否则定是要吃醋的。」宁棠玩笑说。 「他才不会吃你我的醋。」 宁棠闻言,望着卫泱,用十分郑重的口气说:「小泱,你一定要与徐兄好好的。」 「我们会好好的。」 「多年后再见,你和徐兄一定有了孩子,也不知会是小侄儿还是小侄女,兴许是儿女双全。」宁棠总是正经不过三秒。 「到时候,我一定也有了嫂子,兴许还不止一个。」 「傻丫头,军营里都是一群汉子,可没有姑娘,我上哪里给你找嫂子去。要不我给你找个男嫂子回来?」 「男嫂子也不错。」卫泱一脸认真的对宁棠说。 「你少打趣我。」 「是你自己先挑的头。」 「你呀……」宁棠总是拿卫泱没办法的,「小泱,你预备何时动身?」 「我要南下的这件事,还没与樊帝说,日程自然也还没定下来。但我想,樊帝那边应该不会阻止我南下,我估么着最快这个月底,我应该就能启程南下。」 「烟花三月,正是南下的好时节。」宁棠说。 「那你呢,预备何时动身去北关?」 「具体的日子还没定下,总之我要在你之前离开京都。」 卫泱不解,「你为何一定要在我离开之前先走?」 「因为我讨厌送别,上回你离京南下,我去送你的那份心情还让我记忆犹新,那种事我不想再经歷一回。所以这回,我要先你离开。」 「你不喜欢送别的滋味,我就喜欢了?你说你送我南下的时候,你心里不好受。多年之前,我送你去北关时,心里就好受了?在送别这件事上,咱们俩也算是扯平了。」 「小泱,你就让我一回吧,这回让我先走。」宁棠说,鲜少的露出软弱的情绪。 看着这样的宁棠,卫泱很心疼。 「好,这回就让你先走。」 「谢谢。」宁棠很真诚的对卫泱说。 「这有什么好谢的。」卫泱有些鼻酸的说。 「我走那天,你和徐兄都会来送我吗?」 卫泱点头,「那是当然。」 「当着徐兄的面,我不好与你来个离别的拥抱,不如咱们这就来个离别的拥抱如何?当然,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 没等宁棠把话说完,卫泱就起身给了宁棠一个大大的拥抱,「宁棠,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小泱,你从未对不起我。还有,我曾不止一次的跟你说过,你我之间最不需要说的字就是谢。」话毕,宁棠便将卫泱拥紧。 宁棠想,这应该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拥抱卫泱了。 此番一别,来日再见,卫泱必定已经是徐紫川的妻子了。 到时候,就算卫泱许他拥抱自己,他也不能再拥抱卫泱了。 今日,就让他任性一回,好好的抱抱他此生唯一最心爱的姑娘吧。 …… 与樊帝的谈判,比预想中的还要顺利。 就如卫泱所料,樊帝似乎早就料到卫泱终有一日会离开京都,再次南下江州。 所以在面对卫泱想要回到江州封地的请求时,樊帝表现的很平静。 没有挣扎太久,樊帝就答应了卫泱的请求。 卫泱如愿得到樊帝应允的答案后,沖樊帝一礼,便转身要告退。 望着卫泱的背影,樊帝终于按捺不住,问了一句,「泱儿,你就不能留下来?」 卫泱转过身去,很坚决的沖樊帝摇了摇头。 她心意已决,任谁也别想拦住她南下的脚步。 第一千零二十章问君归期 不日,灵枢公主即将南下江州的消息就在宫中,以及各个权贵府上传遍。 众人对卫泱即将南下的事,都表现的不是很意外。 想来也是,江州是卫泱的封地,卫泱的公主府也设在江州。 卫泱要回去江州,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对于这件事,就连之前最怕卫泱离宫的卫沁都表现的极其冷静,却只有一人对此事表现的很不冷静。 那个人就是翟清。 翟清才刚得知这个消息,就顾不得避嫌不避嫌的事,匆匆赶到福熙宫要当面向卫泱确认这件事。 卫泱刚去东偏殿见了卫湘一面,询问卫湘的打算。 卫湘的意思很明确,她愿意随卫泱和徐紫川一道南下江州。 卫泱为卫湘能做出这个选择而欢喜不已,她知道徐紫川若知道,一定比她更高兴。 于是,她迫不及待的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徐紫川。 就这样,两个都是行色匆匆的人,在福熙宫正殿前的廊上相遇了。 见翟清忽然出现在福熙宫,卫泱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在微怔了片刻之后,卫泱才问:「有事?」 「你为什么要走?」翟清问。 得此一问,卫泱才明白翟清是为何而来,她用很平静也很从容的语调回答说:「江州是我的封地,我自然要回去那里。」 多好的理由,好到让人想不到任何驳斥的话。 翟清不想卫泱离开,无比的不愿看着卫泱离开。 因此,他绞尽脑汁的想到了来驳斥这个完美理由的话。 「没有人撵你回封地,所有人都希望你能留在宫里,留在京都,你为什么还是一定要回去?」 「因为我想回去。」很简单的回答,却比之前那个理由更加无懈可击。 因为我想回去,所以我就要回去。 翟清颓然,「你就那么厌恶京都,厌恶这个皇宫?」 「我想应该没有谁会真正厌恶自己出生并长大的地方,我厌恶的并不是这里,而是此刻正坐在昭阳殿里的那个人。」 「只要你开口,我立刻就能让她永远都无法再出现在昭阳殿中。」 「倘若我真的下定决心要杀死她,我早就亲自动手了。我记得我曾与你说过,我没想过一定要杀死她,我只是想让她主动放弃本就不该属于她的东西,让她为她曾经做过的错事忏悔。我的角色是一个勇于拨乱反正的人,我的盟友伙伴们,也都是忠义之士。我们不要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所以我不会用刺杀她的手段来打败她。」 翟清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他就是太想将卫泱留下,却不知该如何将卫泱留下,所以才想将他能想到的,有可能将卫泱留下的法子拿来试探试探。 可结果却是…… 翟清没有再冒然说什么,他就这样静静的盯着卫泱看了半晌。 「你就不能不走?」 「再过数月,我就是忠勇侯的夫人了。」 卫泱这话看似说的没头没脑,但翟清却听懂了。 原来,卫泱已经看出他心悦于她了。 翟清觉得心里有些慌乱,但慌乱中却又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喜悦。 他原以为他对卫泱的这份情谊,恐怕永远都无法传达给卫泱。 然而他的这份心意,却不知在何时,已经被卫泱洞察到了。 虽然卫泱方才的话表达的是对他很决绝的拒绝,但他心里并不觉得太难过。 因为他从未奢望过能得到卫泱的垂青。 既然没有期望,也就谈不上失望了。 「不能亲眼看到您身穿嫁衣的样子,还真是遗憾。」 卫泱闻言,无言以对。 许久,卫泱才开口对翟清说:「之前许诺过你的事,我都会做到。所以你也要答应我,若没有我的授意,你绝对不要轻举妄动。」 翟清没有立即表示答应卫泱的话,他问卫泱,「我知道您不会一直待在江州,您迟早会从江州回来的。您能告诉我,您预备何时回来吗?」 得此一问,卫泱很诚实的答:「我也说不好。」 「请您务必告诉我您的归期。」 卫泱本没有一定要回答翟清这个问题的必要,但看着眼前的翟清,卫泱竟忽然觉得这个人有些可怜。 「三年。」 「那我就等您三年。」话毕,翟清沖卫泱揖手一礼,便转身离去。 卫泱一脸疑惑的望着翟清离去的背影,并不是很明白翟清说的等她三年究竟是什么意思,更不明白翟清这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 卫泱即将离京南下的事既已敲定,便开始了紧锣密鼓的筹备。 关于南下的路线,以及准备车马粮草这些事,自然不需要卫泱操心。 但这并不意味着卫泱就能当个甩手掌柜的,在离开之前,卫泱还有一些事要料理。 而其中比较重要的一件就是关于卫沁和刘太嫔的安置问题。 当卫泱找到刘太嫔,与刘太嫔说她想将刘太嫔挪去康宁行宫安置,刘太嫔是拒绝的。 其实,刘太嫔并非不愿离开皇宫这个满是是非的牢笼,搬去清净无拘的康宁行宫住。 她之所以拒绝卫泱的好意,是因为宫里并没有太妃被安排搬出宫去住的先例。 她是不想给卫泱添麻烦、惹是非,才不肯接受卫泱的安排。 卫沁也说她不想搬去康宁行宫住,理由是康宁行宫是卫泱的地界,她才不愿寄人篱下。 而事实上,卫沁拒绝卫泱的理由与刘太嫔是一样的。 卫泱多通透的人,怎么会不知刘太嫔和卫沁在顾虑什么。 于是,她便劝刘太嫔说,说她并不会无缘无故的提出让刘太嫔从宫里搬去康宁行宫住。 她会禀明樊帝,说刘太嫔患了易传染且需要长时间静养的病。 如此,刘太嫔搬去康宁行宫住也算顺理成章了。 在确定这件事不会给卫泱招来任何麻烦以后,刘太嫔便欣然答应了卫泱的提议。 见刘太嫔答应了,卫沁也就跟着答应了。 卫沁对卫泱说,你一定得早日从江州回来,你若是总拖着不回来,你这康宁行宫就是我的了。 倘若只是一座寻常的宅邸,送给卫沁又何妨。 但康宁行宫不行。 因为康宁行宫是充满了她与徐紫川回忆的地方。 卫泱望着卫沁,笑呵呵的说:「康宁行宫的主意你就别打了,等回头我会送你一座比康宁行宫更大更好的行宫。」 卫沁笑着白了卫泱一眼,「我信了你的鬼话。」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但愿人长久 在将卫沁与刘太嫔都安置好以后,卫泱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走亲戚。 其实,放眼整个京都,值得她亲自登门做临行之前道别的根本就没有几家人。 确切的说就只有两家人而已,一家是辅国公府,一家是安国公府。 而卫泱亲自登门并不只是为告别,也是藉机再次与她两位舅舅和姨丈对日后的安排做最后的商榷。 除却走亲,就还剩下一个访友。 卫泱可以很大方的承认,她这个人真的没什么朋友。 眼下,在她离京南下之前,唯一需要特别见上一面的朋友,也就只有谭映汐一人。 但卫泱并未打算去谭府见谭映汐,因为谭府上有一个她极其厌恶,并发誓势必要杀掉的人。 所以,卫泱是派人去谭府将谭映汐接进宫来相见的。 卫泱开门见山,一见面就与谭映汐说她要走了,然后就塞给谭映汐一只很大的匣子,并叫谭映汐打开瞧瞧。 谭映汐便依着卫泱的话,将匣子打开来瞧。 这一瞧不要紧,谭映汐险些被匣子里的东西晃花了眼。 谭映汐身为当朝三品大员家的千金,又曾是公主伴读,从小到大好东西见过无数,要论起来也算是极有见识的姑娘。 但看着匣子中那些好东西,谭映汐还是觉得很稀罕。 「明年国丧期一过,便是你与景荣表兄的婚期。我眼见就要走了,不能亲自出席你与景荣表兄的婚礼,就只能多为你添些嫁妆,以表心意。」 谭映汐心里很是感动,感动于卫泱在临行之前,在百忙之中,还不忘为她着想。 谭映汐很了解卫泱的脾气,知道这些东西既是卫泱决定送给她的,她不收也得收。 虽然觉得卫泱为她添的这份嫁妆实在太过厚重,甚至比家里给她准备的嫁妆还要厚重无数倍,但谭映汐还是欣然收下了。 见谭映汐将东西都收下了,卫泱心中甚慰。 她原本还有些犹豫,怕她送谭映汐这样厚的礼,谭映汐会不肯收。 但她必须要送谭映汐如此程度的厚礼才行,而她之所以一定要这样做,并不是在向谭映汐展示她雄厚的财力,或是在向谭映汐表达她对她们两人这份友情的重视程度。 而是因为她觉得谭映汐眼下很需要这些。 就为着谭映汐执意要嫁给樊景荣的事,谭映汐的爹,卫泱眼中的大奸贼谭常清很是生气。 甚至扬言宁可杀了谭映汐这个女儿,也不叫谭映汐嫁到辅国公府。 眼下,有樊帝亲自出面保媒,谭常清自然不敢做出杀女此等令人髮指的恶行。 但卫泱肯定,谭常清一定不会让谭映汐顺顺噹噹的嫁到辅国公府上去。 为了羞辱辅国公府,也为了羞辱自己的女儿,谭常清很有可能让谭映汐净身出嫁,不给谭映汐准备一文钱的嫁妆。 卫泱了解她舅舅一家,那都是极有涵养的人,绝对不会因为新媳妇没带嫁妆,就难为欺辱。 但女人家,无论如何都要有几个傍身钱。 不为别的,只为自己心里踏实。 于是,她便为谭映汐准备了一份毫不逊色于任何贵女出嫁的嫁妆。 单论贵重程度,这些嫁妆甚至不输与当年皇长女卫淑出嫁时的嫁妆。 卫泱的心意,谭映汐都明白,正因为明白,她才没有一再的出言感激。 谭映汐知道,卫泱是把她当朋友,才对她这样好,才这样为她着想。 而她若是一再感激卫泱,卫泱就会觉得自己不把她当朋友了。 大恩不言谢,她会永远记着卫泱对她的好。 一旦来日,卫泱有能用的上她的地方,她一定义不容辞。 「听说公主托景荣哥哥和韩江一同照应挪去康宁行宫住的常安公主和刘太嫔,他们两个大男人哪里懂得照顾什么人。公主您放心,臣女日后一定代您多照应着行宫里的两位贵人。」 「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要公主公主的喊我,这么生分?」 「小泱,我能与宁棠一样喊您小泱吗?」谭映汐问。 「当然可以。」卫泱看着谭映汐,神色忽然变的有些怅然,「说起宁棠,他也要走了。」 「我听说了,听说他又要去北关了。」谭映汐有些鼻酸,「您要走,宁棠也要走,你们都要走了。」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人有相聚,就总会有分别。不过映汐,我们又不是走了就再也不回来,咱们啊总还有再相聚的一天。」卫泱柔声安抚谭映汐说。 「小泱,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要多久才能回来?」谭映汐问。 老实说,眼下卫泱真的算不准自己的归期,她就只能回答谭映汐,「我总归是会回来的,答应我,无论我在还是不在,你都要与景荣表兄好好过日子。」 谭映汐点头,「好不容易才能嫁给景荣哥哥,我一定会好好跟景荣哥哥过日子。我就是有些担心你,京都到江州山水迢迢,你去年又生了一场很大的病,身子也不知有没有彻底养好。我是怕你在路上身体会吃不消。」 「有紫川陪着护着,我能有什么事。」卫泱挽着谭映汐的手,亲亲热热的说,「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若是觉得寂寞了想找人说话了,你就去找忍冬,我知道你俩感情很好。」 「忍冬是我义姐,我自然要与她常来常往。」谭映汐应道,「不瞒你,我昨天和前天都去高府看忍冬姐姐和高大哥的孩子了,那孩子长的太可人疼了。」 「你若喜欢孩子,回头与景荣表兄成婚以后就多生几个。」卫泱打趣说。 「那自然是要多生几个的,我还与忍冬姐姐约好,若来日我能生个女儿,就与忍冬姐姐结成儿女亲家。」 「忍冬明明已经答应我,将他家哥儿许给我做女婿了。」 谭映汐笑笑,「要不咱们打个赌,谁能先生下女儿,忍冬家的哥儿就给谁家做女婿。」 卫泱很郑重的点了点头,「咱们一言为定。」 谭映汐沖卫泱甜甜一笑,但下一刻人就哭了。 她倾身上前紧紧将卫泱拥住,就是一通哭。 卫泱轻抚着谭映汐的后背,试图安慰这哭到快要抽搐的可人少女。 脑中忽然飘过一句早就被借用到烂的诗句。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此刻,这两句诗当真是应景。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人一旦忙碌起来,便会觉得日子过的飞快。 转眼,宁棠启程前往北关的日子就近了。 卫泱一早就与宁棠约好,宁棠走的那一日,他们这些人都会一齐去城外送他。 宁棠也答应的好好的。 谁知那一日,卫泱等人起了个大早,可一同去到城外时,宁棠已经走了。 人并不是才走,而是提前一日就出发了。 宁棠叫韩江捎了句话给他们,说他最不喜欢哭哭啼啼的送别场面。 他既是要去北关那壮阔之地,就要走的潇洒些。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们总还有再相会的一天。 宁棠走的的确很潇洒,留下的话也很江湖,很豪气。 卫泱站在京都城北的城门楼上,眺望北方,她心中有些怅然,因为她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个似乎无解的问题。 人为何要分离呢? …… 宁棠离开京都北上不久,卫泱一行也该启程南下了。 卫泱启程这天,樊帝并没有来送她,甚至没有派人带句话来。 而翟清却来了。 翟清并不是自己来的,他还带来他最珍爱的那张忘机琴。 翟清抱着琴来到卫泱面前站下,什么话都没有,只是静静的望了卫泱一会儿,便开始弹起了他手中的琴。 卫泱觉得这应该是她听过最好听的琴曲了。 好听到足以绊住人离去的脚步。 能听到这样壮美又不失柔情的琴曲,卫泱真的很高兴。 而更让她高兴的是,翟清的右手恢復的真心不错,虽说尚未完全恢復如前,但也恢復的有八成了。 一曲弹毕,卫泱问翟清,「这是什么曲子,从前竟从未听过。」 翟清没有回答卫泱的问题,只与卫泱说:「待公主殿下归来的那日,我再将这首曲子的名字告诉您。」 卫泱点头,与翟清道了声保重,便转身登上了马车。 翟清忽然觉得有些恍惚,方才卫泱在上马车之前是对他笑了吧? 那个笑容真的好美,绝对是他此生见过的,最动人的笑容。 …… 卫泱一行顺利的离开京都城,一路向南行进。 在行至京都城南百里处的一座山下时,卫泱下令让队伍停下,原地休整一个时辰。 而趁这一个时辰的时间,卫泱没让徐紫川陪同,只带着赵兴一人,秘密的登上了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山。 行至半山处,便见到一小庵。 小庵门前的匾额上很清楚的写了三个大字,天慈庵。 这座小庵就是卫沁足足待了三年,静思己过的地方。 也是眼下,沈识珺修行的地方。 卫泱本来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要见沈识珺此人了。 可此去经年,她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倘若今日她不来见沈识珺一面,她与沈识珺很有可能此生都没有机会再相见。 卫泱自问,是个极恩怨分明的人。 她没有宽容到彻底谅解沈识珺对她做的事。 但她与沈识珺终究是朋友一场,卫泱觉得,既是往日的朋友,就算最终分道扬镳,也该认真的道别。 于是,她来了,不为别的,只为道别。 卫泱来到天慈庵,也算是临时起意,天慈庵内的人并没能提前得到通知。 听说灵枢公主到访,天慈庵的主持师太,连忙携庵内众人前来恭迎。 卫泱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来应付这些人,于是在受礼之后,便沖众人挥挥手,叫她们都该念经的念经,该打坐的打坐,不必理会她,便是对她最好的招待。 主持师太是个明白人,便挥退众姑子,让她们不要杵在这里碍灵枢公主的事。 自个则做了一回引路的小尼姑,将卫泱领到了一处禅室前。 眼前的禅室位置有些偏,在小庵中七拐八绕了很久才到。 因此间禅室有些背光,即便是在像今日这般阳光明媚的日子,阳光也无法照进室内。 由此可见,这间禅室一定是冬冷夏热,住起来很不舒服。 单从住处来看,卫泱即可断定,在天慈庵的这一年多,沈识珺一定过的很艰辛。 卫泱还知道,这一切都是樊帝的授意。 站在禅室门前,卫泱忽然有些犹豫,不知自己究竟该不该进去。 她知道沈识珺眼下一定很不想看见她。 而她也并没有恶毒到迫切的想要看沈识珺悽惨潦倒的样子。 这厢,卫泱正犹豫着,禅室的门从里头打开了。 只见一穿着道袍的女子从禅室内走了出来,那女子身上的道袍已经洗的发白脱色,看起来很是破旧。 那女子头上还包了块头巾,尽管那头巾已经包的很密实了,但还是可以看出,她的头上空空如也,没有头髮。 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沈识珺。 卫泱曾听谭映汐跟她说过,樊帝在命人将沈识珺押送至天慈庵思过之前,曾命人强行剃光了沈识珺的头髮。 因为在剃头的时候拼命挣扎,沈识珺的头上还被剃刀划破了好几道口子。 卫泱之前只是听人说过,被剃光头的沈识珺看起来有多悽惨。 眼下她亲眼看见,才真正认识到沈识珺的悽惨。 卫泱望着沈识珺,心里竟然觉得有些难过。 沈识珺显然没想到,她还能再见到卫泱。 更没想到卫泱会特意来到这偏远的小庵中见她。 虽然这座小庵地处偏僻,消息也相对闭塞,但外间的重大消息,也还是能传来这里来的。 沈识珺都听说了,听说是卫泱最终帮助樊帝登上了皇帝的宝座。 她知道如今的卫泱,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从前的卫泱,她只能仰望,而如今的卫泱,无论是她抻长了脖子,还是踮碎了脚尖,都仰望不到的存在。 沈识珺恨极了这种感觉,而越是恨,她便越开始觉得有些后悔。 倘若当初她没有选择与卫泱为敌,眼下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沈识珺心里很清楚,发生过的事就是发生过了,不可能再退回去重来。 