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往事之童养媳》 第1章 拿闺女顶账 “打,给老子狠狠地打!往死里揍,你这个不知道好歹的老家伙!” 伴随着邱强的这声怒吼,朱老憨的身上又挨了几脚。 他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脑袋,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拳脚如雨点般落下,无情地击打着朱老憨瘦弱的身躯。 他咬紧牙关,强忍着痛苦,就是不肯吭一声。 邱强倒背着双手,双眼微眯,阴冷的注视着一切。 看见朱老憨没有屈服的打算,两条浓眉简直拧成了一条线。 “打折他一条腿!” 邱强身形高大,相貌堂堂,说出的话却阴冷无比。 手拿木棒的家丁犹豫了一下,随后手起棒落。 “啊……” 惨叫声回响在破败的小院里。 “别打了,别打我爹了,我去还不行吗,我愿意去!” 朱春妮从瑟瑟发抖的母亲身后冲出来,扑到朱老憨的身上。 一边哭一边求饶:“别打我爹,我跟你们去!” 邱强一步三摇的走过来,伸手示意手下的几个护院家丁,把春妮和朱老憨分别拉起来。 朱老憨站立不稳,再一次摔倒在地上。 头上冷汗直冒。 邱强走上前去,假意拍拍朱老憨身上的尘土,皮笑肉不笑的说: “你瞅瞅,你好歹扔下四十奔五十的人了,还没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有见识。” “你闺女是去井家大院享福的,多少人家挤破脑袋都去不上呢!” 朱老憨抹了一下嘴角沁出的血迹,伸手抓住邱强的两只胳膊。 “邱管家,你就行行好,发发善心吧!钱我能还上,丫头还小呢!” “你能还上?”邱强不屑的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十六块现大洋,把你一家老小都卖了,也不值这个数。” “我就不明白了,乡里乡亲的,我还能给你窟窿桥走是咋地?” “十六块现大洋免了不说,还给你三斗高粱米,这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 “小少爷那可是井家正儿八经的长子嫡孙,能攀上这样的一门亲,是你家祖坟冒了青烟了!” 邱强正说的起劲,春妮娘忽然扑过来,抱住他的大腿。 把猝不及防的邱管家扑了一个趔趄。 春妮娘嘴里叽哩哇啦个不停,手上还一个劲的比划。 虽然她又聋又哑,也看出自己男人被打的不轻。 邱强一脚把春妮娘踹翻在地。不耐烦的说: “老子没那闲工夫和你们磨牙,两条道,要么还钱,要么把春妮送到井家大院当童养媳,你们自己选!” “我要是去井家大院,当真给我们家三斗高粱米吗?” 春妮抬起头,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胆怯的问。 “那还有假,东家答应的,一准给!” 邱强看着春妮,脸上难得的挤出一丝笑容来。 “我去!” 春妮不再犹豫,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有了三斗高粱米,一家老小就不至于饿死了。 “啊巴,啊巴啊……” 春妮娘焦急的打着手势,好像在阻止女儿做傻事。 “就这么定了吧!”邱强一改刚才凶神恶煞的嘴脸,露出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他蹲下身子,凑近朱老憨。 “老朱啊!多好的事!你这个榆木疙瘩脑袋咋就不开窍呢!你瞅瞅,丫头可比你懂事多了。”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迎风抖开。 “这是卖身契,你按上手印,这事就算是成了!” 原来他早有打算,连卖身契都提前写好了。 朱老憨哭丧着脸,知道小胳膊拧不过大腿,自己的闺女是被惦记上了。 “这——这上面写的啥?” 声音有些颤抖,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他还是想知道,那张纸上的内容。 “切!”邱强鄙夷出声。 穷鬼就是这个德行,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自己好说好商量几次了。 朱老憨都不同意,今天带人打折他一条腿,事就成了。 这不是贱这是啥? 他把手中的纸张在朱老憨的面前晃动了一下,高声念道: “人朱老憨,因谷米腃贵,未能扶养。自愿将己所生大女名春妮出卖给井家做童养媳。” “三面言名,时值身价大洋十块并高粱米三斗,即日经中立契交易明白,并无少欠。” “倘有疾病水火不测,各安天命。” “立卖字人:朱老憨” “中保人:邱强” “买字人:井张氏” “甲戌年七月初六。” 朱老憨颤抖着双手接过女儿的卖身契。 虽然邱强给他念了一遍,还是听了个稀里糊涂。 “邱管家,你不是说十六块大洋免了吗?为啥又说十块了?” 邱强满脸鄙视的看了朱老憨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张借据打开:“你瞅瞅,是你的借据吧?” 朱老憨虽然不识字,但这张借据这两年多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咋可能不认识。 邱强当着朱老憨的面撕得粉碎:“这回你放心了吧?清了!” 朱老憨没文化,斗大字不识一个,但他知道,只要他按上手印。 养了十年的闺女,以后生死都由不得他了。 一张纸拿在他手里,简直有千斤重。 那上面的蝇头小字像一个个跳动的小刀子狠狠扎进他的心。 断腿上的疼痛都被他忽略了。 面前的字迹渐渐模糊成了一片。 朱老憨两眼一黑,无力的栽倒在地上。 邱强皱起眉头,嘴里嘟囔了一句“麻烦!” 弯腰抓起朱老憨的右手,照着大拇指咬了一口,就着手指渗出的血珠,在指腹上涂抹一下,按在朱老憨三个字上面。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回井家大院复命去了。 疼痛让朱老憨醒了过来。 “老憨,到底出了啥事呀?” 屋里传出老娘声嘶力竭的喊声。 外面的声音早就惊动了她,老太太舔破窗户纸看了半天,但视线太局限,终是看不清。 两条腿像木头一样,没有半点知觉。 她瘫在炕上已经有两年了。 听见外面哭喊声响成一片。却只能坐在炕上干着急。 现在所有人都走了,她才着急的喊儿子进屋回话。 听见老娘喊话,朱老憨拖着一条断腿,在闺女和哑巴媳妇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蹭回屋里。 他多希望院子可以再长一些,多走一会,老娘就晚知道一会。 春妮是娘的心头肉,娘要是知道,自己把她卖给井家做了童养媳,可咋受得了呢! 朱老憨磨磨蹭蹭的走到外屋门口,低着头钻进屋里。 多年的土坯茅草房下沉的厉害,屋里比外面低了很多。 穿过外屋厨房,里屋的门敞开着。 朱老憨无力的躺在炕上,为了不让老娘担心,只能强忍着痛。 “娘,没啥事,就是催债的!” 邱强带着人来了不止一趟了,老太太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都怨我,给家里留了这么大的麻烦!让我死了算了!活着干啥?” 春妮奶奶一拳接一拳地狠狠捶打着炕沿,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愤恨都宣泄出来一般。 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老脸滑落,滴落在破旧的炕席上。 “十六块大洋,就是把我这把老骨头砸碎了卖眼药,也还不起呀。” 前年,春妮奶奶不幸患上了重病。 为了给她治病,朱老憨不得已,找到邱管家,从井家大院借了高利贷。 当初的两块大洋,两年多,利滚利,就滚成了十六块。 朱老憨是无论如何也还不上了。 今天打折他一条腿,明天就敢要他一条命。 眼下只有拿闺女顶账一条路了。 毕竟,这一家人还得活着呀! 第2章 井家大院是个啥地方 朱老憨虽然极力的克制着,但断腿的疼痛还是忍不住让他轻哼出声。 他的右腿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扭曲着。 “儿子,你咋了?他们打你了?” 老太太终于看出了朱老憨的异样。 伸出手,轻轻触摸儿子的腿。 “我滴娘啊!这是折了?”老太太一惊: “春妮,快给你爹找郎中去!” 春妮这才回过神来,噔噔噔的跑出去。 …… 郎中姓张,叫张中海,四十左右的年纪。 他看了看朱老憨的腿,又摸了摸,最后摇头叹息了一声。 “折了!打上夹板养着吧!就算好了,这条腿也废了,以后就是个瘸子。” “这条腿要是瘸了,这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呀?” 春妮奶奶一脸愁容,回想起自己的一辈子,禁不住老泪纵横。 朱老憨他爹死的早,自己含辛茹苦把儿子养大。 因为家徒四壁,儿子三十好几才娶上一个聋哑人做媳妇。 成亲十多年了,大孙女春妮十岁。 二孙子朱秋生七岁。 三孙子朱秋田四岁。 小孙女还在吃奶。 朱老憨要是折了一条腿,对于这个家无疑是雪上加霜。 十岁的春妮是家里的最大帮手。 老太太要是知道了春妮明天要离开家去井家大院了。 不知道心里得有多难受。 可这件事,瞒了初一瞒不了十五,老太太早晚要知道的。 能瞒一时是一时吧! “老憨大哥,我听说,你把春妮卖给井家大院做童养媳了?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啊!” “那个小少爷都五岁了,还不会说话。就是个小霸王。我去井家大院给他家老太太看病见过他,惯的和祖宗一样。” 张中海一边给朱老憨上夹板,一边说。 “春妮多好的孩子啊,你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朱老憨本来就不愿意把春妮送进井家大院。 听了张中海的话,头垂的更低了,就差没塞进裤裆里。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 这边邱强刚出门,那边恨不得满屯子人都知道了。 本来还想瞒着老娘,没曾想被人一语道破了。 “你把春妮卖给井家大院了?” 老太太吃惊的瞪大眼睛,见老憨没反驳,知道这事是真的了。 她随手拿起身边的笤帚旮瘩,使劲抡在朱老憨的后背上。 “你知不知道那是啥地方啊?你就敢?” “我也是没办法了!” 朱老憨说出的话没有一丝底气,细若蚊蝇。 “十六块现大洋,到死也还不上。” 老太太举起的笤帚停在半空中,呆愣了半晌,发疯一样打向自己的腿。 “都是我做的孽呀,是我连累了妮子呀!” 春妮爬上炕,抱住奶奶。 “奶,是我自己想去的,你别怪我爹,我去了,不只还上了十六块大洋,还能换三斗高粱米。” “有粮食吃,娘就有奶水了,小妹就不会饿死了。弟弟也不用整天吃野菜拉肚子了!” 春妮越说越兴奋,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 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连一个粮食粒都没有。 哑巴没有奶水,小丫头饿的哭都没有力气。 秋田更是整天闹肚子,只剩下皮包骨头。 老太太无奈的放下笤帚,慢慢把春妮搂在怀里,紧紧的,仿佛松一点,孙女就会化做一股清风离她而去。 家里短时间内是有救了,可春妮是跳进火坑里了。 井家大院是啥地方? 那里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女人还少吗! “春妮,挖野菜去吧!明天你就走了,奶奶再也吃不到你做的野菜汤了。” 春妮一走,这个家就散了一半了。 “我爹没事吧?” 春妮不放心,一脸期盼的望向郎中。 “没大事!你不用担心,去挖野菜吧!” “姐,咱俩一起去吧!”秋生找来破旧的柳条筐,拉着春妮的手,走出院子。 老太太趴着窗户,模模糊糊的看见姐弟两个人出了门拐弯,转眼不见了。 “他大兄弟,我想让你帮个忙!” 老太太对张中海说。 张中海把朱老憨的夹板上完,洗了手,坐上那张吱嘎乱响的破椅子上。 “朱大娘,有话你就直说吧!能帮的我尽力,不能帮的,你也别怪我。毕竟我能力有限!” “哎……” 春妮奶奶长长叹了口气: “我家的现状你也看见了,老憨折了一条腿,这伤筋动骨一百天,短时间是干不了活了。” 老太太目光在破旧的屋里扫视了一圈接着说: “老憨媳妇是个不知事的,这个小丫头刚满月。是养不活了,你人脉广,帮忙找个人家,送给人吧,这样她也有个活路!” 老太太知道春妮要是在家,死活不肯,所以才把她支走了。 张中海看看躺在炕上的小丫头,皮包骨头,就连哭都没有猫叫的声音大。 这年头,自己的孩子都养不活呢,谁还要孩子。 “朱大娘,不是我不帮忙,谁家也不愿意添张嘴呀!再说了,就算有人想要个孩子,也不一定要这样的,毕竟她娘……” 张中海的眼睛在哑巴的身上扫了一眼,叹口气。 有些话不用明说,意思到了就行了。 “他张叔,你也知道,哑巴不留根呀,咱家四个孩子,三个大的不都会说话?” 老太太明白张中海的意思,赶紧替孩子分辩。 “你看看,这丫头鼓鼻子鼓脸的,比春妮小时候还俊呢!” 张中海笑笑,春妮可是屯子里有名的俊闺女,要不也不能被井家大院相中了。 要说比她漂亮,言过其实。 “行啊,我留意着吧,要是有人要孩子,我再来找你,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推开门,张中海走了出去,一边走还一边叹息。 人活一世都不容易啊! …… 当天晚上,老太太翻来覆去咋也睡不着觉。 一边辗转,一边支棱着耳朵听外面的鸡叫声。 她多希望鸡永远不要叫,天永远不要亮。 这样她的孙女就能一直陪着她了。 可惜,今天晚上的鸡好像故意跟她作对,天还没亮,就一直喔喔的叫个不停。 天很快亮了。 春妮奶奶爬起来,用胳膊拄着炕,一点点蹭到墙边,把后背靠在墙上。 然后对着刚爬起来的春妮娘一通比划。 哑巴看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只是不会说,听不见,其实,心里明白着呢! 老太太的意思是让她把家里仅有的一把荞麦面和了,从园子里薅了一个大红萝卜做馅。给春妮包一碗饺子。 上车的饺子下车的面。 她要让大孙女吃饱了走,她这一走,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相聚了。 饺子很快包好了,只有那么丁点面,包了十一个饺子。 “春妮啊,快吃吧!” 用不了多久,井家大院就会来人接春妮过去。 老太太眼中满含泪水,直直地望向自己的孙女。 年仅十岁的春妮默默地低着头。 尽管她年纪尚小,但心里却清楚得很,到了井家大院,她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哪怕两家只相隔一段路,但从今往后,就像隔着万水千山一般遥远。 老太太看着眼前懂事的孙女,心中愈发酸楚难耐。 第3章 春妮走了 春妮默默的把饺子给每个人分了一个。 看见碗里还剩六个,又给两个弟弟一人一个。 然后把剩下的四个饺子就着眼泪吃完了。 “奶奶,我去了井家大院,就有吃有穿了,你别担心我!” 老太太张开双臂,把春妮抱在怀里,一句话不说,就紧紧的抱着。 好像抱着一个稀世珍宝。 朱老憨平躺在炕上,那条断腿下面塞了两个破枕头。 他努力的瞪大眼睛,呆呆的望着房梁。 上面一个蜘蛛网,在微微晃荡着。 他觉得自己就像那条垂下的丝线上吊着的蜘蛛。 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失去所有。 眼睛不敢眨动一下,他怕眼睛一动,眼泪就会不受控制的落下来。 哑巴满脸惊慌的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虽然她听不见,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心里本能的有种预感,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她焦急的在屋里踱步,不时的用手拍拍春妮的肩膀,眼睛里满是焦虑和疑惑。 春妮离开奶奶的怀抱,拉起母亲的手。 眼里含着泪,脸上却挂着强装出来的笑。 “娘,我要走了!” 春妮用手拍了自己的胸脯一下,然后食指,中指的指尖向下,一前一后交替的向门外的方向移动。 “娘,你不要惦记我!” 春妮哭了起来,手上的比划也加快了。 双手的拇指和食指搭成了一个心形放在胸前。 用手指不停的指向自己。 哑巴吃惊的看着自己的闺女,搞不清她要到哪里去。 她焦急的抓着春妮的手臂,不停的摇晃。 嘴半张着,发出嗬嗬的声音。 一只手不停的左右摆动。 春妮知道,娘是说:“不要走,不要走!” 她也不想走,可不走又有什么办法呢! “姐,你要去哪?嘎哈去?” 秋田抱着春妮的大腿,抬着脸问: “姐,你为啥要走?我不惹你生气了,你别走,我不让你走。” 秋田很瘦弱,脑袋大大的,脖子很细,仰着头,细长的脖子好像承载不了脑袋的重量。 “别瞎说,姐不走!” 秋生一把拉过弟弟,一脸紧张的看着春妮。 他七岁了,昨天的事他能听明白,但他不愿意相信。 屋外传来脚步声,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 邱强倒背着双手,踱着方步走进来,用右手提着长衫的一角,迈过门槛。 他的后面跟着两个人。 一个人空着手,一个人肩上扛着半袋高粱米。 邱强进了屋,四处踅摸了一圈,屋里只有一把破旧的椅子。 除此之外,再没有可以落座的地方。 他皱了一下眉头,坐了上去,身下的椅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变形的木板夹住了屁股上的肉,好一阵疼痛。 邱强屁股一紧,一个高蹦了起来。 本来还不错的心情丢了个精光。 “麻溜的走吧,还磨蹭个啥?天都到几时了,井老太太还等着呢!” 他大声的吆喝,让朱家的几口人,心里都是一惊。 春妮就要走了,也许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奶奶看着孙女,强忍着泪水:“妮呀,好好听话,让你干啥就干啥,别顶嘴,别犯犟!外面不比家里,记住了没?” 春妮重重的点点头,奶奶的怀抱一直很温暖,但此时,她不敢扑进去。 她害怕,她贪恋那份温情,就不忍心走了。 “奶奶,爹,我走了!” 朱老憨听到闺女的话,没敢接茬。 他急忙将头下的枕头抽出来,盖在脸上。 掩盖满是泪痕的脸。 “走吧!走吧!” 他摆摆手,实在是没有勇气亲眼看着闺女离去。 在众人面前,无论内心有多少痛苦和酸楚,都只能默默地吞咽下去。 尽管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他也只能独自承受。 谁让自己无能啊! 春妮低着头,走到门口,手扶着门框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十年的家。 然后狠下心,迈出脚步,急匆匆的向门外走去。 看到她转身走了,哑巴心急如焚地伸出双手,试图抓住她。 春妮走的很快,哑巴连她的衣角都没有触碰到。 她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举起双手,凝视片刻后,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然后发了疯似的朝着门口跑去。 脚下的门槛把她绊倒在地。 她重重地摔了一跤。 哑巴不顾身上的疼痛,迅速爬起来,摇摇晃晃地继续追赶着前面那道熟悉的身影。 春妮停住脚步,站在大门口,目光凝视着向自己飞奔而来的母亲。 她有心迎上去,无奈两只胳膊被邱强和另外一个人紧紧抓住。 想动都动不了。 母亲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执着。 她一遍一遍的冲撞拦住她的那个人。 最后,竟然抓住那个护院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护院恼羞成怒,一脚把哑巴踹翻在地,揪着她的衣领子,连扇了两个大嘴巴。 “别打我娘!别打我娘!” 春妮一边挣扎,一边大声的喊着。 见那人没有停手的意思,转过头看向邱强: “邱管家,再打我娘,我死都不会去了!” “小丫崽子,还威胁起我来了!” 邱强虽然嘴上发泄着不满,但还是呵斥了那个人。 哑巴坐在地上,哇哇哭起来。 凄厉的哭声久久的回荡在晨风里。 春妮死死咬着嘴唇,不敢掉一滴眼泪,如果她一哭,她娘保不齐还会二次冲上来。 秋生和秋田齐齐站在房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 两个孩子估计是吓傻了。 外面闹成一团。 谁都没有注意 ,春妮奶奶捅破窗户纸,正注视着这一切。 看见孙女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她忽然感觉身上一阵颤栗,胸口仿佛有千斤重石压上来。 她张大嘴巴,努力的呼吸着,脖子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 喘一口气都费力气。胸口针刺一样疼痛。 她想喊儿子,却干张着嘴,喊不出一点声音。 屋里的一切在眼前变得模糊一片。 世界好像一下静止了,她的耳中再也没了声音,眼中再也没了色彩。 嘴角有涎水流下。 短短的时间内,春妮奶奶脖子一歪,没了气息。 此时,朱老憨脸上盖着一个枕头,正一个人沉浸在痛苦之中,完全不知道老娘已经在他身边离世了。 看见大门口空荡荡的,没了姐姐的身影。 秋生梦醒一般的推开身前的秋田,拔腿往外跑。 拐过两个街角,远远看见前面的四个人。 邱强走在前面,春妮在中间,后面跟着两个护院的家丁。 秋生撵上去,不哭不闹,他甚至没发出声音,只是默默的跟在后面。 姐姐走了! 他得知道,她去哪里了!以后要是他想姐姐了,应该上哪里才能找到她。 第4章 挺好的孩子,却是个苦命的 角门关闭的一霎那,春妮的五指紧攥成拳,听得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院子很大,三间正房,东西两侧都是厢房。 后院是牛棚马圈。碾子磨房。 院子靠近东墙下,有一棵老榆树。 树干足有一人合抱那么粗。 此时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正坐在树下,聚精会神的扎滚笼。(捉鸟的笼子) 那人瘦的吓人,眼窝深陷,一身湛蓝色的粗布衣服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 要不是他一双细长的手,在不停的动弹,都让人怀疑那是竹竿挑着衣服的假人。 他头上的树杈上挂着一个鸟笼。 两只红顶的苏雀,在里面上蹿下跳,啾啾的叫个不停。 “三少爷,您这两个鸟油子叫的可真欢实!” 邱强在离三爷井连海十步左右的距离站住了。 腰微微弯着,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 和在外面趾高气扬的样子判若两人。 邱强和井家是表亲,按辈分,三少爷还得叫他一声表哥。 这个三少爷的脾气,邱强是摸的熟透,家里啥事都不关心,没事就鼓捣他的苏雀笼子。 最喜欢别人夸他的鸟好。 果然井连海抬起头,嘴角抽了抽,露出了一点笑容。 眼睛在春妮的身上扫了一眼。 “又上哪儿做孽去了?” 邱强低垂的着头,讪笑着: “三少爷说的哪里话,这个是老太太给孙少爷买的团圆媳妇!” “哦!” 井连海停下手上的动作,好奇的招了一下手。 “领过来,让我瞅瞅!” 邱强摆手把两个护院的家丁打发走了。 然后对着春妮小声说:“春妮呀,过去吧,三少爷要看看你,小心回话,三少爷的脾气可是不大好的!” 邱强的话,让本来就紧张的春妮更加局促不安了。 她跟在邱强的后面,短短的十步距离好像走了很久。 “抬起头,让我瞅瞅!” 声音有些许的嘶哑,像他爹抽多了老旱烟。 春妮慢慢的抬起头,对上一双黯淡无神的眼睛。 一张青白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春妮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这个人虽然是在笑,却让她感觉瘆的慌。 “三少爷!”她小心的打了招呼。又赶紧低下头,不敢一直盯着他的眼睛。 心却像擂鼓一样响个不停。 半天没有回音,春妮胆怯的抬起头,看见井连海又低头摆弄他的鸟笼子去了。 他不说让走,邱强也不敢把春妮领走。 半晌,井连海淡淡的说: “那个淘小子还算有福!你不用管我叫三少爷,该管我叫三叔!” 然后摆摆手:“走吧,老太太还等着呢!” 春妮转身走了两步路,身后传来叹息声: “挺好的孩子!可惜是个苦命的!” …… 到了正房,邱强推开外屋门,走到东屋门口站住了。 “老太太,朱家的闺女到了!” 屋里传来一阵烟袋锅子磕打炕沿的声音。 一个懒洋洋的女人声音传出来。 “进来!” 邱强推开东屋门,春妮紧跟在后面,进了屋。 屋里很宽敞,只有一铺南炕。 炕稍上摆着一个柜子,长度比炕短一尺左右。 上面镶嵌着淡绿色的瓷砖,是荷花的图案。 烟囱桥子上面并排摆着两个木头箱子,上面堆着瓶瓶罐罐。 一个大陶瓷花瓶里面插着一根鸡毛掸子。 地上是一张八仙桌,左右两把椅子。 屋里收拾的很干净。 炕头上坐着一位五十多岁的妇人。 穿着带大襟的灰布衣衫,领口的第一个纽扣没系,露出略有细纹的脖子。 两条腿扭在一起,手里拿着一根一尺多长的大烟袋。 头发很稀疏,在后脑勺挽了一个旮瘩揪。 上面斜插了一根银簪子。 邱强把春妮的卖身契交给了老太太。 井张氏把那张纸拿到远离自己眼睛的地方,看了一遍。 估计是没问题,随手放在身边。 两条细长的眼睛笑眯眯的上下打量着春妮。 春妮低着头,垂放在裤子两侧的双手不停的捻着,借此缓解自己的不安。 “过来,让我瞅一眼!” 老太太发了话,春妮没用邱强催促,往前走了两步。 到了炕沿边上,慢慢抬起头,一双眼睛胆怯的看了老太太一眼,又低下了。 井张氏伸手抬起春妮的下颌,仔细的端详着她的眉眼,又用手拍拍她的脸蛋。 “这小模样是生的好,就是这个下巴颌尖了点。” 老太太摇了摇头心道:“这半仙的话也未必准,我看这个小丫头就没有福相。” “老太太,那朱家都吃了上顿没下顿,没饿死就算命大的,到了咱家,米面管够,用不上十天半月,这小脸蛋能胖一圈,到那时候您再看看,指定不是现在的穷酸样!” 邱强看见老太太不是十分满意,赶紧解释。 “到了咱家,就是掉进福窝了,这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找人看过了,这个丫头是个旺夫命。” 井张氏抓过春妮的手,反复摩挲了几下。 春妮的小手粗糙,手指上是常年干活留下的茧子。 “嗯,倒像是个能干活的!” 邱强立刻躬身奉承:“老太太真是好眼力,她娘是个哑巴,家里家外全靠她呢!” “就让她先伺候着我孙子,要是伺候的满意,等我孙子长大了,就圆了房,要是我孙子不满意,就做个小!” 井张氏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 好像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一样。 孙子都五岁了,看着贼奸百怪的,就是不会说话。 要不是算卦的半仙正巧看见春妮从大门口走过,非说这个丫头面相好,能给孙子带来福运。 自己才勉为其难的让邱强去办成此事。 十块大洋外带三斗高粱米,已经是天价了。 自己也不算丧良心了。 没有算卦的一番话,这样的丫头哪来的福气做井家的媳妇! 邱强察言观色,笑着奉承:“这个家大事小情还不都是老太太操心做主。” 井张氏摆摆手,眼神有意无意的往窗外瞟了几眼。 “我老了,不操那个心了!” 随后把大烟袋在炕沿上又磕了几下。 “春妮,快给老太太装袋烟!” 邱强刚反应过来 。 老太太一个劲的磕打烟袋,是个啥意思。 他急忙把烟笸箩拿过来,放在春妮面前。 春妮拿起烟丝,放进烟锅里,一点点压实,点着洋火,用一只手罩着,慢慢点着了。 她在家里,也经常给奶奶点烟,所以这一套程序还算熟练。 井张氏紧啜了两口,吐出一口淡淡的青烟。 “进了井家门,就是孙少奶奶了,邱强,以后就不能直呼其名了!别坏了规矩!” 邱强老脸一红,赶紧低头,嘴里一个劲的称是。 他在外面装的再牛逼,在这个院子里,也是个下人。 “带她去见大少奶奶,我这辈子不管下辈子的事,管教她是她婆婆的事!去吧,我也乏了,我得躺一会。” 邱强弯着腰,后退出来,把春妮带出来。 一出正房的门,邱强就直起腰杆,倒背双手,恢复了他大管家的派头。 穿过院子,到了东厢房的第一个房间,邱强停住了脚步。 “大少奶奶,朱家的丫头来了!” “还不快带进来!” 女人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明显的兴奋和迫切。 好像已经对门外的人期盼已久! 第5章 井家这一辈只有一个小少爷 开了房门,屋里的地上一样有个八仙桌。 椅子上坐着一个女人,三十几岁的年纪。 穿着素白的衣裳。 一双桃花眼,含着笑意。 但春妮感觉,女人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自己身上。 而是越过她,射向身后的邱管家。 “怎么才来 ,我都等了一个早上了!” 声音绵软,带着娇嗔。 “在老太太屋里耽搁了一会。老太太好像不太满意!” 邱强的回话,完全没有在老太太屋里的拘束劲。 随意的很。 “她不满意?她有啥不满意的,这不是她的主张吗?” 大少奶奶的话明显带着不满的情绪。 春妮站在那里,局促不安,两只手绞在一起。 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脚上的布鞋前尖露了一个洞。 大脚趾都露了出来。 春妮窘迫的低着头,不敢随处乱看。 “把她拉过来吧,让我看看!” 大少奶奶的眼神终于落在了春妮的身上。 邱强听话的拉起春妮的胳膊,走到大少奶奶的身边。 两个人站的很近,邱强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春妮的视线。 她听见了大少奶奶的嗤笑声。 邱强抓着春妮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大少奶奶的纤纤玉手轻轻的攀上春妮的胳膊,若有似无的在邱强的手上划过。 在手指尖上停留了一下,不着痕迹的迅速拿开了。 春妮虽然年幼,也感觉出一丝不妥当,只能低垂着头,装作完全没看见。 大少奶奶眼神落在春妮的身上,刚才的笑意盈盈完全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冰冷的眼神,她皱起眉头说: “这丫头也忒埋汰了,一身的馊巴味,咋照顾我儿子?,把她带给吴嫂去,洗干净了,换身囫囵衣裳,像个要饭的似的!” 春妮的脸红了。 大少奶奶毫不掩饰的嫌弃,让她抿紧了嘴唇。 大少奶奶伸出手,抬起春妮的下颌。 “这个穷丫头,居然也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 “再漂亮,也比不上大少奶奶。” 邱强的声音很小,小到得看口型才能知道他说的什么。 但很显然,不光春妮,大少奶奶也听明白了。 她用手捂住樱桃一样的小嘴,咯咯的笑了。 嘴唇微微一动,虽然没有发出声音,春妮也知道,她说了两个字。 “死鬼!” 她娘是哑巴,一家人和她说话,大多时候,都是不发出声音的。 时间长了,基本看口型,都知道说的什么。 春妮不明白,这两个人为啥说话这么小声,难道是怕别人听见吗? 她说的死鬼又是谁呢? “走吧,让吴嫂给你捯饬干净了,再去找孙少爷!” 邱管家把春妮推到前面,自己则跟在后面。 房门大开着,外面时不时的有人经过。 但路过大少奶奶的门前,无疑都加快了脚步。 大少奶奶喜怒无常,惹到她就倒霉了。 春妮出了房门,深深的呼出一口气,这个大少奶奶虽然一直在笑,却让她感觉脊背发凉。 没来由的心慌。 邱管家把春妮带到厨房去,交给吴嫂: “烧点开水,给这个丫头洗干净。先去老太太的屋里,找一套大小姐穿小的衣裳给她换上 。晌午先让她帮你做饭吧!” 吴嫂是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妇女,脸皮黝黑,扎着围裙。 她男人和儿子都在井家大院当长工,她自己也一直在这里帮工。 邱强吩咐完以后,背着双手走了。 吴嫂提起水桶,往锅里倒了一桶水。 让春妮往灶坑里添柴禾,自己则跑到老太太屋里,要了一套半新不旧的衣裳。 那是大小姐井茉穿小的。 一套细格子的大襟衣裳,勉裆裤。 吴嫂回来没一会,锅里的水就烧热了。 厨房的旁边是一个单独的小房间,是院子里女眷洗浴的地方。 房间里放着一个大木桶。 吴嫂把木桶里倒满温水,帮春妮脱掉身上破旧的衣裳。 春妮泡在温水里,小脸蛋被热气熏的红扑扑的。 她平时都是在黄昏的时候,偷偷去河里洗澡,像现在这样躺在温水里,这么舒服,还是头一回。 洗完以后,穿上干净的衣服,春妮完全变了一个样。 虽然这套衣服是井茉穿小的,胳膊肘还打着补丁,但比起她自己的那套,还是强太多了。 她长这么大,都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 吴嫂给春妮编了一个大辫子。 虽然她只有十岁,但和矮个子的吴嫂站在一起,已经不相上下了。 春妮很勤快,手脚又麻利,在家里也经常做饭,所以厨房里的活计难不倒她。 吴嫂偷偷的叹口气,多好的孩子呀! 可惜,来到井家大院,受磋磨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大少奶奶可不是个好相处的! 厨房的饭菜分两样,吴嫂做的是长工的饭。 中午吃干的,苞米面的大饼子,萝卜汤。 大饼子出锅的时候,散发着香味,焦黄的嘎巴让春妮咽了好几次口水。 春妮很高兴,穿上了新衣服,还能吃上喧腾腾的大饼子。 能吃饱穿暖的兴奋,让她暂时忘记了离家的痛苦。 “我以后,会和你一起做饭吗?” 吴嫂很和气,又是春妮进井家大院,第一个对她展现和善的人。 所以春妮对她很依赖,她想一直跟着吴嫂。 吴嫂叹口气说:“其实,井家大院的女人,只有老太太和小姐不干活。其余的四个奶奶也都轮班做饭的!” 听吴嫂说,春妮基本了解了井家大院的情况。 老东家已经过世了。 老太太井张氏有五个儿子。 大儿子早亡,扔下了大少奶奶和一儿一女。 大小姐井茉十三岁。五岁的孙少爷是遗腹子。 姐弟两个人整整差了八岁,那是因为中间的两个男孩都夭折了。 二少爷在省城做生意,一年到头也回不来两趟。 二少奶奶独守空房,膝下无儿女。 三少爷甩手掌柜的,有一个女儿才六岁。 大小姐养在老太太井张氏的屋里。 四少爷和四少奶奶成亲也快一年了,但也没有孩子。 五少爷和二哥在一起,在省城里上学。 井家虽然有五个儿子。但传到这一代,人丁居然一点也不兴旺。 到目前为止仅有一位孙儿。 这位孙少爷便成了老太太的心头肉,平日里备受宠爱呵护,绝不能让他受到丝毫委屈。 吴嫂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急忙止住话语不再继续说下去。 然而,春妮已经完全理解了其中深意——要想侍奉好这位小少爷绝非易事。 春妮原本灿烂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愁容。 尽管尚未亲眼见到那位孙少爷,春妮心中已然开始七上八下、惴惴不安起来。 眼见春妮的情绪低落,吴嫂却连安慰她的勇气都没有。 外面传来四少奶奶喊吃饭的声音。 吴嫂看向春妮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叫孙少奶奶去老太太屋里照顾孙少爷吃饭。” 屋外传来邱管家的声音。 吴嫂同情的看着春妮,低声说:“孙少奶奶,我送你过去吧!” 第6章 小少爷不好伺候 饭桌摆在井张氏的屋里。 春妮去的时候,桌子上几乎坐满了人。 其中,老太太、大少奶奶和三少爷是今天看见的。 其余的都是生面孔。 井张氏招手叫春妮过来,上下打量了她几眼。 “真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小丫头穿上井茉的衣裳,倒是好看了不少。这个样子,估计我孙子能稀罕!” 大少奶奶暗地里撇了一下嘴,就算她穿上井茉的衣裳,也没个小姐的样子。 就那一双大脚,一看就是个苦出身。 “老大媳妇,告诉告诉这个丫头,屋里的都是谁,每天都见面,别不知尊卑,闹出笑话来。” 大少奶奶正自己琢磨事呢,忽然被井张氏的话打断。 不情愿的站起来,迈着三寸金莲的小脚。拉过春妮,把桌上的几个人挨个介绍了一遍。 二少奶奶、三少奶奶、四少奶奶和大小姐井茉、二小姐井馥。 以及四少爷井连江。 春妮跟在大少奶奶身后,机械的叫着人。 其实除了四少爷和大小姐、二小姐记住了之外。 另外的三个少奶奶压根分不清。 都一样的装扮,年龄也差不太多。 就连衣裳的样式都差不多。 春妮感觉自己头上都急出了虚汗。 可那位孙少爷却没见。 “我孙子咋还没来,老大媳妇你倒是去看看!” 井张氏偏疼这个唯一的孙子,他要是不来,就不能开饭,一桌子长辈等一个小孩子,偏偏没有人敢提意见。 大少奶奶站起身,正准备往外走。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踢踏踢踏的跑步声。 “孙少爷,您慢点,可别摔着!” 紧接着,房门被撞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炮弹一样撞进来。 脸上因为跑热的缘故,红彤彤的。穿着长袍小马褂。 一进来,就旁若无人的向井张氏跑去。 井张氏笑眯眯的伸出双手,把孙子抱起来,放在自己身边的椅子上。 “乖孙,就等你开饭喽!” 话音未落,孙少爷井魁又从椅子上蹦下来,然后自己重新爬了上去。 井张氏哈哈笑了,满眼宠溺的看着自己的孙子,任由他胡闹。 主食是高粱米饭,白菜豆腐。 酱缸里腌的萝卜梗子,还有韭菜花。 只有老太太跟前摆了一碗鸡蛋羹。 井张氏摆手叫春妮过来。站到小井魁的身边。 “乖孙子,从今往后,就让你媳妇给你喂饭行不行?” 小井魁爬到椅子上面,站起身,就比春妮高了一截。 眼珠骨碌碌的乱转,上下打量了春妮几眼。 嘴唇抿紧,舌尖外吐。 “噗……”的一声,喷了春妮满脸唾沫。 春妮低下头,眼中泪光一闪,硬生生的忍住了。 抬起手,轻轻的把脸上的唾液擦掉了。 屋里爆发出一片笑声,只有三少爷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井张氏笑着摆手:“没事没事,他这是不熟悉,等熟悉了就好啦!” 拿起小勺子舀了一勺鸡蛋羹,凑到嘴边吹了吹,送到井魁的嘴边。 小井魁伸长脖子,张着小嘴,吃了一口。 嘴里一边嚼着,跳下椅子,围着桌子跑了一圈,又回来吃了一口。 井张氏的嘴里嚼了一口高粱米饭,嚼的碎碎的,嘴对嘴喂给井魁。 春妮吃了一惊,心又开始咚咚跳起来:“不是吧,都五岁的孩子了,还不会吃饭,还要嚼碎了喂?这可麻烦了!” 弟弟秋田两岁的时候,就能自己吃饭了。 这地主家的小崽子就是娇惯! 春妮心里愤愤不平,但脸上不敢表现出来一点。 有人叫添饭,春妮赶紧过去了。 一顿饭吃完,春妮紧张的手心都出了汗。 眼看着桌子上的饭菜都被吃光了。 居然连一点都没剩下。 春妮很沮丧,本来以为今天也能吃上香喷喷的高粱米饭和白菜豆腐。 自己家从来没剩过饭,那是因为穷,不够吃,地主家不剩饭,她就有点不明白了。 春妮收拾完碗筷,看着干净的灶台,心里不禁起了怀疑,都说地主家黑心。 看来是真的! 这是光让干活,不让吃饭? 肚子饿的咕咕叫,春妮无奈跑到大厨房,找到吴嫂。 “吴嫂,还有剩饭吗,我还饿着呢!饭菜一点都没剩余。” 吴嫂摇摇头:“井家大院的媳妇不好当,饭剩多了会挨骂的,不够吃也会挨骂的!” 春妮一脸疑惑:“咋能做那么正好啊?这水平得多久才能练出来啊?” “饭做少了,自己挨饿呗!反正是轮班,几天才能饿一回。” 吴嫂看了春妮一眼,心里叹息,说的好听是团圆媳妇,其实比她们这些仆妇还不如。 担个奶奶的名,干着丫鬟的活计。 既没有工钱,还经常挨打受骂,要不是实在没办法,谁家会把女儿送给人当童养媳啊! 吴嫂把自己的一个大饼子掰了半个给春妮。 长工也不能随便吃,吃多少也是定量的。 春妮用开水泡了,稀溜溜的一碗。 刚吃几口,外面有人喊:“孙少奶奶,大少奶奶让你去看着孙少爷睡午觉了。” 春妮三口两口吃完,急忙跑出去。 井魁的午觉睡在大少奶奶的屋里。 走到门口,春妮就没来由的胆怯。对于大少奶奶,她打心眼里犯怵。 但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大少奶奶盘腿坐在炕上,怀里抱着井魁,嘴里哼着小曲。 手上不停的摇晃。 井魁躺在他娘的怀里,身子绷的直直的,头努力后仰,像条蛆一样不停的顾涌。 大少奶奶的表情和早上春妮看见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柔和了不少,笼罩一层母性的光辉。 看见春妮进来,大少奶奶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虽然今天春妮见到大少奶奶三回,话并没有说几句。 但她明显的感觉到,大少奶奶不喜欢她,甚至是讨厌她。 春妮不知道为啥,自己好像并没有惹到她。 “大少奶奶,我来哄孙少爷睡觉吧!” 春妮声音很小。 既然叫她来哄孙少爷睡觉,她就不能傻站着。 大少奶奶抬起头,目光直直的落在春妮身上。 小井魁也从他娘的身上扑棱一声爬起来。 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的打量春妮。 然后咧开嘴笑了。 看见儿子笑了,大少奶奶的语调也柔和了不少。 “那你试试吧!” 她这个儿子可宝贝的很,五顷地一棵独苗。 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命根子,就算以后,那几房生出儿子,也撼动不了他在井家的地位。 也因为这个儿子,她虽然寡居,一样获得别人没有的尊重。 所谓母凭子贵,说的就是她吧。 所以对这个儿子,她格外在意。 春妮爬上炕,把井魁抱在怀里。 小井魁倒是没哭没闹,安静的躺在她怀里。 伸出小手,摸摸春妮的脸蛋,呵呵笑了。 然后又慢慢地将手伸到她的怀里…… 春妮的脸颊像被火烤过一样,瞬间变得通红。 她下意识地迅速挥动手臂,狠狠地打落了井魁那只不安分的手。 井魁没有摸到心中所想象的那份柔软。还挨了一巴掌。 他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挺,紧接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从他口中爆发出来。 哭声尖利,房盖都快被掀开了。 第7章 人是讲究缘分的 小井魁双臂不停的拍打着,两条腿使劲的蹬踹。 身体一挺一挺的,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炕上铺着芦苇编织的炕席,上面的毛刺扎进他的脚后跟。 脚上传来的刺痛,让小井魁哭的更厉害了。 春妮紧张的看着哭闹的孙少爷,试图把他抱起来。 但小井魁由于挨了她一巴掌,不肯让她靠近分毫,两只手不停的挥动。脚也不断的踹在春妮的身上。 春妮知道自己闯了祸,不声不响的任由小井魁发泄。 大少奶奶寒了脸,这个丫头胆子也太大了。 居然当着她的面,就敢打她的儿子,要是背着她,说不定做出什么事来呢! 不教训一下,她咋能长记性? 小井魁长这么大, 都是哄着捧着,可从来没有人碰过一根手指头。 大少奶奶从炕上站起身,身子前倾,一只手扶着柜盖,从上面的大花瓶里抽出鸡毛掸子。 劈头盖脸的向春妮打下来。 春妮本能的用胳膊肘护住脑袋,想要躲闪。 这让大少奶奶更加生气了。 犯了错,不主动领罚,居然还想着跑,不好好教训她,以后还得了。 大少奶奶伸手抓住春妮的头发,手中的鸡毛掸子毫不留情的抽下来。 鸡毛掸子抽人钻心的疼,每抽一下,身上就起一道红凛子。 “死丫头,看我不打死你!谁给你的胆子,敢打我的儿子。” 大少奶奶越打越生气,越生气越打。 春妮紧紧地蜷缩着身体,默默地承受着鸡毛掸子无情地抽打。 每一下都精准的落在她那纤细瘦弱的身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春妮眼中的泪水噼啦啪啦顺着脸颊流淌。 但她咬牙忍住,就是不哭出声。明明不是她的错,为啥要打她? 她越是不认错,大少奶奶越生气。 “你个犟种,你还有理了,看你这副小样,你还委屈了?你知不知道,你是个啥身份?他再小,也是你男人,摸你一下咋就不行了?” 连珠炮似的发问,让春妮没法回答,索性闭口不言语。 自从离开家里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没人护着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刚进井家大院的第一天,就挨了一顿毒打。 大少奶奶下手是真狠,春妮感觉整个后背都像火烧一样疼痛。 大少奶奶打累了,手里依然拿着鸡毛掸子,坐在炕上喘着粗气。 井魁看见他娘发疯一样抽打春妮,居然不哭了。 从炕上爬起来,站在一边,嗦喽着手指头,呆呆的看着。 看着春妮披头散发的样子,估计是有些害怕了。 蹭到他娘的怀里坐下来,抢过鸡毛掸子,随手扔在地上。 两只小手笨拙的去解他娘的蝴蝶纽袢。 大少奶奶拿开儿子的手,一边解开自己的衣襟,一边骂: “死丫头,你打我儿子,他还护着你,你说你有没有良心!” 说完,又用手在春妮的大腿里子上狠狠掐了几下。 “你就说你错没错?” 【别顶嘴,别犯倔,外面不比家里!】 春妮想起临行前奶奶嘱咐自己的话。 明明知道犯倔是要吃苦头的,可她还是不想告饶认错。 自己是井家花了十六块大洋和三斗高粱米顶账来的。 她不信大少奶奶会打死她。 打死她,井家就亏了! 打死她,她就解脱了,哪怕死估计都比待在这里强。 小井魁睡惯了午觉,此时,他躺在娘温暖的怀抱里,嘴里叼着乳头,不时的咂巴着小嘴。 安静的很,和刚才哭闹的孩子简直是两个人。 刚才的一顿哭闹,他也累了。眼睛张张合合,终于坚持不住,闭上了。 井魁睡着了。 因为儿子睡了,大少奶奶暂时放过了春妮。 她把儿子轻轻的放在铺好的褥子上。 随手扔给春妮一把蒲扇。 然后侧身躺在儿子身边,把他搂在怀里,闭上眼睛假寐。 春妮知道,屋里有苍蝇蚊子,给她一把蒲扇,是让她连扇风,再赶蝇子。 看着娘俩安静地躺在自己面前,呼吸平稳,已然进入梦乡。 春妮不敢停下手上扇扇子的动作。 虽然两臂酸麻,疼痛难忍,她还是努力坚持着。 整个后背如同被烈焰灼烧一般,火辣辣的疼。 她甚至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后背上肌肉的紧绷感,想必已经肿胀得不成样子了。 春妮强忍着疼痛,用颤抖的双手轮流挥动着蒲扇。 实在忍受不住手臂传来的酸痛,便会轻轻放下扇子,揉一揉几近麻木的胳膊。 春妮将目光投向窗外,默默凝视着那堵高高的围墙。 她不禁开始担忧起墙外的奶奶和爹,不知道他们现在咋样了。 如果爹知道了现在自己的处境,会不会心疼! 脸上湿凉一片,不知不觉中,她又流泪了。 窗外传来鸟叫声,春妮想起三少爷笼子里的两只鸟。 她忽然感觉自己还不如那两只鸟,它们还有伴,还有人爱怜。 而自己就这样孤零零的困在这四角的天地间了。 春妮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念在旷野疯跑的昨天。 …… 小井魁这一觉居然睡了一个时辰。 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春妮的手心立刻出了一层薄汗。 心脏咚咚的跳个不停,脸色变得苍白,没有半点血色。 她不知道,大少奶奶还会不会接着打她。 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更恐惧。 大少奶奶眯着眼睛,盯着微微发抖的小丫头。 冷酷的眼神好像躲在草丛中捕鼠的猫。 “哼哼……” 大少奶奶在心里冷笑,别看她倔,心里也知道害怕。 知道怕就好,是人打到身上都疼。 “傻坐着干啥?还不给少爷接尿!一会尿了裤子,你还想找打是不是?” 春妮赶紧把井魁抱起来,让他站稳,然后从窗台上拿起尿壶。 准备给井魁接尿! “可惜了一袋高粱米,喂了你这么一个蠢东西!” 大少奶奶的手指几乎搓到了春妮的脑门:“你是死人吗?你不帮他掏出来,让他咋尿?” 春妮咬咬牙,颤抖着手解开井魁的裤子。 然后慢慢的把手伸进去…… “就当他是秋田,就当他是秋田。” 春妮默默的安慰自己,果然心里好受多了。 听着耳边哗哗的撒尿声,也没那么尴尬了。 尴尬有什么用,也许自己这辈子都要和这个小混蛋绑在一起了。 春妮给小井魁接完尿,赶紧下地倒了,又去大厨房舀来热水,给小少爷洗干净了手。 然后哄着他在屋里先玩一会 。 他刚睡醒,领到外面,容易闪汗,要是病了,就麻烦了。 大少奶奶一直默默的看着,发现春妮哄孩子还真有一套。 井魁从小就认生,大院里人很多,除了和奶奶亲,他几乎只认准他娘一个人。 现在也只是和吴嫂的儿子能玩一会。 可他对春妮这个丫头,却不怎么排斥,虽然她打了他一巴掌。 睡一觉,他好像都忘了。 看来人真的是讲究缘分的! 第8章 童养媳只是说法好听 大少奶奶见儿子没闹,也就没再难为春妮。 两个孩子在屋里玩了一会,就跑到外面去了。 大少奶奶不放心,偷偷的跟在后面,躲在春妮看不见她,而她却能清楚的看到春妮的地方。 儿子是她的命,是她后半生所有的倚仗。 她不能允许他出半点差错。 童养媳只是说法好听,其实就是儿子的终身丫鬟,只是给她一个名分,让她伺候起来更尽心罢了。 大少奶奶一直想不明白,老太太拿这个孙子当心肝宝贝一样。 为啥就偏偏给他定了这样一个穷丫头做媳妇。 如果以后,那几房生了儿子,长大以后,说了门当户对的媳妇,儿子不是要被看低? 一想起这事她就恼火。 她打定了主意,如果儿子长大以后看不上春妮,就让她伏低做小。 反正这些穷苦人家的孩子也不知道反抗。 更何况,反抗也没什么用。 能让春妮做小,都是她的恩惠。 完全是看在她陪着儿子从小长大,对他的脾气秉性更了解,用起来会更顺手一些。 要不她连坐小的资格都没有。 老太太不能总活着,总有一天会轮到她当家做主的。 春妮一直陪着井魁跑来跑去。这小子吃饱睡足,精力旺盛。 春妮中午只是垫了一个底,又挨了一顿打,摇了一个时辰的蒲扇。 早就又累又饿了。 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身上也不断有虚汗渗出。 仿佛整个人都泡在了汗水中一般。 被鸡毛掸子狠狠抽打过的后背此刻更是疼痛难忍。 汗水浸湿了伤口,带来一阵阵钻心的痒意。 但她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生怕会引起更多的责罚。 只能紧紧咬住牙关,苦苦地忍耐着。 太阳似乎被一根无形的杆子支撑住了,稳稳当当地挂在天空中,一动也不动。 它无情地炙烤着大地,让人感到无比闷热和烦躁。 春妮默默地看着太阳,心中暗自祈祷着时间能够过得快一些,好让这难熬的一天早点结束。 她并不知道距离傍晚究竟还有多长时间,也不确定晚上是否还能吃上一口热饭。 这种未知的恐惧笼罩着她,让她的心情愈发沉重。 心里想着心事,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井魁,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如果自己不小心,让他磕着碰着,免不了还要挨一顿毒打。 一想起大少奶奶抡鸡毛掸子的样子。 春妮忽然涌起一阵寒意。 身上的汗水霎那间消失干净。 …… 总算是盼到了四少奶奶青荇喊开饭的声音。 春妮看见众人都奔着老太太的房间去了。 小井魁跑着玩了半下午,这回却一步也不肯走了。 坐在地上耍赖,非要春妮背着走不可。 春妮不敢让他闹起来,赶紧蹲下身子,让小井魁趴到后背上。 这小子趴在后背上,也不老实,不时的碰到春妮后背上的伤口。 他碰一下,春妮就忍不住抖一下。 好不容易才背到老太太的门口。 小井魁才主动从春妮的后背上下来。 房门打开的瞬间,春妮闻到一股酱鱼的香味。 她狠狠的吸了一口气,喉咙不自觉的咕噜两下,咽下了几口唾沫。 小井魁一路小跑,跑到井张氏的身边,爬到椅子上。 春妮往桌子上瞟了一眼,是苞米碴子粥,炖的鲫瓜子鱼。 怪不得闻到一股鱼香味。 由于和春妮玩了半下午,小井魁对春妮熟悉了。 肯让春妮喂饭了。 春妮虽然不愿意,但也没敢迟疑,毕竟下午挨的一顿打,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犯倔就得挨打。 春妮学着午饭时井张氏的样子,把苞米碴子在嘴里细细嚼了。 小井魁吃惯了现成的,一双黑豆似的眼珠一直盯着春妮蠕动的嘴唇。 张着小嘴等着,像一只等着投喂的雏鸟。 春妮虽然觉得窘迫,也只能把嘴里的饭喂给小井魁。 当和那个冰凉的小嘴相碰的时候,春妮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她偷眼四处打量了一下,发现根本没有人在意。 瞬间心里平静了不少。 井张氏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夹了一块鱼肚子,放在春妮面前的碗里。 春妮的筷子停在碗上空,她搞不清楚,鱼要不要嚼碎了。 老太太好像看出了她的疑惑:“仔细着刺,别扎到他,鱼就不要嚼碎了喂了,没味道!” 春妮在心里骂了一句:“饭嚼碎了也没味道,为啥不让他自己吃,他又不是没长嘴!” 心里这样想,脸上可不敢露出半丝不满。 春妮反复把碗里的鱼试了一遍,感觉连一个小刺都没有了。 才胆战心惊的把鱼喂给小井魁。 一口进肚,他立刻又张着小嘴来要。 看样子是吃出香滋味了。 春妮又咽了一口唾沫。 一块鱼肚子肉很快吃完了,井张氏赶紧又夹了一块。 春妮一口饭,一口鱼小心的喂着小井魁,不敢有半点大意。 大半碗饭见底了,一块鱼也吃完了。 小井魁摇头,表示不要了。 春妮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 她刚把筷子放下,小井魁忽然把嘴里的东西一口吐出来 ,然后不断的咳起来。 谁都知道,这是喉咙里卡了鱼刺了。 春妮的脸变得苍白,她知道,这回怕是又惨了。 井张氏从椅子上下来,也顾不得埋怨春妮了。 叫青荇赶紧去厨房,倒了小半碗醋,哄着小井魁喝下去。 小井魁喝了一口,皱起眉头,全吐了出来。 然后把手指伸进嘴里,鼓捣了半天,拿出一根细小的刺来,放在手掌上。 然后呵呵的笑了。 “把奶奶吓死了!你这个小人精,自己知道吐刺了,我的乖孙子有用了!” 井张氏一边顺着胸口,一边絮叨。 眼神瞟了春妮一眼,意味不明。 然后不慌不忙的重新坐回椅子上。 “奶奶高兴,再多吃半碗!” 春妮刚长舒了一口气,脸颊上就挨了一筷头子。 “喂个饭都能把他扎着,你还能干点啥,上当院子站着去,没有我的话,不准回屋。” 井张氏看了大少奶奶一眼,心里有些许的不高兴。 自己还在这呢,咋能轮到她做主? 井张氏重新审视了大少奶奶,看样子她远不像在自己面前那样乖巧不争。 小丫头刚进门,倒是应该好好调教调教。 总这样毛手毛脚的,孙子交给她,可不放心。 老太太低下头若无其事的吃了一口大碴粥,细嚼慢咽起来。 大少奶奶看见婆婆没反对,脸上现出一丝得意的神情来。 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只是没想到,自己才三十一岁,就可以发号施令了。 屋里安静了一会,又开始重新吃饭了。 只有三少爷一个人站起身,打着哈欠走了。 第9章 管教她是天经地义 春妮低着头,心里暗自庆幸,好在这次大少奶奶罚的不重。 只是到院子里站着,这要是再打一顿。估计自己怕是受不住了。 在院子里站了一会,春妮终于明白了,大少奶奶才没有那么善良好心。 天空慢慢地变得越来越暗,夜幕渐渐降临。 蚊子们也开始活跃起来,它们发出嗡嗡的声音,毫不留情的向春妮扑来。 春妮只是站了一会儿的功夫,身上就被叮咬了十几个大包。 整个身体都开始瘙痒起来,简直无法忍受。 她实在忍不住伸手去抓挠那些痒处。 然而,越是抓挠,皮肤就越是刺痛。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身上游走一样。 尤其是后背,一旦有蚊子落上去,无论怎么晃动身体,都无法将它们赶走。 而自己的手总有够不到的地方。这让春妮感到十分痛苦无奈。 “缺德的坏娘们,哪天我也把你扔到外面喂蚊子!把你衣服脱光,让蚊子把你的血都喝光!” 春妮在心里一遍遍的骂着大少奶奶。 “这个坏娘们实在太恶毒了,这样子还不如打一顿好受呢!” 时间过的很慢,月亮从树梢上升起来。 春妮眼里的光暗淡下去,也懒得去轰蚊子了。 身上不痛不痒,而是慢慢的麻木了。 春妮蹲下身子,用双臂抱紧大腿,这样前胸和大腿前面,蚊子就没机会落上了。 “也许等不到明天早上,自己就被蚊子吸干了!” 春妮绝望的想。 屋里的煤油灯依次亮了起来,火苗在窗棂上投下暗影。 天已经黑透了。 三少爷走出房门,眼睛在黑暗中适应了一会,才看见蜷缩成一团的春妮。 他皱了一下眉头,大声呼喊:“士晟,你他娘的睡死了?赶紧给我滚起来!” 西厢房的门迅速打开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往身上套衣服。 “三少爷,您叫我有啥吩咐啊!” “满屋的蚊子,你是死人啊,不知道在院子里拢堆火熏熏啊!” 吴士晟愣怔了一下,赶紧跑回屋里拿了把镰刀出来,跑出大门,一会的功夫就扛了一捆青蒿杆子回来。 然后用干柴禾在春妮的身边拢了一堆火,等火着旺了,把青蒿杆子一点点放上去。 满院子立刻被浓烟笼罩。 春妮虽然感到有些呛嗓子,但蚊子只是嗡嗡叫着,却不再往身上扑了。 士晟不断往火堆上添青蒿杆子。 借着和春妮擦肩而过的时候,急忙把手上的东西塞进她手里。 春妮手上一热,凭感觉她都能猜出来,那是一个烧熟的土豆。 虽然是暗夜,虽然是浓烟笼罩中,春妮亮若星辰的眼眸还是清晰的印在士晟的心中。 火在噼噼啪啪的燃烧,春妮听见士晟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 “快吃——吃完——大声嚎!” 虽然不明白啥意思,但春妮知道,这小子头一次见,就舍得把烧熟的土豆给自己。 看样子也是个好人。 就算报答他,也得听他的话吧! 春妮把土豆扣在手心里,借着抬胳膊擦脸的功夫递到嘴边上。 不着痕迹的咬上一口,用门牙和舌头碾碎。 她感觉这样腮帮子动的幅度小点,不容易被人发现。 春妮把手里的土豆吃完,酝酿了一会情绪。 其实今天有好多次她都想哭,只是硬忍住了。 现在让她哭了,感觉眼泪又没有了。 于是她使劲眨了眨眼睛,又凑到火堆跟前用烟熏了一会。 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春妮用手捂住嘴,努力的回忆井魁哭的撕心裂肺的样子。 马上就有了点意思。 春妮陡然发出的高音把士晟吓了一跳。 哭着哭着,春妮想起了被打折腿的父亲,被推倒在地狂扇嘴巴的娘。 春妮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泪如雨下,嚎啕大哭起来。 士晟呆愣的看着春妮,心里迷茫一片,说好的假嚎,这明显是来真的了。 三少爷再一次推开门走出来:“谁在这嚎丧呢?还让不让人睡觉,士晟,赶紧把这个丫崽子整走。” 身上的白布衫没系扣子,露出精瘦的胸脯,就连肋骨都一根根看的分明。 三少爷不像白天看到的那副萎靡的样子,精神格外抖擞。 “哎……哎……” 吴士晟一迭声的答应着,拉起春妮的手,向西厢房跑去。 …… 大少奶奶站在房门后面的阴影里,冷冷的看着院子里发生的一切。 她知道,井连海接二连三的找事,摆明了就是在春妮的事情上做文章。 她当着一家人的面惩罚春妮。 他没理由反对 。毕竟春妮现在的身份,是她的儿媳妇。 管教她是天经地义的事,轮不到井老三来指手画脚。 他这么做是在干啥,充当好人? 让春妮感激他?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大少奶奶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这个犟丫头,白天用鸡毛掸子那么抽她,都没哭成这样。 这回她该知道好歹了吧! 今天对春妮的惩罚已经够了。 只有大少奶奶自己知道,当她挥动那根鸡毛掸子时,使出了多大的力气。 每一次抽打都仿佛是她心中压抑已久的痛苦的释放。 春妮无疑成了她泄愤的工具。 不过这个丫头年纪虽然不大,倒是个轴的。 要不磨平她身上的棱角,她也不会老实的把心思全部放在井魁的身上。 大少奶奶阴沉着脸,脚步沉重地缓缓走回屋里。 她默默地爬上炕,静静地凝视着窗外逐渐熄灭的那堆火。 无边的孤寂笼罩了她。 小井魁安静地躺在炕上,睡得十分香甜。 仿佛外面的嚎叫声对他来说只是一场遥远的梦境,完全没有影响到他丝毫。 也许是白天玩耍得太过尽兴,他已经疲惫了。 大少奶奶轻轻地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温柔和怜爱。 她慢慢地弯下腰,凑近小井魁,低头在他那白嫩的小脸蛋上轻轻亲了一口。 这是她的所有,她不允许有人惦记和分享,谁都不行。 大少奶奶呆呆的坐着,没有一丝一毫的困意。 她从炕上爬起来,用钥匙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罐子出来。 把手伸进去,抓了一把草黍子出来,撒在炕上。 然后又一粒一粒的捡起来。 口中轻数着:“一、二、三……” 守寡五年,一千八百二十五天。每一个夜晚都是那么难熬。 有多少个不眠夜。 这一罐草黍子被她数过多少遍,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第10章 谁下这样的狠手 春妮跟着士晟推开西厢房的门,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吴嫂。 “吴嫂,你咋在这呢?” 春妮刚哭过,眼圈还有些红肿,看见吴嫂,就像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扑上去。 吴嫂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抚。 “嘶……” 春妮抽了一口冷气,吴嫂的手触到了她的伤口,那种钻心的疼痛又重新涌上来。 吴嫂忽然想起来,春妮在外面站了一个时辰了。 身上肯定已经被蚊子咬的满身是包了。 “士晟,把灯拿过来。” 吴嫂吩咐自己的儿子。 虽然春妮年龄不大,也猜出了屋里这三口人的关系。 “吴嫂,这都是你家人吗?” 吴嫂点点头:“老头子和儿子。我们家三口人都是常年在井家大院帮忙!” 原来吴嫂一家人都是井家大院的长工。 “家里还有两个闺女,和爷爷奶奶住在外面。老头子喂牲口做豆腐,起早贪黑,我也要起早做饭,所以一家人都住在这里了。” 听吴嫂解释了一遍,春妮知道了吴嫂的男人叫吴俊平。 吴俊平四十多岁,但面相要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老气。 人黑瘦,胡子拉碴的,感觉都有五十岁了。 憨厚老实,听老婆说到自己,嘿嘿一笑,就算是和春妮打过招呼了。 笑过之后,依然坐在炕沿上,沁着脑袋抽他的旱烟袋。 至于她儿子,春妮从三少爷的骂声中就知道了叫吴士晟。 士晟把那盏破旧的煤油灯拿过来,用针尖把油捻子挑大一点。 原本昏暗的灯光瞬间亮了很多,只是油烟子却更大了。 借着煤油灯的光亮,吴嫂吃惊的发现,春妮的后背上,尤其是脖子下面一圈的地方。 好多蚊子把肚子吃的鼓鼓溜溜的,鲜血把肚皮都快撑爆了。 蚊子薄薄的肚皮呈现出诱人的红色。 由于吃的太饱,它们只能老实的趴着,别说飞了,连动一下都不能了。 吴嫂叹了一口气:“他爹,别抽了,这闺女后背上都是蚊子咬的包。你把烟袋锅子晾一晾,一会弄点烟袋油子,给她抹点,解刺挠!” 吴俊平没言语,嘴上却嘬的更快了。 吴嫂看见他没停,急了:“我和你说话呢!你没听见?” “听见了,我把这锅抽完,抽的半拉磕几的!一会把烟袋锅子浸水里,眨眼之时就凉了!” 吴俊平看着老实,主意倒不少。 吴嫂不再言语,专心给春妮拍蚊子。 哄不走,也拿不下来,只能全部捻死。 吴嫂用手一抹一片,春妮的衣服上立刻染上一片污渍。 现在的情况,先顾孩子吧,至于衣裳,脏了可以洗。 吴嫂的手劲大了一些,她一抹,春妮就哆嗦一下。但她至始至终没有吭一声。 等到吴嫂把撑饱的蚊子全部捻死,那些半饱的早就飞起来了。 屋里嗡嗡声不绝于耳。 士晟把煤油灯放在窗台上,满屋子撵蚊子去了。 吴嫂看了一眼春妮的衣裳。 “士晟,拿衣服挡着点,给春妮换件衣裳。” 好在春妮上午脱下去的衣裳被吴嫂洗干净,并且缝补好了。 要是没有那件衣裳,吴嫂就是想给她换一件也没有。 谁家还不是里里外外一身皮呢! 就这么一间睡觉的地方,春妮虽然小,也是个姑娘,屋里两个男人,换衣裳总是要背着点人的。 士晟从炕上跳下来,把身上的汗衫子脱下来,用手举着,头低下去,刚好遮住春妮的上半身。 中午用鸡毛掸子抽破的皮肤,血迹已经和衣裳沾在一起了。 吴嫂脱了一下,就感觉出异样了。 心里不禁有些画魂:“这丫头难道身上还有伤?” 心里怀疑,手上的动作轻了不少。 即便这样,春妮还是疼的额头上沁出了冷汗。 衣服脱下来,吴嫂惊呆了。 春妮后背上,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疙瘩,显然是蚊子咬的。 但一条条的血凛子,交错纵横,整个后背肿起来足有半寸厚。 这明显就不是蚊子咬的,而是被打的。 这闺女满打满算才来了不到一天,这会是井家打的吗? 吴嫂颤抖的手慢慢抚摸春妮的后背:“春妮,这是谁下这样的狠手啊?” 春妮虽然看不见自己后背的伤,也知道肯定伤的不轻。 大半天下来,就没断过疼。 “是大少奶奶用鸡毛掸子抽的!” 春妮的声音很小,屋里蚊子的嗡嗡声都比她的声音大。 “为啥呀?” 吴嫂很吃惊,大少奶奶是井家四个少奶奶中长的最好看的。 平时也是少言寡语,一副心性淡薄的样子。 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心狠的人。 “她性子是清冷了点,为啥这样打你呢?” 春妮低下头,不再言语。 心里可不服气:“性子清冷?分在谁的面前,在邱管家面前脸笑的和花一样。可在自己面前,脸寒的能刮下一层霜!” 春妮心里想的,嘴上可不敢说出来。 昨晚上临睡的时候,奶奶告诉过她,只身在外,要多长点心眼。 见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 她虽然不是太明白,也知道个大概意思。 她把脱下的衣服重新披在身上,两只胳膊交叠着,护住前胸。 她虽然年龄小,可也知道,屋里还有两个男人呢! 有些话是不能说的。丢人! 看见春妮不肯说,吴嫂也没有继续逼问下去。 毕竟谁都有难言之隐,更何况是在大院里,有些事是要守口如瓶的。 本来以为只是蚊子咬的,抹点烟袋油子,几天也就好了。 现在后背这么严重的伤,吴嫂的心里涌起一阵伤感和无奈。 居然感觉有点束手无策了。 “他爹,春妮的后背上有鸡毛掸子抽的伤,肿的能有半寸高,有些地方都破皮了!” 吴嫂心急如焚的说。 由于士晟用衣服挡着,吴俊平看不见,吴嫂尽量让自己口述的比较详细。 遇到关键事,吴嫂没了主意,还得寻求男人帮忙拿主意。 “你先让她上炕躺着,我上那屋看看去,前几天老黄铡草碰坏了手,他老婆给拿了不少红伤药,应该能用得上,我去看看,剩没剩!” 吴俊平话没说完,人已经在门外了。 井家大院的长工不止他们家三口人,隔壁屋里还住着两个大老爷们。 吴嫂心里很满意,别看男人平时干啥磨蹭,关键时候还是分的清缓急的。 春妮脱了鞋,在吴嫂的帮忙下,趴在炕上。 吴嫂把一件衣服轻轻盖在她的后背上。 春妮闭上眼睛,但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身上又痛又痒,几乎无法忍受。 这种感觉从皮肤表面一直延伸到骨髓深处。 春妮的额头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她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呻吟出声。 第11章 你像我娘 白天的时候,虽然忙碌,但注意力被分散了,春妮还能够忍受身上的伤痛。 到了夜晚,背上的伤口就变得难以忽视了。 疼还可以忍,那种奇痒难耐却让她饱受折磨。 仿佛有无数只小虫子在皮肤下游走啃噬一般,实在难以忍受。 春妮只有紧攥双手,手指甲恨不得都嵌进肉里。 吴俊平回来的挺快,没一会的功夫就回来了。 手里拿着一个黄纸包。 “没白跑!还真有点红伤药。上点药咋也好的快些,你说这丫头的爹娘也真是的,咋就狠心把闺女送到这里遭这个罪呢!” 吴俊平看见春妮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以为她睡着了。 说话没了顾忌。 “你净说些废话,哪家没有本难念的经,都是亲生自养的,要不是实在没办法,谁愿意卖闺女!” 春妮早上来的时候,最先看到的是吴嫂。 她把自己来的缘由说了一些,所以吴嫂知道个大概。 吴嫂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心里也赞同男人的观点。 但凡有点活路,一家人也不要分开。 可有的时候,也无奈啊。 “哎……”吴嫂长叹了一口气:“各人有各人的命吧!” 其实她心里还是觉得大少奶奶恶毒。 人家的孩子十岁,就当大人使唤了。 她自己家的,五岁还没忌奶呢! 这就是差距。 穷人家的孩子天生命贱。 吴嫂把黄纸包打开,里面是一些白色的粉末。 吴嫂犯了愁了,人家老黄伤的是手,上点药,包扎一下,没过几天就好了。 可春妮伤的是后背,面积大,最关键的是不能包扎。 药上完一动,还不得掉下去吗? 吴嫂手里拿着药,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知道要给春妮上药,吴俊平和儿子士晟都自觉的把脸扭向一边了。 “哎,他爹,这药没法上啊!包不上,药上不住啊!” 吴嫂终于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吴俊平沉思了一会,一句话没说,穿上鞋又跑出去了。 没过一会回来了:“笨老婆,不能上还不能吃吗?整点温开水,一次一汤匙!” 吴嫂知道,他这是又跑去问老黄了,回来装大明白,心里好笑,嘴上也不揭穿他。 “士晟,去大厨房弄点压锅水来。” 每天晚上收拾完碗筷,吴嫂都会在大锅里添两瓢水。 有人喝个药,洗个脚什么的方便。 士晟轻手轻脚的走出去,摸黑到了大厨房,屋里黑咕隆咚的,伸手不见五指。 他把门打开,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小心翼翼的打开锅盖,舀了半瓢压锅水。 士晟做事向来小心,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弄出声音,要是惊动了东家,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春妮就着压锅水喝了一汤匙的药粉。 黄纸包里只剩下一汤匙的量了。 喝完药,吴俊平瞅着窗台上的酒葫芦。 “用酒消消毒,别在感染了,不知道这丫头能不能挺住啊,那可老煞挺了!” 谁都知道,酒倒在伤口上是啥感觉。 春妮咬咬牙:“我能挺住!” 天不亮就得干活,有时候还得背着小井魁,后背上的伤早好一天,她就少遭一天的罪。 “你行啊?” 吴嫂不放心,又确定的一句,当得到肯定的答复时,她到窗台上拿下酒葫芦。 拔下塞子,把酒慢慢的倒在手上,轻轻的揉搓双手,让两只手掌上都均匀的沾满酒,然后咬着牙抹在春妮的后背上。 春妮后背一僵,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 强烈的刺痛感居然缓解的奇痒。 春妮抽了一口气,竟然感觉比刚才舒服了一点。 看见春妮的样子,吴嫂的眼里涌起泪花,这孩子虽然小,但是真要强。 她能想象到有多疼,但这个孩子却能硬挺着。 从始至终,没哼过一声。 吴嫂的眼神专注而温柔,让春妮莫名的想起了娘。 她不知道,今天是第几次想起娘了。 随着吴嫂的擦拭,春妮原本紧绷的肌肉也渐渐松弛下来。 擦拭完整个后背之后,吴嫂小心地帮助春妮翻了个身,让她侧躺过来。 后背对着墙,脸对着自己。 “春妮,你后背有伤,靠墙我碰不着。” 吴嫂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睡觉打把势!” 士晟偷偷笑了:“这可是他娘头一次自己承认睡觉不消停。” 春妮笑笑:“没事,我愿意看着你。” 说完又轻声补充了一句:“你像我娘!” 春妮一句话,屋里陷入沉默,一家人都默不作声了。 吴嫂的眼圈一红,轻轻拍了拍春妮的肩膀,示意她好好休息。 春妮主要的伤和蚊子咬的部位都在后背。 其余的地方,和后背比起来,完全可以忽略。 安置好春妮,吴嫂也躺下了,毕竟白天干了一天的活,早就累了。 要不是士晟把春妮带回来,这时候都睡一觉了。 煤油灯被吹灭,屋里立刻陷入黑暗中。 春妮瞪大眼睛,看着眼前吴嫂模糊的一张脸,眼泪不由自主的落下了一滴。 她感觉吴嫂睡着了,轻轻的用两只手抱住吴嫂的胳膊。 慢慢的把脸贴上去。感受从对方身体上传来的温暖。 屋里回荡着吴俊平铿锵有力的呼噜声,百转千回的音调让春妮找到了熟悉感。 她爹朱老憨的呼噜声也是这样的。 春妮眼皮沉重,终于支撑不住,在吴俊平的呼噜声中沉沉睡去。 半夜的时候,吴俊平给马添了一次夜草。 马不吃夜草不肥! 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秋收了 ,是抓秋膘的时候了。 春妮在睡梦中,感觉有人出去了,但眼皮有千斤重,咋也睁不开。 春妮被吴嫂叫起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 屋里只剩下春妮和吴嫂两个人了。 吴俊平和儿子士晟早就出门了。 吴嫂告诉春妮,爷两个每天凌晨三点多就要起来做豆腐。 自己四点多起来做早饭。一家人虽然辛苦点,但是不用忍饥挨饿。 还有一句吴嫂没说,不用妻离子散,她的两个闺女永远不会遭受春妮的苦。 春妮迷迷糊糊的起来,穿上衣服,后背居然又开始疼了。 但春妮感觉,确实比昨天好了不少。 老黄的药还是有效果的。 “今天该轮到大少奶奶做饭了,你还是早点去帮忙吧,她要是不高兴,又该打你了!” 吴嫂倒是想让春妮多睡一会,一想到春妮后背的累累伤痕,心里不禁胆怯了。 惹怒大少奶奶,后果不是春妮能承受的了的。 旧伤还没好,总不能再添新伤吧! 第12章 春妮会做饭 两个人简单的拾掇了一下,赶紧出了门。 外面灰蒙蒙的,才透出一点微光。 天还没有完全大亮。 春妮头一次上小厨房,找不到地方。 吴嫂先把她送过去。 小厨房一片漆黑,看样子大少奶奶还没来。 春妮在锅台上摸索了一阵,找到火柴盒,划了一根,把煤油灯点亮。 从外面拖来一个柳条编织的簸箕。把灶坑里的灰用掏灰耙直接装进簸箕里 。 然后,顺着她昨天来的角门出去,倒进院子外面小树林边上的壕沟里。 这个角门晚上是关死的。只有白天才可以打开。 井家大院四面高墙,四个角上都有炮楼。 关键的时候,这里是可以向外面放枪的。 春妮在家的时候,连房门都不插。 穷人家除了几口人,连口吃的都没有。 连老鼠都不惦记。 地主家不一样,仓库里有余粮,柜子里锁着银钱,怕土匪惦记。 春妮站在围墙之外,心情异常愉悦和轻松。她深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感受着自由的气息。 不由自主地想,如果自己能够永远不再踏入这座院子,那将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远离束缚和压抑,这个念头如同火花般在她心中闪烁。 然而,理智告诉她,这只是一种奢望。 她清楚地知道,如果逃跑,后果将由家里人承担。 春妮心甘情愿的来到井家大院,就是为了替爹还上十六块大洋的债务。 也为了能让年幼的弟妹有几顿饱饭吃。 她怎么能走呢! 春妮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倒拖着簸箕回去了。 小厨房的窗户上映出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应该是大少奶奶到了。 春妮把簸箕放好,小心的推开门,走了进去。 “走路连点声音都没有,你想吓死我呀!” 一见面,大少奶奶就不忘训斥了春妮一句。 “吓死你才好呢!” 春妮在心里解气,嘴上可不敢明说出来。 “大少奶奶,我来做饭吧!” 既然来了,就得伸手,大少奶奶惯会找春妮的茬。 “那你就试试吧,你会贴饼子吗?” 大少奶奶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一边,看着春妮干活。 地主家的早餐也很简单,苞米面的大饼子,然后上豆腐房灌一暖壶豆浆,吃点咸菜大酱。 春妮从锅台后边,把装苞米面的盆拿出来。 锅台后面热乎,活好的苞米面放一夜,基本发酵好了。 有点微微的酸味。 春妮往锅里舀了几瓢凉水,盖上锅盖。 听着锅里的水滋啦滋啦的响边了,才重新把锅盖打开。 把苞米面团成饼子,一个个贴到锅边上。 盖上锅盖,继续烧火。 大少奶奶坐在旁边看着,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这个丫头别看小,却是个会做饭的。 记得自己第一次贴饼子,没等锅热,就着急贴上去了。 结果饼子全部出溜到锅里去了。 遭了老太太一顿骂。 想想自己当年,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自从嫁到井家,居然干起了婆子的活,还要轮班做饭。 大少奶奶的娘家也是富裕的,在三十里外的王家围子。 她爹是屯子里最大的地主。两家时有生意上的往来。 顺理成章的结了亲家。 只可惜大少爷英年早逝,年仅三十岁就撒手归西了。 留下孤儿寡母。 一想起这些,大少奶奶心口就堵的慌。 天不知不觉中亮了。 大少奶奶依然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 …… 井魁睡醒了,睁开眼睛一看,屋里一个人没有。 褥子湿了一片,还冒着腾腾热气,应该是他刚尿的。 没有人给他穿衣服,干脆光着屁股跳下地,鞋也没穿,光着脚出去找他娘去了。 走到外面,硌的脚疼,他干脆不走了。 站在地上大哭起来。 井魁的哭声很有穿透力,春妮听见他的哭声,身上就是一哆嗦。 “你还傻站着干啥,没听见魁儿哭吗?” 春妮没等大少奶奶说完,已经跑了出去,这个小祖宗要是磕了碰了,倒霉的还是她。 井魁看见春妮向自己跑过来,示威似的哭得更大声了。 “啊哈……” 春妮蹲下身子,耐心的哄着他,手碰到他湿乎乎的屁股,真恨不得使劲拧他出出气。 井魁搂着春妮的脖子,任由她抱着进了屋。 井张氏站在正房的门口看着,没有说话,只是眉头不经意的皱了一下。 看来有些人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干啥了! 春妮帮井魁穿好衣服,准备叠褥子的时候才发现,上面湿了一片。 褥子上大圈套小圈,应该是不止尿了一次。 “哎!” 春妮像大人一样叹口气:“要是秋田这么尿炕,非得挨揍不可,可这个混世魔王不但不能打,还得祖宗一样哄着。” 上哪儿说理去。 因为春妮在屋里,小井魁也没哭闹。 春妮趁着他玩的功夫,把缝在褥子四周的线拆开。 准备吃完早饭洗干净。 今天早上,井张氏好像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小块苞米饼子。 慢条斯理的喝着碗里的豆浆。 “连城,眼瞅着要秋收了,家里的家伙事都修理好了没?除了四个长工,还需要雇多少短工,你心里有谱没?” 井张氏的话是问四少爷的。 井连城掰着饼子,一点一点的投进嘴里。 吃的漫不经心。 “离秋收还早呢!老吴就是修理农具的好手,有他在,娘你不用担心。至于雇多少短工,吃完饭我找邱管家商量商量。” 春妮来了一天了,见了四少爷两次,却是头一次听见他开口说话。 井家人吃饭基本是没有声音的,讲究个食不言寝不语。 井连城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好像每一个字都是从嗓子眼里硬憋出来的。 整天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总感觉没睡醒。 “啪!”的一声。 井张氏把手里的筷子重重的拍到桌子上。 满脸怒气的走了。 井连城见母亲拂袖而去,满脸的委屈。 “这是发的那门子火呢!三哥,娘未免太偏心眼了,二哥不在家,也应该由你管事啊,咋也轮不到我挨说吧!” 井连海把碗里的豆浆一口气喝光了。 “我从小到大,都不入娘的法眼,当家这个事还真是大事,咱娘她老人家信不过我,你呀,就能者多劳吧!” 井连海站起身,想往外走,被三少奶奶拉住衣襟。 三少奶奶沈雪梅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样,好像想趁机说几句,又不好开口一样。 三少爷早在她的犹豫中,大步走了。 井连城指点着三哥远去的背影说:“嗨嗨,这才叫甩手掌柜的呢!” 说完,又把话头指向二少奶奶:“二嫂,你和我二哥说说,还是他回来管家吧” 二少奶奶蔡冬撇了一下嘴:“你可真能扯犊子,你二哥连看我一眼都懒得看,他会听我的?” 井连城一句话,像是一把钩子,勾起了二少奶奶心底的伤痛,她红着眼圈,慢腾腾的走了。 “这怎么都冲我使劲啊!” 四少爷摇摇头,十分不解,等到他再想说话,才发现屋里只剩下春妮和井魁两个人了。 第13章 家败是迟早的事 井张氏出了屋门,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感觉胸腔里异常憋闷。 她顺着东墙根一路向北,绕着整个大院走了一圈。 连后院的牛棚马圈,碾子磨房都看了一遍。 心里涌起一阵悲凉。 都说富不过三代,看样子她家也逃不过这个宿命去。 井家三辈子打下的江山,是要断送到自己的手里了。 老头子在世的时候,井家人财两旺。 可现在…… 井张氏倒腾着小脚,把院子的犄角旮旯都巡视了一番。 走过东厢房,不禁想起了她的大儿子。 只有他最像他爹。 大儿子活着的时候,家里家外管理的井井有条,哪件事用她操过一点心? 可惜大儿子年仅三十岁,就撒手人寰了。 二儿子不愿意守祖业,却对做生意情有独钟。 一个人在省城里经营着一家铺面,收入倒是很可观。 但她还是觉得,土地才是立身之本,祖宗留下的一亩三分地,得守住啊! 三儿子因为婚姻的问题和她大闹了一场,虽然妥协了,但从那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整天提笼架鸟不算,还败起了家…… 四儿子更是整天丧打幽魂,无精打采。 这个家败是迟早的事呀! …… 邱强刚进院门,一眼就看见泥塑木雕一样站在院子里的井张氏。 对于这个远房的舅母,他打心眼里畏惧。 本来想绕过她,却看见她向自己招手。 邱强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 “有功夫来我屋里一会,我有事和你说。” 井张氏看着邱强说。 邱强赶紧走过去,恭敬的搀扶着老太太一起回正房去。 他谨慎小心的样,好像井张氏真老到了让人搀扶的地步。 “老太太有啥事,尽管吩咐好了。” 邱强弯着腰,静等老太太的教诲。 “老吴的那个儿子,和他爹一起做了几年豆腐了?” 邱强原本以为,老太太郑重其事的叫他过来,一定有啥大事情,没想到问了这样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两年多了,那小子十二岁就跟着他爹做豆腐。” 虽然感觉问题不重要,邱强还是很认真的回答。 “两年了,应该能独挡一面了,告诉吴俊平,明天让他只盯着,看那小子一个人成不成。” “眼瞅着秋收了,人手不够,就不要让老吴做豆腐了,让春妮去豆腐房给老吴的儿子打下手!” “行,我这就去找老吴说去。” 邱强答应以后,准备往外走,被井张氏出言拦住了。 “对了,告诉吴嫂,大厨房以后多做一个人的饭,春妮收拾完碗筷以后,就去她那里吃饭!” “好,知道了!” 邱强弯着腰往外退。 “邱强,你在井家大院干了多少年了!” 邱强微一沉吟,不知道老太太这句话是啥意思。 但还是老实回答:“快二十年了!” “二十年了,时间过得可是真快,你刚来的时候还是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 井张氏的话勾起了邱强的回忆。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邱强转身走了。 井张氏眯起了眼睛,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暗自思忖着:“这个人啊……真是看不透!” 她总觉得邱强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恭敬顺从。 他的言行举止似乎总是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深意,让人无法完全信任。 别看邱强总是低眉顺眼、毕恭毕敬的,但他的眼神却时不时地流露出一丝狡黠和精明。 人老精,马老滑。 井张氏虽然是女流,可也长了一双识人的眼睛。 …… 井家大院有专门的轱辘把井,用水不用到外面挑。 洗衣服方便多了。 春妮把水桶费力的提到东厢房的门口,倒进大铜盆里。 她不敢在井边洗,井魁跑来跑去的,万一掉进井里,她就只有偿命的份了。 春妮在门口洗井魁尿湿的褥子,邱强来告诉了她明天早上的活计。 “春妮,明天早上去磨房帮士晟做豆腐,小厨房的饭以后就不用你管了!” 邱强特意把〔小厨房的饭〕几个字咬的重些。 是说给屋里的大少奶奶听的。 其实,老太太之所以做这样的安排,也是有一定的深意的。 不仅仅是想让一个小丫头换下一个壮劳力。 大少奶奶昨天对春妮又打又罚的,井张氏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颇为不满意。 今早上,大少奶奶竟然支使春妮做早饭。 井家的四个少奶奶轮班做饭,她有帮手,别人会没有意见? 所以井张氏让春妮去豆腐房干活,对于大少奶奶无疑是一种警示。 春妮必须干活,但决不能只帮大少奶奶一个人干活。. 春妮听了邱管家的话,心里乐开了花,不管活累不累,总算能脱离大少奶奶的掌控了。 哪怕几个小时也好。 邱强吩咐完春妮,并没有立刻就走。 而是蹲在春妮的旁边 ,逗弄小少爷井魁。 春妮默默地低着头,专注地洗着衣服,似乎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手中的衣物上。 她始终不肯抬起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得她无法喘息。 每一次目光无意间扫过邱强的身影,内心都会一阵刺痛。 她爹朱老憨那声惨叫,深深烙印在春妮的心里。 她讨厌邱管家,讨厌他人前人后两副嘴脸的样子。 春妮一直低头洗衣服,直到井魁扑到她的后背上。 抬起头,才发现邱管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大少奶奶静静地靠在门框上,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落寞。 她的目光如同一股清泉,静静地流淌着,却又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美丽而动人的眼眸,牢牢的锁定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榆树上。 那里三少爷的两只苏雀仍然不知疲倦的高声鸣叫着。 春妮愣住了,这样的大少奶奶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意识到春妮在看她,大少奶奶很快恢复了冰冷的神情。 春妮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寒意。甚至怀疑自己刚才出现了幻觉。 她完全看不透大少奶奶了。 大少奶奶的目光落在春妮身上,她不由的打了一个寒战,一种被毒蛇缠身般的冰冷感觉。 这种感觉让她浑身不自在。 大少奶奶的眼睛没有在春妮的身上多做停留,只看了她一眼,转身进屋了。 第14章 今天是七月七 吃过晚饭之后,春妮一个人静静地站在东厢房的门口,内心很是纠结。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踏进这个房门。 昨天发生的事情依然历历在目。进这扇门,她还是有些胆怯的。 春妮知道,吴嫂家肯定不是自己的长久之地。 那只是暂时的收留。 “你站在门外是想干啥?还不进屋去,等着我来请你呢!” 房门被打开,大少奶奶站在门内,冷冷的看着她。 “魁儿困了,哄他睡觉去!” 春妮低着头,从大少奶奶身边迅速挤过去。 井魁在炕上一个人跑来跑去,看见春妮进来,高兴的一头扑进她怀里。 仅仅两天的功夫,他已经和春妮混熟了。 打了温水,春妮把井魁洗干净,放到被窝里。 井魁的小手不停的在春妮的胸前摸索。 春妮有了上次的经验,不敢直接打掉了。 只能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井魁虽然不会说话,但能听得懂,点点头表示同意。 “从前有座山……” 春妮把奶奶讲给她的故事挑简单的讲了几个。 无非是孙猴子、大马牙、还有成精的笤帚疙瘩…… 井魁听着听着,就咬着手指睡着了。 春妮长长舒了一口气,可算是把这个祖宗哄睡了。 这浑身毛病也不知道啥时候能改完,不过今天看起来还是有效果。 大少奶奶躺在炕稍上,一直默默看着春妮,听着她说一些幼稚的鬼话。 不过倒是一直没有出声打扰她。 看见儿子睡了,她也不禁打起了哈欠。 “去烟囱后面,把尿盆子拿回来就睡觉吧,别点灯熬油了!” 大少奶奶懒洋洋的吩咐。 屋里晚上都要放个尿盆,省得起夜出去不方便。 春妮答应一声,穿上鞋下地,推开房门,天阴沉沉的,不知道啥时候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春妮缩着脖子一路小跑,奔烟囱去了。 刚到跟前,从烟囱后面钻出一个人来。 身上披着谷草编织的蓑衣。 “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今天等不到你了呢!” 春妮吓了一跳,本能的后退了两步。 “你是谁呀?为啥要等我,我又不认识你!” 来人嘿嘿笑了:“你咋就不认识我了呢!我是吴士晟呀!” 春妮拍拍胸口,安抚了一下怦怦乱跳的心脏。 “你吓死我了,你等我干啥呢?” “我怕你后背上的伤不好,给你送点药,你可别忘了吃呀!”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黄纸包,不过可比昨天的大多了。 一看里面的药就不少,应该可以吃几回了。 “你哪弄到这么多药的?” 士晟没回答春妮的问题,把药包塞到她手里: “拿好,今天大少奶奶没难为你吧?” 春妮摇摇头:“没有,你快回家吧,身上都浇湿了吧,对了你咋知道我会来这呢?” 士晟嘿嘿一笑,心里想:“我又不会掐算,咋知道你会不会来,只不过是躲到没有人的地方碰碰运气罢了。” 因为大少奶奶屋里的煤油灯一直亮着。 所以士晟才会一直守在暗处等着。 “好好的天,咋说下就下呢?”春妮抬起头,任雨滴落在脸上,凉丝丝的。 士晟嘿嘿一笑,挠了挠头: “这是织女的眼泪,这你都不知道吗?今天可是七月七呀!” 春妮早就听奶奶讲过,七月七,牛郎织女鹊桥相会。 躲到黄瓜架下,就能听见他们一家人说话。 春妮黯然失神,神仙的一家都有相聚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啥时候才能见到家里的人。 “你在这蹲了半天了,你听见牛郎织女说啥了?” 春妮一直相信奶奶的话,只是这些年她无论躲到哪里都没有听到过他们说话。 没准别人可以听见呢! “隔了十万八千里呢,能听见个啥,人家说啥你就信啥。” 士晟觉得春妮幼稚,居然连这样的话也会相信。 药已经送到了,他也该回去了,大晚上的,被人看见就说不清楚了。 “药你拿好,我回去了。” 士晟说完,急急忙忙的走了。 出来半天了,回去他娘要是问起来,他还不知道咋回答呢! 春妮看见士晟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忽然感觉一阵失落,在这个井家大院里,也就只有吴嫂一家拿她当亲人一样。 春妮把药包揣进怀里,从烟囱后面拿起尿盆,往屋里跑去。 看见春妮回来了,大少奶奶瞪了她一眼: “让你去拿,还是让你现买呀,去了多长时间了,干点啥磨磨蹭蹭的,就没个沙愣劲。” 春妮吐了一下舌头,当然不会把士晟给她送药的事情说出来。 自己来了两天了,大少奶奶从来没给过她一个好脸色,更别说好话了。 她都已经习惯了,只要不挨打,就是好日子。 春妮吹灭了煤油灯,屋里立刻陷入一片黑暗中。 她把脸紧紧贴在褥子上,感受那份柔软。 她和两个弟弟晚上睡觉从来没有铺过褥子,家里只有几床露着棉絮的破棉被。 盖都要两个人一个,更别说铺了。 早上起来,人身上都硌出深深的炕席花子印,好久才能下去。 也不知道他们咋样了。 春妮只离开家短短的两日,可她却觉得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们了。 但愿他们都能好好的。 屋里安静的很,大少奶奶和井魁睡觉都非常安静,不细听,都听不到细微的呼吸声。 没有人打呼噜,春妮感觉缺点什么。 一静下来,后背就隐隐作痛。 昨天的药今天早上吃光了,刚才她借着喝水的机会,又偷偷吃了点。 背上的伤痛,她完全可以忍受了。 春妮决定,明天早上再吃最后一次,就不吃了。 药很金贵,要留到真正需要的时候。 今早凌晨四点多的时候,春妮就已经从床上爬起来了,然后又是马不停蹄地忙碌了一整天。 连一小会都没有停歇过。 此时,春妮感到非常疲倦,她躺在床上辗转了一阵之后,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春妮睡得十分踏实。 没有做任何梦。她的呼吸平稳而深沉,整个世界都与她无关了。 就连身边的井魁不停的蠕动,都没有感觉。 直到那小小的身子挤进她的怀里。 春妮本能的把井魁搂紧,手指触到褥子上,感觉一片湿凉。 春妮一惊,当时吓醒了。 这是井魁又尿炕了。 春妮轻手轻脚地爬起来,点亮那盏昏黄的煤油灯。 微弱的灯光在黑暗中摇曳。 春妮心里害怕,井魁尿炕了,没准大少奶奶又要借机打自己一顿。 春妮胆怯的望向大少奶奶睡觉的地方,不由自主的瞪大了双眼。 被褥上空荡荡的,本来应该睡在上面的大少奶奶居然不见了。 第15章 我儿子会说话了 春妮吃惊的张大嘴巴。 “这深更半夜的,大少奶奶能去哪里呢?”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尿盆,就算上茅房也不用去外面吧。 春妮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自嘲的笑了:“才吃了一天饱饭,居然变蠢了。” 没准大少奶奶是吃坏了肚子呢。 她一个大人,总不至于丢了吧! 再说自己的职责是看护小井魁,至于大少奶奶去了哪里,也不归她管。 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趁着大少奶奶不在屋里,赶紧给小井魁换上干褥子。 等到大少奶奶回来,也发现不了,就算要挨打,也等到明天早上吧! 今天晚上,她实在太困了。 春妮赶紧动手,把自己的褥子拽到一边。 然后把井魁连同他的褥子拽过来。 腾出地方,把自己的干褥子铺好,把井魁抱起来放在上面。 这小子睡的很熟,这么折腾一直都没有醒。 春妮松了一口气,准备把湿褥子翻过来铺上,炕上还有些热乎气。 大半夜的时间,没准就干了。 还没等铺完呢,房门吧嗒一声轻响,大少奶奶回来了。 春妮停下手中的活,一脸惊慌的看着她。 心想,今天晚上的这顿打估计是躲不过去了。 可奇怪的是,大少奶奶好像对她视而不见。 她醉酒一样摇晃着走过来。 双眼迷离,脸颊酡红,连呼吸都粗重了不少。 爬到炕上躺下,留给春妮一个后背。 春妮一直看着,没敢发出一点声音,也不知道大少奶奶是不理她,还是没意识。 奶奶说过,有些人晚上睡着睡着就会走出去,转一圈自己又回来了。 难道大少奶奶竟是个夜游神? 春妮轻轻的吹灭煤油灯,慢慢的躺下去,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经过这么一闹,春妮暂时没了困意,她支棱着耳朵,听着大少奶奶那边的动静。 大少奶奶一个劲的翻身,身体不安的扭动,嘴里还发出哼哼唧唧奇怪的呻吟声。 折腾了半天。她才慢慢安静下来。 然后春妮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慢慢的翻了个身,转过来,脸冲着大少奶奶。 黑暗中,春妮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大少奶奶。 只见她缓缓的爬起来,接着一阵轻微的哗啦声,柜子上的锁被打开了。 大少奶奶摸黑从柜里掏出两个东西,摆在面前。 然后春妮听到了“啪啦、啪啦……”清脆的声音,一声接一声的响起。 应该是大少奶奶把什么东西从一个坛子里扔到了另一个坛子里。 春妮转过身,依然背对着大少奶奶,不敢发出丁点的声音。 大少奶奶肯定不正常,奶奶说过,夜游神不能打扰,如果这时候被外界打扰到,醒过来,会被自己吓死的。 大少奶奶一直在折腾,春妮熬不住,又睡着了。 春妮迷迷糊糊中,感觉脸上一阵温热,有液体呲到自己脸上,还伴随着一种刺鼻的味道。 她睁开眼睛。一点微光从窗户纸上透进来。 天已经放亮了。 井魁站在她面前,正在往她脸上呲尿。 春妮手比脑瓜来的还快,想都没想,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 井魁哇的一声哭起来。 一把笤帚疙瘩飞过来,正打在春妮的头上。 “你真是不长记性,刚打完你几天,就忘了?还敢和魁儿动手?我也不想打你,可你自己找打,谁能有啥招呢!” 大少奶奶一边叹息,一边起身,摸索着去拿箱子盖上的鸡毛掸子。 这回她又正常了。 春妮有点后悔,还不如昨晚上大喊一声,吓死她得了。 “他往我脸上呲尿!” 春妮想替自己反驳一下,反正也是挨打,总得让自己理直气壮一些。 大少奶奶气笑了,这个死丫头还是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她总是记不住男人是天。 看样子还是打轻了。 “呲尿咋的了?呲你就能打他了?还敢犟嘴!” 大少奶奶手里拎着鸡毛掸子,走过来,准备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长记性的死丫头。 春妮后背一紧,原来的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感觉后背好的差不多了,看样子又得重新肿起来。 士晟送来的药又能派上用场了。 大少奶奶的手刚举起来,井魁小小的身体迅速扑过来,趴在春妮的后背上。 “不——不打——妮——妮——” 大少奶奶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整个人都愣住了。 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小井魁,手中的鸡毛掸子也随之滑落,掉落在炕上。 过了好一会儿,大少奶奶才回过神来,她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小井魁。 \"我的小祖宗,你可算会说话了!\" 大少奶奶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 这一刻,她心中充满了喜悦和感动。 她感觉自己所有的辛苦和付出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回报。 \"我的乖儿子,终于等到你开口说话了!” 大少奶奶轻声呢喃着,将小井魁搂在怀里,难掩喜悦和兴奋。 其实,她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儿子不会说话的准备。 因为毕竟五岁才说话的孩子太少了。 活了三十多岁,这还是她碰到的第一个。 大少奶奶看了一眼外面,天才透出一点微光,还没有大亮。 井家大院还沉浸在一片寂静中。 她真想现在就跑出去,站在院子里大声喊:“我儿子会说话了!” 让那几个养不出儿子,一直盼着她儿子是哑巴的人看看。 她儿子会说话了,不但会说了,而且是一张嘴就是一句。 虽然断断续续,还是能让人听清楚。 “不打妮!” 大少奶奶激动过后,不免有些失落,儿子第一次说话,不应该先叫娘吗? “娘——” 大少奶奶把儿子拉过来,禁锢在怀里,避免他跑出去。 拉着长音教他叫娘。 井魁在大少奶奶的怀里,身体不停的扭动,想要挣脱他娘的禁锢。 小脸憋的通红,咋也不肯喊出那声娘。 大少奶奶失望的松开手,小井魁赶紧跑出去,扑向春妮。 嘴里一个劲的叨咕:“妮……妮” 大少奶奶嘴角噙了笑,心里一下释然了。 妮和娘发音差不多,小孩子第一次说话,哪能说的那么清晰呢! 自己好歹陪了他整整四年,那个丫头只不过才陪了他两天。 他咋可能先叫妮呢! 春妮可不管井魁叫的是妮还是娘,她只知道这小子突然冒出的一句话,让她免遭一顿毒打。 两个人虽然目的不同,但都因为井魁忽然开口说话感到无比的高兴。 大少奶奶那张原本美丽动人的脸庞,此刻更因兴奋而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春妮惊讶地发现,原来大少奶奶在正常状态下竟然这么好看。 然而,好景不长,笑容并没有在大少奶奶的脸上持续多久。 等她在看向春妮的时候,脸色瞬间发生了变化。 仿佛一阵寒风吹过,将那抹红晕和笑容吹散得无影无踪。 转眼间,又恢复成了平日里那副生人勿近的冷漠和疏离。 “春妮,天都到几时了,你还不去豆腐房帮忙去!” 春妮立刻跳下地,穿上鞋往外就跑。 她把去豆腐房帮忙的事忘了。 迟到了,迟到了! 春妮嘴里一边嘟囔着一边撞开豆腐房的门。 第16章 喝吧,管够 正在拉磨的士晟被突然闯进来的春妮吓了一跳。 吴俊平蹲在地上,抽着旱烟袋,老太太有话,今天不用他伸手,只看着儿子做就行。 其实他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儿子。 士晟脑袋瓜灵活,啥事一点就透。 就做豆腐这点门道,他早就掌握了。 就算没有他在旁边照管,一样不会出问题。 只是这活说到底,还是个力气活。 拉磨和挤豆腐包没力气都是干不动的。 虽然儿子看起来像个大人样了。可毕竟才十四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要是累伤了,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哪个做父母的不心疼自己的儿女。 可心疼也没有办法,不干活哪来的饭吃。 家里还有四口人没有劳动能力呢! 儿子十四了,过个三年五载还要说媳妇。 老太太让那么一个小丫头打下手,就是瞎扯淡,她也就能烧把火,别的干不动。 吴俊平正想着,看见春妮闯进来,把烟袋按灭,别到裤腰上。 “没来晚,你的活还没开始呢!” 豆子要全部磨完,才能烧火煮豆浆。 春妮好奇的在屋里转了一圈,地下摆着两个大盆,里面还有点洗的干干净净,泡发好的豆子。 现在园子里还有青菜,豆腐卖的慢,一天也就做两板。 冬天可就比现在忙多了。 除了两个大盆,还有几口迫(pai)子缸(短粗肚大的缸)。 两盘大石磨合在一起。 士晟推动磨杆,上面的石磨慢慢转起来,泡发好的豆子顺着中间的磨眼掉下去。 捻碎的豆子再出来,就变成白花花的豆浆,顺着一个一捺宽的木头槽子流进下面的缸里。 春妮的肚子骨碌碌叫起来,一宿瞎折腾,早就折腾饿了。 “做好的豆腐能吃吗?” 吴俊平忍不住笑了,到底是小孩子,就认吃,活还一点没干呢,先研究能不能吃。 笑归笑,吴俊平还是耐心的告诉春妮: “当然不能吃,泡多少豆子,出多少豆腐,推出去能换回多少豆子,都要记账,东家心里都有数。” 春妮失望的咂巴了一下嘴,本来以为上豆腐房干活就不用挨饿了。 饿了,就偷吃一点豆腐呗!没想到,这里面这么多说道。 吴俊平看出了春妮的失望,补充了一句:“虽然不能吃豆腐,喝点豆浆还是可以的,往里多加一瓢水的事。” 听说豆浆可以喝,春妮的眼睛里当时有了光。 急忙拿起葫芦瓢,把大盆里的豆子倒在磨盘上,用刷帚不停的往磨眼里划拉。 吴俊平赶紧阻拦:“慢点,慢点!”豆子下去的太快,磨不过来。 春妮见磨盘上的豆子还有很多,就急忙跑去帮士晟推磨去了。 士晟自从春妮进来,就一句话没说,只是在那里安心拉磨。 看见春妮跑过来,自己往磨盘方向靠拢一点,把外围的磨杆让给春妮。 外面推起来会轻松点。 士晟用手擎着磨杆,不但不使劲,还故意往后扳,给春妮制造阻力。 春妮的双脚紧紧地抓住地面,双手紧握磨杆,用尽全身力气,甚至用自己的胸膛去顶着磨杆,吃力地推动它。 春妮感觉,自己就像推着一座山一样。 而一旁的士晟,却显得轻松自如,毫不费力。 他嘴角上翘,忍着笑,偷眼看着努力推磨的春妮。 “这个傻丫头,倒是不知道偷懒,明明推不动,却使劲推。” 才短短一圈,春妮小脸蛋就红扑扑的,微微见了汗。 吴俊平早就看出了门道,哈哈一笑:“小瘪犊子,挺大个小伙子欺负人家小丫头,还要不要脸了!” 士晟被老爹说破,脸腾的一下红了。 十分的不好意思。 本来只是想逗逗这个小丫头,被爹一说,好像故意欺负她似的。 士晟低着头笑,手上加了力气,磨盘开始转动起来。 春妮感觉自己没用一点力气,磨盘就转的飞快了。 知道士晟在和自己开玩笑,春妮也不恼,手上加劲,更加卖力的推起来。 自己在家里的时候,也经常和两个弟弟开玩笑,她很享受这种亲切的感觉。 士晟倒是不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看见她没有生气,脸上的窘迫很快消失不见了。 手下的磨盘转的更快了。 豆子磨完了。白色的豆浆全部淌到缸里。 春妮拿起小葫芦瓢,舀了一点,先送去给吴俊平:“吴叔,你先喝点!” “哈哈哈……” 士晟看了春妮一眼,忍不住笑弯了腰。 吴俊平也跟着笑了。 他们父子俩把春妮笑迷糊了:“咋了?刚才吴叔说的,可以喝豆浆啊!” “我爹是说能喝,可没说能生喝的呀!” “生喝豆浆,你是得有多猛啊!不怕拉稀啊?” 春妮没进过豆腐房,她家也只有过年才会换几块冻豆腐。 豆浆分生熟,她是真不知道。 听了士晟的话,春妮手里绞着辫子,不好意思的笑了。 紧挨着装豆浆的缸旁边还有一个大小差不多的缸。 两个大缸都是短粗胖的那种。 这口大缸的上面吊着绳子,绑着豆腐包的四个角。 绳子旁边还有两根窄木板。随着绳子的上下晃动,窄木板不停的换着地方挤压。 豆浆和豆腐渣就分离开了。 把磨好的豆浆全部压完,士晟的衣衫早就被汗水湿透了。 每天早上,只有爷两个做豆腐的时候,都是光着膀子干,今天春妮来了,士晟不好意思。 毕竟男女有别,还是应该注意点身份。 士晟坐在柴禾堆上休息。 “爹,我干的行不?” 儿子满脸兴奋的看着他,等着他的肯定和夸奖。 吴俊平从鼻孔里长出了一口气说道:“还凑合,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这里面的门道你得慢慢琢磨。” 儿子以后就要挨累了! 吴俊平在心里叹息一声, 不过大小伙子受点累也不算啥,乱葬岗子上那么多死人,还真没有哪个是累死的!” 以前,他心疼儿子,拉磨,挤豆腐包都是他自己干,借口儿子干不好,不让他伸手。 今天士晟自己独立把这两样活干完了,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 到底是小孩,沉不住气。 吴俊平指挥春妮用盆子把缸里的豆浆全部舀到锅里去。 然后,就可以烧火了。 烧火以后就是春妮的活了。 所以吴俊平教的很细致,做豆腐火候也很重要,直接影响口感。 等到锅里的豆浆开了。 吴俊平让春妮停了火。 士晟走过来,舀了小半瓢热豆浆,递给春妮:“喝吧!管够!” 第17章 井馥不肯裹脚 春妮紧抿着嘴唇,怕士晟再次捉弄她,没敢伸手去接他手里的热豆浆。 眼睛却不停的在吴俊平的身上扫来扫去 。 她知道,吴俊平是肯定不会逗她的。 “喝吧,小心点,别烫着!” 吴俊平接过儿子手里的豆浆递给春妮 。 士晟看见春妮小心翼翼的样子,也觉得好笑。 春妮高兴的捧着葫芦瓢,坐在一边的小板凳上,心满意足的喝着热豆浆。 吴俊平则看着儿子点卤水。 吴士晟用水把卤水稀释开,然后一点一点少量多次的加入到熬好的豆浆里。 吴俊平静静的站在旁边,看着儿子谨慎的按部就班操作着。 大体的步骤都没有毛病,有些做的不够好的小细节,也被他一一指了出来。 做豆腐,点卤水是核心技术。 其实平时吴俊平言传身教的,已经把儿子教会了。 只是没让他单独一个人实操罢了。 “嗯,不错!” 吴俊平连连点头:“有些细节注意点就行了。一边干还要一边琢磨,活到老就要学到老!” 卤水点完以后,吴俊平蹲在地上又抽了一袋烟。 士晟一直站在大缸旁边,看着点好的豆浆一点点变凉。 最后,成了豆腐脑。 他把豆腐包铺进一个木板做成的方形模具里。 然后把豆腐脑舀进里面,上面压上木板,静等成型了。 士晟表面上看起来满不在乎,其实心里紧张的很,毕竟这是自己头一次单独做豆腐。 要是做不好,东家会对他产生不好印象的。 所以今天绝对是考验他水平的时候。 到现在士晟才知道,做豆腐的关键步骤是点卤水,而不是拉磨和挤豆腐包。 他在心里暗骂自己傻,以前拉磨和挤豆腐包的时候,他爹总是说他弄不好,一直都是他一个人做。 而到点卤水的时候,他爹却总是不厌其烦的指点他。 士晟是装作镇静,他爹是真镇静。他一点都不担心,儿子会把豆腐做坏。 就现在吴士晟做豆腐的水平,已经是相当不错了,仅次于他。 他可是这周边几个屯子里最有名的豆腐匠。 时间差不多了,吴士晟着急的打开豆腐包一看,激动的脸都红了。 真正的好大豆腐又白又嫩,还不会炖碎。 士晟做的豆腐在外观上,看起来和他爹做的一模一样,没一点毛病,就是不知道禁不禁炖。 吴俊平对儿子有信心。 “不错,不次于你老子!” 士晟脸颊通红,两只眼睛闪着兴奋的光。 成了!从今往后,他也是师傅了,不是半拉子了。 …… 春妮出了豆腐房,怀里抱着一个竹编外壳的暖水瓶。 里面装着热豆浆。 井家早上通常都是大饼子,热豆浆咸菜。 春妮直奔老太太屋里,因为这个时间点,基本快开饭了。 果然,春妮刚走到正房的门口,屋里传出井张氏愉快的笑声。 “我就说嘛!我这贼奸百怪的孙子咋会是个哑巴!到会说话的时候自然就会说话了。都说贵人语迟,这话说的是一点都不假。” 井老太太确实能给自己孙子脸上贴金。 说话晚,到她那里,就成了贵人语迟了。 春妮走进去,手里拎着暖水瓶,给每个人都倒了一碗热豆浆。 然后,规规矩矩的站在井魁的身边,准备一会给他喂饭。 井魁看见春妮,一个劲的妮…妮的叫着,他叫一声,老太太就笑一声。 好像她家的孩子会说话,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似的。 除了大少奶奶之外,其他三位少奶奶也只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 她们脸上的表情却让人难以捉摸。 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酸楚和苦涩,只是这种痛苦无法向他人诉说,只能默默地埋藏在心底。 在这笑容背后,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无奈和泪水,也许只有她们自己才最清楚。 “来,春妮,坐到我身边来!” 老太太高兴的叫春妮到身边落座。 那个半仙看样子还真有两下子,果然春妮能给她的孙子带来福运。 她才来两天,孙子就会说话了。 老太太今天高兴,不但让春妮坐下吃了一顿饭,还额外给了她一个煮鸡蛋。 二小姐井馥见春妮吃了一个鸡蛋,也闹着要。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说:“雪梅,这丫头已经六岁了,也该裹脚了,我都说过两次了,你咋还没当回事?” 一说裹脚的事,井馥立刻止了吵闹,不声不响的听着大人说话。 这可是她关心的问题,比吃一个鸡蛋还重要。 “这几天的天气有点热,我寻思着等天气凉快一点在裹!” 三少奶奶小声说。 其实三少奶奶已经给女儿裹过一次了,小丫头大哭大闹,自己把裹脚布都剪碎了。 三少奶奶心疼闺女,就没在逼迫她。 没想到,老太太今天当着大伙的面又提这件事,看样子是躲不过去了。 三少奶奶也是小脚,知道裹脚的痛苦。 那四根脚趾,其实就是活生生的折断了,踩在脚底下。 别说裹的时候,就是现在,多走几步路,也是痛的难受。 她自己所遭受的苦楚,确实不想让女儿在遭受一遍。 “你等天凉快,脚可不等你,本来六岁裹脚就已经有些晚了,不能再拖了。该狠心的时候就要狠下心肠。” “我不裹!” 井张氏话音刚落,井馥就大声喊起来。 “我不裹,她咋不裹脚呢?”井馥小手直指春妮。 春妮是伺候人的,她井家的闺女是要被人伺候的。 这就是裹脚和不裹脚的区别。 井张氏沉下了脸:“你别不懂事,不裹脚,以后长大找不到好婆家!” “我才不找婆家呢,我要一直和我娘在一起!” 井馥的小手攀上三少奶奶的脖子。 井张氏把手里的筷子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你还反了天了!谁让你这么没大没小的顶嘴!去把裹脚布拿来,这就给她缠上!” “呜呜……” 井馥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跳脚:“我就不缠,谁也别想让我缠!” “反了,反了哈!” 井张氏站起身,板起脸,由于孙子会说话所带来的喜悦,都被井馥的哭闹给搅和个精光。 她用微微颤抖的手,指着三少奶奶: “雪梅,这就是你管教的好闺女?一会把她送到我屋里去,你管不了,我来管,别让我井家的女儿毁在你手里。” 老太太说完这些话,已经气的微微发抖。 “真是慈母多败儿!” “我不去,我不去奶奶那里,娘,我不去。” 三少奶奶抱着闺女,舍不得撒手 ,心里想替女儿说句话,嘴上又不敢。 难为的眼里泪珠乱转。 “娘,井馥就不裹脚了,我看春妮就挺好,等她长大了,找个投心对意的就好,不用讲究门当户对,要是真嫁不出去,我养她!” 井张氏吃惊的睁大眼睛,她没想到三少爷井连海会公然和她作对。 第18章 这场战争,井张氏还是胜了 井张氏气的嘴唇乌青,手指都哆嗦了。 她在心里暗骂:“还你养活,你还不知道谁养活呢!” 心里虽然气愤,嘴上却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 屋里这么多人,他毕竟是井家的少爷,还是要给他留些脸面。 她五个儿子中,家里的老三和老四最让人操心。 但老三还不像老四那么混。 井张氏没想到,现在的老三也敢当面顶撞自己了。 儿子不能说,只能还在孙女裹脚的事情上继续纠缠。 现在这事要是就这么算了,以后她说话,谁还能当一回事。 吃饭的人基本的放下了筷子。都等着看三少爷咋忤逆老太太。 井张氏骑虎难下了。 “老三,馥儿还是不是井家的闺女?” 井张氏将了三儿子一军,是井家的闺女就得守井家的规矩。 “是!”三少爷哑着嗓子回答。他再混蛋,也不能说不是。 井连海不明白,他娘为啥总是和自己作对。 自己当时相中的姑娘,只是因为家里穷,就被母亲棒打鸳鸯。 说什么门不当户不对,小家小户的闺女上不得台面。 可她自己却给唯一的孙子定了一门穷人家的女儿。 而且还是个大脚。 她咋做咋有理,到了自己这里,就成了忤逆,大逆不道。 只许她州官放火,就不许百姓点灯。 “既然是井家的闺女,就得守井家的规矩,现在的井家还是我说了算。” 井张氏的话说的明白,我还没死呢,还轮不到你做主。 “那我要分家!” 井连海沉吟了一会,说出一句无比震撼的话来。 这句话,无异于平地惊雷,轰然炸响。 井张氏嘴微张着,愣在当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想不到,自己的儿子竟然存了分家的念头。 惊愕过后,她随手抄起桌上的饭碗狠狠的砸向井连海。 饭碗在三少爷身前落到地上,啪的一声摔的粉碎。 春妮眯起一只眼,目测了一下,三四尺的距离,老太太的水平真弱。 要是她,这么近的距离,保证指哪打哪。 春妮还是太小,她不知道,一个母亲,即便再生气,也是不舍得打自己的儿子的。 井张氏也还不到六十岁,这个准头也是有的。 “老头子,你快把我带走,我不活了!” 井张氏摔完饭碗,放声大哭起来。 “春妮,拿绳子来,我要上吊去!” 春妮低着头,眼睛不停的往上翻,偷眼打量井家老太太。 心想:“我知道你家绳子在哪啊,还让我拿!我看你就是不想死!” 春妮正腹诽呢,井老太太一巴掌打在她头上。 “连你都不听我的话了,我活着还有个什么劲?” “走——走!” 井魁看见春妮挨了一巴掌,赶紧拉起她的手,使劲往外拽,嘴里不利索的说着走。 “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娶了媳妇忘了娘,我咋养了你们这么一群混账东西!有本事,你们倒是多给我生几个孙子啊!” 井张氏这一要死要活的,屋里的人都沉默了。 “连水啊!你这个不肖子孙,你是真忍心把你娘孤零零的撇下!” 老太太喊起了大儿子。 虽然她的大儿子死了,她还有四个儿子,现在她却说自己孤零零的。 已经不把这两个儿子当儿子了。 四少爷偷偷撇了一下嘴,心里想:“好事找不着我,坏事都能瓜拉着我!” 狠狠瞪了身旁的四少奶奶青荇一眼,成亲快一年了,白瞎了自己那么多的优良种子。 白忙乎一通,到现在连个芽驹都没冒。 青荇见井连城瞪她,赶紧心虚的低下头。 大少奶奶听见老太太哭大儿子,用袖子轻拭了两下眼睛。 走到老太太跟前,双膝跪了下去。 “娘,您就别生气了,您要是气坏了身子,连水就是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生啊!” 大少奶奶说完,双手前伸,匍匐在地上。 在趴在地上之前,用眼神示意春妮把井魁抱过来。 春妮看懂了大少奶奶的意思,把井魁推了过去。 井魁平时也和奶奶亲近,看见她哭了,爬上椅子,抬手给井张氏擦眼泪。 井张氏哭的更厉害了:“还是我大孙子知道疼奶奶,奶奶没有白疼你呀!” 井张氏越哭越伤心,自从老头子去世,这个家一直都是她在操持着。 剩下的四个儿子,只有老二知事,却常年不在身边。 这些年的艰辛可想而知。 平时哪怕再苦再难,她也要硬装着坚强,今天眼泪一旦落下来,居然再也收不住了。 井连海见老娘是真哭了,长叹一声,也跪下了。 “娘,您别哭了,我错了,一会我就把馥儿送您屋里去。” 井连海再叛逆,也受不住年近花甲的寡母的眼泪。 他不再坚持,跪地认错了。 “我不去奶奶那,我不裹脚!”井馥不乐意,又开始闹了起来。 井连海抬起手,一巴掌打在女儿的脸上。 井馥的小脸上立刻出现了五道手指印。 她用手捂住脸,吃惊的盯着她爹看了一会,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转身向门外跑去。 三少奶奶愣了一下,随后追了出去。 “你给我回来!” 三少奶奶的脚步停滞了下来,但仅仅只是停顿了那么一小下而已。 随后便毫不犹豫地朝着女儿跑的方向追了出去。 裹小脚有什么好?她这么一个大人,居然撵不上一个六岁的孩子!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没有听从三少爷的吩咐! 然而,就算是听又能怎么样呢? 他们成亲至今已有七八个年头了。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是唯唯诺诺、小心翼翼,从来都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冲撞之举。 但是,那又如何呢? 即使她如此温顺听话,委屈求全,井连海依旧……是连正眼都没有看过她一次。 她不是没有后盾,只是爱的卑微。 她奶奶和娘都说过,男人是天,不可违背。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见过她娘反驳过她爹一句话。 井家大院里人是不少,可她只有井馥这么一个亲人,连井连海都不是。 所以,为了井馥,她鼓起所有的勇气,头一次对三少爷的话进行反抗。 你不让我去,我偏要去。 三少奶奶跑出去以后,屋里的所有人,情愿的不情愿的,都齐刷刷的跪下了。 连春妮都不得不跟着跪下。 井张氏看了一眼跪了一地的儿女,终于不再哭了。 大少奶奶爬起来,把婆婆扶坐在椅子上。 老太太又训斥了大伙几句,抬手打发他们都散去了。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她终究还是胜了,虽然是险胜,但毕竟还是胜了。 可井张氏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喜悦,相反,她的内心深处泛起了无尽的悲凉与惆怅。 这个家究竟还能够支撑多久呢! 这个沉重的问题,仿佛一座大山压在身上,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井张氏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足够的精力去支撑这个家。 她看了一眼黄历,还有一个多月就到中秋了。 二儿子井连山早就写了信来,说中秋节哥两个回来陪她过节。 现在,井张氏只想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二儿子的身上。 第19章 抗争了半辈子就没赢过 井连海无精打采的回到屋里。看见雪梅搂着泪眼未干的女儿呆坐在炕上。 心里也不禁一痛。 这个老婆,他从来不喜欢,娶她的时候只是迫于母亲要死要活的压力。 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走进过他的心里。 就算是晚上和她在一个被窝里睡觉,也只是男人的欲望和传宗接代的责任。 但女儿是他亲生的。 打了她,井连海还是心疼的。 毕竟七八年他才有这么一个女儿。 “馥儿,还疼不疼?” 井连海伸出手,准备摸一下井馥还有些微微红肿的小脸蛋。 看见他伸出手,井馥委屈的瘪了一下嘴,泪眼汪汪的往母亲怀里蹭了蹭。 一副不肯原谅父亲的样子。 井连海强行把女儿抱过来,却被雪梅死死拉住手腕。 “她爹,就别难为孩子了,你也说了,春妮就挺好,挺好的孩子,为啥非要折磨她。” 井连海在心里叹息一声:“我也舍不得,可惜没办法,母命难违。” 其实,井连海也打心眼里瞧不起自己,这些年,他感觉自己一直在抗争 。 可是却没有一次争得赢。 就算现在,他如此颓废,混吃等死,其实也还是在抗争。 “娘也是好心,还不是为了馥儿。长大以后找个好婆家!” 说这话井连海自己都不相信。 “啥叫好婆家?别人也都说我找了一个好婆家,三少爷,你觉得我幸福?” 三少奶奶挂着泪珠的脸,如同梨花带雨。 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话,她终于有勇气说了出来。 在这一刻,井连海的心颤了一下,其实她有什么错? 自己这样对她,并不公平,可感情的事,总是勉强不来的。 每次看见雪梅,就会想起她是老太太强塞给自己的,心里对她仅有的一点愧疚和怜惜也就荡然无存了。 雪梅的话让井连海没法回答,他索性沉着脸,抱起井馥往外走。 “爹,我不裹脚,疼——” 井馥知道哭闹没用,就用双手搂着井连海的脖子哀求。 “爹,你别让奶奶给我裹脚了,我听话!” “听话就乖乖的裹脚。” 见求饶不成,井馥又开始哭闹,在井连海的怀里不安的扭动。 可她那点微弱的力气,又怎能逃脱父亲的禁锢呢! …… 井张氏侧身躺在炕头上。 其实,今天这么闹了一场,她也疲累了。 她觉得自己的这一辈子,活的很失败,没有一个儿子是心甘情愿听她的话。 记得老头子活着的时候,大声咳嗽一声,孩子们都吓得噤若寒蝉。 轮到自己,就要以死相逼了。 大小姐井茉自从她爹死后,就跟奶奶住在一起。 也算是对她的一种陪伴。 井茉乖巧,此时她正坐在离奶奶不远处捺着鞋底。 她的针线活来自奶奶的真传,是绝对拿得出手的。 今天的一场闹剧,其实对她触动还是挺大的。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三寸金莲。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那种钻心的疼痛,至今记忆犹新,可惜,她只知道哭,却不像井馥一样会跑。 她娘也不像三婶一样护着自己,她还和奶奶一起看着自己。 井茉有时候也会站在自家的地头上。 看着那群穷人家的女儿穿着露着脚趾头的破鞋,挎着破筐,在广袤的野地里疯跑。 那一刻,她真恨自己为啥会出生在大院里。 要让她自己选,她更希望生在穷苦人家。 可穷人家的丫头春妮也跑到大院里来了。 井茉为她惋惜,总有一天,春妮会后悔的。 井茉正想着心事,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接着传来小妹井馥的哭闹和三叔沉重的脚步声。 井茉心里一惊,三叔当真把井馥送过来了。 她知道,一但进了这个屋,小妹就逃不掉了。 她将和自己一样,只有羡慕别人能跑能跳的份了。 井张氏其实并没睡着,听见声音,也从炕上爬了起来。 井连海进了屋,把女儿放在炕上,一句话没说,转身出了房门。 无声也是抗争。 井张氏看着三儿子转身离去的背影,泪花沾湿了眼睫。 都说儿女是冤家,这话一点不假。 自己的好心,总是被他们当做驴肝肺。 井馥被他爹放在炕上,一骨碌爬起来,准备跳下地逃跑,被井张氏一把抓住。 井张氏左胳肢窝下面夹紧井馥,用右手从柜里掏出一包炉果来。 井馥虽然小,也知道奶奶是为了给她裹脚,才哄着她。 她紧抿着小嘴,强忍着香味对自己的诱惑,伸手把炉果包打掉了。 “这个犟种,真和你爹一个样。” 井张氏恶狠狠的说完,又从柜里扯出一条白布来。 井茉的脸刷一下白了,感觉自己的脚都跟着抖动了一下。 “茉儿,按住她!” 耳边传来奶奶的叫声。 井茉咬咬牙,还是没敢不听奶奶的话,她一把抓住井馥的胳膊,把她抱在怀里。 井馥不停的手蹬脚刨,拼命的反抗。 井茉想起自己当时,只知道哭,一动不敢动,不禁对这个六岁的小妹起了敬佩之心。 她的手慢慢松开了,井馥趁机一个高蹦起来,刚要跳到地上,又被井张氏拦腰抱住了。 “这么一个小丫崽子还摆楞不了了?” 随着一声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二少奶奶蔡冬推开房门走进来。 “娘,我帮你按着,我就不信,她反了天了!不知道好歹的丫头。” 蔡冬笨拙的爬到炕上,用两只手按住井馥的两个肩膀。 一条腿抬起,压在她的腿上。 井馥在二娘的压制下,再也难动分毫。 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嚎叫。 “还没咋样呢!你嚎个啥?大脚长大了谁会要你,就成了臭到家里的老姑娘了!” 她说的这些话,井馥自然不懂,可井茉却忍不住出言讥笑。 “二婶,你倒是小脚,我二叔为啥总不回家?” 杀人就得诛心。 “这个死丫头,年八辈不说一句话,说一句话能顶风臭四十里。” 蔡冬嘴上恶狠狠的说着话,腿上不禁又加了一份力道。 “娘,您老人家要给我做主啊,等连山回来,要嘛就不让他走,要嘛走就带着我,你二儿子长年不在家,你管我要孙子,不相当于管姑子要孩子吗!” 这才是她不惜在孩子面前充当恶人,溜须老太太的真正目的。 她一年都难得见到井连山一面。 现在她都小三十岁了,岁月不饶人,用不了几年就老了。 要不留下一儿半女,后半辈子让她指望啥! 第20章 哭没用,就自己想办法 井张氏也知道蔡冬的难处,井连山常年不在家。 每次回来也待不上几天,即便这样,也总要找借口不在蔡冬的屋里过夜。 其实,她的这几个儿媳妇当中,井张氏一直觉得,蔡冬最有潜力生孙子。 蔡冬长的富态,典型的地主婆模样,大圆脸盘子,后背像个小面板一样宽阔。 胯宽臀大。一看就是个能生养的。 当年,井家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一眼就相中了。 这身板比井张氏年轻的时候更胜一筹,要不是井连山不给力,现在说不定生几个小子了。 井连山每次离开的时候,蔡冬都想跟着。 井连山总是哄她 ,说什么让蔡冬代替他在老太太跟前尽几年孝。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就是井连山的借口。 偏偏蔡冬还没法反驳,反驳就是不孝。 所以要想让井连山带蔡冬走,必须要老太太发话。 如果井张氏以抱孙子为借口,井连山是没有办法推脱的。 作为女人,井张氏觉得蔡冬的要求实在是合情合理。 “等老二下次回来,走的时候我让他带上你。” 有了老太太的承诺,蔡冬觉得和井连山双宿双飞的日子,已经指日可待了。 她心里高兴,腿上又加了一分力道。 井馥这回更只剩下哀嚎的份了。 井张氏抓住井馥的小脚丫,顺着脚尖使劲缠紧。 脚上传来断裂一般的疼痛,井馥身体挣扎不动,只能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嗓子上。 她哭出了历史最高音。 尖利的哭声穿透窗户纸,清晰的传到外面。 三少奶奶雪梅在院子里不安的走来走去,心神不宁。 听见屋里传来女儿杀猪一般的嚎叫声,整个人都傻掉了。 屋里大声哭,她跟着小声哭,屋里小声哭,她啜泣个不停。 只是不管她咋哭,她始终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 这也许就是女人的宿命,必须要经历这一份痛苦。 挺过去也就好了。 井连海从来没有替她说过一句话,就在井馥裹脚的这件事情上,两个人的观点出奇的一致。 可还是没挡住失败的结局。 连井连海都束手无策,乖乖的把宝贝女儿送进了那间屋子。 她除了哭,又能做什么呢! 屋里没了哭声,雪梅的神经不但没有放松,反而绷得更紧了。 她知道,裹脚的痛不是裹的时候痛,而是越来越痛。 井馥之所以不哭了,不是不痛了,而是没力气了。 果然,没过一会,井馥尖利的哭声再次响起。 雪梅整个人都接近崩溃了,她一个人坐在地上,不管不顾的大哭起来。 来往的长工仆人,都躲到远处唏嘘,不敢走近她身前半步。 井连海实在看不下去了,半拉半抱,总算把她拖回了房间。 井连海难得的容忍了她的行为:“你闹也没用,你老实点在屋里待着,我去看看行不行?” 雪梅无奈点点头,她知道就算井连海去,也没啥用处。 老太太认准的事,他也改变不了。 但最起码知道闺女现在咋样了。这个丫头气性大,怕不是要气死。 井连海安抚完雪梅,抬腿出了房门。 走到正房的门口,踌躇了一会,还是鼓足勇气拉开了房门。 井馥的哭声断断续续。 井连海走进里屋,井馥还在蔡冬的腿下压着呢!一张小脸哭的花脸一样。 两只小脚丫裹的像端午节包的粽子。 看见井连海,像看见救星似的,扎撒着双手,要是没有那条大腿压着,早就扑上来了: “爹,我要回家,我要找我娘!” 可怜的孩子已经忘了,是谁把她送到这里来的。 才多大一会,井馥的嗓子已经沙哑了。 井连海感觉鼻子一酸,眼睛都有些泛红了。 但还是强行忍住,故意装作很淡薄的样子走上前去。 一看见压在闺女身上的那条大腿,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使尽平生力气,把蔡冬的那条腿抬起,扔到一边去。 蔡冬猝不及防,一时之间,失去平衡,差点没让井连海弄个跟头。 “你这是干啥?我好心帮忙,我还帮出孽来了!” 蔡冬一边嘟囔,一边努力的从炕上爬起来。 穿上鞋悻悻的走了。 井连海也没理她,伸出手想把井馥抱走。 “让她在这待几天,回去你们又心疼,再让她弄开,白费了半天劲!” “她也是我的孙女,你们心疼我就不心疼?也就这几天,挺过去就好了。一时的不忍心,耽误的是孩子的一辈子,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 井连海没敢反驳,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也许这几日的苦楚,能换来半世安稳。 有钱人家说媳妇,大多数还是对脚有要求的。 也不知道裹脚是谁发明的。井连海打心眼里想骂他八辈祖宗。 既然老太太都发话了,井连海只能一个人无精打采的走了。 他故意忽略井馥的哭叫声。他觉得自己真不配做一个父亲。 在女儿把他当做唯一希望的时候,他选择弃她于不顾。 女儿的每一滴泪水都是对他无情的控诉。每一声喊叫都是对他良心的鞭笞。 雪梅看见井连海一个人回来了,不用问,也知道答案了。 裹脚的头几天,疼痛难忍,没有人在身边看着,井馥肯定会想办法弄开。 一但心软,就前功尽弃了。 雪梅不再言语,一句话没说,默默的拿了一个枕头,躺在炕上。 一整天都没有出屋,连饭都没有去老太太屋里吃去。 她害怕看见女儿求助的眼神,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井馥整整哭了一天,发现爹和娘都没来接走她。 慢慢的,她对爹娘不抱希望了。 她要想办法,一个人跑出去。 她才不想裹脚呢! 她不想像婶子大娘一样,风一吹都站不稳。 她要像春妮姐姐一样,恣意奔跑。 想通了,她倒不哭了。 哭也没有用,哭声既然打动不了谁,为啥要白费力气呢! 不过脚是真疼,疼的她弱小的身躯瑟瑟发抖。 可她咬牙忍着,不哭不闹,装出很乖巧的样子。 “孩子就是孩子,裹的时候又哭又闹的,裹完了,她也接受了,疼过这几天,也就过去了!谁还没有遭过这个罪呢!” 这是二娘当着井馥的面说的。 井馥表面上冲着二娘甜甜的笑,心里对她使劲压住自己的事耿耿于怀。 她就是一个帮凶! 这件事她肯定要记一辈子。 第21章 各人有各人的命 吴俊平在豆腐房里做了三天监工,士晟也只是在头一天有些紧张,后两天就镇定多了。 三天一过,吴士晟独挡一面了。 春妮这个丫头也不是蠢笨的,什么时候该大火,什么时候该小火,三天下来,也了然于胸。 连吴俊平都说,还是小孩子脑袋瓜灵活,学东西快。 尽管两个人的技术都没问题了。但吴俊平不在,士晟还是觉得没了主心骨。 好在吴士晟谨小慎微,绝对按照他老爹的要求做。 所以结果还是相当不错的。 井家大院的大豆腐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没有人发现换了豆腐匠。 第一天过去了,心里就有底了,等到第二天 ,两个人没有一点压力了。 到了第三天,春妮的精神完全放松了。 精神一放松,无边的困意铺天盖地的向她袭来了。 其实春妮一晚上也睡不上多少觉。 井魁晌午睡午觉,一睡小半下午。到了晚上,他不困了,玩起来没个完。 他不睡觉,春妮就得陪着。一晚上还要给他接两次尿,早上四点钟准时起床。 白天一忙一天,没有一点补觉的时间。 所以春妮总是觉得,两只眼皮好像被谁用浆糊沾住了,咋也睁不开。 她一边烧火,一边打瞌睡。头总是不自觉的磕在灶坑门脸子上。 脑瓜门上磕了一个鸡蛋大小的青包。 士晟看着她,又心疼又好笑。 其实吴士晟跟着他爹做豆腐的时候,也比春妮大不多少,白天也是要干活的。 确实没困成她这个样子。 豆腐锅总算是在春妮迷迷糊糊中烧开了。 士晟拉着困的直摇晃的春妮坐在柴禾堆上,没过一会,春妮就靠在上面睡着了。 连热豆浆都顾不上喝了。 剩下的活士晟一个人就干了,虽然忙点,可他不忍心叫醒春妮。 一个十岁的小丫头,就离开父母,在冷漠的井家大院独自求生。 士晟一想起这些,就对春妮充满了同情。 她和自己的二妹妹差不多大小,自己的两个妹妹,有父母和哥哥撑起一片天,还是向着父母撒娇的小孩子呢。 而春妮已经懂事的让人心疼。 等到吴士晟把豆腐打成块以后,才叫醒春妮。 两个人一起,把大豆腐装到板车上,由士晟推出去卖。 豆腐房里剩下的活,就由春妮善后了。 此时 ,已经天光大亮了。 井家大院里的人基本都已经起来了。 春妮把豆腐房打扫干净,拿起那只竹编暖水瓶,准备送去老太太屋里。 这功夫,井魁估计也醒了,还要给他穿衣服洗脸。 刚推开门,人影一闪,一个弱小的身影挤进来,随手迅速的关上了房门。 豆腐房里的煤油灯已经吹灭了,外面的阳光还没照进来。 豆腐房里黑乎乎的,有些看不真切。 春妮把房门打开一条小缝,仔细一看 ,竟然是井馥。 “你咋跑这里来了?”春妮很吃惊。 这几天井馥正缠着脚呢,春妮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能看见她。 乖巧的坐在椅子上吃饭,不哭不闹,吃完饭,就由井茉抱到炕上去。 刚裹脚的头几天,脚痛的厉害,人还没有适应,根本不敢下地走路。 所以这几天,井馥一直在老太太的炕上待着。 井茉心疼她,没事和她玩玩嘎啦哈。扔扔口袋。 不知道今天咋就跑到豆腐房里来了。 吴俊平年轻的时候,就在井家当长工,早就取得了井家人的信任。 豆腐房里,井家的人年八辈都不会来一趟的。 井馥一个劲的摇头摆手,示意春妮不要声张,她咧着嘴,蹒跚走到柴禾堆边上,扑腾一声坐下了。 刚才跑的太用力了, 这会脚趾头像踩在针尖上似的。 井馥夸张的吸着冷气。 眼泪汪汪的寻求春妮帮助:“春妮姐姐,帮我找一把剪子行吗?我才不要裹脚!” 井馥仰起头,可怜巴巴的看着春妮:“春妮姐姐,我要像你一样,我不要裹脚。” 春妮知道这是井家的二小姐。 真是小孩子不知道好歹。 “你是不是傻?裹了脚就不用干活了,你看你每天就吃饭睡觉是活,剩下的时间随便你咋玩都行。” 春妮想起了井馥裹脚那天惊天动地的哭叫声,心里还是颤了一下,估计那是很疼的。 可一想到裹成小脚以后,一辈子有吃有穿,就算遭几天罪,也是值得的。 两个孩子站在不同的身份立场,都在毫不掩饰的羡慕对方的人生。 “你帮不帮我吧!” 井馥没时间听春妮说教,脚上传来钻心的疼痛,时刻提醒她动作要快。 “给我找一把剪刀来,快点。” 春妮一直迟疑着不肯动弹,要是帮井馥把裹脚布打开, 势必会遭到老太太的责罚。 挨顿打估计是必然的。 一想起挨打,春妮的后背就会不自觉的绷紧。 鸡毛掸子抽在肉上的感觉,她这辈子都不想感受第二次。 “豆腐房里没有剪刀,只有一把菜刀。” 春妮不想帮忙,看着井馥可怜巴巴的样子,又不忍心。 没办法,只能找借口。 “刀也行,只要能弄开这个死节就好。快点快点。” 井馥急切的语调中还带着点莫名的兴奋。 春妮迟疑的拿来菜刀,蹲下身子。 “你打开有啥用,老太太还会给你再缠上的,你还得再嚎一次。” 春妮就不明白了,井馥这是折腾个啥劲 ?明知道跑不掉的事情,她还偏要试一试。 “我才不会让人再抓住呢。我要和舅舅去姥姥家,舅舅心疼我,不会逼着我缠脚的,这个家我再也不回来了。” 娘早就说了,七月十八是太姥姥的八十大寿,到时候,舅舅会赶着马车来接她们娘俩的。 她只要挨到舅舅来的那一天,就没事了。 春妮在心里叹息一声,鼻子有点微微的酸了。 她理解不了井馥,能守在奶奶和爹娘的身边是多好的事呀,可她偏偏要逃。 春妮发现,凡是井馥厌弃的东西,都是她求而不得的。 这难道就是奶奶说的各人有各人的命? “春妮姐姐,你倒是快点呀!” 春妮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心里涌起一丝难过。 本来自己一直以为,这些小姐们过着天堂一样的日子。 每天啥也不用干,就有吃有穿。 看样子她们也有她感受不到的苦楚。 春妮蹲下身子,用刀对准白布带子上头的疙瘩。 临下手之前,她又嘱咐了井馥一句:“要是让老太太发现了,你可千万别说是我给你打开的!” “好,打死我也不说出你,春妮姐,你快点!” 春妮叹口气,用左手使劲往上提着布疙瘩,右手用刀割。 为了防止井馥自己解开,井老太太打的死结,而且超乎寻常的结实。 菜刀很钝。 春妮费了半天劲,才把井馥两只脚上的白布全部割开。 井馥早已经迫不及待的扯掉长长的裹脚布,露出里面饱受折磨了四天的小脚丫。 第22章 井馥不见了 井馥的脚因为长时间的裹在白布里有些发白。 几个脚趾痛过以后,变得麻木了。 脚趾微微弯曲,即使撤掉裹脚布,也没有伸直过来,井馥用手把十个脚趾恢复常态。 脚上又传来一阵疼痛。 井馥龇牙咧嘴的抽了一阵冷气,才抬起头。 站起来,用脚后跟着地,挪到灶坑门口,把两块裹脚布三下两下塞到灶坑里。 又拿起身边的一把茅草点着,一起塞进灶坑里。 光是布不着火。 春妮心疼的直皱眉头,就这小败家孩,要是放在奶奶身边,两天打的找不着北。 多好的两大块白布啊,她眼都不眨就塞到灶坑里点着了。 她家的棉被露着棉絮,没有布去补窟窿。 井馥可不在乎春妮在想啥,看着灶坑里的棉布化成一堆灰烬,她好像卸下千斤重担一样,长长舒了口气。 然后也不着急穿鞋,光着两只脚丫子,坐在小板凳上。 春妮见井馥没有一点想走的意思,不禁着急了。 “二小姐,我还要着急出去干活呢!你还回不回去了?” “回去?” 井馥吃吃笑了:“那我不白跑出来了!你都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咋可能还回去呢!” 井馥这几天表面上装的很乖巧,不声不响的。 其实,她是在暗中观察,一直寻找时机逃跑。 因为这几天,她都老老实实的,井张氏对她放松了警惕。 今天早上,井张氏起来上茅房了。 井馥感觉机会来了,一个劲的催促姐姐井茉去打洗脸水。 井茉也没想到,她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这么多的心眼。 毫无防备的去厨房打水了。 井馥见屋里没人了,打开柜门,把奶奶的大半包炉果揣到怀里,手里拎着鞋,光着脚跑了出来。 她也知道,后院安静,平时很少有人来这里。 跑到后院正碰上春妮和士晟在往板车上搬豆腐。 她急忙躲到门后了。 眼看着士晟推着板车走了,井馥趁机钻进了豆腐房。 现在估计家里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春妮姐,你可千万别说我在这里呀,再让奶奶抓到,我就死定了!” 春妮低头看着仰着小脸蛋的井馥,浓密的眼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行,我不说!你藏好了!可千万别被人发现了。” 她要是被人发现了,连自己都要受牵连。 听见春妮答应了,井馥露出甜甜的笑脸。 她从怀里掏出装着炉果的黄纸包,掏出两块递给春妮。 “春妮姐,给,可好吃了,又甜又香!” 春妮的喉咙滚动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唾沫。 从散发的香味就知道,这玩意一定很好吃。 可春妮知道,井馥说不定要在这里藏多长时间呢 ,这点东西远远不够她吃。 挨饿的滋味不好受。 春妮摇摇头,没有伸手去接井馥递过来的炉果,转过身,拿起地上的暖水瓶,出了豆腐房的门。 她还特意把一根顶门杠放在门槛子边上不远的地方。 要是有人进豆腐房,屋里黑,不小心,很可能就会被顶门杠绊个跟头,井馥就有时间躲藏或者逃跑了。 做完这一切,春妮才不放心的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果然, 井家大院闹嘈嘈的,二小姐井馥不见了。 所有的屋子都找遍了,仍然不见踪影。 三少奶奶一边抹眼泪,一边四处寻找。 甚至大井边都细细的看过了,一个六岁的孩子,应该想不出寻死觅活的事来。 井茉也被奶奶狠狠的骂了一顿: “你说你十三四岁的大姑娘了,居然没有一个六岁的孩子心眼多,她啥时候跑的,你都不知道,你还能干点啥?” 井茉心里委屈,嘴上不敢还嘴,她哪里知道,打盆洗脸水的功夫 ,井馥就不见了呢。 不过井茉还是有些庆幸,那个小机灵鬼既然能跑,应该不会轻易被找到。 她只要逃出这个屋子,肯定不会继续裹脚了。 以后她就可以自由的奔跑在天地间了。不会像她一样,被困在四角天空的大院里。 像三叔笼子里的两只鸟一样,虽然有吃有喝,却永远的失去了在广阔天空中自由飞翔的机会。 如果是这样,她挨顿骂也是值得了。 春妮回到正房,刚把暖水瓶放下,大少奶奶就喊她去照看井魁。 “你是越来越能偷懒了,收拾完豆腐房不赶紧回来 ,在那里磨蹭啥?” 春妮心里一惊,大少奶奶难道知道了井馥躲在豆腐房的事了? 春妮睁大一双眼睛,不停的在大少奶奶的脸上扫视。 想要从她的面部表情上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看啥看,还不快去看着井魁,我还要去找井馥呢!” 春妮做了一个深呼吸,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 吓她一跳,还以为大少奶奶发现了她的秘密呢。 春妮一路小跑,到东厢房给井魁穿好衣服,马马虎虎的洗把脸,背在后背上。 她不放心,万一谁跑到豆腐房里发现了井馥可咋办! 春妮背着井魁,跟在大人的后面,在整个大院里翻找井馥。 她的眼睛,躲过众人,总是偷偷的往后院瞟。 “这一大早上的,她出不去这个院子,会不会藏到碾子房或者磨房里呀?” 二少奶奶蔡冬的话,让大家燃起了希望。 “这个小丫头鬼精鬼精的,没准真藏起来了。” 春妮在心里骂了二少奶奶几遍:“谁都没有你贱!” 蔡冬扎撒着两只胳膊,摇摇摆摆的向着磨房走去。 春妮背着井魁,紧紧在后面跟着。 到这时候,春妮才发现小脚的缺点,走的太慢了,一步迈不出三匝去。 春妮心里干着急,二少奶奶的这个速度,就算她背着井魁,也能毫不费力的冲到她前面去。 只是她不敢,怕引起二少奶奶的怀疑,只能耐着性子跟在后面。 二少奶奶每走一步,都会发出沉闷的噗通声。 井馥一定会听得见。 蔡冬终于走到了磨房的门口。推开门,里面黑咕隆咚的。 磨房的墙上只有一个通风的小窗户,所以屋里白天也很昏暗。 二少奶奶迈步进了豆腐房。春妮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里。 “噗通!” 一声闷响,二少奶奶被顶门杠绊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大跟头。 春妮在外面都能清晰的听见,蔡冬趴在地上吭哧吭哧的声音。 春妮咬紧嘴唇,才忍住没有笑出声来。 站在豆腐房的门口,春妮适应了一下里面的昏暗,小心的把井魁抱进去。 二少奶奶顾涌了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 “摔死我了,小丫崽子,让我抓住你,非狠狠打你一顿不可!” 二少奶奶一边嘟囔一边四处巡视,还时不时的发出一两声呻吟:“哎吆,疼死我了!” 第23章 失眠的不止一人 二少奶奶在豆腐房里翻翻找找 。 春妮也没闲着,一边大声的逗弄井魁说话,一边把屋里的东西弄得叮当三响。 她害怕,井馥万一不小心发出声音,也能混淆一下二少奶奶的视听。 一边自己制造噪音,一边又侧耳细听。 屋里确实安静的很,没听到任何声音。 春妮的心里开始着急:“这个鬼丫头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 蔡冬找了半天,连井馥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心里不免急躁起来,再加上刚才摔了个大跟头,波棱盖估计咔秃噜皮了。 一阵阵火燎似的疼。 二少奶奶生气的飞起一脚,把拦在身前的土篮子踢到一边去。 气哼哼的走了。 春妮抱起井魁赶紧跟上。 临出门的时候,春妮把门关上,还不忘把脑袋伸进来,把整个豆腐房又看了一遍。 正当她以为井馥真的不在这里的时候,那口装豆浆的大缸盖子慢慢的开了一条缝。 随着缝隙的变大,伸出一个小脑瓜来。 春妮看见她,忍不住伸出大拇指,对井馥表示夸赞。 她的反应真快,自己都没想到她会钻到缸里去。 看见春妮看她,井馥做了个鬼脸,从缸里站起来。 晃动的脚丫坐在了大缸沿上。 春妮刚想提醒井馥,她坐在缸沿上,大缸会因为重心倾斜而倒地的。 还没等春妮出声,大缸摇晃了几下。 倒了。 好在后面是柴禾堆。 井馥秉承着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躺下的原则,直接躺在了柴禾堆上。 春妮看见她没事,心安了不少。 二少奶奶已经搜查了一遍,短时间内,豆腐房不会有人来了。 井馥暂时是安全的。 井家大院闹腾了一天,也没有找到井馥。 三少奶奶一直泪痕未干。 春妮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告诉她,井馥没事。 告诉她吧,又怕她沉不住气,泄露了井馥的行踪。 不告诉她吧,看见三少奶奶难过的样子,又于心不忍。 春妮左右为难。 干脆不管了,晚上让井馥自己做决定。 春妮每天天黑之前,都要去豆腐房泡豆子。 做豆腐的黄豆要提前泡上一晚上。 以前,这活都是吴士晟干,现在,大部分时间是她在干,有时候士晟放牲口回来的晚。 春妮一天都焦急的等待着天黑。 井魁这个时间是不会睡的,通常都会和大少奶奶玩一会。 春妮借此机会,赶紧跑到豆腐房去。 今天的井家大院格外安静,谁都不敢喧哗。 井家的二小姐井馥丢了,大家心情都不好,没有人会没事去触这个霉头。 春妮一路小跑,到了豆腐房的门口,故意大声的咳嗽了几声。 提醒井馥不用害怕,是她来了。 春妮打开房门,屋里一片黑暗。 井馥一个人不能点灯,有灯光会被人发现。 春妮摸索着走到锅台边上,摸到火柴,点亮煤油灯。 井馥正双手紧紧地抱着肩膀,仿佛想要给自己一点安慰和温暖。 她静静地坐在柴禾堆上,眼神空洞而迷茫。 弱小的身影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整个人看起来无比的孤独。 春妮心里一阵难过,此时的井馥,虽然是地主家的小姐,却和她一样无助。 那口大缸还在地上躺着。 春妮扶起一点,让缸底有一个支撑点,然后旋转着把缸扶了起来。 井馥来了兴趣,一个高蹿起来:“你是怎么弄的,这么快就扶起来了,你有这么大的力气吗?” 要知道,她可是扶了半天,纹丝没动啊。 春妮连忙摆手,阻止井馥讲话。 “别说话,被人听见抓你回去!” 说完,春妮愣住了。白天井馥躲在这里行了,可晚上咋办? 为了不被人发现,晚上不能点灯。 井馥一个六岁的小丫头,在空无一人的后院磨房里,她会害怕的呀! 整整一夜,一直要等到明天早上,她和士晟才会来。 士晟哥倒是没事,她可以求他不说出去。 可今天晚上可咋过呢? 春妮一边把黄豆倒进大盆里,一边思索对策。 井馥借着豆子哗啦啦的声音做掩护,在屋里走来走去。 坐了一下午,腿都麻了。 春妮很快干完了,她停下来,把井馥拉到身边,低声说: “二小姐,你还是回去吧!晚上你一个人在这,黑咕隆咚的,你不害怕吗?” 听了春妮的话,井馥的脸色变得苍白,随后又涨的通红。 可见是经过了一阵剧烈的思想斗争。 “我不怕黑,我敢一个人待在这!” 她说的很坚决,但微微颤动的嘴唇出卖了她内心的慌张。 跟裹脚的疼痛比起来,黑暗又算得了什么。 其实,井馥自己都不知道,她对裹脚的抗拒其实不仅仅是因为疼痛。 春妮见井馥答应的爽快,也只能答应她试试。 “如果你实在挺不住,就回前院行不行?” 井馥摇头,依然坚决:“我绝不回去,我一定能等到我舅舅来接我!” “对了,你娘一直在哭,要不要把你在这的事告诉她?” 春妮想起了悲伤的三少奶奶,实在不忍心。 井馥紧抿着嘴,眼角有一滴泪,为了不让春妮笑话,她特意扭过头去。 “不要,我娘来找我,奶奶就知道了。” 春妮无奈,只能自己一个人回去了。 她实在不敢相信,井馥能一个人在豆腐房里挨到天亮。 今天,由于一整天大家都在找井馥,井魁的午觉没睡好。 春妮刚回到屋里,井魁就扑进她怀里。 张着嘴 ,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的打着。 “魁儿困了,哄他睡觉吧!” 大少奶奶看着自己的儿子,眼里是藏不住的母爱。 虽然自己早早死了丈夫,但总算是儿女双全。 大女儿井茉虽说从小养在老太太身边,可一直也是乖巧懂事的。 和三少奶奶比起来,她还是幸运的。 雪梅自从成亲以后,就不受三少爷待见,好容易养个闺女,还是个不省心的。 要是井连水还活着,自己就是这个大院里最幸福的女人。 可惜,命运竟如此的捉弄人,让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漫漫长夜难熬啊! 大少奶奶一个人坐在窗前,凝视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井连水的身影还不时的在眼前浮现,可那张脸却越来越模糊了。 她不记得自己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梦到他了。 大少奶奶闭上眼睛,心里默默的念叨:“大少爷,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井魁很快睡着了,春妮可算难得的能睡个早觉了。 可一想到独自躲在黑暗的豆腐房里的井馥。 她的心里就难过。 担心井馥一个人害怕,担心她会哭,担心她怕老鼠。 春妮第一次睡不着觉,她失眠了。 一个姿势躺着,真的很累。 但她不敢翻身,怕大少奶奶发现她的异样。 春妮睡不着,她发现失眠的可不止她一个人。 大少奶奶也没睡着。 大少奶奶翻来覆去,还不时的叹息一声。 她难道也在担心井馥? 第24章 我不回去,我不害怕 两个人各怀心腹事,折腾了半宿。 夜深了。 春妮听见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大少奶奶轻轻的爬了起来。 穿上衣服,蹑手蹑脚的下了地。房门一声轻响,她出去了。 春妮睁开眼睛,迅速的左右看了一眼,确定大少奶奶确实不见了。 一定是上茅房去了。 春妮一骨碌爬起来,看了一眼熟睡的井魁,短时间内是不会醒的。 大少奶奶去了茅房,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春妮跳下地,穿上鞋,轻轻的推开房门,先把头伸出去,警惕的观察了一下四周。 外面安静极了,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清冷的月光撒了一地。 忽然,春妮愣住了。 四少爷的窗前,三更半夜的,竟然有一道身影。 借着朦胧的月色,虽然看不清楚脸,但看身形,她一眼认出了那是大少奶奶。 她斜歪着身子,把耳朵贴在窗户纸上,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非常专注。 春妮故意让门轴发出一声咯吱的响声,用以试探大少奶奶的专注程度。 大少奶奶纹丝没动,连姿势都没有换一下。 春妮喜出望外,联想起前几天,大少奶奶痴迷的神情。 断定她一定是又犯夜游症了。 这真是个好机会,大少奶奶很可能一时半会回不来。 即使回来,短时间内意识也不清醒。 春妮放心的推门出去了。 她故意放轻脚步,但寂静的午夜中还是能听到轻微的脚步声。 走到后院,春妮的心里很矛盾,想发出点声音,又怕有人听见。 不发出声音,又怕自己贸然闯入,吓到井馥。 最后还是决定不出声。 万一井馥睡着了,出声反而让她害怕了。 春妮轻轻拉开豆腐房的门,刚想伸进脑袋探一下究竟,耳边风声一起,一根木棍迎面打来。 春妮急忙侧身闪开了。 “二小姐,是我!” 听到是春妮的声音,那团小小的身影扔掉手里的木棍,扑进春妮的怀里。 春妮能感觉到,怀里的井馥浑身都在轻微的颤抖。 虽然她在极力压抑,但是隐忍的啜泣还是清晰的传进春妮的耳朵中。 春妮轻轻抚摸着井馥的后背,以示安慰。 “别怕,别怕……” 尽管井馥忍不住哭了,也害怕的发抖,却不肯说自己怕了。 看见井馥没大事,春妮放心了不少,害怕是必然的。 “二小姐,要不你还是回去吧!” 井馥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然后默默推开春妮,走回柴禾堆。 噗通一声倒下了。 虽然她一句话没说,却用实际行动告诉了春妮,我不走。 春妮也是个犟脾气,但也不得不承认,井馥比她还要犟。 “二小姐,我是偷着跑来看你的!” 既然井馥不回去,春妮也不能长时间的陪她在这里。 井馥当然明白春妮的意思。 “我不用你陪,我不害怕!” 春妮忍不住摇头苦笑,还嘴硬呢,刚才不知道是谁,抓着她哭。 虽然舍不得,春妮也没有办法,毕竟大少奶奶还在外面呢。 万一她回去清醒过来,会产生怀疑的。 “那我回去了,明早上来看你!” 春妮站在门口,等着井馥的回答。 感觉她要是不说话,自己就不忍心走一样。 “嗯!” 井馥用鼻孔应了一声。眼里的两滴泪还是不听话的流了下来。 “你回去吧,我不害怕!” 黑暗和恐惧是可以战胜的。 春妮默默的掩上门,带着满心的忧伤,回去了。 拐过墙角,她把身体掩在暗影里,伸出脑袋看了一眼刚才大少奶奶站着的地方。 那里空空如也。大少奶奶不见了,应该是回去了。 春妮紧走了几步,到了四少爷的窗户根底下。 她一时好奇,大少奶奶那么专注,到底在听什么。 春妮凑过去,把耳朵贴在窗户纸上。 “呜呜……” 竟是四少奶奶压抑的哭声! 奇怪了,四少奶奶半夜三更的哭什么?大少奶奶又是咋知道呢? “哭!你还舔脸哭,老母鸡还能下个蛋呢!老子要你有什么用?” “给老子整夜的拉拉个脸,总他娘的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老子的好心情都被你败坏了!” “说,你是不是有相好的了?” 春妮听到头磕在炕上的声音,和四少奶奶压抑的低泣声。 应该是四少爷抓着四少奶奶的头发,把她按到了炕上。 “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不要冤枉我!只是你每晚都这样,我有些受不住……” 四少奶奶压低了声音哭诉。 “老子累死累活都没说受不住,你个吃等食的倒受不住了……” “嘭……” 感觉四少奶奶又挨了一拳。 春妮隔着窗户都感觉疼,四少爷也真是的,一天天的游手好闲,还说他累死累活。 春妮摇摇头,往回走。 心里对四少奶奶又生出同情,怪不得她那样瘦弱,整天低眉顺眼,原来半夜三更的还要挨揍。 大少奶奶也真是的,隔三差五的犯夜游症,居然是来偷听人家两口子打架的。 难怪她也不劝一下。 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咋劝别人呢! 春妮一边走,一边叹息,好在离自己的住处只有几步远。 走到房门口,她支棱着耳朵听了一会,屋里很安静。 大少奶奶和井魁应该都睡的好好的。 春妮轻轻的拉开房门,蹑手蹑脚的爬到炕上。 脑袋刚挨枕头。 “半夜三更的死到哪去了?” 大少奶奶的一句话,把春妮吓了一跳,听这句,很正常啊! 春妮知道,自己出去没多大一会。 大少奶奶居然这么快就清醒了。 “我闹肚子,上茅房了。” 除了这个理由,没别的解释。 “哼,狗肚子装不住二两香油,吃了几顿饱饭就闹肚子。” 大少奶奶的声音无精打采的,应该快要睡着了。 春妮不敢回话,果然,大少奶奶也没有再说话。 一会的功夫,春妮的眼皮又开始打架了。 “尿——” 刚迷迷糊糊的,耳边又传来井魁喊尿尿的声音。 春妮一骨碌爬起来,从窗台上拿起尿壶。 …… 春妮感觉,自己刚闭上眼睛,墙上的大挂钟就叮当了响了四下。 又该起来做豆腐去了。 一想起豆腐房里的井馥,春妮赶紧爬起来,穿上鞋往外就跑。 天已经有点微亮了。 豆腐房的门开着,从里面透出一点煤油灯昏黄的灯光。 士晟已经到了。 自从春妮开始上豆腐房干活,士晟每天都会早到,把先期的工作干的差不多。 这样春妮就可以多睡一会了。 三步两步的走进屋里,春妮看见只有士晟一个人在忙碌,没有井馥的身影。 她急忙走到装豆浆的大缸前,掀开盖子,果然,井馥蜷缩在里面,头低垂着,已经睡着了。 她一定是困急了,睡的这样熟,就连士晟干活发出的声音都没有吵醒她。 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春妮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第25章 到底错过了什么 士晟看见春妮走进豆腐房,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笑嘻嘻的和他打招呼。 而是一脸焦急的奔着装豆浆的大缸去了。 士晟有些奇怪,都还没开始拉磨,她紧张大缸干什么。 正思忖间,春妮急忙掀开了大缸盖子。 然后就像看见了什么让她极其伤心的事一样,哭了起来。 士晟好奇心起,放下手上的活,两步来到春妮跟前。 低头一看,熟睡的井馥就这样出其不意的映入了他的眼帘。 昨天井馥丢了,井家大院没有一个人不知道。 士晟当然也知道这件事,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竟然敢独自一人在豆腐房过夜。 还能睡的这样死。 井馥昨夜几乎没睡,实在困急了。 她又怕自己睡着了,被人发现,更害怕吱吱乱叫的老鼠,所以才钻进大缸里。 士晟来的时候,她才睡实,从裹脚的那天开始,她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一旦睡实,怕是打雷都不会醒了。 井馥睡着了,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眼角上还挂着泪滴。 看春妮的样子,她一定知道这件事。 士晟来不及责备春妮,急忙弯下腰,把井馥从缸里抱出来。 井馥的身上冰凉,没有一点热乎气。 八月的天,白天很热,到了晚上,也是充满凉意。 士晟把井馥放在柴堆上,脱下自己身上的衣衫,盖在她的身上。 “爹,我不回奶奶那里!” 井馥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又闭上了。 眼前模糊,可能是睡梦中错把士晟当成三少爷了。 也或者她根本就没醒,只是说梦话罢了。 士晟把井馥安置好了,先去把房门关上。 关上房门,屋里会暖和一点。 自从春妮来豆腐房以后,士晟从来没光过膀子,今天为了井馥,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关上门以后,士晟拉过春妮,走到离柴禾堆较远的地方。 “是你把二小姐藏在这里的?你是不是没事找事?身上的伤才好几天,又皮子痒了?” 春妮觉得,士晟哥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他从来没有这么严厉的训斥过她。 就算是活干的不对,他也总是轻声细语的告诉她。 春妮一直以为,士晟不会发火,没想到他生起气来,也这么凶。 “不是我藏的,我没藏,是她自己跑到这里的!” 春妮小声为自己分辩,也不是非要分辩,明明自己说的就是事实。 井馥确实是自己跑来的。 “她在这的事,你为啥不告诉老太太?她要出了啥事,够你死几回的。” 士晟虽然话说的凶狠,但语气已经明显的缓和了不少。 “天亮了,把她送回去!” 说完,士晟准备接着干活去了。 哪知刚迈出一步,就被春妮一把抓住了手腕。 “士晟哥,别把她送回去,她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 “她只在这藏两天,她舅舅会来接她的!你就当不知道还不行嘛!” 春妮抓着士晟的手腕不停的摇晃,撒娇耍赖。 有那么一瞬间,士晟恍惚了。 春妮每天跟在他后面跑来跑去,和他一起干活。 让他有一种错觉,春妮也是一个大人。 完全忘记了,她也是一个犯了错会用撒娇祈求原谅的小丫头。 士晟抬起胳膊,摸了一下春妮的头发。 心里叹息一声,她还是太小了,有些事想不明白。 井馥毕竟是井家大院的小姐,老太太的亲孙女,她犯了错是可以原谅的。 但别人就不一样了。 这件事一但暴露,受责罚的不会是井馥,而是春妮这个替罪羊。 可这些话,即使士晟和春妮说,她也不一定明白。 士晟决定,等到井馥睡醒,就送她回去。 决不能给自己和春妮招惹麻烦。 春妮每天都在几个少奶奶和老太太眼前转悠,要挑她的错,简直太容易了。 何况她还傻乎乎的。 春妮见士晟不再追究,高兴的干活去了。 现在还太早,井家的东家和奶奶们,都还没有睡醒。 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所以两个人把心思都用在了做豆腐上。 …… 三少奶奶雪梅一夜未睡。 好容易熬到窗户纸上透进一点微光。 昨晚上,她连衣裳都没脱,被子也没盖,就那样蜷缩着身子躺了一夜。 穿上鞋下地,她看了一眼栽歪在炕头上吞云吐雾的井连海,心头涌起一阵失望。 井连海年轻的时候,也是风流倜傥,相貌堂堂的。 要不是这样,雪梅也不会看中他。 只是没想到,才短短的几年时间,他就把自己造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要是知道他现在这个样子,爹一定会后悔把自己嫁给他的 。 雪梅在心里想。 就她爹的那个火爆脾气,一定会把自己接回家。 雪梅在井家大院只有井馥这么一个牵挂。 要是女儿真的丢了,她也不活了。 雪梅走出房门,站在院子里,看着东方现出的一点鱼肚白。 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她总感觉,女儿不会丢,她只是困在哪里了,等着她去解救。 井家大院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昨天所有的地方都翻遍了。 也没有找到井馥。 但雪梅总感觉自己错过了什么。 她沿着东墙根下的老槐树,一直往前走,她要把井家大院再彻底翻一遍。 如果今天还找不到她,那女儿就不在院子里了。 她要回娘家,找她爹和六个弟弟,他们一定能找到井馥。 三少奶奶一边找一边想,不知不觉的走到了豆腐房的门口。 春妮和士晟正忙着干活,两个人压根不会想到三少奶奶会在这个时间来到这里。 门轻轻的被拉开了。 三少奶奶幽灵一样走了进来。 等到春妮和士晟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了柴禾堆上,把井馥抱在怀里。 这一刻,她的眼里只有熟睡的女儿,其余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紧紧的抱着,仿佛放松一点,女儿又会凭空消失一样。 严重的窒息感,让怀里的井馥不由的挣扎了一阵。 井馥越是挣扎,雪梅抱的越紧。 井馥终于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见娘那张亲切的脸。 “娘!” 井馥惊喜的叫了一声娘,感觉自己应该是在做梦。 可是这梦境也太真实了。 一滴眼泪落在井馥的脸上,是冰冷的感觉。 这不是梦! 井馥挣扎着从母亲怀里挣脱出来。躲到春妮的身后。 “娘,别让我回去了,我不要奶奶给我裹脚。我还想让舅舅教我骑马呢!” 看女儿和自己这样生疏,雪梅打心眼里恨自己,女儿需要保护的时候,自己在哪啊! 三少奶奶不傻,看到这里,早就知道了,女儿昨天晚上就一个人孤零零的睡在这里。 她是怕黑的呀!她得多无助! 而春妮至始至终都是知道这件事的。 她都没怕受牵连,勇敢的选择了帮助井馥。 可自己呢?明明听见了女儿撕心裂肺的求救声。 却不敢冲开那扇门。 让女儿白白的受了几天的罪。 她这么懦弱,还不都是受了她娘的影响。 第26章 要想不受欺负的活着,就得豪横 雪梅她爹龙殿堂,绰号龙王爷。 是个传奇性的人物,不同于一般的地主。 手中一杆老猎枪百发百中,人也特别仗义。 不管是谁,哪怕是个要饭的求到他,也会让你吃饱了再拿点。 黑白两道,提起他没有不佩服的。 膝下还有六个儿子。据说枪法都是他爹亲传。 井家当时不顾井连海的反对,执意要娶龙雪梅,也是想借龙家的势。 龙殿堂在外面豪横,在家里一样豪横。 雪梅娘在她面前,不敢错说一句话。 因为龙殿堂打别人出手狠,打自己老婆也一样狠。 雪梅小的时候,经常看见她娘挨打,所以和她娘一样,胆子小。 在她爹那里,男人就是天,容不得忤逆。 但是有一点,他自己咋欺负都行,要是别人欺负,他绝对能把你家平了。 这是男人性情。 雪梅的性格随她娘,温柔体贴,典型的贤妻良母。 但她的血管里毕竟流着她爹的血,所以她要是实在坚持一件事。 也可以不管不顾。 现在女儿就是她的一切,为了井馥,她决定拼一把。 成亲七八年了,她从来没把在井家受的委屈,回娘家说过。 说了也没用,她爹从来不认为男人有错。 但不表示她没有后盾。 她的六个弟弟,可看不得姐姐受委屈。 雪梅有事从来不说的原因,也是因为弟弟性子太躁,一言不合就开打。 日子还要过下去,她的下半辈子已经和井连海绑在一条船上了,她又怎能让男人挨打呢! 但现在不一样了,为了井馥,谁拦着,就是和她作对,就是和龙家的六个弟弟作对。 井馥不想裹脚,那就不裹,女儿已经受了一夜的惊吓了。 如果井馥因为昨天的逃跑受到责罚,那她也不妨动用一下娘家的六个弟弟。 雪梅一旦下了决心,就变得无比的坚定,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离开井家大院。 对于井连海,她已经失望了,不过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 她不想因为自己,让娘家蒙羞。 毕竟出门子的闺女回了娘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可为了井馥,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大脚又如何?她闺女愿意。 三少奶奶伸出手:“闺女,到娘这里来,你不想裹,咱就不裹,娘护着你,没有人能从娘这里把你抢走。” 雪梅看着女儿倔强的小脸,心里不禁想: “都说三辈不离姥家根,这话还真有道理,她这个性子倒真随了她的几个舅舅。” 井馥犹豫了片刻,终于相信了娘的话,在她小小的心里,忽然感觉,娘今天有点不一样了。 昨天晚上,井馥又饿又怕,漆黑的豆腐房里,时而还传出老鼠打架的声音。 她怕急了,后来没办法,钻进大缸里,盖上盖子,才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 井馥再也不想晚上待在豆腐房里了。 要是让她选择在豆腐房里过夜,还是相信娘,她还是愿意选择相信娘。 三少奶奶摸了摸井馥的小脸,牵着她的小手,走出了豆腐房。 东面的天空是大片的朝霞,红彤彤的一片。 仿佛被仙人泼洒了漫天的朱红颜料一般。 在这片绚烂的背景下,一轮红日正欲喷薄而出。 三少奶奶静静地站在那里,拉着井馥的小手,一同仰望着东方的天空。 她的目光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期待。 井馥依偎在娘身旁,眼神中是与她年龄不相称的疲惫。 在这一刻,时间似乎凝固了。 三少奶奶和井馥静静的依偎在一起,默默地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时光。 女儿丢了一晚上,她就知道了,离了井馥,她没法活。 要想不受欺负的活着,你就得豪横。 这是她爹对兄弟们说的话。 今天她要试试,她爹的话是不是管用。 三少奶奶领着井馥,就这样淡然的从后院走进前院。 …… 井张氏昨夜也没有睡好,毕竟那也是她的亲孙女。 万一真的因为自己的原因丢了孙女,她的心里也不会好受。 一大清早,井张氏就起来了,站在正房的门口,看着院子里忙忙碌碌的人。 老头子活着的时候,都是每天天一亮,就从炕上爬起来。 绕着地头走上一圈,除非下雨,否则从不间断。 老头子一直觉得,庄稼也有灵魂,为啥地挨着地,一样伺候着,他家就比别人家打的粮食多? 那是因为,他每天都在地里转一圈,庄稼吸了人味,所以才长的好。 老头子死了以后,大儿子代替了他爹,也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去地里转一圈。 可老大一死,再也没有人去地里转转了。 庄稼也一年不如一年的收成好了。 井张氏发现,最近两年家里更是诸事不顺。 难道井家的气运已经用完了? 老太太正站在门口胡思乱想呢,目光所及之处,忽然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人。 三少奶奶昨天一天头没梳,脸没洗,又一夜没睡,此时满脸憔悴。 井馥昨天晚上在缸里蜷缩了半宿,头上也像顶了一个鸡窝,乱蓬蓬的。 要不是身上的衣衫体面,井张氏真怀疑是两个讨饭的进了家门。 看见娘俩这个样子,井张氏刚才的担心和愧疚转眼变成了愤怒。 “井馥,你过来!” 井张氏连名带姓的一起喊自己的孙女,就证明一点,她已经非常生气了。 雪梅迟疑的一下,但还是拉着女儿的手,走到老太太跟前。 只不过牵着女儿的手更紧了。 井老太太当先走进屋里。 早上,是井家大院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候,也是人最多的时候。 长工们还没有下地,家丑不可外扬,井张氏可不想让外人看热闹。 三少奶奶拉着井馥的手,随后跟进的屋里。 井张氏毕竟是长辈,如果她不逼井馥缠脚了,雪梅愿意把这件事翻过去。 这么多年的顺从,已经让她成了习惯。 “昨天一天一夜,你跑到哪去了?” 井张氏看了一眼井馥的脚,就气不打一处来。 声音自然而然的严厉起来。 井馥低着头,紧抿着嘴唇,一句话不说。 春妮姐说过,奶奶要是知道了她藏在豆腐房,春妮姐姐会挨打的。 井馥的沉默更加激起井张氏的怒火。 井张氏抽出柜盖上,大花瓶里的鸡毛掸子,抽向井馥。 只是没想到,她抬起的手竟然被雪梅拖住了。 “娘,她还小,您就饶了她吧,她已经遭了一夜的罪了!” 井张氏吃惊的瞪大了眼睛,老三的媳妇一向柔顺听话,啥时候也敢抓她的手腕了? 第27章 这是犯了啥错了 井张氏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三少奶奶。 还是那个柔弱的女人,只不过眼里闪着坚定的光。 井张氏无奈的扔掉鸡毛掸子,长叹了一声:“雪梅,你这是害她!” “各人有各人的命,她不愿意,就这样吧!以后好了坏了,她也埋怨不了别人。” 三少奶奶依旧低眉顺眼的,但说出的话却是一句也没有退缩。 “这不像她的性格呀!”井张氏偷偷的打量着自己的这个三媳妇,心里纳闷:“咋一晚上的时间,就转了性子呢?” “昨晚上你在哪儿睡的!” 于是井张氏转移了话题。井馥才只有六岁,她不信这丁点大的孩子这么有主意。 一定有人帮她。 要是没人帮她躲藏,昨天整个井家大院翻了个底朝天,她是躲不过去的。 井张氏蹲下身子,眼睛死死的盯着井馥。 果然,井馥在奶奶的注视下,不安的用手紧紧抓住她娘的袖口。 眼神不住的躲闪,不敢直视井张氏的目光。 看来自己猜对了。 她们娘俩是从后院回来的,后院的碾房没有人,那就只有一个地方了。 “去把春妮找来!” 井张氏吩咐完以后,井馥明显的紧张起来。 “奶奶,不关春妮姐的事,不是她把我藏起来的!是我自己躲到大缸里去的!” 到底是小孩子,一句话就沉不住气了。 井张氏沉下了脸,这件事肯定不能不了了之。 都拿她的话不当话,这个家她还咋当。 三少奶奶已经够让她颜面扫地了。 但生气归生气,毕竟是自家媳妇,而且说实话,言语磕打几句还行,要说真去责罚龙雪梅,她还得掂量掂量。 龙家的六条蛟龙绝对不是吃素的。 春妮那个小丫头居然也敢和她对着干。 可春妮哪里来的信心挑战她的权威呢? 传话的到了豆腐房,春妮和士晟刚做好豆腐,正准备往车上装呢。 一听说老太太叫春妮去一趟,两个人就知道是因为井馥的事。 士晟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思索了片刻,决定陪春妮一起去看看情况,在做决定。 估计井老太太不能善罢甘休。 “春妮,你别害怕,哥陪你去,我有办法。” 春妮没有反对士晟陪着她一起去,这些天的相处,她已经把士晟当成了自己的主心骨。 两个人从后院急匆匆的赶到正房。 春妮还不忘拿回一暖壶豆浆。马上就是早饭的时间了。 果然,两个人到了老太太屋里的时候,二少奶奶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 看见井馥在屋里站着,立刻咋呼起来。 “这个小丫崽子,你还知道回来呀?哎吆,到底还是把裹脚布扯开了。” 蔡冬挪动着肥胖的身躯,凑到井馥的面前,弯下腰,用手掐了一下井馥的小脸蛋。 井馥还记恨她帮着奶奶压住自己的事,白了二娘一眼,抬手打掉了她的手。 “娘,你看看,她还记仇呢!” 蔡冬哈哈大笑,全然没注意老太太黑着脸。 “啥时候在给她缠,我还帮您按着。” 真是干啥都有上瘾的。 井张氏没理会蔡冬,二少奶奶这才发现屋里的气氛不太对头。 知趣的闭了嘴。 士晟和春妮一起进了屋。恭敬的站在老太太的面前。 井张氏抬头看了士晟一眼:“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干你的活去!这没你的事!” 士晟沉思了一会,毅然的说:“老太太,二小姐的事情是我干的,是我把她藏起来的,春妮不知道。” 春妮吃惊的瞪大眼睛,她没想到,士晟说的办法,竟然是替自己顶缸。 那士晟哥岂不是要挨打? 春妮有些慌了,明明是自己惹的祸,她可不想让士晟哥受连累。 “不是,不是这样的!”春妮急忙分辩:“是我帮二小姐藏起来的!不关士晟哥的事。” 井张氏气笑了,好事有人争抢,没见过挨罚还有人抢。 “你们俩谁也跑不了,我一个一个的和你们算账!” “春妮,先上院子里跪着去。” 她没说让士晟跪着,男儿膝下有黄金。 罚男人跪,还不如要他的命。 吴士晟犯的错,错不至死。 井张氏说完,看着屋里陆续到齐的人说:“老大媳妇,开饭!” 她们吃饭去了,却让春妮去院子里跪着。 井张氏这么干, 也是有她自己的目的。 这功夫,院子里人多,她这是杀鸡儆猴,让大伙都看看,和她作对是个啥下场。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是她要考虑咋处罚这两个人。 春妮是买来的童养媳,而士晟则是雇的长工,两个人是不一样的。 春妮算井家的人,可以随意打骂,而士晟却只能扣工钱。 但吴俊平三口人都在井家大院当长工多年 ,尤其是吴俊平,会的东西特别多,总有人撬他的墙角。 所以对士晟的惩罚不能太严重,多少要给吴俊平留点颜面。 万一他一气之下跳槽,井家大院就损失了一个好扛活的。 毕竟全能型的长工不多。 还有吴士晟那小子,现如今也已经出徒了,能够独挡一面了,这都是井家大院培养的。 现在放他出去,无疑便宜了别人家。 井张氏没说让士晟跪着,可也没说让他走。 站在跪着的春妮身边,只要眼不瞎的都能看得出来,他也犯了错。 只不过老太太开恩,给他留着面子罢了。 这也是为了挫挫他的锐气。 跑到她的面前撒谎。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至于春妮,是时候教育一下了,身为井家的媳妇,总得识些规矩。 这么小,就敢倒反天罡,不好好的管教管教,大了怕是井魁都摆楞不了她。 小树不修理,长不直溜。 院子里的两个人,引来了不少围观者。 大家伙聚在不远处小声议论,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犯了啥错。 昨天井馥的事,几乎都知道,所以很多人首先想到了这一点。 吴嫂正在大厨房里忙碌,长工们刚刚吃完了饭,她正忙着洗刷碗筷、清理厨房。 这些琐碎的工作,已经成为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 她并不知道外面的院子里发生的事。 等到她收拾完厨房以后,才发现院子里聚集了一群人。 都在小声议论。 她赶紧擦干双手,跑出去看了一眼。 原来,院子里人们围观的是两个人。 其中跪在地上的一个,是那个小丫头春妮。 而另外一个,站在她身后,身板挺的笔直的是她的儿子。 吴嫂心里咯噔一下,大惊失色,她首先想到的不是藏匿井馥的事。 “不会是春妮勾引士晟做了啥见不到人的事吧?” 她儿子十四岁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这个年龄,要是给他个媳妇放进被窝里,他也能鼓捣出孩子来了。 吴嫂和天下大多数母亲一样,只要是儿子犯了错,她总会把原因找到女人身上。 她却忘了 ,春妮才十岁,还不知道啥是勾引。 吴嫂越想越怕,这可是死罪呀! 三两步跑过来,揪住儿子的衣襟,咬牙切齿的小声问:“小瘪犊子,你干啥事了?” 声音都打颤了,儿子要真是干出了不是人的事,她和吴俊平就没脸在井家大院干下去了。 第28章 不罚不足以服众 吴嫂害怕呀! “儿子,你到底干了啥事呀?” 一般情况下,长工犯了错,基本都是暴骂一顿,然后罚点工钱。 以示惩戒。 让老太太罚在院子里站着,供人参观,据吴嫂所知,吴士晟还是第一个。 “士晟哥没犯错!是我没有把二小姐藏在豆腐房里的事告诉老太太!” 春妮不忍心欺骗吴嫂,实话实说了。 春妮很内疚,低着头,红着脸。 自从来到井家大院,一直给吴嫂家添麻烦不算,还连累了士晟在大庭广众之下,站在院子里。 其实,井张氏的这个惩罚,侮辱性极强。 虽然不痛不痒,但落在士晟身上的每道目光,都带着审视和猜忌。 像一道道鞭子一样,毫不留情的抽打在他心上。 听了春妮的话,吴嫂长出了一口气,把提到嗓子眼里的心又放回肚子里。 思虑过后,又觉得老太太出事未免有失公允。 既然是春妮的错,为啥让她的儿子在这里陪绑。 虽然心里不满但也没有办法,谁让人家是东家,自己是长工呢。 世上哪有绝对公平的事! 吴嫂站起身,看了双眉紧皱的儿子一眼。 无奈的往厨房走去。早上的拾掇完了,还要准备中午的。 还有一大块菜田,也归她管,活计一天也难得干完。 自己站在这里,也帮不上儿子的忙,他的错也不大。 估计罚他在这里站一会,老太太消了气也就算了。 见吴嫂走过来,大家伙止不住上前打听。 〔吴嫂,到底是因为啥事,罚两个孩子呀!〕 “唉!”吴嫂叹了口气说:“小孩子不知道深浅,还不是因为二小姐的事,藏在豆腐房里了!” 围观的人纷纷点头,其实这个原因大家都猜对了。 东家的孩子犯了错,总是要抓两个替罪羊。 这两个孩子有什么错,错就错在二小姐藏错了地方。 人群开始四散。 各人有各人的活计,都在这看热闹、卖呆儿。不想要工钱了? 人群散的时候,比来的时候还快,转眼之间走了个干净。 吴嫂也放心的走了,儿子犯的不是丢脸的事,最多就算是多管闲事。 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春妮低着头,眼睛盯着士晟的脚尖,心里觉得对不住他。 都怪自己心软。 士晟哥说的对,虽然是井馥犯了错,挨罚的确实是他们两个人。 “士晟哥,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啥事都听你的。” 春妮到现在才知道,士晟可比她有先见之明,他说的都对。 可是现在晚了。 春妮心里想,要是老太太只罚她一个人就好了。 …… 屋里的饭也吃到了尾声。 井馥一直站在桌子边上,连一口饭都没吃。 虽然肚子饿的咕咕叫,还是强忍着。 “奶奶,不关春妮姐和士晟的事,是我自己藏到豆腐房里去的,要罚就罚我吧!” 井张氏低着头吃饭,对于井馥的请求,就好像没听见。 井魁这些天一直由春妮喂饭,今天换了奶奶,不肯好好吃。 一双黑豆似的眼睛左顾右盼,寻找春妮。 嘴里还一直“妮呢?妮呢!”的问个不停。 井张氏越看越生气:“春妮这个死丫头,咋就把她的孙子,孙女教唆的这么不听话。” “看来院子外面疯跑的野丫头,确实缺乏管教。” 以前,大儿媳妇打那个丫头的时候,她还觉得过分了。 看样子是打轻了! 三少奶奶看见闺女不吃饭,很是心疼。 这个丫头失踪了一天一夜,肯定已经饿坏了。 她真想往闺女嘴里硬塞点。 井张氏知道井馥的意思,她是想让自己原谅春妮和士晟。 多么幼稚。 她以为,谁都能威胁得了她的奶奶。 井张氏的心里升起一股无力感,老头子活着的时候,凡事背地里都要听她的主意。 那时候的井家大院,明面上是老头子当家,实际上,她才是那个真正说了算的。 可是现在,她当家做主了,才知道她居然谁都管不了。 老头子在世的时候,往那一站,啥都不用说。 而现在,她往这一站,说啥都没用。 这就是区别,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 男人天生就有震慑力。 每到这个时候,井张氏都迫切的希望自己能多有几个孙子。 井张氏发现自己走神了。 嘴里给井魁嚼的一口饭,早就被她咽到肚子里去了。 她放下筷子,站起身。 外面的两个人,已经罚了一顿饭的功夫了。 是时候了。 井张氏走出房门,让人搬过一把椅子来,坐在上面。 吩咐人去让邱强带两个人过来。 三少奶奶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老太太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是想咋处罚春妮呀! 眼下不能问,只能看着。 不过三少奶奶打定了主意,一会老太太要是过重的惩罚春妮。 她一定会阻止的,哪怕她自己受罚,也不能寒了帮助她女儿的一颗心。 邱强很快到了,后面还跟着两个护院的家丁。 看见邱强,春妮感觉一阵紧张,眼前又浮现出爹断的一条腿。 她知道,有邱强的地方,就没有好事。 她害怕的伸出手,想要拉住士晟哥的手,又怕连累他,默默的收回了。 士晟也看出了春妮的胆怯,却不敢去握她的手。 春妮是小,不懂事 ,她想拉着士晟的手,是寻求安慰。 而士晟要是去拉春妮的手,就是另外的意思了。 整个井家大院都知道,春妮是井魁的童养媳,她的手只有井魁能拉。 别人拉不得。 所以士晟只能看着身边的春妮惊慌失措,却不能给她安慰。 老太太坐在椅子上,也不言语,她越是不说话,在场的人越感觉压力山大。 终于,井张氏开口了:“士晟,你很让我失望!本来,你今年就不用当半拉子了,我都准备按大人给你算账了,可你犯了错,不罚你不能服众啊!” 井张氏沉默的一会,微微抬着脸,好像是思考咋罚士晟合理。 沉默了一会,她叹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 “邱强 ,吴士晟今年,还是按半拉子算工钱吧!” 士晟松了一口气,井张氏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让他误以为,惩罚会很重。 士晟半拉子的工钱是一年两块大洋,现在是八月份,从现在按大人算,也只是罚了几块钱。 虽然对于士晟来说,也不算少,但终究还是在他的心理承受范围之内。 士晟刚松了一口气,立刻紧张起来,井张氏只是罚了自己一点工钱。 那她摆这么大的阵仗,是想咋样对付春妮呢? 第29章 我看谁还敢求情 士晟想知道结果,井张氏就偏偏不说,她慢条斯理的从腰上抽出大烟袋。 蔡冬赶紧上前,殷勤的给老太太装了一袋烟。 井张氏抽了一口,紧抿着嘴唇,从鼻子眼里憋出两股青烟。 斜睨了士晟一眼:“士晟,你还不去卖豆腐,是想等它酸喽?” 现在天儿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豆腐又是极容易酸的东西。 士晟不是不知道,只是他担心春妮,所以想等着看老太太到底想怎样处罚她。 听了井张氏的话,士晟心里更着急了,本来今天卖豆腐就出去的晚了,过了中午卖不掉,确实有酸的可能。 “老太太,真的是我藏的二小姐,不关春妮的事!” 临走前,他想为春妮担下所有的错,不管咋惩罚他,他都能忍受。 春妮一个小丫头,自从来到井家大院,身上的伤就没断过。 一个父母都不在身边的孩子,士晟觉得她实在太可怜了。 井张氏的嘴角挂着惯有的微笑,叼着烟袋,就像没听见士晟的话一样。 井连海很着急,一个劲的给士晟使眼色,可是那小子压根就不往他这边瞅。 三少爷没办法,只能亲自走过来,扯着士晟的肩膀子拽走:“干你的活去,咋处罚春妮是老太太的事,轮到你磨磨唧唧吗?不知道轻重的玩意!” 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的示意士晟快走。 士晟没办法,一边走一边回头。 今天的豆腐,还在豆腐房里没搬出来呢! 士晟急忙往后院走,拐过墙角,前院的事就一点都看不见了。 看着士晟远去的背影,井连海摇头苦笑。 春妮今天是必挨一顿打。 其实归根结底是受了这几个人的牵连。 本来这件事没有这么复杂,只要雪梅,井馥和春妮三个人老老实实的给老太太认个错,事情十有八九就解决了。 可她们偏偏不这样做。 尤其是士晟,老太太并没有叫他 ,是他自己逞英雄,和春妮一起过来,这更激发了老太太的怒火。 你们一个个的,都想给春妮求情,都想给她说好话。 那就得让你们看看,井家大院到底是谁在说了算。 老太太的脾气秉性,三少爷太了解了。 士晟越磨叽不走,一会春妮受到的惩罚越重。 井连海看见雪梅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想啥,一会怕是她又要坏事。 春妮毕竟是花钱买来的,而且井魁也很需要她。 老太太倒是不会要她的命,但吃点苦头是必然的。 三少爷走到雪梅身边,准备一会她犯傻的时候能及时把她拖走。 井张氏慢条斯理的抽了一袋烟。 在椅子腿上磕了一下烟灰。抬头对上春妮的眼睛。 虽然井张氏的脸上还带着微笑,但眼神却无比冰冷。 春妮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大愣,我听说你大鞭子甩的响,你甩一个我听听!” 井张氏笑呵呵的对着邱强身后一个抱着大鞭子的男人说。 男人四十多岁年纪,穿着一个短褂,露着健壮的胸脯和胳膊。 此人叫万大愣,是井家的车老板。 万大愣一听老太太这是夸他的大鞭子耍的好,当时开心的嘿嘿傻笑。 “老太太,你可听好喽!” 万大愣手腕一抖,手中的长鞭银蛇一样甩出去。 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简直像耳边炸响了一道春雷。 井张氏半天还感觉耳朵嗡嗡的。 “真是太响了,大愣,我给你个活。抽春妮三鞭子,咋样?” 井张氏这话一出口,院子里的人都愣住了。 “啥玩意?” 万大愣不可置信的又问了一遍:“抽那个丫头三鞭子?” 一鞭子还不得吓傻了! 万大愣不是随便叫的,确实是一个愣头青。 当看见老太太肯定的点头时,他张大了嘴巴。 心里暗骂:“这个老b蒯,狗艹的!心得多黑,就那么个小丫头,犯啥死罪了,让他抽啊!” 要知道,万大愣一鞭子下去,多烈的马都得老老实实的。 马都受不住,何况一个瘦弱的小丫头。 万大愣重新把鞭子抱在怀里,嘿嘿笑了: “行是行,你得给我写个文书,按上手印,打死——你可别让我赔。” “这小丫头,我听邱管家说,花十块大洋还有三斗高粱米买的,可是不便宜,打死我可赔不起。我这手底下可没准!” 井张氏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又恢复了她那笑眯眯的样子:“我逗你玩呢,这打牲口的鞭子 ,咋能打人呢!” 万大愣这么说,井张氏说啥也不能让他打了,签上文书打人,生死勿论。 这话说出去,有辱井家的名声。 这不是不拿童养媳当人吗?以后谁家还敢把闺女嫁到井家。 “邱强,把打人的鞭子拿来!” 井张氏说话的声音挺大,满院子的人都听见了。 春妮脸色发白,她算是明白了 ,老太太这是要用鞭子抽她。 春妮咬紧嘴唇,双腿有些微微的打颤。 后背上的伤刚脱一层嘎巴,这又要来新的。 只是不知道,这抽人的鞭子啥样, 刚才的一鞭子简直太吓人了。 不用说抽到身上,就是那一响,都够人心惊胆战的。 邱强很快拿来一条小鞭子,短把,皮条鞭子,真是打人的家伙事。 井张氏用手掂了掂邱强递过来的鞭子。 吩咐他把春妮绑在挂灯笼的木头杆子上。 春妮脸色苍白, 嘴唇一个劲的哆嗦,这个阵仗她还是第一次见。 大少奶奶用鸡毛掸子抽她,她是只感觉疼,并不害怕,现在鞭子没抽到她身上,她倒是真的怕了。 井连海大声喊:“春妮,你到底错没错?” 春妮嘴唇蠕动了半天,终于说出了一句话:“二小姐是我藏起来的!” 井连海无奈的闭上眼睛:“这个丫头八成是吓傻了,我是让你求饶,不是让你招供。” 三少奶奶一看,真是要动真格的啦,急忙跑到井张氏面前:“娘,春妮是因为井馥才挨的打,我替她!” 说完,也不管老太太有没有答应,就奔着春妮跑过去。 “老三,你是死人吗?管好你媳妇!” 井连海听见老太太发话了,跑过去拉住雪梅的一只胳膊,半拖半抱的拉回了屋。 三少奶奶不停的挣扎喊叫:“井连海,你是不是人?她帮的可是你闺女,你要是这样,下回你闺女有难处,谁还敢帮她呀!” 三少奶奶不管不顾的喊叫,恨得井张氏直咬牙根:“疯了,都疯了,对自己爷们这样大呼小叫的,还有没有体统了。” 井张氏呼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咆哮:“邱强,打,我看哪个还敢求情!” 看见一步步逼近的邱强,春妮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恐惧。 大声的哭起来。 第30章 鞭子打在井馥身上 春妮的哭声并没能阻止邱强向前迈进的脚步。 他的眼神冷漠到没有半点温度。 仿佛眼前的春妮只是一个穿着衣服的草人。 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小姑娘。 邱强一步一步地向着春妮靠近,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压迫感。 他的手腕不断地抖动着,手中的小鞭子也在不停地摇晃。 随着邱强越来越近,春妮的哭声也越发大了起来。 她拼命地想要往后退,但身体被绑在木头杆子上,已经退无可退。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邱强逐渐逼近,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邱强走到哭泣的春妮眼前,眼睛在她身上不停的扫视了一阵。 压低声音说:“你这个死丫头,咋就有福不会享呢,东家的事是你能管了的?” “你呀,挨打也是活该,我也不想打你,可没办法,老太太下了命令呀!你可别恨我,要怨,就怨你自己作死。” 邱强一边小声对春妮说话,一边往手掌心吐了一口唾沫。 两条腿轻微分开,还站个桩。他身形高大,往春妮身前一站,仿佛一面墙一样,挡住了春妮的所有希望。 春妮抬起头,看见他皮笑肉不笑的脸,心里不禁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他得多虚伪,打人还要人情。 春妮的眼神带着仇恨和鄙视,冷冷的看着邱强。 心里在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会报仇的。 邱强虽然不知道她心里想的啥,可是也知道春妮是不会感激他的。 “你不用瞪着我,一会鞭子抽到你身上,看你老实不?” 邱强脸上露出恶毒的笑,心里想着春妮一会鬼哭狼嚎的样子,不禁好笑。 手里的皮鞭高高的扬起,啪的一声落在春妮身上。 春妮控制不住的抖了一下,疼痛如同附骨之蛆一样如影随形。 一条鞭痕顺着左肩膀带着半个前胸划下来。 春妮今天穿的衣裳,是从家里穿来的那件花衣衫。 身上都快被补丁贴满了,这件衣服本来就是她娘的旧衣服。 布料早就醩烂了,抗不住邱强的全力一鞭,顿时裂开了。 “别打坏了衣衫!” 井张氏急忙出言制止,打坏了衣衫还得给她置办。 再说大庭广众之下,衣衫褴褛的露着肉,也有失她井家的体面。 邱强打量了春妮两眼,要是不想打坏衣裳,鞭子只能不往上身抽打。 那就只能抽腿了。 裤子看起来要比衣裳结实一点。 春妮被绑在木头杆子上,躲也不能躲,跑也不能跑。 没挨打的时候,心里怕的要命,一鞭子下来,她反而不怕了。 也就是个疼! 虽然脸上的泪痕未干,却不大声哭叫了。 只是一双幽怨的眼睛,注视着邱强。 怕有什么用,吓死也没有人会可怜。 哭又有什么用,只能让这几个打人的魔鬼更兴奋。 邱强一鞭子抽在春妮的小腿上,果然裤子没有开裂。 找准了位置以后,邱强下手不再犹豫,一口气抽了春妮十来鞭子。 从脚踝盘旋而上,一路抽到胯骨轴子。 只听见鞭子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却听不见春妮的哭叫声。 该不是被打没气了吧? 二少奶奶半张着嘴,伸长脖子,努力想看清木头杆子上的春妮是不是还有气。 蔡冬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挨打的春妮身上。 忽略了手里抓着的井馥。 井馥感觉肩膀上的手松了,眼神左右扫视了两下。 看见她二娘不仅松了手,而且两只手都紧攥成拳,还不断的用力气。 也不知道是给春妮打气,还是帮助邱强使劲呢! 管她呢!冲吧! 井馥得知自己获得自由的第一时间,毫不犹豫的向春妮冲了过去。 解开她的绳子,然后拉着她一起跑,去找舅舅。 这就是井馥的想法,不管能不能实现,她都要去试试看。 不试咋知道能不能成! 井馥和春妮之间的距离也就十步远。 井馥全速跑过去,等到大伙回过神来,她已经跑到了。 邱强手里的鞭子正落下去的时候,井馥扑了上去。 邱强收手不及,一鞭子抽到井馥的身上。 肩膀、脖子、下颌当时抽出一条红凛子。 井馥嗷的一声哭起来。 邱强当场懵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井馥疯了一样冲过去,抢过邱强手里的鞭子,用两只手紧握着,追着他打。 邱强紧忙跑到井张氏面前请罪:“老太太,二小姐来的太突然,我实在是没注意,误伤了二小姐,请老太太责罚吧!” 井张氏一把推开身前的邱强,蹿到他身后,着急的拉过井馥:“馥儿,让奶奶看看,哎呦,都抽到脸上了,哎吆,可别破了相啊!” “奶奶,他打我!” 井馥扔下手上的皮鞭,这玩意打人不顺手,干脆徒手冲上去,对着邱强一顿撕咬。 邱管家老老实实的站着,任凭井馥拳打脚踢:“二小姐要是能出气,咋打都行。” 井张氏没时间搭理邱管家。 孙女的伤得赶早去处理一下,上点药去。 “哎吆,我只说让你教训一下那个丫头,谁让你下手这么狠!” 邱强低着头,不敢顶嘴,但心里不服气,是谁说的,狠狠的打? 现在打在她孙女的身上她嫌弃狠了。 井馥的这一通哭叫,把在屋里爹娘都哭了出来。 三少奶奶跑过来,一眼就看见女儿脖子上的伤,眼泪当时下来了。 “是谁把馥儿打这样?” “先抱我屋里,上点药!” 邱强打井馥,是失手为之。井张氏没有理由惩罚他。 她的年纪一年比一年大,井家大院还需要邱强帮助她管理。 “邱强,没你的事,你忙你的去吧!” 邱强站在原地,有点懵圈,这句忙你的去吧,不知道是让他干活去,还是接着打春妮去。 井张氏一走,井家的几房少奶奶也都散去了。 只有三少奶奶跟在抱着井馥的三少爷身后,进了老太太的屋里。 给井馥上药去了。 蔡冬像个欠登一样跟了进去。 大少奶奶的眼神在邱强的脸上扫了几眼,也和四少奶奶一样,回自己的屋里了。 井家的人散了个干净。没有人理会绑在木头杆子上的春妮。 有几个下人在不远处看着,但没有东家的吩咐,谁也不敢贸然的去解救春妮。 【多傻的小丫头,挨这一顿打冤不冤啊!东家的事也是你能随便管的?】 【但愿她能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多长点心眼。】 【碰见东家的事,有多快就得跑多快,哪有还往上凑的】 这些人离春妮不远,说话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甚至好像故意说给她听到一样。 春妮每一句都听清了,也都记在了心里。 在井家大院的每一个生活经验,看来都是用血泪积累的。 第31章 偏偏来的是他 井张氏倒腾着小脚,回到屋里,撅着屁股爬上炕。 从柜里掏出一个瓷瓶,里面是治伤的药膏。 三少爷把井馥放在雪梅的怀里,拿了一点白酒来,准备先消消毒。 白酒抹到伤痕的一霎那,井馥嗷的一声嚎叫起来。 跳着脚大哭大叫。 弄得大伙都没了主意。 “上点药过几天就好了,你非要用酒瞎抹个啥!看把馥儿疼的!” 井张氏见孙女哭的厉害,赶紧阻止了井连海的动作。 闺女不肯,老娘不让。 井连海无奈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三少奶奶谁都信不过,必须自己亲自给闺女上药。 屋里闹吵吵一片,门房急匆匆的跑来报告:“老太太,门外来了一挂马车,赶车的说是三少奶奶的亲兄弟!” 井张氏愣住了,家里今天闹成这样,偏偏有亲戚登门了。 井馥挨了打,本来就是个意外,不过她的那几个舅舅,把她宠的和眼珠子一样。 不管来的是哪个,都不好对付。 雪梅的娘家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灯。 要是看见井馥脖子上的伤,说不准得生出啥事来。 井馥听见是舅舅到了,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丫子向外面跑去。 井连海一把没抓住,井馥直接从他身边蹿了过去。 …… 龙五手里牵着马缰绳,站在井家的大门外。 为了接姐姐和外甥女去给老爹过六十大寿,他今天早上半夜就出门了。 就是为了能早早的到这里,赶早起身,晚上能赶到太阳下山之前回去。 井家的人包括他姐夫,凭良心说,他都不是十分喜欢。 所以,他不愿意在姐姐家过夜。 一般情况下,都是当天来当天走,有时候连饭都不吃一顿。 龙五正在门外等着通报呢,从门缝里挤出一个小丫头 。蓬头垢面的,脚上连鞋都没有穿。 龙五没在意,只看了小丫头一眼,就把眼神投向了别处。 没想到小丫头直接奔他来了,乳燕投林一般射进他的怀里。 “五舅,你可来了,我都想死你了。” 龙五低头一看,井馥正抬着脸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脸上泪痕未干。 龙五急忙扔掉缰绳,院子里早有人跑出来,接过马缰绳,把车赶进院子。 卸车喂马去了。 龙五弯腰把井馥抱起来,一眼就看见了她脖子上的伤。 一条红凛子,明显的肿了起来,皮肤表面有破皮的地方,渗出的体液和刚上的药膏混在一起,油乎乎的。 龙五的两道眉毛当时皱到了一起。 这明显是鞭伤! 就算井馥再淘气,也不会用鞭子抽自己,而且这个部位她也很难被自己伤到。 井馥再不济,也是井家大院的小姐,被别人抽成这样,难道井家的人都死光了不成? 龙五的火气腾的一下上来了,但是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不能贸然发脾气。 毕竟,这不是自己的家。 龙五思虑再三,暂时压住了火气。 大门口居然又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从身形上,他一眼认出那是自己的姐姐。 可姐姐也和外甥女一样,蓬头垢面,脸色憔悴,而且还残留着泪迹。 龙五心里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了。 “姐,是谁欺负了你们娘俩,我姐夫呢?” 姐姐母女两个人要是受了欺负,首先不能原谅的就是井连海。 一个男人,在自己的家门口,让人欺负自己的老婆孩子,要他还有个毛用。 龙雪梅听见龙五的一声吼叫,才后知后觉的站住了脚。 连忙用手梳拢了一下乱蓬蓬的头发,不安的一笑:“没有人欺负俺娘俩,今天早上起早了,没来得及梳洗。” 起早了,还会来不及梳洗? 雪梅也没说瞎话,今天早上确实起的早,也确实没有时间梳洗。 龙五发现姐姐说话颠三倒四的,更加怀疑了。 “井馥 ,告诉五舅,是谁用鞭子抽的你!” 井馥歪了一下脖子,咧了一下嘴,这个表情让龙五的心紧跟着颤动了一下。 “是邱管家用鞭子抽的!” 井馥怯怯的说完,趴在龙五的耳朵边上,小声的说:“五舅,我不想让春妮挨打,可奶奶不肯,你能帮我吗?” 龙五不知道春妮是谁,她挨打和自己也没有关系。 但邱强他知道,是井家大院的管家。 一个管家,敢打东家的小姐,这样欺主的恶奴,井家居然能容忍? “邱管家为啥用鞭子抽你呀?” 龙五想不明白,干脆直接问井馥。 “邱管家用鞭子抽春妮,我想救她下来,一起去找舅舅 。” 井馥三句话不离春妮,不禁让龙五来了兴趣。 “五舅,我不想裹脚!” 井馥的话跳动的太厉害,上一句还说春妮呢,下一句又说到裹脚上去了。 一时让龙五摸不着头脑了。 这东一句,西一句的,都有关系吗? 井张氏站在房门口,笑眯眯的迎接龙五。 “龙五啊,多长时间没来了,你祖母和父母的身体都还好吧?” 看见井家老太太,龙五赶紧上前施了一礼:托大娘的福,都还好。您老身体还是那么硬朗!” 心里再不愿意,该有的礼节不能落下。 井张氏脸上笑容依旧,心里却在打鼓,龙五是雪梅六个弟弟中脾气最暴躁的。 井馥挨打的事看来要费一番口舌了。 老太太强装笑脸,打开房门,想把龙五迎进屋里。 可井馥往木头杆子上面看了一眼,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春妮的影子啊! 井馥吃了一惊 ,在舅舅的怀里不安的扭动,用手扳住门框,说什么也不肯进屋去。 “奶奶,你把春妮藏到哪去了?你把春妮姐打死了!” “呜呜……” 井馥毫不掩饰自己的悲哀情绪,伤心的哭起来。 井馥一再提起春妮,龙五的好奇心终于被勾了起来。 “大娘,馥儿一再提起这个春妮 ,我很好奇,能不能冒昧的问一下,这个叫春妮的是谁呀?” 井张氏的脸上闪过一丝的不自然,但并没有遮掩。 其实,也无需遮掩。 “那个春妮,是我孙子的童养媳!” “哦……” 井家大院只有一个四五岁的孙子,龙五是知道的。 既然是井家的童养媳,他还是觉得自己不该打听的太多。 不太礼貌。 但井馥挨打的事情,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听说小舅子到了,井连海不敢怠慢,安置好春妮,赶紧慌慌张张的跑过来。 他这个几个小舅子,他是一个也不敢惹,一言不合,伸手就打,抬腿就踹。 他这个姐夫,连半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尤其是井馥挨打的事情,他都不知道咋和龙五解释。 今天来的要是别的兄弟,事情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可偏偏来的是他! 第32章 想帮就帮,没有为啥 井连海见闺女胡闹,扳着门框说什么都不肯进屋。 嘴里一个劲的问春妮的下落。实在没办法,只能哄劝她。 “馥儿, 别胡闹,五舅赶了这么远的路,累了,让你五舅好好歇歇。” 不管井连海说啥 ,井馥就是不肯离开龙五的怀抱。 还是一个劲的商量五舅和她一起去找春妮。 龙五很为难,一边心疼外甥女,一边又不能失礼。 井连海没办法,只能向闺女交代春妮的去处。 “馥儿,胡说啥呢,春妮没被奶奶藏起来,更没有被打死 ,她被爹送回大娘的屋里去了!” 井连海没有骗井馥,说的都是实话。 门房报告龙五到了的时候,井张氏就让三儿子赶紧把春妮解下来,送回屋里。 不能让龙五刚进院门就看见惩罚人, 而且还是井家的童养媳。 容易让人产生误会,以为井家大院对媳妇刻薄。 有损井家的颜面。 “五舅,你能带我去大娘那看春妮姐吗?” “这孩子的执拗劲,真随了亲娘舅了,一件事不达目的不罢休!” 龙五在心里对外甥女的拧劲给予充分的肯定。 但提出的要求,未免有点让他为难。 龙五一个十八九的大小伙子,也不能随便进一个年轻寡妇的卧房。 “一会让你娘带你去好不好啊?” 龙五无奈,只能把包袱再甩给姐姐。 雪梅趁机把井馥从五弟的怀里接过来,让她坐在椅子上。 打了一盆温水,给井馥洗脸梳头。 不小心碰到她下颌的伤,井馥立刻尖叫起来。 龙五正陪着老太太唠家常:“大娘,过两天,我奶奶八十大寿,让我来接姐姐和外甥女回去住几天,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想要接闺女住娘家,得婆婆点头。 井张氏脸上始终带着招牌式的笑脸: “有啥不方便的!愿意住几天就住几天。做晚辈的尽尽孝心,还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两个人正聊着呢,忽然传来井馥的叫声。 井张氏当着龙三五的面,表示了对孙女绝对的关心。 “咋弄的?下手轻一点,别把她弄疼了!” “我娘碰到我的伤口了,好疼啊!” 一提到伤口,龙五原本带着笑容的脸色立刻冷了起来。 他就不明白了,为啥井家对外甥女身上的鞭伤,讳莫如深。 老太太不说 ,井连海不说 ,甚至连他的亲姐姐都不说。 你不说,我偏要问。 “大娘,有件事我有点搞不明白,不知道方不方便问呢?” 井张氏当然知道他想问啥,故意装糊涂。 “啥事?哪有啥事是不能问的,你想问啥随便问!” 井张氏嘴上说的轻松,但心里实则在骂娘:“有完没完,一件事还过不去了,明知道人家不想回答,你还非要问?” “这也太不懂事了,你龙家也是个大家,这点教养都没有啊。” “我想知道,馥儿脖子上的伤到底哪来的?” 到底还是问出来了。 井张氏虽然脸上依然带着笑,但那笑容明显尴尬了些。 “误会,误会!” 说了相当于没说。 “馥儿,你告诉五舅好不好!” 龙五拉过井馥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两个人脸对着脸。 不再理会井家老太太。 如果姐姐娘俩在井家大院受欺负,龙五不在乎和整个井家为敌。 井馥有五舅撑腰,把自己不愿意裹脚,奶奶非要让自己裹脚。 然后她趁机跑到豆腐房里,春妮把她藏起来。 后来被娘找到,春妮挨打,自己为了解救春妮,挨了一鞭子的事,说了个明白。 井馥的表达能力是相当的不错,她说完以后,前因后果,龙五总算是明白了。 龙五在心里给春妮竖了一个大拇指——仗义。 龙五偏偏就喜欢仗义的人。 至于邱强,那是个什么玩意,仗势欺人。 对一个十岁的小丫头下死手,他也敢说自己是个爷们。 “五舅,我和娘去姥爷家,能带上春妮姐姐吗?” 井馥仰起笑脸,眼神里满是期待。 “春妮还有事情要做,不能和馥儿一起去姥姥家,不信你问奶奶!” 春妮是井家的人,龙五没有理由把人带走,就算临时的也不行。 但这得罪人的话,他可不想说。惹的外甥女不高兴,也会给他甩脸子。 井馥把脸转向奶奶。 井张氏连忙摆手:“不行,春妮走了,魁儿就没人玩了,你弟会哭的!” 井馥稀罕井魁,一说井魁会哭,她就不再坚持了。 井馥失望的看了五舅一眼,又开始吵着要见春妮。 井张氏实在没办法,让井连海去把春妮带过来,和井馥玩一会。 井馥知道,春妮肯定和她一样不喜欢奶奶,也不喜欢到奶奶的屋里来。 于是她主动要求五舅和她一起去院子里看春妮去。 龙五对这个屡次出现在外甥女嘴里的小丫头也很好奇。 他也想见一见。 雪梅趁着井连海去找春妮的功夫,带着井馥回家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衫。 等到她回来的时候,春妮已经站在东墙根的老榆树下了。 天一会比一会热了,老榆树宽大的树冠像一把遮天的大伞。 人在下面会比较凉快一些。 井连海让人搬了两把椅子来。 不好让龙五站着。 春妮安静的站在树下,简单的收拾过了,衣裳也换过了,从表面看,完全不像一个刚挨打过的孩子。 井馥看见春妮,张着双臂扑过来。 春妮微笑着弯下腰,把井馥抱起来,让她坐在椅子上。 然后怯生生的打量起一旁的龙五。 “你就是春妮?” 龙五笑着问:“我听说你今天挨打了,你后悔吗!” 春妮脸上的笑容没有了,她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 挨打就是挨打,有啥后悔不后悔的。 “你为啥要帮井馥瞒着她奶奶呢!” 春妮低下头,这个人真是奇怪,竟问些没用的话题。 “想帮就帮了!” 春妮觉得,那天哭泣的井馥就像无助的她,所以心一软就帮了。 哪有那么多的为啥! 龙五笑了,这个小丫头倒是挺对他的脾气。 率性而为。 “春妮姐,你还疼吗?” 井馥从椅子上跳下来,把春妮按坐在上面。 她蹲下身,把春妮的裤子撸起来,露出小腿。 让五舅看她身上的鞭伤,触目惊心。 龙五皱起眉头,从伤痕上就能看得出来,邱强下手有多狠。 春妮见龙五盯着她的腿看,脸上一红,慌忙把裤子放下来。 龙五扭过头,不再看向春妮,避免她尴尬。 春妮虽然年纪小,也知道不能随便在男人的面前暴露自己。 有伤风化。 这是大少奶奶经常教导她的。 第33章 头一次收到礼物 龙五四处扫视了一圈,发现不远处的东墙根儿底下有一堆麦秸儿。 他走过去,在麦秸堆的深处,掏了一把。 然后走回来,坐在椅子上。把那把麦秸秆放在腿上。 挑那些颜色鲜亮,没有被雨淋过的,选出了一把。 春妮和井馥不知道,龙五想做什么,都一脸好奇的看着他。 一会儿的功夫,龙五就用麦秸秆,编了一个蚂蚱。 “稀罕吗?”龙五把蚂蚱递给春妮:“你想要吗?” 春妮把草编的蚂蚱放在手心里,长短和她的手掌差不多。 但每一根触角都看的清清楚楚。 小蚂蚱栩栩如生。 春妮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自从来到井家大院,她还是头一次收到礼物。 她抬头看了一眼龙五,头发很短,每一根都倔强的立着。 鼻子、眼睛和嘴巴,要是单拿出来,没有一点特点,但组合在一起,却能让人一眼记住他。 “真的送给我?” 春妮有些不相信,据井馥说,她姥姥家也住大院子,那不是说这个龙五也是个少爷? 大院里会有这么和气的少爷吗? “真送给你!”龙五点头,表示春妮没听错。 这个小丫头要不是井家大院的童养媳,而是一个平常的丫鬟,龙五很想把她带走。 她不适合在井家大院里生活。 但是龙五再豪横,也得讲理,不能随便带走人家的媳妇。 “你能教我编这个吗?” 春妮有些胆怯,提出要求的同时就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好!” 没想到,龙五爽快的答应了。 要不是腿疼,春妮真能一个高蹦起来。 “但是,我只教你三遍,你要是学不会,我可就不教了。” 当年龙五学这个东西的时候,只看那个老乞丐编了一次,就记住了。 只是后来练了无数次,才编的又快又好看。 春妮点头答应了。然后学着龙五刚才的样子,去麦秸堆里,抱了一堆回来。 反正是用来学习的,也不用管麦秸杆的质量问题。 井馥也兴高采烈的跑过来凑热闹。 龙五拿起麦秸杆,为了让春妮看得仔细点,他故意放慢了速度。 春妮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龙五的手,把他手上每一个动作都牢牢的记在心里。 井馥学着春妮样,盯着五舅的手,却只见那些麦秸杆在他的手上不停的翻转。 直到变成一只活灵活现的蚂蚱躺在五舅的手心上。 春妮长出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把刚才的步骤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然后就学着龙五的样子,拿起了两根麦秸秆,跟随着龙五的节奏编起来。 龙五看见春妮有模有样的,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么心灵手巧的丫头,就这样被困在这里了。 她的下半生还不知道过成什么样子呢! 其实龙五一直不赞成他爹的话,女人就要有女人的样。 女人应该什么样?谁规定她们非要是那个样? “太丑了!” 春妮吐了一下舌头,不好意思的笑了。 同样的东西,在两个人的手里,编出的蚂蚱天差地别。 自己编的小蚂蚱,好像被压扁了, 没有一点灵气。 龙五在心里赞叹春妮的心灵手巧。 已经很不错了,比他当年也不差不少了。 “你自己再试一次!” 龙五负手站在春妮的旁边,看着她紧抿着嘴唇,紧张的独立又编织了一个。 样子还和刚才的一样丑。 “这个东西是熟能生巧,没事多练习练习,会编得和我一样好看的。” 龙五笑着鼓励春妮,但话确实是真心话,并不是故意安慰她。 这个丫头已经很聪明了。 井馥把麦秸秆扭成一团,气愤的扔到了一边去。 看了半天越看越糊涂。 “春妮,你帮了井馥一次,人情我记住了。如果你以后有啥事解决不了,求到龙家,我们兄弟六个,在能力范围之内也帮你一次。” “如果你找到的不是我,只要你能编出这样的一只蚂蚱,龙家的六兄弟都会认的。”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龙家不欠别人的情。 春妮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大概意思她听明白了,她可以编一只蚂蚱用来向龙家的兄弟寻求一次帮助。 春妮觉得,她这一辈子都困在这个大院里了,哪里还有机会去见龙家的兄弟。 “五弟,吃饭了!” 龙雪梅已经收拾的和往常一样了,又变成了那个井家大院的三少奶奶。 只是脸上的忧郁一扫而光,满脸都是见到亲人的喜悦。 春妮急忙把散落一地的秸秆收拾干净。 龙五拉起井馥的手,和姐姐一起,往三少爷的房间去了。 他赶了半宿的路,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可井家却是刚吃过早饭。 所以,龙雪梅亲自下厨,擀了热汤面,端到自己的屋里去。 这样,兄弟就可以一边吃饭一边和自己唠家常了。 她也可以借这个机会,收拾东西,等到龙五吃过饭,马也喂饱了,好启程。 其实,从娘家捎来信的那天起,她就一直掰着手指头盼日子。 现在自家兄弟终于来了,她一刻都不想等了。 春妮从早上就被罚跪,又挨了一顿打,到现在水米没打牙,浑身早就饿的没有一丝力气。 “来,春妮,到我的屋里来!井馥要走了,你再陪她玩一会。” 走过正房的门口,三少奶奶故意大声说话,无疑是想让里屋的井张氏听见。 是井馥需要春妮,不是春妮偷懒。 老太太就算再不高兴,龙五在的这段时间,她也不会计较。 春妮往正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往大少奶奶的方向看了一眼。 最后还是决定跟着三少奶奶走,更何况井馥的小手还一直拉着她呢。 进了三少奶奶的屋里,井连海正躺着炕上补觉。 龙五皱了一下眉头,大白天就这么直挺挺的躺在炕上睡觉。 这要是放在他家,早被他爹拉起来抽鞭子了。 几个人进屋的脚步声把井连海惊醒了,看见进屋的是龙五,赶紧一骨碌爬起来。 “五弟,快吃饭吧!” 因为只有龙五一个人吃饭,雪梅把桌子放在了炕上。 半盆热汤的面条,冒着腾腾热气。 春妮咕噜噜一连咽了几口唾沫,看见食物,她感觉更加饥肠辘辘了。 龙五盘腿坐在炕上,等着姐姐给自己盛了一大碗热面。 不管是在井家还是龙家,甚至是小门小户的人家,端碗盛饭这种活,都是女人干的。 男人就不可能伸手,有失体面。 龙五接过姐姐递过来的筷子,回头问井连海:“姐夫,你不来一碗?” 井连海一边打哈欠一边说:你自己吃吧,我就不陪你了,你来的时候,我才刚下桌。你先垫吧垫吧,中午咱再好好喝点!” 龙五虽然是客,却是个晚辈,而且现在是早上,就算要好好招待,也要放在中午或者晚上。 所以井连海有垫吧垫吧一说。 再说,龙五刚到,吃面也显得足够重视。 上车饺子下车面。 别觉得一碗面条不起眼,白面金贵着呢,就算是地主家,也是招待贵客的。 第34章 她不会是抽大烟吧 三少奶奶也给春妮盛了一碗,当然是汤多面条少。 雪梅是当着老太太的面舀的面粉,一个人能吃多少 ,谁的心里都有数,不能太离谱。 家里的白面都锁在老太太的箱子里,除了逢年过节,包顿饺子。 平时是不吃的。 来客人的时候,井张氏也是看人下菜碟,给吃什么,都要她做主。 所以,想让春妮吃点,只能多放点水了。 虽然是浓浓的一碗面条汤, 里面只有零星的数根面条,已经足够让春妮惊喜了。 她的脸上带着一半惊喜,一半害羞,把碗接过来,用双手捧着,走到八仙桌旁边,把碗放上去。 然后用后背对着几个人,喝了一口面条汤。 咸香可口,还带着淡淡的葱花味。 要不是太烫,春妮觉得自己三口两口就能喝完。 井连海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无精打采的和小舅子唠些家常。 龙雪梅忙着收拾东西,井馥跑来跑去的给母亲帮忙。 当着井连海的面,龙雪梅很沉默,只有和五弟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她才有说不完的话。 井连海要是知道,成亲这么多年,他的这个老婆依旧把他当做外人一样,不知道心里做何感想。 龙五一边吃饭,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井连海。 瘦骨嶙峋,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样子,明明正值壮年,却没有一点该有的精气神。 而且眼窝沉陷,眼眶子鹊青,活脱脱一副大烟鬼的模样。 龙五手一抖,刚夹起来的一筷子面条又滑回了碗里。 他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万一自己的姐夫真的抽大烟,姐姐的下半辈子,不就毁了吗? 龙五越想越害怕,连碗里的面条都吃不出香味了。 再看井连海,也是越看越像大烟鬼了。 “姐夫,马喂饱了没,要是喂饱了,吃过饭,我们几个人就要走了,务必赶在天黑之前到家 ,道上不太平。” 本来昨天晚上,奶奶的意思至少也要来哥两个,路上有个照应。 但龙五觉得,没有那个必要,附近的绺子不会打劫乡邻。 尤其是龙家 ,爷七个都太讷,就是土匪也不敢随意招惹。 没必要小题大做,有他一个就足够了。 但回去要带着姐姐的和外甥女,还是小心点好。 左右不过六七十里的路程。 “住一宿,明天再走吧!” 其实,井连海也希望龙五赶紧走,越快越好。 龙五的两只眼睛跟鹰隼一样,在他身上扫一眼,他就觉得心里哆嗦一下。 但表面上的客套还是要有的。 “不嘛!我今天就要去姥姥家!” 井馥盼着舅舅来,已经盼了几天了,好不容易盼来了,自然是恨不得马上就到姥姥家去。 “你看看,我想住下,你闺女都不肯呢!” 井连海笑着摇头:“这丫头,被你姐姐惯坏了,我去看看马喂饱了没有!” 看着井连海出门的背影,龙五若有所思的放下了筷子。 “姐,我吃饱了!” 听见龙五说自己吃饱了,春妮也迅速的把碗里的面汤倒进嘴里。 然后忙着收拾碗筷,井馥又跑去忙着给春妮帮忙去了。 碗筷依旧要送回小厨房。 屋里只剩下姐弟两个人了。 龙五沉思片刻,决定还是问个明白。 “姐,我姐夫这几年是得了啥毛病吗?咋瘦成了这样?” 龙五没有直接说,而是旁敲侧击。 姐夫已经有四五年没去过龙家了,每次龙雪梅回娘家,他都有借口不陪同。 龙家也没有人在意,男人嘛有自己的事业,整天跟在女人屁股后面的男人能有啥出息? 他龙家的男人也不会陪女人回娘家。 但井连海现在的这个样子,不得不让龙五怀疑。 雪梅忙着收拾东西的手一顿,接着又不动声色的忙去了。 “他能有什么毛病,只不过家里操心的地方太多,熬心血吧!” 太阳都晒屁股了,还在炕上呼呼大睡呢! 龙五没见过谁家的东家掌柜的是这么操心法。 “我姐夫不会是抽大烟吧? 既然姐姐装糊涂,那就直接问好了。 龙雪梅把收拾好的包袱系紧,抱着放在炕上。 然后对上兄弟审视的目光:“胡说啥呢!” 龙五总感觉姐姐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藏着不可言说的隐情。 雪梅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其实心里已经掀起了万丈波澜。 她爹最讨厌抽大烟! 如果他老人家知道井连海抽大烟,会毫不犹豫的把她接回娘家。 她不是舍不得井连海,她是舍不得井馥。 那是她唯一的女儿,是她的生命。 如果她回了娘家。 井家是不会把井馥给她的,那是井家的种。 就算是她爹,也只能接回自己的女儿,不能强抢别人家的闺女。 就井馥的性子,没有母亲的呵护,没有姥家撑腰,龙雪梅不敢想,女儿会过啥样的日子。 所以,井连海抽大烟的事,决不能让弟弟知道。 “五弟,马喂饱了,要套车吗?” 门外传来井连海的喊声。 “车我自己套,那马有脾气,他们摆楞不了。” 龙五对于马很爱惜,也更了解他家马的脾气,所以他轻易不会让别人碰他的马。 龙五套车去了,雪梅也收拾完了东西。 看着弟弟出门的背影,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瞒一时不能瞒一世。 早晚有一天,井连海抽大烟的事会被娘家人知道的。 现在,她只希望井馥能快快的长大。 龙五很快套好了马车。 去正房向老太太告辞,井张氏免不了客气一番,假模假样的挽留了几句。 雪梅把要带的东西都放在马车上。 井连海把井馥抱上了车,然后把雪梅也扶到车上坐好。 井连海一直不待见自己的老婆,但现在看见她们娘俩就要离开家了,心里还是涌起一阵不舍。 毕竟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了。 就算没有感情,也已经习惯了彼此的存在。 邱强指挥着人,把马在半路上需要补充的草料装在车上。 看见龙五在看他,不禁弓腰失礼:“龙五少爷,还有啥需要的,您只管吩咐!” 龙五的嘴角露出一丝极其邪魅的笑容,但转瞬即逝了。 他热情的伸出手,邱强受宠若惊,紧走两步,迫不及待的握住龙五的手。 手指上传来一阵剧痛,邱强闷哼一声,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发现怎么用力都抽不出来。 邱强的脑门立刻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邱管家,辛苦了,我外甥女劳烦您照顾,多谢了!” 龙五咬牙切齿的说。 “误会呀,龙五爷!” 龙五不听邱强的解释,松开手,径自坐上马车,若无其事的扬长而去。 邱强忍着剧痛,一直没敢出声。 等到马车出了大门,车马粼粼之声渐渐远去。 他才抬起手,发现中指和食指紧贴在手心里,已经被硬生生的折断了。 第35章 我姐姐长啥样 春妮躲在墙角的拐弯处,看着龙五的马车出了大院,慢慢的消失在视线中。 心中既欣慰,又难过。 欣慰的是井馥终于等来了她心心念念的舅舅,井老太太也不再逼迫她裹脚了。 井馥虽然只有六岁,却勇于为自己的命运抗争。 可是,如果她没有舅舅做靠山,她会争得赢吗? 如果换成自己,还会争得赢吗? 没有人给春妮回答。 她难过,是因为别人都可以和想念的亲人团聚,而自己却不知道啥时候才能与家人重逢。 春妮低着头,两只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一步一步慢慢走回去。 井魁正蹲在房门口玩, 抬头看见春妮,不禁欢呼一声,双手抱住她的大腿。 疼痛让春妮抽了一口凉气,眼泪差点涌出眼眶。 她急忙蹲下身,把井魁的手从自己腿上拿开。 井魁又像蛇一样缠上她的脖子。 “妮,不走!” 早上春妮挨打的事,井魁虽然弄不懂原因,说不明白,但也害怕了。 害怕春妮不要他。 “还知道回来呀,咋没和龙五一起走呢?你以为你是谁呀?还想攀高枝!” 大少奶奶听见春妮回来了,不阴不阳的说。 春妮不想分辩,把井魁抱进屋里。 拿起大盆放在窗户底下,把要洗的衣服放进盆里。 然后去大井里打了一桶水倒进去。 春妮坐在小板凳上,把衣服放在木制的搓板上,用力的揉搓着。 井魁蹲在旁边,撸起袖子玩水。 春妮只是默默的干活,无论大少奶奶说出什么样的难听话,她都不反驳一句。 因为她反驳一句,大少奶奶立刻会说三句。 大少奶奶说了一会敲边鼓的话,一直没得到春妮的回应,一时没了兴趣,也懒的说话了。 洗完以后,春妮把衣服搭在外面的晾衣绳上。 转过身,看见士晟推着板车从角门进来。 远远的看见春妮,他急忙站住了脚步。 自从早上离开到现在,士晟的心一直悬空着,焦躁不安。 他不知道,老太太摆那么大的阵仗到底咋惩罚了春妮。 士晟一度难过悲愤,明明知道春妮会挨打,可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不是逃避,就是眼睁睁的看着。 好不容易挨到把两板豆腐卖光,就急忙赶了回来。 见春妮在院子里晾衣服,井魁跟在她后面。 士晟悬着的心总算是放到了肚子里。 看春妮的样子,应该没受太大的惩罚。 看早上的情形,士晟都感觉,老太太会把春妮打到半个月下不来地。 其实,要不是井馥搅和了一顿,龙五又来的凑巧,井张氏原计划也是让春妮好好的躺几天。 看见春妮没事,士晟放心的把板车推到后院去。 然后急匆匆的走了。 士晟每天卖完豆腐,就去接替父亲放马。 他顺着角门出了大院,眼角余光瞥见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迅速躲在了大树后。 这个小孩已经出现在这里几次了。 每次都是伸着脖子往大院里眺望。 可就凭他的个头,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而每次他看见士晟,不是躲起来,就是转身就跑。 这个小孩明显勾起了士晟的好奇心。 他故意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走了一小段距离以后,跳过壕沟,隐身在大树后面。 借着树木的掩护,一点点的折返回来,慢慢的靠近那个男孩。 男孩见没有人了,又从树后面钻出来,站在高墙外面,翘着脚,伸着脖子看。 那个专注劲,好像隔着围墙能看到里面的人。 士晟放轻脚步,慢慢的靠近他,可惜,还是被发现了。 小孩一言不发,转身就跑。 但是两个人个头相差悬殊,没跑几步就被士晟抓住了。 士晟抓住他的胳膊扭到后背上,然后用膝盖顶住,迫使他直不起腰。 “你天天躲在这想干啥?是不是想偷东西!知不知道这是啥地方,抓住腿给你打折!你信不信?” 士晟压制着男孩,吓唬他。 男孩拼尽全力,想摆脱他的压制,眼睛瞪的溜圆,恶狠狠的注视着士晟。 那个眼神,好像和他有深仇大恨一样。 “你说不说?” 看小孩的样子,士晟更想逗逗他。 他知道,这小孩根本不可能想偷东西,井家大院的高墙,大人都很难翻进去 。 更别说一个几岁的孩子了。 他这么顽固的守在这里,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告诉我,你总在这转悠啥,没准我能帮你呢?” 硬的不行,士晟决定来软的。 “我才不相信你呢!你们都是坏人!” “嘿嘿,你这小孩,我招你惹你了,我就坏人了!” 小孩又紧抿嘴角,一言不发了。 士晟松开手,他可没有时间在这和小孩耗下去,他爹还等着他去换班呢。 “你真不说,不说算了!” 小孩看见士晟说走就走,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他原地站了一会,忽然从后面追了上来。 士晟停住脚步,回过头望了他一眼,男孩站住了,不肯再向前一步。 士晟继续往前走,他又跟了上来。 “你这小孩,到底想干啥?” 士晟无奈的停住脚步,回过头紧盯着后面的男孩,两个人中间的距离不足十步远。 “我想要找我姐姐,你能帮我吗!” 男孩的声音很小,士晟连听带猜,才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为了确认自己听到的对不对,士晟往回走了几步。 男孩这次站在原地,虽然很局促,但是却没有后退。 “我想找我姐姐,你能帮我吗?” 男孩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你姐姐?你姐姐是谁呀?” 士晟紧张的盯着男孩,井家大院里只有一个女孩就是春妮,他说的姐姐,不会是春妮吧? “我姐姐是朱春妮!” 还真是她。 春妮是被卖到井家大院做童养媳的,这不是秘密,井家大院的人一般都知道。 弟弟不放心姐姐,经常在这里窥视,想见姐姐一面,人之常情。 可是春妮是不能随便出入的。 更何况,自从她来到井家大院,身上的伤就从来没断过。 这要是让她的家里人知道了,得有多伤心啊! “我知道你姐姐,她挺好的,你就放心吧。” 男孩摇头,表示不信。 “你骗人,你根本就不认识我姐姐,你说认识,那你说说,我姐姐长啥样?” “长啥样?” 士晟挠头,一直觉得春妮长的好看,但具体要让他形容,他还真说不好。 春妮长着一张标准的瓜子脸,下巴尖尖的。 小嘴唇厚实而圆润。 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宛如夜空中的璀璨星辰,熠熠生辉。 士晟始终认为,春妮美中不足之处在于其眉毛过于笔直。 且眉尾打了一个小旋,让她看起来颇为桀骜不驯。 这使得井老太太和大少奶奶总是想要教训她一番。 企图将她身上的锋芒尽数磨灭,变得温顺乖巧。 …… “我说不上你姐姐长啥样,但我知道你叫秋生,是你姐姐告诉我的!” 第36章 小妹被人抱走了 男孩听见士晟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一直紧绷着的脸终于有了笑模样。 “你真的认识我姐姐!” 秋生脸上的笑容稍纵即逝,忧愁再一次爬了上来。 “你能告诉我姐姐,让她马上回一趟家吗?就现在。” 士晟连连摆手:“那可不行,你姐不能随便走出来,回家就更不可能了。她才来几天呀,就想回家了!” 春妮虽然来到井家大院短短几天,但受到的磋磨不少。 士晟可不想再给春妮找麻烦了。 吴嫂和儿子说过,童养媳就是这样,刚来的时候都要受气的。 婆婆会磨练你的性子,时间长了就好了。 春妮忍过一时,就是好日子了。 士晟不知道他娘说的对不对,可自己既然没有能力帮她,就更不可能给她找麻烦了。 士晟一边摆手,一边往前走,他必须赶紧干活去了,今天耽搁的时间已经不少了。 “姐姐现在不回家看看,她就再也见不到小妹了!” 后面传来秋生大声的喊叫,士晟的脚步迟疑了一下。 “接小妹的车马上就到了,她就要走了,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见士晟的脚步慢了下来,秋生又大声的补充了一句。 士晟知道,春妮有一个小妹妹,每次春妮提起她,眼神里总是掩饰不住的宠溺和温柔。 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她非常喜欢小妹。 “你娘把小妹送给人了?” 士晟停住脚步,三两步蹿到秋生面前。 “家里不是有粮食吃了吗,为啥又把小妹送人了?” 两个人在磨房做豆腐的时候,春妮喜欢把自己的事情说给士晟听。 所以她家里的事情,士晟知道个大概。 “奶奶去世了,粮食卖掉发丧奶奶了,家里没有粮食吃。我娘没有奶水喂小妹,不送人,她会饿死的!我爹说,送给人,是为她找一条活路。” 士晟愣住了。 春妮万万不会想到,她离开家短短几天,家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变故。 奶奶已经走了,春妮再也见不到她了,可小妹还没走,春妮还有机会见她最后一面。 错过了和小妹的最后一次见面,也许会成为春妮终生的遗憾。 “你等着!” 士晟不再犹豫,转身向井家大院跑去。 推开角门,士晟一眼看见老榆树下陪着井魁玩耍的春妮。 坐在树底下,头不住的上下点着,在打瞌睡。 自从来到井家大院,她好像从来没睡过一个好觉。 士晟鼻子一酸,使劲抽了一下,平静一下情绪。 他爹说,越有事的时候,越要稳住。 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正在打盹的春妮,她疲惫的睁开双眼,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士晟。 “你咋还没走呢?” 春妮彻底清醒了,早上挨打的阴影还没有散去。 “不会是士晟又要挨罚吧!” 士晟犹豫着不知道咋开口,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 他知道,以春妮的性格,要是知道了家里的变故,她一定会不管不顾的跑回去。 可那会给她带来啥样的后果呢? “到底出了啥事?”士晟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春妮彻底产生了怀疑。 “秋生在角门外面!” 既然拿不定主意,就让春妮自己做主好了。 春妮愣了一下神,好像怀疑自己的耳朵一样。 她半张着嘴,眼睛直直的盯着士晟的脸,不敢错过他哪怕一个细微的表情。 直到士晟重重的点了一下头,春妮的脸上才由震惊转为惊喜。 她把井魁掐着胳肢窝提起来,塞到士晟的怀里。 径直向着门外跑去。 推开角门,秋生依然在踮着脚尖张望。 看见姐姐出来,秋生跑过来,拉起她的手:“姐,快走,慢了就来不及了!” 见秋生焦急的样子,春妮什么都没有问,拉起弟弟的手,一起向家里跑去。 两家相隔不到一里,姐弟两个人全力奔跑,一会就到了。 春妮和秋生到家门口的时候,屯子外面大道上,一辆毛驴车正消失在拐角处。 春妮感觉小腿火辣辣的疼,伤口由于用力,有的地方应该绷开了。 湿热的血液和裤子粘腻的沾在一起。 可这些,春妮都顾不得了。 她呆呆地站在大门口,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动也不动。 离家不过短短几日,但眼前的一切却让她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未曾改变,依然是记忆中的模样;然而,那种说不上来的异样感觉却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好像哪里又不一样了。 春妮缓缓地迈开脚步,走进院子。 不禁想起曾经在这个家里,度过的那些苦乐参杂的日子。 如今,这些回忆如同过眼烟云般渐渐消散,只留下一片空荡荡的寂静和无尽的失落。 她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却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屋内传来春妮娘凄厉的嚎叫声。 春妮想起了自己离家那天,她娘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情形。 她的心一阵颤栗,一种不祥的预感蓦然涌上心头。 她放缓脚步,一步一步往屋里走去,好像这样,她就有希望永远触碰不到事情的答案。 院子的长度必然有限,就算再慢,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推开房门,春妮看见她娘坐在门槛子上痛哭。 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都不肯擦一下。 看见走近屋里的春妮,她娘手扳着门框,一点点站起身。 好像不认识她一样呆愣愣的看着。 “娘!” 春妮轻轻的叫了一声。 哑巴好像听见了一样,用手抹了一下嘴巴,然后跌跌撞撞的扑过来。 母女二人相拥而泣。 秋生从两个人的身边挤过去,跑进屋里。 “姐,咱还是回来晚了!” 听见秋生的喊叫,春妮轻推开母亲,几步蹿到屋里。 朱老憨坐在炕上,吃惊的看着刚从外面进来的女儿。 他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眼花。 “春妮 ,你咋回来了?” 朱老憨的声音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抖。 春妮回来,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她偷跑回来,一种是被井家赶了出来。 无论是哪种原因,都是他无法承受的。 春妮没回答朱老憨的话,她的眼睛直直的盯着炕头的位置。 那里是奶奶的专属位置,可如今空空如也,一直最疼爱她的奶奶居然不见了。 “奶奶呢?” 春妮哑着嗓子问,虽然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她不愿意相信。 她妄想从他爹的嘴里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你奶奶她——过世了!” 朱老憨忍不住低声啜泣。 春妮呆呆的站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眼角滴落。 “姐,小妹也被人抱走了,就在你进屋之前!” 一阵低低的,近乎呢喃的声音传来。 春妮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发现蹲在炕沿根底下,缩成一团的秋田。 “秋田,你说啥,再和姐姐说一遍!” 春妮蹲下身子,直视着秋田的眼睛。 秋田泪痕未干:“小妹被人抱走了!” 第37章 撵吧,没准能撵上 听了秋田的话,春妮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家里那铺本来不大的炕竟然空旷了不少。 不仅奶奶不见了,就连那个不起眼的襁褓也不见了。 小妹总是包在一个破旧的小被子里,放在炕上的角落里,不哭闹的时候,很容易就被忽略了。 如今屋里没了奶奶的大嗓门,也没了小妹的啼哭。 家里一下子安静了。 怪不得春妮感觉哪里不对头呢。 “小妹什么时候被抱走的!” 春妮一边问,一边站起来。 如果有可能,也许她还能追得上,还来得及见小妹最后一面。 “姐姐回来的时候,才刚走!” 秋田小声的说,两个人把妹妹抱走了,吓得他一直蹲在炕沿根底下,不敢起来。 “姐,撵吧,没准还能撵上呢!” 秋生抬头看着姐姐,等着她拿主意。 春妮什么都没说,撞开房门,当先冲了出去。 “姐,往西边去了!” 秋生一边喊着,和春妮往屯子西边跑去。 到了屯子边上,就只有一条通往屯子外面的路了。 春妮不怕跑错,顺着一条路追了下去。 一辆毛驴车在远处不紧不慢的走着。 春妮顾不上腿上的疼痛,和胸口上的热辣感,一步没有停歇,一直跑下去。 秋生紧紧跟在她的后面。 终于两个人追上了那辆毛驴车。 春妮气喘吁吁,整个胸膛都快炸开了。 秋生也好不到哪去,双手扶着膝盖 ,不停的大口喘气。 车上一对中年男女。女人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 像感应到亲人的气息一样,春妮和秋生拦住驴车的同时。 襁褓中的婴儿大声哭了起来。 这声音虽然几天没有听到了,但春妮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这就是她的小妹。 男人从车上下来,牵住毛驴的缰绳。 双眼疑惑的打量着两个孩子。 女人不安的把怀中的孩子又抱紧了一点。 “你两个小孩子,撵我的驴车是想干啥呀?” 男人提高了声音,恶声恶气的,想把两个孩子吓唬走。 离家还几十里呢,没必要在这瞎耽误功夫。 男人知道,两个小孩子不会无缘无故撵他的驴车,肯定和车上的婴儿有关系。 这样,就更应该尽快把两个孩子打发走。 “婶子,这孩子是我小妹,能让我看她一眼吗!” 驴车上的女人打量了春妮两眼:“你小妹?莫不是你就是春妮?” 张中海向他们夫妻两个介绍这个婴儿的时候,特意提过朱老憨可怜的大闺女。 两个人当时还感叹了一番那丫头的命运不济呢。 没想到在这居然看到了她! 小丫头长的真俊。 “看一眼又能咋样呢?啥也改变不了吆!” 女人一边嘀咕,一边把眼神投向自己的男人。 希望他能出面阻止。 人是讲究缘分的。 两口子十几年,也生了几个孩子,可都养不活。 最近两年,才萌生了抱养一个的打算。 也断断续续的看过几个,就觉得这个最有眼缘。 别看孩子瘦弱,五官倒是最清秀的。 她还真怕朱家打赖。 “丫头,啥意思呀,你爹让你撵上来,是想把孩子要回去吗!” “我跟你说,我们这么远来的,也不容易,你家当时说好的,让我们来抱走的。” “现在,又反悔了,我们这不白跑一趟吗?” 见女人误会了,春妮赶紧说:“婶子,不是想要回去,我只想看她一眼,以后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春妮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强忍着哽咽把话说完。 “唉!”赶车的男人叹了口气:“屋里的!让孩子看看吧!孩子这么远撵上来,看一眼就看一眼吧!” 毕竟骨肉亲人分离在即,自己也不能太不通情理。 女人想了想,往车边上了挪了挪,还是不肯把孩子撒手。 只是打开了孩子身上的小被子,把小脸露了出来。 春妮凑过来,把中指放在孩子的嘴边上,孩子立刻不哭了。 含住她的手指头,啯的吱吱有声。 春妮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婴儿瘦弱的小脸上。 小妹还是一如既往的瘦弱, 虽然春妮已经几天没有看到她了,还是一点都没有长胖。 婴儿啯了一会手指,又大哭起来。 “你看看,你又把她惹哭了,你拿手指糊弄她,吃不到奶,不哭才怪呢!她只是小,你可别当她傻呢!” 女人把孩子抱回来,解开衣襟,把乳头放进婴儿的嘴里。 孩子立刻不哭了。专心吃起奶来。 无论春妮怎样用手逗弄她,都不肯回头了。 小丫头很快吃饱了,嘴角还挂着奶白的液体。 爹说的对,把小妹送人,是为她好,是放她一条生路。 春妮从怀里掏出龙五送给她的蚂蚱,放进了妹妹的被子里。 “这个蚂蚱送给妹妹!” 春妮从小到大,没有玩具,这是别人送给她最好的礼物,此时她舍得送给妹妹,留作纪念。 “等她长大了,你就告诉她,这是姐姐送给她的。” “好了,我们还要赶路呢!你们也回去吧!” 女人把婴儿重新用被子盖好,一个劲的督促男人快走。 春妮郑重的跪在驴车旁,接着弯下腰,用力地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头后,春妮缓缓站起身来。 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女人嘱托,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然后,她转过身去,脚步踉跄地跑开了。 她一边跑,一边不停地用手抹去眼角的泪水。 秋生后面紧跟着。 看着姐弟两个跑远了,女人从襁褓里掏出春妮刚放进去的蚂蚱。使劲扔了出去。 “还告诉她是姐姐送的!想啥呢,从今天往后,这就是我的亲闺女了,和朱家没关系了!” 男人看了一眼蚂蚱扔出去的方向,嘟囔了一句:“一个小玩意,你扔它干啥!小肚鸡肠的,我倒是想让她长大认这门亲呢!” “要是咱以后就这么一个孩子,当门亲戚走动,丫头也有个伴!要不等到咱们百年以后,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 女人沉默了,孩子还小,想那么多干嘛呢! “走吧!回家!” …… 春妮跑了一会,站住了,她回过头,看着越行越远的驴车,慢慢的变成了一个黑点,最后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她不知道,此地一别,还有没有和小妹相见的机会了。 毕竟自己连她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孩子送人了,就不能打听人家的地址,也不能探望。 从此以后,她有了新的父母姐妹,就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有些东西,一但失去,就再也没有找回的可能。 只能变成一个永久的伤痛,沉没在心海里。 第38章 我是孙少奶奶 “奶奶是咋死的?” 回去的路上,春妮一边走,一边问秋生。 “你走到那一天,我在你后面紧跟着,一直到井家大院。看见你顺着角门进去了,站了一会我就回家了!” 秋生停顿了一会,接着说:“我到家的时候,奶奶就已经咽气了,到底咋死的,连爹也说不清。” 春妮没再言语,心里很难过,如果不是自己被迫去了井家大院。 奶奶绝对不会死的。 “秋生,奶奶是咋发丧的? 春妮知道,家里没有钱,连口薄皮棺材都买不起。 奶奶去世的时候,爹正被邱强打折了腿。 发丧奶奶,一定很不容易。 “你去井家大院的时候,给了三斗高粱米,爹求人帮着卖掉了,给爹治腿的张叔借了点钱给咱家,还有乡亲们凑了点,才把奶奶发丧的!” 秋生几句话说的简单,但当时的艰辛只有朱老憨才明白。 “那家里现在吃啥呢?还有粮食吗?” 秋生低下头不言语。 春妮叹了一口气,她很清楚家里没有粮食的时候,吃的是啥。 在井家大院虽然挨打受骂,但确实能吃饱饭。 “秋生你每天中午吃过午饭,去井家大院外面的小树林等我,要是我一个小时不出来,你就回去!” “姐,你想干啥?” “你去就是了!” 春妮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她每天中午都能分到一个苞米面的大饼子。 如果她只吃半个,剩下大半个带出去给秋生,混着野菜煮粥。 就会比光吃野菜抗饿多了。 只是不仅要在大厨房里藏起来半块大饼子,还不能被人发现。 而且还要顺利带出井家大院交给秋生。 春妮不知道,她能不能做到。 所以她不想现在说出去,给弟弟希望,等到办不到的时候,让弟弟失望。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会有多大。 姐弟两个默不作声的一路走回家。 进了院门,屋里传来大声的呵斥: “你们到底把春妮那个死丫头藏到哪里去了?朱老憨你以为你不交出来就没事了吗?” 春妮皱紧眉头,是邱强的声音。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春妮的心头。 他打折了父亲的一条腿,奶奶也因为他突然离世。 现在她居然又跑到家里大呼小叫。 “春妮只是去送她小妹了,一会就回来了。” 朱老憨一直小心的解释着。 “没事就往家里跑,还有没有规矩了, 看来是早上的鞭子抽的轻了!” “你说啥,春妮挨鞭子了?” 春妮听见她爹朱老憨的声音都打颤了。 “不听话挨鞭子还不是轻的!” 春妮的心里愤恨无比,这个该死的邱强,明明知道她爹知道她挨打的事情会伤心。 他却偏要说。 春妮走进屋里,一言不发,冷冷的看着邱强。 “呀哈!你这个死丫头,还敢瞪着我,是不是又要找打呀?” 看见春妮眼里没有一点敬畏,邱强的火气腾的一下升了上来。 抬手就想给春妮一个教训。 春妮不动声色的躲开了。 “哼,老太太说过的话,你是不是忘了?进了井家的门,我就是孙少奶奶!你和我大呼小叫的,你还有没有规矩?” 邱强被春妮几句话造蒙圈了。 这些话,春妮头一天进井家大院的时候,井张氏确实说过。 没想到春妮这个小丫头竟然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那只是老太太压制他,这个小丫头还真以为是抬举她呢! 真是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不过即便如此,邱强也不能明着反驳。 本来还想狗仗人势的说几句,这回所有的话都卡在嗓子眼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邱强憋的老脸通红,本来想在大少奶奶面前表现一把,自告奋勇来抓春妮。 没想到,被她抢白了一顿。 “是大少奶奶让我来抓你回去的!” 你说我管不着你,但大少奶奶总管得着你吧! 没想到,打出大少奶奶的王牌令箭,春妮依然没有服软。 “我犯了错,自然会自己去老太太和大少奶奶那里领罚,就不用邱管家操心了。” 春妮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邱强头上的青筋直蹦,一脚把朱老憨家唯一的一把椅子踹翻,大步走了出去。 春妮昂首挺胸的走在前面,虽然心里紧张的擂鼓一样,但表面上可不能让邱强看轻。 今天私自跑出去,回去免不了一顿责罚。 不过这次是抽鸡毛掸子还是挨鞭子就不好说了。 邱强倒是给春妮上了一课,在外面狐假虎威,在老太太面前就装孙子。 但在大少奶奶面前,邱强的表现,春妮就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春妮走到角门外面,有点迟疑,腿肚子开始转筋。 说大话唬人可以,但鞭子实打实的打在身体上,那种疼痛的滋味只有自己才能体会。 …… “滚,给我滚出去,我井老四不要你这没用的玩意。喂头猪一年我还能杀肉吃。” “你说你有啥用,一只不下蛋的鸡,还把自己当个宝儿一样,还敢和老子耍性子,给我滚,滚回你娘家去!老子休了你。” 春妮正迟疑着不敢迈进角门的时候,一阵叫骂声从门里传来。 春妮惊疑间,角门从里面被一脚踹开。 四少奶奶青荇被四少爷薅着头发拖出角门。 用手一推,然后又对着屁股补了一脚:“给我滚!” 青荇向前扑去,春妮急忙向前跑了两步,伸开双手,想要把四少奶奶接住。 怎奈,春妮力气小,被青荇直接扑倒在地,后腰硌在土地上,传来一阵疼痛。 “是谁,是谁敢管我的闲事?” 井连城里倒歪斜的走过来,用手遮挡了一下阳光。 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春妮一眼:“哦,是小春妮呀,你别多管闲事,让她给老子赶紧滚!” “我不要她了,休了,不下蛋的鸡,哈哈,休了!” 四少爷说话颠三倒四,举止癫狂,一看就是喝醉了酒。 四少奶奶青荇被他扯的头发散乱,脸颊红肿,也不知被扇了几个耳光。 眼睛里满是绝望悲伤,却是连一滴眼泪都没有了。 春妮明显感觉到她的身体在瑟瑟发抖。 井连城走过来,蹲下身子,注视着地上的两个人。 “都给老子起来,躺在地上装死,我就能饶了你了?赶紧给老子滚,别以为你装出这副可怜像,老子就会心疼你!” 井连城拎起青荇的后衣领,强行把她从地上扯起来。 由于他蹲在地上,又喝得腿打颤,自己站立不稳,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反了,你还敢打我了!” 四少爷从地上爬起来,左右扫视一眼,看见树林边上有一个大树枝。 捡起来,不住的朝着春妮和青荇挥舞。 青荇把春妮护在胸前:“春妮,你快回去吧,别管我了,他喝醉了酒,不耍够了,他是不会罢休的。” 声音很平静,平静的让春妮心生冷意。 春妮想起了前几天的晚上,井馥藏在豆腐房的那天,她躲在四少爷的窗户下面,也是听见青荇挨打哭泣求饶的声音。 第39章 要好好的活着 春妮力气小,又不敢冲撞四少爷,只能跟在两个人的后面,眼看着青荇挨打,却没有一点办法。 忽然想起,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邱强,也许他能劝说四少爷。 可回头一看,哪里还有邱强的身影。 这只老狐狸,看见这种事,早就躲的远远的,不肯给自己招惹半点麻烦! 四少爷又用树枝狠狠的抽打了一阵青荇,然后骂骂咧咧的回到院里去了。 春妮听见角门被井连城从里面上了门栓。 青荇披头散发的站起来,看着春妮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春妮,你回去吧!别管我!说完径自往屯子外面走去。 她脚步踉跄,却没有一丝犹豫,好像早已经规划好了行进的路线一样。 春妮默默的在后面跟着,一边为四少奶奶悲哀,一边又为自己难过。 也许四少奶奶的今天,就是自己的明天。 青荇不管不顾的往前走,完全不理会后面的春妮。 她沉浸在痛苦中不能自拔。对于别人,已经没有感受了。 小河边上有几棵歪脖子柳树。 青荇走过去,没有半分犹豫,搬了一个烂树墩在歪脖子树下,解下裤腰带,挂在了树杈上。 她这是要上吊。 春妮急忙跑过去,抱住四少奶奶的腿: “四少奶奶,你千万不能想不开呀!不就是挨打吗,我也经常挨打呀,你看看,你看看!” 春妮掀开衣服,撸起裤腿,让四少奶奶看:“我也挨打,可我不死,我要是死了,我爹娘和弟弟会伤心的。” “四少奶奶,不要死,要为你自己的亲人活着!” 青荇看见春妮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一时愣住了。 邱强曾经在老太太的授意下,打过春妮一顿鞭子,可她身上的伤绝不止那一处。 青荇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为自己,也为和自己一样命运的春妮。 “可是,我活着也看不见希望,我要这样过一辈子吗?春妮!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吗?” 一辈子有多长,长到没有尽头,看不见一点光。 春妮蹲下身,任凭青荇扑到她身上,紧紧的抱住她。 两个瘦弱的身影,紧紧拥抱在一起,在同样看不见希望的旅程上互相慰藉,互相取暖。 “四少奶奶,别灰心,会有办法的!” “有啥办法?井连城嫌弃我不生养!没有孩子,我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春妮想了想,好像是这样,井连城每次骂四少奶奶,都说她是不下蛋的鸡。 “四少奶奶,井家大院不止你没有儿子,三少奶奶和二少奶奶也没有儿子啊?” 青荇摇摇头,春妮还太小,男女的事,她还不明白,自己和两个嫂子不一样。 蔡冬和雪梅是男人不近身,没有孩子不是她们的错。 而自己,井连城不分黑白,逮到机会就会辛勤耕耘,可自己依然没有子嗣,就是自己的问题了。 “四少奶奶,你要是死了,你爹娘咋办,你舍得吗!” 青荇低下头,但凡有一点奔头,谁会愿意去死。 自己无论咋苦,都不能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有多久没去看过父母了?”青荇都快忘记了。 没有孕育子嗣,她直不起腰杆,连回娘家看看的胆气都没有了。 青荇决定,就算是要死,也要最后看一眼父母再死。 死也不能死在这里,要死也吊死在井家的大门口。 活着的时候,斗不过他,死也要恶心恶心他。 青荇的嘴角噙了一丝笑。 双手紧紧握住春妮的手:“要好好的活着!”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说。 活着才有希望。 “春妮,我要回家看看爹娘,你放心,我不会死的!” 春妮点点头,心里忐忑。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青荇要是一直没有孩子,被井家休掉是迟早的事。 一个被夫家休弃的女儿,就连父母都跟着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青荇的娘家很近,离尖山子只有二三里路,但青荇是小脚,走回去也要费些力气。 可是现在,没有任何事情能阻止她回家。 夕阳的余晖照亮了西边的天空,好像为青荇指引了一条回家的路。 青荇的娘家只有几亩薄田,能够维持一家人的温饱。 她不比上面的三个嫂子,娘家都有靠山。 所以,在井家大院,她挨打受骂都不敢声张。 看着青荇蹒跚远去的背影,消失在落日的余晖里。 春妮忽然想起来,自己偷着跑回家里,整整一个下午了。 还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呢! 角门已经被井连城从里面插死了。 春妮只能跑到大门口,门房认识她,打开大门,放了她进来。 井家大院静悄悄的! 好像井连城打四少奶奶的事压根就没有发生过。 春妮的心里升起一阵寒意。 秋生和秋田两个弟弟满是菜色的脸,不停的在春妮眼前交易出现。 家里没粮食,家里的四口人度日艰难。 无论如何,都得顽强的活下去。 只有活着 ,才会有办法。 不能再犯倔了,家人需要自己。 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帮助到家里人。 春妮低着头,酝酿了一会情绪,眼角的泪珠似坠非坠。 春妮拉开房门,进了屋,二话没说,对着大少奶奶跪下来。 “大少奶奶,我没经过您的同意,私自回家了,请求您责罚!” 大少奶奶正坐在炕上哄井魁睡觉,被春妮吓了一跳。 今天中午,春妮偷着跑出去,井魁闹着找她,说啥都不肯睡午觉。 所以,还没到天黑,他就困了。 井魁习惯了春妮哄他睡觉,换做大少奶奶,他百般不睡。 大少奶奶正哄的火起,春妮既然回来了,惩罚她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吗? “快起来,麻溜的哄魁儿睡觉!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你拿井家大院当大车店呢!” 春妮知道不能顶嘴,急忙脱鞋上炕。 井魁立刻从母亲的怀里,拱进春妮的怀里。 “妮,困!” 井魁说完两个字,眼睛就要闭上了。 井魁早就困了, 只是没有春妮,一直硬撑着不肯睡。 现在春妮回来了,再也撑不住了。 春妮心里着急,心想:“你可别现在睡呀,你睡的越晚,我挨罚就会越晚,没准你一宿不睡,我还能躲过去呢。” 可井魁实在困的太厉害了,无论春妮咋样在底下搞小动作。 他都没有反应了! 春妮在心里叹息一声,大少奶奶还在身边呢,她咋也不好掐他一把吧。 该来的也躲不过去。 春妮放下井魁,反而释然了。 “大少奶奶,你想咋惩罚我呀?” 既然她不说,那就自己问。 反正发昏也挡不住死。 早死早托生。 春妮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一堆理由。 大少奶奶看着春妮半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哎吆,出去了一下午,你是冲撞啥了吧,咋忽然转了性子,你咋不犟了?” 第40章 饿三天,不给饭吃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春妮这个丫头倒是变得快。 早上挨鞭子的时候,也没见她一口一个错了。 看样子是鞭子抽痛了,她也长记性了。 如此甚好! 她既然知道认错了,大少奶奶倒也不想打她了。 万一打坏了,又要受老太太假模假样的呵斥。 今天一天,已经让人看了两场热闹了。 早上春妮挨了一次打,傍晚的时候,青荇又挨了一顿打。 而且被井连城拽到外面去,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井张氏下了命令,她要是不回来,谁都不要去找她,就让她自生自灭。 大少奶奶很庆幸,虽说男人死的早,总归还是给自己留了希望。 自己有儿子,井家大院现在唯一的孙子。 …… “既然知道错了,我就不打你了。” 春妮心里一阵狂喜:“低个头,认个错,就能免掉一顿毒打,不是太划算了!” 没等高兴完呢,大少奶奶的话再次响起:“那就罚你三天别吃饭吧!” 大少奶奶穿鞋下地,推开房门喊了一嗓子:“来个人,去叫邱管家来!” 邱强这个王八犊子,到现在居然还没走。 春妮一听,在心里暗骂了一句。顿时感觉从头顶凉到脚跟底下。 真是风水轮流转,这么快又落到邱强的手里了。 邱强来的很快,站在门外,恭敬的听大少奶奶的吩咐。 天已经黑了,他要守规矩,不能随便进入大少奶奶的房间。 大少奶奶的嘴角终于有了笑意。 “把这个丫头关在柴房里,三天别给饭吃,我看她还有没有力气逃跑。” 邱强恭敬的点头称是,身体侧过去,给春妮让出一条路来。 “孙少奶奶,请吧!” 语气极其轻蔑,还带着明显的戏谑。 春妮一声不响的走在前面,邱强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 柴房在后院,就在豆腐房的附近。 有一个小窗户,用来通风,用直径一寸粗细的木棍固定在上下两端。 中间的缝隙只能伸进一只手去。就算是个小孩也钻不出来。 破旧的木板门,摇摇欲坠。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柴房里面有半屋子的干柴禾,以备连雨天使用。 柴房四处漏风,站在屋里都能感觉到飕飕的。 邱强在外面把门嘭的一声关上了。 然后一边用绳子栓死,一边阴阳怪气的说:“不知孙少奶奶还记不记得蚊子咬的滋味呀?” 饿三天死不了,但要是被蚊子连续咬三天,估计离死真的不远了。 看着春妮惨白的一张脸 ,邱强阴恻恻的笑了。 到现在,春妮才知道,大少奶奶把自己关在柴房里,用意多恶毒。 她和邱强一样,长着一副蛇蝎心肠。 春妮的心里,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邱强和大少奶奶的几次接触,她总觉得不一样。 但咋个不一样法,她又说不清楚。 邱强关紧房门,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春妮跑不出来,然后才放心的走了。 春妮斜靠在柴禾堆上,看了一眼窗外,太阳已经落山了。 晚霞染红了半边天。 自从来到井家大院,春妮每天起早贪黑,严重缺觉。 一旦安静下来,困意随即袭来,春妮打起了瞌睡。 大少奶奶好像故意和她作对一样,自己想着每天中午能把吃的省下来,带出井家大院给弟弟,也缓解一下家里没有粮食的困境。 这可倒好,关在这里,弟弟在外面要白等三天了。 “唉!”春妮叹了一口气,看不见她,秋生一定会着急的。 春妮站起身,走到窗前,往外看了一眼,后院的柴房,天气好的时候,不会有人来这里。 就算有人来这里,也没人会帮她的忙。 谁愿意选择和大少奶奶作对呢! 春妮无奈的重新坐下,不再克制睡意。 既然注定被困在这里,那就睡她个昏天黑地吧。 春妮把柴草铺了几捆在地上,然后倒头就睡。 直到耳朵边嗡嗡直响,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一阵阵的刺痒,她才从睡梦中醒来。 夜色已经降临了,一轮圆月挂在天空。 柴房里面也没有那么昏暗,能够清晰的看见,墙角一闪而过的老鼠。 夜深露重,柴房里的气温明显降了下来。 春妮裹紧身上的衣服,把柴草一捆一捆的拽开。 然后重新堆积起来,横竖交叠,在中间的位置上留了一个可以躺一个人的地方。 春妮钻了进去,躺好,用事先留好的两捆柴禾把口封死。 四周立刻暗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但蚊子的嗡嗡声,也小了很多,蚊子绝大部分被隔离在外面了。 只有少数的几个在耳朵旁边叫个不停。 但这几个,肯定是不够成啥威胁了。 春妮放心的躺下去,闭上眼睛,双手交叠的放在咕咕乱叫的肚子上。 安静的闭上眼睛: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春妮被一阵敲门的声音惊醒。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 伴着敲门声,还有断断续续的呼叫声:“春妮,春妮你在哪呢?” 春妮侧耳细听,是吴士晟的声音。 她轻轻推掉头顶的两捆柴禾,慢慢的从里面爬了出来。 吴士晟站在窗户外面,把手顺着栅栏的缝隙伸进来:“春妮,给!” 借着月光,春妮看的清楚,那是两个圆溜溜的土豆。 春妮两步跑过去,伸手接过,连谢字都来不及说一个,一口咬下去。 土豆是生的。 生土豆虽然没有熟的好吃,但也可以缓解饥饿感。 两个土豆很快吃完了,春妮感觉肚子里有了点底,没有那么空落落的难受了。 看见春妮吃完了,士晟赶紧递给她一个装水的葫芦。 没有吃的可以,没有水喝,人肯定是受不了的。 士晟晚上回家的时候,听见她娘小声的和他爹说,春妮今天偷跑出去,被大少奶奶关进柴房里,三天不准吃饭。 春妮偷跑出去的原因,士晟是知道的,本来还担心她回来的时候,又会招来一顿毒打。 原来只是被关进柴房里不给饭吃。 士晟松了一口气。 他偷着摸了一下兜里的两个土豆,打定主意,等到半夜的时候,给春妮送去。 士晟每天放牲口的时候,都会偷摸的在地里摸两个小土豆,放在衣兜里。 每天早上做豆腐的时候,放在灶坑里烧熟。 和春妮一人一个,就着滚烫的豆浆,美滋滋的吃掉。 两个半大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那点定量的吃食,总是吃不饱。 今天春妮被罚,关在柴房里三天,没有饭吃,只能啃生土豆了。 如果早上士晟做豆腐的时候烧熟了在给春妮送来,担心被早起的人看见,她就连生的都吃不到了。 “明天晚上,我还是这个时间来,给你送土豆。” 士晟说完,转身跑掉了。 他不敢停留时间长了,要是被人发现,就不是送吃的这么简单了。 随便扣上一个罪名,就够他喝一壶的。 第41章 没有人撑腰,注定受欺负 士晟说完,赶紧离开了,他的到来,和他带来的两个小土豆,大大的安抚了春妮那颗不安的心。 士晟走后,春妮抹了一下嘴巴,又喝了一点水。 生土豆有股甜丝丝的味道,她有点意犹未尽。 要是再来两个就更好了。 重新钻进柴禾堆里,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 。 睡梦中,出现了一辆毛驴车,小妹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一直在耳边回响。 春妮拼命的向前奔跑,可那辆毛驴车,却总是在她的远方不紧不慢的行进。 无论她怎样努力,却始终追不上。 春妮大声喊叫:“小妹,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们,但喊声却卡在嗓子眼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大口喘息着,猛然惊醒,才发现,在清冷的夜里,她的衣衫竟然被汗水打湿了。 春妮默默的爬起来,坐在柴草堆上,托着腮帮子,望着窗外的天空,呆呆的出神。 想起梦中的情形,心里涌起了一股深深的惆怅。 看着小妹被陌生人抱走,而她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驴车渐行渐远。 那种感觉就像是她的灵魂被撕裂成两半,一半留在原地,另一半随着小妹远去。 春妮恨自己对所发生的一切都无能为力。 奶奶的死,父亲的腿,小妹的离去。 还有秋生和秋田瘦弱的身躯。 春妮痛心,却没有办法改变。 如果自己能强大一点,或许就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春妮坚信,总有一天,她会改变这一切。 她和小妹一定会再次相见,那时的惆怅将会化作喜悦的泪水,流淌在彼此的心间。 时间一晃过去了三天。 每天晚上有士晟送来的两个土豆,这三天总算是挺了过去。 但春妮依然感觉饿的头昏眼花,四肢无力。 每走一步,都像踩在了棉花上。 第三天的下午,窗外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影,竟然是吴嫂。 春妮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到窗前。 吴嫂看见她过来,叹了一口气,有心责备她几句,终是没忍心。 “这丫头已经够可怜的了!” 吴嫂把系在门上的绳子解开,打开了房门。 看了一眼面容憔悴的春妮,终究是没有开口。 儿子每天半夜偷偷出门,他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 其实吴嫂每次都知道 。 吴嫂的心里也很纠结,即觉得应该帮帮春妮,又担心儿子惹出事端。 三天的时间,终于在吴嫂的担惊受怕中过去了。 吴嫂打开房门的那一刻,还是觉得士晟做的对。 如果没有儿子每晚的两个土豆,春妮怕是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春妮摇摇晃晃着往前院走去 。 拐过墙角,一眼看见恭敬的站在井张氏门外的四少奶奶青荇。 四少奶奶这是回来了? 春妮不禁多看了一眼,才发现,青荇的身边还蹲了一个男人。 四十左右的年纪,蹲在那里在闷头抽烟。 春妮走过去的时候,屋里传来井张氏的声音。 “青荇年轻不懂事,你都四五十岁的年纪了,也不懂事吗!孩子无缘无故跑回去, 你当天就该给送回来!你可倒好,竟然留她住了三天!你家就是这样的规矩?” “你以为,连城会去接她回来吗?我井家就没有这样的规矩!惯出这样的毛病来,下次她跑到更欢了。” “成亲多久了?一无所出的,俺老井家要不是仁义的人家,早把她休回去了!” 井张氏的话源源不断的从那扇紧闭的房门里传出来。 每一句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一样,戳的青荇的心鲜血淋漓。 蹲着的男人已经从地上站起来,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的。 “亲家母,是我糊涂了,当天就应该把丫头送回来的!可是那天孩子到家都二半夜了,就耽搁下来了。” “孩子知道错了,我把她送回来了,你大人大量,就劝劝姑爷,原谅她一回吧!” 春妮听了半天,不禁摇头,青荇受了欺负,娘家不能给她出头撑腰,还要小心的给人赔不是。 她想起的龙五飞扬的劲头,青荇要是有一个那样的兄弟,也不至于这样。 自己也有两个弟弟,也许等秋生和秋田长大了,往自己身边一站,也有龙五的气势。 青荇抬起头,一眼看见了春妮,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彼此看了一眼,都从对方一脸憔悴的样子,猜测出这三天的境况。 青荇虽然是住了三天的娘家,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春妮看了青荇一眼,脚下的步子没停,还得向大少奶奶报到去呢。 春妮路过正房,直接回到大少奶奶的东厢房。 井魁像感应到春妮回来一样,冲出房门,抱住春妮的大腿。 “妮,你去哪了?” 简单的话,井魁已经能连成句子了。 井魁扳着春妮的胳膊,使劲往上爬,企图让春妮抱他。 春妮三天的时间只吃了六个小土豆,哪里有力气抱井魁。 只能牵着他的手,慢慢走回屋里。 “大少奶奶,我回来了!” 春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她不想让大少奶奶看见她狼狈的样子。 “四少奶奶还在外面站着吗?” 大少奶奶居然问了一句和春妮毫不相关的话题。 果然喜欢八卦是女人的天性。 春妮点点头。 井魁拉着春妮 ,一直努力向外面拽:“妮,玩去,玩去!” 大少奶奶摆摆手:“去哄魁玩去吧,以后长点记性,这次算是饶了你,下次再敢私自往家里跑,四少奶奶就是你的下场!” 春妮在心里鄙视大少奶奶,都是女人,竟然没有一点同情心。 青荇已经够可怜了,她不肯拉一把就算了,还想推倒在地,然后再踩一脚! 春妮虽然和井魁在院子里玩耍,但眼睛一直不停的往正房那边巡视。 耳朵也一直听着那边的声音。 屋里沉默了很久,再次传来了井张氏的声音:“只要连城能原谅她,我是不会计较的!我可不是个恶婆婆!” 井连城一直没有露面,也不知道是没在家, 还是不肯出来。 井张氏松了口,表示她作为婆婆不再追究此事,但是井连城要是不肯原谅青荇,那她也没有办法。 老头急忙点头:“还是亲家母通情达理,青荇摊上你这样的婆婆,是她烧了八辈子的高香,我这就带她去找四少爷。” “打骂都随他,只要他能饶过青荇这一回!” 井张氏的屋里传来一阵冷笑声。 接着很快恢复了寂静。 老头用胳膊肘捅咕了青荇几下,春妮知道,那是让青荇妥协。 不妥协又能怎样! 娘家这么懦弱,不能给她撑腰,就注定她要受欺负一辈子。 青荇沉默了一会,也只能默默的跟在她爹身后,向那个叫家的地方走去。 却不知道,屋里那个她唤做丈夫的男人又会怎样羞辱她和她的亲人。 青荇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和春妮擦肩而过时,春妮看到了她眼中无法掩饰的忧伤。 那是一种深深的,生无可恋的绝望和哀思。 春妮的心莫名的痛了一下,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青荇的身影。 第42章 井连城有后了 走到四少爷的窗前,老头小心的清了一下嗓子: “姑爷,青荇回来了,她知道错了,一日夫妻百日恩,看在你俩成亲这么久的份上,你就饶她一回,你看行不?” 屋里立刻传来四少爷井连城的怒吼声:“滚!” 紧接着,井连城从屋里蹿了出来。 连看都没有看老丈人一眼,完全无视他。 井连城绕着青荇走了一圈:“你还舔脸回来呀,我不都说了,不要你了吗?你那玩意镶金边了,老子没了你就不成了?” 井连城拽过青荇的胳膊:“走,现在就跟我进屋睡一觉,让你爹听听,到底是谁不行,生不出孩子,你还有理了,你不是能跑吗?你跑啊,你倒是跑啊!” 井连城扒拉着青荇的肩头,一连转了几个圈。 青荇她爹的老脸涨的通红,好像要滴出血来。 当着老丈人的面,说出这么羞辱人的话,简直不把人当人。 “井连城,你未免欺人太甚了!” 老头伸出颤抖的手,抓住井连城的胳膊。 “你说的是人话吗?当着我的面,你就这样欺负我闺女?” “不愿意,你可以领回去呀,她今天出了我井家的大门,明天我就娶一个黄花大闺女!你信不信?” 井连城把老头推开,轻描淡写的说。 “井连城,你不是人,你休了我吧!” 青荇实在忍无可忍了,羞辱她可以,但不能这样毫无顾忌的羞辱她爹。 “爹,咱们走!” 青荇抓住她爹的手,却被老头甩开了。 “丫头,别耍小性子!”老头低声说:“你要是真的被休回家,下半辈子可指望谁?” 青荇无奈的松开手:“爹,你回去吧,我就是死在这,也不会再回去,给你添麻烦了!” 青荇彻底失望了! 自己倒腾着小脚,满心希望的回到家。 以为那里一定会是自己最后的避风港。 没想到,刚进家门,爹娘没关心一句,闺女是不是受了委屈,而是一个劲的责备。 责备她养不出孩子,让他们抬不起头,责备她不识好歹,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跑回家! 她娘更是以死相逼,让她爹送她回来。 她怕别人审视的目光,她怕闺女被休回娘家,影响了她儿子娶媳妇。 青荇最后的一点幻想都破灭了。 她再也没有了生的眷恋。 青荇胸中气血翻涌,大脑一片空白,两眼一黑,毫无预兆的向后倒去。 好在春妮的眼睛一直盯着她,又离她距离不远。 春妮一步跑过去,伸出双臂,意图接住摇摇欲坠的青荇。 终因力气太小,被青荇带着一起向地上倒去。 春妮重重的摔倒在地上,身上的青荇一动不动。 春妮使劲摇晃了一下,也没反应。 “四少奶奶晕过去了!” 春妮一边喊,一边努力爬起来,把青荇抱在怀里,不住的摇晃。 “四少奶奶,你醒醒啊!你醒醒啊!” 井魁也学着春妮的样,不住的摇晃着。 老头蹲下身子,抓住青荇的手,一双混浊的眼睛里满是泪水:“你醒醒,你别吓唬爹,你醒醒,爹领你回家!吃糠咽菜,爹也不撵你了!” 井连城伸手把老头拽起来,自己蹲下去。 用大拇指使劲掐在青荇的人中上。 “咳咳……” 青荇咳嗽几声,眼皮剧烈的跳动几下,春妮知道,她是醒过来了,只是不愿意面对眼前本应是他最亲的两个男人。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井连城也不再叫嚣了。 这边闹的厉害,井张氏和大少奶奶、二少奶奶,早就走出了房门,一直站在门前看热闹。 只是没有一个人上前,说井连城一句。 见青荇晕倒在地上,井张氏怕出人命,倒腾着小脚,在二少奶奶蔡冬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连城,差不多得了,你老丈人把媳妇给你送了回来,你就别不知道好歹了!” 边说边给井连城使眼色。 四少爷知道他娘的意思,其实他自己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那天他虽然喝醉了酒,好像也模糊的记得,是自己把青荇打出家门的。 既然老丈人已经把人送了回来,还是就坡下驴吧。 井连城弯下腰,把青荇抱起来。 井魁一路小跑,去给四叔开门。 井张氏转过头,吩咐蔡冬:“让人去找个郎中来,给青荇把个脉,前两天还好好的,咋就两天的时间,就病成这样了,你看那小脸白的,盖张纸都哭得了!” 老头的脸刷的白了。 井张氏的话傻子都能听明白,两天前,青荇还好好的,最近两天她可是回了娘家。 不管她现在身体出了啥症状,都和井家无关。 “亲家,你也等一会再回去,青荇要是没事,你回去也放心不是?” 青荇爹满脸愁容,抱着脑袋蹲在房门后面。 这哪里是让他放心啊,这分明是准备向他兴师问罪。 这不是倒打一耙这是啥? 虽然青荇她爹在心里把井张氏骂了一百遍,但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 …… 郎中很快找来了,春妮一看是张中海。 春妮冲着他笑笑,就算是打了招呼了。 张中海和井张氏五百年前是一家,所以老太太还是对他相当客气。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张中海在井张氏的陪同下进了四少奶奶的屋里。 青荇她爹歪着脖子,侧耳倾听,但屋里的声音很小,一句也听不清。 他的心里七上八下的,既担心闺女的身体,也担心井张氏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 过了一会,但青荇她爹却感觉已经过了好久。 房门忽然被推开,井张氏站在门口,大声嚷嚷:“老大媳妇,快去我屋里,舀些白面,擀碗面条,别饿坏了我孙子!” 屋外的几个人正对她的话,云山雾罩,一脸懵的时候。 屋里又传出井连城激动的喊叫声:“我有儿子了,我井连城有后了!” “哈哈哈……” 井连城的笑声未落,紧接着传来青荇的大哭声。 哭声所传递出来的信息很多,然而春妮却只能从中感受到一种情绪——憋闷许久之后的宣泄。 这种宣泄犹如即将决堤的洪水,突然间找到了一个出口,一泻千里。 青荇毫无顾忌地释放着自己积攒已久的情感。 这哭声仿佛是她对命运不公的呐喊,又像是对生活苦难的抗争。 它既是内心深处的痛苦与无奈,也是对未来希望的渴求与期盼。 有了期盼已久的孩子,青荇的生命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在这一刻,所有的压抑、委屈、悲伤都被彻底释放出来。 春妮只感觉脸上湿凉一片,用手一摸,早已泪流满面。 第43章 你们就是亲人 四少奶奶青荇怀孕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井家大院。 青荇她爹也流下两行混浊的老泪。 闺女有了身孕,就相当于有了护身符,有了尊严。 下半辈子也有了依靠。 老头趁着井家闹哄哄一片的时候,悄悄的走了。 井张氏看见他低着头,佝偻着腰身,从角门出去。 她急忙扭过身子,装作没看见。 这样的亲家,她一直是瞧不起的。 井连城生来混账,老头子在的时候,还能够镇压得住他。 老头子一死,天老大,地老二,他就排老三了。 对于井张氏的话,他是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要不是那时候他整天在外面胡闹 ,无意间看见了青荇,立刻被她的清纯秀气迷住了。 神魂颠倒,誓死要娶青荇。 井张氏不同意,他居然点了房子,声称要烧死自己。 逼得她实在没办法,才同意这个小门小户的丫头进门。 所以,对于青荇的娘家,她是从来没有当亲戚看待过。 此时的井连城,知道老婆怀孕的时候,居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满院子撵鸡,非要把家里下蛋的老母鸡杀了,给老婆煲汤。 一时之间,弄得鸡飞狗跳,就连井张氏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大少奶奶暗地里直撇嘴:“是女人谁还不会生孩子?咋到了他那里,就成了了不起的事了?” “难道他老婆的肚子里揣的是龙驹!” 不自觉的想起自己怀孩子的时候,男人可没有这样紧张过。 心里不禁有点失落,但想起四少爷犯浑打老婆的样子,大少奶奶的心里又平衡了。 她这辈子都没有挨过男人的打,这是青荇羡慕不了的! 人有的时候,就要知足,上天给了你这样,就会拿走你那样。 咋能事事都如意呢! 看见跑来跑去的井魁,大少奶奶又淡定了。 儿子自己已经有了,青荇的肚子没准揣的是个丫头呢! …… 二少奶奶蔡冬趴在窗台上,看着院子里蹿高跑低抓鸡的井连城,心里却羡慕的不行。 井连城向来胡闹,对老婆也是两极分化,好的时候恨不得含在嘴里。 打的时候恨不得一脚踹飞。 二少爷可是井家最温和的人,哪怕是对着下人,脸上都是和煦的笑容。 只是对着她的时候,笑容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蔡冬眼里一阵酸涩,自己二十九岁了,再怀不上孩子,怕是没机会了。 她郁闷的把墙上的阳历黄翻了几遍,然后掰着手指头算着,离中秋节还有多少天。 中秋节,二少爷就回来了。 只有男人回来,自己才有怀孕的机会。 以前,还有青荇做伴,这回井家大院里,只有自己没有孩子了。 蔡冬闷闷不乐的躺在炕上,心里很失落,连晚上饭都没有去吃。 “如果自己有了孩子,一定也让二少爷满院子撵只老母鸡给自己煲汤!” …… 今天,井家大院大喜,小厨房按人头,每人煮了一个咸鸭蛋。 平时,春妮是没有的,今天井家大院有望添人进口,井老太太高兴,破例给了春妮一个。 春妮把咸鸭蛋小心的放进衣兜里。 把井魁喂饱饭,春妮忙着收拾碗筷,一切收拾妥当以后,赶紧跑去大厨房吃饭去。 春妮已经饿了三天了,眼下没有啥事比吃饭更重要了。 长工们已经吃完了,大部分都散去了。 吴嫂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眼睛一直望着门外。 没过一会,春妮蹒跚的走来。腿早就饿的打摽了。 吴嫂知道春妮一定很饿,怕苞米面的糊嘟粥太烫,早早的晾了一碗。 春妮来的时候,已经晾的差不多,冷热正适中。 吴嫂找了一汤匙,让春妮拿着一点点喝粥。 胃长时间的饿着,不能冷不丁的吃太多的东西,要一点点的来。 吴嫂感觉春妮吃了七八分饱,就不肯让她再吃了。 吃完饭,吴嫂忙着收拾碗筷,让春妮坐在小板凳上,平复一下。 胃空了几天了,冷不丁装了这么多的东西,搞不清会不会难受。 “吴嫂,你看看,这是个啥?” 春妮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那个咸鸭蛋。 “吴嫂,今天老太太分给我的,给吴叔下酒吧!” 春妮自从来到井家大院,一直受到吴嫂一家无微不至的照拂。 她很感激,总想为她们做点什么,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今天,拿到咸鸭蛋的第一时间,她就打算把它送给吴叔下酒。 “老太太好不容易给你分了一个,你留着自己吃吧!你吴叔那个人好酒,就算嗦喽筷头子都不耽误喝。” 吴嫂边说边笑,连连摆手:“不要,你留着吃吧!” 春妮把手里的咸鸭蛋直接放进吴嫂的手里。 “吴嫂,在井家大院,你们就是我的亲人。你别拒绝我!” 春妮眼里闪着泪花,语气是不容置疑的执着。 吴嫂叹了口气,用力拍拍春妮的手,握紧了手里的咸鸭蛋。 这是春妮实实在在的心意,她不忍心拒绝。 一个十岁的小丫头,独自一人在阴暗的井家大院里艰难求生。 受人一点恩惠,都会牢牢的记在心中,从不忘感恩。 吴嫂含泪点头,收下了春妮的礼物:“这一个咸鸭蛋,够你吴叔啃半个月了!” 春妮咯咯笑了,笑过以后,又有点心酸。 所有人都活的不容易。 “吴嫂,你说,到啥时候,能想吃啥就吃啥!一个人一顿就吃一个咸鸭蛋,吃饺子专咬中间馅吃!要是能过上那样的生活,是不是就是神仙的日子了!” 吴嫂哈哈大笑:“神仙也不敢像你这么想,大地主也过不起这样的日子。天还没黑呢,你就开始做梦了!” 两个人笑了一阵,春妮感觉,这几天心里的闷气一扫而光了。 填饱了肚子,脚步都变得轻快了不少。 春妮回到屋里的时候,井魁正在炕上跑来跑去。 大少奶奶靠墙坐着,满脸阴郁。 井魁一见到春妮,便像一只欢快的小鸟一样飞扑过来。 紧紧地拉住她的手,迫不及待地将她拉到炕上,准备和她一起玩耍嬉戏。 井魁兴高采烈地跑到大少奶奶身旁,小手在柜子的缝隙间摸索着。 不一会儿,掏出了一根麻绳。然后,他满心欢喜地拉着春妮和他一起翻绳:“妮,你去哪啦?我找不到你!” 春妮被关在柴房里三天,井魁找了她三天。 在这期间,他每天都会不厌其烦地询问大少奶奶:“妮去哪了?妮去哪了?” 起初,大少奶奶还会耐心地回应,但问的多了,她逐渐感到厌烦: “死了!” 听到这个答案,井魁立刻嚎啕大哭起来。 那哭声简直要把房盖掀开。此后,大少奶奶再也不敢胡乱说话欺骗井魁了。 自从春妮到来之后,大少奶奶渐渐察觉到,井魁对她的依赖与日俱增。 对春妮,好像比自己还亲近了。 第44章 拿回家煮粥 上午时间,春妮无论干什么,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眼睛不停的往天空上瞟,盼望着快一点到中午。 自己被关起来三天,也不知道秋生是不是等了三天。 要是三天都没有等到自己,他会不会没了信心,不肯来了。 时间在春妮的期盼中一点点的过去,终于到了吃中午饭的时间 。 春妮把井魁喂饱,等着井家一家老小吃完以后,抓紧时间收拾了碗筷,急忙往大厨房跑去。 长工们都已经吃完饭散了,只有吴嫂一边收拾厨房一边等着春妮。 中午依旧是苞米面的大饼子,她和吴嫂依旧是一人一个。 春妮舀了一碗萝卜汤,手里拿着大饼子,用手指掰下一小块慢慢吃着。 趁着吴嫂盛汤的空隙迅速的揣进了怀里。 吴嫂盛了一碗汤回来,发现春妮手里的大饼子不见了。 一个大饼子,春妮只吃了一小块,转个身的功夫,她不可能吃的那样快。 吴嫂虽然心里怀疑,但嘴上也没问,只是对春妮多加留意了。 两个人吃过饭,收拾了碗筷,把厨房打扫的干干净净。 吴嫂看见春妮忙完以后,溜着墙根,谨慎的往角门的方向去了。 吴嫂好奇心起,偷偷的在后面跟着。 春妮走到角门以后,四处巡视了一眼,把门推开一条缝,看了几眼,迅速的推开门,一闪身,出去了。 吴嫂没敢跟上去,两个人的目标比一个人大,她要是跟着凑热闹,春妮暴露的风险要大得多。 …… 秋生站在小树林的边上,踮着脚尖往井家大院里眺望。 姐姐让他吃过中午饭在小树林的边上等她。 可是一连三天,他都等在这里,姐姐却始终没有露面。 今天是第四天了,秋生心急如焚,他不知道姐姐今天还会不会来了! 如果不来,他要咋办? 难道姐姐是出了什么事吗? 秋生正在担忧的时候,听见角门咯吱响了一声,然后姐姐的身影飞快的闪了出来。 秋生刚要欣喜的叫喊,却被姐姐摆手制止了。 春妮跑向弟弟,从怀里掏出那个偷偷藏起来的大饼子,递给秋生。 “秋生,拿回家里,让娘放些野菜重新煮一下,就有菜粥喝了!” “姐,你把吃的给我们拿回家里了,你自己吃什么?吃不饱饭,你哪有力气干活呢?” 姐把吃的给自己带回家里,那她一定会挨饿。 秋生虽然年纪小,但这个道理他也知道。 他把大饼子重新塞到春妮手里:“姐,咱爹说了,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我们在家都好过,你留着吃吧!” “咱家经常会没有粮食,都习惯了,你放心吧,饿不死的!” 春妮的眼里有泪花一闪,心里很欣慰,秋生长大了,知道心疼她了。 “快走吧,回家去!别在这磨叽了,要是让井家的人看见,谁都别想吃了!” 春妮把饼子往秋生怀里一塞,用顺便推了她一把:“快走吧!别忘了明天这个点还来这里等着。” 说完以后,春妮转过身,打开角门,快步回去了。 再也没有给秋生推辞的机会。 吴嫂躲在暗处,看见春妮回来了。她也溜着墙根,跑到角门那里。 偷偷推开一条缝,把头伸出去,看了一眼,只见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迅速的跑了。 吴嫂断定,春妮把吃的藏起来,一定和这个小男孩有关系。 晚上回家的时候,吴嫂关起门,把白天看见的事情,和吴士晟说了一遍。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士晟看了他娘一眼,不用猜都知道,一定是秋生。 “那是他弟弟,娘,你帮帮春妮,别露馅了!她进井家大院的时候,她奶奶急火攻心死了,为了发丧她奶奶,她爹卖光了家里的粮食。” “春妮是担心家里的几口人饿死,才把自己的伙食省下来拿回家里的。” 士晟听他娘说出春妮的事,就知道了是怎样一回事了。 吴嫂摇摇头,心里对春妮也是充满的同情。 一天就吃一顿干饭,早晚两顿都是能照出人影的苞米面粥。 十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长久下去,怕是那个丫头的身体也受不了啊! “唉!穷人顾眼前吧!” 第二天的中午,春妮依旧用眼睛偷看着吴嫂,趁她不注意,偷偷的把饼子揣进怀里。 “春妮,光吃两顿稀粥,你的身体会扛不住的!” 吴嫂把自己的饼子掰了一半递给春妮:“吃吧,我岁数大了,有一半够了!” 春妮低下头,没有伸手去接吴嫂递过来的饼子,而是红了眼圈。 她偷偷的藏起来,就是怕吴嫂看见,自己尴尬,没想到,已经够小心了,还是被细心的吴嫂发现了。 “吴嫂,我不是特意要背着你的,我只是……” 春妮还有一个顾虑,她害怕如果有一天这件事情败露了,不至于牵连吴嫂。 吴嫂当然知道春妮的意思,忍不住笑了: “傻丫头,咱俩在一个厨房里吃饭,我咋可能不知道?要是你被发现,想不牵连我都难!” “春妮,你每天同一个时间段往外跑,时间一长,难免被发现,今天开始,还是我帮你带出去吧!” “不,我不想连累你,你带出去,也难免不会被人发现。” 吴嫂笑笑,用下巴示意春妮看泔水桶。 春妮笑了,她想起来,每天中午吃完饭,她刷碗的时候,吴嫂都要去倒一次泔水桶。 地点正是秋生等她的小树林边上的壕沟里。 吴嫂带出去,确实比自己方便多了。 “吴嫂,谢谢……” 春妮双手抓紧吴嫂的手,声音哽咽了。 吴嫂的手在春妮的后背上轻轻的拍了几下,说实话,她也不想冒那个险。 可要任凭春妮这么干下去,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依照井家老太太的性子,一旦暴露,她和春妮就都别想吃饼子了。 吴嫂有了这个打算,今天的泔水还没倒呢! 春妮把饼子递给吴嫂,顺带着给她鞠了一躬。 秋生看见从角门里出来的是一个中年妇女。转身就想躲开。 “你是秋生吧?” 吴嫂一边往壕沟里倒泔水,一边小声的问。 “春妮让我把这个给你!” 吴嫂说话,压根没想让秋生回答,所以说完一句,紧接着说了第二句。 秋生胆怯的伸出手,接住吴嫂递过来的饼子。 没想到却被抓住了手腕:“明天你躲远点,看见我出来,你再过来,你天天在门口晃悠,很容易被人发现的!” 吴嫂想的比春妮周到。 秋生点点头,飞快的跑了! 第45章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八月。 临近中秋。 三少奶奶和女儿井馥从娘家回来了。 是龙三和龙五两兄弟一起护送回来的。 哥两个一进院门,早有人接过缰绳,把马车赶到后院,卸车喂马去了。 井张氏张罗着买肉炖菜。 热情的招待远道而来的亲戚。 “大娘!您看,这可是刚从山上猎来的新鲜野猪肉!还有狍子肉。” 眼瞅着就要过节了,我爹让我们哥俩给您带点过来尝尝鲜。” 龙三满脸笑容地将手中提着的一块野猪肉和一块狍子肉递到了井张氏面前。 井张氏笑的合不拢嘴:“哎吆,你爹真是太客气了!每次都给我带这么多好东西来……老大媳妇,来且了,赶快整两个硬菜!” 大少奶奶一边答应着,一边从屋里出来。 龙家俩兄弟看见她,急忙躬身施礼:“大嫂,给你添麻烦了!” “这是说哪里话呢,亲戚就应该经常走动,要是总不来往,岂不生分了!” 大少奶奶嘴上说的好,其实心里并不欢迎龙家的兄弟。 他们每次来,都大方的带些野味来。 他家大方,就显得别的亲家特别小气了。 “哼,搬个金山来又有啥用呢!” 要想在井家大院站稳脚跟,还得靠自己的肚子争气。 井老三不会因为小舅子多带了点东西来,就忽略了三少奶奶七八年生不出儿子的事实。 大少奶奶猜测,井连海总是对老婆不冷不热的,没儿子估计是最大的原因。 到现在为止,井家能挺直腰杆子的,还是只有她自己。 大少奶奶左右巡视了一圈,发现三房弟媳妇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 “……呵呵” 倒是真能沉得住气! 老太太喊大媳妇,只是一种习惯。 家里每次来且,都是四房媳妇一起上阵。 一样的媳妇,凭啥厚此薄彼呢! 大少奶奶在院子里看了一会,依然没见有人出来,鼻孔里哼了一声,径自向小厨房走去。 她不相信,几个弟媳妇会不来帮忙,都不要脸了? 二少奶奶趴在窗台上,看着龙家的两兄弟,被老太太让进了正房。 才不情不愿的从炕上爬下来,扭动着肥胖的身躯,迈步出了屋子。 之所以选这个时间去,是因为她实在不想和龙家的两个兄弟打招呼。 懒的理他们,嘚瑟! 亏得他们平时一年也来不上一趟,要是总来,真是能把人烦死。 谁愿意招待他们似的。 四少奶奶害喜害得厉害,吃不下东西,整天无精打采的,总想打瞌睡。 连窗子都不敢打开,闻不得任何异味,总感觉有一只调皮的小手,伸进她的嗓子眼里,弄得她随时有种想呕吐的感觉。 院子中车马喧嚣的声音响起,她就听出来是三少奶奶回来了。 青荇强打精神,从炕上爬起来,下了地。 感觉头重脚轻,脑袋昏昏沉沉的。 刚开始的时候,四少爷井连城一直守在她身边,嘘寒问暖,好像回到了新婚燕尔的时光。 可两天半的新鲜,没过半个月的时间,就厌烦了。 照旧出去晃荡去了。 青荇倒是不愿意让他守在家里,没有他,自己倒清净不少。 老太太热情招待客人的声音早就传到了青荇的耳朵中。 她心里苦笑一声:“一样的亲家,待遇可是完全不一样啊!自己成亲这么长时间,娘家人也来过几次,可从来没端过井家的饭碗。” 青荇的双手不自觉的抚摸着腹部,心里暗暗祈祷: “老天保佑,让我生个儿子吧!” 有了儿子,也许自己的地位就会上升一点,最起码,井连城不会动不动就以没儿子为借口,动手打她。 自己的老爹,再来井家大院也能够直起腰杆。 青荇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期盼日子过得快些,恨不得一朝分娩。 没怀孕的时候,整天整夜的盼,怀了孕又整天整夜的担心。 就怕生出个丫头来,顺不了井连城的意。 听着他每天儿子,儿子的叫着,青荇的心里就像揣了只兔子一样砰砰乱蹦。 她慢腾腾的走在院子里,几天没出屋,感觉就连空气都清新的不少。 蔡冬看见推门进来的青荇,忍不住撇了一下嘴: “四少奶奶,你咋出来了?赶紧回去养胎吧,眼下你的身子可是最宝贵的,万一因为做顿饭出了啥差池,谁能担当的起呀!大嫂,你说是不是?” 因为青荇怀孕,老太太已经特许她不用轮饭班子了。 青荇从蔡冬的话里听出了明显的醋意。 井家大院虽然人不是太多,但也免不了明争暗斗。 尤其是蔡冬,脾气暴躁,直来直去,一言不合,说话直呛人肺管子。 青荇尴尬一笑,没打算和二嫂计较。 “哪有那么娇气!” 只是怀个孕,就把昔日的盟友成功的变成了仇家。 青荇觉得好笑。 以前,二嫂蔡冬和青荇的关系还不错,没事就喜欢到她的屋里坐一会。 可自从青荇怀孕,她倒一次都不肯去了。 “都说怀儿子的女人勤快,怀闺女的就懒洋洋的!青荇,,你看你,除了吃就是睡,你这胎闺女的门大呀!” 青荇的脸刷的一下白了,眉头紧紧皱起。 “二嫂,你不要咒我!” 生儿子对青荇简直太重要了,听了二嫂的话,她忍不住抢白了她一句。 “看你紧张的样,我说的是门大,又没说一定是闺女,你紧张个啥呀,再说你要怀个儿子,难不成我一句话,他就变成闺女了?” 青荇眼圈一红,竟然无从辩驳,她平时就不善言辞。 现在一生气,更是说不出话来了。 大少奶奶也不劝,乐得在一边看戏。 “青荇,你怀上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呀!” 三少奶奶推开门进来,正巧把二少奶奶的话听到了耳朵里。 “你回去躺着吧,看你脸色蜡黄的,做顿饭,也用不了这么多人,有我们三个就够了!” 雪梅和青荇的性格相似,都是不喜欢张扬的人。 平时两个人的关系相处的比另外的两个妯娌好些。 雪梅伸手把青荇搀扶起来,强行推出门去。 “回去歇着吧,这用不着你!” “还真回去了!”蔡冬见青荇真的回去了。 把面前的菜筐扔给了雪梅:“三少奶奶既然会充当好人,那你就多干点吧!反正要招待的是你的兄弟!” 雪梅低头一笑,也不计较:“二嫂,今天招待的是我兄弟,明天招待的怕就是我的哥哥了!” “你哥哥?” 蔡冬有点懵圈:“你哪来的哥哥?” 谁不知道龙雪梅只有六个弟弟,没有哥哥。 “二嫂,我二哥的信到了,他明天可就到家了!” 蔡冬用一只手捂住嘴巴,瞪大的眼睛里慢慢的浮起一层水雾。 雪梅忍不住笑了! 她生性善良,青荇怀孕,她是真的为她感到高兴。 二哥要回来,她也是真的为二嫂高兴。 生活本来就苦,女人又何苦为难女人呢! 第46章 这都不是事 第二天一早,龙家的两个兄弟草草吃了点早饭,就上路了。 春妮一手牵着井魁,一只手的手心里,紧紧攥着一个麦草编织的蚂蚱。 她站在房门口。目送牵着马缰绳的龙五,一步步走到大门口。 走出大门之际,龙五回过头,对上春妮的眼睛。 粲然一笑。 仿佛有春风拂面,春妮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抹久违的开心笑颜。 宛如春花忽然绽放。 这笑容如同阳光透过云层洒下的一缕缕金色光芒,照亮了她整个脸庞。 她头一次,没有害羞,没有低头,一直默默的看着龙五消失在她的视线内。 还是没有勇气,走上去,把自己亲手编织的蚂蚱送给他。 龙五就算再平易近人,终究和她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送走了龙家的两个兄弟,井家大院并没有消停,反而更热闹了。 井张氏亲自舀了面粉,端到小厨房,指挥三个媳妇剁馅子。 昨天龙家兄弟带来的新鲜的狍子肉,园子里新薅的大红萝卜。 今天二儿子回来,他最爱吃他娘包的饺子。 井连山在信中说,有惊喜。 其实只要两个儿子回来,对于井张氏来说,就已经是惊喜了。 蔡冬今天着实打扮了一番,把平时舍不得穿的宝蓝色大襟缎子夹袄和金簪子都武装上了。 她不停的穿梭在灶台之间,开心的忙碌着。 人也是难得的安静,脸颊潮红,有一种羞答答的既视感。 一双眼睛不停的往大门口的方向瞟,心急火燎的盼望着快一年没见的男人。 直到日落黄昏,井连山雇的马车才姗姗来迟。 听到门房大声的喊:“老太太,二少爷回来了!” 站在门口翘首以盼的蔡冬急忙倒腾着小脚 ,奔大门而去。 走出几步 ,又停住了脚步。 矜持!矜持! 毕竟不管她有多心急,也不能抢了老太太的先。 她停下脚步,等着井张氏走过来,一双颤抖的手,急忙搀扶住老太太的胳膊。 井张氏感觉到蔡冬的紧张,拍拍她胖乎乎的手,安慰她说:“你放心,老二这回回来,我一定让他多待上几天,要是走的急,也让他带上你!” 井张氏的话无疑给蔡冬吃了一颗定心丸。 她不住的点头,脸上的笑意再也掩盖不住。 大门早就打开了。 井张氏带着几个儿媳妇,两个儿子,急匆匆的赶到大门口。 正看见井连山拎着长袍的衣角从车上下来。 井连山并没有急着过来,而是笑吟吟的伸出手:“清荷,下车了!” 车帘被轻轻撩起,一只纤纤玉手搭在井连山的手上。 井连山小心的搀扶着那只手,把车上的一个女人扶了下来。 女人二十多岁的年纪。 上身穿着天青色暗花的倒大袖上衣,立领大襟。收腰圆摆。 下身穿a字筒裙,长及脚踝。侧打褶,绣团花。 脚上是一双黑色的的天足鞋。 一张芙蓉面。 最显眼的是,她的小腹微微隆起 ,看样子已有身孕。 蔡冬的嘴巴张的老大,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个女人的小腹。 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瞪大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 井连山的双眸,始终牢牢地锁定在那位名叫清荷的女子身上。 他的目光中透露出一种无法言喻的痴迷与眷恋。 至于蔡冬,井连山甚至连看都未曾看一眼。 仿佛两个人之间,不是相隔一年未见的夫妻,而是毫不相干的两个陌生人。 蔡冬忍不住愤怒,松开扶着井张氏的手,摇摆着走过去,左手叉着腰,右手的食指, 几乎要指到井连山的脑门上。 “这个小妖精是谁,你今天不说清楚,我就和你没完!” 蔡冬的泼辣和清荷的温婉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说完以后,蔡冬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娘,你可要给我做主啊!他不经过我的同意,私自在外面娶了小老婆,这不是欺负人吗?” 看见儿子领了一个漂亮的女人回来。 井张氏早已经笑得见眉不见眼的,对于蔡冬的哭闹,她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子,而且还貌似怀着井家的骨肉,井老太太心中的天平早就倾斜在清荷的一面了。 再说了,娶个小老婆也不是啥天大的事。 好汉占九妻! 看见清荷,井张氏早就忘了曾经对蔡冬的承诺了。 “事情还没清楚,你胡闹个啥劲?等一会我问清楚,在给你做主也不迟!” 事情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白着吗!这还用问? 这女人明显就是井连山在外面养的女人。 都带回家向原配示威了,还有啥好调查的! 井张氏的态度,让蔡冬心凉了半截,不过老太太既然都说了要调查,她也不必心急在一时。 她倒要看看,老太太要怎样给她一个说法。 “娘,咱们进屋再说吧!” 井连山一手拉着清荷,一手搀扶着自己的老娘。 “老二,五儿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井张氏伸着脖子看了半天,也没发现她的五儿子从车上下来。 “老五最近知道用功了,忙着上学呢,暂时没有时间回来,再等几个月,过年的时候,一定回来看您!” 井张氏摇摇头,两个儿子回来一个,多少有些遗憾。 但儿子带回的这个女人,确实很合老太太心意。 这么快就怀上了,应该是个填活人的。 井家大院啥都不缺,就缺一群活蹦乱跳的孩子。 大少奶奶、三少奶奶、四少奶奶分别和二少爷打过招呼以后,急忙去小厨房包饺子去了。 井连海和井连城一直陪着二哥。 井连山看了一眼老榆树下玩耍的井魁 ,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魁,过来,看二叔给你带了啥好吃的!” 对于大哥的这个遗腹子,兄弟几个都是很看重的。 井魁停住抓蚂蚁的手,抬头看了井连山一眼,将近一年的时间 ,没有看见过二叔了。 他早就忘了。 所以,井魁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玩他的蚂蚁去了。 “春妮 ,把魁儿领过来,你去小厨房帮婶子们包饺子去哈!” 井连山听母亲说了,给井魁找了个童养媳的事。 他对这件事情存着抗拒的情绪。 在省城待了几年,接受了很多新事物,对这种传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开始抵触。 现在孩子们还小,要是大了不满意。 井家大院岂不是又多了一对怨偶?” 但井家大院的事还轮不到他来做主。 他只想做自己的主。 “娘,吃过饭我有话和你说。” 井连山没有正式介绍清荷,他想给她的名分 ,绝不是妾室这么简单。 之所以选择吃过饭以后说这件事,是怕蔡冬闹起来,搅和了大家吃饭的兴趣。 毕竟清荷这两天车马劳顿,没有好好的吃过一顿饭呢! 井张氏知道二儿子想说啥,无非自己孤身在外,想说个小老婆,伺候他的饮食起居。 这都不是事! 第47章 我要离婚 吃过饺子以后,天也逐渐暗了下来。 二哥刚回来,一定有很多的话要和母亲说。 于是老三和老四,哥两个都识趣的回到自己屋里,给二哥留了点和母亲单聊的空间。 蔡冬更是连饺子都没吃,一个人躲在屋里生闷气。 但眼睛却一直注视着老太太那屋的动静。 既然婆婆已经说了,要给她一个说法,她也不能逼的太紧。 井连山好容易回来一次,要是再被她气走了。 怀孩子的宏伟计划又要泡汤了。 屋里只剩下老太太、清荷、还有井连山,就连井茉都被打发和大少奶奶一起住去了。 井连山看见屋里只剩下母亲一个人,看了清荷一眼,撩袍跪倒:“娘,我想和蔡冬离婚娶清荷,希望您老能成全。” 井张氏一愣,离婚这个词挺新鲜。 从来没听说过。 但看井连山的样,井张氏知道,他的意思是休了蔡冬,娶这个女人。 井张氏脸上笑眯眯的神情一点没变。 “你要休她,得有理由吧,七出之条她犯了哪一条?” 井连山抬起头:“娘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还不够吗?” 井张氏冷笑几声,随手把身边的枕头拿起来,向井连山抛过去。 “蔡冬为啥没孩子,你心里没数吗?你上嘴唇一搭下嘴唇,就把无后这么大的帽子扣在她头上,是不是有点缺德啊!” 无后是犯了七出之条,但蔡冬的无后另有原因。 井连山几乎不与她同房,她自己咋可能生出孩子来呢? “你长年都不在家,是她在替你尽孝!你想娶个小老婆可以,但井家可不能昧着良心休妻!” 井张氏说的很肯定,你说小老婆我不反对,但休妻我不同意。 “娘,我和她没感情,与其这样耽误她,还不如放她一条生路!” “儿子不孝,不管您同不同意,这婚我一定要离。” 井连山态度很坚决。 “哼!给她一条生路?你说的好听!一个不生孩子被婆家休了的女人,她还有啥生路!你这是想逼死她吗?” 井张氏用烟袋指着跪在地上的井连山: “老二,你啥时候变成这样狠心的人了!” 说完,狠狠的扫了清荷一眼。然后带着威胁的口吻说: “只要你不休妻,别的好商量!你要是不听娘的话,就永远不要回到这个家!” 井张氏的话很明显,只要你不休妻,你娶小老婆的事她可以不管,但你要是执意休妻,我就没有你这个儿子。 “娘,你就成全我吧!” 井连山匍匐在地,不住的哀求。 井张氏闭上眼睛,不再搭话。 蔡冬是老头子亲自选中的儿媳妇。 老头子病重的时候,蔡冬衣不解带的伺候床前,比她的几个儿子出力更多。 咋能说休就休呢! “唉,我老了,你想咋样就咋样吧!” 井张氏见儿子不肯起来,穿上鞋下了地,泪眼迷离的看了他一眼。 “娘也希望你们都幸福,你要离婚也行,别伤了蔡冬的心!你自己和她说清楚,她要是愿意 ,娘不拦着!” 伸手把井连山拉起来:“娘送你去吧!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处理,别给娘出难题!” 井连山看着两鬓斑白的娘,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酸楚。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仿佛随时都可能滚落下来。 自从爹死后,这些年来,娘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太多。 如今岁月已经在她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记。 此刻,井连山感到无比的愧疚和自责。 娘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老了。 自己这些年孤身在外,确实没有尽到孝心。 娘说的对,既然自己要休妻,恶人就不能让别人做。 “娘,我自己去和她说清楚。” 井张氏执意要和儿子一起去。井连山拗不过娘,只能搀扶着她出了房门。 清荷满心委屈地看着井连山,眼中满是哀怨和不舍。 她本想紧跟上去,但当她看到井连山那严厉的眼神时,便停下了脚步,心中充满了无奈和沮丧。 井连山的目光犹如一道冷冽的寒风,让清荷感到一阵刺骨的凉意。 清荷的嘴唇微微颤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她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眼眸中闪烁着泪光。 井连山的承诺言犹在耳,可现在他就那样走了,连头都没有回一个…… …… 蔡冬趴在窗台边上,看见老太太房门一开,井连山搀扶老娘奔自己的房间来了。 心脏骤然砰砰直跳。 急忙跑到镜子前,把略微凌乱的头发,用手摩挲了几遍。 板起脸,重新拿出生气的模样,在炕上端坐。 窗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紧接着,房门被打开,井连山瘦高的身影出现在屋里。 蔡冬一个人坐在屋里生闷气,也没有点灯。 屋里很昏暗。 井连山进了屋,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下屋里的黑暗,模糊的看见炕上一团黑影。 “咋不点灯呢?” 井连山一句话刚出口,听见房门吧嗒一声,竟然从外面落了锁。 “老二,你就老实的睡在这吧!蔡冬不容易,有个孩子,她下半辈子也有个依靠!” 男子汉大丈夫,不要把事做绝。 “你呀!就是鬼迷心窍,那个女子要是做个小,我就不追究了,要想做井家的媳妇,我是万万不能认的,没名没份的,就给人怀了孩子,啥人家的闺女会这样?” “就是个不检点的女人,亏你还拿她当个宝!” 井张氏说完,用手指敲了敲窗户。 “冬啊,人我给你送来了,留不留得住,就看你了!” 井连山急忙回过头,用力去推房门,可是门从外面反锁了,无论他咋用力,始终推不开。 “娘,你打开门,放我出去,捆绑不成夫妻呀!” “娘……” 门外一声叹息,蹒跚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井连山又气恼的推了几次房门,终于颓废的放弃了。 蔡冬坐在炕上,抿着嘴。 看着井连山气急败坏的和门较劲,忍不住笑了。 “当家的,你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是想让你兄弟媳妇都出来看你热闹吗!” 一句话,成功让井连山偃旗息鼓。 他无奈的叹口气:“蔡冬,你又何苦呢?明知道我不稀罕你,你把我困在你屋里又有什么用呢?” “离了婚,你再找一个对你好的,不好吗?” 蔡冬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井连山,你是不是放屁呢?成亲十了年了,你一共在我屋里睡过几次?” “你拍拍屁股就说不要我了?你想得美,你爹跟前,我是尽了孝心的,就凭这一点,你就不能休我!” 蔡冬从炕上下来,点起煤油灯,用一只手端着,摇摆着走到井连山的身边。 举起手。 灯光打在男人的脸上,忽明忽暗。 井连山使劲扫开蔡冬的手腕,煤油灯倾斜的倒下去。 溢出的煤油全数撒在蔡冬的袖子上,和火光碰撞,呼的一声着了起来。 第48章 给她留个念想 “啊……” 蔡冬发出一声充满绝望和恐惧的大叫,煤油灯落在地上,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她快速的挥动右臂,试图通过剧烈的摇晃,把火扑灭。 可这样做完全是徒劳。 右臂上的衣袖在迅速燃烧,和皮肉沾在了一起。 一股巨大的灼痛瞬间蔓延开来。 井连山冲过来,用手不停的拍打,顾不上手被热浪灼伤。 蔡冬一边痛苦的尖叫,一边挥动手臂阻止井连山的靠近: “当家的,你别过来,火会烧到你的!” 井连山头上冷汗直冒,他略一思考,急忙跳上炕,扯过一床被子。 迅速的把蔡冬紧紧裹住。 火慢慢的熄灭了。 井连山依旧紧紧的抱着她。忘了松手。 虽然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十秒。 但两个人都已经冷汗连连。 井连山心中一阵后怕,自己一时之错,差点把蔡冬活炼了。 四目相对,蔡冬的眼里涌出泪水。 多亏昨天晚上她犯懒,明知道煤油灯里面的灯油只剩下了一个底,也没添! 要是添满了油,说不定会被烧成啥样子了。 “烧死我,不就随了你的意?你为啥还要管我?” 屋里烟雾缭绕,漆黑一片。 辛辣的烟味冲进嗓子眼,两个人不住的咳嗽。 蔡冬蜷缩成一团,坐在炕沿根底下。 声音嘶哑沉闷。 手臂上传来的焦灼感,让她止不住浑身发抖。 “我是不想和你过,不是想让你死!” 蔡冬抽了下鼻子。 “不要我和让我死,都是一样的!” “当家的,你的手没事吧?烧坏了,你就不能打算盘了!” 井连山叹口气,她自己都烧成那样了,居然还惦记着他能不能打算盘! “要先把门打开,你的伤要及时处理。” 现在当务之急,是打开房门,找郎中给蔡冬处理烧伤。 “娘,开门啊,开门啊,我要出去!” 井连山的喊叫声,整个井家大院都隐约听见了。 但是没有一个人出来,老太太早就给各房下了命令。 谁都不准给老二开门。 蔡冬胳膊上的火灭的太快了,以至于井家大院都没人发现。 蔡冬蜷缩着身子,一点点爬上炕,摸了一个枕头慢慢的躺下去。 耳边不断的传来井连山声嘶力竭的喊叫声。 要不是手臂太疼,她都要笑出声来。 门走不通 ,难道就不会跳窗户吗? 井连山长年不在家,对这个屋子,太不熟悉了。 门框上面还有一盏备用的煤油灯。 蔡冬不想告诉他,如果灯光一亮,井连山立刻会看见窗户。 他会毫不犹豫的从那里跳出去。 老太太为啥敲着窗户告诉她,人送到了。就是提醒她,不要让井连山从窗户跑了。 “唉,我真没用,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白白浪费了!” 小臂烧成这样,井连山总该有点恻隐之心吧! 为了怀上孩子,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 蔡冬心里一阵兴奋,连手臂都感觉没有那么疼了。 为了吸引井连山走过来,她放声大哭起来。 果然 ,她的哭声迫使井连山停止了敲门的动作。 他长叹一声,慢慢的走过来,坐在蔡冬的身边。 想出言安慰她几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默默的低下头,两只手抓进头发里。 沮丧! 蔡冬止住哭声,井连山就坐在她身边,甚至他急促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她不动声色的往井连山的身边凑了凑。 见他没有反应,慢慢的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井连山身体一僵,抬起双手,想把她推开,终究是没忍心。 “疼……”蔡冬的声音都打着颤。 疼是真疼,这真不是装出来的。 她忍不住的呻吟出声。 见井连山没有推开她,她壮着胆子伸出那只好手,紧紧搂着井连山的腰。 蔡冬虽然身材肥胖,但可怜巴巴缩在他的怀里,不住的发抖。 像一个急需大人安慰的孩子。 这一刻,井连山的心里涌起一阵内疚。 蔡冬也没有错,受了自己十年的冷落,从来没有过怨恨过,心甘情愿的守在家里 。 替他在堂前尽孝。 井连山闭上眼睛,心中充满了无奈:“罢了,就让她留在井家大院吧,大不了给她留个念想。” 只能委屈清荷了! …… 清荷傻呆呆的坐在炕边上,看着老太太把井连山带着出了屋子。 她有一个预感,井连山一走,就不会回来了。 他那个蠢笨的婆娘怎么会轻易放他走呢! 自己精心筹划,怀上了孩子,可不止是想当一个小老婆 。 井连山也曾许诺过,他的心里只有她。 和原配妻子,没有任何感情,那是父亲在世的时候,给他娶的。 井连山在省城里开个店铺,一年不回一趟家,其实也是在躲避她。 甚至在来的路上,他还信誓旦旦的说,老太太看见她怀了井家的骨肉,一定会接纳她的。 清荷忍不住冷笑,老太太是接纳了她,接纳她做小。 正当清荷心绪不宁的时候。 老太太一个人回来了。 她的后面没有人,刚才和她一起出去的井连山果然没有回来。 清荷虽然早就猜到了结果,但还是忍不住心生怨怼。 “老二今晚上就不回来睡了,你也累了,又怀着身子,早些睡吧!” 井张氏说完,眼睛在清荷的脸上扫了一眼,对她脸上的落寞视而不见。 清荷默默的坐着 ,好像没有听到井张氏的话。 隐隐约约传来井连山的呼喊声。 清荷站起身,被井张氏一把拉住。 “早些上炕歇着,你和老二在一起的那天,就该知道他有老婆!” “人不能太贪心,你虽然是小不假,可一年有十一个月,老二是和你在一起的。” “他在家不足一个月,你就不要去搅和了。” “老二再有主意,我还是他娘!别人的话他可以不听,但我的话他是必须要听的。” 清荷不想听井张氏说这些。 她只知道,井连山是她自己的。 他说过的,他和家里的老婆没感情。 留在那里,一定不是自愿的。 清荷挣脱井张氏的手 ,几步走了出去。 她可是个大脚,三两步走出房门,井张氏是撵不上她的。 看着清荷离去的背影,井张氏脸上的笑容倏忽不见了。 外面月光如水。 清荷凭着白天的记忆,很快锁定了蔡冬的房间。 她放慢脚步,坚定的向房门走去。 心里已经很多遍的对自己说,井连山只是迫于他母亲的压力才会留在那里的。 但心里终究还是有一丝不自信。 所以她才会放慢脚步,目的就是想听听,井连山到底是被迫还是自愿留在这里的! 清荷走到门口,借着朦胧的月光,她看见门上赫然有一把锁。 她的脸上露出笑容。 他果然是被迫的,他那个原配,咋能比得上她呢! 笑容刚浮上她的脸,转瞬间凝固了。 她听到屋里传出一种声音。 那是她十分熟悉的声音。 清荷好像忽然被人掐住了脖子,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为了听得更仔细些。她凑近了窗户。 果然,她没听错,屋里传出那个女人的呻吟声。 颤动而绵长! 第49章 这是啥情况 清荷站在窗户外面,大脑一片空白。 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井连山昔日的海誓山盟,都抵不过他娘的一句话。 说什么要抗争到底,这就是他的抗争? 如果井连山不愿意,那个胖女人,又怎能强迫得了他? 屋内的呻吟声,还在不间断的传出。偶尔还能听见井连山的呢喃细语。 清荷彻底失望了,她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望着天上的明月出了一会神,一步步走回井张氏的屋里。 背井离乡,远离亲人,不忍耐又能怎样呢! 井连山不在身边,就算她想哭闹,都找不到人。 她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祈祷老天能够让她生个儿子。 如果能生个儿子,她还有翻盘的机会。 她只是井连山店里伙计的女儿,不过是因为有几分姿色,入了他的眼。 如果自己不来他的老家,不存让他离婚的念头。 自己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老板娘。 她真恨自己,为啥非要求着他来这里找不痛快。 如果一直躲在屋里,也不至于这样绝望。 井张氏见清荷这么快回来了,而且毫不掩饰脸上的悲伤。 她的心不禁乐开了花,脸上的笑意也更深了。 