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知道我重生》 第1页 [穿越重生] 《他们都知道我重生》作者:多晒太阳【完结】 文案: 一朝重生,举国皆知。 小郡主泪雨连连:“我一个养在深闺的少女,就算重生,能知道个啥!” ps:本文架空,禁不起考据 【知识贫瘠的脸.jpg】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团 ┃ 配角:顾原等 ┃ 其它:重生 第1章 恆嘉三年四月,西渠投降,退兵还城。 消息传回都城天安郡,无论是世家贵族还是平民百姓皆松了口气,愁云惨澹的日子总算是熬过去了。 街上的茶馆酒肆也恢復了往昔的热闹: “他娘的,打了五年多终于赢了!再不赢,老子都要参军去,打西渠个什么鼠窜啊走的。” “嘿,你个马后炮,前几日不是还想着收拾行李躲深山老林避一避嘛!要我说,得亏武安侯家的顾小公子,当年若不是他连胜西渠三场夺回庆水郡,后又以身诱敌助大军夺回丰阳郡,恐怕我大晋是难以支撑到今天啊。!” “可不是嘛,庆水和丰阳两郡是大晋西面的粮仓,有了这两郡在后方支撑着,耗也能耗死他西渠!听闻后来的那些个作战计划,都是小公子早早写好的,可怜顾小公子不能亲眼看到如今西渠战败的场景了。” “听说他的尸首被狗西渠狠狠折辱后扔进了尸坑,也不知能不能寻回来。” “唉,可怜可敬啊……” 十月,永昌侯宋府门口。 昨日下了一天的雨,今日雨停了,却依旧是密云低垂,天阴地暗;秋风捲起地上的落叶,无情地抛进路边积水中,盪起一圈圈细小的水波纹。 端慧长公主望着那圈波纹,突地一阵心慌,她忙一把拉住欲上马车的宋团:“团儿,不如明日再去吧?” 宋团摇头浅笑,只是笑不及眼底:“我新做了些青泥糰子,想让他尝尝,娘您放心,我没事的。” “那娘等你回来用午饭?” “嗯。” 长公主放了手,嘱咐随行的丫鬟好生照看,却依旧担忧地望着马车渐行渐远。 她不禁想起两年前,顾原死讯传入都城,宋团不顾劝阻执意要去边关,也是在这样的天气,也是这般冷静地告诉她:“娘您放心,我没事的,我只是想亲自接他回来。” 然而一去就是两年。 顾原的尸首被西渠军带到后方渠王面前,听说曝尸鞭打,百般折辱。 宋团在边关住下了,紧挨前线。 西渠退一里,她跟一里。 她在等,等西渠兵败的那一日,她再将顾原亲自带回家。 好在终是等到了。 听说西渠退城那日,宋团疯了一样冲进去,在堆了满坑的尸体里挖了两天两夜,才找到已变成白骨的顾原。 白骨伤痕累累,头骨上一缕髮丝用红绳绑着另一缕髮丝。 边关路远,也就是在五日前,宋团才带着顾原的尸骨回到天安郡,顾家的人将他下葬后,宋团便每日都要去坟前坐上半天。 想到此长公主长嘆一口气,转身进了府。 情系一人时,只能靠她自己想开了。 顾原坟前,丫鬟们被宋团打发得远远的。 宋团仔细擦了墓碑,摆出自己做的青泥糰子。 “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没想到吧,我居然会做青泥糰子了。” “若不是看在你爱吃的份上,我才懒得学呢。” “你这个大骗子,让我在家等你回来娶我,结果呢,还不是我去接的你。” “不过没关系,你说的,我们是绑了三辈子的红线。” “下辈子你可不许这样了,定要早些来找我。” “顾原,我想你了。” 宋团抹抹眼泪,笑嘻嘻地拿起一颗青泥糰子:“行了,不唠叨你了,我帮你尝尝味道吧,肯定很不错。” 说罢整颗塞进嘴里…… * * 宋团感觉嗓子里那颗青泥糰子还在不上不下地卡着,无法唿吸,眼前一片黑暗,周身满是挣不脱的黏腻,耳边不停地有人在絮絮叨叨,声音似真似假,忽远忽近—— “怎么还未醒?方才眼睛和手指明明动了的。” “阿姐的魂魄该不会被什么困住了吧?” “浑小子胡说什么呢,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颳去!爹的小团儿肯定没事!” “嗯,妹妹无事。” …… 这些声音好耳熟啊,又很亲切,亲切得让宋团挣扎着想努力靠近,可是周身的混沌缠得她动弹不得,好不容易破开一丝空隙,四周的黏腻很快逼近,重新将自己包裹。 “宋砚,你妹妹醒了吗?”少年靠在窗外朗声问道。 这声音…… 是顾原,是顾原吗? 宋团张口想让顾原救她,可是连气声都无法发出。 “还未。” “这样啊,我家中还有事,看来只能明日再来探望了。” 不要走! 宋团开始不顾一切地挣扎,四处乱撞,用牙撕咬混沌。 大抵是执念太过强烈,四周的黏腻开始退缩,宋团抓着时机,一举破出—— 第2页 “唿唿——”宋团睁开眼,大喘着气,嗓子眼里还有些堵得慌,混沌里的一切如潮水退去,只留下浅浅淡淡的痕迹。 刚刚,是梦吧,为什么记不太得了呢? 好像,有个什么声音…… 心绪渐渐平稳,视野也开始清晰。 待看清眼前景象,宋团吓了一跳—— 上方有四张脸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你、你们、咳咳!”刚出声,嗓子眼儿还是有些不适,宋团呛咳,一旁的长公主连忙伸手轻拍。 “团儿莫急,有什么话慢慢说。” “阿姐,你真的醒了!小舅舅,哦,不是,是不为道长,他真的好厉害!”与宋团长相有七分相似的少年激动地嚷嚷,“阿姐,重生回来的感觉怎么样?” 重、重生? 对哦,她明明记得自己吞了颗青泥糰子,好像……确实是被噎死了。 难道真的重生了?但是,他们怎么知道? 宋团看着眼前的家人,怪不得她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爹娘鬓间的白髮没了,脸上的沧桑和细纹不见丝毫。 哥哥,一身青衣,端正秀雅;脸上,干干净净,没有横贯眉鼻的伤疤。 宋安,她的双胞弟弟,此时一副捣龙捉鳖的浑小子模样。 哪像她死前见到的那般……眉眼锋利。 真好啊,怕不是在做梦? 若是真的重生了,那顾原,现在岂不是也还活着! “现在,是哪一年?”宋团问得忐忑。 长公主闻言美眸大睁:“现在是元庆十五年。团儿你……莫不是真的重生了?” 元庆十五年,她十二岁,顾原十六,活着! 一切还来得及。 所有的一切都是从元庆十八年那场西渠与玉夏之战开始的,玉夏是夹在大晋、西渠和北琼三国之间的小国。 她的皇上舅舅习惯了安逸,相信了西渠是为红颜攻打玉夏,不会撕毁与晋国盟约的鬼话,于是将玉夏的求援拒之门外。 而其实西渠是发现了玉夏的铁矿,在攻下玉夏后,暗地里打造精兵铠甲,又与北琼签了盟约。 元庆二十年秋,北琼佯装攻打大晋,大晋严阵以待,两军对垒僵持不下。 却不想,元庆二十一年春时,西渠突袭大晋,半年内连夺五城,大晋二十多年的安逸就此被打破。 元庆帝战战兢兢,朝堂内主和的声音渐渐盖过了主战。 有人提议和亲,那年皇室没有适龄未婚的公主,于是有人将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她母亲连夜入宫,在殿前跪了一天一夜,可平日里对她千宠万宠的皇上舅舅不为所动,毕竟在大晋的安逸面前,她这个外甥女又算得了什么呢。 眼看皇上舅舅要下旨了,顾原到处游说,终是将太子说动,求得了先皇留给太子的一道请愿旨。 顾原请的是愿随军出征,半年内必夺回一城,若胜,则请皇上继续战,若败,可将他的人头送往西渠,以表诚意。 在太子一党和武将的力争之下,皇上允了。 顾原出征的那天,跨坐在高大的战马上,冬风凌冽,日光微醺,他笑得张扬肆意,他的嗓子破败嘶哑: “团团,等我回来娶你啊,千万莫再被苏承寒那样的勾去了心神,记住了,要每天都想我。” “看爷替你教训西渠那群癞蛤.蟆去!走咯~” 后来,城果真夺了回来,朝堂主战的声音越来越多,她哥哥宋砚和弟弟宋安也不顾家里反对去了战场。 再后来,仗胜了,顾原死了。 既然重生,那必定是老天爷在给她机会。 她要想办法阻止那场战争,她要让顾原活着,要让他兑现承诺—— 娶她,然后白首不离,儿女绕膝。 “妹妹身体可有不适?”宋砚见她久未回话,不放心地问道。 宋团抽回思绪,摇摇头,又听宋安迫不及待地咋唿起来: “对了阿姐,你是什么时候死的,还有怎么死的?如果是被人害死的,你告诉我,我这就去宰杀了他!” “浑小子!说什么宰啊杀的,莫要吓到你姐姐,她刚刚才死回来。”宋侯爷轻斥小儿子。 “阿姐都是死过一次人了,怎么会怕这些!爹您是多虑了,我其他的不问,就想知道是不是有歹人害我姐姐!”小少年辩解道,他是宋团的双胞弟弟,两人打从娘胎里就在一起,长得也与床上的宋团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端慧长公主还是对重生这事有些怀疑,但在关乎女儿生死的问题上,也宁可小儿子多问上一问。 宋侯爷和宋砚闻言觉得有道理,有些事确实要防患于未然。 顿时,四双眼睛同时看向宋团。 被青泥糰子噎死的宋团轻咳一声,马上引来自家娘亲的拍抚。 宋侯爷在旁说道:“团儿莫怕,直接说,若是歹人害你,爹娘现在就去剥了他!你前几日高烧不退,好不容易退下去又开始昏迷不醒,把我们都吓坏了,如今总算等到你死回来,怎会留着祸患将来害你!” 宋团小嘴张张合合,总不能以后禁止她碰青泥糰子吧。 宋团:“我……” 第3页 “万万不可!” 宋团刚一开口,便被低沉的男声打断,随后,一身道袍,长须飘飘浑身一股子高深莫测的俊俏男子绕过屏风走进来。 小皇舅? 宋团见他迳自走到床边,躬身将父母和兄长弟弟请了出去。 端慧长公主有些不愿意,女儿好不容易醒了,还没说上两句话呢。 不为道长沉声道:“团儿都醒了,姐姐还是不信我?” “你……罢了,我出去。” 待屋里只剩下两人,宋团就见她的小皇舅卫子岚——人们口中盛赞的不为道长散了仙气儿,瘫坐在桌旁,长吁口气:“团儿,你真是太给舅舅面子,竟然真的醒了!唿,还好老子赶回来得及时,不然就露馅儿了!” “舅舅先跟你说说情况,说完了你再一起问啊!” 宋团背靠床榻,点头,她确实想知道如今是怎么个情况。 只见身着道袍的男子,一手挽拂尘,一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呷了口后才说道:“五日前,你落水后一直高烧不退,太医、民间圣手都来看过,通通没用,你爹便把我叫来了,我一看,估摸着你是在长身体,过两三日自然便好了。” 说到这里,道长有些心虚地摸摸鬍子,他自己长身体的时候就容易发烧,便觉得宋团也是这样;其实他当时打算三日后宋团还不退烧,就跟姐姐说实话,结果,刚好三日,宋团烧退了,只是依旧没有醒过来。 “正巧舅舅最近看了些重生后震慑四方的话本子,便想跟你配合着玩一出大的,当然,舅舅也不是要你震慑四方,只是这事玄幻,单单重生二字,就够他们掉下巴的了!” 所以他告诉其他人,宋团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为魂魄不在,只等未来的宋团身死,魂魄归来,自然会醒。 他给自己的时间是两日,若是宋团不醒,他就去跟姐姐说实话,结果,刚好两日,也就是今天—— 宋团醒了! “团儿,你知道吗,某一瞬间,我都真以为自己有了无上修为,能掐会算。”道长抚须感嘆。 宋团:“……我也险些这么以为。” 她这舅舅就是个假神棍,不喜欢当王爷,一心痴迷修道,起初被不少王侯私下嘲笑。 宋团跟舅舅关系特别好,经常一起上天窜地,为了替他挽回颜面,打七岁起,就配合着舅舅演戏,展示舅舅的神算能力,有时候竟也瞎猫碰上死耗子,替其他人解决过一些小麻烦,再加上舅舅那一副自带仙气儿的好相貌,不为道长的声望居然真的渐渐传开了去。 “舅舅,万一他们来问我将来事怎么办?” 其他人还好,就怕宫里边那位…… “放心,舅舅早有准备,昨晚我吓了你皇上舅舅一晚上呢!我告诉他,天机从不能泄露,你重生是你自个儿的机遇造化,比别人多的这条命也是你十世福气换来的,旁人万不可打听将来事,否则说的人舌断,听的人耳烂,死后不仅不能入轮迴,还要在炼狱中受刑。 总之,怎么严重怎么说,你皇上舅舅吓得今日都不敢来看你,就怕忍不住想问。你想,连皇上都不敢问,其他人又怎么敢! 我还让他放心,你也不能随意改变将来事,不然会魂飞魄散。” 宋团心里“咯噔”一下,舅舅连她重生的事情都能瞎说中,这最后一句话…… 不管了,魂飞魄散便魂飞魄散吧! 卫子岚见宋团没有再要问的,几年来的默契,让他对宋团特别放心,于是起身整理道袍,抚一抚长须,轻甩拂尘,那一身儿的仙气又回来了。 “团儿你好好休息,舅舅先回道观了。” “舅舅!”宋团喊住即将走出屏风的卫子岚。 “嗯?还有何事?” “我是重生的。”宋团端着小脸认真道。 “很好,就是这样!舅舅就知道你可以。” 第2章 经太医确认过真的已经无事后,宋家父子三人和端慧长公主才再次围上来。 长公主命丫鬟春盈端来吃食,宋团闻着味儿便觉得饿了,一看—— 鸡髓笋、豆腐丸子、清蒸翅子。 全是她爱吃的,虽做得比平常清淡了些,不过看着倒也十分可口。 除了那碗一看便知寡淡无味的白粥。 但她也并未说什么,只是微皱眉头苦兮兮地瞥了眼,丝毫没有动它的意思。 端慧长公主偏偏就端起白粥,玉指轻点宋团的小秀眉,笑道:“不是重生的吗,怎的这挑食的毛病还是没变,一见不爱吃就皱眉头。你刚醒来,得先喝些白粥垫垫。” “来,娘餵你。” 宋团愣愣地看着她娘,她想起来,上辈子她娘还在等着她回家用饭…… 自打从边关回去后,她还没来得及好好陪娘亲说说话。 “怎么哭了?团儿,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长公主放下碗,着急地拍抚轻哄。 一旁的宋家三父子见此也有些慌张,争相着询问,生怕宋团有哪里不舒服。 宋团摇头,在脸上乱抹了一把,搂住长公主的胳膊,小脸蹭了蹭:“好像做梦一样,突然变回水嫩嫩的小姑娘了,还能继续跟你们撒娇呢。” 第4页 “你便是嫁了人,在娘眼里都是孩子,可以一直撒娇的。”长公主轻笑道,伸手捏了捏宋团的小脸:“快些吃饭吧,瞧你都瘦了。” 说罢拿过碗舀了一勺粥,先自己小抿一口,确定温度可以了才餵到宋团嘴边。 宋侯站在一旁宠溺地看着妻女,突然想起来什么,说道:“爹差点忘记了,这次还得多亏了苏小侯爷的救命之恩,不然小团儿你哪有命等着魂魄归位。这几日着急你没醒,也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人家。” “不错,”长公主点头,柔声道:“救命之恩并非小事,更何况你偷偷摸摸熘进太学的事,人家小侯爷也未曾声张,将你送回来后,话也没两句便离开了,外人只以为你是在府里贪玩才落了水。便是冲着这份善意,过两日我也得带着你亲自去拜谢。” 宋团想起来,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她为了接近苏凛,偷偷扮作宋安的样子去太学,她与宋安此时年纪尚小,男女之间的差异还未显露,稍一打扮,只要不开口说话,外人很难分清。 只是没想人未见到,自己先失足掉进了太学的未央湖里。 宋安自是知道内情,本来阿姐代他去上学,他是高兴还来不及,但一想到阿姐昏迷不醒的那几日,忍不住的后怕。 “阿姐你真是太不让人省心啦,下次我可不敢借你衣服,让你去太学偷看苏小侯爷了。” 宋团小脸一红,她少女怀春时,尤其喜欢苏凛那般清冷孤傲的文生,也一头热地撞上去过。 可惜后来的一切告诉她,那真是一堵化不开的冰墙,任她是七月的赤焰,也融不暖。 好在,有人在她焰火将息之时拉了她一把。 想到拉她的那个人,宋团辩道:“谁说我看的是他,我明明是沖顾原去的!” “什么?!”众人惊讶。 宋团略有些娇羞:“原哥那么好,俊朗无双智勇双全又正直善良。” 众人:…… 这下子,连很少开口的宋砚都忍不住问道:“妹妹,你说的是武安侯顾家的顾原,可不是旁的什么顾元?” 他与顾原一同长大,又同窗十年,怎除了俊朗外,其他都未曾看出来,莫不是他眼拙? 顾原,皇后的亲侄子,武安侯家的小公子,天安郡最有名也是最不好惹的纨绔,花街赌坊的常客,常年霸占太学逃课榜第一,考学成绩榜倒数第一。 宋团点头,继而又对长公主和宋侯说道:“爹,娘,我们还得去顾家道谢呢,是原哥下水捞我上来的,当时我有些意识不清,却也看的清楚。想必原哥也是因了下水救我体力不支,这才託了苏小侯爷将我送回来。” 才不是,上辈子她是过了好多年才忆起水中那只带了红绳的手分明是顾原的,奈何她那时一心只记得昏迷前苏凛淡漠的眼和近身时的冷香。 还有那件苏凛的外衣,被她珍藏了好久。 后来某次与顾原闲聊,知道了那是顾原从苏凛身上硬扒下来给她盖上的,苏凛想取回外衣时被她拽紧衣袖不放。 这才有了后面苏凛送她回府的事情。 如今也不好说苏凛的不是,毕竟拽着人家衣裳不放的是她自己。 却不料,众人的表情更加奇怪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只一旁的宋安跳脚激动道:“我就说原哥不可能害阿姐落水,你们还不信。现在看吧,其实是原哥救的阿姐!” 宋安打小就喜欢跟在顾原屁股后面玩,对他无比信服,今年开春一入太学便更是成了顾原的小跟班。 这次他阿姐落水,因着丫鬟说远远看见是原哥带阿姐进了太学,可结果却是苏小侯爷送回一个湿淋淋的昏迷不醒的人,他爹便觉得是原哥害阿姐落水后,躲起来了。 “我说了不是原哥,爹爹就是不信,偏要派人去他顾府放话说要去告御状。” “阿姐,那顾侯听了之后打了原哥二十棍呢,原哥的小厮八阵亲口告诉我的!” 宋团心下着急,作势要下床去顾家探望,宋砚忙安慰:“妹妹放心,他已无碍,今日还来探望过你,只是你未醒,他便走了。” 闻言宋团下床的动作一顿—— 原来梦里的声音真的是他! 长公主也安抚道:“既是我们误会了,那改日便去道歉,也一併道谢吧。你才刚醒,莫要忧心了。” 顾侯也不甘不愿地点头表示会去顾府解释,心里还有些委屈,也没听那小子喊冤,他自然更确信是他做的。 宋团这才重新躺下:“我落水是因为东西掉湖里了,想去捡回来,顾原只是帮我带路,怕旁人看出来我不是宋安,他真的很好!” 其实细想也就明白了为何这次落水与上辈子不同,上辈子她刚到家不久就醒了,不到两天便又活蹦乱跳的,所以这落水一事也就不了了之,毕竟顾原也是侯门之后,皇后的亲侄子。 宋安:“阿姐,你方才的神情好像戏台上着急替夫君解释的女子哦。” 他真挺想原哥当自己姐夫的。 “浑小子,你瞎说什么呢!”宋侯气得一个巴掌拍在宋安脑袋上。 宋安捂着脑袋躲到一边,嘴里还在嘟囔:就是很像嘛! 第5页 不想,宋团压根没否认,苍白的小脸上透出娇羞的薄红,笑眯眯地看着宋安。 !!! 宋安的小脑袋瓜子好像悟到了什么:“阿姐,你你你上辈子真成原哥的娘子啦?!” 宋团啧了声,一脸高深莫测,摇头晃脑:“不可说不可说。” 那神色,跟她舅卫子岚有的一拼。 见她这样,宋安反倒更加确定—— 顾原肯定就是未来姐夫! 只是其余三人的脸色就不是那么好看了,尤其宋侯。 长公主嫌他们吵闹,将神色不同的父子三人通通赶了出去,宋安一出屋撒腿便跑,留下宋侯自个儿生着闷气。 屋里安静下来,宋团吃得也差不多了,等下人将残羹撤了,长公主扶她躺下掖好被子,嘱咐她好好休息。 只是离开前,她还是没忍住—— “团儿,你上辈子……过的好吗?” 宋团露齿笑道:“好着呢,有娘和爹爹在,谁能欺负得了我,我可是过了好长的一辈子。” “那娘便放心了。” ** 宋团万万没想到宋安竟是个大嘴巴,并且对顾原的崇拜比上辈子有过之无不及。 次日,因着宋团已经无碍,宋安再不能将“同胞姊弟,感同身受,阿姐不醒,我也无力”挂在嘴边作为请假的由头,天还没亮便被宋砚押去了太学。 宋团断断续续做了一晚上的梦,一会梦见顾原骑马远去,一会梦见自己被当成馅包成青泥糰子,忽梦忽醒,直到清晨才彻底睡过去。 再一睁眼,已经午时了。 长公主坐在床边看书。 蛾眉淡扫,朱唇轻点,雍容雅致地坐在那,如同画中人。 她真的重生了,不是梦! 宋团就这么躺在床上看着她娘,也不出声打扰。