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度旅社》 第1章 雨 在人生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于生一直都认为自己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已，过着普普通通的人生，做着普普通通的事情，而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里，这份普通也注定会持续下去——直到人生普普通通地结束那天。 是的，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但那些日子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天色阴暗，昏昏沉沉的云层就像厚实的棉絮一样逐渐从东北方向蔓延过来，笼罩了整座城市，空气中浸润着潮湿的气息，一场降雨正在这气息中酝酿着，或许十几分钟后就会下起来。 拎着刚从超市里买回来的蔬菜和调料，于生混在行人之间，脚步匆匆地穿过街道，在越来越昏暗的天光下向着住处走去。 在经过一间商店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看着商店门口的招牌，盯着那边看了好几秒钟才收回目光，又继续匆匆向前走着。 路上行人渐渐稀少，偌大的城市好像正在这即将落雨的气氛中变得安静下来，于生抬起视线看着前方被底商灯光照亮的商业街，尽管已经是熟悉的景色，某种难以言喻的陌生感还是不由得从心底泛起。 是的，陌生感——他已经在这座城市中居住生活了二十多年，但现如今，这座巨大到离谱的，仿佛没有边际的“界城”对他而言就是一个十分陌生的地方。 因为这座城市并不是他记忆中“真正”的样子，尽管有些地方十分相像，但更多的地方却似是而非——他从小生活的界城并没有这么巨大，他记得市中心那座大楼应该叫博源大厦，而非现在那座“理事塔”，他记得四元街路口的商店原本是一堵墙，而自己本来的家也不是老城区深处那座巨大而又破旧到摇摇欲坠的老房子。 以及更重要的，他记忆中的城市里可不会有那么多……“不太对劲儿”的东西，包括且不限于会随机出现在某些路口的、画风仿佛上个世纪的老式电话亭，在深夜时分驶过楼顶的蒸汽车头，不断传来读书声的空教室，以及…… 在快要下雨的傍晚，站在路灯下面，像电线杆一样又瘦又高的漆黑影子。 于生抬起头，死死盯着不远处的路灯，一个仿佛麻杆一样的人形轮廓正呆板地站在那里，足有三四米高的躯体顶部是一幅让人看不出五官的漆黑面孔，那个影子好像也注意到了这边，但它只是呆板地站着，与于生的目光遥遥对峙。 行色匆匆的路人从那个高瘦的影子下方穿过，仿佛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站在路灯旁边的诡异事物，甚至有人直接从影子中穿了过去，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只有于生自己能看到那东西。 所以在几秒钟毫无意义的对视之后，他收回了目光，压下有些怦怦跳的心跳，换了另一条路脚步匆匆地走开。 于生一直不太确定到底是这座城市突然间发生了变化，还是自己身上发生了变化，但他清楚地记得，记忆中那普通、正常的人生是在两个月前的某个清晨离自己远去的—— 他记得，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他推开了家里的大门，要去路口的小超市买几个橘子。 那是他最后一次推开“自己的家门”，在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家了。 他也曾分析过，或许这是某种“穿越”，自己推开家门，便一步踏入了另一个与故乡似是而非的平行世界，他再也找不到那扇能返回原本世界的大门，是因为时空的通道在自己跨过大门的一刻便坍塌了。 而另一个可能性，是自己身上发生了“异变”，在踏出门的时候，也可能是在那之后的某个时刻，因为某种未知的影响，自己变得“异于常人”了，于是自己的一双眼睛开始能够看到某些隐藏在表象之下的“事物”，他仍然生活在自己熟悉的那个地方，只是再也看不到那些熟悉的东西罢了…… 但这些分析都没有意义。 无论如何，他已经回不去记忆中那个“普通而正常的世界”，这座陌生且巨大的城市就像一座没有边际的森林，把一个茫然的漂流客层层禁锢在它那阴森、交错的枝干与藤蔓之间，而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尚不够让于生揭开这座“森林”的秘密。 事实上他现在也就刚刚大致适应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新家”，勉强在这里恢复了“日常生活”罢了。 幸运的是，他在这座和记忆中格格不入的界城里仍然是“于生”，有着正常的身份证明，有着合法有效的住址，还有一些不多不少的积蓄和一份看起来不怎么靠谱的营生——如果这真是某种“穿越”，那他至少不必像大部分穿越者一样面对“我是谁，我在哪，我该上哪办身份证去”这三大难题。 考虑到这里是一座秩序井然的现代化大都市，上述难题就显得格外重要，毕竟现代社会人口管理制度完善，穿越者落在这种城市里要想摆脱黑户身份可不容易。 当然换个角度考虑，穿到秩序混乱的旧社会或者法律野蛮的异世界可能也有别的小麻烦——比如被当成敌国的细作给切了，被当成异族入侵给切了，被当成地底冒出来的邪恶生物给切了，被洞穴里的哥布林当成临时口粮给切着炖了…… 于生脑海里转着这些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的胡乱联想，穿过了商业街旁边的老旧小道，从另一条路向着“家”的方向走着。 天色越发阴沉，而似乎正是由于这越发阴沉的天色，那些“不太对劲”的东西开始慢慢变多了。 在于生的视野边缘，一些摇摇晃晃的人影映照在了路旁建筑物斑驳陈旧的外墙上，一只敏捷的猫从墙壁上的影子中跳了出来，轻盈地攀上一束不知从何处照下的灯光，冲着于生的方向喵喵叫了两声，便随着雨滴一同融化洒落，落在地上溅起一片片水花。 雨下起来了，比料想的还早一些。 风变得有些冷，冷气如有实质般打着旋，往衣服的缝隙里钻。 于生啧了一声，只能把手里的购物袋子顶在头上，脚下加快了速度。 如果不是为了躲开那个路灯下的黑影，他本可以从大道上走，更快回家的——虽然那栋房子也多少有些陌生诡异，但至少也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想起那个路灯下的黑影，于生心里多少有些懊恼。 根据经验，他知道自己看到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基本上其实是无害的，至少在不主动招惹的情况下，那些东西也会像普通人无视了它们一样无视他，但即便心里知道，他平常还是会本能地躲开那些看起来实在过于邪门的玩意儿——可现在看来，今天绕路并不是个好主意。 越来越冷了。 以一场雨而言，这冷的有点离谱。 于生发现自己呼出的气正在慢慢变成凝结的冰雾，从天上落下的雨滴就好像锐利的钉子一样砸下来，坚硬冰凉，砸的生疼。 而地面正在这冻雨中渐渐变成一面光滑的镜子。 巨大的不安让于生瞬间警醒，他意识到情况不对劲，非常不对劲，哪怕是在这座古怪的城市里，这情况也是他第一次见到的。 和往常所见的那些顶多有点有碍观瞻的“影子”不一样，这一次他感觉到了……恶意。 这场雨有恶意。 他猛然抬头，却看到之前还有三三两两行人的小路上不知何时已经空无一人，不甚宽阔的街巷中只剩下了自己。 一个人都看不到，远处的灯光也变得朦胧虚幻起来，视野尽头的路口就像被什么东西阻隔般忽远忽近，周围除了冰冷而封闭的建筑，便只有雨，冰冷的雨。 他感觉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在为自己一个人下雨。 于生猛然吸了口气，飞快地跑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处房子，一扇老旧的铁门立在那，看上去应该是某处底商的后门——不管那是什么，他得尽快找人帮助自己。 因为雨中的水滴已经开始泛着刀锋的锐利质感，而周围的温度已经下降到每一次呼吸都会在肺里带起针刺般的痛楚了。 短短几步路，于生跑到了那扇门前，伸手用力拍了下去：“有人……” 他瞪大了眼睛，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手拍在墙上，那扇门是画在墙上的。 附近的窗户也是画在墙上的。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附近传来。 于生慢慢转过头，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刀锋般坠落的冻雨中，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正慢慢从镜面般的水面中浮起，它从黑漆漆的影子中获得了实体，冷漠地注视着于生。 那是一只青蛙，一只将近一米高的，头部密密麻麻长满了眼睛的，身上倒映着漫天冻雨的青蛙。 青蛙张开嘴巴，一条锐利的舌头笔直地朝着猎物的心脏激射而至。 “卧x你tm的……” 于生用词优雅，反应机敏，嘴里的语气助词还没落地，身体已经提前一步做了反应——他猛地向旁边闪开，一只手已经从兜里摸出平常防身的甩棍，垫步拧腰俯身前冲…… 青蛙的舌头在半空拐了个锐利的角度，从后背穿透了于生的心脏位置。 于生：“……？” 他眨了眨眼睛，看着青蛙的舌头从胸前伸出来，一颗心脏在其尖端急速跳动着。 “……x的混账，这玩意儿是我的……” 他想了想，在心里这么骂了一句。 然后死了。 第2章 无人受害 黄昏将至，斜斜的阳光从城市尽头一路弥漫过来，在如林的高楼之间泄出一道道淡金色的辉光——但在高楼环绕的旧城深处，阳光难以照到的地方，小巷里早已先一步陷入昏暗。 空气中残余的潮湿气息和微微凉意显得与巷子外的干燥空气格格不入，而那些正在砖石缝隙间飞快融化消失的冰屑则成某种“证据”，证明这处安静的街巷中曾发生过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几道飞快流窜的黑影越过了街巷间的建筑缝隙，仿佛没有重量般从空中跃下，落在小巷一角，黑影们边缘抖动着，迅速凝结成如狼一般的形体，这些面容模糊的影子在巷子中逡巡、嗅探了一会，随后慢慢汇聚到一起，为首的影子仰起头，对着天空发出一声嘹亮的嚎叫： “嗷w……” “砰！” 一块石头准确砸在狼影的脑袋上，把那刚嗷到一半的嚎叫给生生砸了回去，紧接着是从建筑物阴影中传来的一声呵斥：“闭嘴！在城区不准叫——后面加‘汪’也不行！人类又不是傻子，没人会信你们是狗！” 幻影凝聚而成的几只狼顿时发出几声小声的哼唧，纷纷懂事地向旁边退去，一个略有些娇小的身影则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那是一位穿着黑色短裙与暗红外套的短发少女，额前的一缕头发微微上翘着，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表情却显得格外冷静老成——她从阴影中走出，径直穿过了那些低着脑袋的狼，随后便看到了那具正倒在路旁的男性尸体。 少女脸上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阴霾，在尸体旁蹲下身子检查着什么，而一只狼则从旁靠近，用低沉混沌的咕哝声传达着某些情报。 “……下过雨的气息？”少女皱了皱眉，抬起头看着这两天一直都很晴朗的天空，尽管现在已经临近黄昏，但高楼大厦之间露出的天空仍旧显得澄澈明净，丝毫不见阴霾，只有阳光在逐渐暗淡下去。 过了片刻，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低头确认了一下男性尸体身上的那个骇人的创口，小声咕哝：“……雨，心脏，青蛙的臭味……” 就在这时，一阵突然从腰间小包里传来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铃声是86版西游记的片头曲。 短发少女在猴子翻第四个跟头之前接通了电话。 “喂哪个……哦，对，是我，”她把手机贴在耳边，一只手朝周围摆了摆，示意跟随的狼们看护好现场，一边站起身来走到一旁，“我已经到了，我的狼先察觉了这边的异样……没抓到，扑了个空。” 少女说着，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那具倒霉的尸体上。 “是‘雨’，伴随生成了实体‘雨蛙’，但这场雨应该只是局部投影，影响范围只有一个人……是的，很倒霉，只为一人而下的‘雨’，我到的时候已经停了，现在这里的深度已经恢复到l0，‘雨’已经和交界地脱离。” 少女停了下来，手机听筒中传来的声音似乎在交待和询问着什么，她很有耐心地听了一会，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尸体。 “……医疗人员？派个收尸的吧，单独遭遇‘雨蛙’的普通人怎么可能活下来，心脏都没了……啧，我在这儿守着，超时的费用别忘了另算。” 手机中传来了某个中年领导的絮絮叨叨声，少女却已经没了耐心，随口应承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接着她又叹了口气，迈步回来，抬手把一只正在旁边站岗的狼招呼过来趴在地上，直接往狼身上一坐，双手撑着下巴看着于生的尸体。 “倒霉的家伙，也不知道有没有家人，一个人死在这儿……唉，我陪你一会吧……死在‘雨’里很冷吧？可惜我也不是那个卖火柴的，要不然就能让你暖和点上路了……” 少女低声自言自语着，耐心等待着收尾人员的抵达，过了一小会，她便听到一阵引擎的轰鸣声从几十米外的路口方向传来——那声音堪称地动山摇，仿佛一辆重型装甲车后面又拖着个集装箱一路烧着柴火从十连减速带上跑过来似的，连她屁股底下的狼都被这动静一惊，差点要跳起来——但身上坐着人没跳动。 然后少女循声望去，便看到了一辆大面包车正吱吱嘎嘎地从路口开过来，过减速带的时候哆嗦的仿佛1991年的苏联。 少女不紧不慢地从狼背上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大面包车过减速带，熄火，然后从车上跳下来好几个穿着一身黑色战术套装，全套高科技装备，武装到后槽牙的壮汉开始在后面推车…… 又有一个穿着咖色外套、肤色微黑、身材健壮的中年人从车上下来，身后跟着一位穿着白色连衣裙、留着棕色披肩发的年轻女子，两人回头有些无奈地看了正在推车的队员们一眼，便转身朝这边走来。 等到两人走近了，短发少女才忍不住嘀咕起来：“说真的，你们二队就不能跟上面申请申请换个车？特勤局应该也没这么窘迫吧……我觉得你们随便哪个队员身上的装备都够把这辆破车换掉了。” “嘘！”身材健壮的中年人一听赶紧摆摆手，压低声音回头看了一眼熄火的车子以及推车的部下们，“别乱说……你不了解情况，我们特勤局情况特殊，这车也就是今天状态不太好，换可是万万换不得的……” “大组织果然很多麻烦事，”短发少女撇撇嘴，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怎么感兴趣，紧接着便转头看向了跟着一起过来的那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娇小女士，“下午好，林医生，好久不见。” “该说晚上好了，‘小红帽’，”被称作林医生的白裙女子淡淡地笑了笑，她嘴唇很薄，显得克制而内敛，“上次的伤怎么样了？” “好的差不多了，”被称作小红帽的短发少女活动了一下右手手腕，“你知道的，狼的恢复能力一般都比较强……” “人的恢复能力才是最强的——只不过人类总是相当抵触受伤罢了。”林医生一脸认真地纠正道。 “……哦，”短发少女随口敷衍了一声，便把话题又转移到了地上的尸体上，“还是先看看这边吧，受害者，男性，看起来二十多岁，心脏被雨蛙摘走了，死亡时间大约是两小时前，我还没搜身，不确定他有没有随身带证件……对，为了保护现场。” 一边说着，她又疑惑地看了林医生一眼：“你过来一趟……难不成这样的你也打算治啊？这也能治吗？” “不能，我又不是神，”林医生摇了摇头，一边向着于生的尸体弯下腰一边开口，“只是过来看看，这里离我家很近……” 她在尸体上检查了一会，除了确认伤口之外，又确认了死者的随身物品，并找到了身份证件。 “死者名字叫‘于生’，二十四岁，登记住址是老城区梧桐路66号，”她看着那张代表身份的薄薄卡片，一边比对死者样貌一边说道，“宋队长，回头你用局里的设备查一下，看看能不能联系上他的家人吧。” 一旁的健壮中年人嗯了一声，同时也探头看了一眼林医生手中的身份证件，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上面的照片怎么模模糊糊的？” “小红帽”一听，也好奇地凑了过去，看着那张从死者身上找到的身份证。 只见证件上的人像部分仿佛涂上了一层灰黑的污渍，整张脸都被糊住，根本看不清细节。 林医生用手指搓了搓那些污渍，发现完全搓不干净，这些污渍比预想的结实，而且几乎糊满了证件。 “连名字都看不清楚，”小红帽嘀咕着，“身份证号也看不出来是多少，你们只能拿回去用机器读芯片了……” 被称作“宋队长”的中年人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点点头，看着地上那堆残骸，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要是能找到受害者的身份证件就好了……现在这样线索太少了。” 林医生也跟着遗憾地点了点头，看着地面上那些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几乎看不出痕迹的血痕：“……连尸体都没有留下，很难查清当时的情况了。” 小红帽听着两个人的交谈，似乎静静思考着什么，随后突然抬起头，看着身旁的白裙女子：“林医生，晚上好。” “晚上好啊，小红帽，”林医生微笑起来，与短发少女打着招呼，“巡逻情况怎么样？” 小红帽看看四周，伸手抚摸着离自己最近的一只狼的脑袋：“这里下了‘雨’，而且可能生成过实体‘雨蛙’，但应该没有受害者出现。” 林医生看上去松了口气：“那还好。” 引擎发动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破破烂烂的大面包车吭哧吭哧地启动了，随后引擎声渐渐趋于平稳——之前推车的几个武装干员喘着粗气从车子后面绕过来，为首一人走向这边：“宋队长，车子发动了，咱们……” 被称作宋队长的健壮中年人点了点头，迈步走向自己的队员们。 “行，那就回局里吧。对了，别忘了带上林医生。” 第3章 上锁的房间 头脑昏昏沉沉，视野里的东西好像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纱幔，远处主干道方向传来的车流声显得飘忽不定，忽远忽近，不真切的就像是在做梦。 在这样令人难受的昏沉状态下走了不知道多久，头脑才终于稍稍恢复一些思考能力，于生迟疑地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自己来时的路。 天色几乎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沿途的路灯早早点亮，他正走在家附近的一条狭窄街道上，路两旁的低矮老旧居民楼就像两排匍匐在夜色中的猛兽，而一楼那些由住户私自改造出来的“底商”却又向外弥散着温暖的灯火，驱散着他心底盘踞的一丝寒冷。 寒冷？ 突然间，于生仿佛又感觉到了那股刺入自己肺腑骨髓的冷意，感觉刀刃般的冻雨落在自己的皮肤上，感觉到了那两道冰凉、滑腻的目光——青蛙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他猛然窒息，十几秒后才好像又突然想起该怎么呼吸，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飞快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 这一刻他产生了那么一瞬间的错觉，觉得自己胸口好像仍然有个大洞，觉得自己已经没了心脏，胸膛中就像熄灭掉的炉子一样寂静冰冷，但下一秒，他便重新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甚至耳旁都仿佛听到了一声格外清晰的“噗通”声……对，活人是有心跳的。 他还活着，并没有被一个诡异的巨大青蛙给吃了心脏。 但那些疯狂上涌的回忆片段就像海啸般冲刷着头脑，任凭怎么无视也排挤不出去自己的记忆，于生想起了那场雨，想起了那扇画在墙上的门，还有那只巨大的青蛙……他尝试告诉自己那只是一场幻觉，但这个念头正随着记忆的反复冲刷和逐渐清晰而迅速动摇。 他死了一次，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还活着，而且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已经快到家了，还差两个道口。 这是在来到这座邪门的城市之后，遇上的所有邪门的事情里最邪门的一件。 附近传来了目光，于生注意到自己这时候异常的举止好像已经引起了路人的注意，旁边有人正犹豫着要靠近，或许是想来询问自己是不是需要帮助——他赶忙摆了摆手，没有跟路人过多交流，而后加快脚步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显然停在路上陷入思考显然对解决困惑毫无帮助。 他匆匆穿过小路，离开了老旧小区附近的最后一条街道，走向自己在这座城市的“家”。 尽管只过了两个道口，但周围的环境明显又显得更荒凉冷清了一点——就好像走进了城市被人遗忘的一角，在路面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到最后于生身旁陪着他的只剩下了清冷的路灯，而后又走了一会，他便看到了那座伫立在夜色中的、和周围建筑物仿佛都保留着一丝隔阂的陈旧大屋。 那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大房子，三层老宅，墙皮斑驳，斜面屋顶，老门老窗虽然陈旧但还算干净完整——这样的房子看上去就是几十年前管理还不严格的时候在城中村里私自加盖起来的“自建小楼”，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变成了卡住城建管理bug的历史遗物…… 于生并不是很了解这座与自己记忆中有很大不同的“界城”有着怎样的城建管理制度，毕竟刚到这里两个月，刨除掉一开始因为谨慎而闭门不出所浪费掉的时间，他现在也只是刚刚适应了这里的新生活，摸清了周边区域的情况罢了——但有一点他很清楚。 这座大房子是他在这座危险而违和的城市中唯一还算安全的落脚处——至少在房子里的时候，他没有看到过那些邪门的阴影。 虽然这座大房子本身也存在许多在他看来诡异的地方。 于生轻轻吸了口气，拎着仍旧在自己手中的超市购物袋，迈步穿过路灯洒下的清冷灯光，来到门口掏钥匙开门。 老旧房门吱嘎一声打开，于生进屋打开了电灯——尽管这座房子跟他记忆中的“家”几乎完全不同，但在灯光亮起的那一刻，他还是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某种……踏实。 他转身关门，将城市的夜晚关在门外。 随后他把从超市买回来的东西随手扔在进门右转的厨房门口置物架上，便脚步匆匆地穿过有些空旷的客厅，来到洗手间的镜子前，一把拉开胸口的衣服。 记忆中的画面实在过于清晰深刻，让他忍不住想要反复确认。 胸口没有任何伤痕，也没有血迹，就仿佛“死亡”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于生皱了皱眉，又检查了一下衣服的完整，按了按记忆中被青蛙掏心掏肺的位置，这才真正确定自己现在并不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 “邪了门了……” 他轻声嘀咕着，离开洗手间，转身走回客厅。 在他身后，洗手池上方的镜子表面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道裂缝，随后又迅速而无声地合拢……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于生整理着自己乱糟糟的思绪，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那疲惫至极的头脑终于昏昏沉沉地安静下来。 睡梦将他笼罩。 昏沉感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一个突兀的“咚”声在脑海中炸响，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有人在自己头上用铁锹敲打着石头，将于生瞬间从昏睡中惊醒。 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客厅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关上了。 他明明记得自己睡前是开着灯的！ 心中警兆陡生，于生几乎下意识便将手伸向了旁边的甩棍——在来到这座陌生诡异的城市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自己准备了这件防身的工具，虽然目前看来它也没派上什么用场，但作为一个恐怖直立猿，手中拿根棍子至少能带来一点心理上的安慰——而后他才谨慎地慢慢起身，同时关注着黑暗中的一切动静。 在这么个荒凉偏僻的地方，家中进贼好像并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情，倒不如说此刻于生更希望家里是进贼了，起码贼能被甩棍敲死，一米多高的青蛙不行。 但客厅里一片寂静，看不到有人闯入的痕迹，也听不到贼人的动静。 好消息是也听不到青蛙的动静。 借着窗外洒进来的路灯微光，于生一边伏低身子移动一边辨认四周，慢慢摸到了墙壁上的开关附近，抬手按亮电灯。 他的眼睛瞬间发出明亮的光芒，在黑暗中扫射着客厅。 于生眨了眨眼睛，总感觉视野中有些奇怪，但也说不上是哪里异常——不过不管怎样，至少周围亮了起来，他现在能看清客厅情况了。 他微微弓着腰，拎着甩棍开始检查家中的每一个地方。 一楼只有客厅、厨房与餐厅，还有一间暂时没用的空房间，一切正常。 他站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犹豫了一下，迈步上楼。 二楼有三个房间，其中一个是他现在的卧室，一个堆放着杂物，最后一个位于尽头的房间则上着锁。 在于生来到这里的时候，那个房间就是锁着的，他在这座大房子里翻了个遍也始终没找到过钥匙。 他先检查了自己的卧室与对面的杂物室，又来到那上锁的房间前。 和往常一样，大门紧闭。 事实上于生也不是没有尝试过用些技术手段解决这道锁，这些技术手段包括且不限于冲击钻和手持电锯，但所有尝试都未能成功——当时冲击钻和电锯在那扇看似脆弱的木门前火星乱冒，钻头跟锯齿磨秃噜了也没切出一点痕迹来。 当然他也尝试过寻求更高级的技术手段，比如找开锁师傅，先后找过三个，前两个到老城区就迷路了，转悠了半天也没找到梧桐路66号在哪，第三个刚过路口就被摩托车撞了，上礼拜刚出院…… 就好像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在阻止于生打开自己家里这个带锁的房间。 是的，尽管这座大房子是他在这座城市里唯一还算安全的落脚点，但就连这座大房子本身，其实也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于生伸手握住眼前的门把手，尝试着转了转，果然纹丝不动。 并没有发生什么意料之中的“意外”，它还是锁着的。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自己徒劳地转动那把手时……他好像听到了一声隐隐约约的轻笑。 那笑声是从门对面传来的，听起来像是个年轻的女声，就好像在嘲笑他对一扇门的无能为力。 于生瞬间汗毛直立！ 他在这座城市唯一的安全落脚点，他已经住了两个月的房子，就在他的家里，这间始终上着锁的房间……里面藏着个人！ ……她咋没饿死呢？ 第4章 房间里没人 这间始终无法打开的上锁房间里藏了一个人——这件事让于生瞬间感觉头皮发麻，而紧跟着冒出来的，便是抑制不住的一连串猜想。 那是谁？那个声音的主人是什么时候藏进去的？是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偷偷躲进来的，还是在自己两个月前抵达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在了？ 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么自己曾经长时间待在这座大房子里不出门，他可以确定期间二楼这间屋子从未被人打开过，那么房间里的人就一直藏在里面？是房间中另有通道，还是说…… 那个发出轻笑的，真的是个“人”吗？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海里疯狂起伏上涌，于生脸上的表情却逐渐平静下来——似乎是之前遭遇那只“青蛙”的经历带来了某些变化，也或许是“死而复生”带来的影响，他感觉自己现在的心态……有些奇怪。 那个声音听不出善意或恶意，但能听出切切实实的诡异，可于生发现在最初一瞬间头皮发麻的感觉之后，所有的恐惧和迟疑都从自己心里消失了，他现在剩下的……只有强烈的好奇。 他想搞明白房间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他想搞明白这座被自己当成落脚点的大房子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这里是他的安全屋，是他在这座巨大城市里唯一的“家”——安全屋里，不能有不安全的东西。 他慢慢凑上去，将耳朵贴在门上，听到里面仿佛还隐藏着低低的笑声，但也可能只是错觉，那或许只是空洞的风声在他耳朵里打转。 他曲起手指，敲了敲门。 “开门，我听到你了。” 门当然没有打开，但那空洞的轻笑确实消失了。 意料之中的情况，于生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离开——他去了隔壁那间堆放着很多杂物的屋子，去里面拿了一把斧子。 回到上锁的房间门前，他沉默着高高举起斧子，用上全身力气劈砍下去。 利斧砍在薄薄的木门上，发出金属碰撞时的尖锐声音，斧刃前火花四溅，看似一脚就能踹开的房门上甚至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那个轻笑声又模模糊糊地传了过来，但于生丝毫没有在意，只是一脸平静地再次抬起斧头，就像在做一件格外认真、细致且需要耐心的工作，继续一斧头一斧头地劈砍下去。 他知道，这扇门是打不开的，用电钻和电锯都打不开，但即便知道这一点，在过去的两个月里，他也几乎每天都会尝试用各种方式来打开这扇门——今天从门里传来了一个诡异的声音，反而更加激起了他要在今天打开这扇门的动力。 而随着一次次劈砍的无功而返，这份动力反而越发充足起来，于生手下每一斧的劈砍都变得更加用力，更加顺手，甚至……更加贴合他自己的心意。 他那逐渐放空的大脑里甚至凭空冒出些稀奇的联想来——他觉得自己就好像那个在月亮上砍树的吴刚，只要把那棵该死的桂花树给砍下来了，旁边看戏的嫦娥、玉兔、光头强和西西弗斯就会围成一圈给自己鼓掌…… 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西西弗斯会出现在自己的联想里。 而那个从门背后传来的轻笑声却越发刺耳起来，甚至在变得越来越明显，越来越靠近，就好像声音的主人已经一步步走过来，正贴在那扇木门的背后，就好像她完全知道这扇门的坚不可摧，便肆无忌惮地隔着这道叹息之壁嘲讽着正在外面挥舞斧子的于生。 但突然间，那个诡异刺耳的轻笑声中出现了另外一个声音，听上去带着紧张和恼怒：“你能不能别乐了啊！他真把门打开了进来第一个砍的是我！” 门里面的轻笑声顿时就不乐了。 正举起斧头往下砸的于生也瞬间一愣，然后就听到自己腰发出嘎嘣一声。 伴随着嘎嘣声，他手里收不住劲的斧头也跟着落下，砍在了一个完全不在他计划中的位置。 与之前刺耳碰撞声完全不同的某种清脆声响从门上传来，于生手中斧子落在地上，紧接着，他便猛然抬手……扶住了自己的腰。 腰疼，闪的挺严重，激灵激灵的疼。 他扶着腰艰难地凑到门前，缓了两秒钟才把注意力放在自己刚才最后一斧头砍中的位置上。 有一道“闪光”停留在距离门板大概两三厘米的地方，位置是在门轴的一侧，那好像是斧子砍下去时溅起的火花，却仿佛被固定在空气中一样凝滞在了火光炸亮的那一瞬。 而借着这一点亮光，于生隐隐约约看到那附近的门板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伸手向那里摸去。 门背后传来一声压抑的尖声惊叫：“呀——” 于生猛然睁开了眼睛，客厅明晃晃的电灯显得有些刺眼，躺在沙发上入睡则让他感觉浑身酸痛，不远处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表盘上的时间显示他刚睡了不到四十分钟。 于生躺在沙发上愣了一会，脑海中有些麻木的记忆才终于逐渐清晰起来。 自己睡着了……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 他发着呆，但突然间，他感觉不对。 那个“梦”的过程过于真实了，细节又过于清晰完整，他甚至能清楚地记得斧子握在手中的触觉，记得那扇门上凝滞的火光，记得…… 他忽地从沙发上坐起身，猛然抬手……扶住了自己的腰。 腰疼，闪的挺严重，激灵激灵的疼。 “卧……嘶……槽……”于生忍不住口颂赞词，刚闪的腰搭配上猛起的动作再加上沙发睡觉带来的全身酸痛产生了混合疗效，一瞬间让他觉得还不如让那个青蛙捅心脏，好歹那个就疼了两秒——然后他才一边按着腰一边艰难地站起来，同时心中愈发肯定了那绝对不是个普普通通的“梦”。 梦里闪的腰可疼不到现实，真的有什么邪门的东西出现了。 那玩意儿入侵了他的“安全屋”。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和心态，让腰疼别太影响自身活动，然后略作思考，才龇牙咧嘴地顺着楼梯上了二楼。 他一手拿着甩棍，又来到放着杂物的房间，找到了梦里用过的那把斧头，握在右手中——斧柄握在手里的感觉和梦里一模一样，甚至木柄上仿佛还残留着他自己手掌的温度。 他来到那扇锁死的门前，门仍然完整如新，而且也看不到梦中劈砍时留下的那道“光痕”。 门里面则安安静静。 就好像一切如常，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于生还清楚地记得那道光痕的位置。 他把甩棍挂在腰上，把斧头换到左手，伸出右手去摸索着门上，摸索着梦里那道被自己砍出来的闪光所在的位置……他记得是在门轴附近，当时自己看到了一个隐隐约约的…… 下一秒，他摸到了一个把手，一个肉眼无法观察到的把手。 但他清楚地记得，这里是没有把手的，早在自己第一天发现这扇锁死的门时他就检查过了这扇门的每一寸细节，摸索过它的每一处表面，他可以肯定，自己根本没有摸到过什么“不存在的把手”！ 为什么？是因为自己在梦中观察到了它？是因为自己用斧子“勘破”了某种伪装？因为自己确认了它的存在，所以它就真的存在了？ 于生脑海里把自己看过的电影电视游戏小说全过了一遍，瞬间找了一大堆可能的理由，而他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迟疑，已经握住了那个肉眼看不到的门把，然后轻轻一转。 坚不可摧的锁死房门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打开了，从门轴的一侧打开了。 那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从渐渐打开的门缝看进去，唯有地板与墙面，从门口撒进去的灯光一点点照亮着那片昏暗的地方，然而直到小心翼翼地将门完全打开，于生也没有看到那个在房间里发出嘲笑的声音的主人。 他一手紧握斧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房间里的情况，却发现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连一张床、一把椅子都没有。 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陈旧的窗帘缝隙洒进房间，在地板上留下一道斑驳。 但突然间，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什么。 房间里是有“东西”的，在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一幅画。 精美的画框，画面边缘装饰着繁复而古典的藤蔓花纹，画面中央是作为背景的、覆盖着柔软红毯的座椅。 但除此之外便没有别的了，并没有一个发出嘲弄笑声的诅咒幽灵坐在油画里看着闯入者。 于生皱着眉，仔细盯着那个大约半米高的油画框看了半天，一边保持住视线一边摸索着找到了门框旁的电灯开关，打开了房间的灯光。 在灯光照耀下，油画上的细节更加纤毫毕现。 他小心翼翼地来到油画前，盯着观察了许久。 然后就看到了画框角落非常非常不明显的一点……裙角。 “……” 他想了想，表情有些怪异地开口：“在吗？” “不在！” 油画里传来一个心虚的声音。 第5章 画中的艾琳 于生觉得自从被那个青蛙掏心掏肺之后，自己好像心宽了不少。 就比如现在，他从一个不管怎么看都不对劲的怪梦中醒来，打开了一间诡异的上锁房间，找到了一幅会说话的油画，甚至这幅油画里明显还藏着个什么邪门玩意儿，他都仍然很淡定。 他甚至上前一步，把那副油画从墙上摘了下来，放在眼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画框很有些分量，拿在手里的质感就显得价值不菲，仔细观察之后，他又发现那黑漆漆的画框表面都覆盖着繁复而精美的花纹，那纹路仿佛是某种连续书写下来的文字，却又巧妙地相互衔接、扭曲成为了如藤蔓一般的结构，并最终与画面边缘的花纹浑然一体地连接起来。 于生不懂画，也不懂艺术，但他觉得这玩意儿肯定老值钱了。 而那个躲藏在油画深处的家伙仍然不肯现身，只是画面角落的裙角又稍微往回收了一点。 于生尝试侧着视线去观察画面内部，但什么都没看到。 “我知道你在里面，”他晃了晃沉甸甸的画框，对油画说道，“你现在藏起来是在骗自己。” 画面角落里传来了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却并无回应。 于生把画框放到地上，蹲下来的同时从兜里摸出了打火机。 他打着火苗，凑近画框，面无表情：“我数三个数，你不出来我就把这玩意儿点了。” 两三秒后，油画里传来一个轻细稚嫩的声音：“……区区凡俗的火焰而已，那东西对诡异实体没用。” 但于生可以肯定自己从这个声音里听出了心虚的味道。 所以他直接把火苗燎在了画框一角：“哦，那我点着试试——” 尖叫声几乎与他点火的动作同时响起：“别！你真点啊！！” 于生瞬间熄灭了打火机，紧接着，他便看到一个身影急匆匆地从那仿佛荆棘花藤般的画面边缘跳了出来。 那是一位少女，身着繁复华丽的哥特黑裙，头上戴着缀有白色花边的发卡，长发乌黑，肤白如雪，容貌可爱，却又有着一双异质化的猩红双瞳——那双眼睛此刻瞪得很大，直勾勾地看着于生，仿佛在确认画框外的人类到底会不会真的把画烧掉。 于生承认，自己在这女孩突然跳到画面中央的时候吓了一跳。 尽管画中少女仔细看去其实并不吓人，甚至算很漂亮，但就这么个阴森昏暗的画面背景，这么个突然的出场方式，画面上随便蹦个啥出来其实都得吓人一跳，更何况那姑娘还有一双跟浸满了血一般的眼睛——她紧跟着又凑到了画面前，把一张脸完全贴在画布上，那双眼睛几乎充斥了整幅油画，看上去更诡异得不行。 “你别点火，”油画里传来女孩的声音，“我就这么一个住的地方。” “你先往后退点，”于生下意识地保持了一点和油画之间的距离，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对方那双猩红的眼睛异常邪气，那抹红色在盯着这边的时候就好像要逐渐渗进自己的记忆和思维里一样，越看越难以从心中抹掉，但为了保持交谈中的上风，他又强迫着自己不要转移目光，“我可以不点火。” “哦。”画中女孩倒是很好商量，她好像没有注意到于生一瞬间的异状，点点头便退回到画面中央，在那把覆盖着厚厚红绒布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接着又弯下腰去，把一个刚才被她丢在地上的毛绒玩具熊抓起来抱在怀中，就这么坐在椅子上直勾勾地继续盯着于生的动作。 抱着玩具熊坐在红绒椅上的哥特少女——恍惚间，于生感觉自己看到了这幅“油画”原本“正常”的画面。 而紧接着他又微微皱眉，从画面中发现了一些异状。 他注意到了少女暴露在外的手腕，那是明显的……球形结构。 人类的关节不可能长成这样。 人偶的才是这样！ 大概是画面外的目光过于明显，画中少女有些不自然地扭了扭身体，皱眉看着于生：“干嘛盯着我？” 于生张了张嘴，一开始还想问对方手腕关节的事情，但开口之前便硬生生止住了这个问题——他对这个“世界”知之尚少，贸然询问涉及到超凡领域的事情可能会自爆短板，所以话到临头便换了个问题：“……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 画中少女明显犹豫了一下，但片刻后还是回答了于生的问题。 “我叫艾琳，”她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好像在让自己显得郑重一点，“我来自‘爱丽丝小屋’，是爱丽丝的人偶们的一员……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人偶？ 于生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字眼，同时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艾琳”手腕上那明显异于人类的球形关节结构，而紧接着，他的关注点便放在了对方十分自然地提起的两个词上： “爱丽丝小屋”和“爱丽丝的人偶们”。 这是什么意思？人偶他懂，至于会说话的人偶和油画里活蹦乱跳的人偶他也可以靠想象力和心宽来接受，但那个“爱丽丝”……是啥？ 那个小屋听上去像是个地名，也可能是某个以地名来命名的组织，而“爱丽丝的人偶们”……听起来是某种群体的统称？ 眼前这个油画里的姑娘，是一大群自称为“爱丽丝的人偶们”的群体中的一员？ 于生脑海里的思路一打开，瞬间就有点收不住，联想能力开始一路狂飙—— 像她这样的不止一个？还有一群？难道都跟她一样挂在家家户户的房子里？房价这么高还要占人家一个屋，锁着门不给开还要嘲笑屋主人没钥匙，但实际上一个打火机就能唬住……？ ……总感觉这个组织存在的主要目的有点神秘啊…… 大概是于生沉默的时间有点久，艾琳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你不会还想着点火吧？！” “跟你打听个事。”于生猛然抬头，表情里的严肃把画中少女都吓了一跳。 “啊……你说。” 于生一脸认真：“你说的那个‘爱丽丝小屋’是不是专门接单压房价的？” 艾琳：“……啊？” “就是有人出钱，你们就把自己挂到别人家里，占着房躺着地，半夜偷着乐白天锁着门，目的就是把小区房价打下去——性质相当于吊死在物业门口为平抑房价添砖助力……” 艾琳瞪着猩红的眼睛，愣是过了将近半分钟才终于跟上于生这神经病一般的思路，搞明白了眼前这个拿着打火机的男人说的是什么意思，于是顿时露出恼怒模样：“你……你侮辱我可以，你不能侮辱人偶之祖和我的姐妹们！我……我们是一个很厉害的……” “那你为啥挂在我家里！”于生直接一瞪眼打断了画中少女，“还锁着个门！啊对，还有之前我做的那个梦，是不是也是你搞的鬼？还有那个欠揍的笑……” 他问了一连串，也是趁着气头显得气势汹汹，但问完心里就又有点虚，他想起了那个雨夜里的青蛙，总觉得眼前这幅看着一样邪门的油画应该也是同样危险的东西，这个自称“艾琳”的画中人偶现在看着好说话，但说不定下一秒就脸色一变暴起发难手起熊落把他斩于画前…… 不过很快他就又甩掉了这份心虚，因为他想起来那个青蛙给他“开开心”之后好像也没出什么大事儿，不过就是死了一次而已，眼前这个用打火机就能唬住的画中人偶还能把自己吃了不成？ 于生现在心很宽，这个世界反正已经如此邪门，而他又经历了一次开心到死，现在他不想再有那么多顾虑，他就想搞明白身边的许多邪门玩意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先从这幅画开始。 而“艾琳”比他想象的还好说话。 画中人偶并没有暴起发难，也没有抡起怀里那个毛绒玩具熊砸在于生脸上，面对气势汹汹的一连串质问，她只是在椅子上缩了缩身体，脸上竟真的有点……愧疚。 “我……我这是个意外情况，我原先不是这样的，”她不安地扭动着身体，把怀里的玩具熊勒得变了形，“我是很久以前遇上事故，被封锁在这幅画里，也失去了和其他人偶之间的联系……” 她又抬起头，看了看油画外面的房间。 “至于为什么会在你家，这……我也不知道啊，我被困在一幅画里，又没办法决定自己被挂在哪……真不是你自己哪天逛画展的时候把我买回来挂墙上的？” 于生：“……” 第6章 友好交流的第一步 自称“艾琳”的画中少女跟画框外的于生大眼瞪小眼地对峙着，俩人到目前为止没有建立起丝毫的信任关系。 于生压根无从确认眼前这个跟某种诅咒物件似的“画中人”所说的话是真是假，包括对方提到的什么爱丽丝小屋以及被封印进画的说法，他都是头一次听说——也是因此，当艾琳说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房子里的时候，他也是一个字都不敢轻信。 而另一方面，艾琳也觉得这个叫于生的人类肯定还憋着要用打火机把自己点了，她的目光一直在留意那个打火机的动静…… “我觉得肯定是你自己把画买回来挂在家里的，然后扭头就忘了……”艾琳又重复了一遍，“不是经常有这样的么，你们人类看见什么稀奇东西都想收藏，然后买回来就放在家里吃灰……” 于生让对方这么一说心里还真有点虚，因为他还真不敢确定这房子里的东西都是什么来历——毕竟他真正来到“这里”也就俩月，别说跟这个世界不熟，他就是跟自己都不熟，谁知道在两个月之前这座房子以及房子的主人是个什么状态？ 那会是另一个“于生”吗？ 不过这些念头也就在他脑海里闪了一下，面对着画中人猩红眸子的注视，于生还是下意识摇着头回了一句：“那必不可能——你这画一看就很贵，不像是我买得起的东西……” “哎，万一很便宜呢！”艾琳抱着玩具熊往前蹭了蹭，“这年头假瓶假扇假字画多得是，说不定我是上一个卖家从某个假古董贩子手里两块五一斤跟其他字画一起批发的，要么就是二道贩子不识货……” 于生表情怪异：“你那画框拎着就是实心的老木料，棱线上还嵌着金线……” 艾琳想了想：“红木贴皮里面灌树脂啊！铁丝外面再镀铜。” 于生：“……那这成本已经不是两块五一斤了。” “四块五也行，不能再高了，再高真没人买了。” 于生：“……” 艾琳瞪着猩红的眼睛：“哎你怎么不说话了？” 于生蹲在艾琳的画框前，突然感觉有些乐，然后真的就乐出声来，他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笑着笑着就抬头看着天花板，乐得半个身子都仰过去——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经历这么一幕，蹲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跟一个被封印在油画里的人偶争论这些废话，就为了讨论封印人偶的画框是两块五一斤还是四五块一斤批发的假货…… 而就在不久前，他还被一个冻雨里刷新出来的青蛙给把心掏了。 这些事儿都太tm有意思了。 艾琳却被于生突然乐出声的动静给吓的有些发毛，她和她的画框是被于生从墙上摘下来之后放在地上的，这时候她便能看见光秃秃的天花板以及听到旁边传来的笑声，这让她终于忍不住嚷嚷起来：“哎你别笑啊！这有什么好笑的？” 于生慢慢止住了笑，他往前挪了挪身子，看着画框里的艾琳，表情又突然认真起来：“之前我做了那个怪梦，是你干的？” 他指的是自己之前在梦中用斧子劈砍上锁的大门，又从门后传来怪笑的事情，现在看来，这个明显存在诡异的梦境与眼前的画中少女绝对是有联系的。 哦对，他还在梦里闪了腰——现在还疼着。 “不是！”艾琳却立刻摇着头，但紧接着又停下，表情犹豫了一下，“倒也……不完全不是……” “什么意思？”于生皱着眉，“这话绕来绕去的。” “那个梦是你自己做的，但我确实是钻进去了，”艾琳很有耐心地解释着，“我原本只是感应到有人在做梦，就想用这种方法找人来帮忙的，可没想干坏事啊！我也不知道你打不开那扇门，而且脾气那么大，忘带钥匙了就用斧头劈门……” 听着艾琳的絮絮叨叨，于生渐渐反应过来：“也就是说，门也不是你锁的？梦也不是你诱发的？你只是有进入别人梦境的能力？” “对啊——其实我会的还多着呢！”艾琳点着头，脸上带着自豪，但很快这份自豪便黯淡下去，“不过现在被封在画里，几乎就只剩这个能力了……” 于生对艾琳的说法半信半疑，同时也对自己在那个怪梦中经历的事情有了更多疑惑和思考，而紧接着，他又有了第二个问题：“你说你是想通过梦境找人帮忙？帮什么忙？” “自然是帮忙把我弄出去啊！”艾琳一脸理所当然，“能从这幅画里弄出去更好，不行的话起码从这个房间里弄出去，这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但凡对面墙上能挂个电视也行啊……语音控制的更好，我用遥控器不太方便，有个牌子就挺不错……” 于生发现了，这个画中少女属于典型的自由发散型人格，但凡没人管着让她自说自话，她的思路就总能发散到你意想不到的地方——而且通常都是向着得意忘形的方向走的。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对方：“那你找人帮忙还怪笑什么？我在外面‘开门’的时候里面的嘲笑声是怎么回事？” “那个不是我！”艾琳赶忙摆着手，然后一把把手里的棕色毛绒熊往前举着，“是它在笑！” 于生也不说话，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眼神里都是“你莫不是拿我当傻子”的意思。 “真的！”艾琳看着有点急了，使劲晃了晃手里的玩具熊，“它是跟我一起被封印到这幅画里的，但可能是时间太久了，脑子已经不怎么灵光，现在只剩下傻笑了，平常一戳它它就会怪笑，但有时候不戳它它也会突然自己笑起来，我都经常被它吓一跳的……” 于生绷着脸听艾琳在那起劲解释，在注意到画中少女脸上认真的模样之后渐渐也有些半信半疑，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只毛绒熊的身上，迟疑片刻之后点了点头：“那你让它笑一个，我听听是不是。” 艾琳立刻伸手戳了玩具熊的脑袋一下。 玩具熊毫无反应。 艾琳愣了愣，又使劲戳了玩具熊的脑袋一下——还是没有搞出任何动静，她自己看着倒是快哭出来了。 “偶……偶尔也会这样，”画中少女哭丧着脸，“我戳它它也不笑……” 于生嘴角抖了一下。 “也就是说，有时候你不戳它它也乐，有时候你戳它它也不乐，总而言之你戳不戳它它都可能乐也可能不乐——”他绕口令似的分析了一串，得出一个结论，“那所以这个熊笑不笑跟你戳不戳它有关系吗？” 艾琳愣了愣，迟钝地点点头：“对……对哦。” 于生有点不想继续搭理这幅脑子似乎不太正常的“诅咒油画”了。 而且他也已经对此前在梦中听到的那个嘲笑声不在意了。 肚子里传来一阵咕噜声，到家之后倒头就睡错过的晚饭在此刻开始展示自己的存在感，于生笑着摇了摇头，慢慢起身。 “哎，你要走啊？”艾琳一看，声音立刻有点慌张，“你不会打算把我就这么留在地板上吧？好歹给挂回到墙上啊，墙对面还有墙纸能看呢，天花板上什么都没……” 于生伸手把艾琳的画框从地上拎了起来——然后因为腰疼龇牙咧嘴了一番。 “我要把你带到客厅，所以别bb了。”他随口说着。 艾琳马上高兴起来，抱着玩具熊坐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看着于生拖着自己的画框往外走：“那就好，你人还怪好的，啊对了，现在是不是到吃饭时间了？今天晚上吃什么啊？” 于生低头看了一眼：“你能吃东西吗？” “我能看啊！” 于生觉得自己真是有病才要继续搭理这货。 他扶着腰，有些艰难地拎着艾琳的画框，慢慢走向通往客厅的楼梯，中间从油画里传来的垃圾话就没停过—— “哎你家还挺大啊，原来那个房间外面还有这么大一片啊？” “对面房间是什么？你的卧室？哎这里还有别人吗？” “我用给别人打招呼吗？他们会不会害怕啊？普通人好像没怎么见过会说话的人偶和油画吧……” “对了，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哎！你叫什么？yusheng？好奇怪的名字……不是能吃的那个鱼生啊？” “你腰怎么了？年纪轻轻的腰就废了啊？我跟你讲，要保护好自己的腰，你们人类的关节可麻烦了，而且还不能随便拆卸……唉？你为什么瞪我？眼神怪吓人的……” 于生终于扶着腰艰难地挪到了楼梯前，低头看了一眼下面的台阶——平常他还不觉得，但今天闪了腰之后又拎着个格外沉重的油画框，那台阶对他而言便显得格外陡峭起来。 他本来是想两只手抱着艾琳的画框下楼的，但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状态似乎不允许这么做。 于生低下头，默默思索。 聒噪的画中少女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声音渐渐停下，表情慢慢紧张起来。 于生低垂眼皮，看了一眼某个已经叨逼叨了一路，而且话题越来越欠打的画中少女：“艾琳。” 画中少女激灵一下：“哎……哎？” “我感觉你这画框挺结实的。” “是……是哦？” 于生默默把艾琳的画框放在了楼梯台阶的起点。 “可能会有点抖，你坐稳了。” 艾琳终于反应过来了，眼睛一瞬间瞪得老大：“哎你等等——” “走你！” 油画框在楼梯上展开了乒乓叮咣的大冒险。 中间伴随着艾琳的一路热情感谢：“于生你大爷的我……啊啊啊哇啊啊哇啊哦哦啊*&%￥#*——” 第7章 艾琳的脱困方案 艾琳骂的可难听了。 于生都不知道一个被封印在油画里的人偶是怎么能有这么丰富词汇量的——而且从楼梯上一路滑下去的时候还能连贯骂街，中间连气都不带喘的。 怕不是因为本体是个人偶所以压根没有呼吸的功能。 不过于生仍旧很淡然，艾琳从楼梯滑到地上之后骂就让她骂，他照样是不慌不忙地扶着扶手慢悠悠地走了下来——主要是腰疼，也走不快——等来到一楼之后才费劲地弯下腰去，把艾琳的画框拎了起来。 “你有病吧！”艾琳在油画里抱着毛绒熊怒目圆睁，衣服头发乱糟糟的，“有你这么直接把人从楼上扔下去的吗？万一把画摔坏了怎么办！” “腰疼，你这画太沉，抱着下不去楼，”于生一脸坦然，拎着画框慢慢向餐厅方向走去，“我观察过了，你这画框结实得很，而且真把画框摔坏了说不定你就脱困了呢？” “真要那么容易从这里面出来我还至于被封印到现在？！”艾琳气恼地坐回到椅子上，“啊，脑壳晕乎乎的……” 于生突然停了下来，低头很认真地看着油画中的少女。 艾琳被这视线看的有点发麻：“你……你又想干什么？我跟你讲你要是再把我从楼梯上扔下去我饶不了你啊，我天天趁你睡觉往你梦里钻，你梦着考试我就响铃，你梦着打游戏我就拔线，你梦着出门我就开辆泥头车追你，你梦着搞对象我……” 这倒霉人偶怎么垃圾话这么多！ 于生强忍着把艾琳拖到二楼从上面再扔下来一次的冲动，绷着脸努力让自己显得认真一点：“我就是想问问，你这个‘封印’的原理是什么？你说的找人帮忙脱困……那要怎么才能帮你脱困？” 艾琳没想到于生要说的竟是这个，闻言顿时一呆，愣了两三秒后才有些不敢置信地开口：“你……你答应要帮我从这里面出来了？！” “不是你说要找人帮忙脱困的吗？”于生皱了皱眉，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我就是先问问，还没答应呢……” 艾琳却好像没有听到他的后半句话，不等他说完便急匆匆地开口：“有三……不对，有两个办法！第一个办法最好，就是找到我的身体，我不知道它现在在哪，但肯定是在某个地方……或许是离这幅画不远的地方，总之找到原本身体就一切好办，让我靠近它，我就可以从这幅该死的画里出来了…… “但如果找不到，或者我原始的身体已经被破坏了的话，那就只能是第二个办法了，造个新的，不过新造的身体肯定没有原始的好用，适应起来也麻……” 于生一直很认真地听着，这时候忍不住插了个嘴：“造个新的？怎么造？我找个人偶店买个现成的行不？” “当然不行！”艾琳立刻说道，“我是‘爱丽丝的人偶’！受赐福的活人偶懂不？怎么能跟商店里那种三分娃娃四分娃娃一样？” 说到这她顿了顿，才表情略带严肃地继续开口：“活人偶都是从爱丽丝小屋的花园中诞生，我们的原始身体也来自那里，但我现在已经失去了和花园的联系，又无法从画中离开，因此也没办法返回花园进行重生，不过即便没有花园，我们也有一套在现世制造临时躯壳的办法来应急……但虽然是应急的临时躯壳，制造起来也不容易。 “首先，你需要找到会自动生长的头发，活物般蠕动的泥土，折断又愈合的死人骨头，以及一滴活人偶的眼泪——两滴也行，这样我的皮肤会更好一点——然后你要用炼金术将以上材料二次活化，再将自己的血涂抹……哎你怎么这个表情？” 于生板着脸看着画中少女，良久叹了口气：“……咱们还是说说找回你原本身体的方案把？” 艾琳眨了眨眼睛：“……你不会炼金术？” “这玩意儿应该是人人都会的吗？！”于生表情有点抓狂，“而且就别说什么炼金术了，光你说的那一堆离谱的材料我上哪给你找去！你这堆玩意儿真的不是从某个三流奇幻小杂志里抄来的设定？还活人偶的眼泪……我但凡能找到别的活人偶，我直接把你连人带画交给她不就得了！让你姐妹带你回家不比让我瞎折腾好？” 于生自认为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时日尚短，还不是很了解那些诡异的阴影以及阴影背后的超凡领域，但至少从他目前接触过的信息渠道判断，艾琳所提及的那些“材料”绝不是这个世界的普通人能接触到的东西，这家伙是怎么就这样理所当然说出来的？ 而艾琳在看到于生的反应之后表情好像也有点尴尬，她在椅子上稍微挪了挪位置，换了个姿势之后声音都压低不少：“其实别的材料也行，比如从网上买点黏土颜料假发什么的……” 于生：“……？” 他一脸“你tm莫不是消遣洒家”的表情看着画中少女，艾琳忍不住又在椅子上缩了缩：“我这不是希望临时躯壳能尽量好使一点嘛……但造不出金装的话，白板也行。 “不过即使是用那些普通的材料，最后一步还是需要你的血，以及一点点炼金术技巧，我可以教你，这个很简单的，普通人也能成……” 于生第一时间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着仿佛陷入了思考，过了几秒钟才突然说道：“你刚才一开始是想说有三个办法的吧，还有一个办法为什么没提？” “……那个办法不太好，有些代价，”艾琳摆了摆手，一脸老实，“你应该不会同意的，而且我也不想让你尝试，毕竟你跟我也不熟……” “知道不熟就别总那么多废话。”于生随口说着，瞪了画中少女一眼。 艾琳抿了抿嘴唇，有些拘谨（她现在倒是知道拘谨了）地看着于生，小心问道：“那……你要帮我从这里面出来吗？第二个办法其实挺容易的，你哪怕随便捏个身体出来也行，手艺差点没事，只要仪式流程对了，我进入躯壳之后可以重塑……就是别太丑了，起码得像个人。” 这一次，于生没有跟艾琳斗嘴，他只是很认真地思考着，一直思考了将近半分钟才很郑重地给出回应：“现在不能答应，我需要考虑” 他不信任这个画中的少女，至少不敢全信。 虽然她看起来老实诚恳，有点嘴碎又本性不差，个性鲜明又人畜无害，给人的感觉不像是有坏心眼子，但这一切也只不过是认识不过一天所带来的表面印象——在刨除这些“人性化”的印象之后，艾琳的本质仍旧是一个被封印在油画中的诡异之物。 于生还不至于被她可爱的模样忽悠到二话不说就给这个“画中幽灵”造个躯壳把她给放出来——万一她出来之后真的就面目一变手起熊落把他给斩于哥特裙下了呢…… 于生前不久刚死了一次，暂时还不想再死一次。 而艾琳在得到答复之后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定定地看了于生一会，便很自然地点了点头：“哦，我知道了。” 于生很意外，他本以为还需要跟这个画中少女为这件事扯皮很久，却没想到对方出人意料的……大方。 “毕竟我们还不熟，对吧？”仿佛是看出了于生心中的疑惑，艾琳突然笑了起来，冲着油画外眨眨眼，“等我们熟了，我再问一遍。” “……好，回头再说。” 于生也笑起来，拎着艾琳的画框来到了餐厅，随手将其放在靠墙的餐桌上立着放好，转身走向厨房。 “我晚饭还没吃呢，先去做饭。” “好……哎你先把桌子对面那个电视打开呗，我看会电视……” “事儿真多。” 于生顺手打开了餐桌对面的电视，这才拎起之前随手放在架子上的、从超市买回来的蔬菜和调料去准备自己的晚饭。 他其实是一个很爱做饭的人，而自从来到这座熟悉又陌生的“界城”之后，他更是几乎每顿饭都要自己在家里亲手做才安心——毕竟，只有在这座大房子里的时候，才没有那些诡异的阴影出没打扰自己。 他不介意在外面赶路的时候遇见什么瘦长鬼影，但做饭和吃饭的时候不行，因为这两件事是他人生中的重大事件。 ……虽然现在连这座“安全屋”里也多了个诡异的“艾琳”。 不过比起那些在城市街道上出没的鬼影、冻雨和青蛙，一个只能在油画里絮絮叨叨的倒霉人偶总归是可爱多了——起码她不会把自己的心脏给挖出来。 第8章 别乱开门 走进厨房关好门，打开油烟机，伴随着机器运行时吵闹的噪声，于生却感觉自己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就好像厨房那扇薄薄的木门和抽油烟机闹腾的声音帮他把一个混乱诡异的世界暂时隔绝在了外面——他终于回到了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地方，甚至可以暂时假装自己不是在那座巨大而诡异的“界城”，而是回到了自己熟悉的、那个真正的“家”里。 这座大房子处处都跟他原本的“家”不一样，但唯有这个小小的厨房，很接近他记忆里的结构，所以在这个世界稍微安顿下来之后，他就尽可能地把这里布置成了自己熟悉的模样。 每天在这里做饭的时候，他都假装自己还在真正的家里，假装自己那天早上不曾推开家门，不曾迈步踏进一座充斥着诡异阴影的陌生之城——有时候在这里忙忙碌碌，他甚至会觉得只要自己一抬头，就会隔着窗户看到往日里熟悉的街景，看到厨房外面的老街沐浴在橘红色的云霞中，而泛红的阳光在记忆中的居民楼外墙上流淌…… 但窗外的景色总会打破他这些短暂的想象，现在从窗外看出去，他只能看到一片光秃秃的空地以及不远处低矮老旧的平房，这里没什么居民楼，倒是有不少乱七八糟的电线杆子，而记忆中那温暖惬意的天空，他已经很久不曾看到了。 这座城市的天光总是要么白亮得刺眼，要么昏暗得压心。 于生叹了口气，顺手拉上了玻璃外的百叶窗，不去关注外面那看起来似乎永远都影影绰绰的夜幕。 摘菜洗菜，热锅凉油，葱花爆香之后麻利地把食材下锅，听着锅子里传来的刺啦声响，于生又听到门外传来电视节目的动静——这座古怪的城市倒是有着包括电视、手机等在内的一系列信息获取渠道，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他对这“界城”的许多了解便几乎全都是通过收看电视节目和刷手机新闻来实现的，而即便到了现在，这也是他了解这个“世界”的重要途径之一。 “于生！电视声音太小啦！帮我调大一点！拜托啦！” 门外突然传来了女孩子咋咋呼呼的声音，于生一下子被吓了一跳，手一抖险些把菜翻到锅外面去。 他都差点忘了外面还有个艾琳。 以前他在厨房里炒菜的时候外边可没人说话！ “等着！”于生相当不客气地大声回了一句，又忍不住嘀嘀咕咕，“……她倒是挺自来熟……” 不过很快他便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点无奈的笑容。 行吧，也好，也是给这房子里增添了点“人气”，好歹是个动静。 又过了一会，于生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走了出来，他把碗盘摆在餐桌上，顺手把餐桌对面的电视调大了两格音量，接着便背对着电视坐在了艾琳的画框对面——他自己吃饭的时候是没有看电视的习惯的，但会开着当个背景音，这一点倒是不会跟只能从固定角度看电视的艾琳抢位置。 艾琳在油画里抱着个玩具熊伸长脖子看了看桌上的饭菜，眼神一会瞟一眼节目一会瞟一眼餐桌，嘀嘀咕咕：“挺丰盛啊……” “都是些家常菜，”于生随口说道，“我挺喜欢做饭的。” “哦。”艾琳哦了一声，又继续老老实实地看电视，但在于生开始吃饭之后她又探着头往餐桌上瞟，憋了好一会，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就光你吃着我看着啊？” 于生抬起眼皮，伸筷子在艾琳的画框前晃了晃：“你吃一口？” 艾琳瞪着眼睛，但紧接着又垂下脑袋，开始跟自己生闷气。 “……行吧行吧，走个形式。”于生一看对方这模样也感觉无奈，叹了口气便又从厨房拿了个空碗，从自己的碗里分了点饭菜进去，伸手放在艾琳的画框前，“给你留碗筷了啊——你就当闻个味儿吧，反正最后还是我吃的。” 艾琳皱着眉头看着画框前面的饭碗，想了想觉得也行，便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凑到画框边缘，一张脸几乎占据了画框一半的面积，很认真地看着于生：“好吧，也行——谢谢啊，你还挺替人着想的……” 于生低头扒了口饭，含混地应着声，然后一抬头就看到了画框里只露着个头像的艾琳，紧接着目光又放在了画框前的饭碗上，突然觉得好像有哪不对劲…… 艾琳一点都没察觉出不对来，她倒是对于生突然发呆有点奇怪：“你愣什么呢？” 于生赶紧低头又扒了两口饭，又抬头看着艾琳—— 黑沉沉的画框，黑沉沉的背景，人偶少女的头像，还有画像前的一碗饭菜。 整个一音容宛在，笑貌犹存.jpg。 他脸上的肌肉顿时就抽了两下，但憋了半天还是没敢把心里联想的事儿说出来——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艾琳骂人可难听了。 事已至此只能干饭，他只能假装无事发生，在艾琳疑惑的目光中埋头猛吃，中间尽量不去看桌子对面音容宛在的那位…… 一顿饭吃的跟灵堂聚餐似的。 好不容易一顿饭吃完，于生擦了擦嘴，赶紧撤走了艾琳画框前方所有的杯盘碗碟，往厨房水池里一扔，准备泡到明天早起再洗——主要是腰还是很疼，在水池子前面弯腰洗碗对现在的他而言有点负担。 但碗可以不洗，垃圾不能不扔，这季节厨房里的垃圾袋可不能留在家过夜——他忍着腰疼收拾了一下垃圾，拎着袋子往门外走。 正在看电视的艾琳抬头好奇地问了一句：“哎，这么晚了你去哪？” “我在自己家还得跟你汇报啊？”于生没好气地回了这个过于自来熟的画中人偶一句，但还是抬了抬手里的垃圾袋给对方看，“我出门扔个垃圾。” “哦，那你早点回来，”艾琳的目光已经重新落在电视上，“这么大个房子，我一个人害怕，万一进来贼呢……” 于生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么个阴森森的大房子，真要有人进来第一眼看见一个跟幽灵似的身影在一幅画里晃来晃去，先吓死的绝对不是画里那位，就艾琳这状态，贼进来都得先报警…… 但这话没好意思当着艾琳的面说出来。 于生摇了摇头，腹诽两句来到门口，换上出门的鞋之后伸手握住了大门的门把。 他手中微微用力，转动，推开。 不知为何，他突然回忆起了两个月前，那个普普通通的，仿佛是自己普通人生中每一个普通日子般的早晨。 那时的他就像现在一样，推开家中大门，走到门外，便走进了一座巨大到令人窒息的诡异城市中，到现在也没能回去—— 脑海中怪异的联想一闪而过，于生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推门出去。 枯枝被踩断的清脆声音打破了山谷中的寂静，寒凉的夜风中裹挟着某种令人不安的腐朽、腥臭气味，空气中的冷意让只穿着单衣出门的于生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然后他用了好几秒钟，才让自己刚才瞬间停止运行的大脑重新启动起来。 他看到自己站在一片荒芜倾颓的碎石之间，远处的夜色中仿佛是一片阴森怪诞的密林，又有两侧的高山在夜空中耸立，就如沉默无言的狰狞巨人，从两旁俯瞰着谷底，带来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重压迫感。 于生整个人都僵硬在这冷夜中，随后慢慢回头，看向自己来时的地方。 一片坍塌倾颓的碎砖烂瓦映入眼帘，看起来像是一座早在百年前便荒废、倒塌的破庙，一扇破破烂烂的门——或许只能说是歪斜的门框上搭着半片门板——孤零零地伫立在废墟中，夜风吹来，破门板和碎石的夹缝中便传来空洞的呜咽。 于生瞪着眼睛：“这是给我干哪来了……” 他终于渐渐明白过来。 伴随着自己“开门”的动作，两个月前发生过的事情重演了。 他再次被扔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而且这比两个月前还糟糕——那座巨大而诡异的“界城”虽然跟自己从小出生长大的“界城”有许多不同，但至少同样是一座能够让人生存下去的现代化都市，可这一次情况却不太妙。 他被扔到了一片旷野。 前有莽林，左右险山，身后只有一座塌了不知多少年的破庙——于生看了一眼都觉得这地方不原地刷新三五十个山贼或者几个狼妖狐仙都对不起这地形地貌…… 而他手里唯一拥有的，就一袋刚从家里拎出来的厨房垃圾…… 于生想了想，心里骂的可难听了。 而就在下一秒，在于生心中的芬芳雅言正喷薄而出的时候，一个突兀的声音突然从他脑海中传来—— “于生！电视没信号啦！你啥时候回来啊？” 第9章 一点真相 脑海里传来的声音让本来正被山谷中的冷风吹的有点发愣的于生顿时一惊——然后就更愣了。 愣到艾琳第二次在他脑袋里大呼小叫他才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 “……艾琳？”于生眨眨眼睛，他此刻正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山谷中的情况一边小心翼翼地向那片破落坍塌的老庙靠拢过去，试图寻找个暂时的安身庇护角落，同时在心底尝试着回应，“你怎么……跟我联系上的？我是说你这直接在我脑袋里说话……” “这很难吗？”艾琳的语气特别理直气壮，“我可是爱丽丝的人偶！” 于生想了想，愣是没把这两件事给联系到一块……意思是说爱丽丝的人偶们都能这样？都能在别人脑袋里说话？ “我不是都钻到你的梦境里一次了吗？钻一次就认路了呗，”艾琳发现于生没回应自己，倒是很有耐心地又解释了一句，但紧接着就语气一转，“哎不是，你到底跑哪去了？我怎么都感应不到你……” 于生沉默了两秒钟，抬头看着周围的幽谷密林，总觉得这地方下一秒就会刷新出来个七八米高的妖怪并且响起慷慨激昂bgm，这让他心都是凉的：“……我可能是出了个远门，估摸着不太好回去了……” 艾琳那边显然也呆滞了一下，声音迟了几秒才传过来：“……你不是说你就出门扔个垃圾吗？你被收垃圾的车铲走了？！” 于生都不知道这货哪来的这么强联想能力…… 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在听到艾琳的声音之后，他因为突然被扔到这么个荒郊野岭而慌得一比的心倒是稍微安稳了一点……就一点儿。 这声音至少证明了自己跟原本世界的联系并没有完全切断，艾琳既然能联系上他，那他应该就还有回去的可能——尽管没有任何思路，也想不到任何能支撑这个假设的理由，但他现在必须这么坚信着。 而至于当下，他首先要做的就是确保自身的安全。 山谷中很安静，到现在耳边也只是时不时传来一些空洞的风声，但于生心里总有种别扭又压抑的感觉，他总觉得这里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某种……没有温度的，虚无而又饥饿的目光，在一遍遍扫视着这里，扫视着自己。 这让他愈发不安，迫切地想要找到个角落先隐蔽起来，至少不能再这么大大咧咧地站在空地上。 可视线中能够藏身的似乎只有那座几乎已经完全坍塌下来的破庙——远处的林子倒是茂密，气氛却更加诡异阴森，再加上“深夜入莽林”本就是恐怖故事里经典的作死要素，他是万万不愿靠近的。 但糟糕的是深夜钻破庙也是标准的作死要素，两个选项的区别也就是林子里容易刷新猛兽，破庙里容易刷新妖怪…… 两个都容易触发慷慨激昂的bgm。 于生咬咬牙，还是向着那破庙里唯一还算完整的一侧角落走去。 与此同时，他也在心里联络着艾琳，把自己这边的情况大致解释了一下——其实也没多少能解释的，因为连他都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从头到尾他就只是开了个门而已…… 艾琳那边听完之后呆滞了好久才迟疑着开口：“听上去你好像是落到‘异域’里了？” 正站在破庙废墟中的于生闻言一愣，突然反应过来：“异域？你管这地方叫异域？你知道我在哪了？” 艾琳的声音不知为何好像有点糊涂：“啊？异域多得是，我哪知道你落进哪个里面了……” 听着艾琳的嘀咕，于生却是皱了皱眉，忽然意识到自己又增加了一些关于“超自然领域”的知识，更意识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自己可能并没有被扔到“另一个世界”，而是遇到了某种在艾琳看来并不稀奇的“自然现象”？ 于生这边心里嘀咕着，艾琳则显然想到了什么，用有些不可置信的语气在他脑海中说道：“……你不会压根没听说过‘异域’吧？” 于生表情古怪：“……我应该听说过吗？这玩意儿还是什么普通人都会知道的常识不成？” “哦，普通人不知道异域很正常，毕竟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不会遇上这方面的事情，”艾琳随口说着，但她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于生一愣，“但你不应该不知道啊。” “我？我为什么就得知道？”于生表情有点懵，“我就一普通人……” “……可你天天就住在异域里啊。” …… 阴影在夜幕中穿梭，捕猎者们在阴影中成型，一只狰狞的狼从影子中跃出，沿着老城区高低错落的屋顶敏捷地跳跃了几下，轻巧无声地落在了空无一人的街道中，站在马路中央左顾右看着。 “回来！”街巷角落的建筑物阴影中传来了一个有些恼怒的女声。 狼瞬间一缩脖子，发出含混的呜咽，赶紧小跑着躲进了路旁建筑的阴影里面。 穿着暗红外套与黑色短裙的少女站在两栋老屋之间的角落里，她伸手搓了搓刚跑回来的狼的脑袋，抬起眼睛看着这条老街尽头的房屋。 这是一条很短的街道，整条街上的住户也就几十户人家，街道前后通透，路面上的情况一目了然，即便不用狼的眼睛，她也能一眼判断出这里的情况。 少女皱了皱眉头，而手机铃声就在此时适时响起——还是那经典的86版西游记片头曲，她这次在猴刚翻到第二个跟头的时候就接通了：“是我，对，我就在老城区，梧桐路这边。” 手机中传来的是加班到神志模糊的中年人声音，絮絮叨叨。 小红帽很有耐心地听了一会，扯扯嘴角：“我到了，但什么也没发现——我的狼已经把这整条街前后搜索三遍了，并没有发现异域开启的痕迹，也发现没有从异域里跑出来的东西。” 手机里沉默了两三秒，传来对面的声音：“但监控人员那边可以肯定，老城区梧桐路有异域开启的反应，那边一定短暂出现过通往异域的通道……” “我相信，”小红帽有些无奈地说道，“你们特勤局的监控人员专业性我还是认可的，但我同样相信我的狼——或许这里真的出现过一个短暂的通道，但现在肯定是消失的干干净净了……考虑到正常情况下一个异域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就断开和现世的连接，说不定是有‘别人’出手给处理了。” “有能力在这么短时间里切断异域连接的人不多，其所属势力都和特勤局有备案和联络渠道，”手机中传来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但今天晚上我没有收到任何这方面的通讯……” “那说不定是隐士会的人，他们整天神神叨叨的……” 少女随口说着，然后不出意外地又听到了手机里传来的一串絮叨，只好叹了口气连连应承：“行行行，我知道了，那都是德高望重的学者好了吧……我一直挺尊重学者的。不说了不说了，我再带着我的狼群从影子里搜索一圈，反正这个‘梧桐路’也不大，总共六十五个门牌，再搜一遍也不费事……” 挂断电话，耳朵根子终于随之清静，小红帽看着熄屏的手机叹了口气，又低头看了一眼在自己周围的阴影中此起彼伏的狗头……狼头们，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我作业还没写呢……唉，外包的命真苦……” …… 于生坐在破庙角落一处看起来还算结实的墙角下面，吹着透过墙上大洞吹进来的冷风，抬头看着屋顶破洞外面黑沉沉的浑浊夜空，尝试着让大脑放空，却未能成功。 就在刚才，他得知了一个真相。 他在界城中唯一的安稳落脚处，在他心中整座城市里最安全、最正常的地方，其实是个被称作“异域”的异常……“场所”。 用艾琳的话讲，所谓“异域”，就是正常之外的领域，理性边缘的维度——普通人所生活的、秩序正常的世界看似是一座基础坚实、结构稳固的山，但实际上，这座山的细微之处尽皆是通往非理性、非秩序的“孔洞”。 对于绝大多数人，他们终其一生都不会接触到这些“孔洞”，永远也不会看到那孔洞另一侧的光怪陆离之景。 但那些从孔洞中泄出的微光总会映入另一些人的眼睛——对他们而言，当不小心瞥见那些光景的一刻，有些事情就再也回不去了。 ——不过即便是对于见多识广的画中人偶而言，一个人能长期住在异域里还是多多少少有点离谱…… 第10章 花开二度 艾琳觉得于生能长期住在一座“异域”里而不自知很离谱——但于生觉得这个世界都很离谱。 “按你说的，这个世界到处都是‘异域’对吧？”躲在破庙的角落里，于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脑海中的艾琳聊着，“只是大部分人无法接触到它们？因为观察不到？” “差不多是这样，但要说整个‘世界’是不是都这样……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艾琳说道，“毕竟世界那么大是吧，不过最起码在‘界城’范围内……异域的出现概率是很高的，所以这地方好像也被人称作‘交界地’什么的……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在画里呆太久了，我脑子也有点糊涂。” “交界地？”于生挑了挑眉毛，总觉得这个称呼好像有点既视感，但紧接着他注意到了艾琳刚才话里透露出的另外一个信息—— 她特意强调了“界城范围内”——所以，这座庞大到仿佛没有边际的城市，其实是有“外面”的！ 他犹豫了两三秒，还是没忍住开口：“界城‘外面’……有什么？” “界城外面？可能是更多的城市？也可能……是海什么的？”艾琳的回答却显得含混不清，“我也不记得了，我真的在这幅画里呆得太久了，我只记得这座城市里的一点点事情……” 说到这她突然停了下来，又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不知道吗？你也没离开过界城？” 于生嘴角抖了一下，当即沉默下来。 他哪知道！他来这地方也才俩月——别说界城外面了，他连自己家四个街区之外的公交线路都还没倒腾明白呢！ 但他沉默了许久，还是决定不提这件事情——关于自己的这点秘密，他暂时还不想让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诅咒画像”知道。 “我没出去过，我这人挺宅的……算了，先不谈这些，”他随口敷衍了两句，便把话题转移到一旁，“还是先想办法解决我这儿的麻烦吧，我得怎么才能从这个所谓的‘异域’里出去？话说……异域这玩意儿是可以出去的吧？” 对面的艾琳思索了一会，似乎是在整理她那因为长久封印而凌乱模糊的记忆，过了好久才传来回应：“异域……有很多种，有时候可能只是一座不存在于地图上的房屋，有时候可能是公交线路上多出来的站台，有时候甚至可能是一片森林，一个推开衣柜门就能走进去的国度——基本上，小一些的异域都有相对固定且明显的出口，或遵循特定的规则便能返回现实，但规模越大的异域情况就越复杂。”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太具体的我其实都记不太清了，异域应该是有一套完整分类方法的，而且还有个什么‘深度’划分和‘危险度’划分标准，但我真的……在这幅画里待太久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听上去似乎有些失落。 于生本来还想吐槽两句，心说这个人偶叨叨一大堆结果有用的情报一个都没记住，但在听到对方最后的小声嘀咕之后还是闭上了嘴巴，没有像之前一样跟艾琳斗嘴。 她已经很努力想要帮忙了——她只是被封印了太久。 “找找吧，总能找到出口的，”于生摇了摇头，抬头看着破庙外面的山谷，“这地方的规模我看着不小，至少目之所及的地方就有两侧的大山和远处的林子，按你的说法，离开……可能不那么容易。” “嗯，”艾琳嗯了一声，“你可以先在自己进入异域之后的‘原始落点’周围转转，看有什么跟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地方，就是你一眼就觉得它不应该在那的东西，一般异域的出口都会在那附近，而如果附近没有的话，就找个高一点的地方，看能不能看到像镜面一样的反光或者听到持续不断的风声…… “不过即便发现了类似的东西，也不要贸然过去接触，那也可能是通往‘更深层’的陷阱，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你要凭感觉。 “感觉？”于生忍不住开口。 “……对，严格来讲，它需要的其实是‘灵感’，是一种灵性上的直觉，经过训练的调查员会掌握这种感知法——我知道你没训练过这个，但现在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灵性存在于所有智慧生灵之中，不经训练的普通人也有，只是没有被激发出来，你仔细一些，是会感觉到那种源自自我本质的警示和预兆的——如果真的遇上了没办法判断的东西，就跟我说，我……尽量帮上忙。” 于生答应着，慢慢从自己藏身的角落中走了出来，谨慎地向破庙的大门走去——那种令人不安的“窥视感”和“饥饿感”仍然环绕着自己，甚至仿佛已经浸润了周围的空气，成为这整座山谷的一部分，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因为从艾琳提供的情报看，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出口”才能离开这地方——在角落里等着可不会有一扇门主动在自己眼前开启。 而与此同时，大概是为了排解心中的紧张，他还在跟艾琳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你说我一直住的地方就是一个‘异域’，你是怎么判断的？我也没觉得我家有什么不对劲的啊……” “能感觉到啊，”艾琳回答道，“就是我说的那种‘灵感’，我能明显感觉到这座建筑有不对劲的地方——当然，它表面看起来确实都挺正常……这我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又是感觉吗……”于生摇了摇头，“那照你这么说，我每天回家进门就是走进了一座异域，开门出去就是离开了异域呗？那我家还真是个来去自由人畜无害的‘好异域’啊。” 过了两三秒钟，艾琳幽幽开口：“……开门出去也不一定会抵达你想去的地方，不是吗？” 于生表情瞬间僵硬了一下，回忆起了自己是为什么会倒霉地被困在这地方。 他好像知道自己“家”到底哪不对劲了。 这么一想，他竟然在那座大房子里安安稳稳住了两个月，这本身就是个奇迹！ 说话间，他已经回到了那破庙前的空地上，也就是自己最初进入这片“异域”时的“落点”。 “这里没发现什么东西，”于生在空地周围仔细检查了一圈，确认没有找到艾琳描述中那种“违和的关键物品”，“看来果然没这么容易。” “是啊，也算意料之中，”艾琳叹了口气，“那你先试着往外走走，但要记住，千万不要碰任何发着光的或者在你眼前突然动起来的东西，另外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不要吃或喝异域中的任何东西……” “我知道……话说等到白天再搜索会不会更好点？”于生说着，抬头看了一眼上方那仿佛永远覆盖着一层浑浊帷幕的天空，“晚上在野外活动总感觉阴森森的。” “异域往往是反常识的，白天不一定会更安全，甚至……不一定会有白天，”艾琳立刻说道，“我还是建议你尽快找到出口，拖得时间久了，说不定你那边还会发生什么变化。” 于生撇了撇嘴，只能无奈地走向更远处。 而就在刚刚迈步离开破庙范围的一瞬，他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 起初，那仿佛只是一声微弱模糊的呼吸声。 于生下意识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便正好看到空气中一股正在缓缓逸散开的白雾，仿佛某个看不见的巨兽刚刚吐出一口浊气。 他听到了声音，于是，巨兽的呼吸生成了。 他看到了那白雾，于是，巨兽的存在开始得到确证。 空气中浮现出了黑影，一个几乎有于生三倍大小的影子，正在他面前慢慢成型，并伴随着沉重的呼吸声。 现在，他看到了巨兽的轮廓——巨兽存在了。 于生心中瞬间一紧，莫大的危机感兜头盖脸地碾压而至，比那个雨中青蛙带给他的压迫感更重！ 而就在他感觉心中纠紧的瞬间，那黑影凝实了。 那是于生从未见过的东西——熊？狮子？鹰？还是虎与蛇？无数狰狞怪异又似是而非的肢体堆砌在那庞大而丑陋的肉球上，就好像许多猛兽被生生融化在一口大锅里，又杂糅成一团从里面跑了出来，这令人作呕的可怖之物用它那些大小形态不一的肿胀肢体撑着庞大的身躯俯瞰着于生，而在那胡乱层叠的眼睛里……充盈着饥饿。 于生慢慢抬头，与那巨兽目光相对。 那巨兽毫无迟疑地猛扑下来——千钧一发之际，于生猛然压低身子，从巨兽的其中一张血盆大口旁边惊险至极地躲了过去。 然后掉进了它的另一张巨口中。 利齿凶狠地合拢，于生的小半个身子瞬间被撕碎，然而在这一刻，剧痛反而仿佛变成了遥远的麻木幻觉，他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慢了下来，他看到巨兽身后又伸长出来蛇一般的肢体，又有一张巨大的嘴巴咬在自己身上，撕扯着自己胸口以下的残余部分——他又看见了自己的心脏。 心脏在缓慢跳动，然后消失在蛇口深处。 “x你大爷！” 于生最后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怒骂，他知道自己好像又要死了，但他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了事。 在身上最后一点肌肉还能收缩的时候，他拼尽全力转过头，一口咬在身旁——他不知道这是巨兽的哪一部分，他也不知道自己咬这一口有什么用，他就知道自己咬在了对方身上。 临死也起码扯一块肉下来。 于生所有的力气都用尽在这一刻，他猛烈地撕咬着巨兽，巨兽也撕咬着他，血与肉，爪与牙，食物与食客…… 在思维彻底陷入黑暗前，于生脑海中挤出最后一个念头——他对着远在不知何处的艾琳轻声开口：“艾琳……” “啊？” “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艾琳怔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然后于生就挂了。 第11章 事不过……三 当死亡降临的最后一秒，于生感觉到了无边无际的，无比沉重的，仿佛某种粘稠流质般具备实体的……“黑暗”。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飞快消散，他知道用于支撑这意识的躯壳在惨烈的伤势中迅速失去了生机——随着生理机能停摆，由肉体承载的思维也随之沉沦消散，这是自然之理。 然而在意识消散的边缘，一股力量，或者说一个强烈的……“念头”，一种怪异的执着，仿佛牢牢束缚住了于生的心智，他恍惚间想起了那只吞噬自己心脏的青蛙，想起了自己上一次的“复活”。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自己为什么会活着？ 这些问题化作执着，让他的意识强撑在那无尽黑暗的边缘，哪怕摇摇欲坠也始终没有彻底沉沦，他真的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在死亡之后，到底又是怎么“回来”的？ 黑暗碾压过来了，粘稠的质感渐渐变得冰冷粗糙，他感觉自己好像正被覆盖在厚厚的土层中，而他的灵魂在这重压下渐渐喘不过气来……可是突然间，这种沉重的压力又消失了。 在某种瞬间的顿悟中，他飘摇的意识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在他的死亡中，死亡死于他之前。 于生的死亡死去了，于是死亡的于生再一次从那无边的黑暗中向着生者的国度返回——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变轻，并且开始加速脱离那片无尽的黑暗。 在这个过程中，他隐约看到那黑暗的表面好像有着什么东西，自己似乎正在从某个“表层”急速掠过，但他根本来不及看清那一幕，便猛地睁开了眼睛。 寒冷的夜风通过墙上的大洞吹了过来，坍塌一半的屋顶外是混沌污浊的天幕，夜幕深处，是山谷中空洞的风在呼啸。 于生坐在破庙的墙角，感觉头脑混混沌沌，这种感觉他很熟悉——就在不久前，他刚刚经历过一次。 但这一次，他恢复过来的速度更快，几乎只是几次呼吸，他便回忆起了一切，包括那种被黑暗埋葬的感觉。 调整一下气息之后，于生慢慢起身。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关节都在逐渐从僵硬中苏醒，就好像一具刚刚诞生的躯体正在迅速学习着应该怎么“活着”，体力迅速充盈，头脑渐渐清醒，而后他才看向破庙外面，看向自己之前血流满地的地方。 那里现在空无一物，那只巨兽似乎已经离开了……也可能只是隐藏起来，就像之前那样。 沉默片刻之后，于生在脑海中试探着开口：“……艾琳。”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艾琳咋咋呼呼的声音便在他心底炸裂：“于生！我去，你没事吧！？” 随后她便开始飞快地絮絮叨叨起来：“刚才你突然就没回应了，我怎么叫都没反应，甚至都感觉不到你的意识在哪，我还以为你死了！吓死我了，你死了就没人来修电视了——你真的没事吧？” 于生脸上肌肉瞬间抽了一下：“敢情你就只是担心没人回家修电视是吧？” 艾琳想了想：“……那倒也不是，顺便也怕你真的死了……” 于生：“……” 她竟然还真犹豫了一下！ 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于生总算是咬着后槽牙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心平气和下来：“我要是告诉你我刚才真的死了一次呢？” 艾琳压根不信：“别闹，你现在听着活蹦乱跳的……” “……对，我就跟你开个玩笑，”听着艾琳的反应，于生不动声色地带过了这个话题，随后他沉默了一下，才有些突兀地开口，“多久了？” “啊？什么多久了？” “从我跟你说我先挂了到现在，时间过去多久？” “额……从我这个位置也看不到客厅的表啊……我估算着大概半个小时吧？不一定准，我被封印在这幅画里好些年了，对时间的感知有点迟钝，但我看外面天色没什么变化，起码没过去一夜，天还没亮呢……” 于生：“……你这是不是有点过于不准了？半小时跟一夜差多大你知道吗？！” 艾琳一时间没吭声，但紧接着便从她那边传来了一阵刺耳又低声的嘲笑。 艾琳瞬间开口解释：“不是我！是这个熊！” 于生身心俱疲地摆摆手：“我知道。” 艾琳听起来挺高兴：“啊，你终于愿意相信我了啊……” 于生已经懒得搭理这个被封印的人偶了，他没好意思告诉对方，自己不是相信了她的说法，而是觉得——她如果真想讨打的话都不用乐，她说话就已经够欠打了。 事实证明在艾琳的嘴欠面前，那个熊的贱笑顶多也就起个添油加柴的作用…… 脑海中转着些没用的念头，于生再次走出了破庙。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自己的体力甚至比刚才挂掉一次之前还要好，脚步轻盈，动作有力，就连眼神……都仿佛变好了一点。 他好像正在适应这里，适应这里的黑暗，这里的崎岖废墟，以及这里无处不在的恶意和饥饿视线。 他走向破庙前的那片空地，走向空地对面的林子，走向这片“异域”的更深处。 他知道，自己可能还会死，甚至可能就是下一步，下一秒。 “于生，”艾琳的声音又在脑海中想了起来，“你刚才真的没事吧？” “没事，就是受了点小伤，现在都好了。” “那什么，要不你还是先原地待着吧，或者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我想办法回忆回忆，说不定我以前遇到过你说的那个‘山谷’……” “那你就先回忆着吧，我继续在这里转转。”于生随口说道。 “啊？那可能有点危……” “艾琳，”于生直接打断了对方，他已经来到空地上，这时候深深吸了口山谷中寒凉而带着诡异腥臭的空气，看着远处影影绰绰的阴森密林，他突然扯着嘴角笑了起来，“你知道吗，这些日子我一直过的稀里糊涂的。” 艾琳显然有点跟不上于生的思路：“额……啊，我应该知道吗……” 于生却没有在意艾琳是什么反应，只是自顾自地说着：“……我刚才听你提到了‘异域’，还有一些误入异域的事件，你知道我是什么反应吗？” “什么反应？” “高兴。” “啊？” “高兴，我非常高兴，”于生站在夜色中，抑制不住地笑着，“你说，有些人一不小心打开了一扇错误的门，或者只是在某个极低概率的情况下，某个时间踩上了一块错误的地板，便落入了被称作‘异域’的鬼地方，是吧？而且你还说，落入异域的人，如果运气够好，找到了异域的规律，其实还是有机会回去的……” “我是这么说来着……”艾琳有些迟疑地说着，“不过这真的看运气，专业的调查员还好，普通人不经过训练的话基本上掉进异域就等死了……” 于生轻声咕哝着：“没事，死着死着就试出来了……” 艾琳：“……啥？”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找到了点事情干，”于生轻轻舒了口气，仿佛是要把过去两个月在这个世界浑浑噩噩憋下来的浊气都一口吐出来，“就先从这里开始吧，或许得多花点时间，但我肯定能从这地方出去。” “虽然不知道你那边什么情况，但感觉你好像是……振奋起来了？”艾琳犹犹豫豫地说着，“那什么，至少是好事吧，你加油？尽量别死啊……还等你回来修电视呢……还有给我找个身体什么的……” “行，回去了我想办法给你解决一下身体的问题，”于生随口说道，“我以前多少也接触过一些雕塑和模型方面的东西，试试应该可以。” 这一次艾琳是真的惊喜起来：“啊？你有人偶师的经验？！你不早说啊！你手艺怎么样？能做出什么程度的人偶或者模型来？” 于生犹豫了一下，坦然相告：“差不多就是跟着网上的视频看大佬捏土，看完之后脑子告诉手说自己会了，但手不信的程度。” 两秒钟后，艾琳骂的可难听了。 但于生却心情彻底放松下来，某种他自己也不知道对不对劲的松弛心态鼓动着他的自信，他走向前方，又在夜色中抬起头，想要看向一侧的高山。 一头好几米高的、仿佛无数扭曲猛兽肢体融合而生的血肉巨兽在路边盯着他。 于生停下脚步，想了想，在心中招呼着正在骂街的画中人偶：“艾琳。” “啥事？” “……没什么事我又要先挂了。” “啊？” 第12章 这地方有人！？ 于生跟艾琳打了个下线招呼，但这次说完之后他倒是没有立刻就挂。 倒不是因为对面那玩意儿改吃素了，而是因为这头骇人的巨兽不知为何好像陷入了某种茫然状态。 它在夜风中伫立着，几十双混乱重叠在肉球上的眼睛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死死盯着眼前的猎物，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于生感觉自己真的从这些眼睛中看出了“困惑”的意思——就是那种嘴和胃对了半个钟头账都没对上的困惑。 艾琳还在脑海中焦急地呼唤着什么，但于生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骇人怪物上，艾琳的声音对他而言就好像隔着厚厚的帷幕一般遥远——他绷紧了肌肉，感觉心脏如擂鼓般砰砰直跳，那怪物身上的每一处肌肉抖动和血管起伏都清清楚楚地映照在他的眼里。 尽管此前从破庙里“复活”的时候就做好了某种准备，但真的再次遇上这死亡的重压，于生还是感觉到了巨大的紧张。 唯一跟上次不同的，就是混杂在这紧张中的恐惧感已经大大衰退，取而代之的，是某种他自己都感觉很陌生的……兴奋。 而后，他突然感觉到了什么。 那是肌肉在收缩，是污浊浓稠的血液在汇聚，饥饿在心底汹涌，混混沌沌的心智中传来了进食的指令——在这极为短暂的一瞬间，他心中警兆陡升，并准确勾勒出了那警兆的轮廓。 怪物要动手了，从左边，但只是佯攻，真正的杀招是一条会从后背甩过来的、带着倒刺与锋刃的蛇尾。 怪物猛扑了过来，一张血盆大口从它的某处肢体末端骤然裂开并咬向于生的左身——但在它跃起之前，于生已经做出了反应，没什么过多的思考，他直接按照心中提示猛地侧过了身子，紧接着又迅速往前一扑，速度快得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他注意到，自己之前扭伤的腰不知什么时候也完全恢复了过来，好像自从“复活”之后，这幅身体的状态就一直好得不可思议。 巨兽扑了个空，那条在刁钻角度偷袭的蛇尾也只是堪堪扫过“猎物”的后背，于生感觉到了身后传来的风压，从死亡边缘掠过的感觉让他汗毛倒立，但比起这惊悚的感觉，他心中更有一份不可置信： 自己竟然真的躲开了？！刚才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他来不及细想，因为下一轮危机感又从身后传了过来，这一次却没有足够的时间来闪避，他只来得及落地之后狼狈地翻身而起，便看到一道利爪兜头盖脸地朝着自己砸落下来。 情急之下，他只能本能地抬手，用人类那羸弱的手臂去格挡那几乎如陨石砸落般的利爪。 砰的一声巨响，空气激荡着冲散了方圆数米的草屑与尘埃，剧痛传遍全身，于生觉得自己身上就像有十几根骨头一齐被砸断了一般，他闷哼一声，一口气没上来便连退两步—— 但他挡下来了，刚才那一击他切切实实地挡了下来。 于生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看到自己的左手呈现出不正常的歪曲角度，显然骨头真的已经被砸断，然而痛觉却在以惊人的速度消退，扭曲的骨头也好像正在缓慢复原。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怪物第一次袭击自己的时候，记得那怪物真正的力量，那东西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能轻而易举地碾碎人类的躯体，而于生百分之百相信，当那怪物全力扑击的时候，自己是不可能挡下来的——断多少骨头都不可能。 但怪物显然不会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落地之后只不过调整了一两秒，这饥饿的巨兽便发出一声混乱而愤怒的咆哮，再一次扑向了眼前那恼人的“猎物”。 罡风透骨般袭来，飞扑过来的怪物就像一座从天而降的小山，于生再次提前有了反应，他毫无形象地往旁边一滚，紧接着又起身跳去，躲开一道劈山裂石的甩尾，然而下一秒，还没站稳脚跟的于生便被那条回缩的尾巴扫翻在地，紧接着，那巨兽竟然直接从身体中段裂开，一道仿佛触腕般恶心的、不断蠕动的“长舌”在夜色中激射而至，将失去平衡的于生死死缠住，猛地拖回。 于生用力撑着双手，让自己不要被那道“长舌”给拦胸勒断，至少别这么快勒断，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拖拽到那怪物面前，后者的身体从中间裂开了一个大洞，无数尖牙利齿在那大洞里起伏摩擦着，如一张饥饿至极的巨口。 在即将被拖拽进那张巨口的一瞬间，于生双脚猛然一蹬，他脚下的岩石砰然震裂，而巨大的反冲力量甚至将那怪物拽得一个踉跄。 于生也顾不上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力气，趁着这瞬间的喘息机会，他几乎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量，吼叫着挣断了那根缠绕着自己的长舌，紧接着便从地上捡了块尖锐的碎石，猛扑向怪物身侧一只正在疯狂震颤的浑浊眼球。 长舌断裂，那怪物也发出一阵令人胆寒的咆哮，鲜血从它的身体中段喷洒出来，它踉跄着，努力恢复平衡，几十双眼睛带着疯狂与饥饿注视着眼前的猎物—— 好香，好香啊…… 鲜血的气息在钻入鼻孔，在刺激着饥饿者的神经，在激发着某种沉睡了很久的……本能。 真的好香啊。 于生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疯狂跳动，感觉自己的血液中涌动着某种灼热到近乎沸腾的东西，一种狂喜正在他心底渐渐上涌，他努力尝试分辨这狂喜到底是什么，终于，他明白了。 那是即将进食的喜悦之情，是饥饿将得到满足的报偿。 那巨兽，那堆叠的血肉，那混沌堕落的灵，那…… 上好的肉。 尖锐的碎石在他手中被渐渐捏成粉末，他沉重地呼吸着，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慢了下来。 他扑向那怪物，那怪物扑向他，食物拥抱着食物——恍惚间他竟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仿佛过去二十多年都从未进食过，或者至少没有吃过“真正的食物”，他拥抱着那怪物身侧的狰狞肢体，那怪物则用更惊人的力量“拥抱”着他，直至勒断了他身上一根又一根的骨头。 但于生仿佛没有感觉，他已经啃咬到了那怪物的血肉，不像上次那样是死亡前愤怒而绝望的最后反击，他现在已经有了新的心态—— 他不会死，他会再回来的，这头怪物可以杀死他一次，两次，或者无数次，但他都会回来的。 而且每一次，他都会比上一次更加明白该怎么对付这头怪物。 这或许需要很久。 但他会一点一点享用这块好肉。 怪物身侧的十几只眼睛疯狂震颤着，其中几只眼睛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终于慢慢集中在于生身上。 一张生满利齿的巨口已经从侧面啃咬在于生身上，然而那些眼睛中却仿佛渐渐浮上了一层恐惧。 