男人嘛,不管嘴上咋说,都是禁不住女人的软磨硬泡。 井张氏四个儿媳妇,她是最喜欢蔡冬的。 直来直去,心里有一点心思,都明白的写在脸上。 虽然说起话来粗门大嗓,却是最听话孝顺。 井张氏是真心想让二儿子珍惜她一点。 至于这个清荷,一看就是有八百个心眼子的人。 做个小老婆传宗接代还可以,想要做个正牌夫人,未免有些自不量力。 两个人都在不停的辗转,各怀心腹事,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今晚上注定就是一个不眠夜。 井家大院除了这四个人,还有一个人也睡不着。 就是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的房间只和蔡冬的房间一墙之隔。 井连山先前的大喊声,蔡冬的哭叫声。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井连山对蔡冬的厌恶之情,在井家大院内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他冷漠的眼神和不屑一顾的态度,毫不掩饰他对蔡冬的反感。 然而,蔡冬却始终执于她的情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默默等待,期待着井连山能够回心转意,给予她一丝温暖和回应。 有时候无论你怎样努力,都未必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想象着蔡冬肥胖的脸上绝望的神情。 大少奶奶的嘴角噙了一丝笑意。 凭什么只有自己一个人守寡,别人都过好日子? 只要有人比她惨,她就高兴。 大少奶奶把耳朵贴在墙上,那屋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过来。 “疼……当家的,你轻一点。” “你忍一忍,一会就好了!” “可惜了我一件新衣裳 ,被你撕坏了!” 大少奶奶呼的一下坐起身,啥情况这是? 老太太不是把井连山锁进蔡冬的房间吗? 刚才不是还大喊大叫要出去吗? 怎么一会的功夫就这样了?还撕坏的蔡冬的一件衣服? “男人都是这个揍性!” 大少奶奶在心里把井连山骂了一遍。 还是忍不住把耳朵再次贴在了墙壁上。 蔡冬的尖叫呻吟声不断的传过来,间歇还有井连山粗重的喘息声。 大少奶奶双眼迷离,身上潮热汗出。 两只手,抱着肩膀,蜷缩成一团,身体不安的扭来扭去。 大少奶奶的响动,惊醒了睡梦中的春妮。 “大少奶奶,你咋了,哪不舒服吗?要不要喝点水!” 春妮胆战心惊的声音,把大少奶奶惊醒了。 她慢慢的伸直身体,平缓了一下急促的呼吸。 “我没事,死你的觉去!” 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春妮也能感觉到大少奶奶咬牙切齿的声音。 “不知好歹!” 春妮在心里骂了一句,翻了个身,把后背对着大少奶奶。 对于这种把好心当成驴肝肺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看她。 春妮很快又睡着了。 大少奶奶闭上眼睛,情不自禁的想起那个男人。 有多长时间没和他幽会了? …… 蔡冬还是忍不住疼痛,指挥井连山从门框上面拿下备用的煤油灯。 点着以后,屋里有了亮光。 蔡冬看着自己小臂的衣裳都烧坏了。 简直比烧坏了胳膊还让她心疼,那可是她最好的一件衣裳。 平时都舍不得穿的,今天是为了让井连山能注意到自己,才特意打扮的! “都怪你!” 井连山要是不打那一巴掌,煤油灯就不会撒,她的胳膊就不会烧起来。 “行了,一件衣服而已,下次回来,给你买套新式样的!” 看着蔡冬手臂上的烧伤,井连山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这么多年,自己好像从来没给蔡冬买过一件衣服。 就算给她孝顺老娘的奖励吧! “我要你那个小老婆身上一模一样的!” 井连山皱了一下眉头,终于还是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好。 娘说的对,给她一点好,她就能实心实意的伺候老娘。 就是个丫头,还要给工钱呢! 井连山用剪刀把蔡冬的衣服,顺着胳臂肘的位置剪开脱下来。 然后小心的把和皮肉沾在一起的弄下来。 每揭下一点,蔡冬就大叫一声:“疼,当家的,你轻一点!” 井连山也是头上冒汗,双手颤抖。 他知道会很疼,别说蔡冬是一介女流,换作是他,估计也要呻吟出声。 可是又有啥办法呢! “你忍一忍,一会就好了!” 两个人费了半天的劲,总算把蔡冬手臂上沾着的布片全部清理干净了。 蔡冬的身上全部汗湿了,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井连山把蔡冬找出来的獾子油一点点涂抹在她烧伤的地方。 处理完以后,井连山铺好被褥,扶着蔡冬躺下。 起身刚想走,却被蔡冬用另一只手紧紧抓住。 “当家的,你别走,我就那么不让你待见吗?我就想要个孩子,老来有个依靠,都不行吗?” 蔡冬说话向来粗门大嗓,冷不丁用这种伤心欲绝的低声细语,在配合着眼里盈盈欲坠的泪滴。 井连山忽然间心软了。 “蔡冬,你听我说,你手上有伤,等你好了也不迟,我答应你,给你留个孩子还不行吗?” 蔡冬眼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一把扯过井连山的衣襟,把他紧紧搂在胸前。 “你别拿好话填活我,我今天就想要孩子,明天你跑了,我找谁生去?” 蔡冬知道,井连山今天对她的那点愧疚,明天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如果今天晚上拿不下他,估计这次又没机会了。 所以她死死的困住他,说啥都不肯撒手。 果然,没过一会,井连山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第50章 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第二天一早,井张氏早早的过来,打开了蔡冬的房门。 蔡冬一晚上没睡,胳膊太疼,根本睡不着。 她睡不着,也不让井连山睡。 蔡冬的热情似火,彻底点燃的井连山的激情。 清荷怀孕四个多月了,两个人虽然也有房事,但井连山每次也要小心翼翼。 毕竟他也三十岁的年纪了,这是自己第一个孩子,还是很紧张的。 可井连山正当壮年,心里也压抑了很久。 碰上压抑更久的蔡冬,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井连山从来不知道,蔡冬可以这么放得开。 以往的十年婚姻里 。蔡冬一直都知道井连山看不上她。 所以仅有的那几次房事,她都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装出一副羞答答的样子,就是为了让井连山记住她的温婉纯情。 出嫁的时候,她娘就偷偷的告诉过她。 “不要动,疼也要忍着,不要让男人看轻你,觉得你放荡!” 蔡冬一直都是按她娘的说法做的,可井连山依旧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 井连山有了那么漂亮的小老婆,而且还怀了孩子。 蔡冬觉得她没有希望了。 这一次井连山是因为她烧伤的缘故,感到愧疚。 明天早上,他出了这个门,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怕是老太太都拉不回来他了。 既然是最后一次, 蔡冬不想装了,放荡一次又如何? 反正也是逃不脱弃妇的命运。 她万万没想到,她以为的放荡 ,竟然让井连山兴奋不已,陪着她折腾了半宿。 最后,井连山缴械投降了:“宝贝,我真不行了!你饶了我吧!” 蔡冬泪如雨下。 十年的时光,终于等来了井连山的一声宝贝。 不管是真是假,她都爱听。 井张氏打开房门的时候,蔡冬就听见了。 井连山靠在蔡冬的怀里,睡的正香。 蔡冬轻轻的把他推开,穿上鞋下了地,打开了房门。 井张氏果然没走。 看见蔡冬一脸娇羞的样,老太太就知道事情成了。 男女之间的事,哪有那么难? 井张氏笑眯眯的看着蔡冬,才发现她胳膊上的伤。 “哎吆!这是咋弄的?” 蔡冬低下头,连脖子都红了:“不小心碰翻了煤油灯,烧的!” “老二咋样?烧到没有?” 井张氏紧张她儿子。 蔡冬摇头:“没有,只是手上燎了两个泡!不要紧!” 蔡冬的头垂的更低,脸上虽然娇羞,但说话的声音可绝对不小。 而且,她故意把煤油灯碰翻烧伤胳臂的事,说的含糊其辞。 为的就是让人误会他俩有多疯狂。 因为,她明明看见,老太太身后不远处,站着脸色苍白的清荷。 “娘,让他多睡一会吧!昨夜毕竟太累了!” 蔡冬衣衫不整的站在门前,好像在向整个井家大院标榜她的战绩 井张氏笑眯眯的走了:“我去让你大嫂给老二煮两个鸡蛋去!” 得补补。 清荷强忍着眼里的泪水,回到井张氏的屋里。 收拾东西,等到井连山起来,她就要求回去。 自己该有多傻,非要陪着他回来过团圆节,他是团圆了,可自己呢? 只要不回到这个小村庄里,井连山就是她一个人的。 井连山有早起的习惯,到这个时候不起,可见昨天晚上是没轻折腾。 井连山起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 他慌忙爬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埋怨:“都到几时了,你咋不早点叫我起来。” 蔡冬依然穿着昨天那件被剪掉袖子的衣服。 烧伤的胳膊裸露在外面。 咋看咋滑稽。 但烧伤确实也不能包裹起来,这样好的要快一些。 蔡冬早就打好了洗脸水,伺候井连山洗漱以后,前往老太太屋里吃饭。 两个刚一进屋,才发现饭菜已经摆好,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夫妻两个人。 “二哥,真是小别胜新婚啊!连饭都顾不得吃了!” 老四井连城斜靠在椅子上,手臂搭在靠背上。 看见井连山进来,忍不住打趣他。 井连山的脸腾的一下红了: “胡说什么,你二嫂烧伤了手臂,我照顾了半宿,所以起晚了!” 眼睛不由自主的扫视了一圈,在老太太的身边找到了清荷。 她低着头,并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清荷的身份是小老婆,其实按规矩,比春妮的身份都不如,她是没有资格坐在老太太的身边的。 一看就知道是老太太为了安抚她,特别恩赐的。 井连山走到老太太身边,在为他单独留的空位置上坐下。 他的面前放着两个煮熟的鸡蛋。 他四处看了一眼,只有他面前有两个。 这分明就是特意给他补身子用的。 他装作不明白,站起身,把两个鸡蛋分别给了老太太一个,井魁一个。 “娘,你太偏心了,一样的儿子,咋没见你给我补补?” “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 井张氏笑着骂了四儿子一句。 眼睛却在哈欠连连的三少爷身上扫了一眼,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井家大院早餐也是很简单的。 因为井连山带着清荷回来,所以早上也加了豆腐。 井连山夹了一块豆腐,放在清荷碗里。 女人需要安抚,毕竟自己答应她,离开蔡冬,食言了! 清荷不但没吃,反而放下饭碗,站起身。 看样子是想出门了。 井连山沉下脸,伸手拽住她的手腕,强行把她按在椅子上。 “不准任性,我就是太娇惯你了!” 老太太还没吃完,她居然就要离开, 井家没有这样的规矩。 在省城的时候,只有井连山和她两个人,也没给她立过什么规矩。 但在来的时候,井连山已经和她讲的很清楚了。 她是不会这么快就忘掉的。 她这样做,无疑就是想给他难堪。 她是气他昨晚上抛下她,和蔡冬颠鸾倒凤。 清荷倔强的站起身,无视井连山的目光里深冷的寒意。径自走出门去。 她心里委屈。 他明明和自己说好的,回来和他的发妻离婚,娶她进门。 没想到,他娘的一句话,就让他乖乖的去了那胖娘们的屋里。 而且还…… 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井连山的脸沉了下来,整个桌子上的人,没有一个人说话,就连井魁似乎都感受到了屋里骤然下降的温度,搂住了春妮的脖子。 井张氏没有说话,但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 既然想当井家大院的媳妇,就要有个井家媳妇的样子。 一个小老婆,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总是妄想凌驾于大房头上,是该好好教育教育她! 井连山舍不得,就换她来吧! 第51章 今天过分了 清荷一脸怒气地走到了外面,她放慢脚步。一边走,一边不时地回头张望。 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和疑惑。 然而,井连山并没有像清荷想象中的那样,迅速追出来。 向她解释或者道歉。 这让清荷感到十分失落和愤怒,心中的怨气愈发强烈起来。 她紧咬嘴唇,强忍着眼里的泪滴。 急匆匆的走到大门口,却被门房拦住了。 “走开,我要出去!” 门房有点为难,这个女人确实是和二少爷一起回来的。 但井家到现在为止,并没有对下人介绍这位新来的小少奶奶。 也就是说,老太太还没有认可她的身份。 门房不知道该怎样称呼她。又不敢拦着她,又不敢不拦着她。 左右为难。 只能让人去通禀老太太。 井张氏听见下人来说了情况。 一张脸依旧笑眯眯的。 什么话都没说,就这样直直地盯着井连山,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看穿一般。 井连山被老娘的注视吓了一跳。 在老娘的眼中,井连山看见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不屑,仿佛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最无能的人。 堂堂的老爷们,竟然被个女人拿捏成这样。 这还是井家的男人吗? 井连山的脸腾的红了,一股热血直冲到脑门。 他站起身,气冲冲的走出去。 清荷站在门口,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待和不安。 看见急步而来的井连山,心跳瞬间加速,她试图抑制住内心的激动,但泪水却不听使唤地涌上眼眶。 他还是没有抛弃自己。 井连山终于走到她面前时,清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珠。 扑簌簌的顺着眼角滚落。 井连山本来一肚子的火气,看见清荷楚楚可怜的样子,还是没忍心发作出来。 “开门吧!” 井连山吩咐门房打开大门,拉起清荷的手。 “走吧,我带你出去转一圈,都是在城里看不到的风景。” 井连山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柔。 她毕竟还怀着孩子呢! 井家也不算什么高门大户,富贾乡绅 。 其实规矩并没有那么大,大老婆,小老婆的等级也没有那么森严。 但最起码的规矩还是有的。 当着老人和男人的面耍小性子,就算井连山宠她也不行。 “男人是要面子的,你今天过分了!” 井连山虽是责备的话,但语气并不严厉。 “清荷,咱们在这里住不了多久,你克服一下,等回到咱们自己的家,你想咋样就咋样,好不好?” 井连山牵着清荷的手,漫步在田间地头。 庄稼快要丰收了,火红的高粱,金灿灿的谷穗,黄澄澄的玉米。 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 清荷心里难过,无心观赏美景,低着头,始终一言不发。 井连山知道,他昨晚留宿蔡冬那的事,让清荷心生不满。 “荷荷,你要懂事!” 井连山改变了称呼,拉起清荷的手: “百善孝为先,我不能忤逆我娘,蔡冬她替我在父母身前尽孝十年,是我欠她的!” “我娘已经严厉警告了我,如果我敢休了蔡冬,她就不认我这个儿子!” “荷荷,你说我该怎么办?蔡冬只想要个儿子!我保证她有了儿子以后,我再也不会碰她!” 清荷擦干眼泪,抬头看着井连山:“你保证!你的心里只能有我,过了中秋,我们立刻就回去。” 井连山轻轻抚摸着清荷的脸:“你这么年轻漂亮,我心里怎么会没有你呢!” “我对你的心思你该明白,对于蔡冬,只是推卸不掉的责任!” 井连山的话里,带着五分真情,五分假意。 他的心里确实没有那位原配,他对她也确实没有感情。 但昨晚的蔡冬,却让他迷恋,生孩子的事,现在不仅仅是责任,也掺杂了兴趣在里面。 他可以不在意蔡冬,但不耽误和她一起睡觉。 感情和性爱是两回事,是可以分开的。 井连山一通话,把清荷哄的破涕为笑。 “你一定要听话,今天的事只能发生一次,老太太看你有身孕,没有说你,你要知道深浅!” “一会回去,要给老太太赔个不是,你知道吗?” 清荷低着头,小声嘟囔着:“还要赔不是,不要好不好!” 井连山摇摇头:“我已经够宠你了,你不要让我难做!” 最后,清荷不情愿的点点头。 两个人收拾好心情,又溜达了一会。 井连山怕清荷累着,就领着她回家了。 回去的时候,走的是角门。 “荷荷,按规矩,你是不能走正门的,只能从角门出入,老太太对你是高看的。允许你在正门随意出入。” “等你生了儿子,井家会拿你和蔡冬一样看待的!” 井连山的意思很明显,老太太对你已经是格外看重。 如果你生出儿子,别看是小老婆,也没有人小看你。 清荷还是太年轻,几句话就被井连山忽悠住了。 他所承诺的话一天的时间,就全部不作数了。 还让清荷对井家,心存感激。 井家只是一个屯子里的地主,哪有什么大门,旁门。 这个角门只是为了出行方便,所以才开的小门。 这地方土匪猖獗,门多,薄弱的地方就多。 但清荷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听了井连山的话,心里痛快了不少,也觉得自己是有些过分了。 给老太太赔礼道歉的事,心里又情愿了不少。 井连山看见自己的话,见了成效,也是暗暗高兴。 女人嘛!哄哄就好了。 清荷一直低着头,心里很忐忑,不知道老太太能不能接受她的道歉。 井连山抓住她的手,使劲握了一下,以示安慰。 “没事的,老太太不会怪你的!” 两个人走到井张氏的门口,拽了一下门,没拽开。 门居然从里面插死了。 井连山皱起了眉头,听见屋里居然传出压抑的哭声。 “娘,你救救我吧,没有大烟我活不了!娘,你就忍心看着我死吗?” 是三弟井连海的声音。 井连山的心里掀起巨大的波澜,但表面依然看起来很平静。 “荷荷,蔡冬毕竟是我的原配,你要对她尊敬,先去她的屋里给她见个礼吧!” 清荷也隐约听见了屋里男人的哭声,但她分不清是老三,还是老四。 井连山中途变脸,又把她送去蔡冬的房间。 她就知道,井连山是不想让她知道,老太太房里的事。 清荷已经习惯了,井连山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就算她再问。井连山也不会告诉她。 但让她去蔡冬那里,她还是十分的不情愿。 清荷知道井连山的脾气,平时都是和颜悦色的,一般的小事也很少发脾气。 但不代表他没有脾气。 清荷看见井连山的脸色,就知道,他是真的动怒了。 第52章 这个家早晚要交给你 井连山安置完清荷以后,急忙跑回井张氏的屋外。 伸手擂门:“娘,是我,只有我一个人,您开门吧!” 门很快被打开了,井张氏一脸悲戚的站在门口。 话还没有说出口,眼泪先流了下来。 “老二……” 井张氏是一个非常坚强的人。 井连山从小到大,几乎没见他娘哭过。 如今却孤独的站在那里,好像一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一样,哭的那么无助。 井连山鼻子一酸,眼中泪光一闪,强行忍住了。 “娘,你先别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井张氏开门把二儿子放进来,随手又把房门插死了。 井连海蜷缩在炕上,脸色铁青,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 上下牙不住的打颤,浑身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给我烟,给我,娘!我求求你了!” “娘,他抽了多久了!” 井张氏声音哽咽:“有年头了,五七六年了!” 其实,井连海是在娶媳妇之前就开始了。 他情投意合的女孩被他娘活活拆散以后。 井连海万念俱灰,开始是报复性的抽,到后来就上瘾了,想控制也控制不住了。 井连山走过去,把三弟弟从炕上扶起来。 井连海眼神溃散,迷茫的盯着他看了几眼。 “二哥,求求你,让我抽一口吧,我不想戒!我太难受了,二哥,你可怜可怜我!” 井连山怒不可遏地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挥出一巴掌,重重地打在井连海的脸颊上。 这一巴掌带着井连山满心的愤怒和失望,力道之大让井连海整个人都愣住了。 脑袋里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模糊。 他完全没料到井连山会动手打他。 井连山的眼神充满了失望和痛心。他看着井连海,心中暗暗叹息。 井连海不可置信的看着井连山,半天才回过腔来:“二哥,你打我?” 井连山从小脾气好,不像大哥,对两个弟弟都是和颜悦色的。 连重话都没有说过他。 今天忽然打了他一个嘴巴,也是气急了。 “老三,你知不知道,你毁的不光是你自己,你会拖垮整个家的。” “娘都快七十岁了,还在为你操心,娘一辈子要强,却在你面前哭的像个孩子。” “井连海,你还是人吗?你还有个担当吗?你这样下去,雪梅和井馥还能指望你吗?” 井连海爬过来,抱住井连山的腰:“二哥,我错了,你让我抽一口,我什么都听你的!” 井连山一脸无奈地将紧紧抱住自己、还在不停抽泣的弟弟用力地推开。 看着他那满脸的鼻涕和泪水,井连山心里一阵烦躁。 他轻轻地搀扶着井张氏,慢慢地让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井张氏似乎已经疲惫至极,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 “娘,这么多年了,你咋才和我说。” 井张氏长叹了一声说:“头两年,正是你大哥病重的时候,我的心思都放在你大哥身上了。” “等到我知道的时候,他就已经上瘾了,戒不掉了!” 井张氏在知道井连海抽大烟的时候,气的简直发疯,也把他关起来戒过。 可每次看见井连海要死要活的样子,终是不忍心,都半途而废了。 而井连山一年只有年节才会回来待几天,井张氏不想扫大家的兴,所以这件事就瞒了他几年。 “娘,老四知道吗?” 井张氏摇摇头。 井连城一天游手好闲,整日的呼朋唤友,手里的钱总不够花。 他一直说井张氏偏疼另外几个儿子,要是知道井连海抽大烟,怕是不得闹上天。 抽大烟可是一笔相当大的开销。 井张氏不敢和井连城说。 “老二,三和四都不成器,娘一天比一天老了,这个家早晚要交给你,你回来吧!” 井连山沉默了,他不赞成娘的说法,只有土地才是立命之本。 他的粮油铺子一年的收入,和家里种地的收入差不多。 只有他一个人,另外要雇两个伙计,比种地还要节省人力。 井连山有自己的想法,又不想让娘难过,只能先敷衍了事。 “娘,铺子干了这么多年,不能说黄就黄,您现在身体还硬朗,还能当几年的家!” 井张氏知道二儿子的意思,也只能私下叹气,并不能指责他。 井张氏现在只希望小五在二哥的带领下,能成个气候,比那两个儿子强。 其实,老五的事,井连山没敢对娘说实话,那小子更不听管教,每天跟着人群上街,扯条幅,游行示威去。 让他这个当哥的提心吊胆。 不过他还小,小孩子天性,好玩,过两年,娶个媳妇,沉淀一下性子,估计就不会出去胡闹了。 眼下,当务之急,是井连海戒烟的事情。 井连山想了一下,今天已经是八月十三了,还有两天过节了。 这个时候,要是给井连海戒烟,势必会闹的鸡飞狗跳,阖家不安。 这个节就过不成了。 “老三,再抽下去,你不仅会毁了你自己,也会毁了整个家的!过了八月节,你把烟戒掉,行不行?” 井连海抓住二哥的手,不住的点头:“二哥,你让我抽一口,我都听你的,过了节,我就戒烟,我都听你的!” 井张氏爬到炕上,从柜里拿出一个纸包来,递给井连海。 井连海一把抢过来,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脸上现出餍足的表情。 转过身,跌跌撞撞的跑回自己屋里,急着吞云吐雾去了。 井张氏抓住二儿子的手,低声啜泣起来:“老二,你说他能戒掉吗?” 井连山不敢回答。 抽起来容易,戒掉太难了 。会掉半条命。 他们兄弟五个,井张氏最偏疼老三。 她是不会看着三儿子要死要活,而无动于衷的。 井连海的大烟根本戒不掉! “娘,我出去看看清荷,我把她放在蔡冬那里了。” 井连山早就看出来老娘对清荷的不满。 “娘,她年龄还小,有些事要慢慢教给她,这两年,我一个人在外面,有她陪着我,也没有那么孤单了!” “何况她还怀着孕,所以我对她是放纵了些,等她生下孩子,我会对她严加管教的!” 井张氏明白,儿子的意思,是不让她插手管清荷的事情。 但是那个小丫头未免恃宠而骄。有点太不像样子。 不管教管教她,以后,怎能好好的伺候她儿子吗。 “老二,娘的意思,你走的时候,把清荷留下吧,你那么忙,没时间照顾她,她身子一天比一天沉,身边没个人你也不放心吧!” 井连山沉思良久,终于点头了:“行,那就让蔡冬照顾她吧!” 第53章 清荷的孩子也会叫蔡冬娘 井连山从娘的屋里出来后,思绪有些混乱。 他默默地背负起双手,沿着老榆树旁的小道 ,慢慢地踱步在井家大院的每一个角落。 儿时的记忆走马灯一样,在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 他想起了小时候弟兄五个在院子里追逐嬉戏的情景。 想起了每逢佳节,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共享天伦之乐的温馨时刻。 还有水井边,母亲辛勤打水洗衣的背影…… 这些美好而又遥远的回忆,让井连山感到既温暖又惆怅。 岁月的流逝使得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但内心深处那份对过去的眷恋却依然浓烈。 如今的井家大院已经失去了往日的辉煌与热闹,只剩下寂静与萧条。 井连山低着头,脚步沉重。 心头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霾,沉甸甸的感觉就像是有一座山压在上面,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对于井连海能否戒掉大烟这件事,井连山其实早已心知肚明。 他是戒不掉的! 大烟这种东西,一旦沾上便难以摆脱。 它会像恶魔一样,吞噬掉你所有的理智和意念。 井连山的眼眶渐渐湿润了。但他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 他不能哭,他没有资格哭。 大哥去世了,他就是家里的顶梁柱。 井连海的这件事,要是让老四知道,说不定会咋闹呢! 其实,表面上看起来一团和气的井家大院,已经四分五裂,分崩离析了。 井家的这个重担如果压在他的肩上,他也未必挑得动。 井连山觉得自己无力回天。 最好的办法就是分家,各人使各人的能耐。 这样,井家才不会彻底的败落。 但母亲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她会觉得,井连山有私心,只为了自己过好日子,弃母亲和兄弟于不顾。 井连山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蔡冬的门前。 早上的时候,情急之下,他才把清荷送到蔡冬那里去的。 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有没有打起来。 井连山拉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里静悄悄的 ,没有吵闹的声音。 清荷仰躺在炕上,蔡冬坐在她旁边,极力的弯着身子,把耳朵贴在清荷的肚子上,正在侧耳细听。 井连山怎么也不会想到,两个人会是这种相处模式。 他以为,一定像两只斗鸡一样,四目相对。 大眼瞪着小眼! 可事实却是这样一种情况。 井连山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满腔的愁绪都被一扫而光了。 还有什么比自己的两个老婆和谐共处 ,更让他省心的呢! “你们两个,这是在干什么?” 井连山的语气柔的能沁出水来。 蔡冬的心里有一丝的嫉妒,井连山虽然没大声吼过她,但也绝对没有这么温柔过。 在他的心里,也许蔡冬和路人也没有区别。 “嘿嘿!”蔡冬没等说话,先忍不住笑了:“我听见了宝宝心跳的声音!” “砰砰砰……” 蔡冬闭着眼睛,一副陶醉的模样。 她是真的喜欢孩子,喜欢井连山的孩子。 昨天清荷被井连山拉着,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蔡冬是怨恨和嫉妒的。 但经过昨天一个晚上,她完全想通了。 井连山不喜欢她,就算没有清荷,他一样不喜欢她。 他的厌弃,和清荷无关。 蔡冬觉得,她不应该把怨气撒到清荷身上。 虽然井连山昨晚上和她折腾了半宿,她也没有把握就能怀上他的孩子。 但清荷不一样,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四个多月,快五个月了。 这个孩子生出来,不仅管清荷叫娘,也会管她叫娘。 是清荷的孩子,也是她蔡冬的孩子。 她要把清荷的孩子养在自己的名下,从小养和亲生的没有区别。 她对清荷越好,井连山对她的愧疚就越深。 况且,没了这只荷花,还会有杏花,桃花。 蔡冬认命了,她不想争,也争不过。 她只要后半生有个依靠。 清荷的孩子就是她的依靠。 既然注定是一个改变不了的结局,为啥就不能坦然接受呢? 井连山绝对想不到,蔡冬会这么想事情,女人的嫉妒在蔡冬这里彻底释然了。 清荷来的时候,是打算接受蔡冬的白眼的。 井连山说的对 ,只在井家大院待十天半月的,自己没必要惹老太太和蔡冬不高兴。 虽然她是正妻,但真正的赢家还是自己。 一年独占井连山十一个月的宠爱。 清荷从进屋开始,就对自己进行了一阵自我催眠。 只是她没想到,蔡冬用那只好手紧紧拉住了她。 对她肚子里的孩子十分好奇,不停的问这问那。 孩子的话题,慢慢的消除了清荷的紧张情绪,也调动了她说话的积极性。 后来,清荷主动躺在炕上,让蔡冬听一听。 井连山看见两个人现在的相处模式,禁不住心里一动。 他刚才答应老太太让清荷留下,让蔡冬伺候她,其实并非真心。 只是缓兵之计,临走之前,他一定会再找原因,把清荷带回去。 清荷从小没娘,只有一个鳏夫的爹,就算雇一个婆子照顾她,井连山也不放心。 但在井家老宅不一样,老太太就算再看不上清荷,但对井连山的孩子是在意的。 为了孩子,老太太在她怀孕期间,都不会难为她。 蔡冬人外表粗俗,其实心里善良,对清荷也不会存在坏心。 井连山觉得,有必要和清荷好好谈谈,让她留在井家大院安心养胎。 井连山先检查了一下蔡冬的烧伤,又贴心的给她重新抹了一遍獾子油。 清荷的脸上又有了一丝不喜。 他不在的时候,两个女人相处的还算融洽,他一来,气氛立刻尴尬起来。 井连山把蔡冬的伤处理完毕,拉起清荷的手,走了出去。 “清荷,蔡冬对你怎么样,没难为你吧!” 清荷摇头,她搞不清楚,蔡冬到底是啥意思 。 昨天刚来的时候,她气哼哼的连饭都不肯吃,一晚上的时间,对她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但她的那双眼睛没有一点算计,清澈的像孩子。 所以,井连山问她,她不知道怎样回答。 “荷荷,要是把你留在这养胎,你愿意吗?” 听了井连山的话,清荷当时愣住了 。 她万万没想到,井连山会想出这样的办法来。 “我不愿意,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不用你娘照顾我!” 清荷一边说,一边眼泪迅速流了下来。 井连山没想到,清荷反应会这么大,急忙出言安慰。 “荷荷,你别担心,蔡冬会照顾好你的!” 清荷拉着井连山的手,不停的摇晃。 “我不想留在这,我要和你一起回去。” “听话!” 井连山的语气重了一些,双眉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你也知道,秋冬之际,是我一年中最忙的季节,我没有时间照顾你,把你一个人放在家里,我会不放心。” “过年的时候,我会回来看你!年前年后,你就要生了,家里人多 ,对你的照顾会好点!” 井连山用了肯定的语气。 清荷无奈的松开手,每次井连山用这种口气和表情说话,就是不能更改了。 不说话,默默流泪。清荷只能用这种方式抗争。 “唉!” 井连山无奈的叹口气:“听话 ,这都是为你好!” 当天晚上,井连山陪着清荷睡在了客房里。 …… 第54章 井馥送了春妮两块月饼 一晃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 春妮迎来了,她在井家大院的第一个中秋节。 以前在家的时候,除了过年吃一顿饺子以外,平时都是不过节的。 她奶奶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年节好过,平常的日子难过。 而井家大院不一样,不但过年,也过中秋节。 今年井连山难得回来,而且井家喜事连连。 清荷和青荇都有了身孕。 这在井家大院就是最大的喜事。 没有什么比传宗接代,开枝散叶更重要的事。 过日子,过的就是人,有人就有一切。 井张氏表现的特别高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只有井连山看出了她眼底若隐若现的哀愁。 吃过晚饭,井张氏吩咐春妮在老榆树下放了一张桌子。 上面放了一盘花生米,一盘月饼。 春妮每次路过桌子边上,都会情不自禁的做一次深呼吸。 那月饼香甜的气息就会随着空气,深入她的五脏六腑。 春妮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吃过。 但她也知道,今天的月饼没有她的份。 等到一轮明月升起的时候,井家大院立刻热闹起来。 老榆树下的桌子旁边,没过一会就坐满了人。 井张氏和三个儿子,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唠着闲话。 井连海的眼睛不停的在井张氏和二哥的脸上扫来扫去。 满眼都是胆怯,羞愧。 蔡冬、清荷、雪梅、青荇围绕在老太太身边唠家常。 话题依旧是青荇和清荷肚子里的孩子。 大少奶奶是后来的,脸上无精打采,颓废落寞。 井张氏只看了她一眼,便把视线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她能理解大儿媳妇,越是团圆的时候,她就越孤单。 老太太低下头,轻叹了一声,也不知道那爷俩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蔡冬烧伤了手臂 ,清荷和青荇怀了身孕。 所以虽然井家大院有五个媳妇,真正干活的只有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 一天忙下来,两个人都是腰酸腿疼,强打精神。 春妮也一直在帮忙,井魁跟在她后面,跑来跑去的。 井馥看见春妮一个人蹲在厨房烧水,偷偷的走进来。 伸出双手,从后面蒙住春妮的眼睛:“你猜猜我是谁?” 春妮听声音都猜出了是井馥。 但为了配合她,故意把家里的人都猜了一遍,就是不往井馥的身上猜。 “春妮姐,是我呀!” 井馥咯咯笑着松开了蒙住春妮的双手。 走到门口,向外面望了几眼,确定没有人以后,关好了房门。 “春妮姐,这个给你!” 井馥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两块月饼。 “春妮姐,我特意给你留的,五仁馅的,又甜又香!可好吃了!” 井馥明显的咽了一口唾沫,不好意思的笑了。 “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吃吧!” 就算是井馥,也不可能随便想吃就吃。 春妮不能要。 “春妮,你要不要?不要我生气了!” 井馥涨红了脸,在她小小的心里,已经把春妮当成自己最好的朋友了。 春妮不接受自己送她的礼物。她很伤心。 摸了一下井馥的脸蛋,春妮开心的把月饼接过来,送到鼻子下面使劲嗅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揣进怀里。 她真想使劲咬上一大口啊! 爹娘和两个弟弟,都没吃过月饼,春妮自己吃,她舍不得。 奶奶说的对,她年纪还小呢,吃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春妮提着烧好的热水往老榆树下去了。 井馥也回前院去了。 两个人中间拉开的一段距离。 众人又喝了一会茶水,就各自散去了。 临散去的时候,井张氏把月饼每家分了两块。 大少奶奶领着井魁先回房去了。 井魁扳着大少奶奶的胳膊:“娘,我要吃一个!” 刚才井魁吃了半块,馋瘾刚被勾起来,没有了。 几个叔叔都在,他虽然想要,也不敢开口。 眼睛就一直没离开过桌子。 现在看见他娘拿了两块回来,刚一进屋,立刻想要。 “魁儿,你刚才已经吃过了,这两块都给你留着,慢慢吃,好不好?” 井魁摇头。 拉着他娘的胳膊,踮着脚尖一边够大少奶奶手里的两块月饼,一边嘻嘻的笑。 “娘,我要吃,就要吃!” 大少奶奶摇头叹息,小孩子嘛,见到好吃的,就想一下子吃个够。 他哪里知道要细水长流啊,今天都吃光了,哪天他要是闹腾起来。 自己可拿啥哄他高兴。 大少奶奶无奈,打开纸包,掰了一小块下来,递给儿子。 然后迅速的把剩下的一块半放进柜子里,上了锁。 …… 春妮把老榆树下的桌子收拾干净以后,去大厨房洗了脚。 回到房间的时候,井魁已经睡着了。 大少奶奶靠在柜子边上,双眼迷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春妮没敢打扰她,轻手轻脚的爬上炕,铺好被褥,躺下了。 忙碌了一天,她也累了,临睡着之前,她勉强睁开眼睛,发现大少奶奶依旧靠在柜边上,好像从来没动过一样。 春妮翻了个身,终于还是抵不过困意,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春妮睡梦中听井魁在喊尿尿。 她急忙坐起来,伸手把窗户台上的尿壶拿过来,帮井魁接完尿以后,把尿壶重新放回窗台上。 然后接着睡去了。 一个多月的时间,春妮已经养成习惯了。 只要井魁发出一点响动,无论她睡的多香,都会立刻醒过来。 弄完井魁以后,又会第一时间的睡过去。 春妮睡着了。 但是井魁却没睡,一泡尿尿完以后,他居然精神了。 他慢慢的爬起来,用两只胳膊肘支着下巴,看看春妮,又看看他娘。 两个人都睡的很熟,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窗外明亮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屋里的一切都能看的很清晰。 井魁爬起来,掉了一下头,顺着春妮的脚底下,慢慢的爬过去。 爬到大少奶奶的身边,他迟疑了一下,捡起她放到枕头边上的衣衫。 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来,借着朦胧的月光,从钥匙串里面挑出一把小钥匙出来。 然后蹑手蹑脚的从他娘的身上迈过去。 小心翼翼的打开锁。 大少奶奶不但累了一天,又发了半宿的呆。 刚刚睡熟过去,即便井魁在她的身边弄出了细微的动静。 她也没有醒过来。 井魁把手伸进柜子里,摸到那个纸包,拿出那块囫囵个的月饼叼在嘴上。 又小心的把柜门上了锁。 把钥匙重新放回母亲的衣兜里,嘴里叼着月饼,手脚并用的爬回自己的被窝里。 第55章 春妮盼着天快一点到中午 井魁爬回自己的被窝里,把嘴里叼着的月饼拿下来,又小心的看了他娘和春妮几眼。 发现两个人依然还在熟睡,没有一点要醒过来的迹象。 井魁抿着小嘴乐了。 狠狠咬了一大口月饼,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嘴里吃的太多,咀嚼不过来的时候,就有月饼渣子掉下来,落在褥子上。 井魁很快就把一块月饼全部吞到肚子里去了。 由于吃的太快,他感觉都噎到嗓子眼下面,上不来,下不去的十分难受。 他再次爬起来,拿起窗台上的茶缸子,小心的灌了几口水,感觉缓解了一点。 井魁躺在褥子上,两条腿交叠在一起,心满意足的晃动着小脚丫。 心里盘算着明天要怎样,把剩下的半块月饼再弄到手里。 想了一会,井魁打起了哈欠,他把腿放下来,侧身躺着,脸对着春妮! “妮,明天的那块拿来给你。” 井魁心里想着,好像看到了春妮一边吃着月饼,一边冲着他笑的情形。 他满意的闭上眼睛, 没过一会就睡着了。 …… 第二天一早,春妮四点起床的时候,无意间手摸到了枕头边上的月饼渣子。 她吃了一惊,赶紧把手伸到衣襟里面的口袋里。 伸手一摸,油纸包还在,摸一下厚度,也还是两块月饼的厚度。 春妮长舒了一口气,穿上衣服下了地,快速向豆腐房跑去。 吴士晟已经到了,把零活都干得差不多了。 看见春妮来了,两个人相视一笑,各自干起活来。 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两个人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士晟既像朋友,又像哥哥。 春妮觉得,士晟就是她在井家大院里的亲人。 士晟干活的时候,会把外面的褂子脱下来,挂在墙上。 春妮趁着他不注意,偷偷的把一块月饼放进他的衣兜里。 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 春妮知道,要是直接给他,他又要推脱很久,还不一定接受。 还不如偷偷的放进他的衣兜里。 等到他发现的时候,一定知道,自己是真心送给他的,就不会推辞了。 春妮怀里揣着剩下的一块月饼,迫切的盼望着时间能够过得快一点。 中午的时候,她就可以把一个大饼子,外加一块月饼放到秋生的手里。 一想到两个弟弟看见月饼时,惊喜的表情。 春妮就忍不住心里的快乐,她不禁高兴的哼起小曲来。 “春妮,有啥高兴事,说出来让我也乐呵乐呵呗!” 士晟见春妮今天有点反常,一边拉磨一边问她。 春妮挽着袖子,把磨眼旁边的豆子一点点扫进去。 然后又舀了半瓢豆子放进去。 一边干活,一边笑嘻嘻的说:“我不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春妮不说,士晟也不问了,他知道春妮的毛病,嘴严的很,她要是不想说。无论你怎么问,她都不会告诉你。 如果她想让你知道,也会主动对你说的。 等到豆腐做好了,士晟推着板车走了,都没有发现兜里多了一块月饼。 看着士晟推着板车出了院门,春妮不禁又开始担心起来。 他可别把月饼丢了啊! 春妮收拾完豆腐房里的卫生,急忙跑回去伺候井魁起床。 今天早上,轮到大少奶奶做饭,这个点她早就去小厨房了。 春妮回到屋里,井魁已经睡醒了。 正撅着屁股,用手指一点一点沾着褥子上昨天晚上掉的月饼渣儿。 春妮照着他的光屁股上轻打了一巴掌:“撅着屁股干啥呢?” 井魁嘿嘿笑了:“我要尿尿!” 井魁没和春妮说,他昨天晚上偷吃月饼的事。 一块月饼,他一个人都吃光了,一点都没给春妮留,井魁害怕她生自己的气。 春妮生气,就不和他说话了。 春妮把窗台上的尿壶递给井魁。 “拿着,自己接,你都五岁了,还不能自己接尿,你都快成废材了!” 大少奶奶不在屋里,春妮才敢说几句心里话。 “你总不能让人伺候一辈子吧?你要学会自己做。” 井魁不肯接春妮递过来的尿壶:“我娘说了,你就是要伺候我一辈子的!” 春妮在心里骂了一句:“就该让她伺候你一辈子,谁让她生了一个废材!” 井魁再有几个月,都六岁了。 吃饭,穿衣服,拉尿都要人伺候,一天到晚,还要几次撩起他娘的衣襟吃奶。 这不是个废材是个啥? 春妮心里骂的痛快,嘴上可不敢说出一句。 井魁现在会学话了,没准什么时候,就把她说的话学给大少奶奶听。 春妮可不想没事去招惹她,给自己找麻烦。 把井魁收拾利索以后,春妮把被子叠整齐,摞到柜子上面,盖上一个被单子,避免落上灰尘 。 然后把炕上打扫干净 。给地上掸了点水,用笤帚扫干净。 井魁一直跟在她后面,也不捣乱。 收拾利索以后,春妮牵起井魁的手,急忙往老太太的正房走去。 这个时间,已经快开饭了。 吃过饭,井张氏把井魁领到她屋里玩去了。 井老太太对待这个唯一的孙子,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每天早上吃过饭,她都会把井魁领到她的屋里玩一会。 也便于让春妮安心干活。 她也会在和孙子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把自己的好嚼果偷偷的给孙子吃点。 春妮收拾完碗筷,跑去老太太的屋里,领回井魁,顺带着把老太太和井茉的脏衣服,拿出去洗干净。 她去的时候,井茉正在捺鞋底。 春妮每一次来,井茉不是捺鞋底,就是绣鞋帮,好像要把她一辈子穿的鞋都做出来一样。 等到春妮洗完衣服以后,又要到做中午饭的时间了。 每天到这个时候,距离秋生拿到大饼子的时间就不远了。 所以,中午做饭是春妮最高兴的时候。 吃过中午饭,春妮拉住吴嫂的手:“今天的泔水我去倒吧。 我有几天没看见秋生了!” 春妮补充了一句:“我想他了!” 吴嫂叹口气,无奈的点点头 。 “去吧,小心点,别让人看到。” 春妮笑着点头,拎起泔水桶,咧咧勾勾的往角门走去。 井家装泔水的木桶很大,装满泔水以后,很重。 春妮拎着,十分吃力,泔水在她左摇右晃下,溢出了不少,撒在她的裤子和鞋上面。 春妮也顾不上了。 她猜得到,秋生拿到月饼和大饼子的时候,脸上会露出怎样的惊喜。 第56章 你以后要听我的话 秋生一直遵守吴嫂的规则,躲在大树的后面。 什么时候,看见吴嫂从角门出来,他就什么时候跑过来。 第一时间把吴嫂手里的大饼子拿过来,转身就跑。 绝不多停留一分钟。 春妮从角门出来的时候,左右扫视了一眼,没发现秋生。 心里一紧,春妮有些紧张。秋生今天不会没来吧! 一边往沟边走,春妮一边不安的四处看。 秋生躲在大树后面偷看,他实在没想到,今天从角门里出来的会是姐姐。 他早忘了吴嫂的嘱托,一个高从树后蹦出来,迅速向着春妮跑过来。 “姐,今天咋换你出来了!” 春妮把泔水倒进水沟里,抬起头,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 秋生已经站在她面前,笑着看着她。 春妮用手指帮秋生把一头乱发整理了一下,又把他黑乎乎的小脸用袖子擦干净。 然后从怀里拿出那块月饼和一个大饼子。 “秋生 ,八月节分了两块月饼,姐自己吃了一块,给你们几个留了一块 。” 春妮说自己吃了一块,是想让秋生安心的把这一块月饼带回家。 秋生要是知道姐姐连一口都舍不得吃。 他肯定是不会拿走的。 “月饼!”秋生说了一句,明显咽了一口唾沫,看见过,但从来没吃过。 “姐,秋田知道说不定多开心呢!” 像春妮想的一样,秋生听说姐姐吃了一个,就没坚持,接过月饼和大饼子。 “快回去吧!” 春妮说了一句,拎起泔水桶头也不回的向角门走去。 虽然,她很想和弟弟在一起多待一会,但是多待一会,就多一分被发现的风险。 春妮刚推开角门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我没偷东西,这不是偷的!” “不是偷的,你哪来的?小子,我已经注意你好几天了,天天鬼鬼祟祟的在这转悠,今天终于抓了你一个现行,看你还敢狡辩。” 不用回头,春妮仅凭声音就听出了两个人是谁。 秋生和邱管家。 春妮的心里咯噔一下子,自己一直担忧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她把泔水桶扔进角门里,回过头,迅速向秋生跑去。 邱强拎着秋生的后衣领,不停的往前拖拽。 秋生缩着脖子,怀里紧紧的抱着大饼子和那块月饼。 看见春妮跑过来,邱强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他去过春妮家不止一回,怎么会不认识朱家的大小子? 秋生每天这个时候,都在角门外面转悠。 他到底是在干什么? 邱强知道,肯定和春妮脱不了关系。 他暗中观察了几天,发现每次吴嫂出来倒泔水的时候,秋生就跑过来,从吴嫂手里接过东西转身就跑 。 邱强虽然看不清,秋生拿的是什么,但凭猜测也能想到,肯定是吃的。 朱家老太太死的时候,卖空了家里的粮食。 春妮一定是把自己的吃食省下来拿回家里了。 邱强一直在找机会。 他要让春妮死心塌地的听他的话。 春妮跟在大少奶奶的身边,要是有她的帮助,两个人偷偷幽会,被人发现的几率就少了很多。 但春妮这个小丫头,胆子不小,抓不住她的把柄,不好拿捏。 所以邱强在看到秋生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定要抓她个现行。 今天好不容易抓到秋生,怎么可能让他轻易逃脱。 “孙少奶奶,你说说这是怎么个事吧?” 邱强故意把孙少奶奶四个字咬的很重。 刻意提醒春妮在他面前充当东家的事。 这件事,邱强一直记着。 一个有名无实的小丫头,也敢和他摆谱? “春妮,你解释解释吧!” “有啥好解释的,我每天中午都分一个大饼子,邱管家难道不知道吗?” “分到我名下的东西,就是我的,我拿给我家里人吃,犯了哪条王法了!” 春妮据理力争,既然被发现了,就没必要藏着掖着。 偷的罪名太大,说什么她都不能认。 “拿过来吧你!” 邱强恶狠狠的从秋生的怀里抢过大饼子和月饼。 那块月饼在邱强的大力抢夺中,碎成了数块。 邱强把最大的一块抢到手里。 其余的碎块从秋生的手里掉落在地上,碎成了渣。 秋生急忙蹲下身子,想把那些碎渣捡起来,发现它们都和泥土掺在一起。 怎么也捡不起来了! “你还我月饼!” 秋生从地上站起来,怒吼一声,一头向邱强撞过去。 好不容易有一个品尝月饼的机会,眼睁睁的看着,让邱强给摔成了泡影。 邱强猝不及防的被秋生撞了一下,倒退了好几步,才收住了脚。 “小兔崽子,你是不是找死!” 邱强恶狠狠的抓住秋生的头发,转着圈的撵着他用脚踢。 秋生被抓着头发,浑身使不上力气,一时之间,挣脱不开。 春妮见弟弟吃亏了,跑过去抓住邱强的手,使劲咬了一口。 邱强吃痛,“啊”的一声惊叫,随后放开了抓着秋生的手。 “秋生,快回家去!” 春妮冲着弟弟大声喊,但秋生还是倔强的站着,不肯走。 “姐,你会不会又挨鞭子?” 他担心姐姐,她一个人在别人的家里,已经够不容易了,他害怕姐姐因为这件事,再挨鞭子。 她每天都吃不饱饭,再挨鞭子,她会受不了的。 “姐,我去替你挨鞭子!” “秋生,听姐的话,快回家吧,你回去晚了,爹娘会担心的!” 秋生每天中午,拿回家一个饼子,哑巴用手把大饼子全部捏碎,放进水里烧开,在放上萝卜梗子和白菜叶,就是很好的一顿饭。 今天,在这里纠缠了半天,家里一定等急了。 秋生愣愣的站着,没了主意,他知道,他就算在这里,也帮不上姐姐一点忙。 但他就是不想走,好像他看着也能心安点一样。 “小子,你回吧,我不会把这事告诉东家的,明天这个时候,你还来这取大饼子!” 邱强笑呵呵的把大饼子递给秋生。 他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把春妮和秋生都愣住了。 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春妮看着邱强手里举着的大饼子, 还是一把抢过来,递给秋生。 “回家吧,没事的,听姐的话!” 秋生看看春妮,又看看邱强,拿起大饼子,转身跑了。 家里还等着它下锅呢! “孙少奶奶,我够意思吧?今天的事我和谁都不会说的!你看咋样!” 春妮才不会被邱强的假象迷惑。 他这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邱强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 “孙少奶奶,你只要以后听我的话,这件事我可以当做没看见,你看咋样?” 春妮冷冷一笑,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第57章 我没偷 看见秋生跑远了,春妮冷冷一笑:“听你的?死了还不得下十八层地狱!” 春妮的话,成功的让邱强变了脸。 他手里拿着那块碎月饼,怒气冲冲的推开角门,大踏步的走了。 春妮知道,他是找大少奶奶告状去了。 虽然春妮刚才说的理直气壮的,现在静下来,心里也隐隐感到不安。 躲是躲不过去的,只能硬着头皮上。 春妮推开角门,把刚才扔进去的泔水桶捡起来。 脚步沉重的回到厨房。 她不动声色的把厨房收拾干净,这期间,大少奶奶并没有打发人来找她。 收拾完厨房以后,春妮应该回去哄井魁睡午觉了。 春妮刚一进屋,井魁立刻打着哈欠扑进她怀里。 大少奶奶斜靠在柜子边上,面沉似水,一句话没言语。 地上的八仙桌上摆着邱强抢走的一小块月饼。 春妮脱鞋上了炕,把褥子铺好。 井魁拉着春妮的手,让她躺在自己身边,用手指捏着春妮的耳唇,不停的捻来捻去。 这孩子的手在睡觉之前要不鼓捣点啥,就不肯闭眼。 春妮费了好长时间,才把他的手从胸部转移到耳朵上。 每次哄井魁睡觉,她都禁不住心头火起,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 春妮背对着大少奶奶。 但她仍然能感觉到,大少奶奶冷冽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春妮不禁打了个寒颤。感到十分不安 。 她不知道大少奶奶接下来会怎样处罚她。 井魁睡着了。 春妮把他的手从耳朵上拿下来。 把他的两只胳膊放好,轻轻的为他盖好被子。 还没等回过身,大少奶奶的笤帚旮瘩就飞了过来,打在春妮的肩膀上。 “你还学会偷拿东西了!谁惯你的臭毛病?” “我没偷!” 春妮坚决不能承认自己偷了东西。 她奶奶在世的时候,经常告诫她们,人穷不能没有志气,饿死都不能偷人家的东西。 人没有人品,就没了尊严! 所以打死她都不会认。 “你没偷?这月饼哪来的?” 大少奶奶声音虽然低沉,但咬牙切齿的样子,还是让春妮觉得脊背一凉。 “反正不是偷的!” 春妮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把井馥给自己月饼的事情说出来。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 大少奶奶说完,用钥匙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包月饼的油纸包。 “我昨天晚上放进去一块半,现在只剩下半块了。你还有什么话说的?” “那也不是我拿的,我没偷!” 大少奶奶冷冷一笑,从线板子上拿起一根针来 。 狠狠扎了春妮几下子。 “你还嘴硬,不是你偷的,难道还是我偷的?” 大腿上传来的疼痛,让春妮不由自主的吸了几口凉气。 忽然想起井魁褥子上的月饼渣子。 屋里只有她们三个人,大少奶奶要是真丢了月饼,那就一定是被井魁偷吃了。 要嘛根本没丢过月饼,大少奶奶只是想找个油头整治她。 春妮的心里迅速想出两种可能。 现在井魁睡了,大少奶奶是不可能叫他起来对质的。 春妮不想背锅,只能试试。 “是井魁吃的,不信你问他!” 春妮不说还好点,一说是井魁吃了,大少奶奶的火腾的一下从心里直蹿到头顶! 拿针扎不解气。 大少奶奶还是喜欢鸡毛掸子抽在身上弹起来的感觉。 那种感觉,让她真切的感觉到一种惩治人的快感。 “你自己偷吃了东西,还敢赖到魁儿身上!” 这是最不能让大少奶奶容忍的事情。 井魁是春妮的男人,如果有事,只能是春妮替井魁背着。 又怎么能让井魁替她背锅呢! 大少奶奶一鸡毛掸子抽下来,春妮头一低,往旁边蹿出去两步,肩膀被鸡毛掸子扫了一下,还是感觉火烧火燎的疼。 要是抽实了,估计又是一道血凛子。 春妮把窗户的上半部掀开,一条腿刚跨出去,大少奶奶的鸡毛掸子重重落在她的后背上。 春妮忍着背上的疼痛,一个高从窗户上跳下来跑了。 窗户重新合上了,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 春妮光着脚跑出来,急忙跑到三少奶奶的房门外。 她要问清楚,井馥给她的月饼是哪里来的。 雪梅正坐在炕上,给井馥做冬天的棉袄。 听见敲门声,穿鞋下地。 推开房门一看,是春妮光着脚丫站在门外。 三少奶奶一把扯过她,把她拉进屋里。 大少奶奶并没有撵出来。 春妮能跑,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早晚她自己会回去的。 她又何必费那个力气撵她呢? 春妮进了屋,有些局促,光着脚丫子,又让她有些羞愧。 好在三少爷没在家里。 “三少奶奶,我没偷大少奶奶的月饼,我的月饼是井馥给我的!” 春妮的话越说越低,她不确定,井馥送给她月饼,三少奶奶知不知情。 三少奶奶把眼神落在井馥的身上。 春妮的心里一凉,看三少奶奶探究的目光,十有八九不知道这事。 “春妮姐,大娘又打你了?” 井馥绕到春妮后面,一眼就看见她挨打的痕迹。 大少奶奶用的力气很大,春妮后背的衣衫都被抽坏了。 井馥用手慢慢的抚摸了一下,春妮就痛的一抖。 “我大娘可真狠!” 井馥抽了一口凉气说:“娘,月饼是我给春妮姐的,我去和大娘说清楚。” “你哪里来的月饼呢?” 三少奶奶有些奇怪,昨天分到的两块月饼还放在柜里呢! 井馥是拿什么送给春妮的呢? 井馥嘿嘿笑了:“是我回来的时候,太姥姥给我的!太姥姥还说了,可惜馥儿是个丫头,要是个小子就好了,就能护住娘了!” “娘,馥儿就算是丫头,也能护得住娘。” 三少奶奶的眼神黯淡了不少,闺女还是太小,不知道小子在一个家里的重要性。 闺女早晚是泼出去的水,是护不住娘的。 三少奶奶也不清楚,为啥生了井馥以后,就再也怀不上了。 就因为这件事,让她觉得愧对井连海。 三少奶奶清楚,自己的这个闺女对人热心,脾气倔强,还有担当,只可惜是个丫头。 要是男孩,用不了几年,往她身后一站,就是她的靠山。 “去吧,和你大娘说清楚,省得春妮挨打!” 三少奶奶轻叹一声。 大少奶奶性情乖张,不喜别人掺和她的事。 也不知道井馥的实话,大少奶奶能不能听得进去。 就算听不进去,也别火上浇油才好。 第58章 万般皆是命 井馥像个小大人一样,紧紧拉着春妮的手,去了大少奶奶的屋里。 井魁正在抹着眼睛哇哇大哭。 他刚睡下不久,就被大少奶奶追打春妮吵醒了。 没睡醒,春妮又不在,大少奶奶哄他又哄不好。 心里生气,就由着他大声哭叫。 “你就闹吧,把我闹死你就消停了!” 大少奶奶心里涌起一股悲凉。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仿佛整个世界都离她而去。 她想起了自己曾经拥有的美好,但现在却感到一切都是那么虚无缥缈。 就像一个孤独的旅行者,忽然迷失了方向。 这种感觉总是让她感到无助和绝望,仿佛一切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井茉自从断奶就养在老太太的屋里,和奶奶比和她亲。 井魁这个臭小子,更让他伤心,春妮才来几天,就粘着她。 她这个娘,都哄不了他了。 现在还小,要是长大了,准是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主。 儿子要是指不上,她还有啥指望? 大少奶奶正难过呢,春妮和井馥打开了房门,站在门口处。 本来井馥是要走进去的,春妮使劲拉了她一把,她就懂事的停住了脚步。 站在门口有一样好处,跑起来方便。 要是大少奶奶再打她,她回身就能跑出去。 春妮挨了几次打,也有经验了。 再说不是自己的错,就算没希望,也要争一下。 “大娘,春妮姐的月饼是我送她的,那是我太姥姥送给我的,五仁馅的!上面的花纹和二叔带回来的不一样的!” 井馥说的很清楚。 说完以后,感觉不完全,又补充了一句:“大娘,你可以看看!” 大少奶奶依旧阴沉着脸,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好像压根没听见井馥的话。 一个小黄毛丫头,也敢来对她指手画脚,井家的规矩都哪去了? 要不是自己的丈夫早早死了,以后老太太没了,就该是她当这个家。 现在,连个几岁的孩子都敢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自古婆婆打媳妇,只能生受着,啥时候,可以转身就跑了? 大少奶奶正一肚子的气没地方撒呢,井馥的声音再次响起。 “大娘,春妮的月饼真的不是偷的!” 井馥见大娘始终没有回话, 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大少奶奶皱了一下眉头,终于开口了:“馥儿,玩去吧,你还小,大人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回家告诉你娘,手别伸的太长!” 没有雪梅的许可,井馥哪来的胆子闹到这里来。 大少奶奶在心里冷笑,这个三少奶奶平时一副与人为善的样子,骨子里的野心倒是不小。 二少爷常年不在家,她就以为以后的井家大院就是老三说了算了? 其实,就老三的那点破事,虽然老太太瞒的很紧,她也是知道的。 每次老太太都是打发邱管家偷偷出去买的烟土。 秋强知道,大少奶奶又怎会不知道? 要是把井家大院交给一个大烟鬼管,离败家还会有多远? 井魁看见春妮回来了,一直伸着两只胳膊,想让春妮抱他,但春妮就跟没看见他一样。 躲在门口不肯过来。 井魁哭闹的更厉害了:“妮,抱抱!” 大少奶奶瞪了春妮一眼:“你是聋了还是瞎了?井魁哭闹你看不见啊?赶紧哄好他!” 春妮从井馥的手里抽出手:“二小姐,你去玩吧!我没事了!” 井馥已经把事情说的够明白了,大少奶奶要是不信,谁也没办法。 她要是执意打春妮,别说井馥,就是老太太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她才是春妮的婆婆。 井馥虽然松开了手,但是依然站在门口没走。 春妮走过去,在离井魁一尺多的地方站住了。 井魁哭的更厉害了,他挥动手臂,却总是差一点点,够不到春妮。 其实他使劲的大哭,也是因为春妮没及时过来抱住他。 “魁儿,告诉我,柜子里的月饼是谁吃的?你要不说实话,我就再也不和你玩了!” 井魁当时不哭了,把一根手指放进嘴里,眼睛不安的在大少奶奶的身上来回扫视。 春妮转过身,佯装要走。 “妮,抱抱!” 井魁再次伸出双手,小声说:“是我吃的!” 大少奶奶皱紧眉头,啪的一巴掌打在井魁的屁股上。 “别瞎说,你吃的, 我锁在柜子里的,你咋能吃到的?” 井魁趴在炕上,像昨天晚上一样,爬过去。 从大少奶奶的衣兜里翻出一串钥匙,轻易就找到了那把最小的。 熟练的打开柜门,把那个包着月饼的油纸包拿到手里。 井魁把油纸包打开,把剩下的半块拿起来,准备往嘴里塞。 想了想,把月饼递过去给春妮:“妮,给你!” 手刚伸过去,身上就挨了两笤帚旮瘩。 井魁一愣,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这两下子,大少奶奶用了五分的力气,井魁当然要哭了。 他把月饼丢在炕上,奔大少奶奶扑过去:“娘!” 大少奶奶生气的使劲推开他。 井魁摔在炕上,爬起来,再次扑上来。 大少奶奶反复推倒他几次,他爬起来扑进她怀里几次。 终于大少奶奶不再推了,搂紧儿子,哭的比井魁更大声。 一时之间,春妮、井馥、甚至井魁都愣住了。 大少奶奶一次次的推开井魁,是因为她生气,儿子有好东西,第一时间想的是春妮,而不是她。 而她哭,是因为她虽然一次次的推开儿子,他还是扑向她,抱紧她。 儿子没有抛弃她,她还是他抛舍不下最亲近的人。 井魁见他娘哭了,他反而不哭了,安静的躺在大少奶奶的怀里。 时不时的抬起手,给大少奶奶擦一下脸上的泪水。 春妮静静地站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眼前这对紧紧相拥的母子。 她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 她曾经不止一次的对大少奶奶心生不满和怨恨 。 但此刻,她看着大少奶奶那憔悴的面容,以及眼中流露出的无尽哀伤。 春妮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同情。 她意识到,原来这个女人也有如此脆弱和无助的时候。 而井魁则紧紧地抱住母亲,仿佛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她一般。 春妮深深地叹了口气,心想:或许,大少奶奶并不是那么可恶,只是命运捉弄人罢了……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春妮毕竟还太小,只是迷惑于表面的现象,而忽略了人性的丑恶。 大少奶奶的心机 ,岂是她一个十岁的小丫头能洞视的。 春妮偷月饼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大少奶奶没再追究,也没再打春妮。 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实际上大少奶奶的心里并不平静。 大少奶奶知道,井家的男人要是没死绝,就轮不到自己当家。 可无论老三还是老四当家, 井家都不会长久。 早晚有败家的一天。 井连山要是能回来,井家也许不会落败。 但一想到自己就这样被困在井家大院一辈子。 她就对生活失去了所有希望。 大少奶奶经常这样失魂落魄,患得患失。 只有在和邱管家在一起的时候,才能重拾一点做人的乐趣。 可是那样的时间简直太少了…… 第59章 真的老了 井连山是在八月底走的。 清荷小心翼翼地紧跟着他,眼睛始终没离开过他的脸。 眼里满是悲伤。 泪水不断地从她的脸颊滑落,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又无法说出口。 就在井连山抬腿迈上马车的一瞬间,清荷鼓足勇气,拽住了他的衣袖。 “带我回去吧!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我能照顾我自己,不用你操心!” 井连山甩掉她的手:“都是说好的事,你不要耍小孩子的脾气!” 说完,坐上马车,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的脸上没有往昔的笑容,冷的像一块冰。 井连海折腾了几天,戒烟的事还是失败了。 井老太太受不了三儿子要死要活的劲头,最终还是妥协了。 现在时局动荡,城里的买卖也不好做。 老三迷上了抽大烟,老四每天游手好闲。 井家的路只会越走越窄。 现在的井家大院表面上是老太太做主,实际的执行人其实是邱管家。 秋收的时候,井家光靠长工是干不过来的,还需要雇几个短工。 地里干活的人,中午是不回家吃饭的,来回走路耽误功夫。 现在的井魁白天由井茉和奶奶照顾。 春妮去了大厨房,帮吴嫂做饭。 做好了,吴嫂赶着驴车和她一起去地里送饭。 如果正巧干到地头,两个人就轻快一些。 把车上的东西直接拿下来就可以了。 如果是在地中间,就要把车上的大饼子,汤还有咸菜,碗筷用篮子挎着,送进地里去。 要是再远点,有时候也会把驴车赶进地里去。 只是一般情况下,两个人都不会把驴车赶进地里。 因为毛驴一进地里,就对玉米棒子、高粱穗子使劲,拽都拽不住。 挨了邱强一顿训斥,两个人宁可挨些累,也不愿意给自己找麻烦了。 干了几天,吴嫂的家里忽然来信了,说她家的老太太不小心摔断了腿,让她回去伺候几天。 三春不如一秋忙,吴嫂知道井老太太肯定不会答应她请几天假的要求。 吴嫂忐忑的去找老太太。 井张氏正在炕上指点井茉做衣衫,难得的是大少奶奶也在。 “老太太,我婆婆摔断了腿,家里没人照顾,我想——请几天假,回去看看!” 吴嫂话说的小心翼翼的,好像请几天假是啥大错一样。 不安的用手搅着衣襟,低着头, 不时的用眼角余光瞟一下井张氏。 吴嫂发现 ,自从井连山走了以后,井老太太好像被抽走了精气神一样,憔悴了不少,鬓角的白发也明显的增多了。 “现在正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你走了,耽误了送饭,地里的活干不出来呀!” “你家里不是还有两个闺女吗?让她们伺候着不就行了!为啥非要你亲自回去呢!” “闺女还小!我怕她们照顾不好……” 吴嫂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后来连她自己都听不清了。 别看吴家也是穷人家,但闺女还是比较娇惯的,大闺女和春妮差不多大,但比起春妮来,差的太远了。 所以吴嫂说话没了底气。 “娘,让吴嫂回去吧,她不回去看看,心里不踏实,干活也刹不下来心,回去看一眼,她就放心了!” 吴嫂很吃惊,一向冷漠的大少奶奶,竟然说出了这么通情达理的话。 “现在正是忙的时候,饭我们几个轮流做就可以了!您觉得呢?” 井张氏想了想:“那你就回去三天,看看吧!” 见井张氏同意了,吴嫂高兴的一直点头:“行行行,三天以后,我一定回来,明天早上,我做了早饭就回去了!” 吴嫂千恩万谢的走了。 大少奶奶见吴嫂走远了,看了井张氏一眼。 “娘,我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井张氏笑了:“一家人,有啥当讲不当讲,有话你就说吧!” 大少奶奶沉思了一会,下了很大决心一样说: “其实,我觉得吴嫂咱可以不用她,我们妯娌几个忙一点,是可以少用一个长工的!” 家里的女人除了受伤就是怀孕的,凭啥她一个人干活? 大少奶奶最近一直很委屈,她也不是没怀过孕,那时候咋没有人这么娇惯她? 现在是怎么了,想拿她一个寡妇当奴隶,她才不肯呢! “娘,一个人忙不过来,可以常年像现在一样,两个人一伙,我就和春妮一伙,雪梅可以和青荇一伙,蔡冬和清荷一伙。” “有身孕了,也不能总待着,适当活动活动还是有好处的!您怀他们哥五个的时候,也养着吗?” 井张氏眯起眼睛,好像陷入那些过去的回忆中。 自己怀了五个孩子,还真是没耽误干活,直到生产的头一天,还大着肚子推磨呢! 现在井家人丁稀少,她才会对家里的孕妇过分紧张。 井张氏觉得大媳妇的说法完全可以采纳,等到忙过这一阵子,就把吴嫂打发了。 反正冬天农闲的时候 ,家里只有两三个长工,妯娌几个多分担一点,也就可以了。 井张氏的沉思, 让大少奶奶觉得老太太是有顾虑。 于是,她又补充了一句:“家里现在的状况,能省则省吧!” 井张氏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办!明天早饭的时候,我来宣布!家里人要都像你一样知道操心,我就省心了!” 老太太笑眯眯的,难得的夸奖了大少奶奶一句。 大少奶奶高兴的走了以后,井张氏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 “家里现在的状况?” 老大媳妇这是什么意思?家里现在是什么状况? 井张氏抽了一口冷气,她难道知道了什么? 井连海抽大烟的事,她一直在瞒着,井家大院里只有她和三少奶奶雪梅知道。 再有就是管家邱强。 这几个人都不可能说出去的。 邱强自己下了严令,不准他和任何人提起。 他那么聪明的人,不会为了痛快一回嘴,砸自己的饭碗子。 雪梅就更不会说出去了,那是她自己的男人,她不会傻到为自己男人找麻烦。 井张氏想了半天,也许老大媳妇只是那么顺嘴一说,是自己多心了。 想起井连海,老太太不禁又烦躁起来。 秋忙的季节,老三和老四倒是都到地里去了。 长工和短工不少,没有人看着,会偷懒的。 井张氏走出屋去,默默的在井家大院里溜了一圈。 每到一处,都站一会,回忆一下当初老头子活着时候的情景。 井张氏重重地叹息一声,心中感慨万千。岁月不饶人啊! 曾经的青春年华早已逝去,如今的她已经步入暮年。 身体也变得越来越虚弱。她不禁感叹道:“我真的老了……” 这些天来,井张氏总是情不自禁地回忆起过去的点点滴滴。 仿佛只有在往昔的回忆里,她才能找到那个年轻、充满活力的自己。 第60章 送饭 吴嫂做过早饭,把剩下的活交给春妮,自己饭都没吃,就急急忙忙的走了。 她走了以后,春妮洗刷了碗筷,把厨房收拾干净。 又把脏衣服洗净晾好,抬头看看日影,又快到准备午饭的时候了。 地里现在的萝卜白菜不少,用热水汆一下,剁碎了。少放一点油,拌成馅。 用玉米面包成菜团子。 饭菜就都有了。 春妮洗完衣服以后,就一直忙着洗菜剁馅子。 大少奶奶也早早的来了,和面摘菜。 她今天明显看出来很高兴 ,干活的期间,没有训斥过春妮一句。 还时不时的哼两句小调。 大少奶奶的好情绪,把春妮也感染了。 两个人做好饭以后,着急忙慌的吃了一口。 春妮就忙着去套驴车 。 今天,是春妮第一次自己套车。 吴嫂套车的时候,会一边套一边给春妮讲解, 所以步骤春妮基本是知道的。 这头驴也温顺,所以春妮没费多大力气,就把驴车套好了。 把菜团子用篮子装好 ,拿上碗筷,半桶水。 两个人就出发了。 春妮偷偷的打量着大少奶奶,她的脸上洋溢着少有的笑颜。 和晚上斜倚在柜子上那个两眼空洞,一脸颓废落寞的大少奶奶,简直判若两人。 春妮用一只手牵着毛驴的缰绳,坐在车辕子的边上。 毛驴车在崎岖不平的田间小路上行驶。 时不时把两个人颠起来一些。 这时候,大少奶奶竟然咯咯的笑了起来。 春妮头一次从她的笑声里听到了愉悦,而不是脊背发凉。 “唉!”她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看样子人就不应该关在四角高墙的大院里。 走出来,连那么阴鸷的大少奶奶都阳光开朗了起来。 驴车到地里的时候,伙计们正好干到地头。 春妮十分高兴,不用挎着筐把饭和水送到地里去了。 可春妮却从大少奶奶的脸上看到了明显的失落。 长工,短工,加上邱管家,三少爷四少爷将近十个人。 大家伙坐在地头上,闷头吃着菜团子,只有四少爷,一直夸奖两个人的手艺不错。 菜团子做的太好吃了。 只有春妮知道,他这是一上午的功夫走累了,所以吃起来觉得特别香。 “呵呵,四少爷,您这是累了,一连干几天了,您这是乏了!” 春妮的想法,被邱强明白的说了出来。 四少爷笑着挠挠头,把邱管家拽到一边去了。 “你说的真对,天天窝在庄稼地里,腿都溜直了!天天大饼子,菜团子的,肚子里的馋虫早就叫了!” “明天,我要找朋友出去喝点酒去,你给我瞒着点,千万别让我娘知道了!成不成?” 邱强故意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你这事让人挠头啊,我要是不说,让老太太知道了,我这饭碗可就不保了!” 井张氏硬逼着两个儿子下地,背地里嘱咐过邱管家,谁要是半道跑路,一定要如实告诉她。 “老太太有话的!” 井连城拍了一下邱强的肩膀:“你要知道,这井家大院早晚会是我说了算!” 邱强立刻打了个哈哈,同意了:“我倒是能替你瞒着!中午喝顿酒,你可要早些回来呀!” 井连城爽快的答应了。 支走了井连城就好办,至于井连海那个大烟鬼,浑身没有二两肉,走一会路,腿都打颤。 他有躺着的机会, 绝不会坐着,有坐着的机会,打死他都不会多走一步。 大少奶奶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刚才路上那个愉悦的女人,竟像是春妮凭空想象出来的。 她坐在放倒的高粱铺子上。脸色清冷,时不时的用眼角余光瞟一下邱强。 可邱强全程没看过她一眼。 春妮都觉得奇怪,平时邱管家不是这样的。 每次他看大少奶奶,眼里总是有春妮看不懂的东西。 她就没看过,别人有过和邱强一样的眼神。 吃过饭,伙计们都忙着干活去了。 春妮把碗筷都装进篮子里,放在驴车上。 毛驴拴在看地的窝棚后面,一棵被砍倒的杨树桩子上。 把东西都放在驴车上以后,春妮解开拴驴的绳子。 大少奶奶爬到驴车上,安静的坐着,走了一路,一直到井家大院的门口,始终一句话没说。 甚至驴车颠簸的时候,她也像没有任何感觉一样。 春妮小心的赶着驴车,生怕一不小心,喜怒无常的大少奶奶,会折一根路边的柳条子,抽打她一顿。 做晚饭的时候,大少奶奶好像又失去了做饭的兴趣,任凭春妮忙碌,也懒得搭一把手。 现在是农忙的时候,晚上也吃干的,高粱米饭,炖的白菜。 等到春妮做好饭菜,擦一把脸上的汗水,抬起头看了一眼,大少奶奶早就不见了。 吃晚饭的时候,大少奶奶草草的吃了几口饭,就回房间休息去了。 井张氏暗地里摇头,看来井家的少奶奶们,确实是养尊处优了太久,做了两顿饭就累成这样了。 吴嫂是真的不能用了,长久下去,但凡井家真有没落的一天,孩子们可怎样坚持下去啊! 井张氏忽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井家怎么会没落呢! 她摇了摇头,使劲往地上呸呸了两口,站起身,一声不吭的走了。 桌子上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谁惹了老太太不高兴。 收拾完碗筷,春妮回到屋里。 大少奶奶和往常一样,斜靠在柜子边上,面无表情。 春妮不敢多说话,打了水,给井魁洗干净,铺上被褥,安心的哄他睡觉。 井魁睡着以后,大少奶奶吩咐春妮熄了灯。 春妮偷偷看了一眼,她还像个木头一样坐着,没有一点动弹的意思。 累了一天,春妮很快睡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春妮被一阵细微的声音惊醒。 眼前黑影一闪而过。 春妮吃了一惊,再看炕上大少奶奶躺着的地方,空空如也。 她一时好奇,轻轻爬起来 下了地,也没敢开灯,摸索着到了房门口,把门推开一条缝。 外面月光朦胧的样子,应该是后半夜了。 春妮四处扫视了一会,终于在四少爷的窗户前,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大少奶奶正倾斜着身子,把耳朵贴在窗户上。 春妮慢慢掩上房门,回到炕上躺下。 怪不得大少奶奶白天这么反常,原来是夜游症要犯的表现。 大少奶奶每次犯夜游症的时候,都是跑去四少爷的窗户下面。 春妮去听过一次,四少爷和四少奶奶正在打架。 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大少奶奶每次犯病,都无一例外的跑去四少爷那里听打架呢? 春妮躺了一会,听见房门一声轻响,大少奶奶蹑手蹑脚的回来了。 这次大少奶奶没有像往常那样,从柜里拿出她的草粟子,一颗一颗的数。 而是直接躺在炕上,没过一会的时间, 竟然睡着了。 第61章 大少奶奶原来这么美 第二天的饭,仍然由大少奶奶和春妮来做。 规定是三天一换班。 中午做饭的时候,大少奶奶又恢复了昨天中午时的状态。 一边忙碌一边不时的哼着小调。 春妮偷偷看了她几眼,心里有点担忧,她要是频繁的犯病,估计自己又要倒霉。 大少奶奶每次犯病以后,脾气都会很暴躁,动不动就找春妮的麻烦! 饭依然是菜团子,只不过把昨天的白菜馅换成了萝卜馅。 还有半桶能照出人影的糊嘟粥。 春妮套好驴车,把东西都装好,大少奶奶坐了上去。 两个人还是沿着昨天的路,到了地头一看,干活的在地那头呢。 离这边地头至少一里路的距离。 春妮把驴车掉头,准备顺着地边的田间小路过去。 到了地块的另一边,要近得多。 春妮刚要走,地窝棚的门响了一下,邱强弯着腰从里面出来了。 地窝棚一般都盖得矮,门冲着地里,靠近路边的一面有一个通风的小窗户。 房子矮,房门相对也会低,一般个头的男人进出基本都要弯腰。 更何况是邱强那高大的身材了。 “春妮呀,把车就停在这里吧,那边不好走,驴车过不去。” 邱强说完,就把毛驴的缰绳接过去,拴在了杨树桩子上。 春妮暗地里撅了嘴,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么远的路,干嘛不从地里赶过去。 就算是吃几个高粱穗子, 就当给毛驴添料了。 春妮心里不满,嘴上可不敢说出来。 大少奶奶从车上下来。 邱强和春妮一起,把碗筷,菜团子,水拿下来。 春妮挎着装菜团子的篮子,大少奶奶挎着碗筷,邱强拎着半桶粥。 没走几步,大少奶奶一屁股坐在地垄沟里,要不是她把碗筷抱在怀里,估计碗都被打碎了。 春妮走在前面,听见声音回头,大少奶奶坐在地上,伸着一只手,被邱管家拉着,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 大少奶奶的小脚,走平地还行,走地垄沟估计三步五步就是一个跟头。 “大少奶奶,你先回地窝棚等着吧!我和春妮送去得了!大不了我多跑一趟。” 大少奶奶瞟了邱管家一眼,倒也没反对,摇摇摆摆的走回去了。 手里没东西,扎煞着两只胳膊掌握平衡,回去她倒是没摔跟头。 春妮在心里偷着笑,摔的太轻了。 裹小脚有啥好,亏得井馥没裹成。要是裹了小脚,就只能羡慕别人能跑能跳了。 春妮见大少奶奶到了地头,走进窝棚里去了。 她无奈的往回走了几步,和邱管家看齐。 春妮用左胳膊挎着装菜团子的篮子,右手和邱强一起抬着碗筷。 邱强则是右手拎着装粥的桶,左手和春妮一起抬着碗筷。 邱强步子大, 春妮步子小,只有紧着倒腾才能跟上邱强的脚步。 两个人的身高也不一样。 春妮要抬高手臂,才能和邱管家差不多持平。 走了一会,春妮腿也软了,手也麻了。 心里把邱管家骂了无数遍。 好容易支撑到了地里。 春妮放下篮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四处扫了一眼,发现四少爷不在,三少爷翘着一条腿躺在地上,身下还垫了一件老羊皮袄。 看样子是早有准备。 伙计们一哄而上,吃起饭来。 邱强手里拿着一个菜团子,刚送到嘴边上,像忽然想起啥来一样,站起身。 对着三少爷说:“三少爷,你们先吃着,我刚才忘了拴毛驴了!别让它跑到地里,祸害庄稼!” 说完 ,没等三少爷搭话,就急忙的手拿菜团子,一边吃一边顺着地垄沟着急忙慌的跑下去了。 春妮掩着嘴偷笑,她明明记得,邱强把毛驴拴在杨树桩子上了。 自己偏不告诉他,让他白跑一趟腿,累死那个王八犊子。 伙计们饭吃的很慢,半天也没个休息的时候。 邱管家今天催命鬼一样,恨不得喘气的功夫都不给大伙留。 趁着吃饭的时候磨蹭一会,就当歇气了。 春妮等到大伙都吃完了,把碗筷收拾进篮子里,一手挎着碗筷,一手拎着空桶。慢慢的往地头走去。 走累了,她就歇会,反正也没有人催促她。 离地头近百米的距离,春妮看见邱强倒背着双手,慢悠悠的回来了。 看见春妮,难得的伸出手,把空桶接了过去,送她到地头上。 春妮心里纳闷,今天的太阳是从东边出来了? 邱管家也知道给人帮忙了。 走到地头,春妮看见窝棚的门从里面推开了。 大少奶奶俏生生的站在窝棚门前。 脸颊微微泛起红晕,宛如盛开的桃花般娇艳欲滴。 眼角斜睨,透露出一丝娇羞和妩媚。 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弧度。 眼眸中的喜悦遮都遮不住,仿佛沉浸在无尽的幸福之中。 头发微乱,有一缕发丝垂到了嘴角。 她轻轻抬起纤细的手臂,把那缕发丝轻柔的捋到耳后。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居然带了万种风情。 低首间,露出半截雪白的脖颈。 再抬头时,对上邱强的眼神,妩媚一笑,转过身,向着驴车走去。 光是个背影,都无限妖娆,风摆杨柳一样。 春妮呆愣愣的看着,大少奶奶原来竟然这么美。 是她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回去的路上,大少奶奶一直很安静。 春妮用眼角余光偷看她几次,发现她总是一个人在偷笑,好像碰到了什么特别开心的事。 春妮轻轻摇了摇头,心里有点忐忑,大少奶奶不太正常啊! 看来今天要小心点了,可千万别惹到她,否则没自己的好果子吃。 事实证明,春妮完全想错了。 做晚饭的时候,大少奶奶竟然抢着干活,好像她浑身忽然间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春妮收拾完了碗筷,洗了脚,打了半盆温水 ,回到屋里的时候。 大少奶奶还是习惯性的倚在柜子边上,但脸上的表情和往常不一样。 是一种春妮理解不了的神情。 今天,大少奶奶没有发呆太久,见春妮把井魁哄睡了。 她就吹熄了灯。 大少奶奶一夜都睡的很安稳,并没有犯夜游症。 这和春妮想的完全不一样。 第62章 春妮看见啥了 今天是春妮和大少奶奶最后一天送饭了。 明天吴嫂就回来了。 中午,驴车到地头的时候,邱强已经等在这里了。 干活的伙计们依然离的很远,这块地,中间是高岗,两边洼,所以这头看不见那头。 大少奶奶从车上下来,刚走两步就“哎呦”一声,身子一歪,差点摔倒在地上。 邱管家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关切地问:“大少奶奶,您没事吧?” “我的脚好像崴了一下……疼死了!” 春妮偷看了一眼,发现大少奶奶的脸上挂着微笑,一点不像要疼死的样子。 “大少奶奶,你先上窝棚歇一会,忍一下,把饭送到地里去,一会就可以回家了。 邱管家一边扶着大少奶奶向窝棚走去,一边温声细语的安慰她。 他把大少奶奶送进窝棚以后,很快就出来了。 邱管家拴好了毛驴,左手从车上拎下装碗筷的篮子,右手拎着半桶蛋花汤。 一个鸡蛋甩了半锅汤! 邱强虽然两只手都拿着东西,而且没用春妮搭手,居然走的飞快。 春妮挎着装干粮的篮子,一路小跑,也撵不上邱管家的步伐。 “今天这个瘪犊子吃啥了,咋跑的这么快,让他摔个跟头,卡掉他的大牙!” 春妮跟在后面不停的在心里咒骂他。 好不容易到了,春妮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了。 邱强也是满脸通红,不住的喘着粗气。 “嘚瑟!” 春妮心里鄙视他,还以为他不累呢! 今天只有干活的伙计,三少爷和四少爷都没在。 邱强放下东西,也不用和谁打招呼,大摇大摆的走了。 “他不会是又以为自己没拴驴吧?” 春妮偷偷的笑,心里想着还管家呢,瞧这记性…… 春妮压根没往大少奶奶的身上想,看她的样子,脚崴的就不会厉害。 就算厉害,邱管家也没什么用,他又不是郎中,还能替大少奶奶治脚吗? 今天两位东家都不在,伙计们吃饭的速度明显快了一倍不止。 吃完了,连汤都来不及喝,三两一伙,躺在地上直腰去了。 撅腰瓦腚一上午,这腰都跟折了一样。 这两天上午,邱管家也不知道抽的啥邪风,上午非要干到这头才能吃饭。 他一天倒背着手,不管大伙累死累活。 “春妮啊!你先回去吧,,留一个饭碗,把半桶汤也留下吧,下午喝完,晚上收工的时候我们把桶捎回去!” 春妮乐得轻快 ,爽快的答应了。 把碗筷装进筐里,急忙往地头走去。 只是挎了几个空碗,和空着手没有太大的区别,所以春妮也走的很快。 也不知道大少奶奶的脚咋样了。 春妮走到地窝棚附近,即没有看见邱管家,也没见大少奶奶。 大晌午头子的,地里的人都在休息,吃午饭,道上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大少奶奶肯定还在窝棚里歇脚呢! 春妮走到窝棚后面,把碗筷放到驴车上 。 转过身,春妮忽然听见从窝棚里面传出一声奇怪的叫声。 那声音,好像是从极其压抑的嗓子眼里不小心蹦出来的。 这声音春妮熟悉,是大少奶奶发出来的。 大少奶奶有时候会在夜间,蜷缩起身体,喉咙里就会发出这种声音。 春妮一直搞不明白,大少奶奶每次这样的时候,看身体扭曲的样子,好像很痛苦。 但发出的呻吟又不像是痛苦。 有一次她好心问了一句,被大少奶奶骂了。 春妮记得很清楚,当时大少奶奶咬牙切齿的说:“死你的觉去!” 所以,以后她再也没多过嘴,听见也当没听见了! 可那都是发生在深夜,白天的时候没有过呀! 而且春妮还听到了一阵更奇怪的声音。 她一时好奇心起,头上就是窝棚通风的小窗口。 春妮踩着窗口下面一堆烧火用的烂苞米杆子,爬了上去。 …… 春妮张大了嘴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只见屋里的土炕上,一丝不挂的两个人紧紧纠缠在一起。 她再小,也知道这是不该发生的事呀! 春妮吓坏了,扒着小窗口的手一松,脚下一滑,重心不稳,连同脚下的苞米杆子,一同滑了下来。 发出稀里哗啦的响声。 毛驴也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一样,适时的噶呀噶呀的叫起来。 春妮知道,决不能让大少奶奶和邱管家知道,自己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事情。 她迅速爬起来,转身往地里跑去。 跑出去二百米左右,春妮被脚下的土坷垃绊了一个跟头,摔倒在地上。 没等她爬起来,远远的看见窝棚的门开了,邱强和大少奶奶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 春妮从地上爬起来,装作刚从地里回来的样子,一瘸一拐的往地头走去。 她走的很慢,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好像张开嘴,它就会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二百米的距离,就算春妮再不愿意,也很快的到头了。 邱管家和大少奶奶站在窝棚前面 。 大少奶奶没有了昨日的娇艳,面如死灰,两只眼睛恶毒的看着春妮。 春妮忽然感到一阵恶寒,手臂上的寒毛都不自觉的竖了起来。 春妮知道,自己现在一定脸色苍白。 她甚至能听见自己上下牙打颤的声音。 “春妮,你啥时候回来的?” 邱强的话让春妮忍不住一哆嗦。 她强打精神,故作镇静。 “刚回来,摔了一个跟头!” 春妮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她毕竟年纪太小,还做不到处乱不惊。 两只手紧紧攥着,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苍白。 手心开始出汗,整只手都不听使唤,颤抖的厉害 。 额头上也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看就知道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她的目光四处游离,不敢与邱管家和大少奶奶对视。 邱管家没再理她,走到窝棚后面,看见小窗口下面被踩倒的苞米杆子和驴车上装碗筷的篮子。 “到底是个孩子,她以为撒谎能骗得了我!” 邱强在心里冷冷一笑,心里更加确信,他和大少奶奶的丑事,肯定是被春妮发现了。 春妮这个小丫头倒是知道害怕。 知道害怕就不会没有办法! 邱管家一步一步的朝着春妮走过去。 每一步都精准的踩在春妮的心尖上。 等到邱管家就快走到春妮身边的时候,她突然尖叫一声,转身想跑。 却被邱强一把拽住了胳膊。 春妮一边用力挣脱着邱强的手,一边惊恐地看着他,嘴里还不停地喊着:“放开我!放开我,我什么都没看见啊!” 春妮越强调什么都没看见,越是证明她什么都看见了。 邱强冷冷的笑着,大力把春妮扯到面前,另一只手蛇一样爬上她的脖子。 在春妮无比惊惧的眼神下,一点一点的收紧! 第63章 记住你说过的话 春妮忽然感觉一股窒息感迅速袭来,呼吸似乎被阻断了。 一股巨大的恐惧瞬间从心底升起。 她奋力的挣扎,可她和邱管家的力量太过悬殊,根本无济于事。 胸腔像炸开了一样的疼痛。 春妮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在从身体里一点点的消散。 她脸色苍白,浑身无力。 就在她意识模糊,眼前一片黑暗,整个人仿佛就快坠入无底深渊之时。 脖子上的束缚一松,邱强松开了他的手。 春妮一下子摔倒在地上,瘫软的像一堆烂泥一样。 她大口喘息着,过了良久,才感觉离体的魂魄一点点的归位。 邱强再一次弯下腰,薅着春妮的衣领子,把她提起来。 “春妮,我再问你一遍,你看见了什么?” 春妮不停的摇头:“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邱管家,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邱强再次松开手,把刚才掐春妮的那只手反复的在衣襟上擦了几把。 “春妮,记住你说的话,你什么都没看见,刚才的滋味好受不?” 邱管家咧嘴一笑:“你要敢胡说,刚才的滋味我不妨让你的两个弟弟也尝尝!” 说完,邱强把一旁瑟瑟发抖的大少奶奶打横抱起,放在驴车上。 有了刚才的事,他倒不用避讳春妮了。 邱管家的手慢慢抚上大少奶奶的脸,把嘴巴贴上她的耳朵,小声说: “香儿,别害怕,就算死也有我陪着你呢!” 大少奶奶脸色铁青,嘴唇一直在哆嗦。 邱强的甜言蜜语也缓解不了她的恐惧。 邱强又小声的和大少奶奶说了几句。 春妮虽然听不见两个人说什么,但大少奶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额头上很快覆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邱强解开驴车,把缰绳递到春妮的手里。 春妮的腿依然绵软,走路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脖颈处有肿胀感。 呼吸受阻,她只有大口大口的喘息,才能缓解憋闷感。 春妮努力的跳了几下,才坐到驴车上。 她也不再吆喝毛驴,任由毛驴自己不紧不慢的走路。 一路上,两个人都沉浸在无边的恐惧中,哆哆嗦嗦的一句话不说。 毛驴没了约束,一边拉着车,一边不时的去路边吃草。 驴车脱离了原有的车辙,不停的颠簸。 大少奶奶也忘了自己的职责了,任由车上的篮子颠来颠去,也不去扶一把。 篮子终于“哗啦!”一声,掉在了地上。 篮子里饭碗摔碎了几个。 车上的两个人终于从恐惧中惊醒。 春妮从驴车上下来,把几个好碗捡起来,重新放回篮子里,把摔碎的捡起来,扔进路边的壕沟里。 大少奶奶嘴唇翕动了几下,好像有什么话要对她说,最终还是忍住了。 邱强的话言犹在耳:“以后要找一个恰当的机会,除去春妮,她不死,死的早晚会是咱俩!” 只有死人才能真正的闭上嘴! 春妮现在还小,总有一天她会长大。 她现在害怕,不会说出去,但保不齐永远不会说出去。 春妮是和大少奶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机会她当然比邱强多。 大少奶奶虽然心狠,但要是让她杀人,她还是从内心感到恐惧。 两个人失魂落魄的回到家里。 大少奶奶直接回到屋里去,她费力的爬上炕,怀里抱着被子躺下了。 现在的季节虽然是秋季,她感觉比寒冬都冷,浑身哆嗦,完全控制不住。 一个寡妇,找人偷欢,要是被发现,是什么后果,她不敢想象。 邱强给她吃了一剂定心丸。 “你放心,春妮不会说的,那丫头知道深浅!” 大少奶奶相信邱强的话,春妮是不会说出去的。 邱强心狠手辣,春妮是不会拿两个弟弟的命冒险的。 但她仍旧害怕,怕的要命。 春妮把驴车卸了,把毛驴拴到槽头上。 拿着碗筷回了厨房,把没摔碎的碗刷干净,放好。 重新收拾好心情,攥紧两个拳头,去了老太太的屋里。 她不是去告密的,她没有那个胆量拿两个弟弟的性命做赌注。 厨房里的碗是有数的 ,摔碎了六个,是瞒不住的。 至于老太太会怎样惩罚她,春妮不会去想,她现在要想的是编个啥理由,才能让老太太相信。 春妮磨磨蹭蹭的走到井张氏的屋里。 刚一打开门,和井茉玩耍的井魁立刻扑过来:“妮,我困了,我要睡觉!” 说完,还配合的一连打了两个哈欠。 春妮站在门口,低着头,两只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鞋尖。 双手紧紧抓着裤缝用力的捻动。 她根本控制不住恐惧的情绪。 井张氏忽然发现了春妮的异样。 “咋了?你这副样子,是出了啥事了?” 春妮的头垂的更低了,声音从嗓子眼里一点点挤出来。 “碗摔碎了六个!” “多少?六个?”井张氏一声惊呼,抓起身边的笤帚疙瘩准备向春妮撇过去。 又怕打到扑在她身上的乖孙子。 “你是咋弄的?你们两个是死人啊!” 井张氏用笤帚重重的敲击了几下炕沿。 用以发泄心中的不满和心疼。 “一下子摔碎了六个,到底是咋弄的?” “毛驴不听话,跑到沟里去了!” 春妮的话细微到像蚊子哼哼一样。她从小就不善于撒谎! 井张氏并没有问大少奶奶和春妮有没有受伤。 在她的心里,两个没用的女人,并没有她的六个碗值钱。 如果是吴嫂打碎的,还可以扣她的工钱。 可大少奶奶和春妮都是自家人,没有工钱,扣她们什么? 这六个碗算是白白的损失了! 井张氏真想好好把春妮打一顿。 但现在吴嫂不在,打春妮一顿,再影响她干活,得不偿失了。 “去哄魁儿睡觉吧!今天的事没完,以后再和你算账!” 井张氏说的咬牙切齿,春妮却松了一口气。 她一直低着头,就是怕老太太发现她脖子的异常。 脖子现在还肿胀,疼痛。 不会没留下痕迹,她怕老太太问起来,自己慌张,露出马脚来。 那样,她的两个弟弟就危险了。 春妮蹲下身子,后背对着井张氏。 井魁迅速趴在她后背上。 春妮背着井魁回到屋里,大少奶奶依旧躺在炕上,两眼圆睁,一眨不眨的看着房顶。 如果不是看到她剧烈起伏的胸脯,春妮都以为她死了! 她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嘴唇微微张开,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春妮呆愣愣的看着,直到背后的井魁发出声音,她才回过神来。 “妮,我娘她怎么了?” 第64章 穷人,是不配得病的 春妮没法回答井魁的问题。 只能把他从背上放下来,抱在怀里。 井魁的眼里闪着委屈的泪珠,母亲都一上午没和他玩了。 居然和没看见他一样。 春妮铺好褥子,让井魁躺在上面,用一只手轻拍着他。 耳朵却是竖起来,不时聆听着身后大少奶奶的声音。 身后很安静,大少奶奶一直没发出过什么声音。 井魁睡着以后,春妮逃也似的跑出屋去。 她一刻都不想和大少奶奶待在一起。 晚饭的时候,大少奶奶既没去做饭,也没去吃饭。 三少奶奶见春妮忙不过来,前去给她帮忙。 看见春妮脸色不好,问了一句,春妮还是谎称驴车掉进沟里,吓坏了大少奶奶和她。 大伙居然也信了。 晚饭的时候,大少奶奶也没去吃饭。 井张氏颇为不高兴,这大媳妇未免有点自来娇,只是受了一点惊吓,就什么都干不了了。 春妮胆战心惊的过了一下午,天黑的时候,吴嫂匆忙的回来了。 …… 春妮半宿没睡着,一直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身后的大少奶奶虽然很安静,但春妮知道,她也没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春妮迷迷糊糊中睡着了。 …… 春妮满脸都是惊恐之色。她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她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陌生而又空旷的野地外。 四周弥漫着浓密的雾气,让人看不清远处的景象。 这片土地看上去荒芜且寂静,没有一丝生机。 地面上覆盖着枯黄的草皮,显得有些破败不堪。 这个陌生的环境让她感到茫然不知所措。 春妮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 她不安的四处奔跑,想要找出一条回家的路。 “妮……” “妮……” 隐隐约约,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春妮吃惊的睁大眼睛,这声音太熟悉了。 是奶奶。 “奶奶……” 春妮大声喊着,奔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毫不犹豫的跑了过去。 浓雾渐渐淡了,春妮听见一声沉重的叹息。 不远处,出现了一个佝偻的背影。 无论春妮怎样努力的去撵,奶奶还是越走越远。 “春妮……好好活着!” 突然之间,浓厚的雾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四周变得空荡荡的。 她茫然地站着,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无尽的旷野和灰色的天空。 整个世界似乎都清空了,只剩下她孤零零地伫立其中。 春妮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孤独与恐惧,仿佛置身于一片荒芜的沙漠之中。 周围没有任何声音,连风也悄然静止下来。 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被遗忘在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奶奶,奶奶……” 春妮呢喃着,毫不掩饰的痛哭流涕。 她费力的睁开眼,眼前是一张放大的脸。 大少奶奶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春妮把憋在嗓子眼里的那声惊叫硬生生咽了回去。 大少奶奶冷冷的看了春妮一眼,躺回她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从睡梦中惊醒,春妮再也睡不着了。 明明知道自己醒着,可脑袋昏昏沉沉的,连眼皮都挑不开。 春妮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滚烫滚烫的! 原来她是发烧了! 墙上的挂钟响了四下。 咣…… 春妮努力的爬起来,穿上衣服和鞋,临出门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大少奶奶一眼。 大少奶奶也冷冷的看着她。 春妮觉得大少奶奶的眼神里,好像有很多东西,又好像空洞的一无所有。 春妮没敢和大少奶奶对视,立刻回过头,推开门走了出去。 东方的天空刚出现一点鱼肚白。 天马上就要亮了。 春妮脚步虚浮的向豆腐房走去。 短短的几步路,她感觉走了很久,也走的很吃力。 春妮刚一进豆腐房,士晟就发现了她的异样。 “春妮,你的脸咋这么红?” “有点发烧!” 春妮嗓音嘶哑,发出沙沙的声音,即便细听,也分辨不出她说的是啥! 昨天脖子被邱强掐住,估计嗓子也受了伤,再加上发烧,一夜间,嗓子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士晟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头一次没有避嫌,伸手覆上春妮的额头。 “这么烫!” 手上传递来的热感,让士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大少奶奶知道你发烧吗!” 士晟问了春妮一句,问完以后,自己都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 春妮在井家的地位和他有什么区别,准确点来说,还不如他呢! 他不想干,还可以走,春妮想走都走不了。 她爹的大拇指按在那张纸上的一瞬,春妮的命运就不由自己做主了。 “你先躺会,我自己也能干得过来,就是忙乎点!等一会豆浆好了,喝一碗,出点汗没准就好了。” 士晟把春妮扶到柴禾堆上,让她躺着,自己赶紧干活去了。 他要是一个人能忙过来,井家才不会用两个人呢! 春妮躺了一会,反而觉得更难过了,刚才还只是热,现在居然又变冷了。 浑身抖成一团,无论怎样把自己蜷缩成一团,都缓解不了那种骨子里散发的寒意。 春妮努力的爬起来,一点点蹭到灶坑门口。 一边烧火,一边烤火。 做豆腐这个环节很重要,锅里要经常翻搅,避免糊锅。 春妮蹲在灶坑门口,里面红彤彤的火苗照亮她的脸。 让她多少有了一点温暖的感觉。 没过一会,她又感觉燥热。 一顿火烧下来,春妮忽冷忽热,疲惫不堪,好像浑身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不用士晟说,她也干不动了,浑身瘫软的躺在柴禾堆上。 士晟把热豆浆晾的凉了一点,把春妮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把装豆浆的葫芦瓢放在她嘴边。 春妮喝了几口,皱起了眉头,往常甜丝丝的豆浆,今天入口竟然十分苦涩。 “苦!” 士晟虽然听不见声音,但从口型上也看出,春妮说苦。 不会吧,豆浆要是苦,豆腐得啥样。 士晟就着手里的葫芦瓢也喝了一口,他没急着咽下去,而是含在嘴里,仔细品尝。 不苦,还是往常的味道。 士晟在心里叹息一声,是春妮的命苦啊! 烧完火以后,士晟又在灶坑里埋了两个小土豆。 等到豆腐要压成型的时候,土豆也熟了。 士晟把土豆从灶坑里扒出来,用嘴把上面的灰吹干净。 想了想,把土豆皮扒了下来,背对着春妮,一点点放进嘴里。 每次吃烧土豆,都是不舍得扒皮的,今天春妮的嗓子,从外面就能看见红肿。 士晟害怕她咽不下去,所以头一次给土豆扒皮。 但扔掉太可惜,所以士晟背着春妮,自己把皮都吃掉了。 士晟把扒好的土豆送到春妮的手里。 “春妮,吃吧,吃不下也要吃,人是铁饭是钢。越难受,越要吃!” 春妮点点头,她爹常说,啥病都怕撑,吃一顿饱饭,是病都撑没了! 穷人,是不配得病的! 第65章 春妮发烧了 春妮接过士晟递过来的扒皮小土豆。 轻轻的咬了一小口,土豆经过嗓子的时候,传来一阵钝痛。像被钢挫挫过一样。 春妮强忍着疼痛,努力伸长脖子,费力的咽了下去。 不吃东西就更没有力气。 生病不是借口,该干的活一样也不能落下。 只有吃饱,才能尽快的养好身体。 一个小土豆吃完,春妮感觉自己简直经历了一场劫难。 豆腐做好以后,士晟照例推着板车出去了。 春妮强撑着,把豆腐房打扫干净,然后回房间给井魁穿衣服。 领着他去了老太太的屋里吃早饭。 早饭上来,春妮给大家把饭盛好以后,站在了井魁的身边。 早饭是玉米面粥,盐水小土豆。 春妮扒了两个,放进碗里捣碎,一点点喂进井魁的嘴里。 春妮没捣的太碎,也应该让井魁学会自己吃饭了。 今天看谁,春妮都觉得模模糊糊的一张脸。 耳朵里听东西也断断续续的。 脑袋里像装了一锅浆糊一样。 井魁吃过饭以后,让春妮背着回房间去。 春妮蹲下身子,站起来的时候,感觉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身边围了一群人,井魁大着嗓门哇哇大哭。 春妮心里一惊,难道刚才倒下去的时候摔到井魁了? 有一只手在她的额头摸了一下:“这丫头这么烫,这是发烧了!” 是三少奶奶的声音。 春妮挣扎着爬起来,连忙说:“我没事,我不耽误干活的。” 不干活 ,中午就不可能分到大饼子,家里就少了一顿有粮食的粥饭。 “这是咋的了?毛驴掉进沟里,就把你俩的魂都吓丢了?” 井张氏毫不掩饰脸上的不高兴,只不过一个小意外,就把两个人胆子吓破了。 大少奶奶从昨天到现在,就没说过几句话,春妮更是直接吓出病来了。 “唉!两个没用的东西!” 井张氏叹息了一声,转身准备出去遛遛。 多年养成的习惯,每天早饭后,都要把井家大院巡视一圈。 “娘!” 她刚要出去,大少奶奶出声叫住了她。 井张氏回过头,注视着大儿媳妇,她又闭嘴不说了。 “你有啥话就说,别说一半留一半的让人猜!” 井张氏对大少奶奶的表现很不满意。 “我想回娘家待两天!” 大少奶奶的话细若蚊蝇。 她自知理亏,说完话以后,头垂的很低,不用看她都知道婆婆会是什么脸色。 可她就是想试试,就算老太太不让,她也决定偷偷的回去。 遇到自己排解不了的事情,她就想躲进娘的怀里。 哪怕什么都不说,感受一下亲人温暖的怀抱,她也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会抱着她说,年轻轻的守寡不容易,我闺女苦啊! “你娘家发生啥不得了的事了?” 不得了三个字井张氏是加重了语气说的。 老太太嘴角微撇,眉头微皱,眼神中流露出明显的不满情绪。 现在是农忙季节,一个人恨不得分成两半,家里还有两个带孩子的老婆 。 大少奶奶这功夫要回娘家,是不是太不懂事了? 井张氏的话里带着浓浓的不满,谁都能听得出来。 大家都默默地听着她的话。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大少奶奶苍白的脸色也变得通红,她低垂着头,没有一点改变主意的样子。 “娘,让大嫂回去看看吧,看一眼就安心了,家里的活我多干点。” 三少奶奶看出了大嫂要回娘家的决心,主动要求承担大少奶奶的家务。 都是井家的媳妇,知道彼此的难,从成亲的那天起,想见见亲娘,都成了奢侈的事了。 尤其是大少奶奶。 寡妇更不能轻易回娘家。 见雪梅都这样说了,蔡冬撇了一下嘴。 心里埋怨雪梅,就愿意当老好人,看着大少奶奶不声不响的,心眼不好使。 她要回家,你替她干活,要是换成你,她说不定背后咋挫尿窝窝呢! 井张氏叹了口气:“难得你们妯娌和气,既然老三媳妇这样说了,你就回去住几天,明天吃过早饭,让老三赶车送你去吧!” 至于春妮,老太太也做了指示:“看春妮这个样子,烧的也挺厉害,就让她歇一天,实在不行,找个郎中看看!” 井张氏不是心疼春妮,才干了两个多月的活,这阵她要是死了,自己的十块大洋,三斗高粱米,还没回本呢。 再者说了,她要是真死了,会不会坏了孙子的运数都难说。 …… 一晚上,春妮躺在炕上,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的,折腾了大半宿,嘴唇都干的脱掉一层皮去。 后半夜的时候,春妮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睡梦中,喉咙又干又痛,她不停的翕动嘴唇,可嘴唇干的好像粘在了一起一样。 就连张嘴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于是她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突然感觉到一个小勺轻轻地撬开了她的嘴唇,清凉的水瞬间流入口中。 虽然只是小小的一勺水,但它却带来了无比的舒适和滋润感。 原本干燥的喉咙被润湿。 春妮感到身体逐渐恢复了一些力量。 她努力的睁开眼睛,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正一只手拿着小勺子,一只手拿着水缸子。 坐在身边看着她。 “秋田!” 春妮呢喃一句,伸出手,触碰了一下他的小脸蛋。 井魁正瞪着眼睛看着春妮,见她伸手摸上自己的脸,嘴里竟然叫着秋田。 井魁嘟起嘴,俯下身,把脸贴在春妮的脸上,邀功似的小声说:“妮,我不是秋田,我是魁儿!我是不是有用了?我听见你嘎巴嘴,就知道你渴了!” 听见井魁说话,春妮才如梦方醒,自己是太想亲人了,所以才会把井魁当成小弟秋田了。 春妮想说谢谢,张了半天嘴,却没好意思说出口。 忽然,春妮感觉身上一沉,大少奶奶隔着春妮把井魁拽了过来。 不由分说,照着他的屁股一连打了几巴掌。 虽然没用太大的力气,也足以让井魁在寂静的夜里哭的惊天动地。 大少奶奶不服气,她才是井魁的亲娘,他凭啥对别人这么好? 打他一顿是让他长记性。 这世上,井魁可以对女人好,但只能对她最好,任何一个女人都不能高过她去。。 春妮自然更是不行。 第66章 春妮落水 大少奶奶回娘家走了以后,春妮整整在炕上躺了两天,昏昏沉沉的,不吃也不喝。 三少奶奶去找了老太太。 “娘,我看春妮那孩子病得不轻,还是找个郎中看看吧!” 大少奶奶回娘家,把井魁也带走了,屋里只留下春妮一个人。 井张氏和三少奶奶一起,去看了春妮。 “确实病的挺严重的!去把张中海找来吧!” 有了井张氏的话,三少奶奶吩咐人出去请郎中 。 春妮迷迷糊糊的,只是感觉屋里人来人往,到底是谁在进出,就不知道了。 张中海来了以后,给春妮把了脉,开了几副药。 “外面发热的人不少,这丫头是赶上这筏子了!” 张中海一边开药一边说:“晚上尽量别让她一个人出去,她呀,还有点惊吓!” 井张氏点头,张中海的医术还是说得过去的。 春妮在三少奶奶的精心照看下,又吃了张中海的几副药,没过几天病就好了。 早上做豆腐的时候,士晟实在忙不过来才让春妮伸手,其余的时间都是一个人在忙碌。 春妮虽然好了,身体毕竟还很虚弱。 大少奶奶待了六七天,才从娘家回来,脸明显瘦了一圈。 自从大少奶奶从娘家回来以后,春妮和她好像达成了某种默契。 从来不和对方对视。 偶尔眼光相碰撞,都会不动声色的赶紧挪开。 …… 时间在一点点的过去,转眼到了年底。 虽然,大少奶奶,春妮和邱强三个人一直相安无事,但心里的忌惮却一点都没少。 大半年没见的龙五,又一次来到了井家大院。 “大娘,眼瞅着来到年了,前两天,套了两个野猪,我爹让我来给您送点肉来!” 每年冬天,临过年的时候,龙家都会送些礼物过来。 当然走的时候,井张氏作为回礼也会送些东西的。 冬天天短,又太冷,龙五当天回不去,老太太留他住下了。 二十四早晨,长工基本都放假了。 只有士晟一个人留下,井家的牲口就算过年,也是要有人喂的。 士晟心疼他爹劳累了一年,想让他趁着过年歇几天。 井张氏同意了士晟代替吴俊平喂牲口的请求。 于是,吴俊平夫妻两个就一同回家去了。 没了长工,井家一大家子的用水都要春妮一个人去井里提。 春妮一天要提四五桶水,才能够一家人用。 天刚蒙蒙亮,春妮早早起来,提着空桶去井边提水。 井家的水井在后院,碾房的旁边,地方很偏僻。 平时除了提水,很少有人会来这里。 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天气格外寒冷。人刚从热乎被窝里钻出来,还没完全适应。 春妮把水桶挎在胳膊上,然后把左手放进右袖子里,把右手伸进左袖子里。 她缩着脖子,随着呼吸,鼻孔和嘴巴里不断地喷出白色的雾气,像是被冻结在空中一样。 春妮走到井边,把双手从袖子里抽了出来。 把水桶放在地上。 两只手握在一起,成喇叭状,然后使劲往手心里吹了两口热气。 两只手互相搓了一会,才感觉手指没有那么僵硬了。 春妮把水桶拿起来,挂在钩子上,顺着绳子放进井里。 噗通一声响,水桶入水了。 春妮把手按在轱辘把上,使劲摇起来,随着绳子一点点上来,水桶也被拉了上来。 从大井里往上打水,就是再小心,也会撒出去一点,时间长了,井沿上就有一层冰。 滑溜溜的,提水的时候要特别小心。 春妮看见水桶已经到了井边上了。 她弯下腰,用一只手小心的提着桶梁,慢慢的往上提。 提水的时候,注意力都会高度集中,但凡一个不留神,都可能脚下打滑,掉到井里去。 春妮小心翼翼的把水桶拎出井沿,刚想松一口气,忽然感觉后背上攀上一只手。 没等她回头,后背上的那只手陡然加了力气。 使劲往前一推。 春妮脚下一滑,一个跟头摔倒在地上,刚打上来的一桶水哗啦一声,撒了满地。 春妮收势不住,向井里滑去。 她急忙伸出手,抓住井绳,头努力向后仰,试图把下滑的势头控制住。 回头的瞬间,看见了身后一只小脚,只一闪,便匆忙的不见了。 轱辘上的绳子一松,春妮整个人向井里坠下去。 “救命……” 春妮努力喊出一句,随着轱辘把的快速转动,噗通一声落入井水里。 井水冰冷刺骨,春妮感觉自己仿佛被无数根冰锥刺穿了身体,全身都被寒意所笼罩。 粗粝的井绳被春妮紧紧的攥在手心里。 她咬紧牙关,双手不断的交替着往上爬。 可脚下没有支撑点,爬了一会,力气就用尽了一样,她又重新跌回刚才的位置。 腿以下的部分都泡进了水里,瞬间冻的没了知觉。 巨大的恐惧让春妮对手上的痛感都没了反应。 手指越来越僵硬,等到一会手彻底冻僵的时候,她离死也就不远了。 正当春妮绝望之时,手上的绳子一动。 一个声音从上面传来:“千万抓紧了,别松手啊!” 春妮紧紧拉着绳子,身体从水里慢慢的出来了。 井沿就在头上,但春妮不敢伸手,她怕万一抓不稳,脱离的井绳,再掉下去,她就真的没命了。 终于,她被拉了出来。 眼前只有两个人,龙五和吴士晟。 春妮想张嘴说话,才发现又冻又怕,嗓子眼里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龙五弯下腰,顾不上身上的衣服被浸湿,抱起春妮,一路小跑,往前院跑去。 十八岁的大小伙子,身强力壮,抱个十岁的丫头,一点不耽误他健步如飞。 望着两个人飞快远去的背影,士晟面色复杂,但更多的是惊惧。 他怎么也想不到! …… 龙五把春妮直接抱到三少奶奶的屋里去。 三少奶奶刚起来,刚给井馥掖好被角,正准备去厨房做饭。 见龙五抱着春妮跑进来,两个人浑身都是湿的。 三少奶奶不敢怠慢,急忙让龙五和三少爷暂时回避一下。 把春妮的衣服从身上扒下来。擦干身子,直接塞进井馥的被窝里 。 “好冷啊!” 井馥尖叫一声,却没有逃离,而是紧紧的把春妮搂进她的怀抱里。 三少奶奶又找了一套井连海的衣服给龙五换上。 好在龙五的衣服只是外面湿了。 春妮缩在井馥的怀里,浑身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上下牙不断的打颤,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 她还没从刚才的恐惧中解脱出来。 她以为,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没想到大少奶奶还是向自己出手了。 换上了一身干衣服的龙五,端坐在椅子上,他那微微眯起的双眸,时不时地朝着春妮打量几眼。 他的心里充满疑惑,春妮绝对不是失足掉到井里的! 那两个人,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第67章 到底是谁想杀她 因为龙五今天要回家,他天不亮就起来,准备把马喂饱。 他自己的马,信不过别人。 草料都是他从家里带来的。 龙五给他的马刚拌好草料,吴士晟也到了。 看见龙五自己喂马,士晟有些不好意思。 “喂马,您吩咐我一声就行了,还让您一大早的起来!” 龙五笑笑,对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憨厚小伙子,他还是有好感的。 “没事,我自己喂就行,自己的马知道脾气秉性,你就不用管了,忙你的去吧!” 见龙五不用他,士晟也知趣的干自己的活去了。 他给牲口添满草料,就拿起扁担准备去井边挑水。 这些牲口,昨天刚啖过盐,一天没有一大缸的水都不够喝。 其实,喂牲口是个又脏又累的活。 起早起来,先添上草,然后挑满一缸水。 吃过早饭,要收拾粪便,用车推出去,放到指定的地点沤粪。 然后要用铡刀铡草…… 总之,一天也没有个闲着的时候。 添上草料,龙五往回走,早上的天很冷,在外面一会,手脚都快冻麻了。 龙五出了马厩,走到碾房附近,看见前面忽然蹿出一个慌张的身影。 往厕所的方向跑去了。 龙五一向警觉,出于习惯,他用碾房做掩护。 身体隐藏在碾房的大山头,只伸出一个脑袋来。 那个女人一边慌慌张张的跑,一边左顾右盼,好像怕被人发现似的。 这个女人龙五认识,是井家的大少奶奶,平时一副清高,冷傲的模样,不知道今天怎么像被狼撵了一样狼狈。 龙五苦笑着摇摇头,看样子再清高的女人,吃五谷杂粮,也有被屎尿憋的不堪的样子。 他从碾房后面走出来。 忽然听见了喊救命的声音。 声音很细微,随着晨风丝丝缕缕的钻进耳朵里 。 要是换作别人,也许会当是风声。 但龙五常年随着他爹打猎,听力异于常人。 就那么一丝声音,也被他敏锐的捕捉到了。 他四处扫视了一眼,目光立刻锁定在不停晃动的轱辘把子上。 龙五迅速向井边跑去。 碾房离水井不远,再加上龙五全速奔跑,片刻功夫就到了。 轱辘把还在兀自摇晃。 龙五一边喊抓紧,一边奋力摇起轱辘把子。 手上的感觉很吃力,龙五大喜,吃力就证明绳子上面有人。 越往上面越吃力,龙五感觉自己就快把握不住的时候,身旁传来粗重的喘息声。 手上忽然轻松了不少,不用回头,龙五都知道,来了帮手。 春妮也终于从井里露出头来。 龙五把春妮从井里拉出来的时候, 回过头匆匆一瞥,身后的人,竟是那个喂牲口的少年。 龙五没时间想那么多 ,抱起春妮向前院跑去。 …… 现在的春妮已经没有危险了,只是不停的发抖。 龙五知道,她是连冻带吓,毕竟一个十岁的女孩,经历了这样的事,她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 但龙五感兴趣的是,到底谁要杀她? 是大少奶奶还是那个喂牲口的少年? 不管是谁,龙五觉得,自己都有责任给这个丫头提个醒。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别自己都摸了阎王爷的鼻子了,还不知道是谁想要她的命! 井馥最后也冷的受不住了。 哆哆嗦嗦的爬起来:“春妮姐,你都成了冰块了!我起来,让我五舅抱点柴禾来,把炕烧热,一会你就暖和了!” 龙五暗自发笑,井馥倒会拿别人送人情。 龙五在井馥的引领下,抱了一抱柴禾回来。 “馥儿,出去找你娘去!五舅一会就把炕烧热了!” 清荷就快临盆了,青荇也六七个月了,冬天路又滑,都不能起早做饭了。 三少奶奶忙着做一家人的饭去了。 三少爷从来不愿意和小舅子待在一个屋里。 龙五进来一会,三少爷就借故跑出去了。 井馥被龙五支走以后,屋里就剩下他和春妮两个人了。 龙五把房门打开一条缝,探出头看了一会,发现附近没人,才关上房门,重新回到屋里。 春妮的心咚咚跳个不停。 自从看见邱强和大少奶奶在地窝棚里的事以后,她对男女的事懂了很多。 屋里只剩下她和龙五。 她还一丝不挂的躺在被窝里,由不得她不紧张。 龙五往灶坑里添了一把柴禾,凑过来。 春妮感觉一股温热的气息扑到脸上,她连大气都不敢出,身上的冷意全忘了! “你知道是谁把你推下去的吗?” 春妮万万没想到龙五会问出这样的一句话。 “没有人推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滑下去的!” 虽然春妮极力否认 ,龙五还是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惊慌失措。 “小心点大少奶奶和那个喂马的!” 龙五说完,又往灶坑里踢了两脚柴禾,转身出了房门。 要不是想和春妮说两句紧要的话,他是一刻也不会和躺在被窝里的小姑娘独处的。 惹出不必要的闲话,就没意思了。 龙五出了房门,满院子瞎溜达,不知不觉中,又走到马厩来了。 他倚在马槽子旁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吴士晟。 士晟明显的感觉到了那道凌厉的目光,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 难道,他知道自己的事? 早上,他去井边挑水,看见大少奶奶明明先是奔着厕所去的,却忽然轻手轻脚的拐去了大井边上。 那里春妮正在打水。 大少奶奶小心翼翼的样子,让士晟心生疑惑。 于是他停住脚步,藏在碾房的大山头上。 结果,看见了让他惊惧万分的一幕。 大少奶奶竟然把春妮推到井里去了! 士晟捂紧嘴巴,一声不敢吭,眼见大少奶奶慌张的跑过来,重新拐到通往厕所的那条路上去了。 士晟知道春妮命在旦夕。 他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大少奶奶要置春妮于死地,他要是把春妮救上来,会不会把仇恨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就在他犹豫的一瞬间,一道人影奋力向井边跑去。 士晟看得清楚,正是刚才在马厩喂马的龙五。 一所房子,两边是大山。 龙五和吴士晟分别躲在不同的大山后面,所以短短的几米距离,谁也没看见谁。 士晟看见龙五跑过去了,也不再犹豫,急忙跑过去帮忙。 士晟知道,要是龙五不出现,他也会去营救春妮的。 他只不过是犹豫了一下。 龙五的眼神毫无顾忌的在士晟的身上游走。 他心里一直疑惑,这小子到底是怎么出现的。 明明自己躲起来的时候,没见到他的影子,为啥转眼的功夫,他就到眼前了。 可能性只有两个,春妮就是他推下去的,推完以后,他藏起来了。 所以那时候,他没看见那小子。 见有人把春妮拉上来,他又跑来装作不知情一样,帮忙把春妮救了上来。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春妮是被大少奶奶推下去的,这小子看见了,却选择了见死不救。 无论哪种可能,都让龙五对这个憨厚少年的所有好感,顷刻间荡然无存。 第68章 你不死 早晚我死 春妮不知道龙五是怎样猜到大少奶奶和士晟的身上去的。 但她自己知道,那就是大少奶奶。 两个人整天在一个屋檐下 ,大少奶奶的鞋,她自然认得。 春妮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守口如瓶,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为了让大少奶奶和邱管家放心,她从来没离开过井家大院。 无论她怎么想念弟弟,都没出去见过他。 每天中午,依然让吴嫂借着倒泔水的机会,把大饼子给弟弟带出去。 饶是她如此小心,大少奶奶依然没想放过她。 面对龙五的盘问,春妮却只能装糊涂。 但她的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找机会,把大少奶奶的事情透露给老太太。 自己不能总是坐以待毙。 但现在的情形必须稳住。 井馥跑出去,把三少奶奶拉了回来。 三少奶奶见春妮的脸色红润了不少,身上抖的也没有那么厉害了。 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自己的棉袄棉裤。给春妮换上。 三少奶奶的身材虽然也纤细,但衣服穿在春妮的身上,仍然是又大又肥。 早上连一桶水都没拎回去。 估计水缸里已经没水了。 春妮去厨房看了一眼,缸里已经放满了水。 她不由的松了一口气,刚从井里爬上来,现在的腿还有些麻木,没有知觉。 现在让她立刻去挑水,心里还真有阴影呢! 三少奶奶告诉她,是士晟挑的水。 吃饭的时候,春妮依然站在老太太身边,给井魁喂饭。 她身上的衣服引起了井张氏的注意。 “春妮,你这是穿了谁的衣裳?” 井张氏皱了眉头,家里有外人在,春妮穿成这样,摆明了是要丢她的脸吗? “我今天早上去井边提水,不小心掉到井里了,多亏龙五少爷把我拉了上来!” 春妮小心解释,绝口没提有人把她推下去的事情,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 “哎呦,哎呦!” 老太太一阵惊讶的叫着:“你咋总是毛手毛脚的,一点都不知道加小心,要是没五少爷,你就过不去今年的年了!” 井张氏一边埋怨春妮, 一边对龙五表示感谢。 大少奶奶一直面带微笑,不时的向春妮投来关切的目光。 但春妮知道,那些都是假象,她紧握成拳的手才是她紧张的表现。 吃过早饭之后,龙五就赶着他那辆马车,缓缓地离开了井家大院。 临出门的时候,他还特意回头看了春妮一眼,眼神里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 意思是让她牢记他说过的话。 春妮一直微笑着看着他出门去了。 一直看着龙五出门的还有吴士晟。 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龙五这个人身上的压迫感太强,士晟觉得在他目光的注视下,自己好像没穿衣服一样,赤裸裸的站在他面前 。 心里仅有的一点龌龊念头,都被他看穿了。 龙五走了以后,井张氏把春妮叫了过去。 “以后干活小心点 ,不是翻到沟里 ,就是掉进井里的!别以为我是心疼你,你要是死了,白瞎了我十块大洋和三斗高粱米!” 老太太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可不想做亏本的买卖!” 春妮一愣,三斗高粱米她知道,但十块大洋是几个意思? 井家出了十块大洋,邱强为啥会出十六块? 多出的六块是咋回事? 打死春妮,她也不会相信,邱强会好心多给她家六块大洋。 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现在,有关大少奶奶和邱强的信息,春妮都关心。 春妮的迟疑让井张氏起了怀疑:“你咋还不走?还有啥事吗?” “老太太,你确定买我花了十块大洋?” 井张氏笑了:“白花花的现大洋从我手里拿出去,我不确定?你以为你便宜吗?” 要不是井家人丁稀少,井张氏信了算卦的话,十块大洋,三斗高粱米,最少能买三个春妮这么大的丫头。 “我要是说,邱管家是用十六块大洋买的我,您信吗?” 春妮小心的说。 井张氏一愣,随后笑了:“真是小孩子,不是掉进井里,把脑袋冻坏了吧,少给六块我信,多给六块,简直是说笑话!” “是真的,去年我奶奶生病,我爹从你家借了两块大洋的高利贷,到我来的时候,邱管家说滚成了十六块。” “我要是来,十六块的高利贷就免了,还给三斗高粱米!” “我爹不同意,被邱管家打折了一条腿!” 春妮低下头,心里想着,别以为谁愿意到你们家里来,我也是受了胁迫。 要不是邱强心狠手辣,春妮害怕父母再受折磨,才不会自告奋勇的跳火坑呢! “高利贷?” 井张氏皱起眉头,还打折了人一条腿? 她家是地主不假,但雇长工短工从来也没短过谁的工钱。 至于放高利贷,老头子活着的时候,就不允许。 邱强在外面,借着井家的名头,这是干了多少丧良心的事呀! 春妮的事情,到现在她才明白,邱强昧下了她的十块大洋,用春妮顶了他自己的账。 井张氏这几天,心里就画魂。 家里卖粮食,每次不是井连海,就是井连城跟着。 邱强没有一个人单独出去过。 但井张氏就是感觉,拉走的粮食和钱对不上。 这两个不成器的玩意,这是被邱强卖了,还忙着帮人家数钱呢! 看来,邱强的管家当的时间太长了,也该适当的换一下人了。 井张氏不动声色的让春妮走了。 私底下却在盘算,找人查一查邱强这几年背地里到底都干了什么事。 春妮回到自己屋里,大少奶奶正坐在炕上,直勾勾的看着她! “你和老太太说了?” 春妮抬头对上大少奶奶的眼睛。 这回大少奶奶没有回避,直视着她。 “是我把你推下去的,你知道。” 春妮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大少奶奶,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大少奶奶居然不藏着掖着,就这样说了出来。 “我什么都没说过,你为啥偏要让我死?” 大少奶奶既然直白,春妮也不想拐弯了,问出了心中所想。 “你不死,我永远有把柄攥在你手里,等井魁长大了,你就是我儿的媳妇!” 大少奶奶笑了:“你死了,魁儿就会娶别人,我还是一个守寡把儿子拉扯大的贞洁女人!你说我该不该让你死” “你不死,早晚会是我死!” 大少奶奶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没了声音。 她用双手捂住脸,身体微微颤抖着,瘦弱的肩头不停的耸动 。 泪水从她的指缝间滑落,滴落在衣大襟上,形成了一滩水渍。 她的哭声很低沉,被压抑在喉咙里,但却充满了悲伤和绝望。 但这一次,春妮头一次没觉得她可怜。 第69章 清荷生了个胖小子 腊月二十八,井连山和老五从省城回来了。 老五井连波虽然也是十九岁,但他却与龙五截然不同。 龙五洒脱不羁,率性张扬;而井连波则显得文质彬彬,浑身散发着一股书卷气。 一张脸白白净净的 ,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 也许是和井连山在一起待久了,两个人尤其像,就连脸上的表情都有八分神似。 两个儿子回来了,井张氏非常高兴,请了她一个娘家的外甥来了家里做客。 井张氏的外甥姓李,看着是个非常精明的人。 那人走了以后,井张氏把四个儿子叫到自己屋里,关上了房门。 郑重的开了一个家庭会议。 会议的核心内容就是换掉管家邱强。 “邱强在咱家干的时间太久了,胆子越来越大,井家现在已经控制不了他了!如果任由他继续做下去,我担心早晚会对咱家造成危害!” “你们哥几个要是没有意见,就让你那个姨表兄弟来管这个家吧!” 井张氏长叹了一口气,表情很是颓废。 “我这个表兄一看就太精明 了。” 井连山首先表示不同意:“娘,我觉得,让他管咱这个家,也和邱管家差不多少!” “老三和老四都已经娶妻生子,尤其是老三,已经到了而立之年,也该承担起管家的责任了!” “娘,你要给他们两个人机会呀!老三老四,说说你俩的看法!” 井连山的意思很明显,咱自己家两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呢!为啥非要用外人。 井连海打了一个哈欠说:“咱娘未免太小心了,我觉得邱管家做的就不错,最起码比我强!” 井连海除了对抽大烟感兴趣,对别的都不关心。 “当个家有啥难的,要是娘放心把家里的大权交给我,我保证能当好这个家!” 井连城拍着胸脯打包票。 井张氏无奈的笑了,知子莫过母,她的这两个儿子,她太清楚是个什么德行了。 一对败家子。 家要是到了他两个手里,败的更快。 她只恨自己老了,要是再年轻二十年,她谁都不用。 “老二,要不还是你回来?” 井张氏旧事重提,她还是希望二儿子能回来接手这个家。 井连山叹口气:“娘,您要是非让我回来,那我就回来!” “但我总觉得,现在的世道不太平,兵荒马乱的!干啥都不保险,多干一样,就多一条后路!” 井家的五个儿子中,老二是最有远见的一个人。 他的话,不无道理。 种地是靠天吃饭,老天爷要是不赏饭吃,种再多的地也是白费力气。 以前也有过那种情况,亏得有井连山的资助,井家大院才没有伤筋动骨。 其实,让老二回来,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 “娘,让老三和老四试试,哥俩有事多商量点,再不济,还有您老掌舵呢!” 井连山的话让老太太陷入了沉思。 用井张氏的外甥换掉邱强的事情,也暂时没了下文。 …… 井家大院的年过得非常热闹。 大年初六的早上,井张氏把春妮叫了过去。 “春妮,一晃你也来了快半年了,今天初六了,回家看看你父母去!住一个晚上,明天再回来吧!” 春妮没有一天不盼着能回趟家,能好好的在家里住几晚上。 离家半年了,她太想家里的亲人了。 可井张氏说完,春妮的热情只燃烧了片刻,便悄无声息的灭火了。 她不能回去,她不敢回去。 在井家大院里,邱强还有顾忌,一旦她出了这个院子,邱强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不可能让她活着回来。 大少奶奶已经不再隐瞒弄死她的决心了。 只是,这两个人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罢了。 春妮是不会傻到给他们制造机会的。 她低下头,心里涌起一阵难过。 错过了这次机会,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但只要活着, 就会有回家的机会。 “奶奶,小二婶就要生了,家里缺人手,家我暂时就不回去了!” 井张氏愣了一下,随后笑了:“春妮真是越来越懂事了!” 井家的长工,今天都回来上工了。 早上,邱强来到老太太的屋里,点了个卯,就再也没见身影。 春妮一直小心谨慎,对大少奶奶处处防范。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 一大早,就传出清荷的叫声,原来是她要生了。 井张氏一边吩咐人去找接生婆,一边倒腾着小脚奔蔡冬的房间去了。 井家的哥四个 ,都在院子里站着。 蔡冬倒腾着小脚,两只手缩在袖子里,不停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鼻尖上都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清荷生孩子,她比谁都紧张。 在屋里看着清荷嗷嗷惨叫的样子,她感觉自己连气都喘不上来。 干脆到外面等着吧,反正她也帮不上啥忙! 虽然上次井连山回来,没少在她的身上使劲,但直到现在,她的肚子也没有一点动静。 清荷的孩子,就是她的希望。 “生个小子!生个小子吧,观音菩萨,我求求您了!” 蔡冬不住的在心里祈祷。 也许是观音菩萨真听到了她的真心,中午时分,屋里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井张氏打开房门,吩咐了一句:“放炮……” 两个字就足以说明了一切。 井连波一个高蹿起来,跑回老太太的屋里拿鞭炮去了。 井魁在后面紧跟着。 “老叔,我要放炮,让我放炮……”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传递着井家一家人的快乐。 井连山背负着双手,脸上的得意之色,掩都掩不住。 三十二岁了,同样年龄的人,儿子都快娶媳妇了,他却才迎来人生的第一个儿子。 蔡冬急着要进屋去看孩子,被老太太一把推开了。 “一身的凉气,去我屋里烤热了再来!” “唉唉……” 蔡冬一迭声的答应着,又倒腾着小脚去老太太的屋里烤火去了。 井茉站在门口,看见二婶来了,赶紧侧身让开一条缝。 “二婶,是生个大胖小子吗?” 蔡冬从井茉的身边挤进去。 “胖不胖我不知道,小子是肯定的,要是个丫头片子,能有这阵仗?” 井茉笑了一下,但笑意不达眼底。 她真羡慕出生的是个男孩,长大会像二叔和老叔一样。 可以走南闯北。 要是女孩,井家大院里又多了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怜虫。 每天不是做鞋就是做衣裳。 明明烦透了,还要装出一副十分喜欢的样子。 就是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哪一天就终止了。 自己现在已经十四岁了,再过一年半载就要找婆家了! 蔡冬没注意井茉的失落,撩起大衣襟,在火炉子附近,把衣服烤的热乎乎的。 然后赶紧扎撒着手走出去了。她怕耽搁的时间长了,衣服上的热气消散了。 老太太又不让她进屋了。 第70章 白瞎了老母鸡汤 清荷确实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足有六斤半重。 蔡冬进去的时候,清荷靠在被子上面,头发湿漉漉的,满脸都是生产后的疲惫。 井张氏抱着孙子,不停的端详:“嗯,像老二!蔡冬你看看!” 蔡冬凑过去,看了一眼,孩子皱巴巴的,她是没看出来哪里像井连山了 。 但老太太说了,也只能随声附和:“嗯呢,是像!” 孩子生下来以后,大少奶奶只看了一眼,就匆忙走了。 清荷生了一个男孩,井家全家都很高兴。 唯独大少奶奶不高兴。 这个孩子他有爹,而且他爹是老太太最得意的儿子。 他以后的地位肯定要高过井魁。 井魁要是没了地位,她又指望谁去。 所以大少奶奶毫不掩饰她脸上的失落和不安。 她连一句道贺的话都没说,径自走了 。 井张氏皱了眉头,深觉大儿媳妇未免小家子气。 井魁没了爹,不管以后哪个叔叔当家,不高看他一眼,自己都不会答应。 他长子嫡孙的地位,在井家是没有人能够撼动的! 她这是担心个啥劲呢? 青荇还有两个多月也要生产了。 越接近产期,她越是烦躁担忧。 孩子在肚子里,总归有个盼头,万一生出来是个女孩,她不知道,井连城会怎样对她! 井连城不止一次的说过:“要是不给他生个儿子,就休了她!” 井连城不是开玩笑,他真的做的出来。 孩子的出生,井家的男人们是真的高兴。 女人就是各怀心腹事了。 清荷的孩子出生以后,井张氏让蔡冬抱到外屋给井连山看了一眼。 “这么一个小东西,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清荷听见了井连山的笑声。心里很期待,自己九死一生为他生下儿子。 一会他会怎样安抚自己呢? 她努力的支起上身,伸长脖子,盼望着井连山能一步跨进来。抱住她,对她说声辛苦。 蔡冬抱着孩子回来的时候,井连山并没有跟进来。 清荷非常失望:“井连山呢?他怎么没进来?” “产房是污秽的地方,不是男人该来的!你还年轻,不知道个忌讳。以后可是要记住了!” 井张氏从蔡冬的怀里接过孩子,放进清荷的怀里。 “蔡冬,吩咐人出去找个奶孩子的老婆来,给我二孙子开奶!” 说完以后,井张氏又嘟囔了一句:“张嘴就叫男人的名字,这是哪家的规矩!” 声音不大,但绝对能让清荷听清楚。 清荷眼圈一红,泪珠差点滚落下来,儿子生完了,她好像也完成了任务一样,再也得不到别人的宽容了。 好在再熬一个月,等满了月,她就要求和井连山一起带着儿子,远离这里。 到那个时候,看她们还有什么理由强行挽留她。 一想到在不久的将来,就会离开井家大院了,过自己向往的自由生活了。 清荷所有的不高兴都一扫而空。 “蔡冬,杀鸡,炖老母鸡汤,给我孙子下奶!” 今天一整天,井张氏不停的吩咐蔡冬,忙这忙那。 蔡冬也愿意受老太太的支使。 井连山和她是夫妻一体,她是打心眼里为他有了儿子感到高兴。 因为有了这个小生命的降临,井家的这个元宵节,比过年的时候还要热闹。 井张氏怀里抱着孩子,看着热闹的一家人,心里多了一份慨叹。 这样团圆的日子,是过一回少一回了! 等孩子出了满月,也要找人算上一卦。 都说男占二五八,女占三六九,这孩子正月十五出生,将来的命运肯定错不了! …… 三天以后,井张氏垮了脸:“真是填活人不在喂上,白瞎了老母鸡汤给你喝了!” “白长了两个大奶子,竟然连一点奶水都没有!” 三天了,清荷还没下来奶,连漱口的奶水都没有。 她低垂着头,靠在墙上,连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 没有奶喂孩子,就是她的错。 两个乳房,松松软软的,没有一点鼓胀的感觉。 井张氏看着怀里嗷嗷待哺的小孙子,满脸的苦恼和沮丧! 而蔡冬却在背地里偷偷高兴。 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她就盘算好了,等到孩子满月,就打发清荷和井连山回去。 至于孩子,她当然要留下了。 怎么说,她也是井连山的大老婆,有权利替他抚养孩子。 清荷要是有奶水,她还真不好开口。 现在她还有什么理由拒绝把孩子留在井家大院呢? 是不是老天在帮她? “娘,要不打发人出去,踅摸一只奶羊回来,没有奶吃,也不能饿着呀!” 蔡冬抱起孩子,狠狠叹了口气。 眼睛里却多了三分喜悦。 三天了,孩子吃不饱,一直哭闹。 清荷产后虚弱,一直都是蔡冬不分白天黑夜的抱着小家伙。 她对儿子过分的喜爱,让清荷的心里隐隐感到不安。 毕竟,自己抢了她的丈夫,她就一点不恨自己吗? 奶羊很快买了回来,几天下来,吃饱奶的孩子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孩子的脸上褪了一层皮去,变得粉嫩白净了。 在细看时,脸上果然有了点井连山的影子。 蔡冬更舍不得撒手了。 一有时间,第一件事就是把孩子抱起来。 嘴里还儿子儿子的叫个不停。清荷的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几天以后,清荷要求自己熬煮羊奶,自己亲自喂孩子。 她想把孩子的喂养权利争取回自己手里。 但蔡冬不肯,她总是轻而易举的把清荷推到炕上去。 “你还没满月呢!好好养身体,这一个孩子哪够啊,养好了身体再多生几个,井家还指着你开枝散叶呢!” 清荷抢不过蔡冬,偶尔发两次牢骚,还被井张氏训斥了两句。 “你真是有福不会享啊!有人伺候你和孩子,你还不高兴,我们那时候……” 一句话引出井张氏好一顿的心酸回忆。 于是,清荷再也不敢随便抱怨了。 干脆,孩子就让蔡冬伺候得了,自己就听话的吃了睡,睡了吃。 一个月下来,脸整整胖了一圈。 井连山看见出了月子的清荷时,明显惊艳了一下。 脸如满月,白里透红。 笑容中带着一丝温柔和慈爱。 身材依旧苗条,但多了一份丰腴,那是生育后的女性特有的魅力。 她不再是那个青涩的少女。 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成熟少妇的韵味。 井连山的眼睛在清荷的身上停留了很久,舍不得移开。 心中忽然有了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身体上的某个部位也开始不安的躁动。 直到井张氏连连咳嗽了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走过去,拉起清荷的手:“你是井家的功臣,我该谢谢你!” 这声久违的问候,霎那间让清荷泣不成声。 “当家的?咱们什么时候回家?” 第71章 把孩子给我留下 由于清荷要生产的缘故,这次井连山在家待的天数将近两个月。 早就心急如焚的想回去了。 清荷问了一句,井连山立刻做了决定。 三天后启程回省城。 井连波早就一个人先回去了。 蔡冬抱着孩子,听井连山定了回城的日期,心里忐忑不安。 孩子毕竟是清荷生的,能不能留下,取决于老太太和井连山。 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明天早上井连山就要带着清荷走了。 夜深人静。 蔡冬趴在炕上,用双手拄着下巴,看着熟睡中的婴孩。 小小的孩子,皱着眉头,小嘴颤了几颤,咧着小嘴哭了。 哭过以后,没过一会,又咧嘴笑了。 蔡冬一直觉得小孩子很有意思,睡着的时候倒比清醒的时候表情更丰富。 井张氏告诉她,小孩子在睡梦中有人教他学故事,学会了,人家夸他,他就笑了。 学不会要挨打的,自然就哭了。 蔡冬不知道老太太说的真假,可她就是痴迷于孩子睡着时可爱的小样儿。 这要是把孩子带走了,无疑剥夺了她生活的乐趣。 蔡冬越想心里越没底,干脆从炕上爬起来,穿上鞋。 不顾外面黑灯瞎火的,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到正房去。 砰砰的使劲捶老太太的房门。 井张氏睡的迷迷糊糊的,被井茉推醒。 “奶奶,你听!是谁半夜三更的砸门!” 井茉满脸紧张,小声的贴在井张氏的耳朵边上说。 井张氏坐起来,听了一阵。果然,砸门的声音时断时续。 她下了地,走了两步,又回身抄起墙边的烧火棍,才朝着外屋走去。 “谁呀!” 井张氏走到门口,大喝了一声。 门外的声音停了。 蔡冬哭唧唧的声音传过来:“娘,开门,是我呀!” 井张氏心里一惊,蔡冬半夜来,是不是孩子闹了毛病啊! 赶紧拔下门栓,把蔡冬放了进来。 蔡冬进了门,一把抱住井张氏,大哭不止。 “你说话,半夜三更的你嚎啥,孩子咋的了!” 井张氏推开蔡冬,着急的问。 “孩子好好的,睡着呢!” 听了蔡冬的话,井张氏哭笑不得。 “孩子好好的,大半夜的你嚎的哪门子丧!” 井张氏一边说,一边往回走。 虽然农历已经二月底了,但夜里依旧有点冷。 刚从热乎被窝里爬出来。井张氏感觉一阵凉意,她爬上炕,衣服也没脱,把被子披在肩膀上。 眼睛埋怨的看着蔡冬。 既然孩子没事,井张氏懒得问。 蔡冬是个藏不住话的人,你越不搭理她,她越会着急的把所有话一股脑的说出来。 “娘,明天当家的就要走了,他走了,我可咋整啊?” 井张氏迟疑了一下,她敏锐的感觉到蔡冬话里有话。 井连山每年都会走,哪一次也没见她又哭又嚎啊! “别嚎了,你说你想咋的?” 井张氏隐约感觉,蔡冬的哭闹应该和孩子有关。 果然,蔡冬用衣袖抹干了眼泪。往前凑了凑,小心的说:“ 娘,能不能把孩子给我留下,反正清荷也没奶水喂他,等到孩子戒奶了,再让他回亲娘那去!” 井张氏没言语,从炕席底下抽出大烟袋。 蔡冬急忙给老太太装了一袋烟。 井张氏抽了几口,叹了口气说:“蔡冬啊,孩子能不能给你留下,还得老二说了算!” 井张氏要是硬要把孩子留给蔡冬,就算二儿子有意见,也会照做。 但心里肯定不舒服。 井张氏现在恨不得把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二儿子的身上。 她不想为了蔡冬得罪井连山和清荷。 别看清荷是小老婆,其实不管大老婆还是小老婆,脸都是自己爷们给的。 井连山看清荷的眼神,就是蔡冬永远也比不了的。 井张氏的沉默,让蔡冬又抹起了眼泪。 “娘,你帮帮我!” “唉!”井张氏叹了一口气,蔡冬也是够可怜的。 毕竟她是老头子千挑万选的。无论到什么时候,她都是井连山的原配。 “回去睡觉吧,在折腾一会,天都亮了 ,明天你就和老二说 ,你要留下这孩子,他要不同意,你就跟着他去省城。” “看你这腰粗屁股大的样子,我就不信,天天和老二腻在一起,就生不出自己的孩子!” “对,对,他不让我留下孩子,我就不让他走!” 蔡冬连连点头:“娘,我闹腾的时候,你可要给我敲敲边鼓啊!” 井张氏抽完了一袋烟,精神了不少。 摆手让蔡冬走了, 可她自己却再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清晨,清荷早早的起来,把要带走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一边收拾,一边忍不住回过头,看着井连山甜甜的笑。 在井家大院的半年里,简直度日如年。 好在自己长脸,生了个男孩,井连山现在看她的眼神和以前都不一样了。 回去以后,一家三口,就甜甜蜜蜜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 想想都高兴! 昨天晚上,蔡冬不肯把孩子让她抱走,理由是她伺候不好。 这一个月的时间,都是蔡冬在照顾她们母子,对于孩子,蔡冬确实比她这个亲娘付出的都要多。 “当家的!我去把孩子抱回来?” 井连山拉住清荷的手:“荷荷,多亏蔡冬照顾你们母子,其实她那个人心眼不坏,毕竟是我的原配,你还是要给到她应有的尊重。” “荷荷,我对你的心,你是知道的!” 清荷甜甜一笑,如同盛开的花朵般娇艳,她凑到男人的耳边撒娇地说道:“知道了,井二少爷,大姐是个好人!我现在就去谢谢她!” 清荷故意在男人的脸上蹭了一下。 井连山感觉耳边痒痒的。 仿佛春天里最温柔的微风拂过了心头。 令他心旌摇荡。 他抓着清荷的手,送到嘴边,在手背上印上轻轻一吻。 清荷的小脸微微一红,抽出双手,高兴的奔着蔡冬的房间而去。 看着清荷离去的娇俏背影,井连山的嘴角噙了一丝微笑。 两个人住的是客房,也在东厢房。离蔡冬的房间也没有几步远。 …… 其实,蔡冬昨晚翻来覆去一夜没睡。 今天更是早早的起来,急忙去了一趟厕所,就再也没出过屋。 她紧紧抱着孩子,坐在窗台边上,聆听外面的动静。 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 蔡冬的心开始剧烈的跳动,外面的脚步声,她听得出来,是清荷的。 井家的女人,除了春妮和清荷是大脚,其余的都是小脚。 小脚女人走路,都是脚后跟吃重,走路会发出咚咚的响声。 春妮一天忙的脚不沾地,所以她走起路来,总是急匆匆的。 清荷不一样,她走路不急不缓。 恰似闲庭信步。 清荷走到门口,甜甜的叫了一声:“大姐,我来接孩子了!” 说完,伸手拉门,却怎么也拉不开。 门竟然从里面拴死了。 第72章 当家的,你说过的话还算数不 无论清荷在外面怎么叫嚷,拽门,蔡冬始终一声不吭。 清荷有些纳闷,难道屋里没人?转身想走,又感觉不对劲。 门明明是从里面插死的。 难道是屋里的人出了什么事? 孩子还小,每天晚上都要把炉子点着烧一阵子,毕竟煤烟中毒的事件偶有发生。 一想起儿子还在里面,清荷忍不住着急起来。 开始大力拍门,发出砰砰的响声。 也许是外面的声音太大,屋里的孩子受到了惊吓,开始哇哇大哭起来。 孩子一哭,清荷的心反而安稳了不少。 她长舒了一口气,靠在门板上。 刚放下的心,忽然又提了起来,既然孩子大人都好好的,蔡冬反锁房门又是为了啥? “大姐,你把门打开,把孩子给我,一会我们一家人就要走了!” 蔡冬在屋里听见清荷说一家人的时候,眼圈明显红了一下。 她们是一家人 ,自己又是谁呢? 明明有丈夫,却和守寡一样。 老天爷为啥对自己这么不公平! 蔡冬抱紧孩子,任凭清荷喊破嗓子,就是不肯开门。 清荷的喊叫声 ,惊动了井家的所有人。 井张氏昨天晚上就知道了蔡冬的意思,躲在屋里,扒着门缝偷看。 不到关键时刻,她是不打算出门的。 这件事情,最好让他们自己解决。 也省的以后好了坏了的,自己遭埋怨。 井连山一手拎着长袍的衣角,急匆匆的跑过来。 伸手拍门。 “蔡冬,你开门啊!有事好商量!” 井连山知道蔡冬的脾气,不会无缘无故使性子,她这么干,肯定有原因。 井连山话音刚落,寂静的屋里忽然传来蔡冬嚎啕大哭的声音。 “当家的,我没法活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蔡冬整的哪出。 “你怎么就没法活了!有事你说出来。” 井连山皱了眉头,一大清早的,满院子的人围在这看热闹。 自己的脸还要不要了。 心里恼火,嘴上的语气就带了三分抱怨。 蔡冬听得明白,哭的更大声了。 “当家的,你说过的话还算数不!” 井连山警觉起来,自己说过得话多了,不知道蔡冬指的是哪一句。 但蔡冬现在的这个状态,他是不敢轻易搭茬。 于是他沉默了。 蔡冬在屋里等了半天,也没听到井连山的回答。 偷偷的舔破窗户纸,往外一看,井家的人基本都在院子里了。 蔡冬抱紧孩子,打开门栓,一脚踹开房门。 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井连山,你说话不算话,你说过要给我留个孩子的,我现在还没怀上呢,你就要走!” 听了蔡冬的话,井连山的脸腾的红了。 他用眼角余光往身后瞟了一眼,看见老四在笑嘻嘻的看着他。 两个弟媳妇都低下头,装作没听见。 井茉、井馥、井魁是小孩子,一脸懵的看着蔡冬。 井连山咳嗽了一声,小声训斥蔡冬:“大庭广众的,你胡说个啥?” 蔡冬撅起嘴:“我没胡说,就是你答应我的!” “你到底想干啥?” 井连山知道蔡冬不惜撕破脸皮,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些没羞没臊的话,肯定有后续。 “我都三十多了,我想有个孩子陪我!” 蔡冬眼泪汪汪的看着井连山,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井连山怕弟弟,弟媳笑话,拉起蔡冬的胳膊,把她拽进屋里,随手关上了房门。 “蔡冬,孩子不是说有就能有的 ,你不要着急嘛!过两个月我还回来,你别当着大家的面胡嘞嘞,好不好?” “当家的,我知道你看不上我,我也不奢望你能对我咋好,其实,我心里清楚的很,要是没有老太太,你一年都不会回来一次的!” 蔡冬的脸上带了悲戚。 井连山低下头,蔡冬的话他没有勇气反驳。 今年是因为清荷的原因,他才逗留了这么久,放在往年,过了初五,他就走了。 这些年,他宁愿一个人在外面打拼,也不愿意回到井家大院来。 其中肯定也有蔡冬的原因 。 井连山有些心虚,没有直接回答蔡冬的话。 蔡冬见自己男人沉默了,凄然一笑。 她忽然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当家的,就算你可怜我孤苦无依,就把这个孩子留给我吧!” “你的孩子,我一定当做我亲生的看待!” 蔡冬垂下头,肩头耸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她在极力压制自己哭出声音来。 井连山身体一僵,呆在了原地。 心里涌起一阵悲哀。 成亲十几年了,蔡冬从来没向他提过任何要求。 这是头一次,居然是跪求。 可她要的,无疑也是另一个女人的心尖啊! “蔡冬,你不要难为我,孩子是清荷的,她不会同意的,你先起来,成不?” “这孩子是你的,给不给我你说了算!” 蔡冬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坚决过。 孩子是清荷的不假,但他是井连山的种,只要他的长子在自己的身边。 井连山就算看在他儿子的面上,也不会抛弃她。 如果以后,自己能生出儿子,就把孩子还给清荷,要是永远生不出儿子。 这个孩子就是蔡冬能在井家大院立足的最后倚仗。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争取到。 “把他留给我吧,当家的,就算我求你!” 井连山长叹了一声:“蔡冬,我做不了主,我要和娘还有清荷商量!” 说完,井连山迈步出了屋子,外面的清荷看见他一脸凝重,张了几次嘴,也没敢问明原由。 “你们两个都过来吧!” 虽然井连山没说是谁,但蔡冬和清荷都知道,说的就是她们两个人。 两个人各怀心腹事,都一言不发的跟在井连山的身后 。 默默的向井张氏的房间走去。 老太太趴着门缝看见三人奔着自己来了,赶紧脱了鞋,爬到炕上 。 盘腿抽起了大烟袋,装作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的样子。 井连山打开房门,当先走了进去。 后面跟着清荷和蔡冬。 “来,把孩子给我抱抱!” 井张氏放下烟袋,笑眯眯的伸出手,向蔡冬要孩子。 一会,看井连山怎么说,他要是实在不愿意把孩子留给蔡冬。 自己就把孩子递给清荷。 要是井连山同意把孩子留下 ,自己就把孩子递给蔡冬。 也省得两个女人万一争抢起来,再把她孙子吓着。 井张氏心里盘算好了。 把孩子不动声色的抱过来。 小婴儿睁着黑豆一样的眼睛,粉嫩的小舌头从嘴里伸出来,不停的舔着小嘴唇。 井张氏呵呵笑了,心里想着:“怪不得蔡冬死活不肯放手, 这小奶娃娃当真可爱的很呢!” 第73章 就叫井珏吧 “娘,我有事和你商量!” 井连山迟疑了一下,眼神闪烁不定,似乎有些犹豫。 然后,他偷偷地用眼角余光瞟了清荷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不敢与清荷对视。 井连山知道自己心虚愧疚。他低下头,默默无语。 “有啥事你就说吧, 我的乖孙子,你可是你爹的长子,可要风风光光的长大呦。” “蔡冬,你看看,我孙子长的多俊,可不能让别人小瞧了去呀!” 井张氏把孙子放在盘起的膝盖上 ,慢慢的摇晃着。 嘴里碎碎念着。 “蔡冬 ,下屋里有悠车子,明天你把它找出来!等到天热的时候,我孙子就能上车喽!” 老太太自说自话,她虽然左一句蔡冬,右一句蔡冬的叫着,却没想让她回答自己的话。 井连山苦笑一声,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响鼓不用重锤敲。 老娘的这几句话,无疑是说给他听的。 孩子无论跟着清荷还是蔡冬,都是他井连山的儿子。 这一点不会变,那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只要他能吃饱穿暖,好好长大,是谁把他带大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井连山拉着清荷的手,出了老娘的屋子。 清荷一边走,一边回头望。 手上无论怎样用力,都挣脱不了井连山的钳制。 “当家的,你放开我,为什么不让我把孩子抱回来,她们想干啥呀!” 清荷的声音,明显带了哭腔。 她有一种预感,想要顺利的抱回孩子,没有那么容易。 井连山拉着清荷回到两个人住的客房里。 “荷荷,你听我说!” “我……”连山刚说了半句话,便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他将清荷拉进了自己温暖的怀抱里,轻轻地抚摸着她柔顺的发丝。 “我们两个回家好吗?” 清荷从井连山的怀里抬起头,如春花般的脸上笑意盈盈。 “好,咱们马上就走!” 说实话,她一天都不想在井家大院待下去。 井连山盯着清荷的眼睛,无奈和怜惜尽现眼底。 “我的意思是咱俩回去,——儿子就不回去了!” 一句话在井连山的舌尖打了半天的滚,还是被他费力的说了出来。 清荷抬起头,满脸的不可置信:“你说什么,儿子为啥不回去?” “荷荷,把他留给蔡冬吧,她会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待他的!” “哼……”清荷冷笑一声:“井连山,你是通知我还是和我商量?” “那是我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那是我的儿子呀!不管你咋想的,我都不会同意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的!” 清荷抓住井连山的衣袖,不停的摇晃:“你去把孩子要回来,你要是不去,我自己去!” 见井连山无动于衷,清荷彻底失望了,她放开井连山的手,头也不回的向屋外走去。 “够了!” 身后想起井连山的大吼声:“闹什么,你想让他长大被人瞧不起吗?你想让人说他是小老婆养的吗?” 清荷惊呆了,她猛的转过身,傻呆呆的看着井连山 ,嘴唇翕动,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井连山一步步向她走过来, 伸出双手,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荷荷,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是这都是为了儿子好啊!” 井连山从老太太的几句话里就听明白了道理。 他的儿子,就应该由蔡冬养着。 小老婆养的儿子,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 在那一刻 ,井连山已经决定了,儿子就留在井家大院了。 从此以后,他就是蔡冬的儿子 。 无论清荷同意不同意,都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荷荷,谁都改变不了那是你儿子的事实!你要听话!” “你要实在舍不得孩子,你就留下伺候老人孩子,让蔡冬跟我去,伺候我的饮食起居。我的身边也不能没有女人。” 井连山半诱哄,半威胁。 果然,清荷不再哭闹。 她推开井连山,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迈步往屋外走去。 她不听话又能怎样?她一个小老婆,谁又能在乎她的想法呢? 井连山跟在清荷的身后,目光始终停留在她有些蹒跚的背影上。 她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带着无法言说的疲惫。 井连山的心里不禁涌起了一阵酸楚,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揪住了他的心。 强行把孩子从他的亲生母亲身边夺走,说到底是残忍了点。 毕竟血浓于水的亲情是无法割舍的。 不知道儿子长大,能不能理解他爹的一片苦心。 清荷回到井张氏的房间。 碗筷已经摆好,饺子正在一盘盘的端上来。 昨天晚上,井张氏就已经吩咐下去了,今天包饺子给井连山送行。 面和馅儿都是昨天晚上准备好的,早上起来,大伙七手八脚的包起来。 要不是蔡冬闹了一早上,这顿饺子早就开吃了。 清荷走进来的时候,大伙都愣了一下,蔡冬更是两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生怕她忽然蹿到自己面前把孩子抢走。 井连山拉住清荷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 还贴心的为她夹了两个饺子。 清荷机械的把饺子放进嘴里,慢慢的咀嚼着,她心里难过,眼泪流进肚子里。 就是再好的饺子吃进嘴里,也是味如嚼蜡。 她勉强吃了几个,站起身,走到蔡冬身边:“大姐,我就要走了,让我抱一会吧!” 蔡冬看向井张氏,见老太太点头了,才把孩子放进清荷的怀里。 “这只手要高一点,他才会舒服。这里要托着点,别闪了他的腰!” 虽然孩子交到清荷的怀里,她还是不放心的跟在后面絮叨。 清荷把孩子的小脸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上,眼泪不由自主的落下来。 打湿了被角。 看见清荷的眼泪,蔡冬停止了絮叨,两只手不安的绞在一起。 其实,她的心里也不好受。 一顿饭,大伙都吃的很压抑。 吃过饭,井张氏把孩子抱了过来,虽然清荷不情愿,还是在井连山眼神的示意下,松开了手。 井张氏把孩子郑重的交到蔡冬的手里。 “蔡冬,从今天开始,这就是你的孩子,你可要像亲儿子一样对他呀!” 蔡冬急忙接过孩子,眼里泪花闪烁,激动的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能连连点头。 老太太的话无疑确定了这个孩子的身份,蔡冬的孩子就是井连山的嫡长子。 谁都不能小瞧。 “老二,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孩子出生一个多月了,还没起名字呢! 井连山沉思了片刻说:“就叫井珏吧!” 第74章 是个丫头 “二哥,给我儿子也起个名字吧!” 井连城斜靠在椅背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懒散样。 井家的兄弟几个都念过书,但数老二和老五读的书多。 井连山笑笑:“不急,等孩子出生的时候,看是男孩还是女孩,在取名字也不 迟。” “别,二哥!肯定是个儿子呀!” 井连城一拍大腿,坐直了身体。 “二哥,你说这话我不爱听,你能生儿子,我就不能了?” 说完,又转过头,用手指着青荇说:“你她娘的给我长点脸,要是生个儿子,我拿块板子给你供起来,要是生个丫头,你们娘两个都给我滚蛋!” 青荇低下头,用两只手不停的绞着衣襟。 一句话也不敢说。 井连城的态度让她害怕,她是真怕自己生个闺女。 清荷看见青荇胆怯委屈的模样,那颗即将破碎的心多少得到了点安慰。 自己虽说是个小老婆,但井连山从来没有这样大声的训斥过她。 看来,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啊。 清荷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的郁闷缓解了不少。 井连山沉思了一会说:“那就叫井琛吧,你看咋样?” “井琛?啥意思?和井珏有啥区别吗?” 井连城弄不懂珏和琛是什么意思,总感觉二者之间是有区别的。 井连山笑了:“没有啥区别,都是美玉的意思!” 君子温润如玉! 井连山想象着他井家的男子都能是谦谦君子,而不是,像老三那样的大烟鬼。 老四那样的混蛋! “美玉!” 井连城重复了两遍,点点头:“好,我井家的小子,就该是美玉!” …… 吃过饭以后,老太太吩咐邱管家套挂马车,送井连山和清荷去火车站。 “大姐,你一定要照顾好他!” 清荷满脸不舍地将怀中的孩子递给了蔡冬,一双水汪汪大眼睛里蓄满泪水。 她似乎还想嘱托些什么,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没有再说出口。 她缓缓转身,一步三回头。 目光始终落在蔡冬和孩子身上,希望能够在临上车之前,再多看他一眼。 井连山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理解清荷内心的痛苦。 但是他权衡利弊,还是决定这么做。 清荷紧紧握着井连山的手,仿佛那是她今生唯一的依靠。 井连山小心地扶着清荷上了马车。 随着车夫一声吆喝,马车缓缓启动。车轮滚动的声音逐渐远去,带走了清荷的人,却留下了她无尽的思念。 蔡冬呆呆的站在大门口,怀里的孩子好像感知到父母的离去,哇哇大哭起来。 孩子的哭声让蔡冬缓过神来,她抱着孩子默默的回到自己屋里。 能顺利的抢到孩子,按理说,她应该高兴才是。 可现在她的心里竟然充满了惆怅。 …… 井珏过完百天之后,青荇终于要生产了。 她从早上叫到黄昏 ,又从黑夜叫到黎明! 都没能把孩子生下来。 井张氏和接生婆都很着急,但也没办法。 女人生孩子,本就是一只脚踏进阎王殿。 井连城等了一天一夜,终于不耐烦了。 “人家的女人生个孩子,和老母鸡下个蛋一样容易。这可倒好,要嚎到什么时候去。” 井连城大声的喊了几嗓子,随后打起了哈欠,老婆生孩子,嘈嘈嚷嚷的,他也没睡好。 干脆一个人躲到客房补觉去了。 睡到中午,肚子有点饿了,他从炕上爬起来,走出屋去。 中午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让他的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 井连城走到自家窗户下面, 听了一会,屋里青荇的叫声低沉了不少。 “还没生吗?” 他冲着窗户又问了一句。 “你嚷啥,还不到时候,到时候自然就生了!” 屋内传出井张氏气急败坏的训斥声。 青荇又怕又累又痛,脸上湿漉漉的一片,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娘,我会死吗?要是我实在生不出来,就把我肚子划开,把孩子拿出来!” 青荇抓住井张氏的手,满脸坚定的看着她。 这一刻,她不是那个胆怯的四少奶奶,而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孩子既然扑奔父母来了吗,她就算豁出命去,也要让她的孩子见到阳光。 “哎吆,四少奶奶,您说什么呢!头一胎都会慢点,你不要想那么多没用的!” “孩子降生都是有时辰的,早一刻不来,晚一刻也不来。” 接生婆急忙出言安慰青荇。 四少奶奶的胎位她看着没问题,就是孩子慢了一点。 “没事的,生三四天的我都见过,到后来不也都生出来了。我接了半辈子的生,还没出过差错呢!” 井张氏吩咐雪梅,去弄碗小米粥来,再煮上两个鸡蛋。 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早就没力气了。 吃点东西,补充点体力,也能熬的时间长点。 三少奶奶很快把小米粥鸡蛋端上来了。 她把青荇扶着坐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用小勺子一口一口喂给她。 “青荇,坚强点,你行的!孩子还等着见娘呢!” 青荇点点头 ,混着眼泪把一碗粥吃的干干净净。 三嫂的话让她感觉浑身又有力气了。 日落黄昏的时候,孩子终于出生了。 青荇脱力的躺在炕上,任由泪水无声的淌了满脸。 孩子没有哭声。 接生婆站起来,倒提着孩子的小脚丫,照着屁股啪啪打了几巴掌。 没过一会 ,孩子终于传来微弱的哭声。 “硍的时间太长了,草眯了!” 接生婆手里举着孩子,讪讪的笑着,不知道该把孩子递给谁。 青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接生婆双手举着孩子,却没说恭喜的话。 这孩子十有八九是个丫头。 真是怕啥来啥! 她努力的支起身子,探过头去,小声问:“丫头还是小子?” “是个丫头!” 接生婆尴尬的笑着,张了半天嘴,恭喜两个字还是没能说出口。 好像青荇生了个丫头是她的错一样。 井张氏叹了一口气,这个孩子照预想的晚出生半个月。 小子懒月家中宝,闺女懒月一把草。 这孩子未必好养活呀。 井张氏愁眉苦脸的样子,让青荇的心如坠谷底。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青荇的脸色变得苍白,满身的汗水当时全消了。 时间已经是阳历五月下旬,可她还是感觉一股凉意直达心底。 房门被推开,井连城的声音传进来。 “把我儿子抱过来,让我看看!哈哈!井珏出生的时候六斤半,我儿子必须七斤。” 第75章 老四从小就混 “吵吵把火的干什么?” 井张氏站在门口,怒斥了井连城一句。 “娘,我要看看我儿子,您老别拦着!” 井连城笑嘻嘻的说完,就想从他娘的身边挤进去。 被井张氏伸出胳膊拦住了。 “别犯浑,产房不是男人该来的地方,忌讳!” “娘,我听你的,那你把我儿子抱出来让我看看!” 井张氏见拗不过四儿子,叹了一口气:“是个丫头!你还要看吗?” “这不可能,咋会是个丫头呢?娘,你逗我?” 井连城不信,抱住井张氏,轻易就把她挪了个地方。 房门大开,接生婆趁着这个机会,一边冲着井连城点头哈腰,一边从他身边溜走了。 这个井四少爷太混,别一会把气撒在自己的身上。 反正老太太已经给了赏钱,还是赶紧跑路吧! 井连城看了一眼接生婆的背影,嘴里骂了一句,直接走了进来。 产房忌讳,他才不在乎呢! 井连城看都没看青荇一眼,两步蹿到炕边上。 直接打开孩子的包被,掰开两条小腿,亲自确认了一下。 还真是个闺女。 井连城的脸当时垮了下来。 “没用的东西,带着这个丫头片子,都给我滚!” 说完,一脚踹开房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青荇忽然感觉头痛欲裂。 一口气憋在胸口 ,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鼻子底下一阵刺痛。 青荇睁开眼睛,看见井张氏坐在自己身边,见她醒过来,长舒了一口气。 然后摇摇头,倒背着双手,慢悠悠的出门去了。 临出门的时候,回过头看了一眼刚出生的孙女。 屋里只剩下三少奶奶。 雪梅端了半盆温水,默不作声的把炕上沾染的血迹全部擦干净。 虽然已经收拾的很干净了,还是难以掩盖淡淡的血腥味。 雪梅重新打了一盆干净的温水,轻轻的给青荇擦干净了脸。 “青荇,别丧气!你这么年轻,以后会有儿子的。” 青荇眼中泪花一闪,强露出一丝微笑。 “三嫂,就算生了儿子,他也最多对我好两个月,然后还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青荇用手弹了一下溢出眼角的泪滴说:“我已经习惯了!” 井连城这个人,不是一个常情的人。 想当年娶她的时候,不惜和老娘对立,火烧房子。 可成亲以后,只对她好了几个月,就开始夜不归宿。 稍有不顺心,打骂也是家常便饭。 青荇已经对他不抱希望了。 她把孩子抱在怀里:“以后,我们娘俩个相依为命。” 青荇不急不缓的说着,情绪没有半分波动,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她的麻木,让雪梅心酸不已。 井家的女人,各有各的苦。 “连城只是盼子心切,毕竟是他的亲骨肉,过两天孩子大点了,会哄人了,他会喜欢的!” “你看你三哥,不也挺喜欢井馥的!” 雪梅知道自己的话苍白无力,但还是忍不住解劝她。 日子还长着呢! 青荇看着怀里的孩子,眼里是少有的温柔:“随他吧!” …… 五天以后,井连城喝的醉醺醺的回来了。 刚进大门,径自歪歪斜斜的向正房走去。 “娘,我回来了” 井连城一边走,一边傻笑“嘿嘿……嘿嘿” 刚推开门就被门槛子绊了一个跟头。 他干脆躺在地上,伸展开四肢,说什么也不起来了。 井茉拉了两次 ,也没拉动。 蹲下身子,小心商量:“四叔,我拉不动你,你自己起来好不好,地下凉!” 井连城眯着眼睛看了井茉一阵:“茉呀,别捣乱,四叔困了!你让四叔睡一会!” 井茉拉不动,只能无奈的站起身。 井张氏看着他,气不打一处来,摆手示意井茉让开。 她走上前去,蹲下身,照着井连城一巴掌扇下去。 “你个不长进的东西,你还知道回来呀?你咋不死到外面呢!” “你死到外面,我一个眼泪都不带掉的!” 井张氏说完,眼里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 一滴滴落在井连城的脸上。 他用手摸了一下:“娘,你哭了?” 井连城翻身坐起来,四肢着地,在地上爬了起来。 “娘,你别哭,我驮上你找我爹去,你就看我跑的快不快得了,我肯定跑的比马都快!” 井张氏哭骂到:“你怎么不喝死?这酒喝到人肚子里去了,还是喝到狗肚子里去了!” 井连城又是一阵嘿嘿傻笑,然后一头扎在地上。 没过一会,呼噜声响起。 “奶奶,我四叔睡着了!” 井张氏抹了一把眼泪,对井茉说:“别管他,你该干啥干啥去!” 说完,井张氏当先回了屋子,脱鞋上了炕,为了不让井连城的呼噜声干扰到自己。 还让井茉关紧了房门。 井张氏坐在炕上暗自垂泪。 老头子辛苦打下的江山,怕是要断送到这两个败家子的身上了。 这个老四从小就混,他爹的鞭子可没少抽到他身上。 但他就是死性不改。 老三本来是个听话的孩子呀!要是他不迷上抽大烟,是不会这样的。 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种子还没有完全下地。 地里还需要自己人照看。 他居然死出去五天没回来。 井张氏知道自己的儿子,青荇没给他生儿子,只不过是他出去鬼混的借口。 天慢慢的黑了下来,井张氏躺在炕上,耳朵听着外屋的动静。 几次想出去看看,都强行忍住了。 这个时节也没有多冷。 井张氏想起了以前,老头子种地的时候,种地的家什和种子来回拉着,太耽误功夫。 老头子晚上都在地里看着,身上盖着一个羊皮棉袄,蜷缩成一团,睡在地头上。 现在,他们兄弟几个都吃不了他老子当初的苦了。 开始享福了,败家了! 牛打的江山马擎功了! 井张氏的眼睛不禁湿润了,人老了,总是会不经意的回忆起以前的事情。 …… 井连城睡到半夜,被渴醒了。 整个嘴巴干的好像粘在了一起。嘴里泛着苦涩的味道。 他爬起来,摸黑往外走,身体撞在房门上,发出很大的响声。 走到外面,微风一吹,胸腔里一阵翻江倒海。 井连城也不管是哪里,蹲下身一阵呕吐。 吐过以后,感觉胃里好受了不少 。 但脑袋依然昏昏沉沉的。 两条腿也不好使。 家里亮着灯光。 井连城踉跄着往家的方向走去。 他的身后,正房门口站着他的老娘。 井张氏听见房门嘭的一声响。 知道是井连城醒了,心里生气,本不想管他,但终究放心不下,披衣坐起。 手里擎着煤油灯推开门,见井连城吐了一阵以后,奔家去了。 她眼看着四儿子推开房门,走进了屋里。 她才放心的回去了。 第76章 你个畜牲 青荇独自一个人在家,心里竟然出奇的平静。 白天蔡冬和三少奶奶没事会来看看孩子 ,陪着她坐上一会。 大少奶奶偶尔也会来看看。 几个人像商量好的一样, 绝口不提井连城。 其实,提不提都无所谓了。 自从有了孩子的陪伴,青荇竟然觉得,自己的生活从来没有过的充实。 她终于理解蔡冬了。 一个小婴儿确实可以治愈一颗干涸的心。 青荇有一样比清荷强,她奶水好。 几天的孩子根本吃不完。 白天的时候,蔡冬经常把井珏抱过来吃青荇的奶。 小丫头估计也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 即便晚上饿了,也不会大声哭闹。 自从有了孩子,青荇睡觉警觉了不少,只要身边的孩子有一点动静,不管她睡的有多沉,都会立刻醒过来。 青荇被孩子惊醒,点亮煤油灯 。 果然孩子睁着眼睛,伸出粉嫩的小舌头在舔嘴唇。 她这是饿了。 青荇不自觉的笑了。 现在她只要看见孩子,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都会抛诸脑后。 把女儿抱在怀里,那个乖巧的小丫头立刻歪着小嘴四处寻找乳头。 青荇掀开衣襟,把乳头放进女儿的嘴里。 小婴儿立刻含住,着急的吮吸起来。 一阵酥麻感从两肋开始,迅速蔓延到整个前胸。 孩子只能吸食一个,另一个的奶水也在不停的滴嗒。 …… 井连城推开房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几天没见,青荇整个人好像变了。 以前看见他酒醉回来,眼神会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迅速躲闪。 然后就会惊慌失措的跳下地,把他扶到炕上躺下。 为他脱下衣服,洗干净手脚。在为他凉上一杯浓茶,一直守在他身边。 现在看见他,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就低下头继续喂孩子去了。 眼底不起一丝波澜,好像他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陌生人。 这种被人忽视的感觉让井连城很是不爽。 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青荇。 她撩起的衣襟下露出大片的雪白。 井连城努力吞咽了一下,感觉更口渴了。 那滴答滴答的乳白色液体像被赋予了魔力一样,让他挪不开眼。 原本昏沉的大脑更迷糊了。眼前只剩下那半裸衣襟下的丰满。 井连城爬上炕,抱住青荇的腰,眼神迷离:“我也要吃!” 青荇毫不犹豫的推开他,换了个地方,背转身子继续喂奶。 青荇的拒绝让井连城心头火起,这个女人什么时候这么不听话了? 他抓住青荇的胳膊使劲往怀里带。 青荇吃了一惊,急忙把孩子放到一边,她担心酒醉的男人不管不顾,伤到孩子 。 井连城被青荇奋力推倒后大怒。 顺手扯过她的头发拽了过来。仰起巴掌就想给她一个大嘴巴。 手举到半空,看见青荇眼里的惊慌和半张的唇时,井连城迟疑了一下,落下去的手慢慢抚上她的脸。 青荇白了脸,巨大的恐惧迅速从心底升起。 她止不住浑身瑟瑟发抖。 井连城的抚摸比大嘴巴更让她害怕。 她从井连城的眼底看到了浓浓的欲望。 井连城的这种眼神,她太熟悉了。 青荇用力地打掉井连城的手,爬起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跑。 然而,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腰,将她牢牢地固定在原地。 青荇惊恐的挣扎,无助的哭泣。 “放开我!” 但井连城并没有回应她,反而将她抱得更紧。 他的呼吸急促而沉重,仿佛一头野兽,下一刻就会把她咬碎、揉烂! 绝望和恐惧交织在一起,她的身体颤抖着,泪水不断涌出。 井连城用力一带,把青荇压在身下。 “井连城 ,你要干什么?你这个畜牲!” 青荇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大声叫骂,手上更是碰到井连城哪里就使劲挠一把,掐一把。 她试图用这种方式,让井连城清醒一点。 可是青荇越挣扎,井连城越兴奋,眼睛都红了。 虽然井连城喝醉了酒,处于半清醒状态,手脚都不算太好使。 但力气也不是青荇这种刚生产几天的虚弱女人能比得了的。 青荇的剧烈挣扎把炕沿边上的水碗踢到了地上。 “啪……”的一声摔成了几瓣。 碗的破碎声惊动了孩子。 她哇哇大哭起来。 青荇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掀翻了井连城。 向孩子爬了过去。 却被井连城拽住脚踝拉了过来。 “你个畜牲,你不是人,你放开我!” 青荇拼尽全力,大声喊叫。她想通过喊叫声引起隔壁井连海一家的注意。 井连城骂了一句,掀开她的衣襟,整个脑袋拱了进去。 手迅速下滑,扯开了她的腰带…… 孩子的哭声,把本就低沉的声音彻底掩盖了。 窗外的夜空亮起一道闪电,紧接着,闷雷滚过天际,哗哗的下起雨来。 …… 井连城是被孩子的哭叫声惊醒的。 他皱紧眉头,用力的揪了一下头顶心的头发。 头痛欲裂的感觉好像轻了一点。 抬起头,井连城吓了一大跳,褥子上面一大滩血迹触目惊心。 一些不连贯的片段在脑海里重合,他终于想了起来,昨天晚上他好像…… 青荇脸色清白,蜷缩着身子,裤子都被血水浸湿了。 剧烈的腹痛抽走了她最后一点力气。 耳边隐约传来女儿的哭叫声,可那声音忽远忽近,缥缥缈缈。 很不真实! 双眼虽然睁得大大的,但仿佛被一层浓厚的黑雾所笼罩,无法穿透那无尽的黑暗。 所有的色彩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灰蒙蒙的虚无。 青荇感觉到,有一个人影在空中飘飘荡荡,俯瞰着自己。 那人长的和自己一模一样,是另一个自己。 有人摇晃自己,她模糊的听到了哭声。 是她刚出生六天的女儿。 有一滴泪从她的眼角落下。 “青荇,青荇,你咋的了!” 井连城不住的摇晃她,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却得不到青荇的半点回应。 一阵恐惧攥紧了他的心。 井连城推开门,踉跄的跑到井张氏的屋里。 “娘,青荇要死了!” 虽然他故作镇定,但声音还是发了颤。 井张氏的烟袋嘭的一声落在了炕上。 她穿上鞋,一句话没说,径自向青荇的屋里走去。 井连城嫌他娘走的慢,背起她转眼跑回了家。 孩子许是哭累了。安静的躺着。 屋里寂静的可怕。 井张氏进屋一看,就明白了昨晚发生了什么。 回手一个大嘴巴打在井连城的脸上。 “你个畜牲,还不快去找郎中!” 井连城感觉不到脸上的疼痛,他愣了一下,然后如梦初醒般,撒腿向大门外跑去。 第77章 生是井家的人,死是井家的鬼 张中海的手指搭上青荇的脉门。 两条浓眉简直拧成了一条线。 然后,又翻了一下她的眼皮 。 最后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预备后事吧!” 三少奶奶最先哭出了声,昨天傍晚,自己从这儿回家的时候,青荇还好好的。 一个晚上的时间,人咋就说没就没了呢? 蔡冬刚抱着井珏过来,正准备让青荇给他喂饱奶呢! 忽然间传来这样的噩耗,她连哭都忘了。 跟在张中海的后面一个劲的重复:“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她昨天还好好的,是不是你看错了?” 张中海长叹了一声。冷冽的眼神在井连城的身上扫了一眼。 终究没有说什么。 他知道青荇是怎么死的,但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没了。 井张氏扯了一下张中海的衣袖,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看见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奔着正房去了。 井连城回过神来,从后面撵了上来。 “张大哥,你救救她,她不至于就死了呀!” 井连城觉得张中海没尽全力,连药都没有开一副,就断定她不行了,是不是有点武断了? 张中海看了他一眼,毫不掩饰眼里的厌弃。 “你不知道她咋死的?你就是杀人凶手!她才生产几天?你怎么能……” 井连城蹲下身去,头深深的垂下:“我喝多了!” 井张氏叹了一口气说:“现在不是追究那些的时候,中海,她真的没救了?” 张中海摇摇头。 井张氏爬到炕上,用钥匙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五块大洋来。 摊开张中海的手掌心,把大洋放了进去,轻轻拍了两下。 “青荇是得了产后风!” 张中海知道井张氏的意思,不让他出去乱说,有人问起,就说青荇是产后风死的。 虽然她的娘家窝囊,但事关人命,井张氏不想惹麻烦。 张中海走到炕边上,摊开手掌慢慢的抬起手,让那五块大洋一块接一块的落在炕上。 五块大洋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转过身,一声不吭的走了。 身为医者,他会保护死者的隐私,但绝不会为了几块大洋,歪曲事实的真相。 井连城把张中海送到大门口,院子里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声。 青荇去了! …… 井张氏派人把邱管家找回来。 家里的事情不少,青荇死的突然,有很多事情要办。 邱管家急忙从地里回来了。 井家还有最后的一块地,撒上种子,今年的春种就结束了。 听到井张氏让他回来的时候 ,他就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严重的事。 到了家里,他才知道,居然是四少奶奶死了。 邱管家心里纳闷,不应该呀! 他知道,四少奶奶生了个丫头。四少爷不顾及她生产后的虚弱,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 出去鬼混去了! 怎么好好的,忽然就死了呢! 邱管家急忙从地里回来,刚一进门,就被井张氏叫了去。 “邱管家,还有多少地没有下种子?” 给青荇办丧事,是大事。但种地也是大事。 青荇死了,井家大院的其他人还得活着,还得吃饭。 “今天种不完 ,明天一上午早早的!” 井张氏松了一口气,可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 “四少奶奶得了产后风,一晚上的时间就没了。” 井张氏咬咬牙:“棺材就用我的料材吧!找人攒料子。打发人去她娘家报丧!” “唉!”井张氏叹口气,落了两滴眼泪。 她的棺材板子是上好的红松,底和盖都是八寸厚。 要不是她心里存了对青荇的愧疚,她是舍不得她的棺材板的。 “办的隆重一点,毕竟是为了产下咱家的子嗣。虽然是个丫头,可也是拼了命的!” “那按大少爷去世的规格办?” 邱强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井张氏冷了脸,冰冷的眼神狠狠扫了邱强一眼。 虽然井张氏一句话没说,邱强也知道,老太太是警告他呢! 她的眼神分明在说:“越来越不会办事了,别说青荇生了一个闺女, 就是个儿子也没办法和大少爷相比!” 邱强在心里骂了井张氏一句虚伪。 他倒是希望丧事办的越隆重越好。 三少爷和四少爷就是两个废物。 所有的事情都要邱强一个人操持,办的越隆重,他得到的好处越多! 邱强从井张氏的屋里出来,先让人把四少奶奶收拾妥当,放在门板上。 然后打发人去她娘家报丧。 一边让人搭灵棚。 邱强操持这些事情得心应手。 四少奶奶的娘家离的近,一个时辰不到,娘家人就到了。 父母和两个弟弟。 青荇的爹还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到了灵棚内,在女儿身前一尺的距离停住了。 蹲下身子,一个劲的用手揪头发,嘴里絮絮叨叨个不停:“你咋就死了呢?你咋就有福享不起呢!” 青荇她娘扑到女儿身上,哭的几近昏厥:“闺女啊,你咋就这么短命啊,你咋就忍心让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井张氏示意两个儿媳妇把她拉起来。 蔡冬看着两个孩子,没到院子里来。 孩子还小,她脱不开身。 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把青荇的娘拖起来。 井张氏拉过她的手,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 “亲家母,这么好的儿媳妇,我也舍不得她走啊!青荇没了,就和剜了我的心肝一样啊!” “要不是孩子们拦着,我都想随了她去了!” 井张氏悲痛欲绝,声音几度哽咽。 “她咋就得了产后风了呢!这不是活要了我的命吗?” 仅仅一天的时间,井张氏确实憔悴了不少。 得了产后风! 这是青荇的娘第二次从别人嘴里听到女儿的死因。 刚才,邱管家派去的人说青荇没了,她都不敢相信。 花一样年纪的女儿说没就没了。 青荇娘哭声忽然终止,哭晕在女儿身上。 青荇的弟弟抱起亲娘,在井张氏的授意下,抱到了井张氏的屋里。 青荇的两个弟弟和她爹差不多,只会偷偷抹眼泪。 一家人都没有对女儿的死提出质疑。 井张氏长出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天黑之前,青荇的爹娘和一个弟弟回了家,只留下她的大弟弟给姐姐守灵。 青荇生是井家的人,死是井家的鬼! 她的一切都由井家说了算,娘家人是没有权利干涉的。 她的父母对于井家的态度也很满意,就单凭那口棺材, 就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 女儿虽然年轻,可谁让她命短呢! 第78章 续弦 青荇死了以后,井连城消沉了半个月,有时候也会把女儿抱在怀里,默默的注视着。 虽然是个女孩,井连城也默认了二哥起的名字。 女儿也可以是美玉。 所以这个女孩,名字就叫井琛。 青荇烧过头期,就有媒人陆续上门。 井家是有钱的大地主,很多人家的闺女都上赶子给井连城做填房。 在外人看来,井家对媳妇是不错的呀! 就看青荇发丧时的棺材,上好的红松,年纪轻轻的就用了这么好的棺材。 可见井家是仁义之家。 对于续弦这件事 ,井连城兴致缺缺。 “一切都凭娘做主吧,但就有一样,要心眼好使的,不能让井琛受委屈!” 青荇刚死,井连城对她的那点负罪感还没有消散。 所以,他续弦的唯一条件就是能对井琛好。 反正媳妇就是为他和孩子服务的。 井连城喜欢女人,但不像他三哥,把自己困在感情的旋涡里,挣扎不出来。 他是压根不会把感情当做一回事。 也不会像他二哥那样,娶两个老婆回家,给自己添堵。 于是井张氏做主,挑了一个佃户的女儿。 十七岁的黄花大闺女。 大个,身材丰满,体态婀娜,屁股滚圆。 黑里透红的大脸盘,据说屋里外面的活计都拿得起,放得下。 井张氏只远远看了一眼就同意了。 那闺女在大井里打水,两桶水担在肩上,一阵风似的就挑走了。 井家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井连城又不是一个会过日子的人。 所以,井张氏觉得,完全有必要,给他娶一个能干活的女人。 井连城听说他娘选好了媳妇,连看也没看,直接同意了。 井张氏决定,等新媳妇进门以后,就辞退吴嫂,几个媳妇轮班做饭,也是能忙得过来的。 井连山说的有道理,时局动荡,一定要节省开支,低调做人。 要把钱攥在手心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吃不上饭的可能。 井张氏觉得二儿子未免有点言过其实了。 井家的存粮,就是两年颗粒无收,也不会饿死。 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二儿子的话,还是要听的。 青荇死后一个月,尸骨未寒,井连城又要娶新媳妇了。 成亲的头两天,井张氏吩咐春妮套上驴车,拿了几刀烧纸,给青荇上了坟。 春妮躲在树后面,把井张氏的话听的清清楚楚。 “青荇啊!我知道你死的不甘心,可生死有命,我给你多送一点钱,你就不要回来闹了!” “你既然那么喜欢那个蓝底白花的衣衫,下次我烧给你。老四还年轻,还要娶媳妇的,你也早点找个好人家托生了吧!” 春妮听的云里雾里,难道四少奶奶死的冤屈? 回家闹了? 回去的路上,井张氏坐在驴车上,忽然问了一句: “春妮,你信鬼吗?” 春妮点点头:“我奶奶说过,人死以后,要是有执念,就不会离家,总是让你看见她,说不定是有事情要告诉你呢?” 这些话,奶奶是什么时候说的,春妮忘了。 但奶奶当时说的时候,表情特别严肃.。 可奶奶都已经走了大半年了,从来没在春妮面前出现过。 就是梦里都看不见她的脸。 在四少爷成亲之前,春妮把四少爷的房间整个收拾了一遍。 看见了那件老太太说的,蓝底白花的衣衫。 她偷偷的把衣衫藏在自己的衣服下面,带回了家。 既然四少奶奶喜欢,下次老太太再去看她,春妮就可以给她带去了。 等到新媳妇来了,四少爷屋里的东西,就要新四少奶奶管了。 到那时候,春妮不保证,还能不能把衣衫拿出来。 一件囫囵衣服,不是想烧就能烧的。 四少爷的婚礼很快到了。 小门小户的女儿,又是个填房,井家的这场婚事显得十分敷衍。 没有邀请宾客,喜宴也只是简单地摆了几桌。 招待了一下送亲的娘家人。 整个婚礼显得有些冷清,只是碍于对方是个黄花大闺女,走个形式而已。 井连城更是没当一回事。 新媳妇都抬进门了,他还在场院里遛自行车呢。 直到有人去叫,他才慢悠悠的回来。 眼下正是农忙的时节,今年雨水勤,草苗一起长。 直到日暮西山,地里干活的人都回来了。 井家大院才热闹起来。 大伙饱餐一顿,又闹了一阵子洞房。 才各自散去。 新媳妇含羞带怯的,一双大眼睛不时的偷瞄井连城。 虽然四少爷比新媳妇大了将近十岁,但一点也看不出来。 四少爷平时肩不挑,手不提,所以相较于那些出力的穷苦人年轻不少。 而新媳妇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早早就为生活奔忙了。 闹完洞房以后,邱管家被井张氏叫到了房里。 “家里现有的这些人,地里的活能干得过来吗?” 地里的杂草不及早铲除,是要影响庄稼生长的。 邱强垂手站立,态度毕恭毕敬:“人肯定不够用,我正琢磨着等四少爷的喜事过了以后,回禀老太太,在添几个短工呢!” “节气不等人啊!” 井张氏点点头:“我也正是这个意思。” “邱强,这些天,又是丧事又是喜事的,地里还一直忙着,你辛苦了!” 井张氏往外面望了一眼说:“今天太晚了,你就歇在这吧,就别半夜三更的往家里折腾了!” “让春妮把客房收拾一下,你就住下吧!省得明天一早,还要往这边赶!” 邱管家眼里有亮光一闪,随即就恢复了正常。 虽然心里狂喜,但表面上波澜不惊。 “谢谢老太太体恤,不瞒您说,今天我还真有点乏了!您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去歇着了!” 以前,井家忙的时候,邱强经常住在这里,要不他也没机会和大少奶奶勾搭在一起。 自从上次被春妮看见,已经过去半年多了。 邱强一直没有机会再和大少奶奶私会。 说句心里话,他还怪想的嘞! 出了井张氏的屋门,邱强一改卑微的样子,得意之色顿时爬上了脸。 都说井张氏精明, 还不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贪墨井家的钱财,睡井家的女人。 井家还当上宾一样对待他。 四少爷的窗户根底下一群人,都是听墙根的。 屋里不时的传来一阵阵的哭叫声。 外面的人听见了,也不避讳,毫不掩饰的哈哈大笑。 外面的笑声越大,屋里的哭叫声越响亮。 井家的四少爷是不懂得怜香惜玉的! 这些人也是真不知道累,白天干了一天的活计,晚上还有这种闲心。 邱强绕过那些人,走到大少奶奶的窗户外面。 “春妮,老太太吩咐你去拿钥匙,把客房收拾一下,我今晚要睡在这里。” 邱管家吩咐完以后,听见啪的一声响。 大少奶奶喝水的碗没拿住,掉到地上摔碎了。 春妮低着头,急忙收拾好碎片,出门去给邱管家收拾房间。 春妮心中难掩兴奋,她觉得,她等了小半年的机会,也许就要来到了。 第79章 机会终于来了 春妮出了屋,先去了井张氏的屋里拿钥匙。 老太太把钥匙扔给她,并没有特意交代什么。 春妮拿着钥匙打开客房的门,一股霉味扑鼻而来。 自从井连山和清荷走了以后 ,这屋里就没有住过人。 春妮简单的打扫了一下,把被褥铺上。 邱强已经来了,坐在一旁,阴鸷的看着她。 春妮不抬头,都能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邱强的眼神仿佛一条冰冷的毒蛇,悄然地在她的身躯上游走。 目光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似乎想要穿透她的衣裳,窥视到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角落。 在井家大院待了十个月,春妮可不是长了一岁那么简单。 她的性格沉稳了不少,不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傻姑娘。 奶奶的死和爹的腿,时刻提醒着春妮,绝对不能放过邱管家。 本来,春妮对大少奶奶是充满同情的,她认为一个女人就算再狠,也只不过是多抽她几回鸡毛掸子。 她没想到,大少奶奶会毫不犹豫的把她推进井里。 要不是龙五少爷,她早成了个冤死鬼。 这半年来,春妮不动声色,但处处小心。 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 她一直在寻找机会,一个把大少奶奶和邱强的事捅出去的机会。 只要他们两个人的丑事公之于众,就没有活命的机会。 无论是井家,还是大少奶奶的娘家,都不会容忍这种伤风败俗的女人。 只是可怜了井茉和井魁,势必会受到母亲的影响。 她们姐弟两个太无辜了。 有时候,春妮看着搂着自己脖子熟睡的井魁也会心软。 但一回头,发现大少奶奶冰冷的目光,她的心就会再次硬起来。 大少奶奶早晚会要她命的。 自己心软,她可不会心软。 今天晚上 ,也许就是她的机会。 邱强难得和大少奶奶近在咫尺,他是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的。 大少奶奶等这个机会,是不是也等了很久? 一想到大少奶奶失神打碎饭碗的情景,春妮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好戏就要上演了! “收拾完就回去吧!忙了几天了,也早些睡吧!” 见春妮收拾得差不多了, 邱管家打发她回去了。 还不忘接连打了两个哈欠。假惺惺的关心了她几句。 春妮回到屋里,井魁早就睡着了。 大少奶奶斜倚在柜子边上,上下不停的打量春妮,好像要从她的身上挖出邱强的影子。 春妮爬上炕 ,在大少奶奶的注视下,脱掉衣裳,不动声色的躺进被窝里。 听不到背后有任何动静。 越是安静,越是证明大少奶奶根本没睡。 春妮放匀呼吸,恰到好处的哼了一声。 她睡觉有个毛病,以前 在家的时候,奶奶总说,要是听见春妮哼了一声,那就是她睡着了。 果然春妮发出声音以后,大少奶奶开始翻身了。 看来十个月的相处 ,大少奶奶也知道了春妮的习惯。 春困秋乏,夏打盹。 春妮每天晚上都感觉刚一闭上眼睛,天就亮了。 到井家大院十个月,她就没睡过一个足觉,每天都是从睡梦中被墙上的挂钟惊醒。 可今天的夜竟然这么漫长。 春妮感觉自己已经躺了很久了,可墙上的挂钟才敲响第一下。 从邱强那里回来的时候,就快十二点了。 这么长的时间居然只过了一个小时。 同样受着煎熬的还有大少奶奶。 邱强今天晚上留宿井家大院,大少奶奶就知道,幽会的机会终于来了。 她每次和邱强幽会以后,都会害怕,自己暗下决心,这是最后一次。 可每次过后,她又会迫切的盼望着下一次。 她无数次梦见自己被当众捉奸,父亲暴跳如雷,把她活活勒死。 每次她从睡梦中惊醒,都是满身满脸的汗水。 可是下一次,她又控制不住的勇往直前…… 从邱强在外面喊了一嗓子以后,就注定今夜无眠。 挂钟响了两下的时候,春妮听见外面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如果不是她竖着耳朵细听,是完全可以忽略的。 脚步声在窗户外面停住,停顿了一会,响起了一声猫叫。 虽然听起来几乎可以乱真,但春妮还是听出了不同。 大少奶奶轻轻的爬起来,静静的坐着。 她也许是在分辨外面的声音,也许是在观察春妮的动静。 春妮不敢回头。 外面的猫叫声又响了两次。 大少奶奶终于坐不住了。 她慢慢的下了地,光着脚,用手拎着鞋,慢慢走出去。 穿鞋比光脚的声音大。 春妮听见门轻轻的响了一下,她断定是大少奶奶出去了。 为了保险起见,春妮没有立刻起来。 她躺了一会,才慢慢起身。 从被子里面拿出四少奶奶的那件蓝底白花的衣衫。 为了避免被大少奶奶发现,这件衣服自从拿回来,就被春妮藏在了自己被子里面。 这件衣服是四少奶奶最喜欢的衣服,平时总穿,所以井家大院的人都认识。 四少奶奶娇小,春妮现在的个头和她差不多高。 身材胖瘦也差不多。 所以春妮穿上青荇的衣服,黑夜里,竟然有几分相似。 春妮想好了,要是有人看见她,没准会把她当成四少奶奶的鬼魂。 因为害怕而不敢追赶她,那样她就有机会逃跑了。 这也是井张氏上坟的时候给她的启发。 春妮穿好衣服,推开房门,外面下玄月,十分朦胧。 在井家大院待了十个月了,每一处春妮都已经十分熟悉。 只有后院的柴房最适合他们偷情。 春妮溜着墙根,把自己隐身在黑暗中,慢慢的摸到了柴房的门口。 平时半掩的柴房门,如今关的严严实实。 她贴着门,听见里面传来粗重的喘息声。 果然猜的没错。 春妮的心咚咚狂跳。 她小心的伸长脖子,顺着窗户往里瞟了一眼,两个人影抱在一起。 和那天看到的情景不一样。 自己是时候出去找人了。 春妮用墙根的顶门杠悄悄的把门支上,这样屋里的两个人想跑也跑不了了。 然后,她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几步,确定屋里的两个人听不到脚步声以后,迅速向前院跑去。 跑到墙拐角,春妮用墙做掩护,伸长脖子巡视了一圈,院子里静悄悄的。 只有风吹树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春妮轻轻的走到井张氏的窗前,拿起门旁的木棍。 夏天闷热,房门一般会打开,便于屋里透风透气,凉快一些。 但是有时风大,会把门刮的关上。 所以门的旁边会放一根木棍,开门的时候随手支上。 没想到今天竟然成了春妮应手的工具。 春妮把木棍拿起来,使劲向着井张氏的窗户纸上戳去。 第80章 是不是闹鬼了 窗户纸瞬间被戳了个大窟窿。 春妮故意把木棍往旁边磕了一下,木棍砸在窗框上,发出一声闷响。 声音虽然不是很大,也足够把睡梦中的井张氏惊醒。 年岁大的人,一般睡觉都比较警醒。 春妮戳破窗户纸以后,并没有后退,而是站在的窗户前一尺远处。 这个距离,屋里人通过窗户上的窟窿,是看不见人的全貌的。 只会看见一片蓝底白花的衣衫。 这正是春妮想要的效果。 她捏着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近乎于四少奶奶。 “丑事!丑事!” 井张氏睡梦中被惊醒,窗外朦胧的月光透过窟窿照射进来。 她趴着窗户一看,入目是一片蓝白。 这个颜色她太熟悉,短短的一个多月,已经几次出现在她的意识里。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醒着,有时候又觉得自己睡着。 有时候又感觉是半梦半醒。 井张氏都有点糊涂了,不知道自己是真的看见了青荇,还是梦到了她。 井张氏使劲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的她直咧嘴。 不是梦。 耳边又传来悠悠的话语。 “丑事,丑事!” 声音尖细,听起来不像青荇的声音,简直不像是人发出来的。 井张氏感觉自己胳膊上汗毛竖了起来。 趴着窗户再一看,刚才的影子挪了位置。 离窗户更近了。 井张氏只是趴着窗户看,不肯出来。 春妮着急了,离窗户的位置近了些。 重新捏着嗓子,让声音更尖细些。 “跟我来!跟我来!” 说完 ,还冲着窗户有窟窿的位置招了招手。 这回井张氏不仅是胳膊上的寒毛竖起了。 头皮发麻,连头顶的头发都起来了。 井茉也醒过来了,吓得蒙住头发,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奶奶, 是不是闹鬼了?” “没事,说不定是谁吓唬人玩呢!茉儿,别害怕,奶奶看看去。” 井张氏毕竟活了快六十年了,还没听说过鬼能说话。 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心里知道不是鬼,但还是免不了的紧张害怕。 井张氏强忍着恐惧,下了地,哆哆嗦嗦的推开门。 外面月色朦胧。 不远处,站着一个身影,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看见她出来,黑影竟然往后院飘去。 春妮故意站在阴影里 ,和井张氏保持一定的距离。 以免被她发现端倪。 看见井张氏上钩了,春妮向后院走去。 她故意迈小步,疾走。 尽量让肩膀以上不动,这样就有了点诡异的味道。 以前 ,奶奶给她讲鬼故事的时候 ,就是这样说的。 春妮即便迈小步,也比井张氏走的快。 她走走停停,把井张氏引到柴房附近。 趁着井张氏四处打量的空隙,钻到了柴房的后面。 借着阴影的掩护,溜着墙根一路跑回到前院。 躲在墙角观察了一会,确定没有任何人发现,偷偷的溜回屋里。 春妮脱下衣服,才发现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爬到炕上,躺到被窝里,静静的等待。 …… 井张氏走到柴房附近,稍一疏忽,那道人影忽然就不见了。 恐惧再一次攥紧了她的心。 井张氏哆哆嗦嗦的刚想往回走。耳边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井张氏侧耳细听了一会,老脸禁不住红了。 她活了快六十年了,这种声音是做啥发出来的,她咋会不清楚呢? 她咬紧牙关,脸色瞬间白了 。 井家大院竟然会发生这样伤风败俗的事。 井张氏蹑手蹑脚的靠近柴房的窗户。 黑暗中,两个搂在一起的身影,激战正酣。 两个人是站姿,侧脸正对着窗户,身体半掩在柴禾堆的后面。 井张氏只扫了一眼 ,就看出了两个人是谁。 邱管家和大少奶奶! 井张氏的脑袋里好像忽然被人塞进了一窝蜜蜂。 嗡嗡的! 眼前一阵模糊,她把身体靠在墙垛上,尽量屏住呼吸。 门被木棍支住了。 井张氏看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刚才的人影根本不是四少奶奶,她装神弄鬼的只是为了把自己引到这里来。 现在不是考虑那个人是谁的时候。 柴房里的男人传出了一阵压抑的低吼声。 井张氏如梦方醒,战斗结束了。 再不跑来不及了。 井张氏不会选择大声喊叫,那样会丢了井家的面子。 会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再者一根小小的木棍,也未必能把邱强挡在屋里。 恐怕自己的声音还没有传到前院,就被他杀人灭口了。 井张氏急忙抽掉支在门上的木棍,放在旁边,由于太慌张,拿木棍的手哆嗦了一下。 木棍掉在地上,发出扑通一声闷响。 虽然声音不大,在这寂静的夜晚,听起来也很清晰。 柴房里顿时鸦雀无声。 很显然,那两个人也听见了。 井张氏目测了一下距离,就她那个小脚,要是想在两个人出来之前,走回到前院去,根本就不可能。 现在最好的办法只有藏起来。 要是被两个人发现自己撞破了他们的事。 邱强是不会留下她这个活口的。 夜深人静,在僻静的后院, 身强力壮的邱管家,要是想整死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女人,简直不要太容易。 随手把尸体扔进粪坑里,明天早上说她失足掉进去的。 就她那两个蠢笨的儿子,是不会发现的。 井张氏急忙跑到柴房的后面。 那里扣着一个大柳条筐。 是平时装柴禾用的。 井张氏把筐拿起来,蹲下身,把柳条筐扣在身上。 此处正处在房檐下的阴影里,但愿不会被他们发现。 井张氏刚藏好身,前面就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邱强和大少奶奶听见外面的响声,迅速提上裤子,简单的收拾了一下。 让大少奶奶躲在柴禾堆的后面,他自己出门查看。 一根木棍横躺在门后。 邱强看了一会,实在是想不起来,自己来的时候,它在哪个位置。 于是,他放轻脚步,沿着柴房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邱强不放心,又走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夜静悄悄的,就连屯子里的狗都不叫唤。 邱强又把搜索范围扩大了一点 ,还是一无所获。 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邱强让大少奶奶先回去,他又等了一会,约莫大少奶奶已经到家了,才迅速回到自己的屋里去。 回到客房,邱强并没有着急躺下,而是把窗户纸捅开一个窟窿,密切注视外面的动静。 约莫半个小时的功夫,院子里都是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邱强才放心的躺下,回味了一下刚才的激情澎湃。 然后满意的睡着了。 第81章 可惜了 井张氏缩在柳条筐里,听见脚步声从前面来了。 她立刻屏住了呼吸,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邱强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 他甚至在井张氏藏身的地方站立了片刻。 仅一会的功夫,井张氏的后背就被汗水湿透了。 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动不敢动。 长久的憋气简直都要窒息了。 好在邱强离开了。 井张氏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还没等精神全部松懈下来呢,脚步声再次响起。 邱强竟然去而复返。 井张氏庆幸自己没有贸然打开柳条筐钻出来。 这次邱强走的速度很快,脚步匆匆的从她身边过去了。 然后,井张氏听见了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远去了。 从步伐的幅度 ,她能听得出来,走的是她井家的大少奶奶。 “啊呸!” 井张氏在心里不停的咒骂,她井家竟然会出这样的一个荡妇。 可怜了他的大儿子,死了都不安生,还要受此奇耻大辱。 井张氏听见脚步声,初步断定,邱强还没走。 两个人是不会一起回去的。 这条路也可以上茅房,两个人分开走,即便碰上人,也有开脱的借口。 捉贼拿赃,捉奸拿双。 不把两个人按在一起,扑空捉影的怀疑是没有用的。 邱强那么奸诈,井张氏能想到的,他肯定也会想的到。 井张氏扣在柳条筐下面,抬不起头来,脖子早就酸了。 但是她强忍着,还是一动不敢动。 终于,邱强的脚步声也远去了。 井张氏把扣在头上的柳条筐拿掉,全身瘫软的坐在了地上。 又累又怕,好像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一样。 身上的每一条神经都疲软。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井张氏坐在地上,后背靠在柴房的墙上,如果后背没有依靠,此时她估计自己就是一堆烂泥。 她张开嘴巴,大口地呼吸着,仿佛要将周围所有的氧气都吸进身体里。 随着每一次深呼吸,夜晚清凉的空气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肺部,带来一种清新而舒适的感觉。 井张氏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原本紧绷的肌肉也慢慢舒缓开来。 她感到自己出窍的魂魄重新归位,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看来两个人的奸情由来已久了。 这件事早就有人知道了! 那个把自己引到这里来的人到底是谁呢? 三少奶奶? 不对,三少奶奶要比这个人影高挑,二少奶奶就更不可能了,这人的身形要比她轻盈多了。 黑夜中,只能把身形看个大概,至于男女都看不清楚。 井张氏把住在井家大院的所有人,包括长工,都过了一遍筛子,也没有确定那个人到底是谁。 她万万没有想到,会是春妮。 在她的心里,春妮还是个孩子,比井茉还要小的孩子,她是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的。 更不可能有这么多的心眼。 春妮平时不声不响的,即便皮鞭抽到身上,都不会为自己辩驳一句。 井张氏一直觉得,那个小丫头憨憨的。 其实她不知道,春妮是吃了几次亏以后,才把她的伶俐藏了起来。 要不是她善于藏拙,大少奶奶早就不放过她了。 井张氏坐在地上,足足缓了半个小时之久,才感觉腿上逐渐有了力气。 她扶着墙,站了起来,步履蹒跚的往前院走去。 正因为她坐在地上缓了半个小时,才有幸躲过了邱强的暗中观察。 井张氏走回屋里,心中还在后怕。 井茉依然缩在被子里发抖。 奶奶走了这么长的时间,她早就吓坏了。但又不敢出去寻找。 只能胆战心惊的等待。 奶奶总算是回来了。 看见井张氏一张苍白的脸,井茉胆怯的问了一句:“奶奶,您没事吧?” 井张氏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事,睡吧,刚才是奶奶看花眼了,外面什么都没有!”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井茉的头发,心里不禁涌起一阵悲凉。 可怜的孩子,不到十岁就死了爹,娘还是这个样子。 井茉是井家大院的第一个孩子,又乖巧懂事。 从小就被老太太养在身边。 对于她,井张氏还是十分疼惜的。 可大少奶奶犯的错太大了,大到井张氏再心疼井茉,也不能纵容她。 “茉儿,睡吧,今天晚上的事,和谁都不要说,包括你娘,你听明白了吗?” 井张氏没法和井茉解释,只能哄骗她:“其实,世上哪有什么鬼神呀,都是自己吓自己,你四婶死的太突然,奶奶一时有些难以接受罢了。” “所以,一有风吹草动,奶奶就感觉是她!” 一行清泪顺着井张氏的眼角流了下来。 井张氏没有去擦,任凭泪水划过脸颊,滴落在嘴里。 满嘴都是苦涩的味道。 “茉儿,你要记住,到啥时候, 奶奶都是疼你的!” 井茉把头蹭进奶奶的怀里,用手搂住了她的腰。 她知道,奶奶今天肯定是看到了四婶,所以才会这么反常。 奶奶害怕引起井家大院的恐慌,才不让她讲的。 娘俩个相拥坐着,都没有了睡意。 这一夜,看样子是睡不着了。同样睡不着的,还有春妮。 她回到屋里,就一直支愣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在她的想法中,井张氏看到了那个情景,一定会冲进去。 当面指责两个人的奸情。 再不济,也会喊去两个儿子,把两个人的奸情公诸于众。 一想到邱强和大少奶奶狼狈的样子,春妮躲在被窝里忍不住偷偷的笑。 可她等了半天,院子里依然静悄悄的。 春妮忽的一声坐起来。 冷汗瞬间流了下来。 她想起了邱强掐住自己脖子的那只手,他只用了一只手,就差点把自己送走。 在春妮的心里,井张氏就是井家大院的主宰,是没有人敢违背她的。 就算是邱强和大少奶奶也不能。 但现在春妮害怕了,她害怕她的无知害死了井家老太太。 只要井张氏死了,邱强和大少奶奶的事依然没有人知道。 自己早晚也会死到他们的手里。 春妮一直忐忑不安,而大少奶奶的开门声也在此时响起。 虽然声音很微弱,但听在春妮的耳朵里,无异于平地惊雷。 她还真平安无事的回来了! 春妮傻眼了,老太太难道真的被邱强杀死了? 大少奶奶轻轻的爬上炕,钻进被窝里,没过一会,竟然睡着了。 看大少奶奶这么平静的样子,不像是刚杀完人回来。 春妮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又非常沮丧。 自己好容易等来的机会,就这样被老太太给浪费了。 她一定是被青荇吓破了胆,才没有发现柴房里的丑事。 要是知道是这个结果,她就不装成四少奶奶的样子了。 可惜了。 第82章 动了不该动的,早晚付出代价 井张氏一夜没睡! 第二天早上,她早早的起来,吩咐小厨房里的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 “炒几个菜,留邱管家在家吃顿饭!” 井张氏冷眼旁观,大少奶奶虽然表面上波澜不惊,但摘菜的手明显顿了一下。 “早晚收拾你!” 井张氏在心里冷笑一声,转身正准备回去。 刚打开厨房的门,刚过门的四少奶奶急匆匆的来了。 看见井张氏,脸腾的红了。 两只手紧张的绞在一起,低着头不敢看井张氏的眼睛。 “娘,我起晚了,耽误了做早饭。” 过门的头天晚上,她娘嘱咐她半宿,井家的规矩多,一定要勤快些。 早上要早起,做一家人的饭菜。 在井家大院里,她最小,上面都是兄嫂,要尊重些。 听得她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刚进门的新媳妇,看见婆婆免不了紧张。 “乔麦,你刚进门,对咱家还不熟悉,有不知道的问几个嫂子吧!” 井张氏看了一眼乔麦,低着头,原本就黑红的脸蛋更红了。 井张氏强挤出一丝笑来,摆摆手,让乔麦进了厨房。 “嫂子,我来晚了!” 屋里有两个年轻的女人,乔麦知道这是两个嫂子,但不知道确切是谁。 所以也不敢乱叫,打了声招呼,一双眼睛就骨碌碌的在两个人的身上乱转。 这两个嫂子长的真好看! “没事,别说来晚了,就是不来,也没有人说你。大伙都听见你昨晚上叫了半宿了!” 蔡冬从外面进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 听见乔麦的话,免不了打趣她。 蔡冬的话让一向不爱开玩笑的三少奶奶和大少奶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少奶奶笑过以后,眼里立刻染上一层失落。 同样是女人,她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大叫,而自己这辈子都只能偷偷摸摸。 蔡冬是来打洗脸水的,她本以为她的话能让新媳妇羞的抬不起头来。 没想到,乔麦扒着门看了一眼,发现井张氏走远了。 回过头竟然冲着蔡冬一笑:“二嫂,四少爷昨晚上折腾半宿,今早上本来我要起来做饭的,被他按倒又做了一回,所以就来晚了。” 乔麦的话让三个人吃惊的张大了嘴巴,转瞬间笑成了一团。 这个四少奶奶有点愣头青啊,这话哪该是个新媳妇能说出口的呀! 就是她们这些成亲十几年的女人,也张不开嘴呀! 哪知乔麦见几个人笑,又一本正经的补充了一句:“是真的,我真没撒谎!” 几个人笑得更厉害了! 蔡冬在前面拉起乔麦的手:“来,走两步,我看能迈开腿不?” 乔麦不好意思笑了:“能是能,就是有点疼!” 蔡冬笑得直拍大腿:“我的个娘啊!老四这是娶了个活宝回来呀!” 蔡冬一边笑,一边打了半盆温水,端起来准备回去给两个孩子洗脸。 刚走出房门,又被乔麦叫住:“二嫂,四少爷让我吃过饭把井琛抱回去!” 两个好看的嫂子她分不清,但这个胖的,她知道是二嫂。 蔡冬站住了,想了想,也学着乔麦的样子 ,一本正经的考虑了一会说: “把井琛抱回去,也不急在一时,等你们俩的热乎劲过了,再抱回去也不晚。” 蔡冬喜欢孩子,反正都是喂羊奶,她倒没觉得多一个孩子麻烦。 井琛省事,吃饱喝足从来不哭不闹。 乔麦走近蔡冬,扯扯她的衣袖:“这能行吗?四少爷可是让我一会就抱回去。” 蔡冬拉起乔麦的手,看了看,这双手哪像一个十七岁少女的手啊,上面布满老茧,一看就是从小干活的主。 乔麦见蔡冬观察自己的手,不好意思的抽了回来:“二嫂,你的手真软乎,真白!” 说完,又用胳膊肘捅咕了一下蔡冬:“那两个嫂子我分不清。” “大眼睛的是大嫂,不大不小的是你三嫂!” 蔡冬把两个人最主要的特点说给乔麦听。 这两个人的眼睛最有辨识度。 “嘿嘿!”乔麦看着大少奶奶傻笑:“大嫂可是真好看!” 大少奶奶虽然高冷,但也喜欢听好话。 蔡冬摇头,这个老四媳妇真是个直性子,就这么明晃晃的把话说出来,也不怕三少奶奶不高兴。 其实,蔡冬还是和雪梅关系好点,对于大嫂,向来是敬而远之。 雪梅倒不会因为一句话就生乔麦的气。 她倒觉得,乔麦天性直率,没有那么多的弯转心眼,倒是个好相处的。 见蔡冬走了,乔麦挽起了袖子,把两个嫂子推到一边去,自己抄起菜刀,一会的功夫就备好了四个菜。 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目瞪口呆,这速度挑战她们两个都没有问题啊! 吃早饭的时候,井张氏特意打发四少爷去把邱强请了过来。 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酒。 邱强连连摆手拒绝:“不行,这酒不能喝呀!不饮辰时酒,昏昏醉到酉。地里的活计还多着呢!喝酒误事啊!” 井张氏不顾邱强的连连推脱,执意倒了一杯。 “邱强啊,一晃你在我们家也干了有些年头了,我真该谢谢你啊,这些年要是没有你,井家还说不定过成什么样子呢!我得谢谢你啊!” 邱强接过酒杯,一仰脖子,一饮而尽。 然后用衣袖抹了一把眼睛,声音哽咽的说: “难得老太太信得过我,井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您就放心吧,我一定尽心尽力的帮助两位少爷,把井家打理好!” 井张氏也抬起衣袖,佯装激动的擦了一下眼角上不存在的泪水。 衣袖掩盖下的眼睛微眯,射出冰冷的光芒。 “井家的事不会是你的事,井家的人更不会是你的人,动了不该动的,就要付出代价!” 袖子从脸上拿下来,井张氏又恢复了平时笑眯眯的模样。 大少奶奶依旧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有外人在桌子上吃饭,她只简单的吃了几口,就早早的下了桌。 井张氏看着大少奶奶离去的背影,暗暗咬了一下后槽牙。 要不是昨天晚上她亲眼看见了大少奶奶淫荡的样子。 亲耳听到了她淫荡的声音,打死她都不会相信,大少奶奶会是那样的一个人。 但井家是不会让这样的一个人待在院子里的。 井张氏收回目光,给邱强又加了一筷子的菜。 “邱管家,家里是不是要用几个短工啊!” 雇短工的问题,是四少爷成亲以前就有打算的。 “我马上就去办!” 邱强站起身,躬身垂手。 样子绝对谦卑。 “还有一件事,家里又新添了一个媳妇,锅台灶脑的活我看也用不着长工了,吴嫂还是辞了吧!” “以后,忙的时候,几个少奶奶轮班做饭送饭吧!” “好,都听老太太的!” 第83章 他到底是井家的嫡孙,还是邱强的野种 春妮一直站在井张氏的身边,给大家添饭布菜。 时不时的抽空照顾一下井魁。 井魁现在基本能自己吃饭,自己穿衣服,有时候需要春妮辅助一下,大部分都能独立完成了。 春妮低着头,好像是谁都没看,其实她把满屋子的人都看在了眼里。 小小年纪,就有了和年龄不相称的老成。 看到井张氏对邱强的态度,春妮恨不得想直接把真相当众说出来。 但她还是强行忍住了想说的冲动。 这种丢井家脸面的事,不抓个现行,随意说出口,是会给自己招来无妄之灾的。 邱强吃过饭,就走了。 地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安排。 井张氏亲自把他送到了大门口。 望着邱强远去的背影,井张氏脸上的笑容一点点的消散。 她眉头皱起,嘴唇紧紧抿住,透露出内心的愤怒与不甘。 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狰狞起来。 曾经温和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撕碎。 邱强早已消失在了远处,井张氏依旧立在原地。 过了很久,她才转过身,步履沉重的走进大门 。 她没有直接回屋里,而是去了客房,当看见了窗户上那个明晃晃的窟窿时,老太太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知道,邱强在这看了多久。昨天晚上 ,她回来的时候,是不是落入了邱强的视线。 难道,今天早上,邱强一直在配合和自己演戏? 井张氏出了客房的门,并没有上锁,直接去了大少奶奶的房间。 吃过饭,收拾完碗筷,春妮这个时间,基本是在大少奶奶的房间里,收拾换洗的衣服。 然后拿到外面去洗。 井张氏进来的时候,春妮已经收拾好了,正抱着衣服准备出去呢。 迎面碰上进来的井张氏。 春妮侧过身子,低下头,口中叫了一声奶奶,算是和井张氏打过招呼了。 井张氏打量了春妮一眼说:“昨天让你收拾客房,你是咋收拾的?窗户纸上那么大一个窟窿,都没看见,屋里进了几个蚊子,都吃的小肚子溜鼓的,说不定昨天晚上,邱管家都差点喂了蚊子呢!” 井张氏说完,眼睛不经意的在大少奶奶的身上扫了一眼。 大少奶奶斜倚在柜子边上,正在给井魁做一件秋天的小褂。 针尖忽然扎到手指 ,冒出一粒血珠。 “只要提到和邱强有关的事情,她都会失神。只怪我糊涂,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啊!” 井张氏自我瞒怨了一阵,又吩咐春妮: “洗完衣服,去我那拿点浆糊,把那个窟窿粘上!” 春妮连连点头:“我昨天疏忽了,一会我洗完衣服立刻去粘。” 嘴上承认是疏忽了,春妮心里可不那么想,昨天晚上她明明检查过的,窗户完好,连个针鼻大的窟窿都没有。 但是春妮学乖了,不管谁指给她的错,她都认。 不认的结果就是挨顿打。 挨了几次打以后,春妮彻底悟了。 错不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听不听话。 所以这半年了,春妮几乎没有挨过打。 春妮洗完衣服回来,看见乔麦搀扶的老太太,正往四少爷的屋里去。 春妮想不明白,要说老太太没发现昨晚上的事,她今天早上的做法,就有点奇怪。 要说她知道,她又没有任何行动,还把邱强当上宾招待。 春妮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去想它了,干脆走一步看一步吧。 …… 井张氏从大少奶奶的屋里出来,又去了蔡冬那里。 这是她一天里必须的行程,去看她的孙子和孙女。 可巧,乔麦也在。 井珏已经四个多月大了,会笑了,能听懂人说话了。 长得白白净净的,圆滚滚的小脸蛋儿,像是被吹了气的皮球一样,,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把。 眼睛又大又亮,犹如两颗明亮的宝石,闪烁着天真无邪的光芒。 吃得胖胖乎乎,圆润可爱。 就像年画上抱着鲤鱼的胖娃娃,吉祥又喜庆。 无论是谁看到他,都会被他可爱的模样所吸引。 井张氏每次把他抱起来,就舍不得放下。 再不开心的事都忘到脑后去了。 这小子长的太像井连山了。 今天早上,井张氏一直在打量井魁。 自从昨天晚上从柴房回来以后,她就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 井魁是遗腹子。 他到底是井家的嫡孙,还是邱强的野种? 她打量了又打量,恨不得把他脸上的每一根绒毛都看清楚。 最后,她还是在井魁的脸上发现了大儿子的影子。 他是自己的孙子,曾经她的眼珠子。 可今天早上她看井魁 ,竟然从心底升起一阵厌烦。 那种厌恶,就像雨后的野草一样迅速蔓延到她整个心脏。 井张氏叹口气,强行摒弃了那种念头。 不管大少奶奶什么样,孩子是无辜的,井魁和井茉还是大儿子留在这个世上的骨血。 她们姐弟两个不应该受到牵连。 井张氏抱着井珏,却想着大少奶奶娘三个的事情。 一时失神,忘了自己怀里还抱着个小娃娃呢! 要不是蔡冬及时伸手接住,就把井珏摔到地上了。 “娘,你想啥呢?” 蔡冬说话的时候,毫不避讳的看了乔麦一眼 。 “娘,你要是担心乔麦年轻,就把井琛也放在我这吧!反正我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的!” 乔麦把井琛抱起来,嘴里嘟囔一句:“我们咋就成了羊了呢!” 井张氏和蔡冬都笑了。 “乔麦,井琛暂时放在这吧,等过了个月期程的,你再抱回去。” 乔麦刚成亲,就抱个孩子,井张氏觉得有点不通人情。 “冬啊!你再受几天累,等乔麦过了月,再让她抱回去吧!” 蔡冬点头同意。 井张氏又转过头,看向四少奶奶。 “乔麦,我想去你的屋里看看!” 青荇的那件蓝底白花的衣衫,昨天她倒是看得清楚。 她要去确定一下,那件衣服到底还在不在。 要是在,那就真是青荇显灵了。 要是不在,那这个院子里,就真的有鬼了。 那个人到底是谁,井张氏一定要知道。 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不好受。 最主要的,如果那个人是院子里的某个长工,那井家的磕碜就丢大了。 所以井张氏一定要找出那个人来。 一听说井张氏要到自己的屋子里去看看。 乔麦整张脸都烧了起来,像煮熟的大虾一样红透了,人也变得扭捏起来。 她搀扶着老太太,羞答答往自己屋里走去。 就连半路上遇到了春妮向她们两个人打招呼,她都毫无反应。 第84章 今天这是怎么了 进了青荇原来住的房间,井张氏也感觉心里十分的不是滋味。 外人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但井张氏的心里却明镜一样。 要不是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酒后糊涂,青荇年纪轻轻的也不会死。 都是命啊! 乔麦看见老太太进了屋,就皱起了眉头 。 还以为是自己哪里收拾的不干净,让婆婆不开心呢! 仔细看了一圈,屋里干净整洁,无可挑剔呀! 也许是炕上放着一床褥子,让婆婆不高兴了? 可老太太不就是来检查这床褥子的吗? 乔麦羞羞答答的把褥子拽了过来,扭捏的打开。 上面落红点点。 她娘告诉她,不能立刻洗掉,要让婆婆过目以后,才能拆下来洗干净。 大户人家在意这个! 乔麦很纳闷,要是在意这个,四少爷看见,不是应该高兴吗? 为啥本来兴奋异常的四少爷,看见了这个,眼里的光瞬间暗淡下去。 冷着脸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了。 乔麦对她娘的话有点怀疑,井连城肯定是不喜欢。 他娘会高兴吗? 所以,乔麦打开的时候,就有点忐忑。 井张氏看了一眼,知道乔麦是误会了她要来看看的意思。 “你是个好闺女!” 井张氏拍了拍乔麦的手,心里五味杂陈。 大少奶奶也是十七岁过的门,也是个含羞带怯的黄花大闺女,可现在咋就成了这个样子呢! 乔麦听老太太这么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也没找剪刀,直接用牙咬断线头,一点点的拆起了褥子。 她看不得脏。 “乔麦,你先不要着急去洗它,打开柜子,我看看!” 乔麦听了井张氏的话,从衣兜里掏出钥匙来,爬上炕,把柜门子打开。 乔麦站在炕沿边上,不停的撅着自己的手指头,发出啪啦啪啦的响声。 她心里很紧张,婆婆让她打开柜门,肯定是要检查她的嫁妆。 乔麦的娘家只是个能混上温饱的佃户。 哪里会有什么嫁妆。 只有自己做的两双鞋而已。 乔麦低着头,觉得婆婆检查完以后,一定会奚落她。 “要不是我家穷苦,谁愿意给你做填房啊!” 其实,乔麦也不高兴给井连城做填房,为这事,她没少掉眼泪。 是她爹贪图井家五块大洋的聘礼,才硬要她嫁过来的。 她娘也劝慰她,女人一辈子就是这么回事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井家不缺吃少穿,就是好日子。 乔麦终于想通了,都说大女婿好,知道疼人。 现在刚过门头一天,婆婆就开始检查嫁妆了。 乔麦冷眼旁观,见井张氏并没有打开她的两个包袱。 而是把以前四少奶奶的东西,翻了一个遍。 果然,没有那件蓝底白花的衣衫。 是谁把那件衣服拿走了呢! “乔麦,家里以前的东西都在这里吗?” 井张氏不确定,乔麦收拾东西的时候 ,是不是放到别的地方了! “没有!都在这里。” “那你有没有看见一件蓝底白花的夹袄?圆襟盘扣,中间位置的盘扣上坠一流苏,滚蓝色的包边。” 怕乔麦听不明白,井张氏一边说一边比划着。 “有没有?” “没有!你说的这件衣服我当真没看见。” 乔麦肯定的说: “那个四少奶奶的衣服,我穿不上,都太瘦小了,所以我都收拾到一起了,等到井琛长大的时候,给她穿,毕竟这也是她娘留下来的。” 井张氏叹了口气,心里也有了答案,这件衣服肯定是青荇死的时候,有人趁着院子里乱哄哄的时候拿走的。 看样子这个人是早有打算。 其实,春妮是在帮助打扫新房的时候拿走的,也就是这两天的事。 她是听老太太上坟的时候,说青荇喜欢这件衣衫,下次烧给她。 春妮害怕新来的四少奶奶不好说话,这么好的衣服烧掉可惜,所以提前拿出来藏好。 但有了昨天的事,她是不会再拿出来了,只能找个机会,给四少奶奶烧了。 井张氏没找到,也只能算了。 平白无故的来到新嫁娘的屋里翻了个够,井张氏还是有些愧疚的。 “你是个好闺女!” 井张氏对这个四儿媳妇很满意,泼辣,能干活,这才成亲一天,屋里外头的活计就都拿起来了。 一点不娇气。 “来,把这个给你,井连城懒散惯了,你要多包容他点。” 井张氏把手脖子上的银镯子撸下来,带到乔麦的手上。 “好好过日子吧!” 乔麦有点纳闷,这老太太说话有点颠三倒四的,做事也奇怪。 一看就是在找什么东西。 婆婆把一个银镯子送给自己,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会对一件衣服这么上心? 乔麦很好奇,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衣衫呢! 是不是这件衣衫里面藏着什么贵重东西呢? 乔麦想了想说:“我是真没看见,啥时候看见,我啥时候给您送去!” 她娘说过,别人的东西再好也是别人的。 乔麦是不会贪图的。 井张氏从乔麦的房间里出来,又去厨房转了一圈。 依然是吴嫂在做午饭。 井张氏早上和吴嫂打过招呼,今天是她最后一天上工了。 今天中午的饭依旧由吴嫂和春妮送到地里去。 井张氏今天在院子里转悠了一上午。 蔡冬觉得很奇怪,平时老太太可是最多在院里巡视一圈,就累的回屋里躺着去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 三少奶奶笑了:“娶了新媳妇,高兴呗!” 多在院子里转了几圈,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其实,井张氏今天一直在外面转悠,是因为不想进屋看见井茉。 一看见井茉 ,她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大少奶奶昨天晚上的样子。 她害怕别人因为大少奶奶的事,牵连井茉和井魁姐弟两个,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大少奶奶和邱强的事一旦公诸于众,势必会对他们姐弟俩不利。 毕竟,那是她们的亲生母亲。 井茉和井魁很可能成为大少奶奶名誉的牺牲品。 而对于井张氏来说,也同样面临着巨大的压力。 这实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井张氏的心中充满了不安和彷徨。 又不能找人商量,只能一个人默默地承受这一切。 既希望能够保护好井茉和井魁,又要让那两个人受到惩罚。 井张氏一边转悠,一边想着对付那两个人的招数。 井家在屯子里也算是有脸面的人家。 明晃晃捉奸的行为,绝对是最愚蠢、最不可取的办法。 这样做不仅会让井家蒙羞,还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和纠纷。 她要把大少奶奶和邱强撵出井家大院,又不需要自己动手。 井张氏在院子里转了几圈,但每次都特意避开了柴房。 柴房成了井张氏有生之年的梦魇。 第85章 今天咱就好好练练 吴嫂走了以后,井张氏给几个媳妇分了工,两个人一伙。 四个媳妇,分成两伙。 大少奶奶和蔡冬一伙,雪梅和乔麦一伙。 这么一来,春妮倒不用去地里送饭去了。 帮助井茉在家看孩子。 井张氏这么安排,着实让春妮松了一口气。 她和大少奶奶一起走,早晚死到邱强的手里。 没想到,乔麦和三少奶奶第一天去送饭,就闹了一个大笑话 。 乔麦和雪梅都没套过驴车,而三少奶奶更是看见毛驴就害怕,恨不得躲的远远的。 春妮本来打算帮两个人把毛驴车套好,却被乔麦拒绝了。 “我自己来吧,啥事都有第一回,不学着干,还不是总不会!” 春妮也觉得四少奶奶说的有道理,凡事都有第一次,不敢尝试,就永远学不会。 于是春妮在旁边指点,乔麦很快就把驴车套好了。 “三嫂,你看看,是不是没啥难的?” 雪梅点点头,但心里还是有些担忧,这老四媳妇,她总觉得毛手毛脚的,不稳当。 荞麦把驴车牵到厨房门口,把干粮、水、碗筷搬到车上。 然后扶着雪梅上了车:“三嫂,你扶好篮子,可别掉下去啊!” 乔麦一说,雪梅就紧张,她坐到车中间,把几个柳条筐都放在自己身边,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收拾妥当以后,乔麦牵着毛驴出了大门,然后纵身一跃,跳坐到车辕子上。 手中缰绳一扽:“驾……” 小毛驴就迈开四蹄,小跑起来。 乔麦别看没赶过车,但手法并不生疏,一手牵缰绳,一手拿着一根柳条子。 一路上吁、喔、嘚、驾的吆喝着,倒也顺利的把车赶到了地头上。 雪梅长舒了一口气,从车上下来,这一路是提心吊胆,生怕乔麦把驴车赶到沟里去。 乔麦手脚麻利的把东西从车上搬下来。 把驴车拴好。拿起镰刀,到壕沟边上割了两捆青草,扔到车上。 这时候,铲地的伙计们也到地头了。 三少爷和四少爷也都在地里干活。 三少爷刚到地头,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累死我了!” 四少爷慢条斯理的走过来,路过乔麦的身边时,伸手在她的屁股上摸了一把。 乔麦回过头,眉目含情的笑了一下。 有看见的,赶紧低头装作没看见,人家刚成亲的小两口,调个情也不算过分。 伙计们坐在地头上,围成一圈,开始吃饭。 三少爷躺在旁边,都懒得起来。 乔麦看了他好几眼,心里想:“一个伙计,连这点活都干不了 ,还出来混个什么劲呢?” 井连城成亲这两天,邱强也在家里帮忙操持,所以井连海一直在地里看着伙计们干活。 吃饭的时候,也没和乔麦照过面,所以乔麦不认识他。 见他这么懒散,有心说他几句,见井连城都没啥反应,也就强行忍住了。 大伙吃饭的功夫,乔麦也没闲着,壕沟边上,又割了几捆青草。 吃过饭,休息了一会,又开始干活了。 乔麦把割好的青草扛回来,一捆捆的在车上摆好,把装碗筷的篮子放到车上。 正准备把毛驴解开回家。 无意间回过头,看见井连海蔫头耷脑的跟在后面,足足被前面的人拉下二十米。 这才刚下地,就拉下这么远! 乔麦的火就上来了。 几步蹿到地里,在井连海的后面一路查看下来。 她更生气了。 不但慢 ,活干得也不地道。 草压根没铲下来,根还连着呢,只要经过一晚上的露水滋润,明天早上就得支棱起来。 “哎!我说你会不会铲地? 乔麦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井连海。 “草都没铲下来,根都连着呢!你看看你干的活?锄头都搂到了吗?” “就你这两把刷子,回家抱孩子得了,就别出来现眼了!” 井连海直到乔麦走到他身边,顺手抢下他的锄头,才知道说的是他。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都憋着笑,默不作声。 井连城更是把锄头放在地上,自己坐在锄头把上。 用手支着下巴看热闹。 他这个三哥,就比死人多口气,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别说让他干活,一天光走路,都呼哧带喘的。 他天天是出工不出力。 可他是三少爷,没有人敢说他。 今天这个冒失娘们居然调教起大伯哥来了。 乔麦不认识三少爷,但井连海知道她是谁。 所以他也不好意思吭声,默默的跟在后面听乔麦说教。 “锄头要放平,垅帮子要搂到,苗眼里要用锄头角把草提出来,千万不要铲掉苗,苗要扒拉的根根见肉!” 乔麦嘴上说着话,手底下可一点不慢,二十米的距离很快撵的差不多了。 井连海在后面检查,发现确实比自己干得好多了。 甚至比别人干的都好。 铲地乔麦绝对是高手。 打头的长工一看,四少奶奶撵上来了,不敢再看热闹了。 急忙挥动锄头,奋力向前面铲去。 打头的要是让一个十七八岁的新媳妇撵上,他都丢不起这个人。 乔麦一看,别人的速度都上去了,也顾不得教育井连海了,胳膊抡圆了,一时之间,地里的草四处乱飞。 伙计们暗暗叫苦。 很明显,打头的不能让东家落下,他们也不能落的太远。 如果撵不上,明天就不用干了。 井连海一看,乔麦越干越起劲,干脆找个阴凉地方睡觉去了。 这块地垅头子短,二百来米的距离,大伙逞疯似的干,没过一会就到地头了。 打头的松了一口气,回头一看,乔麦也到地头了。 脸色一红,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奶奶的活计是真应人。 回去的时候,乔麦毫无悬念的第一个到了地头。 她这才想起井连海来,发现居然四处找不到他的人影。 乔麦铲了两垅地,感觉酣畅淋漓,比在井家大院里憋屈着强多了。 她把驴车解下来,把雪梅半扶半抱的放在车上。 车上面放着十来捆的青草,雪梅只能坐在前面,一只手紧握着装碗筷的篮子。 乔麦把缰绳硬塞到三少奶奶的手里。 然后,照着驴屁股使劲抽了一柳条子。 小毛驴颠颠的跑起来。 吓得三少奶奶大叫。 乔麦一边笑,一边喊:“三嫂,你别害怕,没事,你拽紧缰绳,它就跑的慢了!” “回家和娘说,我铲地呢!傍黑就回去了!” 三少奶奶死死拽着缰绳,脸都吓白了,哪里还听得见乔麦说的啥。 见三少奶奶走远了,乔麦把鞋脱下来,放在地头上。 光着脚丫子,回过头,喊了一嗓子:“都谁不服,今天咱就好好练练!” 第86章 一个顶俩 乔麦的鞋是新鞋,前尖上还绣了花。 是她成亲的那天穿的。 在地里干了一个来回的活。 鞋面上粘满了灰土。 乔麦看了一眼,心疼了。 干脆脱下来,使劲吹了几口以后,放在地头上。 和伙计们一样,光着脚干活。 她本就出生在佃户家,弟妹们都小,家里的那点地,都是她和她爹伺弄。 光着脚铲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乔麦没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的。 既然四少奶奶要练练,大伙也不能扫兴,起了一会哄,就挽起袖子开干了。 井家的地还有一块最远的,要是铲完了,头遍地就算完事了。 这块地格外偏远。 邱强上午特意去查看了一下,发现它比预想中的还要荒。 满地的草,把苞米苗子都掩盖住了。 都快分不清哪是草,哪是苗了。 邱强蹲在地头看了半天,天热,心头火起。 想起几天前的销魂夜,还是回味无穷。 每次和大少奶奶尽享鱼水之欢后。 回到家,看到家里的黄脸婆时,邱强的心中都会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痛苦。 大少奶奶就像眼前的这块地一样肥沃,可也只能荒着。 井家的这块地是最好的地块。 想当年是老太爷年轻的时候,带领着两个长工一点点开垦出来的。 那时候满地的榛柴棵子。 井家的老太爷在这盖了一座小房子,领着两个长工吃住都在这里。 用斧头先把榛柴砍倒,把树根一点点抠出来。 然后再用镐头一点点的刨出来的。 如今的井家早已经没有了老太爷在时的辉煌。 就像当年盖在地头的那座房子一样,经过了几十年的风雨摧残,已经残破不堪,只剩下一个房框子了。 这块地也被大伙习惯性的称为井家房框子。 邱强把心里的恨意全部发泄到这块土地上。 这块土地无疑是最肥沃的。 但邱强这两年总是把井家房框子放到最后。 最后种,最后铲,最后趟。 再好的地,伺候的不及时,也打不出粮食来。 就像再好的女人,没有男人的滋养,也会毫无生机。 中午的太阳很毒,邱强躲在阴凉处睡了一觉。 他甚至梦见了他和大少奶奶天长地久,双宿双飞了。 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过正南方了。 邱强闭上一只眼睛,抬头看了一下,估计现在是下午两点多了。 那块地,按照现在的速度,今天是干不完的,但肯定不够明天一上午干的。 邱强准备明天留两个人在那块地里找零。 其余的人都到这里来。 干活的时候,毕竟还有三少爷和四少爷跟着。 大体上不能让井家的人看出毛病来。 邱强晃晃悠悠的背着双手,从井家房框子出发,回到大伙干活的这块地来。 他没料到的是,这块地竟然快完工了。 早上刚向老太太报过进度,没想到这么快竟然干完了。 邱强看了一眼满脸汗水,脸蛋黑红的四少奶奶。 “没想到四少奶奶这么厉害!一个顶俩呀!” 顶的是哪两个,大家都清楚。 两位少爷捏到一起,也不如一个四少奶奶。 井连城听了邱强的话,哈哈一笑:“邱管家,你说的真对,我这个老婆还真就顶两个。” 邱管家早晨说了,这块地今天是无论如何也干不完的。 但乔麦只干了一下午,就干完了。 可见有一个好领头的,是件多么重要的事。 领头的是井家的长工,听了四少爷的话,禁不住脸红了。 井连城打定主意,今天晚上回到家,就提议让乔麦打头,领着伙计们铲地。 这速度可比平时快多了。 乔麦也算是家里人,有了她,自己和三哥也不用天天被老太太撵到地里,倍受折磨了。 邱强听出了四少爷话里带着的不满,只是笑了笑,没有争辩。 和蠢人争辩只能证明自己更蠢。 …… 太阳快卡山的时候,这块地就收工了。 乔麦一下午,竞忙乎铲地了,早把放在地头的鞋忘干净了。 等到从地里走出来,想起鞋的时候,才发现那双绣花鞋竟然不见了。 乔麦找遍了地头地脑,草棵子,壕沟边上,都没有。 井连城在地里待了一天,早就着急回家了。 见人都走了,乔麦还在找她的鞋,不耐烦的催促: “你还走不走了?一双破鞋,没就没了!至于你这么打天摸地的找吗?” 乔麦不理他,井连城是少爷,从小到大,没有过缺吃少穿的时候,他不知道穷苦人家过日子的艰辛。 可无论怎么找,乔麦都没有找到她的那双绣花鞋。 看样子是被路过的人,顺手牵羊的拿走了。 乔麦沮丧的回过头,才发现西边的天空一片云霞被落日染红。 天就快黑了。 井连城居然没等她,早就走了。空旷的野地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乔麦光着脚,深一脚浅一脚的,一边走一边叹气。 “可惜了那双绣花鞋,才穿了两天半。” 乔麦举起手,借着太阳的余晖查看,两只手指完好,已经不见了绣花时,被针扎过的针眼。 乔麦这双抡锄头的手,是拿不住绣花针的。 做这双绣花鞋的时候,她才十五岁,和所有的怀春少女一样,对自己未来的男人充满幻想。 可等成了亲,她才发现,除了晚上多一个男人无休止的折腾你以外,别的都没变。 还是要干活,还是要吃饭。 还是一个人,在无人的路上踽踽独行! 乔麦的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惆怅。但很快释然了。 有活干,有饭吃,有衣穿! 还有啥不知足的呢! 乔麦光着脚,一路走回来,到了井家大院门外。 她没敢走正门,从角门钻进来,偷偷溜回房间,从包袱里又拿了一双新鞋。 去厨房里舀了水,洗干净了手脚和脸。 才到老太太的房间里吃饭。 乔麦到饭桌前的时候,井连城刚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吃过饭,准备回屋里歇着去了。 看见乔麦,也没说话,侧着身子从她身边过去。 “快吃饭吧!一会都凉了。” 井张氏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又接着低头吃饭去了。 中午,三少奶奶一个人赶着驴车回来,简直吓掉了半条命。 井张氏很不高兴,本来打算乔麦回来好好训斥她一顿。 雪梅胆子小,要是摔坏了或是吓坏了,她的那些个娘家兄弟,就不好应付。 可等到井连城回来,说了乔麦在地里的事,井张氏的心情又多了一份欣喜和无奈。 井家实在太缺少能干的人了。 但一个少奶奶竟然光着脚丫子和一群伙计混在一起,也有伤风化。 井连城的建议不可取,毕竟井家现在还没有沦落到拿儿媳妇当长工使的地步。 乔麦听井张氏说了两句以后,找到自己的位置。 坐下来正准备吃饭,无意间抬起头,看见斜对面的人,不禁吓得用手捂住了嘴巴! 第87章 你先别着急 井连海吃过饭,正斜靠在椅背上剔牙。 见乔麦向他看过来,忍不住一笑。 他这一笑,可把乔麦吓坏了。 井家有兄弟五个,大哥已经去世五六年了。 剩下的四兄弟只有两个住在井家大院里。 乔麦就算再傻,现在也知道自己对面坐着的人是井三少爷。 她娘常说,宁在叔公怀里坐,也不在大伯子眼前过。 可自己干了些什么呀?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井连海好一顿数落。 一想起她当时说的那些话,乔麦的脸当时就红了。 脑门上有汗水沁了出来。 “三哥,我——我不知道是你!” 乔麦满脸通红,说话都结巴了。 井连海笑笑:“弟妹别往心里去,不知者不怪罪!” 大伙不知道咋回事,都在心里犯琢磨。 井连城回来的时候,只说了乔麦光脚铲地和鞋丢了事。 至于乔麦怼井连海的事是一句没提。 至于三少奶奶更不可能提这事了,再不济也是自家爷们,他丢了脸,自己也捡不到什么。 井连海平时也是一个随和的人,何况又是自家弟妹,确实没往心里去。 和乔麦说了两句话,就发现了她的尴尬,起身走了出去。 “明天轮到谁做饭了?” 蔡冬觉得,老太太有点明知故问,今天是老三和老四媳妇去的。 明天肯定轮到她和大嫂啊! 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有半点不恭敬。 “娘 ,明天是我和大嫂。” 井张氏点点头:“井家房框子地偏僻,你和大嫂谁去过?” 蔡冬心里想:“老太太今天这是咋的了?净问些废话呢!” 往年送饭的事都是吴嫂的,她和大嫂肯定都没去过呀! 其实,井张氏并不需要谁来回答,她只是想这样说。 “明天,邱管家上午有事情,正好中午能办完,就让他领着你们俩走一回吧!” “走一回,也就记住了!” 井张氏话音未落,大少奶奶手里的筷子啪啦一声掉在了地上。 大少奶奶慌忙从地上捡起筷子,忙着收拾碗筷去了。 井张氏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心里不禁冷笑:“果然,只要提到邱管家,她就会失神,以前自己咋就没发现呢!” “魁儿,跟奶奶上院里溜一圈,消化消化食儿去!” 井魁从椅子上跳下来,用小手牵起奶奶老树皮一样干瘪的手。 “奶奶,魁儿陪着你去!” “好好,魁儿陪着奶奶去!” 井张氏握紧了孙子的手,走出门去,在井家大院里巡视了一圈。 听着孙子奶奶、奶奶的叫着,喋喋不休的自说自话。 井张氏的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心酸。 眼泪竟然出其不意的夺眶而出。 井张氏急忙用衣袖擦拭。 “奶奶,你咋哭了?” 井张氏低下头,慈爱的抚摸着井魁的头发。 “魁儿,奶奶没哭,是有小咬(一种小飞虫)钻进眼睛里去了!” “奶奶,你蹲下来!” 井魁双手拉着奶奶的手,让她蹲下来。 井张氏听话的,慢慢俯下身子,蹲在井魁的面前。 井魁弯下腰,用两只小手扒着井张氏的眼睛,小心的吹着气。 奶奶,“好点了吗?” 井张氏把井魁搂进怀里,贴着他的耳边小声说:“乖孙子,奶奶好了!” 井张氏背着井魁,擦掉了满脸的泪水。 心里说:“魁儿,要是有一天奶奶不得已伤害了你,你不要怪罪奶奶,奶奶要维护井家大院的威严啊!” 井张氏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脸色如常,任谁也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第二天一早,井张氏打发邱强出去办事了。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天已近晌午。 邱强先去井张氏的房里,汇报了办事的经过。 “老太太,事情就是这样的 ,您要没什么事,我就先去地里了!” “邱管家,你先不要着急,地里有老三老四照看着。一会蔡冬和她大嫂要去井家房框子送饭去。” “你也知道,那块地偏远,几个岔道呢!她们妯娌两个没走过,你和她们一起走吧,顺便给她俩带个路 。下次她们自己就能找到了!” “那好,我去后院套车去了!” 邱强可比大少奶奶沉得住气,心里虽然很兴奋,但表面上依然平静如常。 井张氏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邱强走了以后,井张氏去了蔡冬的房间。 把井珏抱了起来。 然后偷眼看着,三个人在后院装好了东西,邱强牵着毛驴,车上坐着大少奶奶和蔡冬 。 车上坐着井家的两位少奶奶,为了避嫌,也为了彰显邱强的尊重,他没有坐车,而是牵着毛驴在地上走。 井张氏在暗中看着,邱强牵着毛驴马上就要出大门了。 她手上使劲,照着井珏屁股使劲拧了一下。 井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那声音恨不得半里地都听得见。 车上的蔡冬听见了,立刻毛了手脚。 急忙叫停毛驴车:“邱管家,你先等会,我去看看井珏,这孩子从来不哭的,这是怎么了?” 蔡冬扎煞着两只手,紧着倒腾着两只小脚,急匆匆的走回来。 井张氏看见蔡冬回来了,也急忙迎上去。 蔡冬赶紧把孩子接过来,一边摇晃,一边细声细语的安慰他。 也许井珏听惯了蔡冬的声音。听到她的声音,他才有安全感。 又或许是他屁股上的疼痛过劲了,所以井珏慢慢的不哭了。 蔡冬又把井珏放在井张氏的怀抱里。 “小乖乖,跟奶奶好好在家里玩,一会娘就回来了!” 说完,还在井珏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蔡冬在前面走,井张氏抱着孩子,在后面跟着。 蔡冬费力的爬到驴车上,刚走出去没两步,井珏又哭了,这一次声音比上一次还要大。 蔡冬又不忍心走了,又想从车上爬下来。 井张氏摆摆手:“小孩子哭两声怕什么,你们该走走,他哭累了就不哭了!” 一边说一边手底下又掐了两把。 井珏简直哭的要背过气去。 蔡冬忍不住,又从车上爬了下来。 井张氏把孩子放进蔡冬的怀里说:“这孩子今天是咋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蔡冬啊,你就别走了,不行我和你大嫂去吧!” 井张氏说完,又叹了口气:“一来一回,还不把我这把老骨头颠散架子了!” 蔡冬一边哄着井珏,一边说:“娘啊!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去的时候有邱管家照看,您还有啥不放心的!” “回来的时候,不管老三还是老四,跟一个回来不就完了!” 井张氏呵呵笑了:“老糊涂了,邱管家你就辛苦点吧!” “老太太,您就放心吧!” 邱强拽紧缰绳,大少奶奶在车上转过身,头冲着车后尾巴,后背对着邱强。 为了避嫌,两个人不打照面。 邱强一抖缰绳,毛驴迈开四蹄,嘚嘚嘚的出发了。 井张氏站在墙拐角处,望着渐行渐远的驴车。 脸上的笑容瞬间不见,她眯起眼睛,又猛地睁开,眼里寒意更甚。 第88章 创造给两个人独处的机会 井张氏嘴角噙着冷笑,眼看着驴车消失在视线内。 她就是要给两个人创造独处的机会! 她就不信,大少奶奶才三十出头,而邱强也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两个人总在一起,会怀不上孩子。 只要邱强的孽种在大少奶奶的肚子里扎了根,他们两个人就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 到那时候,还捉什么奸! 她啥都不用做,大少奶奶的娘家就会对付邱强。 井张氏在门口站了一会,蹒跚的走了回去。 井珏已经不哭了,蔡冬抱着他在院子里四处转悠。 井张氏走过去,看看井珏的屁股,两三块明显的掐痕,红中透着紫。 她心疼的一个劲吹气。 蔡冬吃惊的张大了嘴巴:“我的娘啊,这是咋弄的!我可没掐过井珏啊!娘,你可要相信我呀!” 蔡冬一边抱着孩子,一边蹦哒:“今天上午都谁抱过孩子?” 井茉还有乔麦! “娘,你抱着井珏,我找她们两个去,是哪个挨千刀的,背后掐孩子,找出来,不管她是谁,我非扇她两个大耳刮子!” 蔡冬越说越气愤,把孩子放进井张氏的怀里,就要去找井茉和乔麦算账。 蔡冬怎么也不会想到,是井张氏掐了她最爱的孙子。 如果井珏不哭闹,蔡冬就没有留下来的借口。 她就创造不出来,邱强和大少奶奶单独相处的机会。 井张氏知道,井珏是蔡冬的心肝宝贝,如果谁背后掐他,蔡冬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瞎叫唤个啥?谁能掐这么可爱的孩子?你还不快去炕上看看,是不是有硌着孩子的地方!” 蔡冬不敢反驳,急忙进屋把炕上全部检查了一遍。 炕席很光滑,没有硬的地方。 她信不过自己的眼睛,又用手全部摸了一遍,把大的接头都磨平了。 蔡冬松了一口气,其实她的心里还是怀疑井珏的屁股是被人背后掐了。 这个人十有八九是乔麦。 孩子四个多月了,井茉已经抱了很多次了,都没发生过这种情况。 为啥乔麦才抱了两次,就这样了? 老太太之所以不让问,就是护短。 蔡冬暗自思忖,以后要对乔麦加点小心 ,最好不让她靠近井珏。 真是哪庙都有冤死的鬼。 蔡冬去井张氏屋里的时候,井珏已经在老太太的怀里睡着了。 “蔡冬,你大嫂还没回来么?” 蔡冬笑了,把井珏从老太太的怀里抱过来:“娘,你今天咋了?大嫂才走了多大一会,地都不一定到呢,咋能这么快就回来呢!” “我咋觉得走了好长时间呢!原来吴嫂送饭的时候,要多长时间回来?” 井张氏以前并不关心这样的小事。 “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半小时左右吧!” 井张氏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果然才走了四十分钟,确实是自己太心急了。 井张氏今天破天荒的没睡午觉,她坐在外屋的门槛子上,眼睛一直盯着大门口的方向。 一点左右,井连海赶着驴车回来了。 果然比往常吴嫂晚了半个小时左右。 看着大少奶奶小脸蛋红扑扑的从车上下来 ,井张氏的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看来今天的计划成了。 …… 一个月以后。 井家的地已经铲完两遍了,基本可以挂锄了。 家里的短工都打发了,剩下几个长工每天去地里拿大草。 因为人少了,早上带点饭出去,就不用特意送饭去了。 天已经到了八月中旬。 晚饭以后,大少奶奶没有着急回去,等到乔麦和春妮收拾完碗筷以后,屋里只剩下大少奶奶和井茉了。 “娘,我哥哥捎来信了,我娘想我,想让我回去住两天!您看行吗?” 大少奶奶说完,低着头,不敢和井张氏对视。 从表面上看,是对婆婆的尊敬,实际上她是心虚。 自从她头一次和邱强有了那种事以后,再见老太太,她就有种不敢抬头的感觉。 “谁还没个娘家!现在家里也不忙,你就回去多待几天吧!明天早上让邱管家把车套好,就让老三送你回去吧!” 井张氏没有一点犹豫,现在她一看见大少奶奶,心口窝就像被谁压了一块巨石一样。 喘不过气来! “我也是这么想的,过些日子又要秋收了,想回去也没有时间了!” 大少奶奶见婆婆答应了,脸上明显有了笑意。 “我想把井魁也带着,您看行吗?” “井魁就不要去了,就让他跟着春妮在家吧,春妮那孩子伺候魁儿倒是尽心尽力的。” “再说魁儿都几岁了,还吃奶呢,趁着这个机会忌了算了。恋着那口奶,又不好好吃饭!” 大少奶奶有点吃惊,但脸上没敢表现出来。 以往回娘家,就算自己不说带上井魁,老太太也会主动让井魁跟着去,今天为啥就不同意了? 还拿忌奶当借口,老太太明明说过,五少爷上学的时候,趁着先生下课的功夫,还跑回来嗦喽几口呢! 这井魁才六岁,咋就非要忌奶了? “行,娘说了算,那井魁就留下吧!” 大少奶奶没敢反驳,同意把井魁留下,但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井张氏已经将近六十了,身体还算硬朗,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是她的大限。 井家要是没有这个老太太,大少奶奶觉得自己的背后,就会少两只眼睛。 大少奶奶离开以后,井张氏的脸色变得越发的难看。 一个多月的时间,井张氏一共给邱强和大少奶奶创造了两次独处的机会。 邱强那个人警觉的很,如果那样的机会多了,他反而会产生怀疑。 所以要耐着性子一点点的来。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井张氏背着井魁吩咐井连海:“让邱管家把驴车套上,送你大嫂回娘家!” 要是让井魁听见,非要吵着闹着要去。 自己还要花费精力安抚他。 “套马车不是快点吗?” 大少奶奶回娘家,每次都是井家送。 不像三少奶奶,每次都是娘家兄弟来接。 但每次送大少奶奶回家 ,几乎都是套马车。 一是马车跑起来,要比驴车快。 而且马车的档次要比驴车高得多。 大少奶奶的娘家——王家也是地主,家底比井家还要殷实。 大少奶奶的大哥还是个相当不错的中医,在当地很有名气。 另外的两个哥哥,也都是不用操心的主。 所以井家为了自家不被人小瞧,每次送大少奶奶回家,都是用马车。 “娘,还是套马车吧!” 井连海觉得老太太最近一段时间,总是做出些让人理解不了的事情。 “我说套驴车就是套驴车!” 井张氏发了怒:“就算套上四匹马拉的大车,我也比不过王家,我输的是马车吗?我输的是儿子!” 井连海见老娘生气,赶紧闭了嘴。 邱强很快就把驴车套好了。牵到前院来。 井张氏站在房门口,看了邱强一眼说:“一连忙了这么多天了,难得有点空闲,你也歇两天吧!” “多谢老太太体恤,我这两天家里还真有点事,老太太要是不说,我还不好意思张嘴呢!” 邱强弯着腰,笑着向井张氏道过谢以后,匆忙出了井家大院。 等到邱强走了以后,大少奶奶才挎着一个小包袱出了房门。 井连海伸出手,扶着大嫂上了驴车。 第89章 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等到大少奶奶坐的驴车出了大门,井张氏立刻叫来了春妮。 “春妮,你来了也有一年了,奶奶对你好不好?” 春妮眨了一下眼睛,心里琢磨不定,不知道井张氏这句话的后续是什么。 通常老太太不会无缘无故的问这样的问题。 但不管井张氏是什么意思,春妮都只有一个回答。 “好!” 春妮实在不想多说什么。 不知道对方的意图。话说的越少对自己越有利。 “那奶奶说话你听不听?” 井张氏说的很急,还一边说一边往外面看。 好像怕被谁听见一样 。 春妮这才注意,屋里只有老太太和自己两个人。 就连井茉都不在。 “我听奶奶的话!” 春妮嘴上说的肯定,甚至连一点喯都没打。心里却在想:“我不听行吗?” “听话就好,你出了大门向东跑,在后面远远的跟着三少爷的驴车 。” “要是三少爷过了安合屯没停,你就回来,要是停下了,他都干了啥,回来告诉我!” “记住,这件事只能你一个人知道,要是告诉别人,你就别活了!” 春妮吓得连连点头。 但她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老太太表面上看起来是让她看着三少爷。 实际上是监视大少奶奶。 春妮总感觉这些天井张氏有些不一样。 她心里琢磨,也许那天晚上的事,老太太还是知道了。 只是井张氏不想声张而已。 “我这就去,保证不和别人说,要是我说了,您就打死我!” 春妮说完,急忙往外走。要是让驴车拉下太远,撵起来就费力了。 春妮出了房门,见井魁在老榆树下抓蚂蚁玩。 赶紧用房门遮挡住身子,溜着墙根一点点脱离他的视线。 要是让他逮住,就不好脱身了。 井张氏看着春妮离开的身影,长叹了一口气。 她为啥非让井连海套驴车? 马车跑的太快,她怕春妮追不上。 让春妮去,井张氏是经过慎重考虑的。 春妮年龄小,跑起来腿快,驴车拉不下她。 胆小,看到啥也不敢随便说出去。 井张氏有一种预感,邱强不只是染指了她的儿媳妇,还有井家的钱财。 自己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都有软肋。 三儿子痴迷大烟,四儿子痴迷吃喝玩乐。 安合屯是方圆十里最热闹的地方,大烟馆、酒馆、窑子房都有。 井张氏怀疑,邱强每次出去卖粮食都和井三或者井四一起去。 为啥近两年,明明风调雨顺,收成却大不如前呢? 邱强是怎样安排的她两个儿子呢? 井张氏让春妮去,还有一个原因,她一个小孩子不惹眼。 如果出了安合屯都没事,下面的二十里,除了小屯子,就是庄稼地。 邱强就没有贿赂三少爷的的机会了。 …… 春妮出了屯子,又跑了一会,远远的看见了一辆毛驴车。 春妮不用确认,就知道一定是三少爷的驴车。 人们出行都靠两条腿,就是驴车也不是普通人家能坐得起的。 三少爷赶车从来不打牲口,随便你走,快点慢点他都无所谓。 所以小毛驴慢悠悠的走着。 春妮跟起来还不是很吃力。只是不敢跟的太近。 大少奶奶坐在车上,随时都可能看向后面。 为了保险起见,春妮把路边的苘麻叶子揪下来两片,盖在头上。 尽量低着头,离的距离又远,大少奶奶应该认不出她来。 十里的路程, 不算远也不算近 。 到了安合屯,春妮终于敢跟的近些了。 近一点,春妮才知道,自己的顾虑有点多余了。 大少奶奶的脸上戴了一个围帽,遮住了她整张脸。 大少奶奶不在屋里的时候,春妮偷偷的从墙上拿下来试过。 模模糊糊的能透点光亮,但想要看清一个人的长相却是不能够。 大少奶奶不用担心了。 春妮只要不被三少爷发现就可以了。 三少爷赶着驴车,走在安合屯最热闹的街道上,眼睛不时的两边巡视。 到了一处大烟馆。 他跳下了驴车,把缰绳握在手里,开始东张西望。 春妮急忙躲到路边的房檐下,蹲下身子,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春妮刚蹲好,调整好视角,竟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邱强出现了。 三少爷把缰绳交到邱强的手里,然后一路小跑,奔着大烟馆去了。 邱强也没有停留,把驴车赶进了附近的一个院子里。 春妮从房檐底下站起身,走到大烟馆的门前,抬头看了看,有牌匾,三个字,不认识。 她有点着急,不知道三少爷这是进了啥地方,回去咋向老太太交代! “嘿,那个小孩,滚远点!” 春妮正在门前踅摸,被人骂了一句,只能离远点。 她站在大街边上,望着三少爷进去的那道门。 身边走过一位老头,春妮紧走几步,撵了上去。 “爷爷,你能告诉我,这是啥地方吗?” 老头回过头,看了一眼春妮,一个顶漂亮的小丫头。 “这是吃人都不吐骨头的地方啊!丫头,你问这地儿是想干啥呀?” 春妮灵机一动:“我看见我爹刚才进去了!” 找爹肯定比找三叔理由充足点。 “孩子,这是抽大烟的地方,一进了这个门,就没好了,那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卖儿卖女的都有啊!” 老头一边说,一边摇头,多好的一个小丫头啊,可惜没摊上一个好老人,以后说不定是个啥下场呢! 见老头走远了,春妮又跑到邱强和大少奶奶进去的地方。 这回她有经验了,问了一个外表忠厚的中年人。 那人告诉她,这是大车店。 春妮问明白以后,找了一个隐蔽的阴凉处,耐心的等着。 一个小时左右,邱强赶着驴车从大车店里出来了。 车上依然坐着围着严严实实的大少奶奶。 邱强把驴车赶到大烟馆附近。 驴车还没有停稳,三少爷就精神抖擞的出来了。 满脸都是餍足的表情。 “大嫂,碰见了一个朋友,聊了点事情 ,所以耽搁了。回去可千万别和娘说呀!” 大少奶奶轻笑一声:“看你说的,你把大嫂看成什么人了?就这一点事,还至于向娘告你的状?” 邱强恭敬的把缰绳放在了三少爷的手上:“放心吧三少爷,大少奶奶有分寸。我把驴车赶到阴凉处,一直等着三少爷呢!” “大少奶奶说了,她们娘两个,以后还指望着三少爷呢!” 言下之意,三少爷不用担心,大少奶奶孤儿寡母的,以后还要仰仗你呢,她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 听了邱强的话,三少爷不但没有高兴,脸上反而阴沉了下来。 他默默的接过邱强手里的缰绳,坐在车辕子上,赶着驴车走了。 撇下邱强一个人在风中凌乱:“哪句话说错了,拍马屁难道拍到马蹄子上了?” 第90章 十有八九是怀上了 其实,邱强不知道,三少爷和大哥的感情最好。 以前,他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都有大哥为他开解。 大哥要是不死,三少爷也未必会沉迷抽大烟,而不能自拔。 邱强的话让井连海生出一丝愧疚之情。 春妮躲在隐蔽处,看着三少爷和大少奶奶走了。 邱强在原地站着,一直目送三少爷的驴车消失在远方。 他才恋恋不舍的走了。 春妮见大伙都走远了,才从隐身的地方出来,她左右看了几眼,尽量把位置牢牢记在心里。 井老太太能让她跟一次,没准就会让她跟两次。 到时候要是找不到,又麻烦了。 春妮确定记住了以后,撒开腿往家跑。 到了井家大院的时候,已经快晌午了。 她从角门偷偷的溜进去,直接去了井张氏的房间。 天热,走的又急,春妮的脸涨的通红。 “春妮,你去哪了,一上午也没见到你人影?” 看见她,井茉很奇怪,忍不住盘问。 春妮嘿嘿一笑,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奶奶放我假了,让我回家看我爹娘了!” 井张氏对春妮的反应能力很满意,接着她的话茬说:“你爹娘还好吧?” “井茉,去看看井魁跑哪玩去了!领他去厨房弄点水喝,那个傻小子,吃等食吃惯了,没人给他舀水,他一天也不知道喝!” 井茉一边穿鞋一边笑:“他呀,准在老榆树下玩蚂蚁呢!” 春妮约莫井茉走远了,凑近井张氏小声的把自己看到的事情如实汇报了一遍 。 井张氏的脸色越来越冷,好像能从上面刮下一层霜来。 “回去吧,和谁都不要说今天的事!” 春妮答应一声,小心的退出门去 。 井张氏猜到了邱强肯定背地里会讨井连海的欢心,但没想到他色胆包天,那么短的时间内,也敢把大少奶奶带去大车店。 井张氏更坚定了除去邱强的决心。 大少奶奶每次回娘家,都会住上十日八日。 但这次只三天就回来了。 是她二哥王阚把她送回来的。 说是从来没有离开过井魁,大少奶奶实在是太想儿子,所以勉强住了三天,就再也待不下去了。 井张氏看见大少奶奶脸色苍白,神色恍惚。 王阚难得来一趟,井张氏吩咐下去,炒了几个菜,留他吃顿饭。 井张氏亲自给王阚倒了一杯酒。 王阚立刻站起身:“老太太太客气了,我一个小辈怎么敢当。” 说完双手接过,放在了桌子上。 井连城给三哥和自己分别倒了一杯,于是几个人推杯换盏喝了起来。 大少奶奶从回到家,只是和井张氏打了个招呼,就回到自己的屋里。 直到吃饭的时候,才走出来。 整个吃饭的过程也一直很沉默,非必要不说话。 脸上虽然挂着淡淡的笑,却让人感觉很生硬,好像谁逼着她笑一样。 井张氏看了大少奶奶一眼:“老大媳妇,你脸色不太好看,是不是不舒服啊?要不要找个郎中来给你请个脉?” 王阚看了自己妹子一眼,叹了口气说:“我这个妹妹,从小就任性,妹夫走的又早,扔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但凡她有什么错处,老太太看两个孩子的面上,多担待她一点。” 王阚说完,站起身,向井张氏深深鞠了一躬。 井张氏急忙站起身,虚扶了王阚一把:“她二哥,看你说的,都是一家人,说啥担待不担待的!” “担待,也得分啥事,就你那个妹妹做下的事,是一句担待就能解决的吗?” 井张氏心里想的,嘴上可不能明说。 两个人无疑只是说了些客气的场面话。 但井张氏看大少奶奶的脸色竟然更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王阚吃过饭以后,就赶着马车回去了。 大少奶奶把二哥送到大门外。 马车都走远了,她还站在门口,呆呆的望着二哥离去的方向。 眼睛里的忧伤绝望,仿佛是和她哥哥做生死离别一个样。 大少奶奶表面上平静,心里却如同滚油煎。 回到娘家的第二天,早上起床,大少奶奶就感觉胃里不舒服,一阵一阵的往上漾。 她喝了一点水,压了压,也没当回事,可吃饭的时候,又再次犯起了恶心。 女儿难得回来一次,她娘特意蒸了一盘肘子肉。 大少奶奶一口没吃呢,光是闻着味道就想吐。 她心里一惊 ,盘算了一下日子,才发现自己竟然有两个月的时间身上没来了。 大少奶奶当时脸色就白了,声称自己有点不舒服,饭都没吃,就跑回房间里去了。 她已经生过两个孩子了,怎么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十有八九是怀上了。 按日子推算,应该就是在地窝棚里的那两次。 大少奶奶不敢在娘家多住了,就她现在的样子,她娘稍微细心一点,就不难发现端倪。 何况她大哥王瀚还是个郎中。 只要大哥的三根手指搭上她的脉门,就她爹和大哥的火爆脾气,把脸面看得比命都重要。 要是知道她怀了别人的孽种,她还有活路吗? 大少奶奶执意要回家。 “香儿,你才在家住了两宿,干啥就急着回去呢?是不是你婆婆对你刻薄呀?” 一个寡居的女儿在婆家,做娘的难免担心。 大少奶奶强挤出一点笑来:“娘,井魁从来没离开过我,我是不放心他!井家从上到下都对我挺好的,您不用担心。” 她娘无奈的笑了:“我惦记着我的孩子,你惦记着你的孩子,人啊,都是这样一辈一辈的过来的!当娘的不容易啊!” 老太太摇头苦笑:“我和你爹说去,让你哥哥送你回去吧!” 大少奶奶扑进她娘的怀里,搂着她的腰:“要是香儿做错了啥事,您能不怪我吗?” 王老太太听女儿鼻音浓重,把她从怀里扶起来,看闺女眼里泪花闪烁,也不禁鼻子一酸。 “年纪轻轻的就守寡,我闺女难啊!傻丫头,自己的孩子做了啥错事,当娘的都不会怪她!” 大少奶奶再次把头埋进她娘的怀里,娘两个默默的拥抱在一起,久久的,谁都没有说话。 大少奶奶多希望,时间就在这一刻停止啊! …… “魁儿都六岁了,还有啥放不下的,好容易回趟娘家待了两天半,摇车大辆的,还不够折腾的,回去就别再来了!” 听说女儿待了三天就要回去。 王老爷子十分不满,但发泄了几句,也无奈的同意了。 “明天就让老二送她回去吧!哎……” 就这样,大少奶奶逃也似的从娘家回来了。 可回来不是目的。 肚子里的这块肉,需要尽快想办法拿掉。 那可是会一天天长大的呀! 等到肚子鼓起来,可就想瞒都瞒不住了。 井张氏发现,大少奶奶从娘家回来以后,早饭吃上几口,就急匆匆的回屋里去了。 而且脸色苍白,十分的憔悴。 井张氏心中一动:“难道是……” 第91章 小香儿来了 井张氏坐在炕头上,眼睛望着窗外,手里的大烟袋锅子都烫着胳膊了,她才从沉思中,反应过来。 大少奶奶的种种迹象都表明,她十有八九是怀了身孕。 到这个时候,她一定想找邱强商量对策。 井张氏每天早上,眼睛都盯着大门的方向,每次邱强到来,她都及早站在门口。 走的时候,也不辞辛苦的把他送到大门口。 让他没有任何机会,和大少奶奶单独接触。 她就不信,大少奶奶能沉得住气。 井张氏还在春妮来收换洗衣服的时候,单独问过她。 “春妮,魁儿她娘有没有啥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 春妮歪着头想了一会:“没有,就是有点懒了,最近啥活都不爱干,只愿意躺着。” 还有一件事春妮没说,大少奶奶这几天脾气异常暴躁。 动不动就发脾气骂她,就连井魁凑到她跟前,都被她无情推开。 井张氏不死心,不停的诱导春妮:“魁儿他娘早上起来会不会恶心呢?” 春妮摇摇头:“那我不知道,我起早去豆腐房,回来的时候大少奶奶都去厨房了!” 虽然从春妮这里没问出什么结果。 但井张氏还是坚信自己的直觉。 大少奶奶一定是怀孕了。 “春妮,你多留意一下,如果大少奶奶有啥事,一定要来告诉我!” 春妮答应着,抱着衣服快步出门去了。 她害怕在老太太的屋里待的时间过长,引起大少奶奶的警觉。 那她就不仅仅是挨骂了。 邱强基本每天都会来井家大院报到,但每次大少奶奶都找不到和他单独说话的机会。 她心里异常焦急,肚子不等人啊!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堕胎。 一想到要把那块肉生生的从身上摘掉,大少奶奶就脊背发凉。 为了一时的贪欢,留下了无穷的后患。 但大少奶奶不后悔。 跟邱强的这几年,让她实实在在体会了做女人的快乐,那种快乐,是井连水不曾给过她的! 她相信邱强不会弃她于不顾。 他说过,大不了一死,有他陪着,她不怕死。 只是可怜了井茉和井魁。 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 大少奶奶总是在寂静的午夜,泪湿枕巾。 她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把主意打到春妮的身上。 大少奶奶从首饰盒里拿出一对金耳环,在春妮面前摊开手掌。 “好看吗?” 春妮看了一眼,点头:“好看!” 她的眼里没有大少奶奶想象中的惊喜。 相反,还有一丝淡淡的忧伤。 大少奶奶不知道,小小的耳环,又让春妮想起了疼爱她的奶奶。 想起奶奶,她就恨邱强。 要不是他,奶奶也不会那么快就死。 春妮的耳朵上也有一个小小的银耳圈。 女孩子出生的时候,就要打耳洞,她的耳洞是她奶奶扎的。 用黄豆粒在耳唇上来回捻动,直到麻木了,用在火上烧过的缝衣针一针扎下去。 小孩子哭几声也就好了。 “春妮,你要听话,这个就给你!” 大少奶奶的话把春妮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我什么时候不听大少奶奶的话了!” 春妮心里想:“你让我去死,我也听你的?” 大少奶奶把春妮的手掌摊开,把那对金耳环放进她的手心里。 “妮!别叫我大少奶奶,我是井魁的娘,也是你的娘,以后,你就叫我娘吧!” “在井家大院里,咱们娘三个要一直相依为命,才能顺利的过完下半生。” “妮,等你长大了,和井魁成了亲 ,咱们就是一家人,我打你骂你都是为了你好!” 春妮在心里冷哼:“你把我推到井里,差点把我冻死淹死,也是为了我好?” 春妮知道,大少奶奶做了这么一大堆铺垫,无非是让她为她办事。 但办什么事,值得她这样大费周章呢? 金子可是好东西,挨饿的时候可以换粮食。 春妮慢慢的收拢手掌,把那对金耳环紧紧攥进手心里。 “那你让我干什么?” 春妮没带称呼,管她叫娘?别闹了! 大少奶奶把门打开一条缝,偷偷的向外面看了一眼:“给我带一句话给邱管家,就说小香儿来了!” “小香儿来了?这是啥鬼话!” 春妮在心里把大少奶奶的话重复了一遍,也没弄明白是啥意思。 管她呢! 找个机会 ,把这对金耳环让秋生带回家去。 等到挨饿的时候,就能换点粮食了。 于是第二天,邱强来的时候,春妮早早的躲在角门外面等着。 井张氏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邱管家的身上,倒不会去注意一个小丫头。 约莫时间差不多了,春妮溜着墙根拐到正门旁边,手里捡了一块小石子。 耐心的等待着。 果然,没过多长时间,井张氏把邱强送出了大门外。 她每天的习惯是站在大门口看着,直到邱管家的身影消失。 见邱强走过来,春妮闭上一只眼睛,瞄准他的脑门,手中的小石子“嗖”的一声飞出去,结结实实的打在邱强的鼻梁上。 春妮在心里感到遗憾:“打偏了!” 邱强“哎吆!”一声,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连打了两个喷嚏。 邱强正准备发火,身后传来井张氏的声音。 “咋的了?邱管家,有啥事吗?” “没事,老太太,可能是有点伤风吧!” 邱强急忙摆手,井老太太这几天有点奇怪,他明显的感觉到,她对自己过于热情了 。 每天又接又送的,这里面一定有事情。 邱强反复思考,也没有头绪。 现在又被人平白无故的把石子打在鼻子上,他怎么能不想发火。 他倒要好好看看是谁这么不长眼! 邱强走到墙拐角处,偷眼一瞧,春妮正在墙后边,冲着他挤眉弄眼的一顿比划。 比划完了, 转身向着小树林跑去。 邱强皱紧眉头,回头扫了一眼,井张氏依然站在门口看着他。 于是邱强按照原来的路线,继续向前走,直到发现井家大院的门口没了老太太的身影。 他才折返回来,快步冲进小树林。 春妮斜靠在树干上,手里把玩着一粒小石子。 “小丫头片子,你是不是找死?” 邱强捡起一根树枝,劈头盖脸的向春妮抽下去。 春妮一低头,迅速的从这棵树后蹿到那棵树后去了。 邱强的树枝抽到树干上,当时断成两截。 可见他是使了多大的力气。 没等邱强再次靠近,春妮急忙说:“邱管家,大少奶奶让我告诉你,小香儿来了!” 第92章 意外来得如此突然 邱强才不管什么小香儿小臭儿的,他只想抽春妮一顿出出火气。 这几天,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浑身燥热,心脏总是没来由的咚咚猛跳几下。 他本能的感觉,好像有什么潜在的危险正在一点点的向他靠近。 可他偏偏看不见,抓不着。 简直让人崩溃到抓狂。 春妮今天可算给他找到了发泄的窗口,他咋会轻易放过? 春妮见邱强没听自己的话,依然拿着树枝追着抽打她。 身体灵活的在树空里穿梭,邱强连抽了几下都没有抽到她。 当他再次举起手的时候,一道闪电忽然在脑袋里炸开。 邱强像被天雷劈中了一样。呆立在当地,一动不动。 他嘴唇哆嗦着问:“大少奶奶说谁来了?” “小香儿来了!” 春妮三步两步跳离了邱强的视线,灵活的身影在角门处一闪就不见了。 邱强脚下一个趔趄,急忙伸出手扶住树干,才堪堪稳住身形。 “小香儿来了!” “小香儿来了!” 大少奶奶闺阁小名就叫香儿,这名字不是谁都能叫的,在娘家的时候,也只有她娘和两个姐姐叫得。 父亲和哥哥都是不叫的。 就连井家的人都不知道。 自从大少奶奶跟了邱强,说起过自己的这个小名。 邱强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名,一口一个香儿的叫着。 有一次云雨过后,邱强抚摸着大少奶奶的香肩,凑到她的耳边小声的说: “真想和你天长地久,到时候你给我生个闺女,长得和你一样漂亮 ,就叫小香儿!” 当时邱强只是为了哄大少奶奶开心,信口胡说的! 没想到这么久了,她居然还记得。 最要命的是,她让春妮给自己传话,肯定不是开玩笑。 邱强联想到最近井张氏的反常行为,冷汗顺着后脊梁直流。 如果这事是真的,他丢的不止是管家的头衔,很可能还有命啊! 邱强靠在树上很久,才步履沉重的走开。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堕胎。 只要把孩子打掉,井家就抓不到两个人的把柄。 他和大少奶奶刚开始的时候,每一次贪欢以后,他都害怕种子落地生根。 但两三年都没事,也就不在意了。 没想到,意外来的如此突然。 现在,井张氏每天都给他的活计安排的满满的,要想出去,只能请两天假了。 邱强一边走,一边想着要用什么样的理由。 …… 春妮从角门溜进了井家大院,也没刻意躲藏,直接大摇大摆的回到了前院。 大少奶奶正在焦急的等着春妮回来。 看见她进了屋,急忙关上房门,把春妮拉到身边:“见到邱管家了吗?” 春妮点头:“见到了,话也传到了!” “邱管家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大少奶奶急需邱强的回话,但春妮却摇头说:“他什么也没说!” 大少奶奶的眼里有失望,也有失落,但还是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话好歹传给他了,他会想办法的! 只要能顺利堕胎,老太太就难以抓到她的把柄。 要是不能,大少奶奶决定铤而走险,和邱强一起远走天涯。 天地之大,她不相信没有两个人的容身之地。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吃什么样的苦她都愿意。 春妮回完话,没理会大少奶奶的照常发呆。 抱着换洗的衣服,去了井张氏的正房。 拿了脏衣服以后,并不急着走,眼睛盯着捺鞋底的井茉,一个劲的向井张氏眨眼睛。 “茉呀,我咋听着像井珏哭呢!你快去看看!” 井茉侧耳细听的一会:“没有啊!” “让你去你就去!” 听着奶奶不耐烦的声音,井茉的心里有点难过,奶奶最近不知道怎么了。 平时不再愿意和她说话,总喜欢一个人发呆,而且和春妮明显比以前亲密了。 还有那个邱管家…… 井茉想不明白,这些事之间有什么关联,但奶奶的话总是要听的。 井茉听话的下了地,临出门前还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奶奶。 果然一向笑眯眯的老太太正皱紧眉头。 井茉多了一个心眼,没有走远 ,偷偷的溜回来,把身体掩在墙垛上。 …… “大少奶奶让我给邱管家带了一句话,说小香儿来了。” 春妮见井茉出去了,急忙把大少奶奶的话 ,原封不动的告诉了井张氏。 她知道,要想搞倒邱强,一定要借老太太的势。 至于对大少奶奶,从她把自己推下井的那一刻,春妮对她就只剩下恨了。 想要自己活着,就要扳倒大少奶奶和邱管家。 春妮没提大少奶奶拿一对金耳环贿赂她的事。 井张氏听完,一句话没说,只是摆了一下手,让春妮走了。 这句话具体什么意思,井张氏也弄不明白,但肯定和大少奶奶肚子里的孩子有关系。 既然消息已经传递出去了,接下来只要看住邱强就可以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井张氏叫住了井连海。 “陪我转一圈吧!” 井连海知道他娘每天吃过早饭,有在井家大院转一圈的习惯。 他没有说话,只是搀扶起老娘的胳膊往外面走去。 不知不觉,娘两个之间,竟然横亘起一堵无法跨越的高墙。 两个人的心渐行渐远,不再对彼此敞开心扉。 井连海搀扶着井张氏顺着老榆树开始,溜着墙根走到后院。 井张氏远远的看着柴房的位置,眼睛里的神情晦暗不明。 “老三,你觉得邱强这个人怎么样?” 井连海看了老娘一眼,发现今天的母亲格外严肃,没有了以往笑眯眯的模样。 其实邱强这个人,有点小贪心,井连海是知道的。 但能力还是很出众的 。 自己和四弟弟都懒散,不是管家的材料。 “娘 ,邱强在咱家干了二十年了,爹活着的时候,也说过他能力不错。人都有点小毛病,就算换成别人,也保不齐没有一点贪心。” 井张氏凝视了三儿子一眼,原来他也知道邱强不干净。 不争气的东西! 但现在不是讨论邱强贪不贪心的问题。 “老三,如果我猜的不错,一会邱强上工来 ,一定会请假,你今天一整天都要偷偷跟着他,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 “这件事关系井家大院的名声,你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井连海见母亲说的郑重,心里不禁也起了一点怀疑。 “娘,到底出了什么事?” 井张氏的目光注视着柴房。良久,才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嘶哑声音说:“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井连海抬起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娘竟然憔悴如斯,头顶和两鬓的头发,已经全白了! 泪水模糊的井连海的眼睛:“娘,儿子对不起您!” 井连海孩子一样,把头担在母亲的肩膀上。 心里十分懊悔,当年只是心里烦闷,无法排解,被邱强带到大烟馆里,此后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他知道自己错了! 但已经没有了对抗大烟瘾的勇气。 第93章 堕胎药是要命的玩意,哪能随便卖给人 娘两个从后院回来,井张氏掏出钥匙,把柜门打开,拿出了三块大洋。 郑重的放在井连海的手心里:“拿着 ,没准能用到。你要用这个钱去抽大烟, 你就不是我儿子!” 井连海脸一红,从老娘的手里接过三块大洋,放进口袋里。 三块大洋要办的事, 已经不是小事了! 钱刚放进挎兜,邱强就像井张氏预料的那样,急匆匆的来了。 “老太太,我家这两天有点急事,我想请两天假!” 井张氏看了他一眼,沉思了一会:“你今天先去处理一下,要是实在处理不完,明天再说吧!” 虽然井张氏没有明说,但邱强也听明白了,老太太这是只给了他一天的假。 “我尽量吧!” 邱强无奈的叹口气,急匆匆的出门去了。 井张氏看着他的背影眯起了眼睛,他的时间越紧迫,他越容易露出马脚。 三儿子虽然答应监视邱强,但井张氏对他没有信心。 短时间内,他也许会听自己的话,但时间长了,保不齐会敷衍自己。 井连城更不堪用,脾气暴躁,不懂得忍一时之气。 要是让他知道事情的始末,井张氏害怕他不管不顾,从而打乱自己的计划。 井连海发现母亲算计的如此之准,心里也不禁郑重了起来。 毕竟,他再没出息,也是井家的男人,对井家大院的名声和利益还是在意的。 整个井家是一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井连海没用母亲再吩咐,急忙摘下墙上的草帽,跟了出去。 他想去推出放在客房里的自行车,这样跟起来会轻松一点。 可转念一想,又算了,那玩意太惹眼,太容易被邱强发现了。 邱强走出井家大院,多了一个心眼,没有直接去往安合屯的路。 而是往家的方向拐了一下。 所以三少爷出了屯子, 居然没发现邱强的身影。 三少爷断定他一定会去安合屯。 如果在家门口能解决的问题,他也没必要请假了。 而且一天的时间,显然还少了。 安合屯是方圆十里最热闹的地方,茶馆、酒肆、药房、烟馆、窑子房基本齐全。 他要是真有事情要办,一定会选择去那里。 现在看不见他,估计是被啥事暂时耽搁了 。 三少爷躲进路边的庄稼地里,透过苞米之间的空隙,观察大道上的动静。 今天去安合屯的人还真不少。三三两两的过去了几波。 邱强终于来了,大步流星的从三少爷的眼前走过。 双眉紧锁,脸上明显能看出着急的表情。 他的步子迈的很大,步履匆匆。一直向前走,对路两边的景致根本不在意。 井连海从地里钻出来,邱强最少拉他五十米了。 三少爷把草帽戴在头上,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不敢跟的太近,即便看不见脸,对于他的身形体态,邱强要是稍微留意一点,也是很容易认得出来的。 三少爷的体力照邱强差得太多了,没过一会,便气喘吁吁。 只能一路小跑,才能保证邱强不会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 十里的路程,总算是到了。 到了安合屯,人明显的多了起来。 井连海敢稍微跟的近一点了。 他发现,邱强进了路边的一个药铺里。 井连海蹲在不远处的房檐下,等了很久,邱强才从里面满脸失望的走了出来。 他站起来,又悄悄的跟在邱强的身后。 邱强又进了一家药铺,这次的时间没有多久,他就垂头丧气的从里面出来了。 安合屯只有两家药铺 ,邱强出来以后,在大道边上坐了很久,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然后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往回家的路上走去了。 井连海看见邱强走远了,装作很随意的样子走进了旁边的药铺。 “哎吆,兄弟想要抓药还是看病啊!” 井连海大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伸出一只胳膊。 “看病!” 坐堂的郎中看了一眼井连海,心里想:“一看脸色就是个大烟鬼!” 郎中四十多岁的年纪,长相很儒雅 ,但说出口的话却一点不客气。 “兄弟肾虚吧,是不是有心无力呀!” 井连海脸一红:“胡说!” 郎中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大烟那个东西会让你断子绝孙的!” 井连海叹了一口气,最近两年确实有心无力,但他觉得是因为对三少奶奶没有感情才会这样的。 难道自己这些年只有井馥一个女儿,也是抽大烟的缘故? 井连海在心里盘衡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不是来看病的! 于是他头向前倾了一点,距离郎中的距离近了一些。 然后压低声音:“刚才那个身形高大、浓眉大眼、长着一张国字脸的男人是来看什么病的!” 郎中警觉起来:“兄弟,你自己都离死不远了,还有闲心操心别人的事呢?” 井连海干笑了一声,抓住郎中的手,摊开他的手掌,从兜里掏出一块大洋,轻轻的放进他的手心里。 “我只想知道他得了啥病!” 郎中摇头:“我恐怕是帮不了你!” 井连海又从兜里掏出一块大洋来,再次放进郎中的手里。 郎中站起身,把两块大洋放在桌子上:“兄弟,我真帮不了你,你要不看病抓药,就赶紧走吧!” 顿了顿,他接着说了一句:“听老哥一句劝,把那个东西忌了吧!” 井连海看了郎中半天,那人始终对视着他的眼睛。 井连海无奈,垂下了头。 把两块大洋揣进衣兜里,出了药铺的门。 这个郎中是个遵守医德的人。说什么不肯泄露邱强的事情。 好在他还去了另一家。 井连海虽然对郎中打心眼里佩服,但也难免生出一种沮丧来。 要是不知道邱强到底要干什么,就没法完成母亲交代的任务。 想象一下老太太失望的眼神,井连海再次焦急起来。 他去了另外一家。 这一次 ,井连海开门见山,直接说出邱强的相貌特征。 并且直接说,想知道他来是看病,还是抓药。 郎中的年纪和刚才的那个人差不多。 他看了井连海一眼,笑道:“我不能随便泄露患者的信息。” 井连海没再说话,直接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大洋,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郎中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但还是笑着摇摇头。 井连海又从兜里掏出一块大洋来,拍在桌子上,那人的眼里明显有了贪婪之色。 但还是装模作样的微笑摇头。 井连海慢慢伸出手:“不说算了!” 作势要把两块大洋拿回来,被那人一把按住手:“其实也没啥,他只是要买堕胎药!” “堕胎药?” 井连海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了一句:“你为啥没有卖给他呢?” 邱强从这里出去的时候,明明就是两手空空。 所以井连海断定,药铺的老板并没有卖给他。 “堕胎药弄不好是要人命的,哪敢随便就卖给人啊!” 第94章 只剩下一条路,远走天涯 井连海从药铺出来,打了一个哈欠。 母亲未必有点大惊小怪了。 邱强只是想买点堕胎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摸了一下兜里仅剩的一块大洋,忽然感觉浑身酸痛。没有一点力气。 哈欠一个接着一个,鼻涕眼泪都流了下来。 他从兜里拿出那块大洋,放在嘴边,使劲吹了一口气。 然后又放在耳朵边上,听见了嗡嗡的声音。 忍不住脸上露出了笑容。 一个小时以后,井连海从大烟馆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 他倒背着双手,顺着大道,向家里走去。 到了家门口,他摸摸空空的口袋,心里又升起一阵愧疚。 在门外磨蹭了好久,才忐忑不安的去了母亲的屋里。 井张氏见儿子回来了,赶紧找借口,把井茉支了出去。 “邱管家到底干啥去了?” “其实,也没啥,他只是去买堕胎药!” 听了三儿子的话,井张氏激动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买到了吗?” 见母亲紧张的样子,井连海的心里也开始疑惑。 “老娘为啥对邱强买堕胎药这么紧张呢?难道这里面有什么秘密吗?” “老三,你知道他为啥买堕胎药吗?” 井连海笑了:“娘 ,你是不是糊涂了,买堕胎药肯定是为了堕胎呀!” “堕谁的胎?” 井张氏两眼圆睁,一字一顿的说。 看母亲的这个样子,井连海就算再愚钝,也知道不会是邱强的老婆。 那到底是谁呢? 他不敢猜测,两只眼睛直直的盯着井张氏。 希望从母亲的嘴里知道答案。 “老三,上次送你大嫂回娘家,你是一直把她送到家了吗,在安合屯,你把她交给了谁?” 井连海愣住了,他不知道母亲对他的事情竟然知道的这么详细。 更重要的,她什么意思? 井连海简直不敢想象:“难道是……难道是……” 他接连说了两个难道是,也没有勇气把“大嫂”两个字说出口。 井张氏抬起手,一巴掌重重的打在井连海的脸上。 “你个混账!” 井连海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过了一会,井张氏渐渐的平息下来。 “如果邱强一直买不到堕胎药,还会有下一步的行动!晚上别睡得和死狗一样,多留意点你大嫂!” 井张氏断定,大少奶奶肚子里的孩子要是打不掉,唯一的办法就是走。 王家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主,这样伤风败俗的女儿,是不会容忍的。 这么多天,老太太也想明白了。 为了井茉和井魁,她真的愿意,王家能让闺女回去,把孩子生下来。 然后偷偷的送给人,这样井家也不必丢了丑。 井茉和井魁姐弟两个,也不至于沦落成没爹没娘的孩子。 可这个方法真的行得通吗? 邱强又该怎么处置? 为了自己的孙子孙女,井张氏可以原谅大少奶奶,但邱强,她是绝对不会原谅的。 邱强依旧没事人一样,出现在井家大院,依然每天向老太太请示活计。 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事,可眼睛只要不瞎,就不难发现邱强短短的时间内,整个人消瘦了不少。 春妮半夜醒来,经常发现大少奶奶一声不响的斜倚着柜子,在暗夜中枯坐。 白天的时候,也很少走出屋里,就连早饭都不去老太太的屋里吃了。 春妮每天早上,把早饭端回屋里来。 井张氏居然也默认了她这么做。 …… 时光流逝,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炎热的夏天已经过去了。 阵阵秋风送来丝丝的凉意。 春妮睡梦中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惊醒。 她借着翻身的机会,偷看了一眼大少奶奶。 她竟然将白布一圈一圈的紧紧缠绕在肚子上。 然后又在外面套上了衣服,从那天开始,春妮就没见大少奶奶晚上睡觉脱过衣裳。 进了十月,井家又进入了一年一度的秋收季节。 地里的伙计不再回来吃午饭。 几个少奶奶又开始重新轮班送饭。 每年都是这样,年复一年。 井珏和井琛两个孩子更需要蔡冬的照顾。 所以春妮又和大少奶奶一起,隔一天往地里送一次饭。 以前,大少奶奶坐在驴车上,总是小心翼翼,她和三少奶奶一样,看见毛驴就害怕。 可这一段时间,她好像改了性子,生怕毛驴跑的慢,手里拿着一根柳条子,不停的抽打在毛驴的身上。 毛驴自出了屯子,就一路小跑,从来没停过 。 越是颠簸的地方,她越是使劲抽打毛驴。 春妮不敢说,心里却把大少奶奶骂了千把遍:“她怎么那么恶毒,竟然连条驴都不放过。” 邱强每天都在地里干活,每每和大少奶奶四目相对,都是很快躲闪开。 三少爷的眼睛,一直跟着邱强打转。 望着大少奶奶远去的背影,一个想法在邱强的脑海中盘旋不去。 “如果大少奶奶和春妮要是死了,还会有人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吗?” 春妮这阶段过的很开心,大少奶奶不是发呆就是和自己的肚子较劲。 根本没有时间理会她。 无论大少奶奶是用白布紧紧的缠住肚子,还是在送饭的路上不停的颠簸。 她的肚子还是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 这段时间,井家对大少奶奶的看管很紧,既不能让她伤害自己 ,又不能让她单独和邱强见面。 更不会让她跑掉。 大少奶奶要是在井家不见了,她的娘家是会向井家要人的。 到那个时候,就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主动权一定要优先掌握在自己手里。 井张氏已经打定主意,只要大少奶奶想跑,就捉住她送回娘家。 虎毒不食子,她爹就算再无情,也不至于要了亲生女儿的命。 只要王家同意让大少奶奶在娘家生下孩子,井家可以不追究她失节之过。 角门已经被偷偷的上了两道锁,大门晚上有人守夜。 白天无论大少奶奶走到哪里,身边都有人跟着。 大少奶奶觉得,自己已经走进了死胡同。 要么不顾一切的跑出去,去找邱强,然后远走天涯。 此生再也不踏进井家大院半步。 要么困死在这里,等到肚子里的孩子瓜熟蒂落,被赶出井家大院。 到头来依然是死路一条。 活路没有,死路也没有,肚子已经大了,瞒不住了。 即便现在就死,自己的丑事也终将暴露在阳光之下。 大少奶奶权衡利弊,决定出逃。 和邱强远走高飞。 只是她不知道,井张氏已经张好了网,就等着她投进去了。 第95章 送回娘家 大少奶奶终于逮到了一个和邱强说话的机会。 那天中午,大少奶奶依旧和春妮一起去送饭。 井家的骒马要生小马驹,邱强正在地头上给士晟帮忙。 大少奶奶和春妮的驴车到了的时候,小马驹也刚掉下胎包。 春妮没见过刚出生的小马驹,好奇的跑过去,蹲在地上看着。 大少奶奶给邱强使了一个眼色,邱强装作从车上往下搬东西。 和大少奶奶站在了一起。 “你带我走吧!我的肚子就快藏不住了。再不走,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邱强刚一靠近,大少奶奶立刻压低声音,焦急的说。 眼泪顺着眼角无声的滴落。 士晟和春妮就在不远处,可是她已经顾不得了。 “我还有些金银首饰,出去暂时也饿不死!你快点带我走吧!” 邱强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两个人,用手示意大少奶奶不要多说话。 他知道该怎样做。 “把东西收拾好,明天晚上,找机会跑出来找我,我带你走!” 大少奶奶知道,井家大院晚上从外面不好进,但从里面出来并不是难事! 只要打开角门的门栓,就可以出去。 春妮看了一会马驹,忽然想起自己是来送饭的,冲着士晟做了个鬼脸,赶紧跑去干活了。 春妮回来,邱强和大少奶奶终止了对话。 为了避免两位少爷起疑心。邱强重新回到小马驹那里。 从地里送饭回来,春妮明显的感觉到,大少奶奶的心情好了不少。 当天晚上,大少奶奶半夜偷偷的收拾东西,被春妮看见了。 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井家老太太。 春妮并不知道大少奶奶是想跑,但半夜收拾东西,肯定不正常。 第二天的晚上,天阴沉沉的,好像随时都会降下一场秋雨。 到了午夜时分,外面乌云盖顶,天真的下起雨来。 大少奶奶从炕上爬起来,从柜里拿出头天晚上收拾好的包袱。 里面装些金银首饰,一套换洗衣物。 她没敢多带,东西带多了,有时也会成为负担。 外面的雨下的很大,虽然出行不方便,好在不容易被人发现。 昨天和邱强约好的,就是天上下刀子,也挡不住她的脚步。 出了井家大院,也许邱强就在外面等着她。 两个人连夜出发,等到天亮井家发现的时候,说不定跑出去多远了。 大少奶奶把包袱背在后背上。摸黑下了地, 天空一道闪电,照亮了井魁的脸,大少奶奶伸出颤抖的手,触摸了一下儿子光滑的脸蛋。 眼中的泪水像外面的雨水一样,瞬间流了满脸。 她死死咬住下唇,避免情绪失控,哭出声音来。 “儿子,别怪娘!娘也是不得已。” 出了这个门,此生恐怕母子在难相见了。 就算再相见,井魁也未必还能认她这个母亲。 大少奶奶抽回了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咬咬牙,摘下墙上的雨衣,披在身上。 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推开门,义无反顾的冲进漫天大雨中。 天空中又一道闪电。 大少奶奶急忙向角门的方向跑去。 大门晚上有人守夜,是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出去的。 大少奶奶跑到角门,凭着记忆伸手去拔门栓。 可怎么拔都拔不下来。 大少奶奶顺着门栓的位置一路摸下去,入手冰冷湿滑,是一把大铁锁。 角门是什么时候上的锁,她并不知道。 她抬头望了一眼高墙,就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 横亘在她和邱强之间。 我一定要逃出去。 大少奶奶知道家里有梯子,顺着梯子是可以爬到墙头上的。 她迅速的回过头,准备上后院的柴房边上去扛梯子。 梯子就立在柴房的边上,大少奶奶记得很清楚。 她回过头,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猛然抬头,雨中一点亮光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那是一盏马蹄灯发出的微弱的光。 灯光照亮了井连海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大嫂,大雨泡天的,你想上哪去?” “娘有话对你说!” 井连海的声音被风吹散了不少,在风雨中传来,显得特别飘渺。 好像来自遥远的某个地方的召唤。 大少奶奶呆呆的看着井连海,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的地上。 “老三,求求你,放我走吧,就算看在井魁的面子上,你放我一条活路吧!” 井连海面沉似水:“大嫂,你好糊涂,邱强是不会抛妻弃子和你走的,他那个人既贪婪,又冷血,你就醒醒吧!” 大少奶奶知道,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井连海既然没有惊动家里的任何人。便是不想明里把事情闹大。 她从地上爬起来,跟在井连海的后面,一步步的奔着正方走去。 整个井家大院漆黑一片,风雨飘摇,只有正房井老太太的窗棂上透过一抹微光。. 但那束光,却是无论如何也照不到大少奶奶的心里去了。 她的心底一片黑暗,仿佛坠入无底深渊。 井张氏坐在炕上,直接开门见山的说: “老大媳妇,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是堕胎还是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没有权利决定,就让你爹娘做主吧!” 大少奶奶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最可怕的事。 “不,别把我送回去,你让我死吧!井茉,救救娘!” 井张氏冷冷一笑:“事到如今,你倒想起你闺女来了,你在外面放荡的时候,你咋没想到井茉?” 大少奶奶四处巡视了一眼,才发现老太太的屋里并没有井茉的身影。 井张氏以帮助蔡冬看孩子为由,已经把井茉打发蔡冬那里六七天了。 到了现在,大少奶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自己的丑事,井家早就知道了。 “别把我送回娘家,就让我死吧!” 大少奶奶的双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只是可怜了这个孩子,还没来得及看这个世界一眼,就随着她的母亲坠入十八层地狱了!” 从把春妮推下井的那一刻起,大少奶奶就知道,她死后一定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没想到井张氏冷笑了一声:“想死?你以为你的生死我做得了主吗?” “老三,套车吧!”井张氏终于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送你回娘家,看在井茉和井魁的面上,我是不想你死的。” “但孩子是绝对不能生在井家大院的!” 大少奶奶无力的瘫坐在地上,但她的心中忽然燃起一丝希望。 父亲虽然严厉,但向来最疼爱他的小女儿。 没准父亲网开一面,可以留下这个孩子呢! 第96章 到底发生了什么 井连海冒雨套好了马车,车是那种坐人的棚车。 井张氏亲自拉着大少奶奶坐到了车上。 这个事太大,她必须要亲自去和亲家、亲家母表明态度。 派别人去,她不放心。 井连海赶着马车到了大门口,叫醒门房,打开了大门。 直到车马粼粼的声音远去,门房还迷迷糊糊的呢! “三少爷半夜三更,冒雨出门,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但整个井家大院依然静悄悄的,也不像发生大事的样子啊! 下着雨的道路很泥泞,马车走得很慢,也很吃力。 井连海坐在车辕子上,虽然披着雨衣,但身上的雨水流下去,还是湿了裤腿和鞋袜。 秋天的夜晚,向井连海展现了它的凉意。 马车行驶了四个小时左右,才到了王家围子。 雨越下越小,当大少奶奶看见那道熟悉的大门立在眼前时,东方的天空中竟然露出了晴色。 下了一晚上的雨停了。 井张氏扒开车帘看了一眼,心里感觉这应该是一个好兆头。 王家的大门还没有开。 井张氏并没有选择上前叫门,而是默默的等待。 等到天微亮的时候,王家的大门终于开了。 门房看到门外的马车时, 脸上明显流露出疑惑的表情。 井连海门房是认识的,亲家三少爷,也算是来过几次了。 昨晚上的雨,可是下了将大半宿啊! 这么早登门,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所以没用井连海吩咐,门房就急忙打开大门。 一边让三少爷把马车赶进来,一边飞跑着去里面报信。 井张氏和大少奶奶始终坐在车里,并没有露面。 王瀚首先迎了出来,双手抱拳:“三弟连夜冒雨而来,有什么让大哥帮忙的?” 王瀚心里想,井家老太太也六十来岁了,忽然之间有个天灾病业的,也实属正常。 没准是来找自己帮忙看病的。 但这话只能在心里说,要是明说出来,好像咒人家似的。 没等三少爷回答呢!车帘一动,井连海立刻上前伸出一只手,把井老太太扶下了车。 王瀚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一惊,既然老太太好好的,难道是自己妹妹生病了? 没等他想明白呢,井连海已经把车帘掀开了。 马车里面坐着脸色发白,浑身抖个不停的自家小妹。 看样子还真是她病了! 王瀚三步两步冲过去,向妹妹伸出手去。 “小妹,你怎么了,病了?别害怕,把手给我,让大哥给你看看!” 没想到,大少奶奶听了大哥的话,不但没有把手递给他,反而双手抱肩,缩在马车的一隅,浑身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两只眼睛中更是流露出无限的恐慌。 “她这是?” 王瀚不理解了,转身看向井老太太,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解释。 妹妹才回家两个月的功夫,怎么就这样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井张氏无视王瀚怀疑的目光,一脸忧色的说:“老大,我要见你爹!” 井张氏话音刚落,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亲家母,王某失礼,有失远迎啊!” 王熙林从屋里迈步出来,身后跟着大少奶奶的娘王余氏。 王余氏拉着井张氏的手,两个女人客套了几句。 王余氏还是一眼看见了缩在马车里的大少奶奶。 “香儿!你这是怎么了?” 大少奶奶眼圈一红,憋了一晚上的泪水好像开闸的洪水疯狂涌出。 “娘!” 大少奶奶像一个迷途已久的孩子,忽然看见了亲娘。 只哽咽的叫了一声娘,便扑过去,紧紧抱住王余氏,死活不肯松手 。 这也许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 王熙林皱紧了眉头,刚才对井张氏的热情瞬间不见了。 “闺女这是被欺负成什么样了?” 王熙林没有上前,冷眼旁观,但心里已然打定了主意,一会井张氏要是不给出合理的解释。 自己也不会善罢甘休,别以为一个没人呵护的寡妇就该被欺负。 老王家的人还都喘着气呢! 王余氏也把抱怨的目光投向井张氏。 “香儿,有啥委屈和娘说,娘给你做主!” 井张氏没理会王余氏的冷言冷语。 “亲家,有话能进屋说不?” 王熙林老脸一红,看见闺女哭,都忘了让客人进屋了。 “亲家母,请吧!” 井张氏并没有挪步,而是把眼睛看向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的脸色更苍白了,握住母亲的手也抖的更厉害了。 但再害怕,也要下车,再害怕,事情也要解决。 她从车上战战兢兢的下来,要不是王余氏扶的及时,险些一个跟头摔倒在地上。 她双腿颤抖的厉害,要是没有娘让她半倚半靠,她自己都无法行走。 王熙林的火气就差冲破天灵盖了。 到了屋里,王熙林自顾自的坐在了椅子上,连让都没让井张氏母子二人。 “亲家母,说说吧,我闺女这是怎么了?” 井张氏长叹了一口气:“亲家,先让老大给她把个脉,咱们再说吧!” 王瀚满脸狐疑的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妹妹。 又看了爹娘一眼。 王熙林大手一挥:“老大,给你妹妹看看!” 王瀚走过去,大少奶奶急忙后退一步,她大哥往前走一步,她就退后一步。 直到退到了墙角,退无可退。 王瀚总算是抓住了妹妹的一条手腕,入手冰冷,没有一点温度。 好像个冰人一样。 王瀚的心里升起一丝怜惜, 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她的痛苦哥哥感同身受。 他把三个指头搭上妹妹的脉门。 王瀚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像看怪兽一样看了妹妹一眼。 急忙放下这只胳膊,又搭上另外一只胳膊。 反反复复看了两三遍。 王瀚反常的样子,吓坏了王熙林和王余氏,老夫妻两个伸长脖子,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生怕影响儿子的判断。 王瀚终于从妹妹的胳膊上抽回了手,呆愣了片刻,反手一个大嘴巴重重的抽在她的脸上。 “你还有脸回来?” 大少奶奶蜷缩在墙角,头发凌乱,头低低垂下,对于哥哥的质问,不敢回一句话。 “老大!你妹妹到底怎么了?” 王余氏从儿子的一巴掌中隐隐察觉了什么。 颤着声音问:“老大,你说话,你要急死我吗!” 王瀚看了一眼蜷缩在墙角的妹妹,长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娘,她有了身孕!” “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王熙林腾的一下站起来,一脚把椅子踹翻了。 “王瀚,你再给我看一遍,要是胡说,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王瀚苦笑一声:“爹,你觉得我连个喜脉都能号错吗?已经快四个月了!” 第97章 家里乱成一锅粥 王熙林简直不敢相信儿子的话,他呼吸急促,脸庞瞬间涨的通红。 然后像疯了一样,冲向自己一向疼爱的小女儿。 抬起脚就要往大少奶奶的肚子上踹。 被王余氏一把抱住了。 “老头子,你先别发火,你听闺女解释行不行?” 王熙林一脚把老伴踹倒在地:“还解释个屁呀,孩子都四个月了,她干下这等丑事,是让我把脸藏进裤兜子里呀!” “我王熙林一辈子光明磊落,长嘴竟叭叭人家了,这回倒好,现眼了!” 王熙林咆哮了一阵,向女儿连续踢出几脚,都被王瀚抱住了。 恼羞成怒的王熙林打不到女儿,心中的怒火难以平息。 竟然一连抽了王瀚几个大嘴巴。 大少奶奶缩在墙角,眼见着家里因为自己鸡飞狗跳,一句话也不敢说。 老二王阚和老三王继听见老爹这里一早上就吵闹,也急忙赶来。 王阚的两条腿刚迈进屋里,竟然看见这么一副光景。 “大哥!这是怎么了?” 他不敢问盛怒下的老子,只能问大哥。 还没等王瀚回答,王熙林一声怒吼:“都给我滚出去!” 王继的脚刚迈进来一只,就吓得跑了出去。 差点把身后的大嫂撞倒。 “大嫂 ,没事回去吧,别没事找不自在!” 于是王阚、王瀚老婆、王继三个人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呢,就被吓跑了。 屋里还是原来的几个人。 王熙林渐渐的平静了下来。他阴沉着脸,看向井张氏。 “她是你井家的媳妇,生是井家的人,死是井家的鬼,出了这样的事,随你怎么处置,生死都与我王家无关!” “你把她带走吧,永世千年不要再踏进我的门槛!” 井张氏紧张的直搓搓手,她早就听说王熙林脾气暴躁,今天头一次见识到了。 “亲家,事情既然出来了,就要想解决的办法!你看这事该怎么办,你给拿个主意!” 井张氏感觉自己已经斟酌着说的很客气了。 但是王熙林还是发怒了,连亲家母都不叫了:“老井婆子,这本来就是你井家的事,找我拿的哪门子主意?” “你把她弄回来,就是为了故意寒碜我是吧?” 井张氏张了张嘴,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呢! 王熙林又是一声怒喝:“行了,也别整那些没用的了,你既然亲自给我送回来了,我就当是你井家把人休了!” “你们走吧,从现在开始,她的生死也和你家没有关系了!” 井张氏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呢,就被王熙林推了出去。 随后房门啪的一声关闭了。 井张氏和井连海面面相觑,怎么好像弄得他有理了一样呢! 这样的结果和井张氏想到的完全不一样。 毕竟是你家的闺女做错了事,不是应该低声下气的求我原谅吗? 然后由我说了算,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吗? 井张氏不禁叹息一声,心中满是无奈和悲哀。 她不得不承认,如今的井家确实已经衰败了。 人丁渐少,后继者无能。 已经被人看不起了。 不管王家怎样对待大少奶奶,是死还是活,其实井张氏并不是太在意。 刚开始的时候,看见自己的寡妇儿媳妇竟然和管家搞到一起去。 井张氏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就让两个人死。 但时间长了,看着自己的孙子孙女,她又心软了,心里充满了矛盾。 既想让丢人的儿媳妇死,又不想让可伶的孙子孙女无父无母,孤苦无依。 井张氏也是经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才想通的。 凡事都可以退一步,为啥这件事就不行呢? 只是没想到自己想退一步的时候,王熙林竟然不干了。 索性,井张氏也不去管她了,随她爹怎么折腾。 如果几个月以后,王家送回一个生产后的女儿回来。 为了井茉和井魁,井张氏也可以既往不咎。 要是不送回来,井家也可以当她死了。 总之对两个孩子的影响不会大。 井张氏早就给井连海下了严令,这件事就算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说出去。 就连三少奶奶也不能说。 王家既然关了门,而且放出了话,井张氏也懒得纠缠。 天一亮,家里发现一下少了三个人,说不定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井张氏决定打道回府。 至于邱强,王熙林是不会放过他的。 