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长公主朝这边看来,瞧见自家小女儿一脸痴样,轻笑出声:“怎么这般看着娘?” “唉,”宋团嘆气,故作轻佻:“佳人貌美,我心悠悠。” 长公主斜嗔她一眼:“居然还打趣起娘来了,你这登徒子的模样,瞧着倒是与那顾小世子挺般配的。” 宋团嘿嘿一笑:“是吧,我也觉得我跟他合该天生一对。” “女儿家家的,也不害臊,”长公主无奈,掩去眼里的担忧:“团儿,娘想了想,这日子之前怎么过,日后还怎么过,我们就当没有重生这回事,你也莫要多想,有你舅舅那番话在,量旁人也不敢多嘴,若真还有那不长眼的,放心,有爹娘在,定不叫你受委屈。” “嗯!” 她娘就是这样,上辈子也是一直这般护着她。 饭后,长公主见她面色不错才许她下床自由活动,嘱咐夏满和冬足好生跟着,自己去忙府里的大小事了。 夏满和冬足因宋团落水一事,被降为粗使丫鬟,昨日才在宋团的求情下被调了回来。 上辈子宋团远去边关的那两年,她们二人也一直忠心相随相伴。 侯府里的一草一木都未曾变过,哪怕是上辈子她离家又归,府里都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正值春末夏初,天气已有些微热,宋团逛了没一会儿,便在池边凉亭坐下。 碧荷凉亭,微风习习。 宋团有一搭没一搭地往河里撒鱼食,想着不如明日便跟母亲去顾府道谢,藉机见一见那人? 他十六岁了,年初家里长辈应该是取了字。 还是……长情吗? 顾长情…… “阿姐,阿姐!”宋安的声音从荷池对面传来。 “阿姐,姐夫看你来啦!” 宋团抬头,惊得手里的鱼食碗直接滚落。 少年漫不经心地跟在宋安身后,手里的书被随意捲起,锦袍上的云纹随着少年走动起伏汹涌。 就如宋团此刻的心情。 宋安哒哒地跑进凉亭,指着夏满和冬足说道:“你俩站远些伺候,莫要打扰我姐和我姐夫谈天。” 说罢,朝宋团眨眨眼:“阿姐,我去大哥屋里背书了,你跟原哥好好聊啊。” 跟、跟谁? 聊什么?! 她、她还没准备好! 近乡情怯,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宋团手脚都不知往哪放好,眼睛却又忍不住朝那人看去。 顾原的相貌自然是极好的,否则不会纨绔之名在外,还引得无数女子趋之若鹜,笔线分明的眉下,那双桃花眼仿若盛满了光。 那光……分明是戏嚯! 少年踱步上前:“俊朗无双智勇双全又正直善良,说得是我?” 宋团低头不敢看他。 “宋安叫我姐夫?” 宋团双手捂脸,从指缝里偷偷瞧他。 “现在整个太学,连隔壁青学都知道了,你未来的夫君……”少年修长的手反指向自己,悠悠吐出剩下两个字: “是我。” 宋团:……想揍弟弟。 顾原哈哈一笑,面上带着得意:“骗你的,也就我知道罢了。小糰子,你眼光不错啊,不过……” 摸着下巴,顾原上下打量了一番宋团,随后摇头轻嘆:“你还太小了。” 第6页 宋团又窘又气,小脸泛着粉。 她哪里小了! 这还不是没到时候嘛! 顾原继续说道:“还是个小屁孩,懂什么情情爱爱。” 先前还为了苏凛偷偷跑进太学,神志不清的时候都不忘揪着人不放,把自己这个救命恩人晾在一旁,转眼间就倾心于他了? 果然还是个孩子,心思变来变去的,今日一出,明日又是一出。 ——某十六岁的少年如斯嘆道。 宋团知道自己误会“小”的意思,暗恼自己龌龊,她不该这么想顾原的。 但见顾原将自己的心意视作小孩子过家家般,颇有些不服:“难道你没听说吗?我是重生的,两辈子加起来都可以做你祖母了!” 顾原恍然大悟: “原来是团祖母,失敬失敬,那您现在……算不算老牛叼嫩草?” 桃花眼眨巴眨巴,表情无辜。 …… 宋团总算明白,为什么上辈子这个时候的自己喜欢苏凛,不喜欢顾原了! 嘴欠! 不过这般打趣之下,她也再无先前的紧张和情怯,眼前人渐渐与上辈子重合。 “你的伤怎么样了?” 顾原无所谓地笑:“早无碍了,我这身子可是经过千锤百鍊的,区区几棍子算什么,再来几刀子哥也没事。” “胡说!” 宋团秀眉微蹙,她也不想问顾原为何不解释,她知道就算解释了,顾原那个父亲也只当他是在狡辩,妄想脱责。 上辈子这种事情发生太多次了! 正替他伤感着,突然脑袋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抬头看去,是顾原手上的书。 “小糰子,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跟不为道长的那些把戏,闹得可真够大的!什么重生,当哥没发现道长屋里藏的那些话本子吗?” “这样吧,你都打着重生的幌子赖上我了,便给你个机会,等你及笄以后,若是长得好看呢,我便重新考虑一下,如何?” 说罢又重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女,此时夏初微热,少女小脸娇俏,一身莲粉襦裙,裙摆勾勒颜色深浅不一的莲瓣,如提前绽放在荷池里的花,一枝独秀。 乌髮上簪尾垂下的小玉蝶随着少女的动作,悠悠轻晃,晃得人心里痒痒…… 顾原神情一顿,暗恼自己失了疯,忙转移视线,又蹲下抓起一把鱼食全扔进池子里。 宋团没注意到顾原的神色,还真就思索了会,点头应道:“好啊。” 反正她长大后是天安郡第一美! 忽地瞥见顾原手里的书,心下明了:“原哥,今日名为探望我,实为来向我大哥借算数作业抄吧?” 顾原最怕六艺里的算数老师了,只有他的作业不敢不做,每逢拿书上门,也必是抄算数作业来的。 “对,我得找你哥去。”顾原也不否认,直接转身便走。 宋团望着他走出凉亭的背影,有些心慌,上辈子,他也是如此,留一个背影给她。 “顾原!” “嗯?”顾原回头,促狭一笑:“怎么?我未来的小娘子捨不得我了?” 宋团摇摇头,露齿笑得灿烂,顾原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那小丫头说: “我哥昨晚说了,今后不会再让你抄作业了,说今时不同往日,他可不想未来的妹夫不学无术。” 说完,转身便跑,留下一串幸灾乐祸的笑声。 顾原看着那晃来晃去的小玉蝶,气得牙痒痒! 第3章 踌躇片刻,顾原还是不信邪地跑到宋砚屋里,万一那小糰子是在唬他呢。 屋里,宋安正抓着毛笔练字,愁眉苦脸的,屁股在矮凳上挪来挪去,眼睛时不时望向窗外,偶尔看看坐在对面桌前奋笔疾书的宋砚。 宋砚一个眼神轻悠悠地飘过来,宋安赶紧低下头写两个字。 顾原在门口“咳咳”虚咳两声,见宋砚看过来,正准备说话,却见宋砚手一伸:“坐。” 顺着他手的方向看去,顾原这才注意到在安小弟的里侧竟还有一张矮桌,上面笔墨纸砚已经摆好,还有厚厚一摞书本,桌旁的地上还有三摞。 这明显是另有所谋。 感觉不妙,顾原还想挣扎挣扎,试探着问道:“沉冼,你的算数作业能否借我……观摩一番?” 沉冼是宋砚的字。 宋沉冼摇头:“我不会再给你抄了,”再次伸手请顾原入座:“那些书是夫子们教过的所有,你有不会的可问我,我定当知无不言,尽数教你,绝不藏私。” 顾原嘴角微抽,那四堆书跟催命符似的:“我说宋沉冼,你不会真信了我是你未来妹夫这种鬼话吧!” “我也不想你是,但以防万一。” “你今日上午可还说欠我一份人情的,要找机会还我的!” 今日学堂的时候,这人还在向他道歉,说有事可尽管吩咐,转眼就变了。 果然是亲兄妹,一会儿一出! “如今便是在帮你。”宋沉冼一脸认真。 “哈哈,”顾原皮笑肉不笑:“我突然想起来家中还有事情,今日便先告辞了。” 第7页 宋砚眉头一皱:“何事如此着急?” “我忘了祖母说今日开饭早,一定要我回家用饭!走了走了!” 不等话落,人已经不见踪影。 宋安傻眼:“大哥,原哥走了。” “无事,明日课上我不会让他逃课的。”说罢重新执笔行书。 宋安一抖,觉得自家大哥突然好可怕。 顾原没想到自己刚到家,祖母便围了上来: “八阵已经都告诉我了,你方才是去宋府了吧?怎么样,需要祖母去一趟,将你跟宋团的亲事先定下来吗?” 她年纪大了,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顾原,倘若顾原真能将宋团娶回来,也算有了个着落。 顾原无奈:“祖母,那丫头才多大啊!就是个小屁孩!” “话不能这么说,身体的年龄小,可是里面的魂魄是你未来的妻子啊,早定晚定不都一样。” “祖母,我将来肯定不会娶那丫头,这件事情就别再说了,更不能外传,省得拖累了小姑娘的名声。” 顾老太太急了,她对不为道长尤其信任,也听说了关于宋团重生的一些忌讳:“不为道长都说了,将来事要顺其自然,既然你未来是要娶她的,如今顺了这个自然,不是挺好?宋团那丫头我实在喜欢的紧,性子好,家世也般配……” 顾原觉得已经说不清了,索性匆匆告别跑了出去。 “诶,你去哪,祖母还没说完呢!” 第二日,宋团被长公主早早叫醒,今日她们要去顾苏两家当面道谢,顺便邀请他们明日来府中看戏,好好设宴答谢一番。 宋团一听,连忙起身唤来夏满和冬足给自己梳妆,昨晚她听宋安说顾原被哥哥吓跑了,还说以后哥哥会盯紧顾原的学习,想想都知道顾原的脸会有多臭。 她得瞧瞧去。 当然更重要的是去顾府道歉,给顾原长脸,让他那个父亲看看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她原哥不要太好哦! 苏府离得较远,母女二人便先去了苏府。 因苏凛去了太学,府上只有苏老太太在家。 不用看见苏凛,宋团很是松了一口气,本来上门道谢就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 她现在可一点儿都不想看见他,哪怕上辈子的事情还未曾发生过,但就沖现在他没去替顾原解释,她就来气。 苏老太太听闻是来道谢的,收下了谢礼,说明日一定和苏凛前去赴宴。 他们苏家宣平侯府本就是没落世家,一直人丁稀少,这一代只苏凛一个孩子,苏凛他爹身子不好,在他三岁时就去了,他娘伤心之下,没多久也病逝了。旁支里要么没有争气的,要么便是尚且年幼,于是整个苏府的希望落在苏凛一人身上,这满门的荣耀都要靠他去重新挣回。 孙儿的辛苦,苏老太太都看在眼里,便自然希望他能与宋家和顾家打好关系。 这次能救了郡主,也算是个机会。 走出苏府,长公主与宋团坐上马车往回走,顾家武安侯府与他们宋家永昌侯府就隔一条街,便是走路也只需一刻钟。 顾府里也只顾老太太和顾侯夫人在,顾侯还在当值,顾原去了太学,至于顾原的嫡亲兄长,武安侯世子顾遥自去年被封为镇北将军后便一直在北境戍守。 那顾老太太一看见宋团和她娘,又是忐忑又是高兴,摸不准是未来儿媳上门看望她老人家,还是为落水一事讨要说法来了。 宋团解释后,老太太立马笑得牙不见眼,自家小孙子果然是个好的,就是外人对他误解太多;这可能啊,上辈子小郡主就是因为此事,后来才嫁了孙儿的。 这么一想,顾老太太拉着宋团的手就要送传家玉镯,俨然一副对待孙媳妇的样子。 宋团是很想收下,那可是顾家给孙媳妇准备的,但瞥见她娘的脸色,只好先婉拒了,不过心里是已经偷偷预定了—— 这镯子迟早还是会戴在她的手腕。 长公主本想稍稍坐会儿便离开,但宋团和顾老太太一个想等着顾原回来见上一面,一个想让小郡主和小孙子多多相处,便约好在顾府用饭,长公主不想拂了女儿的意,便点头允了。 那边一老一小聊得热火朝天,兴高处更是笑作一团,远远望去,倒真像祖母与孙女。 这边长公主也想找人说说话打发时间,可那顾侯夫人唯唯诺诺,问一句答半句,头都不敢抬起,实在无趣。 现如今的顾侯夫人是继室,她本是已逝顾夫人的陪嫁丫鬟,夫人去后两年,顾侯便将她纳作正室,如今也有八年了,但这位夫人一直未怀上一儿半女。顾侯却也没再纳过其他女人,连个外室也无。 外人都道这位继夫人是个有本事有心计的,现在看来,却不像那么回事。 长公主不打算深究他人院里的事,要了两本书自个儿看了起来。 顾原一进屋便看见这祖孙相谈甚欢的一幕,牙顿时就痒了。 今日在学堂,他本想逃课去斗蛐蛐儿的,奈何宋砚那双眼睛跟安在他身上似的,但凡他有点风吹草动,马上盯过来。 甚至连他如厕都跟着,他自己没空的话,便让宋安跟着。 要不是宋安心软,他现在还得憋在学堂听经呢。 可这好不容易逃了学,只是回府取他的常胜将军,就被祖母身边的老嬷嬷给截住拉到这儿来了。 第8页 好哇,原来是那小丫头在这等着呢! 顾原先是给长公主和祖母请了安,而后桃花眼笑眯眯地看着宋团:“团儿妹妹来做客啦?” “是啊,原哥你下学啦?这时辰好像要比我兄长早呢。”宋团同样杏眼弯弯。 一旁的顾老太太也笑了,越看越觉得这两人般配,撺掇着顾原带宋团去府里逛逛。 长公主面色不愉,宋团赶在她娘开口之前应了,悄悄地朝她娘递了个撒娇恳求的眼神。 顾原装作没看见那些小动作,一脸诚恳:“祖母,这府里有什么好看的,还没宋府大呢。孙儿想带她去街上玩,顺便给团儿妹妹买些小玩意儿。” “好好好,这浑小子也算有心,团儿不如随他去街上逛逛?”老太太欣慰小孙子可算开窍了。 宋团乖巧点头,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的褶都开出了花,拉着宋团的手乐呵呵道:“我跟你母亲聊聊天,这小子要是敢欺负你啊,回来告诉祖母,祖母帮你教训他。” 转头不忘嘱咐顾原要好生照顾宋团,饭前记得把人带回来。 长公主无奈,肃着脸吩咐夏满和冬足跟上,不得有半点闪失。 “长公主请放心,我让八阵也跟着他们。”顾老太太宽慰道。 ** 一出武安侯府,顾原便将八阵打发走了,桃花眼微挑,示意宋团看看身后跟着的夏满和冬足,意思再明显不过。 宋团摇头,杏眼眯眯:“原哥,我让她们跟远些便是。” 她总觉得顾原憋着什么坏呢,哪会如他的意,但又好奇顾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怕一下子拒绝过了,顾原转身回府不玩了。 “行吧,至少离我们十丈远。”顾原略一思索便答应了。 “十丈太远了,容易跟丢,五丈吧。”宋团讨价还价。 “八丈,不能再少。”顾原好笑地看着她,大有再不行就回府的意思。 宋团咬牙:“行,八丈。” 她要看看顾原到底想干嘛。 顾原满意了,又下令:“没有我们的允许,不管发生何事你们都不能上前,影响我跟你们郡主相处。” 夏满和冬足不放心地对视一眼,上前低声劝说,但宋团心意已决,让她们只管放心地远远跟着,有事情她会喊的。 无法,夏满和冬足只得站在原地,等他们走出八丈开外才提步跟上。 街上,小贩们大声吆喝着,想着收摊前再赚最后一波;酒馆茶肆的门口,小二肩上搭着毛巾笑嚷着揽客。 起初,宋团还紧绷成一根绳,随时准备接顾原的招,夏满和冬足也是双眼不错地远远跟着,只要她家郡主一喊,立刻上前支援。 但顾原好似真的单纯带她出来玩,不含一丝他念,还特意放小了步子,好让宋团能轻松跟上。 他这个摊子挑挑那个摊子拣拣,一会问宋团喜不喜欢,一会问宋团要不要玩,宋团通通点头,不要白不要,反正都是顾原送的。 顾原付完钱便会指着八丈外的夏满和冬足,告诉摊主等下她们会过来取,接着又转向下一个摊子继续。 忽的一支粉桃玉簪落入顾原眼中,顾原付完钱,拿起那支簪子把玩,又垂眼看着宋团头上的玉蝶坠,晃晃悠悠,似在为寻不到花而着急茫然。 宋团抬头看他,杏眸水润无辜,带着不解—— 付完钱了,该换下一个了啊。 “怎么了?”宋团话音刚落,便见身前的人微微弯腰靠向自己,鼻间都是干净的好闻的少年气息。 “砰砰砰!”宋团瞬间心跳如雷,什么紧绷着的线,一下子软化成世间最柔软的云锦,风稍稍一吹,便能随风去了。 “好了,这下你脑袋上的小蝴蝶有花可探了。”少年站直身体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桃花眼里满满都是对自己品味的赞赏。 宋团愣愣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脑袋,却在半路被少年拦下。 “别动,不然破坏了。” 顾原问摊主借了两面镜子,一面对着宋团脑后,一面让宋团自己举着。 镜子里的少女蛾眉秀鼻,小脸如玉尚带着稚气,杏眸含星,正怔愣地看着自己发上—— 一支粉桃簪子稳稳地别在那,另一支簪尾坠着的粉蝶,只要自己一动,便会来回摇晃,与那朵粉桃轻碰,发出细细的清脆的“叮叮”声。 倒真像他说的“蝶探花”。 “如何?这簪子别得很有意境吧。” “还行吧,花里胡哨的。”宋团视线瞥向一边,就是不去看他。 顾原乐了,小丫头嘴犟的模样挺有趣的,但想到这次上街的目的,只得按捺住逗弄的心思,带着宋团继续一个个摊子逛过去。 后面跟着的夏满和冬足手里的东西越来越多,都快挡住走路的视线了。 而前面的两位主子还在挨个逛逛逛,买买买,那些个小摊主吆喝得更卖力了。 “公子,救救我吧!”突然一名女子跑到顾原脚边跪下,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只见女子模样娇俏,身段风流,该满的地方一点没少,该瘦的地方一丝多余也无。 宋团狐疑地看向顾原:终于来了吗?今日上街的重头戏。 第9页 顾原:“你看我作甚。” “公子,您救救我吧!”脚边的女子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渐渐有人停了脚步朝他们看过来,宋团回头示意夏满她们先别过来,原地待命。 “你想他如何救你?”宋团问道。 谁知女子不理宋团,一个劲儿地仰着小脸看向顾原,泪眼含情脉脉,丰、满的地方更是哭得乱颤。 宋团:……这哪里是求救,根本就是在求.爱吧。 这时,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嬷带着两名满脸横肉的壮汉追了过来,老嬷一把拉起女子:“小贱蹄子还敢跑,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女子仍不死心地哭喊:“求公子救我,求公子救我啊!” “喊什么喊,没见这位公子气质不凡嘛,怎会救你这个腌臜蹄子污了自己的手。”老嬷一边骂着,一边拉扯着女子就要离开。 “等等。”顾原慢悠悠喊道,“你们哪个楼里的?” 下一刻,只见那女子挣开了老嬷,跑到顾原身后,紧抓着他的胳膊不放,更是将自己的丰、满贴上去。 “公子,她们要将我抓去满园春,求公子救我~” 脸上是泫然欲泣我见犹怜,声音是又酥又媚。 围观的不少男子都看直了眼。 宋团杏眼微眯,定定地看着两人挨着的地方:“原哥,舒服吗?” 顾原点点头,桃花眼流光溢彩,笑得比那女子哭的时候还要风、骚:“还行吧。” 身后的女子眼波荡漾,一脸娇羞,正要再贴近几分,却听见少年的声音陡然变冷:“不过——” 不过什么? 女子还未反应,整个人被甩飞出去,撞到了老嬷身上,两个人“哎哟”地滚作一团。 “弄脏了我的新衣服,今日还是第一次穿呢。你,” 顾原指着地上的女子: “赔钱吧。” 第4章 “噗嗤!”宋团乐了,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哪里是顾原安排的,是真有女子朝他投怀送抱,抢着给他送救美的机会呢。 那女子和老嬷都愣了,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宋团小脸一扬,活脱脱个蛮横小姐:“没听见吗?让你赔钱呢。你,” 小葱似的玉指指向老嬷:“既然她是你的人,那你替她赔吧,五百零二两银子,我做主了,给你们抹个零,五百两,赔吧。” 女子眼里波光盈盈,求救地看向顾原。 顾原笑:“我都听她的。” 周围有人闹笑,女子娇俏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得掩面哭泣,避不见人。 老嬷还处于震惊中:“公、公子,不,这位姑娘,您是在开玩笑吗?” 宋团:“谁有空跟你开玩笑,没见他正带我逛街吗?这被你们一打扰,他得回家换身衣裳了,我街都逛不成,哼,这笔帐还没跟你们算呢,只让陪身衣裳钱,还抹了零,你们还想怎样?