于生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怪物逐渐撕裂，他知道，自己这一次还是败了，理所当然的——他会死，被这怪物吃掉。 至少这一次，他还赢不了。 不管怎么说，他这一次坚持的时间倒是远远出乎预料——他原本以为自己一个照面就会当场逝世的，却没想到还跟这怪物打了个有来有往。 “艾琳啊……”在意识沉入黑暗之前，于生试着在心底呼叫。 艾琳的声音几乎立刻响起：“于生！于生你没事吧？！我刚才一直叫你你也不理……” “没事，就是刚才跟你说早了，现在我要挂了……” 而后他没有理会艾琳的大呼小叫，只是静静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然而就那沉重的黑暗降临之前，他却突然听到附近传来一个声音——一个清晰的，真真切切存在于这山谷中的声音。 “别怕！我来，救你！” 于生的意识已经很不清醒，这时候却激灵一下子有了片刻清明，一个雷霆般的冲击炸进了他的脑海—— 有人？！ 这地方，有人？！ 他艰难地睁开眼皮，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一个身影正在从远方急冲而至，他模模糊糊地看到那好像是一个衣着破烂的女孩子，但下一秒，他却又看到那女孩子身后又有别的轮廓在夜色中飞扬。 那是什么？ 是尾巴？ 狐狸？ 人？ 不，是一个亚音速头槌。 于生绝望地看到那个喊着要来救自己的身影如一枚增程炮弹般在空中二次加速，低着脑袋就直冲过来，而正啃咬着自己的怪物则正好侧了一下身体（很可能是故意的），于是他就变成了那个身影笔直撞过来的目标。 “卧c……” 他只来得及从牙缝里挤出两个音节。 那个冲过来的姑娘甚至都没看到前面的情况。 亚音速头槌砸在于生胸口，然后他就没胸口了。 脖子以下都没了。 跟蒸发了一样。 “姑娘，你tm……撞歪了……” 然后，于生就被救死了。 第13章 碰面 啊，熟悉的黑暗，熟悉的重压感，以及熟悉的、意识不断下沉的感觉。 于生的思维漂浮在一片混沌黑暗深处，与那种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重压感一同涌上来的，还有一种无奈至极与疲惫。 他想过自己在离开那片“异域”之前可能还会有很多波折，甚至想过自己可能还得“死”不止一回，但他猜中了开头和结局，却没猜到这个过程——在黑暗中漂浮沉沦的时间里，他不由得又回忆起了自己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回忆起了在那模糊闪过的一瞬间，那对映入自己眼帘的金红色瞳孔，那些在夜幕中绽放般的华丽狐尾…… 以及那个亚音速头槌。 所以，那个一头把自己撞死的姑娘到底是谁？她是从哪冒出来的？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片异域里？ 另外……自己与那个怪物搏斗的时候，身上发生的变化又是怎么回事？那凭空增长的力气，敏捷，以及…… 那种饥饿的冲动。 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生感觉纷繁错乱的思绪就如旋涡般盘旋在自己的脑海中，而失去了肉体的束缚，这些失控的“念头”甚至不断在他“眼前”幻化成了各种光怪陆离的幻象，幻象中又夹杂着许许多多从深处泛出来的回忆——他看到了那个由无数肢体堆积而成的怪物，又看到了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有着狐狸尾巴和耳朵的“头槌”姑娘，但下一秒，他又看到了一幅油画，油画中的艾琳四分五裂地倒在座椅周围，人偶的肢体之间连接着蛛网般的丝线，一个怪异的阴影则隐隐约约立在画面深处…… 蓦然间，艾琳又消失了，在于生的回忆深处又有新的画面浮现出来——绯红的云霞与天空，阳光如水般流淌，浸染着熟悉的老街旧巷。 哦，那是于生出生长大的地方，他熟悉的“界城”，一个不起眼的沿海小城市，他离开那里已经两个月了……但不知为何，当记忆深处的画面泛起时，他却觉得那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画面，甚至久远到了仿佛是另一个人的记忆，冷冰冰地呈现在自己眼前。 所有的画面都消失了，最终只有温柔的黑暗笼罩周围。 于生感觉自己的思维稍稍清醒过来，在片刻犹豫之后，他尝试着在心底呼叫：“艾琳。” 黑暗中，没有任何回应。 看样子在自己“死亡”的状态下，和艾琳之间的联系会被切断。 紧接着，于生又尝试转动自己的“视线”，在这片黑暗中寻找别的物体，以及确认自己的肢体是否存在。 他什么都没看见，这里空无一物，而自己在这里似乎只是一个漂浮无依的“思维”，并不存在什么身体。 于生默默尝试着更多东西。 在之前的两次“死亡”中，他还没有任何经验，几乎是稀里糊涂便返回了“人间”，但这一次，他开始有意识地感知这个过程，测试着各种各样的猜想。 他知道，自己这段时间里一直都浑浑噩噩，陌生的世界，诡异的现象，自身的谜团，死而复生……太多搞不明白的东西塞在一起，让他毫无头绪。 但自从艾琳告诉了他有关“异域”的概念，他就知道自己又有了目标——他要回去，要回到“正常”的那一侧去。 当异域的孔洞偶尔向人打开，普通人在看到那些从孔洞里泄出的光景的一瞬间，便越过了理性的边缘，抵达了正常之外的另一边，这个过程可能是因为乘车时下错了站，可能是因为下楼时多走了一步台阶，甚至可能是因为多翻了一页书，错看了一个字，以及……打开了一扇错误的门。 但不管原因如何，最关键的是，这个过程并非是不可逆的。 根据艾琳透露的情报，这个世界有人在研究异域，有人总结出了异域的规律，甚至有专门解决异域问题的专家们，而即便是普通人，在落入异域之后也有返回的机会。 这片被夜幕笼罩的山谷是一个异域，自己现在居住的梧桐路66号是一个异域，但于生认为，自己最初接触异域还要在那之前—— 在自己两个月前推开家门的时候，他或许就落入了一个以自己为中心的，名为“界城”的异域。 现在，他要尽可能地探索，尽可能地搞明白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搞明白与异域有关的知识，然后……从这个不对劲的世界离开。 于是，他睁开了眼睛。 寒冷的夜风吹过墙上的大洞，坍塌一半的屋顶外，是浑浊的天幕。 他坐在破庙的一处墙角里，但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保持着刚苏醒的姿势一动不动，谨慎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同时努力抓住自己思维中那些正在飞快流走的记忆和“印象”。 他在尝试回忆自己苏醒那一瞬间的感觉，确定自己从黑暗中返回“现世”的那道界限。 他觉得，这可能是搞明白自己“死而复生”过程的关键。 至少，这可以让他离这些谜团的真相更近一点。 隐隐约约的，他开始回忆起自己苏醒前一瞬间所“看”到的某些景象，他回忆起自己从黑暗中上升，越过一道朦胧的界限，然后又向着现实下沉……可在这之后呢？在“向着现实下沉”到“睁开眼睛”之间呢？在这个短暂的瞬间，发生了什么？ 他好像看到了几个一闪而过的画面，很快，很模糊，而其中比较清晰的画面有几个……包括自己家附近的小路，还有梧桐路66号的大门前，以及……这个位于破庙深处的墙角。 于生眼皮微垂，脑海中思绪渐平，他冒出了一些猜想，又将这些念头暂时放下，而后他才轻轻呼了口气，开始小幅度地活动着自己的手脚。 这幅躯体纯净而健壮，他甚至能感觉到血管中流淌的磅礴气力，他听得很清，看得很远，手脚充满力量——尽管前不久他还被一个亚音速头槌撞得脖子以下截肢，但现在他已经完全生龙活虎起来。 他从墙角处起身，准备呼唤艾琳。 但就在下一秒，他却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因为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墙外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于生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个味道不错的怪物竟然还追到破庙里来了？！ 但很快他便觉得不对，因为那个怪物的动静一向惊天动地，而不是像这样小心翼翼的。 轻轻吸了口气，于生带着三分谨慎，慢慢挪到了墙上的破洞前，透过洞口向外看去。 夜幕深沉，但他的眼睛却看得很清楚。 他看到一个女孩，正小心翼翼地走在破庙的废墟间。 女孩披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袍裙，那似乎曾是一件华美的衣裙，现在却只剩下肮脏褴褛的布片，久未打理的白色长发乱糟糟地披散下来，挡住了她大半容颜，而在女孩头顶……却是一对狐狸的尖耳。 但比起那对毛茸茸的耳朵，于生的视线还是更多地落在了女孩身后——那些尾巴。 狐尾，不止一条，但于生从自己的视角很难数清楚那到底是几条尾巴——而且由于那姑娘看上去实在狼狈，他甚至怀疑那就是一条大尾巴，只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有梳洗所以打绺了…… 到现在于生当然已经认出来了。 是那个亚音速头槌。 但头槌好像并没有察觉到就在附近的于生，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在破庙的废墟里逡巡着，时不时抽动鼻子似乎是在分辨和寻找，过了一会，她好像找到了什么东西，眼睛一亮便飞快地跑向某处。 翻动塑料袋的声音在夜色中传来。 于生睁大了眼睛。 那是他之前被“扔”进这片山谷时带过来的那一袋厨余垃圾，被他顺手扔在了废墟里面。 那里面都是晚上做饭时扔掉的菜叶蛋壳，还有之前从冰箱里清理出来的剩饭剩菜。 他扒在墙边，看到那个有着狐尾的女孩惊喜却又笨拙地撕扯着塑料袋，结果不小心把里面的东西都洒了出来，又看到她毫不犹豫地抓起里面的一团剩菜，不管不顾便往嘴里塞—— 仿佛已经饿了很多很多年。 于生突然感觉到一股窒息。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很难受，他觉得……人不应该被饿成这样。 哪怕她看上去不太像是个“人类”。 哪怕她曾经给了自己一头槌——但她当时是想来救自己的。 而就在这时，那个女孩好像也终于察觉到了破庙中有“活人”的气息。 她蹲在地上，嘴里叼着一片烂菜叶，惊愕而紧张地扭头。 于生则站在破庙坍塌的墙角，隔着废墟与她四目相对。 第14章 胡狸 混沌夜色，破庙废墟，一边是银发狐尾的女孩蹲在碎砖烂瓦间，嘴里塞着从垃圾袋里翻出来的烂菜叶，一边是死了三次的于生站在破墙后，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 他们就这样隔着夜色静静地对峙着，作为一场初次见面（之前那一头槌不算），这样的场景于生这辈子大概是忘不了了。 然后，他便看到那狐尾女孩慢慢瞪大了眼睛，某种巨大的错愕和惊喜——或许还夹杂着一些不敢置信——逐渐充盈在那双金红色的眸子里，她终于站起身来，手里仍然抓着一把菜叶，然后才好像忽然惊醒过来似的，她抬起手指着于生，喉咙里发出快要噎住的声音：“人！？啊，人！你是人？！你……你是谁？从哪来……” 于生这边本来都已经想好开场白了，包括怎么自我介绍以及怎么跟这姑娘打听情况，还有表示自己胸怀宽旷不在意之前那一头之“恩”，结果对方一开口他就愣了，脑子里想好的词也忘了大半，只觉得对方这反应好像跟自己预料的不太一样。 什么叫“你是人”？自己是个人对她而言有这么大冲击吗？她是从没见过人还是太长时间没见到人？而且更重要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或者理解有误，于生总感觉对方这个反应就好像是第一次见到自己似的，但明明之前自己跟那个怪物缠斗的时候这姑娘就已经见过他了——当然那时候俩人的见面方式可能比较别出心裁，这位头槌一脑袋撞过来之后于生的整体轮廓跟现在比起来应该有很大区别，但别的不说，至少他这张脸前后应该是没太大变化的…… 哪怕这姑娘当时撞完之后没仔细检查作案现场，也至少该对自己的头下亡魂有点印象才对，而不是像这样，仿佛第一次见到眼前的“陌生人”。 “我们……见过一面的，”于生憋了两三秒，终于忍不住开口，“就刚才，外面空地上，你说你来救我……忘了？” 对面的狐狸姑娘歪了歪脑袋，好像真的不知道于生在说什么，但很快她的注意力便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她指着地上那一袋厨房垃圾，眼睛在夜幕中仿佛放着光：“这是，你，的东西？” 她说话的时候带着奇怪的停顿感，就好像是太长时间没有与人交流，以至于每一个字都要重新思考和回忆一下才能说出来。 于生语气古怪：“额，是……” “我能，吃吗？”狐狸姑娘飞快地说道，说话中还是带着一丝磕巴，紧接着她又用力攥了攥手里抓着的菜叶，仿佛在用莫大的意志力对抗着把这东西直接塞进嘴里的冲动，她的嘴巴动了动，那是在嚼着刚才吃进嘴里的东西，接着她又看了于生一眼，飞快地问，“我，饿，我想吃，对不起……” 她的手在微微发抖，语气中带着急切，却一直在用意志力克制着，仿佛她要用意志力克制的不只是自己的食欲，而是某种比食欲更加危险的……已经快要失控的东西。 于生恍惚了一下，总觉得刚才好像看到对方身后漂浮着一丝丝暗淡的影子，那影子从远处缓慢蔓延过来，就像黑暗中伺机而动的猎手，在等待着猎物精神松懈的一刻。 但那影子又飞快地消散了。 于生从破墙后面走了出来，他已经察觉到眼前的女孩身上有不对劲的地方（虽然她那一堆乱糟糟的尾巴本身就挺不对劲的），但还是大着胆子向前走去：“那些东西不能吃，那都是……” 他感觉有点说不下去——因为他从来没有被饿到这种程度过。 而女孩这时候已经慢慢蹲下去，似乎已经等不及于生的回应，她要把散落在地上的那些饭菜捡起来。 “等等！我这好像有吃的！”就在这时，于生忽然又大声叫住了对面的姑娘，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在衣服口袋里掏着。 到最后，他终于掏出来两块带着包装的小面包，还有一块巴掌大的巧克力，这是他原本打算留着晚上当夜宵的。 由于工作因素，他有晚上熬夜的习惯。 狐狸姑娘带着一丝警惕与困惑看着于生的动作，于生便来到她面前，演示着怎么撕开面包的包装袋——伴随着塑料撕扯的声音，面包的香气逸散而出，女孩的眼睛瞬间便明亮起来，然后几乎是以带着残影的速度一把抓住了于生的手，连那只手带着面包往自己的嘴里塞去。 于生差点没反应过来，女孩不但速度奇快，力气也大的惊人，他近乎拼尽全力往回抽胳膊，才赶在被这只狐狸咬断手指之前把自己的手从对方嘴里拽了出来，尽管如此，他的食指还是被对方尖锐的犬齿刮了道小口子，鲜血飞快地渗出来。 “我去，你这到底是饿了多久……”他忍不住念叨了一句。 女孩却仿佛已经完全听不到周围的声音，她飞快地往嘴里塞着食物，就像是想要一把将其直接塞进胃里一样，嘴里塞得鼓鼓囊囊，每嚼一下都把眼睛瞪很大，于生甚至担心下一秒她就会把自己噎死，但她还是硬生生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然后视线就落在了另一块面包上。 “你先缓缓，先把气喘匀，再这么吃会噎死，”于生不得不挡着对方，看着女孩的眼睛认真说道，“好了吗？听懂了吗？” “我，懂……”狐狸姑娘用力点点头，努力咽着口水。 于生这才把第二块面包递过去，看着女孩笨拙地撕扯着塑料包装——她的手法不对，可力气惊人，几乎瞬间便把塑料袋撕个撕烂，然后把面包扯成两半往嘴里塞，但塞了一半又好像想起于生的话，或者是意识到这食物的宝贵，慌忙又降低了速度，把面包撕成一小块一小块，极其克制地放进嘴里。 同时她的目光又不断地往于生手里瞟去，落在那最后一小块巧克力上。 “这个是巧克……”于生随口说道，就准备把巧克力递过去，但刚抬手到一半就犹豫着停了下来，脸上表情也变得有点古怪。 他飞快寻思了好几秒，终于在心底呼叫艾琳：“艾琳。” 画中人偶咋咋呼呼的声音瞬间炸满脑海：“于生！你刚才怎么回事，怎么又突然就没动静了，而且我怎么喊你都没……” “我这边情况复杂，等会跟你慢慢解释，现在先跟你打听个事……” “你……好吧，你问。”艾琳的声音听起来语气不善，但最后还是无奈地表现出了耐心。 “狗不能吃巧克力是吧？”于生忍着心里的古怪感觉，他偷偷看了一眼对面满怀期待的狐狸姑娘，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严肃一点。 “……对啊，”艾琳感觉这问题莫名其妙，“那东西对狗而言有毒。但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你都被困到异域里了还有这闲……” 于生没理会对方后续的碎碎念：“那狐狸能吃吗？” “狐狸应该也不能……吧？”艾琳有点迟疑，“毕竟都是犬科的。哎我跟你讲，人类的许多食物对人类之外的物种而言那都是有毒的，这么说吧，就你们的食谱，别说放在动物眼里了，放在像我这样的‘异种族’眼里都简直有病，属于是吃着毒药配强碱，酸液顿顿往下灌，生化药剂穿肠过，腐败物质大口炫……” 于生再次打断了这个bb姬的大声比比：“那修炼成精的狐狸呢？” 艾琳终于被卡没词了：“……啥？” 事实证明，哪怕是垃圾话再多的bb姬也扛不住这种过于神经病的话题转移。 “我是说，变成人形的狐狸，就狐仙，狐妖，懂吧？”于生飞快地在脑海中说着，因为他发现眼前的狐狸姑娘已经快要吃完那块小面包，眼瞅着就要来抢自己手里的巧克力了，“狐仙还算狐狸吗？是人的成分多一点，还是狐狸的成分多一点？如果后者成分高的话，狐仙算犬科的吗？” 艾琳：“……你那边现在到底啥情况？！” “我这边有个快饿死的狐狸，白毛红眼九条尾巴那种……也可能是六七条，都打绺了数不清，但我手头就剩下一块巧克力了。” 艾琳一愣一愣地听着，然后以惊人的接受能力甩过来一句：“都九条尾巴了那肯定扛得住啊，要连这点修为都没有，练那么多条尾巴出来难不成是为了游泳的时候当螺旋桨的？哎等等，你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一个无人异域吗？怎么就冒出来一个……” 于生一听艾琳的前半段话就感觉很有道理，没顾上回应对方后续的叨叨便把手里的巧克力递给了对面，不过还是没忘记提醒一句：“给你吃吧，但最好少吃一点试试，我怕这个对你身体不好。” “谢……谢谢！”狐狸姑娘赶忙接过了巧克力，笨手笨脚地拆开包装之后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她脸上露出了惊奇的表情，紧接着便微微眯起眼睛，仿佛沉浸在莫大的幸福中。 “行了，再要更多的也没有了，”于生见状摇了摇头，摊开手，“不知道够不够你吃饱……额，也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谢谢，”狐狸姑娘又说道，这一次道谢比刚才更加郑重，在终于没那么饿之后，她才看着于生的眼睛，又抬起手指了指自己，一脸认真，“胡狸。” “啊？”于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胡狸，”狐狸姑娘指着自己，慢慢笑了起来，“我，有名字的！” 第15章 困于此地 听到对方说出自己名字的发音时，于生第一反应是这姑娘真耿直，怎么直接就把“狐狸”当成自己的名字了——后来又询问了好几遍，他才搞明白对方说的是“胡狸”，而不是狐狸。 她叫胡狸，一个……有点奇怪，但相当符合那一大堆尾巴的名字。 “我叫于生，”于生跟胡狸一起坐在破庙的废墟里，介绍着自己的来历，“我是从……额，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我是从‘外面’来的，不是山谷的外面。” “你真的，是从‘外面’来的！”胡狸顿时瞪大了眼睛，她似乎立刻就理解了于生这句话的意思，而那惊愕之色更显出另一层含义：她知道“外面”的存在！ 胡狸又飞快且克制地咬了一小口巧克力，瞪大眼睛看着于生的脸：“你，是怎么进来的？你知道……出去的路吗？是不是在……天上？” 随着和于生的交谈，胡狸在说话时也在逐渐显得流畅起来，似乎她正在飞快地寻回和人交流的能力。 于生则在听到对方的话之后一愣：“天上？为什么这么问？” “仙人临死前说，我们，都是从天上来的，但天突然黑了，就，回不去，”胡狸努力组织着语言，虽然她现在说话流畅了一些，但在说这些长段落的时候还是显得磕磕巴巴，“然后，地就越来越危险，开始有毒，就……一起来的人，死了很多，回不去了……” 于生一愣一愣地听着，几乎是依靠强大的脑补来勉强理解着这姑娘乱七八糟的描述，他意识到这片被艾琳简单归类为“异域”的山谷中好像还藏了个复杂的故事，而眼前这个有很多条尾巴的姑娘更是有着令人匪夷所思的来历。 她也是被困在这里的！ 然而当他尝试询问对方“天上”到底是哪里，以及她口中的“很多人”又都是谁，他们具体是怎么来到这里时，对方的回答却又颠三倒四起来。 “天上……就是天上，我这些年一直在试着，回天上，但回不去，”胡狸比比划划地解释着，“我努力跳起来，但会撞上什么东西，很痛。大家……也都不记得了，有爸爸，妈妈，仙人，还有……还有其他人。我们坐船下来，很大的船……” 胡狸说到这，好像突然又想起一些事情，抬手指着黑暗山谷深处的某个方向：“就在那边，船，掉下来，成了山的一部分。爸爸一直想回去拿东西，但后来……大家被一个东西杀死了，就没人知道怎么……进船里了。” 胡狸说的事情开始显得诡异惊悚起来，于生感觉到后背突然有点凉。 他尽己所能地理解着对方说的事情——姑且不去考虑对方说的“仙人”具体概念，也不考虑所谓的“天上”是什么地方，仅从胡狸颠三倒四讲出来的部分，他拼凑出一些凌乱的真相： 胡狸和她的家人，还有被称作“仙人”的人，在很多年前乘坐一艘大船——极有可能是具备飞行能力的大型交通工具——降落在了这座山谷，但当时这里应该还不是个“死地”，是后来突然“天黑了”，发生了某种未知的环境巨变，导致这里封锁，随船而来的人才从此被困，而在那之后，被困者们又遭遇重创，被某种强敌袭击，近乎团灭。 过程惨烈至极，结果则是最后的幸存者只剩下“胡狸”自己。 但于生知道，这些也都只是自己通过强大的脑补能力拼凑起来的故事而已，胡狸的话颠三倒四，很多记忆又存在明显的断层以及基于她自身视角的混乱认知，真正的真相是什么，恐怕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和回忆。 这姑娘的思维已经非常不对劲了。 “你已经在这里困了多久？”他忍不住问道。 “不知道，反正……很长时间，”胡狸慢慢摇着头，小心翼翼地捧着手里的半块巧克力，“这里总是……没什么变化，不知道怎么计算日子，饿了，就会昏过去，然后醒来又好像过去很长时间……” 于生不由得慢慢皱起了眉，他看着胡狸身上那已经破破烂烂的衣裙，又联想着对方讲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经历，意识到她被困此地的时间恐怕远远超出自己想象，那至少是以“年”为单位的。 “这些年……你怎么活下来的？”他皱着眉，下意识问着，“你吃什么？就靠在破庙里翻垃圾？但这里好像也没有能吃的……” “没有，吃的，”胡狸又摇了摇头，“林子里……偶尔有果子，但有毒，吃了会昏过去，除了水，这里大部分东西都有毒，所以大多数时候，就饿着。” 胡狸说到这，又慢慢笑了起来，指着自己，似乎还有些自豪：“妖怪，很厉害，饿是饿不死的，只是，不好受，饿着的感觉。” 她似乎回忆起了很糟糕的记忆，脸上的笑容皱巴起来，紧接着便起身飞快地跑到不远处，又从残砖断瓦之间把那袋厨房垃圾捡了回来——就像抱着宝贝一样，把那一袋子剩饭烂菜抱在怀里。 “还能吃。”她很认真地对于生说道。 于生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他倒是希望自己现在就能掏出成山的食物，甚至打开一扇返回现世的门，但他现在还自身难保呢。 “恩公……”胡狸突然又开口了。 于生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叫我什么？” “恩公，”胡狸又说了一遍，表情很认真，“妈妈说过，帮过自己大忙的，就是恩公，你给了我吃的。” 于生摆了摆手：“……这个称呼有点奇怪，你还是叫我于生吧，我习惯。” “哦，好的恩……”胡狸嘟哝了一声，把称呼含混过去，接着便抬手指着于生的手指，脸也随之低下去，“对不起。” “啊？”于生怔了一下，这才又注意到自己手指上的伤口——这是之前给胡狸面包的时候对方情急之下一口咬出来的，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愈合了，现在只剩下一些血迹留在皮肤上，他见状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不用在意，都皮外伤。” 然而胡狸看上去却很担心：“恩公，真的没事？被妖怪咬了……伤在本元，没办法愈合的。” “可是它已经长好了啊，”听到对方的话，于生疑惑中有点不信，他随手搓掉了手指上那点血迹，“你看。” “真的长好了……”胡狸有些惊讶地看着于生的手指，“恩公……也是仙人？” “我不是，我都不知道你说的仙人是什么意思——按我理解就是修炼成仙的人？”于生随口说着，“不过修炼成仙的人为什么会跟……额，‘妖怪’在一起？按你刚才说的，你们好像是一船的妖怪，然后跟着一个仙人一起活动是吧？但在我从各种故事得到的印象里……仙人跟妖怪的关系不是这样吧？” 于生终于问出了这个他从刚才就很困惑的问题—— 胡狸提及了许多他此前只从故事里听过的名词，而她自己更是长着一大堆看上去就得道千年的大尾（yi）巴，这一串信息归拢到最后，却是一个“仙人”领着一帮妖怪在到处跑，甚至在“飞舟”失事之后，仙人还跟妖怪们一起团结一致荒野求生了一段日子（虽然最后求生未遂了），这却跟他对仙人以及妖怪的刻板印象不符了。 这俩族群搁在小说里通常不都是见面互相剁饺子馅的关系吗？ 胡狸却显然不理解于生的反应是怎么回事，面对对方提出的问题，她只是困惑地歪了歪脑袋，努力回忆了一下之后才不太肯定地开口：“因为，是导游仙人。” 于生：“……？” 他感觉自己听到了什么很邪门的东西。 但他反复问了好几次，最终确定胡狸没有记错也没有说错。 那是个“导游仙人”，或者说，那个仙人是个“导游”。 不知多久岁月以前，乘“仙舟”坠落在这片禁地的妖怪和仙人们，是tm一个旅行团。 亏于生刚才已经脑补了八十五万字的仙侠故事！白脑补了！ 别问为什么会出现一个由仙人带队的妖怪旅行团，问就是99元四天纯玩无购物——合不合理，这很合理，便宜团就是容易出问题。 于生坐在夜风里，任凭寒风吹过破庙的废墟，又吹在自己脸上。 他觉得这个世界邪门的很。 越来越这么觉得了。 而就在这时，他又听到旁边的狐狸姑娘在小声叫自己。 “恩公……” “你叫我于生就行，”于生无奈地叹了口气，“叫我啥事？” 胡狸捂着肚子，一脸难受：“恩公，我肚子有点疼。” 于生有点呆滞地“啊？”了一声，然后看着已经被这个狐仙啃下去半块的巧克力。 神tm狐仙也扛不住巧克力的吗？！ “……卧槽！别吃了！”于生顿时就起了一层冷汗，伸手就抢胡狸手里的巧克力，“这玩意儿对你有……” 结果他这手刚伸过去，胡狸的喉咙里就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呜声，跟藏獒一般动静，紧接着她伸出脖子就是一口啃在于生手上：“嗷！！！” 下一秒，于生嗷的动静比胡狸还大。 第16章 饥饿 胡狸耷拉着脑袋坐在破庙的台阶上，看上去好像有点受伤。 于生也耷拉着脑袋坐在破庙的台阶上——他是真受伤了，狐仙小姐这一口下去连皮带肉给他扯下一大块来！ 他是知道犬科动物护食的，但他没想到狐仙护食的时候也这个动静！ “恩公……”一旁的胡狸终于开口了，这白毛狐狸的动静仿佛要哭出来似的，“对不起，我……我没忍住，我又，伤着你了……” “对，你又伤着我了，但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伤的轻多了。”于生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看着胡狸嘴角的血迹，心说幸好只是咬了一口，他跟这姑娘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一个亚音速头槌过来伤口比这大多了，那可是脖子以下截肢…… 胡狸在听到这话之后却只是困惑地歪着脑袋，她显然仍想不起于生所说的“第一次见面”是怎么回事——于生刚才已经旁敲侧击地询问了几次，她都是差不多的反应。 “恩公，你说的……我们之前，真的在破庙外面见过一面吗？” “你一点印象都没有？”于生忍不住皱着眉，“我当时正在跟一个长得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打架，你冲过来就说要帮忙，然后就‘砰’——我眼前一黑，再醒过来就到这了，而你正在外面转悠。” 胡狸眯起了眼睛，好像正在努力回忆着什么，片刻之后，她脑袋上的一对毛茸茸的耳朵也随着慢慢耷拉下来，似乎回忆的过程颇为艰难。 于生则低头看了自己手上的伤口一眼。 被胡狸咬伤的地方正在愈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撕裂的血肉之间生出了无数细小的嫩芽，血液也仿佛有独立的生命一般在那伤口的缝隙中蠕动、逡巡，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听到那伤口中传来的细小的声音，那是肌体组织正在重生，断裂的皮肤正在黏合，一切……都在恢复到完好时的状态。 在几分钟的时间里，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疼痛，而只有一种轻微的麻痒残留在伤口周围。 这不正常，他当然知道，人类的伤口不可能以这种速度愈合，但比起飞快愈合的伤口——死而复生更不对劲。 身体上的变化让他心中有些不安，尽管就目前看来，这些变化都像是“好事”，但他总担心这些变化背后有着某种未知的隐患，或者说……“代价”。 人会本能地抵触未知与失控，对于现在的于生而言，他自己的躯体正在逐渐变成他心中最大的未知。 但就在这时，一种异样的感觉却突然打断了于生的思索——他说不上来那感觉是怎么回事，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或者是一些忽然“侵入”自己头脑的念头，一些……不属于自己的想法和记忆，他感觉脑海中有一小块地方不受控地躁动起来，而后，他感觉到那一小块躁动的思维中，有另外一个思维—— 妈妈不见了，爸爸不见了，叔叔阿姨们都不见了，很黑，有毒，冷，害怕，饿，很冷，很饿，非常饿，果子有毒，树皮不能吃，树叶不能吃，土不能吃，石头不能吃……不能吃，都不能吃，饿，非常饿，非常饿，非常饿…… 铺天盖地的，几乎像是要将心志碾碎一般的饥饿感横扫了于生的心智，尽管只是一缕闯入自己脑海的外来信息，他仍有一种自己的理智都要被那饥饿感彻底吞噬的错觉——这股狂乱的思维在脑海中掀起了轰鸣，而当它终于渐渐减弱的时候，于生才一点点恢复思考，并慢慢抬头看向坐在旁边的胡狸。 狐妖少女正在慢慢舔着嘴角，于生看到自己的血液就好像有生命一样在胡狸的舌尖蠕动着，渗入她的皮肤，渗入她的牙齿，渗入……她的灵魂。 胡狸察觉了旁边的视线，她舔干净嘴边最后一点血液，抬头看着于生，露出一个单纯无害的憨笑。 然而于生看着她，却仿佛直接看着她的灵魂，他看到了……那已经濒临疯狂的部分，看到狂乱的饥饿感开始在那笑容深处涌动，滋长。 她很饿，她仍然很饿，比看上去的还要饿，甚至……比她自己所感觉到的还要饿。 “恩公……”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于生的口袋，脸上带着憨憨的笑，“你还，有吃的吗？我感觉……肚子不疼了，但还是，有点饿。” 于生感觉自己后背有一点点凉，他好像隐约想到了什么，与此同时，他更好奇自己刚才脑海中“读取”信息的过程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自己会看到胡狸的思维和记忆？ 他想到了刚才看到的那一幕：自己的血液迅速渗入对方的皮肤。 是因为这个？ 而就在这时，他又注意到胡狸脸上的表情迅速变化了几下。 就好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的眼神中有些恍惚，紧接着恍惚便变成了错愕，胡狸慢慢从台阶上站起来，直愣愣地看着于生，就像是“重新”认知着眼前的人，随后她猛地晃了一下脑袋，难以置信地抬手指着于生：“恩公……你……你没死啊？！” 于生怔了一下。 胡狸则抬起手，用力按着自己的额头，她的身体摇摇晃晃，混乱冲突的记忆让她本就不太稳定的心智摇摇欲坠，而后，她终于开始回忆起那些一度从自己记忆中消失的“真实”—— 她回忆起了跟于生的第一次“碰面”，回忆起了自己当时那可怕的“失手”，回忆起“恩公”四分五裂的模样，回忆起活人温热的鲜血，而后……那血液渐渐化作虚无，遗骸消失，于生“死亡”的经过从她记忆中消散…… 她慢慢站稳了身体，金红色的眸子里混混沌沌，喃喃自语着：“啊，我记起来了，恩公，我们刚才，见过面的，在外面的空地上，我失手把你给……但是……” 她迟疑着停了下来，话语的后半段变成含混的咕哝，浑浑噩噩的心智似乎正在占据上风，让她的思维迅速陷入混乱。 于生眨眨眼，显然，胡狸想起了她和他的第一次见面，也想起了那个亚音速头槌的经过，他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突然又回忆起这一切的，或许这也与他刚才突然看到胡狸的思维和记忆有关——但现在显然不是细究此事原因的时候。 胡狸的状态很明显不太对劲，她的身体再次摇摇晃晃起来，好像下一秒就会失稳。 于生下意识往前走了半步——但对方下一刻的反应让他硬生生止住了步子。 胡狸抬起头，金红色的眸子里仿佛充盈着血光，她死死盯着于生，喉咙里发出野兽般低沉的呜咽低吼。 她渐渐弯下腰，身后乱糟糟的尾巴一点点舒张开来，狐尾在夜幕中张扬，滋长，幽蓝的火焰在每一条尾巴的末端跳跃，燃烧着。 她以野兽般的姿态，肆意释放着猎食者的气息。 饥饿感正在那双充盈血光的眸子里疯长，透过某种隐隐约约的联系，于生甚至仿佛能听到那个不断回响在少女心底的声音—— 恩公，你好香啊…… 于生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慢慢向后退了小半步，而就在此时，他眼角的余光终于注意到了胡狸身后的某个……影子。 那是一片庞大的阴影，它从黑暗中弥漫过来，一点点靠近胡狸身后，狐妖的幽蓝灵火在夜色中摇曳着，在火光映照中，那影子渐渐呈现出轮廓——就仿佛是无数狰狞扭曲的野兽肢体胡乱糅合在一起，数米高的血肉团块上生长着纵横交错的嘴巴，眼睛以及利爪，仿若饥饿与猎食的化身，这怪物在胡狸身后发出了催促般的低沉含混嘶吼。 而在那一声声含混嘶吼与催促中，胡狸的身体伏得更低，银白的绒毛覆盖了她的皮肤，她的脸颊变形，利齿生长，人的特征迅速退去，几乎是眨眼间，那个总是憨憨笑着的少女消失了——庞大的银白妖狐立于夜幕，幽蓝的狐尾灵火映照着倾颓的破庙废墟，以及于生的脸。 于生听到一个声音，带着强烈的蛊惑和穿刺心智般的力量，隐隐约约传来—— “吃……吃下去，就不饿了…… “进食吧…… “进食，我们一起…… “你饿了，吃吧……” 于生起初以为自己听到的是胡狸心底的思绪，但很快他便意识到，那其实是胡狸听到的声音——声音真正的来源，是那个长得乱七八糟的怪物。 它在催促着胡狸进食，催促着妖狐少女屈服于那饥饿，那语气就好像在等待着自己培育已久的某种东西开花结果。 于生想高声提醒，提醒胡狸不要被那声音蛊惑，因为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某些真相，但在开口之前，他便感觉到了那股从胡狸的心智深处传来的可怕……饥饿。 那饥饿感足以吞噬一切理智，屏蔽一切外来的声音。 他只能苦笑着，在妖狐面前摊开手。 “我跟你讲，等会你的嘴跟胃就对不上账了，下次咱俩见面的时候你就尴尬去吧……” 说完这句话，他便像交代完了遗言，心一横脸一沉，弓步沉腰摆了个军体拳的起手式。 军体拳当然打不过九尾妖狐（也可能是七尾或者八尾），但军体拳可以让自己死的体面一些。 而且万一呢？自己的体质莫名其妙强大了许多，于生觉得说不定自己可以临死前一拳打在胡狸的鼻子上，让她酸好大一会…… 脑海中闪过这么个无聊的想法，下一秒，他便感觉到一股罡风扑面而来，银白妖狐庞大的身躯猛然腾空——剧烈的风压让于生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死亡没有降临。 于生疑惑地睁开眼。 他看到银白妖狐在空中调转了躯体，转而猛扑在那令人作呕的怪物身上——她发出一声狂怒到近乎恸哭的嘶吼，便张嘴去啃咬那怪物。 然而下一秒，无数漆黑的角质尖刺和漆黑的骸骨碎片便从胡狸体内迸发出来，将她的躯体各处贯穿，穿刺并死死钉在半空。 于生错愕地看着这一幕，看到银白妖狐在空中艰难地转过头，金红色的血液从她全身的伤口中流淌而出，在夜空下蒸腾着。 “恩公……快跑……” {你好香啊……} “我还不是怪物……” {好饿……} “跑！” {跑！} 第17章 门 所有的声音都混杂在一起，狂乱的思维与妖狐最后的理智在交锋、撕扯，于生听到耳旁传来胡狸痛苦的呜咽，脑海中却轰鸣着更多疯狂错乱的声音——有妖狐那濒临失控的食欲，有剜心刺骨般的饥饿，有混沌黑暗的蛊惑，以及……催促自己逃跑的呼喊。 于生猛地吸了口气，伏低身子便冲向妖狐与那怪物之间的某处空隙，但他并没有如胡狸催促的那般逃跑，而是随手从地上抓起了一块断裂的青石板，抱着它便冲向那怪物的身侧。 他当然知道自己多半还是打不过这个怪物，但他更清楚仅凭人类的脚力是压根不可能从这里跑出去的，再加上这里到处都是挡路的残垣断壁，唯一通往破庙外面的开阔出口已经被那怪物庞大的躯体挡了个严严实实，这种情况下莽撞逃跑，恐怕只能死得更快一些。 倒不如硬着头皮冲一波，打是打不赢的，但既然自己不怕死，那便有机会在临死前换点战果——而如果侥幸让那怪物分了心，说不定还可以让胡狸有机会从那可怕的束缚中脱困，她仍然艰难维持着理智，真有机会让她脱困的话，说不定还有反打的机会…… 所有这些想法都是一瞬而过，于生知道自己的思虑很不周全，但也顾不得太多，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他只能发了狠，这副躯体再度爆发出令他自己都困惑的巨大力量，将那沉重的青石板如炮弹般砸向那血肉巨兽。 下一秒，他也无暇确认自己这一击的“战果”，巨大的警兆从心底涌现，于生提前一秒“看”到了怪物的反击，身体便猛地向旁边一跃。 一道钢鞭般的黑影狠狠击打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那是怪物体表骤然分裂出的一道蛇尾，霎时间土石飞溅，坚固的青石和残破的砖瓦通通被化作粉尘，于生在空中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冲击，碎石块就像子弹般噼里啪啦打在他身上，甚至发出金石相击般的声响。 于生却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他落地之后飞快地翻滚，躲过了那道蛇尾的追击，同时眼角的余光扫过胡狸所处的方向。 银白妖狐在无数漆黑的尖刺与骸骨碎片之间剧烈挣扎着，狐尾附近燃烧的幽蓝灵火剧烈闪烁，仿佛下一秒便会失控爆炸一般。 可她仍旧被死死困住——那些束缚住她的东西就仿佛是专为她定制一般，于生的从旁干扰根本没有起到效果。 事实上，于生一眼就能判断出这个狐狸姑娘比自己强大不知多少倍，但她在那怪物面前根本毫无还手余地，那怪物与她之间，显然存在一种十分明显的……“克制”。 但在最初的时候，在那破庙外面的空地上，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冲过来想要“救”自己——虽然最后救人未遂，但她当时真的是想来帮忙的。 回忆一闪而过，于生用力咬了咬牙，想要再次冲上去，试试看能不能用以命相换的老办法从那怪物身上再啃点零件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额外增长的力气和恢复能力到底是怎么来的，但他记得，在这些变化第一次出现之前，他从那怪物身上咬了一块肉下来。 他不确定这两件事之间到底有没有联系，但眼下没有别的路子，他又不怕死，那大可以把脑海中所有大胆的猜测都试一遍。 “你别，管我了！”就在这时，胡狸的声音又一次传来，“它杀不了……我，你，快跑啊！” “没事，它也杀不了我，”于生吐了口血沫子，那是此前被空中的碎石砸到下巴时受的伤，他扭头看了银白妖狐一眼，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待会，我可能会死，但别担心，我会回来找你的。” 胡狸挣扎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似乎一时间陷入了困惑。 于生却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迈步向那怪物走去，他的步伐轻快，脸上笑容也愈发明显。 那笑容中带着一种赴宴般的快乐。 “你不是喜欢劝人吃东西吗？”他看着前方的血肉巨兽，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好啊，爷来吃了！” 他于空中一跃，如饿狼般扑向那盛宴的餐桌。 那血肉怪物浑身的几十只眼睛剧烈震颤着，第一次，那些混沌而狂乱的眼睛中竟好像浮现出了一丝犹豫和……畏缩。 它的一张张巨口内发出含糊的吼叫，而后数条触腕般的、带有漆黑鳞片的“蛇尾”便从那血肉堆积的躯体中分裂而出，刺向空中的于生。 于生感觉自己的身体被贯穿了，致命伤，不知道具体几处，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开始流逝，温热的血液正在带走体内的生机。 但那种难以形容的……“食欲”已经从心底涌了上来，他无视了身上的痛楚，无视了所有关于死亡的抵触和不安，他抱着一根刺入自己腹部的蛇尾，嘴角咧开，低头啃下—— 怪物发出一声怪异而尖锐的嚎叫，猛然甩动那根蛇尾，就像试图甩掉攀附在自己身上的致命毒虫一般。 然而于生死死抓着那条尾巴，任凭对方如何猛甩也不松手，他被蛇尾带着砸在地上，又砸翻了旁边的一堵烂墙，强韧的躯体没有在这致命的撞击中受伤，反而让他在疼痛中愈发清醒。 而就在这时，那蛇尾又一次高高扬起，向着破庙墙上的某个倾颓大洞甩去。 一抹异样的金光突然闪过视野边缘。 于生在耳旁呼啸的风声中艰难抬头，看到那抹金色正在迅速向着自己靠近，他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那是什么，便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 他的手抓到了什么东西——是一个把手。 于生：“……？” 轻微的吱呀声混杂在呼啸的风声中，于生脑海中猛然浮现出了一扇门的模样——一扇平平无奇的大门，通往某个地方，通往…… 他脑海中刚浮现出一个下意识想到的地点，那扇门便被他拉开了。 下一秒，于生以及那条覆盖着黑鳞的蛇尾便瞬间落入门内，而后伴随着刺耳的吱呀一声，大门轰然合拢。 血肉怪物的蛇尾被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大门直接切断，一阵足以令听者疯狂的错乱嚎叫回荡在山谷里，这创伤仿佛让它发了狂，它在破庙废墟中咆哮着，横冲直撞，又疯狂啃咬着视线范围内的一切，甚至包括它自己的躯体，而后又过了不知多久，它才缓缓平静下来，躯体再度化作黑暗虚无的影子，一点点消融在夜色里。 那些漆黑的尖刺与骸骨碎片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伤痕累累的银白妖狐跌落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死去。 过了几分钟，胡狸终于慢慢睁开眼睛，她茫然地看着周围，金红色的眸子里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人”的灵性。 又过了好一会，她的目光才聚焦在废墟里的某个地方。 那是之前她与“恩公”坐在一起的台阶。 她拖动着庞大的妖狐躯体，慢慢挪了过去，她看到台阶下散落的塑料袋与剩菜烂叶，便低下头去，一边发出呜呜声一边把那些东西全都吞进肚里。 可她仍然很饿。 那蛊惑的声音仿佛不散的恶魔，在饥饿的最深处向她劝说着—— “吃吧，你知道哪里还有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你把他们埋葬在林子里了…… “骨头，肉，还有血…… “去，吃吧，吃了就不饿了……” 妖狐低垂着脑袋，发出仿佛哭泣般的呜咽，而后蜷缩在台阶下面，慢慢伸长了脖子，啃咬着旁边的碎砖烂瓦，又挖起废墟之下的泥土与朽烂的木头，把它们慢慢塞进嘴里，啃了又啃。 “我不饿……我不饿……有人给我吃的了……他一会就回来给我带更多吃的……我不饿……” 她就这样啃咬着，直到像过去的许多年里那样，渐渐昏死过去。 不断下坠的感觉将于生从浑浑噩噩中惊醒，他手中还残留着握住门把手的“感觉”，但下一秒，他便意识到自己已经跨过了某个界限。 他错愕地睁大了眼睛，看到自己正倒在路边，视线中是熟悉的路灯、电线杆以及梧桐路上低矮陈旧的老房子。 梧桐路66号那陈旧的外墙和大门就在前面不远处，在熹微的晨光中伫立着。 他又艰难地回过头，正看到一扇大门的虚影正渐渐消散，虚影深处，依稀好像还能看到那座被夜幕笼罩的山谷，破庙的废墟，以及…… 正在废墟中艰难挪动着身子的白狐。 于生试着向那白狐伸出手去。 最后残存的影子却在他的指尖触碰到之前消散了。 第18章 调查人员 回来了，回到了这座奇奇怪怪的“界城”。 明明不久前这里对自己而言还是一座庞大、诡异而令人不安的怪异城市，然而此刻看到那些熟悉的路灯与建筑，看到晨光熹微的街道和天空，于生心底却泛起了一股连他自己都很难相信的“怀念”感觉。 困在那座夜幕山谷的经历，让他连返回“界城”都有了一种回家的感动。 但下一秒，生命流逝所带来的恍惚便打断了于生心里的感慨，他有些迟钝地低下头，看到鲜红的血液正在自己身子底下缓缓蔓延。 他的身体被刺穿了，那可怖的伤口足以在短时间内致死，哪怕这副身体现在的恢复能力和生命力都很强悍，他也知道自己又快死了——他如今在这件事上用“又”用得很熟练。 而造成这可怕伤口的罪魁祸首就在旁边，那根从怪物身上切下来的带鳞“尾巴”跟着于生一块从大门里掉了出来，它竟好像仍有着残存的生机甚至“思维”，此刻正在血泊中缓缓蠕动着，而且正在尝试蠕动着远离这个地方。 于生甚至感觉这东西是在远离自己……这块肉，在害怕他。 于生皱了皱眉，艰难地从地上起身，他看了一眼就在不远处的家门，然后随手拿起了正在旁边缓缓蠕动的带鳞断尾，挣扎着向前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还在嘀咕着：“不是说主角从绝境里逃出生天就万事大吉了么……这都地图结算了伤势还保留着是啥屑设定……妈个鸡疼死了……” 持续不断的失血让他渐渐意识模糊，体力上的流逝让他走的每一步都摇摇晃晃，艰难无比，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在最后几步的时候，于生几乎是在凭借本能往前挪动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回家里去——或许是为了跟艾琳打个招呼？或许是为了避免被清晨出门的人发现自己的“尸体”？ 眼前的一切渐渐陷入昏暗，晨光染上了一层暗红，于生脑海中浮现出了胡狸那双金红色的眼睛——在最后，那双眼充盈着饥饿的血光，但又有残存的最后一丝人性，艰难地维持在血色深处。 那只狐狸……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说她不会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于生脑海里浮现出这许多念头，终于挣扎着来到了家门前，门没有锁，他扒拉了一下门把手，便把门推开，随后迈步而入。 他看到了斜对着入户门的餐厅，看到了仍然靠墙放着的那幅油画，艾琳正从油画中抬起头来，她惊讶地看着门口，然后慢慢睁大了眼睛。 于生向对方扯出一个回光返照的笑容：“艾琳，我回来了。” 他知道自己伤的很重，如果不是这副身体如今的恢复能力和强度惊人，恐怕他现在就已经死在屋外面了。 脑海中刚冒出这么个想法，于生便感觉眼前视野一歪，整个人靠着门框便滑落下去，熟悉的黑暗重压从四面八方而至——一同传来的，还有艾琳吓坏了的尖叫声。 现在他死屋里了。 …… 伴随着轻微的刹车声，两辆电动车停在了梧桐路深处，两个身影从车上下来，看着眼前这片陈旧而安静的街巷。 其中一人是个看起来沉稳可靠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袭咖色长外套，身材高大而健壮，肤色微黑，留着黑色短发，脖子附近的一道不规则疤痕让其气质中多了几分可畏，但男子脸上疲惫的表情和黑眼圈却又与他健壮高大的体格和狰狞伤疤格格不入——那张脸看着就是已经连续加班三个月没休过假的模样。 而另一人却是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同样的黑色短发，身材却比旁边的中年人要瘦小很多，样貌普通，属于随便扔在哪个人群里都立刻会找不到的那种普通，他穿着一身黑蓝相间的外套和长裤，脸上表情显得有点紧绷，带着一种刚上班没几天就被领导拎着出外勤的紧张局促。 俩人骑着车来到这片安静的老城区，观察着四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建筑，偶尔有居住在此地的居民远远地从路口经过，但极少有人朝他们投来目光。 “这地方看着没什么古怪啊……”黑发的年轻人咕哝着，“宋队，确认是这儿？” “刚才有边界报警，坐标确实是这地方没错，”被称作宋队的中年人点了点头，“虽然信号一瞬间就消失了，但可以确定是异域反应。” “咱两个紧赶慢赶都没赶上啊，”年轻人看了一眼旁边的电瓶车，犹豫着开口，“是不是该开车来的……” 宋队看了他一眼：“局里的车都出外勤了嘛，就剩徐佳丽那辆七手的破车，你开啊？那东西油门踩到底都不一定有你的电瓶车快。” 年轻人干笑了两声，有些生硬地转移着话题：“那什么，之前那谁……是代号‘小红帽’吧？童话组织的那个，她在这边好像也什么都没发现？” “嗯，什么都没发现，所以更可以确定这地方有不对劲，”宋队慢慢点了点头，“‘小红帽’给特勤局干过不少活了，我了解她的能力，她的狼能嗅出周围环境中哪怕最微弱、最细小的‘异样’气息，但她在这地方搜索了一整夜，结果却什么也没发现。” 年轻人眨了眨眼，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什么也没发现，没听明白？”宋队又提醒了一遍，“太‘干净’了，太‘正常’了，交界地就没有干净到这种程度的地块！小红帽的狼在这座城市里的每个地方都能嗅到异样，哪怕那气息很弱很弱，但唯独在这儿……从神秘学的角度讲，这整条街都‘干净’得跟真空似的！” 听到这，年轻人终于醒过味儿来——在学校里培训过的内容终于跟现实里的情况对上了号。 “要么，这地方真的有那么干净，交界地里真的出现了一块跟‘外界’深度平行的‘纯净地块’——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这里是交界地，全世界所有地方都可能跟这里有联系，”宋队摆了摆手，有些疲惫地说道，“要么，这地方藏着一个……‘大玩意儿’，那东西在不断改变整个地块的环境，小红帽的狼群在这里遇到了边界真空。” 年轻人脸上本来就有点紧绷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更加紧绷起来。 “我是不会批准你调到后勤部门的，”宋队抬起眼皮看了看他，“调到别的队也不行。” “我又没说我想跑！”年轻人赶紧摆手，“我入队那时候就做好准备了，肯定尽忠职守爱岗敬业认真履行……”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俩人之间的交谈，是一阵旋律悦耳的音乐——某部爆火新番的经典曲调。 年轻人听到瞬间一愣，眼神有点怪异地看着自己的领导：“……您也看那个？” 被称作宋队的中年人脸上肉眼可见地抽了一下，一边不情不愿地从兜里掏手机一边念叨：“肯定是我女儿偷偷给我换了，她最近看这个……” 年轻人表情微妙地变了变，憋了半天也没把“初中生看一帮女同搞乐队是不是不太好”这句话给说出来…… 宋队则接通了电话，放在耳边听了几句后开口：“对，我跟李林已经到现场这边了，跟小红帽之前调查的情况一样，这地方‘干净’得有点邪门，你安排一下吧，可能得在这里设置个固定的监控点，具体人员等我回去决定。另外跟‘童话’那边联系一下，看他们能不能再出个人过来，这可能是个长期任务……” 挂断电话，宋队长长地呼了口气，扭头看到名叫李林的年轻人还在看着自己。 他愣了一下，忍不住开口：“真是我女儿给我换的，我平常不看动画片的。” 李林赶紧干咳两声：“额咳咳，我信，我信。” 俩人对着尴尬了一会，默契地选择直接跳过这个话题。 而就在这时，李林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东西。 他眉头微皱，快步走向不远处的一处墙角。 “宋队，你过来看看这个！”他低头检查了一下，立刻抬头招呼道。 宋队走了过去，看向李林手指的方向。 一片暗红色的痕迹呈现在墙角，看上去就像干涸的血迹，范围很小，离远了很容易被忽略，而且现在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着。 不是渗进了水泥里，而是在飞快地凭空消失着。 “血？”宋队立刻皱着眉头，紧接着迅速反应过来，从长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根塑料管以及便携的刮刀，“不对，不是血，取样！” “好。”李林答应了一声，接过取样工具便准备刮取墙上残留的暗红“血迹”，然而就在他手中的刮刀接触到墙面之前，那最后的一小块红色却突兀地发出了一阵嘶嘶声，紧接着便彻底消失了。 第19章 回家 李林有些发愣地看着那片空无一物的墙角，手里还拿着取样用的刮刀，心中茫然得仿佛是忘记了自己在干什么。 而被称作“宋队”的中年人——特勤局二队队长宋成，则在看到那血迹消失的瞬间紧紧皱起眉头。 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记忆和思维中消失了，但残留的印象还在，这些许印象刺激着他的“灵性”，让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宋成眼底浮现出一抹混沌的辉光，他立刻控制着自己的心智，尝试去“固化”心底最后那点残留的印象，以防其也跟着某些记忆消散，常年的专业训练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手握刮刀的李林则在迟疑之后抬起头：“领导，我感觉自己好像突然忘了要干什么，刚才这地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有思维干扰！”宋成瞬间反应过来，飞快提醒，“立刻检查这里的‘深度’！” 李林闻言二话不说放下了手中取样工具，他飞快地从腰带上取下一个只有巴掌大的漆黑盒子，在盒子表面按了几下，随后从其侧面抽出一根细细的“软管”，直接将软管那宛若针头的尖端连接在自己的眼球——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抬起头，用连接着软管的那只眼睛缓缓环视四周。 漆黑铁盒内传来轻微的嗡嗡声，细管中也好像有液体在缓缓流动，李林的眼睛渐渐染上一层漆黑，而在他的灵性视觉中，这条老旧街道中的一切都开始染上一层黑白色调。 “深度l-0，没有异域反应，”李林一边观察一边汇报，“也没看到有从‘异域’里跑出来的东西或者残留物。” 宋成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李林手中的盒子——这是便携式的探深仪，感应范围和灵敏度都比不过那种手提箱大小的标准设备，但即便是便携型，它也能检测到范围内的“深度”变化才对。 他可以确定自己刚才真的被什么东西影响了记忆和思维，那种残留的“印象”现在还被他强行固化在心底，这里一定有什么邪门的东西在对自己施加影响，但……设备感应不到。 而就在他准备开口让李林调整一下探深仪的感应模式时，后者却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 李林紧紧地盯着街巷尽头的某个地方。 与软管相连的一只眼睛漆黑如墨，深沉的黑色中倒映着另一重视野，他看到在黑白覆盖的街道建筑之间，竟隐隐约约有一抹色彩——那色彩十分模糊且浅淡，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但规模很大，他努力分辨了半天才大致确定那层淡到近乎透明的轮廓范围，判断其尺寸约等于一栋房屋。 “宋队，这前面有个东西，但很模糊，看着像是一栋房子，”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深度提示仍然是0，也没有污染反应……我快走到它前面了，你能感觉到什么东西吗？” 宋成跟在李林身后，右手捏着口袋里的一枚徽章，随时准备情况不对出手干预，同时皱着眉摇了摇头：“灵性没有示警。” 李林在某个地方停了下来，他感觉自己已经来到那片朦朦胧胧的色彩面前，而后他犹豫了一下，慢慢向前伸出手—— 漆黑铁盒里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嗡鸣，紧接着是噼啪几声轻响，伴随着一阵青烟冒出，探深仪停止了运行。 连接在眼球上的软管瞬间脱落下来，漆黑如淤泥般的物质从中流淌而出，在接触到空气之后迅速蒸腾消散。 眼睛瞬间传来的酸胀刺痛让李林忍不住“卧槽……”了一声，他扔掉已经开始烫手的黑盒子，下意识就想去揉刚才建立连接的那只眼睛，旁边的宋成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抬手按在李林的太阳穴附近：“别揉！等一会就好！” 李林顿时僵硬在原地，他感觉到太阳穴附近传来一阵灼热，而眼球的不适感则迅速衰退，片刻之后他恢复过来，看到了地上仍然在冒着青烟的探深仪。 “……局里给报吧？” “给报。” “还好，吓我一跳，”李林顿时松了口气，接着扭头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刚才伸手的方向。 然而这里只有一小片空地，空地尽头则是一堵墙——墙上被不知谁胡乱涂鸦，用五颜六色的喷漆勾勒着门窗、屋子、树木和石头之类的画面。 他伸手往前挥了挥，什么都没触碰到。 “这里肯定有东西，刚才仪器已经观察到了，但我还没来得及确认设备就坏了，”李林嘀嘀咕咕，“设备坏掉之前，提示深度仍然是l-0。” “……先回局里，”宋成沉吟两秒，做了决定，“回去我就给理事会打报告，这地方确实需要监视一阵子，不排除是某种未登记在册的‘异域’，估摸着得大型设备和专门的‘深潜员’才能应付。另外你眼睛没事吧？” “……有事的话能给批半天假吗？” “不能，局里缺人。” “那没事了，我回去滴点眼药水就行。” 宋成点了点头，李林则弯腰小心翼翼地捡起已经不再冒烟的探深仪残骸，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了刚才停放电动车的地方。 李林拧动车子的钥匙，电动车的液晶屏闪了一下，随之熄灭。 他呆了一下，抬起头，正对上宋队长跟自己一样的目光。 “我车子坏了……你也是？” 宋成无声地点了点头。 “……你觉得是巧合吗？” 宋成轻轻摇了摇头，沉声开口：“‘学院’的人有一种专门的说法来解释这个现象。” 李林微微一怔，紧接着回忆起了曾经看过的某些资料—— “机魂不乐。”/“机魂怂了。” 俩人异口也不同声地说道。 然后他们各自沉默了一下，这次异口同声：“你记错了。” “回头再说，”宋成摆了摆手，推起电动车慢慢往回走，“先离开这地方。” 李林推着电动车跟在宋成后面：“……领导，就这么一路推回去啊？” “不然呢？你车不要了？” “局里没个小货车啥的吗？不行把楼下后勤处的那辆电三轮招呼过来也行啊……这推回去要了命了……” “少废话，年纪轻轻的体力还不如我？” 两位特勤局资深干员推着电动车渐行渐远，身影渐渐消失在梧桐路的道口。 …… 于生对周围那种无边无际的深沉黑暗已经很熟悉了，最近来的比较频繁，他在这一片黑暗混沌里飘着的时候甚至感觉跟回家一样。 艾琳的尖叫声尤在耳旁。 他想，自己满身是血肚子开个洞推门进屋死在里面的一幕大概是把那个画中人偶给吓到了——看样子即便是身为“诅咒物品”的艾琳，心理承受能力也就那样。 而这更让于生开始期待起自己“回归”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当自己重返人世，再次出现在艾琳面前的时候……人偶小姐会是什么反应？ 她……还会记得自己推门死屋里的事情吗？ 于生在黑暗中漂浮着，“眼前”浮现出了胡狸的身影，回忆起在那片夜幕山谷的经历，他记得当时胡狸在破庙里见到自己的时候便完全忘记了她一个头槌把人撞死的经过——虽然之后不知为何她又突然回忆了起来，但在一开始，胡狸确实是把他的“死亡”给彻底遗忘了的。 于生不知道这种“遗忘”是怎么回事，也不确定这是自己的问题还是胡狸的问题——毕竟那个狐狸姑娘的思维似乎已经相当混乱，她突然忘记某些事情也很正常。 但如果等会艾琳也不记得他推门死屋里的一幕的话，那于生就基本可以确定……问题是出在自己身上了。 在黑暗中漂浮的时间无从判断长短，所以在稍微整理了一下迄今为止的经历之后，于生便放空自己的思维，让自己紧绷的神经稍微休息休息，同时耐心地等待着黑暗结束的时刻。 而后，他感觉到了那种熟悉的下坠，感觉到自己正在飞快地“返回”尘世。 早有准备的于生立刻集中起精神，尝试捕捉自己越过“界限”那一瞬间的感知—— 一幕幕熟悉的场景出现在“眼前”，某种若有若无的引导感在驱使自己向着特定的方向“坠落”，他艰难地在那些瞬间涌现的纷繁画面中分辨着，但还来不及把握什么，便“看”到其中一幅画面迅速在自己眼前放大—— 梧桐路66号，进门之后的客厅。 于生猛然睁开了眼睛。 熟悉的家中陈设映入眼中，客厅旁边的餐厅里，那幅古朴精美的油画正静静地杵在餐桌上。 油画中的艾琳打破了安静。 “于生！你终于回来了啊！” 第20章 艾琳的情报与建议 油画中的人偶少女开心而惊喜地跟于生打着招呼，声音听上去带着些意外——但丝毫没有看到一个已死之人活着回来时的震惊和恐慌。 于生觉得这肯定不是因为艾琳心大。 果然，问题出在自己身上——但考虑到自己这么短时间里都死去活来这么多次了，再邪门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算是误打误撞吧，好歹回来了。”于生随口应了一句，回头把虚掩着的门关好，紧接着第一时间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确认了不只是身体彻底恢复，就连自己身上的衣服也都跟之前一样完全恢复了原样。 于生皱了皱眉，联系到艾琳现在的反应，他觉得自己与其说是“复活”，倒不如说是“死亡”的整个“事件”都仿佛凭空消失了…… 他站在门口发呆的样子落在艾琳眼中，画中人偶疑惑地开口：“于生？你没事吧，怎么看上去呆呆的？对了你跟我讲讲你到底是怎么回来的呗，跟你联系一直断断续续的，你那边还总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动静，我都不知道你在那个异域里到底撞上什么奇怪玩意儿……哎？你手里拎着的那是什么？” 对方这么一提醒，于生这才注意到自己手里仍然紧紧抓着一样东西——那赫然是一条带着漆黑鳞片的、造型怪异丑陋的断尾。 于生嘴角一抖：“卧槽，差点把它忘了……竟然还在这儿呢。” 这玩意儿甚至现在还在他手里微微收缩蠕动着，但显然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生机勃勃”，看样子这怪物的残肢虽然有着惊人的生命力，但在和本体切断之后还是会渐渐死掉。 一种怪异的感觉浮上心中，于生一时间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跟艾琳解释这玩意儿的来头，略微犹豫之后，他拎着这条断尾走向厨房，一边走一边随口对艾琳说道：“……一点土特产。” 画中人偶闻言一呆：“……啊？” 于生这时候已经随手把那根断尾扔在了厨房的水池里，确认这玩意儿已经没有力气从池子里爬出来之后他又不放心地在它表面戳了几刀，接着又在上面压了个锅盖（这样起码当它真爬出来的时候自己能听到锅盖落地的动静），这才带着一丝疲惫回到餐厅，拖着沉重的身体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有太多事情需要思考，而且更重要的，他真的很累。 但他强迫自己保持着清醒，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 桌子对面的艾琳消息小心翼翼地看着这边：“于生，你跟我讲讲你在那个异域里的经历呗，还有你是怎么……” “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于生不等对方说完便摆了下手，紧接着调整了一下坐姿，一脸正色地看着画中人偶，“我攒了一肚子的问题——先说说我在那边遇见的情况吧，我在那边遇见一个跟我一样被困在异域里的姑娘，但她被困的时间可能很长很长……” 于生没有隐瞒什么，而是将自己在那座夜幕山谷中的经历一股脑都告诉了对面的人偶，包括胡狸向他透露的那部分信息，以及那个仿佛血肉混合体一样的、长相非常形式自由派的怪物。 除了自己“死而复生”的情况，这个他暂时还没想好该怎么跟对方讲，所以暂且没提。 他当然知道自己跟艾琳仍然不是很熟，也谈不上有多少信赖，但他也没别的选项——在这座城市里，艾琳是他迄今为止唯一接触到且能够交流的“异常个体”，也是他所知的唯一一个对“常识之外的事情”有所了解的人，除了艾琳，他也实在不知道还能跟谁讨论有关异域的事情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对这位画中人偶多一点信任，毕竟就到目前为止，她的态度还算友好（除了骂人很难听的时候）。 艾琳则听的很认真，在于生提到那个血肉怪物的时候她的表情就已经变得格外严肃起来，有几次她似乎想开口，但都忍住了，始终没有打断于生的讲述。 直到于生的讲述告一段落，这位人偶少女才终于调整了一下姿态，她板板正正地坐在那张铺着红色绒毯的椅子上，一脸认真地开口：“首先我还是要强调一点，我记得的事情不多，这幅画磨掉了我太多的记忆，所以我能给你的帮助也很有限……” 于生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 “嗯，”艾琳嗯了一声，接着表情放松了一点，“那我就尽我所能，给你补充一下有关异域的知识。首先，你应该已经对异域有了一些基本了解，知道它们是某种偏离秩序、违背常识的‘区域’的统称，那你知道异域里还会生成一种被称作‘实体’的东西吗？” “……实体？”于生表现出了疑惑。 “简而言之，就是异域中的‘原住民’或‘产物’，实体不一定是什么样子，有时候可能是样貌怪异的人形，有时候可能是某种野兽或怪物，有时候甚至是一团火，一阵风，一块会跑的石头，只要是在异域里产生且具备明显‘活性’、能够对外来者产生反应的东西，都可以被视作‘实体’。” 于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实体分类宽泛，数量众多，”艾琳则继续说道，“一般而言，实体都有很明显的‘异常’特点，它们诞生在异域中，天然具备不符常识、怪异危险等特征，大部分实体是没有理智的，至少不会表现出可以被人类理解的‘思考行为’，但好像也有极少数实体具备智慧……这部分情况我记不清了。 “反正实体里百分之九十都是危险的，只不过它们也有强弱不一，一些实体的危害可能只是会让人鼻子痒痒，但也有一些实体，人类只要目睹就会有生命危险——所以人们有一个猜测，认为‘实体’是异域的某种排异反应，是异域为了消灭入侵者而生成的杀毒程序，这个看法认为，对于异域而言，从秩序和常识世界而来的调查员和迷路者们才是不可名状的怪物……” 于生默默听着，这时候突然反应过来：“……也就是说，我遇上的那个‘怪物’就是山谷中生成的‘实体’？” “应该是。”艾琳点了点头。 “实体可以被消灭吗？”于生紧接着问道。 “实体可以被杀死，但无法被彻底消灭，”艾琳严肃地说道，“因为严格来讲，实体只是一种‘生成物’，杀死一个，就会有一个新的‘副本’在异域中生成，它们是异域运行规则的体现，只要异域还在，实体就一直会生成——不过通常来讲，实体的生成也需要时间，而且好像有一些办法可以抑制某些异域的运行，延迟甚至阻断其中实体的生成……具体的，我不记得了。” “可以被杀死，但无法被彻底消灭……”于生重复着这句话，突然感觉事情好像比自己想象的还棘手。 他不怕死。 那怪物好像更不怕…… 不知不觉中，于生已经默认了自己还会返回那座山谷，还会遇到那只怪物——他也不知道这个想法是从何而来，当他察觉到的时候，这个念头，或者说某种“直觉”，已经在他心底扎了根。 “……不管了，能暂时杀死也是好事，”他轻轻呼了口气，又抬头看向艾琳，“除此之外，关于实体你还知道些什么？比如它们的弱点之类。” “实体没有统一的弱点，有时候一个实体的弱点甚至不在它自己身上，而是在‘异域’身上，或是在异域本身的规则中，也有的实体……甚至会改变自己的弱点，”艾琳摇了摇头，“所以探索异域、对抗实体是一件专业而危险的事情，我建议你最好还是能找到专业人士帮忙——不是我这种被困在画里的。” 于生一听不禁翻了个白眼：“说得简单，我上哪找专业人士去，他们又不会在电线杆上刷小广告……” 艾琳：“会啊。” 于生：“……？” “他们有联络方式啊——当然，不一定是电线杆上的小广告，”艾琳看到于生那目瞪口呆的表情，又格外强调地点了点头，“既然这世界上到处都是异域，异域对普通人又很危险，那当然会有一大群专门处理这方面事情的专业人士，不说别的，这么大一座城市，总得有人负责维持明里暗里的秩序是吧——官方的有专管部门，民间的也有大大小小的组织，虽然我记不太清具体情况了，但这些人肯定是四处活跃的…… “当然，他们正常情况下都会和普通人的生活保持距离，隐藏在暗处，因为很多异域有着诡异古怪的特性，诸如‘被知晓便会活化’，或者‘会主动靠近对其感到恐惧的人’之类，所以要尽可能避免普通人接触到跟异域有关的情报，但一旦真的有倒霉蛋已经接触了异域，或者城市里出现了异域反应，这些专业人士自然也有一套办法迅速定位并找上门来……” 于生一愣一愣地听着艾琳的讲述，迟疑片刻之后抬起头，看着窗外。 “也就是说，我这边如今既然已经出现过了‘异域反应’，那接下来就只要等着，你口中的‘专业人员’就会主动上门联系是吧？” “……应该……吧？”不知为何，艾琳的语气突然没了那么大底气。 于生也听出了对方缺乏底气：“……那他们咋没来呢？” “我不道啊，按理说该来了啊。” 第21章 一回生，二回熟 事实上，早在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异域”这种危险而普遍的现象，而这座巨大的“界城”还是个被称作“交界地”的特殊地方的时候，于生就想到了一定存在专门跟此类现象打交道的人群——不是那种单打独斗的散兵游勇（虽然这种人肯定也存在），而是成规模的，甚至职业化、正规化的组织。 官方的有，民间的可能也有。 但就像艾琳说的那样，这些人正常情况下可不会跟普通人接触。 异域是常识之外，是理智尽头，是看似秩序稳固的现实之山上无数细小而危险的孔洞，普通人终其一生或许都不会与这些孔洞中深藏的光景打交道，但倒霉的人一旦不小心瞥见了那些从孔洞中逸出的浮光掠影，便再也无法回头。 这是艾琳一开始便告诉他的“知识”，仅从这些描述，于生就能判断，那些专门跟异域打交道的人一定会想办法避免普通人接触跟异域有关的一切情报，包括他们自身的存在。 但如果真有事情发生了，他们也应该有自己的反应机制才对…… 于生再次抬头，看着窗外冷冷清清的街道。 “说真的，你口中那些‘专业人士’通常要多长时间能反应过来？”他不放心地问道。 “不知道啊，记不清了……但我印象里是很快的，”艾琳抱着玩具熊，在椅子上前后摇晃着身体，看上去略显欠揍，“他们有一大堆感知异常情况的手段，整个交界地应该到处都是他们的监控，我被封印之前就是了，现在肯定更厉害。” 于生也不说话，就看着油画里的人偶。 “当，当然了，专业人士也是人，人都有草台班子的一面，偶尔他们可能也会反应迟钝一点？”艾琳顿时显得心虚起来，“也可能没发现你这边的异常情况……虽然你这边的动静已经挺大了……” “听着就不怎么靠谱的样子，”于生皱了皱眉，随后叹了口气，“按你的说法，我这整栋房子都是个‘异域’，但到现在都没人找上门来，我严重怀疑你口中的‘专业人士’的专业性……唉，我觉得到头来还是得靠自己。” 艾琳眨巴着眼睛：“是，是哦？” 紧接着她又好奇地开口：“你打算怎么办？听你的意思……你还打算跟那个山谷，还有山谷里那个实体打交道啊？” “不是我要跟它打交道，而是它迟早会再找上我，我有这个感觉，”于生说着，扯了扯嘴角，他想到了那场诡异的冻雨，以及冻雨中的青蛙，“而且你不是说了么？只要跟异域打过交道了，那就回不了头了——我跟‘异域’接触的时间，恐怕比你想象的早。” “这……好吧，你说的也是，确实有不少专门跟异域打交道的人在一开始都只是倒霉被卷进事件的普通人来的，”艾琳嘟嘟囔囔，“我印象里好像得有十分之一的普通人在跟异域接触之后或主动或被动地变成了‘异域’专家，毕竟这也算是被脏东西缠上了……” 于生听到艾琳的话却不由得挑了一下眉毛：“才十分之一？那剩下十分之九的人呢？顺利回归正常生活了？” 艾琳一仰脸：“死了呀。” 于生：“……” “也……也有活下来的，每年都救出来不少人呢，”艾琳注意到于生的脸色，顿时着急忙慌地解释，不过解释完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死的人好像更多一点。” “……艾琳。”于生看着油画里的人偶。 “哎，哎？”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的。” “是，是哦？” 于生叹了口气，慢慢从餐桌旁起身。 “死不死的对我而言其实倒没太大影响，但我确实得想办法了解更多跟异域有关的情报，你说的那些‘专业人士’……他们如果来不了，那我就得主动找他们，”他一边思考一边说道，“毕竟你的记忆和经验也着实有点不靠谱。” “主动找他们啊？”艾琳好像并不在意于生的后半句话，看起来还是高高兴兴的样子，“那……那要不你真的去附近电线杆上看看有没有某些异域安保公司贴的小广告？” 于生一脸无奈：“……我说认真的。” “我也认真的啊，”艾琳眨眨眼睛，“他们真的会留下类似的联络方式的，方便那些像你这样遭遇过一次异域又侥幸返回的普通人求助，只不过这类联系方式正常人一般看不到，都用‘技术手段’处理过的——但接触过异域之后的人就不一样了，多多少少会产生点‘灵性觉醒’的变化，就有很大几率注意到那些平常被隐藏起来的‘密印符号’。” 说到这，艾琳突然停了一下，表情颇为认真地上下打量着于生：“你没感觉到自己身上发生什么……变化吗？” 接触异域之后产生变化？！ 听到人偶的说法，于生顿时心中一动，赶忙开口：“你说的变化，是不是会变得力气大到能捏碎石头，被砍一刀喘几口气就能恢复，能感知到别人的记忆和思维，顺便还能死而复生之类的……” 艾琳听得一愣一愣的，跟看异形似的看着于生：“啥？” “……不会吗？” “撑死了能看见点平常看不见的东西罢了！你说的那些那还是人吗？你物种都换了吧——平常不要看太多小说和动画好不好。” 于生：“……” 看到人偶是这个反应，于生果断地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自己的情况果然是不对劲的，哪怕放在“超自然”这个领域，好像也有点过于超自然了。 幸好，艾琳看上去也没有多想什么——大概真的是因为被关了太久，这个人偶的脑子似乎不是很好。 于生呼了口气，抬头看向厨房的方向。 一种隐隐的纠结与犹豫之色从他脸上闪过，随后他扯了扯嘴角，迈步走向厨房。 油画里的艾琳顿时从椅子上跳下来：“哎，要做早饭了吗？” 也不知道这个压根不能吃东西的家伙每次到饭点都这么兴奋是为什么。 “我去处理一下刚才拿回来的‘土特产’。”于生头也不回地说道。 艾琳一手拎着玩具熊，另一只手摆了摆：“哦，去吧去……” 人偶突然停了下来。 她那因为被封印太久而不太灵光的脑袋终于反应过来一件事。 ……异域里哪来的什么土特产？！ “等会！”艾琳忽然发出一声尖叫，动静差点把已经走到厨房门口的于生给吓一跳，“你那到底是哪门子的‘土特产’？！” 于生走进厨房，停下脚步，回过头微微一笑：“你猜？” 艾琳瞪大眼睛，看着已经开始系围裙的于生，猩红的眼睛里渐渐浮现出一丝震惊和“这人tm是不是脑子已经开始不正常了”的神色：“等，等等，你要干嘛？你不会是打算……不是，那玩意儿真的是你从那个实体身上弄下来的？！你一个普通人怎么办到的？！哎你不会真的要……” 于生果断地关上了厨房门，把哔哔姬的动静阻挡在门外。 片刻之后，餐厅方向传来了艾琳隐隐约约的喊叫声：“哎你别关门啊！起码先来帮我把电视重启一下啊！电视不能看了啊！” 于生却已经不再理会她了。 他来到水池前，拿掉了压在那块“肉”上的锅盖，看到水池中的断尾似乎已经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筋肉断口偶尔还会轻微抽搐一下。 他默默地看着这根曾经钻进自己肚子里一次的断尾，再次感觉到了那种仿佛从自己骨子里渗出来的……“食欲”。 但这一次，那股食欲并不像一开始那样暴烈，而只是微微跃动着，带着某种令人愉快的期待和恰到好处的躁动感。 真的可以吗？这是正常的吗？自己还正常吗？ 于生把这些问题都想了一遍，但思考丝毫没有让他手上的动作有所迟疑。 准备好葱姜料酒，又取出案板和菜刀，于生仔仔细细地用清水清洗了一下那截断尾，刮去鳞片，随后把它放在案板上，一刀切下。 比预想中的还好切割——尽管它在那怪物身上的时候还坚硬的像是石头，但此刻，刀切下去的手感却只像是紧实的牛肉。 而且里面还没有骨头。 于生想过了，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发生“强化”，是在啃咬过那个怪物之后。 而在那之后，他与怪物的第二次交锋中也曾撕咬过对方的血肉，在那之后也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有了进一步提升——虽然幅度明显变小，但确实是有变化的。 这让他酝酿出了一个大胆而……美味的念头。 做熟了，会怎么样？ 于生手脚麻利地分割着肉块，心情渐渐变得很好。 门外咋咋呼呼的艾琳都变得不那么吵闹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正不正常……多半是不太对劲吧，毕竟连一个被封印在油画里的人偶都觉得这事邪门的很。 但和死而复生比起来，一块可疑的肉着实没什么大不了。 “生的都吃过了，”于生切着肉，轻声自言自语道，“一回生，二回熟……” 第22章 色香味俱全 肉很多，一次炖不下，于生便把它们加工成了几样做法不同的菜肴。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三回葱姜加料酒——远古人类在文明早期面对大自然的馈赠大抵也是按照这个流程逐步探索和尝试的。 于生哼着小曲，把最大的一部分肉切成大块，过沸水撇去血沫，随后在砂锅里放好八角、茴香、丁香、肉桂等炖料，把肉放入之后加够清水、盐巴、酱油和去腥的料酒，便放在灶台上慢慢炖着。 趁着炖肉的功夫，他又把剩下的肉分别用辣椒和蒜薹炒出两盘，稍微尝了一下，感觉鲜香适口，不老不生，肉片嫩滑，却说不出那种风味具体像哪种肉，单论口感的话，倒是有点接近非常嫩的牛肉。 还剩下的，他准备等这次吃完之后确认没问题再加工成腊肉存放……或者，腌制熟成之后用空气炸锅脱水做成咸肉干？还没这么做过，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于生脑海里转着各种各样的想法，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勇于尝试的科学家，正在一个前人未曾涉足过的领域里探索着可能性。 于是他就这样在厨房里探索了将近两个钟头，好一通忙活之后才终于开门，然后一趟一趟地把杯盘碗碟和炖肉的砂锅搬到餐厅的桌子上。 油画中的艾琳就这么目光惊悚地看着于生在那边忙忙碌碌，脸上同时呈现出“算了累了由他去吧”和“你不可以，你tm不可以啊”两种截然相反的矛盾表情，过了好一会，她才终于又绷不住地开口：“你不会真打算吃吧，这可是从异域里带出来的玩意儿！你别把自己吃死了！” 于生抬头看了艾琳一眼：“我要是告诉你，我在‘那边’已经吃过两回了呢？” 艾琳脸上矛盾的表情瞬间就没了，只剩下惊悚：“……啊？！” “你看我现在还活蹦乱跳的，所以应该没事，这好不容易弄回来的战利品，扔了多可惜，”于生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你知道狩猎不？这就是我的猎获——迟早有一天，我要把那玩意儿整个弄回来，让它明白明白食物链里边谁在上头！” 艾琳没有回应，于生则看了看这位人偶小姐目瞪口呆的模样，还是出于好奇又追问了一句：“不过话说回来，异域里的‘实体’真就没人‘尝’试过？你不是说它们啥样的都有么？里边应该不缺看上去能吃的玩意儿吧。” “谁会尝试这个啊！”艾琳一脸抓狂，“都说不准带着什么诡异特性的玩意儿，有毒都是好的了，哪有你这样往嘴里放的！而且你还吃了两……你真吃了两次啊？” “嗯啊，不过前两次都是刺身，当时情况挺紧急的，来不及加工，属于这一口不赶紧吃就没命吃的那种紧急。”于生一边随口说着，一边在艾琳对面坐下，很随意地用筷子夹了块肉片扔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艾琳听得一愣一愣的：“那……那你当时吃完什么反应？” “吃完就死了。”于生特坦诚地说道。 “那你还……”艾琳先是下意识地叫了一声，然后就觉得有哪不对——但她并不知道于生“死而复生”的事情，所以只觉得对方是在逗弄自己，便有些生气地瞪着眼，“我跟你说认真的！” 于生咧开嘴，看着油画里气急败坏的人偶乐出声来。 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有点喜欢跟这个人偶斗嘴了。 反正对方也没办法从画里跳出来给自己一头槌。 他还是没有跟艾琳解释自己“死而复生”的事情，一方面是现阶段艾琳根本无法察觉他的死亡过程，解释了也像是在忽悠，另一方面则是他对于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也有太多猜想等待证实，他希望等再搞明白一些事情之后，再跟艾琳讨论它们。 艾琳却不知道于生那促狭的笑容背后有多少乱七八糟的想法，她只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桌子上丰盛的饭菜，然后便眼神有点发呆地看着于生咀嚼的动作。 看上去……倒是挺让人有食欲的，而且加工之后颜色也跟普通的肉类没区别，完全看不出一开始那诡异的模样了。 “……好吃吗？” 画中人偶终于没憋住，装作不在意地问道。 于生顿时笑了起来，仿佛早料到会有这一幕般随手拿起了之前放在桌上的空碗盘，给艾琳盛了一份饭菜和肉汤，放在油画前面。 “我也没说要……”艾琳嘟嘟囔囔。 于生随口说道：“反正你也不能真吃，那就更不用在意这些玩意儿的原料了不是吗？” 艾琳想了想，觉得好像有道理：“是，是哦？” 于是她就又坦然起来，在于生摆放好的碗筷面前再次呈现出一种音容宛在笑貌犹存的状态。 饭吃到一半，两人的话题又不由得回到了之前关于“专业人士”的讨论上。 “其实现在还没人来找你，还有另外一个可能，”艾琳抱着玩具熊坐在离画框边缘很近的位置，一边思考一边说道，“那就是某个组织或官方人员其实已经注意到这边的不对劲了，但他们出于专业判断认为不能立刻行动，或者暂时还没有精确定位到异域的连接点和相关情报，所以只能先安排监视手段。” “监视？” “对啊，说不定你这房子外面现在就有一大堆便衣盯梢了呢，毕竟你还没等人救援就自己从异域跑回来了，不管你是因为实力还是运气吧，反正专门处理这种事的人都没来得及出手，那多半也没来得及定位，自然就只能先在周围安排监控了……你这两天可以先注意一下这附近有没有出现什么陌生面孔，说不定就是盯梢的便衣干员便衣侦探便衣调查员什么的，也就是顺便留意一下的事，不耽误你去附近的电线杆上找小广告……” 于生无视了对方关于“电线杆上的小广告”的言论，而是抬头看了一眼窗外。 艾琳说得简单，注意一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陌生面孔——他哪知道哪个是陌生面孔！他在这儿才呆了俩月，前面还有一个月几乎是全程猫在家的，再加上自己本来就有点脸盲，他眼里这地方得有一半的人都是陌生面孔！ “你觉得路口那个卖煎饼的像不像便衣？”就这么朝窗户外面疑神疑鬼地看了半天之后，于生跟艾琳嘀嘀咕咕道。 “我不知道啊，我又看不见。” “哦，对，我忘了，”于生反应过来，赶紧起身把艾琳的画框拿起来，放到不远处的窗口前对着外面，“就那边那个……” “不像。” “这么肯定？” “废话，五十秒一套加肠加蛋，真要是个便衣五十秒恐怕油都刷不明白。” “……倒也是，那你看旁边那个手机贴膜的呢？” “也不像——手脚太麻利了。” “哦……哎那你看……” “别看了，你光疑神疑鬼没用，而且真要是专业盯梢的你肯定也看不出来，”艾琳打断了于生，“有这个瞎猜的功夫你不如这两天自己多出去转转，你身上沾染过异域的气息，靠近之后肯定会被那些专业的人一眼看出来的。” “……哎，也是。” 于生叹了口气，也没法反驳对方，便转身回去准备收拾一下餐桌上的碗筷。 结果他刚扭头就听到艾琳在身后大叫起来：“你先把我放回去啊！我还在窗户上趴着呢！” 于生无奈地又叹了口气，一边转身把艾琳从窗台上搬下来一边嘀嘀咕咕：“嘁，真麻烦。” “那你尽早给我弄一副身体出来呗，我就可以自己跑了，”油画里的艾琳抬起眼皮，看着正把自己放到餐桌上的于生，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觉得今天已经跟你更熟悉一点了，所以又问一遍……” 于生一听，嘴角不由得抖了一下。 艾琳之前跟他讨论“脱困方案”的时候确实说过两人还不够熟，所以这方面的合作要等双方熟悉之后再议，但他没想到这个人偶对“熟悉”的判断标准竟是这么灵活的。 “再说再说，我现在一脑门子事情要忙，起码等我忙完这一阵了……” “是啊，行呗，”艾琳倒是好劝，只是稍微失落了一下便点点头，“那你别忘了啊！” 然后她安静了没一会，看着于生收拾了桌上的碗筷便又哔哔起来：“你接下来要干什么？准备出门去找电线杆了吗？” “你跟电线杆是过不去了是吧？”于生顿时瞪了她一眼，“我现在要上楼睡觉！经历这么多事，都快困死了！” 艾琳哦了一声，抬手指着画框对面的电视。 “那你能不能先把电视弄好，突然就没信号了，什么都没法看……” 于生：“……” 片刻之后，他发出一声格外沉重的叹息。 跟这个哔哔姬如此短暂的相处之后，他就已经开始怀念自己潇洒快乐的独居生活了。 第23章 疑点 简单检查了一下电视的情况，于生发现这玩意儿就只是死机了而已。 廉价智能设备用久了就会出现的经典情况——哎呀我已经连续工作两小时了我cpu冒烟了/内存报错了/供电过热了/没啥就是想死一下…… 于生不禁有点怀念起记忆中那些皮实耐造的老古董电视来，想当年的家用电器可没如今这些智能设备这么矫情，虽然说功能少点，但现在那些五花八门的智能功能他觉得也没好用到哪去，一个个人工智能跟人工智障似的…… “断电等两分钟重开就行，”于生心头感慨着，随手关闭了电视的电源，扭头对艾琳说道，“这东西质量不咋样，开的时间长了自己就会卡死。” “那你要换个新的吗？”艾琳顿时眼睛一亮，“换个带语音控制的呗，我就能自己换台了，你不在家我也能看电视……” “你还真好意思提要求啊？”看着这个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家伙，于生反而被气乐了，“你赖在我家我还没说什么呢，还想要新电视，你是出钱还是出力了？” “我……”艾琳张了张嘴，脸竟然真的有点红，说话也支支吾吾，“我，我我没钱，不过我一直在帮你补有关异域的知识啊！多少算个顾问……” “这个顾问记性还不咋样是吧，说出来的东西自己都不敢肯定靠不靠谱，”于生撇撇嘴，“找你当顾问我还得额外再找个顾问给你当顾问。” 艾琳涨红了脸，但涨了半天也没找到反驳的地方，只能低着头跟自己生闷气，不过她心态很好，闷气生了三秒就恢复过来，抬头看着于生：“那等你把我弄出来了，不管怎么弄出来的吧，我都打工还你，而且你不是今后还会跟异域打交道吗？我可以当你的帮手啊！替你打架这总行了吧……” 于生倒是真没想过这个——事实上他压根就没考虑过艾琳有一天真的从这幅画里出来之后的事情，闻言便扬了扬眉毛：“你？确定？” “哎我跟你讲，你别小瞧我！我可是爱丽丝的人偶！”艾琳叉着腰从椅子上站起来，整个人都嘚瑟得不行，“活人偶可是受赐福的，我在异域里比那些所谓的调查员还有灵界侦探什么的都能打多了……” “然后就让人摁进画里了是吧？” 艾琳瞬间红了眼睛（虽然她眼睛本来就是红的）：“你……你你你……你等我出来你就知道了！你别扭头啊！” “行行行，我信我信。”于生笑着转过身，一边无奈地摆了摆手。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没跟这个人偶较真，毕竟她就在画里待着，虽说赖在家里，但又不吃他家大米，占地面积哪怕平着放在地上也不到半平米，挂墙上更是哪都不碍事，除了看个电视几乎没有任何消耗，斗个嘴还能解闷子——更何况，她确实帮自己补充了不少有关“另一个世界”的知识。 至于这家伙说的从画里出来之后打工还债或者当跟班打手的事情……他姑且就当真的听吧。 电视屏幕重新亮了起来，于生拿遥控摁了几下，找到毫无营养的都市剧。 艾琳对电视节目一点都不挑——毕竟天线宝宝都比墙纸有意思。 但就在这时，于生看着眼前的电视屏幕却突然想到了一件自己此前不曾在意的事情。 “艾琳。”他回过头，看着油画里的人偶少女。 “哎？” “我记得你说过，你被封印在油画里已经很久了是吧？” “对啊，好多好多年了，我都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了……” “那你怎么会对现代的各种东西如此了解？”于生很认真地问道，“还知道可以语音控制的智能电视？” 他发现了艾琳言行中的一处漏洞。 但这其实并不算太大的问题，有很多种解释可以回答这一点，比如她是通过观察附近人们的梦境了解了世界上的变化，比如她在进入这座房屋之前也曾被挂在别的现代人家里——于生觉得，艾琳的回答多半会是这样。 但艾琳回应给他的，是一个呆滞的“啊？”。 画中人偶好像完全被这个问题弄蒙了，甚至看上去连她自己都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情，在瞪着眼睛呆滞了许久之后，她才慢慢转头：“我……不知道为什么啊？” “你不知道为什么？”于生一脸愕然。 “嗯啊，我……确实是在这幅画里被关了很久很久，真的，几十年都有可能，但……但我就是知道现在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啊，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解的，我……” 画中人偶支支吾吾，说到最后似乎都开始怀疑起了自己，迟疑着说不下去了。 于生紧紧盯着艾琳的表情，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说谎的模样。 “那你还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被关到这幅画里的吗？还有被关进去之前的事情，你记得吗？”他接着问道。 “我……就记得是诅咒，”艾琳犹豫着开口，“这幅画也是某种实体，我应该是要来解决它的，但反而被关了进来，可具体的过程却记不清了，而且关进去之前的事情……关进去之前的事情……” 人偶慢慢停了下来，似乎支离破碎的过往记忆缠住了她的思绪，她在茫然中回忆着，过了不知多久，才仿佛梦呓般轻声开口：“我是来自爱丽丝小屋的艾琳，是爱丽丝的人偶们中的一员……” 她抬起头，表情中带着不安。 “于生，我就记得这个了。” 于生深深皱起眉头。 这一瞬间，他脑海中脑补出来的东西可太多了。 从诡异的到阴谋的再到搞笑的都有——但就是没靠谱的。 毕竟他没有任何证据或线索能解答艾琳身上的疑团。 艾琳则看上去格外不安，她紧紧抱着怀里的玩具熊，把那团毛绒玩具勒得都变了形：“我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啊？” 于生划掉了脑海中关于阴谋方向的脑补。 然后抬头看了一眼艾琳，又给搞笑方向增加了百分之十的权重。 “想不起来就别硬想，至少现在先别想了，”他轻轻呼了口气，对艾琳摇头道，“或许真的是因为被关了太久，导致你的记忆逻辑都有点混乱吧。” “是，是哦？”艾琳迟疑着点了点头，然后好像真的稍微放心下来。 于生：“……” 不是，她怎么在知道自己的记忆和逻辑可能出了问题之后反而还放心了？这不是证明了她脑子真的坏了吗？！自己刚才说的话到底有哪安慰到这家伙了吗？！ 于生瞬间一脑门子问号，但该说不说，艾琳现在的反应倒是真的让他刚才心里冒出来的疑虑打消了不少。 说真的，如果这个画中人偶真的找到了一套完美的理由来解释她的“现代知识来源”，于生说不定都会更怀疑一点，反而是她刚才那个发自肺腑的“啊？”一冒出来，于生便觉得这家伙的整个人设都清澈了起来…… 想到这，他摇了摇头，一边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一边随口说道：“你在楼下看电视吧，我先上去补个觉。” 艾琳摆着手：“哎哎，你去吧。” 于生便离开餐厅上了楼，带着之前在那片夜幕山谷中积累的疲惫，打着哈欠走向自己的卧室。 他确实是又累又困，在吃饱喝足之后困意更盛，这时候着实需要好好睡一觉。 不过在来到卧室门前的时候，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走廊尽头。 那扇曾经被无名力量封锁的大门便静静地伫立在他的视线中。 走廊尽头的房间，艾琳当时便是在那里被他发现的。 于生皱了皱眉，心中一动，迈步走向那边。 在来到门前的时候，他便注意到门上的把手位置已经发生了变化，门轴和把手的方向调换了，换成了他最终所发现的、能够成功打开大门的“正确位置”。 犹豫片刻之后，他伸手握住门把，轻轻转动。 咔擦一声轻响，这扇曾经无法打开的门现在就像其他每一个房间的门一样被轻巧地开启了。 一把推开大门，房间中的景象映入于生眼中—— 朴素而寻常的陈设，门左侧靠墙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单人床与床头柜，右侧靠墙则是衣柜、书桌与一把椅子，老旧的地板显得有些褪色，墙上则贴着浅蓝的壁纸。 书桌上方是窗户，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让整个房间都显得明亮且暖洋洋的。 而在正对着门的那面墙上，曾经悬挂艾琳油画的位置，现在挂着一面镜子。 镜子中映着于生渐渐惊愕的表情。 第24章 镜中景 这间房间原本不是这样的！ 于生当然瞬间就反应过来——他还清楚地记得这间曾经困住艾琳的房间是什么样子，空空荡荡，没有任何陈设，连把椅子都没有，只在正对着门的墙壁上孤零零地挂着一幅油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家具，墙上还挂着一面正对着门的镜子。 心中浮现出疑惑和丝丝不安，于生却没有感觉到房间里有什么危险的气息。 当然，他知道这种所谓的“危机感觉”说起来很玄，但在几次跟死亡擦肩未遂的经历之后，他确实觉得自己已经有了一些对于危险的感知，而在这里……他感觉眼前的房间很安全。 站在门口犹豫了几秒钟，于生迈步走入屋内。 房间中的一切看上去都十分正常，也没有因为他迈步走进去就突然从墙角刷出个拎着草叉的怪物或者从头顶掉下个火盆之类，窗外阳光正好，房间里的空气也很清新，并无任何腐败气息或可疑的腥臭气味。 于生在房间里检查了一圈，确认这里的家具陈设都只是普普通通的物品，便最终来到了那面正对着房门的镜子前。 在他的印象里，镜子一般是不会放置在正对着房门的位置的，按他的理解，风水上的讲究是一方面，另一个原因则是正对房门的镜子在晚上很容易导致开门进屋的人受到惊吓。 但他不确定在这座“界城”是否也有类似的说法。 他只觉得这面正对房门的镜子带给自己的感觉有些……诡异。 而且这种诡异感不只是因为这里原本悬挂着艾琳的油画，更因为镜子中的景象……看起来怪怪的。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镜子中映照出来的景象其实正常得很，就是这间房间此刻的样子，于生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半天，也没找到心中那股怪异感觉的由来，只是越看越有些怀疑——到底是哪里不对？ 是镜子中的物品大小和位置发生了肉眼难以察觉的偏移？是画面的明暗存在违和？还是……镜子中出现了什么房间里本来没有的东西？ 于生思索了一下，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镜子的表面。 冰凉的触感传来，镜面在他手指触碰的地方荡漾开一圈圈水波般的波纹，镜中的映像眨眼间随着波纹破碎！ 于生瞬间瞪大眼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而就在这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镜子中便已经化作了一片漆黑——原本倒映出的房间景象破碎消融在那一圈圈波纹里，浓重如墨的黑暗最终充斥整个镜框，就像吞噬了一切般，在于生眼前缓缓蠕动，起伏，旋转着。 而后，那片黑暗中渐渐浮现出了新的东西，于生克制着心底的不安，上前一步仔细看去，渐渐地，那层仿佛厚重黑纱般的黑暗便在他眼前褪去，让他看清了镜子深处的景象： 一个人偶——但并不是艾琳，而是陌生的面孔——正支离破碎地倒在一片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废墟里，她的肢体折断，衣裙残破，伤痕累累，仿佛是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恶战，并最终力竭战死。 在错愕中，于生睁大了眼睛，努力想要从镜子中看到更多东西，而镜子仿佛真的响应了他的念头，那黑暗中的画面慢慢移动起来，于生注意到镜面呈现出的视角正在拉远，倾斜，呈现出更广阔的全景—— 他看到了那战死人偶周围的情况，看到了规模更加庞大的废墟，他看到了许多像是古典立柱和飞檐般的结构，而那些结构都断裂倾颓，坍塌在黑暗如泥浆般的混沌里，人偶残破的肢体碎片有许多都散落在四周，仿佛在向他透露着一个信息： 这里的一切，都是因这场战斗而被摧毁。 忽然间，于生脑海中回响起了之前艾琳跟他说过的一句话： “……活人偶可是受赐福的，我在异域里比那些所谓的调查员还有灵界侦探什么的都能打多了……” “这些‘活人偶’真这么能打啊……？”于生忍不住喃喃自语。 但即便如此能打，镜子中的人偶还是死了，某种比她还要强大的东西杀死了她——随着视角推移，于生看到了那个杀死人偶的“敌人”。 一团……巨大的影子，于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觉得它体型很大，几乎是人偶的十倍大小，其轮廓大致有着人形，却又仿佛在背上生有扭曲交叠的羽翼，它同样倒在一片废墟之间，庞大的躯体有一部分就像泥浆一样融化了，与废墟周围的混沌融合在一起，也与人偶那些散落在废墟里的肢体碎片融合在一起，而剩下的身体结构则遍布扭曲与破损。 于生不知道那巨大影子身上的扭曲破损到底是被人偶打的还是原本就长那样——毕竟这玩意儿长得本来就挺抽象的。 但有一点他能够猜到，人偶与那个仿佛生有羽翼的庞大影子最后应该是同归于尽。 而就在于生想要再看清楚更多细节的时候，他眼前的画面突然再次如水波般荡漾开来。 黑暗深处的一切眨眼间破碎、消融，厚重如帷幕般的黑暗瞬间上涌，又向着四周的镜框消退，眨眼间，于生眼前的又变成了一面普普通通的镜子，倒映着房间中的景象。 于生怔怔地看着这一幕，随后又在镜子上敲打触摸了几次，都未能再唤起什么异状。 刚才那到底是什么？ 大概是这两天跟不正常的玩意儿打交道多了，于生感觉自己的接受能力都变强不少，这时候竟不觉得刚才那诡异的一幕有什么吓人，而只是对自己看到的东西产生了浓浓的好奇。 镜子中出现的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吗？那个死去的人偶是谁？那个与人偶同归于尽的庞大阴影又是什么东西？那片废墟是哪里？而这一切……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房子里，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于生眉头紧锁地思索着，并不禁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镜子里记录的那一幕，跟艾琳有关系吗？ 那个死去的人偶跟艾琳长得并不相仿，虽然她战死时面目全非，但至少那一头醒目的金发跟艾琳是完全不一样的，但不知为何，在看到那人偶的时候，于生却总忍不住联想到某个正在一楼看电视的、被封印在油画中的少女。 片刻之后，于生结束了沉思，他看着墙上的镜子，伸手扶住镜框，微微用力，想试着看能不能把它摘下来换个位置。 镜子纹丝不动，结实的就像是被浇铸在墙上似的。 尝试几次之后，于生选择了放弃。 他转身走向门口，但在离开房间之前又突然回过头来，目光快速扫过整个屋子。 房间中的陈设还是那样，镜子也没有丝毫变化。 于生皱了皱眉，关上房门。 过了两三秒，他又猛地把门推开，就像要打这房间一个措手不及。 房间中并无变化，还是那副样子。 于生扶着门把手站在门口，脑袋探进屋里疑神疑鬼地到处观察着，渐渐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 再三确认之后，他终于停止折腾那扇门了。 但他并没有回自己的卧室，而是噔噔噔地跑下楼梯，来到餐厅。 正在餐桌上看电视的艾琳听到旁边传来的动静，探着头朝画框边缘看过来：“哎？于生你不是去睡觉了？失眠了？我可不会讲睡前故事啊……” 还是那副没心没肺又自来熟的样子。 于生也不说话，就坐在艾琳对面认认真真地看着她，仿佛是在仔细观察什么。 这终于让画中人偶感觉到了一丝别扭。 “你看我干什么……”艾琳缩了缩脖子，“我跟你讲，我知道自己很好看，但你跟纸片人是没有未来的……” 于生酝酿了一路的话题就让艾琳这一句话给绷没了。 “咳咳，我跟你说正事！”他不得不干咳两声，十分生硬地把话题扯到正轨上，“你还记不记得自己之前被挂在墙上的那个房间是什么模样的？” “记得啊，”艾琳想了想，很自然地答道，“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对面就能看见个门，还有墙纸——角上的墙纸都发霉翘边了你也不修修。” 于生点了点头：很好，至少在这件事上，艾琳跟自己的记忆是一致的。 “第二个问题，你记不记得有一个地方——看上去是一片废墟，有许多古典立柱和倒塌的石墙、飞檐，废墟整体被‘浸泡’在一片黑暗中，然后还有一个人偶——你先别管是不是你，反正有一个人偶死在废墟里，死的可惨了，胳膊腿碎一地……” 艾琳瞬间缩了缩脖子：“听上去真吓人。” “别管吓不吓人，你就说你对这一幕有没有印象。” “没有。” 艾琳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第25章 梦中狐 艾琳的反应不像是假的。 事实上于生跟这个人偶接触到现在，都没发现这家伙有过不真诚的时候，她一言一行都透露着那么一股子清澈的实诚，就好像脑壳子里是实心的一样——这要么是她演技实在太高了，要么就是她脑壳里真的是实心的。 于生谨慎地保持第一个猜想，但更倾向于第二个可能性。 而后，他对艾琳又描述了那个死去人偶的模样，以及那个疑似跟人偶同归于尽的庞大“影子怪物”的姿态，得到的答案仍然是“不知道”。 于生皱着眉头，陷入深深的思考。 艾琳则不禁好奇起来：“哎，你怎么突然跑来问我这些啊？你不是上楼睡觉去了吗？” 于生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把那个房间的变化告诉眼前的人偶——这并不涉及他的秘密，而且还可能跟艾琳自己有关，说出来或许反而有助于解开谜团。 “楼上的那个房间，出了点状况……” 于生一五一十把自己刚才上楼看到的情况对艾琳讲了一遍，后者这次难得的全程没有哔哔，只是听着听着便睁大了眼睛，到听完后又怔了许久，才终于醒过神一般拉长了声音：“哇哦——” 于生顿时就觉得哪怕自己跟这家伙说了也解不开谜团了。 “看样子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于生叹了口气，“那个镜子你肯定也没见过是吧。” “没见过，不知道，”艾琳理直气壮地点头，紧跟着又补充了一句，“但我觉得你这房子越来越古怪了。”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觉得，”于生闻言叹了口气，“开门指不定会跑到什么地方，某个房间里面会突然改变陈设，镜子里会映照出天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的风景，亏我以前一直觉得这里还挺宜居的，唉……” 艾琳睁着猩红的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于生脸上的表情，听完后者的碎碎念之后迟疑了一下：“那……你是打算换房子了？不在这儿住了？” 于生一时间没有吭声，但不得不说，他确实考虑过这件事情。 毕竟房子里偶尔多出个闹鬼的镜子来历不明的家具可疑的电器或者被封印在油画里的哔哔姬什么的他都能忍，自己死都不怕的情况下就权当增加点生活乐趣了，但一推门指不定会掉在哪个异域里的特性那可真是个麻烦，这不是忍忍就能过去的。 对于生而言，异域这玩意儿进去之后最要命的不是要命，而是不一定能回来，就这一点，就让他确实产生了换个地方住的念头。 艾琳则见于生一直不说话，安静了一会便自顾自地继续开口：“那要是你看上哪的房子了先跟我说一下噢，你想办法把我弄进他们小区里，我给你把他们房价打下来……” 于生闻言一愣：“我当时就是开个玩笑……你这时候不嫌这是侮辱人偶之祖和你的姐妹们了？” “我刚才仔细想了想，感觉你说的这套流程很有道理，”艾琳一本正经，“而且我都帮你把房价打下来了，这多少也能折算一下住你家里的人情是吧？” 于生忽然反应过来，这家伙似乎只是在担心自己突然搬走的话会把她扔在这。 但他没有点破这一点，只是摇了摇头：“先不说这个了，我就是有点想法，但暂时还没打算搬家——放心，真要搬家的话会带上你的，一幅画又不占地方。” “哦，那行！”艾琳顿时开心起来。 不过很快，她脸上便又露出一点忧愁：“那个……你在镜子里看到的那个死去的人偶，她眼睛闭上了吗？” “……好像没有，”于生回忆了一下，“为什么问这个？” 艾琳张了张嘴，看起来有点难过：“活人偶被打坏之后，如果眼睛闭上了，那就是灵魂又回到爱丽丝小屋的花园里了，我们会在那里重生，但如果眼睛还睁着……那她还在‘那里’。” 于生呆了呆，忽然有些后悔刚才先不假思索地给了回答，他应该先问一下的。 “我们并不知道镜子里映出的到底是什么地方，”沉默片刻之后，他轻声说道，“但既然她出现在镜子里，说不定也跟这座房子有了联系，未来的某一天说不定我们会找到她，至于现在就别想那么多了，你自己还被困在这里呢。” “好吧，也是，”艾琳叹了口气，“偶尔是会有姐妹出门之后失去了联系……总会遇到的，嗯，会遇到的。” 于生突然觉得这个人偶好像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没心没肺。 随后他跟艾琳又说了一会话，才又回到二楼。 他又去确认了一下走廊尽头那间房间的情况，确认里面还是自己刚才所见的样子，便没有再理会它，转身进了自己的卧室。 拉上窗帘，躺在床上，于生辗转反侧许久，他又困又累，但脑子里乱糟糟的反而怎么也睡不着，各种各样的念头最近经历的事情就像一股股乱流般在他脑海里乱窜——艾琳的事情，那座夜幕中的山谷，异域的知识，那个到最后一个都努力保持理智，让自己快跑的狐狸姑娘，还有……他自己的死而复生。 一直折腾了不知道多久，于生才逐渐昏昏沉沉地睡去。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缓缓浸没在一片温柔而混沌的池水中，哪怕是睡着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乱流”也在池水周围环绕着自己，他隔着一层混沌雾霭打量着那些属于自己的记忆和思维碎片，听到耳边传来许多朦朦胧胧的声音，直到意识在“池水”中触底，周围渐渐陷入寂静。 于生在梦中徜徉，徜徉于昏暗的天光中，他看到自己走在旷野上，旷野远处似乎有一座小山丘。 他感觉自己已经在这座小山丘周围徘徊了很久很久，没有目的，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但眼角的一抹异色忽然让他停下了脚步。 在一片昏暗混沌的天与地之间，于生看到了一片亮色，他下意识地向着那片银白走去，紧接着眼前一晃，便直接来到了那片银白面前。 他看到一只毛发银白的妖狐——趴下来都足有两三米高——正静静地沉睡在旷野上。 美丽，优雅，恬静。 微风从远方吹来，吹动着纤细的野草和妖狐身上的银白绒毛，她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只是安静地蜷缩着，许多条粗大的尾巴从身后卷过来，有的被她抱在怀中，有的像被子一样覆盖着她的身体。 于生惊愕地看着这只出现在自己梦境中的狐狸——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清醒地意识到了自己是在做梦。 迟疑了一会，他上前两步，试探着碰了碰大狐狸的前爪：“……胡狸，是你吗？” 白狐却仍旧沉睡着，对于生的触碰和呼唤毫无反应。 于生又招呼了几遍，甚至试着去拽了拽她的尾巴，都没能把胡狸叫醒。 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她不只是沉睡着，更是被什么东西给屏蔽了感知似的。 于生皱着眉头，稍微退开两步。 为什么这只狐狸会出现在自己的梦境里？ 他承认，自己睡着之前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东想西，确实想到了这个被困在异域里的狐狸，但眼下这情况显然不是寻常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能感觉出来，胡狸真的“就在这里”。 思索中，于生忽然心中一动，他感觉到了什么，立刻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一点细小的血珠从他的手指上渗了出来，血珠周围还能看到一圈浅浅的牙印。 那正是之前从胡狸手里抢回巧克力的时候，对方护食本能发作一口给他咬出来的。 于生定定地看着这一幕，忽然回忆起了之前在山谷中，自己突然“看”到胡狸的记忆碎片、感知到对方部分思绪的情况。 “因为血？” 他心有所悟，猜测着对方出现在这里或许也跟她不小心“吃”了自己的血有关。 但紧接着他心里又冒出疑惑——那只雨中的青蛙和那个抽象的血肉怪物也吃了他的血，怎么就没出现在这儿呢？那个血肉怪物还吃了好几顿呢，比胡狸吃得多多了…… 就在于生的思维渐渐开始跑向诡异的方向时，他却猛地感觉到了什么，紧接着，便听到身后的草丛中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嘲笑般的轻笑声。 听起来有点耳熟。 于生猛然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下一秒便听到草丛里响起艾琳气急败坏的抱怨：“说了你别乐你别乐，忍忍不行啊！你看被发现了吧……” 于生面无表情地看着戳在草丛里的油画框，以及画框里正抱着玩具熊对自己傻笑企图萌混过关的艾琳。 “看电视没意思了，就来看看你做梦……” 第26章 艾琳的本事 艾琳拥有钻入其他人梦境中的能力——而且依她所说，她不止可以钻到人的梦境里，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梦境的走向，比如在梦里摁收卷铃召唤泥头车之类。 说真的，用好了似乎是很厉害的技能，搞不好可以对人做心理暗示精神寄生记忆重塑之类的高端操作。 但于生很怀疑这个人偶对自己能力的吹嘘到底能有几分是靠谱的——就目前看来，她即便在梦境里都废物的一比，甚至在草丛里藏着都藏不好。 而且哪怕到了梦境里面还是困在那幅油画里。 艾琳的油画漂浮在于生面前，画框里的人偶少女显得有点尴尬，于生则怎么看她现在的状态怎么别扭——她这漂浮在半空的样子还不如挂墙上呢。 “你在梦境里也只能在画里待着啊？”于生扯扯嘴角，终于问出心中疑惑，“我以为都到精神领域了，你起码能出来跑跑……” “要不怎么说这是诅咒呢，”艾琳一脸无奈，“现实中困在画里，精神世界也一样，不管跑到哪，我都不能从这幅画里出来，除非找到合适的载体——自由？梦里都没有的啦。” “那你这确实挺惨。”于生发自肺腑地感叹了一句。 “哎，不过在梦境里还是跟现实世界有点区别的啊！”似乎是感觉面子上有点过不去，艾琳一看于生这个同情的反应便赶紧给自己找补，“我在这边多少比现实世界自由一点，你看我还能到处飘呢……你别笑，还，还不止这样！” 于生闻言挑了挑眉毛，还真有点好奇：“不止这样？” 艾琳想了想，摆了个跟98拳皇里爆气一样的造型，开始在油画里做出一副使劲儿的模样，俨然是要发动什么能力，连于生都一下子被她给唬住，下意识地认真起来看着这画中人偶的变化，而就在下一秒，那幅油画表面竟真的浮动起一层迷幻的光影！ 当于生渐渐瞪大眼睛的时候，油画终于“砰”地一声——变成了一幅八十年代风格的海报。 艾琳换了个老电影的色调，站在海报里跟于生大眼瞪小眼。 艾琳：“我可以换画风。” 于生：“……” “你乐出声了！！” 于生使劲绷着脸：“我没有。” “心声！” 于生不想继续搭理这个人偶了，那只大狐狸还在旁边趴着呢，他还没搞明白她的情况。 艾琳顿时有点受伤，看于生不搭理自己便飘在一边碎碎念起来：“我还能变别的呢，版画啊，卷轴什么的……我还在研究怎么变浮雕，到时候我就有厚度了，你就不能再说我人设单薄……” 于生实在忍不了她的碎碎念，忽然扭头道：“第一，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人设单薄？第二，人设单薄这个词也不是这么用的——同理，你就是变成大理石的也不会因此变得人设厚重。” 艾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还没开口就“砰”一下子又变成了油画的模样——她的变形时间到了，加起来持续了不到三分钟。 于生目瞪口呆：他知道这个人偶哪怕在梦境里都很废物，但真没想到可以废物到这种程度…… 但艾琳这一次却没什么失落的样子，她终于注意到了就在旁边草地上趴着的白狐——或者说，她终于察觉了这个大狐狸跟周围的梦境环境似乎有些格格不入的地方，好奇心让她转移了注意力：“话说这个狐狸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跟周围色儿不一样呢？” 注意到于生脸上有些疑惑的表情，她又跟着解释了一句：“正常人梦境里的东西基本上是趋于统一色调的，即便做梦的人自己察觉不到，我旁观的时候也能看到，就像你这个梦境，天空和草地都是灰蒙蒙一片，这就是你这场梦的‘基准色调’，可是这个狐狸……看着就跟跑错了片场一样。” 说到这她顿了顿，有些狐疑地看着于生：“你的梦里怎么会出现这么奇怪的现象？” 于生沉默了一下，转过身看着正在沉睡的白狐，慢慢开口：“她叫胡狸。” “我知道啊，一看就是狐狸……” “我是说她的名字，胡狸，”于生无奈地纠正了一下，随后提醒着，“还记得之前我被困在那个‘异域’里的时候跟你说的吗？我遇到一只狐狸，白毛红眼一堆尾巴那种……” 艾琳呆了呆，不太好使的记忆力终于慢慢运行起来，回忆起了之前于生跟自己提起的事情。 她的表情精彩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巨大的妖狐，张了好几次嘴才终于憋出话来：“啥？！你怎么把她抓到自己的梦境里……诶不对，你怎么这么大本事能把一个人关进……” “这不是我抓来的，而且我感觉她也不是真的被‘关’在了这里，这应该只是个类似影子的东西？我也说不太好，”于生不得不解释着，“我刚睡着没多久就看见她了，但怎么也叫不醒。” 艾琳看了看于生，又扭头看看妖狐，目光在俩“人”中间倒腾了好几遍，似乎是在尝试捋顺眼前这件事的发生逻辑，但这显然不太容易。 “我从没听说过这种事情……”她讶异地嘀咕着，随后忽然转过画框死死盯着于生的眼睛，“你真的是个人吗？” 于生立刻皱起眉头：“这话怎么说的！我不是人难道你是？” 艾琳却仍旧盯着他，脸上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好，一个人类，普通人，长期住在异域里而不自知，还跑进另一个异域遭遇了恶性实体，活着跑出来就算了，还从那实体身上切了个‘土特产’回来，还炒着吃了，吃完活蹦乱跳的，现在还能在自己的梦境里存放另一个心智——这个心智的本体甚至还被困在别的地方。 “就这么多离谱的事情，都发生在你身上，然后你说——你是人？一个普通人？” 于生被艾琳那双猩红色的眸子盯得渐渐有点别扭，他下意识地转了一下视线，心说还少个“死而复生”呢，前面那些离谱的事情跟最后这件比起来那都不算什么了…… “确实是……发生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事，我自己都有点懵，但非要说的话，就连你对我而言也是近期‘奇奇怪怪的事情’之一，”于生无奈地说道，“别看我了，我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胡狸叫都叫不醒，但凡能叫醒或许都能跟她问问情况呢。” 艾琳又盯着于生看了一会，似乎是确认后者没开玩笑，这才慢慢收回目光，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银白妖狐身上。 她思考了很久。 “我有个想法。” 艾琳忽然说道。 “想法？”于生好奇问道，“说来听听？” “我试着再钻进这个狐狸的梦境里，如果她这时候正好也在做梦的话，”艾琳抬手指着妖狐，“她现在的状态很像是心智封锁，但不管封锁再好的心智，梦境中也是很难设防的，说不定我可以‘看’到什么，要能借机把她在这边叫醒就更好了。” 于生是真有点惊讶了，毕竟刚才他还在感慨这个人偶的不靠谱，却没想到现在对方就抛出了这么一套高端方案，顿时难掩惊讶之情：“这种事也可以做到？” “不难的，只要她也在做梦就行……哪怕没有做梦，你们两个的心智现在也明显是连在一起的，我都有办法‘挤’过去看看，只是……这有点风险，需要你帮忙。” 于生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没问题，你说该怎么做。” “因为要在心智之间进行跳转，就相当于要在不稳定的水域中‘深潜’，一旦中间的‘连接’出了问题，我就有可能被困在‘另一头’，”艾琳很认真地看着于生说道，“所以，我需要一根‘绳子’，你就来当这根绳子。 “你要跟我一起‘下潜’，从你自己的梦境继续下沉，沉入这个大狐狸的心智深处，你也要与我分担一些压力，方便我分出心思去寻找方向，而在这个过程中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我会用比较激烈一点的手段把你‘叫醒’。 “你的惊醒在这个连环梦境中有最高优先级，会连带着把我的心智也‘拽’回来，这样我们两个就都能平安返回现实世界，不过我得先提醒你一下，我的‘叫醒’过程可能不会那么舒服。” “能有多不舒服？” “……大概就像做着梦在参加高考然后还没写名字收卷铃就响了，你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有一辆泥头车撞进考场，把你和你高中时印象最深刻的白月光一起撞成纸片人，人设特别单薄的那种……” 于生完全无法从艾琳的奇妙比喻中搞明白这货在说啥。 但他想那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一次惊醒而已，再不舒服还能比死难受？ 比起这点迟疑，他更想搞清楚胡狸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以及自己的梦境到底是怎么个事。 “没问题，开始吧，”于生轻轻吸了口气，对艾琳郑重点头，“第一步怎么做？” “你过去，靠近那个大狐狸，越近越好……直接躺在她尾巴上吧。 “然后，抱着我的画框，闭上眼睛，我们在梦境中起跳。” 第27章 入梦深处 艾琳要自己做的事情还挺简单的。 基本上就是找个不碍事的地方躺着别起来添乱就行。 于生来到了仍在沉睡的银白妖狐身旁，绕着她那庞大的身躯以及一大堆尾巴转了一圈，找到了一个看起来比较舒适的地方——两条大尾巴相互交叠的一个凹陷处。 他弯下腰，拽着胡狸尾巴上的绒毛调整了一下尾巴的位置，又拍打着另外一条尾巴的毛发好让其更加蓬松一点，艾琳在旁边看着一愣一愣的：“你这是铺床呢啊？” “这不是为了躺着舒服么，”于生一边特自然地说着一边靠在那条银白色毛茸茸的大尾巴上，“天知道你需要多久，而我是一个对睡眠质量要求很高的人……” 艾琳顿时“嘁”了一声，等于生躺好之后便飘了过去，然后整幅画框直挺挺地落在后者胸口：“接住。” 于生赶紧手忙脚乱地接住从半空掉下来的画框，甚至一度以为这家伙是在报自己刚才心底乐出声的仇要来砸死自己：“我去！你掉下来之前能不能说一声！” 他好歹是接住了艾琳，没被对方一框子拍死，然后便调整了一下姿势，半躺着依靠在胡狸的一条大尾巴上，双手捧着艾琳的画框，轻轻呼了口气，等待着沉入梦境的时刻。 在自己的梦境中下沉进入另一重梦境，这还真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油画中传来了艾琳低声的哼唱，那是某种古老的歌谣，仿佛伴着遥远而充满怀念的氛围，听不懂歌词，却能感觉到一种渐趋平静的力量在一点点渗入心底，于生感觉眼皮开始变得沉重，而在意识半梦半醒间，他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捧在身前的油画。 仿佛是在捧着某人的遗照.jpg。 于生：“……” 这人偶怎么总能弄出这种音容宛在的状况！ 下一秒，他的思绪便在这个有些奔放的念头中突然中断，随后猛地在一阵虚无中下沉，直坠入这场梦境的最深处。 他感觉自己一下子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或者说……他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了，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虚无的视角，在一系列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思维和感知信息中飞快穿行着，周围影影重重，好像有许多相互交叠的映像碎片交织成了连绵的帷幕，而帷幕又汇成了看不到尽头的隧道。 声音嗡嗡隆隆，信息涌入头脑，他甚至无从判断那到底是自己真正听到的声音，还是直接浮现在自己脑海中的记忆—— 有人在惊呼，有什么东西在爆炸，有呼啸声从仙梭的动力结构中传来，他们在下坠，仙梭冲出了轨道，坠入一方不在路径中的、仿佛是突然冒出来的世界。 巨大的冲击，仙梭撞进一座黑沉沉的山中，器灵从衡天器中跑了出来，与驾驭仙梭的仙人大打出手，争吵着什么“克扣灵石”、“粗暴驾驶”、“向仙门举报”之类的事情，而后随着一场爆炸，器灵死了，许多人都死了。 幸存下来的，也在陆陆续续死去。 所有的死去和离别，都化作一连串在于生眼前迅速流逝的碎片，他看到那些已经泛黄模糊的身影死于饥饿，死于山林中的毒物，死于绝望之下的争斗，死于……这座山谷中四处充盈的、无处不在的恶意。 山谷本身想杀死他们，通过驱使饥饿的力量。 那条仿佛看不到尽头的“隧道”忽然消失了，于生发现自己停留在一片褪色的场景中——在穿过许多混乱的记忆碎片之后，他终于真正抵达了胡狸此刻的梦境。 就如艾琳所说的那样，梦境中的色调是趋于一致的，这里的一切都泛着一种陈旧的、失活的灰暗质感，黑沉沉的天空，暗沉沉的树林，污浊灰暗的泥土和石头，只是看一眼，便感觉压抑的不行。 “艾琳？”于生尝试着在心底呼唤，因为他并没有看到对方的身影。 “我在呢。” “你在哪？”于生环视四周，“我怎么没看到你？” “和你在一起，”艾琳的声音仿佛是直接从脑海中传来的，这种感觉很……奇妙，“你看不到我，你也看不到自己的身体，我们现在是两个潜入进来的‘外来意识’，能有个视角就不错啦。” “哦，原来是这样。”于生了然，紧接着便开始在小树林中寻找胡狸的身影。 他并没有找太久，事实上几乎就在刚产生去找对方的念头的一瞬间，他便听到了从不远处传来的声音。 那是挖掘泥土的声音。 于生立刻循着声音找去，他的视角漂浮穿行在影影绰绰的林木中，不久后便看到了那一抹白色的身影。 穿着破烂衣裙的银发少女跪坐在林中空地的边缘，原本蓬松漂亮的狐尾因裹满泥土泥土而显得肮脏狼狈不堪，她低着头，在泥土中奋力挖掘着什么，一边挖一边嘟嘟囔囔，而在少女周围，到处都是被她用手挖掘出来的、大大小小的深坑。 于生“飘”了过去，来到胡狸身旁。 胡狸看不到他，仍旧在用力挖掘着，双手一次次抠进泥土中。 艾琳的声音突然传入于生脑海：“搭话，跟她搭话。” “她都看不见咱俩。” “没事，你跟她说话就行了，这是梦境，她会给出响应的——对做梦的人而言，梦里没有不合理的事情。” 于生想了想，看向妖狐少女：“你在挖什么？” “爸爸妈妈……”胡狸果然丝毫没有疑惑自己突然听见的声音，而是很自然地回答道，“我记得我把他们埋在这里了……明明就埋在这里了……” 于生不知为何感觉心中一沉，下意识又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想把他们挖出来？” “我……我想他们了，”胡狸渐渐停了下来，眼神中带着一丝茫然空洞，却还是下意识回答着，“我好饿，我想跟他们说，我好饿……但我坚持住了，他们说不要听那个怪物的，我一直坚持住了，但是……好饿……” 胡狸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沾满泥土的双手，又继续挖掘着，一边挖一边仿佛自言自语般嘟嘟囔囔：“他们应该就在这里的，他们肯定在这里，一直好好地在这下面……我听他们的话，一直听他们的话，我没听那个怪物的……” “她精神状态不对劲，”艾琳的声音传入于生脑海，“太不对劲了……” “我知道啊，第一次见面就感觉出她精神状态不对了。”于生同样在心中回答道。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她的精神里面好像混进了别的东西，有东西在尝试介入、干扰她的思维，”艾琳解释着，试图对于生这个门外汉说明某种复杂的情况，“她的声音里有别人的声音——她本身的意志一直在撑着，但外来的思维快让她撑不住了。” 艾琳说到这突然停了下来。 胡狸停下了挖掘的动作，带着茫然的表情起身，往旁边走了几步，随后又怔怔地站在空地中。 于生立刻跟了上去，而下一秒，他便仿佛听到了一个微弱模糊的声音。 那声音竟好像是直接从他心底响起，甚至像是他自己轻声说出来的—— “挖吧，把他们挖出来…… “你只是想和他们见一面，你只是想确认一下，自己真的有在好好听他们的话，你们很久没见面了，对吧…… “‘我’很想他们……” 胡狸茫然地回过头，看着自己挖出来的那一个个深坑。 “我很想他们……”她轻声说道。 于生猛然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听到的那个从自己心中发出的声音就是艾琳提到的“外来介入”！ 他与胡狸的梦境和精神连接在一起，所以他刚才听到的其实不是自己“心底”，而是胡狸心底的声音！ 胡狸慢慢转向空地中的另一个方向，似乎想继续挖掘下去。 每一捧泥土，都是在渐渐挖穿她自己的精神防线。 于生终于明白了那个声音是在蛊惑什么，一股寒意忽然自心底涌起，让他下意识大叫了一声：“胡狸！” 狐妖少女茫然地停了下来，回头看着空荡荡的树林边缘。 过了好一会，她的眼神中才恢复了一点清明，并回忆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是在哪里听过。 “……恩公？” 然而林中空空荡荡，再没有于生的声音传来，刚才那一声呼唤仿佛只是幻觉。 胡狸怔怔地站在空地上，过了一会，她才注意到了周围那些被她挖出来的大坑。 狐妖少女脸上终于渐渐露出惊恐。 她醒了，在防线崩溃的最后一步前猛然惊醒。 第28章 “饥饿” 下坠，抛起，然后再次下坠，在一片极致的冰冷与空虚中无休止地重复这个过程，思维被搅成一团，混乱的感知就像尖刀一样在脑海里剜刺不休，直到意识几乎中断，某种从溺水边缘骤然解脱的感觉才终于袭来，将于生从那冰冷黑暗的无限坠落中惊醒。 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整个人都失去平衡，身子一歪就差点掉到地上，最后一刻才用手抓住床头柜的边角，勉强撑住身子，感觉脑袋里天旋地转。 尖锐又持续的抽痛让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大脑真的在沸腾。 但好在这种感觉没有再持续太久，当自己真的清醒过来之后，头脑中那些令人难以忍受的感觉便如同那个梦境一般消退了，只留下些许令人不快的印象。 于生坐在床边喘了几口气，抬头看向窗外，看到夕阳已经渐渐接近远处城区的楼顶，天色正一点点暗沉下来。 “……一整个白天都过去了……”他有些意外地嘀咕了一声，扶着床头柜起身，先是到桌边倒了杯水灌下去，随后才拍拍脸，努力从那场不算安稳的睡眠中恢复些精神，离开卧室来到一楼。 “我是真没想到你这个‘猛醒’竟然真能难受到这种程度，”刚一来到餐厅，于生就跟餐桌上的油画抱怨起来，“我还寻思着顶多头晕目眩一下或者心脏突突一会呢，好家伙一睁眼差点把去年年夜饭吐出来……” 他这边抱怨完，艾琳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回以一串哔哔，反而很是安静，于生顿感异样，扭头看向桌上油画，却看到艾琳正跟故障了似的瘫在那把铺着红绒毯的椅子上，抱着玩具熊眼神发愣地看着斜上方，偶尔眼球转一下，紧跟着便是起身干呕。 于生：“……你这‘猛醒’怎么还能把自己也弄这么惨的？” 艾琳抬头看了他一眼，刚想开口说话就又是一阵饭上心头——然而她作为一个被封印了不知多少年的人偶，别说年夜饭了，肚子里连酸水都没有（事实上于生甚至怀疑她连胃都没有），所以就只能趴在椅子边上使劲难受，哕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脑袋晃下来一样。 过了好久这倒霉人偶才缓过劲来，抬头看了于生一眼，气若临终：“不是我把咱们两个‘叫醒’的，是你。” 于生：“……啊？” “你最后那一嗓子把那个狐狸给吓醒了，我都没反应过来！”艾琳一脸悲愤，“你喊那么大声干嘛！” 于生听着有点发愣，但好歹是理解了对方的意思，有点尴尬地挠挠头发：“我不知道啊，我就想提醒胡狸一下，我感觉她那个状态很危险。” “那你感觉倒是挺对，”艾琳说着，又“呕”一下子趴在椅子边上，干哕了两下才缓过气来，没好气地看着于生，“行吧，好消息是你成功在那个狐狸陷得更深之前把她弄醒了，虽然她醒来的时候顺便把咱们两个给‘弹’了出来，但她自己应该也能暂时清醒一阵子。” 于生走过去，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坐在艾琳对面，表情渐渐严肃：“那坏消息呢？” 艾琳一时间没有说话，在沉默了几秒之后才轻轻点头：“你应该也猜到了——她撑不了多久了。” 于生皱着眉，什么也没说。 是的，他确实感觉到了，在困于山谷中的时候就感觉到了，那种深埋在胡狸心底的，就像某种会滋长的孽物一般不断侵蚀开来的饥饿与疯狂，尽管在一开始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在与那个血肉怪物最后一次对峙的时候，他便察觉了那份“饥饿”并不像表面的那么单纯。 而刚才在梦境深处看到的一幕，只是让他更准确地把握了胡狸的情况。 “如果你想帮那只狐狸的话，最好尽快采取行动，”艾琳在一旁说道，“那个蛊惑她的，在尝试把她变成某种……‘养料’，那玩意儿杀人不是目的，‘饥饿中的疯狂’才是它要的东西——那只狐狸的意志坚韧到能够抗到现在，这很不可思议，但她坚持的越久，‘转化’发生的时候……她所能提供的‘养分’就越大，事情会很麻烦，非常非常麻烦。” 于生面沉似水地听着，并根据艾琳的描述补充着自己至今为止掌握的情况，但突然间他察觉了什么，抬起头看着对面的画框。 “艾琳，”他一脸严肃，“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关于那个山谷的情况，还有山谷里的东西？” 艾琳迟疑了一下，先是摇摇头，但紧接着又轻轻点了点头。 “大部分东西都不记得了，包括那个山谷到底是怎么回事，都不记得了，但那个狐狸遇到的情况，我好像有点印象，我以前应该是看过这方面的资料。” 她说着，又皱着眉短暂停顿，似乎是在努力从自己那断续残缺的记忆中搜罗着有用的内容。 “……实体-饥饿，好像就叫这个名字，”艾琳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是具备明确恶意且高危险度的实体，它生成于封锁区域，区域内环境毒化，饥饿蔓延，它本身有很强的攻击性，但更危险的是它的‘影响’，受到这个实体关注的人会陷入可怕的饥饿中，且意志力受到极大考验，具体的受害事件我记不得了，印象里只记得……很危险，害过很多人，而更恶劣的是……” 艾琳停了下来，抬头看着于生的眼睛。 “饥饿令人变成兽，同时吞噬尊严与生命，绝大部分人应该都扛不住，而那些倒下的，也会成为实体-饥饿的一部分，无休无止。” 听着艾琳的讲述，于生脸上的表情渐渐紧绷，一种沉重的压抑感压在心头，而就在这时，他又猛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在与那血肉怪物交锋时，他心底那股进食的冲动！ 难道自己也已经受到了“饥饿”的影响？！ 于生心中一紧，立刻飞快地开口：“等等，那受到‘饥饿’影响之后的主要‘症状’是什么？” 艾琳表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当然是‘饥饿’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于生赶紧摆摆手，又组织了一下语言，“就比如我见到那个怪物的时候，我特别想来上一口，甚至觉得那玩意儿味道还不错，回来还炒了俩菜，这种反应会不会也是受到了‘饥饿’的影响？” 艾琳表情肉眼可见地有点呆滞，她第一时间联想到了于生带回来的“土特产”，以及那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汤。 “对，对哦，你还吃了……”人偶小姐嘀咕着，但紧接着忽然反应过来，语气就变了，“不对！那当然不是啊！‘实体-饥饿’的影响是让你饿疯了去啃别人，不是让你去啃它！它蛊惑人陷入疯狂靠的又不是用自己打窝！” 艾琳这一咋呼把于生吓了一跳，不过他紧接着就明白过来是这个道理——饥饿与食欲虽然很有联系，但放在以严格规则为基础的“异域”和“实体”身上，这却是泾渭分明的两条定义，尤其是当一个实体具备主动恶意的时候，它的影响一定是严格按照其规则运行的。 说明白点就是，如果于生在那座山谷中的时候真的受到了“饥饿”的影响，那么他应该去啃胡狸——而不是啃那个作为蛊惑源头的怪物。 当然，他第一次啃那头怪物的时候多少沾点不情愿在里面，这个就不提了。 想到这于生松了口气，确认自己并未受到那个诡异实体的侵蚀，而且他也回忆起了自己睡前吃完饭之后确实产生了正常的饱腹感，顿感心下大定，长出口气：“那还好，看来我还挺正常的。” 艾琳听到这话呆了呆，小声哔哔：“不，我觉得你能对着那玩意儿产生食欲本身就已经不正常了……” 于生无所谓地摆摆手，紧跟着换了下一个话题：“所以，那个长相非常抽象但味道还不错的怪物就是‘实体-饥饿’对吧？干掉它就能让胡狸摆脱影响——我知道实体是没办法彻底杀死的，我说的是暂时干掉。” “其实……我也不确定，”艾琳的回答却有些迟疑，“‘饥饿’属于比较特殊的实体，你所看到的那个怪物是它的‘具现化’，但按我的理解，真正的‘饥饿’其实弥漫在那整个山谷中。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见到的只是它出来觅食和感知情况的‘触手’，它的本体……就如名字，是山谷中无处不在的饥饿。” 于生听着，表情渐渐有点呆滞。 是的，他听明白了。 “艹啊，规则系？！” 第29章 跟人偶相处的日子 艾琳很快就明白了于生口中的“规则系”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我说了，很多事情我都记忆模糊了，甚至包括许多最基础的知识——这幅画对我产生的影响不只是记忆缺损那么简单，它在漫长的时光中拆解了我的思维，”画中人偶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慢慢说道，“关于‘饥饿’的那些特性，很多都只是粗浅的印象，我根据自己的理解重新整理出来的，你最好只当个参考。” “……不管怎么说，那玩意儿很难对付是真的，”于生沉吟片刻，点了点头，“看来还得有个备选方案，一旦搞不定那怪物的话，也想办法把胡狸从那座山谷中带出来——对了，让她脱离那片异域应该也能摆脱‘饥饿’的影响吧？” “应该是可以的，异域的影响无法蔓延到现实，但说真的，要在‘饥饿’的封锁下把另一个人从异域里带出来这件事本身的难度就也很离谱了。” 艾琳一边思索一边说着，又忽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于生：“哎不是，你真打算自己去解决那玩意儿……不是，先不说你怎么解决它了，你怎么知道自己一定还能回到那座山谷里呢？” “不是你说的吗？一旦人跟异域产生了接触，就再也摆脱不了这种联系了，”于生随口说着，“我理解那就像落在流沙坑里一样，只能不断往下陷，哪怕暂时跑出来了也只是在下陷过程中撑住了一会……” 艾琳瞪着眼睛：“我是这么说过，但这句话的意思是你跟异域打过交道之后就会跟‘理智之外’的整个领域建立联系，你会有更高几率接触到别的异域或超自然现象，而不是说你一定会回到自己一开始接触过的异域里，这玩意儿完全是随机的啊！” “但我有种直觉，我会很快再见到那个怪物的，还有那座山谷，”于生很认真地迎着艾琳的目光，“我跟那地方并没有完全‘断开’，它……好像还在等我回去。” 艾琳猩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凝重，她想了想，不太确定地开口：“……灵性直觉？”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你说的灵性直觉，”于生一摊手，“但自从跟那个怪物打过交道之后，我确实开始能‘感觉’到一些东西，很模糊，但似乎很准。” “……普通人即便经过刺激，也很难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产生灵性直觉，更别说对其进行一定程度的控制和利用，”艾琳不由上下打量着于生，表情中有点惊叹，“你这人怕不是天生的调查员圣体……” 于生张了张嘴：“啊，这算是好事？” 艾琳想了想，一张破嘴一如既往：“调查员死亡率都挺高的。” 于生：“……”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艾琳那破嘴又接了一句：“但接触了异域又无法产生灵性直觉的普通人死亡率更高。” 于生嘴角抖了两下：“那行吧，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艾琳顿时对于生的心宽程度惊为天人，于生则只是摇了摇头，从餐桌旁起身。 油画里立刻传来声音：“哎你干什么去？” “厨房！睡一整天了，晚饭还没着落呢！”于生扭头瞪了艾琳一眼，“话说怎么我只要一动地方你就这么紧张兮兮的，就像我要把你给扔了似的？” “废话啊，我现在自己移动都是个问题，你知道这心里得有多不踏实吗——而且你这种一出门就能掉进异域里的，我怎么知道会不会哪次你一起身就又不见了，然后天人永隔……” 艾琳这张嘴一如既往的有点欠抽，但于生只是皱了皱眉，便察觉到对方似乎只是想关心一下自己。 以及……察觉了这人偶被困在一幅油画里而导致的、对于自身状况的无力把控和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交流的人之后那种患得患失的状态。 他想了想，起身把艾琳从餐桌上拿了起来。 后者立刻惊呼出声：“哎你干嘛，我……我还看电视呢，警告你啊你别把我挂回二楼那个房间里！我……大不了我不说话了你先把我放回去……” “一个人做饭没意思，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去厨房陪我说说话。” 艾琳怔了一下，从画框边缘偷偷观察着于生的表情，似乎有点不敢置信，但很快便呼呼点头：“好啊好啊！” 于生撇撇嘴，拎着艾琳进了厨房，随手把她杵在窗台上，然后转身打开冰箱，检查着晚饭的食材。 胡狸的身影却浮现在脑海里——在看到食物的瞬间，他便忍不住想起那个蹲在破庙废墟里的，叼着一片烂菜叶子与自己遥遥对视的妖狐少女。 她还饿着。 于生抿了抿嘴唇，强压下心中的许多思绪，拿出早上剩下的炖肉和两个馒头。 晚上就热热剩菜配馒头吧，顺便煮点粥就行了。 把冰箱里拿出来的馒头和炖肉放进微波炉里，而后淘米准备煮粥，于生沉默地忙碌着，并在半分钟后开始后悔把艾琳带进厨房了—— 这个哔哔姬从他打开冰箱的一刻起就不带闲的！ “哎你这个冰箱挺大哎！你一个人用得了这么大的冰箱吗？ “那是你早上炖的肉吧……还真别说，那个‘土特产’加工之后倒是看着挺正常的……话说它真的不会突然在碗里活过来？ “你就煮点粥啊？那这也没什么好看的啊，要不你拿萝卜雕个花吧，刻个章也行。 “怎么不开油烟机呢……哦你没炒菜。 “外面天是不是快黑了哎，你把我转过去嘛，我看看街道……不行就不行呗。 “你妈贵姓啊？” 于生终于忍无可忍，拎着艾琳就凑到水池前面：“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泡进去！我拿洗洁精把你刷到掉色儿你信不信！” 艾琳瞬间缩了缩脖子，抱着玩具熊坐回到椅子上：“不说就不说……” 世界终于清净了。 艾琳回到了窗台上，抱着玩具熊坐在椅子上看着于生，后者这时候正靠在灶台旁边发呆，俩人谁也没说话。 过了不知多久，还是艾琳先打破沉默：“我还是觉得，凭一人之力去对付‘饥饿’很危险，虽然我记不清那个实体到底有多大实力了，但那肯定不是普通人能对付的，你……会死的。” “我会复活。” “我跟你说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 艾琳瞪着眼睛，好像有点生气地看着于生。 但她只生气了几秒钟，便叹了口气。 “说真的，再想想别的办法吧，想办法跟这座城市里专门对抗异域的那群人取得联系，你别冒险。” “我不想冒险，我只是觉得‘险’会找上我，”于生摇了摇头，“不过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会随便送死，至于你说的那些‘专业人士’，我会去找他们的。” “哦，那就好。” 晚饭在平静中度过，艾琳看着电视上毫无营养的都市剧，偶尔对剧情里的人和事品头论足一番，于生认认真真地吃着东西，偶尔回应一下艾琳的哔哔。 这顿饭，于生吃得很干净，到最后连碗里最后一点肉汤都没放过，用馒头擦着碗边沾了个干干净净。 “我出门一趟。”收拾好餐厅和厨房之后，于生换上了出门的衣服，随口对艾琳说道。 正在看电视的艾琳闻言瞬间抬头，表情竟带着一丝慌张：“你去哪？！” “去趟路口的小超市，买点吃的回来，不远，”于生说着，注意到了艾琳脸上的表情，有点哭笑不得，“别这么紧张，我又不是每次一出门都会掉进异域里……放心吧，这房子虽然有点古怪，但我之后每次开门都先观察一下。” “额，行吧，”艾琳挠了挠头发，又有点疑惑，“不过我之前看冰箱里东西还挺多的啊。” “我再去买一些，”于生说道，“不需要冰箱存放的，方便即食的。” 艾琳明白过来。 “哦，那好，那你出门小心……千万记得开门之后别再直接出去了啊！先看一眼外面！” 于生笑了起来。 已经很久没人跟他说过“出门小心”这句话了，虽然这次说这句话的是个平常满嘴垃圾话的人偶，但感觉还不错。 他换好衣服，然后想了想，又在衣服口袋里塞了好几块面包和饼干，这才来到大门前，手握在门把上，轻轻吸了口气。 说真的，自从上次推开这扇大门直接落入异域之后，他确实对这扇门有了那么一点……阴影。 但总不能因此就永远不离开这座房子。 于生咬了咬牙，慢慢推开大门。 先是开了一条缝，接着又开大一点，谨慎地观察外面的情况。 反复确认了许久，他才长出口气，迈步走出家门。 幸好，那扇门也没有那么邪门嘛。 看样子从那栋房子里出来之后落入异域并不是一个很高概率的事件，或许是需要特定的条件，才会触发那扇门的某种“效果”？或许是需要开门几次，或者特定的时间点？ 于生走在街道上，心中稍微安定了一点之后便忍不住东想西想着，但不管怎么说，他着实松了口气。 他就这样脚步轻快地走过几乎没什么路人的街道，不多久便来到路口的小超市前，推门。 推门的瞬间，他已经感觉到了心底的一激灵，而后—— 热风扑面而来，门对面的焦枯大地蒸腾着热气，一架坠毁的飞行器在远处的山丘上冒着滚滚浓烟，而两个全副武装的，穿着某种像是异星战甲一样漆黑动力装甲的人正扭打在一起，其中一人忽然抬手，手腕处“嗤”一声燃起一道等离子光刃，便刺向对面。 而后，两个穿着打扮仿佛星界佣兵一样的黑罐头人似乎同时注意到了旁边的目光，猛然转头看向于生，面甲上的暗红色监视器微光闪烁。 于生：“……？” 他猛地后退一步，砰一声关上了门。 第30章 开门人 小超市的门砰一声关上，隔绝了从那焦土星球传来的灼热与两个黑甲士兵骤然爆出的杀意，于生在门口静静地站着，有点发愣。 愣了好几秒钟，他才猛地吸了口气，接着扭头看向周围。 街道上没什么路人，偶尔有人走过也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异常之处，只有于生在几秒钟前直面了那扑面而来的诡异一幕，此刻还站在风中凌乱着。 凌乱了一会之后，于生才又慢慢回头，看向小超市的门面。 这两个月里他已经来过这里不止一次，这间位于老城区的小超市东西不多，但基本的日用品和米面粮油倒还齐全，超市的老板是一对年轻夫妻，于生如今跟他们也算有点熟悉。 小超市的门脸没什么特殊之处，就是那种普普通通的底层商铺，临街的一面有着大大的玻璃橱窗，上面几乎被各种促销信息和堆在玻璃后面的小商品货架挤得满满当当，玻璃门的门轴有一侧不太好使，对应的半扇门上贴着“此门已坏”的a4纸，透过门可以看到里面有些拥挤的货架，以及正在货架旁边搬东西的老板。 看上去非常正常，再没有比这番景象更正常的了。 但于生绝不会把自己刚才看到的当成什么“幻觉”——他到现在还觉得那股灼热的、带着微微硫磺味的气息萦绕在鼻腔里。 他差一点就迈步过去了，但幸好之前落入异域的后遗症还在，让他不光是对家里的大门，甚至是对任何一扇门都有点神经敏感，开门之后总是下意识地犹豫一步，而另一个让他在门口迟疑的原因则是在开门那一瞬间，在心底感觉到的……“一激灵”。 于生站在超市门口定了定神，深思片刻之后再次伸出手握住了门把，接着稍微用力，把门推开少许，又探着头往里面看了看。 里面是很正常的超市，这个时间也没什么人，老板还在货架后面忙活，似乎没注意到门口的动静。 于生退了回来，把门重新关好，紧接着又用力握住门把，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在跟自己较劲一般咬了咬牙，猛地一把推开。 一个身材高挑、金发披肩、穿着银白袍裙的女性站在门对面的一座平台上，惊讶地转过头来看着于生。 她很漂亮，金发之下的双耳却不似人类，而是优雅细长的尖耳——另有数条闪烁微光的管道和数据线从她的耳朵后面延伸出来，连接在其身后。 不过于生更在意的是从对方那银白裙袍下摆中延伸出的轮状结构，以及对方背后那正抓着各种工具在半空中四处摆动的机械节肢。 一个声音从门对面的某个方向传来：“……老板！客户问上周送过来的超光核心修好没。” 金发女士却没回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正站在门口的于生，憋了半天终于一声大叫—— “你tm怎么进来的？！” 于生砰一声关上了门。 但下一秒他又猛地把门推开了——因为刚才他没看清，那门对面的是个精灵？他这辈子可第一回看见精灵！那到底是不是个精灵？！那画风是不是tm的有哪不对？！ 门一开，一个穿着褐色粗布道袍的小童跟于生面面相觑，门框周围一圈烟熏火燎，小童手里举着个扇子正扇到一半，眼睛瞪的跟要蹦出来一样。 下一秒，于生还没开口，那小童就跟见鬼了一样把扇子一扔，连蹦带跳一路大喊着往外跑去：“师尊！师尊！大师兄成了！大师兄的丹炉里炼出个人头！有鼻子有眼的！还会喘气！” “我tm……” 于生一声惊呼，使劲把门关上，猛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定。 他又回头看了看路上，发现有几个路人正疑惑地看着这边——但他们似乎只是看到了于生的怪异举动，因为关门迅速，并没有人注意到那扇门的情况。 于生只能赶紧调整一下表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暂且走到一旁，等没人关注自己之后才使劲喘了好几口气，有点发愣地站在街角开始思考人生。 事情过于混乱和邪门，以至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一刻是该算惊魂未定还是三观重塑还是劫后余生，他只知道自己脑子里跟掀起了十二道风暴一样——或者是有两百个艾琳在同时哔哔，嗡嗡隆隆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心底横冲直撞，整整七八分钟都没回过神来。 但有一点他很快就确定了。 门对面那些……不是异域。 至少那个造型跟个机械怪人似的精灵美人和那个举着扇子的道童所处的地方绝不是什么异域，而至于一开始那俩明显是在火并的、穿着动力甲的威猛士兵……他们周围的环境倒是恶劣，也说不好是不是异域…… 过了好久，于生乱糟糟的脑袋终于平静下来，疯狂汹涌的各种猜想念头被他强行梳理、压制，随后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 犹豫再三，他慢慢伸手，探向一旁—— 他此刻正站在街巷的角落，旁边只有一堵墙，一堵光秃秃的水泥砖墙。 他摩挲着光秃粗糙的墙面，慢慢握手，想象着……那里有一扇门。 就像他在家中的走廊尽头，在发现艾琳的那间房门外发现了隐藏起来的门把手，就像他在那座夜幕中的山谷，被怪物甩到空中时下意识地在空气中一抓，凭空拉开返回现实世界的大门—— 他摸到了，一扇门。 他看不见它，但门出现了，他握住了把手，于是门开始渐渐具现，渐渐定位，他表情僵硬地慢慢扭头——那扇门在他的视野中闪烁着微光，似乎下一秒就可以被轻易开启。 “见鬼了卧槽！” 于生一声低声惊呼，而随着他的一紧张，手也下意识松开，那扇“门”便瞬间悄无声息地消散在墙面上。 于生的心脏砰砰狂跳，就像下一秒便会直接从嘴巴里蹦出去。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平静下来，又回忆了一下刚才抓住门把的感觉，扯扯嘴角。 “艾琳。”他在心底呼叫着，带着……一种他自己都说不明白的复杂感情与迟疑。 “哎？”艾琳的声音立刻便响了起来，一如既往的轻快，“我刚想联系你呢，你都出门好一会了，不是说超市就在路口吗……东西买太多了？” 于生：“……我还没进去超市。” 艾琳：“你迷路了？” “我只是跟你说一声，我应该不会再考虑搬家的事儿了。”于生说道，没有在意艾琳不着调的猜想。 “啊？！真的？”艾琳听起来有点高兴，但又有点好奇，“为什么啊？不是说你觉得这房子不对劲吗？尤其是一开门就指不定会被‘扔’到什么地方……”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发现……在这个最大的问题上，不对劲的可能不是房子，”于生叹了口气，“不对劲的好像是我。” 艾琳：“……？” 她没有说话，但于生想象都能想象到那个人偶这时候一脑门子问号的表情。 “解释起来有点复杂，总之你不用再担心搬家的事了，”于生靠在墙上，揉了揉额头，“之后有机会的话……我再跟你说吧。” 艾琳的好奇心爆棚，但她察觉到了于生似乎不想继续详细解释下去，便只是“哦”了一声。 随后，于生结束了和艾琳的对话。 他并没有跟对方详细透露自己“开门”时的具体情况，倒不是顾虑别的，主要是他自己现在思路都很乱，而且关于“开门”时候的许多细节都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当时情况太混乱了，他忽略了很多细节，事后都需要慢慢回忆整理。 于生决定等回去缓一缓了再跟艾琳交流这件事情。 当然，他也知道哪怕自己跟艾琳说了，对方应该也是跟自己一样一头雾水，然后跟着一块糊涂，但不管怎么说，多一个人商量也比自己瞎琢磨的好。 那个人偶好歹有点超自然领域的知识——虽然不多。 几分钟后，于生走出街角，在渐渐凉下来的夜风中提振了一下精神，又看向不远处小超市的方向。 犹豫片刻，他还是迈开脚步，走向超市。 他还是决定先完成今天的购物计划——“门”的事情虽然令人不安，但他总不能从今天开始不再推开任何一扇门吧。 不过这一次，他在推开超市的门时比任何一次都格外慎重。 他努力集中精神，感知着开门时的每一丝细节——从手上传来的触感，到心底的念头，直觉上的提醒，甚至周围的风声，玻璃门上映出的影子…… 如果这时候有旁人在场，恐怕会感觉于生这开门的过程跟慢动作似的。 而后，超市门打开了。 略显拥挤的货架之间，年轻的店老板抬起头，看到是于生之后露出笑容：“哦，买点啥？” 第31章 擦肩 打开超市的门，然后走进超市里。 明明是如此简单且正常的流程，这时候于生却觉得有种不敢相信，刚才几次开门的冲击实在太大，以至于他到现在都有种开门后遗症，甚至就连看到眼前的货架和老板时心里都会不由得冒出些离谱的想法来—— 这该不会是个看起来跟记忆中的小超市一模一样但实际上是什么邪门玩意儿拟态出来的异空间巢穴吧？那货架子看着跟平常一样，说不定上面的瓶瓶罐罐里全是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眼球，对面的老板打完招呼就会忽然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链锯剑来，一个冲锋把自己斩于收银台下…… 不过幸好这些离谱的想法也就是在脑袋里晃悠了一下，于生很快便冷静下来，首先确认了自己真的已经进入正常的超市，同时大致搞明白了在什么情况下自己可以“普通且正确地开门”，随后便跟对面的年轻老板点点头：“来买点东西——有成箱的方便面和压缩饼干吗？” “泡面有，没拆箱的都在往二楼那个楼梯下面堆着呢，你看要什么样的，”年轻老板虽然觉得于生一进来就发愣的样子有点奇怪，但很快便忽略了这茬，抬手指着不远处的铁梯子，“压缩饼干没有成箱的了，左边架子中间那排，看见没，那是全部的，这东西一般买的人不多，我进的也少。” “行，帮我把饼干全装上吧，我去搬箱泡面……再弄两包火腿肠，大号那个。” “好。” 年轻老板应了一声，便转身拿了个大购物袋去货架上装东西，一边忙活一边随口问了一句：“突然买这么多方便面和压缩饼干啊？净吃这些不好，我老婆天天为这个说我。” “放家里备着。”于生随口敷衍道。 超市老板也没再说什么，按着于生的要求装了一大袋子东西便往收银台走去，而就在这时，超市的玻璃门又被人推开了——两扇门一起推开，其中一扇的门轴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嘎噪声。 正数着压缩饼干算账的老板闻声赶紧抬头：“哎，那门坏了，门上贴着纸呢。” “额，我没注意，”推门进来的是个留着黑色头发，穿一身休闲装，面相没什么特点的年轻人，他有些尴尬地回头看了一眼好像已经不能自动回转的半边玻璃门，随后扭过脸，“有成箱的方便面吗？” 于生这时候正抱着一箱子方便面从两排货架之间走过来，听到收银台传来的动静便抬头看了一眼，但很快便移开目光。 “哦，就这种就行，”留着黑色短发的年轻人指着于生手里抱着的方便面，“我也拿一箱。” 超市老板也没抬头：“前面右手边楼梯下面，自己拿一下吧，我先算账。” 于生与那年轻人擦肩而过，在收银台上结了账，便一手拎着个大购物袋，一手把泡面箱子扛在肩上，走进了超市外面渐渐暗沉下来的夜色中。 李林在超市老板所说的楼梯下面找到了自己要买的方便面，正弯下腰要搬东西便感觉口袋里一阵震动，掏出手机一看，发现是队长发来的消息。 他扭头看了一眼收银台方向，低头看着手机屏幕，随手回了一条：“我已经安顿好了，正出来买东西。” 手机嗡嗡了两声，新的消息从屏幕上弹出来：“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李林打着字：“没有，我明天在街上转转，跟这里的居民接触接触。” 把消息发送出去之后，这位年轻的特勤局干员又犹豫了一会，紧跟着编辑了下一条：“队里的‘深潜员’大概什么时候到？安排谁过来？” 这次过了好一会，手机才再次传来震动：“徐佳丽，明天到岗。” 李林看着屏幕上的消息愣了愣，刚想发信息问点什么，便看到领导又发来了新的消息：“他刚才已经从艾梅因-ix回来了，那边出了点情况，他的任务提前结束，现在正在局里做汇报和全套检查，明天就派到你那边去。” 看完屏幕上的消息，李林嘴角抖了一下，飞快打字：“刚出完外勤就派过来值班啊？不给人半天假的？” “徐佳丽主动要求的，他那边遇上的情况有点特殊，现在有点深潜后遗症，这几天都需要一直戴着稳定器，就干脆把出勤之后的假期调到下周了，你那边短期应该不会有情况，他在你那就当休息。具体的你们明天见面了再说。” 李林撇撇嘴，回了个“好的”，便起身抱着泡面箱子走向收银台。 收银台后的超市老板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一边拿出扫码枪一边又念叨一遍：“净吃这些不好，我老婆天天为这个说我……” 李林一乐：“那我不买了？” “一共62块8。” …… 艾琳听到了大门处传来的动静——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但她从画框边缘探着头往玄关方向看去，却半天没看到于生的身影。 又过了好一会，她才看到于生终于神神叨叨地从门口探进头来，先是往里面四处张望了好一会，才跟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地迈步进屋，把买回来的一大堆东西放在地上之后转身关门。 艾琳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等于生关好门之后才终于开口：“于生你干嘛呢？怎么回个家跟做贼似的？” 于生叹了口气，一边换鞋一边念叨：“可别提了，我现在对‘开门’这事儿有很严重的心理阴影，不确认三遍都不敢往前迈步。” 艾琳听着，目光又落在了门口的那一堆东西上。 “买的不少啊，”人偶小姐有些惊叹，“你该推个小推车去的，就那种露营车，特好使。” 于生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了看堆在门口的泡面、火腿和压缩饼干，接着好像又突然想起什么，用力拍了下额头：“我该买点流食的！她饿太久了不能直接吃这个……不行，明天早上我再去买一件八宝粥……要不现在就去？” 艾琳默默听着，看到于生真的就要开门再出去一趟才忽然开口：“还是明天吧。” 于生这时候已经再次换好鞋，一边扶着门把手一边回头：“她还饿着呢……” “哪怕现在买上了，你现在有办法可以立刻给那个狐狸送过去吗？”艾琳直直地看着于生，“而且……我说真的，我之前就想说了，哪怕你把这些送过去了，也只能暂时缓解她的情况，那边最大的问题不是没有食物，而是那个名叫‘饥饿’的实体。” 于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片刻思考之后，他又把鞋换了回去，走向餐桌，在艾琳对面坐下。 “说的也是，最大的问题是‘饥饿’，虽然能暂时填饱肚子也是好的……但还是明天再说吧，也确实不急于这一会，还得先想办法能稳定地进入那座山谷才行。” 艾琳注意到于生在说后半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郑重的思考之色，同时又联想到刚才对方跟自己联系时透露的只言片语，立刻敏锐地察觉了什么。 “……到底发生什么情况了？”她试着问道，“你……难道有进入那座山谷的思路了？” “严格来讲，不是进入那座山谷的思路，而是……” 于生说着，当着艾琳的面抬手就往空气中一抓。 他握住了一个门把手，于是一扇门突兀地浮现在空气中，那门本身的形态平平无奇，其边缘却如幻影般震颤、抖动，而紧接着，在艾琳震惊的注视中，于生将门猛地一拉。 虚幻的门骤然开启，于生看到门对面站着个跟机油佬似的背后带着一大堆机械节肢和轮状下身、上身却穿着银白袍裙的女精灵。 她正站在某种大型机加工设备前，一脸震惊地扭头看向这边。 精灵姬油佬身后的机械节肢还在飞快且精准地调整着平台上那个不断发出流光的大型设备，她的眼睛则瞪得仿佛要蹦出来，盯着于生看了两秒才一声大叫：“所以你tm到底是……” 于生砰一声关上了大门。 “……我倒是没想到可以连续两次连通同一个地方，”于生脸上带着一丝惊讶，又带着一丝思索，“等等，这说不定就是……等会复现一下试试……” 他这边刚嘀咕到一半，桌子对面的艾琳终于忍不住了，人偶小姐简直像是要从油画里飞出来咬人：“刚才那个是啥啊！？是啥啊？！啊？！” “如你所见，”于生呼了口气，“是一扇门。” “我当然知道那是一扇门，但关键是——”艾琳深深吸了口气，整个人都从椅子上蹦了起来，“那·到·底·是·啥·啊？！” 第32章 血的测试 艾琳不光骂人难听，她大声尖叫起来的动静更是让人脑瓜子都嗡嗡。 于生都怀疑这家伙是怎么通过一幅油画发出这么大动静的——整个画布都能当功放呗？ “你别问我原理，我自己都不知道原理是啥，”于生一边掏了掏耳朵一边有些无奈地对艾琳摊开手，“目前可以确定的就是，我能打开‘门’，而这些门可以通往各种各样的地方，既可以是异域，也可以是你刚才所见的……某个遥远的地方。当然，现在还不能确定那到底是异世界还是异星球或者平行时空之类的玩意儿。”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接着道：“或许应该跟门对面的人打听一下情况？但刚才那个女精灵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 艾琳整个人都是半呆滞的，听于生絮絮叨叨说了一大串才反应过来，思索再三才开口：“那……生效条件之类的呢？比如什么情况下可以开门之类？” “还不太确定，我感觉什么时候都能开，”于生想了想，根据自己目前的感觉一五一十说道，“至于开门方式，看样子是两种，一种是直接打开现实中就有的、普通的门，这种开门非常轻松，有时候甚至我都没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门一开就直接通往‘别处’了，第二种则是你刚才看见的那样——” 于生说着，在空气中抬手比划了一下拉开门的动作。 “一扇凭空创造的门，比较费劲，需要集中精神去感知和想象，而且一旦开门过程中分神了就可能导致门突然消失掉，但好处是不会一不小心就推门进了异域。” 艾琳瞪着猩红的眼睛看着于生的动作，目光跟着对方的胳膊来回摆了好几次，憋了半天打破沉默：“……你是人呐？” 于生立刻有点不满意：“这话怎么说的！” “都这时候了，你还好意思说那句话吗，就那句，前不久你还跟我说过的，”艾琳一边念叨一边回忆着，然后模仿着于生当初的语气神态拿捏着开口，“——我不是人难道你是？” 她正过身子，直勾勾地看着于生的眼睛。 “有些人类是可以掌握一些超自然力量的，但我从来没见过你这种。” “兴许你见过但是你忘了呢？”于生兀自嘴硬，“你这脑子又不怎么靠谱。” 艾琳呆了呆：“……是，是哦？” 这次反而轮到于生有点尴尬了，他就是嘴硬一下，顺便习惯性跟这个人偶斗斗嘴，万没想到艾琳对自身有着清晰的自我认知，第一反应竟然是认了……她认了…… 不过他很快便调整好脸上表情，干咳了两声将话题拉回去：“所以现在看来，我当时落入那片山谷跟这座房子的古怪特性并没什么关系，而应该是我开门的瞬间自己打开的通道，因此只要能复现当时的操作，我就可以回到那片异域里，理论上是这样。” 谈起正事，艾琳的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这个能力可控吗？” “……半可控吧，”于生不太肯定地说道，紧接着解释，“我现在基本可以控制什么时候打开通往‘别处’的通道，什么时候推开的是正常的大门，但具体通往什么地方完全无法确定，甚至不排除会一开门直接掉进火山口里。不过……有一点我刚刚确认了。” 艾琳急忙问：“哪一点？” “通道确实是可以复现的，特定情况下，两次开门可以通往同一个地方，”于生说道，“就像你刚才看到的那个精灵，我跟她已经第二次见面了。” 艾琳：“……哦，那怪不得她刚才那个反应。” 于生脸上有点尴尬：“我还不确定这是怎么发生的，但我隐隐约约记住了那种‘感觉’，我觉得只要多尝试多训练几次，应该就可以稳定开启那些连通过一次的‘大门’，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当初进入那片山谷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准备，开门时的感觉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这给复现那条通道带来很大难度。” “但至少你现在终于有思路了不是吗？”艾琳立刻开口安慰道，“我之前还一直觉得你想赶紧回去救那个狐狸是异想天开呢，现在这就变成一个有可行性的计划了啊，对吧对吧？” 于生闻言用有些惊奇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油画里的人偶，这目光让后者有点别扭地在椅子上缩了缩：“你看我干什么，我说过了你跟纸片人是不会有……” 于生这次没等对方把厥词放完就开口打断：“我还是第一次从你嘴里听到几句好话——之前一直以为你只有满嘴垃圾话，没想过你还懂得安慰人。” 艾琳：“……” 艾琳骂人可难听了。 不过于生现在的心情却是大好，甚至连艾琳骂人的动静都可以当成生活中的bgm。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在空气中挥了挥，从餐桌旁起身，在餐厅里来回绕着圈子，看起来干劲十足。 艾琳见状停下了满嘴的鸟语花香，目光也跟着于生转来转去：“你该不会现在就要开始……额，‘训练’了吧？” “宜早不宜迟，反正我白天睡了一整天，现在精神的很，”于生理所当然地说道，“这个练习也不占地方。” “那你悠着点，再开门看见刚才那个精灵说不定对面一发大火球就崩过来了——你再溅我一身血。” 这垃圾话一听就对味了。 于生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目光便落在了旁边的厨房门上。 凭空开启大门需要额外的精力损耗，作为练习的话，当然还是用不怎么产生消耗的“实体门”更合适。 不过在此之前，于生突然又想到一件事。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他回过头，看着餐桌上的画中人偶。 艾琳想了想：“……让你悠着点？防止对面那个精灵一个大火球崩过来？” “我指的是更欠揍的那句。” 艾琳嘴角抽了一下：“你别溅我一身血！” “对，就是这个，我想先测试一下这个，”于生咧开嘴角，笑着来到餐桌旁，抬手拿起了放在桌上的一把小水果刀，“我的血。” 艾琳肉眼可见的一惊，整个人直接抱着玩具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哎你干什么！我就是随口说一句你至于动刀子吗！我警告你我可是特别好惹的啊，你不用动刀子都行，你把那玩意儿放下，画布划拉一下说不定我都裂了……” 这人偶一慌张就哔哔哔哔了一大串出来，于生不禁皱起眉头：“紧张什么紧张什么，我又没说是要切你。” 话音未落，他已经把小刀抵在自己的手指上——但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换到了手背，接着一咬牙一闭眼，噗嗤就是一道口子。 甚至不太疼。 艾琳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看着于生把不断流血的手朝自己凑过来就连连往后退，一边退一边惊呼：“你干什么啊！等会……你别是信了小说里滴血认主那套玩意儿吧？我跟你说了平常少看点……” “第一，我就是写小说的，虽然混的不咋样，但我对你对小说有意见这件事很有意见，”于生撇了一眼满脸惊恐的画中人偶，“第二，这跟滴血认主没啥关系，我只是想测试一下某些猜想——在那座山谷里的时候，胡狸接触到了我的血液，之后我和她都发生了一些变化，我想看看类似的事情是否会发生在你身上。” 于生指的是胡狸在接触了他的血液之后突然变得能够察觉他的“死亡”，以及他能够感知到胡狸部分思维和记忆这件事情，另外他也怀疑自己的梦境世界中出现银白妖狐的投影也跟这份“血的联系”有关。 艾琳则在听到于生的话之后微微一怔，紧接着察觉到了对方的认真态度，虽然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她还是渐渐安静下来，即便看着还不太情愿（主要是不太信任于生这可疑的操作过程），她仍旧做出了配合的态度。 当然，配合的主要原因是跑不掉，毕竟封印在油画里，平常她除了大声哔哔之外也什么都干不了，而现在于生基本上已经适应她的大声哔哔了…… 但说实话，艾琳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测试伙伴”。 毕竟她的“体质”有点特殊。 于生很难确定自己的血是施加在了艾琳身上，还是施加在了那幅作为封印媒介的油画上——他把自己的血液涂抹于画框，又趁着伤口没有愈合，挤了一些血滴在画布上，但不管哪种操作，他都没办法像胡狸那次那样，让自己的血直接接触到油画中的人偶本体。 艾琳抬头看着，也不知道她在油画中的视角具体是怎样——但她显然感知到了血液的接触。 可也仅此而已。 油画并没有像当初胡狸舔舐鲜血那样把于生的血给“吸收”进去。 “有什么感觉吗？”于生等了好一会，才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问道。 艾琳想了想：“……热乎乎的？但现在凉了。” 于生：“……那看来就是没用。” 第33章 延迟生效？ 于生想，自己的血看来并不能作用在艾琳身上——或许是因为那幅作为封印介质的油画阻止了血液的渗透，也或许是因为艾琳作为一个人偶本身就不受那血的影响，更有可能……受到影响的胡狸才是特殊情况。 等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生，油画里的艾琳没了耐性，她抬头看看画框上方，嘟嘟囔囔：“那你把血擦了呗，毕竟是我住的地方，上面沾这么多血多不吉利……” 于生：“……你一个被封印在油画里的诡异人偶还有心思吐槽这个！光你在这儿杵着就已经够不吉利了好吧！” 艾琳一听就不满意了：“谁说我不吉利了！我这么好看我能不吉利？有人还搁屋里摆一墙的塑料小人呢，你靠墙戳一幅画着漂亮姑娘的油画还嫌不吉利了？！” 于生听着一愣一愣的，都想不到这家伙是怎么能把这一串内容汇总到一段话里的。 不过他还是摆了摆手，一边嘀咕着“这能一样吗”一边起身抽了张湿纸巾，准备把画框上的血擦掉。 擦不掉。 于生愣了一下，看到湿巾擦过之后毫无效果，又使劲儿在画框上蹭了蹭（没敢太用力擦画布部分，怕弄坏），结果那上面的血迹还是纹丝不动。 但比起画框上擦不掉的血迹，于生更注意到了湿巾上的情况——连一点红色印痕都没有。 即便血迹再难擦除，它也不可能是这样！ 艾琳却看不到湿巾的情况，她只是仰着头看于生突然愣住，顿时感觉有些不安：“额，发生什么了？” “擦不掉了，”于生怔怔地说着，看着那些仿佛已经变成画框一部分的血迹，“不是渗进去了，而是……就像这个画框本来的颜色一样。” 艾琳却没有回应。 于生疑惑地低下头，看到画中人偶正在呆滞地看着自己，就像脑袋突然断线了一样，又过了两三秒，艾琳的表情才渐渐从呆滞化作惊恐，就像猛然回忆起了什么，她忽然一抬手指着于生，发出一阵尖叫：“啊啊啊于生你你死死死死……” 于生怔了一秒，紧接着就明白发生啥了，看艾琳还在尖叫着，他倒是挺淡定地往对面椅子上一坐：“别喊那么多‘死’，不吉利——虽然真实次数确实有点多。” 艾琳一下子停了下来，看了于生一眼，然后继续尖叫。 于生不得不起身想办法安抚这个吓坏了的人偶——她可比那个狐狸不淡定多了。 然而言语上的安抚显然效果有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血液延迟生效之后带来的冲击反而过于凶猛，她整个人都显得格外激动。 不过幸好，于生突然灵光一黑，有了办法。 下一秒，他便一把拎起了艾琳的油画，在空中使劲连甩带晃，最后直接打着旋往半空一扔，接住之后又甩了两圈，放回桌上。 他看着人偶小姐费了好大劲才爬到那把铺着红色绒毯的椅子上。 艾琳不尖叫了。 艾琳骂的可难听了。 不过这一次，于生安抚起来倒是轻车熟路——他终于让人偶冷静下来，然后在艾琳余怒未消的骂骂咧咧中跟对方交流清楚了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与此同时，他也终于确定了自己的血液对于被封印状态的艾琳同样有效，虽然看起来那血液只是作用在了油画框上，但不知道为什么，艾琳确确实实是受了它的影响，并发生了和胡狸一样的事情：她回忆起了自己目睹到的、于生死亡的“事件”。 只不过目前为止，于生还没有像之前跟胡狸在一起时那样感知到艾琳的“思维”和“记忆”。 他抬头看了一眼仍然在生气的人偶，没好意思说他其实怀疑艾琳身上这两样都挺缺的…… 艾琳仍然气鼓鼓的，但不管怎么说，于生的“亡者归来”对她产生的冲击到底还是大于刚才的“过山车”，她的关注点还是放在了于生的“复活”上。 “你说……这都不是第一次了？”她盯着于生，语气中仍然带着不可置信。 “嗯，事实上在见到你之前就已经开始了，”于生想了想，回忆起了那只雨中的青蛙，“不过你别问我原理，跟刚才那扇门一样，我只知道有这么个事，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有后遗症或者代价吗？”艾琳紧接着问道。 “目前……没发现，”于生迟疑了一下，谨慎说道，在这件事上，他还是收起了那副浑不在意的态度，“包括身体和精神上的，都没发现问题。” 艾琳仍旧紧紧盯着于生的眼睛：“那今后也还是要尽量避免这种‘复活’。” 于生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 “后遗症可能是在遥远的未来，代价可能是以你想象不到的方式，”艾琳却仿佛生怕于生没有真正理解这份警告，又不厌其烦地解释着，“世间万物是倾向归于平衡的，超出理性与秩序的事物，总会遇到理性与秩序所带来的‘反扑’，而死而复生……实在是所有超理性事件中最离谱的情况，虽然你说没发现任何问题，但我不太信。”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一脸严肃地解释道：“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信这件事的‘表象’。” “我明白我明白，”于生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但紧接着又颇为无奈地摊开手，“但话又说回来，你觉得我这几次挂掉有哪次是自愿的呢？” 艾琳：“……是哦。” “我只是心态好，毕竟没办法，山谷里那情况我也只能保持个好心态，”于生叹气道，“我明白你的担心，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艾琳又盯着他看了好大一会，终于嘟嘟囔囔地收回了目光：“行吧，你记着就行……我还等着你给我弄个身体呢。” 于生松了口气。 不得不说，这个人偶的接受能力还真是挺强，如此离谱的事情，她到最后还是这么轻松就接…… 艾琳忽然又抬起头来，一脸没憋住的表情：“哎不是我就真的奇了怪了你到底是不是人呐！你真确定自己是父母生养吃人饭长大的？你就不能回忆回忆自己童年的时候有没有过什么……” 于生：“……” 他收回自己的念头，这个人偶的接受能力好像也没那么强。 随口敷衍了几句，于生也没有在意人偶后续的嘟嘟囔囔，在测试完“血液”的事情之后，他还记得自己原本的计划。 继续熟悉“开门”的能力及其特性，找到复现通道、准确定位“落点”的办法。 直到能够打开那扇通往山谷的大门。 去给胡狸送吃的。 艾琳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她看着于生握住了厨房门的把手，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哪怕真的找到了返回那座山谷的‘门’，之后怎么对付‘饥饿’你想好了吗？” 于生慢慢转动着把手，感知着那种从所谓“灵性直觉”深处传来的微妙感觉，慢慢开口：“走一步算一步。” “这不就完全没想好吗！？”不用回头，都能知道艾琳肯定又瞪起了眼睛，“那你这是去给胡狸送饭还是去给那个怪物送饭了啊！” “我是说，如果打得过那个怪物就打，能暂时消灭‘饥饿’的实体化身也是好的，这有极大概率帮助胡狸脱离饥饿的影响；如果打不过，就想办法通过‘门’把胡狸带出来，但这样有后遗症，胡狸可能还会被‘饥饿’盯上；如果第二个办法还不行，那至少送些食物进去，让胡狸好受一些，反正只要有了稳定的开门手段，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 “我说的走一步算一步，是到时候看情况从这三个方案里选一个，但具体到要怎么对付那个‘实体’……我现在确实没有思路。” “好吧，你已经计划到这种程度了，那就还好，”艾琳听上去松了口气，“只要不是一头闷进去给那个怪物送饭就行。” 于生想了想，还是没把“吃了我之后怪物的嘴和胃都对不上账”这句话说出来，因为一旦这话说出口，还不知道那人偶又要哔哔多少…… 他心里转着这无关紧要的念头，慢慢拉开了厨房的门。 一片无垠的黑暗映入眼中，遥远的黑暗中闪烁着暗淡群星，除此之外……门外面好像什么都没有。 于生疑惑地看着门对面空空荡荡的景象，片刻后猛然反应过来，砰一声将门关上。 “惊了，是tm外太空！” 第34章 成功复现，通道可控！ 随着门砰然关闭，来自遥远星空的暗淡星光随之消失在于生眼中——足足过去半分钟后，他才从那一瞬间的惊愕中回过神来，然后长长地吸了口气，后知后觉地冒出些冷汗来。 开门之后，不一定会抵达某个异域或星球上的某个“地点”，甚至有一定概率直接进入太空？ 这“门”的随机性和随机范围远远超出了于生想象！ 这一刻于生甚至感到了一股庆幸——他庆幸自己第一次不小心打开“门”的时候是一脚踏进了异域里，而不是把门开在了宇宙深空，如果当时真的这么倒霉，那他简直无法想象会发生什么事情。 最糟的情况下，他可能会在外太空恶劣的环境中迅速而不间断地持续死亡-重生的过程，中间或许根本没有维持清醒思维的机会，更不要谈在这迅速而持续的死亡过程中摸索、掌握开门的能力——即便他真的奇迹般地抗住了，或者幸运地在某次误打误撞中打开了返回地表的门，这之前也一定是一场极其可怕的经历。 而在砰砰直跳的心脏终于平静下来之后，于生立刻开始分析刚才开门过程中新掌握的情报。 当大门打开的时候，他并没有感觉到对面的真空环境所带来的恐怖“吸力”，似乎也没有感觉到外太空应有的冰冷。 但之前几次大门打开的时候，他既可以听到门对面的声音，又可以感受到门对面的一些环境影响——比如某个荒芜星球上灼热的气流。 这是为什么？是“门”本身还具备某种过滤性？当两侧环境差距过于巨大的时候，它就会主动隔绝这部分影响？还是“外太空”本身有什么特殊性，属于某种只能看到，无法真正抵达的“坐标”？亦或者……刚才那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外太空，而是另外一种看起来像是星空的“异域”…… 于生思索着，回头看了油画里的艾琳一眼。 艾琳犹豫着看着这边：“还要继续吗？刚才你好像吓了一跳……” 于生闭了闭眼睛，待再次睁开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坚定。 “继续。” 他再次将手握住了门把，但比上一次更加谨慎，他更加仔细地感知着那微妙而细微的“灵性指引”，同时尝试着回忆自己之前几次成功开启大门时的感觉，尝试着……复现某一次的通道。 他慢慢将门打开，门对面只是一幕平平无奇的景象，看上去像是一片荒芜的海滩。 那并不是他曾经开启过的任何一扇门。 而后，他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一遍遍开启大门，寻找着那条可以通往胡狸身边的路。 或者其他任何一条可以复现的通道——只要能让他掌握开门的规律就行。 而在这不断的尝试中，某一刻于生心底甚至产生了一个短暂的念头——会有某一扇门，背后是他记忆中那熟悉的“故乡”吗？ 他还记得，自己是在某天早上推门离家之后来到这座“界城”的，尽管没有任何明确证据，但他现在愈发怀疑那才是他真正第一次“开启大门”的时刻。 只不过，那时候他毫无自知。 那么未来的某一次开门中，他会推开大门，看到记忆中的家吗？ 于生强行压下了心中这个突然冒起的念头，他知道自己现在有更紧迫的事情要做，回家……便当成一个暂时埋在心底的期望吧。 门一次次打开，光怪陆离的，平平无奇的，荒诞诡异的，甚至……繁华热闹的。 无数遥远的世界在每次短暂的开门关门过程中扑面而来，又砰然关闭，而在这不断重复的过程中，于生忽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个世界……果然不只有界城。 在这座巨大的、似乎具备种种特殊的“交界之城”外面……竟如此宽广无垠。 如此多的风景，如此多的奥秘，如此多奇奇怪怪又形形色色的远方——就在每次开门的时候，就在他的随手推拉之间。 他并没有被困在这座城中。 艾琳也好像慢慢兴奋起来，虽然不知道这位画中人偶在兴奋个什么劲，但她与于生一起看着门外的风景，显然也逐渐兴致高昂。 她没办法移动，便开始在一旁评论着门外的一幕幕—— “这座山好高！山上有个发光的东西哎，将来有机会去看看吗？” “大海！好大的鱼！” “哇！全是雪哎，但怎么是淡蓝色的……看着不像有生命的样子……” “……是个厕所，赶紧走赶紧走。” “……吓我一跳有鬼啊！” 人偶一刻都不安静，看见门外出现什么都会哔哔个不停，于生起初还觉得有点聒噪，但渐渐的，艾琳那总有新花样的咋呼反而变成了枯燥“测试”过程中的一点乐趣。 而后，在某次开门的前一刻，他忽然感觉心底一动，就好像用老式的旋钮电容调频收音机搜索一个非常窄的波段时终于“碰”到了合适的频率，他感知到了一个曾经开启过的通道——不是那座充盈着饥饿的山谷，但也是他确实开启过的一扇门。 于生猛然抓住了那种感觉，而后第一次主动控制着自己的“灵性指引”，全无手法，仅凭本能地向着那个熟悉的通道靠拢——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望向对面。 他看到门框周围有火焰在燃烧。 他还看到远方有一间庄严古朴的殿堂，有灵华光彩飘荡在大殿的飞檐廊柱之间，又有一个穿着锦衣华袍的俊美青年，以及一个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老人。 青年正被老头挂在房梁上抽。 那老头中气十足，这边都听得清清楚—— “枉你跟为师这么多年！竟私下里偷修魔道！说！丹炉里炼化生灵是怎么回事！人头是怎么回事！你你你……你可是真的害了无辜！？” 锦衣华袍的俊美青年在房梁上一边扭一边大喊：“师尊冤枉啊！我就是炼的普普通通的蕴灵丹！我哪知道小师弟怎么会看到丹炉火门里冒出个人……嗷嗷别打，别打了师尊，冤枉啊！” 老仙师闻言几乎要跳起来：“休得狡辩！为师此前检查丹炉，甚至都窥见了生灵灵性！你那丹炉里确有过活人！” 于生这边目瞪口呆，紧接着他便看到门框旁边又冒出个小个子身影，赫然是之前那个拿扇子的道童——小屁孩瞪大眼睛朝门这边看了一眼，大呼小叫着就往大殿方向跑去：“师尊！师尊！大师兄的丹炉里又有人头冒出来了！还是之前那个！” 那个仙风道骨的老头就把铜头皮带抽出来了…… 当然也可能不是铜头皮带，太远了看不清——只是从青年瞬间的大叫判断，那玩意儿威慑力不下铜头皮带。 于生砰一声关上了门，惊愕，激动，兴奋，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过了好一会，他才呼地转头对艾琳惊喜大叫：“艾琳！我成了！我成了！” 艾琳被吓了一跳：“你冷静点，成什么成了？” “刚才那条通道是以前开启过的！我刚才自行控制着又开启了一遍——这个过程可控！可复现！” 他又兴奋又激动，确认了自己真的可以控制那种微妙的“灵性指引”之后，也就意味着他同样可以控制并复现其他任何一条曾经开启过的“大门”，包括胡狸所在的那座山谷！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回忆起之前落入山谷中时心底感知到的那个“频率”，哪怕只是找到相近的频率也行，穷举下去，直到找到！ 艾琳显然也跟着于生兴奋起来，不过人偶小姐这次倒是意外的很快恢复了冷静，她开口提醒着：“那什么，你是不是先跟刚才那扇门对面的人解释一下情况……挂在房梁上那个快被打死了……” 于生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茬——主要是之前每次开门都很随机，他还不适应这种开门过程可控，许多事情可做的情况。 而后他便伸手握住了门把，但心底又闪过一丝犹豫。 对面的人好说话吗？那仙风道骨的……会不会就是胡狸提到的“仙人”？但又不像，主要是画风不像是会开旅行社的那种仙人，或许不是一个体系的……待会解释不好了对方打过来怎么办，他自己一个凡人肯定打不过……那就只隔着门说句话？对面应该没办法顺着门打过来吧……毕竟之前自己把门关上之后那个仙风道骨的老头也只是察觉了“生灵灵性”，而没有顺着门找上来…… 心中乱七八糟的念头急转闪过，于生终于咬了咬牙，再次集中精神尝试着锁定之前开门的频率，确认数次之后，终于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 成功的喜悦从心底浮出，他成功地再次复现了那条通道—— 仙风道骨的老头正押着那个被抽了半天的华服青年乘着一片霞光从远处飞来。 于生隔着门，也不敢靠近，就这么大声喊了一声：“都是误会！” 然后那个华服青年直接就从云霞上掉了下来，几乎要哭出来一般大喊：“不带这么玩的啊！不知对面哪位仙尊前辈，晚辈有得罪之处您明说啊！” “我不道啊！我路过的！”于生真的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这是你丹炉啊——误会，真是误会。” 然后他就直接把门关了。 主要是真的怕对面的仙人打过来。 而后于生回过头，跟油画里的艾琳大眼瞪小眼。 “……你觉得我解释清楚了吗？” 艾琳呼呼点头：“我觉得解释清楚了。” “……感觉挺对不起人的。” “……下次应该遇不到的，世界这么大是吧。” “嗯，有道理。” 第35章 藏龙卧虎二大队 李林在睡梦深处被一阵吵闹的手机铃声惊醒，而伴随着铃声一起骤然出现的，还有他自己心底的灵性示警。 作为一个训练成绩优异的特勤局干员，他几乎瞬间便意识到了有什么事件正在发生，整个人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弹射起步般从临时租屋的床上跳到地上，然后一边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一边冲向旁边那扇朝街的窗户。 “我是李林，”他接通手机飞快地说着，同时坐到窗前，将一个带有复杂透镜组的装置指向下面的街道，“发生什么事了？” 宋成的声音立刻从听筒中传来，听上去异常严肃：“你那边有没有观察到什么情况？” 李林一边关注着透镜装置中折射出的光影，一边分神看了一眼旁边正在自动监控数据的笔记本电脑，飞快地拉了一下监测日志之后快速开口：“监控数据一切正常，只在凌晨一点有一次很小规模的能量涨落——是交界地很正常的周期性‘涌动’……” “……徐佳丽已经提前出发，他应该就快到你那边了，”宋成沉声说道，“你保持对街区的监控，但即便观测到什么也不要随便出门，第一时间汇报就行——记住，在徐佳丽到位之前，绝对不要一个人离开据点！” “啊？啊，好，收到！”李林怔了一下，赶紧答应，紧接着又不禁问道，“到底出什么状况了？” “……交界地正在发生原因不明的大规模时空错位和复位，每五至十分钟一次。” 宋成没有理会李林那边的惊呼，挂断电话之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抬头看向指挥大厅尽头的巨大屏幕。 屏幕上显示着整个“界城”的平面地图，而在地图之外，还有着由无数曲线和标识符共同构筑的立体结构，以及大量正在疯狂刷新的监控数据、远端监控信号。 偌大的指挥大厅中灯火通明，穿着黑色制服的特勤局员工们在各处终端前紧盯着屏幕，又时不时有人从侧面的小门出入大厅，传递着其他部门的情况，或送来更多的坏消息。 “这两天也有过几次小的时空错位现象，但规模都没这么大，也没这么密集发生，”一个穿着黑色职业套裙的女性特勤局员工在宋成身后小声嘀咕着，“交界地时空结构特殊，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所以当时报告的警报等级不高……” “现在看来，这倒像是某种大规模行动前的试探，”另一人的声音从旁传来，“现在‘他们’正式开始了……x的，咱们大意了。” 就在这时，某处终端前又传来一声报告，打断了宋成身后的交谈声：“侦测到裂隙生成！指向查文-12b，还是无法确认精确方位……尝试溯源！” 宋成眉头紧锁，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在心底数着数字。 十几秒后，他听到了后续的报告声—— “裂隙关闭！溯源失败！时空结构恢复！” 这样的报告，已经在这间大厅中重复了许多次——每隔几分钟就会发生一次。 间隔并不十分稳定，但基本在十分钟内，每次持续时间也不那么精准，但不会超过三十秒，像是人为，但……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以及更重要的……谁能做到这种离谱的事情？！ “侦测到裂隙生成！指向白龙-4c，无法确认精确方位，尝试溯源……” “裂隙关闭！溯源失败……” 宋成的眉头越皱越紧，而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嗡鸣声突然打断了他的思考，下一秒，他身旁的一处屏幕亮了起来。 一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容貌端庄却气质清冷的女人出现在屏幕上。 她身着白色套裙，灰白色的长发在脑后扎成松散的单马尾，眼睛更是呈现出与常人有异的灰白色，瞳孔颜色极淡，整个人都给人一种……仿佛缺乏色彩的感觉。 在看到这个女人的瞬间，宋成的腰背就肉眼看见地绷直了一点，嘴角也露出一丝有点僵硬的苦笑。 “局长，”宋成打着招呼，“我们还在追踪……” “现在情况怎么样？”被称作局长的灰发灰瞳女子打断了宋成，声音清冷而平静。 “裂隙还在不断生成和消失，仍然无法溯源，但目前基本可以确定该现象对交界地本身无害——时空结构并未被破坏。” “并未被破坏？” “是的，虽然那些裂隙暂时被归为‘时空错位’，但只是表面性质接近，那玩意儿具体是什么……还不好说，”宋成一脸苦笑，“它每次生成的时候并不是真的撕裂了时空，而是……” 他憋了半天，终于回忆起了刚才技术专家给的描述，才又继续说道：“给人的感觉，就好像那是时空本来的结构——裂隙生成的一瞬间，就好像交界地从一开始就存在这么一条通往远处的稳定通道，而裂隙消失的时候，又好像它从来都没出现过，没有冲击，没有灾难性坍塌，甚至到现在为止都没收到任何受害报告。” 灰发女子静静听完，很长时间没有开口。 宋成也没说话，只是耐心等着。 “此前你派人监控的那个‘特殊地点’，有什么变化吗？” “没有，那里现在是整个界城最‘平静’的地方，平静的像是个黑洞，”宋成叹了口气，“最不正常的就是这了。现在谁都知道那边肯定有问题，但那边最大的问题就是看不到任何问题——我已经派了二队最优秀的深潜员过去，此外还安排了额外的两个监控小组从另外的方位靠近那个街道……” “你觉得做这些事的人有什么目的？”灰发女子忽然问道。 “……不好说，”宋成想了想，谨慎开口，“起初我以为这是某种攻击，但现在看来，ta就是在不断打开又关闭一个又一个的裂隙而已，都快过去一晚上了，甚至谁都没打扰……” “会是某种新的‘晦暗天使’现象吗？” “应该不是，晦暗天使出现的时候必然伴随着大规模的异域失控和现世的大范围损伤，没有这么‘无害’的，”宋成立刻摇了摇头，“而且最近也没接到关于那帮天使信徒的报告，如果真有新的晦暗天使出现，那帮邪教徒不会这么安静的。” “不是晦暗天使，就还好。” “是啊，不是晦暗天使就行，”宋成叹了口气，“但话又说回来了，这要是‘人’为的，那……得是个什么‘人’呐？ta搞这么大动静，到底是要干什么……” 他的后半句话完全是自言自语，屏幕对面的灰发女子则在思索了几秒钟后打破沉默—— “这个世界很大，尚存在太多我们还未接触过的族群和古老个体，”她轻声说着，明明面容还很年轻，言语间却不经意地流露出了某种沧桑，“而我们的宇宙又很年轻，甚至于许多‘定理’和‘法则’都还没有生成……学会适应吧，小宋，我们的工作从来都不是跟‘已知’打交道。” “……我明白。” 灰发女子点了点头，随后仿佛感觉到什么，忽然抬头看向了某个方向——那双几乎没有色彩的浅淡眸子凝固了一瞬，而后她轻声打破沉默：“平静下来了。” 宋成抬起头，看向大厅。 没有新的裂隙生成报告传来。 …… 特定频率的敲门声响起，李林站在门口，用灵性直觉确认了一下门外的气息，这才向旁边侧开半步，打开房门。 一个身高接近两米的壮汉低着头挤进了出租屋的门，身后还拖着个看上去非常符合其身高体魄的巨大黑箱子。 “你这地方真够挤的，”壮汉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旁边的李林，“比我前天坐的登陆舱还挤。” 李林翻了个白眼：“那也比你那辆破车宽敞——你都能开着它从局里过来，就别抱怨我这儿了。” 壮汉嘿嘿了两声，一边把他那个沉重的大箱子推到墙边一边自顾自地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顿时发出一声享受的长叹。 “行吧，好歹是人该待的地方——这沙发可比艾梅因-ix硬邦邦的石头和烫死人的沙子舒服多了。” 李林有点牙疼地看着眼前的壮汉。 特勤局第二行动大队最优秀最资深的深潜员——徐佳丽先生。 他很不适应跟这位猛男打交道。 不适应的主要原因是李林入队第一天看到人员名册上“徐佳丽”这个名字之后就到处跟人打听对方的情况，然后迎新会上一个一米九八的壮汉走了过来，拍着李林的肩膀自我介绍说他就是徐佳丽——当时那一声自我介绍震耳欲聋，到现在李林看见对方还会震一下。 但徐佳丽先生本人对此毫无察觉，他顶着这个名字活了三十年，早就习惯了……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特勤局第二大队，那是一个藏龙卧虎的地方…… 第36章 一夜无眠的人（不是于生） 不管相处起来适应不适应，李林都必须承认，徐佳丽确实是他见过的最优秀的深潜员——这时候能有一个非常能打的家伙前来支援自己，至少说明了局里对他这个新人还是比较照顾的。 前提是他要忍得了这个壮汉的大嘴巴和吹嘘性格，尤其是在他每次执行完任务回来之后。 “我跟你说，我这次任务真是撞上邪门的事儿了，”沙发上的壮汉自顾自地从旁边茶几上拿了瓶水，一边拧开一边随口说着，“我逮着了那个混到艾梅因的天使教徒，好不容易把他堵在了无人区里，结果正打着呢，一抬头，你猜怎么着？” 李林翻了个白眼：“你个大嘴巴，这是能在外面说的？” “能啊，我在局里汇报完了，这部分情报评定为可以对你公开，”徐佳丽摆摆手，也不管李林想不想听就继续往下说着，“我一抬头，卧槽！一个人就在旁边站着！你知道啥样的不？就穿着衬衫单裤，站在艾梅因-ix的毒性热风里，哦，旁边还杵着个门框，我tm当时就惊了——本来我下一秒就能把那个天使教徒打死了，一惊，就让对方喘过气来。不过幸好最后我技高一筹……” 李林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一边走向自己放在窗户前的监控设备一边随口说着：“行了行了，每一个故事最后都是幸好你技高一筹，你就不能想个更新颖的转折方式？” “但我确实是技高一筹啊，”壮汉瞪着眼睛，看着李林的举动，“哎等会你就不惊讶？我在艾梅因-ix的毒性热风里看见个人啊！连动力甲都不穿！队长都没那么猛！” “你上次在塔塔-v的酸雨里也见到个突然冒出来而且不穿防护服的人——是‘学院’出来取材的教授，”李林头也不回，“这个世界上又不缺奇奇怪怪的家伙，更别提你深潜多了还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幻觉，类似的惊悚故事我都听你说过八百回了，现在我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带信的。等什么时候你坐着穿梭机在星港轨道起步的时候看见舷窗外面站着个人跟你一起飞你再来跟我说吧，起码听上去还有点创新。” “我见过啊，”壮汉咧嘴一乐，直接来到李林的床铺上一屁股坐下，“是千峰灵山的道长，妈的我刚要加速他还拿个镜子对着我的监视器晃阿晃的说他要超车……超个p啊，有本事他肉身进入跃迁……” 李林手上的动作终于忍不住停了下来，他扭过头，看着坐在旁边的徐（壮）佳（汉）丽，良久才感叹了一句：“你们出特殊外勤的平常生活还真是丰富多彩。” “你要不也考个深潜证？说不定下次你就能跟我一块跑特殊外勤了，”壮汉撺掇着，“在交界地有什么好的，又危险，又麻烦，还随便干什么都责任重大。” 李林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交界地这边永远缺人手，总得有人守着这个最大的‘枢纽’，而且说真的，我并不认为穿着动力甲去废土星球上跟天使教徒玩命就比留在交界地处理异域安全到哪去了，再说了……你跑特殊外勤不照样还是要跟‘异域’打交道么。” “那不一样，外头的异域密度可没这么高，哪跟交界地似的，妈的一趟公交二十站里面七站都是异域……” 李林回头看了徐佳丽一眼，想说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人正常情况下也只能看见那十三站正常的车站，但想到眼前这个壮汉的资料上写着他是在十二岁那年便误入异域“站台”，独自一人在“站台”生存了整整六年，之后因无法摆脱异域的追逐才在完成心理矫正之后当了深潜员，心里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特勤局的一线战斗人员有两种，一种是走正常培训考核流程上来的，一种，是从异域里捞上来的。 不要在有创伤经历的人面前卖弄自己的学识渊博——哪怕他们压根不在意这个。 李林低下头，专心检查着设备记录下来的各项参数。 一旁的壮汉显得有些无聊，他是一个彻底的战斗人员，来这边主要是作为战力补充的，对“盯梢”之类的工作没多大兴趣。 “局里现在乱成一锅粥了，”在无聊了一会之后，他突然说道，“几个行动大队的队长都被叫起来加班，听说连局长都去了。” “我知道，”李林没抬头，“这里毕竟是交界地。” “这种事儿在交界地常见么？”壮汉挠了挠头发，“以前也有过类似的‘异常现象’？我这常年出特殊外勤，不太了解……” “如果你说的是今天晚上的空间错位现象，以前没出现过，但如果你说的是‘异常现象’这种事儿本身，那交界地倒是从来不缺，这里……毕竟是交界地。” “好吧，迷人的交界地，我爱死这地方了，”壮汉舒展了一下胳膊和肩膀，往后一躺，躺在李林的床铺上，沉重的身躯让可怜的单人床发出嘎吱一声，“想毁灭这个世界和想保护这个世界的人都爱死这地方了——幸亏我不用在局里值班，我听说队长他们天天加班。” 李林没有回答他，只是专心致志地执行着监控和记录的任务。 而就在这时，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房间中的沉默。 李林看了一眼手机画面，立刻拿起接听：“我是李林……嗯，嗯？啊好，我明白了。” 壮汉从床上坐了起来，好奇地看着脸色有异的李林：“怎么个事？” 李林神色古怪，抬头看着窗外平静的夜色。 “刚才局里来电话，裂隙现象……停止了。” 壮汉闻言一愣。 “停了？”他瞪着眼睛，“就停了？也没后续攻击，也没有天使教徒什么的？连个异域都没出现？” “没有，就停了，现在整个交界地的监控节点都安静下来了。” “那我不是白加个夜班？” “不白加——而且还得继续加，局里的也没休息，”李林晃了晃手机，“所有人继续保持监控，看那股制造裂隙现象的力量还有没有后续动作。你现在先去隔壁睡觉，六小时后我叫你起来替我。” “好，”壮汉立刻起身，这时候倒是一句废话都没有，“有情况直接叫醒我。” 李林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望向窗外夜色。 “又是一个不眠夜啊……”他轻声咕哝着。 …… 于生后半夜睡得可踏实了。 在成功复现了一扇通往某个遥远时空的“大门”之后，他便牢牢记住了那种感觉，知道了该怎么控制所谓的“灵性指引”，该怎么在开启大门的时候赋予它以某种特定的“频率”，从而让大门稳定通往指定的地点。 他觉得，这世上大部分事情都是可以归为“一回生二回熟”的。 而在那之后，他一直练习并强化着这个开启大门的过程，成功复现出了各种各样的通道，直到自己精疲力尽。 精疲力尽之后的睡眠总是格外踏实，他感觉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睡这么踏实了。 但他又有些遗憾，在这一夜好眠中，他没有梦到那只狐狸——甚至都没有做梦。 看来那个有胡狸的梦境并不是稳定生成的。 这让于生心底又有了些不安，以及些许急迫。 上午睡醒之后，他便把情况告诉了艾琳。 “没事，别想那么多，那个狐狸都在异域里生存那么多年了，也不至于这一两天就出事，”艾琳这一次倒是没有再飚垃圾话，反倒是很认真地安慰着于生，“梦境本来就是不稳定的，说不定下次做梦就又看见她了呢？” “但愿吧。”于生随口说着，从桌上夹了片肉放进碗里。 这还是从那“土特产”上切下来的肉，他已经连续吃了三顿，还没吃完，也没吃腻。 只不过他已经无法从这种“进食”中感觉到身体上的强化了，看来是这东西对自己的效果已经到了上限。 但不管怎么说，它的味道还是不错。 “吃完饭有什么安排？”艾琳的声音从旁传来，“继续练习‘开门’？还是尝试复现那条通往‘山谷’的通道？” “我要先出门买点东西，回来之后就开始尝试构筑通往山谷的路，这可能需要尝试很久，我已经记不太清当时的‘感觉’了，”于生说着，忽然注意到了艾琳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嗯？你是有什么想法吗？” 艾琳直勾勾地盯着他，人偶小姐似乎是在犹豫，过了好几秒才开口：“……先匀出半天，给我。” 于生怔了怔，他很少在这个人偶脸上看到这么郑重的模样。 “匀出半天给你……是要做什么？” “给我做一副身体。”艾琳平静而坚定地说道。 第37章 筹备身体的第一步 听到艾琳的要求，于生有点意外，他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要在这时候如此郑重地提出这件事情。 关于给这个画中人偶制作一副身体的事情，他们此前倒确实是谈过不止一次，但从来都没有定下来过，一方面是因为于生和艾琳互相之间还缺乏信任和了解，另一方面则是现在乱七八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于生也没有时间去考虑艾琳的身体问题。 但现在看到人偶小姐脸上极其郑重的表情，于生便意识到她不是因为心血来潮或者一时任性才提这件事的。 他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艾琳。 “我要跟你一起去，”艾琳的答案也很简单，“就当多个照应。” “你确定？”于生的表情有点微妙，“当然我不是怀疑你的实力啊……” “听着，”艾琳打断了于生的话，她凑到画框边缘，一张脸几乎占据了画面三分之二的面积，语气异常认真，“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的——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打算怎么对付那个‘实体’，不过就从你可以从对方那带回来‘土特产’来看，你应该是有点本事的，具体是怎样的本事，我就不问了，但你要知道，在对付异域的时候，光靠‘能打’可不够，至少对付像‘饥饿’那样棘手的实体时是不够的。” 她说着，稍微往后退开了一些：“给我造个身体，让我恢复一些自由活动的能力，粗糙点也没关系，只要脱离这幅该死的油画的束缚，我能做的事情就多多了，虽然恢复不了全部的实力，但我肯定比寻常的调查员或者所谓的灵界侦探、异域猎手要强得多，哪怕许多知识都忘光了，活人偶的本能我还是有的。” 于生定定地看着艾琳，艾琳也用猩红的眸子注视着于生。 “我可以帮你，于生，”艾琳很认真地说着，“在前往胡狸的梦境时，我们已经合作过一次了。” 这一次，于生思考得比以往都久，而后他不得不承认了艾琳的道理。 他满脑子都想回到那座山谷，去解决掉那里的“实体-饥饿”，但他也知道光靠自己莽进去消灭掉那个怪物的几率确实不高——当然，他无惧死亡，而且在吞噬“实体-饥饿”的过程中已经渐渐变得强大，但这种强化显然是有上限的，而“饥饿”……消灭起来并不容易。 