只要邱强能受到应有的惩罚就好了。 至于大少奶奶, 毕竟是井茉和井魁的亲生母亲,没有必要赶尽杀绝。 井张氏想通了道理,对被赶出王家大门的事也不耿耿于怀了。 本来,没有大少奶奶,王家和井家确实也没有关系。 井张氏母子到家的时候,大门口围着一家人。 早上起来,不见了老太太,大少奶奶和三少爷,一家人都慌了。 跑到门房去问,才知道井连海竟然半夜赶着马车出门去了。 老太太和大少奶奶十有八九也在马车里。 大伙见井连海回来了,呼啦一下把马车围上了。 井张氏从车上下来,阴沉着脸,有想问话的也都识趣的憋了回去。 井张氏自己解释了一下:“大少奶奶的爹得了急病,要死了,大少奶奶连夜回去看她爹去了!” 这种解释,井家大院的人都信了。没有人提出异议。 毕竟,井张氏是大少奶奶的婆婆,去看望一下她爹,也是合情合理的。 而且表现了井家对大少奶奶的一个重视。 井张氏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暂时糊弄过去了。 “今天邱强来没来?” 井张氏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家里的三个人半夜不见了,是什么原因。能瞒得了别人,瞒不了邱强。 他会不会有所行动,会不会跑。 如果他在王家出手之前跑了,那就太便宜他了 。 井张氏看了一眼井连海和井连城。 在心里叹了口气,如果让他们两个去对付邱强,无论是体力还是脑力,好像都不太够用啊! 中午的时候,邱强又来了。 虽然昨天晚上,井家的三个人不见了。 邱强有所警觉,但他还是存在一丝侥幸,即便井家洞视了大少奶奶怀孕的事。 也未必知道罪魁祸首是他。 大少奶奶太天真了,她以为离开了这里,哪里都是天堂。 其实,现在外面动荡不安,离开了生养他的故土,能不能活着都不一定。 虽然邱强迷恋大少奶奶,但也只是迷恋而已。 他不会为了她,舍弃自己的儿女和家。 既然大少奶奶非要走,那也没办法。 邱强从知道大少奶奶怀孕的那天起,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几次从梦中惊醒。 如果这件事情败露,井家和王家都不会放过他。 邱强想了很久,做了一个十分为难的决定——送她走! 虽然会心痛,会舍不得,但和自己的安危比起来,还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呢? 第98章 闺女,你糊涂啊 把井张氏母子二人推出门外以后,王熙林颓然坐在椅子上,深深的垂下了头。 转瞬间好像老了十岁。 王瀚的脸因为他爹的几个嘴巴,已经肿了起来,脸上还残留着巴掌印。 “香儿,你怎么能做出这么糊涂的事啊!” 王余氏捶胸顿足 ,强忍住嚎啕大哭的冲动,低声饮泣。 屋里只有她压抑的哭声,其余的三个人都安静的可怕。 “老大,现在还能不能堕胎了?” 王余氏边哭边向大儿子讨要办法: “有什么办法,你倒是说呀,你连这点办法都没有吗?你怎么当的郎中啊,她是你亲妹妹,你可不能不管她呀!” 王瀚摸了摸被打肿的脸,心里想:“怎么都成了我的错了,刚挨了老爹一顿暴揍,现在老娘又让他想办法!” “娘,堕胎太危险了,整不好一尸两命,我没把握,不敢冒这个险呀,我的意思是等几个月吧!把孩子……” 王瀚感觉到从老爹那里投来的严厉目光,把剩下的半句话强行咽了下去。 “爹,我的意思是……” 王瀚在外人面前也是个风光的人,王家的大少爷,还是个人人用得着的郎中。 医术也不错。 但在王熙林的面前,他爹要是喊一嗓子,他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的意思?让她把那个孽种生下来?门都没有!” 王熙林喘着粗气,揪着闺女的衣襟,把她从墙角拉起来:“说!那个王八犊子是谁?” 王熙林是气糊涂了,到现在才想起来,追问奸夫是谁。 大少奶奶低着头,紧咬着下唇,就是不肯说一句话 。 其实她的心里也很矛盾,既想说出邱强,又怕说出邱强。 她还是希望她爹能看在父女情分上,放她和邱强远走高飞。 从井张氏一声不吭的走了这件事上,她就知道,如果她爹执意让她和邱强走,井家是不敢反对的。 不敢说出邱强,她是怕她爹盛怒之下会杀了他。 大少奶奶左右为难,干脆选择沉默。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护着他!” 王熙林仰天一声长叹:“我王熙林没有你这样的闺女!今天我就打死你!” 说完,王熙林步履沉重的走到北墙边上,从墙上拿下了一条马鞭。 王余氏刚要阻拦,被王瀚一把抱住了。 “娘,小妹该打,我爹这口气不出,谁的话他也听不进去的。” 王瀚小声的在母亲耳边说。 王余氏在大儿子的怀里安静下来,但身体依然紧绷着,随时准备扑上去,解救她的小女儿。 王熙林一步步走向大少奶奶,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尖上,那种钝痛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王熙林扬起的手腕,被大少奶奶紧紧的抱住了。 “爹,你现在别打我,会伤到肚子里的孩子,她都四个月了,等我把她生下来,您就是打死我,我都没有怨言。” 这是大少奶奶回来以后,头一次说了这么多的话,竟然是给肚子里的孽种求情。 她不说话还好点,她的话彻底点燃了王熙林的怒火。 一脚把大少奶奶踹倒在地,手中的鞭子狠狠的落下去。 大少奶奶慌忙抬起手臂遮挡,才没抽到脸上, 但手臂一阵钻心的疼痛。 一道血凛子当时就肿了起来 。 大少奶奶一声尖叫,王熙林的第二鞭子又抽了下来。 她拱起身子,双手紧紧的抱住肚子,护住她的孩子,任凭父亲的鞭子雨点般的落在自己的后背上。 王余氏再也看不下去了,挣脱王瀚颤抖的手臂,扑了过去。 还没到女儿的身边,就被王熙林一脚踢开。 王熙林彻底红了眼。 王瀚不顾一切的冲上去,双膝跪地,抱着老父亲的大腿。 “爹,别打了,再打就把小妹打死了,您要是实在出不了气 ,您就打我吧!” 王熙林看着大儿子肿成一条缝的眼睛,心里一阵难过,一滴浊泪不自觉的滴落下来,落在王瀚肿胀的脸上。 “罢了!” 王熙林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扔掉手中的马鞭。 不仅王瀚,就连王余氏都惊呆了。 两个人都过了大半辈子了,风风雨雨的也经历了不少,但在王余氏的记忆里,王熙林从来没流过眼泪。 大少奶奶的后背上已经是血肉模糊,狼藉一片。 见父亲住了手,王瀚急忙爬起来,跑回自己屋里,拿药去了。 王余氏抱着小女儿,泣不成声。 “那个人到底是谁,你告诉娘!傻孩子,爹娘得知道他是谁,才能商量这个孩子能不能留啊!” 大少奶奶躺在王余氏的臂弯里,眼前老娘慈祥的面容上满是悲戚。 “娘!” 大少奶奶嘴唇翕动,只说出一个字,泪水就模糊了双眼。 娘的脸由一个变成了两个,不断的摇晃,最后变成一片虚影,消失不见了。 大少奶奶的嘴唇动了一下,心中有千般的悔恨,万般的牵念,终是一句话没说出来,就晕倒在老娘温暖的怀里。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家里的客房。 王余氏正在给她的后背上药。 虽然母亲已经很小心了,但她还是疼的一颤一颤的。 大少奶奶这时,竟然奇怪的想起了春妮,那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被自己一次次的痛打和折磨,她是不是也像现在的自己一样,伤心、痛苦、无助到绝望?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自己的报应来得未免快了些。 “那个人到底是谁,你不说出来,你爹不会善罢甘休的!” “闺女,你糊涂啊!他要是个爷们,就不会让你一个人担着这么大的罪名!” “娘,他还以为井家不知道这件事呢,他要是知道,不会让我一个人受苦的!” 大少奶奶想起昨天晚上的大雨,也不知道邱强在外面等了她多久,有没有淋雨,有没有生病。 只要邱强好好的,等到她后背上的伤好了,她还可以去找他。 虽然爹暂时把她囚禁在这里,不允许她出去。 但娘还是可以来看望自己的,等后背的伤好了,她就求娘,放她去找邱强。 到那时候,两个人就可以远走天涯了。 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她的新生活。 只是愧对了父母和一双儿女。 父母的恩情只有来世再报答了。 至于井茉和井魁,大少奶奶现在只希望姐弟两个 ,不要受到她的影响就好。 尤其是井茉,有一个这样的娘,以后找婆家的时候,会被嫌弃。 一想起儿女,大少奶奶终于忍不住,双手掩面,嚎啕大哭起来。 “闺女,别哭!” 王余氏急忙伸手捂住她的嘴: “你是怕别人不知道吗?依你爹的意思,避免家里的伙计婆子知道你的事,是想把你关到后院的碾房里!” 王余氏叹了口气说:“闺女,哪个当娘的舍得自己的孩子受罪?是我以死相逼,你爹才同意你住这里的。” “你这样大哭大闹,要是让别人发现了,娘也救不了你了!” 大少奶奶忍住了哭声,但是难忍悲戚。 是了! 现在的自己是一个见不得人的荡妇,连累爹娘没了脸面。 能活着就已经是爹开恩了!哪里还有痛快哭一场的资格! 第99章 天冷了,该放香儿走了 大少奶奶始终不肯说出邱强的名字来。 王熙林把她关在客房里,只允许王余氏每天给她送三顿饭,其余的时间不准探望她。 隔两天,大哥王瀚会来看一下她后背上的伤。 大少奶奶日夜睡不着,人很快的憔悴下去。 王余氏虽然恨女儿不争气,但心里还是着实心疼她。 调着样的给她做好吃的:“香儿,多吃点,不为了你自己,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啊!你每天这个样子,娘心疼!” 听了王余氏的话,大少奶奶的泪水就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涌了出来。 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地上。感到自己仿佛被无尽的悲伤所淹没,无法自拔。 她搞不明白,人到底有多少眼泪,为啥永远也流不完, 自从她被关进客房,王熙林一次也没来过,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当这个闺女已经死了。 大少奶奶后背上的伤一天天好起来,心里也越发的焦躁不安。 现在的她,无论她娘端来了啥样的饭菜,她都吃的干干净净。 不吃饱哪里来的力气。 后背上的伤好了以后,她还要去找邱强呢! 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他每天出入井家大院,肯定已经知道,她不在那里了。 他一定着急的四处寻找自己呢! 王余氏还以为女儿想开了,心里也由衷的感到高兴。 闺女可算是活过来了。 大少奶奶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完全不耽误正常行走了。 这一天,王余氏又来给闺女送饭。 每天晚上,都是天傍黑的时候,她才来。 王余氏把饭菜放在了桌子上,大少奶奶并没有去吃,而是满眼含泪的看着她娘。 看见闺女这样,王余氏的眼圈也红了。 心里叹息一声:“香儿还这么年轻,难道下半辈子就这样过了吗?” 老头子的脾气她知道,他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一个女儿行走在阳光之下的。 也许她的后半辈子,都要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在阴暗的一隅里了却残生。 闺女才三十多岁,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香儿,吃饭吧,一会凉了!” 天一天比一天凉了,虽然天刚黑,总不进烟火的客房里,已经有了些许的凉意。 王余氏看了一眼炕上的羊皮褥子,用不了几天,它也抵不了寒了。 大少奶奶依旧没有吃饭,呆呆的看了母亲一会,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娘,你放我走吧,我要去找他,我要和他永远在一起。” “娘,你最疼我,你就帮我一次吧!” 大少奶奶抱住她娘的腿,痛哭失声。 “我爹不会让这个孩子活着的,娘,你可怜可怜她 ,她好歹也是你的外孙啊!” 王余氏抬起手,在手掌落在女儿脸上之前,又硬生生的止住了。 从小到大,她就没打过这个小女儿。 现在看见她这个样子,不管心里怎样生气,也还是下不去手。 “傻闺女,不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就是我外孙,你别忘了,他的爹见不得光!”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告诉娘,那个人到底是谁吗?” “是邱管家!” 想让亲娘帮忙,就得说实话。 王余氏颓然坐在椅子上,心里暗骂自己糊涂啊! 邱管家她虽然没见过,但在闺女的话里听见了无数次。 那时候,她咋就没想到,一个寡妇的嘴里总出现一个男人的名字,有多么不正常呢! 要是自己早觉察,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王余氏站起身,向门外走去:“我帮不了你,放你走,你爹还不把我打死。” 听见房门咣当一声响,大少奶奶失望的回过头,窗外已经一片漆黑,唯一属于她的那一束光,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爬到炕上,用被子把自己蒙个严实,一个人躲在被子里,默默哭泣。 第二天一早,王余氏又来送饭的时候,发现桌子上的饭菜一口没动。 大少奶奶仰躺在炕上,双眼无神的望着房顶。 听着她娘走进屋里的脚步声,她依然神情漠然,只扫了王余氏一眼,又去望她的房顶去了。 王余氏的心里涌起一阵心酸,她也没说一句话,依旧把饭菜放在桌子上,然后把昨天晚上的饭菜端走。 听着母亲远去的脚步声,大少奶奶的眼睛忽然有了生气,她从炕上爬起来,凑近桌子。 看着桌子上的饭菜,她一连咽了几口唾沫。 但还是强忍饥饿感,重新躺了回去。 她知道,这是她和娘打的一场持久战,谁先挺不住,谁就输了。 她娘是不会忍心让她饿死的,她一定会偷偷的放了自己的。 只要现在忍耐几天,就能换来幸福的下半生。 三天以后,王余氏抱住精神萎靡的大少奶奶:“香儿,你现在的这个样子,就算我放你走,你还走的动吗?” 大少奶奶的眼里终于有了亮光。 “娘,你肯放我走了!” 王余氏啜泣不已:“都说儿女是冤家,前世我欠你的,今生都还了吧!” “你好好吃饭,等身体养好了,我给你准备点干粮盘缠,你再走行不?” 大少奶奶抱着母亲,一个劲的点头。 脸上湿滑一片,也不知是她自己流了泪,还是她娘的泪水流到了她的脸上。 大少奶奶挣扎着爬起来,凑到桌子旁边,抓起筷子,往嘴里猛扒了两口饭。 由于饿了三天,饭一入口,大少奶奶一阵恶心,把吃到嘴里的饭全部吐了出来。 然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憋的满头满脸都是汗水。 王余氏一边为她擦汗,一边落泪,嘴里还一边嘟囔:“慢点吃,先喝口水!” 又过了两天,已经到了十月中旬。 天阴沉了一天,傍晚的时候,下了初冬的第一场清雪。 第二天 ,天居然放晴了,一轮暖阳挂着天空,地上薄薄的一层雪在阳光的照耀下,融化的无影无踪。 王余氏知道,这场雪过后,天气会越来越冷 。 得及早行动,放香儿走了。 她背着儿媳妇,偷偷的在厨房里做些干粮饼子。 又背着老头子,把自己多年积攒的金银首饰和几十块大洋,都偷偷的装进一个包袱里。 半夜的时候,王熙林的鼾声响起,王余氏轻轻的爬起来,从柜子里摸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包袱偷偷下了地。 推开门,清冷的月光洒了满地。 王余氏打了个寒颤,一想到和女儿分别在即,不禁红了眼圈。 房门关上的瞬间,屋里鼾声依旧。 在一声高一声低的鼾声中,王熙林睁开了眼睛。 望着刚刚关闭的房门,眼睛里的神情在暗夜中晦暗不明。 第100章 那个人真的靠得住吗 王余氏一步一步缓缓的向客房走去。 明明每走一步,离女儿就近一步,可她却觉得,每走一步,离女儿就远一步。 都说有狠心的儿女,没有狠心的爹娘。 香儿一心想离开生养她的爹娘,和她生养的儿女,去和那个邱强远遁他乡。 一生一世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王余氏不明白,抛弃了这么多,为了一个男人,真的值得吗? 她十几岁嫁给王熙林,风风雨雨几十载,生儿育女,平淡生活。 她理解不了闺女这种不管不顾的感情。 就算再不理解,她也不忍心,眼看着女儿饿死在她的面前。 王余氏只能在心里祈祷,只要闺女下半辈子过的顺遂就好。 她不相信,一个抛弃父母、儿女的人会过得开心。 几十步的距离,就算王余氏走的再慢,还是到了。 她站在门外很久,才沉重的抬起手臂,把门锁打开。 王熙林害怕大少奶奶被家里的长工,婆子发现,白日里都把她锁在客房里。 一日三餐由王余氏亲自送饭,早晚两次,院子里安静的时候,让王余氏看着她去厕所,顺便在院子里溜达一圈。 平时的时间都是关在客房里。不准出来。 所以她回家的二十多天,家里的下人并没有人发现她。 至于几个嫂子,模模糊糊知道咋回事,也装作不知道,谁都不敢多问一句。 王余氏打开房门,大少奶奶听见轻微的开门声,立刻坐了起来。 昨天,她娘特意拿来了厚的棉袄棉裤,让她换上。 虽然现在的天气不算冷,但闺女出门在外,还是要穿的暖和一些。 “这是干粮饼子,这里是金银首饰和一些钱。” 王余氏把东西放在炕上,强忍着眼里的泪水:“闺女,记住了,这些钱够你在外面活几年了。你先不要让那个姓邱的知道!” “自古财帛动人心,他要是卷了钱财再把你丢下,到那时候,你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大少奶奶虽然表面答应,但心里却颇不以为然。 她是邱强最疼爱的香儿,在他的心里,自己可比那些钱财重要多了。 邱强不止一次的在她耳边说过:“你是我的心肝,你是我的宝贝!” 这些话,她从来没在井连水那里听过。 她相信,邱强会拿她当命一样珍惜。 何况,她的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呢! “娘,您放心,邱强会对我好的。您自己多保重,女儿不孝,您的养育之恩,只能来世再报了。” 大少奶奶说完,泪如雨下。她抱住王余氏,痛哭失声。 娘两个都知道,此时一别,可能有生之年都不能再相见了。 就算死,也要埋骨他乡了。 “香儿,那个人真的靠得住吗?” 临行前,王余氏还是不放心的又问了一遍。 大少奶奶坚定的点点头。 “快走吧,耽误时间长了,让你爹发现,你就走不成了!” 王余氏说完,撩起大少奶奶额前的碎发,好像要把她的眉眼刻在心里一般。 自己的六个孩子,三儿三女,就只有这个小女儿长得最动人,确是个命最不好的。 “走吧,在外面混不下去,就再回来!” 王余氏知道自己的这句话,是多么没有份量,香儿离开这个门,恐怕就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走吧,还要赶路呢!” 王余氏擦干脸上的泪水,勉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不用惦记娘,快走吧!” 大少奶奶把两个包袱挎在身上,随着王余氏出了房门。 顺着房檐溜到角门处。 王余氏从衣兜里掏出钥匙串,摸了一阵,把角门打开了。 角门外面的树上拴着一头驴。 “走吧!好好照顾自己,你……” 一句话没说完,王余氏忍不住哽咽出声,她急忙用手捂住了嘴。 大少奶奶走出门外,她转过身,看着站在角门内的亲娘。那悲伤的神情和眼中的泪水,也不禁悲从中来。 可眼下不是哭的时候,她强忍着悲痛,双膝一弯,跪在地上。 给老娘磕了三个响头。每一次磕头都带着深深的歉意和离别的伤悲。 然后她默默的爬起来,最后看了一眼频频挥手的母亲。 解下树上的毛驴,战战兢兢的骑上去,小脚轻轻的磕了一下驴肚皮。 那头驴就得得的走起来,转瞬间,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人就是没被逼急了,大少奶奶平时最怕牲口,关键时候,她也不怕了。 王余氏看着黑夜中消失的黑影,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双手抱膝,肩头不住的耸动,哭倒在清冷的夜风中。 王余氏光顾着悲伤了,却没有看见,从后院的高墙上跃下两道黑影,奔着大少奶奶的方向跟了下去。 …… 原来,王余氏出门以后,王熙林停止了呼噜,睁开眼睛,翻身坐了起来。 他迅速的穿上衣服,提上鞋,出了房门。 到了老大的窗户下面,用手指轻叩了几下窗棂:“老大,老大!” 王瀚睡的正香,被身边的老婆推醒:“爹叫你呢!” 王瀚一听,还真是她爹的声音。 急忙披衣起来,塔拉着鞋打开门。 王熙林没容大儿子说话,急忙吩咐:“穿上衣服,带上家伙,赶紧出来 。” 说完,跑到二儿子的窗下,同样扣响了窗棂…… 很快,王瀚和王阚身背着土铳,腰里插着匕首出来了。 王熙林连一句废话都没说,开门见山:“你娘把你小妹放走了!” “外面不太平,她一个年轻的女人,身上还带着钱财,太危险了,你们俩送她去吧,暗中跟着,不要露面。” “那个男人要真能和她一起走……” 王熙林沉默了瞬间,叹了口气:“虎毒不食子,就放过她们吧,以后生死由命吧!” “要是那个人有所图谋……” 王熙林的语气冷了下来:“也要让他知道,我王家不是好惹的!” 王熙林摆了一下手:“从墙上走吧,你娘在角门,别让她发现了!” 说完,他摆了一下手,王瀚和王阚顺着墙角的梯子上了高墙。 看到下面的骑着毛驴的黑影过去了,哥俩才从墙上跳下来,追了下去。 寂静的夜里,毛驴的得得蹄声掩盖了人的脚步声。 第101章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大少奶奶离开了家门,一门心思的奔邱强去了。 这条路,这些年已经走过很多次了,就算是黑夜里她也不会迷失方向。 大少奶奶头一次独自一人走黑路,感觉头皮都麻酥酥的。 但一想到马上就能和邱强在一起,她就变得无所顾忌。 黑夜中,风吹着树叶哗啦啦的响。 大少奶奶总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她,但又不敢回头。 她想起了小时候娘讲的故事。 人的肩膀上有两盏灯,是人的阳气 ,回头的时候,会把肩膀上的灯吹灭,没了阳气,邪祟就会近身。 越是夜晚,越是害怕,大少奶奶越是想起这些事来。 对黑夜的恐惧,明显大过了对毛驴的恐惧。 大少奶奶骑了一会,感觉自己多少掌握了一点技巧,于是两只小脚一个劲的磕打驴肚皮。 小毛驴得得得的跑的更快了。 进了屯子以后 ,井家大院遥遥在望。 大少奶奶从北面最后一条街道绕了过去,在小树林的边上停了下来。 她骑在驴背上,隔着高墙往里面望了一眼。 这座高墙大院里,住着她一双可爱的儿女,此后,就要与她们天各一方,永不相见了。 大少奶奶有那么一瞬间的怀疑,邱强真的会和自己一样,什么都能舍弃,义无反顾的和她走吗? 但怀疑只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事到如今,她已经不允许自己想那么多了。 高墙内的儿女,这时候也许睡的正香,井魁有没有哭着找她? 大少奶奶不敢想象下去,急忙骑着毛驴走开了。 顺着屯子的外围,一路向南。 井家大院和邱强的家是直线的距离,只是一个南,一个北。 大少奶奶从来没到过邱强的家,但是听他描述过几次,所以还是记得很清楚。 等看见房子前面那根高高的灯笼杆子,大少奶奶就确定,这就是邱强的家。 邱强曾经和她说过,井张氏一直认为,她家的那根灯笼杆子是整个屯子最高的,其实不是。 他家的那根要比井家大院的高上一巴掌。 大少奶奶把毛驴拴在院子外面的小树上,推开柴门,径自走进院子里。 小门小户的人家基本都是篱笆障子,木板门。 几乎夜不闭户的。 家里穷的只剩下几口人,还有什么是怕人惦记的呢? 所以进入邱强家的院子并不是什么难事。 大少奶奶捡起一个小石块,冲着邱强的窗户砸了下去。 随着扑嗤一声,石块穿透窗户纸的轻响,屋里传来一个女人的惊呼声。 一路奔波下来,三星都打横了,大少奶奶已经顾不得惊动别人了。 再过两三个小时,天就快亮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邱强的两个儿子还小,两个大的孩子是女儿。 所以大少奶奶笃定,从屋里出来的一定会是邱强。 她扔完石头,隐身在房山头上,只露出一个脑袋,观察动静。 果然房门开了,邱强先探出了半个脑袋,四处扫视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危险。 才放心的走了出来。 大少奶奶从房山头走了出来 ,就那么出其不意的站在了邱强的面前。 邱强明显吓了一跳,一边回头看,一边压低声音问:“你这是从哪冒出来的?” 大少奶奶激动的眼含泪花,倒腾着小脚,紧走了两步,一头扎进邱强的怀里。 “邱强,带我走吧,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邱强警惕的四处看了一眼,大少奶奶已经近二十天没在井家大院露面了。 这些天,他一直忐忑不安,是不是两个人的奸情暴露了呢? 但是井家老太太和两个少爷对他并没有什么改变,更没有对付自己。 所以邱强以为,也许井家确实发现了大少奶奶怀了身孕,但是却不知道那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现在大少奶奶好好的站在他面前,邱强首先想弄明白的是,井家到底知不知道是他! “这二十多天,你到哪去了,香儿!你知不知道,我都快急死了!” “我以为是井家老太太发现你怀了身孕,暗地里对你下手了!” 邱强手臂上加了一点力气,把大少奶奶紧紧的搂在怀里。 脸庞贴着她的头顶,不住的摩挲。 邱强的话里步步都是试探。他要知道,到底有没有暴露。 “咱们赶紧走吧,一会天亮就走不成了,你什么都不用带,干粮和钱,我都带着呢!” 眼看天就快亮了,大少奶奶心急如焚,没有时间回答邱强的问题。 “以后,有时间,我会慢慢的一点点都告诉你的!” “当家的,你没事吧?” 屋里传来女人的问话声。 “没事没事!外面安静的很,也不知道那块石头是咋跑进屋里的!” “没事,你放心的睡吧,我去拉泡屎,一会就回来了!” 邱强一边安慰屋里的老婆,一边安抚怀里的大少奶奶。 “井家的人知道是我吗?” 邱强试探了半天,也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干脆,直接问了。 这个答案,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井家要是不知道,他就可以一直干下去。 这两年,他已经用了不少手段,把井家的钱财弄到了自己的手里。 他相信,凭借自己的实力,用不了几年,井家大院就会是给他打工的。 井三和井四就是两个窝囊废,至于井老二,天高皇帝远,也照顾不到。 等到他发现端倪的时候,恐怕早就无力回天了。 至于大少奶奶,说实话,邱强是留恋的,既漂亮,又解风情,比家里的黄脸婆实在强太多了。 但是要和钱比起来 ,她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有了钱,还怕没有好女人? 所以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怕井家知道了他的事。 “没有人知道你的事,打死我都不会说的,就连我亲爹都不知道!” 大少奶奶隐瞒了对她娘说过邱强的事,她隐隐感觉到,邱强并不喜欢别人知道他的事情。 “邱强,快走吧,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 大少奶奶从邱强的怀里抬起头,泪眼婆娑的说。 “香儿,不能说走就走啊,就算走,我也要把家里安排一下,得带些银钱再走,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吃苦啊!” 大少奶奶含泪笑了,自己没看错人,到了这时候,邱强首先考虑的是怕她吃苦。 “我啥都不要你的,你家里的一切都留给你老婆孩子,这些年你在井家也划拉不少,那些钱够你儿子长大了!” 大少奶奶把邱强的手放在包袱上:“我娘给我带的钱,也够咱们活几年了,就凭你的能力,我相信,到哪里,你都不会让我饿着!” 大少奶奶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和你在一起,啥苦我都能吃!” “你确定井家不知道是我?” 大少奶奶把邱强的手移到自己的小腹上:“孩子都四个多月了!咱们到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井家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我是怕我走了以后,井家会报复我儿子!” 邱强问了半天,大少奶奶总是回答不到正地方,所以他只能说出怕孩子招到报复。 大少奶奶肯定的摇摇头:“井家是真的不知道,要是知道,他们会放过你吗?” 第102章 香儿,我真舍不得你 经过再三试探,邱强终于可以确定,他在井家还没有暴露。 通过井老太太最近对自己的态度,也许她已经知道了。 只是因为井家大院真的离不开他,所以老太太压根没想追究他。 想透了这层关系,邱强暗自得意。 至于大少奶奶,倒还真是个麻烦,她要是总这么纠缠 ,自己很难脱身。 “香儿,咱也不能说走就走,我在安合屯有间房子,要不你先住到那里去,等孩子生下来以后,咱在慢慢想办法?” 大少奶奶的脸色冷了下来,一股酸涩涌上心头。虽然她不愿意相信,但邱强确实一直在推脱。 安合屯离井家大院十里,离王家围子二十里,住在那里,被发现的危险太大了。 再说大少奶奶狠心的抛弃父母、儿女,就是不想偷偷摸摸的和邱强在一起。 所以对这个提议,她坚决反对。 “不,安合屯太危险了!要是让我爹发现,咱俩都别想活了!” 邱强皱紧了眉头,眼中有狠厉的光一闪而过。 大少奶奶不说,他差点忘了,她爹也是个棘手的货色。 他低下头,打量了大少奶奶一眼,眼中的狠厉慢慢褪去,随之而来的又是一丝不忍。 邱强眼中的情绪瞬间变换了几种, 最后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声音嘶哑的对大少奶奶说:“都怪我,忽略了你爹,都听你的,咱们现在就走!” 邱强牵起大少奶奶的手,到了大门外,看见了拴在树上的毛驴,心里一声讥笑:“她想的倒是周到!” 他把毛驴从树上解下来,把大少奶奶抱起来,放在驴背上,自己牵起缰绳,顺着屯子南边的大道向西走去。 这条路,过了安合屯拐弯,就是奔大少奶奶娘家王家围子的路。 要是不经过安合屯,就是通往别的地方的路。 安合屯这个位置很特殊,是一个三叉口,所以这个地方热闹,而且人多而杂。 邱强走这条路,当然有他自己的打算…… 大少奶奶坐在驴背上,从来没有过的心安和喜悦。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和心上人长相厮守了。 所以有些事情,还是要不顾一切的去争取。 不争取一下,怎么知道能不能做得到呢! 到了安合屯,邱强牵着毛驴拐了过去。 大少奶奶吃了一惊:“拐过去不是去我娘家的路吗?” 她刚从那里逃出来,没准现在父亲正准备抓她呢! “不能走这条路,没准我哥哥正在抓我呢!” 邱强嘿嘿一笑:“这你就不懂了,越是看起来危险的地方,反而更安全。” “前面有条岔路,直接穿过去,是不用走王家围子的,你爹和你哥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咱们会走那里!” 拐过安合屯,沿途二十里都是庄稼地,大少奶奶实在不知道,哪里还有个岔道! 不过既然邱强说有,那就一定有。 大少奶奶安下心来,任由邱强牵着毛驴走在通往王家围子的路上。 黎明前的一段时间,是最黑暗的。 走了大约十多里的路程,邱强放慢了脚步,再走七八里路,就真的到了王家围子了。 就在这里吧! 天色也有一些微微放亮了,再不动手,怕是没有时间了! 邱强停住脚步,向驴背上的大少奶奶伸出手:“来,我抱你下来歇一会,走了这么长时间,你也坐累了!” 大少奶奶看了看天色,脸上现出焦急的神色来。 天就快亮了,这里离她的娘家只有七八里路,在这儿休息,是不是太冒险了。 “咱们还是先走吧,天亮了,我爹发现我跑了,一定会让我哥抓我回去的!” 邱强并没有理会大少奶奶的话,强行把她从驴背上抱下来,放在地上。 骑了将近半宿的驴,大少奶奶的腿早就酸麻难耐,就连屁股都火烧火燎的疼。 大少奶奶被邱强放到地上的时候,腿都打了颤。 她找了个干爽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去,也不在乎地上是否干净了。 邱强松开毛驴的缰绳,任由它去路边啃两口草。 邱强在大少奶奶的身边坐下,把她揽在怀里。 四处打量了一眼,道路的一边是收割完的高粱地。 高粱穗子都已经被割掉了,高粱杆还直挺挺的立在地里。 邱强凝神望了一眼高粱地,他总感觉 ,刚才高粱杆子哗啦啦的声音,不像是风吹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 他仔细看了一会,发现自己多心了,只有风吹发出细微的声音。 现在的时候,高粱地里怎么会有人! 没准是夜间出来寻食的狐狸,或者野狗也说不定。 大少奶奶把头靠在邱强的身上,怀里紧紧抱着她的金银和干粮。 邱强低下头,凑近大少奶奶的脸,大少奶奶也抬起头,迎合上去。 邱强的吻细细密密的落在她的脸和脖子上。 “香儿,我真舍不得你!” 大少奶奶心里一惊,刚感觉到邱强的话里有几分的不对劲。 脖子上忽然一紧,邱强一直游走在她胸部的手突然向上,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别怪我!” 邱强的话随着风飘进她的耳朵,听着有几分不真实。 “你……” 大少奶奶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只说了一个字,颈部传来的窒息感就让她说不下去了。 她用手紧紧的握住邱强的手腕,两条腿使劲的蹬着地。 到这一刻,大少奶奶都不愿意相信,那个她一心想要白头到老的爱人,会要她的命。 邱强把地点选在这里,是有道理的。 大少奶奶一个年轻的少妇,半夜独自出门,身上还带着金银,如果碰见人,不管是劫财还是劫色,她都没有活命的可能。 这条路直通安合屯,但是到了安合屯,就有两条岔路了。 在这里杀死她,就算王家也不能确定她是想去安合屯找人, 还是要走那两条岔路。 既然这个世上只有大少奶奶一个人知道他的事情,那为啥要给自己留麻烦呢? 邱强的脑海中忽然闪过春妮的身影。 还有那个小丫头! 那个小丫头暂时还不敢说出去,以后再慢慢收拾她也不迟。 邱强的手紧紧的掐在大少奶奶的脖子上,手上青筋凸起。 邱强一张狰狞的脸,在大少奶奶的面前越来越模糊,终于有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下,滴落在他的手上。 大少奶奶闭上眼睛,放弃了挣扎。 心中万念俱灰。 邱强掐住的不止是她的咽喉, 还有长久以来,她对于爱的执念。 能死在心爱的男人手里,也许是一种解脱吧。 忽然,大少奶奶感觉脖子上的窒息感瞬间消失了。 邱强高大的身躯瘫软下去。 两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出现在身后。 大少奶奶努力的想睁大眼睛看清楚,但眼前越来越模糊,终于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103章 邱强失去的不仅仅是做男人的尊严 邱强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窖里。 四周是青石,偶尔有老鼠吱吱叫的声音。 大脑混混沌沌的,还有被击打的钝痛。 他记得很清楚,就快把大少奶奶掐死的时候,后脑忽然遭到重击,都没看清楚是谁,就被打晕了。 醒来就在这里了。 他试着动了一下,手和脚都被绑着。 偶尔能听见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一定是有人的地方。 邱强的心脏不由的加快了跳动,难道自己碰到了下山的土匪? 念头一闪而过,但很快被他否定了。 土匪不会囚禁他。 邱强越想心里越凉,不是井家的人就是王家的人。 落到他们任何一家的手里,自己都没有好下场。 尤其是王家。 现在的情形,他既不能跑,也不能叫,只能默默的等待。 不知道对他实行最终审判的,到底是谁! 地窖里漆黑一片,搞不清是黑天还是白日。 邱强感觉肚子越来越饿,嘴唇干的脱了皮,有时候会昏昏沉沉的睡一觉。 正当他认为,自己会人不知鬼不觉的死在这里的时候,地窖里忽然现出一缕微光。 邱强努力的睁开眼睛,眼前的光跳动着,看不真切,几个模糊的身影不停的晃动。 有人上前踢了他一脚:“还活着,没死!” “哼,就这样让他死了,未免太便宜他了,始乱终弃的畜牲!” 王熙林阴沉着脸,说出的话更是冷的不带一丝温度。 “老大,不要让他死了,我要让他生不如死!他既然没有男人的担当,就不要做男人了!” 王瀚明显吃了一惊,和王阚对视了一眼:“爹,您的意思是……”. 王熙林冷哼了一声。 “煽了他!省得他再去祸害别人!” 他只是担心女儿所托非人,但他没想到,这个人的心思这么歹毒,不但始乱终弃,还想要闺女的命。 他王熙林的女儿,要死也只能死在他自己手里,别人,无论是谁,都没有这个权利。 动了王家的人,就要付出代价。 本来王熙林不忍心闺女三十几岁,就要暗无天日的过一辈子,强压着心里的怒火,违心的放走了他们。 没想到他居然想弄死闺女。 而且选择了在她的家门口,可见让她死的念头,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 “动手吧!” 王熙林说完,踩着梯子爬了上去,留下王瀚和王阚两兄弟。 “不!不要……你们杀了我吧!” 邱强不停的扭动身体,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咆哮。 但他被捆住手脚,塞住了嘴巴,无论他怎么喊,都没有人听得见。 王阚手里举着煤油灯,火苗被风吹的一晃一晃的。 地上拉着他长长的影子。 王瀚跟在弟弟的后面,手里拿着闪着寒光的匕首。 邱强看见兄弟两个一点点的走近,心里的惊惧到了顶点。 “给我一个痛快吧!”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死,也许死才是他最好的解脱。 王瀚蹲下身子,拍了一下邱强的脸:“我半生都醉心于治病救人,而你却让我做这样的事!” 王瀚长叹一声:“作孽呀!” 说完,用刀尖挑断了邱强的腰带,随手扯下了他的裤子。 邱强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寒意,立刻席卷了全身。 他睁大了惊恐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张放大的脸。 心里的恐惧到了极点,终于忍不住失禁了…… 王阚嫌弃的看了他一眼,鄙夷的说:“你也知道害怕!” 王瀚不再说话,充满恨意的眼神在邱强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转到了手里的刀上! “可惜了我小妹的一片真心,喂了你这条狗!” 他冰冷的眼神落在刀锋上,然后手腕一翻,刀尖向下…… 邱强颤抖着,即使在冰冷的地窖里,浑身都被汗水打湿了! 王瀚完事以后,精心的给邱强上了药,然后叹着气和王阚踩着梯子爬了上去。 地窖的盖子掀开的瞬间,邱强看见了满天的星斗。 第二天的晚上,王瀚和王阚两兄弟又下来了,照样给邱强上了药。 “我王瀚的红伤药可是得高人真传,你绝对死不了的!” 王阚拽下邱强嘴里的破布,把手里的稀粥端到他的面前,细心的喂给他。 邱强紧闭着嘴巴,不肯吃一点。 “你们杀了我吧,是我罪有应得!是我对不起香儿!” “啪!”的一声,邱强的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个嘴巴。 “就你也配叫小妹的乳名!” 王阚生气的捏住邱强的嘴巴,粗暴的把半碗稀粥倒了进去,逼着他强咽了下去。 “让你死了,不是太便宜你了吗?” 邱强吃了一碗粥,感觉身上有了热乎气,上了药,下身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 。 借着灯光,他看清了身边还有一些冬储的大白菜。 临走的时候,王阚还体贴的给邱强盖上了一件老羊皮袄。 地窖里的温度不低,有了一件羊皮袄,邱强就更不会冻死了。 王瀚和王阚顺着梯子爬了上去。 “干脆弄死他得了,还费这个事!” 在外面放风的王继看见两个哥哥上来了。 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死是最容易的事,难的是活着,没有任何尊严的活着!他失去的绝对不仅仅是做男人的尊严!” 王瀚说过的话,每一句都带着寒意。 王瀚是一个有着侠骨仁心的郎中,做这样的事,其实是违背他本心的。 可一想到小妹现在的样子,他就觉得对邱强的惩罚还远远的不够。 王瀚丢下两个弟弟,大步向客房的方向走去。 即便是深夜,那里依然亮着灯光。 可是再亮的灯光也照不到小妹的心里去了。 王瀚轻轻的拉开房门。 大少奶奶静静地坐在墙角,怀里抱着一个枕头 。 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整个世界都与她无关。 灯光照亮了周围的一切,但却无法穿透那层厚重的阴霾,进入她内心深处的黑暗角落。 她的思绪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扯住,陷入了无尽旋涡 看见进屋的王瀚,眼里立刻现出惊恐的状态。 然后“啊!”的一声尖叫,把手里的枕头狠命的抛向王瀚。 转身扑进王余氏的怀里:“娘,他要掐死我,他要掐死我,娘! 你救救我!” “香儿别怕,香儿别怕,娘在呢!没有人敢掐死你,那是大哥,不是坏人!” 王余氏流着眼泪,轻拍大少奶奶的后背,轻轻的安抚她。 “香儿别怕,那是大哥!” “大哥?” 大少奶奶痴痴的看了王瀚一眼,又一声尖叫:“他不是大哥,他是坏人!” 王瀚的眼圈湿润了,他默默的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小妹自从那天回来以后,就是这个样子。 娘在她身边的时候,就像一个乖宝宝,十分安静。 只是痴痴傻傻地抱着她的枕头,嘴角挂着口水,哼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歌谣。 那声音空灵而又飘忽不定。 但看到三个哥哥的时候,就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尖叫着想要逃离。 她蜷缩在墙角旮旯,身体瑟瑟发抖,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像一只受惊的小兽,一边颤抖,一边亮出她的獠牙。 王瀚一直给小妹吃着药,却不见一点好转。 王熙林从来没有去看过这个闺女一眼,但能让王余氏陪着她,已经算是最大的妥协了。 对于自己的亲生女儿,即便他的心里再恨,也终是不忍心。 第104章 邱强瞎了眼睛 邱强在地窖里待了二十天左右,伤势彻底好了,也彻底失去了做男人的资格。 那天晚上,王瀚和王阚两兄弟用黑布蒙住了他的眼睛,把他从地窖里拉了上去 。 邱强又被丢进一间屋子,他看不见,但是感觉应该是一所空房子。 屋里的温度比地窖里冷多了。王阚还收走了他的老羊皮袄。 邱强虽然心里疑惑,但由于嘴被封着,问不出一句话。 即便他问,也不会有人回答他。 从地窖出来以后,邱强就没有吃到过一点东西。 他不知道自己待了多久,又冷又饿,混混沌沌,感觉灵魂快离体的时候,王阚来了。 拖着他的肩膀,又把他推进了一个相对狭小的空间。 邱强感觉到,应该是一辆马车,因为他听见了马打着响鼻的声音。 他的心开始忐忑不安,不知道接下来,他们会把自己送去哪里。 马车出大门的时候,邱强听见了有人和王阚打招呼的声音。 原来,他一直被囚禁在王家的大院里。 马车行驶了没多久,就站住了。 邱强被拉出马车箱。 眼睛上的黑布带被扯掉。 邱强看见路对面的高粱茬子,他的心一动,这里是他准备掐死大少奶奶的地方。 他们难道要在这里弄死自己? 满地的皑皑白雪,反射出刺眼的光。 天空中的暖阳也像一个巨大的火球瞬间放射出万道光芒。 这些光芒像千百个细密的针尖同时射进邱强的眼睛。 一阵灼烧感过后,邱强感觉眼前一片漆黑,好像又重新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啊……” 邱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他用双手不停的摸索着,脚下踉跄的走了几步,便跌倒在皑皑白雪中。 “你们干脆杀了我吧……” 邱强听见了王瀚的冷笑声:“你想死可以自己死呀!你敢吗?你不敢,你就是个懦夫!” 身上又被踹了几脚,邱强匍匐在地上,听见了车轮压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声音,逐渐远去。 他从地上爬起来,摸索着向前走。 王瀚说得对,他没有勇气去死 。他也不能死! 王家的人太狠毒了,不但剥夺了他做男人的权利,还故意弄得他双目失明。 王瀚是知道的,人的眼睛长时间的处于黑暗之中, 冷不丁的见到白雪、阳光会是什么后果。 他就是故意的! 从此以后,邱强就是个彻底的废人了。 邱强平伸着双臂,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 冬天的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想要回家,就要靠自己。 邱强俯下身子,用手在道上不停的摸索。 雪地上,马车行驶过后,会留下明显的车辙。 王家的马车一来一回,车辙印记应该是明显的。 没有车辙的方向,就是回家的路。 邱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回家的意念这么强烈。 他摸索了半天 ,终于确定了往安合屯方向去的路。 他平伸着几乎冻僵的双手,挪动着双脚,一点点试探着往前走去。 邱强的心里很焦急,要是天黑之前走不到有人烟的地方。 晚上他会冻死的! 他不能死,他还要报仇呢! 在地窖里这么多天,邱强早就想明白了,井家老太太看着笑眯眯的,人畜无害,其实内心最是歹毒。 她装作不知道他的事,其实是想借用王家的手对付他。 “这个老太婆,我是不会放过她的!” 只要能走到安合屯就好了,那里人多,就可以雇人用马车把自己送回家去。 邱强的运气还算不错,走了没多久,碰到了好心的行路人。 把他带到了安合屯,还帮他雇了一辆驴车,送他回了家。 他老婆看见邱强的时候,几乎惊呆了,傻傻的看了半天,也没敢认他。 “人都死光了?还不快扶老子进屋去!” 要不是邱强粗着嗓子骂了她一句,她简直不敢相信。 眼前这个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还瞎了双眼的男人会是邱强。 “当家的,你这是咋了?是谁把你弄成了这个样子啊!” 邱强老婆说了一句话,就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她的哭声弄得邱强心酸不已,从老婆认不出他来看,自己这些天得有多大的变化呀! 可惜他再也看不见自己的样子了。 邱强粗暴的推开搀扶他的老婆,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进了屋。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过了一会,邱强听见的孩子们惊恐的哭声。 他凭着记忆,摸索到他经常坐着的椅子的位置上。 一屁股坐偏了,邱强摔倒在地上,绊倒的椅子砸到了他的手。 “呵呵,呵呵……啊” 邱强想要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笑笑,可笑声还没有连成一串,就变成了嚎叫! 这么多天压在心里的怨气,终于可以释放出来了 。 他一哭,孩子们都吓得不敢哭了。 邱强家鸡飞狗跳,闹成一团,很快邻居家就知道了。 邱强瞎了双眼,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井家店都知道了。 井张氏当然也不例外。 当井连城一路跑进她屋里的时候,井张氏正在抽烟。 “娘,你知道邱管家为啥二十来天没来上工吗?” 井连城等不及老娘说话,接着说:“是被土匪截了,瞎了两只眼睛,抽空逃出来了!” 井张氏手里的大烟袋“吧嗒”一下掉在了炕上。 被土匪截了? 她才不相信。 王家只弄瞎了邱强的双眼,是不是轻了点? 对邱强下手不算重,那么对大少奶奶的惩罚也不会重到哪里去吧! 井张氏的心里,没有失望,相反还有那么一点点如释重负。 那是井茉和井魁的母亲,就算她不在孩子们的身边,也会在别处默默的祝福她们姐弟两个。 只要她一天不死,孩子们就是有娘的孩子。 井张氏看了一眼在炕稍百无聊赖扔着布口袋的井茉,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 再过两个多月,这一年又要过去了,过了年,井茉就已经十五岁了。 也该寻得婆家了。 现在外面还没有大少奶奶的传言,看样子王家也把消息封锁的很严。 井张氏穿上鞋,下了地,推开房门 ,一眼看见井魁戴着老虎帽,在外面堆雪人。 他的小脸蛋冻的通红通红的。 春妮陪在他旁边,不时的拉起他的手,哈一口热气。 井魁毕竟年龄小,大少奶奶刚被送走的时候,哭闹了几次,见母亲不回来,也就慢慢的习惯了。 只是井茉,自从大奶奶走后,脸上就再也没了笑容。 毕竟母女连心。 其实,井张氏并不知道,十四岁的井茉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大概。 母亲不是回家伺候姥爷去啦,而是被奶奶送走了。 她偷听了春妮和奶奶的话以后,就特别留意了。 娘被送走的那天,风雨交加,她一夜未睡。 夜半的时候,她听见了马车离开院子的声音。 从奶奶把自己打发到二婶的屋里去睡的时候 ,她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等到风雨骤停,天微亮的时候,她急忙爬起来,跑到娘的屋里。 她的娘真的不在了。 从那一刻,井茉就知道,娘恐怕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第105章 我要回家了 邱强的事情沸沸扬扬的闹了一阵以后,终于消停了。 临近过年的时候,井连山兄弟两个回来了。 这一次清荷没有来。 没有人的时候,井连山和老娘说了实话。 清荷又怀孕三个月了,虽然她十分想念井珏,但是却不敢和井连山回来。 她害怕,像怀井珏的时候一样,被扣留在井家大院。 然后无情的夺走她的儿子。 井张氏听了二儿子的话,久久没有出声。 吃饭的时候,井连山见到了乔麦。 井连城娶乔麦的时候很急,又没有拿这件事当回事。 所以并没有通知井连山回来。 虽然时间只隔了短短的一年,井家大院却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大嫂和邱强的事,井连山已经从母亲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再见乔麦的时候,井连山的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 去年回来的时候,青荇正怀着孕,可仅仅一年的时间,却已是阴阳两隔。 大嫂如今也是生死难料。 井珏已经快一生日了,扶着墙能够走几步了。 也会叫娘了。 见了井连山也不认生,会冲着他一个劲的笑,但是爹并不会叫。 多少让井连山有些失望。 “他才多大?会叫娘已经不易了!” 蔡冬一边解释,一边把井珏抱起来,塞进井连山的怀里。 井珏不肯,瘪着嘴,一副要哭的模样。 于是蔡冬又笑着把他抱了回来。 自从有了井珏,蔡冬好像对怀孕这件事,也不那么上心了,一门心思都放在了井珏的身上。 但是井连山回来,她还是打心眼里高兴。 看着白白胖胖的儿子依偎在蔡冬的怀里,小嘴里不时的冒出一句“娘”来。 井连山头一次觉得,蔡冬也没那么讨厌了。 一个不受男人待见的女人,还能心甘情愿的为他孝顺母亲,抚养孩子。 井连山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 所以对蔡冬说话时的语气自然而然的柔和了不少。 井琛也是白白胖胖的,就是行动笨拙,都已经八个多月了,还不会翻身,更别说爬了。 乔麦每每着急,让她趴在炕上,她就会撅起屁股,一侧的肩膀着炕,怎么也不能向前一步。 而且两只手一直攥得紧紧的,不肯松开。 乔麦试探着把她的手掌打开,但她很快又会攥回去。 反正是个丫头,井连城对她并不在意。 几天都难得看她一眼。 但别人都隐隐觉得,这个孩子好像和正常的小孩子不太一样。 井张氏倒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井魁不也是五岁才会说话。 只是比正常的孩子晚些罢了。 年节总是会很快过去的。 井家大院里鞭炮的硝烟味还没有散去,井连山就准备回去了。 清荷一个孕妇独自一个人在家里,他不放心。 “这种旧式婚姻就应该废除,男人和女人一样,也应该从一而终!” 老五井连波靠在椅子上,看着满眼含泪的蔡冬,忍不住说。 老五的话把蔡冬逗笑了:“老五,记住你说的话,你可别学你二哥!” “二嫂,我肯定不会学他的, 我一生只娶一个媳妇!” “嗯哼!” 井张氏故意使了一个动静:“老五,你就不要和你二哥一起回去了,前两天有人说了一个闺女!我觉得挺相当的!” “你也十八大九了,也到了娶媳妇的年龄了!” 要不是小儿子出去上了两年学,就觉得自己新派了,张嘴闭嘴男女平等,婚姻自由的。 井张氏早就自作主张,把他的婚事定下来了。 井连海的事给了井张氏一个深刻的教训,所以在小儿子的婚事上,她已经学会不独断专行了。 听了井张氏的话,井连波嘿嘿一笑,从椅子上站起身:“娘,你知道外面是什么形势吗?” 井连山及时瞪了老五一眼,井连波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娘,反正我是不会娶媳妇的!” 井连山怕五弟说出什么,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之类的话来。 吓坏了井张氏。 老娘就是一个困在四角大院的妇女,对于外面的事情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井连波肯定是不会留在这里的,他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井张氏隐隐觉得,兄弟两个好像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 但问了两遍,两个儿子都说没啥。 井连波说什么也不肯多留下一天,井张氏没办法,只能让他和二哥一起回去。 井张氏牵着井连山的手,送他们到大门外,一边走一边叮嘱:“老二,你要多管教一下老五,不要让他在外面惹出事端。” 井连山表面答应,心里却在想:“我哪里管得了他呀!” 五弟每天都在外面乱跑,害得井连山日夜提心吊胆。 他也想把五弟留在井家大院,娶妻生子,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老百姓求的就是一个太平安稳。 可这件事情,和老五是商量不通的,也不能绑住他的手脚。 井连山一直很担心,要是井连波出了什么事,他要怎样和老娘交代。 可这些事情又不能和老娘说,说了她也不懂,只能徒增担心罢了。 井张氏看着两个儿子上了马车,眼圈忍不住红了。 省城虽然离的不是太远,坐上火车一天也就到了。 但是儿子还是难得回来一趟,店里很忙,他走不开。 干哪行,都要精心,辛苦经营,否则就什么都干不好。 井连山有他自己的想法。 虽然,他不能长久的陪在自己身边,但井张氏依然为她的二儿子感到骄傲。 要是老三和老四也能像二儿子一样,她要少操多少心。 等到哥俩走了以后,春妮咬着下嘴唇进了井张氏的屋。 “奶奶!” 春妮打了一声招呼,就闭上了嘴,但不停攥起来又松开,松开又攥起来的双手,泄露了她的紧张。 自从大少奶奶走了以后,春妮对井魁的照顾可算是尽心尽力 。 “春妮,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春妮抬起头,终于鼓足了勇气:“奶奶,今天已经是初六了,我想……我想回家去看看!” 说完以后,春妮满眼期待的看着井张氏。 来到井家大院两年了,还没有好好的回去看一回爹娘。 去年的时候,井张氏同意她回去。 但是她害怕离开井家大院,邱强会加害她 。 现在邱强成了一个瞎子,不能害人了,所以春妮迫切的想回家。 虽然偶尔秋生会来看她一眼,姐弟两个匆忙的说上几句话。 秋生每次都说家里挺好的,但她还是不放心。 也不知道爹的腿怎么样了! 井张氏沉思了一会,看春妮一直一脸紧张的看着她。 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算命的说的不错,春妮就是井魁的福星。 要是没有她,大少奶奶走的这些天,井魁说不定会上火成什么样子。 “你去吧,但天黑之前必须回来!” 晚上井魁离不开她! 见井张氏答应了,春妮的脸上绽放出春花一样的笑颜。 她把辫子使劲往身后一甩,几步跑了出去。 “我要回家了!” 出门看见抱着井琛的乔麦她赶紧说。 “我要回家了!” 看见三少奶奶,春妮也高兴的说 。 她恨不得让整个井家大院的人,都能分享她回家的快乐。 第106章 一个人在外面,你不容易 井魁和三叔井连海用滚笼滚苏雀去了。 暂时不在院子里,所以春妮要抓紧时间走。 万一井魁回来,又哭又闹的,她就走不成了。 春妮进屋扫视了一眼,自从大少奶奶走了以后,这间屋子更寂静了。 有时候,春妮夜半醒来,总是会不自觉的向炕柜的方向看上一眼。 但那里却再也没有了大少奶奶斜倚柜边的身影。 春妮一直希望大少奶奶死,但她现在也许是真的死了。 春妮却发现,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邱强瞎了双眼,更加让春妮确信,是井张氏对付了他和大少奶奶。 春妮无声的爬到炕上,从柜里小心的拿出四少奶奶青荇那件蓝底白花的夹袄。 这么长的时间,她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把这件衣衫给四少奶奶烧掉。 春妮把自己的外衣脱掉,把那件衣衫穿在里面,外面再套上自己的,这样平平展展的,就不容易被人发现了。 春妮收拾妥当,出了门,见乔麦还站在院子里,怀里包被里井琛的小脸蛋都冻红了。 “春妮,你可以回家了!” 乔麦的眼里流露出羡慕,成亲以后,只有在三天回门的时候,井连城陪她回了一趟娘家,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等到你回来,我也要去找老太太,要求回娘家!” 不要求,就回不去! 春妮点点头,在井家大院里,她平时和四少奶奶最合得来,因为两个人都是穷苦出身。 容易产生共情。 春妮顺着角门出去,走了几步路,发现小树林边上有黑影一闪,然后不见了。 好奇心驱使,春妮顺着树林边上转过去,就算她加了小心,脚下还是会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树后的人明显听到了,他侧着头,支棱着耳朵。 浑身紧绷,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竟然是邱强。 虽然早就知道邱强瞎了双眼,但冷不丁看见,春妮还是吃了一惊。 邱强的眼睛,并不像平常的瞎子那样,眼窝深陷,而是和原来一样。 离的距离不算远,春妮不确定,邱强是不是装瞎。 于是,她弯下腰,团了一个豆包大的雪球 ,朝着邱强投掷过去。 邱强明显的听到了雪球破空的声音,他歪了一下头,雪球直接砸进了他的衣领。 他缩起脖子,用手去掏,可雪球早就散开了,变成了一把雪沫。 顺着衣领子滑到了衣服里。 冰冷的感觉让邱强忍不住的屈着身体。 他心里虽然怒火中烧,但眼睛看不见,不知道是谁用雪球砸他,又不敢大声叫骂。 怕井家出来人,收拾他。 春妮看见邱强的狼狈样,忍不住笑了,一种快感从心里升起。 急忙又团了几个雪球,往前面凑近了些,接二连三的向邱强扔过去。 无一意外的全部打到他脸上、脖子上。 邱强左躲右闪,终是闪不开。 他真是瞎了 。 春妮刚才用雪球投掷他的兴趣忽然没了,变得兴致缺缺。 不管怎样,他也受到了该有的惩罚。 春妮不再搭理他,快步向家里跑去。 熟悉的小院近在眼前,院子里很安静,最近下的一场雪还堆在里面。 没有弄出去。 春妮走进去,轻轻的拉开房门 。 外屋厨房里依然没有人。 里屋传来秋田嬉闹的声音。 春妮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她三步两步跑过去,推开了里屋的房门。 正在嬉闹的秋田,看见春妮愣住了,急忙躲在哑巴母亲的身后。 母亲的眼睛上蒙着一块破布,正在和小儿子捉迷藏。 秋田已经两年没怎么看见姐姐了,冷不丁看见她,有些不敢认。 所以胆怯的躲在了娘的身后。 春妮走上去,伸出手,去解娘眼睛上的遮盖物。 却被哑巴娘抓住了手腕。 她顺着手腕摸起,攀爬过手臂,摸上春妮的脸,手停顿了一下。 哑巴一把扯下眼睛上的黑布,眼睛里的惊讶瞬间转化成惊喜。 然后她的眼睛湿润了,一把抱住春妮,嘴里哇啦哇啦的表达着她的兴奋。 春妮不说话,任由哑巴娘抱着,感受这种久违的幸福。 秋田慢慢的从娘的身后出来,抬着脸看着春妮:“姐姐!” 春妮蹲下身子,把秋田拉过来:“你认出姐姐了!” 秋田点点头,虽然没有抗拒春妮的接近,但完全没有和亲人久别重逢的亲近感。 春妮走的时候,他才四岁,两年来没见,他没忘了这个姐姐,已经不错了。 春妮从衣兜里掏出几块酥糖,放进秋田的手心里。 这是井连山从省城带回来的,今年井张氏破天荒的给了她几块,她一块都没舍得吃,全部留到了现在。 哑巴抓住秋田的手,把糖从他的手心里拿出来,塞进春妮的衣兜里。 她连连摆手,然后从柜里拿出一个纸包来,打开。 里面是几个橙色的糖球。 哑巴的手一直比划着,春妮看的明白。 娘说:“糖你留着吃吧,他们有糖吃,一个人在外面,你不容易。” 没有任何一句话的份量比得上娘的一个手势。 你不容易! 春妮的心颤动了一下,眼睛有了酸涩的感觉。 “爹和秋生呢?” 她赶紧转移了话题,在纠缠下去,她担心眼泪会不听话的流下来。 “爹和哥哥去拉柴禾了!” 秋田的话才让春妮留意了一下屋里的情形。 基本和走的时候一样。 靠大山的墙上,四个墙角都上着厚厚的霜。 整个大山的一面墙闪着白花花的银光。 都被霜覆盖着,家里柴禾少,整个冬天都是这样,屋里只有炕是热乎的 。 别的地方都是冰冷一片,就连地上的洗脸盆都盖着薄薄的冰碴 。 哑巴娘从破箱子里拿出了仅有的一点荞麦面。 比划着要包饺子。 哑巴和天下所有的娘一样,总想把最好的都留给自己的儿女。 “娘,我去接接爹和秋生!” 春妮再难控制夺眶而出的泪水 ,拉着秋田跑了出去。 她不想让娘看见她伤心。 “姐姐,你咋哭了?” 秋田抬起头,这个整天都笑呵呵的姐姐好像不一样了。 “姐没哭,是被风吹了眼睛。” 春妮远远的看见拉着爬犁的两个瘦弱的身影。 姐两个迅速的跑过去 。 春妮接过朱老憨身上的绳子,套在自己的肩膀上。 秋田也跑过来帮忙。 “姐,你咋回来了?” 秋生惊喜中带着担忧。他害怕姐姐又是偷跑回来的。 抓回去又要挨打了。 秋生说完,朱老憨的眼睛就一直在春妮的身上打转。 秋生的话,也正是朱老憨担忧的。 “是老太太让我回来待一天,天黑之前是要回去的!” 知道春妮不是偷跑回来的,朱老憨和秋生都松了一口气。 春妮看着走在前面瘸了一条腿的父亲,忽然想起了邱强。 “爹,你知道吗?那个邱管家现在两只眼睛都瞎了!” 朱老憨没回头:“话是听说了,不知道真假!” 想起那个邱管家,朱老憨就恨得牙根直:“他那是罪有应得,要不是因为他,你奶奶也不会走的那么急!” 提起奶奶,春妮的心里又一阵难过。 “爹,从奶奶走了以后,我都没去看过她,一会我想去看看她!” 朱老憨沉默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行,爹和你一起去吧!” 第107章 到啥时候,都不要忘了你姐 几个人把柴禾拉进家门,卸下来堆好。 朱老憨拖着一条腿,进了屋,从箱子里拿出一刀烧纸,和哑巴媳妇比划了一下。 “我带妮子去看看娘!” 哑巴点点头,比划着让他们早点回来,好吃饺子。 “爹,让我和姐去吧,你腿脚不利索,道也不近!” 朱老憨想了想,外面的天气也怪冷的,自己走的慢,孩子们还得等他。 无奈的叹口气,朱老憨答应了:“那就你领着你姐去,道上别贪玩,早去早回来!” “我在家帮你娘包饺子,等你们到家,就能开饭了!” “爹,我也想去!” 秋田见哥哥姐姐要走,也不管去哪,明确表示他也要去。 朱老憨把小儿子拉回来:“哪都有你,欠登似的。那地方,你哪次去回来不闹毛病,老实在家待着吧!” 秋生呵呵笑了,学着大人的样子,把那刀烧纸夹到了胳肢窝底下,拉着春妮的手出了门。 虽说是过了年以后,天气明显的回暖了,但往西北方向去,依旧很冷。 小风吹的呼呼的。 姐两个倒退着往坟地走,路上大群的花喜鹊叽叽喳喳的叫着,落在壕堎子上面的矮树上。 姐俩走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才到了乱坟岗子。 今年冬天的雪大,乱坟岗子里面的雪齐裆深。 “秋生,你告诉姐往哪边走,姐走前面!” 后面的人可以踩着前面人的脚印。走起来会轻松一些。 “姐,你在后面跟着吧,我摸不准,得边看边找!” 秋生站在那里,眼睛扫视了一圈,然后向一个位置走去。 春妮跟在后面,踩着秋生走过去的脚印,依然很吃力 。 好在秋生走的基本是直线的距离,两个人很快就到了。 年前朱老憨领着秋生来上过坟,但是后面又下了几场雪,所以坟前都被雪盖着,没有烧过纸的痕迹。 秋生用脚把坟前的雪踢干净,蹲下身,从兜里掏出洋火。 “爷爷,奶奶,我和姐姐来看你们了!” 虽然爷爷死的早,在秋生的心里都没有什么印象,但每次上坟,他都学着他爹的样子说话。 春妮蹲下身,擦着火柴,把烧纸点燃:“奶奶,我来看你了!” 鼻子一酸,春妮想起了自己离开家的那一天,奶奶趴在窗台上,无奈的看着她离去时的身影。 眼泪差一点流了下来。强忍着憋了回去。 “奶奶,我过的挺好的,你不用惦记我啊!井家不缺吃不缺穿的,妮真的过上好日子了!” 春妮觉得自己没对奶奶撒谎,说的都是实话。 至于受的那些苦,也没啥了不起的,奶奶说过,人生来就是受苦的,要不为啥人生下来就要哭呢! 春妮絮絮叨叨的和奶奶说了一些高兴的事。 尤其是邱强遭到报应,瞎了眼睛的事。 姐弟两个烧完纸以后,春妮并没有急着回去。 而是重新回到了坟地外面的大土包上。 只有站在这个特定的位置上,她才能准确的找到四少奶奶的坟。 秋生也没问姐姐干什么,只是默默的陪在她身边。 姐姐好容易回家一趟,不管她干什么,他都愿意陪着她。 春妮确定了位置以后,就坚定的走了下去。 到了地方,她就更加确定就是这里,因为距离四少奶奶两三米的地方,有一株野生的刺梅。 春妮把外衣脱掉,让秋生拿着,然后把里面的那件衣服脱下来,在青荇的坟前点着了。 “四少奶奶,对不起,给你烧晚了!你活着的时候最喜欢这件衣服,我现在给你送来了,你别忘了收啊!” 春妮想了想,接着说:“井琛挺好的 ,又白又胖,那个新四少奶奶叫乔麦,是个好人!” “她对井琛挺好的,你就放心吧!” 说了这么多,春妮觉得够了,也不知道青荇能不能听见她的话。 春妮站起身,拉着秋生的手,姐两个往家的方向走去。 回去的时候是顺风,走的比来的时候快些。 春妮从兜里拿出糖来,扒掉糖纸,把糖块送进秋生的嘴里。 把剩下的都揣进秋生的衣兜里:“回家和秋田一起吃,别一下就吃完了,啥时候馋了,啥时候吃一块。” 秋生默默的吃着,听着姐姐的絮叨,并不接话。 听姐姐絮叨也是一种幸福。 姐两个进了屯子,大老远就看见秋田在大门口伸着脖子张望。 看见她们俩的身影,箭一般的跑过来。 “咋才回来,一会饺子都粘盖帘子上了!” 春妮不知道的是,家里只有这点荞麦面,过年都没舍得包一顿饺子。 就等着她回来吃顿团圆的! 春妮进了屋,见饺子都包好了,整齐的摆在盖帘上。 厨房里热气腾腾的! 显见已经烧开半天了。 春妮二话不说,打开锅盖,用脚踢了一把柴禾进去,看着翻开的水,把饺子倒进了锅里。 秋生和秋田围在锅台边上,看着锅里翻腾的饺子,一个劲的咽口水。 哑巴娘比划他俩去放桌子,拿碗筷,别在这里,锅里溅热水会烫到。 秋生和秋田听话的去了。 一会的功夫,桌子,碗筷都摆好了。 朱老憨在大酱缸里舀了一点大酱,放了一点饺子汤进去,稀释了一下,就是蘸饺子的调料了。 哑巴娘给春妮夹了一个饺子,比划着让她猜猜是啥馅的。 春妮咬了一口,有白菜的味道 ,还有一种很熟悉又说不出来的味道! 春妮笑着摇头。 秋田抢着说:“姐,是白菜窝瓜籽馅!” 哑巴娘轻拍了秋田一巴掌,哈哈笑了。 朱老憨也笑着说:“让你嘴欠!” 家里没有肉,哑巴把夏天留下来的窝瓜籽用锅炒熟,去了皮,剁碎。 拌在白菜里,就有了一种糊香糊香的味道。 春妮觉得,简直比井家大院里的白菜猪肉馅都要香。 “你们俩个,到啥时候,都不要忘了你姐,你姐受苦了” 朱老憨一边吃饺子,一边不忘给两个儿子说教。 “爹,我没受苦,我挺好的,你和娘就放心吧!我都十二了,是大人了!” 一晃,春妮去井家大院两年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朱老憨不再说别的,只是一连气往嘴里塞了几个饺子。 他低着头,一直没有抬起来,他害怕孩子们看见他眼角的泪水。 吃过饭,春妮准备收拾碗筷 ,被哑巴娘一把推到炕上。 然后比划秋生和秋田去收拾。 她就那样不错眼珠的看着春妮,嘿嘿傻笑。 团圆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天很快就要黑了。 春妮执意不肯让两个弟弟送自己。 “没几步路,我自己能回去,你们两个在家帮娘干活吧!” 春妮恋恋不舍的告别爹娘,独自一个人回奔井家大院。 傍晚的时候,天气变得格外冷。 春妮把手插进衣兜里,才感觉兜里有东西。 掏出来一看,竟然是给秋生的几块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他偷偷放了回来。 春妮迎着家的方向站着,扒了一块糖,放进嘴里。 本来应该甜甜的糖,放进嘴里竟变了滋味。 苦涩难当。 一行清泪顺着春妮的眼角流了下来。 忍耐了一天的情感终于在这一刻,彻底释放出来。 春妮不再掩饰,纵情大哭。 第108章 井家男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乔麦几次欲言又止。 等到井张氏吃完,站起身,乔麦才拦住她。 “娘,我有事和你说!” 井连城抬头看了她一眼,刚想说话,乔麦抢在他前面说了: “娘,我也想回娘家看看!” 井张氏看了大家一眼,重新坐了下来。 过年了,谁不想回家看看父母? 家里几房媳妇,蔡冬父母都不在了,哥嫂也不待见她。 再说有井珏绊住她的手脚,这两年都不张罗回娘家了。 三少奶奶的娘家兄弟,估计不出三天,也要来接她了。 乔麦提出回娘家看看,不是过分的事。 只是井琛有点麻烦。 “行,那你今天就回去吧。早去早回,井琛抱我屋来,我和井茉看着。” 没等井张氏说完,乔麦就高兴的把井琛往老太太怀里一塞,转身就想往外跑。 被井连城一把拉住了:“大过年的,家里隔三差五的就来且,你走了谁看孩子谁做饭?” “没准明天三嫂也要走了!” “你就先不要回去了,以后再说吧!” 乔麦甩开井连城的手:“为啥别人都能回,就我不能回?” “三嫂回家能待二十天,我一天都不行?” 井连城“噗嗤”一声笑了,笑声中充满了鄙夷。 “你回家待二十天试试,你娘早把你撵回来了,你家有闲粮养你二十天不?” “娘都多大岁数了,还给你看孩子!你要不要脸?” 乔麦被井连城揭了老底,心里恼火。 一把甩开他的手,三步蹿到老太太面前,把井琛抱了回来。 “我回家抱着孩子行不行?” “不……行!” 井连城一字一顿的说:“天怪冷的,你在给我抖搂着!” 三少奶奶无端被牵连,也不生气,向前两步,把井琛从乔麦怀里接过来: “你走吧,井琛我来看!” 乔麦尴尬一笑:“三嫂,我刚才也不是冲着你!” 雪梅摆摆手:“快走吧!早去早回来。” 井连城蹭的一下站起来,伸手挡住房门:“我说不准去,就不准去!还管不了你了?” 乔麦瞪大了眼睛,往后退了两步,正当井连城以为自己话管用的时候。 乔麦一头撞了过来。 井连城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乔麦趁机跑了出去,经过井连城的身边,却被他抓住了脚踝。 井连城使劲一拽,乔麦摔倒在地上。半个身子压在井连城的身上。 乔麦直接抬起右腿,用膝盖死死压住井连城的两条腿。 井连城爬不起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抓住乔麦的头发一把扯过来。 乔麦被抓住头发,抬不起来,直接用额头猛撞井连城的鼻子。 井连城鼻子一酸,不得已松开了手。 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流出,伸手一摸,竟然出血了。 乔麦趁机爬起来,向门外跑去。 井连城顾不得流鼻血,嘴里一边大骂着,一边向乔麦追了过去。 乔麦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毕竟没有井连城的步子大,眼看就要被追上了。 她四处看了一眼 ,找不到趁手的家伙。 墙边放着长工刚收拾的半筐牛粪,乔麦跑过去,拿起来,使劲向井连城扔了过去。 井连城急忙躲闪,还是被一块牛粪砸中了,乔麦趁着他躲闪的时间,跑出了大门。 井张氏气的用烟袋把房门敲得山响。 “不要脸的东西,别追了,也不怕人笑话!” 井老太太是真生气了,自己活了快一甲子了,没见过哪家的娘们和老爷们打成一团的。 还有没有个尊卑了? 眼看乔麦跑远了,井连城捂着出血的鼻子,仰着头回来了。 看见井连城吃瘪的模样,蔡冬和三少奶奶忍不住想笑,但都憋着,不敢笑。 本来他就吃了亏,容易把怒火烧到别人身上。 “这乔麦也该好好管管了,竟闹出这样的笑话!” 井张氏寒着脸,用手指着井连城:“完犊子玩意 ,连个娘们都制服不了,你还能干点啥?井家男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拿出你当家的威风来!” 见老太太发了火,蔡冬和三少奶奶更不敢言语了。 妯娌两个都明白,老太太这是指着乔麦,带着也敲打她们两个呢! 其实两个女人打心眼里羡慕乔麦,敢和男人对着干。 不过乔麦的体力也不是她们能比的,三少奶奶杨柳细腰就不用提了,就算蔡冬,别看胖,也没力气,再加上小脚,一推一个跟头。 看样子还是大脚好,打不过还能跑呢! 井连城没丢过这么大的脸,又被老娘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脸红的和煮熟的螃蟹似的。 就连脖子上的青筋都蹦了起来。 他跑去厨房,拎了一把菜刀出来。刚跑到前院,又被井张氏拦住了。 “你这是要干啥去?” “我找乔麦去,我今天要是不把她打服了,我就不是你儿子!” 要是老娘不骂他一顿,井连城还没感觉自己丢了这么大的脸。 既然井家男人的脸都被他丢尽了,咋也得找补回来吧! “你呀!长点脑子吧!” 井张氏恨铁不成钢的说:“在家里是管教媳妇,拿刀杀到老丈人门前去,就是熊人家门口去了!那意思能一样吗?” “她只是回了娘家,又不是不回来了,你非要这个功夫去吗?” 井连城明白了,老娘的意思是等她回来,再和她算账。 他气呼呼的把菜刀送回厨房,然后准备回屋睡一觉,养足精神,等着乔麦回来,好一举干败她。 “娘的!连个娘们都治不了了?” “这是个什么玩意?还有没有一点女人样?” 井连城嘴里不停的骂着,心里的火气却没有地方撒。 要不是乔麦干啥像啥,而且对井琛的照顾也是无微不至, 井连城真想休了她。 她和青荇简直没法比。 井连城躺在炕上,头一次把两个女人拿来比较。 青荇温柔体贴,不管他咋发火,咋打咋骂,从来不反抗。 逆来顺受。 青荇活着的时候,井连城没感觉这有什么不对。 对于青荇的死,井连城的心里是有愧疚的,所以对乔麦自然而然的宽容了不少。 没想到她竟然敢当着大伙的面,给他难堪。 看样子娘说的对,女人就不应该惯着。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井连城从炕上爬起来,在屋里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大瓷瓶里的鸡毛掸子上。 等她回来,就用这个! 井连城就不相信,女人能打得过男人。 除非是你不想打她。 井张氏气呼呼的回到屋里,井茉紧随着她的身后,也回来了。 井茉关上房门,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到炕上做针线活。 而是一直站在门口。 井张氏感觉出一丝异样,自从大少奶奶走后,井茉明显的忧郁。 “茉儿,咋不上炕呢?地下多冷啊!” 井茉没说话,低垂下头,半晌,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 第109章 让她看一眼吧 井张氏慌了神,急忙穿上鞋下了地。 把井茉扶了起来。 “茉儿 ,你这是要干啥?” 井茉慢慢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 井张氏张了半天嘴,没说出一句话,她知道井茉想说什么。 谎言终有被戳破的时候。 大少奶奶已经离家快四个月了,连过年都没有回来。 就算姥爷病的再严重,他还有三个儿子,总不能让一个出门子的寡妇伺候这么长时间。 井茉十五岁了,这点事情还是看得清的。 “我娘到底去哪了?奶奶,你告诉我!” “我娘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奶奶,你也告诉我!” “我长大了, 您就别瞒着我了!” 井张氏叹了口气,把井茉从地上扶起来:“我的傻孙女,你娘好好的,在服侍你姥爷,我没骗你呀!” 井茉擦干脸上的泪水:“奶奶,既然我姥爷病的这么严重,我一个外孙女,也该去看看!” “让我三叔套马车送我吧!” 井张氏沉思了良久,终于点头同意了。 让井茉去吧,至于怎样和她解释,就是王熙林那个老家伙的事情了。 别人可以不管不问,井茉终究是要知道的! 见井张氏答应了,井茉急忙找三叔井连海去了。 井连海在乔麦和井连城滚做一团的时候,就回屋里去了。 一个大伯子,看弟媳妇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实在有伤大雅。 井连海虽然回了屋,但对于外面的战争还是充满了好奇。 “咋样,最终谁败了?” 三少奶奶雪梅抱着井琛一只脚刚迈进门槛,井连海立刻询问。 雪梅终于绷不住笑了,把事情的经过向井连海说了一遍。 说的三少爷也哈哈大笑:“老四还真得有个人治治他!” “治他?” 三少奶奶欲言又止,老太太发了话,等乔麦回来,让井连城好好管教她。 说不定乔麦回来,等着她的是个什么结果呢! 这些话,雪梅不好说。 “三叔,我奶奶让你套车送我去姥姥家!” “知道了!” 井连海答应一声,心里猜不透老太太是咋想的。 井茉要是去了王家,那大嫂的事情还不露馅了? “大嫂去了几个月了,井茉和井魁都想娘了!就算王家老太爷病得再厉害,也有儿子床前尽孝,没道理不让大嫂回来呀!” 井连海一边穿鞋,一边打断雪梅的话:“人家的事,轮不到咱们操心,你就看好井馥和井琛就行了!” “抽空也收拾一下东西,别等你兄弟一来,就着急忙慌的!” 井连海走出房门,见井茉依然站在院子里。 他装作没看见,径直向后院走去。 井茉要是问他,他可怎么回答! 井连海很快套好了车,井张氏又备了一些白糖、点心之类的。 大过年的,井连海和井茉去王家,咋也要带上些礼物。 井连海把井茉扶到车里坐下,自己坐到外面的车辕子上。 一路上,井茉几次把头伸出来,想和三叔说话,都被井连海以外面冷为由,把她推了回去。 井茉欲哭无泪,她娘一定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所以奶奶和三叔才会瞒着她。 反正,到了姥爷家,事情就会真相大白,等了这么久,问了奶奶几次,今天终于要有结果了 。 井茉的心里既紧张又害怕。 她是真怕自己猜想的事情,被别人告知是真的。 母亲和邱管家到底有没有事? 邱管家瞎眼的事到底和娘有没有关系? 井茉想知道真相,又怕知道真相! 马车在井茉心事重重之下,竟然很快走完了三十里的路程。 到了王家大院门前,马车停住了。 井茉坐在车里,紧张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是亲家三少爷来了!” 门房迎出来,见是井连海,急忙打招呼。 “通禀老太太,就说她外孙女来给姥爷、姥姥拜年了!” 门房急忙跑进去通报。 王熙林皱了眉头:“让他们回去吧,就说我不见!” 门房犹豫着,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王瀚。 “还不快去,磨蹭什么?” 王熙林说话的声音一大,门房吓得赶紧跑出去。 井连海还站在大门外,伸长脖子等待着。 “三少爷,我们老太爷身体不太好,今天不见客,你们还是回去吧!” 门房说完,就想溜走,被井连海一把拽住了。 “你没说是他外孙女来了吗?” 门房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了!” 马车中的井茉不自觉的攥住了衣襟,手心里全是汗水。 虽然自己是个女孩,姥爷一直不太喜欢她,但也没有过不让进门的先例。 井茉从马车里探出头:“三叔,我想下去!” 井连海走过来,看了井茉一眼,心虚的垂下头:“你姥爷既然身体不好,咱们就别打扰他了!” 井茉倔强的看着三叔。 井连海没办法,只得把井茉从车里搀扶下来。 “姥爷、 舅舅!就让茉儿进去看看你们吧!” 井茉双膝一弯,跪在了大门外。 “姥爷,我就想见见你和姥姥!我想你们了!” 井茉一个头磕在地上,身体匍匐 ,不肯起来。 门房没办法,再次跑进去。 王熙林一瞪眼,又把他吓得跑了回来。 “爹,外面那么冷,总不能让孩子总跪着!” 王瀚眼睛盯着大门的方向,小心的说。 王熙林冷哼了一声:“上一次,我已经和老井婆子说的很清楚了,既然把那个混账东西送了回来,就算是她井家休妻了!” “那个混账死活都和井家没关系了!如今还来登门,有什么意思?” “爹,井家的事情做的确实不地道,但井茉毕竟是王家的外孙女,老在外面跪着,让屯子里的人看见,好说不好听!” 王瀚心疼外甥女,不停的劝说父亲。 王熙林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在地上踱了两圈。 长叹了一口气:“老大,你糊涂啊,老井婆子不敢把实情告诉井茉,把这个烫手的粘豆包甩给咱们,见到井茉,你怎么说?” “这个老死婆子,简直太可恶了!” 王瀚低下头,沉思了一会:“爹,要不和孩子说实话吧,谎话说到什么时候,都变不成真的!” “井茉已经十五了,该找得过婆家了,她母亲的事情,对她也是个警醒,让她看一眼吧!” 王熙林颓然坐在了椅子上,闭上了眼睛:“随你吧!” 王瀚匆匆忙忙的走到大门口。 看了一眼跪在雪地里弱小的身影,禁不住眼圈一红。 强装出笑脸走过去:“茉儿,快起来,地下凉!” 王瀚伸手把井茉从地上拉起来,顺势弯腰帮她拍拍粘在膝盖上的雪沫。 拉起她的手:“跟大舅来吧!” 井连海跟在后面,被王瀚用眼神制止了。 井连海识趣的站住了。 王瀚拉着井茉的手,明显感觉到了她的颤抖。 他把外甥女直接带到了大少奶奶的住处。 王瀚轻轻的敲了几下门,王余氏出来把门打开,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井茉,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姥姥!” 井茉打了个招呼,迫不及待的从王余氏的身边挤了过去。 她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总感觉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走到里屋的门口,井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猛的推开了房门。 王余氏和大儿子对视了一眼。 屋里忽然传来井茉的惊叫声! 第110章 相见不如不见 井茉猛的推开房门。 大少奶奶蜷缩在炕旮旯,看见井茉,眼神透露出明显的惊慌。 然后把怀里的枕头抱紧,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紧盯着井茉。 几个月没有看到母亲了! 她明显的瘦了,脸上是长时间不见阳光的苍白。 头发依旧梳的光滑,衣衫也还体面,只是那高高隆起的肚子,刺痛了井茉的眼。 井茉双手抱住头,发出一声近乎绝望的惊叫,转过身踉跄的跑出屋去。 经过姥姥和大舅的身边,依然没有停住脚步。 王余氏伸出手,想要拉住她,但终究是连她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茉儿,你不能这样,那可是你的亲娘啊!” 王瀚抱住母亲,任由她哭倒在自己的怀里。 王余氏一直觉得,她和井茉是一样的,都是香儿最亲近的人,就算天下的所有人都抛弃她的女儿。 她和井茉也不会。 可井茉却只看了她娘一眼, 就惊叫着跑开了。 她不该这样啊! “娘,茉儿还小,她理解不了也正常,给她点时间,她会原谅小妹的!你不要担心。” 井茉从客房里出来,整个大脑里一片轰鸣,王余氏说了什么,她压根没听见。 满眼满脑子都是母亲高高隆起的肚子。 她真的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井茉的眼睛酸涩难耐,但却没有一滴眼泪流下来。 整个胸口像被巨锤打过一样,沉重生疼。 她一步步向大门外走去,没有回过一次头。 走出这个大门,她就只能当母亲死了。 相见不如不见! 井连海远远看见井茉一个人摇摇晃晃的走过来。 眼神溃散,满眼都是绝望之情。 不用问,他也知道,井茉是看见她娘了。 所以她伤心欲绝,不能原谅自己的母亲。 井连海并不知道,大少奶奶的精神已经失常了。 井连海一句话没说,默默的迎上井茉,耐心的护在她身后,看着她拒绝自己的帮扶,一个人努力的爬到马车上。 车帘放下的瞬间,井连海红了眼圈。 他无奈的叹口气,向王家大院看了一眼,没有一个人追出来。 大家都知道,任何语言都安慰不了现在的井茉。 只有让时间来慢慢抚平她内心的伤痛。 井连海赶着马车,往家里走去。 三十里路程,井茉没说过一句话。 到了井家大院,井连海把井茉从车上抱了下来。 看着她一个人踉跄的回正房去了。 井张氏坐在炕头上,见井茉进了屋,一看她脸上悲戚的表情,就知道孙女肯定是知道了。 “见到你娘了?” 井张氏说完,井茉笑了,牙齿上沾染着血迹,原来一路上,她早把下唇咬烂了。 井茉笑完以后,身体就像一堆烂泥一样瘫软下去。 失去了意识。 “茉儿,你这是咋的了?你别吓唬奶奶,来人啊!” 井张氏一边掐井茉的人中,一边哭着喊人。 听到喊声的春妮跑进来,和井张氏两个人,费力的把井茉扶到炕上。 春妮跳上炕,铺了褥子,拿了枕头,把井茉安置着躺好。 井茉大睁着眼睛,眼神空洞,只呆呆的看着房顶。 “茉儿,你要难过,你就哭一声,你别把自己憋坏了!” 井张氏的声音带了哭腔:“茉儿,你别吓唬我!” 无论井张氏怎么说,井茉始终没有反应。 井连海卸完马车,来到老太太的屋里。 看了一眼躺在炕上的井茉,也只能摇头叹息,找不到一句可以安慰侄女的话。 井张氏从井连海的眼神中,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她摆摆手,让井连海和春妮都出去了。 孙女现在的样子,实在是让她担心。 她没想到,这件事对井茉的伤害竟然这么大。 春妮出了房门,低垂着头,找到在外面的井魁,拉住他的手。 往屋里走去。 井茉恨井家大院的所有人欺骗了她,所以她绝望的把自己包裹起来。 但井魁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也许只有他能慰藉,井茉那颗冰冷的心。 “妮,你要带我去哪?” 井魁抬起头,看着春妮。 春妮蹲下身子,指了指正房的门:“你自己去奶奶屋里,姐姐很伤心,只有你能哄好她,你愿意去试试吗?” 井魁展颜一笑:“这有啥难的,你等着!” 井魁挣脱春妮的手,蹦跳着向正房跑去。 跑到门口的时候,还不忘回过头冲着春妮做了一个鬼脸。 井魁轻轻的推开奶奶的门,井张氏一脸忧伤的坐在炕上,看见井魁进来了 ,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井魁愣住了,他没想到屋里的气氛这么凝重。 姐姐躺在炕上 ,并没有像往常看见他那样,立刻坐起来,高兴的抱抱他。 而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井魁的心里升起了恐惧,他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他一步步走过去,在井茉的头顶驻足,姐姐两眼空洞的看着房顶,看都没看他一眼。 井魁更害怕了。 他脱掉鞋,爬到炕上。跪在井茉身边,撅着屁股,伸出手,搂紧井茉的脖子,把脸贴在姐姐的脸上。 “姐姐,你咋了?” 井魁的眼泪落下来,粘腻的沾在井茉的脸上。 井茉不动 ,井魁也不动。 三个人都一句话不说,屋里只能听见井张氏粗重的喘息声。 良久,井茉颤抖的双手搂住了井魁。 “魁儿,以后咱俩就是孤儿了!” 井茉说完,放声大哭起来。 井魁虽然不知道孤儿是怎么回事,但见井茉哭的伤心,也跟着大哭起来。 两个孩子哭的声音越大,井张氏越安心,她终于哭出来了。 她是真怕孙女憋出一个好歹来。 但那句成了孤儿是什么意思? 井张氏心里一动,难道大少奶奶被她爹处死了? 虎毒还不食子呢!王熙林的心真是比石头都硬。 井张氏下了地,去找了井连海,把心中的猜测对三儿子说了。 “难道你大嫂已经死了!” 井连海摇头。 他觉得井茉从王家出来的时候,肯定是受了刺激。 但看她那时的样子,绝对不是听见母亲已死的噩耗该有的表情。 不管咋说,井茉能痛快的哭一场,总比她把痛苦憋在心里强。 最后,娘两个商量着,如果井茉不说,就谁都不要去问她。 这件事情 ,暂时就这样吧,以后发展到什么程度,就是以后的事了。 “她还不如死了呢!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以后说不定还出什么事呢!” 井张氏一边叹气,一边抱怨,抬起头,竟然看见四少奶奶乔麦没事人一样,从大门外走了进来。 井张氏摇着头,步履沉重的回她的屋里去了。 井茉的事情闹腾的她心绪难平。 早把早上说过的,等到乔麦回来,好好教训她的话忘到脑后去了。 但是井张氏忘了,井连城可没忘。 第111章 纯粹滚刀肉 乔麦从娘家回来,大摇大摆的进了家门。 回娘家待了一天,眼见日落黄昏,她才恋恋不舍的回来。 进了院子,先去正房见了老太太。 推开房门,井张氏在炕头栽歪着。 看见她,急忙用手指了一下炕上躺着的井茉,示意她赶快出去。 乔麦挺纳闷,天还没黑呢,这是睡的哪门子的觉? 井茉去王家的事,是在乔麦走了以后,所以她不知道。 乔麦疑惑的离开井张氏的房间,回了自己屋,她准备洗把脸,然后去三嫂那里,把井琛接回来。 井连城还在炕上躺着。 因为早上的事,他憋屈的在炕上躺了一整天。 早上,乔麦走了以后,井连海和井茉去了王家围子。 井连城是知道的。 但是两个人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就不知道了。 因为那个时候,他正在家里呼呼大睡呢! 乔麦开门的声音,把井连城惊醒了,他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偷偷的观察她。 发现乔麦好像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就拿着脸盆出去了。 “难道她以为让我出了一顿丑就算完了?” 乔麦去厨房打了半盆水回来,把洗脸盆放在椅子上,弯下腰开始洗脸。 井连城悄悄的从炕上爬起来,鞋都没来得及穿,光着脚下了地。 偷偷的来到乔麦的身后,趁着她弯腰的机会,掐住她的后脖梗子,猛然下按。 乔麦猝不及防,被井连城直接按到水盆子里。 盆子里的水呛进气管,乔麦剧烈的咳嗽起来。 嗓子眼像被火燎了一样,胸口处有沉闷的压迫感 。 只有大口的喘息,才能舒服一点。 但井连城压着她的脖子,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乔麦只能屏住呼吸,避免水再次呛进气管里。 但长时间的憋气,乔麦做不到。 井连城用右手掐着乔麦的脖子,人自然站在她的左边。 而且他并没有束缚乔麦的双手。 乔麦急切间顾不上思考,直接出左手,伸向井连城的裤裆,抓住了他的致命处。 井连城一声惨叫,慌忙松开了掐着乔麦的那只手。 脖子上的束缚解除了,乔麦迅速松开手,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井连城弯着腰,两只手护着裆部,嘴里“哎吆!哎吆……”的一个劲叫唤。 叫了一会,井连城抹了一下鼻尖上的汗水,指着乔麦骂: “你的心可真歹毒,你这是要谋害亲夫啊!” “你就没想弄死我?” 乔麦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想要开口反驳,嗓子眼却火辣辣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一点都不怀疑,如果她不还手,井连城真的会沁死她。 两口子这是有多大的仇啊! 早上的事情,乔麦根本没往心里去。从小和人打架,都是打完就拉倒,没见过还有找后账的。 他这是有多输不起啊! “我让你看!” 井连城见乔麦一直瞪着眼睛盯着他,直接从地上捡起自己的一只鞋撇了过去。 乔麦头一歪,鞋子擦着肩膀飞了过去。 乔麦不甘示弱,抬腿一脚把放着脸盆的椅子踹翻了,要不是井连城躲的快,肯定把他浇成落汤鸡。 井连城站起来,强忍着疼痛,抽出了大花瓶里的鸡毛掸子。 等乔麦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还没等她从地上爬起来,井连城的鸡毛掸子已经抽在了她的后背上。 后背上瞬间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感。 井连城的鸡毛掸子又抽了下来。 乔麦迅速从地上爬起来,迎着井连城冲过来,硬挺着又挨了一下子,把地上的铜盆捡了起来 。 屋里就这么大的一块地方,自己手里也没有家伙,铁定要吃亏。 井连城的鸡毛掸子再抽下来的时候,乔麦就举起铜盆挡住。 于是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井连城接连抽了几下子,都打在了铜盆上。 他干脆把手里的鸡毛掸子扔掉,伸手去抢乔麦手里的盆。 地上刚被泼了半盆水,乔麦闪身的时候,脚下一滑,摔了一个仰八叉。 井连城直接翻身骑在她身上,揪着她的衣领,左右开弓 ,连扇了乔麦几个大耳光。 乔麦直感觉两眼冒金星,脑袋瓜子嗡嗡的! 两只手不停的抓挠,也只是在井连城的脖子上留下几道不深不浅的痕迹。 井连城眼看着乔麦的脸肿了起来。 他松开了手,站起来,倒背着双手,居高临下的看着乔麦。 “还敢和我动武把操!小样的!要不是看在井琛的面上,今天非把你的手剁下来一只。” 井连城说完,穿上鞋,一脚踢开房门,去正房吃饭去了。 乔麦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刚才摔了一跤,腰好像也闪了一下。 她双手掐着腰,左右不停的扭动着胯骨 。 扭了一会,感觉舒服了不少。 乔麦把地上的椅子扶起来,搬到箱子底下。然后爬了上去,双腿跪在椅子上。 把脸放在箱子盖上,照着镜子,发现自己脸也肿了,眼角也青了,嘴角也出血了! 很狼狈! 看来最近几年没打架,这力道和技巧都退步了! 连个好吃懒做的少爷都弄不过了 ! 乔麦抽了一口凉气,感觉嘴都有点张不开了。 “好你个井连城,你属狗的,竟敢偷着下口!好像姑奶奶我不会似的……” 乔麦从椅子上下来,换了身衣服,去找三少奶奶。 该把井琛抱回来了! “三嫂,我来接井琛。” 乔麦在井连海的窗外喊了一句,感觉一张嘴脸上是哪哪都疼。 喊了两句,屋里也没有人答应。 乔麦看了一眼天色,才想起来,这个时间点,都在正房吃饭呢! 乔麦进屋的时候,屋里的人明显都愣了一下,然后都低下头吃饭去了。 对于乔麦挨的这顿打,大伙一点也不意外。 早上老太太已经对井连城说了,等到她回来,一定要好好的教训教训她。 井张氏只看了一眼,忍不住嘴角露出一点笑容。 女人就得知道自己的身份,哪有和老爷们动手的,乔麦年纪还小,在娘家也缺乏管教,打一顿,应该能长记性了。 乔麦看了一眼,饭桌上没有井茉。 联想到自己回来的时候,井茉就在炕上躺着的事情。 “井茉咋没来吃饭,是生病了吗?” 井连城噗嗤一声笑了:“你都这样了,还有闲心管别人的闲事呢?” 井连城这样说,是想让大家注意一下乔麦。 早上他吃瘪的时候,大家伙不都瞧不起他吗? 现在他把场子找回来了,咋也没见有人夸他两句呢! “三嫂,把孩子给我,你吃饭吧!” 乔麦没理会井连城,也没有人回答井茉的事。 雪梅也没把孩子递给她。 看着乔麦的脸,雪梅的眼里有水光一闪而过。 就连蔡冬都有了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感。 “你先吃吧,我都吃饱了!” 其实三少奶奶也刚吃了几口,不过看见乔麦的样子,胸口就像堵了一团棉花一样,闷闷的,连饭都吃不下了。 “那我吃饭了!” 乔麦被打成这个样子,怎么可能还吃得下饭? 在雪梅疑惑的目光中,乔麦低下头,一边抽着凉气,一边往嘴里扒饭。 没一会的功夫,就把碗里的饭菜全部吃光了。 连井张氏都惊呆了,这哪里是女人啊?纯粹滚刀肉啊! 第112章 你到底想要干啥 乔麦很快吃完饭,小心的擦了一下嘴角,从雪梅的怀里接过孩子。 临出屋的时候还不忘冲着雪梅道谢:“三嫂,谢谢你啊!” 说完,咧嘴一笑,整张脸因为这一笑,变得扭曲。 看着她的滑稽样,雪梅又心酸又好笑。 要是自己被打成这样,估计连出屋的勇气都没有。 乔麦抱着孩子回了屋,打了半盆温水,给井琛洗了一遍,放进被窝里。 然后就着那点温水,把脚洗干净,把水倒了。 也脱了衣服躺下了。 她今天要早一点睡觉,才能早一点醒过来。 井连城回来的时候,乔麦和井琛两个都已经进入了梦乡。 站在乔麦的头顶上,井连城看见她眉头舒展,一点没有哀愁上火的样子。 也禁不住摇头苦笑,这个娘们真和井家大院的女人不一样。 她好像不知道磕碜。 被爷们打成这样,居然不耽误吃,不耽误睡的。 井连城看了一眼椅子上的盆子,里面连一滴水都没有。 每天晚上,都是乔麦给他打好洗脚水。 今天居然没给他打,井连城一直被伺候惯了。 乔麦没打,他自己也不去,干脆直接脱了鞋,躺在被窝里。 井连城晚上喝了一点酒,躺下没一会,感觉眼皮沉沉的,没过一会也睡着了。 乔麦半夜翻身,压到了脸上的伤,疼醒了。 黑暗中,身边的井连城呼吸均匀,显然在熟睡。 乔麦悄悄的爬起来,点亮煤油灯。 她用手擎着煤油灯,看着熟睡中井连城平静的脸,咧开嘴笑了。 “你倒睡得香!” 她把煤油灯放在窗台上,抽下井连城的裤带。 又把自己的裤腰带也抽了下来。 然后坐在井连城的身边,试探性的拍了一下他的脸。 井连城吧嗒了一下嘴,翻了一个身。 乔麦笑了,果然睡得很沉。 她抖了一下手里的两条裤腰带:“是先绑他的手,还是先绑他的脚呢?” 最后,乔麦决定还是先绑脚,脚被绑住,就算他醒了,也跑不掉。 乔麦转到炕里面,慢慢的掀开井连城的被子,露出他的双脚。 井连城侧身躺着,两只脚并没有放在一起。 乔麦轻轻的握住他的脚脖子,把两只脚放在一起。 井连城只哼了一声,并没有动。 乔麦不再迟疑,用裤腰带把他的脚脖子缠住。 她多了个心眼,没敢勒得太紧,害怕井连城疼醒过来,那时候,手脚都没有绑利索 ,他要真发起疯来,自己弄不过他。 乔麦把井连城的脚绑好以后,急忙去绑他的双手。 乔麦激动的能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她把两条腿分别放在井连城的身体两侧。 只要井连城醒过来,她就立刻压在他身上,他想要顺利的爬起来,也没有那么容易。 脚已经绑好了,绑手的时候,乔麦可不客气,三两下缠好以后,直接收紧。 井连城睡梦中感觉手腕一疼,嗷的一声惊叫,本能的要坐起身。 哪知道身上一沉,被人死死压住。 乔麦看见井连城真的醒了,心里暗自庆幸,一边紧紧压着他,手上也加紧了动作,很快把他的手绑好了。 直接掉过头,又把脚上的裤腰带加固了一下。 井连城手脚被捆,动了几下,都起不来身。 乔麦托着腮帮子,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吃吃的笑。 白天被打伤的脸,青一块紫一块的,在煤油灯的映照下,更显得狰狞恐怖。 “你想要干啥?别跟我得瑟,快把我解开,你要把我惹毛了,明天我扒你皮!” 井连城虽然心里打鼓,不知道乔麦想干啥,但嘴上不能输,依然很硬气。 乔麦咯咯笑了:“井连城!都这样了,你还嘴硬呢?谁扒谁的皮还不一定呢!” “你到底想干啥?” 乔麦越笑的开心,井连城越心慌。 乔麦收起笑容,一双粗糙的手攀上井连城的大腿。 随便拍了两下,手上使劲,在他的大腿里子上狠狠掐了一把。 那地方掐起来最疼。 乔麦小时候可没少挨掐。 她今天就是要让井连城也尝尝那个滋味。 井连城“嗷!”的一声叫了起来。 乔麦笑了:“才一下你就叫了,以后看你还敢不敢下死手打我?” “井连城你记着,你要打不死我,我早晚找回来。” 乔麦嘴上说着话,手上可没闲着,左一下右一下的。 掐的井连城一直哎吆,刚开始的时候,嘴还挺硬:“乔麦,我休了你!” “休就休!和谁还不是过日子?” 井连城没想到,这个虎娘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该要的脸,她都不要。 最后,井连城实在是受不了疼痛,开始求饶了。 “别掐了!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了!行不行?我发誓行不行?” 乔麦终于停了手,井连城的大腿里子已经没有几块好地方了。 他应该能长记性了。 乔麦把被子盖在井连城的身上。还温柔的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她那张变形的脸凑近他的时候,吓得井连城直接闭上了眼。 乔麦甩了甩酸痛的手指,放心的睡觉去了。 井连城的手脚都被绑住,他翻不起浪花来。 第二天早上,乔麦穿好衣服以后,才把井连城的手脚松开。 绑了一个晚上,手和脚早就麻木了,松开了好一会,井连城才感觉到疼痛。 他看了一眼满脸挑衅的乔麦,真没敢动手。 这滚刀肉生死不怕,想要制服她,还真是棘手。 井连城穿上裤子,腿上的肉碰一点都火烧火燎的疼。 乔麦把井琛收拾利索 ,出了房门,看见大门处春妮领着张中海慌慌张张的走进来。 见到她,春妮急忙打了一声招呼,就领着张中海直接奔正房去了。 看样子是井茉病得厉害了。 乔麦抱着孩子紧跟在春妮的后面,去了老太太的房间。 井茉躺在炕上,整张脸都通红通红的,一看就是发了烧。 张中海的手从井茉的手腕上拿下来。 “老太太,没有大事,这孩子就是受了点风寒,吃两副药就好了。” 张中海开了药方。 井张氏立刻打发人去安合屯抓药。 昨天晚上,半夜的时候,井茉忽然发起了烧。 井张氏把手巾用冷水投凉,覆在她的额头上,折腾了半宿,也没有退烧。 天刚放亮,井张氏就让春妮出去请张中海来了。 知道孙女没大事,井张氏悬了半宿的心终于放下了。 抬头看见抱着孩子的乔麦,脸上的青紫好像比昨天更严重了。 刚才她把精力都放在了井茉的病情上,没注意乔麦啥时候站到了门口。 就她那个鬼样子,肯定让张中海看见了。 井张氏皱了眉头,心里暗自骂了乔麦一顿: “一点眼力见没有,这个样子出现在外人面前,不是故意丢井家的脸面吗?” 井连城也真是的,会打的打十下,不会打的打一下。 人身上肉厚的地方多了,他偏要往脸上打。 连打人不打脸的道理都不懂。 井张氏心里生气,急忙给乔麦使了一个眼色,让她赶紧走。 其实,张中海在院子里的时候,就看见乔麦了。 十七八岁的年纪,就受这样的苦。 一个穷苦人家的闺女,就不该进这样的大院里。 没有足够硬气的娘家做后台,受苦是必然的。 张中海在心里叹息一声,专心的低头开着药方,装作没看见,避免乔麦尴尬! 其实,张中海想多了,乔麦要是觉得尴尬,也不会跟上来了。 第113章 我还能选吗 张中海前脚刚走,后脚井家大院来了媒婆花三姑 。 给井茉说婆家。 花三姑看见躺在炕上病歪歪的井茉,脸色明显变了一下。 “丫头这是怎么了?” 井张氏笑了,把自己的大烟袋点着,又给花三姑装了一袋烟。 “受了点风寒!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 井张氏对于花三姑的质疑,表现出十分的不满。 花三姑哈哈一笑,自己掩饰了一下尴尬。 “人家崔家说了,闺女丑俊不论,就是要身体好!” 言下之意,有病的是高低都不行的。 说完,花三姑偷偷打量了井茉几眼,满脸通红,倒不像是痨病。 看到井张氏明显的不高兴,花三姑干笑两声:“老嫂子,你可千万别生气,我这也是一手托两家不是?” 井张氏想想也是这么个理,花三姑的口碑还是相当不错 。 不是那种花说柳说, 两头瞒着的人。 于是井张氏也很快释然了:“你来的时候,张郎中刚走,你要是不相信,你可以去问他!” 这件事,井张氏必须要说明白,事情成不成都无所谓,这要是把井茉有病的话传出去。 以讹传讹,没准以后会传成什么样子。 要是那样,就把井茉一辈子的幸福都给耽搁了 。 毕竟谁家娶媳妇,也不愿意要一个病秧子吧。 听井张氏都这样说了,花三姑就把男方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 男方和已经去世的青荇娘家是一个屯子。 家里也有百亩良田,和井家家境差不太多。 虽然不是长房长孙,但是胜在样貌长得好。 花三姑把那孩子夸的天花乱坠。井张氏动心了。 两个孩子年岁相当,男孩子十八岁,长井茉三岁。 家里条件虽然略逊于井家,但也说得过去。 条件都稍微差一点,井茉嫁过去才不会被瞧不起。 “这件事,我自己也做不了主,等我和她两个叔叔商量以后,再给你个准信,你看成不?” 井张氏说完,心里擂鼓一般,就怕花三姑问起大少奶奶。 万幸的是,花三姑并没有问。 其实这事也正常,谁家的姑娘找婆家,都是长辈做主,奶奶和叔叔已经够了。 一个女人,别看是亲生母亲,还真没有权利掺乎女儿的婚事。 井张氏没敢自己做主, 井茉自从王家回来以后,小脸上就没见过笑模样,她要是不愿意,井张氏不想逼迫她。 一个没有爹娘疼爱的孩子,她想多疼惜她一点。 人生大事就让她自己拿个主张吧! 花三姑走了以后,井张氏小心的问: “茉儿,媒婆的话你也听见了,你觉得咋样?” 井茉目光空洞的看着房顶,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一丝改变。只是说出的话透着凄凉和无奈! “奶奶,我还能选吗?人家要是知道,会要我吗?” 井张氏倒抽了一口凉气。 活了一把年纪了,还不及一个十几岁的丫头了。 大少奶奶的事,到现在是没有人知道,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事情早晚都有露馅的那一天。 说媳妇哪有不看娘的! 到那个时候,别说这样的人家,就算是普通的富户,恐怕也不会要井茉。 井张氏真是后悔,刚才没有立刻答应了这门亲事。 井张氏走出房门,站在院子里大声喊两个儿子:“老三,老四,到我的屋里来一趟。都麻溜的!” 井连海听见喊声,没敢怠慢,急忙从屋里出来。 见老娘还站在院子里喊呢,三步两步走过去,扶住她的胳膊。 “这个老四,干啥都没有个沙愣劲,也不知道磨蹭个啥呢!” 井连海笑笑:“娘,你进屋等着吧!我去喊他。” 井连海站到井连城的窗外:“老四,娘叫你呢!你能不能快点。” 刚才井张氏喊的时候,井连城已经听见了。 只不过因为腿疼,他不想出去。 也不知道乔麦使了多大的劲,两条腿的大腿根只要碰到棉裤,就火烧火燎的疼。 乔麦不在屋里的时候,他偷偷的脱下裤子看了,都是些大紫旮瘩。 这个败家的老娘们! 井连城也只能暗地里咬咬牙,想起昨天晚上乔麦的那个狠劲,他不禁打了寒颤。 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这话一点不假,只一次,井连城就从心里感到惧怕。 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可你要是惹了那个虎娘们,你每天晚上睡觉都得睁一只眼睛。 井连城简直觉得生无可恋。 所以井张氏喊头一嗓子,他就听见了 ,只不过装作没听见。 现在三哥就站在窗户下面,他没法装糊涂了。 “有啥大不了事,非要叫上我呀!” 井连城一边抱怨,一边从炕上爬起来。 “嘶……” 他又抽了口冷气,乔麦不在屋里,准是跑到二嫂那屋看两个孩子玩去了。 井连城走路的时候,故意两条腿向外掰,像个蹒跚的老太太。 “老四,你这是咋的了?” 就是亲哥哥,也不能说实话。 “三哥,这你都不懂?” 井连城说的含糊其辞,井连海自然也不好再问下去了。 哥两个进了屋,井张氏迫不及待的把花三姑的事说了。 井连海知道老娘是什么意思,看了井张氏一眼:“娘,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可以先去相看相看,要是真相当,就赶紧定下来!” 井连城不以为然:“咋的?咱井家的闺女嫁不出去了,着急忙慌的干啥?井茉又不大!” 井茉就在旁边,就算井张氏想解释,也没法说。 “亲事不能等,岁数大了,好的都让人家挑没了!” 井连城靠在椅背上,支着两条腿。 “随你们咋办吧,只要娘和茉儿满意,我是没意见!” 井连城说完,站起身想走,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停住了脚步。 “娘,乔麦我不想要了,干脆休了算了!” 井张氏和井连海同时抬起头,盯着井连城看。 “凭良心说话,乔麦我也不喜欢她!没个深浅!” 井张氏话锋一转:“可她还有好处,就看她对井琛的劲,就不能休!” “要是以后说一个对井琛不好的,反而有操不完的心。” 井张氏看了井连城一眼,语重心长的说:“是人都有缺点,不能一棒子打倒!” 井连城撇了一下嘴,心里想:“你不一棒子打倒她,她就会一棒子打倒你。” 昨天的事,表面上看是井连城打了乔麦。 可没有人知道,乔麦也打了井连城,只不过乔麦的伤在明处,井连城的伤在暗处。 井连城叹了一口气,自己吃了亏,还不能理直气壮的说出来。 这也太憋屈了! “老三 ,明天你套上驴车,咱俩去崔家看看那个小伙子咋样。” 井连城对这件事情不关心,井张氏只能和井连海商量。 井连海看了一眼躺在炕上的井茉,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行吧!您说明天就明天!” 第114章 我也要上学 第二天吃过早饭,井张氏收拾妥当,坐上了井连海套好的驴车。 娘两个上崔家屯去相看姑爷。 井张氏事先没和花三姑打招呼,她觉得这样出其不意,男方没有准备,能真实一些。 崔家屯大部分人家都姓崔,往上推五辈,都是一家人。 崔家有钱的地主不多,所以很好打听。 进了屯子,井连海碰见一个提着筐捡粪的老头。 井连海刚把那个孩子的名字说出来 。 老头立刻笑了,抬手往前一指:“巧了,那边赶牛车送粪的就是了! “那人家认干啊,,家里良田百亩,一个长工都不舍得雇用,一家人起早贪黑。那么大的家业,都是实打实干出来的!” 老头好容易碰到一个唠嗑的,把粪筐撂在地上,和井连海唠了起来。 小伙子赶着牛车越来越近,井连海急忙把驴车靠边站住。 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和老头闲聊,眼睛却一直盯着赶车的小伙子。 样貌中等偏上,浓眉大眼,一脸憨厚。 双手抄在棉袄袖子里,怀里抱着鞭子。 不住的磕头儿,显见是早上起的早,没睡醒。 老牛不紧不慢的走着,他也不打一下,看样子脾气应该不是个暴躁的! 花三姑虽然有点言过其实,但人还是靠谱的。 井张氏挺满意,觉得一早上顶着寒风跑出二里地,也算值得了。 回去的路上,娘两个商量了一下,觉得井茉找这样的一个婆家,还是可以的。 是个正经过日子的人家。 家里长年不顾长工,井茉要是过门以后,也是要劳作的,井张氏对这点有些不满意。 “好像你家的媳妇就不用干活似的!” 井连海在心里觉得好笑,嘴上可没敢说出来。 井张氏回到家,把看到和打听到的话和井茉说了一遍。 井茉还是那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奶奶说行就行吧!” 好像是给别人找婆家,和她没有一点相关。 井张氏知道,井茉这是受了刺激,没准时间长了,就好了。 三天后,花三姑来听信,井张氏同意了这门亲事。 两家换过庚贴,找人和了八字,还真是良缘。 崔家过了彩礼,这段婚事就算定下来了。 马上就要春耕了,两孩子年纪也不大,两家商量了一下,初步把婚期定在秋收以后。 其实农村的婚事,基本都是在冬天猫冬的时候。 一是卖了粮食有钱办喜事。 二是冬天活少,时间充裕。 初九的时候,龙五终于到了,往常最多初七,今年晚了两天。 他在井家大院住了一个晚上,就把三少奶奶和井馥接走了。 过了正月十五,井茉的病也完全好了。 还是一副对什么事情也不关心的样子。 有时候也会站在院子里,对着老榆树发呆。 三少爷的苏鸟笼子还挂在树杈上,只是里面的鸟油子,早已经不知道换过多少茬了。 井茉病好以后,再也没提起过大少奶奶。 她不提,也没有人问。 那个昔日冷艳孤傲的大少奶奶,好像彻底从井家大院消失了。 知道她事情的井张氏和井连海,知道一点的春妮 ,和完全不知道的其他人,都选择了沉默。 大家伙都知道,大少奶奶不会无缘无故的不见了。 那么一个大活人,就这样不声不响的消失了,不止井家不闻不问,就连王家也没来闹过一回。 这事情本身就透着蹊跷。 谁又愿意没事给自己找麻烦呢? 出了正月,井魁也去私塾上学去了。 井家孩子少,又只有井魁一个男孩,没必要单独请个先生。 只要交上一些钱,是可以去别的私塾上学的。 井馥是在正月底回来的。 看见井魁上学去了,她也闹着要去。 “井魁才七岁,就能上学了,我都八岁了,为啥不能上学?” 井张氏看了一眼龙五,无奈的笑了:“你一个丫头片子,上的哪门子学!” 这个井馥从小就捣乱,不肯裹脚,现在又吵着要上学。 “丫头长大了就要找婆家,一辈子困在深宅大院里,念书有啥用?” “消停点和你姐姐学些针线活吧,你可都八岁了!” 井馥虽然是个女孩,可就是坐不住炕,坐一会,就像浑身有多少虱子咬一样,不停的扭来扭去。 让她学做针线活,简直太难了。 井张氏叹口气:“你就托生差了,要是个小子就好了。” 三少奶奶羞愧的低下头。 “丫头片子怎么了,我三舅说了,现在城里女孩子也一样上学,长大了也和男人一样工作!” 井张氏在心里骂了龙家一句:“好孩子都让他们教唆坏了,看样子以后要让她少去姥姥家,否则这个孩子就很难管教了!” 龙五看见井张氏皱紧了眉头,接过井馥的话茬说:“馥儿没记错,我三哥确实这么说的!” “我家孩子多,我几个哥哥的孩子也都上学识字,大娘要是放心的话,我再把井馥带回去,和她表兄弟们一起读书吧!” 龙五笑呵呵的说完,井馥立刻跑过去,抱住他的脖子:“五舅,我和你回去!” “馥儿,听奶奶的话!” 三少奶奶偷眼瞧着井张氏变了脸色,急忙出言制止了井馥。 “你上不上学奶奶说了算,你再闹以后永远不要去姥姥家了!” 井馥不情愿的松开龙五的脖子,撅着嘴跑开了。 “哎……” 井张氏夸张了叹了口气:“既然老五都这么说了,就让她明天和井魁一起去吧!” 龙五刚才也说了,他龙家的孩子不论男孩女孩,都能读书识字,那井家也不能落后。 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龙家小瞧的。 晚上,三少奶奶在客房里,把炕头烧得热乎乎的,又把被褥给弟弟铺好。 临出门的时候,雪梅好奇的问了一句:“五,我咋没看见咱家的私塾在哪?孩子们一天四处乱跑,我也没见哪个读书去了!” 龙五哈哈笑了,凑进大姐的耳边小声说:“我可没说过咱家有私塾!” “就咱爹,从来看不起文弱书生。他会给孩子们请先生?” “你家婆婆啥事都不喜欢落在别人后面,所以我是故意那么说,激她的!” 雪梅摇头笑了:“馥儿都让你们惯坏了!这么任性,以后要吃亏的!” “吃亏?” 龙五眯起眼睛,笑的时候,左嘴角明显高于右嘴角:“我们龙家就这么一个外甥女,谁敢给亏吃?” “除非我们哥几个都死绝了!” 雪梅皱紧眉头,接连往地上吐了几口:“呸呸呸,大正月的,说的啥混账话!” “都二十岁了,要不是小樱她爹忽然去世,你都是要娶媳妇的人了!还这么口无遮拦的!” 龙五歪着头,嘴里叼着一根小草棍。 听了姐姐的话,笑容立刻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姐,我不想娶媳妇,我想去……” 三少奶奶大惊失色,一把捂住龙五的嘴,嗔怪道:“你不要命了!” 第115章 有粮食不愁卖 龙五走了以后,井馥也如愿以偿的上了学,可没过几天,她又烦了。 每天都是那么几句。 要么是赵钱孙李,要么就是人之初,要么就是天地玄黄。 井馥早就记住了,可每天还是学这些,她就觉得索然无味。 井张氏也不管她,她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也没有人强迫她。 井魁也不愿意去读书,井馥轻而易举学会的东西,他却说什么也学不会。 两只手掌经常被先生打得又红又肿。 井张氏心疼孙子,干脆也由着他的性,想不去就不去了。 反正井家八辈子也没出过一个秀才。 都是土坷垃里面刨食吃,地垄沟里找豆包,认不认识字又有什么关系。 出了二月很快三月,四月份大地开始回暖,等到五一前后,远处的山也青了。 井家大院没了邱强这个大管家,农忙的时候就有些手忙脚乱了。 没办法,井张氏只能请她的外甥李明发前来帮忙。 这个外甥以前井张氏就有心思用他代替邱强。 只是几个儿子不同意,看他眼珠子翻来翻去的太精明。 现在井张氏旧事重提,李明发当然高兴,乐颠颠的来到井家大院。 亲自领着长工短工下地干活。 为了得到井家一家人的认可,必须得好好表现。 要想巴结上面,对下面的伙计必然苛刻一些。 于是有些人就对他生出不满来。 别人不满意没关系,只要井张氏满意就可以了。 自从李明发管事以来,地里的活明显干的快了,一年下来,倒是节省了不少的工钱。 等到收完秋,粮食都拉回井家大院以后,天空已经飘起了雪花。 井张氏站在院子里感叹:“一年的时光真是过得太快了!” 等到把粮食卖完,就可以猫冬了。 为了多卖些钱,李明发提议,把今年的高粱和苞米卖到姜家烧锅去。 井张氏早就听说,姜家烧锅的掌柜的,是个讲究人,不缺斤少两,更不货到地头压价。 比苏家店烧锅的掌柜的强太多了。 但去姜家烧锅有一样不好,道远,七十多里地。 按理说,七十多里也不算远,主要是要路过四峰山。 山上有土匪,要是被截了,车马粮食就一样都别想回来了。 整不好还会有性命之忧。 所以井张氏有些犹豫。 “这两年有不少人家,就去了姜家烧锅,也没见谁被截了。” 李明发见井张氏不想去,一个劲的在旁边撺掇。 “有五六家准备去呢,十几辆大马车,三四十号人呢,都拿着家伙,胡子就是想截,也得掂量掂量。” “再说,哪天去都是临时定的,这死冷寒天的,要是没有人告密,胡子也不能算的那么准吧!” 井张氏被李明发说的活了心,跟两个儿子一商量,决定先送两车去试试。 既然别人都没事,不至于轮到自己就被截了。 井家大院每年都有存粮,和新粮食一年压一年。 以前,井家的老祖宗小时候饿怕了,所以以后有了粮食就想多存点。 存粮是井家大院祖辈传下来的习惯。 井家大院的粮食就算颗粒无收的年头 ,也够吃两年。 李明发带着三个长工把粮仓里地陈粮都倒了出来,存上新粮。 井家大院现在只有三个长工,老黄因为年纪大了,眼神也上不去了,虽然干活实诚,也还是被辞退了。 吴家父子,还有一个也姓井,是井家一个出五服的远房亲戚桩子。 仗着是本家,在井家大院干的年头多一些,有点不太听李明发的话。 这就让李明发十分的不爽。 几个人把陈粮穴在马车上,准备明天早上跟随大伙一起去姜家烧锅卖粮去。 第二天早上,公鸡刚打头遍鸣,春妮就和三少奶奶起来做早饭。 不但要做吃的,还要做带着路上吃的。 来回一百多里,到地方还要排号,不带够吃的怎么能行。 一行人吃过早饭,天还没亮呢! 早上要早一点走,争取在天黑之前能赶回来。 收拾妥当以后,一行人就出发了。 两挂大马车,六个人,背了四杆枪。 井连海是东家,必须要跟着。李明发、两个车老板 ,加上吴士晟,井桩子。 士晟一晃十六了,今年一年个头就蹿起来了,看起来就是个大小伙子。 井桩子人如其名,就像半截树桩子一样,短粗! 典型的车轴汉子。 把马车赶到村口集合,一共十几挂马车,几十号人,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自从马车走了以后,井张氏的心就一直揪着,看啥都不顺眼,看谁都喊两嗓子。 刚到日头卡山,她就坐不住炕了,不时的站在大门口张望。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屯子外面传来甩鞭花的声音。 大车队终于回来了。 井张氏拍拍胸口,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回到了肚子里。 饭早就做好了,就等着卖粮食的回来开饭了。 今天所有人吃的都是一样的伙食。 高粱米饭,炖的冻豆腐白菜粉条,可劲造。 吃饭的时候,井连海对井张氏说了卖粮的经过。 姜家烧锅确实不压价,粮食都按品质给价钱。 井家送去的是陈粮,虽然颗粒饱满。也比别人家卖的价钱低。 但和苏家店烧锅比起来,简直就是新粮的价格了。 “就是胆子小了,今天多送两车好了!” 李明发喝了点酒,有点微醺,一个劲的强调井张氏胆小的问题。 “过两天还有去的,这半个冬天都断不了送粮的,有粮食不愁卖!” 井连海说到了点子上。 吃完饭,井连海伸着懒腰,哈欠流星的站起来。 出去一天了,早就犯烟瘾了,强撑着吃完饭,他要回屋抽一口去了。 井张氏心里很难过,提心吊胆的多卖那么两个钱有啥用,还不够他们两个败豁的! 李明发临走的时候,井张氏给他装了几块冻豆腐。 刚才回来的路上,大伙已经商量好了,不能连续去,要隔个几天,再去下一趟。 至于哪天去 ,临时再商量。这样不容易被胡子抓住规律。 过了四天,李明发颠颠的跑来通知井张氏,明天大车队天亮前出发。 上一次平安回来了,这一次井张氏就没有那么紧张了。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大伙天黑之前就回来了。 井家大院的粮食去卖了两趟,已经所剩不多了,只要再去一趟,就卖完了。 井连海已经接连去了两趟,这一趟井连城想去。 “出去卖粮食,哪能实打实的回来都交给老太太,谁还不留点自己零花呢!” 要是三趟都让三哥去,自己怕是没有油水捞了。 每年卖完粮食以后,邱强都会偷着给他留些钱。 今年都卖了两趟了,李明发也没有给他一块钱。 是不是都让三哥半路扣下了呢? 井连城心里不高兴,告诉老娘和三哥,下一趟他要跟车去。 井连海非常高兴,求之不得。 来回百里路程,坐在车上,脚都冻麻了,时不时的就要下车跟在马车的后面跑。 怀里揣的大饼子,冻的和石头一样硬,啃都啃不动,别提多遭罪了。 要不是他身为哥哥,不好意思攀井连城,他才不愿意去呢。 既然下趟井连城想去,井连海高兴的答应了。 第116章 这门亲事就算了吧 井张氏双手抄在袖子里,站在房门口,看着马车驶出了井家大院。 此时正是黎明时分,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 大门关闭的瞬间,井张氏忽然感觉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凉意直冲后脖颈子。 她打了个寒颤,转身回了屋。但心从这一刻起,开始躁动不安。 总感觉有啥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井张氏一上午坐立不安。 临近中午的时候,花三姑来了。 井张氏松了一口气,原来心里总感觉慌慌的,是有喜事。 秋收过后,花三姑应该是来商量成亲的事宜! 井张氏笑呵呵的把花三姑让到屋里 。 花三姑在火盆上烤着火,眼睛却一直在井茉的身上打转。 “今天可是真冷,好像半个冬天顶数今天冷!” “我觉得也是!” 井张氏附和了一句,看懂了花三姑的意思。 “茉儿,帮你四婶看会孩子去!” 井茉知道,这是花三姑有话和奶奶说,故意让自己回避呢。 井茉穿上鞋,走到院子里,不知不觉走到了大少奶奶的窗户前。 她恨娘是真的,但想娘也是真的。 她记不清有多少次睡梦中追着娘的身影,直到哭着醒过来。 花三姑也许是来商量婚事的。 井茉对于成亲这件事,既没有期盼,也没有抵触。 那就是一个女人一生必过的一个坎,既然躲不过,早点晚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花三姑见井茉出去了,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手伸进怀里,掏了半天,拿出一张庚贴来。 放在井张氏的面前。 “老嫂子,你看这事让我办秃噜了!” 井张氏看着面前的庚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是崔家退婚了。 “崔家凭啥退亲啊?” 井张氏的心里还存在一丝侥幸,崔家退亲的事情不是因为大少奶奶。 这么长时间,井家店并没有人传出大少奶奶的风言风语。 怎么崔家屯就知道了? 花三姑的眼睛迅速的在井张氏的脸上扫了一眼,低下头。 “老嫂子,咱明人不说暗话,我都来了几趟了,为啥一次都没见过大少奶奶?” 井张氏的脸色瞬间苍白。 “崔家的大闺女就嫁到王家围子!春天种地的时候,王家大院送出去一个刚出生的小子,就是崔大姑娘的婆婆给找的下家。” “前两天,你们家的大少奶奶大冬天的,光着脚丫子从王家大院跑出去。” “后来还是她大哥和三哥把她硬背回去的!” “大少奶奶的嘴里还一直喊着:“把我的孩子弄到哪去了?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现在整个王家围子都传遍了。崔大姑娘特意打发人回来告诉了她爹娘。” “所以……” 花三姑摊开手掌:“老嫂子,崔家说了,彩礼也不用退了,这门亲事就算了吧!” “人家的小子也不是说不上媳妇!” 这是井张氏今年头一次听见大少奶奶的消息。 竟是从退亲的花三姑的嘴里。 大少奶奶的事情,现在闹得尽人皆知,而且她还疯了! “她咋不死了呢!我可怜的井茉啊,这回是彻底被她娘耽搁了!” 井张氏闭上眼睛,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崔家宁可不要彩礼,也不愿意和井家结亲了。 就算井张氏心里再恼火,也没有办法。 崔家已经算是仁义的人家了,没追究井家隐瞒井茉母亲真相的责任。 也没有大肆宣扬这件事。 “老嫂子,你也别怪我,毕竟娶媳妇是一辈子的大事,谁家还不得看看娘呢!” 井张氏摆摆手,嘴上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花三姑趁机急匆匆的走了。 一边走还一边嘟囔:“你看这事闹的!” 井茉见花三姑这么快就走了,心里也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她没去四婶那里,直接回到了正房。 井张氏一脸沮丧的坐在炕沿上,眼睛盯着那张井茉的庚贴。 “奶奶,崔家不要我了是吗?” 井张氏抬起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大孙女,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落下来。 她强忍悲痛:“傻孩子,本来对崔家我也不太满意!他不要,奶奶再给你找好的!” “奶奶,我不找婆家,一直陪着你不行吗!” 井张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傻孩子,人一辈子不是那种过法呀!” “女人都要嫁人生子,一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都怨你那个不要脸的娘……” “奶奶!” 井茉及时打住井张氏的话头:“别提她了!” “好!好!不提她!” 井张氏站起身,把庚贴放进柜子里锁好。 伸手抚摸了一下井茉的脸:“咱不难过,以后找一个比崔家还好的!” 井茉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极其生硬的笑容,算是对井张氏的回应了。 井张氏嘴上说的硬气,其实心里何尝不知道,井茉这辈子都没有富裕人家会要了。 但凡能说上媳妇,谁会找一个破鞋的闺女。 只有那些穷的说不上媳妇的人家,才能将就。 井张氏满腹心事,连中午饭都没吃。 她不停的在屋里走来走去,只要停下来,立刻会想起花三姑说大少奶奶的那些话。 天傍晚的时候,井连城几个人还没有回来。 井张氏到大门口看了几次,连大车队的影子都没有。 侧耳细听,也听不见车老板甩鞭花的清脆声音。 乔麦也抱着膀出来看了几次,她的小腹微微隆起,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了。 和井连城虽然磕磕绊绊的,三天两头打一架,但他总还是肚子里孩子的爹。 他不回来,乔麦还是很担心的。 天一会比一会黑了,过了七八点钟,人都没有回来。 这时候,不光井张氏和乔麦,整个井家大院的人都担忧起来。 屯子里也是闹哄哄的,凡是去卖粮食的人家都坐不住炕了。 最后,大伙决定,出屯子迎迎去。外面大月亮地,能看出一里地去。 吴俊平和井连海随着人群往屯子外面走去。 本来乔麦也要去,被井张氏拦住了:“你挺个肚子去干啥呢?天黑道滑,你在咔着!那么多人,能有啥事?一会就回来了。” 井张氏说的肯定,心里可是一个劲的打鼓。 十有八九是出事了。 上两次都是在天黑左右到的家,现在已经晚了三个小时了。 乔麦摸摸自己的肚子,默默的回了屋。 就算自己去,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井馥和井魁趁着奶奶不注意,偷偷的跑出去,跟在众人后面看热闹去了。 人群中夹杂了不少这样的半大孩子。 很快就迎出去三四里路了。 “快看,回来了!” 有的小孩子眼尖,看见前面出现了一片黑影,大声喊。 于是人们加快了脚步。 远处的人也看见了这边有人,步伐也变得快了起来。 没有马车,只有人。 人们的心都悬了起来,被胡子截了是肯定的,现在最担心的是有没有人员的伤亡。 尤其是那些长工的家人,车马、钱粮、枪都是东家的。 只有人才是自己的。 第117章 被土匪抢了 井连海跑进人群,一边喊着井连城的名字,一边四处寻找。 两伙人聚在一起,人很快多了起来,都担心家人的安全,一时之间,闹哄哄的一片。 井馥最先发现井连城,急忙喊井连海:“爹!我四叔在这呢!” 井连海挤过去一看,还真是井连城。 只不过外面的老羊皮袄不见了,穿着一套露出棉花的破棉袄棉裤,一看就是身上的好衣服被胡子给换下去了。 怪不得刚才井连海在人群中穿梭,也没认出他呢! “老四,咱们的人都回来没有?” 井连城只是机械的点头,连冻带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在几个人一直在一起,井连海马上看见了其余的五个人。 “人没事就好!” “人没事就好!” 能听见的,都是这种声音。 看样子,只是丢了东西,人员没有伤亡。 毕竟,胡子也是为了求财,也不愿意胡乱杀人,结下死疙瘩。 井连城的脚都冻麻木了,走路没有一点知觉。 只是凭本能机械的挪动两条腿。 井连海虽然发现了,也没有力气背着他走。 井馥和井魁冲出人群,给家里报信去了。 井张氏正等的心焦,井馥和井魁跑了进来。 “奶奶,我四叔他们让胡子截了!” 虽然结局井张氏早就猜到了,但证实的时候,还是感觉浑身发冷。 “你四叔咋样!” 井张氏一把拽住井魁的胳膊,急切的问。 “我四叔还活着呢!就是变成了一个要饭的!” 井张氏长舒了一口气,活着就好,没有啥比儿子的命更重要。 “别人呢?是不是都活着?” 井魁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他看见的人。 正好六个,井家大院的几个人,都平安的回来了。 井张氏按耐不住,跑到大门口等着。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大伙终于回来了。 等到井连城进了屋,借着煤油灯的亮光,井连海才发现,井连城的耳朵和鼻尖都白了。 井连海来不及说话,急忙跑到外面,搓了半簸箕雪回来。 和乔麦一起,用雪沫给井连城搓鼻子和耳朵。 直到搓的泛红了,有痛感了,才放开手。 井连城在屋里缓了一会,感觉身上更冷了,上下牙一个劲的打颤。 乔麦把井连城的衣服脱光了,裹进棉被里。 衣服上都是凉气,进屋以后,凉气往里走,所以脱掉衣服反而热乎的快。 井连城缩在被子里,脸色依然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井张氏、井连海和乔麦一直守在旁边,其余的人都被井张氏撵回自己的屋里去了。 一直到半夜,井连城才缓了过来。 一个人躲在被子里痛哭。 “娘,我没用啊!两大车粮食,四匹马,还有四杆枪都没了!” “都让胡子抢走了!” 井张氏隔着棉被轻拍着四儿子。 “你能平安回来就好,钱都是人挣的,挨截的又不是咱一家。” 井连城从被子里把脑袋钻出来:“就是人心不齐,其实胡子的人都没有咱们人多 。” “看见胡子冲下来,自己先麻爪了,没用人打,都老老实实的给人家了。” 原来,井连城他们是在回来的路上,被胡子截住的。 其实别看卖粮的人多,大户少,小户多。 大户里面的人又是长工多。 钱财也不是自己的,关键时候,谁还不知道保命啊。 至于那几个大户,有井连城这种纨绔,看见土匪先害怕的。 就算有一两个有血性的,看这局面,也不敢贸然出手了。 毕竟以一己之力,单挑整个土匪窝,也没有那个实力。 所以土匪连一枪都没放,就顺利的把这伙人给抢了。 井连城还有一句话没好意思说。 匪首还是个年轻的女人。 井连城平静下来以后,井张氏和井连海也回了自己屋里。 井张氏坐在炕头上,一袋接一袋抽烟。 一年收成的三勾啊!(三分之一) 最主要的是那四匹马,两挂大马车,还有四杆枪。 几乎是井家大院全部的家当了。 明年春天,种地都成问题。以井家大院现在的实力,两年之内都置办不齐这些东西。 井张氏心疼啊! 这些家底都是老头子活着的时候打下的江山 。 井张氏一夜未睡。 第二天早上,吃过饭,李明发慌慌张张的跑来了:“大姨,都怨我!要是不去姜家烧锅就没有这事了!” 井张氏叹惜了一声:“现在说这些还有啥用?明发呀!从今以后要记住,没有弯弯肚子,不吃那镰刀头!” 没必要埋怨李明发,他也是好心,再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埋怨又有什么用。 李明发走后,井张氏去了马厩,里面只有一匹要下驹的老马,还有两匹二岁子。 都不顶硬啊! 井连城的被截,冲淡了井茉被退亲的忧愁。 井张氏已经有一整天都没有想起井茉的事情了。 临近天黑的时候,乔麦急急的跑过来:“娘,你去看看吧!井连城的脚咋还没有知觉呢?” 井张氏跟随着乔麦的脚步,到了井连城的屋子。 井连城坐在炕上,两只脚平放着。 井张氏脱了鞋上炕,坐在了四儿子的对面。 “这个疼不疼?” “疼!” 井张氏挨个脚趾头揉搓,一边揉一边问井连城。 两只脚只有小脚趾头没有知觉。 井张氏仔细观察了一下,两个小脚趾呈黑紫色,一看就是冻坏了。 昨天晚上是顾头不顾腚了,光忙乎耳朵和鼻子了。 把脚忽略了。 “这两个脚趾头怕是保不住了!” 井张氏说完,一脸担忧的看着井连城。 井连城苦笑:“脚趾头冻坏了?我才三十刚出头,还要半路上弄个残废?” “残废不至于,没了一个小脚趾,问题不大 ,你都快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就算有点跛,也没有人嫌弃你!” 说起两个孩子,井张氏的眉头又皱成了一个死旮瘩。 井琛已经一岁半了,连翻身都不会。 不哭不闹,每天直挺挺的躺在炕上,连拉尿都不知道。 眼见是个傻子。 乔麦倒是不嫌弃,每天擦屎裹尿,伺候的十分精心。 再过五个月,乔麦要生自己的孩子了,也不知道以后对井琛还会不会这么好。 井张氏出了井连城的屋,独自走在黑漆漆的院子里,心里十分的难过。 糟心的事情太多了。 还有两个多月就过年了,井连山也许就要回来了。 一想起井连山,井张氏像重新看到了希望一样。 她倒腾着小脚,跑去井连海的屋子:“老三,给你二哥写信,把家里的事都告诉他!” 井连海没动。 “快点呀!” 井张氏不停的催促,井连海无奈只好铺开信纸。 等到井连海真正要动笔的时候,井张氏才发现,这些事就是告诉井连山,也只是多了一个人闹心而已。 她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把那张铺好的信纸,使劲揉成一团,扔在桌子上。 “算了!” 井张氏说完,蹒跚的走了。 离过年还有两个多月了, 就算不写信,井连山也快回来了。 第118章 婚事定在七月初六 过了腊月二十三,井张氏开始天天盼着二儿子回来。 直到腊月二十八,井连山才从城里回来。 而且只有他一个人。 清荷是在井家大院伤透了心,说什么都不肯再来了。 但井连波没有回来 。让井张氏很是失望。 “这小子也太不懂事了,一年到头也不知道回来看看老娘!” “老五趁着放假有时间 ,和同学一起出去玩去了!” “我觉得出去长长见识也挺好 !” 井连山笑着安慰老娘。 “我哪是怨他,是想他了,这个臭小子!” 井张氏笑着摇头。 可她没发现,笑容逐渐的从井连山的脸上慢慢的消失。 他原本明亮而温暖的眼神变得黯淡起来,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惆怅。 井连山微微皱起眉头,嘴唇轻颤,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沉默。 其实,井连山并不知道井连波去了哪里。 两个月前,他只给二哥留下八个字:“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就没了人影。 井连山今年之所以回来的这么晚,也是一直在等老五。 可惜,一点音讯都没有。 无奈,井连山只好一个人先回来。如果哥俩过年都不回来,井张氏会起疑心的! “老二,我觉得应该给老五娶房媳妇了,有了家他也就收心了!” 井张氏觉得,井连波这么不定性,就是因为无牵无挂。 如果有了老婆孩子,就有了责任,他就不会这么任性了。 “娘,你就别操他的心了!他还小呢,再过两年再说吧!” 井张氏笑笑:“都是你把他惯的!” 娘两个说话之间,面条已经煮好了。 桌子碗筷摆好了,井连城起身去外面吃饭。 井连山才发现,他走路的姿势有点呆板。 “老四的脚怎么了?” 井张氏抢在井连城说话之前:“没事,快吃饭吧,坐了一天的火车,你也饿了!” 井连城见母亲这么说了,也暂时压下了说话的冲动。 吃过饭以后,井张氏拉着二儿子的手,含着眼泪把这一年里,家里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娘,你也别上火 ,东西没有了可以再置办,人没事就好。” “等过了年,先买两匹马,一挂马车。种地的事,也不用犯愁,我还有一些积蓄。” 娘两个说话的时候,井珏已经跑过来两趟了,井张氏知道,这是蔡冬着急让井连山回去。 虽然还有一肚子的话,想和儿子说,但井张氏也不得不考虑蔡冬的急切。 还是让井连山抱着井珏回去了。 井连山出门以后,井张氏瞬间被一阵孤独感笼罩。 虽然自己有五个儿子,可想和他们说说话,都是奢望。 井连海和井连城虽然常年在身边,井张氏却觉得和他们无话可说。 井连山毕竟每年回来都是行色匆匆。 最近屯子里疯传最厉害的话题,一个是胡子,一个是大少奶奶。 崔家没有把大少奶奶的事情说出去,也只是延缓了流言传播的时间。 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的传播速度。 现在整个井家店议论纷纷,井家大院的人都不敢出去了 。 井连山一下火车就听说了,只是怕母亲上火,没有说罢了。 随着大少奶奶的话题不断的扩散,井茉和井魁也成了大伙茶余饭后的谈资。 井连山和往常一样,过了初五就急忙回去了。 很快就到了春播季节,井张氏拿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也只是重新置办了一挂马车,两匹马。 这一次,井家大院确实是伤筋动骨了。 由于今年牲口减少了,种地和趟地也没那么及时了,到了秋天,产量也减少了。 井家大院已经不复往日的风光。 尤其是井茉 ,一年来,别说是富户,就是穷人也没人上门提亲。 …… 树叶青了又黄,黄了又青。井茉就已经十七岁了。 已经是大姑娘了。 井张氏一直为她的婚事着急,不得已,让乔麦把花三姑请到了家里。 “三姑,井茉的亲事,你还得多操点心啊!” 井张氏从头上摘下一个银簪子,插到花三姑的头上。 “你带这个,还真是好看!” 花三姑叹了口气:“老嫂子,你要是真想让我帮井茉找门好婆家,你就得听我的!” 井张氏一听有门,连连点头:“行,都听你的!” “门当户对是不可能了,渔业那边还真有一家,我能说得上话,小伙子二十五了,比井茉要大上几岁!” 井张氏屈指一算,整整大了七岁。 干脆一咬牙:“七岁也不算大!” “家里孩子五六个,这个是老大,下面还有几个弟妹,家里主要靠打鱼,饿不死可也撑不着,你看咋样?” 井张氏叹口气,无奈答应了。 这要是放在以前,说出这样的条件,当时就会被井张氏撵出去。 现在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井家的光景已经不如从前了。 这两年田里的收成一年不如一年 ,要不是井连山拿钱贴补,井家大院怕是都维持不下去了。 而且井连山也不好混,局势动荡不安,自从去年卢沟桥事变以后,抗日战争已经全面打响了。 井连山上次回来,已经和井张氏商量好了,准备把城里的粮行卖掉,领着老婆孩子回乡下。 这种时候,井张氏还是感觉乡下安稳一些。 花三姑的办事效率还是真快,两天以后回了信。 男方家里居然同意了。 井张氏催着花三姑赶紧去男方家商量,把亲事及早办了,也省的夜长梦多。 花三姑又跑了几趟,把婚事定在七月初六。 井家也没要彩礼,也不去人送亲了! 男方牵头毛驴来,把井茉接走就算了。 这两年,就是大户人家娶媳妇,也尽量不声张,军匪横行。 谁愿意没事找事呢! 所以井茉这样出门子,也不算太寒酸。 七月初六早上,井家人早早的起来了,把井茉打扮好了,穿上大红的嫁衣。 按习俗来说,现在的井茉应该是哭哭啼啼的,给娘家留下点金豆子。 可井茉自从大少奶奶走后,就无悲无喜,和木头人一样。 井张氏叹了一口气,暗自垂泪。 毕竟是从小带大的,一朝出了阁,以后怕是想回趟娘家自己都做不了主了。 何况,井茉的婆家距离井家店还有五十里路,而且道路不好走,有好长的一段路程,要绕着河边走。 这么远路程,接亲的要走几个小时。 井张氏估计,男方到这的时间最晚也要七点以后。 没想到,六点刚过,井茉的男人牵着驴,就站在了井家大院的门口。 这是井家大院的人,第一次见到井茉的男人。 长年在江上打鱼,脸被江风吹的黑红,上中等个头,眼睛不大,但很有神。 一套家织布的粗布衣裳,倒是新的。 右手牵着缰绳,左手无处安放,一只脚不着痕迹的搓着地面。 整个人透着拘谨不安。 第119章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井茉没有哥哥,由三叔井连海把她抱到驴背上。 井连海松手的瞬间,被井茉紧紧的抓住。 她的手明显在颤抖。 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就要远离亲人嫁到外地去了。 而且身上还背着母亲永远也洗刷不掉的污点。 她这一辈子估计都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井连海有那么一瞬间的不忍心。 可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把井茉养在家里一辈子。 “茉儿,不怕,过两天三叔就去看你!” 井茉慢慢的松开手,井连海往前走了几步,站到那人的面前,满心的话想嘱咐他。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 有那样一个娘,说什么都没脸。 那个年轻人看着井连海只是腼腆的笑,也没说什么。 看样子倒是一个老实忠厚的。 井连海无奈的摆摆手:“走吧,还有几十里的路程要赶呢!” 男人抬头看了一眼井茉,小声说:“你坐稳了!要走了!” 小毛驴摇着尾巴,得得的向前走去。 井家大院的所有人,都站在大门口,目送着井茉离开了家。 虽然有红盖头蒙住头,井茉还是忍不住频频回头。 拐过街角,就看不见人了。 井茉身影消失的一瞬间,九岁的井魁才反应过来。 姐姐走了,以后都不回来了! 井魁抹了一把眼泪,撒开腿向井茉追上去。 春妮伸手拽了一把,没拽住,也跟在井魁的身后跑了过去。 在这一刻,春妮还是庆幸的,最起码她有爹妈,而且离他们也不远。 以前,她也羡慕过井茉,可现在春妮却觉得井茉是真的可怜。 “姐姐!姐姐……” 井魁一边喊,一边使劲奔跑。 声音传到井茉的耳朵里,忍不住一滴滴的眼泪落在手背上。 “吁……” 声音过后,那头毛驴忽然停住了脚步。 井魁的喊声越来越近。 她甚至清晰的听见了弟弟全力奔跑的脚步声。 井魁气喘吁吁的跑到跟前,抬起脸看着驴背上的姐姐。 “姐,你还回来吗?” 井茉哽咽了,她不知道,自己这一走,什么时候能回来。 “当然回来,过七天姐姐就回来看你!” 男人的声音不紧不慢,平稳的让井茉不安的心得到一丝慰藉。 刚成亲的小两口是要回门的,近的三天,远的要七天。 他说的七天回来,是指七天回门。 井茉咬了一下嘴唇,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男人的声音温和,没有一点看不起她的跋扈。 井魁抬起头,伸出手拉住井茉的手。 “姐,我等你回来!” 又把头转向那个男人:“你说话算数?” 男人笑着点点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 春妮走上去,拉起井魁的手:“魁儿,让姐走吧,她还要赶路呢!” 井魁默默的站了一会,甩开春妮的手,往井家大院跑去。 男人原地站了一会,一直等到井魁的身影消失,才牵着毛驴重新赶路。 虽然井茉蒙着盖头,她也一定能看见。 她娘长的那么好看,她一定也不会丑吧。 渔业离王家围子不足二十里,最近一年,王熙林也不再囚禁大少奶奶了。 都传的人尽皆知了,关着她还有什么用。 有时候,看管疏忽,她就会跑出去,顺着路就会跑到渔业去。 他看见过好几次。 所以花三姑一提井茉,他就立刻同意了。 男人牵着毛驴走在前面,井茉低着头,从盖头下面的空隙能看见他交替向前的脚步。 去渔业的路,是在安合屯的边上通过,但不必进入屯子里面。 过了安合屯,在走二十多里,就是和王家围子交汇的路口。 过了路口在走三四里路以后,要走十多里的江边小路。 然后再走五里的大路,就到了。 到了和王家围子交汇的路口,井茉偷偷的掀开盖头,往王家围子的方向望了几眼。 那里有她最惦记的人。 虽然井茉嘴上从来不提大少奶奶,但心里其实还是想念她。 母女亲情,又怎能说断就断? 拐过路口,走了二里路距离,小毛驴忽然站住了。 井茉偷偷的掀开盖头的一角,见那个男人正紧张的看着她。 毛驴前方的小路中间,突兀地站着一个女人。她的身上穿着一件脏兮兮的衣服,但并不破烂。 尽管头发凌乱不堪,脸上也有污垢,但仍然难以掩盖她清丽的容颜。 两年多不见,母亲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只是双眼充满迷茫,嘴半张着,呆呆的看着井茉。 井茉双手紧紧的抓住衣服的下摆,才能勉强控制自己微微发抖的身躯。 男人看了井茉一眼,拉紧缰绳,慢慢的从大少奶奶的身边绕了过去。 刚才她从地里突然钻出来的时候,把他吓了一跳。 但等他看出那是井茉的亲娘的时候,他故意勒住了毛驴的缰绳。 女儿今天出嫁,她的疯娘竟然这么凑巧出现在她行走的路上。 这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他看清了井茉紧攥成拳的双手,和微微颤抖的身躯。 但是她没让自己停下来,那就只能装作不知道,继续向前走。 井茉走了没一会,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那是母亲撵上来了。 大少奶奶本来是个小脚,没疯的时候,走路体面,两只胳膊轻轻的摆动,如风摆杨柳。 虽然婀娜,但走的并不快。 疯了以后,不知道注重仪表,反而快了起来。 她双臂向外伸出,前后不停的摆动 ,两只小脚紧着倒腾,像一只被撵急了鸭子。 虽然她已经在全力奔跑 ,但还是被毛驴远远的抛在后面。 井茉听见了她娘一声声急切的呼喊。 虽然听不清她喊的什么,但井茉的眼泪还是不断的流下来。 母亲就在她的后面,可她却要装作不认识她。 毛驴不紧不慢的走着,不远处传来流水的哗啦声。 流水的声音掩盖了大少奶奶的喊声。 尽管井茉竖起耳朵,可除了流水声,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毛驴已经拐进河边的小路上。 走了一会,井茉忍不住撩起盖头回头看。 一个模糊的身影,已经远远的落在了后面。 年轻人偷眼看见井茉频频回头,手上暗暗用力拉紧缰绳,放慢了毛驴的脚步。 等井茉再回头的时候,黑影竟然不见了。 这里只有一条靠近小河边的小路,她能去哪里呢? 井茉上一次的回眸,到现在不足三分钟,她就算回去,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消失不见。 “难道……” 井茉被自己的想法震惊了,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浑身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啊”的一声惊叫,随手扯掉盖头,不管不顾的从驴背上蹦下来。 也顾不上摔疼的膝盖,迅速的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向后面跑去。 年轻人看见井茉踉跄奔跑的身影,大梦初醒一般,扔下毛驴的缰绳,迅速的向井茉的方向追了下去。 河岸上再也找不到大少奶奶的身影! 第120章 你就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吧 井茉发疯一样顺着河岸向后面跑去。 河岸崎岖不平,很多雨天过后,被牲口踩出的坑洼。不时的会把她绊倒。 井茉不知道自己摔了几个跟头,才到了岔路口上。 往下看去,两边都是庄稼地,不时的有飞鸟掠过,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河水不急不缓的向下游流去。 井茉颓然坐在地上,双手掩面而泣。 这么急的水流,吞噬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连一个浪花都翻不起来。 男人站在井茉身边,不停的搓动双手。 心里暗暗的责怪自己,要是早发现她娘不见了,没准能在河里看见她的身影。 只要让他抓住影子,从河里救起一个人,还不是太难。 毕竟他八九岁就跟着爹在船上讨生活了。 井茉坐在地上哭,他也不催,也不劝,只是站在旁边默默的陪伴她。 虽然从今以后,两个人就要绑在一条船上了。 但现在井茉对他还很陌生。 井茉哭了一会,又爬起来,顺着河水流动的方向追了一阵,然后沉默的向前面走去。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母亲每天都会乱跑,已经两年了都没事,这么一会的功夫,不至于就丧身在河水里。 她来的时候,就猝不及防,走的时候为啥就不能神出鬼没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刚才的地方,才发现毛驴不见了! 男人咬咬牙,走到井茉的面前,弯下腰,把井茉背了起来。 井茉挣扎了几下,男人却搂的更紧了。 “还有十几里路呢!你走不动的。” 井茉不再挣扎,默默的伸出手臂,搂紧男人的脖子,两个人贴合的紧一些,背着的人会省力一些。 男人身上特有的味道和背上传来的温度,让井茉安下心来。 井茉身材中等,纤细。 长年劳作的男人背着她并不觉得吃力。 但远道没轻载,靠近河边十里的小路 ,走到尽头的时候,男人的呼吸明显粗重了。 “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井茉轻拍男人的肩膀,让他把自己放下来。 她声音轻柔,像一阵微风拂过他的耳畔,痒痒的。 男人没松手,把井茉往上颠了一下,下了小路。 刚拐进大路没一会,前面嘈嘈嚷嚷的来了十几个人。 见到两个人, 明显松了一口气。 “大志,咋搞的?让驴先跑回来了?把你娘吓死了,还以为你们两个出了啥事呢!” 一个黑脸汉子看见两个人就开始埋怨。 “爹,没事,我就去解了个手,那毛驴就自己跑了!” 人群中哈哈大笑,有人调侃:“你尿泡尿驴就跑了?你媳妇也去尿了?就说你小子想自己背着媳妇得了!” 大志也不反驳,只嘿嘿的笑。 “看看新媳妇害臊了,脸红得像下蛋的老母鸡吆!” 井茉的脸真的红了,把头深深的埋在大志的后背上,连下地的勇气都没有了。 这些人虽然说话粗俗,但井茉感觉到的只是热情,没有她想象的那种歧视。 想起娘生死未卜 ,井茉刚刚温暖一点的心又坠入了冰窟窿。 大伙热热闹闹,有说有笑的,五里的路程就变得很短。 井茉感觉没过一会的功夫,竟然到了。 三间破土房,简单的篱笆杖子。 院子里站着十几个人,有男有女,还有几个半大孩子。 看见这群人回来了,有人高喊:“来了,来了。快放炮吧!” 一时之间,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成一片。 大志把井茉直接背到屋里,才放在地上。 井茉的腿有些麻木了,刚一落地,站立不稳。 要不是大志及时伸手扶了一把,险些摔倒。 大伙又是一阵善意的哄笑。 井茉的红盖头也不知道被毛驴颠到哪里去了。 反正穷苦人家娶媳妇,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两个人拜了天地,高堂父母,从今以后,这里就是自己安身立命的家了。 从大伙的谈话中,井茉才知道,婆家姓姜。 饭菜很简单,胜在量大管饱。 正是七月份的季节,园子里的菜都下来了。邻居你送一筐,他送一筐的,就把姜家的事成全了。 桌子上肉少鱼多,姜家本来就是打鱼的。 酒席散去,院子里剩下的人都是自家人了。 婆婆拉着井茉的手,挨个介绍了家里的人。 公公姜信,婆婆白小寒。刚才拜高堂的时候见过了。 姜家一共六个孩子,四男二女 ,三个大的和一个最小的,是男孩,其余的两个是女孩。 姜家的女孩也是脸色黑红,脸蛋皴裂的像从地里刚刨出来的麻土豆子。 “大嫂,你的脸好白呀!” 九岁的老五小雨伸手摸了一下井茉的脸蛋:“吆!像扒了皮的鸡蛋!” 白小寒一把打掉老闺女的手:“去,把你的手洗洗,看把你大嫂的脸蛋都摸埋汰了!” 然后用她自己粗糙的指腹,在井茉的脸上使劲搓弄了两下。 又惹得几个孩子哈哈大笑起来:“娘就能说别人,好像她自己的手不脏!” 井茉的眼睛有些湿润。 在井家大院十七年,都没有今天听到的笑声多。 看见井茉红了眼圈,姜大志急忙把老爹叫到了一边,把来时的事情说了一遍。 姜信笑眯眯的神情不见了,叫上二儿子和三儿子,爷四个匆匆的走了! “这死老头子,这是干啥去了!” 白小寒看着新娶进门的儿媳妇,人可是真俊,地主家的小姐就是和她们这些常年劳作的女人不一样。 白净的像个瓷娃娃。 白小寒暗自庆幸,亏得她有那么一个不争气的娘。 要不这么好的闺女,就算老天爷下上三天三夜的暴雨,也不会有一个雨点落在她儿子的头上。 “茉儿呀!你也累了,进屋躺会吧!” 白小寒说话都透着小心。 “这死老头子,你干啥也不能带着大儿子呀,这刚成亲的小两口,得熟悉熟悉啊!” 心里骂着老头子,脸上还不能表现出来。 “大志一会就回来了!” 可姜信领着他的三个儿子回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 而且几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一丝笑模样。 “老头子,你干啥去了?” 姜信把手里一条几斤重的大鲤鱼扔给白小寒。 “老蒯呀!你可别废话了,赶紧整饭吧,媳妇晌午就没吃好,早该饿了!” “舔脸说我!” 白小寒嘟囔了一句,拿过鱼收拾去了 。 虽然是靠打鱼为生,但这么大的鱼平时是舍不得吃的。 今天是媳妇头一天进门,老头子是怕委屈了她。 毕竟两家的家境相差的太多。 吃饭的时候,白小寒和家里的两个女孩轮流给井茉夹菜。 专挑鱼肚子下面没刺的地方。 “茉呀!咱家条件虽然不好,可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你就踏踏实实和大志好好的过日子吧!” 井茉的一只手扶着碗,眼泪噼里啪啦的落在饭碗里。 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个破旧的房屋,几个又黑又脏的人。 却让井茉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暖暖亲情。 第121章 你的任务就是生个大胖孙子 井茉一掉眼泪,姜家老少都慌了神。 “茉呀,别哭!” 白小寒用那只粗糙的手,一个劲的给井茉擦眼泪。 那是只整天干活的手,下手也没个准头,把井茉白净的脸蛋一会就揉搓红了。 姜大志站在井茉的身后,不停的搓着双手,不知道该怎样上前安慰她。 好不容易把饭吃完了,白小寒紧着给大儿子使眼色,让他把井茉带回自己的屋里。 人少的时候,她也许就不这么拘谨了。 井茉跟在姜大志的身后,回了自己的屋子。 房门关上的一瞬间,她的心开始不安的跳动起来。 成亲以后该干啥,二婶昨天晚上已经和她说过了。 大志把她拦腰抱起来,放在炕上,顺手脱掉她的鞋。 井茉紧紧揪住衣衫的下摆,害怕的说不出话来。 姜大志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拎起椅子上的洗脸盆 ,推开门出去了。 井茉松了一口气,但随后又紧张起来。 一会他还是会回来的。 果然,没过一会,大志端着半盆热水回来了。 他把水盆放在炕上,伸手抓住井茉的脚踝,把她脚上的大布袜子脱了下来。 井茉急忙收回了脚,脸腾的一下红了。 脚是不能随便让人看的! 她往后挪动了几下,眼睛警惕的看着姜大志。 姜大志也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吓到井茉了,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把水盆往前挪了一下:“那你自己洗,泡泡脚解乏,今天你也累了,洗完早点睡!” 井茉不敢直视他,眼神躲闪,搞不清他说的睡是不是那个意思! 姜大志笑着转过身:“你自己洗,我不看你!” 井茉偷偷的看着姜大志,发现他真的安静的坐在炕沿上,没有回过一次头。 她松了一口气,轻轻的把一双脚放进水盆里。 温暖的水包裹了她的脚,也包裹了她冰冷的心。 在井家大院里,从来都是女人给男人打洗脚水,从来没有男人给女人打洗脚水的说法。 井茉洗完脚,晾干,才把脚小心的伸进铺好的褥子下面。 大志听见身后没动静了,才回过头,把水盆端过来,脱掉了鞋,就着半盆温水,把自己的脚也洗了。 洗完脚以后,伸手想去拿井茉的大布袜子,被井茉红着脸一把抢了回去。 姜大志知道井茉是不好意思,也没再坚持,推门出去把水扬在了院子里。 安静下来,井茉又开始担心她娘,她逼迫自己想象她娘沿着那条乡间小路回王家围子去了。 井茉脸上落寞哀伤的表情,让姜大志十分的心疼,他知道媳妇担心她娘了。 爷四个打捞了一下午,也没有收获,大志也愿意相信,她娘没死。 大志脱了衣服,躺在被窝里,井茉一直安静的坐着,没有一点想睡下的迹象。 他也不催她,任凭她独自发呆,自己的娘生死未卜,是个人也不能有别的心思。 娶了这么漂亮的媳妇,光是看着,心里就美滋滋的,两口子是要过一辈子的,来日方长,他不急在一时。 大志伸出手,把井茉的小手握在手心里。 井茉明显的颤抖了一下,但并没有抽出去,任由他握着。 大志满意的闭上眼睛,没过一会 ,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他竟然睡着了。 借着昏暗的煤油灯的光亮,井茉仔细的打量姜大志。 皮肤黑里透红,高鼻梁,厚嘴唇,说不上好看,但不招人烦。 找女婿,就是个撞大运,运气好,就摊上个好的,运气不好,就摊上个操蛋的。 几个叔叔在井茉的心里都比眼前的这个人英俊,可她的几个婶子 ,都不快乐。 井茉叹了一口气,她隐隐觉得,这个男人和井家的男人不一样。 他好像并不讨厌自己,可他为什么又不碰自己呢? 二婶说了,男人要是连碰都不愿意碰你,这辈子就算完了。 井茉在矛盾中,坐了半宿,最后实在是困了,只能挨着大志的身边睡下了。 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天都亮了。 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井茉一骨碌爬起来,昨晚紧张,没敢脱衣服睡。 急忙穿上鞋下了地,推开门就是厨房。 三间土坯房,东西两个屋子住人。 东大西小,姜大志和井茉住的是西屋。 婆婆正在灶台上忙着做饭。 井茉听奶奶说过,穷人家的媳妇要早起做一家人的饭菜。 丢人的是第一天,自己就起来晚了。 “我来做吧!” 井茉说话的声音都没有蚊子大,其实她哪里会做饭啊! 她知道,不能这样直接说话,应该先叫娘! 可是那个娘字在嗓子眼里滚动了好一会,也没说出口。 白小寒也不在意:“茉儿呀,洗把脸,饭一会就做好了,不用你,我才四十出头,不老不小的,我还能干几年!” “就是呀!” 小雨一边往灶坑里添柴禾,一边说:“娘说了,活不用你干 ,你的任务就是给她生个大胖孙子!” 白小寒看了井茉一眼, 哈哈笑了。 “别烧了,就知道使劲攮,一会锅都让你烧糊了!” 小雨从地上蹦起来,跑到井茉的面前,然后又蹲下身子。 “大嫂,让我看看你的脚呗!” 穷苦人家的女孩子也要干活,所以都不会裹脚。 小雨一直对裹小脚很感兴趣,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认识裹小脚的女人。 这回家里多了一个小脚的大嫂,又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井茉的脸又红了,既不能答应,也不好拒绝,一时之间觉得很为难。 “一边玩去!” 姜大志适时进了屋,拎着小雨的后脖领子,把她从地上拽起来! 小雨冲着大哥做了个鬼脸:“护老婆!” 井茉又一次低下了头,那句护老婆没来由的让她心里暖了一下。 吃过早饭,爷几个又走了。 临出门的时候,大志看着井茉笑了一下。 穷苦人家原来这么辛苦! 每天都要起早贪黑的出去谋生。 不像三叔和四叔,一年十二个月,最起码有八个月是什么都不干的。 晚饭的时候,井茉让婆婆教她做饭,白小寒笑哈哈的答应了。 虽然井茉做的一团糟,吃饭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出来挑毛病。 井茉觉得,初来姜家的第一天,竟然过的很轻松。 井茉白天过的轻松,可当和姜大志单独回到房间的时候,就紧张的手心直冒冷汗。 但看姜大志的眼神直接了很多,不再那么躲闪了。 这一细微的变化,也能让姜大志十分高兴。 只要给井茉时间,姜大志觉得她是会看上自己的。 没必要因为早一天,晚一天的事,让她讨厌自己。 第三天的时候,井茉的脸上有了一点笑模样。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 ,姜大志急匆匆的回来了。 他紧紧的抓住井茉的双手:“茉儿,你听我说,娘找到了!” 第122章 人死万事休 听着姜大志略微发抖的声音,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刻涌上井茉的心头。 “她在哪?她咋样了?” 井茉忘了害羞,反手抓住姜大志的手:“你告诉我呀!” 姜大志垂下头,不忍心直视井茉的眼睛。 他拉起井茉的手,默默向门外走去。 白小寒撵了出来:“大志,茉儿走道慢,你用轱辘马子推着她!” “哦!” 姜大志松开井茉的手,从下屋里推出独轮车。 白小寒用衣袖上下左右的抹了几下,扶着井茉坐了上去。 “坐稳了!走了!” 姜大志叮嘱了井茉一句,弯腰推起独轮车,出了院子。 果然,比井茉走路要快多了。 姜大志左拐右拐出了村屯,拐上一条崎岖的小路。 独轮车明显的颠簸起来。 姜大志一个劲的提醒井茉抓住,坐稳了,但速度却一点也没有慢下来。 他越快,井茉的心也跳动的越快。 她甚至不敢再问一句话,害怕大志说出的话,她承受不住。 耳边传来哗哗的流水声,看样子又到了河边了。 井茉紧攥成拳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她大张着嘴,还是感觉喘不过气来。 独轮车上了河岸,不远处七八个人围在一起。 姜大志停住了独轮车。 井茉从车上下来,两条腿哆嗦着,软的面条一样,向前走一步路都异常艰难。 姜大志搀扶着她,让她大半个身子都靠在自己身上。 前面的人见井茉来了,纷纷让开了一条路。 河岸上放着一块木板,上面直挺挺的躺着一个人。 光着两只脚,衣服湿漉漉的裹在身上,一看就是刚从水里打捞上来的。 井茉一步一步缓缓的走过去。 虽然大少奶奶的脸色泛白,全身浮肿。 井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井茉嘴唇翕动了半天,使出了浑身所有的力气,才喊出了那声: “娘啊……” 她伸出颤抖的手,摸了一下娘冰冷的脸。 那股凉意顺着她的手指尖直寒到心底。 井茉不再顾忌别人的目光,也不在意娘身上发出的臭味。扑到她的身上痛哭。 她恨自己,两年没去看过她一次,没抱过她一回 ,没安慰过她一句。 她后悔,要是当时她能把母亲带在身边,而不是弃她而去,她又怎么会死。 面子比起母亲的命,又算得了什么呀! 只可惜母亲已经直挺挺的躺在这里了,井茉才明白这个道理。 母亲的心里,也许从来没有一刻,放弃过自己的儿女。 要不是她拼命的追赶女儿的身影,也不会摔落河水里,丧了命。 井茉不知道,娘在她身后紧紧跟随的时候,是清醒的还是糊涂的! 也许在她糊涂的时候,对亲生的女儿也是有感知的。 四周很安静,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只有河水流动的哗哗声和井茉撕心裂肺的哭声。 …… “爹,小妹找到了!” 王瀚急匆匆的从院门进来,一路小跑到王熙林的房间。 “在哪?你快去把她接回来,别让她在外面丢人!” “哎!” 王熙林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自己英明一世,却摊上了这么一个败坏家风的女儿。 这要是小鸡小狗,早就要了她的命,可偏偏是一条人命。 王熙林就算再生气,也不忍心要了自己亲生女儿的命。 王余氏看着跑出满头大汗的大儿子,焦急的抓住他的手。 “她在哪?你快去把她接回来!” 香儿已经跑出去四天了,还没有找到,她已经急得满嘴起大泡了。 每次她跑出去,有时候会自己回来,就算不回来,也是在最近的几个村屯晃荡。 一年多的时间,附近的几个村屯的人 ,几乎都知道她是王家大院的小女儿。所以即便是一个疯子,也没有人敢欺负她。 每次跑出去,有时候会被熟人送回来,有时候会被几个哥哥找回来。 可最近几天,就近的几个屯子都找遍了,也没见她的身影。 现在王瀚可算找到她了,可为啥没把她带回来呢? “老大,快去把她接回来,都四天了,造的没人样了吧!” 王余氏说完,冲着外面吩咐:“老大媳妇,赶紧烧点热水,一会香儿回来,可得好好洗洗!” “娘……” 王瀚拉住老娘的手,声音哽咽了。 “老大,你的手咋这么凉?” 王余氏感觉出气氛的异常 ,心里涌起一阵不安。 “香儿咋的了,你说话呀!” 王瀚紧紧抱住母亲:“娘!香儿掉进了河里,淹死了!在渔业的河岸上!” “你瞎说啥呢……” 王余氏的嘴唇颤抖的越来越厉害,终于一滴眼泪滑落脸颊。 “香儿啊!我可怜的孩子……” 王瀚紧紧抱着母亲,任由她哭倒在自己的怀里。 “老大,套车!” 王熙林神色颓废,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就算她再丢了自己的脸,毕竟是最疼爱的小女儿。 人死万事休! 咋也不能让她曝尸荒野。 “爹 ,我觉得还是不要接她回来了!” 王余氏听见王瀚的话,狠狠把他推开:“老大,我知道,自从你妹妹回来,难为你了!” “可她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妹妹呀!你咋能这么狠心?” 王瀚把母亲扶到椅子上坐好,面对王熙林: “爹,你知道是谁把她从河里捞出来的吗?” 王熙林沉重的摆了一下手:“有话快说,别卖关子!” “井茉找了一个婆家,三天前成的亲。婚礼操办的很寒酸,女婿亲自牵了一头毛驴,就把茉儿打发了,连一个送亲的都没有!” 听了王瀚的话,王熙林和王余氏老夫妻两个都深深的垂下了头。 井茉受这样的委屈,都是因为她有一个那样的娘。 王余氏甚至脑补了一下井茉凄凉的画面,心里对外孙女的怨恨又少了几分。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井茉找的那个婆家,是渔业的老姜家,是个饿不死也撑不着的人家!” 王瀚话锋一转:“不过,倒是个仁义的人家。” “据说,茉儿成亲的那天, 在岔道口见到了她娘,茉儿在前面走,她娘在后面追!” 王瀚的眼圈红了:“那功夫,也许她明白了?” “可等茉儿走远,在回头,她娘就不见了!” “姜家爷四个捞了三天, 最后在下游七十里的地方找到了小妹!” 听大儿子说了这么多,王熙林早就明白了王瀚的意思。 从井家把她送回来的那天起,就已经不承认她是井家的媳妇了。 就算她死了,一个伤风败俗的女人,入不了井家的祖坟。 一个出了门子的女儿,又做了这样的事,就算父兄再宠她,也不能让她入王家的祖坟。 她这一辈子,注定是个孤魂野鬼,四处飘荡了。 如果姜家肯把她收留回去,以后逢年过节,也有女儿给她添土焚香,烧几张纸钱。 “你觉得,姜家会收葬她吗?毕竟他家想弄一副棺材板都费劲!” 而且井茉刚成亲,在姜家会有这样的地位吗? 王熙林不敢相信。 “老大,你们兄弟几个盯紧点 ,姜家要是有发丧她的想法,缺东少西的就帮他们一把!” 能守在女儿的身边,也许是她最大的心愿吧! 第123章 一个女婿半个儿 姜大志把井茉扶起来,脱掉身上的衣服,顺着后面一撕两半 。 一半盖住大少奶奶的头,一半盖住她的脚。 穷人也有穷人的尊严。 她再不好,也是井茉的母亲,也要给予绝对的尊重。 井茉感激的看了姜大志一眼,对着周围的人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感谢他们从冰冷的河水里,打捞上了她的亲生母亲。 “老姜,这事你打算咋办?” 老丁把姜信喊到一边去,问他拿主意。 毕竟对于一个穷苦人家,发丧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姜信蹲在地上,抽了一袋烟,两条眉毛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刚娶了一房媳妇 ,已经花光了家里仅有的那点积蓄。 要是再打副薄皮棺材,肯定又要拉饥荒。 “要不,你去王家围子找找她娘家?” 姜信为难的摇摇头说:“老丁,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说话也不瞒着你。” “自古都是儿女发丧爹娘,哪有去找人娘家的?” “一个女婿半个儿!娶人家闺女的时候,就认可了这样的丈母娘,不能因为要出钱出力了,就又不认了吧!” “她那个儿子,还是活尿泥儿的年龄呢,哪能担得起事呀!再说井家早就不认这个媳妇了!” “现在她最亲近的人,还不是大志两口子!” 这事老丁也挠头,没遇见过。 “你刚才是没注意,其实王家大少爷也来了,在河岸上站了半天,才红着眼圈走的!” 姜信抬头看了老丁一眼,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这事王家也难,出门子的闺女,都没地方埋她!大少爷既然看见了,没说啥就走了。这就是默认了让大志发丧他丈母娘!” 姜信站起身:“就这么定了,发丧!” 老丁摇头苦笑:“你这是瘦驴拉硬屎啊!” 姜信嘿嘿笑了:“那也得拉呀,事不是赶到这了嘛!” “哎!” 老丁叹了口气:“你就是个吃亏的性格,你要是决定了,我那还有点薄板,你先拿来用吧!” 姜信拍拍老丁的肩膀,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说,多个脑袋差个姓的兄弟 ,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就没意思了! “老丁,事还得你帮着张罗,这尸体现在都有味了,等不了了,今天晚上贪黑攒料子,明天就下葬吧!” 老丁点点头:“就这么办吧!早上你还是要打发孩子去王家围子,发丧娘,舅舅必到场啊!” 姜信挠挠头,偷瞥了一眼悲痛欲绝的井茉,迟疑的说:“王家那么大的家,未必认咱们这门穷亲戚呀!” “咱们做到问心无愧,至于王家咋做,那就是他的事了!要是没有这事,没准一辈子都到不了他家的门口呢!” 姜信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吧,明天早上就打发二志去王家!” 好在这两天晚上,月色明亮,头半夜就是不点灯都看得真真的。 老丁帮忙找了两个木匠,虽然手艺不太好,也将就用了,锲子对上卯就行,能把几块板合起来就成了。 像大少奶奶这么小的岁数,还是横死的,有个白茬棺材就算不错了。 更何况,这也是姜家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整个晚上,井茉都守在江岸上,说什么都不肯回家去。 大少奶奶的鞋已经被水冲走了。 姜大志从家里把井茉的鞋拿来了一双。 可她的脚长时间的泡在水里,已经肿胀了,井茉的鞋穿不进去。 没办法,只能把前尖后跟用剪刀剪开一条缝,才马马虎虎的把脚塞进去。 大伙帮忙,把大少奶奶的尸身抬进棺材里。 只等着抬出去埋葬了。 姜信觉得,应该埋在自己祖坟的旁边,这样井茉和大志去上坟的时候也方便。 就是不知道,王家会不会同意。 渔业这个地方都是穷人,没谁家有单独的坟茔地,都是埋在一个统一的乱葬岗里。 姜信害怕,王家有讲究 ,会不同意。 二志一大早就被他爹打发去了王家围子。 王家大院好找,可到了门口,他又胆怯了。 大门紧闭,他没敢上去敲门,一个人蹲在大门旁边等着开门。 “你找谁呀?” 门房开门的时候,看见了蹲在门边的姜二志,一身破旧的衣裳,以前从来没见过。 于是一副待答不理的问。 “我找王家大少爷!” 姜二志紧张的搓着手,连话都说的有些结巴了。 来的时候,他爹就告诉他,不要找老太爷,据说那个老头脾气暴躁,不好说话。 大少爷性情温和一些,而且有人问,就说是找他看病。 “你是找他看病吧?” “是是是!” 姜二志一迭声的答应,又补充了一句:“你一定要告诉他,我是渔业的姜家!” 门房不屑的笑了,还渔业姜家,好像多了不起的人家似的,看身上的那身穿戴,也不是个有钱的主。 口气倒是不小。 门房磨蹭了一会,姜二志也不敢催,在门外老实的等着。 令门房没想到的是,王瀚一听说是渔业的姜家,急忙亲自出来,拉着那小子的手,进了家门。 看着两个人背影,门房由衷的叹了一口气:“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王瀚把姜二志领到屋里,开门见山的说:“你爹是有啥让我帮忙的吧!” 王瀚认为,姜家能把刚进门媳妇娘安葬了,已经算不错了,至于棺材是没有能力置办的 。 关键时刻,是会找他家帮忙的。 没想到姜二志卡巴了半天眼睛说:“我爹说了,一个女婿半个儿,发丧婶子是应该应分的,只是怕有的地方不周到,想让大嫂的舅舅去看看。” “婶子都被水泡浮囊了!要及早下葬。你们要是有啥不满意的,我爹说会尽量去做好的!” 姜二志平时竟和穷人打交道,冷不丁和地主说话,还有些紧张,鼻子尖都见汗了! 王瀚一声没吭,拍拍姜二志的肩膀头,出去叫了王阚和王继。 兄弟三人跟着姜二志一起去了渔业。 王家围子到渔业的路都不太好走,套马车也比走快不了多少。 再说了,套马车闹出的动静大,王瀚也怕惊动老母亲。 王熙林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就算他再想见女儿的最后一面,他也会忍着不去。 可她娘不一样,她要是知道三个儿子去了,她一定要跟着。 就小妹现在的样子,他娘看了一定会受不住的。 所以哥几个选择步行。 几个人拿出平时最快的速度,一路小跑,十几路的路程,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到了。 河岸上早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只等王家的人一到,看最后一眼,就要封棺起灵了。 第124章 这门亲戚我是认了 姜大志和井茉披麻戴孝,跪在棺材的前面。 看见三个舅舅真的来了,井茉用波棱盖当脚走,到了王瀚面前,抬起头叫了一声:“大舅!” 泪如泉涌。 “大舅,我娘没了,你不能不认我!” 井茉抱住王瀚的大腿,满脸含泪的祈求。 “丫头 ,是谁不认谁?当年你狠心,头也不回的从王家大院走出去的时候,是你舍弃了姥家和你娘!” 王阚一脸气愤的说:“你到现在倒怨起别人来了!” 井茉用膝盖从王瀚的面前挪到王阚面前:“二舅,我错了,你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不认我!” 王瀚弯下腰,把井茉从地上扶了起来。 没爹没娘的孩子,就算有再大的错,她认了,当舅舅的,又怎么忍心责备她。 “茉儿,我们是你亲舅舅,打折骨头都连着筋,咋可能不认你!” “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以后但凡有啥为难遭灾的事,别忘了你还有姥家呢!” 井茉哽咽,频频点头。 姜信站在旁边,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打招呼。 按理说,是该打招呼,但又害怕王家兄弟不搭理他,就有些尴尬了。 正踌躇间,王瀚大步走过来,紧紧握住他的手:“亲家,让你费心了!” 一句亲家,胜过千言万语。 “她大舅,看一眼吧!时候不等人,该下葬了!” 现在不是攀亲戚的时候,因为等王家兄弟,太阳已经老高了。 打墓的人估计早就等急了。 “错过了时辰就不好了,亲家母有儿子,按理说,该让你外甥姑爷去把他小舅子接来,给他娘摔盆扛幡。” 姜信叹了口气:“可是情况不允许啊,来回百里路程,来不及了!” 王家兄弟三个,来到棺材旁边。 棺材盖被打开的瞬间,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兄弟三个强忍着,往棺材里面看了一眼。 要不是熟悉她身上的衣服,简直都认不出那是小妹了。 全身浮肿,肚子都高高的鼓起来了。 姜信说的对,必须马上下葬,确实没有时间,来回百里路程去接井魁了。 再说,即便去接,井张氏也未必会让他来。 这个媳妇井家早就不认了。 王瀚摆了一下手,棺盖迅速的盖上了 。 他回过身,抓住姜信的手,使劲晃动了两下,虽然一句话没说,但感谢之情已经尽在其中了。 姜大志摔盆扛幡,把丈母娘当亲娘一样发丧了出去。 王家三兄弟没有跟去墓地, 站在河岸上目送妹妹的灵柩消失在视线之内。 三兄弟虽然都红了眼圈,却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姜家的两个女孩,小雪和小雨,一边一个扶着一直哀哀哭泣的井茉。 “茉儿,回吧!好好过日子!” 好好的喜事,成了丧事。 姜家的人不但没有埋怨井茉,反而对她格外关心。 “井茉这个丫头,没准是个有福的,姜家人家不错!” 三兄弟走在回家的路上,对姜家的评价还是相当高的。 “等过三过五,咱们哥几个去一趟,认个门,反正这门亲戚我是认了!” 王瀚说认,王阚和王继不敢不认。 井茉回到家,只知道痴痴傻傻的坐着,沉浸在丧母之痛中。 白小寒掩上房门,把两个闺女叫出来,给井茉留了一个独立的空间。 她知道,井茉这时候是不喜人打扰的。 “你们俩别闹你嫂子,让她一个人安静会!” “我大嫂从昨天就没吃饭,都瘦了!” 小雨频频回头看,一脸担忧的说:“娘,要不你给大嫂擀一碗面条?” 在姜家吃一碗面条,可是只有生大病才有的待遇。 白小寒摇摇头:“你小孩子懂个啥?你现在就是给她上一桌满汉全席,她也吃不下!” 满汉全席是啥,小雨没概念,但要是一碗面条都解决不了的事,肯定是大事了。 白小寒让小雪把椅子搬到院子里去,又舀了半盆水,等下葬的回来洗手。 白小寒刚才出去借了几家,才借回一盆高粱米,大伙又送来一些蔬菜。 她和小雪两个忙着做饭,人从墓地回来,不吃顿饭,就让人掐着瘪肚子回去,心里过意不去。 大伙从墓地回来,纷纷洗了手,饭桌子摆到院子里,饭菜都上桌了。 大伙也不客气,自己动手盛饭夹菜,稀里呼噜的,转眼之间一顿饭就吃完了。 穷人吃饭没那么多讲究,细嚼慢咽更不现实。肚子长年都够不着底,见到吃的,就和抢差不多。 大家伙吃过饭各自散去。 白小寒领着两个闺女,收拾碗筷,二志和三志忙着给邻居送借来的桌椅板凳。 姜大志不时的往屋里瞅一眼,惦记新娶的媳妇。 本该是高高兴兴的蜜月期,现在却变成了守孝期。 临近傍黑的时候,白小寒隔着房门轻喊:“茉呀!出来喝点粥行不?” 屋里没有回音。 白小寒只能叹着气,回自己屋里去了。 天一会就黑了,井茉的屋里一直也没有点灯。 姜大志刚想回屋去,被他爹一把扯住了。 “大志,从今天开始,让你两个妹妹去给你媳妇做伴,你就在这屋睡吧!” “凭啥呀?” 姜大志一听他爹不让回自己屋里睡了,当时就急了。 这两天井茉刚正眼看他,哪能不趁热打铁呢! 要是让妹妹去自己屋里睡个十天半月的,井茉又该和他生疏了。 “不去,我这刚成亲呢!” 姜大志不满的嘀咕着,别看平时啥事都和爹商量,但这事绝对没商量。 姜信四十多岁了,男人是个啥德行,他是太了解了。 要是从来没经历过女人,倒无所谓,但凡经历过一次,就会上了瘾,没个扳住。 “大儿子,爹不是糊涂,非要把你刚成亲的小两口分开。人到啥时候都不能坏了伦理纲常!” “你媳妇刚死了娘,不说守孝三年,咋也得过了百天,如花似玉的媳妇在身边躺着,是个男人也控制不住,你在东屋睡仨月,等你丈母娘烧过百天,一宿都不留你多待,你看行不行?” 姜信见姜大志低着头不做声,接着忽悠:“爹也等着抱孙子呢!” 姜大志站起身,倔强的说:“我就不过去!我不碰她就完了呗!” 说完 ,丢下他老爹,急忙往回走。 姜信在后面大声骂:“我信你个大头鬼!” 姜大志打了半盆热水,拿到井茉面前,把洗脸的棉布用手洗净透干,递到她的手里。 “擦把脸!” 他没去安慰井茉,说那些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的话。 媳妇的悲伤他感同身受,他只想默默的陪着她。 井茉不伸手接,他就一直举着。 最后,井茉叹了口气,目光直直的盯着姜大志的脸。 良久,井茉才接过他手上的棉布,擦干净脸,又把头发重新梳理光滑。 穿上鞋,把手伸给姜大志,让他扶着自己去了东屋。 姜大志也不问,井茉要干什么,她要去哪,他陪着就是了。 东屋炕上,姜信和白小寒已经洗漱完了,正准备睡觉呢,见大志扶着媳妇过来了。 姜信赶紧把脚藏到褥子底下。 井茉在地中间站定,双腿一弯,跪了下去。 第125章 你信我 井茉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给公婆磕了三个响头。 抬起头,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 姜信慌了,连连摆手:“茉儿呀,你这是干啥呢?咱们是一家人,你这样是不是见外了?” “老蒯呀!你傻坐着干啥呢?还不快把媳妇扶起来。” 老头子一喊,白小寒才反应过来,鞋都没穿,光着脚丫子跳到地上,连托带拽的把井茉从地上扶起来。 “茉呀!别想那么多,人都有那么一天,想开点吧!” 白小寒连连给儿子使眼色,让他把井茉带回屋去。 姜大志见老爹不是好眼神看他,装作没看见,把井茉打横抱起来,逃也似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孩子们忙活了一天,早都累了,躺下没一会,就相继睡着了。 “老蒯!” 姜信用胳膊肘捅咕了一下白小寒:“睡了没?” 白小寒正迷迷糊糊的,带睡不睡,被姜信一胳膊肘捅醒了。 姜信见白小寒睁开了眼睛,趴着身子,凑到她耳边说:“明天你和大志说说,让他上这屋睡两月,让两个闺女去给她大嫂做伴!” 白小寒让姜信说糊涂了:“你扯啥犊子,儿子才成亲几天,你就想着把人家小两口分开?” “这不是茉儿在守孝吗?你没听过二人转啊,爹娘没了,要在坟旁结草为庐,守孝三年。咱不说三年,咋也得三个月吧!我怕那小子憋不住!” 白小寒白了自家爷们一眼:“你可别舔脸说别人了!你也不算算你老儿子和你爹的忌日差几个月!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还要求别人!” “你别瞎白话了!哪有的事呀!” 姜信一边训斥老伴,一边转过脸偷偷的数手指头去了。 “操那没用的心!” 白小寒也转过身子,睡她的觉去了。 家里平白无故的又拉了不少饥荒,又借棺材板,又借高粱米的。 要是心眼小的,早就睡不着了。 但白小寒该吃吃,该睡睡,世人短不下世人的钱。 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干!事到临头除了迎难而上,没别的招。 …… 井茉静静的坐在炕上,极力克制自己不哭出声来。 但眼圈红了一阵又一阵。 姜大志不时的偷眼打量井茉,仅仅两天的时间,她明显的憔悴了。 原本红扑扑的小脸变得苍白,毫无血色。 泉水一般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忧愁。 就连樱桃一样的小嘴都变得干裂,渗出了小血珠。 让姜大志心疼不已。 煤油灯一直点着,这两天用的灯油要是放在平时,最少能用十天。 姜大志也不敢催促井茉睡觉,只是不时的盯着煤油灯里迅速变少的灯油。 井茉坐了大半宿,才发现姜大志坐在地上的椅子上,已经困的前仰后合了。 一丝羞愧涌上她的心头。 姜家先办喜事,又办了丧事,姜大志已经连续几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井茉有一丝奇妙的感觉——心疼! 对这个只认识几天的男人,井茉是充满感激的。 她没想到,姜家能做到这样,不但丝毫没小瞧她娘,还像对待亲人一样让她入土为安了。 井茉拿起炕上的笤帚,小心的向姜大志投掷过去。 笤帚落在姜大志的膝盖上,弹跳了一下,落在地上。 本来他也没睡实,被笤帚打了一下当时惊醒了。 “睡吧,你也累了一天了!” 井茉说话的声音很小,带着浓浓的鼻音。 姜大志的心疼了一下,从地上把笤帚捡起来,在炕墙上抽打几下,去去上面的灰。 “茉儿,你也睡吧,把衣裳脱了吧!” 见井茉直直的看着他,姜大志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没别的意思,脱了睡解乏,你这两天太累了!” 说完,他又急忙强调:“你别害怕,我不碰你!咱俩是两口子,我不急,我能等!” 井茉哭了,啜泣不已。 姜大志扎煞着两只手, 急的额头上都冒出了汗水。 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干脆咬咬牙,半跪在井茉身边 ,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 井茉颤抖了两下,扑进他的怀里,失声痛哭。 姜大志一动不敢动,他害怕他要是动了,井茉会从的怀里逃脱。 井茉哭够了,擦掉脸上的泪滴。低头解开衣服上的扭袢,她相信,她要是不睡,姜大志会一直陪着她。 井茉脱了衣服,默默的钻进被窝里。 “你也睡吧!” 她轻声的说了一句,慢慢的闭上眼睛。 借着煤油灯的光亮 ,姜大志清楚的看见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眼角滑落下来。 姜大志默不作声的脱下衣服,钻进被窝里,回过头,吹灭了煤油灯。 屋里立刻陷入一片黑暗中。 他把手试探着伸进井茉的被窝里,想去拉住她的手。 井茉却用双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并且把那只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姜大志清晰的感觉到手上湿漉漉一片,那是井茉流下的泪水。 “茉儿,没了娘,你还有我,我会对你好的。好一辈子,你信我!” 姜大志侧过身子,离井茉更近一些,用另外一只手轻抚她的后背。 他能明显的感觉到她的颤抖。 姜大志的眼圈也不自觉的红了。 井茉在姜大志的安抚下,渐渐的平静下来。 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陌生的人身边,她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心安。 井茉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一样,抱着姜大志的那只手,慢慢的进入了梦乡。 井茉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姜大志才如释重负一般松了一口气。 然后才发觉眼皮硬的咋也挑不起来了。 深夜在熟睡的人面前永远是那么短暂。 井茉疲惫的睁开眼睛,发现姜大志正满眼怜惜的看着她。 清晨的曙光已经透过窗户纸照进屋里。 其实,姜大志早就醒了,只是一只手在井茉的怀里,他即舍不得抽回来,又怕把睡梦中的井茉惊醒了。 所以就静静的躺在她身边,耐心的等着她自己醒过来。 井茉的眼睛由于这两天总哭和没睡好。 肿得核桃一样。 姜大志伸出手,抚摸着井茉的小脸蛋,井茉的眼神慌乱了一下,但并没有躲闪。 “茉儿,咱不哭了!” 姜大志盯着井茉的眼睛:“我不能保证你跟着我,能像你在家里那样,吃好穿好!但我敢保证,不会让你掉一滴眼泪!你信我!” 井茉不出声,一个劲的点头,眼泪随着点头的频率一滴滴的滑落。 姜大志往前凑了凑,把她搂在怀里,下巴颏紧贴着她的头顶。 井茉七天回门和她娘烧头期,赶在一起了。 死者为大,井茉选择亲自给母亲烧七。 至于回娘家,来日方长。 两个人从墓地回来的时候,井茉在心底暗暗发誓。 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哭了,以后她要快快乐乐的在姜家生活下去。 像婆婆一样,不管日子有多难,阳光都依然能照在脸上。 第126章 井家是瞧不起他的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井茉已经从丧母之痛中慢慢走了出来。 她的脸上有了笑容,小脸也逐渐的红润起来。 井茉放下了大小姐的架子,尽量的把自己融入到这个新家里。 努力的去学习她以前不会的技能。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虽然现在婆婆一家都能容忍她身上的缺点和不足。 但不代表能永远包容。 井茉不想做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废人。 这一个月来,井茉学会了烧火,做简单的饭菜,也能拿起柴筐把柴禾抱回屋里。 也能摇摇晃晃的从地垄沟里把菜摘回来了。 井茉并没有感到辛苦,而是一种从没有过的充实感。 “茉儿呀,吃完饭好好收拾一下,过月了,明天让大志送你回家住娘家!” 白小寒一边弯着腰在锅里哗啦啦的刷着碗筷,一边和井茉说着话。 “茉呀!早就想家了吧?回去多待几天,过些日子天就冷了,来回走也不方便,以后再有孩子崽子的,回去就更不方便了!” 婆婆说的都是实话,井茉的脸泛起微红,一是害羞;一是兴奋。 虽然姜家的人对她好,可也挡不住她想念家里的人。 尤其是奶奶和弟弟。 已经梦到她们几次了。 井茉答应着,回到自己的屋里,翻箱倒柜了一阵,才发现并没有多少东西好带。 成亲的时候,只带了两套新衣服。 这次回家,要把以前的衣服都拿回来。 小雪都十三岁了,连一件囫囵衣裳都没有。 井茉决定把家里最好的那件送给小雪。 明天就要回家了,她兴奋的大半宿都没睡着。 天刚一放亮,就早早的起来了。 毛驴是姜信昨天晚上就借好的。大志早早起来,已经喂饱了。 “把这个带上!” 井茉坐在驴背上,婆婆把两包糖和两包点心递给她。 井茉迟疑着没伸手,她知道,这些东西肯定又是婆婆借钱买的。 “娘,不用了,我奶奶知道咱家没条件买这些东西。” “快拿着!这不是有没有条件的事,大志头一次登门,不好空着两只手爪子!没有多还有少呢!” 井茉伸手接过,抓着婆婆的手摇晃了两下;“娘 !你最好了!” 白小寒哈哈笑了;“你呀,就会用嘴填活我!” 大少奶奶性情清冷,就是亲生母亲,井茉也从来不敢在她面前撒娇。 但在白小寒面前,井茉经常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姜大志牵着毛驴在前面走,不时的回头看一眼驴背上的媳妇。 他看一眼,井茉就对他笑一下,她越笑,他就越是回头看。 不小心被驴踩了一脚。 井茉咯咯的笑得更欢了:“好好牵驴,老回头干啥,天天看有啥好看的!” 于是姜大志也笑着,不再回头,专心的牵驴赶路。 他长时间不回头,井茉又忍不住叫他:“哎……” 两个人又相视而笑。 五十里路好像也不长,不知不觉中就到了。 当井家大院终于在井茉面前的时候,她还是难掩兴奋。 激动的眼泪在眼圈里泛起波光。 “终于回到家了。” 门房看见是井茉,急忙跑过来开门。 一边开门,一边冲着院子里大声喊:“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回来了!” 井魁头一个跑出来,推开姜大志,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恶狠狠的说:“骗子!” 井茉知道,井魁是怪姜大志说话不算数,七天的时候没把姐姐送回来。 可他哪里知道,是因为给母亲办丧事,才耽误了她回家。 井茉很矛盾,想不清楚母亲去世的消息该不该说。 井魁牵着毛驴的缰绳,进了院子。姜大志把井茉从驴背上抱下来。 院子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井张氏手里拄着拐杖,弯着腰,人已经显出老态来。 “茉呀,你终于回来了!”老太太说完,用手背拭了一下眼角。 “奶奶,我回来看你了!” 井茉走过去,推了一把姜大志。 大志会意,向老太太深施一礼,拘谨的叫了一句:“奶奶!” 井张氏上下打量了姜大志两眼,还是穿着成亲时的那条裤子,经过一个月来的水洗,已经明显的掉了颜色。 上面的衣服很破旧,胳膊肘和肩膀头还打着补丁。 大志的那件新衣服,已经被他一扯两半,盖住大少奶奶的头和脚了。 只剩下这一件旧衣服了。 井张氏的眼神在姜大志的身上巡视了一圈,用鼻孔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心里又把大少奶奶骂了一回。 要不是她丢了井家的脸,井茉怎么也不会找这样一个穷酸的女婿。 井张氏的蔑视,不仅姜大志红了脸 ,就连井茉的脸色也微微变了一下。 井茉牵起姜大志的手,把家里其他的成员给他介绍一遍。 不能因为奶奶的态度,就失了礼数。 井张氏对姜大志爱搭不理的,其余的人也没敢表现出太多的热情。 井张氏拉着井茉的手,进了正房,看都没看姜大志一眼。 弄得姜大志站在外面,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十分的尴尬! 三少奶奶急忙过来打圆场:“大志呀,三婶带你去客房歇一会,走了这么远的路,你也累了!一会饭好了,我再来叫你!” 姜大志随着三婶到了客房休息。 没过一会,三少爷拎着茶壶过来,给姜大志倒了一杯茶,攀谈了几句,问了一些姜家的基本情况。 姜大志也不撒谎,井连海问的问题,他都如实回答了。 井连海站起身,重重叹了一口气:“你歇会吧,我去看看饭烧得咋样了!” “三叔您忙!” 姜大志站起身,恭敬的送井连海出门。 他刚才的那声叹息,像一扇磨盘一样,沉重的压在姜大志的心上。 井家是瞧不起自己的,瞧不起自己不要紧,可千万不要牵连井茉。 她才刚有几天笑模样,姜大志可不想让她因为自己再难过。 姜大志和井茉到达井家大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是做晚饭的时间了。 乔麦站在院子里,有点发愁。 这姑爷上门,小鸡没魂。 新姑爷头次登门,是该杀鸡招待的,不过老太太没吩咐,她着实有点不敢当这个家。 妯娌三个在院子里转了几圈,也没有人敢做这个主。 “我去问问去!” 乔麦不知深浅,要找老太太问一问。 雪梅连着给她使了两个眼色,她都装作没看见。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就算井家大不如前,也不至于连只鸡也舍不得吧! 更何况井茉还是她最疼爱的孙女呢! 乔麦拉开正房的门,把头伸了进去:“娘,晚上做啥饭?” 井张氏正拉着井茉的手抹眼泪呢,听见乔麦的话,头也没抬。 “你可真是越来越出息,做个饭还来问我!” 可乔麦偏偏听不出来话里面的意思。 见婆婆没有明确的解释,干脆直接问了:“要不要杀只鸡炖上啊!” 第127章 真是女生外向 井张氏抬起头,射向乔麦的目光带着冷意。 “鸡正下秋蛋呢!还炖上?我看该把你炖上!” 乔麦碰了一鼻子的灰,悻悻的离开了。 问了半天,一句话也没问出来 。 老太太的意思是不用特意做饭,还和平常一样。 自从井家被截以后,这两年收成又不好,井家的晚饭连干的都不吃了! “新姑爷头次登门,总不好就喝点苞米面糊嘟粥吧?” 乔麦一直过不去心里的这道坎。 蔡冬见乔麦一根筋的样,忍不住嗤笑:“你呀,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老太太都不怕丢井家的脸,你怕个啥?” 乔麦叹了口气,心里明镜似的,老太太哪是不怕丢脸 啊,明明就是瞧不起这个新姑爷 。 你说你瞧不起人家,干嘛还要把闺女许给人家! 于是,妯娌几个也不再讨论该做啥了! 该做啥就做啥! 吃饭的时候,桌子上只是多了一副碗筷,剩下的和平常一样。 苞米面的糊嘟粥,酱缸腌的萝卜梗子咸菜。 井家这两年夏天也不做豆腐了,所以连豆腐渣拌小葱都没有了。 井连城坐在桌子边上,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皱紧了眉头。 天天晚上吃这些东西,他早就腻了。 本来以为能借着井茉两口子回来,吃一顿好的,没曾想还是这两样。 老娘未免有点过分了。 大家各怀心腹事,专心喝粥,谁也不说一句话。 一时间,饭桌上只能听见喝粥的呼噜声。 姜大志头回陪自己回娘家,就受到如此的轻慢。 井茉的心里十分难过。 但她还要努力的不表现出来,以免姜大志更加难堪。 可那口粥吃进嘴里,却难以下咽。 井茉在姜家,晚上基本也是喝粥,大部分时间还是菜粥。 但婆婆第一碗总是先盛给井茉 。 她把勺子贴着盆边,慢慢的落到盆底,顺时针方向转一圈,捞上来一勺干的,盛给井茉。 同样是粥,在姜家,井茉吃到的是疼爱。 在自己的娘家,吃到却是看人下菜碟的世态炎凉。 井张氏也看出了井茉的不快。 把筷子啪的一声摔在桌子上:“晚饭是谁做的,不知道家里来客人了吗?” 乔麦一听,心里老大不高兴:“你这老太太玩是不是?你瞧不起新姑爷,还想装好人,恶人还想让我做?” 乔麦生气的站起身,刚想说话,脚上传来一阵疼痛。 疼得她差点“哎吆”一声叫出声来。 回过头,发现二嫂蔡冬正向她狂使眼色,看来刚才的一脚也是她跺的。 把满腔的怒火强压下去,乔麦无奈的坐了回去。 “姑爷没事在这住几天吧!” 三少爷一看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尴尬,急忙转移话题。 姜大志站起身:“茉儿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明天一早就回去了,家里也挺忙的!” 乔麦一看时机来了,急忙站起身,还往前走了两步,离井张氏近了些。 井张氏最近一年,有点儿耳背,乔麦怕她装听不见。 “娘,今晚上是我不对,忘了姑爷子是上等贵客了,明天他要走,是不是早上要包饺子呢?” 乔麦故意把上等贵客说的重些。 上车饺子下车面。 姑爷要走了,包饺子没毛病吧? 乔麦心眼直,不转弯,她只想给老太太出难题。 说杀鸡的时候,除了井茉没人听见,你可以耍赖。 现在我当众说出来,看你咋反驳。 白面可是紧缺的东西,就老太太瞧不起姑爷的样,她是绝对不会包这顿饺子的。 乔麦只想看老太太怎么圆场,却忽略了井茉和姜大志的感受。 井张氏盯着乔麦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她是知道这个儿媳妇看不出眉眼高低的,但没想到她越来越蠢笨。 连客气话都听不出来。 “你说话是不是不过脑子?还包饺子?白面在哪呢?” “姑爷头次登门,你这么说,还以为我有好吃的不给做呢!明早上多贴些大饼子,给姑爷带上几个,路上吃!” 井张氏这辈子吃的盐比乔麦吃的饭都多,还能让她给将住? 几句话就把乔麦弄的哑口无言。 白面一直锁在井张氏的柜子里,她说没有,乔麦还真不敢说有。 乔麦被怼了几句,只能不甘心的收拾碗筷去了。 但井茉的心里却是凉透了。 奶奶对姜大志的态度,都懒的在她面前有所掩饰了。 井茉看向姜大志,见他一脸尴尬,笑容僵在脸上。 井茉的心痛了一下,夫妻本是一体,奶奶既然瞧不起姜大志,那井茉也不想住这个娘家了。 她在心里已经打算好了,明天一早,就和姜大志一起回家去。 井张氏对姜大志的冷淡,让井茉也没了和奶奶说话的兴趣。 这一年来,井张氏明显的虚弱,天刚黑没多久,她就打不起精神了。 “茉呀!奶奶困了,要睡了,你二叔这几天就要回来了,说不定哪天就到家了,我得养好精神,那两个孩子我还没见过呢!” 井张氏表现出对素未谋面的孙女的热情,让井茉的心里一阵失落。 井连山卖了粮行,近日就准备带着清荷和两个闺女回来了。 乱世之中,还是乡下安稳一些。 井茉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给奶奶铺好了被褥,不自觉的向窗外望了几眼。 姜大志睡在客房里,也不知道会不会习惯。 想起奶奶对他的态度,井茉都觉得难堪。 姜大志又不傻,咋能看不出来呢! 估计他现在心里也不好受。 井茉打开柜门,把自己以前的衣服收拾了一下,准备明天带走。 井张氏躺在被窝里,看了一眼一直忙碌的井茉。 “茉儿,咋还不睡觉,赶了一天的路,你不累吗?” 井茉强装出一副笑脸,柔声说:“奶奶,我不累,把东西拾掇一下,走的时候好带着!” 井茉没忍心说明天一早就走,怕奶奶受不了,今晚上睡不好。 没想到井张氏听了她的话,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茉儿,不是奶奶说你!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都成亲了,家里的衣服就不要带走了!” 井茉的手一抖,手里的衣服落在了炕上。 井张氏没发现井茉的异样,还在那里自顾自的说话: “井馥和井琛都快长大了,尤其是井琛,傻的啥也不知道,你和井馥的旧衣裳,就都给她留着穿了!” 井茉苦笑一声,停住了手,把衣服重新扔回到柜子里去。 到现在她终于知道了,啥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孙女还是那个孙女,只是迈进了另一家的门槛,就得不到奶奶对她的疼爱了! 井茉控制眼里的泪水,不让它流下来,她答应过姜大志,以后再也不流泪了。 井茉默默无声的躺进被窝里,头一次感觉自己住了十几年的房间,竟然这么陌生。 身边没有姜大志 ,井茉很难入睡,她不知道,姜大志是不是也和她一样。 出门子的闺女回娘家,不能和自己男人住在一起,这是规矩。 天在井茉不停的辗转反侧中,终于亮了。 “奶奶,我想和大志一起回去!” 井张氏盯着井茉看了半晌,垂下眼睑。 真是女生外向,孙女这是不高兴了!因为没杀鸡还是没包饺子呢? 井张氏想不明白,大饼子,糊嘟粥,差哪了? 他在家里能吃啥? 井张氏自己并没有觉得,她眼里的蔑视,就算吃再好的东西,也会让人难以下咽。 第128章 胡子进屯子了 井茉和姜大志早上走的时候,井张氏在屋里没有出来。 孙女只在家里住了一晚上,就要走了。 其实她的心里也难受! 不出去送她,就是避免自己受不了这份离别了。 只有井魁不甘心,拽着井茉的手,说什么也不让她走。 “姐过些日子再回来看你!行不行?” 井茉不明白,以前自己在家的时候,井魁也不粘自己,咋出了门子以后,弟弟倒和她亲近了呢! 以前每天都能看见姐姐,井魁并没有觉得她有多重要。 井茉走了以后,看不见她,井魁才知道他有多想自己的姐姐。 血脉是很神奇的,说不清道不明。 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井茉的心里升起了一阵失落感。 她清楚的记得,每次二叔离家的时候,奶奶都拉着他的手,送到大门外。 目送着马车远去,直到看不到二叔的影子,奶奶还会在门口站上很长时间。 现在轮到自己离家,奶奶连出来都懒得出来了 。 井茉甚至在想,要是现在二叔忽然出现在大门口,奶奶会不会立刻从屋里跑出来呢! 姜大志看出了井茉的患得患失,一个劲的用眼神安慰她。 “算了,我现在有自己的家了,有人疼我,我不争!” 自己安慰自己,井茉觉得心里舒服了不少,只是井魁的不舍让她心里难过。 奶奶是不会允许她带走井魁的,就是短暂的住几天也不行。 井茉深知这一点,所以她不敢提出这样的要求。 “春妮,好好照顾井魁!” 井茉拉住春妮的手,真心的嘱托着她。 母亲不在的这两年,都是春妮在无微不至的照顾弟弟。 看着春妮,井茉忽然觉得,奶奶有时候做事还是挺英明的。 给井魁找了个童养媳! 要是没有春妮,把井魁一个人留在井家大院,她是真不放心。 春妮的手被井茉攥在手里,有些局促,她红着脸笑了:“放心吧,大小姐,我会照顾好他的,现在他已经长大了!” “长大了!” 井茉偷看了姜大志一眼,心里暗笑,井魁离长大还远着呢! 她是真希望井魁快些长大,就可以和春妮成亲了。 井茉觉得,成亲真的是一件幸福的事。 让她一颗不安的心有了依靠 。 “茉儿,走吧,还有几十里的路要赶呢!” 井连海抬头看了一眼天,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 “快走吧,不是三叔撵你们,赶早不赶晚!” “三叔,我走了!” 井茉忍着眼里的泪花,粲然一笑:“过些天,我就回来看你们!” 嘴上说的轻松,井茉的心里却很沉重。 下一次,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回来了。 奶奶对姜大志的那种态度,别说姜大志受不了,就是井茉也难过。 姜大志把井茉抱上毛驴,自己牵着缰绳,站在毛驴前面。 井茉和家人依依惜别以后,他才牵着毛驴不紧不慢的走了起来。 乔麦站在大门口,家里的人都回去了,她还一个人站在这里,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发呆。 穷富又能咋样,比起吃饱穿暖,她更希望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 姜大志虽说不怎么说话,可一双眼睛一直在井茉的身上打转。 无论井茉干什么,他都默默的陪在她身边,不焦、不燥、不催、不吵。 井连城哪怕有那么一回,乔麦也不会这么眼气井茉。 同样是女人,谁不希望陪在自己身边的是个好男人! 井张氏趴在窗台上,舔破窗户纸,把右眼贴上去,透过纸上的窟窿,看见井茉上了毛驴。 和大家一一告别以后,消失在视线之内。 井张氏忽然感觉浑身无力,她慢慢的贴着墙边躺下去。 一年以来,她的身体虚弱,大不如从前了。 她感觉也许自己的大限要到了。 好在井连山就快回来了! 二儿子回来,她就有了主心骨,家里的事就不管了,好好养老。 井张氏在炕上躺了一上午,中午出去吃了点饭,习惯性的在井家大院溜了一圈,又回屋躺了一下午。 晚饭也没吃,早早的又躺下了。 白天睡了两觉,到了晚上,井张氏失眠了,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到了后半夜,刚有一点迷迷糊糊的时候。 井张氏隐约听见了马蹄声和狗不断的凄惶叫声。 她坐起身来,趴在白天舔破的窗户纸上往外一看,院子里倒是寂静无声,但马蹄声似乎更近了。 井张氏紧张起来,急忙穿上衣服,穿上鞋。 准备跑出去,让井连海和井连城早做准备。 根据经验,应该是胡子进屯子了。 井家自从上次被截以后,又置办了两杆枪。 井家院墙高,把住两个炮楼,要是没有内应,胡子很难打进来。 井张氏打开房门,哆哆嗦嗦的出了屋,刚推开外屋的门,来到院子里。 角门处火光一亮,竟然是两个陌生人举着火把跑了过来。 井张氏的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 没有内应,角门是不容易这么快就被打开的。 现在井张氏已经没有时间去考虑谁是内应的问题了 。 她强打精神,想去厢房叫两个儿子起来,没想到举火把的其中一个人,照着她的方向放了一枪。 “别动,再动打死你!” 虽然没打到井张氏的身上,但已经把她吓得浑身发抖,一动不敢动了。 枪声把整个井家大院都惊动了。 西厢房立刻都点亮了煤油灯。 那两个人跑到大门口,门房连拦都没敢拦,大门就被打开了。 一阵马蹄声响起,几个人骑着马,举着火把进了院子。 大门一开,井张氏立刻听见大道上马蹄声,狗叫声,马嘶声和人的吵闹声不时的传来。 井家店并不富裕,大部分都是穷苦人。 就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富裕人家,也都是小地主。 所以这些年很少有胡子跑到这里砸窑。 正因为很少来胡子,各家的防御也不那么牢固。 十几匹马冲进院子,没过一会,井家大院的所有人,无论老少,都被赶了出来。 井张氏努力睁开眼睛,但眼前还是像有一层膜一样,模糊的看不清人脸。 人们没事都拿土匪吓唬小孩,等到土匪真的来了,小孩子都不敢哭了。 井张氏扫了一眼,发现井连城竟然不在。 她使劲揉了揉眼睛,重新把家里人挨个扫视一圈,发现井连城确实不在。 井张氏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不知道他是藏起来了,还是昨天晚上出去鬼混没回来。 她也不敢问,不管咋说,少一个人就少一份担心。 一个年轻的女人骑着一匹枣红马。穿着对襟的大红色缎子衣裳,一条黑色的马裤,脚蹬一双大马靴。 腰上扎着皮带,上面别着两把匣子枪。 井连城昨天晚上偷跑出去喝酒,没回来,他要是在的话,估计一眼就能认出来 。 这个女匪,正是截他们粮食的那个。 四峰上的土匪头子一丈红。 第129章 井家被掘地三尺了 一丈红的枣红马在原地不停的打着盘旋 。 她高挑的身姿坐在马背上,如傲雪寒梅,清冷而独立。 细长的柳眉下,是一双狭长而深邃的眼眸,眼角微微上挑,带着一抹不羁。 嘴唇红润而丰满,似笑非笑。 身躯随着胯下的骏马,不停的前后摇摆。 明明是一个极美的人,却让人不由得脊背发凉。 一丈红手一摆,几个人直奔后院,从马厩里牵出两匹马,套上了马车。 这两匹马是被截以后,新买的,没想到用了一年,居然又成了土匪的囊中之物。 几个人把马车赶到院子里。 没用问井家的任何人,家里几处藏粮食的地方很快就被找到了。 井张氏有个习惯,家里的粮食从来都不会放在一个地方。 土匪对家里这么熟悉,看样子这个内应一定是熟悉井家的人。 井张氏的眼睛在一群人中不停的扫视。 最后目光落在了井桩子的身上 。 现在井家只有两个长工,吴士晟和井桩子,就连吴俊平去年年景不好都辞退了。 其实吴俊平无论哪方面肯定都比井桩子强,但井张氏觉得,只有两个长工,不能用父子爷们,两个人一条心,不容易牵制。 所以她辞退了吴俊平,而留下了井桩子。 只是没想到,他会吃里扒外,把土匪放进了家门。 井家的人是绝对不会自己找死,去勾结土匪的。 士晟还小,十八岁的年纪,裹在人群里,明显的脸色苍白,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而井桩子的脸上却没有过多的惊惧,还一直不停的东张西望。 看见井张氏在看她,井桩子立刻垂下头,装作害怕的隐藏起身形。 他这一看就是心虚。 井张氏狠狠的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到院子里。 院子里的粮食全部被翻了出来,装到马车上。 外面的土匪也不时的把抢到的东西送回到井家大院来。 看样子土匪是拿井家大院当据点了。 外面的土匪不仅往车上装粮食,家里的鸡也被从鸡架里掏出来,各个拧断了脖子。 随便的丢在地上。 一丈红马鞭一指,几个人冲进了正房,过了有一会,才抬着一个半米见方的箱子出来。 井张氏一看见这个箱子,脸色青白,呼吸急促,险些晕倒在地。 这里面可是装着井家这些年积攒的全部家当啊。 这里面有一千块大洋,还有两条小金锞子,几个金溜子。 这个箱子一直埋在炕洞子下面。 就算家里最困难的时候,井张氏都没有拿出来过。 这是老头子给井家留的过河钱,不到生死攸关的时候,都不能拿出来。 箱子藏的地方,除了死去的老头子,就只有井张氏一个人知道,就算是她的几个儿子都不知道 。 井张氏这两晚上睡不着 。也是在迫切的盼望着井连山快些回来,好把这个秘密告诉他。 至于井连城和井连海,她是死都不会说的。 要是让那两个败家子知道,怕是不能等到真正需要这笔钱的时候,就被败光了。 井张氏的眼前金星乱冒,她刚才还打定主意,就算是打死她,她也不会说出来。 只是没想到,人家问都没有问她,直接挖出来了。 井桩子从来没进过正房,他是不可能知道的! 到底是谁泄露了井家的秘密呢? 一个土匪走到人群中,揪着井张氏的衣领子把她拎了出来。 井连海扑过去,想把老娘护在身后,被一脚踹翻在地。 “有啥事和我说,别打我娘啊!” 没人理会井连海的叫声。 三少奶奶把井连海扶起来,一声不敢吭,只是抱紧了身边的井馥 。 蔡冬护着井珏 。 乔麦有两个孩子,井琛虽然四岁了,但连翻身都不会。 井绣是乔麦的亲生女儿,虚岁两岁,还走不稳。 乔麦没办法,抱不动两个,只能坐在地上,一个大腿放一个。 井魁紧紧拉着春妮的手,两个人的手心里全是汗水。 井张氏被人拉到箱子边上,一丈红用下巴示意她把箱子打开。 井张氏就算万分不舍,到现在也不能舍命不舍财了。 因为她清楚,就算她现在舍了老命,也未必能保住财了。 井张氏哆嗦着从怀里掏出钥匙,颤抖的打开了锁。 一丈红身后的马背上,跳下来一个年轻的女人,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 左脸上有一块铜钱大小的褐色胎记。 她来到箱子前,弯下腰,箱子盖却怎么也打不开。 “打开!” 女人眯起眼睛,打量了井张氏一眼。 “跟我玩花招,你是不是活腻了!” 上去一脚踩住井张氏的手指。 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井张氏忍不住叫出声来。 她把手从地上拿起来,忍着疼痛从地上捡起根火柴粗细的小棍。 在箱子盖上找到一个小眼,把木棍伸进去,轻轻一拨,只听见啪啦一声脆响。 井张氏往后退了两步,那个年轻的女人威胁似的看了她一眼。 虽说没说什么,但眼神传达的意思,井张氏明白,箱子要是再打不开,她还要吃苦头。 箱子盖被掀开的时候,里面大洋白花花的呈现在众人面前。 晃花了井张氏的眼,她使劲的挤了几次眼睛,还是看不清晰。 井家的人都惊呆了,这两年,井张氏经常哭穷,家里的吃穿用度都节省了。 为的就是节约开支,谁都没想到老太太背着大伙,竟然攒了这么多的钱。 年轻的女人用几个布袋子,把箱子里的黄白之物装进去,挂在她自己和一丈红的马鞍子上。 然后土匪又冲进屋里,这回连一间屋子都没有放过,把屋里吃的和衣服全部洗劫一空。 两杆枪也被翻了出来。 土匪出来的时候,几个人身上套着井家的衣服。 有的男人套着女人的衣服,不伦不类,但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井张氏闭上眼睛,像有人硬生生的把她的心脏摘出来一样。 疼到不能言语。 一丈红一摆手,几个土匪把井家的人全部赶到井张氏的屋子里。 进了屋,大家才发现,老太太的炕都被刨开了,炕洞子里面一个大坑。 原来刚才的箱子是藏在那里的。 进了屋,井张氏才真正的从头顶心凉到了脚后跟。 不光是炕被刨了,就连棚上的纸都被扯了下来,棚里藏着的随时用的钱也被翻了出来。 井家是真正的被掘地三尺了。 “你!你!你!出来!” 一个络腮胡子用马鞭分别指着三少奶奶雪梅和四少奶奶乔麦,还有春妮! 井张氏的心如坠谷底,土匪不干人事是太正常了。 她们三个可是井家大院最年轻的女人。 春妮已经十四岁了,出落得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 三少奶奶虽然已经三十出头了,但有着成熟少妇的韵味。 乔麦脸蛋黑红,但身体健康,前凸后翘的也很惹眼。 井张氏两眼一抹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 土匪里面那么多的男人,把这三个女人拉出去,还能干什么? 第130章 肯定有内应 家里所有的钱财、粮食、物件、衣服、马匹通通没了也就算了。 井张氏现在只求人平安无事就好。 可这个络腮胡子却要把三个女人带走。 三少奶奶的脸色当时苍白如纸。眼神不由自主的投向井连海。 女人到关键的时候,首先求助的肯定是自己的男人。 井连海拨开身前的几个人,把三个女人都挡在了身后。 井家现在能站住的,只有他一个男人。 就算是死也不能让井家的女人受辱。 井连海虽然害怕,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乔麦趁着井连海挡在前面,遮挡了络腮胡子的视线,偷偷的把柜子底下的一把剪刀揣进怀里。 男人看见井连海挡在前面,嘿嘿笑了,露出被老旱烟熏的满口大黄牙! “吆喝!就你还想逞英雄?” 伸手抓住井连海的衣领子,把他拽了过来。 胳膊伸直,使劲一甩,井连海就像个陀螺一样转了起来。 男人松开了手,井连海还在打转,惹得旁边的几个土匪哈哈大笑。 井连海头晕目眩,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络腮胡子抬起一脚,踹在井连海的大胯上。 井连海直接疼的哎吆一声。 井馥看见她爹挨打了,挣脱春妮的手,像络腮胡子冲了过去。 还没等到跟前呢,就被一把抓住。 “小丫崽子,你还敢往前冲,信不信把你卖花台子去!” 井馥年龄小,当然不知道花台子是哪,但井连海的脸色当时就白了。 “大爷,别和孩子一般见识!她不懂事啊!” 为了亲闺女,井连海不得以低声下气。 “和个孩子置的什么气,赶紧办正事!” 脸上有胎记的年轻女人走过来,皱着眉头训斥了络腮胡子一句。 “桃姑娘,我就是逗她玩会!” 络腮胡子满脸谄媚,随手将井馥甩了个跟头,又去催促雪梅她们三个人。 吴士晟站在井家的老弱病残里面,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然后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低下了头。 他冲出去又有什么用? 还不是像三少爷一样被打倒在地。 井连海扑上去,抱住络腮胡子的腿。 “快跑……” 他声嘶力竭的喊着。 井连海自己都觉得,他喊的这一嗓子有多可笑。 人为砧板,我为鱼肉! 在这么多人的包围下,能跑到哪里去? 那个被唤做桃姑娘的女人走过来,踹了井连海一脚:“松手,你捣什么乱,赶紧让她们几个做饭去!” 井连海呆住了:“只是让她们做饭?” 桃姑娘没理会他,催促着雪梅三个女人快走。 乔麦看了一眼炕上的两个孩子,当先走了出去。 发昏挡不住死! 就井连海这两下子,也就多个送死的,起不了啥作用。 她摸了一把怀里硬邦邦的剪刀,真要到了那时候,只能靠自己。 左右是个死! 乔麦这时候,居然庆幸井连城的吃喝玩乐,他要不是出去逍遥,就被人一锅端了。 只要他活着,再不济,两个丫头还有个爹能指望。 雪梅和春妮战战兢兢的出了房门,看见院子里多了几个女人,有两个认识,是附近的邻居。 院子里有少量抢来的白面和鸡蛋,还有一堆鸡鸭、猪、扒了皮的狗。 血淋淋的堆在那里。 雪梅的胃里一阵翻腾,差点没吐出来。 她强忍着,低下头,尽量不去看。 院子里蹲着几个人,都是双手抱头。 应该是土匪绑来的秧子。 土匪只留了几个人在院子里看着人质和大门。 其余的人都上屋里歇着去了。 乔麦找了几个土篮子,把鸡鸭鹅狗的装进土篮子里面,两个人抬着,送到厨房里。 又抱了一堆柴禾,准备大锅炖肉。 鸡鸭鹅也不分了,一个锅出。 狗肉、猪肉单炖。 看这架势,最起码祸害了大半个屯子。 几个女人都吓得眼泪八叉的,但没有一个人敢哭出声来。 春妮烧了大半锅热水,直接就着热锅把鸡鸭鹅的毛秃噜了。 反正也不是自己吃,管他干净还是埋汰呢! 春妮抓住家禽的两只脚爪,在锅里转两个圈,随手扔进旁边的大盆里。 另外的几个女人就蹲在那里拔毛。 一个小时以后,剁好的肉下了锅。 至于猪肉和狗肉,省事了很多,切成不大不小的块,直接扔到锅里。 又在院子里用三块石头另垒了一个锅灶。 烙饼煎蛋。 锅烧开以后,整个井家大院里都飘着炖肉的香味。 有的土匪按耐不住,跑到厨房盯着锅里的肉,不停的咽口水 。 但没有一个人敢偷吃一口。 各位当家的都没吃呢,轮不到他们这些小喽啰。 肉炖好以后,井家大院所有的能坐着的东西都被搬到了后院。 有筷子的用筷子,没筷子的就用手抓。 那个漂亮的土匪头子一丈红,从进井家大院以后,一句话也没说过,不知道是不是个哑巴! 土匪吃饱喝足以后,天已经后半夜了。 土匪要开拔了。 天亮之前,必须赶回四峰山,否则,大白天的碰到官兵,半宿就白忙活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土匪不可能空着手走,是要带走几个人质的。 院子里的几个人质被吆喝着站起身。 井连海才发现,屯子里比井家条件好的两家并没有人在这里 。 这些人都是没有高墙大院的富户。 屯子里所有能叫得上名字的富裕人家都在这里,竟然无一遗漏。 如果屯子里没有内应,情报她们是掌握不了这么准的。 井家的所有人都被从屋里赶了出来,站在院子里。 去了老人孩子就是女人,只有井连海一个男人,还瘦得一阵风就能吹倒。 按理说,井连海再瘦弱,也是井家的男人,要绑人质,肯定会是他。 再不济,也会是井魁。 没想到,络腮胡子把井张氏和春妮拽了出来。 “是她们两个吧?” 可能络腮胡子自己都觉得奇怪,不确定的问桃姑娘。 桃姑娘只看了井张氏一眼,就把目光转到春妮脸上。 又把井家大院所有的女人扫了两眼,最后点点头。 “带走吧!” 井张氏被拉得跌跌撞撞的,一连摔了两个跟头。 “别带走我娘!让我去吧,我换我娘去!” 谁都知道,土匪绑人质上山,不是让你去享福的。 有很多办法折磨你到生不如死,直到榨干你家最后的一点钱财。 井家已经被掘地三尺了,哪里还有什么钱了,就算卖房子卖地,也是需要时间的。 像井张氏这样的老太太上山,无疑就是死路一条。 井连海就算在胆怯,也是个男人,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老娘去送死。 “我换我娘,把我娘放了,我去!” 井连海发现,这些人除了那个一直不说话的一丈红,就是这个桃姑娘说话管用。 于是,她抓住桃姑娘的手臂,说什么也不松开。 桃姑娘皱起双眉,一脚把井连海踢开:“你再磨叽,连你一起带走!” 第131章 井家的两个女人有命去无命回 井连海从地上爬起来,再次扑上来。 不管桃姑娘怎么说,他一直不肯撒手:“我娘年纪大了,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也要不到钱,换我去,对你们有好处。” 桃姑娘忍不住笑了:“你还挺执着,既然你非要去,那就成全你!” “把他也带上!” 桃姑娘吩咐完以后,立刻过来一个瘦小的男人,身上还穿着三少奶奶的素色夹袄 。 土匪抢的东西,只有粮食,马匹,大洋和枪这样的大件会统一管理。 按需分配。 像衣服这样不起眼的小物件,基本就是谁抢到的就归谁。 所以抢到的衣服只有穿到自己的身上,才最保险。 井张氏连连使眼色,让井连海赶紧回去,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井连海被推了过去。 土匪把几个人质用绳子拴成一串,压在队伍的后面。 井魁看见春妮被压走了,大哭着要撵上去,被蔡冬及时抓住,死死的搂在怀里。 井连海都搭进去了,不能再搭上井魁了。 雪梅见井连海被土匪带走了,也只能强忍着泪水,一言不发。 现在家里只剩下女人和孩子,都保护好自己的小命,就算不添乱了。 井连山很快就会回来,等到他回来,再想办法吧! 井张氏年龄又大,又是小脚,被绑住双手,走两步一个跟头,严重的影响了行进的速度。 “带着这么一个老太太有什么用,半道上要是死了,连毛都捞不着,还不如只带着她儿子算了!” 押解人质的土匪不住的抱怨。 一丈红犀利的眼神扫了他一眼,那人立刻闭上了嘴巴。 “把她扔到马背上去!” 桃姑娘看了一丈红一眼,吩咐了下去。 正常绑票肯定不会要这样的,可这是那个钎子的条件。 线人在土匪的黑话里就叫钎子。 他无条件的给一丈红的绺子提供情报。 不仅无偿提供情报,还给了一丈红二百块大洋,就是要买井家大院里两个女人的性命。 所以井家大院的两个女人,是有命去没命回来的。 本来二百块大洋,是请不动一丈红的,可那个人明确告诉一丈红。 砸开井家大院,收入绝对不止这些! 井家大院哪里有粮食,哪里有钱,他都说得清清楚楚。 这些粮食和钱,足以支撑绺子过去这个冬天。. 而且井家大院不止种庄稼一个收入来源,她家在省城里还有买卖 。 据他说,井家大院里他早已经安插好了钎子,绝对不会有一兵一卒的伤亡。 一丈红的绺子自从有了那个人,最近两年都干得特别的顺。 已经由最初的几十人,扩大到现在的上百人了。 所以一丈红决定信他一回,没想到真的收入颇丰。 而且,他还把屯子里稍微有些油水的人家,一个不落的报给她。 虮子也是肉啊! 看来这一次真没白来。 至于那两个女人,自认倒霉吧! 这个老女人,倒不用她动手,几天折腾下来,离死也就不远了。 井张氏被扔到马背上,她一个六十多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太太,也不可能会骑马。 所以,桃姑娘让土匪把她横在马鞍子的前面。 井张氏肚子在马身上,头和腿在马的两边耷拉着 。 随着马跑的颠簸不断的摇晃,摇得她头昏脑胀,还一个劲的恶心。 井张氏活了这么大的年纪,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罪。 井连海原本以为,他跟着,怎么也可以照顾一下年迈的老娘。 没想到,竟然无能为力 。就算他自己也跟不上大家的脚步。 人跑的再快,也撵不上马。 于是土匪频频挥动鞭子,谁跑的慢,鞭子就会毫不留情的落在谁的后背上。 井连海在最后一个,挨的鞭子最多。 春妮在中间位置,和井连海之间隔了三个人。 她不时的回头看一眼,心里也为三少爷和自己担忧。 春妮在井家大院已经待了四年了,三少爷一直对她还是不错的。 队伍走的很快,拐过安合屯,是一片高粱地。 过了高粱地,就离屯子越来越远了。 基本三十里的距离都没有人家。 上次井连城他们就是在这三十里荒无人烟的地方,挨的截。 一共九个人质,井连海在最后面。 他的前面是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秃顶! 这人也姓井,人送外号井老秃。 是井家店的富户,家里也有几十亩地。 为人特别节俭,对自己都十分刻薄。 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从被抓秧子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琢磨,他怎么看也不像有钱人。 为啥会把他带走呢? 井老秃心眼多,家里有两个土鳖钱,虽然让他藏到了连他老娘都不知道的地方。 但每天晚上睡觉都不放心,枕头底下总是压着一把剪刀。 只是他做梦都没想到,听到外面有动静,他刚把剪刀拿起来,门板就被踹掉了。 土匪在他家屋里翻了个底朝天,毫无收获,就把他带进了井家大院。 到那里他才知道,不是他一家被土匪砸开了。 他趁着在井家大院蹲着的时候,把剪刀掖在绑腿里。 由于天黑,也没被人发现。 他一直眼珠子骨碌碌的转,寻找机会逃跑。 这要是到了地方,不死也得扒成皮,据说到了秧子房,没有能挺住的。 “不行,说什么也得跑!” 井老秃在心里暗暗的盘算。 过了这片高粱地,就没有这么好的藏身之地了。 只要能逃进高粱地,就算逃出生天了。 井老秃装作踉跄的样子,几次低头,才勉强从绑腿里抽出剪刀,吞到了衣服袖子里。 火把都集中在队伍的前面。 后面只有两个土匪断后。 秧子们都被绑着双手,又是黑天,土匪怎么都没想到还有人敢跑。 井老秃早就准备跑了,所以提前两只手就不停的搓动,尽量让两只手的活动空间大一些。 一边走,井老秃的眼睛一边往后瞟 ,折腾了大半夜,土匪也人困马乏了。 后面的两个人更是因为离前面的人远,也就放纵自己坐在马上打瞌睡。 井老秃抓紧时间,一点点的把绳子剪断了,他用一只手抓住前面的绳头。 做出绳子还完好的假象 。 本来一剪子就能剪断,他剪了不下十剪子。 手上都被磨出了紫黑色的大泡。 也只是剪断了和前面人的联系,两只手暂时还绑在一起。 高粱地马上就要过去了,再不跑就没有机会了 。 井老秃胸脯剧烈的起伏着,紧张的脖子上的青筋都蹦了起来。 就连身后的井连海,都听到了他粗重的喘息声。 井连海正疑惑间,井老秃纵身一跃,准备跳进路边的壕沟里,然后顺势一翻,就可以蹿进高粱地了。 井老秃使劲一跳,把后面的井连海拽了一个跟头。 他自己也摔倒在地上。 井老秃因为太过紧张,只剪断了前面的绳子,却忘了后面还和井连海连在一起。 声音惊动了后面的土匪。 “谁他娘的敢跑?” 一声怒喝之后,井连海听见了枪栓拉动的响声。 第132章 春妮怕是难活着回去了 枪声过后,一股温热的液体喷了井连海满脸。 他只呆了一秒钟,立刻双手抱头,大声喊:“我没想跑啊!我没想跑啊!” 自己都不知道咋回事呢,要是被一枪崩了,也太冤枉了。 枪声没有再次响起,井连海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才发现双腿发抖,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上下牙不停的打颤,浑身的每一个骨节都透着酸痛。 一个接一个的打着喷嚏,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 井连海心里一惊,真是怕啥来啥了! 前边的土匪被枪声惊动了,桃姑娘纵马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是谁放的枪?” “这个秧子想跑,被我一枪解决了!” 井连海借着火把的亮光,看了一眼,井老秃直挺挺的躺在地上。 脑袋下面一摊血。 几个人倒没有难为井连海,只是用枪管示意他跟上队伍。 剩下的七个人都吓傻了,感觉自己也从阎王殿的门口转了一圈。 “赶紧走吧!精神点,丢了秧子,当心大当家的扒你们的皮!” 绑着双手都能割断绳子,不用说桃姑娘也知道,一定是压秧子的两个人打了瞌睡。 井老秃的死,对另外的七个人起到了绝对的震慑作用。 一时之间,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井张氏在前面的马背上,对后面发生的事情不知道 。 只是听见后面传来枪响声。 井连海在后面,井张氏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她努力支起上半身,想回过头看看,却被土匪一掌敲在后脖颈子上。 井张氏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身体瘫软了下去。 …… 东方露出了一丝鱼肚白,天竟然要亮了。 正常情况下,土匪白天的时间,是不会正大光明的压着秧子在路上行走的。 都是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躲过白天。 晚上的时候才能继续赶路。 但这三十里路空旷,两边是大片的塔头篓子,除了起起落落的飞鸟,没有什么喘气的。 过了这三十里,就到了四峰山下的靠山屯了。 到了那里,基本就不用害怕了。 于是前面的人加快了速度,马蹄扬起一片的尘土。 后面的秧子就遭殃了,全力奔跑也撵不上前面的队伍。 后面两个压秧子的土匪不时的把鞭子抽在他们的身上。 由于跑的急,几个人又拴在一起,一个人摔倒,剩下的也都会摔成一堆。 一个压着一个! 春妮一个女孩子,又在中间,经常被压在地上,没过多长的时间,就弄得灰头土脸。 她的心里一直咚咚乱跳,害怕的手心里全是汗水 。 自己一个女孩子,要是进了土匪窝,会出现什么情况,都是不得而知的。 春妮知道,自己恐怕是难活着回来了 。 听说一个秧子最少要几百块大洋,她是井家大院用十块大洋和三斗高粱米买的。 井家大院怎么可能用几百大洋来赎她? 她爹就算想赎她,也是有心无力。 春妮一路上不断的在脑海里回想,以前听到的土匪烤秧子的话,禁不住脊背发凉。 她脚下不停,努力的向前跑,身后不时的传来井连海的哎吆声。 井连海的体力,经不起这样的长途跋涉。 但没办法,不跑就会挨鞭子,没有人心疼你是否能跑得动! 井连海实在是跑不动了,躺在地上任凭怎么打,都不肯起来了。 一个土匪从马上下来,从马鞍上拿下一根绳子,绑住井连海的双手,然后把绳子的另一头拴在马鞍子上。 土匪翻身上了马背,两腿一夹马肚子,那匹马就跑了起来。 井连海被拽倒在地上,想爬都爬不起来了。 肚皮在坑洼的地面上不停的摩擦,一会的功夫,身上的衣服就磨破了。 肚皮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感。 就在井连海觉得自己要被拖死的时候,马蹄慢了下来。 他努力的从地上爬起来,低下头一看,衣裳都被血染红了。 前面的马不紧不慢的走着。 井连海总算是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秧子是用来卖钱的,土匪轻易是不会让他们死掉的。 一路上磕磕绊绊,三十多里的路程仿佛走了一年。 靠山屯已经遥遥在望。 土匪们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要到家了。 进了靠山屯,就相当于进山了。 几十个土匪进屯子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多了。 土匪进屯子。大道上尘土飞扬,人嚷马嘶。 屯子里的人倒好像并不害怕,有的半大小子还扒着门缝往外看。 但大多数人家,都把自己家的门关上,一家人躲在屋子里面,不随便出来了。 其实土匪是不会截附近的村屯的,甚至还会唇齿相依。 靠山屯也可能是真穷,整个村屯只有一个大院。 其余的连个挡鸡鸭的篱笆杖子都没有。 一众人进了那个唯一的大院里。 里面立刻跑出人来,把车上的东西往下卸。 春妮四处打量了一眼,这个大院和井家大院不一样,四个角连炮楼都没有。 春妮小,不懂这里面的道道,但井连海明白。 四角炮楼是防备土匪的,这个大院用不着防备土匪。 一看就是窝主,坐地分赃的。 土匪能抢东西,但是除了自己日常用,别的却需要处理掉,换些钱回来。 而土匪又不能明目张胆的去卖。 这就需要找一个长期合作的伙伴。 土匪负责抢,暗匪负责销赃。 这个大院的人家就是销赃的。 你可别小瞧销赃的人,一般这种人都是手眼通天,黑白两道通吃的! 所以他才敢让土匪明目张胆的出入他的家。 东西卸得差不多了,主家开始生火做饭了。 土匪每次下山,都要在这里补充体力。 反正吃的粮食都是他们自己抢的。 土匪把秧子全部赶到一个西厢房里,接下来可能要在这里等个三五天。 带着秧子上山太麻烦,到了这里 ,可能几天的功夫就被家里人赎走了。 井张氏从马背上下来,就一动不能动了。 被土匪扛起来扔到西厢房里,剩下的秧子也都集中关在了一个房间里。 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麦秸。 井连海就在不远处,眼巴巴的看着他的老娘,死人一样躺在冰冷的地上,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每个人坐着的地方都是固定的,谁也不准随意变动。 春妮被解开双手,叫到外面,帮女人们做饭去了。 反正在这个大院里,她也跑不了。 一进院子,一丈红和桃姑娘就不见了身影。 一天一夜没睡,又在野地里隐藏了半宿,她们也累了。 趁着饭没好的时间,补觉去了。 春妮一天半宿的时间都在极度的惊恐中度过,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之中。 所以并没有困意。 春妮借着和几个女人做饭的时候打听:“这是哪里呀?” 几个女人像没听见一样,连看都不看春妮一眼。 土匪接秧子,在她们的眼里司空见惯,不是啥稀奇事。 但今天的事情确实有点蹊跷,一个老太太,一个小姑娘。 能值多少大洋? 她们的家里真的会倾家荡产的来赎她们吗? 连这些旁观的人都觉得不太可能。 做好饭以后,春妮又被送回西厢房,重新绑上了双手。 春妮到现在才知道,做的饭是给土匪吃的。 这些人却只能饿着。 井张氏躺在地上,佝偻成一团,身体还在不停的发抖。 一天一夜水米没打牙了,照这样下去,也不知道井张氏还能支撑多长时间。 井连海已经被大烟瘾折磨的生不如死。 全身每一个细胞里仿佛都钻进了一只蚂蚁,在不断的啃噬。他匍匐在地上,不停的叫唤,哪里还能顾得上他的老娘! 现在他只希望井连山能快些回来。 好尽快把三个人赎回去。 第133章 一看就是个大烟鬼 折腾了将近一天一夜,有的秧子已经开始打瞌睡,眼睛刚一闭上,脑袋上就被木棍敲了一下。 头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伸手一摸,竟然起了一个烟袋锅一般大小的包。 秧子接回来,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不让他们睡觉,土匪里面管这叫熬鹰。 其实土匪主要的经济来源并不是出去抢劫,而是绑肉票。 土匪内部分工也不同,有四梁八柱,各司其职。 烤秧子是个狠心的活,人在他手上就不能当人待。 但凡有一点良知的人,都干不了这个活。 所以秧子房在土匪窝里是一个绝对举足轻重的部门。 尤其是管事的,必须是心狠手辣,丧心病狂的人。 一共绑来九个人,井老秃半道上想跑,被一枪爆头了。 现在还有八个人。 井张氏躺在地上死人一样,井连海狗一样哀嚎。 其余的人也都没有精神,昏昏欲睡。 这样咋能行呢? “都给我精神点,跑这养老来了,都给我起来,坐直溜的!” 一个土匪小崽子,手里摇晃着马鞭,谁坐的不挺直,上去就是一鞭子。 井张氏挨了两鞭子以后,拼着老命爬了起来。 井连海被拖死狗一样拽了过来,他浑身抖个不停,连眼神都溃散了,没有焦点。 嘴唇哆嗦着,一个劲的祈求:“给我抽一口吧……” 可在这里,哪有人管你的死活! 看管秧子的土匪是两个人一组,换班的。 另外一个后背靠在门框上,手里拿着半拉毛嗑头。 看着六个人都坐好了,并且围成了一个圈。 他一步三摇的走到春妮旁边,把手里的半拉毛嗑头塞进她的手里 。 还趁机在她的手上摸了一把。 春妮吓得赶紧低下头,心脏怦怦的跳个不停。 “往下传,一个传一个!” 这个就相当于击鼓传花了,虽然没有人给击鼓,但必须往下传,要是在谁的手上传不下去,就会挨鞭子。 几鞭子下去,几个人都精神了。 夜也在极度的煎熬中,一点点的过去。 井连海一直哆嗦个不停,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整个人精神萎靡,没有一点生机。没有大烟,他简直是生不如死。 看管秧子的土匪半宿一换岗 。 早上天亮的时候,井连海趁着土匪换岗,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一头向墙壁上撞去。 还不如死了干净! 省得遭这种不是人遭的罪。 土匪一个健步冲过去,挡在他前面,井连海撞到了土匪的身上。 那人伸手抓住井连海的脖领子,左右开弓,连扇了他几个大耳刮子。 “到了爷这里,还能让你死?消停的给我回去坐着!” 井连海被打得两眼冒金星,被甩到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 另外的一个土匪蹲下身子,把井连海的头抬起来,看了半天: “我艹,这是犯大烟瘾了!去和三当家的说一声,好容易弄回来的,别让他死了!” 先前的土匪急忙跑出去,找秧子房的三当家于祥去了。 这个点,土匪们正在院子里吃饭呢! 但几个当家的肯定不在外面,而是在东厢房的一个屋子里。 小土匪一路小跑,到了东厢房,隔着门说:“三当家的,有个秧子犯大烟瘾了,嗷嗷叫唤着要撞墙!” 于祥慢条斯理的咽下最后一口饭,起身擦了一下手,冲着门口说:“给他一口,别让他死了!” 今天花舌子就要下山去谈价了,要是让他死了,不是白忙乎了! 于祥这个人外表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心狠的人。 相反,不知他根底的人还以为他是个和善的人。 长的也面善,脸上总是带着谦逊的笑。 而且识文断字,典型的笑面书生模样。 “等等!” 一向不怎么开口的一丈红摆手制止了。 这让于祥都有一点意外。 别看她是大当家的,一般情况下,是不管秧子房里的事的! 一丈红也已经吃完了。 她站起身,往外走去。 桃姑娘和于祥急忙在后面跟着,三个人很快到了西厢房。 井连海还在嗷嗷的叫唤。 一丈红站在房门口,定定的看着井连海,脸寒得能刮下一层霜来 。 “把他绑在椅子上,给他点水喝!扛不住就让他自生自灭!” 一丈红吩咐完以后,转过身走了。 她转身的瞬间,没有人注意,她眼里有泪花一闪而逝。 刚才小土匪报告说有秧子犯了大烟瘾,她马上想到了井连海。 这个人她有印象。 瘦骨嶙峋,眼眶子鹊青,一看就是个大烟鬼! 在井家大院里,她拼命把十岁左右的女儿护在身后 。 又极力想换下年迈的母亲。 就算他人品再坏,也还没忘记自己是个儿子,是个父亲。 就这两点,他还算是一个男人! 一丈红想帮帮他,如果让他在家里戒掉烟瘾,是不现实的,一般人没有那个毅力。 但在土匪窝不一样,在死亡面前,人可以迸发出无穷的潜力。 他要是因此能戒掉烟瘾,也算是自己做了一件积德的事。 如果他因此死了,也是他活该,人本不该去碰这个。 一丈红想起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为了能抽上一口大烟,年仅十四岁的她,被公爹卖到了花台子…… 如果不是活不下去,她娘不会把八岁的她卖给人家做童养媳。 如果她没有摊上一个抽大烟的公公,她的人生是不是会改写? 可是人生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一丈红感觉脸上湿凉,伸手一摸,竟然是一滴眼泪。 她哑言失笑,今天是怎么了,她都多少年没哭过了? 世界上最廉价的就是眼泪。 一丈红抬手擦掉脸上仅有的一滴泪水,仿佛又听到了来自遥远时空撕心裂肺的哭声! 吃完饭,花舌子就出发了,去秧子家里谈价格去了。 花舌子就是土匪窝里面的说客。 一般都是能说会道的人,主要出去砍价。 当然,这个价钱倒不是他定的。 花舌子出去以后,用不上两天,就会有人陆续的上山赎人。 所以头几天,秧子们并不会遭太大的罪。 到后来剩下那些舍命不舍财的,土匪有很多手段对付你。 会让人生不如死,最后乖乖的把家里的钱全数掏出来。 但土匪也不会乱要价,拿不出那么多的,你就算整死他,他还是一样拿不出来。 就像这批秧子,都是屯子里稍微富裕点的人家,就不能和地主要一样的赎金。 一两百块大洋,就已经掏干了家里两辈子人的所有积蓄了。 第134章 漂亮话说不说都没用 天黑的时候,小土匪把饭端进了西厢房,只有一盆饭,碗和筷子都没有。 饿了两天,就算平时在绅士的人,也绷不住了。 井连海一直被绑在椅子上,狂躁的时候,会连带着椅子一同掀翻在地。 昏昏沉沉的时候,就像死人一样,进气多,出气少。 井连海现在这种状况,别说吃饭,就是喝水都费力。 一丈红下了命令,如果挺不过去,就让他自生自灭。 所以无论井张氏和井连海两个人怎么哀求,都无济于事。 两个小土匪连理都不理他。 井连海不吃,井张氏和春妮是要吃饭的。 井张氏头发蓬乱,满手污垢。 她把手举起来看了一眼,闭上眼睛,上盆子里抓了一把饭,急忙塞进嘴里。 春妮看见老太太吃了,也挤过去,抓起饭开吃。 都是一个屯子出来的,又在一起受苦。另外的五个人并没有因为她们是女人,而欺负她们。 这顿饭,春妮也忙乎了八分饱! 晚上的时候,土匪又换了两个人来。 两天一宿没睡觉,秧子们实在是困急了。 土匪又换了新花样。 八个人坐成一排,都盘着腿,挺直腰板,不停的摇晃。 听口令,小土匪喊左就向左摇,喊右就要向右摇。 要是摇错方向,头上就会被小棍子敲出一个包来。 脑袋上起了几个包以后,七个人的精神高度集中起来。 就连井张氏都顾不上看井连海了。 春妮年龄小,反应灵敏,挨的棍子少一点。 井张氏就惨了,本来就有点耳背,反应再迟钝一点,总是摇错方向。 半宿下来,脑袋不知道被敲了多少个包。 打得她头昏脑胀,眼前金星乱蹦。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念井连山,二儿子要是再不来,她怕是要死到这里了。 第二天,就有人上山来了,一个人质被家里赎了回去。 从那个人走以后,剩下的几个人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门口。 都希望自己再抬头的时候,就能看见亲人。 当天夜里,井张氏发起了高烧。 井连海也被毒瘾折磨的大哭小叫,屎尿拉了一裤子。 看守的小土匪好像见惯了这种场面一样,脸色都不会变一下。 第三天,又有两个人被赎走了。 刚开始的八个人,现在还剩下了五个。 井家三个人,另外的两个人,一个叫郭有良,一个叫刘明义,都是舍命不舍财的主。 和被打死的井老秃一样,藏钱的地方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家里哪来的钱来赎他呢! 井张氏连续发了两天的高烧,已经昏昏沉沉,几乎不省人事了。 井连海要死要活的折腾了四天,居然消停了。 身上也没有那么痛了,头脑和眼睛也清晰了起来。 只是浑身没有力气,宛如大病初愈一般。 第四天的下午,井连山终于到了。 其实他已经回来两天了,只是土匪要的钱多,一直凑不上 。 每人五百块大洋。 两个人就要一千块。 春妮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五百块大洋不是小数,一个童养媳而已,和井家的丫鬟差不多。 就算井魁长大再娶十个媳妇,也用不了这么多的钱! 母亲和弟弟不一样,不管花多少钱,也要把她们娘两个赎回来。 但一千块大洋,也不是好筹集的。 毕竟井连山卖了粮行,才七百块,最后他没办法,抵押了百亩良田,才换了三百大洋回来。 井连山筹够了一千大洋,连一刻都没敢停歇,借了一挂马车,急急忙忙的来到靠山屯。 看见井张氏和井连海的样子 ,井连山的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弟弟蓬头垢面,浑身臭烘烘的,整整四天,井连海连一口饭都没有吃过,只是喝了一点水维持。 本来就瘦弱,现在更像是竹竿挑着一套衣服了。 井张氏已经陷入短暂的昏迷,听着井连山的呼唤,只微微挑了一下眼皮。 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是谁。 井连山一只脚迈进西厢房的时候,春妮的心就抖了一下。脸色苍白,双手紧攥成拳,手心里全是汗水。 井连山不来,她还能欺骗自己,井连山来了,她连欺骗自己都不能了! 井家是不会花钱赎她回去的! 井连山就是催命符,他的到来,也许就是春妮的死期了。 “春妮,你先在这待几天,我要是筹够了钱,就来接你,要是筹不够,你也别怪我!” 井连山临出门的时候,满脸歉疚的对春妮说。 春妮咧了一下嘴,终是没有笑出来。 漂亮话说不说都没用了! 她又不傻,知道自己在井家人心中的份量。 没钱交赎金的人,只有撕票一个下场。 其实春妮不知道,即使井家交了赎金,她也只有死一个下场。 因为早就有人花钱买了她的命! 井张氏和井连海走了以后,屋里空荡荡的,没了井连海的哭闹呻吟,屋里死一般的安静。 春妮已经被当成了一个死人,没有人再管她了。 靠山屯是销赃的地方,主人不允许土匪在他的院子里杀人。 其实,就算一丈红经常和这家打交道,但每次接待她的那个人,一看就不是此间的主人。 那个人很神秘!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谁。 所以春妮的下场是被带到山上再处死。 茫茫大山,杀死一个人和碾死一只蚂蚁没啥区别。 土匪已经在靠山屯待了四天了。 不能因为两个人耽误时间太久,于是土匪开始严刑拷打郭有良和刘明义。 西厢房里一整天都传出两个人凄惨的嚎叫。 春妮缩在墙角里,目光呆滞,浑身发抖,都快被吓傻了! 终于刘名义经不起毒打,说出了家里藏钱的地方。 于祥派人下山去了刘名义的家,在酸菜缸的下面挖出了一个坛子。 拿回靠山屯以后,刘名义被放回了家。 剩下郭有良自己,土匪换着花样折磨他。 他受不住,供出了家里藏钱的地方。 于祥派人去取,结果在他说的两个地方什么都没有。 这小子是顺嘴胡说啊! 这让于祥十分恼火,决定给他来点厉害的。 郭有良心里以为,他只要能扛住折磨,土匪一定会把赎金降到最低的。 那样,他一辈子省吃俭用攒下的那点积蓄,没准还能剩下点。 毕竟杀了他,土匪这么多天,也白忙乎了,得不偿失。 已经受了这么多的罪了,再挺一挺,没准就过去了。 于祥手里捻着一根马鬃进了西厢房,在绑着井连海的椅子边上站住了! “都是死人啊,这椅子臭烘烘的,能坐人吗!” 说完,一脚把椅子踹翻了。 郭有良吓得一哆嗦,看着于祥手里的那根马鬃,心里升起一种从没有过的恐惧感。 以前听说过胡子的那种变态的折磨人方法。 难道今天要用到自己的身上? 第135章 春妮跟着土匪上山了。 小土匪慌忙把椅子拖了出去,又拿来一张干净的。 于祥慢条斯理的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满脸笑容。 像和邻居聊天一样的说:“你家已经去了两趟了,你说的地方什么都没有,看样子以前就是对你太好了,让你有胆子来糊弄我了?” “不敢啊!当家的,我家是真的没有钱啊!” 于祥用小手指揩了一下嘴角,嘿嘿笑了:“是吗?” 随后,三个手指一捻,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吊起来!” 两个土匪用绳子绑住郭有良的手腕,把他吊在房梁上。 “裤子扒了!” 于祥话一出,郭有良面如死灰,豆大的汗珠顺着脑门上噼里啪啦的滚落。 “我说,我交代,我家有钱,我说呀……” 于祥慢慢收起脸上的笑容,声音冰冷:“晚了!” 春妮在于祥那句把裤子扒了之后,迅速转过头,她不知道要用什么刑罚,但听郭有良的叫声,也能猜到,一定是极其残忍。 要不郭有良绝不会叫的那么凄惨。 春妮把头埋在手臂间,瑟缩在墙角。 耳边传来郭有良杀猪般的惨叫,随后鼻孔里闻到一股屎尿的骚臭味。 郭有良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春妮听见有人跑出去的声音。没过一会,又有人跑回来。 然后耳边传来泼水声。 郭有良气若游丝般的声音响起:“钱埋在猪食槽子下面,这回是真的,我不敢撒谎,放了我吧!” 于祥站起身来,慢条斯理的踱出了屋子。 春妮慢慢扭过头,从胳膊的空隙往外看,郭有良从房梁上放了下来。 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一片。 下午的时候,下山的人回来了,果然从猪食槽子底下挖出了钱。 郭有良连一秒钟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待着。 听见于祥说出那个走字以后,强忍着下体的疼痛,兔子一样蹿了出去。 土匪连晚饭都没吃,要连夜上山了。 大当家的一丈红二十五岁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 这一次,又有这么多的收获,绺子里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热闹热闹。 桃姑娘觉得,可以让春妮帮帮忙 。 早死几天和晚死几天也没有啥区别。 山里的女人除了大当家的,也只有她一个女人,毕竟女人当土匪的实在不多。 于是春妮暂时保住了一条命。 上山的时候,春妮依然被绑着双手,走在队伍的中间位置。 山路不好走。土匪都是牵着马匹,队伍排出去老远。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桃姑娘把春妮放在她和一丈红的身边。 一丈红为人慷慨,每次到手的钱财,去除绺子的日常开销和必备的物质购买,剩下的钱都会分下去。 当然平均分配是不可能,几个当家的,肯定是多一些,但就算最低等的喽啰也能分到。 所以土匪们都愿意跟着她。 这一次,光井家就有两千块大洋,再加上那几个散户,足有三千多。 另外车马、衣服、大烟膏子、这些浮财也能变现。 粮食留够绺子吃,也能卖一部分。 山里是不存太多余粮的,其实土匪在山上也不是只有一个藏身的地方,毕竟狡兔还有三窟呢! 土匪的日子也不好过,官兵的围剿,绺子之间的吞并。 随时威胁着一股绺子的生死存亡 。 据说现在很多绺子都被招安了,去打小本子去了。 一丈红可不想去凑那个热闹,她一个女人,只想保住现在的一百多条枪,在乱世中能活下去就知足了。 “这次的收获真是不错,过两天把山上的事情安顿好了,给那个瞎子送些钱去,算是对他的奖励!” 一丈红瞥了一眼春妮:“顺便打听一下,那个老太太死没死!毕竟收了人家的钱财,事情办的不彻底,是咱们坏了规矩!” 一丈红说完,于祥接过了话头:“那老太太临走的时候,我给她号过脉,她到不了家,会死到半道上,大当家的放心,不算咱们坏规矩!” 几个人自顾自的说话,一点避讳春妮的意思都没有。 也许在他们的眼睛里,春妮已经是个死人了。 春妮到这时候才明白,为啥土匪会把她和井老太太带走,原来是有人出了钱,来买两个人的命。 那个瞎子是谁? 春妮立刻想起了邱强缩着脖子躲在树后的情景。 他在井家干了二十多年,井家的每一条地缝他都清楚。 怪不得井家会被翻的这么彻底。 春妮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反正自己也快要死了。 只是十分想念爹娘和两个弟弟 ,临死之前没有看到他们最后一眼。 春妮被折磨了几天,更是没有吃饱过一顿饭,离开靠山屯没多久,就气喘吁吁,爬不动了。 一丈红命人解开了她的双手,这样爬的时候,可以借助一下手的力量。 反正她也跑不了。 春妮一路跌跌撞撞,手脚并用,总算没有被落下。 爬过两个山坡,到了一处山坳处。 山中有一块平地,还有一处泉眼。 土匪在山里扎寨,肯定要选择地势高,便于排水,还必须有水源的地方。 既要隐蔽,又要易守难攻,还得便于逃跑。 所以经营一个绺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山坳处集中在高岗处建了两排简陋的房屋。 “大当家的回来了!” 房门被推开,十几个人兴高采烈的出来迎接。 是留在山寨看家的人。 “大当家的,这次的活干的咋样?” 说话的是绺子的二当家薛大宝,是绺子里的大炮手,枪法好,据说百发百中。 人也长得高大威猛,但看一丈红的眼神却很温柔。 一丈红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这一趟确实没白去!” 于祥在一丈红身边不远处,也笑着和薛大宝打招呼。 但转过身,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 双眼微眯,眼神冰冷异常。 可见他和二当家的也是面和心不和。 土匪到了家,感觉都松了一口气。 自从春妮离开井家大院到现在,头发和脸从来没洗过,身上的衣服更是能熏死人。 到了山上,于祥让人把她丢进了一间临时关押犯错土匪的空房子里。 屋里很黑暗,只有一个小的通气窗,射进一点微弱的月光。 屋里铺着厚厚的麦秸,对待土匪还是比对待秧子强了几倍。 土匪点起松油火把闹腾了半宿,外面才逐渐安静了下来。 春妮靠在墙角,抱紧自己的肩膀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桃姑娘打开门,把春妮放出来,让她出去帮忙烧火做饭。 土匪都是粗人多,杀人放火内行,洗衣做饭就难了。 做好饭以后,桃姑娘给春妮盛了一大碗饭,让她蹲在一边去吃。 吃过饭以后,土匪抱出一堆的衣物,让春妮洗。 望着堆积得小山一样的衣服,春妮也没犯愁,犯愁只会让时间白白的过去。 到天黑之前洗不完,说不定土匪咋收拾她呢! 春妮洗了一天的衣服,一整天都能听见土匪大声的说话声和哈哈大笑的声音。 应该是大伙都分到了钱。 有了钱,土匪三三两两的下山了。 有家的,偷摸的回家给父母,老婆孩子送钱去。 没有家的,钱到手就去花台子逍遥去。 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谁还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呢! 第136章 小丫头,还挺烈性 吃过晚饭以后,春妮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她的小屋。 舒展开四肢躺在麦秸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坐起身,手里捻动着一根麦秸,一个身影忽然毫无预兆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那个人曾经手把手的教给她用麦秸编蚂蚱。 春妮低下头,从地上捡起一把麦秸,仔细的挑选了一阵。 借着微弱的月光编了起来,其实就算没有月光,她依然能编得很好。 无数次的操作,她编出来的蚂蚱,和龙五比起来,简直可以以假乱真了。 可是龙五每次来的时候,她都会编好一个,但每次他走的时候,她都没有勇气送给他。 春妮的十指灵巧的动着,一滴滴眼泪不停的落在手上,那只成型的蚂蚱都被泪水打湿了。 这些天,春妮见惯了人性的冷暖和残酷。 心中终于有那么一点温情可以慰藉了。 终于编好了! 春妮把它举起来 ,借着月光端详了片刻,终于满意的露出了一点笑容。 她把草蚂蚱揣进怀里,贴身放在胸口上,然后抱紧双臂,蜷缩起身体,沉沉睡去。 天亮的时候,桃姑娘拿来了一套红衣服和一个盆子。 一看那个颜色,应该就是一丈红的。 “去打点水来,把自己收拾干净,今天大当家的做寿,你会擀寿面吧?” “我会!” 春妮连连点头。 在井家大院住了四年,做饭的手艺早就炉火纯青了。 桃姑娘走了以后,春妮去泉水边打了半盆水,洗了脸和头发,换下脏衣服,擦干净身体,换上鲜艳的红衣服.。 整个人焕然一新,光彩照人。 春妮从屋里走出去的那一刻,几个土匪的眼睛明显出现了玩味的神情。 春妮立刻低下了头。 一丈红的绺子有两个规矩,一是不准抽大烟,二是不准玩弄良家妇女。 但规矩是给那些守规矩的人定的。 一丈红的寿宴办得很热闹,土匪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纷纷给一丈红敬酒。 “差不多了,大当家的有些醉了,我来替她喝!” 一丈红明显的不胜酒力,脸颊上飞起两朵红云,让她原本冷若冰霜的面容柔和了不少。 二当家薛大宝见一丈红有了些许的醉意,急忙替她挡酒。 其实大当家和二当家的那点事,在绺子里面就是个公开的秘密。 要是没有薛大宝镇着,谁会怕她一个娘们家家的? “今天是大当家的寿宴,本就该一醉方休啊!” 于祥脚步虚浮的走过来 ,推开身边的薛大宝,又给一丈红满了一杯:“来,大当家的,我敬你一杯!” 薛大宝伸手荡开于祥:“大当家的不能喝了,你要喝酒,我陪你喝!” “你陪我喝?” 于祥用手指指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又指了一下薛大宝,口齿不清的说: “你是谁呀?一边去,和你三爷喝酒,你还不配!” 薛大宝的几个心腹都变了脸色 。 这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薛大宝是有实力,但论对绺子的贡献,他不及于祥。 因为绺子里一年主要的经济来源,还是绑肉票。 就像这次,他薛大宝有啥功劳,也敢和于祥叫嚣。 一个看家的! 于祥早就对薛大宝有意见,今天只不过是借着酒劲表现出来了。 一丈红眼见两个人剑拔弩张,赶紧打圆场。 “今天我过寿,弟兄们高兴,来,我连喝三杯!” 一丈红连干三杯,土匪们哈哈大笑。 暂时缓解了薛大宝和于祥的尴尬。 一丈红彻底醉倒了,被桃姑娘扶着回了房间。 大当家的都走了,下面的土匪又喝了一会,便各自散去了。 春妮一个人收拾残局,却没看见暗处几双淫邪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春妮收拾完以后,已是黄昏。 她准备回自己落脚的屋子去休息。 这两天也没人看管她,反正下山的路上都有土匪的暗哨,她只要离开山寨,立刻就会被人发现。 春妮走到门口,凭感觉后边有人跟踪自己,她刚要回头查看,忽然嘴被人紧紧的捂住。 “小美人,别动,让哥哥好好疼疼你!” 一股酒气扑鼻而来。 今天的土匪都喝了不少酒,十个有八个醉醺醺的。 春妮以前蓬头垢面,浑身恶臭,没有人注意她。 今天冷不丁以这样的面容露面,着实让几个土匪惊艳。 一丈红的绺子有规矩,所以这些土匪平常也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兜里有钱了,就会去花台子找窑姐。 像春妮这样清纯的小家碧玉,他们连碰都没碰过。 春妮连想都没想,张嘴咬向那个土匪的手。 那人“哎吆”一声,撤回了手,不停的甩了两下。 “小野猫,你敢咬我!” 抬起手向春妮的脸上扇去。 春妮低头闪过,拔腿向一丈红的方向跑去。 可没跑出两步,就被房子后面冲出的三个男人紧紧抱住。 “郝老三 ,你完犊子,一个小丫头你都弄不了,这回你就排后面,等别人完事了,再轮到你吧!” 春妮拼命挣扎,又踢又咬,可就算土匪喝多了酒,她一个弱小的女子,也不是三个杀人的土匪的对手。 很快春妮被拖到了门口,她紧紧的扳着门框,死活不肯松手。 两个人上前把她的手强行掰下去,拖进屋里。 随手一甩,丢到麦秸上。 “小丫头,还挺烈性!爷就喜欢你这样的!” “郝老三,你行不行?要不让我先来,这丫头,没准是个雏,老子这辈子,还没睡过雏呢!” 听着他们的污言秽语,春妮脊背发凉,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春妮的两只胳膊被死死按住。 郝老三单腿跪在地上,嘿嘿笑着:“咱们四个可是抽签定的前后,你可别耍赖!” 土匪一共四个人,两个人按着胳膊,捂着嘴。 避免她叫唤,引来别人就麻烦了。 一个人抱着膀子在旁边看热闹。 郝老三低下头,一张混合烟酒味的嘴俯下来,臭气拂过耳畔:“小宝贝,等急了吧!” 随后哈哈大笑,一双手颤抖的去解春妮的裤带。 春妮抬起腿,一脚踹向郝老三的裤裆。 郝老三嗷的一声怪叫,蹲下身,双手捂住裆部,脸色都白了。 三个土匪哈哈大笑。 “完犊子玩应!” 抱膀子的赶紧过来:“你废了,这回可轮到我了!” 有了郝老三挨踢的经验,他先按住春妮的脚脖子,一句废话不说,伸手去解春妮的裤带。 春妮一动不能动,绝望的泪水模糊了双眼。 第137章 但愿还来得及 “嘭……” 房门被大力踹开,随着一声枪响,鲜血顺着抱膀男人的脸上流了下来。 男人连哼都没哼,咕咚一声栽倒在春妮的身上。 “啊……” 春妮发出一声惊叫,两眼一翻,彻底吓昏过去。 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 ,已经在桃姑娘的屋子里。 桃姑娘一脸怜惜的看着她。 刚才二当家薛大宝以维护绺子的规矩为由,开枪打死了三当家于祥的人。 原来,喝酒的时候,于祥明目张胆的挑衅薛大宝,他手下的心里就十分的不爽。 吃过饭,薛大宝的手下发现于祥的几个手下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没憋啥好屁。 于是,躲在一旁偷偷看着,那几个人居然聚在一起抽了签,定了一二三四。 再看那几个人看春妮的眼神,就猜到了大概。 酒壮熊人胆! 这几个人仗着三分酒劲,居然敢公然不把绺子的规矩放在眼里。 这也太不拿大当家的当回事了。 于祥的几个手下奔着春妮的小屋去了。 那人急忙把看到的事情报告给薛大宝。 薛大宝正因为酒桌上的事儿生气呢,可下来了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 依手下的意思,让他等会再冲进去,等那几个人把事情办得差不多了 ,于祥就是想抵赖都不成了。 可薛大宝是个急性子,头脑简单,直接一脚踹开房门,抬头一枪,就把于祥的手下给撂倒了。 桃姑娘知道,为了平息两位当家的怒火,一丈红肯定会拿春妮做替罪羔羊。 春妮以为自己安全了,其实真正的危险才刚刚来临。 一丈红还在酒醉。 于是薛大宝和于祥就把春妮扔进桃姑娘的屋里,让她看管。 等到明天早上一丈红醒酒以后,在决定怎样处置她。 春妮坐在地上,后背靠着墙,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后怕! 要是薛大宝在晚去一会,后果不堪设想。 春妮又惊又怕,一夜没敢合眼。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薛大宝和于祥就气冲冲的找一丈红评理去了! “你兄弟咋了,坏了规矩就该死,你身为三当家的就能护犊子了?” “大当家的早就定下规矩,不能侮辱良家妇女!” 薛大宝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杀错了人。 “良家妇女?” 于祥冷笑一声:“就那个小丫头也能叫良家妇女? “要不是她诚心勾引,我那个兄弟咋会自乱阵脚?” 一丈红用手扶额,皱紧眉头:“这事都怨我,昨天要不是因为我过生日,大伙也不会喝多,都是酒后乱性,这事就过去吧!” “那不行!” 于祥步步紧逼:“我兄弟不能白死了!” “你兄弟?” 一丈红冷笑一声:“大家都是兄弟,什么时候分你我了?” 薛大宝和于祥各自拉帮结派,一丈红不是不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这样薛大宝和于祥也能互相制衡,避免一家独大,不把她这个大当家的放在眼里。 分帮结派可以,但不能明晃晃的拿到桌面上来说。 于祥自知失言,不再言语了。 “给死的兄弟家里送五块大洋,以示安抚吧!” 见两个人不吵了,一丈红做出了决定:“至于那个丫头,马上处理掉,留着她说不定还惹出什么事来!” 一丈红说完,摆了一下手,示意两个人下去! 于祥走到门口,回过头来问:“那个丫头,咋处死?” 一丈红无奈的叹口气:“随你吧,但有一点,规矩绝对不能破!” 一丈红说的很坚决,她知道,于祥的这口恶气,肯定会出到春妮身上,他是不会一枪给她个痛快的。 再说,昨天晚上,薛大宝以破坏规矩为由废了他一个兄弟。 面子他也要从别的地方找回来。 “她不值得浪费一颗子弹,就按撕票的规矩办,活埋了!” 于祥恶狠狠的语调,连一丈红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大当家的没反对,就是默认了。 于祥回去安排去了。 一丈红亲自给春妮打了半盆水,看着她梳洗干净。 春妮自己的衣裳昨天洗了,到现在只是有一点潮湿,也能勉强穿了。 人要死的时候,还是喜欢自己熟悉的东西。 一丈红看着春妮换上了自己的衣裳,清丽的像山坡上摇曳的小花。 一丈红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好像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也和眼前的小姑娘一样。 可现在…… 她虽然从心底同情春妮,但也救不了她的命,土匪有土匪的规矩,既然收了钱,就得办事。 要不是自己不忍心,这个小丫头早该死了。 春妮从一丈红和桃姑娘的眼神里,看出了异样,她的心惴惴不安起来。 坑很快挖好了,于祥派了两个人来,把春妮拉走 。 春妮被抓住的一瞬间,明白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大当家的饶命啊!” 虽然知道求救没用,她还是忍不住呼救出声。 一丈红闭上眼睛,只能装作没听见。 呼喊声越来越远。 桃姑娘看了一眼一丈红眼角的泪痕,心里一惊,她已经跟了大当家三年了,从来没见过她流泪。 一丈红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她心里有排解不开的时候,就喜欢找一个没人的地方,默默的待上一个上午。 一丈红出屋走了没两步,被地下的一件东西深深吸引。 她急忙弯腰捡了起来,放在手心里。 那是一个麦秸编成的蚱蜢。 一丈红的泪水滑过脸颊,落在手上的蚂蚱上。 已经有足足十年没见过这个东西了。 昔日那个张扬的小小少年还好吗? 这个蚂蚱绝对不是山上这些人的! 是那个刚刚拖走的小丫头的。 一丈红收紧五指,把那个草蚂蚱紧紧攥在手心里。 拔腿向后山跑去。 每次活埋人,都有固定的地方。 一丈红虽然从来不参与,但她知道地方在哪里。 但愿还来得及! …… 春妮被拖拽着向后山走去,无论她喊破嗓子都没有人在意。 身边走过的人要么视而不见,要么哈哈笑着跟在后面看热闹。 就是没有一个人替她说一句求情话。 人命在这个地方如同草芥! 春妮不再喊叫,万念俱灰。被两个人拖拽而去,就连心爱的草蚂蚱掉落了,也不知道。 坑已经挖好了,是个竖坑。 于祥让人绑上春妮的手脚,把她丢了下去。 春妮站在坑里面,头还露在外面。 这正是这些人的残忍之处,他们就是要亲眼看着,一朵鲜花一样的生命,在他们的面前一点点的凋零。 第138章 还有救 春妮脸色苍白,腿已经软的站不住。 土匪们急忙往坑里添土,土没过大腿,她想倒下都办不到了。 几个人停了手,蹲在坑边抽烟。 以往的人到了这个步骤都是哭爹喊娘,涕泪横流,大呼救命。 可这个小丫头却安静的很,不喊不叫,只剩下闭着眼睛等死了。 这让土匪们顿时失去了兴趣,抽了一袋烟,站起身,接着往坑里添土。 当土埋到了胸口时,春妮开始感到呼吸困难,脸色逐渐变得青紫,甚至连嘴唇都变成了绛紫色。 此时的她,就算想要呼救,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了。 她用尽全力挣扎,但身体却被牢牢地困住,无法动弹。 她真的要被活埋在这里了! 此刻,她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慢慢陷入绝境。 巨大的死亡阴影笼罩在春妮的心头。 土匪们还在一锹接着一锹往坑里添土。 只要土埋到脖子上,春妮就彻底断送生机了。 “住手!” 快把她扒出来!” 春妮在失去意识之前,隐约听见了一丝声音,缥缥缈缈的,仿佛来自于遥远的天际。 一丈红扑过去,跪在地上,用双手不断的扒土。 “看啥看?” “还不快过来帮忙!” 她一边用力的把土扒开,一边大声喊。 几个土匪面面相觑,从来没见过大当家的如此失态。 也顾不上看于祥的眼色了,急忙跑过去帮忙。 薛大宝听到消息以后也急忙跑过来。 谁都知道,一丈红不会平白无故的把人从土里扒出来。 等到春妮的胳膊露出来以后 ,薛大宝掐着她的胳肢窝使劲往上一提。 春妮整个被提了起来。 薛大宝是绺子里有名的神力,力气大,再加上土是新埋进去的,还没有压实。 春妮面色青紫,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呼吸。 一丈红这么紧张这个小丫头,于祥也不好置之不理了。 他走过来,抓起春妮的手腕,面无表情的说:“大当家的放心,还有救!” …… 春妮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是模模糊糊的一张脸。 看不真切是谁。 耳边一片嘈杂声,也许自己是到了阴曹地府了。 “醒了!大当家的,她醒了!” 一丈红长舒了一口气,她总算是活过来了! “这个东西是谁给你的?” 见春妮睁开了眼睛,一丈红迫不及待的问 。 春妮吃力的抬起上半身,才看清一丈红手里的蚂蚱。 “这是我的,还给我!” 她吃力的伸出手,却被一丈红紧紧抓住:“这是龙五的,是龙五送你的,对不对?” 春妮摇头:“是他教给我的!” 一丈红把草蚂蚱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声音冷冷的说:“你撒谎,这就是他编的!” 每一步的松紧,长短都是一样的。 如果是两个人编的,不可能这样惊人的相似。 再说那小子拿他的这点小手艺当宝,怎么可能轻易教给别人。 当初,他也只是送给她一个,却说什么都不肯教她。 那个小蚂蚱她那么喜欢,却被花台子的老鸨子一脚踩坏了。 从那时开始,她已经整整十年没见过龙五了。 龙五两个字一出,屋里安静了几秒。 薛大宝重重咳嗽了一声:“龙五多了个啥?他也管不着咱四峰山的事!” 于祥眼珠一转,从一丈红提起龙五的一刻起,他就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要是灭了薛大宝,那整个绺子,包括一丈红,都将是他于祥的。 别看春妮好看,于祥对她没有感觉,太青涩 ,就像没熟透的青杏,给不了人采摘的欲望。 而一丈红不一样,身上万种风情,在烟花之地浸淫许久,骨子里都带着风骚。 只是,一丈红中意薛大宝,这让于祥十分恼火。 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除掉薛大宝,到那个时候,就不怕一丈红不乖乖的投怀送抱。 “就是,江湖上把卧虎沟的龙家传的神乎其神。其实我觉得也没啥大不了的,这是他们没遇到过二当家的!” 人都愿意听好话,尤其像薛大宝这样头脑简单的人。 于祥的话,给了他无尽的信心。 “大当家的,你是啥意思?咱们收了人家的银钱不办事,可是坏了绺子的规矩,以后谁还放心和咱们做买卖?” “龙家有啥了不起的,龙五龙六的 ,我倒是想会会他!只是不知道这个小丫头够不够筹码!” 龙家在这一带,基本是没人敢主动招惹的。 他们家也不主动招惹土匪,一直以来,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这个小丫头,要是和龙家有关系,咱们还真不能轻易得罪!” 于祥觉得,自己一定要激起薛大宝的万丈雄心。 他才能不知死活的去招惹龙家。 龙家和土匪不一样,土匪里有七个当家的,就有七条心,而龙家是七个人一条心。 其实,一丈红也摸不透这个小丫头到底和龙五是啥关系。 春妮越是说没有关系,她越是不相信。 要是真和龙家关系亲密,杀了她,势必得罪龙家。 招惹麻烦抛在外,一丈红是不想和龙五结仇。 不杀她,又坏了绺子的规矩。 只有一点,就是通知龙家,约下期限,要是有人上山,这个小丫头没准就能活。 当然 ,山也不是好上的! 要是龙家没有人出面,春妮再死也不迟。 于祥又出了主意,让花舌子带上蚂蚱和春妮的一截手指头,去龙家看看态度,再做定夺。 一丈红不想让龙五生气,把一截手指头改为一绺头发 。 花舌子虽然不情愿,架不住自己没有薛大宝和于祥的权力大。 只能提心吊胆的去了卧虎沟。 花舌子到达卧虎沟的时候,龙五刚从井家店回来。 龙五的亲事定在八月二十,他是提前去井家店接姐姐回来。 既参加他的婚礼,一家人又能团团圆圆的过个中秋。 龙五到了井家大院才知道,前些天,井家大院被四峰山的土匪砸窑了。 井老太太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井连海也受尽了折磨,九死一生,居然奇迹般的把大烟戒了,也算是因祸得福。 三少奶奶雪梅背地里和龙五说:“可惜了春妮那个孩子,井家没有能力把她赎回来,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龙五想起了那个一脸腼腆笑容,满眼坚定的春妮。 自己头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孩子,没两年的功夫就出落成大姑娘了。 龙五每次去井家大院,她都远远的看着他。 等到他想过去和她打招呼的时候,她又害羞的跑开了。 也不知道她的蚂蚱编得怎么样了。 第139章 既然有机会,为啥不争一争 井老太太死了,刚烧过头七,雪梅不能在这个时候回娘家。 井连海还没有痊愈,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雪梅不放心。 龙五只能一个人回来了。 刚进屋 ,一碗水还没喝完,四峰山的花舌子竞然到了。 而且指名道姓的要见龙五少爷。 花舌子把草蚂蚱和一绺头发交给龙五的时候,龙五立刻想到了春妮。 “我们当家的,想请龙五少爷上山,商量一下这个小丫头的事!” 春妮不是土匪从龙家绑的肉票,所以花舌子没说秧子。 也没说酬金。 春妮是邱强花钱要弄死的人,土匪接了这个买卖,要想让她不死,只能以命换命! 四峰山下了帖子,龙五要是接下,只能上山比试,要是赢了,可以把春妮带走,要是输了,他也得把命留下。 愿赌服输! 四峰山二当家的,枪法据说是出神入化。 一向自视甚高。 龙五考虑了一会,毅然决定亲自去一趟四峰山。 他娘龙孟氏极力反对:“还有几天,小樱就要进门了,这时候,你上的哪门子山,真要有个啥意外,可让小樱咋活?” 龙孟氏没提自己,张口就替即将过门的儿媳妇考虑。 她的话立刻赢得了龙老太太的大力支持。 “你娘说的对,还有几天你就要成亲了,给我老实在家待着,哪都不许去!” “都是要有家室的人了,还想着出去和人赌命!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不值得!” 龙殿堂坐在太师椅上,始终没说话。 他了解自己的儿子,龙五不是冲动的人! “奶奶,春妮帮过馥儿,差点被井家打死,我曾经送她一个草蚂蚱,答应过有事可以帮她一次!” “现在她拿着蚂蚱求我帮忙,我不能食言!” 龙五一眼就看出了这个蚂蚱是春妮编的,而不是他送的那只。 只是他不想春妮花一样的生命就此凋零。 “奶奶,你放心,我没事的!” 既然有希望,为什么不争一争? 四峰山的大当家据说是个女人,而最厉害的二当家以管直着称。 要是论枪法准,龙五不服任何人。 年轻人避免不了气盛! “说出花来,我也不准你去!” 龙老太太站起身,准备走了,龙家几天以后,就要办喜事,她可不想节外生枝。 “爹……” 见奶奶不答应,龙五把目光投向龙殿堂。 “老五,还有几天你就要成亲了,龙家的规矩你不知道?” 龙家都是正房妻,不准纳妾。 春妮肯定是个女孩,龙五这么急切的想去救她,难道就没有点别的意思? “爹,你想哪去了,我上山,就是为了守信用,男子汉大丈夫,吐口唾沫都是个钉,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数!” “那个春妮,才十四岁,是井魁的童养媳,您该放心了吧!” 听龙五这样一说,龙殿堂陷入沉思。 他一共六个儿子,最出彩的就数老五,单打独斗,绝不会吃亏。 自家从来和绺子没过节,四峰山竟然敢找上门来,难道是看龙家可欺? 趁这个机会,立立威,也不是不可以。 “娘,让他去吧!男人无信不立。” 龙家最重承诺,龙老太太只能抓住龙五的手叮嘱:“以后断不可轻易许愿,要还的!” 龙殿堂答应了。 龙五让花舌子带话回去,一天后他会上山。 晚上睡觉的时候,龙孟氏一直埋怨:“儿子就要成亲了,你也不拦着他点,还任由他胡来!” 龙殿堂一瞪眼:“老娘们知道个啥!” 龙孟氏立刻不敢说话了。 一天以后,龙五准备上山,虽然卧虎沟和四峰山只相隔二十里。 龙五还是骑着马去了,临行的时候,龙殿堂把随身携带的匣子枪交给了儿子。 龙五走了以后,龙殿堂叫来了另外五个儿子,骑上马,大摇大摆的奔四峰山而去。 他要让土匪知道,光明正大的比试龙家不怕,但你要玩阴的,龙家一样奉陪。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别看龙家人少,他要是真和你杠上,鹿死谁手,可就不一定了。 龙五到了山下,立刻遭到土匪的盘查。 知道来人是龙五以后,小土匪不敢为难,急忙把他的马匹寄存在靠山屯。 派人带他上山,按照规矩,得用黑布蒙上他的眼睛,避免他记住上山的路。 从而透漏出土匪的老巢。 “龙五少爷,得罪了!” 小土匪把黑布袋套在龙五的头上。 “您的枪……” 上山的人是要把身上的家伙上交的。 龙五把手枪从腰上拔出来,交给了土匪。 既然要上山,就要守人家的规矩,这是诚意。 小土匪带着龙五爬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了山坳处。 撤下了他头上的黑布罩子。 龙五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会光亮,发现身前不远处站着一群人。 正是二当家薛大宝和三当家于祥带着手下。 薛大宝紧走了几步,上前打招呼:“龙五少爷,久仰大名!” 薛大宝只是和他说两句客气话,脸上可是没有一点久仰大名的崇拜感。 “朱春妮呢?” 龙五不想和他废话,第一时间要见到人,接下来的事情才可以谈。 薛大宝手一摆,两个人快速跑回去,从桃姑娘的屋子里,把春妮带了出来。 “大当家的,你不去见见那个龙五少爷吗?” 听了小桃的话,一丈红无奈一笑:“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他?” 声音透着无尽的凄凉,幽怨! 十年的时间,改变的东西太多了。 “她能为那个小丫头上山,看来关系不一般!” 一丈红长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向外面走去。 桃姑娘偷偷笑了:“口是心非!” 春妮被两个人押解出去,心咚咚的跳个不停,无边的恐惧再一次向她袭来。 前天已经死过一次了,那种感觉,她是不想再体验了。 “我求求你们,一枪打死我吧!” 春妮用力往后拖,但就她那点力气,一点作用也没有,她不走,两个土匪就拖着她走。 对她的哀求更是听而不闻。春妮想哭,感觉硬是哭不出来。 被拉到一处斜坡,两个土匪站住了。 春妮居高临下往下看,居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咚咚乱跳的心竟然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龙五少爷,他真的上山了。 只为了她对井馥的那一点恩惠,他竟然冒着生命危险上山来了。 他没有食言。 春妮的眼里涌起泪花,她想大声呼喊龙五少爷,可嘴唇翕动了半天,却激动的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龙五抬起头,仰望着坡上春妮的身影。 她憔悴了不少,脸上的红晕被苍白取代。 无神的双眼在看到自己的时候,明显有了神采。 这个小丫头,把自己当成了救星。 龙五的心里忽然有了一种自豪感。 男人哪有不喜欢被人崇拜的。 第140章 客不压主 薛大宝长得人高马大,居高临下的看着龙五。 “人你已经见到了,既然你上了山,就要遵循绺子的规矩,要先过堂,不知道你敢不敢?” 龙五微微一笑:“既然是规矩,就按规矩办吧!” 过堂龙五知道,是考验你有没有胆量。 把一件东西放在人头顶上,土匪有枪法好的,抬手一枪打掉。 要是来人被吓尿了,就证明你没胆量,没资格与人比试,不用比就输了。 虽然不公平,但你的人在土匪的手里。 你也只能认。 一般情况下,都是没问题的,土匪要是一枪把人打死了,他本身就输了。 一个吃走食的人,连这点准头都没有,你还混个啥劲? 名声比命更重要。 薛大宝四处打量一眼,不远处有一棵山核桃树。 抬手一枪,一个山核桃应声而落。 早有小土匪跑过去,颠颠的捡了回来。 薛大宝用下巴示意,放到龙五的头顶上。 春妮的心再次慌乱起来,她用手死死捂住嘴巴,避免自己惊叫出声,扰乱龙五的心神。 薛大宝若无其事的向前走了两步,抬手就是一枪。 龙五头上的核桃被打得四分五裂。 崩出去好远! 土匪们发出一片欢呼声。 这一枪打得实在漂亮。 面对土匪们的吹捧,薛大宝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龙五低下头,把头顶上的核桃碎屑打扫掉,若无其事的等着人过来检验。 没过一会,一个小土匪颠颠的跑过来,伸手在龙五的裤裆上摸了一把。 “二当家的,是干的!” 薛大宝哈哈大笑:“龙五少爷,见笑了!听说你枪法神乎其神,我想领教一下!” 龙五露出他特有的笑容:“当家的划下道,龙五奉陪!” 谁怕谁呀! “那咱就一步到位,来点刺激的,一局定输赢,你看咋样?” 薛大宝满脸挑衅的看着龙五。 “客随主便!!”龙五抱拳施礼。 薛大宝又开始四处巡视,刚才已经打过核桃了,再打核桃,没啥新意了。 这时候,一阵欢快的鸟叫声传来。 薛大宝抬头一看,核桃树上有一个鸟巢,亲鸟正在喂食,雏鸟伸着脖子,欢快的鸣叫。 他在心里掂量了一下,把这个鸟巢打下来是没问题,要是把里面的小鸟打死了,面子就丢大了。 “猴子,上树掏两只鸟下来!” 一个瘦小的身影跑出来,站在树下仰头看了几眼,往手上吐了一口唾沫,手脚并用,没过一会就爬了上去。 亲鸟早就被吓得飞走了。 雏鸟缩进了窝里,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猴子爬上去,从窝里掏出两只羽毛还不丰满的雏鸟来。 小鸟使劲扑扇着翅膀,发出尖利的叫声。 亲鸟不停的在上空盘旋。 龙五皱紧了眉头。 猴子从树上爬下来,跑到薛大宝的面前。 薛大宝没着急接,却吩咐手下找来了两根细绳。 把一只雏鸟拴住腿绑在猴子的头发上。 猴子立刻明白了薛大宝的意图,双腿开始打颤,二当家着是要拿自己当活靶呀。 他心里虽然害怕,但嘴上不敢说,脸上还要强装出笑意,只是那笑比哭都难看。 那只鸟被绑到猴子的头发上,一个劲的振翅想要飞出去。 “谁来给龙五少爷当靶子?” 他这么问,就是想看龙五的笑话 。 他的手下咋会不知死活的去给对手当靶子呢! 要不是猴子不敢反对,他也不愿意给薛大宝当活靶。 人群静止了,土匪们都缩起脖子,尽量降低存在感。 避免被薛大宝提名,成为活靶子。 “我来!” 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春妮挣脱两个土匪的手,坚定的走了过来 。 薛大宝打量了她两眼,面露鄙夷之色。 “去去去!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一会不等枪响,吓得拉裤兜子了!” 春妮不动,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土匪们早就退后二十米了。 薛大宝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下:“这些个完犊子玩意!还不如一个丫头片子有胆量!” 恶狠狠的从猴子手里,拿起了第二只小鸟,用绳子绑在春妮的头发上。 “你自己要找死,可别怨别人!” 然后,薛大宝从衣兜里掏出两条黑布带,把一条递给龙五,一条绕在自己的手腕上。 他早就预备好了! “啊……二当家饶命啊!” 知道了薛大宝的意图,猴子大叫着饶命。 本来活物就比死物难打,蒙上眼睛打,这不是开玩笑吗? “你她娘的再叫唤,我现在就一枪崩了你!” 猴子一声不敢吭了,但浑身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龙五看了一眼春妮。发现她也正在看着自己,眼睛里没有一丝慌乱。 她甚至还冲着他笑了一下,安静的就像他每次从井家大院离开的情景。 她竟然会这么相信自己,把命交到他手上,没有一点迟疑 。 “龙五少爷,你就安心的打吧,就算死在你的枪下,我也不后悔!” 春妮坚定地说道。 眼神中闪烁着决绝和无畏。 无论结局如何,她都欣然承受。如果龙五不来,她也没有活路。 与土匪相比,春妮更愿意死在龙五的手里。 薛大宝摆了一下手,小土匪抓着猴子的胳膊,向后退去。 直到薛大宝喊停,才站住脚步。 五十米已经是手枪最大的射程了。 猴子哆哆嗦嗦的,一动不敢动。 薛大宝用黑布带慢慢的蒙上眼睛,举起手。 他是主,龙五是客。 客不压主,头一枪应该由薛大宝来放。 枪声一响,猴子一声惨叫,当时尿了一裤子。 早有人跑过去,雏鸟耷拉着脑袋跌落在猴子的肩膀上。 一双小爪子还在不停的抽搐。 由于有细线绑着,即便被打死,也离不开猴子。 小土匪把小鸟从猴子的头上解下来,兴奋的举起,向薛大宝跑过来。 “二当家的,打死了!打死了!” “咋呼啥,大惊小怪的!” 薛大宝满脸得意的吹了一下枪管:“龙五少爷,该你了!” 龙五把黑布带拿起来,看着远处的春妮,还是那样微笑着看着他,看不出一点害怕的样子。 龙五很纳闷,这个丫头是不是被吓傻了,怎么总是一个表情呢? 他用黑布带蒙住眼睛,眼前顿时昏暗起来,只能透过一点微光。 他闭上眼睛,支棱起耳朵,极力去分辨风声和雏鸟的振翅声。 小鸟和头发之间大概有半尺的距离,够了。 龙五扣动了扳机…… 第141章 我带你回家 小土匪急忙跑过去,春妮呆呆的站着。 说好了不害怕,可枪响的那一瞬间,她还是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完全被吓傻了。 龙五静静地看着春妮。 只见她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尊石像一动不动。 良久,她忽然撒开双腿,迎着微风向龙五跑起来。 随着她的奔跑,轻风拂过她的发丝。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把斑驳的影子撒在她的身上。 她不顾一切地向着龙五奔去,仿佛他就是她生命中的灯塔。 龙五忽然感觉鼻子一酸,不由自主的张开双臂。 春妮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这是她离开井家大院第一次大哭,没有人惯着你,你哭又有什么用? 春妮的眼泪湿了龙五的衣裳,他不住的轻拍她的后背。 “没事了,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二当家的,鸟找不到了!” 小土匪找了半天,雏鸟不见了,可春妮的头上明明没有 ,那就是打上了,可鸟哪里去了呢? 他实在是找不到,只能告诉二当家的。 “都他娘的去找 ,喊我有啥用?连只鸟都找不到,要你们有屌毛用!” 本来刚才小土匪说鸟不见了,薛大宝的心里涌起一阵狂喜。 看样子是自己赢了。 那只鸟没准是绳子没绑住,自己跑了。 薛大宝还没等笑出声呢!立刻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龙五打断了绳子,鸟跑了。如果是那样,自己就输了。 打绳子肯定比打鸟难! “找,赶紧找,活要见鸟,死要见尸!” 于是一群土匪扒拉着草稞子,终于把那只雏鸟找到了。 一只鸟,腿上拖着半截绳子。 薛大宝把鸟腿上的绳子解下来,递给猴子。 “你把它拿下来,再把它送回去,今天它也算是捡了一条小命!” “薛大宝认赌服输,龙五少爷我真是服了你了,那个丫头你带走吧!” 一丈红早就告诉了他,如果龙五赢了,就让他把春妮带走,至于那个瞎子,大不了把一百大洋还给他。 春妮哭够了,从龙五怀里抬起头,看了一眼他被自己鼻涕眼泪弄湿的衣裳,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龙五少爷,你要是不来,我就被活埋了!” 龙五替春妮擦干了眼泪。 “二当家的,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薛大宝摆摆手,心里却在暗骂:“不走还管你饭吃啊?” 本来认为十拿九稳的事,现在却输了,输给龙五倒不怕,怕的是在于祥面前牛逼不起来了。 恐怕这个污点要背一辈子。 下山的时候,龙五和春妮依然被蒙着眼睛。 春妮紧紧抓着龙五的手,一刻也不肯松开。 离开井家大院的这些天,她就像一个无根的浮萍,随时被吹得无影无踪。 龙五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可眼睛被蒙着,就算他频频回头,也看不见啥。 一丈红站在山坡上,看着龙五拉着春妮的手,离开了。 她只能默默的看着,却不能上前和他说一句话 。 她不配! 泪眼模糊中,一丈红好像回到了十年前的卧虎沟。 “红姐,是不是他们家又打你了?” 她被关在漆黑的下屋里,不给饭吃,是龙五从出气孔爬进去,从怀里掏出一个大饼子给她吃。 他就像她的亲弟弟一样,偷偷的照顾她。 在那段痛苦的岁月里,给她唯一的慰藉。 “红姐,看我编的蚂蚱,送给你,你要想我了,就拿出来看看,那一年,他十一岁。” 一丈红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那一天半夜,公公把她卖进了花台子。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龙五。 后来,四峰山的大当家的把她赎了出来。 她就随着他上山当了土匪。 可惜好景不长,大当家的在一次和别的绺子火拼的时候,身受重伤,不治身亡。 临死前,把四峰山的绺子交到她手里。 可她一介女流,如何能服众啊,只能委身薛大宝。 就现在的一丈红,她自己都嫌弃,她又怎么有脸去见龙五呢? 一丈红不知不觉中,已是满脸泪水。 有的东西,失去就是永远的失去了。 一丈红尾随在龙五的身后,一直跟到山脚下,才隐身在灌木丛中,看见他牵着春妮的手下山去了。 到了山脚下,春妮却迷茫了,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从井连山接走井张氏和井连海的那一天起,井家就已经抛弃她了。 井家大院她是死活都不想回去了。 回家,自己的卖身契还在井家,他们会放过自己吗? 龙五也看出了春妮的难处,他也不知道该怎样解决。 明天就是中秋节,过了节还有五天,他就要成亲了。 短时间内,龙五没有时间送春妮回井家店。 “春妮,先去我家吧,正好过两天我就成亲了,你也好留下来,帮我几天忙!” 听说龙五要成亲了,春妮的心里竟然涌起一阵没来由的失落。 “恭喜你呀!龙五少爷!” 虽然心里难过,春妮还是硬撑起笑容祝贺他。 龙五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嘿嘿笑了。 媳妇是奶奶做主定下的,他也不知道啥样。 要是像春妮这样就好了。 龙五忽然为自己的想法羞愧,他不动声色的松开了春妮的手。 两个人走到半山腰的时候,龙殿堂就看见了。 五儿子平安下了山,他也领着几个儿子提前回去了。 龙五让春妮在道口上等着他,自己去靠山屯把寄存的马匹牵回来。 春妮站在道口上,等着龙五。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走过春妮的身边,眼神有意无意的在她身上扫了几眼。 春妮觉得这个人有点面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直到那个男人从她身边走过去,春妮看见了他耳后的两个肉揪,才想起来他是谁 。 他是春妮被押在靠山屯大院里,看见的一个卸车的伙计。 正因为他耳朵后的两个肉揪,才让春妮记住了他。 奶奶说过,人耳后的肉揪叫拴马桩,有拴马桩的人能当大官。 就像包青天。 春妮觉得可笑,他倒是长了两个拴马桩,不也还是做苦力的。 不过春妮总感觉那人的眼神特别犀利,一点不像个做苦力人该有的眼神。 龙五在春妮的胡思乱想中牵着马回来了。 他翻身上了马背,然后伸手把春妮拽了上来。 “春妮,你怕吗?” 春妮搂紧龙五的腰:“龙五少爷,有你我啥都不怕!” 说完,春妮感觉一阵难过,龙五少爷就要成亲了,以后怕是去井家店的时候,都少了。 她怕是连看见他的机会都没有了。 第142章 出事了 龙五用脚后跟轻轻的磕打了一下马肚子,那匹马就不紧不慢的跑了起来。 “春妮,你怕吗?” 龙五又问了一遍。 “我不怕!”春妮贴着龙五的耳边大声喊。 龙五双脚一踹马蹬,那匹马就风驰电掣般的跑起来。 春妮紧紧地抱住了龙五的腰,尽管她从未骑过马,但此刻她心中却毫不慌张。 有龙五在身边,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这种感觉让她忘却了一切恐惧。 春妮真的希望,这段旅程能长一些 ,时间能过得慢一些。 可二十里的路程很快就到了。 龙五的家和井家大院差不多,也是高墙大院,四角炮楼。 春妮被龙五带回家,交给奶奶。 龙老太太拉着春妮的手,上下打量。 “这丫头看着不错,看着稳妥,又好看,以后就跟着我吧!” 龙殿堂低头笑了:“娘,暂时让她跟着你几天,等到老五婚事过了,我再打发人把她送回井家大院!” 听说还要把自己送回井家大院,春妮的心里咯噔一下。 但也不能明目张胆的说不回去。 她是井家花钱买的童养媳,井家可以弃她,她却不可以弃了井家。 龙老太太皱起双眉:“井家这事办得不地道,既然是媳妇,就是她井家的人,就算倾家荡产也得赎回,直接弃了,要不是咱家五儿舍命上山,这个丫头就成死人了!和她井家还有啥关系?” 龙殿堂不敢搭话,其实井家的做派他也瞧不起 。 “没事让孩子们多去几趟,他们要是敢给雪梅小鞋穿,我可不能答应。” 龙殿堂急忙答应:“娘,你放心,井家不敢!” 说完,龙殿堂叹口气,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 只要井家不太过分,娘家哪有事事都干涉的。 老娘就是太护犊子! “把这个丫头带下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再给我送回来。” 龙老太太七十多岁,但精神矍铄。 春妮被人领出去,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再回到龙老太太的屋里。 屋里竟然多了几个小丫头。 有两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还有两个小一点。 都是龙五几个哥哥的孩子。 五天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很快到了八月二十,龙五娶亲的日子。 在井家大院,春妮只见过井连城娶乔麦。 乔麦是填房,娘家又穷困,井家的婚事办得很仓促,没有喜庆的样子。 而龙家则不同,整个院子里张灯结彩 。 孩子们也都换上了新衣服,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龙五更是带上了新郎的大红花,只等着新娘一到,就拜堂成亲了。 新娘的娘家离卧虎沟并不远,大约三十里左右。 娘家姓马,龙五的媳妇闺名小樱。 那时候,都是娘家送亲,婆家是不上娘家接亲的。 只有像井茉那样下嫁的,娘家瞧不起,婆家来一个人,接走就算了,俗称夹包去! 龙五的老丈人家,家境可比龙家强太多了,所以闺女嫁的很风光。 依龙殿堂的意思,世道这么乱,干脆一顶小轿,派几个人护送过来就算了。 但马家怕委屈了女儿,执意要热热闹闹的把女儿嫁过来,毕竟这是她一辈子最高光的时刻。 龙殿堂只能答应。送亲是娘家的事,他也没有权利干涉。 只是和亲家商量,要不龙家再去几个人接,也保险一些。 但小樱的爹认为龙殿堂未免太胆小了,龙马两家结亲,就是方圆百里的土匪也未必敢截。 小樱她爹是马家围子的屯长,家里枪支就有十几条,土匪路过马家围子,都得恭恭敬敬的借道。 更何况女儿嫁的还是在江湖上都有名的龙家。 根本就没必要这么谨慎。 于是龙殿堂也没再坚持。 马家提前雇好了八台大轿,唢呐班子,就等着吹吹打打把闺女风光嫁过来。 眼看着日上三竿了。 送亲的队伍还没有到。 龙殿堂的心焦躁起来,打发二儿子和三儿子带十几个人,拿上家伙,骑马去接应一下。 龙二走了以后,龙殿堂还是觉得心慌,长草一样。 总感觉有啥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看着他在地上走来走去,龙老太太墩了一下手里的拐杖:“坐下!慌什么!” 龙殿堂只能乖乖坐下等着。 “儿子,有事更要沉得住气,你是一家之主,你要是慌了,孩子们还哪有主心骨!” “娘,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这都几时了,按理说,送亲的队伍早该到了!” 龙老太太又何尝不知道呢! 现在只能等,还能有什么好办法。 “老二回来之前,说什么都不能乱,外面还有那么多的宾客,不要让人看笑话!” 龙殿堂听了老娘的话,起身向外面走去。 龙孟氏虽然心里滚油煎的一样,但连龙殿堂都被老太太骂了,她就是再着急,也不敢表现出分毫。 一柱香的功夫,龙家大院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龙殿堂顾不上院子里宾客疑惑的目光,三步并做两步跑到大门口。 门开了,龙三推开门进来,脸色苍白,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宾客说:“爹,出事了。” 龙三一边说,一边扶住龙殿堂的胳膊,避免一会他因为情绪太激动,摔倒在地。 龙殿堂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沉声问到:“到底出了什么事?喜轿被土匪截了?” 龙三低下头,再抬起的时候,整个眼珠都红了:“爹,送亲的队伍刚过二道坎,都死了,二十多人 ,无一幸免。” “小樱和她的两个哥哥也都死了!” 龙三说完,明显的感觉,龙殿堂晃了几晃。 “是谁干的?” 龙三摇头:“不知道,现场没有留下对方的人。” “十几杆枪,一枪没放?” 这不现实,马家的两个儿子也不是孬种,咋可能让人团灭了,一枪不还呢。 能解释通的原因,是对方把他们的人带走了。 “老二,套车!” 二十多条人命,不能扔到二道坎上,既然是龙家娶媳妇,就要对这些人负责。 龙老大,老四和龙五见老三回来了,都急忙过来打听消息。 几个人听到这样的事,都是震惊不小。 龙五一把扯掉身上的大红花,狠狠摔在地上。 转过身直接奔屋里拿枪去了。 “老五,站住!” 龙殿堂喊住了他,不知道仇人是谁,找谁报仇去。 “老五,你先去趟马家吧!” 二十多条人命,还有马家的两儿一女,但愿亲家夫妻两个能挺住。 第143章 是谁干的 龙五强忍着悲痛,接过三哥手里的马缰绳,翻身上马,奔着马家围子去了。 这么大的事,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和岳父说 龙殿堂稳了一下心神,蹒跚的回到院子里,抱拳施礼。 强挤出一点笑容在脸上:“龙某今天有点事情,婚礼就先不办了,耽误大家了,实在抱歉,都散了吧,改日龙某在向大家赔罪。” 今天是龙家娶媳妇的大喜日子,婚不结了,遣散宾客,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看龙殿堂一脸悲愤的样子,众人也不敢打听,登时散了。 龙老太太听到院子里的动静,拄着拐杖出来。 见满院的宾客都散了,龙殿堂一个人傻呆呆的站在院子里。 “殿堂,出了啥事?” 老太太知道一定是送亲的事出了差错,但是多大的后果她不清楚。 龙殿堂听见老娘问,不敢不答:“送亲的人都死在了二道坎,二十多人,一个活口都没有。” 龙老太太的拐杖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她摇晃了两下,又稳稳的站住了。 “去人通知马家了吗?” 龙老太太也是立刻想到了通知马家。 “老五已经去了!” “殿堂,把人都接回来!” 老太太看了一眼宽敞的龙家大院说:“人都死了,百无忌讳。都是我龙家的亲人,一定要给他们讨个公道!” “小樱别看没拜天地,也是我龙家的媳妇!一定要接她回家!” 龙殿堂眼圈红了:“娘,老三套车去了,我这就去把人接回来!” 龙三赶着马车出来,龙家所有的男人,包括长工,还有关系特别好,主动留下帮忙的,坐了一马车。 马车驶出龙家大院,龙老太太终于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龙殿堂到了二道坎。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还是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二十多人,横躺竖卧的扑在地上,有几个人手里还抱着枪。 小樱在轿子外面十几米的距离,扑倒在地上。 枪口正在心脏的位置。 鲜血把大红的嫁衣染成了紫红色。 龙殿堂摇摇欲坠,一个可怕的念头不断的在他心头翻滚。 这些人都不像是一枪打死了,除了小樱,每个人的身上都不止一个弹孔。 而且枪是个好东西,土匪抢劫,怎么可能不把枪带走呢? 所以打死这些人的,十有八九不是土匪。 马家的人来得很快,小樱的爹和她的大哥。 死的两个是她二哥和三哥。 马成抱起两个儿子尸体,老泪纵横 。 早上还高高兴兴的送妹妹出嫁,一上午的功夫就天人永隔了。 “是谁干的?我一定要平了他的山头!” 马成的大儿子愤怒的大声咆哮。 可回答他的只有呼啸的山风。 连一个活口都没有,谁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马大哥,你说这事要咋办?” 事到如今,龙殿堂还是要和马成商量事情的善后处理。 报仇的事不是一时就能报的。 “小樱的花轿还没有抬到龙家,堂也没拜,她还不是你家的媳妇,我马家的仇,我马家自己报。” 马成显然是理解错了龙殿堂的意思。 “再说这事也怨我,怨我没听你的话,要是悄悄的把小樱送过来,也许就没有这事了。” 马成低着头,不断的薅扯自己的头发。 都怪自己非要得瑟,才害了三个儿女的性命。 “马大哥,现在不是埋怨的时候,我的意思是先把人接回去,这些人都是为了龙家的事来的。” “先要安抚一下他们的家人,好生把他们安葬了!” “至于小樱,生是龙家的人,死是龙家的鬼。” “她是要入龙家祖坟的!” 龙殿堂的话,让马成的心稍微得到了一点安慰。 “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龙家的人把地上的死人一个个搬到马车上,算上小樱整整二十三具。 龙五把小樱抱起来,重新放进花轿里。 龙家的人不用招呼,纷纷过来准备抬起轿竿。 龙三眼尖,看见半山坡上有个人影一闪就不见了。 他来不及和老爹打招呼,拔腿往山坡上跑去。 不管那个人影是谁,他都要撵上去,没准能从那个人的嘴里,问出点什么。 半山腰的人发现有人撵他,拼了命的跑,可他腿发抖,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哪里跑得过龙三。 龙三一把抓住那人的后脖领子:“你跑啥跑!” 那人浑身发抖,哆哆嗦嗦的说:“你不撵我,我能跑吗?不关我的事,我就是一个跑山刨药的!” “山下的人是谁打死的?” 龙三开门见山的问。 这个跑山的很奇怪,满头的大汗,而且见人就跑。 两腿打颤,根本跑不动,被人逮住的第一句话竟然说不关他的事。 龙三猜测,这个人没准看见了山下发生的事。 “你别问我,我啥也没看见” 那人眼神躲闪,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一跳一跳的 。 一看就是吓的。 龙三慢慢的从腰间掏出匣子枪,顶在了跑山的脑门上。 “你把你看见的说出来,我就放你走,要是不说,我一枪崩了你。” “我说,我说呀!” 跑山的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说。 “是小本子干的!” 龙三把枪从山民的头上拿下来,颤抖着声音说:“怎么回事,你给我说一遍!” 于是,山民战战兢兢的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山民是附近的村民,每天都要上山刨药。 今天他刚走到半山腰,就听见一阵喜庆的唢呐声。 这两年不太平,已经没有人家这么高调的娶媳妇了。 山民有些好奇,就跑到靠近大路的山坡上看热闹。 只见一支送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的走过来。 花轿的后面,尘土飞扬,一辆军用汽车一路轰鸣着驶来。 送亲的队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只能靠边站住,把路让开。 可那些人并没有过去,而是从车上下来几个人,嘴里滴里嘟噜的喊着什么,伸手就去掀花轿的帘子。 一个男人伸手制止,被那些人一脚踹翻在地。 车上的人哈哈大笑。 那些畜牲还是把新娘子从花轿里拽出来,就往汽车上拖。 我听见那个新媳妇一个劲的喊:“哥,打死我!打死我呀!” 送亲的队伍里真有一个人开枪了,不过不是打新媳妇。而是打伤了那个小本子的胳膊。 接着,车上的机关枪就响了…… 第144章 不能逞匹夫之勇 所有人都纷纷的倒了下去,不知道是谁向那个新媳妇开了一枪。 眼看着新媳妇倒了下去。 小本子一顿扫射,就开着车走了。 山民因为害怕,躲在山腰上不敢动。 等他的腿能走路的时候,山下又来了几个骑马的人。 于是山民就一直躲在这里不敢动,直到刚才被尿实在憋得不行了,准备撒泡尿,结果就被龙三发现了。 听了山民的话,龙三的脑袋真是嗡嗡的。 要是土匪还好报仇,要是小本子就不容易了。 龙三摆了一下手,那个人就像得到大赦一样,连滚带爬的跑了 。 今天的事,将是他终身的噩梦。 龙三回到山下,龙殿堂急忙问:“什么人啊?打听到啥消息没有?” “爹! 咱回家慢慢说吧!” 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再说这么多人,有些话也不能说。 龙五见三哥回来了,把轿竿放在了肩膀上,大声喊:“小樱,我来接你回家了!” 龙五的一句话,马成忍了好久的眼泪又一次奔涌而下。 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一下子就是三个。 要不是马成也是个铁打的汉子,估计连路都走不动了。 花轿在前,马车在后。 一行人,包括龙殿堂和马成都跟在马车的后面 。 到了龙家大院,龙老太太亲自打开了大门,迎接大红花轿和马车进门。 二十三具尸体,摆满了院子。 回到家,龙三才把山民的话学了一遍。 马成和龙殿堂都不说话了,两个人的心里都清楚,找小本子报仇,比找土匪难多了。 龙殿堂不说话,不等于怕了,这样的血海深仇怎么可能不报。 只是当务之急,是先让这些遇害的人入土为安。 “大侄子!进了我龙家的大门,就是我龙家的媳妇,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 “现在要怎样安置这些人?” 龙老太太想听听龙殿堂和马成的意见。 “娘,这些人都是因为龙家的事丧的命,一会我就让老四出去找木匠,老三出去买木料,就是倾家荡产,一定让每个人都有一副棺材安身。” “你的意思呢?” 听了龙殿堂的话,龙老太太摇摇头,又转向马成。 “老太太放心,我不会让你们自己出钱,我马家也会极力承当!” 龙老太太摇头叹息,让别的人都先出去,只留下了龙殿堂和马成两个人。 “是我没考虑周全啊!” 龙老太太长叹一声说:“我只是以为,是哪个绺子干的事,没想到是小本子!” “这么多人,明晃晃的拉了回来,想不惊动小本子都难!不能再张扬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不能拿着鸡蛋去硬碰石头。” 这两年死在他们手里的人太多了,已经不是简单的家仇了,还有国恨。 人家已经欺负到家门口了,哪有不打回去的道理。 可得有命活着,才能报仇。 龙家和马家在本地都是有影响力的人。 尤其是龙家的七杆枪。 小本子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钱要花在刀刃上!” 龙老太太声音铿锵有力。 “要是不把小本子赶出去,以后死人连收尸的都没有。” 龙殿堂和马成低下了头,不得不承认,两个大男人,竟然没有一个老人想到久远。 “把我的料子给小樱用吧!” 龙老太太放缓了语调。 龙殿堂你记着!” “我死的时候,就一把火烧了吧!把我的骨头和外面的那些人埋在一起。” “娘,你这是让儿子没脸面啊!” 龙老太太凄然一笑:“人家都欺负到你家门口了,你还有什么脸面。” 安抚那些死去人的家属,还是王成比较合适。 毕竟那些人都是他熟悉的人,也能说得上话。 至于两个儿子,只能在这边下葬了,龙老太太说得对,不要再张扬了。 引起小本子的注意,很可能给整个卧虎沟和马家围子带来灭顶之灾。 下午的时候,马成自己回马家围子。 让大儿子留下来给龙殿堂帮忙 。 然后给两个儿子,再弄两副薄皮棺材。 他无论如何不忍心,把自己的儿子用苇席一卷,草草下葬。 晚上的时候,龙老太太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每个人都仔细的端详了一遍,才蹒跚的走回屋子里。 随后让春妮把龙殿堂和他的六个儿子全部叫到屋里。 龙老太太手里拄着拐杖,正襟危坐。 “都坐下吧,我有话和你们说!” 老太太慈祥而又威严的目光扫了大伙一眼,最后落在了龙殿堂的脸上。 知子莫过母,龙殿堂是个啥脾气,她太清楚不过了。 明天这些人下葬,后天他就能提枪去和小本子拼命。 以前自己一直以为,只要规规矩矩的猫在家里,不出去惹事生非,就能平安的活下来。 这些个孩子要不是自己压制他们,早就跑出去抗日去了。 看来是自己错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殿堂,这个仇,你打算咋报?” 龙殿堂抬起头,眼珠瞬间红了。 “娘,新娶的媳妇还没到家,半路上就被打死了,这仇我要是不报,以后就不要在卧虎沟混了!” “我打算把这些人下葬以后,就去小本子驻扎的县城,找他们拼了!” 龙老太太苦笑一声:“你就知道拼,拼命算什么本事?” 龙殿堂低下头,上有高堂老母,自己去拼命,让老母亲今后无所依,就是不孝。 可这么多条人命,不能白死呀! 龙殿堂左右为难,默不作声。 “殿堂,你就是匹夫之勇,眼睛只能看见眼前这么大旮瘩一块地方!” 龙老太太用手比划了一捺长。 “家仇是小,国恨是大,以后报仇的事,一定要听老三的!” 龙三吃惊的瞪大了眼睛,满脸疑惑的看着奶奶。 龙老太太咧开嘴笑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那些事,你的那个朋友是干啥的,你以为你能瞒过奶奶的这双火眼金睛?” 龙老太太站起身,走到龙殿堂的身前,慢慢的伸出一只枯掌,轻轻的抚摸着儿子的脸! “是我拽了你们的后腿呀!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自古忠孝不能两全!” “殿堂,记住娘的话,以后报仇的事要听老三的!” 龙老太太说完,疲惫的挥了挥手:“都该干啥干啥去吧,让春妮那个丫头来陪我说会话!” 龙殿堂领着六个儿子出门去了。 家里一大摊子事,哪个人都很忙。 龙五去叫了春妮:“奶奶让你去陪她说会话!” 龙五总感觉,今天的奶奶有点不一样,但是到底哪不一样,他又说不清楚。 春妮一边走,一边回头看,院子里这么多的死人,说不害怕是假的。 现在已经有死者的家属陆续的赶来了,此起彼伏的哭叫声响彻在整个龙家大院内。 第145章 第一个英雄冢 春妮去了龙老太太的屋里,龙老太太拉着她的手,一双混浊的眼睛在她的脸上盯了好久。 “丫头,你是个好样的!奶奶求你一件事!” 龙老太太把手脖上的一个银镯子摘了下来:“以后,你回到井家的时候,把这个给雪梅,这是奶奶留给她的念想。” 老太太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玉手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当时碎成了三四段。 龙老太太弯下腰,拒绝春妮的帮忙,费力的蹲下身子,一段一段的捡了起来。 “用一块棉布包了起来,递给春妮:“放好了!明天早上把它交给龙殿堂!” 春妮很纳闷,好好的镯子,干嘛摔碎了? 明明龙殿堂刚出去,老太太又为什么不亲自交给他? 老太太好像看出了春妮的疑惑,拉着她的手,重新坐下:“丫头,记住我说的话!” “雪梅是个善良的孩子,就是太软弱,奶奶求你,照顾好她和井馥!” 春妮一肚子的疑惑,也不敢问,只能一个劲的点头。 一晚上的时间,二十多家人都到了。 大家群情激愤,都嚷嚷着要给死去的人报仇。 “人不能白死了!明天就去找小本子报仇,你龙家要是不敢去,我们自己去!” 龙殿堂被将的面红耳赤:“谁说龙家不敢去?” 龙三赶紧接过他爹的话茬:“仇是一定要报的,但是不能冲动。” “感情你龙家一个人没死,你当然不会冲动!我家可是死了两口人哎!” 两个抬轿的儿子都死了。 也难怪他激动! 龙殿堂的脾气大家都知道,就受不了激将法。 就他们这些小门小户,别说报仇了,就是给把枪,都不知道往哪儿打。 想要报仇,就得指望龙家。他家要是不去,就在这里闹腾起来没完 。 毕竟是龙家娶媳妇,才导致的这么多人丧命。 死去的人也必须要好好的安葬,家属也要给予一定的补偿。否则大家不会善罢甘休。 有一个撺掇,大伙都跟着闹腾,由最初的讨伐小本子,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讨伐龙家了。 龙家大院整整一夜,哭闹声和一定报仇的呼吁声,就没有停止过。 龙老太太有早起的习惯,每天早上天一亮,她就起来在院子里转一圈。 今天饭都要做好了,也没人见老太太出来转悠。 男人们都忙的把龙老太太忽略了。 但龙孟氏忽然感觉到不对劲,放下手里的饭铲,急忙跑去了老太太的屋子里。 龙老太太穿戴整齐,直挺挺的躺在炕上,脸色铁青,早就咽气了。 龙孟氏吓得妈呀一声,连滚带爬的跑出去,迎面碰上龙五。 “五儿,你奶奶咽气了!” 龙五愣了一下,然后疯了一样冲进奶奶的屋里。 龙孟氏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惊动了龙家的所有人。 龙殿堂进了屋,跪在老娘的身边。 他不明白,昨天还好好的, 咋就说死就死了呢? 龙三发现老太太的身边有一张黄表纸,拿起来闻了闻,递给了他爹龙殿堂。 龙殿堂放在鼻子底下闻了一下,就知道这是大烟膏子的味道。 娘的关节不好,常年靠吃大烟膏子止痛。 龙老太太这是自己死的! 春妮战战兢兢的走进来,从兜里掏出那个装着碎镯子的布包 ,递给了龙殿堂。 “老太太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龙殿堂打开一看,一脸懵,不懂老娘这是啥意思。 龙三想了一会,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奶奶是不想成为儿孙的累赘,有她活着 ,龙家的子孙就有牵挂。 到现在龙殿堂也终于明白了,他娘的那一句一把火烧了她是什么意思。 人都有欺软怕硬的心,明明是小本子杀的人,他们却只敢窝里横。 龙殿堂抱起老娘,一步步向门外走去。 