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锦玉同人)难料》 第1页 [bg同人] 《(香蜜锦玉同人)难料》作者:何叶田田r【完结+番外】 【楔子】 “锦觅求见斗姆元君,锦觅心中存有一惑,还请斗姆元君指教。” 锦觅跪在高阶之下,以额触地,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假如真的是她想的那样……假如,他是真的回来了…… “先天帝擅用禁术,逆天改命,又岂能是简单半数仙寿能够偿还的。”斗姆元君看着脸色霎然变白的锦觅,轻轻摇头,“殒身后便是灰飞烟灭,再无轮迴,这道理你清楚,他当年自然也是清楚的。” “可……可那个孩子。”锦觅激动地说道,她如何不知润玉再无轮迴之说,可是当看到那个孩子头上稚嫩如珊瑚的龙角,衣摆下若有若无的银尾,以及向她行礼时那周身的气度,她的心里便燃起了一丝希望,像是抓着一棵脆弱无根的稻草,万一,万一是润玉回来了呢 斗姆元君长嘆一声,“痴儿,沧海桑田,四海六界,相似之人又何其多乎,想寻一个形似之人又何其易乎。先帝早逝,又无轮迴,本就是因果报应,顺应天道。你又何必执着。” “既是因果,那报应为何不报在我身上!”锦觅绝望地抬头,看着高阶上的斗姆元君,自润玉死后,自她知道真相以来,几十万年日日夜夜的愧疚如烈火般烧灼着内心。 每个夜晚,当她闭上双眼,就能看到润玉或是微笑,或者红着眼眶向她伸出手来。轻轻地喊着,觅儿,觅儿。可当她去试探着触碰时,他又要烟消云散般失去踪影。 锦觅下定决心般狠狠叩首,“求元君救他,锦觅既然前来便已将身前身后交代完全,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过了良久,锦觅终于听到头顶传来的一声长嘆。 “罢了,都是天命”,斗姆元君的声音严肃起来,“锦觅,你可愿意用剩下的仙寿换取一次重来的机会。” “重来?”锦觅呆呆地抬头,“如何重来,重来一次不也是如此吗,难道是让我带着记忆重生吗?去改变这一切吗” “非也,”斗姆元君解释道,“世上并无带记忆重生这般逆天之说,不过以寿命为码,你可以选择改变曾经的一个转折点,一切将会从那里重新开始” 转折?锦觅思索着,眼神一暗,润玉此生最大的劫数便是自己,若自己与他没有婚约,那……不可,润玉那样的性子,就算是没有婚约,也难保不会爱上自己,然后也会使用血灵子……想到这里,她的心又狠狠痛起来 爱……一切的开始……润玉真身……碧潭。 “锦觅想好了,请斗姆元君不要让锦觅在碧潭见到润玉真身,这样自然就可保他一生无虞” “你可确定了?不再后悔?” “锦觅无悔。” 一道金光闪来,昏厥前锦觅摸了摸胸口的龙鳞,那是润玉殒身后邝露送来的,她日日戴在身上。戴了几十万年。 润玉,小鱼仙倌,只愿来生,我们不復相识,我只愿一生你平安顺遂…… 【重生】 【一】 “锦觅,就是水神的长女,也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天帝此言一出,震住了正因为锦觅不是亲妹妹而傻笑的旭凤,悠悠走到九宵云殿准备做吃瓜观众的润玉,以及那只哪里都要插一脚凑热闹的老狐狸 “小锦觅许给了润玉,那凤娃可怎么办啊”月上线人急忙跳出来,看看旭凤又看看润玉,实在觉得荒唐得紧 润玉倒是难得与叔父达成了统一意见。这事情的确荒唐得紧。 若不是早就知道旭凤心悦锦觅,他倒也不介意担下这婚约,娶了这水神之女。虽不敢说两情缱绻,但时日长久,他又是这样的性子,做到夫妻相对,举案齐眉应该不是难事。 他一个人这些年清冷惯了,竟也渐渐喜欢上这份清冷。璇玑宫中,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其实并没有什么,犯不得为这样的小事违逆父帝。 可就自己那傻弟弟天天在耳边锦觅锦觅地念叨,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凤凰毛拔秃了做成掸子送给锦觅仙子的模样。他实在不忍心因为自己拆散这一对有情人。 幸好,据旭凤说,他与锦觅二人早已两情相悦,生死相许,看水神那副疼爱自家闺女的样子,只要他们两人说明真相,我再在旁边表示并不介意将这婚约让弟弟来履行,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觅儿,你愿意吗”水神转向自己闺女,温柔地问道,“这关系到你一生的幸福,爹爹希望你自己做决定。” 润玉看着锦觅仙子欲言又止的样子,心知她定是马上要说出他与旭凤已经相许的真相。提前整了整衣摆,就等着这两个人开口,他便跪下禀告父帝愿意放弃婚约。若父帝做做样子动手打旭凤,他还正好可以顺手挡上一挡,他这样想着,又默默往旭凤那边踱了两步。 一切都准备好了的润玉心满意足地抬头笑笑,正打算传音给旭凤让他上前,却没想到那锦觅仙子开口道, “成……成亲嘛,好说好说,谢谢天帝和水神爹爹的恩典!” 饶是润玉再自诩冷静自持,从容不迫,也被这锦觅仙子的话震了一震 第2页 他惊恐地回头,看着那个刚刚从父帝的话中缓过来,又被锦觅的话吓傻过去的亲弟弟。 你不是说你们两个两情相悦吗!!!按你的话来说,你们两个已经山盟海誓,非彼不娶,非彼不嫁了。那……那这又是来哪出? 润玉默默扶额头痛,自己这个亲弟弟不靠谱自己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怕是这傻小子单相思,便误解了人家仙子对自己也有情。胡思乱想,才有了“生死相许”只说。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自己这个做兄长的再无奈,也只能帮上他一把了。 “旭凤,若要帮锦觅仙子退掉这婚约,今日便是最好的时机,若你继续踯躅,过了今日,再重提此事,恐怕后患无穷。一会我们一起行动,相信定能打动父帝,将锦觅许配给你”润玉偷偷传音给看起来心神俱伤的旭凤。 “行动?”旭凤疑惑地抬头,看着润玉坚定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什么“兄长放心!” 润玉欣慰地点点头,孺子可教。 他飞快掀起前身衣摆,轻轻嘆了一口气,便直直跪了下去。双手举至胸前,正打算开口,一声清脆的响声打断了他 清脆的响声,清脆? 润玉盯着被打落在地的寰谛凤翎,略有些僵硬地抬头看见锦觅仙子的手在头上摸索着,一缕青丝摆脱了髮簪的束缚飘然散下,以及那个本该跪在自己身边一起陈情的好弟弟正在炙热着望着锦觅, 一脸的委屈和期待。 润玉深深吸了口气,手指攥拳控制自己想要把旭凤一掌打出九宵云殿的冲动。 这种时候,你把你的凤翎扔出来有什么用?你没看到身边水神的脸都黑了吗?你没看见你母神手上那隐隐约约的琉璃净火了吗??你没看到角落里的那几个小仙娥突然兴奋的表情吗? 若是锦觅仙子刚刚没有答应婚约也就算了。偏偏她已经答应了,你还把你们的定情信物抖到众人面前。想让全天界的人知道她朝三暮四,答应大殿的亲事又与二殿纠缠不清吗? 再不济,就算你就是任性,让全世界知道你和锦觅仙子有私情,你倒是赶紧跪下向父帝陈情让他撤销了婚约。你这么直直地一脸委屈地看着人家仙子怎么回事?指望仙子站出来和你父帝说,不好意思我刚才记错了,我喜欢的不是大殿下,是二殿下,麻烦把婚约给我退了吧。 看着一脸尴尬的父帝以及黑了脸的水神仙上,还有那两个一脸浑然不知的当事人,润玉真的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操碎了。 “父帝容秉”润玉再无奈,这个时候也只能主动上前解释了 “父帝,姻缘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上神之誓。