依靠不断的死亡去“拖尸”耗死那个怪物或许是个办法，但这显然是下下策，如果真的能有一个比较能打而且懂得一些超凡力量的帮手，肯定是好的。 只需要给艾琳一些信任，把她从这幅画里放出来即可。 而这份信任早在他们一同坠入胡狸的梦境，又从梦境中惊醒见面互呕之后便建立起来了。 “看来我得去一趟市中心，”于生轻轻呼了口气，向后靠坐在椅子上，“黏土假发之类的材料得去专门的手作商店里买，这种老城区里可没有。” 油画中的人偶少女眨了眨眼，反应过来之后顿时露出了惊喜的神色：“你……你同意了啊？！” “如果你对身体质量要求不高又信任我手艺的话，”于生摆了摆手，“我可以试试。” “要求不高的，是个人模样就行，我可以自己重塑——只要你在‘炼金术’环节的时候别出错，”艾琳慌忙开口，仿佛生怕说晚了于生就会反悔似的，说完她又寻思了一下，表情有点微妙地侧过脸，“而且……而且如果你实在买不到合适的材料的话……” 于生一脸好奇：“实在买不到合适材料的话怎样？” “……你用面团也行。” 于生愣了两三秒，终于露出自打认识艾琳以来最震惊的神色：“啊？！” 艾琳小声解释着：“材料只是个介质，真正生效的是炼金术的部分，你的血和我的灵魂……” 于生整个人都是懵的：“哎不是……退而求其次我知道，但你这也太次了吧？！” 艾琳想了想，决定对于生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乐，以此萌混过关。 她过关了。 但于生还是决定出门一趟买东西。 “我还是去买点正经的黏土吧，给你捏个身体的用量应该不少，还是别祸祸食物了，而且我还有些别的东西要买，”于生呼了口气，一边起身一边随口说着，“你就在家乖乖看电视，有情况就远程呼叫我——电视如果再死机了就等我回来。” 说着，他拿起遥控帮艾琳打开了电视机，画框里的艾琳则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哦……那你快点回来。” 于生答应了一声，便披上外套，迈步走向玄关。 握住房门把手，他第一件事是定了定神，待确认门外面不会出现火山口陨石雨硫磺湖举着光剑的小绿人和一身机械改造的精灵大姐姐之后才深深吸了口气，推开房门，顺利走到梧桐路的老街道上。 于生突然觉得这事儿很有意思。 他要前往世界尽头容易得很（能不能回来以及会不会死外边先不论），反倒是要推开门走到大街上对现在的他而言困难多了…… 走在前往公交站的路上，于生又随意地打量着周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这座庞大而陌生的城市中行走时的心态竟发生了一丝变化，前些日子的压抑不安悄然消退了，他走在这条不能算是自己“家乡”的街道上，心中所感觉到的除了平静，竟还有一丝……雀跃和期待。 就连那亮到有些刺眼的天空，现在看着都是一种令人心情愉悦的阳光明媚之色。 有摊贩在路口售卖东西，有稀稀落落的行人从旁路过，有闯了不知道什么祸的小孩大呼小叫着从街边跑过，后面跟着的大人一路跑一路骂街。 于生心想，这里面会有艾琳提到的那些“专业人士”吗？那些在暗处保护这座城市，与异域对抗的人们，有人注意到这片平静祥和的老城区里藏着一些小小的“不对劲”了吗？ 他甚至思维发散，开始推测起路边的行人们哪个看上去陌生，哪个像是便衣，哪个像是灵界侦探和调查员。 路口摊煎饼果子的大叔有点像，今天换了个手艺很差的；对面阳台上正在晾衣服的阿姨也有可能，以前没见过；刚才大呼小叫跑过去的熊孩子会是吗？听艾琳说灵界侦探也有改变自己样貌的“戏法”，神奇的很…… 反正旁边那个穿着背心染着黄毛手机外放蹲在地上的精神小伙肯定不是，太不像了。 于生哼着小曲，从老街中穿过，跟穿着背心染着黄毛（假发）手机外放蹲在地上的李林擦肩而过。 过了一会，身高接近两米的徐佳丽（男）晃到了街上，低头看了一眼正在盯梢的李林，便蹲下来点了根烟，像个精神大伙一样跟对方一起蹲着。 “你这身打扮靠谱么？”徐佳丽问道。 “靠谱得很，”李林随口说着，“我以前出外勤盯梢都这么穿，那帮摊煎饼果子的同事都暴露了我都没暴露——我还有一套二次元战衣呢，那个隐蔽性更高，有一次都把一个搞边界走私的摁那了他都不相信一个二次元是特勤局的探子。” 壮汉听着一愣一愣的：“二次元战衣是啥？听上去像是力场型的动力甲？你们在交界地不是不让用那玩意儿吗？” “……跟你说不明白，”李林一脸嫌弃，往旁边挪了挪，“你离我远点，你块太大，别把我暴露了。” “必不可能，我这气质一看就比你还无业游民，”壮汉撇撇嘴，“倒是你，一上午啥都没发现吧？说真的，我怀疑哪怕这地方真的藏着什么东西那也不大可能是个‘人’，多半是诡异实体或者异域侵蚀点之类的玩意儿，那更符合你们目前为止在这里发现的线索——妈的，昨晚界城里那么大动静，也不知道现在局里情况怎样了，咱们两个还得跟傻子似的在这儿盯着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干耗着……” 李林懒得理会这个壮汉，掏出个大号充电宝怼在手机上，然后选择把手机的外放音量再调大一些。 而在两三个小时后，于生已经在市区的商场里买齐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现在，他拖着大包小裹到了个没人的地方，开始陷入思索。 买的东西有点多——重量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倒不是什么问题，只是一路拎着挤公交回去还是会很麻烦。 所以，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觉得这非常值得尝试。 于生抬起头，再次确认周围没有人注意，而后默默伸手，探向身旁的空气——门，在他手中成型。 三秒钟后，界城深处某隐蔽“深度”内，特勤局总部里无数已经加班加到意识模糊的干员、文员、队长以及他们的局长百里晴在骤然响起的警报声中从椅子上弹射起步…… 于生拎着几个大塑料兜子回家了。 第38章 塑造 厨房的门把手转了一下，随后悄无声息地推开，于生拎着好几个大兜子从门里走了出来，对不远处目瞪口呆的艾琳打了个招呼：“我回来了。” 艾琳眼睛瞪得老大，显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个事：“你不是去外面买东西了吗怎么从……” 她忽然停了下来，好像是反应过来了。 “不是吧！你去逛个商场回家也要‘开门’！？” “我思考了一下，既然这扇门不只是通往异域，也能通往现实中的某个‘远处’，那没有道理它反而就不能去近一些的地方，”于生一脸得意地对艾琳说道，“顺便我还测试了一下通过这扇门携带物品和活物，看样子只要维持门的稳定，它们都可以顺利通过大门……” 艾琳听得一愣一愣的，听到“活物”俩字有点好奇：“活物？！你从哪弄的活物？哪呢？” 于生伸出手：“回来前我抓了个蚊子……” 艾琳：“……？” 人偶小姐对于生的创造力有了全新的认知，随后注意力便不由得落在了对方拎回来的好几个大购物袋上。 她第一眼便看到了其中有一箱八宝粥。 于生把购物袋里的东西往外倒腾着，先放好了那一箱八宝粥，随后便把剩下的东西给艾琳看：“我买到了轻质黏土，因为买的量巨大，店家还赠送了一些工具，但这些工具应该都用不上，这都是做小型人偶用的，给你做身体的话得用这个——我买了根擀面杖…… “这边是头发和颜料，都买的好的，虽然不是最贵的吧，但也差不多了。 “对了，我没有找到能给你合适的衣服，你看是……” “不用，”艾琳摆了摆手，她看着于生往外倒腾东西，脸上这时候已经满是期待和兴奋的模样，“衣服我自己可以‘塑造’出来，我说了，这幅躯体主要是作为媒介和临时容器的……哗，东西真不少哎，于生你真的用心了啊？” “废话，好歹做一次，要么不做，要么就尽量做好，”于生说着，但又皱眉摇了摇头，“不过说实话，这东西应该还是不全，我听说还有黏土烘干箱和各种补土、软化油、底漆、妆造工具什么的，但我看了一眼，要么是只能给小型人偶用的，要么是我短时间学不会的。而且我还有个问题啊，黏土是需要时间干燥的，没有烘干箱的话，大体积的构件半天时间可不够干燥硬化……” “没事，都不重要，只要能弄出框架就行，”艾琳看上去心情极好，连跟于生说话时候的语气都柔和得不行，“重要的是仪式部分，对，仪式部分——否则我直接让你买个现成的人偶回来就行了，哪需要这么麻烦。” “那就行，”于生呼了口气，开始分门别类地整理那一大堆东西，“那我们去阁楼弄吧，那上面地方宽敞还有个大桌子。” 艾琳呼呼地点着头，不过突然间，她又注意到了旁边还有一袋子东西，那玩意儿看上去有点眼熟。 “……这一袋子藕是干什么的？”人偶小姐一脸问号。 于生手上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了看艾琳，又低头看了看那一袋子藕，两秒钟后嘿嘿干笑一声：“那什么，这是万一我手艺太潮的备选方案，我是这么理解的……” 艾琳歪着脑袋想了半天，终于跟上了于生的思路，当场就从自己的红绒毯椅子上蹦了起来：“不行！” “不行吗？”于生闻言有点失望，“我还说这藕形态挺完美的，挑半天呢。” “当然不行！”艾琳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跟你讲啊预制菜已经够过分了你再给我上预制件我意见很大的……” “行吧行吧，”于生叹了口气，把那一袋藕拎到厨房，“那回头拿来炸藕盒吧。” 艾琳忽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她觉得自己今天的脱困之旅可能并不会像自己想象的那样顺利发展了…… 但于生这时候反而信心十足起来，他整理好了塑造人偶躯体需要的工具和素材，便一手拎起东西，又把艾琳的画框夹到胳膊底下，伸手握住了厨房的门把手。 艾琳这次反应倒是很快：“……你就去个阁楼也要开‘门’的吗！？” 于生想了想，觉得这好像是有点懒得过分，便尴尬地笑笑，带着材料和艾琳转身走向了通往楼上的楼梯。 这栋房子有一个很大的阁楼，就在二楼的上面，说是阁楼，那倒更像是因为起屋的时候层高留的太高而不得不又单独隔出来的一层，其面积大概有二楼的一半大小，且有两扇临街的窗户和一扇天窗——这也是为什么从外面看，会看到这栋房子总共有三层。 除了打扫的时候，于生其实很少去阁楼。 因为那里几乎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张似乎是没地方摆而放上去的大桌子之外，便只有两把会吱嘎作响的旧椅子，每到晚上或者阴天光线不好的时候，过于空旷的阁楼就总是显得阴森到有些吓人。 不过现在它正好适合充当为艾琳塑造躯体的“工坊”。 于生跑了两趟，又从二楼的杂物间里找了些可能派上用场的工具和一盏旧台灯，以及艾琳要求的、“仪式”需要用到的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统统运到了阁楼的那张大桌子上。 艾琳的画框被放在了桌子一角，倚靠着一摞临时充当支架的旧书，她静静地看着于生跑来跑去地忙活，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静，也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 于生坐在了大桌子前，旧椅子发出嘎吱的响声，他生疏地摆弄着黏土与抹刀，开始尝试熟悉它们的“性能”。 艾琳忽然打破了沉默：“于生。” “嗯？” “我真的要从这幅画里出来了啊。” “对啊，一切顺利的话。” “……我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有这么一天，”艾琳小声嘀咕着，“其实好多年前就不指望了的……” “现在忽然又想起感慨这个了？”于生抬起头，看了一眼好像忽然有些多愁善感的画中人偶。 艾琳坐在椅子上，抱着玩具熊慢慢摇晃着身体：“没什么，就是想谢谢你。” “那就把感谢放到成功之后吧，”于生轻轻呼了口气，似乎是在缓解心底的一点紧张，“现在告诉我，第一步怎么做？” “蜡烛，分别放在桌子的四个角落，再点燃一根，放在我的画框旁——最基本的躯干部分必须在蜡烛燃烧完之前完成。” 艾琳的表情认真起来，开始指引于生如何用一堆日常可见的材料来完成对“活人偶”的容器塑造。 这是她第一次将这些属于“爱丽丝小屋”的知识传授给一个……“人类”。 “在桌子上绘制三个同心圆，它们的范围就是你的操作空间，然后从四角的蜡烛各延伸出一条线，相交于同心圆的圆心……尽量画圆一点……算了，你别画成方的就行…… “把我的名字写在圆心，艾-琳，用旧世界通用语……啊，你不会，那你先找张纸，我告诉你怎么写，这个千万别拼错了。 “另外还需要你的血，一点就行，混合在黏土里，然后再混入提前准备好的茶粉和玫瑰油，都别放多了，会影响成型——准备好的黏土团先放在我面前，我来引导第一次‘注灵’。” 艾琳一条一条地吩咐着，于生一丝不苟地执行，一种宁静而专注的氛围渐渐萦绕在阁楼上，两人之间没有了平常的拌嘴，而只剩下渐渐默契起来的配合。 ……其实也不怎么默契，艾琳主要靠心宽，于生主要靠自信。 这个过程比于生一开始想象的还要累，不只是身体上的疲惫，更有精神上的损耗。 他能感觉到，艾琳提到的“仪式”正在渐渐生效，那些他看不明白的布置，正在以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规律”和“力量”开始运行，而作为一个初次执行这种“仪式”的普通人（），哪怕仪式的大部分注灵过程都是由艾琳来完成的，于生也感觉到了一种精神层面的“力量流逝”。 但这都是在仪式开始之前艾琳便提醒过的情况，所以于生并未慌乱，而是尽可能保持状态，尽可能精准地完成艾琳所要求的每一个步骤。 一具人偶的躯体，渐渐在他手中成型。 粗糙，简陋，歪歪扭扭，甚至两条腿都不一样长——胳膊中间还断了一次，用铁丝和水又给接上的。 于生觉得自己可能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但不管怎么说，一切终于临近尾声。 “现在可以熄灭最后一根蜡烛了，”画框中的艾琳平静地注视着桌上的躯体，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严肃，“然后把我放到躯体的正前方，脑袋的位置。” “好，”于生一边起身完成这个过程一边随口问着，“然后呢？” “然后我需要一分钟来安慰自己以及坚定信念……” 于生：“……为啥？” 艾琳看着快哭出来了：“太tm丑了……哪怕能重塑，现在看着也太tm丑了啊。” 第39章 成功了，但没完全成功 艾琳的表情看起来挺伤心的。 于生看了一眼自己用好几个小时捏出来的“大作”，又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觉得如果有一天他灵魂出窍也要钻到一个这样的躯壳里复活过来，他多半真的可以哭出来…… 不过艾琳这个反应多少还是让于生有点受伤，他忍着尴尬绷住表情看着油画里的人偶，努力想让自己的模样看起来认真点：“我这已经挺努力了，你看，最起码左右眼睛是对称的……” 艾琳这下真的哭出来了：“但脑袋不是对称的啊……” 于生别过脸去：“额……确实多少有点不熟练，下次一定弄好点，熟能生巧，熟能生巧……” “还是不要有下次了，”艾琳生无可恋地摆了摆手，然后大概又觉得今天是自己好不容易能脱困的日子，应该高兴点，便使劲扯着嘴角想露出个微笑——但未遂，于是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一声叹息，“哎，好歹是个躯体，我确实能感觉到联系已经建立起来了，行吧，就它了。” 她轻轻吸了口气，从油画里的椅子上跳了下来，向前走了两步，随后又好像想起什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抓着的毛绒玩具熊。 默默伫立了几秒种后，她用力抱了抱小熊，转身把它放在椅子上，仿佛是在告别。 于生有些好奇：“熊不要了？” “带不出来的，它……是另一个被封印在这幅画里的个体，连神志都早已消散了，我甚至都不知道它是从哪来的，”艾琳轻轻摇摇头，伸手拍了拍玩具熊的脑袋，“只能留在这里面，不过我不会丢掉这幅画的，也就相当于把它留在身边了。” “哦。” 于生点了点头，随后便带着一丝紧张与好奇关注着艾琳接下来的举动。 他很在意这个人偶最终要如何从油画里“出来”，以及她又要如何以桌子上那个现在看着丑了吧唧的“人偶躯壳”为容器“活”过来。 然后，他便看到了油画中的艾琳开始……“溶解”！ 这一幕诡异而惊悚，艾琳就好像忽然变成了一尊正在被火焰炙烤的蜡像，全身都渐渐呈现出熔融的状态，并几乎眨眼间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和细节，在短短几秒钟内，她化作了一种不断软化的漆黑物质，在画框中坍塌下来，并一点点从画框的下缘溢出，开始向着桌面流淌！ 桌面发出了轻微的嘶嘶声，就好像正在某种强酸中快速发生腐蚀，从画框里流淌出来的漆黑物质起初像是粘稠的泥浆，紧接着便稀薄如水，而在下一秒，它又化作了某种……凝聚不散的黑雾，开始环绕着桌子上的人偶躯体飘荡起伏，并一点点渗入进那没有生命的黏土之中。 于生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从那漂浮的诡异黑雾中感觉到了一种……阴冷。 如果不是亲眼看着这团雾气是由艾琳变化而来，他绝对会感觉这玩意儿邪异又危险，整个场景的画风都邪门的很，但即便知道了，他也仍旧感觉这黑雾分外诡异，那种挥之不去的阴冷感就像从遥远漆黑的深渊中渗透进这个世界的恶意一样，实在跟艾琳平常那股没心没肺又人畜无害的样子不太搭配。 于生晃了晃脑袋，把杂七杂八的想法甩到一旁，看着那些正在加速向黏土中渗透的黑雾，他忽然冒出些离谱的想法来—— 如果这时候朝雾气吹口气会怎么样？或者伸手在往雾里面戳一下会怎么样？ 艾琳应该会骂的很难听…… 于生最终控制住了手贱一下的冲动，而就在这时，那些雾的渗透也迅速抵达了尾声。 桌子上的人偶开始肉眼可见地发生变化——这粗糙到可以用丑陋来形容的黏土人形好像忽然间被赋予了活物的特性，粗劣的表面眨眼间变得光滑，而原本歪歪扭扭的肢体也迅速平衡，重整，它开始染上肌肤的质感与色彩，歪曲的五官被融进头颅中，又重新在黏土团内生成，并渐渐在面孔上浮现…… 于生想了想，觉得出于礼貌和尊重，自己应该背过身去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就看到一袭精致的黑色洋装已经像是血肉的一部分般从人偶体内“生长”出来，覆盖在艾琳的躯体表面。 拟态？ 于生脑海中下意识地浮现出这个字眼，而就在这时，他又忽然感觉到了自己与艾琳之间的某种……联系。 那种感觉转瞬即逝，他甚至没来得及分辨那一声梦呓般的低语到底是不是艾琳的声音，联系便陷入沉寂。 于生皱了皱眉，想起自己刚才塑造人偶躯体时添加进黏土里的那些血液，感觉这一瞬间的联系可能跟那有关。 他忽然有些担心：自己的血液好像有些特殊，这会不会影响到艾琳的“再生”？ 不过很快，他这份担心便被打消了。 已经完全重塑完毕的人偶静静躺在桌子上，肌肤如人，发丝如墨，精致的面容宛若艺术品一般。 在于生有些紧张的注视下，人偶的睫毛忽然轻轻抖动了一下。 而后，那双眼睛终于缓缓张开。 猩红的眸子有些无神地望着屋顶，但下一秒便重新染上神采，艾琳有些笨拙地抬起双手，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它们，她又慢慢将手握住再舒展，仿佛是在感受空气的质感。 怔了好几秒钟，人偶慢慢笑了起来，笑容中却又好像压抑着要哭出来一般的剧烈情感。 于生的声音从旁边响起：“恭喜你，艾琳。” “嗯，”艾琳伸手按住桌面，用力撑起自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在桌子上站了起来，随后才带着灿烂的笑容看向站在一旁的于生，她大大地张开双臂，仿佛是要送上一个拥抱，“我活过来啦！于生！谢……” 人偶小姐忽然停住了，好像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什么事情，就保持着这么个张开胳膊的动作，愣愣地看着桌子旁边的于生。 于生：“……？” 艾琳慢慢仰起头：“你怎么看起来……这么高？” 于生想了想：“会不会是因为你比较矮？” 艾琳呆了一下，猛然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然后又抬头看向不远处摆着的那盏台灯——她忽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啪嗒啪嗒地跑了过去，伸手在自己的脑袋和台灯之间比划了一下身高，而后僵硬地转过脖子。 于生开始感觉到不对劲了。 “为什么……”艾琳目光呆滞，喃喃自语着，“为什么会这么矮……” “额……人偶的尺寸啊，大型的，”于生这时候其实已经开始慌了，但脸上仍然绷得很紧，“我是说那种三分人偶……等会，搞错了？！” “……三分你大爷啊！人，标准尺寸的人！活人偶跟人类一样的！我一米六七！”只有台灯高的小人偶艾琳在桌子上跳着脚地嚷嚷起来，“我大长腿呢！啊？啊？！我现在怎么跟这个台灯一样高！我……我甚至都够不着旁边那个椅子！” 于生整个人都懵了，但紧接着又觉得好像有哪不对：“那不对啊，刚才我捏身体的时候你也看着了啊，尺寸你自己能看见，那时候你怎么不说呢？” 正在桌子上上蹿下跳的小人偶闻言一愣，似乎又一次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哎，对啊，我看着的……” 她啪嗒啪嗒地跑到了刚才制作人偶躯壳的同心圆中间，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此前栖身的油画，脑袋里使劲寻思了一下，于是一些模糊的记忆又从心里冒出来。 “对啊……对，你的操作没问题啊，黏土躯壳只是个介质，用来临时容纳灵魂的……哪怕尺寸差了点，我的灵魂在重塑躯体的时候也应该会调整过来啊……” 艾琳站在桌子上自言自语着，一会低头思考一会抬头看着四周的仪式布置，又时不时捏捏自己现在的身体，嘀嘀咕咕个不停。 “因为尺寸差太多了？所以调整有限？那也不对啊……再有限也应该有点变化才对……怎么着也不可能只有台灯高……” 艾琳伸手在自己脑袋上比了比，然后原地使劲跳了两下，好像在试图用这种徒劳的办法让自己长高一点。 想想也知道肯定没成功。 “所以……仪式还是出问题了？”于生紧张兮兮地在旁边看着，终于小心问了一句，“身体重塑的时候没调整到位？那这应该不是我的锅吧……” 艾琳仰起头，脸上那悲愤交加泫然欲泣的模样把于生吓了一跳。 “尺子。” 只有台灯高的人偶向于生伸出手，声音咬牙切齿。 “干嘛？” “量身高！” 于生哦了一声，赶紧跑到二楼找了个卷尺上来。 其实他一开始想拿个直尺的——但他觉得艾琳看见直尺恐怕得飞起来咬人，就没敢。 片刻之后，艾琳挺直了身体站在桌子上，脑袋上顶着本旧书，旁边的余生则拉开卷尺，给小人偶量着身高。 艾琳偷偷把书歪了一点，被于生一把按住。 “多……多高？”小人偶小心翼翼地问道。 “……66.6厘米，”于生看了一眼尺子，语气中带着同情，“我尽量往高了算的，小数点后面0.6厘米我都给你算上了。” 艾琳终于真的哭出来了。 第40章 情况跟预料的不一样 艾琳哭的可伤心了。 于生也没劝，主要是第一实在不知道怎么劝，第二……他怕这个人偶伤心过度神志不清被自己一劝反而受了刺激然后跳起来咬人。 她现在真的必须跳起来才能咬人了。 当然好消息是她现在可以咬人了，以前在画里可是只能哔哔。 过了好长一会，艾琳的悲伤心情才终于平复了那么一点，于生赶紧往桌子前凑了两步，犹犹豫豫地开口：“那什么……你别伤心了，下次我再给你做个新的身体，正常尺寸的那种，现在这个……你就先凑合着用呗？不行的话明天我就给你再弄……” “这，这段时间只能先用这个了，”艾琳抽抽了两下鼻子，一脸悲愤地说道，“先这么着吧，你也不用费事了——就是明天给我弄个新的身体也暂时换不进去，活人偶的灵魂也扛不住一直更换容器的，至，至少得几个月……” 说着说着她就又悲从中来，眼瞅着又要哭出来。 于生赶紧拿了个小玻璃瓶凑到艾琳脸上接着。 “你干嘛？”艾琳一边抽抽一边看着于生莫名其妙的举动。 “活人偶的眼泪啊，”于生一脸认真，“下次给你做身体的时候咱们争取用上高级材料，这几个月我收集收集材料，回头给你做个冒金光的……” 艾琳想了想，哇一声：“于生你大爷的……啊——” 又过了好一会，人偶的伤心之情才终于再次平静下来。 艾琳爬到了旁边的那一摞旧书上，坐在书堆顶端发着呆思考人生，于生就坐在桌子旁边陪着这个人偶，跟她一块思考人生。 “好歹，好歹比之前强，”艾琳小声嘀嘀咕咕，也不知道是说给于生还是在说给自己听，“我现在起码可以自己跑来跑去了。” “还能自己看电视了，”于生赶紧附和，“这比以前方便多了是吧。” 艾琳一声长叹，似乎想表现得沉重肃穆一点，但因为个子太小（66.6cm），这声叹息一丁点沉重都没表现出来。 于生则扭头偷偷打量了一下现在的艾琳，他的目光落在了对方暴露在外的手腕和膝盖上。 人偶特有的球形关节看起来格外醒目。 “明明是用黏土人偶当容器，最后还是变成了这种类似木偶的球形关节啊。”他若有所思地说道。 “废话，可动人偶啊，没有关节怎么动，”艾琳扭头瞥了于生一眼，“这是我灵魂中记录的样子，所以不管容器原本是什么形态，灵魂完成重塑之后的身体都会变成这样——你要是不喜欢球形关节那我也没办法。” “哦，那倒也不是，”于生随口说道，“不过说起灵魂记录中的样子……你灵魂中还记录着你原本一米六七呢……” 艾琳瞬间就从书堆上蹦到了于生胳膊上，使劲抱着他的大拇指往上掰：“你能不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于生嗷一嗓子就蹦起来了，一边使劲把这个个头很小（66.6cm）力气却奇大的人偶从胳膊上拽下来一边赶紧解释：“我就是好奇，好奇！你这重塑过程到底是哪出了问题，明明样貌都没出偏差，怎么偏偏体型缩水了这么多……” “我哪知道！”艾琳被于生从胳膊上拽了下来，这时候被拎着领子拎在半空，“明明不该有问题的，再生过程中感觉也一切正常，偏偏最后的体型出了偏差……喂！你能不能先放我下来！” “那你得答应我，别掰我手指头了啊。”于生拎着艾琳的领子，一脸严肃地对人偶说道，等对方点头才把她放回到桌子上。 “唉，算了，想那么多也没用，”艾琳又叹了口气，在桌子上来回走了几步之后摇摇头，“还是得想办法联络上爱丽丝小屋的姐妹们，如果能回家的话，姐妹们肯定有办法……” 于生闻言有些好奇：“你一直提起爱丽丝小屋和人偶们……你说的那些姐妹平常都在哪？这座城市里还有除你之外的人偶吗？话说你们这个‘组织’……平常到底是干啥的？” 这些问题他一直都想问来着，但最近的棘手事情是一件接着一件，到现在他才终于得着机会开口。 “我们？我们是人偶之祖创造出来的族群，使命……其实也没什么使命，有时候会去对付异域，有时候会帮别的组织处理一些棘手的实体，但大部分时间人偶们就只是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艾琳回忆着，开口说道，“我的姐妹们大多数都不在人类世界活动，但界城里应该确实是有联络点的……可具体在哪，我不记得了，而且过去这么多年，联络方式和联络人应该也已经换掉了吧……” 她又爬回到了那一摞旧书上，用双手撑着下巴，在回忆中慢慢继续说道：“我们在人类世界活动的时候都会做一些伪装，活人偶与人类长得很像，所以很容易就能混在人群中，这座城市这么巨大，如果没有特定的联络方法或者找到特定的联络人员，要想就这么找到隐藏起来的活人偶可不容易……” 于生在一边听着，尽管此前就已经想到这座城市中可能隐藏着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家伙，这时候还是感觉有些惊奇：“不可思议……我以前一直以为这座城市中的居民只有人类……” “怎么可能，”艾琳白了于生一眼，“这里可是交界地。” “交界地啊……”于生轻声重复着这个字眼。 “交界地这地方，出现什么都有可能，别的不说，就这么个老城区里不还藏着个像你这样自认为是个人类的奇怪家伙么，”艾琳摆了摆手，从一摞旧书上跳了下来，“先下楼吧，我在这儿呆够了，好不容易有了自由活动的能力，我要在这座大房子里好好走走~” “也是，”于生呼了口气，拍拍脸让自己精神起来，“光给你捏身体就花了大半天，我这都饿了，下楼做点吃的去。” 一边说着，他便转身走向阁楼的出口，结果刚出去两步就听到后面艾琳嚷嚷：“哎你等会我！我这还没下来呢！” 于生一回头，就看到艾琳正从桌子上助跑几步，使劲跳到了那把嘎吱作响的旧椅子上，然后又爬到椅子边缘，手脚并用地抓着椅子腿慢慢往下滑，好一会才终于顺利地来到地板上…… 于生：“……” 艾琳倒腾着小短腿努力跑到于生脚边，这时候才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立刻仰起头，努力叉着腰想做出些威严的样子：“你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于生摇摇头，“就是感觉还挺可……可爱的。” 他差点把“可乐”俩字说出来。 艾琳呆了呆，也没察觉到于生话语中的可疑停顿：“是，是哦？” 然后她便跟着于生一起往前走去，刚走了两步又伸手拽拽于生的裤子：“对了，谢谢。” 于生低下头，一边拽了拽裤腰一边露出疑惑的目光。 “谢谢你帮我准备身体，刚才情况太混乱了，我都没好好道谢。”艾琳一脸认真地说道。 于生忍不住上下打量着此刻的人偶（66.6cm），憋了半天终于没忍住：“你都这样了，还要谢谢我啊？” “一码归一码，体型问题是我自己重塑的时候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但身体确实是你精心为我准备的，”艾琳仰着头，显得格外郑重（其实也没怎么显出来），“虽然有点丑。” “……最后这句可以不加。” “总，总之，我之前答应你的还是有效，”艾琳赶忙说道，“我今后会帮你的，不管是帮忙打架还是需要神秘学上的辅助，我都会很有用的，哪怕是将来找到了其他姐妹，回到了爱丽丝小屋，我也会回来帮你的，就……” 她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略做思考。 “就，就先定一百年？”她看着于生，谨慎地确认着，“你那时候应该会老死吧？” 于生：“……我尽力而为。” “那就先定一百年，”艾琳高兴地笑了起来，不知为何心情忽然大好，随后她便转过身，倒腾着小短腿跑向阁楼出口，“那我们快下楼……”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猛地向前栽倒，就像突然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在奔跑的惯性中摔出去好远，直到撞在对面墙上。 于生脸上的笑容凝固在艾琳摔出去的一瞬。 “卧……卧槽？！” 他懵了一下，随后几步便冲到了艾琳身旁，弯腰把小人偶从地上抱起来。 人偶紧紧闭着眼睛，全身没有一处使力，前一秒还有着温度的肢体现在就像普通的黏土一样冰冷，只有皮肤还保持着柔软的活性触感，却感觉不到任何生机。 于生整个人都是懵的。 而后，他听到了艾琳的声音，从不远处的那张大桌子上传来—— “于生！我，我回到这里面了！” 第41章 自由的人偶 于生整个人都是懵的。 在看到艾琳忽然“断线”摔出去的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这人偶是由于用了劣质躯壳而暴毙了——幸好及时从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这吓人的联想。 于生手里拎着艾琳的躯壳，有些僵硬地抬起头，看向刚才用于加工黏土的大桌子。 那幅有着华丽画框的古典油画静静地靠在桌子边缘，艾琳正在油画里瞪着眼睛，一脸慌乱地看着这边。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注意到于生的目光看过来，艾琳立刻使劲摆着手，“前一秒我还在往前跑呢，结果一睁眼就已经回来了，这怎么回事啊，这……” 略显刺耳的低沉嘲笑从画框里传了出来，仿佛是在嘲弄，又好像带着一丝同情。 是那个毛绒玩具熊发出来的，这次于生总算是亲眼见到它在笑了。 艾琳的性格哪受得了这个，顿时跳着脚就冲到了那张红绒毯椅子前，拎起上面的玩具熊掐着脖子使劲晃荡：“你还乐！你还乐！是不是你搞的鬼！我现在又回来了！” 然而没有思维的玩具熊哪能作出回应，就在艾琳的手里继续嘻嘻个不停，让人偶越来越暴怒。 于生见状赶紧往前走去，准备劝劝油画里的人偶姑娘：“哎你别这么激动，咱们再想想办……” 他刚说了一半，油画里正在抱着玩具熊锁喉过肩摔十字固的人偶姑娘就忽地一下消失了，紧接着于生便感觉到自己手中的人偶躯体猛地一弹，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个66.6厘米高的小东西就扑在他胳膊上，惯性地施展锁喉（未遂）过肩摔（未遂）十字固（未遂）三连套。 但她的力气倒是挺大，把于生胳膊上的肉勒的生疼。 于生不得不使劲把艾琳从自己的胳膊上拆下来，拎到自己眼前使劲晃了晃：“醒醒，醒醒，我是于生，你又出来了。” 艾琳这时候也渐渐反应过来，悬在空中茫然了一下，抬起头环视着四周，视线最后聚焦在于生的脸上：“……啊？” 然后俩人就一起抬头看向不远处的画框，同时陷入了呆滞与思考。 片刻之后，于生一言不发地拎着艾琳向后退去，一直退到刚才对方摔倒的地方，而伴随着他的最后一步迈出，他手中的人偶躯体瞬间便断电一般垂落下去，生机消散。 油画里突兀地浮现出艾琳的身影，她环视一眼四周，抬头呆呆地看着于生：“我又回来了，所以果然……” 于生随手把手里拎着的人偶躯体往油画的方向举起，让两者靠近了一点。 于是那躯体猛然间活了过来，就跟刚才的“断电”从未发生一般，艾琳的声音从中传来，还接着刚才在油画里没说完的半句：“……是距离的关系？” “好像是。”于生微微皱眉看着这一幕，又把人偶拿远了一点，便看着手中的人偶躯体再次“断电”，艾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那这可……” 于生又把人偶往前一送。 艾琳：“……有点麻烦……你能不能别玩了！我一句话的功夫你给我拆好几块！” 于生悻悻地把艾琳带到离油画比较近的地方，还顺便解释着：“我主要是想确认一下你这个‘信号’距离具体有多远。” “五米六米的有区别吗？撑死也就这两步！”艾琳被拎着领子张牙舞爪，然后突然又感觉有哪不对，抬眼瞪着于生，“你把我放下来！一直拎着我干什么！” 于生一听，赶紧把心情越发糟糕的人偶小姐放到了地上，然后跟她大眼瞪小眼。 艾琳这才发现自己几乎要把脑袋仰成九十度才能跟于生说话。 然而她的尊严不允许让于生蹲下来跟自己交流——更何况哪怕于生蹲下来了，她也还是得仰着头。 “站那别动。”人偶忽然说道。 于生一愣：“你干嘛？” 下一秒他就知道艾琳想干什么了——人偶直接抱着他的腿就开始往上爬，跟爬树似的三两下便窜了上来，灵活的像个猴子，然后直接坐在了他的肩膀上。 于生有点发愣，却不敢乱动，生怕把艾琳摔下去：“我还没同意呢……” 艾琳理直气壮：“你刚才拎着我测试信号的时候也没问我同不同意啊。” 于生顿时没话说了。 俩人回到了大桌子旁，开始研究那幅油画。 “我确实是出来了，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是在现在这具身体里，”艾琳皱着眉头，一脸纠结地看着自己曾经的“牢房”，“但是……” “但是从表现上看，这幅画好像仍然是你的‘根基’，你如今这副身体就像是被遥控着，脱离距离就断线了。”于生坦然说着自己的看法。 艾琳垂下脑袋，看上去格外沮丧。 但这次倒是没哭出来——大概是一连串打击都比较大，短时间建立起了脑死亡般的精神抗性。 于生在看到这人偶如此平静的反应之后倒是慌了，赶忙安慰：“也别太悲观啊，兴许还是这副身体不好使呢？我回头练练手艺，下次重塑躯体的时候……” “你说，”艾琳忽然开口，打断了于生的絮絮叨叨，小人偶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让人看不出她这时候究竟是个什么情绪，“背着自己的牢房到处跑，那到底是越狱了还是没越狱？” 于生愕然，思索了片刻后说：“我以前看过一个背着自己的牢房到处跑的，最后下场挺惨的，但他是在自己的牢房‘里面’，你这好歹是在外面……”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艾琳嘀嘀咕咕，然后从于生的肩膀上跳了下来，她跳到桌子上，带着复杂的表情来到那幅封印自己的油画前，伸出双手抓住画框，微微用力将其抬起，然后又放下，转过身尝试着把它背起来。 然而油画很大——虽然对于生而言单手拎着都很轻松，但对艾琳而言，这玩意儿几乎和她一样高。 “……家里有绳子吗？”人偶抬起头问道。 “有！”于生立刻点头，“你等会啊，我这就去拿！” 十几分钟后，艾琳看着于生仔仔细细地在油画框上打着绳结，又调整着绳扣的位置，等准备工作差不多了，她便上前一步：“我觉得可以了。” “来你试试，”于生点点头，把画框立了起来，看着艾琳有些生疏地把胳膊穿过背绳，“怎么样？绳扣位置合适吗？还用再紧一点吗？” 艾琳拽了拽肩膀上的绳扣，背起画框在桌子上走了两圈，很满意地点点头：“不用，很合适！” “重吗？” “一点都不重，我力气很大的！”艾琳说着，还背着画框在桌子上原地蹦了蹦，紧接着便开始绕着桌子边缘一圈圈小跑起来。 小小的人偶（66.6cm），背着一个几乎和她身高相当的油画框在桌子上跑来跑去，这一幕看上去多少有点……奇奇怪怪的。 但于生看着这一幕，渐渐地却笑了起来。 因为他看到艾琳也笑了起来，人偶似乎摆脱了刚才糟糕的心情，正逐渐开心起来。 她比于生想象的还要乐观。 “还是挺轻巧的嘛！”艾琳在桌子边缘停了下来，笑着对于生说道，“这样就不担心‘距离’的限制了，我真聪明！” “你乐观倒是真的，”于生由衷感慨道，“我还以为你得沮丧好一阵子。” “人得向前看嘛——人偶也一样，”艾琳高兴地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又沿着于生的胳膊爬到后者的肩膀上——这一次她爬的没有刚才那么灵活，因为还要留意身上背着的画框，防止在椅子上磕磕碰碰以及撞到于生的脑袋，“和之前比，好歹是能自由活动了，背着就背着吧，正好留在画里的这家伙好像也不希望我离太远……走吧走吧，咱们下楼，你还没吃晚饭呢——我要看电视！” 于生怔了怔，微微侧过脸，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正满脸笑容，似乎对未来充满期待的人偶。 “好，做饭去，”他抬手扶着艾琳，从椅子上起身，“然后今天晚上就开始研究返回山谷的那条通道。” “嗯，”艾琳也显得斗志十足，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意气风发地抬手往前一指，“驾！” 于生顺手就又把小人偶从肩膀上提溜起来了：“我把你扔下去了啊。” 艾琳顿时缩着身子：“别别，刚才就是气氛到这儿了……” 于生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把人偶重新放在肩膀上扛好，迈步向前走去。 窗外已经夜幕渐沉，老城区的路灯在夜幕中次序点亮，朦胧而温暖的灯光流淌在老街旧巷中，透过窗子，弥漫而来一片宁静。 “于生，外面彻底天黑了哎。” “对啊。” “嘿嘿，有点期待……” “期待什么？天黑？” “不是，就是有点期待，跟天黑没关系~” “……不懂。” “嘁。” 第42章 兴奋的艾琳 老城区，梧桐路深处的某栋出租民房内，身高将近两米的壮汉正窝在对他而言显得有些局促的单人沙发上，低着头仔仔细细地保养着自己的装备。 那是一把光束匕首，暗红色的刀柄上镶嵌着细小的水滴状晶体，晶体接续成线，贯穿整个机身，整个刀柄显然是根据使用者的情况量身定制，在壮汉那宽大的手掌中显得格外合适。 壮汉手掌翻转，将匕首在手心里旋转了几圈，又随手将其启动，伴随着轻微的嗡嗡声，一道淡蓝色的明亮光刃骤然点亮，在空气中划过一道灼热的弧线。 “你悠着点，别把茶几划坏了——我回头还得跟局里打报告赔钱，”李林拿出一个怀表摆弄着，抬头看了对面的徐佳丽一眼，“……这玩意儿挺帅。” “帅吧？拿命换的，”壮汉嘿嘿一乐，脸上带着得意，“我从深度l-3的‘风车磨坊’里救了个阿尔格莱德星界贵族——单枪匹马，那之后他送我的。这玩意儿私人订制，最好的铸造工匠，最好的辉金水晶，在阿尔格莱德人的地盘上甚至能当骑士勋章使。” 李林有点好奇：“有什么用？” “……大气层内交通购票不用排队，去医院走绿色通道，动物园免票——仅限节假日。” 李林听得有点呆：“还挺……实际的，我以为那帮神神叨叨的阿尔格莱德人干什么都要讲究一堆仪式和象征性。” “他们平常确实都挺神神叨叨的，但再神神叨叨也得过日子不是？”徐佳丽耸了耸肩，接着又有点抱怨，“哎，在交界地行动还是有点麻烦，有好多装备都不让带过来，我还有把链锯剑呢，结果来之前被评了个危害隐患，现在还锁在海关的柜子里……” 李林想了想，刚想开口说话，却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紧接着便与同样心有所感的徐佳丽一同看向出租屋的窗户。 渐渐暗沉的夜幕下，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窗台上——那是穿着暗红色外套的娇小少女，以一个颇为危险的姿势倚靠着窗框，一条腿还耷拉在窗台外面。 她好奇地看了屋里的两个男人一眼：“所以，这段时间你们两个就是这片街区的负责‘专员’喽？” “你是……”李林皱了皱眉，隐约猜到对方的身份。 “叫我小红帽就行，”坐在窗台上的少女摆了摆手，“来自‘童话’，你们局里雇我来的，这段时间在这一区域给你们帮忙。” “哦，那我知道你，”李林心说果然，脸上随之露出礼貌的笑容，“这两天我经常听到我们队长提起你，还有你对这一片的调查情况。我叫李林，理事会特勤局二大队行动干员。” 另一边的徐佳丽则上下打量了窗台上的少女两眼，闷声开口：“这地方可能藏着‘大家伙’，我还以为你们会派白雪公主过来，或者‘国王’。当然，我不是质疑你的狼群啊。” 跟还算新人的李林情况不同，徐佳丽显然跟小红帽不是第一次见面。 “白雪公主的破坏力放在这儿有点超标了——我们还不一定会撞上高危实体，”小红帽随口说道，“我一直在这片城区活动，最近也在调查梧桐路的异常情况，更熟悉一些。没事，反正白雪公主要赶过来也很快，真遇上‘大家伙’了，她随叫随到。”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从窗台上起身，对屋里的两人摆了摆手：“我过来就是跟你们打个招呼，我的联系方式你们应该都有，有情况打电话，拜~” 下一秒，少女的身影便骤然化作一道融化的影子，影子隐隐约约有着狼的形态，它从窗台跃下，眨眼间消融在夜幕里。 留下李林和徐佳丽在出租屋里面面相觑。 …… 吃完晚饭之后，于生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听着啪嗒啪嗒的声音在客厅和餐厅之间到处乱窜，一会在右边，一会在左边，然后又绕着沙发周围一圈一圈地兜着圈子。 他睁开眼睛，看到艾琳正在客厅和餐厅里跑来跑去，66.6厘米高的人偶背着个几乎跟自己身高一样的油画框，在地上到处乱窜得跟个小火箭一样快。 在艾琳开始第四次围着沙发绕圈子之后，于生终于忍不住了：“你就不能歇会？也歇歇你那双鞋。” 艾琳飞快地跑到于生面前，满脸都是兴奋：“我才不要！根本停不下来！我能到处跑了哎，到处跑！你看我还能爬到茶几上，还能从茶几上跳下来！” 话音未落，这人偶已经再次跑开，先是绕着沙发跑了半圈，然后又手脚并用地爬到了于生面前的茶几上，再几步助跑从茶几桌面跳到了于生腿上，后者刚想抬手抓住这个满地乱窜的家伙，艾琳已经灵活地往前一窜，又从沙发跳到了地板上…… 紧接着她又一溜烟地跑到客厅的电视柜下面，费劲巴拉地爬上电视柜，踮着脚使劲往上够着，成功按到了电视的开关。 人偶小姐欢呼了一声，转过头看着于生一脸兴奋：“我还可以够到电视开关！今后你不在家我也可以自己给电视断电重启啦！” 于生翻了个白眼，无奈地仰起头：“好好好，恭喜，你真棒。” 下一秒，他便感觉眼角有什么东西一闪——艾琳又飞快地从电视柜那边跑了回来，她一手抓着沙发套一手抓着于生的裤腿，三两下便爬到沙发上，坐在于生旁边。 小巧的人偶，盘腿坐在沙发上之后甚至还没有个靠枕大。 那幅油画杵在她背后，从比例看简直像堵墙一样。 但艾琳已经以惊人的适应性习惯了这幅画框的存在，不管是背着它跑还是背着它爬上爬下，包括背着它坐在沙发上的时候，都一点都没影响到她的行动——偶尔倒是会有些不可避免的磕磕碰碰，但人偶看起来也丝毫没有在意。 这让于生感觉很惊奇。 “你就不觉得带着它不方便？”他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平心而论，你要让我成天背着个门板到处跑，我可能没你这么快适应……” “我觉得还好啊，”艾琳高兴地在沙发上晃荡着身体，虽然打开了电视，但显然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在电视上面，“虽然刚开始有一点点不适应，但跑两圈就完全适应它的重量和尺寸了，而且怎么说呢……” 人偶忽然停了下来，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过了几秒才迟疑着开口：“就有一种……踏实感，背着它的时候就感觉后背很安全，很放心。你有过那种感觉吗？就是睡觉的时候一定要后背靠着墙，或者顶着被子垛之类的。” “我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了，但还是感觉很……不可思议，”于生看着身旁的小人偶，“我还以为你会对这幅画很抵触，毕竟这东西封印了你那么多年，现在你还要一直背着它。” “这倒也有点，”艾琳想了想，轻轻点头，不过很快便再度绽放出笑容，“但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既来之则心宽，只要今天能比昨天强，那就没什么可抱怨啦。” “是‘既来之则安之……’。”于生纠正道。 “差不多一个意思，”艾琳很洒脱地摆了摆手，她好像终于从刚才那种跑个不停的兴奋劲里平静了下来，这时候倒是想起正事，“好啦，我新身体适应差不多啦，该商量商量那只狐狸的事情了……” 于生点点头，不过很快便微微皱眉，看着现在只到他膝盖高的小人偶：“你还打算跟我一起去吗？” 艾琳一脸理所当然：“去啊，都说好的。” “就以这状态？”于生努力想把话说的委婉一点，但怎么想都没办法委婉，只好直话直说，“你还能打架吗？你现在踢我膝盖一下都得跳起来……” “我一脚给你踢粉碎！个子小怎么啦！”艾琳顿时有点炸毛，“谁告诉你我现在这样就不能打架了的！” 于生见状赶紧好一通安慰。 幸好艾琳的脾气一向来的快去的更快，她很快便安静下来，往沙发上一靠，双手抱着胸口：“不过你说的也是，我现在这样……正面打架多少还是受点影响的，你也不能指望一个60多厘米高的人偶可以替你挡枪是吧……” 说到这，她摇了摇头，忽然语气一转：“不过不必担心，人偶不止有正面战斗力，我的本事还多着呢——哪怕只有现在这种程度的‘自由度’，我能做的事情照样不少。” 她抬起手，像是要展示什么东西一般举在于生面前。 丝丝缕缕的漆黑丝线从她指尖蔓延开来，如诡异的蛛丝，如有独立的生命，在空气中蜿蜒生长，交织成网。 “人偶的本事，大着呢！” 艾琳一脸得意。 第43章 艾琳的方案 艾琳确实拥有许多神奇的能力，这一点于生在跟着这个人偶下沉进入胡狸的梦境时就深深体会到了，但该说不说，这倒霉人偶平常拉胯的地方实在太多，以至于总让人有意无意地忽略掉这点…… “那么现在就剩下一件事了，最关键的部分，”于生坐在沙发上，一脸严肃地对身边的小人偶说道，“想办法重现那扇通往异域山谷的大门。” “你还是打算靠穷举法？”艾琳好奇地问道，“把你认为接近的‘频率’挨个试一遍？” 于生叹口气：“只能这样了，毕竟当初第一次进入山谷的时候我还没有真正掌握‘开门’的技巧，当时忽略了太多细节。” 艾琳扭头看着于生，小人偶似乎在努力寻思，片刻之后犹豫着开口：“其实……我有个想法。” 于生立刻往前凑了凑：“嗯？你有办法？！” “不一定可行啊，因为我也不理解你这个‘开门’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更不明白你一直提起的‘频率’是个什么意思，”艾琳在沙发坐垫上蹭蹭蹭地转过身，“不过根据我的理解，你其实是需要一个能够帮助你‘锁定’目的地的‘特征’？或者是某种导航信号？” “……大概能这么理解？”于生自己也有点不确定起来，“其实我也没搞太明白，毕竟整个过程都是我自己瞎摸索的，很多东西都是凭着‘感觉’来，但你这个‘导航信号’的说法倒是比较贴切——我在开门的瞬间，门对面所指向的地点是完全随机的，但如果我能准确地‘记忆’起门对面的某种‘特征’，通道就会坍塌为唯一，大概是这样的过程。” “那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能在‘胡狸’那边留个导航点，你就可以直接复现通道了？” “应该是，”于生点了点头，但又有些疑惑，“可上哪去弄这么个导航点？现在发愁的就是找不到通往山谷的路，但凡能在那边留个导航点那也就不用愁了啊……” “从梦里呢？”艾琳忽然说道。 于生一愣，紧接着隐约明白了人偶的意思。 艾琳则继续详细解释着：“上次和你一起沉入胡狸梦境的时候，我已经跟她建立了微弱的联系，而如果这种联系更进一步，或许我就能链接到她的感官上——我再拉上你，到时候你就可以直接通过胡狸的感知接触到那座山谷的气息，这是不是就相当于建立‘导航点’了？” 于生一愣一愣地听着艾琳这个计划，越听越觉得这个人偶脑洞大开的想法……好像真的可行？ “这个过程有两个难点，”艾琳则还在继续说着，“第一，是需要胡狸自己的配合，她必须愿意向你敞开心智才行，但这个问题应该不大，好好跟她说明白就行，她对你应该是信任的，第二个难点则有些……危险。” 于生没有打断，只是用眼神示意艾琳继续说下去。 “第二个难点，现在胡狸的心智里不只有她自己，”艾琳的表情稍稍严肃起来，看着于生的眼睛说道，“实体-饥饿已经深入到她的心智底层，所以一旦你跟胡狸建立起深度连接，也就相当于和实体-饥饿建立了同样的连接……我不确定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虽然理论上短时间的接触你应该是能抗住的，但就怕饥饿的力量在你心底扎根，到时候真的进入山谷跟那个怪物对上了，在你心底扎根的那部分影响随时可能会爆发出来……” 于生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旁边艾琳一看他不吭声了，眼睛转了两下就反应过来，立刻从沙发上站起身叉着腰（但还是没有于生坐着高）：“你别想着到时候先死一死看能不能把影响清空啊！我告诉你你这个倾向很危险，万一死去活来都甩不掉那你乐子大了……” 于生顿时有点尴尬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我也没说……” “我都看出来了！” 于生：“……” 这人偶平常脑子不怎么好使这时候直觉这么敏锐干什么！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任何情况下都把‘死一死’的想法往后放，”于生被艾琳那双猩红的眼睛盯的浑身别扭，只能投降地摆摆手，然后强行把话题拉回正轨，“但我还是决定按你的方案试试，跟‘实体-饥饿’直接接触的风险确实存在，但我觉得……值得冒险。” 艾琳猩红的双眼继续盯着于生，又看了好几秒后她才开口：“行吧，看样子你真的很想把那只狐狸救出来，她的情况也确实不能再拖了，那就这个方案。” 但就在这时，于生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啊？” “我不一定能梦到那个有胡狸存在的梦啊，”于生摊开手，“昨天晚上我甚至都没做梦——我又不知道该怎么控制自己的梦境。” 听到这个，艾琳反而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得意和炫耀。 “我能啊，”小人偶得意洋洋地双手抱胸站在沙发上（66.6cm），“你只管做梦，剩下的交给我就行——我跟你讲，摆脱了那幅画的束缚之后，我现在简直强的可怕！我自己都害……” 话没说完，于生在沙发上调整了一下姿势，沙发坐垫随之变形，站在垫子边缘的艾琳紧跟着就脚下一晃，“哎”一声刚喊出口就从沙发上栽倒了下去——然后被背上的油画框卡在了沙发和茶几之间，整个人挂在画框下面。 人偶挂在画框下面张牙舞爪，仿佛要飞起来咬人。 骂的可难听了。 于生伸手把画框拎了起来：“我看你这束缚还挺严重的啊。” “你乐……你再乐我不帮忙了！”艾琳两只胳膊卡在画框的背带绳之间，随着于生拎起画框的动作而挂成了个十字，“你给我放下来！你给我……哎哎，胳膊，胳膊上关节卡住了！你给我掰一下……” 于生无语地看着艾琳，随手把她从画框上摘下来，开始一边忍受着人偶的咋咋呼呼一边给她往回掰被卡住的关节。 夜深时分，于生做好了入睡的一切准备。 艾琳却还在他的床上跑来跑去，仿佛一只四处乱窜的小火箭。 “我说你，这时候都不能安静会？”躺在床上的于生看着正在自己旁边上蹿下跳的艾琳，满脸无奈，“我要睡觉了。” “你的床好大啊！”艾琳高兴地跑到床头附近，又蹦到床头柜上，抱着柜子上的台灯一阵摇晃，仿佛完全没听到于生在说什么，“哎哎，这个台灯比我矮！于生你看！这个台灯比我矮哎！” “我下次再买个小夜灯，比你更矮！”于生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伸手把艾琳从自己的台灯上摘下来，“你是不是忘了该干什么了？再这样我把你锁衣橱里了啊！” 艾琳这才终于安静下来，讪讪地笑着：“我这不就有点兴奋嘛……好好好，你睡你睡，我不捣乱了。” 于生身心俱疲地叹了口气，把艾琳放下：“去帮忙关个灯。” 人偶理直气壮：“够不着！” “……搬个椅子！” “哦。”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了。 于生长长地呼了口气，在黑暗下来的卧室中享受着这片刻的清静，开始努力调整状态，尝试入睡。 然后一扭头，就看到黑暗中两只血红发亮的眼睛在床边盯着自己看。 艾琳整个人都挂在床沿上，跟个树袋熊似的抓着床垫，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于生。 “……你这样我更睡不着了，”于生一脸无奈，“话说你为什么非要来我的房间？你之前不是待在一楼都能进入我的梦境吗？有必要跟过来？” “离得近信号好。” 人偶理直气壮，一开口就跟胡扯的一样真。 但她好歹是理解了于生的意思，终于从床沿跳下去，跑到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于生又叹了口气。 他知道艾琳还在看着自己，也不知道这个人偶脑子里（如果有的话）究竟在想些什么，但目测起码今天晚上是赶不走了。 他只能努力无视了从黑暗中传来的猩红注视，尽可能地屏除杂念，酝酿睡意。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床上折腾了多久——或许一个小时，或许更久。 当困倦累积到极点，他才终于昏昏沉沉地陷入一片雾蒙蒙的黑暗。 梦境降临了，而在梦境的薄雾中，传来艾琳轻细的声音：“你终于睡着了……来，走这边。” 于生下意识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于是下一秒，薄雾消散，黑暗中则浮现出光影。 他真的又一次看到了那片暗沉沉的旷野，阴沉的天空笼罩在大地上，远方是无名的小丘，而银白的妖狐仍旧在旷野中沉睡。 于生向前走去，而紧接着，他便注意到了漂浮在自己身旁的“引导者”。 那是正在引导他梦境的艾琳。 于生停下了脚步，神色有些异样地看着半空中的油画。 油画中的艾琳跟他大眼瞪小眼。 于生：“……我怎么觉得这幅画才是你的本体！” 艾琳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环视四周，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哎我怎么又进画里了？！” 第44章 吞没 古朴的黑色油画框漂浮在暗沉沉的梦境世界里，油画中封印的人偶少女对当前的情况一脑门子问号。 “这不应该啊！我都脱离这玩意儿控制了，在现实世界还有了个身体呢！”艾琳在油画里一圈一圈地兜着圈子，“在‘外面’的时候必须背着这幅画走我就认了，就当随身多个行李，这怎么在梦境世界里反而情况更糟了……理论上入梦之后不是应该更自由吗？” 她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于生。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也觉得你入梦之后应该更自由的，”于生一摊手，“我还想看看你一米六七是啥样呢，结果还是个纸片人。” 艾琳显得很是烦躁，都没了跟于生斗嘴的兴致，在绕着画中那把椅子兜了不知多少圈之后，她终于认命地坐回到了椅子上，又顺手抓起那个毛茸茸的玩具熊，在怀里使劲乱揉一通。 “现在又跟这家伙关在一起了……不过，也行吧，好歹在现实世界确实有了自由活动的能力，梦境世界也没那么重要，嗯，没那么重要。” “……我有时候还挺羡慕你的乐观的。”于生由衷地感慨了一句。 艾琳立刻向他龇了龇牙，但不管是在现实还是在梦境里，她这些龇牙咧嘴的威胁都从来没什么威慑力。 于生则迈步绕过飘在空中的油画，来到沉睡中的银狐面前。 “接下来呢？还是跟上次一样，我躺在她尾巴上？然后咱俩一块‘沉’下去？” “还是跟上次一样，不过这一次，连接会更‘直接’，我会想办法让胡狸的意识维持在接近清醒的状态，这样方便你跟她交流，以及之后感知她周围的情况，”艾琳说着，漂浮到了于生身旁，“但与此同时，‘饥饿’也会注意到你，它会来找你……这之后发生的事情，我就没办法帮你了，意识层面的接触与争斗，只能靠你自己。” 说到这，她顿了顿，似乎是为了让于生放心，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能当最后一道保险，一旦感知到你的精神急剧失稳，我会强行把你‘拽’出去，还是跟上次猛醒那样难受，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说真的，着实不想再来一遍了，”于生顿时叹了口气，不过还是很快点了点头，之前的决心丝毫没有动摇，“行吧，那就开始吧。” 他再次在胡狸的大尾巴之间找了个安稳的凹陷，随后接住了从半空直接跳下来的艾琳，一人一画，倚靠着狐尾，在这昏昏沉沉的梦境中再次向下沉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上次的连接基础，这第二次下沉的过程比于生想象的还要迅速和顺利，他几乎只感觉眼前恍惚了一下，等视角稳定下来的时候，便已经看到了妖狐少女的身影。 她正静静地蹲在一片碎石之间，呆呆地望着前方的什么东西。 于生的视角来到胡狸身后，顺着对方的视线向前看去—— 他看到一片巨大的残骸，像是某种大型飞行器坠毁之后的样子，扭曲的金属骨架与断裂的甲板间依稀还能看出它曾经的恢弘气势，而又有淡淡的光华，就像不散的灵息般在那支离破碎的残骸之间缓缓游移。 整座残骸坠落于山脚，坍塌之后又熔融的山岩几乎将它吞噬、融合成了山体的一部分，哪怕只看一眼，也能看出当年这是一场多么惊人的撞击。 如果当初搭乘它的都是普通人类的话，或许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幸存的人。 于生惊愕地看了那坠落现场一眼，但并没忘记自己来此的本来目的，他靠近妖狐少女，轻声开口以防惊吓到对方：“胡狸。” 胡狸头上的耳朵瞬间激灵一下子支棱起来，然后猛地起身环视四周，似乎想看到声音的来源，在搜寻未果之后才迟疑着回应：“……恩公？” “是我，你别找了，我在直接与你的意识联系。” “恩公！你真的在！我还以为，上次是听错了……恩公？这是，怎么回事？”胡狸脸上露出惊喜的样子，她仍旧下意识地用目光搜寻着四周，“我，我在山谷里发呆，但突然就，到了这个地方，我在，做梦？是做梦吗？” “是，我……这边用了些手段，强制引导了你的梦境，只有这种情况下我才能联系到你——但现在不是解释细节的时候，”于生飞快地说道，“听着，胡狸，我要去救你，为此需要开启一扇特殊的门，这需要你的配合——你相信我吗？” “来，救我？”胡狸怔了一下，忽然间反应过来，立刻摇着头，“别，别过来，恩公你好不容易才出去，这山谷怪异得很，进来就很难逃出去了！你，不要来！千万不……” 于生打断了有些慌张的少女：“我有办法！胡狸，听着，我有办法，我已经找到了稳定进出那座山谷的方法，现在只需要你帮忙配合打开那扇门就可以，不用担心那个怪物，我能对付它——明白了吗？我很厉害的，而且我这次还找到了帮手，也很……嗯，厉害。” 于生想办法安抚着胡狸，努力想让对方放下心来，而胡狸脸上却浮现着一丝迷茫，她的思维迟缓，似乎要很艰难才能跟上于生的话语，过了好一会，也不知道听懂了多少东西，她才疑惑地开口：“所以，恩公也是仙人？” 于生根本不知道胡狸是怎么思维跳转到这一步的。 但他可以是。 “很厉害的仙人。”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可靠一点。 于是妖狐少女便笑了起来。 “恩公，要我，怎么做？” “你不用做什么，只要接下来用心感知四周就行，你会感觉到有人在心底窥探，甚至感觉到有人在通过你的眼睛看着周围——不要抵触，那是我。” “嗯，好。” 于生心底微微松了口气，与胡狸的交涉比想象中的还容易，那接下来……他就只需要面对第二个问题了。 “艾琳，”他在心中轻声呼唤着，“开始吧。” 下一秒，伴随着轻微的恍惚，于生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牵引。 一种全新的“连接”出现了，建立在他和胡狸之间，与此前通过血液建立起来的那种隐晦联系不同，他能明显感觉到新建立起来的这种连接更加茁壮，也更加……粗暴。 他的一部分意识直接脱离了控制，被融合进了一系列全新的感知，就如同神经忽然连接上了一整套额外的肢体，尽管那种传递而来的感觉有些模糊和迟滞，他仍旧……开始感觉到胡狸周围的气息。 冰冷，腐朽，带着一种万物衰颓的腐臭，风在山谷中动荡，吹过黑暗的树林。 夜幕永恒，饥饿长存。 妖狐少女站在树林中，瞪大了眼睛努力看着周围。 她其实根本不理解恩公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就这样瞪着眼睛观察四周到底对不对，她只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尝试完成于生吩咐的事情。 而后，她感觉到了恩公的提到的那种“联系”。 她吓了一跳，但她没有感觉到恶意。 胡狸一向能敏锐地感觉到哪怕是最细微的恶意，但这一次，没有任何恶意传来。 她只感觉有些许安心，甚至……肚子都好像没有那么饿了。 …… 当那排山倒海的饥饿感与压抑在饥饿深处的疯狂之潮向自己涌来的一瞬间，于生仿佛感知到了一股劈头盖脸砸向自己的巨浪——如漆黑夜幕中一座坍塌下来的大山，饥饿与狂乱宛若实质，宛若庞大的阴影，宛若凝固的黑暗，几乎瞬间便淹没了他的每一寸感知。 于生甚至根本没来得及呼唤艾琳的名字，只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努力记住了从胡狸那里传来的、关于山谷的“特征”，随后便被这股狂乱的黑潮彻底淹没。 然而黑潮深处，他发现自己仍旧维持着清醒。 饥饿啃咬着他的灵魂，他的灵魂便枯萎死去，于生在黑暗的狂潮中看着“自己”眨眼间被吞噬，而他的视角宛若一个冷漠的旁人。 饥饿退去，枯萎死去的灵魂又一次醒来，于生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一时间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又经历了一次“死亡”，亦或者只是产生了一瞬间被吞噬的错觉。 他在黑暗深处游荡，感觉不到时间流逝，也感觉不到空间的尽头，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在移动。 他只能感觉到……有视线始终落在自己身上。 不是一股视线，而是这整片黑暗混沌，都是那视线的一部分。 他就像一粒渺小到只有针尖大的沙尘，被漫无边际的饥饿目光注视和淹没着。 而后又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窥见那黑暗深处……有浮动的庞大肢体，抑或阴影。 第45章 接触，扎根 于生的心智浸没在庞大而无可名状的黑暗之潮中，这片由饥饿的“本体”所投射出的阴影比他想象的还要规模惊人，而这庞大的规模却又正像是“饥饿”本应有的姿态——那是悬浮在所有生灵头顶，深埋在所有生灵心底的，最巨大、最原始的恐怖。 而后，他在这阴影的深处察觉到了那个正缓慢漂浮蠕动着的……“实体”。 他很难说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它仿佛有无数的触须和臃肿增生的血肉团块，其本体的每一部分又在不断改变形态，甚至像是在随着于生的注视而实时坍塌出新的结构或缺口，它的表面一片漆黑，然而在那些触须交织的深处，却又仿佛隐藏着不断变幻的色彩，带着让人心智渐渐迷失的错乱质感。 而在于生察觉到那东西的一瞬间，那东西也察觉了于生的存在。 根本来不及反应，那东西内部眨眼间便蔓延出了无数新的触须和分支结构，饱含恶意的触须瞬息而至，猛然缠绕上了于生的心智。 于生感觉有一万个声音在自己的“头脑”中轰然炸裂，他无从抵挡和躲闪，自己的心智便已经和某个更加庞大的东西建立了无可挽回的联系，那东西在他的意识深处嘶吼着，传递着狂乱而又可怕的念头，但下一秒，于生便察觉到那东西似乎并没有真正的理智和思维—— 那只是某种庞大而野性的“本能”，而他所感觉到的那些狂乱意念和蛊惑，只是这个庞大本能为了“捕猎”而拟态出的工具。 那来源于它曾经吞噬过的那些生灵，是他们在饥饿尽头的疯狂与绝望，是那些受害者临终哀嚎的残响，这一切共同汇聚成了这怪物全部的恶意，让这个原本只是本能聚合体的东西逐渐成长到了今天，甚至变成了一个会主动“觅食”，主动蛊惑和逼迫猎物的强大“实体”。 而它还在飞快成长着，原本只是拟态出的思维能力，现在正逐渐变成它真正的“思想”！ 现在，它开始尝试拆解于生的心智，尝试将眼前的不速之客也化作自己新的“养料”。 心智渐渐“溶解”的感觉传来，于生觉得自己正在被迅速“消化”，在变成那怪物的一部分，他拼尽全力尝试挣脱那些缠绕着自己的触须，却发现自己挣扎的力量越强，那些触须的力量也跟着变强！ 而就在这时，于生忽然感觉到了什么。 他猛地看向那片在黑暗中不断蠕动的庞大实体，下一秒，他便看到那黑暗深处的斑斓色彩中突兀地浮现出了无数双形态各异的眼睛，而其中一双眼睛……是他的。 他又感觉视野一阵摇晃，在黑暗中又看到无数触须向前延伸，触须的尽头缠绕着一个正在不断挣扎的人形虚影。 他感觉那怪物正在消化和吸收自己。 他感觉自己正在吞噬什么东西。 他在进食。 他在进食。 就在于生几乎无法分辨自己的视角到底在何处，无法再分清自己与那怪物之间的界限在何处的时刻，艾琳的惊呼声突然从黑暗深处隐隐传来—— “卧槽？！” 下一秒，于生感觉到了猛烈的下坠。 上次那难受至极的猛醒经历，他瞬间再来了一次。 于生猛然睁开了眼睛，头脑中剧烈的刺痛、轰鸣以及浑身上下传来的痛楚眨眼间淹没了所有的感知，他翻过身，扶着床头柜剧烈干呕，甚至想要把自己的心脏都吐出来，却什么都吐不出来，而一直过了漫长的十几秒钟，这可怕的后遗症才终于渐渐消退下去。 于生扶着床头柜，艰难地撑着自己起身，看到熹微的晨光正透过窗帘洒进室内，看到背着画框的人偶正坐在自己的床上，小小的脸上带着大大的不安和紧张。 “你没事吧？！还是你吗？”艾琳手脚并用地蹭蹭蹭爬了过来，抓着于生的胳膊使劲摇晃，“还记得我是谁吗？” “别晃，别晃，还晕着呢……卧槽，怎么全身疼……”于生赶紧打断这个人偶，“我醒了，艾琳，我没事。” 艾琳瞪着眼睛看了于生好几秒钟，这才终于松开手：“你吓死我了你！你你你……你突然就跟死了一样，心智反应都消失了！然后又突然活过来，整个心智乱成一团，我都不知道自己叫醒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艾琳一连说了好几个“吓死我了”，显然真是被吓得够呛，于生却很难有多余的精力去安抚这个小人偶，与“饥饿”建立深度链接所带来的巨大冲击仍旧残留在心底，甚至仿佛仍旧残留着一片庞大的阴影，于生努力摆脱着它的影响，靠在床头上喘息了很久，才终于让头脑彻底清醒过来。 “艾琳，那东西很危险。”他说道。 小人偶站在于生肚子上：“我当然知道危险啊！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了那东西危险！” “不，我是说那东西比你所知的还危险——它就快真正地学会思考了。” 艾琳瞪着眼睛愣住了。 “它原本只有本能，是在吞噬了无数心智之后，它才学会了逼迫和蛊惑的手段，”于生靠在床头，注视着艾琳的眼睛，“简单粗暴的猎杀只能得到有限的‘养分’，将一个心智逼迫蛊惑到发疯则能够得到惊人的‘营养’，那东西不是一开始就懂得这些的，它是渐渐学会的，而现在……它几乎就要出现真正的思考活动了。” 艾琳脸上终于渐渐露出一丝惊恐之情，但紧接着，她却忽然反应过来了另一件事。 “你怎么会知道？！”人偶猛地凑了过来，脸几乎贴着于生的鼻尖，“你……” “……我和那东西建立了深度链接，比我们一开始计划的还要深，”于生没有隐瞒，“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甚至成了那怪物的一部分……于是在黑暗深处，我看到了它最原始的形态，以及它不断成长的秘密。” “卧……卧槽！”艾琳几乎整个人跳了起来，紧接着便是一阵疾风骤雨版的哔哔，“我早就说过这不行！这很危险！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还非要试试，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完犊子了啊！肯定扎根了啊！你都不是被盯上了，你都被它啃了啊！‘饥饿’绝对在你心智里扎根了啊啊啊啊——完啦！都-完-啦！” 小人偶咋咋呼呼的动静越来越大，在床上和于生肚子上到处乱爬，于生几次想打断都未果，到最后不得不强行把她提溜到了半空来让她安静下来：“冷静点，艾琳，你冷静点。” “冷静个x哦！‘饥饿’已经在你心底扎根了！你自己都一点不带紧张的吗？！”艾琳在半空晃晃悠悠，“它会在你的心智中成长，越长越大，然后‘砰’！你就完犊子了！哪怕你躲在现实世界也一样！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别说你会复活！这玩意儿扎根在你的心智里！你的身体能更新，心智也能吗？你确认死了再活就能摆脱这种‘扎根’吗？” 于生当然知道这一切，但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心底却无半点生命正在走向倒计时的危急感，甚至连最近越来越灵的“灵性直觉”都没有向自己示警。 他只是从理智层面上知道情况危险，心中却充盈着一种反常的平静。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把这种平静表现得太过，那样艾琳会更加抓狂的。 “只要在那之前消灭了‘饥饿’……我是说，杀死那个对我产生影响的‘实体实例’，就不会有问题了，是吧？”于生尝试着转移艾琳的注意力，“‘扎根’的部分需要一定时间才会爆发出来，我们还有时间。” “时间……对，还有时间，赶快，要赶快！”艾琳果然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同时也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自己正被抓在半空，“你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咱们立即就出发，去干掉那个‘实体实例’，对对对，马上就走，趁你还没什么感觉……” 于生轻轻呼了口气，把艾琳放到床上，准备起身下地。 但他的动作刚一放大，立马就感觉到一阵阵酸痛从四肢百骸传来，登时倒吸一口冷气。 “嘶！怎么这么疼……”于生错愕地低头看着自己，“我明明记得上次‘猛醒’之后很快后遗症就消失了啊……而且那时候身上也不疼的，我这怎么感觉跟被人打了一样……” 他这边说着，旁边前一秒还着急忙慌的人偶却忽然安静下来，然后艾琳一边不动声色地朝床尾爬一边小声嘀嘀咕咕：“有……有时候‘猛醒’也是会产生一些肢体上的后遗症的嘛……” “不对！”于生一下子反应过来，扒拉开自己的袖子，“我就是被人打了——我胳膊上还有牙印！” 艾琳这时候已经爬到床尾了：“你睡觉磨牙，自己啃的。” “这么小的牙印你说是我自己啃的？” “我这不是为了叫你起来吗！常规手段叫不醒那不得用点非常规的？” 艾琳站在床尾双手叉腰理直气壮，然后扭头跳到地上，撒丫子就往外跑！ 第46章 门开大了 艾琳这扭头就跑的决断倒是有点出乎于生意料，而且小人偶两条小短腿倒腾起来也着实挺快——但可惜的是，她现在总共只有66.6cm高。 一个六十多厘米高的人偶，两条小短腿倒腾出残影来也就那样，而且还没等跑到门口，她后背的画框就卡在了旁边的椅子腿上——她本来是想从椅子下面钻过去的，结果忘了背后还背着东西。 于生慢悠悠走了两步就把还在半空中使劲倒腾的艾琳抓了起来。 “不带你这么记仇的！”艾琳使劲挥舞着胳膊对着空气拳打脚踢，“而且我那不是为了叫醒你吗！虽然我承认方法是过于有创造力了点，但你最后不还是醒过来了吗！哎你给我放……” “我又没说要怎么着，”于生笑着打断了艾琳，随手把小人偶放在了地上，“只是想跟你说一声，下次别咬这么狠了，以我这恢复力都恢复了这么长时间还疼，你这多少带点打击报复——当然如果能不咬那就更好了。” 艾琳一愣，倒是颇感意外：“啊，你没生气啊？” “废话，我又不是不识好歹，”于生撇撇嘴，扛着艾琳便往门外走去，“现在去做好准备吧，我们该出发前往那座山谷了。” 艾琳站在地上有点发怔，看到于生走远才赶忙倒腾着追上去：“那边的‘特征’都记清楚了？” “清清楚楚。” …… “我现在觉得这地方其实还挺和平的，”徐佳丽坐在窗户后边，啃着李林早上买回来的煎饼果子，眼睛看着外面的街道，颇为感慨，“真好啊，比不法星区安逸多了，街上也没有天使教徒……” “那跟你出外勤时候的战斗强度比起来这边肯定安逸，”李林坐在徐佳丽旁边，捧着杯热豆浆吸溜着，“就当半个休假吧，反正任务只是盯梢，真出现什么不得了的玩意儿了，局里自然会派支援过来。” “但我看‘小红帽’一直都紧张兮兮的，”徐佳丽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才多大孩子啊，绷得跟个拉紧的弹簧似的——我当初刚从‘站台’出来的时候也跟她一样。” 窗外不远处，临近一栋建筑物的屋顶上，穿着暗红外套的少女正隐藏在角落里关注着街道上的动静，嘴里叼着根火腿肠，狼群的虚影则在她身边的空气中时隐时现。 似乎是察觉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小红帽”机警地抬头朝李林和徐佳丽所在的窗口看了一眼，确认没什么情况之后她轻轻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街上，便从旁边放着的书包里抽出几个本子和纸笔来，开始埋头写作业。 狼群则代替她继续监视着街上的情况。 李林看着不远处屋顶上的暗红身影，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我倒是经常听说‘童话’这个名号，但亲眼见过的组织成员就这一个……这看着还未成年呢吧？就跑出来干这么危险的工作啊？” “‘童话’里有一多半的成员都跟她差不多年纪，而且差不多来自同一个地方，”徐佳丽叹了口气，“都是倒霉的孩子。” 李林一听顿感惊讶：“都是？为什……” “因为孩子才容易陷入‘童话’，而成年之后的组织成员又往往很难在‘童话’中活下来，”徐佳丽摆摆手，“真感兴趣的话回头去档案室自己查资料吧，你别当着她面跟她打听这个。” 李林从同事的态度中觉察了什么，他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便暂且将注意力又放回到了外面安宁平和的老街巷中。 “看样子今天也不会有什么情况了。”他微微呼了口气，继续吸溜豆浆。 徐佳丽：“我没吃饱，你泡面呢？我拿一包。” “里屋的床底下——自己烧开水啊，烧水壶在厨房里，客厅那个饮水机不好使，不出热水。对了，顺便给我也泡一包。” …… 于生看着站在门口的艾琳，一脸怀疑：“这就是你的准备？” 艾琳站在玄关里侧的穿鞋凳上，努力挺起胸膛好让自己显得更有实力一点，她手里则抓着一把从厨房里拿出来的菜刀——菜刀很大，握柄并不适合小人偶的手掌，所以她得用两只手来抱着刀柄才能拿稳。 “我这不是有备无患嘛，多个护身兵器心里踏实一点，真打起来你就看我的超强魔法力量就行了。” 听着人偶信心十足的吹嘘，于生脸上抖了一下：“那你还不如拿个水果刀，对你而言还好抓一点。” “水果刀没气势。” “就你这身高，你拎个屠龙刀也没气势啊！”于生一脸无奈，“我跟你讲你过去之后别把它给弄坏了啊，这把刀我还挺喜欢的，切肉特别好使。” “行了行了絮絮叨叨的，哪这么多担心的，”艾琳两只手拎着菜刀，不耐烦地白了于生一眼，“赶紧开门吧，怎么说也先确认一下对面是个什么情况。” 于生见状，不再多说什么，而是转身握住了大门的把手，与此同时又确认了一眼脚边堆放着的东西。 那是给胡狸送去的食物。 在此前进入异域的时候，他随身携带的东西以及手里拎着的垃圾袋也被一并带过了大门，但这一次他要尝试携带的东西却多得很——除了一大堆食物之外还多了个艾琳，而多了这么多“负载”，到底能不能成功他自己心里其实也挺没底。 测试当然是测试过的，但也只是在家里短距离开门测试过，而前往“异域”……这跟现实世界里小范围移动可不一样。 所以他只能多做准备，如果不成功，这次便也当做是一次测试。 于生穿了件格外宽大的外套，衣服内外的口袋里已经塞满了压缩饼干、面包和几罐八宝粥，而稍后开门的时候，他则会尽可能将门“撑住”，先把脚边的物资送过去，然后跟艾琳一起穿过通道。 为此，他还需要将门尽量“开大”一点。 他仍不知道这个过程的原理是什么，便只能凭着感觉来。 于生微微眯起眼睛，回忆着此前通过胡狸的感知所记录下来的、关于那座山谷的特征。 回忆着那寒冷的夜风，腐臭的味道，以及充盈在整片异域中的、啃噬骨髓般的饥饿感。 还有最重要的，灵性指引所需的“气息”。 这一切都化作开门时的“频率”，化作他想象中的、门对面的风景。 接下来，他尝试着把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一次开启大门上，他要开启一扇足够巨大，足够稳定的门，要足以把艾琳带过去，要足以把所有东西带过去，要准确抵达胡狸身旁…… 门把手微微转动了，寒凉的气息透过缓缓开启的门缝出入玄关…… 一条规模远超之前几次的通道建立了。 至于说这条通道的规模具体有多大？ 反正足够让特勤局的百里晴局长和所有的行动大队队长在办公室里发出尖锐爆鸣。 嗡—— 一种怪异而低沉的嗡鸣声骤然回荡在整个梧桐路街区，然而这嗡鸣声又远超普通人听力所能捕捉的极限，唯有那些经受过训练的、对“另一个世界”的力量有着超凡感知的人才能听到它在灵性深处产生的持续震颤。 正端着两碗泡面从厨房走出来的徐佳丽瞬间感觉到了什么，他错愕地抬头看着窗外，却看到窗外的天光正在迅速变暗，仿佛有一层厚重的帷幕正逐渐笼罩在整个界城上空，而在帷幕之下，窗外所有的建筑物都在逐渐变得透明、消失，一片朦朦胧胧宛若山谷般的怪异景色则在从原本的街区中“生长”出来。 窗外屋顶上正忙着补作业的小红帽也猛然抬头，狼群在阴影中发出了不安的呜咽，寒冷的风凭空吹了起来，卷动着她的数学题本。 前一刻还在感慨街道上平和安宁的李林“蹭”一下子就蹦了起来，一声“卧槽”字正腔圆：“卧槽！外面出状况了！！” 徐佳丽三两步就端着泡面跑到李林身后，紧接着立刻反应过来：“不对！出状况的不是外面！” 李林猛回头：“什么意思？” “是我们在‘观察’到变化——我们正在落入异域！”作为一名资深深潜员，徐佳丽瞬间判断出了情况，紧接着随手把泡面往李林手里一塞，第一时间冲向了自己的装备箱，从里面取出光束匕首和防护设备，“快联络局里，趁着信号还没……” 然而沉入异域的速度比徐佳丽想象的还要快。 某种远超他经验的“牵引”力量几乎转瞬间便将他和李林的感知彻底拖过了常识与理智的界限，他只感觉眼前一花，刚来得及拿起装备，便听到空洞的风声呼啸而来。 眼前所有的景色都变了，出租屋如幻梦般消散，而一片笼罩在夜幕中的山谷出现在他面前。 李林也只来得及看到眼前桌子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局长的电话号码在上面闪了一瞬间——而后，眼前便只剩下黑沉沉的石头，以及黑沉沉的树林。 两位特勤局干员茫然地抬起头，相互对视一眼之后，又听到身旁传来狼的低吼。 他们转过头，看到穿着暗红外套的少女正一脸严肃地站在旁边。 “我们落入异域了。”徐佳丽沉默一瞬，沉声开口。 小红帽轻轻点头：“我知道，从规模和特征判断，应该是‘旷野’类。” 李林看了看徐佳丽，又看看红衣少女，觉得自己也该说点什么。 他低头看了看，抬起手：“吃泡面吗？” 第47章 路分两头 “我们双脚着地！” 艾琳站在一块黑沉沉的大石头上，费力地用双手抱着菜刀，努力迎着夜风做了个自认为看起来很有气势的姿势，对着空荡荡的谷底嚷嚷了一声。 于生一指头戳在人偶的脑袋上，差点把她从石头上戳下去：“别咋咋呼呼的，还没找到胡狸呢，你再提前把‘饥饿’的注意力给吸引过来。” “那玩意儿又不是靠听觉感应的，”艾琳悻悻地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又紧了紧背着画框的绳扣，接着便抬头观察起周围的情况，“……还真是荒凉啊，而且跟你说的一样，阴森邪门得很，天上就像覆盖着一层什么东西似的。” “多加小心，”于生看了一眼个子小巧到几乎看不出任何战斗力的艾琳，虽然知道这人偶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能力，这时候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真有情况千万优先保护好自己——我是不怕死的，但你不一样，你我都不敢确定你这幅临时躯体一旦毁坏了，你的灵魂还能不能活下来。” “放心吧，我会保护自己的，而且说实话，‘饥饿’对我的威胁反而不大，”艾琳仰起头，“人偶一般不会受到心智方面的影响，而且更重要的——我不会饿。” “是，你不会饿，但平常倒是挺知道馋，我喝口水都得放你面前看两眼。”于生嘀嘀咕咕，看了一眼脚边。 带来的几个大塑料兜子都在，这让他瞬间松了口气——开门时那般谨慎和细致是应该的，他把所有的“负载”都送过了大门，这样一来，至少开头很顺利。 于生弯下腰，很轻松地拎起了那些对于普通人而言颇有些分量的食物，抬头看向前方不远处。 那座坍塌倾颓的破庙静静伫立在夜幕中，和自己离开时没多大变化。 “我们先去那边，胡狸应该就在这附近，我能感觉到。”于生轻声说道，迈步走向夜幕。 然后他刚迈了两步，就听到艾琳在身后咋咋呼呼：“哎你等会！慢点！我追不上！” 于生一扭头，就看到66.6厘米高的小人偶一只手拖着菜刀，一只手保持着身体的平衡，跟翻山越岭似的绕过了路上的几块大石头，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碎石遍地的谷底石滩上跋涉着。 普通人一步迈过去的障碍物她得爬过去，要么绕半天…… 于生无语地看着这一幕，忽然叹了口气，走过去在艾琳面前蹲下：“你还是坐我肩膀上吧——别说‘驾’啊！” 艾琳瞬间高兴起来，举着菜刀就朝于生跑过去：“哎！你真好！” 于生顿时一声大叫：“你先把那玩意儿收起来！刀刃换个方向也行！” 好家伙，一个眼睛血红的活人偶在夜色里举着菜刀就朝自己脖子冲过来，这一幕也太tm惊悚了点。 于生不怕死，但他怕。 …… “这是给咱们整哪来了，”李林在林中寒风吹来的时候打了个哆嗦，一种越来越强烈的不安萦绕心头，“这还是交界地嘛……” “异域，夜幕山谷，当前深度l-3，正在逐渐向l-4下沉，危险度评估……根据资料记录，在三级以上，”徐佳丽的声音从旁传来，这个身高接近两米的壮汉不知何时已经将便携式探深仪连接在自己的眼球上，这时候正一边环视四周一边根据脑海中记忆的资料飞快地说道，“这片异域的分类是‘旷野’——麻烦大了。” 李林眼睛慢慢睁大，在徐佳丽的提醒下，他终于也后知后觉地回忆起了曾经在培训中接触过的那些资料。 “旷野”类型的异域，规模大，没有明确边界，没有明确出口，需要满足特定条件或在特定时间、方位才能离开；l-3的深度，意味着这里基本已经与现实完全隔离，且运行着违背理智的规则，长期滞留还有极高可能遭遇精神和认知方面的侵蚀干扰；危险度三级，意味着这里存在明显的恶意，有什么东西盘踞在这里，会主动攻击并尝试杀死入侵者——其威胁是致命的，且无法通过“遵守规则”之类的方法来回避或对抗。 在这种级别的异域里行动，通常需要至少一整队的特勤局干员，十几个人，全副武装，且携带重型装备。 而且仅执行调查任务——换句话说，目标仅仅是收集情报之后活着撤离，而不是尝试对抗这里的实体，那需要更多的人手，或更资深的特种人员。 李林看着身旁，算上徐佳丽，现场一共两个特勤局干员，虽然其中一人是深潜员，属于专门对抗实体的特种人员，但事发突然，这位猛男根本没带多少装备。 旁边还有一个接外包活的未成年“灵界侦探”，据说是侦查型的。 命运一片完犊子啊。 “把手里吃的给那边那个小姑娘，”就在这时，现场经验最丰富的徐佳丽打破了沉默，一脸严肃地吩咐着，“李林，你和我用这个。” 李林迅速从“命运一片完犊子”的感慨中醒过来，毫不迟疑地执行着来自资深干员的指示，把手里两碗泡面直接递给了还有些蒙圈的小红帽，然后伸手接过了徐佳丽递过来的东西。 那是一支无针注射器，里面淡绿色的药液在夜色中微微泛着荧光。 理智阻断剂。 李林惊愕地抬头，看着已经把注射器抵在胳膊上的同事。 “这里生成的实体是‘饥饿’，具备精神攻击的倾向，”壮汉平静地说着，“听名字你应该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先打一针吧，后遗症虽然比雾化吸入器要大，但起码四十八小时内，能保证你不会失去判断力。” 李林点点头，“嗤”的一声，注射器中的理智阻断剂已经被他打入体内。 而一旁的小红帽则在听到“饥饿”的名字之后瞬间反应过来，她立刻上前一步：“等等，那你们赶紧把东西吃了，你们的身体还是普通人，我比你们能抗得多——而且我身上带着零食……” “听我的，”徐佳丽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这个身高将近两米的壮汉在夜色中伫立着，几乎比小红帽高出两个头来，他低头看着眼前的少女，神色异常严肃，“我知道你的情况。” 小红帽张了张嘴，终于没再说什么。 徐佳丽则拍了拍她的肩膀，低沉的嗓音中仿佛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这也是为了我们——你的狼群是我们对抗实体的最大指望，你要保持战斗力。” 李林看着小红帽在一旁的石头旁蹲下来，开始默默吃掉已经变凉的泡面，他转头看了身旁的同事一眼，神色中带着些许疑惑。 徐佳丽轻轻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陷入饥饿的话，她的狼会吃了她的。” 夜色中，狼群在树林里发出不安分的轻声呜咽。 寒风中，包含恶意的“注视”正在山谷里蔓延。 破庙的废墟里，于生与艾琳小心翼翼地搜索着。 那种无处不在的腐臭气息显得愈发浓郁，甚至如同有意识一般钻进鼻孔里，令人分外不快。 艾琳干脆停止了呼吸。 这一点让于生很是羡慕。 “你确认那个狐狸就在这儿？”艾琳一手抓着菜刀，一手抓着于生的头发，骑在后者的肩膀上伸长脖子使劲张望着，“什么都看不到啊……” “确认，”于生随口说道，“我跟她之间有一种微弱的联系，血液建立起来的——跟你也有，虽然你自己可能察觉不到。” “是，是哦？”艾琳有些怀疑地看了于生一眼，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好像是在寻思对方所说的“微弱的联系”是什么。 而就在这时，寂静的废墟中忽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声，打断了艾琳的寻思和于生的动作。 两人几乎同时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白色的身影小心翼翼地从一处坍塌的墙垛后面钻了出来。 银白的狐尾在夜色中轻轻摇晃，毛茸茸的耳朵在风中微微抖动着，从废墟里钻出来的妖狐少女瞪大眼睛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身影，等终于看清楚是谁之后，她立刻高兴地笑了起来。 “恩公！” 胡狸从破墙后面跑了出来，几乎如一道风般卷过路上的残砖烂瓦，跑到于生周围飞快地绕了两圈，然后才在于生面前停了下来，脸上带着纯粹的开心和一点不可思议：“你，真的来了！恩公，真的？” “是我是我，是真的，”于生同样开心地笑了起来，紧接着立刻便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我给你带了很多好吃的，今天开始不用饿肚子了。” 第48章 进食之日 妖狐少女瞪大了眼睛，看着于生放在地上的一大堆东西，好几秒钟就这么愣愣地站着，似乎压根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直到于生打开了一罐八宝粥，把食物送到她的嘴边。 “吃啊，都是给你拿的——不够还有。” 食物的香气，真正的，食物的味道。 不是石头，不是泥土，不是砖瓦和木头——不是梦中那些仅凭想象怎么也填不饱肚子的幻影。 胡狸的眼睛慢慢睁大了，而后就好像一下子从定个状态猛地活了过来，伸手一把抓过了于生手里的罐头，也不用勺子，直接就往嘴里灌，一边灌一边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呜声。 满满一罐东西，她甚至只用了十几秒钟便全吃了下去，然后便开始仔细地舔着罐头边缘，但很快她又露出了急躁的模样，因为罐头里面的东西她舔不干净——就在于生打算帮忙的时候，胡狸直接用手指捏着罐头用力一撕，伴随着一阵尖锐的金属断裂声，她竟硬生生把颇为结实的金属罐撕了个开口，然后一边仔细把它撕成连续不断的金属窄条，一边舔干净那上面沾着的每一滴食物。 “这里还有，”于生赶忙又从兜里掏了掏，摸出一块面包递过去，还有一瓶水，“你慢点吃啊。” 他眼前残影一闪，食物就已经到了胡狸手上。 妖狐少女狼吞虎咽地吃着，进食成了她接下来一段时间唯一在做的事情，于生和艾琳谁也没开口，废墟中只剩下了胡狸吃东西的动静，以及偶尔从她喉咙里发出来的，含糊不清的声音，仿佛是想要开口说话，却又不舍得停下进食。 而后，胡狸忽然哭了起来。 非常突然的，妖狐脸上流下了泪珠，她捧着面包往嘴里塞着，并没有抽噎，也没有哭出声，只有眼泪平静地沿着脸颊流淌下来，落在面包上，又被她塞进嘴里。 于生被这一幕吓了一跳，慌忙伸出手去在胡狸脏兮兮的脸上蹭着：“别哭啊，呛着风肚子疼，不哭了，还有呢，今后也有……” 胡狸这时候才好像终于清醒过来，有了多余的心力去思考别的事情，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于生，怔了好一会，忽然把手里的半块面包递过去：“恩公，你，也吃。” 于生赶紧摆摆手：“我来之前吃过饭了，不饿。” 胡狸却没有动，只是执拗地保持着动作，尽管这里所有的食物都是于生刚刚带过来的，但她还是执意要把手里的面包分给于生，就好像这样做对她而言有着什么格外重大的意义。 于生终于伸出手，接过了胡狸递过来的半块面包。 妖狐少女笑了起来，又从地上抓起一包压缩饼干，这一次她终于没有狼吞虎咽，而是在撕开包装之后小心翼翼的，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仿佛是要尽可能地延长这进食的过程。 她好像终于不那么饿了，哪怕是暂时的。 “好吃，”她小声说道，“恩公，好吃……” “‘好吃’前面别加‘恩公’，”于生顿时一激灵，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你……能吃饱就行。” “嗯嗯。”胡狸立刻轻轻点着头。 “可算缓过来了，”艾琳这时候才终于开口，她看着精神状态明显稍微稳定了一些的妖狐，神色间松了口气，“真得亏你能一直扛着啊……” 胡狸稍稍吓了一跳，她好像现在才注意到于生肩膀上的人偶——或者说现在才意识到这个66.6厘米高的家伙竟然能说会动，顿时露出惊愕的样子：“这个，是活的！？” 艾琳瞪大了眼睛：“……废话啊！我当然是活的！我刚才还帮你咬开一火腿肠呐！” “她是艾琳，是从爱丽丝小屋来的活人偶，”于生赶紧介绍着，“这就是我提到的帮手，别看她个子小，其实很有本事，我之前能从梦境里联系到你也是幸好有她帮忙。” 艾琳一手抱着菜刀，一手插着腰，在于生肩膀上露出很神气的模样。 胡狸想了想，她不知道活人偶是什么，也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一个这么小巧的“人形”还能说会动，但她明白过来眼前这是恩公的朋友，于是在几秒钟的犹豫之后，她便把手里的压缩饼干递了过去：“艾琳，你也吃。” 艾琳神气的模样顿时变得有点尴尬：“额……这个我不能吃，人偶不能吃东西……” 胡狸瞬间就把饼干收了回去，继续小口啃着。 艾琳：“……哎你就这么收走了都不带让一下的吗？！刚才你给于生分面包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人偶不能吃东西，”胡狸小声说道，“给你，浪费食物。” 艾琳鼓着脸开始生气，但没人搭理她。 于生这时候的注意力已经放在了周围那黑暗寒冷的夜幕中。 他能感觉到，随着自己的到来，山谷中的气息正在渐渐发生变化，那盘踞在异域中的“实体”已经活跃起来，而自己带来食物，让胡狸暂时摆脱饥饿的举动，已经刺激到了那个怪物。 他今天来，第一是为了救胡狸，第二则是要想办法解决掉盘踞在这里的饥饿实体——原本这并不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但现在他已经与那怪物建立了“联系”，又知道了那怪物正在逐渐学会思考，那就不得不想办法解决这个隐患了。 但不知为何，那怪物到现在还没有在自己眼前露面。 于生心中渐渐浮现出一丝疑惑，而就在这时，一阵隐隐约约的声音顺着夜风传来，传入现场每一个人耳中—— 那是遥远的狼嚎声。 于生和艾琳面面相觑，后者迟疑片刻：“于生，你刚才听到了吗？” “是狼的声音，我还以为听错了……”于生皱了皱眉，紧接着转头看向正在认真啃饼干的胡狸，“这地方有狼吗？” “没有啊，这里只有我和那头怪物，”胡狸显得也很茫然，“我第一次听到那么奇怪的声音。” 就在这时，狼嚎声再一次响起，打断了于生等人的交流。 那声音听上去似乎更近了一点。 狼群在靠近，追逐着什么东西，或是被追逐。 黑暗的密林中，庞大的血肉巨兽就如一个在林间游荡的可怖梦魇，在林木的阴影中不断变换着位置，时而在薄雾中现行，时而突兀地消失在视野中。 但不管朝哪个方向跑，那怪物都会非常诡异地出现在附近，然后从刁钻的角度发起进攻。 狼从影子中成型，在林中一跃而起，猛扑向那个在黑暗中起伏疾行的血肉巨兽，而后更多的狼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尝试封锁住那怪物的行动。 然而无数触腕和带有倒刺的骨状节肢忽然从巨兽体内猛刺出来，刚刚聚拢起来的狼群瞬间被逼退，包围圈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巨兽的大量眼睛同一时间锁定了狼群之外的某个身影——小红帽骑在最大的一匹狼身上，冷静的双眼与那怪物的几十道冰冷目光遥遥对峙。 下一秒，巨兽的身体中部猛地裂开，一根漆黑的、带有鳞片的“长舌”伴随着破空声激射而出，如一道充满恶意的利箭般直刺向少女的咽喉。 小红帽却只是微微侧了侧身子，在那根长舌即将接触到自己的一瞬间，她猛地抬起了右手。 纤细的少女手臂竟瞬间爆裂，膨胀，血肉冒着嗤嗤怪响，烟雾升腾而出，血和雾眨眼间交织在一起，化作巨大的漆黑狼头——而后狼头狠狠咬下，将那根已经来不及改变轨迹的“长舌”死死咬住。 巨兽反应过来，猛地后退，小红帽却仍旧死死地“咬”着对方，她与她身下的座狼就像钉在地上一样跟那怪物僵持着，而就在这短暂的一瞬，密林的阴影中又忽然跃出一个身影—— 李林如敏捷的猎豹般冲向那怪物身侧，手中一把短刀在夜色中闪耀着点点寒光——那是徐佳丽临时借给他的备用武器——怪物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个突然冲出来的伏击者，伴随着几只眼睛的迅速转向，一道高高扬起的利爪已经直直地向着李林拍下。 然而真正的伏击尚在一旁，李林在冲到一半的时候便猛地压低了身子，以一种常人根本做不出的动作闪过了怪物的利爪，另一个高大的身影则从怪物身后的视野盲区里跳了出来——身高将近两米的壮汉高高举起那把对旁人而言已经可以当短刀使用的光束匕首，朝着怪物身后的一个肉瘤猛刺下去。 嗤的一声，灼热光刃毫无阻滞地刺入了肉瘤中，甚至将整个肉瘤切了下来。 然而那怪物只是发出一阵混乱刺耳的咆哮，紧接着猛地一个转身，便甩开了正在勉强僵持的小红帽，又将来不及收力的壮汉砸飞出去。 徐佳丽滚落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发出一声闷哼。 李林赶忙跑到灌木丛旁，将同事从里面拖了出来，而后两人一同看向那怪物所在的方向。 怪物的身影却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密林中的雾则渐渐浓密起来，在弥漫起伏的雾气中，隐约可以看到有无数扭曲怪异的幻影正在滋长，正在从泥土中钻出，正在寒风中微微摆动。 影影重重，无穷无尽。 整个森林，都仿佛变成了一个正在期待进食的巨口。 徐佳丽瞬间倒吸了口冷气：“不能停留，继续往林子外跑！” 第49章 开门杀（无误） 山谷中的风躁动起来了。 于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明显地感觉到那种充盈在整个异域中的“氛围”正在发生变化，这种感觉难以用语言形容，非要说的话，那就是…… 他感觉这整座山谷都正在渐渐“活过来”。 远处的树林在苏醒，山脉在苏醒，大地在苏醒，甚至连头顶上的天空，也正在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冰冷而充满饥饿欲望的注视感。 他注意到身旁的胡狸在微微发抖，妖狐少女死死抓着手里的食物，脸上却浮现出了恐惧之情，她抬起头，看着上方黑沉沉的夜幕，一点一点向于生身后挪动着脚步，不断地小声说着什么，待凑近了，于生才听清那不断重复的内容： “仙人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仙人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现在是什么情况？”艾琳飞快地问道，小人偶也紧张起来，这时候抱着怀里的菜刀浑身都在紧绷，“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然而胡狸却不回答她，就好像又陷入了神志不清的状态，只知道一个劲地重复着刚才那句话。 而很快，艾琳和于生就都顾不上胡狸的异常情况了。 于生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出现在附近，在眼角的余光中，他看到破庙废墟边缘的阴影中迅速凝聚出了一个实体，那畸形肿胀的血肉层叠滋生，仿佛从各种生物身上切下来一般的怪异肢体层层叠叠地从肉块里生长出来，几十只饥饿的眼睛在那怪物体表张开，又有尖牙利齿与撕裂的口器在眼睛之间不断浮现，发出浑浊的低吼。 实体-饥饿，终于出现在它的猎物附近。 “卧x！”艾琳顿时就叫出声来，“这玩意儿好丑！” “小心它的偷袭，这玩意儿浑身的肢体都能变形，还可以从体内忽然长出触须和尾巴来，”于生立刻出声提醒，紧接着又对一旁的胡狸说道，“你待会保护好自己就行，你已经被这家伙深度侵蚀了，没办法跟它打。” 胡狸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在那怪物出现之后她还是一脸惊恐地看着天空，但在听到于生的话之后，她还是呆滞地点了点头，一边抓起地上散落的食物一边向后退去，但又不敢退太远，仿佛生怕于生出了什么情况。 “你接下来准备怎么打？”艾琳小声说道——不远处的怪物还在逡巡，似乎是在耐心地等待着什么，但这份拖延只让她感觉越来越不安，“别告诉我你就打算赤手空拳地冲上去跟它打军体拳啊，你来的时候可是连件武器都没准备，我好歹还拎着把菜刀呢。” 于生当然知道自己来的时候没有准备武器，因为他早就试过，这怪物身上的大部分结构都比石头还硬，哪怕拎着斧头能砍下来它一小部分较为柔软的皮肉，所能产生的效果也只是聊胜于无，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带什么“武器”过来——对于一个压根没接受过兵器格斗训练的普通人而言，别说拎着把菜刀，就是真拎着把屠龙刀过来，大概率也是先砍到自己身上。 他准备了别的“杀伤”手段。 “还是在家里商量过的思路，你控制住它的动作就行，就用你那些丝线，”于生飞快说道，“等会我会冲上去给它‘撕个口子’，你看着点，如果我不慎失手，你就立刻带着胡狸跑，不用管我。胡狸有办法在那怪物手下活下来，你也不会被饥饿主动追击……” 艾琳呆了一下：“啊，那然后呢？” “等我活过来之后汇合，再试一次，这玩意儿总有死的时候。” “你大爷的，果然还是这个简单粗暴的思路对吧，说好了的尽量别拿‘复活’当平a用！” “我这不就是‘尽量’嘛，”于生这边飞快地说着，但很快便皱了皱眉头，感觉不远处的怪物有点不对劲，“它怎么还不攻过来……” 艾琳也有同样的疑惑：“总感觉它在故意拖时间，好像在等什么似的——这玩意儿已经有‘谋略’的概念了？” “那就更不能让它等着了，”于生立刻咬了咬牙，“主动上！” 话音刚落，他便主动向着那怪物迎了过去，而几乎同一时间，坐在他肩膀上的艾琳也一个灵活翻身从他身上跳了下来，同时向着那怪物伸出右手——在落地的一瞬间，人偶的双眼已变成一片漆黑，而无数细密的，泛着怪异阴冷气息的漆黑丝线已经从她手中弥漫而出，如迅猛生长扩散的蛛网般，在整片空间中疯狂扩散！ 所有的“蛛丝”都绕开了于生运动的轨迹，他在一片不断扩散的丝线之网中再次加速，强化过后的身体几乎在空中拉过一道残影，猛扑向那狰狞可怖的血肉巨兽！ 那怪物终于动了，面对“猎物”的主动攻击，它似乎有些错愕，但还是迅速发动了反击，一道狰狞的利爪从那巨兽的背部高高扬起，狠狠砸向于生猛扑过来的必经之路。 就在这一瞬间，于生忽然再次感觉到了那种奇妙的……“预判”。 他感觉到了怪物身上的哪一部分肌肉正在收缩，感觉到了它的攻击欲望和此刻视线真正的焦点，他仿佛提前看到一道触须从利爪后方延伸过来，封锁着自己下一秒可能的所有退路……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这一次自己的“预判”比之前还要准确，甚至……他开始察觉到那根本不是所谓的“灵性直觉”。 因为他如今已经有了真正的灵性直觉，体验过了那是怎样的感觉，他发现自己在预判那怪物的行动时，所“看”到和“感觉”到的东西跟所谓的灵性直觉根本不一样。 当他提前察觉那怪物的行动时，近乎于一个第一人称视角。 