龙家大院里又多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龙殿堂站在院子中央:“你们刚才不是说我龙家没有人死吗?” “我老娘是自杀的,临死前给我留了话,钱要用在刀刃上,这一院子的人咋死的,大伙心里都有数!” “我娘说了,不把小本子赶出去,以后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龙殿堂说完这些话,心中无比哀痛。 老母亲不能好好安葬,却要烈火焚身,他这是不孝啊! 但老娘临死留下遗言,他不遵守,也是不孝。 “老大,架柴!” 龙家哥六个齐齐跪倒在地,向着奶奶磕了三个响头。 站起身,把柴房里的劈柴全部堆在院子里,淋上煤油。 龙殿堂亲自把老娘抱到劈柴上。 马成沉思良久,当先走了过去,把两个儿子放在龙老太太的旁边。 龙五把小樱抱起来,也放在奶奶的身边。 院子里鸦雀无声,没有人再大哭大叫。 过了良久,终于有第三个人走了出来。 接着第四个,第五个…… 到最后,就是再不情愿的人,也只能这样做了。 死的人基本都是马家围子的,屯长的儿子都一把火烧了,何况他们。 马成别看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但行动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龙老太太是有大智慧的人,她早就看透了人性的弊端。 如果龙殿堂答应厚葬这些人,他就算倾家荡产,也做不到让所有人满意。 内耗会让他精疲力尽。 现在确实是最好的结果。 龙殿堂亲手点起两簇火把,递给马成一支,自己一支。 两个男人相对伫立,眼里都有了泪花。 火把点燃了劈柴下面的茅草,整个龙家大院烈火升腾,浓烟滚滚,隔着几里地都能看见火光。 大火整整烧了一天。 天近傍晚的时候,火熄灭了。 几十个人默默的蹲在地上,把亲人的尸骨捡了起来,放在龙孟氏赶制的布袋子里。 龙老太太二十四孝的大红棺椁,就停放在院子里。 第二天早上,朝阳升起的时候,龙家大院大门大开,由十六人抬着的大红棺椁,从龙家大院出发,一路抬上二道坎。 先前,后面跟着十几个人,慢慢的变成几十个,最后上百个。 一路浩浩荡荡的向二道坎进发。 墓坑早就来人打好了,就在二道坎的半山腰上。 十几个人小心的把棺椁下葬。 起了一个高高的坟包。 所有人的心里,都被激愤和哀愁所笼罩。 上百个人静静的站在山坡上,迎接东方升起的第一缕阳光。 这是卧虎沟和马家围子的第一个英雄冢。 第146章 少一个我和你没完 “殿堂,这两天闹了这么大的动静,龙家大院已经不安全了。” “你们一家还是去马家围子吧!我那儿还好一点!” 马家围子的安全问题,可不是比龙家大院好了一点。 马家围子人口不多,整个村屯都被两米多的高墙围住,每一面都有四个炮楼。 一共十二个。 一天二十四小时轮班把守,就连飞鸟过境,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龙殿堂伸出手,紧紧拉住马成的手:“别看小樱不在了,老五还是你的女婿,咱俩也还是一辈子的亲家!” “龙家大院名声在外,太招摇了!这次的事我都怀疑不是偶然的!” 看了几个儿子一眼,龙殿堂坚决的说:“我不找他,他也会来找我,与其被动挨打,还不如主动出击!” “我娘说的对,不能逞匹夫之勇,要团结一心。我们爷几个已经商量好了!去找抗联!” 龙殿堂看了一眼老婆孩子,又转向马成:“我这一家子妇孺,就劳烦大哥照顾了!” 说完,龙殿堂双膝跪地,流下了一行热泪。 马成急忙把龙殿堂扶了起来:“你这样,就是不拿我当兄弟了,你放心,只要有我马成一口气在,她们都不会有事的!” “兄弟,你这六个儿子,最少也要留下一个给你养老送终啊!” 龙殿堂的目光扫过六个儿子:“你们谁想留下?” 没有一个人回答。 龙殿堂叹了一口气:“都快亡族灭种了,还送什么终啊!” “呜呜……” 龙孟氏忍不住哭出声来。 龙殿堂的手轻轻的抚上老伴的脸,柔声说:“这辈子我对不起你,下辈子再还你吧!” 龙孟氏双手抓住龙殿堂的手,泣不成声:“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凭啥你说带走就带走啊?你怎么给我带出去,怎么给我带回来,少了一个我都和你没完!” 龙殿堂望着满脸泪水的结发之妻,心里涌起一阵愧疚。 成亲三十多年,她已经由一个纯情少女,变成了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妇人。 自己竟然从来没注意过,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老的。 龙殿堂对于这个半辈子都给他生儿育女,伺候老母的女人,头一次充满感激之情 。 如果自己能平安回来,下半辈子一定善待她。 “他娘,你放心,我都给你带回来!” 龙孟氏真想扑进龙殿堂的怀里痛哭一阵。 可孩子们都在面前,还有马成,她只能强行忍住。 再说老头子领着儿子是去保家卫国的 ,不是去送死的,有什么好哭的。 她是婆婆,就要给下面的几房媳妇做个表率。 龙孟氏擦干脸上的泪水。 伸出颤抖的手,挨个抚摸六个儿子的脸。 这一刻,所有人的眼里都有泪,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流下来。 四个儿媳妇,都比龙孟氏更坚强。 分别在即,她们都含着泪笑着,搂紧孩子们,默默的和丈夫告别。 院外传来一阵鸟的鸣叫声。 “爹,咱们该走了!接咱们的人已经到了。” 龙殿堂点点头,最后抓住马成的手,使劲的握住。 两个男人对视片刻,都从对方的眼里看见了坚韧和无奈。 龙家的爷七个,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亲人,含泪而笑。 然后,转过身,毅然投身到漆黑的夜幕中。 他们走了以后,马成越想越觉得不安全,吩咐大儿子套车,他要连夜把龙家的妇女和孩子接回到家里去。 龙殿堂临行前,把老婆孩子托付给自己,这是多大的信任啊。 半夜三更的,春妮也没办法走,只能先随着龙孟氏去马家围子。 后半夜的时候,龙家大院燃起了无名大火,把半边天都照亮了。天亮的时候,有人去看,发现昔日的龙家大院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马成暗自庆幸,要不是自己当机立断,这些人怕是要葬身火海了。 龙孟氏心痛的连喘一口气都觉得困难,但还是强忍悲痛,没有掉一滴眼泪。 几辈子打下的这点家底,一把火就烧光了。 可老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只有把小本子赶出去,她龙家还会再建一个龙家大院。 马成征求春妮的意见,是回井家店还是留在马家围子。 春妮惦记父母,自己被四峰山截走这么长的时间, 没准爹娘都快急死了。 龙家老太太临死的时候,对自己还有托付。 春妮摸了一下衣兜里的银手镯,决定回井家店 。 马成打发人套上马车送她回去。 将近百里的路程,走了整整一天。 春妮到家的时候,天空已经出现了几点亮星。 院子里静悄悄的。 春妮轻轻推开门,老旧的房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朱老憨猛的回过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站在阴影中的春妮。 “秋生,快点灯。” 朱老憨不敢呼唤春妮,他害怕是自己的幻觉,一出声就会烟消云散了。 秋生点亮煤油灯,光着脚丫子一步步向门口走去。 他把灯举过头顶,火光照亮了春妮微笑的脸。 “闺女,你还活着?你没死!” 朱老憨的声音被呜咽声堵在了嗓子眼。 哑巴感觉到朱老憨的异常,猛的回过头,看见门口处的春妮,双手乱舞,嘴里叽里呱啦的叫着扑过来。 抓着春妮的胳膊一阵捶打。 春妮笑着看着她,哑巴娘停住手,开始哇哇大哭。 朱老憨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闺女,你是咋回来的,他们都说你死了,我就不信,这不,我闺女真回来了!” 朱老憨一边抹眼泪,一边比划哑巴做饭。 “你还没吃饭吧 ?” 抬头看见赶车人:“这位是谁?看着眼生啊!” 春妮把朱老憨拉到一边,悄声说:“爹,就是这个人远道送我回来的,咱家有粮食做饭吗?” 家里时常断炊,春妮真害怕,家里没有粮食,这么远道把自己送回来,却连一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听了春妮的话,朱老憨比划哑巴把家里仅存的一点苞米面拿出来 。 亲自动手和面贴饼子。 就算一家人三天不吃饭,也不能让客人饿着。 将近百里的路程,把闺女送回来,这人情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 吃过饭以后,朱老憨安排客人睡下,自己则搬了一把椅子,坐到院子里去。 穷人家没有高大的院墙,那匹马放在院子里,让人不放心。 朱老憨在院子里整整坐了一夜。 直到晨曦出现,天亮了,他才松了一口气。 第147章 叫井连山出来见我 春妮只在家里住了一个晚上,就回了井家大院。 自己受了龙家的恩惠,要是没有龙五,她早就成了四峰山上的孤魂野鬼。 老太太的嘱托她一刻都不敢忘。 为了三少奶奶和井馥,她也必须回到井家大院。 春妮走进井家大院的时候,第一个看见她的是井魁,他只愣了一下,就飞跑过来。 一边跑还一边喊:“春妮回来了!春妮回来了!” 听到井魁的喊声,最先跑出来的是井连山 。 毕竟把春妮丢在靠山屯的时候,井连山还是有一点愧疚的。 现在看见春妮好好的站在院子里,他不由得脸红了一下。 嘴唇翕动了半天,想找两句话给自己解释一下,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乔麦跑出来,看见春妮,几步跑过来,抱住她的腰,抡了几圈。 直到春妮讨饶了,乔麦才把她放下来。 井馥也跑了出来,围着她打转。 以前春妮在井家大院的时候,没感觉怎么样,这次死里逃生回来。 大伙好像一下子对她热情起来。 雪梅站在窗户下面,一次次的偷弹脸上的泪水。 井连海还是很消瘦,但精神状态比以前好多了。 看见春妮,嘴里一个劲的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井连城推开门,把头伸了出来,只看了一眼,见是春妮,立马缩了回去。 他现在对啥都没兴趣。 就井家大院现在的状况,井连城觉得活着都是受罪。 要吃没好吃,要钱没钱。 以前兜里没钱的时候,在安合屯,哪个馆子都能赊账,现在倒好了,看见他就差放狗咬了。 春妮回来能管什么用?只不过是又多了一个吃饭的 。 井连城这个样子,让井连山和井连海也是十分头痛。 井家大院的人,出乎一致的都不问春妮是咋回来的。 没脸问! 春妮在院子里站了一会,直接奔着三少奶奶去了。 “三少奶奶,我有话和你说!” “春妮,你偏心啊!我可想你了,你都没话和我说!” 乔麦打趣了春妮一会,听见屋里孩子哭了,急忙跑了回去。 井连城心眼子不顺,孩子闹烦了,他上去就是一巴掌。 所以,乔麦都不敢让孩子哭了,生怕井连城手上没准,把孩子打坏了。 春妮跟在三少奶奶的身后,进了屋,从怀里掏出龙老太太给她的银镯子。 “老太太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三少奶奶只看了一眼,眼泪就在眼圈里转悠。 奶奶特别喜欢这个镯子,她不会平白无故的把它送给自己。 “我奶奶怎么了?” 三少奶奶的声音明显打着颤。 春妮低下了头。 不用说,雪梅也知道,奶奶不在了。 “她是怎么死的?” 于是春妮把龙五上山,把她救下来说起,一直说到马成把龙家的人都接到马家围子。 就连井连海都唏嘘不已。 同时,他也感觉到惭愧。同样是男人,龙家的男人顶天立地,他却连一个家也撑不起来。 见雪梅伤心难过,春妮默默的退了出去。 她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想要给井魁洗衣服,才发现柜子里空空如也,那些衣服也被土匪抢光了。 春妮再出去的时候,看见一手抱着小女儿,一手牵着大女儿的清荷。 她现在是井家大院打扮得最漂亮的女人,但是脸上却没有一点笑模样。 要知道井家现在落到这种地步,她说什么也不会和井连山到这个穷乡僻壤来。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不但没有钱花了,还要像个老妈子一样,带孩子,洗衣服做饭。 不但如此,井连山被家事所累,脾气也一天比一天坏了。 有时候,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天也不说一句话。 有时候出去一天,回来就往炕上一倒,还是一句话不说。 清荷感觉,井连山从城里回来以后 ,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 看见春妮,她想起来了,这个童养媳和丫鬟差不多。 既然她回来了,以后应该会清闲一点了。 清荷看了春妮一眼,就抱着孩子走了 。 井连山又出去了。 现在的井家大院,危机并没有解除。 当初赎井张氏和井连海的时候,井连山曾经典当了百亩良田,换了三百块大洋。 期限是一个月。 现在已经半个多月了,在弄不到钱,家里的地就没了。 庄稼还在地里长着,如果赎不回来,不光是地没有了,就连今年的收成也没有了。 一大家子人可怎么活。 井连山每天在外面跑,回到家还要忍受清荷的唠叨。 所以最近他去清荷的屋里越来越少。而和蔡冬却越来越亲近。 十五天的期限很快就到了。 早上天刚放亮,井家大院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 自从被土匪砸了以后,井家连门房都辞退了。 大门每天只是关上,连门栓都懒得上。 现在的井家和外面的那些穷人家还有什么区别! 大门被踹开以后,井连山吃了一惊,从门外走来的人竟然是邱强。 他的后面还跟着两个保镖一样的人,身材魁梧,膀大腰圆。 邱强的到来,让井家的人立刻警觉起来。 一家人都站在院子里看着他。 这是他眼瞎以后,第一次踏进井家的大门。 邱强的手里没有拄棍,他倒背着双手,大摇大摆的走进来。 以前邱强进井家大院,都是低着头,弯着腰。 而今天,他是昂首挺胸的走进来的。 经过两年多的恢复,邱强的眼睛已经能看到一点光了。 只是人在眼前,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看不真切。 但在井家大院,他就算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分毫。 “邱强,你来干什么,你害得井家还不够惨吗?” 看见他,井连海义愤填膺。 大嫂死了,井家被洗劫一空,这些都是拜邱强所赐。 邱强感觉眼前人影一晃,他习惯性的眯了一下眼睛。 他当然能听得出来,是井连海的声音。 “你还不配和我说话,叫井连山出来见我!” 邱强趾高气扬,昔年在井家大院所受的气,今天都想找回来。 “你找我二哥干啥?” 邱强嘿嘿冷笑:“三少爷,没有我老邱的三百大洋,你还在四峰山上哭爹喊娘呢!” 邱强的话,惊呆了井家的所有人。 井连山推开家里的人,走到邱强的面前:“你说什么,那三百大洋是你的?” 邱强站直身板 ,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据来,迎着风抖开。 “二少爷可以好好看看,这字据是不是你签的!现在一个月的期限已经到了,你可不要耽误我秋收哦!” 第148章 井家大院彻底落魄了。 井连山目瞪口呆 。 以前,井张氏活着的时候,就怀疑邱强贪了井家的钱财 。 和他商量过,要换掉邱强。 但井连山觉得,即便邱强贪了点,也属实正常,就算换了别人,也不能保证他就不贪。 有邱强在,井家大院每年的收成还是说得过去的。 要是换了一个能力不行的,就算他不贪,也未必能让收入更稳定。 全当给邱强的奖励了。 井连山万万没想到,邱强居然贪了这么多。 三百大洋,就算当一辈子的管家也是挣不来的。 其实,邱强在井家大院确实贪了不少,但钱财的最大来源,主要还是这两年给土匪当眼线的报酬。 土匪出手都是很大方的。 “二少爷 !说别的没用,今天要是没钱给我,我可要收地了。” 井连山就算心里再生气,也得强打精神,装出一副笑脸。 “你再宽限我两天,我一定还你!我井家大院还能还不起三百块大洋!” 邱强嘿嘿笑了:“到底是二少爷,连求人都说得这么硬气!你现在要是不还我,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邱强手一摆,身后的一个人示威一样从井连山的身边挤了过去。 没过一会,屋里传来砸东西的声音和清荷两个女儿的哭叫声。 井连山气愤的推开门一看,清荷搂着两个孩子蜷缩在墙角处。 屋里的桌椅板凳都被摔倒在地上。 “邱强,你是不是欺人太甚?” 井连山冲过去,可还没到邱强的身边,就被他身后的另一个人一脚踢翻在地。 看见井连山挨了打,井连海和井连城一起冲了上来。 屋里的那个人听见了外面打斗的声音,也跳了出来。 本来,井家三兄弟要是对付一个人,多少有一点胜算。 但是两个人,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眼看井家兄弟三个纷纷被打倒在地。 春妮端着一个盆子跑出来,在离邱强一米多远的地方,用力泼下来。 邱强听见井家三兄弟挨打,正得意呢,忽然感觉身上一凉,被浇了个满头满脸。 鼻孔里传来浓重的煤油气味。 “邱强,你不让我们活,咱就一起死去!” 随着乔麦的声音响起,一道火光向邱强扔过来。 邱强本能的后退几步,感觉腹部一痛,原来是一只火把重重的打在肚子上。 邱强害怕的就地一滚,避免火把挨身,引燃了煤油。 他惊魂未定的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向门外跑去。 “我再给你们两天的时间,要是再没钱,我就直接收地了!” 身上被泼了煤油,弄不好,真把自己烧死了。 井家的人虽然不成器,但胜在人多。 好虎架不住群狼。 其实邱强吃亏在眼睛看不清,井家哪有那么多的煤油。 只不过是春妮见井家的三个兄弟挨打,和乔麦演的一出戏。 那是半盆水,只是上面飘了一点煤油。 只是为了让邱强闻到味道。 春妮就算再恨他,也知道明目张胆的杀人是不行的。 邱强走了以后,井连山依然紧锁眉头。 没有钱,终究是过不去这道坎的。 “老三,要不让你老丈人家帮帮忙?” 井连山实在没办法,和井连海商量,希望龙家能在关键时候帮一把。 井魁的姥姥家,肯定是指不上的 ,因为大嫂的事情已经结了仇 。 现在唯一能指望上的只有龙家。 井连海叹了一口气:“二哥,你是不知道,龙家也有变故,老爷子领着七个儿子抗日去了!” “家里的钱财也都捐出去了。只留下一些地,归马家围子经营了!” 井连山叹了一口气,小声说:“井家是在劫难逃了!” 老五在外面两年了,杳无音讯,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井连山有时候就不明白,消消停停的在家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干啥非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出去打打杀杀。 井连山没有办法,只能再出去,找找以前的亲戚朋友。 到了晚上,他又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井家大院落魄了,亲戚也都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两天的时间,感觉眨眼间就过去了。 第三天一大早,邱强又上门了。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他直接带了十几个人来。 井连山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乖乖的同意邱强收地了。 当时只是说良田百亩,没说具体哪个地块。 井家大院的每一块地,是肥沃还是贫瘠,是抗旱还是抗涝,基本能打多少粮食,都在邱强的脑袋里面。 他挑选过以后,井家大院只剩下四五十亩破烂地了。 现在井家大院连雇短工的钱都没有了。 于是,井连山决定,井家大院留两个女人看家做饭,其余的人都下地干活去。 富日子过得,穷日子也得过得。 乔麦和春妮是必须要下地的,因为两个人没裹小脚,又是苦出身。 干起活来,肯定比那三个少奶奶要强得多。 其余的三个人,雪梅,蔡冬还有清荷三个人轮班。 加上井馥和井魁,一共也有八个人。 等到大雪把地全盖住的时候,井家大院的秋收才不得不结束。 有十几亩地已经被雪埋在地里,收不回来了。 等到打完场以后,眼看着就过年了。 吃过年午夜的饺子,哥几个坐在一起商量,还有四五十亩地,要是自己种,既没有牲口,也没有技术,就连出力干活,井家的人也是两个不如一个。 还不如把地租赁出去,收点地租,也能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井连山还有心思,重回省城,看看能不能做点小买卖,补贴一点家用,就这样坐吃山空,总不是办法。 这个提议,首先遭到井连城的反对。 四五十亩地,又都是下等地,也租不了多少钱,要是被井连山拿走了。 他一家子倒可以在城里逍遥快活了,剩下他们这些人在井家大院吃糠咽菜。 蔡冬也不同意井连山走,毕竟男人刚刚有点离不开自己的意思。 宁可在一起受苦,她也不想一家人分开。 除了清荷,都不同意井连山走,毕竟现在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无论哪里都是战火纷飞,能维持活着就不错了。 无奈,井连山只能打消了回城的计划。 清荷彻底的绝望了。 在一个飘着轻雪的夜晚,她把两个女儿,用被子一层层的裹好,趁着夜幕的掩护,一个人偷偷的溜出井家大院。 等到早上井连山发现的时候,她早已坐上了去往省城的火车。 蔡冬抢了她一个儿子,她又给蔡冬留下了两个女儿。 在井家大院熬了十几年,蔡冬也算是儿女双全了。 当井连山把两个女儿交给她的时候,蔡冬连哭的心都有了。 第149章 胸口处还有一丝温热 井家大院吵吵闹闹的又过了一年。 井连城始终觉得,家里的钱大部分都被井连山花掉了。 总是找机会,阴阳怪气的说些难听话,井连山也就忍了。 可井连山越是忍耐,井连城越是觉得他心虚。 最后干脆闹到分家的地步。 反正,井连城觉得,分家他还是占优势的。 乔麦干农活绝对是一把好手,再说她要是实在忙不过来,还可以找老丈人一家人帮忙。 井连城忘了,井家大院没败落的时候,他是怎样连正眼都不看乔麦一家人的。 井家大院现在一共还有五十多亩地。 井连山一儿两女,井连海只有井馥一个女儿,乔麦两个女儿,再加上井魁和春妮,一共十四口人。 每个人大概能分三亩半地。 地分完以后,井连城找到春妮,难得的露出一点笑容:“春妮呀,你看你和魁还小,咋能顶门头,过日子啊?我看你和四叔一股得了!四叔也好照顾你们!” 井连城打得好算盘,春妮已经十五岁了,大姑娘了,家里外面的活,都拿得起放得下了。 井魁也十岁了,小子不吃十年闲饭,春妮和井魁要是跟自己一股,无疑会是自己的助力。 春妮又咋能不知道他的那点弯转心思呢? “四叔,我和三叔一股!” 本来春妮和井魁两个人,也能过日子,但龙老太太的嘱托,她时刻记在心里。 既然井魁还小,自己也还要在井家大院过日子,那就选择和雪梅一起过。 也能互相照顾一些。 井连城见春妮不肯,嘟囔了一句不知好歹的丫头,就悻悻的离开了。 井家大院分家以后,倒安生了不少,各家过各家的日子,反而比以前的矛盾少了。 这样安稳的又过了一年。 到了一九四零年的冬天。 天下过几场清雪以后,忽然变冷了,整个江面几乎都冰封上了。 但在井家店附近的这段江面,有一条清沟,至始至终没有上冻。 依然有江水静静流淌。 据老辈人说,这是龙眼,每年江面上都有这么一块地方,是不结冰的,只是说不定在什么位置。 春妮拉着爬犁在江边的高粱地里,准备拉高粱杆子。 秋收的时候,都是抢收,高粱在地里,也容易丢。 所以高粱成熟以后,都是先把高粱头割下来,剩下高粱杆子就不着急了。 反正有一冬天的时间,来年春天种地之前,收拾利索,不耽误春耕就可以了。 而且高粱杆站着,被风吹着,干的快,做烧柴也愿意起火。 今天上午,井连海带着春妮、井馥还有井魁四个人一起干活了。 但下午井连海带着井魁去了安合屯。 临走的时候告诉春妮和井馥就不要去地里割高粱杆了。 等到明天,再一起去干。 反正两个小丫头一下午也干不了多少。 春妮待了半下午,把家里收拾的差不多了,就想着上午还剩下一爬犁高粱杆没拉回来。 想着没有多少,就没叫井馥,一个人拉着爬犁到了江边的高粱地。 她把爬犁放在路边的时候,远远的看见江面上有一个人影,移动的很快。 她也没在意,有时候,附近的村民会上江面上穿冰窟窿,弄点小鱼吃。 春妮把几捆高粱杆拽到路边上,正准备装爬犁的时候,无意间往江面看了一眼。 刚才的那个人影到了距离江岸没多远的地方。 已经能够清楚的看出是一个男人。 春妮收回目光,把高粱杆子放在爬犁上,回过头,刚巧看见那人刚爬到江岸上,就一头栽倒了。 正常人摔倒,应该很快爬起来,但这个人半天还是一动不动。 春妮感觉事情不太正常,反正从她这里到达那个人的地方,也就二三百米。 干脆过去看看! 春妮打定主意,向着那人飞跑过去。 二三百米的距离,很快跑到了。 到了那人面前,春妮吃了一惊,心脏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 那个人趴在地上,身上的衣服已经冻结了。 地上还有着他摔倒时震碎的细碎冰碴。 春妮蹲下身子,把那人翻过来一看,当时差点惊掉下巴。 竟然是两年多没见的龙五少爷。 “龙五少爷,龙五少爷!” 春妮把龙五抱在怀里,紧张的呼唤着他,可无论她怎么喊,龙五都紧闭双眼,没有回应。 春妮忍不住哭出声来 。 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把龙五背在背上,吃力的向着爬犁的方向走去。 后背上传来阵阵的凉意,龙五冰冻的衣服 ,把春妮的衣裳也弄得冰冷潮湿。 好不容易把龙五背到爬犁上,春妮来不及喘一口气,立刻把绳子套在肩膀上,奋力向家的方向拉去。 春妮知道龙五是干啥的,一路上都在考虑怎么安置他。 如果把他带回井家大院,不管从哪个方位进屯子,都必须经过别人家的门前。 龙五被人发现的机会太大了。 而且井家大院人口多,保不齐谁不经意间就会泄露消息。 春妮想了想,决定把他送到父母家里。 自己闺女的救命恩人,爹就是豁出命去,也会保护他的。 春妮有了目标,就更加卖力的拉着爬犁,西方的天边出现了一抹红霞,天色已近黄昏。 朱老憨家住的偏僻。 春妮又专门挑僻静的小道走,一路上还真是一个人也没有遇到。 到了家门,春妮终于松了一口气,才发现胳膊腿都已经软的没有一丝力气了。 她拖着面条一样软绵绵的腿进了屋,沙哑着嗓子叫爹快点出来帮忙。 朱老憨见闺女大冷天一脑门子的汗水,一句话也没多问。 赶紧跟在春妮的后面出了屋。 一出门就看见爬犁上直挺挺的躺着一个年轻的男人。 脸色铁青,衣服都冻了。 人应该已经断气了! “闺女!” 朱老憨欲言又止,他知道春妮不会平白无故的拉一个死人回来。 “爹,快点,他是龙五少爷!” 朱老憨一听,急忙把龙五扶起来,和春妮分别抬着头和脚,往屋里走去。 他虽然没见过龙五,但这个名字已经刻在了他的心里。 那是闺女的救命恩人。 没有他,春妮早就死在了四峰山。 秋生听见动静,也跑过来帮忙。 把龙五抬进屋里,放在炕上。 朱老憨也顾不上避嫌,把龙五身上的衣服脱得精光。 在他的腰上贴身绑着一个一个布袋子,用油纸左三层右三层的包裹着 。 一看就是很重要的东西。 把油纸包放进柜子里锁好,春妮回过头,才发现龙五的腿上有一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朱老憨伸手一摸,胸口处还有一丝温热。 第150章 他还有救 “他还有救!” 朱老憨激动的声音都打着颤。 他一边吩咐秋生出去看看,家的附近有没有人,一边跳上炕,拿了一床被子给龙五盖上。 他自己也钻进被窝里,脱掉身上所有的衣物,把龙五紧紧的抱在怀里。 只有用体温捂热他,才不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伤害。 龙五的身体简直太凉了,朱老憨感觉自己就是抱了一块冰。 没过一会,他就上下牙打颤,身上也没了热乎气。 朱老憨知道,自己的热量已经全被龙五吸走了。 “秋生,你来!” 十三岁的秋生长得很瘦小,和十一岁的井魁差不多高。 听见爹叫自己,秋生二话没说,先跳到炕上,又拿了一床被子,放在龙五的身边。 便于他爹从那个被窝里直接钻进这个被窝里。 秋生把自己脱光,赤条条的钻进去。 被子打开的一瞬间,一股凉意直冲春妮的心头。 她在心里默默的祈祷:“龙五少爷,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秋田,你去井家大院告诉三少奶奶,就说姐有事,今天晚上住家里了,明天早上再回去!” 秋田点点头,刚想往外走,又被春妮一把拽住了。 “这个人的事,千万不能说出去,打死都不能说出去,知道吗?要是被人知道,咱们一家人都得死!” 秋田又懵懂的点点头 。 不管为什么,反正姐不让说出去 ,那就打死也不能说出去。 如果不去井家大院知会一声,天黑不见她回去,井魁会出来找他,那龙五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秋田走了以后,春妮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秋生,果然 没过一会,秋生的脸色也变得青白,浑身打起颤来。 朱老憨还没有缓过来,秋生的身体也开始冰冷了。 春妮看向哑巴娘! 哪知道哑巴立刻向后退了几步,用小手指一个劲的点着自己的脸 。 春妮明白她娘的意思,她娘说,要是她那么做,就是不要脸。 “爹,让我来吧!” 春妮话音刚落,朱老憨和秋生都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闺女,这这这……” 朱老憨说话都不连句了。 自古男女有别,更何况春妮还是一个黄花大闺女啊! 这要是让井家知道了,她这一辈子都是洗不清的污点。 没时间听爹讲大道理,春妮只知道,她努一分力,龙五就多一分活过来的希望。 如果有可能,春妮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龙五的命。 哑巴似乎意识到了春妮的意图,急忙扯住她的袖子,连连挥手,表示拒绝。 没有时间了。 春妮顾不上和她娘解释,毅然解开自己的纽扣。 当她抱住龙五冰冷的身体,两颗心紧紧靠在一起的时候,她分明感受到那颗心的跳动。 春妮冷了,再换朱老憨,朱老憨冷了,就换秋生。 三轮以后,春妮明显的感觉到龙五的身体回暖了。 他的心脏也已经开始了剧烈的跳动,连眼皮都在微微颤动。 脸上也有了红晕。 只是还没有苏醒过来。 其实,龙五已经醒了。 他明显的感觉到,身边这具身体的柔软和温暖,而且吹在他脸上的气息是熟悉的。 那一年,他和春妮纵马飞奔,春妮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上,吹在他耳边的气息就是这样的。 龙五活了二十四年,只和春妮一个女孩子有过这么近距离的接触。 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他没法睁开眼睛,太尴尬了。 等到换朱老憨的时候,他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对面是一个中年的男人,看见他睁开眼睛的瞬间,僵硬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颜。 “龙五少爷,你醒了!” “这是在哪啊!” 龙五发出虚弱的声音,他的眼珠不停的转动,试图找到意识中的那个女孩。 可是扫视了一圈,也没见春妮的影子。 龙五的心里涌起一阵失落。也许自己是在梦里吧。 其实春妮正缩在炕旮旯,含羞带怯的看着龙五。 刚才性命攸关的时候,她可以不管不顾,现在他醒过来了,他会不会鄙视自己? 春妮怀着胆怯的心情,反倒不敢出现在龙五的面前了。 龙五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立刻摸了一下自己的腰间。 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 龙五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那是比自己生命都重要的东西。 “大叔,你见没见过我腰上的东西?” 龙五呼的一下坐了起来,牵动腿上的伤口,他又重重的躺了下去。 才想起自己的小腿受了枪伤。 “春妮 ,你把龙五少爷的东西放在哪里了?” 听见父亲喊自己的名字,春妮不得不走到龙五的身边。 “我放起来了,我拿给你!” 春妮从柜子里面拿出来递给龙五。 龙五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被水浸湿,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重新把那个油纸包着的布袋缠在腰上,他挣扎着坐起来。 “不行,我不能在这里,我得走!” 龙五说完,又赶紧躺了回去,身上的棉衣已经被水浸湿了。 哑巴已经把衣服洗干净,正放在炕上烘干呢! 现在龙五正赤条条的躺在被窝里。 意识到这一点,这个枪林弹雨中都不皱眉头的硬汉,居然脸红了。 他慌忙的躺回去,又刻意的掖了一下被角。 腿上的疼痛再一次提醒他,自己受了伤,要是得不到尽快的医治,很可能会化脓发炎。 为此送掉性命也有可能。 但在这里,要是连累了春妮一家,死的就不是他一个人了。 在龙五的内心,他还没有意识到,他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春妮有事。 昨天他不得已跳进江水里,才摆脱了那几个倭国士兵的追捕。 他们要是不死心,保不齐会到江这边来搜捕。 “龙五少爷,你在这里,会很危险,等到天亮的时候,你就委屈一下,只能把你藏在地窖里!” 朱老憨早就想好了,家里只有地窖相对安全一些。 要不是昨天龙五少爷就快被冻死了,都不该让家里的其他人知道。 知道的人越少,龙五和家里人才越安全。 朱老憨已经不止一遍的告诫两个儿子和哑巴,泄露龙五的重要性,相信他们谁都不会乱说。 天微亮的时候,龙五的衣服还没有干透,朱老憨没办法,只能先把自己的棉衣给龙五穿上。 龙五比朱老憨高大很多,朱老憨的棉衣穿在龙五身上,袖子和裤腿都短了一大截。 朱老憨勉强穿着哑巴的棉衣,让哑巴盖着被子躺在炕上, 暂时不要起来。 他和春妮背着哑巴和两个孩子,费力的把龙五安置在地窖内。 第151章 你能不能叫我五哥 春妮在地窖里铺上木板。 木板上面铺上厚厚的麦秸。 麦秸上面又铺上褥子。 生怕龙五躺在上面不舒服。 又把家里仅有的三床破棉被也拿了一床来。 曾经在龙家住过几天,春妮知道龙家的被子有多宣软。 看着自家又硬又破的被褥,春妮有点难过。 “龙五少爷,你看,让你受苦了。” 春妮低着头,一直不敢和龙五对视。 龙五笑了:“和在野外比起来,这还不是天堂一样的日子!” 春妮鼓足勇气,抬起头,仔细打量龙五,昔日的龙家五少爷黑了,瘦了!但眼神却比以前更加坚定了。 他一个地主家的少爷竟然能受这样的苦。 “天黑我就出去给你找郎中,你先忍一忍!” 龙五的腿必须找个郎中处理一下,要是发炎就麻烦了。 但大白天,春妮也不敢出去,太危险了。 她心里很矛盾。 不去找郎中,怕龙五的伤势恶化。 找郎中,又怕泄露龙五的行踪。 两样都是生死攸关的事。 春妮一直皱着眉头,屯子里的郎中张中海,人品倒是不错。 但遇到这种事情,就不知道肯不肯帮忙了。 毕竟一旦败露,是要掉脑袋的事。 龙五看出了春妮的为难。他知道谁可以来救治他,但这个人离井家店有点远。 对他这种总是在野外作战的人来说,三百里路都很寻常,但是三十里路程,春妮却要跑三个多小时。 “你知道王家大院吗?” 龙五问春妮。 “井魁的姥姥家?” 龙五点头:“天黑之后,你可以去找井魁的大舅王瀚。” 龙五从褥子底下抓了一把麦秸出来,很快就编好了一个蚂蚱。 他把蚂蚱递给春妮:“你只要把这个交给他,什么都不用说,他就会跟你来的!” 春妮接过龙五的蚂蚱,放在贴身的衣兜里。 然后扶着他躺好,把昨晚上就事先准备好的吃的和水,放在龙五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朱老憨家的菜窖挖在房屋后面的菜园子里,靠近篱笆墙的位置。 因为土窖有个弊端,如果夏天雨水多的时候,就会塌陷。 里面积水多,有淘气的孩子掉下去,容易淹死。 为了避免惹麻烦,朱老憨总是把土窖挖在僻静的地方。 春妮吹灭了煤油灯,避免一会窖门打开的瞬间,光亮泄露出去。 凡事都要小心,有一点纰漏,都是要命的事情。 天亮以后,春妮急忙回了井家大院。 “春妮,家里出了啥事,要不要帮忙?” 看着三少奶奶,春妮真想把龙五受伤的事情告诉她。 三少奶奶可是龙五的亲姐姐,他要是在这个时候,能看见自己的亲人,想必心里一定高兴。 但想想还是忍住了。 三少奶奶要是知道龙五的事,绝对会不管不顾的去看他,那就太危险了。 “我娘生病了,今天晚上我还得回去照顾她。” 春妮低着头,说话的声音很小,头一次和三少奶奶撒谎,她不敢看雪梅的眼睛。 春妮胆小慎微的样子,看在三少奶奶的眼里,竟然换了一种意思。 “春妮,家里的活不着急,要不你回家待两天吧!等你娘病好了,你再回来?” 三少奶奶觉得对春妮挺愧疚的。 井家大院条件好的时候,有能力帮助春妮家时,是井张氏当家说了算。 现在倒是轮到她当家了,又没了帮助春妮家的能力。 雪梅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见春妮欲言又止的样子,也只能用语言安慰安慰她。 今天吃过早饭,井连海依然领着三个孩子,去地里割高粱杆子。 春妮一整天都是心不在焉。 眼睛总是有意无意的盯着江面,生怕从哪里冒出几个鬼子兵来 。 好在一天江面上风平浪静,连个人影都没有出现过。 春妮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晚饭的时候,春妮匆忙的吃了几口饭,和三少奶奶打了招呼以后,出了井家大院的门。 大门外的拐角处,一个疯女人正躲着墙根下背风。 女人满脸的污垢,整张脸都黑黝黝的,头发像乱草一样堆在头顶上。 可能是因为又饿又冷,蜷缩在那里,不住的发抖。 这个疯女人,也没有人知道她是哪里的,每隔几天,她就会出现在井家店,盘桓几天,又不知道哪去了。 过几天,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来到井家店,在井家大院门外的时候居多。 白天,她躲在墙根下晒太阳,晚上就会钻进院子里,躲进门房里御寒。 井家的人虽然知道,也没有人去管她。 时间长了,倒没人在意这样的一个疯子了。 春妮的心里升起一阵同情。 她折返回去,到厨房里拿了一个苞米面的大饼子出来。 刚走到大门口,就听见一阵孩子们的笑声。 春妮心里一惊,加快了脚步。 屯子里一些半大小子,没事好拿疯子取笑,干些出格的事。 等到春妮走到拐角处的时候,看见疯子正拿着一块干牛粪送进嘴里。 几个六七岁的男孩都弯着腰,撅着腚看着疯子。 “吃了,她吃了!” 几个孩子激动的直跺脚。 疯子咬了一口牛粪,嚼了两下,然后撅起嘴,噗的一声吐了面前的孩子满脸。 “你输了,你输了!疯子也不吃屎的!” 孩子们大叫着一哄而散。 春妮叹了口口气。 谁活的都不容易! 疯子抬着头看着春妮,眼睛里满是戒备。 春妮把大饼子递过去,疯子迟疑了一下,还是一把抓过去,塞进嘴里。 春妮松了一口气,本来她还害怕,疯子受了孩子们的捉弄,不会接她的饼子呢! 冬天的天黑得快,刚才春妮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天还只是有些暗。 在门口耽误了一会,四周开始黑了下来。 春妮加快了脚步, 急匆匆向家里走去。 她依然从大门进了院子,然后在院子里观察了一会,发现四周很安静,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才放心的向后园子的菜窖方向走去。 为了保险起见,春妮在窖门处观察了一会,发现没有异常。 才迅速的拿掉盖在窖门上的两块木板,把上面的雪倒在一边,然后踩着梯子下去。 “龙五少爷?” 菜窖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听见是春妮的声音,龙五放下手上紧握的木棍,急忙答应。 “龙五少爷,你的腿?” 春妮一整天都在担心龙五的腿。 “我没事,你放心!” 龙五不想让春妮担心,只能出言安慰她:“春妮,你别在叫我少爷了,我早都不是什么少爷了!” “那我该叫你什么?” 自从春妮初进井家大院,第一次见龙五的时候,就一直叫他龙五少爷。 春妮不知道,不叫龙五少爷,还能叫什么。 地窖里静默了半晌,黑暗中传来龙五细微的声音:“你能不能叫我五哥?” 第152章 你小心点 地窖的空间很小,但由于里面太黑,两个人虽然距离很近,也看不清彼此的脸。 春妮明显的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一定是红透了。 那句五哥在嗓子眼里滚动了半天,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龙五少爷,我去王家围子了!” 说完,春妮转过身,摸着梯子准备往上爬。 “春妮……” 龙五喊住了她,黑暗中,龙五感觉到春妮停止了往上爬的脚步,静静的等着龙五说话。 “你小心点!” 春妮咬了一下嘴唇,抑制住眼里涌起的泪花,迅速的爬了上去。 她把窖门重新盖好,外面天已经黑透了。 煤油灯昏暗的灯光透过窗户纸,照亮了窗台前方一小块的距离。 也许现在爹娘正等着她回来呢! 春妮咬咬牙 ,决定还是不回家了。 父亲腿脚不好,王家围子太远,他去不了,两个弟弟又太小,春妮不放心让他们去。 但春妮一个十几岁的大姑娘,黑天瞎火的跑出三十里。 她爹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心的。可王家围子她又必须得去。 与其让父母提心吊胆,还不如压根就不让他们知道 。 春妮下定决心,把篱笆杖子扒开了一个豁口,毅然跳了出去。 她一路顺着屯子边上,人烟稀少的地方往前走。 四周安静的可怕,偶尔有归巢的夜鸟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 吓得春妮头皮发麻,寒毛都竖了起来。 夜间的温度要比白天冷很多。 春妮把两只手抄在袖子里,尽量不去往两边和后面看。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往前走,再往前走,自己离王家围子近了一步,龙五就离死亡远了一步。 “五哥,五哥!” 春妮不自觉的叨咕了两句,感觉心里瞬间温暖了。 于是,她加快脚步,一路小跑着奔着王家围子而去。 冬天没事的时候,围子里的人睡得都早。 春妮到达王家围子的时候,已经基本没有人家点灯了。 整个王家围子黑漆漆的一片。 王家大院好找,整个王家围子也没有几个这样的高宅大院。 春妮听井茉说过大概位置。果然没费什么周折,她就站在了王家大院的大门口。 没有一点的犹豫,春妮直接走到门前,用手咣咣捶门。 门房听到声音,一边往身上披棉袄,一边抱怨。 “谁呀,大晚上也不让人消停,别敲了,来了,来了!” 春妮在门外听见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但仍然没有停止敲门的动作。 门栓哗啦一声打开了。 春妮趁着门开了一条缝的时候,急忙挤了进去。 门房老头伸手扯住她的辫子:“原来是个小丫头!你催命啊?” “爷爷,我家有人生病了,我找大少爷,你就让我进去吧!” 门房老头恼怒春妮扰了他的清梦,又看见是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直接扯着她的袄领子,意图把她推出门去。 “大少爷晚上不出诊!你明天早上再来吧!” 虽然门房年纪大了,但也比春妮的力气大,眼看春妮要被推出去了。 她急中生智,用手死死抓住大门,门房关门的时候,把春妮的手指夹住了。 无奈他只能再次把门打开。 趁着开门的瞬间,春妮又挤了进去。 这次,春妮没再和他废话,直接往院子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喊:“大少爷,救命啊!” 春妮不想暴露自己是来自于井家店,门房每天接触的人很多,她害怕会无意间泄露消息。 所以,她压根没提井魁。 如果近道有危险,她宁愿绕远。 事关龙五和一家的生命安全,春妮不得不小心谨慎。 有一间屋子亮起了灯光。 王瀚披着衣服站在门口,大声问:“是谁大晚上吵吵把火的?” 春妮听见有人出来接话,急忙奔着出声的地方跑去。 “大少爷,这个小丫头跟疯了似的往里闯,我拦都拦不住啊!” 门房说话间,春妮已经跑到了王瀚的面前。 她什么都没说,直接抓起王瀚的手,把一直攥在手心里的蚂蚱放进他的手心里。 王瀚不动声色的用手捻了一下,淡淡的对门房说:“没你的事了!” 门房见大少爷没有责怪他,急忙点头哈腰的跑了回去。 王瀚一句话没说,把春妮带进了没有人的会客厅。 摊开手掌:“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弄到的?” 春妮看着王瀚,知道这是井魁和井茉的大舅,无形中有一种亲切感。 “大舅!我是井魁的……” 犹豫了一会,春妮还是把自己是井魁童养媳的事说了出来。 王瀚用手摸了一下春妮的头发:“好孩子,谢谢你这些年对井魁的照顾!” 说起自己那个可怜的外甥,王瀚明显的哽咽了。 “这个东西到底是谁给你的!” “那个人说,你知道他是谁,不用我说的!” 王瀚点点头:“咱们马上就出发。” 春妮跟在王瀚的身后,看着他穿好衣服,将一把驳壳枪插在腰间,又拿了一个药箱,也不知道往里面装了些什么。 春妮以为,王家有驴有马的,这么远的路,怎么也得套挂车吧,没想到王瀚直接推开角门,走了出去。 “大舅,咱们是要走着去吗?那个人受了伤,咱们不能早点到吗?” 王瀚叹了一口气,解答了春妮的疑惑:“马车在寂静的夜里动静太大,虽然快,也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春妮点头,不再说话,跟紧王瀚的脚步。 王瀚的脚力很快,虽然身上还背着一个药箱子,但春妮依然要小跑,才能勉强追得上。 她一刻不敢停歇,生怕自己拖延了回井家店的时间。 两个人一路急行,到了井家店的时候,也已经半夜了。 屋里的灯光依然亮着,朱老憨不相信龙五在这里,春妮会一整天不过来看一眼。 春妮的眼里有泪光一闪,立刻又强行忍住了。 两个人从春妮出去的时候,走的篱笆杖子那里钻进来。 夜半的村屯一片寂静,偶尔有一两声犬吠。 春妮打开窖门,让王瀚扶着梯子下去了。 而她自己却留在外面放风。 春妮把窖门重新盖好,看见从木板的缝隙透出微弱的亮光。 应该是龙五点亮了土窖里的煤油灯。 春妮坐在地上,尽量伏低身躯,以便更好的让自己融入到黑暗中。 她用雪块一点点盖住窖盖子上的空隙,直到里面的亮光再也没有一点泄露。 春妮才努力睁大眼睛,支棱起耳朵,不放过黑暗中任何一处细微的声响。 第153章 这条腿废不了 地窖里很黑暗,王瀚扶着梯子,小心的一步一步试探着往下走 。 龙五听见窖盖子打开的声音,知道是春妮回来了。 他点亮了煤油灯。 有了灯光的照射,王瀚几步就下到了窖底。 “王大哥,又给你添麻烦了!” 龙五很虚弱,脸颊有一丝潮红。 王瀚顾不上和龙五寒暄,两步踏过去。 蹲下身,伸手摸了一下龙五的额头,有些微微的发烫。 “伤到哪里了?”王瀚焦急的问。 龙五试探着把左腿伸过来。 王瀚用剪刀把棉裤腿剪开了一部分,露出龙五小腿上的伤口。 伤口泡过水,有些泛白,中间位置又红肿的厉害。 应该是子弹头还在里面。 王瀚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一瓶高度白酒来,没有消毒液,只能用白酒消毒。 “你先忍着点!” 用镊子夹着被酒浸湿的棉花团,王瀚小心的处理着伤口。 “王大哥,你最近要小心一点,最好出去躲一躲,据可靠消息,日本人对你的红伤药很感兴趣,用不了多久,就会找你的麻烦了!” 龙五强忍着腿上传来的伤痛,镇定的说。 王瀚手上的动作没停,接过龙五的话茬:“躲?往哪里躲?日本人已经找我谈过一次了,希望我能和他们合作,我估计下次就不会是这个态度了!” “我要是走了,别说王家大院,怕是整个王家围子都要跟着遭殃。” 王瀚叹了一口气,其实他的心里已经有了打算,虽然冒险一点,但为了整个王家围子的父老乡亲,他也愿意一试。 只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他不想过早说出去。 王瀚清理完伤口以后,从药箱里拿出一根半尺长的木棍。 木棍上边贴心的用软布缠绕着。 龙五感激的看了一眼王瀚,伸出手,把那根木棍接过来,放进嘴里,死死咬住。 没有麻药,要把子弹从身体里取出来,那种痛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王瀚见龙五咬好了,没多说一个话,他用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割开了伤口。 然后用镊子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探寻子弹的位置。 汗水顺着王瀚的脸颊流下来,他也顾不上擦一下。 子弹终于取出来了。 王瀚松了一口气。 至始至终,龙五没有吭一声。 他无力的靠在窖壁上,头发整个被汗水浸湿了,顺着发丝往下滴答。 见王瀚成功的把子弹取了出来。 龙五虚弱的笑了:“王大哥的水平是越来越高了,等到抗战胜利了,你这个中医都修炼成外科医生了。” 王瀚把龙五的伤口处理完毕,上了他秘制的红伤药。 然后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这不都是逼的嘛!其实啥中医西医的,有很多东西都是相通的!” “隔两天,我再来给你换一次药!养些天就好了,你这条腿废不了!” 其实龙五腿上的伤要想痊愈,没有两个月都办不到。 整天待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王瀚这样说,也是怕龙五着急,故意安慰他。 听了王瀚的话,龙五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去。 这条腿能不能废,是龙五最关心的问题。 “我要走了!还有三十里路呢,我得尽快在天亮之前赶回去。” 王瀚说完,站起身,把药箱挎在身上,检查了一遍腰上的驳壳枪。 扶着梯子,又回头看了一眼龙五,一言不发的登上梯子爬了上去。 春妮早就等急了,想下去看看,又怕外面有危险。 几次把耳朵贴在窖盖子上,却听不见任何一点声音。 正急得不知所措的时候,王瀚终于上来了。 “大舅,龙五少爷咋样了?” “伤口已经处理好了,过两天他就没事了!春妮,谢谢你!” 春妮抬头不解的看着王瀚,不知道他为啥要谢谢自己。 “我走了,你保护好自己!” 春妮点点头,看着王瀚迅速的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她看了一眼已经熄灭灯光的屋里,心里怎么也放心不下龙五,决定下去看看他。 春妮把窖盖挪开一条勉强能挤进一个人的缝隙。 然后顺着那道缝隙慢慢的钻进窖里,脚踩在梯子上,用双手把窖盖子一点点的盖严。 直到看不见外面的一点星光,她才踩着梯子下去。 龙五在下面一直抬头看着,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他害怕惊到春妮,把她摔下来。 “龙五少爷你咋样了!” 龙五刚才取子弹的时候,身上的汗把棉袄都湿透了! 现在汗消了,棉袄湿答答,凉冰冰的贴在身上,冷得他忍不住的发抖。 腿上的伤口虽然上了药,还是一跳一跳的疼。 听见春妮问,他还是强挤出一点笑容:“我没事!你怎么还不回去睡觉?天已经很晚了!” 春妮低下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说:“我不放心你!” 龙五没有说话,心里涌起一阵暖流,感觉自己没有那么冷了。 他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你一定很疼,我想陪着你!” 春妮说完静静的看着龙五。 家里的灯已经吹灭了,春妮也不想回去折腾爹娘了。 她心里也确实放心不下龙五,所以她想在地窖里待到天亮 。 就是不知道龙五会不会答应。 龙五没说话,却吃力的往一边挪了挪,给春妮腾出了一块地方。 春妮走过去坐下,蜷缩起双腿,双臂抱在一起,把头靠在窖壁上! 龙五吹灭了身边的煤油灯。 煤油是有限的,非必要不能点灯。 煤油灯一灭,整个地窖立刻陷入一片黑暗中。 两个人虽然近在咫尺,却看不见对方的脸,但却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折腾了大半宿,春妮又累又困,靠在窖壁上,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睡着的春妮不自觉的摇晃,一头扎进龙五的怀里。 龙五的身体当时一僵,他把后背紧紧的靠在窖壁上,扎煞着两只手,一动不敢动。 怀里的春妮不安的扭动着,她这个姿势十分的不舒服。 龙五鼓足勇气,弯下腰,把春妮扶起来一些,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口上,这样她也有点依靠,不至于睡得那么累。 春妮睡得很熟,龙五把她扶起来,也没有丝毫影响到她。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龙五的眼皮也开始打架,终于他也支持不住,沉沉睡去。 睡熟的龙五,感觉到了怀里的温热,本能的收紧双臂,把春妮紧紧的搂在怀里。 在破旧湿冷的地窖里,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两个饱受苦难折磨,却依旧顽强的年轻人,紧紧的相拥在一起。 用自己火热的心去温暖着彼此。 等到黎明的曙光透过窖盖子的空隙,把斑驳的光影打在两个人脸上的时候。 龙五和春妮同时醒了。 没有想象中的尴尬,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抬起头,久久的注视着那束充满希望的光影! 第154章 今天不干活,包饺子 春妮从地窖里爬出来的时候,朱老憨正蹲在房子的墙角处,不停的向这边看。 见春妮从地窖里爬出来,明显吃了一惊。 他不知道,春妮是早上下去的,还是昨天晚上就一直在里面。 虽然他知道龙五伤得很重,就算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他也做不了什么。 但终究是好说不好听。 春妮可是有婚约的人,要是被别人知道,就是伤风败俗的事,会让人把脊梁骨戳破。 但龙五是春妮的救命恩人,又咋能不管呢! “爹,龙五少爷暂时没事了,我要是总往这跑,迟早会被人发现的!最近两天,我就不来了,有事你就让秋生去找我。” 听了春妮的话,朱老憨暗自高兴,这样最好。 闺女还没有完全糊涂,也知道遮人耳目。 可一想到春妮看龙五的眼神,朱老憨就觉得心里没底。 但愿这个龙五少爷能快点好,以后最好再也不要碰见他。 他救过春妮一命,现在朱家也救了他一命 ,两不相欠了。 女人的名声比命更重要,朱老憨可不想因为这个龙五少爷,毁了自家闺女的清白名声。 再过三四年,井魁就十五六了,是大人了,到那时候给两个孩子圆了房,闺女也就能刹下心来了。 春妮并不知道朱老憨心里想的啥,只是觉得她爹今天看她的眼神有点耐人寻味。 “爹,我去看看娘就走了!” 龙五藏在地窖里的事情,哑巴和秋生、秋田并不知道。 哑巴还以为,龙五醒过来以后,就走了呢! 所以春妮来去也都瞒着几个人。 她进屋转了一圈,就准备回井家大院了。 哑巴一个劲的比划,她不理解春妮为啥事一大早就回了娘家。 春妮笑着和娘比划:“我想你了!” 逗的哑巴娘哈哈大笑。 昨天晚上一觉睡到天亮,今天早上春妮回到井家大院的时候,饭已经做好了。 “三少奶奶,我回来晚了!” 春妮有些不好意思,一边说,一边挠头。 地里的高粱杆子还有不少,吃过饭还是要出去干活的。 自己竟然这么晚才回来。 “没事,没事,今天不下地了,一会我上安合屯割点肉,晚上咱包顿饺子吃!” 井连海一边笑着说话,一边满眼含情的看着三少奶奶。 进井家大院六年了,春妮从来没见过,井连海用这种眼神看着雪梅。 三少奶奶也红着脸一直笑,就连井馥也不时的冲春妮挤眼睛。 “咋的了这是?” 不用问都知道,一定是有了啥喜事。 原来井连海自从戒了大烟以后,身体明显的好起来。 十几年都没有孩子的三少奶奶,竟然再次有了身孕。 这对于井连海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喜事。 难怪一家人这么高兴。 井连海吃过早饭,独自去了安合屯,割了一斤猪肉回来。 春妮把肉剁碎以后,雪梅犯了愁,整个井家大院十五口人,包顿饺子最少要三四百个。 馅里可以多放一点酸菜,可荞麦面不够啊! 哪家都有孩子,等不到饺子出锅,孩子早就闻着味跑过来了。 要是让她关起门来偷着吃,她还干不出来这种事。 “那就一家出点面,咱家出馅,大伙在一块吃顿饺子!” 见三少奶奶为难,春妮出了主意。 雪梅感觉有道理,但终究不好意思去问。 “这有啥难的?谁不拿谁就不吃呗!” 井馥说完,往外就走:“我去问!” 三少奶奶看见井馥离去的背影,不由的叹了口气。 井馥的脾气一点都不像她,倒和她那几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舅舅一个样。 真是三辈子不离姥家根! 井馥先去了井连山家,进屋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对蔡冬说:“二娘,我爹买了肉,准备包饺子,要是大家一起吃,就要各家出面!你家吃不吃?” 井珏头一个跳起来,大声喊:“我要吃饺子,我要吃饺子!” 他一喊,两个妹妹也跟着喊。 蔡冬哈哈笑了:“我说不吃好使吗?” 雪梅怀孕的事,整个井家大院都知道了。 蔡冬也为她高兴,虽然她自己没有孩子,可清荷的三个孩子也让她过足了当娘的瘾。 蔡冬把面袋子从柜子里拽出来,用大碗使劲舀了满满三大碗。 面袋子当时就见底了。 蔡冬挽起袖子:“我去和面!” 难得吃一回饺子,就敞亮的,放开肚皮造个够。 井馥和蔡冬一起出来。 蔡冬去了厨房,井馥去了四叔家。 走到窗户下面,就听见井瑶哇哇大哭。 井馥推开房门,看见井连城正躺在炕上,翘着二郎腿,脚丫子不停的上下晃悠。 嘴里还哼着小调。 才一生日的井瑶哭的大鼻涕淌挺长。 乔麦上地里干活还没有回来。 一冬天,地里的苞米和高粱杆子就够乔麦拾掇的。 自从分家以后,井连城就成了甩手掌柜的,一天吃喝不管事,地里的活更是一手不伸了。 刚开始的时候,乔麦不甘心,把井连城整到地里去干活。 结果一到地里,井连城活干不多少,脾气可见长。 不是这不对,就是那不对。 乔麦也不让着他,于是每次下地,两个人都要干一仗,不分个高低输赢,就没个完。 时间长了,乔麦也打够了,干脆有他就当没他。 日子总要过下去。 不管咋说,家里还有十多亩薄田,总能填饱肚子。 井连城白天闲的五脊六兽的,晚上就使劲瞎折腾,井瑶才一生日,乔麦的肚子里又有了老三。 即便怀孕,家里的一切活计还是都由乔麦一个人干。 井馥进了屋,先把井瑶抱起来,然后冲着井连城说:“四叔,我爹买了肉包饺子,你家想吃,就要出面!” 井连城瞥了井馥一眼:“又是你娘的主意,大地主家出来的小姐咋也小肚鸡肠的?吃你点饺子还得拿面,我看你像面!” 井馥抱着井瑶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说:“不拿你就不吃!” 井连城也不理会井馥,接着唱他的小曲。 天傍黑的时候,乔麦急匆匆的回来了。 井连城在家里,也就比死人多一口气,连口饭他都不会做的。 三个孩子早就该饿了! 乔麦急匆匆的奔着厨房去了,刚烧了一点水,三少奶奶叫住她。 “乔麦,洗完手领着孩子们来吃饺子!” 虽然井连城不肯拿面,但好在蔡冬拿的多,包了满满两大盖帘子饺子。 足够一家人吃了! 好容易吃顿饺子,就算大人不吃,也不能苦了孩子。 井连城的三个闺女,怎么也得让吃吧! 乔麦在地里忙了一天,天黑才回到家,肚子里还怀着孩子,怎么忍心不让吃呢! 一家五口,四口都吃了,还差一个人吗? 井馥坚决不同意让四叔来吃,她是恨四叔说她娘的那些话。 虽然没有人去叫井连城,他约摸着快吃饭了,一个人晃晃悠悠的主动来了。 第155章 那个肆意飞扬的龙五少爷,竟然也会落泪 井连城来的时候,饺子已经摆在了桌子上。 他看了一眼,心里有些不爽,不自觉的白了乔麦一眼。 别人不叫他也就算了,她也这么不惦记自己。 井连城走到桌子边上,正想坐下去。 井馥忽然站起身,拦住井连城:“四叔,你不肯出面,你就不能吃!” 井连城扬起手,比划了一下,终是没敢打下去。 他把手放下来,看向井连海:“三哥,这孩子让你惯的太不像话了,老少都不分了,这要是我闺女,我一大巴掌扇她一边去!” 井连城又转向井连山,眼里挤出两滴眼泪 。 “二哥,我都不敢相信,井家大院现在连吃顿饺子都这么费劲了,想当年,我井四少爷也是吃大馆子的人!” 井连城的话,成功的让井连山和井连海的脸色凝重起来。 谁也没想过,井家大院会落到今天的这步田地。 真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井连城趁机坐下,大口往嘴里塞饺子。 一口一个,一边吃还一边点评:“还是酸菜馅的正宗!” 春妮吃了两个,伸出去的筷子迟疑了。 她想起了地窖里虚弱的龙五那张脸,脸色蜡黄,眼窝深陷。 每天只能喝点糊嘟粥,大饼子,白菜萝卜。 而且还不能管饱,就是那么一点,还是朱老憨从自己牙缝里省出来的。 一点营养都没有,他啥时候才能恢复的活蹦乱跳呢? 春妮眼睛开始盯着面前的饺子,要是能把这盘饺子给龙五送去就好了。 她宁愿自己不吃。 春妮盯着自己面前的那盘饺子,筷子悬在空中,迟迟不忍落下去。 三少奶奶看出了春妮的心思,这孩子是惦记她生病的娘呢。 雪梅暗自叹了一口气说:“春妮,一会吃完给你娘送点去!” 怕别人不满意,三少奶奶又补充一句:“你娘不是病了吗?” 听了三少奶奶的话,春妮脸上立刻现出惊喜的模样,她站起身,把面前的那盘饺子端起来:“那我不吃了,把我这份留出来给他吃!” 蔡冬跟着笑了:“你看这孩子,吃你的,咱们一人少吃两个,都匀出她那份了!” 春妮笑着摇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说的他和蔡冬说的不是一个人。 “哎……” 井连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失败呀,我现在混的都不如一个外人!” 大伙都低头吃饺子,没有一个人接他的话茬。 春妮把那盘饺子藏起来,自己蹲在锅台边上喝了两碗饺子汤,感觉肚子明显的饱了起来。 等到所有人都吃完了,盘子里连一个饺子都没有了,全部吃光了。 春妮暗自庆幸,自己要不是提前把饺子藏起来,仅这几个孩子就能把这些全部造光。 无论大人孩子,肚子里都太缺油水了。 收拾完碗筷,春妮一直在厨房里磨蹭,焦急的等待着天黑。 天黑以后,龙五就能吃上饺子了。 她也能再次看见他了。 春妮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对龙五的感情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天终于黑了下来! 春妮把饺子重新放在锅里热了一遍,然后用两个盘子扣在一起,端着出了房门 。 她一路小跑,怕怀里的饺子凉了 。 避免被家里人发现,她依然从后面的杖豁子跳进去。 左右观察了一阵,确定没有人以后,迅速来到菜窖门口。 为了保险起见,春妮没有立刻打开窖门,而是又静静的等待了一会。 刚入夜的村屯万籁寂静,只有少数的几家,窗户纸上透出微弱的光亮。 就连父母亲也没有点灯。 春妮知道,冬天的时候,活计少,差不多所有的人家都会吃两顿饭。 晚上早早的就睡下了,以减少能量的消耗。 这个时候,她爹早就应该给龙五送过了晚饭,安心的睡觉去了。 春妮轻轻的打开窖门,里面立刻传来划火柴的声音。 龙五从窖门打开的声音,就能判断出是朱老憨还是春妮。 朱老憨一般情况下,只是打开窖门,把吃的和水用篮子吊着送下来。 在把尿桶吊上去倒掉。 他通常是不下去的。 而春妮不一样,每次都会下去看看他。 所以龙五听见是春妮来了,立刻点亮了煤油灯,让她能够安全的下来。 春妮怀里抱着装饺子的盘子 ,用一只手扶着梯子,小心的一点点挪下去。 直到一只脚挨到实地上,她才松了一口气。 “龙五少爷,你看我给你带啥来了!” 春妮把褥子掀开了一角,把饺子放在龙五的面前,打开扣在上面的盘子。 狭小的空间内,立刻充满的食物的香味。 春妮看见龙五喉咙明显的吞咽了几下。 自从离开龙家大院,他就没有吃过一顿饺子。 “三少奶奶让我带来的!” 龙五吃了一惊,伸出去接筷子的手明显一顿。 “你和我姐姐说了?” 龙五的声音带着急迫。 “她不知道!”春妮低下头:“我只是说,我娘生病了。没有说你的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 “不要和她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 虽然龙五非常想念姐姐,但是他也必须克制。 姐姐要是知道了他现在的状况,一定会不顾一切的跑来看望他。 如果暴露了,死的可不是他一个人。 龙五接过春妮递给自己的筷子,夹了一个放进嘴里。 鼻子一酸,眼泪差一点不受控制的落下来。 他吃出了家的味道。 龙孟氏调的饺子馅尤其好吃,看来姐姐是得了老娘的真传。 龙五怕春妮看出自己的失态,急忙转过身去,用咳嗽掩盖了过去。 龙五吃的很慢,他一点点的把饺子嚼碎和着思念咽下去。 已经两年没见过母亲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父亲当年带着他们哥六个走的时候,曾经答应过娘,一定把他们都带回来。 可是短短两年的时间,爹、大哥、四哥还有六弟的一腔热血,都已经撒在了这片深爱的土地上,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有几次,龙五徘徊在马家围子外面,都没有勇气进去看老娘一眼。 他不知道,要是老娘问起,他要怎样去回答…… “啪……” 一大滴泪水落在盘子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春妮吃惊的抬起头,见龙五的眼泪一滴接一滴的落下来。 她呆住了! 春妮一直以为,那个肆意飞扬的龙五少爷,是不会落泪的! 她傻傻的看着龙五,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他。 过了一会,春妮慢慢的坐在龙五的身边,试探性的伸出双手—— 龙五没有拒绝,任由春妮紧紧的抱住他。 第156章 今天冷不冷 两天以后,王瀚趁着夜色的掩护,独自一人悄悄的来到井家店。 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给龙五换了一次药。 王瀚检查了一下龙五的伤口:“没有什么问题,剩下只有等着慢慢恢复了!” “老五,我最近可能会出趟远门,有急事,近期是不能来看你了,我给你留一些药,再过三四天,你再换一次吧!” 龙五没有问王瀚去哪,只是郑重的握住他的手:“王大哥,你多保重!” 四只有力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王瀚不是游击队的人,却为他们做了很多事。 “王大哥,我十天八天能不能恢复好?” 王瀚看了龙五一眼:“应该能站起来!” 龙五皱紧眉头,他要的不是能站起来,而是可以能跳能跑。 王瀚重重的拍了一下龙五的肩膀:“着急也没有用,安心的养伤吧!” 龙五没有回答,怎么能不急?上级交代的任务完不成,得有多少人在冰天雪地里挨冻。 王瀚告别龙五,连夜回了王家围子。 又过了五天,春妮在井魁睡着了以后,偷偷的溜出了井家大院,去看龙五。 春妮掀开窖门的时候,没有听见熟悉的划火柴的声音。 她摸着黑下去,心脏剧烈的跳动着,生怕出一点意外。 “龙五少爷?” 春妮试探性的轻轻喊了一声,黑暗中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 听着熟悉的声音,春妮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到肚子里。 她摸索着点亮煤油灯,发现龙五并没有在褥子上躺着,而是贴着窖壁站着。 那条伤腿在一直发抖,他的脸上密布着豆大的的汗珠。 春妮吃了一惊,急忙扶住龙五,让他重新躺回到褥子上。 她知道,龙五这是着急了。 整天困在这个方寸之地,想见点阳光都是奢侈的事,换作是谁,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春妮,外面是不是很冷?” 土窖都是村民冬天储存白菜,萝卜的地方,即使外面零下二三十度,窖里也不会上冻。 春妮不自觉的搓动双手:“比前两天又冷了不少!” 龙五长时间的沉默。 春妮也不说话,陪着他坐了一会,就爬上去回家了。 井魁要是半夜醒了,不见她就麻烦了。 龙五颓废的神情让春妮很是担心。 早上,春妮打开大门的时候,发现那个女疯子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的偎在墙角处。 春妮感觉出异样,急忙跑过去,伸手一推,疯女人咣当一声,栽倒在地上,已经僵硬了。 昨天晚上,井连海无意间插上了大门,这个疯女人没进去门房,在这个寒冷的晚上,冻死了。 春妮跑回院子,把这件事告诉了三少奶奶。 井连海叹了一口气,心里深深的感到自责。 昨天晚上,他要在插大门的时候,多看一眼,也许这个疯子就不会冻死。 自从雪梅怀孕以后,井连海的心柔软了不少。 “一会,你去买一领草席,把她安葬了吧!毕竟她死在咱家的门口,就当给没出生的孩子积德了!” 雪梅抚摸着小腹,对井连海说。 “行,一会吃完早饭我就去!” 吃过早饭以后,井连海去了安合屯,天近中午的时候,背着一领草席回来。 春妮和三少爷一起,把疯女人用草席卷了,放在爬犁上,拉着去了乱葬岗。 用雪块给她堆了一座坟。 他们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回到家里,春妮无意间在门房里发现了疯子遗落的破袋子。 里面有一些白菜叶子和萝卜根,看样子她平时大部分时间,都是用这些东西充饥的。 还有一件破旧的棉袄,上面有几个破洞露着棉花,衣服油黑发亮。 一层足有大钱厚的黑垢,看不出棉袄本来的颜色。 这是常年没洗过的缘故。 春妮叹了口气,把破棉袄放在一边,准备有时间再烧给她。 春妮把手抄在袖子里,抬头看了看天,天空灰蒙蒙的,正在孕育一场雪。 她想起了昨天的龙五,心里不放心。 吃过晚饭,春妮站在三少奶奶的面前,有些难以张嘴,这些天往家里跑的次数太多了。 她担心引起雪梅的怀疑。 “三少奶奶,我想回家看看 ,一会就回来!” 三少奶奶看了一眼春妮:“早去早回来!” 春妮松了一口气,她是真怕三少奶奶刨根问底,她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春妮走了以后,井连海看着她急匆匆离去的脚步,对雪梅说:“我怎么感觉,春妮好像有事瞒着咱们呢!” 三少奶奶微微一笑:“她能有什么事,她娘这几天身体不好,她担心罢了!” 说完春妮,三少奶奶忽然觉得鼻子一酸,心里难过起来。 自从爹带着六个弟弟走了以后,她已经有两年没有见过自己的亲人了。 听春妮说,娘和几个弟媳妇,领着孩子去了马家围子。 两地相隔将近百里,家里也没个脚力,世道又不太平,她一个小脚女人,要步行百里,难于涉水攀山! 只能默默的等待,还和从前一样,说不定有一天,哪个弟弟就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井连海见雪梅神情恍惚,两眼含泪,知道她是想家了。 可想家也没有办法回去。 井连海轻抚雪梅的后背,以示安抚。 春妮回到家的时候,天还亮着,她没敢去后园子的菜窖。 而是直接从大门进了屋。 家里的几口人见到春妮,都很高兴,尤其是哑巴娘。 只有朱老憨知道,春妮最近频繁的回来,是因为什么! 春妮一边漫不经心的和两个弟弟说着闲话,一边焦急的望着外面。 今天的夜晚怎么来得这么缓慢! 好容易等到外面全黑了,春妮站起身,和家里人打了招呼,推开门走了出去。 秋田跟在姐姐后面,送她出了大门。 春妮装作回家的样子,走了一会,然后一个急转弯,拐上了去后园子的路。 她打开窖门的瞬间,龙五划亮了火柴。 借着煤油灯昏暗的灯光,春妮看见龙五双眼通红,一看就是昨天晚上彻夜未眠。 “春妮,外面冷吗?” 龙五这两天对气候尤其关心,每次看见她的第一句话,总是问今天冷不冷。 “冷!” 春妮一边搓着冻红的脸,一边小声回答:“门外的疯子昨天晚上冻死了!” 已经进入十一月中旬了,天气怎么会不冷呢! 龙五脸色少有的凝重,他呆愣了片刻,然后狠狠一拳向墙壁砸了下去。 第157章 我更害怕你难过 春妮大吃一惊,一把抓住龙五的手,惊慌的问:“龙五少爷,你怎么了?” 龙五没有回答,默默的坐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的手,良久才转移到春妮的脸上。 “春妮,你觉得日子过得苦吗?” 没等春妮回答,龙五又自说自话:“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人可以活的这么艰难!” “夏天还好过一些,虽然有蚊虫叮咬,大部分时间都在野外和密林中,身上的衣服干的时候都少!” “但有一样好处,夏天没有粮食的时候,可以用野菜和野果充饥!” “最难过的是冬天,饿了就啃硬的像冰块一样的冷干粮,渴了就吃雪解渴,有时候,一两天没吃的,也是寻常的!” “最可怕的是冬天没有棉衣御寒,很多人晚上躺下去,早上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龙五盯着春妮的眼睛:“可是没有一个人退缩,所有人都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龙五眼里有泪光一闪而逝。 春妮不明白,龙殿堂带走六个儿子的时候,她就满心的疑惑:“他们为啥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抛妻弃子的出去打打杀杀。” 那时候她不敢问。 听龙五说完,她才知道,犯傻的不止龙家人。 “他们图什么,消停的在家过日子不好吗?” 龙五看了春妮良久说:“没有人不想过太平日子,可别人不让你过,你能怎么办?” 只有反抗,才有出路。 看着春妮满脸疑惑的样子,龙五叹了口气:“你说他们图啥?图不当亡国奴,图能挺直腰杆,堂堂正正的做人!” 龙五把做人两个字说的很重。 “现在整个东北都行动起来了!天这么冷,还有很多抗联战士穿不上棉衣。在冰天雪地的野外,会有很多人丧命的!” “钱已经筹集到了!” 龙五拍拍自己的腰:“一千块大洋的银票,就在我身上,执行任务的三个人,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还活着,另外的两个人,在你遇到我的那一天,就已经牺牲了!” 龙五低下头,声音无尽的悲凉:“已经快十天了,这笔钱还没有送到中转站去!” 春妮到现在才知道,龙五为啥焦虑而彻夜难眠。 这件事,在龙五那里,似乎比他的命还重要。 “要不,你告诉我地址?” 春妮胆怯的看着龙五,小声说:“我替你送出去!” 龙五黯淡的眼神明显亮了一下。 “春妮,那很危险,整不好会死的!你不怕吗?” 春妮没有一点经验,让她去执行这项任务,是很危险的。 但龙五现在除了春妮,再也找不到可靠的人了。 就算危险,只要春妮愿意,他也只能试一试。 春妮低下头:“我害怕,但我更害怕你难过!” 为了不让龙五难过,就算再危险,春妮也愿意。 龙五解开衣扣,从腰上解下那个带着他温热体温的小布袋子,交到春妮手上 。 他紧紧的握住春妮的手,却连一句感谢的话都说不出来。 “春妮,千万要小心,和谁都不要说,偷偷去,偷偷回来,我等着你!” 龙五的声音明显带着颤音,但凡有一点办法,他也不想把春妮拽到这样的一个危险的境界。 毕竟她连一点斗争的经验都没有。 “春妮,一定要当心!” 龙五嘱咐完春妮以后,告诉她详细的地址和接头的暗号。他不放心,让春妮一遍遍说给他听。 直到春妮倒背如流,他才罢休。 躲过城门的盘查是最难的。 七八十里路的距离,如果春妮明天早上天亮之前出发,在天黑之前肯定可以进到县城里。 晚上回城的人多,便于隐藏身份,比白天多少安全一些。 天亮之前出发,也是为了避开别人的眼睛。 春妮这次去佳南县城,就连她亲爹都不能告诉,要做到绝对的保密。 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险。 春妮伸出颤抖的手,接过龙五递过来的布袋子。 “春妮,你先回去,抓紧时间睡一觉。东西一定要藏好!” 龙五嘱咐了春妮几遍,但终究还是不放心。 看着她站起身,往窖门的方向走去,龙五忍不住一把抓住春妮的手。 春妮疑惑的回过头,两个人四目相对,眼里都有泪光。 龙五手上用力,把春妮拉了回来。 她安静的注视着龙五。 “再陪我坐一会!” 龙五把头垂在春妮的手背上,嘶哑着声音说。 万一,她再也回不来,可怎么办? 春妮回过头,重新坐回到龙五的身边,把头靠在龙五的肩膀上。 她多想就这样依偎到地老天荒。 龙五的心里既忐忑,又难过,为了那么多战士的命,他必须要这么做。 可这很可能要了春妮的命。 “春妮,我和你说的那些话,打死都不能告诉别人,知道吗?” 龙五不放心的又嘱托了一遍 。 春妮站起身,默默走到梯子前,一只脚踩上去的时候,她情不自禁的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龙五,然后迅速的爬了上去。 龙五少爷是一个豁达的人,当初爷七个撇家舍业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磨叽过。 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春妮担心,自己死都不怕,就怕事情办不好让龙五失望。 她想起龙五慷慨激昂的话:“为了不当亡国奴!” 春妮忽然觉得,胸腔里升起一团火。 她加快脚步往井家大院走去,一边走一边想办法。 装着银票的钱袋子紧紧的攥在她的手心里。 这么寒冷的夜,她的手心里竟然全是汗水。 走到井家大院门口,春妮不经意往壕沟边上看了一眼。 疯子的样子不知不觉的闯进她的脑海。 屯子里从来没有人注意过,疯子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 一个疯子是不是比正常人引起的注意要小的多呢? 春妮忽然觉得,心里有了想法,她急忙进了门房,摸黑找到了那件疯子的破棉袄。 她把棉袄拿起来,鼻端立刻传来一阵馊臭味。 春妮皱了一下眉头,用胳肢窝夹着破棉袄,匆匆的回到屋里。 井魁已经睡着了。 春妮点亮煤油灯,后背对着井魁,用身体挡住微弱的灯光,找出针线。 她一层层的打开油纸,在布袋里取出那张龙五视若生命的银票,重新用油纸包了两层。 塞进破棉袄靠近胸口的窟窿里,然后用针线细细的缝补上。 棉袄上的污垢又黑又硬,一连折掉了三根针才算缝补完毕。 为了不引人注意,缝完以后,春妮又用针挑出一些破棉花,有了棉花的遮盖,那些针脚就不容易被人发现了。 春妮缝完以后,连衣服也没脱,合身躺在炕上。 脑海里一遍一遍的重复着龙五交给她的那些话,生怕关键时候,她再忘了。 第158章 到底是哪里让人产生怀疑了 春妮温习了一会,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可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龙五悲愤的模样。 那么艰苦的岁月,连死都不怕,那会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呢? 是不是都和龙家父子一个样呢? 听了龙五的话,春妮开始对那群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龙五说,那些人都是伟大的。春妮不太清楚伟大的意思。 她越想越睡不着,越睡不着越想 。 辗转了半宿,还是没有一点困意。反而盼着天快一点亮了。 鸡叫三遍的时候,窗户外面依然是一片漆黑。 春妮偷偷的爬起来,看了一眼熟睡的井魁,心里涌起一阵心酸,自己要是回不来,就没有人照顾他了。 一起生活了六年,春妮觉得井魁已经和秋生,秋田没有区别了。 但愿自己能活着回来。 春妮最后看了一眼井魁,轻轻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外面伸手不见五指。 春妮打了个寒颤,疯子破旧的棉袄刚一离开屋里,立刻被寒风打透了。 她不自觉的缩起脖子,佝偻起身体。 摸着黑去了厨房,摸了一个头天晚上剩下的饼子,揣进怀里。 然后走到灶坑门口,单膝跪地,把手伸进灶坑里,摸了一把锅底灰,抹在脸上。 脸太干净了,肯定不像个疯子。 春妮估计抹的差不多了,又使劲揉乱了头发。 没有镜子,她也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个什么模样。 春妮没走大门,而是顺着角门溜出了井家大院。 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用不了多长时间,天就会亮了。 为了不被早起的人发现,她沿着屯子边上的小道一路小跑,很快就把井家店甩在了身后 。 出了屯子没一会,东方的天空现出了晨曦。 春妮面对的太阳即将升起的东方,伫立了一会,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下去。 她不知道,早上起来,发现她不见了,井家大院和父母亲会是什么反应。 春妮一路跑,一路回忆疯子平时的样子,不断的调整自己的姿态,动作,以便于让自己看起来更神似一些。 路线龙五给她讲解了不下十遍,春妮坚信自己不会走错。 路过村屯的时候,春妮故意放慢脚步,观察路人对自己的反应。 她发现,其实哪里的人都一样,没有人去关注一个疯子。 春妮有了信心,心脏处贴着龙五的那张银票。 她每次不经意的弯腰,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春妮对银票没有概念,在她的眼里,只有白花花的大洋才是真金白银,一张纸又怎么能当钱花。 但她信龙五。那是他视若生命的东西。 冬天天短,下午三点左右,就已经临近傍晚了。 远处现出了城门的样子,春妮的心猛烈跳动起来。 她知道,自己这是到了。 春妮从怀里掏出从家里带来的大饼子,蹲在路边慢慢吃了 。 大饼子冻得硬邦邦的,只能一点一点的硬啃。 春妮觉得她有一点明白龙五说的话了。 好不容易把一个大饼子啃完了,春妮站起身,注视着远处的城门。 最难的就是从城门混进去! 春妮远远的看见,一群人排着队,一个个的接受着检查,有的顺利通过,而有的却被留住了。 她一直以为,城门口检查的应该是岛国的人,却没想到竟然是伪军。 春妮为难了,她搞不清楚,真正的疯子会不会老实的跟在人群的后面排队。 她放慢脚步,想了半天,还是拿不定主意。 干脆冲一把算了。 疯子之所以被叫做疯子,就是不和平常人一样。 春妮决定,不排队,直接往前冲。 她故意低着头,跟在人群的后面,然后猛的推了前面的人一把,猫着腰向前面跑去。 所过之处,人们都自动躲开了,一定是嫌弃她身上的味道。 “王三!那个疯子跑过去了!” 春妮跑过去的时候,才知道这些人的手里有所谓的良民证。 听见喊声,叫王三的伪军三步两步冲过去 。 抬腿一脚,直接向春妮踹了过去。 春妮猝不及防,被踹倒在地。 她立刻想起了疯子挨打的情形,立刻支起一条手臂 ,挡住半个脑袋,全身止不住的发抖。 发抖不用装,刚啃了一个冻饼子,现在她已经透心凉了,想不抖都不成。 她的一双眼睛躲在胳膊的缝隙处 ,偷偷往外看。 “连个疯子都打,就她娘的窝里横,有本事打……” 有人小声的一句话没嘟囔完,就被人一嗓子吓回去了。 “谁话那么多?活腻歪了说话,想死还不容易!” 人群立刻没了声音。 春妮抽冷子从地上爬起来,继续猫着腰往前跑去。 王三刚准备撵上去,另一个人说:“算了吧,一个疯子,她又不是头一次来!” 春妮听了那人的话,看了一眼身上的破棉袄,心里暗想,没准是把自己当成以前的那个疯子了。 看样子,疯子都是不停的四处乱蹿。 后面没有撵上来,春妮松了一口气,城门近在眼前,她只要使劲跑几步,就能进去。 但是她不敢,她只能像平时一样,慢腾腾的向城门口走去,还不时的回头望一眼。 还有一步就迈进城门了! 春妮甚至能听见自己激动的心跳声。 就在春妮一只脚踏进城门的瞬间,对面走过来两个人。 一色的黑色大马靴,身着九八式军服,裤腿塞进皮靴里,腰间的皮带上挂着步枪弹药盒,斜挎着三八大盖。 看见一只脚踏进城门的春妮,大声的叽里咕噜的喊着什么。 王三急忙跑过来,扯着春妮的头发,把她拽了回来。 春妮强装镇定,缩着脖子,两只手抱着头,却一声都不吭。 疯子在井家店挨打的时候,从来不发出声音。 也许是长期挨打的缘故,她只会两只手抱住脑袋,护住要害。 其中一个岛国的士兵,把地上的冻马粪蛋子一脚踢了下来。 勾动手指,让王三过来,中指向下,指着地上的马粪,示意他拿给春妮吃! “咪西!” 王三满脸赔笑,用五个手指尖抓起地上的马粪蛋子递给春妮。 “吃!吃!” 王三一边说一边示意春妮往嘴里放。 春妮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王三手里的马粪,嘿嘿笑着,出其不意的抢过来,往嘴里塞去。 马粪冻得很硬,春妮使劲啃了一口,然后“噗”的一声,全部吐在王三的脸上。 两个岛国兵哈哈大笑。 春妮趁机跑了,她一边跑一边紧张的回头看。 和另一个伪军四目相对的瞬间,春妮从那人的眼睛里,居然发现了一丝探究的意思。 她心里一惊,立刻感觉到,一定是某些细节出现了纰漏,让人产生怀疑了。 春妮不敢怠慢,一路小跑,进了城。 跑出很远,她才敢回头看,好在没有人撵上来。 春妮松了一口气,开始反思,到底是哪里引起了别人的怀疑。 第159章 红星路186号 红星路186号。 春妮抬起头,看了一眼门牌号,这几个字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是个大车店。 左边是个包子铺,右边是个医馆,完全和龙五交代的一样。 要是白天,大车店和医馆之间,还应该有一副剃头挑子。 现在天晚了,也许是收摊了。 春妮往院子里面走了两步,就被一个伙计推了出来。 “去去去……剩饭都没了,走吧,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春妮不敢硬闯,只能一边往院子里望,一边被伙计推了出去。她缩起脖子,蜷缩在墙根下。 没有见到龙五说的那个人,她不能离开。 费了一天的劲,完不成任务不是白来了! 春妮甚至都能想象到龙五失望的表情。 天一点点的黑了,很多人家已经掌灯了。 春妮蹲在墙根下,浑身抖个不停,自从啃了一个凉饼子以后,她就没热乎过。 世道太乱,出门在外的人都早早的找地方歇下了。 天傍黑以后,大车店就再也没有人入住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出了大门,目光不停的在春妮的身上打量。 春妮的心开始咚咚乱跳,抑制不住的激动。 这个人的外貌特征,和龙五说的极其相似。 只是他打量了春妮几眼,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径直回院子里去了。 春妮从极度的兴奋中跌落谷底。 这个人应该不是龙五说的那个。 要是在这里等上一晚上,也没人出来和自己联络。 春妮觉得,她也可能和疯子一样,第二天早上天亮的时候,变成一具尸体。 她正一个人在心里翻江倒海,那个人又出来了 。 春妮失落的心又重新燃起希望。 就算再着急,春妮也牢记龙五的话,对方不说话,绝对不能先开口。 男人在大门外转了一圈,又回去了。 等到他第三次出来的时候,是准备关大门了。 大门一旦关上,春妮就别想见到里面的人了。 而且身上衣裳单薄,找不到能挡寒的地方,她今晚上不冻死都差不多。 她的心里焦急万分,不由得多看了那个人几眼 。 那人停住了关门的手,略一迟疑,迈步向春妮走了过来。 “天黑了,别在这里蹲着了,你冻死在这不要紧,我嫌晦气!” 春妮心里一惊,好容易盼望着有人和自己接话。 可这个男人开口,说的是啥玩意啊? 和龙五告诉自己的完全不一样! 春妮失望的低下头,不再理会那个人。 龙五说过,事关抗联战士的生死,不见到人一定不能回去。 “我说你,你听不见吗?” 那个走到春妮的面前,弯下腰,扯着她的衣袖,试图把她拽起来。 弯腰的瞬间,贴着春妮的耳朵小声说:“客官,你是住店还是吃饭?” 春妮心里一阵狂喜,这句就对了。 心里一高兴,竟然把自己的那句忘掉了,感觉就在嘴边上,一张嘴就能说出来的话,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虽然外面很冷,但春妮依旧能感觉到,身上的汗呼的一下就出来了。 见春妮傻愣愣的看着自己,男人的眼里闪过明显的失望。 他放开春妮的胳膊,站起身,转身就要离开 。 春妮一着急,一句话竟然脱口而出了。 “我就想借你的锅灶热一下干粮!” 那人迈出去的脚步陡然收住。 “灶里面的火已经熄灭了!” 男人折返回来,依然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清的声音小声说。 “那能不能给我一口热水喝?” 那人迅速的四处看了几眼,压低声音说:“你顺着院墙绕到后院去,那里有一个小角门,你在那里等着我!” 男人把春妮从地上拽起来,大声说:“快走,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别说我放狗咬你!” 春妮佯装害怕,抱着脑袋,一溜小跑,顺着墙根到了后院。 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果然有一个小门,半米高左右。 春妮等在外面,一直警惕的四处巡视。 过了一会,院子里传来隐约的脚步声。 到了一墙之隔的地方,停住了。 春妮听见了锁打开的声音,小门开了 。 春妮弯下腰,侧着身子才能顺利的通过小门,进到院子里。 进了院子,她立刻闻到一股牲口粪便的骚臭味。 抬眼一看,这里竟然是大车店喂牲口的棚子。 那人警觉的四处看了一眼,虽然天已经黑了,但大车店里很多人都没有睡觉,不时的传来吆五喝六的声音。 春妮跟在男人的身后,顺着后门进去,路过厨房,春妮看见了她刚进来的时候,推她出门的那个伙计。 那两个人眼光对视了一下,眼中的神情,春妮看不明白。 男人领着春妮拐过一段小走廊,推开了一间房门。 屋里漆黑一片,春妮不自觉的攥紧双手,心如擂鼓一般,响个不停。 这男人要是个坏人,自己连跑的机会都没有。 别忘了,外面还有一个人呢! 春妮开始后悔,也许自己就不该和这个陌生人到这样的地方。 如果现在跑,能不能跑出去呢? 春妮正心神不定的时候,眼前竟然一亮,男人点亮了煤油灯。 他回过头,激动的一把抓住春妮的手:“同志,可算把你盼来了!你辛苦了!” 春妮一愣,使劲往外抽自己的手,才发现男人用的力气挺大,急切间,竟然没有抽出来。 她脸一红,憋足了劲,大喊一声:“你放开我!” 对面男人明显愣住了,他松开手,看了春妮一眼说:“小同志,我是老康,你能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吗?那个人出了什么事!” 男人态度的转变,又让春妮摸不着头脑了。 这个人是老康,这个没错,和龙五说的一样。 但好人为啥不守规矩,见到女人还紧紧抓住人家的手。 春妮警惕的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了。 到现在,老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女人压根就不是一个联络员。 警惕性倒是挺高,可是没有一点敌后作战的经验。 看她的样子,应该就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 而且还是那种觉悟不高,对抗战一无所知的人。 虽然脸上黑不溜秋的,抹了一层锅底灰,但依然能看出来很年轻。 要不是出了特殊的情况,事不得已,谁都不会冒这样的险。 一定是出了问题。 “你饿了吧?老康看了春妮一眼,轻轻的带上房门出去了。” 过了一会,手里端着一碗热水和半盘子窝头进来了。 春妮的眼睛一亮,肚子也不争气的适时响了起来。 第160章 自己还能安全吗 老康把窝头和水放在春妮的面前:“吃吧!” 春妮看了一眼乌黑的双手,迟疑了,没有筷子,这么脏的手,是要用手抓吗? 而且面前的男人并没有让自己洗手的意思,他这是要干啥? 春妮不理解,坐着没动。 老康静静的看着她,眼神很温和:“你是个疯子,常年忍饥挨饿,见到吃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顾一切的往嘴里塞!” 春妮低下头,心里暗骂:“你都知道我不是疯子,还这样折磨我!这屋里又没有别人。” 老康好像知道春妮的心里话一样:“小姑娘,习惯是最不容易改变的,也是最能泄露你身份的!” “要是有经验的人,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你身上的破绽!” 老康的语调很温和,声音不急不缓。 不经意间,就让春妮放下了戒备。 “我身上有啥破绽,我一直都很注意的呀!” 春妮想起了城门口那个伪军探究的眼神。 可她想了一路,也没有想明白。 现在老康又这么说,激起春妮的兴趣,她觉得自己做的挺好,为啥还是被人怀疑了? “你看你的鞋!” 老康用手指了一下春妮的鞋子。 春妮低下头,脚上的鞋是入冬的时候新做的。 趟子绒的鞋面,千层底的鞋底。 里面续一半的新棉花,穿起来又松软,又暖和。 春妮特别喜欢这双鞋,一般情况下,都舍不得穿。 要不是这么远的路,她怕冻坏脚,耽误赶路,她还不舍得穿呢! 可老康说这鞋有问题。 春妮看了一会,忽然反应过来了:“是不是鞋太新了?” 老康点点头:“新还不是最大的漏洞,是太干净了!” 疯子也可能有新鞋穿,但绝对不可能穿的这样干净。 疯子都有个特点,一条道跑到黑,不会因为路上有泥泞或者不干净的地方而绕过去。 所以鞋不可能穿的这么干净。 春妮恍然大悟,自己心疼新鞋,走路的时候确实是加了小心,专挑干净的地方了。 同样的道理,见到吃的,疯子是不会嫌弃自己的手脏的,通常是抓起来就吃 。 要不是看见春妮格外干净的鞋子,老康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疯子竟然是伪装的。 大车店人来人往,是个方便接头的地方,但一个疯子却是不可能住店的。 这种伪装,反而有了麻烦,可见这是一个没有经验的联络员。 联络员的责任很重大,一般都会知道几个重要的联络地点和联络人。 所以联络员都是胆大心细又极其机警的,不是情况万不得已,是不会派出一个新人的。 因为一旦败露,会对抗日武装造成极大的损失。 所以,春妮的出现,让老康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所以他一直注意春妮,却没敢上前去接头。 一直等到天黑。 这个年轻的女人也不是全然没有优点,她有耐性,也知道守纪律。 明明已经很着急了,但老康不说话,她也没有急于上前。 一个从来没参加过敌后战争的年轻女人,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能把自己乔装成一个疯子,并且安全的到了这里,说明她还是很聪明的。 一个疯女人,即避免了不怀好意人的觊觎,又没有人会特别注意她。 要不是因为那笔钱迟迟没有送到,老康担心出了事情,所以每天都格外留意,也不会那么快就发现春妮的破绽。 春妮狠狠心,抓起一个窝头,闭着眼睛往嘴里塞。 天不亮就出发了,一整天只啃了一个冻大饼子,她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吃了几个窝头,又喝了一碗热水,春妮感觉到出窍的灵魂重新归体了。 那种侵入骨髓的凉意没有了,身上多少有了一点温暖的感觉。 春妮吃饱以后,要了一把剪刀,把胸前的针脚拆开,拿出了里面的油纸包,郑重的递给老康。 老康神色庄重的接过去,打开油纸包,小心翼翼的把那张银票拿出来。 他拨弄了一下煤油灯的灯芯,煤油灯噼啪的爆了两下灯花,明显的亮了。 老康在灯下仔细的检查了那张银票,确定无误后,长出了一口气。 “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春妮看了老康一眼,沉吟了片刻:“我叫朱春妮!” “朱春妮同志,你现在能告诉我了吧,这个东西怎么会在你的手里,是谁让你送到这里来的?” 看着老康严肃的面孔,春妮有些心慌,但还是实话实说了。 “是龙五少爷让我送来的,他们一共三个人,牺牲了两个,龙五少爷也受了伤,正在我家养伤呢!” 春妮说完,低下头,心里十分忐忑,龙五曾经告诫过她,不要随便和人透露自己的消息。 但眼前的老康,是龙五信任的人,春妮觉得说实话没错。 老康小心的把银票收了起来,转过身郑重的对春妮说:“请你转告龙行云同志,请他放心,棉衣会很快送到抗联战士的手里。” 春妮头一次知道原来龙五少爷也有名字,他叫龙行云。 “你就在这里休息一晚上,明天早上天亮之前,就要送你出去。” 老康还想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门外的伙计急匆匆的推开门:“老康,门外来了一队日伪军,说是要检查,大门都快被敲破了。” 老康一把拉过春妮,交给佟二宝:“佟二宝,一定要保护好春妮同志!” 看见佟二宝拉着春妮的手往厨房跑去。 老康急忙回过身,用手在墙上敲了两下,发出“砰砰”两声闷响。 随着这两声敲击,那幅财神爷的画像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向一侧移动,露出了一个隐藏在其后的暗格。 他把银票放进暗格里藏好,急步走了出去。 佟二宝拉着春妮,跑到厨房,把一口大锅拔了下来。 用手在灰里面使劲一抠,拿下一块石板来,石板下面露出一个洞口。 “春妮同志,你快下去,千万不要贸然出来。” 前面情况不明,日伪军隔三差五就会检查大车店,大烟馆,还有一些鱼龙混杂的地方。 也许是例行检查,也许是出现了状况。 老康已经去了前面,要是例行检查,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春妮被佟二宝推了一把,她只能跳进锅腔子里,顺着洞口一路向下,竟是一个藏物资的仓库。 头顶上忽然黑了,春妮知道是佟二宝把那口大锅又重新扣上了。 自己躲在这里,外面的声音一点也听不见。 储藏库里面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春妮慢慢的蹲下身,心里一阵悲凉,好像自己就是被抛弃的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立于天地间。 忽然有种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的感觉。 春妮心里十分的担心,不仅知道了他们的联络地点,还知道了他们藏东西的地方。 自己还能安全吗? 第161章 没有人是天生的战士 春妮一个人躲在漆黑的地下储藏库里面。 心里十分的焦躁。 她把第一眼见到老康,到被推进锅腔子下面,所有的经过全都捋了一遍。 尤其是和老康的接头暗语,一个字都不差。 “不会弄错了吧?” 春妮真的后悔了,就不该跳进这里面,现在可倒好,外面什么情况,一点不知道。 自己被困死在这里事小,要是龙五少爷的银票没了,她就成了罪人了。 龙五说过,关乎很多人的性命! 春妮扑通一屁股坐在地上,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等了。 再等一会,要是没有人来把自己放出去,那就只能另想办法了。 退一万步讲,要是真的被骗了,也不好跑出去,外面的两个人一定早就做好了准备。 正当春妮胡思乱想的时候,头顶现出一丝光亮。 春妮抬起头,洞口处现出佟二宝的脸,他在向自己招手。 春妮顺着梯子爬了上来,佟二宝伸出手,把她拉了出来。 又把她送回原先的那间房屋。 过了很久,老康急匆匆的回来了。 脸上神态自若,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所有的人都登过记了?” 看见老康回来,佟二宝急忙问。 老康点点头,多一句话都没说。 日伪军把店里所有的人,无论是大车店里的工作人员,还是住店的,全部登记在册。 老康觉得这件事绝对不简单,但在春妮面前,不能多说一句。 她算不上自己人。 “二宝,拿点锅底灰来。” 老康一边给春妮倒水,一边吩咐佟二宝。 佟二宝虽然不知道老康要锅底灰啥意思,但也没问。 长时间的敌后工作,早就养成了服从命令的习惯。 没过一会,佟二宝就用一个破盆子装了一些锅底灰回来。 老康示意春妮把鞋子脱下来。 春妮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照做了。 来的时候,龙五交代过,凡事要听老康的! 老康拿起春妮的鞋,用锅底灰反复擦拭,没过一会,本来两只干干净净的鞋子变得乌漆麻黑的。 心疼的春妮直皱眉头。 “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去装一个疯子,要是被人看出破绽,你就危险了!” “记住,要时刻小心!” 有很多话,老康不想对春妮嘱托,毕竟她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而且还是个孩子。 那些个残酷的事情,会吓到她。 也许她这次回去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接触这类事情了。 何必平白让她担心呢! 老康把春妮的鞋做旧以后,又把她的棉裤用剪刀捅了几个小窟窿,然后把窟窿附近都用锅底灰搓了一遍。 春妮再低头看自己,又多了几分落魄的模样。 她感激的看了老康一眼,发现这个人还怪好心的! “你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出城呢!” 老康把春妮重新装扮了一下,虽然不是太满意,但也不至于一眼看穿了。 老康和佟二宝对视了一眼,又嘱咐了春妮两句,就急匆匆的走了。 春妮发现,老康总像是有急事一样,来去都是急匆匆的。 两个人走了以后,春妮躺在炕上,脑袋昏昏沉沉的,虽然很困,但仍然睡不着。 昨天晚上就一夜没睡。 这个地方,神神秘秘的让春妮不放心。 她知道,睡不着的肯定不止她一个人,从她离开地窖的那一刻起,龙五会和她一样失眠。 只是她不知道龙五是担心她还是担心他的钱,或者两者都有。 他担心哪个会多一些呢? 眼睛睁不开,但脑袋里面却特别清醒。 炕烧得很热,虽然她很脏,但老康并没有嫌弃她,给她铺的褥子和盖的被,都干干净净的,而且还有一种阳光的味道。 被子往身上一挨,就知道是那种经常拿去晒太阳的。 春妮左一下,右一下的折腾,始终睡不着。 睡不着的确实不止春妮一个人。 老康和佟二宝出了春妮的屋子以后 ,若无其事的检查了一下各个房间。 被这一队日伪军闹腾的,住店的都没敢睡觉。 大通铺上都在小声议论,有的甚至担心,明天再回不去家。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看见老康进来,人们纷纷打听:“掌柜的,是不是出了啥事呀!” 老康脸上带着微笑:“还能出啥事,没事瞎折腾呗,都习惯了!” “是呀,就是没事瞎折腾,这是没好了!” 大伙嘴上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过分的谁也不敢说。 你能保证你身边躺着的,一定是好人? 乱世中要想活着,最主要的得管住嘴。 “行了,大伙都吹灯睡觉吧!” 老康临出门的时候,帮忙把煤油灯吹灭了。 屋里黑了下来,大伙也不再说话,纷纷闭上眼睛,准备睡觉了。 老康站在院子里,看了一眼几个单间,都没有点灯,估计人也已经睡下了。 上老康这的人,大部分是熟客,都是些穷苦百姓。 十几个人挤一个大通铺。 只是住单间的人,有时候会是生面孔,所以老康也会特别留意。 见院子里安静下来,老康和佟二宝回到了自己休息的房间。 大厨胡志,和喂牲口的老李都已经回来了。 摸黑坐着 ,就等着老康和佟二宝回来了。 老康进了屋,佟二宝自觉的守在门口,支棱起耳朵留意四周的动静。 屋里的几个人有事商量,站岗放哨的事就是他的了。 “老康,你觉得这事正常吗?我怎么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呢!” 老康一只脚刚迈进门槛,老李立刻问 。 “这批棉衣早就订好了,就等着这笔资金到位了,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防寒物资的事关系着战士的生死,一点也马虎不得。 接货地点已经定好了,没有特殊的情况,轻易不会变动。 “没接到上级变更地点的通知,一切按原计划行事!” 几个人简单的交谈了几句以后,老康自然而然的把话题转移到春妮的身上。 “别看那个小丫头年轻,胆量和聪明劲都还不错。就是经验欠缺。” “疯子的身份,特别适合联络员的工作,一年四季四处流窜,还真没有人注意,尤其是女人!” 老康一边脱衣服,一边感慨:“锻炼锻炼,是一个好苗子!” “只可惜,没有坚定的信念!” 坚定的信念才是最主要的。一个没有信仰的人,是经不起考验的。 “哪有人天生是战士,都是慢慢培养出来的,下次见到龙行云同志,打听一下这个朱春妮的底细!” 联络员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工作,牺牲的人很多,所以人员总是不够用。 老李听出了老康的意思,给出了意见。 朱春妮的底细,龙行云肯定知道,他敢用的人,估计也差不到哪里去。 第162章 在往前走开枪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春妮感觉窗户纸上透进了一点微光。 她迅速穿上衣服,用手使劲的在脸上搓了一阵。 为了更像个疯子,昨天晚上,老康就没有让春妮洗手,洗脸。 她要趁着天还没大亮的时候跑出去。 东西已经送到了,现在回家,对龙五也有交代了。 她不想在这个地方逗留太长的时间,她要回井家店,她要回家。 春妮拐过走廊,厨房里静悄悄的,做饭的还没来上工。 她四处翻找了一阵,还真从一个柜子里找到了昨天晚上吃剩的一个窝头。 饿着肚子走六七十里,还真是吃不消。 春妮把窝头藏在怀里,试探着推了一下房门。 “嘎吱……” 随着门轴的转动,木板门发出一声轻响,房门竟然应声而开了。 门并没有从外面反锁。 春妮心中一喜,先把脑袋伸出去看了一眼,后院静悄悄的,偶尔能听见马打响鼻的声音。 她推开房门,蹑手蹑脚的走出去,顺着记忆中走过的路,果然到了牲口棚里 。 小门上着锁,没有钥匙,肯定是出不去的。 远处传来犬吠声,隐隐约约的还有枪响的声音。 春妮心里害怕,这个地方不太平,她越发的想早点离开。 就算是害怕,春妮也不会太惊慌,比同龄的人要镇定很多。 毕竟胡子窝里待了那么多天,她也是见过世面的。 春妮抬起头,发现院墙很高,平地很难爬上去。 但墙下面一尺多远的距离,有一个大马槽子,槽头上拴着一匹枣红马。 她心里一动,跳到马槽子上,身子前倾,双手扒住墙头。但脚没处着力,还是上不去。 春妮跳下地,拍了几下马屁股,那匹马不安的挪动四蹄,终于贴着马槽子站好了。 春妮喜出望外。 她重新站到马槽子上,然后纵身一跃,跳到马背上。 和龙五一起骑过马,所以她也不害怕。 背上忽然上了一个人,枣红马开始不安的走动,春妮轻轻的一拽马缰绳。 “吁……” 那匹马立刻安稳下来。 春妮慢慢的站起身,向前一纵 ,稳稳的趴在墙头上。 春妮趴在墙头上,居高临下的看见佟二宝正从前院过来,奔着厨房的方向而去。 “快跑吧!再不跑来不及了!” 要是被佟二宝发现她偷着跑了,不知道会不会抓自己回去。 春妮咬咬牙,顾不得院墙太高,她蹲下身子,扑通一声跳了下去。 还好,安全落地了。 春妮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背靠在墙上,用一只手轻拍胸口,用以安抚砰砰乱跳的心脏。 正当她准备站起身的时候,高墙的拐角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春妮警觉的睁大眼睛,并没有盲目的跑出去 。 而是把身体伏低,更紧的贴在墙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墙拐角。 一个戴着狗皮帽子的男人出现了。 他四处观察了一阵,迅速向春妮藏身的方向跑了过来。 跑到春妮的身边,他脚步一顿,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纸来,迅速塞进她的怀里。 然后踉跄的折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春妮发现,那个男人脸色苍白,腹部湿了一片,浑身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 显见是受了很重的伤。 他把那张信纸塞进春妮怀里的时候,眼神里表现的不是对死亡的惧怕,而是一种焦急。 他临走之前,还深深的望了一眼大车店的高墙。 好像里面有他惦记的人似的。 男人走了以后,春妮从怀里掏出那张信纸,迎着光反复观察,发现就是一张普通的信纸,上面连一个字都没有。 这不现实吧! 春妮很疑惑,远处传来脚步声、犬吠声和听不懂的叽里呱啦的声音。 春妮没有时间研究这张纸的奥秘 ,从怀里掏出那个顺来的窝头,用纸包好,重新揣进怀里。 一个人能用生命保护的东西,绝不可能像表面上这么简单。 疯子怀里揣着一张没用的信纸,容易引起怀疑,因为信纸可不是通用的东西。 尤其是一个疯子,但用来包窝头,虽然奢侈,但也勉强能解释通了。 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 春妮来不及想,她站起身,准备向前面跑。 拐过大车店的前门,就是通城门的那条路了。 “站住,在往前走开枪了!” 耳边传来呵斥声。 春妮的大脑在飞速的旋转,接着跑吧,万一后面的人开枪,自己十有八九就交代在这里了。 要是听话的站住,那还是一个疯子吗? 只要露出丁点的破绽,等着自己的也许比死还可怕。 电光火石间,春妮的脑袋转了八十圈。 于是她转过身,歪着脑袋打量着后面的这些人。 有伪军,有岛国的人,最可怕的是有两条黑背的大狼狗,正虎视眈眈的看着她。 春妮按捺下心中的恐惧,用嘴叼着手指尖,嘿嘿傻笑。 面对着那群人,倒退着往前面走。 一个穿着军服的人摆了一下手,嘴里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话。 春妮看见有人点头哈腰的一个劲的:“嗨!嗨!”应着。 队伍立刻分成两伙,多的那伙人,牵着一条狼狗,奔着刚才男人逃跑的方向追了下去。 还有几个人牵着另一条狗,则奔着春妮的方向而来。 春妮明显的感觉到心脏的跳动。 她为自己担心,也为刚才的那个男人担心。 常年困在井家大院里,她从来不知道,每天都有人在牺牲。 一个伪军走过来,拉过春妮,把她全身上下搜了一遍。 那个狗皮帽子刚跑过去,这个疯子就出现了,是不是太巧合了? 春妮身上用纸包着的那个窝头,很容易就被翻了出来。 她的大脑嗡的一声,心想:“坏了,她忽略了昨天晚上老康说过的话!” 她是个疯子! 疯子常年忍饥挨饿,见到食物的第一个反应,应该是不顾一切的抓过来就吃,就算是撑死,也不可能用纸包着储存起来。 春妮意识到这点以后,立刻扑上去,去抢夺伪军手里的窝头。 被一把推了一个跟头,跌坐在雪地里。 伪军把窝头扔在地上,点头哈腰的把信纸递给了岛国军官。 “皇军,你看这个!” 那人右手扶着腰间军刀的手柄 ,伸出戴着雪白手套的左手,接过信纸。 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又冲着日光研究了一会,终是没发现什么端倪,随手扔在地上。 “那里!” 他用手指了一下地上的那个窝头,伪军会意,用鞋底把窝头撵碎了。 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普通的玉米面窝头。 春妮匍匐在地上,抓起混着雪面子和尘土的窝头碎屑,头也不抬的往嘴里面塞。 一边塞一边把那张纸捡了起来,把地上踩碎的窝头渣渣放在纸上包好,揣回到怀里。 日本军官冷冷的看着她,嗓子眼里忽然发出短促的声音。 那条紧挨在他裤腿边上的大狼狗一声狂叫,奔着春妮扑了上去…… 第163章 只准进,不准出 大狼狗猛的竖起两个前爪,搭在春妮的肩膀上,舌头伸了出来。 嘴里的腥臭味直扑她的鼻子。 只要它再往前一点点,锋利的牙齿会毫无悬念的咬碎她的喉咙。 春妮的心里惊惧到了极点,从狼狗的眼睛里,看见自己惊慌失措的眼神。 她强忍住惊叫出声和转身想跑的冲动,继续嘿嘿傻笑着,甚至伸出一根手指,妄想去触碰狼狗的鼻子。 日本军官又叫了一声,那条狼狗把爪子从春妮的肩膀上拿下来,却依然注视着她。 只等它主人一声令下,立刻冲上去,把她撕得粉碎。 “汪汪汪……” 不远处传来一阵狗叫声。 春妮面前的狼狗立刻表现出兴奋的样子,它摇着尾巴,不停的狂吠。 原来是分开的那一队人回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那边。 春妮趁此机会,往后挪了挪,把后背紧紧的靠在墙上。 刚才的狗皮帽子被两个人拖拽着,地上断断续续的留有鲜血的痕迹。 鲜红的血洒在雪地上,触目惊心。 经过春妮面前的时候,那个人耷拉着脑袋,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死了。 一行人路过春妮的面前,很快拐过墙角,走到大车店的前面去了。 春妮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所幸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狗皮帽子的身上。 但凡有一个人注意到春妮,都不难发现她脸上被汗水冲刷的黑一道白一道的痕迹。 那是冷汗,吓的! 大车店的门口聚集了很多人,都满脸肃穆的看着被抓走的人。 老康也隐藏在人群中。 路过大车店门口的时候,狗皮帽子努力挣扎着撞向一旁的伪军,嘴里大骂着:“你个汉奸,卖国贼,你个疯子!” 伪军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直接一脚踹在那人的伤腿上:“叫唤啥,你给我老实点!” 狗皮帽子发出一声闷哼,当时老实了,一声不吭的任凭人拖拽而去。 老康的眼里有泪花闪动,二号被抓,这条线又断了。 但情报在哪里? “你个疯子?” 二号冒死传递的信息,是不是这一句? 老康忽然想起了春妮,刚才佟二宝跑来告诉他,春妮不见的时候。 老康只是叹了一口气,她本就不属于这里,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就放她走吧! 既然龙行云能放心的让她来,应该是一个靠得住的。 听了二号的话,又让老康重新想起了春妮。 他急匆匆的去了牲口棚,小门依旧上着锁,她不是从这里出去的。 老康发现大马槽上有踩踏的痕迹,她应该是从这里翻墙跑的。 那些人就是从这条路上抓走的二号。 时间也对得上,情报有很大的可能就在那个朱春妮的身上。 老康重新回到大门外,警惕的看了一下四周的环境,依然回到了大车店里面。 外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暗流涌动,他能想到的,他的对手依然可以想到。 不能轻举妄动! …… 春妮在那些人走了以后,才发现自己的腿软的站都站不起来。 她强迫自己安静下来,靠着墙努力的做了几个深呼吸。 亏得今天翻的是东墙,要是西墙败露的机会将大一倍。 冬天刮的都是西北风,躲在东墙下背风,马马虎虎的还说得过去。 春妮总结了一下经验,不知不觉的心里安稳了不少。 她扶着墙站起来,往前试着走了几步,发现腿上多少有了一些力量。 得赶紧回家,还是家里那个小地方安全。 那张纸有没有用,回家问问龙五少爷就知道了。 春妮缩着脖子,尽量绕开大车店的大门口,顺着墙根一路小跑。 很快上了去城门的那条大道。 春妮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走了,其实她顺着墙角出来的时候,老康就看见她了。 只是不便于出去和她见面。 如果现在出去见春妮,用不上十分钟,两个人都会被带去宪兵队。 老康十分肯定,春妮是出不去城门的,出了这样的事,城门一定关闭了,只准进,不准出。 春妮谁都不认识,出不去城门,她还是会回来的。 刚才的惊险 ,老康是没看见,否则对春妮更会大加赞赏,更加坚定他把春妮发展成战士的信心。 春妮一路小跑,不跑不行,脚下的速度慢一点,身上就没有了热乎气 。 天气寒冷,穿的又单薄,运动量少一点都会寒冷无比。 现在春妮终于弄明白了,为啥以前看见的那些疯子总是喜欢小跑。 不跑起来,是真冷啊! 春妮一边跑,一边四处查看,发现出城的人少,进城的人多。 这就有点反常了。 一般情况下,早晨的时候,应该出城比进城的人多。 春妮到了城门口,才知道,城门口的伪军增加了,盘查的很严格,只准进,不准出。 春妮的心里一阵烦躁,也不知道会封城几日,没有办法,只能原路返回了。 早上一个窝头被踩碎了,吃了一点,剩下的一点还在怀里揣着呢! 怀里的那点窝头渣渣,不能吃,如果吃掉了,那张纸就显得突兀了。 春妮折腾了一早上,又累又困,又受了惊吓,肚子里更是饿得咕噜噜的直叫唤。 在这里,她谁都不认识,只能先回大车店。 春妮一路跑回大车店,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 大车店正是热闹的时候,大部分住店的,都退了房间,兴高采烈的准备回家了。 只有春妮知道,家怕是一时半会回不去了。 鬼才知道,城要封几天。 老康一直忙进忙出的,但对于蹲在墙根下晒太阳的春妮,他好像没看见一样。 过了一上午,也没有人给她送一点吃的。 包括昨天晚上还对她很热情的佟二宝。 两个人和商量好的一样,没有一个人理会春妮,仿佛她真的是一个蹲墙根,晒太阳的疯子。 时间长了,春妮也发现了,有人在暗处不时的转悠,到这时候,她终于明白了,大车店这是被人监视了。 那自己岂不是也危险了? 春妮站起身,她决定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肚子也饿了,她要试试,能不能要点吃的。 就自己现在的这个装扮,除了讨要,没别的办法弄到吃的。 春妮真后悔,当初只想着装疯子安全了,没想到会弄到这种地步。 现在后悔是没有用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春妮努力的吸吸鼻子,闻着饭菜的香味一路找下去。 一个饭馆近在眼前,可没走到门口,就被粗暴的呵斥了:“死疯子,滚一边去!” 春妮置若罔闻,一边搓着冻僵的手,一边硬往里面闯。 第164章 一定是出了叛徒 哪怕暖和一会也是好的。 “嗨呦!给你脸了是不是?” 伙计直接薅住春妮的头发,使劲往外拖。 头皮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春妮虽然努力隐忍着,但喉咙里还是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算了,给她一口吃的吧!能活着就已经不容易了!” 柜台后面露出了半个脑袋,一个老气横秋的声音随之传了出来。 伙计松开了拽着春妮头发的手。 “就是我们掌柜的心眼好使,还给你点饭吃,你跟我来吧!” 春妮偷眼看着小饭馆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都在三三两两的议论早上抓走的那个人。 “唉!逼得人都没法活了。” 春妮跟在伙计的后面,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她以前不明白,疯子为啥总是喜欢回头看。 但现在她知道了,那是心里有着极度的不安全感。 伙计把春妮领到后面厨房里,盛了半碗高粱米饭,往里面倒了半碗开水。 “吃吧!能吃碗热乎饭,是你家祖宗积了八辈子大德了!” 从进门到现在,春妮觉得,伙计就这一句话说对了。 春妮把一碗高粱水饭三两口倒进胃里,感觉浑身暖和了不少。 吃完一碗以后,春妮把饭碗递给伙计,还想再来一碗。 伙计二话没说,抄起笤帚旮瘩,几下把春妮打了出去。 这次,连那个好心的老头也没有再说话。 肚子里有了点食物垫底,春妮的困劲就上来了。 毕竟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今天晚上,老康要是还装作不认识春妮,那她晚上睡觉都成问题。 要是直接睡到外面,疯子就是她的下场。 春妮强打精神,把双手抄在袖子里,缩着脖子,满大街溜达。 对于佳南县城,她不熟悉,趁着现在天还亮着,她必须要找到一处晚上能安身的地方。 免得真到了无处可去的地步,就只能等着冻死了。 任何一处人多的地方,都有叫花子、逃荒的,夜晚的时候肯定有地方安身。 春妮看似漫无目的的游逛,其实她是在观察哪里是要饭花子聚集的地方。 顺着大车店这条街不用拐弯,春妮直接溜达到城东,半截土墙下,有几个要饭的花子,蹲在墙根下晒太阳。 几乎都是年岁大的人,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春妮凑过去,挤了一个地方,也蹲在那里,跟着晒太阳。 几个人谁都没有理会她,接着谈论早上日本人抓人的事情。 “在人家门口耍豪横,早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我就不信了,咱们这么多人,还能怕他小本子?” 春妮偷看了一眼 ,老头约莫六十多岁,胡子头发都白了,瘦骨嶙峋。 “我就是老了,要是年轻二十年,我非他娘的……” “行了,你就别吹牛了,趁着天好,赶紧把庙里的干草抱出来晒晒吧!” 老头也不分辩,站起来,往后面走去。 春妮站起身,才发现身后竟是一座破旧的祠堂。 歪歪斜斜的,马上要倾倒的样子,胆小的都不敢住,怕万一倒了,非砸死里面不可。 老头一边走,一边说:“晒晒干草吧!看样子又要来新人了,这世道啊……” 到了晚上,春妮也没用人邀请,跟在几个人的身后,钻进祠堂里。 几个人挤在一起,身下还有干草,虽然一晚上冷的厉害,但还不至于冻死。 春妮实在是困急了,躺在干草堆上没一会 ,竟然睡着了。 睡梦中,那条大狼狗猛的扑过来,一口咬住了她的喉咙。 “啊!” 春妮一声惊叫,直接坐了起来,伸手摸了一下额头,竟然全是冷汗。 老头嘟囔了一声:“梦里都是正常人,清醒过来都是疯子!” 春妮心里一惊,感觉老头说话别有用意,难道自己说梦话暴露身份了? 春妮不敢睡了,但实在挨不过困意,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一早上,天刚放亮,春妮就爬了起来,顺着大路往回溜达,她还要去看看,今天的城门能不能出去。 春妮一路小跑,没到城门口就泄气了,一看人流的走向,就知道还是只准进,不准出。 无奈,春妮只能再回大车店,她就不信,老康会永远不管她。 回到大车店的大门旁边,春妮依旧蹲在墙根底下。 昨天都没有出去城,大车店里的人都焦躁起来,一大早就有几个人出去打听消息。 回来的时候,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着听来的闲话。 【周家小饭馆的伙计竟然不明不白的死了,据说昨天还好好的呢,今天早上发现的时候都硬了!】 【一个小馆子的伙计,和人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咋就被人弄死了呢?这是得罪谁了,下这样的狠手啊!】 【别管人家的闲事了,说不定啥时候就轮到自己了!】 【你这个人,不会说话就别说,说话比拉屎都臭!】 春妮听了半天,终于搞明白了,他们口中的伙计,就是昨天领自己去厨房,给半碗高粱米饭的那个。 春妮大吃一惊,差点原地蹦起来。 难道伙计的死和自己有关系? 他们是认准那个狗皮帽子把情报给她了,还是只是猜测? 昨天的伙计一定是一问三不知,而被杀人灭口的。 春妮到现在,终于明白了,为啥老康装作不认识她,因为他早就发现自己被监视了。 春妮不敢左右看了,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总感觉四面八方都是眼睛,都在虎视眈眈的盯着她。 如果自己猜测得对的话,是不是那几个叫花子也有性命危险呢? 春妮不敢想下去,现在她只盼望着城门能早点打开,她好能及早的回家去。 一直等到天近傍晚,老康虽然几次进出大门,始终没有对春妮表现出一点熟悉的意思。 春妮不知道今天晚上该去哪里,她有点不敢去破祠堂了,她害怕,昨天的几个人变成尸体。 但晚上要是没有一个挡风的地方,冻死真是件简单的事。 也不敢再出去讨要吃的,怕连累无辜之人丧命。 春妮整整饿了一天。 直到天黑的时候,她才摇摇晃晃的奔破祠堂而去。 昨天的几个人摸黑坐在祠堂的草堆上等着她回来。 看见她进了祠堂的破门,老头长叹了一口气,咕咚一声倒在草堆上:“又活过了一天!” 没过一会,就传来几个人熟睡的呼噜声。 春妮躺在乱草堆上,望着头顶泄露的点点月光,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为啥同样接触自己,小馆子的伙计就死了,而这几个就活得好好的?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紧紧闭上眼睛,试图逼迫自己尽快进入梦乡。 就在春妮半梦半醒之间,脑袋里灵光一闪,能不能是敌人知道联络员的年龄,而这里的老人不在这个年龄段呢? 春妮立刻想起了老康,真和伙计的年龄差不多大。 敌人是怎么知道,是这个年龄段的人呢? 春妮越想越害怕,大冷的天,头上竟然冒出了冷汗。 一定是出了叛徒! 她首先想到了龙五,出了叛徒,他会不会安全? 第165章 信仰是什么 春妮在反复的揣摩和推测中,度过了难捱的一夜。 天微亮的时候,她就一骨碌爬起来往外走。 “疯子一天还挺忙嘞!” 春妮起身的响动惊醒了老叫花子,他翻了一个身,嘴里嘟囔一句,又接着睡去了。 春妮也没注意听老叫花子说啥,她现在是一门心思的想回家。 出了破祠堂,她一路奔城门跑去。 这几天,春妮的小跑已经练得颇有点疯癫的意思了。 从身姿,步伐上,绝对能以假乱真。 春妮还没跑到城门口,就被出城的人流拦截了回来。 人群议论纷纷。 【今天更别想出城了,城东大沙坑那里要枪毙人!让大伙去都观看,谁不去都不行!】 【这是杀鸡儆猴啊!】 春妮这才注意,人群的后面确实有两个伪军。 大伙被驱赶着,直接奔城东的大沙坑而去。 经过破祠堂的时候,里面的几个人被惊醒,都睡眼惺忪的趴在破烂的门缝往外看 。 听到议论的内容,都跑了出来,也裹在人群中奔东大坑去了。 人群越来越多,直到太阳完全升起来的时候,一辆军用大卡车拉着一车人缓缓驶来。 几十个伪军从车上跳下来,当着大家的面,哗啦啦的子弹上了膛。 然后端着枪拦在群众的前面,避免有人带头闹事。 车上几个衣衫褴褛的男女被枪指着,压着下了车。 依次从人前走过。 春妮站在人群的前面,现在人们的注意力都在那几个犯人的身上。 没有人会去注意一个疯子。 于是春妮抬起头,盯着面前过去的几个人。 六男一女,一共七个人。 那个女子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也就只有十六七岁。 这几个人虽然衣衫褴褛,镣铐加身。但依然面带微笑,目光坚定。 春妮惊讶的发现,走在第四个的男人,竟然是三天前被抓走的狗皮帽子。 他脚步踉跄,被前后两个人用力搀扶着,脚踝处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 脸色是严重贫血的苍白,他的目光在春妮的脸上稍作停留以后,又坚定的看着前方。 几个人被驱赶到大沙坑的边上,一字排开。 几个日本军官,身穿九八式军服,脚下蹬着黑皮军靴,腰间悬挂着军刀,一步步走到了大家面前。 他们步伐有力,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众人的心弦上。 待走到大家跟前时,这几个人停下脚步,双脚呈倒八字稳稳地站定。 然后,他们将手中的军刀抽出,像是拐杖一般,轻轻拄在身前,刀刃闪烁着寒光。 然后,中间的一个人敬了一个军礼以后,开始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 旁边的翻译说:“井田少佐说了,大日本帝国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帮助我们构建美好家园,大家只要携手并进,前景一定会很美好!” “井田少佐说了,要中日亲善,共存共荣!凡是破坏中日亲善,离间中日关系的坏分子,我们绝对不会姑息!” “死亡就是他们唯一的下场!” “呦西!” 翻译说完,井田少佐面露微笑,当先鼓起掌来。 几个日本兵和伪军都紧随其后,于是现场响起了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 见人群中一个人也没有鼓掌,笑容僵在了井田少佐的脸上。 他又气急败坏的哇啦了一句。 翻译说:“你们的良心大大的坏了,可惜了皇军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帮助你们的!” “帮助你吧!狗汉奸!”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声说了一句:“还不远万里来到这里,谁她娘的请他来了,让他们滚出去!” “滚出去!滚回去!”一时之间人群里传出此起彼伏的骂声。 井田歪着脖子看了一会,询问身边的翻译一句,估计是是想知道人群说了什么。 翻译点头哈腰的说:“都是些感谢的话!” 于是笑容又重新堆积到他的脸上。 然后他又煞有介事的说了几句,一边说一边等着翻译给大家翻译过以后,再接着说几句。 翻译也懒得翻译了,随便敷衍几句了事了。 井田几句话以后,满脸的笑容忽然不见了,紧接着露出狰狞的嘴脸,用刀指着坑边上的七个人。 于是一队伪军立刻一字排开,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 春妮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人群开始骚乱起来,几次向前面涌去。 春妮被挤到人群的中央,前面是什么情形,看不见了。 前进的人群被日伪军的机枪紧紧拦着。 春妮混在人群中,就算踮起脚尖,也看不到前面的情景。 还几乎因为拥挤而摔倒。 她听见一声高亢的声音响起,躁动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共产党万岁!” 随着一阵枪响,声音却更加激昂起来。 原来是整个人群都跟着喊了起来。 春妮虽然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激昂的声音忽然让她有了热血沸腾的感觉。 她不自觉的就挺直了腰杆,也跟着喊了起来。 又是一阵枪响。 春妮感觉人群往后涌了下来。 “不准杀人,不准杀人的口号一阵响过一阵。” “允许我们为死者收尸!” 据说前面的几个大声抗议的群众也遭遇了不测。 又是一阵子弹上膛的声音,人群的声音却一点也没有变小。 春妮感觉身边有人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 她回过头一看,竟然是几天都对她视而不见的老康。 “春妮同志,二号在被捕的那天,有没有交给你什么东西?” 春妮想了一会,才明白了二号原来就是那个狗皮帽子,刚才已经死在伪军的枪口之下了。 春妮来不及多想,急忙把手伸进怀里,掏出那个依然裹着碎大饼子渣渣的的信纸,塞到了老康的手心里。 老康紧紧的握住,趁人不备立刻揣进怀里。 然后又贴近春妮的耳边说:“春妮同志,二号已经牺牲了,近期可能有情报需要你帮忙送出去,如果你不想去,也没有人强迫你,但我们真的需要你!” 老康说完,转身挤进人群里。 “乡亲们,不要激动,要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春妮明明听出了那是老康的声音。 老康的声音刚落,又有几处声音响起,意思都是差不多,都是让群众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春妮忽然对老康产生了敬佩之情,她终于有点明白了,龙五所说的家国情怀是怎么回事了。 真的有那么一群人,为了民族的尊严,可以放下一切,抛头颅,洒热血。 以前春妮觉得,那都是神话,离自己很遥远。 她从来不知道,其实那些人就在自己身边,他们既是一群普通人,也是一群民族的卫士。 七个年轻的生命,就倒在了自己看得见的地方。 他们在临死之前,一定饱受痛苦折磨,但依然没有放弃自己的信仰。 春妮又开始迷茫,信仰到底是什么?能让人舍弃一切,甚至是最宝贵的生命,也要坚守。 第166章 要做一个好疯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当天晚上,春妮望着露天的房顶,想了很多。 她之所以会在这里,完全是因为龙五。 她愿意为龙五做任何事,即便她不知道这就是爱情。 十岁的时候,春妮卖给井魁做童养媳,直到这一刻,她依然觉得,等到井魁十五岁以后,两个人会成亲的。 然后,生儿育女,相扶相伴的走过漫长的下半生。 和所有的普通老百姓一样。 但现在,她感觉有些地方好像不一样了。 春妮头一次感觉自己是一个有用的人,龙五和老康说了一样的话,他们都需要春妮的帮助。 有了她的帮助,也许会少死很多人。 春妮头一次觉得,生命原来也可以活得有意义。 这是不是就是他们所说的信仰? 那个年轻的女孩,花一样的年龄,却能含笑面对死亡,在屠刀面前依然淡定自若,视死如归。 是什么在支撑她的信念? 要是换成自己,春妮觉得她一定做不到。 春妮想了半宿,虽然有很多事情,她依然想不明白,但还是决定留下来,等老康的通知,她决定帮他一次。 被需要是一种很神圣的体验。 就像阳光照耀大地一样温暖和明亮。 它让春妮感觉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春妮早上起来,没有向城门的方向跑去,不管今天能不能出城,她都不在意了。 她要等待老康的通知。 春妮顺着破祠堂前面的大路,一路向西,约莫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才到了大车店门口。 经过这几天的锻炼,春妮感觉自己耐冻和耐饿的本领都见长。 尤其脸蛋,头两天的时候,被风吹得火烧火燎的疼。 这两天也许是总也不洗脸的缘故,脸上的污垢难道有抗寒的效果? 反正她觉得没有那么冷了。 春妮跑到大车店的门口,小心的张望了一下,没发现有什么反常的事。 就连那种被人偷窥的感觉都淡化了不少。 四周没什么行人,只有剃头挑子那里偶尔有一两个剪头发的。 她依然凑到墙根下面去晒太阳 。 有墙根背着风,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春妮终于明白了,疯子为啥每次蹲在墙根底下,都是一脸享受的表情。 也许经历和体验才是人生最大的财富。 春妮蹲在墙根底下,佟二宝出来倒垃圾的时候,眼神有意无意的瞟了她一眼。 春妮的心里一动,等到佟二宝回了院子以后,她迅速的跑过去,在垃圾堆里一通翻找。 里面只有用黄表纸包裹的半块大饼子。 春妮的眼里有泪花一闪,她知道这是老康怕她饿着,想到的唯一不能被人发现的方法。 果然,春妮刚扒出大饼子没一会,一个抄着袖子的男人就从她的身边过去了。 经过春妮身边的时候,故意撞了她一下,春妮手里的半块大饼子滚落在地上,掉在那人的脚边上。 春妮知道,他是故意的! 就是为了检查春妮从垃圾堆里翻找出了什么。 男人装模作样的从地上捡起来,递给春妮。 春妮一把抢过来,一边嘴里用最快的速度咒骂着最难听的话,一边往嘴里塞。 她看见,那人气白了脸色,手几次伸向腰间,要不是他的身份不能暴露,他一定很想一枪崩了春妮。 春妮忽然觉得大骂有效果,最起码她试出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看样子得改变自己了。 春妮决定,要做个武疯子。 疯子一般分两种,一种很少说话,看见人,多数会表现出胆怯,就算挨打挨骂也不多说一句话。 而另一种疯子,嘴上总是碎碎念着什么,有时候听得清,但大部分时间听不清。 这种疯子不怕人,有可能还会主动攻击人。 春妮觉得,说话很有必要,一个疯子说出的话,又有几个人会在意呢? 而且她说出的话,她想让你听清,你就会听得清,她要是不想让你听清,估计累死人,你也听不清。 没有人会去注意一个从睁开眼睛开始,嘴里就一直絮叨的疯子到底在说什么 。 但一个总不开口的疯子忽然说话了,是要引起别人的怀疑的。 春妮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开始回想疯子絮叨时候的表情,语速以及神态。 她把自己代入角色没一会,发现口舌干燥,就连嗓子眼都快冒烟了。 依然没有达到那种嘴角冒白沫的语速。 春妮叹了一口气,原来想要做好一个疯子也不容易。 佟二宝一天倒了两次垃圾,春妮也从垃圾堆里得到了一个大饼子的食物。 虽然依旧饥肠辘辘,但不至于饿死。 临近傍晚,老康也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春妮知道,一定是还有人在监视着大车店附近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也许她和老康就是主要被监视的对象。 天一会比一会黑了,也一会比一会冷了。 春妮站起身,嘴里含糊不清的一直嘟囔着,沿着大路向城东跑去。 老康没联系她,她就只能回破祠堂安身。 老康一直不联系她,她就只能等下去。 她知道,老康一定比她更着急。 一直过了两天这样的日子。 到了第三天,春妮看见佟二宝端着半簸箕垃圾出来,她一步蹿过去,使劲一跺脚,“呸!”的一口吐在他身上。 佟二宝呆愣了一会,眼睛里明显现出一丝惊喜的神色。 要不是他知道春妮的真实身份,简直以为自己就是碰到了一个疯子。 于是他把簸箕里的垃圾倒在壕沟里,举起空簸箕追着春妮打。 既然要演戏,就得演的逼真一点。 老康从大门口走出来,看见拎着簸箕撵春妮的佟二宝,大骂道:“让你倒个垃圾,你倒没事惹起疯子来了,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干,都几天了,也不去后院看看,牲口棚子里的粪都多高了?半米高的出粪口,都快堵死了!快点干活去!” “能干就干,不能干滚蛋!” 佟二宝低着头,灰溜溜的跑回院子里去了。 春妮看都没看老康一眼,直接奔着垃圾堆去了。 她趴在壕沟里,两只手迅速的在里面寻找,很快发现了黄纸里面包裹着的半个窝头。 春妮知道,这个办法也不会长久,她能扒垃圾堆,别的疯子,乞丐一样也能扒。 要是大车店的垃圾里能找到吃的,不出三天,这里就能成为这些人争抢的地盘。 如果人多,春妮是没有竞争能力的。 她一边吃着手里的半个窝头和两片白菜叶子,一边想着老康骂佟二宝的话。 春妮忽然感觉,老康话里有话,她不觉心里一动。 几天没去后院看看,半米高的出粪口被堵住了? 春妮低下头,偷偷的笑了,她有预感,她可能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了。 吃完了半个窝头,她急匆匆的向城东破祠堂跑去。 先去睡个觉,也许今天晚上,她就有任务了。 完成任务以后,她就可以回家了! 第167章 我们需要你 春妮睡到半夜,偷偷的爬了起来,她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几个人,蹑手蹑脚的推开那扇破旧的木板门,溜了出去。 木门关上的瞬间,老叫花子倏忽睁开了眼睛。 “傻丫头,被谁监视了都不知道,看样子我得帮你一把嘞!” 老叫花子自言自语了一阵,慢腾腾的从干草堆里爬起来,也学着春妮的样子。 先把头伸出门外看了一眼 ,外面月光如水。 “多美好的夜晚啊!可惜偏偏有人煞风景!” 老叫花子絮叨了一句,撒开腿向大车店的方向跑去。 别看他平时走路哼哼唧唧的,跑起来一点都不慢,就这速度,绝对不像一个年近七旬的老者,倒像是一个年轻人。 老叫花子跑到大车店附近,收住脚步,把身体隐藏在阴影里。 没过一会,一个黑影出现了。 黑影在墙角的阴影里隐藏了一会,借着围墙的掩护,迅速的向后院跑去。 黑影跑过去以后,老叫花子也借着墙体的掩护,跟了上去。 …… 春妮从破祠堂出来,一路小跑,很快到了大车店的门口。 她停住脚步,警惕的四处看了几眼,夜静悄悄的,只有树叶被风吹得不停的摇曳,在地上撒下斑驳的暗影。 春妮怎么也没想到,在阴影处隐藏着一双眼睛,正在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她没发现异常,于是放心的往后院跑去。 她刚跑过去,黑影紧随其后,也向着后院去了。 春妮到了后院的小角门附近,又警惕的环顾了四周,依然没有发现黑影的存在。 她走到半米高的角门前,用手轻轻一推。 “咯吱……” 小角门发出轻微的声音,然后竟然打开了 。 春妮心中狂喜,看来自己的推测对了。 她猫着腰,侧着身子钻了进去,临关门的时候,她还不忘对着外面看了一眼。 只是黑影隐藏的太好了,春妮几次三番都没有发现。 于是她放心的关上了小角门。 “你可来了。” 马槽子后面传来佟二宝的声音。 原来天黑以后,老康就让佟二宝一直躲在这里等着春妮。 佟二宝很不服气,就那么两句话,他一个老革命都没听懂,就春妮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能听得懂? 结果等了半夜,春妮也没来,佟二宝正想回去奚落一阵老康,春妮竟然真的来了。 这两天大车店附近的便衣都撤了,再也没发现有陌生人了。 老康才大着胆子通知春妮晚上来。 老康觉得,春妮很聪明,应该能听明白自己暗示她的话。 但小半夜都过去了,春妮也没来,老康正在暗自遗憾,春妮就算机灵,但毕竟经验太欠缺,听不出来也属实正常。 看样子想要培养一个优秀的交通员,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正当老康患得患失的时候,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以老康多年的经验,立马分辨出,来的是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佟二宝,另一个绝对是春妮! 正当老康喜出望外的时候,墙外面黑影的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几个人二十四小时轮班蹲守,都没有抓到老康的蛛丝马迹,但他不死心,老康就是个共党分子。 凭着他一双识人的眼睛,他坚信,他绝对看不错。 那个女疯子已经进去了,现在只要他发出联络暗号,皇军马上就到,到那时候,就看老康还如何狡辩。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类似于爆竹一样的东西,只要点燃它,十里外都能看见它炫亮的火花。 那人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火柴来,正准备划着呢,猛然看见身前的地上被一片黑影笼罩了。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黑影扑倒在地。 手里的火柴被丢出去很远。 “你还是中国人吗你?帮着别人祸害自己人,你去死吧你!” 耳边响起一阵低而沉重的声音,那人的脖子上攀上了两只大手。 他只感觉胸腔传来一阵憋闷感,随后像炸开一样的难受。 他大口的喘息,睁大了眼睛仔细看,掐住自己脖子的竟然是整天满大街要饭的老花子。 男人的脸色已经憋成了绛紫色。 他蜷起腿,手摸向裤腿,那里面藏着一把军用匕首。 他费力的抽出匕首,用尽全身的力气,捅向身前的人。 老叫花子痛苦的呻吟了一声,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变得狰狞,但掐着那人脖子的手一刻也没有松开。 他胸口流出的血,把那人的衣襟都染成了红色。 “嘿嘿……” 老叫花子露出满是鲜血的牙齿笑了:“六十多年,我总算是没白活!”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但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未减。 那人的腿一下一下的抽搐着,终于停止了。 老叫花子感觉双眼模糊,浑身发冷,他依然紧紧掐着那人的脖子,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 “春妮,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二号交通员已经牺牲了,我们怀疑是内部出现了叛徒。所以这批物资的接头地点有变更。” “我们需要一个人把情报送出去!” 老康说完,耐心的等着春妮的答复。 他有把握,春妮一定会答应的。 春妮沉吟了一会,回答说:“我害怕完不成你们的任务,龙五少爷说过,情报很重要,关系很多人的生死!” 春妮有一句话没说,很多人之中也包括她。 龙五对她说过,这是一份非常危险的工作,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一定要把生命置之度外。 “是的!关系到很多人的生死,你也可能会死,像那个女学生一样。” 老康直视着春妮:“所以,就算你拒绝不送,我们也不会怪罪你!” 春妮在心里骂老康虚伪,明明就是想让自己为他送情报,还要不断的拐弯抹角的。 这个男人真是不爽快! “你就说吧,让我往哪儿送?是不是我送完以后,就可以回家了?” 老康抬头看了一眼佟二宝,佟二宝会意,立刻推开门,上外面站岗去了。 “西去二十多里的距离,第一个村庄,叫渔业屯,屯子最后一趟街,从西往东数,倒数第一家,要是从东往西数,就是第一家!” “到那里去找姜大胡子,人如其名,是一个络腮胡子!” 老康把地点和联络员的相貌特征都仔细的告诉了春妮。 然后重点交代了接头暗号,直到春妮背熟了,老康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老康想让春妮留在大车店睡一宿,明天天亮之前出去,应该也没有人能发现。 毕竟她已经在外面睡了几天了,明天还要执行任务,好好的休息一晚上,太有必要了。 但春妮坚决不同意,万一有叫花子醒的早,发现她不见了,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最后,老康同意了春妮的想法。 他在心里暗暗的佩服春妮。 也许女孩子天生就谨慎,胆大心细。 老康亲自把春妮送到后院,牲口棚里面的小门附近。 春妮推开小门,依然弯着腰,侧身钻了出去 。 脚刚一落地,却踩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春妮猝不及防,被绊了一个大跟头。 两只手沾满湿漉漉,粘腻腻的东西。 春妮把手凑到鼻子底下一闻,扑鼻的血腥味。 是血—— 第168章 要想演好一个疯子,就要先成为一个疯子 春妮急忙轻叩了一下小门,还没走远的老康听到声音跑过来。 隔着小门都能听见春妮急促的呼吸声。 “春妮,出了什么事?” 老康一边开门,一边焦急的小声问。 “门外面有死人!” 春妮说话的声音微微发颤。 老康钻了出来。 这是一个月黑风高夜。 老康从兜里掏出火柴盒,划亮了一根火柴,微弱的火柴光还没等照见地上人的脸,就被风吹灭了。 老康一连划了几根,都是一样的后果。 他重新钻进小门里,留下春妮一个人独自面对地上的死尸。 他知道,春妮很可能会害怕,但以后这样的事情会遇到很多,她必须要克服恐惧,不仅不能害怕死人,关键的时候,还得有把活人变成死人的本事。 春妮见老康划了几根火柴都被风吹灭了。 然后,老康一句话没说,独自钻进小门里去了。 春妮知道,他是去找照明的工具去了。 说不害怕是假的,春妮的心确实比平时跳动的要快。 但比以前见到尸体的时候,反应迟钝了很多。 几天下来,春妮觉得,活人比死人更加可怕。 没过一会,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老康带着佟二宝一起来了。 出了小门,佟二宝把手围成了一个喇叭状,老康划亮火柴,点亮了手里的马蹄灯。 老康蹲下身子,把手里的灯凑近地上人的脸部。 当看到地上人的时候,就连一向沉着冷静,波澜不惊的老康都差点惊呼出声。 随后,他明显的感觉到,后脖颈子上的冷汗顺着脊梁骨缓缓流下。 自己太大意了!从来没想过,竟然会是他! “咦……” 佟二宝盯着地上的两个人,满脸疑惑:“咋会是这两个人呢?” 地上的两个人 ,不要说老康和佟二宝是佳南县城的老人,就连春妮才来几天的人都认识。 一个是整天满大街要饭的老叫花子,一个是整天挑着剃头挑子的理发匠。 他大多时候,都把剃头挑子停在大车店和医馆的中间。 老康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剃头匠会是个汉奸,会是日伪的耳目。 老康之所以后怕,是因为他从来没怀疑过剃头匠。 最近频繁出事,绝对和这个剃头匠脱不了干系。 剃头匠身边不远处,扔着一尺左右长度的烟花。 这个东西如果被剃头匠点燃,十里之内都会看见光亮。整个交通站势必会暴露。 要不是老叫花子把他掐死,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 可这个老叫花子又是什么身份,他又是怎么知道剃头匠是汉奸的? 一切都没有头绪。 春妮隐隐感觉,自己的身份肯定是被老叫花子识破了。 只是他没有明着拆穿自己而已。 亏得他是自己人,要是敌对方,怕是有九条命也不够死的。 想不通的事情,以后再想,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两具尸体处理干净。 老康试图把老叫花子的手从剃头匠的脖子上拿下来。 可是他十指抠的很紧,老康试了几次,都办不到。 又不忍心把他的手指掰断。 最后老康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的念叨着:“好汉,松手吧,那个人已经死了,你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人们会记住你的,松手吧!” 说来也奇怪,老康再去掰老叫花子的手,竟然轻易的掰开了。 佟二宝在一边见老康神神叨叨的,急得抓耳挠腮,想问又不敢问,不问心里又刺挠。 老康到底在搞什么鬼? 和佟二宝一样心情的还有春妮。 老康也不解释,一个纯粹的唯物主义,搞这套,说出来会让佟二宝笑掉大牙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动弹车马动静太大。 于是老康和佟二宝两个人分别背起老叫花子和剃头匠,奔着乱葬岗而去。 春妮站在原地,瞠目结舌。 要说老康不信怪力乱神,他也会闭目祈祷,要说他信,扛起个尸体就和扛普通麻袋一样,并不忌讳什么。 可惜了老叫花子! 春妮不明白,她和老叫花子才认识短短的几天,他为啥会舍命帮助自己。 难道真的像龙五和老康说的那样,因为有相同的信仰? 他可是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叫花子呀! 他也能有信仰? 春妮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那里揣着需要她传递的情报。 仍然是一张白纸,上面什么都没有。 春妮不明白,一张白纸能传递什么信息? 但这是机密,她知道,所以心里就算再好奇,她也不会去问。 老康从春妮那里得到了启发,也把一块窝头搓碎了,用信纸包好。 春妮抬头看了一眼,星斗满天。 估计已经是下半夜了。 她要赶紧回破祠堂去了。 春妮依旧一路小跑,向城东而去。 其实,有些习惯一旦养成,真就十分难改,春妮现在一出门就想跑。 而且一睁开眼睛,嘴里就要絮叨,有时候她也会忘,看样子还要多练习,等养成习惯就好了。 春妮到了破祠堂的时候,剩余的几个人睡得十分香甜。 有人说着梦话。 等到明天早上睡醒的时候,发现一直相伴的伙伴不见了,春妮不知道,他们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天微亮的时候,春妮爬了起来,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吃掉了老康昨天晚上给她的一个玉米面大发糕。 喝了一点水,站起身,准备出发了。 走到门口,春妮不由自主的停住脚步,恭恭敬敬的给破祠堂里几个人深深的鞠了一躬。 只要骨子里有傲气,血管里的鲜血是热的,哪怕是乞丐也是值得尊重的。 老叫花子的死,让春妮对人有了重新的定义。 春妮跑到城门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城门解封了。 出城的人很多,春妮混在人群中,很顺利出了城门。 在乞丐堆里混了七八天,现在的春妮完全就是一个疯子。 原本满头乌黑的秀发,现在纠结在一起,像一个乱鸟窝一样盘旋在头上。 几天没洗过的脸,黝黑铮亮,只有眉眼还能依稀看出一点旧时的模样。 要不是特别熟悉她的人很难认出她。 春妮出了城,一路向西,每次看见人,她都停住脚步,使劲跺一下右脚,然后呸一口,才会继续赶路。 想要演好一个疯子,就要先成为一个疯子! 春妮一路走来发现,一般成年人,无论男女,都不会理会她。 但要看见十岁,八岁的半大小子,还是躲远点。 春妮曾经被四个半大小子追了四五里地出去,到底被那群孩子用雪球打了一顿,才算罢休。 从那以后,春妮看见半大小子,就会躲远点,不再主动去招惹。 二十多里路程,春妮正常的时候,两个小时左右就到了。 现在她却用了多一倍的时间,走走停停。 因为疯子走路,通常目的性都不会太强。 所以她要注意,不能直奔渔业屯。 安全是保证完成任务的前提条件。 等到她跑到地方的时候,天已经快中午了。 第169章 时隔两年,再次见到井茉 春妮是从屯子西面进去的,而姜大胡子是在东头第一家。 这就要求春妮要走过一整条街。 春妮一边走,嘴里一边骂骂咧咧的,看见她觉得温和的老实人,还要跺一下脚,呸上一口。 她一边走一边思考,要怎样才能不留痕迹的和姜大胡子接上头呢? 走到屯子东头,春妮发现,这个姜大胡子家,和别的穷苦百姓家不一样,他家居然有着高高的围墙。 虽然没有井、王、龙三家的墙高,但也足有一米多高。 春妮站在墙下,也到胸口了。 她趴在墙上往里望,正房的旁边有一个马厩,里面有三匹马在槽头吃草。 一个普通人家,三匹马已经是极大的家底了。 难怪他家有一米多高的围墙。 这是防贼的。 春妮和老康接触了几次,和这几天的阅历,也长见识了。 她觉得这个姜大胡子估计就是给交通站运送物资的。 这三匹马表面上是他的私人财产,实际上是交通站的。 春妮绕着姜大胡子家的房前屋后转了一圈,发现他家前面的院子长,后面的园子却很短。 只有十几米的距离。 东墙外面有一排柳树,树干的直径有半米多,应该有十几年的树龄了。 春妮转了一圈,心里有了主意,先上大门口等着,实在看不见人,再上后园子砸窗户。 春妮蹲在高墙下,时间已经是中午了,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她不时的站起身,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往院子里看一眼。 屋里始终没有人出来。 时间在一点点的过去,春妮开始着急起来。 直到下午两点多的时候,一个络腮胡子和两个年轻的男人,才从屯子外面拉了一车蒿秆子回来。 春妮并没有着急起身,她依旧窝在那里。一双眼睛却有意无意的看向那个络腮胡子。 没啥特别的,和一个普通的农户没两样。 春妮伸展开四肢,让自己更能引起人注意一些。 可这几个人竟然对她视而不见。 一个疯子,确实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络腮胡子的旁边还有两个身份不明的人。 所以春妮不能急于上前。 老康和春妮说过,有的地下工作者的身份,就连自己的父母,妻儿都不一定知道。 三个人把车拉进了院子,车上的柴禾被卸下来以后,几个人就进了屋子。 再也没有人出来了。 又过了一会,烟囱开始冒烟,看样子是生火做饭了。 春妮躲在大门西边,距离第二家没多远的距离。 一个大着肚子的年轻女人,倒腾着小脚从院子里出来。 站在大门口,不停的向着春妮所在的方向张望。 看样子是在等什么人。 等了一会,可能是着急了,她竟然扎煞着两只手,慢慢的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走到春妮身边的时候,明显放慢了脚步。 春妮偷偷打量了那女人一眼,心脏忽然剧烈的跳动了起来。她迅速低下头,连嘴里的絮叨都忘了。 她现在只想让那个女人快点过去,不要留意自己。 她害怕被认出来! 因为那个年轻的女人竟然是两年多未见的井茉。 春妮做梦也想不到,会碰到她。 井茉胆子小,只要春妮像对待别人那样,冲着她呲牙跺脚吐唾沫,她肯定会被吓跑。 但看了一眼井茉大着的肚子,春妮没那么做,她害怕吓着井茉。 只能尽量把头垂得更低,以免井茉看见她的脸。 春妮听到井茉轻微的叹息声。 一阵脚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在东边的路上响起。 春妮听见井茉停住了脚步。 围墙的拐角处走过几个人来。 “茉儿,说过你多少回了,咋不长记性?外面又冷,地上又滑,你怀着孩子呢,摔倒了可咋办?” 春妮听得出来,男人嘴上的话都是埋怨,但语调温柔,满是宠溺。 这种语调,她在井家的男人嘴里从来没有听到过。 “你真当我是大小姐?走个路也能摔跟头!” 井茉笑吟吟的说着。 春妮想,她一定过的很幸福。 在井家大院的时候,井茉常年都难得有几次笑脸。 春妮真想抬起头,好好的看看井茉,和她说上两句贴心话。 可是现在她有任务,知道她身份的人越少,她越安全。 春妮在心里想,要是看见她现在的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井茉会不会装作不认识她。 “大嫂,你以为我大哥是心疼你呀,他是怕你摔坏了我大侄子!” 姜三志打趣井茉。 姜大志把手上的冰镩递给二志,伸手扶住井茉。 笑着说:“别听三志胡说,我是担心你!” “我才不听他的呢!” 姜家三兄弟每天都会去江面上镩冰窟窿,弄点鱼,多少也能换点钱。 姜大志每天晚上要回来的时候,井茉都会出来迎一迎他。 两年多,已经成为习惯了。 只是最近,她肚子里的孩子,越来越大了,井茉的身体也一天比一天笨重了。 所以她每次出来迎接他,姜大志都免不了抱怨她几句。 每次井茉都笑着答应,但第二天,她又准时站在大门外。 “大志,娘做好了大碴子粥,一会你给她端一碗来,死冷寒天的,吃一碗热饭,也能热乎点,熬过这个冬天,开春就好了!” 井茉自从怀孕以后,心柔软了不少,再加上姜家的人都心地善良,潜移默化的,她的心也不像在井家大院那么冷漠了。 遇到乞丐,疯傻的,总是能伸一把手,尽点绵薄之力,以求心安。 她经常想起她娘疯癫时的样子,不知道娘那时候有没有被人善待。 “好,都听你的!” 只要井茉有要求,姜大志就没有不答应的。 几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家里走去,不时的传来欢笑声。 春妮眼中含泪,这是一个温馨的家庭。 她抬起头,看着井茉拖着笨重的身子,在她男人的搀扶下,回了家。 没过一会,姜大志端着一二碗苞米碴子来了。 他蹲下身,把饭碗和筷子小心的递给春妮,害怕吓到她。 “吃吧,吃饱了就不冷了!” 春妮一直在哆嗦,疯子的这件破棉袄,有的地方都透亮了,一到外面,冷风一吹就透了,根本抵不了严寒。 春妮不得以抬起头,望了姜大志一眼,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碗和筷子,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姜大志只见过春妮两次,一次是他成亲的时候,一次是他送井茉回娘家。 春妮觉得,姜大志绝对认不出来她。 但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一句话没有说。 毕竟脸上有污垢掩藏长相,但声音却掩盖不了。 春妮以为,姜大志会把碗筷递给她以后就回去。 没想到他却一直蹲在那里,不停的打量春妮。 弄得春妮心里七上八下的。 吃了一半,春妮才想明白,他没准是等着自己吃完,要收走碗筷呢。 “别着急,慢慢吃,嚼碎了再咽!” 看见春妮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姜大志温柔的出言安慰她。 这让春妮更加觉得,井茉嫁了一个好丈夫,这个男人很温暖。 春妮吃完以后,胳膊平伸,把空碗和筷子举到姜大志的面前。 姜大志并没有着急去接,而是仔细的打量着她。 最后他说了一句让春妮十分心惊的话以后,转身走了。 他说:“我咋就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你呢!” 第170章 进屋说话 姜大志走了以后,春妮迅速的站起身。 姜大胡子一直没有出来,天马上就要黑了,她必须要主动出击。 今天晚上,她还不知道上哪里过夜呢! 春妮按照自己原来的计划,顺着东边的大道绕到房子的后面。 她四处一看,墙根下面有很多的碎石块。 于是,她捡起一块,比划了一下距离,感觉没问题以后,用力投掷了出去。 窗户纸被打破,小石块带着破空的声音打进屋里去 。 春妮踮起脚尖张望,不时的拍手叫好:“打中了!打中喽!” “嘭!”的一声,房门被撞开的声音。 春妮的心提到嗓子眼,她不知道出来的人是谁,要不是姜大胡子,会不会挨顿打? 毕竟大冷天的,一个窟窿会让屋里的温度下降很多。 针鼻大的窟窿还斗大的风呢! 春妮看见,顺着墙角拐过来的那个人,是两个年轻人中的一个,还真不是络腮胡子。 于是她转身就跑。 她一跑,被年轻人发现了:“原来是那个疯子!” 年轻人见是疯子打破了他家的窗户纸,只能自认倒霉。 见春妮跑了,也没有去追,一个人愤恨的回到屋里去了。 春妮跑了几步,发现年轻人并没有追过来,她停住步伐,想了一会,没有别的办法。 继续砸! 她原路跑了回去,重新捡起一小块石块,瞄了又瞄,要是能从第一个窟窿打进去,破坏力就减少了一点。 只可惜,她想的挺好,但手上的准头却差了好多。 “嗖”的一声,在那个窟窿旁边上又射穿了一个窟窿。 随后,春妮听到开门的声音,墙角处出来的还是刚才的那个年轻人。 春妮转身就跑,可没跑几步,就被另外一个年轻人截住了。 原来,两个年轻人兵分两路,把春妮堵在了中间。 “疯子,为啥总砸我家窗户纸。” “呸!” 那个络腮胡子就是不肯出来,没办法,就算挨打,她也只能继续挑衅。 其实,春妮只注意了追赶她的两个年轻男人,却没发现,那个络腮胡子在两个年轻人出门以后,独自一个人去了围墙外面的柳树边上。 他在第四棵柳树前站住了,警惕的四处看了一眼,然后把手伸进一个树洞里。 他的脸上现出失望的神情。 里面什么都没有,上级早就通知他做好运送物资的准备,可为啥过去了将近十天,还没有消息。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姜大胡子的心里隐隐感到不安。 听见后园子两个弟弟的喊声,姜大胡子急忙赶过去。 下午拉柴禾回来的时候,那个疯子就蹲在墙根底下晒太阳,他还仔细确定过眼神,对方实实在在是个疯子。 可这个疯子屡次三番的向着他家的窗户投掷石块,就让人有些不解了。 姜大胡子走到后园子的外面,看见疯子用手抱着头趴在雪地上。 三弟弟正手拿着柳条子吓唬她。 “再敢往窗户上扔石头,看我不打烂你的手!” 春妮听了他的话,立刻坐直身子,把手背到身后去。 “嘿嘿,你打不着!” “大哥,你看她像疯子吗?她比谁都明白,她就是瞪着眼睛祸害人!” 看见络腮胡子来了,年轻人急着告状。 春妮看着络腮胡子,心里猜测他会不会是自己要找的人。 他不开口,自己绝对不能先说话。 于是她一直盯着络腮胡子看。 “你俩先回去吧!” 络腮胡子吩咐完两个弟弟,看着他们拐过墙角,进了院子。 他蹲下身,小声问:“你从哪儿来?” 春妮默不作声,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络腮胡子看。 因为接头的暗号他只说了一半,而且你从哪来也是一句普通的问话。 经常都会说到,并不能代表什么。 等了半天,络腮胡子也没有下文了。 春妮失望的低下头。 络腮胡子站了起来,春妮以为他要走的时候,他又忽然转过身说:“你是探亲还是访友啊?” 春妮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急忙说:“都不是,我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她抬着头,双眼注视着络腮胡子,等着他的下一句。 “相见即是缘分,进屋喝口热水吧!” 春妮含泪点头,还算顺利,折腾了一天,总算是完成任务,可以回家了。 络腮胡子激动的抓着春妮的手,发现春妮又没下句了,眼里立刻现出戒备的神情。 手上也不由自主的用了力气。 手上传来的胀痛感瞬间让春妮清醒过来。 她急忙说:“喝碗热水倒行,别耽误了我赶路!” “同志,我可把你盼来了!进屋说话!” 春妮对络腮胡子抓着她的手,已经没有那么反感了。 经过这段时间和老康他们的接触,她已经知道,那是一种极度热情和尊重的礼节性握手,和轻浮完全没有关系。 为自己的浅薄,春妮一个人暗自红过脸。 这里是乡下,离县城也不远,为了能够更好的开展工作,组织决定把交通站就放在姜大胡子的家里。 他家世代居住在这里,更具备合理性和隐蔽性。 而且周围都是邻居,满屯子的熟面孔,要是有陌生人来到,能更快的引起注意。 所以就算姜大胡子邀请春妮进屋喝碗热水,也不会引起外界的怀疑。 这里民风淳朴,看见疯傻乞丐,多数会伸手接济。 就像姜大志能给她端来一碗苞米碴子粥一样。 春妮也确实又冷又渴,当时尾随在姜大胡子的身后,进了屋。 那两个年轻人看见络腮胡子把春妮领进屋,都一脸疑惑的看着她。 “大哥,咋把疯子领回来了?” “对了同志,你叫什么名字?快去给这位同志倒碗热水!” 姜大胡子前半句是问春妮,后半句是说给那两位年轻人的。 其中一位年轻人听到同志两个字,急忙一边答应着,一边跑去倒水。 “我叫朱春妮!” 春妮一边报自己的名字,一边四处打量。 两间低矮的茅草房,只有三个男人。 通过交谈,春妮知道他们是三兄弟。 春妮因为刚吃了姜大志送的一碗大碴子粥,所以客气的拒绝了姜大胡子让弟弟给她准你吃的提议。 两个年轻人站在地上,不停的打量春妮,眼睛里是抑制不住的崇拜之情。 春妮怎么看起来都没有他们两个人的年龄大,就成了交通员。 他们兄弟两个人,跟着哥哥参加革命三年了,也算是老战士,可都没有资格当交通员! “你真行!” “你真厉害!” 兄弟两个不时的夸赞春妮。 春妮感觉脸上一阵发烫,胸腔里涌起一阵自豪感。 自己的付出能得到别人的尊重和认可,这让春妮感觉十分的自豪。 那是她活了十六年从来不曾有过的。 春妮从怀里掏出包着碎大饼子渣渣的信纸,递给姜大胡子。 姜大胡子把大饼子渣倒进手心里,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塞进了嘴里。 只要是能放进嘴里的吃食,没有人会浪费掉。 姜大胡子把信纸拿在手里看了一眼,迅速点亮煤油灯。 把信纸拿在火上轻轻一烤,上面立刻现出字迹来。 春妮心里吃了一惊,她一直弄不明白,白纸是怎样传递信息的。 原来是用特殊药水写的字,只有用火烤一下,才能显现出字迹。 姜大胡子看完信纸上面的内容以后,就着煤油灯的火光点燃了。 春妮看着自己冒着生命危险送来的情报慢慢的在自己面前化成灰烬。 “下次你送情报来,直接放在第四棵大柳树的树洞里!” “这样更安全一些……” 姜大胡子话音未落,窗外忽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姜大志的声音清晰的传进来:“茉儿,你别着急,没准是我看错了!” 春妮的心里咯噔一下子,难道自己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第171章 跟我回去 井茉顾不上身体的笨重,由姜大志扶着急步走来。 进了屋,立刻用双手抓住 春妮的肩头,仔细打量,终于在她的脸上发现了熟悉的影子。 “春妮,真的是你吗?” 春妮低下头,不敢有半点回应。 自己为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没办法解释,其中的利害关系,春妮再清楚不过。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接着装下去。 见春妮低着头,漫不经心的摆弄自己的手指头,对她的问话置若罔闻。 井茉急了,拿起姜大胡子家晾衣杆上的擦脸布,蘸了点温水,细致的擦去春妮脸上的污垢。 春妮不停的躲闪,又怕躲的急了,再闪到井茉的腰。 只擦了大概,井茉的眼泪就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春妮,真的是你,你咋变成这样了,你还认识我吗?我是井茉啊!” 井茉也不嫌弃春妮身上又脏又臭,紧紧抱住她,就像抱住久别的亲人。 两年多了,对于那个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却没有亲情的家,井茉知之甚少。 那天,小两口从家里出来,井茉就暗暗发誓,这样的娘家不要也罢。 既然给自己找了一个穷婆家,奶奶又那么毫不掩饰的嫌弃。 为了姜大志,她决定没事绝对不会回娘家去。 当井茉得知奶奶和三叔以及春妮被四峰山的土匪绑了肉票。 井家大院被洗劫一空的时候,她所有的怨恨立刻烟消云散,只剩下焦急和担忧。 于是由姜大志陪同,急忙的赶回家去。 她回家的那天,正是井老太太和井连海回家的日子。 井张氏死在了半路上。 井连海心力交瘁,也只剩下一口气。 井茉心如刀绞。 井家大院风雨飘摇,所有人都没有好心情。 井茉从三婶那里得知,春妮依然留在山上,因为井家既没有赎她的实力,主要是没有赎她的打算。 她基本是死定了。 井茉在家里待了三天,井连山和井连城对她都没有好脸色。 他们把井家的这场灾难全部怪罪到大少奶奶的身上。 井茉自然而然的受到牵连,成了井家大院明面上的敌人。 没有人待见她! 井茉临走的时候,找井连山商量,想把井魁带走,遭到二叔的拒绝。 “井魁是井家的根,是大哥留在这个世上唯一的骨血,井家就算再落魄,也不可能让井魁流落在外。” 井茉惨淡一笑,唯一的骨血?难道自己就不是井家的女儿吗? 就因为她有一个那样的母亲,她就该受到这么不公平的待遇吗? 井茉哭着离开了井家大院,井魁想要跟着姐姐走,却被四叔紧紧拽住。 井茉回到家以后,整整病了半年,要不是姜家细心照料,开导和抚慰,她很可能早就和她娘相聚去了。 身体好了以后,随之好起来的还有心情。 井茉终于想明白了,娘家其实就是一个浮来暂去的地方,她下半辈子是要在姜家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 她调整好心情,心里就没有那么苦了,现在还有了身孕,她的脸上也开始挂着笑容。 井茉一直以为,春妮死在了四峰山上,没想到会在这里相见。 姜大志回去以后,一直在想,他到底在哪里见过那个疯子呢? 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烈的熟悉感呢? 后来他忽然想起来,那个疯子很像井魁的童养媳春妮。 井茉刚开始听的时候,也只是淡淡一笑,并不相信。 但姜大志说了两遍以后,井茉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实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于是她一刻也等不了,急忙要出门寻找春妮。 出了房门,正看见春妮跟在姜大胡子的身后进了屋。 井茉急忙的奔着姜大胡子家里来了。 姜大志不放心,后面紧跟着。 她没想到,还真的是春妮。 “这孩子是遭了多大的罪呀,才会疯成这样啊!” 井茉以为春妮之所以疯了,一定是在四峰山上受到了惊吓,或者受到了什么非人的待遇才会疯癫。 就像她娘一样! 从井家大院回来以后,井茉对她娘的怨恨又少了一些。 整天活在那样一个死气沉沉的封闭大院里,孤独和寂寞无处排解,她娘才会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 如果井家大院能有姜家的温暖,那她娘的下场会不会有所改变呢? 现在井茉只要看见疯子,立刻就会想起她可怜的娘。 “春妮,和我回家去,以后你就在这吧!井家大院就不要回去了!” 那个冷漠的地方,对于她这个井家真正的女儿都视若路人,何况春妮一个童养媳呢! 要是有人在意她,春妮也不会大冬天的跑出来,弄成现在这副样子。 “走,跟我回去!” 春妮任凭井茉拉着她的手,嘴里不停的嘟囔着,脚却像生根一样,一步不肯迈出去。 要是跟井茉回去,今天晚上是能暖和的睡个好觉,可明天早上走的时候,会不会费力呢? 春妮在心里权衡利弊。 姜大胡子却被弄得一脸懵。 他心里清楚,春妮不是疯子,可她咋会和这个远房的侄媳妇扯上关系呢? 姜大胡子兄弟三人不了解内情,不敢胡乱参言,六只眼睛不停的在春妮和井茉两个人的脸上切换。 井茉拽了春妮几下,拽不动,只能回过头向姜大志求救。 “大志,她认不得我了!不肯跟我走,你看咋办?” 二志也跑过来看热闹。 听见大嫂的话,往前一步:“这还不容易!” 姜二志蹲下身,不顾春妮的反抗,直接把她背起来,转身往外走! 却被姜大胡子抬手拦住了。 “她不愿意去,你不能把她背走!” 井茉一向温和的表情起了变化,她沉下脸,冷冷的说:“大叔,她就算是个疯子,可也是个年轻的姑娘,你家三个男人,把她留下合适吗?” 姜大胡子被问住了,又不能直接说出春妮的情况,急得直拍大腿:“你想到哪里去了!” 本来,姜大胡子还有话要问春妮,交通员跑哪个交通站,基本都是固定的,非必要是不会调换人员的。 有的重要的交通站,像老康的大车店,很多都是单线联系。 二号已经跑了一年多了,咋会忽然换成朱春妮。 他还没来得及问,姜二志就要把春妮背走,他能不急吗? 但井茉的话又让他无言以对,本来几个大男人留一个年轻的疯子,想不让人产生误会都难。 春妮嘴里一直嘟囔着:“怎么办,怎么办……” 她现在的语速,就算你支棱着耳朵细听,也只能听见源源不断的声音,绝对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 春妮嘟囔了一阵,终于下定决心,去井茉家。 先解决今天晚上的睡觉问题,至于明天咋办,那就等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再说。 春妮冲着姜大胡子眨了几下眼睛,姜大胡子会意,不再阻拦。 姜二志见春妮不再挣扎,也把她放在了地上 。 井茉牵起她的手,柔声说:“春妮别怕,和姐姐回家!” 这个昔日的大小姐,终于放下了生来就有的优越感,把春妮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这是春妮到井家大院的六年里,井茉第一次称自己是姐姐。 即便以前她是井魁的童养媳,她也没有这样的称呼过。 春妮的眼里有泪花闪动,从井茉温暖的手心里感觉到久违的亲情,她不再絮叨,默默的跟在井茉的身后,一路去了姜家。 看样子今晚上能睡个安稳觉了! 第172章 孩子,别怕 看见井茉牵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疯子的手,进了院门。 婆婆白小寒、两个小姑子小雨和小雪急忙跑出来。 “茉儿呀,真是你娘家兄弟的童养媳呀?刚才大志说,我还以为他扯犊子呢!没想到还真是!” 白小寒嘴上絮叨,眼睛却盯着井茉的脸上看。 她还真从井茉的脸上看到了泪痕。 “茉儿呀!你可别哭,别看咱家不富裕,可也不差一个人的碗筷,你要舍不得这个丫头,以后就让她留在咱家吧!” 白小寒的话说的春妮心里泛起暖意。 井茉的泪水飙出了眼眶。 “你看你咋又哭了,咱不哭,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一切都会好的!” 一边安慰井茉,白小寒一边打量春妮。 一件破棉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满头的乱发,乌漆麻黑的脸蛋。 “这孩子是受了多少苦啊!” 春妮从白小寒的眼里,话里都听出了疼惜。 这是一个善良的女人。 小雨跑到门口,拉开房门,让几个人进去,她自己则跟在后面,不停的打量春妮。 以前虽然见过不少疯子,却没有这么近距离过。 被一家人围着,春妮忘了跺脚,忘了冲着人吐口水,甚至忘了用最快的语速絮叨一句话。 她感觉自己像回家的孩子,卸下了全部的武装。 春妮忽然意识到这点,这样太正常了,容易暴露自己不是疯子的事实。 于是她又开始嘟囔,说一些谁都说不清的话。 “可怜的孩子!” 白小寒叹息一声,吩咐小雪烧一锅热水,她要好好的给春妮洗个澡,然后换身干净的衣服。 井茉身怀六甲,原先的一套棉袄棉裤不能穿了,本来想给小雪毁小点。 但白小寒没舍得,井茉生完孩子以后,还是要穿的。 身上这套,做的时候故意做得特别肥大,就留着她再次怀孕的时候穿。 反正井茉现在只有十九岁,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生十个八个的都有可能,留着这套棉衣就能一直穿下去。 春妮安静的坐在椅子上,除了嘴里不停的絮叨以外,别的都正常。 “大志,你看,她知道这是到家了,你看她是不是安静多了?” 姜大志点点头:“很多疯子在家都是不闹腾的,茉儿,你别担心。你身子不方便,可以让小雨和小雪领着她出去溜达!” 一般的疯子平时走惯了,憋在屋里会烦躁,摔东西,打骂人。 姜大志就见过那样的,其实他很担心春妮狂躁起来,会伤害到井茉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但春妮是井茉的亲人,即便担心,他也毫不犹豫的把春妮带回家里来。 只是为了不让井茉担心。 “晚上让她睡我那屋!我们娘几个挤一铺炕!” 姜大志担心的,也是白小寒担心的。 所以没等井茉开口,她就抢先说话。 井茉没有反对,春妮现在这个样子,她心里也没底。 就在刚才,她还把姜大胡子家的窗户纸打了几个窟窿呢。 本来自己就是小脚,现在身子又笨重,春妮要是发起疯来,只一下就能把她推一个跟头。 伤到她事小,要是伤到孩子,后果就严重了。 于是井茉点头,同意婆婆把春妮带到她的屋子里睡觉去。 春妮自然更不会出言反对,在破祠堂里和几个要饭花子挤在草堆里,都睡了几晚上。 何况是温暖的屋子,烧得滚热的火炕呢! 水很快烧好了,白小寒又吩咐姜大志把屋里的地龙再放些劈柴。 没过一会,屋里暖融融的,就连窗户纸上的白霜都有了融化的痕迹。 白小寒拿了一个大泥盆进来,放在地龙边上。 然后从大锅里不断的端来热水,倒在大盆里。 用手不停的试着水温,直到她觉得合适了,才停下手。 “大志……” 白小寒叫了一声儿子的名字,姜大志立刻会意,这是母亲要给春妮洗澡,让自己回避。 他把目光看向井茉。 “你也出去吧,在这里也帮不上啥忙,我自己能行!” 井茉担心的看了婆婆一眼,还是听话的出去了。 婆婆说的对,她现在连腰都弯不下去,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人都出去以后,白小寒开始慢慢靠近春妮:“孩子,别怕啊,咱脱掉衣裳洗个澡,换身干净的,得劲!” 她怕春妮听不明白她说话,还一边说一边比划。 白小寒的手摸到了春妮的纽扣,春妮本能的后退一步,躲开了。 让别人给自己脱衣服洗澡,她还真有些难为情。 可现在她是个疯子,自己是不知道洗澡的! “孩子,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别躲啊,这样就对了!” 春妮强迫自己站着不动,眼睛直直的盯着白小寒。 随后呲牙一笑:“嘿嘿……” 吓得白小寒给春妮解纽扣的手一哆嗦。 春妮才知道,白小寒不是不怕她,是怕她还愿意去接近她。 眼里有泪光一闪而逝,春妮低下头,又开始絮叨。 衣服上的纽扣也沾满污垢,很难解开,白小寒用指甲把上面的污垢一点点的抠掉,然后再一点点的解开。 把衣服全部脱光以后,白小寒牵着春妮的手,小心的扶着她在盆子里坐下。 用手撩去温水,先把春妮的脸洗干净。 春妮闭着眼睛,感觉白小寒粗糙的手在脸上游走。 立刻感觉脸上被锉刀锉过一样, 火辣辣的疼。 原来这些天的日晒风吹,春妮的脸上都是细小的蚂蚱口,整个颧骨处红彤彤的一片。 把脸擦干净,春妮的眉眼清晰的暴露在白小寒的面前。 白小寒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春妮的脸: “多好的孩子,多俊的小模样,可惜是个苦命的!” “唉……” 白小寒长叹一声,转过身去,偷弹了一滴泪珠。 转过身来,又是一脸笑容。 春妮从白小寒的身上感到了母亲般的呵护。 “吧嗒!” 一滴泪水毫无预兆的顺着春妮的脸颊滑落,滴落在水盆里。 白小寒的手停在半空中,她吃惊的看了春妮一眼说:“其实,你心里明白是不是?” “我心里明白着呢!” 春妮在心里说:“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能感觉出谁对自己是真心的好。” 春妮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井茉会用所有的真心去对待她。 白小寒细致的把春妮洗干净,擦干身子,换上井茉的棉衣。 当春妮干干净净的从屋里出去的时候,小雨和小雪睁大了眼睛。 “她比大嫂长得还好看啊!” 话音未落,两个人的头上分别被大哥各弹了一下:“别瞎说,我就没见过比你大嫂好看的!” 两姐妹分别冲着哥哥筋鼻子瞪眼睛。 春妮想笑,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份,只咧了一下嘴,用迅速的扳起脸。 春妮暗暗告诫自己,千万别忘了,自己疯子的身份。 “走,咱睡觉去!” 白小寒拉起春妮的手,带着她去了自己屋里 。 进到东屋,春妮看到了抽着旱烟袋的姜信。 白小寒、春妮、小雨和小雪四个人一铺炕。 白小寒和春妮一床被子,小雨和小雪一床被子。 把春妮安排在炕头靠墙的位置。 一边铺被子,白小寒一边小声嘀咕:“你睡炕头吧,炕头热乎,我挨着你,要是你犯病打人,就先打我!” 白小寒用自己的身体把春妮和两个女儿隔开,可见她对春妮是有所顾忌的。 即便这样,她还是毫不犹豫的收留了春妮。 春妮的心里酸溜溜的,说不出是个啥滋味。 她一句话也没说,让小雨拉着手上了炕,乖乖的躺下了。 煤油灯吹灭的一刹那,眼泪顺腮而下! 第173章 我大嫂的弟媳妇是个疯子 这一晚上,春妮睡得很沉,而且不断的做梦。 睡梦中她听见了马嘶声和白小寒的叹息声。 很清晰,她心里清楚,就是眼睛睁不开。 也许任务完成以后,没了心理负担,才有了在家睡觉的松弛感。 但多年养成的习惯,春妮还是天不亮就醒了。 她一骨碌爬起来。 屋里光线很暗,只有窗户前面透进一点微光。 春妮可以模糊的看见,姜家的所有人还在睡梦中,没有人起来。 于是她蹑手蹑脚的想下地,偷偷溜出去,然后就可以回家了。 已经离开家将近十天了,父母一定急死了。 也不知道龙五的伤势咋样了。 春妮刚拿起一只鞋,却被白小寒一把拽住了。 “别跑,睡醒了也再躺一会,被窝里热乎,等一会我把屋里烧暖和了,你再起来!” 春妮不肯,挣脱白小寒的手,使劲往地下蹭。 多年养成的习惯,春妮只要睁开眼睛,就不想在被窝里躺着。 并且她想要去证实一下,马嘶声到底是做梦,还是姜大胡子弟兄三个连夜出发了。 “小雨、小雪你俩快起来,小雨帮我做饭,小雪陪着春妮出去溜达一圈!” “娘,我不帮你做饭,我陪春妮出去溜达!” 小雨提出抗议:“凭啥是我帮忙做饭啊?” 小雨年纪小,一是不愿意做饭,主要是她对疯子好奇,想和春妮多接触。 其实,白小寒的意思是小雨毕竟还小,要是春妮发狂打她,她害怕小雨会吃亏。 小雪毕竟大一些,跑的也比小雨快。 但这些话她不能明面说出来,怕井茉心里不舒服。 既然小雨抢着要去,也只能随她了。 “机灵点,她要是打你,你就快跑!” 临出门的时候,白小寒还是忍不住嘱咐小女儿。 春妮心里暗笑:“这个小丫头要是捣乱,一会就吓唬吓唬她!” 出了门,小雨自然的拉起春妮的手,对这个疯子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恐惧。 “你想上哪溜达去?” 春妮不理小雨,嘴里嘟囔着,往姜大胡子家的方向走去。 走到他家门口,春妮挣脱小雨的手,跑到大门边,把上身趴在围墙上,往里窥探。 马厩里空空如也,那三匹马都不见了。 门也关的很严实,看样子姜家的三兄弟已经连夜执行任务去了。 春妮忽然感觉心里一阵不安 ,竟然对姜家三兄弟和那些不相识的人开始担心。 但愿一切顺利! 春妮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从把第一份情报交给老康的时候,那种使命感已经悄悄的在她心里生根,正在一点点萌生发芽的迹象。 小雨见春妮趴着墙看,也凑过来说:“他们昨天打你了吗?要是打你了,我给你报仇,一会把他们家窗户纸全部捣烂!” 春妮斜睨了小雨一眼,一声不吭的转过身,沿着围墙向东边的大道走去。 一看小雨调皮的模样,春妮一点不怀疑,捣烂姜大胡子家窗户纸的事,她一定干得出来。 春妮不动声色的从墙上下来,沿着围墙下面,向东边的大道上走去。 东围墙外面,有一排柳树,第四棵柳树的树干上有一个树洞。 姜大胡子告诉她,下次送情报的时候可以放在那里面。 春妮一门心思想回家,却在不知不觉中为下次送情报做打算。 看见春妮走了,小雨急忙跟上来。 春妮沿着大道往北走,刚走了两步,西北风吹得她缩起了脖子。 小雨急忙跑过来拉住她:“屯子外面太冷,西北风嗷嗷的,咱回屯子里面去,有房子背风!” 春妮已经数明白了,一共七棵柳树,第四棵就是中间那棵,无论从哪边数都是第四棵。 她松了一口气,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春妮还在为没向姜大胡子问明白,是从哪边数第四棵而遗憾。 要不是有小雨跟着,春妮真想现在就跑过去,亲手摸摸那个树洞。 小雨拉着春妮的手,拽着她往屯子里面走。 农村人都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大道上开始陆陆续续的有人出现。 看见小雨领着一个神情略显呆滞的年轻姑娘,都好奇的多看两眼。 小雨小嘴开始叭叭:“这是我大嫂弟弟的童养媳,是个疯子,你们谁都不准欺负她,要是敢欺负她,我和你们没完!” 春妮心里暗笑:“她一个小孩子,能和谁没完!” 春妮完全没有意识到,小雨拉着她,满屯子宣扬她是一个疯子的事情,给她以后带来多大的麻烦。 大人倒没有那么好奇,小孩子就不一样了,没过一会,小雨和春妮的后面就跟了一群孩子。 春妮开始冲他们跺脚,吐口水,冲他们扔雪块子。 可这些都不能阻挡他们的兴奋劲。 要是没有小雨,估计大战早就开始了。 糟糕的是,人越多小雨越兴奋。越是叭叭个没完。 春妮瞅准时机,转身就跑,她毕竟不是一个真正的疯子。这种耍猴一样的感觉让她心里很不爽。 看见春妮跑了,小雨和孩子们一起在后面追赶。 还有的孩子干脆跑去姜家,找人帮忙去了。 姜大志、二志还有三志都跑出来,迎头把春妮截住了。 这不是好心办坏事吗? 春妮虽然着急,实在摆脱不了姜家人的热情。 看样子井茉是真想把春妮留在她家里了。 春妮回来的时候,见井茉正站在院门口,焦急的张望着。 看见姜大志把春妮领回来了,明显松了一口气。 小雨撅着嘴,被白小寒训斥了一顿。 “总显你能,要是把春妮弄丢了,你大嫂又要掉眼泪,看你大哥不收拾你!” 白小寒不知道的是,小雨领着春妮逛了一早上,屯子里有一半人家都知道了,姜大志的媳妇有一个弟媳妇是个疯子! 春妮回来的时候,姜家的饭桌子已经摆好了。 早饭都吃的简单,玉米面的糊嘟粥。 白小寒还特意蒸了点小咸鱼,不停的往春妮和井茉的碗里夹。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头:“姜叔,我爹没了!” 第174章 王瀚竟然去世了 小伙子抬起头的时候,井茉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她跌跌撞撞的从炕上爬下来,扶起地上的年轻人:“振国,啥时候的事,我大舅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话音未落,井茉泪水长流。 自从母亲去世,几个舅舅就是她的亲人,尤其是大舅,每年都会来看望她几次。 从来没有嫌弃过姜家穷苦。 春妮心里咯噔一下,井茉的大舅是王瀚。 她离开家的前两天,他还给龙五少爷治过腿,还是自己亲自去王家围子请的。 那时候,他背着药箱子依然健步如飞,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咋就死了呢? 春妮能感觉到,王瀚和龙五的关系绝对不一般,他的死,龙五一定会很难过。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春妮决定,她一定要去王家围子看看,以免回到家,龙五问起来,自己说不清楚。 “我爹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一会的功夫说不行就不行了!” 王振国是王瀚的次子。 姜信和白小寒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为难的表情。 王瀚是井茉的亲娘舅,而且这两年经常来看望井茉,对姜家也给予极大的帮助。 不让井茉去奔丧,有点说不过去,要是让她去,她又身怀六甲。 所以夫妻两个人都很为难,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姜大志。 “娘,让茉儿去吧,我陪着她,没事的,你和爹就放心吧!” 姜大志知道,不让井茉去送她大舅最后一程,她心里怕是下半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 姜信和白小寒听大儿子这么说,也只能同意。 亲家去世,姜信也是必须要到场的。 “姐!我先回去了,家里还有好多事情呢!” 信送到了,王振国也准备回去了。 井茉没有挽留,而是催促王振国快点走。 姜大志把王振国送到大门口,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毕竟王瀚才只有四十多岁,英年早逝。 王振国走了以后,姜信赶紧出去借了一个手推车。 姜大志在车上铺了一层干草,又铺了一床褥子,把井茉抱到车上。 白小寒又抱了一床被子,把井茉捂严实。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就是摊上这样的大事,但凡是别的事,她也不会让井茉大着肚子乱跑!” “放心吧老蒯,我和大志两个人呢!” 姜信知道白小寒不放心,出言安慰她。 白小寒松开握着井茉的手,嘴唇翕动了两下,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只是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那声叹息落在井茉的心上,又化作眼里的点点泪滴。 春妮紧紧的跟在井茉的旁边,说什么都不肯离开。 “渔业屯离井家店五十多里,而王家围子才三十里!” 一样往家里跑,干嘛不选择近二十里? 春妮怎么可能不去王家围子呢? 况且她还要打听王瀚是怎么死的呢! 到那时候,人们的注意力都在王瀚的葬礼上,谁会去注意一个疯子 。 就连井茉都没办法关注她。 逃出王家围子可比逃出渔业屯要容易的多了。 春妮打定主意,无论白小寒怎样哄劝拉扯,始终不肯离开井茉半步。 最后井茉没办法,只能答应带着她。 春妮才安静下来。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井茉在心里叹息,本来她还打算,让姜大志去把大舅请来,给春妮看一看,没准有康复的可能 。 没想到大舅竟然突然就去世了,所有希望都成泡影。 回到井家大院,谁会张罗给她治病呢?再说这种病又有几个人能治得好呢! 井茉伸出手,拉住春妮的手,避免她乱跑,却被春妮甩开了。 外面天冷,春妮害怕井茉冻手,又不能说,只能把她的手甩开,然后不远不近的走在手推车的前面。 不离开井茉的视线,她就不会着急。 春妮不会选择在这里逃跑,一是怕井茉着急,再者自己也跑不过姜大志。 现在的春妮,极有耐性,绝不会在不利于自己的前提下,做出行动。 其实短短的十几天,春妮的心智和耐性都突飞猛进。 越是恶劣的环境,越能让人快速成长起来。 一夜长大,绝不是神话! 姜信和姜大志虽然着急,但顾忌井茉的身体,车推的不是太快。 车上的井茉也感觉不到颠簸。 春妮要是一直小跑起来,都会把手推车甩在后面。 为了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她只能跑跑停停。 大约两个多小时以后,三个人来到王家围子的地界。 老远就能看见人流三五成群的奔王家大院而去。 王瀚是王家大院的大少爷,而且医术十分高明,别说王家围子,就是附近的几个村屯,又有多少人受过他的恩惠! 大多数人听见他突然离世的消息,都奔王家大院而来,准备送他最后一程。 走进王家大院附近,远远的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听到哭声,井茉控制不住的颤抖,扶着姜大志的胳膊下了手推车 ,一路踉跄着奔院子里跑去。 姜大志紧跟其后,心里十分担忧井茉的身体。 “大舅,你咋说走就走了,我都没来得及孝顺过你一回呢!” 成亲两年来,大舅对井茉多番照顾,而她还没有半点回报,大舅就走了。 井茉心里悲痛,大放悲声。 “拦住她!” 王熙林眯起眼睛,看见踉跄而来的井茉,急忙让儿子拦住了她。 “茉儿,你怀有身孕,就不要去灵前叩头了,你大舅泉下有知,也不会怪罪你的!” 井茉双膝跪地,苦苦哀求:“您就让我去给大舅磕个头吧!” 王余氏颤巍巍的走过来,扶起井茉,一把抱住:“我可怜的孩子!” 老太太一看到井茉,立刻又想起了她的香儿。 闺女死的时候,几个儿子和老头子瞒着她,都烧过头七了,她才知道。 那时候,她也悲伤难过,整整一年,才算是缓了过来。 不像儿子王瀚,还好好的和自己说着话,忽然倒地不起。 即便现在灵堂都已经摆好,王瀚也直挺挺的躺在棺椁中。 王余氏还是感觉不真实,她不愿意相信,她的儿子真的离她而去了。 她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又让她经历一遍! 第175章 一定要在申时下葬 王余氏抱着井茉,哭的断断续续,时常上气接不住下气。 吓得井茉不敢大声哭了,生怕一个不小心,姥姥一口气上不来,也跟着大舅走了。 她毕竟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 王余氏明白井茉的心情,允许她和姜大志去灵前磕了头。 王瀚的三个儿子,五个侄子披麻戴孝,跪在灵前。 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春妮跟在井茉的身边不时的四处打量。 王瀚的老婆哭的几次昏厥,据说他们夫妻成亲二十多年,从未红过脸。 王瀚忽然就离世了,连一句话都没有交代。 要不是孩子们还小,她真想一头撞死在他的棺椁前,也能和他一起去了。 井茉慢慢走到舅母的身边,一句安慰的话没说,娘两个就抱在一起,相对垂泪。 整个王家大院一片愁云惨雾,哭声不断。 王熙林的腰杆也挺不直了,一时之间好像苍老了很多。 家里很多事情都是老三王继在张罗。 兄弟三个这些年一直很和睦,这其中王瀚功不可没,他一走,王家大院无疑是折了顶梁柱。 过了一会,王家大门口传来一阵马嘶声。 大门开处,王家的大马车缓缓驶进院子里来。 赶车的竟然是老二王阚。 王瀚死了,王阚现在就是王家的长子,家里这么大的事,王阚理应在家料理。 竟然亲自赶着马车出去接人去了。 【谁这么大的面子,竟然是王阚亲自赶车接来的!】 人群中议论纷纷,都对车里人的身份感到好奇。 马车停在院子中央,王继急忙赶来,扶着王熙林走到马车旁边。 王熙林亲自掀开马车的帘子,恭请马车上的人下车。 人群都不自觉的往前几步,都想看一看车上到底是何许人也! 王阚伸出了手,一只枯瘦的手掌攀上了他的胳膊。 车内之人扶着王阚的手臂下了马车。 那人面容清癯,一头花白的头发,用一根古朴的木簪束起。 身上是半旧的青色道袍,腰间系着一条黑色的腰带。 看年龄也就三十多岁。 那人手中拂尘轻轻一挥,从容下了马车 。 脸上微笑平和,如春风拂面。 仿佛满院子的悲戚都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祥和宁静。 生死在这个人的面前好似寻常一般。 “嘘……原来是他!” 人群中有人道出了道长的身份。 海云观的清虚道长! 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见过他的更是寥寥无几。 据说这个人精通阴阳五行,奇门遁甲,医药占卜。 传的神乎其神! 此人多大年纪,没有人说得清,据说他性情孤傲,而且行踪不定,即便你砸下重金,也未必请得动他。 早在十天前,就有传言说清虚道长云游至此,但却没有一个人得见真颜。 王家的面子可真够大的,居然把他给请来了! 王瀚死的太突然,要想找高人断个阴阳,清虚道长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只是不知道王家是怎么请得动他的。 清虚道长下了马车以后,整个王家大院都肃静了。 连哭声都暂时停止了。 春妮站在人群中,仔细打量这个清虚道长,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敢肯定,这个人她一定见过,到底在什么地方,一时之间倒是想不起来了。 王阚和王继两兄弟,把清虚道长引领到灵棚前。 清虚道长前后左右走了两圈,又向王余氏问了王瀚的生日时辰。 以及王瀚死时的时辰和一些事情。 王阚也如实回答了。 清虚道长掐指一算,微微皱起眉头。 然后仰天一声长叹。 这一声叹息,让院子里的人心都平白的一抖,竟然感觉有啥祸事要降临一般。 “不妙啊!” 清虚道长看了王熙林一眼,说了一套玄而又玄的东西。 弄得王家爷三个面面相觑,满脸疑惑。 清虚道长到底什么意思,都没听懂。 清虚道长叹了口气,简单的说:“大少爷这个时辰不好,如果处理不当,方圆十里,要死七七四十九个年轻人!” 【这是犯外呼啊!】 道长话音刚落,人群一阵唏嘘声。 “道长!这可咋破呢!” 连王熙林都慌了,清虚道长的名头太大,他说的话没有人敢怀疑。 【道长,你快给破破吧!】 【七七四十九个人,整个王家围子才有多少年轻人啊!】 【王家大少爷这么好的人,就算死也不可能害人啊!】 人群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王家大院一时之间,闹哄哄的一片。 “请道长教我破解之法,不能因为我王家一人,连累整个王家围子!” 王阚躬身施礼,诚心请教。 清虚道长微微欠身:“我知道大少爷刚死,父母兄弟舍不得他及早入土,现在的情况是必须早些入土为安,停尸越久祸事越大!” 清虚道长看了一眼天色:“现在是巳时,申时下葬最好!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切记,切记!” 清虚道长说完,竟然头也不回的飘然而去。 简直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院子里的人还没有缓过神来。 四十九个年轻人,这不相当于一场小型瘟疫了吗? 院子里人心惶惶,尤其是家里有年轻儿女的。 王家的女人们又哭做一团。 王瀚生前悬壶济世,是个多好的人啊! 为啥死后倒为祸一方了呢? 申时下葬! 自从有王家围子以来,也没有申时下葬的规矩啊。 东北丧葬风俗,都是上午下葬,从来没有晚上下葬的。 “唉!要知道是这么个结果,还不如不让人看了!” 听了道士的话,王余氏和王瀚老婆似信非信。 草草把王瀚下葬,娘两个的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但王熙林却对此深信不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清虚道长的名头不容置疑,人命关天的事情,不发生还好,万一发生了,我王家就是千古罪人!” 王阚和王继也同意他爹的看法,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事关生死,谁也不敢开半点玩笑。 冬天墓地难打,只能用尖镐刨起大块的冻土,暂时把棺椁埋葬,等到来年春天,积雪消融的时候,在重新填土圆坟。 家里大事还是男人做主,既然王熙林和两个儿子同意。 王余氏和大儿媳妇也不敢反对,至于王瀚的三个儿子,自然是听爷爷和叔叔的话。 见王家同意在申时下葬王瀚,王家围子的青壮年都自告奋勇的去二道坎打墓去了 。 那些人刚走没多久,王家大院门口,竟然传来汽车马达的轰鸣声。 第176章 他想谈合作,让他换个地方 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了王家大院的门口。 【又是谁来了?这阵仗更大,清虚道长那么大的名头,也才只坐了马车,这坐军车的又是谁呢?】 【真看不出王家大院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关键时刻威风八面啊!】 【这是黑白两道都有交情啊!】 人群又开始议论,王瀚的死,王家围子基本每家都来了人。 再加上附近村屯的,除了派出去打墓的,院子里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都伸着脖子,踮着脚尖看着。 大门外的军用吉普停了半天,也没有人下来。 王熙林心里清楚,这是等着王家人出去迎接呢! “哼……” 王熙林在心里冷笑一声:“出去迎接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你也配!” 王阚和王继站在父亲身边,也是一句话不说,双眼警惕的看着大门外。 王熙林挺直腰杆,一扫刚才颓废的样子,满脸刚毅。 “一会你们两个靠后,有事我顶着!照顾好你娘和女人孩子!” 王阚眼含热泪,老父亲已经七十岁了,在危险来临面前,还想用自己羸弱的身躯给家人竖起屏障! “爹……你和我娘先回屋,大哥不在,你还有两个儿子呢!” 王熙林摆摆手:“我老了,这些年也活得够本了,你们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爹,二哥,也许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走一步看一步!” 王继眼圈红了,爹和二哥的话简直就是在交代后事 。 “现在还不到拼命的时候,一会见机行事吧!” 大门外的军用吉普响了两声喇叭以后,车门终于打开了。 在人家门前按喇叭,本来就是不礼貌的行为,何况主家还在办丧事,这就多少带了一点挑衅的味道。 车刚停下的时候,大家以为是王家的客人,但现在看双方的态度,又感觉是王家的对头,专门来找事一样。 人群翘首以待,非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车门开处,先下来一个穿着中式衣裳的男人,三十多岁,梳着中分的发式,头发上打着发蜡,油光铮亮,一丝不乱,好像刚被牛犊子舔过一般。 弯着的腰几乎与地面平行,他小心的拉开车门。 从车上趾高气扬的下来几个人。微微扬着下巴,满眼都是傲慢之色。 汉奸翻译点头哈腰的跟在一旁,不时的说着什么。 中间的两个日本人西装革履,一副商人打扮。 后面跟着四个皇协军。 腰里都别着驳壳枪。 院子里的人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说话,都紧握双拳,满眼愤恨的看着几个人。 那几个人也感受到人群中充满仇恨的目光。 尽管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平常百姓,却让几个人感觉到了反抗的力量正在暗暗涌动。 春妮站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走在中间的日本人和跟在他身后的汉奸。 这个人,在佳南县城杀人的时候,他就站在井田少佐的身边。 当时他穿的是军装! 他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春妮的心怦怦跳着,眼睛盯在几个人的身上。 这就是瘟神,有他们的地方就不会有好事。 那人走到王熙林的面前,微微弯下腰,伸出右手。 谁都看得出来,他是在示好,想和王熙林握手。 王熙林的眼睛越过他,落在汉奸翻译的脸上。 “祁东!白瞎你老子花了那么多精力和大洋,送你去念书,人你没学会做,倒学会做狗了!告诉斋藤,我王家有事,没功夫招待他,让他滚蛋!” 祁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王大爷,你这是何苦呢!人各……” 祁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王熙林摆手制止了:“你可别叫我大爷,我臊得慌,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别登我王家的大门!” 摇摇头,祁东苦笑一声,满脸谄笑的冲着斋藤哇啦了一阵。 估计祁东没有把王熙林的原话翻译给斋藤。 因为在斋藤的脸上没有表现出王熙林想看到的恼羞成怒。 他居然收起了刚才的恼怒和尴尬,向王熙林鞠了一躬,表示慰问。 然后对着祁东又说了一阵。 祁东急忙翻译:“王老太爷!”有了刚才挨骂的经验,他学乖了,不再套近乎叫大爷,而是直接客气的称呼老太爷了。 “斋藤先生说了,他对大少爷非常敬佩,对中医的博大精深也非常仰慕,有幸结识大少爷,为了中日共荣,相互切磋,斋藤先生想和大少爷谈谈合作的事!” “哼!”王熙林冷哼一声:“明明就是觊觎咱老祖宗的东西,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的,王家大少爷已经不在了,他想谈合作,好啊!让他换个地方吧!” 话说得很明白了,大少爷去世了,你想找他,去阎王那里吧! 斋藤听祁东翻译说王瀚死了,他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这王家的人也太奸滑了,王瀚前两天还好好的,怎么可能说死就死了? 这分明就是不想和大日本帝国合作,才故意这么说的。 刚进院子的时候,斋藤以为是王家的哪位老人家去世了,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王瀚。 “他是怎么死的?他的医术那么高明?” 祁东翻译完以后,王熙林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我儿子咋死的,没必要向别人报告!医术高明怎么了,治病治不了命!” 祁东把王熙林的话翻译给斋藤以后,两个日本人把头扎在一起,小声的商议着什么。 过了一会,祁东对王熙林说:“王老太爷,斋藤先生向你表示慰问,而且他想到灵前吊唁一下大少爷!” 祁东话音刚落,王熙林直接回绝了:“用不着!” 王阚适时拉起老爹的手,使劲捏了一下。 他在提醒王熙林,太意气用事了。 现在还不是惹怒日本人的时候,大哥说过,不能做无谓的牺牲。 老爹光图痛快了,好像把这个茬给忘了。 王熙林不动声色抽出自己的手,长叹了一声:“既然斋藤先生有这份孝心,那就来吧!” 他把孝心两个字咬得很重,可惜斋藤听不明白。 祁东点头哈腰的和斋藤说完以后,斋藤阴沉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 第177章 合作是有诚意的 “老三,爹也累了,你先照顾他老人家休息一下,我陪斋藤先生去吊唁大哥!” 王阚害怕老爹迟早会惹怒斋藤,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不正面冲突,不是怕,而是为了减少流血牺牲。 这是王瀚说过的话,王阚不敢忘。 王熙林还不算固执,看懂了两个儿子的眼神。 被王继搀扶着回屋休息去了。 斋藤眯起眼睛,审视王家父子三个,并没有发现太大的破绽。 但他坚信,王瀚的死肯定有诈,距离上次见到他也才只有短短的十天。 而今天之约也是王瀚定的,自己来了,他却死了。 事情怎么会这样巧合? 不见到王瀚的尸体,斋藤是不会相信的。 “斋藤先生,请吧!” 几个人走在前边,祁东跟在后面,不断的擦拭额头上的冷汗。 这个老王头太倔强了,要是自己把他的话如实翻译给斋藤。 斋藤怕是早就怒了,小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个老头活了七十来年咋就想不明白呢? 斋藤到了灵棚,冲着正中的棺椁恭敬的鞠了一躬。 王家的小辈们都愤怒的看着他,没有一个人还礼。 斋藤微皱了一下眉头:“不懂礼仪的民族!” 祁东低着头,装作没听见。 话虽然是斋藤说的,要是从他的嘴里翻译出来。院子里的这些人肯定会把账算在他身上。 他没翻译,斋藤也没有逼迫他。 其实斋藤也是为了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事情在没有弄清楚以前,他不想犯众怒。 “王桑,今天的约定是你定下的,我来了,你却走了!” 斋藤说一句,祁东急忙翻译一句。 “我心里很难过,我想看你一眼,和你做一个最后的告别!” “希望您能够答应!” 前面的话是对棺椁里的王瀚说的。 后一句是对王阚说的! 王阚的脸色冷了下来:“我希望斋藤先生能尊重我们中国人的习俗,死者为大,我大哥已经安息,我不希望他被人打扰!” 斋藤冷冷一笑,他今天不见到王瀚的尸体,岂会善罢甘休? 两个人剑拔弩张,祁东却一个劲的擦汗。 “你们中国不是有个习俗,死者在下葬之前,是可以最后告别的!” 王阚冷笑一声:“你也知道是下葬之前,斋藤先生要是真想和我大哥告别,就请你耐心等待!” 祁东的眼睛不停的在斋藤和王阚的脸上扫来扫去。 “你们的风俗不是要放上三天或者七天吗?” “你不用等那么久,你要等到申时就行!” “申时?”祁东感觉很惊讶:“傍晚下葬,闻所未闻啊!” 王阚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祁东的脸:“出卖祖宗的事你听说过?” 祁东的脸色当时白了,他没接王阚的话茬,忙着给斋藤翻译。 “今天傍晚王瀚就会下葬,太君是否要等一等!” “傍晚下葬?”斋藤也觉得奇怪。 这和自己知道的风俗有差距啊! “这是我们本地的风俗!” 斋藤听了祁东的解释,半信半疑,也只能无奈点点头,左右几个小时,等等又何妨。 院子里的人太多,就算手里有枪,真要冲突起来,自己未必能占到便宜。 斋藤权衡利弊,最后决定等。 他眼睛不停的在王家人的脸上扫视,发现这些人都是满脸悲戚,尤其是那个老太太,明显双腿无力,一看就是悲伤过度的样子。 还有那个中年妇女,双目赤红,那就不是装得出来的! 王瀚要是诈死,他的家人会这么悲伤吗? 难道他真的死了? “王桑,不请我去屋里坐一坐吗?” 祁东低着头,不敢看王阚的眼睛,他就知道王阚绝对不会允许斋藤进他们家的屋。 但不翻译又回复不了斋藤。 “斋藤先生要是等不及就请回吧,我大哥也未必希望见到你,请你进屋就不必了,我大哥突然离世,家母和大嫂伤心过度,不喜被人打扰!” 王阚虽然话说得客气,但拒绝的很坚决,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斋藤心里不高兴,也不便发作。 只能尴尬的一笑,开始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王阚又派了几个人,在后面跟着他,只能在院子里人多的地方转悠,要是想去没人的地方,立刻被拦了回来。 斋藤表面看起来云淡风轻,其实肚子里的火气大得很。 要不是自己想得到王瀚的红伤药配方,他怎么会在这里低声下气。 如果王瀚真的死了,无疑对帝国是一大损失。 据知道内情的人士透露,王家只有王瀚一个人行医,其余的人都不会药理。 那就是说,王瀚一死,王家大院就没有第二个人能制作那种神奇的药粉了。 用王瀚自己的话说,他的药方,没什么了不起,没想到会被大日本帝国青睐有加,那是王瀚的荣幸。 合作他是有诚意的。 斋藤给王瀚提了两个方案, 一是把他的药和药方全部买断。以后就是王瀚本人都不准再使用。 二是两个人建立长期合作关系,王瀚以技术入股分成。 但附加条件很苛刻,王瀚要随时待在斋藤的身边,就连回家都要得到斋藤的首肯。 王瀚有些为难,两个方案各有利弊。 于是王瀚要求给他十天的时间,好好考虑一下。 没想到,他竟然玩了一个诈死,意图蒙混过关。 斋藤的眼睛盯着灵棚里的棺椁,他断定,那是一具空棺,王瀚根本就没有死。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斋藤只带了几个皇协军来,他要维持他商人的形象。 要是带一个中队来,他早就把棺椁当众打开了。 现在就只有等,看看王瀚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申时好不容易到了。 王阚没有食言,临出殡之前,果然打开了棺椁的盖子。 王家的男女老少依次从棺椁前面通过,和王瀚做最后的告别。 所有人都神情肃穆,整个王家大院格外安静,没有一个人哭出声来。 为了让王瀚走的安心,就算再悲痛,也要忍住。 王家人告别以后,是王家围子和附近村屯的人。 最后轮到斋藤。 斋藤站在王瀚的棺椁前,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到现在他依然不肯相信,棺椁里躺着的人竟然真的是王瀚。 他脸色铁青,安静的躺在里面,气息全无。 他真的死了? 斋藤呆愣间,沉重的棺材盖子一点点掩盖了王瀚的身影。 “起灵!” 随着丧盆子摔碎的声音响起,棺椁被十六个人缓缓抬起。 斋藤就算再满脑子疑惑,再心有不甘,也只能闪身让开道路! 棺椁从春妮的身边路过,她的眼睛忽然被一个身影吸引住。 那人虽然身材消瘦,沉重的木杠压在肩上,却依然身姿挺拔。 眼神坚毅,头发花白。 春妮心头一热,眼圈当时红了,她终于想起来了,他到底是谁! 第178章 王瀚的坟还是被掘了 这个人就是脱掉道袍的清虚道长。 龙家大院的三少爷 。 当初春妮在龙家大院度过一段短暂的时光。 除了龙五少爷,就是这个龙三少爷印象最深。 龙老太太临终之前,一再告诫龙殿堂,一定要听龙三少爷的。 那时候的龙三少爷只有二十六岁,身姿挺拔如松,脸庞轮廓分明。 双眸深邃,嘴角上扬,一头乌黑的短发整洁利落。 神采飞扬,浑身散发着果敢之气 。 龙三少爷是龙家兄弟六个之中最帅气,最有智慧的一个。 而现在的龙三少爷,虽然身姿依然挺拔,但皮肤黝黑,面容清瘦,嘴角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 尤其是一头乌黑的头发竟然变得花白,他才仅仅二十八岁啊! 要不是他深邃的双眸依然透着睿智,果敢坚毅。 春妮绝对认不出他。 短短两年时间,他竟然苍老如斯,看起来像三十多岁的年纪。 春妮为龙三少爷的变化感到难过。 她不知道的是,龙家爷七个,现在已经牺牲了四个,只剩下老二、老三和老五了。 失去至亲的沉重打击,艰苦卓绝的斗争环境,让昔日的龙三少爷在外貌上有了很大的改变。 棺椁已经过去了,春妮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像春妮预料的那样,井茉已经完全沉浸在失去大舅的痛苦中,已经把她忽略了。 于是春妮随着人流一起出了王家大院的大门。 龙三少爷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这里。更不会无缘无故的装神弄鬼。 看来王瀚的死并不简单。 龙三少爷乔装成江湖上最神秘的清虚道长,只为了一件事,让王瀚的棺椁名正言顺的在申时下葬。 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时间段呢? 春妮虽然暂时想不明白,但她知道一定有原因。 她裹在人流当中,跟紧大伙的脚步,奔着王家老坟而去。 王家有自己的坟地。 斋藤的汽车跟在人群的后面,说的好听,送王瀚最后一程,其实他是要清楚的知道。 装着王瀚的棺椁会不会真的埋进土里。 如果是真埋,也许他真的死了。 斋藤虽然觉得遗憾,但也只能接受。 王家老坟很快到了,墓地已经打好。 因为冬天不好挖土,墓坑很浅,棺椁下去,与地面齐平。 上面用冻土垒成一个坟包。 从王家大院出来的时候,送葬的人就有七八十人,越走越多,现在足有一百几十人。 可见平时王瀚还是很受人尊重的。 王瀚入土以后,天气也隐隐黑了下来。 半山上有树木遮挡,就更加昏暗了 。 人群开始往山下撤退了。 春妮趁着人不注意,跳进山脚下的一个树坑里,她和斋藤一样不相信王瀚死了。 此处离大路不远,反正春妮也不会回王家大院,窥探出端倪以后,她就连夜回井家店。 以前春妮晚上走黑道都害怕,现在黑天趴在山脚下,不远处还耸立着几个坟茔,她却一点不感觉害怕。 反而有一点点兴奋。 世上即使有鬼,人也比鬼怪更可怕。 人群越走越远,直到听不见说话声和脚步声。 斋藤依然站在山脚下,久久没有离开。 山风吹来,春妮又感觉到了那种透骨的寒意。 斋藤的声音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的传来。 声音一阵高一阵低的。 春妮听见祁东和一个皇协军的声音:“太君,使不得,挖坟掘墓是大忌讳,是会和人结生死之仇的!” “王瀚的坟被挖了,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您了,以后所有人都不会选择和您做生意的!” “你明明看见,王瀚确实死了,确实埋在了这里,这是真实的,没有假啊!” 祁东的声音顺风飘过来,传进春妮的耳朵。 是斋藤想要扒开王瀚的新坟,想再检查一次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祁东在极力阻拦。 他当然会阻拦了,挖坟的事情,斋藤肯定不会亲自动手,出力的会是他们几个人。 本来当汉奸就是万人恨了,再挖人家祖坟,他还是担心被报复的。 祁东虽然当着汉奸,可心里居然希望有一天能摆脱日本人的控制。 斋藤沉默了良久,尽管不甘心,还是无奈的上了汽车 。 春妮听见吉普车的马达声越来越远,终于听不见了。 可山上竟然传出脚踩在雪地的咯吱声。 春妮感觉头皮发麻,头发都快竖起来了。手臂上更是起满鸡皮疙瘩。 连冷都忘记了。 山上的人明明都撤下来了,连一个都不剩,哪里来的脚步声? 难道是斋藤早就留了人在这里埋伏? 春妮越是害怕,脚步声越是来得急促,很快几条人影出现在半山坡上。 他们要是真的来挖坟掘墓的,她该怎么办! 几条人影竟然真的奔着王瀚的新坟去了。 春妮挪了挪身子,准备借着山脚枯树的掩护,悄悄的跑回王家围子去。 为了王瀚死后不受辱,她不惜暴露自己不是疯子的事实。 春妮刚下完决心准备爬起来,身后竟然也传来的脚步声。 春妮急忙又趴了回去,心却开始慌乱无比 。 脚步声贴着身边过去,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 “快,小崔他们应该到了!” 是龙三少爷的声音。 难道山上的几个人和龙三少爷是一伙的? 龙三少爷和另外一个人一路飞奔,在春妮不远处几步跨了过去。 两伙人汇合在一起,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直接开始搬王瀚坟头上的冻土块。 原来他们也是来扒坟的! 春妮的心里一阵惊喜,她隐隐感觉到王瀚很可能真的没死 。 之所以诈死,就是为了摆脱斋藤的纠缠。 如果硬碰硬,很难保证王家大院以及整个王家围子的安全。 至于龙三少爷他们是怎么做到让王瀚看起来和死人一样的,春妮想不明白 。 她现在只想早点回家。 于是她慢慢的从树坑里爬出来,借着枯树的掩护,一点点脱离山上那些人的视线范围以外。 然后她直起身,飞快的向家的方向跑去。 春妮走了以后,山上的几个人很快把坟头上的冻土块搬光。 打开棺材盖子,龙三跳了进去,把王瀚抱了起来 ,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层层包裹的纸包。 拿出一粒透明的药丸,放进王瀚的口中。 早有人递给龙三一个水壶。 龙三慢慢的把水一点点放进王瀚的嘴里。 没过一会,怀里的王瀚动了一下。 “大哥!”龙三激动的叫了一声,声音哽咽,眼泪差一点落下来。 王瀚身体绵软,虽然苏醒过来,但虚弱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龙三抬起王瀚的胳膊,把他背起来,和另外一个人穿过树林,沿着小路,一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留下几个人善后。 那几个人拖了一个身高和王瀚差不多的流浪汉尸体放进棺材里,重新盖上盖子,垒起坟包,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第179章 春妮,你终于回来了 春妮在夜幕的掩盖下,沿着熟悉的小道一路飞奔。 她真正体会到了这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三十多里路,春妮两个多小时就跑到了。 井家大院已经遥遥在望。 但春妮不打算先回井家大院,她要先去看龙五。 龙五交给她的任务完成了! 耽误了这么多天,不知道龙五少爷有没有着急,有没有担心她。 天黑没多久,街道上偶尔会有行人。 春妮一路很小心,生怕碰到熟悉的人。 自己平白无故的失踪了十多天,村里早就该传的人尽皆知了,要是碰见熟人,她还没想好咋回答。 她觉得这件事还是应该和龙五少爷商量。 春妮小心的绕过主要街道,拐进村边的小路,一路小心的到了自家后园的杖子边上。 春妮忽然觉得鼻子一酸,眼圈一热,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心里竟然涌起一阵毫无理由的委屈感。 她不知道这种感觉来自哪里,她又委屈个什么劲。 但这种感觉就是那么清晰的盘旋在心头,挥之不去。 虽然只是离开短短的十几天,在她的心里,竟然像离开半个世纪那么久远。 父亲的小屋透出一点微光,好像在为远行的孩子指引回家的路。 春妮不知道,自从她失踪以后,一向没事不点灯的朱老憨,天刚黑就急忙把灯点上。 他有一种预感,只要他每天晚上都为女儿把灯点亮,春妮总有一天会找到回家的路。 每次看见朱老憨垂头丧气,神情沮丧的样子,龙五的心里都非常内疚。 但又不能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朱老憨,只能暗暗祈祷春妮早些回来。 一天、两天、一个星期…… 龙五几近崩溃,他开始怨恨自己,春妮是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的小姑娘,连远门都没有出过,又怎么可能完成那么艰巨的任务呢! 龙五躲在地窖里,虽然腿上的伤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但心里的负担却一天比一天沉重。 他不知道,自己的错误行为,将给组织造成多大的损失。 最近几天,他仿佛又回到了父兄牺牲的那段灰色记忆中。 如果春妮再不回来,一切都没有希望了。 为了革命事业,为了心中的理想,龙五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但对于春妮,他竟然豁达不起来。 他不想她死,他希望她好好的活着。 这几天,龙五的心像被钝刀一点点的凌迟,痛的难以呼吸。 到现在龙五才忽然意识到,他对于春妮的感情竟然和别人不一样。 是他二十四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有过的。 龙五惊呆了! 难道……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动了情 ,不知不觉中把那个小丫头揉进了生命中。 龙五闭上眼睛,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可是他越努力,心里越是翻江倒海。 他根本做不到。 可是自己很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一念至此,龙五便心如刀绞。他把头向后仰,一下下痛苦的磕在窖壁上。 忽然,他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龙五激动的扶着窖壁站起来,拖着伤腿,两步蹿到窖门下面,仰起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上面。 春妮轻轻的掀开窖门,没有传来熟悉的划火柴的声音。 地窖里面很安静。 春妮的心开始像擂鼓一样跳动,十多天的时间会改变很多事。 龙五少爷的腿好了? 他不声不响的离开了?还是…… 春妮不敢想下去,她急促的一路向下,约莫还有半米高的时候,她一跃而下。 春妮感觉自己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龙五的伤腿还不足以支撑春妮的重量,腿上传来一阵剧痛,他轻哼一声,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即便摔倒在地,龙五也没有松开抱着春妮的手。 从龙五身上传递来的温热,让春妮不自觉的颤栗了一下。 她感觉到龙五急促的呼吸声。他的嘴唇掠过她细密的发丝,呢喃道:“春妮,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春妮的眼泪忽然流了满脸。 龙五的举动让她诧异,她清楚的知道,那不是普通男女之间该做出的亲昵举动。 春妮一直知道,她愿意为龙五做任何事,哪怕冒着生命危险。 但她不清楚那种感情到底是什么!是为了报答龙五的救命之恩,还想打心眼里就想那么做。 恩情、亲情和爱情她分不清。 但龙五一个不小心的真情流露,终于让春妮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春妮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这时候她竟然莫名其妙的想起了大少奶奶。 她也是有夫之妇,井魁是她的小丈夫,她现在的行为和大少奶奶有区别吗? 春妮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 龙五对于春妮的异样并没有感觉,他依旧紧紧抱着她,仿佛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迟迟不肯松手。 终于春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冲动,停在半空的手一点点的落下,直到碰到龙五身体的时候,一把抱住。 春妮痛哭失声,寂静的地窖之内回荡着她痛苦压抑的哭声。 龙五并不出言安慰她,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任由她哭倒在自己怀里。 良久,春妮从龙五怀里抬起头:“东西送到了!我还接了一个活,把情报送到另一个情报站了。” 春妮没提渔业的姜大胡子,因为老康曾经郑重的对她说过,不能随意泄露联络员的任何信息,哪怕是你最亲近的人。 “你怎么混进城门的!” 龙五松开了手,黑暗中他能感觉自己发烧的脸,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做出这种事。 但做就是做了,他龙五敢做就敢当,如果把鬼子赶出去的那一天,他还活着,他一定会把春妮从井魁身边带走。 什么伦理道德,都不及一个朱春妮,为了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现在他必须知道春妮执行任务时的一切细节,用以判断她有没有留下后患。 春妮不是联络员,只是情急之下的一次帮忙。 所以龙五必须要确定这次任务,不会对她以后的安全造成隐患。 “你记得我和你说过那个冻死的疯子吗?” “我穿了她的衣服,装成疯子的模样混进了佳南县城。” 龙五嘴角上扬,露出了他独有的微笑,他没看错春妮,她不仅聪明,遇事还果断谨慎。 可随着春妮的叙述,龙五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消失不见。 随之出现的是震惊和痛苦的无奈! 第180章 等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我一定娶你 春妮把在佳南县城的经历一件不落的讲给龙五听。 发现她身份的老康,把她塞进锅腔子的佟二宝。 想要燃放烟花,暴露交通站的剃头匠,还有舍身取义的老叫花子。 这些人和春妮交往的时间并不长久,但每个名字都似乎随着她全身的血液流进了每个细胞。 刻在了她的生命里。 龙五安静的听着,他的心随着春妮的讲述起伏不定。 他完全想不到,春妮竟然做得这么出色。 尤其当黑背狼狗的爪子搭上她肩膀的时候,她都能克服巨大的恐惧而不跑。 “春妮,你真了不起!” 龙五的夸赞,让春妮兴奋的红了脸。 就连一向以对人要求严格着称的老康,都有了发展她成为交通员的打算。 老康要是没有那个意思,绝不会给春妮派任务。 他是个老革命,应该知道,龙五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让春妮代替他完成任务的。 而老康不存在这种情况。 龙五为春妮感到自豪。 可当春妮把遇到井茉,以及被小雨牵着手,游荡了满屯子的事说出来的时候。 龙五虽然没有打断她,但脸上的笑容却正在一点点的消失不见。 春妮没有感觉龙五的异样,依然兴奋的讲述被井茉带去王家围子的事。 她还着重讲了龙三少爷假扮清虚道长和王瀚诈死的事情。 春妮越讲越兴奋,她却没发现,一丝极端痛苦的表情,早已经爬上了龙五的眼角眉梢。 这些事情,春妮当时经历的时候,恐惧难过,忍饥挨饿,几次生死悬于一线。 可是现在她在龙五面前讲起这段经历的时候,却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心情。 龙五知道,春妮不知不觉中,心中的热血已经被点燃。 她现在的样子就像队伍里前一秒还被死人吓哭,后一秒擦干眼泪,接着闯进死人堆里的小护士的神情一个样。 只是龙五不忍心说,还不得不说。 春妮在接下来的几年,或者十几年,或者下半辈子都只能疯下去了。 为了她自己,她接触过的联络员以及交通站的安全,她只能一直疯下去了。 直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 这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无疑是残忍的。 龙五低下头,不忍心把事情和春妮说清楚。 如果春妮没有被井茉认出来,渔业屯也没有人知道春妮是井家店的,是井茉弟弟的童养媳。 如果春妮没有去过王家围子,没有在王瀚上百人的葬礼上露面。 事实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么多人见过她,这么多人知道她的身份,和她接触过和见过她的人,包括联络员和交通站,任何一处,任何一人出了事情。 都会牵扯出她来,如果她一直是个疯子,就没有问题。 可以当做偶然事件。 要是她只有那一个阶段是疯的,回来以后忽然就全好了。 势必引起敌人的怀疑。 这不是危言耸听,敌人的眼线无处不在,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就会顺藤摸瓜。 这么大的风险,是不能冒的。 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继续装疯,只有春妮一直疯下去,大伙才会安全。 “春妮,你听我说!” 兴致勃勃的春妮听见龙五严肃,忧伤的语调的时候,明显一愣。 龙五的表情既忧伤又痛苦,这种表情春妮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过。 哪怕是他伤了腿,从清沟里爬出来,奄奄一息的时候。 春妮愣住了,她隐隐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春妮,你听我说!” 龙五的重复让春妮紧张的攥紧了拳头,她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龙五。 借着煤油灯昏暗的灯光,龙五看见春妮原本细腻的脸蛋,皮肤皴裂,颧骨上满是细小的伤口。 龙五的心颤动了一下,毫不犹豫的抓住了春妮的双手。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终于艰难的把话说出口。 “春妮,你知道如果一个联络员的身份暴露会是什么后果吗” “后果很严重,会死很多人!” 春妮说得声音很小,很胆怯,她隐隐感觉到,龙五少爷接下来说的话会和自己有关系。 “要是别人知道你不是疯子,敌人就会顺着你这条线查下去,但凡有一个环节出了差错,你还有你接触的同志,你身边的亲人,都会受到牵连,很多人会因此丧失生命!” 春妮张大的嘴怎么也闭不上了。 “啥……啥意思?” 其实她已经知道了啥意思,只是她不愿意相信,她还想亲自证实一下。 只要是从龙五嘴里说出的话,她都相信。 “为了安全起见,需要你一直以疯子的形象出现在大众面前!” 春妮默默的低下头,紧咬住嘴唇,泪水一滴滴流落在手背上。 在她黝黑皴裂的手背上晕出一圈圈的水痕。 龙五伸出手,把春妮圈进自己的怀里。 春妮扑进龙五怀里的一瞬间,终于哭出了声音。 龙五一句安慰的话也没说,只是安静的抱着她,任由春妮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 春妮足足哭了半个小时左右,才渐渐的安静下来。 哭够了,也想明白了,疯癫的日子里所做的事,可能是她这辈子最有意义的事了。 放下心结,困意就像无边的黑夜一样,席卷了春妮。 她慢慢的闭上眼睛,脸上泪痕未干,睡熟在龙五的怀里。 尽管伤腿因为压迫传来痛感,龙五依旧一动不动,他害怕自己细微的动作,都会惊醒睡梦中的春妮。 春妮在梦里嘴里一直在絮叨着什么,语速奇快。 龙五俯下身子,把耳朵贴近她的嘴边,可无论他怎么细听,都听不清一句。 看着怀里熟睡的春妮,龙五忍不住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印下轻轻一吻。 “春妮 ,别怕!我会一直都在,等到天下太平的一天,我一定娶你!” 龙五倾诉完以后,竟然发现春妮正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你说的是你的心里话吗?” 春妮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她自己才能听清。 但龙五还是点了头:“是真心话,只要我能活到那一天!” 春妮伸出手,轻轻的捂住龙五的嘴! 可她心里却在想:“井魁怎么办?” 第181章 走,回家 两个人相依相偎,一直到鸡叫三遍,东方的天空现出一丝鱼肚白。 春妮才含泪从地窖里顺着梯子爬上来。 昨天傍晚,在王家老坟的树坑里趴了那么久,身上的衣服也有点脏了。 现在春妮走路的时候,都是习惯性的沿着直线跑,不管路上是不是会弄脏鞋。 对于装疯卖傻,春妮已经炉火纯青了。 如果她不想让你知道,你还真的不容易看得出来 。 春妮从地窖里爬了出来,直接到了父母亲的房门口。 她慢慢的蹲下身体,把后背靠在门上,然后用双手抱住膝盖,静静的等待着。 她在等着她的爹娘出来。 如果爹娘见到她疯癫的样子,会怎样? 春妮不敢想象父母亲伤心绝望的场面,即便不忍心,她也必须要这样做。 为了自身,和那些把生命置之度外的人,还有自己的亲人。 春妮觉得,为了这些人,自己就算疯一辈子,也值得。 她在房门口坐了一会,后背处一阵颤动。 这个时候,应该是她爹朱老憨起来抱柴禾做饭了。 春妮故意不动,屋里推了半天没推动。 “秋生,过来帮忙,是不是昨天晚上大雪封门了,这门咋打不开了?” 春妮轻轻的往外挪动一点,便于朱老憨把房门推开一条缝,秋田长得瘦小,应该能钻出去。 按照春妮的推算,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爹,不像下雪的样子啊!” 秋生嘟囔了一句,要是大雪封门,即便一条细缝,雪沫也能顺着门缝飘进来。 秋生挤了一下,门缝太小,他挤不出去。 “秋田,快来!” 春妮听见秋田塔拉着鞋跑路的声音,她强忍悲痛,又挪了一点,让门缝再大一点,便于秋田更容易出来。 果然,秋田很容易挤了 出去。 看见蜷缩在门口的春妮,秋田愣了一下,然后扯开嗓子大叫:“爹,爹,我姐回来了!” 春妮依然蜷缩在门旁,一动不动,门砰砰响了几声,秋生和朱老憨接连挤了出来。 春妮看见亲人,还要强装不认识,她抬起头,双眼迷茫的看着几个人,然后呲牙嘿嘿一笑。 嘴唇快速的翕动,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朱老憨看见春妮这个样子,当时傻眼了。 半天才回过腔来,他声音颤抖的说:“闺女,你这是咋了?你咋成这样了?” 声音从颤抖变成哽咽,在春妮傻傻的注视下,泪流满面。 朱老憨怎么会看不出来,闺女这是疯傻了。 丢了十几天,回来竟然变成这样了?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朱老憨不敢想象。 春妮不是脆弱的孩子,就连在四峰山上差点被活埋,她都坚强的挺过来了。 这十几天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呀? 秋田和秋生死活不相信姐姐会疯掉,兄弟两个一人抓住春妮的一只胳膊,使劲摇晃。 “姐,你咋了,你说话呀,你不认识我们了吗?” 春妮不说话,随着两个弟弟摇晃的频率左右摇摆。 还冲着秋田跺了一下脚。 春妮一跺脚,朱老憨哭出了声音。 秋田和秋生也终于认可了姐姐疯掉的事实,呆愣愣的站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哑巴娘天生耳聋,外面这么折腾,她也没有出来。 朱老憨拖着一条腿,艰难的走到春妮身边,几步距离,好像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拉起春妮的手,喃喃低语:“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朱老憨拉着女儿的手进了屋,哑巴正在洗脸,她弯着腰,把盆子里的水一点一点的撩在脸上。 朱老憨在她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哑巴才慢慢抬起头,看见春妮的一霎那,她爆发出一阵刺破耳膜的哈哈声。 哑巴顾不上擦干手上和脸上的水珠,双手捧着春妮的脸蛋,哈哈的笑。 笑了一阵,哑巴把手从春妮的脸上拿下来,摊开手掌一看,上面乌黑一片,这才仔细端详春妮的脸。 春妮从渔业走的时候,井茉已经为她洗干净了脸,但在王家老坟的时候,她趁人不注意,把烧焦的树枝碾碎,抹了一点黑灰在脸上。 老康曾经特别嘱咐过春妮,有人的地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尽量不要以真面目示人。 对于一个年轻漂亮的疯子,也有很多坏人会觊觎。 哑巴看了一眼春妮,比划让她洗脸,春妮一动不动,低头摆愣自己的手指头。 哑巴也看出了春妮的异样,一把抓住朱老憨的手,冲着他不断的比划。 直到看明白朱老憨的手势以后,哑巴开始哇哇大哭。 哑巴的哭声惊天动地,说不出的瘆人。 春妮看见哑巴娘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时候,她头一次后悔自己当时自作聪明装疯的举动。 哑巴的哭声很快把左邻右舍都吸引而来。 看见春妮疯癫的样子,邻居们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 小声的窃窃私语。 但声音的高低却掌握在你刚好能听见的程度。 【这丫头看样子是让人祸害的不轻啊,都这样了,还能是清白之身吗?】 【清白啥呀,从土匪窝里出来的时候,就不清白了,雁过拔毛的地方……】 【都这样了,井家还能要了吗?】 【井家大院是咋败的?你细品!】 【你还别说,从打这个丫头进门,井家大院就没得好!】 【丧门星啊……】 听到大家伙的议论之后,春妮又开始庆幸自己现在是个疯子。 那些不着边际,不堪入耳的猜测,就连朱老憨那样的老实人都受不住了。 春妮终于冷眼看出了人心的善恶。 其实,人在遭遇不幸的时候,真正关心你的人少,看热闹的人多。 于是春妮开始大吵大闹,还随手抄起灶坑门旁边的笤帚,一顿胡抡,把那些看热闹的人全部赶跑了。 看着仓惶逃走的邻居,春妮在想,如果自己不是以一个疯子的身份回来。 这些难听的话她们一样会说,只是把当面改成背后而已。 春妮苦笑,疯了挺好,最起码现在听到的都是真话。 春妮倒拖着笤帚,正准备回到院子里,远处一个人影正在奋力向这边跑过来。 虽然相隔的距离很远,春妮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是井魁。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春妮疯癫的事,仅一个早上的时间,就传遍了井家店。 想起昨天晚上龙五说过的话,春妮对井魁竟然生出一丝愧疚之情。 要是井魁也像那些邻居一样,她的心里也许会好过一些。 井魁跑的很快,跑到春妮面前的时候,他弯着腰,两只手臂拄在膝盖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春妮嘴里不停的说着话,把手里的笤帚用力抛进院子里。 井魁喘息了一会,站起身,一把拉过春妮的手说:“走,咱们回家!” 第182章 在井家大院的戏份,一定要做好做足 春妮并没有从井魁的手上挣脱,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往井家大院的方向走去。 朱老憨明明看见了,却没有阻挡,井家大院是春妮的婆家,井家一天没把春妮休回来。 她一天还是井魁的媳妇。 朱老憨甚至幻想着,再过三四年,井魁还能和春妮成亲。 秋生看见他爹没阻拦,也没说话,只是默默的跟在两个人的后面,只要井魁敢打姐姐一下,他拼了命也要把姐姐抢回来。 井家大院的几个女人都聚集在院子里,冲着门口的方向不停张望。 一早上的时间,整个井家店传的沸沸扬扬,话难听的不堪入耳。 那些话传到井家大院以后,井连山的眉头就皱成了一个疙瘩。 话好说不好听,毕竟春妮还是井魁的童养媳。 井连山在井老太太生前住过的屋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春妮的那张卖身契。 当年土匪一丈红砸井家大院的时候,有用的一扫而光,没用的也都毁掉了。 所以春妮的卖身契也不见了。 蔡冬在一旁看着井连山翻箱倒柜,忍不住说:“都是外面瞎传言,没见到春妮,还不知道情况到底咋样,你就想着给井魁休妻了?” 井连山停了手,长叹一声:“不管怎么样,这个媳妇也不能要了!” “吐沫星子淹死人!流言那么难听,以后井魁还怎么出去见人,衣服不等穿破,倒被别人指破了。” 蔡冬撇了一下嘴,心里为春妮感到不值。 春妮刚来井家大院的时候,井魁才五岁,现在长大了,用不着人家了,就要休妻,井家未免有点丧良心。 “休了春妮,就没人戳脊梁骨了?别人又要说你井家卸磨杀驴!怎么做都有人说,你管别人说啥呢!听蝲蝲蛄叫唤,还不种谷子了!” “春妮是井魁的媳妇,休不休井魁说了算!” 井连山把手里的东西重重的摔在炕上:“老娘们家家的懂什么?倒反天罡了!” 说完愤愤而去。 “跟我有啥关系,值当冲我发火吗?” 蔡冬见井连山生气了,连争辩都不敢大声了。 手里牵着小女儿,出了门才发现,雪梅和乔麦都站在院子里! “二嫂,你说能是真的吗?”看见蔡冬出来,乔麦急忙问。 刚才见到雪梅的时候,同样的问题,她已经问过一遍了! 刚才她想和井魁一起去朱家,被井连城骂了一顿: “有点事不够你得瑟的,不准去,就算春妮回来,也该是朱家送回来,要不要还是我井家说了算,毕竟她是从娘家丢的,这么多天,没向他们家要人就不错了!” “这么个丢人现眼的东西,死到外面倒利索,她还有脸回来?你要敢出去丢我的脸面,回来腿我给你打折!” 乔麦气红了脸,刚要开口争辩,瞧见雪梅一个劲的冲她使眼色,才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井连城见乔麦不言语了,又大声呵斥井魁:“你也不准去!” 井魁没理四叔,转身向门外跑去! 井魁出去没一会,乔麦却感觉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 心里着急,总想从别人的嘴里听到安慰的话。 “别着急,一会井魁回来,就知道真假了!” 雪梅不断劝说乔麦,其实她心里也是一样的着急。 春妮不声不响的就不见了,回来却闹出这么大的响动。 不管传言真假,对春妮的影响都是一样的,女人的名声比命重要,名声烂了,这辈子就彻底毁了。 虽然井家大院已经不复往日的辉煌,但维持温饱肯定没问题。 井魁不至于说不上媳妇,一个坏了名声的女人已经不配做井家的媳妇了。 春妮被休基本成定局了。 院子里的几个女人虽然都对春妮充满同情,但却没有能力改变现状。 毕竟井家大院还轮不到娘们做主。 井魁终于在几个女人焦急的等待中出现在大门口 。 他的手里拽着春妮,两个人的手臂拉得很长,井魁往前拽,春妮往后拖。 她说什么都不肯进井家大院。 “井魁,放开她,让她滚蛋!”井连城冲着大门口的井魁大声喊。 井魁不理会井连城,他看拽不动春妮,干脆松开她的手,从后面抱住她。 春妮两只脚离开地面,还不停的蹬踹,井魁吃力的抱着她,走两步,歇一步。 乔麦实在看不过眼,不顾井连城大声叫骂,飞一样的跑过来。 “春妮,你还认识四婶不?” 乔麦差一点把脸贴在了春妮的脸上。春妮一狠心,干脆一口唾沫吐过去。 乔麦愣了一会,然后哇的一声哭起来。 “春妮真疯了,不是假的!是真的!” 看见乔麦絮絮叨叨,语无伦次的样子,春妮的心里居然升起一丝安慰。 乔麦一直对她挺好的,哪怕她疯了,也没嫌弃她。 使劲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乔麦缓缓伸出手,怕吓到春妮一样小声说:“春妮别怕,和四婶回家!” 春妮站着没动,任凭乔麦牵起她的手,乖乖的跟在乔麦的身后,往院子里走去。 井连城板着脸,冷冷的看着三个人。 井魁装作没看见,让几个婶子把春妮领到厨房里。 拿出大饼子给她吃。 见到突然疯癫的女儿,朱老憨哪还有做饭的心思。 折腾了一早上,春妮一个粮食粒没有进肚,早就饿得饥肠辘辘了。 看到吃的,一把抓过来,三两口就造光了,噎得直伸脖子。 雪梅含着眼泪,给春妮倒了一点点水,在她喝完以后,在倒一点点,她害怕一次性倒多了,春妮一口倒进去,会呛到。 乔麦一边哭,一边絮叨:“这孩子遭了多少罪啊这是?” 井连山的话一直在蔡冬的耳边回响,但她不会说出去。 春妮的事是整个井家大院的事,她可不想坏人让自家爷们一个人承当。 雪梅给春妮倒了几次水,终于停住了手,她发现无论倒多少,倒几次,春妮都如数喝进去。 其实,春妮心里非常清楚,这几天是最关键的时刻。 只要人们接受她已经疯掉的事实以后,就不会再有人产生怀疑。 以后,就算她出现一点小过错,也没有人会注意。 当然,最能让人信服的证词,一定出自于井家大院。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乖乖的跟着井魁回来。 如果她估计不错的话,井家人的嫌弃,才是保护她的最好外衣。 所以在井家大院的戏份,一定要做好做足才行。 第183章 绝不舍弃她 井连山倒背着双手站在院子里,看着雪梅、荞麦、蔡冬簇拥着春妮往厨房的方向而去,面沉似水。 他的眼睛在两个弟弟和井魁的脸上扫视了一圈说:“你们几个到我的屋里来一趟!” 井魁看见二叔的脸上没有一点笑模样,知道是为了春妮的事情。 尽管他十分不情愿,也不得不跟在三位叔叔的身后,进了井连山的屋里。 井连城进了屋,自顾自的搬了一把椅子,半躺在上面,两只脚交叠着,搭在炕沿上。 看着四弟弟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井连山不禁皱起眉头。 几次想说他几句,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 虽然他是哥哥不假,但现在井家大院都是分家单过,他也不好管人家的闲事。 尽管他看不惯井连城的做派,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 井连海见二哥不太高兴,也没多说什么,挨着二哥坐下。 只有井魁靠在门框上,眼睛在三个叔叔的脸上不停的来回切换。 “老三,老四,咱哥三个商量一下春妮的事!” 井连城发现二哥看自己的眼神不善,不情愿的把脚从炕沿上拿下来: “有啥好商量的,送回去不就完了吗?井家大院还不至于没落到娶个疯子当媳妇的地步,就是小老婆也不行!” 井连山在心里叹口气,就井连城现在的这个样子,还没从以前少爷的身份转换过来呢! 还小老婆,要不是乔麦能干,他自己怕是都快饿死了。 虽然井连城的话说得不够含蓄,但确实是井连山想表达的意思。 “老三,你觉得呢?” 井连海沉默的一会,忽然想起自己和母亲从靠山屯回家的那天,春妮绝望的眼神。 他沉思了很久,终于长叹了一声:“二哥,咱已经弃她一回了!那一次是逼不得已,咱拿不出五百大洋,可这一次,就别在抛弃她了!” 井连海的话,让井连山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 其实,上次弃春妮于不顾,他的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愧疚的。 井连山沉默了! “三哥,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说这么一个疯媳妇,你是没听见外面都说了些啥?咱老井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井魁靠在门框上,看着三个叔叔各抒己见,忍不住心里难过,他们说的是他童养媳的事,却没有人问过他一句。 好像春妮的事情与他无关一样。 “我不是说非要娶这样的媳妇,咱家现在还不缺一个人的吃食,就当个闺女养着她吧!” 要说给井魁娶一个这样的媳妇,井连海的心里也难以承受。 当个闺女养在家里,也免得良心太亏欠。 “老三既然这么说,就随你吧,反正现在是你和他们两个一起过日子!” 找不到卖身契,朱家也未必肯接受把春妮送回去,井连海的建议,也算是缓兵之计。 “切!”井连城嗤笑一声,既然没人听我的建议,还找我商量啥,浪费我的功夫!” 井连城说完,站起身,也没和两位哥哥打招呼,径直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竟然被井魁伸手拦住了。 “四叔,二叔,春妮是我媳妇,我就不休,你们要是觉得丢你们的脸,我领着她搬出井家大院,以后和你们没关系!” 井魁说完,挺直腰板,梗着脖子,好像这样就能证明他真的长大了。 “好小子,毛都没长齐,就敢和四叔叫板?你小子知道媳妇是干啥用的?一个疯子,能有啥乐趣,小子,四叔还能害你?” 井连山见井连城越说越不像话,及时制止了他。 井魁现在还小,很多事情他还不清楚,等到他长大了,不用谁撺掇,他自己都不要了。 “你还搬出去,搬出去你还不得饿死?” 井连城用力拍了一下井魁的脑袋。 井魁被打得头一歪,但随后又把脖子挺直。 看着大侄子的倔劲,井连海忍不住笑了。 井魁努力睁大眼睛,把眼里的泪水硬憋了回去。 春妮陪了他六年,尤其是这两年,母亲和奶奶相继去世,姐姐也出嫁了。 虽然井家大院的人都是他的骨肉至亲,可他还是觉得,只有春妮才是他唯一的亲人。 媳妇具体啥意思,他现在还不太清楚,他只知道,是和他过一辈子的人。 无论如何,他要和春妮过一辈子。 绝不舍弃她! …… 春妮吃饱喝足以后,直接躺在厨房的地上,看样子是要睡一觉。 其实她是真困,十多天只有在井茉家里的那个晚上,睡了一个安稳觉。 现在躺在地上,要是没有人打扰,她肯定能睡过去。 但乔麦咋可能让她睡在冰冷的厨房里,她把春妮扶起来,把她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半拖半拽的扶回房间里。 春妮一头扎在炕上,没过一会,真的睡着了。 井家大院的几个女人,默默的看着春妮,每个人的心里想法都不一样。 但有一点是一致的,春妮以后要是没有人看着,是不是还会跑出去? 同样的担心也在井魁的心里翻腾。 井魁回到屋里,因为有几个婶子在,他什么都没有说,面无表情的看着熟睡中的春妮。 “你们回去吧,我看着她就行!” 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默默的退了出去。 井魁扭着头,一直注视着几个婶子出了门,从窗户前面依次通过。 他脱掉鞋,爬上炕,拿了一个枕头,轻轻抬起春妮的头,把枕头塞了进去。 就像无数次春妮照顾他那样。 然后,他趴在炕上,用手拄着下巴,默默的看着春妮。 “吧嗒……” 一滴眼泪落在春妮的脸上,她的眼睫毛颤抖了一下。 不过,伤心中的井魁没有觉察,他往前爬了一点,把脸贴在春妮的身体上,抱住她。 井魁紧咬嘴唇,努力压抑着哭声。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不敢让它落下,怕被人发现自己的悲痛。 他微微颤抖着身体,将脸埋在春妮的胸前,无声的哭泣。 此时的井魁如同暴风雨中的落叶,孤独而又无助,心中的伤痛在寂静中蔓延。 春妮抬起双臂,她多想抱住他,给他一点无声的安慰。 可是她不能! 窗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春妮听出了井馥的脚步声,一定是井馥领着蔡冬的两个孩子来了。 春妮灵机一动,举起的手臂没有落下。 外面推门的声音响起,春妮及时把双手掐在了井魁的脖子上。 第184章 春妮不仅疯癫,还狂躁 当井馥进到屋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幕。 春妮掐着井魁的脖子在炕上翻滚。 春妮虽然大井魁五岁,但女孩子的力气总是小一点。 井魁要是用全部力气和春妮对抗,自己是不会吃亏的。 可是他不忍心,怕力气太大,弄疼春妮。 所以一时半会,他摆脱不了春妮的束缚。 春妮手上有准头,感觉井魁呼吸困难的时候,她就微微的放一下手。 井馥看到这种场景,急忙跳到炕上,抓住春妮的手。 井珏吓得哇哇大哭。 哭声惊动了正从窗户下面通过的蔡冬。 春妮知道目的达到了,所以井馥抓住她手的时候,她顺势松开了。 井魁坐起身,涨红了一张脸,不停的喘着粗气。 看见蔡冬进来了,井珏扑过去,一把抱住她的大腿:“娘!春妮姐要掐死大哥!” 蔡冬半信半疑,看了一眼红头胀脸的井魁和满脸不可置信的井馥。 终于相信了井珏的话。 春妮不仅疯癫,还狂躁。 她一把抱起井珏,急忙向外面跑去。 刚才她还觉得井连山丧良心,非要把春妮送回娘家,现在看来,这个决定简直太英明了。 把她留在家里,无疑是安置了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定啥时候就炸了。 今天她掐住的是井魁的脖子,要是换成井珏,恐怕她六年的心血都白费了。 蔡冬感觉一阵后怕。 “春妮,你还记得我吗?” 井馥刚才看见春妮疯癫的样子,心里即难过又恐惧,要不是害怕井魁被掐死,她是不敢靠近春妮的! 现在春妮又安静了,不喊也不叫,坐在那里打瞌睡。 嘴里时不时的快速的嘟囔两句。 井馥见春妮没有攻击性了,慢慢的凑过去,小心的拉起她的手。 “春妮,你认识我吗?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春妮歪着脑袋,眼神里充满探究,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井馥。 然后伸出手,轻轻抚上井馥的脸。 井馥的心紧张的快要跳出嗓子眼,她害怕春妮会忽然掐住她的脖子。 可春妮没有,她把手从井馥的脸上拿下来,看着她傻笑。 没过一会,屋外传来脚步声,是三少奶奶雪梅急忙赶了过来 。 井馥在这里,雪梅实在害怕春妮会伤害她的宝贝女儿。 此时的春妮却在想:“龙五要是能听见井馥的声音是不是也会有少许安慰。那可是他视若珍宝的外甥女啊!” 雪梅匆忙的跑过来以后,又有一点怀疑蔡冬的话了。 春妮安静的看着井馥,不但没伤害她,感觉还和她很亲近。 于是雪梅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没过半个小时的时间,整个井家大院不论男女老少,都知道春妮差点没掐死井魁的事。 天临近傍晚的时候,整个井家店都知道了,春妮疯癫的厉害,见到男人就像疯了一样冲上去,恨不得把人活活掐死。 对待女人却很友善。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当然是春妮恨男人了,至于她为什么恨男人,人民的想象力是超乎寻常的丰富。 春妮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她的目的达到了。 整个井家店的人都相信了她疯掉的事实。 这就足够了! 井魁从小听话,但在把春妮送回家的这件事上,却固执的要命。 说什么都不肯。 井连山和井连城也没有办法,只能同意春妮留在井家大院。 但有一个条件,就是不能和他们住在一起,井魁同意了。 毕竟他也害怕,春妮在他睡熟的时候,真的掐死他。 就这样,春妮住进了井家大院长时间没用过的客房里。 从此以后,春妮有了出娘胎以来,第一个独属于她自己的空间。 春妮白天的时候,会满井家店乱跑,但在天黑之前一定会回来。 疯子也能记住自己吃饭睡觉的地方。 有时候,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偷偷的去看望龙五。 在漆黑的地窖里,龙五给春妮讲抗联的故事,那群不惧生死的人成了她黑暗岁月中永不熄灭的一束光。 “春妮,我要走了,我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经过一个多月的休养,龙五的腿基本痊愈了。 虽然舍不得春妮,他也必须走。 临别的时候,春妮向龙五提出,自己能不能也为革命出一份力? 就像上次一样,她愿意去完成组织交给她的任务。 因为只有那样,春妮才会觉得,自己离龙五很近。 龙五久久的凝视着她,看着春妮坚定的眼神,他知道他不仅有了一个自己视若生命的爱人,还有了一个志同道合的伙伴。 “我会向组织推荐你的!你已经是优秀的战士了!” 两个人紧紧的相拥在一起,久久不愿意分开。 龙五走了以后,时间也在一点点的流逝。 一九四一年的春节过后,很快迎来了冰雪消融的季节。 井家店的人已经习惯了春妮的存在,即便她从人们的身边路过,也没有人愿意多看她一眼。 她经常几天不见人影,然后又突然出现,对于这些事,不止井家店,就是附近的几个村屯,都已经习以为常。 龙五自从走了以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信! 春妮虽然担心,但她坚信,龙五不会有事的。 因为他答应过她,等到天下太平的时候,一定娶她。 春妮表面上看起来是疯疯癫癫的四处流窜。 但真正的目的是把方圆五十里的地方都摸了一个遍。 尤其是佳南县城,她去了不下十次,每次都会在大车店门口,盘桓两天。 晚上依然睡在破祠堂里,春妮渐渐的发现,乞丐们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老康看见她 ,像看见一个陌生人,从来不和她打招呼。 虽然,现在没有人给春妮安排工作,但她坚信,她一定有机会,所以她要做好充分的准备。 随时准备与龙五一同战斗。 春妮深知了解地形对于完成任务的重要性,只有对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了如指掌,才能更好地执行任务并确保自身安全。 因此,春妮愿意花费大量时间去研究去实践。 反正她现在是个疯子,不用像正常人一样洗衣做饭,下地劳作。 慢慢的,春妮已经习惯了她作为疯子的日常。 只是闲下来的时候,会想念龙五,只是春妮不知道的是 ,龙五又一次游荡在死亡的边缘上! 第185章 龙五的新任务 龙五回到抗联根据地以后,第一时间去见了王瀚。 问起他诈死的原因,王瀚很奇怪,按理说龙五腿受伤以后,一直在春妮家的地窖里养伤。 他诈死的事情,龙五不应该知道,而且现在刚回来,一见面就问起这件事。 “是谁告诉你的?” 龙五当然不会供出春妮,笑而不答。 春妮在王家围子的时候,王瀚正躺在棺材里装死,自然是不知道春妮的事情。 王瀚知道龙五有难言之隐,也没有继续深究下去,而是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斋藤不知道从哪听说了王瀚的中药对外伤有特殊的疗效。 他偷偷的从别的地方淘了一点,经过亲自验证以后,大喜过望。 于是亲自登门,以商人的身份客气的邀请王瀚合作。 说是合作,其实王瀚心里清楚,斋藤只是在找机会把配方搞到手。 王瀚心知肚明,如果他一走了之,斋藤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整个王家大院,甚至整个王家围子都势必受到牵连。 于是就想到诈死这招。 清虚道长是龙三假扮的,但假死的药丸确实来自于真正的清虚道长。 “你还记得吗,我第二次给你上药的时候,说过要出一次远门,其实就是去拜访清虚道长了!” “我师傅和清虚道长颇有渊源。以前我师傅和我说过,清虚道长有一种秘制的药丸,只要服下,立刻会出现假死的症状。最多可以维持五个时辰之久。” “但吃下解药,会很快醒过来,我相信我师傅,就算冒险,我也决定一试!” 于是王瀚独自一人上了海云观。 “清虚道长已经八十多岁了,风烛残年。我说明来意以后,他决定帮我!” “当时他和我说,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死也不要拱手让人!” “江湖上传言,清虚道长长生不老,就快羽化成仙了,其实哪有什么长生不老啊!” 王瀚叹息了一声:“那一次,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见道长的面,以后怕是再没有机会了。” 拿到药丸以后,王瀚和父亲还有两个弟弟合伙演了一出戏。 那时候,王瀚并没有服药,清虚道长说过,苏醒的时间越快,对身体的伤害程度越小。 有了他爹和两个弟弟打掩护,就连王余氏和王瀚的结发之妻都没有发现异常。 就这样,王瀚顺利的躺进了事先在棺材底上凿好眼的棺材里。 这就是为什么斋藤要看王瀚一眼,王阚坚决不同意的原因。 其实王瀚从吃下药丸到苏醒也就一个多时辰。 龙五听完,不用王瀚解释,也知道为什么要让三哥假扮清虚道长,一定要把出殡的时间定在申时了。 一是假死的药丸有时间限制。二是打消乡邻的疑虑。 毕竟晚上下葬,是前所未有的事,必须要有充足的理由,才能让人信服。 龙三这招挺狠,不光让人信服,还让人打心眼里敬畏。 生死面前,没有人会浑不在意。 最主要的就是要借着夜色的掩护,更好,更快的把王瀚转移走。 细心的龙五在交谈的过程中发现,愁云慢慢的布满了王瀚的脸。 龙五微一迟疑,立刻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于是他不再说话,用力按了一下王瀚的肩膀,大步离开了。 王瀚的老娘和老婆孩子到现在也不知道,王瀚其实还活着。 为了他的安全,父亲和弟弟会一直为他保守这个秘密。 因为不知道,她们那种痛失亲人,悲痛欲绝的感情才是发自内心的真实。 所以才能够骗过狡猾的斋藤。 …… 组织上考虑到龙五的腿伤还没有痊愈,不适合长途奔袭。 所以暂时安排他在根据地做一些后勤工作。 两个月以后,龙五的伤腿才真正的痊愈。 几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龙五每有闲暇的时间,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满眼坚定的春妮。 其实,他多想把她带在身边啊! 可万一有人发现了她的身份,对于她接触过的交通站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龙五把春妮的情况如实汇报了,上级给出的指示是让春妮同志继续潜伏,会有任务的! 龙五也只能默默等待,等待和春妮见面的时刻。 根据上级的指示,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共同抗日。 所以组织决定,动员收编附近山头的绺子共同抗日。 四峰山的一丈红也在组织考虑范围之内。 由于当初春妮的事,龙五和二当家薛大宝和三当家于祥都有过交集。 只是那个神秘的大当家,至始至终没有露过面。 于是组织上把这个任务交给了龙五,让他二上四峰山,说服他们能够一起抗日。 以前,也派人上过四峰山,结果是无功而返。 他们好像对参加游击队,共同抗日很是反感。 所以组织通过商议决定,暂时不让龙五暴露身份,先以挂柱的身份投奔四峰山,摸清情况以后,再见机行事。 龙五上山的那天,积雪已经消融,向阳坡上也冒出了青草的芽尖。 在山脚的地方,龙五向守山的土匪说明来意。 小土匪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见他又黑又瘦,长相也不像个心狠手辣,能吃这一碗饭的人。 所以连翻了两个白眼,才向山上报告消息。 龙五上四峰山还是两年前,他的相貌和前两年有很大的变化,所以守山的小土匪没有认出他来。 消息传到山上以后,大当家的传下话来,允许他上山,接受过堂,如果经受得起考验,就可以留在山上入伙。 一丈红的绺子这两年接收了不少人,已经由两年前的一百多人,壮大到四五百人。 绺子越大越有实力,就越有人愿意投奔。 不过,虽然山上的人多,这两年的日子也不好过。 山下日伪军横行,就他们这几百个人,还真不敢招惹。 围子里的大户为了自保,有的不惜投靠日本人,给自己找个靠山。 有的不明不白的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了。 山上只能小打小闹的绑点肉票,勉强维持。 有人就有一切! 队伍在一直壮大,总有一天能干票大的。 就算真有一天混不下去,被招安了,人多也是筹码,所以最近只要愿意上山挂柱的,据说四峰山是来者不拒。 第186章 四峰山挂柱 老规矩,龙五被蒙上了双眼,一路在土匪的看管下,到了山寨附近。在一面半山坡上停了下来。 眼睛上的黑布袋子被扯掉。 龙五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眼前的景色一点点的清晰起来。 半山坡上的白桦,柞树和灌木都还光秃秃的,只有树干向阳的一面,泛出一丝青意来。 背阳的山坡上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 一棵桦树下面,摆着一把椅子,二当家薛大宝坐在上面,一条腿蜷起,另一条腿随意耷拉着。 他的身后,站着二三十个弟兄。 五十米外,一个膀大腰圆的光头男人,四平八稳的站着,头上顶着一个生鸡蛋。 他的身后还站着两个人,都是一脸紧张的看着他。 看样子三个人是一起的。 这种阵仗,龙五见过——过堂。 这是绺子的规矩,凡是想挂柱的人,都要过这一关,考验你的胆量。 龙五上次上山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了。 他饶有兴趣的靠在一棵大树上,冷眼旁观。 薛大宝从腰间拔出手枪,闭上一只眼睛,瞄了一下。随手又放下了,过了一会儿,又瞄了一下。 那个膀大腰圆的人,还是一脸无所谓的站在那里,好像对于薛大宝的试探,全然不在乎。 薛大宝忽然抬起手,砰的一枪,那人倒在了血泊中。 后面的两个人,一个抱住脑袋,一个当时吓得瘫倒在地上。 龙五吃了一惊,薛大宝的本事,他是见识过的,这个距离,是不会出现这种错误的。 薛大宝从椅子上站起来,看了一眼还在冒着青烟的枪管:“他娘的,当我这是收破烂的呢?什么货色都敢来!” “一个打闷棍,专门祸害大姑娘,小媳妇的下三滥,也敢在老子面前冲好汉!” 薛大宝吹了一下枪管,重新坐了下来。 冲着远处吓摊的两个人大声喊:“你们两个谁先来呀!” 吓得两个人话都不敢说了,一个劲的磕头喊饶命。 薛大宝哈哈大笑:“没办法,达摩老祖不赏饭吃!” 又吩咐身后的小土匪:“看看哪家有老仓台,给他踅摸一个狗棚子!” 龙五要上山的时候,专门找投靠游击队的土匪学习黑话,所以这两句话的意思他明白。 是说让土匪看看哪家的老头有现成的棺材给死去的人弄一个来。 既然人家诚心来投靠你,怎么也不能管杀不管埋吧! 薛大宝吩咐完以后,回过头看一眼龙五,伸手一招:“你-过来!” 龙五起身,漫不经心的向这边走来。 薛大宝从椅子上腾的一下站起来,弯下腰,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哈哈大笑: “龙五少爷,怎么是你?听说你家得罪了日本人,整个龙家大院一夜之间变成了废墟,龙家都被灭门了,看样子传言有虚啊!” 龙五的表情,喜怒不辨:“也不全是虚言,龙家大院变成废墟是真的,灭门倒不至于!不过国仇家恨,龙五人单力微,所以特来投靠二掌柜的!” 薛大宝哈哈大笑:“龙五少爷能来,我是求之不得呀!” 龙五微微一笑:“按照绺子的规矩,是不是给我先过一遍堂啊?” 薛大宝连连摆手:“五少爷的本事,我可早就领略过了!你就别寒碜我了!” 说完上去一把抓住龙五的手:“走,和我去见大当家的!” 已然把龙五当成了自己人。 薛大宝这样一说,很多土匪都想起龙五这个人来。 上次上山,一局战胜薛大宝的那个年轻人。 两年不见,虽然这个人又黑又瘦,但眼中的神采却更胜从前了。 薛大宝拉着龙五的手,向山寨的方向走去。 现在还是早春时节,绺子基本还是处于猫冬的季节。 两个人来到一丈红的房门外面,停住脚步。 薛大宝敲了一下房门:“大当家的,今天新来了一位兄弟,管直,我薛大宝从来没佩服过谁,这个兄弟是第一个!” 屋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不用带来见我了,你佩服的人肯定错不了,吩咐手下弟兄,开香堂,欢迎兄弟入伙。” 龙五微皱了一下眉头,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个四峰山的大当家的,竟然是个女人。 而且这个声音竟然有三分耳熟,肯定是在哪里听过。 龙五苦笑着摇摇头,心想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他怎么可能和女土匪认识呢! 入伙那是需要仪式的。 整个山上的土匪都聚集在聚义堂前,宽大的香案上,摆着一个大香炉。 土匪供奉的是达摩老祖和十八罗汉。 一切准备就绪,龙五听见有人大声喊:“大当家到!” 土匪立刻分开两边,把中间让出一条道路来。 龙五顺着土匪的目光望去,人群尽头走来几个女人。 最前面的女人一身红衣,身材高挑,体态婀娜,虽然相隔较远,看不清年纪,单看那款款扭动的腰肢,也能看出是位风流女子。 紧随其后的女人身材中等,体态丰盈,个头较先前的女子矮了半头。 最后面是四个,因为有前面的两个人挡着,看不真切。 一丈红款步走来,目不斜视,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两边的人。 为了表示尊重,龙五也随着众人低下头,只看见几双黑色的小皮靴从眼前过去。 龙五有些后悔,自己的功课没做到,对于四峰山的了解不够透彻。 竟然不知道,山上的大当家是个女人。 龙五还真没有和女人打交道的经验。 正胡思乱想间,上面传来薛大宝高亢的声音。 “开香堂!” 龙五上前一步,接过薛大宝手里的香。 一共十九支。 这十九支香不是乱插的,前三后四,左五右六,中间一根。 外围的十八根,代表十八罗汉,中间的一根,代表达摩老祖。也暗喻大当家的。 十九支香插完,按照挂柱的规矩,要双膝跪地,发誓表决心。 龙五没有犹豫,双膝跪地。虽然他的这双膝盖只跪过父母。 “我龙五自愿入伙,从此以后,和兄弟们一条心,不出卖弟兄,不出卖国家,不出卖民族利益,誓死保卫脚下的这片土地,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土匪们心中愕然,龙五的这几个不出卖,表面上听起来好像没毛病 ,可实际上和土匪的行业背道而驰啊! 这小子的居心不良啊! 就连薛大宝都皱紧了双眉,暗自咬牙,难道自己看错了朋友?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看向大当家的。 只见一丈红两眼含泪,走到龙五的面前,弯下腰,亲自把龙五扶了起来:“从此以后,咱就是一家人了,起来吧,我带你见见弟兄们!” 第187章 一招制胜 一丈红在龙五上香的时候,就已经认出了他。 上一次龙五上山,一丈红避而不见 ,没想到相隔两年之久,两个人却再一次见面了。 一丈红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才没有失控。 那些陈年往事,正一幕幕的在她的脑海里出现。 至于龙五说了什么,她是一句话也没有听清。 但根据流程,龙五表完决心以后,就轮到大当家的发表言论了。 一丈红的这几句台词,她说了无数遍,每一次山上来新人挂柱,她都要说一遍。 但从来没有一次,这样倾注自己的情感,就一丈红刚才的表情语调,不像是大掌柜的接受新人入伙。 倒像是迎接久未相见的亲人回家。 尤其是薛大宝和于祥,都有了严重的危机感。 也许,一丈红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不动声色的放开了龙五的手。 “来,见一下绺子里的炮头!” 炮头是绺子里除了大当家以外的第二号人物,也是四梁八柱中的第一柱。 之所以叫炮头,就是因为他是绺子里面枪法最准的那一个。 这个人正是和龙五打了两次交道的薛大宝。 两个人握手寒暄了几句以后,薛大宝拿出来一杆长枪和几发子弹,然后拍拍龙五的肩膀,一言没发。 其实,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炮头也是有台词的。 一般就是告诫新人要想保命就得练好枪法,要勤学苦练之类的。. 可龙五的枪法比他还准呢,他还有什么必要告诫人家? 其实,薛大宝之所以这么看中龙五,也是想给一丈红收集人才。 本身和龙五也有一点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感觉。 薛大宝瞧着一丈红看龙五的眼神,怕她移情别恋,最终抛弃自己 。 但大面上的事还得过得去。 见过炮头以后,第二个要认识的是粮台。 自古都讲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见粮食的重要性。 粮台也是四梁八柱中的重要人物,相当于绺子里的大管家。 粮台拿给龙五一个大兜子,里面装着被褥,换洗衣物以及一些小的日用品。 这个东西可不是挂柱成功就能发的,一般情况下也就发套被褥,其余的东西都是没有的。 一个绺子的大管家,察言观色的功夫肯定是练到家了。 就看大当家对龙五的那个态度,他就知道该上什么样的装备。 “吃打食的,拎枪走马,追风赶尘的不容易,啃富的时候,不要挑肥拣瘦,嚼果不够用的时候,大伙多分担点,不能给大当家的分忧,可也别给她惹罗烂!” 不愧是管粮食的,三句话不离吃的。 见完粮台,第三个是水香。 水香就相当于绺子里管行政律法的人,他这里规矩颇多。 不过他说的每一条,龙五早就记在心里了,毕竟在上山之前,特意学习过。 水香交代了一些事情以后 最后问龙五,:“唇点开不开?” 龙五明白他的意思,是问他土匪里的暗语,黑话他说的怎么样,是不是全会说。 “半开!” 龙五回答的意思是会一点,但是不多。 其实,龙五事先做过功课,基本是能说全的,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还是低调一点的好。 水香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半开很正常,刚来的时候都这样,要多学多练,总有一天能全开!” 接着又见了几位,才轮到三当家的于祥。 其实秧子房对绺子的贡献最大,尤其是最近两年,绺子里大部分收入都来自于绑肉票。 于祥这个人心狠手辣,到他手里的人不死也得脱层皮,所以他手里的秧子就算倾家荡产也会赎人的! 于祥对排在薛大宝后面的事情耿耿于怀。 他一直以为,薛大宝之所以受到重用,不是因为他的本事大,而是因为他是大当家的炕上客。 于祥虽然不服气,但也不敢随意招惹薛大宝,毕竟玩阴的他行,要是真的真枪实弹的对峙,他还不是对手。 龙五的到来,以及一丈红对龙五的特别对待,让他看到了希望。 他觉得,也许他等待多年的机会,就要到来了。 只要能挑起两个人的争端,他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哈哈……” 于祥笑得很假:“龙兄弟,大当家的对你青睐有加,你要努力啊,可别辜负大当家的期望,希望不久的将来,你就能成为大当家的左膀右臂!” 一口一个大当家的,于祥就是为了刺激薛大宝。 果然薛大宝涨红了脸,要不是今天场合特殊,他真想,现在,马上就去挑战龙五一把。 仪式总算是结束了,从这一刻起,龙五就正式成为了四峰山土匪中的一员了。 就算是土匪,他也不会违背自己的誓言的。 仪式结束以后,一丈红匆匆的走了。 龙五的心里一直纳闷,虽然他的眼神没有落在大当家的脸上,但她的气息,他感觉无比熟悉。 “她到底是谁呢?” 龙五知道,只要他在四峰山安顿下来,很快就会揭开谜底。 “兄弟,咱哥俩比划比划?” 一只手搭上了龙五的肩膀,他回头一看,竟然是薛大宝。 龙五隐隐感觉到,薛大宝的情绪变化,肯定是因为大当家的一丈红。 但眼下要在山上立威,最好的下手对象,还真是薛大宝。 薛大宝在山上无人能敌,只要打败他 ,别人就不敢挑衅了。 新人挂柱最难的不是过堂,而是加入以后大伙的挑衅。 你要没有压倒别人的本事,就会一直被别人压倒。 如果不能在土匪中建立绝对的威信,龙五以后的工作一定会十分难以开展。 龙五露出他惯有的微笑,他笑的时候,左嘴角会微微上挑,高于右嘴角。 这种笑容,让龙五看起来有一种睥睨一切的傲慢。 薛大宝一句话没说,连个招呼都没打,直接当胸一拳,带着呼呼的风声,向龙五的胸口捣来。 龙五后退半步,吞胸收腹,右手抓住薛大宝的手腕往上一抬,顺势往怀里一带。 薛大宝感觉自己被一股大力牵引着,身体前倾,收势不住,龙五的手肘趁机重重砸在他的后背上。 薛大宝感觉后背像被巨石击中一样,当时胸中气血翻涌,口中腥甜,他强行忍住,但鲜血还是顺着嘴角沁了出来。 人群一片惊呼声。 薛大宝是绺子里有名的大力士,竟然被身躯瘦弱的龙五一招制胜。 龙五的实力深不可测! 薛大宝擦了一下嘴角,嘿嘿一笑,露出沾染血迹的牙齿:“嘿嘿,服了!” 龙五扬了一下嘴角,虽然嘴没张开,但嘴角也有鲜血微微沁出。 “哈哈哈……” 薛大宝一阵大笑:“原来你也没占到便宜啊!” 龙五装作很虚弱的样子,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现在无力说话。 既要赢薛大宝,还要险胜,这样才能既让他佩服,又不会记恨,刚刚好。 而且说实话,龙五的这一手肘,确实也用了十成力气,他必须要一招制胜,要是持续输出,他并不一定是薛大宝的对手。 “啪啪……” 两个人正惺惺相惜,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击掌声。 第188章 你过得还好吗! “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啊!” 龙五回过头一看,竟然是跟在一丈红后面的那个姑娘。 “桃姑娘,你怎么来了?” 薛大宝用手使劲抹了一下嘴角。 桃姑娘淡淡一笑,面向龙五:“大当家的请你去一趟!” 她话音未落,薛大宝的脸色当时沉了下来。 看热闹的弟兄,一看情况不妙,都纷纷找借口,走开了。 龙五跟在桃姑娘的身后,向着大当家的房里走去。 看着两个人远去的背影,薛大宝狠狠的一拳砸在树干上。 远处躲在树后的于祥,嘴角抽搐了几下,终于露出了一个奸滑的笑容。 “大当家的也太心急了,看样子好戏即将上场了!” 如果龙五和薛大宝两败俱伤,大当家真正可以倚仗的人,就只有他了! 到那时候,整个四峰山的绺子和大当家的,都将是他于祥一个人的。 龙五跟随桃姑娘,到了一丈红的门外。 桃姑娘轻轻的叩了一下房门,里面传来一丈红的声音:“进来吧!” 龙五迟疑了一会,还是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桃姑娘没有跟进来,知趣的走开了。 一丈红背对着房门站立,听到身后响起的脚步声,她缓缓回过头。 与龙五四目相对。 “老五,你还好吗?两年前,我听说龙家大院一夜之间化成灰烬,多方寻找都没有打听到你的消息,看见你没事,我真高兴!” 龙五吃了一惊,仔细打量眼前的女人,良久,终于在一丈红的脸上,辨别出昔日邻里那个童养媳青涩的面孔。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的这个妩媚风骚的土匪大当家,竟然和十二年前的那个胆小懦弱,饱受欺凌的姑娘是同一个人。 龙五的嘴唇翕动了半天,终是一句话也没有问出口。 当年的事情,龙五不清楚,只知道,那个姑娘一夜之间不见踪影。 现在她竟然在土匪窝里成了大当家的,这些年经历的事情可想而知。 如果他问,无疑是揭开一丈红血淋淋的伤疤,把那些不堪的往事扒出来,赤裸裸的暴露在阳光之下,这是很残忍的事。 人都有难以启齿的隐私。 所以龙五选择沉默。 这些年,他甚至多次怀疑,自己曾经帮助的那个女孩,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没想到,现在她就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 龙五终于知道,为什么上一次他没有见到大当家的。 看样子是红姐姐故意回避他。 “红姐,我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一丈红点点头:“我也没想到!老五,这里不适合你,别看你入伙了,我也可以让你拔香头子走人!” 最近两年,上山入伙的人很多,一丈红基本都是交给薛大宝去打理。 如果知道是龙五,一丈红是无论如何不会答应他入伙的。 一丈红感到悲伤难过,龙家人都是有傲骨的,没想到也沦落到当土匪的结果。 龙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龙五不说,一丈红也不好过问。 两个人静静的站着,心中都有很多话,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绺子里的大当家居然是自己年少时的故人,这对龙五开展工作是很有好处的。 但龙五不想把这层关系,这么快就拿到桌面上来。 虽然来到的时间很短,龙五已然发现了绺子里的人际关系很复杂。 分帮结派,都有自己的小圈子。 他需要的是整个绺子一条心,能够真正认识到只有把侵略者赶出去,大伙才能过上好日子。 但心急吃不了热豆包,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点一点做。 “红姐,我不走,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心里有分寸!” 一丈红点点头:“你什么时候想走,随时告诉我!” “红姐!你真的想当一辈子土匪吗?” 龙五看着一丈红,试探性的问。 “我还能干什么?”一丈红露出一个自暴自弃的笑容,轻轻的说。 她有一种预感,龙五上山入伙,好像并不是那么简单。 但他不说,自己也只能装糊涂。 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丈红坚信,即便十几年不见,龙五也永远不会生出害她的心。 于祥在远处偷偷的观看,发现龙五进屋半天的时间,还没有出来。 他借着树木的掩护,悄悄的来到了窗下,把耳朵贴在窗户纸上,听了半天,偶尔能听见两个人交谈的声音,好像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行动。 难道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他蹑手蹑脚的离开,满山坡踅摸薛大宝。 发现他正坐在一个枯树旁边,手里拿着一截树枝,使劲敲打地面用以发泄心中的不满。 于祥在心里冷笑一声,凑过去,蹲在薛大宝的身边,趁机拿走了他手上的树枝,随手抛在一边。 从兜里掏出烟口袋,递给薛大宝。 “来,整一袋,想啥呢?” 于祥一边往烟袋锅里装烟叶,一边说:“二哥,不是我说你,你这不是没事给自己找孬糟吗?那个龙五进大当家的屋里,半个小时了,还没出来!” “孤男寡女的同处一室,还能干出什么好事?再说了,就大当家那种女人,咋会不喜欢龙五那样的生牤蛋子呢?” 薛大宝猛地站起来,一句话没说,直接抬起一脚,把于祥踢了个跟头。 “放你娘的狗臭屁!你再瞎哔哔,我一枪崩了你!” 说完,气呼呼的朝前面走去。 于祥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打身上的土,一边冲着薛大宝的方向大声喊:“你冲我耍什么威风?有本事你找龙五玩命啊!” 看着薛大宝气冲冲远去的身影,余祥的脸上,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 “只要薛大宝拿龙五当眼中钉,鹬蚌相争的局面早晚会出现,到那时候,得利的就是他了。” 薛大宝气呼呼地离开于祥,奔着一丈红的屋子走去。 在一丈红的门前,五十米处,停住了脚步。 薛大宝不敢再向前一步,害怕推开门,看到他不愿意看到的情景。 如果看不到,他可以自己欺骗自己,要是看到了,不知道盛怒之下的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如果装糊涂,一丈红还不至于和他撕破脸,要是不装糊涂,恐怕会彻底失去她。 薛大宝慢慢的蹲下身子,痛苦的撕扯自己的头发,不敢贸然地闯进一丈红的屋子,要让他就此离开,又心有不甘! 一时之间,陷入两难。 第189章 于祥的计谋 房门轻响,一丈红和龙五一前一后的推门走了出来。 薛大宝急忙往斜里闪身,隐藏在树后面。 五十米的距离,一丈红和龙五都看见了薛大宝,但两个人都没出声,选择装作看不见。 龙五从一丈红的屋里出来以后,于祥假装热情地找到他,帮他安排了住处。 于祥故意把龙五和薛大宝安排在一个房间。 两个人接触的越频繁,越能更快的产生矛盾。 再加上一丈红这根导火索,于祥相信,用不了多久,薛大宝和龙五的决战马上就会上演。 于祥只是拿不准,一丈红到底会向着谁?还是会享受两个男人为她争风吃醋的感觉。 于祥的这点小心思,当然瞒不过龙五的眼睛。 只是眼下,龙五并不想跟他交恶,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这是组织的决定。 是抗日战争的大势所趋。 何况于祥在整个四峰山绺子里,影响力不小,他的手底下兄弟不少。 但这个人眼神阴鸷,心狠手辣,做下了不少丧尽天良的事。 一想起两年前,春妮差点被羞辱,活埋的事,龙五就心头火起。 恨不得一枪崩了他。 但现在大敌当前,不是清算个人恩怨的时候。 大是大非面前,龙五还是拎得清的! 薛大宝这个人,龙五前后和他打了两次交道。 知道他是一个善恶分明,率性爽直的性格。 龙五觉得从薛大宝的身上下手,也许会更快的打开缺口。 薛大宝两次看见龙五,都有那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只是当龙五从一丈红的屋里出来以后,发现在不远处偷窥的薛大宝。 龙五立刻猜想到,薛大宝是误会了一丈红的感情。 看样子薛大宝对一丈红的感情,是发自内心的。 龙五的心里多少有一点安慰,薛大宝也许真的会成为一丈红下半生的依靠。 天近傍晚的时候,土匪们吃完晚饭,三三两两的回自己的屋里睡觉去。 土匪的屋里都是大通铺,南北两铺大炕,一个屋能睡十几口人。 但有四梁八柱的屋里,人数相对会少一些。 没有人敢和他们抢炕头,睡起来会更舒服一些。 本来龙五一个刚入伙的新人,是没有资格和薛大宝睡一铺炕的。 只是他上山的时候,薛大宝见到他高兴,曾经拍着他的肩膀说:“晚上,你睡我那去!” 于是于祥故意这么干,是有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薛大宝还说不出什么,毕竟是他自己说过的话,他不能不认。 吃过晚饭以后,龙五早早的回了屋,把粮台发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铺好被褥,准备睡觉了。 在游击队的时候,每天不是行军打仗,就是在后勤照顾伤员,运送物资。 每天都会忙到很晚,彻夜不眠也是常有的事。 难得有一次早睡的机会,龙五可不想浪费。 龙五刚躺下,薛大宝就气呼呼的回来了,他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狠狠的摔在炕上。 其余的几个人,都吓得不敢吱声。龙五也闭上眼睛,假装睡熟的样子。 他知道,薛大宝这是冲他,可眼下没有办法解释,也只能先让他发点小脾气。 薛大宝指使小土匪,给他打了一盆洗脚水,洗完脚以后,一脚把盆子踹翻,水撒了满地。 小土匪吓得避猫鼠一样,捡起盆子急忙跑了出去。 屋里鸦雀无声,二当家无缘无故发这么大的脾气,大伙心里隐隐约约猜测,应该是和新来的龙五有关系。 都偷眼看他。 龙五躺在炕上,双眼紧闭,脸上神色如常,一点没有惊慌失措。 薛大宝斜睨了龙五两眼,看他一点反应也没有,自己也不好太过明目张胆的找事 。 他伸直两条腿,把脚晾干,一头扎在炕上,用被子蒙住头。 “睡觉,别他娘的点灯熬油的!” 有人急忙吹灭煤油灯,屋里立刻陷入一片黑暗中。 薛大宝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瞪着眼睛熬了俩小时,终于坚持不住了。 他从炕上爬起来,穿上鞋。嘭的一声推开房门,还故意大声的咳嗽了一声,出去了。 屋里的几个人睡的没睡的,都惊醒了。一个个手拄着下巴,看着薛大宝大摇大摆的走了。 谁都知道他这是去找一丈红了。 薛大宝和一丈红的事情,在绺子里就是个公开的秘密。 但每次薛大宝去找一丈红,都是在夜深人静的午夜,偷偷摸摸的出去。 像现在这样,大明旗鼓的出去,还是头一次。 大伙都把目光投向龙五,怎么都感觉薛大宝这是故意向某人宣示主权呢! 龙五对大伙投来的目光视而不见,他闭上眼睛,没过一会儿就响起了均匀呼吸声。 这一次龙五真的睡着了。 …… 早春的夜晚,还十分寒凉。出了门,薛大宝不禁打了个寒颤,脑袋瞬间清醒。 但已经出来了,再回去,让兄弟们笑话,也太没面子了。 而且自己心中,也确实十分想念一丈红,于是他硬着头皮,向一丈红的房间走去。 到了门外,薛大宝轻轻的叩击了三下,稍停了一下,又叩击了三下。 屋里的灯亮了,房门开处,一丈红款款走来。 她把后背斜靠在门框上,蜷起左腿,伸出手臂,支在另外一边的门框上。 把薛大宝挡在门外边。 一丈红不时的飞瞟薛大宝两眼,粉面含春,眼神似嗔似怨,就那么看着他,一句话不说。 薛大宝慌了神,双手不停的揉搓头发,想要解释,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心里对一丈红的那点怨恨,早就烟消云散了。 一丈红看着薛大宝的窘态,“噗呲”一声笑了。 薛大宝再也忍不住,向前一步。打横抱起一丈红,骂了一声:“你个勾人的小妖精!”闪身进了屋。 随后一脚踢上了房门。 一丈红俏脸微红,一声轻吟,双手搂住了薛大宝的脖子。 薛大宝连煤油灯都来不及吹灭,就把一丈红抛在了炕上…… 屋外不远处,于祥看着窗户纸上映着两个人颠鸾倒凤的身影,和不时传出来的高一声低一声的呻吟。 他紧咬双唇,呼吸急促,恨不得一步冲进屋去,把薛大宝薅下来,自己好取而代之。 第190章 没有龙五少爷,我活不到现在 精疲力尽的薛大宝躺在一丈红的怀里。 一丈红的小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薛大宝的胸脯上来回拂动。 薛大宝一把抓住她不安分的小手,紧紧攥在手心里。 “小红,你能不能离那个龙五远点?头一天来,你就把他单独叫到屋里!他有什么好,一个生瓜蛋子!” 一丈红把手从薛大宝的掌心里抽出来,披上外衣,坐了起来。 随手拿起薛大宝的衣裤,扔到他身上:“滚吧,以后再别来了!” “我就说了他一句,你就赶我走?” 薛大宝满腹委屈,刚才一丈红的激情,让他误以为只有自己才是她离不开的人。 没想到是自作多情了! 一丈红幽怨的看着他,慢慢红了眼圈,最后一串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 薛大宝慌了,把一丈红拥进怀里:“我又没说什么!你哭的什么劲?别哭了行不?” 薛大宝越劝,一丈红哭的越厉害,梨花带雨。 薛大宝又心疼,又着急,扎煞着两只手,不知道怎么劝才好了。 一丈红泪雨滂沱,边哭边说:“我要吃烧土豆儿!” “什么玩意?” 薛大宝懵了,一丈红这思维跳跃的也太厉害了,怎么从龙五那里一下子跳到烧土豆儿上去了。 他明明清楚的记得,一丈红是不吃烧土豆儿的,每次弟兄们烧土豆儿的时候,她转身就走,从来不肯吃一个。 今天这是怎么了? 但这个要求,薛大宝还是能满足的。 他穿上衣服,把一丈红连拖带抱的哄起来,拉起她的手。 现在山上的人基本都睡了,整个山寨静悄悄的,偶尔会传来一声夜鸟的叫声。 两个人拉着手,跑去厨房,拿了几个土豆儿,摸黑跑到山寨旁边的山坡上。 薛大宝找来半截枯木,让一丈红坐在上面,又找了一些茅草和干树枝,堆在一起。 然后把土豆儿埋在底下,用火柴点着。 没过一会儿,一堆篝火熊熊燃烧起来。 火光照亮了一丈红俏丽的脸庞,薛大宝眼神落在她的脸上,心里竟然生出从没有过的怜惜。 这也是个娇弱的女人,也应该安稳的生活,,嫁一个疼爱她的男人,生几个孩子,像所有普通女人一样,平淡的过完一生。 可是她却和男人一样,刀尖舔血,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薛大宝把一丈红拥进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暂时给她一个依靠。 一丈红静静的依偎着他。 对于薛大宝,她谈不上喜欢,只是要在一群男人觊觎,环视的土匪窝里生存,她必须给自己找一个靠山罢了。 大当家留给她的余威,是震慑不住这些亡命之徒的。 篝火燃尽,变成了一堆黑灰,夜风拂来,上面的一层灰被掀开,又冒出点点火星。 等到火星散尽,土豆儿也烧熟了。 薛大宝用树枝把土豆子从依然有火星的灰里扒出来。 拿在手里,由于烫手,他不断的从左手倒到右手。 一丈红的眼圈湿润了,这个动作曾经无数次温暖了她的心。 薛大宝感觉没有那么烫了,拿起来,准备把土豆儿皮扒掉,却被一丈红一把抢了过去。 连上面的灰都没有吹掉,就一把塞进嘴里。 活着眼泪,一点点咽下去。 薛大宝看呆了! “你知道吗?我从八岁的时候,就送给人做童养媳,我的小女婿还在襁褓中!” 夜色中,薛大宝依然能看见一丈红眼里的泪珠。 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流过泪水,也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以前的事。 绺子里的人都知道,一丈红是已死的大当家从花台子赎出来的,至于她的身世来历就没有人知道了。 此时的一丈红不是那个跨马拎枪,追风赶尘的土匪大当家,就是一个柔弱的女人。 “那时候,我经常挨打受饿,被关在冰冷黑暗的柴房里。一直到我十四岁!” 一丈红含泪的眼神望向夜空,仿佛隔着岁月的长河又回到那些悲苦的时光。 “直到有一天,附近龙家大院的五少爷和伙伴捉迷藏,跳进了院子,一脚踹开柴房的门。” 薛大宝不敢打扰一丈红,只是把抱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一些。 “那时候,我已经饿了两天一夜了,龙五少爷从怀里掏出一个带着余温的烧土豆儿,我才感觉我又活了过来。” “从那以后,每次我被关在柴房里,都会盼着他来,盼着他的烧土豆儿!” “而每次,龙五少爷都会来,每次都会带着热乎乎的烧土豆儿!”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甚至天天盼望着能把我关进柴房,那样的话,我就有热乎乎的烧土豆儿吃了!” “龙家大院离我很近,龙五少爷说,只要他爬上炮楼,就能看见我趴在柴房小窗户上瘦弱的身影。” “这件事情持续了四年,一直到我十八岁,被卖到了花台子,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也再没吃过一次烧土豆!” “上一次我有意放走那个丫头,就是因为那丫头的手里有龙五少爷编的蚂蚱!” “我之所以不去见他,是因为我没脸,我已经不是那个他认识的红姐了!” 一丈红垂下头,任泪水顺着指缝流下:“我太脏了,我怕他嫌弃我!” “这一次,是你把他带到我面前的,他那么骄傲,却甘愿当土匪,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大难处!” 一丈红抬起头,注视着薛大宝:“大宝,没有他,我活不到今天,在我的心里,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弟弟,我和他的感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薛大宝抓起一丈红的手,不停的抽打在自己脸上:“小红,我混蛋,我不该那样想你,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他,把他当自己的亲兄弟,我今天犯浑了,明儿一早上,我就给他赔不是!” 薛大宝终于明白,一丈红对龙五的感情,是无人可替代的。 同时,他也为自己感到庆幸,一丈红能敞开心扉,把过去的点滴都说给他听 。 是实实在在把自己当成了她的靠山。也许还把他当成自己的男人。 薛大宝美滋滋的扶起一丈红:“回吧,更深夜凉,咱在回去好好睡一觉!” 天亮的时候,薛大宝才大摇大摆的从一丈红的房间走了出来。 不但如此,一丈红还破天荒倚门目送他。 其实,昨天晚上,于祥躲在窗外偷窥,一丈红已经觉察了,她就是让于祥知道,她和薛大宝是水乳交融,没有二心的。 虽然,一丈红是个女人,但在风月场混了那么多年,又在土匪窝里浸淫了这么长时间。 就于祥等着坐山观虎斗的小心思,又怎么能瞒的过她。 龙五帮了她几年,现在该换她帮他了。 第191章 一丈红何其不易 薛大宝哼着欢快的小曲,直接去了饭堂。 这个点,早饭都快开始了。 薛大宝到了饭堂,眼睛四处踅摸了一圈,才发现坐在角落里的龙五。 他急忙走过去,在龙五的对面坐下来。 “嘿嘿!” 薛大宝一边挠头,一边傻笑,想对龙五说几句抱歉的话,又不知从哪说起。 龙五起身拿了一副碗筷,放在薛大宝面前。恭敬的叫了一声二当家的! 薛大宝使劲拍了一下龙五的肩膀:“以后咱就是好兄弟!你就叫我二哥得了!” 龙五立刻垂下头:“那我可不敢!” 薛大宝佯装生气:“你这是瞧不起我?” 龙五微微一笑:“从我敬香的那一刻起,咱就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既然二当家瞧得起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哥!” 薛大宝哈哈大笑:“这就对了,吃过早饭,我亲自带你下山。” 刚入伙的土匪,都要下山去历练一下子。 一是考验你有没有二心,二是锻炼一下业务能力。 能力出众才能受到重用,要不也只能做一个跟班的小喽啰。 薛大宝之所以要亲自带龙五下山,就是想给他创造一个建功的机会。 一丈红的话,薛大宝已然听出了意思。 不但要照顾好龙五,还要让他在绺子里建立绝对威信,为了一丈红,薛大宝甚至愿意,把自己炮头的位置让给他。 只要一丈红的心里有他,薛大宝干什么都无所谓。 听说薛大宝要亲自带自己下山,龙五暗自高兴,山上人多眼杂,能够单独和薛大宝深谈一次,正是龙五的下一步打算。 薛大宝在山上的威望,甚至凌驾于一丈红之上。 如果能首先争取到他,再有一丈红的帮助,龙五的工作将会事半功倍。 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可以完成组织上交给他的任务。 把四峰山绺子,带入正道。 从见到一丈红的那一刻起,龙五的这种想法,就更加急切。 吃过饭以后,薛大宝和龙五一前一后走出饭堂,去了一丈红的房间。 今天早上,不知道什么原因,一丈红没去吃早饭,也许是因为昨晚的几个烧土豆儿。 想起昨天晚上一丈红的柔情蜜意,薛大宝的嘴就合不拢,越靠近一丈红的房间,他就越高兴。 到了一丈红的房门,薛大宝连门都没敲,像回自己家一样,推开门走了进去。 “小红,我想带龙五下山去看一看,你看咋样?” 连大当家的都不叫了, 这称呼,就说不出的暧昧 。 一丈红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并没有戳穿薛大宝的那点小心思 。 他这是故意在龙五面前显摆他与众不同的身份。 透过薛大宝的肩膀,看向跟在他后面的龙五。 “老五,你还习惯吗?” 龙五笑着点头:“风餐露宿惯了,这简直就是神仙日子!” 寥寥几语说的一丈红一阵心酸。 这种刀头舔血的土匪生涯,在龙五那里,竟然成了神仙日子,可见,平时他的生活是多么的艰苦。 一丈红从腰上解下一串钥匙,打开屋里唯一的木柜门。 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炮来。走到龙五的面前,把手枪递给他。 “这个你带上!” 土匪一般都是长枪,短枪十分稀缺,就算是四梁八柱,也不可能每人配备一支。 尤其是一丈红的这支,是二十发子弹的大肚匣子枪。 整个绺子里仅此一把,是已逝大当家留给她的。 薛大宝站在旁边,冷眼旁观,见一丈红能把珍藏已久的手枪,毫不心疼的送给了龙五。 可见,龙五在一丈红心中的地位,是不容撼动的。 龙五伸手接过一丈红的手枪,在手上快速的翻转了两圈。 心中的兴奋,毫不掩饰的表现在脸上。 这种毛瑟军用手枪,威力大,动作可靠。有效射程能达到五十到一百五十米。 龙五爱不释手。 “兄弟,大当家对你是真够意思,就这把手枪,别说是给,平时我想看看她都不舍得,就这么给你了!” 薛大宝一个劲的拍着胸脯,哈哈大笑:“我这心啊!” 一丈红也不反驳,微笑着看着龙五。 “一定要小心!” 土匪下山,除非是抢劫,要是少数人出去行动,肩扛长枪,无疑是自寻死路去了。 但手枪不一样,便于隐藏。 龙五点头:“放心吧,红姐,没事的,我和二当家会当心的!” “就是,有我呢!”薛大宝当着龙五的面,亲昵的拍了一下一丈红的肩膀 。 暧昧的样子,让龙五不由自主的低下头。 转过身先行出门去,在外面等着薛大宝。 也好让他们两个人说两句悄悄话。 龙五的反应,让一丈红不由自主的红了脸,推了薛大宝一把:“快去吧,别黏黏糊糊的,让人笑话!” 薛大宝一边嘿嘿傻笑,一边挠头,到现在他反倒有一些感谢龙五了,自从他的到来,一丈红的心情,竟出奇的好。 尤其是对待他,竟比以前更亲密掏心了! 两个人顺着山间小路,一路盘旋而下。 “二哥,你就打算这样偷偷摸摸的和红姐过一辈子吗?你就不怕委屈她吗?” 龙五看得出来,薛大宝对一丈红的感情,是真情流露。 但在这样的环境里,却只能是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关系。 “你就没想过娶她吗?” 一句话问到了薛大宝的痛处。 他何尝不想? 其实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但是却又绝不能说出来。 一丈红身为绺子里的大当家,何其不容易! 身为一个女人,在绺子里管理这么多人,有几个是真心服她? 对于她,都是各怀鬼胎。 作为一个女人,靠啥才能笼络住男人? 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不仅一丈红委身薛大宝,就连桃姑娘和她的几个侍女,和绺子里的四梁八柱,都有着不清不楚的牵扯。 尤其是三当家的余祥,对一丈红垂涎已久。 只是碍于薛大宝的实力,不敢明目张胆的表现出来。 其实心里早就憋着一股劲儿。 为了笼络他,绺子里的女匪深受其害,几乎被他睡了个遍,但一丈红依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两年时局动荡,土匪们的生意也难做。 绺子里主要的经济来源于秧子房。 靠绑肉票维持日常开销。 所以最近两年,薛大宝在于祥的面前也失去了些许的底气。 所以龙五的入伙,让薛大宝重拾勇气。 他觉得如果他和龙五联合,肯定能干票大的,在山寨里就能重塑雄风,拿回属于他过去的辉煌。 只要有绝对的实力,他就有可能无所顾忌的和一丈红在一起。 第192章 游击队的说客 龙五从薛大宝的脸上,看出了明显的情绪变化。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阴晴不定。 龙五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触动到薛大宝的痛处。 该适可而止了! 有些话不能一次性说完,需要给他足够消化的时间。 自己的目的性也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以免薛大宝猜疑。 于是,龙五重新把话题拉回一丈红的身上。 这才是最能打动薛大宝的话题。 “二哥,红姐这半生活得不容易,我希望能看到她下半辈子幸福。” 说完,龙五不再说话,当先往山下走去。 走到山脚下,龙五放慢脚步 ,等着薛大宝从后面撵上来。 “二哥,咱们去哪儿?” 既然是以一个新人的身份出来历练,当然要听薛大宝的。 龙五的谦逊,让薛大宝的内心十分高兴。 “走,进城看看!” 随便踅摸个小崽子,抓个肉票,那是于祥干的事,薛大宝还瞧不上。 总想真刀真枪的干票大的,像于祥那样小打小闹,绺子里只能维持温饱。 “现在围子里的窑都砸不响了,有的地主为了自身的安全,不惜投靠日本人,给自己找了个大靠山。” “有的销声匿迹,一家人都不知道哪去了!砸谁去?” 薛大宝说完,看了龙五一眼,心里有些许的后悔,刚才说话没考虑,其实,销声匿迹的不就是龙家吗? “兄弟,我能不能问问?龙家到底因为啥一夜之间化成灰烬了?外面疯传,是得罪的日本人,是真的吗?” 龙五眯起眼睛,尽量让自己脸上的情绪,起伏的不那么明显。 但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起奶奶、父亲、两个哥哥、弟弟,还有双脚还没来得及,踏进龙家大院的媳妇小樱。 想念却不敢去探望的亲生母亲,寡嫂还有侄子和侄女。 这些人像走马灯一样,迅速的在龙五的脑海里过了一遍。 见龙五没说话,薛大宝尴尬的笑了一声:“嘿嘿,我不该问这么多!” 龙五长叹一声:“外面的传言没错,我们家现在已经有五个亲人丧生在日本人的枪下,国仇家恨 ,不共戴天!” 龙五说完,眼睛好像看向别处,其实却在一直观察薛大宝的反应。 “这小本子是真可恶,说咱们坏,我看他比咱们更坏,土匪还讲究不准横推立压呢,他们是百无禁忌,坏事做绝了!” 龙五看向薛大宝,郑重的说:“所以我们要团结起来,坚决把侵略者赶出去,不做亡国奴!” 薛大宝嘿嘿笑:“就咱们绺子里这几百人,还想和人家斗?那不是拿着鸡蛋碰石头吗?” “光靠咱们绺子的几百人,那肯定是行不通的,但你别忘了,中国有四万万同胞,只要齐心协力,早晚有一天,会把他们赶出去的。” 薛大宝的眼珠转了一圈,龙五的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仔细想了一会,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兄弟,我说话你可别多心,你刚才说话的腔调,咋那么像游击队的说客呢?” “游击队的说客?” 龙五没否认自己不是,也没承认自己是。 只是巧妙的把话又反问了回去。 “咱们这些弟兄,闲散惯了,有钱的时候就吃干的,没钱的时候就喝稀的!受不了那些约束!” “据说游击队里的规矩多着呢,这个不准那个不准!最可笑的,说是不准拿老百姓一针一线,不拿他们的,咱们吃啥喝啥?” 龙五摇头苦笑,土匪的习性已经根深蒂固了,讲国仇家恨,引不起他们的共鸣。 做这种事,也许他三哥内行 ,龙五却只感觉心烦气躁。 他甚至后悔,自己不该接下这个任务。 两个人下了山,走到人多的地方,就不能随便谈论这个话题了。 而且土匪也是官兵围剿的对象,出了山,就要小心谨慎,避免被人识破身份。 二人身上都带着家伙,想要从城门正大光明的进去,是不可能的。 但这事难不倒薛大宝,进出县城,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两人在城外,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吃饱喝足,又补了一觉。 等待天黑。 夜色笼罩下的佳南县城,安静的给人一种天下太平的错觉。 一直等到后半夜,二人从隐蔽处出来,薛大宝在前面带路,来到城东一处破败的城墙处。 城墙外面不远处的荒野是个乱葬岗,附近的大沙坑就是春妮看见上次杀人地方。 所以这里常年阴森森的,少有人烟。 是整个县城防备最薄弱的地方。 薛大宝每次潜入县城,都是从这里进去的。 两人在城墙下面彻耳聆听了一阵,没有听见任何的声响。 于是薛大宝从怀里掏出飞爪,凌空一甩,飞爪就稳稳的,固定在城墙边上的那棵老榆树上。 薛大宝双手抓着绳子,脚尖轻点在树上,一步步快速的向上攀登。 别看他看着笨拙,身体却像猿猴一样灵敏。 接近城墙之际,猛一发力,身体借助惯性腾空而起,稳稳的落在墙头之上。 薛大宝把手中的绳子扔下,龙五学着薛大宝的样子,很快也到了城墙上。 其实,就算不用绳子,龙五一样可以徒手爬到树上。 薛大宝收了飞爪,揣进怀里。 借着月色的掩护,顺利潜入城中。 现在天还没亮,不便于在城中行走,要是被巡夜的伪军抓获,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二人来到附近的破祠堂。 薛大宝知道,这里面长年住着几个乞丐,为了安全起见,两个人没有进去 。 而是蜷缩在房檐之下,静等天明。 现在是初春季节,就算室外,也没有那么寒冷了。 更何况,薛大宝和龙五都是经常风餐露宿的人,对于这点辛苦,都是不在意的。 东方很快现出一片鱼肚白。 根据经验,这个时间段,还不适合出去,于是两人静静的等待天边慢慢的被红霞染红。 天终于亮了。 破祠堂里面传出细微的声音,应该是那些乞丐睡醒了。 薛大宝和龙五没有说话,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站起身,不慌不忙的向城里走去。 破祠堂里,春妮从乱草堆里爬起来,灵敏的听见门外竟然响起脚步声。 她急忙跑到门口,轻轻的把门推开一条缝,伸出脑袋向外查看。 不远处两个男人正不紧不慢的向城里走去。 春妮的心脏忽然剧烈的跳动了一下,那个男人的背影怎么那么像龙五少爷? 春妮痴痴的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心里苦笑,龙五少爷咋会这么早,出现在这里呢! 一定是自己太想他,以至于看见谁都觉得像他。 第193章 县城里乱哄哄一片 龙五走到大车店的门前,习惯性警惕的四处张望。 正巧老康从院里出来,看见龙五,紧皱的双眉瞬间舒展开来。 冲着旁边干活的佟二宝说:“你可算来了,我还有重要的活让你干呢!你麻溜的!” 老康说完,转身进了大院,院子里车马喧嚣,一早上正是最忙的时候。 昨晚上住进来的人,今天早晨要走一大部分。 院子里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龙五心中一动,老康的意思,是有十分重要的情况。 可眼下,龙五并没有机会和老康见面。 薛大宝的眼睛一直瞟着大车店的门口,对于那些出入的车辆,十分留心。 车上装的是什么?往哪边去?这些都是他关心的内容。 只可惜,看了半天,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不值得兄弟们下一回山。 薛大宝很是烦躁,眼看着春天了,地种完以后,用不了多长时间,青纱帐就长起来了。 按照以往,土匪的好日子就来到了。 可是现在,商旅越来越少,想截都无处下手。 再这么混一年,自己在绺子里的威望会一落千丈,最终被于祥取代。 那么一丈红还会不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就不得而知了。 “走,找个地方吃点饭去!” 越是心急,越要填饱肚子,这是薛大宝的一贯作风。 昨天下午吃的饭,一直到现在,肚子早就饿得咕噜噜的叫唤。 薛大宝找了一个稍微热闹点的小馆子,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来,要了两碗热汤面。 耳朵竖起来,不动声色的听着人们谈论的话题。 大车店和小饭馆,是薛大宝打听消息的重要场所。 大车店靠的是眼睛看,小馆子就要靠耳朵听了。 人多的地方,总是不经意间就有自己想得到的消息。 龙五安静的坐在角落里,一双眼睛却不停的四处巡视。 虽然这个小饭馆的人相对多一些,但也只是稀稀拉拉的坐了几桌。 动荡的时候,什么买卖都不好做。 小饭馆里的人一般都是早起出力的农工 。 但对面的一个男人成功的引起了龙五的注意。 那是一位身着双排扣呢子大衣的男人。 大衣的颜色是沉稳的藏青色,衣领微微立起,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坚毅的下颌线条。 头上带着一个礼帽,帽檐压得很低,把脸的上半部都隐在阴影里。 一只手似乎随意地插在大衣口袋里。 但龙五一眼就看得出来,他的兜里揣着家伙。 另外一只手握着汤匙,漫不经心的搅动碗里的稀粥。 人们虽然嘴里嚼着饭,也不时的说上两句话,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没有什么价值。 薛大宝有点丧气,正巧面条端上来,于是他和龙五低下头,专心吃面。 刚吃了两口,感觉店里一阵轻微的骚动,有的人饭都没吃完,就开始往外跑。 龙五和薛大宝不约而同的抬起头,小饭馆的门口,歪歪斜斜的走进四个人。 有两个嘴里叽里呱啦的说着人听不懂的话,另外两个点头哈腰的是皇协军。 一看就是昨晚上值夜的,一早上换过岗,喝完酒出来消遣的。 掌柜的脸色当时变了,这些人别说不给钱,伺候不好,整个店都能给你拆了。 这还是好的结果,要是倒霉说不定会出什么事。 心里虽然万般不情愿 ,也只能硬着头皮,手里拎着茶壶上前打招呼。 “太君,您想吃点啥?” 掌柜的一边恭敬的倒茶,一边小心询问。 “呦西!” 一个小本子伸手把掌柜的用力扒到一边去,摇摇晃晃的向厨房的方向追了过去。 掌柜的回头一看,脸色当时由青转白。 原来是厨房的儿媳妇来给前面送面。 看见小本子,年轻的少妇一声惊叫,手里的碗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汤汤水水撒了一地。 少妇掉头就跑,两个小本子随后就追。 “太君,您喝茶呀!” 掌柜的慌忙跑过去,意图拦住两个人,好给儿媳妇逃跑争取时间。 “八嘎!”小鬼子大骂一声,甩手一个大耳刮子,把掌柜的打倒在地。 “她娘的!” 薛大宝怒喝一声,伸手去掏腰间的手枪。 被龙五一把按住了。 因为龙五看见,隔壁桌的礼帽男迅速站起身,一直插在衣兜里的那只手,忽然抬起来。 随着一声枪响,其中的一个小本子一头栽倒在地上。 另一个开始哇哇大叫,冲着小饭馆的人胡乱开了一枪。 薛大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枪把另一个直接爆头。 两个皇协军吓得抱着脑袋,直到店里的人都跑光了,才站起身,跑到外面,不停的鸣枪报警。 一时之间,警笛大作,附近的日伪军都向这边靠拢而来。 龙五紧跟着那个礼帽男的脚步跑出了小饭馆的门。 那个男人出了门,快速穿过一条街道,隐身在一棵老榆树后。 龙五看见,在不远处的一个中药铺的门口,有两个黑衣男人迅速从腰里拔出手枪。 警惕的四处巡视,但却没有离开原地半步。 中药铺的大门打开了,一个穿着大衣的男人急匆匆的走了出来。 榆树后面的男人缓缓举起枪。 “嘭!”的一声枪响,穿着大衣的男人应声倒地。 随后几声枪响,子弹横飞。 男人迅速的从树后转移到墙边,以高墙为掩体,弯着腰快速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就这身手,连龙五都感觉自叹不如。 龙五和薛大宝紧随其后,跑了没多远,竟然发现,那个戴礼帽的男人消失不见了。 龙五来不及想那人去哪了,和薛大宝一路狂奔,哪里人多就往哪里跑。 由于这一阵枪声,大街上的人都慌了,四处逃窜,整个佳南县城乱哄哄一片。 龙五迅速的向大车店的方向跑去。 薛大宝在后面紧跟着。 到了大车店附近,枪声基本听不见了,日伪军都奔着刚才出事的地点去了。 按照常理,两个人应该马上撤离,按照进城的路线迅速出城。 因为出了这样的事,城门会很快封闭,皇协军会加紧巡防,近期想要再出去,就难了。 可老康有重要消息传递,龙五冒险也要留下来。 薛大宝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兴奋的满脸通红,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样做。 于是他紧跟在龙五的后面。 到了大车店的后院,龙五纵身一跃,双手搭上墙头,双腿用力一蹬,人就在墙头之上了。 薛大宝瞠目结舌,这么上,他上不去! “快!”关键时刻,龙五向他伸出一只手,借着龙五的力量,薛大宝迅速攀到了墙上。 “我一猜就是你干的!” 老康听到外面枪声响成一片,就猜到十有八九是龙行云,早就等在墙下接应了。 