润玉作为晚辈,断无插言之理。只是今日事发突然,水神认回长女定是心中欢喜,可这门婚事也未免定的仓促了些,儿臣惶恐,只怕会委屈了锦觅仙子。还望父帝和水神仙上听润玉一言,再决定也不迟。” 这话虽说得委婉,只是但凡明白人都能听出,这是有推拒之意了。水神心中泛起隐隐怒气,可偏偏润玉这一番话说得伏小周全,无可指责,水神再恼火也只能随着天帝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一来,当年父帝与水神仙上立下这婚约之时,润玉虽年幼,却也知道定的是水神,风神之长女……” “夜神殿下这是何意”,水神闻弦歌便知雅意“锦觅虽为我与梓芬之女,但临秀更是我在九宵云殿行过大礼,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再疼爱锦觅,怀念梓芬,临秀也是锦觅的嫡母。锦觅也要唤临秀一声母亲的。” “仙上误会了,”润玉连忙解释到,“润玉虽愚笨,但这孝道礼数上却不敢有失。锦觅仙子确确实实为水神与风神之女,这婚约清楚明白,指的就是我与锦觅仙子,无可质疑。” “那夜神此言,意欲何为啊。” “润玉清寒,一生与寒夜为伴。徒有天帝长子之名,却未曾为天界立下任何功劳,此为其一。润玉虽为长子,实为庶子,身份低微。此为其二。且润玉一生别无所求,只愿做一个逍遥快活的散仙。此为其三。而锦觅仙子为水神,风神,先花神之女,身份地位不言而喻。却许配给我这样一个无功无德无志之人,困于陋室之中,实在是委屈了仙子。” “二来,我与锦觅仙子之前并与深交,亦无儿女情感可言。方才仙子说愿嫁给润玉,润玉从心底里感激。却也明白仙子聪慧,定是不忍父帝和仙上为难,才有此说。锦觅仙子性格活泼开朗,润玉却实实在在是个万年孤独的命理,若强行履行婚约,若成怨侣,只怕辜负父帝和仙上的期许厚爱了。” “三来,锦觅仙子无意中掉落的这寰谛凤翎,是旭凤亲手所赠。旭凤中意锦觅仙子多年。他与我都是父帝之子,且无论是德行才干,还是身份性格,都更配得上锦觅仙子,不如……” 太微听了润玉的解释,心里微微一动。这锦觅身后是水族,风族,花界三大势力。与润玉成亲虽能一併招揽,却也是有些可惜了,不比旭凤,来日立储,锦觅便是未来天后,收復三族之事轻而易举。 到底是梓芬的骨肉,哪怕不是自己的女儿,太微也对锦觅有几分喜爱。刚才听到她答应婚约,便以为她钟情于润玉,若真如润玉所说的那样……让旭凤代润玉履行婚约也未尝不可。毕竟订立婚约已经是四千年前的事情了,正式定婚与婚期并未公告四海,此时稍稍改动,虽会引发热议,但天家之事又有谁敢公开妄议,且此间收益颇多,有何不可呢。 第3页 万万不可。” 听到润玉所言,看到太微若有所思神情的水神如何不知这位素来凉薄,行事只考虑利益的天帝心中所想,顿时心中大乱,连忙出言阻止 。 觅儿和火神。荒唐。 且不说火神自幼身居高位,性格倨傲,并非觅儿良配。荼姚因为那段旧事一直妒恨梓芬,时至今日不能释怀。觅儿若嫁给旭凤,便是要在荼姚这位正经婆母手下受搓磨。觅儿生性天真,没有什么城府,虽有水族风族在背后撑腰,但远水救不了近火。荼姚又并非宽厚明理之人,若起了歹心,他这闺女日后……可是难了。 更何况,他一直对当年梓芬殒身之谜存疑,若真的像他猜测的那样……他如何对得起梓芬的在天之灵! 此事万万不可! 就在水神思索如何一击致命,彻底打消太微念头之时,锦觅的小脑袋也在一旁飞快地运转起来。 应龙大殿,水系大宗师,天界夜神仙上,一万多年的灵力补给包,身份低微?无功无德无志?委屈了她? 小鱼仙倌也太谦虚了叭! 锦觅实在不明白小鱼仙倌干嘛要这样贬低自己。她想破了小脑袋,突然灵机一动。 是了是了,小鱼仙倌虽为天帝之子,但是庶子,听他说过,他生母早逝,一直养在天后膝下。天后那般可怕之人,小鱼仙倌定是在她身边受了不少委屈,才让他现在如此卑微,妄自菲薄。 锦觅忍不住点点头暗暗夸赞自己机智,又忍不住打心里面心疼小鱼仙倌,悄咪咪又兇狠狠地瞪了天后一眼。怜爱又同情地看着一直跪在地上的小可怜,很有义气地想找个办法安慰他。 润玉被这一道不知从何谈起的灼热目光注视得莫名其妙。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又无从问起,只能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观察着父帝的表情变化。 就在水神组织好了语言,清清喉咙刚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身边自己闺女率先发言道, “不委屈啊!我觉得还挺划算的!” 本就表面沉默,实际暗潮汹涌的九宵云殿因为锦觅这一句更加泛起了波澜,所有人,不管心里打着什么样的念头,都被她这一句干脆的不委屈惊到,纷纷转向锦觅,等她接下来的话。 “小鱼仙倌,你实在实在是太谦虚了,其实你什么都好!” “你说你没有过什么功劳,锦觅一直住在水镜之中,对天界之事知之甚少,所以不敢评论什么。但上次我这个小葡萄差点被穷奇抓住吃掉,是你救了我的性命,在魔界的时候你又对我多有照顾。在我心里,小鱼仙倌你的功劳是大大的!我喜欢!” “你说你身份低微,这实在是妄自菲薄了,你是天帝的长子,天上地下唯一的一条应龙诶!想当初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葡萄精,都没有感觉有什么。小鱼仙倌你灵力高强,又那么聪明,仙途一定不可限量!我很喜欢!” “你是夜神,有整片星空,还有璇玑宫和小哑巴魇兽,这些我都非常喜欢。锦觅生性愚笨,又喜欢偷懒,小鱼仙倌与我成婚之女,如果能一起修炼,那我就更喜欢了,听月上仙人那个红狐狸说……” “锦觅!”听到锦觅说到成婚,旭凤心里一痛,忍不住问出口“锦觅,那我呢,我算什么?” 锦觅莫名其妙,这种时候凤凰又跑出来凑什么热闹,你是嫡子,小鱼仙倌是庶子,平时天界众人肯定常常拿你们两个比较,才让小鱼仙倌这样自卑。不行,我定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夸凤凰让小鱼仙倌难受了。 “凤凰这里没有你的事,你不要插嘴。”锦觅狠狠瞪了旭凤一眼,转身继续温柔地看着润玉,“综上所述,小鱼仙倌是条好龙!我喜欢,很喜欢,特别喜欢,一点都不觉得嫁给你有什么委屈!” 锦觅这话说得干脆直白,一时间竟震住了九宵云殿里老狐狸们,不知道如何回话。 润玉从未被人这样开诚布公地表白过,几个喜欢很喜欢特别喜欢就如此轻而易举地将他如玉般的脸庞染上了红晕。他心中想,糟了,锦觅仙子这话只怕让今日更加难以收场了。却微微低下头,忍不住的嘴角上扬。 他与锦觅仙子有过接触,知道她天真坦率,不是扭捏造作之人。她口中这种喜欢,他心中明白,或许无关风月,只是一种欣赏罢了。可哪怕就是这样的喜欢,这样的话语,也如羽毛般撩拨过他的心头,是一种难以言说,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忍不住偷偷看锦觅仙子,却正好和她灼灼的目光碰撞,润玉脸上心中大动,红晕更盛,连忙掩袖轻咳。 “锦觅,我……”旭凤失魂落魄的声音传来,让润玉忽然清醒。懊悔自己刚刚是想了些什么,居然对自己弟弟喜欢的人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这样想来,润玉心中的火热仿佛被泼了一盆凉水,虽然有些不舍,却也是明白,儿女之情虽重,又如何重得过手足兄弟。 “陛下”,水神打断了旭凤,向太微行礼道,“小女不懂规矩,冒犯陛下和大殿下了。只是微臣实在不能接受夜神殿下所言,上神誓盟,天理昭昭,怎能朝令夕改。弟代兄娶,传出去岂不是一桩笑话。 倘若陛下当年立下这婚约不过是和微臣玩笑,并未当真,那今日何不就此退了这约定,夜神殿下和觅儿都各自婚嫁,微臣也无话可说。