她註定要被困在这里,落得个抑郁而终的下场。 然而今日,事情似乎出现了一些转机。 原本以为此生再也没机会见到的人,竟然主动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一定要紧紧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你威胁不到我 沈识珺立刻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沖卫泱行了一个叩头大礼,并道了声「长公主万安。」 看着匍匐在她脚下,表现的无比顺从的沈识珺,卫泱觉得十分意外。 她心里很清楚,沈识珺心里必定是对她恨之入骨的,眼前这份恭顺不过是装出来的。 卫泱看着眼前的沈识珺,觉得很失望。 她宁肯沈识珺站的笔直,用无比兇恶的眼神瞪着她。 至少那样的沈识珺很真实。 而眼下,跪在她身前,一脸恭敬之色的沈识珺,让卫泱觉得无比陌生。 她看着沈识珺,用不冷不热的口气说:「我如今已经不是长公主了。」 沈识珺闻言,赶忙改了称唿,「是灵枢公主殿下。」 「你起来吧。」卫泱对沈识珺说。 而沈识珺却并没有应了卫泱的话起身,她又沖卫泱叩头一拜,才凄声说道:「臣女对不起殿下,臣女知道自己错了,恳请殿下网开一面饶了臣女,放臣女从这里出去吧。」 见沈识珺如此,卫泱脸上并不见丝毫动容之色。 她眸色淡淡的望着沈识珺说:「我今日前来不为别的,只是来与你道别的。我正在南下江州的路上,此番离去,我不知何时才会回来京都。想着往后你我或许再没机会相见,我才会来见你一面,与你正式道别。」 沈识珺原本以为卫泱是想开了,原谅她了,特意来救她出去的。 而卫泱的话却犹如一桶冷水,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卫泱并不是来放她出去的,不仅如此,卫泱还跟她说了再也不见的话。 卫泱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是她俩往后或许再也没有机会相见? 难道她要被赐死了吗? 想到这儿,沈识珺瞬间觉得浑身无力,满目颓然的坐倒在地。 见沈识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坐在地上,卫泱有些不忍心,便劝说道:「地上凉,你快起来。」 沈识珺勉强支起身子,她膝行上前,扯住卫泱的裙摆,「殿下,我不想死,不想死!」 卫泱低头望着眼中满是惊惶之色的沈识珺,「只要你在庵中安分守己,诚心思过,没有人会杀你。」 「殿下,我想离开这里,我不想再继续待在这种鬼地方。」 「我认为,天慈庵对你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地方了。」 沈识珺大怒亦大悲,心道,她怎么就看不出这天慈庵有半点儿好,只不过是有片遮雨的地方,有口饭吃饿不死罢了。 沈识珺觉得,她如今的日子过的连役奴司的贱奴们都不如。 役奴司的贱奴,每隔几日饭菜中还能见到些荤腥。 而她自进到这鬼地方,就再没吃到过肉。 她是宁可到役奴司为奴,也不愿继续待在这个鬼地方。 于是,沈识珺便哭着与卫泱说:「殿下,臣女就是想回家。」 卫泱闻言,不禁问了沈识珺一句,「你认为你还有家可回吗?」 得此一问,沈识珺明显一怔,「殿下,您此言何意?」 「你难道没有听说吗?樊帝在正式登基以前,就封了翟清为长兴伯,去年冬天又晋了翟清为长兴侯。早在翟清得封长兴伯的时候,你那三位叔叔及其家眷就被驱离了长兴伯府,你所谓的家如今已经成了翟清的府邸。」 「怎么会……他怎么会成了长兴伯。」沈识珺一脸的难以置信。 见沈识珺如此反应,想来沈识珺应该真不知道这件事。 「你长兴女伯的封号,已经在你被送到天慈庵时撤免了。你沈氏族中再无人有资格来承袭这长兴的封号,如此,你的义兄,你的异姓兄长翟清,便顺理成章的继承了你们沈氏一族所拥有的长兴伯的爵位。」 在听完卫泱的解释以后,沈识珺怔愣了很久。 她笑了又哭了。 「他自始至终都是在利用我,他一直都觊觎着我沈氏一族的爵位,他把我骗的好苦。」 卫泱看着沈识珺,心道,沈识珺总算将这整件事看明白了些。 「你纵使离开天慈庵下山去,也是无家可归,倒不如住在这里,好好的修身养性。」 沈识珺闻言,回过神来,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问卫泱,「臣女可能随殿下您一道去江州?」 卫泱觉得沈识珺问的这个问题简直愚蠢可笑至极。 她看着沈识珺,反问一句,「你我相识的时间不短,你应该多少了解一些我的脾气,你认为我可能带你一同去江州吗?」 沈识珺没有回答卫泱的问题,而是一脸决绝的沖卫泱叩了个头,「殿下若不肯收留臣女,带臣女去江州,那臣女就只能一死了。」 卫泱听了这话,一脸嫌恶的看着沈识珺说:「别拿死来威胁我,若放在去年年初的时候,你或许还能以此威胁到我,但是眼下你却已经威胁不到我了。去年那一年,我见过了太多生死,就算你立刻横刀死在我面前,我的心里也泛不起任何波澜。」 沈识珺看着卫泱的眼,在卫泱的眼中读到了漠然和认真两种情绪。 沈识珺不得不相信,她的死的确已经威胁不到如今的卫泱了。 看来,她真的要老死在这天慈庵了。 不,她或许连老死的机会都没有,她兴许很快就会因为无望抑郁而终。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卫泱听了这话,在心中一声嘆。 是啊,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因为她变了,沈识珺也变了。 卫泱不禁想起当年初见沈识珺时的情形,当年的沈识珺高高瘦瘦的,像忍冬一样,天生带有一股一般女子身上少有的英气。 卫泱记得当年,比起忍冬,她更加喜欢沈识珺。 因为当年忍冬被李姑姑管教的很严,终日都是一副木然冰冷的样子,很是无趣。 而沈识珺却给人一种极温厚纯良的感觉,那时她甚至觉得沈识珺比谭映汐还要讨人喜欢。 比起略显娇气的谭映汐,沈识珺真的很懂得照顾人。 卫泱说过,她朋友很少,因为她交朋友的机会真的很少。 难得能交到一个朋友,卫泱是真心希望能与沈识珺做一辈子的朋友。 她也不知道她和沈识珺怎么就变成眼下这个样子了。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曾经拥有 卫泱望着沈识珺,用还算平和的口气与她说:「你若一直心存怨念,即便身在天堂,你也会认为自己身在地狱。倘若你心存善念,纵使你身在地狱,你也会觉得自己是身在天堂。」 在与沈识珺说完这句以后,卫泱便再未多言,转身欲离去。 「等一等」沈识珺厉声道,终于表露出她真实的情绪,「你生来就是公主,你生来就什么都有,你自然不会明白我,不会明白我为什么会做一些在你看来很卑鄙,很无耻的事。但卫泱,我告诉你,你若是我,与我有着同样的经歷和处境,你未必会比我善良多少。」 面对沈识珺的愤怒,卫泱表现的依旧十分平静,「你说的对,我不是你,总没有办法完全明白你,了解你,站在你的立场,设身处地的为你着想。但有一句话你说错了——我并非像你说的那样什么都有。其实,我很不明白,不明白你的眼为什么总是要盯着别人有的,而不去关注你自己拥有的。你有美貌,有智慧,还曾有一个温柔并体贴你的亲娘,你还有一群肯为你两肋插刀的朋友。是你自己没有活用你的优点,是你自己将真心待你的人全部都推远了。你最该做的事难道不该是自我反省吗?你若只知道一味地指责别人,埋怨老天不公,那你迟早会失去你所拥有的一切。」 在听完卫泱这席话以后,沈识珺有些恍惚。 原来她曾经拥有过那么多东西,原来那些美好的东西与人,都是被她亲手丢弃的。 逝去的时光不能再追回,被她遗弃的那些重要的人与事物,也再也找不回来了。 沈识珺想着,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 卫泱并未出言安慰沈识珺,她只是眸色淡淡的看了沈识珺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在离开天慈庵前,卫泱特地嘱咐天慈庵的主持师太,让她给沈识珺挪个好地方住,至少要能照进太阳去。 还有,要好好照顾沈识珺的一日三餐。 最后,不要再给沈识珺剃头,容她重新蓄髮。 那主持师太十分恭敬的应下了卫泱的吩咐,想必不敢有所违逆。 卫泱想着紫川和大伙儿还在山下等着她,便没再在山上多耽误工夫,与赵兴一道下山去了。 …… 此番并非卫泱头次长途旅行,卫泱倒是很能适应这种每天都在赶路的日子。 但这回,同行的人中有霄儿和平儿两个孩子。 为着照顾两个孩子,队伍自然不能以正常的速度行进。 因此,在这场有些慢的旅行中,卫泱不但很适应,还几乎感觉不到疲惫。 而卫霄更是每日都显得很兴致勃勃,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力。 同行的其他人的状态也都很好,却唯独有一人成日都是病恹恹的样子。 那个人便是福来。 卫泱知道,福来并非晕车,而是患了病。 这个病不太好治,至少她和紫川没有办法治。 因为福来患的是心病。 卫泱知道,福来心里其实是有些怕回江州的。 回到江州以后,福来势必会有机会再见到烨华。 当年福来是如何狠心离弃烨华的,卫泱还记忆犹新,想必作为当事者的福来,印象会比她更加深刻。 福来离弃烨华,本是因为想回京都另攀高枝。 谁知高枝却最终没能攀成。 不好说福来是灰熘熘的打京都回到江州,但福来无论如何也不算是荣归故里。 福来怎么有脸面对烨华。 卫泱想想,很是替福来觉得难堪。 卫泱还知道,福来之所以如此焦虑和消沉,还有一个原因。 福来似乎有与烨华重修旧好之意,却很怕烨华不肯再要她。 卫泱认为,福来忧心这些是应该的。 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在卫泱看来,不是哪个浪子回头,身后都有一个人一直站在那里等他。 就算福来眼下知道错了,念起了烨华的好,想和烨华再续前缘,烨华也没有必要和理由一定要接受。 卫泱想,等待着福来的很有可能是失望。 …… 卫泱一行虽然走的很慢,但一路上都走的很顺利。 转眼间一行便要由陆路转水路前行了。 在转水路以前,卫泱最担心的就是卫霄会晕船。 晕船的滋味很难受,虽然可以用药压制,但卫霄年纪还小,能少吃药便要少吃药才好。 可若是不吃药,在船上的这十数天又要如何扛过去? 然而令卫泱担心的事并未发生,卫霄竟然一点儿都不晕船。 卫泱这才松了口气,摸着卫霄的头说:「你不知道,当年南下的路上,你冬姨因为晕船遭了多少罪。」 卫霄疑惑,「冬姨懂得功夫还会晕船?」 卫泱闻言,想了想才答:「姑母觉着,晕船这件事与懂不懂功夫无关。」 「那姑母觉着晕船这事与什么有关?」 别说,卫泱还真有掌握这方面的知识。 于是,卫泱便给卫霄来了一次关于晕船知识的科普。 卫霄虽然听不太懂,却依旧听的很认真。 「姑母,我听说您与韩江叔叔就是在船上认识的。」卫霄说。 「是啊,我与你韩江叔叔是在船上认识的。」卫霄这话无疑勾起了卫泱对过往的无数回忆。 卫泱不免有些感慨,她与韩江竟然也相识那么多年了。 「姑母,您跟侄儿说说,您与韩江叔叔是怎么相识的。」 「姑母不是与你讲过好几遍了?」 「侄儿爱听这样的故事,姑母就再给侄儿讲一边吧,还有当年姑母去沥州救灾的事,侄儿也还想再听一遍。」 既然卫霄想听,她就再讲给卫霄听就是,左右闲着也是闲着。 于是,卫泱便将卫霄抱到身旁,轻声细语的与卫霄讲,她已经讲过很多遍的故事。 不远处,徐紫川和赵兴正在棋盘前对弈。 那画面与多年前他们第一回南下江州时的画面很是相似。 但卫泱知道,其实很多东西都不一样。 至少他们南下的目的和心境是不一样的。 当年南下,她是为逃避,逃避樊帝,逃避那个她不想面对的真相。 如今想起来,当年的她真是个软弱的人。 而此番南下,她看似也是为逃避,实则不然。 这是一场冒险,势在必行的冒险。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万众期待 卫泱一行在暮春三月出发,由陆路转水路,再由水路转路陆,最后又转为水路。 终于,一行在七月末的一个清晨到达了江州的首府,也是卫泱公主府所在的庆城。 这日清晨,天刚亮,水雾瀰漫的码头上就人头攒动。 得到消息前来迎接卫泱一行的不独公主府的人,江州当地的官员,在庞知州的带领下全员到齐,一同恭迎卫泱一行的到来。 听说船即将靠岸,卫泱迫不及待的来到船头向码头的方向张望。 太阳升起,水面上的晨雾渐渐消散,卫泱隐约能看清站在岸上,那些望眼欲穿盼她回来的人。 「紫川,你快看!那是李姑姑,还有小顺!」卫泱一脸兴奋的扯着徐紫川的衣袖说,「看,那是小海月,还有……半夏和江尧怎么也来了?他们夫妻也真是,竟捨得将医馆撂下。」 徐紫川能深深的感觉到卫泱发自心底的喜悦。 其实,他也是一样的,他甚至觉得他比卫泱更加喜悦。 江州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这里虽然不是他真正的家乡,却是他心里的家乡。 回家的感觉真的很好很好。 尽管卫泱出手助樊帝登上皇帝之位的事,对卫泱的名声多少有些影响。 但在江州,在岭南一带,卫泱的声望还是极高的。 天高皇帝远,江州的百姓才不在乎大夏的天下究竟是由女人来坐,还是一个孩子来坐,他们只知道他们的藩主灵枢公主是个很了不起,且十分温厚善良,待民如子的好人。 今日卫泱归来,庆城的百姓自发前来码头欢迎,待卫泱走下船时,百姓们有自行向卫泱下跪行礼,「公主千岁」的喊声响彻整个码头。 见此情形,卫泱心中感动至极。 在万众瞩目,与万众期待中,她回来了。 …… 在接受江州当地的官员们简单的拜见以后,卫泱一行便被迎回了公主府。 当着许多百姓与官员的面,卫泱不好与李姑姑他们表现的太亲热。 眼下回到公主府,关起门来,卫泱就像个小孩子似的抱着李姑姑不肯撒手。 「可是见着姑姑了,可知这两年我有多想念姑姑。」 「奴婢心里也十分挂念殿下。」 卫泱听李姑姑的声儿有些哽咽,连忙将人放开。 见李姑姑的眼红彤彤的,眼下又是一片乌青,卫泱便猜到,「为着我今日要回来的事,姑姑昨夜一定没睡好吧。」 「听说殿下就在这几日能到,姑姑已经高兴的有日子都没睡好了。」说话的是海月。 卫泱看着海月,一脸的疼惜加喜欢,她沖海月招招手,「快过来,叫我好好看看你。」 海月得了这话,立马走上前去,恭恭敬敬的沖卫泱行了一礼。 瞧海月这端方有礼的样子,必定是经李姑姑调教出来的。 虽脸上仍有青雉之气,但看起来已有大姑娘的样子了。 卫泱亲热的挽起海月的手,柔声说:「才不到两年不见,你这孩子就长高了许多。」 就算海月再像个大姑娘的样子,骨子里终究还是个孩子。 她拉着卫泱的手,撒娇说:「月儿可想殿下了,殿下总算是回来了。」 卫泱莞尔,对海月说:「你亲手扎的河灯我收到了,扎的真好,我很喜欢。」 「殿下若喜欢,月儿往后年年都给殿下扎。」 「海月最乖,最体贴了。」 「殿下,奴才也有帮着海月一起扎河灯,您都夸了海月,也顺便夸夸奴才吧。」说话的是小顺。 卫泱闻言,笑道:「是,我可不敢忘了你的功劳。」 小顺上前,沖卫泱一礼,「请殿下受奴才一拜。」 接着小顺又转向一旁的徐紫川,「请侯爷受奴才一拜。」 最后,小顺又沖赵兴一礼,「请师傅受徒弟一拜。」 卫泱望着小顺,嗔怪一句,「全屋里的人加起来也不及你伶俐。」 小顺一笑,觉得被殿下数落也是件极令人欢喜的事。 一番寒暄过后,接下来自然要说些正经话,做些正经事。 比如,将卫霄介绍给大伙。 卫泱将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卫霄拉到身前来,「霄儿,这位就是姑母常常跟你提到的李姑姑。」 卫霄闻言,很大方的沖李姑姑施了一礼,「李姑姑好。」 李姑姑见状,赶紧与卫霄回礼,「奴婢卑贱,怎受的起殿下如此大礼,殿下真是折煞奴婢了。」 「李姑姑是姑母当长辈一般敬重的人,姑母敬重的人,我自然要加倍敬重。今日初见,我该给姑姑行一个晚辈礼。」卫霄说,明明年纪还很小,身上却已有君子之气,风度翩翩。 李姑姑看着卫霄,眼中满是赞赏与可惜。 赞赏的是卫霄好教养,好性情。 可惜的是卫霄身有残疾,眼睛看不见。 否则,大夏的皇位非这孩子莫属,又怎么会轮到樊帝。 「小顺,你过来。」卫泱招唿说。 小顺得了召唤,赶紧凑上前去。 「霄儿,这位是小顺,是除了赵兴赵公公以外,姑母最信任的内官,往后就让他跟着你了。」 殿下竟然将霄殿下託付给他照看?小顺有些惊讶。 小顺是个聪明人,他心里有数,伺候霄殿下并不见得是个美差。 但这却代表着殿下对他莫大的信任。 能成为殿下身边的第二人,霄殿下身边的第一人,让他当真觉得荣幸。 小顺赶忙沖卫泱一礼,「奴才定不负殿下所託,一定会尽心尽力的侍奉霄殿下。」 在向卫湘表过决心以后,小顺自然也要向他的新主子表表忠心。 「奴才手脚虽粗苯,脑袋也不是很灵光,但一定会用心侍奉殿下。」 卫霄沖小顺一笑,「我不良于视,不比一般的主子好侍奉,往后就要劳烦小顺你了。你放心,我不会打人也不会骂人,我会对你很好的。」 小顺瞧着卫霄那一脸和气的样子,心道,霄殿下这主子真心不错。 「海月,往后你也帮小顺一道照料霄儿吧。」卫泱对海月说。 海月闻言,赶忙应道:「只要殿下不嫌我手脚粗苯,我很乐意与小顺哥一道侍奉霄殿下。」 卫泱莞尔,一脸疼惜的望着海月,「这天底下还有比你更乖巧可人的女孩子吗?」 海月得了夸奖又高兴又有些害羞,她红着脸沖卫霄福了福身,「往后霄殿下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就是。」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欢聚之喜 卫霄虽然看不见海月的脸,但听声音便知这位小姐姐应该是个很温柔和气的人。 于是,便很乖巧的沖海月说了句,「往后还要海月姐姐多关照。」 被皇子殿下喊作姐姐,海月受宠若惊,连忙又沖卫霄施了一礼。 听卫霄喊了一声姐姐,卫泱这才勐然想起了卫湘。 放眼寻去,卫湘竟然躲在屋里最不起眼的地方,也不怪她一时把人给忘了。 卫泱赶紧去把卫湘牵到众人面前,「皇姐怎么一个人躲在那里。」 得此一问,卫湘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怕扰了妹妹与故人们亲近。」 「皇姐,这公主府是我的家,也是皇姐的家,往后皇姐住在这里,可不要拘谨。」 卫湘点头,「我听妹妹的。」 卫泱笑笑,朗声向众人介绍说:「这位是昌乐公主卫湘。」 江州公主府中的众人,都是当年从宫里随卫泱南下迁来江州的。 然而这些人中,除了李姑姑以外,其他人从前都未曾在宫里见过卫湘。 李姑姑饶是见过卫湘,她对卫湘的印象也还仅仅停留在卫湘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在李姑姑的印象中,卫湘是个被母亲连累,小小年纪就被软禁起来的可怜孩子。 一晃十数年过去,当年那楚楚可怜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大姑娘。 说老实话,李姑姑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再见到卫湘,更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江州公主府见到卫湘。 李姑姑率先向卫湘行了礼,以表欢迎和敬意。 卫湘赶忙沖李姑姑回礼,看起来有些紧张,也有些慌乱。 虽然不够大方,却给人很真实可亲的感觉。 李姑姑悄悄打量了卫湘几遍,越看越觉得卫湘与当年的楚贵妃很像。 不仅相貌相似,性情似乎也有些相像,都是温柔如水的人。 李姑姑想着,又带领屋内众人沖卫湘行了一礼,敬意更浓。 「姑姑可瞧见半夏和江尧夫妻了?方才在码头还见过的。」卫泱问李姑姑。 李姑姑答:「回殿下,半夏夫妻大约是在客院安置孩子呢。」 卫泱闻言,淡淡一笑,「我是真没想到,半夏和江尧两个拖家带口的就来了。」 「得知殿下和侯爷即将归来,半夏和江尧怎么可能不赶回来迎接。」话说到这里,李姑姑忙不迭的转向徐紫川,沖徐紫川一礼,「还没恭贺侯爷一族的冤情沉冤得雪。」 徐紫川怀里抱着平儿,不好有太大的动作,于是他只能沖李姑姑微微躬了躬身,略显歉疚的说:「很抱歉,之前向姑姑隐瞒了我的身份。」 李姑姑是个明理之人,怎么会为这种事生气计较,「性命攸关的大事,侯爷自然是越谨慎越好。敢问侯爷,您怀中抱着的孩子,可是慎王世子?」 徐紫川点头,「是,这就是信中与姑姑提过的平儿。」 李姑姑闻言,走上前去,「侯爷抱孩子抱了一路,这会儿手臂也该酸了,若侯爷放心,就把这孩子交给奴婢吧。」 