不服报官啊,我等着!” “可,可这五百两也太多了吧!”一听报官,那老嬷嬷就有些怂。 “你个没眼力劲儿的,亏你还是满园春的人,连这衣裳料子都看不出来,别说五百两,要你六百两都不过分。” 宋团语气太过笃定,那老嬷嬷一时觉得自己可能真眼拙了,还想试图说些什么。 宋团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说说看钱怎么给吧,是我派人上门取还是你给送到他府上?”忽的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顺着视线侧头看去,便见顾原桃花眼晶亮地看着自己。 “你看我作甚?”宋团问他,随即挑眉笑道:“难不成是被我的霸气迷住了?” 顾原点头,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讹人的样子很是迷人。” 宋团:…… 那女子却也是个聪明的,几个瞬间便想好对策,放下袖子,对着老嬷磕了三个头:“嬷嬷对不住,兰儿不敢劳您破费,您就将兰儿赔给公子吧。” 说罢起身走到顾原跟前,盈盈一拜,风流身段尽显无遗:“公子,是兰儿失礼脏了公子的衣服,可惜兰儿是穷苦人家出身,也不敢牵连嬷嬷,只这身子还能用,愿给公子当牛做马,偿还所欠。” 宋团显然被这一番操作惊住,倨傲的神情瞬间有些垮掉。 顾原没有理那女子,似在思索什么。 老嬷气得原地跺脚,咬牙纠结一番后,走上前说道:“公子,这丫头以后是您的了,您那五百两问她要吧。” 闻言女子眼里漫上喜意,又见顾原没有拒绝,看着他的眼神立刻七分迎三分羞。 那老嬷说完便要示意两名壮汉跟着自己离开。 “等等。”顾原悠悠开口喊住老嬷,桃花眼不客气地打量着那兰儿。 兰儿被他看得七分迎变成了九分迎,剩下一分在苦苦支撑。 宋团看得杏眸大睁,这女子也太……会了吧! 突地眼前一黑,一只修长温暖的手捂住了自己眼睛,少年清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孩子别看这乌糟糟的东西。” 又听少年继续对老嬷说道:“你说这女人归我了,随我处置可是真的?” 第10页 老嬷一听,忙像突然想起来般,从怀里掏出卖身契递到顾原眼前:“是是是,归公子您了,这是她的卖身契。” 顾原看也没看那张东西:“既如此,我再将她卖回给你,你觉得她值多少便给我多少吧。” 嘆惜的口气活像自己吃了很大亏,笃定那女子不值五百两。 宋团笑了,睫羽在顾原掌心扇动。 她都能想像出顾原此时的表情。 顾原只觉得掌心微痒,小姑娘的愉悦是那样的鲜明可见,他也没再拘着她,收回了手。 周围陷入诡异的安静,连那女子也是一脸破碎。 顾原似毫无所觉,不耐烦地催促老嬷:“快点给钱,爷忙着呢。” 老嬷失了魂般掏出银票,数也没数就递给顾原。 顾原一把接过,拉着宋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宋团开心地盯着手腕上那只修长的手。 直到在一家客栈落座,顾原才放开。 夏满和冬足被顾原拦在了客栈门口。 “小糰子,看见没?”顾原将一叠有大有小的银票在宋团眼前晃了晃,嘴角上扬,得意又放肆。 宋团伸手:“见者有份。” “行吧,这也算我们二人一起挣来的。” “这张你的,这张我的……” 一张张的银票被你一张我一张地分成两份。 宋团数了数,一人竟分到了近两百两,看来那老嬷挺有钱啊! “我猜那老嬷定不是满园春的人。”宋团笑呵呵地将银票收起来。 “哦?为何?”顾原颇有兴致地问道,显然他早看出来了。 “因为……满园春里就没有不认识你的人。” “哈哈哈哈哈!!!”顾原乐了,小姑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不过嘛,那姑娘肯定认识你,在那儿特意等你呢,老嬷和打手就是她花钱请来的。” “这又是如何看出来的?”桃花眼里流光溢彩。 宋团杏眼微挑,颇为俏皮:“闻出来的啊,这银票上的香味跟那兰儿身上的一模一样。” 这点顾原倒是没有想到,他之所以看出来不过是因为那女子脚步轻盈,是个会武的,而那壮汉和老嬷上手抓她时,看似蛮横,实则小心翼翼,并未使劲儿。 “你不打算查一查吗?”宋团问道。 “不用,我大概知道是谁派来的了。”那女子奔向他的步子细看下很有些特点,很是眼熟,他只在跟某个人的暗卫过招时见过。 宋团不打算多问,知道他心里有数便好。 歇了小会儿,顾原起身招唿宋团跟上,两人朝客栈后院走去,一路上竟也无人拦他们。 宋团满心的疑惑在看到后院的女人时化为无措。 无措于这一世的顾原可能真的不会爱她。 她本来笃定这辈子的顾原会与上辈子一样,哪怕嘴上不承认,最后都是爱她的。 直到现在她看到了秦玉秋,一个在上辈子会死去,会成为顾原心里那抹白月光的女人。 上辈子她从没见过秦玉秋,她与顾原互通情意后才从别人口中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只是那时候秦玉秋已经死了,她没必要跟一个死人过不去。 所以她也没问过关于秦玉秋的事情,怕惹得顾原伤心,也怕勾起他对秦玉秋的回忆。 后来顾原去边关了,把自己藏室的钥匙交予她保管,她在整理的时候见到一幅画,画上的女子正值妙龄,曲线玲珑,巧笑倩兮。 画上题的“玉秋”二字。 画也好,字也罢,都是顾原的笔迹。 当时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还好秦玉秋已经死了。 她到现在都记得画上的落款是“元庆十四年秋”。 看来那时候他们便已经互通情意了。 怪不得他总嫌弃自己是小孩子,秦玉秋比顾原大三岁,正是女孩子最美的时候。 “喂,小糰子,你发什么呆呢?都叫你好几遍了。”顾原伸手在宋团眼前挥了挥,从刚看到秦玉秋时,这小丫头便有些不对劲。 “我没事。” “我看这小孩是被你吓着了吧。”秦玉秋笑意吟吟地打趣道。 “我才不是小孩!”宋团生气,更多的是伤心。 她要是早几年出生该多好。 顾原笑了:“也对,小孩通常都不承认自己是小孩。” 说完走到秦玉秋身侧,挨得很近:“给你介绍下,这位姐姐是秦玉秋,也是我……” “是你心悦之人?”不等他说完,宋团接过话,说的时候心里一痛,眼泪不受控制地跑出来。 上辈子就有人跟她说过:“若是秦玉秋还活着,可能顾原早就成亲生子了。” 她问过秦玉秋是什么时候死的,那人说了个日子,她记得很清楚,就是自己落水的第二天。 现在秦玉秋还活着,是不是……是不是顾原很快便要跟她成亲生孩子,完成上辈子错过的事情。 会不会老天这辈子想成全的本就是秦玉秋和顾原,而她的重生只是改变秦玉秋死亡结局时一个不小心的附带。 顾原本想点头,但一看对面的小丫头眼泪不要钱似地掉得兇勐,有些惊讶,也有些慌了神。 第11页 正要上前,却被一旁的秦玉秋伸手拉住。 “阿原也是我心悦之人。”秦玉秋笑着说,眼里的情意宋团看得很清楚。 “这样啊,我、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说完跑了出去,门口的夏满和冬足看到哭着跑出来的宋团都吓了一跳,忙跟上去,连那些小玩意儿都扔在客栈没顾得上。 客栈后院。 秦玉秋放开顾原的手,柔声道歉:“抱歉,我以为你的目的便是叫那小姑娘死心。” 顾原垂眸笑了笑,点头:“玉秋姐果然玲珑心思,今日多谢了。” 他就是故意带宋团来这的。 没想到效果出其的好。 只是想到那丫头的眼泪,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 “是我该谢你,自爹爹去了后,若不是你一直帮衬着,我恐怕早就因债沦落欢场了。” “秦夫子是我恩师,这是我应该做的,况且我也只是给你找了个落脚的地方。对了,前些日子你说打算回乡要与我道别,结果我到今日才来,真是抱歉,如今你打算何时回去?”因为宋团落水,他被父亲狠狠责打了二十棍,在床上躺了三天才起来。 后面又将这件事情给忘记了,没想到秦玉秋竟也一直没回去。 “说到这个我更该谢谢你了,那日回乡的马车半路马儿发了疯,直冲下山崖,无一人倖免,想起来我便一阵后怕,暂时不打算回去了。”若不是她执意想着再见顾原一面,如今怕是也葬身崖底了。 两人聊了没两句,顾原便打算离开,他还得回去跟祖母交待呢,至于跑出去的小丫头,有夏满和冬足跟着,怕是直接回了宋府吧。 客栈里的小二正对着墙角那堆小玩意儿发愁,见到顾原出来,忙上前问道该如何处置。 顾原塞了块碎银给小二:“派人送去永昌侯府,就说是郡主落下的。” 小二:我的乖乖!还好自己没扔,这些可都是郡主的玩意儿。 第5章 出乎顾原的意料,等他心不在焉地晃回府里,看见宋团的贴身丫鬟正等在门口,莫名其妙地塞给自己两包东西。 “郡主让你拿着,这是锦记的桃花酥。”夏满说完翻了白眼,也不等顾原,扭身就朝顾老太太院里去。 顾原没在意这丫鬟的大胆不敬,只是有些犯迷煳,拎着两包东西稀里煳涂地跟上夏满。 等他进了老太太屋里,就瞧见宋团正坐在老太太身边乖巧谈笑,脸上全然不见方才的伤心难过,只杏眼还略微红肿。 他这一路走来,收穫了小糰子贴身丫鬟的两双白眼,长公主的一记眼刀,以及自家祖母的一声呵斥。 “混帐小子,买包桃花酥都能把人弄丢,要不是有丫鬟跟着,你让郡主怎么回来!”老太太的拐杖“砰”地一声敲在地上。 长公主冷眼旁观,没有作声,只是那脸色看着就不大好。 老太太觑见了,也只能继续板着脸训斥,待顾原走得近了,举着拐杖就要敲上去,宋团忙一把拉住 :“老夫人莫急,真真不怪原哥,是我闹着要吃桃花酥,原哥已经让我在原地候着等他,我自己耐不住拉丫鬟闲逛去了。” 说罢,又晃了晃脑袋上的粉桃玉簪:“您看,这是原哥送我的,好看吗?” 小姑娘模样娇俏,发上的玉蝶坠子晃晃悠悠地探着粉桃玉簪,竟是说不出的灵动,也不知是人衬了簪子,还是簪子衬了人。 老太太顺着宋团的力道放下拐杖,笑呵呵道:“好看,好看,也算这小子有心了。” 说话的同时悄悄朝长公主的方向睨了眼,长公主不紧不慢地润了口茶,表情依旧端着。 顾原倒是明白了手上桃花酥作何用的,不禁生出一股歉疚,他也没想到这小丫头竟能如此为他着想,替他掩护。在老太太举拐的时候也没想着躲开,这一棍子他挨了也不冤。 结果又被这小丫头给解了围。 “原哥,桃花酥给我吧。”宋团上前伸手。 顾原讪讪地递到他手里,说了声抱歉。 至于抱歉的是什么,也只有顾原最清楚了。 宋团只当他是在为不能回復自己的情意而道歉,勉强勾了勾嘴角。 长公主放下茶盏,准备带着宋团离开,她哪里没看出来自家女儿受了委屈,那略微红肿的双眼叫她看了心疼。 她的女儿可不是个会因为走丢就能哭出来的。 这天安郡哪条热闹的街宋团没去逛过,她不像寻常侯门夫人,将女儿拘在小院里,这也不让去,那也不让去,她的女儿合该过得肆意些。 更何况女儿是上辈子重生回来的,怎会在街上走丢。 定是那浑小子委屈了自己女儿。 正巧此时,一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步子匆匆地走进屋,恭敬地朝长公主行了礼,长公主也只是不冷不淡地点了头以作回应。 那男子一看,顿时面色紧张,随即一脚踹向顾原,顾原冷着脸,被踹了个趔趄,宋团忙上前扶稳他,故意挡在他与那男子中间。 顾老夫人“啊”地一声叫出来,敲着拐杖吼道:“顾荣礼,你这是在做什么!原儿惹你了不曾。” 那男子,也就是武安侯,顾原的父亲,见宋团挡着,不好再动脚,硬生生忍了下来。 第12页 “长公主见谅,这混帐顽劣不堪,上次害得郡主落水,臣已经教训过他了,若是长公主与小郡主还未解气,可再加惩戒。” 他今日一回府就听下人禀报长公主和小郡主来府里了,便以为她们是来为落水一事讨说法,急得他官服都未换下匆匆赶过来,生怕这小子死不认错,惹得长公主不快。 长公主与当今圣上乃是龙凤胎,感情自小深厚,后来长公主也生了一对龙凤胎,当今圣上龙颜大悦,对他们堪比对自己的亲生孩子。 如今这小郡主重生的事情传开了,皇上还不知道要如何宠着供着呢。 这可是活生生的先知啊。 哪怕不能问,至少某些事情上可以给个预警或者暗示呀。 也就那个不知轻重的混小子敢去招惹他们,生怕家里没有灾祸般。 真真是个惹祸精。 “你还不快点跪下!”顾侯朝顾原低喝道。 顾原自嘲地笑笑,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地掀袍屈膝,却在半路被宋团拦下了。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跪什么跪。” 宋团拉起顾原,也不看他,心里还是有些小别扭。她跑到长公主身边,抱着胳膊撒娇道:“娘,我们不是来道谢的吗?” 长公主捏了捏宋团的小玉脸,语气无奈又宠溺:“知道了知道了。” 顾侯正疑惑,就听长公主道:“顾侯多虑了,你家小公子并未害团儿落水,反倒是他跳进水里救了团儿,我们今日是来道谢的。先前有些误会,见谅。” 还没理解长公主话里的意思,就见长公主竟走到那浑小子面前。 “小公子明日可有时间,本宫在府里设了答谢宴,小公子可带上顾老夫人一起。” 顾侯面色僵硬,长公主竟是略过了他去。 “有有有,他有时间,我们祖孙定准时赴宴!”顾老夫人乐呵呵地应下,眼神催着顾原快点应声。 宋团也期盼地望着他,见顾原朝自己看过来,又忙瞥向一边。 顾原笑。 “多谢长公主,明日定准时赴宴。”顾原躬身回道。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长公主是一刻也不想在这待下去,拉着宋团当即告辞离开。 宋团经过顾侯身边的时候,一脸认真为人着想的模样:“养不教父之过,顾侯下次骂儿子前,得先反思反思自己呢,不然很容易连自己都骂进去的。” 顾侯:…… 顾原憋着笑,感情这丫头是特地给他撑腰来的。 ** 鼓锣作响,水袖翩翩,台上已经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画着浓妆的戏子启齿呢喃,时而低泣如私语,时而婉转似多情。 唱的是《城门候》,一位女子日日在城门等候,终有一天等回了出征的丈夫。 结局自然是大圆满。 多让人羡慕啊。 这是宋团上辈子最喜欢的一折戏。 已经听了无数遍,若是上台,可能比台上的戏子唱得还要好。 眨回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宋团看向隔了一条道的男席,越过宋安看着坐在那的顾原。 这辈子,她不想再候城门,望远方,盼郎归。 顾原听不来这些咿咿呀呀,正一心一意地摆弄着两颗骰子,旁边的宋安扯了扯他的袖子。 顾原侧了耳朵过去:“作甚?” 宋安:“姐夫,我想与你换个位置。” “嗯?” “原哥。”宋安乖乖改口。 “嗯。”顾原满意点头:“不换。” 宋安耷拉着脑袋,难掩失落。 顾原暗嘆:他又不是傻子,宋团望过来的视线那么明显,怎么会没有注意到。 小孩子的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只要像苏凛那样不作任何回应,这心思也就歇下了。 这不,等他悄悄抬眼望回去的时候,宋团已经将视线挪回了戏台上。 果然是个小孩子。 宋团不过是想到了秦玉秋罢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成全自己,还是该成全顾原。 “见过长公主,见过郡主,小民来晚了,抱歉。”来人一身藏青色儒服,声音冷冽如林间清泉,态度恭谨,不卑不亢。 是苏凛,苏承寒。 长公主颔首:“无事,你祖母已与我说过,自是公事要紧,落座吧。” 她对苏凛很是欣赏,虽才十七岁,但文采斐然,通读古今,近日被太史令召去帮着整理典籍。 与他已逝的父亲真像啊。 宋团只是微微点头,态度十分生疏淡漠,叫长公主诧异。 几日前,宋团对苏凛还是一副小女儿家情窦初开的羞涩与热切,怎转眼就变得如此冷漠。 难不成,上辈子发生了什么…… 长公主暗暗思忖。 诧异的不止长公主,还有苏凛本人。 宋团对他的态度前后变化之大,他的感受最为清晰。 起初他对重生这事半信半疑,更多的是不信,现在,他有些摸不准,甚至荒唐地觉得也许是真的呢…… 换做几日前的宋团,知道是自己将她送回侯府的话,那对他只会比从前更加热切,甚至会借兄长或幼弟的名义递帖子邀自己一同赏花游园,即使知道他会拒绝。 第13页 这位小郡主,也许骄傲蛮横,肆意妄为,却从不会作伪,虚情假意。 他其实是羡慕她的,试问这汲汲营营的天安郡,有多少世家子弟,尤其女子,能像她那般无拘无束,像朵被骄阳呵护的娇花,无风无雨,天地广阔。 连皇室的公主都没办法像她这般任性,一生只能做朵四角院墙里的娇花。 苏凛这般想着,不由自主地朝小郡主的方向看去,却在半道与顾原的视线撞上。 他坐在顾原斜对面。 他微微颔首,就当打过招唿了。 顾原没理他,冷眼嗤笑了一声,低头继续摆弄那两颗骰子。 苏凛并不在意,眼里不经意闪过一丝暗讽。 若说肆意妄为,这位才是真的肆意妄为,不过他与小郡主完全不同。 所谓顽劣,不过是幼稚又无用的反抗罢了。 第6章 台上正唱到“今我郎归,往日波折好似皆随那西风去了”的时候,一道尖细的嗓音破开了这温情缱绻—— “皇上驾到,太子驾到——” 这声乍响,台上台下皆慌乱了一瞬,台上人戏停,台下人梦醒。 长公主率着自家儿女和苏顾两家起身行礼。 身着玄色常服的元庆帝笑得满面春风,上前拉起长公主:“皇姐快快起来。你们也平身吧。” 众人谢过起身后,依旧不敢乱动,站在原处等着吩咐。 元庆帝身后错开一步距离站着太子卫珏,他今年刚及冠,正是朝阳初升的年纪,眼眸深处藏着少年壮志的凌厉。 再往后,面无表情的宋侯爷和高调着眼的顾侯爷之间空出一大块,宋侯紧挨着旁边的不为道长,眼神都懒得给人顾侯一个。 不为道长笑着拍拍宋侯爷,小声道:“姐夫,忍耐。” 宋侯咬牙,重重地点了点头,表情颇为不爽。 长公主顺着元庆帝的力道起了身,浅笑:“皇弟怎么来了?” 元庆帝看向长公主身后的宋团,嘴里却说道:“顾侯说你请了畅春园的戏班子,朕便过来听听,这唱的是哪出啊?” 宋团额角抽搐:当皇帝就是好,藉口都可以找的这般不走心。宫里可是养着许多名伶呢,唱什么,什么时候唱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 宋团低头避开元庆帝的眼神,长公主轻挪了一步挡住她,引着元庆帝坐到原本该宋侯坐的主位:“唱的是《城门候》,皇弟先坐吧,我让他们重新唱,正好席面也要开了。” 本就是听着戏等宋侯回来了开席,没想到带了两尊大佛回来。 元庆帝转了个身走到女席,坐在原先长公主的位置上:“我还是跟皇姐坐近些吧,皇姐都许久不曾进宫看我了,还有小团儿,舅舅可想你想得紧呢,正好我们话话家常。”说罢可能觉得自己一个男子单独坐女席还是有些不雅,便将宋侯和不为道长也唤了过来。 宋团面上不显,然心内千思万绪,上辈子她很喜欢这个皇帝舅舅,小时候舅舅会带着她和宋安在御花园里放风筝,亲自教他们姐弟读诗作画,给他们讲他和娘小 时候的故事,这些可是连皇子公主都未曾得到的待遇。 后来有人提出让她和亲时,她本以为舅舅会是自己最有力的后盾,没想到他推得是那样干净利落。 她以前对皇家无情这句话嗤之以鼻,那时才知道,皇家真的多情又无情。 长公主无法,只好命人在皇帝偏下首的位置再加张桌案,宋侯直接坐到长公主的身边;不为道长正想随便选个空位,看到宋团不停地朝他使眼色,瞬间明了。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落座,台上的戏又回到最开始的那一幕“送别”。 只是唱得没有头一出那般婉转,细听之下,尾音比寻常时候要多拐上那么三下。 也是难为这戏班子了,宋团暗嘆。 “团儿身体可好?”元庆帝笑得慈爱。 “回皇舅舅,已经无碍了。”