微臣只望女儿能一生平安幸福,不求她嫁入豪门权贵,如此就请陛下废了纸这婚约罢。” 第4页 水神说罢,竟敛衣跪下,向太微行了一个大礼。水神乃一族之长,又是斗姆元君长徒,寻常皇贵如何受得起这一礼,就连太微,除非是登帝大典,也断断是不敢受水神这一礼的。 可水神知道,为了女儿,他已经没有什么做顾虑了。若锦觅嫁给旭凤,便是断了她一生的幸福,他断断不能看着女儿眼睁睁入了虎口,只能孤注一掷。 他这一跪,身旁随侍的仙倌们又如何敢站,也纷纷跪下。除了锦觅不通世事,润玉已然在地上,旭凤坐立不安不知如何是好,其他人等都已跪了一地,等待天帝回话 天帝也被水神一跪惊到,连忙上前相扶,只是水神暗中用灵力抗衡,不肯起来,只是重复道:“微臣恳请请陛下废了这婚约” 太微感受到手中水神的抗衡,心中微怒,却又无可奈何。水族可以说是天界第一大族,水族上下又仅听水神指令。水神一直淡泊名利,除非涉及原则,绝不违逆太微,很大程度上才保了这天界太平。 如今洛霖如此,太微虽然遗憾,却也知道想要旭凤履行这婚约是绝无可能了。 他暗暗思索,目光转向了一直沉默的润玉。 太微回身注意到恶狠狠仿佛想要吃了锦觅的天后,心中一嘆。他如何不知,水神很大程度上是顾及荼姚,才拼命阻挠婚事的。 这样想来,这储位之事,自己也是操之过急了。如今他正值壮年,等旭凤真正登位,又不知要过去几十万年,这中间有什么变化,也不是不可能的。现在早早就给旭凤定下这样强有力的妻族,要是他们母子动了什么大逆不道的心思……太微目光一瞬间狠辣起来。 而润玉就不一样了……这样想想,太微心中更加坚定了几分。 无论如何,这婚约,退不得! 太微哈哈一笑,“洛霖,小儿狂言,竟让你如此如临大敌”,这样说着,手中加了几分力道,终于把水神扶起,欣慰地说,“这四千年前就立好的婚约,岂能是他一个晚辈说变就变的” 看水神还想说什么,太微连忙微笑补充道,“我刚才听锦觅所言,清楚明白,似乎对我这长子十分上心。犬子虽没有什么才能,但唯有这性情最温和不过,婚后绝对不敢欺负了锦觅,洛霖你大可放心。” 太微虽然脸上带着笑意,言语中却透着强硬,手掌似轻似重地拍着水神的肩膀,暗暗提醒着什么。 “这……”水神虽然为难,但知道这已经是天帝最大的妥协,若是再强求,天帝一怒,自身有什么惩罚倒是不妨,恐会连累觅儿和水族。这样想着,洛霖回头,正巧看见自己家闺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夜神,目光甚是温柔。他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梓芬的影子。许多许多年前在他练剑时,她便站在窗,手持一枝桃花,品一杯清茶,看着他眉眼间尽是笑意。 梓芬最后爱而不能,被迫离他而去,他每每想来都会心痛到无法唿吸。上天怜悯,让他找到了锦觅。若他今日强行拆散了润玉和锦觅,锦觅可会怪他,可还会有这样的言笑晏晏? “可大殿下似乎是对觅儿无意……”水神迟疑道…… 润玉听到水神这一句,虽然觉得心里有些别扭,但也知此为转机,赶忙抬手作揖想说自己确实无意的时候,太微侧身狠狠瞪了他一眼,眼神中的恐吓意味不言而喻。又像前走了两步将润玉挡在身后,和水神摆手笑道, “哪里哪里,水神多想了。我这长子平日里外表清淡惯了,不喜将情绪显露出来,我是他父帝,如何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他其实已欣喜若狂,恨不得马上将锦觅娶回璇玑宫,只是他没有什么才干,怕自己配不上锦觅罢了” 这一番睁眼说瞎话实实在在是雷到了润玉和水神,以及殿上其他众人。 被挡得严严实实的润玉忍不住心里吐槽,父帝,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欣喜若狂了!与其在我这脸上抠出欢喜之意,不如去看看你那小儿子吧!他那崩溃绝望心灰意冷可以不能再明显了! 太微许是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未免有些太过无耻,便转口说,“咳……话说润玉和锦觅才见过几次,锦觅天真活泼,又如此美貌,只要多多接触,自然能生出感情来。洛霖,我们都是过来人,这小儿女的心思,你我还不知晓吗?” 水神听了这话,细细思索起来,也觉得自己闺女自然千般万般的好,也实在想不出来哪位仙君会如此眼瞎看不上觅儿。这样想想,心中颇为骄傲,便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这门婚事。 润玉顿时慌乱,此时父帝和水神都应下,这婚事恐怕是要板上钉钉了。如此一来,自己这亲弟弟的心怕不是会碎成渣渣。他虽心知希望渺茫,却仍然忍不住一试,跪着向前几步,又是一拜 “父帝,润玉并无娶妻的心思!” “住口!这哪里有说话的余地!”太微被润玉这倔脾气气到头痛,“你作为本座的长子,不替父分忧也就算了,还在这里忤逆本座与水神尊上。真真是这些年将你惯的无法无天了!” 说罢,太微深吸一口气,一甩龙袖 “到北天门宣旨,水神风神之女锦觅,礼端仪雅,钟灵毓秀。与本座长子润玉之婚约”,他语气中故意强调了润玉两字,“上仰天命,下行神誓。今始迎回,晓喻六界。三月之后,乃是良时,宜迎入璇玑宫,为正位天妃。” 第5页 至此,众人皆知,润玉与锦觅的婚事,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至于你,”太微低头恨铁不成钢般地看着大儿子,“这一个月便好好在璇玑宫反省,没有想清楚之前就不用出来了。” 润玉自知惹恼了父帝,此时唯有乖乖应下这惩罚,再图他法,于是拱了拱手,不再言语。看着旭凤萧瑟的身影,心中一嘆。 一切都已妥当,就当太微揉揉太阳穴,觉得闹了一天实在费神,想要率先离开九宵云殿时,一个懵懵懂懂却又十分坚定的声音传来 “天帝陛下!” 太微回头,就看见锦觅紧紧抓着他的袖子,一副虽然我力气小,但我胆子大今天绝对不让你走的架势 “觅儿,不可放肆!”水神连忙呵斥,锦觅被吓了一跳,委委屈屈地松开小手。 看到锦觅冲上去的时候,润玉心里一慌,不由自主地想出手阻拦,却没想到水神仙上先行了一步。 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看着锦觅那张小脸因为委屈变得皱巴巴的,轻轻咬着下唇倔强的不肯低头。他不知为何就觉得好笑,脑海里居然浮出了“水神仙上拦住就好了也不必那么凶”的念头。 这一念头来的莫名其妙,他摇摇头,觉得自己真的是越来越匪夷所思了。水神仙上教训女儿,哪里轮的上他来指教了。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是这个仙子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就算指教两句,也是没有大碍的。 “陛下,你为什么要罚小鱼仙倌呢”锦觅虽然有些害怕,但想想可怜的小鱼仙倌,还是在心里不断鼓励自己,“他已经那么可怜了,还要被关在璇玑宫里。璇玑宫我去过的,那么大的一个宫殿,一个人都没有,黑漆漆空落落的,小鱼仙倌一个人该多害怕啊。” 害怕?所有人听到锦觅的话都有些哭笑不得,润玉都一万多岁了,又不是小孩子,难不成怕黑吗。但又被锦觅的一番单纯言语打动,都噙着笑意。 太微更是觉得有趣,不禁问道:“刚才润玉屡次拒绝婚约,锦觅不生气?还替他求情?” 锦觅还沉浸在自己思维中,只是觉得小鱼仙倌是这上天入地第一可怜之人。 你想想啊,若不是自卑到极限,又有哪个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贬低自己。 所以听到天帝问话,锦觅觉得这问题奇怪的很。 “锦觅为什么要生气?