徐紫川得了这话,半分也没犹豫,就大方的将怀中的平儿递到了李姑姑怀里。 李姑姑看着怀中睁着一双圆熘熘的大眼,不哭不闹,极为乖巧的平儿说:「真是一个漂亮又很有灵气的好孩子。」 卫泱莞尔,略显骄傲的说:「流着我们卫氏皇族之血的孩子,哪个不漂亮。」 海月随之一笑,应道:「我觉着来日殿下与侯爷生的孩子,一定更加漂亮。」 「小海月,说的真好。」一旁的小顺沖海月比了个大拇指。 赵兴见状,清了清嗓子,与小顺说:「海月原是多稳重老实的孩子,这两年跟着你学的越髮油嘴了。」 小顺多机灵的人,自然晓得他师傅并不是真的怪罪他。 正所谓打是亲,骂是爱。 小顺赔笑,沖赵兴一礼,「徒弟知道错了,往后行事一定更加稳当些。」 卫泱望着赵兴,笑呵呵的说:「小顺油嘴,霄儿的俏皮话也不少,依我看将小顺调到霄儿身边侍候,当真合适。」 在容卫泱与众人闲聊了一阵儿之后,一旁的李姑姑就忍不住发了话,「大热的天,这么多人凑在殿下跟前,仔细叫殿下中了暑气。浴具奴婢已经着人备好了,殿下不如去沐浴更衣,洗净这一路上的尘土,然后再好好吃上一顿饭,美美的睡上一觉,」 听李姑姑这么一说,卫泱真觉着身上乏了。 很想泡个澡,再吃点儿什么,然后睡上一觉。 于是,卫泱便将卫霄交到了徐紫川手上,而后又转身挽起卫湘的手,「紫川,咱们各自分头行头,至于平儿,就暂且交给姑姑照料。」 徐紫川点头,沖李姑姑说:「有劳姑姑。」 「殿下和侯爷放心,奴婢一定将小世子照顾的妥妥帖帖。」李姑姑说着,便望向自进屋起就一言不发的福来,「福来,你也跟我来吧。」 福来明显是在发呆,并未听见李姑姑的话。 卫泱见状,便朗声唤了福来一声。 福来这才勐然回过神来。 「怕是因为晕船,还没缓过来呢。」卫泱帮着福来解释说,「福来,你就随李姑姑下去安置吧。」 福来沖卫泱一礼,应了声「是」,整个人看起来,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卫泱心里很清楚,福来并不是因为晕船才会如此,而是因为烨华。 之前在码头见到半夏与江尧,却唯独没见到烨华。 福来是有些怕见到烨华,但相比之下,她更怕见不到烨华。 烨华究竟来了还是没来,福来心中甚是苦恼。 卫泱见不得福来这魂不守舍的样子,于是便问李姑姑,「此番,烨华没随半夏和江尧过来吗?」 「回殿下,烨华那孩子留在天合医馆看铺子,没能随半夏夫妻过来。」 闻言,福来似乎松了口气,但心中还是不免有些怅然,心情无比矛盾。 卫泱觉得身上很累,也顾不得福来那么多,便牵着卫湘往正院去了。 来到正院以后,卫泱并未急着去沐浴更衣,而是在院里四处转了转。 这正院还是从前的老样子,哪儿哪儿都没变。 尽管在江州那几年,卫泱并未在公主府,在这座正院里住很久,但她还是觉得这座小院十分亲切。 在沐浴更衣以后,卫泱觉得浑身舒爽。 而让她觉得更舒爽的是,她沐浴更衣完毕一出来,饭菜就已经备好了。 而除了看起来很是美味可口的饭菜以外,桌上还有一个大果盘。 果盘中都是应季瓜果,而其中最诱人的自然是西瓜。 卫泱迫不及待的尝了块西瓜,竟然还是用冰镇过的。 卫泱觉得至少在这一刻,她真的很幸福。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回家真好 见卫泱连吃了好几块冰镇过的西瓜,李姑姑终于忍不住劝道,「殿下莫要贪凉,仔细吃坏了肚子。」 卫泱莞尔,十分孩子气的说:「姑姑,我就再吃一块。」 李姑姑闻言,一脸疼惜的望着卫泱,哪里忍心对卫泱提出的要求说不。 李姑姑亲自拿起银签,叉了一块冰镇西瓜,递到了卫泱口中。 又一块冰冰凉凉的西瓜下肚,卫泱觉得无比满足,不禁感慨道:「回家的感觉真好啊。」 「殿下真像个孩子。」李姑姑说。 卫泱淡淡一笑,望着不远处软榻上正熟睡的平儿说:「我不是孩子,那个才是真孩子。」 李姑姑被卫泱逗乐了,不止乐,还十分欣慰,或者说是松了口气。 原以为这一年多间,卫泱在京都城,在皇宫之中经歷了那么多生离死别的大事,再见卫泱,这孩子一定会有所改变。 可知她又多怕卫泱会变的抑郁消沉。 如今,能再看到卫泱的笑容,听到卫泱与她说俏皮话,她心中着实安慰的紧。 「呀,清炒茭白,姑姑可知我想这口想了多久。」卫泱望着饭桌上的那碟菜,眼中满是惊喜。 李姑姑疑惑,「奴婢记得,宫里四季都有茭白供应,殿下怎么会吃不到呢?」 「宫里是一年四季都有这个,但产地不行,茭白的口感就差些。再加上要长途运输的缘故,待送到宫里,这茭白都不新鲜了,口感便更差。要论茭白的品质,咱们江州称第二,就没有别处敢称第一,再加上这茭白是新鲜採摘的。」卫泱说着,倾身上前,闻了闻那菜,一副极享受的模样,「就着这一碟菜,我便能吃下两大碗饭。」 李姑姑笑笑,「殿下爱吃就多吃些,茭白在咱们江州可不算什么稀罕,殿下若不嫌腻,奴婢天天都命膳房给您准备。」 「我不急着吃饭,我等湘皇姐来一起吃。」卫泱看着这满桌她爱吃的菜,有些饿了,默默的期盼着卫湘能快些过来。 「也不知昌乐公主在饮食上有什么喜好,这桌上的菜可不要犯了昌乐公主的忌讳才好。」李姑姑略显担忧的说。 卫泱淡淡一笑,「姑姑放心,湘皇姐和我一样,在饮食上都没什么忌讳,我俩都不挑食。」 李姑姑舒了口气,「那就好。」 「对了姑姑,紫川那边可吃上了?」 「回殿下,侯爷已经与霄殿下吃上了,这会儿大约都吃完了。」 卫泱闻言,不禁感慨,「倒是男人,收拾起来省事,不似女人家这样麻烦。」 卫泱正说着,刚沐浴更衣完毕的卫湘便进了屋。 卫湘本就生的好看,在洗净一身尘土与疲惫之后,人看起来便更加娇俏可人。 卫泱连忙沖刚进屋的卫湘招手,将人招致饭桌前。 「皇姐快来坐下,咱俩得赶紧把这饭吃了。」 卫泱饿了,卫湘也很饿,姐俩也顾不得用膳的礼仪,以风捲残云之势,将饭桌上几乎所有的菜都吃了个精光。 李姑姑见这架势,原本预备吩咐膳房再添两道菜,却被卫泱给拦住了。 卫泱和卫湘表示,她俩都吃饱了,而且吃的很饱,这大概是她俩自启程离开京都以后,吃的最饱最满足的一回。 大约是吃的太饱,卫泱刚放下筷子就觉得困了。 卫湘看起来也有些睏乏的样子。 李姑姑多有眼力见的人,立刻提出领卫湘去西院特别为其安排的住所看看。 卫泱一听这话,自然也想要跟去看看。 李姑姑哪里捨得卫泱奔波,只问卫泱:「殿下还信不过奴婢?」 卫泱自然信的过李姑姑,她相信李姑姑一定能将卫湘照顾的妥妥帖帖。 于是,卫泱便没随卫湘和李姑姑一道去西院,她爬到软榻上歪着,看着平儿睡觉。 而不知不觉中,卫泱自己也睡着了,再醒来已经是傍晚时分。 卫泱一睁开眼,就看见徐紫川在她身边。 卫泱甜甜一笑,「我方才做梦还梦到你了,不想一睁眼你就在我身边,」 徐紫川抬手,十分亲昵的颳了一下卫泱的鼻子,「才分开不到半日,你就如此想我了。」 「嗯。」卫泱很老实的点了点头,接着便问徐紫川,「没睡会儿吗?」 「没你睡的久,但睡了一小会儿。」 「霄儿呢,还在睡着吗?」 「那孩子几乎就没睡,吃完饭后就叫小顺带着他在府里四处转转,海月应该也跟着呢。」 「霄儿想四处转转,就随他吧。」卫泱说,「还有平儿呢?我记得我睡着之前,那孩子就在我身边睡着呢。」 「平儿被李姑姑抱去照看了,你不必担心。」 卫泱点头,沖徐紫川伸出手,「拉我起来。」 徐紫川握住卫泱的手,一个用力就将卫泱从软榻上拉了起来,再一使劲儿就一把将人拉进了怀里。 卫泱很舒服的倚靠在徐紫川怀中,「紫川,回家的感觉真好。」 徐紫川点头,「是很好。」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靠在一起坐着,轻声细语的说了好一会儿话,卫泱才从徐紫川的怀里钻出来。 「咱们把半夏两口叫来说说话吧,我可想他们一家子了。」卫泱说着,便要命人去将半夏一家请来,不想却被徐紫川给拦住了。 「卫泱,你就这样见半夏他们?」 卫泱闻言,这才发觉自己不止穿着寝衣,还披散着头髮。 这身打扮太过随意,见半夏也就罢了,她实在不好以这种形象见江尧。 「瞧我,大概是睡迷煳了。」卫泱一笑,便要喊人来伺候她更衣梳妆。 「我来帮你梳头可好?」徐紫川问。 许久没叫紫川帮着梳头了,卫泱心里还挺怀念的,她怎么可能不答应。 于是,卫泱便牵着徐紫川来到妆檯前。 徐紫川生了一双极好看的手,骨节分明,十指纤长,最要紧的是手上的皮肤很白很细滑。 若不是手掌生的大,这哪像一个男人的手。 而徐紫川的手不仅好看,而且还很巧。 这巧不仅巧在徐紫川能凭藉手指诊脉断症,施针抓药,还巧在徐紫川懂得梳头绾髮。 在徐紫川手中,卫泱的头髮服帖乖巧异常,很快就被绾的既整齐又好看。 「要是你能天天帮我梳头就好了。」 「你若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移情别恋 当江尧和半夏夫妻携子抱女出现在正院时,卫泱和徐紫川就站在正屋前的檐下迎接。 见卫泱和徐紫川竟然特意出来迎接他们夫妻,江尧和半夏立刻加快脚步走上前去。 「殿下万安,侯爷万安。」夫妻俩携子女,极其恭敬的沖卫泱和徐紫川施了一礼。 「你们夫妻这是存心与我俩生分了。」卫泱与两人说,「你们俩莫要殿下、侯爷的称唿我俩,就还当我俩是在你们天合医馆坐诊的郎中。」 半夏闻言,立刻应道:「殿下,并非我们夫妻刻意与您二位生分,而是因为这里是庆城公主府,不是宜安镇的天合医馆。」 「你呀。」卫泱略显无奈的嘆了口气,觉着半夏越发有些像李姑姑了,大概是因为这两年间半夏和李姑姑的确在一处相处了不短的日子。 卫泱凑到半夏身前,目光温和的端详了半夏几遍,「这两年你过的还好吗?」 「托殿下的福,我过的很好。」半夏说,双眼有些微红。 卫泱淡淡一笑,「觉着你比之前圆润了几分,气色也很好,想来江尧是将你照顾的很好。」 卫泱说着,又低下头,望着一直都笑嘻嘻的盯着她瞧的小凌儿江凌。 「快两年不见,小凌儿可还记得泱姨?」 「泱姨抱抱。」凌儿沖卫泱张开两只手臂,很显然,凌儿还记得卫泱。 卫泱欣喜不已,立马将江凌抱进了怀里。 半夏见状,赶紧劝道:「这孩子最近长高也长壮了不少,可比从前重多了,殿下快把他放下吧,仔细累着您。」 卫泱只想与凌儿多亲近,哪里捨得就这么将凌儿放下,「半夏,你别看我瘦,身上却有劲儿。抱凌儿一会儿,不至于让我累着。」 卫泱边说边转身将凌儿抱到了徐紫川身前,「凌儿可知,这一年多来最想念凌儿的可不是泱姨,而是你紫川叔叔。」 凌儿本就与徐紫川亲,一见徐紫川,凌儿高兴极了。 即便是亲侄儿见了亲叔叔,也没有这么高兴。 「紫川叔叔抱。」 徐紫川闻言,立马将凌儿从卫泱怀里接了过去。 这不是亲叔侄,却胜似亲叔侄的两人,额头抵着额头,说不出的亲密。 「殿下不知,这孩子闲时就会与我念叨您与徐郎中……不,眼下是该称唿徐郎中为侯爷了。」 虽然距离那桩惊动了整个大夏的大冤案被翻案,已经过去有一年了。 但半夏和江尧,甚至李姑姑还是会时常感慨,徐紫川竟然有着那样的身世。 「这称唿怎么顺嘴怎么喊就好。」徐紫川很和气的对半夏说,话毕,徐紫川又望向半夏身边的江尧,「江兄,别来无恙。」 江尧沖徐紫川揖手一礼,「宜安镇的街坊都很惦记侯爷和公主殿下。」 徐紫川听了这话,本就温和的目光变的更加柔软,「我们也很惦记那些街坊们。」 卫泱莞尔,「外头热,咱们进屋坐着说话。」 卫泱边说边凑回到半夏身边,盯着半夏怀中那尚不足一岁的小女孩说:「半夏,能不能把凝儿给我抱。」 半夏得了这话没犹豫,就将凝儿往卫泱怀中递。 卫泱将凝儿接来怀中,很熟练的将孩子抱紧。 「殿下抱孩子的手法似乎又精进了。」半夏说。 卫泱有些得意,「大约是抱平儿练出来的。」 「之前在李姑姑处见着小世子了,小世子长的真好。」 「可也见着霄儿了?」 「见着了。」半夏答,「霄殿下长的也很好,比我之前见过的所有孩子长的都要俊秀可人。」 卫泱闻言,越发得意起来,「我们姓卫的长的大都很好看。」 「又来了。」徐紫川忍不住摇头。 卫泱沖徐紫川撇了撇嘴,也没再与半夏和江尧开玩笑,便将这一家子迎进了屋。 快两年未见的知己老友,今日一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在一番闲话家常以后,卫泱也不忘帮着福来详细打听一下烨华的近况。 半夏如实回答说,说福来刚抛下烨华离开的那段日子,烨华过的很苦,几乎每日都是愁容满面,见不到一丝笑模样。 不过眼下,烨华已经好了。 「半夏,你的意思是?」 「不瞒殿下,这一年多间,已有三户人家的姑娘看中了烨华,且派媒人上门向烨华过亲。」 烨华是面首出身,人长的俊俏风流,自然很招姑娘喜欢。 有姑娘看中烨华,并请媒人登门提亲,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卫泱并不觉得意外。 她只问半夏,「烨华可有答应哪家?」 「烨华说,他的婚姻大事总要由殿下您来做主。」 卫泱得了这话,不禁又问半夏,「半夏,在你看来,烨华对福来是否还有旧情?」 得此一问,半夏犹豫了片刻才答:「或许之前是有的,但在今年的上元灯节以后,大约就没了。」 卫泱自然听懂了半夏的意思,「烨华已有了心上人?」 半夏答:「烨华并没有特意与我和凌儿他爹挑明了说此事,但今年上元节,我和凌儿他爹带凌儿一同去赏花灯,正撞见烨华和那小姑娘一同逛灯会,而平日里那小姑娘也时常来找烨华说话。」 「那是个怎样的小姑娘?」 「回殿下,那小姑娘是街尾铁匠铺张铁匠的外甥女,是前年沥州水灾的时候,同她爹娘一同从沥州投奔过来的。那小姑娘的爹是个泥瓦匠,贴瓦修瓦的手艺极好。哪个街坊家有缺瓦漏瓦的,都愿意找他去修。后来,沥州大水退去,那一家三口也没回去,看样子是打算在宜安镇上扎根了。」 「一家三口,那小姑娘是家中独女?」 半夏点头,「回殿下,那小姑娘姓刘,名叫雨儿,的确是家中独女。不过,那小姑娘虽是家中独女,却并非娇生惯养长大的。我听街坊说,刘瓦匠每回出工,那雨儿姑娘便跟男孩子似的跟在一旁打下手。去年年底的时候,那雨儿姑娘在帮她爹爹做工时,不小心从湿滑的梯子上摔了下去,摔伤了胳膊,被街坊们送来我们天合医馆医治。烨华和那雨儿姑娘,就是以此为契机相识的。」 「那雨儿姑娘很能干啊。」卫泱说。 「是个很吃苦耐劳的姑娘。」半夏应道。 「烨华很喜欢她吧?」 半夏闻言,想了想才答:「我也说不好烨华究竟有多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谁不爱自己的家 卫泱心理虽然隐隐有些希望烨华能与福来重修旧好,但她是个很公道的人。 不会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 卫泱很清楚,当年福来狠心抛下烨华离开江州,将烨华伤的很深。 烨华若一心痴痴的盼着等着福来能回来,那才是傻。 移情别恋,重新去喜欢别的值得他去喜欢的姑娘,才是明智的选择。 倘若烨华与那位刘雨儿姑娘真是情投意合,她绝对会第一个站出来举双手贊成。 「若烨华与雨儿姑娘真是两情相悦,那咱们就找个媒人上门提亲,将这门婚事定下。」 半夏闻言,却显得有些迟疑,「殿下,烨华的脾气您知道,他肯定不愿隐瞒刘家他曾经做过面首的事。我只怕刘家人会介意烨华过去的那段经歷。」 「相识一场,我总要让烨华得偿所愿,娶到他心爱的姑娘。」卫泱口气坚决的对半夏说,「倘若刘家真的介意烨华曾做过面首,我不介意拿公主府去压他们。」 半夏明白了卫泱的决心,立刻应道:「殿下放心,等我回去镇上以后,就立刻着手去张罗这件事。」 卫泱听了这话,看着半夏柔声问道:「半夏,你别忘了,你和江尧在庆城内也有一个铺面,你们这是打算一直留在宜安镇,不回庆城了?」 半夏得了这话,在与江尧相视一下之后才答:「回殿下,我们一家子都在宜安镇住惯了,也跟街坊们都相处的很好,我们捨不得离开那里。不过,若是殿下要我们回来,我们立刻就回来。」 「半夏,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想在哪里扎根是你们夫妻商量决定的事,其他人不可置喙,我也不会置喙。我就是觉得可惜,可惜咱们往后一个在庆城,一个在宜安镇,无法常常见面。」 半夏闻言,有些意外,「殿下不打算回朱雀山上的山居住?」 卫泱答:「半夏,江尧,你们俩是知道的,我此番回来江州并非定居,而是有些事需得回来筹谋。」 半夏和江尧听了这话,神情都立刻严肃起来。 而卫泱的口气却依旧平和从容,「我和紫川约好了,在完成那件大事之前,我们不会住回朱雀山去。不过,我们得回去看看,不,是必须要回去一趟。」卫泱说着,便望向了身旁的徐紫川。 徐紫川迟疑,「有霄儿和平儿在,咱们怕是走不开。」 「有湘皇姐和李姑姑帮着照应,我想咱们离开个十天八天应该无碍。」卫泱说。 「我是想回去山居,亲口告诉师傅,他身上的冤屈已经洗净了。」徐紫川很诚实的说。 「我要跟你一起去,去兑现我之前对夏侯先生的承诺,我要将夏侯先生坟前的无字碑换掉,为夏侯先生重立墓碑。」 「卫泱,我替师傅谢谢你。」 「夏侯先生是你师傅,我如何敬重他都不为过。」 徐紫川知道,卫泱最不喜欢听他说感激的话,既然卫泱不喜,他就不多说,只把这份感激铭记在心就好。 徐紫川想着,满眼疼惜的望着卫泱说:「连月的舟车劳顿,你也累坏了。在府上好生将养几日,歇好之后再去做这些事也不迟。」 卫泱点头,望向半夏夫妻,「你们一家子就在府上多住几日,等回头咱们一道回宜安镇去。」 「好,能在这里多住几天真是太好了。」说话的是凌儿。 瞧凌儿高兴地手舞足蹈的样子,半夏笑道:「这孩子头次住进像公主府这样的大宅里,看着什么都觉着新鲜有趣。」 卫泱闻言,一脸疼爱的摸了摸凌儿的头,「那凌儿就在这里多住上些日子,住腻了再走。」 …… 半夏极有眼力见,瞧卫泱眼角眉梢有疲惫之色,便没在此多叨扰。 又稍坐了片刻,便与江尧带着孩子告辞了。 卫泱心里还惦记着卫湘,也是坐不住。 在将徐紫川劝回去歇着以后,便往西院去找卫湘了。 卫湘是个勤快人,不似卫泱用过膳后倒头就睡了半天。 卫湘尽管有些累也有些困,但来到西院安置下以后,她还是与她身边最倚重信赖的安姑姑一道,将她贴身的衣裳物件都收拾好后,才安然睡下。 卫泱到时,卫湘才刚醒。 「皇姐对这住处可还满意?」卫泱问。 卫湘答:「皇妹是最周到仔细的人,皇妹身边的人自然也都周到仔细的很。不瞒皇妹,我虽然是头一次来江州,也是头一次来皇妹的府邸,但不知怎的,我却觉得这里好生亲切,来到这儿就像回到了家似的。」 「这里本来就是皇姐的家。」卫泱挽着卫湘的手,十分亲热的与卫湘说,「皇姐好生歇上一歇,若是觉得歇好了,我就命人带皇姐在府里四处逛逛。回头,我再带皇姐去外头街上逛逛。皇姐您千里迢迢的随我从京都来到江州,求的不就是远离皇宫那座樊笼。所以皇姐,你住在这里千万不要拘束,怎么舒服,怎么自在,咱们就怎么过。」 卫湘点头,心下觉得选择随卫泱南下,应该是她这一生中,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 从卫湘处回来以后,卫泱就见卫霄正坐在她房里的软榻上吃糕点,喝酸梅汤。 卫泱上前,很亲热的揽着小人儿的肩膀问:「府上都逛完了?」 卫霄看起来有些疲惫,却依旧笑的很爽朗明媚,「嗯,每处地方都逛过了。」 「瞧你身上都出汗了,等临睡前可得再洗个澡,否则身上不舒服,夜里只怕会睡不好。」 「侄儿听姑母的。」卫霄很乖巧的应道,「姑母,侄儿觉得江州的夏天比京都的夏天凉爽多了,纵使有些热,也热的不恼人,热的舒服。」 卫泱忍不住笑,「头次听人说热的舒服,热又怎么会舒服呢。」 「姑母,侄儿就是觉得江州好,哪儿哪儿都好。」 「江州是好。」 「江州的酸梅汤也比宫里的好喝。」卫霄说着,捧起身前的碗,喝了一大口酸梅汤。 「喝了这一碗以后就不要再喝了,仔细夜里肚子疼。」卫泱说。 卫湘点头,「姑丈之前已经嘱咐过了,侄儿只喝这一碗,就再不多喝了。」 「霄儿之前见过你姑丈?」 「是,侄儿就是从姑丈处来的。姑丈还专门带侄儿走了屋后那条夹道,走那条夹道,从姑丈到姑母这里就很近很方便了。」 卫泱莞尔,柔声问卫霄,「霄儿,你老实告诉姑母,你喜欢这座府邸吗?」 卫霄闻言,却反问卫泱一句,「姑母,谁不喜欢自己的家呢?」 卫霄这句话,还有话中那个家字,叫卫泱觉得心里好生温暖。 是啊,谁不爱自己的家呢。 第一千零三十章就是那个意思 白日睡了太久,到了夜里,卫泱理所应当的睡不着了。 于是,卫泱便拉着李姑姑陪她闲话家常。 卫泱与李姑姑聊她这一路从京都南下的见闻,还与李姑姑聊到了忍冬和忍冬的孩子。 自然也少不了会提到这两年间在宫里发生的事。 而但凡是与皇宫有关的事,无一例外都是沉重且悲伤的。 卫泱与李姑姑说到了卫渲的死,樊悦萩的死,卫霖的死,还有慎王的死,以及贺兰心的死,甚至还聊到了冯太昭仪的死。 这两年间,宫里死了太多太多的人,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樊帝。 说到伤心处,卫泱忍不住流泪。 李姑姑见卫泱哭了,也忍不住陪卫泱一起哭。 流泪并不意味着消沉,泪水反而把卫泱本就明亮的双眼洗涤的更加明亮。 「姑姑,我觉得我一定能赢她。」卫泱如是说。 「奴婢相信,殿下一定能赢。」 