宋团怕他们看出异样,只得强作笑脸,这里的可都是知道她重生之事,万一她露出什么不合时宜的神色,保不住他们多想。 元庆帝点头欣慰道:“如此便好。我看团儿比以前懂事许多,这多活一辈子果真就不一样啊,哈哈哈哈哈!” 众人陪着笑。 “团儿,皇舅面前你也别拘着了,像以前那般,有什么说什么,朕喜欢!” 宋团弯着杏眼:“谢谢皇舅舅,团儿敬您一杯,谢谢您一如既往的抬爱。” “哈哈哈哈哈,好~” 宋团举杯,借着喝果子酒的遮掩斜瞪了不为道长卫子岚一眼,那眼神是明晃晃的控诉—— 看看,都是你惹出来的,还不帮我! 卫子岚拂尘一甩,捋捋长须,半眯着眼。 宋团:…… 那边元庆帝还在不停地找着话,一会问“团儿,这酒的味道比起你喝过的,如何?” 一会儿又问“团儿,这戏比起你听过的那些,如何?” 宋团一律回答挺好的。 后面长公主巧妙地将一些问题挡了去,宋团才松口气。 宴席结束的时候已是月上柳梢,元庆帝愁着找什么藉口再待上一会,就听不为道长望着窗外道:“今晚月色不错。” 第14页 元庆帝眼眸精亮:“如此,我们便去荷亭赏月,早听闻宋府荷亭景色美,趁着月色,朕要好好赏赏!” 说着便起身朝外走去,那一刻都等不了的样子,就像怕荷亭突然没了似的。 长公主只得领着众人跟在后面。 前面小太监提着灯,时不时提醒几句“皇上小心脚下”。 明月照碧荷,蛙声应蝉鸣;时有微风过,荷浪起涟漪。 景色确实好。 元庆帝指着那一轮满月文宋团:“团儿你看这月,是否会始终如一地照着大晋,照着我的大晋。” 一语落,众人皆不敢作声。 这才是元庆帝今晚最想问的,懂的人心里自是掀起巨浪。 宋团“噗通”一声跪下,青石板狠狠震了震。 “皇帝舅舅,我不能说将来事的,这可是关乎我们大晋的运势,我就更不能说了。”这要是开了头,以后会扯出一堆子麻烦事。 元庆帝脸色微沉:“朕又没问你将来事,朕不过跟你讨论月亮罢了,难道这都不行?” 宋团没说话。 长公主就要上前拉起宋团,却被不为道长一把拉住,他朝长公主和宋家父子摇摇头。 “哼!朕是天子,真龙之身,就算你说了朕也不会怎样,朕就是要知道,这月会不会一直照着朕的大晋,有没有贼人惦记朕的大晋!” 元庆帝俯身逼近宋团,势要她说出来才肯罢休,他已经忍了许多天了,活生生的先知摆在眼前,怎能让他不动心。 只要掌握了先机,他便能杜绝某些后患。 卫子岚的警告早已被他抛掷脑后,在追寻长生和权力的路上,自傲的帝王总是喜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坚信自己有真龙护体,那些所谓的天谴都是给无用的百姓设下的禁制。 眼前的元庆帝渐渐与前世重合,一样的咄咄相逼,一样的面目狰狞。 宋团的眼里渐渐漫上恐惧。 “皇兄!”不为道长上前将宋团扶起来,替她抹去不知何时掉下的眼泪。 “皇兄,天道不可违,一草一木都有天道在盯着呢。就算是为了您的龙体,团儿也不敢告诉您呀。”不为道长的眼睛看着天上,好像上面真有什么。 元庆帝面色难看,他信卫子岚是一回事,但总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万一天道就是格外恩宠他呢? “什么天道,朕是——”“轰隆!!!” 一声惊雷炸响晴空。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尤其正手指上天的元庆帝,脸色瞬间煞白,在月光下,竟如鬼魅。 荷亭寂静,蛙声蝉吟都消了声。 “皇兄,”不为道长轻声喊了他,“这么晚了,不如先回宫歇着?” 元庆帝这才反应过来,高举的手缩回袖里,指尖微抖:“是、是该回宫了,回宫。” 身后的太监宫女仍旧呆愣,长公主怒斥:“没听见吗,皇上累了要回宫。给本宫记住了,今日我们只是赏了月,什么事都未曾发生。” “对,无事发生,只是赏月,朕若是听到只言片语,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是!” 皇上走了,太子跟着一起,顾苏两家自然也没有留下叨扰的道理。 太子走的时候深深地看了宋团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原本想跟宋团说两句话,但见长公主已经将她搂在怀里好生安慰着,稍稍放了心。 苏凛始终一副淡然不惊的模样,扶着苏老太太走了。 一切都归于平静。 宋团只觉得心累,她从母亲怀里退出来,婉拒了父兄的陪伴,说想自个儿在荷亭待会。 不为道长朝长公主和父子三人摆摆手,示意他们放心,他会留下的。 夏满和冬足留了支灯笼便退下了。 蛙声不知什么时候又响了起来,荷叶簌簌声也变得清晰可闻。 不为道长:“小团儿~” 四周无人,卫子岚也不端着了,嬉皮笑脸地凑近宋团。 宋团不想理他,把脸撇向一旁。 都怪舅舅弄得人尽皆知,如今她把重生后的生活过得一团糟,顶着张小孩的脸,也不知是继续做孩子好,还是该做大人。 想到此,宋团又转过脸来瞪着长须仙人。 卫子岚摸摸鼻子:“我知道你在怪舅舅为了声名到处宣扬你是重生的,舅舅错了,舅舅就是气不过今年的祭祖大典居然交给青云观那些臭道士来办,明明是我家的祖宗,皇兄放着现成的道士不用,用外边的。” “难道不是因为去年你主持祭祖的时候下了雨么?”宋团哼道。 “哎呀,之前我在观天象上是差了那么一点,但现在很准呀,你看今日,我就算出有旱雷。” 而且这雷打的太是时候了! 皇兄手指苍天不敬天道的时候落下来,这阴影,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消去。 “舅舅。” “嗯?” “倘若你重生了,你会做些什么?” “那自然是做想做的事情。” “不怕改变什么吗?” “我都重生了,不就是这方世界最大的改变吗?” 第15页 宋团豁然开朗,她本就是要改变顾原的死和那场战争,怎一碰到秦玉秋,便煳涂了。 既然喜欢,不借着先天优势去追,去改变顾原的心意,还等什么呀! 况且她若是与顾原成婚,那和亲自然也就和不成了。 顾原的那些兵法战术,自是可以找机会跟太子表哥说的。 既然上辈子能说动太子应战,这辈子有她在,自是能说服太子提前准备,抢占先机,将西渠的谋划毁个干净。 至于秦玉秋,可能正因为活着,所以顾原便不会那般在意她,那般忘不了她呢? 只有死人才是最大的情敌! “我知道了~小舅舅,谢谢你!” “嗯,既然重生了,就好好把握当下吧。” 宋团:???!!! “啊呀,我入戏太深了。” …… 第7章 夜凉如水,长平街上户户紧闭着大门,太子卫珏站在街头拐角处,身姿颀长;贴身侍卫打着灯笼侯在一边,警惕地观察四周。 顾原悠悠然踏着月色走近。 方才离开宋府前,他特意让太子等等他。 太子见来人,微微一笑:“找本王何事?” “你居然还有女暗卫?” “就知道瞒不过你,”想到那日街上看到的,太子忍不住低笑出声,“不过可不是本王。” 顾原摸摸下巴,眉梢微挑:“宋侯?或者宋砚?” “是宋侯,那日你与小糰子上街,我与他正好在茶楼上,他本意是想让小糰子看清你的为人。” 顾原:…… 可惜了,早知如此,他就收下那兰儿,他还以为是太子闲着无事戏耍他呢。 顾原摇头懊悔:“宋砚见过你的那个兰儿吗?” “自然不曾见过。” “那你将她借我用用吧!”桃花眼闪烁着精光,一看就在打着什么主意。 太子也来了兴致:“你要作甚?” “自然是还彼之道了,所谓父债子偿,他能试探我,我也得试探试探他儿子,看看名满天安郡的端雅君子是否真的君子。” 月色下,两只狐狸相视一笑。 当晚,宋团跑到长公主屋里睡去了,宋侯被挤到宋安屋里,一脸委屈。 宋安也是愁眉苦脸,一双杏眼湿漉漉地看向自家大哥。 宋砚抬手摸摸他的小脑袋瓜子,跟宋侯说道:“父亲你去宋安屋里,宋安就跟我睡吧。” 宋侯怏怏不乐地“嗯”了声,抬脚进了宋安的屋子,转身关上门。 宋安风中凌乱:不是这样的!!! 他是想让哥哥和父亲一起睡的! 跟哥哥睡,和跟父亲睡有什么区别么! 都会让自己躺床上背完书再睡,除非他们先听睡着。 宋砚走了几步,回头见弟弟还愣在原地,只以为他还在高兴可以与自己一个屋,忙招手唤他跟上,温柔得如夜里春风。 这边宋团搂着母亲的胳膊表示明日就想回青学。 青学和太学就只有一墙之隔。 不同的是,青学只接收世家和官宦家未满十二岁的小子或未及笄的女孩,而太学只接收年满十二的世家、官宦子弟,或从各地选拔上来的优秀学子。 宋团上辈子及笄前一直都在青学上学。 次日卯时,宋团还沉浸在睡梦里,门外宋安已经在敲门了。 “阿姐,阿姐~起床啦,迟到了要被夫子罚抄书的!” 宋团捂住耳朵翻个身继续睡,一张过了冷水的帕子马上敷到脸上,宋团嘤.咛几声,不情不愿地被夏满拉起来。 她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么! 长公主正在镜前梳妆,宋安还在门外嚷嚷,声音听着比自己上学还要兴奋。 “去让安儿别喊了,他姐姐起来了。” “是。”春盈忍着笑出去了。 一刻钟前她去跟大公子说小郡主今日也要上学时,本还在赖床的小公子马上爬起来,动作别提多利落了,以前可从未见小公子上学这般积极的。 宋安能不积极吗,他阿姐自从落水后在家待了好多天了,每日他摸着黑起床,他阿姐还在唿唿大睡,他怨念很重的好不好。都是差不多时辰从娘胎里出来,自然 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离府前长公主还很担心宋团不能适应,不仅嘱咐了丫鬟们仔细着些,更是要求宋砚和宋安多多注意青学那边的情况。 宋团拍拍胸脯表示她可以,好歹也是活过一辈子的人了。 虽然那辈子很短,不过二十来年,但是其他人不知道呀。 ** 慧心斋的廊下挂了两串铃铛,风一吹,叮噹作响,院里有棵槐花树,正簌簌地掉着花。 屋里有些吵闹,趁夫子还未来,小姑娘们三五个聚在一起闲聊。 宋团就是在这种时候大摇大摆走进去的,在看到她之后,屋里渐渐安静,无人说话。 十几双眼睛都朝她看过来,好奇有之,惶恐有之,更多的是跃跃欲试。 宋团才懒得理会她们,迳自找了个挨着窗的空位坐下,夏满和冬足替她规整好上课要用的书本笔具,之后便到廊下候着。 那边几人开始窃窃私语,其中一名长相柔弱的小姑娘被推到最前面,与她长相颇为相似的姑娘正斜眼瞪着她,其他人附和,似在怂恿着小姑娘过来。 第16页 小姑娘双眼含泪,楚楚可怜,双手绞着帕子,鞋底在地上慢慢挪蹭。 宋团都等的心累,她记得这是柳丞相家的庶女柳惜琴,后面作威作福的是柳家嫡长女柳惜书,算是除了她之外,青学里的第二个小霸王吧。 “有事?”她迟迟走不过来,宋团只好主动开口问了。 别看这姑娘一副柔弱菟丝花的模样,可记仇得很呢。 相比起来,她更喜欢她姐姐柳惜书,上辈子她和亲的事情传出去后,多的是看热闹的贵女,嘴里都说着恭喜,只有那个向来跟她不对付的柳惜书红着眼眶,恶狠狠地骂着那些道喜的人:“有什么值得恭喜的,那是个狼窝,你们觉得好你们去啊!做什么过来噁心人,我呸!” 眼前的柔弱小姑娘含泪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回头看了看身后那群人。 柳惜书快被她气死了,不过是叫她问个问题,弄得好像她要找宋团麻烦似的,要不是自己之前跟宋团经常吵架,她就自己来问了。 再不问夫子就要来了,柳惜书一跺脚,自己抬脚走过来,经过柳惜琴旁边的时候,还冷哼了一声:“没用的东西。” 宋团就看着那姑娘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待站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又一下子偃旗息鼓,脸涨得通红。 “噗嗤”,宋团没忍住,索性放开了哈哈大笑,原来柳惜书小时候这么可爱呀,怪她以前净顾着跟她吵架,都没发现。 “你你你你笑什么!”小姑娘气鼓鼓,眼里明明不知所措,却还强撑着。 “笑你可爱啊,柳惜书,我都没发现原来你这么好看。” 柳惜书一愣,脸颊通红:“你,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觉得我好看?” 柳惜书长相随爹,菱角分明,颧骨微凸,颇有些女生男相,别人只会夸她有其父之风采,起初她听了很开心,后来才知道那是没得夸了。 但是那些人对着柳惜琴就会说容貌美好。 宋团也是想到这茬,忙止住笑,认真地点头:“你真的很好看。” 没想到话一落,向来傲气的小姑娘红了眼眶,眼里泛起了泪雾,惊得宋团忙掏帕子起身帮忙擦泪,她现在可是比这群姑娘大上二十多岁呢,要是把她们欺负哭了,那真是羞也羞死了。 “你方才是要找我吗?”边轻抚小姑娘的背边柔声问道。 小姑娘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当然可以。”说罢又对那群围在一起的人道:“你们还要看到什么时候?要不要坐过来啊!” 柳惜书:“看什么看,该坐哪坐哪去!” 完了完了,众姑娘唿啦啦一下散开坐好,心里大唿完蛋,青学第一恶霸和第二恶霸和好了,接下来是不是要联手横行青学! 第8章 青学和太学除了女课和骑射,其他的夫子都是两边授课。 今日早课来的是张夫子,他父辈是立过汗马功劳的,家里有个弟弟更是在大将军手下做事,很有些来头,贵女们不敢在他的课上造次,一个个乖乖地诵读着书。 除了靠窗的那两人。 张夫子自认管不到她们头上,只要她们不闹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柳惜书正跟宋团传着纸条。 郡主,你真是重生的吗?——柳惜书 那是自然。 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柳惜书 不行哦,你没听说不为道长的告诫? 听说了,“凡打听将来事者,说的人舌断,听的人耳烂”。——柳惜书 那你还问? 但是……我们现在是在写啊——柳惜书 宋团睁大了眼睛,莫名觉得很有道理,她转头去看柳惜书,柳惜书眨了眨眼,神情透着天真无辜。 纠结了片刻,宋团在纸上问她想问什么问题。 我想问,我将来的夫君会是谁呀?——柳惜书 柳惜书将纸递过去的时候就羞红了脸,一时间竟不敢看宋团。 她是真想知道以后的夫君是谁,她到现在就喜欢过小表哥,可是小表哥说她没有柳惜琴好看,以后他要娶柳惜琴,才不要娶她。 所以后来她就不喜欢小表哥了。 她想知道将来到底是谁会喜欢她,而不是喜欢柳惜琴。 宋团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上辈子柳惜书的姻缘实在……不怎么好。 柳惜书本来都跟郎中令家的大公子订亲了,她也很喜欢对方,每次提到那家公子,眼里都放着光,可后来不知怎么的,那人最后娶的是柳惜琴,柳惜书一气之下搬去城郊尼姑庵住了,直到开始打仗了才回来。 至于后来她有没有嫁人,宋团去了边关,就更不得而知。 想了想,宋团提笔写到:“我忙着呢,不记得了,反正不是郎中令家的。” 不一会儿,纸条就被递了回来—— 你都不记得了,怎么知道不是郎中令家的。 笔触用力,最后那一笔都浸透了宣纸,可见小姑娘有些不满了。 宋团诧异,不会这时候已经跟郎中令家的见过了吧。 为了不让小姑娘重蹈覆辙,宋团只得回道—— 第17页 因为柳惜琴嫁到他家了。 柳惜书有多讨厌柳惜琴,那是整个青学都知道的事情,只要柳惜琴嫁去的人家,柳惜书肯定打死都不去。 却不想小姑娘看完后气得瞪了自己一眼,那张纸被小姑娘狠狠地揉成一团,墨汁未干,都沾到她手上了也浑然未觉。 □□完纸团,柳惜书直接趴在桌子上,小肩膀还一耸一耸的。 宋团心想,果然是已经对郎中令家的公子有想法了。 当下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情场失意的姑娘,只好装作没看见,低头管自己看书。 没看一会儿,旁边又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潦草地写到—— 为什么你记得柳惜琴嫁给了谁,却不记得我的。 末了还画了一本书带着束火把和一颗离得很远的青泥糰子,示意自己现在很!生!气!她们的友谊到此为止了! 宋团:……画得还挺生动的。 早课后,柳惜书坐回了原来的位置,走得时候还不忘瞪了宋团一眼,经过柳惜琴的时候,更是鼻孔朝天。 其实宋团也算没猜错,柳惜书昨天刚刚见过郎中令家的大公子。 那大公子今年十五岁,模样很是俊俏,他随父亲去丞相府拜访,正好捡到了她的风筝。 到现在柳惜书还记得那人笑得真好看,她明明都已经准备喜欢他了。 其他贵女云里雾里,没有想到青学第一霸王和第二霸王的友谊这么短暂,一节早课的功夫就结束了。 果真是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早课结束,便是一个时辰的朝食时间,宋团起身去了“食斋”,夏满和冬足拎着食盒跟上。 夏满:“郡主,您午食想吃什么,我等会去小厨房做。” 青学里都是年纪小的孩子,世家们不放心,便一起出钱专门在青学里辟了个院子,分隔了几个小厨房,以便带来的丫鬟婆子们能给主子们做些热乎合口味的饭菜。 至于太学则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年纪大了,家里自然不会纵容,故太学的学子要么吃里面厨子统一做的饭食,要么自己带,若是想吃新鲜的,那便让家里送过去。 宋团想到这里,便说:“就平常我爱吃的那些,记得多烧两份,等会给哥哥和宋安送去。” “好的,郡主,奴婢一会就去。” “嗯……”宋团沉吟片刻,又说道:“你等会躲开我哥哥,叫宋安在小竹林等我。” 夏满轻笑应是。 宋团回到“慧心斋”,却看到自己桌上堆了好几张小纸条,拿起来一看,全是什么“我以后的夫君是何许人?”“我能长命百岁吗?”“我会生几个儿子?” “我将来会变美吗?”…… 落款自然是屋里的小姑娘们。 有几个还怕顾原不记得,特意将自己父亲是谁,母亲是谁,兄弟姐妹几人写得清清楚楚,甚至有几张最后都加了“保佑我家平平安安”“保佑我爹步步高升”“保佑我娘下一胎是个弟弟”…… 宋团眼角抽搐,这些姑娘们都疯了吧,啊?是疯了吧! 这哪里是把她当先知,这已经是人形道观了! 还许愿! 要是能许愿,她定要每日对着镜中的自己许三百个“保佑顾原与我百年好合”,哪怕对着镜中的自己磕头都行! 她更没想到的是柳惜书居然会把这种“漏洞”广而宣之,一时间有些生气,她环顾四周却没看见柳惜书,连柳惜琴也不在。 哼,臭丫头,肯定是心虚躲起来了! 气死她了! 那些贵女们两眼巴巴地看着她,有几个还亲自磨了墨送到她桌上来,谄媚地笑笑后退开,继续眼巴巴地盯着她看。 宋团冷笑,眼里不自觉带上了在边关磨砺出来的锋利,吓得贵女们一个哆嗦。 紧接着,宋团随意抽出了一张,当场读了出来,贵女们脸色煞白,赶紧捂住耳朵,她们可没忘记不为道长说的“说者舌断,听者耳烂”,这小郡主莫不是嫌自己舌头太多余了不成。 宋团大声念到:“我将来能有几个儿子,可以做当家嫡母吗,哦,这是姚秋月问的,现在我就能告诉你,你给我听好了!”宋团随便抓了一个贵女,扒拉下她捂着耳朵的手,问她姚秋月是哪一个,那贵女抖抖索索地指着缩在角落里的姑娘,等宋团一放手,她赶紧捂住耳朵蹲了下来。 宋团跑到姚秋月那,照方才那样扒拉下她的手,对着她的耳朵就要开始喊,那姑娘吓得眼泪如串珠似的掉。 宋团:“姚秋月,我告诉你,你将来能有几个儿子,能不能做当家嫡母,我现在就告诉你!” “你会有……”宋团故意顿了顿才接着说:“几个儿子我能知道吗?我他娘的都不认识你!我能知道什么!你又算哪根葱,能让我花心思记住你生了几个儿子嫁没嫁人做没做嫡母!” “本郡主忙着呢!” 姚秋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边打着哭嗝边说:“郡主我错了,我再也不问了,呃!我错了,呃!” 