刚才陛下也说了,小鱼仙倌只是太自卑了,才会出言拒绝的,其实并非他本意。那锦觅为什么要生气呢?” 听到锦觅这番解释,九宵云殿先是陷入了一阵沉默。随即不知是谁起了头,竟发出笑声,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啊,没想到夜神大殿的谦逊客气之语,竟让锦觅仙子当了真。这锦觅仙子也当真可爱,这才不过刚刚订婚,便已经如此维护自己的未婚夫,这若成亲之后,怕不是大殿下都要被她捧在手心里了。 润玉闻言也忍不住一笑,但笑容瞬间就收回,又是那副清淡寡言的样子。 “既然锦觅仙子求情”,太微爽朗一笑,打算撤销了这惩戒,“润玉你这一月禁闭之罚就……” “就来洛湘府上反省吧!”锦觅都快要把小脑袋想爆了,才想出这样一个折中之法。看到所有人吃惊地望着她,自然以为大家都十分钦佩她的想法,于是更加骄傲地解释 “陛下要惩罚小鱼仙倌,命令已下,自然是不好收回的。但是可以做小小的改动。觅儿在洛湘府住了两日,觉得洛湘府有很多空房间,绝对住得下小鱼仙倌。洛湘府有爹爹,有临秀姨,有我,还有小仙侍们,人一多热闹起来小鱼仙倌自然就不会害怕啦,陛下您觉得锦觅这主意如何?” “就算了吧”太微刚要出口的这四个字,就这么被锦觅生生憋了回去。 洛霖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家姑娘,结果锦觅根本浑然不觉,还歪着头睁着大眼睛看着太微,认真等他回话,更觉好笑。 他本来想阻拦锦觅,让不要妄言,天帝禁足自己的儿子哪里轮的上她来提建议了,就算那是她未来夫婿,那也不能把夜神建议到自己府上反省了。况且,觅儿说这话时可有先问过他这个做父亲的意见啊。 可是…… 他看向天帝身后的润玉,眼神有点复杂。这才刚刚定亲,自己好不容易寻回的宝贝女儿就开始维护这个小子,哪怕再在心里安慰自己,女儿不过是单纯天真才仗义执言的,可心里总是觉得不大舒服。 此时他看见一向稳重从容,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容色的夜神大殿竟露出慌张之意。他们的目光好巧不巧地碰在一起,润玉眼神中隐隐有恳求之意。 看着这样的润玉,水神不知为何心中舒坦了很多,一时玩心大起,半是打趣半是吃醋地移开了目光,不发一言。 润玉:…… 与此同时,太微也被逗得开怀。他深知此事于礼不符,但看到锦觅天真无暇,那双水汪汪地大眼睛一眨一眨看着他的样子,自己那一句“此事不妥”,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虽然良心隐隐作痛,觉得此般行事实在有些对不住儿子,但还是不断找藉口安慰自己。 反正他们两个人已经订亲了,婚期就在三月之后,如此以来也不会损害双方名誉。况且有水神在,润玉又素来知礼,定不会发生什么败坏天家颜面之事,两个人正好靠这个机会来好好培养感情…… 第6页 这样想想,太微也觉得此事颇为合理,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见水神一反常态地没有反对,于是清清喉咙,发话道 “锦觅仙子这建议本座觉得甚好。润玉这段日子你就去洛湘府好好反省吧。水神,逆子顽劣,还望水神多多教导提醒。”迅速交代完成,太微不忍看润玉那惊恐加不可置信的神情,“本座有事,先行一步,众位仙上也自行散了吧” 说完便匆匆离去,就差腾云瞬移而去了。润玉那一句“父帝”还没有喊出来,双手刚刚触到太微的衣服下摆,天帝已经消失在九宵云殿了。 润玉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焦虑在了自己身上,那融合着好笑和同情的探寻目光让润玉浑身不自在起来,但他面上不显,默默站起身,整了整衣服下身衣摆,一言不发地朝水神拱了拱手 他的内心其实很是崩溃,他已经想像的到今日过后,天界小报会传出什么样的“爆料” 号外号外,应龙夜神殿下被天帝打包送到洛湘府关禁闭了。 新出的爆料!大殿下要去未来岳父家“待嫁”了? 震惊!到底是什么,让水系大宗师或成洛湘府上门女婿,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天帝的不作为?让我们拭目以待。 润玉用力捏了捏眉间,觉得自己接下来一个月的日子应该很是难熬了…… 旭凤在此时,失魂落魄地走到锦觅面前,仍抱有一丝希望地问道,“锦觅,你当真要和润玉成亲,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我的心意吗?” 旭凤的声音并不大,但这句话的含义实在是丰富得很,让许多刚刚想要离去的仙君仙娥又顿下了脚步,一个个纷纷竖起耳朵就想听听锦觅仙子如何作答? 心意? 锦觅实在不知道凤凰所言的意思,她唯一能感觉到的是,关于她和小鱼仙倌要成亲这件事,凤凰很不开心,非常不开心。 难道…… 锦觅仔细回想凤凰对自己恶狠狠的态度,又想了想凤凰和小鱼仙倌在一起的样子…… “旭凤,我明白你的心意,如果可以也愿意成全你”锦觅虽然有些心疼自己可能会失去小鱼仙倌这个大大的灵力包,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说:“可你和小鱼仙倌到底是兄弟啊,兄弟之间,也是可以成亲的吗?” 听到此语,润玉眼前一黑,听到周围扑面而来的窃笑声,突然觉得,自己去洛湘府“备嫁”这件事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了…… 【二】 十日后清晨 润玉从洛湘府后院练剑归来,沐浴之后想起昨日水神和风神说过要去栖霞山巡视。既然如此,他也不必过去问安,便换上一身淡青色的寝衣,打算就在屋里读书打发一日光阴。 他刚刚迈入书房,就注意到桌子上似乎多了什么东西,略加思索便已瞭然。他轻轻移开盛着各色鲜花糕点的碟子,拾起那张细细描着昙花的花笺。 那张花笺极是小巧,上用草魏碑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他微微蹙眉,仔细分辨着 “小鱼仙倌,今天爹爹和临秀姨带我一起去栖霞山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就不能来陪你了。我做了点心留给你,你不要觉得孤单啦” 润玉淡淡一笑,又重新看那些字,写得很是歪歪扭扭,普通稚儿初次临摹一般,他看了半晌,想找出一些出彩有进步的地方,却毫无进展。只能无奈摇头,把花笺小心地放到床头的一个匣子里。 他捻起一块点心细细咀嚼,只觉得满口留香,像是梅花的味道。水神爱梅,这点心定是锦觅仙子早上为水神仙上准备剩下的,便送到了他这里。 饶是这样想,他也感到心里暖暖的,也暗暗评论,锦觅仙子这厨艺倒是比风神仙上好上不少。 那天他随水神和锦觅来到洛湘府,风神正在院中作画,见他们前来连忙把笔一丢,欢喜地迎上来握住锦觅的手。寒暄许久之后才注意到跟在身后毫无存在感的润玉。 风神听水神讲完来龙去脉之后笑嗔了他们父女一眼,埋怨了水神两句 “觅儿年幼不懂事也就罢了,你还跟着一起胡闹。”说完笑看着,润玉“事已至此,夜神大殿便在洛湘府委屈住上几日吧,等天帝气消了自然会解了大殿的禁足” 一边说着,一边忙吩咐小仙侍们收拾出一处院子来,又唤了仙娥去璇玑宫去取夜神所需的物品。衣食住行,各类需求,嘱咐地十分仔细。另一边,锦觅已经和水神为润玉住哪间院子争论起来 “我那个院子很大,屋子多得我数不清,就不要再另外给小鱼仙倌收拾新院子了嘛,我可以把我那间让给他,我去住偏房”看到小鱼仙倌似乎很不满意的样子,“你愿意和我住一屋也是可以的,就是我那屋的床只有一张,我睡相不是很好,晚上可能会踢到你” “不满意”的小鱼仙倌被她这惊世骇俗之语噎了一噎,只不过这短短一日过去,他深觉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倒是强了很多。