所有的念头都是在一瞬间闪过，于生眨眼间便越过了最后的几米距离，而血肉巨兽的利爪也随之砸落。 于生根本没有躲避，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从自己身后蔓延过来的丝线已经在空中合拢，下一瞬，无数漆黑的线条便缠上了那怪物的肢体，并仿佛某种透骨幻影般纵横交织地穿透了它的利爪，触须，巨口…… 冰冷，麻木，迟滞，仿佛连思维都瞬间被穿刺得千疮百孔，连灵魂都被一张阴冷的蛛网层层包裹…… 铺天盖地的负面感受涌了上来，于生一瞬间仿佛看到了某种幻象——他看到自己正深陷在一张蛛网中，无数蛛丝缠绕着自己，甚至穿透了自己的肢体，而蛛网边缘，一个眼睛猩红的阴影正在黑暗中窥伺着，又以一种怪异而狰狞的姿态慢慢向自己爬过来…… “于生！别发呆啊！我快拽不住了！” 耳边猛然传来的大叫声让于生瞬间惊醒，他抬头一看，看到那血肉巨兽已经以一个怪异的姿态被静滞在了层层黑色丝线的中心，而丝线的末端紧绷着，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怪物强行挣断。 根本来不及细想刚才自己所体验到的“幻象”是怎么回事，于生已经猛扑向怪物身侧的某个位置，在艾琳争取来的这宝贵时机内，他一只手抓住了半空中的黑色丝线，另一只手则探向空中，全力集中精神，而后慢慢拉动—— 一扇门出现了，凭空浮现的门扉表面泛着如幻影般流淌的光影。 凭空开启门扉比开启一扇实体大门要耗费更多的精力和时间，于生必须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下集中精神完成这个过程，而此刻看着那怪物渐渐颤抖的肢体和已经开始缓慢崩裂的黑色蛛丝，哪怕仅仅几秒钟，于生也感觉这几秒的时间如一生般漫长。 ——虽然最近几次他的“一生”也不怎么漫长。 下一秒，伴随着门扉开启的声响，那扇虚构之门终于彻底打开了。 比以往开启的门还要巨大，巨大到甚至足以把那怪物整个扔进去。 炽烈的火光从门中喷薄而出，甚至照亮了大门周围很大的一片地方。 门对面，是一片正在不断翻涌的岩浆湖。 那是于生此前无数次开门实验过程中发现的“惊喜”。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他只知道那里有无穷无尽的熔岩和喷涌的烈焰，宛若地狱中的风景。 实体-饥饿很强大，但它的威胁更多的是来自精神污染以及本身那近乎某种规则的“饥饿”力量，至于它实体化之后的“载体”——跟规则比起来，其实并不怎么坚韧。 是可以烤熟的。 如果烤不熟，那就用更大的火力。 “把它扔进去！” 于生对艾琳大声喊道。 “好嘞！” 第50章 胡狸的助攻 所有的黑色蛛丝在一瞬间同时紧绷，体型庞大的血肉巨兽发出了一连串含糊刺耳的嘶吼，艾琳拼尽全力控制着那些漆黑的丝线，让它们在半空中不断改变编织方向，组合成牵引的绳索，将那怪物一点点向着大门的方向拖动。 于生则拼命撑住了那扇比以往都要宽阔的大门，努力让它更宽阔一点，更稳定一点。 “门”具备隔绝内外环境的特性，仅仅开启一扇们，是无法把另一侧的恶劣环境直接“释放”到这一侧的，要烧死这个怪物，必须把它整个扔进去才行。 正常情况下，这种隔绝特性当然是好事，它可以避免于生在不小心打开一条通往危险地带的通道时引发灾难性事故，但在这时，于生是真希望这扇门可以毫无保护措施地把两侧的环境融合在一起。 这样他就可以直接把门开在熔岩湖里，从大门中喷涌出来的岩浆直接就能把那怪物给烤了，也就不用费这么大功夫了。 但他也就只能这么想想——对于“门”的力量，他到现在也只是刚刚掌握罢了，能确保把门开在正确的位置已经实属不易，实在是不能奢求可以把它当成灵活多变的进攻手段来用。 心念急转间，那怪物已经被拖到了大门前，甚至一部分肢体末端都已经被强行推挤着塞进了门里，透过大门，于生看到那部分越过门框的肢体很快便被蒸干了水分，而后便在炼狱般的高温中被快速点燃，碳化…… 恍惚中，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肢体也在燃烧。 而那血肉巨兽的挣扎也一瞬间变得近乎疯狂——哪怕是全凭本能行动的“饥饿”，也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巨大的危险和恐惧，它所有的肢体都在蛛网中猛烈震颤着，又从躯体上裂开了数不清的缺口，大大小小的眼睛，嘴巴，尖牙利齿，触须，甚至是如同人类五官手足一般的拟态结构，全都一股脑地冒了出来！ 从它那些狰狞扭曲的巨口中传来了更加刺耳的嘶吼，近在咫尺的吼叫声让于生的耳朵嗡嗡作响，甚至思维中都掀起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噪声，他感觉头晕目眩，但还是死死抓着那虚幻之门的把手，看着巨兽被一点点地塞进那条通往炼狱的通道。 然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连串，令人不安的崩裂声。 于生猛然抬头，看向崩裂声传来的方向。 断裂的不是艾琳的丝线——小人偶这一次拼上了全力，一点链子都没掉。 断裂的是那怪物体表的血肉和扭曲肢体。 它开始一点点地挣开那半空中的蛛网，把自己的身体撕扯的四分五裂，血肉模糊，它似乎完全没有痛觉，那些束缚严重的肢体甚至直接被其整个从身体上扯了下来，而后又有新的肢体从血肉中生长出来，攀附着附近的岩石，加快着脱困的速度。 它近乎变成了一团不定形的、流淌的血肉，在蛛丝的缝隙间迅速变形，迅速“泄露”。 它在适应艾琳的蛛网，它在学会一种新的生理结构。 “困不住啦！”艾琳的尖叫声从不远处传来，“我的身体也撑不住啦！想想办法啊于生！” 于生回过头，看到艾琳的手臂和脸颊上迅速浮现出了细密的裂纹，人偶的躯体正在渐渐崩裂。 “艹了！” 他忍不住暗骂一声，只好一只手撑着大门，另一只手想要去抓住那即将脱困的怪物。 然而就在下一秒，他耳畔忽然传来了呼啸的风声，风中夹杂着……一声狼嚎。 狼嚎？ 于生错愕地抬头，看到夜空中突兀地掠过了一道道阴影，有狼一般的轮廓从阴影中成型，狼群在空中嚎叫着，奔跑着，而后接二连三地撞在那头怪物身上，或是撕扯着它的血肉，减缓着它变形蠕动的过程。 紧接着，于生又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大喝，声音沉闷有力：“我来助你！” 下一瞬，他便看到一个将近两米高的身影如一股狂风般从后面冲了过来，半空中一个飞踹，像块巨石一样砸在那怪物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血肉巨兽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向着大门“坠落”过去，疯狂的挣扎蠕变和嘶吼都再也不能拖延这个过程。 那飞踹过来的壮汉在空中腾跃，转身，潇洒落地，转头看向于生：“幸好赶……” 他看到了于生的脸。 壮汉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错愕，震惊之色充满双眼，整个人都跟被雷劈了一样。 浑身洋溢着一种被傻x领导坑了从一个前线调休到另一个前线的悲凉。 于生却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壮汉在看到自己之后表情会一下子那么丰富，也没有余力去思考这件事情，因为他发现那血肉巨兽竟然再一次挣扎起来，哪怕半个身子都已经被推进大门里烧成焦炭，它剩下的一半身子仍然死死地卡在了大门边缘，而且开始了飞快的再生。 某种莫名的联系让于生感觉到了……愤怒，以及憎恨。 那些震颤的眼睛中，开始浮现出原始的“情绪”与思考的微光。 无名壮汉也感觉到了身旁的动静，慌忙抬头一看，顿时失声惊呼：“糟！这玩意儿还能反抗！” 紧接着便是艾琳传来的尖叫：“绷断啦！” 人偶的手臂遍布裂纹，漆黑的丝线眨眼间寸寸绷断，蛛网发出了一连串尖锐的爆鸣，瞬息断裂消散。 巨兽脱困了。 然而就在于生感觉大势已去，准备招呼其他人快跑的一瞬，他眼角的余光中却突然暴起了一团耀眼的蓝色火光。 一直躲藏在附近墙垛后面的胡狸不知什么时候壮着胆子跑了出来，她恶狠狠地看着那在大门前挣扎的怪物，整个人如野兽般匍匐在地，银白色的狐尾在夜空中张扬开来，大片大片的蓝色灵火在每一条尾巴的末端迅猛燃烧。 妖狐少女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吼叫。 几乎同一时间，漆黑的尖刺和骸骨裂片便从她的四肢百骸冒了出来，将她钉在地上。 于生见状急得大喊：“别管这……”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喊完，便看到四肢匍匐的胡狸硬生生地往前迈了一步，挣断了那些尖锥般的束缚，接着猛然调整姿势—— 狐火爆裂，一团耀眼的闪光陡然划破黑暗，银白的椎体后方喷涌着幽蓝的烈焰，如火箭般冲向那头正在挣扎着脱离大门的血肉巨兽。 于生根本来不及看清那是什么玩意儿，便看到巨兽后背爆发出一团猛烈的闪光，即便接下来的爆炸被胡狸刻意约束了范围，近在咫尺的于生也感觉自己几乎被那爆炸声震碎了骨头——而直接被那道银白椎体命中的怪物更是当场失去平衡，本就濒临极限的血肉巨兽踉跄了两下，终于彻底坠入大门。 在迅速远离的嘶吼中，于生猛然松开了对大门的控制。 虚幻之门眨眼间烟消云散。 破庙废墟中安静下来，这份突兀降临的安静甚至有点不真实。 艾琳直接坐倒在地，崩裂的双臂抬都抬不起来。 一个骑在幻影狼背上的红衣少女从废墟外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惊愕的神色，少女身旁则跟着一个看起来样貌普通的黑发年轻人。 那年轻人远远地看到了于生，神色间忽然一怔，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眉头渐渐皱起。 那个将近两米高的壮汉则瞪着眼睛看着大门消失的方向，似乎正陷入错愕与思考中。 于生却没顾上跟这几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临时战友”打招呼，而是第一时间回头看向胡狸的方向。 妖狐少女正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她身后的狐火明显暗淡了许多，但她人还在。 于生一愣：所以刚才飞过去的那是啥？不是头槌吗？ 紧接着他便注意到胡狸身后的尾巴好像少了一条。 于生：“……” 所以这姑娘刚才是把啥发射出去了？！ 还tm能这么用的？！ 于生的震惊之情无以言表，在意识到刚才那个冒着蓝火飞出去的银白椎体竟然是胡狸的尾巴之后他整个人都是懵的，这股懵劲儿甚至一时间压过了战胜强敌的激动心情。 他不懂仙法和妖术，但本能告诉他，不管是哪门子的仙法和妖术应该都不包括“九尾狐可以把自己的尾巴发射出去当导弹用”这一条…… 胡狸却不知道自己的恩公脸上一瞬间的精彩表情是怎么回事，她只是挣扎着爬了起来，身上那些被黑色骨刺刺穿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消失，她跌跌撞撞地跑向于生，脸上带着急切：“恩公……” 于生赶紧伸手扶了一把已经站不住的妖狐少女：“你先歇会……” 胡狸却急切地打断了于生的话：“不能歇，恩公，还没完！” 于生顿时一怔。 第51章 苏醒 还没完。 几乎在胡狸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于生就意识到了对方说的“还没完”是怎么回事。 他听到密林中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错乱嘶吼，听到山谷中骤然回荡起恐怖而空洞的风声，弥漫在整片异域中的诡谲阴森气息并没有随着刚才那只血肉巨兽的消亡而减少，反而陡然变得强烈了数倍，某种厚重的，近乎凝滞的恶意和注视感从四面八方疯狂涌来，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惊醒了，且正在陷入狂怒。 “这是什么玩意儿？！”于生看向似乎知道些什么的妖狐少女，飞快问道。 “不知道，但它，出现过，”胡狸脸上带着惊恐不安，一边躲在于生身后一边说道，“仙人，死的那天，就是这样的，有什么东西醒了，仙人带着剩下的人去，外边，就没回来，后来只找到尸首……” 妖狐少女身体微微发抖，低着头：“爸爸妈妈……把我藏在一个洞里，不让我看外面，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钻出去，大家就已经死了……” 于生很快从胡狸颠三倒四又残缺不全的讲述中理解了情况。 这座山谷中真正恐怖的东西，不是那头血肉巨兽！ 或者说，不只有那头血肉巨兽——某种更加强大的玩意儿沉睡在这片黑暗深处，而从他和艾琳进入这座山谷的时候起，那东西恐怕就已经在渐渐苏醒了。 于生咬了咬牙，迅速权衡之后立刻跑向不远处的艾琳。 “不能继续打了，”于生飞快说道，“这山谷里有个更邪门的东西——第二方案，先撤，我来开门。你怎么样？还能动吗？” 艾琳试着用双手撑在地上，想要站起身，结果刚一用力，就听到一阵轻微的咔擦声，她的双臂从手肘位置断裂开来，断掉的部分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不行，而且腿也受损了，强行站起来恐怕也会断掉，”小人偶沮丧地抬起胳膊，“我就说你造的这玩意儿不结实……你黏土里掺沙子了吧……” 说实话，在看到艾琳双臂断裂的一瞬间于生真的吓了一跳，他毕竟以前没跟活人偶打过交道，更不知道这种情况有多严重，但这时候听到艾琳的抱怨他反倒瞬间放下心来：“还能修是吗？” 艾琳点点头：“能，但肯定得回去。” 于生松了口气，看到艾琳已经无法凭自己的力量站立，便解下了小人偶身后的画框，调整了一下绳扣之后背在自己身后，又伸手把艾琳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左胳膊上。 艾琳稍稍抗议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这样有点丢人，但断臂的人偶毫无威慑力，最后只能老实下来，乖乖坐在于生的胳膊上。 于生则用空闲的右手探向空中，短暂凝神之后，一扇浮动着虚幻光影的大门便出现在他的手臂尽头。 他注意到不远处那三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陌生人（其中的年轻人不知为何看上去有点眼熟）在看到自己开门的瞬间眼神便有些怪异，齐齐投来了目光。 但他也顾不上多想，确认通道建立之后，他便一把拉开了那扇虚幻的门扉。 门对面是梧桐路66号的客厅。 “安全通道在这儿，大家赶紧撤，”于生飞快说道，“趁那个怪物还没重新生成！” 他看向正站在不远处，看起来有些紧张踟蹰的妖狐少女：“胡狸，你第一个——别怕，门对面就是安全的地方。” 接着他又转头看向李林三人：“你们三个，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刚才多谢相助——等会跟我一起走。” 得到于生的鼓励，胡狸终于大着胆子走了过来，迈步向那扇虚幻的门扉走去。 然而就在她即将接触到通道的一瞬间，一阵怪异的呼啸声却骤然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于生便感觉到一股疾风从自己身后突袭而至！ 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无数不知从何而来的信息——数道正聚焦在这片破庙废墟中的目光，从遥远的天空和山谷深处延伸出来的视角，混沌冰冷的触觉，以及……即将进食的喜悦。 于生猛然回头，看到废墟边缘的夜色中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头血肉巨兽，那巨兽的中部狰狞裂开，一道利箭般的长舌从中激射而出，眨眼间便洞穿了他的胸口。 他只来得及把怀里的艾琳推到一旁，根本没能躲闪，便被这一击击穿了心脏。 那怪物已经再生了？这么快？还是说……是另一只？ 于生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好几个问题，而伴随着意识迅速沉入黑暗，他听到耳旁传来了胡狸惊恐的呼喊，艾琳的尖叫，以及狼群的嚎叫声。 半空的虚幻之门闪烁了两下，迅速消散了，于生的身体则向后倒下，在歪斜变暗的视野中，他看到废墟边缘正浮动起层层叠叠的阴影，而每一道阴影的抖动深处，都有一头血肉堆叠的怪物在缓缓生成，无数的贪婪巨口在这片山谷中张开，远处的树林中满是觅食的触手，远方的山峰生满了尖牙利齿，而天空……正在逐渐从边缘裂开一条狭缝。 “恩公！！”胡狸第一个扑了上去，扑到于生身旁，尽管曾经见过于生死而复生的情况，但她早已混沌不清的头脑这时候显然没能反应过来，见到于生倒下，她的第一反应还是惊恐，“你你你……你怎样……” “还能怎样，这一看就是死了啊！”艾琳的大声哔哔迅速打断了妖狐少女的呼喊，小人偶跌落在地上，费力地挪动着身子，“你应该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你冷静点！” 胡狸这才怔了一下，迟缓混沌的头脑稍微反应过来，然后呆呆地看着于生的尸体。 妖狐少女皱巴着脸，带着一副似乎想哭，但又知道不用哭，可气氛到这儿了不哭又感觉有点对不起恩公——哭出来更对不起的纠结表情。 一旁的李林却显然不知道于生是个什么情况，他在看到不远处的那血肉巨兽之后整个人都瞬间紧绷起来，这时候一边警惕着那怪物的下一步举动一边安慰着倒在地上的人偶和旁边的妖狐：“抱歉，但人死不能复生——当务之急是解决……” 结果他话没说完就听到那个惨兮兮的人偶回了一句：“没事过会他就活了——但咱们得先撑二三十分钟等他回来开门。旁边那个狐狸，帮忙把我弄起来，别忘了还有地上那幅画。” 胡狸一听，赶紧手忙脚乱地把于生身体下面压着的油画框抽了出来，又把无法行动的艾琳抱在怀里。 李林三人却带着惊愕的表情看着这一幕，只觉得那人偶的反应完全无法理解，甚至怀疑这是某种伤心过度的表现。 但他们很快便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这些事情了。 此起彼伏的混乱嘶吼从破庙废墟附近的黑暗中响了起来，令人心悸的疯狂气息连续不断地出现，哪怕是战斗经验丰富的徐佳丽，也在看清周围的情况之后瞬间表情僵硬。 由血肉堆叠而成的狰狞怪物，正在黑暗中一个接一个地生成。 嘶吼声充斥着整座山谷。 “卧槽！”李林失声惊呼，“怎么会冒出来这么多？！资料上不是说饥饿实体同一时间只生成一个的吗？！” 一旁的徐佳丽慢慢抬起头，用力咽了口口水之后才打破沉默：“如果这座山谷已经被‘天使’寄生了呢……” “什么意……”李林下意识说道，而紧接着，他便注意到了徐佳丽视线所看着的方向。 他看到了，山谷正在夜幕中缓缓蠕动起伏。 有锐利的齿状结构，出现在远处的山脉轮廓上。 但比那更恐怖的，是天空——天空打开了。 仿佛覆盖着一层厚厚帷幔的、永远处于混沌夜幕状态的异域天空正在发生变化，它的一处边缘在众人视线中渐渐裂开了一条缝，微光中缝隙中乍现，紧接着，是那帷幕中的真相。 那根本不是什么帷幕，也不是黑沉沉的乌云。 那是眼皮。 是一只一直闭合着的眼睛，覆盖在整片异域上空，造成了这里永恒的夜幕。 现在它张开了，眼球冷漠地注视着下方的一切，那空洞凹陷的瞳孔中充盈着混乱的线条和闪烁的微光，仿佛是在仔细观察着山谷中的猎物，而那些逸散出的微光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驱散了这片异域里永久不散的夜色——“光明”降临了，赐下无穷恐怖。 呼啸的寒风将李林从恐惧中惊醒，他听到身旁传来喃喃自语声。 是徐佳丽，这位有着十几年服役经历的资深深潜员轻声嘀咕着一个名词—— “晦暗天使……” 第52章 连接 在听到那四个字的一瞬间，李林感觉自己血都是凉的。 他前一刻还在因为被怪物偷袭而死的于生感觉惋惜，下一刻就觉得自己可能也不会比对方活更久。 “怎么会……资料里从来没提起过有个晦暗天使寄生在这地方啊……”李林喃喃自语着，在那来自天空的冷漠注视下，他感觉自己的脑海中正浮现出越来越多的吵杂噪声，“怎么会……” “沉睡状态，每一个晦暗天使特性都不同……这tm还不如在废土上跟天使教徒继续火拼呢！”徐佳丽忍不住口吐芬芳，他搞不清楚自己好好的因公返程，在交界地执行个放松性的盯梢任务，怎么情况就急转直下成了这副德行。 所有事情都如此出乎他的意料——突然落入异域，突然见到了那个此前在废土星球上见过一面的“开门怪人”，还见到对方身边站着个半米多高的人偶和一个看上去仿佛被流放了一个世纪的妖狐，还没来得及说两句话，那神秘的“开门怪人”就干脆利落地在他眼前暴毙身亡，那个人偶的反应也离谱得不行，然后就是更多的饥饿实体，天上还冒出来个晦暗天使…… 他这辈子的想象力凑一块都模拟不出来今天这邪门的一串事情！ 狼群不安的低吼从四周传来，影子构成的狼在周围逡巡环绕，来自天空那只冷漠眼球的注视让这些诡异生物都感到了巨大的压力甚至恐惧，然而骑在其中一只狼身上的小红帽却皱了皱眉头：“……奇怪，那些怪物怎么都不过来？” 正被胡狸抱在怀里的艾琳闻言一愣，随之也注意到了这不对劲的情况。 那些聚拢在破庙废墟周围的血肉巨兽还在混乱地嘶吼着，逡巡着，但诡异的是，从刚才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有一会，却没有一只怪物往前一步，没有一只怪物发动进攻。 那只漂浮在天空的冷漠独眼也只是静静地观察着，似乎并没有采取进一步行动的意向。 “我觉得咱们最好趁这时候赶紧跑，”李林打破了沉默，“先别考虑这些怪物为什么会发呆了。” 小红帽打断了李林的话，她平静开口：“往哪跑？” 天空的冷漠独眼注视着山谷中的每一寸地方，而这整片异域都正在如同活过来一样发生着变化，在那只眼睛的目光注视下，逃跑的念头瞬间便会被无处可逃无处可躲的绝望感击得粉碎。 但就在这时，艾琳却好像想起什么，在胡狸怀里抬起头：“你刚才说，以前发生过类似的情况？仙人死的那天也是如此，你爸爸妈妈当时把你藏在一个洞里？” 胡狸呆滞了一下，慌忙点头。 “那个洞在哪？！” 胡狸终于反应过来，抱着艾琳转身就走：“我记得！就在后山附近，我带你们去！” 但突然间，她又停下了脚步，犹豫着看向地上于生的尸体。 恩公现在眼睛还没闭上，看上去挺死不瞑目的。 “恩公……恩公怎么办？”妖狐少女有些手足无措地问道。 她尽管知晓于生“死而复活”的事情，却不了解太多细节，因为上次相处时时间有限，于生也根本没来得及向她解释太多情况。 “就放这儿，不用管，”艾琳立刻说道，她跟于生交流颇多，显然比狐狸知晓更多情报，“过会就没了，他有办法找到我。” 胡狸呆了呆，怔怔地点头。 艾琳则紧接着又想起什么，赶紧补充：“对了，我刚才那把菜刀呢……哦，在那边地上，帮忙捡起来。哎你先把油画挂我身上，我跟这幅画不能分开……刀没坏吧？没坏就行，这玩意儿丢了他回头肯定说我——尸首就不要了，没啥用……” 小人偶噼里啪啦地吩咐着，妖狐少女愣头愣脑地执行，一旁的李林三人组却看得感觉诡异到了极点，他们看着胡狸将那把放在超市里顶多百十块钱的菜刀小心翼翼地捡起，却直接无视了地上的同伴遗体，憋了半天，小红帽终于忍不住了：“你们就这样把他留在这里？！” 艾琳从胡狸怀里探出头：“带着不好跑路啊！” 小红帽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阵从山谷深处传来的轰鸣打断。 远处的山脉裂开了，无数漆黑的巨石从山顶上滚落下来，而在一道道不断扩大的裂口中，竟有血肉从山体中生成，利齿碾磨着山岩，发出令人胆寒的轰鸣。 树林在摇晃，一棵棵大树倒了下来，就像褪去了伪装，无数生有利齿的触腕从那些树木倒下的地方生长出来，齐声发出嘶吼。 而那些原本在破庙废墟周围逡巡着，陷入诡异迟缓状态的巨兽也好像受到了刺激，开始发出不安的躁动。 艾琳见状顿时一声惊呼，举起只剩下断茬的胳膊使劲拍了拍胡狸的肩膀：“妈呀！不宜久留！我们先撤了，那边仨你们爱跟不跟！” 艾琳话音落下，胡狸已经抱着艾琳转身冲向了破庙废墟后方，朝着山谷底部的一处缺口飞奔而去。 李林三人对视了一眼，尽管满脑子问号，这时候还是只剩下一个选择。 他们迅速跟上了已经跑远的狐狸，向着某个“避难所”拔足狂奔。 小红帽最后一次回头，看向于生倒下的方向。 她咬了咬牙，狼群中的一只狼脱离了队伍，冲向于生的残骸。 然而那只狼刚跑出去几步，便好像一下子忘记了自己的使命般停了下来，接着原地徘徊了两秒，转身便又返回到小红帽身边的狼群中。 小红帽也没有回头，只是驱使着狼群一路狂奔，一边护卫着队伍里的其他人，一边跟上前方那个银发狐妖的脚步。 她已然忘记了被自己甩在身后的那一滩血迹。 而在破庙废墟周围，那些躁动不安的血肉巨兽不知什么时候又渐渐安静了下来。 这些由“饥饿”衍生出的实体好像陷入了迷茫，它们站在残垣断壁之间，畸形增生的眼睛四处扫视着，狰狞丑陋的肢体在空气中无目的地摆动，一张张巨口张开，利齿丛生的口部传来含混如梦呓般的咕哝。 忽然间，那些血肉巨兽的含混咕哝中混入了一个清晰的单词—— “好香。” 一个意志，在借它们之口发声。 好香。 应该进食。 巨兽们摇晃着身子，那些原本在扫视四周的眼睛渐渐停止了盲目的转动，一只只眼睛稳定下来，它们的目光落在彼此身上。 进食，却非由于饥饿。 那吞噬一切的，高于一切的……进食，是的，此刻应该进食。 而后，是冰冷的安宁，以及仁慈的永恒——因它终究是吞噬一切的，是最极致的公平与末路。 第一个血肉巨兽动了，它摇摇晃晃地来到了另一个实体身旁，没有任何花哨的攻击动作，它只是张开了体表最大的一张嘴巴，然后贪婪至极地咬下。 被啃咬的却也没有躲避，甚至没有哀嚎。 就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自己的“同类”吞噬，那怪物只是摇晃着身体迈步，身上挂着一个正在啃食自己的“同类”，便迈步走向了另一个离自己最近的实体。 没有任何一个“实体-饥饿”尝试去追逐那些已经逃跑的猎物，就仿佛在刚才的某个瞬间，它们的本质已经发生了改变——汲取饥饿的力量变成了一件不重要的事情，崇高的进食变成了它们唯一的使命。 破庙废墟中央，于生死去之后残留的最后一点血迹正在缓缓渗入泥土中，血痕蔓延之处，土壤的颜色在渐渐改变着，缓慢，但渐渐加快，无可抵挡。 然而那只漂浮在天空的冷漠巨眼却好像对地表发生的这些变化都毫无关注——它只是悬于高空，巨大的眼球中没有任何可以被人类理解的情绪或思维迹象，它持续观察着这座山谷，因为其规模过于巨大，以至于从地表的视角根本就无法确定它的“视线焦点”到底在什么地方。 如果那超然凡人的视线真的存在一个“焦点”的话。 但于生感觉到了这个“焦点”，因为这个视线焦点现在就落在他身上。 在黑暗中沉浮了一段时间之后，某种难以言喻的“连接”感让他惊醒过来，起初，他以为自己已经复活，但很快，他便意识到自己还处于“死亡”状态，只是这一次的“死亡”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样。 他发现自己在黑暗中多了一层“视角”，刚一开始，这个视角让他非常困惑，因为那怪异的观察角度和多层重叠的信息让他的思维一片混乱，但渐渐地，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正在以这座“异域”的目光回应着来自天空的注视。 他和这座山谷建立了连接。 第53章 盛宴 以一种自己尚无法完全理解的“感知”方式，于生感觉到自己与这座山谷建立了连接，他的意识奔流在那些岩石与泥土之间，穿行在蠕变起伏的树林深处，浸没了这里的水与风，而后，又通过无数双畸形扭曲的眼睛，观察着山谷的上空。 那只足以覆盖整片天空的巨大眼睛平静而淡漠地注视着大地，从始至终都没什么变化，就好像一个超然于凡人的观测者，在观察着培养皿中的事物。 但于生能感觉到，那只眼睛注意到了自己——在他刚刚与这座山谷建立连接的瞬间，那只眼睛的目光就准确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只眼睛在困惑，在好奇，尽管它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或“眼神变化”，但于生几乎直接“读取”到了这些思绪——某种庞大的“思想”在这片空间中震颤着，ta的每一个念头都在这里掀起了惊涛骇浪，然而普通人无法感知到这些回荡在异域中的轰鸣，就连于生，借助整个异域的感知，也只是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了那个眼球背后有着思维活动。 但奇怪的是，于生并没有从那只眼睛中感觉到丝毫敌意——也没有善意。 然后又过了一会，他发现眼球的视线焦点从自己身上移开了，或者说，它不再注视着整片山谷，而是将目光聚焦到了山谷中的某个地方。 眼球缓缓地扫视着大地，似乎在追踪、寻找着什么东西。 而于生的意识则渐渐弥散开来，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他逐渐理解了某件事情…… 整座山谷都在活动起来，某种诡异恐怖的“生机”让这一整片异域变成了一个饥饿的活物。 李林眼睁睁地看到远处的山脊上生出一排排的利齿，利齿之间是可怖的撕裂壕沟，那些成排的尖牙如浪潮般滚动起伏着，其深处发出雷鸣般的咆哮。 他还看到山谷另一片的整座树林都活了过来，黑色的触须代替了那里原本的树木，它们沿着谷底的石滩蔓延，如蜂拥而出的捕食虫群般淹没着沿途的一切。 而这一切，都在天空那只巨大眼球的冰冷注视下，诡谲恐怖，宛若噩梦。 小红帽的狼群在周围嚎叫，不断将那些从泥土中生长出来的触须和眼柄、舌头咬断和逼退，然而狼群再怎么努力，队伍的立足之地还是在不断缩小。 年轻的特勤局干员不禁有些绝望，他转头看向前方，看到那个有着一大堆尾巴的女孩抱着人偶跑在最前面，她弓着腰，哪怕怀里抱着东西，奔跑时的动作也无比敏捷迅猛，就像一头山里灵活的野兽——而他作为一个人类，已经快要追不上那“野兽”了。 但就在这时，胡狸终于放慢了脚步。 她抱着艾琳（以及艾琳的菜刀）来到了山脚下的一处凹陷处，随后站在一块大石头上，伸着脖子张望四周，妖狐少女脑袋上一对毛茸茸的大耳朵在风中微微颤动着，仿佛在捕捉周围的风吹草动，而后她又使劲耸了耸鼻子，终于将目光落在某个方向。 “这边！入口在这儿！” 话音未落，她已经抱着艾琳跳到地上，其他人见状慌忙跟了过来，跟着她跑向山壁，并见到了那个仅能容纳两人通行的洞口。 “里面很宽敞的！” 胡狸回头对其他人喊了一句，便已经率先一步钻进山洞中。 幽蓝的妖狐灵火凭空燃起，从胡狸的尾巴尖飘飘荡荡地升到半空，照亮了山洞中的景象。 这看上去只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原始洞窟，似乎原本就是山体的一部分，一部分墙壁上有着人工开凿拓宽的痕迹，在洞穴角落，则还可以看到一些粗糙简陋的器具，显然曾有人在其中生活过一段时间。 徐佳丽从腰间取下了一个巴掌大的黑色设备，谨慎地在洞窟里扫描了一遍，低声开口：“没有毒害，物质结构稳定，没有侵蚀迹象。” 小红帽则挥了挥手，将几只狼安置在洞口附近，其他的狼影则回到她身旁，渐渐融入她脚下的阴影。 胡狸小心翼翼地抱着艾琳来到靠近洞口的一处石台上，把小人偶放下来，脸上露出有些担心的模样。 “你……没事吧？” 她抬手指着艾琳断掉的胳膊，以及状态不怎么好的右腿。 光从模样看，现在艾琳的状态简直惨烈得一比——仅次于刚才死不瞑目的恩公。 妖狐少女显然并不怎么了解“活人偶”的情况。 “没事，这具身体本来也就是临时的，有些零件不结实，”艾琳倒是很心宽，这时候还安慰着胡狸，“放心吧，回去于生就给我修好了——我这身体就是他造的，嗯，虽然手艺嘛……比较凑合。” 妖狐少女微微睁大了眼睛：“听起来，恩公很厉害？” “……大概？”艾琳说这话的时候有点犹豫，“我有时候都觉得他不像个人，他一堆奇奇怪怪的能力和点子……” 话刚说到一半，人偶少女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又忽然抬头，看向洞口方向。 透过这个位置往外看去，几乎看不到洞口外的情景。 “怎么了？”胡狸好奇地问道。 “你……抱着我去看看外边？就在洞口就行，”艾琳有些迟疑地开口，“这里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情况，我不踏实。” 胡狸有些疑惑，但也没多想什么，伸手就把艾琳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来到洞口附近。 艾琳从胡狸怀里伸长脖子，大着胆子看向天空。 那只巨大的眼睛仍旧漂浮在山谷上空，那规模恢弘的眼球就仿佛天空本身浮现出的瞳孔结构，摄人心魄。 “总觉得……这只眼睛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看着这边，”艾琳很快缩回了脖子，一脸紧张地嘀咕着，“于生怎么还不回来啊……” 胡狸怔了怔，低头看着怀里的小人偶：“恩公，会没事的，对吧？” “他肯定没事，”艾琳压低了声音，回头看了一眼洞窟里的三个“临时战友”，小声跟胡狸嘀咕着，“等会你别跟他们提起于生‘死亡’的事情啊，他们这时候应该已经遗忘了相关事件。” 胡狸歪了歪脑袋，毛茸茸的大耳朵抖动了两下，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李林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躲在洞口附近的妖狐和人偶，他微微皱着眉，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自己刚才跟着那两人一路狂奔至此的过程中好像忽略了什么，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从他的头脑中不自觉地消失了。 他看向附近的徐佳丽和小红帽，却没有从他们脸上看到任何异色。 徐佳丽这时候正在洞窟深处谨慎地搜索、探查着情况，而小红帽则抱着胳膊坐在一处石凳上，眼睛盯着那几只在洞窟入口附近站岗的影狼。 她的红色外套在之前树林里的战斗中破损了，一条袖子撕得粉碎，现在整条右臂暴露在外，那条手臂上如今遍布着细密的血色纹路，就仿佛血肉曾四分五裂，现在只是勉强重聚、沾合成了原本的样子。 幽蓝的狐火在洞窟上部静静燃烧着，将小红帽的影子投在地上，那影子摇摇晃晃，偶尔会有一瞬间突兀地扭曲变形，变成和那些从影子里钻出来的狼一样。 山谷中的呼啸怪声一刻不停地从外面传来，让洞窟里的安静显得愈发压抑，沉重。 李林站了起来，走向守在洞口的胡狸和艾琳——他觉得这时候起码该做个自我介绍。 但就在刚走到一半的时候，一阵怪异的声响却让他猛然间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阵不规律的摩擦声，仿佛利齿撞击，摩擦时产生的噪音。 而紧接着，他的灵性直觉更是猛然一跳。 正在洞窟深处检查的徐佳丽和坐在石凳上努力平复状态的小红帽也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山谷中的“气息”改变了。 又过了两三秒，洞窟外面突兀地安静下来，安静得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片死寂。 但这份安静只持续了片刻，外面便又传来怪异的摩擦声和与之前那些混乱嘶吼不同的呜咽声，这些声音传入所有人耳中，并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 正坐在洞口附近地面上的狐狸瞬间站了起来，紧张不安地看向外面，艾琳也使劲用残破的手臂撑着胡狸的胳膊，想确认一下洞窟外的情况——而就在这时，人偶少女听到了于生的声音——“艾琳。” “于生？！”艾琳心中一惊，赶忙回应，“你活过来了？你现在在哪？能感觉到我的位置吗？赶紧开门过来！我们找到个安全的藏身处，现在外面不安全，山谷出大问题……” 然而她还没说完，从脑海中传来的声音便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艾琳，别慌——很快就结束了。” 艾琳怔了一下：“……啊？” 从山谷中传来的怪异摩擦声比之前更密集了。 于生的声音则继续从艾琳心底响起：“艾琳，你还记得我们之前通过梦境联络胡狸，尝试借助她的感知来寻找这座山谷的‘频率’时发生了什么吗？” 艾琳当然记得。 “你当时直接接触了‘饥饿’的本体，它在你的心智中扎根了啊！”人偶少女飞快说道，“怎，怎么了？！难道现在出事了？！你活不过来了？” 山谷中的怪异摩擦声越来越密集，甚至仿佛已经充斥了整片异域，那令人不安的声响在洞窟里回荡着，让每个人都神经渐渐紧绷。 然而在艾琳心底，于生的声音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别担心，艾琳，我没事，我只是刚刚发现一件事——” 艾琳慢慢睁大了眼睛，她好像渐渐分辨出山谷中回响的摩擦声是什么声音了。 “饥饿没有在我的心智中扎根。” 她听到于生的声音在自己心底传来。 她听到于生的声音从整片山谷中传来。 “而是我在它的深处扎根了。” 她终于听清楚了——那是咀嚼声，在整片山谷中回荡着。 崇高的盛宴开启了。 盘踞在这座异域中的实体-饥饿，开始吞噬自身。 第54章 于生的回归 那充盈在整座山谷中的咀嚼声渐如浪涛，整片异域此刻都变成了一场盛宴，而很快，躲在洞窟中的每一个人都意识到了这声音意味着什么。 李林大着胆子来到了洞口附近，头皮发麻地向外看了一眼。 山脉中的利齿在相互撕咬，如巨口般的壕沟在向内塌陷，又不断分化出更多的裂口，相互吞噬消融，遍布地面的觅食触须已经开始消化自身，而又有血肉巨兽不断从某些阴影中滋生，却又眨眼间被看不见的力量吞噬。 而在这场可怖盛宴的背景下，他看到了一个身影——于生就站在洞窟外的空地上，正有些出神地看着外面山谷中那互相吞噬的一幕。 李林一时间有些恍惚，但眨眼间便忘记了这些许违和——他已经忘记了于生死去的情景，而只觉得对方只是中途脱离了一次队伍。 守在洞口的胡狸和艾琳也第一时间看到了于生的身影。 “恩公！你果然没逝啊！”胡狸第一个叫了出来，但紧接着便有些紧张，“恩公你快进来！外面危险！” 于生这才转过身，快走几步进了山洞，一边走着一边嘀咕：“我感觉天上那玩意儿虽然邪门了点，但好像并没什么攻击欲望……” 艾琳却没在意于生在嘀咕什么，只是颇为紧张地观察了一下他全身上下：“你真的没事吧？精神状态还正常不？”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于生顿时瞪了人偶一眼，“我回来一趟容易么？” 一边说着，他一边又抬头往洞口外面看了一眼：“‘饥饿’应该就要完了，但天上那个大眼球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它跟‘实体-饥饿’不是一体的，甚至不像是这座山谷里原有的东西。” 艾琳本来还准备了不少垃圾话准备用于缓和气氛，这时候却闻言一愣：“啊？它不是这座山谷里的？” “不是，”于生摇了摇头，直到此刻，他还保持着和这座异域之间的微妙联系，因而仍旧能清晰地分辨出那道从天空落下的目光，分辨出那颗眼睛与山谷之间的“边界”，“现在所有的饥饿实体都处于我的感知下，我能清楚地感觉到，那颗眼睛是个外来的东西——只不过它在过去的许多年里一直都‘趴’在这片异域上空，取代了这里原本的天空。” 艾琳张着嘴巴，似乎因惊讶而陷入呆滞，一个低沉的嗓音则在此时从山洞深处传来，打破了这片刻的安静。 “那是‘天使’。” 于生惊讶地抬头，看到那个身高将近两米的壮汉正从山洞深处走来，幽蓝的狐火在壮汉脸颊上投下了轮廓分明的阴影。 壮汉上下打量了于生一眼，神色中带着某种异样的凝重和谨慎：“你之前是掉队了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于生总感觉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怪怪的，带有莫大的警惕和戒备，倒是说不上敌意，但也不像是正常情况下看到一个“掉队回归”的临时同伴时应有的关心或疑惑之情。 不过于生此刻并未深究，他更在意这个壮汉刚才提到的那个古怪名字。 “我刚才没跟上，放心吧，没什么大事，”于生摆了摆手，紧接着问了一句，“你说的‘天使’是什么意思？” “更准确的称呼，是‘晦暗天使’，一种……来历不明的危险东西，有时候也指代由这些危险个体引发的特殊现象，”壮汉斟酌了一下，慢慢说道，“每个晦暗天使都不一样，从形态到能力再到出现方式，都有很大区别，而此刻占据着天空的那个，应该是在很多年前就寄生在了这座异域中——正是由于它的影响，才导致这里的实体发生了异变。” 于生惊讶地听着对方的讲述，而后很快察觉到眼前这个大个子知道的情报应该更多，关于那所谓的“晦暗天使”，一定还有更多更详实的资料。 但对方没全说出来，也不知道是有什么保密要求，还是在顾虑什么事情。 但这很正常，毕竟大家谁都不认识谁，虽然并肩打了一场，但到现在还没个自我介绍，这种情况下见面愿意分享情报就已经是主动展露诚意的表现了。 “我叫于生，”于生主动向对方伸出了手，“这边这两个是胡狸和艾琳——都是我朋友。” 两米壮汉迟疑了一下，但还是伸手握住了于生的手：“你好，我叫徐佳丽。” 于生呆了一下。 片刻后他张了张嘴：“那什么，我没听清，你叫……？” “他说他叫徐佳丽，漂亮姑娘的那个佳丽，”一旁坐在石凳上的红衣少女打破了沉默，抬头看了于生一眼，“你叫我小红帽就行。” 于生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哦我懂了，你们一看就是干这行的，出门在外都用代号是吧？” 那两米壮汉闷声闷气地开口：“她是代号，我是真名。” 于生：“……” 他能怎么说呢，他只能尴尬地感慨了一句这名字其实挺好听，听着就有文化底蕴，然后目光便落在了最后一个还没开口的年轻人身上。 他总觉得对方这张脸有点眼熟，就像在哪见过似的，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李林倒也没迟疑，见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大大方方地走了过来：“我叫李林。” 于生这边还没开口，一旁的艾琳就突然嚷嚷起来：“哎！这个名字正常哎！” 李林瞬间无语，看了看于生这边的人员组成——一个长了一堆尾巴的狐妖，一个从头到脚半米多高的人偶，三人组加起来就能凑出一个人类，竟然还好意思感慨别人的名字正不正常…… 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从山洞外传来的咀嚼声正在渐渐低沉下去，充斥在整座异域中的震动似乎也在迅速减弱。 徐佳丽几步便冲到了洞口附近，探着头往外看了一眼，看到整座山谷的模样几乎已天翻地覆。 就好像从远处的山体到近处的谷地都被硬生生啃下去了一层，山上只剩下了数不清的嶙峋怪石和光秃秃的土层，远处的树林已经消失，山坡下的大地沟壑纵横。 他猛然回过头，看向正站在胡狸身旁的于生。 “这是……你做的吗？” 徐佳丽问这话的时候显得有点迟疑，他知道这听上去好像有点离谱，因为山谷中那诡异骇人的一幕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人”能办到的事情，然而直觉却告诉他，这一切都跟刚才于生的短暂“离队”有关。 “算是吧，”于生回应得倒是挺痛快，他现在心情很好，一种终于得以饱食的满足感充盈在心底，他乐呵呵地点了点头，“虽然费了不少功夫。” 李林这时候也看到了山谷中的景象，再回头看向于生的时候，他脸上的错愕无以复加：“……这怎么可能……” 于生想了想，觉得很难跟外人解释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被“饥饿”吃了，结果他的食欲远胜“饥饿”？一个人类（）把一个实体给精神污染了，于是吃了脏东西的“饥饿实体”就在食欲大振之下把自己给吃了？ 这都不是好不好解释的问题，而是解释完了都说不清谁才是反派的问题。 更何况他还不想让眼前这几个尚不熟悉的人知道太多自己的事情。 “运气好，找到了实体的弱点，”于生随口说道，“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但看起来是引发了这座山谷中的实体自我吞噬的连锁反应……” 他这一听上去就是在敷衍，而且是故意明显的敷衍，李林立刻就明白过来——有些事情是别人的秘密。 而紧接着，艾琳咋咋呼呼的动静便打断了李林和徐佳丽心底的疑惑：“哎！天上那玩意儿是不是在慢慢往上飘啊？” 于生一听，赶紧就凑了过去，探着头看向山谷上方的天空。 他看到那颗覆盖着整片山谷的巨大眼睛正在缓缓上升，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像一幕呈现在天空的投影在渐渐缩小，仅仅十几秒的时间，那颗巨眼便已经只剩下原本的三分之一大小。 它正在飞快地远离这个地方。 一种更加明亮、更加正常的天光从远方的群山间弥漫了过来，被搅乱的云层重新出现在天空，那只眼睛很快便变成了一个漂浮在天空中央的、只有巴掌大小的圆盘，而后又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那圆盘便彻底消失在所有人视线中。 “跑……跑了？”艾琳使劲仰着头看着天上，一时间好像有点不知所措，紧接着便扭脸看向不远处的两米壮（佳）汉（丽），“你说的那个‘天使’它跑了哎！该怎么办？” 徐佳丽却只是轻轻舒了口气，听到人偶的话之后脸上挤出笑容： “还能怎么办？庆祝呗——庆祝完了我回去写报告。” 第55章 “专业人士”就在眼前 那只巨大的眼睛离开了，离去时无声无息，不曾透露任何秘密。 洞窟里的人面面相觑，似乎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那个诡异的眼球带来的压迫感是如此惊人，以至于哪怕它现在消失了，所有人心底也还残留着一丝心悸，以及难以置信。 “真的就这么走了啊？”艾琳喃喃自语着，显得十分不放心，“会不会只是在云层后面藏起来了？” 于生却摇了摇头：“它真的‘走’了，起码已经不在这片异域里。” 他很确认这一点，因为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始终笼罩着山谷的“注视”确实已经消失。 “为什么呢？”艾琳却还在嘀咕着，“那玩意儿到底是来干嘛的？在这儿藏了这么久，又突然醒过来吓人，还影响了这里的实体，现在又突然走了……这是图什么呢？” 于生想了想：“说不定就是在这儿歇着，现在歇够了就走了。” 艾琳听着一愣一愣的，有点怀疑地看着于生：“是，是哦？” 这次轮到于生大吃一惊了——这她都信？！ “没有人知道晦暗天使的目的，”徐佳丽的声音此刻从旁传来，打断了于生跟艾琳之间毫无意义的讨论，“事实上，我们根本不能确定它们有没有‘目的’这种概念，这些东西的出现一向随机，有时候需要付出极大代价才能驱逐，有时候……它们自己很快就会离去。分析晦暗天使的行动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应该感觉庆幸，那只眼睛不是那种行动力较强的个体。” 于生哦了一声，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而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又注意到了正在洞口观察外面情况的李林。 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从心底泛了起来，于生不由得渐渐皱起眉，记忆在心底起伏，忽然间，他脑海中终于闪过了一幕—— “等会！咱俩是不是见过？”于生一下子反应过来，瞪着眼睛看着李林，“就最近，绝对见过！在哪来着……小超市，对了小超市！” 他上前两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李林那张扔在人堆里毫无特色，不使劲回忆根本记不起来的脸，这一次终于完全跟脑海中的记忆对上了号：“你当时买了箱泡面，对吧？” 李林扯了扯嘴角，刚才一瞬间他就知道于生把自己认出来了，但他丝毫没有慌乱和意外——因为早在那破庙废墟里刚见面的时候，他也认出了于生这张脸。 虽然只是在小超市里擦肩而过一次，但作为一个接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勤局干员，他的记忆力和观察力还是远胜过普通人的。 相互认出来也就是迟早的问题。 看到对方的反应，于生就已经瞬间联想到了许多事情，他渐渐明白过来，目光接着扫过了一旁的徐佳丽，以及不远处正在休息的小红帽。 “你们到底是哪来的？”于生问道，眉头微微皱起。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李林叹了口气，随之站直身体，指了指自己，“李林，交界地理事会下属特勤局第二行动大队干员。” 徐佳丽也走了过来，调整了一下姿态，闷声开口：“第二行动大队附属特战组，资深深潜员，徐佳丽——这真是我真名。” 于生张着嘴巴，愣了半天转过头，看着看上去跟个高中生似的“小红帽”：“所以你也是那什么特勤……” “我不是，”小红帽抱着胳膊，抬头用下巴指了指徐佳丽，“我是他们雇的童工。” 于生一呆，愕然看向徐佳丽：“你们组织还雇童工呢？” “童什么工！”徐佳丽顿时瞪了小红帽一眼，“假期工！你好歹说个勤工俭学行吗？！” 于生感觉脑袋里都是糊的，第一反应是交界地这边的高中生都这么硬核的么，假期勤工俭学的内容竟然是跑到异域里跟怪物火并，第二反应是他终于见着艾琳提到过的那些“专业人士”了，但这些专业人士的画风却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至于第三反应…… “所以你们是冲我来的？”于生看着眼前三个“专业人士”，感觉自己终于搞明白了许多事情，“就为了找我，都跟到了这片异域里？” 他没想到自己这句话刚一出口，徐佳丽和李林就异口同声的一声长叹，连小红帽都叹息着低下头，不捂胳膊了改成捂脸。 徐佳丽从兜里摸出烟来，满面愁容地点上，一口抽下去三分之一。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也不想的——我们一开始的计划不是这个……” 于生：“？” 他感觉眼前这位壮汉不是很开心的样子，想了想也没敢多问。 不过好在，这里的事情总算是解决了——剩下的疑问还是很多，但都可以等到大家平安返回现世之后再研究。 艾琳又从胡狸的怀里回到了于生身上，于生则小心翼翼地抱着惨兮兮的小人偶，第一个走出了藏身的山洞。 “完全安静下来了，”艾琳坐在于生肩膀上，用断裂的双臂抱着于生的头，脸上带着惊奇而又不敢相信的神色看向山谷深处，“……一团糟。” “是啊，一团糟，但至少饥饿实体消失了，”于生点点头，看着那被整个“啃噬”下去一层地皮的山谷，“……话说那玩意儿之后是不是还会出现？” “会，只要异域还存在，实体就会再次出现，而异域是永远不会消失的，哪怕你用炸弹把它轰炸一万遍，它也会恢复原样，”艾琳抱着于生的脑袋，轻声说道，“只不过……这一次大概需要很久。” “该离开这地方了，”于生长长呼了口气，在饥饿实体暂时消失之后的现在，山谷中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清新了不少，冷冽的风从远方吹来，又有明亮的天光驱散了这里永恒的夜幕，尽管眼前是一片支离破碎的景象，他还是感觉心中一阵放松，“胡狸，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妖狐少女一直紧紧跟在于生身后，这时候立刻抬起头：“我，很好，不冷，不饿了，刚才吃得很饱！” 胡狸说着，开心地笑了起来，第一次笑得这么毫无负担，阳光明媚。 于生同样回以微笑，伸手探向身旁：“那我们回家吧。” 然而就在他将要拉开一扇回家的大门时，胡狸却毫无预兆地上前一步，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 于生疑惑地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的妖狐少女。 “你是担心之前留在破庙废墟的那些食物吗？多半都被饥饿实体给祸祸了吧，还想去拿回来？” 胡狸轻轻点了点头，但紧跟着又摇了摇头。 “恩公，我想去一个地方，我……” 她迟疑着开口，似乎担心自己的要求太多，又担心自己想做的事情过于任性，看上去很是纠结。 于生看着如此犹豫迟疑的妖狐少女，一开始并没有理解她想做什么，但突然间，他回忆起了曾经在胡狸梦境深处所见的一幕。 片刻沉默和斟酌之后，于生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是在那片树林里吗？” 胡狸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于生的眼睛。 随后她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李林三人不明所以，向于生投去了疑问的目光，于生却没有详细解释，只是对他们摆了摆手：“你们别急，一会我有办法把所有人送回去，但先等一下，我要陪胡狸去一个地方——你们不放心的话就一起跟过来。” “那就一起去吧，”徐佳丽第一个点头，“这姑娘好像在这里待了很久，离开之前应该是有些事情要了结，我明白的。” 一行人便离开了后山，绕过了比先前更加残破的，几乎只剩下几段残垣断壁的破庙，又穿过遍布沟壑与裂隙的谷底石滩，最后来到了那片曾经的小树林中。 树林早已消失了，那些黑暗变异的植物已在之前的盛宴中被吞噬干净，这里如今只余下一片黑乎乎的荒地，荒地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深坑与可疑的黑色碎屑。 “是在这吗？”于生看了一眼走在旁边的胡狸，小声问道。 “嗯，”胡狸慢慢点了点头，“爸爸妈妈，就在这。” 艾琳直到这时候才终于明白过来于生跟着胡狸过来是要干什么。 小人偶睁大了眼睛，她回忆起了胡狸那个梦境深处的景象，回忆起了那些蛊惑，那些真假难辨的记忆，以及那些冰冷饥饿中的幻影，不知为何，她感觉到一股不安，而周围随处可见的大小深坑更是让这份不安迅速增长。 “可……可能找不到了吧！”她忍不住说道，故意说的很大声，“地皮都被啃下去一块哎！说不定早就被那些从地里冒出来的触须给……” 然而胡狸只是摇摇头，打断了艾琳。 “不会的，我埋得很深，”她很坚定地说道，“爸爸妈妈让我把他们埋深一点，我埋得很深。” 第56章 回家 胡狸坚定地告诉所有人，她就把爸爸妈妈埋在这片树林的地下，而且埋得很深很深，哪怕现在地上随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坑洞和沟壑，她埋下去的地方也一定还在。 现在，她开始挖了。 以妖狐的力量，在不受饥饿影响的情况下，哪怕是空手挖掘她也挖的很快。 松软的泥土被不断抛出坑外，于生与艾琳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而在不远处则是虽然不了解情况，但现在已经隐隐约约明白些什么的李林三人组。 艾琳坐在于生肩膀上，看着胡狸在下面挖土，忍不住再次开口：“那什么……要不下次再来找吧，这都好一会了，说不定饥饿实体一会就又冒出来了，到时候还得再打一遍……” “不会的，我能感觉到……它什么时候出现，我在这里，很多年了，”胡狸在大坑中抬起头，“这个坑里，没有，应该是在……旁边。” 说着，妖狐少女便从大坑中爬了出来，又站在荒地中央判断了一下方向，很快来到附近的地面上继续奋力挖着。 艾琳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于生却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 “别说了，让她挖吧，不找到的话，她哪怕出去了也会永远被困在这个地方。” 艾琳抿着嘴唇，她的声音却在于生心底响起：“我这不是怕她挖出来什么，我是怕她到最后什么都没挖出来啊。” “我知道。”于生同样在心底回答。 “那你……” “但我相信她会挖到的。” 艾琳沉默了一瞬：“但你也见过了，她之前的精神状态，在‘饥饿’影响最严重的时候，她几乎不能完整思考，而鉴于那个梦境深处的景象……” 于生只是摇了摇头。 随后他走上前去，来到胡狸附近：“需要我帮忙吗？” 胡狸一边飞快地向下挖着一边执拗地摇头：“不要，我自己，挖。就是在这里，我看到了……之前埋下的布条，就在更下面，一点。” 于生点了点头，向后退开两步：“好，那我在旁边等你。” 随后他便带着艾琳退到了一旁，在一个看不到坑底情况的地方，静静等待着妖狐少女完成她要做的事情。 于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他平静而耐心地在旁边等待着，却渐渐觉得流逝的每一秒都如一年那么漫长，他忍不住想去看看那座大坑里的情况，却感觉双腿就好像逐渐跟脚下的地面长在了一起，他不知道肩膀上的艾琳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感觉，但他能感觉到，小人偶的身体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点紧绷。 “回去了我就先给你把身体修好。”于生打破沉默，尝试转移一下艾琳的注意力。 “好，好啊。”人偶心不在焉。 “但家里黏土可能不够了，估摸着还是得用点面粉什么的，不介意吧？” “不介意。” “用两节藕呢？” “不介意。” “你确定？我说的是两节藕。” “不介……不对，介意！” 艾琳一下子反应过来，凶狠（自认为）地看着于生。 而就在这时，她突然注意到坑底挖掘的声音停了。 那下面变得很安静，没有泥土再抛出来，却也听不到胡狸的动静。 艾琳怔了怔，忽然跟于生对视了一眼：“坏了！下面不会真是空的吧！” 于生什么也没说，拔腿就往大坑方向跑去。 他看到了胡狸。 妖狐少女正静静地蜷缩在坑底——她的身体弯曲着，怀中抱着两条毛茸茸的尾巴，其余的尾巴则如被子般包裹着自身。 而在她身旁，是两副整整齐齐的尸骨。 她就这样在两具尸骨之间蜷成一团，身体微微起伏，像一头正窝在母亲身边睡觉的幼兽。 于生呼了口气，在大坑旁边的碎石渣子之间坐了下来。 艾琳也呼了口气，直接趴在于生脑袋上。 过了几分钟，蜷缩在坑底的狐狸慢慢爬了起来，她看了看自己身旁的两副尸骨，又抬头看了看坐在上面的于生，脸上慢慢露出一丝笑容。 于生看着胡狸：“走吗？” “嗯，走。” 妖狐点了点头，随后弯下腰去，在两副尸骨上小心翼翼地各自掰下了一枚尖锐的、不似人类的犬齿，这才起身走来。 于生向深坑伸出手，抓住胡狸的胳膊，把她从里面拉了出来。 “只带走这些就行吗？”艾琳则好奇地看着胡狸手中紧紧捏着的两枚犬齿，“其他部分……” 胡狸摇摇头：“只带走牙齿，就行，爸爸妈妈说过，狐狸的规矩……牙齿回家，就是回家了。” “那就行。”于生点了点头，接着便抬手准备打开通往现世的大门，但他刚要开门，胡狸便好像想起什么，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恩公，等一下，还有……” 于生不等对方说完便反应过来，一拍脑袋：“啊对了，是有件事差点忘了，你们等我一会啊。” 话音刚落，他便直接拉开另一扇门闪身钻了进去，让不远处的李林三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但他并没有离开多久，只过了十几秒钟，便又有一扇门凭空出现在刚才的地方，于生扛着艾琳从大门里走出来，手里则拎着个有些破损的塑料兜子。 里面是之前被遗落在破庙废墟里的食物。 “有一些已经被那些怪物糟蹋了，我把包装完好的都带回来了。” 胡狸脸上这才露出更加开心的笑容，她立刻伸手把塑料袋接了过来，然后仔仔细细地数着里面的东西，清点了两遍才放下心。 “行了，这下真的没什么遗漏了，那我们回家吧，”于生也笑了起来，随后向身旁的空气伸出手，随手拉动，一扇通往梧桐路66号的大门便凭空浮现并开启——抖动的幻影中心，是熟悉的客厅，“李林你们仨，也赶紧过来，一起回去。” “哦……哦好！”李林慌忙答应了一声，和小红帽一起飞快地走了过来，跟在他们后面的徐佳丽则忍不住表情有些怪异地看了于生打开的那扇大门一眼，一时间也不知道都想到了啥，眼神中浮现着犹豫之情，但最后还是紧走两步跟了上来。 穿过大门，饥饿山谷中那寒凉的风随之被屏蔽到了另一侧，熟悉的家中气息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氛围，让于生刚一回来就不由得使劲深呼吸了好几次。 不知不觉，他已经觉得这里真的像个家了。 胡狸瞪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这个哪里看起来都很奇怪的地方。 她已经在那座荒凉的山谷中生活了太多太多年，甚至已经不适应这种“房屋”了，完好而封闭的屋顶和明亮的灯光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愣了好几秒，她把手里拎着的食物放了下来，然后直接坐在一旁的地板上，很谨慎地守着那些泡面、饼干和八宝粥，只是时不时好奇地偷偷打量一下周围情况，或者关注一下于生的方向。 李林、徐佳丽和小红帽同样在谨慎地观察着这个地方，透过客厅那扇临街的窗户，他们已经第一时间确认了这里就是老城区梧桐路深处的某个位置，然而从看向窗外的视角判断…… 哪怕是专业的特勤局干员李林，也无法确认这是梧桐路上的哪一栋房屋。 而与此同时，灵性直觉又在他们心底不断微微跳动，不断提醒着他们——这里并不是真正安稳的现世，而仍然是某种深度不为0的异常空间。 三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各自的目光中看出了一丝思索与凝重。 这地方不太对劲。 但总不能明目张胆地把探深仪拿出来测量环境——旁边这个叫“于生”的人虽然看起来挺友善，但他之前干掉饥饿实体时的邪门手段和随时开启往返异域与现实大门的诡异能力都无不在说明一件事：这人强大而危险。 挑衅这么个来历神秘的危险人物可不聪明，万一真把这个看起来友善的“人类”给激怒了，恐怕三人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地方。 “这里是……你家吗？”犹豫了许久，还是李林第一个打破了沉默。 “对啊，”于生点点头，“你们先随便找地方坐，我去给你们拿几瓶水——今天情况意外，我这也没准备待客的东西，别介意啊。” “啊，不用麻烦，”李林赶紧摆摆手，于生这时候越是显得友善普通，他越是觉得心里不踏实——毕竟整座山谷中的饥饿实体自我吞噬的一幕实在让人印象深刻，“我们过会就走，过会就走……” 随后他顿了顿，又不经意般开口：“话说这是什么地方？这还在界城吗？” “当然在啊，”于生一脸理所当然，“看一眼外面不就认出来了，梧桐路啊——你们不还专门在这儿盯我梢吗？” 李林冷汗就下来了：“这……你别介意哈，我们当时没掌握情况……” “问题不大，”于生摆了摆手，他是真的不介意这个，“我其实还想找你们呢，就是一直找不到。” 李林和徐佳丽同时一怔，异口同声：“啊？” “你找的是他们吧？”小红帽立刻反应过来，抬手指着徐佳丽和李林，“我就是一打假期工的……” “不，我找的是你们所有人，”于生表情认真起来，“你们这样的‘专业人士’。” 第57章 搭上线 “我不是很明白那些超自然领域的事情，”面对脸上带着疑惑的李林三人，于生很坦然地说道，“尤其是异域，实体什么的，事实上我对界城之外的事情也不太了解——所以我一直在找像你们这样的‘专业人士’，希望你们能解答我的许多疑问。” 李林和徐佳丽面面相觑，俩人在听到于生的话之后显得十分错愕，小红帽则不由得上下打量了于生好几眼：“你……意思是说你以前从来都没跟异域和实体接触过？！你是在最近才开始跟这方面的事情打交道？！” “我在过去二十多年里一直过着平静而普通的人生，”于生摊开手，实话实说，“也就最近才开始遇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方面完全是个新手。” 他这边话音刚落，一旁的徐佳丽脸上表情已经开始有点绷不住了——最近才开始接触异域是吧，然后就能把危险度三级以上的饥饿实体摁着揍，还能随手一扇门开到几百万光年之外的废土星球，从异域进进出出跟回家似的……这是哪门子的“新手”？ 这·还·是·人·呐？！ 他和身旁的李林交换着眼神，两个人心念急转，一瞬间已经考量了无数的事情。 首先第一点，他们几乎已经可以确定，那导致特勤局上下鸡飞狗跳的时空错位现象绝对跟眼前这个名叫“于生”的人有关系，证据就在对方随手打开的大门上。 是的，随手。 而第二点，则是千万别被这个于生自称的“新手”二字所迷惑，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刚刚开始接触异域和实体相关的事情，他所掌握的力量都不太像是一个刚开始受到异域影响的普通人类。 要么，“新手”二字是假的，要么，“普通人类”这个身份是假的——或者干脆都是假的。 更何况，普通人类就不可能住在这么一栋明显不对劲的房子里。 “我想先确认一件事情，”李林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你一直住在这里是吗？” “对啊，”于生点点头，他不打算跟外人提起自己是从另一个“界城”来到此处，所以干脆承认自己一直住在这座房子里，反正他连身份证都有，“我一直住这儿。” 李林：“那你知道这座房子……” “知道，是个异域，”于生不等对方说完便开口道，一脸坦诚与无辜，“最近才知道的，以前住着也没出过问题。” 李林一下子又有点无语。 什么叫最近才知道！什么叫以前住着也没出过问题！普通人能是这样的？ 话又说回来，都这么多年了，特勤局怎么就从来都没发现这片老城区里有这么个不对劲的地方？！ “那什么，我能看一眼你的身份证件吗？”李林憋了半天，终于谨慎地问道，然后又赶紧在自己随身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一个黑色的小本子来，在于生面前展开，“这是我的执勤证。” 于生看了一眼对方拿出来的小本子，看到上面印着李林的照片姓名和职务信息，还有看不明白的编号和识别码之类的东西——反正也看不懂，他也没见过别的特勤局证件是什么样，但好歹这是个正规的“办事态度”。 于是他很痛快地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证，递给对方。 李林接过证件，和徐佳丽两人飞快地扫了一眼上面的信息。 两人的目光同时停留在了证件上面的“住址”一栏，愣愣地看着上面白底黑字的“梧桐路66号”。 “有什么问题吗？”于生看到俩人一起发愣，好奇地问道。 李林惊醒过来，慢慢将身份证交还给于生，他似乎犹豫着什么，迟疑了几次才开口说道：“你知道吗，梧桐路并没有66号。” 于生：“……？” 他现在知道为什么自己此前找的开锁师傅没有一个能顺利上门了。 “我们需要先回局里一趟，”徐佳丽打破了沉默，“你这边的情况……有些特殊，我们要跟上边汇报，然后跟档案部那边对接一下，好搞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生一愣：“这就走？那我这还一堆问题……” “我们会留下联系方式，而且近期就会来和你做一次正式的‘接触’，”徐佳丽说道，“对于新近接触异域而产生‘变化’的人类，特勤局方面有一套正规的接触和登记流程，请放心，你所有的疑惑都会在之后的正式接触中得到解答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随身摸出张小卡片来递给于生：“这上面有我电话。” “……好吧。”于生想了想，他最大的目的其实也就是跟交界地里专门解决异域问题的“专业人士”们搭上线，而至于他那一大堆问题，显然不是找俩人聊几句就能立刻倒腾明白的事情，这都要放在后面慢慢接触和了解，所以便也痛快地点点头，接过了对方递来的名片。 随后他又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 这个号码是他“来到”这边之后就有的，但平常几乎没什么人联系他，他也没有可联系的目标。 接着，于生又将目光转向了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小红帽”。 这个看着跟高中生一样的姑娘现在脸色不是很好，她那条露在外面的右臂看起来正在恢复，但皮肤上仍可见到许多黑色的细小纹路，看起来颇为诡异。 “你没事吧？”于生有点担心地问了一句。 “与狼打交道的副作用，不是第一次了，调整一下就能复原，”小红帽摇了摇头，“我等会得先去看看医生。对了，我也留个手机号……你等下，我手机没拿，我找根笔。” 一边说着，她一边摸了摸腰间的小包，但突然间，她的动作却静止在原地。 少女脸上的表情肉眼看见地僵硬下来，好像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于生一看对方这模样就吓了一跳：“怎么了？” 旁边的徐佳丽叹了口气：“她作业让实体给撕了。” 小红帽僵硬地转过脖子，看到徐佳丽和李林脸上都是同情的表情。 “我们俩一开始就看见了，但你当时没注意，”李林小声说道，“我们也没好提，想着让你能多开心一会……” “你们什么时候看到我开心了！啊！？在树林里被怪物追得跟狗一样的时候？”红衣少女整个人都不好了，绷了一路的冷静和成熟瞬间都没了，这时候只剩下抓狂，“我补了三天！我补了三天的数学卷子啊啊啊！！” 于生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他开始越发感觉这些“专业人士”的精神面貌及日常生活跟自己此前脑补的不太一样，但这个氛围下他也没好意思开口——主要是眼前这姑娘看起来确实挺伤心的…… 但不管怎么说，到最后小红帽还是给他留下了手机号——少女往便条纸上写数字的时候每一笔都用了很大力气，仇恨得仿佛是要以笔为刀把字刻在那些早已灰飞烟灭的“饥饿实体”身上一样，让于生看得心惊胆战。 随后，李林三人便告辞准备离开。 于生把他们送到了家门口，推开门之后站在门框旁：“那我就不远送了——我这边还一堆事要处理。” 李林闻言回头看了客厅一眼，看到那个有一堆尾巴的狐狸姑娘还守着一堆食物坐在地上，双臂断掉的小人偶则坐在沙发上没心没肺地看着电视。 一栋诡异的梧桐路66号，住着一个诡异的“于生”，还有他两个同样诡异的“朋友”。 就在特勤局的眼皮子底下。 李林知道，他接触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而这一切都将出现在他和徐佳丽的报告上…… 以及体现在接下来的加班中。 年轻的特勤局干员深深叹了口气，疲惫地迈步走过那扇门。 微凉的夜风迎面吹来，老城区的寂静夜色映入眼中，温暖的路灯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他与徐佳丽不约而同地回头，只看到身后是一堵光秃秃的墙壁，墙上的涂鸦混乱而抽象。 徐佳丽上前两步，在那堵墙上摸了摸，又拍打两下。 “……看来并不在这里，”这位资深深潜员轻声说道，“这只是一个入口，而且只有在得到邀请的情况下才会打开。” “先回局里一趟？”李林说道，“还是留个人在这里继续盯着？” 徐佳丽抬头看向小红帽。 少女瞬间别过头，表示自己因为作业被撕而心情糟糕，这时候一点都不想加班。 “我得先去找林医生处理一下‘后遗症’，”她还是给了个很正当的理由，“你们两个自便吧，我是觉得这里留不留人都一样——那人的能力很诡异，现有条件没办法监控。” “……先回局里吧，”徐佳丽叹了口气，率先向前走去，“反正外围区还有别的人在守着，咱们先把今天的情况报上去，事关晦暗天使，这事儿……恐怕连宋队长都做不了主。” 第58章 于生的探索精神 两个特勤局干员和自称“小红帽”的灵界侦探（假期工）离开了，于生在大门口轻轻呼了口气，转身回到客厅。 正在看电视的艾琳立刻转过头：“我还以为你们要聊很久呢，你不是有很多事情想跟他们打听吗？” “我主要是想跟他们搭上线——反正现在胡狸已经带出来了，别的倒是不怎么着急。”于生随口说道，目光便落在了茶几旁。 坐在地上守着一堆食物的妖狐少女感觉到目光，抬起头对于生露出开心的笑：“恩公！” “你得洗个澡，主要是换身衣服。”于生看了惨兮兮的胡狸一眼，关心地说道。 这倒霉狐狸被困异域多年，最初被困的时候甚至还是个孩子，现在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是从当初哪个死者身上扒下来的，一眼就能看出很不合身，而且现在几乎已经褴褛成了一堆破布，其身上更是脏兮兮的沾满泥土，虽然那异域中有水源，她应该也有清洗身体的机会，但毕竟是生活在荒山野岭中，远离了文明社会，她现在的尾巴都已经粘得打了绺。 胡狸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 她大抵是已经习惯了自己这幅样子，甚至压根都没考虑过有朝一日离开那座山谷之后的事情，这时候听到于生的话，某些久远的记忆与常识才一点点回到她的头脑，她呆呆地愣了很久，就像最近一点点重新熟悉开口说话那样，终于开始从思维上脱离“野兽”的状态。 对，需要清洁身体，还需要换衣服——恩公的洞府里这么干净，不能弄脏了。 她用力点了点头。 于生又看向艾琳。 小人偶的两条手臂还断着，看上去其实也挺惨的，但她自己就好像完全没感觉，还在没心没肺地看着电视，一个弱智综艺都让她乐得不行。 于生有点看不过去：“我是不是得先给你把胳膊修上？” “你先带那只狐狸去洗澡吧，她肯定不会用浴室里的东西，”艾琳浑不在意地挥舞着胳膊，“我这边不着急，过会再修也行。” “那好吧，我尽快过来帮你，”于生点点头，便向胡狸伸出手去，“你跟我来。” 胡狸站起身，却又有些犹豫地看着地上的食物，仿佛不敢离开它们半步。 于生见状笑了起来：“别担心，食物不会长腿跑掉的，洗完澡回来再吃——艾琳在这边帮忙看着呢。” 然而胡狸仍在犹豫，她不放心地看了看正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人偶，忽然弯下腰从塑料袋里抓了两罐八宝粥和两包饼干，随手塞进自己的尾巴里，这才转身来到于生面前。 于生嘴角还保持着刚才的笑容，整个人有点呆滞地站在原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过了两三秒他才有些僵硬地转头，看向胡狸身后的大尾巴。 “……你给藏哪了？” 胡狸从尾巴里掏出来饼干和八宝粥，递给于生看了看，立刻又塞回尾巴里，然后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于生。 于生都惊了：“还能这么用？！” “嗯。”妖狐少女点点头，还是那副不知道发生了啥但就是理所当然的样子。 于生紧接着又想起件事：“……你之前是不是还发射出去一条尾巴……” “已经长回来了。” 于生：“……？” 他一脑门子问号——妖狐，原来是这样的嘛？ 然而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艾琳也不认识第二只像胡狸这样的狐狸。 于生绷着脸晃了晃脑袋，把那一脑门子问号暂时甩到一旁，拽上妖狐少女便来到了位于一楼的卫生间浴室里。 “这个是热水器，你暂时不用管，反正热水是从这里出来的，这个阀门控制冷热，往左边掰是热水，右边是冷水，拉起出水……这边的浴缸也是一样用法，阀门在这儿。这个瓶子里是洗身体用的沐浴露，可以用旁边这块海绵搓出泡泡，不用挤太多。这个瓶子里是洗头发的……应该也能用来洗尾巴。” 于生仔细且耐心地跟胡狸介绍着浴室里的东西，语速放的很慢，确保妖狐少女听懂点头之后才会介绍下一样东西，但即便如此，他怀疑胡狸洗澡的时候还是会手忙脚乱。 “反正你知道怎么用水就行了，可以在浴缸里多泡一会，毛巾和浴巾都挂在这边镜柜旁，出来之前记得擦干身体别着凉了。” 胡狸使劲点着头：“嗯嗯。” “你洗澡之前记得先把刚才藏进尾巴里的东西拿出来……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就行，反正都有包装。” “嗯嗯。” “我这边没有女孩子穿的衣服，等会我给你拿一套我的，你先凑合穿着，明天我去商场里给你买新的。” “嗯嗯。” 胡狸好像只剩下不断点头了，于生说什么她都点头。 于生挺担心的，他这时候忽然有些羡慕起艾琳的心宽来。 又交待了一些事情，并让胡狸自己试着开了一下洗澡用的花洒之后，他才终于稍稍放下心来，随后拿来了一套自己的宽松睡衣睡裤放在门口，这才转身离开浴室，回到客厅。 艾琳正费劲地用断掉的胳膊往沙发上爬着。 于生：“……你在干嘛？” “刚才乐太狠从沙发上掉下来了，”艾琳一边爬着一边尴尬地解释，“哎你别光在旁边看着了，来帮忙把我弄上去。” 于生上前两步，随手把艾琳连带着她的画框拎了起来：“行了，别看电视了，我去给你修补身体。” 艾琳闻言一愣：“那只狐狸呢？” “自己在浴室洗澡呢，”于生随口说道，“我把那些东西怎么用都教给她了。” “她行吗？刚摆脱饥饿的影响，脑子还没恢复呢吧？”艾琳挂在于生胳膊上，有点怀疑地看了卫生间方向一眼，“她不会把浴室炸了吧……” 于生一听，脚步顿时也迟疑了一下，不太放心地看向卫生间——现在那边已经能听到哗哗的水声：“应该……不至于吧，除非她洗到一半突然把尾巴发射出去。” “算了，别想那么多，”艾琳摆了摆胳膊，很快又心宽起来，“反正她也不傻，人家都荒野求生那么久了，适应环境肯定很快的——上楼上楼，先给我把胳膊弄上，现在这样怪不方便的，换个台都费劲。” 于生哦了一声，带着艾琳走上楼梯。 来到阁楼，打开灯，于生把艾琳背上的画框解了下来，随后把小人偶小心翼翼地放在那张大桌子上。 “不用这么谨慎，我又不是陶瓷做的，”艾琳被于生这小心翼翼的动作给逗笑了，“不会被你一不小心给捏碎的。” 于生表情怪异地看了艾琳胳膊上那白瓷般的断口一眼：“不怪我小心，主要是你这断裂的地方看着实在太唬人了——真不疼吗？” “不疼啊，就是刚断掉的时候有一点点疼，”艾琳抬起胳膊看了看，“不过现在一看确实有点吓人……赶紧修吧。” 说到这她顿了顿，开始指导操作：“操作流程跟制造身体时差不多，但不需要制造躯干了，只要做出手臂就行，注灵流程还是跟上次一样，由我来引导完成，手臂的修复之后是腿，我腿上有几个裂口，但还没有完全断裂，你要将炼金处理之后的黏土进行活化来做修补，这部分比较需要仔细，你最好用刮刀好好休整，我也能省些力气……” 于生听着小人偶的讲解，等对方说完之后才有点犹豫地开口：“对了，有件事刚才就想跟你说……” 艾琳：“啊？” “上次买的黏土其实已经用完了，”于生摊开手，“这个点出去买应该也买不到了。” 艾琳呆了呆：“……你怎么不早说！那你带我上来折腾什么？” 于生就从旁边的抽屉里把上次买的藕拿出来了…… 小人偶瞬间瞪起眼睛，几乎要跳起来（但腿断了跳不起来）：“哎你就是跟藕过不去了是吧！不是说过了……等会，你为什么要把藕放在炼金台的抽屉里！你一直蓄谋着呢是吧？” “我就是好奇，这玩意儿到底能不能用，”于生承认自己是有那么一点点的蓄谋在里面，但他将其归为科学的探索精神——就跟当初研究“饥饿实体”的肉怎么炖才好吃一样，都是为了研究，“就试试呗，这藕还挺贵呢。” “试你大爷！”艾琳瞪着猩红的眼睛，“不说别的，注灵之前要把你的血加到素材里，你就是弄个面团都能揉进去，你弄个藕你怎么给它……” 小人偶话说到一半，就看到于生又从抽屉里摸出个针管来。 艾琳：“……哎不是，你有病吧！” 第59章 修复 三十分钟后，于生有点紧张地看着躺在“炼金台”上的小人偶。 艾琳用手撑着自己慢慢坐起身，眼神有点发呆地思考人生。 人偶，66.6厘米，散发藕香。 实验成功了.jpg。 看了半天，于生觉得艾琳好像也没出什么问题，心中的底气便一点点足了起来：“你看，我就说能成吧，你连面粉都能用，凭什么藕就不能……” “你先别说话让我捋捋，”艾琳一抬手打断了于生的话，然后眼神古怪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哎我就不明白了，怎么能成呢，这不合理你知道吗，这怎么就能成了……” 于生扯扯嘴角：“你都让我试试了，这怎么试完了你自己还不信的？” “我就不该让你试！我哪知道你真能成功啊！现在我胳膊真成藕的了！”艾琳瞪着眼睛，气鼓鼓地看着于生，“我就是想看你乐子的，你这胡搞的‘炼金术’不可能成功啊！我就是想让你知难而退一下……不是，你怎么就成功了，啊？怎么就成了啊？！” “我不知道啊，”于生也有点发愣，“你同意试试我就试试了，你也没说你是想看我乐子，我以为你真支持我的科研事业呢……” 艾琳瞬间就想跳起来咬人，但因为腿还没修好所以没跳成功，只能坐在桌子上破口大骂：“科研你大爷！这算tm哪门子科研啊！我胳膊让你弄成藕的了，怎么办！现在真的长到一起了！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寻思之力吗？啊？！” 于生寻思了一下，寻思应该真的是寻思的力量给寻思出来的。 但艾琳现在的激烈反应倒确实是出乎他的意料——他完全没有炼金术的基础，所有操作也就是这个人偶说一句他跟着做一步，给两节莲藕里面灌注血液和进行注灵的时候也压根什么都没想，也根本不知道这是压根不可能成功的胡乱操作，当两节执行过注灵仪式的莲藕在艾琳的手肘附近突然蠕动着化作肢体的一瞬，他只觉得那都是正常情况。 他没想到会把这个小人偶吓成这样。 “抱歉啊……”于生想了想，心中还真开始有点不踏实，“那要不咱们再给换掉？我下楼找把斧子……” 他没说完就被艾琳一个眼神瞪回来了。 “好吧，当我没说。” “都这样了，还能怎样。”小人偶悻悻地举起胳膊，一脸认命的身心俱疲样，然后她才格外谨慎地握了握拳头，又把十个手指挨个动了动，那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就好像是自己的身体上被接了个章鱼博士的触手，随便动一下都生怕这两只被于生胡乱操作接上去的手臂会突然失控。 但很快她便发现，于生胡乱折腾出来的两只手竟然还挺好用。 哪怕原材料是藕。 “那个……测试完了吗？”于生小心翼翼地在旁边看着，确认这人偶不会暴起咬人之后才打破沉默，“应该能正常用吧？不疼吧？” 艾琳叹了口气：“唉，能，没什么不适。” “能就能，叹什么气，吓我一跳，”于生这才真正放松下来，接着目光便放在了艾琳那两条无法站立的腿上，“现在该修腿了，让我看看伤成什么样。” 艾琳哦了一声，但忽然又抬头盯着于生的眼睛：“等会，你打算用什么修——我跟你讲你要是掏出包藕粉今天你做梦必被泥头车撞……” 于生就感觉挺不理解的：“我就不明白了，你身体都是黏土做的，甚至不介意用面粉来代替，怎么就这么抵触别的类似材料呢？” 艾琳抬手指着于生的鼻子，但因为手太小，这个动作一点威慑力和挑衅感都没有：“你们人类平常还养宠物呢，为什么不养蟑螂，你们平常吃的都是有机物，为什么不吃s……” “好了我明白了你不用说了，”于生赶紧打断了人偶的话，同时瞬间理解了不同种族之间认知观念的差距到底能有多大，“你放心吧，我有正常修补材料。” 一边说着，他一边打开桌子另一侧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小罐环氧树脂补土。 “理论上修补黏土人偶最好是用同种的黏土，但现在黏土用完了，拿这个代替也一样，反正重要的是用炼金术处理对吧？”他跟艾琳确认道，“给你用刮刀糊平整就行对吧？” “这个……还行，”艾琳终于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有点好奇，“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之前买黏土给的赠品，我压在最下面了，当时没注意，”于生一边研究着包装上的使用说明一边随口说道，“好了，现在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艾琳这才放下心来，然后慢慢把那条有着繁复花边的裙子拉起一些，又褪下右腿上的长袜。 如象牙般的小腿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黑色裂纹，一部分裂纹甚至贯穿了膝盖，一直延伸到大腿附近。 于生顿时被吓了一跳：“……卧槽！” “好歹没断，”艾琳却还是浑不在意的样子，“要是断了又得被你接一节藕上去。” “不是断不断的问题，你怎么这么不在意呢……真的一点都不疼？”于生说话声音都有点发紧，尽管他这两天见惯了血，甚至见惯了自己血肉模糊的模样，但在看到艾琳腿上那支离破碎的状态时，他不知为何还是感觉心里突突一跳，那是跟自己被怪物打个窟窿完全不一样的冲击感。 大概是那模样太过诡异可怖，甚至比人偶小姐断掉的双臂还要吓人。 他伸手碰了碰艾琳腿上那些裂开的地方，感觉那些裂口附近就如木头般坚硬——艾琳正常的肢体是柔软和人类无异的，这种硬化的质感说明裂口附近的结构已经开始渐渐失去“灵魂同步”，只要稍作拖延，下一步就是跟她之前的手臂一样，直接断裂粉碎掉。 艾琳自己却反而笑出了声：“哈哈，别蹭，痒痒……不疼啊，一点都不……好吧，就稍微有一点疼，特别特别轻。” 艾琳伸手比划着，两只手的食指凑到很近，好像是在强调着疼痛到底有多轻微。 于生叹了口气，拿过小刀划开手背，开始将自己的血混入修补材料中，用刮刀一边混合一边念念叨叨：“你这也太吓人了，我是不知道你们活人偶的生理结构到底是怎么个事，但你下次受伤了能不能别这么淡定，哪情况严重要早点说，毕竟到头来还是我给你修补……” 艾琳翻个白眼：“你死不瞑目的时候也很吓人啊，我都没说你。” 于生撇了撇嘴，完成后续的材料处理流程，用刮刀将补土小心翼翼地涂抹到艾琳的伤口上。 “哎痒痒……” “忍着，别乱动。” “哦。” 艾琳安静了一会，然后大概是感觉等待修复的过程很无聊，又忍不住哔哔起来：“今天见到的那两个特勤局干员，我其实本来想跟他们聊聊来着，看他们有没有办法联络到爱丽丝小屋的姐妹们——虽然我记不清这个特勤局的具体情况了，但想来是界城的‘官方机构’，他们应该是跟爱丽丝小屋有交流的……” “那你怎么没说？”于生头也不抬地说着，手上仍旧在小心翼翼地做着修复。 刮刀涂抹着补土，填补着人偶腿上的裂隙，混有鲜血的修补材料刚一涂抹上去便会发出轻微的嘶嘶声，而后融化成黑色的泥浆与雾，渐渐和人偶的皮肤融合在一起，重新恢复血肉般的质感与弹性。 “不知道，就突然感觉有点心慌，”艾琳说道，“灵性示警，觉得不踏实……大概是那两个人刚认识，我还不太敢相信他们？也可能是跟外面的世界脱节太久了，我也不确定现在的交界地各个势力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 于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看了人偶一眼：“那下次再跟他们见面的时候，我还跟他们提你的事情吗？他们今天已经见过你了，回去多半会一并报告上去……” “报告倒是不怕，这个世界上可没有66.6厘米高的活人偶，他们报告上去应该也只认为我是某种类似活人偶的炼金生物，这在他们眼里并不罕见，至于下次见面……”艾琳说到这，犹豫了一下，看着于生的眼睛，“看情况吧，如果他们身份是真的，确定是官方组织的人的话，就跟他们打听一下爱丽丝小屋的事情，如果他们能帮忙牵线搭桥，帮我找到这座城里的其他活人偶姐妹那就更好了，见到自己人……我应该会放心许多。” 于生很少看到这个人偶露出如此患得患失的模样。 但他觉得自己可以理解这种犹豫和踟蹰。 如果是他被封印了半个世纪甚至更久，然后突然被放出来面对一个已经完全陌生的世界，既不知道自己曾经熟悉的事物变成了什么模样，也不知道如今的世界秩序和势力结构，那么向其他势力求助……确实会变成一件必须慎重的事情。 于生微微呼了口气，放下手中刮刀，将艾琳的膝盖关节轻轻复位。 “试着站起来吧。” 第60章 胡狸的新家 艾琳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恢复完整的右腿，先是谨慎地左右转动了一下关节，随后才穿好袜子，扶着于生的手一点点站了起来。 “两，两条腿一样长吧？”小人偶抬头直勾勾地看着于生，“我这次没有引导重塑啊，就只是进行了注灵和融合，你帮我看看……” 于生翻了个白眼：“肯定一样长，我就给你修了修表面，又没切下来重新捏。” 艾琳放心地呼了口气，迈着小短腿在桌子上来回走了几步，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我又能到处跑啦！于生你这次手艺还不错嘛，说不定你很有做人偶的天赋？” “多谢夸奖……”于生随口回了一句，然后就看到回复行动能力的艾琳重新背起画框，三两下就从桌子上跳到旁边的空椅子上，又从椅子上倒退着爬到地上，开始在阁楼的空地上一圈一圈地乱窜起来。 之前艾琳每次乱窜的时候于生都会感觉过于闹腾，尤其是她总会撞到各种东西弄的家里乱七八糟，但不知为何，这一次看到到处乱跑的艾琳，他心里却没了那种烦躁，而只感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渐渐在心中升腾。 “做人偶的天赋啊……”于生嘀咕着，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刮刀，以及几乎已经用完的补土罐，一时间不敢确定刚才艾琳到底是恭维还是真心实意的夸奖。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做人偶的天赋，倒是突然联想起了刚才那两节被他胡乱操作结果成功“注灵”的藕。 看样子艾琳已经彻底忘记这茬了。 就在这时，一阵从楼梯方向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于生的胡思乱想，也打断了正在阁楼上跑来跑去的艾琳。 于生转头一看，便看到一对毛茸茸的白色大耳朵从楼梯口冒出来，然后是正在东张西望满脸紧张加好奇的胡狸。 妖狐少女身上套着一身显得有点过于宽大的睡衣睡裤，银白色的头发还有点湿漉漉的，她大概是循着气味找到了这里，看到于生和艾琳都在，脸上立刻便浮现出开心的笑容：“啊！恩公，还有艾琳，你们都在！” 然后她又注意到艾琳的手脚已经“痊愈”，顿时十分惊喜：“艾琳，你的手，长回来了？” “于生给我修好啦！”艾琳高兴地举起双手给胡狸展示着，然后又原地跳了跳，“腿也修好啦！” “恩公，仙法很厉害，”胡狸一愣一愣地看着完全恢复过来的人偶，扭头看向于生时脸上甚至带着敬意，“会幽冥通途，能塑体还阳，还懂得炼制傀儡。” 于生想了想，这狐狸说的幽冥通途大概就是他“开门”的能力，而且她貌似把艾琳当成了是他炼制的傀儡人偶。 下一秒，反应过来的艾琳果然就蹦起来开始大吵大闹：“什么叫傀儡！我是来自爱丽丝小屋的活人偶！受赐福的懂不懂！你个野狐狸不懂不要瞎说！” 胡狸愣愣地听着小人偶吵吵闹闹，紧跟着低下头：“哦，我不懂，我不瞎说了。” 艾琳吵闹到一半就戛然而止，整个人都有点懵，她平常跟于生斗嘴惯了，头一次遇见这么老实巴交不跟她胡搅蛮缠的，脑海里一下子没了预案，便呆在原地。 而紧接着，于生又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他有点错愕地看着胡狸身后：“……你尾巴呢？” 艾琳也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胡狸身后的尾巴都不见了。 “我收起来了，”胡狸笑了起来，微微侧过身，紧接着便只听到“嗡”一声宝刀出鞘般的动静，妖狐少女身后华光骤起，一大片毛茸茸又蓬松的大尾巴砰一下子绽放开来，“门很窄，又总是碰到东西，就收起来了。” 正站在她旁边的艾琳“哎妈”一声，瞬间就被那一大片突然冒出来的尾巴给弹飞出去，在地上连滚带爬了好几米。 胡狸顿时一声惊呼，跑过去手忙脚乱地把在地上骂骂咧咧的艾琳给拽了起来。 于生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第一反应却是松了口气：“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把尾巴都发射出去了……” 紧接着他又冒出个古怪的问题：“……为什么尾巴冒出来是‘嗡’的一声？” 胡狸想了想：“也可以是‘砰’。” 刚被拽起来正准备接着骂街的艾琳闻言都是一愣，呆呆地看着胡狸：“……你自己给配的音啊？！” “狐狸把尾巴露出来之前，要发出声音，提醒周围人躲避，”妖狐少女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她现在说话已经比最初见面时流畅了很多，但还是会有一些奇怪的停顿，“但你，没躲开。” 艾琳瞬间暴跳：“我哪知道这些奇奇怪怪的‘规矩’！你这到底是哪来的狐狸啊！？” 胡狸仔细想了想，有些沮丧地摇摇头，耳朵也跟着耷拉下来：“我，不记得了。” 这次反而轮到艾琳表情一滞，小人偶不自然地别过头去：“你别认真啊，我就是随口一说的……” 于生来到胡狸身旁，认真思考了片刻之后很认真地开口：“别太沮丧，也不一定就回不去了，说不定将来就找到家了。” 胡狸的耳朵激灵一下子又竖起来：“恩公的幽冥通途，能送我回去？” “他那门哪都能去，有时候一把拉开还能钻到人炼丹炉里呢，”艾琳在一旁叉着腰，神气的模样就好像那是她的本事一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开到能去你老家的门了。” 说到这她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又扭头看向于生：“哎那要不要再去上次那个炼丹炉看看？那边也有仙人什么的，万一是胡狸老家呢？或者听说过也行，毕竟感觉都是一个系统的……” 于生闻言面露难色：“就上次那情况……对面怕是会直接打过来。” “哦，倒也是，我要是门对面的我也想打死你。” 胡狸听着于生跟艾琳俩人交流，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一脸迷茫。 于生见状干咳两声，有些生硬地说道：“我们在讨论该找谁打听你的来历，你别着急啊，我会帮你慢慢找的。” “恩公，不必太费心，”胡狸这次听明白了，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能找到，更好，找不到也没关系，反正……不记得老家的模样，回去也，没有认识的人。” 一边说着，她一边伸手在自己的尾巴里掏了掏，摸出那两枚尖利的犬齿，脸上露出了柔和而略带宽慰的笑容。 “已经找到，爸爸妈妈了，不回去也行。” “……你能这么想也好，”于生轻轻呼了口气，对妖狐少女点点头，“那今后你有什么安排？想过今后的事情吗？” 胡狸神色中有些茫然，听到于生的话之后愣了好久，才迟钝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她小声说着，语气间不安的如一只初次离巢的幼兽，“我第一次离开那座山谷。这里很好，但东西都很奇怪，我……都不懂，也不知道从哪里……找食物。妈妈说过，狐狸不能忘恩，但我又不知道能帮恩公干什么。” 她说话仍然有点颠三倒四，但于生全都能听懂。 他笑了起来，宽慰着这只有些惶恐不安的狐狸。 “那你今后就住在这里吧，我这里还有空房间——以及充足的食物，不用担心饿肚子。至于你能干什么……今后就帮我打架吧，暂时先这样。” 于生仔细寻思了一下，感觉自己也不了解这只狐狸都有什么本事，虽然都说妖狐报恩改变命运，但看样子让她帮忙写个c语言画个插画做个ppt多半是不行，倒是这姑娘的亚音速头槌和把尾巴发射出去的那招威力着实惊人，今后跟异域打交道的时候也是个不可多得的高端战力——到时候艾琳负责硬控，胡狸冲上去打人，他就可以安心在旁边喊6了，确是一桩美事。 胡狸却看起来有点迷茫：“打架？” “今后我们还会跟更多的异域接触，就像那座山谷一样，这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类似的‘异常空间’，里面藏着各种各样的危险实体，”于生慢慢说道，“可能会有别人像你一样被困在了里面，也可能有其他人出于各种理由向我们求助，而我自己……也有继续跟其他异域和实体打交道的理由，总之，我需要帮手。” 胡狸听着，却突然显得有些紧张：“那……还会被困住吗？” 于生一怔，但很快，妖狐少女这格外真实的反应却让他露出了笑容：“你忘了我的‘幽冥通途’了？” 胡狸呆了呆，脸上终于慢慢露出笑容。 她开心地点了点头：“好，我就帮恩公，打架！” 第61章 评估 于生和艾琳带着胡狸下了楼。 接下来要紧的是给妖狐少女安排个睡觉的地方。 “现在二楼和一楼各有一个空房间，”于生站在二楼的走廊里，指着自己房间对面的那扇门，“这屋在我房间对面，一直没人住就暂时堆了些杂物，但还算干净，一楼的空房间倒是没堆东西，但也没有家具，而且挺长时间没打扫过了。另外还有个地下室，但虽然宽敞却很潮，不适合住。” “恩公怎么安排，都行，”胡狸点头说着，又随手从尾巴里掏出一块饼干来，放在嘴里小口小口地啃着，“不管怎样，都比山谷里好。” 于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妖狐少女那一堆蓬松的大尾巴上，他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这姑娘是怎么把东西藏在这里面的。 就像他也想不明白胡狸的尾巴是怎么从衣服里钻出来的——看上去那些尾巴就好像幻影一样直接穿过了她的衣服，也不需要在裤子上开个洞，但那些尾巴在周围扫来扫去，时不时会碰到周围的东西，又很明显是实体结构。 只能说，妖狐，真的很神奇。 “那个房间是干什么的？”这时候胡狸好像又忽然发现了什么，抬手指着走廊尽头的那扇门问道。 “那边啊……理论上是艾琳的房间，”于生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表情略有些异样，“但现在那间房间有点小问题……” “小问题？”胡狸又从尾巴里掏出来半包方便面，一边把面饼塞进嘴里嚼嚼嚼一边好奇地问道。 “开门之后房间里的情况不是很稳定，我还得观察一阵子，”于生说着，看到胡狸不断从尾巴里掏东西的举动终于忍不住眼角跳了跳，“……你都往里面塞了多少东西？” “我洗完澡，路过客厅，把恩公送给我的，那些吃的都装进去了，”胡狸捧着方便面，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别的东西，我没动。” 然后她又看着走廊尽头的房间，很认真地感慨了一句：“恩公的洞府，很神奇。” 于生愣愣地看着胡狸的一堆尾巴，寻思着这姑娘比他的“洞府”可神奇多了……那一大兜子东西她是怎么塞进去的？这玩意儿是那个圆手蓝胖子的口袋不成？！ 他搁心里感慨了半天，最后还是暂且把这些疑问放下，指了指自己房间对面的屋子：“那你就先住这屋吧，里面除了堆些杂物，倒是还有现成的家具，过会跟我一起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搬到地下室就行……我再给你找一套干净的被褥。” 胡狸立刻开心地点着头：“好！” 旁边的艾琳也跟着凑热闹：“好哎！搬东西搬东西，我喜欢收拾！” “你就别跟着瞎凑热闹了，”于生低头看了小人偶（66.6cm）一眼，“还没个箱子高，待会搬着东西再从楼梯上滚下去了，胳膊腿摔断了还得修。” 艾琳听完瞬间勃然大怒，冲过来使大劲蹦起来一脚就踹在于生的膝盖上：“于生你大爷的！！” 于生嗷一嗓子比艾琳蹦的高多了。 旁边的胡狸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一幕，但很快便意识到这只是恩公和艾琳之间友好的日常交流，脸上短暂的担心便化作开心的笑容——然后又从尾巴里摸了根火腿肠出来。 …… 老城区深处，一间从外表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私人诊所内，留着深棕色披肩发、穿着白大褂的林异正紧皱着眉头，看着眼前少女的右手手臂。 小红帽穿着件无袖t恤坐在林医生对面，将手臂搭在桌子上，那件少了条袖子的暗红色外套则挂在门口附近的衣架上。 “林医生，情况严重吗？”看到对面的医生许久没开口，小红帽终于忍不住问道。 “这次不严重——但你的问题很严重，”林异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些气恼，“这已经是第几次了？你的伤就没断过，这样下去你的异化后遗症会几乎没有间歇，身体和精神都来不及恢复，这次没问题，但未来肯定会有某一次出大问题的。” “我知道，但当时情况真的很紧急，实在没办法了，”小红帽视线有些躲闪，“我们被一个危险度三级以上的实体追杀，还是带精神污染倾向的，能完完整整地活着出来已经是个奇迹了……” 林异深深看了眼前的少女一眼，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从旁边取过一柄锐利的手术刀，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手臂上划过。 下一瞬间，小红帽的右臂同样位置也凭空出现了一道刀口，黑红的血液瞬间从刀口中涌出，但又仿佛被什么不可见的力量吸收一般眨眼间消失不见。 遍布在少女手臂上的黑色纹路开始飞快变淡，消散。 “谢谢林医生……”小红帽低下头，很认真地道谢，“诊费我等特勤局那边结账了转给你。” “算了，这次就当帮你个忙，不收钱，”林异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对面的少女，犹豫了几秒钟才继续开口，“……我知道你是他们的‘家长’，但也该给自己留点钱，你看你瘦的。” “知道了知道了。”小红帽撇了撇嘴，做出不耐烦的模样。 “每次就这一句，”林异摇摇头，随手把手术刀扔在旁边的瓷盘子里，在椅子上调整了一下姿势，“正好你今天来了，提前对你做个评估——上一次‘做梦’是什么时候？” 小红帽立刻跟着调整了一下坐姿，表情跟着严肃认真起来：“三天前。” “梦里是人的视角，还是狼的视角？” “三分之二的时间是人，三分之一的时间是狼——有一瞬间是‘猎人’。” “猎人对谁开枪？” “对狼。” “好，看来还算稳定，”林异从旁边的柜子里翻出一份表格，又从桌子上的笔筒里拿了根圆珠笔，在纸上划了划，不出水，又拿了一根，还是不出水，顿时皱起眉头，“……准是那两个新来的助手，一个个写字跟刻碑似的使劲儿……” 她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了半天，总算找到一根能用的笔，开始在表格上刷刷地记录着，一边写一边继续提问：“最后有没有见到‘外婆’？是人是狼？” “……是狼。” “看你的表情……被抓到了？” “被抓到了，但这部分记忆很混乱，最后记着的景象是跟着狼群一起从森林里逃出去。” 林异停了下来，眉头紧皱着，有些烦躁地用圆珠笔敲打着旁边的桌面：“那还是有些风险，等会走的时候拿一支2号介入剂，今天晚上睡觉前静脉注射，费用给你记账上。” “好。” 接下来，林异又连续提了好几个问题，小红帽都老老实实地回答着。 这是她每个月都要进行的“评估”，包括她在内，“童话”的每一个成员都需要定期进行这种评估。 在交界地，能够进行这种评估以及提供对应“治疗”的“医生”其实有很多，不过林医生是她最熟悉的一个。 漫长的“问卷调查”终于结束了，林医生在表格的末尾写了个“暂时稳定待观察”的结论，长长地呼了口气。 小红帽看到了表格末尾的结论，尽管少女努力绷着脸做出一副平静的模样，却还是露出些放心的笑容。 “你也知道担心啊？”林异瞥了小红帽一眼，“真这么怂就好好保护自己，别跟上一个小红帽似的……” 她突然停住，不说了。 小红帽也跟着沉默下来，诊所中一时间陷入压抑的安静。 过了不知多久，小红帽突然感觉手上传来一股温度。 林医生把手放在了她的手上。 “小红帽，你和其他人不一样——至少和我接触过的其他‘童话’成员不一样，”这位年轻的“异医”紧盯着少女的眼睛，语气认真而凝重，“你的狼……你最初收服的那几只狼，它们和你很亲近，虽然我不像你那样能直接感觉到，但我能看出来，它们是愿意保护你的。 “所以，你顺利度过成年，甚至度过‘羽化’的成功率比其他人都高，但正是这样，你才不能因为自己的状况比其他人稳定就肆意浪费这份天赋，你要先想办法活下来，活得更久才行，明白吗？” 小红帽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终于轻轻点了点头：“……嗯。” 少女身旁的阴影中，几双幽绿的眼睛悄悄浮现出来，其中一双眼睛凑近了些，从影子里伸出一条舌头，轻轻舔着她的手指。 林异感觉到了影子中的气息变化，但她没有朝那边看，而是从椅子上起身，转身走向房间角落的冷藏柜，从里面取出一支散发着暗淡荧光的药剂。 “给你，2号介入剂，正好这一支是最后剩下的了，给你算半价——回头发工资了赶紧结账，欠我好几千了。” “谢谢林医生。” 第62章 生活在交界地的幽灵 李林第一次看见往日里稳重可靠的宋队长会露出这副眉头紧锁如临大敌的样子。 “所以……最后那个眼球形态的晦暗天使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它所寄生的异域，没有尝试污染或控制任何人，也没有留下什么‘子体’？”宋成听完了眼前两个特勤局干员的汇报，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开口，“你们在整个过程中也没有听到脑海中传来‘高维低语’之类的东西？” “没有，”徐佳丽摇了摇头，嗓音低沉，“但那东西肯定是注意到了我们，有一瞬间，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种‘注视’，它的视线焦点曾落在我们藏身的地方。就好像……” 宋成皱起眉头：“就好像？” 徐佳丽回忆了一下，不太肯定地说道：“就好像在寻找什么似的。” 宋成有些烦躁地用手指敲打着桌面，一时间没有开口。 又过了十几秒，他才长长地呼了口气，转头看向李林：“你跟那个自称‘于生’的人接触时，有没有感觉到他身上‘异质化’的气息？从直觉判断，你觉得他像人多一点，还是像……别的什么东西？” “像人，至少言谈举止和待人接物的常识上都像人，如果那是一个伪装成人的实体，也只能说这份伪装实在太完美了——已经完美到了可以直接当做是人看的程度。”李林很肯定地说道。 “但他长期‘居住’在一个压根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梧桐路66号’，那是一座不曾出现在任何官方记录中的异域，”宋成叹了口气，“异域中只会生成‘实体’，可不会生成……人类。” 一旁的徐佳丽沉默了一会，这时候开口道：“这世界上倒确实存在一些具备理智能够交流的‘实体’，有一些格外友善或者对现世有所求的实体甚至可以跟人类合作，比如‘故事人’和‘22号乘客’，他们甚至看上去也有一定人类特征……” “但跟你们提到的那个‘于生’仍然完全是两个层级的概念——在‘拟人’这一点上，”宋成摇了摇头，看着徐佳丽，“你可以确认他就是你在艾梅因-ix上见到的那个‘开门人’吗？” “可以确认，但他完全没有认出我，”徐佳丽点了点头，“我当时装备着全套的动力甲和精神护罩，看样子他的感知能力并不能穿透上述装备。” “感知能力有限，具备高度人格特征，具备任意开启‘大门’的能力，可以对抗被‘晦暗天使’影响而大幅度强化的饥饿实体，但当时的具体击杀过程成谜……似乎在有意隐瞒自己的战斗方式……”宋成慢慢总结着目前已经掌握的情报，一边思考一边说道，“而且还有一点……” “对人类很友善。”一旁的李林说道。 “是的，对人类很友善，甚至愿意主动接触特勤局的干员。”宋成微微颔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一阵脚步声忽然从门外走廊上传来，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敲门声响起，随后一个留着短发的矮个子姑娘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资料夹：“宋队长，档案部那边把资料发过来了。” 宋成瞬间微微睁大了眼睛：“……真有那个‘于生’的资料！？” “有，但直接从系统上检索的话会显示已注销，注销时间是现在的交界地人口档案系统建立的那一天，也就是说，从一开始这个人就‘没’了，甚至早在他资料上的出生日期之前，但偏偏在注销时间之后这个人的身份资料还一直处于‘启用’状态，‘注销’两字就像系统显示中一个无足轻重的水印一样，”短发姑娘把资料夹放在宋成的办公桌上，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甚至能查到这个身份证下的一些近期购物消费、社交登记和交通记录——所有这些都是在系统显示已注销的情况下正常进行的。” 宋成一边拿起资料夹一边诧异地抬头：“这么严重的bug，系统没有报过警？” “没有，信息中心那边已经在安排今天晚上的加班了，我路过的时候看到吴主任正在发出尖锐爆鸣……” “……让他爆鸣着吧，反正每个月都得爆鸣那么几次。”宋成摇了摇头，低头看着手中的资料。 从头至尾看上去都只是很普通的居民档案，还有很普通的生活消费记录，除了每一页上那红到有些刺眼的“注销”水印，以及“梧桐路66”号这个根本不应该出现在档案系统里的地址。 宋成转过椅子，打开自己办公桌上的电脑，进入特勤局的某个内部应用里输入了梧桐路66号几个关键字，回车之后直接显示报错。 “一个幽灵……生活在交界地的幽灵，在我们复杂的人口管理系统里投下了一道抹不掉的影子，他甚至不是最近才冒出来的，按照那个‘于生’自己的说法，他已经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二十多年，这也跟资料上的记录相吻合，”宋成轻声嘀咕着，脸色有些糟糕——当然这主要跟他近期频繁加班有关，“一直没有人察觉，连局长那双眼睛都没看到他——直到如今他自己主动跳出来跟我们接触。” 李林与徐佳丽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一丝凝重。 ——幸好这个“幽灵”没有搞破坏的兴趣，甚至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普通人”。 而就在这时，宋成的目光又注意到了资料上的一栏内容。 “……作家？”他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毛，“这个幽灵还有工作？” “自由撰稿人，给一些小杂志社还有媒体账号供稿，写一些惊悚故事或者三流剧本，但没什么名气，而且近期几乎没有写什么东西。” 宋成想了想：“……是个扑街？” 短发姑娘一脸认真：“能养活自己，不算扑了。” “……他写的东西啥样？” “档案末尾有一个短篇，是我从去年的一本杂志上找到的——我就觉得您可能会感兴趣。” 宋成立刻把文件翻到最后，飞快地扫了一眼。 短发姑娘带着隐隐的期待看着宋队长：“感觉怎么样？” 宋成沉默片刻，面露难色：“我……不太懂现在年轻人的喜好。” 说完他立刻干咳了两声，不动声色地把文件夹合上，表情一整：“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一条非常值得关注的线——安排人搜集这个‘于生’写过的所有东西，做心理侧写和人格研判，另外也随时关注他今后的……额，‘创作’情况。”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一个自认为是人类的‘疑似实体’，不但像人类一样思考，甚至可以像人类一样创造，他的作品，一定会显现出他内在更真实的思维方式和情感，这种事情从未出现过，一定要认真对待——但不要被他察觉到。” “收到，宋队。” 短发姑娘带着资料离开了办公室，宋成的目光也随之回到了徐佳丽和李林身上。 “关于在交界地制造‘空间裂隙’一事，你们有没有问问对方是怎么个情况？” 李林一听，顿时有点尴尬地看了看旁边的徐佳丽，看对方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我忘了问。” “这也能忘？！” “当时精神过度紧张，可能是目睹‘晦暗天使’之后的影响，”旁边的徐佳丽终于开口了，老油条一开口就给身为新人的李林解了围，“不过虽然没直接问，我们和‘于生’的两名同伴一起向隐蔽点撤离的过程中也听来了一些情报。” “你是说那个人偶和那个妖狐？” “对，根据她们交谈中提及的情况，所谓的‘空间裂隙’好像只是……‘于生’在尝试打开一扇门，为了把被困在异域的妖狐救出来。” 宋成瞪着眼睛：“……就只是这个？” “应该就只是这个。” “……就为了找条路，开开关关几扇门，把整个交界地震荡得鸡犬不宁？！” 徐佳丽扯了扯脸上的肌肉：“其实也就震到了局里……” 注意到队长脸上的表情，他顿时不往下说了。 宋成瞪着眼睛坐在办公桌后面运气，过了好一会才身心俱疲地摆了摆手：“行了，你们两个先撤吧，这事情有点大，我得跟上边再商量商量。” 李林两人互相看了看，徐佳丽犹豫着开口：“那之后跟那个‘于生’正式接触……还按不按流程走？” “你们就先别操心了，这事多半也得经过局长，”宋成叹了口气，“那个于生要真是个‘普通人’我就直接派你们两个人过去了，但现在这情况可没那么简单。先回去歇着吧——啊，别忘了先去一趟‘治疗室’，做完检查填了表再走，明天开始给你们三天假。” 第63章 调查与安顿 领导的鼓励和大饼不一定能抚慰加班加到异域所带来的身心疲惫，但带薪假一定能。 两个倒霉干员满脸带笑地走出了办公室，留下宋成坐在办公桌后面长长地呼了口气，继续愁眉苦脸地看着电脑屏幕。 而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屏幕角落的一个图标突然开始闪烁，下一秒，一个视频窗口便突兀地出现在屏幕上。 一位穿着白色套裙、扎着灰白单马尾的年轻女性出现在画面中，仿佛失去色彩般的浅灰色瞳孔隔着屏幕看着宋成的眼睛：“忙完了？” 更大的领导来了。 “局长，”宋成瞬间坐直了身体，表情有些紧绷，“您还没下班？” “我今天加班，”百里晴淡淡说道，她的声音就如她那褪色般的双眼一样缺乏波动，“我看到了刚才档案部传过来的资料，想听听你的看法。” “关于那个‘于生’的？”宋成微微皱皱眉头，略作沉吟之后摇了摇头，“我觉得现在没办法下任何判断，我们需要和对方做一次正式接触，才能评估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个体。但难点在于，是按照‘人’的标准来接触，还是按照‘实体’的标准……” “按照人的。”百里晴毫不犹豫地说道。 宋成脸上有些意外。 “因为他的自我认知是‘人’，”百里晴平静而有耐心，“那么不论他是不是人，我们都要确保他今后仍然这么想。” “……保持目标的自我认知，是吗？”宋成若有所思，似乎理解了局长的想法，“您是觉得……一旦该个体的自我认知出现了偏移，可能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现在还不能确定目标到底都有什么能力，以及他对交界地未来的影响，但多一个站在‘人’这边的，就少一个站在‘非人’一侧的，天生对人类友善的异域实体可不常见——尤其他还从很久以前就‘生活’在交界地，我们要将这视作一种幸运。” 宋成立刻点头：“好，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局长，那我这就安排一下和‘于生’的接触方案……我亲自去。” 屏幕上的百里晴微微点了点头，紧接着又说道：“关于最新出现的‘晦暗天使’，理事会已经知晓，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是新的。” 宋成的瞳孔瞬间一缩。 “旧记录上没有？”他下意识往前坐了坐，神色异常凝重，“其他势力的记录呢？” “已经询问过了阿尔格莱德占星结社和‘学院’方面，他们的官方记录中都不曾出现过报告里提到的那个能够覆盖天空的巨大眼球状晦暗天使，巴摩萨隐士会方面还没有回音，但如果连学院的记录里都没有，那巴摩萨人应该也没有，”百里晴摇了摇头，“虽然不排除还有某些小势力接触过该晦暗天使的可能，但……可能性不高。” 宋成的眉头皱得几乎要拧成疙瘩，看起来颇为焦虑。 “这不妙啊……一个没有任何资料记录的新‘天使’，没来得及采集任何情报就直接跑了，而且还是那么大规模的，”他嘀嘀咕咕地说着，“能覆盖夜幕山谷上方的整片天空……从夜幕山谷的官方资料看，这玩意儿恐怕很久以前就已经寄生在那片异域里了……” “是的，高级别伪装，深度寄生，以至于早期进入过那座山谷的调查员甚至认为那里的天空本就是那样的，夜幕山谷的名字也由此而来，”百里晴慢慢说道，“单纯从物理尺度上，这个新出现的‘晦暗天使’恐怕可以在所有已知天使中排前三。” 宋成不由得陷入思考，短暂沉吟之后开口道：“……根据我这边两个队员收集到的情报，于生身边那个自称‘胡狸’的妖狐似乎被困在夜幕山谷中很长时间，她可能知道一些跟那个‘晦暗天使’有关的事情？” “这是个突破口，但调查时需谨慎。” 宋成微微低头：“我明白。” 百里晴嗯了一声，似乎准备挂断视频。 但宋成突然开口了：“对了，局长，还有件事。” “说。” “……我准备去搭乘一次‘列车’，”宋成表情严肃地说道，“看能不能在‘列车’上打听到跟‘于生’有关的事情。” “……批准了——但谨慎点，哪怕是相对理智友善的实体，接触起来也务必小心。” “明白。” …… 正在帮胡狸整理床铺的于生忽然结结实实打了好几个喷嚏，把正在床尾挡板上张着手走平衡木的艾琳吓的差点掉下来。 “你吓我一跳！”小人偶瞪着眼睛。 “鼻子痒痒，”于生揉了揉鼻子，随手把艾琳抓下来扔到床上，“别光看着了，来帮忙——坐到床中间，我抻一下床单。” 艾琳哦了一声，高兴地跑到床中间盘腿坐下，抬头看着于生在旁边忙忙碌碌。 胡狸则站在更远一些的地方，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恩公”帮她整理床铺。 “恩公……我也，可以帮忙的，”妖狐少女搓了搓手，尾巴在身后不安地摆动着，“收拾房间，很简单，我看会了！” “那以后你自己收拾房间就行，今天还是别了，”于生头也不抬，“我这都快弄完了。” 胡狸哦了一声，压下心中因为被人照顾而浮现出的不踏实情绪，小心而又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新房间。 这就是二楼那间原本堆了不少杂物的屋子，不过现在那些盛放杂物的纸箱子都被清理到了地下室里，经过简单打扫之后，这里已经恢复到可以住人的状态——但说是能住人，其实房间里的陈设仍很是简陋，除了原本就摆在屋里但此前被堆着东西的床铺和一张桌子之外，房间里的正式“家具”就只剩下墙角的一把椅子。 为此，刚才于生又从地下室里找到了一个折叠衣柜，跟艾琳一起研究了好久才把那些铁管和帆布给组合起来，放在墙角充当这里的第四件家具。 但胡狸现在也没什么衣服可以往里放——她几乎什么随身物品都没有，只有从山谷里带出来的那身破烂“裙子”，但那也几乎已经是一团破布，她不舍得扔，就洗干净之后勉强叠了起来，放在了那个丑了吧唧的折叠衣柜的最下面，算是她在这个“家”里的第一件家当。 然而即便是如此朴素到有些寒酸的小屋，也让她开心的不行。 她可以睡在床上了，刚才躺了一下，感觉比最软和平整的干草堆还要舒服，头上有完整的屋顶，还有墙可以挡风——房间里很温暖，而不像山谷里那样到处都很冷，睡觉的时候不用抱着尾巴都很暖和，还有明亮的电灯，比狐火还亮。 而且最重要的——不管在这里干什么，都不会引来那个怪物，如果饿了，随时能找到吃的。 现在尾巴里就有很多吃的。 胡狸在地板上坐了下来，脸上带着开心的笑。 于生铺完床单，一扭头就看到了正在地上傻笑的妖狐：“怎么又坐地上了，旁边有椅子——傻笑什么呢？” 胡狸哦了一声，从地上起身，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高兴。” “那是得高兴。”于生点了点头，接着直起身子，带着微微的成就感环视了一圈四周。 房间陈设简陋，却也是花了很大力气收拾出来的，好歹是两个多钟头的劳动成果。 ——但还是有点过于简陋了。 “明天去商场给你再买一床替换的床上四件套，再买两身衣服，窗帘回头可以换个新的，这个都有破洞了……衣柜先临时用着这个吧，买个新的挺贵的，最近手头也不宽松，”于生规划着，“嗯，将来还可以再弄个床头柜，摆个台灯。” “不用，不用这么多东西，”胡狸赶忙摆着手，有些无措地说道，“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别在意，都是些日常的东西，该有的都得有，”于生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你这好歹是要当我的头号打手的，条件不能差了。” 正坐在床铺中间的艾琳闻言抬起头，瞥了于生一眼：“考虑买家具之前你先考虑考虑该怎么让人给你把家具送过来吧，你这‘梧桐路66号’——看样子新电视也不用指望了，肯定送不过来，或者……你打算开个‘大’门，自己扛着一堆家具往家里搬？” 听着这个小人偶的念叨，于生兴致勃勃的“规划”忽然冷却了一下。 他的表情也跟着略微严肃起来。 于生回忆起了那两个“特勤局干员”离开前对他说过的话。 ……是啊，送货还是个问题，毕竟—— 梧桐路并不存在66号。 第64章 值得期待的未来 胡狸很快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尽管她前一刻还在带着好奇和期待跟于生聊着天，似乎在新环境中兴奋到有些睡不着，但几乎一转眼的功夫，于生和艾琳便只听到床上传来均匀且轻柔的呼噜声。 艾琳坐在胡狸的床边，看着已经陷入梦乡的妖狐。 “她还真是秒睡……已经开始做梦了。嗯，还行，是个安稳的梦境。” “她应该已经很长时间没睡过好觉了，”于生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我一开始还担心她到了这儿睡不着，毕竟环境突然换了，她之前呆的地方连床都没有。” 艾琳从床沿起身，走过去帮胡狸按了按被子，一边还很专业地说着：“她应该是觉得这里很安全——她跟我说过，狐狸的直觉可准……” 小人偶话刚说到一半，胡狸就在睡梦中翻了个身，紧接着于生眼前一花——妖狐少女睡觉前收起来的尾巴就砰一下子冒了出来，正弯着腰帮忙给盖被子的艾琳“妈哎”一声便被扑面而来的尾巴弹飞出去，连人带画给拍在墙上…… 于生顿时“卧槽”一声，飞奔过去把顺着墙出溜下来的艾琳提了起来，就听到人偶小姐一张嘴就开始鸟语花香…… 结果床上的胡狸也没醒，这妖狐只是含混地咕哝了两声，便翻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从自己的一堆尾巴里挑出两条来抱在怀里，剩下的代替了刚才被掀飞的被子，严严实实地裹在身上。 两秒钟内包裹成了个毛茸茸的狐狸球。 “x的个尾巴怪！我&*&￥#%了好心帮她……”艾琳挂在于生胳膊上口吐芬芳，紧接着又突然扭头看着于生，“我跟你讲你明天不用给她买被子了，我看她根本用不着！” 于生赶紧拎着骂骂咧咧的人偶从房间里溜了出去，到外面走廊上才松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好吧，看来还是得花时间适应适应……艾琳你没事吧？” “自尊心有点受伤算不算有事？”人偶使劲翻了翻眼皮，沿着于生的胳膊爬到肩膀上，“哎，我要还是当初的身体我能受这委屈，你是不知道我当初多厉害，我……反正就可厉害了！” “行行行，你厉害，我相信……”于生一边敷衍着，一边扛着艾琳回了自己房间。 然而他肩膀上的人偶却罕见的没有因为这份敷衍而跟他斗嘴，于生感觉很奇怪，便抬头看了一眼，却看到艾琳正微微低着头，貌似很认真地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想啥呢？” “我在想……你说要让胡狸帮你打架的事情，”艾琳罕见的有些严肃，“看样子，你已经决定今后就要跟异域一直打交道了是吧，我不是说那种被卷入事件的打交道，而是……你要主动去找麻烦？” 于生一时间没有开口，沉默便相当于默认。 “为什么？”艾琳很好奇地问道，“你已经救出了胡狸，今后应该也没什么必须主动去找其他麻烦的理由吧——虽然跟异域接触过的人确实终生都很容易再遇到‘另一侧’的事物，但你也可以选择跟特勤局那边合作，去学习一些规避异域的‘系统性技巧’，很多人都会这么选的，也能安稳地生活很多年……至少，比那些灵界侦探和调查员都活的安稳。” 于生想了想，半开玩笑地看着艾琳：“如果我说是因为好奇呢，异域这种奇特的现象引发了我的好奇，我就想刺激刺激……” 小人偶立刻把于生的头发抓得一团糟：“你认真的？你认真的？” 于生一边抬手按住艾琳的爪子一边飞快开口：“停停停，别拽——有一小半是认真的。” 艾琳停下了抓头发的动作，瞪着眼睛看着于生。 “好奇心，这确实是一部分原因，我没开玩笑，”于生喘了口气，表情变得郑重起来，“还记得我带着你打开一扇又一扇大门的那晚吗？那些……大门背后的风景，还记得吗？” “……记得。” “我也记得，记忆深刻，”于生坐在椅子上，慢慢说道，“那么多的‘远方’啊，我们还认真讨论过那座会发光的山峰……艾琳，你不想去看看吗？还有那座漂浮在空中的城市，那些从裂谷上空飞过的鸟儿……” “还有被挂在房梁上的大师兄。” “……对，还有被挂在房梁上的大师兄，”于生笑着摇了摇头，“艾琳，不管它们是某个‘远处’，还是某个‘异域’，我是真的被那些景色吸引了。你说，我打开了那么多扇门，而且随时还能再次打开它们，我已经知道了界城之外还有那么广阔的世界，还能像你说的那样就老老实实待在这交界地，过‘安稳的生活’吗？” 于生说到这，轻轻舒了口气：“只要继续‘开门’，我就一定会继续和那些‘风景’打交道——而这扇门已经打开了。” “好像是这个道理，”艾琳抱着于生的脑袋，认真思考了一下，开始把刚才被自己扒拉乱的头发梳理回去，“我要是你，我这时也满脑子作死的念头——我得比你还作死。” 随后小人偶顿了顿，又问道：“那你另外一部分原因呢？” 于生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眯起眼睛。 记忆中的景象浮上心头。 那流淌在老巷子里的阳光，泛红的天空，如水般的云霞——那座不是很大，但熟悉而亲切的“临海小城”。 “有一个地方，我想找到它。”于生轻声说道。 他感觉到脑袋上那双扒拉来扒拉去的小手突然停了下来。 “我怎么感觉……”艾琳忽然弯下腰，十分敏锐地盯着于生的脸，“你好像要去什么地方，并且不打算回来了？” 于生睁开眼睛，便看到那双猩红的瞳孔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人偶的注视让人有点发虚。 “……额，就是想找到那地方，过去看看，还回来的。” “真的？”艾琳狐疑地皱着眉头。 “真的，”于生点点头，接着他顿了顿，似乎确实认真思考了一些事情，再次重复了一遍，“是真的。” “好像……没骗我，”艾琳歪了歪脑袋，姑且像是相信了于生的话，但很快她便摇了摇头，“算啦，反正你要骗我我也没什么办法，开门的本事在你手上……不说这些了，既然你都决定了今后要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打交道，那你想好怎么开始了吗？你要当一个灵界侦探？去接那些可能跟异域有关的委托？还是当个单枪匹马的调查员？主动去犄角旮旯里寻找异域和远方的线索？还是说……每天随机开个门，然后跳过去作死……” “最后这个暂且不考虑，”于生立刻摆了摆手，“我是不怕死，但也没作死到这种程度，万一真惹到那种打不过还跑不掉的玩意儿那就真的完犊子了……” “哦，还行，也没失心疯嘛，”艾琳高兴地晃了晃脑袋，“那也就是说，要当灵界侦探或者调查员喽？前者主要靠接单子，特点是‘工作’稳定但受限制，后者主要靠命硬和莽，特点是行动自由但经常会遇上大‘惊喜’……” 于生想了想，问道：“那个‘小红帽’是哪种？” “肯定是灵界侦探啊，她一个接特勤局外包的，而且还是个打假期工的学生，”艾琳摆了摆手，“不过根据她的说法，她身后还有个组织呢，叫‘童话’什么的……” 于生心里这就活动开来：“组织……这种组织还需要登记吗？” “……大概？”艾琳挠挠脑壳，“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都忘光了~但多半是需要登记的吧？毕竟有特勤局这么个官方管理部门在，你纠集一帮身怀专业技能的异域专家还不登记备案，那岂不是变成‘有活力且不合法的社会团体’了？” 说到这，人偶小姐突然怔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着于生：“怎么，你还打算成立个组织啊？咱们现在算上那只狐狸一共才仨人，而且那个狐狸还没身份证——当然我也没有。哎这么一说家里就你一个算‘人’啊？” “好像也是，”于生顿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哎我去，我上哪给胡狸办个身份证去……” “等下次那个‘特勤局’来人跟你联系的时候打听打听？”艾琳开始出主意，“这点小忙他们应该不介意帮吧？” “……这是一个单位的吗？” “问问又不花钱。” “好吧，也是。” 于生挠了挠头发，而就在这时，他又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等会，艾琳，你今天还要赖在我屋？！” “废话！我那个房间多邪门啊！” “你自己都够邪门的，回自己房间去！” “我不！” 第65章 “列车” 上班点的地铁站永远拥挤到让人怀疑人生，车厢里人挤人的状态甚至会让人有一种怕不是整个界城的人都在挤地铁的错觉——如果可能的话，宋成是真不想在这个时间搭乘地铁。 但没办法，“列车”在正常情况下只会在上班高峰期的第二班车稳定出现，其他时间虽然也有目击报告，但都不可控。 身材壮硕的宋成挤在人挤人的车厢中，感受着地铁离站之后缓缓加速的晃动，他看到视线内都是赶着早高峰去公司的上班族，人与人之间的缝隙塞满了混合之后的味道—— 钢铁打造的笼子里塞满了挤压堆叠的肉，在黑暗的地下，一头钻进混凝土支撑起来的管道，从一个地方轰隆隆地运输到另一个地方，人造的灯光能够驱散那“管道”中的黑暗，但在管道之外的泥土中，黑暗与未知才是地下世界真实的模样。 宋成微微闭上眼睛，在脑海中不断重复着这段联想，他想象着这列钢铁打造的“运肉笼”在黑暗的泥土中钻行，如一只怪诞而盲目的蠕虫，想象着泥土的窒息扑面而来，冰冷中渗着腐质的味道。 他闭着眼睛，慢慢穿过车厢中的人群——车厢中仍然拥挤，但所有人都无意识地让开了一条道，人高马大的宋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走到车厢尾部，随后睁开眼睛看了一眼。 门上标注着这里是二号车厢的末端，再往前是三号车厢。 身后的车厢里，原本嘈杂的声响不知何时渐渐减弱，偶尔传来人们交谈的声音，也遥远得仿佛隔了一堵厚重的墙。 宋成没有回头，而是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羊皮纸条，纸条已提前浸过油膏——他把纸条塞进嘴里，慢慢咀嚼，感受着浓烈刺激的辛凉直冲头脑，随后迈步向前走去。 穿过二号车厢的门，他抵达了一节空空荡荡的新车厢。 前一个车厢里还挤满了赶早高峰的乘客，这里却空无一人。 略显陈旧的座椅上放着几张旧报纸，报纸的日期却显示着明天。 宋成回过头，看到身后的自动门上显示着十六号车厢的字样。 口腔中的刺激性味道在逐渐扩散，他转身继续向前走去，穿过十六号车厢的大门，抵达列车的下一段——下一节车厢中锈迹斑斑，两侧的窗户遍布污垢，窗户外面偶尔有微光闪过，却不像是地铁隧道中的照明，而更像是一只只诡异掠过的眼睛，在黑暗的泥土中注视着这列呼啸而过的钢铁蠕虫。 这里是十二号车厢，宋成继续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确认着车厢的编号，而随着他不断向前走去，每一节车厢都显得愈发诡异起来——有的车厢里坐满了塑料制造的模特，有的车厢中长满了蘑菇，有的车厢甚至根本没有顶棚和墙壁，只有一节光秃秃的地板，飞驰在不断起伏蠕动的泥土管道中。 而所有车厢的编号都在1至21之间随机分布，完全没有按照顺序排列。 一股温暖的烛光突然映入眼中，宋成进入的下一节车厢里已经完全看不到地铁车厢的结构，他踏入了一辆木质的大型马车，几个穿着打扮分外华丽妖艳的美丽女士坐在车厢两侧，正在热烈地交谈着什么，时不时发出悦耳清脆的笑声，马车窗外则漂浮着淡淡的薄雾，偶有路灯闪过，照亮的是某座陌生城市的街头。 一名妖艳贵妇注意到了突然闯入马车的宋成，她惊讶地站了起来，上前询问宋成的来意。 但宋成完全没有理会，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车门上的编号：23号车厢。 他转身向回走。 一节和正常地铁上结构完全一致的“正常车厢”映入他的眼帘，车厢中宽敞空旷，灯光明亮，座椅整齐干净。 只有唯一的一名乘客坐在车厢中段，靠近窗口的地方，其手中捧着一份报纸，面目挡在报纸后。 宋成回头确认了一眼，在看到门上写着22号的字样之后才呼了口气，迈步走向那唯一的一名乘客。 对方穿着一身漆黑的外套，脚边放着同样是黑色的手提箱，还有一把黑色的雨伞，挂在座椅旁边的栏杆上。 从外套到箱子再到雨伞，都带着一种怪异的、橡胶般的质感。 宋成在这名乘客身旁坐下，轻轻敲了敲对方手里的报纸。 乘客终于放下报纸，抬头看向宋成。 那是一张光滑而带着微微反光的脸孔——就像橡胶一样，模样则是一个消瘦的中年人，还戴着一顶古板的、仿佛与现代格格不入的黑色礼帽。 “你好，”这模样怪异的乘客对宋成点了点头，声音震颤走调，态度却颇为礼貌，“今天想聊点什么？” 实体，22号乘客，会在异域-列车中生成，通常会停留在22号车厢内，有理智，可交流，甚至偶尔会帮助外来者脱离异域——但在特定条件下，也会表现出攻击性。 现在，他很友好。 “你听说过梧桐路66号这个地址吗？”宋成就像跟普通人聊天一样开口问道，“有一个名叫‘于生’的人住在这个地方。” 那橡胶一般的“乘客”摇了摇头：“列车没有这一站。” 宋成神色瞬间变得严肃。 22号乘客知晓许多与“地点”有关的情报，除了某些极端诡异或隐秘的“地点”，只要询问时指向清晰，他几乎能回答出任何一个异域的基本情况，哪怕其远在百万光年之外——再不济，他也会指出问题里提到的异域是否存在，以及它是否位于交界地内。 但现在他说，列车没有这一站。 事实上这趟列车确实不会通往任何地方，但22号乘客所说的“列车没有这一站”，意思是他并不知道某个地点的情报。 自从特勤局的档案里有22号乘客的情报以来，这种回答的记录不超过一只手。 片刻沉默之后，宋成又问道：“那关于‘于生’这个人呢？你在旅行中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如果是跟人有关的信息，可以去问问‘故事人’，他知道很多与人有关的事情——他就在公园里，在那里给孩子们讲故事……你需要指路吗？我可以告诉你‘公园’在什么时候。” “谢谢，但不用了，我知道公园在哪，”宋成摇了摇头，他感觉口腔中的油膏效力正在逐渐减弱，便赶紧又问了下一个问题，“夜幕山谷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夜幕山谷……啊，有一个旅客从那里离开了，但具体的经过我不清楚，”22号乘客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你还想了解在那之后的情况，我恐怕也帮不上忙。” “为什么？” “因为这一站已经取消了。” 22号乘客将报纸放在腿上，用那副橡胶质感的面孔平静地说道。 宋成睁大眼睛，愕然地坐在椅子上。 这个答案从未出现过！ “列车没有这一站”至少还是个在档案里提到过的回复，但“这一站已经取消”……他敢肯定，这是第一次！ “为什么会取消？！”他下意识问道，目光急切。 “谁知道呢？”22号乘客十分人性化地耸了耸肩，“我只知道列车沿线的事情，但那些发生在线路之外的……我可不清楚。” 宋成眨了眨眼，感觉油膏的效力在进一步削弱，自己耳边已经开始传来隐隐约约的人声，他还有些问题想问，但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注意到了22号乘客放在腿上的报纸。 那是该实体“身上”唯一并非橡胶质感的东西，它真的只是一份报纸。 报纸的头版印着大幅的黑白插图——在这个连最廉价的路边小报都用彩色印刷的时代，那黑白插图显得分外复古，且画面本身也模模糊糊，抽象扭曲，不像是现场实拍的照片，而更像是一个拙劣的画者根据道听途说来的情况，在画布上涂抹出来的简陋涂鸦。 一座荒凉的山谷，一只巨大的眼睛正漂浮在山谷上空，缓缓远离。 插图下方，是新闻的标题： “盛宴之后”。 “就要到站了。”22号乘客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将宋成从走神中唤醒。 宋成猛然抬头，看到22号乘客正紧盯着自己，这个有理智的实体已经伸手拿起了挂在扶手栏杆上的雨伞，一边起身一边仿佛不经意般问道：“现在天气怎样？” 宋成立刻收敛起脑海中的思绪，格外认真地观察了一下眼前的实体。 22号乘客今天带了伞，但伞是干燥的。 “今天是阴天……”宋成开口说道。 但就这时，他突然注意到22号乘客的手提箱上出现了一丝水痕，好像有看不见的雨，刚刚落在箱子上。 “但雨已经开始落下了，”宋成立刻补充，“出门带伞是正确的决定。” “确实，”22号乘客微笑起来，橡胶制成的面孔发出轻微的撕扯摩擦声，“旅途愉快，下车时注意安全。” “旅途愉快。”宋成呼了口气，微笑着点头说道。 嘈杂的声音从四周传来，人体的热量充盈着拥挤的车厢。 身材壮硕的宋成挤在人挤人的车厢中，感受着地铁进站过程中缓缓减速的晃动。 第66章 于生家的早晨 于生一觉醒来，就看到艾琳四仰八叉地睡在床尾的一角，她的画框则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倚靠着墙。 于生叹了口气，昨天晚上他终究是没能成功把这个人偶给赶出去——主要原因是每次要拎着她往门口走，这家伙就会大吵大闹起来，实在让人脑仁生疼。 再次深深叹了口气，注意到艾琳毫无醒来的迹象，于生伸出脚踹了她两下。 “起床了，再不起来我把你画框拿走了啊，让你回画里睡去。” 在床尾四仰八叉的艾琳终于动弹了一下，慢慢爬起身，顶着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睡眼惺忪地看着于生：“早上好……嘿……” “早个头！快中午了！”于生忍着把这个倒霉人偶踹下去的冲动，“你昨晚上在床上翻滚了多少圈你知道吗？！你说你一个人偶，需要睡觉就已经够奇怪了，怎么睡姿还能那么不老实的！” “我不知道啊，哈欠——”艾琳揉了揉眼睛，一边伸懒腰一边嘀嘀咕咕，“别这么大意见嘛，我这么漂亮，跟你睡一个屋你还不乐意……” 于生一脑门子冷汗地看着这个只有66.6厘米高的小不点，感觉太阳穴都在抽抽：“你人不大脸挺大啊，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艾琳压根不带在意的，披头散发地就爬到了于生面前，脑袋往前一低，特理直气壮地说道：“帮我梳头发。” 于生额角青筋一跳，从床上翻身下地跑到洗手间拿了把梳子扔在床上：“不管，自己梳。” 艾琳用两只手抓着那把和她脑袋一样大的梳子，使劲翻着白眼：“你看我能自己梳吗，这玩意儿我一只手都抓不住，要不你专门给我弄个人偶能用的梳子……” 然后就是什么“平常头发乱了都只能用手抓抓”、“第一天只能在椅子上睡觉”、“压根没有人在意一个人偶的感受”之类一连串的哔哔，中间不带停的，听的人简直感觉自己的耳朵都在冒火星子。 “……上辈子真是欠你的，”于生终于无法忍受，过来一把拿走了艾琳手里的梳子，又拎着她放到旁边的床头柜上，“在这儿坐好，别动。” 艾琳立刻得胜地笑了起来，一边在床头柜上坐着一边念念叨叨：“这副身体是你制造的，管一下售后很正常嘛……” 于生一边没好气地给人偶小姐梳头发一边开口：“‘售后’是这么用的？” “问题不大——哎你轻点，别扥掉了，人偶的头发很宝贵的。” 于生又是一声长叹，好歹糊弄着给艾琳理顺了因为睡觉乱拱而乱七八糟的头发，便把靠在墙上的画框往人偶身上一挂，转身走去洗漱。 “哎，于生！早上吃什么？”艾琳的声音没过一会便从洗手间外传来。 于生嘴里这时候已经满是牙膏沫子，含含糊糊地回应了一句：“等会我下点挂面，对付着吃一口得了——然后出门。” 洗手间门外传来哦的一声，随后人偶终于安静下来。 但于生总觉得艾琳暂时的安静一定是在计划着更大的热闹——他感觉自己的灵性直觉正在嘣儿嘣儿直跳。 虽然灵性直觉在这种情况下嘣儿嘣儿直跳听起来好像有点奇奇怪怪的。 于生洗漱完，擦了把脸，在水池前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精神很好，气色不错，甚至带着一点不自觉的笑。 他好像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镜子里看到这么精神的自己了，一时间竟有点恍惚。 他还记得，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在这座庞大到令人心中惶恐的城市里过着惴惴不安的日子，那两个多月里，他每天都是在紧张压抑中入睡，度过多梦不安的一晚，然后在疲惫中苏醒，好几天洗一次脸，从镜子里看到的自己永远都是无精打采。 然而现在，他只看到一个精神充沛的年轻人，眼神里带着对未来的些许期待之情——一点都不像是晚上睡觉被一个睡姿不老实的人偶踹了一宿的模样。 “……这还真是心态都不一样了……”于生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声自言自语道。 然后就听到门外传来艾琳鬼哭狼嚎的动静：“于——生！你-是-不-是-掉-进-去-啦！我找胡狸来捞你——” 于生脸上的笑瞬间僵硬，扭头一把拉开门，就看到艾琳正背着画框精神奕奕地站在门外地板上，冲自己傻乐。 “你在里面呆半个多小时了！”人偶仰着头说道。 于生径直越过了这家伙，打开卧室的门，准备去看看那只狐狸醒了没有。 结果他一开门就吓了一跳：胡狸就在门口站着，跟做贼似的往前探着身子，一副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进来的模样。 胡狸也被于生这突然开门的动静给吓了一跳，是真吓了一跳——她身后那一大团尾巴“砰”一下子就炸开了，跟个屏风似的杵在过道里，连脑袋上的两只大耳朵也瞬间绷得笔直。 过了两三秒，炸毛的妖狐才慢慢放松下来，有些无措地看着于生：“恩公……” 于生很好奇：“你在干什么？” “我睡醒了，但不知道该干什么，就……来等着，但也不知道你有没有醒，就，没敢敲门”胡狸立刻紧张地解释着，然后又很担心地看着于生，“恩公，你没事吧？你掉进哪了？” “我哪都没掉下去！你平常不要听艾琳胡说八道，”于生顿时瞪起眼睛，然后皱眉上下打量了胡狸一眼，“你就一直在门口这么等着？” “嗯。” “……以后这就是你家，平常不用这么紧张兮兮的，没事干了可以看看电视什么的……哦，我有时间了就教你怎么用家里的电器，”于生随口说着，转身朝楼梯口走去，“先下楼吃饭吧，我煮点面对付一顿，今天带你去买东西。” 一听到“吃饭”两个字，胡狸的眼睛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几乎是雀跃着便跟上了于生的脚步。 但于生刚走了两步就又停了下来，扭头看着妖狐，神色间欲言又止。 胡狸歪了歪脑袋：“恩公？” “我突然想起件事……”于生的目光落在胡狸头顶，“你的尾巴可以收起来，那你的耳朵呢？你这个样子走在外面……可能会比较引人注意。” 听着于生这么说，胡狸脸上似乎有点茫然，她到这里之后还从未踏出过家门，因此也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更无法想象自己这副模样走在外面有什么不对。 但既然是恩公说的，她就信。 妖狐少女搓了搓手，抬手把头顶的耳朵摘下来塞进尾巴里，而后又将尾巴隐藏起来。 现场一片寂静。 于生就保持着前一秒还在开口说话的姿势，整个人跟石化似的杵在走廊里。 直到艾琳的尖叫声骤然打破这份安静：“啊啊啊——狐狐狐狸你把什么玩意儿从头上摘下来了啊啊！！” 胡狸变出她平常用来藏东西的那条尾巴，把一对毛茸茸的耳朵掏出来给艾琳看：“耳朵啊。” 于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玩意儿是可以拆卸的吗？！这是假的啊？！” “是真的，”胡狸一边把耳朵收好一边理所当然地说着，“妖狐，擅长化形。” 于生：“我所知的妖狐好像不是这么‘化’法……” 胡狸顿时一脸惊奇：“恩公，还见过别的妖狐？” 于生呆了呆，瞬间冷静下来：“……没见过。” “妖狐要学习炼化之法，第一步，是从炼化自身开始，练好了，就是化形，”胡狸一本正经地跟于生和艾琳普及着在她看来理所当然的“常识”，“但爸爸妈妈没来得及教我太多，我就只学会了……基础的变化。我听仙人说，厉害的妖狐，甚至可以把自己化成书中典故，史中风影，仅依靠人们口耳相传，就能须臾穿梭古今，横渡星海，但我，不会！” 于生目瞪口呆地听着，想象力马力全开才算跟上这个狐狸姑娘的描述，然而耳朵听懂了脑子却拒绝相信，总觉得这姑娘是在忽悠自己。 但胡狸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实在是不像会编瞎话的样子。 “我总觉得这有哪不对，”旁边的艾琳摸着下巴嘀嘀咕咕，“我现在记忆是不好使，你别忽悠我啊……你这到底是哪来的常识啊？真不是被那个仙人糊弄了？我跟你讲，他们干导游的什么都敢说的……” 胡狸呼呼摇着头：“不知道，但我的变化之法，真的是爸爸妈妈教的，确实就是这般——” 说话间，她又仔细观察了于生一眼，紧接着头发与眼睛的颜色也瞬间改变，模仿着于生变成了黑发黑眼。 现在，她看上去已经完全是个普通的漂亮姑娘了，一看就是界城本地人。 “这样，可以了吗？”妖狐少女很期待地看着于生。 于生怔了怔，终于带着三分呆滞点了点头。 别的不说，至少这次她的变化过程看来正常多了…… 第67章 胡狸的新生活 不管怎么说，现在于生是理解了为什么胡狸可以把自己的尾巴发射出去。 他不清楚这个世界上别的妖狐是怎么个路数，但显然胡狸这一支传承的时候走了超兽武装的路…… 现在，妖狐少女正坐在餐桌对面，笨拙地抓着一副筷子，把碗里的食物飞快地扒拉到口中。 就只是最简单的挂面，里面加了点菜叶和切片的火腿，还有两个煎蛋，胡狸却吃得像是这世界上最顶级的珍馐美味，吃相一点都不美观——但享受至极。 严格意义上，这是她这些年来吃到的第一顿热饭——之前于生带给她的饼干和方便面虽然也很好，但像现在这样坐在安全的餐桌旁，吃着碗里热气腾腾的食物，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重感受。 “慢点吃，不够吃锅里还有，”于生有点心疼地看着眨眼间已经快吃完一碗的胡狸，又轻轻碰了碰她的手，“筷子不是这样抓的，你看我。” 胡狸从碗边抬起眼睛，看了一眼于生的右手，然后嘴里一边嚼着煎蛋一边生疏地调整着自己抓筷子的姿势。 她学得很快。 “恩公，我是不是吃太快了……”在一碗面全部下肚之后，胡狸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她看到于生碗里的面条才刚吃下去一半，而旁边艾琳面前也摆着个碗，里面的东西更是一点没动，“我……总觉得不赶紧吃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有了。” “没事，慢慢会调整过来的，反正以你这体质猛吃几顿也不影响健康，”于生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够我再去给你盛点。” “嗯嗯。” 于生还没起身，坐在桌子上的艾琳就开口了：“先让她把我这碗吃了吧，” 小人偶用两只手把自己面前摆着的碗推到了胡狸面前。 胡狸说了声谢谢，也没问为什么吃饭的时候要在一个不会进食的人偶面前也放一份食物，便低下头开始飞快地吃着东西。 等吃完饭，于生发现胡狸用过的碗筷几乎都不用洗的——被她舔得都能照出人影来…… 收拾完厨房之后，于生换好了出门的衣服。 他又给胡狸找出了一身自己的衣裤外套——说实话，挺不合身，于生比妖狐少女高出很多很多，他的衣服穿在对方身上不管怎么调整都松松垮垮的。 睡衣可以差几个号凑合凑合，出门的衣服要凑合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最后于生不得不用了许多隐藏的别针以及临时的针线活才让自己的衣服可以稳定地套在胡狸身上，同时不显得过于违和。 可即便如此，一个一米六几的姑娘套着一身明显不太合适的男装走在外面肯定还是会颇为怪异，但还好——胡狸的颜值弥补了这方面的问题。 事实证明，脸好看真的可以为所欲为，而妖狐的脸确实好看，这就让她走在外面的时候顶多像是个穿衣品味有点邪门的漂亮姑娘。 在于生忙着给胡狸调整衣服的时候，艾琳就盘腿坐在旁边的鞋柜顶上，两手撑着下巴看热闹，等于生快忙完的时候她才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胡狸啊，你说你都能把耳朵和尾巴‘收起来’，怎么就不能变化一下身高呢，还有身上的衣服——我这身衣服都是自己‘变’出来的，你们妖狐的‘变化’能力做不到吗？” “厉害的妖狐，可以！”胡狸立刻给自己的族群正名，“爸爸说，厉害的妖狐，甚至可以眨眼间变得和山一样高！在山间和森林里奔跑，身后会追着好几千个治安仙人，抓住了能判五百多年，但是，我不会！我就只学会了炼化耳朵和尾巴……” 艾琳一愣一愣地听着，表情颇为怪异：“额，那什么，这听上去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哎，你现在说话越来越流畅了啊？” 胡狸顿时眯起眼睛，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说着说着就习惯了。” 艾琳的目光又转到了于生身上，脑袋里也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突然又开口道：“你们两个一起出去啊……” “那肯定啊，”于生点点头，“她衣服鞋袜什么都没有，自己也不可能单独出门买东西，肯定是我跟着去。” 艾琳两手撑着下巴：“我也想出去。” 于生一听就惊了，他终于知道这个人偶从早上起床开始就时不时陷入思考到底是在计划些啥了，可这让他措手不及：“你？你怎么出去？六十多厘米一个活人偶在外面大摇大摆地逛街？你得吓着多少人！” “你抱着我啊，”艾琳理直气壮地说道，“我伪装。” 于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怎么伪装？” 艾琳直接往下一瘫，手脚关节耷拉下来，睁着眼做死不瞑目状。 眼睛里甚至连高光都没了。 她的声音则在于生和胡狸的脑海中响起：“你看这不就普通多了嘛——娃娃店里三分人偶多得是，你把我现在这样扔进去，在橱窗里摆一天都不会被人发现……” 于生目瞪口呆，顿时对艾琳的创意惊为天人。 但他心里反而更别扭起来：“那我一个大老爷们抱着个三分人偶在外面逛街看起来是不是有点变态……” 艾琳眼睛里的高光瞬间恢复，下一秒便直接从鞋柜上跳起来扑到了于生脑袋上：“你扛着我去异域里打怪兽的时候就不觉得变态了是吧！打完架了怎么带我出个门都不乐意！你信不信我啃你一头牙印——我让你创可贴都贴不上！” 于生顿时手忙脚乱地对付着在自己脑袋上张牙舞爪的人偶，好不容易把这家伙拆下来之后直接扔给了在一旁愣神的胡狸：“行行行，带你出去，但得让她抱着。” 艾琳立刻就满意了——她就是想出门，能出门就行，谁抱着都一样。 事实上她甚至不介意被装在行李箱里拖出去，她可以拉开拉锁偷偷看外面。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了。 “就是你这幅画有点麻烦，”于生皱了皱眉，看着艾琳身后背着的画框，由于这幅画框的存在，胡狸必须以一个很别扭的姿势托着人偶的身体，还要避免画框挡住视线，“扎眼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碍事。” “那摘下来单独拿着？”艾琳伸手把身后的画框摘了下来，“反正别离太远就行。” 胡狸点点头，也不等于生开口就接过了人偶的画框，随后身后便“砰”一下子现出了一大堆尾巴，接着便将画框塞进了其中一条尾巴里。 于生这一次终于忍不住了，他意识到胡狸往尾巴里藏东西的过程好像跟自己一开始想象的不一样：“……你到底是怎么塞进去的？！难不成那是个专门的储物空间？！” 胡狸眨了眨眼睛，这才后知后觉地转过身把自己的尾巴舒展开来，第一次跟于生详细介绍着：“这一条，是专门储物的，这两条，是睡觉时抱着取暖的，这几条，可以当被子，也可以很灵活地抓东西。除了储物的之外，其他几条都可以打架的时候用……” 于生表情呆滞：“……你是说发射出去？” “对。” “这都是‘炼化’的成果？” “对。” 于生想了想，还是只能感慨一句妖狐真神奇。 比人体神奇多了。 …… 特勤局二大队，宋成今天走进办公室比平常晚了二十多分钟。 而几乎就是他刚刚在办公桌前坐稳的下一秒，桌上的显示器便亮了起来，特勤局局长百里晴那副似乎永远不变的清冷面孔出现在画面上。 “看样子你已经去过‘列车’了，”一旁的音箱中传来百里晴平静的声音，“不顺利？” “是，但没什么不顺利的，”宋成对局长的突然联系毫不意外，只是有点尴尬地摇了摇头，“今天的‘列车’车厢结构比往日复杂，退回到现实世界的时候发现已经坐过站了。” “22号乘客的交流结果怎样？”百里晴直接问道。 “……局长，事情好像不太对劲，”宋成立刻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微微前倾着，“关于梧桐路66号，乘客的回答是‘没有此站点’——这虽然不寻常，但还不算离谱，最不对劲的是当我询问‘夜幕山谷’的时候……” 他顿了顿，表情异常凝重起来：“22号乘客回答说，该站点已经取消了。” 他第一次在百里晴脸上看到那么明显的诧异。 他一直以为这位局长的脸是冻结着的。 “这个回答是第一次出现，”宋成谨慎地观察着百里晴脸上的表情变化，“您看……” “立刻安排深潜员执行一次深潜。”百里晴飞快说道。 第68章 胡狸的故乡回忆 一个眼神清澈穿着不合身男装走在大街上好奇地东张西望的黑发漂亮姑娘，怀里抱着个死不瞑目般散发着诡异氛围的哥特人偶，这样的组合出现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属实是有点扎眼——坦白来讲，于生感觉自己好像低估了这一趟同时带着胡狸和艾琳出门的“难度”。 他已经记不清沿途有多少好奇的目光扫过来了，其中一部分视线当然是落在东张西望的胡狸身上，但剩下一半都是看他的。 但于生还必须硬着头皮陪着旁边的狐狸姑娘，因为她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她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的钱长什么样——事实上她能知道买东西要花钱就已经不错了，这还得亏她很多很多年前也是在某个文明社会生活过的。 而从另一方面，胡狸记忆中的社会秩序跟界城之间的差异却又总是会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比如路过停车场的时候，她就格外好奇里面停了那么多“仙舆”，为何还能那么安静，而且那些车子都那么有耐心——说真的，她这个疑问刚冒出来的时候于生甚至都反应不过来她是啥意思。 “在我老家，车驾舟船都有器灵，交通工具的器灵，多是爱跑爱跳的，大多不肯老老实实在山门外待着，”胡狸小声跟于生解释，“所以我们那边，仙人妖魔出门时如要在一个地方停留，就会把车船交给管事的，管事的要负责带着车船在附近‘跑动’，还有一种大场地，里面自带小乾坤，可以把车船放进去，让它们自己跑动撒欢，那个叫‘自助停车场’……” 说着，她便抬手指着路边一个看上去像是新手司机在开的、半天停不进停车位的车子：“这个，呆板得很，在我们那里，是要被孩童的竹马嘲笑的。” 于生赶紧把狐狸姑娘的手按下去：“这边跟你老家不一样，别乱指。” 胡狸困惑地点点头“哦。” 于生默默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突然十分好奇这个狐狸姑娘的老家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他一开始认识胡狸的时候，还以为她老家是那种经典的仙魔修道文明，但紧跟着导游仙人就出来了，再然后“几百个治安仙人围捕破坏山林保护法的大妖狐并判五百年”也出来了，现在甚至连小孩子的玩具（竹马）都带人工智能（器灵）都出来了，他就感觉脑子里有点懵，总觉得…… 这狐狸姑娘老家的画风有点难以想象。 这真是正常宇宙里能孕育出来的玩意儿？ 然而遗憾的是，胡狸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的家乡究竟是什么模样——不光是因为当初离家时她尚且年幼，更因为那漫长的异域折磨，让她早就遗忘了很多事情。 “很多事都记不得了，就记得老人说过，老家原本不是那样的，”胡狸回忆着自己脑海中那早已泛黄模糊的故乡，尽可能地跟于生讲述着，“是有大威能的‘天上人’突然到来，点化了地上原本争斗不休的众生，然后又过了很久，我们才过上了跟天上人一起‘纵星须臾亿万里’的日子，我还记得老人说，天上的星星每隔几年就会变化一次方位，那就是天上人在调整什么航道……我爸爸也是在航道上工作的，他的任务是把闯进航道的东西推出去，然后给他们开罚单……” 说到这，狐狸姑娘便有些兴奋起来：“我爸爸会开特别特别大的‘仙梭’，比一栋楼还大！他说那个叫‘星舟’。星舟的器灵就更厉害了，只需要一个人躺在星舟的一个池子里给器灵下命令，那东西就能飞起来，它可以抓住比光还快的东西，用一种叫什么……月前绕断气的法宝……” 于生听着一愣一愣的，扭头看了一眼被抱在胡狸怀里、一动不动假装普通人偶的艾琳，在心里嘀咕：“你能听懂吗？” “听不懂，”艾琳的声音从于生心底传来，“你还真当真啊？她兴许都是胡说的……我建议你过俩月等胡狸精神稳定了再问她这些事情，到时候说不定版本就又变了。” 于生皱了皱眉，他也有些怀疑胡狸所描述的那些天马行空的事情的真实性，但又感觉如果这姑娘真的脑子还糊涂着，她反而不可能编造出如此富有想象力且“设定精巧”的故事。 不过不管怎么说，胡狸向于生描述的那一切，终究是在他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行了，别想了，”艾琳的声音从心底传来，打断了于生的胡思乱想，“你还是赶紧给胡狸换一身正常点的衣服吧——挑战你的时候到喽。” 于生一听这个，脸色顿时就苦了下来。 很多事情，开始做计划的时候总是感觉会很顺利的，但一旦执行到了必须考虑细节的时候，那麻烦的部分可就来了。 他哪会挑女孩子的衣服！他连卖女装的店都没进去过！ 然而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当初说要收养胡狸的人可是他自己，现在后悔也没用。 但就在于生领着胡狸，以一种仿佛要就义般的决然态度走进商场的时候，一抹熟悉的身影却突然从二人眼角闪过。 那是一个看起来有点娇小的短发少女，十七八岁，抿着嘴唇，样貌中带着一种与年龄略有点不符的沉默与老成。 于生一开始没认出对方，只觉得有些熟悉，过了两三秒，他才反应过来这种熟悉感来自何处。 是那个自称“小红帽”的姑娘——她今天没有穿着那件暗红色的衣服，而是换了身颜色鲜亮的外套，让人一眼没认出来。 于生顿时就知道自己遇到救星了。 而几乎同一时间，走在路对面的“小红帽”也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立刻抬起头——在某个短暂的瞬间，她的眼神竟如警醒的狼。 但那狼一般的眼神转瞬即逝，甚至短到无人能够察觉，她看清了于生的样子，脸上露出微微惊讶的模样。 小红帽很快便穿过车流走了过来，带着一丝意外看着于生，上下打量了好几秒之后才蹦出一句：“……你也买东西？” “……我出来买东西很奇怪吗？” “啊，抱歉，我只是感觉很巧。”小红帽察觉到自己的话有点不妥，立刻很干脆地低头道歉，然而眼神里的疑惑却一点没有减少—— 因为她已经知道，于生住在一个名叫梧桐路66号的异域里。 在离开那处异域的那一刻，她就猜到了这个自称“于生”的“人类”很可能含人量堪忧，对方那极其真实的人类言行，很可能属于某种“拟态”。 她是真没想到，自己竟然可以在大街上……看到这个长期住在异域里的“人”跑出来买东西。 ……难不成这家伙还能吃人饭？ 小红帽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了这么个离谱（她认为）的念头。 而后她便注意到了站在旁边的胡狸，以及被胡狸抱在怀里的人偶。 小红帽微微皱眉，反应了一下才认出胡狸这张脸，紧接着便抬手指了指一动不动，连眼睛都失去高光的艾琳。 “这个，死了？” 于生便看见艾琳的眼睛差点就恢复了高光——小人偶在胡狸怀里微微动弹了一下，紧接着他脑海中便传来对方激烈的鸟语花香：“她才死了！她原地飞天爆炸八百遍！她%￥￥%#的——于生！骂她！替我骂回去！” “她在骂你，”于生抬手指了指仍然不敢动弹的艾琳，一脸平静地对小红帽说道，“可难听了，我是个文化人，都说不出口。” 艾琳顿时骂的更难听了。 小红帽也听不到。 但她可以想象到。 “你们这……还挺有创意的，”她忍不住上下打量了艾琳好几眼，“竟然能用这种方法光明正大地带她出来……话说看你们这阵仗，是要给她（指胡狸）买衣服？” “让你说中了，”于生一摊手，直接屏蔽了艾琳那边仍然在持续的哔哔动静，“我正发愁呢，没想到就看见你了——帮个忙？” “我大概能猜到要帮什么忙了，”小红帽只用了不到两秒便反应过来，视线扫过胡狸身上那套明显不合身的打扮，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这倒……确实是我以前没经历过的事情。” 于生眼睛一亮：“你同意了？” 小红帽一脸不在意的样子：“当然，举手之劳——不过等会你也要帮我个忙。” 第69章 深潜 关于小红帽要自己帮的忙，于生猜想了好几种可能性，大致都跟超自然领域有关——毕竟虽然对方看上去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却也是个专业的“灵界侦探”，她要做的事怎么着也应该是专业向的，说实话于生还挺期待，毕竟他自己也要跟异域打交道，能把这次帮忙当成是跟着一个“小前辈”积累经验那也不是坏事…… 他就是有点紧张，不知道小红帽要做的事情自己能不能搞定，如果太难的话还得想个不丢面子的办法给糊弄过去…… 然后他就在路边的一家咖啡厅里看着这姑娘掏出来的东西发了呆。 是帮高中女生抄数学卷子。 好大一本！ 于生看看面前的数学卷子又抬头看看对面的短发少女，目光来回倒腾了好几遍，充分表达着自己的困惑。 倒确实是很难——要不是卷子后面有答案，这玩意儿比去异域里跟怪物火拼要难多了，毕竟实体再难打多死几次也能拖尸拖过去，数学这玩意儿不会那是真的不会，当场把他毙了再睁眼活过来也还是不会…… 胡狸则抱着艾琳站在旁边看着，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就在这里帮我把这本卷子抄完，答案都在后面了，字可以潦草一点的，反正写满了就可以，”小红帽一脸淡定地说道，“然后我带胡狸去隔壁商场里买衣服——对了，你得先给我点现金，我身上带的钱不多，等买完了我带小票跟你结账，多退少补。” 于生张了张嘴，终于组织好语言：“那什么……所以帮忙就是帮你写作业？你这……合适不？” “合适啊，我作业本来都已经写完了的，结果被实体撕了——但老师又不信，”小红帽一脸郁闷，但在看向于生的时候眼底又有了笑意，那是得救的开心，“我今天就是过来买新卷子的，本来都想好要熬夜了，没想到能遇见你们。” 于生苦着脸：“我的字迹跟你可不一样，哪怕尽量模仿估计也能被看出来。” “没事，收上去也不会仔细看的，”小红帽摆摆手，“我这还算认真的，好歹第一遍做的时候真是自己写的，我同学有的直接就找人帮忙……” “好吧，”于生终于叹了口气，接受了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展开都不会符合自己预期的事实，起身掏出钱包递给眼前的少女，又转头看向胡狸，“你跟着她，有什么不明白的问她就可以。顺便带着艾琳，遇上情况通过艾琳和我联系。” 胡狸看了看小红帽，似乎有点不安，但在听到于生的吩咐之后还是轻轻点头。 小红帽则在接过钱包之后微微怔了一下，眼睛一转便抬头开玩笑地说道：“这就把人跟钱都给我了啊——也不怕我跑了？” 于生这时候已经在低头看卷子，闻言抬起眼皮：“你这辈子不靠近任何一扇门了吗？” 小红帽脸上的表情瞬间就紧绷了一下，嘴角一抖：“你这就有点吓人了……” “你这本卷子更吓人，”于生一声叹息，“哎……我是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次面对高中作业，话说我当年上学时候也没这么多啊……” 小红帽顿时拉起胡狸的手就往后退，一边退一边摆着手：“那我们去买衣服啦！” 胡狸怔了一下，也迟疑地抓起艾琳对余生挥了挥——她是想挥另一只手的，但那只手被小红帽拽住了。 隔着好几米于生都能看见艾琳在偷偷龇牙咧嘴。 …… 穿过一层又一层的隔离门与安全隔舱，宋成感觉自己仿佛正钻行在一个庞大的、由钢筋混凝土浇筑而成的巨兽肚子里，在连续通过好几个检查口之后，他才终于抵达此行的目的地。 灯光明亮的地下走廊尽头，伫立着一扇沉重的合金闸门，闸门两侧站着全副武装的特勤局守卫，大门上则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看一眼便令人隐隐目眩的复杂纹路图案，闸门上方的灯牌散发着令人安心的绿光，上有“深潜区-d2下潜港”的字样。 宋成掏出身份识别卡，在闸门旁标注着“海关核验”字样的读卡机上刷了一下，随着大门开启，对面的情况也随之映入他眼中。 有一道微微扭曲的光幕覆盖在闸门内侧，透过光幕，可以看到那对面是一间极为宽阔的大厅，大厅中灯光明亮，又有许多像是“水箱”一样大型装置整齐排列着，那些“水箱”皆是三米见方的容器，其底部有着结构复杂的黑色金属底座，容器内则盛满了某种淡蓝色的液体。 有许多身穿白色制服的人在那些“水箱”之间穿梭走动，检查着某些箱体的运行情况。 宋成迈步走进大门。 穿过那层扭曲光幕的瞬间，他感到了短暂的失重和眩晕，紧接着便是一阵持续几秒钟的耳鸣，待耳鸣消失的时候，他便听到佩戴的耳机中传来轻柔的系统提示音：“已进入d2下潜港，当前深潜区整体位于帕宁-iii站点，当前大厅内平均深度l-1，环境：稳定。” 宋成甩甩头，将残存的眩晕感甩去，随后径直走向不远处数个整齐排列的“水箱”装置。 他看到一个身穿白色套裙、灰白长发扎成马尾的身影已经站在那里。 “局长！”宋成快步走了过去，语气中很是意外，“您亲自来了？” “毕竟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百里晴转过头，缺乏色彩的双眸看了宋成一眼，“你的队员已经做好准备了。” 宋成点点头，看向面前的六个“水箱”装置。 六名全副武装的“深潜员”正在机械臂的辅助下缓缓进入箱体，他们穿着漆黑的动力甲，全覆盖的头盔遮挡着面容，唯有暗红色的监视器在面部微微闪烁，每一个人身后还背上了额外的微型反应堆背包，用来给心智护盾和特制的观测、记录设备提供能源。 这些深潜员被机械臂从上方吊入水箱，随后悬浮在那淡蓝色的液体里，片刻之后，箱体下的黑色金属底座中传来了轻微的嗡嗡声，装置运行时的嗡鸣声渐渐由低到高。 广播声在周围响起：“正在配置‘深海’环境，请人员做好下潜准备……‘脐带’准备就绪，等待手动指令。” 一名负责监控“水箱”的技术人员注视着手中设备上的读数，几秒钟后高声吩咐：“连接‘脐带’！” 数个白袍工作人员立刻上前，开始手动对每一个“水箱”输入指令。 箱体中的淡蓝色液体微微晃动起来，同一时间，一根根仿佛脊椎一般的、由黑色金属制成的管状物从水箱底部升了上来，它们的金属环节之间有暗红色的微光闪烁，整体仿佛有生命一般在淡蓝液体内游动、延伸着，随后准确地连接在每一个深潜员的胸口位置。 广播声响起：“‘脐带’已连接，诱导剂注入……开始下潜。” 水箱中泛起了波动，淡蓝色的液体仿佛眨眼间化作了“海水”，或者说，每一个水箱内都仿佛变成了一小片从某片大海中截取出来的“切块”，开始以某种特定的频率同时涌动起来。 而下一秒，所有的深潜员便消失在宋成的视线里，只余下和他们的动力甲相连接的“脐带”还漂浮在原本的位置，并在液体中微微起伏着，仿佛指示着那些深潜员仍然停留在箱体里——只是已经无法再被箱体外的人观测到了。 “你觉得这样会管用吗？他们会看到什么？”百里晴转过头，看着宋成。 “……诱导剂会让他们沉入灵界，这对某些特定类型的异域会很管用，尤其是以精神、梦境或情绪为出入口的异域，但说实话……夜幕山谷有点特殊，”宋成摇了摇头，“我们至今还没找到夜幕山谷的稳定出入办法，用诱导剂也只不过能让观察人员在幻觉中看到它的影子而已，而现在那地方还出现了‘变异’，连22号乘客都不知道具体情况，我怀疑……深潜员们会无功而返。” 百里晴点了点头。 宋成则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嗡鸣骤然响起！ “woc！污染！”一个技术员几乎是瞬间跳了起来，跟一阵风般冲向旁边的总急停按钮，“拉回来！” 急停按钮被猛然拍下，刺耳的噪声从每一个“水箱”底部响起，箱体中的淡蓝色液体几乎眨眼间被排空，紧接着每一根“脐带”表面都冒出了刺眼的火花，下一秒，六名深潜员的身影瞬间重新出现在现实世界——他们狼狈地跌落在水箱中，身体蜷缩着，有人一把拉开了面甲，趴在地上便开始剧烈呕吐，还有人挣扎着站起，踉跄着来到水箱边缘，用力拍打着强化聚合物箱体，似乎想对外面的人大声说些什么。 宋成和百里晴立刻走了过去。 “我们走到通道尽头！”挣扎着站起来的深潜员大声呼喊着，隔着“水箱”的安全屏障，他的声音听上去扭曲而失真，“通道尽头！一束光！没有夜幕山谷，没有！通道尽头只有，只有……只有数学题！全都是数学题！是tm全真大题！！” 第70章 接触 在特勤局，深潜员是经过严格选拔和严酷训练，历经过重重考验才能够从普通干员中脱颖而出的战斗精英。 他们总是被派往最危险的地方，面对那些极致艰难，甚至超出人类理智的挑战，他们懂得如何在异星的致命环境中生存，懂得如何在不法地带追击疯狂的天使教徒，他们甚至能够杀入异域，与最危险的实体对抗，或者深入噩梦，在精神和意识交织成的诡谲迷宫中救援那些沦陷的灵魂——深潜，从安宁平静的现世下潜，潜入理智之下的黑暗维度，这就是他们的工作。 可这个世界上永远存在一些人智无法理解和对抗的东西，哪怕是再精锐的深潜员，也有遭遇失败的时候，而且常常如此。但眼下的情况仍然超出了宋成的工作经验——甚至好像也超出了局长的预料。 六名深潜员被第一时间从“水箱”中转移到外部，他们的动力甲已经在返回现实维度的瞬间自动执行了紧急救护程序，护甲内置的注射系统将大剂量的理智阻断剂和保护药物打入体内，让他们迅速进入平静状态，而后支援人员上前，检查着每一个人的污染状态，同时确认他们的意识是否已经随着躯壳返回物质世界——以及确认有没有别的什么东西跟着他们的意识一起“回 来”。 宋成与百里晴站在一旁，眉头紧锁地看着这一幕。 “数学题？”凝重许久之后，宋成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数学题入脑能冲击成这样？”百里晴轻轻摇了摇头。 “泰拉‘学院”的教授们确实可以通过瞬间向普通人的大脑中灌注超量知识来攻击对手，但不会是这种效果，而且我们的深潜员经过专业训练，对‘知识类攻击本身就有适应性，除了本身具备相当程度的学习能力之外，他们的大脑在面对超出处理能力的‘知识灌注’时是可以主动休眠的。” 宋成皱着眉：“您的意思是...” “那个深潜员昏过去之前提到的‘数学题”可能只是他们在下潜过程中看到的某种具象化的印象，真正形成污染的....应该是别的什么东西，”百里晴表情凝重地说着，“通道尽头..没有夜幕山谷..但为什么会是数学题？” 宋成也不敢说话，怕打断了局长的思路。 而在片刻安静之后，百里晴突然转过头来：“小宋，你应该还没有接触那个‘于生”吧？”“嗯，我本来打算今天联系那人的，但没想到遇上这么些意外...” “你不要去了。”百里晴淡淡说道。. 于生听到了些许噪音，他抬起头看看四周，却没找到噪音的来源。 生意清淡，咖啡馆里人不多，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坐在远处的几张桌子旁，两个店员则在不远处无聊地刷着手机，店里面冷清得很。 偶尔会有人好奇地朝这边看一眼——大概是好奇为什么会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这时候坐在咖啡馆里埋头抄写一大本高中作业。 于生叹了口气，看着剩下的半本卷子，感觉手隐隐有点发酸。 他已经尽可能糊弄着写了，很多大题下面简直跟鬼画符似的，但终究是平常用惯了键盘的手，已多年不曾拿起笔来写这么多字，这桩差事竟比他预想的要累的多。 但也不好说是在这里替高中生写作业累，还是拉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狐狸去商场买衣服累。 于生想了想，感觉还是在这里抄卷子比较好点——他是真没有勇气带着胡狸走进内衣店里，那会让他感觉自己跟变态似的。 尤其是当胡狸表现出那清澈的无知时，自己是真的容易被店员当变态给报警抓起来。就在这时，他脑海里忽然传来了艾琳的声音：“嗨嗨～于生，你那边写多少啦？”于生手上动作不停：“写一半了，现在的高中生是真累，这作业怎么这么多！” “你加油哈，我刚才听小红帽念叨来着，她其实还有一本物理作业呢，但忘带了...” “让她回家自己写去，我不管这个，”于生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你们那边呢？顺利吗？” “还行，胡狸不太会用拉锁，小红帽教了她半天，她们两个现在一起去更衣室了...我被他们放在更衣室门口凳子上，”艾琳听上去心情很好，“小红帽还给我买了个发卡呢！在娃娃店买的，红色的... 于生想了想，反应过来：“那是花的我的钱！” “我知道我知道，”艾琳赶紧说道，“就当是你送我的礼物嘛.....我没要别的，就要了个发卡，不贵的....” “行了行了，又没说不让买，”于生有点哭笑不得，“就是提醒一下，你们别逛太嗨了，另外别忘了给胡狸买一些洗漱用具什么的，还有床单被罩，尺寸没忘吧？” “哎呀记着呢记着呢，你放心吧，我脑子..”艾琳说到这突然顿了顿，语气一转，“胡狸的脑子...”于生脑海中陷入诡异而尴尬的沉默。 团队带不起来是这样的。 “她那张床多大来着？”艾琳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没了底气。 “一米五乘两米，”于生叹了口气，“把这数告诉小红帽，让她替你俩记着，还有要买什么东西也都告诉她，她高中生，脑子比你们好使。” “是，是哦...” 于生无奈地结束了脑海中的对话，低头准备继续写卷子。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周围好像有些异样。 安静，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安静，连那仅有的几桌客人的小声交谈声都听不见了。于生猛然抬头，迅速环视四周。 他仍然在咖啡馆里。 数不清的桌子和椅子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向前无限延伸，向后无限延伸。 望不到边际的咖啡馆中空无一人，直到视野的尽头，都只有连续不断的桌椅。 而在他的左手边，则是临街的窗户——那窗户现在也无限地向前后延伸着，窗外却看不到街景，而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有某种体型庞大的阴影在雾中缓慢移动着，偶尔会靠近附近的窗户，似乎在向咖啡馆中投来注视，但无论怎么看，那些阴影都只有朦胧模糊的轮廓。 于生惊愕地看着这一切，慢慢从椅子上起身。 但就在他准备直接开门离开这里的时候，一个声音却突然从他对面传来：“你好。”听上去是略带沙哑的女声，很年轻。 于生惊讶地看到桌子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人，一位看起来大概不到三十岁的女士——穿着修身的白色套裙，灰白色长发扎成马尾，很漂亮，但气质中又带着一种难言的疏离和清冷。 而于生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对方的眼睛上，她有一双颜色浅淡的灰色瞳孔，就仿佛失去了色彩，甚至连眼仁和眼白的分界都显得颇为模糊，以至于一看上去就有点..不像是正常人类该有的样子。 紧接着，于生便注意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他看到这位女士周围的一切都迅速失去了色彩，从最近的咖啡桌和座椅，到附近的地板和其他桌椅，一切都在被染上一层浅淡的灰白，褪色的范围一直延伸出去十余米，才终于逐渐减弱。 最后只有这位女士自身，还有于生身上还保留着原有的色彩。 于生定了定神，他记起艾琳跟自己说过的话——在异域中可能会出现有理智的实体，但再像人的实体也能看出极为明显的诡异非人特点，眼前这位女士虽然看起来有点奇怪，但显然还没到“诡异非人”的地步，那就说明这应该是个人类。 既然是人类，而且还主动跟自己打招呼，那就显然是可以好好说话的。 于生暂时放弃了推门走人的打算，又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好奇地看着对面：“你是..？” “百里晴，交界地理事会下属特勤局的局长，”坐在对面的女士轻轻点了点头，“很抱歉用这种方式与你见面——这是为了最大程度的保密，以及一些安全方面的考量。” 于生顿时一怔。 特勤局倒是真的来找他了——但规格这么高的吗？局长亲自来？！ 而在于生这边愣神的时候，百里睛也貌似随意地目光扫过了眼前的桌子。 她看到了于生放在桌上的那一堆卷子，表情瞬间微微一滞。 数学题，全都是数学题，历年高考全真大题。 第71章 了解更多 于生不知道对面这个自称特勤局局长的女人为什么会突然愣住，他只是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对方，看对方不开口，他便主动打开话题：“话说你们特勤局跟当事人‘接触”时候的规格够高的啊，我还以为会是李林他们来跟我见面，没想到直接就见着局长了——你们一直是这样的？” 百里晴间言迅速恢复了平时那淡然的模样：“不，只有在情况特殊的时候。”“情况特殊的时候？” “比如，一个长期居住在异域里，却以‘普通人’的身份在交界地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怪人’，”百里晴看着于生的眼睛，“抱歉，希望你不介意我用这种方式来称呼你。” “额，我倒是不介意，不过我在你们眼里真这么奇怪么？”于生有点尴尬，“之前看李林和徐佳丽的反应也是，我这生活状态是让他们挺惊讶的，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吧。” “或许你自己没有感觉到，”百里晴叹了口气，“特勤局有许多人都在关注着你的举动，就在最近几天...大量干员在为此忙碌。” 于生张了张嘴巴：“..啊？” 百里晴看着他：“你有一种打开门”的能力，对吗？” “啊，对啊，”于生点点头，伸手在旁边空气中抓了一把，一扇门便凭空在他身边生成，“我跟李林他们就是用这玩意儿回来... 他还没说完，对面的女人就突然抬起手：“不必演示了！”一向冷静淡漠的百里晴很少有这么激动的时候。 于生讪讪地松开了握着门把的手，看对方这个反应他就隐约明白过来：“那什么..看这样子，我开门的时候会影响到你们啊？” “当你打开一扇门的时候，整个交界地都会观测到源头不明的时空震动，”百里晴直截了当地说道，“负责相关监控的工作人员最近意见很大——你，真的没感觉吗？” 于生表情有点呆滞，眼神则渐渐微妙起来，过了好一会，他才带着怪异的眼神摇了摇头：“没感觉..那合着我开个门的影响还能大到整个交界地啊？意思是以后我最好别用这个能力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显然不太乐意，毕竟“门”是真的好用，他最近才渐渐熟悉这项能力，尝到了它便利的好处，这时候特勤局的人突然跑过来说这玩意儿扰民...那是有点别扭。 但看眼前这位女局长的态度，自己开门“扰民”的程度好像...确实不小，这就有点尴尬了。 百里晴当然察觉了于生的情绪，略做思考之后，她摇了摇头：“我只是提个建议，希望你今后能尽量控制一下‘开门’的频率，至少...别再像之前那样一夜之间打开上百条裂隙，或者至少提前报备一声。毕竟这是你的能力，而且它本身对交界地其实并未产生实质性损伤，原则上，我们不能直接禁止此类行为——当然，前提是你以合法身份愿意配合我们做一些登记，我们这边也会配合你的能力，对监控手段做一些技术上的调整。” 于生有些意外。 眼前这位女局长看上去气质清冷严肃，给人一种很不好相处的感觉，却没想到她其实还挺...好说话的。 她提到的“一夜之间打开上百条裂隙”于生一听当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当时他确实是没什么感觉，但现在哪怕光想象一下，他也能想象到那天晚上自己实际上闹出了多大动静——就这，眼前这位“百里晴局长”竟然还愿意跟他用好好商量的态度来协商解决这件事情，甚至是亲自跑过来商量.. 于生不是个十五六岁的愣头青，他当然知道从“官方”的角度，这已经是多大的主动示好态度。 这份“好商量”甚至让他有点猝不及防——本来百里晴一提起“扰民”的事儿他就已经做好了跟特勤局斗智斗勇一下的准备，结果这一拳还没打出去棉花就已经糊脸上了。 他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那这好说，登记一下肯定不是什么问题....不过我有几个问题，你能不能先解答一下？”百里晴点了点头：“当然可以，你想问什么？” “第一个，你们这个‘特勤局”.....究竟是怎么个组织？”于生立刻整理了一下早就藏在肚子里的问题，一脸认真地开口，“是什么性质？管多大范围？” “就只是好奇这些吗？”百里晴似乎对于生关注的这些问题有点意外，但还是很快开口，“特勤局，全称是“特殊安全及勤务保障局’，是由交界地最高管理机构—理事会直接管理的部门，也是交界地处理异域、实体、怪异等各类‘超凡事件’的最高级别官方部门，如果将交界地分成‘自然”和‘非自然”两面的话，你可以认为我们就是‘非自然”一侧的最高负责单位。 “但我们的活动范围，或者说管辖范围并不仅限于交界地——我不知道你是否已经了解过交界地的特殊性...”百里晴停了下来，看着于生的眼睛。 “交界地的特殊性.”于生眉头一皱，立刻想起了之前从艾琳那里听到的各种情报，以及自己在打开那些通往远方的大门时所意识到的一件事—— 这个世界，远不止一个交界地，在这座古怪的“城市”外面，尚有着无数的“远方”。 “我大概知道一些，”于生一边思考一边说道，“从名字上，它好像与很多地方相连？据说这里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有，只是都隐藏在‘正常’的表象之下..” “隐藏那些超出常理、超出交界地‘基准”的东西，让这座城市按照“标准参数”运转并发展，就是特勤局的工作之一，”百里晴轻轻点了点头，“就如你理解的那样，这里与许多地方相连，而且相连的数量和广度....超出任何人的想象。你可以将整个世界想象成一张由无数交通线编织而成的大‘网”，这些‘交通线路”在现实维度中并不存在，普通人也无法感知到它们，但在‘非自然”一面，它们却纠缠起来，彼此影响，并且有一个所有线路都会交汇的地方.. “那就是交界地。” 百里晴顿了顿，确认于生完全能够理解这些东西，才继续开口。 “而特勤局的工作，第一是在交界地范围内维持‘自然’和‘非自然”之间的界限，确保‘非自然”一侧的秩序，第二，则是处理那些从‘交通网”中蔓延过来的，所有指向这个“交汇点’的威胁——不论它们是来自咫尺之遥，还是来自三百六十亿光年之外的深空。” 于生睁大了眼睛，过了好几秒才冒出一句：“...这俩距离跨度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对‘交界地’的特殊属性而言，它们距离是一样的，”百里晴一脸平静地说着，并抬手指了指于生，“对你而言，不也是吗？” 于生一怔，迅速理解了对方这句话的意思。 “在那上百次裂隙中，指向百亿光年之外的裂隙可不少于两位数。”百里晴淡淡说道。于生没有吭声。 他表情很淡定，心里却思绪汹涌。 事实上他并不意外，在那些大门开启的时候，他就这么猜想过了——那些遥远的风景到底有多远？ 他没有明确的答案，但在和艾琳兴致勃勃地讨论时，他就觉得...它们中的一部分，可能远到了他想象力的极限。此刻从百里晴口中听到的数字，只像是他那一刻的想象突然得到了一个“脚注”。 于生真正惊愕的，是“特勤局”的“覆盖范围”——他是见过李林的，一个在超市里跟他一块屯方便面的“干员”，还会在盯梢的时候伪装成蹲路边刷短视频的精神小伙（他这时候已经对上号了），那画风往好了说也就是个片警，就这么个人物..突然说他背后的组织还有点星辰大海的背景，那是真难想象.. 但于生犹豫了半天，也没好意思把自己这一刻的感慨跟眼前的“局长”念叨。主要是担心影响了李林的仕途. 于生这边没开口，百里晴也没说话，俩人就一时间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中。直到过了半分钟，百里晴才主动打破沉默：“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有，”于生立刻扫清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整理了一下语言后开口，“下一个问题，界城...只有一个吗？” 第72章 揭开面纱的世界 于生的这个问题让百里晴立刻轻轻挑了挑眉毛，虽然这个动作幅度很小。 “交界地当然只有一个，”百里晴说道，“‘世界交汇点’这种东西可不是量产的。” “我说的是‘界城’，”于生一脸严肃，“交界地只有一个，那‘界城’呢？这座位于交界地的城市，世界上是不是可能存在另一座和它相仿的城市？” 他顿了顿，看着百里晴的眼睛，慢慢说道：“很像，但又不那么像，它们都叫同一个名字，有一些重名的地点，但并不像这里一样‘非凡’，而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地方....如果这个世界有着数百亿光年甚至更宽广的可观测尺度，那么在如此巨大的范围内，是不是可能存在这样一座符合我描述的城市？” 不知是不是于生的错觉，在听到这些的时候，百里晴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异样的严肃。 这位“局长”沉默了好几秒钟，才慎重开口：“关于你这个“猜想”——我姑且称为猜想，学者们其实有一个假设，这个假设是这样的： “如果整个宇宙的空间尺度和时间尺度是无限的，或至少在统计意义上，在人类可以想象和假设的范围内是近乎无限的，那么宇宙中就有可能会出现两个一模一样或高度相似的地点，两个参数高度相似的星球，两座相仿的山峰，甚至....两段极为相似的历史，这种‘镜像’出现的概率可能不高，但在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尺度下，绝不为零。” 于生思索了一下，轻轻点头：“我好像听过类似的理论...” “那么我告诉你这条假设的一条限制——那是它的非公开部分，”百里晴说道，“那就是即便假设成立，即便宇宙中任何一处地点和事件都有可能在无限的时间和空间中存在‘镜像’，也有两个地方是例外，它们不会存在镜像。 “其一，是一颗被称作‘泰拉’的星球，它位于群星深处，离这里很远，但和交界地存在一些隐秘的‘连接’。“其二，就是这片交界地。 “换句话说，这个世界上不会存在第二个‘界城”，因为这座城市就是交界地的主要组成部分，而交界地本身.....不存在‘镜像’，哪怕宇宙的空间无垠，时间无限，从过去到未来，也只会有这一个‘交界地’，一个‘界城’。“ 于生微微睁大了眼睛，很长时间没有开口。 “看你的反应..”百里晴调整了一下坐姿，“你几乎确定这世界上存在另一个‘界城’——甚至，你见过它？”于生强行压下了心中汹涌的思绪，他深深吸了口气，用手指慢慢敲打着面前的桌子。 “是的，我见过它，那是一座海边小城，从城市的最南边到最北边，开车只需要三十分钟，那里没有什么‘异域”，也没有特勤局，人们都过着很普通的生活，阳光...阳光总是很好，柔和，不刺眼睛，晚霞也很漂亮... 于生向眼前的女人描述着自己记忆中的那一幕幕风景。 他没有隐瞒这些，在对方已经知晓梧桐路66号的真相，且其本身就专门负责管理“异域”相关事务的前提下，这位“局长”似乎已经是他现在能接触到的、最有可能帮得上自己的人了。 百里晴静静地听着这些描述，她那双缺乏色彩的眼睛似乎永远能隐藏住她最真实的情绪波动，没有人可以看出她在听到这些描述的时候都想到了些什么，只有在于生说完之后，她才忽然开口：“我可以看看吗？” 于生一怔：“看？怎么看？” 对面的女人直接伸出手，按在了他的太阳穴上。与冰凉的触感一同传来的，还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是我的能力——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向我暂时敞开你的想象，当然，如果你不放心，我肯定不会强求。”百里晴很认真地说道。 于生皱了皱眉，迅速权衡一下之后，他轻轻点了点头。 微微闭上眼睛，他在回忆中想象着自己的故乡，“另一个界城”的模样。 那座普普通通的海滨小城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而后，他感觉到仿佛有另一双眼睛，正在随着自己的回忆一同观看着那些想象中的风景。 片刻之后，于生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对面的百里晴还闭着眼，而在对方身后，那无限延伸出去的咖啡馆正在从远到近地无声崩塌着，那些整齐排列、无限重复的桌椅被黑暗迅速吞噬，坍塌下去的建筑结构就好像落入了不可见的深渊中。 于生瞬间一懵，也不知道眼下这是什么情况：“哎！这地方塌了！哎醒醒！这...”他刚说到一半，百里晴终于睁开了眼睛：“没关系，只是发动能力的一点后遗症。”说话间，远处那坍塌的建筑和桌椅又悄无声息地回复了原样。 于生顿时有点尴尬，讪讪地笑了两下：“哦，你这能力还挺..酷炫的。”百里晴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揉着额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你都看见了？”于生见状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什么，你觉得...” “我看到了，确实如你所讲的那样，一座...平静的海滨小城，许多地方又有着这座城市的影子，”百里晴打断了于生的话，不知为何，她在开口时有些迟疑，但这种迟疑很快便被掩盖过去，“我现在相信你确实是见过这么一个‘界城’了，但我很好奇，你为何要执着于这个‘地方’？” “因为一些私人的缘故，我想找到它，”于生严肃地说道，“但是按你的说法..” “理论，终究是理论，”百里晴摇了摇头，她的态度突然不像一开始那样肯定，而是言语问多了很多转圆的余地，“事实上我仍然不认为这世界上存在第二个交界地，但如果只是某个地方恰好和这座城市有一点建筑和布局上的相仿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于生有些狐疑地看着眼前的女人：“..真的？” “谁知道呢？”百里晴呼了口气，“有学者说过，我们这个宇宙还很年轻，甚至有一些新的物理规律都还没来得及诞生 因此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基于人类视角的认知都有可能是错的，或者是在未来某一天要被推翻的，我现在倒是相信你让我看到的那座‘界城’是真实存在了，只不过是...连交界地的档案中都没有收录罢了。” “那如果有一天你们找到它了... “你会是第一个知道的。”百里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于生道了声谢。 但他并没有太相信，因为直觉上，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在这件事上并没那么“真诚”。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哪来的，但他决定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了。 “我还有个问题，”于生迅速转换了新的话题，“是替我一个朋友问的。”百里晴点点头：“问吧，我今天很有时间。” 于生略做思考，组织了一下语言：“关于‘爱丽丝小屋’，你们特勤局知道这个组织吗？” “爱丽丝小屋？当然知道，”百里晴立刻答道，“那些‘活人偶”活跃在超凡领域，与我们打过不少交道。” 于生心中一动，感觉自己总算是帮小人偶找到组织了：“你是说“爱丽丝的人偶们’？这么说，这个‘小屋”也是在特勤局登记在册的？” “不，你搞错了一件事，”百里晴却摇了摇头，“爱丽丝小屋可不是什么‘在特勤局登记在册’的——那是一个位于交界地之外的独立势力，尽管她们很低调，但影响力其实并不比特勤局小。” 于生：“...？” “这个世界上不只有‘交界地”一个特殊的地方，自然也不只有“特勤局”一个大组织，我们只是与异域和实体打交道的诸多官方组织之一，除我们之外，还有巴摩萨人建立的‘巴摩萨隐士会’，来自泰拉的“学院’和‘考古协会’，阿尔格莱德人的‘占星协会’等等等等，你刚才提到的‘爱丽丝小屋’，也是一个类似的独立势力——她们追随一位被称作‘爱丽丝’的古圣灵，是由古圣灵直接赐福的远古造物，她们活跃的年代...甚至比特勤局还早。” 于生：“...” 艾琳那家伙的来头这么大呢？！敢情小人偶平常不是吹牛啊！ 于生并没有隐藏自己的表情变化，百里晴很快便看出了什么：“我记得，报告中提到你身边也有一位‘人偶’？”“没错，她叫艾琳，她自称也是‘爱丽丝的人偶们”中的一员，只是被意外封印了很久。” “但我记得报告里还提到，她的身高只有这么高.. 百里晴说着，抬手在桌子旁边比划了一下高度。 于生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啊，那这就是另一个意外了...” 第73章 官方组织的便利性 百里晴并没有深究于生说的“另一个意外”是怎么回事，也没有过多追问艾琳的事情。她只是大致向于生解释了一下“爱丽丝小屋”的情况。 “爱丽丝的人偶们大多游离于交界地之外，她们维系着别的地方的平衡，几乎不会插手特勤局的事情，但她们与交界地也有固定的联络途径，有一个联络点，就在城市的边缘——但寻常人找不到它，而且人偶们一般也不接受陌生的访客。 “不过我可以派人过去一趟，先跟她们打听一下‘艾琳’的事情，如果确实有这么一个流落在外的人偶的话....她们应该会愿意跟你见面的。 “但这大概不会很快，人偶十分忙碌，且有自己的使命，交界地的联络点也不是一直有人值守的，你可能得等一阵子。”于生倒是不在意：“那没问题，只要你们特勤局愿意帮忙就好，我先替艾琳道谢了。” “举手之劳，”百里晴淡然说道，“向那些因为接触到‘超凡领域”而陷入困境的人提供帮助本就是特勤局的工作之一，如果你还有其他需要帮助的也可以一并告诉我。” 于生一听这个立刻就精神了：“那还真有。”“哦？” “能帮忙办两张身份证吗？”于生飞快说道，“不行的话一张也行——最好是真的。”百里晴：“..？” “你应该知道，我那边现在多了个人，刚从异域里救回来的，她老家不知道是哪的，在这边也没合法身份，”于生解释着，“我想问问特勤局有没有办法给她安排一下，另外就是艾琳，她也没合法身份，当然这个就不怎么着急了，毕竟她现在这身高就是拿着身份证也没办法自己出门。” 百里晴的神色好像有点微妙，估摸着是当局长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对她提出这种要求，不过很快她就点了点头：“这并非特勤局的工作，不过我可以帮忙，那位人偶如果真的需要的话也可以安排。当然，就像你说的，她大概只能拿着证件当个收藏品..不过在某些场合或许也用得上？” 于生一听连连感谢，他现在是真的可以确定了，这位看上去颇为年轻的女局长是真的好说话，而且有事是真帮忙。 所以他顺势提起了另一件事情：“那还有件事，也是关于我最近从异域里救出来的人的，我想问问....特勤局能帮忙找找她老家吗？既然你们管着那么大一片地方，应该消息比我灵通多了。” “你可以先对我说说她的情况，”百里晴没有拒绝，“报告中提到的细节很少，我只知道她是具备兽化特征的人形生物，而在特勤局的记录中，有这种特征的族群甚至高达三位数。” “我去，这么多....”于生闻言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开始回忆胡狸之前对自己故乡的种种描述，“她说她来自一个仙人与‘妖魔”共存的地方，从她的描述看，那地方的文明等级恐怕极高，她还提到了一群被称作‘天上人’的，说他们点化了住在地上的人.. 于生尽可能详细地转述着，包括那些乱七八糟的细节部分，但考虑到胡狸在讲述这些时的思维状态，他最后还是补充提醒了几句：“我说的这些只能当个参考啊，她离开家的时候好像还是个孩子，而且因为被困了太久，不管是记忆还是思维都有点混乱，讲述中肯定存在记错或夸张的部分。” “我...明白，”百里晴听完于生的话之后有点迟疑地点了点头，尽管脸上缺乏表情，这迟疑的态度还是显示出了她这时候心情好像有点微妙，“确实，你讲述的这些听起来有点....天马行空，我不确定特勤局的档案里能不能找到符合这些特点的地方。” 她说的很委婉，但于生已经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恐怕特勤局里根本没有对应的记录。 “尽量吧，如果实在找不到也没办法，”于生叹了口气，“她其实也没家人了，对老家也没多少执着，帮她找到故乡其实也只是我的一个念想。” “你似乎很热心。”百里晴突然感慨了一句。 “大概算是？”于生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我这‘热心’到头来麻烦的反而是你们。” “特勤局一向是和‘麻烦”打交道的，相较而言，我们倒更乐意与你这样的‘当事人’接触，”百里晴感叹着，“如果我们平时面对的目标都是你这样，特勤局的工作反而轻松多了——至少‘接触’环节的工作可以轻松许多。” 于生扬了扬眉毛：“真的？” “思维清晰，能够交流，不会暴起伤人，不会突然暴毙，”百里晴叹了口气，摊开手，大概吐槽工作是每一个上班人心底最大的真诚，她这时候的举动倒是显得颇为人性化，“四条里能占三条，就已经是我们平日里难见的‘优质客户’了。” 于生：“你们特勤局平常的工作环境这么水深火热的？！”百里晴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于生没在特勤局上过班，但他一下子就理解了这声叹息。 百里晴则很快又回到了那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我已经回答了你的许多问题——还有别的疑问吗？” “问题.暂时是没有了，”于生想了想，调整了一下坐姿，“那接下来是不是该走你刚才说的‘登记注册’流程了？” “一般来讲，接触过异域的‘普通人’需要在特勤局的办事点进行登记注册并接受基础的检查和评估，全程由我们派出的接触人员进行陪同，不过..既然是特殊情况，我也可以小小地动用一下局长的权力，跳过这些繁文缛节，”百里晴说着，那双缺乏色彩的眼睛审视般注视着于生，“但是我想先听一听，你对未来有什么安排。” 于生低头思考了一下，很认真地抬头说道：“如果注册为灵界侦探或独立调查员的话，会有什么便利吗？” 百里晴丝毫没有意外之色，似乎早已料到了此刻的走向，只是轻轻点头回答道：“简单来讲，你会获得特勤局对交界地内各类合法超凡组织或个人提供的情报共享，大量支援设施的使用权，与其他组织或个人的联络平台，一个能够被其他势力承认的‘合法身份’，以及最重要的——通行权限。“ 于生下意识地往前顷了倾身子：“通行权限？” “交界地有很多连接着‘远方’的‘点位”，而绝大部分点位是受到管制的，启用这些连接点或进入某些管制区需要通行权限——当然，我猜你的门’大概可以无视这些问题，但合法通行意味着能够得到更多的情报支持，如果你想去跟异域打交道的话，‘情报’在大多数时候比任何战斗力都更有用。而且.” “而且？” “而且你多少考虑一下我们这些需要在特勤局加班的人，”百里晴忽然叹了口气，“以后能刷卡去的地方就别开门了。”于生顿时一阵尴尬。 不过幸好他脸皮厚，尴尬了一会就调整过来，板着脸点头：“我一向是乐于维护秩序的。”百里晴也没说什么，就当真的听。 随后她便很认真地看着于生的眼睛：“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注册灵界侦探和独立调查员都有什么要求吗？” “独立调查员很简单，思维清晰，有直面死亡的心理准备，有在异域中存活的经历或基本知识，此外我们就只需要再确认你不是因为疯狂才要干这种不要命的事情，这就符合条件了，灵界侦探的要求则要略高一点，除了作为调查员所必须具备的技巧，还要有一个合法有效的“登记团体’才行。” “登记团体？”于生想了想，“哦，我知道了，就类似小红帽背后那个‘童话’组织是吧？” “可以这么理解，”百里晴点了点头，“所以大部分从异域中存活下来的人如果想继续跟超凡世界打交道，都会先从独立调查员开始——找到一个愿意接纳陌生新手的组织是很困难的，毕竟在很多危险的异域中，一个蹩脚的新人所带来的危险甚至比遭遇实体还大。当然，也有例外情况，比如一群人同时遭遇了异域又集体幸存，虽然这种情况很少见。” “这种组织有登记限制吗？”于生好奇地问道。 “至少两名符合调查员资质的成员，至少一名成员具备对抗实体的经验，稳定的联络地点和联络方式，以及——名字中不得带有违背公序良俗的字词和特殊标点符号。此外就是合法运作、不危害交界地秩序和安全之类的声明，别的没了。” 于生一愣一愣地听着：“..就这？没别的要求了？？”百里晴脸上似乎浮现出了一丝微笑。 “这是与异域和实体的对抗——面对那些人类理智之外的东西并存活下来就是唯一有效的‘标准’，我们不需要设立什么门槛，‘生还”就是最大的门槛。” 于生“哦”了一声，摸着下巴：“那听上去这门槛还挺低的..” 第74章 离去 听到于生嘀嘀咕咕的声音，百里晴的神色一时间有些异样，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略带好奇地继续观察着对面的男“人”。不管是回答一些疑问，还是帮忙解决一些小麻烦，这些都是次要的，今天最重要的事情，是“接触”本身。 她接触过很多很多的实体，什么样的都有，她杀死过它们，也流放过它们，她也与那些拥有理智的怪异之物交谈过，甚至合作过，她欺骗过它们，也曾被它们欺骗，但从没有任何一个实体——哪怕是再像人类的——是像现在这样，在这种情况下与她交谈这些事情。 这个坐在她面前的“人”，甚至看上去好像对成为一名灵界侦探或调查员很感兴趣。将脑海中的思绪暂时抛在一旁，百里晴打破了沉默：“所以，你想...” “我能注册个团体吗？”于生略带点期待地看着百里晴，“我这边不是单打独斗，还有俩人呢。” “你是说那个名叫艾琳的人偶，和你从异域中带出来的那个‘妖狐’？”百里晴说到这，忽然皱了皱眉，“但她们现在在交界地还没有合法身份。” “那就先给她们办上身份证？”于生想了想，紧接着又冒出一句，“啊，给她们办身份证不会要先有工作吧——然后要登记工作就得先有身份证，然后就卡着了？” 百里晴这次明显怔了一下：“当然不会，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担心？”“哦，那就行，”于生讪讪地笑了笑，“我想多了。” “我会去安排的，”百里晴没有多想，只是在心底默默地给“于生”的观察报告中又添加了一条“具备一定程度的幽默感”，随后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时间差不多了。” “啊，你要走啊？”于生下意识地起身，“那我这...” “很快会有人去找你的，为你和你的两个朋友办理必要的登记手续，”百里晴站了起来，“只需要填几张表就可以，这两天保持手机畅通。” 于生：“哦...哦。” 百里晴点了点头，但就在离去之前，她好像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还有一件事。”“什么？” “关于夜幕山谷——你之前接触过的那片异域，你在之后有回去确认一下它的情况吗？”于生有点疑惑：“那片山谷？我之后倒是没有再去过..它出什么情况了？” “正是‘情况不明’，”百里晴摇了摇头，“所以如果你的‘门’还能通往那里，不妨过去看看。” 从百里晴的表情中，于生无法分析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但他隐约觉得....这件事好像并不像这位局长表现的这么轻描淡写。她特意在临走时专门提起这件事，倒更像是在强调着什么。 短暂的疑惑和思考之后，于生轻轻点了点头。 他其实一点都不想再去那座诡异的山谷，也没有兴趣再跟“饥饿”打交道，但从百里晴的态度中，他意识到那座山谷可能出现了除“实体—饥饿”之外的麻烦。 而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那向着前后无限延伸的咖啡馆便在他的目光中悄然崩塌了。 百里晴的身影消失在连续崩塌的背景中，咖啡馆里眨眼间恢复了正常的样子，现实世界的各种声音重新回到耳中，一切都仿佛只是一场怪诞的梦镜——唯有空气中残留的一点点香水气味能证明，刚才真的曾有人来过这里。 于生愣了愣神，回头看着周围，发现好像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边的异样，小红帽那一大本卷子还静静地铺在桌上，正等着他继续努力。 “这还真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于生摇了摇头，随口嘀咕了一句，便重新坐下来准备继续替高中生写作业。但这一次他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跟那个“特勤局局长”交谈的许多东西就好像不受控的漩涡一般在脑海中转来转去，大量关于这个世界的、全新的知识在躁动不已，中间又夹杂着许多对于未来，对于远方的期待和想象，他感觉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心中期待不已，却又对明天略带紧张的心情了。 此外，还有百里晴临走前特意提起的事情——夜幕山谷，那座山谷怎么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于生的思绪。 “我们回来了！”小红帽的声音听上去很愉快，“于生，写多少啦？”于生立刻闻声抬头，然后第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小红帽旁边的黑发姑娘。那是穿上了新衣服的胡狸。 