宋团只得又贡出一只帕子替她擦擦脸:“行了,别哭了,知错就好。” 第18页 “把你们的纸都给我拿走,然后乖乖坐好!” 这一声令下,那些个贵女一个个挂着泪奔向宋团的桌子,几个喘气的功夫,宋团的桌子已经恢復如初,连送回来的墨水也被端回去了。 后面上课的夫子都觉得今日小姑娘们格外安静和听话,让读书就读书,让写字就写字,连他们见小姑娘们如此听话,忍不住多布置了些作业,她们都乖乖应着。 自己的授课果然越来越有意思了,大家都沉迷其中啊,夫子们心道。 宋团本还想等柳惜书回来问清楚,并且好好告诫她一番,不然她到处宣扬,迟早得传到宫里那位耳边。 到时候那位会如何还真不好说啊。 但是等了许久,一直到午食,柳惜书和柳惜琴都没回来。 连带着她们的丫鬟也不在,兴许是回府了。 无奈宋团只得修书一封,让冬足亲自送到丞相府,一定要亲手交给柳惜书,她不在家就等她回家,千万不可给旁人看去。 冬足领命出去了,走前嘱咐夏满仔细着些。 夏满伺候完宋团用饭,便去给两位公子送饭了,她也没忘宋团的吩咐,趁大公子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跟宋安说了小竹林。 宋团到处晃了一圈,确定没人注意自己后,熘熘达达到了青学和太学隔的那堵墙,蹲下身扒开墙角的草丛,一个狗洞出现在眼前。 无比熟练地钻过去,又沿着墙走了一里路,便到了她与宋安约好的小竹林。 这里是她和宋安的秘密基地,一般没人会过来。 以前烦了听课,他们便会来这里斗斗蛐蛐儿什么的。 她到的时候,宋安已经无聊得蹲在地上逗蚂蚁了,一见到她,宋安连忙起身,同样的杏眼发着光:“阿姐你是又有什么好玩的吗?” “你先告诉我,原哥今日来了吗?”宋安没回答,反而先问道。 宋安点头:“原哥来了,他落下了许多,还被夫子赶来我们明理院里听学补课呢。” 年满十二的世家子弟刚进太学时都要先去“明理院”听学一年,之后再根据考核成绩分到不同的院里去。 宋团眼眸亮如星:“大哥没跟着?” “大哥被太史令叫走了,命我看着原哥好生学习呢,回头还要检查我跟原哥的作业。”宋安嘟嘴,他只想跟原哥玩。 “太好了!” 宋安:啊? 宋团双手搭在宋安肩上,杏眼笑成弯月:“阿弟,你那些作业姐姐可以帮你做哦。” “真的吗?阿姐你真好!” “但是有个条件呢。” “什么条件?”宋安不解,歪着头问道。 宋团嘿嘿笑了两声。 “脱衣服。” !!! 顾原用完午食便回明理院趴着了,听课是不可能听课的,他也想逃学,但宋沉冼居然联合教算术的孙夫子,说什么逃一次学,加罚一百道算术,不止如此,他还命宋安盯着他。 宋安自上次放他走被宋沉冼罚抄了一百遍《弟子规》后,再也不敢心软了,恨不得时刻跟着他,自己一有逃学的念头就抱着自己的大腿哭,说什么“已经跟原哥你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我今晚能否安眠,全靠原哥你可怜”“原哥心累,我也心累,不如一起,听着课睡”…… 顾原一想到宋安的那些“头头是道”,就忍不住扶额,又好气又好笑,不愧是双胞胎姐弟! 不过今日……顾原环伺一周,那小子怎还没回来?不会自己先忍不住逃学了吧! 就在顾原对逃学蠢蠢欲动的时候,宋安回来了。 但是这个“宋安”好像有些不一样啊,顾原摸着下巴打量着,很像另一个人呢,尤其那双杏眼。 宋安的那双杏眼可没有眼前这双灵动,更没有那偶尔泄露的几丝狡黠。 哈,有意思! 待人在自己身边坐下,顾原凑过去,小声道:“小糰子?” “宋安”并没有露出紧张的表情,反而笑眯眯地点头,纠正道:“团团。” 顾原:“嗯?” “以后叫我团团。” 顾原身体微向后仰,脸上明显写着—— 你又发什么疯! 宋团只是笑笑不说话,顾原耸耸肩又凑了过来:“宋安呢?回家去了?” 宋团摇头,伸手指了指隔壁青学的方向。 顾原愣了一瞬,继而哈哈笑出了声。 旁边的学生好奇地朝他们看过来,宋团无奈地扯了扯顾原的衣袖,顾原这才压低了声音,胸口不停地鼓动—— 他有些想去青学瞧瞧了。 宋团也“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第9章 青学。 “宋团”低着头脚步匆匆,时不时伸手拽几下身上的衣裙。 夏满满脸狐疑地跟着,她怎么觉得郡主从小竹林出来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呢? 这走路的蛮劲怎的越看越像小公子。 头髮也不一样,早上梳好的髮髻现在全散了,只是粗粗地归拢在一起,随意地用髮带高绑于脑后, 更像小公子了…… 第19页 摇摇头,夏满止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加快步子跟上“宋团”。 “宋团”一进慧心斋,直奔最后一排靠着窗户的位置,埋头趴下,也不管这位子之前是谁坐的。 反正,“她”坐了就是“她”的。 窗外是一汪小池,成年男子两步便可跨过去,七八片碧绿的荷叶交叠错落,点缀其中,小池周围随意散着或大或小,千奇百怪的石头,偶有蜻蜓徘徊停留。 于窗棂外也是一幅小趣之景。 怪好看的。 “宋团”从胳膊缝里悄悄朝外睨着,灵动黝黑的瞳随着那蜻蜓飞起点落。 孰不知,也有不少人偷偷朝“她”觑来。 “她”四周的位置都空着,贵女们宁可两人挤坐一桌,也不愿踏足“她”周边的“净土”。 至于夫子,只要这群小姑娘们乖乖听课,管她们坐哪。 待那只蜻蜓撩遍池里荷叶,扇扇翅膀飞走了,“宋团”才将视线挪回课上,这一看,那边是熙熙攘攘挤做一堆的小姑娘,这边是孤零零的自己。 当即心疼起自家姐姐来—— 没想到,阿姐在学堂里如此被人排挤! 太过分了,真是气死他了!他一定要想办法替阿姐找回场子! 上首的夫子放下手中书卷,说了声“歇息一刻钟”后便管自己走了。 柳惜书风风火火地回来了,拽着哭哭啼啼的柳惜琴,直奔向“宋团”的桌前。 “郡主!” 一声大吼吓了“宋团”一跳。 抬眼就见两个女孩子在他面前,一个盛气凌人,一个泪眼婆娑。 柳惜书见“她”看过来,将柳惜琴推搡上前:“你自己跟她说!” 柳惜琴抽抽噎噎道:“郡,郡主,我不该将纸条的事情说出去,就算是自家人逼我到处说我也不能说,都怪我的胆子太小了。” “什么有人逼你,你给我说清楚!”柳惜书气得吐血,她就知道这臭丫头跟她那个姨娘一个样子,蔫坏蔫坏的。 “姐姐,你让我说的我都说了,不让我说的我也必须说出来,是非对错,郡主自会判断。那些纸条的事情,若不是你告诉我的,我哪里会知道。” 柳惜书气得跺脚,说她又说不过柳惜书那张巧嘴,只能指着柳惜琴:“宋团,你信她还是信我?” “宋团”摇摇头:“她”不知道啊,什么纸条什么说的,乱七八糟! “你!你这个煳涂蛋,什么重生回来的,骗鬼的吧!我以后再也不跟你好了,我也不许别人跟你好,你,你就一个人玩吧!”柳惜书怒瞪着眼珠子吼道,配上那副偏阳刚的相貌,显得格外兇悍。 宋安一听不高兴了,敢情自家姐姐被孤立是这个人搞的鬼,柳丞相家的女儿他自然认识,往日在青学里也听说过她与阿姐的一些争锋相对,但没想到这人是这么欺负自家阿姐的! 宋安小手一指柳惜琴,点了点头,意思再明显不过—— 我信她! “宋团!我讨厌你!” 柳惜书红着眼眶跑了出去。 宋安见对方气走的模样暗乐:太好了,总算替姐姐出了口气!剩下那些孤立姐姐的人,他慢慢想办法收拾! 气死一个算一个! 柳惜琴上前,柔柔福身:“多谢郡主。” 因年纪尚小,身量还未长成,但已可见日后蒲柳般的柔弱姿态。 “郡主,还望你不要怪姐姐,姐姐那是……” 没等她把话说完,宋安已经转过头去继续趴着了,后脑勺上明晃晃地写着“好走不送”。 柳惜琴小脸僵硬了一瞬,随即红了眼眶,委委屈屈地站在那,还是平时与她要好的姐妹上前将她拉了过去,好一顿安慰。 明理院。 季夫子摇头晃脑,读一句讲解一句,引经据典,野史正史齐上。 宋团双手托腮,听得津津有味,不愧是前太史令大人啊,这一个个故事比戏台上还精彩!还暗自可惜这季夫子只在太学教课,得空就在家含饴弄孙。 顾原见她听得认真,预先画好的五子棋都不走了,那张纸压在胳膊下不再传过来,也是啧啧称奇。 他倒真没想到宋团真是听课来了,难不成太学的课比青学更有意思? 若是宋团能知道他此刻的想法,定是要重重点头,说一句“是的”。 青学女眷的课都很循规蹈矩,主要教着贵女们识文断字,琴棋绘画,偶尔能作上几首描景叙情的小诗小词也就够了,像这般野史趣闻,尤其是关于某些文人墨客的风流轶事是万万讲不得的,万一某个小姑娘回家鹦鹉学舌,被家里人知道了,那这夫子也是吃不了兜着走,被青学除名都是轻的。 季夫子心里同样诧异,平日里只知睡觉玩闹的“宋安”竟然在听他讲课,那小眼神俨然是屋内最认真的一双,没有之一。 教好一名好学生的成就感远远比不上教会一头“惰驴”。 季夫子越讲越精神,桌上备着的那盏润口的茶都还是满的,讲到口干舌燥都没想着去嘬一口,时刻注意着“宋安”的小表情,见“他”随自己的故事变换神色,心情大好。 第20页 如此一篇文章讲下来,酣畅淋漓,见下首的“宋安”也是满脸的意犹未尽,季夫子捋着鬍鬚哈哈一笑—— “宋安。” 宋团还兀自回想着方才夫子说的故事,一时也未反应过来叫的是她。 旁边的顾原朝她扔了个纸团,宋团吓了一跳,未等她扔回去,就听得台上夫子又喊了一声“宋安”,这才略有些慌张站起来,拱手行礼。 说话却是万万不能说的,这一开口,声音都不一样。 季夫子和颜悦色,也不在意小小孩童的这点疏忽,捋着鬍鬚颇有兴味地问道: “若你是那武威将军,你待如何?” 方才讲得便是武威将军的事。 武威将军乃是百年前赫赫有名的大将,立下大小战功百几,后世不少人研究他的行军作战,甚至着书论述,宋团记得上辈子顾原对其就很是推崇过一段时间,所以关于这位武威将军的故事,她也了解许多。 只是今日夫子讲得却是关于武威将军和他夫人的故事,宋团也是头一次听闻,之前她只知武威将军休妻后终身未娶,被人诟病过“无后,不孝”,不曾想这其中的故事如此曲折,令人愤愤。 相传有次敌军来犯,武威将军的夫人竟被敌军细作掳走,绑于阵前,威胁将军退兵五百里。 武威将军假意退军,暗地里与安排在敌军的内应里应外合,不仅救回了夫人,还打了敌军一个措手不及,逼其反退了八百里。 这本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大好事,奈何流言四起,人人都道将军夫人被掳于阵前的时候,就该自我了断,以免拖累了将军,街巷上到处传着“夫人贪生怕死,不配做将军夫人”“将军夫人被掳去敌营,定被糟了身子,不干净的女人怎配得上将军”的言论。 巧的是,夫人被救回两个月后,还真查出怀有身孕,那是将军的第一个孩子,哪怕将军自己知道夫人肚子里怀的是自己的种,却也挡不住串巷的谣言。 就连家中的老母亲也来劝自己休妻另娶,忘了几个月前她还在到处夸赞自己的媳妇是如何如何的贤惠孝顺。 最后,战场上战无不胜的将军终究没抵过人言可畏,休了心尖尖上的夫人,给了足够的银钱,托熟人将她送回娘家,然后自己奔赴边关,一生未娶。 听闻将军年逾半百,从边关回来后曾去寻过夫人,才得知夫人不被娘家接纳,被赶了出来,独居于一城外小屋,竟也是未曾再嫁,为了等他回心转意,苦苦撑了五年,郁郁而终。 至于那孩子,生下来不到两个月,一场高烧之后也没了。 将军悔恨万分,这时朝中新将顶替了他的位置,大家也渐渐忘记他的赫赫战功,开始指责其不娶妻生子,活生生气死老母。 流言纷扰,将军这才真正懂得何叫“人言可畏”,也更是明白当年夫人心中的痛,忍不住老泪纵横,捧着妻子的灵牌辞官归乡。 一生戎马的将军,晚年过得甚是孤独,就连身后事,也只有曾经的一个部下出面打理。 宋团唏嘘不已,心里有些意难平。 夫子见她不答,又追问了一遍:“宋安,你若是那武威将军,你又待如何,是休妻另娶,还是如将军那般,休妻不娶?” 宋团很想大声回自己若是那将军,压根就不会休妻,但夫子那声“宋安”提醒她,不能随意张口,只得将话硬生生堵在嗓子眼。 难受! 难受至极! 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又忍不住不吐不快的时候,顾原起身朝夫子行礼:“回夫子,宋安他昨日和今早都在高声诵读夫子教过的文章,把嗓子给读坏了,不如让他写下来?” 季夫子闻言大为感动,暗道此子可教,甚至决定今后好好地认真地教导宋安,若是能将曾经的一头“惰驴”教成名满大晋的名士,再加把劲儿,督促他考个一官半职的,那真真不枉他辞官任职太学夫子了! 说不定百年后,还能史书有名,就算没有,哪怕成为坊间的一桩美谈也不赖! 嗯……可以将这桩美谈称为“季夫子苦心教导,惰学生幡然醒悟终成大才”! 季夫子心里小人默默点点头,甚为满意。 当下也允了顾原的提议,温声细语地让“宋安”慢慢写。 担心“宋安”着急,季夫子又对顾原道:“趁宋安在写着,顾原,你先来说说,若你是那武威将军,你当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宋安:阿姐阿姐,我帮你出气了!柳惜书再不敢来找你了! 宋团:阿弟阿弟,我帮你长脸了!夫子以后会认真教你读书的! 第10章 院里是花团锦簇,奼紫嫣红们迎风斗艳;屋后是一小片青竹,兀自高雅,只偶尔竹叶簌簌。 屋里的少年声音清朗悦耳,尾调透着漫不经心,然一字一句,无比笃定,抓着人的耳朵。 少年俊俏,一双桃花眼流光溢彩,瞧着倒是比屋里其他小少年大上那么几岁。 他旁边一名容貌妍丽的小少年一边奋笔疾书,一边侧起耳朵认真听他说话,偶尔提笔沾墨的时候,杏眼挪到少年身上待会,又在墨滴将落前,赶紧回神接着往下写。 除了少年的声音,屋里再无其他声响。 第21页 “我若是那武威将军,绝不会休妻。 其一,退敌救妻本是皆大欢喜的好事,为何会突然间变成戳人的刀子,这背后恐怕并不简单,若说没有人暗中操控,我是不信的。 其二,那将军夫人被绑于阵前,冷静不惧,静待将军;深夜将军来救,极尽配合,不拖后腿;流言四起,长辈施压时,依旧能不畏人言,独自产子。 桩桩件件,可见其心性之坚韧,对将军也是全心全意的信任,是位值得託付后背的女子。 人言再可畏,若是能互相信任,互相扶持,他人除了耍嘴皮子,又能耐我何? 其三,孤寡一生会被人指点,坚持所爱也被人指点,那何不选第二条?” 顾原姿态随意,然除了宋团,众人都未曾想到天安郡大纨绔竟能说出如此有情有义的话来。 不过也是,说到不畏人言,他自个儿本身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宋团心里乐开了花,她就知道顾原的想法与她差不离。 顾原说完,她也正好写完,于是将那张纸双手奉于夫子眼前,夫子伸手接过一看―― 瞧瞧,这字还真有点他的风骨,撇捺带着些许豪气,看来私下是下过功夫的。 季夫子大感欣慰,殊不知宋团两辈子习字都是照着宋砚的字临摹,而宋砚的启蒙老师正是季夫子。 再一看宋团写的内容,季夫子哈哈大笑,那字虽好看,遣词造句却是格外不讲究,不过这也恰恰是少年人的天真可爱。 那张纸洋洋洒洒被写满了: “休妻是不可能休妻的,修理那些嘴碎的还差不多,若我是武威将军,定是要见那些人一次揍一次。 我就不信仗着赫赫战功,护不住自己夫人,他们若是不服,有本事告御状去啊! 他人骂得越狠,我便越宠我夫人,叫那些人瞧瞧,我夫人过得多幸福,气死他们! 至于母亲那,待孩子生下来,长得像我,母亲自然就明白了,就算当下在意流言,看在孙子的面上,也会慢慢释怀。 当然,如今再说这些都是马后炮,我只希望自己今后既能无愧于国,也能不负所爱。” 看到最后一句,季夫子忍不住大声道: “好!好一个无愧于国,不负所爱,很好!哈哈哈哈!” 他果然没看错,此子只要好好教导,将来必成大才! 季夫子耐心等纸上墨干,而后仔细将其捲起收好,心里恨不能当下就带宋团回家,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然后师徒二人,一同名扬天下,史册留名! 屋内其他小少年今日也对这两个学渣表示刮目相看! 就连顾原,也朝宋团连连投去目光,宋团单手托腮,侧首回以微笑。 后面其他夫子的课,宋团同样听得认真,偶尔侧头便能看见顾原就在身旁,与她坐在同一个地方,听着同样的课,虽说那人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但并不妨碍宋团的好心情,以至于转回头的时候眼里的笑意都无法掩去。 上首的夫子面对那双带着笑意的认真的小眼,心情大好,这头惰驴不仅没睡觉,还真的在听他讲课! 尤其课后与季夫子一交谈,都觉得宋安长大了,要好好教导,以后定堪大用。 后来各夫子私下比拼着,比宋安哪门课成绩最好,比宋安听谁的课听得更认真,势要将这头可造之驴抢入自己门下。 当然,这是后话了。 宋团对今日的太学一游颇为满意,也是意犹未尽。 下了学,宋团去小竹林找宋安,顾原悠哉悠哉地跟上,待一见到宋安,立马乐了,连连感嘆龙凤胎的神奇。 宋安年纪尚小,身子骨还未长成,穿着宋团的衣裙并不违和,若不细看,是看不出来差别的。 只是头一次穿女子衣裙,他还有些别扭,被顾原这么一笑,小脸更是臊得通红。 宋团笑瞪了顾原一眼,顾原忙止住了笑,示意自己去小竹林外替他们把风。姐弟二人进到小竹林深处将衣服换了回来。 冬足送信未归,夏满独自一人在狗洞附近候着。 见到重新从狗洞钻出来的宋团,夏满还奇怪,怎么去了一趟小竹林,小郡主又变得像小郡主了 狗洞另一侧,还能听见宋安的感嘆:“阿姐爬狗洞的动作好利索啊!” 顾原一阵闷笑。 宋团翻了个白眼,拉着夏满就走。 出了青学上了马车,车夫轻甩马鞭,车轮轱辘转着,前去太学门口接另一位小公子。 宋团掀帘欲喊宋安上车,发现顾原竟然也还在。 顾原桃花眼笑眯眯的,勾着宋安的肩膀,对宋团说道:“你们姐弟二人,可有兴趣随我去看场戏?” 宋安杏眸透着期许,笑得没心没肺:“阿姐,我想去~原哥说会很精彩的!” 宋团来了兴趣,点头让他们上车。 长乐街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顾原带他们去了茶楼,熟门熟路地直奔三楼,要了个临街的雅间,开窗便能将长乐街看得一清二楚。 人群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宋安小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左右寻望:“原哥,你说的戏在哪呢?我怎么没瞧见戏台子。” 顾原倒了两盏茶,递了宋团一杯,示意宋团与他一起去窗边坐下。 第22页 宋团接过,一脸疑惑地朝窗外看,忽地,宋安指着下面一翩翩公子: “诶,那不是大哥吗?” 正要出声喊宋砚,顾原伸出食指“嘘”了一声,宋安不解,但也按耐住了。 宋团眼神询问,顾原但笑不语。 此时,一声熟悉的娇唿在街上响起: “公子救我~”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女人,只是那飞扑的对象换了一个。 宋团瞪大杏眼:“那那那不是那个谁吗?” 第11章 宋砚手捧着两本旧书,清冷的眉眼舒展,时不时小心翼翼地抚过书封,将褶皱抹平。 今日在太史院,他无意听见同窗说长乐街上的书坊里有两本李柏的诗集,乃是他本人亲自整理书写,本意是送予自己的小孙子,然百年过去,不曾想流落到一间小小书坊里,书坊主人表示无关钱两多与少,只会卖予有缘人。 宋砚一出太史院便迫不及待地直奔书坊,本以为要颇费些周折,结果那坊主一听他名字,就将书以二百五十两银子卖给了他。 此时他正兀自沉浸在喜获至宝的怡悦中,忽地余光瞥见一道身影朝自己扑来,立马下意识抱紧书侧让,敏捷地后退两步。 只见那道身影疑似踉跄了下,又好似没有。宋砚无心留意,只想早些到家细赏新得的宝贝。 然左脚刚离地半寸不到,一副柔软身躯扑上来抱住了左腿,离地的脚被迫落了回去。 “公子救救我~” 宋砚低头,一名身姿风流有韵的女子仰脸看着自己,媚眼含泪,眼角微红。 边上有人开始蠢蠢欲动,若不是这小公子看着非富即贵,皇城脚下贵人又多,他们早上前将这小公子扒拉开,递上自己的腿让姑娘抱了。 甚至暗恼这姑娘怎的不向自己求救,自己一准救,包吃包住还包下半辈子的那种救法! 宋砚没有这些想法。 所以他现在很为难。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一粗使婆子带着两名打手气势汹汹地沖了过来。 楼上的宋团一看,挑眉看向顾原:换人了? 顾原但笑不语。 宋安看得津津有味,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宋团只得一只手拽着他的衣衫,一只手喝茶。 楼下的婆子已经在指使那两个打手将人拖走了。举止粗鲁,丝毫不顾及姑娘身子柔弱。 兰儿哭哭啼啼地抱紧宋砚的腿,不留一丝儿缝,丰满紧贴,在后面两个打手的拉拽中还不时地磨蹭。 宋砚:…… “你们住手。”宋砚轻喝。 非富即贵的小公子开口了,婆子挥手让两名手下先退开,自己上前一步福身道:“这位公子见谅,此女从是我们满园春逃出来的,若公子要为其出头,只需五十两,这女子便是你的了,我们再不为难她;若公子并不想出这个头,还望公子行个方便。” “公子~”女子抬头楚楚可怜地看着宋砚:“求公子救救我,我愿给公子当牛做马,任由公子差遣。” 宋砚仍旧双手抱书的姿势,仿佛对腿上的挂件浑然不觉。 哪怕再柔软。 嗯,就是感受不到! “可有契约?官府那边是否报上了?”宋砚问道。 那婆子笑笑:“自然都是妥的,我们满园春是天安郡的老牌子了,一步步都是紧跟着大晋的法条来,可不敢有半丝逾越。” 婆子心里苦啊,她真的是满园春的人,可不敢给自己东家招黑,所以哪怕是配合着那女子演戏,这没有的也得说有。 宋砚点头,又垂眸问那女子:“你是如何被卖进满园春的?” 女子嘤嘤泣道:“回公子,五日前我生父病亡,家中没有多余的银钱替爹爹操办后事,无奈之下,便……便只能将自己卖予满园春,换了银两,让爹爹入土为安。” 兰儿说罢低声哭泣,路人都在感嘆这是个孝女,可怜啊。 “买卖之时你是自愿的?” “小女子也是没办法啊,嘤嘤嘤……” 宋砚:“可你已拿了他们的银钱。” “既是你许诺在前,且早知后果,如今便应兑现。你放心,我虽不曾去过满园春,却也听一同窗说起过,满园春比起青楼,更像是无依孤女的庇护之所,你若不想接客,可以做些粗活,他们也会给姑娘们请师傅教学,学的好也可卖艺不卖身。 姑娘你好好学,将来也能有一技傍身。” 某个去过满园春的同窗在楼上挑了挑眉,早知今日,他将满园春夸那么好做甚! 兰儿的抽噎哽住了,一时半会不知作何反应,怀中的腿在小小地往外抽出,忙不管其他,继续抱紧压住,生生将抽离的动作断开。 宋砚:…… “公子~您就将我买了吧,满园春再好也是个娼所,奴家害怕呀~奴家更愿意在公子身边为奴为婢。” “你认得我?” “……不认得。” “那你又怎知来我身边会比去满园春好?” “公子风光霁月俊朗无双,定是心性良善之人。” “谢姑娘赞许,但做人不可太肤浅,莫被外相迷了眼。” 第23页 兰儿:…… 宋砚说罢,又尝试着抽腿离开,旁边婆子又是感动公子替满园春正名,又是焦急,她可是拿了钱的,要配合姑娘接近她心上人。 “公子,这姑娘一心想跟着您,婆子心下不忍,要不这样,先让她跟您回去,待她凑够了五十两,再还给我们满园春便是。” 宋砚本来就觉得其中有古怪,这婆子话一出口,更觉得不对劲:“不了,我身边伺候的小厮丫鬟足矣。” 边上有人猥琐嘻哈道:“小公子~她可以伺候你些别的呀!哈哈哈哈哈,让你飘飘欲仙那种。” 兰儿红着脸,眼波里风情万千,引得周围一阵唏嘘。 宋砚有些恼了:“姑娘你多大了?” 兰儿:“奴家上月刚满十八。” “太老了,我才十六。” …… 宋砚趁她怔愣的时候,一把将腿抽出,随即转身就走,步子快得似身后有鬼在追。 顾原哈哈大笑,他还是第一次见宋砚如此形容狼狈。 但宋砚会拒绝却在他意料之内,他们这些大家族,脑子清醒的,都不会随意将莫名其妙的人带进府里。 宋团冷哼:“一点儿都不好笑!” 说罢拽起趴在窗口的宋安就要离开。 宋安一脸纠结为难,换作其他人这么戏弄他大哥,他早就上拳头了,但现在这人是原哥。 唉,好难办啊…… 顾原抿了口茶,看着他们出去,也不出声阻拦―― 算不算歪打正着? 那丫头对自己总该歇了心思吧…… ** 宋团坐着马车追上了宋砚,三人一齐回家。 宋砚照例关怀了他们学业一番,却见两张相似的小脸表情竟也出奇的一致―― 秀眉耷着,杏眸微垂不敢看他,小手绞着衣角,小嘴张张合合,欲言又止。 宋砚以为二人都被夫子训了,好一顿安慰,甚至免了宋安今日的抄书。 宋安“哇”一声哭出来,宋团脑袋垂到胸口。 宋家大哥吓了一跳,一会揉揉这个脑袋瓜子,一会揉揉那个的。 宋团小声地将方才的事一一说出,宋安抽噎着补充。 说罢两双杏眸巴巴地看向宋砚。 宋砚哭笑不得,最后嘆了口气:“无事,一场恶作剧罢了,如此我也放心了。” 他本来还有些担心,是某些不怀好意之人盯上了侯府。 兄弟妹三人又是其乐融融,不过等他们回到侯府,均是三脸震惊! 第12章 宋安转动着小眼珠,桌下的手不安分地去拽宋团的衣角。 “阿姐,阿姐。”声音小小的,几不可闻。 宋团在他手背上轻拍了一下,示意他坐好,莫要言语,自个儿明面上身端眼正,专心聆听的姿态。 宋安犹不死心,换了只手去扯坐于另一侧的宋砚的衣角。 “大哥,大哥。” “咳咳!” 这次不等宋砚开口拒他,对面的宋侯轻咳两声,皱眉瞪了过来,宋安立马抽回手,乖乖坐好。 太子卫珏勾唇轻笑:“难道安儿有见到什么可疑之人?” 这话一出口,只见宋家兄姐弟三人的目光都一齐看向太子身后。 着黑色劲服腰挎长剑的女子立在那,面色冷若冰霜,即便察觉到三人的视线,眼神也未曾回望半分,白日里肆意招摇的好身形被紧缚于黑沉沉的布料内,一马平川。 先前还盪.漾多情的眼此刻如同冬日冰霜,又冷又纯。 卫珏顺着三人的视线看去,不由低笑出声,他自是知道今日街上发生的事。 说起来,若不是今日的戏弄,还发现不了宋团已被他国探子盯上。 “你们放心,她叫兰二,是我兰部的暗卫,今日也是她发现有别国探子在跟着你们。” 宋团打消了疑虑,上辈子顾原与她提起过关于晋国“梅兰竹菊”四部暗卫的事情。 本来四部暗卫该是歷任帝王所有,但先皇却直接越过今上,将其交给了太子。 “梅”“竹”二部主情报,前者分布于晋国内大小城郡,后者散于他国。 “兰”“菊”二部皆是以武为主,前者常被外派出去或刺杀或保护。 而“菊”部不离太子左右,随行保护,也算是晋国后方最后一道防线。 今日太子来宋府,四周恐已隐了不少“菊”部的人。 宋安开口想问今日街上之事,刚要出声,就被宋团一把捂住嘴。 宋团朝太子弯了弯杏眼,太子心照不宣地笑着点点头。 “团儿,兰二身手不错,以后便让她跟着你。” 宋团杏眸微睁,正要拒绝,太子毫不在意地抬手阻了她的拒绝之言:“今日起她便任你差遣,只听命于你一人。那探子虽已被捉住,下一个也不知会出现在何时何地,有她跟着,姑姑和姑父也能放心些。” 长公主闻言也觉得此话有理,对这个侄子,她还算放心,便替宋团做主将兰二收下了。 因着天色已晚,还有其他事要去处理,太子便告辞回宫,宋团一直将他送到府外。 “行了回去吧,这段时间出门要小心着些,遇着什么可疑之人,定要跟姑姑、姑父说,或找人通报于我也可。”卫珏嘱咐道。 第24页 宋团点头,她如今占着重生的身份,的确是会惹来多方试探,对比皇椅上的那位,她更信任这位太子表哥。 “太子表哥,那探子……可有审出是哪里派来的?” “说是北琼的,只是听闻了你重生的事,想打探虚实后再将消息传回国。” “北琼?” “嗯?”见她如此惊讶,卫珏眼里带上些许深意,回问道:“可有问题?” “我暂时还没想到,只是觉着奇怪。”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想必对你来说,上辈子的事情过于久远了。”见她皱眉苦脸的模样,卫珏心内暗笑,他这小表妹,眼神依旧澄澈,就算真是重生,想必上辈子也是安稳一生罢。 “想不起来也没事,这些时日多多注意便是,孤就不信,那些个探子还能在我大晋翻了天不成。” 年轻的储君眼里满是孤傲与豪情。 ** 宋团将街上的事情与前几日顾原被兰儿拦住的事都跟宋砚和宋安细细说了,宋砚和宋安也算彻底打消了对兰二的戒心。 宋团小声问宋砚是否会责怪顾原。 宋砚摇头笑笑:“无事,左右我也得了李柏先生的诗集。”现想来,那本诗集也是顾原提前安排的,为的就是引他前去长乐街,然又想到自家妹妹对顾原如此上心,不免担忧道:“团儿,哥哥还是觉得顾原并非良人。” “哥,原哥很好的!”不等宋团回答,宋安忍不住抢着辩解。 他小时候偷偷跑出去迷了路,还是路过的原哥将他背回来,原哥低调,做好事不留名,在府外百米处就将他放下离开,还让他不要告诉家里人,说谢来谢去的怪麻烦的。 宋团赞许地摸摸弟弟的脑瓜子:“哥哥,安安说的不错,原哥真的很好,只是你们对他误解颇深,你相信我,日后他定大有作为。而且……” 宋团羞红了脸:“上辈子我陪他伴他许久,他一直都待我极好。” 宋砚嘆了口气:“既如此,那我静候他有大作为那日。” 说了几句体己话,宋砚便带着宋安走了,离去前,清冷的眼不小心扫过静立一旁的兰二,看着她如今这般冷冷纯纯的模样,心微微跳动了一下。 姑娘的反差也太大了吧。 散着淡淡清雅香味的闺房内,宋团挥手屏退左右,只留了兰二一人。 她小手托着粉腮,圆润的杏眼丝没有丝毫遮掩,新奇地上下打量着兰二。 兰二面色平静,仿若被盯着的人不是自己,恪尽职守地守在原处。 “你白天可不是这般模样,那日也不是。”若不是送太子表哥时又亲自确认了一番,她都要怀疑兰二和兰儿,也是双生姐妹了。 “你实际上是哪副模样?不必拘束,实话实说就行。”言下之意,就算她是先前那般浪.盪多情的样子也没关系。 兰二愣了下,随即拱手道:“回郡主,郡主现在看到的就是奴才的本来样子。” 声音也平平淡淡,不似扑人时婉转。 宋团惊嘆:“那你演的也太好了!怎么做到的?身形也伪装过吗?塞的什么?” 现在的劲装压根瞧不出先前的婀娜身姿。 兰二面色镇定,然宋团还是瞧到了她耳尖上的薄红,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正想挥手作罢,兰二开口道:“回郡主,身形不曾伪装,只是换了身宽松的衣裳。至于其他,是因为兰部有师傅授课,专门教导奴才们伪装之道。” 不得不说,宋团有些羡慕,这换衣简直如换骨! 后面又听到“伪装之道”,顿时来了兴致,拉着兰二给她具体讲了有哪些伪装之道。 不涉及兰部内密的,兰二都一一说了。 宋团听得津津有味,对兰二也是越看越喜欢,性子看似冰冷,实则有种透着淳朴的可爱。 接下来几日,宋团都安分守己地呆在青学听课,不是不想去见顾原,只是意识到凡事得循序渐进,尤其是感情。 这几日兰二寸步不离,就连夫子讲课时,也是坐在宋团后排等着,不似其他丫鬟,只能候在屋外廊下。 其他贵女们看见了也不敢有意见,再说了,宋团身边空位那么多,多坐一个侍女,她们能说什么,毕竟位置是她们主动空出来的。 宋团对周围空出的一片丝毫不在意,想必那日自己着实吓到她们了。 这样也好,正合她意! 只是柳家两姐妹对她的态度叫她摸不着头脑。 柳惜书总是瞪着眼睛看她,瞪着瞪着眼里又莫名泛起眼雾,好似自己是那薄情郎负心汉。 冬足说信已经亲自交到柳惜书手上,也亲自看着她读完信后在她眼皮子底下烧掉。不过,好像收到信后,柳惜书很生气,说什么“不用你家郡主警告,我自是不会乱说,她若不信就算了!” 宋团回想半天,也许是气愤之下写的信,一些用词有些严厉了,伤了小姑娘的心。 行吧,这瞪眼她受着。 但柳惜琴的反应她实在不解,以往二人少有交集,柳惜琴往往不是跟在柳惜书后面哀哀戚戚,作柔弱可怜状,便是在与她交好的贵女们面前,明着替柳惜书解释,实则上眼药。 第25页 而现在,竟然时不时地要来她眼前晃悠下,每日都要到她跟前眨巴着眼睛微微含笑请个安,自己若是回应了吧,对方得寸进尺地要替自己擦桌子摆书本,抢了夏满和冬足的活;若是撇头不理,对方委委屈屈地站在那,直到其他贵女将她拉过去安慰。 宋团觉得自己就像玩弄两姐妹的薄情郎负心汉,辜负了大的,现在又对小的若即若离。 宋安这边苦不堪言,一夜之间,所有授课夫子对他是越发严厉起来,以往只是在哥哥的拜託下给他的作业多了些,现在课上夫子们也盯得紧,不让发呆,不让睡觉,每逢提问必有他,他要是回答不上来,一个个全都用“怒其不争”的眼神看他,事后又极尽安慰之言,句句都在鼓励他不要半途而废。 他什么时候就行至“半途”了,不是还未启程吗? 宋安是满心惆怅,宋砚是宽慰,一一拜谢过授课的夫子们。 宋团在宋安嘆气苦恼时,自是不会戳破缘由—— 傻小子多学点总是好的。 终于在某日午食过后,宋安被那两摞作业逼疯了,他让送饭的冬足约了姐姐在小竹林见,一见到阿姐,抱腿大哭:“阿姐,救我!” “阿姐,我打听好了,哥哥今日都不在,你去明理院跟姐夫在一起吧,如果能帮弟弟完成下作业,便更好了。” 宋团摸摸傻弟弟的脑瓜子—— 唉,都怪自己太过优秀,连累了蠢弟弟。 于是欣然换了衣裳,去了明理院。 这么些时日不见,循序得够久了。 二人换好衣衫刚出小竹林,便看见兰二站在那里,见到二人后,直接走到穿了男装的宋团身后。 宋团和宋安对视一眼,惊道:“这么明显吗?一眼就瞧出来了?” 兰二犹豫了下,抱拳道了声“得罪”,接着走到宋安身后,替其绾了个简单的少女髮髻,比随意的马尾好看多了,瞧着也更像女孩子。 “想不到你还有这般手艺!”宋团左右瞧了瞧,很是满意。 宋安乐呵呵地点头夸赞。 本来宋团想让兰二跟着宋安去慧心斋,没想到兰二头一次拒接自己。 “我的任务便是保护郡主。”说罢将自己的髮髻拆了,绾作侍卫样式,随手从袖袋里取出假鬍子粘上。 身上的衣服本就是男女皆可的样式,倒也不违和。 宋团除了感嘆暗卫的周全准备外,也只能无奈地让她跟着。 想想青学可是守卫森严,大家族的幼子幼女都在,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 却不曾想到,还是出事了! 第13章 明理院。 奼紫嫣红终是逃不过时间,花瓣颜色变得暗淡,尾端开始松软,只需风轻轻一吹,便落的满地都是。 只有屋后的青竹依旧葱绿,闲适地看着花开花落。 顾原抬眼见她进来,笑得促狭。 待她走近,对自己笑脸盈盈,不免心情也好了许多。 “宋安最近可是备受瞩目,夫子们都怕他好不容易开的窍又突然关上。” 宋团杏眼弯弯:“那挺好呀,安安本来就不笨,就是贪玩了些。不过你什么时候能开窍呢?” “我?”顾原指指自己,漫不经心,话里又无比傲气:“天生七窍玲珑心。” “那……”宋团凑近了些许,小手虚抚在顾原心脏的位置,杏眼认真地看着他。 顾原没想到她会突然靠近,不自觉往后靠了下。 “借一窍让我住进去。”宋团轻声地说,带着诱哄,明明是问句,却又不容拒绝。 “好不好?” 又靠近些许,歪头,杏眼透着无辜的诱惑:“嗯?” 顾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动了那么一下。 因为眼前少女的眼神,不似孩童。 带着诱.惑与深情,如同密不见光的黑夜里突然窜起的火苗,执拗地燃烧着,势要在黑暗中占得一席之地。 顾原怕自个若是不答应,这团火都能将自己烧个干净。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咯。”宋团杏眼狡黠地弯了弯,在被别人注意到前,主动起开了身回了自己位置,开始替宋安做作业,目不斜视,纯当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顾原反倒有些不自在了,宋团看他靠近他,他不自在,如今这般忽视他,他还是觉得不自在,跟中了邪似的,眼神时不时朝宋团瞟去。 不一会儿夫子进了屋开始讲课,巧的是,又是季夫子。 宋团对季夫子印象很好,当即放下笔,认真地听起课。 顾原见自己望了她那么多次,都换不回一个眼神,顿时有些气闷。 这还是头一次,他在气场上输给了姑娘。 不对,这还是个小丫头。 季夫子又感受到久违的迷弟眼神,浑身舒畅,赞许地看了眼“宋安”,心道这小子还是不错的。 可教可教。 还要比之前更上心些了! 季夫子今日讲的是先皇与西渠王之间的事。 先皇还是皇子的时候喜欢到处游歷,有次游歷到西边小城,遇到了乐善好施的西渠王,西渠王当时也还是个王子。 两人都是家里受宠的么子,头上都有乱七八糟嫉恨他们的兄长,都喜欢各地的人俗风情,喜欢看到百姓安居乐业,厌恶为夺疆土引发的无必要战争。 第26页 人生难逢观点一致的知己,于是两人在互不知对方的身份下,举香拜神明,结为了异性兄弟。 后来机缘巧合,一起破了欺上瞒下的青楼拐卖案,为了逼使当时的府衙秉公办案,这才露了身份。 再后来,哪怕双双登基,各为其政,二人之间的情谊一如既往,时常互通信件。 也是从那时起,大晋和西渠签署了百年盟约。 期间他国的蠢蠢欲动和挑拨离间,也被两人联手压下。 甚至在晋国因大旱陷入困境,被北琼趁机而入时,西渠王不远万里派兵支援。 这才使晋国守住了北境。 两位帝王的兄弟之情也传为佳话。 季夫子抚着鬍鬚感嘆,又说起了两位帝王一起逛青楼的野史趣闻,全因着老西渠王偏爱晋国温柔解意的女子,先皇在其打着两国邦交的名义过来玩时,被闹得只能带他去青楼。 不然,那傢伙岂不是要觊觎他的后宫。 听闻西渠王从青楼回来后,盛赞晋国的青楼满园春色,百里飘香。 宋团没想到老西渠王年轻时如此风流有趣,可惜啊,先皇去了,西渠王也老了,身体越发不行,那几个王子如今争得不可开交。 如今天安郡倒是真有满园春和百里香两大青楼,也不知老闆是不是听了这段野史取的名。 哈哈,若是先皇和西渠王还在,指不定要去上一次,比较个一番。 当然,就现在,满园春一直压在百里香头上呢。 忽地,宋团一个激灵—— 百里香! 她想起来了,前世开战后,百里香有一天就被封了,明着是因为参与贿赂,私下买卖人口,但她隐约听太子提过,百里香与西渠暗探有关。 这次的探子会不会也跟百里香有关。 一般的探子都会在被捉时服毒自尽,那探子居然轻易便吐出自己来自哪里。 西渠的线也许早早便放下了。 如此一想,宋团也顾不上夫子还在讲课,直接起身告假,拽了顾原一同离开。 顾原勐不丁被拽起,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出来。 兰二默不作声地跟在二人身后。 “小糰子,你逃课逃得会不会太光明正大了些。” “不是逃课,我们去太子那。” 顾原见她不似在玩笑,也收起玩闹的心思:“是出什么事情了么?” 正巧此时,冬足和夏满匆匆跑来,满面焦色,两方迎面遇上。 一见宋团,两人急道:“小公子不好了,郡主被人掳走了!” “小公子,我去通知大公子,烦请您快快回府,我怕歹人还未离开。” 宋团心里“咯噔”一下,顾不上暴露与宋安换装的事,命夏满和冬足边走边说:“被掳走的是安安,快带我去,他是在哪里被掳走的,可有见到人?” 夏满和冬足惊讶了下,很快回过神。 “小郡主,不是,是小公子不愿在慧心斋如厕,就跑去了小竹林,我跟夏满在竹林外把风,然后便听见一声惊唿,等我们进去的时候,就只发现地上这只玉钗,上面还带着血迹。” 冬足手里的是根粉色的蝴蝶玉钗。正是宋团时常别的那根。 宋团拿过来,看着上面殷红的血,也不知是谁的,只希望安安不要有事。 小竹林里,只能看出地上有几处拖拽的痕迹,再无其他线索。 “那人定是将安安当成了我,都怪我,今日换什么装!” 顾原见她急得没了章法,原地打转,眼泪簌簌而下,忙扶住她的肩膀,让她冷静下来。 “宋安会没事的,这血应是掳走他的人身上的,如果是你被掳走了,他也会恨不能以身替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会是谁将他掳走,不,应该说,是谁想要掳走重生回来的先知。” 