于是并不说话,只是略有些哀怨地望着水神,心想仙上你家女儿都要和我睡一张床上了,这次你总不会还不出言阻止了吧。 水神果然马上阻拦道,“觅儿不要胡闹,你与夜神男女有别,怎么能够住在一处院中里” 第7页 洛霖看锦觅一脸懵懂的样子,嘆了口气,心里又是喜欢,又是心疼,转身对润玉说 “洛湘府东南角有一处房舍倒是空着,虽然偏僻却极是雅致,本是我留给觅儿住的,但她嫌那里冷清,我看大殿下是不喜喧闹之人,便把那处收拾出来给夜神殿下住吧。” 润玉微微颔首,其实他也并不在意住在何处 锦觅是知道那处房舍的,一听便有些沮丧起来“啊?那么远呀,小鱼仙倌你还是……”看见水神爹爹略带警告的目光,只好费力把话咽了下去,颇有些义气地拍了拍润玉的肩膀“没关系的,小鱼仙倌,我会每天都去看你的” 她復又想了想,一锤定音,“每半天!” …… 风神见了润玉,又听说他两人正式定了婚期,便细细观察起锦觅的神色来。发现锦觅并没有半分不愿,反而很是关心体贴夜神,便也欢喜起来。表示晚上要亲自下厨给润玉和锦觅做点心吃。 锦觅听到临秀姨要下厨,也十分兴奋,她还没有吃过临秀姨做的饭呢!临秀姨长得那么美,对她和爹爹也极是温柔,想必厨艺也一定精湛,便吵嚷着要去帮忙。 只有润玉看着身旁水神突然变化的神色,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很是精彩,顿时觉得这点心,怕是有什么不妙 果然不出所料。 那点心被锦觅雕成各色花朵的样子,放在水神仙上面前的是一朵红梅,锦觅面前的是一束紫色兰花,而他身前的,则是一瓣晶莹剔透的昙花花瓣,点缀在水神所制的永不融化的冰碟上,甚是好看。若拈起凑近,还能隐隐嗅到淡淡花香。 只不过这味道就…… 在风神热切的目光下,水神皱着眉拿起点心迅速咬了一角,便忙不迭地连称好吃。实则是整个晚膳再没动过那梅花分毫。锦觅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便表情僵硬地放下了。 只有他,默默地把面前的点心全都吃完了,犹豫了一下问可还有剩余的。 风神欢喜地不得了,忙说还有还有,马上唤人去拿。直夸润玉有品味。水神眼角止不住抽动,满脸都是佩服。而锦觅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觉得小鱼仙倌这口味实在是奇怪的很,奇怪的很啊。 润玉吃着那味道奇怪,入口酸涩的点心,抬头便看见风神一脸慈爱地望着他,又想起刚刚开饭前,锦觅仙子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身边,告诉他那个昙花形状是她想了好久才选好给他的。 “昙花昼伏夜出,和小鱼仙倌你的习性倒是相似,所以我就把它送给你了,我可是雕了很久呢” 他眼前忽然起浮现年少时,旭凤跑到他璇玑宫中,端着残风捲云的架势连吃了好几盘膳房送来的点心,他又是好笑又是惊讶,一边递茶给他嘱咐慢点吃不要噎到了,一边问他可是为何饿到了,是今日书没有背出来被父帝惩罚不许吃饭? 旭凤嘴里塞着满满地点心,一边拼命梗起脖子往下咽一边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待点心全部吃完后他才说,“母后不知为何最近迷上了给我做点心,还把我每日的份例都换成她亲手做的。那点心味道,可真是不敢恭维” 说完他羡慕地看着润玉:“真羡慕兄长,可以吃膳房的点心,还可以自己一个人住呀璇玑宫中,而我这么大了还只能和母后住在一起,说出去实在有些难堪” 润玉当年年幼,便也接受了旭凤的欣羡,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自己有膳房,有全天界做的最好吃的点心,还可以独立住在自己的宫室里,在这两方面,比起旭凤自然是强上一些的。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有多想吃到一份自己娘亲专门给他做的点心。想尝一尝那让旭凤嫌弃不已的点心到底是什么味道。又有多想住在热闹的宫室中,承欢父母膝下。而不是小小的自己,独自守在这偌大的宫殿中,形影相弔。 今日,这多年的夙愿,也算是实现了罢。 润玉私心里想着,在洛湘府里禁足的这几日,实在是他自天界记事以来,最为忙碌却又最为轻松的时光了。 虽然每天锦觅仙子都不遗余力地往他这里跑,整日吵着他不得安生,每每最后只能认命听从她的吩咐做这做那,又虽然每次锦觅仙子身后都会跟着一脸不爽的水神仙上。 锦觅仙子没有什么男女大防,每每都会不自觉地与他亲近……这个时候水神仙上的脸就迅速变黑,借着讨教指练剑法的名义和他过上几招。 虽然他被天界的年轻一辈尊称一声水系大宗师,可是和这位可以说是水系的祖师爷来较量,他又哪里能赢,又哪里敢赢。只能每每被水神打得气喘吁吁,手忙脚乱,最后只能收剑认输。 偏偏锦觅仙子喜欢热闹,最爱看他们两个比剑,每次结束后都眼睛亮晶晶地跑到水神仙上面前。 润玉也不知道她一个姑娘家哪里来的那么多恭维崇拜之词,又是爹爹真是四海八荒水系术法天下无双,又是本来以为爹爹静静坐着就是一幅画没想到一舞剑更是帅气无两。 他在一旁听得嘴角抽搐。可那位四海公认的最为淡泊谦逊的洛霖尊上,却是听得眉飞色舞,这几日和他比剑的次数也越发勤了。 可至少……他在这洛湘府并无外人敢前来打扰,也不必提心弔胆天后又会耍什么手段对付他。哪怕是锦觅仙子的日日“探望”,他也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渐渐习以为常。 第8页 他从小便孑然一身,自旭凤出生后便在璇玑宫自己一个人用膳,一个人就寝,一个人修炼,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今日锦觅仙子未曾前来,他在这书房里读书,竟有了些许清冷之感。他习惯性地去取碟子中的糕点,却发现碟中空空如也,点心也不知是何时被他吃完的。 他放下手中书卷,揉了揉眉间。发现外面天色渐暗,大约已是申时。反正也是无事可做,他又翻出早上那张花笺,打算再仔细琢磨琢磨锦觅仙子这字,接下来该如何练才好。 恰在此时,窗外有什么唿唤声由远及近,若是他人听到,自是还要细细分辨,可润玉对这声音已经极是熟悉,匆忙站起来就想迎出院外,可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又回内室披上了一件外衫。 那声音已至门外,自然是“小鱼仙倌!”四字,自然是那日日造访的少女。 “小鱼仙倌!”润玉从内室出来,锦觅欢喜地跑过来,“我还以为你去后山练功了呢,原来在屋里里睡觉。”说着便送上一个大大的拥抱。 润玉十分熟练地足尖一点,往旁边一躲。神情淡淡,自然地往她身后看去,“水神仙上呢?” 又一次求抱失败的锦觅有些小失落,但转转眼珠,转眼间就把那些丢到了脑后。揪着润玉的衣襟回答道,“爹爹和临秀姨被栖霞山那边的事物绊住了,那里很是无聊我待不住,便自己先回来啦” 说完,摸摸鼻子,好像心虚似的,“小鱼仙倌,早上我写的字怎么样,可有进步?” 润玉看着自己的手臂被锦觅仙子抓着,她昂起小脑袋,咬着嘴唇一脸期待地望着他的样子,心里那一句“未有”就那么瞬间被丢到忘川河那头去了。他犹豫了一下,违心道,“稍有进步。” 锦觅瞬间雀跃起来,马上拉着润玉去了书房,又是磨墨,又是蘸笔,央他今日再指导自己写几个字,爹爹回来可是要检查的。 被按在书桌前,手中被塞了一只毛笔的润玉心里有些意外。自从那日水神仙上看见锦觅仙子所书的飞白体,知道是旭凤所教后神色便很是复杂不悦。水神知道润玉书行草魏碑已经自成一家。