龙五来不及解释,和薛大宝紧随老康的身后,进了小厨房,把那口大锅拿掉,让两个人躲进下面的储藏室里面。 刚把两个人藏好,外面大门处传来一阵敲门声。 第194章 这次的事大了 老康最后检查了一遍,感觉没有什么纰漏,才向大门口跑去,边跑边喊:“来啦!来啦!” 大门刚一打开,十几个皇协军一拥而入,气势汹汹的向院子里走去。 出了事,像这种大车店,花台子之类人多眼杂的地方,都是重点排查对象。 老康小心地跟在后面,随时回答皇协军提出的问题。 这一群人把大车店所有能看到的地方,就连厨房、马厩、厕所都不放过。 但还是一无所获,老康把领队的肖兵带到一边,往他的衣兜里塞了十几块大洋。 “肖队长,请兄弟们喝酒,你也知道,我这是守法良民,咱也不是打一次交道了,你还信不过我吗?” 肖兵用手捋了一下下颌上并不存在的胡须,拍了一下口袋,估计了一下兜里大洋的数目,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他凑近老康的耳边说: “兄弟,不是我信不过你!这次的事太大了,据说皇军的一个特高课的长官被暗杀了,就算把整个佳南县城掘地三尺,也必须把这个人找出来。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说完,肖兵拍了拍一脸惊慌失措的老康肩膀,带着手下离开了大车店。 接着盘查下一个地方去了。 老康偷偷的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长舒了一口气。 但心中疑虑更甚,暗杀日本特高课的官员,这么大的事情,按理组织上会通知他协助的,怎么一点消息没有,突然就实施了呢?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反正龙行云就在地窖里,方便的时候问一下,就知道结果了。 于是老康打起精神,赶紧去安抚那些被吓坏的住店旅客去了。 薛大宝和龙五在地窖里,隐约听见,上面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薛大宝的手,一直握着他的那支手枪,双眼紧张的随着脚步声,转来转去。 龙五看起来就比他镇定多了。 等到脚步声渐远,四周终于归于宁静。 薛大宝才想起来,打听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哪啊?看你的样子,和这里的老板很熟啊!他把咱们关在这里,不会把咱俩出卖了吧?” 现在的处境,要是被出卖了,那就是瓮中之鳖,连跑的机会都没有,薛大宝担心,也不是多余的。 毕竟他不知道大车店的实际用途。 “不会的二哥,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这是我生死与共的弟兄,都是能换命的交情!” 薛大宝不是自己人,虽然现在是迫不得已,才把他安置在这里,但龙五绝对不会泄露老康的真实身份。 江湖上义气当先,薛大宝自然不会多想。 他点点头,心里对龙五的敬佩又多了一层。 能有人在生死关头舍命相助,这样的人本身就不简单。 薛大宝想起绺子里的几个亲信,表面上和自己称兄道弟,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不敢保证,那些人会和他一条心。 于是薛大宝放下了心头的疑虑,一屁股坐在地上。 想起刚才的事,还觉得刺激。 “娘的,公然欺男霸女,把这当成他自己家了?这种玩意,我看一个,杀一个!” 龙五叹了一口气:“你觉得你能杀的完吗?只有把他们彻底赶出去,才能永绝后患!” 龙五旧话重提,薛大宝心中隐隐证实了什么,所以忽然选择闭嘴,一言不发了。 但心中依然热血澎湃,作为绺子里的二号人物,枪法最好的一个,他杀死的人,怕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 但从来没有一次这么兴奋,这么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该做的事情。 其实,每次杀人,薛大宝的心中都很沉重,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意犹未尽。 战场上是什么样子呢? 肯定和两个绺子火拼不一样,因为火拼保不准你一枪撂倒的人,是你昔日的兄弟。 但战场上倒下去的人,必是你的敌人。 那种感觉,应该是完全不一样的。 薛大宝不自觉的在胡思乱想。想了一会,精神一松懈,感觉眼皮沉重,竟然有一丝困意袭来。 于是他干脆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睡过去。 身在草莽,早就学会处事不惊了。 是朋友,就会不惜余力的保护他们,那就是安全的。 要是敌人,就现在的处境,也跑不脱 。 既然无力改变现状,只能随遇而安。 没过一会,薛大宝竟然真的睡着了。 但龙五可睡不着。 他的大脑在飞快转动着,龙五把发生的事情又重新捋了一遍,才发现礼帽男的最终目标还是从药店出来的那个人。 至于在小饭馆里发生的事,也是那人故意为之,目的就是制造混乱,引起药店里面那个男人的恐慌,他好浑水摸鱼。 龙五躺在地上,把胳膊枕到头下,想起礼帽男不同凡响的身手,暗暗夸赞了一声:“漂亮!” “这难道就是老康要向自己说的事?” 龙五暗自摇头,那人身上散发的冷傲气息,感觉和自己就不是一路人。 那他到底是谁呢? 午夜时分,老康拔掉大锅,钻进储藏室里,留佟二宝在外面看守。 老康点亮地窖里的煤油灯。 薛大宝倏然睁开了眼睛。 其实老康和佟二宝刚拔下那口大锅的时候,薛大宝就被惊醒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土匪,警觉性都是非常高的! “老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看见老康下来了,龙五迫不及待的问。 老康的脸上,现出少有的惊喜:“日本特高课的一个官员,被暗杀了,具体是哪位,还不清楚!” 龙五这样问,应该是不清楚这件事的内幕,这和老康的猜测完全吻合。 “不是你干的?”老康还是不死心的问了一句。 龙五摇头:“不是我干的!佳南县城来了特高课的长官,我没有接到过这个消息!” “我也觉得不是咱们干的,那到底是谁呢?” 龙五向老康描述了那个人的衣着打扮,遗憾的是,没有看清楚他的脸。 两个人猜测了一会,依然没有定论。 老康看了一眼薛大宝,拉着龙五到一个角落,避开薛大宝,,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 “一个星期以后,日本人有一批粮食和药品要运出县城!” 龙五的眼睛当时亮了,粮食和药品可都是游击队急需的。 只是最近县城戒严,很难把消息送出去。 龙五看了薛大宝一眼,心中迅速打定了一个主意。 第195章 自己的血性在哪 据可靠消息,这次押送粮食和药品的,是一个日军的小队 ,大概五十到七十人。 配备两个步枪班,一个机枪班(2挺轻机枪),1个掷弹筒班(2个掷弹筒) 另外,配备皇协军二百名,兵力相当于一个中队了。 而且,这批物资正巧路过四峰山。 龙五看了一眼薛大宝,四峰山上的土匪一共四五百人,但都是乌合之众。 要想指望他们拿下这批物资,不现实。 现在四峰山土匪的收编,还没有实现。 即便能截下这批物资,怎么分配,也是难以解决的问题。 而且土匪都是习惯性的吃独食,到嘴的肥肉,是不会吐出来的。 现在的问题是情报送不出去,自己也暂时不能离开大车店。 县城里现在城门封闭,二十四小时,有城防巡逻,最主要的是,游击队想要进入四峰山埋伏,必须要经过绺子的同意。 他们是不会轻易同意的。 那就剩下一个办法——合作! 只要截下这批物资,其余的事,可以再商量。 如果情报实在送不出去,只有四峰山上的几百人 ,龙五也准备试一试。 因为游击队实在是太需要这批物资了。 尤其是药品,没有药品,很多伤员得不到救治。 龙五决定,先和薛大宝商量一下,如果能得到他的支持,事情就成功了一大半。 “二哥,现在有一票大的,不知道你敢不敢干?” 薛大宝看了一眼老康,转向龙五小声说:“情报就是这个人提供给你的?可靠吗?” “绝对可靠!” 龙五皱起眉头:“但是很危险,日军的武器要比山上的精良很多。” 山上虽然有四五百土匪,但枪支达不到这个数,有很多人到现在都没有分到过枪。 充其量也就二三百条。 “日军的武器?” 薛大宝吃了一惊:“和日军打?那不是虎嘴里拔牙吗?” 四峰山的土匪,从来没和日军正面冲突过。 “他们有多少人?” 薛大宝刚才还憧憬,战场上的情景 ,一说到真要和日军交手,心里不免打鼓了。 四峰山的绺子多少年才形成现在的规模,要是和小鬼子开战,很可能全军覆没。 那一丈红这么多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薛大宝倒不是自己害怕,作为绺子的二当家和一丈红的男人,他得为绺子的前途考虑。 “一个日军小队,二百多多皇协军,除掉步枪以外,还有两挺轻机机,两个掷弹筒!” 薛大宝听完,呼的一下站起来:“就绺子里的那几杆破枪,不是送死吗?” 看见龙五在看他,薛大宝没有底气的低下头,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小了:“我不是怕,是兄弟们不能同意!” 老康及时的插话进来:“就算不能截获,也必须毁掉,绝不能让他们把这批物资安全的运出去。” “年轻人,我觉得你身上,是有中国人的血性的!” 薛大宝的身份,以及自己去四峰山的使命,刚才龙五都已经偷偷的告诉了老康。 所以老康才将了薛大宝一局。 薛大宝的脸,好像被谁打了一巴掌,瞬间红了。 老康把带下来的饭菜打开,轻拍了一下龙五的肩膀,顺着台阶爬上去走了。 他知道,有些话如果没有第三个人在场,可能会好说出口些。 “二哥,我估计你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了!” 龙五觉得,想要得到薛大宝的信任,必须要真诚。 “你真是游击队的人?” 虽然薛大宝的心里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但他还是想听龙五亲口说出来。 “是的,当年我爹领着我们哥儿六个,一起去参加的游击队,我爹,大哥,四哥还有六弟都已经牺牲了!” “我大哥牺牲的时候,只有三十二岁,我六弟还不满十八岁!” 虽然龙五的声音很轻,但落在薛大宝的心上,仿佛似重锤敲过一样。 他低下头,从内心里感到羞愧。自己还不如一个不满十八岁的少年。 自己的血性在哪? “二哥,你有没有想过,绺子的未来在哪里?你想一辈子都当土匪吗?打家劫舍,你的良心不会受到谴责吗?” 薛大宝低下头:“要是能活命,谁愿意当土匪啊!” 龙五重重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国难当头,做缩头乌龟,还是个爷们吗!” 薛大宝咬咬牙,下定了决心,激动的拉着龙五的手说:“行,我跟你干!” 龙五和薛大宝坐下来,认真的分析了一下绺子里的形式。 “有多少人能跟着你一起抗日?有多少人是坚决不能同意的?” 只有摸清情况,才能更好的动员大家。 “差不多各占一半吧,上一次游击队派了一个代表过来,粮台和水香主张抗日,于祥和其他几个当家的是坚决反对!” “当时,我是听大当家的!” 一丈红不同意加入游击队,龙五明白她的顾虑,花台子出身,又是土匪,走到哪里都会受人歧视。 龙五觉得自己有信心说服一丈红。 如果一丈红同意,加上薛大宝和粮台,水香,绺子里的主要人物,基本搞定了。 至于于祥一个人,也就不足为患了。 能取得这样的突破,龙五还是很高兴的。 第二天晚上,老康又带来了新消息,县城里的传言很多,据说是那个暗杀特高课的人抓到了。 只是不知道真假,但是封闭两天的城门是真的打开了。 看样子,这个消息至少有八成是真的。 但也不排除日军欲擒故纵,龙五和老康分析过,其实封锁城门未必管用,如果那个人本身就住在县城里呢? 他们能想到的,敌人当然也能想到。 所以传言未必可信。 老康建议龙五和薛大宝不要贸然出城,再观察两天,再做决定。 尽管龙五很着急,但也听从了老康的建议。 果然,两天的时间,宪兵队抓了很多可疑的人。 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天,还有三天的时间,运送物资的军车就要出城了。 现在要是能把消息传递出去,截获的把握会大一倍。 尽管薛大宝答应了,回到绺子不知道还有什么变故,就算没有变故,三百多打家劫舍土匪,对相同数量的日伪军,基本没有胜算。 为了保险起见,龙五还是觉得,应该去游击队的根据地搬些救兵。 只是情急之下,找不到现成的交通员。 “可以让她去呀!” 老康凑近龙五:“就是去年给你送钱的那个女同志!她就在县城里。” “春妮!”龙五激动的一把抓住老康的手:“她在哪?” 第196章 这是龙五的蚂蚱 “你激动个啥?” 龙五的的反应,让老康起了疑心,莫非这两个人…… 老康伸出两个大拇指,往一起凑了一下,龙五的脸当时红了。 “别胡说!” “男子汉大丈夫,喜欢个姑娘都不敢承认了?” 老康打趣了龙五一句,又一本正经的说起春妮的事。 “这姑娘真不错,就半年的时间,基本把县城里的角角落落都快摸透了。” “她只要进城,每天中午阳光最充足的时候,都会蹲在大车店外面的墙根底下晒太阳,其实,她是一直渴望再次得到工作的机会。这个我能看出来!” “只是没有上级的指示,又不是情况迫不得已,我也不敢私自行动!” “明天中午,我会找机会把信息传递给她的!” 龙五点点头,心里却充满了失望,明天早上天不亮,自己和薛大宝就要找机会出城,回四峰山去。 春妮要中午才会出现在大车店的墙根底下。 自己这次是没有机会见到她了。 “给我找一把麦秸来。” 春妮没去过根据地,没人认识她,要核实她的身份,会很麻烦,要是拿着他的草蚂蚱,去找三哥,事情就简单多了。 老康知道龙五的意图,外面抓了一把麦秸回来,递给龙五。 龙五挑了几根出来,手里拿着麦秸,思绪却飞回到八年前,第一次见到春妮时的场景。 那时候她才只有十岁,还是一个孩子,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天,她会成为自己魂牵梦萦的那个人。 龙五一边想,一边编,很快一个活灵活现的蚂蚱躺在了他的手心里。 他把手伸到老康的面前。 老康把蚂蚱轻轻拿起来,小心的放进衣兜里。 午夜的时候,龙五推开头顶的大锅,和薛大宝从储藏室里爬了出来。 两人借着夜色的掩护,从后院出了大车店。 只是这次没有翻墙,是从春妮走过的矮门出去的。 龙五没有从后面那条街道直接走,而是绕到了大门口。 他站在门口旁边,注视着靠近大门口的高墙下面,仿佛看见了春妮蜷缩着的身影。 如果不是他,春妮还在井家大院过着安稳的生活,也许再过几年,会和井魁结婚生子,平淡的过完下半生。 因为他,一切都改变了。 “看啥呢?快走吧!” 耳边传来薛大宝的催促声,龙五才回过神来。 龙五和薛大宝商量了一会,决定不能走来时的道路,他们都知道那里防御薄弱。 守夜的士兵肯定也清楚。 现在是非常时期,宪兵队的人十有八九会加强守卫。 两人商量了一会,决定从城门附近的地方出去。 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果然,城门口只有两三个人,在不停的巡逻。 找了一个空当,薛大宝拿出飞爪,搭在墙头上,和龙五顺利出了城。 跑出去一段距离以后,龙五再次回过头,看了一眼困住春妮的城墙,紧随着薛大宝的脚步,向四峰山跑去。 …… 中午时分,春妮像往常一样,一路小跑着向大车店的方向而去。 前几天,她看见了一个真正的疯子,怀里抱着一个破布兜子,里面装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春妮很受启发,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了,到了夏天,穿的衣服薄了,要想在身上藏东西,就不容易了。 而且,日益鼓胀的胸脯也掩盖不住了。 所以春妮上次回井家大院的时候,趁人不注意,找到了以前那个疯子留下的破包袱。 里面塞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抱在怀里,成功的掩盖了身形。 所以现在的春妮,怀里总是抱着一个破包袱。 由于她总在县城里出现,四处乱窜,很多人都已经认识她了。 认识她的人越多,越没有人注意她了。 就连城门口的伪军,都对她视而不见。 所以春妮现在只要不是封城的时候,就可以随意出入城门 。 刚开始的时候,春妮从家里往外跑,井魁和秋生经常看着她。 可只要有一点疏忽,她就跑得无影无踪,没过几天,她又回去了。 时间长了,大家也就随她去了,毕竟谁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总是跟在她后面。 春妮抱着包袱跑到大车店的门口,习惯性的放慢脚步,然后蹭到墙根下,蹲下去,眯着眼睛看天。 佟二宝从院子里面出来,端着半簸箕的垃圾,倒在路边的壕沟里。 春妮的心一动,做疯子的时间长了,春妮早就找到了生存方式,一般情况下是饿不死的。 为了避免引起别人怀疑,佟二宝已经很久没有当着春妮的面倒垃圾了 。 佟二宝倒完垃圾以后,脚步没停,几步蹿回到院子里。 春妮略一沉吟,慢慢站起身,穿过大街,故意撞到一个穿着长衫的体面人。 “唉呀!你个死疯子,你咋就不替好人死了呢!” 长衫一边嫌弃的用手拍打着春妮碰过的衣裳,一边使劲的踹了春妮一脚。 春妮一个趔趄,不动声色的从墙角下,转移到壕沟边。 她装做站立不稳的样子,摔倒在刚才佟二宝倒的垃圾旁边。 春妮用手轻轻一扒,一颗心差点跳出嗓子眼。 一只麦秸编织的蚂蚱躺在垃圾里面。 这是龙五的东西,她再清楚不过了。 难道那天早上,自己看见的真是他? 他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这里!佟二宝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把这只蚂蚱拿给自己。 春妮的心一动,她有预感,她一直等着和龙五一起战斗的机会来了。 她不动声色的把蚂蚱攥在手心里,趁人不备,揣进怀里,贴着胸口的位置放好。 然后她又若无其事的回到墙根下面,照例晒了两个小时的太阳。 直到阳光不再直射她。 春妮站起身,抱起她的破包袱,一路小跑着找吃的去了。 要了一点吃的以后,春妮没有回城东的破祠堂,因为天气比冬天的时候,暖和了不少,在外面随便找个草垛钻进去,都不会冻死了。 破祠堂里的乞丐,已经都不怎么回去了。 春妮躲在大车店不远处的草堆里,一直等到午夜时分。 她才从草堆里钻出来。 远处有巡夜伪军发出的吆喝声,和狗叫声。 声音离这里还很远,春妮确定以后,迅速的起身穿过街道,然后借着墙体的掩护,来到大车店的后院。 “咯吱!” 轻轻一推,暗门果然应声而开! 第197章 我有信心,保证完成任务 “春妮同志,你终于来了” 老康早就等在后院了,看见春妮,急忙走上前去 。 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春妮跟在老康的身后,到了小厨房,拐过那条小走廊,进入她上次住的房间。 老康点亮煤油灯,屋里顿时亮了起来。 春妮四处打量了一圈,脸上现出一丝失望的神情。 屋里并没有龙五的影子。 老康看出了春妮的心思,急忙解释:“龙行云同志因为有急事,已经走了!现在有一个紧急任务要交给你,你有信心完成吗?” 春妮坚定的点点头:“我有信心,保证完成任务!” 老康在心里赞叹了一句:“好样的!”但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春妮还年轻,过分的表扬不利于她的成长。 老康用手蘸着水,在桌子上,不停的为春妮描绘去抗联根据地的路线。 春妮看了几遍,基本记住了。路线并不复杂,沿着江边一直往东,在井家店下游五公里多的地方下江。 到了江北,还要经过三个村庄,再走大约二十公里的路程,才能到达抗联根据地。 春妮把老康画在桌子上的地图牢牢记在脑海里。 老康把事先写好的信件,用腊丸包好,放进窝头里蒸熟,从外面看,没有一丝破绽。 春妮打开随身带着的破包袱,把窝头在里面随便滚了两下,金黄的苞米面窝头,立刻变得黑乎乎的。 重新把包袱包好,老康给春妮端来了一碗高粱米饭,半盘炖豆腐。 “春妮同志,时间紧迫,你要在两天之内,把信送到!” 春妮低头算了一下,两天时间,要走一百公里,平均一天五十公里,以前可从来没走过这么快。 但时间紧急,决不能误事。春妮吃完,老康就告辞了。 春妮早早的躺下,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 只有休息好了,精力充足,才能更好的完成任务。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春妮就从被窝里爬起来,顺着后面的暗门出去,一路小跑着向城门而去。 到了城门边上,天已经亮了。她又等了一会儿,城门才开。 没有人在意她。 春妮随着人流,很快出了城门,她毫不犹豫的一路向北,到了江边右拐,只要不离开江岸线,就不会偏离方向。 江岸上几乎没有人,于是春妮不再伪装,急匆匆的赶路。 每天要走将近五十公里的路程,这对春妮来说也是一个挑战。 到了井家店附近,春妮格外谨慎,生怕碰见熟人,被强行拉回家去。 就算她能找机会重新跑出来,也会耽误时间。 到了井家店下游大约五里的地方,春妮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江面开阔,有的地方,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点点微光。 阳历三月份,有的冰面在白天会开始融化,到了晚上会再冻住。 此时,江上的冰面都是竖碴,承重力已经大大的降低了,人在江面上行走,是很危险的。 春妮顾不了很多,她只知道,这份情报很重要,往大了说,关系到抗联战士的生死,往小了说,这是龙五交给她的任务,为了不让龙五失望,她也必须完成。 而且,这半年的颠沛流离,也让她更加认清了日寇的侵略行为,给国人带来的巨大灾难。 她也终于明白了龙五所说的亡国奴是什么感受。 要想不做亡国奴,就只有反抗,只有战斗,才能终有一天,把他们赶出去。 到那时候,天下太平,龙五就会来娶她。 春妮的脸上露出了娇羞的笑容,心里重新充满豪情,无所畏惧的走在江面上。 春妮从最开始,为了报答龙五的救命之恩,甘愿为他送出那张银票开始,到现在认清抗战的必要性,精神上已经有了很大的提升。 她的鞋很快湿了。 已经是三月底了,暖阳照在江面上,冰上面化出了一点水来,雪也变得粘稠,沾到鞋上,很快就化了。 但早春的天气是冻人不冻水。 虽然冰雪消融,但湿鞋包裹的脚,还是没用多长时间就麻木了。 江面长度三四公里,春妮走在上面,胆战心惊,总能听见冰面发出轻微的咔吧声。 江面上最深的主道都是冰,两边略浅一些的地方覆盖冰雪。 有雪的地方化的会慢一些,也会相对安全一些。 春妮小心的走在冰面上,再有大约二十米的距离,就可以脱离主道了。 春妮忽然听见脚下传来冰面断裂的声音。 她来不及多想,撒腿拼命的向对面跑去,随着她的脚步,断裂的声音更密集了。 还有两步就脱离冰面的时候,春妮摔了一个跟头,她手脚并用,几下爬离了冰面。 回头再看,惊出了一头冷汗,自己刚才跑过的冰面上,出现了一条裂缝,冰冷的水正从里面漫上来。 要不是她连一点犹豫都没有就开跑,没准此时就掉进江里面了。 春妮一阵后怕。 她趴在地上,腿都吓软了,大口的喘着粗气,好半天,才缓过来。 春妮爬起来,最先检查刚才因为摔倒甩出去的包袱,还好,那个黑乎乎的窝头还在。 她把包袱重新包好,在脑海里把老康告诉她的地图又温习了一遍。 然后选择好方向,踉跄的走下去。 刚才吓得腿软,现在勉强站起来,双腿依然没有力气。 又走了一会,才恢复正常,于是春妮加快了脚步。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路过村庄的时候,她尽量选择僻静的街道走。 走到第二个村庄的时候,天色已近傍晚。 为了避免走夜路,偏离方向,就算春妮再着急,也只能停下来,找个地方过夜,等到明天早上天亮的时候再赶路。 春妮找了一个人员聚集的地方坐下来。 屯子里面吃过晚饭,也不能立刻睡觉,经常会聚集在一起闲谈一会。 通常这样的地方更容易得到吃的。尤其是女人扎堆的地方。 果然,没过一会,春妮就得到了一个菜团子和一个烀土豆。 这些食物,已经足够她吃个半饱了。 天气一点点黑了下来,等到人们全部散了,春妮找了一个靠近路边的草堆钻了进去。 靠近路边,如果有事,逃跑起来方便。 长时间的游荡,让春妮养成了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摒弃一切杂念,很快入睡的本事。 睡醒一觉起来,春妮钻出草堆一看,月凉如水,已经是下半夜了。 望着满天的星斗,春妮却再也睡不着了。 龙五的脸庞总是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五哥,你在哪啊!” 第198章 你想当一辈子土匪吗 此时的龙五,正坐在四峰山上的聚义堂里。 于祥阴鸷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截日本人的物资,跟送死有啥区别?” “你到底是谁?什么身份?混进四峰山到底有啥居心?” 于祥的三连问,咄咄逼人。 “大当家的,这个人算计咱们,你就说怎么处置他吧?” 按照以往的规矩,新入伙的土匪隐瞒真实身份,做出出卖兄弟的事情,是要被点天灯的。 于祥知道,一丈红对龙五不一般,所以故意让她说出怎样处置龙五。 如果大当家的袒护龙五,势必引起兄弟们的不满。于祥已经做好了和稀泥的准备。 一丈红是大当家的,不能把她怎么样,但薛大宝就没那么幸运了,至少也要治他一个不查之罪。 最好能把他拉下马。 因为龙五的身份绝对不简单,他肯定是隐瞒身份入伙,这次才出去了几天,回来竟妄想让兄弟们出面截获日军的物资。 这些事都和薛大宝脱不了干系。 说的严重点,他这是吃里扒外。 一丈红看着龙五,半晌没有说话,她早就知道龙五上山,肯定另有原因,很可能和抗联有关。 毕竟前些天抗联曾派过代表上山。 薛大宝刚回来的时候,说了两个人在县城里的遭遇,一丈红还为他们毫发无损的回来,感到庆幸。 可转眼就说到截日本人物资的事。 一丈红小的时候,最大的愿望是吃饱穿暖,被卖到花台子以后,最大的愿望是碰到一个好男人能够救她脱离苦海。 哪怕他是打家劫舍的土匪头子。 大当家的死以后,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绺子能安稳,她也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不至于像从前一样受尽欺凌。 她从来没想过抗日救国, 她觉得那不是一个女人,一个土匪该管的事情。 于祥的意图,一丈红再清楚不过,无非是削弱薛大宝在绺子里的威望,借机培养自己的势力,最好能做到一家独大。 于祥见一丈红迟迟没有回音,遂把目光转向水香: “老谭,你是水香,绺子里的律法可是你掌管,二当家和龙五做下这样的事,该咋处置,你最清楚!” 老谭的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微笑,手指漫不经心的在桌子上敲打着。 见于祥问到自己头上,遂抬起头,视线落在于祥的脸上:“三当家的,你要让我说怎样处置二当家和龙五?” “对呀,这不是你的职责吗?” 于祥感觉老谭是故意含糊其辞,不想得罪薛大宝。想把事情往外推。 老谭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手指也停下了敲桌子的动作,一脸严肃的说:“当赏!” 这两个字一出,别说于祥,就是一丈红和薛大宝都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只有龙五和老谭四目相对,都露出了彼此欣赏的神情。 老谭站起身,倒背着双手,在地上不慌不忙的的踱了两圈,最后在于祥的面前站定: “三当家的是不是忘了咱们的身份了!咱们是土匪,干的就是打家劫舍的营生。” “中国人咱们还抢呢!何况他日本人?二当家和龙五打探出这么大的消息,不该赏吗?” 老谭话一出口,原来帮于祥说话的几个人都闭口不言了。 老谭的话没毛病,土匪干的不就是这活吗? 为啥就不能抢日本人了? 本质上就是胆小害怕,这是非常让人瞧不起的。 于祥眨巴了半天眼睛,避过老谭的话题,直指龙五:“我就想知道,他到底是啥人!” 老谭哈哈笑了,学着于祥的样子,用手指着龙五:“他吗?土生土长的中国人,龙家大院的五少爷,有人不认识吗?” 【我同意二当家和龙五的提议,抢他娘的,愿意当缩头乌龟的就不用去了!】 【我也同意!】 一时之间,聚义堂里一片嘈杂声。 【抢他娘的!】 刚才的争论,粮台一直没有说话,此时他使劲敲了一下桌面说: “都别瞎吵吵了,咱们是去抢劫,不是去送死,咋抢,得研究个对策啊!” “大当家,你就没话说吗?抢日本人,无疑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算这次侥幸赢了,也会留下无穷后患,咱们的这个小山头,还不够人家两个迫击炮轰的!” 于祥见形势对自己不利,就刚才几个向着自己说话的人,都不吭声了。 他现在把唯一的希望放在一丈红的身上。 他不相信,成破厉害,这些人会不知道? 一丈红站起身:“二当家的,龙五你们两个来一趟!” 一丈红感觉到,事情发展到,不在自己掌控范围之内了。 老谭说的没毛病,现在一年都碰不上一个商队,大户也不好砸了,几百口人不能坐吃山空,要干就干票大的。 但这太危险了,整不好,别说这点家底全折进去,就是这四五百条人命怕也不保。 所以一丈红要清楚的知道,薛大宝和龙五到底咋想的。 薛大宝和龙五跟在一丈红的身后,回到她的房间。 一丈红关上房门,打发小桃去门外守着。 她看向龙五,开门见山的说:“老五,你别瞒着红姐,你到底是不是抗联的人?” “我是!” 就算一丈红不问,龙五也打算尽快找个时间,和她说这件事情。 “你也知道?” 一丈红见薛大宝没有一点吃惊的样子,断定他肯定也知道这件事。 薛大宝低下头,挠挠脑袋:“我也是刚知道!” 一丈红苦笑一声:“就瞒着我一个人?” 龙五扶一丈红坐在椅子上,半蹲在她面前:“红姐,我不是故意想骗你!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时间!” “红姐,现在国共都在合作,把侵略者赶出去,是当下最大的事情!日寇在这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如果成了亡国奴,你以前受过的那些罪,整个国人都将会再受一遍,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红姐,团结就是力量,只要咱们万众一心,抗日战争一定会胜利的!” 一丈红定定的看着龙五:“绺子里四五百人,我虽然是大当家的,却不是一个人能做主的!” “红姐,你还没看出来吗?明知道可能会死,还有那么多人不怕!” 龙五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膛:“这里面流着的都是不屈的热血,红姐,如果以后战争胜利了,兄弟们也有个正经去处,你想当一辈子土匪吗?” 第199章 是时候干点爷们干的事了 龙五从一丈红的屋里出来,直接解开了上衣的第一个纽扣,那种憋闷感才逐渐消失。 做这种政治工作,真是累人累心,不如上战场杀敌痛快。 但龙五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做工作 。 一丈红的态度仍然不是很明朗,只是没有再明确表示反对。 龙五知道,不能逼的太急,需要给她时间考虑。 龙五走了几步,发现不远处的白桦树下站着一个人。 看身形像是老谭。 看见龙五出来,那人冲着他招了一下手,果然是老谭。 龙五大步走过去,向老谭伸出手:“谢谢你!” 老谭盯着龙五的手,没有伸手过去,而是问:“谢我什么?” 没用龙五回答,他又接着说:“谢我为你解围,还是答应和你一起截日本人的物资!” 龙五伸出去的手,没有收回,他坦诚的说:“都有!” 老谭终于笑了,伸出右手,紧紧的握住龙五的手:“算是匪共合作愉快?” 龙五微愣了一下,随后笑着拍了一下老谭的肩膀:“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老谭叹了口气,坐在白桦树下的枯木上: “说来不怕你笑话,虽说是行低人不低,但做土匪也不是我心中所愿,这些年我把自己活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啊!” “当初和大当家起局的时候,歃血为盟,立过誓言的,发誓做义匪,可真当上土匪的那一天,才知道难啊!” “现在是时候干点爷们干的事了!” 老谭说的两眼含泪,拍了一下龙五的肩膀:“如果这次侥幸不死,我能和你一起参加抗联吗?” 龙五笑笑:“组织上号召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我这次来,就是来收编四峰山的绺子的!” 老谭叹了一口气说:“各个绺子里其实都一样,良莠不齐,整体收编,以后管理起来,不容易啊!” 龙五佩服老谭独到的见解,这个人的话三哥也说过,看样子不是一个普通人啊! “想要截获这批物资,光绺子里的这三四百人,几乎没有胜算,你肯定另有打算,能不能说说呀!” 龙五看着老谭,在这个人的面前,他说不出一句谎话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情报有没有送到根据地去,不敢打包票,不出意外的话,组织上会派人过来增援,我们不会是单打独斗。” 沉思了一会,老谭接过龙五的话茬:“如果有意外,就只能指望我们自己了,不是我给你泼冷水,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 “如果实在截不下来,就只能毁掉了,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把这批物资运出去!” 龙五点点头,两个人想到一块去了.。 “走,我带你去看看地形!” 老谭领着龙五,到了山路边的半山坡上,叹了口气: “要是夏天还好点,现在四周光秃秃的,没有地势上的优势啊!” 老谭往下一指,唯一能埋伏的地方只有那里。 龙五顺着老谭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山脚处有一处断裂带,离路边的距离大概有五十米左右。 “虽然能埋伏,但是你看!” 老谭用手一指:“在这里要是不能把拉物资的车截停,过了这一处断裂带,前面都是缓坡,没有一点藏身的地方,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两个人观察了一会,都知道,就是能截获成功,伤亡也不会太小。 转了一圈以后,龙五和老谭两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回去的路上,老谭向龙五介绍了绺子里的基本情况,能真心抗日的也就一少半。 一百人左右,看着日寇横行,这些人早就存了抗日的心,只可惜报国无门。 上次抗联派了一个代表过来,于祥从中作梗,收编的事就不了了之。 老谭看着龙五,严肃的说:“于祥这个人,如果有必要……” 他比划了一个开枪的手势。 龙五伸出手,把老谭的手按了下去,摇了摇头。 老谭叹了一口气,两个人虽然一句话没说,但彼此的心思都明了了。 要是按龙五的脾气,早就把于祥一枪了事了。 但纪律不允许。 回到山寨以后,龙五围着整个山寨转了一圈,山寨里的人都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说笑打闹,没有一点大战前夕的紧迫感。 龙五叹了一口气,土匪们平时闲散惯了,就是出去抢劫,基本也是靠数量取胜。 真正以命相搏的时候少之又少。 龙五十分担心,如果抗联的援军不到,指望这些人,基本没有胜算。 他看了一眼日影射在地上的方位,按照时间推算,春妮也快到了吧! …… 此时的春妮,已经连续过了三个村庄,再走二十公里左右,就到了。 她抬头看了一下天,心里着急,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 由于昨天走的太急,今天早上从草堆里跑出来的时候,两条腿酸麻肿胀,每迈出一步,都十分痛苦。 春妮强忍着,走出二十里以后,只感觉两腿麻木,却感觉不到痛了。 她只能迈着机械的步伐,一遍遍的在心里修正着路线,生怕出现一点点的偏差。 从而延长到达根据地的时间。 春妮估计二十公里的距离走的差不多的时候,终于到了一个村庄。 人忽然多了起来。 春妮拖着木头一样的双腿,走在大街上。一群孩子跟在她后面跑着看热闹。 春妮踉踉跄跄的走着,脑海中不时的出现老康描述的情景,她判断,这就是她要找的地方。 根据龙五的留言,她要找到龙三少爷,把龙五的蚂蚱和老康的信件交给他。 可是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的人,想找到龙三少爷也不容易。 因为不确定,和不能暴露身份,又不能问。 可能是因为这里疯子比较少见的缘故,一群孩子围着她看。 春妮灵机一动,找块向阳人多的地方坐下,从怀里掏出那个麦秸编制的草蚂蚱,拿在手里把玩。 果然,两个孩子被蚂蚱吸引过来。 春妮适时把蚂蚱揣进怀里,避免万一疏忽被孩子抢过去。 “疯子,给我看一眼,你要是给我看一眼,我回家给你偷一个粘豆包!” “我要粘豆包!我要粘豆包!” 春妮不停的大声重复,意在引起别人的注意。 “那你把那个东西给我,看一眼也行!” 春妮看了一眼身前的两个孩子,有一个年龄较小,也就四五岁的样子。 她从怀里再次把蚂蚱拿出来,放在右手心里,递到那个小孩的眼前。 小男孩眼睛一亮,伸出手过来就抢,春妮猛的攥紧了手心。 小男孩抢了个空。 春妮的左手,伸到小男孩的大腿上,使劲掐了一把,小男孩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第200章 春妮同志,你受苦了 小男孩的哭声,很快引来几个妇女和大孩子。 “小儿!哭啥呢?” 小男孩一边哭一边用手指着春妮:“她掐我!” 春妮抱紧包袱,胆怯的看着大家,并不为自己辩解。 说多了,容易露馅! 旁边大一点的孩子抢着说:“他想要疯子手里的东西,疯子不给!” “嗨!疯子能有啥好东西!” 女人伸手把小男孩拉起来:“快回家吧,一会疯子又该打你了!” 小孩有了大人做倚仗,说什么不肯走,哭着要看疯子怀里的东西。 两个孩子一闹,大人也来了兴趣,一个疯子能有什么好东西?眼馋的孩子非要看看。 春妮适时从怀里拿出来,给大家看一眼,但说什么都不肯撒手。 她偷眼看着,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姑娘,脸上带着惊疑之色,迅速离开了。 春妮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喜色。 果然,没过一会,那个姑娘去而复返,她的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三十多岁年纪的人。 两个人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表面看起来没有关系,其实男人正是姑娘找来的。 春妮忽然感觉鼻子一酸,强控制住眼中的泪水 。 那个男人正是她要找的龙三少爷。 也许是龙五的原因,春妮即使看见龙三少爷也感觉特别亲切。 龙三少爷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龙五的蚂蚱。 他给那个姑娘使了一个眼色,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走开了。 就算这里是根据地,也要小心谨慎。 每一个交通员的身后,都连着一个甚至几个交通站,是要绝对保证她们的安全性和隐蔽性。 根据地也不是绝对安全,身份泄露,要是有人变节投敌,整个交通站都会十分危险。 龙三走了以后,春妮还抱着她的包袱,嘴里一个劲的喊着:“我要粘豆包!” 小姑娘趁机到了她的身边:“怪可怜的,我家有粘豆包,你和我来吧!” 春妮抬起脸看着她,身子却没动。 姑娘拉起她的胳膊,春妮顺势站起来,好像十分不情愿的跟着她走了。 两个人七拐八拐走了半天,才到了一个像井家大院一样的地方。 姑娘把春妮带进去,直接进了一个房间。 龙三正在那里等着她。 春妮不再装疯卖傻,直接从包袱里拿出窝头掰开,拿出腊丸,连同龙五的蚂蚱一起递给龙三少爷。 龙三迅速的捏碎腊丸,打开信件,看了一眼。 “小童,照顾好她!” 吩咐了姑娘一句,便急匆匆的走了。 春妮的心里有一丝失落,龙三少爷没有认出她来。 叫小童的姑娘知道春妮是装疯,建议她洗手洗脸,春妮摇头拒绝了。 小童恍然大悟一般捂住嘴笑了:“我忘了,这是你的伪装!” 急忙跑出去,没过一会,端来一碗大碴粥。 小童很不好意思:“我家也没有粘豆包,其实根据地的生活也是很艰苦的。” 春妮也真是饿了,把一碗大碴粥吃完以后 ,休息了一会,正准备回去的时候,才发现两条腿胀痛,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她咬紧牙关,扶着炕沿,才勉强走了两步。 春妮脸色苍白,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小童立刻扶住她,把她安置在炕上躺下:“你别急,养两天就好了,你这是走的太急了!” 春妮相信小童的说法,她自己也知道走的太急,但时间有限,只有三天的时间,还要给战士们留出赶路和准备的时间。 留给她的时间仅有一天半,晚上怕偏离方向,又不敢连夜赶路,仅一天半的时间,走了一百多公里。 春妮心里升起一丝骄傲,在预算的时间内,她完成了任务。就算跑折两条腿,她也不后悔。 临近傍晚的时候,龙三少爷回来了 。他抓住春妮的手,紧紧握着:“春妮同志,你辛苦了,问一点私事,我姐好吗!” 春妮使劲眨了一下眼睛,避免眼泪流下来,龙三少爷知道她,也许是他自己认出来的,也许是龙五说的,但这些都不重要 。 重要的是龙家人的认可。 在春妮的心里,即便是天下太平的时候,她要想和龙五在一起,也一定会困难重重,龙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会允许儿子娶一个别人的童养媳? 如果能有龙三的支持,成功的几率就会大很多。 春妮并不知道,龙殿堂牺牲的事情。 “三少奶奶很好,再过一两个月,就快生了!现在三少爷对她也比以前好多了,井馥也差不多有我高了!” 听到雪梅怀孕的消息,龙三抑制不住的高兴:“真是太好了,井馥都十二岁了,姐姐又有了孩子,她一定很高兴吧?” “是的,她很高兴,她希望能生一个小子!” 龙三看了一眼春妮的腿说:“你的腿需要休养两天,我要执行任务,没有时间陪你,有事的话,找小童就可以。” 春妮摇摇头:“我没事的!” 她知道,龙三的任务很可能和她带来的信件有关.。 龙三只简单的和春妮交谈了几句,又急匆匆的走了。 傍晚的时候,大院里来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 小童对他很敬重。 男人看见春妮立刻伸出右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对方手上的力度,春妮心里一阵激动。 她有预感,自己也许会像龙五说的那样,得到了组织的认可。 “春妮同志,你辛苦了!感谢你对抗战的付出!经过组织的考验决定,正式任命你为二号联络站的交通员!” 春妮知道,二号联络站就是老康的大车店。 她激动的站起来,抓住男人的手:“我保证完成组织交给我的任务!” 男人看了一眼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春妮,声音低沉了很多:“春妮同志,你受苦了!” 春妮感觉眼圈一热,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简单的一句——你受苦了,让她感觉什么都值了。 两天以后,春妮秘密离开的时候,龙三依然没有回来。 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春妮知道他们兄弟两个都在执行重要的任务,但具体是什么,她不知道。 但肯定很危险。 她真想和龙五一起,但两个人的工作性质不一样。 注定不能在一起。 春妮已经有近一个月没有回家了,她决定回家看看。 现在她已经是一个真正的交通员了。 春妮不由自主的挺直腰杆,心中升起一阵从没有过的自豪感。 第201章 兵分三路 龙三带领着二百名抗联战士,经过一夜的急行军,终于在天亮之前赶到了四峰山。 山脚下巡逻的小土匪立刻把消息传到了山上。 薛大宝和龙五亲自下山,把二百人接上来。 山上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现在离天亮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据可靠消息,运送物资的汽车大约在八点到九点之间,到达四峰山。 龙家两兄弟、薛大宝,老谭、于祥和粮台,还有一丈红几个人,开了一个临时会议。 会议期间,于祥提了一个实质性的问题。 “截获的物资怎样分配?” 龙三沉思了片刻,反问道:“你想怎么分配?” “药品归你,粮食归我!” 于祥说的理直气壮:“药品虽然数量少,但是珍贵,你们比我们更需要,粮食你们拉回去,路途远也不方便,留给我们最好,这样谁也不吃亏!” 龙三和龙五对视一眼说:“好,你的这个提议我同意,但是缴获的武器要归我们!” 于祥点头同意了,还邀功一样得意的向一丈红伸了一下大拇指。 绺子现在并没有同意抗联的收编,既然是合作,就要有条件。 但于祥提出的条件,绺子里的几个人,除了头脑简单的薛大宝,其余几个人的心里都警觉起来。 谁都知道,虽然大当家的表面上还没同意绺子的收编,但两家决定合作截下这批物资。 已经是间接的认可了。 因为无论截获的成功与否,都与日伪军结下了不解之仇。 四峰山必定成为报复的对象,根本不可能住下去了。 于祥不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肯定是想好了退路。 但退路是什么,几个人都不清楚,越是不清楚的事情,才越可怕。 所以,一丈红,老谭和粮台都没有提出异议,他们倒要看看,于祥到底和谁在勾结。 按理说,就现在这个场合 还轮不到于祥说话,他这样着急的越俎代庖,显见是别有用心。 一丈红看了一眼老谭。 老谭会意,借故出去,安排了两个心腹,一会要看好于祥,别让他在关键的时候使坏。 天空微亮的时候,几个人到了路边的半山坡上。 龙三观察了一会,得出的结论和老谭一样。 如果在断裂带不能截停拉物质的军用汽车,基本就没有胜算的可能了。 龙三站在半山坡上,看着眼前的山路。 土匪们枪支是各种各样的,有很多都是自制的土铳。 射程近,而且精准程度也不够。 想要在这么远的距离射击,根本不可能。 要是在距离道路五十米以内,没有埋伏的掩体,等于面对面的短兵相接。 伤亡会很大。 抗联二百人,加上绺子里的三四百人,一共人数可以达到五六百人,在人数上占据一定优势。 但四峰山的战斗力太低了。 而且根据组织的安排,不仅要死死拖住这批人,还要把县城里的一个日军中队引出来。 这次的目标,不仅要截获这批物资,还要趁机拿下佳南县城…… 龙三双眉紧锁,一时之间也没有好的办法。 忽然远处的山路上出现了一队人影 。 很快进入了几个人的视线之内,虽然没有唢呐喜轿,就连新人的身上,也没有穿鲜艳的喜服,经验丰富的龙三,还是一眼就看出这是一支送亲的队伍。 为了避免麻烦,选择安静的早上,悄无声息的把新娘送到婆家。 老谭心头灵光一闪。 山寨里有女人,完全可以伪装成送亲的队伍,那样就算直接行走在路上,也未必引起日伪军的怀疑。 只是人数不宜太多 ,最多十几个人。 他急忙把心中的想法,说给龙三听。 龙三觉得这个计划可行 ,不过他补充了一点,送亲的人数不能多,而且武器不容易隐藏,暴露的可能性大。 要是换成出殡,就顺理成章多了。 因为四峰山脚下,就是靠山屯,屯子里的乱葬岗就在这条路的附近。 昨天晚上,龙三来的时候,就路过那里。 出殡的人数,没有定数,多少人都不犯病,而且棺材之内,还可以隐藏枪支弹药。 人员太多也容易引起怀疑,三十人到五十人最好。 断裂带埋伏二百余人,先发起进攻,阻止汽车的行进速度。 前面的送葬队伍迎头痛击,剩下的人作为后援。 几个人很快制定了作战计划,兵分三路。 现在当务之急是立刻准备一口棺材和出殡的一应事务。 老谭对靠山屯特别熟悉,说白了,靠山屯和土匪是唇齿相依。 四峰山绺子抢夺的很多财物,都是靠山屯的暗匪销的赃。 老谭立刻带了十几个心腹手下,下山去靠山屯 。 其实哪个屯子都有行将就木的老人,有很多人家也早就为老人预备下了寿材。 所以想要找到一副棺材,并不是太难的事情。 兔子不吃窝边草,土匪也有自己的规矩。 对于靠山屯,四峰山的土匪不但不会抢,相反还会保护屯子。 作为回报,屯子里的人也经常给土匪提供帮助,通风报信。 所以老谭很快找到了所需要的物资。 并且抬到了屯子边上。 伪装成出殡的人都是抗联的战士,一共四十六人。 由龙三亲自指挥。 断裂带埋伏二百人,由龙五和薛大宝指挥,抗联七十人,土匪一百三十人。 剩下的作为后援,隐藏在二百米之外的山坡上,这个距离,行动的军车很难发现他们。 一切准备就绪,离预订的时间也差不太多了。 八个人抬着的棺材行走在山路上 。由于棺材里面装着枪支弹药,实际重量比一个死人重的多。 龙五和薛大宝也早早的埋伏好了。 老谭和粮台,一丈红带领着剩下的土匪和七八十的抗联士兵,隐藏在山路二百多米的山坡上。 时间在一点点的过去。 忽然远处传来汽车马达的轰鸣声。一共五辆军车,一路缓缓驶来。 见到路上有人,车上的日伪军明显的紧张起来。 等到看清楚是一支送葬的队伍时,稍微松懈了一点。 车速不减,只是一个劲的狂按喇叭。 前面的送葬队伍不但不让路,还把棺材停在了山路中间。 拦住了卡车前行的道路。 第202章 虽然胜了,但伤亡惨重 车上的日伪军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一边猛踩油门,试图从棺材旁边蹿过去。 一边开始顽抗。 车上的机枪响了,子弹在人群横飞,有几个抗联战士当场牺牲。 棺材盖子被迅速的推开,枪支到了战士的手里。 车上的机枪不停的扫射,战士们被压制住,很难往前前进一步。 道路上有棺材挡道,卡车想过去,一时之间也办不到。 龙五和薛大宝也发起的猛烈的攻击,子弹呼啸着向车队飞来 。 前面和后面的卡车,几个车胎同时被打爆了。 车上的药品和粮食不能毁掉,尤其是药品。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选择爆破的。 车上的日伪军分别从车上跳下来,用车身做掩体,向龙五和薛大宝的藏身之地猛攻。 几个流弹落在断裂带里面,里面的土匪和抗联战士伤亡惨重。 火力被紧紧的压制住,一时之间,没了还手的机会。 一个土匪偷偷的爬出战壕,抱着脑袋向山上跑去。 薛大宝回手一枪,中枪的土匪摇晃了两下,摔倒在地上。 “有临阵脱逃的,他就是下场!” 薛大宝大喊一声,脸都憋红了。 抗联战士没有一个人退缩,他的人刚开枪就想跑了! 实在是太丢脸了。 敌人的火力太猛了! 龙五和薛大宝对视一眼,与其被动挨打,不如冲上去短兵相接。 龙五和薛大宝传下命令,暂时熄火。 龙五警觉的寻找掷弹筒的位置,等到确定以后,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趁着敌人短暂的停歇机会,龙五和薛大宝一跃而起,带着还剩下的一百多人冲出战壕,向道路中间的车队发起猛烈攻击。 失去了屏障,流弹在人群炸开,又有很多伤亡,二百人现在连一半都没有了。 龙三这里也好不到哪里,四十六人连二十人都没有了。 好在控制了最前边的卡车。轻机枪虽然到了龙三的手里。 但身后的几辆车距离太近,日伪军借着车身做掩体,机枪发挥不了太大的优势。 日本兵在山本小队长的带领下,抽出腰间的军刀,哇哇大叫着冲过来。 龙三的二十几人,立刻被包围了,几十把刺刀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老谭和一丈红的二百后援及时赶到。 不顾一切的冲下山来。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激战,战斗终于结束了。 全歼以山本为首的日军小队七十人,歼灭皇协军八十六人,俘虏一百一十四人。 粮食和药品完好。 抗联的战士和土匪们伤亡惨重,加上轻伤员,一共剩下不到三百人。 粮台也牺牲了。 于祥眼看着三四百兄弟剩下了不到二百人,心中恼怒,但脸上却依然没有表现出来。 本来说好的,他会带着上万斤粮食和绺子的几百兄弟去投奔大土匪混江龙。 混江龙答应他,让他做绺子的二当家,并把一丈红赏给他。 现在绺子的兄弟都快打没了,答应给混江龙的见面礼,也泡汤了。 他筹谋已久的事情已经实现不了了,怎能不恼火? 清点完战场,把战利品迅速转移以后,准备迎接更激烈的战斗。 刚才日伪军已经发射了信号弹向县城里的日军求救,估计马上就快到了。 根据组织的战略计划,县城的日伪军出城,会直奔四峰山支援山本小分队。 并且重新抢回丢掉的粮食和药品。 埋伏在县城外面的抗联战士,要把日军中队放出来,和龙三两下夹击,彻底消灭他们。 然后双方汇合,有可能的话,趁机拿回县城。 就算是不能拿回县城,也会给县城内驻扎的日军致命一击。 龙三知道,更激烈的战斗马上就要打响了。 土匪们经过这一次真正的炮火洗礼以后,竟然感觉扬眉吐气,完全没有平时杀人的那种愧疚感。 龙三把剩下的人集合起来,说了组织的计划:“另外有二百抗联的战士在县城外面埋伏,只等日本的中队出城,两下夹击,一举消灭他们!” 龙三真诚的说:“物资已经截获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于你们无关了,你们可以自行选择去留,但我还是希望能和兄弟们并肩战斗!” 老谭当先说话:“龙同志,我们也是中国人,保家卫国是职责所在,我跟你干!” “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老谭慷慨激昂的话,立刻激起了土匪们的斗志。 土匪们心里都明白,现在这个局面,日本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有跟着抗联继续战斗,才可能有活命的机会。 一时间,群情激昂。 于祥偷看了一丈红一眼,发现她没有退缩的意思,也只能咬紧牙关跟着上了。 她在哪,他就该在哪!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也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 远处忽然传来激烈的枪声。 龙三带领剩下的三百人奔着县城的方向奔袭。 两下夹击,临近傍晚的时候,出城的日军和皇协军被全部歼灭。 但是攻打县城的计划,还是没有实现,日军的增援部队正在向这边集结。 龙三和几个主要负责人一商量,决定撤退,毕竟这次人员伤亡过半,佳南县城守备森严,易守难攻。 再打下去,很容易全军覆没。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存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这次战斗,截获粮食万斤有余,药品,枪支四五百支,卡车五辆。 歼灭敌人五百多人。 抗联伤亡过半,土匪四五百人,伤几十人,阵亡二百左右。 五辆卡车,首尾两辆车胎被全部打爆,剩余三辆,龙三安排人把粮食,药品和伤员安放在卡车上。 剩余的抗联战士由龙三带领,跟在卡车后面,撤离四峰山。 至于龙五,要尽快把土匪的事情处理完毕。 土匪有马队,就算晚一点出发,也不会被拉下太远。 县城里的日伪军损失惨重,一时半会不会出兵围剿。 下山的时候,四五百人,如今回来的,只有一半不到。 土匪的心情都十分的沉重, 一路上没有一个人说话。 山上除了几十匹马,也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只要把马匹带下山,就可以启程去游击队了。 土匪们忙着去牵马匹,一丈红在龙五和薛大宝的陪同下,站在山寨前面,心情很是复杂。 在这里生活了将近十年,此次离开,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心里还是有一些舍不得的。 泪水不经意流过脸颊。 薛大宝的心也酸溜溜的难过,鼻子一酸,眼圈一热,感觉有眼泪要夺眶而出。 为了掩饰自己的软弱,他回过头,却忽然发现远处的树后有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在缓缓的抬起手。 手指的方向,竟然是一丈红。 薛大宝大惊失色,他连想都没想,用力把一丈红撞向一边。 随着一声枪响,薛大宝的胸前蓬起一团血雾。 第203章 你为我舍命,我为你终老 龙五抢先一步,远处的身影刚抬起手,就被他一枪打在手腕上。 枪声早就惊动了所有人。 老谭带领几个人跑过去,从树后面拽出手腕被打折的于祥。缴了他的枪。 于祥面如死灰,用左手紧紧捂着右手腕,血顺着指缝不停的滴落。 一丈红呆愣了片刻,慢慢蹲下身去,伸出颤抖的手,去捂薛大宝流血不止的伤口。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她的手上,和薛大宝的鲜血混合在一起。 “你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 一丈红嘴唇翕动,只不断的重复着一句话。 薛大宝的脸色慢慢的变得苍白,嘴唇失去了血色。 他伸出手抚上一丈红的脸,她的脸瞬间被鲜血染红了。 一丈红紧紧抓住薛大宝的手:“你没事,你不会有事的!” 除了这句,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一丈红跌坐在地上,吃力的把薛大宝抱在怀里,紧紧的抱着,她能感觉,薛大宝颤抖的身体在一点点失去暖意。 “小红——好好活着,我说过——会一直——照顾你!我没有——做到!以后——要是碰到一个像我——这样的好男人,就嫁给他!” 薛大宝的眼睛落在一丈红的脸上:“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薛大宝断断续续的说完,咧开满是鲜血的嘴,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容,他努力抬起手臂,想为一丈红擦去泪滴。 一丈红抓住他的手,紧紧贴在脸上,她强行控制自己不再流泪:“大宝,你没事的,你会好起来的,你说过要照顾我一辈子,你不能说话不算话,我谁都不要,我只要你!” “嘿嘿,你叫我大宝?再叫——一遍!” 薛大宝的手无力的滑了下来,无论一丈红怎样呼唤,都给不了她一点回应了。 一丈红扑在薛大宝的身体上,心痛到难以呼吸。 在这一刻,她才真正的看到自己的内心。 委身薛大宝,她一直以为,只是为了便于自己在绺子里立稳脚跟。 她从来不知道,这些年薛大宝对她的真心照顾和扶持,早就软化了她那颗冰冻的心。 一丈红从来没想过,在死亡面前,薛大宝会不顾一切的挡在她面前。 薛大宝没有死在日伪军的枪下,却死在和他一起歃血为盟的兄弟手里。 于祥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嘴角一直噙着一丝冷笑。 一丈红缓缓站起身,走到于祥的面前,伸手抓住他的衣襟,用力的摇晃。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歇斯底里的大声喊。 于祥看着她,眼里慢慢涌起柔情:“死的要是我,你会这么难过吗?” 一丈红没有回答,她抬起手,狠狠的抽了他一个耳光。 于祥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声嘶力竭的大声喊:“小红,为什么不是我?我哪里不如他,绺子里这些年都是我在替你撑着,你为什么看不见?” 于祥看了一眼地上的薛大宝,脸上露出鄙夷的笑容:“他就是长得比我高大点,除此之外,还有哪点能比得上我!” 也许,于祥自己也知道活不成了,所以说话再无顾忌。 “本来,你就是我的!”于祥走近一丈红:“你不记得我吗?你在花台子的时候,最先接待的是我!后来被大当家的看中你,他把你从花台子赎回来,你就离我越来越远了!” 一丈红吃惊的看着于祥,想从记忆的深处挖掘出这个人。 可惜她失败了! 那些年,她刻意去忘记每一个带给她屈辱的男人。 于祥看着一丈红,恶狠狠的说:“本来,我以为他死了,你就是我的,所以我故意泄露了他的行踪,结果,大当家真的死了!” “可你却转身去找了他!”于祥痴迷的盯着一丈红的脸:“我每一次压裂子,都把她们想象成你的样子……” “我一直幻想着,终有一天,你会投进我的怀抱。” “本来,我和混江龙都说好了,我带着截获的粮食和弟兄投奔,他就让我当绺子里的二当家,还承诺把你赏给我!” “现在绺子里的兄弟都快死没了,说好的粮食也被拉走了!一切都成泡影了!” 于祥绝望的悲鸣一声:“我一直努力的给绺子里搞钱,就是想让你能看见我,我一直最大的心愿也是你,没有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本来,我想和你一起死,却被这个该死的搅和了!” 一丈红缓缓的举起手中的枪:“你出卖大当家的,出卖绺子,杀害弟兄,你够死一百次了!” “嘭!”随着一声枪响,于祥惨叫一声,捂着腿倒在地上。 绺子里的兄弟依次举起枪…… 于祥的惨叫声由大变小,最后终于停止了。 一丈红呆呆的站着,她不知道于祥竟然是这么变态的一个人。 可怜自己这么多年,都没有真正看清他龌龊的心思。 龙五站在一旁,虽然一直没有说话,但心里的难受可想而知。 薛大宝是他在四峰山接触最多,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就这么死了。 而且死的这么憋屈! 如果当初他要接受老谭的建议,也不会有今天的事。 “大当家的,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把二当家的及早埋葬了吧!” 老谭知道,四峰山不是久留之地,要时刻提防鬼子的反扑。 现在,要及早把薛大宝安葬以后,和抗联兵合一处。 一丈红踉踉跄跄的打开自己的房门,让人把屋里唯一的木柜抬出来,把薛大宝放进去。 简单的刨了一个坑,草草安葬。 一丈红站在薛大宝的墓前,在心里说: “等到抗战胜利,天下太平的时候,我再重新安葬你,以妻的名义!你就是我今生最后一个男人!你为我舍命,我为你终老!” 龙五默默走过来,搀扶着一丈红:“红姐,走吧,安全的时候,我陪你回来看他!” 一丈红点点头,跟在马队的后面,下了四峰山。 到了山脚下,一丈红翻身上马,打了几个盘旋,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埋葬着薛大宝的地方,毅然拍马向前。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响起,队伍越走越远,一丈红再回头时,已经看不见昔日的山头。 第204章 你要再给我装疯,可就不够意思了 春妮回到家里,一直为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交通员感到高兴。 不是因为龙五。 几次执行任务,虽然危险,困难,但充满挑战 。 每次任务完成,春妮的心里都会充满自豪感。 她感觉自己终于理解了龙家撇家舍业,投身革命的激情。 也理解了井五少爷这么多年孤身在外,杳无音信。 他们不是淡泊亲情,而是拥有更伟大的情怀。 经过这几次送信的经历,春妮深感自己的不足。 文化底子太薄弱,不认字是她的硬伤。 有的东西写在纸上,她就无能为力,非要有人给她讲清楚。 如果情况危急的时候,没有人讲解怎么办? 春妮决定,自己要学习文化。 白天没事的时候,她就蹲在学堂的窗户底下,听里面朗朗的读书声,晚上回到井家大院,就用手指蘸水在桌子上练习。 美中不足的是,有时候先生讲的声音小,听不清楚。 春妮已经疯了这么久,没有人在意她了,就算她每天都会出现在学堂的窗户底下,也不会有人怀疑。 而且她现在的语速,任谁也听不清。 春妮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失踪几天,然后又突然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冬天的时候,井魁曾经把春妮关起来,不让她乱跑,怕她冻坏了,春妮就蹲在墙角几天,不吃不喝,憔悴了不少。 井魁没办法,只能任由她跑出去了。 井魁想起三叔曾经养在笼子里的苏雀,打开笼子,它们欢快鸣叫着冲上蓝天的情景。 春妮和那些鸟一样,向往自由,如果把她关起来,也许她会和那些鸟一样,虽然有吃有喝,还是会死去。 于是井魁不再关她,任由她各处跑来跑去。 春妮在家的时候,井馥会强迫她洗澡,然后给春妮穿上自己的衣裳。 春妮也不拒绝,可每次她跑出去的时候,都无一例外换回自己的衣服。 井馥已经很久不上学了,这次非要吵着上学去。 雪梅哭笑不得,以前孩子没出生的时候,井馥一直嚷着要看护弟妹,可孩子生下来,她才看了弟弟几个月,又要上学去了。 多年只有井馥一个孩子,对她,雪梅更偏爱一些,即便生了儿子,也没有抢走母亲对她的宠爱。 “还有几个月,她就十四岁了,还上什么学堂?过个一年半载,有相当的,都要找婆家了,你有那闲工夫,还不如教她些裁衣做饭!” 井连海对井馥上学堂的要求,颇不以为然。 雪梅停下手中的活计,笑着说:“你也知道,她还有一两年就要找婆家,天堂的媳妇不如下地狱的闺女,在家的日子不多了,她想干啥就让她干呗!” 自从有了儿子以后,井连海的性情更温和了。 既然雪梅都这么说了,他只能长叹一声,不再继续说了。 井连海也知道自家闺女的倔脾气,你越不愿意让她干的事,她越要去干。 于是井连海也不反对井馥去学堂了。 照井连海的推算,井馥也就是三分钟的热血,用不了几天,她就不去了。 没想到,她这一去,还真坚持住了。 不但每天坚持上学,回到家里,还不忘温习功课。 而且每次上学堂去,她都会给春妮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用手牵着她。 上课的时候,就让春妮坐在她身边的小凳子上。 更稀奇的是,春妮竟然十分听话,乖乖的坐着,除了嘴里小声嘟囔和手不停的在自己腿上比划以外,不吵不闹。 要不是没过多长时间,她又跑出去,几天不见踪影,而且回来的时候,又变得又脏又臭。 雪梅简直都怀疑,她的疯病好了。 由于春妮现在不再狂躁,雪梅也答应了井馥的要求,不让春妮单独一个房间,而是和井馥住在一起。 好歹两个女孩儿,有个伴。 自从春妮和井馥形影不离,雪梅发现,井馥也变得话多起来 。就连写字,念书,都要大声的说出来。 春妮只要在井家店,都会跟在井馥的身后,不知不觉中认识了很多字。 而且对自己的业务,春妮也熟练了很多,自从她成为二号交通员以后,还从来没有 出过差错。 时间在春妮不断的跑来跑去中,又过了两年,转眼到了一九四三年冬天。 井馥十五岁了,是个大姑娘了。 皮肤白皙,虽然长相不是很出众,但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充满灵气。 而且笑起来颇有龙五的神韵,嘴角一挑,就带着睥睨一切的狂傲之气。 每次看见她笑,春妮都会不由自主的短暂失神。 一双大脚,又整天领着个疯子在外面跑来跑去。没有一丁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用雪梅的话说,这丫头怕是没有人敢要了。 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还偏偏就有人看中了井馥。 井家店最大的地主家少爷陆伟业。 比井馥大两岁。 据媒人说,在家里绝食上吊,闹腾了半月有余,才迫使父母亲同意,托媒人上井家提亲。 这个陆伟业井连海有印象,长相没的说,剑眉星目。 中等身材,总喜欢眯着眼睛看人,身上有股痞气,和人打架,抬腿就能把脚压在人的肩膀上。 别说井家店,就是附近几个村屯也没有人敢招惹。 井连海觉得,宁嫁龙不嫁熊,尤其是现在这样的世道,哪怕受自己爷们点气,也比受别人的气好。 所以和雪梅商量,不顾井馥的反对,答应了这门亲事。 井馥居然没哭没闹,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 这让雪梅有一种错觉,井馥不是不同意,而是小丫头害羞,故意矫情。 毕竟陆伟业本人和家庭条件都是一等一的,就是有时会犯浑,等成了亲,有了媳妇就收敛了。 所以也没往心里去。 陆伟业听说井家同意了,生怕父母亲再反悔,催着下了聘,把婚期定在十一月初八。 婚期定的有点急。 还有一个多月就到日子了。 春妮暗地里难过,这一年多,只要在井家店,几乎黑白都和井馥在一起。 现在井馥要成亲了,自己又要孤单了。 陆伟业春妮见过,最近小半年的时间,每天和井馥上学,放学都能在路口看见他 。 飞扬跋扈的一个年轻人,从来不掩饰对井馥的喜爱! 时间过得飞快,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转眼到了阴历十一月。 离井馥的婚期仅剩下八天。 这几天井馥一直鬼鬼祟祟的藏东西。 大饼子,粘豆包藏了半兜子。 阴历十一月初一的晚上,等到井家大院都睡熟的时候。 井馥把睡梦中的春妮推醒:“春妮,你告诉我,我五舅在哪,我要去找他!” 春妮心里一惊,井馥的话,可不像问一个疯子。 她装作迷糊的样子,一边前仰后合的打瞌睡,一边微眯着眼睛偷瞄井馥。 见春妮装糊涂,井馥直接扶住春妮的肩膀,迫使她睁开眼睛看着自己。 “春妮,你有困难,我一直在帮你,你要学习认字,我不惜去上学,现在我需要你帮忙了,你要在给我装疯,可就不够意思了!” 第205章 井馥连夜出走了 春妮心中吃了一惊,脸上却依然露出痴傻的表情,抬起头看着井馥傻笑。 看着春妮装傻充愣的样儿,井馥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行了春妮,别再装了,我早就看穿你了!” 春妮瞬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井馥。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心里想着:不可能,她是怎么看穿我的?在她面前我明明十分谨慎了! 春妮的大脑开始急速运转,她回忆起自己最近的一举一动,试图找出可能被井馥察觉的蛛丝马迹。 然而,无论她如何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有任何可疑之处。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井馥在春妮的对面坐下来,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掐住她的脸蛋,轻轻拧了一圈。 “别说你不知道我五舅在哪?你每天用手指蘸水在桌子上练字,结束的时候,总是写龙五两个字。” 井馥意味深长的笑了:“你以为我没看你,就不知道了?我每次看你运笔的步骤都知道你写的啥!” 忽然感觉脸上一阵发烧,春妮不用看,都知道自己脸红了。 “你是从啥时候发现我是装疯的?” 井馥咯咯笑了:“从我给你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 春妮摇头,不理解。 每次井馥给她洗澡,她绝对和个疯子一样,表现出既紧张又胆怯的模样。 这不应该呀。 井馥把脸凑过来,简直要贴到春妮的脸上了。 “疯子会对自己的破衣裳那么执着吗?每次出门,都把我的衣服脱下来,换上你的脏衣服。” “那时候,我就在想,你是不是用疯子的身份隐藏什么,后来我发现你没事就去学堂的窗户下面蹲着!” “回来的时候,用手指蘸水在桌子上划拉,有一次我突然闯进你的屋里,你慌忙碰倒水碗把桌子上的字迹掩盖了,但我还是看清楚了!” “从那以后,我就特别关注你,结果又让我发现你很多可疑之处。所以我断定你是装疯,而且和我五舅有关!” “我可是一直在保护你呀!你想认字,我就去上学。还不都是为了帮你!” “现在我想去找我五舅,要是不走,你就忍心我嫁给那个混子?春妮,你都能抗日救国了,我咋就不行了?” 井馥两次提到是为了春妮识字,她才去上的学。 春妮知道井馥的小心思,这是暗示她应该知恩图报! 井馥狡黠的看着春妮:“你要不帮我,我就把你装疯的事捅出去!” “你少吓唬我!你要捅早就捅出去了!” 春妮的眼角有一丝湿润,到现在她才知道,只要回到井家店,井馥就会黑白和她在一起的原因。 原来是为了保护她。 为了春妮不被发现,一直为她保守着秘密。 也控制自己像对待一个真正的疯子那样对待她。 “井馥,抗联的生活特别艰苦,是你想象不到的那种,我不但见过你五舅,就连你三舅我也见过!” “井馥,那个陆少爷看起来混点,其实对你还是不错了,从小到大,但凡谁敢让你受一点屈,他立刻会帮你打回去!” “再说你两个舅舅也不一定希望你和他们一样!” 因为龙五曾经和春妮说过,他希望井馥能像真正的女孩那样,过自己幸福的一生。 “就他?” 井馥虚空一指:“就知道欺负家门口的人,我才不要他呢!要嫁人,也要嫁像我五舅那样的!” “你赶紧告诉我,我着急上路呢!” 井馥拍了一下背上的布兜子:“干粮我都准备好了!” 春妮已经回井家店几天了,也应该适时回县城了。 最近一段时间,过分平静了,就连春妮都感觉有那种大行动之前的压迫感。 “你从来没走过远路,我不放心啊!” 春妮担心井馥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没走过那么远的路,又没有出门的经验。 “那咱俩一起走?” 春妮摇头,井馥的这个要求,她办不到。 在井家店可以,两个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说是亲戚也可以。 毕竟井家到现在,也没有正式说过休妻。 井馥和春妮还算是一家人。 但出了井家店,春妮经常活动的几个地点,都是她一个人独来独往,忽然她的身边多了一个正常人,势必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要是被人发现端倪,春妮几年来打造的疯子人设,就算彻底崩塌了。 危险将随之而来。 她自己死事小,连累整个交通站,她就是千古罪人。 井馥发现春妮沉默了,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你告诉我地点,我自己去,谁都有第一次!你行,我也一定行!” 春妮想了想,坚定的点了点头。 井馥说的对,她都行,井馥一定行。 她从小就聪明,勇敢,她一定没问题的 。 于是春妮像老康一样,用手指蘸水,在桌面上为井馥画着去抗联根据地的地图。 井馥找来纸笔,递给春妮:“画到纸上,我迷路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一看!” 春妮摇摇头:“你只能死死的记在脑袋里,而且绝对不能暴露,那是抗日根据地的事实,死都不能!” 井馥兴奋的点头:“我知道,保密!” 从井家店下游过江,只有一百多里的路程,如果快走,在明天天黑之前,是可以赶到的。 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 春妮握住井馥的手说:“注意安全,到地方,想办法给我捎个信,让我知道你平安!” 春妮的声音越来越小,有些哽咽了。 虽然她现在已经锻炼得十分坚强,但有的时候,还是会不自觉的流露出女人的柔情。 眼泪在春妮的眼圈里打转,但她却没有让它落下来。 一旦踏上这条路,前路将布满荆棘,随时都有丧失生命的危险,春妮不敢想,此处一别,江湖路远,不知道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井馥满脸兴奋,好像一个即将去参加冒险的孩子。 春妮拉着她的手,轻轻地推开房门,伸出脑袋,观察了一会。 整个井家大院静悄悄的,所有人都还沉浸在梦乡里。 两个人蹑手蹑脚的来到角门。 春妮站在门里,井馥站在门外,依依惜别。 转眼之间,井馥娇俏的身影消失在暗夜中。 春妮不敢想象,明天早上,三少奶奶不见了女儿,会有多崩溃。 定了亲事的女儿,连夜离家出走了,井连海又该怎样向陆家交代? 井馥的任性,又将给井家大院带来怎样的后果。 好在井馥给父亲和陆伟业分别留了书信。 春妮甚至有些期待,这个古怪精灵的丫头,会怎样为她的出走,找到合理的借口。 第206章 我要为民族解放贡献力量 天刚蒙蒙亮,雪梅就被院子里传来的哭声惊醒。 她睡眼朦胧的爬起来,侧耳细听,竟然是春妮的声音。 嘴里时不时喊出一句话,也听不清是什么。 雪梅的心咯噔一下,这么早,春妮为啥跑到院子里哭。 井馥呢? 春妮这么哭,要是以往,井馥早该跑出来了。 雪梅一边着急穿衣服,一边用脚踢醒井连海。 “你听听,是不是春妮在哭?” “还真是!” 雪梅穿好衣服,又把儿子往里挪了挪,急忙穿鞋下地,扎煞的两只手,倒腾着小脚,急忙向院子里走去。 因为井馥长大了,不想和父母住一间房子,她想和春妮单住。 春妮住的客房,夏天还行,但冬天保暖的效果不好。 所以雪梅就把老太太和井茉以前住过的房间,收拾出来,让给两个丫头住了。 此刻,春妮就坐在门前,哭哭咧咧的。 走到附近,雪梅才听清,春妮一直在喊:“馥儿呢?馥儿呢?没了!没了!” 雪梅心里更害怕了,她总觉得那丫头最近太听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 “春妮,你哭啥?井馥呢?” 春妮也不看三少奶奶,只是头向后仰,仰脸朝天的哼唧:“没了!没了!” “哎吆,你可急死人!” 雪梅把春妮拉起来,把门口的地方让出来,她立刻拉开门,急忙向屋里走去。 只有一床被子,胡乱的堆在炕上,是春妮平时睡觉的位置。 井馥的地方,干干净净,连一点睡觉的痕迹都没有,她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摞在柜盖上。 “井馥……” 雪梅大喊一声,声音明显变了腔调。 她急急往外走,到了外面,一把抓住春妮的胳膊不住的摇晃:“春妮,你告诉我,井馥呢?她去哪里了!” 春妮抱着肩膀,缩着脖子,一双眼睛不停的在雪梅的脸上扫来扫去,流露出十分惊慌的样子。 雪梅终于无奈的停下了手。 井连海此时也出来了,雪梅又像见到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他。 “当家的,这孩子哪去了?被子都叠得好好的,是不是昨天晚上就没在家啊!” 井连海不停的轻拍雪梅的手,以示安抚。 他隐隐感觉,井馥一定是对这桩婚姻不满,才会离家出走的。 当时媒人上门提亲的时候,井馥就强烈的表示过不同意。 井连海和雪梅觉得,孩子的眼光远没有老人看的远,就不顾井馥反对,答应了这门亲事。 但夫妻两个都深知闺女的脾气,话也并没有说死,万一井馥坚决不同意,也不会强迫孩子。 毕竟他们就这一个女儿,不管怎么做,也是为了她的幸福着想。 没想到井馥居然没哭没闹,让夫妻俩错以为是小丫头的矫情。 没想到,她是为了麻痹父母,竟然连夜偷着跑了。 还有七天就是成亲的日子,估计陆家老亲少友都通知到了。 井馥要是跑了,可怎么向陆家交代? 井连海心里着急,甩开雪梅,三步并做两步,跑进屋里。 只看了一眼,就断定井馥是连夜跑了。 怪不得昨天她一反常态,整整抱了一下午的弟弟。 井连海四处巡视了一圈,发现了八仙桌上的两封信。 一封封口,一封没封口。 封口的上面写着陆少爷亲启。 没封口的上面一片空白,应该是留给父母的。 井连海急忙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来: 〔爹、娘,恕女儿不孝!〕 井连海跺了一下脚:“你还知道自己不孝!” 嘴上虽然生气,但心里却稍微放松了一点 。 她自己离家出走,和突然失踪,是完全两个概念。 井连海毕竟在土匪窝里有过九死一生的经历。 他是真怕女儿被绑了肉票。 “她到底去哪了?” 雪梅紧跟在井连海的身后进了屋,见男人手里正拿着一封信仔细观看。 便迫不及待的问了一声。 井连海没做声,急忙往下看。 〔爹,娘,我走了 ,你们不用为我担心,我去找我舅舅去,有他们照顾我,你们就放心吧!〕 〔爹,你不是一直担心五叔吗?没准我还能看见他呢!〕 最后井馥喊了一句口号,我是中国人,我要为民族解放贡献我的力量。 然后还画了一只紧握成拳的手 。 井连海啼笑皆非,又不敢明目张胆的说闺女去了哪! “她到底去哪了?” 雪梅止不住眼泪,声音哽咽,说出的话像是硬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唉……” 井连海长叹一声:“都是你那兄弟!” 雪梅委屈的撇了几下嘴,终于找到了流泪的理由:“关我兄弟什么事呢?” 又想起父亲和六个弟弟已经几年没有音讯了,生死未卜。 母亲领着弟媳妇和孩子们寄人篱下,自己却无能为力。 眼下闺女又丢了。 雪梅悲从中来,忍不住痛哭失声。 见媳妇哭得伤心,井连海无奈,小声对雪梅说:“馥儿给咱们留了一封信,让咱们不要惦记她,她去找几个舅舅救国去了!” “救谁?” 雪梅听不明白:“她小小年纪不添乱就不错了,她能救谁呀!” 雪梅哭了一半,忽然把眼泪收住了,一把抓住井连海的手:“你说馥儿去找舅舅了?她知道舅舅在哪儿?” “她是这么说的,具体怎么个事,我也不清楚,你还是先想想咋收拾这个烂摊子吧!” 井连海想起屋里的另外一封信,他急忙走进屋里,把那封信拿在手里。 强忍住心里的冲动,才没有打开。 就尊重一下闺女的隐私吧! 井连海无力的坐在椅子上,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情投意合的姑娘被爹娘活活拆散,心中那种痛苦和绝望。 他猛捶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心里暗暗后悔:“井连海呀井连海,你自己吃过的苦,为啥要让女儿再吃一遍呢?” 其实,井连海不知道,井馥从去年知道春妮用疯癫做掩护,进行抗日救国的时候,她就打算和春妮走一样的路了。 从小到大,几个舅舅就是她心中的偶像。 定亲的事情,只是一根引线,更加坚定了她离家出走的决心。 井连海坐了一会,感觉浑身都没有了力气。 他打心眼里打怵,怎么向陆家解释。 他摇摇晃晃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把那封留给陆少爷的信揣在怀里。 井连海还存有一丝侥幸,希望井馥能在信里,和陆少爷道歉,也能挽回一点自家的名声。 第207章 把事办秃噜扣了 院子里吵吵闹闹了一早上,井家大院的所有人都出来了。 听说井馥连夜跑了。 井连山皱起了眉头,本来井家大院就处于落魄的阶段。 井馥能得到陆家的青睐,连井连山都觉得是那个陆家少爷有眼无珠。 就井馥那个没收没管的性格,就不是个能做好媳妇的人。 现在终于惹出祸来了,临近婚期,新媳妇跑了。 这回陆家的人丢大了! 他家丢了人,岂能和井家善罢甘休。 就陆少爷那小子的德行,井家大院这次是铁定遭殃了。 “都是你们两口子惯的,一个小女子,都想上天了!” 井连山的话,井连海和雪梅虽然听着刺耳,但终究不敢反驳。 毕竟这不是一家人的事,丢的是整个井家大院的脸。 井连城靠在门框上:“井馥丢不丢的不打紧,三哥,陆家丢了这么大的面子,还不把井家大院拆了啊!” “这个死丫崽子,我还以为攀上高枝,以后她四叔能跟着沾光呢!没曾想,光没沾着,整不好,还得跟着她吃瓜落呢!” 乔麦一把推开井连城:“有你在这闲叭叭的功夫,都找出两条街了!” 乔麦的话,引起了井连山的共鸣:“都傻站着干啥,都出去找去!” 大家这才如大梦初醒,对呀,找到井馥,不是什么都解决了吗? 春妮看着乱哄哄的井家大院,心里推算,这个时辰,井馥应该早就过江了。 井家男女老少一起出动,悄无声息的先从屯子里找起。 然后扩展到屯子外面,可找了一上午,也没见到井馥的影子。 井家店的人很奇怪,春妮疯了两年多了,经常跑的无影无踪,也没见井家大院撒下这么多人,满屯子找她! 这是出了什么事? 大伙相互打听,但井家大院守口如瓶,谁也没打听出什么。 井家店的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逃跑的会是井馥。 井家大院现在都落魄成这样了,还能攀上陆家这门亲,那是井家祖坟冒青烟了! 陆家的小子也豪横,顶门头过日子,没人敢欺负。 这么好的姑爷打着灯笼也难寻,谁会想到井馥根本不买账,连夜跑了。 找了一天,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大伙才垂头丧气的回来 。 离婚期又近了一天! 拖不得了,井连海决定连夜去陆家负荆请罪。 事到如今,除了豁出去这张脸,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井连海觉得趁着天黑去,还有一样好处,一会陆家发起脾气来,看热闹的还能少点。 井连海怀里揣着井馥留给陆伟业的那封信,忐忑不安的来到陆家大院的门口。 在院门外徘徊了好久,都没有勇气敲响大门。 最后还是门房看见了他。 门房急忙跑过来:“井三少爷,您来了,咋不进门呢?” 都是一个屯子住着,门房还是沿用以前的称呼,叫井连海井三少爷! 既然被人看见了,井连海只能硬着头皮进了大门。 听到门房的报告,陆家顺和儿子陆伟业急忙迎了出来。 虽然对这桩婚事不太满意,但奈何儿子非井家小女不娶,陆家顺没办法,也只能应下。 婚期将近,亲家亲自登门,一定是商量事来了,陆家顺必得亲自迎接啊! 越是看见陆伟业脸上洋溢的笑容,井连海的心里越是发慌。 陆家父子两个,把井连海让到会客厅,就坐上茶。 井连海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手里的茶杯几乎都拿不稳。 陆家父子现在有多笑脸相迎,一会就有多翻脸无情! “亲家,这婚期马上就到了,你看你还有啥要求,提出来,能办的咱一定办!” 陆家顺心想:“娶媳妇就是低人一等,这井三少爷一句话不说,这是抻着呢!” 于是咬咬牙说:“不能办的想办法办!现在虽然兵荒马乱的,但也不能委屈了孩子!” 无论陆家顺说啥,井连海就是个不吱声。 陆家顺急了:“亲家,有事你倒是说话呀!” 井连海长叹一声:“老陆大哥,我是来负荆请罪的!” 此话一出,陆伟业最先变了脸色。 响鼓不用重锤敲,井连海的话,陆家父子两个都听明白了。 怪不得自己说了半天,他一句不接话茬呢! 陆家顺当时变了脸色,但称呼没变:“亲家,你这话啥意思,我咋听不懂呢!” 事到如今,井连海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实话实说:“老陆大哥,对不住了,我那个闺女跑了,找了一天也没找到,婚事是要黄了!” 陆家顺腾的一声站起来,右手使劲一拍桌子,啪的一声脆响,把井连海吓了一哆嗦。 “你一句对不起就完了,请柬都发出去了,老亲少友都等着喝喜酒了,你现在和我说黄了?” 陆家顺的脸黑得和锅底一样 。 陆伟业的娘本来以为,爷们在一起谈事情,自己一个娘们家家的,不好过来掺和。 但又对他们谈什么事情好奇,所以让使唤丫头一直躲在门口偷听。 听到丫头的传话,他娘终于坐不住了,一路哭闹着跑过来。 “陆家可丢不起这样的脸,婚期也定了,聘礼也下了,说跑就跑,这是拥护啥呀 ?出了这样的事,以后在井家店还能抬得起头吗?” 陆家顺抬手制止了老婆的哭闹:“你就别跟着添乱了!井三少爷,我也不难为你,只要你帮我把这个脸圆过去,咋的都行。” 井连海心里叫苦:“这还说不难为人?闺女都跑了,让我拿啥给你圆脸!” 心里想嘴上可不敢说,干脆双膝一弯,给陆家顺跪下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井连海这一跪,陆家顺也没辙了,只能一个劲的叹气。 “老陆大哥,是我井家把事儿办秃噜扣了!要杀要剐,兄弟没二话!” “唉……” 陆家顺一拍大腿,在地上一连转了两个圈:“这可如何是好啊!” 回头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井连海,伸手把他拉起来:“你说我整死你有啥用?也挡不住丢我的脸啊!” 陆伟业呆愣了半天,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从小他就喜欢井馥。 她和那些地主家的千金不一样,又和穷人家的女儿也不一样。 她就是独一无二的。 而且越长大越可爱。 陆伟业觉得,他要娶的媳妇本该是这样的。 爹娘不同意他娶井馥,他就出家当和尚去。 爹娘好不容易同意了,井馥咋就跑了呢? “为啥呀?”陆伟业凑近井连海:“她就什么都没说,就跑了?” 听了陆伟业的话,井连海才想起来,衣兜里还揣着井馥留给他的信呢! 第208章 井家的女婿我做定了 陆伟业颤抖着手把信接过来,怕撕坏里面的信纸,小心翼翼的把封口打开。 从里面抽出一张洁白的信纸来。 陆家顺凑过来,也想看一下信上的内容。 陆伟业急忙把信藏到了背后:“这是写给我的!” “好像谁惜得看一样!” 陆家顺尴尬的坐在椅子上,等儿子看信,他倒要看看,那个丫头怎么说。 陆伟业打开信纸,映入眼帘的是几行娟秀的小字。 〔陆少爷:〕 陆伟业咬了一下嘴唇,感觉鼻子酸溜溜的。 就这个称呼,都客气的让人心酸。 【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早已经天高任鸟飞了,我要去战斗了,为了民族的尊严而战斗!】 〔咱俩不合适,我要找的丈夫是能和我一起志同道合的伴侣,绝不是一个胆小懦弱,外强中干,就会欺负弱小的纨绔!〕 〔此时,你一定在逼迫我爹,让他交出女儿吧?〕 〔你也就剩下这点本事了!!!〕 你要是觉得我侮辱了你,那就以后战场上见吧!用行动去证明你是个真正有热血的男人,而不是一个废物!〕 井馥不惜把她听到,学到的贬损人的词都用在了陆伟业的身上。 陆伟业看完,胸脯剧烈的起伏着,脸色变得更加清白。 他把信纸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里,感觉不解气,又重新展开,看了两遍。 然后一点点撕碎,直到那一张白纸变成了一把细碎的纸屑。 陆伟业气愤的把纸屑抛洒在空中,任由它们纷纷落下。 落在他的头上和肩膀上。 看着他清白的脸,井连海的心里一阵懊悔,就他那个闺女,他是哪来的信心认为她会低声下气的说好话呢? 陆伟业扳着一张脸,走到井连海的面前,扶起他的胳膊,让他坐在椅子上。 陆伟业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的给井连海磕了三个响头,声音洪亮的叫了一声: “爹!” 把井连海吓得当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看刚才陆伟业撕信的状态,应该是非常气愤,一定是井馥在信里说了让人恼火的话。 可陆少爷撕了信纸,又磕头认爹,这波操作,别说井连海,就是陆家顺都懵了。 “爹,你井家女婿我当定了!井馥有条件就行,我就不信我达不到她的要求。” 陆伟业转身看向自己老爹:“爹,这个婚事晚几年在办, 但媳妇不会换人!你就不要难为我岳父了!” 说完重重摔上房门,回房间去了。 她娘叫着儿子的名字,急忙撵了上去。 “魔怔了这是!” 陆家顺咬牙切齿,怒其不争,用手指着陆伟业远去的背影:“天底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活人不多得是吗?” “你为啥非要一棵树上吊死?你以为你认下岳父,就真是人家女婿了?你这不是有病吗?” 可无论他怎样吵闹,那扇关闭的门却再也没有打开。 陆家顺和井连海都对井馥的那封信感兴趣,不约而同的蹲下身,想把那些纸屑重新拼凑起来。 结果发现,撕的太碎了,已经拼不起来了。 两个人坐在地上,互相看着对方叹气,都为自己养了个犟种而无计可施。 “这个王八犊子你看看,一条道跑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 陆家顺心里既气愤又无可奈何,他把能想到的所有形容犟种的词都骂了一遍。 井连海听着他骂,心里忽然觉得释然了,这亏得是井馥跑了,这要是真成了,性格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会有幸福吗? 还不得一张嘴就干架呀? 两个男人坐在地上,彼此对视一阵,忽然同时笑了起来。 陆家顺拉起井连海说:“再光棍的人,都有被儿女治住的那一天,只不过咱提前了,我有预感,咱这个亲家结定了!” 听了陆家顺的话,井连海的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 井馥失踪了两天以后,春妮也不见了。 本来春妮四处乱跑,就算她不见了,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司空见惯,井家大院的人谁都没有感觉到意外。 但意外的是,陆伟业也不见了,和春妮一天不见了踪影。 只留给他爹一句话——我去证明我是个热血男人去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陆家广撒人马,找了两天也没有找到 。 陆伟业她娘的哭声,整个井家店都听得见。 一时之间,陆井两家的事,成了井家店的头号新闻,大伙茶余饭后的谈资。 弄得井连海没事不敢出门,他觉得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都是井馥的错。 春妮趁着井家大院人的注意力都在井馥的身上,偷偷的溜了出来 。 这两年,春妮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县城里。 随时执行交通站交给她的任务。 闲暇的时候,就在县城里四处乱窜,以便记住地形和一些特殊的环境。 关键的时候,这些东西可以保命。 春妮出了井家大院以后,顺着江边走到下游五公里的地方。 这两年,她已经不下十次从这里下江,把消息传递到抗联根据地去。 但是看到龙五的机会却寥寥无几,就算见面,也是匆匆一瞥。 即便是根据地,也不是绝对安全的,春妮的身份是不能暴露的。 春妮站在河边,痴痴的望着河对岸,已经两天了,如果没有意外,井馥肯定到了。 春妮有些羡慕井馥,她现在可以拉着龙五的衣袖撒娇了。 就算是空无一人的江岸,春妮也时刻不敢忘自己是一个疯子。 疯子是不会在一个地方驻足很久的。 于是,站了一会,春妮又开始继续赶路。 脚踩在雪地上,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春妮忽然感觉,这种声音不像是她一个人踩出来的,如果不细心,听不出另外细微的声音。 有人在后面跟着自己! 春妮的心一惊,她的疯子身份,不止井家店,就是附近几个村屯,就连县城守门的伪军都认可了。 是不会有人暗中跟着自己的。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很可怕,是有人开始怀疑她的身份。 另一种可能是偶然,正巧有人和她走同一条路。 春妮不动声色的一路小跑着向前,当然她出门是绝对不会忘了她的破包袱。 现在这个包袱就像一个随时证明她身份的道具一样。 时刻不离左右。 春妮知道,前面不远处右拐,有一条小岔路。 没行多远,那条岔路口展现在她的面前。 春妮忽然右拐,趁机回头。 身后五十米处一个身影愣了一下,然后迅速矮下身,躲在江岸下一棵柳树毛子后面, 春妮嘴角一挑,露出一丝笑意。 陆伟业! 他跟在自己后面干什么? 春妮微一沉吟,立刻想明白了其中道理。 他每次看见井馥的时候,都是和春妮在一起。 疯子有时候比正常人的感觉更灵敏,对人也更有依赖性。 他以为,春妮会去找井馥,所以跟在她的身后,没准有意外的惊喜。 看样子这小子不但不笨,相反,还很聪明! 第209章 跟了一天跟丢了 知道后面跟踪的人是陆伟业,也知道他跟踪自己的目的。 春妮决定,先放任他不管。 反正自己要去县城,井馥也不在那里,就算他跟着,也没有什么用处。 春妮一路小跑,一刻也不停歇。 离县城七八十里路,一天的时间,如果稍做停留,就有可能被关在城门外面 。 春妮现在的脚力已经练出来了,一天跑个百八十里,根本不在话下 。 陆伟业跟在后面,刚开始的时候,很紧张。 而且春妮也会不时的回头张望,每次春妮回头,他都会迅速隐藏起来,所以始终没有被发现。 陆伟业不知道,春妮早就发现了他。 只是不能戳穿他罢了。 时间长了,陆伟业放下心来,春妮就是个疯子,就算自己站在她面前,估计她也不认识。 于是陆伟业不再偷偷摸摸,放心的跟着。 反正也不知道井馥在哪里,就大海捞针一样瞎摸吧。 从春妮走的方向推算,应该是去县城! 陆伟业刚开始的时候,只要步伐迈得大一点,完全跟得上。 三十里开外,陆伟业就气喘吁吁了。 “看不出来,疯子这么能跑,这要跑一天还不把我累死。” 陈伟业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要是跟踪春妮,会毫无压力。 平时看见春妮颠颠的跑,总是一个速度,,也看不出有多快。 今天他才知道,难的不是跑多快,难的是坚持长时间保持一种速度。 大路上行走,基本没有便于隐藏的地方。春妮并没有打算在这里甩掉他。 只要进了城,想要甩掉他,轻而易举。 这条路走的次数太多了,春妮可以很好的控制自己的速度,完全能够在城门关闭之前到达。 在城门关闭的最后时刻,两个人终于到了。 陆伟业很为自己庆幸,再晚一点,就进不去城了。 平时出远门,都是骑马坐车,徒步走这么远,还是第一次。 进了城门,走过两条街以后,天完全黑了下来。 到了大车店附近,春妮闪身躲进了一条小胡同。 她记得,这条胡同头上的人家,喜欢在门口放一个装柴禾的大柳条篓子。 到了那家门口,果然大篓子还在。 春妮迅速蹲下身子,把自己用柳条篓子扣住。 别说现在是黑天,就是白天也不容易被发现。 她听见陆伟业在胡同口转悠的脚步声,然后脚步声一点点的靠近,应该是他找进胡同里来了。 春妮忽然感觉心里异常激动和兴奋,好像找到了儿时的乐趣。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要真可以随心所欲的活着就好了! 陈伟业在春妮的附近转悠了很久,终是没有找到她。 “这个疯子跑哪去了,跟了一天跟丢了!” 陆伟业絮叨着,无奈的离去,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春妮长时间养成了谨慎的习惯,虽然脚步声消失不见了,仍然没有放松警惕。 她要再等一会,要完全确定他走了以后,才能出来。 果然,没过一会,脚步声再次响起。 春妮在心里偷笑:“和我斗,你还不够格!” 但马上她就发现了不对劲,这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而是两个人。 两个人低低的交谈了几句,都刻意压着声音,她一句也没有听清楚。 但其中一个人的声音,鼻音很重。很有辨识度。 春妮立刻警觉起来,她把柴禾篓子掀开了一条缝,偷眼一看,两条身影正在迅速的向胡同口走去。 过了一会,四周终于安静下来。 春妮从柴禾篓子里钻出来,四处张望了一眼,终于确定自己没有记错,这是条死胡同。 自己背靠的这面墙之后,隔着一条街道,就是老康的大车店后院! 刚才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这两个人,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春妮习惯性的四处看了一眼,没觉出有什么异常。 于是她急忙向大车店的方向走去。 大车店的大门已经关闭,院子里偶尔传来马打响鼻的声音。 客房的窗户上摇曳着煤油灯微弱的光,很安静。 看不出任何不妥的地方。 但春妮就是控制不住心里不安的感觉。 她没有选择去城东的破祠堂过夜,而是选择了不远处一个杂货铺装柴禾的栅栏。 春妮以前也曾经在那里过夜。 天冷,再加上春妮心里有事,所以即便她躲进柴禾堆里,仍然睡不着。 夜很安静,安静的有些可怕。 一夜的时间,在春妮无比忐忑的心情下,总算是过去了。 天刚刚微亮的时候,春妮急忙从柴禾堆里钻出来,抱着膀子,缩着脖,浑身哆哆嗦嗦的往大车店那边走去。 晚上天冷,人又一宿没睡,肚子里没食儿,春妮想控制哆嗦都难。 大车店里有人吆喝牲口的声音,因为时间还早,大门还没有打开。 一切和往常一样! 春妮松了一口气,也许是自己太敏感了。 胡同里面也有几户人家,自己经常在这里徘徊,听见过他们的声音也不奇怪! 早上的时间想要混口吃的太难了,好在春妮知道。 所以昨天晚上在进城之前,她一边走,一边把从家里拿的两个饼子都吃完了 。 现在肚子里只是有些空落落的,并不十分饥饿。 只要熬到中午,就可以去酒楼舔盘子底,打扫点剩饭剩菜。 春妮蹲在墙角背风的地方,一直等待着 。 大车店的门终于打开了。 老康和往常一样,笑呵呵的送昨天晚上住店的客人出门。 佟二宝忙着打扫院子,收拾垃圾。 春妮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太阳一点点升起来,早晨最冷的时候就过去了。 春妮从背风的地方转移到向阳的地方,开始晒太阳。 “老康,你这可是风水宝地呀,连疯子都乐意在你墙根底下背风!” 春妮听着声音耳熟,这个人肯定不止一次来过大车店。 春妮猜测,他的身份应该和自己一样,只是都是单线联系,两个人并不打照面。 “一个疯子,哪背风哪蹲着呗,怪可怜的,反正也不耽搁我做生意,就随她去吧!” “康老板好人啊!” 男人说话的声音很大,好像天生的大嗓门。 又有一些刻意的感觉。 老康笑笑:“老杨,一路小心!下次再来,我请你喝酒。” 普通的寒暄,没有特别的地方。 春妮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交通站正常运转,一切正常! 在墙根蹲了半上午,眼看着日影快垂直了,春妮站起身,往西走了两个路口以后左拐。 再走没多远,就到了一座两层高的酒楼。 佳南县城最好的酒楼——广福楼! 第210章 似曾相识 广福楼的生意很好,来这吃饭的都是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人们私下里议论,为啥广福楼的生意这么好,原因是老板善良,疯子乞丐在这里都饿不死。 剩下的饭菜,他会让人倒进一个木桶里,分给门外的那些乞丐。 时间长了,乞丐们在正常有客人吃饭的情况下,都会自觉躲在酒楼旁边的路边上。 避免影响酒楼的形象。 所有别的饭馆酒楼门前,都有穿着破烂的乞丐,而广福楼却没有。 正常情况下,现在这个时间,酒楼旁边的路边,早就应该蹲满了人。 春妮跑到的时候发现,今天路边没有人! 她很奇怪,停止了小跑,一步步慢慢往前面移动。 还没等走到路边,过来两个黑衣人,直接一枪托砸下来。 春妮急忙抬起胳膊,护住脑袋,后背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子。 “滚!再往前走一步,开枪了!” 黑衣人也不管春妮能不能听懂,张嘴开骂。 春妮回过头一看,自己后面还跟着几个乞丐。 看样子也是刚才被赶走,不甘心 ,又回来的。 春妮抱着脑袋,嘴里絮絮不止,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她跟在几个乞丐的身后,走到前面的街角处,又站住了。 在这个位置,如果酒楼里的客人散去,可以第一时间冲过去。 酒楼里今天招待的一定是个大人物,否则也不会戒备如此森严。 能是谁呢? 春妮满腹狐疑,这几年的形势她也看清楚了,戒备这么森严的,一般不是日本人就是大汉奸。 其实春妮每天到这来,也不单纯是混点吃的,填饱肚子。 而是在这里能听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身边的乞丐们也都小声的议论着,话题和春妮想的差不多。 今天的乞丐不是很多,有的等不及到别的地方找吃的去了。 但也有十几二十人。 春妮蹲在路边,不停的扭动身体,装成身上有多少虱子在咬一样。 其实她是借助身体的扭动,不露痕迹的观察周围的人。 基本都是经常在这里讨吃的人,有几个春妮虽然没见过。 但满脸菜色,眼神黯淡无光,一眼看出是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的人。 春妮扫视过一圈以后,突然发现,道边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头上戴着一顶破毡帽 ,压的很低,破棉袄的领子高高竖起,遮住了半边脸。 露出的小半边脸上,也是乌漆麻黑的,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 一只手插在衣兜里,一只手不经意的在雪地上胡乱画着。 虽然是脏兮兮的乞丐,春妮却感觉,那人身上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傲气息。 但偶尔警觉四处察看的眼神,却让春妮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春妮只看了那人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有着这种眼神的人,绝对不会是一个真正的乞丐。 春妮能看穿他,他也一定会看穿春妮。 一个多小时以后,广福楼的大门打开,一行三人走了出来。 三个人出来的时候,四周的黑衣特务立刻聚拢过来,都满脸警惕的盯着四周。 乞丐们一看,吃饭的人出来了,急忙往前涌。 恨不得几个人的一只脚刚踏进汽车,就立马挤过去抢夺剩饭剩菜。 但看着高举着枪械的特务,还是不得已停住了脚步。 毕竟饭菜再好,得有命消受。 几个人急步走到汽车边上,早有人上前拉开车门。 春妮突然发现,那个人撩开衣襟,从腰上拔出两颗手榴弹,拉着引线,奋力投掷出去。 由于用力过猛,头上的毡帽向后倾斜,把他的整张脸都暴露了出来。 手榴弹的爆炸声响起,那些边缘上的人立刻卧倒。 借着手榴弹爆炸引起的暂时恐慌,不待硝烟散尽,男人手中枪一连打出几颗子弹,而后身形一矮,立刻向下一条街道跑去。 早有接应的挎兜摩托驶过来,车速稍减,男人纵身一跃,跳上车。 摩托车一阵风一样,转瞬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内。 乞丐们只惊慌的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哭叫着四处逃窜。 春妮想都没想,撒腿向那人相反的方向跑去。 一时之间,枪声大作,春妮甚至感觉,子弹在头顶飞过。 好容易跑出两条街去,感觉枪声离自己越来越远,应该是奔着那个男人的方向去了。 春妮找了一堵矮墙坐下去,才感觉双腿开始颤抖,没有一点力气,虽然是寒冷的冬天,但后背都被汗水湿透了。 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 春妮到现在才有时间去细想那张脸。 虽然已经有七八年没有见面了,但那张脸变化并不大,只是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变得更成熟了! 井连波——井家大院的五少爷! 春妮喘息了一阵,找了一个人多的地方等待消息。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消息一定传播的很快,暗杀有没有成功?被暗杀的人是谁?都会有消息。 春妮搞不懂,井连波属于哪个组织。 但只要他杀的是日本人和汉奸,他就应该不是一个坏人。 这些年,春妮不止一次听井家那三兄弟说起老五的事。 有一次酒醉后,井连山甚至哭着说:“老五很可能死到外面了,要不不会七八年音讯全无!” 现在春妮终于明白了,他之所以不和家里人联系,是怕给家人带来危险。 “大汉奸吴忠被枪杀了!一枪爆头。另外一个日军小队长身受重伤,生死未卜!” 果然,不到一下午的功夫,就大街小巷传得人尽皆知了。 人们暗地里奔走相告,拍手叫好,有多少抗日英雄和爱国人士死在了他的手里。 这个丧尽天良的卖国贼终于得到了他应有的报应。 小饭馆的老板高兴,破天荒给了春妮两个窝头。 这才解决了春妮一天没有吃饭的窘迫。 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春妮不知道陆伟业去了哪里! 春妮隐隐有些担心,别看他咋咋呼呼的,也才只有十七岁。 但愿他不要有事。 找不到井馥,他也不会坚持太久,估计用不了几天,就乖乖的回去了。 既然交通站没有问题,春妮打算今天晚上去城东的破祠堂过夜。 祠堂虽破,毕竟可以遮风挡雪,能安稳的睡一觉。 虽然昨天晚上一夜没睡,但春妮沉浸在汉奸被杀的兴奋中,完全没有困意。 她走过大车店旁边的死胡同,不由得停住脚步,往胡同里看了一眼,心中一沉。 现在刚天黑没多久,整条小胡同五六家,竟然没有一家亮灯的。 而且安静得可怕。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胡同里传出来。 春妮急忙屏住呼吸,把身体隐藏在暗处。 从里面走出两个人来,到了胡同口,停住脚步。 其中一人,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燃,借着火柴微弱的光亮,春妮清楚的看见,竟然是白天和老康一起走出大门的老杨。 第211章 大车店出事了 春妮躲在暗处,极力把呼吸放缓,不敢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心中的恐惧却更甚。 小胡同里之所以这么安静,估计是几家人被控制住了。 严重点也许是被杀害了。 老杨笃定是背叛了革命。 老康的大车店已经被监视了,到现在没动手的原因,有可能是等着某个接头的人员。 春妮估计,他们会在胡同里面的那堵墙上翻过去,因为墙外的那条街道十分僻静,一到晚上 ,基本没有行人。 然后从后院的马厩进入大车店。 秘密逮捕老康和其余的几个人。再不动声色的等着别的交通员自投罗网。 现在通知老康,已经来不及了。整不好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出了叛徒,怕是经常联络的几个交通站都面临暴露的危险。 春妮焦虑的是,毕竟她知道的有限。 老杨一根烟抽完,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使劲捻灭。 另外的一个人把帽檐往下拉了拉,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当先往胡同里面走去。 老杨紧走几步撵了上去,点头哈腰的跟在后面,不停的小声说着什么。 春妮从暗处走出来,看了一眼胡同深处。 几户人家的小胡同,一眼可以看到头,那两个人不见了。 应该是躲进了某个院落。 春妮咬咬牙,摸进小胡同。 准备放一把火,制造一起混乱,然后再见机行事。 她不能明目张胆的去大车店,但可以把老康引出来。 春妮清楚的记得,最外面的这户人家,有一个老人,一对中年夫妇还有两个孩子。 一旦火势过大,很难跑出去,如果要是被控制住了,就只能等着烧死了。 冒着危险,她选择了第二家,这家兄弟几个,一旦起火,施救和逃跑都会比那家的老弱病残来得迅速。 相对第一家而言,春妮放火的难度大了,被发现的几率大了,逃跑的几率却变小了。 春妮权衡利弊,还是鼓足勇气向第二家走去。 小院里面靠边的位置,都会有一个装柴禾的小偏厦子,避免下雨天柴禾被淋湿。 春妮推开木板门,做贼一样摸进去,从破包袱里面摸出火柴盒 。 她最后看了一眼,没有一丝光亮的房屋,终于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她颤抖着手划了一根火柴,用手拢着,避免被风吹灭。 火柴点着了干草,迅速燃烧起来。 春妮一跃而起,迅速向门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火了,着火了!” 她希望她的喊声,能通知到屋里的人,也希望她的喊声迅速传到大车店老康那里。 火很快烧了起来,火舌舔噬着偏厦子的顶棚,一会的功夫,远处就可以清晰的看到火光了。 已经有人闻讯跑过来了。 春妮感觉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又恢复她疯子的模样。 看着火光,双手不停的拍着巴掌,嘴里一个劲的喊着:“着喽,着喽!” 一边喊一边倒退着出了胡同,不动声色的退到大车店的门口。 大门依旧关闭着。 里面很安静,而且几间客房的灯光居然在同一时间内,全部熄灭了。 春妮的心如坠冰窟,大车店这是被控制了。 旅客被关在屋里,不能随意走动。 外面的人聚集得越来越多,闹哄哄的,有救火的,也有提着马蹄灯看热闹的。 春妮混在人群中,眼睛却不敢离开大车店的门口。 和她预想的一样,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大门半开,从里面勾肩搭背的走出两个人来。 借着旁边人马蹄灯的亮光,春妮看清了老康的脸。 另外一个人的胳膊看似亲热的搂着他,其实是用枪顶老康的腰。 老康向人群中看了一眼,由于天黑离的距离较远,春妮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自己。 老康出来以后,大门处又接二连三的出来几个人。 佟二宝、大厨胡志,喂牲口的老李,全部被逮捕了。 几个人出来以后,大门重新关闭,一阵汽车的轰鸣声响过以后,大车店又恢复了平静。 春妮看见一个帽檐压得很低的人,从人群中悄悄的离开了。 火势被控制住以后,人们才惊奇的发现,至始至终,这家屋里没出来过一个人。 人们抑制不住好奇心,有胆大的,几个人结伴,提着马蹄灯,一边喊着:“有人吗?”一边推开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几个半大小伙被背靠背捆在一起,嘴里塞着东西。 正一脸惊恐的注视着来人。 地的正中间,还有人被打死,鲜血已经凝固,大睁着眼,嘴微张着,似乎在控诉什么。 胡同里的几家都是差不多的情形,这就更加确定了大车店出事的准确性。 敌人动了这么大的干戈,来接头的人应该不是泛泛之辈。 但到底是谁,春妮并不知道 。 接下来该怎么办? 连无辜的群众都受到了牵连,至于可疑之人,他们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会放过一个的。 春妮感觉脊背一阵发凉,昨天老扬特意提到了她,是不是对她也产生了怀疑? 无论如何,这几天春妮会尽量不出现在大车店附近。 春妮有一种微妙的感觉,那个悄悄退出人群的人,绝对不是个普通的观众。 以一个交通员的机警,他肯定发现了大车店的异常。 人群散去,夜又恢复了它该有的宁静。 春妮隐藏在她昨天晚上睡觉的柴禾栏子里。 一直支棱着耳朵听着不远处大车店的动静。 一夜的时间,就在春妮辗转不安的等待中过去了。 天亮的时候,春妮早早的从柴禾栏子里爬出来,远远的观察大车店的门口 。 她多么希望,老康能像从前一样,打开大门,笑呵呵的送客人出门。 佟二宝端着一簸箕的垃圾,倒进对面的壕沟里。 可这一切已成泡影。 当黎明的曙光终于穿透黑暗,洒落在她身上的时候,春妮的内心充满了绝望。 老康和佟二宝再也不会出现了! 春妮感觉浑身发冷,就连清晨的阳光,都无法温暖她。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目光空洞无神,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 这是她自从接触联络工作两年多,第一次经历叛变和抓捕。 老康是带领她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人,亦师亦友。 恐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春妮低下头,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出眼眶。 “我要出去,你为啥不让我出去,我还要回家呢!” 突然,一阵吵闹声从大车店里传了出来。 是陆伟业的声音。 春妮本该想到的,离胡同口最近的大车店,只有老康这! 陆伟业为了方便,也会选择住进老康的大车店。 “我就住个店,为啥不让出去?我要见你们掌柜的。” “我们也要出去,也要回家!”声音越来越大。 春妮看见,墙头上出现一个身影,正是陆伟业。 “嘭!”的一声枪响。 春妮的心猛地一紧,陆伟业从墙上直接栽了下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第212章 春妮被抓 春妮极力控制住自己想跑过去 ,看看陆伟业有没有事的冲动。 大车店的喊叫声,惊动了附近的人。 很快门口就聚集的一大批人。 陆伟业从地上爬起来,一脸懵逼的伸伸胳膊腿,发现完好无损以后,激动的一个高跳起来,转眼跑了个踪影全无。 春妮揪着的心微微放松了一些。 枪声响过之后,院子里喊声停止了,但撞击大门的声音却大了。 大门终于被撞开。 十几个人从院子里挤出来,一哄而散。 大门里面的地上,躺着一个人,浑身抽搐,有血从身体里流出,染红了他身下的土地。 原来,陆伟业趁着这个人攻击看守的空当,跃上了高墙。 枪声响起的时候,别说外面的人,就连陆伟业自己,都觉得子弹打在了他身上。 只有院子里的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车店的现状彻底暴露在民众视线之下。 特务们也不再伪装自己的身份,开始明目张胆的搜查大车店。 门外的人迅速散开,谁都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春妮随着人流,远离了大车店。 她知道,一旦有叛徒出现,所有他知道的联络站和交通员,都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受到破坏和抓捕。 一定要尽快出城! 尽早把消息传递给组织,便于迅速做出应对计划。 一天之内,出现了暗杀汉奸和摧毁交通站两件大事。 不但城门早就戒严了,就连城里的巡防都明显增多了。 这个时间想要出城,实在是太难了。 但春妮不死心,她一定要试一试! 春妮紧紧地抱着她的包袱,行走在行人寥寥无几、寂静无声的大街上。 她的身影显得如此渺小而脆弱,就像是一片孤独的落叶,在寒风中无助地飘荡。 但她的脚步却是坚定而急促。 城门近在咫尺了。 果然和她猜测的一样,戒备森严,只准进,不准出,即便对进城的人,盘查的也是相当严格。 进城的人一个个挎着脸,都知道进来容易出去难,但没有办法,城外不知道城里发生的事,等到了城门,你想退回去都不行。 会当做嫌疑,立刻被扣押起来。 春妮来到城门附近,脚下一点也没有迟疑,直接向城门口走去。 “疯子,回去!” 经常看门的伪军,都认识春妮,要是平时就放她走了,但今天肯定是不行! 春妮理都不理,继续往前走,像听不懂伪军的话一样。 伪军这一次没有废话,直接扯着她的袖子甩了回去。 春妮被甩了一个趔趄,但仍然没有退缩,第二次向城门口冲过去: “我要回家!” 伪军伸出一条腿,把春妮绊了一个跟头,嘴唇卡在冰冻的土地上,当时流血了。 春妮坐起来,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上的血,站起身眼泪八叉的后退着往回走 。 冲了两次,都没能冲出去,再接着冲,就容易露馅了。 “看看,谁说她傻?疼了也知道跑!” 伪军们哈哈笑着,享受着欺负一个疯子带来的乐趣。 春妮倒退着走了一段距离以后,忽然身后传来汽车的马达声。 她吃了一惊。 回头时,汽车已经到了她身后。 春妮一声惊叫,来不及多想,连滚带爬地朝着旁边躲闪。 汽车呼啸而去,就在她以为躲过一劫的时候,却听到了一阵刺耳的刹车声。 春妮转过头去,只见那辆汽车突然停在了不远处,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 车门被推开,缓缓的下来几个人。 看见了其中一个人,春妮的心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 来人是叛徒老扬。 另外一个人眯着眼睛打量了春妮良久,手一挥,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人立刻上前,一人架住春妮的一只胳膊,拖着她向汽车的方向走去。 春妮的包袱被一把夺下,早有人过来,把她的包袱打开,一点点检查起来。 里面除了几块萝卜皮,和干白菜叶子以外,还有一些黑乎乎的旧棉絮。 别的什么都没有。 那人重新把包袱包起来,扔到汽车上,准备拿回去做进一步的检查。 春妮立刻反应过来,果然老杨是怀疑自己的。 看到老康被抓走的时候,春妮的心里被巨大的恐惧所笼罩,轮到她自己的时候,反而没有那么怕了。 老杨只是怀疑,要是有真正的证据,在大车店沦陷的时候,就该抓捕她了。 一定要稳住,千万不能露出破绽! 于是春妮开始大喊大叫,身体下沉,双脚拼命的蹬着地面。 但是她的反抗,怎么能抵挡住两个男人铁钳一样的大手。 春妮被迅速的推进车里。 车子启动,原路返回 。 春妮坐在车上,表现出极大的好奇,摸摸这里,摸摸那里! 大脑却在极速运转,她不确定,老杨是专门出来抓捕她的,还是看见她临时起意。 她觉得还是后者的门大。 车里的几个人都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都皱着眉头,尽量和春妮保持距离,谁都不说一句话。 春妮知道,这是讨厌她身上的味道。 汽车行驶了半个小时以后,终于放缓了速度。 春妮听见了沉重的铁门被拉动的声音。 汽车缓缓驶进去。 铁门再一次被拉动的声音。 春妮几次想攥紧双拳,以缓解自己紧张的情绪,都理智的控制住了。 “我是个疯子!” 春妮在心里一遍遍的告诫自己。 车终于停下了。 春妮被人从车上拉下来,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四周的环境,就被推进了一间黑暗的牢房里。 随着铁门咣当一声响,四周瞬间安静下来。 牢房里很昏暗,但春妮知道,肯定有不止一双眼睛在暗处观察自己。 于是她把手伸进衣领里,装作抓痒一样,不停的扭动身体。 借机观察这间牢房。 她感觉这是一间独立的牢房,虽然视线模糊,但入眼处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应该是没有第二个人。 一个常年漂泊的疯子,碰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她就只能干一件事。 春妮倒在地上,本意是装睡,可是接连两宿没合眼,她还真有点困了。 发昏挡不住死! 春妮豁出去了,没过一会,她真的睡着了。 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一墙之隔的伪署长——梁伪峰把茶杯重重的墩在桌子上。 “你确定这个疯女人会是交通员?” 梁伪峰问向老杨的话满是疑虑,由不得他不怀疑,心理素质在强的人,在刚被抓捕的时候,也不会倒头就睡。 按照他多年的经验,这个女人确确实实是个疯子。 第213章 这个女人,你认识吗 老扬的脸上现出一丝尴尬,要说他有证据确认春妮的身份 ,他确实没有。 要说她只是一个普通的疯子,打死他都不信。 为什么那么多重要的时候,她都会出现在老康的大车店门口? 县城里难道只有他家的墙根才能背风吗? 老杨不止一次向老康打探过春妮的消息,都被老康含蓄的搪塞过去。 他坚信,这个疯子绝对有问题。 “我敢保证,她确实是交通员!” 即便她不是,老杨都要咬死她是。 梁伪峰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心里在想:“这种叛徒,为了立功,真是啥事都干!” 对于不忠的人,他梁伪峰肯定需要,但他瞧不起,能叛变别人的人,同样也能叛变他。 可笑的是梁伪峰从来没有把自己列入到这一类人里面。 因为老杨的出卖,这两天端了抗联的三个交通站,抓了十几个交通员。 井田少佐十分高兴。 这十几个人现在都关在警署的监狱里,还没有来得及审问。 至于这个疯子,梁伪峰不抱太大的希望。 他自认为自己长了一双火眼金睛,这个人就是老杨用来邀功的牺牲品。 春妮是被冻醒的! 她睁开眼睛,牢房里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春妮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长时间,但现在肯定是黑夜,天还没有亮。 她翻了一个身,身下少得可怜的麦秸很潮湿。 牢房里的温度和破祠堂里面差不多少,虽然冷,但还在春妮承受的范围之内。 夜深人静,牢房里偶尔会传来老鼠吱吱的叫声。 春妮爬起来,蜷缩在墙旮旯,抱紧双膝,再也难以入睡。 她不知道,明天迎接她的,将是什么 。 春妮微闭着着眼睛,但嘴里一直絮絮有声,时刻不能忘记自己是一个疯子。 第二天从天亮到天黑,一直也没有人来提审春妮。 也没有人送来一点水和食物,好像彻底忘了有这么一个人。 春妮没有和敌人周旋的经验,但有一点她无比清楚,敌人是想摧毁她的意志。 梁伪峰不相信,一个假疯子,会在几天高强度的心理压力之下,不露出一点破绽 。 第二天,还是和第一天一样,没有人、没有水、没有食物。 春妮刚开始的时候,不停的在牢房里转圈,然后发展到撞门,嘶喊。 她特别清楚,在没有水和食物的情况下,要保持安静,避免体力消耗,才能挺的时间长久一些。 但这是正常人的思维。 一个疯子越是在封闭的空间,越是什么没有的情况下,饥饿和口渴,会让她更加癫狂。 春妮一直闹腾了三天,终于瘫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嘴唇干裂,只能看到她嘴唇不停的翕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春妮只感觉嘴里好像刚喝完一碗药,从嘴唇苦到嗓子眼。 她无力的躺在地上,精神却不敢有一丝的松懈。 在第四天的早上,牢房的门被打开,进来两个人,架着春妮的胳膊,把她拖了出去。 沿着一条长长的走廊,春妮被带到一个摆放着各种刑具的地方。 春妮的眼睛半睁半闭,眼睛在那些刑具上面一扫而过。 心里确实十分惊骇。 牢房的中间,立着一个铁架子,上面放了一盆火炭,一把烙铁已经被烧红了。 铁架子的旁边,有一把椅子,上面斜倚着一个人,他对面墙上的柱子上,绑着一个人——老康! 春妮只扫了一眼,便急忙把视线移开了。 他的身上遍布鞭痕,衣服上的血渍还没有完全干涸,虽然是严寒的冬季,但头发湿漉漉的。 显见是被汗水浸湿的。 老康是刚经历的一场酷刑。 春妮瘫倒在地上,嘴巴一张一合,要是注意看,会发现,她在一直说饿! 她的心跳得厉害,脸上的肌肉都在不由自主的痉挛。 如果不快速闭合嘴巴,很难不被发现。 “这个人你认识吧?她是谁,干什么工作,平时都和谁联系?” 坐在椅子上的人,语速并不快,每一个字都让人听得很清楚。 春妮忽然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但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老康抬起满是汗水的脸,他的头发湿漉漉的附在前额上。 眼神在春妮的脸上停留了一会,然后垂下头,平静的说:“认识,不止我认识,很多人都认识她,一个可怜的疯子!” 老康平静的眼神给了春妮无尽的信心,感觉脸上的肌肉都抖动的没有那么厉害了。 “哼哼!” 椅子上的人冷笑了一声,随便挥了一下手:“庞四!” 伪军庞四拿着烧红的烙铁,走到老康的面前:“再给你一次机会,她到底是谁?” 老康微微一笑:“我不是都说了!” 庞四嘿嘿冷笑:“你非要吃苦头,我就成全你!你说你到底图什么呀!” “人的信仰,狗到什么时候都不会明白!” 老康话音未落,庞死立刻恼羞成怒,把烧红的烙铁对着老康的前胸狠狠的按了下去。 老康发出一声闷哼,把极度的痛苦压在嗓子眼里,愣是没有喊出来。 空气中充斥着皮肤被烙焦的烧糊味道。 春妮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来。 一双眼睛痴痴的望着老康,老康的的眼神扫过来,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春妮感觉到了巨大的鼓舞。 那双眼睛里满是坚定,从春妮见到他的那一刻到至今,从来没有变过。 老康只看了春妮一眼,头重重的垂下去,巨大的痛苦让他失去了意识。 “浇醒他!” 椅子上的男人说完,以脚跟为轴,整个椅子划了一个半圆,男人的脸彻底转了过来。 春妮张大的嘴巴差点合不上。 这个男人,她昨天才见过。 井家大院的五少爷——井连波! 只不过,今天的井连波是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丝眼镜。 看见春妮,井连波眼中的惊诧一闪而逝。 他缓慢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春妮面前,蹲下身,伸手抬起的她的下巴:“那个人,你认识吧?” 春妮眼神痴痴的看着井连波,好像极力想弄明白他说的什么。 “饿,吃饭!” 她终于从嗓子眼里挤出了几个字。 井连波摆了一下手,身后的庞四手里拎着烧红的烙铁走了过来。 庞四慢慢蹲下身,把烙铁举到春妮的面前。 烙铁上的热浪扑面而来。 春妮的眼中有了光,对着温暖的地方,她伸出了手。 …… 第214章 同志,多么温暖而神圣的称呼啊 “啊……” 春妮的手接触到烙铁的一瞬间,立刻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她的右手手掌心被烙焦。 春妮频繁甩动着手掌,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了下来。 在这一刻,她庆幸自己是个疯子,还能用尖叫和哭闹排泄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痛苦。 庞四举着烙铁再次靠近春妮的时候,她的眼中现出万分恐惧的表情。 她用手肘拄着地面,一点点的后退,直到退到墙边,退无可退。 她才开始双手抱头,不停的尖叫。 看着春妮这个样子,老康的心里既难过又欣慰。 难过的是,春妮一个弱小女子也要遭遇这样的酷刑。 欣慰的是,即便面对这样危险的局面,她也能勇敢面对。 春妮的表演恰到好处,正是一个疯子该有的表现。 “叫?一会让你叫个够!” 庞四走到火盆前,把烙铁随手扔进火盆里,然后拿起火盆旁边的一壶开水,狞笑着一步步向春妮靠近。 他蹲下身,用左手捏住春妮的下巴,右手把水壶高高举起。 “水!”春妮发出微弱的声音,向那壶水伸出手。 “张嘴,给你水喝!” 庞四凑近春妮,声音轻柔, 好像哄不听话的孩子。 春妮把烙焦的手缓缓的举起来,痛苦的咧了一下嘴,然后听话的张开嘴。 春妮感觉整个口腔里一阵烧灼感,便再也叫不出声音了。 井连波饶有兴趣的看着她,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其实心里焦躁不安。 但他又不能阻止庞四施刑。 庞四盯着浑身颤抖,痛苦到连嘴都闭不上的春妮,心里疑虑:“她还没准真是个疯子!” “这个女犯,看来得署长亲自来审问了!现在抗日分子都这么少了吗?要用疯子来凑数?怕是怎么抓来的,还得怎么放回去呀!” 井连波的话,让庞四的笑僵在了脸上。 庞四是梁伪峰的亲信,井连波的话他明白,这是讽刺梁伪峰辨人不明,连个疯子都能抓回来。 别看这个张井武(井连波化名)在警署是个文职,人也是书生模样,但是后台很硬,和日本人都能扯上关系,就连署长都对他忌惮三分。 他的话,庞四自然是不敢反驳。 其实庞四也只是想试试,这个女人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 现在看来,署长可能真的抓错了,这还真是个疯子。 井连波慢悠悠的站起身,一句话没再多说,直接出了刑讯室走了。 庞四开门喊了两声,立刻跑进来几个人,把老康从柱子上放下来。 没有了依靠,老康立刻一摊泥一样瘫倒在地上,然后被两个伪军架着胳膊拖走了 。 春妮在满身伤痕的老康眼里,看到了一丝鼓励。 随后,春妮也被拖出那间刑讯室,这次没有送去那间单独的牢房,而是送到了另外一间牢房里。 春妮粗略的扫了一眼,牢房里一共五个女人,居然还有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 春妮被扔在地上的干草上,等到伪军出去以后,几个女人立刻围了上来。 她们把春妮扶起来,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春妮立刻哆嗦了一下 。 几个女人开始检查她的伤势,除了手上的烫伤,没有多余的伤痕。 “快,给她点水喝!”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说。 立刻有人跑过来,用一个掉了一大块碴子的破碗装了半碗水过来。 “赵大姐!给!” 春妮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端水的是个小姑娘,看年龄一点也不比她大。 清纯稚嫩的脸上写满担忧和关爱。 她紧紧的拉着春妮的左手。 “来,喝口水,” 被唤做赵大姐的女人把春妮扶起来,半靠在她的肩膀上,把水碗递到她的嘴边。 春妮慢慢张开嘴,一阵剧痛不由得让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赵大姐这时候,也看清了春妮口腔里的异样,脸色微变了一下,马上又恢复平静。 来到这里的人,哪个没受过几种酷刑呢! “李丫,拿几根麦秸来!” “唉!”端水的小姑娘答应一声,立刻跑到水桶旁边的角落里,拿了几根麦秸过来。 赵大姐向麦秸里面吹了一口气,确定是中空以后,把麦秸的一头放进水碗里。 另外一头放进了春妮嘴里。 春妮轻轻的吸了一口,几天没喝水的嗓子立刻得到了滋润,就连火辣辣的口腔里都有了一丝清凉的感觉。 她忍着疼痛又吸了几口。 冷水入腹,春妮又开始不断的哆嗦。 刚才在刑讯室的时候,屋里架着火盆,最主要的是手上和嘴里的伤,疼得春妮一阵阵冒冷汗 。 回到牢房里就不一样了。 这里的温度仅比外面高那么一点,春妮身上的汗早就褪去了,再加上喝了一点冷水。 冷意上来,忍不住哆嗦。 牢房里只有一床破棉絮,赵大姐拖着一条残腿,把棉絮拿过来,把春妮裹住。 “同志,你叫什么名字!” 赵大姐贴着春妮的耳朵小声说。 都在一个牢房里,彼此总要有个称呼。 同志,多么温暖而神圣的称呼啊! 春妮的眼里涌起泪花,但很快被她控制住了。 她抬起头,胆怯的看着赵大姐和李丫还有另外三张不知名的脸。 眼睛在五个人的脸上来回巡视,并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我忘了,你现在说不出话来!” 赵大姐自嘲的笑笑,把春妮放倒在干草上:“你先休息一会吧!” 然后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其余的四个人,脸上不约而同的现出严肃的表情。 她们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新来的怎么可能只过一回堂呢! 等到身体恢复到他们认为你死不了的时候,还会接着拉你去过堂的。 那样的遭遇,这里的每个人都经历过。 孩子的哭声适时打断了几人心中的思绪。 赵大姐一瘸一拐的走过去,弯腰从地上抱起孩子,撩开衣襟,把乳头塞进孩子的小嘴里。 小孩用力吮吸,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阳光透过牢房铁栅栏狭小的空隙,打在赵大姐的脸上,浮现出神圣的母性光辉。 春妮定定的看着,这一刻,她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就连身上的伤,都感觉没有那么痛了。 “哎吆……他咬我!” 赵大姐嘴角上挑,露出一个只有母亲才有的微笑:“好小子,你把妈妈咬疼了!” 这是春妮第一次知道,娘还可以用另一个词语代替。 妈妈—— 这也是春妮第一次知道,万般刑罚加身,都不会喊痛的女人,在儿子没牙的小嘴面前幸福的说痛了。 春妮把自己的头埋在棉絮里,终于忍不住流下了泪滴。 第215章 你觉得那个女人是真疯还是假疯 井连波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他缓缓地走到办公桌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身体向后仰去,疲惫地靠在了椅背上。 双脚交叠,放在面前的办公桌上。 “她怎么会被抓到这里?她是真疯还是假疯?广福楼门前,是偶然还是刻意?”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 可这些问题像一团乱麻一样,在他的心头交错缠绕,理不出头绪。 搅得他头疼。 他眉头紧蹙,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用力地揪着额头,仿佛要将心中的烦恼全部挤压出来一般。 然而,这并没有让他感到半点轻松,反而让他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和烦躁。 井连波认出了这是井魁的童养媳,但想了好久,才想起她的名字——春妮。 虽然她长大了,但大致的相貌并没有变。 为了家人的安危,自从投身革命以来,他隐姓埋名。 但井连波不愿意背典忘祖,所以他随母姓,而且也没有忘记自己是井五。 从前井家大院的五少爷化身张井武,在军统有关部门的运作下,成功的在佳南县伪警署潜伏下来。 他利用工作之便,巧妙地收集了大量的情报,这些信息对后续的战斗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同时,他也亲自参与并完成了几次针对鬼子和汉奸的暗杀行动。 凭借着过人的智慧和机敏,周旋于日本人和伪军之间。 通过一系列精心策划的行动和出色表现,逐渐赢得了敌人的信任,为进一步获取更多情报、开展更深入的斗争创造了有利条件。 他无愧热血青春! 他是个好战士,但并不是一个好儿子。 县城离井家店,只有短短的五十公里,对于他来说,却是隔了万水千山。 他如同在这个世上消失了一样,杳无音讯,就连母亲的死,他都不敢回家看上一眼。 井连波把头靠在椅背上,慢慢的闭上眼睛。 浑身是血的老康和抱头尖叫的春妮,不时交替的在他的脑海里出现。 为了不暴露身份,有时候不得不对自己的战友痛下杀手。 前两天,广福楼初次见到春妮的时候,他就感觉那张脸似曾相识。 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井魁的童养媳。 他真的很想知道家里是否一切安好,但这个简单的问题对他来说却成了一种奢望。 井连波感觉,那个叛徒老杨干了那么多年的交通员,不会那么蠢,那个丫头一定有可疑之处。 他比别人更清楚春妮的底细。 怎样才能坐实她确实是个疯子呢? 只有坐实她是个疯子,她才有可能活着从这里出去。 井田已经下达了命令,一些定了罪名,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近期会秘密枪决。 那些还有利用价值,和警署搞不定的顽固分子,不日移交宪兵队。 井连波知道,一入宪兵队,就是九死一生。 一定要在移交宪兵队之前 把春妮解救出去。 春妮今天的表现,让井连波很满意,就连他都险些被蒙混过关。 只是她还要吃些苦头。 井连波只是担心,春妮会挺不住酷刑而露出破绽,如果是那样,就算是他也毫无办法。 根据井连波的经验,最近两天,不会再提审春妮。 所以他还有时间。 井连波站起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张秘书,你要去哪呀?”路过庞四的身边,庞四也只是礼貌性的问了一句。 井连波停住脚步,看了庞四一眼:“出去吃饭,要不要一起呀?” 庞四是梁伪峰的亲信,没准从他的嘴里,能打听到一点春妮的信息。 看见庞四有些犹豫,井连波直接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走吧!喝两杯!” 两个人并没有走远,就在警署附近找了一个僻静的小饭馆。 “长官,吃点什么?”老板上前急忙问。 “先来两个炒菜,一瓶酒!” 井连波和老板对视了一眼,老板急忙下厨房炒菜去了。 酒菜端上来,井连波亲自给庞四满上一杯:“来,咱哥俩走一个!” 井连波要掌握好分寸,既不能过分热情,也不能过分冷淡。 毕竟他平时也不是和庞四走的很近,没有那么大的交情。 而且他也知道,每次梁伪峰让他审问人犯的时候,都让庞四协助,其实是排挤他,总想抓住他的把柄,好扳倒他。 扳倒张井武,梁伪峰就是井田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了。 三杯酒下肚,庞四的话多了起来:“张秘书,你觉得那个女人是真疯还是假疯!” 井连波把右手食指竖起,贴在嘴唇上,小声的嘘了一声。 “这个问题,不适合在这里说!” 说完,井连波故意站起身,紧张的东张西望了一圈,因为不到饭点,小饭馆里,只有他们两个顾客。 老板在上完菜以后,就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警惕的注视着大街上的动静。 “张老弟,你也太谨慎了!” 第四杯酒进肚,张秘书就变成了张老弟。 井连波凑近庞四:“四哥,你觉得呢?” 话题还是刚才的话题。 庞四嘿嘿笑了:“你其实心里也怀疑是不是?” 井连波再次笑了,不过这次笑得有些尴尬:“四哥,我比不了你,你是署长的亲信,我是啥呀,一个秘书而已!” 庞四连连摇头:“要说亲信,你才是井田少佐的亲信呢!就算是梁署长,也要看你眼色行事啊!” 井连波装出十分吃惊的样子站起身:“四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他弯下腰,把耳朵凑近庞四的耳朵:“井田毕竟是日本人,怎么可能拿咱们当亲信,只不过我办了几件漂亮的事,他拿我当枪使罢了!” 井连波用十分羡慕的口吻说:“我是真羡慕你,署长有什么话都和你说,井田会和我说心里话?” “老板,再来两个拼盘!” 一瓶酒快见底了,庞四的舌头有点不听使唤:“你这说的,倒是实话!” 庞四警惕的四处看了一眼:“兄弟,我和你说,连署长都有些怀疑那个老杨为了邀功,把不相干的人抓来!” 井连波松了一口气,如果连梁伪峰都怀疑春妮是真正的疯子,那么春妮逃出生天的机会,就又多了一分。 “四哥,杯中酒吧,要是让署长知道咱俩好酒贪杯,整不好会挨处分!” 井连波知道,庞四已经到量了,要是再喝,估计连走路都困难了。 要是因为醉酒耽误什么事,梁伪峰一定会怀疑他喝酒的动机。 叛徒老杨这个名字,井连波也是第一次听说。 井连波眯起眼睛,用以掩盖眼里的怒火,心里却在想:“有机会倒要会会这个老杨!” 从庞四的嘴里,井连波得到几个信息。 梁伪峰对那个叛徒老杨并不是十分信任。 连梁伪峰都怀疑春妮是个真正的疯子。 庞四酒醉说出的话,可信度还是很大的。 救出春妮的机会还是有很大的。 第216章 我就不信,她能一直装下去 春妮躺在干草堆上,半张着嘴,整整一下午,手上和嘴里的疼痛没有一刻停止过 。 那个小孩一直哭闹不止 。 牢房里的几个女人轮换着抱着,也止不住他的啼哭。 “赵大姐,小小怎么哭得这样厉害呀?” 李丫抱着孩子,一边摇晃一边说。 赵大姐暗自叹了一口气,却没有说一句话,一天两顿飘着几根菜叶的稀粥,都能照得出人影。 大人营养不良,孩子又哪里来的奶水呢! 这个孩子已经陪着母亲住了八个月的牢房了。 别看他长得瘦小,已经十个多月了,健康的孩子都会爬了,可他却连翻身都不会。 牢房里阴暗潮湿,孩子没有一件像样的棉衣,整天包裹在小被子里,得不到锻炼,手和脚都是软绵绵的! “是妈妈对不起你!” 赵大姐接过孩子,抱在怀里,不停的哼唱着一首儿歌。 临近傍晚的时候,两个伪军提着一桶水和半桶稀粥走了进来。 把水和稀粥放在地上,并没有停留,很快就走了。 见到吃的,春妮从草堆上抬起头,肚子控制不住的咕噜噜叫唤。 她已经整整四天没有吃饭了! 李丫和一个叫王姐的女人,把春妮扶起来坐好。用勺子把菜叶拨到一边,盛了半碗稀粥。 知道春妮的手被烫伤,王姐用手端着,李丫又去找了两根比较粗壮的麦秸,一头插在碗里,一头放进春妮的嘴里。 粥不像水,里面的玉米颗粒稍微大一点,就把麦秸堵死了。 就算不堵死,也要用力吸,才能把粥吸到嘴里。 春妮的嘴里有大面积的烫伤,稀粥直接入口,会造成二次伤害。 这几个女人对照顾人很有经验,这应该都是长期遭遇酷刑,总结的经验。 春妮吸了几口,头上就冒出了冷汗。 “小姑娘,你真勇敢!多吃一点,你才有力气站起来。” 春妮当做听不见一样,不做出任何反应。 王姐和李丫对视一眼,感觉这个新来的人犯有些不寻常。 来了一下午,和谁都不打招呼,一双眼睛胆怯的扫过牢房里的几个人,但从来不在谁的脸上停留。 虽然牢房里的女人都很脏,那是因为待的时间长了,牢房里没有热水,长时间不洗澡的缘故。 可这个丫头才来了四天,不应该这么脏,头发全部沾在一起,连发丝都看不分明。 她这个样子,倒像经常游荡在街上的疯子。 但疯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这几个女人在心里揣摩春妮,春妮同样也揣摩她们。 来了一下午,春妮听见她们的称呼都是姓氏后面加姐,感觉姐代替了名字,并不代表年龄。 春妮保持着疯子的做派,老康曾经告诫过她,无论在什么环境下,对人都要保持绝对的警惕。 而且春妮不确定,这几个女人里面有没有敌人的眼线。 她也不知道,会不会像前几天那样,被人暗中监视。 所以无论是谁,无论怎么引诱她,她都不会把自己不是疯子的事情暴露出去。 春妮想的最多的人,还是井连波,前两天自己刚见过他,两枪干掉一个汉奸,重伤一个日本小队长。 可为什么今天对待自己的同志却毫不手软,到底哪个才是他真实的身份? 春妮无比怀念和老康共事的日子,不管她有什么样的疑问,老康总是能为她解释明白。 他能躲过这一劫吗? 春妮这顿晚饭还是没有坚持吃完,嘴里面疼的太厉害,实在坚持不住。 几个女人也不再劝她,她们刚来的时候,都是受过严刑拷打的,趴在干草堆上,几天不能动,几天不能吃饭。 她们知道,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后面,这么一个柔弱的女人,能挺住吗? 她们见过,因为挺不住酷刑,变节投敌的。 第三天晚上,春妮被带出牢房,又一次来到刑讯室里。 她嘴里的伤还没好,嘴只能半张着,控制不住流口水。 两边嘴角红通通的一片。 刑讯室里点着蜡烛,光线很暗 ,墙上的各种刑具在烛光的照射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暗影,像一只只张着大嘴,随时准备吃人的怪兽。 春妮看不清绑在柱子上的人是谁。 审讯的人不是井连波,而是抓她进来的梁伪峰。 春妮知道井连波认出了她。他是不是在故意躲避自己? 庞四突然面无表情的走到春妮面前。 春妮立刻用左手捂住嘴巴,十分恐惧的望着他,不停的后退,直到后背贴到墙上,才开始浑身抖个不停。 疯子的世界更单纯,所以对伤害过她的人记忆更深刻,再次看见他的时候,会本能的恐惧。 春妮的反应,完全符合一个疯子最正常的反应。 庞四和梁伪峰对视了一眼。 梁伪峰点了点头。 庞四拽住春妮的头发,把她拖到柱子前面,用手挑起柱子上男人的脸:“认识他吗?告诉我他是谁?” 春妮用胳膊肘挡在头上,从胳膊的缝隙处,偷偷打量了男人两眼。 男人低着头,闭着双眼,满身血污,头发湿漉漉的,连嘴唇都是水润的。 像是刚被水泼醒的样子。 春妮在心里暗暗警觉起来,脑袋在极速的思考接下来怎么办,这个人犯明显是假的! 牢房里的人,饱受摧残,长时间的吃不饱,有时候连口水都喝不上。 几乎每个人的嘴都是干巴巴的,没有一丝血色。上面分布着细小的皮屑。 “我不认识她,你们这些禽兽,不要难为她,有本事冲我来!” 柱子上的男人没听见春妮的声音,急忙睁开眼睛,抢先答话,慷慨激昂,中气十足。 春妮记得老康当时的情景,连一句连贯的话都说不出来。 春妮把胳膊从头上拿下来,小心的绕过庞四,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挂在墙上的刑具。 满眼都是好奇。 庞四在梁伪峰的授意下,把柱子上的男人放下来 ,男人昂首挺胸的路过春妮的时候,迅速的把一个纸团塞进她的左手里。 因为他肯定知道春妮的右手有伤。 男人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回过头,意味深长的看了春妮一眼。 就见春妮抬起左手,把那个纸团打开,上下左右看了一遍,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确定不是吃的以后,随手丢在了地上。 梁伪峰呼的一声,从椅子上蹦起来:“给我上老虎凳,我就不信,她能一直装下去!” 第217章 就算你铁嘴钢牙,也得给我开口讲话 春妮被庞四和另外一个人拉着,按坐在一个长条木凳上。 凳子的一端竖起一块木板,和凳子本身呈九十度。 木板的上面有一根横木。 春妮被推坐在木凳上,双手被绑在木板的横木上。 双腿在膝盖处,绑在长条凳子上。 春妮努力挣扎,但绳子绑的很紧,每动一下,被绳索勒紧的地方就会火辣辣的疼。 她努力瞪大双眼,脸色苍白,心中巨大的恐惧感,都从眼神中表现了出来。 梁伪峰蹲在她身边,一只手顺着裤管伸进去,不停的反复揉捏她的小腿。 春妮不由自主的抖动了一下,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和屈辱,哇的一声哭起来:“我要回家!” “别装了,有用吗,到了我这里,就算你铁嘴钢牙,你也得给我开口讲话!” “说吧,你是干什么工作的,都和谁联系,说了我就放你下来!” 梁伪峰使劲掐了春妮的腿肚子一把,气愤的站起身,大声的咆哮。 春妮胆怯的看了他一眼,紧抿着嘴,用牙齿轻轻咬住下唇。 她歪着头,好像在极力思考什么,但终究还是失败了。她把手放下来,又哭了起来。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 梁伪峰弯下腰,把脸凑近春妮,眼睛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想要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什么 。 但是他失败了,春妮的眼睛里,除了恐惧,就是不知所措的迷茫。 “没准还真抓了个疯子回来。” 梁伪峰在心里想。 恐惧是最原始的本能,她的眼睛里除了害怕,看不见别的情绪。 梁伪峰不相信,这个女人,小小年纪就能把情绪管理的那么到位。 为了试探她,他把手伸进她的裤管里,她也没有表现出正常女人该有的羞耻感和抗拒。 虽然老虎凳还没开始,梁伪峰已经预知了结果。 她就是个真正的疯子! 对于他这种经验丰富的人,简直是耻辱。 都怪那个叛徒,为了立功表现,害得他出丑。 他甚至都能想象出张井武那嘲讽的目光。 他摘掉头上的帽子,狠狠的摔在椅子上:“上砖!” 庞四使劲抬起春妮的小腿,把一块砖头垫到她的脚下。 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迅速从小腿和膝盖蔓延开来。 春妮的眼泪瞬间飙出,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痛苦,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怎么样,滋味还好受吧?早晚躲不过去的事,提前交代了多好,免受皮肉之苦!” 庞四站在春妮身边,左腿站直,右腿略微弯曲,呈稍息的状态。 说完了,还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气呼呼的梁伪峰。 梁伪峰摆了一下手:“再上一块!” 庞四听话的再次拿起一块砖头:“说吧,何必吃苦头呢!” 见春妮不理他,庞四摇摇头,紧接着在她的脚下塞上第二块砖头。 又是一阵巨大的疼痛感,随着春妮一声尖厉的惨叫,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簌簌落下。 没用梁伪峰吩咐,庞四迅速塞进了第三块。 春妮的棉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头发像水洗一样,汗珠顺着发丝一点点落下来。 嘴唇颤抖,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春妮依然什么都没说。 庞四在梁伪峰的示意下,又上了第四块。 春妮的腿传来嘎嘣嘣的脆响,整条腿好像都折掉了。 她已经没有一点力气挣扎反抗了。 “你说,你说不说!” 四块砖已经是极限了,这就说明他们的刑讯又一次失败了。 所以庞四歇斯底里的大声喊。 春妮微微睁开眼睛,嘴唇翕动了半天,终于用尽所有的力气张开嘴。 庞四立刻把耳朵凑近春妮的嘴边。 “操你祖宗!” 虽然声音微弱,但庞四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抬起手,想要一巴掌呼下去,才发现,那个女疯子已经昏厥过去了。 庞四不知道这句话是一个正常人的反应,还是一个疯子的反应! 他看了梁伪峰一眼,还是忍住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时隔多年以后,龙五都在为春妮庆幸,如果当时庞四向梁伪峰报告了这件事。 那后果将是完全不一样的! 庞四觉得,挨了疯子一句骂,毕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丢人的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上司知道的。 正是他的虚荣心救了春妮一命。 庞四把一碗水泼在春妮的脸上。 半晌,春妮才从昏迷中醒过来。 梁伪峰站在春妮身后不远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的脸,人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表现出来的,才是最真实的。 但是很快他就失望了。 刚苏醒过来的春妮,依然用迷茫的眼神打量着这间刑讯室。 然后眼睛转到庞四的脸上时,她像大白天见鬼一样,发出了一声恐怖至极的尖叫。 这声尖叫穿透了几层牢房,清晰的传到了赵大姐几个人的耳朵中。 李丫手中的破碗,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彻底摔成几片。 春妮被抬回牢房,直接扔在干草堆上,直挺挺的和一具刚断了气的死尸没有区别。 赵大姐看了一眼春妮直挺挺的双腿,立刻制止了想要把春妮扶起来的王姐。 “不要动她!” 赵大姐看了一眼自己的残腿,就知道这个疯子和自己一样,被上了老虎凳。 当日,她从刑讯室回来的时候,狱友们着急看她怎么样,动了她的腿,结果好了以后,这条腿就残了。 赵大姐不知道是不是偶然,但不想让这个年轻的女子受到不必要的伤害。 上过老虎凳以后,对腿部的膝盖关节伤害过大,即便是将来好了,也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赵大姐苦笑一声,她们这些人还有什么将来呀! 她真希望,躺在她眼前的,是一个真正的疯子。 那样也许她还有机会,从这里出去。 春妮足足在干草堆上躺了两天,腿才从没有知觉,慢慢的变得有痛感。 春妮在心里感到很惭愧,一直受着牢房里姐妹的照顾,她却连一句表示感谢的话都不能说。 上过老虎凳以后,春妮没有再被提审过。 至于老康他们几个人,好像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在春妮的面前出现过。 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月升日落,春妮已经在这里待了半月有余。 嘴里的伤好的差不多的春妮,每天对着牢房上面小小的排气窗,絮絮不止。 第218章 他是什么意思呢 春妮上完老虎凳以后,就被彻底忽略了。 梁伪峰好像忘了,牢房里还有这样的一个人。 井连波虽然心里着急,但他深知,春妮是疯子的事实,绝对不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梁伪峰生性多疑。一旦让他发现一点蛛丝马迹,春妮想要平安的从这里出去,就难了。 有一点他敢肯定,春妮是不会被送去宪兵队的。 如果宪兵队的人发现春妮是一个疯子,这对梁伪峰是有影响的。 作为一个署长,如果连疯子和正常人都分辨不清楚,那他的业务水平着实堪忧。 井田怎么会需要这样的废物呢? 梁伪峰是不会做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 春妮所面临的下场只有两个,一是释放,二是和那些上了死亡名单的人一样,被秘密处决。 井连波绝对不希望,出现第二种情况。 尽管春妮和自己不属于同一个组织 。 但在一致对外的时刻,她也是并肩战斗的战友。 更何况她还算井家大院的人 。 井连波站在二楼窗前,点燃了一支烟,目光在那些放风的女囚身上扫来扫去。 最后停留在拖着一只残腿的赵大姐身上。 井连波把烟掐灭,把烟蒂随手丢在烟灰缸里,穿上大衣,若无其事的下了楼。 如果去男牢房,必须经过女囚放风的广场。 井连波从赵大姐的身边走过,他故意加快脚步,重重的撞了她一下。 赵大姐的腿脚不好,靠一条腿支撑,下盘肯定不稳,一撞之下,摔了一个大跟头。 赵大姐一愣,缓慢的从地上爬起来,看着井连波从自己身边走过,很快消失在监狱的尽头。 对这个鼻梁上架着眼镜的年轻人,赵大姐记忆深刻,她的这条伤腿就有他的功劳。 她隐隐感觉,这一撞很有深意。 春妮蹲在墙根下,仰着头看着挂在房檐下的一串串冰溜子。 井连波出现的时候,春妮就注意到了 。 井连波撞倒赵大姐以后,回了一下头,满含深意的看了春妮一眼。 春妮的心中一动,他是什么意思呢? 相同的问题,赵大姐也在考虑 。 她觉得,这个井田的秘书,就是故意撞倒她的,但是他想干什么,她实在是想不明白。 警署里面戒备森严,井连波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份。 哪怕他和哪个囚犯单独说一句话,都是有危险的。 所以他想给春妮传递信息,只能更含蓄,能不能领会,就看那个丫头的悟性了。 放完风回去,春妮蹲在墙旮旯,一根根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 其实心里一直在琢磨,井连波到底想告诉自己什么呢? 春妮坚信,井连波不是坏人,他现在的身份,绝对是伪装。 他对自己绝没有恶意。 牢房里传来孩子的哭声。那个男孩可能又饿了。 春妮感觉脑袋里灵光一闪,好像忽然抓住了什么! 春妮只是想到赵大姐是个瘸子,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牢房里只有她有孩子。 孩子?关键是孩子! 春妮呼的一下从墙旮旯站起来,把身边的李丫吓了一跳。 利用孩子证实自己疯子的身份,也许能从这里出去。 春妮想起了井连波审讯自己时说的一句话:“抗日分子现在这么少了吗?要用疯子凑数,怎么抓来的,怎么放出去!” 春妮抑制不住心里的兴奋,她感觉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赵大姐眼中的春妮,今天有点反常。 井连波撞倒她以后,对春妮含有深意的一瞥,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这个疯子是日军打入牢房的卧底? 这个想法只在赵大姐的脑海里一闪,立刻被她自己否定了。 牢房里五个人,都是进来半年以上的,所有的刑罚几乎都受过一遍了。 从她们的嘴里早就掏不出什么东西了。 敌人怎么可能把精力浪费在她们身上呢? 赵大姐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那就还有一种可能,那个戴金丝眼镜的年轻人身份不简单! 这个疯子也不是真正的疯子! 赵大姐为自己的猜测兴奋。 为了验证自己判断的可能性,她特别留意疯子。 这个小疯子已经来了一个月有余,刚来的那些天,因为受了酷刑,每天只能躺在草堆上,一动不动。 这也是她判断的一个依据。 这几天刚有了一点起色,能起来活动了。 她虽然每天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和牢房里的几个人都不交流 。 但对赵大姐的儿子,她还是表现出了喜欢。 有时候,她会蹲在儿子身边看着他,有时候还会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他的小脸。 女人天生带有母性。 这在疯子的眼睛里,得到了证实。 知道了井连波的想法以后,春妮对牢房里唯一的孩子,投入了更多的注意力。 赵大姐发现,那个小疯子从自己被撞到以后,接触孩子更频繁了。 春妮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细心的打量过这个孩子。 孩子虽然瘦弱,但是眉眼很清秀,看见春妮的时候,他会笑,笑起来左脸上有一个大大的酒坑,可爱极了。 他长的不像赵大姐,应该像他的父亲。 疯子和常人最大的不同,是对人无意识的伤害性。 这么可爱的孩子,春妮不忍心伤害他。 要想在不伤害孩子的前提下证明自己是疯子,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得到孩子母亲的帮助。 找到了事情的解决方法,春妮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天近傍晚,牢房里又迎来了半桶能照出人影的稀粥。 牢房中的几个人已经习惯了,各自盛了一碗,找了一个自认为舒服的地方,坐下来喝粥。 赵大姐先盛了小半碗,去喂孩子,天冷,粥从外面拿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些凉了。 趁着还有点热乎气,要先把儿子喂饱。 “这粥是越来越稀了!小小刚喝完,两泼尿就没了,用不上半宿,又要饿得嗷嗷叫!” 李丫一边喝粥,一边抱怨。 赵大姐只是叹了一口气,没有接李丫的话。 在这里,这些人是没有资格提条件的,她有些担忧,时间长了,儿子的小命会保不住。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赵大姐喂完孩子以后,其余的几个人基本都吃完了。 她拿着碗去给自己盛饭的时候,看着木桶里的稀粥,她的眼圈不由得红了。 桶里剩下的粥都是干的! 因为她有孩子吃奶,所以她们把仅有的一点干的都留给了她。 第219章 我要换牢房 入夜,春妮躺在干草上,眯着眼睛,但心里却如同翻江倒海一样,久久难以平静 。 一定要从这里出去,她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呢! 哪怕有一点机会,她都不会放弃。 半夜的时候,牢房里传来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 春妮侧着身子抬起头,借着微弱的月光,模糊的看见一双小手在挥舞。 这个孩子头一次在夜半醒来,没有大声哭叫。 春妮轻轻的爬过去,趴在孩子身边看着他。 忽然身后伸过来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了她。 春妮吃惊的回过头,发现赵大姐正一眨不眨的的盯着她。 春妮这次没有回避,手上一紧,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四目相对,慢慢的脸上都泛起笑容 。 为了监视她,赵大姐半宿没睡。 现在她终于确定,这个疯子和那个鼻梁上架着眼镜的年轻人,都是和自己并肩战斗的同志。 赵大姐放开了春妮的手,慢慢抚上儿子的小脸蛋,然后手顺着小脸向下,停在了脖子的位置。 赵大姐的眼角闪出泪花,手开始颤抖,要想证实她是一个疯子,对孩子的伤害就不能太小。 可是她担心,手上的力道把握不好,再把孩子掐死。 春妮抓住了赵大姐的手,轻轻去触摸孩子的小嘴巴。 小小以为来了吃的,急忙伸出小舌头,舔的赵大姐的手掌心痒痒的。 “啪!” 一滴泪珠顺着赵大姐的眼角滑落,滴在春妮的手背上 。 赵大姐抽出手,在儿子的脖子上迅速挠了一把,长长的指甲划过小小细嫩的皮肤,立刻出现三道血痕。 “哇……”的一声,小小撕心裂肺的哭叫声,立刻响彻了整座牢房。 趁着另外几个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赵大姐一跃身,把春妮重重的压在身底下。 春妮立刻心领神会,她抓住赵大姐的衣领,两个人瞬间扭打成一团。 手指都无情的在对方脸上留下了印记。 既然要演戏,就一定要逼真。 牢房里的另外几个人被惊醒,一时之间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王姐从身边摸出一个小蜡头,急忙点着,眼前的情景把几个人看愣住了。 春妮听见几人陆续起身的声音,她努力把赵大姐骑在身底下,双手毫不留情的掐住她的脖子。 李丫第一个冲过来,却怎么都掰不开春妮的手,另外三个人全部上来帮忙,才把春妮制服住。 赵大姐大张着嘴,不住的喘息,嘴唇青紫,要是她们再晚一会掰开春妮的手指,没准自己真被掐得背过气去。 她没想到,这么瘦弱的一个女孩子,手劲竟然这么大。 赵大姐稍微喘息了一会,立刻爬向儿子。 看见小小脖子上的伤,她惊呼一声。 牢房里的几个人,都是亲眼看着小小从那么一丁点大,长到现在能哭能笑,看见他受伤,简直比自己受伤还难过。 李丫走近春妮,照着她的屁股使劲踢了两脚,被赵大姐拦住了。 “别打她了,她也够可怜的!” 赵大姐的话,让几个人陷入沉思,一个疯子,平白无故的被抓进来,受尽折磨。 别说本就是疯子,就算是没有信仰的普通人,在这里都会变成疯子。 牢房里的吵闹声,很快把外面的狱警吸引过来。 “怎么回事,大晚上的不睡觉,闹腾什么。” 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 门上的锁链被打开,几个预警背着枪闯进来。 春妮急忙爬到墙旮旯,双手抱着肩膀,开始瑟瑟发抖。 “怎么个事?” 看着春妮和赵大姐脸上的伤痕,狱警冷笑了一声:“打架?是不是吃饱了撑的?从明天开始饿三天!” “不是的!” 赵大姐急忙分辩:“那个疯子,要不是我发现的早,她差点把我儿子掐死。” 狱警凑近一看,孩子的脖子上,真的有三道血痕,还在往外面渗血。 “我要换牢房!我不能住在这里,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万一我睡着了,我儿子就危险了,我要换牢房!” “行了,别吵了!都靠墙坐着去,谁都不许睡觉!” 狱警最怕牢房里暴乱,至于是不是要换牢房,他们才懒得管! 那个孩子,即便不被掐死,又能活多久呢! 狱警看着牢房里的几个女人排成一排,靠着墙壁规规矩矩的坐好,才重新锁上牢门,去别的牢房巡逻去了。 只要有一个牢房闹腾,不管有事没事,都必须提高警惕, 加强巡逻。 别以为是简单的女人打架,很可能是为了掩护别的牢房暴乱,故意掩人耳目的。 狱警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坚持了一宿,好在没有出事。 早上换班的时候,狱警去二楼报告昨天晚上的事情。 井连波故意绷着脸,但上扬的嘴角还是让梁伪峰黑了脸。 井田下了命令,近期将秘密枪决一批人,干脆拿这个疯子凑个数得了。 但这个张井武很是不好说话,抓疯子充数的事情,要是让井田知道,他的威信就会大打折扣 。 办公室里只剩下井连波和梁伪峰两个人。 井连波慢悠悠的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还特意伸长脖子往外面看了一眼。 然后关上房门。 “梁署长,屋里只有咱们两个人,井田少佐的命令已下,近期将秘密处决一批人犯,那个疯子干脆凑个数算了!” 井连波用了一招以退为进。 梁伪峰立刻警觉起来,本来这也是他的打算,可张井武怎么会那么好心,替他考虑? “哼哼!” 梁伪峰在心里冷笑一声:“张井武打得好算盘,只要自己把那个疯子报上去,无疑会让他抓到把柄。” 这个张井武野心不小,他不会甘心总做一个秘书。 哪怕井田信任他。 自己的这个位置,他应该垂涎已久,总想取而代之。 梁伪峰又怎么会甘心被取代呢? “那个疯子,我是这么想的,文的武的都用过了,还真是一个啥也不知道的疯子。” “圣人都说知错能改嘛!我看还是偷偷放了吧,外面也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就算你我兄弟做了一件善事!” “要是牢房里这么闹腾下去,早晚会让井田知道的!” 梁伪峰隐约感觉,张井武对这个疯子过于在意了。 对于春妮,梁伪峰并没有完全放弃疑虑,放掉她,没准还能钓到大鱼呢! 第220章 临死前,她还是希望儿子能坚强的活下去 两天以后,被秘密枪决的人员名单已确定,赵大姐赫然在列。 第三天晚上,天黑以后,那扇黑色的大铁门,又被缓缓拉开 ,春妮由庞四亲自推出了门外。 她被无罪释放了。 春妮出了大门以后,没有急着远走,这里是城西,离老康的大车店不算远,但也不算近。 想要回到大车店,需要经过半个县城。 佳南县城的大街小巷,春妮都走过,从这里回到大车店的路线,她也很清楚。 但是她还是选择暂时不回去。 因为她不知道,有没有人在监视她。 井连波和赵大姐的舍命相助,才能让她顺利的从这个封闭的大院里出来。 如果她稍有不慎,不但自己会再次身陷囹圄,还会连累同志。 所以春妮不敢大意。 春妮在警署附近转悠了两天,虽然没有见到人,但她时刻感觉到暗处有一双眼睛,在一直窥视她。 过了四五天,春妮才从井署转悠到老康的大车店。 她蹲在无数次蹲过的墙根下,望着大车店大门的方向发呆。 大门已经被封死了,从前热闹的大车店,变得十分冷清。 就连街道上的行人,走过这里,都不免加快脚步,生怕走得慢了,被牵扯进去。 以前,春妮每天只会在这里蹲几个小时,但今天她蹲了一整天,直到太阳落山,她才恋恋不舍的站起身,慢腾腾的向城东小破祠堂走去。 老康不会回来了! 无论她等多久,他都不会回来了! 春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任由它们在黑夜里恣意流淌。 交通站被摧毁,老康被抓获,春妮好像一个忽然走丢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春妮在破祠堂里不吃不喝的整整躺了两天。 在牢房里,她连悲痛的资格都没有。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她从破祠堂里面走了出来,坐在祠堂前面的矮墙上。 明天她就要回家了,交通站没有了,也许组织会委派新的任务给她,也许她只能装疯卖傻,直至天下太平的一天。 春妮伸出右手凝视了片刻,这只手因为烫伤,五指微微弯曲,已经不能伸展自如了。 “等到天下太平的一天,我就娶你!” 春妮忽然想起龙五的那句话,心下黯然,现在不仅是手指弯曲,就连声带也受到了损伤。 昔日甜美的声音已经不见了,现在她的声音嘶哑,好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鸭! 龙五会嫌弃自己吗?他还会娶她吗? 春妮越想心里越难过,直到月上中天,她才站起身,准备回破祠堂里睡觉。 忽然,城外传来一阵枪响,枪声过后,随风传来一阵小儿的哭声。 那声音时而清晰,时而飘渺。 春妮的心不由得一震,这哭声很熟悉…… 她不顾一切的向城外的方向跑去。 城东的围墙破旧,巡防也比较松懈。 春妮长时间在这一片转悠,她知道哪里的城墙有豁口。 她顺着城墙一直向北跑,二百米以后 ,有一个豁口。 春妮奋力爬上去,又迅速往回跑,孩子的哭声消失了。 城东有两个地方,一个是乱葬岗,一个是敌人枪决人犯的万人坑。 孩子发出哭声的地方,大概率是这两个地方。 这两个地方相距不远。 春妮不顾双腿疼痛,拼尽全力,跌跌撞撞的往前跑。 忽然,一股血腥的味道充斥鼻端,她站住了。 双手止不住的发抖,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孩子的哭声再次传来,这次声音听起来非常清晰。 春妮辨着声音一路寻去,眼前的景象让她彻底惊呆了。 沙坑下面,横躺竖卧着十几具尸体,鲜血在月光的照射下,呈现暗黑色。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孩子的哭声,就是从死人堆里面传出来的。 春妮拖着沉重的脚步,此刻,她忘记了害怕,一步步向着孩子哭声的方向走去。 小小躺在地上,身上穿着妈妈的棉衣,那条破旧的小被子,紧紧裹在他身上 。 孩子的身边,躺着浑身是血 ,仅穿一件单衣的赵大姐。 临死前,她把棉衣脱下来,穿到儿子身上,她希望他能坚强的活下去。 春妮扑过去,把赵大姐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 “赵大姐,你醒醒,醒醒啊!”无论春妮怎样摇晃,呼喊,赵大姐都听不见了。 春妮把所有人都翻看一遍,有熟悉的面孔,有不熟悉的,一共十三具。 他们的身体还是热的,软的,只是再也听不到春妮的呼喊了。 “啊……” 春妮嘶哑的声音,犹如狼嚎,面对这么多烈士的躯体,她彻底崩溃了。 她像个午夜游魂一样,一遍遍的呼喊他们每一个人,直到把嗓子喊哑,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孩子的哭声惊醒了她。 春妮蹒跚着走过去,单腿跪在地上,伸手把小小抱了起来。 那群没有人性的东西,虽然没有把小小打死,却放任他在这里自生自灭。 要不是春妮夜晚睡不着,偶尔听见他的哭声,他很难活到天亮。 她把小小紧紧的搂在怀里,也许感到了春妮带给他的温暖,小小终于止住了哭声。 春妮抱着孩子,费力的从坑里爬上来。 天空逐渐被黑暗所笼罩,原本明亮的光线渐渐消失不见。 月亮似乎感受到了凝重和哀伤,不忍心目睹这悲惨的一幕,躲进厚厚的云层之中 。 春妮面无表情的看着坑里的十三具尸体曝尸荒野,却没有能力把他们掩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现在天寒地冻,手里没有工具,怀里还有孩子,她无能为力。 春妮拖着疲惫的毫无知觉的双腿,凭着意念支撑着,重新回到破祠堂里。 祠堂里的几个乞丐,半夜听见孩子的哭声都吓了一跳。 爬起来看见疯子抱着一个看起来六七个月的孩子,在呆呆的坐着。 “哎吆!你可真造孽,你从哪里弄来的,送回到哪里去!你自己都不知道咋活呢!还能养他?你快放他一条活路吧!” 春妮把孩子紧紧的抱在怀里,满眼怒火的瞪着几个乞丐。 老乞丐长叹一声:“你瞪着我有啥用,你咋养活他呀?” 听了老乞丐的话,春妮的眼泪一大颗一大颗的滚落下来。 是的,自己目前的处境,可咋养得活他呢? “等到天亮,把他送人吧!” 老乞丐的话,提醒了春妮,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对,先把孩子送去她那里,等到自己能恢复本来身份的时候,再去把他接回来!” 第221章 这孩子真够态歪的 “哎呀!这个疯子不抱包了,改抱孩子了?” 从春妮的怀里,传来婴儿的咿呀声,把守门的伪军吓了一跳。 探过头一看,还真是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 “这孩子能不能是她偷抢的?要不要把她抓起来?” 伪军的话,让春妮的心里咯噔一下。 “你吃饱撑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没有人管你要孩子!” 两个伪军争吵了几句,最后还是摆手,让春妮离开了。 老虎凳让春妮的腿受了严重的伤害,她再也走不快了。 东去二十里,就是渔业屯。 这个距离,要是放在以前,春妮一个小时多一点就跑到了。 现在她却用了整整三个小时。 到达井茉家门口的时候,要不是有怀里的小小支撑着,她早就坚持不住了。 白小寒从屋里出来抱柴禾,看见了蜷缩在大门外面的春妮。 她一连哎吆了好几声,春妮的名字就在嘴边转悠,她又实在想不起来。 于是,她冲着房门大声喊:“茉儿呀!你快来,你快来看看,这是谁来了!” 声音透着惊喜 。 井茉一边把女儿放在地上,让她自己玩耍。 一边笑着对姜大志说:“你看咱娘大惊小怪的,能是谁来了?” 和姜大志说话的这点时间,白小寒又喊了两遍。 井茉急忙推开房门,嘴里一叠声的答应着,到了大门外。 “茉儿,你快看看,这是谁来着?” “春妮?” 井茉蹲下身,看了春妮一眼,又看了怀里咿呀的小小一眼。 “进家吧!”井茉拉起春妮的右手,准备让她和自己回家。 井茉感觉出春妮手上的异样,立刻低下头,摊开春妮的手掌,一颗泪珠吧嗒一声,落在手心里。 “春妮,你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呀!” 井茉的眼泪,让白小寒也注意到了春妮受伤的手。 “茉呀,别哭了,快让春妮进家吧,赶紧收拾饭,没准娘两个饿坏了!” 已经两年多没见过春妮了,白小寒把这个孩子当成春妮的孩子了。 井茉牵着春妮的手,进了屋里,把孩子从她怀里抱下来,放在炕上。 打开包被,脱掉赵大姐的棉袄,春妮第一次看见赤裸着身子的小小。 身上瘦得没有一点肉,肋骨一根根清晰可见,小腿上松松垮垮的只有一层皮。 由于长时间不洗澡,牢房里阴暗潮湿,他的身上有大片红色斑点,有的地方糜烂不堪。 “我的娘啊!这孩子能活着,命可真大呀!” 连一向调皮的小雨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白小寒一边吩咐小雨烧水,一边吩咐井茉做饭。 小雨说的不错,这孩子命真大。 一个疯娘,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怎么能照顾好孩子呢! 春妮控制住眼中的泪水,她伸出一根手指,被小小一把抓住 。 小小咧嘴一笑,左脸上立刻现出一个大酒坑。 井茉看了一眼春妮,又看了一眼小小,沉思了一会,给白小寒使了一个眼色。 “娘,你来一下!” “有啥话不能当面说呢!”白小寒嘟囔一句,还是随着井茉去了西屋。 井茉关上房门,还不忘回头看一眼。 “娘,你说,男人多大能生孩子呢?这孩子也就五六个月,加上十月怀胎,也就一年多点!” 井茉想了一会,接着说:“一年多,井魁都不到十二岁,这孩子能是他的吗?” 白小寒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了,她有些怀疑的说:“不能吧?从来没听说过十一二岁的孩子,能生孩子的!茉呀!这孩子我仔细端详了,一点不像春妮,像你那兄弟不?” 井茉仔细回忆了井魁从小到大的模样,发现和这个孩子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井茉摇了摇头。 于是白小寒和井茉同时沉默了,她们再想着同一个问题:“这个孩子到底是春妮和谁一起生的!” 最后井茉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她低下头,眼泪一滴滴落下来。 白小寒没有劝说,她转过脸去,装作没看见。 井茉的难过,她知道原因。 春妮一个人经常跑出去十几天,有时候甚至一个月。 一个疯女人,不知道受了多少欺负,她能生下孩子,本来不稀奇。 最后,井茉擦了一把脸, 毕竟春妮十岁就在井家大院,她也照顾了井魁几年。 等到井魁长大,另娶媳妇,至于春妮,就当个姐姐养着吧! 井茉心里做了决定,反而没有那么纠结了,急忙去厨房做饭去了。 姜家一大家人,只有井茉的女儿宝丫有资格吃三顿饭,别人都是两顿饭。 今天春妮母子来了,白小寒才让井茉多做一顿饭。 小雨已经把水烧热了,白小寒用手试了又试,才把小小放进水盆里。 十个月的孩子,坐在水盆里,不但腰杆直不起来,连头都东倒西歪。 白小寒只能用手拖着他的后脑:“这孩子真够态歪的!” 春妮的眼睛里起了一层雾气,不禁为小小的身体担忧。 洗干净以后,小小身上的红斑就更加清晰了。 井茉看着小小,一声叹息:“要是我大舅活着就好了,两副药就好了!明天让大志去别的郎中那里抓点药回来试试吧!” 看着井茉和白小寒对小小的关心,春妮觉得自己的选择太对了。 姜家一家人很善良,小小在这里,是不会受委屈的。 龙五说过,天下太平的日子不会太远的,等到那一天,春妮会把小小接回去,当亲儿子一样长大。 她不能让烈士的遗孤孤苦飘零,无依无靠。 她要把小小养大,让他叫自己妈妈。 春妮知道,王瀚根本就没死,她去根据地的时候,还见过他。 如果小小身上的红斑不好,春妮还是决定冒险去一次江北,她要去找王瀚,把药给小小带回来。 第二天吃过早饭,姜大志就抱着小小,去看郎中了。 春妮在后面紧紧跟着,不管白小寒和井茉怎么劝说,她都不肯留下来。 最后,白小寒摆了一下手:“让她去吧,别看她疯癫,心里也明白,那是她的孩子,谁她都不会放心的!” “哑巴畜牲都知道护着自己的孩子,何况人呢!” 春妮的眼泪瞬间流下。 白小寒不知道,世上还有一种母亲,把自己刚出生两个多月的孩子带进牢房里。 她受过世间最残酷的刑罚和利诱,却最终还是选择带着儿子从容赴死。 她不是一个好母亲,却是祖国的好儿女。 第222章 爬也要爬到那里 姜大志和春妮带着小小看了郎中,开了包药粉回来,用香油和了,上在红斑的位置上。 当夜,小小一晚上没怎么睡,也不大哭,哼哼唧唧的到天亮。 春妮和白小寒也一夜未睡,一直守在他身边。 天亮的时候,春妮发现,小小身上红斑的面积,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大了。 白小寒也发现了,她满脸忧愁:“茉儿呀,你看看是不是严重了,我咋看着红的地方大了呢?” 井茉急忙烧了温水,把小小身上的药粉洗掉,果然红斑的面积确实大了 。 而且仅一天的时间,有的地方开始溃烂,往外面冒黄水。 白小寒和井茉很着急,找了几个屯子里的老太太,大家研究了半天,得出和井茉一样的结论:“要是王家大少爷活着就好了!” 看样子,要想医好小小,只能去找王瀚。 天刚有一点擦黑,姜大志就忙着把几个老人送回去了。 回来的时候,急忙把门关好 。 “好好的一家人,说没就没了,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两天,姜家在关大门的时候,都会说上这么一句。 春妮知道,他们说的一定是隔壁姜大胡子家。 作为和老康联系最频繁的渔业交通站,肯定会被鬼子端掉,姜家的三兄弟不是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了。 而是被鬼子秘密抓走了。 春妮猜想,他们也应该在警署的监狱里,只是她没见到罢了。 春妮趁着出去上厕所的功夫,偷偷的溜出去,从后面的围墙进到姜大胡子家的院子里。 房门半开着,被风吹得呱哒哒的响,窗户纸露出几个大窟窿,整个院子里透着肃杀和颓败。 春妮走到房门前,轻轻的把门关好。然后顺着大门出去,回到了井茉家。 她的心情十分沉重,他们的下场,春妮已经能够想得到。 晚上,春妮逼迫自己什么都不想,就连小小细微的哭声,都完全忽略。 她必须要好好的睡一觉。 春妮准备在半夜时候,姜家熟睡的时候出发,去江北找王瀚。 一百几十里的路程,春妮预计在明天天黑之前到达。 白小寒见春妮睡着了,急忙把哭闹的小小抱起来,轻声哄着,避免他哭的声音太大,把春妮吵醒。 这个孩子太可怜了,小小年纪就受了这么多的苦。 白小寒想象不出,春妮手上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才十几岁,就生下不知父亲是谁的孩子。 春妮这一觉睡的很不安稳,这些天,她头一次做梦,她梦见了老康走在她前面,一直在对着她笑。 她还梦见赵大姐对她说谢谢。 春妮的泪水沾湿了枕头,她哭着从睡梦里醒来。 好在姜家的人都在熟睡,没有人被她惊醒。 小小闹了半宿,刚刚睡着,即便他睡熟了,依然躺在白小寒的胳膊上。 春妮慢慢的爬起来,最后看了一眼小小,蹑手蹑脚的推开房门,孤身一人消失在夜色中。 渔业到井家店下游五公里的这段路,春妮很熟悉,只要沿着河岸走,就不会迷失方向。 等到天亮的时候,她应该在江对岸了。 春妮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双腿,到江对岸的时候,整整比预计的晚了两个多小时。 越走,春妮的两条腿越痛,她只能凭借坚强的毅力支撑,才不至于倒下去。 天黑之前,春妮才走到第三个村庄。 她挨家挨户敲门,讨要了一点吃的,不吃饱更难坚持到目的地。 吃饱以后,春妮决定,贪黑走完五十里 ,她害怕她的腿一旦停下,就站不起来了。 小小的情况很不乐观,昨天晚上还有一点发烧的迹象。 一想起把自己棉袄脱下,穿着单衣倒在血泊里的赵大姐,春妮就觉得腿没有那么痛了。 又走了十多里路,春妮不但感觉不到腿痛,甚至都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了。 她的两条腿就像两条木桩子一样,每前进一步,都是无意识的。 春妮的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恐惧,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她自己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咔咔声。 她机械的迈着步子,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终于远远的看见了那扇熟悉的大门。 大门开着,虽然已经是下半夜,但院子里的窗户上依然摇曳着灯光,大门处有人出出进进。 春妮的精神一松懈,腿上传来一阵剧痛,麻木的腿居然有了知觉。 剧痛让春妮站立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春妮试图站起来,可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爬也要爬到那里去!” 春妮望着前面的灯光,用两只手肘轮流向前挪动,拖着木头一样的腿向前爬行。 一步——两步——三步 三十步…… 三百步…… 春妮的额头已经被汗水覆盖,手肘部位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眼前一阵阵金星乱蹦。 “坚持,坚持住,春妮你一定能坚持住的!” 春妮一边爬,一边不断的给自己打气,终于爬到了大门口。 “到了,我到了!”春妮咧开嘴笑了,笑容僵在了脸上,她一头栽倒在大门口。 …… 春妮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模糊的一张脸。 满身灰尘和血污的龙五正一脸紧张的看着她。 春妮愣愣的看着龙五 ,她不敢说话,不敢眨动眼睛,甚至不敢呼吸。 她怕这是一场梦,只要她动一下,梦醒了,就什么都不见了。 “春妮,你醒了?” 龙五的双眼通红,一看就是几夜没合眼了。 春妮伸出右手,手指尖触碰到龙五的脸,那种真实的触感,让她的手不由的一抖。 她像一个迷失在旷野里绝望的孩子,忽然见到亲人一样,一把抱住龙五。 声嘶力竭的大哭起来。 春妮的声音嘶哑而低沉。 要不是龙五眼睁睁的看着她哭倒在自己的怀里,他是绝对不会相信,这声音是春妮发出来的。 龙五抚摸着春妮手心里的伤痕,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 只是不停的轻抚她的后背,无声的安慰她。 经过两天两夜的游击战,龙五的队伍才全歼了日伪军一个中队的兵力。 可战士们也伤亡惨重,有伤员源源不断的运回来。 龙五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正巧遇见了昏迷倒地的春妮。 他抱起春妮,大步跑到营地,可医生们都在忙着抢救伤员。 龙五亲自给春妮检查了一遍,发现她的身上并没有伤口。 所以龙五断定,春妮是又累又饿,才会昏倒。 但看到她右手上的伤,龙五的眼睛湿润了。 第223章 后遗症会伴随她下半生 春妮右手上的伤痕,龙五清楚,那是烙铁的痕迹。 而且春妮的嗓音嘶哑,已经不是从前清脆甜美的声音了。 龙武推断,她一定是遭遇了什么难以言说的痛苦。 “你怎么样?现在医生都在忙着抢救伤员,你要等一下,才会有人来为你检查身体。” 龙五话音未落,春妮急忙说:“我找王瀚大舅,小小病了,井茉说,她大舅医的好的!” 王瀚是井魁的亲娘舅,所以春妮一直叫他大舅。 龙五虽然不知道小小是谁,但从春妮焦急的神色判断,一定是她在意的人。 “春妮,等一会,我去找王大哥,你先躺下,不要乱动。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 春妮笑着摇头:“我没事,你去忙吧!” 龙五看了一眼春妮,又看了一眼外面,仗刚打完,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处理。 虽然不舍,龙五还是站起身:“我先去忙了,一会再回来看你!” 春妮松开龙五的手,眼含热泪的看着他离去。 龙武走了以后,春妮试探着坐了起来。两条腿仍然如同针刺一般疼痛。 她看得出,龙五很忙,为了避免他分心,春妮选择不说。 春妮躺在床上,看见井馥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只是向她点了一下头,又急忙跑出去。 将近两个多月的时间,井馥黑了,瘦了,没了从前的顽皮,严肃的像个大人。 一场战斗下来,所有的后勤人员都很忙,忙着救护伤员。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王瀚才同另一个医生,来到春妮的床前。 “老马,你先看看!” 被唤作老马的医生也不客气,给春妮做了一次检查。 当看到她手掌的时候,老马的手明显顿了一下,然后接着不动声色的,检查了一下春妮的腿。 “你这两条腿伤得很厉害!能说说是被什么所伤吗?” 春妮抬头看了一眼王瀚,又往门口看了一眼,发现龙五并没有回来。 于是她低下头,小声说:“是上了老虎凳!” 春妮说完,连王瀚的嘴角,都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 老虎凳! 那是一种极其残酷的刑罚。 老马不再问话,再次给春妮的腿又检查了一遍,然后他看着王瀚,无声的摇了摇头。 被老虎凳伤害过的双腿,很难复原。 作为一个西医,他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老马检查的时候,王瀚一直在旁边看着,偶尔会向春妮提问一些问题。 看到老马没有办法,王瀚拉起春妮的手:“没事,春妮不用怕,有大舅呢!我能治得好你的!” 春妮笑了:“我就知道大舅有办法!” 王瀚微笑着看着春妮,用力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其实王翰也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他之所以说的这么肯定,只不过是为了给春妮信心。 信心和勇气,有时候比药物本身更有用。 其实他也只能是尝试着用药,对于能不能好,他连一点把握都没有。 “大舅,小小病了!只有你能治好他!” “别着急,慢慢说怎么回事?”王瀚坐在春妮身边,耐心的听她的讲述。 春妮把小小身上的症状,详细的对王瀚说了一遍。 听了春妮的叙述,王瀚不禁皱起了眉头,初步诊断,应该是一种湿藓。 这种病最难的地方是反复性很强,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根除的,如果以后重新接触类似的环境,复发的可能性非常大。 “我给你开点药,你先试试!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王瀚在和春妮说话的时候,发现老马一个劲的对他使眼色,示意他出去。 “春妮,你先好好休息,你的腿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在配合药物治疗,应该会很快好起来!” 王瀚心里清楚,想要完全恢复是不可能的,他也只能做到能让她站起来,正常走路。 但后遗症会伴随她下半生。 王瀚随着医生出了房门,走向一间办公室。 办公室的椅子上坐着抗联独立营的营长霍朝阳。 龙五站在他对面,正在向他汇报这次的战况。 看见两个人进来,霍朝阳摆手示意二人先坐在旁边等会,直到龙五汇报完。 霍朝阳站起身,给王瀚和老马各自倒了一杯水:“你们两个辛苦了,情况怎么样?” “情况还不算太糟糕,几个重伤员已经及时做了手术,有的还在昏迷中!” 霍朝阳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药品短缺,医疗器械落后,困难重重。 能做到这样,已经不容易了。 “报告,我想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老马站起身:“我说的是昨天晚上昏倒在大门口那个女同志的事情。” 听说事关春妮,龙五走到门口的脚步停住了。 “那位女同志,手上被烙铁烙过,腿上也受了老虎凳的刑罚,我是怀疑她是怎么出来的!” “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她竟然从伪警署出来了! 老马言下之意,春妮有变节投敌的可能性。 龙五的脸色当时变了,如果不是听了老马的话,龙五都不知道春妮受了老虎凳之刑。 “我用性命担保,朱春妮同志不会叛变革命!” 龙五的话,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情绪。 三个交通站被端,十几名交通员被捕,这些情报早已经放在了霍朝阳的案头上。 进到那里面的人,活着出来的毕竟少之又少。 “怀疑人是要有根据的!” 龙五的话,直接是对着老马说的。 老马急忙摆手:“龙连长,我不针对任何人,我只是为根据地的安全着想!” 龙五不再说话,老马是没有错的。 如果春妮背叛革命,那根据地的情况就岌岌可危了。 他是坚信春妮不会投敌,但不代表别人也可以像他一样无条件的相信春妮。 “让春妮同志说明一下也好!” 自从上次老康事件以后,没有交通站和交通员再出事,这就说明,没有人泄露消息。 所以,霍朝阳并不怀疑春妮同志的忠诚。 但有人提出异议,解释清楚还是有必要的。 龙五气呼呼的从办公室出来,来到春妮所在的临时病房门口。 和春妮在一个房间的,基本都是一些轻伤员。 龙五站在门后面,看见春妮趴在病床上,用手支着下巴,聚精会神的听着轻伤员讲着战场上的事。 龙五嘴角上挑,眼神中难得的出现了一丝柔情。 他大步走进病房。 看见龙五进来,刚才还白白话话的小战士立刻闭了嘴,一脸尴尬的不停挠头。 完了,准要被骂吹牛x了! 可谁都没想到,龙五直接走到春妮的面前,拦腰把她抱了起来。 一句话没说,直接往门外走去。 屋里瞬间响起一片起哄声,春妮的脸腾的一下红了。 第224章 咱不能让九泉之下的烈士寒心 龙五停住脚步,回过头:“都起什么哄?这是我没过门的媳妇,我抱一下怎么了?” 春妮的脸更红了。 她的手在龙五的肋下使劲掐了一把:“你别胡说!” 春妮的一句话,屋里哄的一声又炸了:“一厢情愿啊这是!” 龙五嘴角上挑,露出他惯有的微笑:“你们也一厢情愿一个试试?” 春妮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肆意飞扬的龙五少爷。 自从参加革命以后,龙五的性格沉稳了很多,父兄接连牺牲,战事艰难,很难在他的脸上看见笑容了。 春妮挣扎着要下地,龙五小声的在她耳边说:“别动,你的腿不能走路!” 龙五的声音变得轻柔:“你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怎么不告诉我?” 春妮安静下来:“告诉你,除了让你担心,还有什么用呢?” 龙五沉默了! 春妮现在伤了嗓子,伤了手,更严重的是腿伤。 王瀚已经和龙五说了,他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救治春妮的腿,但不敢保证成功。 最好的结果是能让她正常行走,但是一定要注意保养。 弄不好,以后还是有站不起来的可能性。 所以刚才在战友面前的那些话,是龙五故意说给春妮听的。 不管以后,春妮变成什么样子,龙五都不会抛弃她,等到战争胜利的那一天。 他一定抬着大红花轿迎娶她过门 。 龙五当着这么多战友的面,承认了春妮是他没过门的媳妇,就永远不会改变。 春妮不知道龙五想了这么多,但那句没过门的媳妇,还是让她甜到心里。 龙五抱着春妮到了办公室,屋里的三个人都有瞬间的愣怔 。 尤其是霍朝阳,不露声色的笑了:“怪不得这小子刚才发那么大的脾气,看样子两个人的关系不一般啊!” 王瀚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龙五受伤的时候,一直是春妮照顾他。 少男少女,在艰苦的斗争中建立起纯洁的爱情,都是人之常情。 老马虽然也看出了端倪,但他依然坚持自己的原则。 他没有私心,一切为了根据地的安全考虑! 龙五把春妮放在椅子上,春妮挣扎着想站起来,疼了一脑门子的汗,还是没有成功。 霍朝阳也看出了春妮双腿的严重性,急忙制止了她的再次尝试。 “春妮同志,喝杯水!” 霍朝阳亲自给春妮倒了一杯水。 春妮拿起来,并没有喝,而是捧在手里,感受着那杯水带给她的温暖。 这两年的冬天,春妮都是在哆哆嗦嗦中度过的。 这种温暖的感觉,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在她的身上出现过了。 “春妮同志,我们想了解一下你入狱以后的事情!” 春妮回头看了一眼龙五。 “没事,把你知道的,都如实说出来!” 于是春妮把入狱前后的遭遇都说了一遍。 至于对她出来起到关键作用的两个人,春妮只说了赵大姐,另外一个她说什么都不肯说了.。 霍朝阳并没有逼迫春妮,相反,对春妮的品行却更加敬佩了。 安插到敌人内部的同志,是不能随意暴露的,哪怕对面是自己的同志。 虽然春妮搞不清井连波属于哪个党派,但能够潜伏在伪警署的人,一定是和自己同一个战壕的人。 保护他的人身安全,是一个地下工作者的觉悟。 之后,霍朝阳做了决定:“春妮的腿需要治疗,就暂时留在根据地一段时间吧!” 把春妮留在根据地,有两个意思,第一是像霍朝阳说的那样,她的双腿需要时间治疗。 第二,也是为了摆脱嫌疑,如果春妮的出现,并没有给根据地带来实质性的伤害,那春妮就是无辜的! 听说要让自己在根据地停留一段时间,春妮立刻出言反对。 “我不能留在这里,我必须马上回去,小小还等着大舅的药呢!” 一句大舅把老马和霍朝阳干蒙圈了。 听了王瀚的解释以后,霍朝阳意味深长的看了龙五一眼。 这小子算不算夺人所爱呢? 龙五可不管霍朝阳怎么想的,见春妮不愿意留下来,立刻说:“你的腿不要了?要是不及时治疗,你知道什么后果吗?” 要不是王瀚及时给龙五使了一个眼色,他险些把下面的话说出来。 如果不及时治疗,春妮的双腿有可能瘫痪。 “可小小怎么办?” 小小这个名字,已经不止一次出现在春妮的嘴里。 这也引起的龙五的好奇:“这个小小到底是谁呀?” 春妮眼圈一红,强忍住心中的悲痛:“赵大姐的儿子!” 几个人都沉默了。 刚才春妮着重讲了赵大姐是怎样利用自己的儿子帮助她脱困的。 所以对赵大姐和她的儿子,几个人都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赵大姐被秘密枪决了,她的儿子不能死!” 虽然春妮已经在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说话的声音还是忍不住颤抖。 良久,霍朝阳看向王瀚:“老王,你有把握吗?” 王瀚点头:“那种病就是麻烦,反复的可能性大,所以要特别注意对他的照顾。” 春妮急忙接过王瀚的话:“井茉一家会照顾好他的!” 王瀚含笑看着春妮:“你倒有眼光,挑了一个好人家,我也相信,姜家会照顾好他的!” 春妮低下头,小声说:“我现在还不能暴露身份,等到我能恢复身份的时候,我会把他接回来的!” “时间不会太长,那一天很快就要来到了!” 不管是不是王瀚在安慰她,春妮都感觉十分高兴。 “老王,马上把药方开了,我立刻派人出去抓药,春妮同志的腿需要治疗,孩子的病更需要尽快得到救治。” 霍朝阳叹息了一声:“老王,尽全力把孩子治好,咱不能让九泉之下的烈士寒心!” 几个人决定了以后,龙五把春妮送回病房,又急忙出去看望伤员去了。 病房里的战士们知道了春妮是连长的未婚妻,都不敢肆无忌惮的说话了。 春妮无聊的躺在床上,没过一会,感觉眼皮有些沉重,就在她要睡着的时候,听见有人大声喊她的名字。 “春妮,你怎么来了?我刚有一点空闲,急忙来看你!” 春妮睁开眼睛,见井馥风风火火的闯进来。 “我看看,你哪里受伤了?” 井馥把春妮翻来覆去的看了两遍,也没发现她有什么异常! “没伤啊,你怎么会晕倒呢?” 粗心的井馥没发现,春妮一直紧紧攥着她的右手。 看见井馥,春妮忽然想起了陆伟业。 这些天春妮身陷囹圄,自顾不暇,早就把陆伟业忘到脑后去了。 “馥儿,陆伟业来找你了吗?” “没有啊!他找我干什么,我都和他说清楚了!” 想起陆伟业的样子,春妮忍不住笑出声:“那小子和你一样倔强,他出来找你了!” 第225章 应该是在一辆汽车上 陆伟业从老康的大车店墙上跳下来,撒丫子跑了。 足足跑出去二里地,他才停住脚步。 心脏还咚咚的跳个不停。 陆伟业找了一个僻静的小馆子,要了一盘纯肉馅的饺子。 “吃点好的,压压惊吧!” 出门的时候,从他娘的柜子里拿了五块大洋。 吃饱喝足以后,陆伟业晃荡到城门口,才发现城门处盘查很严,只准进,不准出了。 既然出不去,干脆就在城里寻找春妮的下落。 县城就这么大的地方,他就不信找不到一个疯子。 她又没钱吃饭住店,她能去哪里呢? 陆伟业找了几天也没有找到春妮,他甚至有些怀疑,春妮根本就不是个疯子,而是故意甩掉他,去找井馥了。 县城一连戒严了几天,陆伟业把县城逛了个遍。 “战斗去了?” 陆伟业想起井馥信上的内容。 他在县城里游荡了几天,也没找到可以战斗的地方。 难道井馥真的不在城里? 一旦产生怀疑,陆伟业在县城里待不下去了。 他决定出城。 可城门紧闭,从哪里能出去呢? 其实,有经验,胆大的人大多从城东进出。 城东有乱葬岗和万人坑,一般人还是很忌讳的,巡防的日伪军也相对少一些 。 而城西就大不一样了! 城西是日伪军活动频繁的地方。 县城长住的人都知道,经常有青壮年无缘无故的在城西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陆伟业在城西找了一个大车店住下,睡了一个白天。 在天黑关门之前走出大车店,又找了一个小馆子吃了一碗热面。 陆家顺老年得子,自然爱若珍宝,要不也不可能什么事情都随着他的心意。 就因为他小时候和人打架打输了,他爹特意给他招了一个会武术的山东师傅。 从那以后,打架再也没有输过 。 没吃过亏的人,胆子通常都大。 陆伟业在夜色的掩护下,到了城西的城墙下,两丈多高的城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陆伟业在城墙下面看了一会,然后退出去十米左右,深吸一口气,奋力向前面跑去。 借着助跑的速度,他的双脚如同弹簧一般,轻盈地在城墙上几个点纵,然后双手迅速搭上城头。 紧接着,用力一撑,整个人如同飞鸟投林般纵身一跃,轻松地越过了城墙。 稳稳地落在城外的地面上。 陆伟业真想为自己喝声彩:“漂亮!” 他刚想喘口气,一束光刷的打在他脸上。 忽然被强光照射,陆伟业眯起眼睛,用胳膊肘挡了一下。 黑暗中有几道人影迅速向他靠拢过来。 陆伟业心知不好,也不管东南西北,撒腿就跑。 身后传来叽里呱啦的怪叫声。 “我艹!” 陆伟业不用想也知道碰到了什么人。 黑暗中他听到拉枪栓的声音。 身后叫声响起的时候,不远处又有几道身影向着他这边包抄过来。 七八个人把陆伟业围在了中间。 陆伟业反而不害怕了,跑不掉就打呗。 可人并没有给他打的机会,一张大网兜头罩下,网越收越紧,陆伟业感觉一阵风声从耳边掠过。 他想躲,可是大网紧紧罩住他,已经没有地方躲了。 “嘭!”的一声,陆伟业被枪托结结实实的砸中。 眼中金星乱蹦,脚下摇晃了几下,终于晕倒在地上。 临倒地之前,他还在遗憾:“好容易来了一个战斗的机会,没把握住啊!”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眼前一片漆黑,没有一点光亮。 就算再黑的夜,也会有一丝亮光,所以他断定,自己是被蒙住了眼睛。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感觉手脚都被绑上了 。 “完了,这回没办法去找井馥了,没办法证明自己是热血青年了。” 都到了这个份上,陆伟业没考虑自身的安危,竟然还为找不到井馥难过呢! 陆伟业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停的晃动,耳边传来汽车的马达声。 自己应该是在一辆汽车上。 他故意让自己摇晃的幅度大一点,结果发现撞到了一个软绵绵的物体身上。 陆伟业吃了一惊,他有感觉,他碰到的物体十有八九是个人。 那就说明车上被抓的不止他一个人。 陆伟业有些慌了,黑灯瞎火的,眼睛又被蒙住,这把他拉到哪里去,他自己压根不知道! 就算有机会,他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跑。 陆伟业静下心来仔细考虑了一下,车上至少七八个人,自己纵然想反抗,也不是对手。 现在只能安分守己,要想跑,得等到停车的时候再找机会。 如果能和车里被抓的其他人一起反抗,逃跑的机会很可能大一些。 陆伟业微微闭上眼睛,全神贯注的用耳朵感知周围的动静。 除了汽车的马达声和呼呼风声,偶尔能听见人粗重的喘息声。 这就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想,车上不止他一个人。 车子越来越颠簸,陆伟业听见有人呕吐的声音,一阵难闻的气味冲进鼻孔。 汽车不知道行驶了多久,他听见了沉重的铁门被拉开。 随后传来一阵疯狂的狗叫声,听声音绝对不止一只。 陆伟业知道,今天想跑是不可能了 。 封闭的大院,持枪的鬼子兵,还有凶恶的狼狗,怎么可能跑得出去呢? 既然跑不掉,就不能表现出任何反抗的意思来。 于是,在有人用枪托打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乖乖的站了起来 。 眼睛上的遮盖物并没有被摘掉,有人用枪托不断打着他的小腿,用以规正他的路线。 他用手摸着梯子的扶手,试探着从汽车上爬了下来,双脚站在实地的那一瞬间,他还是松了一口气。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陆伟业被吆喝着往前走。 “啊哈……” 陆伟业忽然听见一声哀嚎,身边的人大叫着向旁边跑去。 应该是有蠢人想这个时候逃跑。 大叫声响过以后,陆伟业听见一阵疯狂的狗吠声,中间夹杂着凄惨的人叫声,和听不懂的大声呵斥声。 没过一会,惨叫声越来越微弱,最后完全听不见了。 陆伟业感觉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 要不是被蒙住眼睛,肯定是一幅极其残忍的恐怖画面。 一向胆大的陆伟业,头一次有了种毛骨悚然的恐惧感。 第226章 不能随便乱看 刚才的事,对其余的人起到了绝对的震慑作用,四周只剩下拖沓的脚步声。 陆伟业感觉是进了一道门,然后是向下走,没走多远的距离,停住了。 他眼睛上的遮盖物被撤掉,他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下,屋里的地上铺着干草,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个人。 站着的包括他在内,一共四个。 应该都是今天抓来的。 地上躺着的人只看了他们一眼,就接着闭上眼睛睡觉去了。 没有一点好奇的意思,这种事情应该是司空见惯,麻木了。 把四个人送到这里以后,日本人就离开了。 地上的人主动往一边靠了靠,给新来的四个人倒出一点地方。 陆伟业躺下去,拍了一下身边人的后背:“哥们,这是哪啊?” 身边的人没有转身,依旧背对着他:“不想死就别乱打听!” 陆伟业躺下去,蜡烛被吹灭,身后传来抽泣声,应该是有人哭了。 陆伟业翻来覆去的一夜没睡,第二天早上,天刚亮的时候,就被一阵哨声惊醒。 听到哨声,草堆上的人迅速爬起来,穿好鞋向门外跑去。 陆伟业紧跟在他们身后, 他发现,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身强体壮。 顺着台阶往上走,到了外面,他才知道,原来昨天晚上睡觉的地方是一间地下室。 算上新来的,一共十二个人。 出来以后,陆伟业更加惊愕了,高大的红砖围墙,上面架着电网,即使现在已经天亮了,一个大探照灯依然亮着。 院内视线所及,两个角都有炮楼。 几条黑背大狼狗正虎视眈眈的看着他,想起昨晚的事,陆伟业感觉腿肚子都在转筋。 身边几个大兵端着上着刺刀的长枪,脸上戴着口罩,把脸捂的很严实。 陆伟业只看了大兵一眼,就听见他的厉声呵斥! 虽然听不懂,但听语气陆伟业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身后的人小声说:“别四处乱看!” 陆伟业从声音上听出,正是昨天晚上睡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 陆伟业立刻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却在想:“戒备如此森严,怕是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啊。” 十二个人被押送到一间屋子里。 屋子的中间放着长条桌子,四边放着长条凳子。 陆伟业看见前面的人依次坐在凳子上,把双手规矩的放在桌子上,于是他学着别人的样子,端正的坐好。 一会进来两个端着饭菜的白种人 ,高粱米饭,白菜炖大豆腐。 满满两大盆。 陆伟业学着别人的样子,把碗里盛满饭,又舀了一勺菜放在饭上面,然后端着碗,头也不抬的专心干饭。 想要出去,就得吃饱,不吃饱哪有力气逃跑。 昨天来的另外三个人,只有一个人像陆伟业一样,其余的两个人愁眉苦脸的,只吃了一点点。 陆伟业听见他身边的男人叹了一口气,颇有深意。 大家吃饭的时候,房门口还是有两个端着枪的大兵看守。 陆伟业在家的时候,吃饭的速度就偏快,因为这事,没少挨他娘的骂。 到了这里,他才发现,就他那个速度远远不够。 这里吃饭的速度就是风卷残云。一会的功夫,桌子上的饭菜就所剩无几了。 这些身强体壮的人,饭量通常都很大,他们撂下筷子的时候,陆伟业勉强吃饱。 吃饱以后,十二个人被押到院子西南角的一个仓库边上。 看守由两个,变成了六个。 一行人被押解到仓库里,里面有很多木箱子。 他们的任务,就是把木箱装到外面的卡车上。 陆伟业发现,先前的八个人,干活都很卖力,他们把箱子用手小心的托举起来,放在肩膀上。 到了外面,顺着搭在车上的木板上去,把箱子规矩的摆放整齐。 陆伟业扛了一个,就感觉出箱子里的东西很重。. 但这小子从小好强,不愿意认输。 别看他看起来没有那些人身强力壮,但是他从小练武,手臂上的力气绝对不输于任何人。 刚开始的时候,有点吃力,但三个以后,陆伟业找到了窍门。 紧跟在那八个人的后面,别人扛一个,他也扛一个,谁都拉不下他了。 到后来,他居然有时间打量这处仓库了。 可他只看了两眼,就听见大兵厉声的吆喝声。 这句话早上的时候,听过一遍了:“不要四处乱看!” 陆伟业立刻收回眼神。 另外的两个人,也许是扛不动,也许是干活带情绪,陆伟业扛三个,他俩最多能扛两个。 车装完以后,有人车上车下的检查了一遍,卡车才缓缓启动,到了门口以后,又检查了一遍,卡车才开出了院子。 陆伟业的心凉了半截,想要躲在汽车里逃出去的想法简直不现实。 装完车以后,陆伟业又被带去别的地方,和他一起的是八个人中唯一和他说过两句话的人。 这次是把两个封闭得特别严实的东西送到一辆手推板车上。 那个人脸色非常凝重,好像箱子里是要人命的东西一样。 尽管只有两个人干活,还是有一个持枪的大兵看管。 中午还是高粱米饭,炖的白菜土豆。 下午的活很零散,但无论干什么,都有人看守。 不准说话,不准四处乱看。 而且他们的活动范围只限于西半部分,院子的中间隔着铁丝围墙,就是靠近一步都不允许。 晚上吃饭的时候,只剩下十个人,干活不行的两个人不见了。 陆伟业在另外八个人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好奇来。 这样的事情应该经常发生。 那两个人被带去哪里了呢? 肯定不会被放出去。 第二天,和他一起来的另一个人在搬箱子的时候,不小心把箱子摔在了地上。 打开的箱盖一角,露出的是干草。 陆伟业只看了一眼,就被吆喝了。 那个人被当众抓走,带去了铁丝围墙的东院区。 陆伟业心里一惊,犯错的人送去的地方一定不会是好地方。 他回过头,从另外几个人的眼睛里,同时发现了恐惧和绝望。 好像围墙后面的东院区,藏着什么吃人的洪水猛兽一般。 那人被推进去的一瞬间,陆伟业似乎发现了一个全身裹在白色服装里的人影一闪不见了。 陆伟业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再看的时候,铁丝围墙那边已经恢复了一片死寂。 要不是身边活生生的人少了一个,他甚至都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第227章 进来了就别想出去。 两天的时间,和陆伟业一起进来的四个人,只剩下他自己了。 从那三个人的身上,陆伟业总结出经验,在这里如果不好好干活,就会被送去铁丝围墙后面的东院区。 这里只要好好干活,倒是没有人过多干涉什么,一天三顿干饭,可劲造,管饱。 陆伟业一直待了十几天,心都快凉透了,想从这里出去,基本是痴心妄想。 原本的八个人也已经剩下六个,但每消失几个人以后,就会有新的补充进来。 人们的眼睛里没有一点生机,没有活着离开的希望,似乎死亡已成定局。 陆伟业发现,汽车的出入,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晚上。 隔两天,就会有两个人赶着驴车来送一次菜和豆腐。 驴车赶进院子里以后,车上的货物则是由陆伟业他们这群人卸下来,搬进后边的厨房里。 其余的时候,几乎与外界隔绝。 这里到底是哪里,他到现在也不知道,一起干活的人不准交谈,就连晚上睡觉和上厕所,都有人在外面把守。 即便黑白在一起,也没有说话的机会。 陆伟业年轻,什么东西,看几眼就能找到窍门,干活又不惜力,所以经常看守他们的几个大兵,对他印象很好。 有时候高兴,还会对他伸出大拇指,说上一句:“呦西!” 陆伟业很聪明,从来没在人前显摆过他的功夫。 他早就听人说过,岛国人崇尚武士道,喜欢和人比试,他可不想出那个风头。 被人过分关注,想要出去,就更难了。 一定要从这里出去的信念,从来没有在陆伟业的心里丧失过。 只要有一丝颓丧,他就会立刻想起井馥微微上挑的嘴角。 就是死也不能让井馥瞧不起。 在这里的每一天,井馥都是他的精神支柱。 陆伟业都是在西院区干活,从来没有到过铁丝围墙前十米的距离。 每一天,陆伟业都在默默的数着日子。 十一月初二离家,到现在已经整整四十五天了,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要过年了。 十二月十七这天傍晚 ,已经吃过了晚饭。 陆伟业一众人等,正被押解着从食堂到地下室的时候,被两个大兵叫住。 从十几个人中挑选了两个出来。其中一个就是陆伟业。 陆伟业低着头,不动声色的跟在大兵的后面,四十天左右的经历,早就养成了见怪不怪的习惯。 可这次的路线不太一样,是奔着铁丝围墙去了。 到了围墙附近,有一个小门,仅能通过一辆小板车的宽度。 大兵带着两个人在门前停住脚步,陆伟业有点遗憾,他以为,这次可以去东院区看看 。 那边到底是干什么的呢? 陆伟业心中疑惑,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分毫。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却支棱着耳朵听着围墙里面的动静。 没过一会,围墙里面传来一阵车轱辘碾压雪地发出的咯吱声。 小门被打开,两个浑身白衣的人推着一辆小板车走过来。 顺着小门推过来。 大兵示意陆伟业和另外一个人把板车接过来 。 陆伟业和另外一个人推着板车,跟在大兵的身后。 车子的重量感觉有五六百斤,两个人推着,还算轻松。 车上盖着乱草,好像在刻意掩盖什么。 车子不停的晃动下,露出里面的东西,是个密封袋子装着的物体。 陆伟业偷眼看了一眼另外一个人,发现他面无表情。 看样子应该不是头一次干这个活。 板车被推去院子的西北角,这里耸立着一个高高的大烟囱。 这是陆伟业头一次到这个地方来。 板车到了门口以后,由里面的人接过去,里面是不允许他们这些人看的。 陆伟业低着头,和另外的一个人由大兵押着回地下室。 鼻端忽然闻到一种特殊的臭味,借着拐弯的机会,陆伟业迅速回过头看了一眼。 大烟囱冒出滚滚黑烟! 陆伟业强行控制住胃里的翻腾,到今天他终于知道了那个高耸的烟囱是做什么用的。 也知道了为什么每次有人被送去东院区,其余人脸上那种物伤其类的悲戚。 人的体力消耗都是有限的,终有一天干不动的时候,都会被送去东院区。 最后变成一缕青烟。 这一次的事件,更加坚定了陆伟业离开的决心。 临近过年的头两天,其中一个人可能感冒了,有点流鼻涕,但他极力掩盖着。 可到了晚上,他发起烧来。 被连夜带走了,不用想都知道,一定也是被送到了东院区。 第二天早上,哨声没有吹响,也没有人来叫他们出去吃饭干活。 地下室的门一直关着,从通气孔的铁栅栏缝隙可以看见外面来回走动的大兵。 过了很长时间,门开了,饭菜塞进来以后,又很快关上了。 屋里有人传出绝望的哭声,外面的大兵吆喝了一声以后,声音迅速消失了。 陆伟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但有的人知道,有人发烧,这些人都被隔离了。 如果再有人出现这种情况,这里的所有人都只有送去东院区的命运。 所以有的人忍不住崩溃大哭。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众人头上。 时间在众人的忧虑中一天天过去,新年午夜的钟声在每个人的心头响起 。 陆伟业在这个不知道名字,不知道地方的高墙大院中,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迎来了他的十八岁。 新年过后,过了正月十五,地下室里的九个人才被放了出来。 危机虽然解除了,但没有一个人的脸上有笑容。 九个干活的人,被关押了十几天,西院区的活积攒了不少。 放出来的前几天,劳动量非常大,再加上在地下室里的十几天,缺乏锻炼,都感觉干起活来,有些力不从心。 身上呼呼冒虚汗,但没有一个人表现出来。 有活着的希望,哪怕有一丝一毫,也要紧紧抓住。 两天以后,送菜和豆腐的驴车又到了。 因为卸些冬储菜和豆腐,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大兵对送菜的爷孙两个,看管的并不严格。 老汉蹲在大门口等着卸车。 他十六岁的孙子,由于好奇,趁着大兵不注意,跑到铁丝围墙的小门附近,和里面出来的一个裹在白色衣服里面的人撞个满怀。 白衣人高声说了几句什么,立刻有两个大兵脸色苍白的跑过去。 直接把那个年轻小孩推进了东院区 。 直到听到孙子喊叫,门口的老人才站起身,准备冲过去。 被一个大兵用枪拦住。 老头急切的说着,但大兵始终用枪指着他,不为所动。 陆伟业只感觉一颗心凉到了脚底,想出去的希望简直成了泡影。 因为老头刚才情急之下,说的全是日本话。 深入到这个院里的人,就算是给他们送给养的自己人,都别想出去,何况是他呢? 第228章 逃出生天 陆伟业颓废了两天以后,想起井馥,又重新燃起了斗志。 他坚信,只要时刻寻找机会,总有一天,他能从这里出去。 陆伟业在这里过了半年之后,机会终于来了。 一九四四年七月十五日,这是一个值得陆伟业终身纪念的日子。 天还没有大亮,闷雷响起,天边一片黑云滚动,预示着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有一场大雨。 果然过了一会,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下了起来。 陆伟业还在睡梦中的时候,一辆卡车驶进了大院中。 哨声响起,屋里的几个人急忙穿好衣服,到院子里集合。 几个人被押解到仓库,不知道是什么关键的东西,需要冒雨紧急装车。 而且在清晨装车,半年中也没有过几次。 陆伟业和平常一样,把仓库里的东西放在肩膀上,然后踩着特别光滑的木板,小心的爬上车,把东西摆放整齐。 雨越下越大,好像是谁用盆子直接从天上泼下来的一样。 衣服早就被雨水打湿了,顺着裤脚往下滴水,迎着风雨连嘴都张不开。 守卫的几个大兵都被雨水浇的睁不开眼睛。 陆伟业的心脏咚咚跳得厉害,要不是有风雨声做掩盖,估计别人都能清晰的听见。 他觉得他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来到了。 就算冒死,他也要试一试。 失败了,也只是早死一年半载的,要是成功了,他就有机会去找井馥。 车装完以后,陆伟业趁着两个大兵上车检查的时候,迅速的钻进车底下。 他佝偻着身体,缩在底盘狭小的空间里,双手紧紧抓住卡车的下面。 他的衣服上不停的往下滴水,但很快被大雨冲刷干净,留不下一点痕迹。 陆伟业像一只壁虎一样,紧紧的吸附在车子底下。 卡车启动的声音传来。 陆伟业偶尔能听见一两声人的嘈杂声,但很快被雷雨声替代。 卡车又一次停住了。 陆伟业知道,这是到了大门口,接受第二遍检查。 出了这道门,他就逃出生天了。 他不敢大意,要不是他手臂的力量惊人,估计这会都从车上掉下来了。 终于听到了沉重铁门被缓缓拉动的声音。 刺耳的吱嘎声听在陆伟业的耳朵里,宛如天籁之音一样美妙。 卡车驶出大门以后,探照灯的光线打下来,陆伟业发现,装着电网的高大围墙下面,是一条三米宽左右的深沟。 刚驶出大门的时候,汽车行驶的速度很慢,但这时候,陆伟业不敢松手。 如果此时从车底掉下来,势必被炮楼上的士兵发现,他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卡车驶出了探照灯照射的范围之后,猛然加速了。 巨大的颠簸差点把陆伟业甩下来。 他深知这个速度要是松手,受伤的可能性太大了。 九死一生逃出来,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 他就不相信,卡车没有减速的时候。 雨越下越小,陆伟业已经感觉不到车底下有水流通过了。 又行驶了一会,卡车一个剧烈的颠簸以后,竟然停了。 陆伟业迅速落到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耳边竟然传来激烈的枪声。 他躲在卡车的轮胎后面,趁着枪声停歇的瞬间,伸头往外看了几眼。 枪声是从路边的密林中传出来的。 陆伟业虽然不知道树林中的人是哪路好汉,但秉承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他是极其希望树林中的人获胜。 卡车被前方一棵放倒的树木拦住了去路。 卡车上的日军立刻做出反应,机枪一通扫射,树林里当时没有动静了。 正当陆伟业心急的时候,几颗手榴弹飞了过来,在汽车的附近爆炸。 但对缩在驾驶室里的日军和机枪,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车上立刻反击,一阵机枪扫射过后,树林里瞬间没了声音。 陆伟业虽然着急,但也不敢把头伸出去。 子弹不长眼睛,分不清敌我,要是被误杀,死的就太冤了。 驾驶室里面又一通机枪扫射,对方的火力又被压了下去。 但人一直没露头。 陆伟业估计,对方的人员应该不多。 卡车上的火力很猛,双方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龙三只带了十几个人,这次出任务回来,无意间在黎明前发现了这辆日军的军用卡车。 可惜,跟了一会,由于速度上太过悬殊,跟丢了。 只是没想到,两个小时以后,又听到了熟悉的马达声。 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应该是朝着自己这边行驶的。 龙三当机立断,迅速的放倒了两棵树横到大路上,果然把日军的卡车成功逼停了。 可车上的火力太猛,两挺机关枪轮流扫射,他这十个人根本靠不上前。 扔了几个手榴弹过去,好像一滴水进了太平洋,没有激起一点浪花 。 相反,还遭到一通更猛烈的反击。 弄得战士们的脾气上来了,要不把这辆军车炸毁,他们就不配做独立营的战士。 大道上没有隐身的地方,战士们一露头,立刻会遭到猛烈的袭击。 已经有三四名战士受到了轻伤。 龙三眉头紧锁,现在的形势对自己不利,手里的子弹和手榴弹的数量有限,一旦打没了,日军的军用卡车势必突围而去。 自己不但白忙乎,而且伤了几个战士。 怎么办? 龙三着急的时候,陆伟业和他一样着急。 天已经大亮了,陆伟业感觉此地离那个神秘的大院,应该没有多远,万一再有车来,树林里的人就更没有胜算了。 自己要是有几颗手榴弹就好了,直接扔驾驶楼上面去,一家伙崩他个四分五裂。 有了想法以后,陆伟业趁着对方停止射击的时候,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拼命摇晃。 龙三正趴在壕沟里面研究怎样能接近卡车呢。 忽然看见从车轮后面举出一面白旗来。 自从这辆卡车被逼停以后,战士们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一直盯着它。 驾驶楼和车厢从来没有打开过,这个人难道是从车底下钻出来的? 这一想法立刻振奋了战士们的精神。 难道那个人不是日军,而是自己人? 龙三觉得太匪夷所思。 听见对面没有子弹再打过来,陆伟业把衣服放下,小心的伸出脑袋。 一个劲的向对面打手势。 龙三看了半天,终于明白了,那个人是让自己投些手榴弹过去给他。 手榴弹要想远距离的顺着机枪眼投进去是很难,要是投进车底下,就容易得多了。 龙三决定试一试。 于是双方再次交火,投掷出去的手榴弹有的在卡车附近炸响。 没拉引线的手榴弹顺利飞到了车底下。 一共五颗,足够把卡车的驾驶室炸飞了。 陆伟业在衣襟上撕下一条布来,把五颗手榴弹绑在一起,悄悄的从车底钻了出来。 龙三立刻正面猛烈出击,用以掩护车底下的那个人。 陆伟业的手脚麻利,从后车厢爬上去,把手榴弹拉着引线,投放到驾驶室的车盖上面。 陆伟业迅速向地面纵身跃下,几个翻滚,向路边的壕沟滚去。 可他还是低估了手榴弹爆炸的速度和威力。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陆伟业被一股强大的气浪瞬间掀飞。 第229章 井馥哭了,陆伟业却笑了 陆伟业迷迷糊糊中,听见了井馥的声音:“三舅,他会死吗!” 他想努力睁开眼睛,看看面前的人,到底是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井馥。 可惜,眼皮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 “陆伟业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他能感觉声音就在耳边轻唤,温柔的气息拂过他的脸。 他能感觉有一双柔软的小手正紧紧握住他的手。 这些感觉特别真实,他感觉到温暖,好像太阳暖洋洋的照在身上。 他虽然感觉很清晰,也能听见,就是动不了,身体好像被什么魔法束缚住了。 不能说,不能看,不能动!但他心里高兴。 井馥从来没有离他这么近,也从来没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和他说过话! “嘿嘿!” 陆伟业用尽所有的力气回应,也只能发出一声短暂的笑!笑声过后,他的意识又陷入到一片黑暗中。 “三舅!他发出声音了,他是不是醒过来了!” 井馥紧紧握着陆伟业的手,一脸焦急的看着龙三。 龙三飞跑出去,一会的功夫,他和老马两个人大步走进来。 井馥急忙站起身,站到龙三的身边,一只手紧张的抓着舅舅的胳膊。 老马细致的检查了一遍,摇了摇头。 没有一点苏醒的征兆。 “马医生,我明明听见他笑了呀,三舅,你不是也听见了。” “是,他确实笑了!” 龙三感觉刚才好像确实听见这小子嘿嘿了两声,但看他现在这个样子。 龙三怀疑自己听错了。 要不就是心疼这个外甥女,甘愿陪她一起说谎。 “唉!”老马叹了口气: “这小子伤得不轻,从他的身体里取出五块弹片出来,而且内腑也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即便苏醒,也不会这么快的!” “他都昏迷两天了!” 听了马医生的话,井馥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老马的话说得很明显,他的伤很重,就是醒不过来,也很正常。 “还说讨厌人家呢!” 龙三看着井馥难过的样子,心里想:“不讨厌得啥样呢?” 龙三把浑身是血,重伤的陆伟业带回来的时候,井馥都没有认出他来 。 直到他手术以后,被别的护士送回到病房,井馥也没有关注到他。 井馥刚参加革命的时候,见不得伤亡。 经过半年的锻炼,现在的她已经成熟多了。 每天都在努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也把生死看淡了。 所以现在就算是有重伤员送进来,她也不会第一时间跑过去看一眼了。 她忙着自己手上的活。 是女护士的互相打趣,吸引的井馥的注意力。 “小九,你可目不转睛的看了他半个小时了!也难怪,这么帅气的战士还是头回见呢!” 叫小九的护士脸腾的红了:“你别胡说,我是看他有没有醒过来!” 小九说完,不好意思的转身想跑。 却被井馥一把拉住:“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多帅气的一张脸,能让我们的小九红了脸!” 井馥拉着小九的手,到了陆伟业的病床前.。 井馥惊呆了! 病床上的人紧闭双眼,仿佛陷入了沉睡之中。 他的鼻梁高挺,眼窝深邃,眼眸被浓密的睫毛覆盖。 嘴唇微微抿起,毫无血色,苍白得令人心碎。 这张脸,七八年的时间,井馥看了无数次。 她从来没觉得他有多英俊帅气。 甚至为了不想一辈子面对他,选择离家出走。 此刻看见他静静的躺在她面前,井馥的心弦好像忽然间被拨动了。 陆伟业曾经对自己的那些好,瞬间冒了出来。 想压都压不住。 井馥八岁的时候,非要吵着闹着去上学。 井连海拗不过她,同意她和井魁一起去了学堂。 因为只有她一个女孩子,免不了被人欺负。 井馥虽然很厉害,但终究力气有限,是十岁的陆伟业冲上去护住她,却被几个孩子打了个鼻青脸肿。 陆伟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过学堂,再去的时候,忽然变得厉害了。 几个孩子一起都打不过他。于是那些孩子人前背后高喊井馥是陆伟业的小媳妇。 他不但不打回去,甚至还笑呵呵的不反驳。 这可把井馥气坏了! 而且陆伟业自从打架厉害以后,只要谁招惹他一点,两脚就把人踹翻在地。 尤其井馥在的时候。 陆家有钱,他爹娘又娇惯他,一时之间,他成了小霸王。 自此,没有人敢欺负他的小媳妇,而井馥却开始讨厌他! 因为讨厌他,井馥连学都懒得上了。 直到春妮想识字,井馥又重新走进了几年没去的学堂。 没想到,她头天去,他第二天就到了。 而且居然向父母提了亲,可笑的是父母认为,乱世中嫁人,宁嫁龙,不嫁熊。 所以井馥逃出了家,去找舅舅。 前些天春妮说,陆伟业已经出来寻找她了。 井馥只是笑笑,她觉得自己让他丢了少爷的面子,他肯定想找回去。 最多转一圈也就回去了。 没想到他竟然炸了鬼子的军用大卡车。 三舅是很少夸人的,却对他赞不绝口:“小伙子胆大心细,身手不凡!” 井馥现在终于知道,陆伟业的一切她认为荒唐跋扈的作为,都是为了在她面前表现。 他是多想引起井馥的关注啊! 井馥的异样,让小九和另外的两个小护士急忙闭了嘴。 井馥慢慢的蹲下身,抓起陆伟业的手:“你一定要醒过来!” 两天两夜,井馥只要有时间,就会守在陆伟业的床前。 直到陆伟业昏迷的第五天早上,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他的脸上。 陆伟业长长的睫毛颤抖了片刻以后,他慢慢的睁开眼睛。 眼角余光瞥见身边趴着一个小脑袋。 井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双臂交叠,头枕在胳膊上,侧着脸睡着了。 睡着的井馥锁着眉头,脸上没有一点笑容,不再是那个嘴角上挑,睥睨一切的傲慢模样。 陆伟业忽然感觉一阵心痛。 他慢慢的抬起手臂,身上的伤口被扯动,立刻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他强忍着,慢慢抚摸井馥柔顺的发丝。 也许是因为陆伟业的触碰,也许是因为阳光的照射,井馥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两道目光紧紧交缠在一起,良久,井馥的眼角落下一大颗泪滴。 井馥哭了,陆伟业却笑了。 “嘿嘿……” 第230章 她是我没过门的媳妇 陆伟业在病床上整整躺了一个多月,才能下地走动。 前提是必须有人近身照顾。 这个活就落到了井馥的头上,如果换一个人,陆伟业坚决表示拒绝。 “就你牛,伺候还挑人,谁有你那么高的待遇?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怎么个事,你倒是说说看呀?” 井馥不在病房的时候,有的伤员无聊,就会拿陆伟业和她开玩笑。 陆伟业往门口看了看,没有井馥的影子,于是仗着胆子说:“井护士是我没过门的媳妇,当然对我好了!” “你又胡说!” 陆伟业话音未落,井馥就板着脸从外面进来了。 病房里的几个伤员哄的一声笑了。 陆伟业红了脸:“我怎么胡说了?聘礼都下了,你提的条件我不是做到了?连三舅都夸我是热血青年呢。” “谁允许你叫三舅的!” 井馥心里偷笑,以前听陆伟业说她是他的小媳妇,恨不得上去撕烂他的嘴。 现在听他说,竟感觉心里甜丝丝的,但表面上还要装出一副冰冷的模样。 “你还走不走?” 陆伟业已经伸长脖子往门外望了半天了,就盼着井馥快点来呢。 听了她的话,急忙一叠声的答应着。 井馥把陆伟业的胳膊放在她的肩膀上,然后用一只手搂着他的腰,扶着他一点点的向外面走去。 北方的八月,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没走几步远,井馥的额头上现出细密的汗珠。 陆伟业用那条伤的较轻的腿做支撑,尽量不把重心放在井馥的身上。 没过一会,陆伟业的头上,就疼出了一层冷汗。 井馥感觉出了他的异样,扶着他坐在豆角架旁边的矮墙上。 “别着急 ,马医生说了,要一点点恢复,急不得,来坐下歇一会!” 怕他身体虚弱坐不住,井馥站在他的身后,充当他的依靠。 陆伟业伸出手,把井馥的手紧紧握住,井馥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拽了一下 。 陆伟业立刻夸张的哎呦一声。 于是井馥就不敢硬拽,只能任由他握着。 “馥儿,我都按照你说的做了,你怎么还不承认你是我媳妇呢?” 井馥噗嗤一声笑了:“按我说的做?是我让你把自己炸飞的?” 陆伟业挠挠头:“嘿嘿,头一次,不是没经验嘛!炸飞我也不后悔,要是没有这次的事情,你也不会离我这么近!” 陆伟业把井馥拉到面前,双手分别握住她的两只手:“别不要我,行吗?” “要是没有你,我绝对没有信心从那里出来,没有人能从那儿出来,你信吗?” 井馥点头:“我信!你要在当着别人的面胡说,我就不要你!” 陆伟业立刻举起一只手:“我不胡说,我要再胡说,就让我再炸……” ‘一次’两个字,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井馥用手捂住了嘴。 陆伟业趁机在井馥柔软的小手上亲了一口。 井馥的脸腾的红了,抽出自己的手,转身想跑,但由于用力过猛,把陆伟业从墙头上拽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陆伟业立刻大声的呻吟起来。 “摔到哪儿没有?” 井馥吃力的把陆伟业扶起来,身前身后的检查。 陆伟业趁机一把抱住她。 井馥呆住了,两只手臂扎煞着,脸上烧得厉害,想推开他,又怕他再次摔倒。 想抱住他,又不好意思。 井馥的心里做着激烈的斗争,但手却不由自主的慢慢收紧,直到触碰到陆伟业后背的时候,才猛然惊醒。 她干脆闭上眼睛,紧紧搂住陆伟业的腰。 两个年轻人不管不顾的拥抱在一起。 来找陆伟业的龙三远远的看见这一幕,停住脚步,微笑着转身离开了。 自己有多久没见过媳妇和两个女儿了? 龙三的眼里水光一闪,五尺多高的汉子,禁不住泪湿眼睫。 陆伟业回到病房以后,一直兴奋的哼着欢快的小曲。 “小陆,说说,干啥这么乐呵呀?” 老兵凑近陆伟业的耳朵边故作小声的说:“是不是你的小媳妇亲你了?” 想起井馥的话,陆伟业不敢胡说了,但脸上掩盖不住的笑容和得意之色,比亲口承认更能证实别人的猜测。 “你小子就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占便宜喽!瞧把你得瑟的!” “咳咳……” 龙三倒背着双手,站在门口,听见屋里的人在开陆伟业的玩笑,禁不住故意咳嗽了两声。 屋内立刻鸦雀无声。 龙三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 “三舅!” 看见龙三,陆伟业立刻打招呼,自从知道龙三是井馥的亲娘舅,三舅两个字,不断的从他嘴里溜出来。 龙三忍住笑:“恢复得怎么样了?我来扶你出去走两圈?” 陆伟业立刻摆手拒绝:“不用了三舅,馥儿已经扶我锻炼过了!” 龙三不由分说,架起陆伟业的胳膊往外走。 出了房门,陆伟业发现,龙三带着他往一个他没去过的地方走去。 “营长有事找你谈谈!” 陆伟业立刻紧张起来,心里在想:“营长找我谈什么?莫不是我刚才的行为被营长看见了?这欺负女战士的罪名应该不小吧?” 一把拉住龙三的衣袖,陆伟业激动的辩解:“三舅,你替我说说,我不是欺负井馥,我是真心喜欢她,我要娶她做媳妇 ,我会一辈子对她好的!” 龙三明知道陆伟业是误会了,但故意板着脸,听他把话说完 。 几句话,陆伟业憋红了脸,脑门子上的汗珠更是显而易见。 龙三终于忍不住笑了:“瞧你那点出息,炸卡车的勇气哪去了?” 陆伟业听了龙三的话,长舒了一口气:“感情三舅是逗他呢!” “营长找你有正事!” 看着龙三严肃的表情,陆伟业心里忐忑:“营长找我能有什么事呢?” 进了办公室以后,龙三把陆伟业扶到霍朝阳的行军床上躺好。 霍朝阳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他身边,龙三倚靠着办公桌站着。 都一脸严肃的看着陆伟业。 在这两个人的目光注视下,陆伟业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霍朝阳一把按住了。 陆伟业疑惑的眼神不停的在龙三和霍朝阳的脸上扫来扫去。 终于,霍朝阳开口了…… 第231章 龙三中枪 “小陆,说说你为什么出现在那辆卡车底下 。” 这件事情一直困扰着霍朝阳和龙三。 只是陆伟业的伤势一直没有好转,连长时间的说话都很难坚持。 所以这场谈话就延迟到了现在。 “都是因为井馥!” 龙三虽然好奇这件事和井馥的关系,但依然安静的听着。 没有去打断陆伟业的回忆。 于是,陆伟业从井馥拒婚出走开始,到跟踪春妮进了县城被抓,以及在那个神秘的地方,胆战心惊的生活了半年的事情,全部说了一遍。 然后就是一直寻找出逃的机会,在七月十五日的傍晚,借助大雨掩护,终于逃出生天。 以后的事情就不必说了,龙三都知道了。 陆伟业叙述的过程中,霍朝阳和龙三一直严肃的交换眼神。 陆伟业说完好久,霍朝阳和龙三依然没有说话,整间屋子落针可闻,安静极了。 “你还能记住那个大院的地址吗?” 良久,霍朝阳又问了一句话。 陆伟业摇摇头:“我去的时候是黑夜,而且还被蒙住眼睛塞进卡车里。” “逃走的时候,躲在车底下,只能看见雨水不停的流过!” “在那个院子里待了半年多,只能看见头顶的天空,连鸟都不从那里飞过!” 陆伟业确实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如果现在看见那个地方,你能认出来吗?” 霍朝阳满眼期待的看着他。 陆伟业摇摇头,又点点头:“差不多,红砖的高墙,上面有电网,四角炮楼,二十四小时有人把守!” 陆伟业忽然想起来,他出了大门的时候,看见围墙的外面还有三米宽左右的深坑。 “你确定从东院区出来的是死人?” 陆伟业点头。 随着他的叙述,霍朝阳和龙三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霍朝阳手上的烟烧到手指,他才感觉到。 陆伟业被送回病房以后,龙三迅速的回到办公室。 “据说731部队有八个下属小分队,陆伟业说的神秘大院,很可能就是那八个中的一个。” 霍朝阳忧心忡忡的说:“想不到咱们的附近就有一个!” 龙三想了想说:“我觉得有必要侦查一下,如果有可能,就把它端掉。” 陆伟业也说了,龙三伏击的地方,应该离神秘地点不太远,因为他感觉卡车行驶的时间并不长。 “可惜,陆伟业的伤还没好,要是有他的加入,我估计事情的进展会快得多。” 龙三和霍朝阳商量了一会,最后得出结论,先由龙三带着几个人,以截获卡车的地方为圆心。 向四面小范围的排查,然后再一步步的扩大范围,他就不信,找不到它。 根据陆伟业的叙述,那个地方占地面积不小,到目前为止,没有人知道。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知道的都死了,第二种,就是地点极其隐蔽,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被人发现。 不管怎样,只要它客观存在,就一定能找到它。 这次行动的人不能多,只要四五个就可以了,毕竟是秘密侦查,人多反而容易暴露目标。 龙三挑了几个机敏,身手好,枪法准的。 算上龙三,一共五个人。 经过了近一个月的侦查,没有一点进展,那个神秘的大院,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时间已经一点点的过去,转眼间,到了十一月底,陆伟业的身体已经基本复原了。 他自告奋勇的加入到龙三的侦查队。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树木早就落光了叶子,连隐蔽的地方都没有了。 霍朝阳决定,为了安全起见,侦查行动暂时停止。 一九四五年的春天,柳条泛青的时节。 龙三带领着陆伟业和另外一名侦查员执行任务,回程的时候,看到路边有老头赶着驴车慢悠悠的通过。 几个人故意往路边让了让。 驴车过去的瞬间,陆伟业忽然感觉有些怪怪的,到底是哪里奇怪,一时之间,又抓不住头绪。 于是他一边走,一边回头看。龙三发现了他的异常。 “怎么了小陆,有什么情况吗?” 陆伟业一边抓着头发一边说:“我总感觉那个老头在哪里见过。” “但确定在哪里见过,我又想不起来!” 龙三不在意的笑了一下,一连打了几个胜仗,连空气都觉得特别清新。 “现在抗日形势一片大好,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把侵略者赶出去。” “抗日形势?” 陆伟业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忽然惊叫了一声。 “我想起那个人是谁了,快,抓住他!他知道那个神秘的大院在哪里!” 陆伟业说完,当先追了上去,可能是看见了后面的人在追自己,老头把驴车赶的飞快,转过一个弯,居然消失不见了。 “注意隐蔽!” 龙三掏出手枪,警惕的四处看了一眼,出言提醒陆伟业两个人。 前方忽然出现了毛驴车的影子:“快追……” 正当三个人全神贯注追赶驴车的时候,壕沟里的茅草丛中探出一个身影。 赶车的老头嘴角不断的抽搐着,从怀里抽出手枪,瞄准了前面的人。 等到三个人追上毛驴车,发现上面没有人的时候,龙三立刻觉出了危险。 他猛然回过头,老头已经扣动了扳机。 龙三大叫一声:“小心!”迅速把身边的陆伟业扑倒。 子弹射中了他的大腿根,紧跟着,下体传来一阵剧痛,龙三闷哼一声,跌倒在地。 陆伟业眼圈通红,对着老头一顿猛烈射击。 “别打死他,抓活的!” 听了龙三的话,陆伟业不敢随便射击了,他功夫虽好,但枪法不如龙三和另外一名战士。 龙三连发两枪,老头跌倒在地,两枪都打在他的膝盖上。 随后他的手也耷拉下来,手枪甩到了一边。 手腕也被另一个人掐折了。 老头浑身瘫软,一头栽倒在地上。 龙三发觉不妙,立刻命令陆伟业和另外一个人:“快去看看,那老头是不是死了,小心有诈!” 陆伟业让另外的战士留下来保护龙三,自己则小心的摸了过去。 老头的脑袋耷拉在胸口上,陆伟业捡起路边的石头,试探性的扔过去。 石头打在老头身上,老头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已经气绝身亡。 陆伟业走过去看了一眼,老头面色青紫,额头上一个血窟窿,原来他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 眼睛瞪得老大,嘴角还噙着笑,好像在嘲笑对手。 陆伟业气愤的大叫一声,狠狠的踹了死去的老头一脚。 他就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保护杀害他孙子的凶手。 第232章 日本无条件投降了 唯一的线索断了,神秘的大院没找到,龙三还受了伤。 真是得不偿失! 陆伟业垂头丧气的跑回龙三身边。 龙三的伤口已经被包扎止血,陆伟业牵回路边吃草的毛驴车,把龙三放在车上。 龙三受伤,几个人不敢停留,驴车赶的很快,在极短的时间内回到了根据地。 老马立刻给龙三做了手术。 子弹取出以后,老马思虑再三,还是和龙三说出了自己的忧虑。 子弹擦伤了男人最隐秘的部位,以后怕是对生育有影响。 龙三故作轻松的笑笑:“我都已经有两个女儿了,再说我大哥、二哥都有儿子,我们龙家不会断后。” 话是这样说,但心里终究不是滋味。 今天的事情丢了大人了。 龙三受伤,陆伟业一直很自责,如果他认不出老头,也不会去追捕他,不追捕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三舅,这事都怨我!” 龙三无奈的笑了:“牺牲受伤都是难免的,自从我们踏上这条路的那天,就早已把生命置之度外了!” “我就不明白了,他的孙子明明死在了那个大院里,他为什么还要维护?” 陆伟业一直搞不懂这个问题:“他不是应该找他们报仇吗?” “信仰!” 龙三说完,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龙五回来的时候,龙三已经能扶着墙下地走路了。 “三哥,你怎么样?” 龙五声音哽咽,眼里有泪光,自从二哥牺牲以后,龙家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了 。 所以对彼此就更加在意了。 “你不用担心我,你怎么样?” 龙五把三哥扶到床上躺下,搬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三哥,国内形势一片大好,我感觉,他们蹦哒不了几天了!” “三哥!”龙五把头埋在三哥的胸前:“我想娘了!” 龙三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放在弟弟的后背上轻拍,这个让敌人闻风丧胆的龙五,只有在自己面前,才脆弱的像个孩子。 龙三明显的感觉到胸前一片湿热。 龙五没有特意去问三哥的伤势,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去找老马询问过了。 所以三哥不提,他也不会过分追问。 是亲兄弟,也要尊重别人的隐私。 枪伤对龙三身体上造成的伤害,只有他们兄弟俩和老马清楚。 第四个人都不知道! 三个月以后,龙三身体恢复,立刻投身到战斗中。 …… 春妮在根据地养了三个多月,每天坚持服药,针灸按摩,腿才算是好得差不多。 春妮想留在根据地像井馥一样参加工作。 龙五和霍朝阳商量了一下,霍朝阳持反对意见。 他觉得,春妮的作用应该比这个大,交通站摧毁了几个,必须要有新的投入工作。 春妮现在的的腿已经不适合做交通员了,但看护交通中转站有很大优势。 她疯子的人设已经彻底被认可,能很好的掩护她完成工作。 于是春妮接受了新的任务。 利用身份之便,在井家大院的大门口,完成了多次的情报交接。 井家店没有人去在意是不是有个货郎或者游方郎中在井家大院的门口停留了多久。 春妮在认为安全的时候,也会去渔业屯看望小小。 经过井茉一家人无微不至的照顾,仅仅半年的时间,小小白胖了很多,也能扶着东西走路了。 “这孩子就是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你说怎么那么巧,他的那个病看了几个郎中都不好,偏偏一个游方郎中,就给治好了。” 春妮每次来,白小寒都要说一遍,她也不管春妮是否能听得懂。 只有春妮知道,哪里来的游方郎中,那是霍朝阳命令抗联战士送的药。 那是王瀚亲自开的方子,当然有效果。 小小已经会说话了。 他竟然最先会叫妈妈! 白小寒一直很奇怪,没有人教给他,也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过这个词,他怎么就会叫了呢? 为了证明自己没瞎说,白小寒把小小抱到春妮面前: “叫妈妈!” 小小缓慢的张开嘴,嘴里吐出一个大泡以后,他笑了,清晰的喊出了那声妈妈! 春妮强忍住想抱住小小的冲动,她蹲在小小面前,两个人一遍遍的喊着妈妈。 在稚嫩的声音中,春妮仿佛看见了赵大姐欣慰的笑容。 一九四五年的八月十五日,日本无条件投降,长达十四年的抗日战争终于结束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春妮正蹲在房檐下面,注视着大门口,这是她每天的工作。 忽然,她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人。 龙五像从天而降一样,就那样毫无预兆的站在大门口。 春妮感觉两腿发软,她扶着墙,才勉强站起来。 她看着龙五一步步坚定的向她走过来。 “春妮,日本投降了,你不用再装疯了,你能做回自己了!” 春妮背靠着墙壁,才能保证站稳,眼泪模糊了她的双眼。 她把头使劲后仰,泪流满面。 “我能做回我自己了?” “我能做回我自己了!” 嘶哑的声音过后,春妮终于忍不住扑进龙五的怀里,放声大哭。 这一刻,她觉得哭得酣畅,她为自己庆幸,经历了那么多,终于迎来了胜利。 龙五紧紧抱住她,任由她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春妮的哭声惊动了井家大院的所有人。 一大家人纷纷跑出来,眼前的一幕,让人惊呆了。 井魁跑过来,一把推开龙五,攥紧双拳,虎视眈眈的看着他。 虽然他的眼中充满了恨意。但也没有贸然冲上去。 这个人很面熟,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是谁。 龙五被推开的瞬间,雪梅就捕捉到了他的脸。 虽然整整七年未见,但自己的亲兄弟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 “老五?” 雪梅两步蹿过来,由于太着急,差点摔倒,被龙五抢先一步扶住了。 “老五,真的是你!” 雪梅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弟弟黑瘦的脸庞。 “爹他们还好吗?” 七年杳无音讯,雪梅迫切的想知道亲人的消息。 龙五低下头,眼圈瞬间红了,他不忍心告诉姐姐,龙家爷七个,已经牺牲了五个。 这么大的打击,他怕姐姐一时之间很难承受。 但姐姐急切的目光,他又不忍心欺骗她。 “我和三哥还好!” 雪梅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那他们呢?”她嘴唇翕动了半天,才胆怯的问出这一句。 声音小得她自己都听不清。 “姐姐,他们——都牺牲了!” 雪梅惊恐的瞪大眼睛,龙五的脸在她的眼前模糊起来,整个井家大院都在摇晃。 胸腔里像着了一把火,把她的眼泪和唾液都烧干了。 两片嘴唇好像粘在了一起,她喊不出来,也哭不出来,眼前一黑,向后倒下去。 龙五急忙伸出手,抱住了摇摇欲坠的姐姐。 第233章 我要娶春妮 雪梅醒过来以后,嚎啕大哭。 龙五也不去劝慰她,他知道,姐姐把心中的悲痛发泄出来,心里会好过一些。 其实,父兄牺牲的每一次,他都想这样大哭一场,可都强行忍住了。 因为他是男人! 男人流血不流泪。 春妮一直紧攥双手,紧张的站在一边,等待着井家人即将对她的审判。 本来,井家的人发现春妮和龙五抱在一起的时候,心中均疑惑不解。 龙五已经七年没来过井家大院了,他是怎么和疯掉的春妮有联系的呢? 井连山不动声色的看了龙五一眼,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满脸正气,没有半点龌蹉猥琐的样子。 虽然井连山自己,是不会放下舒适的日子去抗日的。 但对于那些抛家舍业,不畏生死的人,还是有敬畏之心的。 一时之间,井连山有点不明白,龙五怎么会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 他趁着龙五安慰姐姐的空隙,给井连海使了一个眼色。 然后当先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这个春妮,还真能惹祸!” 井连海在心里抱怨了一句。 眼神飘过春妮的脸,井连海居然愣住了。 春妮目光清澈,哪里还有半点痴傻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 井连海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早上她还疯疯癫癫的,不会半天的功夫就好了吧! 井连海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春妮会装疯卖傻五年之久。 五年,忍饥挨饿,四处流浪,受人欺辱! 井连海想起春妮抱去井茉家的孩子,心中不由得一凛:“那个孩子会不会是龙五的?” 井连海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于是他急忙跟在二哥的身后去了。 一只脚刚迈进门槛,井连山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老三,五少爷是你的内弟,这件事情还是由你来处理吧!” “虽然现在井龙两家已经败落了,但最起码的脸面还是要的!” “唉……” 井连山叹了一口气,还是忍不住责备了井连海几句: “井馥的事情才消停几天,又出了这档子事,你也拿出点男人的样子,别家里外面的竟让人说闲话!” 二哥后面的话,井连海没注意听,井馥两个字倒是提醒了他。 抗战胜利了,井馥那个丫头怎么没回来? 既然她和舅舅在一起,龙五一定知道她的近况。 井连山话音未落,井连海已经跑了出去。 “事出来了,才知道着急!” 井连山并没有反应过来,井连海为什么跑得那样快。 “老五,井馥咋样了,还好不?” 井连海的话也成功止住了雪梅的哭声。 刚才,忽然陷入失去亲人的悲痛中,雪梅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忽略了。 “井馥很好,抗战刚胜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一时半会回不来,她让我转告你们 ,不用惦记她!” 龙五拉起雪梅的手:“姐 姐,你要坚强,井馥有小陆的照顾,你就放心吧!” “小陆是谁?” 只要涉及到宝贝女儿,夫妻两个立刻紧张起来。 井馥和陆伟业的事情,龙五是知道的。 “就是你们给她选的女婿,还能有谁!” 井连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 井馥离家出走的时候,他内疚不止,现在看来,自己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那个小子,为了井馥,也能干出离家出走的事,舍弃了少爷优渥的生活,甘愿随着她去吃苦。 知道井馥很好,井连海和雪梅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你和春妮是怎么回事?” 二哥吩咐的事,早晚是要解决的。 “我要娶她!” 他和春妮的事情,迟早要解决,那就只能赶早不赶晚。 把亲事及早定下来,也给春妮一个交代。 既然姐夫代表井家人问了,龙五干脆坚决的表了态! “老五,你疯了?春妮她是个疯子!” 听说弟弟要娶春妮,雪梅第一个激动了,别看平时她对春妮挺好,但关键时刻,还是偏向自己的亲弟弟。 龙五推开门,春妮依然站在院子里,迷茫的看着那道门! 抗战胜利了,天下太平了,但龙五想娶她,还是困难重重。 首先,他唯一的姐姐就不会同意。 还有龙五的母亲,虽然看起来和蔼可亲,但儿子要娶一个游荡了五年的疯子。 她会同意吗? 井魁会同意退亲吗? 以前没胜利的时候,春妮从来不去想这些,抗战什么时候胜利,遥遥无期。 每天都在生死边缘。 龙五的承诺就像一个美好的梦,给了春妮无尽的希望。 才能让她在那么艰苦的环境中支撑下来。 现在是梦醒时分吗? 龙五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到春妮身边,拉起她的手。 手上传来的温暖和紧迫感,瞬间让春妮不安的心,平静下来。 在这一刻,春妮觉得,只要龙五不松开她的手,两个人就能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哎呦我的娘啊!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乔麦刚开始看见两个人抱在一起的时候,就差点惊叫出声,只不过被雪梅的晕倒吓了回去。 然后,井连海被二哥叫走了,雪梅被送回了屋。 乔麦的好奇心被打断了。 现在龙五又重新牵起春妮的手,乔麦终于忍不住了。 她不顾井连城的阻拦,走到春妮面前,歪着脖子上下左右打量了春妮半晌。 发现她虽然还是脏兮兮的样子,但眼神居然正常了。 “春妮,你认识我是谁不?” 春妮已经疯了五年,打死乔麦她也不会相信,春妮说不疯就不疯了。 “四婶,谢谢你这几年对我的照顾!” 春妮话一出口,乔麦张大的嘴半天闭不上了。 “你……你怎么说好就好了?” 虽然抗战胜利了,但有的事情也不是和谁都能解释的。 所以乔麦的问话,春妮还是选择了沉默 。 “哎呦我的老天爷呀!” 乔麦把娘上升到老天爷,可见她的惊讶程度。 既然井家的人都在,龙五拉着春妮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我要娶春妮!” 当着井家所有人的面,龙五再一次强调了自己的观点。 井连山狠狠的瞪了井连海一眼,倒背着双手踱到龙五的身边: “看在老三的面子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走吧,从此以后,井家大院不准许你踏进半步!” 井连山看了一眼龙五的腰间:“就算你身上带着家伙,你也不能欺人太甚吧?” 第234章 我一直当他是弟弟 井连山回头看了一眼,一直傻愣着的井魁说:“井魁没有父母,他的事就由我这个二叔说了算!” 见没有人搭话,他接着说:“既然春妮不疯了,井魁也十六岁了,选个黄道吉日圆房吧!” “不!” 井连山话音未落,春妮立刻表示反对。 “我一直当井魁是弟弟,我是不会嫁给他的!” 春妮说的坚决,没有一丝妥协。 “哼!”井连山冷笑一声:“井家当时买你来,不是给井魁当姐姐的!” 井连山其实只是想给龙五一个下马威,至于娶不娶春妮,还是井家说了算。 井茉那里还有一个孩子,要真是春妮的孩子,不管是她和谁生的,井魁都不会娶一个不洁的女人。 井家虽然落魄了,但脸面绝对不能丢。 井家休妻可以,但龙五强娶不行。 “抗战胜利了,要建立新政权了,童养媳是封建陋习,是要清理掉的,婚姻自由,谁也没权利强迫她!” 听了井连山的自说自话,龙五忍不住出言反驳 。 “春妮是人,不是商品,嫁给谁自己说了算,就连她的父母都无权干涉!” “你不用吓唬我,哪朝哪代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还是那句话,看在老三的面子上,你走吧!” 龙五的话,井连山不知真假,但气势上他不能输。 “二哥,龙五再有错,打鬼子也有功,来到家门,得吃顿饱饭吧!” “既然春妮不疯了,也得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吧!” 乔麦及时打断了井连山的话,她感觉,春妮的话题就算再争论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 干脆还是把春妮洗干净再说吧! 乔麦抱了一捆柴禾,烧了半锅开水。 把木桶抬进厨房。 平时家里的女人洗澡,都是在厨房里。 反正井家的男人,是绝对不会踏进厨房半步的! 用水方便,水烧热了,直接舀进桶里,在兑上凉水就好了。 现在天气热,一般情况下都不烧水洗澡了,但春妮太脏,乔麦怕春妮洗不干净。 水放好以后,春妮脱掉衣服,进入到木桶里。 蒸腾的水汽掩盖了她的情绪。 以前她疯癫的时候,都是井馥和乔麦帮助她洗。 乔麦从来没有怀疑过春妮身上的伤,毕竟一个疯子受到什么样的伤害都正常。 她不相信,一个正常人能装疯五年.! 那需要多大的毅力呀! 乔麦是个藏不住话的人,没过一会,她终于忍不住了: “春妮,我不明白你是一直装疯,还是忽然间就好了?你和龙五少爷到底是咋回事?” 春妮抬头看着这个曾经,给过她无数次照顾的善良女人,不忍心用谎话欺骗她。 “我从来没疯过,疯子只是对我身份的掩护。” “我能走上这条路,都是因为五少爷!” 春妮靠在桶壁上,任由乔麦把温热的水撩在她身上。 “刚开始的时候,帮助五少爷,是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到后来,就是心甘情愿的去奔赴!” 春妮举起那只受伤的手, 想起了老康、赵大姐、姜大胡子,还有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人。 他们饱受摧残,却矢志不改,最终为了自己的信仰,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我是幸运的!” 春妮说完,泪流满面。 囚于深宅大院的乔麦是永远体会不了春妮现在的心情。 “我一定要嫁给龙五,没有人能拆散我们!” 春妮说的坚定:“我们的感情是在无数次生死考验中建立起来的,是矢志不渝的!” 乔麦的手落在春妮的肩膀上,她头一次郑重其事的说:“春妮,我真羡慕你,哪辈子我也能自己说了算一回呢!” 春妮洗完澡,穿上雪梅的衣服,披散着头发出来的时候,直看得龙五的鼻子酸溜溜的。 他简直都忘了春妮正常时的样子。 龙五紧紧拉住春妮的手,两个人四目相对,久久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抱着膀子,斜靠在门框上的井魁发出一声咳嗽,春妮才匆忙抽出自己的手。 春妮走向井魁。 井魁却垂下头,转身进了屋。 春妮不知所措的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她想起自己刚疯的时候,是井魁拼尽全力在保护她。 可是她却欺骗了他整整五年。 春妮鼓起勇气推开门,躺在炕上的井魁看见她进来,把身边的一个枕头盖在脸上。 “魁儿,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春妮刚一张嘴,炕上的井魁立刻发出一阵呼噜声。 井魁是从来不打呼噜的,春妮知道他是装睡,不想理自己。 春妮叹了口气,无奈的退了出去。 听见房门关闭的声音,井魁拿掉脸上的枕头,睁开眼睛。 “敢骗我整整五年,我怎么可能轻易就原谅你?” 吃过饭以后,龙五忙着回县里,抗战刚结束,要做的事情真是太多了。 春妮站在门口,目送龙五离去。 吃饭的时候,龙五告诉春妮,组织上正在考虑,给她安排一个合适的工作。 春妮是有耐心的,五年都等了,她还差这几天吗? 龙五还安慰她,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先不要急,毕竟现在都没有时间,等到忙完了,他立刻向组织打报告,和春妮结婚。 龙五拐过墙角以后,井魁正靠着墙等着他。 龙五只微微讶异了一下,随后恢复正常! 大风大浪见过多少!他会怕一个小孩伢子? 井魁并没有难为他,直到龙五从他身边走过以后,他才不紧不慢的跟上去。 龙五出了井家店以后,终于忍不住停住脚步:“你跟着我干什么?” 井魁白了他一眼,从他身边大摇大摆的走过:“大道又不是你家的,你走得我走不得?” 龙五无奈的笑了,这话没毛病。 他两步赶上去,伸手拦住井魁:“回去!” “凭啥?” “就凭这个!”龙五抓住井魁的一只胳膊,脚下一个腿绊。 “噗通!”一声,井魁一屁股坐在地上。 龙五蹲下身,用手压着井魁的肩膀,避免他从地上爬起来。 “我知道你恨我,可我和春妮经历那么多生死考验,建立起来的感情,不会因为你恨,我们就能放弃的!” “你真能对她好,不嫌弃她?”井魁歪着脑袋看着龙五。 见井魁没有反抗的意思,龙五拿开了他的手。 井魁顺势站了起来:“我从来没想过和她成亲,我拿她当姐姐!你要敢骗她,我就对你不客气!” “那我就不明白了,”龙五的好奇心顿时被勾了起来:“那你跟着我干什么呀?” 井魁狡黠的笑了:“我不跟着你,你欺负春妮咋办?我听说你是当官的,我就想在你手底下当个小兵!” 井魁的话成功把龙五逗笑了:“你以为我手底下的兵那么好当啊!” “井馥一个小丫头片子都行,我就不行?” 龙五看了一眼天,耽误的时间已经太久,自己要抓紧回去了。 把手头上的事情尽快处理完,他还要和三哥回去看望母亲。 “行了,你先回去吧!” 龙五拍了拍井魁的肩膀:“你的事我记住了,有机会我会把你带上的!” “你可不能糊弄我!” 井魁不满的嘟囔着,目送龙五远去,才不甘心的回到井家大院。 第235章 回来了,回来就好 龙五回到县城的时候,直接去找三哥。 龙三刚从医院回来,正在向霍朝阳汇报情况。 原来,他们一直寻找的神秘大院找到了。 根据陆伟业的口述,龙三一直以为,那个地方一定是在某个极其隐蔽的地方。 万万没想到,就在县城北三里处的一个村屯的边上。 对外挂的匾额是《三岛理化研究所》。 这个地方,龙三也远距离的看过,虽然从外面看确实和陆伟业描述的吻合,但龙三又觉得不完全是。 这个三岛理化研究所从外面看起来,并没有陆伟业形容的大。 而且守备也确实森严,方圆二百米以内,都是光秃秃的,没有一点能够隐藏的地方。 四角炮楼架着机枪。 人只要出现在距离大院二百米的范围,就会暴露在机枪的射程之内。 根本靠不上去,所以龙三不敢冒险,只能无奈放弃了。 八月十二日,日军知道大势已去,战败投降已成定局。 为了掩盖他们所犯下的滔天罪行,对里面的人实行射杀。 万幸的是有四个人,分前后两批逃了出来,其中一名国民党友军,因为伤势过重,在半路上牺牲了。 另外两个都是身中八枪,其中一个,胸部连中两枪,另外一个左腿被齐膝打断。 好在,昏迷了两天以后,都苏醒过来。 龙三才从三人的口中,得知日寇对中国人民犯下的滔天罪行。 陆伟业能从那里逃出来,简直是个奇迹。 龙三说完,三个人都沉默了良久。 …… 龙家兄弟一直忙了十几天,才有时间回到了阔别七年的龙家大院。 断壁残垣,荒草没棵。 偶尔从草丛中窜出一个小动物,看见人噌的一声跑没影了。 兄弟两个默默的在院子里转了两圈,然后去了马家围子。 自从传来日本无条件投降的那天起。 龙孟氏就在四个儿媳妇的陪同下,每天天刚亮,就守在大门口不停的张望。 就连吃饭的时间,娘几个都会留下一个人在门口,其余的人吃过饭以后,立刻又回来了。 马成已经七十多岁了,满头白发,就连腰身也不那么挺直了。 但精神依然矍铄。 一晃十几天过去了,龙家爷七个竟然一个都没有回来。 四个儿媳妇背着龙孟氏偷偷流泪,她们的心中都有不好的预感,自己的男人怕是回不来了。 但心里还是希望有奇迹发生,她们一遍遍的劝慰自己,男人们忙过这阵子,会回来的。 龙三和龙五,远远的走过街口,发现马家的大门口站了一群人 。 兄弟两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心里不安,急忙加快脚步,奔着大门跑去。 “是我三叔和五叔!”眼尖的孩子一眼认出了两人。 龙孟氏手里的拐棍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两个孙子急忙上前,把奶奶扶住。 兄弟两个已经认出,是母亲带领着一家人在迎接他们。 到了龙孟氏面前,哥俩双膝跪地:“娘,儿子回来了!” 龙孟氏没应声,伸长了脖子往远处看:“你爹他们呢?都在后面吗?” 几房媳妇都紧紧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 到现在,谁都明白,龙家的爷七个,只回来了两个,剩下的永远都回不来了 。 兄弟两个垂下头,不敢回答母亲的问话。 龙孟氏望了一会,终于低下头,缓缓开口:“回来了,回来就好!” 哥俩个一人扶着母亲的一只手臂。 虽然龙孟氏面色如常,但龙三和龙五,明显的感觉到母亲颤抖的厉害。 马成迎出门外,见只有两人回来,眼里忍不住闪出泪花。 进屋落座,哥俩再次跪倒,感谢马成对龙家老幼妇孺的照顾。 马成伸手把哥俩个扶起来,拉着龙五的手却没有松开。 “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小樱和她两个哥哥已经走了八年了!我和你娘也老了!不中用了!” 马成声音悲怆,透着一股英雄迟暮的凄凉。 龙五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保持沉默。 马成颤巍巍的从腰上解下来一串钥匙,挑出一把,打开了一个小箱子。 “老三,这些钱是你们龙家的,既然你们兄弟回来了,我就不替你保管了!” 龙家的土地,马成每年都会出租出去,去了一家人的花销,剩下的交给龙孟氏。 老太太考虑到,一家人都在马家叨扰,受人庇护,家里的这点积蓄,不好意思往回拿。 全当是报答马家了! 于是,龙孟氏以自家没男人为由,请马成代为保管。 马成又岂能不知道龙孟氏的意思,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种趁人之危,占人钱财的事,马成做不出来。 更何况龙家的男人各个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这种念头 就是想想,都觉得臊得慌。 于是马成这就把这笔钱存了起来。 现在龙家的男人回来了,他也没有必要代为保管了。 龙三看了一眼,箱子里整整齐齐的摆着几十摞大洋,都用纸卷着,看样子应该有五六百块。 现在抗战刚胜利,用钱的地方太多了,龙三没有客气,对马成表示了感谢以后,痛快的收下了这笔钱。 然后,转过身和龙孟氏商量:“娘,这笔钱能不能由我说了算?” “你现在是龙家的当家人,自然由你说了算!” 龙三看了一眼两个嫂子和一个弟媳妇,都是面容苍白,满脸悲戚,,但都强忍着眼泪,没有一个人哭出声。 老太太年事已高,虽然她现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感,但只要儿媳妇哭出声,难保她不立刻崩溃。 所以女人们强忍悲伤,不肯在老太太眼前落下一滴眼泪。 “我累了,扶我回屋歇一会吧!” 兄弟两个急忙左右各一个,扶起老太太,龙孟氏借着两个儿子的力气,才勉强站起身 。 冲着马成露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微笑,算是打了招呼,然后由两个儿子搀扶着,回到自己的屋里。 老太太爬上炕,铺上褥子,脸朝上,规规矩矩的躺好,然后挥了一下手:“你们都出去吧!我要睡一会!” 第236章 起灵堂,祭奠英雄亡灵 听到房门关闭的一霎那,龙孟氏翻身抱紧枕头,眼泪顺腮而下,她紧紧咬住被角,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但一颗心却像被谁一点点的掰碎,揉烂,疼痛的无以复加。 只有大口的呼吸,才能保证那口气顺利上来。 “老头子,你答应我的,把他们一个不少的带回来!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啊?” 龙三和龙五虽然出了门,但却没敢走远,两个人把后背靠在门上,尽量听着屋里的动静。 屋里很安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哥俩个不安的对视一眼,同时撞开房门,一眼看见母亲怀里抱着枕头,痛苦的浑身痉挛,却极力忍耐着不让自己出声。 “娘!” 听到儿子的喊声,龙孟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伤悲,扑进儿子的怀里,放声大哭。 门外的龙家人,听见老太太哭声一起,瞬间哭成一片。 “起灵堂!” 马成吩咐两个儿子:“祭奠英雄亡灵!” 灵堂很快布置好了,写牌位的木牌都准备妥当。 由于灵堂起的匆忙,木牌都是本色,来不及漆上黑漆,但龙家一家人也已经感激不尽了。 龙三提笔写下父亲的灵牌——先考龙公讳殿堂府君之灵位。 恭敬提笔,正楷一笔一划书写,写完父亲灵位,龙三放下了笔。 龙家有后人,大哥二哥各有两个儿子,老四有一个儿子。 老六年仅十八岁,还没有娶妻生子。 马成提议,将老二的小儿子当场过继给老六,这样就圆满了。 龙老太太和二儿媳妇点头同意。 于是,龙家四兄弟的牌位就由各自的儿子书写。 牌位写好以后,齐刷刷的立在桌子上。 龙三和龙五带领着龙家的小辈们焚香叩头,祭奠父亲和兄弟的亡灵。 龙三连洒三杯酒,第一杯敬那些死难的同志们,第二杯敬自己敬爱的父亲,第三杯敬一奶同胞的亲兄弟。 龙三眼中含泪,想当初,父亲带着六个儿子去抗日,现在抗战胜利了,可他们却回不来了。 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七尺之躯,一腔热血,变成了面前一尺三寸的牌位。 龙家一门也多出了老少四个寡妇。 祭拜完以后,马成单独准备了一个房间,放置龙家爷五个的灵牌。 龙家的老少,聚在一起。 龙三看着老四媳妇说:“老四临死的时候留下话 ,你还年轻,不要在意世俗的眼光,有合适的再找一个吧!” 龙家爷五个,只有老四死的时候,龙三和龙五都在身边。 其余的连尸首都没有找到。 龙三不说还好一点,他话音未落,四媳妇的哭声已然响起。 老大媳妇抱住她:“老四还留下一句话,你还有个念想,你大哥连句只言片语都没有留给我!” 龙孟氏无力的挥了挥手:“你们都回去歇着吧!都别哭哭啼啼的,给你们的爷们丢脸!” 其实,龙老太太知道,儿媳妇们的心里早就有预感,自己的爷们怕是回不来了。 但证实和猜测是不一样的,她们需要独立的空间去调整自己的情绪。 龙孟氏相信,她龙家的媳妇,都足够坚强。为了孩子们,也一定能挺住 。 别人都走了,龙五独自留下了。 “你也走吧,我没事!”老太太和儿媳妇一样,也需要独立的空间调整情绪。 她是孩子们的主心骨,她绝对不能倒下。 “娘!” 龙五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和娘说:“娘,我有事和你商量!” 龙孟氏咧了一下嘴,算是笑了:“我一辈子围着锅台转,我懂啥呀!你奶奶说过,有事和你三哥商量!” 龙五把老娘的手握在手心里,虽然天气很热,但老太太的手冰冷,在儿子的手心里,抖个不停。 她只是在孩子的面前坚强,其实心里早已经肝胆俱裂。 “娘,我想娶媳妇了!” 龙老太太慈祥的看着龙五黑瘦的脸:“你也扔下二十奔三十的人了,要不是打鬼子耽搁了,孩子都六七岁了!” “你大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你二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老太太如数家珍一般述说着几个儿子的生平往事。 完全忽略了龙五想谈的话。 龙五双眼含泪,默默的听着。 从龙殿堂到老六,无一遗漏。 龙五从来不知道,他娘的记性原来这么好。 而且说起龙殿堂,她自动忽略了她挨打的那些事,到了现在,她只记住他的好。 龙老太太自说自话了好一会,才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闭了嘴 。 过了良久,她才开口:“小五啊!你想和我说什么了?对了,娶媳妇,你想娶谁家的姑娘,娘托媒人去提亲!” “娘,我要娶春妮!” “春妮?” 老太太歪着头想了半天:“听着有点熟悉,想不起来是谁家的闺女了!” “娘,她在咱们家待过一段时间,你忘了吗?” 龙五不得不说:“就是井魁的童养媳!” 龙老太太沉默了,儿大不由娘! “就算你爹活着,也不会同意你这么干的!” 龙孟氏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气,她没说自己的观点,却抬出了他死去的老子。 “娘,您知道吗?没有春妮,那您今天就只能见到三儿子了!这些年,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感情就是这样培养起来的!” “我们都可以为对方舍命!” 龙孟氏再一次沉默了!龙五说的感情她不懂。 她所知道的婚姻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结婚生子,原本不认识的两个人就捆绑在一起,磕磕绊绊的过一辈子! “那个春妮是有夫之妇,你这是伤风败俗!” 龙五耐心的给老太太解释:“建立新政权以后,很多事情都会变,童养媳已经取缔了,以后讲究婚姻自由!” 龙五的话,老太太越听越糊涂。 “娘,我还要告诉你,春妮被捕的时候,上过老虎凳,她的腿很可能有一天会瘫痪!” 龙老太太垂下头,沉思良久:“老五,龙家的规矩你也知道 ,是不能纳小的!她万一有一天不能走了,你怎么办?” 龙五的眼里闪着泪花:“娘,她要是不能走了,我就是她的拐棍!” 龙老太太看了儿子半天,突然就哭了:“龙家啥时候出了你这么一个情种!” 龙孟氏尽管心里百般不愿意,也不想苛责龙五。 这是老天怜悯她,才给她留了两个儿子。 只要他高兴就好。 第237章 只要他过得幸福,你就算对得起他娘 龙五走了以后,春妮迫不及待的跑到了渔业屯。 她的身份恢复了,她要接回小小,亲自抚养他。 等到他再长大一些,春妮打算告诉他关于母亲的一切,告诉他那些英勇无畏、充满激情和牺牲的往事。 她会带着他去母亲牺牲的地方看看,让他亲身感受那份庄严与神圣。 春妮到渔业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当春妮打开房门的瞬间,姜家一家人都惊呆了。 以前,春妮也有干净的时候,但即便干净,也是眼神呆滞,举止笨拙,一看就不是个正常人。 但今天的春妮完全变了! 白小寒首先冲过来,围着春妮转了两圈,然后用怀疑的语调问:“你知道我是谁不?” “姜婶,谢谢你,照顾了小小这么久!” 春妮话音一落,白小寒立刻跳开了:“你好了?” 在确定自己的猜测以后,白小寒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谢天谢地,谢谢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祷告完以后,白小寒又问: “是谁这么大本事把你治好的!你还没吃饭吧?井茉呀,快给春妮拾掇饭去!” 春妮好了,井茉高兴的一边抹眼泪,一边对婆婆说:“你一下说了那么多,让人家先回答你哪句好啊!” “春妮,你怎么说好就好了?” 井茉也好奇。 春妮只是笑笑,并不做太多的解释。 井茉忙着去做饭,春妮走到小小身边,把他抱起来。 小小立刻不安的扭动身体,极力挣扎,这小子现在可不是以前面黄肌瘦的样子了。 近两年的时间,已经被姜家养得白胖。 看见疯子春妮,他觉得亲近,但不疯的春妮,就很陌生:“放开我,我要找奶奶,娘,我要找奶奶!” 小小挣脱不开,哇的一声哭起来。 “放开我弟弟,你这个坏银!” 井茉的女儿四岁的宝丫立刻冲过来,对着春妮又推又打,让她放开小小。 春妮无奈的把小小放在地上,他立刻挣脱出去,拉着宝丫的手,两个孩子叫嚷着去找井茉了。 白小寒不断的搓着两只手,尴尬的笑了:“不是我们教的,他见宝丫叫娘,叫奶奶,非要跟着叫,真不是我们教的!” 春妮的眼睛湿润了,她拉起白小寒的手:“姜婶,我知道你们对他好,我替他的爹娘真心的谢谢你们!” “你说啥玩意?他的爹娘,你不是他娘?” 白小寒惊诧的模样,和刚才初见春妮不疯的时候,几乎是一样的表情。 春妮的脸红了:“他怎么可能是我的孩子呢!我也不知道他爹是谁,我只认识他娘!” 春妮的声音低了下来:“我也不知道他娘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是一名伟大的战士。” 白小寒有点不解,难道这个孩子是春妮犯糊涂的时候,从别人那里偷抢来的? “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小小和宝丫玩耍的身影,春妮叹了一口气,向白小寒讲述了小小的身世。 白小寒听得泪眼婆娑,唏嘘不已。 “他娘可真不是一般人啊!” 春妮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姜婶,我想把小小接回去,已经麻烦你们快两年了!” 白小寒挠挠头:“麻烦啥呀,这么个小人,能吃多少啊!” 其实春妮清楚的知道,小小刚来的时候,白小寒是怎样和井茉轮换着,一宿一宿的抱着他。 要是没有姜家的呵护,小小不会像现在这么健康活泼。 春妮不敢想象,要是小小跟着她,现在会是一副什么光景。 “我能不能和井茉商量商量啊!” 春妮苦笑,养了两年的孩子,要走了,放在谁的身上也舍不得! 小猫小狗养的时间长了,还有感情呢!何况是活蹦乱跳的孩子。 可自己也总不能把小小一直留在姜家吧! 白小寒急急忙忙的出去找井茉去了。 没过一会,又急匆匆的跑回来:“春妮,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带个孩子,好说不好听!” 她沉吟了半晌,还是委婉的把自己的想法表达了出来:“要是井魁愿意,你俩也该成亲了,你可老大不小了!” 春妮已经二十一岁了,是实实在在的老姑娘了。 春妮沉默了,没有把自己和龙五的事情说出来,等到井茉见到弟弟的时候,还是由井魁亲自告诉她吧! 饭很快做好了,高粱米饭,炖了一盘小鱼。 只要不是冬天来,姜家基本都会炖点小鱼招待客人。 吃过晚饭,井茉提出让春妮去她的房间睡。 以前,春妮每次来,白小寒担心她发起疯来伤害宝丫,都让春妮睡在她旁边。 现在春妮完全不疯了,既然井茉要求,白小寒只能同意。 春妮和井茉睡在一起,姜大志只能去东屋和他爹挤一挤。 至于两个孩子,白小寒还是不放心的接去了东屋。 春妮既然能一下子就好了,谁又能保证,她不能一下子又犯病了呢? 屋里只剩下井茉和春妮的时候。 春妮坦白了她这些年装疯卖傻的原因,和龙五生死不渝的感情,也坦言自己是不会和井魁成亲的。 井茉久久没有说话。 就当春妮以为井茉是生气不理她的时候,井茉开口了: “春妮,说实话,我真羡慕你和井馥!小小我感觉还是放在我这里养合适,他和宝丫也有个伴!”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就抱个孩子回去,会让大伙怎么议论,你总不能挨家去解释吧?” 春妮笑笑:“连死都不怕的人,会在意被人议论吗?” 井茉呼的一声坐起来:“你可以不在乎,可你也该为小小想想,他也不在乎吗?你要让他从懂事起,就活在流言里吗?” 春妮沉默了,她从来没想过 ,小小可能会被伤害。 她在赵大姐的身边发过誓,一定让小小快乐无忧的长大。 见春妮不言语了,井茉接着说:“他在这里,你也可以时常来看看,你也说了还有事情要做,哪来的时间好好照顾他?” “只要他过得幸福,你就算对得起他娘!” 想起赵大姐临死的时候, 还不忘脱掉棉衣穿在儿子身上,她也只是希望儿子好好活着, 无论他以什么样的身份。 井茉看出了春妮的动摇:“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现在和他说那些,他也不懂,就让他无忧无虑的长大吧!” “他父母背负了那么多,就别让他背负了!春妮,咱今天不说这个,先睡觉!” 井茉躺下去没一会,又翻身坐了起来:“我都忘了告诉你,明天我大舅的大儿子娶媳妇,你和我去王家围子喝喜酒吧,小小的事等回来再说行不行?” “唉……” “要是我大舅活着就好了!” 井茉长叹了一口气,遗憾的说。 想起王瀚,春妮的嘴角露出微笑,自己也有好长时间没看到他了。 明天这个场合,他一定会出现的。 春妮点头答应了井茉的提议,但对于王瀚的事情,却只字未提。 她要等着看王家明天的意外之喜呢! 第238章 王家的婚礼 王家的婚礼办得让人琢磨不透。 新媳妇的喜轿已经抬进了门,虽然娘家的客人受到非常热情的招待,但却没有人张罗拜天地。 王老爷子闭着眼睛一直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老太太叫了三遍,他也没有一点挪窝的意思。 王阚和王继也一直紧张的注视着大门外。 按理说,王家的日子选的太好了,昨天日本人倒台,今天娶媳妇。 十多年来,没有哪一家敢把婚礼办得这么热闹。 但是花轿都进门了,王家这副不紧不慢的态度,着实让人费解。 王瀚的媳妇,一边笑着,一边偷偷的抹眼泪。 越是喜庆的时候,越是能想起逝去的亲人。 儿子娶媳妇,没有老子的参加,终究是一辈子的遗憾。 她的儿子可是王家大院的长房长孙! 要是王瀚活着,谁敢这么怠慢? 估计儿子婚礼的进程,已经进行到送入洞房了。 老爷子请了三遍,还没有一点出来的意思。 王瀚媳妇忍不住委屈的泪水顺腮而下,又怕儿子看见了难过,急忙用手擦掉了。 王振邦眼瞅着媳妇的娘家人,脸色一会比一会难看。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 “你们王家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妹妹可是你家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迎娶的长房长孙媳妇,这么慢待,是瞧不起谁呢?” 新媳妇的娘家虽然比不上王家,但也相差不多 。 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是因为他们实在搞不懂王家是什么意思。 说是瞧不起他们家吧,却是八抬大轿娶亲。 要知道,自从龙家娶媳妇出事以后,已经没有一家敢这么干了。 没有昨天的日本人投降,新媳妇只能偷偷的骑着毛驴,悄悄的送过来 。 今天的婚礼哪有这么热闹。 可既然赶上了好时候,王家又在第一时间找了花轿,诚意不容置疑,可现在到底是为啥呢? 新媳妇的哥哥实在忍不住了,妹妹还没进门呢,就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以后的日子还会好过吗? 王振邦急中生智:“大哥,你有所不知,我奶奶找人看过,这是在等时辰呢!” 大舅哥半信半疑,也只能暂时压下脾气,毕竟成亲是两家人的喜事,谁也不愿意节外生枝。 又等了半个时辰。 房门终于打开了,王老太爷从屋里走了出来,对着满院子的宾客抱拳施礼:“怠慢了,还请见谅!” 然后对王阚说:“不等了,开始吧,别误了吉时!” 王阚叹了一口气,点头答应了。 王继不死心的跑到门口去看了一眼,目光所及之处,没有王瀚的影子。 “不应该呀!” 昨天听到日本人投降的消息以后,王继连夜赶到县城,把振邦娶媳妇的消息告诉了大哥。 大哥听到以后,十分高兴, 亲口答应今天一定会赶回来。 怎么到了这个时辰,还没有回来呢!难道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手脚? 王家的女人们,这几年都没有一个人知道王瀚还活着。 包括王余氏和王瀚媳妇。 王熙林一直认为,女人是最不会控制情感的东西,事情要是让她们知道了,准坏事! 王瀚诈死的头两年,王家大院一直受着日本人的监视,要不是王余氏和王瀚媳妇的悲痛欲绝是真的。 没准王瀚诈死这件事早就穿帮了。 没有王瀚的身影,王继无可奈何的回到院子里。 王老爷子的话,无疑给娘家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看样子,振邦没说错,确实在等时辰。 喜婆忙着把新娘子从轿子里搀扶出来。 临时找来的唢呐班子,也鼓着腮帮子卖力的吹起来 。 王振邦终于松了一口气。 婚礼还是老派,火盆里的柳木燃烧过后,是满盆子红彤彤的火炭 。 炭火里加了三钱红豆,三钱的朱砂,散发着一股独特的香味。 “新媳妇有福气啊!赶上好时候了,要是日本人没投降,谁敢这么大张旗鼓的办喜事啊!” 议论声传到新媳妇的耳朵里,刚才的伤心委屈瞬间被喜悦代替。 新媳妇羞涩的把一只手放进振邦宽厚的手掌中,另一只手由喜婆扶着。 在振邦的提示下,小心的抬腿迈过火盆,紧接着又迈过马鞍子,寓意一辈子平安红火。 看着儿子和媳妇一步步的向自己走来,王瀚媳妇控制不住眼里的泪水,一遍遍的擦拭,一遍遍的流下来。 王家的几个女人也都回过头,偷偷的擦眼泪。 王老太爷狠狠的瞪了二儿子一眼。 王阚装作没看见,心里也后悔。是他主张先不要把大哥回来的消息透露出去,想给大家一个惊喜,喜上加喜,双喜临门。 他没想到,到了这个时辰,大哥居然还没回来。 终于,王振邦两夫妻进了客厅。 王瀚媳妇孤零零的坐在八仙桌的右边,准备接受儿子媳妇的跪拜。 她瞧了一眼空荡荡的八仙桌左边,忍住眼里的泪水,强挤出一丝笑容。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字还没有喊出口,大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汽车说马达声。 院子里的宾客心里一激灵,上百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大门外。 马达声越来越近,终于在王家大院的门口停住了。 有的人都已经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情景何其相似啊! 五年前,在王瀚的葬礼上,日本人的汽车就是这样,毫无预兆的停在了大门口。 更有眼尖的,居然一眼看出门口的汽车居然和那年的一模一样。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人们甚至都忘了,日本人已经投降了。 车门开处,王瀚低头钻出来,有离门口近的,嗷的一声站起来就准备跑。 大白天的活见了鬼! 王熙林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王余氏双眼模糊,只感觉从门口走来的人影,是那么熟悉。 王瀚越走越近,王瀚媳妇扶着桌子勉强站起来,使劲揉了揉眼睛,人影却越来越模糊,是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 一定是自己太思念他了,才会出现幻觉。 一定是他太惦记家里的妻儿老小了,才在儿子成亲的日子里回了家。 “王瀚……” 她颤抖着手,想去触摸一下那个日思夜想的影子。 却没料到,自己的一双手,却落进一双宽厚的掌心里。 那双手竟然是温热的! 连气息都是熟悉的。 没等王瀚媳妇反应过来,耳边又传来熟悉的声音:“他娘,别误了孩子的吉时,别的事,咱们一会再说!” 王瀚媳妇木偶一样被扶着坐在椅子上,王瀚在八仙桌的左侧坐下。 “继续吧!” 到现在,除了王瀚媳妇,别人都看出来这是个活人。 王振邦一只手拉着媳妇,一只手不停的擦眼泪。 在二拜高堂的喊声中跪了下去! 第239章 父亲像变了一个人 礼成以后,一家人瞬间围了上来。 王瀚媳妇终于知道自己不是产生了幻觉,而是王瀚活生生的回来了。 她什么都没问,就像王瀚无数次出远门回来那样,倒了一杯水,递到他的手里。 只要他在,别的都不重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院子里贺喜的宾客,大部分是王家围子的人,都对王瀚的事情感到无比的好奇。 明明很多人都亲眼看见王瀚的尸体直挺挺的躺在棺木里。 更有人,是亲手把装有王瀚尸体的棺木埋进土里。 他怎么就死而复生了呢? “哈哈哈……” 王熙林坐在太师椅上开怀大笑:“我要是连你们都骗不过,还怎么骗那些狡猾的日本子啊!” 王熙林滔滔不绝的讲述了当年的事情,说到惊险处,围观的群众情不自禁的发出一片唏嘘声。 好好的一场婚礼,硬是让王熙林办成了演讲会。 王瀚静静的站在旁边,心里五味杂陈,老父亲估计几年都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虽然有的情节被老爷子夸大其词了,王瀚也不去纠正,只要爹高兴,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 振邦媳妇的娘家人,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不但前嫌尽释,还特别高兴的凑到老爷子跟前,听的津津有味。 能攀上这样的一门亲,脸上都有光彩。 大家光顾着听故事,把吃饭的事都忘记了。 王阚提醒了老爹两次,王熙林才意犹未尽的入了席。 王家的婚礼办完以后,王瀚智斗鬼子,诈死保护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一事,在王家围子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 热度竟然盖过了日本人投降。 参加婚礼的客人散去以后,王瀚急忙去母亲房里请罪:“儿子不孝,害母亲担心难过了!” 自从王瀚诈死,这五年来,王余氏的眼泪都快流干了。 现在她的视力严重下降,一米以外,只能看见一张模糊的脸,具体的五官已经看不清了。 “老大,你让娘想的好苦啊!” 王余氏抱住王瀚泪如雨下,从王瀚进院子开始,老太太的眼泪就没有断过。 没经历过的,绝对想象不到老年丧子的悲痛。 “我告诉你多少回了,你不要太伤心,你就是不听!” 王熙林向王瀚诉苦:“你娘说我是铁石心肠 ,儿子没了,竟然能和没事人一样!” 老太太泪痕未干,噗嗤一声笑了:“我眼睛都快哭瞎了,你也不和我说实话,你个死老头子!” 王熙林握住老伴的手:“我哪敢和你说实话,泄露了秘密,咱一家人都活不成!” “现在好了!现在好了!” 老太太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只是一边流泪一边絮叨。 “儿子回来了,你就不要哭了!” 王余氏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我没想哭,是眼泪自己流下来!” 王家的人都笑了,笑过以后,伸手一摸,脸上都湿漉漉的一片。 老太太说的对,是眼泪自己流了下来。 “忙了一天,我和你娘也累了,要歇息了!你们都回去吧!” 王熙林话音未落,王余氏立刻说:“我不累,你累你先歇着,我再和儿子唠一会!” “唉……” 王熙林叹了一口气:“你真是老糊涂了,儿子五年没回家了,老婆孩子盼了五年,留给他们点时间说说心里话吧!” 王余氏这才拍着脑袋,直说自己糊涂了,把儿子媳妇推出门外。 孩子们簇拥着王瀚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儿女五个,齐刷刷的站在面前。 大儿子振邦刚娶了媳妇,新媳妇胆怯的叫了一声爹以后,就躲在振邦的身后,低着头,时不时的偷偷打量一下其余的几个人。 王瀚叹了口气,参加了五年抗战,现在他倒觉得,还是根据地那些快意恩仇,大方得体的女孩子更配他的儿子。 二儿子振国比自己个头都高了。 眼下还没有定亲。 大女儿十七岁,王瀚媳妇说,也说妥了婆家,估计年底就要成亲了。 另外两个女儿,一个十三岁,一个八岁。 王瀚看着自己的儿女,说不出的高兴。 “大丫的婚事是谁定的?” 王瀚的三个女儿都没有名字,就大丫,二丫,三丫的叫着。 以前,王瀚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叫起来竟然十分别扭。 “是老太太做的主!”王瀚媳妇急忙回答。 “闺女你愿意吗?” 听到父亲的问话,大丫低下头,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个男人来过家里,她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并没有什么特别感觉。 谈不上愿意不愿意。 一代代的女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你要是不愿意,爹可以和奶奶说,退了这门亲,以后你自己找一个投心对意的!” “她爹!” 王瀚媳妇及时出言阻止他。 出去几年,咋还变得没正事了?孩子们岂可由着他们自己的性子。 大丫犹豫了半天,也没有说出自己到底愿意还是不愿意。 王瀚心里有些难过,王家的女儿从小养在这个深宅大院里,早就没有了自己的主张 。 自从香儿出事以后,王家对女孩子们的管教就更加严厉了。 王瀚忽然感觉女儿们很可怜。 “爹,我能不能找一个投心对意的?” 振国听了爹的话,立刻兴奋了:“爹,我看上的闺女我娘和奶奶都不同意!” 王瀚看了媳妇一眼:“以后婚姻自由了,谁都没有权利干涉孩子们的婚事!” “爹,这么说,你同意了?” 振国满眼期待的看着父亲。 王瀚点点头,振国一个高蹿出去,忙着找姑娘报喜去了。 王瀚慈爱的目光看向三个女儿:“你们都可以起一个自己喜欢的名字,不用叫丫了!” 三个女儿立刻欢呼一声,和爹娘打了招呼以后,一起跑了。 回去研究叫什么名字去了。 闺女们十分高兴,爹这次回来,竟然像变了一个人,娇惯起她们来了! “爹,我能不能也给自己起个名字,我也不想叫王樊氏!” 王瀚到现在才知道,振邦新娶的媳妇,娘家姓樊! 王瀚笑着点头,发现儿媳妇正偷偷的掐振邦的手臂,看样子也是着急回自己的房间去。 振邦虽然知道媳妇的意思,但父母亲没发话,他不能走。 “回吧,累了一天了,你俩也早些歇息去吧。” 今天毕竟是儿子的洞房花烛,王瀚是真没想到,自己抢了儿子的风头。 振邦夫妻离去以后,屋里只剩下王瀚和媳妇两个人了。 第240章 住了一晚上,又走了 “他娘!” 王瀚只说了两个字,她媳妇却扑过来,一顿老拳不停的打在他身上。 “你的心咋那么狠,你骗了我整整五年,你知不知道,这五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没有睡过一个整宿的觉!” 王瀚一动不动,任由媳妇一拳拳打在自己身上。 “我不也想你嘛!” 从小夫妻,风风雨雨二十年,虽说是父母包办,但两口子从来没吵过架,相敬如宾。 自己突然死去,妻子的痛苦可想而知。 见媳妇发泄得差不多了,王瀚才捉住她的手,把她拉进怀里。 王瀚媳妇这才抱住他,痛哭起来。 “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王瀚轻抚媳妇的后背,不停的安抚她。 他媳妇终于止住哭声,虽然不哭了,但还是时不时的抽搐一下。 “你还走吗?” 被扔下五年,媳妇害怕他还会不声不响的走掉。 王瀚沉默了,他不想骗这个跟了他二十多年,给他生养了五个孩子的女人。 他还是要走的,而且最近一两天就要走。 医院里面太忙了,伤员太多,医生又少,有时候连轴转,几天几夜都没有时间休息。 而且,大家心里都清楚,战争并没有结束。 国共合作是暂时的,是大势所趋,一旦抗日战争胜利,内战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走是必须的! 但看着媳妇期盼的眼神,一个走字似乎有千斤重,压在他心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第二天早上,春妮才有机会,和王瀚说几句话:“大舅,你还好吧!” 王瀚让春妮在自己面前转了几圈:“不错,腿恢复的还不错 ,一定要注意保暖,不要过分劳累,治是一方面,养才是主要的!” 王瀚看了一眼自己家人,把声音放小:“井魁的事有没有麻烦,有让我帮忙的地方吱声!” 春妮知道,王瀚是为了她和龙五的事情担心,害怕井魁从中作梗。 春妮摇头:“不用大舅操心了,我们自己的事情,自己能解决!” 井茉在春妮身后,狠狠的捶了她两拳,看样子,她早知道大舅没死,却瞒着不说,让自己白白伤心了好久。 “这事怪不得春妮!是我不让她说的。” 王瀚在井茉面前蹲下来,看着靠在她腿上大小差不多的两个孩子: “你们两个谁是小小啊?” 宝丫用手一指:“他是小小,我是宝丫!” 王瀚笑着摸了一下宝丫的小脸蛋,吩咐井茉:“一定要注意尽量不要让小小受潮湿,这个病很容易复发的!” “大舅,你咋知道小小有病的?” 井茉昨天只是和大舅打了个招呼,并没有多说一句话。 大舅刚回来,身前身后围了很多热心的人。 等到客人散去,还有家里人述说别后的思念。 所以井茉直到现在,才有机会和大舅说上两句话,但是一句没提过小小的事。 王瀚笑着看了春妮一眼,对井茉说:“为了找我开方子拿药,春妮可是差点都站不起来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井茉再笨,也猜到了事情的始末,心里对春妮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大舅,井茉一家人对小小像亲生的一样,我决定把他留在姜家了!” 王瀚拍了一下春妮的肩膀:“只要他过得好,在哪里都一样!” 几个人正说着话,昨天送王瀚的那辆汽车,又出现在王家的大门口。 车上没有人下来,喇叭声却连续响了几下。 王瀚知道,一定是医院出了紧急情况,他来不及和春妮多说,急忙去告别父母,准备走了。 他不敢回头去看自己的媳妇,只在家里住了一个晚上,又要走了 。 不忍心看媳妇失望的目光,但走了没几步,他还是忍不住回头。 媳妇看见他回过头,对他满心的怨怼,在看到他风中凌乱的花白头发的时候,瞬间化为乌有。 “男人就不能放出去,放出去心就野了,收不回来了!” 王余氏的话,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儿媳妇听的。 王瀚最后看了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钻进车里,汽车又响了几下喇叭之后,绝尘而去。 “王大少爷这官当的不小啊!车接车送的!” 这句话王熙林爱听,他的儿子哪个都不是孬种,能当上官,是很正常的事。 只是他光顾着高兴了,还真把这个茬给忘了,王瀚到底当了多大的官,他还真不知道。 其实,昨天王瀚忙完以后,来不及回来参加儿子的婚礼,霍朝阳特意派车送他回来的。 今天也是有紧急情况需要处理,为了不耽搁时间,所以又派车接走王瀚。 并不是因为他当了多大的官。 但王家围子的人,都习惯性的认为,只有当上大官的人才能坐上汽车。 王瀚走了以后,井茉才有机会和姥姥,姥爷说一会话。 每次看见井茉,王余氏都会想起她可怜的香! “你娘要是活到现在该多好,都当姥姥了,她没福啊!” 井茉低下头,每次姥姥提起她娘,井茉的心里依然难过。 过去了这么久,她心里对母亲的怨恨和思念都一并淡了。 “井魁咋样了?要不是他那个童养媳疯了 ,也该圆房了!” 井茉看了一眼身边的春妮,选择了沉默,既然姥姥没有发现春妮的身份,她也就不说破了。 王余氏能听见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眼前两个小小的身影跑来跑去的,但是她却看不清晰,哪个是男孩,哪个是女孩! “来,你们两个到我跟前来,让我看看!” 井茉把两个孩子乖乖的推到姥姥的面前。 王余氏伸出手,摸了一下宝丫的小脑袋,枯枝一样的手拽起宝丫的小辫子:“这个是宝丫!” 宝丫咯咯的笑了:“太姥姥猜对啦!” 老太太的手又在小小的脑袋上反复摸了半天:“这小脑瓜,长开了不少 ,大勺子摸不着了!” 王余氏把手顺着小小的头顶慢慢向下,最后停在左脸蛋上:“笑一个,让太姥姥看看,大酒坑胖没了没有?” 春妮看着暖人的一幕,鼻子一酸,眼圈当时红了。 看样子,井茉每次来姥姥家,两个孩子都会同时带来,要不王老太太也不可能对小小这么熟悉。 把孩子留给井茉,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第241章 我私心重 龙五虽然得到了母亲的首肯,也向领导提出了申请,但婚礼却迟迟没办。 原因只有一个,他太忙了。 “等忙过这段时间,咱们就结婚!” 其实,有了龙五的承诺,春妮就放心了,至于什么时候倒不在意。 她可以等。 时间在忙碌中很快过了几个月。 过年的时候,龙三和龙五再一次回到了马家围子 。 马成脸上洋溢着笑容,热情的邀请龙家一家人共度新年。 他深知这次龙三和龙五能够回家团聚实属不易。 因此希望大家能一起欢欢喜喜地迎接新的一年。 然而,尽管马家的好意让人难以拒绝,但龙家的女人们仍然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之中,无法轻易摆脱忧伤的情绪。 这也正是马成邀请龙家的真正含义。 人多有感染力,热闹的气氛会传染,也许能暂时让她们忘掉忧愁。 安心的过一个好年。 再说,龙家也有孩子,大人的情绪也会影响他们。 人必须要往前看。 马家盛情难却,非要拒绝,就有点不近人情了。 所以龙孟氏犹豫了很久,还是答应了。 吃过年夜饭以后,龙三没有走,而是一个人留了下来。 他考虑再三,觉得有些事情,要先给马成提前通个风,也好有个精神准备。 “马大爷,我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说?” 马成叹了口气:“老三,我觉得虽然小樱没福,还没过门就去了,但这些年,我还是把龙家当一门真亲戚,你要这样说,就见外了!” 龙三听完马成的话,站起身,又想给马成磕头。 能几年如一日的照顾龙家的女人孩子,这恩情,不是一句亲戚就能做到的。 马家对龙家的恩情,怕龙三这辈子都还不起。 马成看出了龙三的意图,没等他跪下,伸手把他拦住了。 “老三,有啥话,你就直说吧!” 龙三沉吟了一会,试探性的问了一句:“马大爷,你觉得新政权建立以后,对老百姓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马成哈哈笑了:“不管是谁坐天下,老百姓还不是干活吃饭吗?” 龙三在心里犯难,新政权成立,总是要损害一部分人的利益,比如说马家! 土地改革是必然的形势,估计年后不久就会实施,最先动的,就是这些大地主的利益。 马成家是马家围子数一数二的大户,运动一旦下来,他想跑都跑不了。 但龙三不能把话说的太明白,就这种说话方式,严格意义上讲,也是犯纪律的。 可马家对龙家的恩情太大,他多少也存了点私心。 希望马成能先有一些心理准备,不至于事到临头,措手不及。 识时务者为俊杰! 如果马成抵抗到底,惹火烧身,到时候,怕是连他也没有回旋余地。 于是,龙三沉思了一会,接着试探:“要是把土地重新分配,你老觉得能接受吗?” 马成再一次大笑:“再重新分配,也不能把我的分给你吧!” 龙三咬咬牙:“不是分给我,是分给没有土地的人!” 马成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心里有了一点触动,龙三现在可是有身份的人,断不会胡说! 于是,他把后背挺直,靠在椅背上:“我不知道别人,我是豁出老命,都不会舍弃,那可是我家几辈子挣下的产业,不能在我手里败尽,我不能做马家的不孝子孙!”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唠下去,怕是很难收场了。 于是龙三站起身:“马大爷,您也累了,我就先回去了!” 马成从椅子上站起身,对龙三摆了摆手,微笑着让他离开了。 龙三走了以后,马成脸上的笑容一点点的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凝重。 龙三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龙三回去的时候,龙五还蹲在房门口等着他回来。 “三哥,你和马大爷说啥了?” 大家都走了,唯独龙三留了下来,一看那架势,肯定是有话说。 龙三站在房门口,听着院子里孩子们的打闹声,嘴角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丝笑容。 然后又无奈的摇了摇头。 “三叔,你回来了!” “你们两个怎么还没睡呀?” 看到是大哥和二哥的两个儿子,龙三和龙五同时停住了脚步。 大哥的大儿子龙承志十七岁,二哥的大儿子龙承乾十六岁,小哥俩虽然相差一岁,但个头差不多一般高。 站在龙三和龙五面前,比两个叔叔都要高一点。 看见他俩,龙三和龙五自然而然的想起亲爹和几个兄弟。 本来,越到年节,人也会越思念亲人。 “三叔,五叔,我们两个找你们有事!” “有事就说呗,还神神叨叨的!”龙五在两个侄子的头上各拍了一巴掌。 小哥俩对视一眼,还是承乾说话了:“三叔,我和大哥想跟着你和五叔去!” 两个孩子说的够明白,但龙三却装糊涂:“我们俩回去还有事,没功夫照顾你们,好好在家陪奶奶吧!” 龙承志听三叔这么说,急忙补充:“是承乾话没说明白,我们俩的意思是跟着你们去当兵!” 龙三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兵是那么好当的?再说日本鬼子都投降了,还当什么兵?都回去吧!” 两个孩子不服气,一脸不忿的看着龙五:“五叔,你看我三叔啊!” 龙五笑笑,安慰两个侄子:“你俩先回去,兵不是那么好当的,要等到国家征兵的时候才行,谁想啥时候去,就啥时候去,那还不乱套了?” 龙五的解释,还多少有点说服力。 小哥俩满脸失望的出去了。 龙五再回头的时候,才看见三哥满眼通红,无力的坐在椅子上。 “老五,我做不到像咱爹那么无私!” 龙三深深的垂下头:“那时候和现在的情况不一样,那是外寇入侵,不反抗就是亡族灭种。” “今后就算真打起来,也是咱们民族内部斗争,意义不一样!” “所以……” 龙三沉吟了一会说:“咱们两个说不定哪天,就去找爹他们去了!我私心重,想给龙家留几条后!” 龙三的声音越来越小,后来被啜泣声所代替。 龙五只是默默的站着,没有劝慰三哥一句。 低沉压抑的哭声就响在耳边,要不是亲眼看见三哥不断抽动的肩膀。 龙五简直不敢相信,那个足智多谋,勇敢无畏的龙三也会哭得这么伤心。 第242章 万事开头难 默默看着龙三哭的,不止龙五一个人。 龙三的媳妇秀琴站在里屋门口,也在默默垂泪。 看见三嫂出来了,龙五不动声色的退了出去。 尽管秀琴已经放轻了脚步,但小脚走路特有咚咚声,还是惊动了正在痛哭的龙三。 他使劲擦了一把脸,然后抬起头,看着秀琴,露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微笑。 看着他的笑,秀琴忽然感觉,心没来由的颤动了几下。 她走到丈夫的身边。 紧紧抱住他的头,把他拥入怀中。 这一刻,秀琴觉得自己是无比幸运的,她的丈夫还好好的活着,她还有机会,在他痛苦伤心的时候,给予他安慰。 妻子的怀抱充满了温暖和柔情。 龙三感觉从未有过的心安,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宁静而美好。 秀琴紧紧地拥抱着他,享受着这一刻的温馨与安宁。 她默默地闭上双眼,心中暗暗祈祷,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在这个瞬间,他们忘却了外界的喧嚣与纷扰,只剩下彼此间深深的眷恋。 相互依偎,感受着对方的呼吸和心跳,把这份爱意传递到对方心底的最深处。 良久,龙三抬起头,声音嘶哑的说:“夜深了,回房睡吧!” 夫妻两个回到房间,由于龙三回来,龙孟氏早就把两个孙女叫去了自己的房间.。 秀琴知道,老太太是有意给她和龙三创造独处的空间。 龙三难得回来一次 ,他们只有两个女儿;他们还年轻,还可以多生几个孩子。 衣服脱掉以后,秀琴紧紧的抱住自己的丈夫,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妻子温暖柔软的身体,很快唤醒了他…… 一番云雨过后,秀琴把头枕在丈夫宽阔的胸膛上。 “当家的,你知道我多想给你生个儿子吗?” 秀琴闭上眼睛,眼角有一滴眼泪,她也不想去擦,和龙三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值得珍惜。 “你没回来的那几年,我一直恨自己,没能给你生个儿子,要是你回不来,连个后我都没给你留下。” “咱们不是还有两个闺女吗?怎么能算没后呢!” 为了安慰秀琴,龙三只能说着违心的话。 其实,他和秀琴一样,也想有个儿子。 “那不一样,闺女大了,早晚是人家的人,咱们俩到老了,身边连个端药倒水的人都没有!” 眼泪顺着秀琴的眼角流了下来:“现在好了,你回来了!咱们还年轻,还有机会!” 龙三轻轻的推开秀琴,披上棉衣,从衣兜里拿出一支烟来,默默的点着。 一支烟很快燃尽,望着眼前缭绕的缕缕烟尘,龙三的声音嘶哑,细微到几乎听不见: “秀琴,我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虽然龙三的声音小,但这几个字还是像闷雷一样震痛了秀琴的耳膜。 她惊慌的抬起头,望着龙三落寞的一张脸,心跳瞬间加快了: “你说什么,我没——没听清楚!” 龙三把秀琴扶着坐起来,让她看着自己。 他不想瞒着媳妇,让她一次次燃起希望,在一次次的失望,然后把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对他充满愧疚。 “我受了一次伤,医生说我可能永远不能生育了!” 秀琴瞪大了眼睛,久久的凝望着自己的丈夫,等到把他的话完全消化以后,她俯下身,偎进他的怀里,双手紧紧环上他的腰。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你不在的时候,我祈求上苍,我只要你,现在你回来了,我又贪心的想要儿子!” 秀琴把头埋在龙三怀里:“有你我就知足了!我只是心痛,你是遭了多少罪啊!” 龙三不说话,任由妻子紧紧抱住他。 虽然夜早已深了,但两个人竟然毫无睡意。 秀琴一直絮絮叨叨的说着,龙三不在家的时候,家里发生的一切事情。 最后秀琴说:“多亏了马大爷,要不咱们一家子老幼,说不定怎么艰难呢!” 提起马成,龙三平静的心立刻被打破。 他是真担心,老人太倔,在以后的运动中会吃大亏。 第二天早饭过后,两个人又回到了县城。 龙五一直想找个机会,去看望一次春妮,也一直没有时间。 要是放在以前,来回百里的路程,春妮起点早,贪点黑,一天能跑一个来回。 现在她是不敢了,王瀚每次看见她,都会不断的叮嘱:“千万不要走太多的路,要注意休息!” 所以,尽管她十分想念龙五,但也只能控制自己的相思之情,不敢轻举妄动。 她害怕,万一自己的腿真的瘫痪了,会成为龙五的累赘。 四月底,龙五终于来了,并给春妮带来了新的任务,土改即将进行 。 春妮也算是土改工作队的一员,因为她是土生土长的井家店人,对这里的情况比较熟悉。 井五走了以后,春妮很激动,长时间没有工作安排,她还以为自己被遗忘了呢! 五日以后,土改工作队进入井家店。 远远望去,稀稀拉拉的十几个人。 为首的工作队长骑着大洋马,腰上挎着驳壳枪,三十多岁的年龄。 他的后面还跟着十几个挎着长枪的工作队员。 任何一场运动,要是没有武力镇压,很难进行。 工作队进村以后,首先对贫下中农进行阶级教育。 号召贫农,雇农,积极参加诉苦大会,检举揭发地主恶霸的罪行。 成立农民会,对地主恶霸进行审判,平分土地,做到耕者有其田。 听说要分地主的土地,一时之间,贫农欢喜,中农怀疑,富农怕斗,地主怕斗死! 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人们都采取观望的态度,没有人肯主动揭发检举地主。 工作队几天就走了,可他们可是几辈人都生活在这里。 工作队走了以后,没有人为穷人撑腰了,还不得受到地主的报复。 至于春妮的话,就更没有人听了,一个说疯就疯,说好就好的女人,她的话会可信? 更有滑稽的是,居然有人说,春妮为抗日战争做出过贡献,所以县里才给她安排了工作队的工作。 这些话,大部分人是不相信的。 人们的不积极,造就了井家店的工作难做。 最后,在春妮的提议下,工作队决定,一家一家的做工作。 只要有人挑头,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万事开头难! 第243章 于公于私,都不会放过他 春妮发现,这个工作队队长李兴亮好像对政治不太感兴趣。 别人提出什么建议,他都是心不在焉的答应。 自己没有主张。 也不知道上级为什么选择这么一个人当队长。 走访贫农,春妮首先想到了吴士晟一家。 吴家三代人都是给地主扛活的。 自从井家败落,用不起长工以后,邱强不但接收了井家大院的土地,还有长工。 而且士晟正年轻,二十岁不到,大小伙子正是顶硬的时候。 邱强把吴士晟和他爹吴俊平全部雇到家里,工钱和井家一样。 本来邱强善于经营,又放着高利贷,偶尔还和土匪勾结,这些年家底攒下了不少。 不过邱强这个人十分狡猾,他本身和土匪勾结,深知露财的下场。 所以邱强家到现在还住着原先的小房子,家里的几头大牲口都放在别人家喂养,而且当时盘下井家大院的土地,也用的不是他自己的名字。 想要斗倒他,一定要找到足够的证据。 想知道他的底细,长工肯定是最好的揭发检举对象。 春妮推开吴家大门的时候,吴嫂明显愣了一下。 自从离开井家大院,吴嫂和春妮的交集就不多了。 春妮疯了以后,常年四处颠簸,在井家店的时间更少,最近几年,好像连见都少见了。 如今的春妮,身材高挑,亭亭玉立,宛如早春盛开的一朵刺梅花。 她早已不再是昔日那个任人欺凌、忍气吞声的童养媳了。 岁月的磨砺和生活的历练让她变得坚强而自信, 一字眉下,一双大眼睛闪烁着灵动的光芒。 如同破茧成蝶一般,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 听见声音出来的吴士晟眼睛瞬间直了。 这还是那个自己认识的朱春妮吗? 看见士晟,春妮笑了:“吴大哥,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吧?” 只是声音嘶哑了好多,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一句吴大哥把士晟拉回到现实。 