卫泱温然一笑,「我就知道姑姑会信我。」 「奴婢相信殿下,不会阻止殿下谋事。但殿下,无论您打算做什么,都要好好珍重您自己的身子。」李姑姑望着卫泱,眼中有疼惜,亦有担忧,「这两年殿下来信,总是报喜不报忧。但奴婢知道,这两年间,殿下在京都大病过几场。还有侯爷,也受了不少罪。」 「都过去了。」卫泱对李姑姑说,「从今往后,我一定会加倍珍惜我自个的身子,我才不想殚精竭虑,到最后与樊帝同归于尽。我还要回来江州,与紫川白头偕老,与大伙安安逸逸的过日子呢。」 「殿下能这样想,奴婢就放心了。」李姑姑一脸的欣慰。 「对了姑姑,等在府上稍歇几日,养足些精神以后,我和紫川预备去趟宜安镇。既是为故地重游一番,也是为给紫川的师傅重新修坟立碑。再有,我也想去见见烨华,看能不能把福来那丫头的心结解开。我和紫川这一走,少说也要七八日,甚至十数日。这期间,霄儿和平儿两个,都要劳烦姑姑代我照看了。」卫泱对李姑姑说。 「殿下託付,奴婢自然会尽心尽力。小世子那边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就怕霄殿下不愿离开您那么久。奴婢看的出来,霄殿下很粘殿下和侯爷。」 卫泱点头,「那孩子是很粘我和紫川。不过,那孩子与湘皇姐也很亲近。回头我去问问霄儿的意思,他若实在不愿与我和紫川分开,那我就带着他一起去。」 「霄殿下粘您和侯爷,奴婢瞧您和侯爷也疼极了霄殿下。霄殿下是个极聪慧可人的孩子,若不是被那一双眼给耽误了……」话说到这里,李姑姑很惋惜的一声嘆。 「眼下,霄儿的眼已经比之前好多了。」卫泱口气平和的与李姑姑说,「姑姑不知,起先霄儿的双眼是全盲的,感知不到一点儿光。经紫川医治过后,霄儿眼下不但能感知到光,还能感知到影。如今他走路再不需要人特意搀扶,生活上也几乎完全都能自理。在我看来,那孩子与健全人之间的差别已经越变越小,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侯爷果真医术盖世。」李姑姑由衷的称赞了徐紫川一句,却也不忘询问卫泱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殿下,霄殿下的眼能不能彻底医好?」 「紫川会竭尽所能的去医治霄儿的眼,否则我们眼下所筹谋的一切就都没意义了。」 「殿下的意思是?」 卫泱点头,「就是姑姑想的那个意思。」 李姑姑得了这话,立马起身,十分郑重的沖卫泱施了一礼,「殿下放心,奴婢一定会加倍尽心的照料霄殿下。」 卫泱闻言,沖李姑姑淡淡一笑,「姑姑不必如此严肃,也不必过于关注霄儿,霄儿虽然眼盲,但到底是个男孩子。男孩子可不必像养女孩子那样太过娇贵。」 「是,奴婢明白。」李姑姑应道。 「姑姑,还有一事。」 「殿下吩咐。」 「我想姑姑帮我准备一份聘礼。」 「聘礼?殿下是要?」 「这份聘礼,我是为烨华准备的。我想,若无意外,这份聘礼很快就能用的上了。」 「烨华是个不错的孩子,奴婢原以为他会和福来……真是造化弄人。」 「不是造化弄人,是福来自己作的。当初是她自己非想要捡着高枝飞,狠心抛弃烨华,这怎么能算是造化作弄。」卫泱说,「我虽然看不惯福来对烨华的所为,但想着这些年来,福来也为我尽了不少心,出了不少力,我自然不会亏待了她。回头等烨华那边的事尘埃落定以后,我也会尽量如福来所愿,为她寻一个身份体面的夫君。」 「殿下仁厚。」 「都是应该的。」 「殿下,您只关心旁人的婚事与归宿,您与侯爷的婚事又预备何时办?」 一说到与紫川的婚事,卫泱心中微甜,「这件事等我和紫川从宜安镇回来再商议吧。」 「如此说来,奴婢是不是可以开始预备着了。」 「不急,我和紫川即便要办婚礼,也是要简办,不铺张。」 李姑姑不依,「殿下,您是如今大夏除了樊帝以外,最尊贵的女人,您的婚事怎么能马虎。」 「我和紫川都不在意这些的。」卫泱很坦诚的对李姑姑说,「倘若不是怕旁人觉得太过儿戏,我和紫川连婚仪都不打算办。」 「那可不成,婚仪一定要办。」 「要办就简办。」 李姑姑闻言没应声,显然是不太贊同卫泱的意见。 卫泱见状,只能退一步说:「就依姑姑的意思正经办,却不要过于铺张。」 李姑姑得了这话才又开口,还是笑着开口应了声「好」。 …… 在府上歇了整整三日,养足了精神之后,卫泱便按照约定,带卫霄和卫湘一同去庆城的大街上逛了一逛。 比起卫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逛街的卫湘明显要更加兴奋些。 一日逛下来,卫湘的脚上都生生磨出了水泡,可卫湘却不喊疼。 她不住的夸庆城是个好地方,还与卫泱商量,明日能不能再去街上走走。 对卫湘的反应,卫泱很满意。 在她的催动之下,卫湘的自由之魂似乎也在慢慢觉醒。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他日大权在握 卫泱原本是打算五日后启程去宜安镇的,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就在卫泱打算启程的前两天,庆城下起了雨,雨势虽然不大,但雨天赶路总是不好。 于是,前往宜安镇的行程便被迫往后推迟,并且一推就是三天。 不为别的,只因这场雨断断续续的下了三天才渐停。 这日午后,卫泱特意将卫霄叫来,与卫霄商议她和徐紫川要去宜安镇的事。 「姑母和姨丈大约会去个十天左右,最多不超过半月就会回来。」卫泱对卫霄说。 卫霄听了卫泱的话,默默的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问:「姑母,侄儿能随着您姑丈一起去吗?」 「姑母和姑丈也不是不能带着霄儿一起去,只是怕霄儿跟着我俩舟车劳顿太辛苦,也怕我俩忙起正经事来,顾不上照顾你。」卫泱柔声与卫霄解释说。 卫霄闻言,又很认真的想了片刻,「姑母,侄儿想跟您和姑丈一起去。侄儿想去看看江凌弟弟家的医馆,也想攀上朱雀山看看姑母常常与侄儿提起的山居。姑母放心,眼下侄儿大多数事都已经能够自理,绝对不会成为姑母和姑丈的累赘。」 「你这个傻孩子,姑母和姑丈何时有把你当做累赘,只把你当宝贝疼。」 卫霄甜甜一笑,「侄儿知道。」 「你眼下笑的甜,待回头爬那又高又陡的朱雀山时,你便笑不出来了。」 「姑母放心,任那朱雀山再高再陡,侄儿也一定能爬上去,绝不叫人背。」卫霄信誓旦旦的说。 卫泱不解,「你这孩子为何会对爬朱雀山有如此执念?」 卫霄答:「因为江凌弟弟比我年幼,都能凭一己之力爬上朱雀山,我自然不能输给江凌弟弟。」 「你倒是个不服输的。」 「回姑母,侄儿并非是不服输,侄儿只是觉得自己是兄长,身为兄长就该有个兄长的样子,至少不能输给弟弟们,要成为弟弟们的榜样。」 卫泱闻言,一脸疼惜的摸了摸卫霄的头,「霄儿真是个好哥哥。」 卫霄微羞,问卫泱,「姑母,此番前往宜安镇,平儿弟弟不能随咱们一起去吧?」 「是啊,平儿还太小,他得留在府上。不过霄儿可以放心,有李姑姑和你湘姑母在,平儿一定会被照顾的妥妥帖帖。」 卫霄点头,「侄儿自然信得过湘姑母和李姑姑。姑母,侄儿还想问,咱们何时启程去宜安镇?」 得此一问,卫泱偏头望向窗外,看着窗外正淅淅沥沥下着的小雨说:「等雨一停,咱们就出发。」 「姑母,听闻今年春夏,岭南一代也雨水充足。姑母,这雨一下数日不停,该不会像前年一样,爆发大的水灾吧?」 「不会。」卫泱口气笃定的说,「这两年间,岭南一代的所有水坝都已经重新加固,并且在水灾易发的地区,还加强了水渠的修建与疏通。我想,除非降千年难遇的大雨,否则岭南一代绝不会再发生两年前那种惨事。」 「侄儿知道,这都是姑母的功劳。这是姑母奏请皇祖母,请皇祖母派工部的人做的这些事。」 卫泱莞尔,「咱们身为皇族,世代受百姓们供养,当然也要反过来为百姓们做一些事。那些修筑堤坝,开挖河渠的银钱,皆是取之于民,便该用之于民。霄儿,你要记住姑母的话,倘若来日你能大权在握,也一定要多为百姓们着想。」 卫湘听了卫泱的教诲,很乖巧的点了点头,「侄儿听姑母的话。」 …… 眼下,徐紫川的真实身份已经不是秘密,徐紫川想要回朱雀山故居本不必偷偷摸摸。 但卫泱和徐紫川商议过后,还是决定不要大张旗鼓。 他们并不想让宜安镇上的人知道他俩的真实身份。 对于天合医馆坐诊郎中的身份,卫泱和徐紫川很满意,也很珍惜。 为了守护那片他们心中的净土,卫泱和徐紫川已经决定要轻车简行,低调的回去宜安镇。 除了赵兴以外,卫泱只挑选了六位最精干的亲卫随她一同前往。 至于福来,卫泱是想带她同行,却不知福来想不想随她一同去。 其实,这两日卫泱考虑来考虑去,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与福来提一嘴关于那位刘雨儿姑娘的事。 谁知没等她下定决心,福来就自己去问半夏了。 半夏没含煳,便把她知道的事老老实实全都告诉福来了。 卫泱听说,在听了半夏的话以后,福来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当晚回去以后,却哭了整整一宿。 这是茯苓和白芷两人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绝对属实。 听说福来生生哭了一夜,卫泱有些心疼,却绝不同情福来。 毕竟,福来这是自作孽。 倘若当初福来不是太过虚荣,狠心抛下烨华,怎么会有眼前这一出?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 眼见明日就是一行启程前往宜安镇的日子,卫泱特意问福来,要不要随她一道去宜安镇。 福来答:「奴婢自然要随行侍候殿下。」 见福来明显有些精神萎靡的样子,卫泱不免有些担心。 她与福来说:「要不你就留在公主府,帮着湘皇姐和李姑姑照顾平儿吧。」 福来得了这话,沖卫泱福身一礼,「殿下放心,奴婢不会做出让您丢脸的事,您就带奴婢一道去吧。」 卫泱听了这话,觉得福来真是个又聪明又通透的人。 这么聪明的姑娘,当初本不该做出那种傻事,然而福来却做了。不只做了,如今还很追悔莫及。 卫泱看着福来,心中有些迟疑,也不知该不该信福利说的不会让她丢脸的话。 …… 第二日一早,卫泱一行便按照计划离开庆城公主府,前往颐安镇。 按照正常的速度,卫泱一行三日便能到达宜安镇。 但为了照顾卫霄,怕卫霄会因舟车劳顿不适,于是一行便减慢了速度,走了五日才到达宜安镇。 一行是在清晨时分进的镇,为的就是不要太引人注意。 天才刚蒙蒙亮,这个时辰小镇的街上还没什么人。 卫泱掀开马车帘子,看着车外她熟悉的小路,熟悉的店铺和民居,心中甚至感慨。 她终于又回到了宜安镇,虽然不是来了就不走了,但只要能回来看看,她心里就已经很高兴很满足了。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魂牵梦萦之地 烨华前日就得到消息,知道卫泱一行今早会到。 烨华欣喜的几乎一夜没睡,天还没亮就在医馆后身的院门处巴巴的等待着。 两辆马车冲破晨雾,驶进了小巷。 烨华激动不已,连忙快步迎上前去。 马车尚未停稳,卫泱就透过车窗沖烨华热情招手,「烨华,好久不见。」 今日,烨华穿了一身颜色极为清爽的缥色长衫,那张比绝大多数女子生的都秀气精緻的脸孔,在这身衣裳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清俏动人。 烨华一脸激动加欢喜的沖卫泱一礼,「殿下万安。」 卫泱与烨华摆摆手,「我还是喜欢你喊我卫郎中。」 「是,卫郎中。」 烨华一看就是平日里没少帮半夏和江尧带孩子,只见烨华来到车前,很熟练的从半夏怀中将凝儿接了过去。 若非烨华生的脸嫩,看起来太年轻,只当这是一对真父女。 「将铺子扔给华弟这么多天,真是辛苦华弟了。」江尧一脸歉意的对烨华说。 「江大哥这是哪里的话,只是看铺子而已,哪就辛苦了。我只恨自己医术不精,尚不能出师为人诊脉断症,就只能守着药柜卖卖药。」 「华弟半路出家学医,不到两年便能有如今的大进益已实属难得。华弟耐着性子,再随我学上个三五年,便能出师了。」江尧既是在夸奖,也是在鼓励烨华。 烨华笑笑,「我一定跟着江大哥好好学。」 「烨华真是出息了。」刚从马车上下来的卫泱也忍不住夸了烨华一句。 徐紫川一向欣赏有毅力,有骨气,知上进的人,「只要跟着江兄好好学,用不了五年,你定能成为一个好郎中。」 能得徐神医如此肯定,烨华信心大增之余,也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我知道我这辈子都成不了什么举世皆知的神医。我只是想学些医术,在街坊们需要的时候,为街坊们祛除病痛,如此而已。」 「说起街坊们,我是真想他们了。」卫泱应道。 「街坊们也很惦记殿下和侯爷。」烨华说,「蜜饯铺子苏老闆的娘亲苏老太,每次来铺子里拿药,总要问我徐郎中和卫郎中什么时候能回来,老人家可想念二位想念的很。不独苏老太,其他的街上也常常会问起二位。」 卫泱听了这话,既欢喜又欣慰,「原以为这么久没回来,大伙儿早把我俩给忘了。」 「劳大伙儿挂念,看来咱们回头得一一去拜访过那些老街坊。」徐紫川与卫泱说。 「这是当然的。」 烨华温和一笑,「街坊们若知道殿下和侯爷回来了,必定很高兴。」 「能再见到大伙儿,我也很高兴。」徐紫川丝毫没有遮掩,很坦率的表达了自己心中的欢喜。 见徐紫川高兴,卫泱心里更高兴。 她回身来到马车前,将卫霄从马车上抱下来,一路牵到了烨华面前。 「这是烨华叔叔,是姑母很好的朋友。」 他是灵枢公主的朋友,还是很好的朋友。 烨华听了这话,只觉得心里暖融融的,就像是抱了一个小火炉。 「草民拜见殿下。」烨华十分恭谨的沖卫霄行了一礼。 「烨华叔叔有礼。」卫霄连忙与烨华回礼。 烨华见状,有些惊慌,「草民卑贱,担不起殿下这一声叔叔,也担不起殿下这一礼。」 卫霄闻言,手臂端的更直,他又沖烨华揖手一礼,才开口说:「烨华叔叔既是我姑母的好朋友,那就是我的叔叔,是我的长辈。身为晚辈,向长辈行礼是应该的。」 烨华望着卫霄,觉着这位小殿下与灵枢公主真的很像。 这种像并非长相上的相像,而是性格上的像。 姑侄两人的性格都很可爱,可爱中又有那么一点儿小固执。 「大伙儿别站在外头说话了,快进屋歇歇吧。」半夏张罗说。 「是啊,大伙儿快进屋吧。」作为这天合医馆的男主人,江尧也连忙帮着张罗。 卫泱闻言,牵着卫霄的手正要往院里进,却突然想起还少了一个人。 于是,她便回身冲着马车的方向朗声问了一句,「你不下来吗?」 片刻,马车帘子掀起,福来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福来一路低着头,缓缓走到卫泱身边站定。 那样子,就像怕人似的。 而相比福来,烨华的表现就要潇洒坦荡许多。 他看着福来,温声道:「你来了,请进吧。」 烨华待福来的态度可以说很客气,而客气便意味着生分。 福来宁可烨华对他横眉冷对,也不愿烨华这样平静待她。 平静在很多时候代表着释然。 而她不想让烨华对过去全部释然。 所以她很难过。 …… 天合医馆是前店后宅,尽管店面后头的宅院并不是很大,却足够卫泱一行人住了。 在将随身的行李都搬进屋安顿好以后,卫泱一行便被请到了饭厅。 烨华已经为风尘僕僕,并飢肠辘辘的众人准备好了一大桌丰盛的饭食。 卫泱尝过以后,直夸烨华的手艺好。 烨华很老实的说,他做饭的手艺,都是之前福来教的。 烨华说这话时,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十分平静从容。 而一旁,福来的心里却一点儿都不平静,神情也黯然至极。 饭后,卫泱原本计划好好睡上一觉。 可她好不容易回到了她魂牵梦萦的地方,她心里又兴奋,又欢喜,哪里睡得着。 徐紫川也与卫泱一样。 两人按捺不住,便带着卫霄一同上了街。 就如烨华之前说的那样,虽然卫泱和徐紫川已经离开宜安镇有两年了,但街坊们却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他俩。 两人一走出天合医馆,就有街坊凑上前与他们寒暄打招唿。 还没走出两步路,就又有熟人凑上前来。 「听说二位是外出游歷了,真是辛苦啊。」 「两位此番回来还走吗?我可是捨得不二位再走。」 「二位若不嫌弃,就赏脸来我家饭庄吃顿便饭把。」 「一大早吃什么饭,还是来我家茶馆喝口茶最好。」 卫泱深深的感觉到来自街坊们的热情。 这扑面而来的人间烟火气,让卫泱觉得很温暖,很安心。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满满的善意 「呀!好漂亮的孩子。」绸缎庄苏老闆的夫人笑盈盈的望着卫霄夸道,「这是二位的孩子?」 卫泱莞尔,用十足骄傲的口气与苏夫人说:「是家兄和家嫂福气好,才能生出这样漂亮又聪明的孩子。这位是我的小侄儿了。」 经苏夫人这么一说,其他街坊也都主意到了卫泱和徐紫川手中牵着的卫霄。 卫霄生的漂亮,明明是个男孩子,却生的比一般的女孩子还要秀气可人。 尤其是那一双眼,明亮且有神,怎么看怎么都不像一个有眼疾的孩子。 街坊们对着卫霄是一通的夸奖,而得了夸奖的卫霄心中自然欢喜。 但欢喜中又有那么一点儿无措。 因为自他出生以来,他还从未感受到如此之多的善意。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卫霄心里清楚,能有这种经歷,能体验这种美好,都是他姑母和姑丈赐予他的。 他心里真的无比感激着他的姑母和姑丈。 还没走出天合医馆所在的那条街,卫泱和徐紫川就因与热情的街坊及熟人们寒暄,有些口干舌燥。 待三人在街上转了一圈,回到天合医馆以后,街坊们又先后送来了礼物。 礼物都不重,无非都是各自摊位或铺子里售卖的货物。 但礼轻情意却重。 之前烨华提过的那位苏老太,听说卫泱和徐紫川回来了,心里高兴的很。 提着一大包蜜饯就来到了天合医馆。 老人家看着卫霄喜欢的不行,瞧瞧卫泱,再瞅瞅卫霄,不禁感慨,这姑侄俩生的真像,就跟亲母子似的。 午后,天合医馆才真正恢復了宁静。 卫泱原是要午睡一会儿的,却辗转反侧睡不着,她索性起来去到前铺,想看看有没有她能帮上忙的地方。 来到前铺一看,与她一样无心休息的人还有一个,那就是徐紫川。 眼下医馆没有来求诊的病患,药材也都被烨华打理的井井有条,卫泱和徐紫川想为医馆出份力都不成。 于是,二人只能清闲着。 其实,不必一定要忙什么,只是看着这间医馆,看着馆外来往的人,以及那些熟悉又亲切的街坊,也是一种慰藉和享受。 在静静坐了一会儿,尽情的享受过她无比怀念并喜欢的这气氛以后,卫泱便起身来到医馆门前。 徐紫川也起身来到卫泱身边站定。 站在天合医馆门口,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朱雀山。 卫泱望着那座从远处看去不算太高,甚至有几分秀气的小山说:「我之前已经查过黄历,说明日是个万事大吉的黄道吉日,我觉着正适合做重新为夏侯先生立墓碑的事。」 「那就定在明天。」徐紫川应道。 「为夏侯先生重立墓碑,本是件很严肃的事。可是紫川,只要一想到明日就能回到山居,就能见到啾啾,我心里真的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徐紫川说着,便将卫泱拉进了怀里。 卫泱倚在徐紫川怀中,仰头望着天,「瞧天色怎么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但愿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千万不要下雨才好。」 徐紫川也仰头望了望天,他口气笃定的讲,「再过一个时辰,必然会降下一场雨。」 卫泱莞尔,「我险些忘了,你善观天色断气象。你说说看,这场雨会下多久?」 「我想,明日一早一定能停。」 …… 如徐紫川所料,在一个时辰后,天上果然降下大雨。 半夏望天兴嘆,说万一明日一早这雨停不了,为萧神医重修墓碑的事,只怕就要往后推迟了。 一旁,卫泱却口气笃定的讲,明日一定是个大晴天。 半夏好奇,不禁问,殿下怎么知道的? 卫泱神秘一笑,我就是知道。 而徐紫川确实没叫卫泱丢脸,那场大雨在午夜时分就渐渐停了,第二日一早起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卫泱和徐紫川计划给那位夏侯先生,即神医萧馥重立墓碑的事便可顺利实施。 山居是卫泱和徐紫川心中的净土,两人不想太多闲杂人等踏足。 抛去卫霄不算,今日随两人上山的只有他们最亲最信的人,即赵兴、江尧和烨华。 福来原本也自请要随卫泱一道上山,卫泱却怕半夏一个人又要看铺子,又要看孩子忙不过来,只叫福来留在医馆帮半夏看孩子。 在将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之后,一行人便向朱雀山进发。 