便请他来教锦觅仙子临摹。锦觅仙子贪玩,每次练字都七阻八挡,撒娇耍赖无所不用。今日怎的如此主动热情起来? 润玉默不作声地打量着锦觅,想看看她到底在做什么打算。锦觅被这目光盯得有些紧张,悄悄摸了摸藏在裙摆下面的书卷,回过头沖小鱼仙倌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润玉被那灿烂无比的笑容恍得迷惘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多了。估计是近来水神仙上催得紧,锦觅仙子才如此刻苦。 他目光柔和起来,站到锦觅身后,伏下身温柔地执起她的手,一边蘸墨起笔,一边轻轻地讲着书草魏碑的要领。 锦觅侧头看着小鱼仙倌的脸庞近在咫尺,顿时笑得眉眼弯弯,目光灼灼地从他的脸上滑落到他的衣襟领口处,又到两人相握的手中。心里得意得不得了。 计划通! 我真是一只机智的小葡萄呀! 她先前以为做了水神爹爹的女儿,水神爹爹灵力高强,又如此宠溺她,定是会分给她一些灵力免她受修炼之苦。 可没想到,水神爹爹在别的事项上亲切随和,她闯了什么祸事爹爹也是一笑而过,从不责罚。唯有在修炼之事上十分坚持,不允许她走任何捷径,只能一点一点努力学习修炼,督促起来竟比凤凰还要严厉几分。 索要灵力不成,锦觅就想到了曾经狐狸仙所说的灵修之事。可不知为何,自九宵云殿认亲那日,狐狸仙就变得聒噪无趣起来,每次见到她便是唉声嘆气,泪眼汪汪地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什么凤娃很苦啊,什么润玉不好不能嫁给他之类的。她听得很是头痛,便不想向他讨教灵修之事该如何施行。 狐狸仙问不成,这天界难道就没人了吗? 她把目光转向了洛湘府里的那些仙君和仙娥身上。没想到这些仙人们跟随水神爹爹时间长了,一个个年纪轻轻就变得极其迂腐无趣起来。 每当她问起灵修之事该如何进行时,那些仙侍便如同被雷公电母的雷电噼中一般,僵硬在原地,或是捂脸遁走。锦觅觉得莫名其妙,她不过是省点力气不想灵修罢了,这些人至于反应这么大嘛。 她想去问小鱼仙倌,可偏偏每次爹爹都要一同前去。她实在不敢在爹爹面前提起此事,怕爹爹又要训斥她不好好修炼,只知道偷懒。便也搁置了。 锦觅为灵修之事不成头痛了很久,好几个晚上都支着小脑袋冥思苦想。还翻出了很久之前狐狸仙送给她的一本书卷,据说读完之后就知道如何灵修了。可她翻来翻去,还是丝毫不得要领。倒是夜夜在灯下苦读,眼睛周围有一圈淡淡都的黑色,看起来十分可怜。 水神仙上见她如此“刻苦”,非常心疼。正巧去栖霞山巡视,便带她一同去提前熟悉一下水族风族事物的同时,也可散散心。 锦觅本来不想前去,可是偶然听爹爹说栖霞山住着白尾狐族,她旁的不记得,却仍记得书中曾说狐族之人最善灵修之事,便屁颠屁颠带着书卷随水神风神一起前去,打算好好讨教一番。 栖霞山上的狐狸的确是不少,可是他们听说水神和风神仙上前来巡视,都纷纷跑出来瞻仰两位尊神的风采。小锦觅眼巴巴地望着跟在他们身后五颜六色的狐狸仙们,仿佛是一本又一本巨大的灵修百科全书,又抬头看了看身边紧紧牵着她手的水神。很是苦恼。 第9页 风神注意到锦觅左顾右盼,脸上满满不耐烦的模样。偏偏她生得娟秀,那焦虑的神色在她脸上竟显得有几分俏皮之意。临秀抿嘴一笑,侧身轻声和洛霖说了些什么。水神这才放了锦觅,允她自己去山后逛逛。 锦觅兴沖冲到了后山,却发现山里的狐狸大概全都去拜访爹爹了,只得揪到一只在树下打盹的小白狐。她赶忙恭恭敬敬将那本书册奉上,讨教一番。 那小公狐才不过两千岁,好不容易修成人身,如今露着大尾巴和尖尖的耳朵在树下睡觉。谁承想刚刚入睡,便被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少女摇醒了,迷迷煳煳接过她手中的书册,才翻了两页便瞬间清醒过来。浑身地狐狸毛都要炸开,忙隐了真身,用外袍裹住自己 “仙仙仙子,你想做什么?” “讨问灵修之事呀,听说狐族最善灵修了,”锦觅看见那小白狐听见她如此言语,把自己裹得更紧了,难得脑子转了回弯,“啊,不是和你灵修。我只是请教,只是请教!” 小狐狸探出头来,暗暗观察她的表情,想判断她这话到底是否可信。看她眸中一派天真挚诚,便也勉强信了这番言语。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书,犹豫地开口问道 “你是天族来的?” “我吗?”锦觅认真想了想,“不,我是花界来的……啊不我应该是水族的人,昂……其实我还有三个月就要嫁人了,这样应该算是天界的人了吧。” 小白狐被她这一番话绕得煳里煳涂,突然想到刚才她所说的“狐族中人最善灵修之术”,甚为气恼,大声问道 “你是听谁说我们族人最善灵修之术的!虽然我们狐族会用媚术,但在灵修之事上还没有荒唐到那种地步。” 小白狐越想越生气,这一群天族人未免欺人太甚,传播这样的谣言,以后让他们如何在六界立足。 “那你这么清楚,肯定是灵修过咯?!” “我……自然是没有,我才两千岁,哪里能和狐灵修呢!”小白狐红着脸辩驳道 “这样啊……”锦觅很是失望,没想到找了这么半天,竟找到了一只小个子娃娃。她仰头看见天色渐晚,想来爹爹很快就要来寻她,只能耷拉着小脑袋和小狐狸告别,准备离开。 小白狐看见她落寞的表情,心中突然很是不安,急忙喊住她,“哎……仙子,你等一下!” 我虽然没有亲身尝试过……但幼时曾无意中偷听过姐姐们讨论此事”小白狐拼命寻找脑海中陈年旧时的记忆,不确定地开口,“仙子,你需要找一个和你年纪相仿,面容俊美,最好家世显赫,与你所修系法相通的男子一同灵修的。” 年纪相仿?面容俊美?家世显赫?都修水系术法? 锦觅突然想起一人,急忙问道,何为年纪相仿,比我大上近一万年可还算年纪相仿了? 小白狐皱皱眉,他也不知这大一万岁可还算年纪相仿,只是忽而想到自己大姐夫比姐姐大上了两万多岁,豁然开朗,忙开心点头道,“算的算的,仙子可是找到合适之人了?” 锦觅顿时眉开眼笑。小鱼仙倌修水系术法,家世自不用多说,至于容貌……她有一次听临秀姨向爹爹好一通夸奖,说小鱼仙倌什么立如灵芝玉树,笑如月亮入怀。 她深感不解,去问爹爹,不知为何爹爹很是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就是夸他长得好看”,这样想来面容俊美这一条小鱼仙倌也是符合的。 锦觅想着目标确定了,就差这具体修炼步骤了,忙笑容可掬地继续请教小狐狸。 小白狐脸瞬间又红了些,埋头翻阅手中的书,迟疑地把其中一页指给她看,锦觅探头过去,看见小狐狸所指的那页书卷上明晃晃写着,“肌肤相亲”四个大字。 锦觅拼命回想着这些日子爹爹教她念书的场景,只记得爹爹说这成语要拆开理解,这肌肤二字好说,相亲…… 锦觅突然灵光一显,豁然开朗,冲上去给了小狐狸一个大大的拥抱,口中不住地道谢,最后又把那本书变幻出了一本新的送给他,拍拍他的肩膀勉励他好好修炼,便似一阵风般的离开了。 只剩下小狐狸无措地看着手中的书册,急忙藏到树下,又转身呆呆望着仙子离去的方向。 润玉一开始教锦觅临摹草魏碑时,并不是像现在这样的。 最初是锦觅坐在桌前,愁眉苦脸地拿着笔在纸上漫无目的地划着名。而润玉则提前一笔笔作好示范,随后便看着锦觅书写,他站在一旁温言指导。 奈何锦觅在这书法一门上极其不开窍,无论润玉怎么解释传授,她都摸不到一丝头绪。润玉让她彻底忘记飞白体的写法,她便更加迷煳到拿起笔都不知道怎么写字了。就这样过了半日,润玉还是那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锦觅却坐不住了。 “你为什么不握着我的手写?”锦觅看到润玉大吃一惊的样子,持笔无奈地敲敲头,“凤凰就是这样教我的呀。” 说完那句话,她看见润玉那如剑的眉间稍稍蹙起,一言不发。