他挠挠头,看了一眼腰上别着驳壳枪的春妮,不好意思的笑了:“你这个大忙人,咋有时间到我家来了?” “这是工作队的队长李兴亮!” 春妮向吴士晟介绍了李兴亮的身份。 士晟局促的把右手在裤子上使劲蹭了几下,然后迟疑的伸出了手:“李队长,你好!” 李兴亮也伸出右手,敷衍的和士晟握了一下。 “我们的工作,还需要你们的配合呀!” 吴嫂把李兴亮、春妮一行人让到屋里以后,急忙去烧水去了。 吴家老少几代人,挤在一间破房子里,屋里只有一把破椅子。 李兴亮大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把来意说了一遍。 “我们的工作需要你的配合,只有勇于斗争,才能过上好日子啊!” 李兴亮环顾四周,说了一通冠冕堂皇的话以后,等着吴士晟表态。 春妮看见,吴嫂在偷偷的给儿子使眼色。 枪打出头鸟,谁都不愿意做第一个出头的人。 谈话进行了半个小时,还是没有什么结果,吴家并没有答应出来检举邱强。 春妮知道吴家的顾虑,如果土改只是说说,后续不了了之的话,吴家怕是把饭碗都砸了。 这个险,吴家轻易是不会冒的! 井家店,叫得上名的大地主,一共四家,春妮最关心的有两家。 邱强家和陆伟业家。 陆家可是井家店最大的地主,但春妮知道,陆家应该没什么事情。 井馥捎来消息,最近陆伟业和她会回来。 陆伟业是不会允许他爹顽抗的,陆家的产业将会顺利上交。 陆家平时对待乡邻不算太刻薄,手上更没有人命,应该受不到太大的冲击。 至于邱强,于公于私,春妮都不会放过他。 春妮想起了父亲现在还拖着的一条残腿,想起冷艳凄凉的大少奶奶,想起自己差点死在四峰山上的往事。 这些更坚定了春妮打倒邱强的决心。 一定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春妮一边想一边往家走,却没有注意,不远处一双阴冷的眼睛在一直注视着她。 自从在井家公开了和龙五的关系以后,虽然井魁和三少奶奶极力挽留。 但春妮出于避嫌的态度,毅然搬离了井家大院,回家里居住去了。 两个弟弟也都长大了,秋生十八岁,秋田都十五岁了。春妮住在家里,感觉十分的不方便。 吴士晟的家离朱老憨家没有多远,没一会的功夫,春妮就到家了。 朱老憨看见春妮回来,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表面上春妮现在很风光,是土改工作队的副队长,整个井家店唯一一个腰上挎枪的女人。 可只有他知道,光鲜背后,女儿吃了多少苦,遭过多少罪。 而且要打破这么多年的陈规旧习,又哪是那么容易的! 如果让朱老憨自己选,他宁愿春妮安安稳稳的和井魁成亲,生几个儿女,消停的过完下半辈子。 “又到哪里瞎折腾去了?” 朱老憨心里不高兴,说话就带了一点情绪。 春妮笑了:“爹,我这是工作,咋会是瞎折腾呢!” 朱老憨放下手上的活计,拖着那条残腿,走到春妮面前的破椅子上坐下。 “还工作,我看就是瞎胡闹!土地是地主的命根子,你说分就分了?土匪砸窑,还得听个响呢!” 春妮无奈的摇了摇头:“爹,都像你这个觉悟,我的工作就没法干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春妮心里清楚,她爹的想法,恰恰是广大劳苦大众的普遍想法。 改变思想是最难的! 春妮把腰上的枪解下来,用衣袖反复擦拭了几下,眼神慢慢的黯淡下来。 这支枪,是龙五征求领导同意,专门配备给她的。 工作队的人,在工作的时候,很可能受到攻击,最起码要有武器防身。 工作队的每一个成员都配备武器,但这把枪,是龙五在战争中亲自缴获的 。 对春妮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姐,给我看看呗!” 只要春妮回来,两个弟弟总是凑过来,商量姐姐摸摸她的枪。 哑巴娘不安的在一旁一个劲的比划,她也知道枪是不安全的东西。 春妮笑了:“不是我不舍得,是娘不让给你们看!” 小哥俩一边数落姐姐小气鬼,一边失落的走开了。 秋生在心里暗暗发誓,等到征兵的时候,自己一定亲自挣一把枪回来。 姐姐一个女人,通过参加革命,都这么神气了,他差啥? 春妮不知道弟弟的想法,她的手轻轻的抚摸着手里的枪,龙五那张嘴角上挑,肆意飞扬的笑脸,立刻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挥之不去! 第244章 我对你怎么样 春妮走过去以后,邱强阴沉着脸从树后闪身出来。 他的眼睛这些年已经好了很多,近距离可以清楚的看清是谁,距离远了,就是一个模糊的身影。 工作队进屯子的那时起,邱强就一直注意春妮的动向。 他是真后悔,没有趁着春妮疯癫的时候下手,把她弄死以绝后患。 邱强千算万算,也算不出春妮是装疯,暗地里为抗联传递情报。 那时候要是下手弄死她,简直容易得如同踩死一只蚂蚁。 毕竟,谁会去关心一个疯子的死活呢? 现在那个小春妮已经腰上挎着枪,在井家店耀武耀威了。 “想要斗倒我?” 邱强的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没那么容易!” 邱强眼看着春妮和另外几个人,从吴俊平的家里出来,就知道春妮是把目光对准了他。 这个死丫头,命可真大! 大少奶奶把她推到井里,没淹死她,一丈红的土匪窝里,没活埋死她,就连装疯的那些年,也没冻死饿死她! 邱强恶狠狠的想着,现在要再想让她死,可就太难了。 邱强必须要知道,她到底在吴俊平家里说了什么。 趁着天黑,邱强悄悄的进了吴家的门。 开门的吴嫂,看见是邱强,惊诧的表情过后,急忙露出一丝习惯性的谄媚笑容:“东家,您来了?” 吴家人当了几辈子的长工,那种谦卑感都刻到基因里了。 端着人家的饭碗,又怎么能在人家面前直起腰杆。 吴嫂心里打鼓,怕白天的事情被邱强知道了。 看他的眼神就有些躲闪。 邱强若无其事的坐在那张破椅子上:“眼看着要播种了,农具得抓紧修理了!” 吴俊平赶紧回答:“马上就要修好了,放心吧东家,不会耽误十号播种!” 邱强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说完,站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回过头,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哦!对了,这两天屯子里闹腾什么,分田地?” 吴家夫妻两个小心的对视一眼:“都是这么说,具体怎么个事,我们也不清楚!” 邱强满意的点点头:“这就对了,别和他们瞎掺和,那么几个人能闹出什么名堂来?你看那个春妮,腰上别个匣子炮,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一个疯女人,能干出什么事来!” 吴嫂的脸当时红了,邱强提到春妮,显见白天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东家,我们可是什么都没说呀!” 邱强即将迈门槛的腿又收了回来,顺理成章的坐回椅子上:“你这么一说,我倒好奇了,她们都问了些什么?” 吴嫂看了一眼儿子,吴士晟立刻接过话:“也没问什么,就是给你家扛活多少年了,什么剥削之类的,说要成立农民会,翻身做主人之类的!” 邱强哈哈笑了:“简直是瞎胡闹,历朝历代,哪有穷人当家做主这一说?” 邱强一边摇头,一边走出房门,走到门外,故意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士晟啊!我这个眼睛一到黑天就有点雀儿懵眼,劳烦你送我回去?” 士晟穿了件衣服,急忙从屋里出来,扶住邱强的胳膊,一起出了大门。 走了一会,到了屯子边上的岔道口,邱强停住了脚步。 “士晟,你们爷俩个给我干了七年了,我对你们怎么样?” 士晟停顿了一下,这话要怎么回答? 他十几岁就在井家大院当长工,后来井家落魄,又给邱强当长工。 还不是都一样,干活拿工钱,一个汗珠掉地上摔八瓣,才换来一家人的温饱。 但邱强这么问,肯定不能这么答。 于是吴士晟笑了:“东家待我们家,自然是没说的!” 一句没说的,包含的内容多了去了。 春妮刚进井家大院的时候,吴士晟才十五岁,还是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孩儿。 现在已经二十六岁了,这十一年的饭可不是白吃的,人圆滑了不少。 邱强满意的点点头,从兜里拿出一个小布口袋,递到吴士晟的手里。 士晟虽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入手沉甸甸的! “这里面是二十块大洋,和一套金首饰,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娶妻生子了,你给我干了这么多年,算我给你娶媳妇出的聘礼!” “这我可不敢要!” 吴士晟急忙把小布袋子塞回邱强的怀里。 谁都知道,无功不受禄,邱强这样的人,舍得下这么大的血本,士晟猜不透他想干什么。 收了这些钱,买一条人命都够了! “你看你?”邱强用责备的口吻说:“和我你还客气啥,你爷爷在炕上躺着,每次看见我都说急着抱孙子呢!” 邱强把小布袋子再次放回士晟的手里。 “那个丫头不是说要成立农民会吗,你报名参加个,最好能弄个会长啥的当当!” 士晟年轻,当长工的时间长,换句话说,受剥削的经历多,最有发言权。 要是春妮稍微帮一点忙,自己再积极主动一些,这个农民会的会长很容易到手的。 士晟把手里的小布袋子抛起来,又落回手里。 邱强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让吴士晟做他的耳目和靠山,关键时候,能帮他一把。 邱强见吴士晟反复抛手里的小布袋子,干脆咬咬牙:“我要是能保住这些家底,还会忘了你吗?” 现在你还一点事没做呢!要是做的好,后续还有好处。 潜台词吴士晟听懂了。 爷爷病着,家里十来口人,要吃饭穿衣,这些钱可是他和他爹一年也挣不来的。 吴士晟想了想,把小布袋子又还给了邱强:“东家,你这个钱我确实不能拿着,我要入农民会,他们是会让我检举揭发你的!” “哼哼……” 邱强冷笑一声,又把钱袋放回吴士晟的怀里:“他们问什么,你就说什么好了!” 吴士晟迟疑了一下,把钱袋揣进了怀里:“东家,那我就先拿着了,等用的着的时候,我就用这些钱帮你打点,要是用不上,再还给你!” 邱强拍了拍吴士晟的肩膀:“士晟,要是度过这个难关,我给你涨工钱!” “那可就谢谢东家了,我先回去了,明天我就去找春妮,要求加入农民会去!” “不要急!” 邱强急忙拦住吴士晟的话头:“要沉住气,我相信那个死丫头,一定还会找你的!” 第245章 两边都不得罪 吴士晟心里琢磨,要是真像春妮说的那样,农民翻身做主,那自己就不怕得罪邱强。 要是像邱强说的那样,他们只是瞎胡闹,大不了到时候再把东西还给他。 现在怎么说,也是自己帮了邱强的忙。 春妮再提加入农民会的事,他就可以坦然应允了。 这多好,两边都不得罪。 想到春妮,吴士晟的心没来由的怦怦跳动了几下。 春妮姣好的面容,红扑扑的脸蛋又一次闯进他的脑海里。 想当年,她刚进井家大院的时候,吴士晟十五六岁的年纪,情窦初开,对男女之间的事,模模糊糊的知道点。 心里是真心想对春妮好。 要是井家没有以后那么多的波折,要是自己一直在井家大院,没准和春妮会有进一步的发展。 但这样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毕竟春妮是有主的人。 那时候,他娘生怕他行差走错,恨不得提溜耳朵提醒他,万不可对春妮动歪心思,那是井家的童养媳。 别打不着黄皮子,倒惹一腚骚。 井家可以不要她,但绝对不会允许别人惦记她。 现在不一样了,据说新政权讲究男女平等,婚姻自由。 就凭这条,他也拥护新政权。 吴士晟越走越有劲,多年前掐灭的感情小火花,又重新在心里熊熊燃烧起来。 看着吴士晟远去的背影,邱强露出一丝奸滑的笑容。 他不怕吴士晟泄露自己家的土地数目,反正地契上面写的也不是他的名字。 真是人要走运,老天爷都帮你! 当时他是花了两块大洋,找人和井连山签的合同,原来的意思是怕井家对他做的事情产生怀疑。 那个人名本来就是假的! 没想到,现在竟然成了他摆脱罪名的依据。 但自己和春妮的过节他又不得不防备。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春妮也有翻身的机会。 吴士晟算是他先培养的一个耳目,既然春妮头一个找上他,就说明他还有可用之处。 经过多年相处,邱强相信自己对吴士晟不会看走眼。 吴士晟表面看起来忠厚热心,其实是个非常狭隘自私的人。 无论到什么时候,他都会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邱强心事重重的回到家,一句话没说,脸色阴沉的坐在椅子上。 他老婆急忙下地,舀了半盆温水,端到邱强的面前,蹲下身,给他脱掉鞋袜,把脚按在水盆里。 “大晚上的,你去哪儿了?” 他老婆一边给他洗脚 ,一边小心的问话。 “没事不要瞎打听!”邱强没好气的吆喝她一声。 他老婆立刻噤声了。 邱强的四个儿女,大女儿已经嫁人,大儿子也已经娶妻生子,因为房间太小,他给儿子另外置办了房产。 家里现在还剩下一儿一女。 邱强的大闺女和两个儿子,都长的像她娘,没有三块豆腐摞起来高,长相也随了她娘,又黑又难看。 邱强自己长的人模狗样的,三个孩子都不像他,但这个老闺女,却像上天特意补偿他似的,长得如花似玉。 十六岁的闺女,提亲的不少,但邱强总觉得,这个闺女应该能找一个对家里有帮助的人。 邱强洗完脚以后,高抬着两条腿,把脚晾干,直接上炕钻到被窝里去了。 他老婆偷偷叹了一口气,眼泪不由自主的在眼圈里转悠。 守了几年活寡,她倒不怕,她怕的是邱强有时候性起,对她的连掐带拧。 疼痛只能咬牙忍着,连哼都不敢哼出声,怕把睡梦中的一儿一女惊醒。 孩子他爹再不是人,也得在儿女面前给他留点颜面。 委屈只能自己受了,谁让咱是女人呢! 正如邱强想的那样,第二天早上吃过饭,春妮又一次独自登门拜访吴士晟去了。 春妮总觉得,吴士晟可以发展成进步分子的 。 看见春妮来了,吴士晟的心又开始躁动。 他不得不佩服邱强的老奸巨猾。 春妮坐在椅子上,开门见山的又把自己的观点阐述了一遍。 吴嫂依然是昨天的态度:“春妮,不是我们不肯帮你,要是你说的事情失败了,在井家店哪还有人用我们了!” 谁不恨出卖自己的人? 要是吴士晟真的出卖了邱强,那吴家在井家店肯定没有哪家敢用了。 “没有活干,我这一家老小可咋办? 春妮叹了一口气,吴嫂说的也有道理。 他们和自己不一样,自己的心里有信仰。 看样子,扳倒邱强还要从别的地方入手。 “吴嫂,我说的话,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有想说的 来找我,或者找李队长!” 春妮走的时候,吴嫂母子两个人一直把她送到大门外。 吴嫂连连给儿子使眼色,让他回去,但吴士晟像没看见一样,一直跟着春妮走出好远。 春妮觉得,吴士晟可能有话对自己说,于是两个人故意拐到屯子外面,那条偏僻的路上。 春妮停住了脚步:“士晟哥,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春妮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满怀期待的看着他。 吴士晟忽然感觉有点口干舌燥,他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心虚的低下头。 “春妮,我觉得你可以去周大家里看看!” 周大家春妮有印象,他老婆是个病秧子,整天扣扣咳嗽,一到冬天就下不了炕。 但他家和邱强能有什么关系呢? 她再想问,吴士晟竟然匆匆的走了。 春妮摇了摇头,他还是心有顾虑呀! 工作队刚来,没有地方落脚,春妮和井连海商量,暂时住在了井家大院。 井连山和井连城虽然心里不愿意,但也没有过分反对。 他们心里也是慌乱无比。 虽说现在井家落魄了,但定个富农的成分还是够格的。 据说有的村屯,富农也挨斗了。 以前,井连山总是责备井连海太惯孩子,井馥一个姑娘家家的,抛头露面的出去,和男人一样打打杀杀。 井连山觉得,真是丢了井家的脸,现在他却把全部希望都放在井馥身上。 希望她能快点回来,帮助井家大院度过难关。 第246章 站队很关键 春妮因为提前去了一趟吴士晟的家里,所以到井家大院的时候,工作队的人员已经全部入户走访去了。 井魁站在门口,看见春妮进来,走过来打招呼:“春妮姐,你忙不忙?” 春妮听出井魁是有话对自己说,于是跟在井魁的后面进了屋:“再忙,也不差这一会!” 进了屋,井魁很紧张的说:“我听说别的村屯,有地主打伤工作队成员的事,你可千万要小心啊!” 春妮感激的看了井魁一眼,心里很欣慰,井魁已经不生她的气,又开始担心她了。 想起两人年幼时相依为命的情景,春妮眼圈微红,但很快就释然了。 再大的苦难都已经过去了,今后都是好日子。 “没事!”春妮拍拍腰上的驳壳枪:“这可不是摆设!” 井魁哈哈笑了:“搁在你手里,没准真是摆设!” “小瞧谁呢?名师出高徒,我这射击水平,可是龙五亲自传授的!” 话音未落,春妮立刻感觉出不妥,马上闭了嘴。 提到龙五,春妮看了井魁一眼,脸上倒是没有她想象的不自然。 看来是自己不坦荡了。 “春妮姐,你千万告诉你那个龙五,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 “他答应你什么了?”春妮立刻紧张起来:“他答应你什么了?你说不说?” 井魁像小时候一样,看见春妮奔着自己冲过来,撞开房门往外就跑。 “哎吆……” 井魁撞开房门的瞬间,愣住了,蔡冬正捂着鼻子一脸尴尬的呻吟着。 春妮头一次没有和蔡冬打招呼,绕过她向门外走去。 事情很明显,是蔡冬躲在门外偷听,被忽然推开的房门撞到了鼻子。 春妮鼻子有些酸溜溜的,有些关系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了! 井魁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兄弟,看样子以后还是有必要保持一定的距离感。 出了井家大院的大门,春妮决定按照吴士晟的指点,去一趟周大家。 春妮边走边想,周大和邱强肯定没有雇佣关系,那就只能是高利贷了。 到了周大家门前,春妮的心忍不住一沉。 两间低矮的草坯房,前面的房檐离地最多二尺高,两面大山都用木头支着,墙上面有几条大的裂缝,用谷草胡乱塞着。 这房子,要是赶上刮风下大雨,倒的可能性太大了。 春妮低着头,一只脚踏进门槛,咕咚一声,好像掉进了沟里,要不是春妮事先加了小心,非摔倒不可。 周大看见是春妮进门,脸上闪过一丝惊疑之色,但很快镇定下来。 “哪阵风把你这个大忙人吹来了!” 周大用袖子把炕沿擦了一下,邀请春妮坐下。 虽然外面的阳光充足,但屋里依然黑洞洞的,裂缝处虽然塞着谷草,但风还是透进来。 周大老婆从炕上爬起来,张罗给春妮倒水。 被春妮制止住了:“周大婶,你身体好点了?” 周大媳妇笑着说:“熬过一冬天,看样子是死不了了,就我这样的,活着就是累赘,还不如死了好呢!” 周大媳妇环顾四周,眼圈一红:“你看我们家,被我拖累成什么样了!饥荒一年压一年,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就算把我骨头渣子砸碎了,卖眼药也还不起啊!” “咳咳……” 周大及时咳嗽了两声,制止媳妇再说下去。 “家里难得来个人 ,她说起来就没完了!” 春妮抓住了周大媳妇话里的意思,开门见山的说:“我爹当年只借了两块高利贷,就被邱强打折了一条腿,我也因为那两块钱,被逼去了井家大院!” 春妮说完,目不转睛的观察周大媳妇的反应。 果然,周大媳妇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这可让人怎么活呀!” 春妮适时拉起她的手:“放高利贷就是欺诈,剥削行为!只要你勇于揭发检举,打倒恶人,你就不用还了!” 站起身,春妮在屋里转了一圈说:“你这间房子,到七八月份雨季的时候,非倒不可,到时候你们住哪儿呢?” “把地主斗倒,就可以分到房子了!” 周大两夫妻对视一眼,咬了咬牙说:“邱强说了,要是再还不上他的钱,就把我的两个小儿子卖了抵账。” 春妮拉着周大媳妇的手,鼓励她:“只要你敢站出来,揭发他,你的钱就不用还了!” 放高利贷欺压百姓,定他个恶霸一点不过分。 周大终于同意了:“反正也被逼的没活路了,我揭发!” 做通了周大的工作,春妮松了一口气:“周大叔,井家店还有谁借了邱强的高利贷?” 周大看了媳妇一眼:“人多,斗倒他的希望大点!” 于是,周家又提供了两家名单。 春妮兴冲冲的从周家出来,又走访了另外两家。 那两家听说周家决定检举邱强,表示只要周家敢说,他们就敢说。 春妮无奈的回到井家大院,准备和李队长碰个头,看看他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春播不等人,眼看着就要播种了,土地分不到个人手里,人心惶惶的,谁还有心思去种地呢! 春妮走到半路上,正碰到李兴亮兴高采烈的回来,一看那个架势,春妮就猜到了,今天有收获。 果然,李兴亮告诉春妮,已经有几户人家,答应参加诉苦会了。 至于具体细节,还需要再研究一下。 春妮和李兴亮一行人向着井家大院走去。 吴士晟站在自家房门口,看着春妮走过,回脚把房门踢上,不紧不慢的出了大门,找邱强去了。 邱强见吴士晟来了,看了一眼屋里的老婆孩子,给吴士晟使了一个眼色,两个人到房山头蹲着说话。 “东家,你猜的真对,春妮今天确实去找我了,我也答应参加诉苦大会了。不过她从我家走以后,去了周大家!” 吴士晟把春妮去周大家的消息告诉邱强,用以洗脱自己的嫌疑。 把周大家的消息,分别告诉邱强和春妮两个人,吴士晟觉得,自己这么做很聪明。 现在情况不明,他既不想得罪春妮,更不想得罪邱强。 情况明显有点棘手 。 只能选择在两个人中间周旋,看以后形势在确定,最终的归属。 站队是很关键的。 万一站错了,下半辈子怕是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 第247章 不为自己谋福利 春妮回到井家大院以后,工作队的成员在一起研究了诉苦大会的具体事项。 看到几天的忙碌,终于要见到结果了,十几个人都非常高兴。 据说别的村屯都已经初见成效了。 商量完以后,春妮准备再去今天走访的几家确定一下,免得明天临时出错,解决起来被动。 她刚想转身,一双柔软的小手,从后面蒙住了她的眼睛。 春妮的心里已经知道是谁了,她抓住那人的手腕:“井馥,别闹,一猜就是你回来了!” 井馥咯咯笑着,松开了捂着春妮眼睛的手。 “走,跟我去见我娘去,今天肯定有好吃的!” 春妮想起了早上蔡冬的事,感觉还是应该有点边界感,千万别拿自己不当外人了。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晚一点再来找你!” 井馥点头答应了,她也看出春妮很忙。 听说女儿回来了,雪梅牵着儿子的小手,急忙迎了出来。 井馥来不及和娘打招呼,先把弟弟掐着胳肢窝举起来,举了几次高高。 井桓虽然很长时间没有看见姐姐了,但也不认生,咯咯的笑。 雪梅看着面前的一儿一女,感到十分的满足,孩子们都平安快乐,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欣慰的呢! “娘,我都想你了!” 井馥抱着弟弟,把头凑过去,在娘的脸上亲了一下 。 雪梅急忙打了她一巴掌:“别挺大的闺女没个正形!” 说完,自己忍不住先笑了。 进了家门,雪梅忙着和面,井馥在后面抱着她的肩膀,不住的摇晃撒娇。 听说井馥回来了,井连山和井连城都急忙来了。 “馥儿,你可回来了!听说咱家够定个富农了?” 井馥想了想,井家大院不说地,就是这么多的房产,都够定个富农了。 别说每家还有十几亩地。 井馥点点头:“是够富农的条件!” 井连城急忙问:“会挨批斗吗?” 井馥想了一下,井家大院不要说落魄以后,就是当地主的时候,也没和谁结下过生死仇。 其实,土改也是有政策依据的,并不是想斗谁就斗谁的。 富农界定的标准,是有少量土地,雇用过长工,短工。 井家农忙的时候,肯定是雇过短工的。 井连城垂下头,面露沮丧:“这点事,你都办不了?你这兵不白当了?” 井馥板起脸:“四叔,我们不是为自己谋福利的!” 井连城不耐烦的站起身:“谁都指望不上!就等着挨斗吧!” 井馥拉住井连城的手:“四叔,你先别着急走。” 又把头转向井连山:“二大爷,躲是躲不过去的,把家产上交吧,争取主动,就不会挨斗了!” “你这是啥馊主意?” 井馥严肃的说:“主不主动,都只有上交一条路,连陆家那么大的家业都要交上去,何况咱家!” “咱起个带头作用,没准还能受到表扬呢!嘿嘿!” 井馥一笑,井连城立刻摇头走开了:“可怜老爷子留下的这点家底,都让你们败完了!” 井连山叹了口气:“民不和官斗,我先看着,要是有人上交,我就交,没有人交,我也不交!” 井连山话音未落,陆伟业风风火火的闯进来:“井馥,我爹同意了!” 一只脚刚迈出门槛的井连山听到陆伟业的喊声,又把脚收了回来。 陆伟业跑进屋,看见井连山和井连海都在,不好意思的和两人打了招呼。 井馥急忙追问:“你爹真的同意把家底都交上去了?” “我让我爹选,要儿子还是要家底?” 陆伟业笑着说:“我爹哭着选了我,但我爹有个条件。” 陆伟业看看井连海,用胳膊肘捅了井馥一下:“我爹说,要是你当着他的面答应,不嫌弃我家啥都没有了,他就肯上交!” “这有啥难的!咱现在就去!” 井馥拉起陆伟业的手,不由分说往外就跑。 雪梅正端着煮好的面条回来,看见井馥又要出门,急忙喊:“馥儿,你又要上哪去?吃过饭再去不行吗?” “一会回来再吃!” 井馥撂下一句话,转眼没影了。 “一会面条就坨了!”雪梅小声嘀咕了一句,回身就看见了满脸怒气的井连山。 “这孩子让你们两口子惯的太不像话了,井家的脸都被她丢光了!” 井连山的话,让雪梅后知后觉的想起,井馥确实是拉着一个男人的手,不管不顾的跑了出去。 就算是两个人有婚约,这般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的牵着手,也是要被大家笑掉大牙的。 雪梅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井连山气呼呼的走了。 雪梅把面条放在桌子上,看了一眼井连海,发现他也正在一脸无奈的看着自己。 闺女不在自己身边,干的又是那么危险的事情,就算她有错,两个人也不忍心责备她。 只要她高兴就好。 疯成这样,居然还有人要,连雪梅都觉得庆幸。 井馥拉着陆伟业的手,跑过两条街道,引来不少人看热闹。 人们指指点点的:“这井家的闺女真是不要脸了,大白天就敢拉着男人的手。” 井馥听见了,干脆放慢脚步,和陆伟业十指相扣,大摇大摆的走过去。 引得不少大姑娘从门缝偷偷的看,其实她们也想像井馥那样,只是没有那个胆量。 陆家顺在儿子出门的那一刻起,就紧跟到大门口,他一直伸长脖子看着。 儿子能不能给他领回儿媳妇。 想当年自己家财万贯,井家的小丫头都看不上儿子,要是成了啥都没有的穷光蛋。 打死他都不信,井馥会愿意。 陆家顺看见街角处手牵手走过来两个人,后面还稀稀拉拉的跟着不少人。 他不禁老脸一红,长长叹了一口气:“这就是伤风败俗啊!” 可惜,儿子就喜欢这样的!就连他这个当爹的,都没有办法。 两个人越来越近,离陆家大院百米左右的时候,陆家顺立刻猫着腰往屋里跑去。 这要是迎面碰上,那两个人不知道害臊,他这张老脸都没有地方搁。 陆伟业他娘正在屋里抹眼泪,看见老头子猫着腰像做贼一样跑回来,心里顿时起了好奇之心。 “老头子,你这是看见啥了?” 陆家顺把后背靠在椅子上, 不住的喘粗气:“一会你就知道了!” 陆伟业她娘忍不住扒着门缝往外看。 大门处儿子和井家的闺女十指相扣,有说有笑的走了进来。 老太太当时就惊呆了! 第248章 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虽然陆伟业的爹娘对井馥的做派极其不满意,奈何儿子非她不娶。 为了不让陆家断后,他还真不敢和儿子硬刚。 为了那个小丫头,一声不吭的就跑了,差点把小命搭上。 老两口权衡利弊,还是顺从儿子的心愿,自己年事已高,陆家早晚得交到儿子手里。 走到门口,井馥松开了陆伟业的手,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屋。 “爹,你看看,儿媳妇给你领回来了,您老有啥话就交代吧!” 陆伟业得意洋洋的搬把椅子,让井馥坐下。 井馥瞪了他一眼,恭敬的站在老两口面前。 “陆大爷,我听伟业说,您二老有话和我说,我来了,有什么话,您就说吧!我听着呢!” 看着井馥毕恭毕敬的样子,陆家顺的心里舒服了很多:“这丫头也不是全无家教,胡闹是胡闹点,但对老人最起码的尊重还是有的!” 陆家顺叹了一口气:“伟业这个败家子,让我把偌大家业都交上去!” 井馥看了陆伟业一眼,后者立刻把椅子搬过来,放在老太太的身边。 井馥坐下去,拉起老太太的手:“大娘,我知道你舍不得,几辈子人艰苦劳作,才攒下的家底,放在谁身上都舍不得!” 老太太握紧了井馥的说:“这不是要我们的老命吗!” “大娘,我就和你说实话吧,形势就是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主动上交和被动上交是有区别的!” 看了一眼陆伟业,井馥接着说:“我和伟业都是闹革命的,积极响应党的号召,我们的家里得带个头,做个表率,这样伟业才能被人高看一眼!” 陆家顺能挣下这么大的家业,脑袋肯定不是白长的,这其中的厉害,他早就想明白了。 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摸摸井馥的底。 看样子,这个丫头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没心没肺。 分析起事情来,头头是道。怪不得能把那么桀骜不驯的儿子拿捏得和小绵羊一样。 “我老了,能吃多少穿多少,这份家业,早晚也是你们的,俺老两口有个安身的地方就行了!” 陆家顺吃力的站起身,他觉得他已经想开了,但说出交上去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剜心般的难受。 就连站起身,四肢都是软绵绵的,毫无力气。 陆伟业看出他爹的疲惫,急忙上前扶住他,却被陆家顺拒绝了。 他摇摇晃晃的去他的卧房里,没过一会,抱着一个小匣子出来了。 陆家顺把小匣子放在八仙桌上,伸出手:“拿来吧!” 老太太哆哆嗦嗦的从裤腰上解下一串钥匙,一遍遍的翻找。眼泪一滴滴的落在钥匙串上。 井馥也不催促,只是坐在旁边默默的看着。 老太太终于找到了。 她把钥匙递到老头子的手里。 陆家顺颤抖着手,打开匣子,里面是陆家所有的房契和地契。 青筋暴起的手一张张的抚摸着,这些都是他曾经的骄傲。 过了良久,陆家顺把手里的东西又放回到匣子里,然后把匣子递给陆伟业:“都在这里了。你去上交吧,我狠不下心!” “你是个享受的后代,没付出过艰辛,你不知道心疼!” 老爷子的话,让陆伟业的心没来由的抽动了几下。 成功劝说了父母把产业上交了,但陆伟业一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相反,还很失落。 家底没了,他爹大半辈子的骄傲和自信也没了。 井馥急忙给陆伟业使眼色,意思让他拿着快走,避免一会陆家顺变卦。 井馥以为是她和陆伟业的劝说起了作用。 其实,要是陆家顺自己想不开,谁说都不会有用。 陆伟业抱着匣子,默不作声的跟在井馥的身后,出了大门。 看着远去儿子的背影,陆家顺只觉得心中气血翻涌,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用右手紧紧捂住嘴巴,咳嗽了半天,拿开手一看,手心上点点鲜红。 竟然咳出一口血来。 为了避免老伴看见担心,陆家顺用左手背仔细的擦了两边嘴角。 把双手背到身后,在裤子上蹭了两下,走到一直痛哭的老伴身边。 拍拍她的后背:“别哭了,哭坏了,这回可没钱给你治病了!哈哈!” 陆家顺的笑声中充满悲凉和心酸,老太太哭得更厉害了。 陆家顺这时候,是真的很羡慕老伴。 毕竟,她还能痛快地哭出来,把心里的痛苦都释放掉。 可是他呢?他却不能哭,哪怕心里再难受,也只能咬着牙强撑着。 陆伟业和井馥把房契和地契交给李兴亮的时候,还没有从悲伤中缓过神来。 就连李兴亮说了什么,他都没听清楚。 走到门外,井馥拉起陆伟业的手:“我没想到,你这么难过!” 陆伟业看着井馥的眼睛说:“我不是心疼我家的房林地产,我是心疼我爹。” 井馥默默的松开了手,她理解不了陆家顺对土地的挚爱。 土地就是他的第二条命。 陆伟业拒绝了井馥吃面条的邀请,垂头丧气的回到家里。 陆家顺没在屋里,陆伟业找了整个院子,在后院的牲口棚子里看见了他。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陆伟业感觉他爹瞬间苍老了很多,满头的花白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 他挨个槽头走过,双手抚摸过这头牛光滑的后背,又摸上那匹马的鼻梁。 嘴里还一直絮絮不止的说着什么。 陆伟业没有过去打扰老爹,就那么默默的在不远处看着他。 老爷子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这些牲口上,并没有注意一直看着他的儿子。 陆家顺走到最后一个槽头,抱住一头牛的脖子,忽然失声痛哭起来。 陆伟业再也看不下去了,几步跑过去,扶起伤心的父亲 ,紧紧抱住他。 “爹,我知道你舍不得,这些都是你一辈子的心血,可我更舍不得你!” 陆伟业紧紧抱着父亲,他能感觉父亲在他的怀里一直发抖。 “这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舍就舍了吧,爹,我最怕的是你舍命不舍财!” “你要和我娘有啥闪失,我就什么都没有了,爹,就算为了我,你保重身体,行不行?” 陆家顺从来不知道,他的儿子这么在意他。 他擦干眼泪,抬起头:“是爹糊涂了,我有这么好的儿子,我还要啥呀!” 陆伟业瞬间泪目。 陆家顺把衣袖拽长,一点点擦拭儿子脸上的泪水,这一刻,他才清楚的知道,血浓于水的真正含义。 第249章 诉苦大会顺利召开 第二天,诉苦大会按时召开,为了方便,地点就选在工作队驻扎的井家大院。 工作队一大早起来,自己动手搭建了高台,然后所有人都下去动员村民来开会。 九点多 ,村民才稀稀拉拉的夹着小板凳来了。 会场内乱得一锅粥一样,都在议论着分土地的事情。 至于斗谁,并没有人过分关注。 人们只关心自己的肚子怎样才能吃饱。 春妮围着人群走了一圈,发现井家店的几个大地主,都在前面坐着,低着头,神情沮丧。 唯有邱强,坐在群众中间,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周大夫妻两个,还有另外的两家都来了。 和春妮扫过去的眼光碰撞,竟然都心虚的躲开了。 春妮有种预感,今天揭发检举邱强的事情,好像不会太顺利。 大会开始,首先李兴亮发言,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以后,请主动上交财产的陆家顺上台讲话。 陆家顺再三推脱,还是被几个工作队员推上了高台。 他拘谨的站在上面,先说了一些承认以前剥削劳苦大众的事实,为了赎罪,主动交出家里的土地,房屋,和牲畜。 陆家顺简短的说完,下了台子,又坐回到自带的小板凳上面。 李兴亮又总结了一下,肯定了陆家顺认罪态度良好和主动上交财产的积极性。 “接下来还有没有主动上交的?”李兴亮说完,台下一片寂静。 另外的两家大地主刘成翔和葛富贵,恨不得把脑袋插进裤裆里,以降低存在感。 但一道道的目光还是像锥子一样扎在他们的身上。 “下面就请群众上台,控诉地主的恶行!” 人员都是事先动员好的。 随着李兴亮的话音落下,立刻有人冲了上去,声泪俱下的控诉了葛富贵的恶行。 台下有的人开始共情,互相感染,一时之间,哭声一片。 不断的有人主动冲到台子上,会场气氛空前高涨。 这倒是工作队事先没有想到的。 工作队适时把刘成翔和葛富贵押到台上。 葛富贵声嘶力竭的哭喊:“我交啊,我都交!” 但大家的喊声完全盖住了他的叫声。 工作队的队员,包括李兴亮和春妮,对葛富贵的喊叫声,充耳不闻,主动上交也是有时限的。 开了一个好头,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人们的热情冷却下来以后,周大夫妻和另外的两家,也没有主动上台。 春妮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但是她还不死心,走到周大媳妇的面前:“周婶,你没有话说吗?” 人们的眼光刷的一下全部汇集过来。 “没……没有!” 周大媳妇满脸惊慌,结结巴巴的肯定了自己没有话说。 春妮又扫了一眼另外的两家人,那两家人也迅速的低下了头。 春妮走上高台,她要亲自确定邱强的罪行。 他种着一百多亩良田,就这一条就够地主标准。 “把邱强压上来!” 春妮扫了一眼台下,严厉的说。 几个工作队的队员,在她的眼神示意下,顺利的找到邱强并把他押到台上。 邱强神色淡然,虽然态度很恭敬,但并不慌张。 “邱强,交代你的罪行吧!” 邱强被两个人抓着胳膊,脖子前伸,他努力抬起头,和春妮对视。 “我不知道我有啥罪行啊!” 春妮沉下脸:“你真是想顽抗到底呀,你从井家大院买了一百亩良田,这么多年,你还想狡辩吗?” “那不是我买的,不信我可以给你看看,那地契上写的真不是我名字!我也是受害的,我也是扛活的呀!” 邱强大声的申辩着。 他还以为春妮还是以前那个没见过世面的童养媳。 他不知道春妮并不是只想定他个地主成份,而是想把他送上断头台。 有了报仇雪恨的机会,任谁都不会轻易放过的。 “好啊!” 春妮冷笑一声,示意两个抓着邱强的队员放开他:“那你就把地契拿出来给我看看。” 邱强立刻从怀里掏出地契递给春妮。 一看他就是有备而来。 春妮用手指拎着,连看都没有看,而是冲着台下的人说:“地契这么重要的东西,要是你们会放到别人的手里吗?” “邱强,你别拿别人当傻子,既然你说你是扛活的,东家是谁?你可以说出来!” “我冤枉啊!”邱强心里吃惊,他没想到春妮现在的思维这么清晰。 所以他虽然嘴上强硬,但也冒了一脑门子汗。 “东家不是井家店的,要找他得去安合屯啊。” 春妮把那张地契扔在邱强的脸上:“先把他押起来,今天晚上要是想不明白,明天派人跟着你去安合屯找你东家!” 两个人立刻把邱强押了下去。 井家大院把柴房收拾了出来,做了临时羁押地主的地方。 陆家顺认罪态度良好,积极主动把家产上交,直接放回家里去了。 至于刘成翔和葛富贵以及邱强都被关在柴房里。 外面有两个工作队的队员看管。 吴士晟一直坐在台子下面,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每一个人。 他看见邱强被人押下台的时候,李兴亮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却一直盯着人群的后面,眼睛一眨不眨。 顺着李兴亮的目光,吴士晟看见邱强的老闺女正站在房山头,紧张的盯着台子上面的邱强。 小姑娘年方二八,长得十分漂亮,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就像会说话一样。 此刻,她的眼眶里正含着一汪泪水,似乎随时都会滚落下来。 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不免心生怜惜。 邱强被押下去的时候,小姑娘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 她回过头,没有一丝犹豫,转身往家的方向跑去,一条大辫子,随着她奔跑的步伐,起伏不定。 吴士晟看见李兴亮缓缓的站起身,伸长脖子,半张着嘴,那抹身影已经不见了,他还在痴痴的望着。 就连春妮和他说话,他都没有反应。 春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什么都没有。 她虽然心里疑虑,但还是强忍着一句话没说 。 龙五曾经告诉过春妮,别看李兴亮是土匪出身,为人也比较粗鲁,但是枪法不错,在抗战中英勇杀敌,立过不少功。 所以春妮一直对他保持尊重。 直到那个姑娘的身影消失了好一会,李兴亮才咽了一口唾沫,意犹未尽的回过头。 “你刚才和我说啥?” 春妮暗自摇头:“我觉得应该趁热打铁,把农民会的事情尽快落实下来!” 第250章 只死一个,你猜会是谁 农民会采取自愿的态度,自己报名,工作队筛选。 最后选定了十几个人,队伍总是在不断扩大的。 选队长的时候,吴士晟提议,选了今天最先上台的张根旺做队长。 理由勇敢,敢于第一个站出来。 春妮对于这个张根旺不是太满意,有勇无谋,这样的人一般来说,不堪重用。 她私底下和李兴亮商量,说出自己的看法。 结果李兴亮的意思是,干事就需要这种不计后果,敢打敢杀的性格。 无奈,春妮也只能同意。 其实,吴士晟提议根旺的时候,也是看中他的二虎不精。 土改这件事,到底能不能成,谁心里都没底,如果成了,吴士晟认为,以自己的精明和能力,想要取代张根旺,根本不是件难事。 如果失败了,自己一个小会员也担不了什么责任。 事情都确定下来以后,时间差不多已近傍晚了。 春妮回到家,哑巴娘已经把饭做好了,朱老憨难得的烫了一壶酒。 “爹,今天怎么喝上酒了?” 春妮一边把腰上的枪解下来,一边笑着说。 “高兴呗!”朱老憨仰起脖,吱溜喝了一口酒,眼圈红了:“春妮,我从来没敢想过,这辈子还能报断腿之仇,要不是邱强步步紧逼,你奶奶也不会那么急就去世了!” 朱老憨的回忆,让春妮不禁又沉思起来。 邱强的罪行还没定,明天一定要拆穿他的谎言,必要的话,去趟安合屯。 “不见棺材,他是不会落泪的!” 春妮想了想,把刚刚摘下的驳壳枪重新别到腰间,饭都没吃,又出了门。 周大夫妻今天的表现,毫无疑问是受到了威胁。 邱强简直太嚣张了,事到如今,还敢威胁人。 要想定他的罪,势必要多收集一些证据。 看到春妮进了院子,周大两夫妻立刻手足无措起来。 “春妮,你来了!” 周大还是像上次一样,赶紧用袖子擦炕沿上的灰。 一边擦一边偷眼打量春妮。 在她的脸上,倒没有发现愤怒和不满的情绪。 周大心里稍安。 “你们是不是受到邱强的威胁了?今天的事,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能不能和我说说怎么回事?” 夫妻两个对望一眼,在今天以前,他们还真不知道春妮有这个本事,小手一挥,立刻有人过来,把邱强押了下去。 春妮也不催促周大夫妻,让他们自己想明白,到底是谁能真正给到他们安全感。 两个人想了好久,终于忍不住了。 “昨天晚上,邱强来了,他对我们说,如果我们不指正他,钱就不要了。” “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事情要是搞成了,我也没损失什么,要是失败了,他也不再提钱的事,就算一笔勾销了。” 这样的诱惑,周大夫妻俩自然抵挡不住。 不得不说,邱强画饼的本事还是不小的。 不用再去另外两家问了,过程肯定和周家差不多 。 周大夫妻再次答应揭发邱强以后,春妮出了周家的大门,想了想,还是直接回家去了 。 她对周家两夫妻,并不抱太大的希望,能反悔第一次,就能反悔第二次。 第二天早上,春妮去了井家大院关押邱强的柴房,一夜过去,刘成翔和葛富贵已经萎靡不振了,眼圈通红,一看就是一宿没睡。 平时养尊处优的地主掌柜的,睡在柴房里,要是能睡着,就奇怪了。 邱强依旧咬死地不是他的,他只是给人家扛大活的。 春妮也不和他分辩,直接准备派两个人押着他去安合屯。 要是找不出东家,就直接定他的罪。 不但要确定他地主的身份,还要扣他一个破坏土改的大帽子。 枪毙他的罪名就有了。 工作队派了一个人,吴士晟主动要求自己去,因为他比工作队的人更熟悉地形。 春妮觉得有道理,和李兴亮商量,只要邱强不能证明他确实是给人扛活的。 就定他的罪名。 春妮把邱强的人品如实向李兴亮汇报了一遍,包括他放高利贷和土匪勾结,鱼肉百姓的事。 李兴亮对邱强和土匪勾结的事情颇不以为然,土匪在哪个村屯都有眼线,这不稀奇。 春妮叹了口气,李兴亮毕竟是土匪出身,就算投诚革命,昔日的观念和习惯也很难改正。 春妮没说自己和邱强的过节,有公报私仇的嫌疑。 吴士晟和工作队的一个队员,两个人押着邱强去了安合屯。 说是押,也只不过是看着他而已,并没有对邱强实施捆绑或者用枪逼着。 罪名还没有成立,不宜过激。 最主要的,两人很自信,认为邱强在四只眼睛的注视下,没有逃跑的机会 。 到了安合屯,邱强东扎一下,西扎一下。 本来就是凭空捏造的人物,他上哪里去找一个。 现在就算他有钱,也找不到一个替罪羊,毕竟整不好有丧命的危险。 邱强左转右转,终于把工作队的那个人转到厕所里去了。 趁着只有两个人的机会,邱强说:“你要能帮我把这件事糊弄过去,我再给你一百大洋,你可一辈子挣不来那么多钱!” 吴士晟鄙夷的笑了:“有命挣钱得有命花,你有多少钱都没用了,我早就听说,每个村屯都有任务,必须枪毙一个地主。” 吴士晟的话并非耸人听闻,别的村屯已经有反抗的地主被枪毙的先例了。 邱强开始害怕了:“二百?” “不是钱的事,你觉得井家店要是死一个,会是谁?” 吴士晟的话,让邱强汗流浃背,不用说,一定是他。 春妮也不是圣人,自己对她做过的事情,她一件都不会忘记。 从春妮的眼睛里就可以看得出来,她想让他死! 邱强打了一个寒颤:“你帮我想一个办法,帮我保住命就行,我还给你二百!” 吴士晟笑了:“你应该知道,最想让你死的人是谁?” “朱春妮!” 邱强咬牙切齿的说。 “春妮是工作队副队长,她想让你死,你还真逃不过去。” 吴士晟看着邱强灰败的脸,凑到他耳边小声说:“要是李兴亮肯保你呢?” 邱强的眼睛放了光,春妮毕竟是副队长,只要李兴亮肯保他,没准他还有希望。 “李兴亮敢收我的钱财吗?”邱强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下去:“他肯定不敢,他不会为了一点钱财,断送自己的前程!” 吴士晟看了邱强一眼,淡淡的说:“钱财未必能打动他,但有一样肯定让他心动!” “啥玩意?” 邱强焦急的问。 吴士晟眯起眼睛,从嘴里轻轻吐出几个字:“你老闺女!” 第251章 是我说了算,不是你 吴士晟话音未落,邱强就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我老闺女基本不出屋,你凭啥断定,李兴亮一定会看上她呢?” 吴士晟看见工作队员从厕所出来,来不及把昨天的事情向邱强说,只是提醒他:“你要觉得可以,明天你要求让你老闺女看你一趟!” “我不贪图你的钱,我只是想在你困难的时候帮你一把!” “能不能脱困,还得看你自己!” 邱强重重的拍了一下吴士晟的肩膀:“你对我的好,我记住了!” 吴士晟帮邱强,做的是两手准备,要是土改成了,该怎么处置邱强和他也没有什么关系。 要是土改失败了,邱强一定会记住他的好,自己下半辈子的饭碗就保住了。 等到工作队员走近的时候,邱强垮着脸说:“找不到了,他一定是听到风声逃跑了,他可把我坑了!” 于是三个人回到了井家大院。 进大门的时候,正碰见李兴亮从屯子里走访回来。 邱强头一次仔细的看了他几眼,三十多岁的年龄,可能由于常年风吹日晒的缘故,红黑色的脸庞,有点络腮胡子。 光看外表,自己闺女要是嫁给他,无疑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邱强回到柴房里,一直在思考,该不该把闺女嫁给李兴亮。 一晚上没睡,邱强觉得还是不应该冒这样的险。 万一土改失败,白白的损失一个最好的女儿,他总觉得这个闺女会是他人生的助力。 邱强没有找到他的东家,在柴房里面关着,自然没有人再顾忌他。 春妮和李兴亮等人,挨家走访,收集邱强的罪证。 很快,他放高利贷和给土匪做眼线,鱼肉百姓的事实得到很多人的证实。 于是工作队和农民会研究,一致决定等到土地分完以后,枪毙邱强,还老百姓一个公道。 土改进行到现在,春妮的心沉闷了很多天以后,终于豁然开朗。 接下来几天的时间,是井家店最热闹,也是最高兴的时刻。 把地主和富农的土地按人口平分到贫下中农的手里。 大牲口几户分一个,地主家的房子,留给他们少数几间自己住,剩下的分给最贫困的人。 春妮没有食言,给周大家在陆家大院分到了一间房子。 井家大院的东厢房做了农民会,西厢房分给了穷苦人家。 分完土地以后,井家店所有大院的外墙上,都贴着大红标语,【保田保家,保卫胜利果实!】 【翻身不忘共产党,保家卫国去当兵!】 国共翻脸以后,共产党就是要在东北建立革命根据地,号召农民子弟保卫国家,光荣参军。 几天的功夫,井家店就有几十人报名。 其中包括春妮的弟弟秋生。 井家店的土改已经步入正轨,一切安排妥当以后,工作队准备撤离了,剩下的事情,就由农民会自己做主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邱强才真正的慌了。 枪毙他的日子一天天的近了。 邱强终于下定决心,实施吴士晟为他准备的方案。 他向工作队提出,有事要见他的小女儿英子。 黄昏的时候,李兴亮正蹲在大门旁抽烟,迎面走来一个小女子,正是那天他伸长脖子看的姑娘。 这两天,李兴亮积极主动的下去走访,最大的心愿是想再次看到那个小姑娘。. 可惜,一直没看到。 邱强在柴房里面关着,他家就不是工作队走访的对象,英子平时又不怎么出门,李兴亮看不见她,实属正常。 看见英子,李兴亮站起来,把抽了大半支的烟扔在地上,用脚尖使劲一碾。 半截老旱烟当时被碾个稀碎。 英子正低着头,走到井家大院的门口,被冷不丁站起来的李兴亮吓了一跳。 李兴亮伸出胳膊拦住她:“你找谁?这个地方可不是谁都能随便来的!” 其实,井家大院的东厢房是农民会的办公地点,谁有事都可以来。 李兴亮之所以这么说,一是没话找话,二是彰显自己的身份不一般。 而且他说话的时候,一只手一直在腰间的驳壳枪上不停的抚摸,以便引起姑娘的注意。 果然小姑娘的脸色刷的白了,眼睛像受惊的小鹿一样闪烁不定。 “我找我爹!” 姑娘低下头,露出雪白的脖颈,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走路走急了,微微泛着红晕。 李兴亮咕噜一声,咽了一口唾沫。 “哪个是你爹?”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温和。 英子的心稍稍安稳一些,声音依旧很低:“我爹是邱强!” 李兴亮想了一会,恍然大悟般的哦了一声:“柴禾棚里关着的那个地主。” “他的罪名可不小,隐瞒实情,放高利贷,还私通土匪,这两天马上就要枪毙了,你快去看看吧,看一眼少一眼了!” 听了李兴亮的话,英子的脸当时变得苍白,眼泪一大颗一大颗的落下来。 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两条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哆嗦起来。 李兴亮不失时机的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我带你去吧?” 虽然是询问,但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强硬。 英子使劲抽了两下,但李兴亮的手像钳子一样,死死握着她的手腕,怎么也挣脱不开。 “走吧!”李兴亮说完,当先往院子里走去。 英子只能低着头,乖乖的跟在他后面,心脏像擂鼓一般响个不停。 眼前的人,英子隐隐感觉,对自己没安好心。 腰上别着枪,肯定是工作队的,由于父亲的问题,英子知道,这些人她惹不起。 很快到了关押邱强的柴禾棚,里面的三个人听到脚步声,不约而同的抬起头。 看着李兴亮拉着邱强闺女的手,刘成翔和葛富贵都识趣的选择低下头,装作没看见。 心里却在鄙视邱强为了活命,连闺女都豁出去了。 邱强看了一眼李兴亮那只不安分的手,终于相信了吴士晟说的话是真的了。 “有啥话赶紧跟你闺女说吧!你也没有几天好活了!” 邱强立刻以手掩面:“我冤枉啊,李队长!” 李兴亮转过身,从兜里掏出烟口袋,抽出一张三寸长,一寸多宽的报纸来,用手折了一下,均匀的撒上烟叶。 然后小心的卷起来,用舌头在边上一舔,右手指不停的捻动,随手把捻实的烟头揪下来,扔在地上。 把烟点着以后,李兴亮不紧不慢的说到:“冤枉不冤枉,是我说了算,不是你!” 第252章 我什么时候出去,你什么时候洞房 虽然李兴亮的话里带着明显的霸道,但邱强却从里面听出了希望 。 要是他能救自己一命,把英子嫁给他,也认了。 但这件事情,不能主动,上赶子不是买卖。 要耐心的等待,等到李兴亮等不了为止。 于是邱强只是简单的交代了英子几句话,就让她回去了。 弄得英子也有些莫名其妙,着急的把自己叫来,她还以为有啥急事呢! 英子走了以后,李兴亮在柴禾棚外面站了很久,也没有等到邱强主动和他说一句话。 李兴亮全程都在听着邱强和他闺女的谈话,确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这么关键的时刻,他不会单纯的把女儿找来,只为了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吧? 李兴亮回到东厢房以后,英子含羞带怯的眼神总在他眼前晃悠,什么都没有心情干下去了。 李兴亮再次来到柴禾棚子,把邱强提出来,单独关押在一间小房子里。 邱强被押走以后,刘成翔和葛富贵面面相觑,虽然一句话没说,但心里都是忐忑不安。 本来邱强枪毙已成定局,他们两个关在这里,说白了就是给邱强陪绑,等到他枪毙了以后,自然就放他们回家了。 现在邱强为了活命,明显在用女儿使美人计,他一旦得逞,他们两个人之间,是不是要死一个呢? 不敢想! 到了下午,李兴亮实在忍耐不住了,直接去找了邱强。 他把邱强单独关在小房子里面,就是为了说话方便。 李兴亮进了屋,站在邱强面前,长时间没有说话,但邱强也一直保持沉默。 因为邱强知道,他要先开口,筹码就少了一半。 生死攸关的时候,必须沉得住气。 终于李兴亮忍不住了:“明人不说暗话,我看中你闺女了,你要答应把她嫁给我,我保证你不死!” 邱强低着头,表现出十分的不愿意:“我闺女才十六岁,你大她太多了!我怕她不愿意!” 李兴亮嘿嘿的笑了:“你别给我耍心眼,你让闺女没事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还不是想使美人计,让我把你捞出来?” 李兴亮踢了一脚蹲在地上的邱强鞋尖:“少给我拿把装犊子,说句痛快话!” 邱强抬起头,对上李兴亮居高临下的那双眼睛:“我有的选吗?” 邱强的嘴角颤动了几下,站起身:“我什么时候放出去,你什么时候洞房!等你有了准信,我再说服英子,嫁给你,她不一定愿意!” “我要听见你闺女亲口答应嫁给我,我才能想办法把你放出去!” 两个人谁都不傻,都担心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 天黑的时候,英子就被李兴亮带到了邱强的小屋子。 英子进门以后,李兴亮识趣的退了出去,给邱强父女两个单独说话的机会。 房门被关上,邱强一句话没说,噗通一声跪在英子的面前:“闺女,现在只有你能救爹一命了!” 英子吓坏了,一边哭泣一边拽邱强:“爹,有啥话你起来说吧,你这是在折我的寿啊!” 邱强趁机站了起来,佯装用袖子擦眼泪,实则在偷偷打量英子。 “老闺女,李队长相中你了,想娶你做老婆,只要你答应,他就想办法把我放出去!” 邱强没有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把原委说了出来。 英子呆住了! 她设想过无数次,自己今后男人的模样,但从来没想过会是李兴亮这样的。 “爹,他太老了!” 一看年龄,感觉比邱强小不了多少一样。 其实邱强已经小五十岁了,但常年不劳作,吃饱穿暖,看起来年轻。 而李兴亮却只有三十五岁,面相恨不得像四十岁。 “他不老,也才比你大了十九岁,大女婿好,大女婿知道疼人!” 邱强急忙解释:“老闺女,你要是不愿意,我就只能等着挨枪子了!呜呜……” 看见邱强哭了,英子愣住了,从打她记事起,她爹从来都是趾高气扬的,就算在家里,对待老婆孩子,也很少露出笑脸。 所以家里娘五个,都害怕他。 英子从来没见过这样伤心颓废,软弱涣散的爹。 她心软了! 嫁人也许就是像娘说的那样,就是熬日子,一天一天的熬。 英子的眼泪,随着她不停的点头一滴滴的落在衣襟上。 李兴亮一直在门口偷听,屋里的每一句话他都听的很清楚。 是时候亮个相了。 于是李兴亮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无视了邱强,直接站在英子的面前。 “你叫英子是吧?你放心,我肯定对你好,我明天就回县里,把这的事情汇报一下,你爹很快就会回家去了!” 英子站着不说话,明显能看出手在颤抖。 李兴亮有些不耐烦:“我说了这么多,乐不乐意你倒言语一声!” “我愿意!只要你能放了我爹!”英子依然低着头,轻声说。 看着眼前花苞一样纯净的姑娘,要不是怕犯错误,李兴亮真想现在就把生米煮成熟饭。 他伸出手,在英子苍白的小脸上拧了一把:“这就对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爹死的!” 李兴亮说完,转身走出了房门。 邱强眯起眼睛,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威胁我,我要真能出去,死的说不定是谁呢!” 李兴亮所做的一切,春妮都不知道,她正忙着征兵的事呢! 秋生报了名,虽然春妮知道当兵的苦头和危险性,但也没有阻止。 大势所趋,解放战争打响,国民党也在征兵抓壮丁。 既然逃不过战场上厮杀的命运,那就只能选择姐弟一条战壕了。 春妮希望,解放战争早一点胜利,秋田就能安安稳稳的生活了。 春妮不伟大,相反作为姐姐,春妮有私心。 她希望她受过的苦,两个弟弟都能不再承受。 一个男孩子要想有出息,当兵无疑是一条捷径。 轰轰烈烈的活二十年,也比当一辈子老废材强。 朱老憨的想法和孩子们不一样,要不是秋生瞒着他报了名,他一定不会答应的。 “我不想你们出人头地,只要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了,想起你姐浑身的伤,我就心里难受!” 春妮安抚父亲:“没有我们的斗争,哪来的穷人当家做主?其实咱们才是最大的受益人呢!” 朱老憨摇摇头:“我不管别人,我就知道,你要是不瞎折腾,现在和井魁的孩子都满地跑了,现在倒好,成老姑娘了!” 听了朱老憨的话,春妮才忽然想起来,这几天好像都没看到井魁,这小子跑哪去了呢! 第253章 是谁伤了龙三 井家店的征兵活动进行的如火如荼。 刚开始的时候,井魁在边上转悠,想报名,但一想到自己的成分,就泄气了。 刚定的富农,也不知道要不要。 而且井魁最想跟的是龙五,小时候就佩服他。 井魁想了想,决定上县城找龙五去。 五十里路,走了四个多小时才到。 县城里人多,很热闹,大红的标语贴的满墙都是,井魁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 凑巧走到参军报名的地方。 井魁走了过去,写名字的小战士抬头看了他一眼问:“名字!” 井魁不说话,小战士又问了一句:“问你名字呢,听不见吗?” “我找人!” “找谁呀?”这次小战士连头都没抬,直接喊:“下一个!” “我找龙五!” 小战士抬起头,圆圆的脸庞稚气未脱,嘴唇上方有淡淡的绒毛,看起来年纪还没有井魁大。 这么小的年纪,竟然是个老兵! 他看了井魁半天,然后对旁边的人说:“找龙连长的,你带他去吧!” 于是,井魁被人领着,走过了一条街道,在一个大院里见到了龙五。 龙五看见井魁,脚步没停,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咋来了?你等我一会,等我忙完了再来找你!” 井魁没答应,几步跟上龙五的脚步:“你答应过我,征兵的时候,让我跟着你!” 龙五放慢脚步:“你可想好了,当兵是要流血牺牲的,你家里可就你一棵独苗啊!” 井魁低下头:“那又怎样?我又没有爹娘用我养老送终!” 龙五停住了脚步,井魁的话虽然说的漫不经心,但语调里还是透出无尽的落寞凄凉。 让人心里忽然有种酸溜溜的感觉。 “你春妮姐知道你来吗?” 井魁的事情,龙五还是希望春妮知道,毕竟十几年的相伴,春妮早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了。 “她哪有时间管我呀,她可是大忙人!” 龙五笑了:“你这是抱怨她吗?她咋样,还好吗?” “好不好你不会自己去看啊?” 龙五使劲拍了井魁一下:“你这是吃什么了,说话这么冲?” 其实,龙五何尝不想去看望春妮呢,只是太忙了,一点时间都没有。 而且,他估计用不了多久,部队就会南下,这场内战也说不定会打到什么时候呢! 龙五叹了口气:“你真想好了?那我领你去报名!” “我家成分不好,会要我吗?” 井魁一直很担心的两个问题:“我能跟着你吗?” “你先去报名,别的事情找机会再说!” 井魁终于不再说话,他跟在龙五后面,重新回到报名处。 名字刚报完,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尘土飞扬之中,两匹马疾驰而来。 虽然距离很远,但龙五还是一眼认出,前面的是他三哥。 龙三的马没有过来,而是在报名处十五米左右的地方拐了过去。 龙三拐弯的时候,左臂正对着龙五的方向,那条衣袖呈现暗红色,而且还是湿漉漉的感觉。 龙五吃了一惊,立刻反应过来,龙三的马已经拐过弯,跑远了 “三哥!” 龙五喊了一声以后,撒开腿向龙三远去的方向追了下去。 井魁只迟疑了一下,直接追龙五去了。 龙五跑的速度很快,只一眼,他就知道,龙三的手臂受了伤,而且流了不少血。 最近,龙三一直在马家围子搞土改,几十个身经百战的工作队员,对付一些地主恶霸,怎么也不至于让队长被人打伤了吧? 龙五心里疑惑,但脚下的速度一点不慢,没一会气喘吁吁的井魁就被落下好远。 这个方向,是去医院的方向。 龙五跑到医院的时候,井馥正在给三舅进行消毒包扎。 龙三的手臂是刀伤,左上臂一条两寸多长的口子,伤口很深,好在没有伤到筋骨。 “三哥,你怎么受伤了?严不严重?” 龙五的脚还没有迈进门槛,声音先进来了。 “我没事!”看见龙五进来,龙三没说他的伤势严不严重,而是着急的吩咐龙五: “老五,你马上赶去马家围子,不管咋样,都要确保马大爷的两个儿子安全,如果他们再出点意外,咱们良心会不安的!快去,我没事的!” 龙五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三哥焦急的神态,还是让他感觉出事情的严重性。 要知道龙三的定力,可是要远远大于龙五,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而今天,他竟然这么慌张。 龙五没再多问,跑出医院,在大门旁边的树桩上,解下龙三刚骑来的马匹。 翻身上马,两腿一夹马肚子,枣红马一声嘶鸣,极速向前面跑去。 龙五没理会站在路边向他喊话的井魁,一路风驰电掣的向马家围子跑去 。 到了工作队的临时办公地点,龙五迅速从马上跳下来,把马缰绳交给旁边的一个小战士,三步并做两步跑进了屋里。 屋里几个工作队的队员正在议论龙三的伤情。 看见龙五进屋,都急忙围了上来:“队长怎么样了?” “他没事,马家的两个儿子咋样了?” 龙五简单回答了一句以后,急忙问马成的两个儿子。 “单独关押起来了!龙队长走的时候,特意关照过了,没有他的命令,不能动马玉山和马玉林!” 听说马家的兄弟两个没事,龙五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到底怎么回事,我三哥胳膊上的一刀到底是谁捅的?” 龙三的身手虽然不及龙五,但是也不是普通人能随便砍伤的。 “是马玉林砍的!” 马玉林是马成的四儿子,想当年龙五成亲的时候,马成的大儿子和二儿子送妹妹出嫁,被日本人打死在二道坎了。 家里剩下三儿子马玉山和四儿子马玉林。 龙家和马家是父一辈子一辈的交情,从龙五爷爷那辈起,关系就不错。 马玉林不会平白无故捅龙三一刀,因为这一刀,伤到的不仅是龙三的胳膊,而是龙马两家三辈子的交情。 “马玉林为啥捅我三哥一刀?” 龙五面前的工作队员低下头,:“这得问傻大杨!” 龙五急忙让人把大杨叫来,问事情的起因。 大杨委屈的蹲在炕沿根底下,一句话不说。 龙五忽然想到,这里面一定有隐情。 于是他把大杨拉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大杨低着头:“是因为我一枪打死了马成!” 第254章 马成之死 听说马成死了,龙五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 龙三当初执意要带队到马家围子,说到底是为了马成。 老爷子太固执了 。 过年的时候,龙三就给马成透过话,说了很可能会分掉地主的财产 。 马成当时就表现的相当抗拒。 龙三没办法,只能暂时换了话题。 年后,土改准备正式实施的时候,龙三又特意回了一趟马家围子,住在马成的屋里,和他来了一次促膝长谈。 龙三分析了形势,说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但马成依然一句话听不进去。他固执的认为他几辈子奋斗的东西,如果在他的手上丢了,他就是马家的不孝子孙。 死后是无颜去九泉之下见列祖列宗的。 龙三做主,上交了自家所有财产以后,以自身为例,再次说服马成。 马成居然说,龙三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才这样积极表现。 他甚至怀疑龙三是为了邀功,才一定让马家上交财产的。 龙三很是无奈。 对那些顽抗到底,破坏土改的地主,工作队是有权利就地枪决的。 龙三怕马成太固执,惹来杀身之祸,所以才执意要带队来到马家围子。 龙三以为,有他的保护,马成最起码不会因此丧命。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马成还是死了。 死在工作队大杨的手里。 马成是马家围子的屯长,是马家围子最大的地主,他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 而且他为人刚正,身为屯长,免不了得罪人。 龙三怕运动开始,马成就会成为最大的斗争对象。 所以他一到马家围子,就立刻把马成抓了起来,单独关押。 对外说是问题严重,需要单独审问,其实是把他保护起来了。 只可惜,马成并不买账。 看到马成都被关押了,马家围子的地主认罪态度良好,土改工作进行的非常顺利。 但最大的障碍还在马成这里。 只要他认罪,承认自己欺压盘剥广大劳苦大众,龙三无论如何,也会保住马成的性命。 但龙三话刚出口,马成就炸了:“我欺压盘剥?我欺压谁了?我盘剥谁了,我雇佣长工,短工,是没管他们饱饭,还是没给他们工钱?” “你打听打听,我马家围子饿死过人吗?” 龙三静静的听着,马成咆哮过后,他才小心的开口:“马大爷,现在就是这种形势,小胳膊拧不过大腿,马大爷,你就听我一次行不行?” 马成叹了口气说:“老三,我没想到你变成这样,我算看错了你!” 龙三无奈的离开关押马成的地方,又去找了马成的两个儿子,马玉山和马玉林。 但马家的两兄弟从小在父亲的强势下长大,根本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愿。 最后龙三实在没有办法,私自决定,以马成的名义写了认罪书,把马家两兄弟也羁押了起来。 顺利分掉了马家的财产。 龙三最初的想法,就是先斩后奏,把马家的财产分完以后,再向马成负荆请罪。 只要马家人安全过了这一关,就算马成记恨他,龙三也在所不惜。 龙三想到马成的反应一定会很激烈,但没想到会这么激烈。 马成听说以后,眼睛当时红了,一个飞扑,龙三猝不及防,差点没被扑倒在地。 马成拿起身边的便盆,用力的向龙三扔过去。 巨大的响声惊动了外面的大杨。 龙三进屋的时候,为了避免发生这种情况,让随行的大杨在外面把守,自己独自一个人去见的马成。 大杨一脚踹开房门的时候,马成正抓着龙三的衣服前襟,一连扇了他三四个嘴巴子。 战场上,龙三对大杨有过救命之恩。 龙家和马家的关系,大杨不清楚,但马成一个被管制的大地主,居然扯着工作队长的衣领子,狂扇耳光。 而且是大杨最敬佩感激的龙三。 马成的行动无疑冲了大杨的肺管子,大杨上去一脚,把马成踹了一个跟头。 随后从腰上拔出手枪:“老家伙,你太嚣张了!” 龙三被马成抽了几个耳光,感觉脑袋瓜子嗡嗡的,衣领被马成紧紧勒住,差点喘不过气来。 马成被大杨一脚踹倒,龙三解脱了束缚,不断的喘着粗气。 “大杨,你出去!” 龙三没办法和大杨解释,只能让他先出去。 龙三以为,马成打了他一顿,心中的怒火也该消得差不多了,先保住他这条命,过三过五,再和他解释。 只是他没想到,大杨刚转过身,往门外走,马成从地上爬起来,冲上前去,用一只胳膊勒住大杨的脖子。 “老子跟你拼了!” “大杨,不要动手!” 龙三知道大杨的脾气,莽撞,做事从来不计后果。 看见马成勒住了他的脖子,龙三急忙给大杨下了命令。 但还是晚了,只听嘭的一声枪响,马成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龙三,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龙三扑过去,抱起马成,只见他的肚子上一个血洞,正在汩汩的往外冒着鲜血。 “马大爷!”龙三伸出手,捂住马成的伤口,但血还是从指缝不停的流下来。 龙三的眼泪和马成的血一样流淌。 大杨第一次看见龙三流泪,他惊呆了,就算他再傻,也猜出了龙三和马成的关系不一般。 他就没想想,龙三怎么可能连马成都打不过? 马成之所以能狂扇龙三耳光,那是因为龙三压根就没躲。 马成的眼神渐渐迷离,大量的失血让他感觉浑身发冷,嘴唇不停的颤抖 。 龙三把耳朵贴近他的嘴边,马成断断续续的说:“我要——去问问——你爹,为啥把你——教育得这么无情——无意!” 至死,马成的眼睛都瞪着龙三。 龙三双膝跪地,绝望的伸出两只满是鲜血的手。 “马大爷,我对不起你,我还是没能保住你的性命!” 马成一死,龙三也慢慢的恢复了理智:“当务之急,是怎么善后!” 马成袭击工作队的成员,就算是死都不能抵过,他的家人都要受到牵连。 这不是龙三要看到的。 “大杨,今天的事,和谁都不能说实话,就说是我失手打死了他吧!” “不!”大杨摇头:“他们会恨你,你会不开心的!是我失手打死的,有事我顶着!” 大杨一脸委屈的看着龙三:“我和谁都不会说,他打过你,还袭击我!” 龙三点头,他擦干眼泪,把马成放端正,磕了三个头, 然后站起身,亲自通知马家兄弟去了。 第255章 你这样的兄弟,我们高攀不上 听到马成去世的消息,马家的兄弟两个不可置信的看着龙三。 龙三的身上,因为抱着马成,沾染了很多鲜血。 “我真没想到,你会这样对待我爹!” 马玉林一步步的走近龙三,迅速的从墙上挂着的竹筐里掏出一把刀来。 二话没说,照着龙三的胸口上去就是一刀。 龙三往旁边一躲,刀尖扎在左上臂上,马玉林手往下一划,龙三的手臂立刻现出一个两寸多长的口子。 顿时血流如注。 马玉林举刀再次向龙三刺过来,屋里的声音惊动了外面的两个守卫。 两个人冲进屋,治住了马玉林。 龙三用手捂着伤口,告诫工作队的其他成员,没有他的命令,谁都不能动马玉林和马玉山。 有人把龙三的伤口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尽量减少流血。 大杨早就牵来了两匹马。 龙三害怕自己走了,马家兄弟会出事,特意把大杨留下:“马家两兄弟,就交给你了,看住这个门,谁都不能动他们,怎么解决,等我回来!” 大杨虽然不愿意,也不敢违背龙三的意愿。 于是赌气的守在门外,看着龙三和另外一个人策马而去。 …… 听了事情发生的经过,龙五知道,马家的误会,一时半会是解释不清了。 龙三被刺伤的事情,怕是瞒不住了,现在他能做的,是安抚马家兄弟,安葬马成。 对于马玉林怎么处置,他相信三哥一定能找到妥善的处理方法。 龙五在大杨的带领下,来到关押马玉山和马玉林的地方。 外面又加派了人手,一共有四个人看押马家两兄弟。 龙五走到门口,立刻被两个看守拦住了:“你就别进去了,这两个人就是疯子,队长还不让绑起来,攻击性太大。” “等队长回来,直接毙了算了!” 龙五看了那人一眼说:“没事,我就进去看看,他们两个人还伤不了我!” 说完,让看守打开门上的锁,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的马家兄弟两眼通红,看见进来的是龙五,只扫了一眼,就再也不肯看他了。 兄弟两个没有龙五想象的悲痛欲绝,而是呆呆的,一脸麻木的模样。 龙五的心痛了一下,马玉山和马玉林的年龄和他晃上晃下,小时候没少在一起玩耍。 龙五把屋里所有的地方都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攻击性的武器。 其实,扎伤龙三的那把刀,是马玉林被抓走的时候,偷偷藏在袖子里面防身用的。 到了关押的地方,怕被人搜出来,就藏在了墙上挂着的竹筐里面。 龙三当时并没有收他们的身。 龙五检查完以后,蹲在兄弟两人的面前:“三哥,四哥,事情不是像你们想象的那样!” 不等龙五说完,马玉林及时打断了他:“别叫哥了,你这样的兄弟我们高攀不上!” 说完,一滴眼泪毫无预兆的落下来,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马玉林掀开衣襟,用力扯下一条来,扔给龙五。 “四哥,你不了解三哥的苦心!” 龙五试图替龙三解释,话一出口,就被马玉林打断了。 “别说了,今天的事情,马家人永远都不会忘的,现在咱们两家已经割袍断义了,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吧!” 这已经是马玉林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龙五,你要还记得马家对你家的好,你就让我和老四出去,给我爹磕个头!” 马玉山知道,工作队既然能打死马成,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肯定能找到打死他的理由。 不管真相如何,嘴小的永远说不过嘴大的,定什么罪名,都是推脱不了的。 马玉林又扎伤了龙三,袭击工作队长的罪名肯定不小,哥两个恐怕出去给爹磕个头的机会都没有了。 龙五站起身,没有一点犹豫,打开了房门。 马玉山愣了一下,立刻站起身,和马玉林一前一后向门口走去。 他没想到,龙五能这么快就答应。 门外的两个人立刻用枪拦住了房门。 “让他们出去,所有事情,我一个人承担!” 龙五说完,门外的人才不情愿的把枪放下。 出了房门,马家兄弟一路踉跄着往关押父亲的地方跑去。 马成单独关押在后院的磨房里。 工作队的人把门板踹了下来,暂时安放他。 马成身上的血已经凝固了,形成了一块块暗黑色的血斑,沾染在他的衣服上。 他的身体冰冷,早就失去了生命的温度。皮肤变得灰白,透出一股死寂的气息。 手指僵硬地弯曲着,呈现出一种抓挠的样子,还保持着临死前的姿势。 马成被安置在破旧的门板上,眼睛瞪得溜圆。 马家两兄弟没有哭闹,马玉林打来一盆清水,安静的给父亲清洗。 擦拭的毛巾放进水盆里,立刻变成了一盆血水。 龙五走过去,蹲在马玉山身边轻声说:“不要闹,发丧马大爷是正事,大庭广众之下闹起来,我也救不了你。” “你要真恨我们,以后有的是清算的时间,为了大娘、嫂子和孩子们,就算我求你了!认个罪吧!” 马玉山的手没停,也没看龙五,只是默默的给父亲清洗。 为了父亲死后的尊严,马家兄弟要求把父亲抬进磨房里换身干净衣服。 马家大院的财产都是在龙三的眼皮底下分的。 在龙三的关照下,马成的装老衣裳和棺木都还在。 一般人到了年龄,都会提前预备这些东西,马成也不例外。 所以尽管他死的突然,东西倒是预备齐全的。 马玉林回到家里,把父亲的东西都拿来,和马玉山一起,给马成收拾妥当。 龙五让工作队员帮忙,把棺木抬到后院,在马成入殓之前,让家里人看上一眼。 龙五向马玉山提了一个要求,最后看一眼可以,千万不要大哭大叫,一定要把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动静越小,龙三越好运作。 如果闹得太大,龙三和龙五的能力,也很难把事态轻易压下去。 马玉山这次没反驳,而是默默的照着龙五的话去做了。 为了避免母亲接受不了马成是被一枪打死的事实。 马玉山对家里人的说辞是,马成突发急病而死。 反正他的伤口藏在衣服里面,穿上衣服也看不见。 马老太太相信了。 特殊的时期,地主的葬礼不得不简化。没有繁琐的仪式,只有最基本的步骤。 简单地烧了几张纸钱,然后,农民会派出一些人来帮忙,将马成的棺木抬起,缓缓走向马家的坟茔地。 一路上,气氛凝重而肃穆。 人们默默地走着,心中怀着各自的感慨。 到达坟茔地后,大家迅速而有序地进行了下葬的程序。 棺木被轻轻地放入墓穴中,泥土渐渐覆盖上去,形成一个小小的土堆。 第256章 这也许就是天命吧 马成下葬以后,马玉山和马玉林的态度终于有了转变。 承认自己欺压盘剥穷苦百姓和失手扎伤龙三的事实。 龙五知道,起作用的不仅是自己的话,最主要是马成的死。 他的死,让马家两兄弟深刻的体验到,在马家围子呼风唤雨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以他现在的力量,在马家围子再难掀起一丝风浪。 想活着,就要像龙五说的那样,收敛锋芒,小心谨慎。 马家兄弟的心里充满仇恨和失望。 龙家两兄弟,都是共产党里面的干部,如果诚心想保,不会保不下他们一家。 龙家受马家保护这么多年,而马家只需要龙家保护一次都做不到。 马成死以后,连着他两个儿子的心也死了。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相信情谊二字。 …… 龙五忙完以后,急忙去看望母亲,这些天忙的脚打后脑勺,要不是龙三出了意外,他还没有时间回马家围子。 推开房间的门,龙五看见龙孟氏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神情很是憔悴。 马成被枪打死和龙三被马玉林用刀刺伤手臂的事,老太太已经听说了。 刚开始的时候,她不相信,让大孙子出去打听了一下。 确定事情是真的以后,龙孟氏把人都赶出屋子,一个人呆呆的坐到现在。 为儿子的伤担心,为马成的死难过,为两家的反目成仇忧心忡忡。 看见龙五进来,老太太雕塑一般的身形动了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因为坐得太久了,脚麻了,她摇晃了一下,险些摔倒。 龙五急忙一步跨过去,及时扶住了母亲.。 看老娘的样子,龙五就知道事情是瞒不住了。 “娘,你不要想那么多了,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总有一天,马家会理解咱们的!” 龙孟氏扑簌簌的落了泪:“马家的情,咱们永远都还不清了!” 老娘的一句话,龙五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心情顿时沉重起来。 龙五太了解父母亲了,一辈子最受不了人情债。 龙孟氏一直以为,有儿子孙子,马家的情总有机会偿还,可现在马成一死,龙家就要永远背上忘恩负义的罪名。 这是她死都不愿意看到了。 可事实已成,再难改变。 “你马大爷下葬了?”龙孟氏问。 龙五点头,只有及时下葬,才不会追究他别的罪名。 人已经死了,入土为安,就算他再有错,也不至于挖出来再批斗吧! 龙孟氏不理解龙五的意思:“下葬的太匆忙了,你们哥两个应该给你马大爷披麻戴孝,你马大爷英雄一辈子,这样死太憋屈了!” 龙五不反驳,默默的听着。 龙孟氏自说自话了一阵子,站起身:“老五,陪我去看看你马大娘吧!” 龙五知道,现在去马家,是没有人理会她们母子的。 那种冷落和怨恨的眼神,龙五能受,但他却不想让母亲去体验。 “娘,咱还是别去了!” 龙五想通过自己的劝说,打消娘想去看望马大娘的想法。 龙孟氏拉起儿子的手:“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要面对的!” 说完,龙孟氏当先向门外走去 。 龙五无奈,只能紧走几步,撵上母亲,扶住她。 院子没有多长,就算龙五的心里再不愿意让母亲面对,还是不知不觉中走到了。 娘两个站在门外很久,龙孟氏才鼓足勇气敲门:“大嫂,我想和你说说心里话!” 屋里沉默良久,才传出马大娘虚弱凄凉的声音:“你走吧,就当咱们从来不认识!” 龙孟氏泪如泉涌,当场失声。 本来她觉得,有些话说开了,还可以挽回一些,没想到马家连见都不愿意见她了。 龙孟氏垂头丧气的回到屋里,四处环顾一周:“在这里住了五六年了,冷不丁说走,还有点舍不得!” “老五,走吧!送我们回卧虎沟吧,看不见咱家人,也许你马大娘的心里会好受一些。” “娘,你也觉得是我们错了?” 龙孟氏抚摸儿子的头:“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对错,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了,家国大事娘不懂,但我不相信我儿子是无情无义的人!” 龙五半跪在母亲身前,把头抵在她胸前:“娘,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控制得了的,马大爷的事情,三哥已经尽力了,要知道还是这个后果,三哥当时就不来马家围子了!” 如果龙三不来马家围子,马成也是现在这个下场,但对龙家的恨意也许会少一些。 龙孟氏拍拍龙五的后背:“人的命,天注定,这也许就是天命吧!你三哥要是不试试,他一辈子都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老五,咱尽力了!” 龙孟氏闭上眼睛,任泪水打湿了衣襟。 “回卧虎沟吧,那里才是咱的家!” 本来,龙家就是寄居在马家围子,本身就是卧虎沟的人。 龙家一门忠烈,卧虎沟已经按照政策分了土地和房屋,只是龙孟氏想陪着马家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再打算返回故地。 毕竟那里才是她龙家的根,只是现在把回程提前了。 “娘,今天天晚了,明天我就送你们回去 !” 临近傍晚的时候,龙三回来了,知道马成下葬以后,明显松了口气。 “我是真害怕,马玉林和马玉山不肯下葬,坚持要放上三五天,就麻烦了!” 马玉林的事情,龙三已经想办法压下去了。 如果马家不闹,事情就算顺利过去了 。 土地已经分完了,工作队也要撤离了,剩下的事情只要交给农民会就好了 。 当时筛选农民会成员,尤其是队长的时候,龙三都秘密调查过 。 成员大部分都是受过马家恩惠的人,尤其是队长。 几个和马家有积怨的人,都被龙三故意筛选掉了 。 所以就算龙三离开,马家也不会再受到农民会的攻击。 龙五不得不佩服三哥行事缜密。 龙三叹了口气:“我算计了那么多,事情还是办砸了!” 龙五向三哥说了母亲的想法,龙三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娘说的对,相见不如怀念,总有一天,他们会理解我的苦心的!” 龙孟氏一夜未睡,两个儿子就陪了她整整一夜。 第二天吃过早饭,龙五去找了一辆马车过来,装上龙家的所有家当,准备回卧虎沟。 临走的时候,龙孟氏再次去了马大娘的房门前:“大嫂,我走了!” 屋里一直没有回音,但龙孟氏知道,屋里有人。 龙孟氏在孙子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到大门外面,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马家大院。 上了车,在马铃铛清脆的响声中渐渐远去。 第257章 邱强被放了 龙五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妥当以后,第一时间回到县城。 走过霍朝阳办公室的时候,龙五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兴亮不是在井家店进行土改吗? 他怎么会出现在霍朝阳的办公室里呢? 虽然龙五满腹疑虑,但还是控制自己没有进去打扰二人的谈话。 等到李兴亮兴冲冲的走了,龙五才晃进去。 “李兴亮怎么回来了?井家店的工作干完了。” 霍朝阳把手指上的烟头,又使劲抽了几口,直到短到要烧手了,他才舍得扔掉。 “想问啥就直说,拐弯抹角的不爽快!” 霍朝阳知道龙五是关心春妮,所以不咸不淡的开了个玩笑。 他靠坐在椅子上,看着龙五:“你说说,啥叫英雄难过美人关?” 龙五笑了:“你这个说法可不恰当,我和春妮可是在战斗中建立起来的感情,是经得起考验的,和你那个英雄美人的没关系!” 霍朝阳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严肃的说:“李兴亮打报告要结婚!” “好事啊!”龙五笑嘻嘻的说:“谁不想娶媳妇啊!” “别给我嬉皮笑脸的,他看上了井家店地主的闺女!” 霍朝阳劝了他好久,让他三思后行,别中了剥削阶级的糖衣炮弹。 在这个时候,提出和地主联姻,不得不让霍朝阳小心谨慎。 “他连自己的政治生涯都不顾了,执意要娶那个小丫头,你说他是不是昏了头?” 龙五也严肃起来:“你的意思怕这里面有阴谋?” “你把手头的活干一干,明天去趟井家店,配合春妮同志好好调查一下,如果只是单纯的看中了地主家的闺女,那是他的私事,要是有别的问题,就必须干涉了。” “行啊!”龙五脸上的笑容掩饰不住:“我这就去忙了!争取早点把活干完!” “看你那点出息!” 霍朝阳摇头笑了。 …… 李兴亮回到井家店,没召开农民会,也没和春妮商量,私自把邱强放了回去。 “我是诚心娶你家闺女,你的那些事,也不算什么大事,手上没有人命,我就有办法为你开脱。” “但是有一点,你不能离开井家店,要随时在农民会的监管之下!” 邱强当然满口答应,表示绝不会出井家店半步。 李兴亮不仅放了邱强,为了不让人挑毛病,连带着刘成翔和葛富贵都放了。 井家店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今天李兴亮向霍朝阳汇报的时候,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邱强的问题。 还特意请示,能不能把关押的地主放了。 霍朝阳表示,如果没有太大的问题,是可以让他们回家的。由工作队转交给农民会监管! 邱强回到家里,心里还是忐忑不安,虽然李兴亮放了他,但春妮一定不会同意,自己很可能被二次抓回去。 春妮几次差点死在他手上,他不相信她会善罢甘休。 李兴亮真的有能力把自己捞出来吗? 如果再进去,活着回来的希望就太渺茫了。 这些年,他攒了不少家底,埋在大儿子家酸菜缸底下,是他刚买房子的时候,亲自埋下的。 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 邱强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告诉老婆孩子。 他一直认为,他老婆蠢笨的要命,两个儿子也窝囊,不堪重用,要是自己死了,就算给他们这些钱财,也守不住。 没准还会为他们引来杀身之祸。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暂时不说。 邱强感觉,自己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如果真要吃枪子,到时候,他就让儿子带上这些钱,去找浑江龙。 凭这些年的交情和钱的面子上,邱强感觉他不会袖手旁观。 据说混江龙已经被国军收编,弄了一个什么司令当,邱强相信,凭着他的聪明才智,如果给他机会,他也不比别人差! …… 春妮听到邱强被放的时候,天色已近傍晚。 本来这两天,她正在考虑,上报组织,然后对邱强实施枪决。 刚才周大跑得满脑门子汗,来告诉春妮,邱强回家了。 周大害怕邱强不死,会打击报复他。 春妮对周大的话,半信半疑,她不相信,李兴亮一个人就能做主放人。 她急忙把枪别在腰间,饭都没来得及吃,跟在周大的后面,急匆匆去了井家大院。 果然如周大所说,不但邱强,就连刘成翔和葛富贵都不见了。 房门大敞四开,一看就不是偷跑的。 对于放掉那两个人,春妮没有意见,但放掉邱强,她绝对不会同意。 邱强作恶多端,于公于私,都不能放过他。 看过关押的地方以后,春妮去了东厢房。 她敲了一下办公室的门,立刻有人出来把门打开了。 因为天已经快黑了,工作队的成员大部分半躺在炕上,也正在激烈的讨论关于邱强的问题。 前些日子,已经明确定了他的罪,只因为不想影响春耕,才把处决他的事情延后了。 现在居然一点说法没有,直接释放了。 这是什么操作?谁都想不明白。 春妮一只脚刚迈进屋里,立刻焦急的问:“为啥要放掉邱强,谁同意的?” 李兴亮的脸色当时变得难看起来:“你这是向谁兴师问罪?我已经报告给霍营长了,他说可以由工作队移交到农民会,只要他不离开农民会的视线就没有问题!” “我不相信!像邱强这样罪大恶极的人霍连长会同意放人。” 李兴亮被彻底激怒了:“春妮同志,你什么意思,你说我谎报军情?” 李兴亮看上英子的事,这两天春妮也听到了几嘴,只是她还有一些不相信,但现在看见李兴亮的态度。 春妮已经信了九分。 她绝对有理由相信,李兴亮没有如实汇报邱强的情况。 “我提议,先把邱强抓回来,避免他跑调!” 春妮的意思很明显,邱强的罪名不能变,枪毙还是他最终的结果。 李兴亮的脸彻底垮了,要是邱强被枪毙,他的美梦就成了泡影。 终于,李兴亮说话了:“春妮同志,咱们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但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邱强的罪名太牵强,都是一些无中生有的罪名!” “你说的放高利贷和私通土匪,哪一样有真凭实据?你能保证那些证人就不是受人指使而做的伪证。” 受谁的指使不言而喻,剑锋直指春妮。 春妮气急反笑了:“你要这么说,明天咱们一起去县里,找霍营长评评理!” 第258章 开门,我是李队长 春妮的坚持,终于让李兴亮的语调软了下来。 但他也绝对不会承认,他放邱强是出于自己的私心。 春妮要真的去找霍朝阳,他的计划十有八九要泡汤。 “邱强的事情,是我草率了,一会我带两个人先把他抓回来,至于怎么处理,再研究吧!” 李兴亮的话说的含糊其辞,但大家也都听明白了。 邱强的罪名已经定下了,还有什么好研究的? 他这是明显在为邱强开脱。 不过,既然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春妮也不好再揪着不放了。 “我带两个人去把他抓回来吧!” 春妮这么说,也是想给李兴亮一点面子,毕竟人放了没几个小时,又抓回来,对李兴亮的威信有不小的影响。 “不用,我自己去吧!” 李兴亮扳着一张脸,把驳壳枪重新挎在腰间,推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见李兴亮出了门,春妮把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李队长要娶邱强的女儿,这事是真的还是传言?” 屋里所有的工作队员都低下头,保持了沉默 。 不用说,春妮也明白了,一定是真的! 李兴亮出了井家大院,直奔邱强家。 一想到英子那张粉嫩的小脸,含羞带怯的眼神,李兴亮就感觉血脉喷张。 要是邱强真有什么意外,自己的这一段好姻缘,估计也要作废了。 无论如何,他也要把英子弄到手。 如果错过了英子,怕是这辈子都没机会,再碰到这么招人稀罕的姑娘了。 李兴亮不想带人去,是有些话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说。 但他一个人去见被自己私放的地主,本身就是违反纪律的。 所以,他刚出门,春妮就派了两个人在后面跟着他。 到了邱强家,李兴亮也没有敲门,直接拉开房门走了进去。 邱强刚吃过晚饭,正被老婆服侍着洗脚呢。 看见李兴亮进来,邱强的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是麻烦来了,他慌忙站起身,一脚把水盆踢到一边,也忘了自己没穿鞋,光着脚站起来迎接。 “李队长,你咋来了?” 李兴亮没着急回答邱强的问话,而是四处环顾,寻找英子的身影。 只见英子双手抱着膝盖,坐在炕上,眼神在他身上扫了一眼,立刻低下头去了。 英子脸上的表情,让李兴亮的心里很不舒服。 英子看见他的时候,原本平静的面容瞬间被惊愕所取代,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下。 这是一种见了讨厌的东西所做出的最本能的反应。 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恐惧,这种恐惧不仅仅是表面上的害怕,而是内心深处对他的抗拒与反感。 英子显然并不喜欢他。 甚至可以说是讨厌他。 她的表情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自己的情感。 李兴亮心里不痛快,说话也就不再拐弯抹角:“朱春妮同志不同意放你出来,你先和我回去,我会再想办法,一定会保你没事的!” 为了让邱强对自己更放心,李兴亮又强调了一遍:“明天我再去趟县里,你的事很快就会得到妥善解决!” 邱强重重的跌坐在椅子上,把过来给他擦脚的老婆丛淑芬一脚踹倒一边去。 然后站起身,磨蹭着开始穿鞋。 他知道,如果再进去,活着出来的可能性就太小了。 自己今天太优柔寡断了,以至于白白错过了逃跑的机会。 这时候,春妮派过来的两个人也已经进屋了。 邱强老婆和一儿一女,吓得各自躲在角落里,不敢吭声。 邱强叹了一口气,想要指他们助自己脱困,实在是不容易。 邱强重新被带回井家大院,随便丢进柴房里。 由两个农民会的人员看守。 刘成翔和葛富贵认罪态度良好,又没有什么太大的恶行, 既然已经放了,也没有必要再抓回来。 看见邱强被抓了回来,春妮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嘱咐了看守邱强的两个队员几句,就回家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李兴亮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如果春妮去请示霍朝阳,邱强的罪名就会被坐实,他的下场只有一个,接受人民的最终审判。 邱强一死,英子是绝对不可能嫁给他的。 想到英子,李兴亮浑身燥热,再难平静。 英子厌恶的眼神不停的在他的眼前放大。 就算李兴亮再没有自知之明,他也清楚,英子不喜欢他,没有邱强的施压,这门亲事连一点成功的可能性都没有。 身边的工作队员都陆续睡着了,低沉的呼噜声扰得他更加心烦意乱。 李兴亮咬咬牙,心里想,既然霍朝阳都已经答应了自己娶妻的请求,英子也答应过愿意嫁给他,那还怕个毛呢! 把生米煮成熟饭,他就不信,她一个地主家的小丫头,还有胆量说出去! 到那时候,即便邱强真的被处决了,他们一家不得已,只能把自己当靠山。 李兴亮想到这里,顿时豁然开朗。 就这么点事,差点把自己难住了 。 一想到马上就能亲近英子,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起了某些反应。 李兴亮焦急的等了半宿,悄悄的穿上衣服,轻轻的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站在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细心的听了半天,确定屋里没有人被惊醒以后,蹑手蹑脚的去了后院。 两个看守邱强的队员,坐在柴禾棚子的门两旁,怀里抱着枪,应该是睡着了。 李兴亮没去惊动他们,顺着角门溜出了井家大院。 后半夜的村屯很安静,偶尔传来一两声狗短促的叫声。 李兴亮一边走,一边回头四处张望,到达邱强家里的时候,他确信没有被一个人看见。 他没去解绑在木门上的绳子,而是直接从矮墙上跳了进去。 走到房门口,李兴亮试探性的拽了一下,门没开,应该是从里面插死了。 “咚咚咚……咚咚咚” 自从邱强被带走以后,丛淑芬半宿没睡,一直在担心。 正焦虑间,听见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她披上衣服,穿上鞋,点亮煤油灯,用手擎着。心惊胆战的走到外屋门口,小心的问:“谁呀!” “是我,工作队的李队长!” 李兴亮一边小声回答,一边四处张望。 好在邱强家的地理位置好,西边是一片小树林,南北都是道,只有西边有人家。 所以他只要注意一个方向就好了。 一听是李兴亮,丛淑芬犹豫了,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安。 “把门打开,我有话和你说!” 丛淑芬犹豫了一会:“今天太晚了,要不明天咱再说?” 声音很小,全无底气。 李兴亮的脸冷了下来,声音更冷:“你要是不在乎邱强的死活,你就不开!我走了,你可千万别后悔!” 第259章 你爹的命在人家手里捏着呢 门外响起脚步声。 丛淑芬终于狠下心,把房门打开了。 一直在门外踏步走的李兴亮,一脸得意的迈进门来。 一屁股坐在邱强家的锅台上。 丛淑芬把煤油灯放在窗台上,十个手指不安的绞在一起,偷偷打量李兴亮。 他不说话,她也不敢问。 “你是想让他活,还是想让他死?” 丛淑芬当然知道,李兴亮说的他是谁。 “我当然想让他……”活没说出口,丛淑芬沉默了。 李兴亮对英子的的意思,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他半夜三更偷偷摸摸的上门,那点心思谁还会猜不出来! 见丛淑芬沉默了,李兴亮站起身, 装作要走的模样,果然,他刚迈出一步,后衣襟就被人拽住了。 李兴亮趁机停住脚步:“你以为我愿意冒这个险?整不好我也要跟着吃枪子的。” “我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帮你,事成了,你们不认账了,我不是让你们当猴耍了?” 丛淑芬低着头,始终不吭一声。 李兴亮叹了口气:“邱强的罪名已经定了,最多两天,就吃枪子了,过了今天,你再想救他,也来不及了!” 说完,李兴亮再次抬腿往外走:“我冒着生命危险帮你,你还以为我是趁人之危,想占你闺女便宜!” “你说你要是不拿出点诚意,我咋可能豁出命去帮你呢!换作是你,你也不肯吧?” 李兴亮说完摇摇头:“我是实心实意的想帮你们,但看不见你们的诚意,我也只能不管了!两天以后,等着给邱强收尸吧!” 说完,李兴亮抬腿出了门,没走两步远,房门开了,丛淑芬冲出来,一把拉住他。 “李队长,有话好商量,你也知道,俺家当家的,就是被人冤枉的,尤其是那个春妮,和他有过节,可那也不怨俺呢!那时候,当家的给井家大院扛活,东家让打,他也不敢不打呀!”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恩怨,李兴亮在心里偷笑,看来是个人都有私心。 春妮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其实也是为了报私仇。 今晚如果能够得偿所愿,李兴亮决定,尽心帮助邱强。 也学着春妮的样子,去屯子里走访,只要证实春妮和邱强之间有恩怨,那推翻她的话就容易多了。 可今天晚上,他是来办正事的! 丛淑芬一直在装糊涂,李兴亮决定不和她拐弯了,干脆直说。 “只要你拿出诚意,以后我就是你家的女婿,咋可能不实心实意保着你家呢?” 他拍了一下腰上的枪:“你一个地主家庭的闺女,找个执政党的干部,这么好的亲事,你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吧!” 不管李兴亮说什么,丛淑芬就是低着头,不吱声。 李兴亮说,她就听着,李兴亮走,她就拉住。 后来,李兴亮干脆不耐烦了:“我不信你不懂我的意思,行不行,给句痛快话,我可没功夫,在这和你泡蘑菇!” 丛淑芬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李兴亮急忙摆手制止:“你情我愿的事,别跟被强迫了似的,我只是想娶个媳妇,一般的闺女我还看不上呢!” 丛淑芬最后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我和英子再商量一下,要是她愿意,我没说的,要是她不愿意,就算了行不行?” “这话让你说的!” 李兴亮心中狂喜,但面上仍然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我是想娶媳妇,当然得她愿意了!” 丛淑芬终于缓了一口气,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屋里。 丛淑芬不傻,她知道,李兴亮今天晚上来的意思,他是不会无功而返的。 可邱强的老命攥在人家的手心里,英子要是不愿意,邱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可自己的闺女自己清楚,英子外表看着柔弱,其实内里犟得很,她要不愿意的事,打死她都不肯。 那天,老爹给亲闺女跪下了,英子心软答应了。 但回到家里,一想到李兴亮那副嘴脸,英子实在没办法逼迫自己嫁给他。 于是她反悔了! 英子已经明确的表示过,她死都不会嫁给那个姓李的,她也不惜得当什么官太太! 她甚至不相信,凭她就能决定父亲的生死。 那个姓李的,就是在骗人! 丛淑芬虽然进了屋,但却不知道咋和闺女开这个口。 由于两个人在外屋说话,声音虽然很小,还是把屋里的兄妹两个人惊醒了。 看见娘进了屋,也不说话,英子的心里立刻涌起一阵不安的感觉。 “谁在外屋?” 英子能明显听出自己声音的颤抖。 丛淑芬上了炕,抱住英子,外屋传来轻微的咳嗽声,丛淑芬知道,这是李兴亮在提醒她抓紧时间。 “英子,是李队长,他想找你谈谈。” “我不去,我不想嫁给他!”英子虽然语调颤抖,但语气十分坚定。 “可你爹的命还在人家手里捏着呢!他说他就想和你谈谈,你要不愿意,他那么大一个官,也不会强迫你嫁给他,你跟他说清楚就好了!” 丛淑芬的嘴唇抖的厉害,她尽到自己最大的努力,才勉强把话连成句。 欺骗自己的亲生女儿,她的心也在滴血,可她一个丫头片子,为了救自己的亲生父亲,就是牺牲自己,也是天经地义的。 李兴亮只是这种威逼的行为让人难以接受,但只要他是真心娶英子,无疑会成为邱家的靠山。 权衡利弊以后,丛淑芬的愧疚感居然减轻了不少 。 她把女儿从怀里推开,用手背擦了擦她眼角的泪,把衣服递给她。 带着鼓励的眼神说:“去吧,说清楚就没事了!” 英子迟疑的接过衣服,穿戴整齐,磨磨蹭蹭的下了地,外面不断传来李兴亮的咳嗽声。 英子走到门口,停住脚步,回头看了她娘和二哥一眼:“娘,让二哥和我一起去吧!” 没等丛淑芬开口,英子二哥立刻推脱:“他又不找我,我不和你去!” 看了一眼冷漠的二哥,英子鼓足勇气推开了门。 屋里还有母亲和二哥,李兴亮又能把她怎么样? 看见英子终于出来了,李兴亮换上了一副笑脸:“你让我等这么半天!” 他忍住自己的冲动,坐在锅台上一动不动。 他必须等待着英子远离房门才能采取行动。 此刻,她恰好站立在房门口,如果她向后退一步,便会立即退回里屋。 这样一来,他之前所有的努力岂不都白费了吗? 第260章 如果没有人替她主持公道,就做鬼来找他们吧 “英子,你知道我的心意,我找你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你到底愿不愿意嫁给我!别忘了,你可是答应过我的!” 李兴亮一顿真情告白,忽然让英子的心里没有那么反感了。 娘说得对,说清楚就没事了。 英子小声说:“我不能嫁给你!”她想了想,觉得这样说,未免有点伤人心,于是又小心补充:“我有喜欢的人!” 其实,李兴亮既问过邱强,也侧面打听过,英子根本没有喜欢的人。 邱强平时对这个小女儿管教很严,轻易不会出去抛头露面的。 他一直觉得,英子可以找一个对家里有帮助的人。 那天,是因为她娘听说邱强挨批斗,放心不下,而她二哥又恰巧不在家,所以才会打发她去看看。 没想到,就几分钟的露面,竟然惹祸上身了。 李兴亮知道,英子是用这话搪塞自己,也不去拆穿她。 “有喜欢的人好啊!”李兴亮感慨了一句以后,大方的伸出手:“看样子我是没有福气了,那祝你幸福吧!” 英子愣愣的看着李兴亮向自己伸过来的那只手,听说这是一种礼貌的行为。 本来自己拒绝李兴亮的提亲,就有一点让他失望了,要是再拒绝和他握手,怕是他会不高兴。 英子犹豫着,李兴亮也不催他,笑着等着她的回复。 李兴亮所表现出来的假象,彻底把心思单纯的英子迷惑了。 英子一步步的向李兴亮走过来,伸出手,碰了一下他的手指,算是握过手了。 本来,英子以为这就没事了,没想到她刚要把手抽回来的时候,李兴亮的手往前一探,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随后往怀里一带,英子瞬间落入他的怀里。 英子大吃一惊,喉咙里只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就被李兴亮捂住了嘴。 事情发生就是一瞬间的事。 李兴亮擒敌的手段用在一个小姑娘身上,效果是不容置疑的。 英子连喊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李兴亮控制住了。 “别叫,让别人听见,咱俩谁都不好看!” 李兴亮贴着英子的耳边说:“你爹娘早就把你许给我了,要不你以为我这么容易就进来了?” 英子拼命摇晃着头,嘴里发出微弱的啊啊声。 李兴亮皱了一下眉头,她要这样又叫又闹,自己是腾不出手来收拾她的。 于是他狠下心来,以掌为刀,照着她的脖子砍了下去。 英子脖子一歪,晕倒过去。 李兴亮也顾不得房门没关,屋里还有两个人了。 反正她们母子两个也不敢出来。 他把英子平放在锅台上,迅速拽下了她的裤子…… 丛淑芬听着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用被子把一脸懵逼的儿子紧紧蒙住,落下了满脸的泪水。 她强迫自己忍住冲出去的冲动,闭上眼睛,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闺女不是再受欺辱,她是在救父亲的命,那个男人也不是别人,是她以后的爷们。 他们只是把该做的事情提前了。 丛淑芬一遍遍的对自己说。 终于,外屋的声音停止了。然后是悉悉索索提裤子和扣皮带的声音。 李兴亮完事以后,伸手探了一下英子的颈动脉。 怦怦的跳动声,让他安了心,他手上有准,刚才那一下子,只会让她短暂昏迷,完全不会伤及她的性命。 英子的眼角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也许她早就醒了,只是不好意思睁开眼睛罢了。 女人嘛就是这样,一旦付出身心,以后就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你。 李兴亮把英子的裤子提好以后,转身推开房门,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丛淑芬感觉外面没人了,又试探性的喊了两声,也没人回应。 她才确定李兴亮确实走了。 丛淑芬鞋都没穿,光着脚丫子跑出去,抱住锅台上的英子:“闺女,你别恨娘,咱们斗不过他呀,为了你爹和咱家以后,你就嫁给他吧,算娘求你了!” 英子缓缓睁开眼睛,没有哭闹,而是一脸平静的看着她娘。 平静的让人心里发毛。 她站起身,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一步步的向屋里走去。 走进屋里,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的二哥,她眼中的最后一点光亮也变成了绝望。 她默默的爬上炕,扯过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她蜷缩着身子,忍不住浑身发抖。 英子的内心说不出的绝望,不是因为李兴亮,是因为母亲和哥哥的麻木和绝情,让她彻底失去了生活下去的勇气。 为了自身的利益,眼睁睁的看着至亲之人受辱而无动于衷。 英子不愿意和她们朝夕相处,她宁愿死,也不愿意在叫他们一声。 父亲,母亲,兄弟! 多么可笑的称呼啊! 英子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英子的事情,没有让丛淑芬感觉到锥心之痛,相反还感觉吃了一颗定心丸。 也许明天这个时候,睡在自己身边的人,就是当家的。 这个家不能没有他,别人都是陪衬。 丛淑芬又折腾了一阵,终于迷糊了。 英子听见均匀的呼噜声响起,她慢慢坐起身,使劲擦了一把脸上的泪。 轻轻下了地,穿上鞋子,出了房门,在外屋的墙上摘下一根绳子来。 外屋很静,窗台上的煤油灯忘了吹灭,一直点着,里面的灯油已经快没有了。 灯光忽明忽暗。 英子推开房门走了出去,走了几步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她生活了十六年的所谓的家。 煤油灯突然猛烈地闪烁了两下,然后彻底熄灭了,仿佛被黑暗瞬间吞噬一般。 但那黑洞洞的窗口却像是一只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将最后一丝光明也无情地吞没了。 有雄鸡报晓的声音遥遥传来,天就快亮了。 可英子心中的黑暗却永远都不会被驱散了。 属于自己的明天再也没有了。 英子拖着疲惫,沉重的脚步走过清晨寂静的街道,每一步都承载着无尽的哀伤和绝望。 井家大院的高墙如同一只温顺的巨兽安静的卧伏着。 英子走到井家大院的大门口,抬头凝望着大门上面的横梁,然后奋力把绳子扔了上去。 又到大门旁边,搬了一个人们平时聊天坐着的木墩,放在绳子下面。 她面无表情的站了上去,把绳子打了一个死结,用手使劲拉了拉,足够结实。 她就不信,吊死在井家大院的门口,会掀不起一点浪花。 如果没有人替她主持公道,就做鬼来找他们吧! 英子的嘴角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把头伸进绳套里,毅然踢翻了脚下的木墩。 …… 第261章 邱强出逃 李兴亮心情良好,虽然昨天晚上一宿没睡,依然精神抖擞 。 一早上从被窝里爬起来,就一直哼着小曲,和昨天的气急败坏简直判若两人。 他一顿闹腾,工作队的其他成员也都醒了,陆续起床。 起来以后,都忙着洗漱,有两个人去后面厨房做饭。 井家大院的西厢房已经分给了四户人家 。 加上工作队住在这里,一早上是井家大院里最热闹的时候。 李兴亮从屋里走出来,一改往日高高在上的派头,看见谁都主动打招呼。 本来,他是打算去后院关押邱强的柴禾棚子,好好和未来的老丈人聊聊春妮的事。 要是能抓住春妮公报私仇的把柄,对于营救邱强是相当有利的。 李兴亮刚走了几步,就被大门口一阵喧闹声吸引,他停住了脚步。 “怎么回事?” 他抓住一个刚从外面跑回来的半大小子:“跑啥?让狼撵了?” 半大小子喘着粗气说:“吓死我了,大门上挂一个死倒,是个女的,低着脑袋,长啥样没看清!” 小孩儿咋咋呼呼的,说话的声音很大,李兴亮心里一惊,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于是他撒开那个半大小子,抬腿往大门口跑。 这时候,井家大院的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 李兴亮抬头一看,大门横梁上吊着一个人,看样子是年轻女人,一条大辫子随着身体不时的晃动一下。 她低着头,看不清脸,整个人绷得很直,看起来好高的样子。 李兴亮不记得英子昨天晚上穿的什么衣裳,整个人只有那条大辫子像英子,别的都不太像。 应该不是她! 李兴亮在心里安慰自己,邱强一家,包括英子本人都曾经答应过结亲。 就算自己这事办得仓促一点,也只不过是把以后的事提前办了,不至于为这点事就寻短见吧? 再说就英子那软性子,和烈性压根不沾边,她能有勇气把自己吊死吗? 看见李兴亮出来了,喧闹的人群瞬间静了下来。 “看清是谁了吗?” 李兴亮不敢自己上前确定,心虚的问了一句围观的人。 “看这辫子还是个没出门子的大姑娘呢!” “这不废话嘛!”立刻有人出言反驳。 姑娘梳辫子,媳妇梳旮瘩揪,姑娘和媳妇是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的。 “谁知道她是谁?”李兴亮陡然加大的声音把人们都镇住了 。 就算有看出是谁的,也不敢说话了,怕万一说错不好。 见没有人回答,李兴亮让两个农民会的人,把横梁上的女人放了下来。 “是邱强家的老闺女!” 听到这句话,李兴亮的脑袋嗡的一声,随后一片空白,感觉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听不见一点声音了。 …… 大门口闹哄哄的声音很快传到了后院。 看押邱强的两个工作队员,张狗剩和裴三,还没有换岗,听着外面闹哄哄的,心里好奇,喊过来一个小孩。 “小子!大门口吵吵把火的干啥的?” 小孩扒着窗户看了一眼,指着邱强说:“就是那人的老闺女,不知道咋回事,吊死在大门上了!” 孩子的话,邱强清楚的听见了,他的手猛然抖了一下,随后立刻恢复了平静。 稳住,一定要稳住! 要真是英子死了,他出去的可能性就更没有了。 现在不是闹的时候,只有离开这里,才有机会查清事情的真相,报仇雪恨。 其实,不用查,邱强也知道,一定和李兴亮脱不了关系。 外面的两个人听了孩子的话,面面相觑,邱强的闺女来过井家大院,工作队的成员基本都见过她。 再加上李兴亮的那点心思,所以他们对英子就更加留意了些。 一个那么清纯的少女,是怎么都不能和一个吊死的人联系在一起的。 难道…… 两个人不敢往下想,互相对视了一眼:“你看着,我去看看啥情况?回来告诉你!” 张狗剩对裴三说。 裴三看了一眼依旧安静的坐在柴禾棚子里,邱强模糊的背影。 “快去快回!我这还憋着一泡屎呢!” 虽然答应了,但裴三很不情愿:“干好你自己的事得了,多余凑那个热闹!” 邱强听见张狗剩的脚步声跑远了,裴三在小窗户前面不停的踱着步。 他放慢呼吸,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 没过一会,裴三嘟囔了一句:“死出去就不知道回来!” 然后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厕所的方向跑去了。 邱强立刻站起身,把外衣脱了下来,披在一捆谷草上面,摆了一个姿势,从外面看,就像一个人蜷缩在草堆里。 快速走到门口,邱强蹲下身,把第二块木板轻轻晃动两次,下面的部分就脱离了槽口。 随手往下一抽,一块小木板就被抽了出来。 邱强顺着空隙把手伸出去,在锁上使劲拍了一下,使劲一拽,锁轻松打开了。 他出了柴房门,又迅速的把木板插回原处,把锁恢复原来的样子,隐身在柴房的后面。 刚藏好,厕所方向就传来了裴三的脚步声,邱强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 裴三要是发现他不见了,只要喊一嗓子,院子里这么多人 ,很快就会把他抓住。 裴三回来以后,发现张狗剩还没回来,心里生气,嘴里咒骂了好几句。 然后往柴禾棚子里面瞟了一眼,发现邱强蜷缩在草堆里面,因为门锁完好,裴三没有多想,伸着脖子往大门的方向不断张望。 邱强等了一会,发现裴三并没有发现自己逃跑了,心下稍安,他调整了一下呼吸,顺着柴禾棚子的后面迅速跑到墙根下。 然后溜着墙根绕到以前的牲口棚里面。 牲口棚里有一匹西厢房的贫农刚分到的枣红马。 邱强小心翼翼的解开枣红马的缰绳,牵着它顺着西墙根到了角门附近。 井家大院的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大门口,院子里连个人影都没有。 邱强顺着角门,把马牵出井家大院,不禁长出了一口气,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 他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在他生命中发生过太多牵绊的井家大院,心中感触颇多。 邱强翻身上了马背,他没有再去纠结门口死去的到底是不是英子,此刻只想着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一种强烈的不安和恐惧占据了他的心。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踢了一下马肚子,让马儿加快速度奔跑起来。 马蹄声响彻街道,一片尘土飞扬中,邱强的身影冲出井家店,转眼消失不见了。 第262章 我要见我当家的 丛淑芬睡醒一觉才发现,英子不见了。 她里外屋找了一遍,没有,又跑到厕所看了一眼,也没有 。 丛淑芬有点心慌了! 到底去哪里了呢? 事到如今,她都没有想到闺女会去死。 而且还是死在了工作队居住的井家大院的门口。 她猜想,英子没准是去找李兴亮讨要说法去了。 李兴亮得到了他想要的,也要兑现放邱强的承诺了吧。 丛淑芬还为英子的懂事感到高兴,可等了一会,英子还是没有回来。 她终于有点放心不下了,决定亲自去井家大院探探风 。 她走出院子,扎煞着手,不停的倒腾两只小脚,奔着井家大院去了。 远远的看见门口围了一群人,于是她加快了脚步,急匆匆的向人多的地方走去。 人们远远的看见她来了,都主动向一边靠拢,给她让开了一条道路。 大家充满同情的眼神不停的扫在她的脸上,让她的心忽然不安起来。 走进去她才发现,中间的地上躺着一个人。 居然是英子。 丛淑芬一下子就傻了,眼前一黑,周围的人影都模糊起来,耳边只能听见一片嗡嗡声,具体他们说了什么,她一句都听不清 。 她不相信,昨天这个时候,英子还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可现在竟然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丛淑芬的腿忽然就软了,连一步都迈不动了。她噗通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双手拍击大腿,嚎啕大哭起来:“我可怜的闺女啊,你咋就想不开呢,你死了,可让你爹娘咋活呀!” 有人听出了其中的门道:“想不开?一个黄花大闺女会因为啥事想不开而去死呢?” 于是人们更加支棱起耳朵,想要听得更详细些。 丛淑芬一边哭,一边斜着眼睛观察李兴亮的表情。 李兴亮面上的表情看不清喜怒,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对丛淑芬没有任何语言上的安慰。 和那些看热闹的没有什么两样。 甚至对英子吊死这件事,也没有发表任何言论。 这不得不让工作队的成员和围观的群众心生疑虑。 出了这种事,工作队不应该坐视不管,而且英子既然选择了井家大院的门口轻生,就是想让人为她主持公道。 丛淑芬哭了半天,见李兴亮也未置一词,她心有不甘,女儿既然已经死了,她的命就必须要换回邱强的一条命。 于是丛淑芬往前爬了几步,一把抱住李兴亮的大腿:“李队长,我闺女死的冤枉啊!你一定要替我做主啊!” 丛淑芬的哭闹,把一直处于懵逼状态中的李兴亮拉回到现实。 于是,他硬着头皮弯下腰,扶起丛淑芬来:“怎么个事,还需要调查清楚,你放心,我不会让她白死的!” 李兴亮无疑给了丛淑芬一个保证:“死的人已经死了,活不过来了,活人还得继续活着,保重吧!” 李兴亮的这套说辞,听到不知内情人的耳朵里,无疑就是安慰人的客套话。 但听到丛淑芬的耳朵里,意思就不一样了。 李兴亮这是稳住丛淑芬的情绪,你闺女已经死了,活不过来了,但邱强还活着,我还可以让他继续活下去。 丛淑芬的心里稍微安稳了一些,她知道,这时候,李兴亮最怕的是她说出事情的真相。 他既然知道害怕,自己就必须要趁着这个机会提条件。 闺女死了不是小事,要怎样借着这个机会,实现利益最大化,她整不明白。 丛淑芬感到心里空落落的,只有见到邱强,她才会有主心骨。 她知道,现在这种情况,提出见邱强,是完全正当的要求,李兴亮是没有办法拒绝的。 尤其是这么多人围观的情况下。 “我要见见当家的,李队长,求求你,让我见见孩子她爹吧!” 丛淑芬话音未落,人群中立刻响起一片议论声。 【应该让人见见老爷们,生死的事,可是大事呀!】 【你这话说的对,老娘们遇到事就麻爪了,没有男人掌舵,一个家就算完了!】 就连围观群众都觉得丛淑芬的要求合理,李兴亮没有办法拒绝,也不敢拒绝。 要是丛淑芬当着大伙的面说出昨天晚上的事情,他的形象就毁掉了。 李兴亮觉得,死了一个地主家的闺女,应该不至于要了他的命,但受个处分是必然的。 如果事情闹得太大,肯定不好收场。 现在最主要的,是稳住丛淑芬和邱强的情绪,不能发生太过激的行为。 等到安抚好邱家的情绪以后,他要立刻回县城,向领导主动承认错误。 争取宽大处理。 想明白了其中的成破厉害,李兴亮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 “你的要求合理,必须酌情处理,我亲自陪你去见邱强。” 这其中的实情 ,李兴亮肯定不会让第四个人知道。 所以他才提议由自己亲自陪同丛淑芬去见邱强。 张狗剩听见李兴亮要去柴禾棚子,一溜烟的跑回去了。 “你还知道回来,我寻思你也死外面了呢!” 裴三对于张狗剩看热闹迟迟未归的事情,很是不满:“我可得上趟厕所了,憋死了!” 说完,裴三又一溜小跑的奔着厕所去了。 张狗剩刚站稳脚跟,李兴亮和丛淑芬已经穿过前面的院子,向这边走来。 张狗剩急忙迎上去一步:“队长,要把邱强押出来吗?” 李兴亮扫了他一眼:“咋就你自己?裴三呢?” 张狗剩急忙回答:“那小子跑肚拉稀,上厕所去了。” 李兴亮没再说话,脸色阴沉的站着,看他这个样子,张狗剩也不敢多说话了。 过了一会,裴三着急忙慌的从厕所跑了回来。 看见李兴亮领着一个悲痛欲绝的女人,也猜出了一个大概。 李兴亮伸出手:“把钥匙给我,你们两个先回去吃饭吧,这里我先盯一会!” 张狗剩把钥匙从兜里掏出来,放进李兴亮的手心里。 然后和裴三一前一后的走了。 李兴亮把钥匙插进锁孔里,打开柴房的门。 他向四周看了一眼,确定没人以后,才和丛淑芬一起进了柴禾棚子。 柴禾棚子四周都是密闭的,只有前面有一个通气的小窗子,上面用木棍拦成一个个小格子。 微弱的光线只能透过木棍的空隙照进去。 所以柴禾棚子里的光线十分黑暗。 但丛淑芬还是一进去,就扑捉到了蜷缩在乱草堆里的邱强。 她大叫一声当家的,便一头扑了过来。 第263章 是你害死了她 丛淑芬扑过去以后,才发现身下的邱强根本不是人,而是一捆谷草套着他的衣服。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丛淑芬惊愕不已。 她吃惊的爬起来,捡起地上的衣服,使劲摔到李兴亮的身上:“这是咋回事,你把我老爷们弄到哪儿去了?” 李兴亮在丛淑芬扑过去的时候,就发现了异样,他三步并做两步冲过去,一脚把谷草踢开。 然后不甘心的把地上的柴禾堆翻了个底朝天,哪里有邱强的半点影子! 丛淑芬看见邱强不见了,立刻扑过来,拖住了李兴亮:“你说,我男人哪去了?你可真够黑心的,害了爹又害闺女!” 李兴亮不耐烦的推开她:“你别顺嘴瞎咧咧,刚才还在这呢!这么一会,他能跑到哪里去?” 一边说,李兴亮一边往外走,丛淑芬拉着他的后衣襟,屁股坐在地上,一路拖行,怎么都甩不掉。 “今天我见不到邱强,我和你没完!” “张狗剩,裴三!”李兴亮气急败坏的大叫:“给我滚出来!” 张狗剩和裴三刚端起饭碗,饭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就听见李兴亮的大叫声。 两个人急忙撂下饭碗,一叠声答应着往外跑,听声音就知道李兴亮非常生气。 看见张狗剩和裴三出来,李兴亮一步跨上去,扯住裴三的前襟,大声的说:“邱强呢?邱强哪去了?” 裴三有点懵了:“不是在柴禾棚子里面吗?一直看着呢,没离开过半步啊!” 看见裴三的样子,李兴亮生气的推了他一把,无奈的放开了手。 裴三和张狗剩对视了一眼,撒开腿往柴禾棚子跑去。 到了那里,才看见门开着,屋里的地上只有一件邱强的衣服。 张狗剩一把抓住裴三:“我就出去这么一会,你咋就让他跑了呢?” 裴三甩开张狗剩的手:“你放屁,血口喷人,他一直在屋里,我一步都没离开过,我还说是你放走的呢!” 裴三心里打鼓,张狗剩出去看热闹的时候,他去过一趟厕所 。 可他回来的时候,明明看见邱强还在屋里的柴禾堆上蜷缩着。 门锁也好好的,他怎么可能跑得了呢? 裴三不知道,邱强正是那个时候逃跑的。 至于门是怎么开的,整个井家大院只有邱强知道。 因为第二块门板和锁都是他亲自弄坏的。 那时候,井家大院的所有钥匙都在井张氏的手里。 邱强和大少奶奶在井家大院幽会,选择的地点就是柴禾棚子。 为了进出方便,邱强找个机会故意把门锁和门板弄坏。为了保密,这件事情这么多年,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柴禾棚子也不是井家大院的重要地方,门锁一直也没有更换过。 所以,邱强是怎么逃跑的,除了他自己,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楚。 裴三和张狗剩互相埋怨,李兴亮更是既气愤又后悔,把两个人关进柴禾棚子里面,等找到邱强再处分他们。 李兴亮后悔,当初就不该用农民会的人看管邱强,太没有责任心。 他心里画魂,门锁好好的,邱强能逃脱,这里面能不能有张狗剩的事? 毕竟昨天晚上柴禾棚子的钥匙,可是一直由他保管。 李兴亮把工作队的成员和农民会的所有人集中起来,全部出去找邱强,他就不信,这么一会的时间,他能跑出多远。 院子里闹哄哄的一片,都在说邱强逃跑的事情 。 西厢房的贫农老曹头,一早上起来,就去了大门口看热闹,这会又听说邱强跑了。 在院子里和人议论了一阵,才想起该出去放马了。 到了马厩一看,槽头上空空如也,哪里有枣红马的影子。 老曹头并没有惊慌,以为是儿子放马去了,他不慌不忙的回到家里,一看儿子果然不在。 “老蒯,儿子是不是放马去了?” 老太太白了他一眼:“这点活你也指他,你不说你去放吗?” 听老太太一说,老曹头有些着急了:“你别给我废话,儿子走的时候,牵没牵马?” 老太太一看老头不像开玩笑,急忙说:“没牵,我看他扛着镐头走的!” 老曹头的脸当时白了,口里大叫一声:“不好了,我的马被人偷走了!” 急忙往外跑,被门槛绊了一个跟头,脚踝都卡破皮了,他也不知道疼,爬起来接着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叫:“我的马,我的马被人偷走了!” 听见老头的喊叫声,老太太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喊地起来。 那匹马可不是她一家的,大牲口四家才分到一匹。 四家轮流饲养,他家才养了两天就丢了,可让他拿什么去赔另外三家啊? 老曹头和老太太的哭喊声,彻底让李兴亮的心凉了。 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邱强跑了,老曹头的马就丢了。 很显然是邱强骑走了老曹头的枣红马。 这么长时间,要是步行,走不多远,要是骑马,可就说不定跑到哪里去了。 谁都知道,邱强一直和土匪有勾结,他一跑,等于放虎归山,想要再抓住他,就难了。 丛淑芬也听出了门道,邱强骑马跑了! 既然邱强已经脱离了牢笼,自己还怕他个啥,就是谁来了,杀人也得偿命吧! 想到这里,丛淑芬扯乱自己的头发,冲着李兴亮的肚子猛的撞了过去。 李兴亮猝不及防,要不是他久经沙场,应变能力强,这一下没准给他撞个跟头。 他抓着丛淑芬的头发,退了两三步才站稳脚跟。 她紧紧抓着李兴亮的衣服前襟:“你还我闺女,是你害死的她,你就是个畜牲!” 事情急转直下,满院子的人都懵了。 刚才丛淑芬还叫嚷着让李兴亮为她女儿做主,邱强一跑,她立刻改口说是李兴亮害死了他闺女。 人们隐隐猜到了英子是因为啥想不开寻的短见。 “你不要血口喷人,说话是要讲证据的!” 李兴亮的声音虽然大,但底气不足,一听就是心虚的样子。 而且鼻子尖上,已经覆盖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李兴亮拔出手枪,冲着天空放了一枪。 “你要再胡闹,我就开枪了!” 丛淑芬看着李兴亮冒烟的枪口,愣住了。 但没过一会,她又冲了上去,抓着李兴亮的枪管,抵在自己太阳穴上。 “英子就是你害死的,是你糟蹋了她!你打死我,我们一家都死在你手里算了!” 丛淑芬话音刚落,满院死寂。 就连刚走到门口的春妮都惊呆了。 第264章 谁要想欺负她,先问我答不答应 井家大院的门口,虽然已经闹腾了一早上,但春妮却刚听说。 她急匆匆赶到的时候,正好听见丛淑芬炸裂的一句话。 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何况是一个家破人亡的女人呢? 邱强不见了,死活不知,闺女还直挺挺的在大门口躺着。 命都没有了,还要什么脸面? 丛淑芬抓着李兴亮的胳膊死活不松手。 春妮急忙跑过去,抓住丛淑芬的手,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有啥事咱进屋说,你放心,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会还你公道的!” 为了降低不良影响,春妮把丛淑芬扶进工作队的办公室。 又回到院子里,把围观的群众遣散。 但西厢房的四家,却说什么都不肯走,请求工作队一定要帮助他们找到丢失的枣红马。 “你们都在这围着也没有用,都出去找一找,马自己脱缰了也说不定!” “都散了吧,地里的活都不用干了?” 春妮安顿好丛淑芬和围观的人们,又安排农民会的人妥善处理英子。 躺在大门口,对工作队的负面影响太大了。 春妮话音未落,丛淑芬又冲了出来:“如果工作队不给个解决方案,绝对不能动英子!” 协商不成,两个人各退了一步,春妮提议,把英子放在门板上,顺着墙根放下,身上盖上一条布单子,对死者也是个尊重。 丛淑芬低着头,不做声,算是默认了,农民会的几个人,急忙去办了。 总算是把大门口闪开了。 春妮在一旁看着,事情处理妥当以后,才回到办公室。 丛淑芬见到她进了屋,扑过来抓住她的手,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春妮,你要给我做主啊,英子才十六,她不能白死。” 春妮扫视了一眼屋里的人,大部分都是工作队的成员,只有几个是农民会的骨干。 吴士晟也在。 李兴亮脸色苍白,垂头丧气的坐在椅子上,手背上几道被丛淑芬挠的血凛子,不断的渗着血珠。 看到李兴亮的颓败样,丛淑芬的话百分百是真的。 “是他害死了英子!” 丛淑芬用手指着李兴亮,气愤的大声嘶吼。 “你不用说了!”李兴亮站起身:“事情是我干的,但我没想到她会死,我是真心想娶她,你们一家人也是同意的。” 李兴亮看着丛淑芬:“你不是也同意吗?没有你的默许,我能那么顺利得手吗?” 李兴亮说完,屋里一阵沉默,谁都清楚,他说的应该是实情。 可无论如何,都是因为李兴亮的行为,导致英子的死,责任他是推脱不掉的。 丛淑芬的眼珠咕噜噜的转了几下,哇的一声哭起来:“你腰上别着枪呢!我一个妇道人家,早就被你吓懵了!” “李队长,你既然认罪,就把枪交上来吧,暂时收押,等组织决定,怎么处置你!” 春妮说完,伸出手。 李兴亮冷笑一声,把枪从腰上解了下来,但却不是交到春妮手里,而是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 “缴我的枪?你还不够资格,老子打鬼子的时候,你在哪个山旮旯哆嗦呢?别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李兴亮的话激怒了春妮:“你为抗日做出过贡献,不代表你就能为非作歹!对了,我也告诉你,面对敌人的残暴,没怂的不止你一个!” 春妮的话音未落,李兴亮腾的一下站起身,扯开衣襟,把上衣脱下来,也拍在了桌子上。 “来,过来数一数老子身上的伤疤,你拿啥和老子比!” 对春妮,李兴亮早就有意见,他不明白,春妮是凭什么混到工作队副队长的位置。 而且,两个人在工作中也时有分歧,就拿这次来说,李兴亮觉得,没有春妮,事情绝对发展不到这种地步。 如果不是她反对,邱强已经被顺利放回,他也能顺利娶到英子,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硬是让朱春妮搅和成现在这个模样。 “说别的没有用,别看你是队长,工作队的任何一个队员都有资格对你进行监督,你既然承认犯了错,就应该接受处罚!” 面对春妮的针锋相对,李兴亮不屑的冷笑一声,穿上衣服,把枪重新别在腰带上。 “我会自己回县城汇报情况,怎么处置我,就不劳你费心了!” 说完,李兴亮径直向门口走去。 “你不能走,你的行为已经给工作队造成了严重的负面影响。” 有正直的工作队员也开始站到了春妮这一边。 李兴亮对别人的话不予理睬。 春妮却一步挡住了门口:“上级的指示没下来之前,你哪都不能去!” 李兴亮大力拉开春妮,一脚把房门踹开:“凭你也能拦住我!” 李兴亮的脚刚迈出门槛,一支硬邦邦的枪管顶在了他的脑门上。 春妮趁机下了他的枪。 龙五把枪从李兴亮的脑门上拿下来,直接一脚把他踹翻在地。 早有人跑过来,把李兴亮的两个胳膊反扭在后面。 虽然龙五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工作队的队员却忽然感觉有了主心骨。 “伤到没有?” 龙五拉过春妮的手,身前身后的检查了一遍,发现她没受什么伤,才放下了心。 但拉着她的手却没有松开。 龙五把春妮的右手摊开,于是一只满是伤痕,五个手指都伸不开的手掌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屋里的人都呆住了。 春妮平时特别注意隐藏这只手,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把它藏在袖子里。 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永远是那只好手。 “她虽然没有像我们一样,面对面的和鬼子厮杀,但她对抗日的贡献一点也不比我们少!” 龙五的声音低沉,带着些许的悲愤:“她的手受过敌人烙铁的烫伤,她的腿上过老虎凳,随时都有站不起来的危险。春妮同志是经过严酷考验的坚强战士,是值得我们尊重的!” 龙五扫了李兴亮一眼,坚定的声音中带了一丝柔和:“她也是我未婚妻,谁要想欺负她,先问我答不答应!” 工作队的成员以前对春妮确实有成见,一个不见经传的年轻姑娘,居然混了一个副队长,没有人对她真心服气。 他们从来不知道,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原来也是个无名战士。 春妮的眼里闪着泪光,龙五说了这么多话, 她却只记住了最后一句: “她是我未婚妻,谁要想欺负她,先问我答不答应!” 第265章 你是真心,还是闹着玩呢 早有人找来了绳索,想要把李兴亮捆起来,龙五摆了一下手,心里想:“还是给他留点尊严吧!” “走吧!” 李兴亮低着头,向柴禾棚子的方向走去,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也成了被关押的对象。 “龙五,我没事吧?我立了那么多的功劳,还不足以抵这次的过错吗?” “是你把我带到这条道上的,你可不能看着我不管!” 柴禾棚子里面只有李兴亮和龙五两个人。 李兴亮终于认怂了,痛哭流涕。 龙五靠在小窗户上,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李兴亮是他从四峰山带走的,那么艰苦危险的战争中,都活了下来,却要栽在这上面。 “你知不知道,你的事给工作队造成了多大的负面影响?人吊死在工作队的大门口,好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信,还能剩下多少?”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只是没想到那个小丫头,那么绵软的性格,能做出这么刚烈的事!” 龙五叹了一口气:“我已经派人回县里请示怎么处理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其实,龙五担心的不止是李兴亮的事情,更主要是邱强,如果他去投奔混江龙,很可能会给工作队和农民会留下隐患。 龙五把李兴亮关在柴禾棚子里,派了两个工作队的队员看守。 他私底下告诫两个人,一定不能掉以轻心,李兴亮要有逃跑的迹象,就一枪掐折他的腿。 龙五隐隐感觉,李兴亮这次想活着的希望不会太大。 工作队的队长,利用职权之便,糟蹋良家妇女,置其羞愤自杀。 这件事情造成的影响太恶劣了。 雪梅听说龙五来了,急忙跑出来,拉着弟弟去她家里。 龙五简单的说了母亲和几个嫂子领着孩子们回卧虎沟的事情。 但绝口没提马成的死和龙马两家反目成仇的事。 雪梅满脸忧伤:“啥时候世道能真正的太平呢?老五,我听说现在的土匪都能名正言顺的杀人了,你一定要小心点!” “没事,姐你不用担心!”龙五拍了一下腰间的手枪:“它可不是吃素的!” 龙五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急忙和姐姐说了几句话以后,就出来了。 大门外传来丛淑芬撕心裂肺的哭声。 龙五直接去了东厢房,和大家商量了一下英子的善后问题。 各说纷纭,意见总是很难统一。 井家店的工作基本接近尾声,如果不是出现了这个突发事件,工作队完全可以撤离了。 龙五这次来,不仅是处理李兴亮的事,还带来了另外一个任务。 距离井家店五里距离的一撮毛屯,工作队撤离以后,地主联合土匪,大有死灰复燃的趋势。 当地的农民会已经有几个成员被暗杀了。 县里派出一支二十多人的工作队重返一撮毛屯。 考虑到土匪猖獗,为了安全起见,上级指示,井家店的工作队撤离以后,直接去一撮毛屯增援,坚决打掉封建势力的残余。 会议开到一半的时候,秋田来了。 原来是朱老憨听说龙五来了,杀了一只老母鸡,邀请龙五去家里吃饭。 春妮听了秋田的话,低下头,嘴角上挑,难掩心中的兴奋。 请龙五回去吃饭,而且还杀了鸡,这就说明她爹已经彻底放下了井魁的事,接受龙五了。 “姑爷上门,小鸡没魂儿!龙连长,好事将近了!” 面对战友们的调侃,龙五掩盖不住脸上的微笑:“都严肃点,开会呢!” 说完,自己先笑了。 他一笑,大伙都绷不住了,一时之间,屋里笑声一片,英子事件的沉重气氛,暂时得到了一点缓解。 会开完以后,春妮等在门外,龙五又去了柴禾棚子。 李兴亮坐在柴禾堆上,一脸颓废,再没了嚣张的气焰。 龙五又嘱咐了两个看守几句,随着春妮出了大门。 春妮在前,龙五在后,走了一会,春妮感觉已经脱离了人们的视线,才放缓脚步,慢慢的和龙五走成并肩。 “你看,今天早上任务太急,一早上我就出门了,也没准备礼物,这太不好意思了!” 龙五搓着双手,满脸无助的看着春妮:“你说这可咋办?” 春妮看着他笑了:“今天没准备,下次补双倍呗!” “三倍都没问题!”见龙五当真了,春妮忍不住又笑了。 春妮家离井家大院不算远,感觉走了没一会,就到了。 见龙五来了,朱老憨站在房门口迎接。 “朱叔,您和婶身体还好吧?来的太匆忙了,也没给您带点啥,太失礼了!” 朱老憨哈哈笑了:“你呀,哪次来都大包小包的,太见外了,以后就是自家人,没那么多的讲究!” 这几年,龙五每次来井家店,只要不是太忙,都会带着礼物来看望朱老憨。 不仅是因为春妮,而是感谢那年龙五受伤的时候,朱老憨对他的照顾。 龙五每次来,朱老憨对他都特别客气,但从来不提他和春妮的事。 朱老憨一直以为,龙五是不会娶春妮的。 龙五一看就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春妮疯疯癫癫好几年,屯子里说什么都有,他不信,那些话传不到龙五的耳朵里。 他一直觉得,春妮最终的归属,还是井魁。 毕竟两个人从小长大,相依为命过,那样的感情才会长久。 可井魁决定当兵走的时候,特意来看望过朱老憨,把他和春妮的事情,向他说清楚。 朱老憨才知道,一直以来都是他在瞎操心。 井魁一直拿春妮当姐姐,从来没有想过和她成亲。 朱老憨慌了,春妮已经二十二岁,典型的大姑娘了,在井家店和她一般大的姑娘,孩子都四五岁了。 他看好的井魁,已经明确表示,不会和春妮成亲,要是龙五这再秃噜扣了,那春妮怎么办? 所以,朱老憨听秋田说龙五来井家店了,立刻杀了一只老母鸡,请龙五吃饭。 今天他一定要龙五一个明确答复。 朱老憨把龙五让进屋里,哑巴娘好像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一直嘿嘿笑着,不停打量龙五。 还不时的向春妮伸出大拇指,春妮害羞的装作看不见。 饭桌上,朱老憨问了龙五一句话:“你对我们家春妮是真心的,还是闹着玩呢?” 第266章 就地正法,没有缓和的余地 龙五立刻把筷子放下:“朱叔,是真心,咋会是闹着玩呢?” 看龙五一脸焦急的样,朱老憨心下稍安:“你说不是闹着玩,那你啥时候娶春妮,她可老大不小了,她这个年龄,在井家店已经找不出第二个了!” 听了朱老憨的话,龙五沉默了。 日本投降大半年了。 本来他以为战争一结束,就没什么事了,他就可以和春妮成亲了。 没想到,事情比打鬼子的时候还多,每天忙的焦头烂额。 而且,龙五知道,现在的内战是打打停停,谈判达不成一致,开战是避不可免的事情。 用不了多久,他就会随军南下,投入到新的战斗中去。 至于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未知数。 龙五一直很矛盾,遵从他内心的想法,他是希望在走之前,和春妮把亲事办了。 以后,就算是死,心里也了无遗憾。 可他又觉得自己太自私,万一他真的牺牲了,春妮孤苦无依,又该怎么生活下去。 还不如在晚几年,等到战争彻底结束,如果他有幸活着,一定和春妮成亲。 如果不幸牺牲,春妮也可以再找一个对她好的人。 龙五觉得在春妮身上,他是自私而矛盾的,不想失去她,又怕她过得艰难困苦。 但这些话,是不能明着说给朱老憨的。 于是龙五沉吟的一会说:“朱叔,我和春妮商量一下,再给您答复,咋样?” 朱老憨叹了一口气,没有接龙五的话茬。 场面当时陷入尴尬中。 正当龙五不知所措中,裴三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跑进来:“龙连长,县城派人来了!” 龙五和春妮对视一眼,急忙穿上鞋下地,和朱老憨打过招呼以后,直奔井家大院去了。 龙五以为,上级的指示最快也要明天到,没想到今天晚上就来了。 可见对这件事情的重视程度 。 三个人到了井家大院,直奔东厢房,打开门,春妮发现这两个人都见过,四峰山上的土匪。 这两个人不仅春妮认识,龙五更熟悉。 一丈红和老谭。 来不及寒暄,龙五把一丈红和老谭叫到没有人的地方,先了解一下情况。 老谭满脸沉重:“影响太恶劣了,上级指示,就地正法,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一丈红也叹了口气:“我是真没想到,他能干出这种事,死的一点也不冤!” 话是这样说,但一丈红眼里的泪光,还是出卖了她的内心。 李兴亮也曾经是一丈红的四梁八柱之一。 这么多年,大家一起出生入死,情谊实实在在的摆在那里。 到现在龙五已经清楚的知道,一丈红和老谭此次来,一是传达命令,二是送李兴亮最后一程。 三个人感慨了一回,一起回到东厢房,把工作队的成员和农民会的人召集起来,宣布了上级的决定。 丛淑芬听到决定以后,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她不相信对李兴亮做出的惩罚。 她当着大伙的面,说出了心里的疑虑和想法。 如果明天李兴亮真的被枪决了,英子立刻下葬,如果是为了搪塞她 ,她会让英子一直躺在大门口。 老谭啪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工作队的大门口不是停尸的地方,一个小时之内,由农民会出人帮忙,把人拉走!” 老谭冰冷的目光看向丛淑芬:“邱强逃跑了,他还有儿子吧?” 没容老谭再说下去,丛淑芬立刻说:“我抬,我马上抬走!” 丛淑芬既然答应肯把英子抬走,吴士晟急忙带了几个人去帮忙。 龙五看着丛淑芬远去的身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这个女人真是又可怜又可恨! 一丈红和老谭带了一瓶酒,还有李兴亮最爱吃的猪头肉。 当几个人把这两样东西,摆在李兴亮面前的时候,他的脸刷的白了。 他拿起酒瓶子,猛灌了一大口:“临死前还能看到你们俩,我就知足了!” “呜呜……” 李兴亮想表现得洒脱点,但一口酒进肚,他还是双手掩面,哭出声来。 一丈红和老谭只是静静的坐在一边,既不安慰,也不责备。 事情闹到这种地步,说什么都没用了。 半瓶酒下肚,李兴亮呼的一声站起来:“我只是不甘心,大风大浪我都过来了,小阴沟里翻了船!这点事情值得要我命吗?” 他抹了一把脸:“这就是卸磨杀驴啊!” 龙五暗自摇头,李兴亮死到临头,还是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他的命是命,英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土匪讲究不准横推立压。 那时候的规矩他都能遵守,现在他却以功臣自居,对自己的要求降低了。 这种思想出错是必然的。 喝到最后,老谭和一丈红也忍不住拿起酒瓶子,三个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喝起来。 然后大声的说着那些年当土匪时候的事,就像几个久别重逢的老友在叙旧,而不是为一个死囚送行。 一瓶酒很快喝完了,但几个人都感觉没有尽兴。 龙五插不上嘴,暗自退了出来。 去姐姐那里又拿了一瓶酒,三个人都喝光了,全部醉倒在地。 龙五轻轻关上房门,吩咐门外的工作队员,一定要加强守卫,万不可出错。 井家店的所有人,都在睁大眼睛看着呢。 龙五不放心,又派了两个人去 。 春妮一直在东厢房和工作队的成员讨论支援一撮毛屯的事情。 最后决定,为了保险起见,农民会抽调几个顶硬的,凑足二十人一起去。 也是要间接的锻炼一下农民会的能力。 毕竟工作队撤离以后,屯子里如果发生突发事件,农民会也应该有能力在第一时间解决 。 最后确定了人选,张根旺带领吴士晟还有另外的三个人。 龙五在春妮把事情安排妥当以后,送她回家。 走到春妮家门口,龙五伸出手,把春妮拉进怀里。 春妮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慢慢环上他的腰。 两个人只是抱了一小会,就分开了,毕竟是在她的家门口,要是出来人看见,就尴尬了。 “春妮,你爹今天说的话,你是咋打算的?” 龙五扶着她的肩膀,直视她的眼睛。 想起她爹的话,春妮的脸腾的红了,她爹好像闺女嫁不出去一样,逼着龙五表态。 “我听你的!” 朱老憨的担忧,春妮没有,她坚信龙五对她的感情,就如同自己对他一样,是矢志不渝的。 第267章 支援一撮毛屯 见春妮这么信任自己,龙五眼内水光一闪,感动的差点落了泪。 “春妮,国共一旦谈崩,我马上就会随军南下,你知道吗,我恨不得现在就把你娶回家,能给你做一天丈夫,我死而无憾了,可是我又不忍心,万一我牺牲……” 春妮伸出手捂住龙五的嘴:“我和你想的一样,做你一天妻子,无论以后什么样,我都不后悔!” 两个人深情对望了一会,都忍不住笑了。 为了这件事情,龙五纠结了好久,没想到春妮竟然和自己的想法一致。 “等我回去,立刻向组织汇报,在南下之前,我娶你!” 龙五说完,目送春妮进了屋,才转身回井家大院。 雪梅已经在门口等着他回来了。 于是龙五当晚住在了姐姐家,雪梅的小儿子不像井馥那样和舅舅亲。 看见龙五,一直躲在他娘的身后,说什么都不肯出来。 龙五向雪梅说出自己要和春妮成亲的事。 雪梅虽然对龙五娶春妮,不太满意,但弟弟高兴,她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龙五也三十岁了,早该娶妻生子了。 姐弟两个唠了一会家常,雪梅还说着话呢,龙五却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龙五早早起来,去了柴禾棚子。 里面的三个人,酒都醒的差不多了,相对无言,默默的坐着。 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从哪里说起。 时间每过去一分一秒,李兴亮就离死亡更近了一步。 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李兴亮反而平静了。 其实,他并不是怕死的人,无论是当土匪打家劫舍,还是当战士保家卫国,过得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 只是这样的死法,让他觉得憋屈。 井家大院的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大伙都在议论李兴亮的事。 八点钟的时候,李兴亮被两个人押着出了井家大院。 他的身后,跟着工作队的全体成员和农民会的人。 他们在前面走,后面跟着井家店的广大群众。 到了江边靠近沙滩的地方,前面的李兴亮站住了。 “就在这里吧!” 他微微眯起双眼,目光平静地望向远处。 阳光洒在江面上,泛起层层波光,宛如无数颗闪烁的星星点缀其中。 微风拂过,江面波光粼粼。 他静静地站在江边,思绪渐渐飘远,回忆起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那段段往事如同电影般在他脑海中迅速放映着,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 他叹口气,回过身,看了一眼昔日曾经的战友们,眼里泪光一闪,但他强行忍住了。 “再见吧!但愿下辈子还能和你们一起并肩战斗!” 枪响了,李兴亮倒在了血泊中。 李兴亮被枪决以后,简单收殓,埋在了井家店的乱葬岗。 事情处理完以后,龙五、一丈红和老谭一起回了县城。 第二天早上,工作队的十几个人和农民会的五个人,一起去了一撮毛屯。 一撮毛屯靠近江边,四周地势比较洼,只有中间一块高地,屯子的四周都栽种树木,远远看去,就像光秃秃的脑袋上留了一撮毛,这个屯子也因此得名。 五里路程,不到半个小时就走到了。 县城里派出的工作队已经在昨天就到了。 两下汇合在一起,也有将近四十人。 每个村屯的农民会都发了五支枪。 这也是为啥井家店的农民会来了五个人的原因。 一撮毛屯的大地主林大棒子,在土匪的帮助下,重新夺回了林家大院,并打死了几个农民会的人。 现在一撮毛屯,凡是分到林大棒子东西的人家,都吓得主动还了回去。 林家大院四角炮楼上,黑白有人防守,一有人靠近,立刻开枪。 整个一撮毛屯人心惶惶,都不敢相信工作队了。 一撮毛屯的工作队长叫唐青,井家店的工作队暂时由春妮负责 。 春妮到了以后,两个工作队立刻开了一个碰头会。 商量怎样打开林家大院的门,抓住林大棒子,彻底消灭这股和土匪相互勾结的残余势力。 林家大院戒备森严,四面有高墙作为屏障,四角炮楼居高临下。 最主要的,是不知道大院里到底有多少人。 贸然出击,肯定会有很大伤亡。 工作队秘密走访了林家大院附近的村民,刚开始的时候,村民迫于林大棒子的淫威,什么都不敢说。 但晚上的时候,有一个女人偷偷找到工作队,说了林家大院的实际情况。 女人的名字叫桂花。 她的男人和一个儿子都是林家大院的长工。 林大棒子打回来的时候,不仅分到的东西送了回去,以前林家的长工短工,也都被强行招了回去。 林家大院里只有少数的几个土匪 。 守四角炮楼的人,都是被强迫的长工和短工。 桂花害怕,工作队一旦攻打林家大院,她的两个亲人会不明不白的被当做土匪打死在那里。 春妮和唐青听到情况以后,立刻召开工作队会议,大家一致认为,不能强攻。 只要联系上林家大院里的人,里应外合,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才能最大限度的减少伤亡。 而且无论什么行动,对一撮毛屯的农民会都采取保密,唐青怀疑,农民会里面有林大棒子的内奸。 林家大院戒备森严,想要联系上他们,是很困难的 。 唐青和春妮单独商量了一下,决定在单独找桂花商谈一次,毕竟亲人之间都有一些特殊的联系方式。 深夜找一个女人,春妮就比唐青合适多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春妮偷偷溜出工作队,凭着记忆中桂花的描述,找到了她的家。 桂花打开房门的时候,看见春妮,一把将她拉进屋里,然后把头伸出门外,惊恐的四处张望了一会,发现四周没有一个人影,才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要是让林大棒子发现,我们一家都死定了。” 春妮急忙安慰她:“你不用害怕,我们会保证你的安全!” 桂花用衣袖抹了一下眼泪:“林大棒子说了,你们不能总守在这里,只要你们离开,一撮毛屯就是他的天下,我们永远都摆脱不了他的控制!” 桂花话音未落,眼泪先落了下来:“凡是斗过林大棒子的人,都受到了打击报复,他要知道是我出卖了他,说不定怎么收拾我们呢!” 春妮急忙安慰她:“你不要怕,别说林大棒子,就是土匪这次都不会放过的,不彻底打倒他们,人们永远都没有安稳日子过。” “大婶,你有没有办法,联系你丈夫或者儿子,我们只有知道林家大院的具体情况,才能保证这次行动的胜利。” 第268章 秘密通道 桂花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快走吧,你说的我真帮不了你!” 她哭丧着脸说:“我是想让你们帮我,不是让你们害我!” 春妮没办法,只能先回去,再想办法。 正在她开门的时候,躲在被窝里的一个小男孩说话了:“我哥哥就在西南角那个炮楼上,我能找到他!” 春妮大喜,把已经迈出门槛的脚收了回来:“有什么办法,你说说看。” 桂花伸手拦住她:“别听三毛胡说,他咋可能联系到他哥哥呢!” “我才没胡说呢!” 叫三毛的孩子不服气的从被窝里钻出来,光着腚,瘦瘦的,肋骨一根根清晰可见,七八岁的样子。 桂花生气的把他按回去,用被子蒙住,也不管脑袋屁股,一顿猛揍,三毛在被窝里哎吆哎吆夸张的大叫。 春妮又好气又好笑,等到桂花住手,她才走过去,坐在三毛身边,抚摸了一下他伸出被窝的小脑瓜。 “你是怎么见到哥哥的?” 三毛看了他娘一眼:“林家大院的西墙边有几棵老榆树,我顺着榆树爬上去,他们都看不见我,爬上去以后,趴在墙头上,一点点爬过去,就到我哥哥的炮楼了。” “就算有人看见,也会以为我是偷榆树钱儿的!不会怀疑是找我哥的。” 三毛挠挠头,嘿嘿笑了:“最多被打一顿!” 看样子,这样的事,以前他也没少干。 春妮回过头,看了一眼桂花,后者低着头,也不言语了 。 春妮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大婶,林家大院是一定要打的,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减少伤亡,要是硬攻,很难保证里面人员的安全。” 桂花不说话,眼泪一滴滴落下来。 春妮知道她是担心院子里丈夫和儿子的安全,给她一点时间,她会想明白的。 “大婶,你好好考虑一下,想好了,告诉我一声,如果能得到你的帮助,兵不血刃的拿下林家大院,你的功劳大伙都不会忘记的!” 春妮说完,转身向门外走去,身后传来桂花压抑的哭泣声。 走到门口的时候,屋内的桂花停止了哭声,小声说:“你想什么时候?” 春妮大喜过望,回过头,走到桂花身边:“越快越好,早攻下来一天,就少一天危险。这里的事情解决以后,工作队还要上山剿匪,彻底消灭他们,以绝后患!” “那就今天后半夜三点以后,这段时间,是人最困的时候,被发现的可能性会减少很多。” 春妮点头,觉得桂花说得很有道理。 “我先回去,三点之前再来,我和他一起去,我会尽我最大努力,保证他的安全。” 桂花见春妮说的真诚,终于点头同意了。 “快睡吧,三点我叫你起来。” 三毛听话的钻进被窝里,眼睛闭得紧紧的,但耳朵却支棱着,偷听屋里的动静。 春妮回去以后,和唐青商量了一下,决定在三点钟之前,将工作队集合起来,随时待命。 万一孩子失败,也要保证他一家人的安全。 唐青同意了。 工作队迅速进入到休息状态,春妮睡不着,好不容易熬到凌晨两点多,她出了门,摸黑直奔女人的家里。 在外面等了一会以后,屋里依然没有亮灯。 春妮等不及了,走到窗前,轻轻敲了敲窗棂。 屋里点亮了煤油灯,桂花穿衣服的身影映照在窗户纸上。 桂花打开房门,把春妮让了进去,然后叫醒炕上的小三毛。 三毛睡眼惺忪坐起来,用手揉了揉眼睛,当看到春妮的时候,可能是想起了自己的任务,一下子精神了。 收拾完以后,春妮在三毛的身前蹲下身:“见到哥哥,你就对他说,我们会保证你们一家人的安全,让他放心,我们要知道林家大院里所有的情况,越详细越好!你能记住吗? 三毛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把春妮的话一字不差的说了一遍。 春妮满意的笑了,同时也对三毛惊人的记忆力感到震惊。 “你放心,这孩子别的不行,学话从来都是一字一板的,一般不会出错。” 虽然他母亲这样说了,春妮还是又嘱咐了他一遍,哥哥是怎样说的,一定要记住,最好一字不差的说给自己听。 要知道,任何一处出错,出现的问题都可能是致命性的。 三毛点点头,拉起春妮的手,没有走大门,而是顺着房山头进入到后园子。 后园子的外面有一条一米多深,仅能容一个成年人侧身通过的壕沟。 壕沟里一尺多高的青草和去年的枯草密密麻麻的铺满壕沟的两边。 天很黑,看不见脚下的情况,深一脚浅一脚的。 壕沟边上的茅草不时的抽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三毛因为个子矮小瘦弱,走在沟里就比春妮轻松多了。 他走一会就停下来等春妮一会。 春妮感觉走了很久,眼前出现了一大片阴影,应该是到了林家大院的西墙根下。 壕沟边上,靠近林家大院西墙边上就有一棵榆树。 树根部因为雨水的不断冲刷,很大一部分都露出了地面。 靠近林家大院附近的壕沟更深更窄,春妮好不容易挤了过来,早就累得气喘吁吁了。 她极力控制自己呼吸的频率,小声嘱咐了三毛几句:“一定要机灵点,要是被发现了,先考虑怎么跑!别伤到!” 三毛使劲点点头,抱着老榆树裸露的树根,一点点爬了上去。 春妮只能听见树叶的沙沙声,却看不到小男孩的身影,她屏住呼吸,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墙头。 一团小小的黑影不停的在高墙上移动。 春妮从沟里爬了出来,贴着墙根,仰着脸,一点点随着小男孩的身影不停的向前。 她感觉心就提在嗓子眼,一不小心就会跳出来。 三毛终于爬到了炮楼附近,慢慢的爬了下去。 春妮的眼前没了孩子的身影,她努力平复自己怦怦乱跳的心,后背紧贴着高墙,支棱着耳朵听着墙上的动静。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那团小小的黑影重新出现在墙头上。 春妮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溜着墙根,和来的时候一样,目光追随着黑影到了老榆树下。 又是一阵树叶沙沙的响声。 春妮当先跳进壕沟里,张开双臂,没过一会,一团温热掉进了她的怀里。 三毛喘着粗气,刚要说话,被春妮捂着嘴及时制止了。 一切要以安全为主。 三毛在前面,春妮在后,两个人拉着手,顺着壕沟钻出来的时候,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顺着矮墙跳进园子里,很快回到了女人的家里。 春妮的心激动不已,不管林家大院里布置的如何,有了这条秘密通道,她觉得都有把握以最小的伤亡 ,进入到林家大院内。 第269章 顺利进入林家大院 进了屋,桂花一把抱住自己的小儿子,一个小时的时间,对她来说,简直漫长的像过了一辈子。 “哥哥咋说的?” 回到家安全了,春妮蹲下身,抓着三毛两只潮乎乎的小手,急切的问。 三毛习惯性的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我哥说了,四个炮楼有两个是林家大院的长工,西南角是我哥,东北角也是长工。西北角和东南角是土匪的人!” 三毛停顿了一下,咕噜一声咽了一口唾沫。 桂花立刻跑出去,给小儿子舀了半瓢凉水,三毛接过来,咕咚咕咚一连喝了几大口。 “林家大院里只有六个土匪,长工短工十几个,再加上林大棒子家自己的人,大概有三十多杆枪。” “我哥说了,林家大院子外面有钎子,外面的消息很快就能传递到里面。你们行动要快,如果林家大院感觉到了威胁,就会向浑江龙求助,土匪很快就会打过来,有几百人,工作队的几十人,寡不敌众!” 要不是春妮亲耳听见过三毛一字不差的回话,她真怀疑,这么多话,他是怎么记住的。 事不宜迟,春妮站起身,出了桂花家的大门,工作队应该立刻行动,攻打林家大院,要是顺利的话,天亮之前就能打下来。 唐青听说有一条秘密通道,能直达林家大院的西墙下,直接同意了春妮连夜偷袭的建议 。 于是四十个人的队伍,静悄悄的顺着屯子外面的小树林,绕了一圈,才来到桂花家园子外面的壕沟边上。 壕沟太窄,就连春妮都要侧着身子走路 。 那些工作队的男队员,不仅要侧着身子,还要尽量弯着腰,避免头露出壕沟外面。 四十个人把一条窄巴巴的壕沟都填满了。 工作队的队员们,都尽量让步子迈得大些,争取早一些走到壕沟的尽头。 这么多人挤到一起,要是被敌人发现,还不得被一锅端了。 前头的队员到了林家大院的西墙下,率先爬了上去。 后面的陆续都爬了上来。 四十人借着高墙的掩护,埋伏在西面的墙根下。 没开始行动的时候,唐青和工作队的几个主要成员已经研究过了。 先上去几个人,把炮楼端掉,只要四角炮楼都在手里,威胁就解除了一大半。 然后在炮楼机枪的掩护下,剩下的人快速进入到林家大院内,彻底打垮他们,占领林家大院。 凡是试图抵抗的,就地枪决,一定要做到干净利落。 对于指挥战斗,春妮是个外行,所以这次的战斗部署也全由唐青负责。 借着夜色的掩护,第一批四个人迅速爬到墙上。 工作队员的速度,可比三毛快多了 ,春妮感觉眨眼的功夫,几个人就不见了身影。 没过一会,西北角和东南角的炮楼有灯光连闪了三下。 唐青知道,这是事先定下的暗号,表示得手了 。 第二批还是四个人,接管另外两个由长工管制的炮楼,一是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二是这么重要的位置,让他们进行攻击,唐青也不放心。 没过一会,另外两个炮楼的灯光也接连闪了三下。 剩下的人,兵分两路,二十人进入林家大院,剩下的西墙下留下三个人,避免里面的人越墙逃跑。 其余的人隐藏在大门口,如果出现异常情况,开门可以支援大院里的人。 如果大院里的敌人想跑,也便于掐断他们的后路。 春妮的手不利于攀爬,所以留在的外面,负责守护大门口。 分配完以后, 二十个人,有的爬老榆树上去,有的拿出飞爪搭在墙头上,拉着绳子快速翻过墙头,落到林家大院的地面上。 人员全部进入以后,整个林家大院还是一片寂静,所有人还沉浸在梦乡中。 忽然一间房屋的门被推开,一个光头的男人睡眼惺忪的出了房门,一边走一边解裤子。 感觉眼前有人影晃动,男人立刻警觉起来,睁开眼睛一看,院子里黑压压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个。 吓得他尿都没有了,妈呀一声大叫:“有跳子……” 然后撒腿就往屋里跑。 早有人嘭的一枪打过来,男人只感觉大腿上一阵剧痛,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院子里的枪声惊动了林家大院的人,只一会的功夫,几个房间的灯同时亮了起来。 屋里有灯光,外面的人透过窗户纸看得很清楚,几声枪响以后,屋里有人应声倒地。 这时候,从男人刚才出来房间里传出一声枪响 。 一个工作队员应声倒地。 唐青立刻反应过来,这间屋里住的肯定是土匪。 于是十几杆枪一通扫射,屋里安静下来,等到外面的枪声一停,屋里又开始反击。 根据三毛哥哥的说法,院子里只有六个土匪,炮楼上两个,这屋里最多只有三个人, 刚才出来那个早被打伤了。 可为啥打了这么半天,还能这么激烈的反击? 唐青命令工作队员正面进攻,他则带着两个人偷偷溜到房子的后面。 用枪管把后面的小窗挑开一个小眼,才发现屋里的三个人匍匐在炕沿根底下。 有炕墙做掩护,怪不得打不到他们。 唐青干脆把枪管伸进去,只听嘭的一枪,屋里立刻传出一阵惨叫声。 另外两个人也吓得跳了起来,失去炕墙的掩护,另外的两个人立刻被正面的工作队的枪击中。 有工作队员踹开房门,冲进了屋里,发现确实和预料的一样,三个土匪已经被击毙了。 林大棒子听到枪响,知道是大院被人攻占了。 “这帮穷鬼,居然敢出卖我,只要让我趟过这道坎,院子里的长工,短工一个都别想活。” 他咬着牙,恶狠狠的想着。 现在还不能要他们的命,自己一家老小能不能顺利脱险,砝码全在这些人的身上。 “外面的人听着,再不停止射击,屋里这十几个穷鬼,就都别想活了。” 唐青自认枪法高明,冲着声音响起的地方抬手一枪,果然,屋里传来一声惨叫。 惨叫过后,林大棒子恶狠狠的声音传出来:“你打伤我一个,我就杀你们两个人!” 果然,两声枪响过后,屋里传来噗通两声,好像是人跌倒在地的声音。 然后是一阵骚乱,和林大棒子的呵斥声。 “不想死都给我消停的,惹怒老子,谁都别想活,有这些人陪绑,老子赚了!” “外面的人听着,打开大门,备一辆马车,另外在备几匹骑马,放我们出去,否则的话,屋里的十几个人,一个都别想活。” 林大棒子真是太狡猾了,扣押这些长工短工,安全的时候,能替他看家护院,有危险的时候,还能当做保命的人质。 刚才已经死了两个人,唐青不敢冒险,一边大声的吩咐手下按林大棒子的要求备马,备车,一边指挥人让开道路,让屋里的人出来。 第270章 土匪来了 听到外面的马嘶声,林大棒子一脚踹开房门,和他的三个儿子押着十几个男人出了屋子。 林大棒子长的人高马大,站在长工短工的后面,明显高出半个头来。 出了房门,他并没有着急奔马和马车过去,而是押着人质到了一个破旧的厢房门口。 外面打得这么热闹,这里却一直很安静。 如果不是林大棒子打开房门,谁都没料到,他的一家会放着好房子不住,住这么一个四处漏风的破房子里。 这件事情,怕是住在林家大院的长工和短工也不知道,否则,这么重要的情报,三毛的哥哥不会不说。 林大棒子的另外三个儿子,护着一家老小从屋里出来。 林大棒子吆喝着让唐青派人把马车赶过来,把马匹牵到大门口。 十几个人质在林大棒子的手里,唐青不敢大意,急忙派人把马车赶了过去。 林大棒子的一个儿子立刻跑过来,把马车各个部位都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异常以后,才牵了过去。 然后让女人和孩子全部坐到车上,由他一个儿子赶车,另外两个儿子端着枪,坐在车后面负责掩护。 林大棒子则押解着人质小心的向着大门口移动。 路过西南角炮楼的时候,林大棒子身前的男人,不时的挑动眼皮,向着那个方向瞟了好几眼。 因为后面有人,他不敢抬头,只敢挑眉去看。 突然,嘭的一声枪响,子弹从林大棒子的左边太阳穴打入,从右边太阳穴出来。 他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他身前的人反应迅速,在枪响的一瞬间,立刻卧倒在地,接着几个翻滚,脱离了林家人的掌控之下 。 事发突然,别的人质立刻四散逃跑。 林大棒子赶车的儿子没有一点犹豫,大鞭子一甩,马车立刻冲出大院。 其余的三个儿子,也不顾他爹的死活,都慌忙翻身上马,伏在马背上,向大门外冲出去。 唐青立刻命令射击,一时之间,枪声大作,那些人质也回过神来,分别找到隐蔽的地方藏好,避免被子弹误伤。 那辆马车率先疾驰而出,冲向了敞开的大门。 春妮则毫不犹豫地抬起左手,瞄准了前方的目标,扣动扳机。 一道火光瞬间从枪口喷出。那颗子弹如闪电般飞驰而去,准确无误地击中了拉车的马脖子上。 被击中的马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它的前腿猛地跪地,整个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脖间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地面,形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渍。 由于马匹忽然倒地,车辕子抢在地上,巨大的冲击力,把地面怼出两个坑来。 车前面的几个女人孩子收势不住,直接被甩飞了出去。。 坐在车后面的两个人也被掀起老高。 大门外的工作队员,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几声枪响,林大棒子的三个儿子,被击毙了两个,剩下一个也是身受重伤,倒在地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车上的女人和孩子哭叫成一团。 另外的三匹马,在没有出院子的时候,就被击毙一匹。 连同马上的人,一同被打死了。 可另外的两匹马冲出大门,被外面的拦截的人直接打死一个。 但另一匹马上的人,虽然受了伤,还是冲出包围,一溜烟的跑了。 据院子里的长工说:“逃跑的,是林大棒子的四儿子。” 这场战斗,只持续了不到二十分钟,就结束了。 工作队的成员取得了绝对性的胜利。 林大棒子和六个儿子,只有老四突围,跑了出去。 剩下的全部被击毙了。 女人和孩子,老少大小,加起来,足有二十来口人。 暂时被关押在一间空房子里。 唐青立刻吩咐人,全院所有地方都检查了一遍,避免有漏网之鱼。 唐青对西南角炮楼,打出第一枪的那个人很感兴趣。 不知道是工作队的哪个成员。 结果一问,却是林家大院的长工。 桂花的大儿子,三毛的哥哥大毛。 因为林大棒子,押在身前的那个人就是他爹。 大毛的这份胆量和枪法让唐青十分赞赏。 小伙子二十来岁,一脸腼腆的微笑着,要是没有刚才那一枪,谁都会以为,他是个见人就害羞的大男孩。 唐青把院子里的兵力重新分配,四角炮楼在这次的战斗中,没起到什么作用 。 但在接下来的守卫战中,作用可是相当巨大的。 林大棒子的四儿子逃跑了,浑江龙的队伍很快就会打过来。 炮楼的作用,马上会显现出来。 所以,唐青挑选了四个枪法好的,守炮楼。 把林家大院所有的木材全部拿了出来,在两个炮楼之间,搭了几个临时的炮楼子,避免敌人多的时候,四个炮楼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其实说是临时炮楼,只不过就是搭了几个台子,高度低于围墙,这样可以用围墙作为掩护。 攻击外面的人。 几个简易的台子搭完以后,天又快黑了,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 晚上的时候,唐青把人分成两伙,一伙马上休息,另外一伙站岗,半宿一换。 他相信,林大棒子的四儿子既然逃跑了,就一定会搬来救兵的。 上半夜没有事情发生,下半夜的时候,炮楼上的人发现远处有火光蜿蜒,应该是打着火把的队伍在行走。 看火光的长度,人应该不少。 唐青上炮楼上看了一眼,当即决定,派两个人连夜出去,火速赶往县城,请求兵力支援。 手里这几十个人,守住林家大院可以,但想要消灭这些土匪,就不太现实了。 一旦让浑江龙跑了,以后还要特意出兵剿匪,反倒麻烦了。 把两个送信的人派出去以后,唐青重新检查了部署,再次登上炮楼的时候,发现火光又近了很多。 而且人数看起来,少说几百人,难道混江龙的人马全部下山了? 火光越来越近,甚至能听见马嘶声和土匪的叫骂声。 林家大院的所有工作队的成员,加上原来的林家大院的雇工,一共五十多人,立刻投入到战斗的准备中。 为了避免有人泄露林家大院里的情况,里面的人除了几个愿意留下来的,其余的也全部扣留,一个也没放出去。 土匪进入到一撮毛屯以后,并没有接近林家大院,而是分成几队,分散到屯子里的各条街道中。 唐青和春妮的脸色同时白了,恐惧立刻攥紧了他们的心。 土匪们的意图太明显了,林家大院的大门不用攻,他们要让武工队自己亲自打开。 第271章 查三个数,杀一个人 果然不出所料,土匪在各条街道横冲直撞,没用多长时间,就押解了几十人。 土匪押着几十个一撮毛屯的村民 。 大部分都是林家大院里留下的长工短工的家人。 这是林家人恨自己被人出卖,迁怒到他们的家人,进行报复活动。 这群被土匪半夜从被窝里拉出来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穿着衣服的,也有光着膀子的。 六月初的夜风还很凉,那些人又冻又怕,直打哆嗦。 人群押到林家大院的门口,浑江龙的马匹肆无忌惮的在大门口打着盘旋。 “把门打开,交出杀害林家人的凶手,把林家的老少放出来,要是敢耍花招,这些人一个都别想活了。” “整个一撮毛屯,都要给林家大院陪葬!” 唐青站在炮楼上,冲着下面的浑江龙大声喊:“放了那些人,我们还会考虑宽大处理你,要是顽固不化,林家大院就是你的下场!” 趁着唐青喊话的时间,春妮去找了留在院子里的长工,了解浑江龙的情况。 一个知道林家底细的人沮丧的说:“林大棒子的老婆,就是浑江龙的亲姐姐!” 工作队打死了混江龙的姐夫和五个外甥,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这一场仗只能是不死不休。 唐青听了春妮的汇报,心里还稍安了一些。 外面的土匪押着那么多的百姓,工作队投鼠忌器,不敢和土匪正面交锋。 而林大棒子的家人,却是土匪的至亲,他们要是强行攻破林家大院,也会有所顾忌。 两下各有利弊,僵持不下,这种局面有利于工作队,只要县城的救兵一到,两下夹击,混江龙的队伍肯定会被打散。 混江龙在林家大院外面,不住的喊话:“交出唐青和李兴亮还有打死林家爷几个的凶手 !” “放出林家大院的所有人。” 混江龙喊一句,土匪们跟着喊一句,几百人的喊声惊天动地。 院子里留下的林家大院的雇工开始害怕了,毕竟外面的人群中有他们的父母兄妹。 春妮登上炮楼,顺着机枪眼往外看,人群中一个瘦小的身影,竟然是小三毛,他的身边是把他紧紧拉住的母亲桂花。 只看了她们母子一眼,春妮的心忽然难过起来,自己说过要保护他们一家人的安全,可是现在却让他们处于危险的境地。 “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看到外面有生命危险的亲人,终于有人崩溃了,土匪杀人不眨眼,亲人在他们的手里,谁又能放心啊! 有人开头喊叫,接下来就有几个人也跟着吵闹:“放我出去,我要出去!” 混江龙听见院子里的声音以后,更得意了。 清清嗓子接着喊:“我们现在已经不是打家劫舍的土匪了,我们是国军先遣队,只要答应我的条件,我们也不会乱杀无辜!” 混江龙的话无疑扰乱了林家大院里的人心。 而且他居然提到了李兴亮。 春妮再次仔细搜索人群,果然见到了邱强的影子。 混江龙不仅是营救林家大院的人,还是邱强搬的救兵。 春妮开始担心,万一邱强揭露了李兴亮的事,将会给工作队带来怎样的影响。 果然,春妮的担心不是多余的,过了一会,墙外传来了邱强的声音。 “别听他们的,说的是斗地主为了百姓,其实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为了他们更便利的欺男霸女。” 邱强的声音越来越大:“工作队的队长李兴亮在井家店祸害了我家年仅十六岁的闺女,致使我闺女上吊自杀,还我女儿的命来!” 邱强的话立刻招来一片同情声。 他们这是准备攻心啊! 唐青急出了一脑门的汗,李兴亮事件的影响太恶劣了。 混江龙居然拿这件事情攻击工作队。 果然,邱强的话让外面的人群一片议论声,人们现在对谁都不相信了。 “里面的人听着,如果主动出来,国军是会保护你们的!” 有的长工已经疯了一样向大门口跑去,半路被工作队的人一把拉着,拖了回去。 放他出去事小,要是把土匪放进来就麻烦了。 春妮在机枪眼往外看,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大门外面的土匪越来越少了。 春妮快速离开炮楼,去找唐青,和他说了自己发现的情况 。 唐青立刻爬上搭建的临时炮楼上,往下一看,已经有土匪把梯子搭在墙头上,正在往上爬。 混江龙大喊大叫,吸引了炮楼上的人的注意力,而土匪们则顺着墙根跑到后面,借助梯子,准备进入林家大院了。 唐青举起长枪,瞄准正在往上爬的土匪,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枪声一响,炮楼里的工作队员立刻回过神来,看了一眼爬到一半的土匪,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连忙举枪射击。 土匪们站在梯子上,没地方躲藏,都被机枪打中,惨叫着落了下去。 有幸免的,急忙跑到前面去通知混江龙。 混江龙已经听到了枪声,知道是工作队和自己的人交上火了,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打了下来。 浑江龙坐在马上,朝天空放了一枪:“里面的人听着,马上把林家大院的人放出来,如果不放,我查三个数,杀一个人!” 一、二、三…… 随着三字结束,嘭的一声枪响,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应声倒地。 胸前的衣服立刻被鲜血染红了。 她倒在地上,不停的抽搐,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扑过来,抱着女人,一个劲的喊娘。 一、二、三…… 三字结束的瞬间,又是一声枪响,小男孩倒在母亲的身边,一动不动了。 人群瞬间哭叫声喊成一片,都处于极度的恐慌之中,怕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 唐青无奈的叹了口气,土匪可以杀人,他们却不能杀害手无寸铁的林家大院的老弱妇孺。 如果也开枪射杀她们,和外面的土匪还有什么区别? “不准杀人,我们同意放人!” 唐青高声阻止混江龙,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百姓一个接一个的死在他面前。 “但有一个条件,我要用林家大院的人换回外面的百姓。” “撤后五百米!咱们同时放人。” 五百米的距离,就算土匪的马快,也能够在马跑到之前关紧大门了。 只要把百姓接进林家大院,然后死守,闭门不出,拖延时间,等到县里派兵支援,就一定能度过难关。 唐青提出条件以后,混江龙想都没想,就爽快的答应了。 第272章 整个林家大院尸横遍地 土匪很快撤退五百米。 唐青让人打开大门,把林家大院的人全部拉出来。 站到大门口,远远的看见土匪,林家大院的女人孩子都兴奋起来,好像看到了重生的希望。 十几个工作队员站成一排,紧紧地跟在林家大院里的女人和孩子们身后。 他们手中握着长枪,神情严肃,目光锐利,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不敢有丝毫松懈。 生怕对面的土匪会趁机耍什么花招。 对面的百姓也都被押在前面,只等两下协商好以后,一起放人。 这边小脚女人和孩子居多,百姓里面就算有女人和孩子,行动起来也要比这边快速得多。 唐青觉得还是有优势的。 混江龙喊三个数,两边一起放人。 三、二、一…… 随着浑江龙拉长语调的一字刚喊出口,他身前的百姓奋力向林家大院的方向跑过来。 见他们向自己这边冲过来,林家大院的女人和孩子也着急了。 女人不停的摆动着胳膊,倒腾着小脚,孩子们一窝蜂似的向前面涌去。 混江龙大声喊叫:“不要慌,慢慢走,共产党说话算话,不会背后袭击你们的!” 五百米的距离,大家全力奔跑,很快跑到了,顺着大门一拥而入。 唐青吩咐工作队员把大门关好,然后他急忙爬上炮楼,观察外面的情况。 一撮毛屯的百姓可不止这几十个,要是混江龙不讲信用,在重新抓些百姓来威胁他们,也不是不可能 。 唐青爬到城楼上一看,林家大院的人已经到了混江龙的队伍里。 正被人指挥着往后面撤退,不仅林家大院的人,就连土匪们也有撤退的迹象。 唐青很纳闷,工作队打死了林大棒子和他的五个儿子,混江龙岂会善罢甘休? 正当他疑惑间,后面的十几个土匪竟然推出两门迫击炮来。 唐青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有想到,混江龙竟然还有迫击炮。 就算林家大院在牢固,也经不起炮火的轰炸。 炮楼上的机枪手也看见了,立刻射击,但距离太远,几枪都落空了。 现在的林家大院已经成了活靶子,要是不立刻撤退,肯定伤亡惨重。 “快,先撤出去!” 唐青喊声未落,轰隆一声巨响,大门被射穿了一个窟窿。 外面浑江龙哈哈大笑:“我都说了,我是国军的先遣队,你们还不信,让你们好好领教领教迫击炮的威力。” 春妮和工作队员立刻组织百姓,有序的顺着临时搭建的高台爬到墙头上,然后顺着土匪扔掉的梯子爬下去。 第一个双脚刚落地,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飞来的子弹打中胸口,当场死亡了。 浑江龙在前面用迫击炮轰炸,大部分的土匪都转移到后面,只要有人从林家大院出来,立刻射击。 整个林家大院都被重重包围了。 “冲出去,不能在这里等死!” 唐青命令炮楼里的机枪掩护,他则带领剩余的队员和百姓冲出去。 本来他以为,林家大院很坚固,易守难攻,只要守住,就能等到援军。 没想到在炮火的猛烈攻击下,林家大院竟成了活靶子。 现在敌暗我明,想要突围,也不是简单的事。 混江龙发现了土匪被炮楼上的机枪阻止,直接两炮就把正面的两个炮楼端掉了。 工作队一次次爬上墙头,一次次被打了下来。 正面的炮楼被端,大门被打破,土匪长驱直入。 几百名土匪,而工作队和井家店农民会的人一共才几十个。 无论是人员数目还是武器装备上,土匪都占据绝对优势。 半个小时以后,整个林家大院尸横遍地。 工作队和百姓一共上百人,都遭到了土匪的屠杀。 土匪们在林家大院粗略的检查了一遍,感觉没有活口了,点着了院子里的柴草以后,撤退了。 土匪走了以后,林家大院后院的墙角处,一个木头盖子被推开,从枯井里面爬出一个人来。 他的衣服袖子上都是血迹,显见是胳膊受了伤。 正是吴士晟。 工作队刚进来的时候,唐青命令大家仔细搜索林家大院,避免有漏网之鱼。 吴士晟就发现了这口枯井。 应该废弃的年头不少了,里面被泥沙堆积得只剩下一米多深了。 刚才战斗进行的最激烈的时候,他的手臂被子弹擦伤。眼看土匪轰塌了大门,很快就会杀到院子里。 吴士晟偷偷的跑到枯井边上,跳了下去,把盖子盖好。 院子里工作队忙着和土匪射击,百姓忙着逃命,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吴士晟跳进枯井里,胆战心惊的等着战斗结束。 直到枪声完全不响了,他才爬出来,满院子的烟,呛得他直咳嗽。 他猫着腰,尽量压低身体,跑到前院,地上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大部分是工作队和无辜百姓的。 只有一少部分是土匪的。 柴草堆已经燃烧起来,用不了多久,整个林家大院就会变成一片火海。 吴士晟只想快点跑出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柴草在燃烧中发出的噼啪声。 东方已经现出了鱼肚白,天快亮了。 吴士晟拼命往外跑,却被脚下的死人绊了一个跟头,他往前爬了两步,刚要站起身,发现右手按住了一条辫子。 顺着辫子看过去,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春妮脸色苍白,浑身是血的躺在那里,她的旁边还有两个人。 吴士晟爬过去,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脖子,竟然还有微弱的跳动。 吴士晟大喜过望,流了满脸的眼泪,他把春妮抱起来,快速的向着大门外跑去。 虽然天色已经放亮了,但整个一撮毛屯依然静悄悄的。 昨天晚上土匪闹腾了半宿,枪炮声响成一片,被土匪押过来的,基本都被灭门了。 那些没有被土匪找上门的,早就关紧房门,一家人瑟瑟发抖的躲在屋里,压根不敢出来。 所以,尽管林家大院已经火光冲天,但却没有一个人出来救火。 火势很大,即便有人出来,也救不了了。 吴士晟知道,就算他现在抱着春妮去求救,都不会有人开门的。 还不如抓紧时间,赶回井家店去,要是有幸张中海在家,春妮没准还能捡回一条命。 吴士晟是真心不希望春妮死,这场战斗,如果除了他,没有人生还,他不能保证,会有人怀疑他私通土匪。 毕竟所有人都死了,而他却只是受了一点轻伤。 如果春妮能活过来,就不一样了,他不但不会遭到质疑,还会成为英雄,受到人们的敬重。 更主要的,他不希望春妮死,如果她能活过来,吴士晟就是她的救命恩人。 也许她对自己,就会和别人不一样了。 第273章 婚结不成了 吴士晟抱着受伤的春妮,跑出去大约几百米的距离,他感觉怀里的人动了一下 。 低下头一看,她还是处于昏迷中,也许是自己产生的错觉。 吴士晟跑出一撮毛屯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通往县城的大路上,远远的一片尘土飞扬。 两辆军用卡车在前方行驶,后面跟着上百名士兵。 正在向一撮毛屯的方向飞奔而来。 因为相隔较远,分不清敌我,吴士晟急忙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 等到队伍到了附近,他才发现是自己人。 他从隐蔽处跳了出来 ,一边不停的挥舞双手,一边大声喊:“这里有人受伤!” 听见了他的喊声,立刻有人抬着担架向这边跑过来。 龙三只低头看了一眼,就认出了春妮。 “井馥,快点,是春妮受伤了 。” 井馥跑过来,简单检查了一下:“报告指导员,春妮同志的伤很严重。必须马上送往医院。” 来的队伍正是霍朝阳的独立营三连和卫生队。 听到井馥哽咽的声音,龙三也知道,春妮伤的很严重。 “还有没有受伤的人?你怎么样?” 吴士晟摔了一个跟头,又因为抱着春妮,身上沾染了太多的血迹。 这让龙三认为,他也受了重伤。 “我没事,只是一些轻伤!除了我们两个,整个林家大院已经没有活人了,所有人都牺牲了!” 吴士晟低下头:“土匪已经撤离了!” 他很遗憾,援军虽然到了,但是却晚了,失去了救援的机会,就连土匪都跑了。 “土匪跑了多长时间了?” 吴士晟想了一会 :“大约半个小时!” 龙三望了一眼火光冲天的林家大院,沉吟了半晌,决定队伍急行军,最好能在前面的无名山峰处,截住混江龙。 林家大院已经没有办法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消灭混江龙。 要是让他跑回山里,剿灭他就更困难了。 龙三命令人把春妮抬到车上,吩咐了几句,然后让吴士晟也上了卡车。 回县城抢救春妮! 剩下的人继续急行军,拦截混江龙去了。 卡车开得很快,吴士晟坐在卡车上,把春妮紧紧的抱在怀里。 到了县城医院,吴士晟背起春妮,跟着开车的战士一路飞奔,把她送进了手术室。 房门关上的一霎那,吴士晟忽然觉得,他和春妮被分隔成了两个世界。 他沮丧的蹲在走廊上,眼前总是不断的出现春妮稚嫩的的脸和坚定的眼。 停在他记忆深处的春妮永远是那个十多岁的孩子。 至于她疯癫的那些年,他好像自动忽略了,没留下太多的印象。 如果春妮一直疯下去,也许她只会成为吴士晟的一段记忆,慢慢的淹没在他的灵魂深处。 可她偏偏不是疯子,恢复了本来面目的春妮,又让他找回了少年时代的情感。 吴士晟甚至觉得,这是老天爷对他的馈赠。 就拿今天来说,如果他不是凑巧经过春妮的身边,如果不是他摔了一个跟头。 春妮就算不死,也必然会葬身火海,没有半点生还的可能。 这不是老天的馈赠是什么? “哎!” 春妮的手术进行一半的时候,门忽然开了,一个年轻的护士扎煞着两只手跑了出来。 “你是不是b型血?” 吴士晟站起来,傻傻的摇头:“我不知道啊!” “快去那边验一下!” 小护士说完,跑了出去,一会的功夫来了四五个战士,都挤在走廊里,等着验血。 吴士晟被告知不是b型血,他低垂着头,路过几个人的身边,却没发现有一个人正在看着他。 龙五发现,这个人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具体在哪里见过,他又想不起来了。 几个人中,只有两个人是b型血,龙五就是其中的一个。 抽完血以后,龙五稍微有点头晕,他推开走廊的门,扶着前额走了出去。 部队很快就会南下,他向组织申请了结婚,报告已经批了下来。 但是昨天晚上,一撮毛屯来了两个人请求增援,原因是怕遭到土匪的打击报复。 组织决定,让龙三带领独立营的三连去剿匪。 一想到春妮也去了一撮毛屯,龙五的心里就焦躁不安。 吴士晟一直低着头,龙五也是用手扶额,在他的身边走过,所以两个人都没看清对方。 整整过去了四个小时,春妮才被人从手术室推了出来。 吴士晟立刻跑过去,连声问:“她怎么样,有没有危险?” “暂时还没有脱离危险!” 护士只说了一句,就匆忙跑了出去。 吴士晟听见医院外面传来一阵汽车的马达声。 走廊的门开了,从外面的车上又抬下几个伤员。 原来是龙三胜利回来了。 龙三的队伍早混江龙十五分钟到达无名山,刚埋伏好,混江龙就到了。 他的队伍里,还有林家大院的老弱病残,所以走的速度不快 。 刚打了一个胜仗,土匪们都很高兴,却没想到,前面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们了。 龙三的三连可不是工作队,战力不知道要强多少倍,因为是近距离交战,土匪们还没来得及使用迫击炮呢,就被打散了。 混江龙当场被击毙,剩下的土匪押解回来,想加入八路军的留下,不想加入的发盘缠回家。 有一半的人留了下来,另一半各自回家了。 龙三忙完以后,来不及休息,龙五昨天晚上还对他说,要在南下之前,和春妮成亲,无论以后能不能活着回来,他和春妮都了无遗憾。 龙三对此事有不同的看法,他觉得仓促间把婚事办了,对两个人都是不负责任。 兄弟俩争执了几句后,支援一撮毛屯的命令就到了。 龙三临行前对弟弟说,他尊重龙五的选择。 现在龙五还沉浸在喜悦中,他很可能还不知道春妮受伤的事。 龙三去找龙五的时候,被告知,龙五去牵马,准备接他的新娘子去了。 龙三一路狂奔,在马厩的门口拦住了龙五。 “老五,不要去了,春妮不能和你结婚了!” 龙五看了三哥一眼:“三哥,我都和你说了,我们不是一时冲动,是真心想在一起,三哥,我一走,说不定什么时候回来,我要给她一个名分,也省的别人指手画脚。” 一提起成亲的事,龙五就兴奋,不给人插嘴的机会。 龙三不忍心打断龙五的话,他不忍心看见笑容从他的脸上消失。 龙五终于看出了龙三的异样:“三哥,出了什么事?” 龙三重重的拍了两下龙五的肩头:“老五,你别着急,你的婚结不成了!” “为啥?” 龙五的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战战兢兢的问出两个字以后,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龙三。 好像他疏忽一点,就会错过答案一样。 “老五,你别着急,春妮只是受了伤,正在医院抢救呢!” 龙三话音未落,眼前已经没有了龙五的影子。 第274章 她什么时候能醒 龙五一脸焦急地跑到医院,脚步匆忙且慌乱。 他推开一间间病房的门,寻找着春妮。 每进入一个新的病房,他都会快速扫视一遍,希望能看到春妮的身影,但每次都失望。 医院就这么大的地方,龙五很快跑了个遍,也没见到春妮的身影。 要不是三哥亲自告诉他,他甚至以为,这只是谁和他开了一个过分的玩笑。 井馥在后面看见了龙五,大声喊他的名字,然而,龙五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井馥的呼喊毫无反应。 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寻找春妮这件事情上,外界的一切都被他忽略了。 春妮其实就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他刚才已经来过了。 只不过吴士晟坐在春妮的床前,双手拉着她的手,让他误以为那不是春妮。 井馥气喘吁吁的撵上他:“五舅,我这么喊你都听不见!” 井馥抱怨了几句,用手一指:“春妮在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 龙五皱了一下眉头,奔着井馥说的房间跑了过去。 打开房门,吴士晟站了起来,有人这么莽撞的闯了进来,他刚想埋怨几句,发现是龙五,就把没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龙五去井家店处理李兴亮的事情,和工作队、农民会一起开过会,吴士晟见过他。 也知道他和春妮的关系。 “她还没醒!”吴士晟急忙向龙五介绍春妮的情况:“医生说她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 “她伤哪儿了?” 龙五一边问,一边坐到了吴士晟刚才坐的位置上.。 这个位置,微侧着一点身子,正对着春妮的脸。 她的脸依然苍白,连嘴唇都没有一点血色,午后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才勉强能看到一点生机。 “她身上有三处枪伤,腿上有两处,胸部那一枪差点打到心脏上。” 井馥跟在龙五后面,也走了进来,她坐在春妮的床边,一边为春妮掖着被角,一边说:“她失血严重,虽然输了血,以后也要养很长时间!” 井馥怕五舅担心,说话避重就轻,只说了春妮以后身体可能会虚弱一些,没提她能不能醒过来的事。 “她什么时候能醒?” 队伍随时会出发,龙五很着急,要是自己走之前,春妮醒不过来,他会一直担心,怕是连仗都打不好了。 井馥没说话,春妮能不能醒过来,她也不知道。 毕竟她伤得太严重了。 龙五伸出手,把春妮的双手紧紧握在手心里。 那双手冰冷,龙五温热的手掌不但没有把那双手捂热,自己的手反而越来越凉了。 龙五看着自己的手,忽然想起刚才进来的时候,吴士晟也像他一样,握着春妮的手。 龙五皱了一下眉头,回头看了一眼吴士晟:“我看你面熟,想不起来你是谁了,我能问问你和春妮是什么关系吗?” 龙五头一次推开门的时候,吴士晟就认出他了,不过龙五以为自己走错了门,只看了一眼就退出去了。 本来吴士晟认为龙五进来,确定是春妮以后,就会对他兴师问罪。 毕竟以他的身份,不该趁着春妮昏迷的时候,紧握她的双手,两个人的关系,没到那种亲密的程度。 不等吴士晟答话,房门又一次被推开了,井魁和秋生急匆匆的走进来。 这些天,两个人一直在训练,脸膛都被晒得黑黝黝的。 但看起来却更结实了,这些天,龙五都在忙着训练新兵。 这一批新兵马上会随部队一起南下,所以两个人看春妮的机会和龙五一样 。 都是看一眼少一眼了! 秋生看着姐姐,眼中闪烁着泪光,但他却故意做出一副坚强的模样。 他紧紧地皱起眉头,瞪大了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阻止眼泪流下来。 井魁看了一眼吴士晟,很奇怪:“你咋在这呢?” 终于有人问到地方了。 吴士晟一直想说,是自己把春妮从林家大院救出来的,但是没有人问,他也不好主动说。 好像是邀功似的。 井魁一问,吴士晟来了精神,把林家大院的惨烈形容了一遍。 快一天的时间了,他早就给自己找好了说辞。 “炮弹打过来的时候,我就被震得晕了过去,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土匪已经撤退了,我翻遍了院子里的人,只有春妮一个人还有气息,就急忙把她抱了出来。” 吴士晟说完以后,立刻后悔了,想了一下午,说完以后,自己才找到破绽。 林家大院死了近百人,要想翻个遍,确定有没有人还活着,需要多长时间? 如果用那么长的时间,他和春妮早就被烧成灰了。 本来吴士晟想证明一下自己不是临阵脱逃的,但说出的话却经不起一点推敲。 好在龙五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春妮的脸。 至于吴士晟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往心里去。 井魁倒是瞪大了眼睛听着,满脸都是敬佩,可他没有经历过那样的场景,自然听不出吴士晟话里的漏洞。 “你们都忙去吧!” 井魁和秋生还要训练,龙三刚剿匪回来,战士也受伤了十几个,井馥也是很忙的。 大家都是抽时间来看望春妮。 所以,龙五想让他们先回去,春妮现在这个样子,再多的人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三个人听话的走了。 龙五看了一眼吴士晟:“大恩不言谢,等春妮醒过来,我们俩一起去拜谢你!我一个人在这就行了,就不麻烦你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吴士晟就算再想留下,龙五这么说了,他也只能告辞。 吴士晟出了医院的门,没有着急回家,而是去了他一个远房亲戚家。 他不相信,龙五会有时间总陪着春妮,如果龙五走了,那守护春妮的责任还是他的。 吴士晟早就听说了,要和国民党开战,龙五作为一个战士,肯定还会投身新一轮的战争中去。 子弹不长眼睛,他能不能活着回来,谁都说不定。 吴士晟心中充满了自信,他觉得,自己与春妮自幼建立起的深厚情谊是无法被他人轻易替代的。 这种情感已经深深扎根于心底。何况,他还救过春妮的命。 相比之下,龙五只是一个后来者,虽然可能也对春妮有感情,但却无法与他们多年来的深情厚意相提并论。 人走了以后,屋里只剩下龙五一个人。 他慢慢地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弯下腰,将耳朵轻轻地贴在春妮的胸口,静静地聆听着。 龙五不敢靠得太近,生怕碰到春妮的伤口,但离得太远,又只能听到自己那如雷般剧烈的心跳声。 就在这时,一滴晶莹的泪珠从春妮的眼角滑落,滴在了龙五的手上。 龙五大喜过望,激动地连着喊了两声春妮的名字。 然而,当他仔细观察时,却发现春妮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龙五这才如梦初醒,原来并不是春妮苏醒了过来,而是自己的泪水不小心打湿了她的脸。 第275章 龙五走了 整个晚上,龙五一直坐在春妮的身边,不敢合眼。 中途有医生来了两次,又给春妮打了两针。 对于她什么时候能醒,就连医生也没有把握。 看着春妮,龙五从来没有过的后悔,他后悔不该把春妮带到革命这条路上。 要是没有他,春妮现在已经和井魁成亲了,她就不用受这么多苦了。 天亮的时候,敲门声打断了龙五的思绪,他推开门,看见是三哥站在门外。 “她怎么样了?” 龙三一边往里走,一边问。 “还没醒过来,至于什么时候能醒,医生也说不准。” 龙三坐了下来:“你昨晚上一宿没睡吧?” 其实用不着龙五回答,他通红的双眼已经给出了答案。 龙三看出,弟弟不仅一夜没睡,还明显的哭过了。 “我来守着,你回去睡一觉吧!” 龙三叹了口气:“命令已经下来了,队伍下午就要南下了!” 虽然龙三的声音很小,听在龙五的耳朵里,不亚于午夜惊雷。 他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在春妮最需要他陪伴的时候,他却不得不离开。 军令如山,晚一秒都不行。 三哥的意思他明白,部队开拔在即,作为一个连长,他的阵地不是这里。 龙五站起身,什么都没说,转身的瞬间,眼泪还是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龙三叹了一口气,只能装作没看见。 不仅龙家两兄弟要走,就是井馥、井魁和秋生也都要跟着部队走。 吴士晟吃过早饭,又磨蹭了一会,才来到医院,他是真心对龙五打怵。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龙五的时候,吴士晟心中都会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自卑感。 仿佛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让他觉得自己与对方完全不在同一个层次上。 每当他面对龙五时,他总是不自觉地感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力。 他试图掩饰这种情绪,但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内心感受。这种自卑感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心,让他难以挣脱。 其实,吴士晟早就认识龙五,在井家大院当长工的时候,就见过他。 那个肆意飞扬的龙五少爷,让当长工的吴士晟自惭形秽。 这么多年,龙五头上的光环始终没褪色过。 吴士晟把门打开一条缝,见春妮依然安静的躺在那里。 床边的那张椅子上,仰面躺着一个男人,微闭着眼,冷眼一看有五分龙五的模样.。 但细看之下,又不是他。 “谁?” 房门被打开发出的细微声音,惊动了椅子上的男人。随着一声吆喝,龙三倏忽睁开了眼睛。 这双眼睛看着温和,但却比龙五的眼神更犀利。 吴士晟急忙自报家门:“我是吴士晟,井家店农民会的人,是我把春妮同志从林家大院背出来的” 龙三盯着他看了两眼,感觉确实有点印象,当时自己的注意力全在春妮和土匪身上,对这个男人确实忽略了。 于是他伸出手,自我介绍了一下:“八路军独立营龙行雨!” 他没介绍自己的官职。 吴士晟急忙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把龙三的手紧紧握住:独立营,我听说过,老厉害了!有事你就去忙吧,春妮同志我来照顾!” 龙三想了想答应了,即便吴士晟不来,他也会叫个护士照顾春妮。 现在有很多事需要他去处理,他也只有这么一点时间。 龙三隐隐感觉,这个吴士晟有点心术不正。 但怎么个不正法,他又没有时间去推敲。 龙三只能吩咐了吴士晟几句话,就匆匆走了。 吴士晟把他送到门口,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 然后回到春妮的床边,慢慢坐了下去。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春妮的手,想了想还是算了。 说不定什么时候,那个龙五又会钻出来。 想起他冰冷的眼神,吴士晟忽然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梁骨升起,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颤。 临近中午的时候,龙五匆匆的来了。 他走到春妮的床边,慢慢的俯下身,贴着她的耳边轻轻的呼唤,他多希望,春妮能听见并且睁开眼睛。 可是春妮对他的呼唤依然不能回应。 龙五转向吴士晟:“多谢你照顾她,等到她醒了,你帮我转告她,龙五的心永远不会变,我会一直想念她,一有机会,我会给她写信!” 龙五伸出手,和吴士晟握了一下,虽然心里有很多话要对春妮说,现在也没有时间了。 能让人转告的,都不是他心里最想说的话! 龙五俯下身,凑近春妮的脸,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的吻了一下,心里默默的说:“春妮,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娶你的!” 大步走到门口,龙五还是忍不住回过头,看了春妮最后一眼,然后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龙五出门的时候,吴士晟清楚的看见,有一大滴眼泪,顺着春妮的眼角流了下去。 这滴泪仿佛包含着无尽的悲伤和无奈。 无声的诉说着她的痛苦与不舍。 吴士晟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心中也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紧咬住嘴唇,强忍着想叫出声的冲动,看着龙五离开。 他觉得,春妮虽然昏迷,但龙五说的话,她都听见了,只是她不能开口做出回应罢了。 龙五走了没有多久,远处传来号角声。 队伍开拔了 。 吴士晟冲出门去,扒着走廊的窗户往外看,大街上很多人在奔跑,忙着送他们出征的亲人。 如果春妮不受伤,也一定会出现在送行的人群中吧。 龙五走了,也许他的机会就来了,在牢固的感情,在长时间的分离中,也会出现裂缝。 何况春妮现在正是需要人关怀的时候。 而且吴士晟坚信,春妮一定会醒过来。 听了龙五的话,她可以流泪,就说明她是有意识的。 苏醒只是时间问题。 吴士晟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希望从她的脸上看出哪怕一点点的变化。 可直到眼睛酸涩,差点流下眼泪,春妮依然是那副表情。 “春妮,你快醒过来吧!” 吴士晟低下头,轻轻握住春妮的手。 眼神中充满了温柔和深情,他凝视着春妮的脸庞,心中默默祈祷着她能快一点醒来。 \"你一定要快点醒来啊!已经错过了这么多年,只要你醒来,我们一定能够延续那段美好的缘分!\" 吴士晟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坚定和期待。 如果春妮愿意和他在一起,他会尽一切努力满足她的需求,给予她最真挚的关爱和陪伴。 而对于龙五,吴士晟认为,他除了给春妮带来担忧和伤害之外,并不能给予她真正的幸福。 相比之下,他觉得自己更有能力让她过上安稳生活。 因此,吴士晟决定坚持下去,等待春妮醒来的那一刻。 他相信,当春妮睁开眼睛看到他时,他们将重新开始一段美好的故事。 第276章 部队南下了吗 春妮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了。 她慢慢的睁开眼睛,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两只胳膊放在床上,头枕在胳膊上,应该是睡着了。 春妮的眼前依旧模糊,整个病房都好像在旋转,她没有能力去辨认身边的人是谁。 便又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休息的一会,她听到了身边的人动了一下,于是她再次努力的睁开眼睛。 眼前是模糊的一张脸,春妮有些失望,虽然看不清,但气息她不熟悉,不是龙五。 疲惫再一次袭来,她又一次闭上眼睛,脑袋里晕晕乎乎的,她好像记得龙五在她耳边说过话,但说的什么,她记不清。 明明是龙五在和她说话, 可为啥守在她身边的人却不是他呢?这个人是谁? 井魁?秋生或是秋田? 吴士晟见春妮睁开了眼睛,只一瞬间又闭上了。 他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外面跑去,因为慌张,差点把椅子撞翻在地上。 “医生,她醒了!” 吴士晟急匆匆的推开医生办公室的门,兴奋的说。 两个医生对视了一眼,立刻站起身,一前一后的向春妮的病房跑去。 细致的检查了一遍,年轻的女医生激动的说:“没事了,她真醒过来了,捡回一条命!” 吴士晟从医生激动的声音中,就听出了春妮伤得有多重。 “我刚才看见她睁了一下眼睛,现在怎么又闭上了,她没事吧?” “她已经脱离危险了,但想要恢复,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你不要着急。” 春妮隐约听到了医生的话,但眼皮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她想要张嘴说话,嗓子眼像堵了一团棉花,不但说不出话,还火辣辣的疼痛。 她不停的翕动嘴唇。 吴士晟立刻拿来水杯,用筷子蘸了一点水,滴在春妮的嘴唇上。 那滴水慢慢的晕开,有一点饮进春妮的嘴里,大部分顺着嘴角流了下去。 吴士晟小心的一点点把水滴进她嘴里,直到水滴全部流下去以后,他才住手。 又用毛巾给她擦干了嘴角。 女医生赞赏的看了吴士晟一眼:“你对她照顾的真好,是你媳妇还是未婚妻呀?” 吴士晟不好意思的挠着头,心里美滋滋的,但嘴上却不敢答应。 走出门外,男医生小声的对女医生说:“这个女的怎么回事?她是龙连长的未婚妻,这个男的又是谁呢?” 女医生立刻伸了一下舌头:“惹祸了?” 男医生摇摇头:“惹祸倒谈不上,但是龙连长上前线了,未婚妻要是这个时候背叛他,可就不地道了!” 年轻的女医生猛的捶了男的一拳:“胡说什么呢?她都没意识,没准是那个男的一厢情愿!” 两个医生的话,躲在门后的吴士晟都听见了。 他沉下脸,心里很懊恼,龙五都走了,居然还有人替他说话。 未婚妻还不算妻子,只要春妮一天没入洞房,他就还有希望。 他重新回到椅子上坐好,用手托着下巴,已经四天了,春妮还没有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他。 不过他能明显的感觉到,春妮的呼吸更趋于平稳了。 医生说,她已经没事了,睁开眼睛是早晚的事。 吴士晟不知道,春妮第一眼看见是他,会是怎样的一种表情。 第二天下午,春妮重新睁开了眼睛,头上方是一张脸。 那张脸越来越清晰,春妮没想到一直照顾自己的人,会是吴士晟。 她扯动嘴角,想要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但稍微有一点动作,胸腔里立刻传来一阵疼痛。 春妮皱了一下眉头,把扯了一半的嘴角又收了回去。 话更是说不出来了。 她努力的转动眼珠,想在视力可见的范围之内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龙五要是在,会在第一时间内出现在她的面前。 龙五说过,队伍即将南下,难道自己已经昏迷几天了? 难道龙五已经走了? 春妮想对吴士晟表示感谢,但却不能说话不能动。 春妮虽然没说话,但吴士晟还是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明显的失落。 他的心里涌起一阵嫉妒,看样子春妮对龙五的感情,比他想象的要深厚。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春妮微微点了一下头。 龙五拜托他转告的话,每一个字吴士晟都记得很清楚,但看到春妮眼里的期待,他忽然就不想说了。 “想喝水吗?” 春妮失望的摇了摇头,龙五不但不在,而且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 两天以后,朱老憨、哑巴和秋田来了。 春妮受伤的消息,传回井家店的时候,第一时间,朱老憨就拉着哑巴和秋田,一家三口一起到县城看望春妮。 朱老憨拖着一条腿,走了近七个小时,才到达医院。 推开病房的门,看见春妮躺在床上,身上都被绷带缠绕着,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 朱老憨一句话没说,眼泪就流了下来。 哑巴哇的一声,不管不顾的就要扑上去。 被吴士晟及时制止了。 春妮身上的伤,要是让她那么一压,最少去掉半条命。 “朱叔,春妮已经脱离危险了,你就不要难过了!” 朱老憨见到吴士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我听说,要是没有你,春妮就烧死在林家大院了,这救命之恩,可让我咋报答呀!” 朱老憨伏地痛哭,一半是感激,一半是心痛。 吴士晟急忙弯下腰,把朱老憨扶坐在椅子上:“朱叔,你可别这么说,春妮十岁到井家大院的时候,我就拿她当自己的妹妹了!” 吴士晟稍微停顿了一下,还是把那个亲字省略掉了。 他可不想拿春妮当亲妹妹。 朱老憨没注意吴士晟细微的语气变化,只是不错眼珠的看着春妮。 病房里的声音把睡梦中的春妮惊醒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多觉,随时随地都能睡过去,好像把二十多年缺失的觉都补回来了一样。 “爹,娘!” 春妮强忍着身体的疼痛,露出了一个笑容:“让你们担心了!” 虽然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发出的声音还是很小。 含糊的听不清楚。 听到那声爹,朱老憨刚擦干的眼泪又不听话的流了下来。 这么多年,他已经不记得春妮叫过他多少声爹了,但唯独这一次,让他感觉心揪着一样痛。 “闺女,咱以后啥都不干了,就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爹没那么高的觉悟,就希望你们都平平安安的!” 朱老憨心里有苦却说不出,自己平庸了一辈子,可闺女和儿子却走了一条和他不一样的路。 作为父亲,他只想自私一点,把儿女都拢到身边,安稳的过一辈子。 春妮现在这个样子,秋生也上前线了,那打起仗来,子弹不长眼睛,他怎么能不担心? 现在朱老憨什么都不敢奢望,只想到死的那一天,他的孩子都能全须全尾的站在他床前。 春妮艰难的伸出手,替父亲擦掉脸上的泪水,问出她一直想问吴士晟,却一直没问的话:“部队南下了吗?” 第277章 这封信是写给谁的 秋田把姐姐的手放进被子里,替朱老憨回答了春妮的问题。 “已经走了快一个星期了,部队出发的很急,哥都没来得及往家里捎信!” 朱老憨卷了一根老旱烟,刚要点着,想起春妮怕炝,于是夹到右耳朵上。 “哪里是来不及,那小子没长心!” 没亲眼看着儿子走,朱老憨的心里一直不是滋味。 秋田理解他爹的心情,也不搭话。 “快一个星期了!” 那爷俩说什么,春妮这耳朵听,那个耳朵冒了。 她在心里一直揣摩着时间问题,七天前,正是她受伤的日子。 龙五一定看见了自己生命垂危的样子。 那个时候,他不得已走了,他得多放心不下呀! “知道部队去哪里了吗?” 春妮说不出话,只能吃力的用手比划了一下。 因为她娘是哑巴,所以秋田能看出她说的是什么。 秋田摇头:“不知道,都是保密的,咋可能谁都知道呢!” 要是知道龙五去了哪里,春妮就可以给他写信了,免得他担心。 朱老憨看了一眼天色,对秋田说:“你和你娘留下,照顾你姐姐,我一会往家赶,用不到半夜,我也到家了!” 让哑巴一个人在这里照顾春妮,朱老憨不放心。 让秋田照顾姐姐,又不方便。 朱老憨只能让她们娘两个都留下,他一个人回去。 地里的庄稼都快出土了,马上就要铲地了,今年分到了土地,孩子们又不安分。 秋生走了,就连秋田也盼着下一年征兵呢! 孩子们一个个养大了,一个个都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朱老憨使劲挤了几下眼睛,把眼泪硬憋了回去。 他转过身,对吴士晟说:“家里才听到信,来晚了,让你照顾了春妮这么多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现在就让她娘和弟弟照顾她,就不麻烦你了!” 吴士晟搓着手,笑得很尴尬,他是真不甘心,就这样走了。 春妮刚苏醒过来,能简单的说一两句话,他才有一点表现的机会,朱老憨就让他走了。 但他想留下,没有理由,更没有身份。 “行,朱叔,我也几天没回家了,爹娘也惦记,一会咱俩一起回去,我也能照顾你点!” 朱老憨拍拍吴士晟的肩膀,眼圈又有点红了:“这孩子仁义啊!” “好好照顾你姐姐!” 朱老憨把从家里带来的装着大饼子,咸菜的兜子放在春妮的床尾。 转身向外面走去。 哑巴紧跑了两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连哇啦带比划了半天。 朱老憨叹了口气,和哑巴比划了一阵,但哑巴拉着他的那只手,始终没有松开。 只是眼泪汪汪的看着他。 哑巴自从和他成亲这么多年,始终没离开过他的身边。 朱老憨让她留下照顾春妮,她说什么都不肯,一再强调要把春妮也背回家里去。 直到朱老憨说,春妮要是离开医院,就会死的。 哑巴才算是不闹了,但眼泪汪汪的样子又很委屈。 朱老憨狠下心,甩掉哑巴的手,把她推到春妮的面前。 看着浑身缠着绷带的女儿,哑巴终于安静了。眼睛里早就蓄满的泪水一滴滴落下来。 哑巴的行动,让朱老憨和春妮都十分的难过。 朱老憨没再回头,一瘸一拐的当先走了出去,这次哑巴没在拦阻,只是恋恋不舍的看着他。 “春妮,你好好养着,过两天我就来看你!” 吴士晟知道春妮没有力气回答他的话,所以说完以后,他就急忙追赶朱老憨去了。 两个人到井家店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 吴士晟不顾朱老憨的百般推脱,执意把他先送回了家里。 吴士晟回到家里的时候,屋里一片漆黑,一家人早就睡着了。 望着自家低矮的两间小草房,他的心里有一些不甘心。 本来土改的时候,他觉得以他家的条件,可以分到大一点的房子。 但井家店实在太穷了,比他家困难的还有很多,所以到后来,还是住自己的破房子。 吴士晟叹了口气,两间小房,屋里南北炕,一家三代同堂住得满满的。 如果他想要和春妮成亲,房子都是个问题。 家里从来没有插门的习惯,穷的只剩下几口人,实在没有什么怕丢的。 吴士晟拉开房门,轻手轻脚的进了屋,但破旧房门发出的咯吱声,还是把爷爷惊醒了。 “大孙子,是你回来了吗?” 爷爷的声音很大,带着明显的颤音。 老头的话音刚落 ,只听见“刺啦”……一声,是吴嫂划亮了火柴。 她都没来得及点亮煤油灯,就借着火柴的亮光,看了一眼吴士晟。 “真是老大回来了!” 吴嫂嘿嘿笑着,火柴都烧手了她也没发觉:“听人说,林家大院近一百人都死了,我哭了好几天,昨天才有人捎信来,说你没死!” 吴嫂哭着从炕上跳下来,鞋都没穿,光着脚丫子站在地上,冲着吴士晟一拳一拳砸下去。 “你咋就不知道捎个信回来呢!你是死人啊?” 她这一哭闹,一家人都醒了。 吴俊平埋怨媳妇:“你看看你,孩子不回来,你天天抹眼泪,回来了,你又尿汤的,有那些眼泪 ,还是洗洗脚后跟吧!” 一家人都跟着笑了,凝重的气氛被冲淡了不少 。 吴士晟坐了下来,大伙才七嘴八舌的问起林家大院的事情。 吴士晟七分靠回忆,三分靠编,把林家大院的事给家里人说了一遍。 “那么多人都死了,我儿子是多大的福分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呀!” 吴嫂一边擦眼泪,一边庆幸。 听说春妮也没有死,吴嫂很高兴:“那丫头就是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一家人唏嘘感叹了良久,终于睡下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吴士晟去了井家大院的农民会,张根旺已死,这次和土匪的斗争中,井家店去的五个农民会的成员,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回来。 经过县委同意,吴士晟自然而然的成了农民会的会长。 一个半月以后,春妮回到井家店的家里养伤。 这期间,吴士晟不止一次的去看望过她。 春妮回到家里的第二天,农民会接到了一封从外面来的信件。 那时候的信件送到屯子以后,都是先送去农民会,然后再转交到收信人的手里。 吴士晟把信件拿到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奈何他除了自己的名字,别的字都不认识。 屯子里识字的人不多,人们都没有写信的习惯。 吴士晟皱起了眉头,龙五的话响在了耳边:“有空我会给她写信的!” 他把那封信偷偷揣进衣兜里,然后出了井家大院,快步向家里走去。 吴士晟最小的弟弟十一岁,他一家兄弟姊妹六个,就只有小弟一个人在上学。 他肯定知道,这封信到底是写给谁的! 第278章 我要去剿匪大队 吴士晟急急忙忙的回到家,不动声色的把士皓叫了出去。 “大哥,你把我叫出来啥事呀!” 吴士晟从兜里掏出了一根铅笔。 农民会刚分了三根,他这个会长,大字不识一个,铅笔放在他手里,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 他把铅笔在士皓的眼前晃了两下,又重新揣回兜里。 吴士皓的眼睛当时亮了,他只有在课堂的时候,才用铅笔写字,回到家都是用烧黑的木棍在木板上练习。 “大哥,你想让我干啥你就说呗!” 大麻杆铅笔,一个鸡蛋能换五根,他娘一年也才只换一次。 所以看见铅笔,吴士皓咽了一下口水,着急的说。 吴士晟坐在一块石头上,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从兜里掏出那封信,晃了一下。 吴士皓立刻颠颠的跑过来,满脸得意:“你是让我帮你读信是吧?” “别得瑟,你要不行,我找别人去了!” 吴士晟站起身,佯装要走,被士皓一边拉住,然后他蹿了个高,把那封信拿在手里。 只扫了一眼,吴士皓皱了一下眉头:“大哥,这封信不是你的,要不我替你送信,你把那根铅笔给我?” 吴士晟看了弟弟一眼:“我知道不是我的,你告诉我是谁的?” 吴士皓低下头看了一眼,低声念到:“朱春妮亲启!” 吴士晟眯起眼睛,笑容在他的脸上闪了一下,立刻消失了。 龙五真的给春妮写信了。 吴士晟把信接过来,撕开信封,把里面的信纸抽出来,递给吴士皓:“念念什么内容!” 吴士皓吃惊的看着吴士晟:“大哥,这不是你的信,你不能看!” “你懂什么?”吴士晟在士皓的脑门上弹了一个脑瓜崩:“我现在是农民会的会长,凡是信件都要检查,这要是特务传的信怎么办?” 吴士皓半信半疑的接过来,把信纸打开,信很短,字迹也很潦草,好像是在慌乱的情况下写的。 吴士皓连看带猜,总算是磕磕绊绊的把信念完了: 春妮,你的伤好了吗?我一直都在惦记你! 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得不选择离开,我是个军人,有自己的使命。 可我真的想你! 我现在在四平,你不用担心我,我很好。 不和你多说了,我要继续战斗去了,如果你伤好了,知会我一声,见字如面! 下面连署名都没写。 即便没有署名,吴士晟也知道,这是龙五在战火纷飞的环境中,给春妮写的。 没准他写信的时候,炮弹都会在他的身边炸开。 吴士晟把信塞回到信封里,把铅笔递给吴士皓:“今天的事,和谁都不能说,你要是嘴欠,别说我揍你!” 把铅笔拿在手上,反复转了几下,吴士皓抬头看了一眼吴士晟:“大哥,你这样做不对的!” 吴士晟猛的挑了一下眼皮,士皓立刻一溜烟的跑了。 吴士晟双手插兜,不知不觉的走到屯子后面的小河边上。 他静静地坐在岸边的大石头上,目光凝视着眼前滔滔不绝的江水,思绪渐渐飘远,仿佛整个人都沉浸在了这片宁静之中。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回过神来,伸手从衣兜里掏出那封信,仔细地端详起来,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吴士晟默默地注视着手中的信封,随后,像下了某种决心一样,用力将信撕成碎片,毫不犹豫地将其投入江中。 那些碎纸片如同纷飞的蝴蝶一般,在空中翩翩起舞,最终轻轻地落入水中,随着江水缓缓漂流而下。 他站起身,向朱老憨家的方向走去。 春妮回来两天了,是时候去看看她了。 见吴士晟来了,朱老憨很高兴,摆手示意扶着春妮走路的哑巴停手。 春妮虽然出院了,但身体依然虚弱,只围着院子走了两圈,头上就见汗了。 吴士晟若无其事的和春妮打了招呼,跟在几个人的身后,进了屋。 “怎么样,工作很忙吧?刚开始找不到门路,都是手忙脚乱的,时间长了,捋顺了就好了!” 士晟刚参加工作,春妮一坐下来就忙着传授经验。 朱老憨站在一边,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要是春妮一直在家,就能帮到你了!可惜,她这伤还没好呢,组织上把工作又派下来了!” 朱老憨表面看,是心疼春妮没有时间休息,其实是为了春妮的新工作洋洋得意。 吴士晟听出了朱老憨的意思,急忙问:“春妮伤好以后,不去农民会了?” 没等春妮说话,朱老憨抢着回答:“春妮伤好以后,就去县里的被服厂了,给前线的战士做棉衣棉被!” 说完以后,朱老憨又得意的补充了一句:“这也是为解放战争做贡献!” 见春妮一直低着头笑,朱老憨不好意思了:“我说得不对吗?” 春妮受伤的时候,朱老憨恨不得自己的孩子每天都承欢膝下,只要平安顺遂,他就别无所求。 现在春妮伤好了,朱老憨又为她有了新工作开心快乐。 春妮在笑,她爹有时候真的好矛盾。 吴士晟一直在笑,但笑容不达眼底,他以为他在农民会站稳了脚跟,和春妮接触的时间就会长了。 没想到组织又给她安排了新工作,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又出来了 。 吴士晟现在有一种错觉,春妮总是在他前面奔跑,他只能看到一个影子,却永远追不上。 吴士晟心事重重的回到家里,连晚饭都没吃出滋味。 要想去县城,也不是全无办法,主力部队去打国民党了,但县城里还有一小股武装。 专门剿匪的。 国民党为了破坏东北根据地,广泛收编各路土匪,武装起来,和人民对抗。 县城里现在的武装力量就是专门对付他们的。 只有少数的领导者是参加过抗日战争的东北联军,剩下的大部分是经验丰富的农民会员。 吴士晟想要离春妮近一点,就只有这一个办法,申请加入剿匪大队。 以他农民会长的身份和不仅在林家大院的战斗中,生还并且还能救人的经历来说,是完全可以的。 只是一想起林家大院的惨烈,他就像被毒蛇缠上一样恐惧,浑身冰冷。 可现在只有这一种办法可以离春妮近一点。 春妮如果去县城工作,即便解放了,她也不会再回来了,到时候龙五打完仗回来,就是国家的功臣,估计也会在县里安排工作 。 如果那样,他将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加入剿匪大队,虽然危险,但只要不死,就是出人头地的最佳捷径。 吴士晟权衡利弊,终于下定了决心:“我要去剿匪大队!” 听到大儿子的话,吴嫂吃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 第279章 再见小承志 林家大院的阴影一直萦绕在吴嫂的心头,吴士晟没有消息的那几天,她每天以泪洗面。 要不是心里还存在一点侥幸,认为没准儿子还活着,说不定哪天突然就回来了。 她简直死的心都有了。 儿子还真就回来了,吴嫂别提多高兴了。 特意买了烧纸,感谢祖宗十八代的保佑 。 现在好好的,吴士晟居然又要去剿匪,这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吗? “娘,你就想让我一辈子窝在这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我要想离开这里,就只有这一条路。” 吴士晟叹口气:“虽然现在是分了点地,但靠天吃饭,年头不好,一家人仍然填不饱肚子,以前是没有机会,现在有机会了,为啥不试试呢?” 吴嫂低下头:“再难日子都能过得下去!土匪多狠呢,你又不是没领教过,你也不小了,娶个媳妇,安生的在家过日子吧!” 拉过儿子的手,眼泪就在眼圈转:“只要一家人在一起,苦点累点又算个啥?你要跟着去剿匪,娘哪天晚上能睡上安稳觉?” 吴嫂话音刚落,吴士晟爷爷就把烟袋锅子在炕沿上使劲敲了几下:“老娘们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吴老爷子气呼呼的说完,咳嗽了几声,摆手让吴士晟坐到他身边去:“别听你娘的,自古富贵险中求,世上就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 “共产党要是坐了天下,凡是跟着打江山的,都是开国功臣,想要出人头地,就要敢打敢拼,苍蝇蹽个撅子,都怕踢着,那能有什么出息?” 吴嫂小声的嘀咕了一声:“咋不把你儿子舍出去呢!” 别看吴老爷子年纪大了,耳朵却一点不聋,吴嫂小声的嘀咕都让他听见了。 “我倒是想舍出去,没有机会,天时地利人和,缺一样都不行!你懂什么!” 吴嫂被公公训斥了几句,心里颇不服气,吴老爷子从年轻的时候,就不着四六,就喜欢听人家说书讲古,听到的那点东西,都用上了! 有了爷爷的支持,吴士晟更觉得自己的想法正确了。 吴俊平一直没言语,闷着头抽烟,三个人说的都有道理,他不知道该站在哪一边。 看见老婆看他的眼神,吴俊平咧嘴笑了:“八下没一撇的事,都争论啥呢?那剿匪大队,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呀!” 爹的话说得有道理,吴士晟决定,明天就去县里办这件事情。 要是剿匪大队不肯要他,说什么都白费。 第二天吃过早饭,吴士晟去了县里,找到了剿匪大队的大队长。 声泪俱下的说了土匪在林家大院犯下的恶行,作为一个幸存者,吴士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在有生之年,都将和土匪做斗争,为死去的那些人报仇。 吴士晟话不多,但感情真挚,成功的把大队长感动了。 于是当场拍板,接受吴士晟。 理由吴士晟是井家店农民会的会长,积极性和政治觉悟肯定是有的。 更主要的是,他有和土匪战斗的经验。 吴士晟虽然知道,自己应该够格,但没想到事情办得这么顺利。 吴士晟在县城里吃了点饭,就往家赶,回到家里也已经天黑了。 他爷爷和爹知道事情办妥了,都挺高兴,吴嫂就算不同意,也没办法了。 只能替儿子收拾东西。 吴士晟临走之前去看了春妮一趟,和她说了去剿匪大队的事。 朱老憨听了很高兴:“我还担心春妮一个人去县城没个照应呢,这下好了,有你在,我就放心多了!” 吴士晟笑着说:“朱叔,你就放心吧,春妮我会照顾好她的。” 春妮一直笑着没说话,她总觉得吴士晟去剿匪大队的事情很突然。 井家店在吴士晟走了以后,一连议论了几天,有觉得好的,也有觉得危险的。 几天以后,基本趋于平静,好像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半个月以后…… 八月是东北最热的季节,家里的三口人都下地了。 下午的时候,天气也不算太热,因为父母亲和秋田一直忙着伺弄大田,对家里小园子的菜地就顾不上了。 豆角架下面都是到脚踝的小草,春妮也想干点活,减轻一下那三个人的负担。 于是,趁着午后稍微凉快的时候,蹲在豆角地里拔草,刚干了一会,就觉得头晕目眩,浑身冒虚汗。 两个多月的休养,身体依然虚弱的很,春妮沮丧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透过豆角浓密的叶子,她看见院子里跑进来两个小孩。 一男一女,女孩要比男孩高一些。 两个孩子手拉着手,从大门口进来,一边走一边回头看。 春妮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钻出小园子,她突然的出现,明显把两个孩子吓了一跳。 小女孩立刻把小男孩护到身后,一双不大的眼睛紧紧盯着春妮看了好几眼,才咧开嘴笑了。 “春妮姨,你咋瘦了?我都认不出你了!” 听见孩子叫自己姨,春妮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会,也笑了:“原来是小宝丫,你又长高了,春妮姨也认不出你了!”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见到好久没见的宝丫,春妮高兴的无所顾忌。 刚笑了几声,胸腔里又传来一阵的疼痛,她立刻弯下腰,及时止住了笑声。 宝丫跑过去,弯下腰,撅着屁股看春妮的脸:“我娘说你受伤了,你还疼吗?” 春妮强忍着疼痛站起来,伸手摸了一下宝丫的脸:“姨没事,就是见到你太高兴了!” 春妮向小男孩伸出手:“承志也长高了,过来,让春妮姨看看你!” 每次春妮看见赵承志都会想起赵大姐,一晃赵大姐牺牲四年了,他的儿子都已经六岁了。 宝丫大承志一岁,但两个孩子站在一起,宝丫也只是比他高了一点点。 春妮正逗着两个孩子,姜大志和井茉走了进来。 一见面,井茉就着急的说:“我才听说你受伤了,你也不给我捎个信,我要知道,早来看你了!” 看见春妮的第一眼,井茉就忍不住红了眼圈,要不是姜大志在后面不停的提醒她,没准她真哭出来了。 春妮比以前瘦多了,好像整张脸就剩了两只大眼睛。 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因为和两个孩子说话多了,不住的喘着粗气,整个鼻尖上都是汗水。 “我没事,养些日子就好了!” 看见井茉伤心,春妮急忙安慰她。 井茉揉了一下眼睛,伸手扶住春妮的胳膊,一起往屋里走去。 进了屋,春妮忙着给姜大志倒水:“姐夫是头一次到我家里来,太怠慢了!” 姜大志看着春妮,总感觉不真实,他记忆中的春妮就是那个疯疯癫癫,满头黑丝都卷在一起的模样。 姜大志将承志抱到春妮面前,轻轻放下后说道:“快给姨娘问好!” 承志抬头看向春妮,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小芝麻牙,左脸颊上的酒窝,像个小酒杯似的,格外可爱。 春妮看着承志的样子,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但眼中却突然泛起泪光。 她凝视着承志的脸,仿佛又看到了那段过去的时光。 春妮轻轻地伸出手,抚摸着承志的脸颊,感受着他温暖的肌肤和天真无邪的笑容。 她转过头,轻轻的弹掉了脸上的泪花。 第280章 谢谢你妈妈 一晃承志已经在姜家待了四年了,四年里井茉又生了两个女儿。 是时候把赵承志接回来了。 “姐,现在加上承志,你已经四个孩子了,负担太重了,组织照顾我身体,等我伤养好了,就去县城的被服厂上班了。” 春妮沉思了一下:“我打听了,被服厂有自己的幼儿园,我有时间照顾他了!” 春妮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有一点上喘了。 井茉和姜大志对视了一眼,把承志抱起来放在膝盖上:“春妮,就让他在我那吧,他也习惯了!家里孩子多,冷不丁剩他自己,他会孤单的!” 养了四年了,春妮要把承志接走,井茉舍不得。 “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再麻烦你!”春妮低下头 。 “你看这样好不好?”姜大志看看春妮,又看看井茉:“承志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征求他意见吧,想在我家,春妮你就别坚持了,他要是想和你走,我们也不拦着。” 春妮摇头笑了,承志在井茉身边待了四年,早就有了感情,他是不会选择跟着自己的。 没等承志说话,宝丫一把拽住他:“你要走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你就再也看不见我了!” 说完哇的一声哭了。 宝丫一哭,井茉的眼里也有了泪水。 姜大志一边哄着宝丫,一边对春妮说:“算了,还是让承志跟着我们吧,你不是说他父母都是有文化的人吗?你放心,现在屯子里也有学校了,过年我打算把她们两个都送去上学呢,耽搁不了他!” 这几年,春妮也见过姜大志几次,但头次听见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看样子,他是真心希望承志能留在他家。 春妮急忙解释:“姐夫,我没那个意思,我就是怕你们负担太重!” 姜大志笑了:“小子不吃十年闲饭,再过几年,顶一个了。这么算下来,我还占便宜了!” 春妮叹了一口气,她不是非要把承志要回来,让他在姜家待着,总有一种对不起赵大姐的感觉。 春妮伸出手,把承志叫到身边,她现在的手臂都没有力气把一个六岁的男孩抱到膝盖上。 她心疼地看着承志,心里很不是滋味,眼眶里也泛起了泪花。 但她不能哭出来,努力忍住泪水,紧紧抱住承志,仿佛要将所有的温暖和力量都传递给他。 春妮轻轻地抚摸着承志的头,用下巴轻柔地摩挲着他的头顶。 承志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温柔与关爱,原本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然而,也许是承志觉得有点痒痒,他开始不停地缩脖子躲避她的摩挲,但又不敢离开她的怀抱。 看到这一幕,春妮不禁笑了起来,心中的悲伤也渐渐消散。 承志的模样,逗的宝丫咯咯的笑个不停。 宝丫愉快的笑声,感染了几个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接回承志的话题适时被打断。 几个人又闲话了一会家常,春妮一直看着外面,太阳还老高呢,不到黑天,父母亲和弟弟是不会收工回来的。 井茉一家人好容易来一次,春妮十分想留他们吃了饭再走,可现在自己的身体状况,连做顿饭的能力都没有。 许是姜大志看出了春妮的意图,笑着说:“我们就是来看看你,一会就要回去了,几十里路呢,还有两个孩子,赶早不赶晚!” 春妮看了一下天,就是现在走,到家估计也要擦黑,家里还有一个孩子吃奶,井茉肯定不会在外面过夜的。 春妮蹲下身,两只手分别拉着宝丫和承志,在两个孩子的脸蛋上各亲了一口说: “要不打算住下,就赶早走吧,现在也不是很太平,土匪依旧猖獗,路上小心,等我能走了,就去看你们!” 井茉点头,一只手拉着一个孩子,和姜大志一起向大门口走去,到了门口,她回过头,俯下身,贴着承志的耳朵边上说了几句话。 承志松开井茉的手,向春妮跑过来,到了她面前,仰脸看着她。 春妮立刻蹲下身,把他抱在怀里,承志凑近她耳边小声说:“我娘让我谢谢你,妈妈!” 一声妈妈,春妮再也控制不住满眼的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她从赵大姐身边抱走孩子的时候,向他母亲承诺过,她就是孩子的妈妈,一定让他健康长大。 井茉让承志叫春妮妈妈,只是想告诉她 ,她们都是孩子的亲人,无论他在谁家,都是为了他健康快乐的长大。 承志替春妮擦干了眼泪,其实他并不太明白妈妈的含义 ,但是娘让他叫,他就叫了。 “妈妈,我走了,有时间再来看你!” 春妮哽咽的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的点头,泪眼模糊中,承志转过头,向着井茉跑过去。 大门口没了井茉一家几口的身影,春妮还在房门口呆呆的站着。 承志长大了,懂事了! 春妮决定,等到她身体完全复原以后,她要带着承志去看看他小时候待过的地方。 去看看他母亲牺牲的地方。 春妮不知道承志的父亲姓什么,只能让他跟母亲姓。 她和井茉一样,从来没想过隐藏承志的身份,而是要让他记住英雄的父母。 春妮在家休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身体才算是完全康复。 在这一年的时间里,龙五杳无消息,就连秋生也只捎回来一封信,寥寥数语,只报了个平安,连自己在哪里都没有说。 春妮知道从战地捎封家书回来,有多难。 信写好了,只有人回后方 或者后方有人往前线送物资的时候,信件才能带回来。 带到县城里,只有看见井家店的人,才会把信件捎回来。 一封信几经辗转,才能送到收信人的手里。 有很多信,在辗转中,随着捎信人的牺牲而丢失了。 战场上,龙五和秋生、井魁也不一定时常在一起,不知道彼此的消息也正常。 但春妮坚信,龙五一定没事,他答应过自己的事情,他也一定会办到。 只是自己伤好的消息没办法传递给龙五,他一定还在担心。 一九四七年三月,春妮正式去了县城,成为被服厂的一名职工。 第281章 这里不能久留 临去县城的头一天晚上,吴嫂找到春妮,让她帮忙把自己新做的一双鞋带给吴士晟。 春妮欣然应允:“放心吧,吴嫂,到了县城,第一时间就给他送去,你还有啥话让我带给他吗?” 对于吴嫂一家,春妮一直是感激的,刚到井家大院的时候,吴嫂给予过她亲人般的温暖。 而这一次,要不是吴士晟,她也死在林家大院了。 对于吴家的人,春妮是感激而又亲切的。 她特别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所以吴嫂让她帮忙给吴士晟带东西,她不但没感觉到麻烦,相反还很愿意帮忙。 听了春妮的话,吴嫂摇摇头:“也没啥话要说,让他注意安全吧!” 春妮送走了吴嫂,也忙着收拾自己的东西。 朱老憨一直闷头抽烟,春妮在家里住了将近一年,他觉得心里很踏实。 早就知道她要走,但真到了这天 ,还是有些舍不得。 “一个人在外面,要注意点身体,尤其要注意安全,你看看你,二十多岁的年纪,身体赶不上我一个残废!” 一想起春妮遭过的罪,朱老憨的心里就难受。 “爹,现在和以前不一样,我只是去工作,后方很安全,以前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你就放心吧!” 春妮说的朱老憨都懂,但心里就是感觉有啥事放不下一样。 哑巴一直很安静,默默的看着春妮收拾东西,只是不时的看春妮一眼。 闺女这些年都不在家,本来她已经习惯了,在家里一年又要走了,哑巴心里难过,又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感情。 只是无助的坐在那里。 春妮走过去,抱住了她。 娘只是不会说,其实啥事心里都懂 ,正常母亲该有的情感,她一点都不比别人少。 哑巴被女儿抱着,没有动,只是一直不停的轻拍她的后背。 直到听见父亲悠长的叹息声传来,春妮才松开抱着母亲的手。 “我闺女儿子都出息了,我还有啥不知足的!” 朱老憨叹息过后,脱了鞋上炕,当先睡下了。 哑巴愣了一会,也像朱老憨一样躺下来。 “姐,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起早赶路呢!” 春妮答应了一声,其实东西早就收拾好了,只是手上有事做,感觉心里就没有那么空落落了。 她把手上的活放下,脱了鞋上炕,脱了衣服钻进哑巴的被窝里。 哑巴感觉到身后的温暖,回过身,把春妮搂进怀里。 春妮已经不记得了,有多少年没和娘这么亲近了。 偎在母亲的怀里,她感觉从没有过的心安。 这一觉睡得很沉,好像连梦都没有做一个,天就亮了。 吃过早饭以后,秋田用一根扁担挑着春妮的被褥,衣物和用的一些东西,送姐姐去县城。 走过大街的时候,春妮听到了几个女人的议论声。 【看朱老憨蔫巴的,闺女还出息了,到县城里工作 ,就是男人也办不到啊!】 【那有什么用,二十多岁的大姑娘,臭到家了,没人要了! 春妮见秋田停住了脚步,知道他是不爱听,想给姐姐说句公道话。 于是,她伸出手,打了一下弟弟:“快走吧!嘴长在别人身上,愿意说什么,就让她们说去吧!” 听姐姐这么说,秋田才不情愿的迈开脚步,但眼神还是不客气的扫向几个说话的人。 感受到秋田目光的警告,几个女人住了口,各自散去了。 春妮轻叹了口气,虽然表面不在乎,心里也很惆怅。 要是她不受伤,龙五走之前,两个人就把婚事办了,她就是有主的人了,就没人笑话她没有人要了。 想到这里,春妮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在乎旁人的议论 ,而是遗憾没有和龙五结成夫妻。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想起龙五,一丝笑意不自觉的爬上了她的嘴角。 春妮走的慢,秋田一直在前面走走停停,等着姐姐。 五十里路,走了近七个小时才到 。 到了被服厂以后,春妮让秋田把东西放在门房里,向看门的大爷要了杯热水,递给弟弟。 秋田蹲在房檐底下,把从家里带来的大饼子,就着热水吃掉了。 “姐,你自己注意点身体,要是有事就让人捎信回去!” 秋田说完,可能是想到捎信回家不容易,又改口说:“我有时间就会来看你!” 春妮摆摆手:“快走吧,早点到家,省得爹娘惦记!” 送走秋田以后,春妮去找了后勤人员,安排了住宿的地方。 住的是集体宿舍,铁架子床,上下铺。 春妮头一次看见这种上下住人的床铺,还感觉很新奇。 考虑到春妮的身体状况,领导给她调了一个下铺。 把东西收拾完以后,春妮一路打听着去了剿匪大队。 越走春妮感觉路越熟悉,越走心脏跳动的越快。 等到她站在那扇紧闭的大门前的时候,不自觉间泪流满面。 这个地方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里,每次她都是汗湿衣背,哭着醒过来。 这就是以前的伪警署,曾经囚禁过她的地方,要是没有井五少爷的周旋,她就死到这里了。 只是抗战胜利以后,井五少爷依然没有回家,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大门外面站岗的士兵看出了春妮的异样,出言提醒她:“这里不能久留,立刻离开!” 春妮这才缓过神来:“我找这里的吴士晟,给他送点东西!” 士兵看了她一眼:“到那边等着吧,一会要是有人出来,进去给你问问,他回没回来!” 正说着,大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身材修长的女战士,齐耳短发,三十岁左右的年纪。 春妮看了女人一眼,感觉很熟悉,女人也频频回头看她。 站岗的士兵看见女人,敬了一个礼,叫了一声卫副队长。 女人点点头,问了一句:“那个女人怎么回事?” 看的是春妮的方向,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小,春妮听得清清楚楚。 听到声音以后,春妮立马想起了这个人是谁。 她立刻往这边跑了一步,喊了一声:“大当家的!” 一丈红愣了一下,随后笑了:“哪里还有什么大当家的,我现在叫卫新红!” 原来那个女人正是四峰山的土匪头子一丈红。 其实春妮可不是头一次见到卫新红。 但每次看见她,都是不一样的形象,所以春妮只是感觉她面熟,却没认出她来。 井家大院被砸的时候,一丈红威风凛凛的坐在枣红马上,那时候,春妮连正眼都不敢看她。 至于在四峰山上,平时她接触的都是些小土匪,一丈红把她从土里扒出来的时候,春妮处于半昏迷状态,眼前就是一团红影。 上一次李兴亮的事情,一丈红去了井家店,可能是为了减少不良影响,她只是穿了一身普通衣裳。 今天这种英姿飒爽的模样,春妮还是头一回见。 虽然有几次相见的经历,但春妮从来没敢仔细打量过她。 真是人靠衣装,穿着军装的一丈红身上,再也找不出一点昔日土匪的痕迹。 第282章 你们误会了 一丈红也认出了春妮,她走过来,上下打量了春妮一眼:“恢复的怎么样?还好吧?” 林家大院的事情,剿匪大队一定是知道的。 所以春妮也不觉得奇怪, 而是笑着摇头:没事的,已经好了! “你来这儿有事吗?” 刚才一丈红询问的时候,士兵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被春妮打断了 。 “我找吴士晟,给他送点东西!” 一丈红伸出手:“那交给我吧,一会我带进去。” 看见春妮抱着不撒手,一丈红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正常了。 “你是想亲自交给吗?” 春妮摇摇头:“我只是想进去看一看,我曾经在这里待过两个月!” 这里以前是什么地方,一丈红很清楚,在这里待过的人都九死一生。 一丈红吃惊的看着春妮,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瘦弱的姑娘是从这里走出去的。 其实春妮干的是地下工作,直到现在也只有少数几个人,了解她在那段时间做出的贡献。 一丈红点点头,当先向院子里走去。 春妮跑了两步,紧紧跟在她的后面。 进了院子,春妮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个二层的小楼,那时候,井五少爷经常站在窗口,把抽剩的烟头撇下来。 前面有铁栅栏的地方,就是昔日的牢房,那些折磨人的刑具已经都不见了。 到了关押她的地方,春妮蹲下身,用手轻轻的触摸着潮湿的地面,仿佛还能感觉到那些战友的气息。 一丈红只是在后面跟着,并没有出声打扰她。 春妮全部走了一遍以后,感觉身体都虚脱了,两条腿像面条一样,不停的摆动,走一步都费力气。 一丈红不动声色的把自己的右胳膊套进春妮的左胳膊里。 扶着她往自己住的地方走去:“既然进来了,去我住的地方看看去吧!” 剿匪大队的成员女人很少,所以她们的宿舍设在二楼。 春妮在一丈红的带领下,顺着木制楼梯上到二楼。 她站在门口,打量了一下这间大厅,这就应该是井五少爷当年办公的地方。 在大厅的拐角处,有一个房间,一丈红走过去,打开了房门,也没有催春妮,只是站在那里,安静的等着。 春妮看了几眼,收回了目光,抬腿向一丈红走过去。 缓了一会,这条腿好像又是她自己的了。 房间不大,放了四张小床,中间的过道几仅能容一个人通过了。 一丈红让春妮坐在靠门边的床上,随手关上了房门。 “红姐,你怎么没和大部队去打国兵党呢?” 两个人独处的时候,春妮感觉叫一丈红大当家的 ,不合适,叫卫队长也不合适,干脆叫红姐算了,反正龙五也是这么叫她的。 一丈红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这么叫最好,早该这么叫了。” 春妮不说话,望着一丈红吃吃的笑。 “我留下的原因,是因为我是土匪出身!” 一丈红停顿了一下:“只有土匪才更了解土匪的习惯,而且土匪的唇点我也都熟悉,所以剿匪更能发挥我的优势。” 春妮考虑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龙五走的时候,没给你留下什么话吗?” 一丈红盯着春妮摇摇头:“部队开拔的时间比预订的时间早了一天半,走的那么急,那还能留下什么话呀!” 龙五和春妮的关系,虽然龙五从来没对一丈红明说过,但一丈红也知道两个人的关系不一般 。 在四峰山的时候,龙五能舍命上山救出春妮,那时候,一丈红就感觉两个人以后会发生点什么。 春妮低下头,一丈红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明显的失落。 春妮站起身,走到窗前,看见大门开了,几个人成纵队大步走进来。 走在后面的,好像就是吴士晟。 春妮伸长脖子,往下看。 一丈红走过来,只看了一眼:“他们回来了,我送你下去吧!” 于是春妮跟在一丈红的后面,下了楼,直奔旁边的一排平房去了。 春妮虽然在这里待过两个多月,但那是没有人身自由的,平房这里,她还真没来过。 这里是男队员的宿舍。 一丈红带着春妮找到吴士晟的宿舍,途中,队员都和一丈红打着招呼。 吴士晟打开门,看见站在门口的春妮,眼睛当时亮了,连她身后的一丈红都给忽略了。 一丈红的表情僵硬了一下,随后皱了一下眉头。 里面有人看见春妮 ,打趣吴士晟:“这是你没过门的媳妇吧?真漂亮啊!” 吴士晟也不解释,侧过半个身子,让春妮进来。 见吴士晟没解释,春妮急忙说:“你们误会了,不是你说的那种关系!” 说话的战士立刻红了脸,连说:“不好意思,冒昧了!” 吴士晟脸上的表情瞬间发生了细微的变化,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和沮丧。 然而,这种变化极其短暂,几乎眨眼间就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如果不是有人特意盯着他看,很难察觉到他的变化。 而一丈红透过春妮,偏偏捕捉到了吴士晟细微的表情变化。她原本皱着的双眉皱得更紧了。 “这是你娘让我带给你的!” 春妮把手中装鞋的布包递给吴士晟,人站在门口,没有一点想进去的意思。 吴士晟掩盖起眼底的失落,笑了两声:“那就麻烦你了!你要有事,就来找我,千万可别客气!” 笑的这两声,听到他自己的耳朵里,都觉得别扭。 “你娘让我带的东西,我给你带到了,吴哥,我先回去了,以后少不了麻烦你!” 春妮特意叫了声哥,但其中的避嫌和疏离任谁都能听明白。 吴士晟的脸上虽然还挂着微笑,但和刚看见春妮时的笑容完全两样了。 春妮转过身,身后没了一丈红的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出去了。 吴士晟想要送春妮出去,被春妮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春妮走出去以后,吴士晟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就连想继续和他开两句玩笑的战友,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吴士晟没想到,春妮会断然拒绝了他的邀请,连进屋坐一会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真是一点面子都没有留给他。 吴士晟冷着脸,把他娘捎给他的鞋随手扔在窗台上,然后鞋也没脱,把腿耷拉在床边,仰躺在床上。 他眯起眼睛,手指伸进褥子底下,轻敲着下面的两封信。 第283章 春妮的新战友 这两封信,都是吴士晟从战友的手里拿过来的。 剿匪大队的人还肩负着给前线运送物资的工作 。 前线的战士会把信件通过他们的手捎回来。 每次有人回来,吴士晟都会在第一时间看看,有没有春妮的信。 他声称是大舅哥写给没过门媳妇的信,所以刚才春妮来的时候,那人才会有那么一句话。 这两封信,吴士晟没有找人看过,其实他并不想知道信的内容,只是不想让春妮知道龙五的消息。 吴士晟有时候也想和龙五公平竞争,但又感觉自己没有胜算,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 龙五打仗没有固定地点,两个人唯一的联系,只能是龙五写信给春妮。 只要春妮长时间接不到龙五的只言片语,他就不相信两个人还能一如既往。 人的感情都是在不停的接触中慢慢培养起来,何况他和春妮还有从小患难的经历。 想起小时候为春妮做过的那些事,吴士晟把自己都温暖到了。 春妮离开吴士晟的宿舍,走到外面,一丈红正在大门口等着她。 看见春妮出来了,一丈红不停的打量她,眼神中满是探究。 弄得春妮把自己浑身上下看了一个遍,也没找到能让一丈红探究的地方。 “我和龙五的交情你可能也听说过,因为有了他,我的童年才有了一点可以让我回忆的温暖!” 一丈红看着春妮的眼睛,接着说:“有了他,我现在才过的有点人的尊严,所以我不希望有人伤害他!” 虽然一丈红的语气中,充满了挑衅和不满,春妮不但没生气,相反还感觉很欣慰。 龙五有一个肝胆相照的战友,一个随时护着他的大姐。 她知道,一丈红这是怀疑她和吴士晟的关系不地道,拿话敲打她呢! 于是春妮笑了:“红姐,我和你想的一样,没有龙五,我早就死在四峰山了,所以无论什么时候,他对我的感情,我永远都不会忘。” 一丈红满意的拍了一下春妮的肩膀:“以后,有为难的事就来找姐,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多一个人肯定多一份力量!” 春妮叫了一丈红两次红姐,她连一次都没有答应,这次主动承认自己是姐姐,可见是放下了对春妮的不满。 春妮告辞以后,走了很远了,一丈红还站在门口望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她才慢慢走回大院里。 春妮从被服厂走的时候,宿舍里还没有人,等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三四个年轻的女人回来了。 她进到宿舍的时候,几个女人正在处理手上的血泡和扎破的伤口。 春妮是农村出身,只一眼就看出那是干农活磨出来的。 被服厂不是针线活吗,怎么还会干农活呢? 春妮有些不解,但初来乍到,她也不好问那么多。 几个人简单处理了一下手上的伤口,才倒出时间和春妮打招呼。 春妮这才知道,这几个人才从山上回来。 原来被服厂没有军用布,大部分是白布,只有少数蓝布,做军装要自己染色。 但是染料也没有。 所以只能自己用土法制造染料。 厂里年轻的工人,要上山去扒柞树皮和黄菠萝树皮,运回来把老皮扒掉,然后加草木灰煮成土黄色。 这几个人就是刚从山上回来。 由于工具不够用,有时候还要用石头砸,所以手上出现血泡和扎破的情况就太平常了。 春妮看着几个年轻人,头发都很短,即使扎着辫子的,也是短辫子。 分不清是姑娘还是年轻的小媳妇。 在屯子里姑娘还是媳妇一目了然。 在这里,春妮不敢乱打招呼。 “没想到你们也这么辛苦!”春妮由衷表示敬佩。 其中有一个年龄大一点的,人黑瘦,但嗓门很大,让人怀疑,她那么瘦小的身躯里,能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这算个啥呀,你没见过抗日战争的时候,被服厂都是流动的,在老林子里搭建临时的场地,敌人扫荡就要搬家,那时候才艰苦呢!现在的条件和那时候比起来,简直是天上地下了。” 另外的两个女人哈哈笑起来:“牛姐又开始忆苦思甜了!” 被唤做牛姐的女人也哈哈笑了,而且笑的声音比那个人还大:“咋叫忆苦思甜了?我说的都是实情,革命传统不能忘啊!” 牛姐走到春妮身边,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又用手拍拍春妮的屁股:“你这小身板,干活够呛啊,你分到哪个部门了?” 另外的两个女人又是一阵笑 ,把春妮弄了个大红脸:“我今天才来报到,还不知道分到哪个部门呢!” 牛姐吧嗒吧嗒嘴:“你咋瘦这样呢?跟吃不饱似的!” 另外两个女人又笑了:“你吃了几天饱饭,就开始得瑟了!” 牛姐摇摇头说:“也是,被日本鬼子困到老林子的时候,树皮都吃不上溜!” 自从春妮进屋,屋里就一直回荡着笑声,好像任何困难在这些人的眼里,就不是个事。 乐观的情绪把春妮都感染了。 牛姐坐在宿舍里唯一的那把椅子上,把鞋带解开,把脚拿出来,脚上的布袜子贴在脚背上,一看就是湿透了 。 她随手把袜子拽下来,扔在一边,屋里立刻弥漫了一股脚臭味。 她把被汗水泡得发白的两只脚踩在鞋上,头向后一仰,没过一会,竟然打起了呼噜。 说话的功夫,她竟然睡着了。 另一个女人抽了一下鼻子,冲着春妮说:“牛姐就这样, 大大咧咧的,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别看长的小,干啥都是一把好手!” 说完以后,她走到牛姐的身边,用脚把鞋从牛姐的脚底下一点点踢出来。 然后用手指尖捏起牛姐的臭袜子塞进她的鞋壳里,又重新垫到牛姐的脚底下。 做完这些,她就一脸嫌弃的连连甩着手。 又把屋里的几个人成功的逗笑了。 笑过以后,这人把屋里的四个人给春妮做了一遍介绍。 牛姐叫牛丽华,她自己叫刘凤英,她身边那个宽额头大嘴巴的女人叫李招娣。 那个一直没说话,低着头笑的小姑娘叫魏亚萍。 牛姐最大,二十七岁,丈夫上前线打仗去了,两个孩子在乡下婆婆家里。 是参加过抗日战争的老革命。 宽额头,大嘴巴的李招娣二十四岁,情况和牛丽华差不多。 只不过丈夫在抗日战争中光荣牺牲了。 刘凤英也是二十四岁,但生日比李招娣小两个月,是农民会的积极分子,男人也在前线。 那个一直不吭声的小姑娘只有十八岁,是抗日时期的一个战地护士,在战争中一条腿受了很重的伤。 伤好以后,落下残疾 ,瘸了一条腿,不方便上前线,才留在后方做后勤工作。 刘凤英介绍完以后,春妮肃然起敬,屋里的人都和她一样,都是对抗战做出过贡献的人。 第284章 在我眼皮底下,我不允许有人看不起你 牛姐睡的快,醒的也快,而且死活不承认自己睡着了。 春妮刚才听说,牛姐和刘姐的丈夫都在前线,于是凑过去,问了两人一个问题: “姐夫多长时间会写一封信给你们呢?” 牛姐先笑了:“过了半辈子,孩子都给人家生了两个了,从来没见过他写的信是啥样的!” 春妮又转过头问刘姐:“你呢?” 刘姐摇摇头:“俺家你姐夫,拿笔比拿棒槌还费劲呢,让他写字都赶上杀他了!” 春妮仔细的看了两个女人一眼,没有从她们的脸上看出任何的担忧和期盼。 好像他们的男人,只是挎了个筐,去小园子摘趟豆角黄瓜一样,转眼就回来了 。 而不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真刀真枪的和敌人拼杀。 “你们不担心他们吗?” 春妮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虑。 这次牛姐没笑,她叹了口气说:“哪能不担心呢?可担心有什么用,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得坚强的走下去,反正我是相信他没事!” 牛姐说完,刘姐也急忙点头:“嗯呢,我也相信!” 听了两个人的话,春妮的心里当时敞亮了不少,不是龙五没有时间给自己写信,别人都没时间写。 为什么别人的老婆都那么有信心,而自己却老产生怀疑呢?就是自己的信念不坚定。 对龙五没有信心。 认识到事情的实质,春妮多少天的郁闷一扫而光。 被服厂有食堂,一天管三顿饭。 早饭是一人一个大饼子,一点咸菜,玉米面的糊嘟粥管够。 吃过早饭,牛姐她们那些人还和昨天一样,上山扒树皮。 春妮被带去了厂长办公室。 当椅子上的那个男人转过身的时候,春妮惊呆了,激动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张大了嘴巴,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发不出声音,嘴角不停地抽搐着。 她下意识地伸出双手紧紧捂住嘴巴,试图压制住内心汹涌澎湃的情绪。 然而,无论她如何努力,泪水仍然像决堤的洪水一般,顺着脸颊滑落。 老康站起身,走到春妮面前,脸上依然带着他惯有的祥和微笑,向春妮伸出右手:“真高兴还能见到你!” 春妮哽咽的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的点头,她使劲抓住老康的手,舍不得放开。 也许是感受到春妮右手上的异常,老康摊开了春妮的手掌。 老康的脸色只变了一下,又恢复如初了,凡是被抓走的地下工作者,哪一个不是九死一生,活着出来的,又哪一个不是伤痕累累。 春妮哭了一阵,感觉情绪稳定了一点,才断断续续的说。“康叔,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老康把春妮扶坐到椅子上,然后把旁边的椅子拽过来,在春妮的对面坐下来。 讲了那几年自己的经历。 “你出狱不久,我和另外几名革命党人,就被转移到日本宪兵队了,在那里被关押了三年,直到日本无条件投降,我才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上。” 老康寥寥数语,轻描淡写的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 但是春妮知道,三年的时间,他经历了怎样炼狱般的折磨。 但好在她又见到他了。 春妮重新打量了老康,短短五年的时间,老康好像苍老了很多,头发全部花白了。 但神态却更加从容了。 春妮的右手受过伤,五个手指到现在也伸不直,更别说拿针了。 所以做衣服的活不适合她干。 她的腿有枪伤,而且上过老虎凳,路走多了,腿疼,自然不能让春妮跟着牛姐上山扒树皮。 春妮的情况,霍朝阳都和老康讲过,所以老康才决定,在她伤好以后,调她来被服厂。 “你去仓库怎么样?” 春妮的底细老康知道,认识一些字,基础的算数也会一些,但是想要管理好仓库,还远远不够。 “康叔,我还是和牛姐她们上山扒树皮吧,仓库的活我怕干不好,到时候丢你的脸!” 老康看着春妮笑了:“遇到困难就往后缩?这不是你的性格呀!地下工作那么危险那么难,你都做得那么出色,我相信仓库的工作你也一定能做好!” 春妮不好意思的笑了,要不是有老康的帮助和鼓励,春妮的地下工作不会做得那么好。 看见老康,春妮感觉心里又有底了。 “那我干着试试?” 老康拍拍春妮的肩膀:“这才是我认识的春妮呢!走我带你去库里看看,熟悉一下环境和工作流程!” 春妮跟在老康的身后,去了仓库。 略显破败的仓库里,有一个大约三十岁的女人正在盘点库存。 她身材高挑而消瘦,那张长长的脸庞上,下巴显得格外尖。 颧骨高耸突出,宛如两座小小的山峰矗立在眼睛下方,嘴唇薄薄的,透露出一丝冷漠。 穿着一件宽大的上衣,两条腿就显得格外的细。 这个女人身上散发的冷傲气息,让春妮感觉很难接近。 看见老康,女人急忙走过来,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康厂长,来检查工作了!” 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尖细。 老康微皱了一下眉头:“吕艳啊!给你介绍一位新同志,这位是朱春妮同志,以后就和你一起管理仓库了,她业务不熟练,你多带带她!” 那个吕艳夸张的“哦!”了一声,一阵风似的飘了过来,麻利的伸出右手:“欢迎你,春妮同志!” 春妮也急忙伸出右手,和吕艳的手握在一起。 也许是感觉出春妮的手不一样,吕艳松开手的时候,特意留意了一下。 春妮清楚的看见,吕艳偷偷的用裤子擦了一下手。 脸上带着笑,眼底却满是嫌弃。 她的这点小动作,又怎么能逃过老康的眼睛 。 “吕艳啊!现在的任务很重,部队就要脱下棉衣换单衣了,这批布才到,短时间内就要染色开工,可做染料的原材料还不够。” 看了一眼春妮的腿,老康叹了口气:“春妮同志的腿在日本人的监狱里受过很严重的伤害,前些天还被土匪打了一枪。” 老康把日本人和土匪几个字咬的很重。 吕艳一脸懵逼的看着老康,不知道这些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然而老康接下来的话,就让她彻底明白了。 “上山扒树皮的同志还没有走,今天各个部门都抽调人上山扒树皮。鉴于春妮同志的腿伤不适合爬山,仓库就由你去吧!” 老康的话虽然声音不大,语气也柔和,但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吕艳的脸白了一下,嘴唇不由自主的哆嗦,但还是强装笑脸的答应一声。 然后侧着身子,从春妮身边挤了过去,一路小跑着向门外去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老康拍了拍春妮的肩膀说:“在我眼皮底下,我不允许有人看不起你!” 第285章 想要干好,得大家一起付出努力 春妮今天的工作不难,把库里的白布和蓝布盘点一下,马上要做单衣。 春妮盘点完,锁好仓库的门,把数字报给老康之后,去了生产车间。 因为没有染好的布料,现在车间的人基本都上山了。 只有几个人在给已经做好的军服钉扣子,锁扣眼。 魏亚萍也在其中。 春妮好像明白了,车间里的几个人应该和她一样,都是因为身体原因,不便上山。 服装做不出来,仓库里的活就没有多少,于是春妮试着用左手钉扣子。 虽然慢点,但钉的还可以,要是春妮右手没伤的时候,她的手工活可是相当不错的。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牛姐她们从山上回来了。 今天是最后一次上山,树皮扒的差不多了,明天就可以制作染料,开始给布染颜色了。 这种活,春妮从来没干过,有点期待和兴奋。 晚上回宿舍的时候,春妮刚打开房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牛姐几个人的笑声。 “今天真是太解气了,春妮你是没看到!” 牛姐话音未落,就被刘姐把话抢了去:“你是没看到,吕艳那个狼狈,浑身是土,不知道摔了多少个跟头,嘴唇子都卡肿了!” “我估计波棱盖都得卡秃噜皮!” 看着两个人幸灾乐祸的样子,春妮都能猜出吕艳平时的人缘有多好。 “平时趾高气扬的,像这种活她从来没干过,不知道今天太阳从哪边出来了,她怎么还上山了呢?” 李招娣轻易不说话,春妮从昨天来,到现在听见她说的话,一共不超过三句。 “你们眼气得了吗?谁让你们两条腿夹的那点东西不应人了!” 李招娣说完,牛姐和刘姐立刻大笑起来。 春妮想了半天,才回过味来,脸当时就红了。 别看李招娣平时不说话,说一句是真有分量。 通过几个人的对话,春妮总算是听明白了,这个吕艳,是被服厂郭副厂长的老婆,两个人相差十几岁。 郭副厂长自然爱若珍宝,平时在厂里都是干最轻松的工作。 虽然对她的大部分做法,康厂长不赞同,但看在郭副厂长的份上,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天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把她派到山上去了。 “郭副厂长估计今天晚上上不去炕了!” 牛姐一边说,一边脱了袜子洗脚。 春妮忽然感觉一丝内疚,毕竟吕艳今天的事,和她有一定的关系。 第二天上班,春妮在仓库里碰见吕艳,完全没了昨天老康在时的热情,整张脸冷的能刮下一层寒霜来。 春妮苦笑一声,也没和她计较,今天天气好,要把仓库里的白布拿出去染色。 郭副厂长派了几个人进来,往外面扛布匹,吕艳和春妮负责计数。 院子里支起两口一百仞的大锅。 下面各用三块石头垫起,架上劈柴,火很旺,锅里煮染料的水被烧开,整个厂里都飘着一种独特的味道。 把白布放进去煮一会,再拿出来,就变成了土黄色。 院子里两棵大树之间,拴一根绳子,煮好的布匹就晾在绳子上。 煮好的布匹既染上了颜色,也规避了衣服做好以后,缩水的问题。 几十个人忙了一上午,才算是把仓库里的布匹全部染完了。 三月的天气还很冷,一下午的时间,染好的布匹晾不干。 晚上的时候,保卫科的人都要值夜班,避免染好的布料被人偷去 。 第二天又晾了一整天,直到布料全部干透,才开始点数入库。 干了两天工作,春妮觉得,老康说的对,仓库的活,可以一点点学着干,最主要的是要细心。 布匹入库的时间就有点晚了,春妮和吕艳两个人盘点完,出了仓库,外面都有一点黑了。 郭副厂长等在外面,这是春妮第一次看见他,个子很高,一米八几的样子,身材也很魁梧,长相春妮没细看,急忙打了招呼,回宿舍去了。 春妮走的时候,总感觉后面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这种感觉让人很不自在。 第二天早上,春妮去仓库的时候,吕艳已经在了,钥匙一直由她保管,所以即便她早上班,也能打开仓库的门。 春妮在仓库里转了一圈,凭她多年干地下工作的敏锐感,她总觉得有一匹布料,和昨天晚上的放置不一样。 她拿起茬口看了一下,赫然是新撕开的样子,春妮心里一惊,但还是不动声色的放了手。 吕艳从春妮进仓库以后,就一直注意她的行动,见她在那匹布前面站的时间长了,而且还检查了一遍茬口。 吕艳的脸色变了一下,然后满脸堆笑的走过来,把一只手搭在春妮的肩膀上:“春妮,怎么样,还习惯吧?这匹布有问题吗?我看你在这站了好久了!” 春妮若无其事的把手抽回来,笑着说了声没事。 吕艳从春妮的脸上没看出什么,稍微放下了心,等到春妮走远以后,她摸了一下腰间,长舒了一口气。 她有种预感,这个朱春妮没准会坏了自己的事。 春妮出了仓库的门,用眼角余光看了一下,吕艳就站在门口,目光一直看着她。 她这怕是做贼心虚吧。 春妮不动声色的向厕所的方向走去,从厕所出来,溜着东墙根,然后绕过生产车间,就能到老康的办公室。 多年的地下工作,让春妮养成了一个习惯,无论到了哪个新的环境,她都会仔细观察,熟悉所有的结构。 避免发生突发事件的时候,手忙脚乱。 春妮闪身进了老康的办公室,随手关上了房门。 两个人一起合作了几年,彼此都太了解,看见春妮进来,老康立刻站了起来:“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不正常的事了?” 春妮看了一眼门外,小声对老康说:“我怀疑,仓库里的布匹有人动过,上面的茬口都是新的!” 老康皱起了眉头,他和郭副厂长是有分工的。 老康负责采买布匹、棉花等原材料和筹措资金。 厂里生产的事情基本归郭副厂长管理。 “数目大吗?” 春妮摇摇头:“应该不大,昨天入库的布匹,我都做了编号,那匹布是二号!” 老康点了点头,生产的事情他不好过问,但给裁剪的师傅定个规矩还是可以的。 “春妮,被服厂以前都是在山里流动的,一直没有规范的管理,想要干好,得大家一同付出努力!” 老康不用嘱咐春妮做好保密工作,春妮知道怎么做。 从老康屋里出来,春妮沿着来时的方向走了回去。 时间差不多,也正是去趟厕所的功夫。 第286章 抓贼拿赃 春妮从老康那里卡着点回来,吕艳没有太多的怀疑。 没过一会,来人提走了两匹布,包括有异常的二号。 这样的事情,吕艳应该不是第一次干,因为选择的时间和布匹都恰到好处。 从吕艳到仓库,到布匹运去车间,这中间不超过半个小时。 这么短的时间内,很难被发现。 从提走两匹布看,应该每次车间都是这样操作的! 就像老康说的那样,被服厂刚建成,在管理上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才会让人钻了空子。 这也是老康让春妮来被服厂的主要原因。 他要有几个绝对信得过的人帮助他。 监守自盗,一旦确认,这个罪名是不小的。 老康装作若无其事的走进生产车间,和副厂长郭万全打了个招呼以后,四处看了一会。 老康不出差的时候,也经常会出现在车间里 。 所以郭万全没有想太多。 老康走到裁剪师傅的身边,停住了脚步:“孔师傅,一匹布能裁多少件衣服?” 孔师傅挠了半天头,脸都憋红了,也没回答上来。 以前在山里工作的时候,每个工人都是全能的,车间和仓库是一体。 布匹也很少,来多少布就做多少衣服,每次都不够用。 而且布匹的规格,多少都不固定。 所以从来没有人算计过。 而且时间紧急,工人的心思都在速度上,别的事情都忽略了。 虽然现在被服厂有了固定的地点,规模也比以前大了,但还是从前的理念,所以孔师傅从来没算过一匹布到底能做出多少套衣服。 孔师傅参加游击队之前,只是一个裁缝店的学徒,在师傅手底下就没裁过一件衣服。 在山里的时候,裁剪师傅被鬼子的炮弹打中,他临时赶鸭子上架,硬顶了上去。 经过几年的锻炼,手艺是越来越精了,别的事情他都没往心里去过。 老康拍拍孔师傅的肩膀:“以后,咱们的工厂还要扩大,没准会发展成东北最大的军用被服厂呢,所以管理上一定要跟得上去!” 车间里的工人都停下了手上的活,听老康讲话。 “所以,我们都要严格要求自己,努力把本职工作做好!” 老康说完,转向孔师傅:“就从这批开始,我要知道,一匹布到底能做出多少套服装!以后咱们富裕了,就要有规划的采购布匹。不知道一匹布做多少套衣服怎么行呢!” 郭万全首先鼓掌:“康厂长说的对,咱们的前景一片光明,别都稀得马哈的!” 车间的里的事情由郭万全负责,裁剪师傅回答不上厂长的问话,郭万全多少觉得脸上无光。 说出的话就带了一点情绪在里面 。 老康及时接住话头:“只有很好的发现问题,才能更好的解决问题嘛!” 晚上下班的时候,孔师傅去了老康的办公室。 “厂长,一匹布大概能做上衣十三件,裤子二十三条,基本都是这样,只有个别布匹做不到这么多。” 老康抬头看了孔师傅一眼:“做不到的多么?” 老孔摇摇头:“不多,今天一共裁了四匹布,只有二号布匹差一点,做了十二件多出两只袖子!” “好,知道了!” 老康点点头,让孔师傅下班回家了。 看来,春妮怀疑的有道理,二号布匹确实少了大概不到一件衣服左右的布料。 工人下班每次都会检查,如果真的少了,她是怎么带出厂里去的呢? 老康决定下班以后,找春妮谈一谈,她干联络员的时候,带走的文件和信件可是从来没有被人发现过。 藏东西,她是绝对的行家。 春妮吃过晚饭,从食堂回宿舍的途中,被老康拦着了。 两个人没有回办公室,而是像老朋友一样,沿着厂里的小路散步。 “春妮,你觉得如果吕艳真的监守自盗,她是怎么把布匹带出去的呢?” 春妮琢磨的了半天,为了防止偷盗 ,每次下班,保卫科都是会检查的。 但检查也只是局限于随身所带的物品,至于人身,尤其是女人,是不会检查的。 春妮想起吕艳宽大的外衣,她那么瘦,为啥平时总喜欢穿那么肥大的衣服呢? 听了春妮的想法,老康点点头,告诉春妮先不要声张,毕竟抓贼拿赃,光怀疑是没有用处的。 “我们的原则是不放过一个坏人,但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 春妮知道老康的意思,要密切注意吕艳的行动。 可能是吕艳感觉春妮看出了端倪,接下来十几天的时间,仓库都没有发现异常。 但春妮却没有放松对吕艳的监视。 她坚信,一个占惯便宜的人,是板不住自己的手脚的。 经过一个多月的紧张工作,仓库里剩下最后三匹布,做完以后,单衣就算胜利结束了。 剩下的就是运往前线 ,送到战士们的手上了。 眼看来到五月了,棉衣已经穿不住了,所以这几天被服厂一直在加班加点。 争取早日让战士们换上单衣。 春妮早上去仓库的时候,吕艳已经到了,看见春妮,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后很快恢复如常了。 “早啊!吕姐!” 春妮打了招呼以后,开始检查剩下的三匹布料。 吕艳站在旁边,不时的看她一眼。 春妮从其中的一匹布上,又看到了撕痕。 她不动声色的回过头,走了两步,故意一个趔趄,站立不稳,向旁边的吕艳扑了过去。 吕艳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春妮的手顺势在她的腰上摸了一把。 果然和她想象的一样,入手不是柔软的肉感,而是硬邦邦的。 春妮扶着吕艳站直了身子,红着脸连声道歉。 吕艳的心怦怦跳个不停,她不知道,自己的秘密到底有没有被春妮发现。 看春妮的样子,还是和平常一个样。 中午的时候,吕艳没有在厂里吃饭,借口头痛,想要回家吃一点药。 老康把她拦下,带去了办公室,又让人去食堂找郭万全。 “让郭副厂长陪你回去吧!” 老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竟然让吕艳有了危机感。 吕艳跟在老康的身后,到了办公室,见屋里没有女人,松了一口气。 老康是个男人,而且是干部,他是绝不会搜她的身。 听说老婆不舒服,郭万全一路小跑到了办公室。 “咋了?好好的,咋头痛了?” 郭万全话音未落,就听见老康说:“头痛的事怕是在后面呢!我让你来,是想交给你一个任务。” 郭万全狐疑的看看老康,又看看吕艳,心里一惊,一阵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 因为,从吕艳的脸上他看到了明显的惊慌。 老康转过身去,对郭万全说:“伸手摸一下你老婆的腰,你就知道咋回事了!” 郭万全走过去,掀开了吕艳的衣服,她的腰上缠着好几圈土绿色的布。 郭万全吃惊的睁大了眼睛,他愣了一会,然后抡起手臂,狠狠的打了吕艳一个大嘴巴。 吕艳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碰翻了身边的椅子,发出噗通一声闷响。 第287章 我就不该有私心 郭万全弯下腰,抓着吕艳的衣服,把她薅了起来,抡了一圈,猛然松手,吕艳踉跄了两步,又摔倒在地上。 郭万全把椅子扶起来,一屁股坐在上面,用手不断揪扯自己的头发。 “老康,我老婆干出这种事,责任在我,怎么处置我都没话说,蹲笆篱子还是枪毙,我都认了,只是……” 他抬起头,满眼通红的看着老康说:“只是别开除我的党籍!” 郭万全用手捂住脸,高大的身躯开始微微颤抖。 参加革命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一世英名,竟然会毁到女人的手里。 老康一直冷眼旁观,到现在他更加相信,吕艳的所作所为,郭万全并不知道。 听郭万全说的严重,很可能还会被枪毙,吕艳吓坏了。 她从地上往前爬了几步,抱住郭万全的膝盖:“老郭,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救救我吧,看在孩子的面上!” 郭万全抬起头,看着吕艳:“我救不了你!你是我老婆,说你干的事我不知道,谁会相信?别说救你,就是我这回都完犊子了!” 吕艳满脸是泪的看向老康:“康厂长,都是我的错,是我爱占小便宜,老郭不知道,都是我的错!” 老康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这么严重的事,吕艳却觉得只是占了点小便宜。 他从兜里掏出一支烟来,递给郭万全,划根火柴给他点着了。 郭万全也没客气,狠狠抽了两口,鼻孔里喷出的烟雾遮盖了他的半张脸,让人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老康在郭万全的对面坐下来,伸出手搭在他肩膀上:“老郭,我要想把你们送进去,就不叫你了,直接把吕艳送保卫科了!” 郭万全是走过雪山草地的老革命,半生戎马,出生入死。 老康不忍心让他栽到女人身上。 他坚信,以郭万全的觉悟,绝不会支持老婆干这种事。 “老郭,你说该怎么办?” 郭万全从老康的话里听出了希望,他立刻站起身,把吕艳推坐在椅子上:“你说,你一共干了多少回?” 郭万全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把到嘴边的偷字也咽了下去。 他实在不愿意自己和这个字有半点关系。 “你……现在东西在哪儿?”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吕艳才发现,丈夫不但救不了他,相反还可能受到自己的牵连。 她害怕了,连说话都带了颤音:“一共五次,都捎回我娘家了,孩子没有棉衣,估计都用完了!” 郭万全的两个孩子,自从吕艳参加工作以后,就寄养在岳父家。 老康相信吕艳说的是实话,因为这种方法,每次带出去的布匹也没有多少。 被服厂建立的时间很短,仓库里也没有多少存货,这次算是批量大的。 而且春妮发现的及时,损失应该不大。 “老郭,你看着办吧!” 老康把主动权交给老郭,郭万全反而为难了。 一个共产党员,他怎么能徇私枉法,对自己犯了错的老婆就不追究了呢! 郭万全几口把嘴里的烟抽完,又向老康要了一支点上,他低着头,一句话不说,只管闷头抽烟。 直到烟头烫手,他才站起身,像下了某种决心一样,把烟头狠狠的摔在地上。 “东西我找回来,用掉的折价赔偿。” 郭万全看了一眼满脸惊慌的老婆说:“吕艳交给公安科吧,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希望能保留我的党籍,留职察看,怎么处置我都没有怨言!” “前线的将士在浴血奋战,我老婆竟然把他们做衣服的布匹拿回家,我羞愧呀!无地自容!” 郭万全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上,肩头耸动,无声的哭了。 老康打开房门看了一眼,好在现在是午休时间,工人们吃过饭都回宿舍休息了,整个厂区都很安静。 “老郭,你想让全厂的人都知道吗?” 老康说完,郭万全立刻站起身,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说:“老康,这样处理行吗?” 其实,老郭的处理方式完全公正,没有一点徇私。 老康沉思良久说:“这件事情,厂里只有四个人知道,我能保证不会被第五个人知道,我不想你这么多年的政治生涯因为这件事终止。” 看着郭万全的眼睛,老康由衷的说:“你才四十多岁,还有几十年的时间为祖国做贡献,我不想毁了你!” “东西缴回来,用掉的,按价折算,至于吕艳肯定不适合在这个岗位待下去了!要不让她去食堂刷碗?” “不……不!” 郭万全连连摆手:“我就不该有私心,我就不该接受组织对我的照顾,她就是一个农村妇女,没接受过革命大熔炉的锻炼,还是让她回农村种地吧!” 紧紧抓住老康的手,郭万全激动的说:“再造之恩,我就不多说了,以后啥样,你看我行动就完事了!” 说完,他一把拉过吕艳的手,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出了大门,郭万全松开吕艳,一个人在前边大步流星的走。 吕艳在后面一路小跑,但很快还是被拉下了一大截。 到了家门口,郭万全也没有像以前一样,站在房门口等着她,而是当先进了屋,嘭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极大的关门声,像响雷一样,震得她脑袋嗡嗡直响。 她胆怯的走进屋,却发现郭万全正跪在炕上,撅着屁股从柜里往外掏东西。 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掏了出来,却没有找到一块厂里的土黄布。 他知道,事实就像吕艳说的那样,都拿去给孩子做衣服了。 郭万全把炕上的东西抱起来,兜头向吕艳扔过去:“带上你的东西,滚回你娘家去!看在孩子的份上,我不能休了你,但我肯定不会和你这样的人在一个被窝里睡觉了!你走吧!” 吕艳在地上站了半天,郭万全也没有一点想挽留他的意思。 于是吕艳把怀里的破烂衣裳使劲砸向郭万全:“郭万全,你不就是当了个破厂长吗?你就忘了,这么多年我和你过的苦日子了?” “你常年在外面打仗,抽空回家睡一宿就走了,两个孩子吃喝拉撒,你管过一回吗?” 我和两个孩子住在娘家十几年,腰杆没有一天挺直过!这些你知道吗?我不就是想给孩子做件像样的棉衣吗?” 郭万全终于抬起头,但眼里的失望却更甚了。 到现在,吕艳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有多严重。 郭万全十分感谢老康,要不是他及早发现了吕艳的错误,这个娘们说不定会给自己闯多大的祸。 “你走吧,上半辈子算我对不起你,下半辈子我还你!” 说完,他站起身,抓着吕艳的胳膊,连推带拽,把她送出了房门。 吕艳惊呆了,别看郭万全外表粗犷,但对待她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 像今天这样,还是头一回。 吕艳在院子里站了半天,郭万全依然没有出来,她一气之下,狠跺了一下脚,悻悻的走了。 她估计用不了三天,郭万全就会去接她,毕竟自己的男人是个什么德行,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她就不相信,郭万全能忍受没有女人的孤凄。 第288章 两口子吵架不记仇 吕艳垂头丧气的回到娘家,刚进大门,大儿子看见娘来了,张开双臂,叫嚷着扑过来。 孩子的喊叫声,惊动了屋里的人,没过一会,吕艳的娘和她的两个弟媳妇都从屋里迎了出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巴结的笑。 “姐回来了!” “姐回来了!” 两个弟媳妇抢着替她拿包袱。 “姐,你大侄子早就盼着你回来了,他还等着姑姑的新棉袄呢!” 大弟媳妇看着吕艳,一边笑一边小心的说:“这次该轮到他了吧!” 二弟媳妇也急忙说:“姐,你可不能偏一个向一个呀!你在家这么多年,你二弟对你咋样,你心里也有数吧!” 老太太见两个儿媳妇不等闺女进门,就急着要好处,不高兴的板起脸: “你姐来了,先让她进屋喝口水再说,她是你们亲姐姐,有好事还能落下你们?” 老太太发话了,两个弟媳妇不再多说,跟在吕艳身后,进了屋。 站在地上,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过她带来的包袱。 里面鼓鼓溜溜的,这次应该带了不少,是不是每个孩子都有份呀! 吕艳每次从厂里偷拿出来的布料,都会找时间送回娘家,避免被郭万全发现。 吕艳明正言顺的给偷来的东西找了一个好听的来路,说是厂里给干部发放的福利。 娘家人都知道,他们以前不看好的女婿,这回当了干部,帮他养了十几年的老婆孩子,也到了他回报的时候了。 包袱里是吕艳的换洗衣服还有鞋。 两个弟媳妇站在地上,都等着姐姐给孩子拿出做衣裳的布。 吕艳心里委屈,虽说郭万全不在家的时候,她们娘几个在娘家住了十来年,但当初也是她娘以她一个女人撑不起门户为由,卖掉了她家里的房子,给两个弟弟娶了媳妇。 要不是郭万全现在分了一个三十平左右的公房,她们一家几口都要住露天地了。 这样的人情,没有人记得,她们娘三个吃点饭倒是被牢牢记住了。 要是郭万全真不让她回去,以后下巴颌担到娘家的锅沿上,难过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吕艳越想越委屈,眼泪一对一双的落了下来。 她娘一看,立刻埋怨她:“是不是两口子吵架了,郭万全今非昔比了,有点脾气正常,你多让着他点不就完了吗?” 老娘越说,吕艳哭得越厉害。 最后她娘把眼一瞪:“行了,别哭了,到底咋回事,说说!” 吕艳停止了哭声,又抽搭了一会,才把实情说了出来。 不等吕艳说完,另外的三个女人惊的嘴巴都能塞进去一个豆包了。 尤其是二弟媳妇,惊愕了一会,立刻反应过来:“姐,你可是答应过二林,有机会也把他弄到被服厂当临时工的,姐夫和你闹成这样,还肯帮忙吗?” 二弟媳妇说着抹起了眼泪:“你就是偏心,把我大哥弄去,就不管二林了!” 说完一扭身就走了。 大弟媳妇凑过来问:“姐,不能影响大林吧,你说你也是的,咋能干这事呢!” 说完也扭身走了! 老太太把笤帚旮瘩在炕沿上使劲敲了几下:“有好处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那么多的话?” 老太太毕竟还是向着自己的亲闺女:“你先在这待两天,两口子打架不记仇,过两天他消消气,你领着孩子回去,我就不信,看在孩子的面上,他能把你赶出来。” 吕艳觉得还是她老娘说的有道理。 好容易挨过三天,吕艳牵着两个孩子的手回到了家里。 郭万全还没有回来,短短三天的时间,家里乱的和猪窝也差不多少了。 吕艳打发孩子上院里子玩去,她把屋里外面好好收拾了一遍,又掸了些水,压压灰尘,收拾完了,给孩子烧好了饭,看着他们吃完以后,就坐在大门口,等着郭万全回来。 吕艳在家的时候,两口子也是吃食堂,不在家里开火。 所以她做好饭,让孩子先 吃,并没有等郭万全回来吃饭。 一直到天快黑的时候,郭万全才回来。 走到门口,看见吕艳,脚步停顿了一下,然后一声不吭的从她身边走过,径直向屋里走去。 两个孩子看见郭万全进来,都紧张的靠在炕沿上,不停的嗦啰手指头,两双眼睛胆怯的看着他。 郭万全叹口气,心里有些难过,大儿子八岁了,闺女都五岁了。 两个孩子在他身边待的时间太短了,对于孩子他是有亏欠的。 孩子看见他不亲,相反还有一些害怕。 他蹲下身,伸出手,摸了一下儿子的脸蛋。 女儿立刻躲在哥哥身后,露出一个小脑瓜,不停的打量他。 郭万全看了一下屋子,又恢复了以前的干净整洁,看了一眼外面,天已经黑了。 他脱了鞋,坐在炕沿上,吕艳急忙从锅里舀了半盆热水,端进来放到郭万全的脚下。 然后蹲下身,撸起袖子,开始给郭万全洗脚。 郭万全鼻子一酸,没有拒绝,任由吕艳给他洗净擦干。 吕艳把水倒了以后,又舀了半盆水,把两个孩子也洗干净推到了炕上。 两孩子一会就熟悉了,也不再怕郭万全了,在炕上来回疯跑。 看着打闹的一儿一女,郭万全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吕艳一直在偷眼看他,见他笑了,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孩子玩累了,吕艳把被捂好,孩子钻进被窝,没过一会就睡着了。 从郭万全回来到现在,他没和吕艳说过一句话。 见孩子都睡了,郭万全一支烟抽完,也躺进了被窝里,背对着吕艳。 吕艳把灯吹灭,摸黑脱了衣服,赤条条的钻进郭万全的被窝里,从后面抱住他。 吕艳感觉郭万全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回过身,把她搂进怀里。 吕艳主动贴上去,没过一会,郭万全的呼吸就变得急促起来。 吕艳趁机搂住他的脖子,钻到他的身下去了。 黑暗中,吕艳偷偷的笑了,自己的男人自己了解,只要在他身边,郭万全就一天都离不开她。 第二天早上,郭万全虽然没和吕艳说话,但也没撵她走,吕艳知道,他是放不下面子。 只要他不撵自己,就有机会留下。 等到过三过五,郭万全的气消了,自己还可以去被服厂上班。 康厂长也说了,可以让她去食堂刷碗。 虽然刷碗的活没有仓库管理员体面,但终究是一份工作。 有了工作,自己在娘家人面前,就能抬起头来,回到家里,就能受到两个弟媳妇的敬重。 可能是前些年遭受白眼太多,吕艳非常享受那样的感觉。 郭万全从来没有埋怨过她卖掉了他家的房子,反而对岳父一家照顾她们母子,充满感激。 大弟弟已经安排进厂里当了一个背背扛扛的临时工。 等到他气消了,再想办法把二兄弟安排进去。 受了她的恩惠,以后她在娘家,就没有人敢下眼瞧她了。 吕艳消停了很久,但在看到春妮的时候,她心中的怒火又升腾了起来。 第289章 承志的生活费 被服厂的工作忙碌而又充实,一晃春妮已经上班快三个月了。 前两天,她领到了人生的第一份工资。 七块零两毛钱! 现在单衣已经送走了,做棉衣的物资还没有到货。 买布匹和棉花的钱还没有着落,老康已经出去筹措资金了。 所以现在被服厂的活不算忙。 星期天,春妮吃过早饭,上街花了一块钱,买了一些干粮饼子和糖果,去了渔业屯。 东去二十里,春妮不着急,一路走走停停,看着大路两边的风景。 因为不间断的剿匪,现在太平了很多。 两个多小时,春妮站到了井茉家的大门口。 承志最先发现了她,不但没过来迎接她,反而向屋里跑去。 随后,房门被推开,井茉和白小寒迎了出来。 宝丫和承志跟在母亲的身后,一起跑了出来。 “春妮姨!”宝丫和春妮打招呼。 春妮把眼神投向承志。 承志低下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叫了一声妈妈! 春妮摸了一下他的头,嗓子眼有点发干,想说什么,终是没有说出口。 “你瘦了!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自从春妮受伤,这是白小寒第一次看见她。 一家人簇拥着春妮进了屋,白小寒张罗着做饭。 春妮把买来的干粮饼子和糖果拿出来分给孩子们。 又拿出三块钱交给白小寒:“婶子,我现在挣钱了,以后我每个月出三块钱,算作承志的生活费,您收下吧!” 春妮把自己的工资做了一个安排,每月给承志交三块钱的生活费,给父母两元,剩下的两元留着应急和给孩子们买零食。 白小寒看着春妮手里的三块钱一个劲的摆手:“春妮,你这么说不就外道了吗?他一个小孩子能吃多少,喝多少,还要你生活费,你快收起来,你要是再这样,婶子生气了!” 春妮抓过白小寒的手,把钱塞进她的手里:“婶子,我非常感谢你们一家,在我没有能力照顾承志的时候,毅然把他留在了身边。” “承志小时候,你们付出了多少心血,我心里都知道。” 春妮摸了一下承志的头:“他现在成长的这么好,都是你们的功劳,我代表他的妈妈谢谢你!” 说完,春妮向白小寒深深的鞠了一躬。 白小寒愣住了,随后红了眼圈!但还是执意不收春妮的钱。 “婶子,承志一天天长大了,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你要不收,承志我就带回去了!” 承志听见春妮要把他带走,急忙躲到白小寒身后去了。 他的这一举动,把几个人都逗笑了。 白小寒擦了一下沁出眼角的泪水,爽快的伸手接过春妮手上的钱说:“你既然非要给,那我就替他攒着,等到他长大了娶媳妇!” “井茉,赶紧拾掇饭!早点吃完,春妮还要回去呢!” 说完,白小寒哈哈笑了:“我可不是撵你,你今天能住下吗?” 春妮笑着摇头:“明天还要上班呢!” 一边做饭一边和春妮唠家常:“现在比以前好过多了,土改的时候还分了地,他们爷几个闲着的时候再打点鱼卖,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 “二志和三志虽然都娶了媳妇,但我还是愿意和茉儿在一起,这丫头娘死的早,拿我当亲娘一样看待,时间长了,都忘了那是儿媳妇了!” 听了白小寒的话,春妮陷入了沉思,好久没有人提起大少奶奶了。 以前对于大少奶奶,她是有恨的,现在好像已经没有那种感觉了。 果然时间可以冲淡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无论爱恨。 可她对龙五的感情却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减轻分毫。 她相信,龙五也和她的感情一样。 只是不知道这场战争会打到什么时候。 吃过午饭以后,春妮和井茉又唠了一会家常,说的最多的,还是对井魁的担心。 下午一点左右,春妮告别井茉的一家,准备回县城。 刚走到大门口,迎面碰到了领着孩子的吕艳。 原来,吕艳的娘家也在渔业屯。 吕艳早就猜出了自己的事情,一定是春妮告的密,所以一看见她,心中的火瞬间就拱了起来。 吕艳走过春妮身边,装作不认识她一样,扭过头,走过去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 她的这一举动,明显惹怒了白小寒:“吕大姑娘,谁遭你惹你了,你这是冲谁呢?” 吕艳也不示弱,回过头小声骂了一句以后,加大声音:“我冲谁谁知道!” 春妮急忙拦住白小寒:“婶子,别和她一般见识,不值当,她这是冲我呢!” 白小寒满脸疑惑的看着春妮:“你怎么惹到她了,这个吕艳一家人可不是善茬,你看那面相就知道,颧骨高,杀人不用刀!” “得罪她,你可要加点小心,那家人心眼没有针鼻大,惹到她家一点,都要报复回去,而且竟背后下黑手!” 白小寒趴在春妮耳朵边上,压低声音说:“尤其她那个二兄弟,据说以前在山上当土匪,剿匪的风声紧了,才吓得跑回来!你一定要担心啊!” “没事,婶子你就放心吧!”春妮安慰了白小寒几句,对于和吕艳的过节她一句都没提。 其实,春妮觉得不至于像白小寒说的那样,两个人又没有私人恩怨 。 一切都是为了工作。 而且老康在处理这件事情上已经留了余地。 吕艳有什么理由报复自己呢? 春妮回到厂里的时候,已经快四点了。 厂区里很安静,厂里的职工大部分都是县城或者附近周边的人,放假的时候,基本都回家了。 厂里剩下的都是春妮这样单身一人,还离家远的。 春妮用钥匙打开宿舍的门,拿起洗脸盆去食堂打了一盆水,独自一个人在宿舍洗衣服。 她不知道,一场针对她的报复行为正在秘密进行着。 …… 吕艳怒气冲冲的回到娘家,她娘吓了一跳,以为闺女又得罪了郭万全。 吕艳这次回来,只是给娘和孩子们带了点吃的 ,还割了一点肉。 她娘等了半天,没等到别的,脸上就有点不好看了。 “闺女,不是娘说你,郭万全一个月的工资也有十块钱,你就买了这点东西回来?” 吕艳脸色铁青,以往郭万全开了工资,吕艳都会给娘两块钱。 今天老太太等了半天,也没见闺女给钱,所以说话就阴阳怪气了一些。 吕艳从厂里拿出来的布,已经给孩子做了衣服,还不回去了。 郭万全是干部,比春妮多开四块钱,他的工资有十一块左右。 但这次开资以后,郭万全直接拿了六元钱给了老康。 老康收下了钱,上报的时候说是郭万全交的党费。 郭万全不但没被处分,相反还受到了表扬。 名誉是有了,经济拮据了,所以吕艳想给娘家钱,也不好向郭万全提了。 没有钱拿给娘家,吕艳回家就受不到众星捧月的待遇。 “都怨那个死丫头!” 吕艳恶狠狠的话,正巧被她一只脚迈进门槛的二弟吕二林听到。 吕二林正等着姐夫也能给他找一个临时工干干呢。 所以每次看见姐姐来,都很巴结。 “姐,谁惹你了?说出来我给你出气!” 第290章 孩子出事了 听了吕艳的话,吕二林和她娘的脸都沉了下来。 “她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不给她点厉害看看,以后你再回厂里,她还得欺负你!” 吕艳娘点点头:“二林说得对,是该让她知道一下,咱不是好惹的,郭万全就是一根筋,这点事就让人拿捏住了,白给他那么大的厂长当了。” “那个朱春妮有没有后台?别捅砬子上,整不好仇没报,在留下后患。” 吕艳娘毕竟年纪大了,考虑问题全面一些 。 吕艳轻蔑的笑了:“应该是没啥后台,和康厂长认识,但关系也好不到哪去,说家里也是乡下的,离县里五六十里呢!” “还是好好打听一下吧,别你的仇没报,再把你弟折进去!” 吕艳回到家,拐弯抹角的打听春妮的事,刚开始郭万全没想别的,说了春妮的家庭住址。 但吕艳问多了,郭万全就警觉起来: “你问那么多干啥?我可警告你,你现在的情况是你咎由自取,和朱春妮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揭露你,是帮你,不是害你!” 也许郭万全觉得自己过于严厉了,他放低声音,语气也柔和了不少: “要是朱春妮不说,你说不定捅多大的篓子,到时候,我的一世英名都不保,别说工作,怕是连党籍都会一撸到底。” 最后,郭万全给吕艳下了命令:“你给我安分点,再惹出事来,你就给我彻底滚犊子,孩子大了,不用你管,你一个人爱去哪就去哪,你别到时候说我心狠!” 吕艳表面答应,心里却不以为然,既然春妮没有后台,那还怕她啥呢? 只是教训她一下,让她长长记性,又不会要她的命。 第二天郭万全走了以后,吕二林嘴里叼着一支烟进了院子:“姐,打听的咋样了?要是不给你出了这口气,我晚上觉都睡不着!” 说的吕艳眼圈通红,到什么时候,还得是一奶同胞亲兄弟,有事真上啊! “你姐夫警告我了,让我不要惹事!我看还是算了吧。” 吕艳害怕弟弟惹出事情来,郭万全真的会把她撵出去。 娘家那些人对自己恭敬,看的是啥,她心里清楚,所以她不愿意失去郭万全这个靠山。 那些年没吃没穿的日子,她可是过够了。 “姐,你就别管了,我有分寸!就算是惹出事来,我也一肩担了,绝对不会连累你一点!” 吕二林说完,把嘴里的烟头使劲吐出去。 进了屋,里外屋翻了一遍,从碗架子掏出两个早上吃剩的两和面馒头,就着咸菜,喝了二两烧酒,然后就走了。 接下来近一个月的时间,风平浪静,别说春妮,就连吕艳都觉得,吕二林不会有所行动了。 …… 这段时间,吴士晟很忙,前几天,又剿灭了一股土匪,但是两个匪首逃跑了。 这些天,剿匪大队的成员都在秘密调查,希望能尽快找到那两个逃跑的土匪头子。 每次剿灭一股土匪以后,工作队员都有短暂的休养时间。 春妮自从上次送鞋以后,再也没去过剿匪大队。 而且她走了以后,卫新红对她的态度叫人琢磨不透,吴士晟总感觉她说出的话意有所指。 也许是自己多心了! 吃过中午饭,吴士晟在宿舍里睡了一觉,三点多的时候,他离开了剿匪大队,向春妮的被服厂走去。 她不来,难道自己就不能去吗? 吴士晟没去过被服厂,他一路边走边打听,到了地方,大约用了四十多分钟。 春妮还没有下班。 吴士晟走到大门口,就被门卫拦住了。 “你找谁?现在是上班时间,有事可以跟我说,下班的时候,我帮你传达!” “不用,不用,我在这里等一会就行!” 吴士晟急忙拒绝,然后蹲在墙外面,离大门不远处,一边抽烟,一边注视着门里的动静。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左右,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人急匆匆的跑过来。 也不知道和门卫说了什么,吴士晟看见门卫看了他一眼,其中一个,急忙向厂区跑去。 吴士晟站了起来,打量了门外的男人一眼,那个男人也时不时的看上他两眼。 没过一会,厂区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道人影从厂里快步跑出来,和门外的男人说了一两句话以后,快速向着男人来时的方向跑了下去。 那个人一直背对着吴士晟。所以他没看见来人的脸。 但他总觉得那个人的身影有些熟悉,有点像春妮,又有点不像。 他蹲下身,又抽了一支烟,越想越不对劲,于是他站起身,重新走到门卫身边。 “现在下班了吗,我能不能进去找个人!” 门卫的眼里满是怀疑:“朱春妮同志刚才有急事出去了,你没看见吗?” 还真是! 吴士晟刚要走,又被门卫叫了回去:“你到底认不认识朱春妮?” 如果认识,春妮刚才从大门走了,为什么他没有认出来? 对于这样的人,是应该好好盘查一下:“过来,你和朱春妮是什么关系,你怎么证明?” 吴士晟说出了春妮的特征,家庭住址和家庭成员,以及在厂里的职务。 对于两个人的关系,吴士晟回答的支支吾吾,颇有一些深意在里面。 于是门卫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以后,放吴士晟走了! 走了几步,吴士晟还是觉得奇怪,春妮在县城里除了他,没有第二个熟人,是谁能让她在工作期间,就急忙和人走了呢? 春妮连工作服都没来得及脱,头上还带着帽子,一头乌黑的头发全部塞进帽子里。 这种装扮的春妮,吴士晟是头一次看见,所以冷眼没有认出她来。 走了几步,吴士晟又折返回来:“我能问问,她去哪了吗!” 门卫看了他一眼说:“说是她家孩子出事了!” 吴士晟苦笑了一下,心里想:“这是谁恶作剧?春妮还没结婚,哪来的孩子?” 想到这,吴士晟立刻紧张起来,如果是恶作剧还好,要是有人别有用心,春妮岂不是危险了? 吴士晟看了一下天,想了想,决定先不回剿匪大队,她倒要看看,春妮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士晟沿着春妮和那个男人的方向一路追了下去。 走了一会,吴士晟发现,这条路是通往渔业屯方向的。 一年多的时间,吴士晟不但熟悉县城里所有的地方,就连周边也非常熟悉。 吴士晟的速度很快,远远的能看见前面两个模糊的身影了。 一前一后,虽然后面的人脚步略有迟钝,但还是努力向前奔跑。 吴士晟忽然觉得,她孩子出事的话也许真不是假的。 心里一沉 ,难道她和龙五已经有了孩子? 第291章 你们想干什么 春妮正在上班,门卫跑进来告诉她,外面有一个人找她,是渔业屯的,说是承志出事了。 在江边玩的时候,不小心掉到水里了,现在正在江岸上抢救,死活不知道。 姜家让人帮忙,来这里找她。 春妮听了以后,眼前一黑,两个耳朵嗡嗡直响,有那么一瞬间,大脑都是空白的。 “春妮同志,我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见春妮形色异常,门卫又急忙提醒了她一句。 门卫的话,春妮能听清楚,但就是瓮声瓮气,好像隔着点什么东西传递过来的。 她顾不得换衣服,也顾不得考虑太多,急忙向外跑去。 “孩子在哪?” 门外是个陌生人,春妮从来没见过,但她也没有一点犹豫,问了一句,就跟着来人向渔业屯的方向跑去。 跑了一会,膝盖处隐隐作痛,但她什么都顾不得,一路踉跄往前赶。 满脑子都是承志在水里挣扎着喊叫的模样。 前面的人跑跑停停,一直和春妮保持五米到十米的距离。 到了岔路口,男人径直向着江边跑去。 春妮后面紧跟着。 吴士晟跑到的时候,站住了,这里距离渔业屯还有七八里。 如果按照春妮两个人下去的方向,到了江边,距离还会更远。 而且此地偏僻,多大的孩子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玩呢? 吴士晟警觉起来,这一年多的匪可不是白剿的,他现在的思维能力和胆量,比以前强多了。 更何况,腰上有枪,无意间也增加了他的胆色。 而且对方又不是穷凶极恶的土匪,没什么好怕的。 疑虑一起,吴士晟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同时也更注意自身的隐蔽。 不能跟的太近,否则会被发现,又不能跟的太远,避免跟丢了,再找起来麻烦。 要想帮助春妮,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这是一条小路,两边杂草丛生,越走路越窄。 走到小路的尽头,眼前忽然开阔起来,一条宽阔的大江向东流去。 春妮到现在,心里才觉得不对劲,往前看,是江边的乱石,往后看,是杂草丛生的小路。 “孩子在哪里?” 前面的男人站住了,回过身,挑起一边嘴角,笑了一下,他这一笑,春妮的心跟着抖了一下。 她分明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戏谑的成份。 春妮往后面倒退了一步,警惕的问:“孩子在哪里?你到底要干什么?” 男人哈哈笑了:“干什么?你以为我要干什么?瞧你瘦的跟个大眼灯似的,我还真看不上!” 男人的话,更加让春妮意识到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 但对方到底要干什么,她实在想不到。 于是她一步步向后退,可退了两步,后背就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没等她回过头,忽然眼前一黑,头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罩住了。 随后,两只胳膊被人架起来,拖拽着一路向前走去。 春妮能感觉到抓着手臂的力气很大,一定是两个男人。 她虽然不知道对方想干什么,但从他们的谈话和行动上来看,应该不会把她怎么样! 春妮的心稍安,感觉脚下的路越来越不好走,应该是到了江滩上的乱石堆。 春妮反而不怕了,心也逐渐镇定下来 。 这些年的战争经验,教会她越是危险的时候,越不能慌。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 忽然胸口一痛,被人打了一拳头,春妮猛吸了一口气,腰不知觉的弯了下去。 没等她缓过劲来,后腰上又挨了一脚,这一脚的力气很大,她向前踉跄了几步,直接趴下了。 额头抢在地上,火辣辣的疼,摸一把粘腻腻的,应该是出血了。 身下是大小不一的石块,硌得整个前胸疼痛到呼吸都费力了。 耳边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你们别打我春妮姨!” 是宝丫的声音。 听到孩子的声音,春妮心里的勇气重新升腾起来,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但左手却紧紧攥着一块手掌大的鹅卵石。 “艹,不会这么两下就死了吧?” 春妮听见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然后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依然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来人在她的身边蹲下,扯着她的一只胳膊,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春妮抬起身子的一瞬间,用尽浑身的力气抡起左臂,照着有呼吸的地方狠狠砸了下去。 一声惨叫,来人重重的倒在地上。 春妮迅速的拽掉头上的布口袋,努力睁大眼睛,大口的喘息着。 回首四顾,这里是靠近江边的一处乱石滩。 她的前面一个瘦瘦的男人,仰面倒在地上。 满脸是血,用手捂着鼻子,血从他的手指缝不停的往下流。 看样子,刚才自己的奋力一击,应该是敲到了他鼻子上了。 不远处的男人,正是厂里找春妮的那个。 此时正在那里笑得前仰后合:“你撒泡尿沁死得了!让一个蒙着脸的娘们给你砸那样!哈哈哈……” 地上的男人受到言语刺激,完全被激怒了,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嘴唇也因愤怒而颤抖着。他用力地在自己的脸上一抹,鲜红的血液顿时沾满了他的手掌,染红了他的脸庞。 那张原本就愤怒的脸,此刻变得更加狰狞恐怖。 春妮不自觉的向后面退了一把,手里的鹅卵石攥得更紧了。 她偷眼旁观,后面的男人笑过以后,并没有上来帮忙,而是靠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热闹。 也许他认为,对付春妮这样一个瘦弱的年轻女人,还用不到两个人。 满脸是血的男人飞起一脚,向春妮当胸踹过来。 春妮一闪身,勉强躲过了。 手中的鹅卵石趁机向对方的脑袋上砸了下去。 春妮自从来到县里,除了被服厂,别的地方都没接触过。 要说得罪了人,只能是吕艳,那天在渔业屯看见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心里有多恨自己。 如果是吕艳找的人,就只是想教训一下她,所以他们既不实施侵犯,也不往致命的地方打她。 春妮心里有了底以后,下手就更加无所顾忌了。 可她手中的鹅卵石也没有击中男人,被他轻松躲了过去。 看着赤手空拳的春妮,男人咧开沾满血的嘴笑了:“看你还有多大尿!” 说完,恶狠狠的扑过来,左手抓过春妮的胳膊,右手抡圆了往春妮的脸上抽了下去。 春妮猛扭头,这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抽在脖子上,她感觉整个脖子都麻了,连在扭过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男人再次抡起右臂,春妮急忙闭上眼睛,心里想:“完了,这次是说啥也躲不开了!” 可没等男人的手落下来,只听见嘭的一声枪响。 吴士晟突然出现在河滩上。 第292章 你在哪我就在哪 吴士晟走到小路的尽头,发现自己到了河岸上。 眼前是静静流淌的江水,哪里还有春妮的影子! 吴士晟知道,自己离春妮不会太远,这么近的距离不可能跟丢了,唯一的解释,就是春妮被带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 一个年轻的姑娘,被男人带到隐蔽的地方,能干什么? 这个念头在吴士晟的脑海里只跳动了一下,后背立刻被汗水浸湿了。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奔着江岸上的乱草丛跑去。 刚跑出没几步,相反的河滩上,竟然传来孩子的哭声和男人的惨叫声。 吴士晟毫不犹豫的跑过去,正看见男人打了春妮一巴掌以后,再次扬起了手。 情急之下,他向着天空放了一枪。 枪响过后,抓着春妮的男人明显愣了一下,当看见举着枪向这边跑过来的吴士晟时,急忙撒开春妮,一溜烟的向河岸跑去。 他一跑,倚在石头上看热闹的男人也跟着跑起来。 吴士晟一看,大石后面,还有一个男人,正借助石头的掩护,猫着腰一点点往岸上挪动。 他的右手还拽着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的左手被绑在了身前,两只右手则被绑在了身后,这样一来,孩子们就只能以一种奇特的姿势前行——背靠着背,横着向前走。 可能是受到了恐吓,孩子虽然都眼泪汪汪的,却不敢哭出声来。 春妮也看见了两个孩子,正是宝丫和承志。 宝丫看见春妮,像看到救星一样,哇的一声哭起来:“春妮姨,他要整死我们俩!” 平时是承志好哭,都是宝丫姐姐一样护着他。 但今天承志眼泪就在眼圈转悠,却一直紧抿着嘴唇,不让眼泪落下来。 虽然手被绑着,但两个孩子的手还是紧紧握在一起 。 “放开他们,我就放你走!” 吕二林站起身,把两个孩子挡在身前:“你说话算数不?我就是没事逗两个孩子玩会,可没有别的意思,你可千万别误会!” 吕二林一边说,心里暗暗叫苦,这打听来的消息有偏差,不说朱春妮没啥后台吗?为啥跳出来一个带枪的? 看见吕二林站出来搭话了,另外两个男人跑的速度也慢了,而且还一边跑一边回头看。 好像对吕二林颇为忌惮。 吴士晟把枪放下:“孩子留下,你走吧!” 听到吴士晟的话,吕二林像得到特赦的囚犯一样,一个高跳出两米远去。 春妮撒开腿急忙奔着俩孩子跑过去。 吕二林刚跑出五十米左右,耳边一声枪响,紧接着腿肚子一阵剧烈的疼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你们两个回来,再跑打折你们的腿!” 见吕二林被打趴下了,另外两个人想跑不敢跑,不跑又怕吴士晟说话不算话,再开枪打他们。 一时之间,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春妮则是跑到承志和宝丫面前,一把抱住他们。 承志的嘴里一个劲的说着:“丫姐不怕,承志在呢!” “丫姐不怕,承志在呢!” 春妮解开绳子,发现两个孩子的手腕都红了,承志被松开的第一时间,就紧紧的把宝丫抱住了 。 然后哇哇大哭起来,其实他一直怕极了,只是怕宝丫害怕才忍住不哭。 春妮看着坐在地上,捂着腿肚子破口大骂的吕二林,心中对吴士晟产生了一丝不满。 离孩子这么近的距离开枪,要是伤到孩子怎么办? “你那是老爷们的嘴吗?还不如老娘们生孩子的地方呢!刚说出放我走,你就开枪?” 吕二林实在弄不明白,就连土匪吐口唾沫都是个钉,哪有出尔反尔的。 心里生气,嘴上就骂得糙,春妮不自觉的红了脸。 “你再胡咧咧,信不信我把你那条腿也打折?” 吴士晟轻蔑的看了吕二林一眼:“知不知道啥叫兵不厌诈,自己蠢,还怨别人!” 吕二林看了一眼吴士晟,终于还是闭上了嘴,不敢胡说了 。 不讲信用的人是啥事都能干得出来的。 惹怒了他,遭殃的还是自己。 “你们两个过来!” 吴士晟用枪指着另外两个男人:“过来,背上他!” 最近剿的一次匪,两个土匪头子跑了,这个吕二林,比一般人彪悍多了,就不像个善类。 押回剿匪大队审问一下,没准能得到点什么意想不到的情报。 再说,手里有枪也不能随便伤人,这几个人把两个孩子绑起来,就有绑票的嫌疑。 治他们一个打闷棍的罪名,一点都不冤。 根据他们对春妮的态度,就是个打击报复。 吴士晟虽然不知道,春妮怎么得罪了他们。 但也要趁机治住他们,避免以后还会找春妮的麻烦。 两个人磨磨蹭蹭的走过来,其中一个弯腰把吕二林背了起来。 吕二林张嘴刚想骂,被吴士晟斜愣一眼,当时不敢吱声了。 春妮两只手分别牵着承志和宝丫走过来,吴士晟的眼睛在承志的脸上凝视了半晌,也没有发现一点春妮或龙五的影子。 这个孩子应该不是春妮的孩子。 但吴士晟还是好奇,如果不是春妮的孩子,那她为什么这么紧张呢? “你们两个叫啥名字啊?” 吴士晟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我叫姜宝丫,他是赵承志!” 吴士晟松了一口气,是谁的孩子他不关心,只要不是春妮的孩子就好。 春妮需要把两个孩子送回渔业屯,而吴士晟要把吕二林三个人押回剿匪大队。 两个人是不能一起回去的。 春妮对吴士晟突然出现在河滩上好奇,吴士晟也对赵承志的身世疑惑,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于是吴士晟押着三个人顺着来时的小路走了。 等到几个人的身影消失以后,春妮才发现自己的两只手掌心里都是汗水。 而且双腿发软,走路就像踩在棉花堆里。 “你们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几个人走了以后,春妮才有时间,问两个孩子事情发生的始末。 “那个人说领我们俩来这抓蛤蟆!” 宝丫低下头,小声说:“承志不肯,是我让他来的。都怨我!” 说完,宝丫咬着嘴唇,眼泪一对一双的往下掉。 承志急忙把袖子往下拽了拽,用袖头给宝丫擦眼泪,一边擦还一边安慰她:“不怨你,是我自己要来的,你上哪我就上哪!” 春妮看着两个孩子两小无猜的样子,鼻子一酸,眼泪也差点落下来。 同意把承志留在姜家,是自己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 承志从小就在充满陪伴与爱意的氛围里成长,这样的环境比起跟随春妮要好太多。 即便春妮将全部的爱都倾注给他,可那缺失童年欢乐的孤寂感,对于承志来说,无疑也是一种无法磨灭的伤痛。 第293章 不惹事也不怕事 春妮领着承志和宝丫,回到渔业屯的时候,白小寒正扯着嗓子在大道上喊孩子回家吃饭呢! 看见春妮,白小寒吃了一惊,她脑门上卡破的地方虽然不再出血了,但还是泛着血色的油光。 脖子上挨的一巴掌,捎带着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春妮,你这是怎么弄的?你们娘几个是在哪儿碰到的?” 两个孩子怕挨骂,都不约而同的把通红的手腕背到身后去了。 白小寒看了承志和宝丫一眼,埋怨道:“我嗓子都快喊哑了,你俩也不答应一声!” “婶子,咱有话进屋说吧!” 看春妮说的郑重,白小寒一脸狐疑的跟着几个人一起进了屋。 饭桌子都摆好了,就等着白小寒把孩子找回来开饭了。 平时孩子们玩疯的时候常有,所以即便今天宝丫和承志回来晚了,也没有人特别关注。 相反,都对春妮身上的伤感到奇怪“春妮,这么晚来是有啥急事吗?你这满脸的伤是咋搞的?” 白小寒以为,春妮一定是有啥急事,着急赶路,不小心摔坏的。 春妮刚把事情说了一半,姜信就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桌子上的筷子都跟着蹦了起来,噼里啪啦的掉了一炕: “咱家没事不惹事,有事也不怕事,再不济,家里几个男人呢,大志,叫上二志和三志,抄家伙!” “找老吕家去,我就不信,都是两个肩膀头扛一个脑袋,两条腿支起一个屎呼肚子,谁怕谁呀!” “就是,不都是一条命吗?宁可打死也不能让人熊死!” 别看平时姜大志轻声细语的,听说闺女和承志被人绑了,火腾的就上来了。 