要重新为夏侯先生立的墓碑,是在庆城做好带来的,因此不必另请师傅先刻。 众人要做的就是将这座墓碑搬上山去。 这搬墓碑上山说起来轻巧,而实际操作起来,却一点儿都不轻松。 几个男人轮换着搬抬,饶是如此,待到达山居时,男人们也都是累的气喘吁吁。 同样气喘吁吁的还有卫泱和卫霄。 在去年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卫泱的身体更是大不如前。 爬朱雀山与她来说本来就是一件颇为艰巨的任务,再加上她还要一路照顾卫霄,人就觉得更累了。 但看着眼前的山居,看着她熟悉的小院,看着她朝思暮想的这一切,身上的疲惫瞬间就消减了大半。 一声响亮的口哨响起,吹口哨的人是徐紫川,而他要召唤的自然是这座山居的小小守护者啾啾。 徐紫川的哨音刚落,就听林中一声清脆的鸟叫,这是啾啾对徐紫川的回应。 片刻,一对大山雀急急的从林中飞来,那是啾啾和啾啾的妻子。 夫妻俩在徐紫川的头顶盘桓了几圈,便亲热的落到了徐紫川身上。 啾啾落在徐紫川擎起的手掌上,沖徐紫川「啾啾」的叫了几声,既像是在抱怨徐紫川,问他为何这么久才回来,又像是在热烈的欢迎徐紫川的归来。 一旁,江尧有些感慨,「之前,每回来山居扫尘的时候,都能看见啾啾,可它却从未如此热情的欢迎过我。这小东西当真是机灵的很,很知道认主人。」 另一边,赵兴也忍不住称赞说:「真是一只极有灵气,极通人性的鸟。」 「啾啾,啾啾夫人,我也回来了呀。」卫泱扬手招唿说。 闻言,啾啾两口子又飞落到卫泱的肩头和手上,同样欢迎他们女主人的归来。 卫泱拉着卫霄的小手,柔声说:「霄儿,这就是啾啾,我常与你说起的啾啾。」 卫霄有些惊奇,也略微有些紧张,「姑母,我能摸摸它吗?」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叙旧与道别 「霄儿当然可以摸摸它。」卫泱说着,便牵起卫霄的小手,轻轻的抚摸了啾啾几下。 啾啾似乎很享受这温柔又充满善意的抚摸,喜悦的轻鸣着。 片刻,卫霄收了手。 啾啾则一跃飞上了卫霄的肩头,它歪着脑袋沖徐紫川脆叫了几声,好像是在问徐紫川,这是你的儿子? 「这孩子是我的侄子。」卫泱对啾啾说,接着又笑问,「你的孩子们呢?」 啾啾似乎真的能听懂人语,得了卫泱的话,它立刻冲着林子的方向高声鸣叫了一声。 片刻,林子里便传来了鸟儿挥动翅膀的声音。 接着,十几只大山雀便先后从林中飞了出来。 这些山雀有雄鸟,也有雌鸟,有成年的,也有看起来还年幼的。 十几只山雀或停在篱笆上,或停在近处的树枝上,好奇的向这边张望。 卫泱看着那些山雀,十分惊喜,「啾啾,你已经当爷爷了吗?」 啾啾很得意的一叫,好像是在说,那可不。 随着啾啾的这一声叫,那十几只山雀像是受到召唤,立刻向这边飞来。 他们纷纷停在卫泱和徐紫川的肩上和手臂上,这画面说不出的和谐,也说不出的神奇。 …… 再与老友叙旧之后,卫泱和徐紫川自然要到两人的故居看看。 山居与两人当年离开时没有任何变化,就连杯碗茶碟都还摆在原来的地方。 屋内一尘不染,从窗口向外望去,屋前和屋后的地也都被打理的干干净净,一点儿也没荒。 卫泱和徐紫川知道,山居能保持这般的干净整洁,都是江尧和烨华他们的功劳。 都是他们不分寒暑,每隔几日就上山清扫收拾的成果。 卫泱和徐紫川很诚挚的向两人表达了感谢之意。 在将山居的每间屋子,每个角落都转遍之后,一行人便要开始忙今日的正事了。 徐紫川的意思是不叫卫泱动手,只叫卫泱在山居中歇着,陪着霄儿就好。 但卫泱坚持要帮忙。 徐紫川拧不过卫泱,只能允许卫泱从旁打打下手。 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之下,没有花太久的工夫,坟前那块无字碑就被换下,换成了一块写明了墓主姓名,以及生卒年月的崭新墓碑。 在徐紫川和卫泱先后祭拜过墓主以后,卫霄也欲伏地叩拜。 「霄儿,姑丈的这位师父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好人。」徐紫川对卫霄说。 卫霄早慧,虽然他并不完全清楚十多年前的那些事,但他听说过他姑丈的身世以及经歷,也听说过一些关于这位夏侯先生,也就是世人眼中神医萧馥的事。 在卫霄看来,这位夏侯先生虽是冤死的,但也的确算不得什么好人。 不过,他对这位夏侯先生还是心怀敬意。 「姑丈,您的师傅身为医者虽然曾调制过很多毒药,害过人,甚至还杀过人,但您的师傅曾救活了垂死的您,并将您养育成人,还教您医术。侄儿不管他对旁人好不好,只要他对您好,侄儿心里就很感激他。」 徐紫川听了这话,一脸疼惜的摸了摸卫霄的头,心道,难得霄儿小小年纪,看事就如此通透。 「我感激师父,也无比敬重师父。无论在旁人眼中他是善是恶,在我眼中他都是这世上最好的师父。」徐紫川对卫霄说。 「姑丈,其实姑母也很感谢您的师父。姑母曾跟侄儿说,她真的很感激您的师父当年救了您,并将您养育成人。倘若没有您的师父,您就不可能活在这世上,来到她的身边。」 徐紫川闻言,眸色清和的望着卫泱。 他不必特意与卫泱说什么,凭两人之间的默契,很多时候很多话,其实都尽在不言中了。 在祭拜完夏侯先生以后,已经时近正午。 忙了整整一个上午,大伙儿都又累又饿,卫泱赶紧拿出福来为大伙儿准备的饭食,让大伙儿吃了好好补充体力。 除了福来准备的吃食以外,卫泱又特意去采了几把野菜,去灶房生火做了一锅清爽可口的野菜汤,供大伙就着下饭。 因为累了,也因为饿了,大伙儿吃饭都吃的很香很快,唯有烨华吃的有些慢,还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了?莫不是这饭菜不合口味?」卫泱问烨华。 烨华回神,望着桌上的饭菜,略显感慨的说:「许久没有吃到她亲手做的饭菜了。」 烨华口中的她,自然是指的福来。 卫泱看着烨华,心道,烨华对福来终究还是有些余情的。 是啊,如烨华一般重情重义的男子,又怎么可能轻易就忘记他曾经放在心尖上去疼爱去喜欢的女子呢。 就算眼下,烨华已经另有了心上人,他也不可能将福来完全从心上剔除。 此番再相遇,福来心里煎熬,烨华心里又何尝不煎熬。 卫泱见不得烨华难受,很想说点儿什么抚慰一下他,或是给他提一些有用的建议。 但卫泱自问不是情圣,也并没有很丰富的感情经歷,她根本给不了烨华任何有用的建议。 对烨华,卫泱也是爱莫能助。 卫泱想着,没再与烨华多说什么,只管给烨华添了碗汤。 …… 在饭后稍歇一会儿之后,一行便准备下山了。 卫泱是真真捨得不离开这间山居。 她知道,依照他们的行程,此番她应该没有时间再上山来看一看了。 见卫泱一脸的不舍,还有些伤感的样子,徐紫川便提议说:「要不咱们留在这儿住一晚?」 卫泱惊喜,「可以吗?」 烨华闻言,连忙应道:「回殿下,屋里的铺盖被褥都是现成的,前日我才刚上山来晒过。您若是需要,随时都能拿出来用。」 「烨华,你真是太贴心了。」卫泱由衷的夸奖说。 「姑母,咱们今夜真要住在山居里吗?」卫霄问。 卫泱点头,「今夜咱们就住在这里。」 「如此,我们就不在此扰了殿下和侯爷的清净,明日一早,我们再来山下接三位。」江尧说完这句,又望向了一旁的赵兴,问道,「公公是与我们一道下山,还是留在山上与殿下一起?」 作为极有眼力见的人,赵兴怎么可能留在山上扰了人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我随江郎中下山去。」 就这样,山居中就只剩下卫泱、徐紫川、还有卫霄这并不是真的一家三口,却胜似一家三口的三个人。 还有半天加一夜的时间,足够他们在这山居中享受难得的清闲安逸的时光。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还有一桩事 能留在山居中过夜,让卫泱觉得很兴奋。 在一阵兴奋过后,卫泱渐渐恢復了平静。 她像从前在这山居中居住时一样,搬了一张躺椅放在屋后的檐下。 然后在躺椅上舒舒服服的躺下,享受山间吹来的微风。 而今日她并不是一个人在享受这一切,卫霄卧在她身边,与她一起享受这份难得的清闲与舒适。 卫泱轻声的给卫霄讲着她自己编的小故事,哄卫霄午睡,气氛融洽而美好。 渐渐的,卫泱讲故事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缓,最后停了下来。 卫霄抬眼望去,见他姑母睡着了。 卫霄甜甜一笑,将身上的薄毯往卫泱身上扯了扯,而后又往卫泱怀里靠了靠。 不多时,卫霄也沉沉的睡着了。 徐紫川特意去摘了些野桃子回来,在将野桃子洗净之后,他便打算将洗净的野桃端去给卫泱和卫霄尝尝。 可来到屋后一看,姑侄俩竟然都睡着了。 见两人睡的又香又甜的样子,徐紫川心里也觉得甜丝丝的。 何为幸福?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幸福,那便是最大的幸福。 而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一夜过去,卫泱和徐紫川便要带着卫霄下山了。 三人离山时,啾啾带着全家老小一路相送。 在山脚下,卫泱和徐紫川不得不别过啾啾一家。 「啾啾,还要劳烦你再帮我们继续守着那个家。」卫泱柔声与啾啾说。 此番,啾啾并不似上回分别时看起来那样从容。 它先是飞到卫泱的肩头,用小脑袋蹭了蹭卫泱的脸,而后又飞到徐紫川的肩头,用小脑袋蹭了蹭徐紫川的脸。 啾啾这是在向他们道别,很认真的道别。 啾啾看的出来,卫泱和徐紫川这一走,恐怕又要很久才能回来。 大山雀的寿命通常只有十年左右,而它眼下已经七岁了,它恐怕是等不到它的主人再回来了。 既然有可能是最后的道别,那一定要认真一些。 卫泱望着啾啾,望着啾啾的孩子,孙子,望着属于朱雀山的一草一木,一块石头一粒尘土。 她要将她眼之所见全都牢牢的记在心里,因为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能成为她的力量,她最强大的精神力量。 为了能再回到这里,拥抱这里的一切,她会以最坚定的决心,最强的精神力,打败那个她最想打败的强大敌人。 …… 卫泱和徐紫川带着卫霄从朱雀山回到天合医馆时,赵兴已经命人套好马车,一行随时都可以启程回庆城。 而卫泱却对赵兴说,她还想在这里多留一日,因为她还有一桩事没有办。 卫泱说的这件事,是有关烨华的事。 卫泱很坦诚的与烨华说,说她知道烨华与一唤作刘雨儿的姑娘情投意合。 眼见烨华的年纪也不小了,正经该成家了。 若烨华真觉得这刘雨儿姑娘不错,不妨正式带来给大伙儿见见。 若是这刘雨儿姑娘当真不错,就赶紧把婚事给定下。 「她家就住在街尾,殿下若想见她,我这就去把她叫来给您看看。」烨华说。 「既是正式见面,可不能太随便,我特意为刘姑娘及刘姑娘的家人准备了几份礼物,你就一併捎过去吧。」 「要殿下破费了。」烨华很不好意思。 「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你不必觉得有负担。」卫泱沖烨华笑笑,亲自将她准备的那些礼物递到了烨华手上,又亲自送烨华出了铺子。 烨华中意的那位刘姑娘刘雨儿就住在街尾,很快,烨华就将人领了过来。 因为这位刘姑娘是穷苦人家出身,所以在穿着打扮上并不讲究,人也不太懂得礼数规矩,但为人很爽朗憨直,性子颇为讨喜。 刘姑娘模样生的很寻常,长相还算端正,却绝对不算漂亮。 大概是因为经常要随她爹爹出去做瓦匠活,风吹日晒的缘故,刘姑娘的皮肤看起来有些黑也有些粗糙,手上也生有茧子,并不似一般女儿家娇美。 但刘姑娘身材高挑精壮,一看就是很吃苦耐劳的样子。 想必来日一定能成为一个勤快又贤惠的妻子。 老实说,单从相貌上来看,烨华与这位刘雨儿姑娘真的很不般配。 但看着刘雨儿瞧烨华时的眼神,卫泱觉得烨华该娶这位看起来憨拙却可亲的姑娘。 因为她看得出,刘雨儿是真的喜欢烨华,而且还是很喜欢的那种。 听说卫泱要将烨华的意中人请来天合医馆一见,福来的心情便有些沉重。 而当她看到刘雨儿以后,心情便更加沉重。 福来真的很意外,意外烨华竟然会中意像刘雨儿这样的姑娘。 这两个人实在是太不般配了。 既是为烨华相看未来的妻子,卫泱免不了要询问刘雨儿一些问题。 刘雨儿无一例外,都很大方的做出了回答。 卫泱对刘雨儿的印象虽然不能说极好,但也算满意。 于是,卫泱便热情的留刘雨儿在天合医馆用了午膳,才将人送走。 在卫泱看来,这位刘雨儿姑娘虽然有些粗枝大叶,但绝对是个本分又老实的姑娘。 最要紧的是,她对烨华好。 卫泱绝对相信,刘雨儿来日能成为一个好妻子。 「就决定是她了?」卫泱问烨华。 烨华点头,「她为人爽直,待人又真诚,她知道我曾经做过面首,却并不嫌弃我,还对我很好。我想,我再也找不到比她待我更好的姑娘了。」 烨华的话让福来觉得一阵脸热。 比起那位看起来有些憨傻的刘雨儿姑娘,她为人的确有些虚荣,待人也不足够坦率。 「我在来之前,已经命李姑姑准备好一份聘礼,待我回到庆城以后,便命人将聘礼给你送过来,然后再请个媒婆,正式到刘家提亲去。」 烨华闻言,赶紧沖卫泱一礼,「小人已经蒙受殿下太多恩惠,怎么能再劳烦殿下这些。」 「你这样说,便是存心与我生分了。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可惜自己恐怕不能亲自来参加你的婚礼了。」 「小人知道,殿下您另有很重要的事要筹谋。」 「人不到,礼却不能省。」卫泱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把钥匙递到了烨华手上,「这是我送你的成婚贺礼。」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人去哪儿了 「殿下,这是?」烨华问。 「这是隔壁铺面的钥匙。」卫泱解释说,「男人嘛,想成家必然要先立业,我知道这些年你与那些和天合医馆有生意往来的药商很是相熟,不仅积累了不少这一行的人脉,也深谙其道。你便在天合医馆隔壁开一间药铺,既能活用你的人脉与才能,也能与天合医馆互惠互利。这个安排还算不错吧。」 「殿下是何时将隔壁的铺面买下的?」没等烨华说什么,半夏就很是惊讶的问。 卫泱莞尔,「当年我买下天合医馆的时候,我就一併命人将隔壁的铺子也买下了。算起来隔壁那间铺子已经空置了好几年了,眼下要用,可得好好的重新翻修一下。烨华,这翻修的事你就自己看着办吧,喜欢什么样的,就修成什么样。翻修要用到的所有银子都从公主府支,你不必担心。」 烨华听了卫泱的话,都不知该说什么了,就只能向卫泱行礼致谢。 一旁,福来一脸的落寞。 她心下想着,其实与江尧和半夏夫妻做邻居也不错。 其实,当个药材铺的老闆娘也不错。 只可惜……想到这儿,福来忽然觉得一阵鼻酸。 尽管不想承认,但她真的有些悔了,心里也有些嫉妒。 …… 为着庆贺烨华与刘雨儿姑娘婚事敲定,卫泱决定再在宜安镇多停留一天。 既是庆贺,总免不了要大吃一顿。 半夏便挎上篮子,要去市上採买些晚饭用的食材。 她原是想叫极善烹饪的福来与她同去的,奈何她将天合医馆里里外外都找了个遍,也不见福来的踪影。 半夏想,福来大约是因为烨华与刘雨儿即将定亲的事,心里不痛快,上街逛逛散心去了,等心情好些应该就会回来。 半夏也没再多想,便挎着篮子买菜去了。 谁知,待她买菜回来,福来依旧还没回来。 这个时候,半夏心里也并未太着急。 福来到底曾在宜安镇生活了快三年,还能在镇上丢了不成? 眼见到了该做饭的时辰,半夏忙活着将菜都洗净切好,但大厨却还没回来。 这下半夏有些急了,赶紧去跟卫泱说了这件事。 卫泱仔细回忆了一下,她记得午膳之后福来还在,后来在她增给烨华隔壁铺面的钥匙,作为烨华即将与刘雨儿成婚的贺礼以后,人就不知跑去哪儿了。 半夏心中有些慌乱,「别不是出了什么事才好。」 卫泱并不认为福来会因为这件事想不开,去做傻事。 但她相信,福来这会儿很有可能因为后悔之类的情绪,独自一个人默默的躲在哪里哭。 福来想哭,想发泄,本该由得她,可眼见已是傍晚时分,要不了多久,天就黑了。 就算宜安镇治安良好,就算福来对宜安镇的地形相当熟悉,一个小姑娘在夜里独行,总归是不好不安全的。 卫泱起身,「我去找找她。」 「殿下就留在医馆吧,我和凌儿他爹一起去找找看。」半夏说。 卫泱摆手,「你既要准备晚膳,又要照看孩子们,哪里得闲再去找人。要论对宜安镇地形的熟悉程度,咱们谁也比不过紫川,我便与徐紫川一同去找找,再叫赵兴带着那六个亲卫去找找。」 对于卫泱的安排,半夏没什么话好说,只道:「但愿那丫头别出什么事才好。」 「应该不能。」话毕,卫泱也没再与半夏多啰嗦,便去前铺寻徐紫川和霄儿。 这会儿徐紫川正在前铺与江尧闲谈,而烨华正拿着小药秤哄霄儿玩。 未免烨华多想,卫泱原本不想让烨华知道福来跑出去有半天没回来的事,可想来想去,觉得这事必定瞒不住,于是便当着烨华的面大方说出了这件事。 江尧闻言,连忙应道:「眼见天就快黑了,可得赶紧将人找回来。」 烨华难掩情急,「我帮殿下和侯爷一起去找。」 烨华已是即将订婚成家的人,卫泱不想烨华过多参与跟福来有关的事。 于是,卫泱便与烨华说,说出去找福来的人手已经够了,叫烨华留在医馆等消息就好。 烨华闻言,犹豫了片刻,才点头应下。 卫泱也没再与烨华多言,便带着霄儿与徐紫川一道出去找人了。 在划定好各自的搜寻范围以后,大伙便分头行动。 徐紫川对宜安镇极熟,他只管带着卫泱和卫霄在各条偏僻少人的小路上穿梭。 然而绕了好大一圈,却没见福来的踪影。 三人想着福来兴许已经回到了医馆,或许其他人已经先他们找到了福来。 于是,三人便决定先回医馆看看。 就在三人行至天合医馆所在的街口时,卫泱一眼就望见不远处形色有些匆匆的刘雨儿。 卫泱很大方的与刘雨儿打了招唿。 而刘雨儿却像见了鬼似的,明显吓了一跳。 在犹豫了半晌之后,刘雨儿才迎上前来。 卫泱之前虽自称是烨华的表妹,但因卫泱的年纪比刘雨儿略年长些,因此刘雨儿便称卫泱为卫姐姐,称徐紫川为卫姐夫。 想着刘雨儿即将成为烨华的妻子,卫泱待刘雨儿自然亲热,她用十分和气的口气问刘雨儿,「刘姑娘这是打哪儿回来?」 「我……我是去买东西了。」刘雨儿答。 见刘雨儿一脸侷促,又两手空空,卫泱可以断定,这位刘姑娘绝对是在说谎。 卫泱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刘姑娘可见过我家福来?」 「没……没有!」刘雨儿立刻否认说,可那神情,那口气,分明就是在说有。 「敢问刘姑娘,我家福来眼下身在何处?」卫泱无视刘雨儿的否认,直言问道。 「我真没见过她。」刘雨儿依旧否认。 徐紫川见刘雨儿的鞋面上沾了些湿泥,泥上还隐约有些许青苔,便与卫泱说:「刘姑娘大约是去过镇外的河边。」 河边? 卫泱想着,心中忽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无法再对刘雨儿保持和颜悦色,她盯着刘雨儿,口气阴沉的问:「你把福来怎么了?」 事到如今,刘雨儿哪还装的下去,「我没想对她怎么,是她自己找上门来,把我叫到了镇外河边去。她与我说,她才是烨华真正的心上人,还逼着我跟她打一架。她就是个疯子,我是为自保才还手的。」 卫泱瞧刘雨儿说话的神情,再听她说话时的口气,并不像是在说谎。 于是,又问道:「所以呢,人眼下在哪里?」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还是算了吧 「人大约还在河边。」刘雨儿垂着头说。 卫泱只想尽快找到福来,没工夫再在这儿与刘雨儿多纠缠,于是便与刘雨儿说:「刘姑娘先回去吧。」 刘雨儿大约是觉得委屈,也兴许是觉得在烨华的亲戚面前丢了脸,怕烨华知道这事以后会厌弃她,人「哇」的一声就哭了,边哭边说:「我根本就没想伤她,真的是她一再挑衅我,我才不得不还手。卫姐姐,你可要在烨华面前帮我说说好话。」 卫泱闻言,口气淡淡的对刘雨儿说:「凡事都不能听信一面之词,等福来回来以后,咱们再分个是非曲直,孰是孰非吧。」 「主子,她说的都是真的。」这是福来的声音。 卫泱回身,见福来一瘸一拐的打远处走来。 之前,听说福来和刘雨儿动了手,卫泱就料到福来身上八成会挂彩,却不想福来竟然伤的这么重。 不但腿脚扭伤了,脸更是被打破了相。 一只眼睛被打的乌青,鼻子也被打出了血,甚至连唇角都有流过血的痕迹。 见福来伤成这样,卫泱怎么能不急,她连忙上前端起福来的脸查看。 索性眉骨没断,鼻樑也没断,否则这便不是破相,而是毁容。 卫泱看着福来这副狼狈的样子,又气又心疼,「你可真是煳涂。」 谁知福来却笑了,笑的很轻松,很释然,「奴婢自知鲁莽,也自知自己的挑衅行为很不讲理。但能这样打上一架,奴婢觉着心里痛快多了。」 「你这是打架吗?分明就是找打。」卫泱没好气的说。 「主子,挨这顿揍,就当是老天爷对我之前做错事的惩罚吧。」 卫泱知道,福来说的错事,是指自己当年狠心离弃烨华的事。 