她觉得这个表情熟悉得紧却又毫无头绪。想了许久,才想起,这幅样子,她是隐约在爹爹脸上见过的。 第10页 每当她牵着小鱼仙倌的手往院外跑,或者张开双手想要抱抱他时,爹爹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她不知为何,自己总有些怕爹爹那个样子,正如今天,她看着小鱼仙倌的这幅样子,心里微微紧了一下,有一些疼。 就在她想要退缩,打算打个哈哈就将此事揭过时,润玉就那么伏下身来,他那温热的唿吸就那么轻轻痒痒地洒到她脸庞上,他小心地执起她的手临摹。 这应该是他们最“亲密”的接触了,锦觅觉得这或许就是灵修的渠道了 锦觅看着两个人紧握的手,心里默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灵修!灵修!灵修!”一边美滋滋地准备迎接灵力大涨时刻的到来。 也不知道小鱼仙倌会不会也涨灵力,如果会的话,她可是要好好向他夸耀一番了。灵修那么简单有用,不如两人就天天灵修个十次八次的,就不用每天费心修炼了嘛。 可等了许久,周身毫无反应。锦觅皱皱小鼻子,怎么回事?肌肤相亲,不就是肌肤相互接触的样子吗?为什么会没有增长灵力? 难道是她理解错了?亲不是亲近的意思,而是……而是亲吻的意思??锦觅双眼放光地望着润玉近在咫尺的脸庞,暗暗思索着。 润玉那般敏锐之人,怎么会没有发现身旁的锦觅仙子心思根本没有放在练字上,而是一直在盯着他的脸看。他被那灼灼得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抬手轻咳了两声,刚想要提醒她专心 少女带着花香的气息突然靠近,润玉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觉得自己脸上突然碰到了什么东西。时间好像就突然停留在了那一瞬间,他脑海里一下子变得空白,过了很久才缓缓意识到印在自己脸上的是什么,赶忙推开锦觅仙子慌张起身,把广袖一甩背过身去。 玉转过身去的时候,感觉一切都乱了套,锦觅仙子如此,这个世界如此,自己更是如此。他不知道要把自己的手脚放在哪里,明明自己只不过是和往常一样站在那里,却感觉周身,从上到下,都很是不对劲。 他感觉自己的脸烧烧的,和幼年时第一次无意间跑到太上老君丹炉房的感觉一样,只不过当时的自己浑身都被热得滚烫。而现在,他周身的血液好像都聚集在了一处。他想抬手摸一下刚刚被锦觅仙子亲过的地方,却觉得此举极为轻浮,又赶忙放下了。可那只手却又不知道要放在哪里才好,只能略有些僵硬地搭在身侧。 他觉得他此时应该说些什么的。“放肆?”他却觉得放肆两个字委实冷酷,不近人情了一些。“锦觅仙子请自重?”可自重这两个字仿佛有千钧的重量,萦绕在他齿间,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定了定神,发觉身后的锦觅出奇得安静,想来她一个女儿家,也是觉得自己这番行为实在是不得体得很,所以在暗暗懊恼羞愧? 如此一来,那些指责的话就更加难以言说了。他平復了好久,反覆措词,终于下定决心转身看她,只见锦觅仙子站在不远处,低着小脑袋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他看着她这个样子,也实在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想开口让她早点回去。 却没想到,他那句“时候不早了”还没出口,面前的姑娘突然抬头,深吸了一口气。接着便跳了过来扑到他身上。 待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压倒在书房柔软的白色地毯上。而趴在自己身上的锦觅毫无自觉,正睁着大眼睛把嘴凑过来,直直地冲着他嘴唇的方向。 这次好歹也算有了“前车之鑑”,润玉情急之下赶忙侧头过去,锦觅就那么歪打正着的亲上了他的耳朵。 好了,这次他总算是整张脸都红透了。 润玉还来不及对耳朵被亲作出反应,且看他身上的锦觅一副誓不罢休,还要继续扑上来的架势,无奈之下急忙抬起袖子挡住自己的脸,这才赢得了一段时间暂时用来喘息。 这时润玉发现在这一番折腾之下,自己本来就松松垮垮的寝衣衣领出更是大开,低头便看见自己一侧的肩膀隐隐约约暴露在空气中。他颇有些气恼地想要动手遮掩,却发现自己根本腾不出手来。 他心里忽然涌起一阵不知怎么样的情绪,又像是慌张无措,又像是隐隐欢喜,又像是恼羞成怒。这次他终于开口 “锦觅仙子不要闹了!” 趴在润玉身上的锦觅此时非常苦恼沮丧。听到润玉出言凶她更是委屈极了。 不是说只要肌肤相亲就好了嘛!她这又是牵手,又是亲脸的,还亲到了耳朵,怎么周身灵力一点变化都没有呢!不管是老狐狸还是小狐狸都爱骗人!都骗她这个傻傻的什么都不懂的小葡萄! 被润玉的手臂挡着,她看不清他脸上的模样,只能往下看到他那隐隐约约大开的领口。锦觅一横心,觉得反正已经这样了,不如再试一次。于是闭上眼睛,有些恼怒有些期待,孤注一掷般朝润玉的脖颈间锁骨处咬去。 润玉感觉到自己锁骨处一阵浅浅的刺痛,眼睛瞬间睁得老大,挡着脸的袖子也慢慢放下了,呆呆看着埋在自己脖颈处不断啃舐的锦觅。感觉自己脑袋中的那根弦啪的一声彻底断了。 若光是啃舐也就算了,那少女细细麻麻的唿吸不断喷在他锁骨处,引得他感觉一阵酥酥麻麻从肩膀处传来,向下一直传到嵴背处,引起他周身一阵颤慄,竟惹的他忍不住轻轻闷哼出声。 第11页 锦觅听到小鱼仙倌似乎发出了什么奇怪的声音,既像是疼痛又像是舒服的嘆息,疑惑地撑起身看着身下的润玉。眼睛亮晶晶的,脸颊因为这一番动作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小鱼仙倌,是我把你咬疼了吗?”锦觅有些懊恼地咬咬嘴唇。润玉死死盯着她的粉唇,感觉自己胸腔中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膨胀,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似是不满,又似是恼怒。对,他是该恼怒的。 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瞬间冷下脸来,想把锦觅一手推开,这时候他突然发现锦觅好奇地看着他身下的什么。他顺着目光去看,刚刚伸出的双手便如石化般定在原地 那是他的龙尾,是他幼时学会幻形后,这几千年便再也没有现出过的龙尾。 锦觅好奇地看着那条被自己双腿压在下面亮晶晶的大尾巴。还没有反应过来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那尾巴凉凉的,仿佛带着寒气,锦觅透过衣衫依旧能感受得到。 锦觅之前便察觉到润玉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而现如今,这股香味好像更浓郁了一些,空气都瀰漫着那清冽甘甜的味道。 她被那清香所指引,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龙尾,下一刻…… 润玉全身狠狠一颤,看着身上的少女欢快地抱着他的尾巴紧紧不撒手,一边说,“小鱼仙倌你的尾巴真是无与伦比呀,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一边低下头,似乎是想用脸颊去触碰…… 他勐得把龙尾收回,颇有些狼狈地站起身来。看见扑了一空的锦觅仙子被他起身到动作甩到地上,连忙伸手去扶,没想到锦觅动作倒是麻利,他的手还没有碰到她,她已经自己拍拍身上坐起来了。 她坐在地上,抬头笑嘻嘻地看着润玉。头髮有些散乱,一缕青丝脱离束缚随意地搭在脸庞。