井茉急忙拉住气呼呼向外走的姜大志:“你先别急,听春妮把话说完!只是怀疑,又没有证据一定是吕家干的!” “就是吕狗蛋他二叔!” 承志和宝丫已经六七岁了,平时满屯子跑着玩,只要是渔业屯的,几乎没有他们不认识的。 只是不知道叫啥名字罢了。 姜信和姜大志平时都是和善的人,冷不丁发起脾气,把几个孩子都吓哭了。 宝丫一边哭,一边指证吕二林,说完还一把抱住姜信:“爷爷,都怨我,是我要抓蛤蟆的,你打我吧,别打承志!” 姜信这才反应过来,把宝丫抱起来:“告诉爷爷,那几个人都对你做什么了?” 虽然宝丫才七岁,可也是个小女孩,和承志不一样。 宝丫摇摇头:“就是把我和承志绑在一起,藏在石头后面,等着春妮姨来!说春妮姨要是再敢得瑟,就把我和承志整死!” 宝丫说话的时候,一家人都抻着脖子听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当听见只是绑了一下以后,一起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尤其是姜信,心里的大石头也放下了,刚才他都想好了,要是吕二林真对他孙女干了不是人的事,那就是不死不休。 听说人被吴士晟带走了,姜信激动的情绪才稍微平复了一些。 “都怪我,连累了宝丫和承志!” 春妮低下头,心里充满内疚,自从和她搭上关系,姜家好像就一直被她连累着。 姜信叹了口气:“春妮,你不用把错往身上揽,干了不要脸的事,还怕人说了!这事先放下,但是没完!春妮你打听一下,那几个人到底是谁,要是你说的那个姓吴的治不了他,我治!” 春妮从来没见过姜信发这么大的脾气,说实话,连她都有一点被震慑住了。 “春妮,你一点都没错,要是看见有人干坏事都不说,那这个世界还有好吗?到啥时候,都是邪不压正!” 本来春妮都做好了受埋怨的准备了,听姜信这么一说,心里的疑虑都打消了。 就连脸上的伤都没有那么疼了。 “春妮,你再有事,提前和姜叔打招呼,吃饭吧,都凉了!” 虽然一家人都坐在了桌子边上,但吃饭的热情都没了。 只有三个孩子是真饿了,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吃过饭,天就黑了,虽然二十里路不远,但白小寒说什么也不让春妮回去了。 “明天早上再走吧,早上出门,天越走越亮,晚上走,越走越黑了!” 春妮听从白小寒的劝告,决定留下来住一宿,明天早上起早回去,也不会耽误上班。 晚上,春妮照例和井茉睡在一起,姜大志去了东屋。 孩子们跑了一天,都乏了,躺下没一会,就睡着了。 即便睡着了,宝丫还紧紧拉着承志的手。 “这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都这么大了,还谁也离不开谁,这再过几年可咋办!” 春妮用一只手支着下巴,看着熟睡中的宝丫和承志,笑着说:“现在不是小嘛,不懂事,长大了,你让他们这么黏着,他们都不肯了!” 两个人说了一会话,话题自然而然的又转到井魁的身上去了。 这么长时间没有音讯,作为井魁唯一的亲人,井茉怎么可能不惦记呢! 别看春妮一直在安慰井茉,她的心里更不安,井茉只是惦记着井魁,而她呢? 龙五、井魁和秋生,哪一个不是她的亲人呢?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春妮急忙从被窝里爬了出来,才发现白小寒早已经熬好了粥,怕打扰大家睡觉,一个人坐在外屋的门槛子上,等着大家起来吃饭呢! 听到春妮起来的声音,姜信和姜大志也起来了,两个人穿好衣服,也没惊动别人,和春妮三个人蹲在锅台边上喝了点粥。 姜信和姜大志执意要送春妮。 因为有了昨天的事,爷俩担心,吕家还有人报复春妮。 就算没有吕家报复,天太早,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春妮一个姑娘家,独自一人,姜信也不放心。 因为有了承志的关系,姜信感觉和春妮更近了一层。 春妮这些年对承志的感情,让姜信坚信,这个丫头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姜家父子俩,把春妮送到被服厂门口的时候,正碰上郭万全上班。 “春妮,你这是怎么搞的?” 面对郭万全的询问,春妮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暂时不说出实情。 等到吴士晟那边有消息了,老康回来了,商量以后,再决定怎么办 。 有了这次事情的教训,春妮觉得无论干什么,还是稳妥一点为好。 几天以后,吴士晟兴冲冲的来找春妮,吕二林不但承认了以前当土匪的事,而且在他提供的线索下,顺利抓到了两个在逃的土匪头子。 吴士晟也因此受到了奖励,被升为小队长了。 但绑架孩子,和报复春妮的事,吕二林咬死只是为了勒索春妮点钱财。 虽然吴士晟对此存在怀疑,但他也确实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春妮答应过老康,为了保护郭万全,这件事情就不要声张了。 所以春妮也就含糊过去了。 吴士晟因为升任了小队长,对别的事情也就不那么关心了。 第294章 这个人到底在哪里见过 吴士晟这一阶段混得风生水起,很受领导的器重。 经常在大会小会上受到表扬,不但积极主动寻找线索,而且不断提升自己的个人素养。 他现在每天都用闲暇的时间学习文化。 吴士晟在心里暗暗和龙五较劲,龙五会给春妮写信,他也要会。 其实他不知道,龙五会的有限,每次给春妮写信,有很多字都是现学的。 吴士晟相信终有一天,他要让春妮知道,他对她的感情不比龙五差。 而且他比龙五有优势,龙五山高水远,春妮有事指望不上他,自己可是随时都能为她排忧解难。 这次的事情就是个证明。 吕二林罪不至死,又提供了两个土匪头子的线索立了功,所以只关押了两个多月,就放出来了。 进去的时候,外面一片绿意盎然,出来的时候,树叶都变黄了。 老康终于回来了,出去了几个月,一边筹措资金,一边买布匹买棉花。 回来的时候,人瘦了很多。 做棉衣的物资都已经买好了,正在逐批运回来。 厂里的准备工作早就做好了,只等物资一到位,立刻开工。 天说冷就冷,前方的战士还等着棉衣过冬呢! 九月底,最后一批棉布也已经送到。 春妮在仓库里做着接收的工作,被服厂里女工居多,少数的男人都在主要岗位上。 所以一到这种时候,都会雇用几个背背扛扛出力的临时工。 吕艳的大弟吕大林就是干这个的。 被服厂雇几个人卸车入库,也没必要有固定的人选,所以都是临时找来的。 但有一点,都是厂里的工人或领导推荐的,知道根底的人。 活很简单,把卡车上的东西卸完,在运到仓库里,就算完成工作了。 春妮一边做着记录,一边暗中盯着几个干临时工的人。 有了吕艳的教训,她对谁都不放心。 三个人,不用过分留意,扫一眼,就看出大概了。 其中两个年轻一点的,倒是会偷懒,把货物扛进来,专门挑距离近的地方卸货。 而另外一个四十左右年龄的男人,却每次都把货物扛到最里面。 而且摆放整齐,规规矩矩的,唯一的缺点就是速度慢点。 每次都要磨蹭一会。 春妮看了几眼以后,发现了一点异常,他总是低着头,而且干活的时候,还带了一顶鸭舌帽 ,帽檐压的很低。 不大能看清长相。 春妮有点奇怪,一般干活的人都很懒散随意,这个人未免有一点讲究了! 卸完的时候,春妮出去检查了一下,就让卡车开走了。 等回到仓库,两个年轻一点的已经等在门口了,只等春妮点完货物以后,去厂长办公室领完工钱,就可以走了。 春妮从两个人的身边过去,刚走到仓库门口,戴鸭舌帽的男人从里面出来。 也没和春妮打招呼,匆匆的出去了。 春妮无意间看见他的左耳朵后面长了两个肉揪。 春妮的心里一动,好像有某些陈年往事在心里泛起了涟漪,只闪了一下,就扑捉不到了。 春妮追出仓库门,先前的两个人还蹲在门口抽烟,而刚出来的鸭舌帽却不见了踪影。 “你点好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去领钱了?” 看见春妮出来,两个人迫不及待的问,干完活,恨不得立马拿到钱走人。 “那个鸭舌帽呢?”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才明白春妮说的是另外一个人。 “他说他有急事,先走了,明天再来领钱!” “反正他姐夫是这里的厂长,他也不怕不给钱!” 两个人的话,让春妮陷入沉思,吕艳只有三十多岁,她的弟弟怎么看着比她还大几岁呢? 他到底是不是吕艳的弟弟? 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他? 这一连串的怀疑,让春妮立刻警觉起来。 她锁好仓库的门,急忙去找老康。 两个临时工看见春妮奔厂长办公室去了,也急忙在后面跟着。 到了办公室,春妮来不及和老康打招呼,急忙问:“今天用的这三个人有身份记录吗?” 多年的合作,老康一眼就能看出春妮一定是发现了异常。 他看了两个临时工一眼,拿出了他们的身份记录和推荐人,然后让春妮去车间把人找来,核对了一下,确认无误后,发了工钱让人走了。 “另外一个不会有问题吧?是郭副厂长的大小舅子,叫吕大林!” 吕二林前两天见过,这个吕大林还真不认识。 “康叔,这个人我总感觉以前见过他,但具体什么时候,在哪里想不起来,但绝不会是最近,也不是县城或者渔业屯,凭直觉,这个人一定有问题!” 老康知道,长期从事敌后工作的人都很警觉,而且直觉也很准。 这些物资有多么来之不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不能出现一点纰漏。 老康的一个眼神,春妮就知道怎么办了。 她跑到生产车间,把郭万全叫到了老康的办公室。 “今天来装卸的是不是有你内弟?” 郭万全也是老同志,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所以说话没必要遮掩。 老康直截了当的问出来,郭万全立刻感觉到了异常。 “是吕艳的大弟弟吕大林,出了什么事吗?” 春妮接过郭万全的话:“他长的什么样,你能描述一下吗?” 郭万全没问原因,直接回答了:“中等个,有点罗圈腿,长相和吕艳相像,也是高颧骨,薄嘴唇。” 春妮听郭万全的描述,简直和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为了更加确认,她又问了一句:“他喜欢戴帽子吗?” 春妮想起了最关键的一个特征:“他的左耳朵后面有没有两个拴马桩?” 郭万全摇头,春妮说的这两样,吕大林都没有。 郭万全看了老康和春妮一会,忽然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一句话没说,推开门立刻跑了出去! 郭万全人高步子大,又走的急,没过一会就到家了。 吕艳见他没到下班时间就回来了,急忙迎了上去:“大林今天来干活了吗?” 吕艳很纳闷,以往郭万全是不关心这些小事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大林又闯祸了? 前几天二林搞了那么一出,被关了两个多月,好在没把她的事抖搂出来 。 “昨天我去和他说了,但今天早上他来没来我就不知道了!” 郭万全一说,吕艳也有些慌了,每次吕大林来干活,都会先到她家点个卯,今天早上真没来。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吕艳说完,郭万全一句话没说,就急匆匆的走了。 吕艳撵到大门口,连喊了几声,郭万全也没答应。 吕艳看了一眼,他去的方向正是渔业屯。 郭万全拿出急行军的速度,只用了一个小时零点的时间就到了吕家。 第295章 郭万全受伤 吕艳的娘见郭万全来了,急忙张罗着杀鸡。 这个姑爷自从得势以后,很少来 。 郭万全直接阻止了:“娘,你别忙乎了,我来就是问问大林在不在家?马上就回去!” 大林媳妇狐疑的看了郭万全一眼:“今天一大早就走了,到现在也没回来,我姐不是让他去干活了吗?” 听了大林媳妇的话,郭万全依旧一言不发,推开门就走了出去。 到现在郭万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吕大林压根没去厂里,卸车的另有其人。 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吕大林去了哪里? 他是被胁迫了,还是和人同流合污了? 他们在被服厂里到底干了什么? 诸多疑问,郭万全越想越惊心,回去的时候,比来的时候速度更快。 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被服厂。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老康和春妮都没有回去,仍然在办公室等着他。 看见他进来,老康立刻站了起来,什么都没问,只是急切的看着他。 “吕大林今天早上就出门了,到现在没回家!厂里的那个人一定不是他!” 早就猜到是这个结果! “走,先去仓库看看!” 现在当务之急是保证仓库里物资的安全,这些东西一旦有闪失,前方的将士就要挨冻。 没有棉衣御寒,还怎么打仗?要真出了事情,问题就大了! 两个人脚步匆匆直奔仓库,这时候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春妮手里拎着马蹄灯,在前面给老康和郭万全照亮。 详细把白天的事情和那个人的可疑之处说了一遍。 郭万全是侦察兵出身。 他在仓库里来回走了两趟,最后在摆放最整齐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这里正是鸭舌帽白天活动最频繁的地方。 郭万全小心的把摞得整整齐齐的棉花一点点拿下来,随着棉花越来越少,一阵细微的嘀嗒声响了起来 。 声音就是从棉花堆里发出来的。 郭万全和老康对视了一眼,把马蹄灯从春妮手里接过来,挂在窗户框上面的铁钉上。 然后,老康让春妮快点出去。 马蹄灯挂在窗户框上,灯光被遮挡了大半,郭万全和老康这里根本看不清。 春妮没听老康的,重新把马蹄灯拿了起来,举着给两个人照明。 老康没再坚持,而是和郭万全一起,小心的把所有的棉花都拿了下来。 随着嘀嗒、嘀嗒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一个微微闪着红光的定时炸弹出现在棉花的最底层。 郭万全和老康的脸当时就白了。 上面显示的时间还有六分钟,凝视一眼的时间就跳到五了。也就是说五分钟以后,炸弹就会爆炸。 整个仓库都将化为乌有。 郭万全来不及思考,已经没有拆除炸弹的时间了。 他拿起炸弹,迅速的往门外跑去,被服厂后面一千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口大井。 老康紧张的双手攥拳,一路踉跄的跟在郭万全的身后,郭万全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都别过来!” 老康和春妮同时停住了脚步,都一脸紧张的盯着郭万全远去的身影。 春妮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跑的那样快。 现在是黑天,街上基本没有行人,郭万全跑起来没有阻碍。 眼看前面出现了大井的轮廓,郭万全两步上前,把手里的炸弹向井里面扔了进去。 炸弹脱手的一霎那,发出轰隆一声巨响,井口瞬间升腾起一股白烟。 郭万全还没来得及卧倒,就被气浪掀翻,左腿传来一阵剧痛,眼前模糊一片,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白烟升起的时候,老康和春妮都感觉地面一阵晃动。 差点站都站不稳。 春妮向着郭万全跑了过去,而老康则是往回跑,进了厂区,老康看见仓库还好好的立在那里 。 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上一秒他都不知道,仓库里是不是只有这一颗炸弹。 巨大的响声,把宿舍里的人都惊动了。 几个男人跑出来看热闹。 老康一边擦眼泪,一边喊:“快点,拉上板车,跟我走!” 见厂长焦急的神色,没有人敢问干什么去,但心里都知道,一定和刚才的巨响有关系。 几个男人推着板车跟在老康后面 ,一路奔跑,很快到了郭万全的身边。 空气中还弥留着硝烟的味道,郭万全躺在地上,浑身是血,左腿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扭曲着。 一看就是废了。 老康来不及说什么,直接脱掉上衣铺在板车上。 几个人小心翼翼的把郭万全抬到板车上,然后推起车向着医院的方向跑去。 郭万全送进了手术室,老康不放心仓库,打发一名工人回去再看一眼。 工人很快回来了,厂里没发生任何问题。 老康一直提着的心落了回去,但回头看见手术的门,重新又提了起来。 今天要不是郭万全临危不惧,后果不堪设想。 要不是春妮观察细微,及时发现了问题,仓库里的东西就全完了。 这批棉衣要是出了问题,一定会影响前线的战争。 是谁搞的破坏,好像不难猜测了。 郭万全生死不知,老康早就打发人去找吕艳了。 刚才的巨响,吕艳也听见了,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和郭万全有关系。 她领着两个孩子匆匆赶过来,站到手术室外面的时候,都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去送信的人只是告诉她,让她尽快来医院一趟!郭万全受了伤。 郭万全下班之前回过家,说了两句话以后,去了渔业屯,再就没回来。 吕艳想不出郭万全只是去了一趟她的娘家,怎么会受伤。 走廊里的人都焦急的等待着,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吕艳的两个孩子已经靠在墙上睡着了。 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医生疲惫的走了出来。 老康急忙迎了上去,而吕艳却不敢上前,好像只要她不问,郭万全就不会有事一样。 “他怎么样?” 老康的话低沉沙哑,好像每一个字都是费力的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医生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这里谁说了算?里面的人生命垂危,要想保命,那条腿只能截了!” 膝盖以下全部炸断了,没有办法接上了,截肢是保命的唯一办法。 所有人的目光一起看向吕艳。 吕艳哇的一声哭了:“你们看我干啥?和我有啥关系,郭万全去渔业屯了,你们搞错了,这里面咋可能是他呢!” 她蹲下身,用两只手抱着脑袋,声嘶力竭的大哭,她的哭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孩子。 两个孩子不知道什么情况,母亲的哭声让他们害怕,所以两个孩子也跟着哭了起来。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要早做决定。” 医生的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句洪亮的声音:“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郭万全同志的性命!” 第296章 大院已经不是以前的大院了 话音未落,佳南县委书记许国明走了进来。 原来,老康一边送郭万全来医院,一边派人去了县委大院。 这件事情太大了,不是老康的能力能压下去的。 并且还要把在逃的鸭舌帽抓捕归案,彻底摧毁他幕后的特务组织。 这都不是老康能力范围之内能办到的事情。 知道许国明是县委书记,吕艳傻了,也不哭了,只是傻傻的看着。 许国明对她表示了慰问,然后向老康细致的询问了事情的经过。 老康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许国明一边听一边点头。 手术室的门再次被打开,医生无奈的表示:“左腿只能截肢,没有办法保得住了!” 许国明征求吕艳的意见,到现在吕艳早就没了以前的张狂劲,变得一点主意都没有了。 最后,许国明代吕艳做了决定,保命要紧。 许国明又在医院待了一会,就回县委了,他要连夜召开会议,尽快把这个特务组织找出来。 避免对别的重要工厂和设施进行破坏 。 被服厂的几个人,一直等到郭万全从手术室推出来,送进病房。 吕艳完全不敢相信,郭万全刚出去这么一会,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因为吕艳要在医院照顾郭万全,老康提议,先让春妮把两个孩子带回厂里,照顾一个晚上。 然后明天由厂里派人把孩子送去渔业屯,暂由他姥姥家照顾。 吕艳坚决不同意孩子让春妮带走,老康没办法,只能让他们跟着父母亲一起去了病房。 几个人回到被服厂,已经下半夜了。 一直到天亮,春妮辗转反侧,努力在想,鸭舌帽到底在哪里见过。 可想了小半宿,想到头痛,也没有想起来他到底是谁。 看来明天来人调查,她也只能实话实说了。 县委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剿匪大队,现在的县城里面只有这一支武装队伍,凡是和抓捕有关的工作,都交由剿匪大队执行。 和春妮想象的一样,早上刚上班,她就被人叫到了老康的办公室。 办公室来了三个人,两个是熟人,卫新红和吴士晟。 另外一个,吴士晟给春妮做了介绍,是剿匪大队的大队长姚光。 大队长和副队长都来了,可见对这件事情的重视程度。 看见一丈红,春妮的脑袋里好像忽然被人撬开了一条缝,一道灵光闪现出来。 她激动的猛一拍大腿:“我终于想起那个人在哪里见过了!” 春妮上前一步,拉起一丈红的手:“你记不记得靠山屯?就是你们砸井家大院以后,最先把我们关进的那个大院!” 怕一丈红想不起来,春妮又补充了一句:“就是你们把抢来的财物都卸在了那个大院里!” 听春妮提起以前打砸抢的事,一丈红的脸色微微红了一下,也终于想起了春妮说的地方。 靠山屯的那个大院,是专门给土匪销赃的地方。 但是主人很神秘,就连一丈红虽然经常和他打交道,也从来没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春妮说的这个左耳朵后面长着两个肉揪的人,她还真没见过。 也难怪,那时候的一丈红,还是威风凛凛的大当家,怎么会去注意一个不起眼的装卸长工呢? 从春妮两次和他打过的照面来看,那个人绝对不会是一个普通的长工。 没准他就是当年靠山屯那个大院的主人.。 虽然当年他身份不明,现在看来,十有八九是特务身份。 听了春妮的叙述,姚光决定,立刻赶去靠山屯。 几个人刚站起身来,派出去抓捕吕大林的人回来了。 吕大林到现在也没有回家,他经常去的几个地方都没有他的身影。 因为春妮是唯一一个见过鸭舌帽的人,所以大队长和老康商量,把她借调到剿匪大队,协助破获这起投放炸弹的案件。 老康当然没有理由拒绝。 于是春妮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跟着卫新红回了剿匪大院。 刚到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水,吕大林的事情又有了新的发现。 在渔业屯西面的小树林的乱草丛中,发现了吕大林的尸体。 眼睛凸出,脸色青紫,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勒痕,显然是被勒死的。 初步怀疑,吕大林刚出屯子,就被出其不意的勒死了,然后拖到这里的。 因为这里的草,除了他身底下的一片被压倒以外,到大路附近,还有条拖痕。 通过对现场的勘探,初步断定,应该只有两个人。 处理完吕大林的事情以后,剿匪大队的领导们开了一个会,决定不能大张旗鼓的去靠山屯,避免打草惊蛇。 四峰山曾经是一丈红的地盘,没有人比她更熟悉那里的地形。 所以她是必须要去的! 春妮是唯一见过鸭舌帽的,所以她也是必须去的!另外一个是大队长姚光。 春妮和姚光装扮成一对上山刨药的小夫妻。背着篓子 远远跟在一丈红的后面。 另外的十几个人由吴士晟带领,绕过靠山屯,埋伏在四峰山的山脚下。 靠山屯太小,一下子涌进太多的人,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而一丈红则是一副落魄的模样。 四峰山的土匪想当年和鬼子干了一仗以后,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了,到底去了哪里,没有几个人知道。 到了靠山屯以后,一丈红先去了山脚下的大院,站到大门口,她的内心百感交集,当年为了生存,干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就在这个院子里,销赃了多少人家的血汗。 往事一幕幕的涌上心头,如果没有龙五把她引到正道上,现在她说不定什么样了。 一丈红从回忆中醒过神来,一步步向院子里走去。 大门敞开着,一群孩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喧闹声充满了整个大院。 这里已经不是那个整天传来秧子惨叫的人间地狱了。 院子里来回走动的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彼此大声的打着招呼。 也不再是闷着头干活,生怕惹怒谁,瞬间丧命的压抑感觉了。 “你找谁呀?这个院子的人我差不多都认识,你和我说,我帮你!”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看着在院子里转了几圈的一丈红,凑过来热情的问。 一丈红抬头看了她一眼说:“以前这个院子没这么多人家啊,原来在这里住的人你认识吗?” 女人上下打量了一丈红几眼:“这个院子土改以后就分给大伙了,以前在这里住的夫妻两个都被枪毙了!” “枪毙了?” 一丈红吃了一惊:“就是经常在这里看房子的一对中年夫妻?” 女人的脸上立刻警觉起来:“你不会是来找他们的吧,那两口子心可黑了,土匪绑来的秧子都在这儿落脚,在这里等着家里人拿钱来赎,这院子里每天鬼哭狼嚎的,就像人间地狱。” 女人说的确实是当时的情景。 “你是怎么知道这么详细的?” 女人听一丈红问,满脸骄傲的说:“我当然知道,想当年我就在后面厨房里做饭,土改的时候,那两口子试图蒙混过关,说是给人看房子的,是我揭露了他们,才让他们获得了应有的下场!” 女人炫耀一样的话,让一丈红皱起了眉头,那一对夫妻的样貌,她还记得很清楚。 老实憨厚,却在这个女人的证词下死于非命了。 真是好人死在证人手。 第297章 再上四峰山 一丈红清楚的知道,那夫妻俩确实是看房子的。 这个大院的主人没有人知道是谁。 “大婶,那我问一下,经常在这里卸货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一丈红想起春妮说的特征:“就是左耳朵后面有两个拴马桩的那个,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女人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声:“你说黑子呀,那可是个好心人,主动把分到的房子让给了一对外来的残疾兄弟,自己搬到山上去了!” “他现在是不是喜欢带鸭舌帽呢?” 女人看了一丈红一眼,凑近她,贴着耳朵说:“也不知道啥时候,他的脑瓜顶上就没几根毛了,所以他就喜欢带帽子!” 女人的话让一丈红更加确信,春妮说的就是那个人。 想在四峰山落脚,房子是不用盖的,山寨有很多闲置的房子,他一定是住在那里。 没有人比一丈红更清楚四峰山的地形。 打听详细以后,一丈红转身要走,那个女人忽然像见了鬼一样,用手指着一丈红:“你、你、你是那个……” 一丈红知道,她肯定认出了自己,也不再和她纠缠,径直向院门口走去。 一直跟在后面的姚光和春妮已经走到了山脚下 。 在一处灌木丛后面观察这边的动静。 自从一丈红进了那个院子,姚光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那里,眼里的关切之情,绝不像一个上级对下级的关注,更像是亲人之间的爱护。 春妮隐隐感觉到,这个姚光对一丈红的感情不一般。 一丈红出了院门,姚光把身子探出灌木丛,频频向她招手。 见一丈红注意到了,他才停了手,蹲下身子,但眼睛一直随着一丈红的身影移动。 一丈红站在山脚下向上望,上山的小路很清晰,一看就是经常有人走。 以前山上有土匪,没有人敢上山刨药采山货,现在山上太平了,上山的人自然多了。 一丈红没有沿着小路上山,她要在后山出其不意的怼到山寨里。 在鸭舌帽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他抓获。 一丈红溜着山脚向后山走去,春妮和姚光急忙跟上她的脚步。 三个人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山里人少,再者跑山为了安全起见,结伴是再正常不过的。 拐过山脚,一丈红停住脚步,明显是在等后面的两个人。 姚光和春妮一路小跑,到了一丈红的身边。 一丈红把打听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说了自己的想法。 “没有人比你更熟悉这里,都听你的,我和春妮都听你指挥!” 姚光和春妮都表了态,一丈红也不客气,当先向山上爬去。 春妮用手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膝盖,心里暗暗祈祷,希望自己的两条腿千万别在关键的时刻掉链子。 山路很陡,姚光紧跟在一丈红的身后,时不时的伸手扶上她一把。 尽管一丈红并不需要。 春妮看到前面的情景,任由自己落在后面了。 一丈红也忽然认识到春妮的腿不方便,自动放慢了脚步,过一会就停下等她赶上来。 爬到半山腰,一丈红在前面开始左拐右拐,没过一会,春妮就被拐迷糊了,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 又爬了百米的距离,杂草丛生的平地上,一个坟包突兀的出现在几个人的眼前。 春妮忽然想起这是哪里了。 当年就是在这个地方,自己差点被于祥活埋了。 但这个坟包是谁,她就不知道了。 一丈红久久的伫立在坟前,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温柔,随后眼圈慢慢的红了。 她蹲下身,拒绝了春妮和姚光的帮忙,独自一人把坟包四周的杂草拔的干干净净。 专注的样子,好像她上山就是为了来看望这个人,而不是有其他的任务 。 姚光虽然着急,可也没有催促她。 做完这一切,一丈红回过头,注视着姚光,也没有避讳春妮。 “姚光,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拒绝你吗?答案就在这里。我曾经站在这座坟前发过誓,他为我舍命,我为他终老!” 姚光走上前去,郑重的向着薛大宝的坟墓敬了一个军礼,然后对一丈红说:“我相信,他也不愿意让你一个人孤苦一生,他再好,已经不在了!” “可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在他坟前发誓,我会一生一世对你好!” 一丈红的手被姚光拉起:“你既然给自己取名叫新红,就一切从头开始吧!你相信我,他能做到的,我一样也能做到!” 春妮转过头,偷偷弹掉眼角的泪滴,舍命的事龙五从来没说过,但她相信,如果需要,龙五会豪不犹豫。 春妮为姚光和一丈红惋惜,女人的心很小很小 ,一旦有人入心,其余的人无论多优秀,也装不进去了! 一丈红慢慢的抽出手,轻轻的说:“对不起,你来晚了!你这么优秀,你配拥有更好的!” 姚光静静地凝望着眼前的这个女人,目光中充满了疑惑与迷茫。 曾经熟悉无比的面容,如今却显得如此陌生,姚光知道,自己可能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站在这座坟墓之前的卫新红,完全换了一副模样,全然不同于往日里坚强、独立的形象。 以往那身坚硬如铁的铠甲,似乎已被悄然卸下,展现在他眼前的,竟是一个柔情似水、多愁善感的女子。 微风轻轻拂过,撩动着卫新红的发丝,她微微垂首,眼眸中流露出无尽的哀伤与思念。 那一颗颗晶莹的泪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缓缓滑落,滴落在脚下的土地上,瞬间消失不见。 姚光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这个突然变得脆弱的女人,只能在一旁静静地陪伴着她,任由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直到一丈红回过神来。 “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可别让他跑了!” “没事,他跑不了,我已经命令山脚下留几个人密切注视下山的道路,一有嫌疑的人出现,立刻鸣枪示警。 “剩下的人已经顺着山路上山了。如果那个鸭舌帽在山上,他肯定跑不了!” 姚光急忙安慰一丈红,不知道什么原因,她虽然拒绝了自己,可他却对她更敬重了。 一个多情重义的女子,是值得他毕生追求的。 轻言放弃,不是他姚光的性格,再难的仗都打过,他就不信,他征服不了一个女人。 拐过前面的一片密林,昔日的山寨赫然出现在面前。 多年没有人维修,房屋也已破败不堪,只有一座小房子,比那些房子都新很多。 这是一丈红昔日的故居。 墙上是新抹的泥,房顶上新苫的茅草。 房门旁边还有一个背篓。 一看就是有人居住。 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借着树木的掩护,悄悄的摸了上去。 第298章 他死了 姚光用眼神示意一丈红和春妮,堵住后面的窗户。 而他自己则是从前面用肩膀撞开了房门。 屋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姚光一只手拿着枪,警惕的在屋里仔细搜索。 伸手摸了一下被子下面的炕,还是温热的,看样子昨天晚上是有人住的。 地上的大半个烟头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弯腰捡起来,用手捏了一下,还有余温,说明刚被人丢下不久。 在不久前,这里确实应该有人。 听见屋里没有动静,春妮和一丈红对视了一眼,迅速的从后面跑过来,进到屋里。 一丈红扫视了几眼这个昔日的故居,那个大柜被她临时当做棺材埋葬薛大宝了。 现在的两个小箱子,应该是那个人从小桃屋里抬过来的。 一丈红睹物思人,心里又泛起了一阵酸涩。 小桃在跟她参加游击队的第二年,就已经牺牲了。 “走,到别的房间搜索一下,烟是刚扔的,而且只抽了几口,一定是他感知了危险才逃跑的!” 春妮和一丈红也觉得姚光说的有道理。 三个人撤了出去,开始在破败的山寨一间间的搜索。 几个人出去没一会,炕里面的被子动了一下,紧接着隆起一个大包,被子被掀开,从里面钻出一个带着鸭舌帽的脑袋。 那人站起身,用脚把被子踢到一边去,然后用木板把炕重新铺上,在把被子堆好,立刻又恢复了刚才的模样。 这铺炕已经被他改造过了,上半部分可以烧火取暖,而下半部,是用木板掩盖的藏身之所。 刚才姚光只是摸了上面,如果再往下摸,不难发现端倪。 男人侧着耳朵听了一阵,没有脚步声,山寨的房间很多,挨个细致的检查一遍,也需要很长时间。 他简直想不到,他们是怎么这么快就找到这里的! 潜伏了这么多年,就是经常在他身边的人也不知道他的底细。 难道是山下的两个人暴露了? 那人走到门口,蹲下身,轻轻的把门推开一条细缝,尽管已经十分小心了,但破旧的木板门仍然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但在风声呼啸的山林里,这点声音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他趴着门缝看了两眼,然后伸出手,把门旁边的那个背篓倒了过来。 原先是口朝上,现在变成口朝下面。 口朝上代表安全,口朝下就表示有危险。 和他接头的特务如果看见背篓口朝下扣着,是不会靠前的。 做完这一切,他又重新关好门,回到屋里,那几个人已经来过一次了,不会再来第二次,这里反而比外面更安全。 他把后窗户打开一条缝,如果有一点风吹草动,从窗子可以随时跳出去。 山里隐蔽,想找一个人不容易,这也是他为啥选择这里的原因。 山下的老巢被分了,他才名正言顺的住到了山上,而且还博了一个好名声。 十几间破败的山寨已经被三个人仔细搜索了一遍,一无所获。 姚光不甘心的叹了口气:“山下一直没有枪声,那个人应该还在山上,可这么大的山林要想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即便派人守住下山的通道也无济于事,山上可以活命的东西太多,短时间之内,没办法把他逼下山 。 可县里已经下达了命令,必须尽快破获这起投放炸弹的事件。 春妮的目光在四周扫过,脑海里时不时的就会冒出几个零散的片段,有些已经遗忘的记忆,瞬间在脑海里复活了。 春妮的眼睛看向刚才的小屋,忽然她感觉有哪里不一样了。 几年的地下工作,使得春妮对细微之处有着敏锐的洞察力。 “你们看那!”她激动的用手指着门前的背篓。 一丈红和姚光看了半天,也没发现背篓有什么异常。 “我们刚才去的时候,口是朝上的,现在……” 不等春妮说完,姚光立刻反应过来,他撒开腿往前跑去。 刚跑出两步,一丈红的枪响了。 小房的后面敏捷的跳出一个身影,一丈红的枪打响以后,一顶帽子飞了起来。 但是那人脚步只停顿了一下,迅速向林子里跑去。 三个人急忙追赶过去,姚光一边追赶,一边大声喊:“站住,再往前跑,我开枪了!” 那个人就像没听见一样,在树木之间不停的穿梭,就算姚光真的开枪,也未必能打到他。 三个人追赶了一会,山上不见了男人的身影。 姚光不敢大意,他和一丈红久经战场,这种情况自然能应付,但春妮的行动力远远不如他们。 一丈红示意春妮先回山寨那边去。 春妮摸了一下有针刺感的膝盖,知道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不但帮不上多大的忙,有可能还会成为两个人的累赘。 她的腿在关键时刻,还是掉了链子。 所以春妮也没推辞,把腰间的枪抽了出来,拿在手上。 借着树木的掩护,一点点往山寨的方向撤退。 林子里能隐藏的地方太多,谁都不能保证那个人不会背后打冷枪。 退到山寨附近,春妮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推开了小房的门,进了屋,屋里的地上有一个装水的木桶。 虽然她很口渴,但也强忍着没去动木桶里面的水。 老康曾经不止一次的告诉过她,未知的东西一定不要去碰。 春妮坐在椅子上,轻轻的用右手揉着疼痛的膝盖。 左手的枪一直没有放下,一颗心紧张的不停怦怦跳动。 她总有一种危险临近的压迫感。 过了一会,一阵细微的脚踩落叶发出的沙沙声,传进她的耳朵里。 春妮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强忍着腿上的疼痛,迅速把身体隐藏在房门的旁边。 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骤然停止,应该是来人正停下来观察周围的动静。 春妮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一丈红和姚光是不会这么快返回来的,而且脚步声也不像。 春妮现在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隐隐感觉,鸭舌帽不是一个人。 外面背篓摆放位置到底传递什么? 如果没有意义,鸭舌帽绝对不会冒着危险改变它的位置。 不等春妮想明白,房门被打开了一条缝,先迈进来一条腿。 那人做梦都没想到,屋里会有人。 谁会想到他还敢再回到这间屋里? 他一只脚迈进房门,还不忘回头打量周围的动静。 春妮想都没想,手中的枪直接篓响了。 随着枪响,一声惨叫声响起,那条腿剧烈的抖动一下,终于支撑不住。 一个人栽了进来,春妮一眼看见他油亮的头顶和耳朵后面的大肉揪。 突然的摔倒,把他手里的枪甩出去半米远。 他正努力向前爬,想要抓住那把救命的枪。 他的手刚伸出去,春妮又一枪打在了他的手腕上。 这是春妮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用枪射击。 勇气战胜了恐惧。 “快说,谁派你来的,山上还有没有你们的人!” 春妮急切的问,如果山上还有别的潜伏在暗中的人,一丈红她们的安全就会受到威胁。 地上的男人手脚都被打断,他瞪着眼睛看着春妮,嘴角颤动了几下,一缕黑血顺着嘴角流下。 “你快说呀!” 春妮着急的蹲下身,用力的摇晃那个人。 男人的眼神开始溃散,他举起手想要抓住什么,但举到半空,又一点点无力的垂下去。 他死了! 第299章 春妮的腿关键时刻,还是掉链子了 看着地上扭曲成一团的男人,春妮懵了,她一句话都没有问出来,就这样让他死了。 如果姚光和一丈红在这里,绝对不会把事情办成这样吧 ? 杀人的恐惧瞬间被懊恼所代替。 姚光和一丈红正在林子里搜索,山寨方向传来的两声枪响,瞬间吸引了俩人的注意。 一丈红首先向着枪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一边跑一边在心里暗暗祈祷,春妮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因为龙五的关系,一丈红对春妮尤其亲切。 如果春妮在她的身边出了意外,有一天见到龙五,可怎么面对他。 一丈红一跑,姚光也反应过来,几步跑到一丈红身前,把她护在身后。 有枪响的地方,肯定有危险,用命护着她,绝对不是一句空话。 姚光把一丈红护在身后的瞬间,一丈红的脸红了,自己也算是一个老革命了,竟然让情绪支配了理智。 两个人放慢脚步,背靠着背,警觉的一边走一边往山寨的方向移动。 敌暗我明,任何一个细微的疏忽,都可能丧命。 小房的门大敞四开,春妮正站在门口,警觉的看着外面。 一丈红长舒了一口气,高悬的心瞬间落了回去 。 “他死了!” 看见姚光和一丈红赶来了,春妮也终于轻松了,刚才紧张的时候,两条腿完全没有知觉,现在精神放松下来,两个膝盖又针扎一样疼痛起来。 “这个家伙可真够狡猾的,居然能想到再次回到这里,要不是春妮的腿不堪跋涉,还真让他躲过去了!” “这个人的智慧可比我强多了!” 姚光完全没有技不如人的尴尬,很坦然的说出了自己的差距。 他蹲下身子,仔细的检查了一下:“他知道自己跑不了,服毒自杀了!他一死,线索又断了!剩下的特务就更难抓捕了!” 姚光站起身,发现一丈红一直看着他:“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听听!” 一丈红沉思了半晌说:“我觉得靠山屯大院那两个残疾兄弟一定有问题 。” 姚光和春妮都瞪着眼睛看着一丈红,对她说的两兄弟,一无所知。 一丈红和俩人说靠山屯大院的时候,还没意识到那兄弟两个有问题,所以说到他们的时候,一语带过了。 春妮和姚光听到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当然一头雾水了。 一丈红又解释了一遍,姚光也认为有道理。 事不宜迟,兵贵神速,一定要在山下听到风声之前,把那两兄弟抓获。 一连两次的枪响,把吴士晟等人也吸引了过来。 姚光留下几个人,把鸭舌帽埋了。出于人道主义,也不能让他这样曝尸荒野。 再者,他现在躺在一丈红曾经的屋里,让人心里也不舒服。 剩下的人火速下山,争取以最快的速度抓捕和鸭舌帽有关的人员。 下山的时候,大家都兴奋不起来,虽然主犯已经死了,也算是勉强完成了任务。 但人自杀了,所有的线索都断了,为以后的城市安全埋下隐患。 春妮的头上已经冷汗直冒,双腿疼痛到走一步都费力。 大家都奋力向山下跑,都没注意走在最后的春妮。 又走了一会,春妮已经明显的落后了,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撵上前面的人。 吴士晟走着走着,才发现人群里没有春妮的身影。 “咦!春妮呢?” 吴士晟一说,一丈红也才感觉到已经半天没听见春妮的声音了。 “你们先走,我往回迎一迎!” 姚光和一丈红对视一眼,也只能接受吴士晟的建议,毕竟抓捕敌人是最主要的。 吴士晟调转头,原路往回返,走了没多远,就看见春妮一手扶着大树,一手扶着膝盖,弯着腰在山路边休息。 吴士晟走到春妮旁边,才看见她脸色苍白,鼻尖和额头上都是汗水。 “你怎么了这是?” 吴士晟有些慌了,后悔自己的小私心。 他以为,春妮只是落后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和她单独相处一会。 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 “我没事,缓缓就好了,你快和他们一起下山吧,不用管我!” 春妮强忍着疼痛,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痛苦。 但是即便她极力掩饰,声音也还是透着颤音。 吴士晟细看之下,发现春妮的两腿都在微微发抖,恍然大悟。 “你是腿疼,是不是?” 春妮无奈点了点头。 吴士晟咬咬牙:“这里离山下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要不……” 他吞吞吐吐了半天,还是鼓足勇气说:“要不,我背你下山吧!” 春妮急忙站起身,一边摆手一边往下走:“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 虽然春妮参加革命那么多年,早就不会迂腐到忌讳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 但吴士晟对她的那点心思,她还是清楚的。 所以,为了不让吴士晟觉得自己有机会,春妮还是宁愿选择和他保持距离。 人是坚强的,可腿不争气,没有几步,双腿就摆动的厉害。 吴士晟几步跑下去,不容分说,把春妮背了起来。 结果春妮一挣扎,吴士晟站立不稳,顺着山路轱辘下去。 春妮几个翻滚以后,努力抓住了身边的一棵小树,才算稳住了身形。 春妮坐在地上大口的喘息,抬头再看吴士晟,她终于忍不住咯咯的笑了起来。 吴士晟的鼻尖应该是卡破了,通红通红的。 脸上都是灰,被他用手一抹,一块黑一块白,整个一大花脸。 春妮一笑,吴士晟也跟着笑了起来。 “啥事这么好笑啊?” 随着问话声,山上又走下来几个人,原来是留下埋葬鸭舌帽的几个人,下来了。 看见吴士晟和春妮的狼狈样,几个人也忍不住笑了。 “你们两个这是在干啥呢?” 说话的人叫大壮,长的人高马大,心眼也直性,心里想到啥,张嘴就能说出来,完全不过脑子。 不等吴士晟解释,春妮立刻抢过话头:“我的腿不能走路了,吴士晟同志说背着我走,结果没走两步就把我摔下来了!” 春妮说完,后来的几个人又笑了起来。 大壮笑得声音最大:“这熊货!春妮姐,我来背你,你看摔不摔就完了!” 说完两步走到春妮面前,蹲下身。 春妮强撑着站起来,趴到大壮的后背上,她知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如果今天逞强走到山下,明天也许就站不起来了。 大壮背起春妮,向山下大步走去,为了显摆自己有力气,不时的把春妮往上颠一下,小跑两步。 后面的队员提醒他:“大壮,你可轻点得瑟吧!你要把春妮姐摔坏了,卫副队长还不扒你的皮!” 一丈红对春妮的爱护,谁都能看得出来。 一丈红平时不苟言笑,人又冷艳,队里的年轻小战士,没有不怕她的。 果然大壮听到以后,老实了不少。 吴士晟走在最后面,刚开始脸上还带着勉强的笑,越走脸色越阴沉。 只是大家都着急赶路,没有人回头看他,要是回头看他,一定会被他的脸色吓一跳。 吴士晟知道春妮是故意那么说,就是为了激起大壮的好胜心。 从而摆脱自己。 吴士晟就不明白了,以前那么依靠自己的春妮哪去了? 他缺失的那几年,龙五到底做了什么,让她这样死心塌地的等着他! 他在心里打定主意,不能这样被动,有机会,他一定要清楚的表达自己的意思。 第300章 两个瘸子被抓 一丈红和姚光下了山,带着人直扑靠山屯的大院。 在院子里又找到原来那个烧饭的大婶。 一丈红走之前,那个女人已经认出了她曾经是个土匪头子,所以吓的说话都不连贯了。 这回见她去而复返,还带着一群人,转身想跑,却被一丈红叫住了。虽然不情愿,但也不敢不站住。 “大当家的,我都是瞎说的!你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 女人苦着脸,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要不是因为多嘴,也惹不上这种事。 “我就问你,你说的那个黑子以前住在哪个房间!” 听说不是找自己麻烦,女人明显松了一口气,然后一路小跑着给一丈红带路。 看到一丈红和她带着的人,全部拿出了枪,女人说话又不利落了。 “那……那……那里!” 一丈红顺着女人手指的方向看去:“西厢房最后一间?” 女人急忙点头。 一丈红和姚光带着几个队员,向着女人所指的房间包抄了过去。 女人趁机一溜烟的跑了! 姚光一脚踢开房门,屋里的炕上躺着一个人正在睡觉,听到声音揉着眼睛坐起来。 一边嘴上还骂骂咧咧的,等看清楚眼前是怎么回事以后,才嗷的一声蹿起来,想顺着窗户逃跑。 姚光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扯了过来:“不许动,在动开枪打死你!” 男人挣扎期间,姚光发现他的右脚畸形,应该是个瘸子。 瘸子听说要打死自己,果然不敢动了,嘴上一边喊着饶命,一边偷眼打量几个人。 姚光仔细检查了他的身上和被窝里。 有了鸭舌帽自杀的教训,还掰开他的嘴检查了一遍。 什么都没有,瘸子好像不那么害怕了,满脸好奇的看着姚光。 一丈红和姚光对视了一眼,两个人有一个共同的感觉,这个人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个特务! “是谁派你来的?交代你的同伙!” 瘸子摸摸脑袋,看看姚光,又看看一丈红:“谁派我来的?同伙?你是不是说强子啊?” “对,就说说那个强子!” 姚光有一种感觉,这个瘸子就是敌人用做打掩护的,他可能真就什么都不知道。 屋里两个人,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在呼呼大睡,另外一个可能是跑了! “对了!”瘸子伸出右脚说:“我是真瘸子,强子是装的!不过他装的是真像,比我这个真的都像,我是想让别人看出我不是瘸子,他是想让人看出他就是个瘸子!” 姚光不想听他说绕口令,直接打断他:“那他为啥要装瘸子?” 瘸子叹了口气:“为了活着呗!我从小没爹娘,吃百家饭长大的,他看我要饭能吃饱,就也学着我装瘸子要饭!” “他是哪里人你知道吗?” 瘸子摇头,没有人问的时候,他从来没研究过,现在有人问起来,他才发现,对强子他竟然一无所知。 “他人去哪了?” 姚光看问不出什么,也不想和他废话了,干脆先带回去再说,首要任务是要抓捕强子,也许他才是鸭舌帽真正的同伙。 瘸子被绑上双手以后,还一个劲的吆喝:“我就是个要饭的,你们抓我有什么用啊!强子到底去哪了,我是真不知道!” 一丈红摆了一下手:“话太多,让他闭嘴!” 有队员上前,在瘸子的衣襟上扯下一块布来,塞进妄图想挣扎的瘸子嘴里。 这个人要么真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瘸子,要么就是一个特别狡猾的特务。 只能把他带回剿匪大队,慢慢审问了。 …… 春妮被大壮背着,从山上一路往下来。 大壮虽然嘴上不服输,但后背早就被汗水打湿了, 崎岖的山路本就不好走,还要背着一个人。要是换作别人,早就坚持不住了。 眼看还有一里左右的距离就到山脚了。 拐过一个弯,迎面走来一个人。 戴着不合时宜的大沿草帽,后背还背着一个背篓,好像是一个上山采山货的村民。 春妮在大壮的后背上,看的比较远,她看见那个村民打扮的人在看到他们的时候,脚步明显迟钝了。 几个人和他擦身而过的时候,大壮嘟囔了一句:“等到他爬到山上,太阳都下山了!” 大壮无意间一句话,春妮立刻警觉起来,才发现他身后的背篓竟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和鸭舌帽门前的那个十分相似,好像出自同一个人的手。 “抓住他!” 随着春妮的喊声,走在最后的吴士晟伸手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背篓。 哪知道那人早有准备,背篓已经脱离双肩,只用一只胳膊虚挎着 。 吴士晟抓住背篓的同时,那人立刻把胳膊抽了出来。 并且借着力道顺势一推,吴士晟向后踉跄几步,差点摔倒。 吴士晟把背篓扔到了一边去,抬手一枪,那人一闪身,躲在了一棵大树后面。 随着又一声枪响,吴士晟的左肩胛处中了一枪。 鲜血瞬间流了下来。 他太大意了,没料到那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开枪反击。 大壮把春妮靠着大树放下,举着枪冲了下去。 树林中飞起一顶草帽,大壮想都没想,干脆利落的一枪,草帽打着穴落了下去。 随着草帽的落地,一道人影闪电一般向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半山坡上树木比较稀少,隐蔽的效果不佳,那人的身影总是很容易就被扑捉到了。 几个战士,按着不同的方位追了下去,很快就把他包围了。 吴士晟顾不上身上的伤,也加入到抓捕的行列中。 那人一共只打了两枪,就再也没开过枪。 队员们大胆猜测,他的枪里面是不是只有两颗子弹呢? 随着包围圈越来越小,那人终于举手投降了! 也不是所有的特务都有自杀的勇气。 “你怎么样?” 吴士晟伤口流出的血把半边衣服都染红了!他脸色苍白,看见春妮关切的眼神,心里还是涌起一阵欣慰。 戴草帽的人被反绑了双手,压在队伍中间。 大壮又跑到前面,把春妮背了起来,吴士晟用右手捂着左肩胛。 被大伙护着,也走在队伍的前面,和春妮相隔不远。 顺手抓了个特务,几个人都很高兴,尤其是大壮,还扯着嗓子唱了起来。 走到山下的时候,远远看见一丈红和姚光一行人正从靠山屯大院出来。 竟然也压着一个人。 两下汇合到一处,瘸子嘿嘿笑了:“强子,你跑哪去了,咋也让人抓回来了!” 强子不说话,狠狠瞪了瘸子一眼。 春妮的腿不能走路,吴士晟还受了伤。 姚光在靠山屯找到农民会,借了一辆马车。 坐马车就比走着快多了。 回到县城后,瘸子和强子被押回剿匪大队。 而春妮和吴士晟直接送去了医院。 吴士晟很快被推进手术室,春妮的腿反而比外伤更麻烦。 王瀚已经跟着部队上前线了! 好在春妮早就熟知自己腿伤需要的几味草药和针灸该刺的穴位。 住院期间,春妮还和医生主动学习了行针。 如果再犯病的时候,她就可以自己给自己治病,而不用住院了。 第301章 人无论到什么时候,心要放正 半个月以后,春妮的腿基本能走路了,吴士晟的伤还需要一些时间。 出院的时候,春妮去看望了吴士晟。 两个人说了一会话,都感觉中间好像隔着什么,再也没有以前的那种随意了。 春妮临走的时候,吴士晟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封信来,递给她。 春妮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刚想打开,被吴士晟拦住了 。 “回去再看行吗?不管你怎么想的,都好好答复我一下!” 春妮差不多能猜出吴士晟在信里说了什么。 她本来想当着他的面把话说清楚,但吴士晟既然这样说了,多少也要给他留点颜面。 用书信的方式也许是更好的选择,避免当面说的尴尬。 春妮回到厂里,这半个多月的时间,厂里都在加班加点的赶制棉衣。 现在的天气已经冷了,棉衣还没有做完,厂里只有十几台老式缝纫机,大半要靠手工缝制。 老康明显又瘦了,嘴上都是黄亮亮的大泡。 郭万全受伤,春妮住院,厂里的一切事务,都是他一个人在操劳。 好铁能捻几根钉? 郭万全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身体依然很虚弱,不只是断了一条腿,内腑也受了不同程度的损伤。 就算好了以后,也是个废人了。 “想不到郭万全英雄半生,却毁在女人手里!娶了一个败家的老婆,搭上了自己的下半辈子!” 原来姚光和一丈红回到剿匪大队,第一时间审问了那个叫强子的男人。 和两个人预想的一样,瘸子就是他和鸭舌帽用以掩护身份的乞丐。 和吕二林一起报复春妮的两个人之中,用布袋子蒙春妮脑袋的那个,就是强子的眼线。 强子找到吕大林,声称可以帮助他出气。 他有办法让那个欺负他姐姐的人不死也得残废。 而且事成之后,还可以给他五块大洋。 既可以出气,还有钱拿,脑残的吕大林乐颠颠答应了。 并在鸭舌帽指定的地点躲了起来,避免有人看见他,从而怀疑被服厂的人到底是谁! 鸭舌帽在被服厂的仓库里放完炸弹以后,并没有像他承诺的那样,给吕大林五块大洋,而是趁他不注意,让强子一根绳子勒死了他。 趁着天黑,把尸体拖进了树林里。 强子还交代,他只听命于鸭舌帽一个人,至于别的,他就不知道了。 根据强子的交代,剿匪大队再次上山,在鸭舌帽住的那间房子的炕洞里,搜到了一个电台。 老康叹口气说:“春妮,人到什么时候,心要放正,否则害人害己!吕大林是死有余辜,万一特务的计划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最后,老康告诉了春妮一个好消息,因为郭万全现在的状况,县委决定,鉴于春妮同志在被服厂炸弹事件中的卓越贡献,暂代被服厂副厂长。 “不不不!” 老康话音刚落,春妮的头就摇的拨浪鼓一样:“我可没有那个能力,我干不好!” 看见春妮的脸都憋红了,老康笑了,他慈爱的伸出手,在春妮的头发上拍了一下:“你还年轻,要勇于承担责任!” 两个人合作了那么久,春妮对于老康的感情亦父亦友,老康的话,她是轻易都不会反驳的。 但这次不一样,春妮知道,老康这个厂长不好当,每到换季的时候,钱就是一个大问题,他既要筹措资金,又要采买布匹棉花。 一年有大半年的时间不在厂里。 说是副厂长,其实责任重大,春妮害怕自己干不好,不但不能帮助到老康,还会扯他的后腿。 “没有人天生就能干好一样工作,干地下工作的时候,你也嚷嚷着干不好,结果不是也干的相当出色!” “春妮,你办事细心,有责任感,这才是最主要的,至于工作能力都是锻炼出来的,别怕,放手干,有事我替你兜着!” 看着老康鼓励的眼神,春妮郑重的点了点头! “对了!”老康笑着说:“朱副厂长,为了工作上方便,县里已经给你批了一个三十平的房子。祝贺你有自己的窝了!” 要不是腿还没好利索,春妮真想一个高跳起来 。 长到二十三岁,她第一次有了自己的独立空间。 闲暇的时候,她就可以把父母亲接过来,住一阵子了。 看着春妮兴奋的样子,老康也哈哈笑了。 春妮回到宿舍,牛姐她们上班还没有回来。. 趁着宿舍没有人清净,春妮拿出了吴士晟的那封信。 信是吴士晟直接给她的,没有封口,只是象征性的折了起来。 春妮深吸了一口气,用两根手指在信封口的位置捏了捏,然后使劲抖了两下,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就落在了她的手里。 她轻轻的打开,十六开的信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虽然字体并不好看,但看得出来,每一笔都写的很认真。 春妮: 我一直忘不掉你刚来井家大院时的样子,现在我一梦到你,都还是你没长大的时候。 那时候,咱俩一起偷着在豆腐房里喝豆浆;一起受罚;你挨打的那次,为了给你买药,我偷着卖掉了我爹的羊皮坎肩。 后来让我爹知道,抽了我一顿柳条子,可我一点不感觉痛。 后来,井家大院落魄了,我就离开了,那几年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 但是我不该把你弄丢了。 等再次看见你的时候,儿时的那些事又重新装满了我的心,我才发现,你一直都在我心里。 春妮,我对你的心意,你都明白,我就希望和你一起走完下半生。 你的身体不好,我愿意照顾你,你的腿不好,我也愿意做你的拐棍。 要是没有你,我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参加剿匪大队。 是你给的我信心和力量。 春妮,你嫁给我吧! 咱俩回趟井家店,和父母说明,咱们就结婚。 现在咱俩都在县里,以后生活会一天比一天好。 对了,忘了告诉你了,因为我的出色表现,组织已经决定,让我成为正式的剿匪大队的成员,我现在不是农民会的了。 以后,咱俩的生活会越过越好的。 春妮,我等着你的答复。 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信上没有太难的字,春妮连看带猜,都看明白了。 尽管春妮早有准备,但心里依然很难过。 吴士晟提到了两个人的小时候,让春妮有那么一刻,完全陷入到回忆中。 她呆呆的坐着,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如果吴士晟不存这样的心思,春妮觉得,两个人一定会和小时候一样,成为最好的朋友。 而现在,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和吴士晟就连做朋友的机会都没有了! 如果纠缠不清,对吴士晟和龙五无疑都会是一种伤害。 春妮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第302章 春妮的两封信 春妮在想,如果这些年,吴士晟和龙五一样,都共同经历那么多,她会选择和谁在一起? 想了很久,春妮终于想明白了,对龙五的感情从一开始,就和吴士晟不一样。 自从十岁的时候,第一次看见龙五,她就觉得他整个人都闪着光。 他可以霸气的掰断邱强的手指,也可以耐心的教自己编蚂蚱,还可以满眼柔情的呵护井馥。 最难的是抛家舍业赴国难,生死看淡。 男人就该是这个样子,侠骨柔情。 对龙五,春妮从开始对他就是崇拜的。 但对于吴士晟,就是邻里大哥哥。自始至终,就没有那种心跳的感觉。 最后,春妮得出结论,即便没有龙五,她也未必会嫁给吴士晟。 几年的革命工作,春妮的眼界高了,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困在大院里的井底之蛙。 但吴士晟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帮过她,在她面临生命危险的时候,救过她的命。 这些恩情,她一辈子都会记在心上。 但这不是爱情,她的心是属于龙五的,此生不会改变。 春妮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小心翼翼的把那封信折成长条状。 然后划亮了一根火柴,把信纸凑上去,看着它一点点的点燃,终于化为灰烬。 春妮站起身,重新去了老康的办公室:“康叔,我想要一张信纸!” 老康抬头看看她,嘴角带起一丝笑意,她和龙五的事,老康知道。 是战争耽误了两个孩子的婚事。 “这批棉衣很快完工,还和以往一样,由剿匪大队出人押送,送到前线去。估计最晚不超过三天就会启程!” 这本来是机密,不能提前透露给任何人,但老康还是和春妮说了。 春妮永远不知道龙五下一刻会在哪里,想要把一封信送到他的手里,简直太难了! 所以,老康想要帮帮她。 老康说完,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稿纸本,从上面撕下十几张,然后又拿出一个信封,一并递给她。 “留着慢慢用吧!” 老康不知道吴士晟的事,春妮也不想说.。 她拿着信封和信纸,回到宿舍,关上门,把椅子搬到自己的床边。 然后,春妮坐在床边上,把信纸放在椅子上,从枕头底下拿出铅笔,开始给吴士晟写回信。 笔尖点到纸上,春妮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写了,只是一个称呼就把她难住了。 吴士晟同志?士晟哥和士晟,无论哪个称呼,她都觉得不合适。 春妮思考了一会,决定不写称呼了,反正也要亲手交给他,有没有称呼都无所谓。 既然是拒绝信,春妮觉得越精炼越好,越干脆越好。 打定主意,春妮开始写起来。 “谢谢你那些年的关心和照顾,可是我的心里已经有别人了,我只想嫁给他,请原谅,我还是让你失望了!” 简短几句话,春妮反复看了几遍,觉得自己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了。 她心里的人是谁,吴士晟也知道。 检查完以后,春妮把信纸叠好,放进吴士晟给她的那个信封里。 老康给她的信封,她要留给龙五,难得有一次捎信的机会,说什么都不能错过。 她缓缓地伸出手,再一次拿起那支笔,当笔尖触碰到纸面时,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住了,竟然一个字都无法落下。 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这股情绪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她完全没有防备。 那些平日里积压在心底的思念和无奈,此刻全都汇聚在心里。 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 一滴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面前那张洁白的信纸上。 一滴、两滴……泪水越来越多, 等到春妮惊醒的时候,信纸已经浸湿了一大片。 她急忙将信纸拿了起来。微微撅起嘴唇,轻轻地对着信纸吹气,试图吹干上面的泪渍。 吹着吹着,眼泪又一次落了下来。 春妮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越活越没有出息了,那些年战争环境那么艰苦,她也是几个月甚至一年才能见到龙五一次。 但她从来没有哭过,哪怕酷刑加身! 现在是怎么了? 春妮擦干眼泪,心中有万语千言,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下笔了。 龙五在那样的环境下,哪里来的时间和精力去看一封长长的家书。 为了龙五考虑,春妮把她满心的话,浓缩成二十个字。 【保重身体,注意安全,我等着你回来,咱们结婚!春妮……】 她用的是省略号,春妮坚信,龙五知道,她有多少话要说。 写完以后,春妮把信纸轻轻的叠好,塞进信封里。 在信封上工工整整的写上龙行云亲启。 龙五自从走以后,春妮就没有得到过他任何的信息,他具体在哪个部队、哪个营、哪个连,一无所知。 只有一个名字的信件,不知道能不能送到龙五的手里! 春妮叹了口气,哪怕有一线希望,她也要试试! 吃晚饭的时候,春妮偷偷的用袖口沾了几个米饭粒回来。 小心翼翼的把龙五的那封信粘好。 然后把两封信一起放进枕头底下。 两天以后,老康给春妮看了这次押送棉衣的人员名单。 “看看有没有你认识的?” 认识的人,更愿意耗费精力帮助她,去找一个只有名字的人。 春妮看了半天,名单上的人她只认识大壮。 趁着天还没黑,春妮急匆匆的奔着剿匪大队而去,一个来回将近两个小时。 她必须要抓紧时间。 到达剿匪大队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前些天因为投放炸弹的案件,春妮被借调到剿匪大队过。 守门的士兵都认识她。 简单的盘问了两句以后,就放她进去了。 春妮直接去了吴士晟的宿舍,她记得很清楚,她第一次去他宿舍的时候,说她是吴士晟没过门媳妇的人,就是大壮。 敲了几下门,里面传来喊进的声音,但春妮还是没敢贸然进入。 宿舍里面都是男同志,没准他们以为只是别的队友呢! 要是有人衣衫不整,未免让人尴尬。 屋里听见了敲门声,但却没有人进来。 大壮把刚脱了的上衣,又重新披上,塔拉着鞋把门开了一条缝,伸出脑袋。 看见春妮,大壮先是一惊,随后咧开嘴笑了:“春妮姐,你咋来了?” 一边说一边把门打开。 春妮又在门外站了一会,给屋里的男同志留点穿衣服的时间。 春妮今天中午,利用午休的时间去了医院,才知道吴士晟已经出院归队了。 他的伤只剩下静养,住院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 果然,门一开,春妮看见吴士晟从床上站起来,一脸期待的看着她笑。 他笑的有些暧昧,引得大壮好奇的一连回头看了他几眼。 第303章 是我为未婚夫 春妮首先把龙五的信件从上衣的左口袋里拿出来。 “大壮,姐有一件事求你帮忙!” 听到春妮的话,吴士晟的脸色开始变了。 他已经知道,春妮会让大壮帮什么忙了。 春妮出院以后,吴士晟连一天都待不下去了,极力要求出院。 医生考虑到他的伤势主要是静养,住不住院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所以同意他出院了。 吴士晟回到剿匪大队,也只是休养,并不能参加工作。 所以这次押送的名单里没有他。 春妮走的这两天,他觉得简直度日如年,心里一直惦记着春妮的回复。 她会答应吗? 吴士晟没有把握! 但仅仅两天的时间,春妮就来看望他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在春妮的心里是有分量的,他的愿望有很大的希望是可以达成的。 只是他没想到,春妮是来找大壮的,他能给谁带信呢? 十有八九是龙五! 笑容一点点在他的脸上褪去。 “大壮,这个人对我很重要,可是我不知道他具体在哪!拜托你费心的替我打听一下。” “如果能找到他,再问问我的两个兄弟!辛苦你了!” 大壮急忙把信接过去:“姐,你放心,一会我就在棉袄里面缝个口袋,我在它在,绝对不会给你弄丢了!” “到了地方,我尽心尽力去找,但时间有限,要是真找不到,姐你可别怪我!” 春妮笑了:“我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呢!” 大壮挠挠头,嘿嘿笑了:“春妮姐,这么重要的人是谁呀?” 大壮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调侃,很显然他在和春妮开玩笑。 春妮略一沉吟,大大方方的承认:“是我未婚夫,等战争结束了,我们就结婚,到时候一定请你们喝喜酒,可别不给我面子呀!” 大壮看了一眼面色铁青的吴士晟,是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看到这种情形,春妮知道,宿舍里的人都知道吴士晟的心思,这样也好,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不打扰你们休息了,我还要去看看卫队长。” 春妮说完,看了吴士晟一眼,示意他和自己出去一下。 吴士晟看懂了春妮的意思,眼睛当时亮了:“春妮,我送送你!”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此时,一弯如钩般的月牙已然高悬于半空之中,柔和清冷的月光洒下,给周围的景物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轻纱。 相隔不到一米的距离,吴士晟和春妮面对面站着,谁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春妮从右边的口袋里掏出另一封信,递给他! 吴士晟缓缓地伸出手,试探着朝春妮递来的信件靠近。 当他的手指触碰到春妮如冰般寒冷的指尖时,一种异样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仿佛一股电流轻轻划过。 他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微微停顿了一下,将那封信接到手中。 信封上传来的微弱凉意,就如同他现在的心。 “外面凉,你的身体还没有复原,回去吧!” 春妮刚才在宿舍里说的话,已经让吴士晟明白自己是没有希望了。 这封信即使不用看,他也知道是什么内容。 “春妮,你身体不好,多保重,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说一声,我随叫随到!” 吴士晟说完,等不到春妮回答,急步走了回去。 他害怕再多待一会,他都会控制不住自己临近崩溃的情绪。 到什么时候,都不能给春妮留下坏印象,虽然现在被拒绝了,但龙五还在战火纷飞的前线,往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看着吴士晟匆匆离去的脚步,春妮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 。 爬上二楼,膝盖处又隐隐作痛,她的腿看来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一丈红看见门口的春妮,先是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但很快就明白了:“来找大壮吧!” 春妮笑了:“什么都瞒不过你!” 两个人随便聊了几句,但话题不涉及龙五,因为她俩都知道,谈多了,怕是会想起很多往事,今天晚上都会失眠了。 剿匪大队不是随便能留宿的地方,春妮很快告辞出来了。 回被服厂还要四十多分钟,就春妮的腿,走一个小时都有可能。 “春妮,你的腿好了吗?走这么久,你吃得消吗?” 一丈红说完,让春妮等一会,自己回后院牵出一匹马来。 把春妮扶到马上以后,一丈红一跃而上,跨坐到马背上,两腿一夹马肚子,那匹马就跑了起来。 马跑的不快,没有和龙五骑马那种风驰电掣的感觉。 但还是比春妮步行快多了。 感觉没一会的时间,就到了被服厂的大门口。 一丈红先从马上跳下来,然后把春妮扶了下来:“红姐,我进去了,有时间去看你!” 春妮刚要走,被一丈红扯住了胳膊 。 昏暗中春妮看不清一丈红脸上的表情:“春妮,吴士晟那个人心机太重,他不适合你!” 春妮回过头,用那只伤残的右手握住一丈红的手: “红姐,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和龙五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感情,是永远不会变的,我已经和吴士晟说清楚了!” 春妮清晰的听见一丈红松了一口气。 “那我就放心了!” 一丈红小声的嘟囔了一句,翻身上了马,转眼之间,马蹄声渐渐远去。 去的时候,可比来的时候快多了。 春妮回到宿舍,牛姐她们已经躺下了,看见春妮回来了,立刻坐了起来。 “春妮,你可真厉害,这么年轻就是副厂长了!” “你是怎么一眼就看出那个人是特务的?” 七嘴八舌,春妮都不知道该回答哪句好了。 原来今天下午,老康公布了春妮担任代理副厂长的决定,并号召全厂向她学习。 时刻保持警惕,坚决保卫公共财产的安全。 估计老康绝对没吝啬对春妮的赞美。 “春妮,听说你就要搬走了,还和你没处够呢!” 春妮很严肃的说:“这是组织对我的照顾,宿舍里没有火炕,冬天凉,我的腿受不了!” “听说你的腿是打鬼子的时候伤的,是真的吗?” 春妮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把话头岔了过去。 “已经很晚了,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说完春妮脱了衣服,躺在被窝里,闭上了眼睛。 大伙才吹灭了煤油灯,意犹未尽的睡下了。 但春妮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躺在被窝里,一幕幕往事不断的充斥着她的脑海,她更担心的是大壮到底能不能找到龙五。 从明天开始,她就要数着手指过日子了。 …… 春妮不知道的是,今晚上失眠的绝对不是她自己,还有一张红和吴士晟。 一丈红已经很久没有想过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了。 但今天晚上送走春妮以后,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房顶,思绪竟然飘回到三十年前。 从她记事以后,所有的事情都像一个个不连贯的片段,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又被她用记忆的绳索把那些碎片串联起来。 就形成了一个个清晰的画面,在她的心头不停的展现。 第304章 吴士晟把两封信掉包了 吴士晟把紧攥着信件的手插进衣兜里,他的手心都攥出了汗水。 站在院子里很久,他仰头望着天上的星星,一时之间,心绪不宁。 手里的那封信,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他还是没有勇气拿出来。 春妮的态度,已经给出了答案,这封信看与不看,事实都不会有所改变。 直到身上冷到发抖,他才缓步向宿舍走去。 宿舍里面依旧亮着灯,有的人已经睡下了。 大壮坐在床上,床边的椅子上放着煤油灯。 大壮身体前倾,眯缝着眼睛,手里拿着线头,正颤抖着往针鼻里面送。 他光着膀子,身边是他的棉袄和刚从裤腿上撕下的一块布。 还有春妮交给他的那封信。 大壮正在履行自己对春妮的承诺,在棉袄上缝一个大口袋,把那封信装进去。 好容易把线穿好了,大壮把那块布贴到棉袄的里面,开始用针线往上缝。 大壮拿枪的手,拿起针线,说不出的笨拙,不是布掉了,就是线从针鼻脱落下来 ,要不就是把线打了一个又一个疙瘩。 “看你那个笨样,拿过来,我帮你缝上吧!” 大壮抬起头,看着面色有些苍白的吴士晟:“你行吗?别再把你累着,你身上的伤不是还没好吗?” 吴士晟淡淡一笑:“我伤的是左胳膊,做针线活我用右手!” 大壮立刻如释重负,嘿嘿笑着,讨好似的把吴士晟扶坐到床上,又把放着煤油灯的椅子挪到了吴士晟的床边。 吴士晟很熟练的穿针引线。 “你这是老手啊!” 大壮感叹一声,终于放心的把棉袄和信件放在了吴士晟的床上。 然后仰躺在床上等着:“你慢慢缝,我陪着你!” 你字刚落没有两分钟,呼噜声接着响了起来。 吴士晟无奈的苦笑,四顾一看,整个宿舍里除了他,其余的几个人都睡着了。 他细心的把那块布缝在大壮的棉袄里面,只留下一个口没有封死。 吴士晟拿起春妮的那封信看了一眼,果然是写给龙五的。 他把手伸进自己的衣兜里,拿出春妮给自己的那封。 信口没封,只是象征性的折叠着,吴士晟看了一会,终于鼓起勇气,把信纸抽了出来。 和自己想的一样,春妮拒绝的很彻底。 吴士晟又拿起龙五的那封,妒忌使得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把信封凑到煤油灯前面,仔细一看,信口是由六粒米饭粘在一起的。 他小心的用针尖一点点把米饭粒挑下一面,另一面还粘在信封口上 。 吴士晟屏住呼吸,探头向外看了看,队友们都睡的很熟,没有人注意这里。 于是他把龙五的信抽了出来,简单的二十个字,却表达了春妮的决心和爱心。 二十个字,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吴士晟呆愣了一会,就连左肩胛传来的疼痛,他都感觉不到了。 他把两封信纸摊开,分别放在自己盘起的两条腿上,注视了两秒,发现两封信的开头,都没有称呼。 这一发现,让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吴士晟把两封信掉了包,把自己的那封放进了龙五的信封里…… 然后又小心的饭粒捻了捻,让它重新恢复一点粘性,便于把信封口粘牢。 吴士晟的心一直在狂跳不已,好在直到他把信封牢牢的缝在大壮的棉袄里面,整间宿舍都没有一个人醒过来。 做完这一切,吴士晟深吸了一口气,把灯吹灭,整个房间立刻陷入一片黑暗中。 他静静的躺在床上,眼睛看向头顶的床板,透过无边的黑暗,他仿佛看见了龙五,不经意的挑动嘴角,那轻蔑的态度似乎在说:“吴士晟,你真不是个男人,我瞧不起你!” 吴士晟把头用被子紧紧蒙住,但那个声音却如影随形。 他用一只手努力的按在心脏的位置,那颗心在他的胸腔里剧烈的跳动着。 好像他一松手,就会跳出来一样。 第二天,天还没亮,大壮早早的起来,一看棉袄里面,针脚细密的衣兜,不禁对吴士晟伸出大拇指。 “没想到你这么厉害,这活估计比一般老娘们干的都漂亮。” 大壮嘿嘿笑着,用手仔细捏了衣兜几下,里面传来嘎巴嘎巴的脆响声。 吴士晟故作镇定:“你要信不过就打开看看!” “这还用打开,用手一摸就知道里面有没有了!” 大壮一边说一边穿衣服,虽然昨天晚上,吴士晟一夜没睡,头脑昏昏沉沉的,但也强打精神,和大家一起穿衣起床。 反正他也不用工作,大不了吃过饭以后,再补一觉。 因为掉包的事,他的心里忐忑不安,又不断的安慰自己:“都是春妮的亲笔书信,龙五是发现不了的。” 等到打完仗,就算龙五能活着回来,恐怕他和春妮也早就成亲了。 吃过早饭,押送棉衣的卡车出发了,吴士晟也感觉压在心里的石头忽然被搬开了。 那种压抑的感觉不见了,但随之而来的,又是一种难过和愧疚。 他吴士晟居然要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来获取自己的爱情。 吴士晟已经今非昔比了,住院期间,小护士毫不掩饰的向他表达了爱意。 但他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春妮越是不答应,他越觉得春妮好,越是欲罢不能。 …… 自从棉衣被拉走的那天起,春妮就一直掰着手指过日子。 十五天以后,春妮被老康叫到了办公室。 打开办公室的门,她一眼看见站在老康旁边的大壮,春妮的心狂跳起来。 看见大壮和老康满脸肃穆的表情,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她的心头。 她的嘴唇翕动着,两个人不说话,她也不敢问,好像都这样沉默着,就能把什么不幸的事情忽略过去。 看见春妮紧张的样子,老康直接把桌子上的一封信递给她:“你看看这个!” 春妮迟疑的伸出手,颤抖着把信接过来,信封上面没有字迹,应该是大壮从前线捎回来指定人员的信件。 会是龙五给自己的吗? 大壮和老康的这种表情,春妮虽然接过了信,却没有勇气打开来看一眼。 她拿信的手一直在颤抖。 老康注意到春妮的表情,才反应过来,急忙解释:“这是前线给咱们厂里的信件,牛丽华的丈夫光荣牺牲了!” 听了老康的话,春妮悲痛之余,竟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第305章 牛姐,你一定要坚强 老康的意思,春妮清楚,都是女同志,这件事情由她通知牛丽华会更方便。 春妮拿着信,心内竟然生出一丝庆幸 ,一直以来,对龙五的音讯全无,她是充满遗憾的。 现在看来,也许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春妮拿起那封信,虽然只是轻飘飘的一张纸,但拿在手里,感觉有千斤重。 她转身向外面走去,大壮紧走了几步,撵上她:“春妮姐,人没找到,但信留下了。负责接待的人说,他们会尽力寻找,一定会把信带到!” 春妮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心里还是忍不住的失落。 如果大壮能找到龙五,就算他没有时间给自己回信,最起码知道他的现状。 “春妮姐,你不会怪我吧!” 春妮强挤出一点笑容:“怎么会呢,我非常感谢你,找不到他也不是你的错!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和牛姐开口!” 大壮挠挠头:“这种事放在谁的身上也受不了!我先走了,有要我帮忙的,姐你开口就行!” 春妮看着大壮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无奈往生产车间走去。 牛丽华正在锁扣眼,看见春妮一脸严肃的进了车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几个锁扣眼的女工面面相觑,都定定的看着春妮,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据说这批棉衣已经送到前线了。 春妮这个表情,该不会是棉衣的质量出现问题了吧? 最后一批棉花不够用,确实是薄了一点!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也不能全怪她们吧? “牛姐,你来一下!” 春妮站了半天,不得已叫了牛丽华。 事情就摆在眼前,既然没有办法逃避,那就只能勇敢去面对。 “啥事呀?不能在这说吗?”牛姐满脸疑惑地问道。 她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地上下打量着春妮,试图从春妮的神情变化中捕捉到一点蛛丝马迹。 然而,面对牛姐的审视,春妮却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扭过头去,迈着大步径直向外面走去。 弄得牛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但没办法,现在春妮是副厂长,她的话,牛姐只有执行的份。 春妮的腿不好,全厂的人都知道,平时走路都是慢腾腾,今天就像一阵风一样,等到牛姐磨蹭到车间门口的时候,她都到宿舍门口了。 牛丽华只能一路小跑,到了宿舍门口,春妮已经打开了房门,等着牛姐进去。 牛丽华只能当先进了宿舍:“春妮,你这个表情太吓人了!到底怎么了,你不说话我心里没底呀!” 话音未落,牛丽华被春妮紧紧抱住。 牛丽华能感觉出春妮的手冰冷,浑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她呆住了,不敢去回抱春妮,也不敢说话,一种不祥的预感慢慢的袭遍了她的全身。 “到底出了啥事呀,除了俺家老头子,我还没和别人抱过呢!” 牛丽华试图用玩笑的方式缓解心里的恐惧,但老头子三个字似乎给了她某种启示一样。 她忽然闭嘴不说话了! “牛姐,你一定要坚强!” 事情逼到这个份上,春妮只能把实情告诉牛丽华:“你家姐夫已经壮烈牺牲了!” 牛丽华愣了一会,推开春妮:“啥玩意就牺牲了?春妮你知道不?这种玩笑可不能开!你要再和我开这种玩笑,别说我和你急眼!” “昨天晚上我还梦到他,他和我说他挺好的,让我不要惦记他,让我好好照顾孩子!” 推开春妮以后,牛丽华开始在宿舍里不停的转圈,两只手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 不停的张张合合。 “春妮,我咋忽然忘了我回来找啥来了?你知道不,我找啥,我咋就想不起来了呢!啊?……” 那一声啊带着长长的尾音,春妮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牛丽华颤抖的抓住春妮的手臂:“你刚才说什么了,你再说一遍!” 春妮再次把牛丽华抱住,任由她死死咬住自己的肩膀。 “你哭出来吧!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别憋在心里!” 春妮的话却让怀里的牛丽华止住了哭泣。 她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春妮,只一会的时间,她的整个眼底都变得血红。 “哭什么?从他跟着队伍打鬼子的那天起,我就做好了这一天的准备!” “它已经晚来了十几年了!”牛丽华幽幽说道。她抬起头:“我干活去了!” 说完牛丽华踉跄的往外面走去,春妮想伸出手扶住她,却被拒绝了。 看着牛丽华瘦小的身影一路蹒跚而去,春妮才发现,其实自己真不是最坚强的那个。 她的心突然释然了,牛丽华说的对,从参加革命的第一天起,不是已经把生命置之度外了吗? 生命都可以舍弃,为啥还纠结一封信有没有送到呢? 春妮不放心牛丽华,随后跟去了生产车间。 她慢慢的坐下来,拿过一件做好的棉衣,用左手开始锁着扣眼。 一边干活,一边偷偷的观察牛丽华。 她脸色苍白,双手颤抖,针线不止一次的从她的手上脱落,又一次次的被她捡起来。 其余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却能猜出事情不简单。 所以谁都不敢说话,整个车间落针可闻。 好容易挨到下班,牛丽华跌跌撞撞的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整个被子都在不停抖动,牛丽华还是忍不住,在没人的时候,失声痛哭。 春妮收回想要开门的手,站在门外,默默的陪伴她。 等到大家都吃完饭回来,听到屋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所有人都猜出了事情的大概。 几个人静静的站在门外,偷着抹眼泪 。 没有一个人进去打扰她。 这个时候,无论什么样的安慰,都显得那么苍白。 第二天早上,春妮拦着整张脸都浮肿的牛丽华:“牛姐,你还是回家歇两天吧!你这个状态太让人担心了!” 牛丽华看着春妮,努力扯动嘴角,想要露出一个微笑,但几次都失败了。 最后她擦了一下眼睛说:“手里有活,能分散一下精力,要是坐在这里,就只能想着一件事了!” “家里有两个孩子,还有两个老人,俺家那口子不在了,我就更得担起责任了!” “把他的孩子养大,给他的爹娘养老送终,真有那么一天到了那边,我也有脸见他!” 牛丽华紧紧地拉住了春妮的手,目光坚定地凝视着她,头一次以柔和的声音说道:“春妮,我心里明白,你是害怕我会出岔子。放心吧,我没事!” “身后还有一个家要我支撑呢。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我都会咬牙坚持下去的!” 春妮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她什么都没说,紧紧抱了一下牛丽华,然后放开手,任由她去了。 第306章 给你提个醒 龙五从战地医院出来的时候,天已近黄昏。 井魁在这次的战斗中负伤了,好在伤势不重,左腿中了一枪,子弹穿过皮肉,没伤到筋骨。 龙五赶到医院的时候,井馥正在给井魁进行包扎。 “怎么样?井魁没事吧?” 龙五一只脚迈进门槛,急忙问。 “没事,只是擦破了一点皮,养两天就好了!” 井魁一边让井馥慢点,一边回答龙五的话。 “井馥,他说的是实话吗?” 龙五不相信井魁的话:“你小子不会是用假话糊弄我吧?” 井魁笑着看了井馥一眼:“不信,你问我姐!” 井馥弯着腰,细心的给井魁包扎,一边干活一边说:“五舅,你不用担心,他现在皮糙肉厚的,子弹都穿不透,皮外伤,养几天就好了!” 给井魁包扎完以后,井馥用右手捶着后腰站起来。 龙五看着她微微佝偻的后背,关心的说:“馥儿,你也不要太拼了,累了就休息一会,是不是腰痛病又犯了?” 井馥用手轻轻的拍打着腰部,微笑着说:“我这腰也就这样,凉一点就酸溜溜的疼!没事,等到天暖和以后,自然就好了!” 几个人正说着,井魁忽然坐直了身姿,脸上现出既紧张又兴奋的表情。 “豆豆,你那怎么样了?伤员多不多?” “井姐,你连头都没回,怎么知道是我呢!你连我的脚步声都能听得出来吗?” 随着银铃一样的咯咯笑声,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脸上还带着少女的青涩。 但个头却比井馥还要高一点。 两条麻花小辫随着她轻快的步伐不停的甩动。 “我还用回头?我一看井魁的表情我就知道是你来了!” 听了井馥的话,井魁的脸竟然红了,表情也变得忸怩起来。 龙五低下头,忍不住偷笑,井魁刚入伍的时候,他一直很担心,这个地主家的小少爷,从小娇生惯养,未必能吃得了战争的苦! 让他意外的是,井魁不但坚持了下来,而且越来越成熟,只是一见这个叫李豆豆的小护士就脸红。 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青春萌动的时候。 李豆豆两只手背在身后,伸长脖子把脸凑过去,仔细的打量了一下井魁。 “他不每天都是这副表情吗?我没看出有哪里不一样啊!” 说完李豆豆站直身体,很自然的后退一步,就和龙五站齐了。 很自然的就右胳膊插进龙五左臂弯里。 井魁脸上的羞涩消失不见了,随之而来的是愕然! 井馥的眼睛在三个人的脸上逐一巡视一遍,上前一步,把李豆豆的手从龙五的臂弯里拉出来,塞进井魁的臂弯里。 “这块你随便,那不行!” 井馥用手一指龙五:“我舅舅是有主的人,你可别把主意打到他身上,要不有你哭的!” “再说他都老了,你才多大呀,你们俩也不合适啊!” “爱情不分年龄!”李豆豆说完,甩着小辫子跑了。 “五舅,我可警告你,这个小丫头心思可不简单,你可要牢记你的身份!你要是对不起春妮,我可不理你了!” 井馥说完,井魁立刻随声附和:“就是!就是!你要敢对不起春妮,我也和你没完!” 看着姐弟两个一唱一和的,龙五忍不住笑了,伸手在井馥的脑门上弹了一下:“有这么和舅舅说话的吗?没大没小的!” “行了,井魁没事我就放心了,我还有事,走了!” 龙五边说边往外走,井馥从后面撵了上来:“我和你说真的呢!井魁的心思你看出来了吧?你可不能撬他的墙角啊!” 一句话,弄得龙五哭笑不得:“你想哪去了,她就是个孩子!别把人想的那么不单纯!” “我只是给你提个醒!” 井馥冲着舅舅伸了一下舌头,做了个鬼脸,转身回去了。 龙五摇摇头,出了医院门口,李豆豆冷不丁从旁边跳出来,吓了龙五一跳:“龙营长,你要走吗?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呀?” 龙五暗自叹了口气,心里想:“我什么时候来看过你?” 在龙五的眼里,李豆豆和井馥一样,就是个孩子。 井馥说的那些话,龙五一直不相信,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是单纯的年纪。 自己的年龄比她大了一倍还带着拐弯,她怎么可能生出那种想法呢! 说来奇怪,龙五对李豆豆有一种特殊的情感,每次看见她,总会不自觉的想起春妮。 李豆豆的身上有春妮的影子,灵动的眼神,说话就喜欢禁鼻子的样子,都特别神似。 龙五甚至从李豆豆的脸上,都能看出三分春妮的模样。 他曾经和井馥说过自己的发现,结果遭到外甥女无情的嘲笑以后,他就再也不敢提了。 对于李豆豆的胡闹,龙五总是不忍心责备她。 见龙五没回答,李豆豆上前两步,抓起他的袖子,不停的摇晃:“你答应我,有时间就来看我好不好嘛?” 龙五不动声色的把袖子从她的手里抽出来:“豆豆,我很忙,没有时间来看你的!” “那我有时间去看你行不行?” 见龙五拒绝自己,豆豆撅起小嘴,不高兴的讨价还价。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一刻在哪儿呢!豆豆,安心工作吧,你还小,有闲暇的时间,多学习学习,有好处!” 豆豆可怜巴巴地低下头。那一双原本就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充盈着晶莹的泪水。 她紧咬着嘴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那副委屈模样,让龙五的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丝内疚。 那些准备继续说教的话语瞬间哽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了。 “豆豆,你有姐姐吗?” 龙五适时转移了话题:“有机会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你和她有很多地方特别相像。” “是吗?和我相像,真的假的?要是那样可太好了,我家只有我一个孩子,从小到大都没有哥哥姐姐疼我,我要是真有一个姐姐,就好了!” 李豆豆勾起右手小指:“说话算数,咱俩拉勾!” “拉勾!” 两个人的小手指紧紧勾在一起:“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大坏蛋!” 李豆豆说完,松开手,吐了一下舌头,向院里跑去。 龙五叹息一声,他自己都搞不明白,他哪里来的耐心陪着她胡闹。 这种小孩的把戏,就算他小时候都没有兴趣。 难怪井馥说他越来越幼稚了。 龙五正想的出神,耳边传来一个声音:“营长,你在这儿呢!霍团长让你去他的指挥部一趟!” 回过头,龙五发现一个营里的士兵在和他说话。 他立刻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然后大踏步向指挥部走去。 霍朝阳找他,肯定有重要的事情。 第307章 为什么心这么痛 霍朝阳见龙五走了进来,什么都没说,只把桌子上的一封信平推给他,还用两个手指在上面敲了敲。 看见信封上的五个字,龙五心跳加快,就算他再沉稳,都掩盖不住脸上的兴奋。 这种鸡刨出来一样的字,一眼看出就是春妮的笔迹。 春妮的右手基本废了,不能弯曲,也不能伸直。 她后来用左手练习写字,一直写的歪七扭八,但她的字却是最独特的,让人一眼就能记住。 尤其是龙五。 因为左手写字不方便,春妮基本不写长信。 而且多年的地下工作养成的习惯,春妮写信从来不带称呼和落款。 几行字或者几个字,开门见山,简单明了。 龙五把信拿在手上,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自己写了几封信,都无一例外的石沉大海,音讯全无,让他一度以为,春妮没有被抢救过来,肯定是牺牲了。 这种想法一直在他的心里盘旋,挥之不去 。 现在看见春妮的亲笔信,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兴奋的呢? “这封信因为没有部队编号,只有一个名字,所以很难找,辗转了二十多天,才到了我这里!” 霍朝阳说完,看着龙五半是关心,半是调侃的说:“这回你总算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两个人多年在一起,和亲兄弟没有什么两样。 “我走的时候,她正处于危险期,我真担心她挺不过去,现在是真的放心了!” 龙五没有避讳霍朝阳,直接坐在椅子上,把信打开,把里面的信纸抽了出来。 把信纸展开的瞬间,龙五不自觉的笑了,只有短短的几行字。 他摇摇头,心里想,人的习惯一旦养成,就很难改变。 看见龙五笑,霍朝阳也跟着笑了,还倒了一杯水放在龙五的面前。 龙五把信纸摊开,看了起来,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不见了,随之而来的是一脸的难以置信,最后整张脸都僵硬了。 他站起身,慌忙中把霍朝阳刚倒的一杯水碰倒,水洒了一桌子 。 龙五一声没吭,大踏步的向外面走去。 弄得霍朝阳一脸不解的望着他的背影:“怎么了这是?” 龙五没听见一样,出了霍朝阳的指挥部,外面的阳光当时明亮起来,刺的他睁不开眼睛。 龙五眯起眼睛,极力克服着眼里的酸涩,找了一个阳光充足的地方。 他坐在矮墙上,大口喘着粗气,那封信一直被他死死攥在手里。 大冷的天,手心里却全是汗水。 他不相信,春妮会说出那样的话,也许指挥部里的光线太暗了,没看清楚。 所以他急步走了出来,在光线充足的地方,又没有勇气再看第二遍了。 龙五面色凝重地坐在矮墙上,手指微微颤抖着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划了几次火柴,才把这支烟点着。 他深吸一口,烟雾瞬间弥漫开来,仿佛将他整张脸都淹没了。 然而,这并没有让他的心情得到多少缓解。于是,他紧接着又抽出第二支烟,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两支烟抽完以后,龙五感到自己的情绪稍稍平静了下来。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手里的那封信上。犹豫片刻后,终于鼓起勇气,再次将信拿起,慢慢地展开。 那些字就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在阳光下不停地跳跃。 根本没有办法捕捉住。龙五瞪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不断跳动的字符。 但是他越努力,字面就越模糊,最后竟然什么都看不清了。 龙五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错觉,仿佛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这么多年的生死相依、患难与共,难道仅仅用一句轻飘飘的“谢谢”就能够将所有过往的经历和情感一笔勾销、化为乌有吗? 那些曾经一起面对的无数艰难险阻的日子,那些同生共死时相互扶持的瞬间,又岂能如此轻易地被这两个字所掩盖呢? 简单的一句“原谅”,真的可以当作一切从未发生过吗? 那些伤痛、那些执念、那些无法言说的悲欢,岂是简简单单的一个词就能够抹去的? 龙五似乎听到了自己每一次心碎的声音。 春妮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她每一滴眼泪落下的痕迹,似乎仍清晰可见,这些都不算了?说忘就忘了? 龙五做不到! 她心里已经有了别人,是谁?谁抢走了他在春妮心里的位置? 是那个人吗? 吴士晟! 龙五从井魁的嘴里知道了那个守在春妮床前人的名字。 龙五对吴士晟有印象,他年少的时候去姐姐家,看见过他几次,但每一次他都是低着头,从自己的面前匆匆走过。 走过很远以后,在站住回头看他。 在医院的时候,龙五就感觉那个人面熟,而且凭直觉,感觉他对春妮不一般。 但情况紧急,春妮的身边没有第二个人在,所以他只能把嘱托的话让他传达。 龙五从来没想过,他和春妮的感情会出现危机。 虽然两个人没有成亲,但彼此早已经镶嵌在对方的生命里了。 对吴士晟,龙五只有感激,感激他在自己没有能力的时候,还能陪在春妮的身边。 可现在,春妮竟然要嫁给他了! 此时,龙五的大脑里好像有很多他和春妮的往事,乱糟糟的缠做一团,怎么都理不清。 又好像脑袋里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 龙五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手中的那封信纸。 他两手用力,把它一撕两半,然后摊开手掌。 冬日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其中一片信纸从手上被吹落。 那片信纸在空中无助地翻滚,如同一片孤独的落叶,打着穴向前面飞去。 紧接着,另一片信纸也未能幸免,同样被寒风吹落。 两片信纸在风中相互依偎,转瞬又彼此分离。 最终,两片信纸被风裹挟着,向着远方疾驰而去,越来越远…… 龙五忽然像从大梦中惊醒一样,向着两片信纸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使出了平生所有的力气,一路奔跑,眼前的路上出现了半张信纸,被风刮着,时而停留,时而向前翻滚。 龙五向前一扑,终于抓住了,他一路向前,可是另外半片却再也找不到踪迹了。 他低下头,小心翼翼的吹落信纸上面的灰尘,细心的折叠好,放在贴身的口袋里。 远处夕阳正红。 团部已经下达命令,部队只在此地休整一个下午,晚上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回去的路上,龙五不停的责备自己,不是一直希望春妮能幸福吗? 要不是被自己耽误,春妮现在孩子都应该有了,战争不知道哪天能结束,难道要让她一直等下去吗? 她要结婚了,自己不应该为她高兴吗?可为什么心还这么痛? 第308章 你配不上那个龙少爷 这批棉衣运走以后,被服厂的工作就没有那么紧张了。 春妮趁着闲暇时间,搬到新居。 被服厂的家属房,都是连脊的,两家之间,只有一面墙隔着。 和春妮一起搬到新家的,还有牛丽华。 牛丽华的公婆和两个孩子一直住在乡下,她的丈夫牺牲了。 组织考虑到她照顾老人孩子不方便,所以给她也分了新房。 搬进新房以后,牛丽华把她的家人接了过来,老两口六十多岁,身体都不太好。 尤其是老太太,看见人就问:“这仗啥时候能打完啊?我儿子啥时候能回来啊?” 牛丽华背着婆婆一个劲的给春妮使眼色。 春妮明白,牛丽华丈夫的牺牲,到现在还瞒着公婆,怕老人身体不好,受不了这个打击。 春妮急忙说:“快了,就快打完了!” 老太太就开始长一声短一声的叹气。 老头开始埋怨她:“你还有啥不知足的,要不是儿子在前线打仗,你哪来的这冬暖夏凉的房子住呢?” 于是老太太就不再言语,一个人坐在门槛子上眺望远方。 春妮忽然感觉鼻子酸溜溜的,思念的情绪也涌上了她的心头。 给龙五的信,到现在都没有音讯。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春妮出了牛丽华家的门,又听到隔壁郭万全的叫骂声。 郭万全虽然不在被服厂担任职务了,但房子并没有收回。 为了厂里的财物和人员的安全,他勇于牺牲自己,这一辈子永远享受被服厂的所有待遇,工资照开。 春妮的新居就在郭万全和牛丽华的中间。 春妮搬过来以后,经常听见郭万全的叫骂,和时而摔盆砸碗的声音。 一个叱咤风云的男人,忽然就不能动了,连屎尿都要别人伺候,心中的那份失落可想而知。 无论郭万全怎么叫骂,从来听不到吕艳反驳。 郭万全之所以得到今天的下场,吕艳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春妮听到郭万全骂得最多的话:“找你这么个娘们,我倒了八辈子血霉!” 虽然郭万全是个废人,但家里的一切开销还是靠他的工资。 春妮的左邻右舍都有孩子,日子就在孩子们的吵闹声中,一天天的过去,转眼到了年底。 过年的时候,春妮回到了井家店,吴士晟居然也回去了。 两个人在街上碰面,简单的寒暄了几句以后,各自回家。 远远的,春妮看见她哑巴娘站在大门口,伸长脖子在张望。 看见她,嘴里发出呵呵的声音,张着手臂向她跑过来。 春妮急忙迎上去,拉起娘的一只胳膊,一起进了家门。 “你可算回来了,一连几天了,你娘站在大门口望着,屋里不点灯,她都不回来!” 春妮撇开她娘的手,走到朱老憨的身边,笑着说:“爹,就我娘想我,你就不想我吗?” 朱老憨看了自家闺女一眼:“我可不想你!你爹我都不敢出门,让人笑话,闺女都多大了?臭到家了,没人要了!” 春妮站起身,无奈的笑笑,转身想走,被朱老憨叫住了。 “闺女,我说话你别不爱听,咱配不上那个龙少爷,就算有一天战争结束,他回来了,你多大了?” “到时候,他不要你了,可就把你逗了!男人四十一枝花,可女人拖不起!” 朱老憨的心里一直没底,春妮和那个龙五少爷的事,既没有父母之命,也没有三媒六聘,上嘴唇一搭下嘴唇,就把闺女的下半辈子都耽误了? 他总觉得这件事悬乎,让人心里放不下,还有人说,就龙五的资历,要是解放了,不得了,肯定是个大官。 到那时候,自己的闺女还能配得上他吗? 他要是当了陈世美 ,春妮连个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都没有。 凭啥说是龙五没过门的媳妇? 真有那么一天,只能哑巴吃黄连,名声也丢了,下半辈子也毁了。 可闺女大了,她不听你的,你也没办法! 春妮长长叹了一口气:“爹,我每次回来,你都是这些车轱辘话,你要再这样,我就不回来了!” 春妮每次回家,朱老憨总是要把这样的话说一遍,时间长了,她的心里难免生出抵触。 朱老憨拉过春妮的手:“闺女,我是你爹,谁坑你我都不会坑你!你弟来信了,说一切都好,让我们不要惦记!” 听说有秋生的信件,春妮立刻来了兴趣:“爹,快拿来我看看!” 朱老憨冲着哑巴比划了几下,哑巴立刻爬到炕上,从柜子里拿出一封信来。 春妮急忙接过来,打开看了起来,信写的很简单,只是问了爹娘和姐弟的好,报了平安,多余的一句没有说。 更没有关于龙五的只言片语。 部队那么多人,秋生不一定就和龙五分在一起,也许两个人从来没见过也说不定。 好在秋生没事,春妮高兴之余也很失望,还是没有龙五的消息。 春妮决定,在家里过完年以后,回去的时候,顺道去一下渔业屯,看望一下井茉一家,顺便打听一下井魁的情况。 自从春妮进屋,哑巴娘就一直咳嗽,春妮看着她:“我娘怎么这么咳嗽呢?过完年我领她去医院看看吧!” 朱老憨笑了:“一撒冷,你娘就这样,多少年的老毛病了,看啥看,庄户人家,哪有那么娇气啊!” 家里几个人一边做饭,一边唠着家常,饭很快做好了,吃过饭以后,春妮去了井家大院,看望雪梅和乔麦她们。 孩子们都长大了,满院子跑着玩闹,春妮都分不清谁是谁了。 看见春妮来了,乔麦首先扑过来:“春妮,现在见你一面是真难啊!在家能待几天不?” 春妮笑着摇头:“过了初五就走,过了年,很快就暖和了,厂里又该忙了!” 雪梅安静的站在门口,看着春妮笑,心里却在想:“这个丫头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如今已经二十好几了,还是孤身一人,也不知道这场仗要打到什么时候!” 对于自己的那个弟弟,雪梅有信心,他们龙家的人吐口唾沫都是个钉,一句承诺,就是一生一世。 “春妮,过来,让我看看你胖没胖点!” 雪梅招手让春妮上自己这边来。 春妮急忙走到雪梅身边,被她牵起手,拉着向屋里走去 。 “春妮,你有没有老五的消息,他怎么样了?” 听了雪梅的话,春妮的脸上立刻现出失望的神情。 本来她来井家大院,最主要的就是想向雪梅打听一下,龙五的消息。 可没等她张嘴,雪梅倒先开口了。 这就证明一点,雪梅也没有龙五的消息。 第309章 我看这小子就比那个龙五顺眼 看着春妮满脸失望的样子,雪梅明白了,春妮也没有龙五的消息。 “部队常年打仗,今天不知道明天在哪里,没有时间和精力写信也是正常的!” 雪梅拍拍春妮的肩膀,安慰着她: “其实,写信也就为了报个平安,身在军营的人哪一刻没有危险?就算手里拿着信,心也在嗓子眼提溜着!既然选择了军人,就得有这个心里准备!” 春妮抬起头,两眼直盯着雪梅,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也算被战火洗礼过,觉悟竟然没有这个半生被困在院子里的女人高。 雪梅说的对,不是手里拿着信就可以不担心,是要心里有必胜的信念,才能坚守自己的本心。 就像牛姐,直到丈夫牺牲的那一刻,她依然是充满信心的。 想通了,春妮的心情豁然开朗,一直以来的郁闷一扫而光。 又和大伙聊了一会以后,春妮拒绝了雪梅留她吃饭的好意,向家里走去。 回去的时候,比来时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春妮刚推开外屋门时,就听见了父亲朱老憨的笑声:“小吴啊,你能来看看我,我就很高兴了,还拿什么礼物啊,这不见外了吗?本来应该让春妮带上礼物去你家的,这还倒过来了!” “大叔,你可别这么说,这都是应该的,春妮十岁我们就认识了,我现在有工作,挣工资了,看看您不是应该应分的嘛!” 吴士晟话音刚落,朱老憨的笑声再次响起:“你这孩子就是懂事!” 听到屋里的谈笑声,春妮不自觉的皱起眉头,自己难道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吴士晟这是什么意思? 春妮迟疑了一下,决定不进屋了,出去避一避,等吴士晟走以后再回来。 刚往外走两步,朱老憨听到脚步声,打开里屋的门,看见春妮,立刻叫住她。 “春妮,你可回来了,小吴来了!快整点饭,大正月的,别让人孩子饿着肚子回去!” 父亲的热情,让春妮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又不能当着吴士晟的面,表现出不满。 毕竟如果那样,朱老憨和吴士晟两个人都会很尴尬。 “你陪小吴唠唠嗑,你们年轻人在一起,有话题,我老了,唠不到一块去了!我去整饭去,让小吴吃完饭再回去!” 朱老憨说完,借故出去了,还把哑巴也拽出去了:“傻坐着干啥,也不知道给我搭把手!” 朱老憨夫妻两个刚一出门,吴士晟立刻站起身说:“春妮,我只是来看看大叔,真没别的意思!你要是觉得别扭,我现在就走!” 春妮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心里也觉得自己未免小气了些。 一个屯子住着,从小又一起患过难,对自己还有过救命的恩情,就算不能成为朋友,可也不至于成为敌人吧! “你想多了,我没那个意思!吃过饭再走吧!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县里!” 春妮话音刚落,吴士晟明显松了口气:“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了!” 一丝苦涩的笑容出现在春妮的嘴角:“我暂时还没有打算!” 其实春妮已经决定,过了初五就走,到渔业在待上一天,回到县城也就初八了 。 厂里基本也快开工了。 她之所以不肯明确说出来,是怕和吴士晟碰巧同一天离开井家店。 吴士晟要是要求一起走,再拒绝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几句话以后,屋内陷入一阵沉默,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春妮受不了这种气氛,直接跑到厨房里,把朱老憨换了下来:“爹,还是我来吧!” 朱老憨看了春妮一眼,父女俩都知道对方的心里咋想的,但碍于吴士晟在,都不能明着说出来。 避免屋里的吴士晟尴尬,朱老憨进屋陪着他说话。 春妮的态度,吴士晟心里明白,那封信已经带给龙五了,以龙五少爷的骄傲,他是不会死缠烂打的。 长时间断了联系,再深厚的感情也有淡薄的一天。 到那时候,他的机会就来了。 现在一定要隐忍。 吃过饭以后,吴士晟告辞回家。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朱老憨打心眼里高兴:“我看这小伙子就比那个龙少爷顺眼,身上没有傲气,门户也相当!” “春妮,不是爹说你,别看龙家现在落魄了,但骨子里的傲气啥时候都不会变,咱们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朱老憨觉得还是吴士晟接地气,这样的人更适合做自己的女婿。 就那个龙五,每次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朱老憨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总好像低人一等一样。 春妮沉下脸,一句话没说,转身回去了。 她的行为已经明确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爹,姐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她一年也回不来几趟,每次你都让她心里不痛快!” 春妮走了以后,秋田有些心疼姐姐,埋怨朱老憨。 “你小孩牙子懂个屁!” 春妮的态度让朱老憨十分生气,正巧发泄到秋田身上:“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 “等春季征兵的时候,我也走,省得我在家惹你生气!” 听了秋田的话,朱老憨更生气了,拿起墙边的扫帚向秋田扔了过去:“你要敢去,看老子不打折你的腿,兵不能从我老朱家一家出吧!” 扫帚飞来的那一刻,秋田早就闪身躲开了。 他在心里打定主意,等到春季征兵的时候,背着爹他也要走,家里三个孩子,不能只有他一个人没出息。 春妮在家里待到初五,朱老憨每天都在她耳朵边上不断的夸赞吴士晟。 春妮只当听不见。 初六一早,春妮告别父母,准备回县里了。 出了院门,春妮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回家的时候,连做梦都想回来,到了家里,听着父亲的唠叨,每一天她都想快些逃离。 春妮到达渔业屯的时候,天已经中午了。 看见春妮,白小寒和井茉都很高兴,宝丫和承志也高兴的跑过来打招呼。 寒暄过后,春妮把给孩子们和白小寒夫妇带来的礼物拿出来。 又免不了遭到白小寒的一顿唠叨。 晚上睡觉的时候,依然是春妮睡在井茉的屋里,和以前一样,几句话以后,两个人就不约而同的说到了井魁。 井茉看了春妮半晌,像下定某种决心一样说:“我给你看一下井魁的来信,你心里有点数,我怎么觉得井魁的话里有话呢!” 井茉说完,爬到炕上,在柜里翻了半天,从柜盖上面的夹缝里拿出一封信来。 日期很近,就是年前的,在自己写给龙五的那封信之前没几天。 春妮把这封信拿在手里,心里竟然怦怦乱跳起来。 她用手按住胸口,试图让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平静下来。 井茉的话是什么意思? 第310章 你们结婚了吗 春妮装作若无其事一样,打开信纸,先粗略的看了一遍,又仔细看了一遍。 井茉在一旁看着:“要不让雪儿来给你念一遍?” 春妮不好意思笑了:“井魁出息了,这字写得可比以前规整多了,我认个大概,差不多了,只要井魁平安就好!” 其实,春妮连看带猜,基本也把信的内容弄明白了。 大意就是井魁一切都挺好的,让井茉不要惦记他。 信里面提到了龙五,但提的最多的,是一个叫李豆豆的女孩,而且提到李豆豆十句,最少有五句带上龙五。 凭直觉和对井魁的了解,春妮觉得,井魁肯定是喜欢这个李豆豆。 但李豆豆又喜欢黏着龙五,井魁有些不高兴,但又没办法。 春妮把手里的信递给井茉,什么都没说,躺进被窝里 。 井茉不甘心,掀开春妮的被子:“春妮,你说魁儿是啥意思?是不是让我给你提个醒?有个小丫头每天黏着他,时间长了,难免龙五不变心!你可要长点心眼啊!” 春妮嘴上说着没事,心里很不是滋味。 秋生和井魁都有时间写信,唯独龙五没有,自己的这封信,捎走已经有两个月了,还是没有音讯。 父亲和井茉都让自己留点心眼,难道他们都听到什么风声了? 春妮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她头一次对龙五和自己的感情产生怀疑。 他是不是真的变心了? 天就在春妮难捱的长夜中慢慢亮了,吃过早饭,春妮告别姜家,一个人奔着县城去了。 她边走边想,最后还是坚定的选择相信龙五。 经过那么多,要是再不能相信他,那还有什么是可以信任的呢? 过了年以后,天很快就会暖和了,战士们脱了棉衣就要换单衣了。 被服厂又到了忙的时候,忙碌中,春妮也没有时间和精力想那么多了。 一九四八年的春季征兵,秋田背着朱老憨上了前线。 家里就只剩下朱老憨夫妻两个。 春妮回了一次家,想把父母接到县城和自己一起住,对他们也好有个照顾。 但朱老憨坚决不肯:“故土难离啊!要死我也死自己家炕头上。” “爹,咱们一家人在哪,哪就是家!” 朱老憨摇头,说什么不肯。 春妮没办法,只能把父母留在村子里。 时间很快到了一九四八年的十月中旬,经过三个多月的加班加点,这批棉衣总算是完工了。 前线传回消息,刚入伍半年的秋田在攻打锦州的战役中光荣牺牲了。 春妮接到消息的时候,厂里正准备把棉衣装上卡车,运往前线。 她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和厂里工人一起把棉衣全部装上车。 卡车驶出被服厂的一霎那,她忽然感觉浑身虚脱一样。要不是被牛姐及时扶了一把,险些摔倒在地。 牛丽华和刘凤英一左一右搀扶着把她送回家。 春妮坐下的时候,右手触摸到上衣口袋,才发现,由于自己太过悲痛,忘了把写给龙五的信给吴士晟了。 这次押送,由吴士晟带队,本来春妮两天前就把给龙五的信写好了,只是不愿意去找吴士晟。 心想着等到他出发的时候,直接给他就好了。 没想到发生了秋田的事,春妮悲痛中把这件事完全忘记了。 她把信从口袋里拿出来,锁进地桌的抽屉里。 然后木然的坐着,牛丽华和刘凤英说的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秋田牺牲了!这个消息要怎样告诉父母,该告诉还是不该告诉? 她拿不定主意,秋田才十八岁,还是个孩子啊! 春妮不敢想象,父母听到这个消息以后,会怎么样! “春妮,你听牛姐的,瞒着吧,你看我公公婆婆,不知道,心里还有个盼头!都这么大年纪了,糊弄一天算一天吧!” 春妮沉思良久,终于同意了牛丽华的建议,先不把秋田牺牲的消息告诉爹娘,能瞒一天是一天吧! 棉衣送走以后,厂里就没有那么忙了,春妮和老康请了几天假,回井家店陪了父母几天。 看见逐渐衰老的父母,春妮的心里十分难过,泪水总是忍不住的想要往外流。 每次都被她成功避开了! 但这种不能言说的伤痛,却是最折磨人的。 几天以后,春妮实在忍受不了,她担心,万一自己不小心,被父亲发现端倪,想撒谎都不成了。 于是春妮告别父母,独自一个人回了县城。 …… 龙五见到吴士晟的时候,明显一愣,他刚从战场上下来,身上的衣服有几处破洞。 脸上满是硝烟留下的痕迹,虽然一天一宿没睡,但胜利的喜悦鼓舞着他。 他的眼睛依然雪亮,走过指挥部的时候,他看见了正从卡车上往下卸棉衣的吴士晟。 龙五站住了,他沉思良久,毅然向卡车走去! 吴士晟在卡车上往下卸棉衣,下面有人接着,他总觉得有一道锐利的目光在看向他,弄得他浑身都不自在。 他站起身往下看,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车下面,冷冷看着他。 吴士晟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颤,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瞬间冲破天灵盖。 难道他知道那封信的秘密了? 他这是要找自己麻烦? 吴士晟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两个人一个车上,一个车下,互相对视着,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吴士晟虽然居高临下,但没有一点气势,好像腰板都挺不起来一样。 而龙五虽然仰视,但身上的桀骜不驯仍然叫吴士晟自惭形秽。 两人对视良久,龙五忽然开口了:“她还好吗?” 吴士晟的大脑迅速转了几个来回,最后确定,龙五是相信了那封信的真实性。 而且已经猜到,那个人很可能是自己。 吴士晟的担心瞬间消失了,心里还升起一股小得意。 只要龙五远离春妮,那春妮接受他就是早晚的事。 吴士晟每次回井家店,都去看望朱老憨,他明显的感觉到,朱老憨对他是有绝对好感的。 得到朱老憨的支持,事情就有了一半的希望。 如果自己和春妮成了亲,以后就算龙五和春妮知道,又能怎么样? 木已成舟,只能将错就错了 。 棉衣已经卸的差不多了。 吴士晟从车上跳下来,装成刚刚认出龙五的样子。 他把脏手在衣服上使劲蹭了几下,向龙五伸出右手。 胜利者必须要有高姿态。 龙五略一沉吟,伸出右手,握住吴士晟的手。 吴士晟感觉自己的手,被一把钳子牢牢钳制住一样,想抽都抽不回来。 只能佯装着笑脸,一个劲的摇晃:“原来是龙五少爷,我差点认不出你!” 龙五挑了一下嘴角,吴士晟的心立刻跟着跳了一下。 “她还好吗?” 龙五又问了一句,松开了吴士晟的手。 吴士晟暗地里攥紧了拳头,但脸上依然挂着笑:“她挺好的,最近腿也没有那么疼了!” 龙五皱了一下眉头,吴士晟的话,是在向他透露一个信息,他了解一切春妮的近况。 “你们结婚了吗?” 这几个字出口的时候,连龙五自己都吓了一跳,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嗓子眼里硬挤出来的! 第311章 他不足以托付终身 吴士晟把紧攥的手指松开,强迫自己直视着龙五:“暂时还没有,不过快了!” 说完,吴士晟从贴身的衣兜里,拿出一个折叠着的白皮信封。 从里面掏出一张纸,示威一样的迎风抖开。 双手拿着,递给龙五。 龙五站着没动,半晌伸出手,从吴士晟的手上接过信纸。 只扫了一眼,龙五的心开始剧烈跳动。 已经一年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接受了春妮离开的事实。 可实际上,看到和春妮一点相关的东西,他还是会激动不已。 字迹他太熟悉,简单的一行字,也是春妮的风格。 【保重身体,注意安全,我等着你回来,咱们结婚!春妮……】 虽然简短,却饱含深情,龙五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了几下,曾几何时,这些关心,春妮也毫不吝啬的给过他。 现在却都给别人了。 就在那一瞬间,龙五只觉得嗓子眼像被火燎过一样,干得几乎要冒烟了。 一股灼热感自他的胸口处迅速蔓延开来,仿佛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正在他的心口肆虐。 这种炙热的感觉让他难以忍受,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仿佛空气都变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为了掩饰窘态,龙五转过身大步走了。 三步以后,他的脚步变得迟缓,他站住了。 龙五缓缓地回过头来,只觉得双眼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蛰了一下,酸涩难忍。 那股酸痛感从眼睛深处一直蔓延到眼眶周围。 他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但丝毫没有减轻那种不适感,反而让酸涩变得愈发强烈起来。 龙五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微微发热,似乎有一股滚烫的液体正在拼命往外涌。 龙五眯起眼睛看着吴士晟:“你要是不好好对她,我饶不了你!告诉她,我希望她幸福!” “你放心,我爱惜她就像爱惜我自己的生命一样!娶她,是我少年时就有的梦想!” 吴士晟的话随风飘过来。 龙五不再说什么,头也不回的向指挥部的方向走去。 霍朝阳找他商量发放棉衣的事情。 龙五走着走着,感觉面上冰凉一片,伸手一摸,脸上湿漉漉的,不管他怎样拼命控制,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龙五,你这是干什么,你不是真心希望她过的幸福吗?她现在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你不是应该为她高兴吗?” 这些声音不断的冲击着龙五的耳膜,他的头痛得好像要炸开了。 多年前的一幕忽然涌上他的心头,这些年,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战争上。 那些少年时代的记忆,早就淡忘了。 可今天他忽然又想起来了。 “不,我不是妒忌,我是不放心!” 龙五忽然站住了,对于吴士晟,他不放心。 记得春妮被大少奶奶推到井里的时候,龙五明明在附近发现过他的身影。 春妮曾经告诉过他,当初把她推下井的人就是大少奶奶! 龙五当时就觉得,吴士晟之所以那么快出现,春妮被推落井下,他一定知道。 可他并没有选择第一时间救助她,而是躲起来观察事态发展。 他怎么可能会像珍惜自己生命一样珍惜春妮呢? 龙五转过身,向着刚才吴士晟卸棉衣的地方跑去。 等到了地方,龙五发现,棉衣已经全部卸完,堆在临时仓库里。 而吴士晟的那辆卡车已经不见了。 “运送棉衣的卡车呢?” 他拉过身边的一个战士,焦急的问。 “报告营长,已经走了!”战士敬个礼,回答道。 龙五怔怔的望着北方,心里暗暗祈祷,他最不信鬼神,但现在他却希望,不管哪路神佛,只要能听见他的心声就好。 一定要保佑自己,在春妮成亲之前,能再一次看到她。 春妮可以不要他,但不要嫁给吴士晟。 他不足以托付终身。 可现在正是战争最激烈的时候,拿下锦州以后,就相当于关上了整个东北的大门。 剩下的就是关起门来打狗了。 现在他怎么可能有时间处理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呢? 至于书信往来,想都别想了,战争期间,通讯早就瘫痪了。 一切听天由命吧! 龙五还是愿意相信,春妮只是暂时被吴士晟的花言巧语蒙蔽了双眼,总有一天她会清醒的。 以前他只是怀疑,春妮心里的人是吴士晟,现在确定是了,他反而不那么担心了。 如果春妮真的等不到他回去,就嫁给吴士晟,他也只能暗暗祝福她幸福。 毕竟吴士晟当年还小,害怕也是人之常情,现在成熟了,有担当了,没准会是一个好丈夫。 龙五胡思乱想一气,为自己矛盾重重的想法沮丧不已。 就连和霍朝阳商量事情的时候,都显得心不在焉。 “有什么心事吗?还是对即将开始的战斗有想法!” 霍朝阳的话,让龙五清醒了不少,生死存亡的时候,自己确实不该让私事影响心情。 个人再大的事情都是小事,解放全中国才是头等大事。 “我没事,保证完成上级交给的一切任务!” 龙五的声音特别大,好像故意说给自己听一样! 霍朝阳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升起一阵怀疑:“龙五是个非常沉稳的人,能让他情绪起这么大波动的事情,从来没有过,他这是怎么了?” …… 吴士晟回到安南县城以后,找了一个空闲的时间,去看望春妮。 一只脚刚迈进门槛,春妮立刻着急的问:“你有没有看见龙五,有没有看见井魁,有没有看见秋生!” 说完,她满脸期望的看着吴士晟,希望从他的嘴里能听到所有人的消息。 吴士晟沉默着,他在极力思考自己要怎样说,才能让春妮怀疑龙五已经背叛了她。 春妮见吴士晟久久没有回答,紧张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她想起老康和他讲秋田牺牲时的沉重表情 。 于是春妮急步上前,抓住吴士晟的胳膊,一脸紧张的望着他 。 生怕从他的嘴里说出让自己绝望的话语来。 春妮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吴士晟的身上,就连自己的双手已经被他紧紧握住,都没有感觉到。 “我去的时候,他们刚打完一场胜仗,秋生和井魁没有见到,我倒是看到龙五少爷了!” 吴士晟到现在,还是会不自觉的保留原来对龙五的称呼。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春妮没有从吴士晟嘴里听到关于任何一个人的噩耗。 她松了一口气,随后又紧张起来:“你看见龙五了,他对你说什么了?” 第312章 是你对龙五不够信任 吴士晟低着头,脚尖不停的在地上搓来搓去。 他越是这样,春妮越紧张:“他到底说什么了,你倒是说话呀!” 抬起头,吴士晟的眼圈瞬间泛红:“春妮,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 吴士晟的话让春妮的心涌起一阵不安,她半张着嘴,呆愣愣的看他,催促的话再也不敢说出口。 春妮不问了,吴士晟倒绷不住了,本来他这样说的意图,就是为了打击春妮的信心。 她现在的表情,足以说明自己的话已经在她的心里泛起波澜了。 吴士晟感觉,目的达到了。 “龙五少爷让我给你带一句话,他说他希望你幸福!” “他希望我幸福!他真的是这样说的吗?” 春妮仰起头,呆呆的看着吴士晟,眼泪在眼圈里不停的打转,差一点就要落下来。 “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还说什么了?” 看着春妮的样子,吴士晟知道,这次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该是撤离的时候了,要留给春妮足够的时间,让她把这个消息全部消化掉。 春妮反复询问龙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吴士晟一次也没有回答。 他知道,春妮不是问他,而是给自己找怀疑的理由。 其实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一句祝你幸福,有多残忍。 吴士晟想走,可春妮的双手还在他的手里握着,这种愉悦的感觉他舍不得放弃。 吴士晟的异样,终于引起了春妮的注意,她低下头,看见吴士晟正紧紧握着她的双手。 春妮脸一红,迅速用力把手抽了出来。 吴士晟的脸上略显尴尬,他不停的搓着双手说:“春妮,我走了,凡事都要想开点,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有事你就找我,只要我能办到的,我肯定会不遗余力的帮你!” 春妮默不作声的打开门,送吴士晟出去,房门关闭的瞬间,吴士晟听见她小声的道谢:“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春妮住的房子,是被服厂领导的家属房,都是连脊的,院子之间用一米多高的木板隔离开。 吴士晟出门的时候,正看见一个高个子,高颧骨的女人探头探脑的往春妮的房间里望。 看见他从屋里出来,装作若无其事的在院子里砸煤块。 吴士晟故意放慢脚步,让那个女人看得更清楚一些。 春妮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她的屋里出现了一个同样年轻的男人,很快就会被当做新闻一样传播。 吴士晟不怕,传播的越快越离谱,对自己越有利。 吴士晟走了以后,春妮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脑海里极力想象李豆豆的样子。 一个率性活泼的小姑娘,也许真的比她这个疾病缠身,手有残疾的人更有吸引力。 龙五的选择也许真的没错。可是她终究不甘心。 春妮站起身,往外面走去,老康的家她去过,离被服厂的家属房不到一里路。 除了老康,没有人可以帮助她。 春妮带上围巾,出了门,奔着老康家的方向而去。 西北风呼啸,她的衣服很快被打透,一种冰冷的感觉从内及外迅速包围了她。 老康家的大门已经关上了,春妮不停的拍门,也许是因为风声太大,屋里听不见声音。 她拍了很久,也没有人出来,就当她要放弃的时候,院子里传来脚步声。 老康的声音也随之传了出来:“谁呀?大晚上的!” 听到老康声音的瞬间,春妮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忽然见到了爹娘,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老康打开门,看见站在寒风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春妮,当时吓坏了。 “春妮,你怎么了?你别哭,你快说话呀!” 老康焦急的话语和春妮的哭声,把老康的爱人也惊动了。 她披着一件棉袄跑了出来,看见春妮以后,急忙走过来,把自己身上的棉袄拿下来,披在春妮身上。 然后扶着她的肩膀说:“春妮,有话咱屋里说,好不好?” 老康的妻子庞敏在抗战时期,就是学校的老师,她利用教师的身份,为我党做了很多地下工作。 对老康也有很大的帮助。 抗日战争胜利以后,她依然留在学校做教师的职务。 听了妻子的话,老康一路小跑,把房门打开,让庞敏扶着春妮进了屋! 进屋以后,庞敏既没有问春妮为什么伤心,也没有劝说她不要哭,只是安静的坐在她的身边,不时的为她递上洗的干干净净的手帕。 老康也学着妻子的样子,安静的等在一边,他的两个孩子坐在炕里面,虽然一脸好奇,但也懂事的不发出一点声音。 庞敏一直是做政治工作的,做这种事情的经验比老康丰富很多。 果然春妮由痛哭失声,慢慢的变成低声隐泣,最后不时的抽搭一两下。 庞敏适时的坐在春妮身边,把她揽在怀里,轻轻的拍打着她的后背。 在庞敏不断的安抚下,春妮的情绪终于平复了。 老康急忙起身倒了一杯水,放在了春妮的身边。 “康叔,龙五不要我了!” 在老康夫妻面前,春妮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就算是她的亲生父亲朱老憨,她也不会这样敞开心扉。 春妮和龙五的事情,庞敏不清楚。 她搬了一把椅子,放在春妮面前,示意老康坐上去,面对面的谈话,会让春妮的神经不自觉的放松下来。 然后庞敏拍拍春妮的后背说:“春妮,别着急,有话慢慢说!” 春妮把井魁的来信和吴士晟的话学给老康:“我想请几天假,去趟前线,不亲自问一问他,我不甘心!” 说完以后,她静静的看着面前这个亦父亦友的男人,等着他给自己拿主意。 老康沉吟了半晌,拉起春妮的右手掌摊开:“春妮,你身陷囹圄,酷刑加身的时候,你有没怀疑过你心中的信仰?” 不待春妮说话,老康自己先回答了:“你从来没怀疑过,如果不是我们心中有坚定的信仰,没有人可以坚强的面对那么多的苦难!” “我敢说,那些牺牲的同志,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从来没有动摇过。” “春妮,信仰是什么?看不见摸不着,你都能坚信不疑,可龙五呢,是有血有肉的人,你们一起走过那么多的艰苦岁月,几经生死,为什么别人的几句话就会对你造成这么大的冲击!” 老康站起身:“春妮,究其根本,是你对龙五不够信任啊!” 第313章 我正好和这位大姐同路 春妮抬起头,喃喃道:“是我不够信任他吗,他希望我幸福是什么意思?” 老康拍拍春妮的手背:“听到的话不一定是真的,看到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春妮,这么多年都过去了,离胜利已经不远了,你是要放弃了吗?” “我可以给你假,但是战区的交通早就瘫痪了,你有信心走到那里去吗?” “如果走不到,你怎么办,你想好了吗?” “战区的百姓都已经转移出去了,你确定自己不会给组织找麻烦吗?” 老康一连几问,彻底把春妮问懵了! 她只想去找龙五求证一下,没想到还有这么多的可能性跟着。 春妮低下头,不再说话,暗自为自己的幼稚感到羞愧。 “春妮,要相信他!” 庞敏轻拍春妮的肩膀:“今天就不要回去了,在这里将就一宿吧,是你的到什么时候,他也跑不掉,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你急也没用,再等等,我虽然没见过那个龙五,但我相信老康的眼光。” 春妮微微点头,同意在老康家里留宿,明天早上再一起去上班。 春妮躺在被窝里,庞敏细心的为她掖好被角,安抚的拍了她几下。 这一夜,春妮睡得很安稳,感觉连一个梦都没有做,天就亮了。 她不记得,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踏实的睡过了。 自从和老康谈过以后,春妮心里的阴霾散尽,又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中。 庞敏说的对,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 一九四九年四月,解放军横渡长江,解放了南京,已经基本宣告国民党统治的覆灭。 十月一日,新中国成立。 举国欢庆! 十二月,春妮收到了龙五写给她的第一封信。 内容很简单,寥寥数语。 春妮你好: 你已经结婚了吧?我本不该打扰你,但我真的不放心你,现在全国都快解放了,我却彻底失去了你! 保重身体! 只要你过得好就比什么都重要,祝你幸福! 龙五 春妮颤抖着手,拿着这封信,整个人都懵了。 已经结婚了,彻底失去了你,龙五这是从何说起呢? 春妮隐隐感觉,她和龙五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她不知道的误会。 可这误会是怎样产生的,她却一无所知。 春妮没了主心骨,只能再次找到老康。 “你确定,你们之间没有闹过矛盾,说过分手之类的气话?” 老康也知道,龙五不会说些无的放矢的废话,他的这些话肯定有来处。 “自从龙五走,两年多我没有收到过他一封信,我写给他的,也没收到过回信,误会是从哪里来的,我确实不知道。” 老康绝对有理由相信,春妮说的是真话,不然,她也不会因为龙五的一句话,委屈的哭得那样伤心。 老康翻看了一下信封,上面有地址,s市,而且还有详细地址。 “春妮,现在新中国已经成立了,尤其是东北,差不多全面解放了,应该很安全。” 老康叹了一口气说到:“我不想看到你们因为误会分道扬镳。经历了那么多,你们应该有个好结果,你去吧,去找他,把问题说清楚!” 春妮努力的点点头。 她把厂里的事情,能处理的都处理完毕,简单收拾了一下行囊,买好了南下的火车票,准备去看望龙五。 春妮没有回井家店,一是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让父母操心。 二是怕父亲让她打听,秋生和秋田的消息。 秋生的事自然不用她爹操心,既然去了,都是要打听清楚的。 至于秋田,春妮担心自己万一说漏了嘴,父母承受不了。 只能瞒一天算一天了! 十二月底,是一个冬天里最冷的时节,可她却觉得心里揣了一盆炭火一样。 感觉浑身上下都透着温暖。 狭窄的车厢内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春妮和所有人一样,自从登上车的那一刻起,她的双眼就一直注视着车外。 随着汽笛声响,火车缓缓前行,哐当哐当的声音不绝于耳,车厢里顿时安静了不少。 车窗外的景色,一点一点地向后倒退而去。 春妮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心中涌动着万千思绪。 她不知道,这次去的结果是什么,误会能不能解除,是再续前缘还是分道扬镳? 时间在春妮的胡思乱想中过得飞快,白天转眼过去了。 夜幕降临,车厢里的人开始昏昏欲睡,偶尔有孩子惊醒的哭声传来。 春妮把头靠在后背上,微闭着眼睛,却没有一丝困意。 头一次出远门,她的心里除了紧张兴奋,最多的还是忐忑。 火车整整坐了一天一夜。 到站的时候,又是一个清晨。 春妮随着人流下了车,一边走一边打听,原来这里离信上的地址还有很远。 她咬咬牙,决定往前走,好在火车到站的时间是早晨。 整整一天的时间,她就不信,六十里左右的路程,走走停停,在天黑之前还走不到! 春妮走了大约十里路程,膝盖处就已经隐隐作痛。 她心里发虚,现在她终于明白老康的用心,别说是战争时期,就是现在,走到龙五那里,也不是她轻易能完成的。 春妮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艰难的向前走着。 她感到自己的双腿越来越沉重,仿佛被灌满了铅一般。 虽然是滴水成冰的严冬,春妮的额头上竟然沁出了汗水。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疲惫不堪。然而,前方的路似乎还很长,看不到尽头。 春妮开始担心,这天寒地冻的,要是天黑找不到落脚的地方,都容易冻死。 正懊恼间,春妮忽然听到一阵汽车马达声传来。 她靠边站住,两只手揉着膝盖,身体前倾,努力向传来声音的方向看去。 没过一会,春妮的视野里出现了一辆军用汽车。 她急忙站直身体,不住的挥动双手,试图引起车上人的注意。 果然,在离春妮不远的距离,汽车减慢速度,在她的旁边停住了。 车门开处,伸出一个脑袋,一张娃娃脸探了出来:“老乡,你有啥事需要帮忙吗?” 春妮立刻上前,把信封拿出来,递给车上的小战士:“我要去这个地方,顺路吗,能捎我一段吗?如果不顺路,能告诉我,沿着这条路,最近的村屯离这里多远吗?” 春妮话音未落,车里传出一个清脆的声音:“小陈,让她上来吧,咱们正好和这位大姐同路!” 第314章 你到底找谁呀 那个叫小陈的娃娃脸战士,冲着春妮腼腆一笑:“那你上车吧,正好一路!” 卡车的驾驶室很高,春妮扳着车门上了一下没上去,脸不自觉的红了。 有这样的两条腿,简直成了半个残废。 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小陈,你倒是拉大姐一把啊!” 小陈可能是从来没和女孩打过交道,脸当时红了。 右手在裤子上不停的摩挲,就是不好意思把手伸给春妮。 小战士窘迫的样子,把春妮都逗笑了。 “你上一边去吧!”随着笑声,小陈被推开,从他身边挤过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圆脸尖下颌,两条麻花小辫,既俏皮又灵动。 她把小陈推到里面,然后向春妮伸出手:“来,大姐我拉你上来!” 春妮伸出右手,小姑娘使劲一拉,把春妮拉到车上。 小姑娘往里面挤了挤,让春妮挨着她坐好,然后关好车门,吩咐前面的司机开车。 春妮坐好以后,才有时间打量车内的情况。 一共四个人,一个司机,副驾驶上坐了一个人,后面是小姑娘和那个娃娃脸小陈。 卡车开始向前行驶,春妮走路的时候,并没有觉得路有多不好走,坐在车上,才感觉十分颠簸。 她和小姑娘两个人的身体不时的碰撞到一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春妮发现,那个小姑娘竟然紧紧拉着她的手。 那双小手很温暖,也很柔软。 春妮感激的向她投去一个微笑。 小姑娘看见春妮对她笑了,急忙问:“大姐,我能看看你的手吗?” 春妮知道,从小姑娘拉她上车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对她的右手好奇。 她一直偷偷打量春妮,见她一直没吭声,才没好意思提要求。 现在春妮笑了,她立刻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春妮摊开手掌。 小姑娘倒吸了一口冷气,小陈和副驾驶位置的战士听到小姑娘的吸气声,都不约而同的伸长脖子看了过来。 “大姐,你的手伤的这么严重,这就是残废了呀!” 小姑娘忽然觉得自己的话过分了,急忙解释:“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了。 对这个热情直率的小姑娘,春妮有一种说不出的好感。 春妮干地下工作养成的习惯,无论看见谁,都是轻易不会多说一句话的。 但在这个小姑娘面前,她却没有那种警惕感。 而且更奇怪的是,没有生疏感,好像自己很早就认识她一样。 对于这种感觉,春妮给自己的解释是,长时间脱离组织,自己的警觉性也不知不觉的降低了。 见春妮没说话,小姑娘歪着头看着她:“不方便说就算了!” 虽然是笑嘻嘻的,但春妮明显的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失望。 “这只手是被敌人用烙铁烫伤的!” 春妮话音刚落,小姑娘就瞪大眼睛,嘴半张着,满脸敬佩的看着她。 “你也是战士?冲在最前线的那种?你好厉害!大姐,你知道吗,我也一直想冲到最前线去……” 小姑娘话音未落,前面副驾驶的战士憋不住笑了:“还冲到最前线去?也不知道是谁,看见死人吓得哇哇哭!” “你当着外人的面揭我的短是吧?” 小姑娘隔着座椅挥起拳头,照着副驾驶上战士的后背狠狠捶了两拳。 车内立刻响起一片笑声。 欢乐的气氛感染着春妮,连旅途的劳累都被忽略了。 “大姐,你是探望亲人吗?” 春妮点点头,龙五、秋生、井魁和井馥哪一个不是她的亲人呢! “是爱人还是兄弟姐妹?” 春妮脸一红,小姑娘就那么大大方方的把爱人两个字说出口。 可她却不好意思说。 “是兄弟姐妹!” 小姑娘撅起小嘴,满脸羡慕的说:“真好,我从小家里就我一个孩子,没有兄弟姐妹,前两年我父亲也去世了,只有我和母亲相依为命了!” 春妮爱怜了摸了一下小姑娘的头,后者趁机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我要是有一个像你这样厉害的姐姐就好了!” 春妮在心里叹了口气,想起牺牲的秋田,她沉默了。 小姑娘可能也从春妮的神色上,感觉出了她的忧伤,也不做声了,没过一会,她竟然靠在春妮的肩膀上睡着了 。 春妮直挺挺的坐着,尽管腰背僵硬疼痛,她也不敢动一动,害怕把熟睡中的小姑娘惊醒。 也许是一天一夜没有合眼的春妮太累太困了,也许是不停摇晃的卡车有催眠的作用。 春妮竟然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大姐,你醒醒,到了!”直到小姑娘摇晃她,春妮才惊醒过来。 “这是到哪了?”春妮探出头看了一眼车外。 卡车停在大街上,它的右边是一排房子,有人不断进出。 春妮眯起眼睛,由于距离远,牌匾上的字看不太清晰,好像是什么医院! “这是一家医院吗?”春妮一边下车一边问站在地上,伸着双手接她的小姑娘。 春妮扶着小姑娘的胳膊下了车。 “是医院,以前没解放的时候,这里就是临时的战地医院,现在解放了,医院也没有撤,前线伤的严重的伤员都会送回到这里医治的!因为前线的战地医院设施太简陋了。” 别看小姑娘平时嘻嘻哈哈的,说起正经事却是满脸严肃。 春妮的心也跟着小姑娘严肃的表情紧张起来。 她把怀里的信件拿出来,让小姑娘帮她再确定一遍地址。 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春妮更紧张了,难道龙五受了重伤,要不怎么会在医院里呢? 其实,春妮不知道的是,尽管龙五写给春妮的几封信都石沉大海,但他还是希望,能看到春妮的回信。 虽然新中国成立了,但是战争并没有全部结束,东北、华东、中南、西南和西北还有少量国民党的残余部队。 龙五依然战斗在前线,没有固定地址。 他之所以把地址留在这里,是因为井馥在这所医院工作。 只要有他的来信,井馥可以代收,比他收到的可能性大多了。 龙五做梦都没有想到,春妮接到信以后,竟然直接来了。 春妮由于心里着急,只简单的和小姑娘道了谢,就慌慌张张的奔着医院去了。 小姑娘在后面喊了一句什么,她也没听清楚。 看着春妮消失在医院的身影,小姑娘摇摇头:“真是个急性子,你倒是告诉我,你找谁呀?” 第315章 她就是李豆豆 春妮进到医院里面,就一间接着一间病房寻找,结果走遍所有的病房,也没有找到龙五。 正当她满心失望的时候, 有人在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春妮回过头,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井馥,情不自禁的惊呼了一声。 “井馥,你怎么会在这儿?” 井馥拉起她的手,出了人群,笑着说:“这话不是应该我问你吗?我在你后面跟了半天了,就是不相信会是你,所以才拍了一下你的肩膀,没想到还真是你!” “春妮,你怎么来了?” 春妮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那封龙五的信:“我感觉我和你五舅之间一定是有啥误会,他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井馥看着春妮递给她的信纸,调皮的说:“我舅舅的情书,你确定我能看吗?” 嘴上说着不能看,却直接伸手接了过去。 井馥一连看了两遍,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这一定是有误会呀!怪不得我五舅有一段时间,特别颓废,经常一个人发呆,连我都不爱搭理了!” “春妮,你饿了吧!”井馥看看天色:“走,正赶上午饭时间,我带你去食堂吃饭去!” 两个人边吃边聊,井馥对龙五所说的事情一无所知:“我五舅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把这样的事情说给别人听呢!就算我是他外甥女也不可能。” 春妮沉思了好一会,还是忍不住的说:“能不能是他嫌弃我了,给自己找借口呢!” 井馥摇摇头:“你觉得我五舅有那么多心眼吗?他就是有啥说啥的人,要是他的错,他从不会赖到别人身上。” “可惜,他不在这里,他还在打仗呢!他要知道你来,说不定多着急呢!”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就算知道是你来了,也没办法回来看你!” 井馥拉起春妮的手说:“快了,用不了多久,全中国就解放了,相聚的日子在后面呢!” 春妮把另一只手放在井馥的手上:“多久我都能等!我就怕我们之间的误会解不开!” 两个人正说着话,忽然一个熟悉的清脆声音在耳边响起:“大姐,你原来要找的亲人是井馥呀!” 春妮和井馥都不约而同的抬起头,卡车上的小姑娘正端着饭盒,笑吟吟的站在两个人的面前。 “李豆豆,你怎么回来了?” 井馥的一句话,成功的把春妮刚夹起来的菜掉到了盘子里。 她万万没想到,眼前的小姑娘就是井魁信里的李豆豆。 井馥往长条凳子里面挪了挪,给李豆豆让出了一块地方。 李豆豆也不客气,直接坐了下去。 “李豆豆,你怎么回来了,前线的战况怎么样!” 李豆豆往嘴里扒了一口饭,来不及咽下去,就一个劲的点头,含糊不清的说:“肯定是打了胜仗啊!” “霍朝阳的独立团战无不胜!”她还象征性的举了一下右手。 春妮忍不住被她逗笑了! 虽然她现在知道眼前的小姑娘就是李豆豆,但她的心里竟然没有一点讨厌她的意思。 相反还觉得她很可爱! “你是夸团长厉害,还是在夸营长厉害呀?” 听了井馥的话,李豆豆笑的更甜了,大大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都有,都有,强将手下无弱兵嘛!” 李豆豆笑过以后,逐渐收起脸上的笑容说:“每一次战斗,都是避免不了流血牺牲的,前线的药品不多了,我这次回来,是准备调用一些药品回去,现在院长正在准备,可能明天一早就会返回去了!” 李豆豆拍拍井馥的肩膀说:“你放心,你舅舅还有井魁都很好,井魁在这次战争中,还立了功,提升班长了!” “是吗?” 井馥高兴的差点一个高跳起来,也忘了自己刚才阴阳怪气的贬损李豆豆的初衷了。 李豆豆很快吃完了饭,站起身说:“这个大姐今天晚上没有地方住吧?去我家吧,就算明天我走了,我娘还在家,住多少天都行,正好也替我陪陪她!” 本来,李豆豆不说,井馥打算把春妮带回宿舍去,两个人在一张床上挤一挤也就过去了 。 宿舍里四五个人,床又小,两个人睡一张床,春妮肯定不舒服,而且宿舍也没有家里的条件好。 看着春妮一脸疲惫的样子,井馥有些心疼:“李豆豆的家离这里不远,你的腿睡热乎炕应该比睡床舒服,这几天你也没休息好,要不你去她家住一晚上,明天再回来?” 井馥说完,又急忙解释:“春妮,你可别以为是我嫌麻烦啊!这都是为你的身体考虑!” 李豆豆等了半天,也没听到两个人的回话,直接喊了一声:“别磨叽了,晚一会我来接大姐,就这么定了!” 说完也不等两个人回答,转身走了,两条麻花小辫不停的晃动。 看见李豆豆远去的背影,春妮叹了一口气,重新坐了下去:“井馥,她和你五舅是怎么回事?你五舅真的喜欢她吗?” 井馥瞬间瞪大了眼睛:“你这都听谁说的?不过也不全是没影的事,李豆豆确实喜欢我五舅,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看着春妮脸上的变化,井馥咯咯笑了:“说来也奇怪,我五舅其实还真挺喜欢她的!” 井馥拍拍自己的胸脯说:“就像喜欢我一样!” “倒是井魁喜欢她!为这,还经常和我五舅吃醋呢!” 春妮也禁不住笑了,井馥的话她信,井魁的信里面,字里行间都充满了醋意。 听了井馥的一席话,春妮心中的疑团终于解开了。 虽然还是不知道龙五的那些话起因是什么,但他并没有变心是肯定的。 这就足够了! “秋生也挺好的,前些天他们部队有人受伤住院,我特意打听了他!” 井馥知道春妮的担心,急忙向他说了秋生的情况:“春妮,别担心,战争马上就要结束了,相聚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春妮的眼里涌起泪光,提起秋生,她自然而然的想起了秋田。 胜利了,他却永远不能回家了。 井馥察觉到春妮的伤感,知道她是想起了秋田,她把春妮揽在怀里,轻轻的拍了几下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春妮推开她:“去忙你的吧,我能想明白,战争就会有流血牺牲,既然选择了,就无怨无悔,我为有这样的弟弟感到高兴!” 低下头,春妮偷偷掸掉眼角的一滴泪珠,她转过身,怕被井馥发现。 其实她低头的时候,井馥就已经发现了,只是她装作没看见! 这种失去亲人的伤痛,只能靠时间去慢慢治愈,并不是谁的一句话就能安慰的! 第316章 这都是缘分 临近晚上下班的时候,李豆豆才匆匆赶来。 “来晚了,来晚了!”她一边大声的嘟囔着,一边拉起春妮的手:“大姐,你等急了吧?” 春妮摇摇头:“没有,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在这里看着井馥工作也挺好的。” 李豆豆咯咯笑了:“她就是个工作狂,要是忙起来,才想不起来你呢!” 看样子,李豆豆和井馥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否则也不会彼此这么了解。 “吃了饭再走吧!”井馥一边忙着下班,一边说。 “不用了,你还怕我饿着大姐吗?我早就捎信回家了,我娘一定做了好吃的,让大姐去我家吃!” 春妮看看井馥,毕竟自己和李豆豆也不熟,这么打扰人家是不是不太好呢? 李豆豆好像看出了春妮的顾虑,挎起她的胳膊往外走。 一边走一边对井馥说:“你就放心吧,我娘对人很热情,不会把大姐冻着饿着的!” 春妮被李豆豆拉着,身不由己的跟着她出了医院的门。 井馥随后撵了出来,冲着李豆豆大声叮嘱:“你别一阵风似的,春妮的腿不好,走不了那么快!” 李豆豆立刻放慢了脚步,小心的搀扶着春妮的胳膊:“大姐,你的腿怎么了?是受过伤吗?” 看着李豆豆小心翼翼的样子,春妮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你别听井馥的,没那么严重。” 李豆豆长舒了一口气。 果然李豆豆的家离医院很近,两个人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 大门外站着一个五十左右的女人,李豆豆撇下春妮跑了过去,一把抱住她:“娘,我都想你了!” “娘也想你呀!” 女人温柔的手轻轻地、缓缓地抚摸着李豆豆的头发。每一次触摸,仿佛都带着无尽的爱与关怀。 女人鬓边的几缕白发,在斜阳的余晖下,竟像是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母亲温暖的爱,也如同阳光一般,将李豆豆紧紧包围。 春妮安静的站着,眼睛不知不觉的湿润了。 她总感觉这个女人有点面熟,可是这个地方,自己确实是第一次来,怎么可能有认识的人呢? 也许天下的慈母都是一个样子吧! 李豆豆应该是从小就受到父母的宠爱,所以才养成了热情活泼,率性真挚的性格。 春妮忽然间很羡慕李豆豆,从小到大,她好像就没有像李豆豆这样撒过娇。 生活的重担,早就压弯了父母的腰。 “娘,这位大姐是来这里探亲的,我带她回来在咱家住几晚上!” 春妮急忙上前,冲着女人鞠了一个躬:“大婶,给您添麻烦了!” 女人连连摆手:“看你这孩子说的,有啥麻烦的,这都是缘分啊,快进屋,外面冷!” 李豆豆拉起春妮的手,跟在女人的后面,一起进了院子。 院子很小,但非常干净,靠着墙边的地方,有一棵高大的李子树。 虽然已经褪光了叶子,看着粗壮的枝丫,也能想象出它枝繁叶茂时的样子。 见春妮一直在打量那棵李子树,女人笑着说:“豆豆从小就愿意吃干碗李子,所以不管家搬到哪里,她爹第一件事就是栽一棵李子树!” 女人的眼里染上一层哀伤:“自从她爹去世,这棵树就光长个不咋结果了,我说砍断算了,可豆豆不肯,非要留个念想!” 一棵李子树的话题,把几个人都带入对亲人的怀念中。 一时之间,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女人忽然像意识到什么一样说:“你看看我,竟说些没用的,面条我都擀好了,水也烧开了,就等着你回来呢!” 打开房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屋子不大,两小间,外屋很小,烧着炉子,锅里还冒着热气。 进到里屋,炕也烧的热乎乎的。 女人让李豆豆招呼春妮上炕暖和暖和,自己则去厨房忙着煮面条。 面条很快煮好了,放上桌子,春妮想要帮忙拿碗筷,被李豆豆一把推到炕上:“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动手呢!” 说完,蹦跳着跑去厨房拿碗筷了。 “让你见笑了!十六七的大姑娘了,一点正形都没有,现在是新社会了,放在以前,都是该找婆家的人了!” 李豆豆把碗筷放在炕桌上,搂过母亲的肩头,撒娇似的说:“娘,我不找婆家,我就陪着你!” 女人推开她的手:“别说傻话了,快吃饭吧!” 过水面条,炸的酱。 李豆豆一连盛了两碗,盛到第三碗的时候,女人伸手拦住了:“豆豆,你俩吃就行了,我已经吃过了!” 说完,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春妮知道,她是个不速之客,人家做饭就没带她的份,她的忽然到来,面条肯定不够吃了。 “大婶,你要不吃,我也不好意思吃了!” 听了春妮的话,李豆豆咯咯笑了:“看你们两个,客气啥呢!咱们一人少吃点不就完了吗?” 女人连连给李豆豆使眼色,阻止她接着说下去。 李豆豆没看见一样,又挑了一碗面条,而且给每碗面条的上面都放了炸酱。 “娘,你别看大姐文弱,也是吃过战争的苦,打仗的时候,挨饿是常有的事!大姐能理解的!” 李豆豆一边说,一边把筷子放进女人的手里:“大姐,我正式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娘王丹,好听吧?” 王丹的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这是她给我起的名,到底啥意思,咱也不知道啊!” 说完,她自己先笑了,李豆豆和春妮也跟着笑了。 在笑声中,很快缓解了面条不够吃的尴尬。 吃过饭以后,李豆豆把两个人都推到炕上,她自己捡桌子刷碗去了。 等李豆豆忙完,王丹早已经把被子铺好了。 “没事就躺下吧,炕热乎!” 春妮知道,父母也是天黑就躺进被窝里,省得点灯熬油的。 脱掉裤子以后,春妮略微红肿的膝盖引起了王丹的注意:“这孩子的波棱盖咋的了?” 春妮用双手轻揉着自己的膝盖说:“早年受过伤,路走多了就会这个样子,没事的养一阶段就好了!” 李豆豆用手摸了一下,有些微微的水肿,入手是一股凉意。 “你的膝盖血液循环不太好,热敷一下应该会好一点!” 李豆豆四处巡视了一遍,最后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夏天穿的单裤来。 拿到火炉上,把两个裤腿烤热,折叠起来,分别放在春妮的两个膝盖上。 一阵暖意顺着膝盖传遍了两条腿,连春妮的心里都被温暖到了。 王丹慈爱的目光一直随着李豆豆的身影转移:“依我说呀,这闺女念书就没有好处,要不说女子无德便是才呢!” 李豆豆咯咯的笑,也不去纠正她娘说的对错。 王丹看着女儿接着说:“豆豆说,等到全国都解放了,她还要去念书,去学医,我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抱上孙子。” 明明是抱怨的话,但春妮从王丹的脸上,没有看到半点不满,相反却是满满的骄傲。 第317章 怕什么,来什么 敷在春妮膝盖上的裤腿变凉了,李豆豆就再一次烤热,接连几次,春妮感觉整个人都舒服多了。 脸上也有了红晕。 “大姐,你的腿是受过什么伤,怎么一点受伤的痕迹都看不出来呢?” 李豆豆把裤腿从春妮的膝盖上拿下来叠好,又为她检查了一遍,满脸疑惑的问。 春妮把裸露的两条腿放进被子里:“我这两条腿上过老虎凳!” “什么?上过老虎凳?”李豆豆吃惊的瞪大眼睛,手上的裤子都差一点掉在地上。 王丹不知道老虎凳是什么意思,还白了自家闺女一眼:“一惊一乍的,也不怕别人笑话!” 李豆豆把裤子放回柜子里,急忙跑了回来,脱掉鞋上了炕,把双腿伸进春妮的褥子底下:“大姐,你给我讲讲呗,你是怎么走上革命道路的!” 看着李豆豆 ,春妮觉得非常有必要给她讲一讲自己跟龙五的故事,也好让这个小丫头知难而退。 于是她低下头,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和一个男人有关系!” 李豆豆的眼睛更亮了,她蜷起双腿 ,把右手肘担在膝盖上,手托着腮,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春妮。 随着春妮不断的讲述,李豆豆的眼里慢慢的蓄满泪水。 听到两个人产生了误会,彼此折磨的时候,李豆豆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 她一把抱住春妮,激动的说:“你为什么不去找他说明白?你想这么多年的感情付之东流吗? 春妮轻轻的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我就是来找他的,可惜没有见到他,他依然在打仗!” 李豆豆慢慢坐直了身体,想起春妮和井馥的熟悉程度,心里有了某种预感:“他是谁?他叫什么名字?” 春妮看着李豆豆的脸上不断变化的表情,居然有点心疼。 “他就是井馥的舅舅!” 李豆豆的手不自觉的抓紧了自己衣服的下摆:“是她三舅还是五舅?” 春妮笑着说:“井馥的三舅在参加抗日战争之前,就已经娶亲了,还有两个女儿!” “龙家是有规矩的,不准休妻,不准纳妾,认准就是一辈子!” 春妮虽然没提龙五,但一句认准就是一辈子,更加坚定了自己和他的关系。 李豆豆的嘴角抽搐了几下,然后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脸:“我也喜欢龙五,我要和你竞争!” 春妮点点头。 李豆豆看着她,艰难的笑了一下,嘴唇不断的哆嗦,终于瘪了几下以后,放声大哭:“你知道我争不过,你才这么大方的!” 然后转身扑进王丹的怀里:“娘,我不能喜欢龙五了!怎么办?” 王丹哭笑不得,搂着女儿,轻轻的抚摸她的头发,不断的安慰她: “你们两个不合适,我闺女又漂亮又可爱,一定可以找一个和你年龄相当的好男人!” 王丹一边劝着女儿,一边偷偷的笑,本来她就不同意女儿找一个大她一半的男人,现在好了,她自己放弃了。 眼前的这个姑娘,看起来文弱,其实是个很厉害的角色。 王丹甚至怀疑,来她家住一晚上,都是故意的,就是为了打消豆豆喜欢龙五的心思。 王丹一边劝说女儿,一边多打量了春妮几眼,忽然发现,这个姑娘的面相似曾相识,但到底在哪里见过 ,一时之间,倒是想不起来了。 “姑娘,你家是哪里呀!” 春妮报了确切的地址以后,王丹拍打李豆豆后背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你是井家店的人,你竟然是井家店的人!” 怪不得看着熟悉,春妮的长相有三分哑巴娘的样子。 只是王丹没有往那上面想而已。 听了春妮的话以后,再看春妮,竟然和豆豆也有三分的相像。 王丹的喃喃自语,引起了李豆豆的好奇,她慢慢的停止了哭泣,抬起头,不解的看着她娘。 “你叫什么名字?” 王丹的语气,变得有些颤抖。 “我叫朱春妮!” 听说春妮姓朱,王丹的脸色变得苍白,她连一句话都不说了,也不再安慰难过的女儿。 “早点睡吧,明天你们都还有事情要做呢!” 说完,也没征求两个人的同意,直接吹灭了煤油灯。 “娘,我好没脱衣服呢!” 王丹不理李豆豆的抱怨,摸黑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转过身,把后背对着春妮和豆豆。 春妮一时之间,有些慌乱,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惹王丹不高兴了。 但她知道,绝不是她和龙五的事,明明李豆豆哭得时候,她还在笑,为什么转眼间她就变了脸色呢? 春妮百思不得其解。 也只能脱衣服钻进被窝里,但眼睛一直没有离开王丹。 屋里虽然没有灯光的照射,但眼睛适应了一会黑暗以后,春妮仍能清晰的看见王丹在辗转反侧。 …… 王丹说什么都不敢相信,命运竟这么奇妙,自己举家南迁,离井家店千里之遥,竟然还能碰见豆豆当初的家人。 当年他们夫妻两个,从朱老憨家里抱走那个几个月大的孩子,她就担心有朝一日,朱家会来认回她。 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又漂亮又可爱,王丹才感觉自己已经离不开她了。 越是喜欢孩子,越是恐惧。她担心孩子终有一天会知道,自己不是她的亲生母亲。 豆豆的养父是个木匠,本来就是个走东闯西的营生,于是在王丹的一再要求下,一家人一边干活,一边往南走。 战争时期,基本是一半靠干活,一半靠乞讨,好容易走到了这里 。 李豆豆也大了,到了上学的年纪,夫妻两个又省吃俭用的送孩子去上了学。 本来以为一家人可以在一起,幸福的生活下去。 没想到孩子学到知识,眼界开阔了,四方的锅台就拴不住她了。 在学校就自作主张参军去了。 后来李豆豆的养父一场急病去世了。 留下母女二人相依为命。 丈夫去世的时候,王丹后悔过,后悔自己走了这么远,丈夫一死,她和豆豆两个女人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返回故乡了。 那时候她曾经动摇过,她想把豆豆的身世告诉她,让她找回自己的亲人。 也避免自己百年以后,豆豆一个人孤苦无依。 她挣扎了很久,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实情,她害怕,豆豆找到自己的亲人以后,就不会一心一意的对她了。 没想到,越怕毛毛虫,越拿谷莠子出溜。 王丹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不该告诉李豆豆,她领回来的姑娘就是她的亲姐姐呢? 第318章 感谢您把豆豆养大成人 王丹辗转反侧,一夜未眠,半夜的时候,她几次回过身,看见豆豆两只手抱着春妮的胳膊。 在睡梦中时哭时笑,春妮几次起身,为豆豆盖好她踢掉的被子。 两个孩子的举动,王丹都听得清清楚楚,血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虽然十几年都没见过面,但是那种刻在骨子里的亲情却是割舍不断的。 王丹长叹了一口气,自己已经五十多岁了,还能活几年? 总不能永远陪在豆豆的身边! 养了十几年的孩子,王丹坚信,豆豆不是一个没良心的孩子,就算她认回了亲生父母,也不会对她不管不顾。 但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就这样拱手送人了,又心有不甘。 王丹一直在矛盾中,不断的说服自己,一次次的说服,又一次次的被自己推翻了。 直到窗户上透进一点晨光,她依然没有做出决定。 天微亮的时候,李豆豆急忙穿衣起床,吃过饭她还要去医院拿药品。 拿完药品以后,就要回部队了,这几天部队要稍事休整,有些战地医院处理不了的伤员,还需要送回来 。 至于下一步行动,要等上级的通知。 王丹和豆豆起来的声音,把春妮也惊醒了 。 抗战时期养成的习惯,不管什么地方,只要有休息的时间,春妮都能很快入睡,但绝不会睡的太死,有一点声音立刻就会惊醒。 但昨晚上,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她竟然睡得很踏实。 像在家里面一样。 连春妮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感觉是怎样来的。 春妮起来的时候,遭到李豆豆的反对:“你没事就多躺一会,我今天是要走的,但我娘在家,你想住几天就住几天,是吧娘?” 王丹一直心事重重,听到豆豆在问她,也不管什么事,就直接答应:“是,是!” “你看我娘都答应了!” 虽然王丹答应的痛快,但春妮明显感觉到她回答的心不在焉。 很可能是因为李豆豆要走的缘故。 毕竟是战火纷飞的地方,哪个母亲会不担心自己的孩子呢! 吃过饭,春妮也收拾妥当,准备和李豆豆一起去医院。 临出门的时候,王丹拉住了李豆豆的手。 看着母亲眼里的泪光,李豆豆也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变得严肃起来。 她回过身,抱住王丹:“娘,你别担心,我只是个战地护士,不冲锋陷阵的,没有危险,用不了多久,全国都解放了,到那时候,我就回来陪着你,哪也不去了,好不好?” 王丹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豆豆,你不会不要娘吧!” 李豆豆无奈的笑了:“娘,你今天怎么了?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呢?我可就你一个亲娘!” 说完,还用自己的脸蛋使劲蹭了蹭王丹的脸。 王丹终于放开了紧拉着豆豆的手,神情复杂的看了春妮一眼,摆手让两个人离开。 “豆豆!” 李豆豆走了没有几步,又被母亲叫住了。 她停住脚步,回过头,看见母亲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也有点纳闷,每次自己走,母亲就算万般不舍,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 见李豆豆回过头,王丹又摆手让她走了。 走了几步,豆豆再一次被王丹叫住。 这一次,李豆豆心里的怀疑更甚,她觉得自己的心忽然跳的厉害。 “娘,你到底怎么了?” 李豆豆回过身,几步跑回王丹的身边,一把抱住她。 “娘,你别吓唬我,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王丹看着李豆豆,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闺女,你会怨恨娘骗了你这么多年吗?” 王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把李豆豆说懵了。 “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丹终于鼓起勇气,她拉起李豆豆的说:“从小你就问我,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都有兄弟姐妹,你没有!” 这样的话,李豆豆小的时候,问过娘不止一次,但每次都被母亲三言两语岔过去了。 后来她长大了,发现正是因为父母亲只有她一个孩子,她得到的爱反而比别人都多。 时间长了,她便不纠结这样的事情了。 没想到今天,母亲竟然重新提起了这个话题。 可母亲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提起这件事呢?她明明知道自己着急去工作。 李豆豆虽然心里着急,但还是耐着性子为王丹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娘,你别哭,不管你做了什么,我知道都是为了我好,我怎么能恨你呢?” “娘,我走了,有话等我下次回来再说好不好?” 李豆豆拍拍母亲的后背,又抱了她一下,刚迈出去一步的时候,又被王丹一把拉住了。 “豆豆,你不是我亲生的闺女,你是我抱养的!” 听到这样的话,李豆豆先是吃惊的瞪大了眼睛,随后摸了摸母亲的额头。 她简直怀疑,母亲是因为发烧才会说胡话。 可母亲看起来只是情绪激动了一点,并没有别的异常。 “娘,你说的是真的?” 李豆豆的声音明显带着颤音,就连春妮都有些吃惊,她不明白,这样一个瞒了十几年的秘密,王丹为什么会当着一个外人的面说出来。 王丹接下来的举动,更是让豆豆和春妮惊讶。 她分别拉起豆豆和春妮的手说:“你不是一直希望自己也有兄弟姐妹吗?” 王丹把春妮的手,放进豆豆的手里,她颤抖着声音说:“这就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李豆豆和春妮都惊讶的注视着对方,想从彼此的脸上找到自己的影子。 细看之下,两个人同时发现,确实有相像的地方。 但事情来的太突然了,一时间谁都反应不过来。 王丹拉起春妮的手说:“你爹叫朱老憨,你娘是个哑巴,你身下还有两个弟弟,对吧? 不等春妮回答,王丹接着说:“我带豆豆走的那天,你和你的大弟弟追着驴车跑了很远,才追到我们!” “你还给过豆豆一个草编的蚂蚱,你还记得吧?” 王丹的话,让春妮重新回忆起小妹被抱走那天的情景。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哑巴娘骇人的哭声。 她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的王丹和李豆豆。 怪不得自己刚见到王丹的时候,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是当年抱走小妹的妇人。 虽然只是相隔了十几年,但王丹的变化确实很大,以至于春妮没有第一眼认出她来。 春妮情绪激荡,一时之间竟然语塞。 时间仿佛凝固了,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她们三人。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唯有彼此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没有一丝声响打破这份宁静。 李豆豆同样静静地回望着她,眼神中透露出复杂的情感,有惊讶、疑惑、期待……然而,谁也没有率先开口说话。 生怕这就是一场梦境! 良久,春妮在王丹的面前慢慢的跪了下去:“大婶,你说的,我都记得,感谢你把豆豆养大成人!” 听见春妮这么说,李豆豆终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第319章 还真是春妮 王丹先把春妮扶起来,然后抱住痛哭的豆豆说: “丫头,找到你的亲生父母,你也有了兄弟姐妹,我死后,你就不是孤苦无依的一个人了!” 一行清泪顺着王丹的眼角落下:“只是逢年过节的,你别忘了,给我和你爹烧两张纸钱!” 豆豆反手抱住母亲,哭着说:“我哪也不去,我再也不说没有兄弟姐妹的事了,你就是我亲娘,你不能不要我!” 李豆豆看了春妮一眼,用衣袖使劲擦了一下眼睛说:“他们都不要我了,我为啥要找他们?” 春妮急忙解释:“你小的时候,没有奶吃,如果不是你娘把你带走,你就被饿死了!” 春妮拉起王丹的手说:“豆豆找到亲生父母,你不但不会失去她,还会多两个孩子,你不仅是豆豆的亲娘,也是我和秋生的亲娘,以后,我们会一起孝敬您的!” 听了春妮的话,王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 嘴上连连说着:“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王丹一边说,一边催促豆豆和春妮赶紧走,毕竟工作要紧。 豆豆气鼓鼓的在前面走了一会,终于放慢了脚步:“大姐,你爹娘真的是因为怕我饿死才把我送人的?” 春妮知道,豆豆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被亲生父母抛弃的事实。 当听到春妮十岁送去井家大院给井魁做童养媳的时候,豆豆终于忍不住笑了。 “原来,井魁以前是个小少爷,要不是抗日战争打响了,你遇到了龙营长,没准你真成了井魁的童养媳了!” 提起龙五,豆豆又沉默了,如果春妮不是自己的亲姐姐,她也许还会争一争。 但她也清楚,争也未必就争得赢。 春妮这么远来看龙五,就这么回去,未免太遗憾了。 “大姐,龙营长不能擅离职守,但你可以去看他呀!” 春妮的眼睛亮了一下,整个面部表情都生动起来:“我可以去吗?” 豆豆在心里说:“当然不可以!” 但她豁出去了,就算受处分,也要把春妮带去。” 部队正在休整,春妮现在去,十有八九能见到龙五,就算见不到,也死心了。 这次也不留遗憾了。 如果春妮运气好的话,最近两天就会有运送伤员或补给的车,她就可以顺利回来了。 要实在没有,大不了再想办法。 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 当井馥听说李豆豆是春妮的亲妹妹的时候,也不禁连声感叹。 “井馥,我想把姐姐带去前线,她好不容易来一趟,我想让他两个人见一面。” 李豆豆把井馥拉到一边,小声和她商量。 井馥摇了摇头,别说违反纪律的事,春妮怕是连车都上不去。 运送药品的车,怎么可能随便把人拉到前线去呢? 李豆豆想了想:“我有办法,就看你敢不敢了?” 随后,豆豆说了她的计划,让春妮穿上井馥的衣服,再带上口罩,就没有人认得出来了。 然后让春妮冒充井馥,前线的医护人员一直不够用,从后方补充一两个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要上了车,就算半路春妮被认出来,出于人道主义,也不能把她撵下车吧! 井馥咬咬牙,为了舅舅的幸福,就算是受处分也认了。 两个人商量好以后,井馥拿出自己的工作服给春妮换上,然后戴上口罩。 果然,李豆豆领着她顺利的上了运送补给的卡车。 一路上,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春妮一句话不说,只是安静的坐着。 其实她的心里可不平静。 马上要见到龙五了,他还会像以前一样对待自己吗? 他和李豆豆的传言,春妮是明白了,但龙五的那些话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春妮一定要弄明白。 卡车行驶了七个多小时,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难走。 偶尔看见一两个村庄,也是人烟稀少,断壁残垣。 春妮知道,这是到了战区了 。 卡车的速度越来越慢,又行驶了几里路以后,又到了一个村庄。 这里和路过的几个村庄不一样,明显热闹起来。 卡车终于在一个大院门口停了下来。 这里应该和井家大院一样,建国前是地主的老宅,土改的时候被征用了 。. 现在被当做临时医院了。 春妮的判断是有根据的,进了院子以后,手脚和头部缠着绷带的人多了起来。 还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 春妮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有点紧张。 自己冒充战地护士的事情万一被发现,井馥和李豆豆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春妮和李豆豆一起,还有几个医护人员,一起把药品入库以后。 李豆豆开始拉着春妮满院子找龙五。 可整个院子都翻遍了,也没有见到龙五的影子。 李豆豆无奈,拉住一个在院子里溜达的伤兵:“龙营长去哪了?” “昨天晚上,又发现了一股被打散的国民党士兵,龙营长带兵去追了,据说里面有一个国兵党的营级干部!” 李豆豆失望的看了春妮一眼,战争的事不好说,顺利的话可能几个小时就结束了。 如果不顺利的话,打上几天也是它。 吃过晚饭以后,天很快黑了,春妮这个冒牌的护士,时间长了,难免被发现。 于是李豆豆又把她的白大褂脱下来,换上解放军的军服,还给她的手上绑了一个绷带。 这样春妮就伪装成了一个伤员,再也没有人注意她了。 天很快黑了,龙五的队伍依然没有回来。 李豆豆想让春妮去她的宿舍对付一宿,但春妮说什么都不肯。 她害怕万一她刚一离开,龙五就回来了。 错过了和他相见的时间。 没机会看见他的时候,她可以等,几年的时间,转瞬即逝。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她却觉得每一分钟都那么漫长! 李豆豆拗不过她,也只能随她去了,嘱咐春妮几句,一个人回去休息了。 战地护士就是这样,随时休息,随时准备工作。 春妮坐在龙五办公室的椅子上,眼睛一直盯着门外。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她实在坚持不住了,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瞌睡,可她的脸依然冲着门外。 天快亮的时候,龙五和井魁终于回来了。 这次的战斗很顺利,俘虏了国民党将近一个营的兵力。 更让人兴奋的事,还遇到了一位故人。 龙五兴冲冲的回到办公室,发现一个女兵趴在他的桌子上睡着了。 龙五皱了一下眉头,把身上的棉袄脱下来,轻轻的披在那个女兵的身上。 月光的照耀下,女兵的左手上缠着纱布,一定是床位紧张,她才想到跑来这里休息。 龙五的眼睛无意间看到了春妮垂在身边的右手。 他的眼睛立刻瞪大了,一天一夜未眠的疲惫困顿感一扫而空。 龙五急忙点亮了桌子上的蜡烛,转到她的正面。 长长的睫毛,小巧的鼻子,嘴角还流着一点口水,还真是他朝思暮想的春妮! 心向被谁用大锤震了一下,又痛又麻。 龙五将蜡烛立在桌子上,把旁边的椅子小心的搬了过来,坐在春妮的身边,耐心的等着她醒来。 也许是微微晃动的烛光晃亮了春妮的眼睛,也许是感受到龙五的存在,睡梦中的春妮动了动,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第320章 和谁偷鸡摸狗呢 春妮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光影动荡中,眼前一个模糊的人影,气息是那么熟悉。 她努力瞪大眼睛,又用手揉了揉,终于看清眼前人的模样。 龙五更黑更瘦了,胡子拉碴的,要不是那桀骜不驯的眼神和熟悉的气息,春妮差点认不出他来 。 她缓缓地抬起手臂,小心翼翼地朝着那张在睡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脸庞伸去。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龙五脸颊的一刹那,她的手突然僵在了半空中。 她害怕自己的手一旦真的触碰上去,就会像梦中经历过的无数次那样,那张熟悉的面容会瞬间消失不见。 短暂的停顿中,春妮的心中充满了矛盾和挣扎。一方面,她对那张脸有着深深的眷恋和渴望,想要真切地感受它的温度与触感。 另一方面,内心的恐惧却让她不敢轻易迈出这一步,生怕破坏掉那份在梦境中才得以维系的美好幻想。 春妮的眼里蓄满泪水,僵在半空的手忽然被一个宽大,温暖的手包围。 龙五拉着春妮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粗粝的触感真实的通过春妮的手掌传递到她的内心深处。 眼泪再也止不住流了下来。 春妮不顾一切的扑进龙五的怀里,眼泪瞬间把他的衣襟浸湿了。 龙五伸出去的手迟疑了一会,终是紧紧拥抱住她。 过了良久,龙五感觉怀中的人情绪平复的不少,他轻轻的推开她,小心的为她擦干脸上的泪痕。 “他对你不好吗?” 龙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但梗在胸口的那根刺还是把他的心刺的好疼。 吴士晟要是对春妮好,她不会千里迢迢的来找自己。 “你说的是谁,我不明白!” 看着春妮无辜疑惑的眼神,龙五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巨大的希望。 也许春妮还没有成亲,她终于看清了吴士晟是怎样的一个人了? 龙五双手用力的抓住春妮的肩膀,直到看见她痛苦的表情,他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 “春妮,你还没结婚,是不是!” 春妮的眼泪再一次落了下来,她委屈的把手从龙五的手里抽出来: “你都不要我了,我和谁结婚去?” 龙五使劲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才忍住想咆哮的冲动,他压低声音,但那种沙哑和压抑不住的痛苦还是把春妮吓了一跳。 “你不是心里有别人了?,你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距离吴士晟向龙五出示那封等你回来,咱们结婚的信件,已经一年多了。 春妮早该结婚了。 听了龙五的话,春妮的眼圈又红了:“我这次来,就是想问问你,你这些话到底是听谁说的?” 看见春妮委屈的样子,一点也不像装的,龙五头一次怀疑起那两封信的真实性。 可惜现在自己一点证据都没有了,一直保存的半张信纸,也在他知道春妮即将结婚的时候,失望的撕碎了。 龙五把春妮扶坐在椅子上,从头到尾说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春妮的眼睛越睁越大,连嘴都惊讶的合不拢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吴士晟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你相信吗?你的那封信是我写给吴士晟的,他给你看的那封,是我写给你的!” 春妮沉思了一会说:“写给你的信,我是让大壮捎给你的,至于怎么会到吴士晟的手里,我就不知道了!” 经过短暂的沉默以后,两个人一致认为,大壮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利害关系。 换信的事情,只能是吴士晟干的。 龙五一拳砸在桌子上:“我饶不了他!” 春妮重新把头埋在龙五的怀里:“这件事情就算了吧!吴士晟对我有救命之恩,你就不要找他麻烦了!” 龙五的手轻轻抚摸着春妮的头发,对她的话不做出任何承诺。 吴士晟差点毁了他一生的幸福,怎么也要给他一点点教训。 春妮知道龙五的脾气,也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吴士晟下半辈子都别再见到龙五。 “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你相信我能处理好!” 春妮抬起头,看着龙五,她还是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 “还不是因为你不相信我吗?” 龙五哭笑不得:“你亲手写的信我不相信,我还能相信什么?” 龙五低下头,把下巴担在春妮的头顶上摩挲了两下,才忽然发现她身上的衣服! “春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知不知道,这衣服可不是随便穿的!” 春妮身上是李豆豆的军装。 在役军人的服装是不能随便穿的。 于是春妮把近两天发生的事情通通和龙五说了一遍。 听说李豆豆是春妮的亲妹妹,龙五哈哈大笑:“等看见井馥的,我非弹她五个脑瓜崩,我就说李豆豆和你长的像 ,她还笑话我想媳妇想疯了!” 龙五说完,才发现春妮正怔怔的看着他。 “我这个媳妇你还要吗?” 龙五上前一步,把春妮紧紧拥在怀里,额头抵着她的头顶: “春妮,对不起,要不是你的勇敢,咱们今生怕是都难在一起了,对不起,是我让你伤心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 龙五每次打完仗以后,都会第一时间去霍朝阳的指挥部汇报情况。 今天外面的喧嚣都结束了,他也没见龙五的影子。 “这老小子,越来越无组织无纪律了!” 霍朝阳嘟囔一句,站起身往外走。走到龙五的办公室外面,窗户上的人影吓了他一跳。 两个身影紧紧抱在一起。 霍朝阳的眉头皱起,脸瞬间沉了下去。 他早就听说过关于龙五和李豆豆的风言风语,但他问过龙五。 龙五坚决不肯承认,两个人都发展到这种地步了,看他还怎么狡辩? 龙五和春妮的事,霍朝阳一直是知道的,革命伴侣,春妮也为龙五牺牲了很多。 他是真想不到,眼看全国都要解放了,龙五却来了这么一出。 “咳咳……” 霍朝阳故意在门外大声的咳嗽两声,窗户上的人影倏忽分开了。 龙五听出了霍朝阳的声音,清了一下嗓子,得瑟的喊了一声:“进来!” 霍朝阳也不客气,一脚踢开房门,大步走了进来。 “我倒要看看,你不工作,到底是和谁在这偷鸡摸狗呢!” “你怎么说话呢?啥叫偷鸡摸狗!” 龙五对霍朝阳的话不满,当时就回怼过去。 春妮知道,没有人的时候,霍朝阳和龙五就不是上下级,而是特别好的兄弟。 但搂搂抱抱的事情被人撞破,春妮的脸已经烧得像块红布一样。 她躲在龙五身后,躲避霍朝阳。 看着那个身段,霍朝阳一眼看出,一定是李豆豆。 “你平时不是挺能咋呼的吗,这回你躲啥?” 霍朝阳伸手一抓,正抓到春妮的长辫子。 傍晚的时候,他还见过李豆豆,她是绝对没有这么长辫子的。 霍朝阳的火腾的上来了,他万万没想到,龙五不但抛弃了春妮,对李豆豆也不是真心,这才几天的功夫,居然又换了长辫子? 不容分说,霍朝阳一脚踹了出去。 第321章 知道你犯啥错了吗 龙五没防备,被突然踢过来的一脚踹了一个跟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龙五一摔倒,春妮没有地方躲了,但她不清楚,霍朝阳为啥上来就是死命一脚。 春妮吃惊的瞪大眼睛,与此同时,霍朝阳的眼睛瞪的比她还大。 “春妮?怎么会是你呢!” 春妮看看龙五,又看看霍朝阳:“他还有谁?” 霍朝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只胳膊搭在椅背上,头枕在胳膊上。 不回答,只是偷着笑。 看着春妮疑惑的样子,龙五急忙踹了一脚霍朝阳屁股下面的椅子腿: “你别坑我!我这好容易才把误会解开,你这么一整,我半宿的努力可白费了!” 霍朝阳笑着伸出手,把龙五从地上拉了起来:“你不天不怕地不怕吗?” 转过身,霍朝阳收起玩笑的语调,一本正经的问春妮:“你怎么来的?提前也不说一声!” 于是春妮把自己来的经过向霍朝阳说了一遍。 龙五还把李豆豆是春妮亲妹妹的事情补充了一下。 霍朝阳也不禁唏嘘感叹命运的神奇。 春妮往外面看了一眼,不知不觉中天都大亮了。 “行了,你已经一连两宿一天没睡觉了,先回去睡一觉!剩下的事情等你睡醒再说!” 霍朝阳对龙五说完,又转向春妮:“我给你找个地方,你也睡一觉,没准等你醒了以后,有意外的惊喜!” 春妮看了龙五一眼,他的双眼通红,看来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了。 “你先好好睡一觉吧!” 说完,春妮跟在霍朝阳的身后,出了大院的门,顺着街道往西,道边有三间草房。 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女。 “张姐,这个人交给你了 ,给她找个地方,让她好好睡一觉。” 随后又对春妮说:“这是女医护人员的宿舍,你就放心的在这里睡一觉吧!” 说完摆摆手,一个人回去了。 “姑娘,进来吧!”那个叫张姐的中年妇女把春妮领进屋。 屋里南北两铺大炕,北边炕上有两三个人正在睡觉,应该是晚上工作的一些人。 春妮没敢打扰她们,蹑手蹑脚的脱了鞋,和衣而卧。 坐了一天车,还在龙五的办公室坐了一晚上的冷板凳。 刚才是因为见到龙五激动,没感觉什么不适,可现在浑身的骨头都跟散架似的。 尤其是膝盖,又开始隐隐作痛。 春妮舒展开身体,慢慢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睡到下午两点多钟,春妮才醒过来,屋里已经一个人没有了。 她把被子叠好,穿上鞋,舀了半盆水,洗脸梳头。 收拾妥当以后,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春妮并不像大多数女人那样,是路痴,走过的路,只要一遍,她基本都能记住。 这也要归功那些年艰苦的地下工作。 春妮顺着路很快找到了昨天的战地医院。 哪里缠绷带的人多,她就往哪里走。 果然很快就找到了李豆豆。 李豆豆正在给伤员换药,看见春妮,先是露出一脸的惊喜,然后冲她笑了一下说:“你先等我一会,我马上就好!” 看样子,她并不知道,春妮已经见到龙五了。 李豆豆忙完工作以后,拉住春妮的手:“昨天太累了,回去一觉睡到天亮,等回来找你,却怎么都找不到了!” 原来,早晨李豆豆来到医院,先去了龙五的办公室,屋里一个人没有。 她跑遍了整个院子,也没有见到春妮的影子。 井魁看见李豆豆慌张的样子,急忙跑过来,听说是春妮来了,他先是高兴,随后也跟着着急起来。 这个村庄本来也不大,虽然知道春妮丢不了,也不免着急。 霍朝阳看见两个人和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就知道是找春妮。 “李豆豆,你不去工作满院子跑什么?” 李豆豆撅着嘴,低着头,不时的用眼睛翻一下霍朝阳。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啥事都敢做主!先去工作吧。有时间在处理你的事情!” 霍朝阳虽然板着脸,但语气一点不严厉,甚至还带着一点笑意。 从他的语气中,李豆豆放下了心,看样子,即便挨处分,也不会太严重。 而且他知道春妮在哪里! 于是,她高兴的答应了一声,跑回去工作去了。 井魁站在原地,看着李豆豆飞跑时甩动的小辫,脸上露出痴迷的笑容。 “团长,你想怎么处置豆豆啊!” 霍朝阳看了他一眼:“这是你操心的吗?” 井魁没敢顶嘴,走几步回头看一眼霍朝阳。 霍朝阳不禁笑了,心里想:“傻小子,要是你能追到豆豆,这辈子也别想翻身了!” 看见井魁真的要走了,霍朝阳又叫住了他:“井魁,给你一个任务……” …… 李豆豆拉着春妮的手,到了霍朝阳的指挥部外面。 “报告!” 听见是李豆豆的声音,霍朝阳走到门口,亲自把门打开了。 春妮本来以为,龙五也会在这里,结果进屋一看,只有霍朝阳一个人。 “春妮,你还没有吃饭吧?” 霍朝阳话音未落,春妮的肚子居然很配合的咕噜了两声,她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春妮还是昨天晚上吃的饭,今天早上和中午都还没吃。 早就饿了,只是霍朝阳不问,她也不好意思找麻烦! “李豆豆,去给春妮弄点吃的,然后找个地方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办完这些事情,赶紧回来,我还有事情和你说!” 霍朝阳神情严肃,春妮看看李豆豆,急忙说:“是我求着豆豆带我来了,不关她的事,要处分就处分我吧!” 霍朝阳憋着笑:“你不是我的兵,我处分不着你,豆豆,还不快去!” 豆豆撅着嘴,领着春妮去了厨房,中午饭早就吃完了。 厨房里面也不会有剩饭菜。 于是李豆豆领着春妮,敲开了一户老乡的门 。 开门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婶:“大婶,能不能给这位姑娘弄点吃了?她已经两顿没吃饭了!” 大婶急忙点头,嘴里一个劲的答应:“行行行,只要不嫌弃就好!” 李豆豆从怀里掏出一块钱放在炕沿上:“大婶,这是给您的饭钱,吃过饭以后,能不能让她在您这里休息一下!” 大婶又连连点头:“行行,想休息多久都可以!” 大婶拿起炕沿上的一块钱,塞进李豆豆的手里:“吃顿饭,我怎么能收解放军同志的钱呢!” “大婶,我们有纪律,您要是不要,我们就没办法吃了!” 好说歹说,大婶总算是收了钱,急忙给春妮做饭去了。 李豆豆安排好春妮以后,准备回去工作了。 春妮拉住她的手:“豆豆,我还是和你一起回去吧,不知道霍团长会怎样处分你?” “没事的,他就是嘴上厉害,只要我回去认个错,就没问题了!你就放心吧。” 李豆豆把春妮安顿好,急忙回到霍朝阳的指挥部。 别看她和春妮说的满不在乎,其实心里也没底,她也不知道霍朝阳会怎么处分她。 霍朝阳看着低着头,满脸不服气的李豆豆说:“知道你犯啥错了吗?” “知道!”李豆豆头也没抬,低声说:“我不该擅自做主把春妮带到这里来!” “无组织无纪律!”霍朝阳嘟囔了一句,坐到椅子上,从衣兜里掏出一盒烟,拿出一支点燃,抽了一口。 话锋一转,霍朝阳笑了:“要是给咱们的指战员送来个新娘,可就另当别论了!” 第322章 赶紧入场吧 “新娘?我不明白团长你是什么意思?” 看着李豆豆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霍朝阳摇摇头:“你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给你个任务……” 当听完霍朝阳所交代的任务后,李豆豆缓缓地转过身,走出他的指挥部。 李豆豆缓缓独行,身影显得格外落寞与孤寂。 走出没几步,李豆豆忽然感觉脸上有一丝凉意划过。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脸颊,指尖竟沾染上了晶莹的泪花。 她不禁有些愕然,原来不知何时,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这些泪水,有一部分是为自己而流淌。 是爱而不得的惋惜! 有一部分却是为那个刚刚相认不久的亲姐姐而流。 尽管相处时间短暂,但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却深深地扎根在了她的心底。 她为姐姐能得到苦苦追寻的爱情激动流泪。 有情人终成眷属,真好! 春妮在大婶家吃过饭,躺在炕上闭着眼睛,却一直没有睡着。 她的心里很忐忑:“霍朝阳到底什么意思?” “龙五又去了哪里?” 自己好不容易来一趟,以霍朝阳的性格,不管多忙,他都会给龙五足够的时间来陪她。 可现在,把自己晾在这里不算,还不让她和龙五见面。 春妮实在猜不透,霍朝阳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算了,猜不到就不猜了,静下心来等着吧! 答案总有揭晓的时候。 天很快傍晚了,晚霞染红了天边。 大婶又要给春妮做晚饭,被她制止了。 没过一会,李豆豆风风火火的来了。 二话不说,烧了半锅热水,帮春妮洗了头发,一遍遍的用毛巾擦干。 “豆豆,见到龙五了吗?” 李豆豆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摇头。手上可没停。 给春妮梳了一条大辫子,然后盘在头顶上,以前在战场上的时候,也会经常把头发盘起,但还会被树枝刮乱。 为了方便,尽管李豆豆非常喜欢长头发,也不得不剪短。 看着春妮油亮的长发,李豆豆简直爱不释手。 不停的把辫稍绕到手指上玩耍。 时不时的看着春妮偷笑。 “你到底搞什么鬼?”弄得春妮心里很没底。 终于把春妮收拾利索了,两个人并排站在镜子面前,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你们两个长的可真像,好像亲姐妹!” “本来就是亲姐妹!”这是李豆豆头一次当着外人的面承认,春妮是她的亲姐姐。 李豆豆对大婶道了谢,拉起春妮的手,走到战地医院的门口,却没有进去。 而是绕过门口,拐过街角,向大院的后面走去。 “咱们去哪?” 李豆豆神秘一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走了大约五分钟的时间,到了一处小院,院子里的人很多,进进出出的,看见李豆豆拉着春妮进了院子。 都高兴的看着她们笑。 他们越笑,春妮心里越没底。 到了房门口,李豆豆紧跑了两步,拉开房门,弯腰伸手,示意春妮先进去。 屋里的情形,让春妮更疑惑了。 小屋的墙上是新贴的报纸,干干净净的,连炕席都是新的,而且炕上还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两床被子,和一对新枕头。 墙上最醒目的地方,贴着一个大红喜字。 整体看起来,就是个新房。 春妮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看样子自己是赶上老乡结婚,借光被请来喝喜酒了。 那龙五去了哪里,她也不用问了,肯定是来帮忙了。 …… “你这不是胡闹吗?” 龙五嘭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让我娶媳妇,都不和我商量,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心里有没有点数啊!” 龙五下午刚睡醒的时候,发现屋里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老乡,是本地的剃头匠 。 说是霍朝阳专门找来,给他刮胡子理发的。 龙五照了一下镜子,确实是满头乱发,胡子拉碴,可以前这样的时候多了去了。 也没见霍朝阳给他请过理发匠,不知道今天他抽的哪门子邪风。 更何况,好容易和春妮见一面,他还想有更多的时间去陪陪她。 走到门口,刚推开门,就被两个士兵拦住了。 “报告营长,团长有令,让你收拾利索了再去找他,团长说了,不要在女同志面前丢咱们独立团的脸,以后耽误我们娶媳妇!” 龙五摸了一下下巴,转身回到屋里,霍朝阳说的也对,他也希望自己精神抖擞的去见春妮。 他坐在椅子上,刮了胡子剪短了头发,镜子里的人果然精神干练了很多 。. 龙五刚出门,又被拦住了:“团长说了,让咱俩换了衣裳你在去!” 门外士兵的军装,明显比龙五的新了不少。 “搞的什么鬼?” 龙五一把将士兵推开,大步流星的找霍朝阳去了。 听霍朝阳说,今晚上给他准备了洞房花烛,龙五当时就炸毛了。 霍朝阳慢条斯理的抽着烟:“媳妇都送上门了,哪有不娶的道理,人家来了,你又支棱起来了,没来的时候,是谁跟个霜打的茄子似的?” “你别说些没用的,就说这个媳妇你想不想娶!” 龙五安静下来,坐在霍朝阳对面的椅子上:“媳妇谁不想娶?可这么匆忙,太委屈春妮了,也违反纪律!” 霍朝阳微微一笑:“不装了?你就安心做你的新郎官得了!组织有规定,职位够了,年龄够了,就可以向上级申请结婚,你的条件都够,我也批准了,不算违反纪律!” 把最后一点烟抽掉,霍朝阳掐灭烟头说:“至于委屈春妮,我觉得她要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一个排场的婚礼,你要觉得,委屈她,以后再给她补办一个。” 霍朝阳拍拍龙五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其实,咱们常年在外征战,要给等待咱们的女人一个等下去的理由和勇气啊!我觉得春妮需要这场婚礼!” 霍朝阳的话,让龙五感触颇深,春妮已经等了自己这么多年,按理是该给她一个名分。 可霍朝阳也说了,自己常年征战在外,子弹不长眼睛,万一他牺牲了,剩下春妮一个人孤苦无依,他也不忍心! 霍朝阳见龙五沉默了,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大丈夫别婆婆妈妈的,做事情总瞻前顾后,伤的是两个人!” 龙五终于放下心中的顾虑,爽快的说:“那就按你说的,今天我就把这个婚给结了!”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只要她愿意!” 霍朝阳听完龙五的话,从衣兜里掏出怀表:“快五点了,我估计豆豆已经把春妮带去了,你也别磨蹭了,赶紧入场吧!” 第323章 傍晚的婚礼 龙五和霍朝阳赶到小院的时候,屋里已经点起的了两根红烛。 明亮的烛光照的春妮脸蛋红扑扑的。 格外美丽。 霍朝阳站在门口的位置,把龙五往里面推了推。 春妮满脸好奇的看着,心里有点奇怪。 龙五明显刻意收拾过,可比昨天晚上利索多了。 但屋里人很多,她也不好意思问太多。 家乡的习俗,婚礼都是早上进行,晚上参加婚礼还是头一次。 也许此地的风俗和自己家那边不一样! 她哪里知道,战事无常,霍朝阳只能尽快为两个人举行一场婚礼,说不定明天春妮就会被迫离开战场。 看见龙五,屋里的人自动让开一条路,他两步走到春妮的面前 。 挠挠头,龙五回头看了一眼霍朝阳。 “你看我干啥,完蛋玩意!” 霍朝阳清清嗓子,大声说:“咱们给龙营长打打气好不好?” 屋里的战士们立刻集体鼓起掌来。 春妮透过人群往外面看,从屋里一直到外屋门口,眼睛看见的地方都是人。 难道摆这么大的阵仗会和自己有关? 她的心开始剧烈跳动,连呼吸都不受控制的急促起来。 脸也更红了。 龙五鼓足勇气,拉起春妮的手:“春妮,嫁给我行不行?” 龙五话音未落,战士们立刻起哄:“行——行——行!” 春妮吃惊的瞪大眼睛,双手紧紧的绞着自己的衣服下摆。 她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渐渐地,眼眶泛红。 龙五的脸在她的眼前变得模糊。 终于,第一滴泪夺眶而出,紧接着,更多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奔涌而下。 龙五一时之间慌了手脚,宽大的手掌不停的在春妮的脸上擦来抹去。 却忽略了春妮点头的动作。 “春妮别哭,你要不愿意就算了,都是霍朝阳出的馊主意!” “坏事都往我身上推,一会你入洞房的时候,会不会想着我?人家都点头了!” 霍朝阳说完,屋里立刻传来一阵笑声。 龙五这才发现,春妮真的是在不停的点头。 他挠挠头,也跟着嘿嘿笑了。 “李豆豆,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站在春妮身后的李豆豆,急忙答应:“都准备好了! 她分开旁边的人,爬到炕上,在柜子里面拿出一件大红夹袄。 这可是她跑遍全屯子,才在一个待嫁的女孩那里借来的。 李豆豆挤回春妮的身边,三下两下就把她身上的军装脱下,换上了大红袄。 春妮当时就有了新娘子的模样。 霍朝阳走过来,拍了两下手掌,喧闹的屋里立刻安静下来:“我来讲两句!” 他故意夸张的清清嗓子,又惹得屋内一阵欢笑:“龙营长给咱们团带了个好头,解放了,这样的喜事以后肯定会经常办,只要你们能把新娘拐来,我都做主给你们操办!” “今天的婚事急了点,谁让咱们的营长等不及呢!今天我来做这个证婚人。” “而且还有一位故人也来参加龙行云和朱春妮的婚礼!” 随着掌声响起,门口的人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走进一个三十岁上下年纪的男人! 几年不见,井五少爷还是原来的样子,他的后面跟着他的侄子井魁。 “五叔,你怎么在这?” 春妮一声惊呼,两步窜到井连波的身边,激动的抓住他的手。 春妮还是延续在井家大院对井五的称呼。 “惭愧,走了一圈弯路!” 原来昨天晚上,龙五俘虏的国兵党一个营的兵力,其中的营长就是井连波。 双方在开火之前,龙五和井五就认出了对方。 以前两家是亲戚,彼此见过面,再加上他大哥的遗孤井魁在共产党的队伍里。 其实,井连波早已对国民党失去了信心,在听到龙五和井魁的劝降,毅然投奔了共产党。 正赶上春妮和龙五的婚事,就被当做特约嘉宾参加婚礼来了。 当年要不是井连波帮忙,春妮早死在了监狱里,这些年,春妮都没有机会亲自说一声谢谢。 “五叔,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我早死在敌人的监狱里了!” “春妮,不用谢我,凡是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都会那么做的,更何况,咱们一直是一家人!” 井连波的话,春妮明白,无论以前是井魁的童养媳还是今天是龙五的新娘,都和井连波有着亲戚关系 。 井连波不是一个迂腐的人,对春妮和龙五的婚事只有祝福。 “春妮,五哥,祝你们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龙五长井连波两岁,这样的场合,井连波觉得亲属关系比同志关系,更有亲和力。 所以,他称呼龙五哥,而没称呼同志。 这两个人的称呼,可把屋里的人整懵了。 春妮叫井连波五叔,井连波反而叫龙五五哥,这到底是怎么个辈分,就连霍朝阳也搞不清楚。 井连波的祝福声刚落,屋里又响起一片祝福的声音.。 春妮觉得,她的这场婚礼是最盛大的婚礼。 听着屋里的欢声笑语,李豆豆悄悄的退了出去。 井魁看见李豆豆走了,也不动声色的跟了出去。 李豆豆觉得,从知道龙五和春妮的故事起,她就已经决定放弃龙五了。 更何况春妮还成了她的亲姐姐,可眼睁睁的看着心中的偶像成了自己的姐夫,她的心里还是有些酸溜溜的。 李豆豆知道,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人一定是井魁。 于是,她把双手插在裤兜里,沿着街道慢慢往前面溜达。 随着冷风灌进脖领子里,她的心情竟然清醒了很多。 “李豆豆,你不是放下了吗?你不应该亲自对姐姐说声祝福吗? 想到这里,李豆豆回转身,拉着一直跟在不远处井魁的手,又往婚礼现场跑去。 看到李豆豆进屋的春妮,明显松了一口气。 刚才看见李豆豆默默的走了,春妮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她不希望刚认回的妹妹,因为龙五的事情,和自己的心里一直有隔阂。 看见她回来了,春妮知道她是彻底想通了。 李豆豆拉住春妮的双手:“姐姐,我真为你高兴,经历了那么多苦难,你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又转向龙五:“姐夫,你要敢欺负我姐姐,我可饶不了你!” 霍朝阳哈哈笑了:“龙五,你可小心一点,李豆豆可不是好惹的!”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差不多得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可别误了龙营长的洞房花烛!” 随着霍朝阳的一声喊,战士们笑着,有序的撤出了婚房。 人群散尽,屋里只剩下龙五和春妮两个人了! 第324章 有你我知足了 红烛摇曳,光影在简陋的屋舍墙壁上舞动。 龙五静静的望着春妮,眼中是战火硝烟都无法磨灭的柔情。 春妮的身躯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幸福来的太突然。 直到现在,她依然感觉梦幻一样的不真实。 二人抬眸对视,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和自己同样的眷恋与深情。 龙五和春妮,谁都没有说话,屋里能清晰的听见红烛爆灯花的声音。 回想起这么多年,两个人都是聚少离多,而且每次相聚,都是匆匆一瞥,真正安静的在一起的时候,少之又少。 良久,龙五轻轻的抬起手,粗糙的手掌划过春妮的脸庞,传递着温暖。 春妮微微侧着头,以便让自己的脸庞更贴合他的手掌。 一滴泪水顺着春妮的眼角滑落,打在龙五的手掌上。 龙五用双手捧着春妮的脸,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捧着一件无价之宝 。 他轻轻的吻去她脸上的泪痕,声音有些许的嘶哑:“春妮,你要是还没准备好,我可以不碰你!” “这场婚礼对你来说,太突然了!” 春妮抬起头,双臂环上龙五的脖子,附在他耳边轻声说: “这场婚礼,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不管未来有多大的风雨,我都无所畏惧!” 龙五紧紧拥抱她,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静享受难得的温馨时光。 良久,春妮从龙五的怀里抬起头,指尖沿着他的脸庞,一路向下,划过他滚动的喉结,停到军装的第一粒纽扣上面。 龙五低下头,用下巴压住春妮的手,并趁势在她的手背上亲了一下。 新婚妻子的暗示,让龙五的心躁动起来,两个人靠的更近了。 彼此呼吸交缠,龙五微微颤抖的手慌乱的去解春妮大红袄上面的纽袢。 红袄上的纽袢是蝴蝶的造型,前端是最典型的中式蒜麻旮瘩。 龙五那双拿枪的手,在小小的纽袢面前,完全没了用武之地。 他的手指笨拙的像长在一起一样,无论如何也解不开春妮的衣服扣子。 春妮原本激荡的心,在手忙脚乱的龙五面前,居然慢慢平复下来,看着急得满头是汗的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敢笑话我,看我一会怎么收拾你!” 听着龙五调侃的话,春妮的笑脸再一次红了。 呼吸也重新急促起来。 春妮娇羞的模样,更加激起了龙五的探索欲。 他把春妮拦腰抱起,轻轻的放在炕上。 俯身在她上方,看着她仅用左手就灵活的解开了大红袄上的扣子。 两人的目光如同被一层迷雾所笼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完全静止了下来,只剩下两个相互吸引着的灵魂。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二人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炽热的情感,每一下心跳都奏响深情的乐章。 时间仿佛凝固在了这一瞬间,将他们紧紧地包裹在一个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天地间…… 温情过后,春妮安静的躺在龙五怀里。 看着身下的一抹残红,她庆幸自己终于成了龙五的妻子。 那个从小就崇拜的男人,此刻就躺在身边,手指正缠绕着她的一缕青丝。 “春妮,你放心,我会永远对你好的,只要有我一口气在,我都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春妮往他的怀里蹭了蹭,感受他怦怦的心跳声,此时她什么都不想说,只想安静的做他的新娘。 “睡吧!我看着你睡!” 龙五轻轻的把手掌覆盖在春妮的眼睛上。 眼前一黑,春妮听话的闭上眼睛。 精神一放松,身上的疲惫感接踵而来。 没过一会,她竟然真的睡着了。 听着她匀称的呼吸响起,龙五动了动,找了一个让春妮更舒服的位置。 他用一只手支着下巴,默默的凝视着她。 新婚过后,也许明天,也许后天,春妮就将被送走。. 相聚的时候有多高兴,分别的时候就有多痛苦。 但前景还是很乐观的,国民党已经如同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 等到国泰民安的时候,何去何从,他一定听春妮的。 离别是为了更久远的相守。 想通了这一层,龙五的心也平静下来。 平时自己的一只手臂,举起百斤重的东西,也毫不费力。 可春妮的头却把他的手臂枕麻了。 可这种感觉,带给他的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满足感。 让他真实的感受到,他对春妮的拥有,从那一刻开始,朱春妮就是他龙五的老婆。 此生都不会改变。 一生一诺,一诺一生! 困意袭来,龙五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等到两个人睡醒的时候,窗户纸已经发白了。 龙五慌张的起身穿衣服:“惨了,惨了!这回可让老霍笑话死了!” 看着龙五慌张的样子,春妮忍不住笑了。 沉稳练达的一营之长,竟然也有孩子气的时候。 春妮的笑脸,似乎给了龙五勇气:“是呀,我怕他什么呀,他要我结婚,肯定要给我放婚假呀!” 春妮伸了一下懒腰,趁势把双手递给龙五:“如果霍团长不让你娶我,是不是你还不想娶我呢?” 龙五握住春妮的手,蹲下身,动情的说:“春妮,我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太冲动,可我控制不了,你一天不是我老婆,一天有可能被别人抢去!” “吴士晟那小子结结实实给我上了一课!” 龙五贴近春妮的耳朵,小声说:“只有你真正成为我的女人,我才能放心,你不被别人抢走!” 春妮起床以后,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换上自己的衣服,把借来的大红袄认真叠好,板板正正的放回柜子里。 等李豆豆有时间的时候,给人送回去。 春妮站起身的时候,被龙五从后面抱住了:“春妮,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我说过,等到天下太平的时候,我八台大轿来娶你,可现在别说八台大轿,连一件新嫁娘的衣裳都没有!” 春妮握住龙五的双手,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只要你,那些浮华的东西,有了锦上添花,没有也无关紧要!” 眼中有泪光一闪,春妮呢喃道:“我知足了!” 话锋一转:“我问问霍团长吧,我什么时候走?” 龙五的手僵在春妮的腰间,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想,就不会发生。 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 短暂的相聚以后,又会是漫长的分离。 第325章 我等你回家 面对龙五和春妮的询问,霍朝阳沉默了。 让春妮什么时候离开,是个难题。 春妮的腿不能长时间的走路,部队只是暂时休整,具体什么时候,转战下一个战场, 霍朝阳也不清楚。 理论上说,她越早离开越安全。 但这样的话,霍朝阳不忍心说出口。 昨晚上洞房花烛,今天就要把春妮送走,这种棒打鸳鸯的事未免残忍了点。 看出了霍朝阳的为难,春妮看了龙五一眼说:“霍团长,要不我今天就走吧!万一有战斗任务,别让我拖部队的后腿!” 春妮毕竟是战士,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这样吧,龙五你今天什么都不用干,专心陪春妮一天,明天一早,运送给养的汽车会把她安全送回s市。” 春妮和龙五都没有反驳,一天的时间,对他们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春妮拒绝了龙五带她出去转转的提议,拉起他的手回到新房里。 春妮把屋子整个收拾了一遍,然后问了李豆豆,大红袄是从哪个老乡家里借的。 夫妻两个一起去,把借来的衣服送了回去,感谢了女孩把自己还没穿过的嫁衣借给她。 让她这一生没有遗憾。 龙五也不提任何建议了,只是默默的陪着春妮,她想干什么,他就陪着她干什么。 春妮去了住院部,把伤员的脏衣服抱到临时的小家里,烧了一锅热水 。 把战士们衣服洗干净,搭了满满的一晾衣绳。 一天的时间其实不短,能做很多有意义的事情。 忙碌中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晚饭过后,没一会天就黑了。 春妮让龙五去把李豆豆和井魁找来。 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春妮愧疚的对李豆豆说:“豆豆,你长这么大,姐姐都没有照顾过你,明天我就要走了,你多保重!” 又转向井魁说:“魁儿,帮我照顾好她!” 井魁激动的连连点头,他没想到,名正言顺照顾李豆豆的机会,来得竟然这么顺利。 “姐,你放心吧,我保证照顾好她!” 几个人又唠了一会家常,井魁和李豆豆就知趣的回去了。 谁都不忍心,占用一对新婚夫妻的短暂的相聚时间。 李豆豆和井魁走了以后,春妮就着烛光,把龙五的衣服全部检查了一遍,哪怕香头大的窟窿也都细心的缝补好。 离别在即,这也许是春妮作为一个妻子所能为龙五做到的最直白的表示。 龙五默默的陪伴在她的身边,终于忍不住一把抱住她。 春妮在他的怀里,缝完了最后一个窟窿。 龙五迫不及待的吹灭了蜡烛,刚经人事的少年夫妻,恨不得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激情过后,两个人静静的相拥而卧,谁都不想说一句话。 好像这样,时间就不会流去,两个人就永远不用分离。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传来龙五均匀的呼吸声。 疲劳过后,他还是睡着了。 春妮支起上身,小心的把龙五的头从自己的胸前轻轻推开。 如轻纱般朦胧的微弱月光,落在龙五那张安静沉睡的脸庞上。 这张平日里桀骜不驯的面容。仿佛褪去了所有的锋芒与棱角。 他紧闭着双眼,原本紧抿着的嘴唇也微微放松开来,呈现出一种自然而又平和的弧度。 没有了白日里的那份张狂和不羁,此时的龙五整个人都显得格外柔和。 他的呼吸平稳而均匀,胸膛随着每一次呼吸轻微起伏着。 春妮的眼圈终于湿润了。 早上起来以后,春妮简单的把自己收拾利落以后,终于忍不住扑进龙五的怀里。 “我想你怎么办?” 望着眼前春妮噙满泪水的双眸,龙五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住了一般,疼痛难忍。 从小到大,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见过那么多的生死别离。 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感受——仿佛自己的心被人硬生生地从胸腔里挖走了,只留下一个空洞。 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就如同置身于一片荒芜的沙漠之中,四周除了漫漫黄沙,什么都没有。 让他感到无比的孤独。 “春妮,我也舍不得你!等着我,团聚的日子不会远了!” 夫妻两个相拥了一会,急忙分开了,院子里传来霍朝阳的声音。 “先去吃饭吧,卡车马上就要出发了!” 龙五和春妮一前一后出了屋,看见龙五落寞的样子。 霍朝阳也不忍心开他的玩笑了。 吃过早饭,春妮和井魁李豆豆告别以后,向即将出发的卡车走去。 龙五抱住春妮的腰,把她托上车,回头一眼,春妮的眼圈忽然红了。 她强装出一副笑脸,挥手和大家告别,然后深情的看了龙五一眼,嘴唇翕动。 虽然没发出声音,龙五依然能看清,春妮说的是:“我等你回家!” 卡车开动以后,春妮趴在车窗上,频频挥手。 她看见豆豆一边挥手,一边撵着汽车跑了很远,嘴里大声喊着什么,春妮没有听清。 直到卡车已经开出去很远了,春妮依然觉得耳边一直有人在大声喊。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硬生生的逼退回去。 也许是因为离开战场的时间久了,做事感性了很多。 经过七个多小时的颠簸,卡车顺利的停在了医院的门口。 春妮下了车,司机按了一下喇叭,算是和她告别,然后把车开走了。 望着卡车远去的方向,她觉得心也好像留在了那里,回来的只是一具躯壳。 走进医院,春妮没费力气就找到了井馥。 “春妮,你回来了,我还一直担心,你到底见没见到我五舅呢?” 不等春妮回答,井馥又着急忙慌的问:“李豆豆受到什么处分没有。” 春妮摇摇头,然后神气的说:“以后你不能叫我春妮了,应该叫舅母,因为我现在是龙行云的妻子!” 井馥吃惊的瞪大眼睛,围着春妮转了几圈:“你的意思是和我五舅举行婚礼了?战地婚礼?太浪漫了!” 井馥毫不掩饰眼底的羡慕: “我一直也想有那样的一个婚礼,可惜不够资格!” 井馥和陆伟业无论是职务还是年龄,都到不了结婚的标准。 春妮点点头:“我们结婚了,那么多人为我们见证,这可能是我人生中最神圣的时刻。” “井馥,我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 春妮捋了一下遮住眼睛的乱发:“你五叔已经投诚,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井馥抱住春妮:“你今天带来的都是好消息,今天晚上,和我挤宿舍吧!咱们好好聊一聊!” 春妮摇摇头:“今天晚上,我要去陪我娘!” 井馥愣了一下,随后很快反应了过来,她说的娘是李豆豆的养母王丹。 她把李豆豆从小养大,这份恩情,朱家的每一个人都应该牢牢记住。 拿她当亲娘一样对待,不是随口说出的一句敷衍的话。 是需要行动去证明的! 第326章 说结婚了,谁信 从医院出来,按照井馥的指点,春妮买了礼物,去看望王丹。 看见春妮的时候,王丹明知道李豆豆不会回来,还是忍不住探头张望了很久。 其实,她也没想到,春妮真的会来探望她。 把王丹扶坐在椅子上,春妮先说了李豆豆的事。 一个娘对孤身在外的女儿,最关心的莫过于她的平安。 “我能和豆豆一样叫你娘吗?” 虽然春妮的声音很细微柔和,但听到王丹的耳朵里,还是如响雷一样。 她原以为,把她当亲娘一样对待,只不过是春妮礼貌的一句客套话。 没想到她真的会再次来看望她,并且提议要叫她娘。 惊诧过后,王丹的眼角湿润了,她含着泪水,不断点头,泪水随着她点头的频率一滴滴落下来。 “你看我多没出息!难过了要流眼泪,高兴了也要流眼泪!” 王丹不好意思的一边抹眼泪一边说。 春妮蹲下身,把头靠在王丹的胸前,声音哽咽而又坚定的叫了一声:“娘!” 春妮的嗓子受过伤,声音远不及李豆豆的声音甜美。 但这一声娘,还是让王丹激动不已,她一叠声的答应着。 春妮的眼圈也不由自主的红了。 虽然她喊过无数次的娘,但这却是第一次获得回应。 王丹忽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她怀里抱着的,就是李豆豆,而不是春妮。 这个时候,王丹非常后悔自己以前的选择,她总觉得一定要远离朱家。 否则她辛苦养大的女儿就会被别人抢走,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再多一个乖巧的女儿。 “娘给你做饭去!” 王丹急忙起身,去厨房忙着做饭,春妮也没闲着,蹲在灶坑门口帮忙烧火。 春妮低头的时候,不经意露出雪白的脖颈。 一道红痕赫然惊呆了正在做饭的王丹。 惊讶过后,随后是疑惑,最后竟然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她一个中年妇女,自然知道这道红痕是怎么回事。 春妮才离开这里两天,和李豆豆一起去看望她的男友。 王丹没想到,看起来那么清纯的姑娘,竟然不知道检点。 她后悔刚才同意春妮叫她娘的决定,更后悔让李豆豆认下这个姐姐。 她不要把自己闺女带坏了就好。 王丹突然冷下来的面容让春妮百思不得其解。 她摸了一下脸和脖子,感觉没什么异样,又不甘心的进屋照了一下镜子。 看见脖颈上明显的红痕,春妮的脸当时红了,这个讨厌的龙五,真是让自己丢尽人了。 春妮知道,王丹一定以为自己做了不检点的事,所以才会露出那么复杂的表情。 她稳定了一下心神,忐忑不安的走到厨房去。 两根手指不停的绞着衣服的下摆,小声说:“娘,我忘了告诉你,我结婚了!” 王丹忙碌的手忽然停住了,上下打量了春妮几眼,吃惊的问:“你结婚了?” 听到春妮肯定的答复以后,她擦干手,走过来,一把将春妮抱住:“可怜的孩子!” 春妮一共走了三天,竟然结婚了,小两口在一起的时间才只有短短的两天。 “娘,这两天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两天!” 春妮从小到大,所有的苦难和幸福都不能和自己的亲娘分享。 现在有了王丹,她好像什么高兴的事情都可以和她说一说了。 王丹高兴过后,心里不禁起了一丝担忧。 春妮是结婚了,可刚才自己不是误会她了吗? 原因是自己没有亲眼看到她的婚礼,所以产生质疑。 春妮回到家里,会有人相信她结婚了吗?不会有人怀疑吗? 春妮难道要一个个去解释吗? 王丹摇摇头,感觉自己想多了,只要战争结束,龙五回到家乡,一切误会和谣言都不攻自破了。 要是龙五回不去…… 王丹立刻往地上吐了三口唾沫。 弄得春妮一脸懵的看着她。 “嘴里进了一粒沙子,好了,等一会就好饭了,你也累了,进屋歇一会吧!” 王丹自然不会把心里的怀疑说出来。 吃过饭,收拾完以后,娘两个躺在被窝里说了一会知心话,春妮马上就睡着了。 这几天晚上,她都没睡过一个好觉 ,身体早就疲惫不堪了。 第二天一大早,王丹蹑手蹑脚的起来,到了厨房,把家里所有的白面拿出来,做了几张大饼。 又把腌好的芥菜旮瘩,切成极细的丝,夹在大饼里面。 春妮今天晚上就要回去了,做点干粮带着路上吃。 “娘,要不你跟我去吧?我一个人住在县城里,你去了也和我做个伴!我也能随时照顾你!” 李豆豆常年在外面,家里只有王丹一个人,未免孤单。 “我走了,豆豆要是回来,都没有奔头了!” 王丹拒绝了春妮的好意,毕竟李豆豆有时候还会回来。 娘在家就在! 王丹回答的坚决,春妮也只能作罢,让一个母亲远离儿女,也不是一件太现实的事。 …… 春妮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一夜以后了。 春妮一边走,一边回忆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脸上一直带着得遂心愿的满意笑容。 冬日的暖阳在傍晚时分变得分外柔和。 光秃秃的树枝被夕阳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地上的积雪都闪着细碎的银光。 连寒风都变得温柔起来。 春妮从来没觉得,冬天也能这么美好。 家门口附近,一个人影在徘徊。 她眯起眼睛细看,脸上的笑容不断冷却,那个人竟然是吴士晟。 要不是自己不甘心,去找了龙五,大好的姻缘就被他破坏了。 想起他对自己的救命之恩,春妮强压住心中的怒火。 面无表情的走了过去。 “春妮,你可回来了!” 吴士晟小心的观察春妮的脸色,想从她的脸上看出自己做的事情是不是穿帮了。 前两天,吴士晟从老康的嘴里知道春妮去找龙五了 。 他的心一直忐忑不安。 只要春妮见到龙五,那信的事情是瞒不住的。 吴士晟从换信的那天开始,就想好了对策,既然两封信是一天写的,那为什么就不能是春妮装错了信封呢? “见到龙五少爷了吗?” 吴士晟尽量让自己的表情自然一些,但眼神的躲闪,还是暴露了他的心虚。 “见到了,我们之间的误会都解除了!” 春妮把误会两个字说得很重,吴士晟对她有救命之恩,她不想让他太难堪。 这样说,春妮相信,吴士晟也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春妮往前走了两步,解开绑在大门上绳索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告诉吴士晟:“我和龙五结婚了!” “是吗?那祝贺你呀!” 吴士晟见春妮没有把信件的事情翻出来说,安心的不少。 又听见她说和龙五结婚了,心里忍不住暗笑,春妮的借口未免可笑。 她一共离开五天,这么短的时间内,说结婚了,谁会相信? 第327章 谁会承认你的婚礼 春妮没有邀请吴士晟进屋坐坐的意思,而且脸上也没有了往日的热情。 吴士晟知趣的告辞走了。 春妮回到屋里,家里冰锅冷灶,没有一点热乎气。 把炉子点着,又在锅里填些水,在灶坑里架满柴禾,没用多久,屋里白气蒸腾,什么都看不见了。 春妮打开房门,大量的白气冲出去,屋里的能见度高了不少。 但是冷气吹进来,温度倒下降了。 炕几天没烧,短时间很难烧热。 足足烧了一个多小时,春妮才从上面摸出了一点热乎的意思。 于是她停了火,把炕擦干净,铺好被褥。 洗漱完毕,躺在被窝里。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身上疲惫不堪,尤其是两条腿,膝盖往下都水肿了。 明明很累,明明眼睛干涩,眼皮都挑不起来,但就是毫无睡意。 即便那些年,躺在道边的柴草堆里,春妮都没有这么入睡困难。 多少年了,一直都是她一个人,为什么今夜她觉得这么孤单? 炕躺下的时候不觉得热,没过一会,热劲上来,春妮身上出了汗,更觉得焦躁不安,久久不能入睡。 辗转半宿!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春妮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天光大亮的时候,她才从梦中忽然惊醒! 穿衣起来,春妮照了一下镜子,忍不住笑了。 镜子中的自己,头发和睫毛上都是雪白的霜花。 被窝里太热,头上出了汗,碰到屋里的冷空气,头发和睫毛都上霜了。 笑过之后,一丝悲凉涌上心头。 春妮不知道为什么,结婚以后,感觉整个心性都变了。 王丹给她做的大饼,一路上也没有吃完 。 春妮在锅里腾了一下,吃过以后,急忙去了厂里。 现在被服厂不是很忙,当初她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五天就回来了。 春妮不想上班,想回一趟井家店,她迫不及待的想把李豆豆的事情告诉父亲。 老康知道事情的原委以后,也替她高兴:“是应该回去告诉父母,这么高兴的事情,该早点让他们知道!” 春妮离开被服厂以后,租了一辆驴车,五十里的路程,她现在的状况,很难走到。 驴车快了不少,刚过中午,就到了井家店。 “爹,你猜我看见谁了?” 春妮一只脚刚迈进门槛,就迫不及待的问。 看见闺女回来了,朱老憨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能看见谁?”话问出口以后,朱老憨立刻警觉起来:“是谁?” “秋生还是秋田?” 朱老憨小心翼翼的问,好像声音一大,答案就会变了一样。 “差不多!” 春妮的回答,还是让朱老憨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不见了。 除了两个儿子,对别人他没兴趣。 “是我小妹妹!” 李豆豆被抱走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起名字。 所以春妮只能说是她的小妹妹。 也许时间久了,朱老憨甚至已经忘了,自己曾经送给别人一个小女儿。 他满脸不解的看着春妮:“哪个小妹妹?” 春妮急忙向父亲说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听说她去了前线,朱老憨来了精神,一再追问,秋生和秋田的消息。 反而对李豆豆倒没有那么上心了。 这次去,没见到秋生,是春妮唯一的遗憾,但是没办法,路途太远,交通不方便。 但还是从井馥那里知道了他安全的消息。 面对父亲的追问,秋生的事情,春妮只能实话实说,至于秋田,则只能说谎安抚父亲的心了。 只是春妮没想到,对于李豆豆,父亲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关注 。 和她想像的并不一样。 春妮有些失望。 知道了秋生和秋田的消息以后,朱老憨的眉头稍有舒展。 “爹,我和龙五结婚了!” 春妮有些忐忑,这么大的事情,没有和父母商量,自作主张。 父亲肯定不高兴。 朱老憨抬起头,满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说什么,结婚?” 得到春妮肯定的答复以后,朱老憨腾的一下站起身,手中的烟袋狠狠的敲在桌子上。 “谁会承认你和他结婚了?没有三媒六证,父母之命,你这就是无媒苟合!” “反正我是不会承认龙五是我的女婿,太欺负人了!” 春妮没想到,父亲对她结婚的事情反应这么大。 来的时候,她只是觉得父亲会有点失落,没想到是暴跳如雷。 朱老憨的过激反应,把哑巴都惊动了。 春妮和父亲说话的时候,哑巴一直坐在旁边嘿嘿的笑。 看到朱老憨翻脸,她从炕上下来,抱着春妮的一只胳膊,一个劲的和朱老憨哇哇! “你走吧,我没有你这么不要脸的闺女!” 春妮的脸腾的红了,转眼之间又白了。 嘴唇颤抖,话都说不出来。 她没想到,父亲竟然说出不要脸和不认她的话。 “我怎么不要脸了?啥叫无媒苟合?现在是新社会,结婚自由,只要我们两个是真心相爱,就可以结婚!” “而且龙五也不是随便就能结婚的,需要组织批准的!爹,你为啥非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这些话要是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春妮也许会不在乎,但从亲生父亲嘴里说出来,让她几近崩溃。 “你让别人怎么说?我的老脸还要不要?” 朱老憨直接把烟袋向春妮掷过去。 春妮愣住了,忘了躲闪。自从她懂事以后,父亲好像第一次用东西打她。 烟袋锅打在胸口上,虽然没有什么杀伤力,但春妮却感觉,这一下子结结实实的砸在她的心上。 她终于明白了,对于父亲,脸面比亲生女儿的幸福更重要。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春妮一言不发,转身出了家门,这个她无论在哪里都时刻惦记的地方,却让她感觉从外到内的冰冷。 哑巴娘拉着她的衣袖,不让她走,尽管她听不见,也知道是父女两个闹了矛盾。 春妮狠心的掰开娘的手,一言不发的快步出了房门。 出门以后,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本来高兴的一件事,却闹成了伤心事。 就算收不到父亲的祝福,也不该闹到这个地步! 看见春妮真的走远了,哑巴气愤的瞪大眼睛,哇哇叫着推了朱老憨一把。 朱老憨一条腿站立不稳,被哑巴推了一个跟头,一屁股坐在地上。 朱老憨双手抱着头,也忍不住抽泣起来:“这个傻丫头,她不知道什么是人言可畏!” 一场谁都没看见的婚礼,谁会承认? 要是龙五回来还好,要是…… 朱老憨不敢想象下去。 他站起身,拖着残腿跑到门口看了一眼,哪里还有春妮的影子! 她的腿不好,这个时候回去,天黑之前到不了家啊! 朱老憨开始后悔担心,只愿春妮能安全的到家就好。 第328章 陆伟业和井馥的婚礼 春妮一边走,一边流泪,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从白天走到傍晚,又从傍晚走到黑夜。 两条腿就像两根木棍一样,连知觉都没有了。 当眼前出现那排模糊的房屋的时候,双腿才发出剧烈的疼痛。 春妮进了屋,不顾屋里的寒冷,把被子铺好,和衣钻进被窝里,蜷缩起身子 ,用自己的体温对抗外界的冰冷。 一夜未眠.。 天亮的时候,春妮从炕上爬起来,感觉身上都快冻僵了,更糟糕的是,两条腿麻木的没了知觉。 她一点点蹭到地下,扶着炕沿走了几步,腿部传来针刺般的疼痛。 春妮走到西墙边上,用力捶墙 。 没过一会,外面传来跑步声。春妮咬紧牙关,扶着墙万分艰难的走到房屋的门口。 外面早就传来了牛丽华的叫门声。 春妮把门打开,首先映入牛丽华眼帘的是一张清白的脸,由于疼痛,春妮的脸上有细密的汗珠。 牛丽华大呼小叫的把春妮扶进屋里,安置在椅子上。 “你这腿又不行了!你等着我出去借一个推车子,我送你去医院。” 说完,牛丽华风风火火的跑出去了。 二十分钟以后,牛丽华和她十岁的儿子把推车子停在门口。 牛丽华先抱了一捆柴草铺到车上,又把春妮的被子铺到柴草上,然后和她儿子把春妮送到医院。 “春妮,不是我说你,成个家吧!我看经常来找你的小伙子就挺好!” 春妮知道,牛姐说的小伙子是吴士晟。 她不想对外人说吴士晟做过的那些卑鄙的事情。 拉起牛丽华的手,春妮真挚的说:“牛姐,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我这次去前线,已经结婚了!部队为我们举办的战地婚礼!” 春妮自从回来,还没有时间和人分享结婚的喜悦。 昨天满怀期待的和父亲说了,没想到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 牛丽华听了春妮的话,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只是不温不火的向春妮道了喜。 其实牛丽华太清楚当军嫂的苦,丈夫牺牲了,上有老,下有小,她柔弱的肩膀要挑起一家人的重担。 就算他没牺牲的时候,常年在外面打仗,和现在的状况也差不太多。 要是让她重新选择一回,也许她不会选择嫁给一个军人。 个中的苦楚只有经历了才知道。 所以她不觉得春妮会幸福。 背着春妮,牛丽华长长叹了口气,也许等到天下太平的时候,就不一样了。 牛丽华白天上班,晚上会抽出时间来照顾春妮。 吴士晟期间来过两次,都被春妮以自己是有夫之妇,为了避嫌为名,果断拒绝了。 直到年底,春妮的腿才恢复正常出院。 …… 一九五零年六月,国民党的残余部队,只有少数人逃往台湾,大部分都被歼灭了。 七月份,陆伟业和井馥回井家店探亲,顺便举行婚礼。 井馥最希望的,也是和春妮一样举办一场战地婚礼。 但陆伟业的意思是父母年事已高,最大的心愿,就是亲眼看着儿子能够娶妻生子。 自己多年不在家,没尽过应尽的孝道,陆伟业想让父母在这件事上,能高兴一下。 其实,这何尝不是井连海和雪梅的心愿呢? 于是,小夫妻商量的最终结果,还是回井家店举行婚礼。 到县城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只能在春妮那留宿一晚上。 春妮睡炕头,紧挨着井馥,陆伟业睡在最炕稍。 他和井馥之间用衣服隔开。 井馥向春妮讲了她关心的几个人现状。 龙五现在依然很忙,估计一个月以后,可能会回来。 龙三因为身体不好,很可能会转业回地方。 李豆豆如愿以偿去学医,在她的带动下,就连井魁都去了军校进修。 “他们两个现在的关系怎么样,有没有可能走到一起?” 井馥笑着回答:“差不多的,现在的井魁,不管什么事情都听李豆豆的!” 春妮一边听,一边忍不住的笑。 “豆豆那么厉害,以后井魁有苦吃了!” 井馥立刻反驳:“你可别那么说,井魁就享受那种被管的感觉。” 井馥见到秋生的时候很少,也不太知道他的近况,好在全国都已经解放了。 知道他安全就好,至于早回来几天和晚回来几天,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井馥和陆伟业回了井家店,临走的时候,告诉春妮,如果婚期定了,会提前通知她。 两个人的假期只有半个月,准备的时间也没有多少。 好在陆家为儿子成亲已经准备了很多年,井馥又不在意形势。 婚期很快定了下来 。 七月十二号,春妮应邀参加了陆伟业和井馥的婚礼。 陆家高兴,恨不得全屯子人都请到了,朱老憨自然也在被邀请之列。 朱老憨很感慨,要不是新中国成立,他哪有资格登陆家的门? 尤其是陆家婚礼办得特别热闹,这样朱老憨的心里也不平衡。 自从春妮上次负气出走,朱老憨也很后悔,今天远远看见女儿,心里自然而然的生出一丝愧疚之情。 看见陆伟业和井馥的婚礼,又恨闺女不争气。 几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朱老憨连喜酒都觉得喝得没有滋味了。 临走的时候,朱老憨特意走到春妮身边:“一会回家住吧 !今天可别贪黑往回走了!” 陆伟业也急忙跑过来,嘱咐春妮:“你先住一宿,明天我用牛车送你回去!” 春妮知道五十里路对于自己来说,不是短距离,恐怕天黑都到不了家。 既然父亲放下身段,主动和自己说话了。 春妮也选择原谅了他! 亲生女儿怎么可能真生爹的气呢? “春妮 你别生爹的气,上次确实是我太压不住火了,不该对你发脾气!” 朱老憨话锋一转:“你看看陆家的婚礼,有谁敢不承认?等龙五回来,能不能给你补一个?” “我不要求他龙家八抬大轿,也该让街坊四邻知道我朱家的闺女是明媒正娶!” 春妮不想太伤父亲的心,只能先敷衍了事。 “爹,等龙五回来,再商量吧!” 朱老憨叹了口气,也不多说什么了,不过还是心生感慨。 在家里住了一晚上,陆伟业找人用牛车把春妮送回了县里。 八月底,龙家两兄弟终于回来了。 龙三转业回地方。 龙五和三哥一起回来探亲,假期半个月,之后还是要回部队的。 第329章 你应该先去岳父家 龙孟氏虽然七十多岁了,但依然精神矍铄。 见到春妮的那一刻,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一朵花 。 龙五和春妮双双在老太太面前跪下,磕了头.。 “春妮,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龙孟氏向春妮伸出手,春妮急忙拉住,站到婆婆面前。 感觉出春妮右手的异样,龙孟氏摊开她的手掌,脸上略过一瞬间的惊诧,很快恢复正常了。 “老大媳妇,把我柜子里的首饰盒拿来!” 龙五的大嫂急忙打开柜子,搬出一个黄花梨的小盒子来。 龙孟氏接过来,放在自己腿上,从衣兜里掏出钥匙,把盒子打开。 里面除了一些金银首饰还有一个丝绒布袋子。 她小心翼翼的把口袋从里面拿出来。 然后把盒子放在身边。 从丝绒布袋里拿出一个通体碧绿的镯子来,放在春妮的手上。 “春妮,委屈你了!” 龙孟氏扫了另外的四房媳妇一眼,又转向春妮:“你是我的五儿媳妇,上面还有四个嫂子,按理说这个镯子不应该给你!” “但是,你在龙五一无所有的时候,嫁给他,连一件嫁衣都没有,我和你的几个嫂子,都该高看你一眼。” “我的那些首饰里,顶数这件最好,就当是龙五给你的聘礼吧!你的嫂子们也不会争的,毕竟她们都是八抬大轿进的龙家门。” 几句话,春妮感动的眼圈通红,她爹的担心看起来就是多余的。 朱老憨一直担心,春妮无媒无聘,又千里迢迢上赶着去找的龙五,定会被龙家瞧不起。 哪知道婆婆几句话,即肯定了春妮的身份,又避免了另外几房媳妇的不满! “娘,我不要,我和龙五有这个!” 春妮从衣兜里掏出两个巴掌大的硬纸片,双手递给龙孟氏。 龙孟氏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另外的几房媳妇和闺女们也都凑过来,研究了半天,也不知道这张写着名字的硬纸片是个什么东西。 “娘,这是新中国成立以后,第一批结婚证,有了它,我们就是合法夫妻,国家认可的!” 龙孟氏呵呵笑了:“这么一张纸片,能证明什么,我还是觉得聘礼和婚礼更郑重一些!” “老五,你要对春妮好一些,到什么时候,都是你亏欠她!” 龙五恭敬的站在母亲身边,一连声的说是。 龙孟氏把镯子戴到春妮的手腕上,再次把盒子打开,把里面的首饰全部倒出来,分成了四份。 “这些,你们四个一人一份吧!” 龙孟氏沉吟半晌,幽幽长叹了一声:“你们都还年轻,现在是新社会了,没有从一而终的说法了,有相当的都往前迈一步,这些就算娘给你们的嫁妆吧!” 龙三媳妇看了龙三一眼,把自己的那份也分给了两个嫂子和一个弟媳妇:“娘,我不要,我还有依仗,嫂子们都难些!” 不知道是哪个媳妇先哭了,接着剩下的几房都哭了起来,当娘的一哭,儿女都跟着抹眼泪。 本来龙三和龙五回来,还带着娶的媳妇,是件高兴的事。 可越遇到高兴的事情,越会想起逝去的亲人。 再者老太太把珍藏大半辈子的东西分了下去,多少带了一点交代后事的嫌疑。 这就更加重了每个人心里的沉重感。 “娘,我都扔下四十奔五十的人了,孩子们都成亲了,我就陪着你吧!东西我留着,给孩子们传下去!” 大嫂发话了,几房媳妇都慢慢止住哭声,把东西收了起来。 龙三媳妇执意不要自己的那一份,几个嫂子拗不过她,纷纷收了。 龙孟氏又给两个儿子下了命令:“长嫂如母,以后不管哪个嫂子有事找到你们两个,不得推脱!” 龙三和龙五一连声答应。 老太太摆手让其余的人都下去了,唯独留下龙五和春妮。 “老五,你不该先回家来,应该先去拜见岳父,春妮就这样和你成了亲,你岳父难免心里不舒服!” “明天早上吃过饭,就陪着春妮回娘家吧,记住,岳父和你父亲一样,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能反驳!” 龙家的规矩向来很大,长辈的话,无论对错,做小辈的只有听着的份。 “我已经吩咐你三哥准备礼物了,你们两个也早点休息吧!” 老太太摆手,龙五和春妮退出龙孟氏的屋里。 春妮长舒了一口气,虽然婆婆和颜悦色,但她还是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连呼吸都感觉不顺畅。 “明天去我家,要是我爹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 朱老憨一直对春妮结婚这件事心存芥蒂,她担心爹会把怨气撒到龙五身上。 龙五的脾气,春妮知道,爷两个要是闹得不愉快,为难的还是她。 “放心吧!你没听我娘说,岳父也是爹,他要说我,哪敢反驳!” 龙五安抚了春妮几句,就迫不及待的吹灭了灯。 小别胜新婚,这一夜自然少不了折腾。 第二天吃过早饭,龙五带上三哥准备的礼物,牵出家里仅有的一条毛驴,让春妮骑在驴背上。 卧虎沟离井家店将近七十里,以春妮的腿脚,是绝对走不到的。 一路上,龙五也不催赶毛驴,任由它一路慢悠悠的走,夫妻两个难得相聚,总有说不完的话。 路途虽远,说话间竟然不知不觉的到了。 已经过了晌午。 朱老憨吃过饭,已经下地了,哑巴比划了一阵,春妮也就听明白了。 “你和娘在家,我去地里帮爹干活去!” 龙五作为刚成亲的姑爷,算是头一次登门,按照规矩,要受到岳父一家的热情款待。 两个人走了一上午,连午饭都没吃,哑巴娘不周全,不是饭点的时间,她也不知道做饭。 “我做点饭,你吃过了再去吧?” 龙五笑了:“以前的时候,两天不吃饭,不也照常行军打仗吗?没事!” 春妮也就不再说什么,告诉了他方向,任由龙五牵着毛驴去了。 朱老憨本来就对这个姑爷不满意,春妮也想让龙五在父亲面前好好表现一下。 龙五牵着毛驴,一路走一路打听,没过多久,就找到了朱老憨。 八月底,正是拿大草的时候,朱老憨一条残腿,蹲不住,只能坐在地垄沟里面,一点点往前蹭着拔草。 龙五把毛驴拴在地头上,缰绳放长一些,毛驴就可以转着圈吃草了。 “爹,您歇会,我来吧!” 忽然出现的声音,把朱老憨吓了一跳,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发现竟然是龙五! 朱老憨从地上爬起来,从兜里掏出烟袋,抽了几口。 “你这么大的营长,哪能给我干这种庄稼活呢!” 朱老憨的话里,带着明显的怨气,龙五不禁笑了。 “爹,看你说的,我就是师长、军长,在您面前也是晚辈,尽点孝心不是应该的嘛!” 龙五一口一个爹,一口一个晚辈,朱老憨心里的那点怨气终于平息了不少。 脸上渐渐有了笑模样。 其实,龙五不善言辞,更不喜欢说些奉承的话,但为了春妮,他愿意讨好她父亲。 “那我歇会,你来干吧!” 朱老憨看看天色,猜出龙五没吃饭,但他就要看看,这个新姑爷到底是真帮他干活,还是来耍嘴皮子的! 第330章 他这是急火攻心 朱老憨坐在地头上,一袋烟抽完,脸上的笑容更甚。 别看龙五是少爷出身,又耍了这么多年的枪杆子,干农活竟然也是一把好手。 干起活来,比秋生和秋田还要利索。 朱老憨把烟袋别到裤腰上,又重新坐到垄沟里接着薅草。 本来这些活要是他自己干,明天最少还要一天,有了龙五的帮忙,一下午就差不多了。 天近傍晚的时候,一道绚烂的晚霞铺满了整片天际。 朱老憨总算是薅到地头了,小毛驴也吃饱了,在树下安静的趴着。 朱老憨坐在地头上等着,没过一会,龙五也到地头了,他看了一眼天色说:“爹,你要不先回去,我贪点黑,就干完了,明天您就不用来了!” “算了,回家吧,天不早了!” 朱老憨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望了一眼田间小路。 干活的人都陆续回家了。 “走了!”说完,他倒背着双手,当先走了。 找了一个当大官的女婿,怎么也要到人前转悠一圈。 早上吃的饭,赶了一上午的路,又干了一下午的农活,龙五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解开拴毛驴的绳子,牵着毛驴慢悠悠的跟在朱老憨的身后。 朱老憨腿脚不好,还拒绝龙五骑驴的建议,执意要自己走回去。 “老朱,是秋生回来了?” 村里的老张叔站在路上,撅着屁股,伸长脖子,手搭凉棚,眯着眼睛看见朱老憨的后面跟着人,远远的出言询问。 他的大孙子和秋田是一批兵。 “不是秋生,是春妮的女婿,是营长呢! 找个营长女婿,说话都有底气。 “是吗?春妮从小就看着有福气!” 老张叔远远等着朱老憨走近,仔细打量了龙五几眼,夸赞到:“这当官的就和平常人不一样,大气!” 龙五笑着和老人打了招呼。 “秋生回来没有?” 朱老憨摇头:“还没有,也用不了几天了!这两天不到家,就得九月初了!” “回来就好啊!”老张叔叹息了一声:“可惜了秋田啊!年纪轻轻的就没了,和我大孙子一起参军,一起牺牲的,差点要了我半条老命!” 老张头一口气说完,龙五来不及阻拦,朱老憨已经站住了。 由于他步停的急,直接撞到龙五的身上。 “他说什么?” 朱老憨不可置信的看了龙五一眼,然后踉跄向前,抓住老张叔的袖管:“老张叔,你说秋田没了?” 老张叔老眼昏花,根本看不清龙五给他使的眼色,拍着朱老憨的后背说:“别难过了,那是为国捐躯,是光荣的事!” 看着朱老憨不可置信的样子,老张叔抬起头,连连打量他:“你不会不知道吧?她们都瞒着你呢?” “瞒过初一瞒不了十五,早晚还不是要知道!” 老张叔年纪大了,眼神和腿脚都不方便,平时是从来不下地的。 今天是临时有事,他去地里找儿子,回来才碰到了朱老憨。 “龙五,他说的是真的吗?” 不带龙五回答,老张叔抢着说:“这事还能有假?谁会拿这种事闹着玩呢!” 他絮絮不止,却没发现朱老憨已经眼白上翻,牙关紧咬,脸色逐渐变得清白,一个后仰,咣当一声栽倒在地。 “这是怎么说的呢?”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老张叔惊呆了,他看看龙五:“姑爷,他还不知道吗?” 龙五也来不及和他解释,把驴缰绳塞到他手里,抱起朱老憨急忙往家里跑去。 …… 春妮做好了饭,已经去门口望了几次了,龙五一天没吃饭,早就该饿了。 正站在门口张望,远处跑过来一个人,和龙五的样子很相近 。 只是春妮迎着夕阳,有点看不真切,她弯下腰,眯起眼睛,龙五已经到跟前了。 春妮这才看清,他怀里抱着的竟然是她爹朱老憨。 “爹怎么了?” 几步上前,春妮发现她爹双眼紧闭,嘴角有粘液,却是怎么呼喊都不应声了。 龙五来不及解释:“春妮,你别着急,告诉我屯子里有没有医生!” 龙五一边往屋里跑,一边出言安慰春妮,并询问张中海家的位置。 把朱老憨放在炕上,龙五奔着春妮指给他的方向去找张中海。 万幸的事,张中海在家,看见龙五着急的样子,他多余的话一句没问,放下还没吃完的饭,提上鞋跟着龙五往外跑。 人命关天的事,可不敢有半点迟疑。 朱老憨和张中海家的距离不算远,两个人又是跑步来的,没过一会就到了。 朱老憨顺着炕沿躺着,仍然是毫无知觉。 春妮眼含热泪,在他身边,不断擦着他嘴边溢出的粘液。 哑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用力的摇晃朱老憨,被春妮制止以后,站在旁边哇哇大哭。 她只是不会说,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 张中海的双脚刚迈进门槛,春妮立刻把母亲拉到一边,更好的方便父亲救治。 趁着张中海检查的空隙,龙五向春妮说了朱老憨发病的原因。 张中海检查了一遍,摇摇头:“我是看不了,套一挂车,送去县城的医院吧!不是我说话难听,够呛了,他这是急火攻心,很难醒过来了!” “就算勉强醒过来,也是糊涂到啥也不知道!” 张中海的意思很明显,朱老憨是没有什么希望了。 至于去县城,也只是解解心疑,延缓他死亡的时间,没有太大的必要。 春妮没了主意,一直拉着龙五的手。 “张叔,但凡有一点希望,我和春妮都不想放弃!” 张中海点点头:“你们照顾他,我去借挂马车,我和你们一起去,路上也有个照应!” 没过一会,张中海和一个赶马车的中年男人到了门口。 车上提前铺上了茅草。 春妮把家里的破被铺到茅草上,她上了马车,接过龙五怀里的朱老憨。 哑巴哇哇叫着,非要上车,春妮没办法,只能让龙五把母亲扶到车上。 中年男人鞭子一甩,那匹菊花青迈开四蹄得得的跑了起来。 只用三个多小时的时间,马车到了医院。 医生的诊断,和张中海说的一个样:“准备后事吧。” 春妮惊呆了,她不敢相信,父亲白天还好好的,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哑巴明显害怕了,她抓着朱老憨的手,除了春妮,不让任何人靠近他。 “回家吧,没有人愿意死到外面!” 张中海真诚的说:“老憨哥现在还有一口气,要是这口气都没有了,他连家可都回不去了!” 屯子里的风俗,春妮知道,死在外面的人是不能再回村里的。 “那就回去吧,谁都想叶落归根!” 龙五想起父亲和几个哥哥,还有年仅十六岁的弟弟,连叶落归根都成了此生最难的奢望。 春妮和龙五商量以后,给秋生发了一封电报,希望他能尽快赶回来,见父亲最后一面。 第331章 入朝作战 龙五给秋生发完电报以后,又把朱老憨折腾回了井家店。 朱老憨虽然昏迷不醒,胸口的一口气却始终咽不下去。 张中海叹了口气:“他这是等人呢!儿子不回来,怕是这口气难咽呢!” “老憨哥,你可要挺住啊,秋生在路上呢!用不了一天两天的时间就回来了!” 朱老憨的喉咙发出咕噜一声,好像对张中海的话做出回应一般。 自从父亲被告知准备后事的那一刻起,春妮的眼泪就没干过。 朱老憨的这一生,基本都是在苦难中度过,儿女大了,都如同长了翅膀的鸟,一个个飞离巢穴,奔着广阔的天地去了。 现在马上天下太平了,他却连一天儿女的福都没享过,就要走了。 春妮觉得,她对不起父亲。 哑巴却出奇的安静,朱老憨从医院回来以后,她一直坐在他身边,两只手握着他的手,不吃不喝,一步都不肯离开。 就连春妮都劝说不了她。 哑巴十五岁就嫁给了三十多岁的朱老憨。 自那时起,二人便相依相伴,共同走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 漫长的时光里,无论生活中有多少风风雨雨、艰难困苦,哑巴始终跟着朱老憨。 那份深厚的情感早已融入到了彼此生命的每一个角落。 在哑巴的内心深处,朱老憨便是她此生唯一的亲人。 对于哑巴来说,朱老憨不仅仅是一个丈夫,更像是一座永远不会崩塌的山。给予她无尽的安全感。 在她心中,朱老憨无可替代。就算儿女们也不行。 朱老憨每天早起晚睡,像这样躺下便不起来,还是第一次。 哑巴害怕! 她越害怕,越不敢出声。 春妮实在担心,她娘受不了这个打击。 第三天一大早,秋生同李豆豆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 双脚迈进门槛,秋生看见直挺挺躺在炕上的父亲。 身材矮小的朱老憨,此时看起来竟然比平时高大不少。 秋生跪在炕边上,扑到朱老憨的身上:“爹,我回来了,儿子不孝,没能在您身边伺候!爹,我把小妹也带回来了,您就睁开眼睛,看她一眼吧!” 春妮拉着李豆豆的手,到了炕边上,看着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老人。 李豆豆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里并没有即将失去亲人的悲痛感。 耳边仿佛隐隐约约地响起了养父去世时她撕心裂肺的哭声。 那时,她整个人都沉浸在了无尽的哀伤之中。 仿佛整个天都塌了。 一直以来,只有那个年幼时就将她放在脖颈上的男人,才是她心目中真正的父亲。 他用温暖的怀抱给予她关爱与呵护,用坚实的肩膀为她撑起一片遮风挡雨的天空。 那些曾经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都与那个男人有关。 而眼前的父亲,在李豆豆的心里,苍白的像一张纸,没有留下任何生活的点滴。 李豆豆跪了下去,但那声爹却在嗓子眼里滚动无数次,最后还是没有勇气叫出来。 在她心里,她这一生,只有那一个父亲。 至于眼前的老人,虽然她的血管里流着和他同样的血,但是长久的离别,早就淡漠了亲情。 生之深远没有养之厚! 春妮也不去难为李豆豆,毕竟在父亲临死之前,父女还能见上一面,也算了却心头的遗憾了。 秋生话音刚落,朱老憨的喉咙滚动,下巴颌忽搭几下,发出一声细微悠长的声音。 “秋生,你爹走了!” 张中海的声音响起,春妮和秋生才反应过来。 她的父亲已经永远离开她们了。 李豆豆忽然觉得心口一痛,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耳边传来秋生和春妮的饮泣声,眼泪不知不觉中流了下来。 哑巴呆呆的望着几个人,尤其是李豆豆。 但紧握朱老憨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门板已经准备好了,咽气的人是不能躺在炕上的 。 朱老憨病重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井家店。 朱家哭声一起,街坊四邻都跑来帮忙。 但哑巴就像疯了一样,守在朱老憨身边,不准人把他抬下去 。 “算了,就先放在炕上吧!规矩都是人定的!” 龙五的话,让躁动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朱家女婿的职位摆在那里,他说出的话,就算有人心里存在疑虑,也不敢说出来。 先生看了日子,第二天就宜下葬。 秋生和龙五商量了一下,本着一切从简的想法,把朱老憨简单下葬。 刚烧过头七,部队来了命令,急调龙五和秋生回部队。 虽然十五天的探亲假还没到,但军令如山,龙五和秋生也不得不返回军营。 李豆豆也同两个人一起回去了。 三个人走了以后,春妮强行把母亲带到县城里。 家里已经没有人了,把她一个人留在井家店,春妮不放心。 朱老憨走了以后,哑巴好像更呆傻了,春妮上班去,她就一个人搬个小板凳,守在门口,直到春妮回来,再和她一起进屋。 两个月以后,龙五给春妮来了一封信。 他和秋生,陆伟业做为第一批入朝的志愿军,已经于十月二十五日赴朝作战。 井魁和李豆豆正在进修,井馥怀有身孕,三个人才没有随军入朝,留在了s市。 …… 入朝的大军已经集结完毕,送行的亲人都在路边挥手告别。 望着陆伟业渐行渐远的背影,井馥紧咬着嘴唇,拼命地抑制着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颤抖着声音向他喊道: “我和孩子等你回来!”那笑容显得如此凄美而又让人心疼。 陆伟业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深情地凝视着井馥,微微点了点头:“回去吧!照顾好自己。” 短短几句话,蕴含着无尽的珍重与不舍。 井馥站在原地,目送着陆伟业逐渐消失在远方,泪水终于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奔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那份深深的牵挂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紧紧缠绕,令她难以呼吸。 陆伟业的目光不断在人群中扫视,很快发现了井魁的身影。 两个男人相视一笑,各自默念珍重。 该说的,都已经提前和井魁说好了。 出发的命令下达的那一天,陆伟业找到井魁,从怀里掏出一沓写好的书信,足有十多封。 “井魁,我只来得及写这么多,你姐怀着孩子,要是没有我的消息,她会着急的!” “朝鲜战场,志愿军打的会很艰难,我不保证会有时间和精力给馥儿写信,这些信是我提前写好的,你每隔一个多月,帮我寄一封给她,要是我牺牲了,这些信也能坚持到她生产以后!” 井魁低下头,日期都是写好的,他只要按着时间顺序,寄给井馥就好了! “姐夫,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姐姐的!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两个男人,四只有力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我会回来的!”陆伟业深吸了一口气:“老婆孩子等着我呢!” 一股酸涩涌上陆伟业的鼻腔,他的眼睛湿润了,回头时,人头攒动,早已经找不到井馥的身影。 第332章 春妮晕倒了 全国解放的时候,春妮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可好景不长,才过了几个月的安稳日子,龙五又去了朝鲜。 春妮那颗安定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 父亲去世以后,母亲白天坐在门口,坐时间久了,就会睡着。 白天睡的多了,晚上就不肯睡了,而且每到晚上,她都表现的很害怕,要一直点着煤油灯。 有时候,还要春妮陪着她。 两个多月下来,春妮感觉整个身体都十分疲惫。 坐下来就想打瞌睡。 脸色也变得苍白,连吃饭都没了胃口。 “春妮,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老康知道春妮的难处,厂里的工作很忙很累,回家还要照看痴傻的母亲。 龙五又去了朝鲜战场,她心中的那份牵挂无人可以替代! 他拍拍春妮的肩膀:“你不容易啊!” 望着眼前这个比父亲还理解自己的男人 ,春妮露出会心的微笑:“我没事,我能坚持,康叔,你说抗美援朝咱们能打胜吗?” 春妮抬着脸,眼神中的期待,让老康心里一痛:“春妮,要有信心,日本子咱们都打胜了,美国佬多个啥?” 春妮脸上的笑容更甚,老康的话,哪怕只是安慰,也让她那颗忐忑不安的心,得到暂时的安稳。 “我去忙了!” 春妮转过身,四周忽然变得模糊,天地瞬间旋转起来,她张开双臂,摇晃了几下,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她醒过来的时候,竟然在老康的怀里:“康叔,我怎么了?” 春妮有些许的尴尬,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场梦一样。 “没事,你就是太累了!” 老康把春妮扶坐在椅子上,倒了一杯热水给她。让她捂在手里。 又怕她再像刚才一样忽然晕倒,又把水从她的手里拿走,放在即便她倒下也不会碰到的地方。 老康不经意表现出来的细致和耐心,不禁让春妮红了眼圈。 “你先坐一会,我去去就回来!” 老康安顿好春妮,急忙去车间叫了牛丽华。 “春妮刚才晕倒了,你陪她去医院看一看!” 春妮毕竟是一个年轻的女人,老康陪着她去不方便,但让她一个人去,他也不放心。 牛丽华听说春妮晕倒了,急忙摘掉围裙,一路小跑到了老康的办公室。 看见春妮安然的坐在椅子上,只是脸色苍白,神情委顿,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下了。 牛丽华觉得春妮现在的处境和自己差不多。 所以心里对她多出了一份共情。 “春妮,让牛丽华陪你去医院看看,检查一下,没事大伙也就放心了!” 春妮没有拒绝,被牛丽华从椅子上拉起来,出了老康的办公室。 外面冷风拂面,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你呀,就是心火太大,有些事,别想那么多,天塌了,有地接着呢!” 牛丽华摇摇头,叹息一声:“安慰人的话,谁都会说,不经历不知道其中的苦啊!” 春妮忍不住笑了:“你这是安慰我,还是安慰你自己呢!” 牛丽华把左胳膊插进春妮的右胳膊里面,两个人互相依靠着,往医院的方向走去。 昨天晚上新下了一层清雪,下面是以前雪融化后结成的一层薄冰。 路面相当滑,一不小心就会摔跟头。 到了市医院以后(佳南县在建国以后,改成佳南市了!)牛丽华建议春妮挂了一个中医号。 这两个月以来,春妮经历了丧父之痛和离别之苦,母亲又让她操心,心里负担肯定不小。 中医调理一下,很可能会有用处。 牛丽华把春妮扶在走廊的长椅上坐好,自己跑到医生的办公室门外排队。 前面的人一个个进去又出来,终于快轮到自己了。 牛丽华侧着身子,向春妮招手,两个人又等了一会,终于轮到了。 牛丽华陪着春妮进去,女医生面无表情的坐在椅子上,听见脚步声眼皮都没抬:“哪儿不舒服啊?” 春妮一时之间倒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了,最近这段时间,哪哪都不舒服。 “有点头晕,”春妮摸了一下脑袋:“感觉胃也不舒服,没胃口!” 女医生终于抬起头,脸上依然是一副待搭不理的表情:“把手伸出来!” 春妮急忙把右手放在桌子上,女医生手指搭上她的脉门,过了一会,示意她换了另外一只手。 女医生放下手:“例假多长时间没来了?” 这两个多月,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对于这件事,春妮真的忽略了。 以至于医生忽然问起,她都回答不上来了:“一个多月?两个多月?” 女医生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一天竟想些什么。你怀孕了!两个多月了,回去注意休息,别太劳累了,一个月之内,不要同房,自己注意一点就行了!” 女医生的声线毫无波澜,平静的如死水一般,听不出一丝一毫情绪的起伏变化,甚至连一丁点儿温暖的感觉都寻觅不到。 但她所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却犹如一道明亮而炽热的闪电,直直地劈进了春妮的心里。 “她怀孕了!” 春妮整个人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喜悦和希望而变得惶恐不安。 旁边的牛丽华更是呼吸急促,连脸都涨红了,比她自己怀孕的时候,还紧张呢! “真好,你怀孕了!可真好,哎!别动别动,我扶着你!” 女医生用鼻孔哼了一声:“不用太紧张了!放松一点更好!” 牛丽华连连答应,在医生大着嗓音喊下一个的时候,扶着春妮出了医院的门。 回去的时候,牛丽华万分小心,又十分后怕,刚才来的时候,自己满不在乎的,要是把春妮摔了,那责任可大了。 春妮也有同感,现在感觉腿都不好使了,每一步迈出去都十二分的小心。 生怕脚下一滑,摔了跟头,自己摔一跤事小,要是伤到孩子就麻烦了。 牛丽华一边走一边忍不住笑:“我自己怀孩子的时候,都没有现在紧张,跟没事人一样,老大临产的时候,还在大山里呢!” “现在的条件比起那时候,真的好太多了,你男人要是知道你怀孕了,说不定多高兴呢!” 春妮鼻子一酸,眼圈跟着红了 。 龙五已经三十四岁了,这可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有权利在第一时间知道。 春妮决定,回到家立刻给龙五写信,虽然不知道他在哪里,但三哥有可能知道。 龙三的工作已经安排好了,就在市里的检查院,龙五走的时候,已经交代过她了。 有事去找三哥! 牛丽华把春妮直接送回家,又急着向老康复命去了。 牛丽华走了以后,春妮拉起母亲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娘,你知道吗?这里面已经有一个小生命了!” 春妮的声音忽然哽咽了,想起远在朝鲜的孩子父亲,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眼泪瞬间飙出眼眶。 她伏在母亲的膝盖上,痛哭失声,脸上一凉,春妮抬起头,发现哑巴娘的泪水正一滴一滴落下来。 春妮惊呆了,自从父亲去世以后,这是母亲第一次有情绪波动。 也许是自己的难过,触动了娘那颗死寂的心。 第333章 井馥生了个男孩 一九五一年六月初,井馥生下了一个男孩。 孩子出生的那一天,井馥收到了陆伟业的第六封书信。 顾不上刚生产过后的疲惫和虚弱,她挣扎着坐起身。 豆豆急忙把枕头立在床头上,让井馥靠在上面。 “豆豆,我没事了,你学校要是有事情,就先回去吧,这里的同志都会照顾我的!” 井馥现在上班的医院,仍然是解放军医院,在这生产,同志们照顾的很周到。 “没事,我请了几天假,我陪你几天!” 李豆豆虽然和井馥说话,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个刚出生的婴儿。 黑乎乎,毛茸茸的,像个小猴子。 李豆豆极力回忆陆伟业的长相,美男一个,她是真不明白,父亲长的那么帅气,母亲也不丑,这孩子怎么就长成这样了? 井馥现在还没有时间仔细端详自己的儿子,她迫不及待的打开陆伟业的信。 〔亲爱的馥儿:〕 井馥像第一次收到陆伟业情书的时候一样,仅仅五个字,就让她脸红心跳,一股暖流立刻从心底升起。 〔孩子快出生了吧?我梦见你生了一个女儿,长的和你一模一样,她咧着小嘴,伸着胖乎乎的小手,叫我爸爸!〕 〔井馥,等孩子满月了,带她回一趟井家店吧,我父母年事已高,心心念念的事情,就是想抱上孙子。〕 〔你也知道,我们家三代单传,我父亲是一个重男轻女的人,如果生个女孩,我父母要是不高兴,你不要和他们计较,就当是替我弥补这么多年,我对父母的亏欠!好不好?〕 〔井馥,我都想你了,真想这场仗快点打完,我就可以守在你们身边,再也不离开家了!〕 〔时间有限,纸短情长,我妻勿念!〕 〔爱你的伟业!!!〕 井馥的眼圈湿润了,陆伟业每次来信,从来不说战争的状况,怕她担心。 他只报喜不报忧。 井馥知道,陆伟业不仅仅是一个战士,还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一个儿子。 他惦记年轻的妻子,年幼的孩子和衰老的父母,又必须执行军人的使命。 自古忠孝两难全,他却只能恳求妻子替他尽孝了。 井馥默默的把信纸折叠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豆豆,把你书包的纸笔给我用一下,我要给陆伟业写封回信,告诉他当爸爸了!” 李豆豆的眼睛终于从婴儿的身上收回。 她从书包里拿出纸笔,又拿了一个枕头,垫在井馥的腿上,然后用一个硬本夹子放在下面,把信纸铺上去,把钢笔递给井馥。 井馥冲着她感激的笑了一下,一年多的时间,李豆豆好像成熟了不少。 拿起笔,一时之间,井馥倒不知道写什么了! 紧忙把儿子抱起来,仔细端详起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孩子怎么这么丑啊? 井馥的眼泪刷的流了下来:“我怎么和他爸爸说呀,他长得这么丑!” 王丹的一只脚刚迈进病房的门,就听见了井馥的哭声。 她急忙把小米粥鸡蛋放在桌子上,两步跨到床边,从井馥的怀里抱过孩子,放在床上。 “馥啊!坐月子可不能哭啊,对眼睛不好!怎么了,有啥不开心的事,你和婶子说啊?” 井馥用手指着孩子:“他——他太丑了!” 王丹把孩子抱在怀里,忍不住笑了:“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样的!百天才看孩呢!我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李豆豆没有弟妹,所以对刚出生的孩子没有印象。 雪梅也是在井馥十四岁的时候,才生下她的弟弟。 对刚出生的孩子,也没有那么深刻的印象,就以为自己的孩子丑的受不了了。 王丹越想越觉得可笑:“现在的年轻人啊!和以前可不一样了!” “馥儿,先喝点粥吧!一会该凉了!” 井馥坚决要给陆伟业写完信以后,再吃饭。 王丹拗不过她,也只有随她去了。 于是井馥摊开纸笔,开始给陆伟业写回信。 〔伟业:父母重男轻女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我给你生了个儿子,给陆家生了个接班人 。〕 〔说实话,生产的时候,我怕急了,身边没有一个亲人!〕 〔现在好了,儿子很健康,就是把我丑哭了,还好王丹婶子说,长大了就好看了。〕 〔等你回来的时候,他一定会变得漂亮的 ,和你一模一样。〕 〔等孩子满月的时候,我就回井家店,让父母也高兴高兴。〕 〔我都听你的!〕 〔注意安全,我和儿子等着你回来!〕 〔爱你的井馥!〕 信很短,井馥觉得心里有很多很多话,想和陆伟业说,但她又担心,他没有时间和精力。 井馥知道,陆伟业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喜欢女孩,他和他父母一样,也喜欢男娃。 他这样说,只是担心万一自己生个女儿,心里会有负担。 井馥不怨他,她知道这个儿子对陆家的重要性 。 战场上流血牺牲,都是平常的事情,井馥本身也是个战士,深知战争的残酷。 如果陆伟业回不来,这个孩子就是陆家的根,是留给父母和井馥的唯一希望。 他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井馥把纸笔收起来,还给李豆豆,把自己写好的信一并交给她。 “豆豆,帮我把这封信寄出去,越快越好!” 虽然她知道,这封信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到陆伟业的手里,亦或是永远到不了他的手里。 但她仍然想第一时间和他分享这个喜讯。 李豆豆了解井馥的心情,急忙把信接过来:“我马上就去,你先吃饭吧,一会都凉了?” 王丹把小米粥盛在碗里,放了一点红糖和两个煮鸡蛋,双手端着递给井馥。 井馥双手接过来,闻了一下,笑着说:“好香!李婶,谢谢你,为我操心了!” 王丹把孩子抱起来,放在腿上轻轻的摇晃着:“说谢不见外了嘛,其实要说谢,我该谢谢你们!以前豆豆没有兄弟姐妹,一个人很孤单,现在你们都拿她当自己的亲妹妹,就算有一天我死了,也能闭上眼了!” 王丹低沉缓慢的声音,穿透了紧闭的房门,直直地撞击在站在门外的李豆豆心上。 李豆豆的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无法挪动分毫。 那缕深埋心底的忧伤,此刻如同被一只轻柔的手轻轻拨动,缓缓地浮上心头。 她的亲生父亲和养父,都已经离世。 然而,尽管失去了至亲之人,但李豆豆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身边的亲人似乎越来越多了。 那些曾经陌生或者疏远的面孔,如今竟也能让她感受到温暖和关怀。 李豆豆弹掉眼角的泪珠,坚定的向外面走去。 把井馥产子的事告诉陆伟业,也是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 第334章 她丈夫呢 七月二十一日午夜。 春妮被一阵剧烈的腹痛疼醒,知道自己可能是要生了。 没有生产的经验,心里免不了害怕。 娘在身边睡的正香 ,春妮没有打扰她,即便她醒过来,也只会添麻烦,帮不了一点忙。 春妮咬紧牙关,用力爬起来,摸索着点亮煤油灯。 一点点挪到西墙边上,趁着这阵肚子痛的不太厉害的空隙,用力砸墙.。 咚咚的声音,在寂静的午夜十分响亮。 没过一会,隔壁牛姐家传来开门声。 春妮放心的把后背靠在墙上,大口喘息,又一阵腹痛传来。 她不禁弯下了腰! 想要下地去给牛丽华开门,可疼痛让她寸步难行。 下午的时候,腹部就有一点轻微的疼痛,她也没在意。 没想到,睡了半宿觉,就痛的这么厉害了! 院子里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春妮知道,一定是牛姐着急,连鞋都没提,塔拉着就来了。 房门被拽动的噼啪声音响了几下以后,安静了片刻。 窗户被敲响:“春妮,你咋样了,是不是要生了?” “我走不了了!”屋内传来春妮虚弱的声音。 一边说还一边吸气。 牛丽华生过两个孩子,知道春妮现在应该是阵痛。 她没再说话,用手指使劲抠两扇窗户之间的空隙。 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把房门插死,但窗户却是经常被忽略。 果然,在牛丽华不断的努力下,窗户被打开。 顺着窗户爬进去。 牛丽华看见春妮的额头和鼻子尖上都是汗水。 知道她是快生了。 春妮二十七岁了,才生产,牛丽华心里也没底。 更难的是,春妮唯一的亲人就是她娘,现在睡的正香,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春妮,我去推板车,把你送医院吧,把握点!” 一般情况下,妇女生产,大部分都是在家里找个接生婆接生,上医院的极少。 春妮点头,现在她疼的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牛丽华光着脚,跑到外屋,把房门打开,跑出去,穿上脱在窗户下的鞋,又跑回家去。 叫醒睡得迷迷糊糊的大儿子。 她一个人,怕是推不动春妮,半夜三更的,也没有地方找人帮忙! 好在儿子听话,熟睡中被叫醒,听说是送隔壁阿姨去医院生娃娃,一点没抱怨,急忙穿上衣服跑出去。 娘两个推着板车,把上面铺好草,又把春妮的被子铺上。 分别架着春妮的两只胳膊,把她扶到车上躺好,盖上被子。 然后用力推着车子向医院的方向而去。 车轮和地面摩擦,发出咯吱咯吱刺耳的声音。 午夜的路上没有一个行人,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时而引起一两声犬吠。 整个城里安静极了 。 牛丽华不时的擦拭着头上的汗水,转过头看着儿子,那小子好像比自己还轻松。 “老天保佑,也让春妮生个儿子吧!” 虽然牛丽华也是个党员,这时候,却希望自己多的那一份信仰,能起作用。 一个女人生活的不易,她比谁都清楚。 儿子才十一岁,就挑起半个家,能帮她很多忙了。 女儿都九岁了,没事还哭鼻子,生个儿子太重要了。 春妮躺在板车上,强忍疼痛,尽量不发出一句呻吟。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念龙五。 两个人这些年都是聚少离多,春妮已经习惯了龙五不在身边的日子。 可是今天,她的心里异常恐惧。 从家里到医院的路,从没有过的漫长。 她抻着脖子看了几次,感觉路程还有一大段。 “牛姐,是不是走错路了?” 牛丽华把车停下,四处观察,下玄月虽然朦胧,但四周的景物还是能看清的。 “春妮,别着急,马上就到了,拐过前面的那个弯,也就剩下一里路了,没事啊!你别害怕,生孩子都这样!” 道路绝对没错,春妮之所以觉得走错了,是因为疼痛拉长了时间的缘故。 痛苦的时候,都会觉得时间过得很缓慢。 好容易到了医院,牛丽华和儿子把春妮扶进去,让她躺在走廊的椅子上。 牛丽华让儿子照顾春妮,自己则跑去找大夫。 值班的医生把春妮安置到病床上躺下,什么都没交代,就准备往外走。 被牛丽华拦住:“她什么时候能生啊?” 医生白了她一眼:“晚上够呛,天亮以后吧!” “她疼的这么厉害,有没有什么办法啊,你看她太难受了!” 值班医生嗤笑一声:“难受?好受的时候,和谁说了?生孩子不都这样吗?要不你替她生?” 说完,扭着屁股出去了。 这说的是人话吗? 牛丽华强压心头的火气,冲着医生离去的背影骂:“神气啥呀,真以为自己了不起呢?要是没有我们,能轮到你得瑟?” 春妮急忙摆手:“牛姐,别和她一般见识,犯不上!我现在好多了!要不你先回去吧,明天还上班呢!” 春妮确实比刚才缓和了很多,苍白的脸色也有了点淡淡的红晕。 “上啥班,我请两天假照顾你,别看你现在不那么疼了,没准一会又来劲了,生孩子就是一阵一阵的!” 牛丽华一边说,一边把春妮被汗水浸湿的刘海别到耳朵后面。 “大儿子,你回去睡觉吧!这用不着你了!” 牛丽华不担心家里,儿子会做饭,即便她不在家,家里的几口人也饿不着。 “那我先回去了,我明天能不能来看看小弟弟?” 牛丽华哈哈笑了:“连我儿子都说是小弟弟,你保证能生个儿子!” 春妮疲惫的笑了一下,只要自己的孩子能安全的出生,就比什么都强。 至于男孩还是女孩,倒没有那么在意了。 上班以后,换了另外一个医生。 仔细给春妮检查了一遍以后,医生的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 。 临出病房的时候,医生示意牛丽华出去说话。 “她丈夫呢?” “朝鲜呢!” “你说哪?”医生听了牛丽华的话,又追问了一遍。 “抗美援朝去了,她丈夫在朝鲜战场呢!” 牛丽华对昨天医生的气还没完全消呢,又见这个医生问来问去,声音不自觉的大了起来。 “还是军属!” 医生点点头:“那你是她什么人?” “同事啊!” 医生看了牛丽华一眼,重重的叹了口气:“她胎位不正,有事你做不了主,去找她最近的亲属来吧!父母都行!” 牛丽华傻眼了! 她母亲要是顶用,也轮不到她说话了! 还是回厂里找老康拿主意吧,要是真有什么意外,她负不起这个这个责任啊! 第335章 保大还是保小 牛丽华呼哧带喘的说着医生的话,一向镇静的老康慌了手脚。 弄不好,那可是两条人命啊! 春妮家里是没有能主事的人,但龙家有啊! 老康二话没说,跑到厂里找了一个腿脚快的年轻工人:“快,有多快跑多快!去检查院找院长龙行雨,让他即刻去医院,就说朱春妮难产!” 拉住要往外跑的工人,老康又补充了一句:“要是他不在,一定要让检查院的人尽快找到他!” 看着转眼就跑没影的工人,老康松了一口气:“啥时候被服厂也能安一部电话,可就方便多了!” 在厂里转了两个圈,把工作暂时做了一个安排以后,老康也奔医院去了。 他心里不踏实。 那么多年的出生入死,老康对春妮的感情,就和自己的亲闺女一样。 老康到了没几分钟,龙三的吉普车就停在了医院的大门口。 下车以后,吩咐司机去卧虎沟接他的母亲。 战场上他是智多星,生孩子他束手无策。 再说如果春妮有事,说真的,他也不敢做主。 龙三进到医院里面,一眼看见搓着双手在走廊来回走动的老康。 “康叔,春妮怎么样了?”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知道老康不是春妮的直系亲属,医生也没有过多的和他说什么。 龙三紧紧握住老康的手:“康叔,别紧张,没事的!我去找院长问一问!” 说着没事,但老康明显感觉到他手心里的汗水。 去了院长办公室,龙三受到了热情的接待。 “我只想知道,她有没有生命危险!” 龙三把医院院长倒的一杯茶水放回桌子上,焦急的问。 “我不太清楚这件事,我现在就去问!” 两个人出了院长办公室,直奔病房。 到了门口,龙三站住了。 病房里都是待产的女同志,他进去不合适! 没过一会,院长出来了:“情况不太好,胎位不正,医生正在想办法!” 现在只能等。 外面传来汽车的马达声。 龙三急忙跑出去,果然是接母亲的吉普车回来了。 打开车门,龙三把母亲从车里搀了出来,一同前来的还有龙三的大嫂。 “春妮怎么样了?老太太的一只脚刚落到地面上,就迫不及待的问。 “医生正在想办法!” 龙孟氏点点头,拒绝了龙三的搀扶,一个人向医院的门口走去。 龙孟氏是小脚,年纪又大,但迈出去的每一步,都异常的坚定。 好像在这个年近七旬的老太太面前,就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 看着走在前面的母亲,龙三觉得,心里忽然有底了! 踏进病房的一刻,里面的几个人,包括医生和患者,都明显的一愣。 龙家老太太依然是一副旧时打扮,穿着斜大襟的中式罩衣,大裆裤,绑着裤腿,小脚,脚上是一双素色绣花鞋。 虽然满脸皱纹,但步履稳健,眼神中透着坚毅和睿智。 那是历经风雨后的淡定和从容。 看见龙老太太,春妮一直隐忍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娘!” 声音嘶哑,虚弱,有气无力。 龙孟氏心里一痛,紧走了两步,握住春妮遥遥伸出的手。 “春妮,别害怕,没什么大不了的!龙家的列祖列宗保佑着呢!你爹和你几个哥哥保佑着呢!” 提到死去的丈夫和几个儿子,龙孟氏眼内泪光一闪,但很快恢复了。 她是来给春妮打气的,不能有一点点慌张和悲痛的心情。 这样才能更好的影响她。 “娘!” 春妮握住龙老太太的说:“我要是真坚持不住了,千万不要管我,一定要保住孩子的命!” “傻孩子!”龙孟氏从前面的衣襟上解下方帕,细心的擦拭春妮脸上的汗水。 “娘活了这么大的年纪,早就贪心了,儿媳孙子,我一个都不舍!” 摊开春妮的手掌,龙孟氏轻抚她手上的伤痕:“看看你的手,被烙铁烙过,看看你的腿,被老虎凳夹过,我儿媳妇是巾帼英雄啊,咋生个孩子就熊了呢?” 春妮忽然哭起来:“娘,我害怕,我怕我再也见不到龙五了!” 龙老太太抱住她:“别说丧气话:“以前你一个人孤军奋战的时候,你都没怕,现在这么多人陪着你,怕什么呢?” “春妮,你三哥也在外面,还有你康叔,都等着你们母子平安呢!坚强点,没有过不去的坎!” 两个妇产科的医生也动容了,她们真没想到,这个柔弱的女人, 曾经竟是一名坚强的战士。 “不惜一切代价,务必保她们母子平安。” 院长眼中有泪光:“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春妮被推进了产房。 门临关闭的那一刻,春妮向门外的几个人伸出手,努力的挤出一丝笑容。 …… “能不能别在我眼前晃悠,晃的我头昏!” 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龙三和大嫂早就坐不住了,一直在走廊里走来走去。 龙孟氏坐在长椅上,腰板依旧挺直,好像一动都不曾动过。 龙三和大嫂互看一眼,停住了脚步,但心里的焦灼却更甚了。 医生扎煞着两只手走了出来:“实在是没办法了,产妇已经半昏迷了!保大人还是保孩子,早做决断吧!晚了怕是一尸两命了!” 龙老太太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又坐了回去。 双手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服前襟。 选择太难了。 如果春妮没了,儿子回来怎么交代? 如果孩子没了,儿子回不来,这又是他唯一的血脉! 两难啊! 龙孟氏低下头,又猛然抬起:“保大!” 艰难的吐出两个字以后,龙老太太浑身都虚脱了,好像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孙子一样。 “等等!” 大嫂拦住了即将进入产房的医生:“娘,要是老五回来,是不是有希望?” 龙孟氏长叹一声:“春妮心里已经放弃了,要是老五回来也许还有希望,可是……” 一向坚强的龙老太太也忍不住落下一滴伤心的泪水。 “娘,老三和老五的声音最像,让老三试试吧,死马当活马医吧!” 大嫂自知说错了话,但现在谁还有闲心挑她的错? 龙三已经听明白了大嫂的话,他摘下头上的帽子,庄重的放在母亲的腿上。 “让我试试吧!” 医生点头,龙三随着她进入产房。 春妮的头发整个被汗水打湿了,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 龙三拉住春妮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不停的说着一句话:“春妮,我回来了,你别离开我!” 想起自己的父亲和兄弟,龙三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泪水打湿了春妮的手! 感觉到手上的粘湿,春妮动了一下,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来自遥远的,飘渺的亲人呼唤。 第336章 母子平安 春妮仿佛看见了朱老憨站在房门外面向她招手:“闺女,爹想你了,爹来接你了,和我走吧!” 春妮想站起来,和父亲一起走,却感觉迈不开腿,低下头一看,竟然是一个胖乎乎的光腚娃娃,在抱着她的腿笑。 她弯下腰,想抱起那个可爱的娃娃 ,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了。 忽然耳边一个焦急的声音在不停的呼唤她。 “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春妮,我回来了!” 是龙五的声音! 他回来了,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了。 “我怎么可以放弃呢?” 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爹,我不能和你走了!我要照顾娘,要照顾孩子,我们一家人好容易团聚了,我不能离开他们!” 奶奶忽然出现了,春妮刚想喊她,却看见她寒着脸一拐杖打在她爹的肩膀上。 奶奶和父亲都不见了。 春妮的耳边只剩下了一个声音:“我回来了!” 她的意识忽然清明了,那种痛入骨髓的疼痛重新提醒她。 有一个小生命要靠着她的努力,才能够来到这个世上。 春妮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深吸了一口气,张大嘴,奋力的大喊。 可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来。 她的手紧紧的抓着能抓住的东西,用力收紧…… 随着一阵剧痛,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活生生掏出来一样。 病房里突然安静了。 短暂的安静之后,响起了一个异常惊喜的声音:“生了,是个男孩!” 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到春妮的耳朵里,她知道她的使命终于完成了,精神一松懈,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龙三站起身,含着热泪走了出去。 大伯子进弟媳妇的产房,本来是一件非常诟病的事情。 可此时,产房里的所有人,没有一点龌龊的想法,相反,竟然肃然起敬。 是什么样的夫妻情份,能让一个人在生死边缘迸发这么强烈的求生欲望? 是什么样的兄弟情义,能让一个身居高位的哥哥冒着被诋毁的风险,毅然充当弟弟的替身? 虽然龙三已经出去了,可他一声声充满挚爱的声音,仍然在医生和护士的耳边回响。 其实,她们不了解,龙三和春妮之间的纽带,不仅仅是龙五,还有出生入死的战友情义。 经过十来分钟的抢救,产房里终于传出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声。 “恭喜你,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 后面四个字,医生是哽咽着说完的。 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春妮,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略显迷茫的目光开始不停地扫视着整个产房。 刚才生死攸关时刻听到的声声呼唤,是那么清晰和真切。 仿佛龙五就在她的身边。 “难道……他真的回来了?”心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龙五的身影。 可产房里除了医生和护士,就只有自己和刚出生的孩子。 哪里有龙五的影子? “终究还是一场梦!” 春妮轻轻地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一丝失望之色。 那只不过是自己神情恍惚之下想象出来的罢了,就像奶奶和父亲。 耳边传来的婴儿哭声,把春妮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 她疲惫的伸出手,把儿子抱在怀里,眼泪不由自主的滴落在孩子皱巴巴的小脸上。 龙五有后了!自己有儿子了! ………… 听到产房里传出的哭声,龙老太太终于颤抖了一下,闭上眼睛,她双手合十,嘴里不住的嘟囔。 “老天保佑,终于生了!” “娘,是个男孩!” 听着龙三的话,龙孟氏眼含热泪 ,声音哽咽:“男孩好啊!男孩好啊!老头子,你听见了吗?你又有孙子了。” 这是龙殿堂带着六个儿子离开卧虎沟抗日以来,龙家唯一出生的孩子。 龙孟氏扶着三儿子的一只胳膊,站了起来。 走到产房的门口,没过一会,门开了,春妮被推了出来。 老太太伸出手,从护士的手里接过孩子,跟在春妮后面,回到病房里。 “春妮,你受苦了!你是龙家的功臣!娘谢谢你!” 龙孟氏的一声谢谢,差点又让春妮的眼泪流下来。 “娘,您给孩子起个名吧!” 龙孟氏竟然不好意思的笑了:“让你三哥起吧,娘没文化,我怕起不好!现在新社会了,又不能老大、老二的随便叫!” 春妮抬头看向龙三。 龙三低下头,手指在孩子的小脸蛋上轻抚了几下。 小孩子闭着眼睛,却极力把嘴巴张成了一个o型,又慢慢合上了。 龙三禁不住笑了,别看他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却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观察过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他媳妇生产的时候,老太太连产房都没让他进过。 “就叫援捷吧!” “嗯!”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这名字听起来响亮!” 她不知道援捷是什么意思,但春妮知道。 三哥是希望抗美援朝的战争能够大捷,龙五能够平安回来。 “娘,您既然来了,就别着急回去了,去我那里住几天吧!” 龙三工作安置好以后,曾经有过把老母亲接过来一起生活的打算。 毕竟龙家现在只剩下他和龙五,而龙五一直在外面,养老送终的责任,自然应该落在他身上。 但老太太坚决不同意,理由是在和几个媳妇在一起待久了,舍不得离开,说什么不肯进城。 现在因为春妮生产的原因,既然来了,龙三希望娘能住几天,也好让他尽尽孝道! 龙老太太这次爽快的答应了。 “好,住几天!” 答应以后,龙孟氏忽然想起来,春妮折腾了这么久,体力早就消耗尽了。 自己光着急了,把做饭的事情忘到脑后了。 “快,赶紧回家去,让你媳妇熬些小米粥来!老大媳妇,鸡蛋呢?我不是吩咐你带来了吗?” “哎吆!落到车里了!” 大嫂一脸尴尬,这点事都没办好。 下车的时候,慌慌张张的,把鸡蛋忘了。 “没事,没不了,司机肯定送到家里去了。我马上回家,叫玉珍熬粥,一会就送来!” “快去,快去!”龙老太太连连摆手:“春妮还饿着呢!” 龙三走到门口,停住脚步:“娘,要不你和我回去,先让大嫂照顾春妮,等一会让玉珍来换大嫂?” 母亲年事已高,这么长时间,一直坐着或者站着,一定很累了。 龙三心疼母亲,想让她回去歇一歇。 龙老太太拒绝了:“我还要陪我孙子呢!” 其实,是龙孟氏不放心,生产的过程太惊心动魄了。 她要多待一会,确定春妮母子真的平安以后,她才会离开。 但这样的话,只能是自己知道,不能当着春妮的面说出来,会增加她的心理负担。 龙三见母亲执意不肯走,没有硬劝,他了解母亲的心情。 哥六个,现在也只有老五才能给老人带来喜悦了。 自己却再也没有能力让老母亲抱上孙子了。 老人还是重男轻女的,龙三没有儿子,也一直会是她心中的一个结,怕是这辈子都解不开了。 龙三走出医院的大门,吉普车早就打发回去了。 顺着大路快步往家走,他来不及失落,春妮可是还等着喝粥呢! 第337章 哑巴不见了 牛丽华虽然上着班,但心里一直想着春妮的事。 去了办公室几趟,老康都没有回来。 更加剧了她心里的不安。 下班的时候,又去了一趟办公室,老康终于回来了。 牛丽华忘了敲门,直接闯了进去:“春妮怎么样了?” 想起春妮的危险,老康仍然心有余悸:“还好,总算是母子平安了!” 听说母子平安,牛丽华的眼睛立刻眯成了一条缝。 看样子自己的祈祷,老天爷听见了,春妮还真生了一个儿子。 她笑着出了老康的办公室,急急忙忙的往家里赶。 两个孩子小时候穿的小毛衫,已经放了几年了,要赶紧拿出来,洗干净,给春妮送过去。 自己早就答应的。 回到家,牛丽华翻箱倒柜,把小衣服找了出来。 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又看看手里的小衣裳,好像都忘了孩子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牛丽华把小毛衫凑近鼻子下闻了一下,一股霉味。 仔细检查了一遍,还有两个小窟窿。 “娘,姨生了吗?” 看见母亲把自己小时候的衣衫拿出来,她儿子凑到跟前问。 “生了,生了,还是个大胖小子呢!” 牛丽华一边回答儿子的话,一边拿出针线,准备把这两个小窟窿缝补上。 拿起来看了一眼,她决定,补上两个小树叶,能更漂亮些。 半辈子和衣服打交道,牛丽华的针线活是没的说。 牛丽华细心的缝补衣服,儿子不用告诉,主动去煮饭了。 等到她缝完以后,儿子饭也做得差不多了。 拎起来看看,很满意,又用水洗干净,平平展展的铺在炕上。 一夜的时间,估计也干了,明天就可以给春妮送去了。 “娘,你是要把这两件小衣服送给姨家的小孩吗?” “对,反正也没有人穿了!” 牛丽华回答完儿子的话,忽然听见婆婆的一声叹息。 抬头看见婆婆佝偻着腰,默默的走出门去了。 牛丽华的手停在了小衣服上面,心里涌起一阵悲哀。 婆婆到现在也不知道丈夫牺牲的事,一直瞒着他们呢! 听说要把小衣服送人,老太太这是心疼了,想等着儿子回来以后,家里还会添丁。 牛丽华叹了一口气,总这样瞒下去,也不知道哪天是个头。 婆婆近来身体很不好,每天都会去大门口坐上一会,她这是盼着儿子回来呢! 要是知道儿子不在,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牛丽华沮丧了一阵,儿子把桌子放好了。 碗筷拿上来,老太太也回来了,并没有问小衣衫的事。 吃过晚饭,收拾妥当以后,牛丽华早早的睡了,明天她打算起个早,去医院看望一下春妮再回来上班。 很快牛丽华睡着了。 睡到半夜,她从梦中惊醒,才想起来,今天晚上没把哑巴接过来。 每次春妮有事出门,都会事先和她打招呼,拜托她照顾亲娘。 时间长了,两个人都有默契了,只要春妮不在家,牛丽华都会把哑巴照顾的很好。 可昨天晚上,她只顾忙小衣服的事了,后来婆婆的一声叹息,又让她想起了别的事情,彻底把哑巴的事忘了。 她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塔拉着鞋跑出去。 走到春妮家的大门口,心就咯噔一下,大门大敞四开,还是她和儿子推春妮走时的样子。 一路小跑,到了房门口,房门半开着,被风吹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拉开门,牛丽华小心的摸索进去,外面有淡淡的月光,但屋里很黑。 她摸黑进到里屋,顺着炕头一路摸下去,连个挡手的东西都没有摸到,更别说人了。 牛丽华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在厨房的锅盖后面,摸出一盒火柴来。 划亮一根,借着火柴的微光,牛丽华悬着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屋里连个人影都没有,昨天送春妮去医院的时候,哑巴还在被窝里睡觉,现在被子倒叠的整整齐齐,人却不见了。 牛丽华站在地上,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急得头上瞬间冒出冷汗! 她能去哪里呢? 站在院子里四处查看,犄角旮旯,全都找遍了,也没有哑巴的身影。 现在是七月下旬,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倒不用担心她冻着或者热着。 但明天春妮问起来,可怎么回答?她正在坐月子,万不能让她上火。 回到家,把自家院子里能藏人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就连鸡架狗窝都没放过。 仍然一无所获。 坐在院子的矮墙上,牛丽华心情十分沮丧,找不到哑巴,明天哪还有脸去见春妮呀! 没办法,回到屋里,把熟睡的闺女和儿子都叫了起来。 “哑巴姥姥不见了!你们两个看见没有!” 两个孩子迷迷瞪瞪的摇头。 “都起来,跟娘出去找!” 两个孩子听话的穿衣起来,娘仨把附近的大街小巷找了一个遍 ,仍然没有哑巴的身影。 东方现出鱼肚白,天色微亮。 牛丽华终于忍不住,让两个孩子回家去,自己跑去找老康。 离上班的时间,还要几个小时,她等不及了。 反正老康的家,她也知道。 牛丽华一路小跑,到了老康家,一边用拳头使劲砸大门,一边扯着嗓子大声喊:“康厂长,开门啊!” 终于听到了房门的响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是牛丽华吗?” 听着声音像牛丽华,为了保险,老康还是确认了一下。 “厂长,是我呀!” 大门刚一打开,牛丽华立刻钻了进来:“厂长不好了,春妮她娘不见了!” 在外面半宿,再跑了一路,连露水带汗水,牛丽华的头发都湿了。 “别着急,你慢慢说!” 牛丽华把事情的经过向老康说了一遍。 老康沉吟半晌:“你确定附近都找遍了?” “都找遍了,我们娘仨个找了半宿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哑巴老康见过,据春妮说,她娘原来不像现在这样,是因为她爹的死受了刺激。 市里到井家店的路,春妮带着她走过,她会不会因为春妮昨天晚上没回家,她等急了,出去找呢? 哑巴唯一能想到的地方就是家,没准她回家了! 但市里到井家店也有五十里,要想尽快知道结果,还得去找龙三,谁让检查院有车呢! 听了老康的话,龙三二话没说,急忙去找了司机,开上车去井家店。 平时从来不因为私事动用公家车的龙三,已经连续两天违背自己的原则了。 一个小时以后,吉普车停在了朱老憨家的大门口。 打开大门,老康看见,哑巴正抱着肩膀无助的坐在房门口,眼含着热泪,呆呆的望着走进院子里的几个人。 第338章 都听娘的 看见哑巴,老康和龙三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长舒了一口气。 费了半天劲,连哄带拽,总算把哑巴弄到吉普车上。 头一次坐车,哑巴很害怕,双手死死的扣紧座椅,眼神里满是恐惧。 龙三让司机慢点,但依然缓解不了她紧张的情绪。 是送哑巴回家还是送去医院? 龙三和老康的意见出奇的一致。 都觉得哑巴之所以跑出这么远,就是因为担心春妮。 要是送回家里,看不见春妮,保不齐还会乱跑,干脆直接送医院吧! 晚上的时候,再让牛丽华把她接回去。 春妮住院观察两天,要是没有问题,也可以出院回家了。 见到躺在病床上的春妮,哑巴的眼睛里露出惊恐的神色,她张大着嘴,一边比划,一边焦急的哇啦着。 她这是担心闺女生病! 春妮笑着,用手点了几下躺在身边的儿子。 哑巴停止比划,凑到床前,看见那个刚出生的婴儿,一向混浊的眼神,神奇般的亮了一下,嘴角慢慢咧开,发出一声短暂,奇怪的声音。 春妮知道,母亲只有在极度兴奋中,才会发出这种声音。 哑巴半蹲下身子,手指不停的摸着婴儿的小脸蛋,孩子努力的揪起小嘴,以为有奶吃呢! 春妮把孩子抱起来,解开衣襟,把乳头塞进他的小嘴里。 又把衣服整理好,避免暴露的太多。 孩子吮吸了一会,着急的呜噎着,然后把乳头吐出来,发出惊天动地般的大哭! 春妮还没有奶水,婆婆和医生都告诉她,要让孩子多吮吸,奶下的快。 可孩子每次吃不到,都会这样大哭。 春妮手足无措,头上都急出了汗水。 龙孟氏笑着把孙子抱过来,轻轻的拍着,在地上走来走去。 “这小子的脾气还真和他老子一模一样,就是这哭的动静倒比他爹还大!” 孩子在奶奶的安抚下,慢慢止住哭声。 龙孟氏一边哄自己孙子,一边和春妮说些龙五小时候的趣事。 春妮脸上露出微笑,但心里却酸溜溜的。 她庆幸昨天自己坚持过来了!否则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哑巴一直跟在龙老太太后面,满眼警惕的看着她。 还一边回头看春妮。 龙孟氏转过身,看见哑巴的样子,不禁笑了:“她还信不过我呢!” “要不要抱抱你外孙子,咱们的小援捷?” 哑巴好像听懂了一样,伸出胳膊,弯着腰,小心的把孩子圈进怀里。 孩子居然没哭。 “血缘真是个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头一次看见,她就知道亲!” 龙老太太重新坐回床边,任由哑巴抱着她的宝贝孙子,毫不担心孩子会被摔到碰到。 “春妮,晚上让玉珍把你娘带回去照顾两天吧!你现在也没有能力照顾她!” 春妮的产道撕裂的很厉害,一两天还回不去家。 哑巴昨天晚上走失的事情, 谁都没敢和春妮说。 但今天晚上却说什么都不能让她一个人待在家里了。 这是龙老太太第一次和哑巴见面,春妮原本以为,龙孟氏多少会嫌弃母亲聋哑痴傻。 没想到不但没有半点嫌弃,相反想的还很周到。 “我娘和三嫂不熟,她未必肯跟着她去,还是麻烦牛姐照顾她吧!” 龙孟氏点点头:“那也好,等你出院以后,就让你大嫂去照顾你,我也干不了什么,只能给你们添麻烦!我就不去了。” 这几天,龙孟氏也是强撑着,毕竟七十多岁的人了。 精神和体力已经大不如前了。 “还是让我大嫂照顾您吧!过两天我自己能行!” 现在春妮下体的伤口,被缝合的十几针,坐着的时候,就像坐着一根硬邦邦的撅子,疼痛难忍。 医生说,过两天把线拆掉,会缓解很多,剩下的只能靠慢慢养了。 “你大嫂有经验,还是让她陪你些日子,我更放心一些!” 老太太握住春妮的手:“你也是龙家的人,不要老拿自己当外人!现在苦了你了,熬两年,等老五回来就好了!” 轻言细语的声音,龙孟氏好像安慰春妮,又像安慰自己一般。 自从身边多了这么一个小东西,春妮的心踏实了不少,也更有盼头了。 她点点头:“那就听娘的吧。 牛丽华下班以后,回家交代了儿子一声,就急忙拿着洗净晒干的小衣服去了医院。 老康早就告诉她,哑巴已经找到了。 所以看见哑巴在医院,牛丽华没觉得意外。 她自来熟一样,和龙老太太及大嫂打招呼。 从春妮身边把孩子抱起来,稀罕了一会,又放了回去。 也绝口没提哑巴走失的事情。 待了一会,牛丽华比划哑巴和她一起回家去。 哑巴蹲在春妮的床前,无助的看着她,不想离开。 春妮比划了半天,她才不情愿的跟着牛丽华走了。 天近傍晚的时候,龙三和老婆玉珍一起,来到医院。 玉珍和春妮聊了一会天,龙三打好了开水,夫妻俩逗弄了一会孩子,把龙老太太接走了,留下大嫂在医院陪床。 …… 春妮生产的第三天,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自从春妮委婉的揭露了吴士晟所做的事情以后,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见过他的人影了。 她万万没想到,吴士晟会来医院看望她。 而且还带了一位姑娘。 姑娘身材高挑,柳叶长眉,吊眼梢。很少正眼瞧人,总是不经意的用眼角余光瞥你一眼。 两片玫瑰花瓣一样的小嘴,娇艳欲滴。嘴角微微上挑,似笑非笑。 一副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的高傲劲头。 姑娘一直站在地上,好像怕弄脏自己衣服一样,对大嫂搬过来的椅子不屑一顾。 两个人待了一会,给春妮留下了两个纸袋子。 据吴士晟介绍,那里面装的是奶粉 ,外国的东西,用热水一冲,就可以代替母乳。 而且吴士晟还告诉春妮,他就要和这个姑娘结婚了,婚礼定在一个星期以后。 春妮礼貌的表示遗憾,自己正坐月子呢!不能参加他们的婚礼了。 吴士晟和姑娘没待上几分钟,就告辞走了。 用大嫂的话说,就是来显摆的。 一看那个姑娘的身份就不一般。 两个人走了以后,春妮和大嫂拿起奶粉研究了半天,也不敢喂给孩子。 下午的时候,龙老太太在玉珍的陪同下,来看孙子。 大嫂把奶粉当做稀罕物一样拿给老太太看:“娘,您看看,这个东西说是叫奶粉,用水一冲,就可以给孩子当奶喝!要不要试试?” 春妮一直起不来,心里火大,刚下来的奶水也不够孩子吃。 小援捷每次吃奶,都会大哭,要是这个东西能让孩子吃饱,也是个好东西。 龙老太太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吩咐大嫂:“扔到外面去,不要谁给的东西都给我孙子吃,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大嫂看向春妮。 春妮点点头:“就听娘的!” 有了换信的经验教训,春妮对吴士晟的人品,还真信不过。 她可不想拿儿子冒险。 可惜两袋好奶粉,漂洋过海的 ,就这样被大嫂扔进了垃圾堆里。 第339章 春妮母子回家 一个星期以后,春妮出院回家。 家里早就被牛丽华收拾的干干净净,连小米粥都熬好了。 知道春妮要回来,一大早,哑巴就蹲在门口,伸着脖子望着医院的方向。 白天哑巴一个人在家,依旧搬个小板凳坐在大门口,晚上有牛丽华陪着她。 这几天,她都很安静,没有跑出去的迹象。 牛丽华分析,哑巴之所以会跑出去,是因为她送春妮去医院,走的突然。 等到她一觉醒来,不见了春妮的身影,哑巴才慌了。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摸回家里去的。 现在她很安静,是因为她知道春妮在哪里,所以安心的在家里等着闺女回来。 其实,她心里什么都懂! 临回来的时候,龙老太太和春妮商量,让大嫂陪着她回去,伺候她月子。 春妮不好意思总麻烦大嫂,毕竟也将近五十的人了,陪了她一个星期,心里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没用老太太回答,大嫂停住收拾东西的手,抬起头对春妮说:“别拿大嫂当外人,虽然你大哥不在了,我依然是龙家的人,一家人不能相互扶持,还叫什么一家人?如果我有用得着你的地方,我相信你也不会袖手旁观!” 春妮不再推辞,在推辞未免矫情了。 回到家里,大嫂忙着剁馅子,七天该吃饺子了。 牛姐家的两个孩子听说春妮回来了,都跑过来看小孩儿。 援捷可能是因为环境变了,一直哭闹,直到春妮把奶头塞到他嘴里,才止住哭声。 春妮和大嫂商量,多包一点饺子,这几天牛姐不但照顾哑巴娘,还帮忙拾掇家,也很辛苦。 让牛姐一家人都过来,吃顿饺子,即热闹,又是对牛姐的感谢。 只是大嫂又要受累了。 大嫂笑着答应,算了一下,牛家五口人,加上春妮家的三口,一共八口。 比龙家的人可少多了。 听说包饺子,牛丽华二话没说,直接撸起袖子开始和面。 牛丽华和大嫂两个人准备,速度快了不少。 连牛姐的两个孩子,都洗手帮忙,尤其是牛姐的儿子,饺子皮擀的又快又圆。 小丫帮着摆饺子,按剂子,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包了两盖帘。 猪肉芹菜馅的。 猪肉是出院的时候,龙三拿来的。 芹菜是牛姐在小园里劈的! 饺子下锅以后,牛姐和两个孩子要回家,说什么也不肯留下来吃饭。 “牛姐,你要这么见外,以后咱就别处了!” 见春妮沉下了脸,牛丽华不再坚持,让闺女和儿子回家,把两个老人领来。 大家在一起吃顿饭。 庆祝春妮母子安全回家。 牛家的老太太不停的打量大嫂,当知道是龙家大媳妇的时候,连连叹气: “春妮呀!你比丽华有福气,她什么事都要一个人扛着,我和你大叔老了,只能拖累她,以后,她要有个为难遭灾的时候,你多帮帮她成吗?” 春妮给牛家老太太夹了两个饺子放在碗里:“婶子,看您说的,我有事的时候,牛姐从来没看过笑话,她有事我要是看着,那我还是人吗?您就放心吧!” 春妮话音刚落,大嫂立刻接了过去。 “大婶,俗话说的好,远亲不如近邻!别看我和春妮是一家人,但在一起的时间还没有你们多,邻里之间就应该互相帮衬。” 老太太点点头,看了老头一眼:“你们一家都是好人啊!” 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 晚上躺在炕上,春妮叹息了一声:“还是家里好啊!” 大嫂笑着为春妮倒了半杯水递到她手上:“要不怎么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呢。” 借着煤油灯昏暗的光,春妮头一次认真打量大嫂。 发现她的前额鬓角的头发都已经花白了。 大嫂虽然寡居,但在外人的面前从来没有悲苦的样子,一直都是笑吟吟的。 春妮一直觉得,她是坚强的,也许在龙家,她却是那个精神最脆弱的。 春妮伸出手,抓住大嫂的手:“大嫂,你真了不起!” 大嫂愣了一下,才明白春妮的意思,她慈爱的拍拍春妮的手背:“日子总要过下去,看看咱婆婆,咱们还有什么是挺不过去的呢!” 想起逝去的爷几个,妯娌两个沉默了。 要不是小援捷的哭声,及时打破了沉寂,两个人还不知道要缅怀多久呢! 小援捷九天的时候,卫新红来了,给小援捷买了一个悠车子 。 牛丽华和卫新红两个人,把车挂在房梁上,等到援捷在大一点,就可以上车了。 看着可爱的娃娃,卫新红无比喜欢:“春妮,我能不能给援捷当干妈?” 卫新红已经快四十岁了,就因为当年对薛大宝的一句承诺,屡次拒绝姚光的示爱,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 “卫姐,你真的不考虑自己生一个?” 春妮的话,让卫新红短暂的沉默的一会,随即苦笑了一声:“我这辈子都打算一个人过下去了,你要是小气,不想和我分享儿子就算了!” 其实,卫新红心里的苦楚不能向人诉说,哪怕是春妮这样的朋友她也不能说。 绿林中人信守承诺,这是其一,就算是她答应了姚光的请求,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她十几岁就进了花台子,老鸨子怕姑娘们怀孕耽误挣钱,不知道给她们吃了什么霸道的东西,所以即便她们出来的这些人,也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子。 