比起烨华内心所承受过的煎熬与痛苦,福来受这点儿皮外伤根本算不了什么,也不够弥补烨华什么。 但福来肯正视,并承认错误这一点,卫泱还是很赞赏的。 可卫泱并不贊同福来这种自罚的方式。 卫泱看着福来,真不知该说福来什么。 在今日这件事中,福来挨打完全都是自找的。 但卫泱并不认为在这件事中,福来就是全错。 卫泱想着,便转身望向了刘雨儿,「刘姑娘是故意对福来下此黑手吧?故意拳拳都打在福来的脸上。」 「我就是故意打她的脸。」刘雨儿大方承认,「只要将这狐媚子的脸撕烂了,她往后就不能再勾引烨华了。」 卫泱看着刘雨儿,口气有些严肃的说:「刘姑娘不觉着,关于这件事,有更好的处理方法吗?」 刘雨儿闻言,别过脸去,显然不愿听卫泱说教。 福来见状,连忙与卫泱说:「主子,您别怪她。是我挑衅她在先,又逼她与我打一架在后。无论被她打成什么样子,奴婢都认了,您无需为奴婢出头。」 突然摊上这样的事,刘雨儿本就觉得委屈生气的不得了,而听了福来的话以后,刘雨儿心里就更恼了。 「惹是生非的是你,事后装好人的也是你,你这狐媚子,好有心机!」刘雨儿用极不客气的语调对福来说。 福来倒是一点儿脾气都没有,「刘姑娘若是觉得不痛快,就再打我一顿出气。」 刘雨儿闻言,当即撸起袖子就要上前,「你以为我不敢再打你?」 卫泱见状,往福来身前一站,「刘姑娘回吧。」 刘雨儿正在气头上,她狠狠瞪着卫泱,极不客气的对卫泱说:「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要知道,你只是烨华的表妹,又不是亲妹妹。纵使你是烨华的亲妹妹,待来日我与烨华成婚以后,你也得喊我一声嫂子,敬我听我的话。眼下我尚未与烨华成亲,你我非亲非故,我就更没必要听你的了。我看你的穿着,听你的谈吐,想必你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千金。你说说你,你是怎么管教下人的,竟然纵了自己的丫鬟勾引自己表哥。我不管那个狐媚子从前与烨华如何,眼下我和烨华才是真正的两情相悦,她不要脸勾引烨华,我就要打她。」 「打人终究是不对的。」徐紫川怀中的卫霄,一脸认真的对刘雨儿说。 刘雨儿闻言,嗤笑一声,「你一个小瞎子懂什么。」 卫霄天生眼盲,但因为他是皇子,所以他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敢当面喊他瞎子。 在听到那声满含轻蔑之意的「小瞎子」之后,卫霄明显怔住了。 而怀抱卫霄的徐紫川却明显怒了。 他上前一步,正欲沖刘雨儿发难,却被卫泱给拦住了。 刘雨儿是个姑娘,徐紫川是个男人,由徐紫川出面教训刘雨儿,未免有恃强凌弱之嫌。 而她与刘雨儿年纪相当,又同是姑娘,卫泱觉得由她来教训这个出言不逊的小丫头,并不算欺负人。 于是,卫泱便上前一步,本着先礼后兵的原则,用还算平和的语气对刘雨儿说:「福来主动挑衅刘姑娘,是她的错。被刘姑娘打伤,也是她活该。但我家侄儿并未对刘姑娘你不敬,您何必与个孩子计较,对这么小的孩子恶言相向。」 刘雨儿自知理亏,却不愿服软,在嗫嚅了半晌之后,又一脸强硬的对卫泱说:「他就是一个小瞎子,难道我说错了吗?」 卫泱怒了,她很久都不曾这样愤怒过,「你再说一遍!」 刘雨儿见卫泱一副娇小柔弱的样子,才不怕她,于是便提高了音量,朗声道:「他就是一个小瞎……」 没等刘雨儿把话说全,卫泱的巴掌就已经落到了刘雨儿的脸上。 刘雨儿有些懵,烨华的这个小表妹竟然敢动手打她! 刘雨儿哪肯吃亏,扬起拳头就要往卫泱身上招唿。 然而,刘雨儿高举的拳头,却没能顺利的落下,因为她的手被人钳在了半空里。 刘雨儿回身,惊讶的发现钳住她手的不是别人,正是烨华。 「烨华,他们联合起来欺负我,你也要与他们一同欺负我吗?」 刘雨儿只顾抱怨烨华拦她,却全然不知烨华这是救了她。 眼下,赵兴与卫泱那六个亲卫正分别在数丈外的巷中,或商铺里密切关注着场间的情况。 若不是烨华及时上前拦住了她,此刻刘雨儿最轻也是被撂倒在地。 烨华看着刘雨儿,没有多解释什么,只与刘雨儿说了七个字,「你我还是算了吧。」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终究不够喜欢 听了烨华的话,刘雨儿明显一怔。 紧接着便是无法言喻的愤怒,「你……你是为了那个狐媚子,才要与我一刀两断?」 见事态发生了这种变化,福来慌了,「烨华,刘姑娘,我可以发誓,我真的没想在你们二人中间使坏。」 「你闭嘴!」刘雨儿沖福来喝到,接着又望向烨华,「把话说清楚,你究竟为什么要与我一刀两断!」 与刘雨儿的狂躁相比,此刻的烨华看起来十分平静。 「雨儿,你可以粗犷,也可以粗鲁,但你不能粗俗,你不该那样对待一个孩子。」 「我是气急了才会那样。」刘雨儿辩解说。 「酒后吐真言,恼怒见真人。」烨华的口气依然平和且坚定。 刘雨儿笑了,是冷笑。 「我不嫌弃你的过去,你却嫌弃我粗俗?」 「雨儿,你能说出这种话,就代表你心底里还是介意我的过去的。」 刘雨儿闻言,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她才又开口,「你自己说,自你我相识以后,我待你如何?」 「你待我很好,但正因为你待我好,我才不能耽误了你。」 「这是什么话?」 「得不到我家人的喜欢和认同,即便来日你我勉强成为夫妻,你的日子恐怕也不会顺遂好过。」 烨华这话讲的很有道理,她竟无言反驳。 刘雨儿望着烨华,颓然问道:「你我真就这么算了?」 「只愿你将来能嫁个身家清白,身份显赫的夫君,朱玉琳琅,福寿安康。」 多美好的祝愿,但刘雨儿听后却丁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她看着烨华,定定的看了许久,才开口说:「你终究还是不够喜欢我。」 话毕,她狠狠瞪了烨华一眼,便大步离开。 待目送刘雨儿走远以后,烨华才走上前来,沖卫泱揖手一礼,「我代刘姑娘向您和小殿下赔不是。」 「你何必代她道歉,其实我也并没有做对什么。就像之前霄儿说的那样,打人终究是不对的,我本该更冷静的处理这件事。」卫泱有些懊恼的应道。 「殿下哪里有错。」烨华温声说,接着又轻轻的握了握卫霄的小手,「小殿下,请您别把刘姑娘之前的无心之言放在心上。」 「我并没有把那句话放在心上。」卫霄十分豁达的对烨华说,「烨华叔叔,我相信我不会永远都是个瞎子,我相信姑丈一定会有办法治好我的眼。」 「是。」徐紫川将怀中的卫霄抱紧,「姑丈向霄儿保证,姑丈一定能治好霄儿的眼。」 卫霄甜甜一笑,又往徐紫川怀里靠了靠。 在确定卫霄并未受到太深的伤害以后,烨华又望向福来,「脸上的伤得赶紧上些药才好。」 「对不住。」福来低着头,没脸面对烨华,「若不是我自私任性,主动去挑衅刘姑娘,也不会害的你和她就这么分道扬镳。」 「你不必道歉,我反倒要谢谢你。」烨华对福来说,「我和她终究是不合适,倘若到成婚以后才发现,岂不是误了我和她的一生。其实,我们都该谢谢你。」 福来低头不言,心中依旧觉得愧疚无比。 「成了,咱们就别站在这儿说话了,省的叫街坊们看见了笑话。」卫泱说着,便走上前去,搀着走路一瘸一拐的福来,向不远处的天合医馆走去。 …… 因为福来的缘故,一行又不得不在宜安镇多住上一日。 夜里,在安置好卫霄以后,卫泱本来也预备安置了。 奈何她心中烦闷,辗转反侧总是睡不着。 卫泱索性起来,搬了张小凳坐在屋前的树下观星赏月。 徐紫川原也没睡着,听见屋外有动静便起身出来查看。 「我就知道你今夜一定睡不好。」徐紫川也搬来张小凳,在卫泱身边坐下。 「紫川,你说我当时是不是不该动手打刘姑娘?」卫泱问徐紫川。 徐紫川答:「当时刘姑娘实在太面目可憎,连我都想动手打她。」 「连霄儿一个孩子都知道打人是不对的,而我却……」 「该出手时就出手,这也是大多数人都懂得的道理。」 卫泱听了这话,淡淡一笑,「没想到你还有如此江湖侠气的一面。」 徐紫川报以一笑,「我本来就是个江湖郎中啊。」 经徐紫川这么一逗,卫泱心中的烦闷之气尽消。 「明儿我要亲自登门向刘姑娘道歉。」 「你本不必做到如此。」 「我一定要去向刘姑娘道歉,不过这歉可不是白道的。」 …… 第二日一早,在用过早膳以后,卫泱就带上礼物,叫上福来,要往街尾的铁匠铺去。 想起昨日那位刘姑娘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打人的彪悍样子,徐紫川很不放心让卫泱和福来两个人过去,可卫泱偏不要他陪。 于是,徐紫川只能请赵兴悄悄跟着,万一又有一言不合的情况发生,卫泱和福来两个也不至于吃亏。 卫泱与赵铁匠,也就是刘雨儿的舅舅是老相识。 做铁匠的,难免有个不小心烫伤或烧伤的时候,卫泱和徐紫川还在天合医馆坐诊的时候,就曾为赵铁匠看过好几回的烫伤烧伤。 因为是街坊,卫泱和徐紫川从来都不收张铁匠的诊费,只收药钱,有时候甚至连药钱也不收。 有一回,张铁匠的小儿子误食了毒蘑菇,也是卫泱和徐紫川给救回来的。 毫不夸张的说,卫泱和徐紫川也算是那张铁匠一家的恩人。 一面是恩人,一面是亲人,这两方闹不合,张铁匠夹在中间也是为难。 昨日,得知他外甥女雨儿把天合医馆的福来姑娘给打了,还打的不轻。 张铁匠就想代他的外甥女去医馆赔礼道歉。 但想着事刚出,医馆那边的诸位应该都在气头上,他不好冒然过去。 于是,他便预备今早起来,再去医馆赔礼。 谁知,没等他过去,医馆那边就先来人了。 见卫泱带着福来过来了,张铁匠料想,人必定是上门讨要说法来的。 早知如此,他昨日就不该想那么多,便该早些去医馆道歉。 如今人家找上门来,这事就没那么好解决了。 看着福来被他外甥女打到近乎破相的脸,赵铁匠心里愧疚极了。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不许就是不许 张铁匠迎上前,还没等站定,就连忙沖卫泱和福来揖手行礼,嘴里直说对不住。 卫泱沖张铁匠回礼道:「该说对不住的是我们才是,我今儿是特意带福来登门道歉的。」 张铁匠意外,心中的愧疚之意更盛,「卫郎中哪里的话,我那个不争气的外甥女也有错。」 「若要论起来,最错的还是福来,若非她挑衅在先,这之后的事就都不会发生了。纵使被您外甥女打伤,也是她自找的,怪不得旁人。」卫泱口气温和的对张铁匠说,「张叔,我能带福来进去,当面向雨儿姑娘道个歉吗?」 张铁匠得了这话,立马将卫泱和福来迎进了门去。 眼下时辰还早,刘瓦匠还没去上工,刘瓦匠的妻子秦氏也在,刘雨儿自然也在。 一家三口只当卫泱一早带着福来过来是为找茬的,脸都阴沉的厉害。 可打量着卫泱一副柔弱可亲的模样,哪里像是来寻晦气的。 再瞧一夜过去,福来脸上被打之后的青肿越发显现出来,就连刘雨儿的娘都觉得自家女儿下手太黑太重了。 可就算知道自家女儿有错,但在外人面前,爹娘总是要护短的。 于是,还没等卫泱开口说什么,刘雨儿的爹刘瓦匠便粗声粗气的对卫泱和福来说:「我自小就教育我家丫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觉着,我家雨儿打的对,打的好。」 「刘姑娘是打的对,打的好。」卫泱应道,「我今日就是带福来登门认错的。」 闻言,刘家三口都意外至极。 而当看着卫泱将赔礼道歉的礼物都摆上桌以后,刘家三口更是眼直。 平民百姓,哪里见过这么多好东西。 卫泱望向福来,沖福来打了个眼色。 福来会意,很大方的向刘雨儿认错道了歉。 到此,刘家三口便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在怔愣了片刻之后,刘铁匠的妻子秦氏最先反应过来。 她连忙走上前来,十分的亲切的挽过福来的手,「雨儿这孩子从小力气就大,手上没个分寸,把姑娘打重了,还望姑娘不要怪罪她。」 秦氏说完这话,就一个劲儿的沖刘雨儿使眼色,意在叫刘雨儿说个软话。 而刘雨儿兴许是因为心里还窝火,也或许是因为抹不开面,一脸别扭的不肯吱声。 卫泱见状,又上前一步,沖刘雨儿施了一礼,「无论如何,打人终究是不对的,我为我昨日动手打了刘姑娘一巴掌的事,向刘姑娘陪礼。」 福来和卫泱先后诚恳的道歉,让刘雨儿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只能沉默。 但沉默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于是,卫泱又开口对刘雨儿说:「我和福来二人已经诚心向刘姑娘道歉了,敢问刘姑娘是否还有什么不满?」 刘雨儿闻言,用很是幽怨的口气对卫泱说:「烨华再也不会理我了,这都是你们的错。」 「刘姑娘是个明白人,刘姑娘认为烨华决定与你一刀两断,真的都是旁人的错?」卫泱问。 刘雨儿无言,因为她知道卫泱说的对,烨华之所以会选择与她一刀两断,归根究底还是她的错。 于是,在静默了片刻之后,刘雨儿敛了火气,用还算诚恳的口气对福来说:「对不住,怪我下手太重了。」 「就像我家主子说的,我这是活该,刘姑娘不必介怀。」 得了福来的话,刘雨儿又望向卫泱,「那这件事就算了了吧。」 「还没了。」卫泱对刘雨儿说,「福来和我都为自己犯下的错误的向刘姑娘道了歉,刘姑娘是不是也该为昨日你出言伤害我侄儿的事向他道歉。」 「我是大人,那只是一个孩子,哪有大人向孩子道歉的道理。」刘雨儿说。 「孩子也是人。」卫泱望着刘雨儿,口气依旧很平和,「我想刘姑娘在还是孩子的时候,也不喜欢被大人们戏称黄毛丫头吧。」 刘雨儿听了这话,想了一会儿,便应了声「好」,答应去给卫霄赔礼道歉。 卫霄早慧,性子又有些敏感,昨日被刘雨儿当众喊了两声小瞎子,卫霄心里很难受,却怕他姑母和姑丈为他担心,便忍着不表现出来。 今日,刘雨儿很真诚的来向他道了歉,卫霄心中的郁气得以疏解,卫泱的心结也算解开了。 卫泱曾向她渲皇兄承诺过,她会好好照顾霄儿,不许任何人欺负霄儿。 不许就是不许,她既承诺,就一定会做到。 …… 一行回去庆城的日期已经不好再拖了,卫泱已经决定,明日一早就动身回庆城。 临行前日的午后,卫泱特地将福来叫到跟前问话。 问福来究竟是想留在宜安镇,留在天合医馆,还是随她回庆城的公主府。 福来答:「烨华虽与刘姑娘一刀两断,却并不代表他就想跟我破镜重圆。」 「你去问过烨华的意思?」 福来抬手抚上自己几乎被打破相的脸,略显羞愧的说:「奴婢哪好意思顶着这张狼狈的脸去找他说话,况且……奴婢不敢问,奴婢怕……」 「敢去找人打架,却没胆量去问烨华一句话,我真不知该说你勇敢还是懦弱。」卫泱看着福来感慨说,「老实说,我真没想到你会去找刘姑娘打架。瞧你平时一副乖巧柔弱的样子,真不像是那样冲动的人。」 「奴婢就是觉着,去打一架心里就畅快了,于是就那么做了。」 「被人狠狠打了一顿,你眼下心里可觉得畅快?」 福来一笑,却牵疼了脸上的伤,「奴婢只恨从前没随长宁县君学点儿功夫。」 「还有心思贫嘴,眼见脸上的伤是不疼了。」卫泱打趣福来一句,后又与福来正色道,「还有半日时间,你寻个机会去与烨华说几句话吧。」 「嗯。」福来低低的应了一声。 …… 第二日一早,卫泱一行便启程要回庆城了。 福来没有选择留下,她收拾好了行囊要随卫泱回庆城去。 此番,福来并没有像上次离开时那样决绝,她很认真的对烨华道了保重。 而烨华脸上也无上回分别时那让人揪心的痛色,他也很认真的对福来道了保重。 马车缓缓驶离了宜安镇,马车上卫泱问福来,「你当真要随我回庆城?不后悔?」 「我和他都说好了。」福来说。 「说好了什么?」 「说先分开一段日子,彼此再想想清楚。」 卫泱想想,认为这也算是个不错的安排,「庆城离宜安镇不远,你要时常给烨华写信。」 福来点头,望着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不知她现在知错究竟算不算晚。 第一千零四十章暂时是多久 卫泱一行从宜安镇回到庆城,已经是八月初了。 眼见中秋将至,冷清了两年的庆城公主府,终于盼回了它的主人。 李姑姑做主,说今年的中秋节,她一定要好好张罗一番。 中秋节是阖家团圆的节日,但卫泱觉得今年的中秋并不算团圆。 但卫泱喜欢看着李姑姑欢欢喜喜忙碌的样子。 只要李姑姑高兴,随的李姑姑如何张罗。 李姑姑为准备中秋家宴的事忙的紧,而卫泱自打从宜安镇回来以后也没闲着。 刚从宜安镇回来,卫泱就给沥州知州郭崇英写了一封私信。 卫泱与郭崇英也算是旧事,当年卫泱在沥州救灾的时候,与时任沥州同知的郭崇英打过不少交道。 在救灾一事上,两人可以说配合默契,而卫泱希望他们在某件大事上也能达成共识。 而除了忙着笼络人心以外,卫泱还在忙一件事,那就是赚钱。 卫泱是打算兵不血刃的解决那桩大事的,但天未必就会遂如人愿。 万一迫不得已,真要掀起一场战争,她总需要人马。 而招兵买马需要钱,需要很多钱。 卫泱算是很富有,可就算她再富有,她所拥有的财富也无法与国库相匹敌。 所以,她必须要努力赚钱。 好在江州自古就是个富庶之地,地理环境极其优越,赚钱的门路也很多。 自然,身为公主,卫泱不好亲自出面去做生意赚钱,唯有命赵兴安排可靠又有才能的人手秘密的去做这件事。 …… 这日,卫泱收到了一份来自沥州的中秋贺礼。 这份贺礼是从沥州知州郭崇英的府上送来的。 在锦盒的夹层里,卫泱发现了一封信。 在展开信来详读以后,卫泱心中甚是雀跃。 郭崇英在信上说,愿意誓死追随她。 「殿下何故如此高兴?」李姑姑笑盈盈的进了屋。 卫泱不愿李姑姑参与进这些事中,便没与李姑姑说实话,只道:「桌上这碟桂花糕好生可口。」 「这桂花糕是用今年的新桂所制,自然比用陈桂花做的更香醇些。殿下若是喜欢,奴婢明儿还命膳房给您做。」 「那就有劳姑姑了。」 李姑姑笑笑,「这是中秋家宴的菜单,请殿下过目。」 「这种事,姑姑来拿主意就好。」 「殿下就看看吧,若是觉着好,待您与侯爷办婚宴的时候,也可沿用此菜单。」 李姑姑不提,卫泱真的险些忘了这茬。 自打从宜安镇回来,她就只顾着筹谋那桩大事,已然把与紫川的婚事抛之脑后。 是啊,她是该好好打算一下与紫川的婚事了。 这厢,卫泱正擎着那份菜单有些出神,徐紫川就端着碗汤药进了屋。 李姑姑极有眼力见,立马沖卫泱和徐紫川各施一礼,「二位说话,奴婢先告退了。」 在目送李姑姑出门以后,徐紫川略显不解的说:「瞧李姑姑仿佛为什么事很高兴的样子。」 「是,我与姑姑方才在说你我的婚事。」 徐紫川闻言,将手中的药碗往矮几上轻轻一放,「卫泱,咱们是该好好商议一下咱们的婚事了。」 …… 第二日早膳毕,卫泱便将李姑姑单独叫去房里说话。 李姑姑料想,殿下应该是要与她商议有关婚事的事。 因此,李姑姑看起来很是兴致勃勃。 可当李姑姑听卫泱说,我和紫川暂时不预备办婚事时,李姑姑愣住了。 半晌,李姑姑才回过神来,问卫泱,「敢问殿下,暂时是多久?」 「我和紫川已经决定,等事成以后再办婚事。」 事成以后? 李姑姑忙不迭的沖卫泱一礼,「奴婢请殿下三思,您说的事成,还不定要多久,而且那桩大事还……」 「还不一定能成。」卫泱将李姑姑的话补充完整。 李姑姑闻言,低下了头。 可知她心里有多怕这个不一定会成真。 「姑姑,我虽然很不愿去想会失败的事,但事无绝对,无论我准备的有多充分,都存在一败涂地的可能。因此,我需要抱着更加决绝的信念,让自己在无后顾之忧的情况下,全身心的投入到这件大事中去。倘若我和紫川成婚,就必定会生子,孩子便成了我的牵绊,我的后顾之忧。为了孩子,我便会变的畏缩怕死,害怕我所要做的一切会连累到自己的孩子。也害怕我和紫川一旦死了,我们的孩子就会变成孤儿。我平日里看到霄儿,看到平儿,时常都会觉得心疼,心疼这两个孩子小小年纪就失去了爹娘。我怎么忍心看到自己的孩子也像霄儿和平儿一样。所以,我和紫川商议决定,在事成之前,暂且不想婚事。」 「奴婢明白殿下和侯爷的苦衷,可奴婢认为婚事可以办,孩子缓缓再生就好。」 「就如姑姑所言,婚事是可以先办,孩子也可以缓缓再生。只是……只是我和紫川并不想在江州草草的将婚事办了,我们想让宁棠,想让二位舅舅,想让姨丈,想让那些在我们心里很要紧的人,都能喝上我俩的喜酒。」 李姑姑闻言,默默的思量了片刻,「奴婢明白殿下和侯爷的意思了。只是二位就这样无名无份的在一起,恐委屈了彼此。」 「在我心里,紫川早就是我的夫君,而在紫川心里,我也早就是他的妻子。随的别人如何议论,我俩都不在乎。」 「难得殿下和侯爷如此豁达。」李姑姑说,但心中还是有个疑虑,「万一宫里问起此事?」 「只说我旧疾未愈,不愿拖累了紫川,才一直拖着不肯与紫川成亲。」 李姑姑点头,看着卫泱说:「奴婢只盼着殿下能早日功成。」 …… 秋去冬来,又是一年除夕时。 今年过年,宫里送来了相当丰富且厚重的年礼,卫泱只是草草的瞧了一遍礼单,就将这些东西全部交给了赵兴,叫赵兴来年利用这些东西继续钱生钱。 与年礼一同从京都过来的还有几封信,其中有谭映汐的信,忍冬的信,甚至还有一封卫沁写给她的信。 卫泱捧着那几封信,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觉得这才是她最想要的年礼。