天气已经转凉，小红帽直接给她买了一身带着保暖的白色外套与棉裙，衣服本身其实很朴素，却意外地十分合适胡狸，上衣领口兼具装饰和挡风作用的毛绒材质甚至让人会联想到胡狸自己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都是同样的银白颜色，素雅中带着一点柔媚。 狐狸姑娘便有些拘束地站在那里，表情看着有点呆，她好像还不适应穿上合身衣服的感觉，也可能是在到处都是陌生人的地方逛了许久，此刻还没缓过劲，直到于生朝她招了招手，她才忽然惊醒般眨眨眼，拎着好几个大购物袋快步跑了过来。 “思恩....于生，”胡狸有点紧张地站在桌子对面，好歹记起了在陌生人多的地方要称呼于生的名字，“新衣服，很合适的。” “是，很好看，”于生笑了起来，他能感觉到这姑娘是开心的，但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对方的裙子上，“这两天降温了，这一身不冷吗？” “里面套秋裤了，”小红帽一边说着一边直接坐在于生旁边，探头朝桌上看去，“我看看你写多少了....额，好像也不多啊？” “刚才出现点意外情况，耽搁了好长时间，”于生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紧接着便好奇地看着胡狸和小红帽，“等会，艾琳呢？” “哦，在这儿！”胡狸瞬间反应过来，伸手把放在地上的一个大购物袋提起来给于生看，“中间买的东西太多，没法抱着她了，就放在袋子里了。” 于生一探头，便看到了正躺在购物袋里的小人偶——艾琳睁着失去高光的眼睛躺在一堆衣服上，整个袋子里都充斥着人偶的怨念。 那怨气足的，手提袋都快成诅咒物了。 “你还好吧？”于生探着头，在心里问了一句。 小人偶：“好个头！把我拿出来！我在商场里看了一路天花板，出来还看天花板！中间小红帽没喝完的饮料也往袋子里放！买的零食也往袋子里放！中间我还掉到了袋子底，她们都没发现！我抗议一路了，这个傻狐狸逛晕了头，都不搭理我！” 于生赶紧伸手把怨气冲天的人偶小姐从购物袋里拎了出来放在旁边椅子上，在心里好一通安慰。小红帽则随手翻了翻自己的作业，有点好奇地扭头看着于生：“遇上什么意外了？” 于生没有隐瞒，只是压低了声音：“一个女人突然找来，她说她叫百里晴，是特勤局的局长。”正在翻动数学卷子的小红帽瞬间静滞，过了两三秒才僵硬地转过脑袋：“...啊？” 于生看看四周，小声跟小红帽嘀咕：“这很稀奇吗？” “局长！百里晴！那个大人物！”小红帽连声音都有点变了，又不敢大声说话引起人注意，“不是，她突然跑出来干什么还亲自来找你？！她.. 小红帽顿了顿，神色忽然有点紧张：“她不会是觉得你是个危险分子所以亲自来处理吧？” 大概是因为带着胡狸在商场里逛了整半天的原因，她这时候跟于生说话也显得熟络了不少，而不像一开始见面的时候带着明显的紧张和谨慎。 于生则没在意小红帽这点态度上的变化，只是回忆了一下跟百里晴的交谈经过，摇摇头：“那倒没有，她就是来跟我了解一下情况的，她问了我几个问题，我也问了她一大堆问题——我感觉她这人还挺好说话的。“ 小红帽一脸呆滞，有些怀疑自己的听力—— 百里晴？好说话？ 这俩词的组合方式还真新颖。 特勤局总部，某间办公室内，伴随着一阵光影的坍塌与扭曲，一个苍白的人形轮廓突兀地出现在办公桌后，随后那苍白的轮廓迅速成型，并被赋予浅淡的色彩，化作百里晴的身影。 她静静地坐在桌子后面，很长时间一动不动，似乎陷入了沉思。 过了不知多久，她才忽然抬起头来，伸手按下了桌上的一个按钮：“通知二大队宋成，还有机要管理处罗铮，立刻来我办公室一趟。” 第75章 “另一座界城” 没过一会，百里晴的办公室中便多了两个人。 一个是身材魁梧的宋成，另一人则头发已经花白，看上去五十多岁。 后者戴着一副窄边眼镜，身量不高而且略有些发福，看上去就像个普普通通已经开始混退休的办公室小领导似的。百里晴抬头看了一眼来到自己办公室的两人，微微点头：“来的很快。” “您去见过那个叫‘于生’的人了？”宋成第一个开口，“看您这样子..是发现了什么情况？” “我和他交流了很多，而且与我预判的过程相差甚远，‘于生”可能是我接触过的最特殊的‘非自然”个体，不过在详细讨论之前，我想先让你们看一样东西。” 百里晴说着，视线又转向那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机要管理处负责人：“罗铮，关门。”罗铮立刻点了点头，转身关上了办公室的大门。 伴随着他关门的一瞬，一种无形的压制瞬间在整个房间中扩散开，仿佛一阵微风拂过周围，微风所过之处，连空气中飘动的灰尘都好像瞬间静滞下来。 宋成一看这个阵仗，心中不由一紧，念声“苦也”，便取消了今天下午能正点下班的计划。百里晴则在办公室完成“封闭”之后默默起身，来到一旁的落地窗前。 这扇窗很大，窗外始终蒙着一层淡淡的雾霭，雾中却又有着不断变化的景色，而且那景色明显不是界城中应有的风景——它有时是层峦起伏的山脉，有时是连绵无尽的森林，但大部分时候都是一片平静的、仿佛没有任何波动的湖面，湖的远方则静静伫立着一座小屋，被雾霭包裹，朦胧如梦。 而随着百里晴来到窗前，窗外那片流动的薄雾便快速静滞下来，雾中不断变化的风景也随之缓慢消退。宋成和罗铮表情严肃地看着那层雾气，在短短几秒的凝滞之后，那雾中开始出现了别的东西。 建筑物，错落有致的屋顶，一片陌生的城市——还有逐渐蔓延开的红色霞光。“这是什么？”宋成下意识开口问了一句。 “这是‘于生’向我展示的，他说这是另一座‘界城’，”百里晴轻声说道，一双缺乏色彩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窗外的薄雾，而储存在她记忆中的那些场景则在雾中不断显现、还原，“他执着于这个地方，而且见过这个地方。” 罗铮眼底瞬间浮上一层错愕，他摘下窄框眼睛在衬衣上擦了擦，随后盯着窗外那片浮动的光影：“另一座‘界城’？！”“是的，另一座，而且我隐约感知到他的情绪，他似乎认为...这才是界城应有的、‘正常’的模样。” 宋成和罗铮同时在惊愕中安静下来，两人带着些许不安，看着窗外那片所谓“正常”的风景。 漆黑到只剩下边缘形状的建筑物在大地上排列着，又有高耸的怪异尖塔伫立在远方，勾勒着壮观的轮廓，雾气弥漫，那些屋顶与塔楼仿若薄雾中排列的座座墓碑，又有赤红的霞光穿过雾气，令整片天空呈现出一种怪异而昏暗的质感，而阳光.. 血色的“阳光”如水般流淌在城市里，在建筑物之间卷起一个个旋涡，又混着霞光从屋顶上倾泻而下，在屋檐上不断流淌滴落，滴滴答答，淅淅沥沥... 百里晴的话语传入宋成和罗铮耳中，听起来有些缥缈：“他说，这是一座平静的海边小城，有很漂亮的晚霞，红色的霞光会如水一样泼洒在天空，沿着屋顶流淌...” “..听上去是很诗意的描述。”宋成轻声开口道。 “是的，我刚听到的时候也这么想，”百里晴轻轻摇了摇头，“直到我发现——它是写实的。” “这不可能是某个现实中存在的‘地点’，”罗铮表情严肃，他已经摆脱了那种目睹“异状”而导致的不安和紧张，很快恢复冷静，“宇宙中或许存在很多风景怪异的星球，但这一幕景象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自然景观，那些建筑物周围的光影，还 有“阳光”，其存在形态违背了物理规律，它们..就像是在融化一样。” “非要说的话，有点像是打游戏时显卡驱动崩了，画面渲染出问题的状态，”宋成也摸着下巴分析起来，最后又补充一句，“我看我女儿玩游戏的时候有过这种情况。” “这应该是某种异域，”罗铮谨慎地说道，“从场景上看应该是大规模的，但缺乏资料和参照物，没办法确定分类是“旷野’还是‘国度”，反正肯定不是‘堡垒’。” “也有可能是‘异常’。”百里晴淡淡说道。 “‘异常”型的异域？”罗铮有些惊讶，他皱着眉，“像‘童话’或者‘英雄史诗’那样的？但它看上去像是个实际存在的空间..” “‘异常”型的异域也会在认知中形成自己的‘实际存在”，我看到的只是于生脑海中勾勒出的景象，所以不能排除这一幕景象的本质只是一段‘记忆’或‘故事”，”百里晴摇了摇头，“现在的关键是，不管这个‘异域’的本质是什么，于生都认为它是另一个‘界城’。” 宋成和罗铮同时安静下来，办公室中的气氛显得格外凝重。 这个世界上存在数不清的异域，而那些与交界地建立联系，甚至与交界地产生重叠的异域更是多如繁星，但无论如何，异域也只是异域，他们与现实世界那似是而非的重叠之处规模都极其有限，自有记录以来，从来没有哪个异域可以像这样—— 指向“另一个交界地”。 宋成站在落地窗前，死死盯着窗外那片被红色流光冲刷浸泡着的城市。 平心而论，那些漆黑的城市剪影和他脚下这座“界城”其实没多少相似的地方，至少他是看不出来，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叫“于生”的“人”会觉得这是另一座界城，但有一点他是懂得的： 观察的视角不同，眼中的世界也会不同。 阿尔格莱德人眼中的星空遍布着瑰丽而有秩序的连线和花纹，巴摩萨人眼中的世界同时由“光”和“磁场”照亮，吉普洛人能观察到电场的轮廓，而古老的森金人，他们会在冥想中拥抱时间，甚至做到短暂预知未来。 人类，是这个世界上“视野”最狭窄的种族之一，在那些具备天赋的族群眼中，人类既聋又瞎，以至于这偌大的世界无穷的信息只有不到百分之一的“情报”对人类而言是“有效”的，但与此同时，只要有合适的设备或方法辅助，人类的心智却又能够处理几乎所有的“知识”，对那些超出感知的危险信息，人类的承受和适应能力也高到离谱。 也是因此，人类是这个世界所有种族公认的“先天调查员圣体”。“‘他’眼中的世界，和我们眼中的不一样。”宋成忽然说道。 “是的，”百里晴没有否认，只是补充了一句，“但‘他”同样能够在我们的世界生存，除了稍微有点别扭，其他都适应得很好。” “同时具备人类和.....”非人类’的两重视角？或者说，两重“认知系统’？”罗铮微微皱眉，在思考中说道，“您接触过了，您觉得他究竟是一个‘实体’，还是一个‘人类’？” “更像人类，至少他现在是这么认为的，”百里晴转过头，同时伸手轻轻敲了敲落地窗的玻璃，随着她话音落下，那窗外的“风景”便骤然崩塌、收缩，又重新恢复到了之前那样薄雾缭绕，山与水交替浮现的平静状态，“我认为，最好不要破坏这 份‘现状’——在我们能确定梧桐路66号和‘于生’到底是什么之前。” “我明白了，”宋成轻轻吸了口气，极为郑重地点头，“那接下来..” “接下来，二大队分出一部分人手和精力，专门处理与梧桐路66号以及‘于生’有关的事务。第一件事，是帮他做一些登记。” “登记？” “他身边的两个‘人’，需要合法身份，”百里晴不紧不慢地说道，“其次，他本人似乎有意登记为一名...灵界侦探。 宋成：“..啊？” “他说他要维系交界地秩序，与异域和实体对抗。”宋成：“..啊？” “我知道你在“啊’什么，”百里晴抬起眼皮看了宋成一眼，“特勤局一向是和离谱的事情打交道的，去安排吧——挑个机灵靠谱的人去负责这件事，我看上次报告里提到的那两个就挺不错。” 宋成表情微妙：“我刚给他们放三天假.. 百里晴想了想：“也是，这种情况是得休息——你看着安排吧，别耽误太久。” 第76章 生活在异域里的怪人们 “你们俩能看到前面那座房子不？” 站在梧桐路66号的大门前，于生抬手指了指眼前的老旧小楼，对身旁的胡狸以及被胡狸抱在怀里的艾琳说道。“能啊，”胡狸很自然地点了点头，“就在眼前呢，出门的时候能看到，回来的时候，也能。” 于生点点头，又看向跟着一起过来的小红帽：“你能看见吗？” 小红帽睁大眼睛，看着前方那片空荡荡的地方，以及空地尽头的一堵矮墙，接着转头狐疑地看了胡狸和艾琳一眼：“你们两个真能看到？” “看来你是看不到的，”于生一看这情况就明白过来，“即便我对你发出了‘邀请”，你站在这里也看不见它。”小红帽摊了摊手。 于生则思考起来。 他现在对很多事情都很好奇，自己身上的，有关异域的，特勤局的，还有那座夜幕山谷的——当然也包括他这两个月一直住着的这栋古怪大宅，而出于一点点“必要的研究精神”，他今天回家的时候邀请了小红帽，想要测试一下“并不存在的梧桐路66号”到底还有多少古怪。 现在他得到了初步的测试结果。 胡狸与艾琳能够看到梧桐路66号，小红帽则不行，即便得到了“房屋主人”的邀请，她也观察不到它的存在。于生简单寻思了一下，便找到了胡狸、艾琳和小红帽之间最大的区别在哪。 “所以....应该是‘血’的问题？”他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目光在小红帽和胡狸、艾琳之间转来转去。 胡狸与艾琳都是“接受”过他的血液的，这让他和她们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微妙的“联系”，也正是通过这种联系，她们两个还能察觉到他的“死而复生”——小红帽则没有过这种经历。 这是于生现在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原因。 小红帽却没有注意到于生的表情变化，她这时候正在好奇地环视着周围 夕阳正在渐渐下沉，在路边建筑的阴影中，有狼的轮廓时隐时现，狼群关注着整条街区的动静，充当着少女的耳目。 她发现一件事：从进入梧桐路开始，越是靠近这片位于深处的空地，周围的行人便越是稀少，而等来到“梧桐路66号”所处的这片空地时，周围就已经完全看不到任何路人了。 就好像有一种无形的驱散力量，在阻止普通人靠近这座大宅。 然而即便是她的狼群，也无法察觉到这股力量是如何运作的，这整条街区的“环境”都是如此“干净”，在超凡力量的视野下，简直干净得如真空一般。 就在这时，小红帽忽然注意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立刻转头望去，却看到于生正一脸认真地看着这边。少女顿时感觉有点别扭：“额..有什么事吗？” 然后她就看到于生直接把手伸了过来：“来一口？”小红帽：“..啊？” “血，艾琳和胡狸都曾接触过我的血液，在那之后便发生了一些变化，而且现在她们还能看到梧桐路66号，”于生特认真地解释着，“所以我琢磨着你要不要也试试，就当做个试验... 小红帽的神色肉眼可见地诡异起来，甚至往后退了半步，那眼神像个炸毛的狼狗，确认于生真的只是出于纯粹的“研究精神”之后才稍微缓和了一点，但还是一脸拒绝：“不要！” “吃不坏肚子的，”于生其实也料到了对方会是这么个反应，毕竟上来就邀请别人啃自己一口，这事儿听上去是有点突然，但他还想再争取一下，“你不想从外面看看梧桐路66号长什么样吗？” “我又不是猫我为什么要有这么大好奇心！”小红帽又往后退了半步，扭头看着胡狸跟艾琳，“他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在胡狸怀里的艾琳微微动弹了一下，确认周围没人，她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他就这样啊，想一出是一出的，还说是什么‘研究精神’，你别搭理他。” “这话怎么说的，”于生听着就不满意了，“我有这么严重？” 艾琳也不说话，就在胡狸怀中静静地散发藕香。 于生：“……” “你不乐意就算了呗，”尴尬地沉默两三秒后，于生干笑着对小红帽摆了摆手，接着迈步来到了家门前，但他刚打开锁准备开门进去便又想起什么，往旁边让开身子，招呼着跟在身后的狐狸姑娘，“你过来看看能不能打开这扇门。” “啊？好。”胡狸怔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上前抓住了大门的把手。 咔哒一声，已经开锁的入户门被轻松推开。 而在小红帽眼中，却是一扇门凭空出现在空地上，悬浮在那堵有着许多抽象涂鸦的矮墙附近。 “好，这样最起码你跟艾琳出来进去的就方便了，不用非要我来开门。”于生见状顿时松了口气，在得知梧桐路66号是一座外人无法观察到也无法进入的“异域”之后，他就产生了许多细节方面的担心，其中包括且不限于外卖没法上门、家电没法到家、网购不能留地址，以及家里的两个住客没办法自由出入等等等等，但现在他算是放下心来——最起码其中一个麻烦没了。 “来，进来坐坐吧，”于生脸上带着笑，向小红帽伸出手，“待会我下厨，在家吃个晚饭，算是答谢你今天陪着胡狸和艾琳逛了一天。” “没什么，你都帮我写了半本作业了。”小红帽说着，但还是应邀走进了这座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大宅。 于生打开客厅的灯，明亮的灯光驱散了傍晚的昏暗，也让屋子里冷清的气氛迅速温暖起来。灯 向厨房。 随后他快速将买回来的东西收拾了一下，从购物袋里翻出当天晚上要用的食材，跟小红帽说了一声自己找地方坐，便转身走 小红帽带着一丝不安和好奇，谨慎地环视着周围。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了，而且这次是作为一个“受到邀请的客人”。 她很少到别人家做客，前往各个异域的次数甚至都远超过踏进别人的房门，但从另一方面讲，她又明确地知道这座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民宅其实就是一座“异域”，今天的“做客”……本质上也是一场异域探险。 这真是她成为灵界侦探以来最古怪的一次“探险”经历，没有诡异扭曲的风景，没有无孔不入的污染，没有伪装成队友的幻影，只有明亮的灯光和温暖的环境，一个温和友好的妖狐站在自己旁边，一个欢天喜地的人偶正跑去打开电视，而异域中的实体…………那个能够生吞“饥饿”的强大实体，正在厨房里做饭。 她甚至可以去餐桌上写一会作业，等着饭熟。 违和的地方实在太多，她甚至都不知道该第一时间吐槽哪个。 不过吵吵闹闹的艾琳很快便让她无暇去想太多——小人偶咋咋呼呼的动静从客厅传来：“来看电视呗！客厅这个电视比餐厅那个大！” “我要补作业，”小红帽摇摇头，一边随口回了句一边走向桌子，“还差半本呢！” “哎，你们人类真累。”已经爬到沙发上的艾琳顿时大声感慨起来，“狐狸，你来不？” 胡狸摆摆手，溜溜达达地往厨房走去：“我要看看恩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她就这么进了厨房，然后没两分钟又推门走了出来，手里抓着个卤鸡腿边走边哨。 刚开始写作业的小红帽看见这一幕，一脸惊讶：“.你怎么又出来了？” “被赶出来了，恩公说我偷吃大料，都吃光就没法炖肉了。”胡狸一脸单纯地说着，随后又炫耀般地举起手里鸡腿，“但恩公给了我个鸡腿。你吃不吃？” 小红帽一犹豫:“额..我就....” 胡狸瞬问把鸡腿收了回去：“你不吃我就都吃了。” 小红帽：“” 一丝炒菜的香气这时候已经从厨房里逸散出来，挑动着人的食欲。 小红帽想了想，伸手从包里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晚上不回去吃饭了，在朋友家吃——哎，新认识的，安全安全，回去再跟你们讲，十点前肯定回家，挂了挂挂断电话，小红帽一扭头，便看到胡狸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同时哨着鸡腿的动作也没停下。 “这个不能吃。”小红帽下意识地捂住手机。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冒出这么一句。 胡狸却没有在意这点，只是好奇地问道：“你刚才是在跟家里人联系吗？”“是啊。” “是你的爸爸妈妈？” 小红帽表情有点不自然：“额..我爸妈没的早，是跟家里的别人。“ “哦，”胡狸点点头，小红帽也不知道这个妖狐少女这几秒都想了些什么，便看到她忽然又把那根几乎要哨完的鸡腿递了过来，“吃一口吗？只能吃一小口。 小红帽：“..？” 她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很难理解这些生活在异域里的...“怪人”。 第77章 梧桐路66号的餐饮招待 小红帽知道住在一座异城里的人肯定都是怪人，但她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余生这里“一家三口”奇怪的程度尤其是当他们开始吃饭的时候。 一个不需要吃饭的人偶，端端正正地直接坐到了餐桌上，面前还摆放着一套专用的碗筷，看着如祭奠一般； 一个长了一堆尾巴的妖狐，吃饭的时候会不断从自己的尾巴里掏出各种各样的零食来，饮食搭配极其混乱，包括且不限于大饼卷馒头，辣椒配香蕉，反正有什么都往嘴里塞； 但最奇怪的还是于生——他竟然真的吃人饭。不可思议.jpg。 于生注意到了小红帽有点发呆，还以为是这姑娘第一次来这做客有点拘谨，热情地招呼着：“吃菜吃菜，我跟你说，我对自己做菜的手艺还是比较自信的. 刚说到一半，他忽然又想起什么，指着桌上一盘菜补充了一句：“啊对了，这个你最好别吃。”小红帽间言愣了一下，看到那只是一盘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辣椒炒肉，一脸疑惑：“为什么？” “这个是用异域的‘土特产’做的，我不确定普通人能不能吃，”于生随口解释，“反正艾琳和胡狸都挺抗拒。”小红帽表情有点呆：“异域的..土特产？” “就是实体—饥饿身上切下来的肉，我好这口——但一般人不吃这个，”于生特坦然，说完还不忘给自己贴补一句，“我在这方面还是挺有常识的。” 然后他就看到桌子对面的姑娘整个人都僵在那，跟石化了似的。 过了好几秒，小红帽的眼睛才忽然眨了眨，表情僵硬地看向坐在桌子上间味儿的艾琳：“真...小众的语言...” “第一次，嗯哼？”艾琳伸手拍了拍小红帽的胳膊，一脸过来人的模样，“我第一次听的时候也跟你一个反应——别怀疑了，就是那玩意儿，话说你都跟我们一起见过那座山谷里的实体是怎么被消灭的了，别这么大惊小怪——这好歹还是做熟了吃的呢。” “这个适合做熟了吃，”于生一边点头一边夹了一筷子炒肉片放进嘴里，“我试过刺身，不行，太柴。” 小红帽顿时一脸惊悚地看着桌上其余的菜，忽然开始后悔今天为什么要接受于生的邀请了——她原本只是想着能有机会接触接触这个奇怪的“人”以及奇怪的梧桐路66号，兴许能得到一些跟这座异域有关的新情报，回头可以在特勤局那边卖个好价钱，但现在她意识到一件事： 如果一个实体表现的人畜无害，那他一定会在别的地方邪门得厉害，如果一个异域看上去格外安全，那它一定具备非常有创造性的精神污染... 小红帽有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看着正在大快朵颐的于生，突然特别想问一句——你吃完这个，应该就不吃我了吧？但犹豫了半天，她还是没好意思把这话说出来。 “不合口啊？”于生看到对面的少女半天不动筷子，感觉有点奇怪，“额，我这人口重一点，不过你可以试试这盘青菜，还是可以的。” 小红帽被这视线盯着，躲也不是摇头也不敢，憋了半天只好犹犹豫豫地伸出筷子夹了一口，一边在心里默念着“这玩意儿能吃”一边跟咽药似的往下咽，然后惊讶地发现——好吃。 就是很正常的炒菜。 “恩公手艺好吧？”旁边的胡狸开心笑了起来。 小红帽表情微妙地点了点头，看到胡狸不停吃东西的样子，又想到对方从进门开始嘴里好像就没停过，终于忍不住有点好奇：“你吃这么多，不会撑到吗？” “不会，”胡狸身后的尾巴摆了摆，“多吃点，储备一点尾巴，到时候帮恩公打架使。”小红帽：“..？”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忽然有点怀疑起是不是自己的理解能力有问题，甚至感觉这梧桐路66号里好像运行着一套跟正常世界截然不同的“世界观”，看着是正常的东西，听着是正常的话，这怎么就处处透着邪门呢？ 而就在这时，于生的声音又从旁响起，打断了小红帽的胡思乱想：“对了，今天请你来家里，其实还有些事情，想跟你咨询咨询。” “啊..啊？”小红帽迟钝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带着迷茫的眼神看着于生。 于生也不知道对方为何是这个反应，也没多想，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像你这样的‘灵界侦探”，平常都是怎么工作的？或者说，当灵界侦探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平常工作？我大部分时间都是接特勤局的外包，有时候也有其他组织或个人的求助，但后者不稳定，”小红帽随口说道，“大部分灵界侦探的主要委托其实都来自特勤局，或者特勤局下属的分包单位，毕竟官方组织嘛，他们消息灵通，而且很多委托都会直接在他们那边汇总——你看这个。” 一边说着，她一边掏出手机，操作了几下便展示给于生看。 于生好奇地探头看去，便看到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一大串聊天界面。其中一大半的聊天头像都带着统一标识，带着特勤局的备注。 “这是个专门的平台，特勤局搭建的，灵界侦探和独立调查员都能用，大家平常用来交流情报聊天吹水什么的，公开委托也会在这上面，官方名字是‘边境通讯”，但不少人直接叫它‘滴滴打工”..” 于生惊奇地听着对方的描述，还想再多看一眼屏幕上的内容，小红帽却已经把手机收了回去。 “按理说这个不该给别人看的，对普通人要保密，但你虽然不是灵界侦探和调查员，却也不是普通人，所以给你看看。至于说干我们这行的平常要注意什么.. 小红帽说到这顿了顿，神色中带上了一丝调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习惯，非要说有什么共同的‘框架”，那也就两个，第一，别破坏交界地的秩序，第二，尽量活着——如果实在做不到第二点，就尽量死在‘浅”一点的地方，别让收尸人太难办。” 她忽然又有些疑惑，好奇地看着于生的眼睛：“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于生一脸坦然：“哦，咱们可能很快就要成同行了。” 小红帽：“..？”.. 晚饭之后，小红帽便离开了。 “我怎么感觉她走的时候表情怪怪的，”艾琳坐在桌子上，一边看着于生收拾碗筷一边嘀嘀咕咕，“好像整个人都有点恍惚了…… “高中生压力大，很正常，更何况平常还要打假期工——看她用的手机屏幕都裂了，平常生活条件可能也不怎么好，”于生擦着桌子，随口说道，“所以我才想着叫她来家里吃个饭，就当过来放松放松。” “是嘛？”艾琳看上去有点怀疑，“我怎么感觉她走的时候比来的时候还更紧张了..” “那是你错觉，”于生摆摆手，“你相信我的判断，人类才懂人类——更何况我也是从高中生过来的，今后有机会多请她来家里做客肯定就好了，准没错。” “是，是哦？” 说话间，于生已经收拾完了餐桌，在把碗筷交给自告奋勇要帮忙刷碗的胡狸之后，他长长呼了口气，准备干点正事。“我准备开个门。” 正从餐桌爬下去准备跑客厅看电视的艾琳间言回头：“啊？你要去哪？”“再去那座山谷看一眼。” 艾琳直接就从桌子腿上掉了下来，啪叽一声连人带画拍在地上。 “你是冰箱里的肉吃完了是吧！”小人偶狼狈地爬了起来，一脸惊悚地看着于生，“你要去进货啊？！” “不是，”于生赶紧摆了摆手，“是今天那个来找我的‘局长’，她说的话让我有点在意。”说着，他把百里晴临走时跟自己特意提起的事情告诉了艾琳。 人偶小姐皱着眉听着：“不会是陷阱吧...你去趟地雷之类的？这种突然冒出来跟你絮絮叨叨一大堆的大人物都爱干这个，我看电视上都这么演的。” “那你少看点电视，”于生白了人偶一眼，“再说了，就是她有什么别的打算，我也是要去那座山谷里看一眼的。”艾琳继续皱着眉：“为什么？” “有点事情，想再去调查一下，当时离开得太匆忙了，”于生很认真地说道，“别这么紧张，我又不是不能回来，现在通道都稳定了，情况不对我立刻就能撤。” “那..行吧，”艾琳想了想，勉强放下心，“那还用跟胡狸说一声不？她可能会担心。” “我这趟只是过去看看情况，应该用不了太久，她要出来问你就告诉她我很快回来，”于生说着，已经伸手在空中一探，一扇虚幻的大门便在他手中打开，“不过我估计着在她洗完碗之前我就出来了，毕竟只是看一眼。” 说到这他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开启的大门。“.我是不是该提前跟特勤局那边说一声来着？” “你tm门都开了才想起来？赶紧进去吧，一会投诉电话该打过来了！去吧去吧，我在这边等你。” 第78章 再探 通往山谷的大门中闪烁着幽幽微光，于生迈步跨过这道“边界”，下一秒，明亮的天光便映入他眼中。于生眯起眼睛，抬头眺望着远处，又看向飘着朵朵碎云的天空。 在那个覆盖天空的巨大眼球离去之后，这片曾经被称作“夜幕山谷”的异域便结束了它永恒的夜幕，但于生没有想到，现在这里还是白天——明明现实世界里此刻已经是晚上了。 难道这地方根本没有昼夜交替？“晦暗天使”导致的永恒夜幕结束之后，这里现在反而成了永恒的白昼？于生心里泛起些许猜想，同时心中打起十二分的警惕，谨慎地关注着周围的环境。 他选择的开门“落点”还是在那片破庙废墟周围，入目之处，当时实体—饥饿失控时导致的满目疮痍仍在，原本就破烂成废墟的破庙现在基本上已经只剩下了一地破烂砖瓦，连一堵立着的墙都看不到，破庙周围的荒地更是仿佛被“深耕”了一遍又一遍，随处可见的巨大沟壑从废墟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而昔日的树林现在也只剩一片枯姜残迹，大大小小的碎石堆积在谷底尽头，附近的山岩被整整刮去一层，暴露出光秃秃的泥土。 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危险的迹象。 于生皱了皱眉，谨慎地穿过一条条沟壑，来到一片混杂着破烂砖瓦的空地上。 他还记得这里，他在这里开启了盛宴——第一个受到他“影响”的实体—饥饿就是在这里张开巨口，开始吞噬其他实体的现在所有的实体痕迹都消散了，就连血污也仿佛蒸发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 山谷中静悄悄的，只偶尔有微风从谷底吹过，却也不像之前那么冰冷，风中也没有了那股令人不快的腐臭味道....和之前那夜幕笼罩的阴森之地比起来，这里现在竟然有了一丝...“平静净土”的味道。 如果无视了那些沟壑的话。 于生就这样站在一片废墟中，有些茫然地看着这片宁静的小小天地。 这就是那个“局长”想让自己看的东西？还是说..她其实也不知道这里现在是什么情况，所以才想让自己过来确认一下？艾琳的声音就在此刻忽然从心底传来，打断了余生的思绪：“哎！于生于生，收到请回答——死了没死了没？” “听到了听到了，”于生立刻回应道，眉头微皱，“话说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什么叫死了没...” “废话，你暴毙在外的次数还少啊？推门过去直接就没动静了，我还以为你又被重新生成的实体—饥饿给干掉了呢..” 人偶说话的语气理直气壮而又欠抽，于生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个小不点双手又腰一脸神气地站在桌子上的模样——但他现在却完全没有跟艾琳斗嘴的心思。 “没有实体。”他淡淡说道。 对面的人偶小姐明显愣了两秒：“...啊？” “我现在还没有见到任何实体，山谷中非常平静，也感知不到此前那种无处不在的恶意和饥饿气息，”于生一边说着，一边从破庙废墟中走了出来，弯下腰抓起一把泥土，“泥土和空气中的腐臭气息..也消失了。” “你再往外走走呢？” “我正在往外走，”于生一边走一边说道，“会不会是因为时间不够，实体—饥饿还没有重新生成？毕竟上次我闹出的动静挺大.. 他还没说完便被艾琳咋咋呼呼的动静给打断：“不可能！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实体被消灭之后的再生速度是按小时计算的，有的甚至只需要几十分钟！咱们都从那跑路超过二十四小时了，实体—饥饿要是能繁殖，现在tm五世同堂都有了！” 于生在废墟边缘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一边眺望着远处一边随口说道：“但现在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而且说实话...我甚至觉得这边空气还不错，景色也顺眼多了。” “啊？” 于生没有理会艾琳的诧异，只是用脚踩了踩石头周围松软的泥土。 他感觉到了那股微妙的联系，在返回这个地方之后，那微妙的联系感便再一次加强了....虽然并不像之前连接强度达到峰值时那样直接产生了一个以山谷为“载体”的“视角”，但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很多东西。 坚硬的石头，柔和的风，脚下的泥土，还有隐藏在谷底山脚的水潭，以及.. 于生忽然怔了一下，转头看向身旁。 一株嫩绿的草芽正从泥土中钻出个尖尖，仿佛一个乍见天日的幼小生灵，在风中不安地轻轻抖动。顽强的生命。 于生有些错愕地看着那株草芽，不知为何，在看到它那副钻出泥土的模样时，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了一点，一种..很古怪的触动在心底雀跃着，这股触动或许是因为他此刻与山谷的联系，也或许是某些更感性的缘由——他下意识地向着那片泥土伸出手。 于是那泥土便蠕动起来。 深深的沟壑开始弥合，细小的嫩芽破土而出。生命在滋长，宛若死亡之后的重生。 于生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卧槽？！” 艾琳瞬间咋呼起来：“啊？啥？啥啥？你突然叫什么——受伤了！？” 于生霍然起身，一把拉开了虚幻的大门：“说不清楚，你跟胡狸最好也过来看看！”下一秒，他的身影便返回客厅，跟站在椅子上的艾琳大眼瞪小眼。 “胡狸还在洗碗呢，”艾琳呆了一下，抬手指着厨房，“要现在去叫她吗？”于生点了点头，但他刚要开口说话，便感觉口袋里传来一连串震动。 他把手机掏了出来，看到屏幕上正连续蹦出好几条未接来电——两个来自李林，两个来自徐佳丽，还有几个都是同一个陌生电话号。 于生的表情当场有点微妙，正寻思着要给谁回个电话，便看到那个陌生电话号又打了过来。 他不等铃声响起便接通电话放在耳旁，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随之传入耳中：“是我，百里晴。” 于生嘴角一抽，心说果然，嘴上便难掩尴尬之情：“咳咳，我刚才.....出了趟门。是不是该跟你们说一声来着？” “没关系，能确认是你开门导致的‘震动”就行，”百里晴略显冷淡的声音从听简中传来，也听不出什么情绪变化，“我们会争取记录更多样本参数，尽量可以在后续的警报响起时及时分辨出你的‘特征”。” 对方这副平淡不追究的态度反而让于生更感觉有点别扭，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这位“局长”大人的风格，只能尴尬地笑笑：“咳，给你们添麻烦了啊..” 百里晴似乎没在意他在说什么：“你一会还‘出门’吗？” “..可能还得出，”于生说道，紧接着想起什么，赶紧补充了一句，“我是在检查夜幕山谷的情况。”他敢肯定自己听到了轻微的吸气声。 接下来百里晴的语气果然有了变化：“你成功进去了？它还存在？”于生敏锐地注意到了对方用的一个词：存在。 百里晴原来是认为夜幕山谷“不存在”了？为什么她会这么想？ 脑海中思绪瞬闪，于生开口道：“当然存在，但我只是刚过去看了一眼，还不确定里面是什么情况，正准备带齐人手再去一趟。“ 一边说着，他一边抬头看了看椅子上那个小人偶——那就是他的“人手”，还有一个在厨房里洗碗。 百里晴却没有深究，只是在片刻的沉默之后说道：“好，如果有需要特勤局支援的情况，可以直接联系我，这个号码始终畅通。” 电话挂断了，听简中传来短促的嘟嘟声。 “是特勤局那个‘局长’，”于生对艾琳说道，“没什么大事。”说着他便转身进了厨房，准备把胡狸叫上。 然后一推门，他就看到妖狐少女正在用尾巴擦碗——而且还在偷吃原本放在橱柜里的芝麻酱。 他第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先吐槽哪个。 “啊，恩公....”狐狸姑娘脑袋上的耳朵这时候也忽然抖了两下，听到于生开门进来的动静，她顿时有些慌张地转过头，“我..闻着这个太香了，没忍住。对不起。” 于生哭笑不得地看着胡狸——以及她那满嘴的芝麻酱。“先收拾收拾吧，跟我出趟门。” 第79章 变化 出趟门？ 胡狸听到于生的话怔了一下，然后立刻飞快地把剩下几个碗在尾巴上擦干水，又随手抓起一条尾巴擦了擦嘴上的芝麻酱：“好，我这就可以了..” 于生眼角一跳一跳地看着这姑娘：“倒也没那么着急——你就用尾巴擦嘴啊？” 胡狸低头看了看尾巴尖上的芝麻酱，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又把尾巴放进水池里搓洗着，洗完了在于生面前使劲一阵甩。 “我习惯了...”她小声嘀咕着，“忘了家里有更好用的东西。” “没事，问题不大，”于生擦了擦脸上的水，“另外，下次甩水的时候注意点旁边的人——还有电器。” “啊，抱歉恩公！”胡狸这才发现自己甩了于生一脸水，顿时又慌里慌张地凑过来，用另外的干燥尾巴胡乱胡着后者的脸，一边擦着一边问道，“那...要去哪啊？是需要打架了吗？” “停停停我自己会擦——”于生手忙脚乱地挡开了在自己脸上乱擦的尾巴，又从嘴里吐出两根银白色的绒毛来，“我们要返回那座山谷一趟，但这次应该不用打架。” 胡狸瞬间停止了动作，整个人都紧绷着站在原地。 她眼底的紧张和惧怕当然瞒不过旁人的眼睛——事实上于生开口之前就知道她肯定是这个反应。但正因如此，他才觉得一定要让胡狸去看一眼那座山谷此刻的怪异变化。 “别怕，我在呢，”他上前一步，轻轻按了按狐狸姑娘的头发，“我知道你很抵触那个地方，但那边发生了一些古怪的变化，我觉得有必要让你亲眼去看看。放心吧，不会再被困在里面的。” 胡狸怔怔地看着于生，过了好几秒，她才有些僵硬地点点头，仿佛是用了莫大的勇气来下这个决定。 于生便拉着她回到餐厅，又带上了已经等了好一会的小人偶，开启那扇通往山谷异域的大门之后，三人（虽然含人量不高）迈步而入。 阳光下的山谷映入眼帘，清新的微风吹过谷底，远方的山岩和荒地沐浴着天光，夜幕退去之后，一切都显得如此光彩鲜明。甚至就连那“盛宴”之后残存的满目疮痍，也因这天光的笼罩而显得...柔和而令人安心起来。 艾琳坐在于生肩膀上，睁大眼睛看着山谷中此刻的风景，愣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这可真是于生钻进炼丹炉——邪了门 于生瞬间就把原本想说的话给忘了，扭头神色复杂地看着肩膀上的艾琳：“你能不能别用我来创造歇后语？” “那你先跟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艾琳抬手指了指眼前的山谷，“实体—饥饿的气息真就彻底消退了啊！这地方我感觉着甚至已经不是原来的‘异域’了！” “已经不是原来的异城了？”于生注意到了艾琳的说法，表情微微一变，“这是什么意思？” “环境完全改变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感觉出来那种‘氛围’上的区别，这地方现在有一种....”艾琳说着，微微皱起眉，扭头上下看了于生好几眼，才有些迟疑地继续说道，“有一种你的氛围，或者说..梧桐路66号的氛围。” 于生：“...？” 而就在于生愣神的时候，胡狸也紧张兮兮地打量了周围很久，她在刚穿过大门的时候还浑身紧绷，但现在已经只剩下了满脸困惑——她不像艾琳那样对异域有着奇特而精确的“感知”能力，但作为妖狐的她，对于环境中那些曾经威胁过自己的东西会有着本能的感知。 实体—饥饿真的彻底从这里消失了，而且经过了这么长时间都丝毫没有重新生成的迹象。就在这时，于生的话打断了胡狸和艾琳的注意力：“我想让你们看的还不止这个。” 一边说着，他一边原地蹲了下来，将手伸向前方那片坑坑洼洼的泥土地。那里遍布着曾经被实体—饥饿的触须捕食之后而残留的沟壑与腐蚀痕迹。胡狸和艾琳不明所以，但都下意识地看向了于生手指的方向。 她们看到那里的泥土正在缓慢开始涌动。 她们听到泥土深处传来轻微的摩擦声响。 地面开始愈合，沟壑被逐渐填平，腐蚀被迅速消弭。 有绿意出现在土石之间，纤柔，脆弱，但那些细小的绿色足以令人陷入惊愕。山谷正在“痊愈”，这是此刻艾琳脑海中唯一能想到的形容。 她脖子僵硬地转过头，看着旁边于生的脸。于生则长长地呼了口气，慢慢站起身子。 在他身边方圆几十米的范围内，地面已经渐渐恢复过来，但这也已经是他此刻能做到的极限了。 更远范围的土地，他能感知到自己与其之间的微妙联系，却不能像这样简单地直接“激活”或者“重塑”它们。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能感觉到自己此刻做的事情对整座山谷都产生了影响，就好像埋下了一颗种子，开启了一场缓慢的持续反应，他感觉整座山谷都正在逐步苏醒过来，并一点点恢复生机。 “你怎么做到的？”艾琳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具体的原理不清楚，但这应该同样是‘血”建立起来的联系，”于生在思考中慢慢说道，“从上次事件结束之后，我就感觉自己和这座山谷建立起了某种稳定的‘联系”，大概是因为在这破地儿死了太多次吧，出血量都够浇地了....反正从某个瞬间之后，我就感觉到了它，就像这样。” 他指了指脚下那片已经痊愈的土地。 艾琳惊愕地，甚至有些惊悚地看着于生的眼睛，憋半天冒出一句：“你的血究竟是什么邪门玩意儿？！” 紧接着她又反应过来：“等等！那你还用你的血给我塑造身体了，还抹在我的画框上，岂不是说你也能控制...”“不能，”于生间言顿时叹了口气，“我要能控制你还至于晚上睡觉被你踹一宿？” 艾琳想了想，松了口气：“哦，倒也是。” 随后她便看向了始终没说话的胡狸：“你老家是修仙的，你见解不一样，你怎么看？”胡狸一脸崇拜地看着于生：“恩公，仙法高深，可通自然变化，可以当园林绿化仙人！”于生：“..” 他一下子都不好确定这个狐狸姑娘到底是不是在夸自己，就当是夸奖吧。 “我就不该指望你能有什么看法，”艾琳则在听到胡狸的回答之后叹了口气，又伸手戳了戳于生的脑袋，“总之你跟山谷之间的‘联系”先可以放在一边，现在最关键的是盘踞在这地方的‘实体’——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再生，怕不是真的没了啊。” “这种事以前真的没有发生过？”于生有些怀疑。 “当然没有，最起码我没听说过，”艾琳回答得毫不迟疑，“实体是异域运行过程中的‘必然现象”，而不是可消灭的独立个体，异域在，实体就在，可是话又说回来—— 小人偶顿了顿，目光有些微妙地看着周围。 “现在这整个山谷的‘氛围”都发生了改变，起码从我的感觉上，它确实已经不再是那座孕育实体—饥饿的异域了，那要这么说的话，实体—饥饿真的会永久消失... 人偶小姐眉头紧锁，仿佛是逻辑上找到了能解释的说法，理性上却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一旁的胡狸却不懂得艾琳在纠结什么，她只是理解了一件事：那个怪物，好像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她伸手拽了拽于生的袖子：“以后，不会再有那个怪物出来伤人了？” “好像是，”于生思考了一下，轻轻点头，“除非这座山谷脱离了跟我的联系，而且还能自己变回之前的样子。”听到这个答复，胡狸便呆呆地看着于生，一时间也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 而后她便忽然扑了上来，使劲抱住了于生——力气之大甚至让于生此刻远比常人强壮不知多少倍的躯体都瞬间吱嘎作响，而且不光这样，她甚至还把一大堆尾巴都缠了上来：“恩公，太好了！太好了！” 于生哪想到这一出，他这瞬间肺里的空气都快被挤干净了，别说感受妖狐的怀抱温不温暖了，他就觉得自己跟被七八个液压钳从各个方向裹住一般：“松..松.快死了..尾巴... 胡狸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一松手，惊跳着蹦到一旁：“啊！抱歉恩公——我一激动就…………” 于生劫后余生，两手撑着膝盖使劲喘气，好半天才有力气摆摆手：“你……你尾巴的劲儿怎么也那么大！” “也吓我一跳！”艾琳也使劲抗议着，“你一尾巴就呼过来了，差点把我扫下去！” 胡狸就搁那使劲道歉，耳朵都快贴到头皮上了……. 但看得出来，她仍然很高兴。 那是一种甚至超出了她当初逃出异域时的、彻底而安心的喜悦之情。 于生这时候也终于喘匀了气（顺便修复好了身上的几处轻微骨裂），他抬手按了按胡狸的头发，让这姑娘安下心来，便直起身子，抬头看向远方。 艾琳一瞬间就注意到了于生的动作和表情变化。 小人偶立刻对胡狸说道：“我觉得他又要有点子了…………” “要不要往远处走走？”于生果然开口道，“你们说，这山谷外面会是什么？” 第80章 奔跑 山谷外面会有什么？ 于生感觉这是一份理所当然的好奇——那片连绵起伏的山体就静静伫立在他的视线里，看上去并没有高耸入云到无法攀登，而天空也没有再覆盖着什么可怕的障壁，那身处此地的人就应该好奇那片山的外面会是怎样的风景。 “你以前尝试着翻越过那座山吗？”于生好奇地询问着胡狸。 “我..很早以前试过，仙人还在的时候，”胡狸立刻点了点头，“那时候，我和几个大人一起，我们一起试着越过去，但没办法爬到山顶——在爬到一半的时候，天空就会传来很可怕的声音，再往上爬，就会开始失去力气，眼前也看到许多恐怖的瘴影，仙人还曾试着化石为偶，让石偶去爬山，结果爬到一半就断了联系，第二天，石偶的碎块便从山上滚下来，每一块石头里都流着血，过去查看情况的大人回来说，那石头里已经开始长出肉和骨头了。” “天空传来声音....听上去像是之前覆盖天空的那个‘晦暗天使’的影响，”艾琳嘀咕着说道，“但不知道是那东西故意的还是仅仅是个‘被动效果’，毕竟那么邪门的玩意儿，有时候仅仅‘存在’着，就足够带来很大影响了。” “现在晦暗天使已经没了，我们可以再去试试，”于生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艾琳和胡狸，“你们觉得呢？”胡狸立刻点头：“我听恩公的。” 艾琳摆摆手：“我随便，反正你这家伙总有点子，多邪门的事情都想试试，我都习惯了。”“行，那就是全票通过，那就走吧。” “怎么过去？开门？”艾琳看了于生一眼。 “得走过去，”于生摆摆手，“那地方没去过，直接开门不好定位，而且如果那里就是异域边缘的话，可能环境会很特殊，直接开门不保险——慢慢走过去的话路上如果观察到环境变化也不至于来不及反应。” 艾琳一听这话，顿时面露惊奇：“你竟然还有‘保险’这个概念？！”于生：“我把你扔下去了啊！坐我肩膀上废话还这么多！” 胡狸看了看又在斗嘴的于生和艾琳，稍微考虑了一下，小声开口：“那个.....山谷中不好走，你们也不认识方便上山的路，我带你们吧？” 于生一脸好奇：“带我们？怎么带？” 然后他就看到这狐狸姑娘转身跑开几步，直接往下一趴——伴随着一阵风压与幻光，她的身形骤然在光中消融、变化，还没等看清是怎么回事，巨大的银白妖狐便出现在于生和艾琳眼前。 于生是见过胡狸变形成狐狸的模样的，艾琳却是第一次看到这一幕，小人偶顿时惊讶地张大了眼睛，使劲“哇”了一声之后惊呼起来：“妈哎！看着比两辆面包车还大。” “有你这么形容的吗？”于生忍不住瞥了肩膀上的人偶一眼，但还是跟着点了点头，“确实比面包车大....光那一堆尾巴就比车大了。” 说话间，那巨大的银白妖狐已经迈着轻盈优雅的步伐走了过来，她用下巴轻轻碰了碰于生的脑袋，亲昵地蹭着：“我这样，能带好几个人！” 于生一时间也不吭声。 因为他被大妖狐这“亲昵轻柔”的两下蹭蹭砸的眼冒金星，脑袋都差点砸进腔子里。 “说话就说话，你能不能稍微控制一下自己的力气！”于生好悬控制住自己没晕过去，伸手抓住了狐狸下巴上的绒毛，防止她再蹭下来，“好家伙，咣咣砸我头顶啊... 说话间他还感觉脑瓜子嗡嗡的，一种被狐仙开天灵的冲击久久不散。 胡狸别的不说，道歉是真快，脑袋瞬间就低下来了：“恩公对不起..”于生赶紧往旁边跳开半米，好悬没被这姑娘低头时候的鼻子给砸开瓢。然后他才有机会认真打量了一下妖狐少女如今的模样。 不得不说，优雅是真优雅，漂亮是真漂亮，他第一次能从一个浑身毛茸茸的犬科动物身上看出“国色天香”四个字儿来——然而比起这份“漂亮”，此刻他所感受到更多的，却是妖狐那独特的“气质”。 巨大的银白妖狐立于大地，金红色的眼眸中仿若盈着一汪流光，几条长尾在她身后慢慢摆动着，又时不时有细小的狐火在空气中浮现，如有着独立生命的妖灵般环绕着她的狐尾飞舞，飘散。 而且大概是因为这两天吃的比较好，而且之前好好洗了个澡，她的尾巴现在看着油光水滑的——比第一次见面那时候状态可好多了。 胡狸伏下了身子，其中一条尾巴轻轻搭在身侧，尾巴末端落在于生面前。“你们可以上来啦。”她开心地说道。 “这可真是头一次....”于生犹豫了一下，终于试探着踩上去（事实上由于妖狐此刻的皮毛如此漂亮，他甚至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把鞋脱了），“这么踩着不疼吧？” “几乎没感觉的，就稍微有点痒，”胡狸转过头，看着于生有些笨拙地沿着尾巴往自己背上爬，又开口提醒着，“可以抓住旁边的绒毛，要不脚下会打滑的。” “没事，我身手还行，”于生带着艾琳费劲地爬到了胡狸身上，然后仔细找了个看起来比较平稳的地方，盘腿坐下，“我坐稳当了。” 毛茸茸的，而且很暖和。 于生带着微妙的心情伸手摸了摸周围的绒毛，感觉自己好像坐在一张格外高档的松软毛毯上，而还不等感慨一声，他又看到胡狸身后有几条尾巴卷了过来，在他身旁挡着。 艾琳伸手戳了戳于生的脑袋：“还有扶手和靠背哎！” 紧接着她又冒出一句：“可以给你肩膀上也安个座吗？硬座也行..于生：“..你说呢？” “不行就不行呗。” 微微的摇晃从身子下面传来，巨大的银白妖狐缓缓起身，转向远方那片连绵的高山。 “我们要出发了，”不知为何，胡狸的声音听上去格外高兴，“恩公，抓好了！要跑起来啦！”“我抓好..” 于生刚来得及说了几个字，就感觉身下一晃，紧接着整个人差点就没坐稳——妖狐已如脱缰的那啥一般冲了出去。 一条从后方卷过来的尾巴及时托住了险些失去平衡的于生和艾琳，又有一条尾巴从侧面延伸过来挡住了扑面而来的狂风，在猛烈的推背感中，于生只看到两侧的景色瞬间化作了一连串不断后退的虚影，而无论是大地上的沟壑还是废墟，都丝毫不能影响胡狸的不断加速。 妖狐尽情地奔跑在这片广阔的山谷中。 “哇啊啊哈哈哈哈——”艾琳大呼小叫起来，一边用力抓着于生的脑袋一边迎着从尾巴缝隙中吹进来的狂风（哪怕这风已经减弱了无数倍）使劲张大嘴巴，“我们—快—飞—起—来—啦！” “我喜欢跑！”胡狸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十足的雀跃，“我好久没有这样跑了！” 于生一只手紧紧抓着身侧的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一只手扶着肩膀上的小人偶防止这个已经亢奋起来的家伙摔出去：“你注意点！别撞...山！山！前面是山！” “好！” 胡狸高兴地一声大喊，便朝着已经渐渐抵近的山坡再次一阵加速——甚至有一团团璀璨的狐火在她身后迅猛燃烧起来，火焰在狐尾凝聚成簇，紧接着发生了连续而密集的爆鸣，在猛烈燃烧和喷发中形成了一道道尖锥般的尾迹！ 于生听见动静赶紧回头，隔着狐狸尾巴的缝隙看了一眼，登时惊呼：“卧槽——火箭助推狐狸！” 然后他就感觉到一阵更加猛烈的推背感和剧烈的震动传来，哪怕是以现在的身体素质，他都差点一口气没倒上来，紧接着，他便发现胡狸已经冲上了山坡。 她不是跑上去的。 她根本就是沿着地形，超低空掠地飞行上去的！ 几乎是眨眼间，火箭助推狐便冲到了临近山腰的地方，她的声音穿透狂风，传进于生和艾琳耳中：“当初，我们就在这里开始听到怪异的声音，再往上，便会失去力气，看见奇怪的东西——我们要越过去了！” 而后，胡狸几乎毫无阻碍地冲过了那道在她记忆中曾经拦住仙人，拦住爸爸妈妈，拦住所有幸存者的“山腰线”。 再没有什么东西在这里挡着她了。 她依稀能看到山巅的风景，看到那些伫立在坡顶的嶙峋巨石就像一排排古怪的哨兵，排列在天光之下。她开始减速，狐尾的助推火焰快速消退，敏捷的四足落在山岩之间，一边奔跑着一边稳定身形。 在临近山顶的最后几百米，胡狸的速度终于下降到了相当于小步快跑的程度，她在石头之间又跳跃了几次，终于在一片相对开阔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背上的几条尾巴缓缓打开，如同乘员舱开启一般，露出了里面有点发惜的于生。于生用了好几秒才醒过神来，有些迟钝地抬头看着远处。 “恩公，”胡狸的声音传入他耳中，“外面..还是山，不断重复的山。” 第81章 桃源 外面还是山，不断重复的山，层层叠叠，宛若空间在狭小尺度皱缩之后产生的涟漪。 于生从这一路惊心动魄的加速减速和眩晕中恢复过来之后，便看到了胡狸描述的那些“不断重复的山”。 连绵的山体就像一道道扩散开的波纹，在他的视野中无限延伸着，山之间又有朦胧的薄雾笼罩，雾气缭绕间，看不到任何除了“山”之外的轮廓。 于生眉头紧锁，盯着远处那些仿佛复制出来一样、无限重复的山体看了很久，随后忽然想起了他和百里晴见面时的那间咖啡馆——在当时，那咖啡馆也是如这般无限重复和延伸着，直至视野尽头。 但情况又有不一样的地方：那咖啡馆只是在前后两个方向无限重复延伸，除此之外，至少它的临街橱窗仍然是一道明显的“边界”，然而眼前这些环绕的山..不管从哪个方向看去，都看不到任何明显的“尽头”。 “这.....往外应该走不到头吧？”艾琳抓着于生的脑袋，紧张兮兮地往山脊对面眺望着，“咱们还要往前走吗？” 于生沉默下来，同时又默默地集中起精神，一边回忆着当初与这座山谷建立连接时所“看”到的那些视角，一边感知着周围的环境。 过了一会，他忽然弯下腰去，随手从地上捡了块小石头，用力扔向远处。石头飞向半空，却在落地之前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哎？”艾琳看到这一幕，发出惊讶的声音。 于生慢慢向前走去，十分谨慎地来到了石头消失的地方。 前方似乎什么都没有，但又好像存在着一道看不见的“边界”，他又弯下腰去，从地上捡了个小石子，轻轻向前丢出。 这一次，他更加清楚地看到了那小石子消失的过程——它瞬间穿过了一道“界限”，在其消失的一瞬间，空气中泛起了短暂而微弱的涟漪，就如水面一般。 于生抬起头，沿着山脊线看向左右两侧。他感觉到了。 山势起伏，又在遥远的尽头合拢，而那道看不见的边界便笼罩在整个山谷四周，上至天空，下至地底。在犹豫了几秒种后，于生终于轻轻吸了口气，迈步继续向前走去。 “哎哎哎！真的往前走啊！”小人偶顿时在他的肩膀上大叫起来，“我感觉这有点邪门啊！过去会不会就... 她话音未落，于生便已经跨过了那道无形的边界，伴随着空气中微微抖动的涟漪扩散，一种短暂失重的感觉出现又消失，两人眼前一花，便重新站在了山谷中心的某处。 “..回不来了...”艾琳还在惯性地大叫着，最后两个字说完才一愣神，有些不可置信地环视着周围，“啊，回来了？”紧接着，她又看到身旁出现一道规模更大的涟漪，巨大的银白妖狐直接穿过空气，出现在她和于生身边。 “恩公！”胡狸一过来就有些紧张地寻找着，看到于生和艾琳就好好地站在旁边才放下心来，小心翼翼地用尾巴尖蹭了蹭于生的身子，“你们突然消失了，吓我一跳！” “空间在边界闭合，并单向指向区域中心，”于生思考了很久，终于打破沉默，“就是不知道别的异域是否也是这种结构。” 艾琳一愣一愣地听着，半晌反应过来：“也就是说，不管怎样都走不到‘外边’？” “根本没有‘外边”，”于生摇了摇头，“这座山谷就是整片空间里唯一‘有效”的区域，我们刚才看到的那无限的山，其实都是因为边界的空间闭合，而在弯曲时空中不断叠加映照出的‘影子”，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们其实都是山谷周围这些高山的无限复制。” 艾琳睁大眼睛，过了好久终于露出恍然的模样：“...哇哦。”也不知道是真听懂了还是假听懂了。 然后又过了一会，艾琳戳了戳于生的头：“接下来咱们干啥？”于生则将目光转向了旁边的银白妖狐。 “既然这里已经不会再生成实体，而是变成了一个安稳的地方....或许我们可以重新好好安葬一下你的父母，至少起个正式的坟冢，你觉得呢？” 狐狸姑娘歪了歪脑袋，片刻之后，她轻轻点头。 找到胡狸父母的埋骨地并没花多少时间，而对于现在的于生而言，起一个坟冢也并不困难。 两具在当年匆匆埋下的尸骨被重新清理、收敛，于生令地面凹陷，凝实，化作规整的墓穴，又令石块彼此咬合相融，化作坚固的石棺——比起令大片土地痊愈并快速滋长出植被，这一系列操作对他而言反而简单的很。 尸骨被放入石棺，石棺被放入墓穴，泥土蠕动着层层覆盖，一座坟冢很快成型。 “还需要一块墓碑，”于生看着眼前的坟冢，在注意到一旁的胡狸眼神中有点茫然之后，他又解释道，“立在坟墓前，充当纪念.” 胡狸立刻点了点头：“我去取。” 话音落下，银白妖狐便转身跑向远处，伴随着一连串撕裂空气的轰鸣和一声音爆，她几乎眨眼间便消失在于生和艾琳眼前。然后过了没一会，她又风风火火轰轰隆隆地跑了回来，嘴里叼着一块古怪的银白色金属板。 大概有半人多高。 “这是爸爸妈妈买给我的礼物，”胡狸把金属板放下，对于生解释道，“是....一种乐器，当时我吵着要报兴趣班，他们就给我买了这个，但我还没来得及学..现在，它也已经坏掉了。” 说着，她便用尾巴灵活地卷起了那块金属板，把它插在坟墓前的泥土中，又用爪子拍了拍，将泥土压得和石头一样坚硬。“其实墓碑不是这.....”于生下意识嘀咕着，但说到一半便把话咽了回去，“算了，你觉得这个合适，那就是它了。” “我们那边，没有这些规矩，”银白妖狐在坟墓旁趴了下来，用鼻子尖轻轻（这次真的是轻轻）蹭了蹭于生的胳膊，“妖魔死后，就把身上的一小部分骨头留下来当纪念，比如牙齿和指骨，仙人死后，就把头发留下来，除此之外，身体便归于自然，或者给后人炼化成器物充当纪念，不管怎样，都是不需要额外“安葬”的。另外，还有人会在活着的时候就把灵智抽离，归化大道，灵智不朽，身体便可弃于天地。” 她说着，脑袋在地上挪了挪，目光转向那座崭新的坟。 “但我听仙人说过，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天上人来之前，也有过安葬死者的规矩，那时候，人们还会非常郑重地把先人的遗骨埋起来，或者收在藏骨阁里，但那是很古老的事情了，按学堂里教导的说法，那叫‘星际时代以前’，是文明尚在重力圈内繁衍生息时的文化特点...在脱离重力圈后，人们的思维和生存方式会不再和‘地表’之间存在强关联，生死伦理的观念将重塑，所以‘葬礼’也会跟着改变。” 艾琳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我怎么感觉你在说一些很深奥的东西...” “都是学堂里教导的，而且有很多知识也记不清了，我那时候..成绩也不是很好。”胡狸的大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而后又将目光落在眼前的坟冢上。 沉默了两三秒，她才轻声开口：“这样，倒也很好，以后我可以来这里跟爸爸妈妈说说话....恩公的建议总是很有道理的。” 于生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坐在银白妖狐旁边，靠在了她的一条大尾巴上。 他好奇着胡狸的故乡，努力想象着一个已经脱离了地表的，能够在群星中穿梭的“仙魔文明”到底是怎么一副模样，思考着应该如何在这广袤的宇宙中找到那个地方，而后这些思绪又渐渐从他心中退去，他放空了头脑，出神地眺望着远方。 他看着这座已经不会再有实体生成，不会再产生剧毒和腐化，并且与自身紧密联系起来的“异域”。这地方...好像可以视作是一座“大本营”？ 但这么巨大的“大本营”又能用来干什么....拿来住人？他这团队现在算上自己也就仨人，更何况他还有个梧桐路66号呢，那房子再旧也比荒郊野外宜居.....拿来种地？也不知道这异域里面能不能种出菜来，光照倒是挺充足的，而且地上也能长草..兴许可行，能长草就能长粮食蔬菜...再大胆点放牛养羊也不是不行吧.. 于生感觉自己已经快睡着了，靠在胡狸毛茸茸的大尾巴上，舒适与放松的感觉让他的思路都仿佛浮在棉花团里一样飘飘荡荡着，他联想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而后又因为某些过于离谱的想法忍不住笑了起来。 肩膀上的小人偶忽然把脸凑了过来：“你在想什么？” 于生一本正经：“我在思考，这地方今后能用来干什么，目前的初步计划是把那片破庙周围的荒地平了，种点萝卜豆角和白菜。 艾琳:“......” 第82章 百里晴的判断 艾琳觉得于生总是有数不清的奇怪点子，而且他总是会动力十足地去实现那些离谱的念头——从当初他从抽屉里拿出那两根藕的时候她就确信这一点了。 而相对于“从实体身上切点肉下来尝尝成淡”和“试着用藕给人偶做身体”，在平静下来的异域空间里试着种菜好像反而没那么离谱。 又在山谷中四处走动了一下，以及从山谷的另一侧确认了“空间边界”的存在之后，于生一行三人决定暂时返回现世。 穿过大门，熟悉的客厅与温暖明亮的灯光映入眼中，窗外的夜幕仍然深沉，站在客厅的窗户前，于生一时间有点恍惚。 “那边天还亮着呢。”艾琳爬到了窗台上，扒着头往外看了一会，“都忘了这边还是黑夜了。” “在那个“晦暗天使，离开之后，好像整个山谷就一直是白天，”于生点了点头，“咱们在那边待了那么长时间，也没看到天光出现什么变化。” “那边连太阳都没有，天光从哪来都是个谜。”艾琳从窗台跳到于生身上，又沿着于生的大腿手脚麻利地爬到地上，一边爬一边随口说着，“那要照这么说，它应该叫‘白昼山谷’才对嘛…………” 于生眼角抖了两下，看着艾琳这娴熟且自然的攀爬：“我说，你这爬的是不是有点太熟练了？” “是，是哦？”艾琳仰起头，丝毫不以为耻，“大概是熟能生巧？” 于生嘴角抽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一阵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掏出手机一看，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百里晴的名字。 “我接个电话。”于生对艾琳和一旁的胡狸摆了摆手，拿着手机走到餐厅。 刚一接通，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打招呼，就听到听筒中传来了百里晴平静的声音：“回来了？” 这声音平淡得甚至让于生产生了瞬间的错觉，就好像对方这时候就坐在客厅里，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似的。 “额,回来了,”于生没来由地感觉到一丝尴尬,“你们那边又有….”动静,哈?” “嗯，都习惯了，”百里晴淡淡说道，直奔主题，“那么，你看到了‘夜幕山谷’？它现在是什么情况？ “看到了，”于生立刻定了定神，并在继续回答之前忽然反问了一句，“听起来，你们好像没办法掌握它的情况——特勤局不是有搜索或进入各种异域的技术手段吗？” 听筒对面沉默了两秒。 “失效了，”让于生意外的是，百里晴在沉默之后竟痛快地正面回答了他的问题，“我们在“饥饿”事件结束之后其实尝试派出过调查人员，但他们没有找到夜幕山谷。 “没有找到？”于生本能地留意到了这个说法，“没找到是什么意思？不是没能进入，而是没能找到？” “是的，就如字面意思，在特勤局所有的‘常规探查手段’看来，夜幕山谷其实是消失了，”百里晴说道，“所以在听到你竟然不但可以找到它，还能随意进入那座异域的时候，我感觉很意外。” 于生想了想，觉得自己实在没从那个面瘫一样的女人身上感觉到过什么“意外”的情绪，但他对百里晴的坦诚态度倒是十分认可：“那我也说说我这边发现的情况吧——首先，我觉得那地方得改个名字，在那个被你们称作“晦暗天使的玩意儿离开之后，整个山谷到现在都没有过‘夜幕’，我觉得这可能才是它本来的样子。 “其次，根据我的观察，实体—饥饿已经消失，应该是永久的。” 于生可以肯定，他听到了听筒对面一声明显的呼吸，以及压抑的惊呼。 他感觉到对方的“意外”了。 下一秒，百里晴略显急促的声音使传入他耳中：“我想确认一下，你刚才说的是“永久消失，？你……明白实体和异域的运行规律吗？别误会，我只是单纯的疑问。” “我知道，异域持续则实体永存嘛，但实体—饥饿确实是没了，而且据我观察，那座山谷的性质也发生了一些改变，我这边没有你们那样的专业设备，但我觉得……从广泛定义上，夜幕山谷，这座异域其实也应该算作是消失了，现在那里留下的只是一个平静的异空间，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不？就像是…….” 于生说到这忽然有点卡壳，不知道该怎么跟对方描述这个情况，但很快，他便听到听筒中传来了百里晴的声音——“一个被吃空之后留下的空壳，是吗？” 于生眨了眨眼，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还有这般精准的表述。 他其实隐瞒了很多东西，包括当初自己引发‘盛宴”的细节，包括他与山谷之间的联系，包括他的血液能够引发的各种变化，以及那座山谷此刻正在逐渐出现的“生机”，百里晴能够得到的情报基本上都来自于李林和徐佳丽送回去的报告，但很显然…… 这位特勤局局长有着卓越的敏锐和判断力。 “关于这个‘空壳，”就在这时，百里晴的声音再次传来，“特勤局希望能派人实地调查一下，当然，这需要你的帮助和同意。” 于生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 他其实并不是对特勤局有什么抵触和戒备，毕竟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和特勤局的任何人接触时都没什么不快的经历，只不过人总有保守秘密的本能，而那座山谷，现在与他的联系已经非常紧密。 百里晴当然察觉到了于生这短暂的犹豫。 ”你可以慢慢考虑，我们不强求，如果你愿意打开大门，我们也可以接受由你指定调查人选，以及指定调查的人数、时间限制，并全程接受监督。”百里晴很有耐心地说道，虽然还是那副疏离又平淡的语气，但听上去她好像已经在努力展现自己的诚意和友好，“我们只希望能采集一些关键数据，毕竟——这是从未发生过的情况，有史以来第一例被真正“消灭的异域和实体，想必不需要我强调，你也能理解它对我们这些人的意义。” 对方都说到这份上了，于生也实在不好直接拒绝：“那行，我这两天考虑考虑。” 看着正站在窗户前打电话的百里晴，宋成忍不住低声跟旁边那微微有些谢顶和发福的中年男子嘀咕了一句：“哎，吴主任，你说局长她以前有这么好说话吗？” “你问我？你平常跟局长打交道可比我多多了，”被称作吴主任的中年男子声音压得更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信息中心，平常跟个透明部门似的，就开总结会的时候有点存在感，你们行动部门的甚至管我们叫“机房穴居人…………” 宋成顿时乐了：“你别说，还挺形象。” 吴主任瞥了他一眼，又小心抬头看了一眼还在打电话的百里睛：“话又说回来…………我还确实是第一次看见局长跟人这么好脾气地说话，还有耐心说这么久——那个‘于生’，真的这么重要？” “不是重要，是邪门，”宋成耸耸肩，“你们全部门连轴转到现在了，还没深有体会？” “别提了。” 宋成扯了扯嘴角，正准备再揶揄几句，却忽然感觉后背激灵一下子，瞬间整个人绷直。 一道平静而充满威压的目光已经落在他身上。 “实体—饥饿已经永久消失了。” 百里晴平淡的一句话，让宋成脑子里所有的胡思乱想嚼一声清零，瞬间就剩下一个“啊？”字如洪钟大吕般在心底回荡不已。 他张了张嘴，半天没想到该说什么。 “等你手下那两个干员休假回来了，安排他们多多与”于生“接触，”百里晴没有在意宋成的愣神，只是继续说道，”于生，具备人类的感情和行为逻辑，他的情绪反应很真实，我们需要有人和他建立起相对稳固的信任和友好关系，你那两个干员表现不错。另外，明天你派人去梧桐路66号一趟，送登记表——也要注意人选，别找那种提起异域和实体就苦大仇深如临大敌的，找个机灵讨喜的。” 宋成终于反应过来：“啊，是，局长。” 百里晴点了点头，目光便落在了旁边略有些谢顶和发福的中年人身上。 那是特勤局信息中心的负责人。 “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她问道。 “我们已经排查了所有的可能性，至少从系统层面，没有道理会出现这种漏洞，”吴主任赶紧调整了一下站姿，“我们也尝试删除掉‘于生’的档案然后重新注册，但所有的操作都无效，那些词条就好像‘浮”在数据库里，不接受任何调用和修改，也不产生任何报错，说真的...系统再不报警，我都想报警了。” “报警不如找学院的教授们过来看看，他们用来安抚机魂的熏香和二进制祷言很适合处理这种邪门问题，”宋成在一旁说道，“上次四大队的一台运输车抑郁了就是他们给治好的。” “我会联络泰拉那边，让他们派人来看看，”百里晴轻轻点了点头，“但如果“学院”的教授也没有办法，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总之，从今天开始，不要继续尝试改动‘于生’在档案系统中的任何数据了。” “是，局长。” 第83章 办证的来了 早晨，阳光明媚，天晴云疏。 客厅的电视里正放着无聊的都市综艺节目，艾琳抱着遥控器看得津津有味，胡狸正在餐厅里舔碗，顺便用一堆尾巴收拾着桌 上的碗盘筷子。 于生把笔记本电脑放在餐桌上，从吃完饭就在盯着它，全神贯注。 胡狸很好奇“恩公”在干什么，但看于生如此认真的样子，也没敢开口打扰，只是偶尔在收拾餐桌的时候歪着头过来看一 眼，发现看不懂之后又转身继续去忙别的。 就这样直到胡狸跑去厨房把碗洗完，于生还在很认真地盯着屏幕，而艾琳则溜溜达达地从客厅走了过来——她可没有胡狸那么客气，见到于生盯着电脑不知在忙什么，立刻就啪嗒啪嗒地小跑过来，抓着于生的裤子就往上爬：”哎哎，你忙什么呢，能 让我看看不？” 于生顺手拎着艾琳的领子把她放在餐桌上：“别捣乱，我要写东西。”“写东西？”艾琳顿时一懵，“为什么？” “我的工作，我是个作家，”于生头也没抬，只是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人偶一眼，”你不会以为我是个无业游民吧？我有 正经营生的。 艾琳一愣一愣地听着，小人偶脸上渐渐露出了惊讶之情，大概是从来没考虑过于生还需要工作或者家里的钱从哪来这么复杂 的问题，这时候竟大有一副打开新世界大门的表情。 于生也没在意艾琳是什么反应，只是继续说着：”最近花销有点大，家里添置了不少东西，而且我这还有两篇稿子欠人家大半个月了，得赶紧补上——你别捣乱，乖乖去看电视。” 艾琳张着嘴巴呆了半天，这时候忽然反应过来，从桌子边缘蹭蹭蹭地挪到于生胳膊下边，探头看了一眼：”但你明明是在刷视频网站…………” 于生绷着脸：这是打通思路之前必要的铺垫过程。” 小人偶抬手指着屏幕：“但你视频网站后面还开着个论坛的页面。” 于生继续努力绷着，眼神却有点尴尬：”看看别人的文章也有好处——这种论坛里经常会看到很有创造力的脑洞的，我看 着激发一下灵感没问题吧？” 艾琳抬起头：“但你连个文档都没打开…….. “哪来这么多废话！”于生终于绷不住了，拎着艾琳就把她放在地上，”你写过东西吗，这玩意儿很看专业性的，动笔之前 的思考和积累才是大头…………” 艾琳站在桌子腿旁边插着腰仰着头理直气壮：“那你什么时候开始写啊？”于生一瞪眼：“你不捣乱了我就开始写了。” 人偶小姐撇了撇嘴，转身往客厅走去，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嘁，一个拖延症词儿还挺多…………” 于生想了想。觉得这小不点说得对——然后便收回目光，继续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视频头脑放空。 他是个作家——当然这是比较抬身份的说法，说白了就是个二流的小作者。 这也算是他记忆中的“故乡生活”和在这座界城中的生活之间少有的几处共通：他一直都是干这个的，从那座平静的海滨小 城，到这座巨大而陌生的城市，自己赖以为生的手段并无太大变化，这可以说是极幸运的一件事情。 但这些天实在是发生了太多意外，他发现自己压根静不下心来写东西了——倒不是没有思路，而是离谱的思路实在太多，反而不知道哪些可以放在故事里，哪些说不准真的就会指向异域，引来了某些不安全的玩意儿。 实际接触了许多超现实的东西之后，一个原本就是写诡异幻想题材的作者反而感觉格外无所适从。 他就这么放空头脑地在电脑前面坐着，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深深吸了口气，飞快地关掉了视频网站和论坛页面， 于生啊于生，应该振作起来了，想想胡狸的饭童，想想胡狸的新衣服，想想给艾琳制作身体的材料——再想想人偶小姐心 心念念的新电视. 底边码字的哪有那么多存款可以祸祸，再不写就真tm要吃土了！别说当灵界侦探了，现在得先想办法养活这房子里的人才行！ 于是于生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鼠标一晃——打开了游戏。 凝聚思路太累了，先打一局人机放松放松.. 结果他这还没开始，就感觉小腿肚子被人撞了一下——艾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客厅溜了过来，这时候正一脑袋撞在他腿上：“于生，你在打游戏哦！” “哎怎么哪都有你的事儿！”于生顿时脸上有点挂不住，弯腰就准备把人偶赶走，但他还没来得及抬手，就忽然感觉口袋里一阵震动，紧接着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 掏出手机一看，却又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 于生犹豫了一下，接通电话放在耳边：“哎，你好？” 听简对面，一个很年轻的女声略带点犹豫和慌张：“您，您好！是于先生吗？我是百里晴局长派来的！给....给您送登记表的。” 于生闻言一怔，但紧接着反应过来——是之前跟那个“局长”提过的事情，他差点都忘了！ “对对是我，是有这么个事，”于生赶紧起身，把艾琳的事儿先放在一旁，一边接着电话一边看向窗外，“我在家呢，你现在在哪？” “我应该就在您家旁边，但我看不到您的房子，”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紧张，“局长说让我来之前就给您打个电话，但我忘了，到这儿才想起来..” “你等会，我给你开门。” 于生说着，便向门口走去，艾琳赶紧在他身后叫了一声：“哎，谁啊！我用伪装不？”胡狸也有点紧张地走了出来：“需要变化一番吗？” “不用不用，”于生摆了摆手，“是给你们办身份证的来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来到门口，透过门上猫眼往外一看，果然看见了外面不远处正站着个拿着手机的姑娘——穿着一身板板正正的黑色套装，留着短发，正在空地上东张西望着。 看着特别像个被领导坑了之后外派出来干活的清澈临时工。于生随手推开了门。 正在空地上张望的短发姑娘顿时被吓了一跳，然后扭头呆呆地看着那凭空出现在不远处的大门，以及正站在门口的于生。 “于先生！”她反应过来，赶紧三两步小跑到门口，手里还抓着个公文袋子，“您好，我是特勤局二大队的，您叫我任雯雯就行——我能进去吗？待会还需要给登记人拍照什么……啊对了，这是我证件，您看一眼。” 一边说着，这姑娘一边匆匆忙忙从兜里摸出个黑色的小本子展开来。于生扫了一眼，发现跟之前李林徐佳丽他们拿出来的证件样式差不多。 其实他也压根不用检查对方的证件真伪——毕竟现在同时知道他手机号以及“梧桐路66号”这两个信息的也就特勤局的人和“小红帽”。 哦，还有之前那三个开锁师傅。 “进来吧。”于生让开进屋的门，同时还感觉有些奇怪：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个自称“任雯雯”的姑娘表现的格外紧张，但却不是李林和徐佳丽他们第一次进入梧桐路66号时的那种紧张，而是.. 反正说不上来。 任雯雯进了屋，于生又探头往外面看了看，发现门口的一大片区域一如既往空空荡荡，便随手关了门。艾琳和胡狸好奇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家里的短发姑娘。 任雯雯也好奇地打量着人偶和妖狐。 “流程怎么走？”于生走了过来，看到客厅里仨人正在呆愣着，便主动开口问道，“是先给她们登记，还是先办我的注册流程？” “先....先登记她们的合法身份，”任雯雯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一边说着一边从公文袋里掏表格，又从背着的包里摸出便携的设备，“您是要注册一个独立团队是吗？这需要先给每一个成员解决身份问题。先把这两份表格填上，然后我给她们拍照制卡——我把设备带着呢，办公室那边对接的同事也准备好了，可以现场制证和录系统。” 于生就看到对方手脚麻利地把一堆东西摆在了桌子上，然后这姑娘又拿出两支笔来，抬头看向正站在桌子上的小人偶（66.6cm），以及旁边的妖狐。 “你们自己填写吗？” 胡狸眨巴着眼睛，看了一眼桌上的表格，抬头无助地看着于生。她不认识这些字.. 于生顿时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接过笔：“我替她填吧。” 第84章 登记 给俩不知道能不能算“人”的姑娘办身份登记，这种事儿对于生而言可新鲜的很，但当他在胡狸的表格前面坐下来之后，他就意识到这种事情也就对他而言新鲜——在特勤局眼里估摸着就一点都不稀奇了。 因为那表格第一行是这样的： 若填写人为长寿种的（1k以上含1k平均寿命），年龄一栏直接填写百分比，并在空格后填写本种族平均寿命；若填写人种族不具备性别概念的，性别一栏涂黑；若填写人无法使用笔状工具进行书写，或以信息素等特殊分泌物为主要识别特征的，由工作人员辅助进行采样或填写。其他特殊情况，可在附表中说明并由工作人员审核签字。 后面紧跟着是一串免责声明，主要内容总结起来就一句话：特勤局知道这地方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有，我们已经尽可能考虑到大家千奇百怪的生命形式和种族禁忌了，要是还觉得自己被冒犯了，找理事会去。 于生坐在桌子前面盯着那一大串免责声明和填写说明看了半天，翻到第二页才看见正式登记姓名性别年龄住址的地方....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徐雯雯：“..界城普通人登记身份证肯定不是这么个表吧？” “那当然啊，”年轻的特勤局办事员立刻点头，“普通人的表格简单多了，这个是专门给那些需要在交界地长期居住但又不是人类的“客人”准备的，这之后给两位小姐准备的身份证件也属于特殊版本——外观看着跟普通身份证差不多，但里面会登记一些只有特定部门的特定设备才能读取的资料，如果将来遇上什么麻烦了，这也算是给“特殊居民”们准备的一个求助和优待渠道。” “你们经常登记这种‘业务’吗？”于生有点好奇。 “肯定比普通居民档案登记的数量少的多，但一年也有个几千到一万的新增档案，”徐雯雯倒是没什么隐瞒，“交界地这地方，总会有各地来的“旅客”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申请停留的。” 于生很认真地听着，心中渐渐有了一种莫名的...触动。 眼前这份有着许多奇怪内容的表格，忽然让他对这光怪陆离的交界地，对日常之外的那个世界，有了一种真切感。 在一旁，艾琳已经抓着那只对她而言显得格外粗大的圆珠笔，趴在表格旁边十分费劲地填写起来——这对她而言是一件颇为困难的任务，尤其是那只笔就几乎跟她胳膊一样长，而一张a4纸的表格更是接近她一半的身高了，但她这次却没有让人帮忙的意思，而是十分认真地努力书写着，看上去甚至兴致勃勃。 于生也低下头，在自己眼前的表格上十分认真地填上了“胡狸”的名字。然后就在下一个项目上卡住了。 “恩公？”狐狸姑娘也注意到于生的动静，好奇开口。 “....你今年多大？”于生表情有些怪异地看着眼前的妖狐少女，但刚说完就觉得有哪不对，“额.....不对，得先问问你们这个种族平均寿命多少..还不对，你们年龄里的‘一岁”，换算过来是交界地的‘一年’吗？” 胡狸歪着脑袋，银白色毛茸茸的大耳朵在空气中抖了抖，好像没反应过来。 过了两三秒，她才迟疑着开口：“大概，两百多岁了？我们一百八十岁成年，但我也不知道能活多久，爸爸妈妈说，活到不想活了就去‘归于大道’，但他们说那不是死，是成为天上人的一员了...” 于生：“...” 他求助地看向一旁的办事员姑娘。 徐雯雯抬手指了指年龄那一栏：“直接填‘特别能活”。”于生：“..这也行！？” “您要觉得这不够正规直接填个‘不知道”也行，”徐雯雯很认真地说着，“每年这么填的人可多了，因为有一些种族就是特别能活又没有明确寿命观念的，还有的种族会以几年为周期快速生死迭代，他们的年龄干脆不以‘年月”为标记，而是以‘代际’为准，他们自己都弄不清。” 于生张了张嘴巴，又看向下一栏：“...籍贯这里不知道是哪，怎么填？” 徐雯雯仍旧一脸认真：“那就写‘外地’，交界地之外又出身不明的可以统一归档。”于生表情有点呆滞：“..种族这里呢？” 徐雯雯伸手指了指：“在‘附表’那里打钩，然后翻到最后一页，有个附表，您看看有没有感觉合适的。”于生便翻到那一摞表格的最后一页，密密麻麻一堆等着打钩的选项哐当砸进他的视线。 他第一眼就看到表格最后一栏写着个“备注”：如您的种族具备可变特性，请选择“拟态科”，如您的种族不在任何可选栏目内，请填写“待增补”，我们会尽快为您单开一科。 于生的表情中带上了一丝惊叹，抬头看向徐雯雯的时候眼神中都有点钦佩：“你们这平常工作应该....复杂的吧？” “还好，我其实是后勤部门的，特殊档案处才直接负责管理这些东西，他们确实很忙，不管男女同事，头发都不太多，”徐雯雯说着，抬手指了指勾选区的某一项，“选这个吧，‘兽灵或类人化形种’。” 于生扫了一眼，微微皱眉：“为什么不选‘仙灵异人’？我觉得也挺符合... “有族群优待，坐地铁可以半票的，”徐雯雯随口说道，“而且她那尾巴看着也更往‘兽灵”方向偏一点。不过这个没什么影响，如果您觉得不合适，也可以填别的，在‘人形’大项里选就行，一般没人深究。“ 于生越写越惊叹，又偷偷伸着脖子看了艾琳那边一眼，看到小人偶正在认认真真地在“高等人偶或炼金人形”的选项上打钩，还在备注里专门写了一条“从爱丽丝小屋来的”。 过了好一会，表格终于填完。 说真的，这甚至不比给小红帽写作业轻松——那表格上面乱七八糟又奇葩的内容实在是太多了，有许多内容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又听到徐雯雯的解释，于生甚至都想象不到那些词儿可以用在“身份登记”上面，怪不得写这个的时候还需要有特勤局的办事人员现场辅助，这要是没人帮忙，光里面“思维类型”和“神经演化分类”俩项目就够于生捣鼓一天的.. 但从另一方面，这两份表格里又有许多内容宽松到了不可思议，有很多实在没办法填写的项目，于生就直接按徐雯雯的指点填上了“不知道”、“随机”、“任意”之类的字眼，填到最后他甚至都开始有点怀疑起特勤局的专业性来... “其实您大可不必担心，这份表格是按照最大化适应的准则设计的，一般来讲，一个‘外来者”在交界地登记身份时，只要能填写表格上四分之一的内容就已经足以准确描述他的来历、目的以及个人特征了，”徐雯雯倒是很有耐心地解答着周铭的疑惑，“我们不能指望一份登记表就对外来者产生足够的约束力，交界地能够平稳运行到现在，是有一套极其庞大而有效的管理系统在配合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又拿出个小设备来放在桌子上：“接下来采集生物信息，两位既然都是人形属，那就采集指纹？”艾琳抬起手指：“我没有指纹。” 徐雯雯呆了呆：“....那血液....人偶也没有血液...那采集毛发？额，人偶好像很抗拒这个，那刮取一些体表碎屑呢？胳膊上的就可以。” 艾琳一声叹息：“刮下来就成藕粉了。”徐雯雯：“...？” “这个说来话长，”于生捂着脑门，“她现在这具身体是临时的，要不你还是别采集了，反正也采集不到有用的....那都是从超市里买的材料。” “那.....也行，局长交待了，可以宽松一些，”徐雯雯表情有些微妙地说着，把两份表格拿起来大致扫了一眼，又叹了口气，看向艾琳，“艾琳小姐，‘常规形态或外形特征”一栏不可以填‘好看”，应该填‘人形”....算了，这一页我都帮你重新写一下吧，最后需要你签个字确认。另外你们两个准备一下，我一会要给你们拍个照。胡狸小姐，你的耳朵可以藏起来吗？” 胡狸便随手摘下了自己的耳朵，扔进尾巴里。 徐雯雯：“..啊？！” 下一秒，这位年轻的办事员小姐便猛然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看见了什么离谱的事情，扭头看着于生：“于先生，她她她她刚才把把把...” “淡定点，”于生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幕，这时候反倒开导起对方来，“你都在特勤局上班了，思路应该放开阔一点。”徐雯雯：“... 努力淡定了半天，办事员小姐总算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然后又抽出一摆表格来，送到于生面前。“额，这就是您要的注册文件，在两位小姐的身份证件生效之前，您可以先填一下这个。” 于生顿时心中一动，立刻将那几张打印纸接了过来。《交界地独立运营组织/团体/事务所通用登记表》于生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终于轮到它了。 第85章 “旅社” 艾琳瞬间也注意到了于生面前的表格，小人偶第一时间就兴冲冲地凑了上来。 “咱们要成立个组织了哎！”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竟然比于生自己还兴奋，“你想好名字了没？要那种听起来就很厉害的，特神秘的，说出去光凭个名号就能接到生意的.. “名字啊.确实想了几个，”于生拿着笔，一边寻思着一边说道，“你想过吗？”“叫艾琳先锋队！” 于生直接就把目光转向了狐狸姑娘：“你觉得叫什么好？” 艾琳连蹦带跳：“哎你别无视我啊！先锋队有什么不好的，人少就不能叫先锋队了吗！” 胡狸看了看正在上蹿下跳的人偶，又看了看于生以及桌子上那份表格，想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不太明白这个，能不能叫相亲相爱一家人...？“ 于生脸上瞬间只剩下木然。 艾琳都快蹦到他脸上了：“你看这个名字还不如我起的呢！你听这个傻狐狸的不如听..” 于生叹了口气，寻思着果然不能指望家里这两个活宝，便提笔在表格上写下了自己早就想好的一个名字旅社 艾琳立刻伸着脖子看去，在看到那两个字之后愣了一下：“‘旅社’？就叫这个名字？为啥？感觉奇奇怪怪的..于生不得不伸手把已经挡住自己视线的人偶脑袋往旁边拨拉着：“是因为我的“门”。” 人偶小姐被拨拉到一旁，抱着胳膊寻思了一下，好像渐渐明白了于生的想法。 那些通往远方的门，那些不可思议的风景，还有于生一直想要找到的，某个遥远的“地方”。 “在路上是吧....”艾琳点了点头，轻声嘀嘀咕咕着，但文静了没两三秒垃圾话就又冒了出来，“那要不你再把我的元素也加上，前面加个‘人偶’，再把傻狐狸的元素也加上，比如尾巴之类的，全称‘人偶尾巴旅社”...不行就不行呗，你别瞪我嘛。” 于生叹了口气，但好歹也是习惯了这个人偶的添乱，便没搭理她，而是继续将表格剩下的内容填完。在初始团队成员的位置，他认认真真地写上了艾琳和胡狸的名字。 “身份证号码那一栏先空着，”任雯雯抬头看了一眼于生的进度，抬手指着旁边桌面上放着的便携式制卡机，“芯片卡已经放里面了，等过几分钟数据传过来就能生效，您先把下面的人员基本情况填一下。” 于生哦了一声，迟疑了两三秒，抬头看着艾琳跟胡狸。“你俩什么学历？” 艾琳立刻抱着胳膊一脸骄傲地仰着头：“人偶不需要上学！人偶由人偶之祖在创造过程中直接传递古老的知识，然后由爱丽丝花园建立起的联系相互沟通见闻，增长出生后的阅历！” 胡狸则犹豫了一下，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我当时..还在上小学，然后就出事了..” 于生张着嘴巴呆愣了半天，仿佛忽然察觉了一些冰冷残酷的现实，同时感觉自己一开始酝酿的那番雄心壮志和对未来的期待都正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一点点往下塌陷，半分钟后他终于一声长叹，在“旅社”的初创团队成员信息中填上了注定要震惊业内的两笔—— 一个胎教，一个小学肄业。 任雯雯见状还过来安慰：“您不必在意的，异种族情况复杂，很多种族的教育体系跟交界地都不兼容，学历也互不承认，这一栏内容基本上也就做个参考...” “正常情况下在交界地注册组织的应该都是“本地人’吧，”于生看了这位办事员一眼，“你就别安慰我了。”任雯雯呆了呆，好像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就在这时，那台放在桌面上的便携制卡机中传来了一连串嗡鸣。 “啊，证件数据传过来了。” 片刻后，胡狸和艾琳终于拿到了她们的身份证件——两张看起来跟正常人的身份证没什么差别的塑料小卡片。 “我觉得这个照片有点丑，”艾琳两只手抓着那张对她而言有点大的卡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抬头对任雯雯抱怨着。 “你们拍证件照的是不是都专门培训过啊，多好看的人拍完之后都苦大仇深一张脸——而且你给我眼睛颜色还改了...” “那是为了让证件可以在一般场合下通用——虽然你自己用上它的情况应该不多，”任雯雯一边整理着于生填好的表格一边随口说道，“你看胡狸小姐就没意见。” “嗯嗯，我觉得很好，”胡狸听到连连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身份证塞进了尾巴里面，抬头看着于生，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谢谢，恩公帮我奔走～” 于生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又挠了挠她耳朵后面的绒毛。胡狸很喜欢这样——她眯起眼睛，看起来享受得很。 “那么，注册流程这就完成了，”任雯雯则把东西都收拾起来，一边对于生说着一边从椅子上起身，“执照没办法现场制作，这个过两天会有人给您送过来，另外还有一样东西，是给您的。” 说着，她便从她那个仿佛能装得下无数东西的背包里又掏了掏，把一样东西递给于生。那竟是一部崭新的手机。 于生惊讶地看着对方递过来的东西，一时间都没敢接：“啊？为什么？” “特殊设备，这里面预置了由特勤局建立的情报共享和信息交流平台，还可以用来激活设置在交界地各处的支援节点，还有一些其他的辅助功能，比如可以在某些恶劣条件下保持通讯，或者在远离交界地但由特勤局管理的地区找到最近的联络站，如果您之前接触过其他灵界侦探的话，应该也见过他们用这个，跟普通的手机是不一样的。” 于生眨了眨眼，忽然想起了小红帽用的那部手机。样式好像确实跟此刻任雯雯手里的差不多。 他有些迟疑：“这东西..免费发的？” “收费的，虽然还算平价，”任雯雯笑了起来，“不过您不用考虑这个——这是我们局长以个人名义送给您的礼物。”于生这才伸手接了过来，但还是有些讶异：“百里晴局长送的？这...合适吗？” “您解决了夜幕山谷中盘踞的实体，还将两名特勤局干员和一名灵界侦探平安救回了现实世界，这份礼物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感谢，”任雯雯十分认真地说着，“我来的时候局长和我们队长还特意交代我了，说您之后如果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直接联系局里，尤其是在日常生活上，如果因为某些‘超现实原因’遭遇了困难，一定一定要跟我们说，不要担心麻烦。” 于生听着，有些恍惚地哦了两声，任雯雯所传达的这份“关照”让他感觉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有哪里不对。 随后又过了片刻，他看着眼前的办事员小姐还没有告辞离开的意思，便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那什么，还有事吗？”任雯雯张了张嘴，看起来颇为迟疑，她好像真的有话想说，却紧张踟蹰不好开口。 “有话就说呗，”于生见状笑了起来，“要是特勤局吩咐的事情，我都争取配合，毕竟你们帮我挺大忙的。” “不是特勤局...是我自己的事，”办事员小姐犹豫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之前那股办理登记流程时精干娴熟的模样倒是荡然无存，“我就是想确认一下，那篇《暴风雪疑案》是您写的吗？” 于生脸上的表情瞬间怔了一下，紧接着便反应过来，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对方：“额，是我写的，你是...”办事员小姐脸上瞬间灿烂起来：“我，我看过您写的东西！很多东西！在手机上看的！” 于生终于确定了心中猜想，整个人当场就支棱起来，扭头看向艾琳：“我怎么说的！你看看，我怎么说来着！我是个...”他这边还没瑟完，任雯雯已经飞快地从包里掏出了一个本子，以一种仿佛要行刺般的气势怼到于生面前：“能请您签个名吗？” 于生这时候已经乐的不行了，特高兴地接过本子和笔，连连答应：“没问题，没问题..” “太好了！我一开始从档案里看到的时候还不敢相信，我跟队长推荐您写的东西，他还说他看不懂...”任雯雯眉飞色舞，“我跟您讲，我最喜欢您笔下的‘林七’了，我特别嗑他跟‘夜刃’... 于生：“...？” 签字的手，突然有点颤抖。 第86章 新鲜感 那个自称“任雯雯”的特勤局办事员离开了。 艾琳趴在窗口看着对方走远，扭头看了一眼好像有点发呆的于生，特好奇地问了一句：“她说的那个《暴风雪疑案》是什么 于生表情古怪：“..我写的，在一个媒体号上连载的。” “那她说的‘林七’是谁啊？”“书里的男主。” “那‘夜刃’呢？”艾琳眨巴着眼睛，但还不等于生回答就露出恍然的模样，“哦，我知道了，是女主吧？”于生沉默，抬头看着天花板。 艾琳一看这情况就好像猜到了啥，语气一下子谨慎起来：“...该不会是另一个男主吧？”于生坐在椅子上，往后一靠：“那但凡是另一个男主我都能表示理解。” 艾琳：“..那，男反？虽然我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但我好像隐隐约约记得世界上存在这种搭配... 于生默默看了这人偶一眼，心说她这本来就已经捉襟见肘的记忆力能不能留点空间给有用的事情，随后一声长叹：“是男主的摩托车。” 艾琳：“... 小人偶大感震撼，比当初看到一个覆盖天空的大眼珠子还震撼。 她直接从窗台上蹦了下来，站在地板上抬手指着于生：“你竟然写这么邪门的东西！” “我tm书里没这么写啊！”于生整个人都不好了，“怕不是因为在特勤局上班的人工作压力都太大，所以三观认知什么的多少有点不对劲？” 那个任雯雯这时候是离开了，要是她还在这儿，于生是真想当着她面感慨一句——姑娘，你xp走窄了啊！胡狸站在旁边听了半天，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好奇地凑过来：“恩公，艾琳，你们在说什么？” “好孩子不要听——这事儿坏孩子都听不得。”于生身心俱疲地摆摆手，目光又落在了一旁的笔记本电脑上。他的赶稿大计还没开始呢，这时候却无论如何都写不下去了。 “你今天不写了是吧？”艾琳眼巴巴地看着于生的电脑，好奇地问了一句。 “明天再说吧，”于生叹了口气，紧接着便注意到了艾琳的眼神，“你想干啥？”“我能不能玩会这个，”艾琳指着于生的电脑，“每天光看电视也挺没意思的。”于生一时间没吭声，小人偶又赶紧补充了一句：“我不看你浏览器记录！” “我没担心这个！”于生瞬间瞪起眼睛，“我是怕你给我弄坏了——你会用吗？”“我会呀！”艾琳理直气壮。 “.你从哪学的？” “不知道，反正会用，我还会打字呢！” 于生狐疑地看了这人偶两眼，犹豫再三之后终于摆了摆手：“你随便吧，别给我弄坏了，我先研究研究这个新手机。”说完他便不再理会艾琳，而是坐到一旁，拿出了任雯雯交给自己的那部新手机。 特勤局局长百里晴以个人名义送给自己的“礼物”。 于生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这玩意儿外观看着好像跟个普通手机也没多少区别，也就是拿在手里的分量略重了一点，也不知道是塞了块更大的电池还是有什么不一样的功能在里面，任雯雯把这玩意儿交给自己的时候也没附带个特殊的使用说明，只说它的开启方式跟普通手机一样，至于专门给“特异人士”的“引导”，都整合在了系统里面。 他研究了一会外观，便解锁了手机屏幕。 一个大大的红色菱形徽标出现在屏幕中央，看上去仿佛一只竖着的、警惕的独眼，那大概就是特勤局的标志，而后徽标淡去，屏幕上出现了简洁的桌面——因为是全新的设备，桌面上图标很少，而其中最醒目的，便是位于屏幕顶端第一位的“边境通讯”。 同样是红色的徽标，菱形的logo，点开之后启动的很快，几乎没有什么加载过程，于生便看到了它内部简洁明了的用户界面。 通讯工具，资料查询，一系列预置的公共频道，新闻推送，还有个紧急支援选项。 一种莫名的新鲜感在心中涌动，于生好奇地研究着这个据说是由特勤局搭建、专门开放给交界地所有注册在案的灵界侦探和独立调查员使用的“综合平台”，而很快，他便发现这个软件已经处于登录状态——登录的用户名正是“于生”。 注册时间就在今天早晨。 是那个“局长”帮忙提前弄好的？还是说这设备预绑定使用人，在交到用户手里的时候注册信息就已经写入了，不能更改？很多具备保密功能的特殊设备好像都是这样.. 于生心里瞎琢磨着，找到了“边境通讯”的聊天功能，忽然心中一动，在搜索栏中输入了“小红帽”的名字。一个披着红斗篷的背影头像出现在画面中，显示在线。 于生想了想，尝试着向对方发出了第一条消息：“在吗？” 只过了两三秒，他便看到那个头像忽然闪烁起来，紧接着屏幕上便冒出一串符号：“？？？！” “我是于生，刚才特勤局给了我个手机，”于生在对话框里编辑着消息，“我见过你用这个软件，现在我也有了。”这一次，小红帽的消息延迟了好一会才发过来：“你竟然来真的啊？！我当时还以为你开玩笑！” 随后又过了一会，她发来第二条消息：“我正在上课。”于生：“那会不会被老师发现？” “不会，我让我的狼带着手机在屋顶上发消息呢——用狼的眼睛和爪子，还有感官共享。我自己坐在教室里，看着可认真t.” 看着小红帽发来的信息，于生稍稍呆滞了一下：“..还能这样？” “练习了两年多呢，一开始只能在收到紧急消息之后简单回个表情，现在已经能通过共享狼的感官跟人开黑双排打战场了，”小红帽飞快地回着消息，语气中还带着点得意，仿佛只有在这时候，聊天中的她才又有了那么点作为未成年人的轻松本色，“你那边呢？你真的跑来当灵界侦探了..那你家里那两个呢？也跟着注册了？” “也给她们注册了，”于生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噼里啪啦敲键盘不知道在干什么的艾琳，以及正在屋子里到处溜达着觅食的胡狸，“不过手机只有一个..”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发去一条消息：“而且说是注册了，新鲜劲一过去，也不知道这时候还能干点什么。”“你跟那个人偶商量啊，是叫艾琳吧？她好像知道不少超凡领域的事情。” “她肯定直接建议我跑大街上贴小广告去，”于生立刻回道，“问她不如问你。” “...其实这真的是个不错的思路，”小红帽回了一句，不过很快便话锋一转，“当然，现在你还是先别想着什么‘搞一番大事业’之类的了，如果有时间的话，多看看资料，那里有特勤局共享给灵界侦探和调查员的大量档案，包括交界地的许多特殊地点，以及一些能够稳定进出的异域的情报，或者看一看公共频道里有什么新消息，一些灵界侦探和调查员会把自己近期遭遇事件时得到的情报分享出来，你可能会很感兴趣。如果你想搞钱的话，也可以看看有谁发布了求援信息，担心上当或者价格拿不准的话，可以问我。” 小红帽直接回了一大段消息，内容耐心而细致。 即便隔着手机屏幕，于生也能感觉到那个总是与一群狼在一起的少女是在真心实意地提供着帮助。“谢谢，很有用的建议。”他很诚恳地道了谢。 “没什么，举手之劳的建议，对了，你既然注册了灵界侦探，那应该还顺便注册了一个团队？叫什么名字？”“旅社。” 于生很郑重地打出了这个名字，随后又补充了一句：“但现在应该还搜索不到相关信息，资料上午刚拿走。” “听上去很棒哎，”小红帽很快发来回应，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客套，“或许很快就会变成一个在交界地响当当的名号？”“啊哈，承你吉言，”于生笑了起来，飞快打字，“那我就不耽误你上课了，我先研究研究那个资料库去。” “好，掰~” 结束了和小红帽的通讯，于生轻轻呼了口气，紧接着便又注意到了艾琳那里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动静。他终于忍不住过去：“你在干嘛呢？这么热闹..你别给我敲坏了。” “打游戏，有人骂我反应慢，我在骂回去，”艾琳看上去气鼓鼓的，她盘腿坐在键盘前面，打字的时候整个人都要跟着胳膊一起动来动去，“这个键盘太大了，操作起来好麻烦！” 于生好奇地看了一眼屏幕，赫然发现艾琳在一个人舌战全场，从队友到对手每一个人都失去了自己的双亲——连游戏策划和对战地图里投放广告的都没能保住家人。 她打字的时候可一点都不慢！于生瞬间惊为天人。 小人偶游戏水平稀烂，骂街是真的有点牛x....平常骂人还能被于生制裁一下子，这到了网上她是真的脱了缰了！然而她并没能嚣张多久。 仅仅过去几分钟，她就被封号了，直接被踢出对局，屏幕中间冒出一个大大的临时封禁警告。“让你嚣张，”于生看到艾琳气急败坏地从桌子上跳起来，顿时乐出了声，“这次栽了吧？” 艾琳正搁那气急败坏口吐芬芳呢，这时候听到于生的话忽然愣了一下，便犹犹豫豫地转过头：“....那什么，这是你的账号。” 于生：“..？” 第87章 房间中的积雪 梧桐路66号里最大的热闹动静一般情况下主要由于生的急火攻心和小人偶的尖叫抓挠构成——现在还多了个狐狸姑娘在旁边一边看热闹一边咔擦咔擦啃薯片的动静。 十几分钟后，于生成功制服并制裁了上蹿下跳而且还尝试咬人的人偶，并把她给挂在了客厅阳台的晾衣架上。 “于生你大爷的！把我放下来！”艾琳张着俩胳膊在半空中使劲踢腾，晾衣杆穿过她的两只袖子，从背后把她挂着固定在架子上，让她在半空晃悠得仿佛一只在风干的咸鱼，“临时封禁！就临时封禁！就十二个小时，账号还有救的啊，你不会真打算把我挂十二个小时吧——你良心不会痛的吗？你好歹给我换个舒服点的姿势挂着啊！” “用夹子你肯定自己就挣脱下来了，”于生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斜眼看了一眼被晾衣杆穿着挂起的人偶小姐，“把你挂这是给你长长记性，别随便祸祸我的东西，放心吧，晚饭之前肯定给你放下来——但再有下次的话我就把你挂在地下室里。” 人偶小姐一听这个顿时大吵大闹起来，展现着自己的不屈不挠和面对暴力胁迫时的反抗精神：“我错啦我错啦！下次不敢啦，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她主要的反抗精神就是没有反抗精神，别看这姑娘打游戏稀烂骂人难听脾气暴躁记性不好，她认怂可快了。