宋团被他这么一提醒,努力让自己不要慌,直觉告诉她,掳走宋安的人与太子抓去的探子有关。 “夏满冬足,你们去青学查,今日进出青学可有陌生脸孔。” “太学这边我让八阵带人去查。” 宋团点头,又让人通知车夫回府报信去了。 她现在手头人手不够,得让府里再派些人。 此外,她又让兰二快马加鞭去太子那里,将情况转告太子,顺便将那探子的审问记录拿过来。 总觉得二者之间有些关系。 不然怎会如此的巧。 她就在青学继续查,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青学、太学进出都有记录,她不信,那人还能插翅而飞! 一个时辰后,兰二回来了,说太子加派了几名暗卫来,此外已让人守住城门,各大城门现只许进不许出。 夏满也带来消息,今日后厨的一个姓李的帮工没有来,来的是他一个远方亲戚,说是李帮工生病了,来替他上几天工,但是这人中午过后便不见踪影。 后厨管事还以为人躲懒去了。 那帮工的画像已找擅长画画的夫子帮忙画出来了,冬足出去打听李帮工的消息。 画上的帮工是个面容普通的青年,扔大街上都难找到,而且这说不定是伪装过的。 但此时已无他法,命人按画像先去寻人,尤其城门口。 第27页 又等了半个时辰,冬足终于回来了。 “我去的时候李帮工在家里醉得不省人事,问了隔壁邻居,说昨夜有人拉着他喝酒,人没看清楚,只觉得那人身上很香。 那邻居恰巧是做香料生意的,对香味很是敏感,说那人带着兜帽,正好从他门口经过,身上是姑娘们用的脂粉味,又比寻常女儿家的味道要腻些,一般青楼妓院用的多。” 宋团闻言,想到什么,翻开兰二拿来的审问记录,果然有一句提到“衣上有脂粉香,问何故,答:满园春寻欢。” 顾原也见了,觉得奇怪:“既然他说满园春,那就定不是满园春,满园春的姑娘多爱清雅的淡香。” “我们去百里香。”宋团将审问记录收起,抬头对顾原说道。 “百里香?” “没错,我想起一些事情。”说罢,又吩咐冬足和夏满分别去通知宋府和太子,让他们悄悄派人在临街将百里香围起来,自己和顾原先去百里香探个清楚。 她也没办法等下去了,万一探子将安安送出城了怎么办。 正准备走的时候,宋砚赶了过来,宋团将前因后果一一说与他听,宋砚不放心,要跟着他们一起去百里香。 宋团只得让兰二跟紧他哥: “你寸步不离我哥,我跟着顾原。你……你就当陪我哥去寻欢吧,我信你的演技。” 兰二有些犹疑,她不放心,还是想跟在宋团身后。 宋团急了:“听我的,你要是把我哥弄丢,我饶不了你!” 第14章 百里香在长欢街上,与满园春之间只隔百米,大家都觉得那是故意在跟满园春叫板,有意夺了满园春“晋国第一楼”的名号。 如今想来,恐怕与满园春竞争是假,借满园春打掩护倒是真的。 谁能想到西渠探子开的青楼会如此高调地与晋国本土第一青楼争得热火朝天呢。 此时天已微暗,正是青楼开始热闹的时候。 百里香门口提前挂上了灯笼,路过的一瞧便知这是已经开始做生意了。 宋团在来的路上,顺手买了只面具,遮掩住与宋安七分相似的脸,兰二也趁机在路上的成衣铺子换了身衣服,翠罗轻衫 四人刚踏进门,便引来一位引客老嬷的注意。 这老嬷是个眼尖的,四人穿的衣衫料子都是顶好的,尤其那三位公子身上的可不是只要有钱就能买到的。 老嬷笑容谄媚地迎上来:“公子们瞧着可真俊啊~头一次来?” 说话的同时,眼神瞟向一旁的兰二。 兰二不屑地朝那老嬷“哼”了一声,声音酥媚,接着柔弱无力地靠在宋砚身上,挽住他的一只胳膊,整个人一下子从冬日寒霜化作夏日热浪。 “公子,你来这作甚,我还不够好嘛~” 宋团无比庆幸自己带了面具,遮住了表情。 不愧是被训练过的暗卫,这变脸的功夫厉害了! 宋砚面上不显,只有兰二知道他身体僵了,然不等她悄悄退开些许,下巴被眼前清冷的少年挑起,少年的指头干干净净,冰冰凉凉的。 “爷就是来看看你比她们好在哪里。” 哪怕是如此一句调戏的话,少年说的也无比认真和干净,声音清冷平稳。 兰二低头娇羞地靠在宋砚肩上,以此掩去眼里的诧异和……羞涩。 宋团差点没站稳,这还是她满嘴圣贤书,言行温雅的哥哥吗? 顾原哥俩好地搭在宋团肩上,让他回神:“这儿的姑娘哪有满园春好,我看还是去满园春吧。” 宋团反应过来,特意将声音压低:“每次都是去满园春,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姐姐,我都看腻了。”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颗金豆子抛给老嬷嬷:“快,将这儿最好看的姐姐叫出来,省得他老是满园春满园春的,要我说,满园春那几个姐姐就知道弹琴作诗,无趣。” 抬眼环视一圈,满眼轻纱暧昧,满鼻脂粉腻香,违心夸道:“还是这儿环境好,我喜欢。” 老嬷捧着手里的金豆子喜笑颜开:“自然是我们这儿好,今儿小公子们来过了,下次都不想去满园春了呢。” 百里香客人来来往往,也是有半大少年会背着家里来见长见识,不一定要做什么,大多时候只是想装成大人的样子图个排场,作为吹嘘的资本。 老嬷引着四人去了厢房,命人上了果盘糕点,酒水清茶也都备好了:“烦请公子们稍等片刻,姑娘在梳洗打扮呢。” 说罢就要躬身出去,宋团开口拦下了她:“等会儿,我要的是你们这儿最好的姑娘,你可不要以次充好,欺负我们年纪小啊,我可是见过满园春花魁的,你这儿姑娘要是没她好看,我就到处嚷嚷百里香不如满园春。” 顾原附和道:“不是花魁,就别带进我们这屋了。” “是是是,公子们放心,风月可是我们百里香的招牌。” 说完便退下了,步履匆匆,一看就是催人去了。 屋里没了外人,顾原低笑出声:“小糰子,你还挺会的啊,不过为何一定要见花魁?” “我可是重生的,自然晓得,等会你拖住她,我出去熘达~” 第28页 当年百里香花魁被处死,还有公子哥惋惜没来得及春风最后一度呢。 兰二低声道:“郡主,还是让我去吧,万一小公子真在这,可以直接将人救下。” 宋团想到兰二好歹暗卫出身,身手肯定不错,便点头同意了:“你等下小心点。” “小心,莫要勉强。”宋砚也嘱咐道。 不知为何,兰二只觉得心跳有些快,心里很暖。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几人停止交谈。 可是来的依旧是先前的老嬷,老嬷面露难色:“几位公子真是不巧,风月今儿身体不舒服。唉,都怪婆子我事先没弄清楚,瞎给公子们保证,要不让风雪来伺候各位公子?风雪样貌也是订好的。” 宋团与顾原不露声色地对视了眼,呵,真是巧了。 “啪”地一声,宋团将桌上的茶盏扔到地上,活脱脱一个任性妄为的纨绔公子,老嬷被吓得当场跪下。 “小爷我说了要最好的最好的,听不懂吗?身体不适?只要不是死了,就让她给我过来!走不动就给我抬过来,否则我让我爹封了你的楼!” 老嬷也没胆问小少年的爹是谁,忙应道:“是是是,老奴这就让姑娘过来,爷稍等。” 门关上后,宋团喘了喘气,方才一口气说太多话了,突然发现另三人正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 顾原:“哪儿学的?” 宋团撇了撇嘴角:“上辈子您教的。” “小骗子~” “咳咳!”宋砚拳头虚握,抵在唇边轻咳,省得那两人继续打情骂俏下去。 宋团不明所以,顾原意识到自己反应隐隐有些不对,眼神避开了宋砚的探视。 门再次被敲响,这次进来的是身姿曼妙的女子。 粉腮雪面,媚而不俗。 果真是个适合风花雪月的女子。 女子进来后先是盈盈一拜,咳了两声,声音娇娇弱弱:“风月见过各位爷,方才是风月怠慢了,还望爷海涵,莫要怪罪百里香。” 宋团:“风月,果然名美人更美,不过,你让爷海涵也就得海涵吗?姑娘家家脸不要太大。” “风月不敢。”女子继续保持蹲礼的姿势。 “罢了,看在你长得美的份上,把这壶酒喝了,爷就海涵。”宋团一手杵着下巴,另一只手指轻点桌面。 风月:“奴家今日不舒服,大夫说不宜饮酒。”说罢泫然欲泣地看向其他二人。 兰儿忽地伸手挡住宋砚的眼睛,娇嗔道:“公子别看这小妖精~” 宋砚伸手握住她的手:“嗯,不看,没你好看。” “咚咚咚”兰二不受控制地心跳加速。 “兰儿陪我出去逛逛吧,百里香花魁不过如此。”说罢拉起兰二,回头对宋团和顾原说道:“你们好好玩,我们找其他乐子去了。” 闻言兰二羞涩低头。 至于是什么乐子,顾原和宋团心照不宣,风月也以为自己懂了。 待屋内只剩下两人,顾原将宋团面前的酒朝风月的方向推了推:“姑娘,请吧。” 第15章 宋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躺在一张床上,除了脖子那有点疼,手脚都好好的。 他记得自己解手完,看见旁边一群蚂蚁在搬家,闲来无聊,便蹲下来逗了会蚂蚁,蹲累了准备起身,正好跟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对上眼,未等他开口问那人是谁,就见对方朝自己不怀好意地冲过来,刚喊了一声,便被那人捂住了嘴,情急之下,他拔下头上的玉簪朝对方刺了过去。 却不想那人丝毫不在意身上的伤,紧接着便是脖子一痛,他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宋安下床,发现门窗都被锁死了。 “喂,有没有人哪!” 屋外没人应答,宋安试着撞了几下门,除了撞得胳膊酸痛,没有任何效果。 想了想,他将屋里摆放的瓷器玉器全部摔了,边摔边喊:“有人吗?没人我摔了哦,摔了我不赔的。” “这个我也摔了哈~”“啪!” “还有这个,看着不错。”“啪!” …… 摔到最后一件的时候,门总算开了。 进来的是两名男子,一人瞎了一只眼,另一人脸上一道刀疤。 两人进来后,转身将门关上。 独眼骂骂咧咧:“喊什么喊,再喊把你嘴堵上,手脚给你绑起来你就舒服了。” 宋安闻言不敢瞎喊瞎动,乖乖地自己退步坐在床沿。 独眼瞅了眼地上的狼藉,极为不耐烦:“不说那迷药能将人迷晕两天的吗?怎这么快就醒了!” “放的时间太久了吧。”刀疤脸回道,继而又说:“这姑娘看着漂亮,声音像个小男孩,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人家是郡主,别说声音像男孩,就算嗓子坏了,照样被人宠着。” “左右她都醒了,我们直接问吧。” 说罢,独眼走近宋安,一只眼只剩眼白,死气沉沉,另一只眼黏腻地缠在宋安身上。 刀疤和独眼心里是不太相信重生者这种说法的,奈何上头有命令,他们只好照做,在他们眼里,这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随便吓吓就能哭的那种。 第29页 宋安小身子抖了抖:“你们既然知道我是郡主,可知道有什么后果?” “不就是个死吗?是不是啊小郡主。”独眼戏嚯道。 “也……也不一定啊,你们若是把我放了,我给你们钱,放你们逍遥自在去。”宋安小声地试着劝道。 “我们不缺钱,我问你,你是不是重生的?”刀疤恶声恶语。 宋安这下明白他们为何想抓阿姐了,他摇摇头:“我不是啊。” 阿姐是,他又不是。 “老实点!不然今晚就带你出城,让你这辈子都回不了家。” “我真不是,而且……你们还不一定能出城呢,我爹爹娘亲肯定派人在城门口看着了。” 刀疤和独眼对视一眼,没想到这丫头还挺机灵的。 独眼想到什么,冷笑一声,伸手抓住自己的裤腰带就要解开。 “小丫头还没见过男人吧,不如看看大哥哥的,长长见识?” “好哇。” 独眼:…… “大哥,你不脱吗?”宋安见他手停在那,半天也不动弹,出声催促:“大哥,我想长见识。” 刀疤见独眼一副蠢样,出声让他跟自己出去,二人出去后,房门又被关上了。 宋安松了口气,还好今日跟阿姐换过来了,不然阿姐不得羞死。 他现在就等人来救了,爹爹娘亲跟他说过,遇到歹人,切勿慌张,要乖乖地等人来救,不要惹歹人生气。 那边独眼和刀疤出去后,二人都觉得“宋团”不是重生的,完全就是晋国人瞎起闹。 “不如跟大姐头把人扔远些放了?我怕时间长了,容易招来麻烦。”独眼建议道。 刀疤点点头,若那丫头是重生的,他们冒着危险绑了也值得,但如今看来不像,就没必要冒这个风险。 “我去请教大姐头,你守着。” 百里香厢房内。 “公子,这样可以了吗?”风月放下酒壶,唇边还有不小心沾上的酒液,衬得人愈发唇红齿白。 “风月果然好酒量!”宋团“啪啪”鼓掌。 “小公子怎寻欢还要戴副面具,奴家想看看小公子~”说罢整个人不胜酒力地朝宋团身上扑过去。 宋团只觉得自己被人带着转了一圈,之后就被顾原护在怀里,躲开了风月的虎扑。 顾原:“他尚且年幼,不戴着面具,难不成要等被人认出来告到父母那边去,好挨揍么。” 宋团脸上笑开了花,躲在顾原怀里嚣张:“就是,我年纪还小,就是来长见识的,你别动手动脚毁我清誉啊。” 风月:…… 到青楼来,还要清誉? 眼里闪过焦躁,风月换了副笑脸:“是奴家不好,小公子见谅,不过如今看也看过了,酒,奴家也喝了,公子若是没有其他事情要与奴家做,可否放奴家回去歇着?” “放?你就这么不乐意陪着小爷吗?哼,你想走,爷就偏不让你走!” 此时,一小丫鬟急匆匆闯进来,说是风月养的猫不见了。 风月神色一变,紧接着泪流满面,直接跪下恳求:“两位公子,请让奴家去找猫,那猫是家妹的宠物,两年前妹妹因病去了,就留给我这么一个念想。” 顾原漫不经心转着茶杯:“如此说来,你养了挺久,那不着急,猫狗之类的,饿了自然会自己回来。” “既然两位爷不同意,奴家斗胆自行离去,待我找到猫,任凭爷处置。” 说罢就要起身离开,这时宋砚推门而入。 “让她走吧,我们也走。” 兰二不在他身边。 “捉贼啊,捉贼啊!”此时外面突然嘈杂起来,隐约还听见刀剑相撞的声音。 宋砚心下一惊:不好,兰二和宋安被人发现了。 “救命啊!救命啊!”宋安从远处跑来,见到宋砚,大喜过望,后面还有人在追他。 “大哥,救命啊!” 风月见状就知自己八成败露了,忙从墙上暗格取出一把匕首就要朝宋安那边奔去。 “风月!你不是要看我的脸吗?” 宋团喊道,扯下自己的面具。 风月闻声回头,双目圆睁—— 怎会有两个郡主! “那边的是我弟弟,你想抓的应该是我吧!”宋团边说边超顾原身后躲去。 顾原抽出腰间软剑,趁她愣神之际,迎面而上,让宋家三人赶紧跑出去。 楼里越来越多的人围上来。 幸好此时兰二也摆脱了刀疤,几个跃步落在宋家三人面前,护住他们朝楼外去。 宋团心里着急,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她不敢出声,怕顾原分神。 宋砚有些手脚功夫,也能助兰二抵挡一二。 楼里一阵嘈杂声。 整齐的脚步声想起,穿着铠甲的士兵破门而入。 “都给我住手!”宋侯气唿唿吼道:“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一个都别跑咯!” 居然敢动他的孩子! “是!” 整齐有力地声音一下子震慑住场面,那几个歹人愣了一瞬,一下子处于下风。 第30页 那边顾原也已将剑抵在风月脖子上,直到她被士兵绑了手才放下。 宋安和宋团扑进宋侯怀里:“爹!” “哎哟,我的团团安安,你们没事吧,有没有伤着哪里啊?” 宋侯心疼地抱抱这个,看看那个,忽然觉得不对。 “安安!你怎么把你姐的裙子穿了!” 又看看一旁的宋团:“团儿,你你你怎么打扮成安安的模样!” 宋安支支吾吾地不敢说话。 宋团:“爹,这事我们回家说。” “好好好,我们回家。” ** 宋府。 宋团和宋安已经换上自己的衣服,顺便梳洗打扮了一番。 等他们出来,见所有人,包括太子和顾原都在正厅等着。 宋安手舞足蹈地说了他被抓前后的事情,尤其在提到兰二救他的时候更是激动:“兰二的身手好好,她就哗哗那么两下,那刀疤就倒下了,要不是为了护住我,碍手碍脚的,她肯定还要厉害!太子表哥,您也赏我一个跟兰二那么厉害的暗卫吧。” “行啊,只要你今年能靠近明理院前十,我就送你一个。”太子笑道。 “行吧,我试试看。”宋安一下子泄了气。 宋团安慰地摸摸弟弟的脑瓜子,以示鼓励。 “安儿,除了百里香,你还想起哪些?”太子试探着问道。 经此一事,大概没人再怀疑重生这件事情了,若不是重生,怎会知道百里香是西渠密探的事情。 宋团让人上了笔墨纸砚,屏退所有下人,又让太子命暗卫将屋子周围守住。 待一切就绪,这才将自己知道的一一写下,如今西渠已经开始布局,他们更是要抢在前面,若是等西渠反应重新布局,那大晋又将陷入危险,她重生的优势也就没有了。 几人围在边上看,竟是越看越心惊! “没有想到是西渠,枉我大晋待他如手足!”太子怒极。 顾原道:“看来得想办法,不能让西渠二王子登上王位。”手指点在纸上西渠二王子慕云褆的名字上。 太子点头,面色阴沉。 只有长公主担忧地看着宋团,忍不住将她搂进怀里:“团团,上辈子可有受战乱影响?” 那张纸上写了西渠攻打玉夏的缘由,写了西渠与北琼的勾结,写了西渠的开战时间和路线,甚至也写了顾原是扭转战局的关键,唯独没有写自己如何,也没写顾原战死的事情。 在那张纸上,顾原战胜而归,被封为大将军,之后更是官拜大司马。 这算是她撒的一个慌吧。 反正无人知晓。 宋团在母亲怀里摇摇头:“我一直在天安郡被你们护着,被顾原护着,谁也伤不了我,就是顾原上战场那几年,日夜担心得睡不好觉。” 第二个小小的谎言。 第16章 寒来暑往,不知不觉四年过去了。 这四年里,大家默契地对那一晚那张纸避而不谈,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对于天安郡中其他的探子聚点,太子没有打算动手,甚至偶尔会透露些不重要的消息给他们。 某日,宋团在青学爬树时,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摔坏了脑子,整个人变得痴痴傻傻,之后便一直闭门不出。 不知何时起,渐渐传出留言说宋团摔坏了脑子,失了前世记忆不说,人都变得蠢笨,如同三岁幼儿,长公主为此连宫中席宴都未曾再参加过,亲自在家照顾女儿。 元庆帝在听闻此事后,马上亲自带了太医院所有太医去永昌侯府,结果太医们一个个诊治过去,得出的结论都一样—— 人已经摔坏了,清醒的可能性很小,即便是清醒了,记忆也怕是难以找回来。 长公主哭肿了眼睛,替双眼无神的宋团擦擦嘴角的口水,元庆帝见了好一顿安慰,接着一笔笔赏赐流进侯府。 宋安每日放学都要在摊上买些小玩意带回去给姐姐玩,街上的摊贩们都认识他,知道他是永昌侯府的小公子,却也没胆子问,只从小公子身后僕人的对话中得知,这都是送给郡主的。 谁家及笄的女孩还会玩这些孩童的东西,这无疑坐实了留言。 于是整个大晋都在可惜,失去了活生生的先知。 元庆十九年夏,永昌侯府。 依旧是凉亭荷池,荷香悠悠,蜻蜓驻留,虽不见凉风,却有美人卧榻未醒,玉肤胜雪,双颊生霞。 顾原走进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他放轻了脚步,慢慢坐在亭内石凳上,端起桌上已凉透的茶,静赏眼前的美人图。 想到四年前,也是在这里,他戏弄宋团,说若是她将来长得美,便考虑与她成亲,如今,这人真的很美,倘若不是因为痴傻之名在外,恐怕如今大晋第一美人也不会是那什么云来县主。 “阿姐,阿姐!”少年急躁的边喊边朝这边跑来,榻上的少女似以为自己睡在宽敞的床上,眼见着就要翻身摔下榻。 顾原忙上前将人一把捞起,少女经此一吓,勐地睁开眼睛,下意识伸手拽紧眼前人的胳膊。 宋安踏进凉亭便看见他阿姐正躺在原哥怀里,两人含情脉脉地对视着,忍不住羞红了脸,背过身去。 “原哥,虽说我阿姐已与你订了亲,但你也不能如此孟浪啊,传出去对我阿姐名声不好。” 第31页 当年宋团痴傻的事情传出去后,便不能出府,长公主怕她闷坏了,只得经常借着宋砚的名义邀顾原进府陪宋团说说话。 开始顾原还有些顾忌,怕小丫头对自己贼心不死,后来哪天没来跟小丫头说说话,他倒有些缺点什么,一来二去,如上辈子那般,顾原也渐渐发觉了自己的心思。 