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信 谭映汐在信上说,她已经与樊景荣完婚了。 尽管她爹爹如之前所言,不再认她这个女儿,但辅国公府上下都待她极好,她每隔半月也能与她娘亲见上一面。 而忍冬来的信中,除了写满了对卫泱问候的话,还特意告诉卫泱,她和高岂的儿子已经有了大名,名叫高衍。 忍冬还在信中说,衍儿长得很快,比一般同龄的孩子似乎都要健壮。 还说待这孩子长大些,筋骨再长结实些,她和高岂就会教这孩子习武。 纵使这孩子来日成不了将军,也能报效朝廷。 至于卫沁的信,问候的话少,打趣的话多。 卫沁在信上说,她和刘太嫔在康宁行宫住的极好,日子悠闲惬意,赛似神仙。 虽然卫沁并未在信上说什么贴心的话,但卫泱感觉的到,卫沁这封信是贴心的。这封信上的每个字都试图在向她传达一个信息,我和刘太嫔过的很好,你保重自己,不要挂念我们。 卫泱看着卫沁的信,想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句话说的真不错。 虽说卫沁眼下早已学好,但那傲娇的性子却半分也没改。 除了京都的来信,卫泱还分别收到了来自济州卫漓的信,以及来日同州卫澜的信。 卫澜的信很短,上头写的尽是朴实的问候与叮嘱。 而卫漓的信却写的很长,除了问候的话以外,卫漓还在信中写了关于这段日子自己在游学过程中的所得。 大伙儿都给卫泱写了信,宁棠怎么可能不给卫泱写信。 奈何北关太远,离江州更是隔着千山万水。 两地要通上一封信,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再加上眼下正值冬日,大雪封路,信就更难送达。 因此,直到正月快过完,卫泱才收到来自遥远的北关的信。 宁棠说他自到北关以来,斩杀了不少流寇马贼,并因此积累下不少战功。 他就是要以事实告诉卫泱,他这也算宝刀未老,不辱他威虏将军的封号。 而除了正经事以外,宁棠还在信中与卫泱说了不少生活中有趣的琐事。 宁棠在信中说,有一回他带兵巡检边境,路遇一群野狼,那群野狼的头领是头白狼,还是头颇通人性的白狼。 大约是感觉到了他们身上的血腥气和杀气,就隔着十几丈远,那飢饿的狼群也没敢向他们发起任何攻击。 宁棠还说,他在北关吃到了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烤全羊,而那只羊是他亲手烤的。 宁棠这封信无论内容还是言辞,都给人很轻松的感觉。 但卫泱了解宁棠,她知道这小子只是在佯装轻松洒脱而已。 宁棠表现的越是轻松,就说明他实际上越是寂寞。 在信的末尾,宁棠催卫泱和徐紫川赶紧成婚,说他还急着当舅舅呢。 卫泱当即铺纸研墨给宁棠写了一封回信,信上说,我和紫川已经约好,你不平安回来,我们就不成婚。 …… 在新的一年里,有好事发生也有坏事发生,好事就是卫泱筹谋的事进行的十分顺利,进度远超预期,给人一种天都要助他们的感觉。 而坏事是,卫霄在学骑马的时候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见好。 而平儿则是在春天的时候,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痘疹。 但很多时候,祸兮福之所伏,卫霄在那一摔之后,便学会了骑马。 而平儿在生过那场痘疹以后,脸上和身上都没留下痘疤,身子似乎也比从前更加健壮了。 转眼三年过去,卫霄已经快八岁,而平儿也快四岁了。 这对堂兄弟一天到晚都是形影不离,一起念书,一起淘气,比亲兄弟还亲。 眼下,小顺和海月两个已然照顾不过来这两个孩子了,卫泱不得不再调两个人手过去,照顾这一对儿小兄弟。 这日,卫泱和徐紫川,还有赵兴正在屋里说话,卫霄就牵着卫平急急的走了进来。 「姑母,姑丈,侄儿听说京都来了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信。」 卫泱点头,「京都是来了一封急信。」 「敢问姑母,信上都说了什么?」 卫泱没言语,只是将手中的信递给了卫霄。 经过三年不懈的努力,卫霄的眼在徐紫川的医治之下已经大好。 尽管卫霄的视力还是不及正常人,但卫霄已经能够看到这个世界,看到他想看到的人和事物了。 卫霄捧着那封信,贴到近处认真去读。 「皇祖母病重了。」在总结这封信的内容时,卫霄并未表露出太过忧心焦虑的情绪,因为他与他口中的这位皇祖母并不亲,他甚至隐隐有些畏惧,或者说厌恶他这位皇祖母。 他心里很清楚,她这位皇祖母也很不喜欢他。 「的确,信上是说樊帝病重。」 「信上还说,皇祖母想让姑母回去,姑母当真要领命回京都吗?」 卫泱点头,「当然。」 想她苦心筹谋了多年,为的就是打败樊帝,将樊帝推下神座。 她怎么能容忍樊帝在败给她之前,先败给疾病。 「侄儿也要随姑母一同回京都吗?」卫霄又问。 「霄儿当然要随姑母回去。」 「那姑母预备何时动身?」 「明日启程太赶,就定在后日吧。」卫泱说。 「那侄儿立刻回去收拾行囊。」卫霄应道,又忙不迭的询问卫泱一句,「姑母,平儿弟弟是否虽咱们同行?」 卫霄此言一出,还没等卫泱作答,平儿就稚声稚气的说:「平儿不要与霄哥哥分开,也不要与姑母和姑丈分开。」 卫泱闻言莞尔,一脸宠溺的摸了摸平儿的头,「平儿不与我们分开,平儿与我们一同回京都去。」 平儿闻言欢喜,在撒娇似的亲了亲卫泱,又亲了亲徐紫川之后,便被卫霄带出去了。 待卫霄和卫平走后,卫泱敛了笑,又接着与徐紫川和赵兴继续他们之前的话题。 「我总觉得这件事带着几分蹊跷。」徐紫川说,「樊帝一向身体康健,她会生病不奇怪,但忽然生了要命的大病就有些奇怪了。」 赵兴闻言,立刻应道:「回侯爷,据奴才派人打探得知,早从去年秋天开始,樊帝的身子就开始有些不大康健,突然病重也不是不可能。」 「赵公公说的是,事实总要胜于猜测。」徐紫川对赵兴说,话毕又转向卫泱,「泱儿,你怎么看这件事。」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大凤归 「紫川,赵兴,你们俩都知道我的,我并不是生性多么骄傲的人。但我也并不是那种做起事来会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我并不想赶在樊帝患病的时候,乘人之危做些什么。但就目前的情势来看,我必须得做一次卑鄙小人了。」卫泱说。 「时至今日,咱们本就已经万事俱备,准备出手。眼下京都的这封来信,只是将咱们的计划稍稍提前了两个月。泱儿,你不要觉得有负担。」徐紫川安抚说。 正如徐紫川所言,经过长达三年多的筹谋,卫泱的势力已经渗透到大夏的各个州郡。 即便不用和平的手段逼樊帝退位,单凭武力,卫泱也有信心能完胜樊帝。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是毫无悬念的道理。 「我觉得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卫泱眼中满是斗志的说。 「殿下都预备带谁回去?」赵兴问。 「霄儿和平儿是一定要随我回去的,负责照顾他们两个人的小顺和海月也必然要同行。小顺和海月这两个与李姑姑最亲近的人都走了,李姑姑肯定也想随行。当然,我也不能将湘皇姐一个人留在这里。既如此,咱们就全府总动员,一同回去吧。」 赵兴点头,「奴才明白,这就下去安排。」 …… 那封从京都八百里加急来的信突然,卫泱要走的也就突然。 但有李姑姑和赵兴双剑合璧,帮着卫泱张罗,一切都进行的迅速且有条不紊。 「姑母,侄儿能带那个走吗?」卫霄指着墙上那副画说。 墙上那副画是徐紫川亲手所画,画上画的人是卫渲和樊悦萩。 那是在霄儿眼疾大好以后,徐紫川送给卫霄的礼物。 卫泱还记得,霄儿第一次看这幅画的时候很激动,他哭着说,原来父皇和母妃是长这个样子的。 卫泱知道卫霄一直都很珍惜这幅画,她自然得叫卫霄带上。 「霄儿可以把这幅画带走。」 卫霄闻言,很是欢喜,连忙小心翼翼将那张画从墙上取下卷好。 卫泱看着一天天长大,一天比一天更加优秀的卫霄,心中甚慰。 相信她渲皇兄和悦萩表姐在天之灵,也应该十分安慰。 临出发前夜,卫泱特意问福来,问福来是跟她回京都,还是留在江州。 福来的答案是,她想跟卫泱回京都。 卫泱对福来说,他们这回离开京都,恐怕没有那么快回来。 福来明白卫泱的意思,她家主子的意思是,一旦她离开江州回到京都,她与烨华之间兴许就会因为距离和时间,再无可能。 「奴婢愿如李姑姑一般,尽心尽力侍奉主子一辈子。」 「当真能做到心如止水,无怨无悔?」卫泱问。 「奴婢觉着,我与他若是真有缘,纵使百转千回,最终也还是能在一起的。」 卫泱一声长嘆,「你啊,是不是这两年话本子看太多了。」 「奴婢是看过不少话本子,但奴婢跟了主子这么多年,也跟明白了一个道理。女子这辈子不一定非要依附于男人而活,也可以为自己,为别的一些事而活。」 福来这句话说的甚合卫泱心意,卫泱一脸赞赏的看着福来,「福来,我觉得你似乎是长大了。」 福来一笑,「奴婢又不是霄殿下和平殿下那样的小孩子,哪里就长大了。」 「你既然想跟我回去,那就跟我回去吧,回去亲眼见证那件大事。」 福来点头,目光平和而坚定。 …… 卫泱一行迎着晨光,踏上了北上京都的归途。 在旁人眼中,卫泱一得到樊帝身子不适的消息就北归的举动,代表着樊帝与灵枢公主母慈女孝。 相信樊帝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卫泱却清楚,她此番回到京都,并不是去做孝女,而是去做樊帝辉煌岁月的终结者。 一行快马加鞭的赶路,仅用两个多月的时间就从遥远的江州,赶回了京都城。 而在这两个月间,各方势力也按照计划运作着,确保万事俱备。 此番归来,卫泱见到的第一个故人并非樊帝,也并非樊帝身边的第一人梁来喜,而是翟清。 这日清晨,卫泱一行抵达了京都城的北门外。 隔着老远,卫泱就隐约听到城门楼上有琴声传来。 随着一行离城门越来越近,琴声就越发清晰起来。 卫泱的视力不算太好,她看不清正在城门楼上弹琴的人。 但她却可以肯定弹琴的人就是翟清,因为她听到的这首琴曲,就是她当年离开京都时,翟清弹来为她送别的那首琴曲。 一曲弹毕,翟清从城门楼上走了下来。 卫泱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殿下别来无恙。」 「长兴侯也别来无恙。」 卫泱这话,也并不全是在与翟清寒暄。 三年过去,翟清的面容的确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如往昔一般清俊朗逸。 「我记得当年我离开京都时你曾与我说过,待来日我归来,你就告诉我,你弹奏的这首琴曲的名字。」卫泱与翟清说。 翟清闻言,毫不犹豫的答:「这首曲子唤作《大凤归》。」 这首琴曲的名字取的明显大有深意,从某种角度来讲,似乎还很应景。 「樊帝的病究竟如何了?」卫泱问。 翟清答:「殿下去看过以后就知道了。」 卫泱闻言,也没再与翟清多言,便转身上了马车,而后与翟清一道进了城,併入了宫。 在回福熙宫将众人都安顿好以后,卫泱只简单的梳洗了一下,换了身衣裳,就独自去了昭阳殿。 一别三年,重回皇宫,卫泱心里生不出半点儿恍若隔世之感。 这里终究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就算隔上十年不回来,她也绝对不会对这个皇宫生出任何陌生的感觉。 撵轿缓缓落地,梁来喜殷勤的在撵轿外迎接。 能明显看出,这三年梁来喜老了很多。 卫泱想,听闻这三年里樊帝的性情越发喜怒无常,身为樊帝身边第一人的梁来喜,日子一定很不好过。 尽管已经三年未见,但梁来喜对卫泱依旧充满了敬畏。 卫泱倒是待梁来喜颇为和气,在与梁来喜寒暄了几句之后,才走进昭阳殿中。 一进昭阳殿,卫泱发现樊帝并未坐在高阶之上的龙案后,而是站在南窗下。 那个背影,仿佛与很多年前,她父皇的背影,她渲皇兄的背影相重叠。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我宁死 眼前樊帝的背影不仅与先帝和卫渲的背影相重叠,还与三年前她自己的背影相重叠。 单从背影卫泱就能轻易看出,樊帝比三年瘦多了。 因为瘦,身影看起来就不那么挺拔,甚至还略微有些佝偻。 这个背影,无疑给人很孤独很可怜的感觉。 卫泱默默的看了这个背影很久,才沖樊帝行了一礼,「母皇,女儿回来了。」 樊帝也才转过身来,她一脸疼惜的看着卫泱,温声说:「若不是朕身患重病,你只怕无论如何都不肯从江州回来见朕。泱儿,母亲想你了。」 卫泱是个郎中,还是个医术高明的郎中,她一看樊帝的脸色,就知樊帝的确是病了,并且还病的很重。 而更重要的时,樊帝的这种病态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卫泱顾不上与樊帝寒暄,叙什么母女之情,她快步走上前去,「母皇,女儿能为您诊上一脉吗?」 「太医都诊过了,不是什么要命的大病。」 「母皇就让女儿为您诊上一脉吧。」 樊帝见卫泱如此关心她的身子,心中甚慰。 她就如寻常的慈母一般,亲热的拉着卫泱到一旁坐下,而后将衣袖挽起,把手递给了卫泱。 …… 从昭阳殿出来以后,卫泱没有回福熙宫,而是直接去了长春宫。 还没走到翟清的住所梦宁阁,卫泱就听到了琴声。 还是那一曲《大凤归》。 来到梦宁阁外,卫泱就见翟清正在二楼的露台上抚琴。 见卫泱突然到访,翟清并不觉得意外。 因为他算到卫泱一定会来,并且他还知道卫泱为何而来。 卫泱来到二楼的露台上,还未站定,她就十分恼火的质问道:「为什么要那样做?」 翟清答:「我那样做是为了帮殿下。」 「我不是一再叮嘱过你,不许你轻举妄动吗!」 「我并没有直接毒死陛下,我只是在陛下的膳食中下了些慢性毒药而已。」 「我没让你给她下毒!」 「可我想这样做。」翟清应道,「若不是听说陛下病重的消息,殿下怎么肯从江州回来。」 卫泱觉得翟清这话听来好生荒唐,「你在樊帝的膳食中下慢性毒药,就是为逼我回来?」 「当年殿下走时曾说过,您三年就会回来,三年就是三年,多一天都不行。我这么做,就是想提醒殿下要信守承诺。」 「翟清,你疯了!」 「我早就疯了。」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翟清闻言,张开双臂,退到了露台边。 他看着卫泱,一脸从容的说:「只要殿下说叫我死,我立刻就从这里跳下去。」 此刻,卫泱的心情很愤怒,也很矛盾。 想她筹谋了这么多年,做了那么多事,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打败樊帝。 而翟清所做的事,的确是在帮她。 但她真的很不贊同翟清用这种手段来帮她。 至少眼下,她真的不想杀死樊帝,她不想樊帝死。 就算樊帝再狠,就算她再恨樊帝,樊帝也终究是她的母亲。 她记得樊帝对她的全部伤害,自然也记得樊帝往日对她所有的好。 她要打败樊帝,亲手打败,堂堂正正的打败。 她不想任何人,动用任何卑鄙的手段来染指她们母女之间的这场战争。 她无法理解,也无法原谅翟清毒害樊帝的这件事。 此刻,卫泱真的很想对翟清说一句,既然你想死,那你就去死吧。 可念及她之前对翟清的承诺,又看着眼前的翟清因极度寂寞和思念,而变的有些癫狂的模样,卫泱最终没有与翟清说出那句话。 见卫泱什么也没说,就转身要走,翟清显得很情急,「殿下!」 「此生,你再也别想见到我。」卫泱撂下这句,就大步离开露台,向楼下走去。 整整三年没尝过这种心乱如麻的滋味了。 樊帝中毒了,中了与卫渲当年一样的毒。 樊帝也将尝到身体日渐衰弱,最终无助的走向死亡的痛苦滋味。 天道轮迴,这就是樊帝的报应吧。 但这并不是她给樊帝设计的结局,而是樊帝最疼爱最喜欢的翟清为其设的局。 倘若樊帝得知了这个事实,必定会受到极其严重的打击。 卫泱心中也很困惑,陪伴在樊帝身边这么多年,翟清难道一点儿都不爱樊帝吗? 卫泱边想边沉着一张脸大步走出了梦宁阁。 蓦地,身后一声异响。 卫泱回身,见一片白从天而降。 当卫泱回过神来的时候,翟清已经仰面躺在了她身前的空地上。 守在阁外的小太监已经吓到瘫坐在地,就连随卫泱一同前来的赵兴,也惊的说不出话来。 卫泱望着躺倒在地的翟清怔愣了许久,才快步走上前去。 她俯身蹲下,望着口鼻不断往外淌血的翟清问:「为什么?你这是为什么!」 「若……若此生再也见不到你,我……我宁死。」 卫泱自认为她多少了解一些翟清这个人,而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她竟然一点儿都不了解翟清。 她并不了解,翟清竟然会偏执到这种叫人难以想像的程度。 「她那么爱你,你就一点儿都不爱她吗?」卫泱问。 「我曾经爱过她,但如今我只爱你。」 终于把这句话当面对卫泱说出来了。 翟清笑了,笑的释然。 他抬起他沾满鲜血的手,想要摸一摸卫泱的脸。 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到卫泱脸颊的一瞬,却勐地垂落下来。 …… 卫泱喜欢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 她不喜欢在她的计划中出现任何意外的变数。 然而,就在她回宫的第一天,就出了翟清的事。 原本打算慢慢进行的一切,无疑要加快进度,甚至是要改变全盘的计划。 眼下,卫泱还沉浸在对翟清坠楼一事的震惊之中。 在回到福熙宫以后,卫泱哭了。 她很久都没有哭过了,至少在江州这三年她从来都没哭过。 卫泱也不知她是因为吓得,还是因为她心里对翟清终究是有些怜惜的。 徐紫川听说这件事以后,并没有与卫泱多说什么。 他只是陪着卫泱,任由卫泱靠在他怀里,紧紧握着他的手。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你想谋权篡位 「殿下,侯爷。」赵兴匆匆进了屋,「刚得到的消息,听说翟清坠楼的事以后,樊帝当场就晕了过去,听太医院咱们的人说,情况仿佛不大好。」 卫泱闻言,立刻起身,「我去看看。」 徐紫川也立马站起身来,「我陪你一道去。」 「紫川,你信我,我能处理好所有的事。」 徐紫川当然相信卫泱,坚定不移的相信着,「那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卫泱点头,与赵兴说:「我要带霄儿一同过去。」 赵兴得令,立马下去将卫霄请了过来。 而与卫霄一同过来的还有卫湘、李姑姑、福来、小顺和海月。 他们也都听说了樊帝和翟清的事,也都知道卫泱的计划中出现了大的变数,更知道卫泱此番带卫霄去见樊帝,很有可能是要与樊帝摊牌。 所以他们都来了,都来给卫泱壮气势。 卫泱心里多少有些紧张,但她却不能表现出紧张,她牵过卫霄的手,温声对卫霄说:「霄儿,姑母带你去见你皇祖母。」 卫霄心细且敏感,他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心里难免紧张,却也尽量的想让自己保持镇定一些。 他没有多问卫泱什么,只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卫泱心里有数,一切都快结束了。 只是她没想到,直到一天前,不,直到数个时辰之前,她都没想到一切会结束的这么快,这么突然。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和天意? 无论是给你好的,还是坏的,老天爷似乎都喜欢让你猝不及防。 但卫泱敢说,至少此刻敢说,她并不畏惧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卫泱轻轻的握了握徐紫川的手,又沖前来为她鼓劲儿的大伙儿一笑,便牵着卫霄的手向福熙宫外走去。 …… 来到昭阳殿以后,卫泱叫卫霄站在殿外稍等,先独自进了昭阳殿去。 眼下,樊帝并不在前殿,卫泱便一路向后殿走去,樊帝果然在那里。 殿内很空荡,也很冷清,除了樊帝以外,卧榻旁就只有丹惠一个宫女侍候着。 堂堂大夏帝国的女帝,在病倒卧床的时候,身边竟然只有一个人伺候着。 这并不是因为宫里没人,而是因为这位大夏的女帝生性多疑,惯爱猜忌。 能得她真正信任和重用的人实在太少了。 卫泱看着樊帝,再看看孤零零的立在床前的丹惠,忽然觉得眼前的樊帝真的很可怜,各种意义上的可怜。 见卫泱到了,丹惠立马沖卫泱行礼请安。 「你退下。」卫泱对丹惠说。 丹惠犹豫着,没有动作。 卫泱便又加重了口气,「本公主叫你退下。」 这下,丹惠动了。 在沖卫泱福身一礼之后,丹惠就退了出去。 卫泱原以为樊帝眼下正睡着,可待她走到床前才发现,樊帝并没有睡。 