所以她选择孤老一生,也是为了姚光好。 只是这些话,不能对别人说罢了。 见愁容爬上卫新红的脸,春妮的心里也升起一丝不忍。 卫新红的半生已经够苦了。 于是春妮抱起援捷,亲手递给卫新红:“多一个人疼我儿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要,满月就抱走!” 卫新红把孩子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抱着,比抱了一颗炸弹还紧张! 她的样子,逗得大嫂和春妮忍不住哈哈大笑! “不行!快给你吧,软乎乎的,我真害怕一不小心,弄伤了他的小胳膊腿!” 只抱了一小会,卫新红的鼻尖都冒汗了! “说定了,这就是我干儿子,不能反悔了,不能舍不得了!” 卫新红一边絮叨,一边把孩子还给了春妮。 孩子在春妮的怀里,吞吐的小舌头。 “快看看,干妈在这里呢!你长的像谁呀?像爸爸是不是啊?” 卫新红是一个话不多的人,但面对一个不会说话的婴儿,她的话竟然一下子多了起来。 第340章 初见孙子 卫新红逗着孩子,忽然想起了吴士晟的婚事。 “明天是吴士晟的婚礼,你知道吗?” 春妮点点头:“前几天吴士晟来医院看过我,带着他的未婚妻,说是婚礼定在一个星期后,这么快竟然到了!” 吴士晟的婚礼,春妮肯定去不了,但是礼是要随的,毕竟有救命之恩,更何况上次他来的时候,还带了两袋奶粉。 作为礼尚往来,也应该有所表示。 听说把两袋奶粉扔到了垃圾堆,卫新红瞪大眼睛,连声说:“太可惜了,那可是好东西,买都买不到的!” 春妮和大嫂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吴士晟的未婚妻是个有背景的人吧?傲气的很啊!” 卫新红赞同春妮的结论。 那个姑娘确实是个有背景的人。 春妮长时间没和吴士晟联系,对最近的一些事情不太了解。 原来,建国以后,剿匪大队里那些有资格的人,像卫新红和姚光等人,是从抗日队伍中抽调下来剿匪的。 合并到公安部门。 还有一些资历不太深,也对革命做过贡献的,分派到主要辖区和重要矿区的派出所。 还有一些,是临时从各村屯提上来的人。 哪里来的回到哪里去。 但像吴士晟这样的,也有几个,表现良好,有过立功表现的,当时已经转成正式的! 在去留的问题上,有了分歧,也可能留下,也可能回到村里。 吴士晟订婚以后,工作很快落实了,留在主要辖区的派出所。 大伙猜测,在辖区派出所也是暂时的,调回公安局都是迟早的事。 吴士晟的工作这么快就安排妥当,借谁的东风,不言而喻了。 所以说,那个女人有背景是不容置疑的事情。 对于吴士晟,卫新红一直也没有什么好印象,总觉得他心机太重。 其实,要不是发生了换信的事情,春妮对吴士晟的印象,仍然停留在十几年前。 两个人感慨了一会,卫新红才恋恋不舍的走了。 …… 小援捷出息的很快,一个月的时间,竟然长胖了三斤,已经由出生时的不到五斤,胖到八斤了。 “大娘要回家了!援捷要听妈妈的话呀!” 大嫂把孩子放进春妮的怀里,眼里一片水光,她用袖子擦了一下。 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马上要走,还真有一点舍不得了。 龙孟氏呵呵笑了:“我也舍不得,要不抱回去你伺候?” 大嫂破涕为笑:“人家春妮还舍不得呢!” 龙老太太最后在援捷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快走吧,车还在外面等着呢!” 送走大嫂,春妮的心情也很低落,好像家里一下子少了好多人。 让春妮高兴的是,大嫂走的当天晚上,井馥回来了。 刚下火车,天就黑了。 她准备在春妮这里住一个晚上,明天再想办法回井家店。 陆伟业写信和她商量过,想让父母看看孙子。 满月的时候,孩子太小,井馥的身体也没有完全恢复。 路途遥远,一天一夜的火车,大人孩子怕都吃不消,所以又等了一个月。 井馥的儿子完全变了个样,可不是那个黑乎乎,毛茸茸的小猴子了。 虽然不白,但胖乎乎的,五官像极了井馥。 两个孩子虽然相差了一个月,但放在一起,差别并不大。 春妮再三挽留,井馥住了两个晚上,雇了一辆驴车,去往井家店。 八月底,北方的天气不冷不热,倒是很舒服。 毛驴车到了井家店的时候 ,已经是中午了。 抱着孩子站在街头,井馥的心里涌起一阵失落。 去年七月份,她和陆伟业回来,举行了热闹的婚礼。 一年以后,自己抱着儿子回来,虽然还是两个人,她却觉得,失群鸿雁一样的孤单。 是先回陆家还是先回自己家? 井馥思虑了一会,还是决定先回陆家。 现在是陆家的媳妇,陆家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家。 而父母那里,却成了娘家。 因为是中午,虽然陆家大院住了十几户人家,却很安静。 公婆这个时间点,估计在睡午觉。 井馥走到正房的东面,轻敲房门,里面传来陆家顺不耐烦的声音:“谁呀,大中午的,觉都不让睡消停!” 井馥忍着笑,继续敲门,她就想看看,老爷子开门看见亲孙子那一刻,是个什么表情? 果然,敲了一会,屋内响起拖沓的脚步声。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陆家顺塔拉着鞋,顶着一头乱发,睡眼惺忪的站在门口。 当看见是井馥的时候,眼睛当时瞪大了!迅速扫过她的脸,目光停留在怀里的婴儿身上。 井馥觉得,公公应该会抱她怀里的孩子。没想到陆家顺“哎呀!”一声惊叫,转身往回跑去。 这个反应,倒是把井馥看懵了! 短暂的时间过后,陆家顺从屋里把孩子奶奶拽了出来。 老太太一边捶打老头的胳膊,一边小声骂:“你抽啥邪风?我还光着脚呢!” 井馥往下一看,婆婆果然是光着脚被公公拖着出来的。 “你快看看,是谁回来了!” 陆家顺的话带着明显的颤音,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一起,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但井馥还是很明显的从他的眼里看见了泪光。 井馥鼻子一酸,眼圈红了。 双膝一曲,想要跪下,却被婆婆一把抱住了。 “是馥儿回来了?”她伸长脖子,向外面看:“伟业没回来吗?” “他还在朝鲜呢!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哦!”婆婆的语调带着明显的失望。 “快把孩子接过来,快呀!” 陆家顺一连用胳膊肘捅咕了老太太好几下,婆婆才反应过来。 “快让奶奶瞧瞧。” 婆婆刚把孩子抱到手,就被老头抢去了。 井馥忍不住笑了,虽然是新社会了,但公公的老观念还是没有改变。 不能直接从儿媳妇的怀里把孙子抱过来。 他又着急,所以才会跑回屋里把婆婆拽出来。 急的连穿双鞋的时间都等不了。 都说隔辈亲,井馥却不知道能这么亲,爷爷去世的早,她不记得,但奶奶确实没有这么疼过她。 也许因为自己是个女孩的缘故。 井馥想起陆伟业的嘱托,公婆是重男轻女的。 可公公抱了半天,也一直没过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他不问,井馥也不说。 她倒要看看,他能挺到什么时候。 “赶紧给馥儿整点饭吃,孩子饿坏了!” 井馥把婆婆扶坐到椅子上,拿过鞋,半蹲下身子,亲自给她穿上。 婆婆愣了一下,没有拒绝,眼圈当时红了。 “快去整饭,井馥给你婆婆帮个忙!孩子我能看!” 说来也奇怪,孩子自从到了陆家顺的怀里,不但没哭,还一直发出呵呵的声音,好像和爷爷打招呼一样。 “不用你,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你也累了,歇着吧,饭好了我叫你!” 井馥早就猜到了公公让她帮忙的意思,她扶着婆婆不动声色的出了门,故意把房门留了一条缝。 扒着门缝往里看,果然陆家顺见井馥出去了。 急忙把孩子放在炕上,打开身上的那层包被。 “哈哈哈……” 第341章 就叫平安吧 陆家顺打开包被,孩子立刻奋力蹬起了小腿。 看着裆里多出的二两肉,陆家顺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有孙子了,陆家后继有人了。” 看见孩子的一刻起,他的心就跟猫爪子挠的一样,刺挠的不行,恨不得立刻知道是丫头还是小子。 但井馥不能问,那丫头早就说过什么新社会,男女平等。 要是问火了,几年不回来,自己想儿孙可怎么办? 就儿子那个熊样,早就让儿媳拿捏住了,惹了儿媳妇怕是连儿子都得罪了。 陆家顺借口让井馥给婆婆帮忙去,急忙查看孩子的性别。 见到是孙子,悬着一年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他把孙子包好,抱起来。 跑到院子里,故意大声说话,没过一会,院子里出来了不少人。 “老陆头,今天咋这么高兴啊!” 儿子这些年一直在打仗,说不惦记是假的。 老夫妻两个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还常年不在身边,看着别人家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场面,他就心难受。 整天板着一张脸,和谁都没有好态度,时间长了,院子里的人都不爱搭理他了。 陆家顺也乐得清闲。 像今天这样,远远就能听见笑声,而且无论看见谁都先打招呼,是从来没有过的。 不是碰到了喜事,就是太阳从西面出来了! “哈哈,来看看我大孙子,遭人稀罕不?和我家伟业小时候一模一样吧?” 陆家顺抓住一个人,就拉过来看他大孙子。 “我看怎么像井家的那个丫头呢!” “我看也像他娘的地方多些!” 陆家顺不高兴了:“眼睛都有毛病吧?这明明就是从伟业脸上扒下来的!” “这老头,两句话就不好好说了,孩子长相在那摆着,也不知道是谁眼睛有毛病!” 没过一会,好容易出来的人都被陆家顺气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抱着孩子。 “这都什么人啊!说走就走,就不能陪我孙子玩会?” 蹲在墙根下的鳏夫刘二,看见人都走了,陆家顺一个人在那磨叽,忍不住整两句。 “你自己家的孩子,咋看咋好,拿着当个宝似的,白给我都不要,还得多糊弄一张嘴呢!” 陆家顺不爱听了:“你倒想要,我能给你吗?” “你给我,我也不惜的要啊!”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竟然吵了起来。 先前回去的那些人,又忍不住出来看热闹。 两个人越吵声音越大,怀里的孩子哭了起来。 井馥帮着婆婆刚做好饭,就听见院子里闹吵吵一片。 她在围裙上擦干了手,跑到院子里看了一眼,发现公公和人吵起来了 。 见井馥出来,孩子哭了,陆家顺不做声了。 抱着孩子,从井馥身边擦身而过,气呼呼的进屋去了。 刘二还在那里向别人诉说事情的经过,让人评理呢。 井馥细听了事情的经过以后,强压着想笑的冲动。 这是公公出来献宝了,没收到预期的效果,恼羞成怒和人吵起来了。 “二大爷,你别和我爹一样的,他要有啥惹您不高兴的地方,我给您赔个不是!” 井馥三句好话,刘二的声音低了下去,脸色也慢慢恢复正常了,就连脖子上蹦起的青筋都伸展开了。 “人都是敬怕的!哪有吓怕的,他还以为是旧社会,他当地主的时候呢,谁都得敬他七分,现在是新社会了,要不是摊上一个好儿子,还得批斗他呢!” 井馥听刘二提到了陆伟业,接过话茬:“老少爷们,算是井馥拜托大家了,我和伟业常年不在家,我父母要是有什么事情,还请大家多帮忙!” 井馥冲着大家伙深深的鞠了一躬。 “这见过世面的人,就是不一样,多通情达理!” 陆家顺透过门缝,听见外面的人都在夸赞井馥,刚才的不愉快一扫而空。 “放心吧,一个院子里住着,有事大伙都会帮忙的!你公公那个人,就是不会说话,其实人心不坏!” 大伙你一句,我一句和井馥攀谈起来,直到婆婆隔着房门喊吃饭,这才散了。 井馥进了屋,孩子在奶奶怀里,一直哭个不停。 陆家顺低眉顺眼的坐着,刚让老太太骂了一顿,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你都不知道咋得瑟了,孩子才多大呀,你就抱出去这么长时间?还大声和人吵架,看把孙子吓着了吧?” 井馥从婆婆怀里接过儿子,背过身去,解开衣襟,把奶头塞进嘴里。 孩子立刻不哭了。 “娘,你就别说我爹了,孩子不是吓的,是饿的!” 喂饱孩子,放在炕上,让他自己玩。 井馥转身的功夫,陆家顺又把孩子抱了起来。 桌子放好,饭菜端到桌子上。 陆家顺盘腿坐在炕头上,把孙子放在盘起的双腿上。 “放下吃饭吧!孩子老这么抱着,抱尖尖腚了,等馥儿回去,一个人可咋弄?” 婆婆抱怨老头惯孩子,担心以后井馥一个人不好带。 陆家顺不理会,用两个手指不断敲桌子:“整二两,今天高兴!” 几口酒下肚,陆家顺的话多了起来。 “馥儿啊,你是陆家的功臣啊!这头一胎就添一个男丁,看样子陆家单传的家风,要在这辈改改了!” “等到伟业回来,多生几个儿子!” 陆家顺手往外面一指:“都跟我咋呼的,仗势的不就是他们儿子多吗?” “井馥,家里多几个小子,到啥时候都不吃亏!” 井馥扯了一下嘴角,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心里却在说:“只要陆伟业能平安回来,我给他生十个儿子都行!” 但心里的话嘴上不能说出来,害怕引起二老的恐慌。 医院最近从朝鲜战场撤下来的重伤员,说出了战争的惨烈。 志愿军打的太艰难了! “爹,伟业说了,让您给孩子起个名!” 陆家顺端起酒杯,一仰头,将满满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随后,他缓缓地放下杯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许久之后,陆家顺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神情。 之所以给儿子取名“伟业”,就是盼望着儿子能够有所作为,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光宗耀祖。 现在儿子按照他预想的发展,真的干伟大事业去了。 陆家顺又觉得自己错了,他最希望的是儿子能够平安回来,一家人能够在一起,哪怕掏大粪,也是幸福的! “就叫平安吧!” 第342章 公公已经老了 “平安,陆平安!” 井馥喃喃自语,虽说名字有点土气,却是她心里最祈盼的。 一家三口,因为名字的事情陷入短暂的沉默,都不约而同的想起了陆伟业。 老太太已经在偷偷的抹眼泪了。 要不是小平安及时的哭起来,井馥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 饭还没有吃完 ,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井馥打开门一看,竟然是弟弟。 刚才陆家顺和刘二的一场嘴仗,很快传到了井家大院,雪梅才知道是井馥回来了。 而且还带回了自己的亲外孙。 雪梅听说以后,急忙往外走,恨不得下一分钟就看到自己的亲闺女。 却被井连海拦了下来:“你是越来越不懂事了,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井馥是陆家的媳妇,先回陆家是应该的,你现在跑去,别让亲家多心!” 雪梅想了想,井连海的话有些道理,虽然心有不甘,还是停住了迈出去的脚步。 但弟弟井瑾可不管那么多,撒开腿就跑,去找姐姐了。 看着宝贝儿子转眼跑远了,井连海和雪梅宠溺的微笑。 井瑾长这么大,夫妻两个真是拿着当眼珠子一样,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 “井瑾啊,你吃饭没有?” 老太太一边问,一边准备下地找碗筷。 被井瑾按住小腿拦住了:“大娘,我吃完饭了!” 说完急忙把头凑过去:“大爷,给我抱抱呗!” 井瑾今年已经十一岁了,雪梅生完他以后,一直没再生养。 陆家顺沉默了,说实话,他信不着井瑾,半大小子,毛毛愣愣的,别在把平安摔着! 井馥看出了公公的顾虑,笑着说:“没事爹,井瑾这么大了,还不至于连个孩子都抱不好!” “就是,就是!”井瑾守在平安身边,急得猴一样,就差上蹿下跳了。 陆家顺不情愿的把孙子放进井瑾的怀里:“加点小心,托着点腰,闪着腰,该拉绿屎了!” “知道,知道,我经常帮我四婶抱孩子,我知道怎么抱!” 井瑾接过平安,把舌头抵到上牙膛上,微微卷曲一下,发出咯咯的声音,逗着小外甥。 平安竟然咧开小嘴笑了! “姐!他真好玩!” 井瑾说完,不等井馥回答,用脚踢开房门,把孩子抱跑了。 陆家顺鞋都没穿,光着脚撵出去:“井瑾,你个坏小子,你可别给我摔着啊!” “不能啊!” 井瑾害怕被老头撵上要回去,只回答了一句,头也不回的走了。 陆家顺虽然不放心,也不敢硬撵,怕井瑾跑起来,把孩子摔到。 “井馥,快点!别让他把孩子摔了!” 陆家顺直拍大腿,吩咐井馥赶紧回娘家,把孩子交给一个半大小子,他实在不放心。 井馥一边答应,一边急忙推开门,向着家的方向跑去。 她早就想爹娘了,只是碍于传统理念,也避免公婆伤心难过,才先回了陆家。 其实,一颗心早就飞回井家了。 要不是井瑾来这么一手,她最早也要明天才能回家。 井瑾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见陆家顺没有撵上来,反而是姐姐叫着他的名字,向自己跑过来。 站在路边等了一会,井馥赶了上来:“把孩子给我!” “那你是回家还是去姐夫家?” 井馥笑着用手指刮了一下弟弟的鼻子:“当然回家了!” 井馥从弟弟怀里把儿子接过来,姐弟两个有说有笑的回井家大院。 自从井瑾走了以后,雪梅一直站在大门口,翘首以待,等着井瑾回来。 只要儿子回来,她就能知道女儿和外孙的消息。 远远的,竟然是井馥抱着孩子和井瑾一起回来了。 雪梅扎煞着两只手,快速的倒腾着小脚迎了上去。 “娘,你慢点!” 井馥看见亲娘,不知道怎么声音竟有些哽咽了。 雪梅的眼睛更多关注井馥怀里的孩子:“来,娘抱着!啧啧!长的和你小时候一样!” 母亲的话,把井馥说笑了:“孩子爷爷就是因为说像我才和别人吵的架。” “怎么的?我闺女长的还不俊啊!” 雪梅嘴上这样说,心里也得承认,井馥确实没有陆伟业长的好。 “娘,还是我抱着吧,别再把您累着!” 井馥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的抱紧孩子。 自从她懂事以后,每次看见母亲着急时走路的样子,都心惊胆战,生怕她摔倒。 井瑾抱孩子,她不担心,但母亲要抱,她还真不放心。 雪梅看出了井馥的小心思,佯装生气:“你们姐弟两个,我从小抱到大,也没摔过你们,现在我都这么不中用了?” “我姐是怕你累着!” “我弟说的对!” 自己的两个儿女一唱一和的,把雪梅逗笑了。 其实,雪梅也不是真的生气,有哪一个母亲会真正去生儿女的气呢! 当天晚上,井馥没回陆家,在娘家住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雪梅开房门的时候吓了一跳,陆家顺抄着两只手站在门外。 “他娘让我来接井馥回家,一早上去江边买了条鱼,让媳妇回家吃鱼呢!” 陆家顺每次说家的时候,都故意加重点语气。 雪梅又好气又好笑,都说老小孩,这话是真不假,陆家顺就好像故意和她赌气一样。 “吃完早饭就给你送回去!” 听了雪梅的话,陆家顺竟然在房檐底下蹲下身:“我就在这等着,等馥儿吃完,我们爷几个一起回去!” 井连海听见外面说话声,出门邀请陆家顺进屋去坐,他说什么都不肯 。 固执的蹲在房檐底下,等着抱孙子回家。 井馥忽然觉得心里酸溜溜的,其实公公的心里一点不糊涂,打仗就会死人,子弹不长眼睛,这些事,他心里都清楚。 对儿子时时刻刻的惦念,像蚂蚁一样啃噬老人的心。 陆家顺本来是一个脾气秉性都不错的人,这两年变得暴躁,和陆伟业在朝鲜战场有一定的关系。 只有在他看到孙子的时候,心中的焦虑才会减缓一些。 井馥从屋里把儿子抱出来,双手举着递给陆家顺。 “爹,平安不服姥家呢,昨晚上哭闹了!” 听说孙子哭闹了,陆家顺也不顾规矩体统了,从井馥手里把孩子接过来,紧紧抱在怀里。 “我先抱孩子回去了,你要没待够,一会孩子饿了,我再抱过来,中午回家吃鱼就行!” 井馥看着陆家顺微驼的背影和蹒跚的脚步,禁不住红了眼圈。 公公已经老了! 他也许再也经受不起任何打击了! 半个月以后,井馥告别父母,坐上了回s市的火车。 第343章 有得就有失 一九五二年二月五号。 正月初十。 援捷发烧了。 年前年后,春妮基本没在家里待几天。 厂里放假以后,春妮把家里收拾妥当,老太太就打发龙三来接她们母子和哑巴。 过年都回卧虎沟,家里人多热闹。 过了初五,刚从卧虎沟回来,姜大志又来接她们三个人去鱼业屯住了几天。 折腾了几个来回以后,回到家,援捷有点感冒了。 流鼻涕,打喷嚏还有一点发烧。 早上起来,就哭哭唧唧的,哑巴娘一个劲的比划春妮,让她带孩子去医院看看。 援捷快八个月了,春妮上班的时候,一直由姥姥带着。 家里离厂里没有几步路,春妮每隔几个小时,会回来送一次奶。 所以援捷病了,哑巴比春妮还着急。 用棉被把援捷包好,春妮用一个背兜子把孩子背到后背上,去了医院.。 孩子没什么事,只是普通的小感冒,医生给开了点小药,春妮就打算回家了。 穿过走廊的时候,意外的听见,产房门口有护士大声喊:“吴士晟!吴士晟!你老婆生了,母女平安!” “这人心可真大,这么一会,跑到哪里去了!” 吴士晟结婚,满打满算也就七个多月,他老婆绝对不可能生孩子。 可能是重名了! 春妮也没在意,刚往前走了两步,门开了,吴士晟带着一身凉气从外面进来。 “来了!我在这里!” 吴士晟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进来,虽然听见了护士的喊话,但脸上却没有一点当父亲的喜悦。 整张脸阴沉沉的! 春妮在离他两米的地方站住了。 吴士晟冲过去的时候,目不斜视,也没看见春妮。 “可能是孩子早产了!” 春妮摇摇头,也没去打扰吴士晟,毕竟现在他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哪有时间来招待她。 走出医院的门,春妮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不管怎么说,女人生产的时候,有丈夫陪在身边,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眼看春妮出了大门,走廊窗前的吴士晟长舒了一口气。 两米的距离,他怎么可能看不见春妮呢? 只是他不知道该怎样解释自己老婆七个月生孩子的事情。 在春妮的面前丢脸,比杀了他还让人难受。 吴士晟从兜里掏出烟,抽出一支点燃,狠狠的吸了两口,烟雾缭绕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谁那么不自觉,在走廊抽烟?” 路过的护士大声的指责他。 吴士晟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狠狠捻灭。 然后步履沉重的向一间病房走去。 听见开门声,半倚在病床上,笑吟吟注视着婴孩的女人,连头都没抬。 “怎么?你觉得心里不舒服了?提前和你说过的,你应该有这个心理准备!” “你以为就凭你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农村人,凭什么娶我?凭什么让我伯伯给你安排工作?” “有得就有失!” 女人语气慵懒,傲慢,好像在训斥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吴士晟终于压不住心中的怒火:“你们这是欺骗,只说你交过男朋友,没说你怀孕的事!” “要知道当王八,我宁愿回乡下种地!” 女人嘴角一挑,轻蔑的哼了一声:“认识你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怀孕,这怎么能叫欺骗呢?” “吴士晟,你要有本事,现在反悔也来得及,不过你可别忘了,你的所长是怎么来的!” 吴士晟终于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蔫了。 女人慢慢躺平,闭上眼睛。 外面传来轻叩房门的声音,吴士晟把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气质优雅,五十多岁的女人。 吴士晟立刻满脸堆笑:“妈,您来了,小雅刚才还念叨您呢!” 接过女人手里的搪瓷缸,放在床边的桌子上。 又急忙搬了一把椅子,放在那个叫小雅的女人床边:“妈,您坐!” “你也别忙了,士晟,这些天照顾小雅辛苦了!” 女人把目光投到刚出生的孩子脸上:“这孩子的眼睛怪有神的,像士晟,看这精神头,像个足月的孩子,哪有一点早产儿的样子,士晟,这都是你照顾的好啊!” 吴士晟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不都是我应该做的嘛!只要她们母女没事,我辛苦点都没什么!” 站起身,吴士晟拿起桌子上的搪瓷缸,掀开盖子,用嘴轻吹了两下:“来,小雅,妈熬的小米稀粥,吃点!” 中年妇女从椅子上站起身,拿了一个枕头放在小雅的床头,以便女儿靠着舒服。 吴士晟满脸堆笑,把剥好皮的鸡蛋,用勺子搅碎,一勺一勺的喂进小雅的嘴里。 喂完以后,把小雅扶着躺好:妈,你陪着小雅,我去把茶缸刷干净!” 走出房门,吴士晟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殆尽,脸色冷的能刮下一层寒霜来。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越走越远,终于听不见了。 中年女人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房门,看见消失在走廊尽头的吴士晟,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 重新回到椅子上坐好:“小雅,你也不要太任性了,我和你爸爸说,这个孩子是个早产儿,他要是知道你……” 女人恨铁不成钢的用指头在小雅的脑门上点了一下:“你也老大不小了,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你明知道,你们两个人不可能,非要玩火自焚,吴士晟那个人,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窝囊,那人心机很重,所以现在还是要压制他,一个所长已经够了!” “至于调去市局的事情,还要从长计议!小雅,好好和他过日子,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有我和你爸爸在,他也翻不了天去!” 小雅一直半闭着眼,不说话,任由母亲一个人喋喋不休。 听见外面传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中年女人叹了一口气。 以她的精明,又怎么能看不透吴士晟呢? 虽然他一直笑着照顾小雅,却对那个刚出生的婴儿视而不见。 “士晟,我先回去了,你爸爸这两天出差也快回来了,你调市局的事情,估计也快有着落了,不是他对你的事情不上心,是你爸爸太忙 ,你不要怪他好不好?” 吴士晟顺势扶住中年女人的胳膊。“妈,看您说的,没有你和爸爸,就没有我吴士晟的今天,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他呢!” 把中年妇女送到医院的大门外,看着她上了吉普车,绝尘而去。 吴士晟眯起了眼睛,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殆尽。 现在他还是太弱,必须要借小雅父母的势。 等到自己爬到足够高的时候,现在所受到的侮辱,他必一分不少的还回去! 第344章 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一九五三年七月二十七日,美国在板门店同中朝签订了《朝鲜停战协定》。 朝鲜战争终于结束。 一九五四年九月起,志愿军分批撤离朝鲜。 第一批志愿军回国的时候,井馥早早的起来,把四岁的平安送去了王丹姥姥家。 随着迎接志愿军回国的队伍,站在大道边上,焦急的等待陆伟业回来。 一个个黑瘦,但精神抖擞的士兵从她面前走过。 都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井馥抓住最后一位战士的胳膊:“同志,志愿军都回来了吗?” 小战士黝黑的脸上红了一下:“没有,这是第一批,后续还有很多,会陆续回来的!” 井馥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到胸腔里。 两个月前,她还接到过陆伟业的来信,说他们正在帮助朝鲜人民战后重建,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回来了。 井馥回到家,把平安从王丹的家里接回来。 晚上,听着儿子在身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井馥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她从柜子里拿出陆伟业写给她的所有信件,放在胸口上。 每一封信,每一个字,她都清楚的记得。 这些信件陪着她度过一个个煎熬的夜晚,也许用不了多久,陆伟业就快回来了。 一家人就快团聚了。 第二批志愿军回国的时候,井馥在队伍里,看到了秋生。 这是她看到的第一个熟悉且亲近的人。 她从人群中艰难的挤过去,一把拉住秋生的胳膊。 “秋生,你回来了!伟业和我五舅呢?他们有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秋生的神情现出一抹异样,但很快恢复正常,他笑了一下:“没有,他们可能要等下一批吧!” 笑容在井馥的脸上慢慢消失 。她没注意到,秋生的两只手,紧攥成拳,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蹦了起来。 出卖了他极度隐忍的内心。 秋生忘不了那次争夺战中,一个排的兵力最后只剩下了几个人。 等到他拿着爆破桶摧毁敌人碉堡回来的时候,整个阵地都被夷为平地了。 秋生只看到了半截穿着胶鞋的断腿,那双胶鞋上打着补丁。 那块补丁是他亲手缝补上去的…… 陆伟业是少爷出身,针线活一窍不通,所以无论衣服还是鞋帽,只要破了,都是秋生帮忙缝补。 陆伟业和其他一万六千名志愿军战士,永远留在了那块叫做上甘岭的朝鲜国土上。 能回来的,只能是他的一缕忠魂了。 可这么残酷的事实,他怎么忍心告诉井馥呢! 望着她失望落寞的背影,秋生心如刀割。 如果见到姐姐,又该怎么说呢? 金城战役结束以后,龙五也没了讯息,牺牲也基本成了定局。 三个人,只有秋生一个人活着回来了。 井馥回到家,没有去王丹家里接孩子,她的心里没来由的慌乱,志愿军已经回来两批了,她都打听清楚了,作战部队基本都撤离朝鲜了。 剩下的都是后勤补给部队。 陆伟业没理由不回来! 她在椅子上靠了很久,感觉从没有过的疲惫。 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陆伟业的那些封家书,井馥一封封的摆开,铺满了整张桌子。 她颤抖着手,从第一封开始,一封封抚摸下去! 忽然,井馥瞪大了双眼,急忙抽出两封对比了一下,很快发现了不同之处。 她快速的把信件按邮戳的不同分成两组。 然后分别从两组中各抽出一封信进行比较。 井馥的手抖动的厉害,薄薄的一页信纸,仿佛有千斤重。 她把所有的信纸全部拿出来,逐一细看,最后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每封信到手的时候,她都迫不及待的打开,一张薄薄的纸,承载着陆伟业的生死安危和井馥全部的殷切期盼。 怎么能够怨她心急呢? 她能背诵下每一封信的内容,甚至每一个标点符号,但却从来没注意过邮戳。 邮戳有两种,一种是国内的,一种是朝鲜的! 五二年十月以前的信件,大部分是从国内邮寄的,只有三两封是从朝鲜寄来的。 五三年以后,仅有的三封信都是从朝鲜寄回来的。 字体和陆伟业相像,但绝对不是他亲笔所写。 而五二年以前的信,无论是国内还是朝鲜的,都是陆伟业的亲笔书信。 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呢? 五三年之前,陆伟业就牺牲了!从朝鲜寄回来三封家书,是别人模仿他的笔迹仿写的。 这个人不可能是别人,只有朱秋生。 秋生的字是陆伟业教的,他又刻意模仿,不细心是看不出来的! 而且信件极为简单,三言两语,报个平安。 而之前的那些从国内寄给自己的信,一定是陆伟业提前写好,拜托井魁寄给自己的。 他是害怕万一他牺牲了,自己怀着孩子度不过那个难关! 井馥双手抱紧肩膀,从椅子上跌落到地上,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抽离了生机。 屋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她想要痛哭,嘶吼,却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一点的声音。 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整个心如坠冰窟。 泪水在眼眶中迅速积聚,然后如决堤般的洪水夺眶而出。 心瞬间碎成了无数片。 井馥瘫坐在地上,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崩塌。 地面传来冰冷的触感,可她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 陆伟业的点点滴滴,一窝蜂一样,涌进她的脑海里。 他那么爱自己,怎么舍得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和儿子平安的大哭声。 儿子的哭声,让井馥濒死的心重新活了过来。 她扳着炕沿,努力的站了起来,扶着墙一点点走到门口,理了理散乱的鬓发,擦干脸上的泪水,打开了房门。 平安猛的扑进她的怀里。 “这孩子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大哭,怎么哄都哄不好!” 王丹没有看出井馥的异样,一进门就诉说平安今天的反常行为。 “井馥,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孩子会不会哪里不舒服啊?” “你看,看见你他又不哭了,本来我今天不想把他送回来了,想让他在我那里睡一宿!” 王丹一直说着话,却没有得到井馥的一句回答。 感觉出不对劲,回过头,才发现井馥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王丹慌了手脚,急忙问:“馥儿,你这是咋的了?” 井馥眼神空洞,好像听不见她的话一样。 王丹更慌了,伸手去扶井馥,没想到,井馥抱着平安 忽然向后倒了下去! 第345章 你也是战士 王丹眼疾手快,迅速抱住井馥,但她的力量,远远不能承载井馥母子的重量。 三个人一起倒了下去。 由于王丹的拼力支撑,井馥和平安才没有实打实的摔倒在地上。 “妈妈!妈妈……” 平安坐在井馥身边,叫着妈妈大哭。 王丹把井馥扶起来,靠在自己的怀里,用拇指不停的按压她的人中部位。 没过一会,井馥幽幽的醒转过来。 王丹抱起她,使出浑身的力气,才把井馥拖到炕上。 井馥全程和死人一样,没有喜怒,只是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棚顶。 “井馥,你别吓唬我,你这是怎么了呀!” 平安爬到炕上,撅起屁股,搂着妈妈的脖子,把脸蛋贴在她的脸上。 儿子脸上传递的温热,让井馥冰冷的心慢慢有了热度。 她伸出手,紧紧的抱住平安,泪水粘湿了儿子的小脸蛋。 平安用小手不停的擦拭井馥汹涌而出的泪水:“妈妈,你怎么哭了,平安不哭了,平安不淘气了,平安听话,妈妈不哭!” 王丹默默的站在地上,什么都没说,她知道井馥不是一个脆弱的人,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大事。 “井馥,想开些,人要往前看!” 这些日子,总听豆豆说,志愿军回国的事,难不成是陆伟业没回来? 王丹被自己忽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再看到桌子上乱七八糟的信件,王丹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一定是陆伟业没有回来! 王丹没有再说一句话,默默的收拾桌子上的信件,她不识字,只能把信纸和信封分别整理好。 看到王丹在整理信件,井馥挣扎着从炕上爬起来,坐到椅子上,平安一声不响的爬到妈妈的膝盖上。 井馥把王丹整理好的信件重新打乱,按照记忆中的顺序,一张张折叠好,放进对应的信封里。 她专注的做着这件事,好像整个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这是陆伟业留给她的最后思念! 井魁和李豆豆推开房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安静的情景。 没有两个人想象中的撕心裂肺,可却让人觉得心被生生撕裂,血在无声的流淌。 三个人木雕一样站在地上。 屋里沉闷的只能听到粗重的喘息声。 井馥把信件一封封的装好,贴在平安的胸口上,她低下头,把信件和儿子紧紧的抱在怀里。 …… 秋生回到军区以后,心里还是放心不下,井馥眼里的失望,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 入朝以后,陆伟业曾经郑重的拜托过他,要是自己一年以后牺牲了,希望秋生能代替他给井馥写几封信。 陆伟业不知道这场战争能打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 但希望无论他生死,井馥都能很好的活下去。 秋生没有爱过一个人,他理解不了痛失所爱的悲痛。 他不知道早一天知道和晚一天知道,有什么区别。 直到看见井馥眼中的惊喜变成失望,苍白的脸色失了红晕,他才知道陆伟业的心。 哪怕井馥多一分钟的快乐,都是陆伟业期盼的。 三年多的时间,井魁已经从军校毕业了,如今就在军区工作。 秋生很容易打听到井魁的住处 。 看到突然出现在门口的秋生,井魁激动的一把抱着他。 两个大男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能活着回来,真是太不容易了。 井魁一脸期盼的看着秋生,虽然他的内心十分想知道龙五和陆伟业的消息,却不敢直接问出来。 他害怕…… 秋生低下头,眼中泪光一闪,避开井魁的视线。 井魁的心随着秋生的目光一起沉了下去。 “我姐和你姐知道吗?” 平时井魁管春妮和井馥都叫姐,为了区分她们两个。 他头一次把两个人分开说。 秋生抬起头:“我不确定,我怀疑井馥已经知道了!” 井馥一直工作在解放军医院,经常有朝鲜战场转回来的重伤员,对于战争的残酷,她不是一无所知。 而且战争部队都已经撤离朝鲜了,剩下的都是后勤补给部队。 井馥在医院里,不可能听不到这样的消息。 陆伟业的死恐怕是瞒不住的。 秋生不确定自己该不该以陆伟业的名义,再给井馥写封信。 井魁摇头:“怕是我姐已经知道了!” “我姐夫把信交给我代寄的时候,是怕他万一牺牲了,对我姐的打击太大,伤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他希望,如果他牺牲了,能有另外一个井馥视若生命的人去陪伴她,爱护她!” “你已经很累了,先去休息吧,我去看看我姐是什么状况再做决定吧!” 看着井魁匆匆消失的背影,秋生还感觉梦境一般。 双脚踏上国土的那一刻,他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看到从小一起长大的井魁,秋生才确信自己真的活着回来了。 可是却有那么多的人永远留在了陌生的土地上。 秋生的眼睛湿润了。 战场上流血,从来没流过泪,可回到祖国以后,却时刻热泪盈眶。 他真希望井馥能像陆伟业希望的那样,坚强乐观的活下去。 他站在军区的门口,任凭冷风拂面,也难解心中的悲凉。 姐姐春妮对龙五的感情,他是知道的,要是她知道了龙五没回来,会是怎样的心情! 秋生不敢想,现在唯一希望的是井魁能尽快回来。 …… 井魁跑到井馥家的门口,正碰上李豆豆。 “井魁,你怎么来了?我娘送平安回家,很久都没回来,我担心出了什么事情!” 看到井魁,李豆豆迫不及待的说。 这些天不断有志愿军回国,怕是井馥早已经知道陆伟业牺牲的消息了。 “我也是为这个事来的!” 井魁没有时间和李豆豆细说,拉起她的手,一起向井馥的院中跑去。 打开门的一瞬间,屋里安静的仿佛没有人存在一样。 两个人对视一眼,甚至怀疑是自己多虑了。 又或是低估了井馥的承受力。 没想到,开门却是这样的一副情景。 井馥的模样早把平安吓坏了,看到舅舅,他才敢大声的哭出来。 “小舅,我害怕!” 平安从妈妈的膝盖上出溜下来,扑进井魁的怀里。 井魁蹲下身,抱住平安,不断的安抚他。 “平安不怕,平安不怕!” 平安在井魁的不断安抚下,慢慢停住哭声,只是不断的回头看向妈妈。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妈妈一直不理他。 井魁试探性的把平安递给李豆豆,平安没有排斥她,紧紧抱住她的脖子。 孩子吓坏了,抱住李豆豆,就像抱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井魁轻轻的走过去,站到井馥的面前。 “你骗我?你们都骗我!” 井馥抬起头,发疯似的挥动拳头,一下下敲在井魁的胸脯上。 井魁紧紧的抱住她:“姐,你别这样,你也是战士!姐夫他不希望你难过,他想让你一直快乐!” “他想让我快乐?” 井馥一直重复这句话,声音越来越颤抖,最后她终于扑进井魁的怀里。 放声大哭…… 第346章 妈妈想爸爸了 井魁紧紧抱住姐姐,任由她汹涌而出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衣襟。 他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任何语言在悲痛的井馥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 井馥的哭声,吓坏了平安,他瘪着嘴,眼泪一对一双的落下来,却坚强的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他小小的年龄,已经具备分辨事情的能力。 不是他惹妈妈生气了,是妈妈难过了! 妈妈想爸爸了! 妈妈经常把爸爸的信念给他听,有的他都能记住了。 平安不安的扭动身体,试图从李豆豆的怀里挣脱出去。 李豆豆把他放到地上,平安倒腾着小腿,一步步走向母亲。 抱住井馥的一只胳膊,把小脸贴在母亲的胳膊上。 〔儿子是不是很可爱?用不了几年,他就能长成一个小男子汉了,有他陪着你,我就放心了!”〕 〔他长的像你还是像我?我还是希望他长的像我!像我……像我……〕 平安稚嫩的声音响在井馥的耳边,儿子听信,最喜欢听和他有关的部分。 每次他都听得很认真。 但井馥没想到,他居然记住了这么多。 井馥强行止住哭声,从井魁的怀里抬起头,把平安抱坐在膝盖上。 母子二人泪眼相对。 “妈妈,我想不起下面是什么了,你给我提个醒好不好?” 井馥点了点头,眼泪还是不听话的随着点头的频率落了下来。 平安颠起小屁股,用小手给妈妈擦眼泪。 〔那样,就好像我一直陪在你身边,你也会时刻记着我,不会时间久了,把我忘记了!我爱你们,希望你和儿子永远快乐!〕 最先是井馥一个人哽咽的说,有了妈妈的提醒,平安想起了后面的内容,稚嫩清脆的儿声伴随着井馥嘶哑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屋里。 王丹、井魁和李豆豆都忍不住热泪盈眶。 夜深了,平安也折腾累了,无论他怎么努力想睁大眼睛,都耐不住汹涌而来的困意,他终于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 井馥拒绝了井魁的帮忙,独自踉跄的把平安抱到炕上。 王丹早在平安要睡着时候,为他铺好了被褥。 “已经很晚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我没事!” 井魁和李豆豆对视一眼,都不放心把井馥一个人留在家里。 却看见王丹在向他们使眼色,两个人无奈跟在王丹的身后,出了井馥的家门。 “娘,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我和井魁都不放心,要不您先回去,我们俩在这里陪着她?” 王丹摇摇头:“都回去吧,这种时候,她更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就不要打扰她了!” “等你们做了父母就知道了,孩子是母亲最大的牵绊,有平安,井馥不会有事的!” 对于王丹的话,井魁倒是相信,只不过他还是不放心。 把李豆豆母女送回家以后,他又返回了井馥家。 屋里还点着蜡烛,烛光把井馥瘦弱的身子映在窗户上。 她靠坐在柜子上,脸冲着平安的方向。 井魁默默的在院子外面吸着烟,很快烟头扔了一地。 直到屋里的蜡烛熄灭,井馥脱衣躺下,井魁才离开。 井馥一夜未眠! 平安睡的很熟,感觉一晚上连动都没动,一觉睡到天蒙蒙亮。 每天这时候,井馥起来做饭,他就趴在被窝里一会喊一遍妈妈,隔一会再喊一遍妈妈。 经常逗的井馥笑个不停。 但今天平安很安静,两只黑豆一样的眼睛,咕噜噜的随着井馥的身影转动。 他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不高兴,却知道自己要乖,不能再给妈妈添乱。 井馥拖着虚弱的身体,熬了小米粥,照例煮了一个鸡蛋。 放好桌子,平安自己从被窝里爬起来,先把小棉裤套在身上,十月下旬,天已经冷了。 棉裤前面有肚兜,后面有两条带子。 每天早上起来,平安都撒娇让妈妈帮忙穿衣服,其实他早就知道怎样穿了。 今天早上,不用妈妈帮忙,他一样把裤子穿好,虽然有点笨拙,但一点没穿错。 穿好以后,平安腆着小肚子炫耀:“妈妈,我自己穿的衣服,我厉害吧!” 井馥强忍着眼中的泪水,挤出一个笑容:“平安真厉害!” 走到儿子身边,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两口,紧紧的把他拥进怀里。 “妈妈,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平安害怕!” 井馥极力点头,可眼泪还是止不住流了下来。 井馥把鸡蛋剥了皮,放进粥里:“平安,让妈妈喂你好不好!” 平安瞪大了眼睛,眼里的惊喜掩盖不住。 平时妈妈都是让他自己吃饭的,就算他撒娇,让妈妈喂,妈妈也会让他自己吃的。 今天妈妈竟然主动要喂他! 平安急忙张开嘴,小脸上荡漾起温暖的笑容。 井馥恍惚了,举起的勺子停在了半空中。 直到平安调皮的咬住勺子尖,她才回过神来。 “妈妈,你也吃!” 看着儿子期待的目光,井馥把一勺粥放进嘴里,强迫自己咽下去。 “井馥,你要坚强,为了平安,你也要坚强!” 平安是陆伟业留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 是陆家的根。 要是连平安都照顾不好,怎么对得起陆伟业的一往情深? 喂饱平安,井馥给他穿上鞋,拉起他的小手,向门外走去。 医院的护士,很多和井馥一样,既是军人,也是军属。 很多护士的丈夫也和陆伟业一样,去了朝鲜战场。 没有回来的,不止他一个! 井馥身为护士长,不能带头躺下,所以今天无论她多么难过,都要坚强的去上班。 拉着平安的小手,刚出了院子,就看见王丹站在门外,不停的跺着脚。 看样子已经在外面站了很久了。 平安看见王丹,急忙跑过来,拉起她的手,还不忘向妈妈摆手:“妈妈再见,别忘了下班来接我!” 井馥没有像往常一样,打过招呼就去上班了。 而是向王丹走了过来。 “婶子,谢谢你!” 只一晚上的时间,井馥的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嘴唇干涩,曝起一层细皮,虽然她极力忍耐,身体还是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 王丹的眼圈当时红了:“井馥,为了平安,你也要好好的!” 井馥含泪点头,转身的瞬间,一滴泪珠还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对王丹婶子说的那一句谢谢,是发自她内心的,从平安百天以后,就由她一直照看。 而且坚决的拒绝井馥支付工钱的提议。 王丹说:“你要给钱,就不要送我这里了!其实不是我在照看平安,是平安在陪着我!” 现在井馥终于明白了王丹的话,平安虽然小,却是她最坚强的铠甲,有了他,自己才可以在没有陆伟业的陪伴下,坚强的走下去! 第347章 我连一个兄弟都没有了 井馥远远的看见,医院的门口一道熟悉的身影走来走去。 走近一看,竟然是秋生。 迎着他走过去,井馥惨淡一笑:“谢谢你秋生!” 井馥不知道谢秋生什么,是谢他代替陆伟业给自己写信,还是谢他一大早站在这里等她。 秋生在看见井馥的一瞬间,就知道昨晚一夜未睡,准备安慰她的话根本连一点用处都没有。 她出乎预料的坚强。 “我去上班了!” 井馥说完,没等秋生回答,独自一人向医院走去。 她穿着军装的身影依然笔挺,只是脚步略显蹒跚。 秋生默默的看着她推开医院的门,消失在视线中。 心没来由的抽痛了一下。 上午九点多的时候,军区首长亲自来到医院,看望和井馥一样的烈士遗孀,仅护士就有十七位。 十七位护士全部在岗。 并向她们颁发了烈士证。 …… 半个月以后,同样的烈士证出现在龙三的办公桌上。 是龙五的。 龙三锁死了办公室的门,一个人坐在椅子上。 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烈士证上面的字迹他怎么都看不清楚。 唯有烈士龙行云五个字像被放大了无数倍,悬在他的心头上,每一个字都有千钧重。 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母亲已年过七旬,小援捷却只有四岁。 “老五,上有老,下有小,你怎么忍心就走了呢?你让我怎么对她们说?” 父亲和兄弟相继离他而去,但龙五的死却是他最难过的。 也许是因为年龄大了,更经不起离别了。 也许是因为龙五一死,他在这个世上就再无兄弟了。 龙三不知道自己独自待了多长时间,直到办公室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才发现,整个城里早已经炊烟袅袅,万家灯火。 一派盛世祥和的景象,这是用无数烈士的生命换来的! 值得了! 龙三把那张象征弟弟荣耀的证书轻轻的折叠好,放进上衣的口袋里。 锁好办公室的房门,步履沉重的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这件事情是无论如何瞒不住的! 作战部队的志愿军已经全部撤回祖国,抗美援朝取得伟大胜利。 好消息铺天盖地,与之对应的坏消息也瞒不住。 龙五的烈士证是霍朝阳亲自派人送到他手里的。 回到家,龙三连饭都没吃,一个人默默去了书房。 关紧房门,无论玉珍怎么叫门,他始终都没有开。 龙三在书房里整整坐了一夜,清晨,他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才发现玉珍坐在椅子上,一直守在门外。 “出了什么事!” 玉珍的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龙三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说他是泰山崩于前都神色不动的人,一点都不过分。 能让他这么悲恸的事情,十有八九和龙五有关。 就连一向不太出门的玉珍都知道志愿军回国了。 龙三神情颓废,一夜之间,两个鬓角都斑白了! “玉珍,你能不能帮我办件事?” 不待玉珍回答,龙三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龙五的那张烈士证来。 他颓然坐在椅子上:“你能不能把这个给春妮送去?” 玉珍虽然不认字,也知道,能让龙三这样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走过去,抱住龙三的头,轻轻的把他拥进怀里。 在妻子的怀抱里,龙三彻底崩溃了:“玉珍,你知道吗?我没有兄弟了!龙五也牺牲了!你知道吗,我连一个兄弟都没有了!” 他肩头耸动,尽管用双手捂着脸,但泪水还是顺着手指缝隙不停的流下来。 玉珍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成亲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见龙三哭的像一个孩子。 好在今天是星期天,不用上班。 “你知道,我嘴笨,我应付不来的!我陪你去,咱俩一起去见春妮,行不行?” 玉珍不敢一人去见春妮! 龙三尚且如此,她不敢想象,春妮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龙三慢慢的止住哭声,抬起头去洗了一把脸,早饭也没吃,又回到书房坐了很久。 临近中午的时候,他从书房出来,又成了那个威严的,满眼坚定的检查院院长。 夫妻两个拐到供销社买了一把糖果,昨天夜里,佳南市下了一场小雪,道边的柳树上倒垂着雪白的树挂。 地面很滑,龙三扶着玉珍的胳膊,避免她的小脚站立不稳滑倒。 尽量把步伐迈得小一些,这样就能迟一点到春妮家里了。 可路途毕竟有限,在怎么慢,也有到达终点的时候。 援捷正在大门口玩雪,远远的看见龙三夫妻,急忙扔掉手中的小铁锹,倒腾着小腿向龙三跑去。 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三大爷,三大爷!” 跑到龙三面前,伸出小手扳着龙三的胳膊。 龙三使劲把手臂往上一抬,援捷借力爬上去,两条小腿盘着他的腰,小胳膊往上一攀,搂住了龙三的脖子。 手臂缠绕住脖子以后,整个身子爬到后背上,抱着龙三的脑袋,骑到了他的脖子上。 这一套动作没有一点停顿,行云流水,一看就是经常这么干。 整个佳南市,估计敢骑到龙三脖子上的,除了援捷,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龙三每次来春妮家里,都不敢着装,这小子对三大爷的大檐帽也是情有独钟,每次看见都要伸手抢。 衣服也是像今天这样,不管不顾的给弄脏。 检查院的服装和帽子,是庄严的,无论龙三多宠爱这个侄子,也不可能让他亵渎那份神圣感 。 也不知道小援捷在外面玩了多久,小脸蛋冻的红彤彤的。 抚摸龙三脸庞的小手,冰冷的没有一点温度。 “三大爷你的大檐帽呢?是不是等我长大了,你就给我戴了?” 以前,每当援捷爬到他脖子上问大檐帽的时候,玉珍都会高兴的哈哈笑,可今天她却只想流泪。 “哎?三娘,你今天咋不笑了?” 援捷努力倾斜着身子,低下头,照着玉珍的脸吧嗒亲了一口。 这一口亲下去,玉珍的眼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 为了避免让孩子看见,玉珍急忙转过身去,偷偷的把眼泪擦干了。 援捷骑在龙三的脖子上,还不时的颠一下 。 听到外面的声音,春妮撸着半个袖子,从屋里探出头来。 看见龙三和玉珍来了,春妮急忙打开门,把夫妻两个让进屋里。 外屋地下有一堆新和的泥和几摞砖头,天一天比一天冷了,春妮正在砌炉子。 龙三进了屋,看见满地狼藉,心里忽然难过起来。 第348章 这个时候说太残忍 “三哥,三嫂,你们先进屋坐会,我洗把手就来。援捷,你给我下来,别磋磨你三大爷!你可别让我打到你身上。” 援捷迅速顺着龙三的后背出溜下来。 搬了把椅子给龙三:“三大爷,你坐这!” 把龙三推到椅子上坐好,援捷又爬到三大爷的膝盖上。 两只小手围着龙三的腰摸了一个遍,都说三大爷的腰上有枪,可他一次都没有摸到。 “三大爷,你真的有枪吗?” 援捷闭上一只眼,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枪的造型,嘴里还一个劲的镖镖的喊着。 春妮扯着他的耳朵:“你给我下来,拿出去的小铁锹呢?又扔了是不是?快去给我找回来!” 援捷夸张的张大嘴,妈妈不提醒,他还真忘了! 迅速向外面跑去,跑到外屋的时候,一脚踩进春妮刚和好的泥里。 脚下一滑,噗通一声摔了一个大跟头。 他爬起来,半边身子都粘满了泥,抬起两只小手看了一眼,也是泥乎乎的。 援捷使劲把手在裤子上干净的地方蹭了一下,又向外面跑去。 等到春妮听到声音出来,援捷已经跑到门外去了。 看着地上四处飞溅的泥水,春妮气得直咬牙。 好好的路,援捷从来不走,夏天专挑泥水多的地方,冬天专挑有雪的地方。 每次春妮都打他一顿,但没有一次他能记住。 援捷跑到大门口一看,傻眼了,刚才扔在这里的小铁锹,又不见了。 又要挨打了。 挨打援捷不怕,反正妈妈也打不疼。 何况今天三大爷和三娘在,肯定不会让他挨打的。 援捷颠颠的跑回屋里,在春妮面前伸出泥乎乎的小手:“打吧!” 看见眼前的泥猴子,春妮直接举起巴掌。 一巴掌下去,却拍到了一只手上,援捷趁机钻到三娘的身后。 泥巴蹭了玉珍一身。 玉珍蹲下身,把援捷的泥衣裳扒下来,发现里面的棉裤也湿了。 干脆全部扒下来,随后把光着腚的援捷塞到围着被子坐在炕头的哑巴被窝里。 哑巴不停的咳嗽。 玉珍用被子把援捷围好,只露了一个小脑瓜在外面。 然后急忙从衣兜里掏出刚买的糖果,扒了一颗,塞进他嘴里。 有了吃的,小家伙总算是安静了。 春妮才倒出时间,给龙三和玉珍各倒了一碗热水。 “婶子咳嗽的挺厉害,送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龙三见哑巴一个劲的咳嗽,提议去医院看看。 “我娘是老毛病了!”春妮叹了口气:“一到冬天就发作,这两天屋子冷,等我把炉子垒好,屋里暖和,病就好了!” “三哥你不用惦记!” 龙三站起身,撸起袖子:“我去给你垒吧,这也不是女人干的活!” 龙三强忍着心中的悲痛,话里带着明显的鼻音。 春妮急忙拦住他:“三哥,你好容易来一趟,不用你,这活我能干,你是感冒了吗?” 春妮听出了龙三说话的异样。 “是!他是感冒了!” 玉珍急忙帮龙三掩饰,并拉住春妮的手臂:“让你三哥干吧,他一个大男人,咋也比你有力气!” 其实,砌炉子的活龙三还真没有春妮熟练。 只垒了两层,就看出明显的歪了。 春妮笑了:“我三哥的手是掌生死的!可不是干泥水匠的!还是我来吧!” 龙三看着自己干的活,也觉得拿不到台面上,只能退一步给春妮打下手。 有了龙三的帮忙,春妮很快把炉子砌好了。 装上炉桶子,就只剩下架火了。 用一把柴草点着,呼呼的响,抽劲很大,感觉能好烧。 只是顺着炉子口咕咚咕咚冒黑烟。 哑巴被烟呛得咳嗽的更厉害了。 春妮把外屋的房门打开,让屋里的烟尽快散出去。 “潮气顶过去就好了!” 果然,没过一会,黑烟变白烟,最后连一点烟丝都不冒了! 援捷光着腚从炕上跳下来:“妈,炉子搭好了,是不是就能烤家雀了?三大爷,咱俩掏家雀去呀!” 春妮想象不出来,龙三一个检查院的院长,扛着梯子按家房檐底下掏家雀的情景。 “我看你像个家雀,快回被窝去,抖搂着就送你去医院打针!” 春妮一巴掌打下去,援捷的屁股立刻出现一个巴掌印。 援捷不怕疼,但是怕打针,急忙跳到炕上,钻进被窝里。 春妮把援捷的湿棉裤,拿到炉子边上,用火慢慢烤干。 龙三和玉珍对视了几次,还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说龙五的事情。 援捷的棉裤只是湿了外面的一层,里面都是干的。烤了没一会,就全部干了。 穿上棉裤以后,援捷咚咚的里外屋跑,刚烧了一点热乎气,很快被他放光了。 援捷不停歇的闹腾劲儿,让这个原本应该冷清、毫无生气的家注入了一股温暖而又活跃的力量。 这股力量如同一把火,迅速点燃了每一个人的心。 四个人,八只眼睛,都随着援捷的小小身影转动,虽然每个人现在的心情都不一样,但无一例外的都被这个小家伙温暖着。 虽然龙五不在,这也是一个充满温馨的家。 龙三看了玉珍一眼,感觉这个时候说龙五的事有点残忍。 两个人这么多年的夫妻,龙三的一个眼神,玉珍就站起了身,其实,她也早就想逃离了。 援捷越活泼,春妮越恬静,他们两夫妻的心情越沉重。 “春妮,今天星期天,我和你三哥来看看你们,没事!” 她还特意强调了一下没事! “我们要回去了,援捷过来,再让三娘亲一下!” 援捷急忙跑过来,到了玉珍面前忽然拐了个弯,奔龙三去了。 “三大爷,还没拔大萝卜呢!” 龙三鼻子一酸,眼圈红了,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他急忙伸出手,抱住援捷的小脑瓜。 援捷的两只小手使劲扳着龙三的胳膊,龙三轻轻一提,援捷的两只小脚就离开地面了。 其实,主要的力量在援捷的两只小胳膊上,春妮才不会担心儿子的小脖子受到伤害呢! 每次龙三来,援捷都会和三大爷玩各种游戏,但今天三大爷的兴趣不高。 要援捷提醒,才想起和他玩拔萝卜。 “好了,别闹了,三大爷回家还有事呢!” 春妮知道,龙三一直很忙,她把挂在三哥身上的儿子抱下来,放在地上。 送龙三夫妻两个出门 。 龙三走了没几步,身后传来春妮的声音:“三哥!” 龙三回过头,心开始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他有一种预感,春妮要问的,就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 第349章 他没死,我知道他没死 “三哥,志愿军是不是都回国了?” 果然! 龙三觉得嗓子眼干涩的要命,一个是或不是只有三个字,他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龙五没回来!是不是?” 虽然是问句,但前面五个字却是肯定句。 春妮很确定龙五没回来。 玉珍已经忍不住偷偷抹了几次眼泪。 她觉得自己很小心,其实她的每一次低头,春妮都清晰的看到一滴眼泪落下去。 “春妮,屋里说吧!” 既然春妮已经这么问了,龙三觉得没有必要再瞒着她。 如果她从别的地方知道,倒不如自己亲口告诉她。 三个人拖着沉重的脚步重新回到屋里。 援捷这会没闹腾,坐在炕上,也不知道嘴里一口气塞进去几块糖,两个小腮帮都鼓溜溜的。 看见春妮回来,立刻把抓着糖块的小手背到身后去。 玉珍看了龙三一眼,把春妮扶坐在刚才龙三坐过的椅子上。 “春妮,你听你三哥说!” 玉珍的声音哽咽了,三个人,她是最不能控制情绪的一个。 在家的时候,龙三真的悲痛欲绝,但现在他整个人都很镇定。 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那张烈士证,慢慢的铺在桌子上,小心翼翼的用手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春妮,你看看这个就知道了!” 春妮伸出双手,把那张烈士证拿在手上。 从右往左,不足十行字。 革命军人牺牲证明书: 龙行云同志于一九三八年九月参加革命工作。 在一九五三年任54军团长职务。 不幸于一九五三年七月十四日在朝鲜前线光荣牺牲。 除有我军祭奠英灵外,特怀哀悼之情敬报贵家属,其家属得享受烈属优待。 落款一九五三年七月二十日。 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部,政治部。 上面加盖大红中国人民志愿军政治部印章。 春妮一连看了两遍,确保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明了。 没有玉珍想象的崩溃大哭。 春妮把烈士证轻轻的放在桌子上,声音平缓,但很坚定的说:“他没死,我知道他没死!” 龙三和玉珍面面相觑,他们猜测了几种春妮的反应,唯独没有这种。 她这样平静的说着完全不现实的话,更加让玉珍感到恐惧。 春妮不是受了过度的刺激,精神失常了吧? 她看向龙三,龙三也正在一脸疑惑的打量春妮。 玉珍的担忧,同样也是龙三的担忧。 她颤抖的伸出双手,去触摸春妮的脸庞,没有招到拒绝以后,玉珍猛的抱住她。 “春妮,你哭吧,哭出来吧!” 只有春妮像个正常人那样嚎啕大哭,她才能放心。 可是春妮却推开她,固执的问:“三哥,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回来了?” 龙三摇摇头:“不是,还有后勤补给部队和一部分战俘没有回来。” 龙三太了解自己的弟弟了,他宁可战死,也绝不会被俘,所以就算战俘回来的那天,也绝不会有龙五。 至于后勤补给部队,也不可能。 “是谁告诉你他没死呢?” 龙三忍不住问,他多希望,春妮能说出一个让他信服的人来。 可春妮说不出,她只是咬定:“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没有人看见他的尸体,他就是没死!” 龙三沉默了,春妮也经历过战争的残酷,有几个人是亲眼看见尸体的? 战场上尸骨无存,是常态,她现在这样说,就是不想让自己绝望。 龙三在心里叹息一声,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不过这样也好。 终究要活下去,希望亦或绝望,都是一种态度。 随着时间的推移,春妮也许会放下心中的执念,慢慢接受现实的。 “三哥,三嫂,要不你们在这吃了饭再走吧?” “前几天,姜大志还送了一些小鱼干来!” 春妮镇定自若的说完,就准备去做饭了。 她这个样子,着实让人害怕。 玉珍拉住春妮的手,她的手微微颤抖,像刚被冷水浸过一样冰冷。 “春妮,你别这样,你不要吓我行不行?” 春妮摇摇头:“三嫂,你别担心,我真的没事!” 玉珍再一次看向龙三。 “春妮,别忙了,我和你三嫂也该回去了!” “那我就不留你们了!” 春妮把龙三夫妻两个送到大门外。 站在门口,目送两个人的背影消失不见。 三哥明显的憔悴了,几天没见,两边的鬓角都已经斑白了。 春妮不相信龙五死了。 她宁愿相信一个梦,也不愿意相信一张纸。 晚上,春妮躺在炕上,尽管炕烧得滚烫,她还是感觉浑身发冷。 她拼命的闭上眼,想让自己尽快的进入梦乡。 只要自己能够睡着,龙五就很可能再次来到她的梦里。 梦里,龙五没死,他只是不能动,他静静的躺在那里,无论春妮怎么呼喊,他都没有回应。 但春妮知道,他就是没死! 春妮越着急,越睡不着。 “妈!你咋还不睡觉呢?是不是腿又疼了?我来给你揉揉吧!” 无论援捷平时有多淘气,只要是春妮腿疼的时候,他就会立刻乖巧起来。 也许是她翻来覆去的声音太大,援捷醒了,睡眼朦胧的和她说话。 “没有,妈妈腿没有疼,只是想援捷了!” 春妮掀开被子的一角,援捷钻进妈妈的被窝里,搂着她的脖子,没过一会又睡着了。 儿子在怀里,春妮不敢乱动,她直挺挺的躺着,眼睛望着棚顶。 尽量不让自己去想那张烈士证。 只要自己坚信龙五还活着,那就是一张废纸。 龙五即便牺牲了,也没什么,反正援捷长大以后,自己也要去找他。 只不过是晚团圆几年,有什么大不了! 吧嗒…… 不知不觉中,春妮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滴在援捷的脸上。 小家伙的嘴角抽了抽,翻了一个身,又睡着了。 “龙五没死,他没死!” 在这个执着的信念中,春妮终于睡着了。 她梦见自己在一座山里,前面是龙五模糊的身影,可无论她怎么追赶,都撵不上。 春妮急出了一身冷汗,在睡梦中惊醒。 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两条腿酸溜溜的,好像攀过万水千山。 三哥说了,志愿军并没有全部回来。 还有战俘和后勤补给部队,春妮知道战俘不可能,龙五不是一个能被俘虏的人。 可为什么他不能在后勤补给部队呢? 反正朝鲜战场上,只要还有一个人没有回来,春妮也相信,那个人一定是龙五。 第350章 她到底在等谁 龙三坐在办公室里,眼睛一直盯着办公桌上的那部电话机。 沉思良久,他好像忽然下了某种决心一样,站起身,把电话抓在手里。 手指按上拨号盘的瞬间,又停住了。 无力的把电话放回以后,他重重的跌落到椅子上。 怎么可能因为春妮一句毫无根据的话,就去怀疑龙五牺牲的准确性呢? 龙三双手抱头,沉思了良久,还是忍不住再次拿起电话,这次他没有一点犹豫。 熟练的拨出一串号码。 嘟嘟的声音响过以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喂……请问您找谁?” 龙三再一次沉默了,等到对面传来催促声:“请问您找谁?” 深吸了一口气,龙三鼓足勇气:“我找霍朝阳!” 没过一会传来霍朝阳清冷的声音:“你是哪位?” “老霍,龙五会不会没死,会不会搞错了?” 龙三没有回答自己是谁,他坚信霍朝阳不会听不出他的声音。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沉默,就当龙三以为霍朝阳不会回答的时候。 霍朝阳沉闷的声音响起:“老三,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希望是搞错了,可你也知道,这不现实……” 龙三沉默的放下电话,他知道霍朝阳一样很难过,他一样希望,龙五没有牺牲。 可是战争就是这么残酷,不能以任何人的意向为转移。 下个星期天,也应该去看望一下母亲了! …… 霍朝阳无力的靠在椅背上,沉思了良久以后,重新拿起了电话:“老张,我求你个事……” …… 转眼又到了星期天。 龙三有两个月没去卧虎沟看望老娘了。 现在母亲只剩下他一个儿子了,忽然觉得这些年对母亲的照顾,他远远不及几个嫂子。 因为龙五在朝鲜战场上,整个龙家人都很关注这方面的消息。 龙三猜测,老母亲已经知道了志愿军回国的消息,他要去打探一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告诉她老五牺牲的事实。 母亲已经老了,她还能经受这么沉重的打击吗? 星期六的晚上,龙三已经和春妮打过招呼了。 老太太上次就说过,特别想念援捷,龙三希望春妮带上儿子和他们夫妻一起去卧虎沟。 春妮答应了。 吃过早饭以后,春妮拜托牛姐帮忙照顾一下哑巴娘,卧虎沟的路程不近,回来也基本天黑了。 牛丽华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八点多一点,龙三赶着一挂马车来接春妮母子。 玉珍在车上坐着,身前身后都围着厚厚的棉被,头上戴着大围巾。 检查院是少有的几个有车的单位,但龙三不会因为自己的私事,轻易动用公家的车。 马车是他找朋友借来的。 春妮先把援捷抱到车上,他却不肯老实的钻进被子里,非要凑到前面和三大爷一起赶车。 春妮也不去管他。 平时春妮上班,哑巴娘也看不了援捷了。 他跑起来,姥姥根本撵不上。 别看他每天在外面疯跑,冻的鼻涕拉瞎的,但就是不感冒。 体质特别好。 龙三身上穿着肥大的军用大棉袄,把援捷揣进怀里,除了一个小脑瓜和一双小脚以外,别的地方都包裹的很严实。 脚是最不抗冻的部位。 龙三把脖子上的围脖摘下来,把援捷的脚缠了几道,这样他就不会冷了。 “三哥,你不用管他,冷了他自己就钻进被子里了!” 话是这样说,但龙三还是舍不得援捷受一点罪。 尤其是在知道龙五牺牲以后,他的心性也变得更敏感了。 弟弟不在了,他的孩子,比自己的孩子还要多疼爱一些。 一阵铃铛的脆响,老马迈开的脚步。 援捷兴奋的在龙三的怀里大喊大叫。 孩子还不懂事,完全没有失去父亲的痛苦,每一样事情,都能吸引他的注意,激起无尽的好奇心。 援捷越是兴奋,龙三的心情越是低落。 孩子还这么小,春妮以后可怎么办啊? 玉珍坐在马车上,想开口和春妮说话,又怕触及龙五的话题,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春妮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玉珍的心情她理解,但她就是不相信,龙五真的死了。 经过这几天的再三思虑,春妮已经决定,如果志愿军全部从朝鲜撤回来以后,龙五还没有回来。 她就亲自去找,哪怕是几根白骨,一缕忠魂,也要把他接回来。 龙五恋家,把他一个人扔在异国他乡,他会孤单的。 马车到卧虎沟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 龙孟氏手里拄着拐杖,站在大门口,眯着眼睛看着迎面而来的马车。 一连几天了,每天阳光充足的时候,她都会站在大门口左右张望。 大嫂已经劝过她几回了:“娘!你别以为有点阳光就不冷了,就是凉风您也受不了!出来透一下风就回去吧,站久了,在把您冻病了!” “没事,我这身体,硬朗着呢,没糟到你说的那个地步,整天窝在屋里,都快长毛了,出来晒晒太阳有好处!” 大嫂不知道,虽然家里人刻意背着老太太,小声议论志愿军回国的事,母亲还是听到了几嘴。 她之所以不问,那是因为没有人亲口说出龙五回不来,她就有希望。 每天中午,太阳好的时候,她都在门口站上一会,她是盼着有朝一日,龙五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不把自己的想法和任何人说起,是担心孩子们说出她不想听到的话,彻底击碎她心里唯一的念想。 她一辈子积德行善,现在只剩下两个儿子了,老天爷也不忍心再夺走一个吧? 龙老太太没想到,没等到五儿子,却等来了三儿子,和她想念的孙子。 “哎吆吆,是谁来了?快让奶奶看看!想没想奶奶呀?” 龙三把孩子从车上抱下来,援捷站在地上,抬起小脸看着龙孟氏。 他已经几个月没来了,眼前的奶奶好像陌生了。 龙三和援捷的想法一模一样 。 两个月没见,母亲更苍老了,以往花白的头发,已经变成银白,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 挺拔的背也弯曲了!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母亲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龙三知道,母亲的心里怕是已经猜到龙五很可能回不来了。 否则,她怎么会这么憔悴? 大冷的天,母亲站在门口,绝对不是特意等着他回来。 她到底在等谁?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只是都不敢问出来。 “奶奶!”援捷端详了半天,终于认出奶奶了。 他伸出小手。 龙老太太充满慈爱的眼神,看着这个幼小的孙子,心里涌起一阵心酸。 龙三很忙,这个时候和春妮一起回来,一定是龙五牺牲了,再也回不来了! 别的孙子孙女,虽然也失去了父亲,但是在他们的记忆中,总有父亲的影子。 可援捷,真的连父亲的面都见不到了吗? “和奶奶回家!” 龙老太太伸出颤抖的手,拉着援捷胖乎乎的小手,拒绝了任何人的搀扶。 祖孙两个迈着同样的脚步,向家里走去! 龙三的眼睛模糊了! 第351章 你们都是报喜不报忧 春妮发现,自从自己进屋以后,几个嫂子就不见了。 她们一定是向三嫂询问龙五的事情去了。 她佯装不知。 等到几个嫂子回来的时候,果然 ,看她的目光明显变了。 眼神躲闪,只是在她的脸上扫一下,随后很快就会转移到别的地方。 而且说话也极其小心,不提及任何关于志愿军回国和龙五的话题。 她们是刻意的。 不提,就可以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就可以维持表面的祥和。 大家担心老太太,七十多岁的高龄,再也承受不住儿子牺牲的噩耗了。 担心母亲问起来,没有办法回答。几个嫂子都选择躲到厨房做饭去。 厨房里可以偷偷宣泄一下悲伤的情绪,就算老太太看见,也可以推脱是烟呛的! 留下龙三和援捷陪着老太太。 但是每个人都极力把耳朵支棱着,随时听着屋里的动静。 “援捷,奶奶都想你了,你有没有想奶奶呀!” “想了!”援捷回答的很敷衍。 老太太笑了:“想奶奶了,咋还总想着往外跑?” “我想去找大哥掏家雀!嘿嘿嘿!” 援捷去年过年的时候,在卧虎沟待了几天,大哥晚上带着他抓了一次家雀,他就记住了。 看见谁都要抓家雀! “你大哥又不在家,出去打柴禾去了!再说掏家雀也要等到天黑!” 龙三一直咧着嘴,装出一副高兴样,看着老母亲和孙子嬉戏。 表面看起来平静,其实心里一直在不断的组织语言,要是万一母亲问起来,该怎样回答,是实话实说,还是把事情糊弄过去? 可令龙三奇怪的是,母亲竟然绝口没提龙五的事。 龙三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再看母亲,发现她的眼圈竟然红红的。 母亲已经猜出来了。 她不问,是不想把悲痛扩大,只要她的眼泪不掉下来,别人就要顾着她的情绪。 春妮也不至于崩溃! 虽然她老了,也还是这个家的主心骨! “援捷,你喜欢三大爷吗?” 援捷在炕上坐了半天了,屁股早就长茧子了,总想跑出去,可奶奶一直拉住他的手,想跑也跑不了。 “喜欢,三大爷,我想骑马!” 一边向三大爷投去求助的目光,一边试图挣脱奶奶的那双手。 龙三害怕援捷用力太猛,把老太太拽倒,急忙坐到母亲身边,趁势把孩子抱了过来。 “援捷,喜欢三大爷,去三大爷家好不好?” 援捷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摇摇头:“不好,援捷走了,就没有人给妈妈揉腿了!我要找妈妈去!” 老太太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眼神里满是失望。 “也难为你坐了这么半天,咱们出去溜达溜达好不好?” 援捷立刻高兴的拍起小巴掌,他早就不想在这坐着了,只是挣脱不开奶奶的那双手! 龙三把援捷放到地上,他就立刻撞开房门跑出去了! 老太太把手放进儿子宽厚的手掌里:“扶着我出去转转吧!” 母亲的手冰冷,尤其是指尖,没有一点温度。 龙三的心也像母亲的手一样冰冷,该来的还是来了。 老太太不会无缘无故的出去溜达,外面天寒地冻的,不是溜达的时候。 她是想避开家里的人,和儿子说话。 “娘,外面天冷,要不咱就别去了?” 龙三想要阻止。 老太太摇摇头,当先向外面走去,龙三无奈,只能紧走两步,搀扶住母亲的胳膊。 援捷正在院里跑着玩,见奶奶和三大爷出来了,立刻跑过来。 老太太不说话,龙三也不敢提话头,母子二人沉默着。 龙三也不问母亲去哪里,只是默默的陪着她,随着她的脚步出了院子,一直向屯子东边而去。 龙三知道,母亲要去哪里了。 果然,走了没一会,到了屯子边上,入目一片断壁残垣。 空旷的院子,破败的高墙。 龙殿堂带着几个儿子走了以后,大门也被拆了,就连房梁,窗框都不知道被谁卸下来拿走了。 只剩下一堆乱土和满院的蓬蒿。 景色十分凄凉。 “老三,扶我进去转一圈吧!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回家看看了!” 老太太的声音忽然哽咽了。 今年冬天还没有下过大雪,但院子的乱草,也足以牵绊住母亲的那双小脚。 龙三在母亲面前弯下腰身。 老太太搂住儿子的脖子,趴在他的后背上。 龙三背起母亲,默默的走在荒凉的院子里。. 脚步声惊起了院子里老树上的麻雀,呼啦一声飞走了! 援捷尖叫着,张着两只小手追赶麻雀去了! 老太太在龙三的背上抬起头,看着援捷幼小的身影,跟头把式的在院子里奔跑。 “老三,和春妮商量商量,把援捷过继给你吧!” 龙三心里一惊:“娘,你怎么忽然说起这话了?” “没有儿子,以后你走不动的时候,连个背你的人都没有,你当再大的官,又有什么用?” “春妮和你那些嫂子不一样,她思想不保守,她还年轻,不可能不改嫁!娘是不希望龙家的孙子流落在外,当带胡掳子,管别人叫爹呀!” 龙三隔着厚厚的棉袄,都能感觉到后背的湿凉,他知道那是母亲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裳。 他不敢回头,母亲之所以不拒绝他背着,一是院子里杂草太多,她确实行走困难。 再有她不想让人看见她的眼泪。 母亲刚强一生,她不愿意把软弱的一面暴露在别人面前,哪怕是亲生儿子。 龙三知道,母亲哪怕再开明,千百年来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她还是改变不了。 她一边劝说媳妇们再走一步,一边又忌讳孙子随娘改嫁! 那终是被人瞧不起的事。 “娘,还有很多志愿军在帮助朝鲜战后重建,龙五很快就会回来了!” 龙三决定,还是骗母亲吧!她已经风烛残年,有一点希望总比没有强。 “你就别骗我了,娘虽然老了,但是不糊涂!屯子里几个援朝的都回来信了,有喜报也有烈士证书!为啥咱家没有人提?” “你们都是报喜不报忧!” 龙三的眼泪无声的落了下去。 娘说的对,她不糊涂,她既然已经猜到龙五牺牲了,自己也就没什么好隐瞒了。 “娘,既然你已经猜到了,我就不瞒您了!老五的烈士证已经到了一个多星期了!” “春妮已经够苦了,您千万不要提把援捷过继给我的话!娘,春妮改嫁是后话,真到了那一天在研究援捷的去留,行不行?” 老太太悠悠一声叹息:“老三,你是不是觉得娘狠心,屯子里的带胡掳子,哪个不受人歧视,一辈子都直不起来腰!我想春妮也不愿意让她儿子那样活着!” 龙三不动痕迹的擦了一下眼泪:“娘,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是新社会了,很多观念都在一点点改变,娘,你就听我一句,别在给春妮的伤口上撒盐了!” 老太太没说话,只留下长长的一声叹息。 第352章 我儿子在里面呢 一九五五年冬天。 今年冬天,哑巴的老毛病犯的早,天刚一撒冷,就比每年咳嗽的厉害。 春妮的家里每天都飘着浓浓的中药味道。 吃了十几副药,也不见好转。 牛丽华的婆婆一个星期前去世了。 这让春妮更加担心自己的母亲,虽然现在哑巴不能帮上她什么忙。 但家里有老娘,有儿子,她就有寄托。 要是母亲也没了,她就真成了没有人疼的孩子了。 春妮害怕母亲的病情恶化,决定送她去医院检查一下。 家里到医院的距离不近,如果带着援捷,既要用板车推着母亲,又要照顾他。 春妮怕照看不过来。 如果母亲没什么事的话,很快就会回来了。 于是春妮和儿子商量:“援捷,妈妈送姥姥去医院看病,你在家好好待着,别乱跑!好不好?” 援捷点点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就在屋里行不行?” 援捷坐在炕上摆弄几个小木块,头也不抬的回答。 “行,那你可要快点回来呀!” 其实平时春妮上班的时候,援捷和姥姥在家,也是在外面跑着玩,自己饿了渴了或天黑了,才会乖乖的回家去。 但今天,春妮害怕万一自己回来晚了,还要满大街去找他,干脆直接把他关在屋里,也省去再找他的麻烦。 春妮出门的时候,把房门关紧,随手拿起窗台上的一截木棍,插在门鼻子里。 援捷力气小,他推不开。 春妮放心的把母亲放在板车上,推着她去了医院。 检查以后,医生建议让哑巴住几天院。 检查,办住院手续,又看着她娘吃药打针。 忙的差不多了,天已近黄昏。 想起关在屋里的儿子,春妮有点着急了。 她倒是不担心援捷会哭,(那小子很少哭)但担心他搞破坏。 哑巴拉着春妮的手,不让她走,一个人住在医院里,哑巴害怕。 春妮安抚了她半天,告诉她自己回去把援捷安顿好,马上就回来! 哑巴才恋恋不舍的松开了女儿的手。 安顿好母亲以后,春妮又拜托同病房的陪护,帮忙照看一下她娘,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回来的。 春妮一边走一边想,娘要住几天院,今晚上就麻烦牛姐照顾一晚上,明天找时间送他去三哥家。 麻烦三嫂照看几天,援捷也愿意去三大爷家玩。 拐过街角,远远的,春妮看见家的方向浓烟滚滚,就连空气中都充满着烟味。 街上不断有人向那边跑去,一边跑还有人一边喊:“着火了,快去救火呀!” 春妮加快脚步,心中隐隐不安。 被服厂的房子都是连脊的,一家着火,整不好就会火烧连营。 儿子还在屋里关着呢! 越近,春妮心里越慌,她总感觉,浓烟的地方就是自己家附近 。 由原来的快步走,变成了小跑 。 到了家门口,春妮紧张的连续咽了几口唾沫,眼前瞬间发黑。 浓烟冒出的房屋,正是她家。 被服厂的家属房离厂里很近,浓烟早就把人吸引过来了。 老康正在指挥救火,一盆盆凉水顺着窗户泼上去。 火苗被压下去以后,瞬间又窜了出来! 厨房里火光一闪一闪的,就连里屋都有浓烟从窗户缝隙钻出来。 看热闹的人站满了院子。 “援捷……” 尖锐凄惨的声音如同划破夜空的闪电一般,瞬间撕裂了周围的嘈杂。 人群一下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火势的爆裂声。 “儿子!我的儿子还在里面啊!” 春妮的喊叫带着无尽的恐惧,让听到的人都不禁心头一紧。 她发疯一般冲进了拥挤的人群,来得及躲闪的,都自动给她让开道路,来不及躲闪的,险些被她撞翻。 她边冲边喊,声音已经变得沙哑。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从眼眶中涌出,顺着脸颊滑落。 她也来不及擦一下。 春妮跌跌撞撞的分开看热闹的人群,很快冲到房子前面。 屋里冒出的浓烟呛的人嗓子眼发干,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起来。 可春妮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冲进去,她的儿子还在里面呢! 冷不丁胳膊被人扯住。 “春妮,别冲动 ,火太大了,已经进不去屋了!” 春妮回过头,见拉住自己的是老康! “援捷在里面呢!他会烧死的!” 春妮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拎起身边的一桶水,兜头浇了下去。 一股凉意如绵密的细针,瞬间浸入她的肌肤,顺着头顶迅速传遍全身,春妮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她咬紧牙关,毅然推开老康的手,迅速冲到门口。 房门都烫手了! 春妮用力拔开插在门上的木棍,打开房门。 滚滚浓烟和火苗立刻窜了出来。 热浪扑面而来。 老康从后面一把抱住春妮,迅速的把她拉了回来,才避免了她被喷出的火焰烧到。 “别拉着我呀!我儿子在里面呢!我儿子还在里面呢!” 春妮奋力挣扎,整个人几近癫狂。 无论她怎么着急,都挣脱不开几双钳制她的大手。 门一打开,空气流通,火着得更快了,如果现在春妮进去,不但救不出儿子,就连她自己也逃脱不了葬身火海的命运。 所以老康宁可春妮恨他,也不能让她冲进去。 “援捷!援捷……” 浓烟呛进嗓子,春妮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拼尽全力的大喊。 忽然,她感觉衣角在被人轻轻拽动,声音虽小,却像夏日的焦雷一样震荡她的耳膜:“妈妈,我在这呢!” 春妮低下头,援捷正抬着乌黢麻黑的小脸看着她。 春妮呆住了! “妈妈,火炉灭了,我怕你和姥姥回来冷,我就把它点着了,你打我吧!” 春妮蹲下身,不顾身上的衣服还湿漉漉的,一把抱住儿子,放声大哭。 她知道自己不该哭,自己该笑,可她就是想哭,大声哭,她不在乎,哪怕全世界都听到她的哭声。 无论以前经历过多少风浪,春妮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恐惧,崩溃过。 见援捷没事,老康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如果援捷真的在里面,大火过后,他要怎样面对春妮。 房子烧了可以重建,要是援捷出了事,春妮真的是活不下去了。 春妮家里着火,东院郭万全家和西院牛丽华家的人,早就撤了出来。 就连远处胆小一点的,也在不断的往外搬东西。 整条街都乱哄哄的。 老康让牛丽华把春妮带到厂里换身干衣服。 自己则继续指挥救火。 好在今天的风不大。 没见到援捷的时候,春妮都感觉不到冷了,现在看见援捷没事,浑身才像泡在冰水里一样,止不住的颤抖。 第353章 起火的原因 原来,春妮走了以后,援捷一个人坐在炕上摆木块玩。 玩够了,他就自己穿上鞋下了地,准备到外面玩一会。 结果怎么推门都推不开。 知道是妈妈怕他出去乱跑,才把他关在屋里的。 援捷也没哭,在厨房里又玩了一会,还是觉得没意思。 又回到屋里接着把木块一块一块的垒高。 没过一会,他不耐烦的把垒起来的木块一把推倒,反复几次,又觉得没意思。 没什么玩的,援捷就开始犯困,不知不觉的趴在炕上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小援捷被冻醒了。 本来人睡着的时候,体温下降,就容易冷,再者因为春妮走的时间长了,炉子里的火灭了。 屋里的温度降低了。 援捷坐起来,揉揉眼睛,觉得口渴了,穿上鞋到厨房里舀了半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几口凉水下肚,援捷更冷了,打开炉子盖一看,里面只有一点微红的火炭,马上就要熄灭了。 “妈妈和姥姥回来会冷的!” 援捷想了想,照着妈妈点炉子的样子,抓几把茅草塞进炉子里。 茅草上面加了木块,最上面放了几块煤。 然后双手拄着下巴,蹲在火炉旁边耐心等待着。 果然,没过一会,火炭点燃了茅草,炉子着了起来。 援捷见炉子被自己点着了,十分高兴,蹦跳着回到炕上,接着垒他的木块去了。 援捷只知道把炉子点着了,却不知道,要把连着炉子口的柴草打扫干净。 他走了没一会,炉口点燃的茅草掉到地上,炉子附近的茅草点着了。 点燃了在旁边的笤帚,笤帚引燃了靠在窗户下面的两捆蒿秆子…… 浓烟透过门的空隙钻到里屋,援捷才感觉呛嗓子。 嗓子眼火辣辣的痒,他只想咳嗽。 小援捷穿上鞋,跑到门口一看,火光已经把整个厨房都照亮了。 热浪扑面而来。 他忍不住的咳嗽。 着火了! 援捷害怕妈妈和姥姥回来烧到,他迫切的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妈妈。 门走不了,那就从窗户出去。 夏天的时候,他经常从窗户跑出去玩。 援捷没忘记外面冷,还从墙上摘下帽子戴在头上。 屋里的烟越来越多了。 援捷跳到炕上,用力推后窗户。 可怎么推都推不开。 他想起来,天冷的时候,妈妈用浆糊把窗户缝隙用纸糊上了。 小援捷从柜子里掏出剪刀,顺着窗户缝隙使劲划开,再使劲一推,窗户吱呀一声开了。 他把屁股掉过去,趴在窗台上,一点点往下去,感觉脚尖够到地了,才松开上面的手。 听见大门口有人喊:“着火了,来人啊,快救火啊!” 然后脚步声不断响起,很多人都跑到他家的院子里来。 援捷蹲在房山头看着院子里跑来跑去的人们。 拎着水桶,拿着脸盆的人不断涌进来,院子里人越来越多。 援捷蹲在那里,看见一排大腿。 他忘了害怕,觉得好玩,就一直蹲在这里看着。 也忘了去找妈妈的事了。 直到听见妈妈撕心裂肺喊他名字的时候 。 他才慌了。 从房山头站起来,院子里全是人,他只能听见妈妈的哭声,却看不见她的人影。 他挤进人堆里,眼睛能看见的全部是腿。 有空隙他就钻过去。 人们的注意力都在嚎啕大哭的春妮身上和火势上。 有的女人已经在跟着抹眼泪了。 〔多好的孩子,虎头虎脑的,就要是没了,太可惜了了!〕 〔也是怨大人,这么大的孩子咋就把他一个人关在屋里了呢!〕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谁家这么大的孩子没关过?这不是意外嘛!要知道尿炕,都睡筛子了!〕 〔春妮多难啊,家里没个男人,一个哑巴娘,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还要上班,还要顾家,好铁能捻几根钉啊!〕 人们议论纷纷,都没注意,有一个小不点刚从身边挤过去。 援捷好容易挤到前面,透过两条胖乎乎的大腿,看见浑身湿漉漉的妈妈。 头发都散了下来,遮住了半边脸。 援捷看不见她的脸,哭声他也不熟悉,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妈妈这样哭过。 援捷有点胆怯,他小声试探性的叫了两声:“妈!妈……” 细微的声音被嘈杂的人群淹没了。 “我儿子在里面啊,援捷!援捷……” 援捷这次听清楚,也看清楚了,真的是妈妈。 他从几个人的身后,慢慢摸了过去,拉住了妈妈的衣角…… “妈妈!我在这呢!” …… 身上的湿衣服虽然换下去,但春妮依然觉得冷,透心凉那种。 不知道家里的火救的怎么样了! 春妮必须要回去看一眼,才能放心。 从被服厂的女职工宿舍出来,春妮拒绝了魏亚萍要帮忙带援捷的好意。 儿子只有在她的怀里,她才感觉踏实。 后怕啊! 就在刚才,她都以为自己彻底失去他了。 那种绝望和痛苦,是她半生中任何磨难中都不曾有过的。 现在儿子就在怀里,春妮依然感觉不真实。 “回去看看怎么样了,要是没事,我回家整点饭吃!” 牛姐家里的人早就撤到外面了,和春妮家只有一墙之隔,火但凡大点,都可能烧到她们家。 这节骨眼上,谁还敢回家做饭啊! 春妮抱着援捷回到家,火已经灭的差不多了。 厨房的窗户和门都烧废了。 里屋只是被烟熏的满屋子黑乎乎的,倒是没烧着什么东西。 厨房里的东西全部烧没了! 屋里虽然没有火了,但浇过水的木板上还冒着灰白色的轻烟。 “春妮,别上火,把门窗换一下,房子大框没事,费不了多少事,我来想办法!” 怕春妮上火,老康急忙安慰她,救火和看热闹的人走的差不多了。 老康和另外两个厂里的工人没走,虽然现在火是灭了,但也要防止死灰复燃。 今晚上是不能离人了! 邻居都安全无事了,牛姐放心的回家烧火做饭。 吕艳一直骂骂咧咧的,说什么摊上这样的邻居,倒了八辈子霉了! 春妮一直道歉,吕艳依旧磨叨个没完,直到郭万全大声呵斥了她几句,才算是消停了。 春妮自知理亏,也没和她计较。 毕竟要是真把郭万全家的房子烧了,大冬天的,一家人的住处真成问题。 春妮娘俩个晚上也没吃饭,牛姐就多做了两个人饭菜。 另外又给哑巴熬了点粥,准备一会吃过饭以后,春妮走的时候带上。 吃过饭,就算春妮再舍不得,也只能把援捷留在牛姐家。 本来以为回家安置好儿子,用不了多少时间就可以返回医院了。 一场火耽误了。 春妮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几个小时以后了。 医院的走廊里没了白天的喧嚣,很安静。 虽然换上了干的棉袄棉裤,但她依然感觉两条腿像木头一样僵硬。 春妮急匆匆的穿过走廊,推开病房的门,心猛的沉了下去。 病床上空荡荡的,没了她娘的身影。 第354章 她们跟着自己受苦了 春妮急忙把粥放到了桌子上,小心的叫醒了隔壁床睡着的陪护。 “姐,你看见我娘了吗?” 陪护的中年女人揉揉眼睛,一脸懵逼的看着春妮。 从睡梦中被叫醒,中年女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呢! “大姐,看见我娘去哪里了吗?” “睡着了!” 看清春妮的脸,中年妇女的脸腾的红了。 春妮临走的时候,拜托她帮忙照顾一下哑巴,她当时答应了 。 只是最近几天太疲惫,趴在床上竟然睡着了。 哑巴是什么时候走的,她一点也不知道。 “八成……八成是上厕所了吧!” 听中年女人支支吾吾的样子,春妮就知道她没帮忙照看母亲。 但帮是人情,不帮也无可厚非,现在更不是追究谁责任的时候。 最要紧的是把母亲找回来。 可能是由于心里过意不去,中年妇女立刻拿起床头的棉袄,跟在春妮的身后往外跑。 医院的公厕在后院。 女厕所里一个人没有!钨丝灯发出昏黄的光,还不时的闪两下。 出来以后,春妮又转到男厕所那边。 母亲是个聋哑人,又不识字,她分不清男女也正常。 不排除她跑到男厕所里面去了。 春妮不管不顾的冲了进去,中年妇女却停住了脚步,不时的左右张望。 厕所里面一个正在小解的男人吓了一跳,张嘴就开骂:“你是不他娘的有病啊!公母不分啊,吓老子……” 春妮没听他骂完,急忙跑了出去! 男人手拎着裤子出来,春妮已经向前院跑去了。 “有病吧!” 男人嘟囔了一句,看见了外面的中年妇女,满眼疑惑的扫了她几眼。 “你不是也想进去吧?” 中年妇女急忙说明了事情的起因。 男人沉思了一会:“我晚上来医院的时候,在大门口被一个女人撞了一下,那个女人和我比划哇啦半天,然后就出去了,你们要找的不会是她吧?” 中年妇女又说了一些长相和穿着的特征,基本可以肯定就是哑巴。 向男人道了谢,中年女人跑回病房找春妮。 春妮正在挨个房间寻找母亲的下落,如果母亲出去,回来走错房间也是有可能的 。 “刚才那个男人说看见你娘出了医院的大门了!” 中年妇女把男人的话一字不漏的学给春妮。 春妮知道,这两年,娘越发的离不开她了。 医院对娘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她不在,娘害怕,她一定是想回家了。 病房里有两个陪护的人员家就是市里的,对春妮说的路线熟悉,又见过哑巴,都帮着出去找。 春妮焦急的沿着她推着母亲来时的那条路往回找。 虽然她心里知道,可能性不大,如果母亲走这条路,那她来的时候,娘两个就会在半路碰头。 事实上并没有! 但她也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和母亲相遇的机会。 春妮用了比平时快一半的时间回到了家里。 老康仍然守在这。 看见春妮,他明显的愣了一下:“你怎么回来了?” “我娘不见了!” 春妮的声音嘶哑的厉害,她的嗓子本来就不好,在经历过今天的大哭和大喊大叫,能发出声音就已经不错了。 “春妮,你别着急,我去叫些人来,大家一起去找,没事的,今天晚上不是太冷!” 这两天气候回温,就现在的温度,也就零下十四五度。 这条街大半都是被服厂的职工,老康没用多大一会,就叫来的十几个人。 大家研究了一下,顺着医院的路口,哑巴很可能走的路线。 然后指定哪个人找哪条路,并且每隔一个小时,在指定的位置碰一下头。 避免有人找到她,大部分人不知道! 分派完以后,春妮又和大家一起出去寻找。 两个小时以后,在离家不到一里路的地方找到了哑巴。 据找到她的人说,她应该在那里徘徊了很久。 她是想回家,大致方向也对,只差一里路她就摸回来了。 因为离家近,所以就先把她送回家了。 哑巴只出去了一天,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家里成这样了! 她扯住春妮的胳膊,一个劲的比划,问房子是怎么了?援捷呢,援捷在哪里呢? 春妮回答了母亲,知道援捷没事,哑巴的情绪才稍微稳定了一些。 今天的针和药也完事了,没有门窗,房子肯定是不能住人了。 哑巴只认牛姐,别人家死活不去! 春妮没办法,只能让母亲先去牛姐家住一晚上,明天白天再送她去医院。 春妮去了厂里,准备在女职工宿舍对付几天,等到房子修好以后,再回家里。 明天的事还很多,要送母亲去医院,还要把援捷送到三哥家。 还要张罗修房子的事宜。 虽然老康说不用春妮操心,交给他就好了。 但老康这些年帮她的够多了,春妮实在不好意思事事都麻烦他。 今天身心俱疲,躺下没一会,眼皮就开始打架,没过一会,她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敲窗户。 睁开眼一看,宿舍里也有人惊醒了! 窗户外面是门卫,叫春妮的。 “牛丽华叫你马上回家,说你娘的手有问题!” 春妮急忙穿上衣服,往厂门口跑去。 牛丽华正在门外焦急的走来走去,看见春妮出来,一把拉住她的手。 “坏菜了,你娘的手指冻坏了!” 春妮来不及细打听,两个人磕磕绊绊的跑回家,走到门口,就听见哑巴痛苦的呻吟声。 看到母亲手指的一瞬间,春妮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母亲的十个手指尖像在开水里煮过一样,又红又肿。 “都怨我,是我忽略了!” 牛丽华很自责,她把哑巴领回家的时候,没去检查她的手指,怕她冷,直接把她塞到炕头的被窝里。 哑巴的手指在外面已经冻坏了,手指尖发白,整个手都冻木了,完全没有知觉。 要是那时候及时发现,没准还有补救的方法。 坏就坏在牛丽华直接把她放进了热被窝里。 等到哑巴有知觉的时候,扎煞着两只手疼的哇哇叫。 牛丽华才发现哑巴的异常。 仔细检查了一下,天不是很冷,哑巴又一直不停的走动,所以别的地方都没有冻坏。 但两只手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只是被哑巴缩在袖子里,手指尖时不时的会露出来。 牛丽华很愧疚,由于她的疏忽,才导致哑巴受到这么大的伤害。 春妮一边安慰牛姐,一边自责,今天的事情太多了,以至于她也忽略了检查母亲的身体。 她一个亲生女儿都忽略了,又有什么资格去怪罪牛姐呢? 都怨自己无能,既照顾不好母亲,也照顾不好儿子! 她们跟着自己受苦了! 第355章 这么大官的亲戚,你家有多少 小援捷也被姥姥的叫声惊醒了,趴在被窝里,用两只小手支着下巴,眼睛不停的在几个人身上扫视。 他知道自己今天闯祸了! 但奇怪的是妈妈并没有打他。 “援捷,好好在牛姨家睡一觉,明天妈妈送你去三大爷家好不好?” 每次说去三大爷家,援捷都高兴的大呼小叫,但今天他绷着小脸,一声不吭。 “援捷是不愿意去吗?” 援捷抬着小脸看着春妮。 半晌,小声说:“是因为我闯祸了,妈妈不要我了吗?” 春妮弯下腰,把自己冰冷的脸贴在儿子热乎乎的小脸蛋上:“不是,不管援捷犯了多大错,妈妈都不会不要你!” “姥姥病了,咱家房子也不能住了,妈妈没有时间照顾你,等房子修好了,妈妈就接你回来好不好?” 援捷郑重的点了点头。 春妮和牛丽华连夜把哑巴送回了医院。 值班的医生简单的处理了一下,至于后续怎么治疗,要等明天大夫上班,会诊一下才能决定。 会诊的结果总算让春妮松了一口气,只是表皮细胞损坏,完全达不到截肢的可怕程度。 这次春妮不敢让别人来照看母亲,只等到牛丽华下班,带着援捷来到医院。 她才放心的让牛丽华留在医院,自己则带着援捷去了龙三家。 这两天的糟心事太多,春妮的心情不好,连话都懒得说。 援捷在妈妈前面,张着手臂向前跑,距离春妮远一点就跑回来。 跑到春妮跟前,再往前面跑,乐此不疲。 孩子就是孩子,天大的事情,过去很快就忘记了。 仅一天的时间,又恢复了他顽皮淘气的模样。 看着儿子灿烂的笑脸,春妮的心情也略有缓和。 看到援捷来了,玉珍非常高兴,把家里有的好吃的,都拿了出来。 龙三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就连龙三的小女儿盼盼也红着眼圈逗援捷玩。 春妮隐隐感觉,龙三家里的气氛有点古怪,但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三嫂,能不能让援捷在你这儿待几天,我娘住院了,我照顾不过来他!” 春妮对着火的事,一句没提,她也不想给三哥找麻烦! 玉珍爽快的答应了。 “援捷想在这儿待几天就待几天!” 说好以后,春妮急忙告辞了,她还要赶回医院,好让牛丽华回家休息。 玉珍送春妮出大门,一边说话一边不断的叹气。 “三嫂,你要是有难处,我就把援捷领回去!” 春妮话一出口,玉珍连连摆手:“这和援捷有什么关系?哎!盼盼的婚事真让人操心!” 龙三的大女儿已经成亲了,嫁给了一个普通的农民,小女儿不一样,从小读书好,现在是一名小学教师。 “盼盼和马玉山的二儿子从小青梅竹马,死心塌地要嫁给他,可是马玉山死活不愿意,快把孩子逼疯了!” 玉珍摇摇头:“你不用惦记援捷,他在这冻不着,饿不着,你就放心的伺候婶子吧,等到星期天,我和你三哥再去看望她老人家!” 春妮知道龙三和马家的过节,也只能摇头叹息,有时候好心也能办错事。 如果当年龙三对马家置若罔闻,马成的下场一点不会变,只能更惨,但却不会把怨气撒到龙三身上。 “三嫂,你也不用太担心,各人有各人的缘分,谁也阻止不了!要是真成不了,就是有缘无分!” 春妮安慰似的拍拍玉珍的手背,告辞走了。 幸福要靠自己去争取,别人谁也帮不上忙! 春妮有时候也庆幸,要不是时代变了,她和龙五怎么可能走到一起。 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哪怕一天,一辈子也值了! 回到医院以后,春妮打发牛丽华回了家。 医院床位紧缺,春妮只能和母亲挤在一张床上。 两个人一颠一倒,勉强能躺下。 白天走路活动,春妮只感觉双腿麻木,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针刺一样疼痛。 看样子又要行针按摩了!” 哑巴住了两天院以后,对医院的环境慢慢适应了,对同病房的人也有了信任。 整个人不那么紧张了。 春妮和她比划明白,告诉她,等到她睡着的时候,自己要回家去看看,要把房子修好,要不等到她出院了,会没有地方住! 睡醒了,就在这里等自己回来,千万不要乱跑了。 哑巴听明白了,也同意了! 春妮趁着母亲睡着的时候,赶紧回了一趟家,等到娘好点了,她就有时间去找修门窗的木料了。 走到家门口,春妮看见一个男人在房子前面比划,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急忙走到院子里:“同志,你这是干什么呢?” 男人头也没回:“量尺寸,没尺寸怎么做窗户门?” “量尺寸,做窗户门?” 春妮心里有点纳闷,难道老康这么快就买到木料了,这么快就找到木匠了? “请问,是康厂长叫你来的吗?” 男人终于回过头,看了春妮一眼:“啥康厂长,不认识!” 春妮伸手拦住他:“你不说清楚谁让你来的,就别量了,就算你做好了,我也不敢用啊!” 男人嗤笑一声:“别装糊涂了,那么大官的亲戚,你家还有多少啊?” 春妮听明白了,当官的,也就是三哥了! …… 原来春妮走了以后,援捷站在炕沿边上,看着面前的一堆吃的,竟然没伸手。 “援捷,你怎么不吃啊!” 援捷摇摇头,不但不吃,还不说话。 龙三笑了:“你小子今天怎么了?不是又挨打了吧?” 援捷咬了一下嘴唇:“三大爷,我闯祸了!我妈妈哭了!” 龙三知道春妮的性格,坚强而隐忍,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她哭呢! 他蹲下身,拉起援捷的手:“告诉三大爷,你闯什么祸了!” “我们家的窗户和门都烧着了,家里不能住了,我昨天晚上睡在牛姨家!姥姥的手也冻坏了!” 援捷虽然说的不详细,但大概事件都描绘出来了。 龙三吃了一惊,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春妮竟然连一句都没提。 他在心里暗暗的叹了一口气,春妮还是不把自己当龙家人啊! 龙五不在了,自己这个当哥哥的对她还是关心不够。 援捷要是不说,他还不知道,春妮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好在他有个朋友在木材加工厂当厂长,弄点门窗料应该不成问题。 第二天,龙三趁着中午下班的时间去找了朋友。 朋友立刻派了厂里最好的木匠师傅去春妮家里量尺寸。 第356章 他们是一家人 哑巴住了半个月的院,等到出院回家,家里早就修好了。 而且比以前更好了! 厨房里的门窗都是新换的,屋里墙上贴了新报纸,干净了很多。 援捷一晃在龙三家里待了半个月。 春妮也没有时间去看他。 几次晚上都梦见他,可能是太想的缘故。 明天一定把他接回来。 次日晚上下班以后,春妮急忙给母亲做好饭,她自己都没来得及吃,就跑去接儿子了。 走到龙三的家门口,就听见了援捷的笑声和跑步声。 龙三已经下班了,正和援捷在院子里拍皮球。 援捷光着手,小脸蛋红扑扑的,不停的奔跑。 春妮在门口站了半天,儿子都没有发现她。 他玩的太投入了! “妈妈!”援捷终于看见她了,抱着皮球跑过来。 龙三也回过头:“春妮来了!” 看样子,爷俩玩的时间不短,额头上都汗唧唧的。 “妈妈来接你回家了!” 春妮拉着儿子的手,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说。 “咱家房子修好了吗?能住了吗?” 春妮点头:“能住了,都修好了!” 援捷低下头:“援捷不点炉子了,我不是淘气,我怕妈妈冷!” 春妮心里涌起一阵难过,援捷才五岁,就知道心疼自己了,他那么小,但愿这场火 不会在孩子心里留下什么阴影。 “援捷,你还没长大呢,等长大就能帮妈妈干活了!” 援捷的眼睛忽然亮了:“妈妈,我能干活,我还能帮三娘烧火呢!” 听见春妮的声音,玉珍迎了出来。 春妮急忙打招呼:“三嫂,我来接援捷回家!” 玉珍用手揉揉援捷的头发:“回家了,会不会想三娘!” 援捷点头。 “那就在三娘家,别回去了,好不好?” 援捷又摇头! 几个人都笑了。 此时的天已经黑了下来。 “给援捷收拾东西,让她们娘俩赶早回去,一会天黑透了!” 龙三虽然舍不得侄子,也不能表现出来,一边吩咐玉珍帮忙收拾东西 ,一边把柜子里所有的好吃的都翻了出来。 一个小三角布兜子,差不多装满了,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 “三嫂,别给他带这么多,给盼盼留着吧!” 今天的盼盼没有那天的沮丧,咯咯笑了:“我都多大了?还给我留着!五婶还拿我当小孩呢!” 玉珍叹了口气:“在我们心里,你们再大,都是孩子!” 春妮接过三嫂递给她的三角兜,牵起援捷的手。 “和三大爷、三娘、还有姐姐再见!” 听了妈妈的话,援捷摆摆手:“三大爷,我想要那个皮球!” 吃的援捷不惦记,但他特别喜欢玩皮球,龙三每天下班,爷俩个都在院子里玩一会。 “快给他带上!” 盼盼急忙把皮球拿过来,放进援捷的怀里。 援捷这才高兴的和几个人说再见。 出了大门,又走了一会,春妮回头看见龙三的门口没有人了。 送她们母子的三口人都回去了。 她才蹲下身,拉起儿子的双手:“援捷,妈妈不是和你说过吗?不能管别人要东西!” 援捷抱紧怀里的皮球,眼睛眨了眨:“可三大爷不是别人啊!三大爷说咱们是一家人,有事就要说出来!” 春妮没办法反驳,反驳等于说龙三的话不对。 他们是一家人。 春妮看得出来,三哥和三嫂确实喜欢援捷,拿着当自己亲儿子一样。 摸摸援捷的脸,春妮站起身,继续牵着他的手向家的方向走去。 儿子现在还小,有些话他听不明白,等到他长大了,他会理解的。 哑巴看见援捷回来了,一把抱住他,在他脸上连亲了好几口。 “姥姥好了吗?妈妈,我今天晚上能和你一起睡吗?” 自从进屋,援捷的嘴就没有闲着,一直问个不停。 还从兜子里拿出小饼干塞给姥姥吃。 “妈妈,你吃过巧克力吗?可好吃了,姐姐说是外国的!” 援捷滔滔不绝的说着,在三大爷家吃和玩,还有三大爷说的一些话,有的连春妮都不知道。 这就是差距! “我会写我自己的名字了!姐姐教我的!” 援捷拉住妈妈的手,用她的手指尖蘸了点水,在桌子上写他的名字。 那么多的比划,他居然记住了。 春妮忽然感觉,援捷好像半个月长大了不少。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到了一九五六年的新年。 龙三难得的用了一次单位的车,送几个人去了卧虎沟。 春妮没想到,只是一个冬天没来,龙老太太竟然虚弱成这个样子了。 连炕都下不去了 。 看见几个人进了屋,老太太脸上的皱纹都聚集在一起。 她拍拍身边炕席:“援捷,到奶奶这里来!” 简单的一句话说完,龙老太太喘息不止。 春妮鼻子一酸,眼圈红了。 看老太太这个样子,估计是没有多少日子了。 晚饭以后,老太太把别人都打发到别的屋里去了。 按照每年的惯例,她都是留下龙三两口子和她一起住。 但今年却把唯一的儿子也打发走,却留下春妮母子和哑巴。 春妮分明发现,龙三走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老娘,可老太太低着头,装作看不见他。 龙三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回头叫了一声娘! 春妮觉得,三哥的这声娘和平时不一样,叫的意味深长,好像有着某种提示或担忧。 老太太却只是挥挥手。 龙三无可奈何的退了出去。 春妮知道,老太太一定是有话对她说。 但具体说什么,她猜不到。 有一点春妮能猜到,老太太也确信龙五牺牲了。 这从她看援捷眼神里的怜惜就能看得出来。 对这个小孙子,老太太倾注了更多的情感。 人都散去以后,春妮点亮了煤油灯。 援捷正在玩他的麻雀,大哥给他掏的,麻雀的腿绑在线板子上,线绳放的很长。 麻雀满屋子飞,却跑不出去。 老太太混浊的眼神,一直随着孙子的身影移动。 哑巴每年和春妮回卧虎沟过年,都表现的很拘谨。 她心里清楚得很,这里并不是属于她的家! 有时候,春妮的心里也有和母亲一样的想法。 她于龙家最大的纽带是龙五,龙五不在,无论龙家人对她有多好,都化解不了她内心深处的疏离感! 援捷玩困了,怀里抱着线板子睡着了。 栓麻雀的线绳缩短了,那只麻雀几次振翅,都飞不起来了。 春妮把线板子从援捷的怀里拿下来,抓住麻雀送到厨房去。 避免它晚上扑棱发出声音,吵的人睡不着觉。 春妮回到屋里,给援捷脱了衣服,准备放进被窝里。 “春妮,你挨着我吧!” 春妮准备把援捷放进被窝的手停住了! 她以为老太太肯定是喜欢挨着孙子,却没想到,她竟然提出让自己挨着她的请求。 春妮更加确定,老太太有话对她说的想法! 第357章 不管他跟着谁,都是你儿子 春妮把援捷放进自己和娘的中间,哑巴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粗糙的手掌不停的抚摸外孙的头发。 安顿好援捷以后,春妮伸出手,想帮助婆婆把衣服脱下来,被老太太伸手制止了。 “算了,不脱了,一口气上不来还得穿上,麻烦!” 老太太说的云淡风轻,春妮却觉得心情无比的沉重。 婆婆这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早就做好准备了。 手上一凉,春妮低下头,发现老太太的手正握住她的手。 “春妮,没有什么好难过的,人到最后,谁也躲不过!” 龙孟氏眼神飘忽,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每次梦见你爹,还是离家时的模样!我本来就比他大了三岁,他走的时候才五十多岁,我现在都七十挂零了!看见我,他还能认得出来吗?” 春妮默默的听着,她知道,老太太并不是想让她回答! 说了这么多话,龙孟氏不停的喘息。 春妮拿起她身边的水杯,起身下地,从暖水瓶里面又兑了些热水进去。 感觉温度适宜了,才端给老太太。 龙孟氏头往前倾,前额上的几根头发湿漉漉的。 几句话出了一头汗,可见身体的虚弱程度。 她就着春妮的手喝了两口,然后把身体靠在墙上,好像后背没有支撑,随时都会倒下一样。 缓了一会,老太太重新伸出手,拉住春妮的两只手。 “春妮,别以为娘心狠,,都是我的儿子,都那么年轻,哪个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春妮趁着老太太喘息的空隙,用衣袖给她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水。 “娘,别说了,明天再说吧,您累了,歇息吧!” 老太太摇摇头,长叹了声:“不说,我怕再没有机会了,我知道我不该说,你三哥也不让我说,但我觉得我必须说!” 老太太的固执,春妮也没了办法,只能又给她饮了一点水,润润喉咙! “春妮,你三哥的调令年后就会下来,他马上就调到省里去了,他才四十多岁,能干到什么程度,谁也说不准!援捷跟着他三大爷,会比跟着你机会多很多呀!” 春妮抬起头,惊讶的望着老太太,她从来没想过,婆婆会让她把援捷给三哥! 那可是她的命啊! 老太太闭上眼睛:“我知道你舍不得!可你要知道,不管到什么时候,不管他跟着谁,他都是你儿子,谁都改变不了!怎么样才是对他好,你自己想,主意你自己拿,你要是不愿意,也别恨我,就当我老糊涂了!” 春妮默默的低下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婆婆的话她都懂,但却做不到,援捷是她的生命,她谁都不想给。 老太太说完,扶着春妮的胳膊慢慢的躺了下去。 粗重的喘息声不停的响在春妮耳边。 老太太使足力气,吹灭了身边的煤油灯。 她不想让春妮看见她夺眶而出的泪水。 六个儿子,现在只剩下老三一个了! 老大有两个儿子。 老二有一个! 大孙子已经成家,二孙子和三孙子,两个儿媳妇倒是都愿意过继给老三。 但老太太不满意。 原因很简单,那几个孙子大了,没什么本事,浪费了三儿子的资源。 但援捷还小,可塑性强,又聪明,跟着三大爷肯定错不了! 另外一个原因,从小养大,和自己的亲生儿子没有区别。 不会和他分心眼。 最重要的,就算以后春妮改嫁,他也不用当带胡掳子,管别人叫爹! 但这个原因,不能拿到台面上说 。 虽然她不想做恶人,活生生拆散春妮母子,可她想给孙子谋一个好的前程。 想给儿子老来找一个寄托。 哪有母亲不自私的? 自古朝里有人好当官。 援捷跟着三大爷,会比跟着春妮强,为了援捷,老太太坚信,春妮终有一天会想明白的。 躺在炕上,四周一片漆黑,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虽然老太太的呼吸渐趋平稳,但春妮知道她没睡。 春妮又何尝睡得着呢! 辗转一夜,早上起来,春妮只觉得昏昏沉沉,两边太阳穴突突的! 老太太却比昨天精神了不少,长久压在心里的话,终于说了出来。 不管春妮愿不愿意,她都觉得浑身轻松了。 春妮不提,老太太也不提,好像昨天的谈话,只是一场梦话,梦醒了,就过去了。 但春妮这个年却过得如芒在背,虽然老太太再没有提过,她还是觉得不安全,好像援捷随时都会被带离她的身边。 过了初三,龙三有事必须回市里,春妮也拒绝了大嫂的挽留,毅然回了家。 临行的时候,和老太太四目相对,春妮从婆婆的眼里看到了期望。 “援捷,再让奶奶稀罕稀罕!” 援捷把小脸蛋凑过去,龙孟氏并没有亲他,而是用竹枝一样枯瘦的手拍了拍他的小脸蛋。 “我孙子是富态相,将来能有出息!” 春妮知道这是说给她听的! 过了初八,春妮开始上班。援捷又开始满街乱跑。 等到晚上下班的时候,春妮推开大门,发现儿子蹲在大门后面。 看见妈妈回来了,他一下站了起来,吓了春妮一大跳。 “援捷,你这是怎么弄的!” 援捷的脸上,有几条抓痕,虽然没出什么血,但是不断有黄色的液体浸出。 原本光洁的小脸蛋也变得油唧唧的。 棉袄扣子被扯掉了两颗,裤腿也撕开了。 “和谁打架了?” 援捷抽了一下鼻子:“没打架,妈妈,我饿了!” 春妮知道儿子撒谎了,这一看就是打架打的。 小孩子打架是平常事儿,但这么狼狈倒是头一回。 春妮给援捷洗脸的时候,特意避开他脸上的伤,但他还是会不时的咧一下嘴。 晚上,援捷躺在被窝里,身上有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 看着妈妈在油灯下面,为他补被撕坏的裤子和扯掉的纽扣。 “妈妈,你什么时候再给我生一个哥哥!” 春妮笑了:“你就是哥哥,要生只能给你生弟弟,不能生哥哥!” 援捷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又问:“那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一个弟弟?” 春妮停住了手里的针线,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为什么要弟弟呢?” 援捷把两只胳臂交叠,趴在上面,看着春妮说:“妈妈,要是打一个,我谁都不怕,可是他们哥几个一起上,我就打不过!” 春妮叹了口气,无奈的伸手摸摸儿子的头:“儿子,小朋友要团结,打架不是好孩子!” 说完,春妮陷入沉思,要是龙五碰到这种情况,肯定会让儿子打回去! 援捷看了妈妈一眼,佯装闭上眼睛,他没和妈妈说,他们抢了他的皮球。 明天一定要抢回来! 第358章 不知道谁揍的小杂种 第二天晚上下班,春妮刚出厂门口,就被三个领着孩子的女人堵在了大门口 。 “放开我,你放开我!” 是援捷的声音。 春妮寻着声音望去,一个胖女人正揪着儿子的耳朵,用力拉扯。 援捷躬着腰,缩着脖子,怀里紧紧的抱着他的皮球,尽管他用力挣扎,也挣不脱胖女人的手。 春妮的脸冷了下来! “张嫂,放开我儿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胖女人使劲一推,把援捷推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 随后从身后扯过一个比援捷高半头的男孩子:“看你儿子给我家小刚打的,这么点就敢拿铁锹劈人,长大了还不动刀杀人啊?” 旁边的另外两个女人也随声附和。 “就是,这要不管还了得?这小子手也太狠了!” 春妮看见小刚的脖子上,有一条红痕,从耳朵后到下巴。 微微隆起,应该是肿了。 小刚用手抹着大鼻涕,哭咧咧的说:“援捷用小铁锹拍我!” “他还拍我了!” 春妮扫视了一眼,另外一个比援捷小一点的孩子,脸上有一大块红印子,红印子的前端有一条出血了。 确实是小铁锹拍的。 “援捷,告诉妈妈,你为什么打他们?” 春妮蹲下身,把儿子拉到自己的身边。 “儿子,要是不怨你,妈妈不会说你的!” “怪不得你家孩子这么嚣张,这不都是你惯的吗?我家孩子的伤都在这摆着,还诬陷你了?” 春妮冷笑了一声,抬起援捷的小脸:“我儿子脸上的不是伤?我儿子受伤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来找啊?” 小孩子打架是常事,春妮头一次见大人不要脸跟着掺和的 。 胖女人白了一眼:“那能一样吗?手打不坏,你家孩子可是动家伙了!” “妈妈,他们抢我的皮球,我只是抢回来了!皮球是我三大爷给我买的,他们说是我偷他们的!” 昨天下午,援捷在门口拍皮球,被五个孩子抢走了。 眼前的三个,另外两个是小刚的哥哥! 援捷挨了一顿打,皮球还被抢走了。 今天援捷吃过早饭以后,看着妈妈上班走了,从厨房拿起撮煤的小铁锹,偷偷出了门。 他躲在小刚家附近,亲眼看见小刚的两个哥哥背着书包上学去了。 躲在大门后,没过一会,听见了小刚在院子里拍皮球的声音。 嘭……嘭嘭! 每一次响声,都精准的敲在援捷的心上。 但他不敢进小刚家的院子。 只能把头伸出来,趴在墙头上,眼巴巴的看着他心爱的皮球。 小刚看见了墙头上的援捷,把皮球抱在怀里,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大门:“是不是我哥没打疼你呀,你还敢来?” 援捷一声不吭,等到小刚出了门口,抡起小铁锹上去就是一下子。 这一下正拍在小刚的肩膀上,他哎吆一声,手一抖,皮球掉在地上。 援捷冲过去,也不恋战,抱起来就跑。 本来援捷以为皮球抢回来就没事了。 可下午,他在院子里玩的时候,小刚带着另外两个孩子,气势汹汹的闯进来。 在自己家里,援捷当然不会怕他们,抡起小铁锹一顿猛抡,打了两个,结果他们三个就一起跑了。 没想到,回家告状,小刚妈妈扯着他的耳朵上厂门口堵春妮来了。 说白了,就是这几个人不要脸。 春妮也懒得理他们,拉起儿子的手准备回家! 却被胖女人拦住了! “把我儿子打了,连句话都没有就算了,你好歹得道个歉吧!” 气势汹汹的找上来,要是让春妮这么走了,面子上也委实过不去。 春妮气笑了,平时从不与人为恶,但真正被欺负到门口了,春妮也不示弱:“这么小就敢明目张胆的抢东西,长大了还不敢拿刀抢劫啊!三个打一个,还好意思让别人道歉!有时间回家好好教育教育孩子吧!” 前两句,是胖女人说援捷的话,春妮只不过是原话奉还了回去。 见春妮走了,胖女人奋力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呸!我家孩子再不济,也有人管教,不像有的孩子,都不知道爹是谁,想管也管不了呢!” 说完,三个女人笑做一团。 春妮和龙五的婚礼不是在在这里办的,一直以来,经常有好事的女人在背后嚼舌根。 春妮也懒得理她们! 但像胖女人这样,明晃晃的说出来的,还是第一个。 春妮回过头,两步走到胖女人身边,什么都没说,一巴掌扇过去。 这一巴掌,她用了全身的力气。 清脆的响声,把胖女人打懵了! 她张着嘴,傻愣愣的看着面前这个柔弱的女人,直到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她才反应过来! “你打我!你敢打我?” 胖女人一头向春妮撞过去。 春妮猝不及防,差点被撞个跟头。 小援捷见妈妈挨撞了,小老虎一样猛冲过来,学着胖女人的样子,一头撞在她肚子上。 胖女人连动都没动,习惯性的伸手去抓援捷的头发,嘴里还骂骂咧咧:“不知道谁揍的小杂种!” 援捷抓住她的手一口咬下去,疼的胖女人哇哇叫。 援捷趁机跑到妈妈身边。 胖女人见自己没占到便宜,干脆破口大骂,什么难听她骂什么。 此时,正是下班的时候,没一会,大道上站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人越多,胖女人越兴奋! 骂出的话也更难听。 一阵汽车的喇叭声急促的传来。 看热闹的人们自觉的快速躲到一边,给吉普车让开一条道路。 能坐吉普的人,都不是普通人!。 吉普车并没有向前面行驶,几声喇叭过后,竟然放缓了速度,靠边停下了。 车门开处,龙三一脸严肃的走下车。 “三大爷!” 援捷欢呼一声,扑了过去! 骂得正欢的胖女人忽然住了嘴。 就连看热闹的人也都面面相觑。 龙三不是第一次来春妮这里,但每次来都是和玉珍走着,而且从来不着装。 看着他的那身衣服,就知道这个人的官不小。 要不是事情紧急,龙三也不会这么高调出现在这里。 龙三一句话没说,只是往那一站,所有人都闭了嘴,就连胖女人也低着头,小心的挤进人群,偷偷的溜走了。 “春妮,赶紧上车,娘不行了,想临走前再看一眼援捷!” 卧虎沟来人给龙三送信,老太太不行了,让他即刻回去,还特意传达了老太太的心愿,要看援捷最后一眼。 龙三不敢耽搁,让司机开车回家接了玉珍,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急忙来接春妮母子了。 没想到竟然看到这么一出闹剧。 坐在车里,春妮想起老太太说的一句话:“援捷跟着三大爷,比跟着你强!” 春妮也第一次体会到了,身份的差别。 援捷要是龙三的儿子,还有人敢欺负他吗? 第359章 娘,您就安心上路吧 到了卧虎沟以后,车一停到大门口,龙三的大侄子立刻跑了出来。 “三叔,你可回来了,我奶奶不行了!” 一行人脚步匆匆,急忙赶到龙孟氏的房间。 老太太躺在炕上,看上去就像一个纸片人一样,瘦骨嶙峋。 春妮才从卧虎沟回去一个星期不到。婆婆竟然瘦成了这个样子。 要不是盖在她身上的被子,还有一些微微的起伏,整个人看不到一点生机了。 地上站满了龙家的所有人。 看见龙三进了屋,屋里人立刻闪出一条路让他过去。 龙三走到母亲身边,半坐在炕沿上,拉起老娘的手,眼含热泪:“娘,我回来了!” 老太太的眼睛依然没有睁开。 龙三招手,让援捷过去。 春妮拉着援捷的手,站在老太太的身边。 “援捷也回来看你了。” “奶奶,你怎么了?”援捷爬到炕上,坐在奶奶的身边,眼巴眼望的看着她。 眼睛亮晶晶的,紧紧咬着嘴唇。 春妮知道,这是他儿子心里难过,想哭的表情。 援捷是个不爱落泪的孩子,就像现在这样,眼含热泪的时候都少有。 血脉亲情。 虽然他不知道生离死别的含义,但看到奶奶这样,他还是觉得难过。 “娘,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吗?” 龙三俯下身,凑到老娘的耳边轻声说 。 老太太的眼皮微微颤动了几下,一双混浊的眼睛终于睁开了。 眼睛落在龙三的脸上,只停留了一下,扫过援捷的脸,最后把目光定在春妮的脸上。 春妮忽然觉得手足无措起来。 老太太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她有什么未了的心事,只有春妮最清楚。 但春妮不能给予她任何承诺。 虽然,刚上车的时候,她的心里曾经微微动摇过。 援捷跟着三哥,就算没有捷径可走,也比跟着自己要容易很多。 但是她舍不得。 龙三要真的调去省里,以后想见儿子都难了。 她不愿意。 春妮到现在也不相信,龙五真的牺牲了,如果他回来了,援捷照样有靠山。 直到咽气,老太太的眼神,仍然固执的停留在春妮的脸上。 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至死也没有用她老人的身份逼迫春妮。 龙三低下头,眼圈通红,他不是一个孝顺的儿子,这么多年,陪在老娘身边的时候,简直太少了。 大嫂带头,地下呼啦啦跪倒一片,哭声一起,龙三再也忍不住眼泪。 老太太面色祥和,没有一点痛苦的表情。. 只是一双眼睛微张着,似乎有未了的心愿。 看着她的眼睛,春妮的心里咯噔一下,如果是因为援捷的事情,那老太太心中的执念未免太深了! 龙三伸出手,覆盖在老娘的眼睛上,轻轻一抹,老太太的眼睛终于闭上了。 春妮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龙孟氏的寿材是早就准备好的,不至于手忙脚乱。 大侄子找来了阴阳先生,看下的出殡日子是正月十三,宜动土下葬。 龙三虽然不信这个,也不会违背大嫂的意思。 长嫂如母! 更何况对龙家,大嫂的贡献是最大的。 正月十三早上,老太太的棺木被重新打开,开眼光以后,大家最后看上一眼,就要封棺起灵了 。 把殓布打开之后,老太太的眼睛居然又恢复了半张的状态。 “嘶!” 先生抽了口冷气,把龙三拉到一边,态度十分恭敬,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摆在那里。 “老太太这是有未了的心事啊!” 龙三叹了口气,母亲的心事他又何尝不知道? 虽然他也喜欢援捷,当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但他不能从春妮身边把他夺走啊。 龙五已经不在了,老太太担心春妮万一改嫁,会把援捷带走。 她是想让自己的孙子,作为龙家堂堂正正的子孙,平安快乐的长大。 这些话,又怎么能说给外人听呢? “可能只是凑巧,让我试试吧!” 龙三走到棺木前,探身伸手,为母亲合上双眼。 他在心里默念:“娘,您就安心走吧,援捷即便不是我儿子,我也会照顾好他的!” 手拿开,老太太的眼睛依然半睁着! “封棺吧!” 龙三叹了口气,还是吩咐人准备封棺起灵。 阴阳先生上前一步,拦住了:“难道真的没有人知道老太太想什么,带着执念,不好往生啊!” “我们不信那个!” 龙三摆手:“继续吧! “老太太到底有什么心事未了啊?你们都不知道吗?” 虽然龙三不信,但大嫂信。 大嫂把目光扫向众人。 “大嫂,你和娘呆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你都不知道,我们谁能知道啊!” 看见大家着急的样子,春妮踌躇了半晌,默默的往前走了几步。 棺木中的婆婆好像眼睛一直在看着她。 春妮伸出手,轻轻的敷在她的眼睛上:“娘!你安心上路吧!我都听您的,我知道你是为援捷好!” 触手冰冷,是那种浸入骨髓的冷,一如春妮冰冷的心。 拿开手,龙孟氏面容祥和,双目紧闭,嘴角好像还带着一丝笑容。 龙家的人都愣住了,眼睛不约而同的看向春妮,只有龙三轻叹了一口气。 老太太下葬的时候,阴阳先生用黄纸写下了龙殿堂的名讳,放进棺木中,和她一起下葬。 也算是合葬吧! 老太太下葬以后,龙三要回市里,春妮也跟着一同回去。 “春妮,别往心里去,咱们都是纯粹的唯物主义,不信这个的,娘再开明,也有想不开的事,你别当真!” 春妮淡然一笑:“三哥,我仔细想过了,娘说的对!” 车上有司机,龙三和春妮把话说的都很隐晦。 而且是点到为止。 龙三的调令已经下了,本来过了正月十五,就要去省里上任了。 他自己都没想到,升迁这么快,仅仅五年的时间,就从市里调到省里。 而且现在的户籍政策还不是十分完善,要想把援捷落到他的户口上,以他的能力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援捷跟着他去省里,对孩子的学习和成长都是有利的。 国家现在需要的是有知识的建设性人才。 只是苦了春妮了。 如果龙五真的牺牲了,援捷就是春妮唯一的精神寄托! 龙三觉得带走援捷,对春妮来说过于残忍了。 可娘说的对,春妮还太年轻,如果有一天碰到投心对意的,援捷跟着她,势必要受到世人的鄙视,对他的成长是极其不利的! 不过这件事情说到底,是要征求援捷自己的意见。 援捷还是喜欢他这个三大爷的! 要是让孩子自己选,他会选谁呢? 夜晚,哑巴和援捷都睡着了,春妮一个人双臂抱着膝盖靠窗坐着,久久难以入睡。 既然答应了老太太,就不能反悔了! 由于老太太去世的事情,事发突然,龙三的行程可能会延迟,但自己与儿子相处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了。 第360章 三大爷家没有妈妈呀 援捷半夜被尿憋醒,睁开眼睛,月色朦胧中,居然看见妈妈还在自己身边坐着。 他跳下地,急忙跑到厨房尿了泡尿,回来重新钻进被窝里。 “妈妈,你怎么还不睡觉呢!你不困吗?” 援捷打着哈欠,极力控制又要闭上的眼睛。 春妮脱掉衣裳,钻进儿子的被窝里,把他紧紧搂在怀里。 “儿子,你喜欢三大爷和三娘吗!” “嗯,喜欢!” “那你愿意去他家生活吗!” “嗯,愿意!” “那你会想妈妈吗?” 春妮听不到儿子的回答,仔细一看,援捷已经在自己的怀里睡着了。 虽然心里把儿子跟着三哥的好处想了一堆,但春妮还是忍不住难过。 这几天,春妮买了一些蓝色花旗布。 每天吃过晚饭,都在油灯下给儿子做衣裳。 牛姐好心要帮忙,都被春妮拒绝了。 她想自己一针一线的给儿子做一套衣服,让他走的那天穿上。 这是她作为母亲,最后能为儿子做的。 龙三的行程,推迟到农历二月。 具体时间是二月初三。 二月二的时候,春妮带着援捷去了龙三家。 明天儿子就要跟着三大爷离开佳南市去往省城了。 春妮的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又不能在大家的面前表现出来。 玉珍准备了一桌子菜。 龙三和玉珍先走,盼盼很喜欢这里的工作,最主要的,她不想离开马涛。 虽然现在看,两个人想在一起,困难重重。 但马涛和盼盼坚信,终有一天,父亲会同意的。 女儿的心事,龙三和玉珍都清楚,他们也不会强迫盼盼和他们一起走。 “闺女大了,就不和你一条心了,重男轻女有啥错?儿子就是比闺女强!” 玉珍说完,才觉察自己说错话了! 她定定的看着身边的春妮,良久低下头:“你三哥说了,你要舍不得就算了吧!” 援捷正和龙三在院子里玩耍,时不时的传来兴奋的笑声。 春妮露出无奈的苦笑:“三嫂,说好的事,就不会变了,援捷跟着你和三哥比跟着我强!” 为了儿子有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 忍痛割爱也在所不惜! 自己苦点不算啥!只要援捷能幸福快乐! 吃过饭,春妮临回家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蹲下身,把援捷拉进自己的怀里。 “援捷,好好听三大爷和三娘的话,别想妈妈!” 后面四个字,是春妮拼尽全力才说出口的。 援捷在春妮的怀里挣扎,他还想着天黑之前,再玩一会呢! 春妮松开说,任凭儿子挣脱出去。 她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快步走了。 她害怕,在耽搁一会,她会后悔! 看着她落寞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外,玉珍忍不住用衣袖拭眼泪:“你说春妮不会有事吧?” 龙三叹了口气,并没有回答玉珍的问题。 时间会冲淡一切的! 春妮不知道是怎样走回家的,当敞开的家门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还觉得梦幻一样。 一路上,从援捷出生到现在,所有的事情,事无巨细的都浮现在脑海中。 有很多,她觉得早已淡忘的,也那么清晰的出现了。 她无力的拉开房门,踉跄着脚步回到屋里。 连哑巴娘焦急的询问也没有理会,一头栽倒在炕上。 任由泪水渐渐湿了衣衫。 春妮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天刚蒙蒙亮以后,她急忙起身,头发没梳脸没洗,就连饭都没来得及做,就急匆匆的奔着龙三家去了。 她躲在龙三家附近,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那道门。 直到太阳升起,来给龙三搬家的汽车停在门口。 一群人帮着把东西搬到车上。 龙三家里并没有太多的东西要带走,因为盼盼还留在这里。 直到都收拾好以后,玉珍才领着援捷出来。 儿子穿着她连夜赶制的新衣服,一双眼睛不时的左顾右盼。 他是不是在找寻找自己的身影呢? 春妮咬紧嘴唇,避免发出声音来。 龙三先把玉珍扶到车上,然后把援捷举上去,可能因为是第一次坐这么高的车,援捷刚才困惑的表情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好奇和兴奋。 在驾驶室里,他不停的摸摸这里,又摸摸那里。 春妮看着不远处的卡车缓缓开动,一直强忍住的眼泪夺眶而出。 汽车开动以后,她从隐蔽处出来,傻呆呆的站在大路中间,眼看那个带着儿子的庞然大物迅速向前方行驶而去 。 “援捷!援捷……” 春妮喃喃自语着! 忽然她像疯了一样,奔着汽车的方向追赶下去。 远处尘土飞扬,滚滚尘烟之中,汽车很快剩下一个虚影,眼看着就要彻底消失在她的视野尽头。 春妮重重地摔倒在了坚硬的地面上,身体与粗糙的路面摩擦出“嗤啦”一声响,衣服瞬间被划破,露出了里面擦伤渗血的肌肤。 抬起头,目光死死地盯着那辆渐行渐远的汽车。 颤抖不已的右手无力地向前伸去,想要抓住些什么,可最终也只能徒劳地在空中挥舞。 无论她怎样努力,都再也无法触摸到那张曾经无比熟悉的儿子的可爱小脸了! 那张小脸似乎随着汽车的远去变得越来越模糊,直至完全消失在远处…… 春妮绝望的失声痛哭! 她默默的站起身,耳边似乎又听到了汽车的马达声。 视野尽头出现了一辆卡车的轮廓。 春妮不可置信的擦了几次眼睛,终于确定那辆车真的开回来了。 卡车停在了路边,车门开过以后,一个幼小的身影张开双臂,迎着风向她跑过来! 春妮惊呆了,竟然忘了要迎上去,只是傻傻的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 “妈妈!妈妈……” 援捷扑进春妮的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妈妈,你为啥不要我了?援捷再也不淘气了,你别送我走!” 春妮推开他,他就扑上来! 再推开他,他再一次扑上来。 “你回来干什么?你是不是傻呀?三大爷家多好啊,有麻花、有糖果、还有巧克力,三大爷还能陪着你玩皮球,你为什么要跑回来?” 春妮用双手抓着援捷的两个肩膀不住的摇晃。 援捷边哭边说:“三大爷家没有妈妈呀!” 春妮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看着不停抽搭的儿子,缓缓的伸出手,把他拥进怀里。 母子两个,不停的互相擦着眼泪,却总也擦不干。 远处的汽车缓缓启动,慢慢的消失在春妮的视野中。 她抱起儿子,默默的注视着汽车消失的方向。 汽车里,玉珍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咱们差点就办了一件错事 ,不管用什么借口,谁都没有权利把一个孩子从母亲身边夺走!” “我从来没见过援捷哭成这样!” 龙三伸出手,把玉珍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什么话都没说,车里安静的只能听见哄隆的马达声。 第361章 龙五,真的是你 一九五八年冬! 还有两个月就要过年了。 军区霍朝阳的办公室内!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响起,勤务兵抓起电话,还没来得及询问对方是谁,话筒里传来焦急的声音:“快,给我接霍朝阳!” 霍朝阳接过电话,只喂了一声,电话那边的人立刻说:“老霍呀,你还真别说,你让我打听的事,还真有眉目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啊!” 对面人的话,把霍朝阳造懵了:“老张,你说了这么一大套,到底说的什么,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呢!” 霍朝阳真是记不起来,他最近让老张打听什么事了。 “你忘了,三年前,你不是让我打听一下金城战役中的幸存者,有没有一个姓龙的吗?” 霍朝阳呼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件事情,他几乎忘了,整整三年了,他已经接受了龙五牺牲的事实了。 现在却有人跟他说,有眉目,他怎么能不激动! “老张,到底怎么回事?” 霍朝阳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这位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将军,现在就像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妇人。 “我跟你说,只是怀疑,我可不敢确定!那个人现在就在s市军区大院!” 老张话音未落,就被霍朝阳打断了:“你可别扯了,军区大院有多大个地方,谁我不知道?要是他回来了,怎么可能不来找我!” 霍朝阳火热的心被一盆凉水瞬间浇灭了,三年前,老张做为后勤补给部队的干部留在朝鲜。 曾经帮霍朝阳打听过龙五的消息,但当时确实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现在时隔三年,老张作为最后一批从朝鲜回来的志愿军,居然说又有了龙五的消息。 但要说他在别的地方,霍朝阳信,在军区大院,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 眼皮底下,他会看不见吗? “你听我把话说清楚,再做结论行不行?” 霍朝阳重新坐回椅子上。 电话里,老张的话,让他再一次燃起希望。 原来,三年前老张多方打听,确实没有任何龙五的消息。 就在前两天,老张见到了一位昔日的战友。 无意间谈起了他队伍里一个奇怪的人,非常像霍朝阳描述的样子。 原来,金城战役以后,当地百姓在埋葬志愿军骸骨的时候,意外的发现,有一个人还有气息。 大家把他送到当地的战地医院抢救。 十天以后,那个人竟然神奇般的苏醒了,四个月以后能下地短时间的走两步了。 战地医院撤离的时候,这个人被送到当地的老乡家休养。 一年以后,总算是行动自如了。 但是对于自己是哪个部队,叫什么名字,他竟然都不记得了。 又过了大半年,身体基本恢复,除了不记得以前的事,就和正常人一样了。 收留他的这家人,有一个寡妇女儿,老两口经过这两年来的观察,发现这个人其实相当不错。 有意留他在家,做他们家女婿。 没想到他死活不肯,他虽然不记得自己是谁,但却清楚的记得自己有老婆孩子。 还能准确的说出儿子的生日。 五零年七月二十二日! 因为有了这件事,他说什么都不肯在这家待下去了。 就辗转找到了留在朝鲜帮助战后重建的后勤部队。 只不过不是老张的那支。 在后勤部队干了一年,这次跟着回国了! 因为他说不清自己是谁,就没办法考证,所以根据他东北口音,直接送回到s市了。 回到s市以后,不确认他是谁,没法安排他的去留。 所以暂时安排到军区大院烧锅炉呢! 霍朝阳不等老张说完,放下电话,急匆匆的出门去了。 锅炉房里一个人没有! 霍朝阳急忙跑到放置燃煤的后院,果然,一个挺拔的身影正在一锹一锹往板车上面装煤呢! 看见这个人的背影,霍朝阳的心激烈的跳动起来。. 这个背影简直太熟悉了。 霍朝阳放慢脚步,一点点凑过去,心里从没有过的紧张,就算面对千军万马,都没有这么恐惧过! 他害怕那个人回过头,他燃起的希望会彻底破灭。 那人很警觉,尽管霍朝阳已经尽量放轻脚步,那个人还是瞬间回过头! 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龙五……” 真的是他! 霍朝阳无比激动的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那个人却没有一点回应,只是审视般的打量他。 霍朝阳两步冲过去,抓住龙五的双手:“龙五,你真不记得了吗?” 龙五看着眼前的霍朝阳,眼神里一片迷茫,他内心深处知道,看见他能这么激动的,一定是和他关系特别密切的人。 但是他的大脑里却没有这个人的任何信息。 一片空白! 他尴尬的笑了一下:“我真忘了你是谁了!” 霍朝阳一拳砸在他胸口上:“你怎么能忘了我是谁呢?就算你忘了你自己,也不能忘了我呀!” 龙五手捂胸口,霍朝阳这一拳打得很重,胸口隐隐作痛,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但就是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发生过。 “我连我自己都忘了!” 龙五无奈长叹:“你知道我是谁,那你知道我还有什么亲人吗?” “有啊!” 霍朝阳拉着龙五往办公室走去:“你还有三哥,还有老婆孩子呢!” 龙五的眼睛忽然亮了:“我就知道我不是孤单的一个人!” 他没好意思说,在他昏迷的那些天,总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呼唤他,无时无刻不在呼唤他。 那个声音说,我和儿子等你回家,可是那个女人的脸一直是模糊的,看不清楚。 这是他心里秘密,他不能说,他有预感,他要说出来,身边的男人会笑话死他。 霍朝阳回到办公室,即刻拨通了龙三的电话。 他带着哭腔说:“老三,龙五找到了!” 对面沉默了很久,随后传来听筒摔落后的嘟嘟声。 十分钟以后,电话铃声重新响起。 “他在哪?” 龙三什么都没问,因为别的都不重要,只要龙五还活着,他就有兄弟。 龙三隐隐感觉,现在的龙五肯定不是以前那个肆意飞扬的龙家五少爷了。 否则这个消息也不会由霍朝阳通知他。 他不敢想象,龙五现在是怎样一副残缺的模样。 缺胳膊少腿?非聋既哑? 还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他还活着! 龙三吩咐人立刻帮他买车票,他要即刻启程,去s市,去接回他唯一的弟弟。 第362章 你还活着,太好了 霍朝阳把龙五带到宿舍,想让他和自己睡一个晚上。 明天一早,他就去找军区司令,重新安排龙五的工作。 一个战斗英雄,一个二十年的老兵,一个曾经的团级干部,怎么也不至于烧锅炉吧! 这待遇,对龙五明显不公! 龙五只是笑笑,他还能活着回来,他的双脚还能踩在这片国土上,还能见到自己最亲近的人。 他已经知足了! 至于干什么,反而没有那么重要了。 经历过生死的人,还有什么是不能看淡的! 龙五什么都忘记了,只记得他有老婆孩子,对自己以后的安排,他都想好了。 只要他想起自己是谁,就复员回家,一家团圆 。 精忠报国,他已经做到了,此生再无遗憾。 她等了那么久,下半辈子他要补偿她。 龙五拒绝了霍朝阳的好意,回到锅炉房。 里面有一张行军床,晚上锅炉房里也不能离人。 龙五躺在床上,头枕在胳膊上,嘴角的笑容掩盖不住。 本来他认为,寻找亲人的路还很漫长,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结果了。 他认不得亲人是谁,但他们认识他。 他不相信自己会浑浑噩噩的一辈子,总有一天他会记起来的! 就算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只要能守在她们身边就好。 这一夜,龙五失眠了,不知道霍朝阳口中的哥哥什么时候到。 还有,他没提自己的老婆孩子,难道他不认识吗? 看见三哥,会不会忽然想起什么来呢? 自己苏醒以后的事情,他都记得,唯独忘了从前。 龙五心急难耐,夜变得如此漫长! 第二天,霍朝阳来看了一眼龙五,要求他和自己一起去找司令员,重新安排他的工作。 霍朝阳觉得,凭龙五的资历,留在军区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龙五拒绝了。 “烧锅炉也没什么不好的,我都烧了一个多月了,等我哥哥来,我要和他商量一下,说句心里话,我想转业回家了!” 以前没提这个问题,是因为他不知道家在哪里。 这几年,霍朝阳基本没和春妮联系,他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 “春妮这些年真是不容易!” 老太太去世的事情,霍朝阳知道,只是他不能现在告诉龙五。 至于什么时候说,还是让龙三做主吧! “春妮!春妮……” 龙五在心里默默的把这个名字念了几遍,却还是没有印象。 霍朝阳重重的拍拍他的肩膀:“别着急,慢慢会想起来的!” 中午刚过,龙三风尘仆仆的来了,接到电话的那时起,他一刻都不敢耽搁。 见到龙五的一瞬间,龙三的眼睛湿润了。 眼前的人不是他兄弟还是谁? 虽然已经整整八年没见面了,龙五也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苍老很多。 但两兄弟的长相却是越老越相近了。 不用霍朝阳告诉他,龙五也知道眼前的男人是自己的哥哥。 他清晰的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而且他身上有一种非常熟悉的亲近感,让他不由自主的想靠近 。 两个人四目相对,眼里都含着热泪。 龙五的状态比龙三想象的好多了,最起码全须全尾的,没有缺胳膊少腿。 到现在,龙三不得不相信,亲人之间的感应。 春妮一直坚信龙五活着,看样子是有道理的。 龙三伸出手,兄弟俩紧紧拥抱在一起。 “春妮一直等着你,你儿子都八岁了!和你小时候一样皮!” 龙三把春妮母子的近况告诉了龙五。 唯独对母亲的死一句话没提。 “咱父母还健在吗?” 龙五小心翼翼的问! 龙三心里一痛:“父母早就过世了!” 这样说,也许弟弟的心里还会好过一些 。 井魁毕业以后,就下连队了,离这里几百里的距离。 秋生因为在朝鲜战场有重大立功表现,也留在部队了。 和井魁是一个驻地。 井馥和李豆豆都在军区的医院。 霍朝阳给驻军打去了电话,让井魁和秋生速来军区一趟,并没说什么事情。 对一个死而复生的人,霍朝阳倒要看看,他们两个是什么表情。 去医院倒不费什么功夫,霍朝阳有专车出行,方便了很多。 龙三和龙五到医院的时候,井馥正在病房里工作。 几个人没有打扰她,先去了院长办公室。 王瀚看到龙五的瞬间,吃惊的张大了嘴巴,用手指着龙五,一连说了几个他字! 霍朝阳都被王瀚逗笑了。 “你没想到吧?龙五还活着!” 王瀚一拳打在他胸口上,然后紧紧拉住龙五的手,很久都没有松开。 手上传递的力量和汗水,让龙五觉得,这个人的关系一定和他不一般。 但确切是谁,他也不知道。 现在龙五知道,他从来不是孤单的一个人,他有这么多生死与共的朋友。 王瀚打开办公室的门,从走廊叫了一个护士进来:“你安排两个人把李豆豆和井馥换下来,让她们两个来我办公室一趟!” 护士走了没一会,李豆豆来了,耳朵上挂着听诊器,两只手插在衣兜里。 看见站在地上的龙五,当时傻掉了。 她一步步走到龙五的面前,颤抖的伸出右手,用指尖触碰他的脸。 入手温热,有温度! 李豆豆收回手,照着他的胸脯使劲捶了几拳:“姐夫,还真的是你!我还以为大白天见鬼了呢!你还活着太好了!” 李豆豆笑着笑着哭起来:“要是让我姐姐知道了,说不定多高兴呢!” 龙五只能干笑,任凭李豆豆转着圈的看他:“还真是你,怎么回事啊!你倒是说说呀!” 见龙五一直没说话,李豆豆凑到霍朝阳身边,小声说:“首长,我姐夫是傻了还是不会说话了,我怎么觉得他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其实,龙五不说话,是因为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脑海里没有一点关于李豆豆的信息。 别说小姨子了,就是给他生了儿子的春妮现在站在他面前,他也不敢相认。 屋里的几个人,龙五都记住了。 王瀚、霍朝阳和三哥都是昔日出生入死的战友。 难怪听到这些名字,他就有种熟悉感,而且只要有人说一遍,他就记住了。 “李豆豆你又发什么神经,又哭又笑的!” 还没等走进办公室,井馥就听见李豆豆又哭又笑的,忍不住隔着门喊了一声。 刚到门口,门竟然从里面迅速打开了。 井馥使劲揉了揉眼睛,又使劲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人还是没有消失,而且阳光透过窗户,正照在他的身上。 井馥颤抖的拉起李豆豆的手:“豆豆,你掐我一下,我不是在做梦吧!” 李豆豆一边擦眼泪一边说:“你没做梦,真是你五舅回来了,他压根就没死!” 井馥扑过去,一把抱住龙五,她从小就和五舅最好。 “五舅,你都回来了,那陆伟业呢,他有没有一起回来?” 井馥的话让屋里的所有人都沉默了,半晌,龙五的声音响起:“陆伟业?谁是陆伟业!” 第363章 告诉你一个秘密 龙五的话一出口,井馥惊呆了:“五舅!你怎么了?” “你叫我五舅,那就是说我有四个哥哥,对吗三哥,我那三个哥哥呢?还有你既然叫我舅,就说明我还有姐姐!” 龙五搓着双手,掩盖不住眼里的兴奋,他没想到,原来他还有这么多的亲人。 龙三拍拍龙五的肩膀,叹了口气:“老五,父亲和兄弟在抗日战争的时候,就已经牺牲了,但是现在咱们龙家也还有一大家人,我会带你回去看她们的!” 龙三把井馥拉过来,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咱们只有一个姐姐,这是姐姐唯一的女儿。 他的丈夫陆伟业是在上甘岭战役中牺牲的!” 龙三之所以强调陆伟业牺牲的事情,不是在井馥的伤口上撒盐。 而是提醒井馥,陆伟业的死已是不容更改的事实。 井馥眼里闪着泪花,四年了,她已经逐渐的接受了丈夫回不来的现实。 但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舅舅,又带给她一线希望。 三舅的话,井馥明白,对一个实现不了的奢望执着,只能耗尽她所有的信心和热情。 有时候,认清现实也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手段。 “三舅,我想转业回家,伟业不在了,他的父母越来越老,我想离他们近些,也好照顾他们!” 虽然龙三不希望井馥回地方,但她的理由没有办法反驳。 陆伟业牺牲了,井馥理应代他床前尽孝。 “你想回去也好,离父母也近些!” 井馥就算复员,工作也会就近安排,十有八九会是市里的医院。 霍朝阳趁着龙三、龙五和外甥女聊天的空隙,把王瀚和李豆豆拉到一边。 “你们两个一个是中医,一个是西医,给我说说,龙五是怎么回事?” 李豆豆看了王瀚一眼,王瀚点点头。 “脑损伤或颅脑损伤都是会造成这种失忆的!” “是暂时性的还是永久性的!” 李豆豆往龙五的方向看了一眼:“可能有恢复的一天,也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把我姐姐都忘记了!” 霍朝阳不死心的问王瀚。 “王院长是中医界的泰斗,就没有解决的办法?” 王瀚摇摇头:“很麻烦,我也没接触过这类病人,我查一下典籍,再想办法吧!” 霍朝阳看着龙五,眼圈红了:“人不能太贪心了!能活着回来,就已经是最大的惊喜了,别的不重要,尽人力听天命吧!” 那边的井馥已经恢复正常状态了。 “明天是星期天,三舅难得来一趟,五舅就更不必说了,去我那里吃顿饭,认认家门!也看看我儿子!五舅还没见过他呢!” “好,明天就去你那,平安那小子我也有几年没见了!” 不等龙五说话,龙三爽快的答应了。 “我们几个作陪!” 没等井馥邀请呢,霍朝阳主动提出要去作陪。 井馥含泪笑着答应:“我还怕请不到大首长呢!” 抗战时期,这几个人就在一起出生入死 。 他们之间的感情是经过生死考验的。 就连李豆豆都被感染了,偷偷的擦了几次眼泪。 也为姐姐感到高兴。 临近傍晚的时候 ,井魁和秋生也回来了。 看见龙五的时候,虽然没有李豆豆和井馥表现的夸张,但那种兴奋惊诧都在第一时间表现了出来。 龙五还是认不出两个人是谁。 但却记住了自己和他们每一个人的关系! 第二天,龙三、龙五,霍朝阳、井魁、秋生和王丹、李豆豆齐聚井馥家。 王丹和李豆豆早就来了,帮井馥做饭。 所有人都忘记了不愉快,屋里欢声笑语,都为龙五的归来感到高兴。 家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平安有些拘谨,唯独面对秋生的时候,会放松的冲着他笑一下。 这四年的光景,井馥家所有男人干的力气活,秋生都包了。 平安对他是熟悉和认可的。 几个男人,除了井魁舅舅,别人都没有一点印象。 而且,那三个年龄大一点的,妈妈已经给他做了介绍,都叫舅姥爷。 平安觉得,在这三个人的面前,他都喘不过气来,没来由的害怕。 平安给秋生使了一个眼色,一大一小一前一后出了门。 “呼……” 出了房门以后,平安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秋生舅舅,我看见那三个人就害怕!” 秋生揉了揉平安的小脑瓜:“别说你,连我都害怕!” 龙五久经沙场,身上自然而然的带着煞气。 龙三一直在检查院工作,不怒自威。 至于霍朝阳,军区首长。 这几个人身上都是自带压迫感 ,别说一个八岁的孩童,就是一个普通成年人,怕是站在他们面前,都不敢抬头。 “秋生舅舅,我和妈妈就要回老家了。爷爷奶奶每次看见我都流眼泪,妈妈说他们老了,需要照顾,我以后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猜!” 秋生笑着看着平安。 平安的眼睛慢慢的亮了! “还能见到?” 秋生重重的点点头,他蹲下身,直视平安的眼睛,小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要保证,不能告诉你妈妈。” 平安一个劲的点头。 “你还能经常见到我!因为我也申请转业了,咱们大概率会分到一个市里,比这里还近!” 平安高兴的捂住嘴巴,好像他一不小心就会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一样。 “你们两个在外面干什么呢?快进屋开饭了!” 秋生拉起平安的手,心里一阵惆怅,说真的,他不想转业,但为了井馥,他愿意付出一切 。 从最开始的同情,到后来的敬佩,到现在的眷恋。 秋生已经深深的爱上了这个坚强又充满爱心的女人。 四年了,虽然井馥已经扎根在他的心上,但秋生却不敢把自己的内心情感透露一点。 他觉得时机还不成熟。 现在的井馥还不能接纳他,贸然说出,破坏了在她心里的好感,以后再想接近她,就更难了。 他坚信,总有一天,井馥会接受他的。 如果现在井馥知道他申请转业的事,一定不会同意。 他要等到事情无法挽回的时候,才能让她知道。 以他和井馥的资历,即便是转业回家,也会安排一个相当不错的职业。 就算差一点也能够接受,只要能守在井馥母子的身边,就是他最幸福的事。 “平安,你们躲在外面说什么呢?” 平安笑着摇头,不回答妈妈的话,要是让妈妈知道他们的秘密,以后他就见不到秋生舅舅了! 看见屋里的三个舅姥爷,平安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消失了。 龙三向他招了招手,平安咬着嘴唇,胆怯的一步步靠过去。 “你害怕舅姥爷?” 平安点点头,又迅速摇摇头。 把几个人都逗笑了。 大家一笑,平安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 大家笑的更厉害了。 几个人一笑,平安忽然觉得,他们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第364章 终于要回家了 看着平安,龙三自然而然的想起了侄子援捷。 两年前带他走的时候,援捷从后视镜里面看见追着汽车跑的妈妈,拍打着车窗,哭的撕心裂肺。 龙三从来没见援捷哭过,他不忍心,打开车门,把孩子抱了下去。 援捷脚刚落地,就向春妮飞跑了过去。 现在,龙三庆幸,自己没有执意把援捷带走,如果是那样,弟弟回来,会怎么想? 平安的性格和援捷完全不一样。 平安文静,不说话的时候,像个小姑娘。 援捷就是个野小子。 龙三觉得,还是援捷更对他的心思。 也许这就是一种血缘的偏见,孩子都是自己家的好。 龙五的眼睛也一直没有离开平安的脸。 儿子和他一般大,也是八岁了! 是不是也和他一般高,一般胖瘦呢? 三哥说过,援捷是他取的名字,至于自己是怎样记住他生日的,他不清楚。 他猜想,也许当时他媳妇给他写信报过喜。 平安长的很可爱,一笑还有两个小虎牙。 但龙五觉得有点太蔫了,小子嘛,就应该活蹦乱跳的。 三哥说儿子和他小时候一样皮,应该和平安不一样。 这么多年,都不接触小孩子。 龙五觉得对孩子很陌生。 他试探性的伸出手,想抱一下平安,没想到平安抵触的躲开了。 他看见这个五舅姥爷尤其害怕。 龙五的心里一阵惆怅,不知儿子会不会怕自己。 霍朝阳看着井魁和李豆豆。 “你们两个相处了这么多年,也都老大不小了,是不是该结婚了,考验也要有个时限,不能没完没了吧?” 李豆豆二十五岁,井魁二十九岁。 霍朝阳觉得,和平时期,这个年龄也该结婚了。 井魁脸通红,一直看着李豆豆。 私底下,他提过多少次了,都被李豆豆以先搞好工作为由,拒绝了。 闺女大了,对她的婚事,王丹也很着急,可她急,豆豆不急。 听见霍朝阳提起,王丹立刻随声附和:“对,赶紧把婚事办了,结婚不耽误工作,我现在身体还行,有孩子我还能带动,要是过几年老了,你又要带孩子,又要照顾我,那才耽误工作呢!” 井馥急忙踢了一脚正在挠头的井魁。 井魁站起来半天才反应过来。 姐姐这是让他趁热打铁呢! “豆豆,你就答应了吧!再过几年,我都老了!” 这么两句话,弄得井魁脸红脖子粗的。 李豆豆羞红了脸,捶了井魁一拳:“你就能拖我后腿!” 井魁急忙打包票:“请领导放心,我绝不会拖你后腿!” 王丹第一个笑了。 随后,大家伙都憋不住,笑声回荡在这个不大的小屋里。 井馥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很久都没这么高兴过了。 “多简单点事,马上把报告打上来,我亲自批!” 霍朝阳大手往桌子上一拍,这件事就算板上定钉了。 井魁觉得,这一趟真是没白来,不但见到了龙五,还顺带着解决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王丹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她对井魁这个女婿特别满意,要是豆豆听她的,现在孩子都满地跑了。 吃过饭以后,霍朝阳带着龙三和龙五回到了军区,井魁和秋生连夜回驻地了。 龙五的问题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毕竟对一个死而复生的人,还是有很多程序要走的。 以前龙五之所以能安心的在军区大院烧锅炉,那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 现在知道了,他都恨不得肋生双翼,一下子飞回家里去,又怎么能安心工作呢? 霍朝阳太了解这种归心似箭的心情了。 找了上级领导,特批龙五以探家的形式先回去,至于下一步怎么办,会遵循他自己的意见妥善安排。 龙三提议,先让龙五去他那里住一天再回去,如果有时间,他希望自己能够亲自陪同弟弟回家。 兄弟两个坐火车先到了h市,去了龙三的家里。 玉珍看见龙五的时候,话都不会说了,只顾着流眼泪。 龙三从家里走的时候,只说是有要紧事,必须出趟门。 就连自己的老婆,他也没透露龙五回来的消息。 毕竟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是真的。 龙三这些天很忙,去接龙五又耽搁了两天,所以三两天之内,没有时间送龙五回去。 “要不你先在这待几天,等你三哥忙完这阵子,你们哥俩再一起回去?” 玉珍有她自己的想法,盼盼一个人在那里,她不放心。 她一个小脚,出行不方便,甚至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就是她想回去,龙三也不会同意。 要是想让龙三专门为了女儿回去一趟,简直不现实。 他太忙了。 但因为龙五,他就有可能抽出时间来! “你觉得呢?要不要等我几天?” 龙五知道,三哥是不放心他一个人走,毕竟他和从前不一样了,什么都不记得。 “三哥,我一个人可以!我只是忘了以前的事,路我还是能找到的!” 龙五没好意思说,他只是忘了一些事情,不是傻掉了。 但现在自己的状态,也和傻差不多了。 “三哥,你护不住我,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还得我自己一步步走下去!” 龙三被弟弟说中了心事,有些不好意思。 “行,我先让人给你买火车票!” 火车票是隔天晚上的,拿到票的那一天,龙五激动的半宿没睡。 终于要回家了! 龙三耐心的把下车以后要走的路线,以地图的形式画出来,嘱咐龙五带上。 “你到家的时间,差不多就是春妮下班的时间,你先去厂门口等她,毕竟被服厂要比家里好找!” 见龙五笑了,龙三知道,自己未免拿弟弟当不懂事的孩子了,随后也忍不住笑了。 看样子自己是真要老了,就算龙五几岁的时候,他也没这么操心过。 “三哥,你放心吧,鼻子下有嘴呢,找不到我还不会打听吗!” 龙三点点头,忽然觉得心里酸溜溜的。 龙五走的时候,龙三派人把他送到火车站。 一夜一天以后 ,龙五在黄昏时分站到了被服厂的大门口。 没过一会,厂里有稀稀拉拉的人开始往外走。 龙五忽然紧张起来,心不停的砰砰跳动,这一刻,他竟然胆怯起来。 脑海里仍然是那个模糊的身影,他实在想不起来春妮的模样。 三嫂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你不认识她,她认识你,你只要往大门口一站,就等着她领你回家吧!” 龙五站了一会,感觉到别人审视的目光,浑身不自在。 他攥紧双拳,手心里全是汗水,心里既期待又害怕! 默默的后退了几步,龙五把身体半掩在大门后,他要考验自己一下。 没准他就能在女人堆里一眼认出她呢! 第365章 他没死,只是忘了回家的路 下班以后,春妮找老康说了点事,耽误了一会,又着急回家给娘和儿子做饭。 从老康的办公室出来,春妮脚步匆匆。 厂里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 出了大门口,大门后闪出一个人的身影。 差点和她撞个满怀,两个人各后退一步。 春妮不经意的扫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两步之后,她突然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整个人定定地站在了原地。 一瞬间,与她擦肩的那个人的面容,在她的脑海中急速放大并且变得异常清晰起来。 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遭到了强烈的电击,不由自主地开始剧烈颤抖着。 她想回头一探究竟,又怕让自己失望的更彻底,不回头,又怕错过了什么…… 巨大的矛盾冲击下,双手紧攥成拳,手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春妮往后退了两步,她在等,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她魂牵梦萦的人,他不会认不出自己来! 身后没有脚步声,春妮却听见了粗重的的喘息。 她猛然回过头…… 睡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那张熟悉的脸,赫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春妮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虽然她一直坚信龙五没死,但当他毫无预兆的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做梦一样。 她无数次想过两个人再次相逢的情景,每一次龙五都向她飞奔而来,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细语:“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可事实上,那个人站在那里,不但一动不动,而且眼里满是疑惑。 春妮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难道我都老到他认不出来了?” 可眼前的这张脸分明就是龙五啊!” 尽管苍老了很多,又黑又瘦。 春妮一步一步的走过去,颤抖着伸出双手。 男人没有躲开,任由她冰冷的手抚上他的脸。 春妮闭上眼睛,手上粗粝的触感,是那么亲切又熟悉。 仅凭气息,她就能判断,不会错,就是她的龙五回来了! 眼泪不听话的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一根冰冷的手指,顺着眼泪落下的方向轻轻滑动。 春妮睁开眼睛,眼前的那个人没像她想象的那样抱住她,而是迅速把手拿开。 这次,他僵硬的站在那里,却没有退后。 “龙五……” 春妮试探性的轻喊了一声以后,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脸。 …… 龙五在大门后站了半天,从厂里出来了很多女人,根据三哥和霍朝阳说的年龄,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三十出头的女人。 每个出来的人,无论男女,都会扫上他一眼,但没有一个人为他停下脚步。 龙五的心凉了半截。 不但自己认不出她了,八年的时光,连她也认不出自己了。 厂门口出来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半天都不出来一个了。 龙五无奈的从门后走了出来,却差点撞到从门里出来的一个女人。 那女人三十多岁。 龙五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心剧烈的跳动了一下。 可是那个女人依然没有停下,继续往前走了。 没走两步,她站住了。 龙五清楚的看到了她身体的颤抖。 她用极其缓慢的速度退后了两步,然后猛然转过身,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龙五明显的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剧烈的心跳声。 女人抚上他的脸,他没有躲闪,这也许就是妻子,苦等了他八年的妻子。 他控制不住的伸出手,为她弹落脸上的泪滴。 他听见她颤抖的喊出了自己的名字:“龙五……” “春妮?” 看见面前的女人哭着不断点头。 龙五低下头:“对不起,我把你忘了,以前的事,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再次抬起头,龙五已是满面泪痕。 春妮已经看出了龙五的异样,听见他说出了原因以后,她的心里痛死了。 是什么样的伤痛,才能掐断他的那些记忆,让他忘记所有的至亲至爱。 又是凭着什么信念,让他在全无记忆的情况下找回了家。 他没死,只是忘了回家的路! “没关系,忘了我不要紧,就当你今天第一次认识我,龙五,我只要你活着!我只要你活着!” 春妮不管不顾的扑进龙五的怀里。 龙五的手臂僵硬的伸着,良久,慢慢收拢,轻轻的抱住她。 虽然他忘了妻子的模样, 可是听到这个女人的哭声,他的心会痛。 “龙……龙龙五?” 一声磕磕绊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春妮迅速从龙五的怀里抬起头。 眼前的老康睁大眼睛,盯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直到龙五抬起头,他才确认,他真的没看错,就是他。 “你还活着!” 一拳捶在他胸脯上,身上传来熟悉的痛感,龙五知道这个人也是他的朋友 。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都喜欢一拳打人胸口上。 其实他忘记了,这种见面的方式,最先是他发明的。 打疼了,证明我们还活着! 知道是自己的朋友,但不知道他是谁,所以龙五不敢轻易打招呼。 “他把以前的人和事都忘记了,连我都不记得了!” 春妮说完,龙五自己补充了一句:“豆豆说是脑损伤 ,也许会恢复,也许永远恢复不了了!” “没事,没事,活着回来就好!我看你这个精神劲,只是忘了,又不是傻了!” 老康高兴的围着龙五身前身后的转了几圈:“忘了可以重新再认识,今天就当咱俩第一次认识!” 握住龙五的手,老康还真认真的做了一个自我介绍:“我是老康!” 龙五看向春妮。 老康哈哈笑了:“不用看她,我替你介绍吧,你是龙五,龙行云!” 龙五到现在才知道,自己大名叫龙行云,而不是只叫龙五。 “太好了,你能活着回来,真是意外之喜啊!春妮这些年吃了不少苦,你回来就好了!” 龙五看向春妮,她很瘦弱。 “你看我,一时高兴,就说个没完没了了!忘了你们夫妻是久别重逢,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快回家吧!” 老康摆摆手:“我看着你们两个先走!” “康叔,谢谢你!” 春妮拉过龙五,恭敬的向老康鞠了一躬。 老康的眼圈当时湿润了。 龙五不在的这些年,老康如同一个父亲一样关心和帮助着春妮。 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爱护。 “我先走了!” 老康摆摆手,头也不回的走了,他害怕再晚走一步,会控制不住眼里的泪。 “咱们回家!” 龙五点点头,伸手擦掉春妮还在不停流下的眼泪。 回过头,忽然看见一个和平安差不多大的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的身后。 小男孩歪戴着帽子。 斜挎着一个大书包,书包带子很长,以至于大书包拖到屁股下面。 裤子松松垮垮的,膝盖上一个三角口子。 两只手插在裤兜里。 以一个十分不标准的稍息姿态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他。 第366章 爸爸有什么用 不用春妮告诉,龙五都知道,这个就是他的儿子援捷。 整个一缩小版的自己。 他蹲下身,向儿子伸出手:“你就是援捷!” 援捷依然冷冷的看着他,脸上是和他年龄不相符的严肃表情:“是你把我妈妈惹哭了?” 龙五想了想,觉得这个说法没错。 于是他点了一下头。 令他没想到的是,援捷想都没想,两只小手用力的握住龙五的肩膀,使劲一推。 龙五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地上。 “谁让你欺负我妈妈的?” 援捷还想冲上去的时候,被春妮一把抱住了。 短暂的惊诧过后,龙五哈哈笑了:“好小子,还挺有劲!” 笑过之后,一阵心酸,这么大的孩子,还是无忧无虑跑着玩的年龄。 却由于自己的缺失,过早的肩负起保护妈妈的责任。 看样子春妮绝不是第一次受人欺负。 龙五的脸冷了下来:“你妈妈经常受人欺负吗?” 援捷不回答,眼睛一直盯着他的脸,两只小拳头攥的紧紧的,好像只要他站起来,就随时冲上来给他一拳。 援捷不说话,春妮急忙回答:“没有人欺负我,大家对我都挺好的!” 龙五不在的这些年,老康和牛姐就像亲人一样帮助她。 也有很多想欺负她们母子的,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龙五刚回来,春妮不想让他心里不愉快。 她蹲下身,抓着儿子的两只手:“都什么时候了?你才回来,是不是又和同学打架了?” 援捷摇摇头,视线一直没离开过龙五。 其实,他的心里不停的在猜测,面前的这个男人是谁?为什么他和三大爷长的像。 援捷没发现,其实和他自己更像。 “援捷,知道他是谁吗?” 春妮向龙五伸出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随后把援捷的手放进龙五的手里:“他是你爸爸!” 援捷把手从龙五的手里抽出来,小声说:“谁都不能欺负你!” 说完一个人当先走了。 扔下龙五和春妮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援捷越走越快,最后竟然小跑起来。 他紧咬着嘴唇,使劲眨动眼睛,避免眼泪落下来。 爸爸这个名称对他很陌生,从小到大,他就没叫过。 而且在他的认知里,爸爸也不是一个好人。 前两年,他和人打架的时候,有人骂他是没有父亲的野孩子。 他回家问过妈妈。 妈妈对他说:“他有爸爸,他的爸爸是个值得尊重的英雄!” 但援捷不信,因为当天晚上,妈妈一个人偷偷在哭。 而且一连几天都不高兴。 后来他发现,无论谁在妈妈面前提到爸爸的时候,当晚她都会独自一人坐到夜深人静。 那寂静的夜晚仿佛被无限拉长了一般,妈妈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 微弱的月光洒落在妈妈的身上,勾勒出她孤独而又落寞的身影。 他看到妈妈脸庞上的泪珠亮晶晶的。 每一颗泪珠都像是承载着无尽的悲伤,重重地砸在他幼小的心灵上。 那时候他就知道,爸爸不是好人。 就像邻居郭万全就是爸爸,整天坐在轮椅上,什么都不干,还天天大声叫骂! 妈妈说,郭万全也是值得敬重的英雄! 难道英雄的爸爸都是这样子的? 他宁愿不要。 郭万全要是他爸爸,他早就把轮椅腿锯断了! 所以最近两年 ,他从来不提爸爸。 他的家里不需要爸爸,他长大了,能保护妈妈,以后他还能挣钱养活妈妈。 爸爸有什么用呢? 而且他刚一出现,妈妈就又哭了。 要不是妈妈拦着,他还想再给他两拳。 援捷跑回家,把书包摘下来随手扔到桌子上,跑到门口一看,妈妈竟然把那个人领回家里来了。 他急忙跑回屋里去,坐在椅子上,不停的晃动两条腿,借以掩盖自己的紧张。 龙五进屋的时候,哑巴从炕上爬起来,满眼惊诧的打量着他。 随后混浊的眼睛里有了亮光,她抓住龙五的双肩一边摇晃,一边流眼泪。 “看看!” 援捷在心里说:“不光是妈妈,连姥姥都被他弄哭了!” “这是我娘!她还认得你!她这是高兴的!” 春妮急忙向龙五介绍哑巴的身份。 援捷在心里哼了一声:“妈妈学会骗人了,谁高兴不是笑?” 哑巴把两个大拇指不断的凑到一起,然后忽然分开,指着春妮,不停的在脸上比划。 援捷知道姥姥的意思,说爸爸和妈妈是一对,分开了,妈妈就哭了。 姥姥糊涂了,是爸爸回来了,妈妈才哭的呀! 哑巴又比划了一通,拉起春妮的手,放进龙五的手里,紧紧握住。 姥姥是说,爸爸回来就好了,妈妈就可以交给他了! 交给他? 姥姥真是糊涂了。 “妈妈,我饿了!我要吃饭!” 不能再让他们唠下去了! “妈妈马上就做,马上就做!” 春妮太高兴了,一时之间把做饭的事情都忘记了,援捷提醒,她马上跑到厨房里。 转了一圈,除了土豆白菜,一点肉星都没有。 龙五突然回来了,家里没有准备。 今天最应该包顿饺子,来迎接丈夫的回归。 没办法,现在天已经黑了, 供销社和屠宰场都关门了,什么都买不到了。 春妮做了高粱米饭,炖了白菜土豆,放了平时两倍的油。 “在朝鲜都吃什么?吃的好吗?” 春妮问完就后悔了,龙五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和家里吃的差不多!我只是不记得以前的事,醒过来以后的事都记得!” 龙五没说,在朝鲜的日子更艰苦,吃饱都是奢望。 已经过去的事情,他不想说出来,惹春妮难过。 虽然他记不起以前的事,但每个人都说过,她吃了很多的苦。 “龙五,你先等两天,援捷就要放寒假了,咱们回卧虎沟,家里人知道你没死,说不定多高兴呢!” 龙五一句话不说,静静的听着春妮说,他明显的从她的声音里听到了高兴。 他伸出手,抓住春妮的手:“我回来了,以后每天都让你高高兴兴的,我保证!” 春妮点点头,眼泪又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明明是开心的日子,为什么就控制不住眼泪呢? 春妮从来没觉得,自己的情感这么脆弱。 龙五不在的时候,不是挺坚强的吗? “妈妈,饭好没好,我饿了!” 援捷趴着门缝看见那个人居然抓着妈妈的手,他急忙喊了一嗓子.。 果然,那个人把妈妈的手松开了。 援捷叹了口气,以后自己要小心看护妈妈,可别让他给欺负了。 第367章 他以后都要在咱家了吗 吃饭的时候,春妮给三个人盛了满满的一碗饭,轮到自己就剩下半碗了。 援捷站起身,隔着桌子,把自己碗里的饭扒给春妮。 看到这一幕,龙五的心里既温暖又难过。 别看援捷只有八岁,却知道心疼母亲。 这让他很欣慰。 他拦住春妮重新把饭扒给援捷的手,把自己的饭碗和儿子互换了一下。 援捷定定的看了他一眼,低下头一声不吭的开始吃饭。 “吃吧!我回来了!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们娘俩挨饿了!” 春妮把装菜的碗拿起来,把菜汤倒进援捷的碗里:“泡汤吃!” 援捷吃了两口,抬起脸笑了:“好香,今天的菜比哪天都好吃!” 这是龙五看见儿子第一次露出笑脸。 吃过饭以后,春妮又和龙五说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经常提醒他,没准他就能想起来了呢!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很快,刚才太阳还在天边挂着,转眼月亮都升上天空了。 “早点睡吧,坐了一天一夜的车,也累了!” 春妮烧了热水,舀了半盆端进来,放在龙五的脚下。 “来,烫烫脚得劲!” 龙五站起身,把春妮扶坐在炕沿上:“这些年我亏欠你太多了,你坐着,我给你洗!” 春妮的脸瞬间红了,一再推脱下,龙五不由分说,把她的鞋脱下来,拽掉袜子。 半蹲下身,试了一下水温,把春妮的脚放进水盆里。 躺在炕上的哑巴,支起上半身,不停的向龙五摆手。 就连她都知道,男人是不能给女人洗脚的! 低气! “你给我生了这么可爱的儿子,我天天给你洗脚都愿意!” 龙五说完,故意看了一眼援捷,只见他扬着脖子,两只小脚叠在一起,不停的得瑟。 把春妮的脚洗好擦干,龙五把水泼到院子里,又重新舀了半盆,放在炕上。 “援捷,让爸爸帮你行不行?” 援捷鼓着腮帮子白了龙五一眼,把盆子往里面挪了挪,用后脑勺对着他。 把脚伸进盆子,转眼就拿了出来。 “你脚都没粘湿,你就洗完了?重洗。” 援捷嘻嘻笑着,不理会妈妈,跑到炕里面去了。 “算了!” 龙五脱掉鞋,就着儿子洗脚的水,把脚伸进去。 炕烧得热乎乎的,龙五忽然觉得,老婆孩子热炕头,也许正是一个男人毕生的追求。 春妮铺了四床被褥。 安置哑巴娘在炕头躺下以后,春妮的脸再次红了。 虽然她和龙五是十年的夫妻,可实际在一起的日子,半个月都不到。 当着母亲和儿子的面,她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和他睡在一起。 “妈妈,他睡哪儿?他以后都要在咱家了吗?” 还没等春妮想明白怎么安排位置呢,援捷说话了。 春妮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她拉起援捷的手,郑重的说:“他是你爸爸,咱们是一家人,以后他当然要住这里了!” 援捷低下头,不反驳也不说话,春妮叹了口气:“犟小子!” “没事,你别逼他,慢慢他会习惯的!” 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援捷不习惯很正常,排斥他也正常。 龙五相信,用不了多久,儿子就会和他亲的。 援捷看了一眼挨着的三个被窝,把最外面的推出去,直到挨到柜子边上。 龙五忍着笑,这小子是把他隔离出去了。 果然推过以后,他脱光衣服钻进中间的被窝里,用自己把爸爸和妈妈分开了。 这次连哑巴都笑了,然后她坐起身,冲着援捷一个劲的比划。 援捷看明白了,让他过去挨着姥姥睡。 援捷紧紧闭上眼睛,装作没看见,让妈妈挨着那个人睡,他才不放心呢! 龙五和春妮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看样子要和老婆亲近 ,还得先过儿子这一关。 春妮把煤油灯拨亮一点,找出针线,借着昏暗的灯光,给儿子补裤子上的破洞。 “这小子太淘气,衣服两天不破三天早早的。” 龙五躺在最外面的被窝里,头枕在交叉的手上:“三哥说随我!” 身边传来援捷均匀的呼吸声,龙五探出身子瞧了一眼,这小子真的睡着了。 他起身把被褥重新拽了过来。 就想离老婆孩子近一些。 春妮停住手里的针线,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龙五低下头去,轻轻在儿子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援捷忽然翻了个身,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龙五愣住了,僵直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 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到现在他才清楚,大家抛头颅洒热血的为了什么? 不就是想让大家都有一个安定温暖的家吗? 让百姓安居乐业,是不是就该这样解释? 春妮侧身过来,把儿子的手从龙五的脖子上拿下来,放进被窝里。 “他和你不熟,时间长了,他会认下你这个爸爸的!” 龙五把春妮的手紧紧的握在手心里,贴在自己的脸上。 虽然他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但是这个动作竟然那么熟悉。 脑袋里一团浆糊,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春妮说的对,就当是今天两个人第一次认识。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第二天早上,龙五从兜子里拿出一盒巧克力递给援捷。 昨天太高兴了,竟然把这个茬给忘了。 援捷翻来覆去的看了几眼:“这是我三大爷给我的!不是你给的!” 龙五点头:“你说的对,是你三大爷让我带给你的!” 援捷从里面拿出一块,小心的放进书包里,然后爬到炕上,把其余的放起来。 挎上书包,蹦跳着上学去了。 下午,龙五溜达到街上,买了点肉,看看时间点,感觉援捷要放学了。 于是一路打听找到了学校,蹲在大门旁边的柳树后面,等着儿子放学。 援捷现在不接受自己。 那就要主动去接近他。 龙五相信,总有一天,援捷会为他的爸爸感到骄傲的。 大概半个小时以后,放学的钟声终于敲响了。 一大群孩子呼啦啦的跑了出来。 有三个男孩,猫着腰躲到大门后面,离龙五的距离连五步远都没有。 其中一个是比援捷要高出半头的小胖墩。另外两个高矮胖瘦都和援捷差不多。 “赵明,钱亮!你们两个一会听我的,我让你们俩干啥就干啥!” 小胖墩吩咐另外两个小孩。 “一会,把巧克力也分给你们两个吃点!” 巧克力绝对是稀罕玩意,都是从国外带回来的,一般孩子别说吃,连见都没见过。 龙五清晰的听见两个孩子咽口水的声音。 早上,儿子可是带了一块巧克力上学去了。 看样子,这三个孩子要对付的人十有八九会是援捷。 没过一会,援捷从校门口跑了出来。 大书包在屁股后面一颠一颠的。 三个男孩,互相使了个眼色,悄悄的跟在援捷后面。 站起身,龙五不动声色的跟了下去。 他倒要看看,他的儿子面对比自己多三倍的人,有没有战胜的能力和胆量! 第368章 一打三,你也打不赢 离学校大门二百米开外,拐过一个街角,三个男孩加快速度,很快追上了援捷。 “站住,把巧克力拿出来给俺们几个尝尝!” 援捷站住了,把书包往后面甩了一下子,用手背在鼻子底下使劲蹭了一下。 两条腿分开,扫了三个孩子一眼:“没有。吃没了!” 龙五蹲在街角处的墙根底下,目不转睛的看着这里。 “把你书包拿过来,让俺们搜一遍!” 说话的是比援捷高出半头的小胖墩。 一边说话,一边不停的吸溜鼻子,鼻子下面通红的一片。 援捷把身上的书包摘下来,嘭的一声扔到他脚底下。 龙五摇摇头。 小胖墩蹲下身,把书包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低着头翻找。 援捷就在这个时候扑了上去,小胖墩蹲在地上没防备,被援捷扑了一个跟头。 另外的两个孩子急忙上来帮忙,援捷丢下小胖墩,奔着钱亮飞起一脚。 钱亮被踹倒在地上,小胖墩趁着这个功夫爬起来,从后面抱住援捷的腰。 援捷用力挣扎,还是挣脱不开小胖墩的钳制。 他低下头,照着小胖墩的手背咬了一口。 小胖墩夸张的大叫一声:“你他妈属狗的呀?咬人?” 他一边甩着被咬了一口的手,一边抬起脚向援捷踹了过来。 援捷往旁边一闪,抓着小胖墩的脚脖子往怀里一拽,小胖墩噗通一声坐在地上。 “你们两个还不快上?” 另外两个孩子冲上来,援捷又丢开小胖墩,奔着那两个孩子冲过去…… 龙五摇摇头:“这种打法,打到啥时候也是个输啊!” 果然没过一会,援捷再次被小胖墩拦腰抱住。 赵明曲起右手,向援捷的脸上迅速挠了一把,援捷头一歪,躲过脸,脖子上却被挠了两道血凛子。 小胖墩两条腿分开,大叫一声,把援捷抱起来,猛的摔倒在地上,赵明和钱亮立刻跑过来,一人踹了几脚。 “明天把巧克力给我带点,要没有,还打你,记没记住?” 小胖墩弯下腰,揪着援捷的耳朵来回晃了几下。 “呸……”的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孬种!” 三个孩子扬长而去。 援捷从地上爬起来,捡起书包,抖了抖上面的尘土和雪沫 ,蹲着把散落在地上的书本一件件的捡起来。 剩下最后一本的时候,他发现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双穿着解放鞋的脚 。 援捷顺着这双脚慢慢抬头看,原来是那个人手里拎着一条肉,在静静的看着他。 “丢人了!” 援捷在心里想,脸上不由的红了一下,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站起身,挎上书包,自顾自的向家里走去。 龙五默默的跟在他后面,一路上,看见援捷弯了两次腰 ,捡起了什么,扔进外衣的口袋里。 龙五留意了儿子弯腰的地方,两处地方,都有零星散落的羊粪蛋。 想了一会,龙五不禁哑然失笑。 这小子…… 回到家里的时候,春妮还没有下班。 龙五在厨房里转了两圈,还是无从下手,他这个昔日的少爷,这半辈子也没进过厨房。 要是让他做顿饭,比让他一个人消灭五个敌人都难。 最后还是算了,等春妮回来再说吧。 看样子以后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龙五回到屋里,坐在援捷旁边的椅子上。 援捷装作没看见他一样,正在桌子上摆弄他的巧克力。 龙五知道他想干什么! “用羊粪蛋代替巧克力给他们吃!你觉得这招能行吗?” 援捷吃惊的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龙五:“你咋知道?” 他不明白,这是他的秘密,和谁都没有说过,面前的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 龙五跳过了这个问题,直接说了一个更关键的问题。 “你打不过他们三个,你骗他们吃羊粪蛋,只能招来一顿更严重的毒打,根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援捷低着头不做声。 “抬起头,看着我!” 龙五的声音自带威慑力。 援捷不由自主的抬起头,胆怯的对上龙五的眼睛。 龙五的心痛了一下,对于从小没得到过父亲教导的孩子,自己未免严厉了些。 于是,他放缓语气,看着援捷的眼睛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说顶天立地,也要堂堂正正的!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就不是男人该干的事!” 龙五不知道,这段话正是多年前,他父亲教诲他的。 虽然他把以前的事情忘了,但那些刻在灵魂深处的东西,还是会在不经意间冒出来。 援捷脸红了,低下头,不停的捻动十根手指。 龙五知道,儿子这是听进去了。 随后他转移了话题:“知道你为啥输吗?” 援捷翻了一下眼睛,肯定的说:“一打三,你也打不赢!” 龙五把手放在桌子上,敲了一下桌面。 援捷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 龙五的手猛然攥紧,骨节发出一阵噼啪的爆响,手背上的青筋瞬间蹦了起来。 援捷惊讶的伸出手指,小心的触摸了一下,又急忙把手撤回来。 他能感觉到这只手的力量。 “如果我是你,像他们三个人的战斗力,我打起来一点都不费力!” 援捷的嘴唇动了一下,虽然没发出声音,但龙五根据口型推断出,他说吹牛。 龙五也不点破他,接着说:“你今天有两次机会,是完全可以打赢的,都被你白白浪费掉了!” 援捷的眼睛慢慢亮起来,他往前凑了凑:“哪两次?” 龙五伸出手,趁机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蛋,他竟然没躲。 “你说他们三个谁是头?” “还用说吗?小胖墩呗!” 龙五得寸进尺的又摸了摸援捷的头。 “对,擒贼先擒王,打小胖墩不能手软,要快准狠,只要把他打服了,那两个压根不敢上!不信你试试!” 援捷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也不知道爸爸的话有没有道理。 看样子只有试过才知道。从小一起长大,这几年确实没少挨他们的欺负。 只有几次在他们落单的情况下,他才出了一口气 。 但都是不出三天,又被打了回去。 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试试。 援捷从椅子上跳下去,上衣兜里还哗啦哗啦的响。 他跑到大门外面,龙五知道,他这是把衣兜里的东西丢掉了。 真不知道这孩子和谁学的这种野路子。 龙五摇头苦笑,今天他特意忽略了援捷身上的伤。 以免伤了他的自尊。 但心里还是心疼的,也不知道明天那场仗他能不能打赢。 毕竟再好的战术,也得分谁打呀! 第369章 赢了 春妮回来的时候,龙五在房门外面拉住她。 “儿子今天打架输了,脖子上有两条抓痕,你别打听,就当没看见!” 春妮有点糊涂:“你这什么意思?我没听懂啊!” 龙五低头笑了:“老挨打,那还是我儿子吗?” “不是你儿子是谁儿子?” 春妮佯装生气,打了龙五一巴掌:“竟胡说!” 龙五笑着把春妮额前的一缕碎发别到耳朵后面:“你就看着我怎么训练他吧,用不上半年,保证打遍学校无敌手!” 春妮皱起眉头,从龙五身边挤过去,趴着里屋门看了一眼 ,援捷撅着屁股,也不知道在柜子里翻找什么。 这孩子本就淘气,两天不打架,三天早早的。 要是龙五再惯着他,怕是以后会出问题。 “这样不好吧?你不能教他欺负人吧!” 龙五摆手:“不欺负人,但得有自保的能力!” “春妮,我买了肉,可我不会做,还得等着你回来,要不你教我吧!” 春妮笑着把龙五推进屋里。 “做饭不是男人该干的活!进屋等着,一会饭就好了!” “另外我想和你商量点事,今天咱们别吃肉了,星期天包顿饺子,请康叔和康婶,还有牛姐一家来咱家吃顿饭!” “你不在的这几年,多亏了他们帮忙!现在你回来了,都认识一下!” “行,你说了算!” 龙五进了屋,援捷就跑了出去 。 不愿意和他待在一起,今天的事太丢人了。 援捷蹲在灶坑门口,帮春妮烧火。 低头的时候,脖子上两条抓痕,清晰的暴露出来。 有了龙五的嘱托,春妮没问,但心里还是很心疼。 其实,从小到大,他身上大伤没有,小伤不断,好了这茬来那茬。 吃过饭以后,龙五沿着街道又走了一圈,吃过饭就上炕睡觉,他不习惯。 援捷趴在窗户边上,看见龙五出了大门,急忙凑到春妮身边问:“妈妈,他很厉害吗?” 不待春妮回答,援捷接着问:“他一个人能打过三个人吗?他是不是吹牛?” 看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睛,春妮的思绪飞回到二十年前,龙五单枪匹马,独上四峰山,把她从土匪窝里带出来。 如今儿子都八岁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呀! “他一点都不吹牛,他真的很厉害,他不是能打赢三个人,而是就算三十人围攻他,他也有办法取胜!” “你三大爷和爸爸一共有兄弟六个,你爸爸是打架最厉害的!” “三大爷才不会打不过他呢!” 三大爷可是援捷心中的偶像,如果说三大爷都打不过他,援捷有些不高兴。 撅起嘴,一个人上炕铺被去了。 春妮后知后觉,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龙五回来的时候,援捷已经睡着了。 还是睡在了他和春妮的中间。 躺在炕上,龙五怎么都睡不着了,心里焦躁不安,总感觉一股火往下窜。 昨天回来,刚见到自己的妻儿,那种喜悦之情冲淡了一切。 但今天,隔着儿子就是妻子朦胧的身影,呼吸相闻,心中最原始的躁动怎么都压不下去。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援捷翻了个身,两脚把被子踹到了一边去。 龙五伸出手,想把被子重新给儿子盖上。 却没想到春妮的手也刚伸到这里。 原来她也没睡。 给儿子盖好被子以后,龙五拉住春妮的手,拽了两下。 春妮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 八年了,无数次的梦中相逢,醒来都是泪湿枕巾。 春妮曾经想过,有朝一日,踏遍万水千山,她都要去找他。 现在中间一个儿子,就把两个人隔住了? 春妮拍了一下龙五的手背,示意他松开自己的手。 然后小心翼翼的,做贼一样,偷偷的顺着援捷的脚底下,慢慢的爬过去。 好在哑巴娘耳聋什么都听不见。 只要注意援捷不醒过来就行了。 春妮刚一过去,立刻落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虽然龙五忘了一切,但对这具身体,还是一如既往的熟悉…… 第二天早饭过后,援捷偷偷扫了龙五一眼,发现他低着头,没注意自己。 才悄悄的拿了一块巧克力,小心的放进书包里。 挎上他的大书包,上学去了。 其实他的那点小动作,龙五早就看在了眼里。 把饵都带好了,就看他今天怎么表现了 。 龙五忍下了想去看一下的冲动。 有他在,援捷未必能正常发挥,无论什么事情,都需要学会自己去解决。 越到放学的时候,龙五越心急,不停的在屋里走来走去。 指挥一个团的兵力都没这么紧张过。 院子里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跑步声。 房门被嘭的一声撞开,援捷满头是汗的跑进来,一把抱住龙五:“赢了!” 龙五松了一口气,心中的石头可算是落了地。 这可是他指挥援捷第一次作战,要是败了,儿子不会找自己的原因,会把过错强行安在他身上。 万一对他失去信任,以后想获得他的崇拜就更难了。 这是开了一个好头啊! 援捷兴致勃勃的向龙五讲述事情的经过。 “他翻我书包的时候,我把他扑倒,骑在他身上,用波棱盖压在他肚子上,拼命扇他大嘴巴。” “赵明和钱亮都说我疯了,直接吓跑了!小胖墩没一会就求饶了,说再也不欺负我了!” 龙五全程听着,没发表任何意见。 直到援捷说完了,他才把儿子抱起来,放在自己膝盖上。 援捷虽然有些抗拒,但没跑开。 龙五知道,他们父子的感情又前进了一步。 可第二天晚上放学,援捷是提着裤子回来的。 棉裤带子被扯断了,要不提着,就要光屁股了。 半边脸都肿了起来,一只眼睛肿成了一条缝,看路都要歪着脖子,用一只眼看。 春妮吓了一跳,这可是儿子挨打最严重的一次。 援捷把书包甩到桌子上,含糊不清的说:“你这招不灵了!” 龙五看着脸比平时大一倍的儿子,还是硬起心肠,没有表现出一点心疼的模样。 “今天他们三个又找你了?” 援捷摇摇头:“是小胖墩和他大哥、二哥!” 龙五见过小胖墩,比援捷高出半个头,再加上他的两个哥哥,实力相差太悬殊了。 “你又用擒贼先擒王了?” 援捷点头:“我用头把他大哥撞倒了!” 他低下头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龙五替他往下说:“你压住他,但小胖墩和二哥冲上来,把你拽起来,然后他大哥和二哥按住你,小胖墩扇的你耳光!” 援捷瞪大眼睛,看了龙五一会,然后鄙视的说:“你又偷看了!” 不偷看,他怎么会知道的这么详细 。 连是谁扇的他耳光都清楚? 第370章 不拿出点真本事,震慑不住他 龙五摇摇头:“战略不是一成不变的!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这招用到小胖墩和他哥哥身上当然失灵了!” 三个不相干的人,打倒一个,另外两个是不会上的,但亲兄弟,打倒一个,另外两个会拼命往上冲! “那你说该怎么办?” 援捷有些不服气,但无奈他说的都对。 “跑呗!” “跑?”援捷抽了一口凉气,脸上火辣辣的疼,昨天他抽了小胖墩十个大嘴巴,今天他一个不少的还回来了! “我还以为你有啥本事呢,原来是跑!哈……” 他想笑,但因为咧开嘴,脸上立刻传来痛感,又立马憋住不笑了。 龙五知道他不服气,也不多说什么,多说无益,不拿出点真本事,震慑不住他。 第二天星期天,春妮说好的今天请康叔、康婶和牛姐一家来吃饺子。 昨天晚上下班的时候,春妮已经通知过了。 今天早饭以后,春妮忙着和面剁馅子。 家大门斜对面有一棵老榆树。 龙五观察过了,每到上午九点多的时候,太阳上来热乎劲,老榆树上就会落一群麻雀。 约莫时间差不多了,龙五叫上援捷出了房门。 “走,你妈妈说你小时候特别喜欢抓麻雀,爸爸给你抓一只!” “我现在都长大了,不玩麻雀了!” 援捷虽然嘴上不情愿,但是两条腿还是不由自主的跟着龙五的脚步出了门。 他倒要看看,大白天麻雀也没归巢,他是怎么抓到的。 龙五走到大门附近站住了。 离老榆树的距离不足十五米。 没过一会,一群麻雀叽叽喳喳的落在老榆树上。 龙五从地上捡起一粒小石子,弹了出去。 援捷惊讶的发现,一只麻雀从树上笔直的掉了下去,剩下的全部飞走了。 他急忙跑过去,在树下的雪地上捡起那只麻雀,放在摊开的手心上。 “当心,别让他跑了!” 援捷心里想:“都死了,还能跑?”但手上还是听话的抓紧了鸟翅膀。 刚抓住翅膀,那只麻雀竟然真的扑腾起来,要不是他攥的紧,差点飞走了。 援捷才知道,麻雀只是被打懵了,而不是死了。 就算他小,也知道打懵比打死难多了。 要是自己学会这招,还怕小胖墩他哥哥? 援捷摊开手掌,看着麻雀振翅飞走了。 “你怎么打的,你能教我吗?” 龙五看着一脸期待的儿子,忍不住笑了:“学会了就可以躲在暗处打人了!是不是?” 又被他猜中了! 援捷低下头,红了脸。 自己的这种想法又不堂堂正正了! “学本事不是为了惹事,是为了有危险的时候不但能自保,还能帮助别人。” “别小瞧一粒小小的石子,也是能要命的!” 经过一个晚上,援捷的脸消肿了大半。 两只眼睛也都能看见了。 只是有些青紫。 龙五蹲下身,轻轻摸了一下儿子的脸:“疼吗?” 援捷点点头,又摇摇头。 “只有自己有本事,才能不受欺负,才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你要有决心,明天天亮就起来,我教你!” 龙五摇摇头,带了点鄙视的意味:“我就怕你吃不了那份苦,坚持不了几天就半途而废了!” 援捷努力的站直身体,想证明自己:“你小瞧人,我不怕苦,不信你问我妈妈!” “那你叫我一声爸爸!” 龙五带着谄媚的笑容,拉住儿子的手。 援捷的脸色一点点变得严肃,抽出自己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哎!这个臭小子,我本来就是你老子,怎么好像还得求着你认我呢!” 龙五站起身,自认为半生没低三下四的求过人,没想到头一次,还是被人驳了面子。 春妮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完了。 “咱们先包着,等到大伙都到齐的时候,煮上就能吃了!” 听说要开始包饺子了,援捷挽起袖子,洗了手,站在面板跟前直勾勾的看着龙五。 那意思春妮明白:“他不会白吃饭吧?” “你爸爸他不会包饺子,咱俩先包着,一会你牛姨和哥哥姐姐就来帮忙了!要不你先去喊她们!” 援捷不做声,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看都不看龙五一眼。 只顾低着头按面济子! “我还真不信了,包个饺子还难倒我了!” 龙五洗了手,站在面板前面,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但龙五本来就是一个手巧的人,只看了一会,小小的面团就听话的在他的擀面杖下,变成了一个圆圆的面片。 援捷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忽闪着,不吭声了。 擀饺子皮他可是学了不下五次才学会。 妈妈的右手不能回弯,攥不紧擀面杖,他六岁的时候就开始学习擀面皮了。 这小子,只要你能碾压他,他还是服气的。 没过一会,牛姐一家先过来了。 龙五已经回来两三天了,和牛姐见过面,不用春妮介绍。 打过招呼以后,牛姐和她闺女就开始帮忙。 饺子包的差不多了,老康夫妻两个也到了。 援捷立刻把头垂得更低,和康婶打招呼:“校长好!” 原来康婶就是援捷学校的校长 。 老康买了花生米和猪头肉。 “一会咱们爷俩喝两盅!” 包饺子的人多了,援捷主动退了下来,添了半锅水,开始烧火。 他一直低着头,怕被别人发现脸上的伤。 其实大家早就看见了,只不过怕他不好意思,都装作没看见! 打人和挨打就是这小子的常态。 今天人多,吃饭的时候分了两桌 ,男人和女人各一桌。 哑巴今年冬天下地费劲了,一个冬天除了送屎送尿,基本不下地。 所以女人的这桌放到了炕上。 人多,盘子和碗都不够用,牛姐打发儿子回家把饭碗拿来。 饺子干脆直接倒在桌子上。 男人没上炕,就在地桌上吃了。 龙五首先扶着牛姐的公公坐好。 老康挨着龙五坐下。 援捷和牛姐的儿子干脆端着一盘饺子坐到炕沿上吃去了。 龙五站起身,给三个小酒杯里倒满酒,端起杯倒不知道说什么了。 好像这样的场景也曾经有过,只是在记忆深处模糊了! 老康拉着他坐下:“都不是外人,就别来什么开场白了,实惠的,该吃吃,该喝喝吧!” 能活着吃饺子喝酒,比说什么都有价值。 牛姐的公公也不用让,眯着眼睛打量龙五,嘴里一个劲的说:“好,真好!” 端起桌上的酒杯,一仰脖子,滋溜一口干了。 龙五急忙夹了一个饺子放进老人的碗里:“叔,不着急,慢慢喝!” 老人把碗里的饺子夹起来,平放在眼前看了半天说:“饺子好啊!饺子就酒越过越有!” 随后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龙五忽然感觉,老人今天的情绪不对,看着高兴,其实特别伤感。 老人的酒杯已经空了,龙五手里掐着酒壶,不知道该不该给他满上了。 他不自觉的把眼神投向老康,想让他拿主意。 老康的心里一动,这是早年两个人一起工作时养成的习惯。 虽然龙五把以前的事情忘记了,但在特定的环境下,潜意识中还是会表现出来。 第371章 你不知道她腿疼不能着凉吗 老康点点头,龙五又给牛姐的公公满了一杯,并且再次叮嘱:“叔,慢点喝,不着急!” 这次老人只抿了一口,就把酒杯放下了。 老康看了看在炕沿上吃饺子的两个孩子,把桌子上的花生米端起来递给他们。 “小爷们,这个给你俩!” 援捷的眼睛亮了一下,但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春妮。 “康爷爷让你们吃,你们就吃吧,给姐姐拿点过来!” 牛姐的女儿急忙捂住碗口,不断的推脱说不要,不要。 援捷还是倒了一些在桌子上。 席间,老康说起了从前两个人在一起工作的情景,不禁唏嘘感叹。 龙五只是安静的听着,想不起来一点。 牛姐的公公这一杯酒坚持到了最后,饺子也没吃几个。 用他自己的话说:“老了,完犊子了,吃都吃不动了!” 话里带着无尽的伤感。 老人站起身,踉跄的往外走,龙五急忙扶住他:“叔,我送你回去吧!” 老人没有拒绝,任凭龙五搀扶着回到家里。 家里还有客人,龙五不便久留:“叔,我先回去了,以后有用的着我的地方,你就言语一声!” 转过身,一只手却被老人拉住了。 龙五回过头,发现老人的脸上满是泪水。 “叔,您这是怎么了?” 老人用手抹了一把脸:“我儿子比你要大上几岁,却永远回不来了,虽然丽华一直瞒着我们,但我心里不糊涂啊!” “她不说,我们就当不知道,也免得说透了,她更伤心难过!” “丽华是个好媳妇,一个女人顶门头过日子不容易啊!以后有求着你的地方,看在我儿子也是为国捐躯的份上,你就伸把手帮帮她!” 龙五握住老人紧拉住自己的手:“叔,你放心,只要我能力范围之内的,我都不会袖手旁观!” 龙五的眼前模糊了,自己生死未卜的时候,父母是不是也这样隐忍难过? 虽然三哥说,父母早就过世了,但他总感觉哪里不对,更何况这两天,援捷也提起过奶奶。 如果按照三哥的说法,援捷不可能见过奶奶的面。 他怀疑,三哥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吧? 龙五算今天也才见过牛丽华两次,表面上大大咧咧的一个女人,竟然这么坚强和善良。 自己的日子都过得艰难,还力所能及的去帮助别人。 春妮这八年生活一样充满艰辛吧? 龙五想想都觉得心疼。 “回吧,家里还有人等着呢!” 老人松开龙五的手,摆了摆手。 龙五向门外走去。 听到脚步声,泪流满面的牛姐立刻躲到房山头,直到龙五出了大门口,她才慢慢的走了出来。 原来,公公和婆婆早就知道了儿子牺牲的事,只不过怕她难过,不肯主动提起罢了。 牛姐擦干脸上的泪水 ,抱了一捆柴禾,晚上没做饭,老爷子的炕怕是早就凉了。 …… 春妮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和老康夫妻两个说着话。 “春妮,有时间多带着龙五走一走以前的地方,没准触景生情,他就想起来了呢!” 康婶毕竟是搞教育的,想的周到一些。 “我也这么觉得,等有时间的话,我们回趟井家店,没准在那里他能想起什么来!可惜,我家的老菜窖,早就塌陷了!” 春妮有些遗憾,朱家的老菜窖是她和龙五山盟海誓,定下终身的地方。 对两个人有不一样的含义。 不过可惜,已经塌陷填平,再也找不到一点昔年的痕迹。 井家大院,四峰山,都是留下无数回忆的地方。 要领着他走一走。 龙五推开门的时候,三个人正讨论这个话题。 “你们都跟我着操心了!” 龙五有些羞愧,给人添麻烦,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情。 可现在,自己不知不觉的就给别人添了不少麻烦。 “哎……” 老康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你忘了从前的事,就不会这么说了!” 龙五的话,让老康有了一种距离感。 曾经的生死之交,是不需要客气的。 “我们也该回去了!” 送走老康夫妻两个,厨房里只剩下春妮和龙五两个人了。 连援捷都跟着牛姐的儿子玩去了。 春妮继续收拾她的碗筷。 她低着头,露出纤细的脖颈,一只残缺的右手麻利擦拭着锅台上的木板。 龙五鼻子一酸 ,从后面紧紧抱住春妮。 把头担在她的肩膀上。 自从失忆以后,他好像变得感性了。 春妮微怔了一下,停止了手上的活计,任由他抱着自己。 多想让时间就静止在这一刻。 可没过一会,她感觉龙五的身上有了一点不一样。 “没出息!” 春妮红着脸,骂了一句,一把推开了他。 房门被忽然撞开,援捷跑了进来。 春妮一阵后怕,这要是让儿子看见自己被龙五抱住,最少两天不能给他好脸色。 天黑以后,铺好了被褥,春妮安置娘躺下以后,就和龙五大眼瞪小眼,等着援捷入睡。 没想到,儿子今天晚上异常兴奋。 翻来覆去的一直折腾,时不时的瞟一眼龙五,好像有话要对他说。 龙五一问,他又摇头。 其实,他是在担心龙五忘记了明天早上教他打鸟的事情。 有心想提个醒,又怕他趁机威胁自己叫爸爸。 好容易过了半夜,援捷总算睡着了。 龙五长长舒了一口气。 太不容易了! 半个小时以后…… “别回去了,就让我搂半宿吧!” 龙五贴着春妮的耳边说。 呼出的气息弄她脖子痒痒的:“明天早上要是让儿子看见咋办?” “别担心,他才睡,明天天不亮他都醒不了,等他醒了,咱早就起来了,他不能知道!” 龙五一边说,一边搂紧春妮,不让她离开自己一点。 春妮也不再坚持,往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一个更加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援捷动了一下。 龙五立刻惊醒。 看见援捷正在翻身,下一刻就会把脸冲向自己这边。 龙五单臂一支,直接从儿子身上越了过去,稳稳的落在春妮的位置上。 没发出一点声响。 掀开被子,快速钻进被窝里。 龙五忽然有一种把战场转移到家里的感觉。 下一秒,援捷坐了起来,看看春妮,又看看龙五。 他明明记得很清楚,他睡着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妈妈,你们什么时候换地方了?” “没换啊!睡的时候就是这样啊!” 春妮心虚的小声说。 援捷的小脸慢慢的变得严肃起来,冲着背对着他装睡的龙五喊了一嗓子。 “你为什么要抢我妈妈的地方?你不知道她腿疼不能着凉吗?” 第372章 绝对是英雄 别看哑巴常年睡炕头,其实这铺炕最热的地方,是春妮睡的位置。 烧火做饭用不了多少柴禾,真正让炕热的办法,是攮门灶子 。 在炕头底下的位置扒一个口,从灶坑到里面是通的,在这烧柴,炕直接就热了。 春妮的腿睡热乎地方,会舒服一点。 “腿不好?受不了凉?” 龙五隔着援捷拉过春妮的腿,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 “你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 春妮拉开龙五的手:“以前受过伤,没事,没有援捷说的那么严重!” 援捷瞪了龙五一眼,一个人坐在那里生闷气。 “都怨我,我以后再也不会抢你妈妈的地方了,天亮了,你还要不要训练了?” 说起训练的事,援捷的表情缓和了一些。 他迅速的穿好衣服,一声不响的跟在龙五身后,出了房门。 春妮心里一阵温暖,原来儿子那么不喜欢龙五还选择挨着他睡,是怕自己受凉啊! 龙五来到院子里,骑马蹲档步站稳,平伸两只胳膊 。 “援捷,试试你能不能让我的胳膊动一下!” 援捷围着龙五走了一圈,用两只手使劲扳着他的胳膊,可惜纹丝不动。 记得上次自己一下就把他推了一个跟头啊! 这次怎么就不行了呢? 于是援捷按照初次见到龙五时的样子,抓着他的双肩使劲向后推。 别说推倒,一动都不动。 龙五站起身:“你那天能推倒我,是因为我知道你是我儿子,对你没设防,还因为你太小,我没放在眼里,所以被你推倒了!” “儿子,记住了,对人要有防备之心,除非是至亲或者是过命的交情。另外不要傲慢轻敌!” 龙五见儿子抬着头,听得津津有味。 “要想打败别人,首先要有力量,任何招式没有力量支撑,都是花架子!” 龙五最厉害的本事,是枪法,这个现在还没办法教给儿子,但可以先训练他的准头。 等到援捷的责任心和正义感能撑起他拿枪的时候,就可以教给他了。 现在只能教给他一些防身的本事。 力量和耐力训练是必不可少的。 龙五说完蹲下身,与儿子平视:“援捷,爸爸应该谢谢你,我不在家的时候,都是你在照顾和保护妈妈,我儿子真了不起!” 听了龙五的话,援捷的眼圈居然慢慢的红了,可能怕自己的眼泪落下来,他转过身想跑。 突然,隔壁牛姐家里传来一阵哭声。 援捷立刻警觉的竖起耳朵:“是姐姐哭了!” 援捷从小到现在,没少得到牛姐的儿子和女儿的照顾。 所以和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 闺女的哭声未落,又响起牛姐的哭声,中间还夹杂着喊叫声。 龙五和援捷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向牛姐家里跑去。 一进门就发现,老爷子直挺挺的横躺在炕上。 龙五伸手一探鼻息,气息全无,竟然离世了。 想起昨天老人和自己说的那些话,龙五的心里一阵难过。 他这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不放心儿媳妇,才拜托龙五帮忙照顾! “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好好的,没想到,早上竟然没起来!” 春妮也听到哭声跑了过来,接过牛姐的话说:“牛姐,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叔这样走,是他最满意的结果,他最害怕的就是拖累你呀!” 也许,他等这天已经等很久了,终于可以去见自己的儿子了。 “他们父子可以团圆了!” 牛姐说完,掩面痛哭。 老康知道以后,帮忙买了木料,给老人打了一口棺木,街坊四邻帮忙,把老人安葬了。 人的生死离别,也许就在一瞬间。 龙五深深的庆幸,自己还有机会和妻儿在一起。 以后的每天早上,不用龙五催促,援捷天亮就起身,和他一起训练。 …… 临放寒假前,学校举行了一次英雄演讲会。 请当地在朝鲜战场回来的英雄讲战斗事迹。 当天晚上,援捷一直坐在椅子上,偷偷打量龙五,春妮催促了几次,他都不肯上炕睡觉。 龙五和春妮靠不过他,只能上炕脱衣服,准备先睡了。 龙五脱掉上衣的时候,援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默默的走到龙五的身后,把龙五吓了一跳。 “援捷,你怎么了?” 面对援捷红红的眼圈,龙五有些纳闷儿。 “我能摸摸你后背上的伤疤吗?” 龙五后背的伤疤大部分都是在金城战役中留下的。 当时他被炮弹掀翻以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恢复以后,后背就留下了这么多狰狞的疤痕。 “你不怕吗?” 援捷摇摇头。 龙五挺直后背:“你想怎么摸都可以!” 援捷试探性的伸出手,用指尖轻轻触碰。 凹凸不平的肌肤纹理无声的向他诉说当时伤势的严重性。 “那时候,你是不是很疼?打仗的时候,你害怕死吗?” 龙五沉思了一会:“生命对谁都是一次,没有人不怕死!都是血肉之躯,哪有人会不疼呢!” 援捷转过身,偷偷的擦掉了一滴眼泪。 “今天的英雄说,他刚上战场的时候,也吓得腿发抖,可你不打死他,他就会打死你,我们是自卫反击,为了背后的父母兄弟,就得豁出命去拼杀 ,这是一个男人为祖国和人民该肩负的责任!” “他说的对吗?” 龙五点头:“他说的太好了!” “你吃过冻土豆吗?他说没有饭吃,全营的口粮只有一筐冻土豆,没有水喝,七八个人轮流吃一个苹果,是真的吗?你的经历和他一样吗?” 龙五回过头,看见援捷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 他伸出手,为儿子擦干眼泪,心里既难过又欣慰。 援捷被打成猪头的时候,都没哭过,现在却难过的泪流满面。 他摸着儿子的头说:可惜爸爸忘了很多事情,不能讲给你听,但是你要相信,爸爸从来没给你和妈妈丢过脸,爸爸是你的骄傲!我相信,你以后也会成为妈妈和爸爸的骄傲!” 援捷重重的点点头,泣不成声。 他围着龙五身前身后不停的看,时不时用指尖触碰那些疤痕。 春妮和龙五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没有劝慰一句。 只有哑巴不明所以,惊疑的眼神不停的在几个人的脸上扫视。 援捷坚信他的爸爸也是英雄! 因为当时他向英雄提问了,他问:“战场上牺牲过的团长是不是英雄?” 那个英雄站起身,敬了一个军礼说:“绝对是英雄!” 可惜,同学们都不相信,援捷有一个当团长的爸爸,都笑话他吹牛。 援捷有些挠头,怎样才能证明他没有吹牛呢? 第373章 爸爸,我错了 今天是最后一天上学,明天就要放寒假了。 援捷偷偷的从柜子里拿出龙五的烈士证,小心的放进书包里。 没有人相信他爸爸是团长,今天就要给他们看看。 上面的字有很多他不认识,也不知道烈士证是什么,但是这个就是爸爸的。 被妈妈收藏在他家装重要物品的盒子里。 那里面有一个镯子,还有两张硬纸片,另外一个就是它。 这上面明确的写着,龙行云,曾任职务——团长。 绝对错不了。 放学的时候,援捷第一个跑到大门口,截住了小胖墩几个人。 从书包里拿出龙五的烈士证:“这是我爸爸的,你们看他是不是英雄!” 援捷神气的仰起脸,右手把烈士证高高举起。 小胖墩一把抢过来,上下左右看了几眼,上面的字有很多不认识,不知道援捷的话是真是假。 正巧他二哥二强背着书包从学校出来,被小胖墩拦住了。 “二哥,你看看这是啥东西?” 二强仔细看了一遍问:“这是谁的?还给人家,以后不许欺负他!” 小胖墩用手一指援捷:“他的!” 二强把烈士证还给援捷:“你爸爸真是个英雄,可惜死了!” 援捷冷下脸,使劲推了他一把:“你爸爸才死了呢!” 二强扯着援捷的胳膊把他拉回来:“你看看,这上面写着呢,在朝鲜前线光荣牺牲!牺牲就是死了!” “我爸爸没死,没死也是英雄,他回来了!” 援捷这么一说,二强忽然来了兴趣,把左胳膊肘按在援捷的肩膀上,右手使劲把那张烈士证甩了出去。 刚才的恭敬荡然无存:“假的吧?你以前见过你爸爸吗?” 援捷摇摇头:“我爸爸一直在打仗,是最近才回来的!” “哈哈哈……” 二强笑了:“不会是你妈找的野男人吧?” 援捷再小,也知道野男人不是好话,他一声不吭,直接抓起二强的手使劲咬了一口。 随后弓起身,把他撞翻在地上。 抬腿骑上去,抓着他的棉袄领子,猛扇他的嘴巴。 援捷这些天力量有所长进,再加上是突然发难,很容易就得手了。 他使劲抓住二强的衣领。 就像被一根绳索勒住了脖子。二强的呼吸都不顺畅了。 憋的脸红脖子粗,再加上援捷猛的几个大嘴巴,扇的他眼睛直冒金星。 小胖墩冲上去,薅着援捷的头发往下拽,一脚一脚踢在他的后背上。 援捷依然死死按住二强,不肯松开。 “都看着干啥,上啊!” 小胖墩一声大喊,几个孩子一拥而上,把援捷掀翻在地。 二强从地上爬起来,不停的喘着粗气,好半天呼吸才平稳。 “小崽子,你敢打我,揍他!” 二强发了话,几个孩子再无顾忌,你一拳我一脚,打向援捷。 援捷用双手抱住头,躬起后背,承受拳打脚踢。 “老师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孩子们才一哄而散。 援捷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背上书包,仔细的在地上搜寻被二强甩出去的烈士证。 被风刮到了壕沟里,挂在蓬蒿支起的分支上。 援捷捡起来一看,上面一条大口子,把一张纸几乎分成了两半,只有一点连着了。 他小心的折叠好,放进书包里。 一路垂头丧气的回到家。 看见援捷这个样子,龙五知道,儿子这是又战败了。 援捷把书包扔在桌子上,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连晚饭都没有吃。 “援捷,你怎么了?” 面对妈妈的问话,援捷依然不吭声。 春妮无奈的叹了口气,儿子的脾气她知道,他要是不想说,无论你怎么问,他都不会说的。 等到他想告诉你的时候,就会主动告诉你。 夜晚的时候,援捷也没有想睡的意思。 龙五给春妮使了一个眼色,两个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脱了衣服躺在被窝里。 “睡吧,不用担心,我会解决的!” 龙五用口型示意春妮安心睡觉,有他呢! 有了龙五的承诺,春妮安心的闭上眼睛。 龙五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声听起来更像睡着。 他半睁着眼睛,注视着援捷的动向。 果然,没过一会,援捷从椅子上下来了,蹑手蹑脚的走到炕沿边上,仔细聆听两个人的呼吸。 确定他们真正睡熟以后,悄悄的去了厨房,拿了点高粱米饭粒回来。 借着昏黄的煤油灯光亮 ,援捷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纸来,摊开放在桌子上,又在作业本上撕下一页纸。 折叠了一小条,用小刀整整齐齐的割下来。 然后把高粱米饭粒均匀的粘在上面。. 他极度认真,连龙五悄然站在他身后,都没有发觉。 直到全部粘贴好了,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回过头,猛然看见身后的龙五,吃惊的张大嘴巴,站起身,把刚粘好的那页纸掩在身后。 其实刚才龙五就看清了,部队发给他的烈士证明。 “知道这是什么吗?” 援捷低下头,不回答龙五的问话。 龙五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这是烈士证明,是部队发给牺牲烈士的,我还活着,所以它没有任何意义了!” “告诉我,你拿着它干什么去了!” 援捷抬起头:“他们不相信你是英雄!” “那你相信吗?” 援捷点点头。 龙五伸手摸了一下儿子的头顶,发现他咧着嘴抽了一口凉气。 龙五擎起煤油灯,仔细一看,援捷的头发乱蓬蓬的,倒看不出有什么外伤。 龙五没问是谁打的 ,因为他知道,儿子的胆量和狠劲,同年龄的孩子或者比他稍大一点的孩子,论单打独斗,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之所以被打,不是群殴,就是实力相差悬殊。 现在看来,惹祸的就是他手上的这张证书。 “就算你爸爸是英雄,那是他的荣耀,不是你的,你知道吗?” 龙五很痛心,无论是把巧克力拿到学校去吃,还是拿他的烈士证去显摆。 都是援捷的虚荣心在作祟,他还这么小,为什么会这样? 只能说明,他不在的这些年,援捷因为没有爸爸,受到的歧视太多了,他迫切的想证明,他不但有还很强。 越没什么,越在意什么! “儿子,想证明自己比别人强,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而不是靠别人的威名!” “爸爸和老师教给你本领,不是让你无意义的去打架,是要你做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 见援捷一直低着头不说话,龙五心软了。 他摸了摸儿子的头:“睡吧,我相信,我儿子肯定是最棒的!” 龙五转过身,准备回炕上睡觉,忽然衣襟被援捷扯住。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爸爸,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得瑟了! 第374章 恢复记忆的路,还很漫长 一声爸爸,叫的龙五热泪盈眶 。 他回过头,蹲下身,把儿子抱起来。 “儿子,知道错了就好!” 把援捷抱到炕上,解开他的衣襟,龙五看见他后背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 “儿子,记住,没有事不要去惹事,有事也不要怕事,有错就要勇于承担!” “爸爸和妈妈也不是你炫耀的资本,打铁需要自身硬,你明白吗?” 援捷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龙五倒了一点白酒,轻轻的给援捷擦拭后背。 爷俩个的谈话,把春妮惊醒了,但是她一句话没说,只是静静的听着。 儿子已经接受爸爸了。 援捷躺进被窝里,头一次没有刻意把后背对着龙五。 第二天吃过早饭,春妮把哑巴娘托付给牛姐照顾几天,带着龙五和援捷回了卧虎沟。 一路上,每走一段路,援捷就会紧张的问春妮:“妈妈,你的腿疼不疼?” 援捷的紧张,让龙五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妈妈的腿经常疼吗?” 援捷拉着妈妈的手说:“路走远了就会疼的,等我长大了,我就背着她,不让她走路了!” 龙五笑了:“小子,你没长大,爸爸就不能背着她了?” 走到春妮面前,弯下腰:“上来!” 春妮脸红了,打了龙五一下:“别和孩子胡闹,大道上人来人往的!” 龙五哈哈笑了:“我背我自己的老婆,碍着别人什么事了,对吧儿子!” “妈妈,你就让爸爸背着你吧!快点!” 援捷一边说,一边把春妮往龙五的背上推。 龙五不容春妮挣扎,直接把她背了起来。 援捷张开双臂,迎着风向前面跑去。 跑远了,在向着妈妈和爸爸的方向跑回来。 春妮想起那一年,援捷从三大爷的车上跑下来,也是像现在这样,张开双臂,迎着风向自己跑过来。 她真庆幸,自己追了上去,关键时刻没有放弃儿子,才有了现在的一家团圆。 春妮让龙五背一会,自己再走一会,再背一会,再走一会。 几十里路竟然没感觉太累就到了。 走过无数次的距离,好像忽然变短了。 大嫂看见龙五的时候,明显吃了一惊,急忙喊儿子出来:“我怎么看着像你五叔呢?是不是我眼花了!” “娘,你眼没花,就是我五叔回来了!” “我五叔回来了!我五叔回来了!” 大侄子一通喊,龙家的所有人都跑了出来。 看见龙五,说不出的高兴。 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是没法用语言描述的。 第二天,大嫂备了香烛烧纸,春妮和龙五带着援捷,在大侄子的陪同下,去给父母上坟。 “想当年,父亲带着你们兄弟六个去抗日,胜利的时候,就只剩下你和三哥了。” 春妮一边走一边和龙五叙说以前的事情,康婶说的对,时常和他说一些以前的事情,没准他就记起来了呢! “母亲是两年前去世的,葬到二道坎了,也算是和父亲合葬在一起了!” “母亲去世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援捷!” 春妮没有说,老太太一直打算把援捷给三哥的事情。 “要不是当年我三叔拦着,我也去当兵了,没准也扔到朝鲜了!” 大侄子和五叔也是多年不见,但是那种与生俱来的亲情,让他们一点不陌生。 山上积雪没膝。 龙五走在最前面,给后面的人开路,踩着前面走出的脚印,相对会轻松一点。 后面有春妮和援捷,龙五尽量把步伐迈得小一点。 但还是不放心春妮:“你怎么样,还行吗!” 毕竟有大侄子在跟前,龙五也不好意思,背起春妮就走。 再说上山的时候,在积雪没膝中背一个人,就算是龙五,也不是轻松的事情。 说来也奇怪,春妮今天的腿竟然特别争气,爬了半天的山连僵硬的感觉都没有。 “我没事,能坚持!” 下次见到霍朝阳,一定要打听打听,哪里的大医院能治好春妮的腿。 既然自己回来了,就不能再让她遭罪了。 半山腰很快到了,一块墓碑出现在几个人的面前。 旁边是龙家兄弟的衣冠冢。 龙五领着春妮,大侄子和援捷磕了头,虽然他忘记的父母的容颜,但悲痛还是如同潮水一般涌进他的心海。 要不是因为自己重伤失忆,没有及时回来,母亲也许不会那么早撒手人寰。 龙五和子侄起来以后,春妮仍然独自一人跪在雪地上。 “娘,我对您食言了,我没有把援捷给三哥,让他留在我身边了,好在您的儿子回来了,援捷有爸爸了,我相信,您是不会怪我的!” 春妮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的请求婆婆的宽恕。 龙五没回来的这两年,春妮不敢到老太太的坟前,毕竟自己答应的事情没有做到。 她还是心虚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龙五回来了,援捷有自己的父亲,老太太也该放心了。 给父母烧过纸钱以后,龙五坐在兄弟们的坟前,陪着他们喝了两杯酒。 出生入死的亲兄弟,现在都不记得了,龙五的内心是深深的愧疚和自责。 可他越是想记起什么,大脑越是一片空白。 烧过纸以后,龙五领着几个人又磕了一遍头准备下山。 春妮拦着他:“既然来了,去看看小樱吧!” “小樱?谁是小樱?” 春妮叹了口气:“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媳妇!” 龙五讪笑了一下:“你不会开玩笑吧?我怎么可能还有一个老婆呢?” “如果没有小樱的事,你们一家也不会那么快走上抗日的路!” 春妮耐心的和龙五讲述过往。 “我们每年上坟,都给五婶烧纸的!” 大侄子也及时补充了春妮所说的事实。 援捷是头一次登二道坎。 在小樱的坟前,春妮让援捷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叫娘!” 援捷看看龙五,又看看春妮,虽然不情愿,还是听话的叫了一声娘。 “樱姐,他是龙五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你在天有灵,就保佑他平安喜乐吧!” 祭拜过小樱以后,几个人下了山回家。 下山的时候,春妮才感觉出腿脚不灵便了。 龙五也顾不得侄子面前,不好意思了,一路背着春妮下山。 如果她不能走路,我就是她的拐棍! 龙五的脑海里,忽然闪过这句话,是什么时候说的,是对谁说的,又茫然没有头绪了。 回到家,大嫂已经把饭菜做好了。 席间,从小樱的事情谈到和马家的恩怨。 又谈到盼盼和马涛的事。 大嫂无奈感叹:“其实,咱们龙家又和马家有什么怨啊,老三费劲心力,只为了能保住马叔的性命,可命运使然,马叔终是难逃一死,看样子,只能是咱们两家没缘分!” 对大嫂说的话,龙五依然没有一点印象 。 恢复记忆的路,还很漫长。 第375章 回趟井家店 “大嫂,我想带着龙五回趟井家店,把援捷放你这几天行不?” 大嫂盘腿坐在炕头上,手上的拨楞锤正在把两股麻绳褙成一股。 援捷趴在她旁边,看着拨楞锤要是转的慢下来,就急忙伸手拨弄一下。 听见妈妈说让自己留下,没等大娘开口,援捷先跳了起来:“我也要去!” 大嫂笑着拍了援捷一巴掌:“让他去吧,他都这么大了,也不拖后腿了。套上家里的马车,春妮的腿走不了那么远的路,在顺便把雪梅接回来住些天,自从娘死后,她也两年没回来了!” 大嫂放下手中的活,眯起眼睛,思绪飘过岁月的长河,回到二十多年前。 “那时候爹和你大哥他们都还在,每次去井家店接雪梅回来,都是老五去,井馥那个丫头也最喜欢她五舅,她现在怎么样了!” 龙五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井馥的情况其实也让人心酸:“外甥女婿也在朝鲜战场牺牲了,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平安和援捷一般大,长的和井馥特别像,性格倒像个小姑娘!” 大嫂呵呵笑了:“井馥小时候可能作妖了,儿子倒不像她!” 其实孩子的成长和环境有极大的关系。 援捷一直生活在母亲身边,虽然艰苦,但心里是有极度安全感的。 平安不一样,井馥的工作特别忙,一连几天见不到影子都是常有的事。 平安不是被送到井馥的同事家,就是在王丹家。 从小到大,都是和女人打交道,身上的阳刚之气自然而然的减弱了。 虽然大家都尽量去对平安好,但平安知道,哪里都不是自己的家。 每次井馥都会告诫他,要乖,要听话,不要给人添麻烦,时间长了,平安就形成了特别安稳的性格。 “哎!” 大嫂叹了口气,想说井馥也够可怜的,随后又想起自己和几个弟媳妇,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其中的艰辛,没有经历过,是绝对体会不到的! “但愿那个丫头能想开点,趁着年轻再走一步吧!现在新社会,没有人笑话了!家里没个男人,日子不好过!” 大嫂的话让龙五想起了秋生的事。 他看向春妮:“我感觉秋生好像对井馥有意思!” “这不可能吧?” 在春妮的意识中,别看井馥带着一个儿子,也未必会看上秋生,两个人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这下热闹了!”大嫂掰着手指说:“这是几层亲戚啊,不差辈了吗?这要是成了,秋生看见你是叫舅还是叫姐夫?” 说的几个人都笑了。 虽说是个问题,但在真心相爱的两个人面前,再大的问题也不是问题。 “五叔,五婶!车套好了!” 几个人在屋里说话的功夫,大侄子已经套好了车。 大嫂抱了一床棉被扔到车上:“天冷,盖上点腿,把雪梅接回来,今年就让她在家过个年,以前的老规矩,也该破破了!” 龙五把春妮和援捷抱到马车上,牵着马出了大门。 现在正是寒假时间,大道上成群的孩子,牵着马安全一点 直到出了屯子以后,龙五才一屁股坐在车辕子上。 援捷在车上也不老实,坐了没一会,就站了起来。 两条腿叉开,在行走的马车上练站立。 春妮害怕的张开手臂,护在援捷身边。 龙五只回头看了一眼,就继续赶他的马车去了。 春妮未免过于小心了,以援捷现在的腿力,绝对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马车走了一段距离以后,援捷也站累了,钻进被子里,窝在春妮怀里。 春妮有一种错觉,自从龙五回来,援捷好像更像个孩子了,有时候也会黏着她,最主要的是常年严肃的小脸,经常有灿烂的笑容了。 龙五坐在车辕子上,冷了就随着马车跑一会,暖和就再坐一会。 马走的快慢也不去理会,信马由缰,走了五个多小时,才到了井家店。 到的时候,是一天中最暖和的中午。 雪梅和蔡冬、乔麦正蹲在房檐底下晒太阳。 院子里三四个和援捷差不多大的孩子在跑来跑去。 到了井家大院的门口,龙五从车辕子上跳下来,拽住马笼头。 援捷从车上跳下来,张着小手去接妈妈! 春妮蹭到车边上,踩着车轱辘,从马车上下来。 援捷夸张的张大嘴巴:“妈妈,你胆子太大了,不怕车动起来压到你脚?” “不会!但你别这样干!” 因为是龙五牵着马,所以春妮才放心的踩着车轱辘下车。 有龙五在,他不会让马向前一步的。 马车停在大门口的时候,雪梅已经站起身,迎着阳光眯起眼,怎么看那个牵马的人都像自己的五兄弟。 雪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瑾儿,去看看!我怎么看着像你五舅母呢!” 井瑾从屋里跑出去,随后传来喊声:“娘,是我五舅母来了!” 井瑾看着龙五,不敢认,多年以前见过,那时候他还小,现在龙五比那时候老了。 所以他感觉这个人好像见过,仅此而已,没有太深刻的印象。 春妮也不说破,她想给姐姐一个惊喜。 龙五牵着马,居然轻车熟路的奔着后院去了。 春妮很惊讶! 马厩在后院,他要把马车卸下来,把马拴在槽头上喂上草料,才能放心的和姐姐说话。 龙五的心里十分忐忑,要是知道他现在的情形,没准一会姐姐又要哭了。 大侄子把草料都给龙五带好了。 龙五把马喂上以后,溜着井边的路往前院走,不自觉的总想停住脚步,往井边多看两眼。 “援捷,是谁送你和妈妈来的?” 援捷歪着头看看春妮,抿着嘴偷笑:“大姑,我不告诉你,我猜你不认识他!” 雪梅不时的往后院看两眼,心里的猜测却不敢说出来。 娘死的时候,大嫂私底下和雪梅说过,老五已经牺牲了,可她怎么看刚才的人无论是背影和侧影,都那么像老五。 莫不是春妮照着龙五的高矮胖瘦又找了一个? 雪梅不敢说出来。 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龙五从墙角拐过来的时候,正对上雪梅的脸。 他停住了脚步。 虽然他想不起来姐姐什么样子,但那个女人的眼神和别人都不一样。 期盼中带着惊喜! 眼中水光一片,饱含泪水。 只要轻微的眨一下眼睛,眼泪就会瞬间滚落。 不用说,肯定是他的姐姐。 龙五毫不犹豫的向雪梅走过来。 雪梅伸出手,轻轻触摸龙五的脸,然后一把抱住他,痛哭失声:“老五,你可算是回来了!” 听到声音,井连海也从屋里跑出来,看见龙五,同样喜出望外。 “雪梅别哭了,快让他们进屋啊,走了这么远的路,早该饿了,赶紧整两个硬菜,我要和兄弟喝两盅!” 井连海一边往屋里让龙五,一边回过头吩咐雪梅:“把那只大鹅杀了,就当提前过年了!” 第376章 编草蚂蚱 听说龙五死而复生了,井家大院的人几乎都跑过来看他。 农村冬天的时候,没有繁重的体力劳动,为了省粮食,都吃两顿饭。 兄弟来了,雪梅按耐不住高兴,一边抹眼泪,一边忙着掂对饭菜。 乔麦和孩子们正在满院子撵那只大白鹅。 这些年,井家只要有杀鸡宰鹅的活都是乔麦干。 “井家的男人别看在外面的地位没有了,但家里的地位从来没低过,还是当少爷时的做派,油瓶倒了都不会给你扶一下!” 乔麦左手拎着菜刀,右手薅着鹅脖子,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冲春妮抱怨。 其实不用乔麦说,春妮也清楚。 到了厨房门口,乔麦让春妮拿了一个大碗,里面倒了一点水。 放在门外的石板上。 把大鹅往两条腿中间一夹,掐住它的脖子,用菜刀在凸起的鹅头上割了一刀。 快速把刀扔到一边,一只手抓着鹅脖子,一只手拎着两条腿,把大鹅倒过来。 鹅血立刻滴滴答答的落进放好水的碗里。 等到基本没有血流出来的时候,随手丢出去。 那只大白鹅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走了几步以后,一头栽倒了。 春妮松了一口气:“我以为杀跑了呢!” 雪梅笑着打趣:“杀跑是常事!” 大鹅肉好吃,可毛难摘啊! 把大鹅放进大盆子里,倒入烧好的开水。 雪梅、蔡冬、乔麦和春妮四个人忙了半个小时才算是把毛摘干净。 收拾干净以后,炖了大半锅。 锅底下烧上木头绊子,没过一会,整个厨房里白气蒸腾,连人都看不清了。 雪梅把厨房门打开,香气随着雾气向外跑,满院子都是肉香味儿。 “娘,啥时候能好啊?” 乔麦的小儿子隔一会来问一遍,气的乔麦拿着笤帚满院子追打他:“你要馋死了?” 说完,不由自主的咽了一下口水,太香了! 雪梅又洗了半盆土豆,一大家加上春妮家三口人,小二十口人。 难得吃一顿好的! 井连海说得对,就当提前过年了。 吃饭的时候,分成三拨。 女人和孩子是不能和男人一桌吃饭的。 井家三兄弟和龙五,井珏坐了一桌。 井珏已经娶妻生子,不算孩子了,也是井家的男人,破例可以上桌。 井珏忙着给几个长辈倒酒。 酒壶里的酒是温在开水里面的。 七钱的小杯,都倒的满满的。 “井珏,你也来一杯吧!” 三叔发话了,井珏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 又把酒壶添满,重新放进热水盆里。 几个男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喝酒。 孩子们把桌子放在乔麦屋里。 当年清荷留下的三个孩子如今都已经长大了。 井珏都娶妻生子了。 另外的两个女儿,大的二十岁,也已经嫁人了,就连小的都说好了婆家。 井馥的弟弟井瑾都十五岁了。 乔麦的五个孩子,井琛二十三岁,不仅傻,还不会走路,着急的时候手脚并用,能爬一段距离。 另外三个大的都是女儿,只有最小的井瑜是男孩,被井连城惯的不成样子。 孩子吃上饭以后,乔麦又盛了一碗饭,上面泡了点汤,放了两块去了骨的肉和几块土豆。 把饭碗放在炕沿上,乔麦抱着胳肢窝底下,把井琛拖起来,让她靠着墙坐着。 然后拿起饭碗一勺一勺的喂她。 “也真难为你,二十多年了!” 听了春妮的话,乔麦苦笑,拿起炕上的手绢,擦了一下井琛的嘴巴:“那有啥招?不能因为她傻就整死她吧?这不是小鸡小鸭子,是条人命啊!” “我活一天,能照顾她一天,你说我要死了,她可咋整?” 春妮回答不了乔麦的问题,只能默默听着。 男人和孩子们都吃完了,才轮到女人吃饭。 锅里只剩下点土豆,肉已经没有两块了 。 井家女人们干到最前面,却只能吃到最后面。 春妮庆幸,要不是社会变了,她的命运和眼前的几个女人一样,也许还不如她们呢! 吃过饭收拾完碗筷,春妮拉着龙五,拿着两个小凳子,到了老榆树下面。 正巧旁边有个麦秸垛。 春妮挑选了一把没有被雨淋过的,金黄色的麦秸。 坐在小凳子上像二十年前一样,编了一个草蚂蚱。 “这块要紧一点!” 龙五坐在旁边,突然用手一指:“这有一点松了!” 这情景和龙五初次教春妮的时候一模一样。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春妮激动的抓住龙五的手,满怀期待的看向他。 龙五莫名其妙的摇摇头,他说不出是种什么感觉。 好像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又像什么都没想起来。 但春妮手里的蚂蚱,他确实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他拿起春妮手上的麦秸杆,手指灵活的舞动,没过一会,就编出了一个活灵活现的草蚂蚱。 这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都闹不清楚,但却给了春妮莫大的信心。 能想起这样,没准就能想起那样,想多了,自然而然的就什么都记起来了。 雪梅站在门口,一直向这边张望,春妮背地里和她说过龙五的情况。 吃过饭以后,她也试探着和弟弟说起以前的事情,他真的一件都不记得了。 春妮说要带着龙五去寻找失去的记忆,雪梅没有阻拦,站在门口看着。 她多希望,从大榆树下回来,龙五就能记起以前的事情啊! 眼看着龙五和春妮站起身,却向着大门外走去。 雪梅摇摇头,叹了口气,转身回屋里去了。 就算龙五真的失忆了,她也不担心,春妮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有情有义,她不会弃龙五于不顾的。 …… 春妮和龙五出了井家大院的门,一路奔朱老憨的老房子去了。 一路上很多熟人和春妮打招呼。 龙五只是在一边站着,说不上话,如果有人和他说话,也只能含糊的点头。 “这当官的人就是不一样,官架子大着呢!” 听着乡亲们不满意的抱怨,夫妻两个只能苦笑。 朱家老宅离井家大院没有几步路,很快就到了。 两间低矮的茅草房,由于没有人住,久不维修 ,房山头裂开了一条大缝子。 前面的房檐都快碰到地面了。 “这房子不行了,马上要倒了!” 龙五围着房前房后转了一圈,也没有去后面老菜窖的意思。 “在这里,你能记起什么?” 龙五不好意思的摇摇头:“春妮,对不起,我连一点印象都没有,看样子我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这趟井家店是不是白来了?” 春妮的脸上有失望一闪而过:“你能回来,比什么都强,以前的事情就算都不记得,咱们还可以从头来过!” 春妮把手放在龙五的脸上反复揉搓:“是我太贪心了,不管你以后能不能想起来,咱都不提了,你心里千万不要有压力,行不行?” 龙五歪过头,在春妮的手心上亲了一口:“都听你的!” 虽然没什么大收获,但春妮发现除了人和事情,一些实质性的东西,龙五竟然记得。 比如……编草蚂蚱! 第377章 吴士晟犯了杀人罪 虽然龙五没有老菜窖的任何想法,春妮还是不死心的把他带到后园子里。 老菜窖已经被掩埋,除了因为下沉导致的比别的地方稍微低一点以外,没有别的不同。 “那一年你受伤,就是被我藏到这里的,后来也是在你的引导下,我才走上抗日的道路。” 春妮站在龙五身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都过去了,但愿我们的祖国会一年比一年强盛,强大到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再也没有战争,没有死亡,没有骨肉分离!” 龙五不断的拍着春妮的肩膀,无声的安慰着她。 “走吧,回去吧,天还很冷,在外面时间长了,你的腿会吃不消的!” 自从知道了春妮的腿疾,龙五一直非常细心。 龙五在想,等到他的工作安定下来以后,他要带着春妮去大城市看一看,要把她的腿治好。 春妮没有走前面的门,顺着后面的矮墙跳了出去,想当年龙五在地窖里的时候,这条路才是她经常走的。 两个人回到井家大院,雪梅还站在房门口望着大门的方向。 援捷和一群孩子在院子里踢毽子玩,这小子到哪自来熟,半天的功夫,就和孩子们打成一片了。 “爸爸、妈妈你们去哪了?” 援捷看见两个人进了院子,急忙跑过来询问。 “去你姥姥的老宅子看了看!没事去玩吧!” 春妮嘴上说着话,脚步却没有停留。 雪梅满眼期待的看着春妮,见她冲自己微微摇头,脸上立刻现出失望的神色。 龙五看见,也只能装作看不见。 “进屋上炕暖和暖和!” 雪梅拉着春妮的手,把她带进屋里。 听见声音,井连海立刻从炕上爬起来,坐到椅子上去了。 春妮屁股刚挨到炕沿上,就被雪梅脱掉鞋,推到炕里。 “姐夫,大嫂想让我姐回家住几天!你看行不?” “行行行!” 井连海连声答应,这个小舅子,这么多年他都害怕。 表面上是和你商量,你不同意试试? 立刻就翻脸,那些年不是没吃过这样的亏。 “她想待几天就待几天!” “老五 ,井馥来信说,大概明年五月份,她就转业回来了!” 雪梅把井馥的事说给龙五听。 雪梅用衣袖擦了一下眼泪:“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外面,有个头疼脑热的,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 离自己近些,凡事有个照应,不像现在,一年也见不到她的影子,只剩下担心了。 龙五没敢和姐姐提秋生的事,潜意识里,他觉得姐夫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贸然说出来,要是井连海说出难听的话,春妮也难堪。 晚上的时候,大伙都不太饿,雪梅煮了点稀粥,就着小咸菜吃了一点。 晚上聊到很晚,雪梅和春妮才睡下。 第二天吃过早饭,龙五套上马车,准备回卧虎沟。 井瑾坚决和井连海在家,不肯跟着雪梅去姥姥家。 雪梅也不坚持,把儿子留在家里,自己和弟弟一家人回娘家。 “虽然父母不在了,但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啥时候都不会差样的,父母在的时候啥样,你现在来了还啥样!” 雪梅想起了母亲去世的时候,大嫂的一番话。 长嫂如母! 在卧虎沟又陪着雪梅待了一天,龙五一家准备回市里了。 春妮一共请了五天假,也快用完了! 回去的路上和来的时候差不多,每当春妮累的时候,龙五就背着她走上一段距离。 眼看家门在望。 春妮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她家的大门走出来。 于是她试探性的喊了一声:“卫新红!” 那人果然回过头,还真是她。 看见龙五一家人,卫新红大步走过来,一拳打在龙五肩膀上:“你回来几天了?怎么就不去看看我?真没良心!” 龙五愣愣的看着她。 眼前的女人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小了,眼角皱纹堆积,但却有一种超脱世俗的洒脱。 援捷挡在龙五面前:“干妈,你别打我爸爸,他除了我和妈妈,别人都不认识!他不是没良心,是没长记性!” 一句没长记性,把几个人都逗笑了。 “他到底怎么回事?” 卫新红也看出了龙五的异样。 “他在朝鲜战场上受了很严重的伤,以前事都忘记了,援捷说的不对,他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要不是霍朝阳一直没放弃寻找他的线索,他还找不到家呢!” 卫新红一直看着龙五:“忘了谁你也不该忘了我呀!” 这句话和霍朝阳说的一模一样。 龙五猜测,她应该也是他昔日的战友,却猜不到其实他和卫新红的交情要追溯到童年。 要是没有她,卫新红也许不会走上革命路线。 几个人进了屋,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虽然哑巴娘被牛姐接走了,但是怕屋里上冻,牛姐每天都让闺女来烧点火。 尤其是今天,早上起来,牛姐就把炉子点着烧上了,上班之前又压了一下煤。 她猜测春妮一家今天差不多会回来。 现在炉子还在烧着,屋里一点凉意都没有。 春妮又往炉子里架了几块木头,烧上开水。 “春妮,你听说吴士晟的事情了吗?” 卫新红见春妮忙得差不多了,急切的问了一句。 自从春妮和吴士晟各自成家以后,再无来往。 春妮最后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就是吴士晟老婆生孩子的时候 。 “我好久都没见过他了,出了什么事?” 卫新红叹了口气:“这次的事情可不小,故意杀人罪,很难活命了!” 春妮吃了一惊:“怎么可能,吴士晟杀人了?” 据春妮对吴士晟的了解,他虽然是一个心思不太单纯的人,但是胆子并不大。 说他杀人,春妮还真不太相信。 “他把他老婆杀了,说实话,那个女人也未免太欺负人了,孩子不是他的也就算了,还把外面的男人公然领到家里去!是个男人也受不了!” 吴士晟老婆生孩子的时候,春妮碰上了,那时候她还以为孩子是早产。 却没想到,原来不是吴士晟亲生的! “那个孩子也不小了吧?” 卫新红点点头:“也已经六岁了,是个女孩,长的洋娃娃一样,很是漂亮!可惜……” 春妮吃了一惊,莫非吴士晟连一个孩子都没有放过? 卫新红看出了春妮的疑惑:“虽说不是亲生的,毕竟养了六年,他还是没对孩子下手……” 吴士晟虽然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但也绝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 “一个派出所的所长,他这是知法犯法!” 卫新红叹息一声:“他干了六年的所长,都没得到升迁,据说是他丈母娘怕他爬得太快,对他不好管控,特意压制他,没想到却要了她自己女儿的命!” “你去看过他吗?” 卫新红摇摇头:“去了一次,但没见到人!关押期间 不准探视!” “哪天咱们一起去看看他吧!” 春妮同意了卫新红的建议。 毕竟是一个屯子里出来的,更何况对她还有救命之恩呢! 第378章 转业以后,想干什么 春妮把炕烧热,去牛姐家接回哑巴娘。 卫新红不断的和龙五说以前的事,事无巨细,想起什么就说什么! 试图唤回他一点记忆。 春妮一边做饭,一边听着卫新红说话,感觉她比自己还要着急。 吃过饭,卫新红和春妮约定好了去看望吴士晟的时间以后,就告辞了。 两个人选了一个星期天。阳光很好。 春妮走进那道铁门,仿佛又回到自己被抓的时候,短短两个多月的牢狱生活,让她一辈子都忘不掉这种地方的阴冷。 隔着铁窗,春妮和卫新红看见戴着镣铐的吴士晟慢慢的走过来。 他面容消瘦,脸色灰白,眼神中带着绝望的死气。 看着铁窗外面的两个人,他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后又变得和以前一样死气沉沉。 他没想到,这两个人会来看望他! 虽然和卫新红在剿匪大队共事过一段时间,但两人确实没有什么交情。 而春妮也许更不该原谅他。 吴士晟默默的在椅子上坐下。 “你们怎么来了?” 春妮把带来的饼干和罐头交给旁边的看守。 “你怎么样?还有没有缓和的余地?” 卫新红首先说话 。 吴士晟苦笑摇头:“杀人偿命!” “卫姐,谢谢你还能来看望我,我现在的处境,就是平时要好的朋友都恨不得离我越远越好,我真没想到,你能来看我!” 卫新红叹了口气:“谁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还有什么要让我帮忙吗?” 吴士晟摇摇头。 “春妮,我对不起你,如果你知道我曾经对你做过的事,估计你会后悔来看我!” 卫新红听吴士晟这样说,站起身,走到远一点的地方。 吴士晟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现在这个结果,我谁都不怨!” “春妮,你知道吗?” 吴士晟自嘲的笑了:“自从你进井家大院,我就喜欢你,可那时候我知道,就算我踮起脚,也够不到你,你是未来的少奶奶!” “后来,老天又给了我机会,地主被打倒了,可是你却依然对地主家的少爷有好感!” “于是我利用职务之便,扣留了龙五给你的信,还把你给我和他的信互换了!差点造成你们分手!” “可即便这样,你还是和他结婚了,我彻底败了!” “我不服气,下定决心一定要找一个比你好的,就碰到了小雅!” “她满足了我对女人的所有幻想!年轻漂亮,家庭背景特殊。我知道她看不上我,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我攀上这棵大树,爬到顶端的时候,我还不是俯瞰众生?” “只是没想到,我在所长的位置上一干这么多年,不升迁不是我没有能力,是她们人为的限制了我的发展!” “得知这一情况的时候,我很愤怒,我和小雅摊牌,只要能满足我的条件,我可以对她的事情睁一只眼闭眼,可没想到她居然变本加厉,把人公然领到家里!” 吴士晟低下头:“那一天我喝了点酒,没控制住情绪,失控一枪把她打死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双手无助的把脸埋进手掌里,失声大哭:“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比别人差什么?老天爷为什么这么对我!” 由于吴士晟精神失控,很快被带走了。 春妮和卫新红走出监狱的大门,重新感受到阳光的明媚。 “他就是自己作的呀!” 卫新红摇头叹息,心里对吴士晟的最后的一丝怜悯也荡然无存。 想出人头地没有错,可他选错了努力的方向。 心术不正! 不是靠自己的努力,只能是爬得越高摔得越惨。 没有人救得了他。 春妮从走出监狱的一刻起,一直没有说话。 吴士晟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到底是谁的错? 卫新红和春妮在半路上分手,各自回自己的家里。 吴士晟是在年底被处决的,他没有为自己做任何辩护。 …… 团聚的日子总是会过得很快,转眼到了一九五九年新年。 过完年以后,龙五的假期也已经到了,他需要暂时回部队。 春妮的身体状况,更坚定了龙五转业的决心。 虽然以龙五现在的资历,春妮是可以随军的。 但是当了二十年兵的龙五深知,身在军营,身不由己的道理。 所以他还是决定转业回地方,不管安排一个什么样的工作,保证一家人的温饱是没有问题的。 龙五回到s市,去军区报到,然后去见了霍朝阳。 “老五,你是下定决心要转业了?” 霍朝阳把一杯水递给龙五,又追问了一遍。 “春妮需要我的照顾,这些年我做的都没有援捷多!所以我决定了,回去照顾她!” 春妮的腿伤,霍朝阳是知道的! “我也没什么劝你的,转业以后,你最想干的行业是什么呢?” 龙五自嘲的笑笑:“听从国家分配呗,让干啥干啥,拿了半辈子的枪,一旦成了平头百姓,还不习惯了!” 霍朝阳从龙五的语调中听到了深深的失落。 他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春妮,龙五是不会离开部队的。 半生戎马,他的血管里流淌的一直是军人的热血。 霍朝阳狠狠的拍了拍龙五的肩膀,以示安慰。 半个月以后,龙五的转业手续办理下来。 新工作需要市里协调安排。 脱下军装的一霎那,龙五的眼圈还是红了 。 他在s市盘桓了几天,去见了井馥。 井馥和姐姐说的基本一致 ,五一前后转业回家。 李豆豆和井魁的婚礼也定在五一。 “等到参加完豆豆的婚礼以后,我就安心的转业回家了。” 井馥坐在椅子上,摆弄着辫子上的一块方帕。 “五舅,我爹和娘还好吗?” 井馥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直盯着窗外。 平安在院子里,玩着龙五给他叠的纸飞机。 “身体都还行,就是惦记你,和五舅说实话,秋生对你怎么样?” 井馥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龙五:“五舅,你啥意思?” 龙五看了一眼平安:“你不觉得平安需要一个爸爸吗?” 井馥看陌生人一样看着龙五,随后笑起来:“五舅,你别逗我了,秋生论起来我得叫舅,这不差辈了吗?有悖伦常!哈哈!” 龙五心疼的看着尬笑的外甥女,心里一阵难过。 他知道,井馥绝不是一个守旧的人,她说的伦常只不过是拒绝秋生的借口。 井馥看着舅舅看自己的眼神,慢慢停止了笑声。 固执上扬的嘴角慢慢向下弯,她终于忍不住,抱住龙五,失声哭起来。 “五舅,我知道你为我好,可平安的爸爸是陆伟业,不能是别人,不能是……” 井馥多年在外人面前伪装起来的坚强人设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龙五粗糙的手掌轻轻的抚摸着外甥女的头发 .。 却没有一句劝说。 哭吧,把心里的委屈和压抑一股脑的哭出来,剩下的就是追求新生活的勇气了 。 第379章 我错了吗 龙五刚来军区的时候,霍朝阳就给龙三打了电话。 问他有没有时间,能不能抽空来一趟。 哥几个聚一聚。 龙五转业以后,怕是再来的机会就少了,什么时候聚下一次,实在不好说。 可惜龙三的工作太忙,抽不出时间,这次聚会也只能作罢。 但龙三让霍朝阳给龙五带话,回去的时候,务必到三哥家。 龙五答应了。 转业的一切事宜安排妥当,龙五告别霍朝阳、井馥等人,登上了去h市的火车。 龙三早就派人在火车站等候。 回到家,玉珍已经做好饭菜,没过一会,龙三回来了。 拿出家里珍藏的好酒,龙三亲自给弟弟倒上一杯:“老五,今天咱哥俩好好喝一杯!” 玉珍坐在旁边纳鞋底,龙三无论干什么,一向有分寸,玉珍从来不用担心他。 “老五,转业以后,想干什么,心里有谱没有?” 龙五轻抿了一口酒:“三哥,虽然当了二十多年的兵,但是枪没拿够啊!” 龙五生逢乱世,盗匪横行,那时候,哪个地主大院里都有十几杆枪。 比枪把子高点,他爹就教他打枪。 他的枪法也是兄弟几个中最好的。 当兵二十多年,更是靠着出神入化的枪法,一路当到团长。 现在转业回家,从此不再和枪支打交道,就像告别了一个二十几年的老朋友,心中的那份失落可想而知。 龙三完全理解弟弟的心情。 龙五是团级,就算转业到地方降半级,也会是副处级,而且他的适应能力和工作能力,都是出类拔萃的。 “老五,你也不用先着急失落,没准分到公安部门呢!还不是一样和枪打交道!” “那可太好了!哪怕当一名普通的警员也行啊!” 听三哥一说,龙五重新燃起希望。 “喝酒,今天不谈工作,盼盼最近怎么样?” 听龙三问到女儿,玉珍做活的手停了下来。 “我和春妮去看过盼盼几次,还是老样子,对工作充满热情,但一提到感情的问题,就伤感了!” “马涛我也找过,发誓和盼盼相守一生,但又做不了他爹的主。” “我真不知道咱盼盼看上他什么了,一副窝囊样!连自己的婚姻都做不了主。” “三哥,你给我说说,咱们两家到底是什么恩怨?” 龙五越说越气愤,话说完把杯里的酒一口干了。 玉珍也偷偷抹起眼泪。 龙五的话,她不赞成,马涛也是她看着长大的,不窝囊,也不能和亲爹对着干啊! “看样子,有时间我还得亲自去一趟马家围子,不光为了盼盼,咱俩家这么多年的恩怨,也该了结了!” 龙三叹口气:“就算到现在,我仍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我那么做,是对的!如果当年运动的时候,不是我在马家围子主持工作,马家死的人绝不会是马叔自己。” 玉珍极少在龙三说话的时候打断他。 “我看还是算了,你去了马家人也未必买账,白用热脸去贴人冷屁股!” 龙三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给龙五夹了一筷头子菜:“别光喝酒,吃点菜!” 见三哥的酒杯空了,龙五又急忙满上。 “别听你三嫂的,头发长见识短,凡事都要尽心去做,即便失败了,也不后悔!” 兄弟俩一边喝酒,龙三一边详细的和龙五说和马家结怨的过程。 听了三哥的话,龙五也只能感叹命运弄人啊! 哥俩的酒喝了半宿。 安排龙五在客房住下以后,龙三没回卧室,而是直接去了书房。 他在地上不停的走来走去,最后像下了某种决心一样,抓起电话。 拿起电话,他又犹豫了,不声不响的放了回去。 大步走到门口,开门的瞬间,他又停住了脚步。 再次走回电话旁,拿起话筒,连一刻都没有停留,直接拨动号码。 几声嘟嘟的声音响过,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哪位呀,你怎么有我家里的电话呢?” 龙三习惯性的站直身体:“老首长,我是龙行雨!我想请您帮个忙……” 话筒里传来哈哈的笑声:“你这个智多星碰到什么难事了?能找到我帮忙?” 龙三沉吟的半晌,磕磕巴巴的说:“是私事!” “有什么难事你先说出来,咱们一起想办法,吞吞吐吐的可不是你的性格啊!” 龙三鼓足勇气:“老首长,我弟弟转业到地方,想去公安部门工作,想请您……” 剩下的话,龙三实在是说不出口。 为革命工作了半辈子,从来没为自己谋过一回私利。 更别提找关系走后门了。 话不等说完,龙三的脸已经和巴掌打的一样红了。 “你说小五的事啊?那不是人尽其才嘛!我觉得没问题,刚才霍朝阳打过电话,也是为这事,看样子,英雄所见略同啊!” 龙三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霍朝阳已经先自己一步打过招呼了。 “老首长,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改天去看望您!” “好啊!好啊,叫上朝阳,我这还有两瓶好酒呢!就这么说定了,我等着你们啊!我先挂了!” 龙三放下电话,长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头向后仰,靠在椅背上。 忍不住笑了。 厚着脸皮求人生平第一次,好在结果还不错。 作为哥哥,也算是帮了弟弟一次忙吧! 龙三站起身,推开书房的门回到卧室。 玉珍还没睡,仍然在等着龙三回来。 地上的桌子上,摆着一碗放了白糖和醋的温水。 “今天酒没少喝,喝点醋水解解酒,早点睡吧,还要工作呢!扔下四十奔五十的人了, 还不知道爱惜点身体!” 龙三把桌子上的水碗端起来,一口下去半碗:“我还真有点渴了,那老五会不会渴呀?” 说完,站起身就要去客房,被玉珍拉住了。 “你怎么了?总拿老五当小孩?你不能这样啊!就算他真的想不起来,你也不能事事都管,路还是要靠他自己走下去!” 玉珍叹了口气:“水我早送去了。她爹,你不能替他活下半辈子呀!” 龙三重新坐回到椅子上,道理他都懂,每次看到龙五,他的心里都会庆幸。 从小到大,龙五都没让他这个做哥哥的操过一点心。 龙五没回来的时候,他曾经无数次的后悔过,自己没有尽到做哥哥的责任。短短的二十年,五个兄弟都离他而去了。 现在龙五回来了,他也有能力保护他了! 他就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他过得更如意一些。 “我错了吗?” 龙三喃喃自语,像问玉珍,又像问自己。 第380章 上车的饺子 玉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龙三其实并不需要她的回答。 当年龙五的烈士证送到的时候,她记得龙三险些一夜白头 。 现在他总想为这个唯一还能陪伴他的弟弟尽一份心力,不惜违背自己的原则。 “老五明天走吗?” 龙三点点头,算是回答了妻子的问题,他把手掌放在额头上,用拇指和无名指使劲揉着两个太阳穴。 每次酒喝多了,都免不了头痛。 玉珍本想收拾一些东西,给援捷和盼盼带点吃的用的,看见龙三现在的样子。 无奈放下手里的活。 她站到龙三的后面,用两个大拇指轻揉他的太阳穴。 “以后酒要少喝,知道会头疼,还喝那么多?” 对玉珍的埋怨,龙三只是淡淡一笑。 “你就别絮叨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也知道,干我们这行的,常年都很忙,龙五也就现在有点空闲,要是工作以后,怕是没事很少能来了!我们哥俩想喝顿酒都难了!” 龙三握住玉珍的手:“这么多年,你跟着我受苦受累了!” 玉珍的眼圈湿润了:“说这个干什么?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心里一点不踏实,你都这么大干部了,我呢?一个啥也不懂的农村老太太!我还能跟着你,是我的幸运啊!” 龙三呵呵笑了:“我从来不知道你会这么想!糟糠之妻不下堂。我不在家的那些年,你给我照顾母亲,抚养孩子,我感激你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嫌弃你呢!” 龙三每天都很忙,即便回到家也会在书房忙到很晚,工作上的事情,玉珍一点帮不上忙。 只能在生活上更好的照顾他。 夫妻两个虽然在一个屋檐下,但说知心话的时候竟然很少。 年近半百的夫妻,早就没有了激情,剩下的只是相濡以沫和牵扯不断的亲情。 “早点睡吧!明天你还要上班呢!” 龙三没了回音,玉珍低头一看,他竟然睡着了 。 她半蹲下身,看着蜷缩在椅子里熟睡的丈夫,居然不忍心叫醒他。 玉珍好像一下子理解了龙三对龙五的感情。 他是太想抓住那份失而复得的兄弟情了。 她记得龙三得知龙五牺牲时的崩溃,也记得得知龙五活着时的欣喜若狂 。 玉珍叹了口气,默默的站起身,拿了一床棉被盖在龙三的身上。 躺在床上,她却再也没有半点睡意。 玉珍再一次遗憾自己没有给龙三生个儿子,虽然这不是她的错。 两个人终有一个要先走,她希望那一个是龙三,那样她就能够照顾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要是自己先走了,剩下他一个人又不知道照顾自己,骨子里又骄傲,放不下面子去女儿女婿家。 到时候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该有多凄凉。 玉珍伸手摸了一下脸,脸上冰冷,竟然是被泪水浸湿了。 “我这是干什么?” 玉珍使劲晃了晃头,把头脑里那些无用的想法一次性赶走。 她下了床,走到龙三的身边,轻轻摇晃他的肩膀,把他叫醒了。 “上炕睡吧,地下凉!” 龙三睁开眼睛:“睡着了!” 他站起身,走到床边,脱掉身上的衣服,钻进被窝里。 “还是被窝里暖和啊!” 玉珍随后钻了进去,从身后抱住龙三。 龙三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慢慢转过身。 “玉珍,我今天怕是……” 没等他把不行说出口,玉珍照着他的肩膀打了一拳:“想啥呢?” 说完,玉珍再次往前凑了凑,让自己的头贴在龙三的胸口上。 听着他的心跳声,玉珍忽然感觉眼皮沉重,困意袭来。 果然,只要有龙三在身边,她就能够安然入睡。 看着熟睡的妻子,龙三叹了口气,他知道玉珍心里的遗憾。 她一直渴望有个儿子,可自己却永远不能帮她实现愿望了。 第二天早上,玉珍天不亮就起来和面包饺子。 今天龙五要走,火车是下午的,但龙三要出差,需要早上走。 上车的饺子下车的面,婆婆活着的时候,非常讲究这个.。 和她老人家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这些习惯早就印在她心里了。 玉珍先把面和好放在一边醒着,怕剁馅子的声音吵到哥俩,她只能把菜刀的根部抬起来,再一点点压下去。 虽然慢点,好在声音极其小,吵不到熟睡的两个人。 昨天晚上,龙五睡的比较早,醒的也比龙三早。 看见厨房的灯亮着,龙五趴着门一看,三嫂一个人在包饺子。 “三嫂,我来帮你!” 龙五洗了手,挽起袖子,像模像样的拿起擀面杖。 玉珍用胳膊肘挡住他:“你就别捣乱了!一会我就包好了!” “三嫂,你可别小瞧我!我的饺子皮擀的不错的!” 玉珍不相信的往后让了让:“我还真不信!” 两个皮擀下来,玉珍笑了:“我还真小瞧你了!你们龙家的老爷们啥时候学会围着女人转了!” 老爷子活着的时候,龙家的男人就算是孩子,也是不进厨房的。 “现在是新社会,不是讲究男女平等了吗?女人能出去工作,男人怎么就不能下厨房了?是不是三哥?” 玉珍猛一回头,才发现龙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了。 “可不是我不进厨房,是你三嫂嫌弃我碍事!” 龙三一边洗漱一边说:“我出差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玉珍看了龙五一眼笑了:“我能给你三哥当好老妈子我就知足了!东西都准备好了,在屋里的桌子上。” “饺子马上就下锅!” 龙三洗漱完毕,破天荒的往桌子上拿碗筷。 看见龙三出了厨房,玉珍小声对龙五说:“你没事可要常来呀!你在这,你三哥连吃饭都有积极性了!” 龙五知道三嫂的意思,三哥是看见他高兴啊! 吃过早饭,单位的车来接龙三,他交代了龙五几句,坐上吉普车匆匆的走了! 玉珍又重新和了面,放在热乎炕头上,等着它发起来。 龙五的火车要坐一天一夜,烙点发面饼给他带上,留着路上吃。 龙五也没闲着,把院子里堆积的木头,全部用斧头劈成小块,规规矩矩的摆成一排。 一上午的时间,全部劈完了。 玉珍站在门口看着,龙三从来不注意这些小事,每个月发了工资往她那里一放,剩下所有的事都是她一个人的了。 这一刻,玉珍忽然羡慕起春妮来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龙三安排好的车按时来接龙五去火车站。 拿着三嫂给烙的发面饼,给盼盼做的新衣服和新鞋,给援捷的好吃的。 龙五大包小包的离开了龙三的家。 第381章 工作安排好了 龙五下了火车,天已近傍晚,身上大包小包的走不快。 远远看见家门口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在不停的张望。 援捷看见龙五以后,撒开腿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喊爸爸。 春妮紧紧跟在后面。 龙五干脆停住脚步,等援捷跑近。 “爸爸,我来帮你拿!” 龙五把两个较小的背包挎到援捷身上,牵起他的手,一起往家走。 “儿子,你怎么知道爸爸今天回来呀!” “我一猜你今天就能回来!” 援捷歪着头,不停的向春妮眨眼睛。 春妮装作没看见。 “你走三天 ,他就开始每天在大门口迎接了!” 龙五一只手拉着儿子,春妮跟在父子俩的身后。 “爸爸不在的这些天,你有没有偷懒啊!” 龙五走了快二十天了,没人看管,他不知道援捷早上还会不会顶着寒风起来锻炼! “我一天都没落下,不信你问妈妈!” 龙五高兴的抚摸着儿子的头,心里赞了一句好样的,不愧是我的儿子。 但嘴上却没有夸一句。 “又和人打架了吗?” 援捷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龙五,随后摇摇头。 “没有,现在没有人骂我了,我也不欺负别人!” 儿子的回答让龙五很满意。 “我儿子好像一下子懂事了!” 春妮有时候也觉得奇怪,自从龙五回来以后,援捷变了,但变成什么样,她又说不好。 说援捷长大了,有时候却比以前更像一个孩子,说他没长大,却沉稳了不少。 也不再像以前那么敏感了。 看样子父亲的影响对一个孩子的成长是必不可少的! 这是任何一个母亲都代替不了的。 回到家,春妮忙着擀面条——热汤面。 两碗面条下肚,龙五感觉浑身每个汗毛孔都热乎乎的,十分舒服。 春妮给哑巴娘喂了大半碗,哑巴娘摇头不肯吃了。 “娘最近身体不好吗?” 龙五出门之前,哑巴还能自己吃饭,这才二十多天,怎么喂上了呢? 哑巴把饭碗推开以后,就闭上了眼睛,不住的磕头,好像又睡着了。 “这种状态有三四天了,总是睡,黑天白天都在睡,你回来了,明天送她去医院看看吧!” 龙五不在家的时候,有什么事,春妮一个人都能解决,现在龙五回来了,她反而觉得,不和他商量,心里就不踏实。 “行,明天一早就送她去吧!” 第二天早上,龙五早早的和援捷起来,在院子里练习了一会。 援捷现在的马步已经扎的很稳固了,手上的力量也长了不少。 看样子龙五不在的这些天,他真没荒废。 吃过饭,援捷上学走了以后,龙五推着板车把哑巴送到医院,一番检查下来。 直接说可以回家了。 “医生,我娘到底是什么病?” 医生连头都没抬:“老了,身体各项指标都不行了!靠日子呗!” “看也没有必要,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谁都躲不过去。伺候好了就多活几天,伺候不好就不好说了!” 春妮简直接受不了这种说辞,好像从现在开始,她娘的生命就进入了倒计时一样。 龙五拍着她的后背不停的安慰她。 既然医生说没必要住院,春妮只能把母亲又用板车拉回来。 “春妮,你别难过,医生不是说了嘛!伺候好了没事吗?” 春妮点点头,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在她最孤独无助的时候,一直是哑巴娘陪伴她,尽管有时候她给自己制造了很多麻烦。 好在还有两个月秋生就要回来了。 令龙五没想到是,转业以后的工作会安排的这么快,这么顺利。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全部安排好了。 而且竟然是他最满意的部门。 公安部门。 更巧的是,原公安局长升迁了,副局提正,他转业回来,正好补了副局的缺。 龙五头一天下班回来,援捷正趴在桌子上做作业。 看见龙五进屋,眼睛当时亮了,嘴半张着,半天合不上。 他从椅子上爬下来,围着父亲转了两圈,伸出手,慢慢的抚摸着他衣服上的扣子。 “别给你爸爸弄脏了!” 雪白的制服,春妮真害怕儿子的小手把龙五的衣服弄脏。 援捷咚咚的跑到厨房,舀了点冷水洗了两下手,又急忙跑回来。 “我把手洗干净了,这回可以摸了吧?” 龙五笑着看着儿子满脸崇拜的摸摸扣子,又站到椅子上摸摸红领章。 “爸爸,这套衣服就是你的了?你上班就穿这样的衣服了?我能摸摸你的大盖帽吗?”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 龙五从头顶把帽子摘下来,郑重的戴在儿子头上。 援捷立刻挺直腰杆,连动都不敢动一下了。 “他小时候,三哥来咱家,从来不敢着装,看见帽子就伸手抢,现在大了,到知道规矩了!” 听妈妈这么说,援捷不好意思的笑了:“那时候我不是小嘛!” 援捷戴了一会,恋恋不舍的把帽子摘下来递爸爸:“等我长大了,我要凭自己的本事穿上军装!” 龙五给儿子竖了一个大拇指。 援捷咧开嘴笑了。 龙五把帽子挂在墙上,然后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也挂在墙上的铁钉上。 转身的瞬间,龙五听见援捷一声尖叫,用右手捂着嘴巴,眼睛瞪得圆圆的,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腰。 龙五低下头,才回过味来。 援捷这是看到他腰间的枪。 “爸爸,这也是真的吗?你有枪了,是单位给你发的枪吗?以后你是不是每天都可以带着枪上班了?你放在腰上 不怕别人偷走吗?” 援捷一连问了四个问题,一时之间,龙五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春妮在儿子的鼻子上刮了一下:“一个一个问,一下问那么多,你爸爸都不知道咋回答了!” “爸爸,你能让我摸摸吗?” 这应该是第五个问题。 春妮和龙五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妈妈,你摸过手枪吗?” 春妮从龙五手里把枪接过来,一边卸弹夹一边说:“你可别小瞧妈妈,我左手打枪比一般人的右手都厉害!” “真的吗?!” 春妮点点头,援捷的眼睛里露出不可置信的光。 春妮把枪递回到龙五的手里。 “你可以摸一摸!” 龙五把枪放在桌子上,笑着对儿子说。 援捷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摸了一下,回过头看了龙五一眼。 看见爸爸鼓励的眼神,他的胆子也大了,直接把手枪拿起来,放在手心上。 “爸爸,我长大了!也要去当兵,到时候我就有自己的枪了!” 第382章 我想让你送我去上学 “援捷,姥姥都睡着了,你怎么还不睡呀?” 春妮半跪在炕上,把儿子的被重新整理了一下,伸手摸摸被窝,里面热乎乎的。 “被窝都捂热乎了,快睡吧!” 援捷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托着腮帮子 ,盯着面前桌子上的手枪。 “妈妈,爸爸的枪不要看着点吗?会不会被人偷去?” 春妮忍不住笑着对龙五说:“你这把枪,把你儿子弄魔怔了!” 龙五也笑了:“快睡觉吧,都有枪了,谁还敢来偷啊!” 听爸爸这么说,援捷才恋恋不舍的离开桌子。 又跑去把房门插上,才感觉安全一点。 “爸爸,能每天都让我摸一下吗?” “嗯!” 龙五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含糊回答。 “我要吹灯了!”春妮侧着身子对儿子说:“你快躺下吧!” “等会!” 援捷又跳到地下,跑到外面,确定自己真的把房门插好了,才跑回来。 最后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手枪,跳到炕上钻进被窝里。 午夜时分,正在熟睡的春妮忽然被援捷的一声大喊惊醒:“爸爸,爸爸!枪被偷走了!” 春妮急忙坐起身,点亮煤油灯 ,看见援捷正闭着眼睛,双手乱舞。 嘴里大喊大叫。 龙五也被惊醒了。 “儿子,醒醒,快醒醒!” 援捷懵懂的睁开眼睛,看见悬在眼前的两张脸,呼的一下坐了起来。 要不是龙五闪的快,准和儿子撞上。 “哎吆 ,一把枪弄得觉都睡不消停了!” 春妮一边说,一边安抚援捷。 “爸爸,我梦见枪被别人抢走了!” 龙五塔拉着鞋下地,把桌子上的手枪拿回来,塞到援捷的枕头边上。 “这回你放心了吧!” 援捷点点头,重新钻进被窝里,侧躺着,手一直没离开过枕头边。 早上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掀开枕头,检查一下爸爸的手枪是不是还在。 看着它还好好的躺在那里,援捷长长的舒了口气。 援捷和爸爸一起去院子里锻炼,但今天早上,他明显有一些心不在焉。 “爸爸,你能教我打枪吗?” “再过两年吧!” “那你能打一枪让我看看吗?妈妈说你是神枪手!” 龙五蹲下身:“儿子,枪不是随便乱放的,你知道吗?单位发的子弹是管制的,随便开枪是要犯错误的!” 援捷的眼神中立刻出现了失望。 “过两年,你就长大了,爸爸可以弄一把猎枪,到时候咱们就可以上卧虎沟打野猪和狍子了!” “真的?” 援捷的眼睛再次亮晶晶的。 龙五点点头:“真的!” 以往的每天早上,援捷吃过饭以后,都是自己背上书包,第一个冲出大门去上学。 但今天书包已经背上了,却靠在门框上没有一点走的意思。 “援捷,你怎么还不走?” 面对妈妈的质疑,援捷紧咬着嘴唇,眼神躲闪,就是不和妈妈对视。 春妮就知道这小子一定是有啥事,不想让她知道。 “我不着急,你先走!” 春妮也着急去上班,走到大门口,还不放心的回头望了一眼。 “你妈妈走了,有什么话你说吧!” 龙五早就看出来这小子是有话对自己说。 援捷紧紧咬着嘴唇,眼珠咕噜噜的转着。 “不说我可走了!” 援捷急忙伸出胳膊,把门拦住,好像下了某种决心一样。 “爸爸,我想……我想让你送我去上学!” 援捷的声音极小,说完急忙低下头。 连他自己都知道这个要求不合理。 龙五的嘴角微微上挑,不着痕迹的笑了。 这小子又开始得瑟了! 自己也回来几个月了,他从来没要求过让爸爸送他去上学。 今天想让爸爸去,无疑是为了显摆他有爸爸,而他爸爸很厉害,有枪,戴大盖帽! 看着儿子期盼的眼神,龙五感觉心酸,援捷以前没少被骂没爹的野孩子。 所以他更想向别人证明他不是。 龙五决定,小小的满足一次儿子的虚荣心。 “好,爸爸很忙,只能这一次!” 援捷半张着嘴,一个劲的点头:“就一次!就一次!” 然后一个高蹿出去,高举着两只手:“哦,爸爸送我上学去了!” 看着援捷高兴的样子,龙五也忍不住笑了。 一路上,援捷一直跑在龙五的前面。 到了学校附近,援捷的脚步慢了下来。 他紧靠在爸爸的大腿边上,拉住爸爸的手。 脚步放的非常慢,还时不时的停下脚步。 一双眼睛不停的东张西望。 看见一个认识的同学,大老远就打招呼。 每次和龙五说话,爸爸都叫的特别大声。 龙五忍着笑,不想戳穿他。 走到学校大门口,他依然紧拉着爸爸的手,不肯松开。 援捷今天来的早,大部分的学生都才来。 他站在校门口,满脸灿烂的笑容,不停的和同学打招呼。 腰杆挺的笔直,那骄傲的样子,还以为他自己是检阅士兵的将军呢! 看着别人羡慕的目光,援捷别提多高兴了。 直到门外没有几个学生了,援捷才恋恋不舍的松开爸爸的手,走进校门 。 还不忘大声的和爸爸说再见。 惹得刚过去的几个孩子不时的回头看。 “援捷,你爸爸有枪吗?” 面对同学们羡慕的问题,援捷挺起胸膛:“当然有了,晚上都是我看着!” “能不能和你爸爸说说,让我摸摸?” “不行,你以为谁都可以摸吗?” 援捷大声的和学生讨论他爸爸的枪,每一句都怕别人听不见。 龙五一直站在大门口,目送儿子的身影消失在教室里。 今天的快乐,也许够援捷记住一辈子。 龙五转身的时候,碰到了康婶。 “老五,你怎么来了?” 龙五急忙说:“我今天出来的早一点,就顺路把援捷送来了!” “哦,是这样,援捷这小子,听他们老师说,最近像变了个人一样,上课也认真听讲了,也不找人打架了,学习成绩提高很快!” “老师都在会上公开表扬他了!” “是吗?这小子啥时候变得这么谦虚了,回家还真没说!” 龙五兴奋的搓着手:“康婶,援捷让您费心了!” 康婶点点头:“援捷其实特别聪明,只要他知道用功,错不了,现在国家需要人才啊!” 康婶看了一眼龙五的着装:“分到公安局了!好,专业也算对口了!快上班去吧,别迟到了!” 龙五往旁边退了一步:“康婶,您先走吧!” “好!” 康婶点点头,习惯性的背着双手,向校门走去。 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龙五还站在门口,她忽然感觉鼻子酸,没来由的有种想哭的冲动。 康婶回过头,冲着龙五摆摆手,大步向教室走去。 第383章 归程已定 一九五九年五月一日。 井魁和李豆豆终于修成正果,今天就是他们大喜的日子。 井馥站在人群外面,看着幸福的一对新人。 心里生起无尽的伤感。 忽然想起了她和陆伟业的婚礼。 虽然没有这么热闹,但比这要隆重。 井魁和李豆豆是新式的婚礼,两个人领了结婚证,大家聚在一起,送一些必须的生活用品。 嗑点瓜子热闹一阵子就散了。 而井馥的婚礼是中式婚礼,想当年陆家可是请了八台大轿和唢呐班子的。 按照陆家顺的说法,现在陆家落魄了,今非昔比了,要是放到从前,一定摆他三天流水席。 可现在陆伟业却已经牺牲几年了。 井馥默默的退出人群,独自一人走在大路上。 虽然已经是五月,但北国的春天乍暖还寒。 她努力裹紧身上的衣服,才感觉到一点温暖。 井馥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只是沿着这条街道慢慢的向前走着。 转业的手续都已经办完了,归程已定,车票都买好了。 从十六岁开始当兵,到现在已经十五年了。 井馥经常会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陆伟业还在家里当他的少爷,也许会平庸一世,但最起码能够活着。 十五年的军旅生涯,井馥从来没有后悔过,她不知道陆伟业有没有后悔过。 井馥漫无目标的向前走着,却没有发现,秋生远远的跟在她身后。 秋生虽然在井魁的婚礼现场,但屋里的喜庆氛围却一点没有感染他 。 他看见了井馥眉宇间的忧伤,虽然她一直在笑,但那笑意并不曾到达眼底。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一对新人的身上,对井馥的离去没有人在意。 秋生从人群中出来,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 平安已经偷偷的告诉过他,母子两个的车票是五月三号的。 秋生立刻买了相同车次的火车票。 有时候,他特别恨自己,每次见到井馥的时候,都变成了一个锯嘴的葫芦,事先想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在井馥面前,秋生是自卑的,总感觉两个人还是若干年前的样子。 一个是灵动可爱的地主家小姐。 一个是穿着露脚趾破鞋,饿着肚子的穷人家孩子。 虽然现在新中国已经成立十年了,每次看到井馥,秋生总是会不自觉的想起彼此的小时候。 那时候,秋生经常蹲在角门外面的树林里,偷偷的等着姐姐把吃的给自己带回去。 有时候就会看见跑出来的井馥。 秋生都会躲起来,不敢让她看见。 就像现在这样。 陆伟业的死,让秋生有了照顾井馥母子的机会,也让他第一次有了对女人和婚姻的渴望。 秋生自嘲的笑着摇头,心里在骂自己没出息。 鼓了几次勇气,想要和井馥说明自己的爱意,但一到她面前,就什么都不敢说了。 秋生看见井馥拐过两个街角以后,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他停住脚步,靠在路边的树上抽了一支烟。 秋生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吸烟的,但肯定是和井馥有关。 …… 五月三号下午。 井馥的肩膀上背着两个大包袱,压得她弯了腰。 平安紧紧跟在她后面,一只手拉住妈妈的衣服下摆。 “平安,拉住妈妈,别被人群挤散了!” 站台上的人很多,都伸着脖子看着火车即将开来的方向。 井馥一只胳膊挎着包袱, 一只手紧紧的捏着两张火车票。 平安跟在后面,不停的东张西望。 秋生舅舅和他保证过,一定和他坐一趟火车回老家,可是现在还没有见到他的影子。 万一一会火车开走了,就会把他落下,是不是以后都会找不到他? 平安努力的歪着头,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身后都是大人,总是挡住他的视线。 忽然,平安看见秋生舅舅背着一个背包从人群中挤过来。 于是他立刻使劲挥动着手臂,却不敢大声呼喊,怕被妈妈听见。 秋生总算是挤了过来。 井馥觉得肩膀上一紧,居然有人在拉扯她肩上的包袱。 回过头一看,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熟悉的脸。 “秋生,你怎么在这?” 秋生默不作声,把平安身上的两个小挎包斜挎在肩膀上,又把井馥肩上的大包袱背在自己身上。 看着他和自己一样摘了领章的军服,井馥就知道,秋生竟然也转业了! 为了什么,不用秋生说,井馥隐隐约约也能猜到。 秋生对她的意思她能感觉到,话里话外也表示过拒绝,但井馥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转业回地方。 到底是不是为了她,井馥拿不准。 但有一点井馥清楚,秋生留在部队的发展会比转业好。 “秋生,你为什么要转业呢?” 井馥问了,秋生既不能不说,也不能实话实说。 想了一会,秋生挠了挠头:“我没什么文化,就认识几个眼巴前的字,军队以后也需要知识型的人才,我在部队也没啥发展了!” “你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呢!” 井馥抱怨了一句以后,忽然发现,自己的话说多了。 人家凭什么要和你说? 叹了口气以后,井馥不再说话了。 事情已经到了这种不可挽回的地步,说多了又有什么用处呢! 远处传来火车的鸣笛声,稍稍安静下来的人群又开始躁动起来。 秋生把平安圈在自己身前。 随着哐当哐当的声音,火车缓缓的停在面前。 车门一开,人群瞬间往前面涌去。 秋生用双臂给平安撑出一个安全的位置。 平安快速上了火车,秋生却被卡到车门上。 他身上背着的东西太多了! 井馥在他身后,只能用尽全力往上推。 秋生好不容易挤上车,回过头发现井馥正被拥着往车上来。 他急忙去找平安。 “平安,你在哪呢?” 平安挤上车,没敢往车里面去,就在车门不远处。 听到秋生喊自己,急忙答应,这时候,井馥也挤了上来。 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笑着说:“我这双脚就没落过地,就是被抬上来的!” 看着身上挂满东西的秋生,井馥的心里忽然升起一丝感动,要是没有秋生,她背着那么多的东西,挤上车都难。 “赶紧找座位吧,一会别人占了!” 秋生一提醒,井馥才反应过来,领着平安到前面找座位去了。 过道太窄,秋生只能把包袱顶在头顶上,一点点往前面挪动,他真不知道,井馥都拿了些什么东西。 第384章 总算是到了 好容易把包袱塞到座位底下。 秋生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被挤到没有立足之地。 火车缓缓开动,车厢里依然很拥挤。 平安坐在中间,靠窗的位置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井馥紧挨着过道。 本来三个人座位,因为有了那个男人,就显得更拥挤了。 平安也努力的往妈妈的身边靠拢,看样子很讨厌身边的男人。 秋生极力用自己的身体撑住过道里拥挤的人群,避免挤到井馥母子两个。 他和井馥的位置相差两节车厢。 本来,秋生打算安顿好井馥母子,就回到自己的车厢去。 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如果没有他挡住过道里拥挤的人群,井馥就会被挤到。 于是他尽量撑开双臂,阻挡不断拥挤的人群。 “秋生,回你车厢吧,我和平安没事,你总这样站着,太累了!” 井馥知道秋生之所以没走,是不放心她们母子。 “我还没那么娇贵,这点人还挤不扁我!” 秋生没有说话,用下巴示意井馥往后看。 车厢里人头攒动,整个过道里都挤满了人。 “想走也回不去呀!” 井馥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把头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回家的缘故,接连几天晚上都失眠了,怎么都睡不着。 虽然过道上的人很挤,有秋生的刻意保护,她却感觉不到一点.。 井馥睡着了。 她的头随着火车的行进不停的左右摇摆。 平安看见了,立刻坐直身体,把妈妈的头放在他肩膀上。 然后对秋生笑笑,小声说:“妈妈睡着了!” 秋生点点头,调整了一下姿势,以便更好的护着她。 站个一天一夜,对经常行军打仗的秋生来说,还真不算什么。 等井馥睁开眼睛的时候,车窗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夜深了。 左右看了一眼,平安和秋生都目光炯炯,没有一点困的意思。 “平安,你没睡一觉吗?” 平安摇摇头:“我不困!” 其实他早就困了,只不过害怕自己睡着以后,就不能好好的照顾妈妈了。 嘴上说不困,平安还是一连打了两个哈欠。 “眼泪都出来了,还说不困?” 井馥爱怜的给平安擦了一下脸,站起身:“我都睡醒了,秋生你和平安睡一会!” “不用不用!”秋生急忙拒绝:“我不困,你再睡一会吧!” 井馥眼睛一瞪,扯过秋生的胳膊,强行把他按到座位上:“让你睡你就睡!” 秋生无奈坐下以后,才发现,靠窗的那人也睡着了,偌大的身躯不时的向平安砸过来。 压在他身上,平安使劲推,那人也不会动弹一点。 秋生让平安站起来,两个人换了一下位置。 他微微侧着一点身体,把平安搂在怀里,没过一会,平安就睡着了。 秋生虽然坐下了,也全然没有睡意,他第一次离井馥这么近,这么久,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 他不时的扭过头,偶尔和井馥四目相对,她也会装作若无其事的看向别处。 但秋生还是从她抓着靠背的手上看出了她的紧张。 一天一夜的行程 ,总算是到了。 秋生早早的把所有东西归拢好,放在椅子上。 佳南站是终点,下车就没必要像上车时那么着急了。 等到人员都下得差不多了,三个人才下了车。 井馥不停的扭动脖子,这一趟火车坐下来,整个后背都僵硬了。 “妈妈,咱们这就回爷爷家吗?” 井馥看了一下天:“天太晚了,你看太阳都快下山了,明天咱们再回去!先去五舅姥爷家吧!” 平安抬头看看秋生。 “我也去,咱们一起去!” 平安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 看见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三个人,春妮吃了一惊。 虽然知道他们是五一后回来,没想到会这么快。 李豆豆的婚礼只是简单的操办了一下,再加上路途遥远,出行不方便,所以没邀请春妮一家参加。 “参加完豆豆的婚礼,我们就回来了!” 秋生说话,自然而然的说我们。 井馥有一点不自然,但从舅舅夫妻两个的脸上,倒没看出什么。 她才稍微安下心。 春妮急忙去和面擀面条。 秋生坐在哑巴娘面前,拉住她的手:“娘,是我秋生,我回来了!” 虽然他知道娘听不见,他还是想说。 哑巴感受到手上的温热,勉强睁开眼睛,看了秋生一眼又闭上了。 没过一会,她好像意识到什么一样,忽然睁开眼睛,抓紧秋生的手,嘴里不停的呜哇呜哇的。 春妮两手是面跑进来。 看见哑巴娘抱住秋生的肩膀,眼里流着泪。 从她哇啦的声音里,明显能听出兴奋。 春妮扎煞着两只手,鼻子一酸,眼泪也差一点流了下来。 娘已经安静很久了,每天除去吃饭,大部分时间都在犯迷糊。 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两年都没有回家的儿子。 龙五和井馥都没有说话,默默的看着不断安抚哑巴情绪的秋生。 春妮叹了口气,回到厨房继续做面去了。 她没有向弟弟说娘也许时日无多的事。 援捷正向平安显摆他爸爸的枪。 “来!我让你摸一下。” 援捷拉着平安的手,在枪上摸了几下以后,又拉着他上院子里玩去了。 面条很快做好了。 春妮家的几口人已经吃过饭了。 等到秋生、井馥和平安吃过饭,春妮把碗筷收拾完毕。 看着只能勉强睡五个人的炕,春妮决定带着井馥和平安去盼盼那里住一晚上 。 援捷却拉着平安,不肯让他走。 因为秋生在这,最后平安竟然同意了。 春妮和井馥去了盼盼家。 敲了半天门,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井馥看了一眼春妮:“不会没人吧?” 春妮摇摇头,天已经黑透了,盼盼早该下班了。 这个时候她不在家,能去哪里? “盼盼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在家,小心谨慎点是好事。” 春妮说完,继续敲门。 现在已经是夜晚,四周很安静,如果家里有人 ,不至于听不见。 井馥走上前两步,代替春妮用力擂了几下门板,院子里还是没有声音。 外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井馥沿着门边,从上往下摸索,果然摸到一把铁锁。 “门上锁呢!院子里没人。” 春妮急忙上前确认了一下,门上确实有锁。 心中免不了着急,这么晚了,这孩子能去哪里呢? 三哥和三嫂把孩子托付给她照顾,要是真出了什么问题,她可怎么交代啊? 两个人正不知道怎么办好,不远处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摇摇晃晃的向这边走过来。 样子好像一个醉酒的人,连脚步都是沉重踉跄的声音。 春妮和井馥不约而同的贴着门站好,把身体隐藏在黑暗中。 避免被那个人发现。 毕竟想摆脱一个醉鬼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和他发生任何交集。 令两个人没想到的是,黑影竟然在门前站住了。 井馥不得已问出一句:“谁?” 黑影没回答,又往前走了两步,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第385章 盼盼怎么了 黑影摔倒在大门口,想不理都不行了。 春妮从衣兜里掏出火柴,用一只手拢着,点燃了一根。 火光照亮了一张熟悉的脸。 “盼盼!” 春妮一声惊呼,急忙蹲下身,把盼盼抱在怀里。 “盼盼,你怎么了!你别吓唬五婶!” 盼盼满脸是泪,目光呆滞,对春妮的呼唤听而不闻。 春妮急忙在盼盼的衣兜里摸索,果然找到了钥匙。 井馥打开大门。 回过头,一人一只胳膊,把盼盼架起来,扶着她向院子里走去。 走到房门口,井馥让盼盼靠紧春妮,自己又用钥匙打开房门。 进了屋,春妮划亮火柴,点亮煤油灯。 望着熟悉的环境,和熟悉的人,盼盼的意识清醒过来。 嘴唇颤动了半天,才勉强叫出一声:“五婶!” 春妮抱住她:“盼盼,别怕,告诉五婶,发生了什么事,别怕,有你五叔呢!你别怕!” 可无论春妮说什么,盼盼只是蜷缩在她怀里,浑身颤抖,连一句话都不说。 “哎吆!你是要急死人吗?” 井馥一声大喊,盼盼打了个激灵,才注意屋里还有一个人。 仔细打量了半天,盼盼疑惑的叫了一声:“井馥姐?” “还认得人!” 春妮松了一口气:“盼盼,到底怎么了!” “五婶,马涛他订婚了!” 说完,盼盼失声痛哭起来。 春妮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还好—— 盼盼刚才的状态,一度让春妮误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马涛订婚了?到底怎么回事?” 从盼盼断断续续的诉说中,春妮和井馥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 原来,两天前,马涛突然告诉盼盼,他要订婚了。 订婚的日子就是今天。 马涛说完,没有片刻停留,转身就跑了。 盼盼不相信这是真的,今天她特意请了假,去了马家围子,没想到,马涛还真的订婚了。 看见盼盼,马玉山说,他们家高攀不起,让盼盼以后再也不要打扰马涛了。 而马涛却连一句解释都没有给她。 盼盼流着泪,伤心的跑了回来。 刚开始的时候,脑海里不断的浮现出两个人这些年的点滴。 到后来,她只感觉心痛,脑海里却只剩下一片空白,只知道机械的迈动脚步。 万幸的是,她还找回了家。 “盼盼,别哭,不值得!这样没有担当的男人,一点不可惜!” 井馥气愤的劝慰盼盼。 春妮也在旁边一个劲的点头。 “你井馥姐姐说的对!这小子配不上我们家盼盼!” 盼盼把头埋在春妮怀里:“五婶,我就是不相信马涛会喜欢别人!” “傻孩子,人都是会变的!马涛也不例外,面对一件没有希望的事,很少有人能坚持到底!” “这样也好,你还年轻,重新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 春妮苦口婆心的劝说,盼盼还是怀疑的摇了摇头:“我就是不相信!”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都不可信了,我还能信谁?” 盼盼的话,春妮想不出怎么反驳。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突然……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房门被撞开,一个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年轻男人闯了进来。 他站在那里,面色清白,仍然在不停的喘息,一看就是跑了很远的路。 “马涛!” 盼盼从春妮的怀里抬起头,嘴唇翕动,喃喃的吐出两个字以后,颤颤巍巍的站起身,一步步向马涛走过去。 马涛张开双臂,把盼盼紧紧搂在怀里。 “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再也不离开你了,盼盼,原谅我!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井馥走过来,扯住马涛的手腕强行把两个人分开。 “离开不离开,都是你说了算?今天你要是解释不清楚,以后离盼盼远点!” 马涛看着井馥和春妮,都没什么印象。 实在不知道眼前的两个人是谁。 其实,他十几岁的时候,是见过春妮的,只是不记得了。 “这两位是?” 马涛看见井馥的霸气劲,明显有点胆怯。 “马涛,你已经订婚了,再来找盼盼,是不是不合适?” 马涛低下头,然后猛然抬起:“我不想因为我,让盼盼受到伤害!” 原来,马涛一直拒绝父亲安排的相亲,也和马玉山明确表示过此生非盼盼不娶。 无奈马玉山给儿子下了最后通牒:“你不娶可以,打一辈子光棍我都认可,就是不能娶龙家的丫头!” 如果马涛不听他的话,不和盼盼一刀两断,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马涛也以为父亲只不过是说说,没想到他竟然来真的,当着儿子的面撞了头。 看着父亲苍老面容下痛苦的表情和额头上的鲜血,马涛妥协了。 但他知道,如果他不结婚,盼盼会一直等着他。 只有他娶了媳妇,盼盼绝望过后,才会开始她的新生活。 所以他选择接受父亲给他定下的亲事。 可看到盼盼伤心绝望的离开马家,马涛的心再一次被刺痛。 他本想马上追出去,却被父亲让人关了起来 ,直到他砸碎房门才跑出来。 马玉山站在门口,声称:“你只要出了这个院子,从今以后,就不是我儿子!” 马涛给父亲磕了三个响头以后,毅然向着盼盼追过来。 “我现在只有盼盼了!” 马涛蹲下身,双手掩面,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三个人也知道,他落泪了! 春妮倒了一杯水递给他:“没你想的那么绝望,总会有办法的!” “我小的时候,不清楚当时的事,只知道因为我龙三叔,我爷爷死了!其实,后来我长大了,才知道我龙三叔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我爷爷,可我爹太固执了,这么多年,心里的疙瘩始终解不开!” “五婶,姐姐,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在伤害盼盼了!你们就放心好了!” 春妮烧了热水。 盼盼洗过脸以后,拉过马涛的手:“你这么一走,那个女孩子怎么办?你今天可是和人家订婚了!整个马家围子都知道!不会出什么事吧!” 马涛当时变了脸色。 这件事情无疑伤害了一个无辜的姑娘。 “能怎么办?负荆请罪吧!不管人家怎么处置我,都没有怨言。” 春妮在一边听着两个人的谈话,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件事情绝不会像马涛想象的那么容易。 订婚当天,男方就悔婚了,这么丢女方面子的事情,放在谁家也不会善罢甘休。 这件事情到底要怎么解决,还是要和龙五商量。 “天已经很晚了,马涛就在这对付一宿吧!都不要着急,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 马涛点点头,能取得盼盼谅解,他就放心了 。 尽管今天给爹磕了头,他也不可能不是马玉山的儿子。 自己的事情还要自己去解决,明天还是要回马家围子,哪怕被人打一顿,也要把事情料理清楚。 以后,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做让盼盼难过的事情了。 第386章 有些人连补偿的机会都没有了 第二天一早,春妮没有回家,而是在盼盼家里做了早饭,四个人吃过以后,商量了一下马涛的事。 井馥的意思是这件事情决不能拖,应该尽快解决,拖时间长了,对三方都没有好处。 春妮赞同井馥的想法,心里也为那个无辜的女孩担心。 订婚当天就被退亲了,放在谁的身上,面子上也过不去。 说严重点,因为这种事情出人命的都有。 “盼盼你不用惦记,你还是先回马家围子,把那个姑娘的事情安排好,可别出什么意外!” 其实,昨天晚上,马涛翻来覆去,一夜未睡,一直也是在担心这个问题。 “五婶,我马上回去,如果那个姑娘真的出点什么事,我良心会不安的!” 马涛要走的时候,被盼盼拉住了。 “我和你一起去,这件事没有结果,我就算去上班也安不下心!” 春妮冲着马涛微微摇了摇头。 马涛明白五婶的意思,如果那个姑娘家不肯善罢甘休,盼盼去,只会火上浇油,反而会增加事情的阻力。 另外春妮更害怕,伤害到盼盼。 屯子里很多人家都是亲戚,真要打起来,盼盼铁定吃亏。 别指望马涛保护她,就算他自己估计都得挨揍。 但盼盼说什么就是不肯放开马涛的手,大有和他生死与共的意思。 春妮没办法,只能让两个人先走了。 马涛和盼盼走了以后,春妮和井馥急忙锁上房门,回去找龙五商量。 一进屋,春妮不敢耽搁,把盼盼和马涛的事情,和龙五说了一遍。 龙五沉思了一会:“我先去局里请个假,这件事说到底是私事,我立刻去马家围子一趟, 你们都不用担心!” 事关盼盼,龙五也不敢大意,说完,急忙走了! 春妮松了一口气,有龙五出面,事情应该不会糟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本来井馥今天准备回井家店,但出了盼盼的事,她决定再住一天,知道事情处理的结果,也免得担心。 援捷收拾妥当,也去上学了,春妮也上班走了。 家里只剩下秋生、井馥和平安,还有哑巴娘! 等到太阳完全升起来以后,院子里阳光很足,秋生搬了一把椅子,把哑巴娘抱出去晒太阳。 “我娘这些年都是我姐姐在照顾,我没有尽到一个做儿子的责任。” 秋生蹲在哑巴娘的身前,拉起她的手,不由的感叹愧疚。 虽然阳光很好,但是春风依旧很凉。 井馥回屋里拿了一个小被子,盖在哑巴膝盖上。 然后站起身,眯起眼睛看着阳光的方向。 “你还有补偿的机会,可有些人连补偿的机会都没有了!” 秋生知道,井馥说的有些人是谁!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终于鼓足了勇气。 “井馥,我能……帮你照顾……平安的爷爷奶奶吗?” 短短的一句话,秋生磕磕绊绊,半天才说完整。 说完,一直攥着哑巴娘的是双手都颤抖了。 井馥当然知道秋生是什么意思,从他随自己转业的时候,她就已经确认了心中的想法。 “秋生,我不想耽误你,有相当的你还是找一个吧,我的心里只装得下陆伟业一个人!” 秋生苦笑一声,这些年他之所以不敢说出来,怕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但今天既然说出口,他就豁出去了。 “井馥,你心里只能装下陆伟业,可是他已经牺牲了,他不能照顾你了!” “你有权拒绝我,我也有权坚守我自己的本心,我的心里也只能装得下你,也装不下别人了,你让我怎么办?” 秋生垂下头,声音有些哽咽:“我不想让你过得那么苦,如果你心里有别人的时候,你告诉我,我不会死缠乱打的,要是没有,就让我照顾你,我不需要你给我什么承诺!” 井馥摇摇头:“秋生,你这又是何苦呢?我带着一个儿子,我配不上你!” 秋生不再说话,只是固执的看着她。 在井馥的印象里,秋生一次说这么多话,还是头一回。 “平安呢?平安……” 井馥问了秋生一句,没等他回答,就开始大声喊。 两个人一直在院子里说话,没注意平安跑到哪里去了。 其实秋生知道,井馥只不过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岔开话题的借口而已。 听见喊声,平安从大门外跑回来,手里拿着援捷的弹弓。 昨天援捷教平安打弹弓,但告诫他现在不能打麻雀,春天的时候,所有的鸟都不能打,因为它们要孵小鸟。 等到冬天落雪以后,就可以打麻雀用炉子里的火烤着吃。 “妈妈,援捷舅舅说,等到冬天的时候,他打到麻雀请我吃,用炉火烤着吃,他说可香了!” 平安说完以后,明显的咽了一口唾沫。 井馥拍拍他的脸蛋:“小馋猫!援捷不是把弹弓借给你了吗?你好好练习,到冬天的时候,就能自己打麻雀了!” 平安点点头,纠正了一点:“援捷舅舅的弹弓不是借给我,是送给我了!” 平安的话成功的把秋生的事情转移了。 秋生接过平安的话茬说:“平安说什么也不肯叫援捷舅舅,后来把弹弓送给他,他才勉强认下这个小舅舅!” 井馥也忍不住笑了! 两个孩子同一年出生,平安就是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比援捷还要大上两个月,还要管他叫小舅舅! 秋生向井馥说了那样的话以后,两个人明显有点尴尬,要是没有平安在,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中午春妮下班回来,秋生已经把饭菜做好了。 做饭对于秋生来说,并不是难事,毕竟他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做饭了。 春妮一直坐立不安,也不知道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龙五肯定是去了,以盼盼家长的身份。 虽然说现在是新社会,婚姻自由,但在大多数人的农村人眼里,还是更偏重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转变观念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盼盼无疑成了破坏人婚姻的罪魁祸首。 龙五的脾气不好,又护犊子,春妮担心他会犯错误。 “要不我去看看情况?” 看着姐姐着急的样子,秋生提议自己去打探一下消息。 春妮摇摇头,马家围子不远不近,也三十多里路,等秋生走到,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等吧! 其实春妮多虑了,经过这么多年战火的淬炼,龙五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冲动的毛头小伙子了! 第387章 给我放开她 马涛和盼盼到家门的时候,迎面碰上拿着镐头出来的马玉林。 “二叔,你这是要干啥去?” 马玉林看见马涛回来了,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舔脸问,都是你惹的祸!” 回头看了盼盼一眼,马玉林冷哼一声:“你龙家的闺女是没人要了,还是咋的?非得上赶着往老马家塞呀,还要不要点脸了?” 马玉林的话说的尖酸刻薄,完全没给盼盼留一点颜面。 盼盼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眼圈顿时红了。 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拉着马涛的手却更紧了。 “二叔,不关盼盼的事,你别这样说她!” 看着两个人十指相扣的手,马玉林恨恨的跺了一下脚:“不要脸!” 气呼呼的走了。 临走留下一句话:“你爹快被人磋磨死了!” 马涛拉着盼盼,急忙闯进屋里 。 屋里一个人没有,父母都不在家。 马涛的心里更不安了。 母亲是很少离开家的! 父母的去向只有一个,去给人家赔礼道歉去了。 媳妇是马玉山定下的,出了事,自然要找他。 马玉山给马涛定的亲,是马家围子为数不多的外姓。 而且是少有的复姓,姑娘的名字叫欧阳琴。 “盼盼,你留在这等我,处理完一会我就回来了,行不行?” 刚才马玉林已经给马涛上了一课,他担心到了欧阳家,会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这件事说到底都是他的错,他不忍心让盼盼难堪。 盼盼知道马涛的意思,只是固执的摇头。 没办法,马涛拉着她的手,跑向马玉林刚去的方向。 远远的看见欧阳家的门口围着一大群人。 “大伙给评评理,有老马家这么欺负人的吗?” 是欧阳琴他爹气急败坏的声音。 “是你马玉山托的媒人亲自来我家提的亲,订婚的日子也是你定的,我问过你马涛是不是不愿意,你是怎么拍着胸脯保证的?” “我欧阳家八辈铁杆贫农,根红苗正吧?我们没嫌弃过你家成分不好,看上马涛那个孩子了!” “没曾想,那小子看着人模狗样的,太不是人揍了!没有这么耍戏人的,我老闺女以后还怎么找婆家?” 人群围成一圈,马涛只能听见里面的声音,看不见人影。 “都怨我,都是我的错,要杀要剐我都没有怨言,谁让我养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呢?我给你跪下还不行吗?” 是马玉山无奈的声音。 “你一句怨我,就没事了?我可是光着屁股推磨,整丢了一圈人!” “我丢人也就算了,我闺女咋办,从昨天到现在,一直用人看着呢,要死要活的,真要出点啥事,你马家一个都别想活!” 欧阳老头大声喊着说。 “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大哥都给你跪下了,你还想咋样?彩礼我们也不要了,你还想咋的吧?” 听见马玉林的话,马涛急了,推开盼盼,一个人挤进人群! 人群中间有一小块空地,马玉山面向欧阳老头,真的是双膝跪地。 马涛她娘站在一边抹眼泪。 马玉林手里拎着镐头,冷冷的看着欧阳老头。 〔差不多行了,人家都下跪认错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差不多得了!”〕 〔漂亮话谁都会说,要轮到你家试试,怕是比欧阳家作的还厉害!〕 〔你冲我使什么劲?〕 〔该说不说,这事还真是老马家办得不地道!〕 人群议论纷纷,还是指责马家的人比较多。 “爹,你起来!” 马涛挤进人群,看着跪在地上的父亲,眼圈通红。 他绝对没想到,这件事能让老爹这么为难。 “爹,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解决!” 马涛走到欧阳老头的面前:“欧阳大爷,您有什么气都撒到我头上吧!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呵呵!” 欧阳老爷子冷笑一声:“小子,你还有脸来?今天咱俩就当着大伙的面好好说道说道,我老闺女哪配不上你?” 欧阳琴还真是十里八村叫得上名字的美女,一向心高气傲,总想找一个吃供应粮的。 马涛正和她的心意。 马涛垂下头:“大爷,不是她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她!” 欧阳老头一把抓住马涛的衣服领子,使劲一抡,马涛转了半个圈。 随后老头抬起一脚,把马涛踹了一个跟头。 马涛娘急忙颠着小脚跑过来,想把儿子扶起来,却被马玉山一把拽住了。 “欧阳老哥,只要你能出了这口气,就算把他打死,我马玉山不会说一个不字!” “这话可是你说的!” 欧阳老头真就毫不客气的踹了马涛两脚。 马涛咬咬牙:“大爷,只要您同意退婚,怎么着都行!” 本来欧阳老头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逼迫马涛妥协,挽回面子。 没想到他却当众说出这样的话。 欧阳老头真的火了,伸手从地上把马涛拉了起来 。 随手又甩了出去。 欧阳老头别看年纪大了,身板硬朗,五大三粗,加上常年劳作,文质彬彬的马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更何况,马家本就理亏。 就当欧阳老头想要再次下手的时候,盼盼挤进人群,及时拦在马涛的面前。 “住手,你不知道打人犯法吗?” 欧阳老头眯起眼睛,打量了盼盼几眼,确定是昨天出现在小女儿订婚现场的那个姑娘。 心中的无名火直窜天灵盖。 “你上一边去,我都替你爹妈臊得慌!挺大的闺女不嫌磕碜!” 欧阳老头骂了盼盼几句,随后大喊了一声:“都站着干什么,把那小子给我关起来,等我想好了怎么处置他!” 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听到喊声,立刻拽起地上的马涛向院子里走去。 盼盼冲上去,被两个人拉住了胳膊。 “打人是犯法的,你们知不知道?” 〔过分了,马家都赔礼道歉了,送出去的彩礼也不退了,见好就收吧!〕 〔强扭的瓜不甜,捆绑不成夫妻,老爷子这么大岁数,这点道理还不懂吗?〕 〔现在欧阳家只想把面子找回来!至于这门亲事能不能成,都不重要了!〕 〔这要是三十年前的龙家,谁敢这么说话?〕 〔现在的龙家也未必好惹。〕 盼盼小时候,在马家围子住过几年,虽然现在长大了,还是有很多人认识她! 〔马玉山也是,两个孩子青梅竹马,何必棒打鸳鸯呢!〕 人群中说什么的都有。 盼盼没精力去听别人议论什么,她的注意力全部在被拉走的马涛身上。 眼看着马涛被关进一间小房子里 ,被控制住双手的盼盼,忍不住大哭起来。 “给我放开她!” 拉住盼盼的两个人,眼睛一直随着马涛转,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一身警服的人出现在面前。 手不自觉的松开了。 看看龙五,盼盼委屈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五叔,他们把马涛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