他是个想到就做的人,意识到自己的心思,便马上与宋团说了,宋团当场就想让他来家里提亲。 长公主这几年看下来,也知道顾原没有传言那般不堪,况且在那时,女子痴傻的名声听着可比男子纨绔要严重多了。于是长公主收拾一番,与宋侯一起入宫,正式求了赐婚的圣旨。 顾侯得知此事后,气得火冒三丈,已经命人上了家法,后来还是被顾老太太拦了下来,又见圣旨已下,再反对下去,恐落得一个抗旨不遵的罪名,最后只能自个儿生闷气。 顾家老太太起初也并不看好,谁家愿意娶个痴傻媳妇,哪怕那人是郡主,但她了解自己的小孙子,若不是真心喜欢,就算对方是天上仙女,恐怕他也不会看上一眼。 罢了,这也许就是前世缘分今生续。 这边宋安还背着身,宋团本来觉得没什么,被宋安这么一说,玉脸漫上红霞,顾原见状低笑出声:“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呢。” “原哥!太孟.浪了!”宋安大叫,他这几年被季夫子悉心教导,整个人懂礼了不少,许是年纪稍长,对男女之事也有了些萌芽的看法。 宋团下榻穿鞋,顾原等她站稳后便松了手,坐回桌边。 “臭小子,不准吼你姐夫。这么急着喊我是有何事啊?”宋团轻敲了下弟弟的脑袋。 宋安还想辩驳两句,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正事来:“太子表哥来了,正在大哥书房呢,他让我来喊你和原哥过去。” 顾原思忖片刻,起身道:“我们过去吧,这时候过来,恐怕是有什么急事。” 宋团点头,这四年来,她装傻躲避风头,西渠和北琼的探子也渐渐对她失去兴趣,觉得所谓重生先知,不过是大晋人玩的把戏,后面玩不下去了,就搞出个摔坏脑袋的事情来收场。 这一世与上一世的分支点大概就是从四年前那晚开始。 这辈子太子直接用先皇给他的请愿旨换了晋国五十万大军,直接将晋国半数兵力要了过来。 元庆帝本就对太子颇为忌惮,自然是不肯的,但太子确是在皇上寿宴,亲口夸他送的寿礼不错,问他要何奖励时拿出的请愿旨,当时百官齐在,其他三国也派了使者,元庆帝碍于脸面和大晋国威不得不同意。 此事之后,父子二人关系陷入僵局,太子的雄图大志明晃晃地摆上檯面,朝中的大臣自是欣慰,纷纷倒戈,元庆帝气得甚至来到宋团面前,逼着痴傻笑着的宋团告诉他将来事,还扬言要废除太子。 最后还是长公主用冷茶将他泼醒,让他不要忘记,先皇之所以将皇位传给他,就是为了让太子卫珏长大后继承皇位。 “这高高在上的权力你握在手里,除了用来扩充后宫,广建行宫,可有做过对百姓对社稷有利的事情?阿弟,卫珏是你亲儿子,他登基了,你也是太上皇,美人行宫依旧都是你的,你也不用再为不喜欢的朝政烦心,再不用担心有人会夺走你的一切,江山和位置都有人替你守着了,有什么不好的!” 装傻的宋团在一旁听了这话,都差点信了自家娘亲的邪,内心疯狂为娘亲鼓掌。 元庆帝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见大势已去开始自暴自弃,自那以后,朝中大小事情不再过问,早朝也不去了,全权交给太子,甚至直接跟大臣们说,自己当满整二十年的皇上后便退位。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做满二十年,宋团觉得还是脸面问题,大晋开国至今,在位最短的皇帝是十九年,元庆帝好面子,肯定不希望自己做为晋国在位最短的皇帝被写入史书。 正是因为太子早早掌权,在西渠攻打玉夏,玉夏向大晋求援时,大晋马上答应了,直接派了十万兵力,然后又在抵抗西渠时“不小心”发现了玉夏的铁矿,玉夏王十分感激,最后与大晋签署了买卖协议,玉夏的铁只卖给大晋,大晋将其打造成兵器后,允许玉夏购买回去。 经此一战,玉夏和大晋结为盟友,建立贸易往来,而西渠与大晋的盟约就此作废,大晋在西境增加了兵力。 没有一个人怀疑过这是宋团的先知起了作用,都以为这一切都是正常的歷史走向。 书房里,太子和宋砚正对着一封密信皱眉,兰二一身男装安静地站在另一侧,自从宋团痴傻,宋砚入朝为官成为大鸿胪后,宋团便让兰二跟在哥哥身边保护他,为了行事方便,这才每日男装示人。 当然,她也瞧出些哥哥与兰二之间的不寻常,她家从不在乎门第出身,两情相悦便好。 见他们进来,太子将密信递给他们看过。 信上说的是西渠二王子慕云褆直接逼宫夺了王位,如上辈子那样成为了新的西渠王,而西渠王属意的三王子慕云丰已被暗卫救下,正在往大晋赶来。 自从知道慕云褆对大晋的虎视眈眈,太子早派了心腹前去西渠助温厚木讷的三王子夺得老西渠王的欢心,暗中挑拨老西渠王和二王子的关系,这几年下来效果显着,老西渠王已经写下了传位三王子的圣旨,却没想到那二王子做到如斯地步。 第32页 太子见他们看完,直接了当问顾原:“你有何想法?” 顾原早在西渠与玉夏之战时,就随军出征,回来后被封为越骑校尉。但看过宋团那张纸的太子明显对他有更大的期盼。 顾原:“我们出兵。” 宋砚闻言点头:“的确,他王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此刻又大局未稳,我们抢占先机,何况三王子在我们这里,到时与我们一块出征,也算出师有名了。” “如此可行,只是……”太子犹豫着看向顾原,“目前朝中大将皆有任务在身,旁的人我又信不过,此次我想任你为镇西将军,领兵出征,你可愿意?” 顾原没注意到宋团的神色,眼神认真坚毅,当场行臣子跪礼:“臣定不负殿下厚望。” “难道……还是没办法改变吗?”宋团小声嗫喏着,她害怕最终一切又回到上辈子那般。 如果可以,她希望顾原一辈子都不要踏入西渠境内。 第17章 七月酷暑时,顾原领着三十万大军直奔西渠。 离城那日,宋团没有去送行,她害怕再一次重复上辈子的事情,这次只要她不去送,那就是跟上辈子不同的吧! 烈日灼灼,城外大军整装待发,顾原回头望了好几次,都未看到期待的身影。 宋砚:“团团她说只接不送,你回城之日,她会早早候在这。” 顾原笑笑:“我知道,只是还抱着点小期待,想多看看她罢了,毕竟要分开好久。劳烦大哥转告她,我会每天都想她的。” “你叫我什么?” “大哥。” 宋砚:“我记得你比我还大两个月。” “哎呀,娶妻随妻了。”顾原话落,动作敏捷地跨上战马:“我走了。” “保重,我会好好照顾团团的。” 八月,大军抵达西渠边境,正式向西渠宣战,二王子弒父夺位迫害手足的事情也传满西渠,西渠百姓担忧如此兇残的人成为他们的君主,他们还能过好日子吗? 同一时间西渠三王子慕云丰宅心仁厚,手握先王传位圣旨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慕云褆终是在朝堂动盪和流言四起中未能沉住气,举全国所有能动用的兵力迎战。 西渠百姓叫苦不迭,甚至有不少人偷偷跑到晋国阵营,愿与三王子一齐夺回王位,清剿乱臣。 这场仗从夏天打到冬天,连连捷报从边关传回天安郡,朝堂内外均是喜气洋洋,静候大军凯旋。 腊月二十九,从巍巍皇城到街角巷尾都挂上了红灯笼,一片喜气景象,昨晚下过一场大雪,今日红灯笼配着皑皑白雪,煞是好看。 永昌侯府的下人们领了绣了吉祥图的新衣,高兴地互相比划着名,就等正月初一换上了。 宋团穿了一件海棠花色斗篷,衬得小脸愈发娇俏,只是面色有些许苍白,她这些时日总是梦见上辈子的事情,梦里反覆都是那座可怖的尸坑,她在梦里不停地翻刨寻找,最后抱着一具伤痕累累的尸骨放声大哭,尸骨枯败的发上是她亲手编织上去的红绳,那是顾原的母亲留给他的礼物,原先一直戴在手上,后来被她用来将两人的发编织在一起。 每次惊醒后,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挥之不去,不知为何,越是临近年关,她心里愈发不安起来。 上辈子也是在这种白雪皑皑的季节接到顾原的死讯。 “郡主,外面太冷了,咱回屋吧。”冬足见宋团在廊下立了许久,担心她身子挨不住寒,上前劝说。 宋团摇头,只是将手里已冷却的手炉递给她:“我再待会,你换个手炉给我就成。” 冬足只好接过手炉换了新的来。 前院的热闹喧嚣隐隐约约,宋团只觉得心里空了一块,融不进这洋洋喜气里。 “团儿。”长公主一身华服,身后跟着宋砚、宋安,还有兰二,他们才从宫里回来。 “娘,怎么了?”宋团闻声回头,小手仅仅贴着手炉,手炉里的炭是新换上的,玉白的小手被烫的通红,宋团却仿若未觉。 长公主忙上前将手炉拿开,捧着宋团小手,轻轻吹气。 “夏满,去拿烫伤膏来。” 宋团任由母亲动作,张嘴开合几次,终是问道:“宫里……是有什么消息了吗?” 手上的凉气停了,长公主勾了勾嘴角,眼神闪烁:“捷报,慕云褆死了,慕云丰已登上王位,大军在回程途中了。” “那顾原呢?” 夏满拿来了烫伤膏,长公主接过,低头小心翼翼地替宋团抹上,宋团又看向一旁的宋砚。 “哥,顾原什么时候回来?” “团儿,手疼不疼?” 宋团一把将自己的手抽出,眼眶微红,嘴唇颤抖:“顾原呢?他、他什么时候回来?” 长公主试图重握住宋团的小手继续上药,然被宋团躲开了去:“团儿,顾原他……他……” “阿姐,原哥死了!”宋安终究忍不住,哭着喊出来。 “宋安!”长公主厉喝。 “娘,阿姐迟早会知道的。” 宋团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第33页 “团儿!”“阿姐!” ** 再次醒来,宋团见床边围着爹爹娘亲哥哥和宋安,如重生回来那日一样,只是再没有窗外朗声高问的少年了。 这一世像大梦一场,终究什么都没有改变。 她不懂既然什么都无法改变,老天又何必让她重活一世,再遭一次锥心之痛。 眼见她眸中渐生死意,长公主忙抓着她的手,声音哽咽:“团儿,不要吓娘好不好。” “阿姐,我错了,都是我不好!”宋安哭得眼眶红肿。 宋团摇头,眼泪从眼角滑落,没入枕中:“不怪你,是我错了,是我自以为是,我以为我可以救他,可以救我自己。” “团儿,你在说什么?”长公主怕极了,掌中的小手绵若无力,似要远去。 “对不起,我骗了你们,元庆二十三年,顾将军以身诱敌战死沙场,恆嘉三年,永昌侯家郡主于顾将军坟前服毒自尽,这才是真相。” 什么青泥糰子,她早在里面下了穿肠毒药。 “都是我的自以为是,将这一切提前,都是我的错!” “团儿,你在说什么呀?” “团团!” “阿姐!你不要吓我!”宋安哭得不能自已。 向来沉稳的宋砚身子摇晃,还是兰二上前扶稳了他,两人相视一眼,才发现对方已是满面泪痕。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打击得溃不成军。 “我以为重生回来,可以救他的,可他还是死了,他还是死了呀!”宋团哭得声嘶力竭,发泄着所有的不甘与愤恨。 悲伤和死气开始笼罩在永昌侯府内,自那日起,侯府闭门谢客,连皇室的除夕宴都未参加,府中所有的红色都被摘下,下人们那绣了吉祥图的新衣沉在箱底,走路说话愈加小心谨慎,后院除了心腹,不准其他人踏入半步,违者立刻断舌发卖到军营。 宋团从那天起,一直昏迷不醒,高烧不退,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太子派了太医,宋侯又找来了民间圣手,且都如落水那次一样,全都没有任何办法。 不为道长卫子岚再次被请了过来,当听闻近日发生的一切后,又是震惊又是心虚,看着躺在床上,苍白虚弱的小外甥女,心里一痛,对着姐姐摇头,表示自己也毫无办法。 正月十五这天清晨,宋团突然退了烧醒了过来,脸色红润,精神饱满。 她一睁眼,看见守在床边的家人,笑得杏眼弯弯:“爹爹,娘,我饿了。” 长公主和宋侯有多久没看见女儿这般笑了,连连点头:“想吃什么,娘让人去做。” “鸡髓笋、豆腐丸子、清蒸翅子,不要白粥。” “好好好,娘这就让人去。” 一旁的春盈又哭又笑地领命出去了,郡主终于醒了。 “娘,我想洗个澡。”见长公主有些为难,宋团撒娇地晃了晃她的胳膊:“娘~” “好,娘让人备水,娘帮你洗。” “娘真好。”看了一眼旁边的宋侯他们,宋团笑着补充道:“爹爹也好,哥哥也好,安安也很好,大家都很好。” “呜呜呜,阿姐最好了。”宋安哭着说。 “臭小子,好好地哭什么,你姐姐醒了是喜事!”宋侯拍了宋安一掌,转过身随意抹了脸上的泪。 “不哭不哭,我不、不哭。”宋安抽抽噎噎。 洗漱好的宋团换上了海棠色的新衣,只是年前做的衣衫,现在穿却已经大了一圈,长公主替她整理时,看见那空荡荡的衣袖,忍不住红了眼。 宋团帮她擦了泪:“娘,今天可是上元佳节,不适合哭呢。” “嗯,听你的,娘不哭了。” 这是半个月来,第一次全家一同用饭,宋团昏迷不醒的时候,饭食都是在她屋里匆匆解决,宋侯和宋砚推了所有事务和邀约,每天不是在宋团屋里看书,便是下棋。 宋安也不去外面玩闹了,他害怕某天回家,阿姐就不在了。 饭后,宋团命冬足去备马车,她要去城门。 长公主:“你才刚醒,去城门做什么?” “我去接顾原,我说过要去接他的。” “你怎知……”宋侯问了一半,话未说完,只听宋团接着道:“我梦见他了,他说他今日回来。” “团儿!” “娘,”宋团杏眼弯弯:“我想去等他,若是没接到,我就回来。” “娘跟你一起去。” “爹也去。” “阿姐,我、我也一起!” “我。” 最后整个宋家,外加一个兰二,一起在城门候着。 路两旁积雪未化,长公主担心她大病初癒,让她去马车上等着,宋团笑笑摇头,主动裹紧斗篷,捧着手炉,长公主见劝不动,只好随她,只是让宋侯站在北面,替她稍微挡挡唿啸的北风。 从上午等到下午,眼见着太阳就要落山,北风愈加肆无忌惮,长公主和宋侯想着实在劝不动,只能强行带回去了。 “他来了!”宋团远望着西面。 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军旗白幡在风里猎猎作响,稍近些,便看见队伍中间,被士兵围着的黑棺。 第34页 “顾原!”宋团跑了上去,就在兵士们举枪相对时,宋侯赶上掏出怀中令牌,这些士兵才放行。 宋团将脸紧贴黑棺,小手轻抚,似捧着情人的脸蛋,小声呢喃:“顾原,团团来接你了。” 领头的将军见状,上前拉走小郡主不是,但停在此处也不是办法,只得请示宋侯道:“宋侯见谅,我们还得送顾将军回家,武安侯府上已布好灵堂,侯爷和郡主若是想弔唁,可直接去侯府。” 宋侯走到女儿身旁,犹豫着开口,宋团已经起身:“爹,我随他们一起去顾府。” “好,爹和娘他们陪你,正好去给顾原上柱香。” ** 武安侯府门口,顾侯苍老了不少,双眼浑浊无神,顾老太太抹着眼泪站在前面,顾原的兄长顾遥正扶着老人家,低声劝解。 太子派来的士兵穿着铠甲,静守在街两旁,不让百姓唐突了晋国的英雄。 黑棺到了府前,顾老太太哭着扑上去,顾侯像突然惊醒,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踉踉跄跄地上前,待看到棺旁的宋团时,一个箭步冲过去,手高高抬起,宋团躲也不躲,仰着脸看他,似就等这一巴掌落下。 “父亲!”不等宋侯上前阻止,顾遥及时含住了顾侯,“那是阿原未过门的妻子,您的儿媳。” “什么妻子,我看就是她将原儿剋死的!十世福气换来重生,这一世怕是将原儿换走了!” “侯爷,我想进去给顾原上柱香。” “我不许!”宋侯吼道。 “闭嘴!”顾老太太回身给了顾侯一掌:“原儿生前你百般不待见他,就因为他娘生他时走了,你就一直将错归到他身上,现在他死了,你就知道心疼了?你可曾想过,原儿若是知道你将他心爱之人拦在门外,他会不会高兴!” 顾侯怔立住,看了眼黑棺,终是大哭了出来。 宋团朝老太太屈身拜谢,老太太移开了身子:“别谢我,我也是看在原儿的面上。” 同来的将军将棺材安置好,便到灵位前上了柱香,宋团等他上完后问道:“将军可否告知,他是怎么死的?” 那将军嘆了口气:“你可知秦玉秋?” 宋团怔然:“关她何事?” “大战前一夜,这位秦玉秋来军营见将军,说是她爹留了一份密信给将军,将军便让人放进来了,却不想这秦玉秋竟在信中下毒,若不是将军反应快,恐怕就要和秦玉秋一起死在毒下,但那毒太过霸道,将军还是受了影响,次日与慕云褆一战时,不慎被伤到心肺,后来……后来还是没能撑住。” “怎么、怎么会是秦玉秋?她不是顾原恩师之女吗?”这辈子,秦玉秋是她的心结,所以与顾原在一起后,她鼓足了勇气问清楚,顾原当时还笑她,他与秦玉秋只是认识罢了,他只是看在恩师的面上,才照顾一二,至于那副画,是恩师拜託他画的,只为了在想女儿时看上一眼,恩师去世后,他便替其收了起来,后来与恩师的其他东西一起转交给秦玉秋了。 “后来我们去查了才知,秦玉秋的母亲是老西渠王身边的医女,秦玉秋早在幼时就与慕云褆熟识,曾被慕云褆派至大晋打探消息,直至三年前才重回西渠。” 原来……是这样么。 上辈子秦玉秋早就死了,所以没人知道她是慕云褆的人,这一世,因为她重生的原因,秦玉秋没死,可结果却促成了顾原的死亡。 将军说完见宋团神色不对,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正要询问,却见宋团突然扑向黑棺,形状似有些癫狂。 不止是他,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众人阻止不及,也不知宋团哪里来的力气,生生将黑棺推开,继而勐地吐出一口黑血! 颤巍巍的手抚上棺中人发上的红绳:“原来从一开始就错了,顾原,你等等我……” “她在干什么!” “快把她拉开!” “团儿!” “阿姐!” …… ** “怎么还未醒?” “应该快了吧,卫子岚说今天醒啊。” “动了动了,阿姐的眼皮子动了!” 周围好吵,声音也好熟悉,宋团感觉眼皮有千斤重,好不容易睁开了条缝,眼前却又有重影,看不清晰。 “快,拿帕子来。”熟悉温柔得女声在耳边响起,随后温热的帕子在眼上轻轻擦拭。 “团儿不急,慢慢来。” 过了好一会,宋团才缓过神看清眼前的景象,如前两次高烧醒来那样,她的家人都围在一旁。 下一刻,昏迷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顾原他还是死了,她不是应该跟着去吗? “我怎么还活着?” “呸呸呸,团儿你说什么胡话。”宋侯在一旁急道:“哪有人咒自己的,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可是顾原他、顾原他……”宋团眼泪簌簌而下,一旁的长公主和宋安吓了一跳,宋侯和宋砚也有些手足无措。 “我怎么了?”清朗的男声响起,随后修长的身影自屏风后绕进来。 第35页 宋团哭了一半,勐地噎住了,青年忙上前帮她拍着背。 宋安跳起来:“原哥,成亲前不能见面的,不是说好就在屏风后看看吗?” “在我心里,我跟你姐姐早就成亲了。”顾原无赖笑道:“放心,我与长公主商量过了,等你姐姐身体彻底好起来,我们再重新请不为道长算个吉日,今日便不算数,不打紧。” 长公主笑着安抚小儿子:“行了,让你姐姐和姐夫待会吧,我们出去。”说罢,率先起身与宋侯宋砚出去了。 “咦~孤男寡女,羞羞脸!”宋安说完就跑。 屋里只剩下两人。 “团团,看够了吗?”顾原好笑地伸手在小姑娘眼前挥挥。 “不够。”说着,伸手去摸青年的脸,眼泪又忍不住下来了,这张脸好像更成熟了,“你怎么好像老了一点?” “哪里老!明明是更俊朗了,爷我可才二十四呢小团团。” “二十四?”宋团瞪大杏眸,“如今是哪一年?跟西渠的仗打完了吗?西渠谁当王了?” “元庆二十三年,打完了,慕云丰。”顾原笑着一一回答。 “打完了?你、你没死?”宋团哭哭笑笑,似疯了般。 顾原心疼地抱住她,轻轻拍着背,柔声哄着:“嗯,我活着,没死,现在正抱着你呢,等你身体好了,我们便成亲。” “成亲?” “对,成早在两辈子前就该成的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