只见樊帝双眼通红,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之前哭过。 卫泱犹疑,一向以冷血残暴着称的樊帝,也会哭吗? 「你杀了他。」樊帝用极阴郁的口气对卫泱说。 卫泱想,翟清虽然不是她亲手推下楼的,但人的确是因为她的一句话,才做了煳涂事。 如此看来,翟清的确是她杀的。 「您说的没错。」卫泱应道。 「为什么?」樊帝问。 「因为他要杀您。」卫泱答。 樊帝闻言,立刻面露异色,「胡说!」 卫泱眸色淡淡,依旧用极平和的语气对樊帝说:「您难道不觉得您如今的样子,有些像当年被人毒害的渲皇兄吗?」 樊帝听了这话,怔愣了许久,她突然勐的坐了起来,同时大唿了一声,「不可能!」 大约是因为情绪太激动,也或许是因为坐起来的太勐,樊帝只觉得一阵晕眩,而后又重重的跌回了卧榻上。 卫泱看着樊帝这一副失魂落魄,又十分虚弱的样子,再一次觉得樊帝很可怜。 「朕对他那么好,他没有理由这样对朕。」樊帝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是翟清处心积虑的在害她。 「谁说他没理由害你?」卫泱问。 樊帝立马望向卫泱,「你告诉朕,他为什么要害朕!」 「因为他想要自由,而你不会给她自由。」 卫泱的话让樊帝陷入了沉默,许久,樊帝才又望向卫泱,「他想离开朕?他为什么想离开朕?难道朕对他不好吗?」 「你对他很好,但可惜的是,他不喜欢你用所谓的好意,为他编织的这座金丝鸟笼。」 樊帝颓然,她不是很明白自由是什么,「那鬼东西有那么好吗?」 「您累了,请您退位吧。」卫泱口气平静的对樊帝说,这话出现的如此突兀,听来也有些霸道不讲道理,但这句话从卫泱口中,用这种语气说出来,却给人一种很理所应当的感觉。 既然樊帝您累了,那就应该立刻退位让贤。 樊帝显然没想到卫泱会忽然对她这么说,她以惊人的速度敛去之前悲哀的神情,转而用极愤怒和怨毒的目光盯视着卫泱。 她用颇为轻蔑的口气问卫泱:「你这是要趁朕病倒的机会谋反吗?」 「我只是想让国本归正。」 樊帝嗤笑一声,「何为归正?」 「让姓卫的人重新坐上那方九龙宝座,就叫名正言顺,就叫国本归正。」 「卫姓皇族如今只剩一群废物,你认为你哪位皇叔皇伯,堂兄堂弟堪担此大任?还是你自己想要成为大夏有史以来第二位女帝?」 「母皇,我想您似乎忘了一个人,您忘了我渲皇兄还有一个儿子,那孩子今年已经有八岁了,他叫卫霄。」 樊帝自然没忘她还有一个亲孙子,一个叫她蒙羞的亲孙子,「你要让一个瞎子来做大夏的皇帝?」 卫泱一直都很忌讳有人喊卫霄瞎子,但她知道,眼下并不是与樊帝计较这个的时候。 她看着樊帝,用十分郑重的口气对樊帝说:「紫川已经将霄儿的眼疾治好了。」 樊帝怔住了,她是真的没想到卫霄的眼疾竟然能被治好。 樊帝忽然笑了,她阴笑着盯着站在床前的卫泱问:「你一直都计划着要治好卫霄,然后利用卫霄谋权篡位?」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让一切结束 「这皇位,这天下本就该属于霄儿,我帮霄儿夺回本就该属于他的东西,并不算谋权篡位。」卫泱义正言辞的对樊帝说。 「既如此,你当初又为何要助朕登临帝位?」樊帝问。 「因为当初的我还没有力量,我只能以退为进,才能保全霄儿,保全那些我想保全的人。」 樊帝面带鄙夷之色,「你的意思是,你如今已经有力量能与朕抗衡。」 「我有。」卫泱答的很干脆。 话毕,她就从袖中掏出了三件一样的东西。 那是三道盖了御印,却空白的圣旨。 「这是渲皇兄留给我的,我可以随意的在这三道圣旨上写上我想要的。母皇大概不知,在江州这三年,我每日都有临摹您的笔记,已经练到恐怕您自己看了,都会真假不辩的程度。您不想自己写退位诏书,我可以帮您写。您不想写传位于霄儿的诏书,我也可以帮您写。这还余下一道圣旨,您说我该再写些什么好呢?」 「朕就知道,卫渲一定给你留了些什么东西。」此刻的樊帝哪里还笑的出来,她很愤怒,无比的愤怒。 但樊帝的脸上却丝毫不见惊慌之色,「你以为凭三道空圣旨就能威胁到朕?你以为你今日还能从昭阳殿走出去?只要朕杀了你,你筹谋的一切就都结束了。」 「母皇,您是杀不了我的。」 樊帝不言,她抬起手来,艰难的从枕下摸出一枚哨子来。 她将哨子擎到口边,用力的吹响了那枚哨子。 哨音在空旷的殿中飘荡,听来有些悽厉也有些悲凉。 而更悲凉的是樊帝,因为哨声响起,并没有任何人出现,来回应这个哨声。 樊帝有些慌了,她的鬼军呢!她最忠诚的鬼军呢! 卫泱眸色平静的看着樊帝,并用同样平静的口气对樊帝说:「在很小的时候,我就受困于自己活不过十六岁的预言。因此,我比任何人都更加珍惜时间。在江州那三年的时间,我自然不会浪费。眼下,不只宫里,也不只京都城,大夏十八州郡,每个州郡中都有我的人。整个大夏实际已经被我牢牢控制。母皇,你是赢不了我的。」 「这不可能!」 「您可以试试。」 樊帝闻言,用比之前更大的力气吹响了那枚哨子。 可直到樊帝累到声嘶力竭,也没有任何人出现在场间回应她的召唤。 樊帝心中愤恨不已,她想坐起来,想气势汹汹的与卫泱说点儿什么。 但此刻,她却连自行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卫泱看着樊帝,口气平和的对她说:「您争强好胜了一辈子,也该累了,也是时候该好好歇歇了。我不会杀您,待来日霄儿登基以后,我还会给您太皇太后的尊荣。」 「朕是你的亲娘,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朕!」 「卫渲是你的亲儿子,卫霖是你的亲孙子,樊昕是你的亲姐姐,樊悦萩是你的亲侄女!您是怎么对待他们的,还要我细说吗?」卫泱看着樊帝,眸色明显比之前黯淡了几分,「您做的孽已经够多了,您该停下来了。」 「倘若朕不想停呢?」 「您没的选择。」 「倘若朕自尽于昭阳殿,你就是逼宫造反的乱臣贼子,卫霄即便来日登上皇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您若真的死在昭阳殿,外间绝对不会有人知道您是含恨自尽,他们只会认为您是患急病暴毙身亡。您忘了,皇宫眼下在我的控制之中,请您不要做无畏的挣扎。」 樊帝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竟然会如此的受制于人。 「朕该说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 「我哪里有母皇狠毒。」 「你眼下难道不是在走朕从前的老路?」樊帝看着卫泱说,「卫霄如今才八岁,他登基称帝以后,你必然会摄政。你从前曾对朕说过,你无法理解那些贪恋权利的人,为何会为得到权势,并守住自己的权势,而做出很多卑鄙无耻,丧心病狂的事。朕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待你坐上了那摄政辅政之位以后,你就会明白了。朕倒要看看,你最终会变成怎样的人。」 卫泱闻言,并未去回应樊帝的话,她扭头望向门口,喊了一声「进来吧」。 片刻,一个小小的身影就从外头走了进来,一路行至床前。 「霄儿,谢你皇祖母肯退位让贤。」 卫霄闻言,立刻沖樊帝行了一个大礼,而后用极认真和郑重的口气对樊帝说:「皇祖母,孙儿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樊帝看了卫霄一眼,又看了卫泱一眼,在长嘆一声以后,便别过身去闭上了眼。 眼不见,心大概就不会烦了吧。 …… 樊帝的退位诏书颁下的突然,可以说,除了卫泱一党的人,没人想得到,也不敢想樊帝有朝一日会主动退位。 在这些人的认知中,莫说只是生了病,即便樊帝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多,樊帝也不会颁下什么退位诏书。 樊帝纵死,大概也会想死在龙椅上。 而比樊帝亲笔写下退位诏书更另世人诧异的是,大家即将迎来的新帝竟然是卫霄。 世人皆知,当年先帝驾崩,身为先帝在世的唯一一个儿子,卫霄因为眼盲失去了继承皇位的资格。 在樊帝登基以后不久,卫霄就随其姑母灵枢公主牵到了江州去住。 众人万万没想到,卫霄一去江州三年,再回来的时候,眼睛居然能够看见了。 众人不得不去猜想,不去联繫,樊帝的突然退位与灵枢公主和霄皇子的归来有关。 不过,却没人有办法去印证这个猜想。 但国本归正终究是好事,对于卫霄即将登基成为大夏新帝的事,没有人提出异议。 可新帝才八岁,尚年幼,新帝身边总要有个可靠的辅政之人。 众人原以为过去的樊帝,如今的太皇太后樊昭又将开始她新一轮的垂帘听政的生涯。 却不想,最终坐在朝堂之上,珠帘之后的人,是极为年轻的灵枢长公主卫泱。 当卫泱真正坐在这面珠帘之后时,她才意识到,原来单单是坐在这里,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而想要稳稳噹噹的坐在这里,除了勇气以外,还需要眼界与才能。 卫泱坐在这里,看着珠帘外,坐在那方九龙宝座上的小小身影。 她暗下决心,只要霄儿需要她,她永远都是霄儿身后最忠诚且坚实的后盾。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海晏河清 卫泱花费三年时间,并耗费巨大精力,且动用无数手段所聚拢起来的势力,并未在逼樊帝退位一事中派上多大的用场。 但正因为她之前做了这么多努力,如今她才能更好的帮卫霄统治整个大夏。 新帝登基,大夏各个州郡都未出现任何动盪不稳的情况。 大夏反而迎来了政通人和,海晏河清的盛世。 …… 转眼两年过去,这两年间,朝廷里死了不少人。 而死的人都是以谭常清为首的,忠于过去的樊帝,如今的太皇太后樊昭的旧人。 有人死去,自然也会有新生命的降临。 继产下一女之后,谭映汐又顺利的产下了一对健康漂亮的龙凤胎。 忍冬羡慕的不行,羡慕谭映汐遭一次罪,就能得两个小宝贝。 除了忍冬以外,卫湘和卫沁也都很羡慕谭映汐。 因为卫湘和卫沁在这两年间,都已经先后出嫁了。 卫湘嫁的人,是卫霄登基之初,新上任的禁军统领范狄。 范狄是由安国公宁琛亲自举荐的,人品自然好的没话说。 除了年轻有为以外,范狄此人还是难得的铁汉柔情。 卫湘与范狄的相识,可以说颇有天意安排的意思。 那一日,卫湘陪平儿在御花园里放风筝,谁知风筝线忽然被风挂断,卫湘便亲自带人去捡。 不想一走上长街,卫湘就见几个侍卫正围着一只误闯进宫的惊慌失措的野猫,要刺死这无辜的小东西。 范狄正好巡视至此,便救下了这只小野猫。 卫湘当时就对这个长相好看且善良的男人动了心。 卫泱得知此事以后,立马就将范狄叫到了跟前来。 见这青年的确不错,便直接与范狄说,她要招范狄做昌乐公主的驸马。 谁知范狄竟然当场就拒绝了她。 范狄说,他出身贫贱,为人粗莽,做不好驸马,也做不惯皇亲国戚。 卫泱见范狄一副耿直不阿的样子,对选此人做她的姐夫就更加满意了。 但俗话说的好,强扭的瓜不甜,就算她和她湘皇姐再乐意,人家范狄不乐意也不成。 于是,卫泱便与范狄说,你还没见过我湘皇姐,等你去见过我湘皇姐一面,再说成还是不成。 之后,卫泱便带着范狄悄悄的去看了卫湘一眼。 只一眼,范狄就对卫湘一见钟情。 卫湘嫁的人让卫泱很是放心和满意,而卫沁嫁的人实在让卫泱有些意想不到。 卫沁竟然会与韩江成了一对儿。 两个本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究竟为何会看对了眼呢。 那便要从当年卫泱南下江州之前说起了。 当年,在南下之前,卫泱很不放心被她安置在康宁行宫的刘太嫔和卫沁。 于是,她便托韩江和樊景荣两个,时常帮她照应一下刘太嫔和卫沁。 这一来二去,韩江便与卫沁有了情谊。 卫泱十分怀疑,卫沁究竟能不能成为一个好妻子。 可见两人是真心的两情相悦,卫泱就只能成全了他俩。 而在韩江和卫沁成亲以后,卫泱方知她之前是多虑了。 婚后的卫沁对韩江可谓是百依百顺,贤惠的不得了,还常常亲自下厨为韩江做饭。 两人夫妻恩爱和顺,甚至被传为佳话。 在与韩江成婚的第二年,卫沁就给韩江添了一个女儿。 眼下,卫湘也有了身孕,再过半年便要生了。 卫湘和卫沁姐俩都羡慕谭映汐羡慕的不得了,只一胎就儿女双全了。 身边的人大都结婚且生子,但卫泱和徐紫川依旧没有成婚,更没有孩子。 因为宁棠还没有回来,所以他们便不成婚。 其实,宁棠早该从北关回来了,奈何他每回预备动身回来,总会被这样或那样的事绊住。 两年间,宁棠一共从北关送回来八封信,每封都是催婚的。 但卫泱和徐紫川之间早有默契,两人坚持要等到宁棠回来以后再成亲。 这日,卫泱又收到了来自北关的信。 「又是宁表叔的信?」卫霄问。 卫泱莞尔,将信递给了卫霄。 「不看也知,宁表叔又来信催您尽快与姑丈完婚了。」卫霄望着卫泱,一脸认真的说,「姑母,侄儿认为,您与姑丈也该成亲了。」 「霄儿知道的,姑母和姑丈已经下定决心,也与你宁表叔约好,要等他回来再成婚。」 「可是侄儿想快些要个小表弟或小表妹,陪着侄儿玩。」 「都是一国之君了,还这么贪玩。」卫泱嗔怪一句。 卫霄甜甜一笑,「不是都说有娘亲在身边守着的孩子,永远都长不大吗?在姑母跟前,我也永远都长不大。」 卫泱闻言,望着卫霄,语重心长的说:「霄儿,姑母不是故意要给你压力,但你要知道,你是大夏的皇帝,你总要长大,总要亲政。」 卫霄知道,待他能够亲政以后,他姑母就会离开他,就会回到江州去。 因此,他有些排斥长大,排斥亲政。 「我要姑母永远都陪着我,我不想姑母回江州。」 「霄儿,这世上终究没有谁能永远都陪着谁的。」 「不,我就要姑母永远都陪着我。」 卫泱浅浅一笑,抬起手来轻轻的掐了一下卫霄的脸,「真是孩子气。」 这厢,姑侄俩正说着话,就见小顺打外头进了殿。 「回陛下,长公主,刚得到的消息,太皇太后病危了。」 闻言,卫泱静默了片刻,才起身吩咐小顺,「准备撵轿,我过去看看。」 小顺得令,赶忙下去张罗。 「姑母,侄儿陪您一道过去。」 卫泱点头,与卫霄一同出了昭阳殿。 …… 眼下,太皇太后樊昭被安置在已经重新修缮好的景和宫中住。 不过短短两年时间,樊昭却苍老了很多。 原本乌黑的头髮已经变得花白,原本总是迸射着凌厉之光的双眼,也变的十分空洞。 眼前的樊昭,俨然一副垂死的模样。 听见脚步声,樊昭微微偏头。 见是卫泱和卫霄来了,她很想坐起身来。 但尝试了几次,她都没力气坐起身来,于是只能放弃。 「朕要死了。」樊昭对卫泱说。 尽管眼下樊昭已经不再是樊帝,但她还是习惯用「朕」自称。 即便眼下她再颓唐再狼狈,她也曾是这大夏帝国最不可一世的主宰。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终章 「您觉得痛苦吗?」卫泱问。 樊昭不言。 「渲皇兄曾经尝过与您一样的痛苦,不,是比您还要深重的痛苦。」 樊昭依旧没有言语,在经过一段冗长的沉默之后,她才开口缓缓说了一句话,「凡是朕所做过的事,朕皆不后悔。」 「都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想您还是这般固执。」卫泱轻嘆一声,又道,「不过一个人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回首往事,说自己这一生无悔也很不容易。」 樊昭没有应卫泱的话,而是偏头望向了一旁的卫霄。 「莫要大夏江山败在你的手上。」 卫霄恭恭敬敬的沖樊昭一礼,「您放心,孙儿一定会做一个好皇帝。」 樊昭没再与卫霄多言,而是又望向了卫泱。 就这样望着,神情很复杂。 许久,樊昭的目光渐渐变的柔软下来。 她看着卫泱,轻声道:「对不起,若来生你我还能再做母女,我一定会好好待你……好好待你们。泱儿,你能再喊我一声母亲吗?」 卫泱没犹豫,温声喊了一声,「母亲。」 樊昭淡淡一笑,便安详的闭上了眼。 …… 卫泱为樊昭举办了盛大的国葬,关于丧礼的一切,卫泱都是亲力亲为。 从设灵堂之日起,直到樊昭出殡,卫泱每日除了吃和睡,以及帮卫霄处理政务以外,其他所有的时间都在樊昭的灵前陪伴。 樊昭出殡这天,卫泱亲自将灵柩送到了城外。 站在城门楼上,望着渐渐远去的庞大的送葬队伍,七七四十九日来,卫泱第一次哭。 徐紫川紧紧揽着卫泱的肩膀,想予卫泱以安慰。 卫泱倚在徐紫川怀中,在轻声道了句「我累了」之后,便昏死了过去。 许多年没有发过病的卫泱,突然发病了。 旧病復发,来势汹汹,徐紫川不眠不休整整守了卫泱三天,才勉强将人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而卫泱在甦醒以后,也整整将养了两个多月才勉强能下地行走。 卫泱病危的消息,传到了济州,同州,还有北关。 卫澜和卫漓都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京都,而宁棠却因北关离京都太远,加之北方突降暴雪,人被大雪困在了半路,还未能抵达京都。 这日,卫霄照例来探望卫泱,见卫泱睡沉了,他便悄声与徐紫川说:「姑丈,能否借一步说话?」 徐紫川点头,便与卫霄一同去了外室。 「侄儿每日都来探望姑母,有好几次都赶上姑母在昏睡。而姑母每回昏睡时,口里都在念着江州。侄儿想,姑母一定是非常想念江州。之前都怪侄儿太过自私,与姑母说过不想姑母回江州的话,硬是把姑母困在京都,绑在侄儿身边。」卫霄说,满脸都是自责愧疚之色,「姑丈,眼下两位皇叔都已经回来了,有两位皇叔和外祖父联合辅政,便无需姑母再为那些恼人的政事所累。姑丈带姑母走吧,回姑母最想念,最想回到的江州去吧。」 徐紫川听了卫霄这席话,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只是起身无比感激的沖卫霄施了一礼。 卫霄连忙起身回礼,「姑丈,霄儿一定会很想念,很想念您和姑母的,您们一定要常给侄儿写信。」 「一定的。」 话毕,徐紫川便沖卫霄张开了双臂。 此刻,卫霄不是当今的大夏天子,他还是当年那个乖巧可人的孩子。 他就像小时候一样,一跃扑到了徐紫川的怀里,「姑丈,霄儿一定会成为一个不让您和姑母失望的好皇帝。」 徐紫川轻轻的拍了拍卫霄的背,「姑丈和你姑母一直都相信,我们的霄儿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皇帝。」 …… 卫泱走的那日,大伙儿都赶来送她,就连即将临盆的卫湘也来了。 而让卫泱和徐紫川觉得遗憾的事,宁棠仍没能赶回来。 「有缘自会相见。」卫澜温声安慰卫泱说。 卫泱莞尔,「今日来送我的,除了漓皇弟和平儿还小,哪个不是成双入对,拖家带口的。皇兄可得赶紧给我找个嫂子了。」 卫澜笑笑,答应说:「嗯,一定尽快给你找一个。」 在与众人道了一声「后会有期」之后,卫泱便与徐紫川登上了马车。 远处,一身穿白衣的男子,远远的望着正在送别的这一群人。 那位白衣男子是一个酒商,他生了一张极风流俊俏的面孔,只可惜不良于行,出行只能坐轮椅。 他原以为那被众人拥簇着的女子没有发现他,不想,那女子在登上马车之前,竟望着这个方向,沖他淡淡一笑。 翟清报以一笑,轻声道了一句,「愿您福寿安康,与您心爱的人白头偕老。还有,我依然爱您,永远爱您。」 …… 在别过与她来说最重要的亲人和友人之后,卫泱第三次离开京都,南下江州。 而这一次南下,是三次中走的最慢的一次。 卫泱一行一路上游山赏水,也算是践行了她与徐紫川之间,要游遍大夏大好河山的愿望。 就在一行即将登船,要开始此番南下最后的一段旅程时,收到了一封来自京都的信。 在看过信后,卫泱笑望着李姑姑说:「待到江州以后,姑姑恐怕便要忙着筹备一场婚事了。」 李姑姑闻言,目光温和的看向福来,「烨华那孩子正望眼欲穿的盼着咱们福来回去呢,想必咱们一到,烨华便会上门来求亲了。」 「要嫁的可不止福来,我也要嫁了。」卫泱说着,将信摊开来给众人瞧,「你们瞧瞧,新上任的江州牧是谁?是他,是宁棠。他终于平安的赶回来了,赶回来喝我的喜酒了。」 …… 船头,卫泱倚在徐紫川怀中,笑容温和而恬淡,「紫川,咱们就快到家了。这次回来,我就再也不走了。」 徐紫川闻言,用下巴轻轻的蹭了蹭卫泱的头顶,一脸爱怜的说:「那么多人深爱着你,而我却自私的把你带到了这里,占为己有,这样真的好吗?」 卫泱听了这话,脸上依旧扬着温浅和煦的笑意,「我的前半生是为了卫氏皇族,为了大夏帝国而活,余生我想为自己而活。紫川,我爱你,只爱你,余生请你将我占为己有。」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徐紫川说着,低头吻上了卫泱。 正值烟花三月,正是一年之中南下江州最好的时节。 而他们就走在这条繁花似锦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