于生直接把她折腾的动静当成了背景音，也不搭理她。 胡狸则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她手里还捧着一包薯片，抬头看了一眼挂在晾衣架上的人偶，又看了看于生，犹豫了两三秒才低声开口：“恩公，艾琳好像真的知道错了，你把她放下来呗？” 一边说着，她一边把手里的薯片递了过来：“吃东西，就不生气了噢。” 于生随手抓了几片薯片扔进嘴里，扭头看了一眼艾琳，接着随手打开了电视。小人偶便瞬间安静下来，开始认真地盯着电视屏幕。 “看见了吧？她就是折腾的动静大，真没人搭理她了也就那样，”于生叹了口气，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对胡狸说道，“滚刀肉是这样的。“ “哦。”胡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估摸着是没听明白“滚刀肉”是什么意思。而就在这时，从楼上突然传来“砰”的一声，打断了客厅中所有人的注意力。 正挂在衣架上的艾琳瞬间就抬起头，隔着楼板往上看了一眼：“哎，于生，楼上是啥东西掉下来了？是不是阁楼墙角那把梯子倒了？” 于生从沙发上起身，眉头紧皱着看向二楼方向。 “……不对声音是从二楼走廊尽头那边传来的，”他忽然低声说道，“得上去看看。”一旁的胡狸瞬间就站了起来，“嗡”一声尾巴出鞘：“我跟你一起去！” “哎也把我放下来！我也跟着去！”艾琳也立刻大叫起来，“我也听着那声音不对劲了，万一遇上情况了我得保护你们！” “谁保护谁还两说呢，”于生随口吐槽了这家伙一句，但还是上前把晾衣杆从架子上摘了下来，一头朝下让小人偶从杆子上滑到地上，“这次就算了，下次真把你挂地下室啊。” 艾琳在地上踉跄了两下站稳，气鼓鼓地整理着衣服，扭头对于生做了个鬼脸。一副“虽然我认怂很快但下次还敢并且现在就敢跳给你看”的嘴脸。 于生却并不在意，只是活动了一下手脚，便对胡狸使了个眼色，率先迈步向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去。来到二楼，他便径直走向走廊尽头，来到那间曾经悬挂着艾琳油画的房间门前。 房门紧闭，里面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任何异常。 但于生现在越发肯定，刚才听到的那“咚”一声很大的动静，确实就是从这个房间的方向传来。 他还记得，这间房间自从上次打开过一次之后，里面就从空房间变成了一个有着简单陈设的普通屋子，而整个房间中唯一有可能发出重物落地声响的，便是一面挂在墙上的镜子——但那面镜子被牢牢地固定着，他当初用了大力气都拽不下来。 更何况，如果真是镜子落地，那应该还伴随着玻璃的碎裂声才对。于生上前一步，握住了位于那个门轴一侧的古怪把手，悄悄转动。 “先别开，”艾琳压低声音嘀咕了一句，同时张开双手，丝丝缕缕的黑色“蛛丝”便从她指尖延伸出来，沿着门底下的缝隙，一点点向房间中蔓延过去，“我先查探一下情况。” 旁边的胡狸见状也“啵儿”一声摘下了自己的一只耳朵，她把那毛茸茸的狐耳贴在门上，跟个听诊器一样慢慢移动着，脸上还露出格外认真的模样。 于生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不是，你们俩能不能正常一点？”“我正常得很啊！”艾琳同样在心里作答，“这个傻狐狸不正常。” “恩公，”就在这时，狐狸姑娘小声打破了沉默，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耳朵按回脑袋上，“里面没什么动静。”“我也没感觉到有异常气息，”艾琳这时候也收回了自己的黑色丝线，“开门看看吧。” 于生点了点头，这才悄悄将门推开一条缝。 其实他自己也感觉这阵仗有点过头了，毕竟这是在家里，仅仅因为楼上传来了一声动静，三个人就如临大敌一样在门口这又是查探又是戒备，着实有点奇怪，但他更知道，这份谨慎也是无奈。 毕竟，梧桐路66号是个异域，而位于二楼走廊尽头的这间房间，从一开始就不太对劲。门打开了，一股残留的寒气迎面吹来。 于生被这股怪异的冷空气吹得打了个哆嗦，同时心中瞬间警惕。 为什么房间里会有这样一股冷风？给人的感觉....就好像雪山中吹来的、混杂着冰雪气息的寒风一般！然而当门完全打开之后，他却发现房间..还是那个普普通通的房间。 简单的床铺，桌椅，一面挂在墙上的镜子，陈旧的地板，已经褪色且边角有些开裂翘起的墙纸，还有朴素的窗帘。房间里情况如旧，没有从异世界钻出来的入侵者，也没有在哪破开一个通往异界的大洞。 于生却没有放下警惕，仍旧谨慎地一边关注着周围，一边慢慢走入房间。艾琳也跟着走了进来，好奇地四处打量着这个理论上“属于她的房间”。小人偶忽然发现了什么：“哎！于生你看墙根！靠门这边的！” 于生立刻顺着艾琳手指的方向回头看去。 他看到在房门两侧，墙根附近的地板上，堆积着一些细小的白色，又有几滩小小的水痕，正在地板上逐渐消散。 “....是积雪？”于生凑过去看了一眼，有些不可思议地发现那些白色的堆积物竟然是雪，而且由于房间里的热量，雪正在飞快地化作水痕。 艾琳表情有点呆：“..屋子里下雪了？这么邪门的吗？” “看这些积雪的形态，仿佛是被大风吹在墙上逐渐堆积而成的。”于生皱着眉，仔细观察着那些还没完全融化的、贴在墙上的雪痕，感觉心中困惑更甚。 胡狸则在旁边蹲了下来，贴在墙上使劲抽抽鼻子，仔细嗅着什么。 “活物的气味，”妖狐少女很认真地说道，“这些雪，来自一个有活物的地方。”艾琳大吃一惊：“这也能闻出来？！” 胡狸颇为得意：“狐狸，鼻子很好用。” “这可比狗鼻子灵多了...”艾琳忍不住感叹着。 而就在这时，于生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看到了什么东西。 他迈步走向不远处的桌子，弯腰从桌子下面的地板上捡起了一个黑不溜秋的、巴掌大的金属物件。 那是一个用途不明的金属零件，看上去像是用来连接复数管道和阀门的分流装置，它有几个带螺纹的开口，里面是空心的，拿在手里不沉，却似乎很是坚固。 艾琳也从旁边走了过来，在看到于生手中的古怪装置之后呆了呆：“额....我猜这玩意儿应该不是这间房间里本来就有的东西吧？” “当然不是，”于生摇了摇头，“就像房间里不会下雪，这里原本也不可能有这么个.....看着像是从某种机器上拆下来的奇怪零件。” 一边说着，他又谨慎地来到了那面正对着门的镜子前。 镜子中倒映着房间中的景象。但他忽然皱起眉头。 因为在那看起来很正常的房间影像深处，竟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另一幕影像叠加在镜子里——那好像是一个山洞，山洞不大，洞口之外大雪纷飞。 第88章 怪东西，怪事情 于生凑在镜子前面，愈加仔细地看着镜子中那隐隐约约的“第二重倒影”，那叠加在镜子里的影像给他的感觉就好像是玻璃窗在夜晚时的反光，窗外的景色和窗户玻璃上的影子混杂在了一起，那个暗沉沉的山洞以及洞口外面大雪纷飞的景象就仿佛真实地存在于镜子对面的某个地方，却又难以看清，影影重重。 艾琳顺着于生的身体三两下就爬到了于生肩膀上，抱着后者的脑袋好奇地看着墙上那面镜子，过了好一会才嘀咕起来：“难道那些雪是从镜子对面‘吹’过来的？” “你也能看到？”于生有些惊讶地看了艾琳一眼。 “当然啊，这有什么惊讶的？”艾琳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我又不瞎。”一旁的胡狸则不等于生开口就主动点点头：“恩公，我也能看到。” “额，”于生挠了挠头发，“主要是最近跟小红帽还有李林他们打交道，总感觉我能看见的东西旁人不一定能看见，有点神经过敏。” 一边说着，他一边又在心中飞快权衡了两三秒，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尝试着去触碰那镜子的表面。 他还记得，上一次这镜子在被他触碰之后便映照出了一片陌生的废墟，一个支离破碎的人偶与一个由影子构成的庞大怪物同归于尽在那废墟中央——那么这一次呢？镜子又会产生怎样的变化？ 艾琳瞬间抓紧了于生的头发，紧张地看着后者的举动：“哎，你小心点啊，万一不对劲..”“疼疼疼...你先松开手！” “哦，哦好的，我有点紧张就下意识..” 小人偶后知后觉地松开手指，而于生的指尖也在此时触碰到了镜面。 非常凉，就好像直接触碰到冰面一样，但除了这异常冰凉的触感之外，镜子中的画面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好像.没什么事？”艾琳也大着胆子，伸手碰了碰眼前的镜面，“就是有点冰手。” 于生嗯了一声，收回手指，眉头紧锁地看着这面镜子，而就在这时，他注意到镜子中那叠加的影像开始渐渐消退了，仅仅几次呼吸之后，那片有着纷飞雪花的洞口景象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剩下正常的、房间中的景象。 于生迟疑了一下，又伸手摸摸镜面，发现那种仿佛冰块般的低温也没了，现在它恢复了正常的温度。“恩公，”胡狸在旁边看了半天，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以前这个镜子也是这样吗？” “一直不对劲，偶尔就会映照出不知道哪来的风景，”于生随口说着，语气中带着凝重，“但之前也只是显示出一些不寻常的画面而已，从未像今天这样.....房间中甚至出现了积雪，还有一个不知道从哪掉进来的铁疙瘩落在地上。” 一边说着，他一边又看了一眼自己刚才从桌子底下捡起的古怪金属装置。 墙角的积雪已经融化，地板上还残留着水痕，这个黑不溜秋的铁疙瘩则还留在他手中，镜子中的古怪影像消失了，但这些仿佛是从镜子里“出来”的东西..并没有跟着如幻象般消退，而是留在了现实世界中。 就跟艾琳常说的话一样：真是邪了门了。 “我，我今天还在你屋睡！”艾琳使劲抱了抱于生的脑袋，小小的身体明显有点紧绷，“睡椅子或者桌子也行！反正我绝对不要住在这个房间里！” “不用你说我也不打算让这个房间住人了，”于生一边把艾琳的手从自己脑袋上扒拉下来一边说道，“这屋子太不对劲，以后没我在场，你们也别随便开门啊。” 艾琳跟胡狸立刻连连点头。 “另外，你就是不在这屋睡，也可以去跟胡狸睡一个屋，”于生紧接着又把艾琳从肩膀上拎了下来，一脸严肃地看着这家伙，“为啥非要赖在我房间？” “尾巴怪睡觉的时候会用尾巴抽人啊！”小人偶立刻在半空中使劲扑腾起来，“你踹我一脚好歹顶多掉地上，她一尾巴甩过来我都糊墙了你没看见？” 然后就又是一连串不带停的哔哗，什么连自己的房间都没有，因为个子小就不被重视，也没有自己的床，晚上被人赶来赶去—人偶不需要喘气，她一串哔哔起来都不带停的，让人脑壳子直嗡嗡。 于生甚至想直接把这家伙塞进胡狸的尾巴里——但考虑到之后这个人偶绝对会闹腾到天翻地覆，也就只是这么想了想。随后他便拎着哔哔个不停的人偶，带着胡狸离开了这诡异的房间，并转身仔仔细细地锁好房门，又推了好几次门以确认。 “恩公，要不要我晚上守在这个门口？”胡狸看于生一幅怎么都不放心的样子，便在旁边小声说道，“万一里面有动静，我就叫你。” 于生就在脑海里浮现了一下九尾狐狸趴在楼道里看门的模样，立刻摇摇头：“倒也不用，反正这房间邪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好像忽然想起什么，随手把艾琳放在地上之后摸出了自己刚从特勤局得到的那部新手机。艾琳终于停下哔哔，好奇地看着于生的举动：“你想干什么？” “邪门的事情找邪门的专家，我上那个‘边境通讯’发帖问问，万一有人认识这玩意儿呢？”于生一边说着，一边研究着软件的功能，“这种玩意儿应该有拍照上传的选项吧.....那帮成天去各种稀奇古怪地方探险的侦探跟调查员肯定要用到的功能...哎，有了，还真有。” 说着，他便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那个古怪的金属装置，从好几个角度给它拍了几张照片，随后发布在了公共频道的留言墙上。 接着他又寻思了一下，在几个预置的频道列表里搜索了一番，找到“古物奇物讨论组”、“异常现象讨论组”这两个看上去可能沾边的频道，也把照片贴了上去，并仿照着别人发布的信息，在下面做出简短留言： “未知物品，材质金属，没发现腐蚀性或活物特性，在一个房间里捡到的，发现它的时候房间里好像下过雪。另外，怀疑它和一面能够映照出远方风景的镜子有关。” 于生原本其实是想写“在家里捡到”的，但刚写上去就又给删掉了，因为他考虑了一下，觉得一般人家里可能捡不到这玩意儿，也不会在密闭的房间里发现积雪——梧桐路66号是个特殊的地方，不应该把它的秘密透露出去太多。 于生觉得自己还是挺有作为正常人的常识的。 “会有人回吗？”艾琳这时候又十分娴熟地爬到了于生肩膀上，并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内容，“就这几张照片，描述少得可怜——我看别人的帖子下面起码写个几百字的说明呢，有的甚至带视频... “我这也没太多信息可以往上写啊，”于生叹了口气，“你说周围环境吧，就一个屋子，你说它本身有啥古怪特性吧，拿在手里也没有任何感觉。” “这倒也是..”小人偶嘀嘀咕咕着。 于生回了客厅，一边陪着艾琳和胡狸看电视，一边等着“边境通讯”中的回帖，他就这么一直等到晚上，才忽然收到一条消息提示。 打开之后，是一个名叫“孽徒三千”的用户在“古物奇物讨论组”留下的回帖：“请问发现物周围环境具体如何？可是在异域之中？该异域是何类型？异域范围内可有智慧生物，或智慧生物留下之痕迹？” 看着这一连串的问题，于生脸上有点惜，但这好歹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注意到自己留言的“同行”，也是他作为一个“灵界侦探”，在这个平台上第一次遇到的陌生人交流，伴随着某种跃跃欲试的心态，他还是飞快地编辑起了消息： “异域，一栋民宅，环境就是普通的现代民居，”于生一边打着字，一边抬头环视了一下四周，“挺平和的，不刷怪。智慧生物的话——” 他停了下来，表情有些古怪地看了看坐在自己腿上的艾琳和一旁正在认真给尾巴梳毛的胡狸。“有智慧生物。” 艾琳伸手扒拉着于生的手机，看了一眼之后仰起头：“你真觉得有人能回答你的问题？特勤局在几天前甚至都不知道梧桐路66号的存在，你还这么认真地跟不知道从哪来的陌生人聊这些啊？” “我知道啊，但问问又不花钱，万一呢，”于生倒是明白得很，“而且话再说回来，或许没人知道梧桐路66号是怎么回事——但这个突然掉进咱们家的东西，却有可能是‘外边’来的，不排除有人会认识它。” 艾琳想了想，“哦”了一声，继续看电视。于生的手机则很快又震动了一下。 仍然是“孽徒三千”发来的回信：“我不曾听说过这样的异域，你这般描述着实有些离奇....但此物倒是有些意思，似是人造，但角落处的铭文却怪异得很，‘学院”中或许有高人会感兴趣。” 第89章 极具创造性 学院？ 看到“孽徒三千”的留言，于生脑海中先是困惑了一下，感觉“学院”这个词好像有点熟悉，紧接着他便想起了此前与百里晴交谈时对方偶然提了一嘴的事情，以及刚才折腾手机功能的时候在一堆资料里不经意问看到的一些情报，终于把这个名词对上了号。 资料上说，那是一个位于交界地之外的组织，其总部位于名为“泰拉”的遥远星球上，学院专精于知识传承、考古发现、技术研发，以及对抗那些威胁到凡人理智的古老怪异，它本质上好像真的就是一所“大学”，规模十分庞大的“大学”，其外派活动人员大多有着“教授”头衔.. 如果是这样一个喜欢研究奇物的学术组织，对于生找到的古怪金属装置感兴趣倒是很合理。 但有一个问题，学院并不像其他的“域外组织”那么好接触到——他们基本上只和其他组织进行官方层面的交流，私下里神秘的很，于生这么个刚入行的，连“同僚”都不认识几个的新人，从哪找学院的“教授”去？ 于生皱了皱眉，略作犹豫之后回了“孽徒三千”一条消息：“我该怎么联系上“学院’？你那边有渠道吗？”然而这一次，他等了很久都没再等到“孽徒三千”新的回复，对方好像在发完最后一条消息之后就离线了。 “好歹是多了个思路吧。”等了很久之后，于生只能遗憾地先把手机收了起来，随后又拿起那个黑乎乎的金属装置，翻来覆去地仔细打量着。 他在装置表面找到了“孽徒三千”提到的那些古怪铭文——此前拍照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注意到，却没想到被细心的“网友”给发现了。 那看起来像是某种文字，已经有些磨损，但因为是深深铭刻上去的，所以还能看得出来，不过于生并看不懂它的内容，也压根没见过这种弯弯曲曲、由大量圆弧构成的奇特字体。 就在这时，于生忽然感觉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有回复了？！ 他赶紧把手机掏了出来，却发现并非是“孽徒三千”又有了新留言，而是私信里小红帽的头像在跳动。 点开一看，对方就发来一句话：“我看到了你发的那些照片和留言——那东西该不会是你从自己‘家’里捡到的吧？！”“对啊，”于生倒是很坦然，“但我怕吓到别人就没说这个。” “幸好你没这么说，照顾了正常人的三观。话说你是怎么捡到它的？梧桐路66号是你的‘领地’，那栋房子里会出现你自己都不认识的东西？” “这房子里的邪门事情多了，”于生打字的时候叹了口气，“艾琳还是我从房间里捡到的呢，总会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冒出来。” 小人偶在旁边扒着脑袋看热闹，这时候立刻一个头槌砸在于生胳膊上：“你好好的扯到我身上干嘛！而且什么叫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乱七八糟吗？” 于生在艾琳脑袋上随意胡了两下：“我就这么一说，起到一个深化主题强化描述的作用..” 随后他便在和小红帽的私信里把捡到那个金属装置的过程大概描述了一遍，最后还不忘问一句：“你见过类似的东西？” “异域中出现人造物很正常，但一个异域里会冒出‘外来的’人造物就很古怪了，当然，现在也不能确定那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从‘外面’过来，也可能它本就是梧桐路66号的一部分，只是你一直没注意到它，毕竟我不了解你和你那栋房子的情况，”小红帽又发来一大串信息，“至于那个金属装置，我倒是没见过，不过我建议你不要继续在边境通讯里这么到处打听了，一方面是你能提供的可靠资料太少，估计也打听不出什么来，另一方面是边境通讯里什么人都有，别被不靠谱的人给骗了。” 随后过了一小会，小红帽又有新的信息传来：“你可以先留着它，回头如果有喜欢收集奇物的人出现，那东西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你也可以在这段时间观察一下，看还会不会有类似的新东西再‘掉’出来，这玩意儿看着像是个零件，说不定还有其他结构呢.. 于生看到对方传来的消息一愣，紧接着飞快地编辑了一条：“这种破玩意儿还能卖钱？！” 小红帽这次发消息明显延迟了一会：“..总会有收藏家对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感兴趣的，尤其是这种从异域中带出来，本身却又不带什么危险性的玩意儿，只要你能证明它确实是‘异域回收物”就可以。” “啊，那怎么证明这个？有专门做这种鉴定的？” “特勤局有鉴定资质，像‘学院”、‘巴摩萨隐士会”或者‘奇物/古物协会”这样的大型组织也有这方面的鉴定专家，他们出具的证书有很高公信力..你缺钱吗？” 于生犹豫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眼刚从尾巴里又掏出个鸡腿来啃的狐狸姑娘。 他打字的时候都有点尴尬：“你知道的，我现在养着俩人，而且胡狸饭量非常大....我个人的工作则稍微遭遇了一点点“瓶颈期’。” 瓶颈期的主要原因是突然发现了自己的粉丝竟在自己的作品中培养出了极其离谱的xp，以至于对自己的创作方向甚至个人能力都产生了严重的自我怀疑。 而小红帽的消息则回的很快，她并没有好奇于生的“个人工作”是什么：“那你可以试着让特勤局给个鉴定证书，反正他们肯定相信这东西是你从异域里找到的——除非他们不承认梧桐路66号是个异域。” 于生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寻思着胡狸的伙食费和艾琳的新电视一下子都有了着落，但就在这时，他忽然又心中一动。某个极为大胆的，极具创造性的，极有诱惑力和实践价值的想法哐当一声就砸进了他的脑海。 这个想法泛着金灿灿的光——连带着他的眼神里都迸出异样的光彩来：“等等，是不是只要从异域带出来的，又没有危害性的东西都可以做这种鉴定？！” 小红帽那边过了将近半分钟才发回来一个“啊？” 然后不等于生再打字，她就紧接着飞快地发来一句：“等等我好像猜到你要干什么了！你难道是想..”于生环视了一眼客厅。 看哪哪值钱。 连墙角那些发霉翘起的墙纸好像都镀上了金子.. 但下一秒他的手机就连续震动起来，小红帽噼里啪啦发来一串消息：“收藏家收藏东西那也是有标准的好吗！起码得看着像是个有故事的稀罕玩意儿吧！再不济人家拿出去给人吹嘘的时候也不能拎着俩塑料拖鞋旧报纸饮料瓶子之类的东西吧？你怎么想到的啊——” 于生被这一连串消息弄的一愣一愣的，他从那字里行间都好像能直接感受到某个高中少女巨大的震撼与惊叹之情。而在同一时间，界城内另一处老城区的边缘，躺在房间里的小红帽发完消息之后还在对着手机发呆，久久不能回神。她脸上确实充满了震撼与惊叹之情。 “还不睡啊？”一个年轻的女声从上方传来，紧接着一张脸便出现在上铺的边缘——那是一个留着黑色长发，看上去比小红帽还要小一两岁的女孩子，她看了一眼小红帽手中的手机，认出屏幕上的界面，“边境通讯啊——有什么新消息？来活 了?” “不是，在跟人聊天，大受震撼。”小红帽随口说道。 “还有能让你大受震撼的？有人在公共留言板发图果奔？”小红帽头也不抬：“有一个实体想变卖家产发家致富。” 上铺的姑娘瞬间胳膊肘一滑，没撑住床铺边缘便从上面掉了下来——但幸好刚掉到一半便用头发缠住了铁架子床两边的支架，便跟个午夜怨灵似的挂在小红帽床边，一边晃悠着一边开口：“这是什么新的惊悚讨论串吗？” “长发，你能不能别用这么惊悚的状态跟我说话？”小红帽忍不住白了挂在双层床上的“室友”一眼，这大晚上的一个穿着白色睡裙的姑娘用头发悬挂在宿舍里晃来荡去，谁来串门怕是要吓出个好歹，“而且我不开玩笑的，认真讨论一下，如果有一个异域，里面住着一个跟人类一样的实体，这个实体不但能随便跑出去，而且还在人类世界有个合法身份，那他是不是能...” 挂在床铺上的女孩子认真思考了一下，面露震惊：“我知道了，就是你最近接触的那个..坏了！真让他卡着bug了！” 第90章 来活了 于生仔细思考了一下，觉得真要把家里那些毛巾脸盆饮料瓶之类的东西拿给特勤局做鉴定好像是不太好——就先不考虑特勤局那边乐意不乐意的问题，光这一大堆破烂玩意儿冲进“奇物收藏品市场”估摸着都有点扰乱市场秩序的嫌疑，本来就是个小众圈子，他这屋里随便倒腾点东西出去怕是就冲击到全年交易量了. 但他那躁动而灵活的思路并没有因为这份理智而彻底冷掉，而是转入了更加认真的寻思中。艾琳仰着头看了于生一眼，小人偶脸上充满怀疑：“你是不是还打算倒腾破烂出去卖啊？” “小红帽说了，起码得卖点看上去有神秘感有‘氛围”的玩意儿，”于生摆摆手，“因为有不少收藏家都是那种‘消息’灵通，知道一些超凡领域事情的普通人，他们拿这些玩意儿基本上是出于对神秘学的爱好和充当互相吹嘘的资本...” 艾琳叹了口气：“所以有时候我就挺不能理解人类这种生物的，好多都没什么本事还特别爱作死——当个看不到异城和实体的普通人不好么，好歹能安安稳稳过日子，还非要对‘另一侧世界’的东西感兴趣，觉得学了两手安全措施就没问题了，就不说他们那瞎琢磨的安全措施有没有用，这些从异域带出来的玩意儿里说不定就有危险物品呢。” “反正连特勤局都没有禁止这种事情，”于生耸耸肩，“能被他们鉴定之后还可以进入市场流通的基本也没什么危险了，真正邪门的玩意儿都在特勤局的收容仓库里锁着呢——边境通讯的资料百科上是这么说的。” 他这话音刚落，手机突然又传来了一阵震动，小红帽发来了新的消息。“如果你想捞点‘外快”的话，我倒是有个活，乐不乐意帮忙？” 于生怔了一下，立刻回复：“什么活？” “奇物协会的委托，原本是被我推掉了的，因为有点风险而且收益不确定，最重要的是我这边缺人手，但如果你能来帮忙的话——带上那个特别能打的狐狸，这委托倒是会很合适，你能熟悉熟悉真正的灵界侦探的‘工作方式’，也能分一半佣金，而且最重要的：真遇上打不过的情况，你可以直接带着我跑路。” 随后又过了一会，于生看到屏幕上跳出了新的消息：“具体的工作内容，是去“博物馆”中找一样东西，能顺利把它带出来就算成功。如果你感兴趣，我就把‘博物馆”的资料发你，顺便还有具体的报酬。“ 于生下意识地跟艾琳交换了个眼神（旁边的狐狸还在忙着啃鸡腿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各自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跃跃欲试。 来活了！ 当然，于生此刻心中所想的不只有“委托”和“报酬”这两个词，更重要还有一点：有机会接触更多的异域，了解更多与“超凡领域”有关的事情，积累更多的知识！ 对他而言，这些知识的分量甚至超过任何报酬——因为说不定哪一条与异域有关的情报就有助于他找到那扇通往故乡的n! “发来看看！”他很快便回了消息。 小红帽也没废话，直接转发了一大串资料过来，最后是一串报酬的数字。于生在看到那串数字的时候瞬间呆了一下。 “这么多？” “我们对半分，”小红帽解释道，“进入异域是很危险的事情，干这行的报酬当然得高一点，但相应的，我们成本其实也不低——行动中的装备损耗先不提，光是每次需要补充的理智阻断剂、雾化吸入器、诱导剂之类的药剂可都不便宜，这些都要自己掏腰包的，从收益里扣除之后真正到手的也就没那么多了。” 于生一愣一愣地看着小红帽发过来的一串消息，憋了半天终于问道：“你说的理智阻断剂、雾化吸入器还有那诱导剂是什么东西？” 这条消息发出去之后，小红帽忽然沉默下来。 于生等了好久，才终于看到屏幕上跳出对方的回复，开头就是一连串的感叹号。“！！！！！又让你卡了个bug啊！我好羡慕你！！” 于生想了想，低头看着艾琳：“她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啊，”艾琳挠了挠脑壳，“大概是羡慕你心宽？”“我觉得不是...” 于生嘀咕着，而后便看到屏幕上又跳出新的消息：“刚才联系了奇物协会的委托人，对方同意再把这个活派过来，但时间要求很紧，最迟不能超过明晚十二点——如果你有时间，最好今天晚上就出发。” 于生想了想，觉得反正在家也没什么事情，正好胡狸吃了这么多东西需要出去消消食，便很快回复：“好，那就今晚。”“我把地址发你，你尽快赶来。” 收起手机，于生轻轻呼了口气，然后看了一眼刚把鸡骨头嚼碎了咽下去，正在认真舔手指的狐狸姑娘。他伸手拍了拍对方的尾巴：“胡狸，换衣服，准备跟我出门。” 胡狸一脸茫然：“啊？恩公，去干什么？” ““旅社’来活了，”于生笑了起来，一脸跃跃欲试，“跟我出门探险去。”“好!” 片刻后，于生走出了家门，胡狸则抱着已经失去高光的艾琳紧跟在他后面。仨人（）站在梧桐路66号前的空地上，迎着夜风，望向那夜幕中的城区。过了一会，艾琳忽然冒出一句：“咱们怎么去？” “我带你们去？”胡狸看向于生，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亮，虽然出门之前还有点惜，但她现在好像也兴奋了起来，“恩公你给我指方向~” 于生脑海里闪了一下画面便连连摇头：“可别，这大半夜的一个火箭助推狐狸亚音速掠过城区，我都不知道第二天界城的新闻得怎么写——还是叫个车吧。” 艾琳动弹了一下：“...堂堂一个超凡组织第一次出任务就仨人挤网约车啊？” “这不是创业期嘛.....”于生也感觉有点微妙，“回头是得配个车，等咱们有钱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咱们三个也不挤啊，你又不占地儿。” 艾琳骂的可难听了。 于生现在已经能够非常娴熟地将艾琳的哔哔当成背景音，他直接屏蔽了人偶的叨叨，便带着胡狸一起来到了街口，拿出手机叫车。 ——之所以不在门口叫车，是担心再发生“开锁师傅”那样的情况。 胡狸好奇地看着于生手上的动作，过了好一会，她才指着于生的手机感慨了一句：“恩公的法宝，好像很是便利，什么都能做。” “你们那没有吗？跟这类似的东西。”于生好奇地问道，他感觉胡狸老家的文明层级那么高，怎么着也不至于连这种个人信息设备都没有。 “有，”胡狸果然点了点头，但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但小孩子不给玩，担心影响修行，妈妈宽宏，让我每天能玩半个时辰，但还是有一大半功能都不能用.. 于生：“..” 神tm赛博修仙的狐狸也要面对未成年防沉迷啊？！ “我回头把换下的那个旧手机重置一下给你吧，”于生心里感慨了一下，便随口说道，“可能没有你小时候用过的“法宝’高级，但给你解闷应该是够的，平常还能用来了解这个世界。” 胡狸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谢谢恩公！” “哎！光给她吗？”艾琳瞬间就不满意了，“我也想要一个..” 于生瞥了她一眼：“你这体型能摆弄得了手机吗？接个电话都费劲能让嘴巴和耳朵同时够着麦克风和听简吧？”“怎么不能？我连你的笔记本电脑都能用！”艾琳振振有词，“我两只手抓着啊！” 她这不提还好，一提于生便一脑门子青筋：“你还好意思提用我的电脑——账号的事儿我还没忘呢！” 艾琳的语气一下子软下来：“你不是已经把我挂在晾衣杆上半个小时了嘛，就扯平了呗——而且总共也就封禁七十二小时...” 于生张了张嘴，刚想再说点什么，一道从远方路口传来的灯光便突然打断了他想说的话。手机叫的车到了。 他跟胡狸同时看向车声传来的方向。一辆哆哆嗦嗦的小车映入他们眼帘。 艾琳：“这车..是不是过于寒碜了点？看着跟快报废了似的。” 于生看着那车过减速带，每一次哐当都生怕这玩意儿的保险杠会掉下来，他拿起手机又确认了一下网约车的车牌号，确定了这真是自己叫的车，表情也有点绷不住：“倒是有点旧，不过也没到报废的地步吧。” 话说着，那辆看着跟倒了七次手似的小车便嘎吱一声停在了他的面前。 说真的，停的那一瞬间于生甚至认真怀疑了一下它是正常刹停的还是抛锚了..然后他便看到驾驶位的车窗降下，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 徐佳丽的脸。“是你们啊？” 窝在驾驶位上的两米壮汉看起来一脸意外。 第91章 “机魂”？ 于生发现自己一开始的判断有点失误。 虽然艾琳确实不占地方，但上车之后该挤还是会挤的——跟人没关系，跟车关系很大。这就尤为显得徐佳丽能把自己塞进方向盘后面是一件十分神奇的事情。 这么个身高将近两米的壮汉怎么会选了这么一辆车！ 于生跟胡狸俩人窝在后座上（副驾驶堆了俩大纸箱子，没地方坐人），听着发动机在车头哆哆嗦嗦地开始转，等车子终于开出街区之后他也实在忍不住了，开口跟驾驶座上的徐佳丽问道：“你这是下班之后的副业啊？” “对啊，”徐佳丽乐呵呵地说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出差的时候我下了班就喜欢开车在城里到处转转，就顺便赚点零花。” 于生表情怪异，他看了一眼这哆哆嗦嗦的小车，看了看窝在前座的壮汉，心说这还是特勤局资深深潜员，下了班竟然也开网约车挣外快——而且还是这么一辆保不齐年龄跟自己都差不多的老车，合着特勤局的员工平常生活水平这么水深火热？ 他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但又不好意思开口询问，在心里憋得老难受了。 不过幸好，现场有一个脸皮比较厚的——在熟人面前，小人偶可就不用继续“伪装”了。 艾琳眼睛一轮，恢复了高光，从胡狸怀里蹭到后座中间，探着头问道：“你这车也够‘个性’的啊——你们特勤局平常不发工资的吗？” “那不是，”徐佳丽笑着摇了摇头，“我是跟这车有感情了，这是我上班之后买的第一辆车，虽然入手的时候就已经是辆旧车，但这么多年开的都是它，让我换那是真舍不得。” 说到这，他又伸手拍了拍旁边的档把，微微侧头说道：“而且你们别看它旧，这老伙计可从来不出错，这么多年没掉过链子——是吧老伙计？” 他话音落下，于生便听到车头的发动机传来了一阵沉闷有力的轰响，紧接着车笛便非常急促轻快地“滴滴”了两下。事情发生的很迅速，以至于一开始他甚至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 直到过了几秒钟，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徐佳丽根本没有做任何多余的操作，也没有按喇叭——是这辆车真的主动“回应”了驾驶者的交流！ “你这车..”于生瞬间坐直了身体，不可置信地看着徐佳丽，“刚才是不是回应你了？” 这一瞬间他什么脑补都出来了，比如看似老旧的破车被精英特工私下里精心改造，锈迹斑斑的车壳子里实际上塞了个电子脑进去，开动起来的噪音其实是人工智能模拟出来的动静，只要情况需要，这玩意儿随时可以腾空而起，四个轮子一抬就是八联装的空空导弹，排气管都能发射出去... 徐佳丽却只是笑了笑，随意而自然地说道：“没什么，是机魂。”于生：“...？” 情况比他的脑补还离谱。 徐佳丽还在说着：“所以局里很多人都很羡慕我，高科技装备好搞，经费到了要多少有多少，但机魂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全队上下就那么几样有灵魂的装备，不出任务的时候都跟宝贝似的供着——我们队长好几次想买我这车，直到上一次我这老伙计一生气撵着他绕停车场跑了三圈，他才不敢提了。哎，你们怎么不说话了？” 于生这时候整个人还是愣的。 但从徐佳丽的语气上，他判断出对方好像把这当成了某种常识来讲——至少，是特勤局这个系统内所知的“常识”。所以他只好把自己的惊愕使劲藏了起来，取而代之的则是有点微妙的感叹：“....你这....挺厉害的。” “是吧，所以现在局里不少人也跟我学呢，旧车旧手机什么的都不舍得换，就愣用，就盼着能跟我一样把老物件盘出机魂来。” 于生：“.. 神tm机魂是盘出来的！合着在这个世界串盘久了出包浆，车盘久了长机魂是吧？ 正在专心开车的徐佳丽却没有注意到后座于生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他只是在安静了片刻之后便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你们这么晚了还出门，我看这个地址好像也没有步行街和商场之类的..逛夜市去啊？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后视镜看了坐在于生和胡狸中间的小人偶一眼：“而且这位人偶小姐也跟着——她出门的方式倒是挺有创意。” 于生刚要说话，艾琳已经先一步开口了：“我们出门干活！” 然后她才后知后觉地转头看了于生一眼：“..可以往外说吧？” 于生很无所谓：“说呗，又不是什么秘密行动，而且对面还是官方的。” “干活？”徐佳丽则一瞬间反应过来，短暂安静之后，他的语气认真起来，“需要帮忙吗？”“不必了，”于生摆摆手，“不是什么大项目。” 徐佳丽嗯了一声，但过了几秒钟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合法吧？别怪我多这一句啊...“小红帽给介绍的。” “那应该没问题，“童话”组织信誉优良，一向很守规矩，”徐佳丽这才放下心来，不过还是多叮嘱了两句，“我知道你们成立‘旅社’的事情，就多说两句——交界地这地方，鱼龙混杂，特勤局眼线再多，也总有看不到的角落，小心上当，警惕诱惑，觉得有谁或者有什么事情可疑，不用犹豫，直接举报就行——举报是美德。” 不知是不是错觉，于生总觉得对方在说到“举报是美德”几个字的时候语调中有一种异样的郑重。 “放心吧，我们明白着呢，”艾琳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催促着，“话说能不能开快点啊？我怎么感觉你这车跑起来这么费劲...” “它今天好像确实是有点紧张，跑起来放不开，”徐佳丽挠了挠头发，“刚才靠近你们那条街道的时候还熄火了一次，往常不这样的。” 于生感觉旁边有人拽了拽自己的袖子，他扭过头，便看到胡狸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恩公，要不要我把一条尾巴绑在车后面推着？” 于生想也没想就拒绝了狐狸姑娘的点子。 开玩笑，这大半夜的一辆火箭助推的亚音速夏利跑在街上，那还不如直接跑个火箭助推的狐狸呢！好歹后者因为过于离谱说不定信的人还少点，前者要是惊动了交界地当局，徐佳丽的驾照怕不是就没了.. 不管怎么说，尽管最后比正常打车多磨蹭了差不多四分之一的时间，于生一行人还是顺利到了小红帽发来定位的地点附近。于生往车窗外看了一眼，看到前方的路灯稀少，一幢大型建筑物在道路的尽头影影绰绰。 “我们在这儿下车就行，往前的小路不好调头了。” “行，”徐佳丽挥了挥手，“下车带好随身物品——真遇上情况，打我电话。”于生一行人离开了。 路灯昏暗的街道上，徐佳丽目视着两个人影（艾琳个子太小被胡狸挡住了）渐行渐远，过了好一会，他才轻轻呼了口气，松开方向盘，向后靠在对他而言略显局促的座椅上。 车子自行发动，慢悠悠地挪到了路边不碍事的地方，随后发动机轻柔地低鸣着，发出呼呼的声音。徐佳丽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仪表盘，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老伙计，吓坏了吧？” 发动机哼哼了两声。 徐佳丽伸了个对当前驾驶空间而言非常极限的懒腰，伸手按在方向盘上。“啥也别说了，今天辛苦了，九十七号加满。” ... 于生回头望了一眼。 远处有隐隐约约的灯光在移动，转向并消失在道路的另一侧。艾琳的声音传入他的脑海：“你觉得是凑巧么？” “无所谓。”于生摆了摆手。 “无所谓？” “反正打谁的车不是打——就看回头会不会看到李林也‘凑巧’在咱们家附近开网约车了，但愿他的车能大点，”于生乐呵呵地说着，“等多遇见几次我干脆就不用给车费了，反正他们局里肯定给报销。” “..你这心态够洒脱的。”艾琳由衷感慨了一句。 于生也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按了按艾琳的头发，便抬头望向远处。 在一盏略显昏暗的路灯下，身穿暗红色外套的娇小少女正在灯光中静静地站着，看起来已经等了好一会了。 第92章 积累知识 身穿红色外套的少女站在路灯下，灯光洒落在她略有些瘦小的身体上，阴影在她脚下和四周蠕动着，影子中隐藏着一双双机警而窥探的眼睛——其中一双眼睛注意到了正靠近过来的“外人”，于是小红帽也立刻察觉了于生一行。 “抱歉，打的车有点慢，”于生向对方招了招手，“等很久了？” “也就几分钟，”小红帽不在意地随口说道，转头看向一旁，“我已经派我的狼先在这附近转一圈了，没发现什么异常变化，今天‘博物馆’应该很稳定，是个适合行动的好日子。对了，给你的资料都看了吗？” “看过了。”于生点点头，同时顺着小红帽的视线，看向那栋静静伫立在夜色中的大型建筑物。 但那并不是什么“博物馆”，而是一栋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不再对外开放的老剧院——只不过所谓“博物馆”的入口，就在这座剧院中。 “‘博物馆之夜’开幕之后，不要接触那些发出呼吸声的藏品，不要与人像油画长时间对视，不要进入红色的房间，如果见到穿着引导员制服的塑料模特，注意观察他们的手势，不要进入他们指示或暗示的门——其实要注意的也就这么几条，”小红帽还有些不放心地嘱咐着，“博物馆是个相对稳定的异域，深度长期维持在l—2左右，只要遵守规则，它本身的危险性就可控，所以危险度也被评为二级...” 听着少女这不厌其烦的嘱咐，于生脑海中不由得想到了自己之前熟悉“边境通讯”时在资料百科中所看到的那些“入门资料” 那些资料可以说是他找特勤局进行登记注册之后最大的收获——成体系的，有关于超凡世界的一整套基础情报，其中就包括他此前听李林和徐佳丽提起，却一直没搞太明白的有关异域“深度”和“危险度”的知识。 深度，简单理解，指的便是异域相对现实世界的“偏离程度”，以现实世界为零级，深度从零到五逐级递加，l—1的异域可能只是一个看起来有点古怪的地方，普通人甚至都可能误打误撞地走出去，而l—5级别的异域，除极罕见且无法复现的幸存记录外，可以说根本没有生还可能，甚至就连l—5级异域究竟是否真的有“出口”，专家们都不敢确定。 通常来讲，一个异域的深度是相对稳定的，但会随着时间或某些特定条件的影响而发生小范围的浮动，在异域深度较浅时进行探索是稳妥之举，而异域深度突然变化则是许多灵界侦探和调查员丧命的主要原因。 危险度则是衡量异域威胁的另一个重要“参数”，在大部分情况下，危险度和异域的深度是呈正比的，越“浅”的异域越安全，越“深”的越危险，但这并非完全确定，有一些浅层异域所生成的诡异实体会格外恐怖，也有一些l—3级别的异域（通常认为这个深度已经属于高危异域）里甚至会有稳定的安全区存在。 正是由于这些例外的存在，“危险度”和“深度”便成为了两个独立的参数。 与此同时，危险度也不止用来衡量异域，也可以单独用来衡量“实体”的危险程度。一行人向着老剧院的入口走去。 “说实话，要按规矩，我是不应该带着像你这样的‘新人”去博物馆这种l—2级异域的，刚入行的灵界侦探和调查员通常都是从l—1级开始，毕竟浅层的异域更稳定，而且撤离也更容易，”小红帽一边走一边说道，“但你们也不能算普通的‘新 手’——毕竟连夜幕山谷都能搞定，除了经验和知识不足之外，你们的实力早就超标了。” “问题不大，反正都是长见识，”于生不太在意地说着，同时又有些好奇地看着走在旁边的少女，“话说我突然感觉...你好像挺习惯照顾人的？” “为什么这么说？” “平常看着挺成熟高冷的，但一旦开始做事情了就会念叨好多东西，尤其是在带我们这群‘新手’的时候，就像个带队的家长似的。” 小红帽脚步停了几秒，脸上表情有点微妙。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撒了撒嘴便继续往前走去。 “深度和危险度的概念都清楚了是吧？”刚走了没几步，她又打破沉默道。 “搞明白了，说白了深度指的就是‘这地方有多邪门”，危险度指的就是‘这地方或者这东西有多要命’呗，”于生摆摆手，“挺好理解的。” “这么理解.....虽然粗浅，倒是挺形象，”小红帽点了点头，“博物馆的深度是l—2，属于是‘标准”的异域深度，已经与现实世界存在非常明显的差异，环境本身开始扭曲，对普通人而言非常危险，但总体上，它里面的空间还是符合‘常识”，符合人类的感知和思维逻辑的，按规矩来就不会出事.. 于生不等对方说完，便主动开口接着说道：“危险度2级，则说明它不会主动致死，不具备主动或无差别恶意，但如果不遵守条例，仍有产生重大伤害甚至死亡的可能——对吧？” “还行，记得挺扎实，那我就不担心了。”小红帽随口说着，而后停下了脚步。 他们已经步入老剧院的大门，在穿过那扇虚掩着的老旧铁门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铺着墨绿色地砖的大厅，大厅两侧有通往剧院内部的通道，正对着大门的地方，则是几个黑洞洞的售票窗口。 但于生最先注意到的，却是放在大厅中央的一个古怪装置。 那是一根黑灰色的金属四棱柱，下宽上窄，大概有半人多高，柱子顶部有几处缓缓明灭的灯光，其内部则时不时传来一种低沉而断续的嗡嗡声，显然是在运行。 “这是特勤局放置的，我们管这个叫‘节点’，全称是‘恒定型节点发生器”，”小红帽指着那个金属四棱柱，“它释放出的低频认知干扰能够影响到普通人，让他们远离交界地中那些已被探明的危险地点，其实效果很微弱，但对付那些没有产生灵性觉醒的一般人也够用了。“ “.这城里有很多这东西吗？”于生惊奇地看着那个被称作“节点”的装置，“我从来没发现过...” 小红帽看了于生一眼，本来下意识就想说“因为你以前是普通人，所以压根不会靠近这东西”，结果还没出口就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因为她觉得哪怕是旁边那个狐狸都比于生的含人量高.. “这东西效果咋样？真能把普通人都拦住吗？”于生又好奇地问了一句。 “效果不错，但再好的安全措施拦截率也不是百分之百的，你就是用钢筋水泥把这地方封了，也有拿着液压钳和冲击钻去作死的，”小红帽叹了口气，“总有头铁的和天赋异票的会顶着头晕眼花和腿肚子转筋的本能坚决要去‘探险”，或者干脆就是倒霉，天生灵感高不受节点影响，所以时常会有掉进异域里的倒霉蛋等着我们去救——他们最后要么变成了灵界侦探和调查员的报酬，要么变成了特勤局内部通告的沉痛案例，而少部分情况下....他们会在哭天喊地和精神治疗之后成为新的侦探、调查员或者特勤局干员。“ “怎么不干脆把这地方拆了呢？”一旁的胡狸忽然问道。 “拆？那乐子可就大了，”小红帽知道胡狸在这方面缺乏常识，所以只是无奈地摊了摊手，“你拆掉的只是一个已被探明的‘入口’，异域本身可不在现实维度，你把它已知可控的入口给拆了，那它下次开在哪可就没人知道了。” 听着小红帽的讲解，于生心有感慨，作死这事儿果然是人类的本能，真是拦都拦不住的....而与此同时，小红帽又上前一步，来到那“节点”旁，将自己的身份证在其顶部刷了一下。 “登记出入信息，”她回过头，对于生晃了晃手里的证件，“万一死里面了，收尸人也知道去哪捞——毕竟一旦进入异域了，对外的联络基本都会中断，在节点处的登记，是灵界侦探和调查员们能够向现实世界留下痕迹的最后一站。“ 于生见状，也带着艾琳和胡狸上前做了登记，一边操作一边还感慨着：“幸亏给她们两个办证了...一阵轻微的嗡鸣声从节点中发出。 而后，小红帽带着于生三人越过“节点”，来到大厅的尽头。她在那些黑洞洞的售票窗口前停下脚步。 早已废弃的老剧院，所有的售票窗口当然也都早就作废，四个窗口中有两个都被拉上了横七竖八的塑料封锁带，剩下的两个里，有一个被搬空，里面只能看到堆着许多没人要的杂物，另一个却还摆着一台打票的机器——机器上落满尘埃。 小红帽在那台摆放着打票机的窗口前停下，拿出手机看着时间。过了两三分钟，她突然伸出手，敲了敲售票窗的玻璃。 “夜场，博物馆之夜，四张票。” 空洞无人的售票窗口中，忽然出现了灯光——尽管电灯已经破碎，温暖明亮的光芒却充盈在那个落满灰尘的小隔间中。就好像仍有一个被遗落在时光和记忆中的，看不见的售票员，还坐在那窗口后面。 老式打票机吱嘎作响，空空如也的供纸器转动了一圈又一圈，开始吐出入场的票。 第93章 博物馆 荒废多年的老剧院中，无人的售票窗口灯火通明，老旧的售票机吱嘎作响，凭空吐出入场的红色纸票——这一幕无疑是诡异的，然而小红帽却仿佛早已见过无数次，只是一脸平静地等在一旁。 几秒钟后，旧式打票机的吱嘎声停了下来，三张连着的入场票落在窗口内。 小红帽愣了一下，没有伸手拿票，而是又敲了敲售票口的玻璃：“等等，要四张票！四人入场！” 然而售票窗口内毫无动静，又过了两三秒，就在小红帽准备再次敲打玻璃的时候，隔间里的灯光直接闪烁了几下，随后又归于黑暗。 只留下三张红色的纸质入场票安安静静地躺在落满尘埃的窗口中。 于生错愕地看着这一幕，数了数现场的人数，有些困惑地看向小红帽：“..这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以前没出过这种问题，”小红帽的语气有些迟疑，她伸手拿过了票据，目光扫过于生、胡狸和艾琳，“‘博物馆”的入口具备交流特征，在太阳落山之后的每个整点及半点，它能够准确识别并回应符合条件的入场请求，从来没有过这种‘故意出错’的情况。” 于生皱着眉头，目光在包括自己在内的四人之间扫了两圈，随后忽然一怔，视线便落在了艾琳身上。小人偶扭着身子：“..干嘛？” 于生语气有些犹豫：“..一米以下儿童免票？” 艾琳呆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要蹦起来咬人：“你才儿童！你全家儿童！你一辈子儿童！你这话对一个成熟的淑女有多大伤害你知道不！” 于生一边手脚并用地压制着艾琳的扑腾乱蹦一边抬头看向小红帽：“你觉得我这猜测合理不？” 小红帽这时候还愣着呢，她当灵界侦探这么多年，见识过的邪门玩意儿其实不少，但这种邪门方式的还真是第一次碰到，愣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含含糊糊地冒出一句：“倒也有几分道理..” 艾琳立刻就从于生身上转移了仇恨，嗷一声扑向小红帽——然后被两只突然从影子里钻出来的狼瞬间秒翻在地。人偶小姐好像都快哭出来了。 于生只能一边把艾琳拽起来安慰着一边好奇地问小红帽：“难道以前没人发现这条‘规则’吗？”小红帽一脸苦笑：“..干我们这行的再丧心病狂也不会让身高不足一米的婴幼儿出任务啊。” 艾琳真的哭出来了。 “你说你这么直白干什么！”于生手忙脚乱地安抚着人偶小姐，十分无奈地看了一眼对面的红衣少女，“那现在怎么办？少一张入场的票，艾琳还能跟着咱们一起进入那座‘博物馆”吗？还是说规则里真的有‘免票’这一条，她仍旧会有入场资格？” “不好说，得试试才知道，”小红帽斟酌着说道，同时将票分到了于生和胡狸手中，但接着她还是有些怀疑地看了那黑洞洞的售票窗口一眼，自言自语般嘀咕着，“...这种‘入口’...真的会有这么人性化的‘规则’？” 黑暗中的售票隔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偌大的老剧院里，只有通往剧场的走廊忽然亮起了不甚明亮的灯光，仿佛在催促着拿到票的“观众”尽快入场。 “走吧，通道打开了，”小红帽立刻收起胡思乱想，转身走向那条亮起灯光的通道，同时对于生摆了摆手，“你们跟在我身后，别做多余的事情。” 于生立刻换上了严肃的表情，连艾琳都跟着咬牙切齿地冷静下来，与胡狸一起跟在小红帽身后，走向那条又长又窄的通道。 灯光随着一行人的脚步延伸着，逐渐照亮剧院深处，渐渐地，于生仿佛听到周围传来了脚步声——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好像有很多看不见的观众，在和他一起走在这条昏暗的走廊中，前往那即将开演的剧场。 但又过了一会，那些脚步声又都消失了。 一扇门出现在于生的视野中，门打开了一半，里面灯火通明，可以看到有一排排整齐排列的座椅，以及座椅尽头的舞台。 小红帽扬了扬手中的纸质入场票：“把票举到半空，像我这样，如果入场的时候听到呵斥声就立刻停下，我们一起原路返回入口——那意味着入场失败了，强行进入会导致‘博物馆”中生成实体‘保安’，很危险。“ 于生立刻提高警惕，和胡狸一起学着小红帽那样举起手中入场票，仿佛是要展示给门口某個看不见的工作人员，而后慢慢走过了那扇半开的大门。 他没有听到呵斥声，艾琳也没有听到。 他们走入剧场，从后方穿过一排排落满灰尘的红色座椅，一直走到观众席的尽头，在距离舞台最近的位置上坐了下来。“这衣服回去得洗洗，”于生小声跟艾琳嘀咕道，“这椅子上也太脏了——早知道来的时候该带几张旧报纸的。”一旁的小红帽听到了他的嘀咕，顿时投来有些诧异的目光。 她还是不太能适应于生这种虽然从实际出发，但放在“异域行动”上就显得格外怪异的思路。 而就在这时，从剧场外传来了急促的铃声。 观众席上的灯光随着铃声响起迅速变暗下来，舞台上方的聚光灯则随着继电器的响声砰砰点亮，一道道明亮的光束指向舞台，下一秒，于生便听到了掌声—— 密集的掌声，口哨声，欢呼声，各种各样的声音从空荡荡的观众席上骤然响起，如一股突然出现的浪潮，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 他在掌声中环视四周，感觉到聚光灯的热量炙烤着头顶。 胡狸、艾琳和小红帽站在他附近，和他一起站在舞台中央。 正如资料上写的那样——进入老剧院，凭票坐在观众席上，当掌声响起的时候，持票者将从舞台下的观众变成舞台上的“演员”，博物馆之夜随之在掌声中开幕。 这一切会持续到夜场结束，或者台上的“演出”令那些无形的鼓掌者感到格外满意，或舞台上的演员不幸成为博物馆中新的藏品为止。 各式各样的布景从舞台周围升了起来，一道道米黄色的墙壁，带着浮雕与彩色花纹的屋顶，延伸出去的墨绿色与墨蓝色地板，一道道门，一个个展柜，一个个房间…… 所有东西都在于生眼前飞快地移动，眼花缭乱地重组成为一个结构宛若迷宫般复杂的博物馆，他看到一幅壁画突兀地出现在对面的墙上，画面中描绘着一头赤红的巨龙，但眨眼间，墙壁附近便出现了一个由石膏制成的骑士，骑士举剑刺向壁画中的恶龙，二者随之打成一团，变成一片新的浮雕。 又有穿着古老盔甲的士兵列队从远处的大门中走出，走到一半便被一队埋伏在油画中的火枪手偷袭，在砰砰枪响和硝烟弥漫中，士兵全军覆没，鲜花从他们的骸骨中滋长出来，化作游客参观路线上排列整齐的景观花盆和绿植幕墙………… 建筑物变形的轰鸣声和令人眼花的景象持续了整整十分钟，一切才终于安静下来。 于生眼前只剩下一条宽敞的走廊，走廊两侧悬挂着各式各样的风景画，他的头顶上灯火通明，视线的尽头则依稀是一间大厅。 狼不安的低声呜咽从周围传来，小红帽不知何时已经召唤出她的幻影狼群，她看了一眼似乎有些呆住的于生，脸上带着笑：“吓一跳吧？博物馆”是个很不可思议的地方，如果刨除掉它的危险性，这里甚至真的算得上是一座充满奇想的艺术殿堂——艾莫拉比临终前就是这么赞叹它的。” 于生回过神来：“艾莫拉比是谁？” “一个外地来的艺术家，在交界地外面挺有名，死在博物馆里了——为了追求艺术。”小红帽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如果一会咱们走运”的话，说不定会在某个天蓝色房间看到一幅被称作田野的油画，上面有艾莫拉比的签名，那就是这位艺术家变成博物馆的藏品之后‘创作’出来的。” “变成博物馆的‘藏品’之后还能进行‘创作’？” ”反正专家们是这么总结的，这座博物馆里偶尔会多出一些东西，它们与那些消失在此处的牺牲者会存在一定联系，有时候是牺牲者本人的画像或雕塑，有时候却是带着牺牲者签名的艺术作品，比较公认的看法是，这就是“博物馆的收藏”和创作，机制——不过不用太担心，这里的危险度只有二级，只要遵守规则，不直接跟”保安，对抗，不进入危险房间，博物馆本身是不会主动杀人的，还算和平。” 第94章 “保安” 于生突然对交界地这些灵界侦探和调查员世界观里的“和平”有了全新的理解。这种邪门诡异的地方竟然还能用“和平”来形容啊？ 但他稍微联想了一下之前的那座山谷，突然觉得小红帽这说法似乎也没什么错——“博物馆”虽然诡异了点，但好歹也只是诡异，它有一套可以让人安全活动的规则，只要遵守规则就不会出什么问题，然而那座山谷中却有一个无论你怎么遵守规则都一定会将人追杀至死的实体，并且致命危险遍布整座异域，从致命角度讲，显然后者更加环境险恶。 危险度二级和危险度三级之间一条最重要的判断标准，就是“环境内的致命因素是否可以通过遵守规则来规避”，三级及以上危险度的异域和实体，其致命性是无条件生效的。 “我们要找的东西，是一座名叫“恸哭者”的雕像，它是一座小型雕像，具体尺寸会在十五到二十五厘米之间变化，”小红帽一边谨慎观察着走廊中的情况，一边低声对于生和胡狸他们说着，“雕像内容是一个掩面哭泣的女性，半身像，线条抽象，背后镂空。正常情况下，这个小雕像会被放置在一個单独的白色大厅里，是大厅中唯一的展品，周围无人看守，所以只要能找到白色大厅，把雕像带走还是比较容易的。” 于生跟在小红帽身旁，一边好奇地观察着这座“博物馆”，一边随口问了一句：“我有个问题啊，奇物协会要这玩意儿干什么？” “谁知道呢？要么是又有哪个收藏家出了大价钱委托奇物协会，然后奇物协会外包给了咱们，要么是协会自己为了研究，”小红帽随口说道，““博物馆”是少数可以不断‘产出”收藏品的异域之一，它的生成物很多都有很高的艺术性....我是不懂艺术啦，但有不少有钱人醉心于这里面收藏的物件——那些无害的。而且这里也不只有艺术品，有时候还会有来历不明的古董和机械展品，这些东西似乎在向‘访客”展示一个虚构出来的文明，有很高的研究价值，所以也有学者在收集它们。” 于生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接着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来时的方向。“你在想什么？”小红帽问道。 “我在想之前的‘舞台’，还有那些看不见的鼓掌观众，以及更早一些的售票窗口，”于生说出自己心中疑问，“那些明显也是‘异常现象”的一部分，所以不应该是整个‘剧院”都属于异域，而‘博物馆之夜’只是‘剧院”的一部分吗？” “你发现了重点，”小红帽嘴角翘了起来，“确实，剧院本身是这里一切异常现象的起点——但‘剧院”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异域，它只能算是一个入口，异域，是要有自己完整的时空结构和闭环规则的，在“博物馆”中活动的规则，在剧院环节并不生效，因此二者不能混为一谈。另外..” 小红帽顿了顿，转过头：“我再告诉你另一个情报：剧院这个‘入口’连接的异域其实不只有博物馆一个。”于生挑了挑眉毛：“不只有博物馆？” “太阳落山期间属于夜场演出，剧院的舞台会通往“博物馆之夜”，而在白天，另一个售票窗口会开放，日场演出的舞台会通往‘庄园悬案”，那是个更危险的地方，其内部有一个会主动猎杀‘参演者”的“0号嫌疑人’，而且实力非常强。” “跟‘饥饿’比呢？” “..肯定是比不过被晦暗天使影响过的‘饥饿’，但那东西能力很诡异，具体有多危险...我也没遇见过。”“哦。” 于生就这样一边跟着小红帽走在博物馆里，一边好奇地汲取着与异域有关的各种知识，艾琳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肩膀上，一路上罕见的没怎么开口，听得格外认真。 胡狸则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毛茸茸的大耳朵时不时敏锐地转向某个方向，仔细聆听着博物馆中的任何风吹草动。“恩公，前面那幅画..有声音。” 她突然压低声音，拽了拽于生的衣角。于生和小红帽立刻停下脚步。 隐隐约约的呼吸声从前方的一幅油画中传出。 那幅画中描绘着一头狮子，被一柄利剑刺穿额头，画面边缘还有一只戴着手甲的手，似乎前一秒刚刚用力将利剑掷出， 呼吸声便是从掷剑者的角度传来，而且随着于生等人注意到那幅画，这呼吸声也瞬间变得更加明显，更加清晰，就好像真的有一个人，正站在那幅画没有描绘出来的“画框外的位置”，在搏杀雄狮的战斗之后沉重地喘息着。 “绕开这里，沿着墙走。”小红帽立刻压低了声音，带着于生等人绕开了那件发出呼吸声的藏品。 呼吸声渐渐远去了。 他们穿过这间大厅，在一条有着许多门的走廊中，于生谨慎地打开了其中一扇门。“红色房间。”他退了回来，对小红帽说道。 “那就跳过这间，去下一扇门。” 于生点了点头，又往前走了几米，打开另一扇门。 门对面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大厅，天蓝色的大厅中灯光明亮，只在入口附近立着一根铭牌柱，上面写着“藏品”的情况：《我的朋友和我那无尽的财富》，创作者：方文。 铭牌下面还有一句点评：这是一件令人感到悲伤的作品，倾注了创作者毕生的思考与感悟。于生看了那铭牌片刻，愣了几秒钟，扭头看着小红帽：“..这博物馆还有幽默感呢？” “幽默感来自那些被博物馆‘吃掉”的人，他们的‘最终作品’有时候会带有莫名其妙的荒诞感和自嘲感，但没人知道他们在留下这些作品时的状态，也没人知道他们是否真的是在有理智的情况下完成了这些‘创作”，”小红帽摇了摇头，“说到底，博物馆本身是不会思考的，它只是拙劣而扭曲地模仿着人类经营的设施，然后按照自己的一套规则在‘运营’。” 说着，她便抬起头，看向这间展出空气的大厅对面，那里有着一个出口。 “穿过这里吧，博物馆中的展厅和走廊有很多都是重复的，且每次入场之后都会随机生成，没必要记什么路线，但它本身的范围其实有限，只要按照规则不断前往下一个区域，不太倒霉的情况下，迟早会进入存放“恸哭者”的展厅。” 于生点点头，带着胡狸迈步向前走去。 然而就在他刚要穿过大厅中央的时候，一阵忽然从对面通道传来的、生硬单调的脚步声却忽然让他停下了脚步。下一刻，他看到了几个摇摇晃晃的身影。 那是数个塑料假人，身上套着保安的制服，光滑的面孔上是僵硬诡异的五官，迈着生硬可笑的步伐，从大厅对面的通道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大厅。 胡狸尾巴和耳朵上的绒毛“唰”一下子就立起来了。 “是‘保安’！”小红帽也瞬间低声惊呼，“怎么会突然生成保安.. 但下一秒她便冷静下来，一边谨慎地向于生靠拢一边压低声音：“别后退，别有可疑举动，保安虽然是攻击性实体，但遵循规则活动，我们进来之后没有违反过博物馆的‘管理秩序”，这些东西应该不会主动伤... 她的话音未落，于生眼角的余光便看到位于走廊内的一个塑料假人忽然抬起了手——它做了个吹哨子的动作，下一秒，尖锐刺耳的哨声便响彻整个展厅！ 所有的“保安”都一瞬间动了起来，以人类难以想象的速度和凶狠，猛冲向展厅中的众人。“卧槽——” 于生只惊呼了一声，便猛地往旁边一闪，刚一落地便飞起一脚猛地踹在其中一个塑料假人身上，结果竟踹出了铁石相击的一声巨响。 那个塑料假人被他拦腰踹断，于生自己的腿却也被巨大的反震力量震得生疼。“这玩意儿巨硬！简直像是tm石头做的！” 于生忍不住大喊了一声，而几乎同一时间，又有密密麻麻的黑色细线从他肩膀上的小人偶手中蔓延而出，将另一个冲出通道的“保安”牢牢禁锢在半空。 胡狸凶狠地猛扑上去，直接徒手把那个被暂时禁锢的“保安”撕成了好几块，然后转身一尾巴将那塑料假人的脑袋都打飞出去。 但下一秒，四分五裂的塑料假人便在地上剧烈震颤起来，如积木般的肢体碎块快速蠕动着，又重新拼合成完整的“保安”，再次猛扑过来。 更多的脚步声则从通道方向传来，越来越多摇摇晃晃的身影出现在于生眼角的余光中。 第95章 转移 “你不是说这些玩意儿不会主动攻击咱们吗？”在一次惊险的交锋中，于生跟一柄从自己眼前划过的“塑料”甩棍擦边闪过，同时扭头对一旁正在指挥狼群发起反击的小红帽大声喊道。 那塑料保安手中的甩棍打在旁边的墙壁上，伴随着一连串耀眼的火花，发出铁石相击的声响。 于生反身抓住了塑料保安的手臂，将其狠狠压 虽然平日里很难见到几只，可是一旦遇见了，那是妥妥的得吸你一口血，让你痒上好半天，好在我现在也算的上是身手不凡，拍个蚊子再简单不过了。 湫荷仔细一想，也明白了墨归念的担忧。所以不再提这事，只是还是担忧的看着隔壁。她真担心这院子的防御阵法不管用，被隔壁院波及了。 秦子恒也没有多说什么，就算乐乐说了这些话，而且在这里也呆了这么长时间，对于秦子恒来说，他还是和乐乐保持着一段距离，因为他的心里有的只有陈佑怡。 漫天雪花，像春天的柳絮一般不停地飘舞着，除了卷着浪花的海水以外，整个的山冈、松林，已经成了无限幽静秀美的银白色世界。高高低低的松枝上，都托着大大的雪团，海风一吹，又静静的落到地上或别的枝丫上。 但是仅管痛苦，两人却始终能感受到一丝丝的清凉气息，在保护着他们的脑袋。 “恩“林珊珊拉着逸轩的手直径的走出医院。林珊珊和他的父亲真的是很像特别是那一双眼睛。那一双眼睛透着冷酷和犀利。眼神像一把锃亮的钢刀，可以狠狠的刺中对方的要害。 看着逸轩那帅气的脸蛋，珊珊转身准备出去，刚打开们准备出去。 赶紧学着曲森的样子，几下把盘子里的饭菜打扫干净。然后跟着曲森一起去水池洗了餐盘，接着一起下楼，直奔曲森的办公室。 一周后，刘潭约众人在聚宝盆吃饭。能在聚宝盆这个地方吃饭的，非富即贵。 用一些没有多大用处的d级紫魔果换取一些对自己有用的优质材料，还节省时间，怎么算都是一个比较划算的买卖。 她的美有一种恬淡的味道，像一幅清雅的水墨画，由深至浅，慢慢地氲染开来，第一眼也许只觉得清秀，但第二眼，第三眼，你会觉得那美像取之不竭的空气，从全身每一个毛孔中散发出来，轻灵、纯美，朦胧的有些不真实。 手持龙神鞭，龙帝的气势攀升了一倍有余，此刻手中神鞭一挥，便将那两只巨手轰碎。 可是，就是这个照片上的少年，确认击落ms接近50架，是巴拿马战役中地球军ms部队指挥官，新型高达的驾驶员。 就在这时，一阵嘀嘀音响起，周半神一挥手，拿出了一个透明的珠子，这珠子就是仙人位面修士通用的传讯珠。 半个钟头后，辉夜对近期广告铺天盖地，各大杂志上消息频频的某公司超大作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楚楚气急败坏道：“是你！是你！你不说名字我怎么知道你是谁？”大好春梦被人无情地打断，也难怪楚楚会如此的恼火。 在本专业课程上，柯尔特以强大的战力稳坐第一名，连带着科尔都可以轻松拿到奖学金。 这话要是被那名男子听见，他得羞愧成什么样呢？现在就已经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到时候没准直接就转身跑了吧？ 第96章 主动测试 “博物馆中生成的‘保安’不会跨区域移动，我们可以暂时在这条走廊里休息一会，”看着眼前这条安安静静的走廊，小红帽对于生说道，“之后再转移到其他区域的时候要格外小心，现在还不确定博物馆中到底生成了多少‘保安’，如果它们恰好都挡在白色展厅周围的话……那可就倒霉了。” “关键是这些‘保安’到底是怎么被 傅承乾一把甩开我，直接去了浴室，哗哗哗的水声传来，揉着发疼的下巴，委屈的起身走过去一把拉开浴室的门，内心的憋屈顾不上什么礼义廉耻。傅承乾没想到我会冲进来，双眼怒瞪着我，不等他开口，自己先发声道。 “陛下，不是我说，实乃是太古魔帝，在远古时代，做得太绝了，使得九天神族上下都无比憎恨他，即便太古魔帝转世成殿下，这种憎恨，也是在所难免的，”九天东华笑道。 本场比赛真是相当可惜，简而言之就是成奕没带动，或者说他的队友uzi同学不想赢。 本来这个时间点，他的狮子应该继续刷，毕竟到了6级才是他的最佳发挥时机，然而当他看到敌方下路被干的那么惨，vn一级就被打回家时，内心就隐隐产生了一个想法。 “我曹，这压的也太狠了，他不怕打野的吗？”成奕面部表情开始出现紧张和不安，他有点害怕被越塔单杀，嗑下出门的血药，他看了一下杰斯的出门装腐败药水还有两层，难，消耗也是打不过的。 阔海见我着急得不行，连连点头，松开我便准备回别墅取车，谁曾想他还没跑出几步，一辆疾驰而来的跑车就向他驶去，阔海还算冷静的躲着，却还是被剐蹭到翻滚出好远。 红色血影见状，发出强烈的怨恨之气，黑色雾气弥漫在她周身，雾气中一张张痛苦的人脸在嘶吼咆哮，淹没向包裹住黑色锁链的灼热禁墙。 只是有些事，原以为自己是倾尽所有去对别人，到头来不过是一个笑话。 即便这样成奕的收入依旧不菲，rmb数到手软有木有，不吹b，在斗鱼直播平台中如果能够做到稳定一万人观看的话，年薪估计可以达到700万。 他感悟到了纯阳之炎，感悟到了纯阳之理，又突然感觉到刺骨的冰寒，发现了深藏在了极阳最核心的那一抹极阴之力。 吴阳今天正式的上课了，上午结束了无聊的圣术，吴阳打着哈欠从教室中走了出去，顺着山坡向着下面走去。 而这一次，许尼亚坚决的告诉我们，他决定经营江湖，他不去广州了。 如果自己真的进了精神病院，那么现实的互动肯定没有那么频繁，就像大师在深山老林里修行一样。 “说起来这次许依依没用武魂呢。”灰头土脸的荆紫烟坐在医务室的床上说道，在她旁边的床上的是同样灰头土脸的抱着他那把剑的季绝尘。 有了这样的认识，霍雨浩自然是信心大增，向戴华栋点了点头，就顺着那条植物们让开的通路走了过去。 当然，要说最痛苦的，不是肉身伤痛，而是丹田被打爆，一身修为没了。 最后还是孙天意胆大心细，看出来张浩的底气，冲张浩抱歉一声，说是要商量一下，就拉着大金牙出去商量了，这个商量出口，张浩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张医生，我请你来看的病人是我爷爷，他是开国的将军，虽然朱钢不成气，可是跟我爷爷没关系，请你不要迁怒好吗？”朱丽的脸上现出哀求之色。 第97章 被包围的白色展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于生感觉小红帽从刚才开始就有点紧张兮兮的。 他觉得这可能大概也许好像说不定跟自己有点关系…… 但是幸好，他脸皮很厚，并且心宽（这一点主要是跟艾琳在一块练出来的），所以他很快便站起身，将注意力放在了接下来的行动上。 他现在能感觉到，那些保安都静止在博物馆的各个区域， 嘴角噙着笑地低低唤着她的名字，宫御月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缓缓进入睡眠。 “可就算这样，他们也不过是一支刚成立的战队。难道电视台的预约都不搭理？”青年像个二愣子般打破沙锅问到底，这个问题可是有些算是过深了。 实验室的氛围变得有些沉寂，林宇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圣罗兰监狱环境恶劣，不适合法师久居，我便留下6阶石像鬼作为看守。 精神念力和基因原能双重爆发下，即便是他的体能也有些承受不住。 虽然白云初深居简出，很少有人见过他，但是并不是真的没人见过。 环顾一周，发现教室里不知什么时候就剩下他们两个了，美羊羊他们早已消失不见。 “不用，我跟王婶子一见如故，再说，这么点东西要是收钱就太生分了，以后咱们相处的机会还长着呢。”程语楠这话说得贼敞亮，王翠芳看她的眼神就更满意了。 确切的说，是担心网上有人提到自己过去因为感情事情抑郁症轻生的事情，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 客串主持人的解说一句话，让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起来。中央的舞台上，双方的队员从后台休息室走出。 之前周泽楷和唐冰玉那钢琴的事情，节目组已经私下采访了经理,知道经理看过了他们的节目，这情况自然是不言而喻。 他低头，温柔的亲吻她的额头，将她额上柔软的头发拂开，他从她的额头一直吻到她的唇，然后，他含吮着她的唇瓣，在缱绻的亲吻之中，说出他曾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启口的情话。 这雄鹰身长数丈，双翼展开犹若垂天之云，十分可怕。它的口中不断喷吐出霹雳，每一道打在地面上，都会出现一个深坑，电流“嗞嗞”作响。 虽说扈轻衣早先给他的报酬里，就有风雷宝煞的下落，但那散修手里的风雷宝煞品质、分量究竟如何，他却不得而知，要寻了那散修再换取，中间相比也有种种难处。 “这有啥麻烦的，不要和我谦讲，这屋是我们少东家刻意给你留的，你好歹也是我们一品堂的贵客，咋能怠慢了呢。”连少东家都要礼让三分的人，王掌柜自然是尽心尽力的招待。 傅胭一边吃饭，一边幻想着西装革履气质卓然的容承僅头上顶着鸡蛋饼的样子，她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却被辣子鸡上的酱汁给呛到了，惊天动地的咳嗽了起来。 他不是热络之人，南苑中除与杨绪尘、陆卿羽还算要好，旁的都只是君子之交。如今能对靖阳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是为先前选亲时靖阳特意提醒过他的情谊，二来也因南苑十八子从来一致对外。 她明明不该在意的，她不喜欢容承僅，不，就算有那么一丁点喜欢，可也远远达不到会吃醋的地步。 临近除夕的时候，方靖之自然是要回去方家过年的，方晴三年半未曾见过蒋茹，既然如今方靖之找到了她，她也就没什么好多想的，直截了当的提出了回京城后，她要先去看望蒋茹。 第98章 献祭与污染 “我的狼，就是我本人。” 于生感觉小红帽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表情中似乎隐藏着一丝很复杂的感情，但他看不明白。 他只觉得，对方此刻身边的氛围有些低沉压抑——想来，“狼就是我本人”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如果不是时机和气氛都不合适，他肯定要刨根问底一番，不过即便现在不问，于生也把这一丝对小红 “他们吩咐我来解决沈风凌以及牢里的所有人，但是他们不知道你也在这。”柯雯有些尴尬的说道。 这时候，顾浅熙忙走了过来，看着夏凡趴在窗口榻榻米上，便提醒夏凡高空危险。 刘心怡、颜悦、苏涵三人虽然感受到了夏凡的强悍，却明显地感受到气场上夏凡完全不如对面的黑鳞王。 武帝望着那熟悉的峨眉、张扬的凤眼微微有些失神，仿若透过眼前这张浓妆艳彩的花旦脸，看到那张他朝思暮想的面容。 印象里郑鸣在还未被刺身亡的时候根本没有听到过相关的消息，就算是他消息封闭，以这位主持人的知名度，走的时候也不可能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邵阳不由望向巨鱼凌，侏罗纪，不就是他们巨鱼族所活跃的那一纪元么？ 释鉴拉过玄一的身子，一手摩擦火石，点燃了火把。他举着火把，轻敲了一块钟楼内侧的墙壁。 夏凡冰冷地看了李战一眼，后者不由低下了头，根本不敢与夏凡直视。 在外面，邵阳的灵觉感知，隐隐之间已经能够感受到其中所蕴藏的能量。 对于后汉的人来说，他们注重结果胜过注重过程，而且不屑找理由。 迟雨橙和苏珊之后又聊了很长时间，虽然有的话题是迟雨橙这个年纪还不懂的事情，但是两人也聊得很开心。 “御鬼本是修行的一种，怎会是歪门邪道呢，我也是随便问问而已”宫梦寻也觉着自己问的突兀，解释道。 “呵……人心隔肚皮，谁又知道你的想法，你不想去没有人拦着你，你便在这里守城好了，我等跟随将军一起出城，等到我们杀敌立功了，你不要抢功劳才是！”第二名偏将讽刺道。 “啪！！！”就当众人认为赵逸即将兽性大发准备给凯撒的大皇子戴一顶鲜艳的帽子之时，赵逸只是清脆响亮的用着他那一双肉掌狠狠地拍在了南素柔那弹性十足的屁~股之上。。 这个天真稚嫩的动作，在这种深宫中很久都见不到了，玉紫一怔，眼中闪过若有所思的光芒。 和一块真正的符骨精华比起来，剩下的其他东西，就跟垃圾无异。 到了晚上，许娘子帮杜衡收拾东西，顺便准备了一些吃食，忙前忙后的一直都没有停下来。 玉紫应了一声，她自是知道自己的要求确实太高，太骇人听闻了。 “这条蛇好像挺机灵的，而且居然不咬人……”林大壮看着李阳的动作，眼中浮现一抹奇怪的神色。 “李纲领命，朕命你率五万御林军，驻守开封府，迎击来犯之敌。”赵桓命令道。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就算知道他在空间缝隙里，我们也没办法把他揪出来，这家伙现在肯定知道我们在说什么。”我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石块说道。 “都散了吧。各位朋友，对待这种人就得用特殊的对待法，大家该喝喝该玩玩儿。”韩麒笑着说道，之后便是退到了门口。 第99章 恶狼 小红帽对从身后袭来的那影中巨狼毫无反应——她的心智就好像被什么牢牢地钉在了原地，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呆滞状态。 但于生已经猛然反应过来，他以自己这辈子爆发出来过的最快的速度猛地蹬了一下地面，甚至将那坚固的大理石地板直接踩出一个深坑，随后整个人便如炮弹般扑向了红衣少女。 在将小红帽推开的下一秒 王庆山瞅了他一眼，随即，掉头就跑，那速度估计连二哥他们都追不上。 “还，还好。尼玛还好有头盔，要不然脑袋都可能没了。”跌落在远处的盖伦，趴倒在地，头上虽然没有伤痕，但是刚才那一下，让他头晕目眩，连站都站不起来，等级相差太大了。 至于怕他们不来，那完全不用。这都是命数，阐教金仙想要斩三尸，是逃避不得的。 老跛子见势不妙，还以为二哥要动手了，急忙一步上前，挡住了白宝国。 也不知道钱依雯明白还是没有明白，却已经是给我点头了，意思是她明白了。 当初他选择放手，现如今看来，确实没有做错，失去了支柱的神奇宝贝们，为了生存会自己去创造一片天地。 昊南的没有皱紧，眼前的景象真的有一种风云突变的感觉，突然的出现，现在又瞬间消失，极为古怪。 何连成说了几句以后，站起来走到距离我很远的地方，我再也听不表他在讲什么，但是听他的语气，很不好。 看着洛凌严肃的表情,凯伦又打了个寒颤,这家伙该不会又去干那些把人扔进大海喂鱼的坏事了吧? 众人都为墨彤紧紧地捏了一把汗，他们害怕风雪衣一言不合就把墨彤的脑袋给摘了。 真是醉了，不想还好，一想这人就上门了。咋的，这是在她脑袋里安装什么插件了？ 到了天明，两人一起上路，王冲坐在滑竿上，只觉得左右兜风，屁股下一层布晃荡来去，还不如坐在飞天夜叉后背上稳当，不由得叫苦不迭，但后悔也迟了。 刘国栋在现场发现采集到的指纹相对比较完整，不对起来还是相对容易的。 大学的时候，沈妍就没少听说那那的师兄立功了，那那的师兄残疾了，那那的师兄牺牲了。 按照东西方最权威的一百二十八家权威机构联合公布的天地元气构成表，地球上一共有三十七种有益于修炼的元气粒子，同时还有一百八十九种对人体有害的元气粒子。 赵天德却是犯了犹豫，表情为难的瞧向了那边被凌山鸾提溜死狗一般拽在手上的夏鳌。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过得很平静，就让我有种错觉，这样的宁静是为了迎接更大的暴风雨。 谢时遇的粉丝基数很大，没一会儿就把吵吵嚷嚷的人怼到不敢出声。 我对上他笑的灿烂如桃花般勾人的脸，心里再次有了想要把他这张迷人心魂的脸撕碎的想法。 猴王看了我一眼，只是响了一声鼻子，这算是打招呼了，这让我十分的不爽。 一时之间，评论区说什么的都有，有希望俩人在一起的，也有希望俩人分手的。 可是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她总是将自己想得太聪明了。 “很早！你不是去过稻香村吗？”穆崇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回了叶昱临一句。 这话一出白老爷子一怔，他以为他跟杨婉清的态度不一样，会回一句，“爹高兴就好，都是一家人！”，谁知道他也是这样想的。那他后面的话，该怎么说？ 第100章 死者交流 必须承认，同行之间亦有参差，灵界侦探跟灵界侦探之间的区别那可太大了，有的人看一眼邪物都得打两管药，回头计算收益的时候肋叉子都疼，有的人就跟那些故事里的传奇调查员似的，见到异域一脚踹开门就进去了，然后把里面的实体一顿揍…… 但小红帽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态，不跟眼前这“旅社三人组”一般见识，毕竟按照特 于是，碧琼和碧落看向了苏牧。平常的时候，每当这对同胞姊妹花有什么不解的地方，就会看向她们的苏牧爷爷，而苏牧总不会让她们失望的解惑。 一只手开车一只手操作手机的叶婷末有些着急，他在手机屏幕上打出了一行字递到了莫溪面前：“再拖延三分钟，我已经锁定了，需要更准确的位置。 轰隆——，月之影不愧是一件神器，放出的防御罩强大无比，那无音神雷强为修真界四大神雷术之一，却也不能撼动分毫，只能在光幕表面炸出一连串的破碎光屑。不过连续数十道轰击下来，王辰却也是颇感吃不消。 “青光落霞——太极玄清图！师父，你怎么能够用这招？”恒天齐顿时大叫了起来。 那人穿着军衣，上面有着白马军的意思，白衣有马，他望着辛岚人从魔灵海里走出，当下笑声更重，仿佛是看到好笑的事情。 “你无缘无故的推我，找你要点赔偿怎么了？”莫溪一副我就碰瓷你能把我怎么着的表情。 除了沈寒落，那就只有尹若君在自己不远处了。而且，尹若君的手被沈寒落绑上了，是不能跟自己一样还可以左右活动的，只能一直听话的保持着手臂微微向前伸着的姿势。 “道友，这里真的是位面战场？”一个相貌年轻的结丹后期修士忍不住朝着唐川发问。这修士算是问出了在场大部分人的心声，当下，十几双眼睛看向了公子。 尹若君耸了耸肩，其实他想说，可以从其它方面对付沈智账。既然这丫头说，自己没有发言权，那自己还是不发言了。 也正是林寒飞的到来，才使得罚天棒被他抓住，林寒飞直接丢给辛岚。 不一会儿功夫，孙武便把田鼠洞里的粮食全铲了出来，竟然装了大半袋子。 走到冉之琪的房门口，孙潜敲了敲门，过了一会，才听见开门声。 慕容紫英此刻基本上已经确定了陈凡所说不假，夙瑶的确是嫉妒贤能，但是出于对琼华派掌门的尊领，他还是不愿意说夙瑶的坏话。 话没说完，又接到一张彩信：画面中，孙不器父母满脸焦急，一脸茫然。 人影消失再现，已经是几米之外，空留一个冻了寂寞的湛蓝色晶体在原地。 一路上顺顺利利的来到了熊安市医院，看着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场景，秦奋的心里却已然荡起了不一样的感觉。 他会不会也去怀念自己的先辈，在这无数混乱和野蛮之中，是如何治理好这秭归城的吧？ “看来流坡山上青云门的人已经集合完毕了，战斗应该开始没多久，还来得及。“陈凡自言自语道，随后华为一道流光朝着流坡山的方向飞去。 只见木青子走到机器旁，缓缓的将眼镜掰断，放在了机器上面，不出片刻，已经被掰断的眼镜竟然奇迹般的复原了。木青子走上前去，把复原的眼镜也交到了秦奋的手中。 秦奋在路上走着，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像刚刚那种村民再盯着他，秦奋无奈的摇了摇头，现在已经到了二奋给自己的，生命特征最近的地方了。 第101章 掌声中落幕 于生趁着自己还没把那噼里啪啦的一大串内容忘干净，把听来的情报一股脑地都说了出来，中间还差点咬到舌头——整个过程几乎就靠着本能和那一点短时记忆在支撑，结果说完之后小红帽愣头愣脑的一声“啊？”出来，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过幸好，紧接着小红帽就从口袋里摸出个录音笔来…… “我的习惯，你今后最好 姚晨曦本来是一片好心想给李浮图说说好话，可显然好心办了坏事。 一众人等跪在地上禁声不语谁也不敢开口再提，想到刚才皇上说的那番话，明显就是拿风丞相开刀，为了自己头上的乌纱帽着想，皇上他们可是不敢去碰触忤逆，否则遭殃的只有他们。 说着她就朝里屋走去，球球还在睡梦中，丝毫没有听见琪心的大喊大叫。 “如果我说我能降雨呢？”季子璃冷眸撇过众人，竟让人觉得一颤。 若离左右摆动着身子，试图挣脱金光的束缚，然低头一瞬间，神情怔愣。 “或许是因为当年你承受了我的一滴心头血的缘故。”眼下只能这么告诉她了，省得她胡思乱想，只是究竟是为何，就不得而知了。 当那中年人听到“将军”两个字的时候，方脸中年那表情明显变了，看向老骗子，老骗子也看向他，自己就是为了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才不让介绍的，而对方说将军肯定是知道自己了，他疑惑的表情出卖了自己。 柳根一看，有些大惊失色，急忙退后，双手合实，抵挡着前面的攻击。 欧阳倾锋是听见了，可是他就是还想听她说一次，我喜欢你这四个字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听过这好听的话。 而在他们身边不远处，有着一具具被冰冻的赤裸尸体在透明玻璃容器后面，他们眼球是白色的，他们看着这两个混蛋，仿佛在诉说着自己的悲剧。 李媛和李静怡在不同的石室不断地钻进窜出，满脸的兴奋；虽然有些石室里面的东西不多，但还是有不少石室里面有满满的收获，这可都是千年以前的东西。 第二天，萧邕走出石室把疗伤丹等丹药给李静怡等人，壮魂丹也是每人给了一颗。 石子捏着鼻子观察了半天然后摇头，无奈转身直接坐回床上一手捏鼻子，一手挠头脑中不停的考虑到底是什么东西。 “如果你早就发现我有问题，为什么要千方百计的把我引到这里来？”朔问道。 顶楼没有客人，安安静静。林坤心陡然跳得厉害，眼前这扇灰色木门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等着他自投罗网。 敢怒不敢言已经深入骨髓，反抗者必死只好忍耐了，谁敢去挑衅三大道门，结果就是死路一条，所以石子的手艺被严密保护起来，这事可是有利无害的事情。 兰馨：纵观世间万物，平衡拿捏得当，麻烦就会减半，人人尽享安康。 怨魂说着，顶上的戾气愈发爆棚，恨不得马上就扩散过来，把我们一把捏死。 纵然是坏人，他已经遭到了对应的惩罚，要不，还是去救下他？感觉到淳朴的人性猛然占据上风后，李昂不由得狠狠啐了一口。 我只能看见血红的眼睛，但我感觉觉到，我们不是这家伙的对手。 “那个太医，本宫倒是不怕，他的把柄都在本宫手中。本宫才敢让刘美人联系她。这件事查到底，也查不到本宫的身上来。就算查到刘美人身上，她也不敢指出是本宫指使的。”对于这一点，周贵妃十分地胸有成竹。 第102章 离场 掌声轰然响起，仿佛虚无之中坐满了看不见的观众，正在对着舞台上绝妙的一幕发出庆贺与赞许，这让小红帽瞬间一愣，脱口而出—— “这也行？！” 结果于生比她还懵：“我不道啊，我这刚提出一个计划还啥都没来得及干呢……” 但无论如何，掌声是响起来了，在小红帽和于生的两脸懵逼中，整个博物馆都仿佛 “狗狗嘛。”陈真一边听着野人的谩骂，一边与狗狗说着话。就没想过他那山寨机如何打得了‘全球通’。 说完，辰南一把将冰玫抱了起来，大踏步走进了机舱里面的休息室。 只不过，不知道为何，在两千年前，所有的门派家族都立下了誓言，不可修行魔族功法，不可招揽身具魔魂之人，一旦发现，必然遭到天下武者的讨伐。 瞬息只见，大地一阵抖动，好似发生了顷刻，又好似发生了地震一般，有四头六臂丧尸居然全都撞在在了一起，正好是一堆，而它们的外面是一个由土石做成的巨大牢笼把它们都罩在了里面。 慕容晴儿将当日发生的情况跟辰南说了一遍，特意提到那名青年有飞剑，恐怕一身修为比辰南还要高。 纳兰诗语强忍着上前咬他一口的冲动，紧紧抿着嘴唇，玲珑有致的胸前一对双峰起起伏伏，从侧面看去甚是诱人。 “姐！这里好像没我们什么事了！”沐香看着入口处早已被苏柔给轰成了齑粉的妖兽说道。 辰南带着杨婉儿等人出了洞府，走出没有多远，立即告诫她们离开，没等她们反应过来，辰南已经带起一道遁光消失不见。 巨龟的模样让洛基想起了在井下国遇到的平衡者之一，地业巴哈里斯，看样子他们都属于地龙一脉，可知这头怪物的防御力并非一般。 张绪是他手下五个军侯当中能力最强的，他毕竟是士家出身，和一般人是不一样的！加上甘陵还有一些官员，应该足以守卫甘陵了。他自己带着张绪部的骑兵，带上田楷等人的义军，还有崔琰南下进入了兖州地界。 花了半个时辰，他们终于将树干抱了起来。在山上，他们无法将树干吊起来，所以只能用人抱着向上撞击。 “那他们怎么不搁置争议，共同开发呢？”于穆不由想起了前世一种惯用的外交手段。 “总之是不会去，”司空八郎怎会告诉他，他是要带着柳福儿开溜。 当夜凌晨三点半，付家以及江家都从自家门口捡回了家里的心肝宝贝，把当爹妈的心疼个够呛，却是有苦难言。 思考了一阵，冰麟重新恢复了麒麟之身，绕开所有人，缓步朝着白羽辰的院落走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雨渐渐停了，湿哒哒的石板路上，却是响起了分外清晰的脚步声。 维克托不依不饶，依旧用直来直去的招数攻击洛基，其实洛基为米娅考虑并不想伤害维克托，可是维克托总能用一些诡异的招数干扰洛基和黑耀破坏特型空艇，而且威力强大的龙息不能连续使用。 太姥告诫过她，不能突然出现在二人眼前，果然让武玮舰感觉到了威胁，很有可能会被他强行排挤出幻境。 不，这并非只是简单的影响，也正是因为心意相通的原因，它们在一瞬间就明白了飞天辅助管理系统现在心里面是何等的震撼，又明白苏阳施展这套神通，蕴含着什么意义。 第103章 平静无眠夜 夜色已深。 界城中心城区的某处高层公寓中，身披睡衣的百里晴给自己倒了杯烈酒，漫步来到宽大的落地窗前。 房间没有开灯，只有墙角夜灯发出的昏黄微光勾勒着家居陈设的轮廓，大幅的落地窗外，是扑面而来的壮观夜景，巨大的城市被霓虹点亮，瑰丽的色彩就像某种会呼吸的活物般在那层层叠叠、鳞次栉比的楼宇之间 血魔王，是真的希望虎天魄能够融合成功，因为那样一来，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牛哥，走吧，去魔城”淦暮尘看着黄昏将近，怀着难以释怀的心情，开口道。 张保国最近正为资金发愁，毕竟电视剧拍着拍着，预算就会增加，特别是像他这种对于细节也特别要求的人。 “看来，这混乱山脉的混乱，还要再持续一段时间了。”偏僻之处，南风微微说道。 现在这信号弹陈沐用来召集身边的人，不同的颜色代表不同的人。就例如刚才的紫色信号弹，就是召集毕恭毕敬二人的。 “不知道天高地厚。吹号。”刘仁愿冷笑，随后闷响的号角声传出，远处不断传来号角的回应声，两声震响在远处传来，虬髯客的脸色在变。 大家知道，我都是凌晨更新的，不过现在所有的存稿都没了，明天的更新只能放到下午或晚上了，大家见谅。 慕容澈握在手中的手机一紧，好似心头被挖走一块肉一般的愤怒和难受。 所以洛夏让苏春雨买了两个控制守卫，将对面的假眼排了个干净，杜绝了鳄鱼传送眼位绕后的可能。 从地下空间出来，坐在车里回去的路上，梁戬看着车窗外倒退的景色，此时已经是深夜，而在路灯的照耀之下，依稀可以见到有零零散散的雪花从天空中飘落。 叶眠把那张照片放大，床头摆着的相框还是叶青青的照片，这显然就是她住的地方。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我去开门。”已经起身的夏俊南走到门口。 骆奕川从不觉得自己是“清流”，相反，他非常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浊”的厉害。 就她沟通的这会功夫，第三人格已经轻车熟路，和网友们聊上了。 现在虽然是天寒地冻的没啥看头，但是高奎荣已经养成了这个习惯。 听见脚步声，他回头，看清沈凉枝的脸，他立马低下头，显然还在生闷气。 说什么，京都城是她的伤心地，只有离开了京都城，她才能活下去。 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徐静好沉默了足足几分钟的时间，突然颓废的一屁股坐到床上，双手捧着脸俯身趴在了膝盖上。 他的意思很明确，三星宗门的年收入就那么多，就算是拔尖的三星宗门，单次购置武器的花费，顶多也就是半年利润吧？ 四周安静至极，地上铺设着厚重的地毯，让他的脚步声销声匿迹，如上一世见面那样，他眼睛里淬着光束，视线直勾勾地落在叶眠身上。 “走开走开！没看到我正着急呢吗？别在这给我添乱！”老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其实梅无花想要林风帮忙的事情林风虽然没开口问过，但是用脚趾头猜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 真阴险如何不知道，这些歌体育老师一直没有把自己当做学校的领导，所以他想到处立威，可是越是这样，他却发现人家都是更加的不搭理他。 “美人？有多美？比姐姐美吗?我还以为一定得是门当户对呢”元娘一副懊恼不已的样子。 第104章 于生的炼金实验 睡是睡不着了，没有艾琳在旁边捣乱也睡不着。 大概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经历了一次异域探索真的很让人兴奋，也大概是最近一段时间接触的信息太多，这时候都一股脑地在脑海里冒了出来，于生始终停不下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所以在辗转反侧地勉强睡了两三个小时之后，他还是爬了起来，睡衣外面随便披了件外套，便悄悄地准备离 若是什么时候，陆长生不想让她们干了，随时能够将她们替换掉。 刚才护士进来之前艾心雅就一直在走神，自然是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早上孟迎第一次过来的时候，他那无所不在的精神感知已经察觉到了对方的异常，于是便着重观察了一下。 人类对于命运之海也是未知的，因为他们走遍了冥河却无所得，而且也一直找不到通往传说当中命运之海第二层的路。 歌曲发售之后，沈亦泽一晚上加了五六十个微讯好友，全是圈内业已成名的音乐人，光是应付这些人，他就熬到了凌晨两点过。 中间秦染一一走过流程，始终端庄优雅，不失为大家闺秀的典范。 这一天，王府里有宴饮，秦染呆在房间中，外面突然有下人通传，说是萧棋请她过去。 她立马去了医院一趟，可看到的却只是章雨嚎啕大哭，抱着她母亲已经被盖住白布的尸体，不想让其车推走的画面，她步子麻木的朝着章雨走去，章雨看了她许久，抱住她大哭。 在陆长生看来，这门刀法并不算复杂，但无所不用其极，十二路刀路，起码有大半乃是奔着下三路而去。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她都有些紧张了，她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一定是有些嘲讽的，一个抢过自己男朋友的人，虽然是被迫的，但自己居然还是原谅她了，甚至连嘴上狠也狠不起来。 他手握九月剑，剑身瞬间变大到几十丈。他一剑挥下，剑气弥漫，霞光乱射，凡是被剑身霞光碰到的树叶统统化为齑粉。 “呵呵！还不错，是个很不错的朋友！法尼亚交给你弟弟，我觉得没什么问题！”林风坐在副驾驶座上，淡然的说道。 “风铃，一起走！”达无悔低喝一声，拉着似乎想留在这里的风铃向台阶之上走去。 一连几天。这三个工长还真的天天都來找福生了。每天福生也不多赢他们。一千两千的。然后花几百块请他们吃饭随便的吃喝。即使是如此。一个星期下來。福生赢得钱也剩下來接近一万块。 就这样，随着时间的流逝，第三只眼睛就这么消失掉了。成为了脑内的松果体。 可是，正当他暗自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的时候，他却再一次被打劫了，看來山贼光环什么的，也不是林家仁独有的。 “二叔，这几位是我的朋友。这次我们能顺利来这里汇合，多夸了他们几个帮忙。”黑子先是咧嘴一笑，随后指着唐微微等人给那壮汉介绍道。 只见几道白色的光芒，从地面的大树之中冲天而起，顿时飞入半空之中，拦住了雪花客栈的去路，若不是因为这雪花客栈的泛出的魔气极为强大，恐怕这些精灵早就大打出手，灭掉这个怪异的法器。 冷的冬雪趴在地上愣是不敢动一下，直到人进了屋，门关上了，她才泪流满面的爬起来，听着四下里的嗤笑声，人也痴傻呆了。 第105章 二号机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早晨的阳光完全驱散了阁楼上的昏暗，窗外隐隐约约传来的是街道上逐渐多起来的人声与车声，还有不知名的鸟在附近的屋顶上叫嚷，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 但所有这些都没有打断于生的专注。 他捧着一个就快要完成塑形的人偶头颅——现在它还是一团质感偏硬的黏土团子——正小心翼翼地用棒针在其 战狂发出震耳的吼叫声，他的声音化作的声浪如实质般，在虚空荡漾出了一圈圈的涟漪。 但是这个是时候我听见老八带着地那个电子地项链好像是响了起来。 关羽和辛德润的交手看似没有什么大的动静，那是因为两人都是将能量极尽的压缩，否则凭借着刚才两人的碰撞，恐怕方圆几十米都是要瞬间夷为平地了。 “完全可以了，谁都无法认出你是冒牌的，当然你的声音还得改一改。”说罢，姜子牙主神拍了拍他的手掌，随后拿出一瓶药。 “当然不可以，要是刷了牙，牙齿以后可是会生一个孩子掉一颗牙齿的。”两个妈妈有模有样的解释道。 转眼间，唐佳人十二岁时，仍旧和唐不休同吃同睡。长老们开始担心，唐不休会在半夜化身为狼，于是戒备起来，时刻保护着唐佳人。实则，他们多心了。此时的唐佳人已非常人，算是彻头彻底将隐世唐门上上下下都吃怕了。 这还不算，这方空间的温度忽然上升，一只火龙和一只火凤已经出现在那魂魄的两侧，一凤在盯着这魂魄，一团火焰在这火凤嘴边似显非显，那龙落地之后喷出一条火舌，在焚烧着他们面前石桌上的这骷髅手骨。 此刻在这大殿之中的都是萧家之人，仙人的画像自然是都看过的，此刻也都是觉得萧阳的样貌和自己脑海之中的画像逐渐的重合，猜测到了萧阳的身份。 未等昙三发话，早已经有人拴好绳子，结好绳扣，并把木杠穿进绳扣。随着昙三一声“起！”八人同时用力直腰挺身。 “这！”耶律华和耶律坦一脸戒备，他们看着大瘦被电击，还以为是有谁躲在暗处，要暗算他们。 他们的一举一动雷战都看的一清二楚，并且立刻告诉图森，他最多还有三分钟的时间，如果三分钟搞不定杰斯，就要撤退。 格列斯先是摸了摸身边黑色怪鸟的头颅，又在它的耳边轻轻地打了一个响指。 “好久不见请坐！”那泽笑笑也拉着莫莫的手坐到卧室的木质沙上摇了摇茶几上的银铃立刻有一个四翼堕天使出现在卧室门口。 大部分精锐都修行过金钟罩，其中一万精锐卫兵，还有最近扩展的两千先锋营，包括五十蝎尾翼虎空骑兵和一千利刃战车部队，全军一万两千人。 前路对于林维来说，其危险程度不亚于悬崖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从空中坠落，坠入谷底后便是粉身碎骨。 雷蒂娅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此时的澡堂里雾蒙蒙的一片，因和谐社会的原因所以洛克看不清她的样貌。 顿时间，包括苏玛以及雷威纳在内的所有人，感觉到一股磅礴骇人的气势向着这里汹涌而至，浪花发白，海水滔天。 整体从上到下，头上有头盔，身上有宝甲，膝盖部还有护膝，估计一身装备都不是凡品。 本来有一百多个新人，被劝退的，自己申请离开的，最后留下来的只有五十多个。 第106章 研究与测试 于大爷承受了太多。 尤其是在艾琳又一次扑在地上之后——虽然于生其实并没有大爷，但他总觉得这个小人偶再吵闹下去他就真的要虚空生成一个大爷然后被艾琳击杀了…… 不过幸好，小人偶的脾气来的快去的更快，更重要的是在最初一小段时间的混乱和手足无措之后，她和于生忽然同时意识到了一个俩人刚才都忽略了的 张钧心中一沉，自己父母的死，看起来三叔当初并没有和自己说实话，现在情绪激动，说漏嘴了。 “哈哈哈哈！有进步！这声老公叫的舒坦！”方圆心里乐开了花，弯腰一个公主抱，抱着美人冲进了浴室。 这道花仙符，是张钧暗中以五行聚合符融合后的加强版，点点绿光洒下，让许多身染疾病的老人孩子立即感觉身心一轻，身上的病症差不多都好的七七八八，立即心神震撼，跪在地上用力磕头起来。 卫兹的情谊，曹操看在眼中，记在心中，千恩万谢，却不知该如何从口中说出，甚至可以说，他不希望这谢字从他的口中脱出，从而坏了他们二人的兄弟情谊。 其中一个农夫中了三箭，一下跌在地上，却还没死剩余大半管血，另一个则是慌不择路往左边逃跑，飞将军既动了手就不再容情，从容不迫地先将半血那个射死，再去追袭逃跑的另一个。 “这把剑怎么了？又是发光又是发出叫声的。”菱纱点着下巴，想要御剑出去玩的心态也转变成好奇了。 所以官军还是要抓紧时间重建淮水防线，寿春可能拿不下来，但钟离、山阳、盱眙这三座城池，无论如何都要攻克，即可以作为攻略淮北的起点，也可以作为抵御北军进攻的前沿据点。 这样，也给人们留下极大的想象空间，说不准会遭到极其残忍的待遇，他们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对于人世险恶太熟悉不过了，直接杀掉都已经是温柔的做法了。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紫月嘟了嘟嘴，轻哼了一声，似还有些不解气，又狠狠的敲了一下林飞圆圆的脑袋。 火裂神恢复后的第一战，她没有拿其他装备，除了增加速度的鞋子外，就拿了一个防护玉佩。 绝了她的道途仙缘让她永远都只能是个普通人，这对修士本就是最残忍的惩罚。 这位曾经的六妹妹，就算与秦家并无血缘关系，她对秦家姊妹的看顾，却像是与她们仍旧是一家人。 却听得“噗呲”一声，那名玄铁门的弟子被我的剑气拦腰斩成两半，不过剑气余波未消，穿透那人的尸体打在了这头鱼头怪的胸口。 “真没看过？”徐佐言很是怀疑的问，毕竟之前给自己出主意时顺带送自己的那几本男同漫画和片子的，都是主编，说他没看过，徐佐言很是不相信。 刑部所用讯杖虽然不比廷杖的木杖厚实，但也绝不是地方县衙所用毛竹大板所能比的。 “哈哈！我早就闷得发慌了，唐煜哥哥，马上就来！！”芙兰欢呼一声挂掉了通讯。 虽然不知道这110级巨怪boss为何会突然自断多足停止攻击，但凭借丰富杀怪经验料想绝对会发生危险状况的各路高玩，无不舒展羽翼拔高身形严阵以待。 “这是什么？银色的饰品？”陌沫把东西挖出来后拍拍上面的土。这是一件银色的项链，上面还有些斑驳的痕迹由此可见应该是埋在这里很久了。 第107章 经济压力 胡狸很听话，听到于生的吩咐什么也没问，拿起艾琳的油画便塞进尾巴里扭头出了房门，朝着阁楼跑去。 艾琳留在床上还心怀幻想呢：“哎，于生你说会不会发生奇……” 话没说完两个小人偶就同时跟断了电一样眼睛一暗，接着直挺挺地倒在床上。 于生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随后四十五度角看着天花板：“看来 一直看着厉耀南的车子走远了凌母才收回目光，但她依旧对厉耀南赞不绝口。 陆时盛的摸了摸下巴，感觉自己的把话说出来就太计较，可是不说留在心里又十分的痒痒的难受。 不过因其山峰林立，占地广阔无边，又凶险重重，纵然是楚泽也有许多不曾踏足的地方，比如，狼牙山中拥有灵脉，曾多次出入山中的他就不曾知晓。 每天四宫都会来汇报情况，江湖上机密的仇杀和重要的毒杀，他都会亲自过问。青歌的毒方和蒹葭的药方他也会亲自过目记录，一切井井有条。 牧均抬头望向天空，无尽星空之中，两颗并列的星辰之中，原本一颗光芒耀眼，以自身之璀璨成漫世之洪流，而另一颗却是黯淡微弱。 顶着刺眼的阳光，在来往的行人里穿梭了一会儿才来到那个摆着棉花糖机器的摊子前。 “我……我，居然可以说话了？”他惊讶的打量起自身，赫然发现原本只是两三岁幼童样子的自己，居然一下子变成了十岁的左右的少年。 我没动，他自己拿起手机输入信息，被我一把抢过扔在地上，又狠狠踏了几脚。 城下传来的呼喊声依旧声势浩大，但是已经刺激不了城上守军已经麻木的神经了。 听到老四的话旁边偷笑的老五和老六都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装作没听懂老四说什么的样子看天气。 “哈哈，好说好说！我们还有件事，办完了立即走。”高翼装出一副被吓到了的表情之后委屈的道。 我又尝试着往里挤了一下，还是没有成功，索性我也不挤了，往后退了一步，靠到了墙上，看着靠在门后面的翟伟很是无奈的笑了笑。 接下来就该李上，他只有十六点，清楚地看到了永久的神色，不敢再拼了，推盅放弃。而张睦也很着急，再押一圈，他就会没钱了，而此时桌上已经高达三百多万钱，他咬咬牙，跟了上去。 “那就好！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学姐。”高翼关心的摸着花花学姐的脸。 赵敏把头探出来看着我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伸手就捂着了嘴，赵敏家在三楼，我们之间离得不是很远，所以我能清楚的看到赵敏的身体在抽泣，赵敏在哭。 那一刻，顾江洲甚至觉得，为了以后能够天天听到秦婉怡口中那个由衷的“完美”，他愿意每天都像是公鸡中的战斗机，将所有秦婉怡需要的，都双手奉到他的手上。 回了班，刚坐下，下课铃声就响了起来，我这个高兴，一节课又这么过去了，倒是坐在一旁的哥几个不淡定了，都围到了我身边，冲着我竖起了大拇指，还一个劲的问我“刚才干嘛去了，刚才干嘛去了。”还都是一脸的坏笑。 三只精灵，叫唤起来，金蚕蛊的突如其来，让她们生出了一线希望，但更多的，还是紧张和不安，这是一种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无助。 占地足足八十多万平方米，在这总人口过两千万的中海市内能够有这样的规模，可以想象的出来这酒店母后老板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