润玉心里一动,想到刚才的荒唐场景,匆忙扭过头去,不敢看她。 “此事是润玉失礼,竟无意中现出了真身,润玉真身丑陋,恐是冒犯了锦觅仙子,还望仙子海涵。” 润玉在心里措辞良久,最终还是垂眸解释致歉。这一番话既是向锦觅解释,也是解释给他自己。是受了惊吓,无意慌乱之中才现龙尾,无意无意无意,并非是…… 只是此番自欺欺人实在是可笑,他心中一片懊恼。除了灵力浅薄无法控制,应龙无意现出龙尾唯一的解释便是动情。 他曾经在省经阁研读到此处时还颇为嗤之以鼻,又读到上古事情龙生九子,龙性本……他还甚是嫌弃了一番自己的物种,心里有小小的骄傲不欲与他们为伍,做一个心无所挂无欲无求的神仙,没想到今日…… 他刚刚缓和下来的脸庞又染上了颜色,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几句,锦觅仙子天真单纯,刚才作出那等事情也定是事出有因,可他竟有这种龌龊想法,真的是圣贤书读到狗肚中去了。正在忐忑之中,只听锦觅疑惑的声音传来 “真身丑陋?可你这龙尾是在漂亮得紧呀”锦觅理了理衣摆,站起身来摇摇头,“小鱼仙倌,你这过度谦虚的毛病,还是没改” 润玉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也没有说出口。正在沉默的时候,听到“啪”的一声,是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他抬头,看见锦觅仙子一脸惊慌,正手忙脚乱地附身捡着什么,隐隐约约像是一本书的形状 锦觅蹲在地上,拼命把那本书扒拉到自己衣袖中时,感觉有人站到她身前,她抬头,就看见一只骨骼分明,白皙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她沿着手腕手臂肩膀看上去,就看见润玉正皱着眉,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把书交出来。 锦觅被他那严肃的表情吓得一激灵,那种表情她实在太熟悉了,每次凤凰想打她手心,爹爹罚她抄书的前奏就是这样的。她把书往身后一背,向后一跳,讪讪地笑道,“不过是一些修炼水系术法的书,有些地方我有些不是很明白,才带在身上的。 润玉只因看到那书的封面,感觉很是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才伸手去要的。见锦觅如此,自然也不能逼着人家仙子交出来或直接上手去抢,只能疑惑地向她身后看了一眼。 “水神事务繁忙,你若在修炼上有什么不懂之处,可以来问我。我虽然不及仙上,但也可以给些建议做参考。” 锦觅闻言,眼前一亮,对哦,现在爹爹不在,她为什么不直接问小鱼仙倌呢?他那般博学,对于灵修这样的无上修炼之术,肯定是知晓的。 “真的吗?” 润玉好笑,“自然是真的,润玉怎会骗锦觅仙子” “那你能教我怎么灵修吗??” “啊?。”润玉被这不能更直接的话问得一愣,很想拽下自己的龙耳朵看看它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是不是听错了。 见他迟迟没有反应,锦觅有些着急,身子微微前倾,歪着小脑袋“嗯?”了一声,心想小鱼仙倌如今行事这般扭捏起来,灵修这么简单的两个字他是没有听懂吗? 润玉对上锦觅澄澈无比的眸子,看她一脸的好奇急切,跃跃欲试。可偏偏就是这个看起来弱小无辜少女问出那般羞人的话。 他心中泛起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自认为不是那种愚笨迟钝之人,父帝严苛,母神厉色,他却总是能应对周全,偏偏碰上这锦觅仙子,就每每被堵得哑口无言。也不知她是不是生来就是对付自己的。 第12页 想想她还未出生就和自己定下婚约,被强行这般绑在一起,这样的想法便更加坚定了。还记得那时候刚定下婚约他就被叔父日日调侃什么老夫少妻…… 等一下,叔父。 润玉心念一转,死死盯着锦觅手中的书册,突然就想起来他在哪里见过那本书了。 不是他记忆力有多好,只是那本书带给他的童年阴影太过深刻,现在每每想来他都羞愤欲绝,恨不得捂脸遁地。 当面他也不过三千多岁,想来比锦觅还要小上一些,被天后接到天上不久,大家对突然出现的小殿下都很是好奇,其中最兴奋的就要属叔父那只红狐狸了。 润玉那时懵懂无知,被他骗到姻缘府中,上下其手,又是捏脸又是拍头的,最后还十分郑重的把那本书交到润玉手中,严肃地要求他好好研读,争取字字熟烂于心,他有时间可是要来璇玑宫抽查的。 他当时还甚感任务重大,把那本书带回璇玑宫后便日日点灯熬油地研读背诵起来。虽然不解其中的含义,但费了一番功夫以后也是能做到倒背如流,整个空落落的璇玑宫都迴荡着他琅琅的背书声。 直到有一天不知为何,大概是卯日星君喝醉了,让太晨星从西方升起,太微竟想到来璇玑宫看看自己那分别多年的大儿子。一进宫门,便听但隐隐约约的读书声传来,太微容色一缓,甚是欣慰。 直到走到润玉身前,听到那靡靡的内容,桌上那竹简上的名字,整个殿内的空气都凝滞了,润玉抬头刚想叫一声父帝,想让他夸夸自己背书背得如何,就被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吓到,不敢出声。 后续便是,润玉被罚了一个月的禁闭,抄了一千遍的清心咒。而太微把自己的弟弟狠狠揍了一顿,差点扒了他的红狐狸皮。 润玉后来稍稍年长些,才恍然大悟般知晓当初叔父让他背诵了何种东西。那一刻仿佛如晴天霹雳,欲哭无泪。只能拼命把这段童年阴影包裹好丢出天界,最好能丢到天河那头,再也不要相见。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润玉痛心疾首地看着锦觅背过去的手,联繫到她刚才的一系列动作和问题,虽然并不了解整个事情的真相,但也猜到了几分 定是叔父像当初哄骗他一样哄骗了锦觅仙子,让她以为灵修之事并未有什么不妥,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所以她才会跑到他这里…… 想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润玉恼火叔父不齿之行的同时,心里居然有一点点小小的失落。他还以为…… 他抬头,眼神颇有些复杂地看着锦觅仙子。在他心中,无论哪位仙子下嫁给他,都是委屈了人家。虽然对自己的婚约有过期待,但这么多年空等下来,他对自己的未婚妻,已经不抱有什么样的憧憬。 他曾经想过,或许等到几万年后,父帝实在看不下去他苦苦守着婚约。会给他重新指一门亲事,有一位仙子会是他的妻子,会住到璇玑宫中来,他们,可能会像风神水神一般相敬如宾。 仅仅如此这已经算的上他的幻想了。可经过今日这番,他看着眼前的锦觅,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位仙子,不仅仅是父帝昭告六界四海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更是真真切切未来属于他的亲人和爱人。是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去爱,去守护,可以一起去经歷风雨,风雪以及风月的人。 这是他未来的妻子,是可以未来陪他千千万万年一起走下去的人。 锦觅看着眼前呆呆望着自己的小鱼仙倌,实在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她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小鱼仙倌,你这眼神像是喝了几坛桂花酿一样,像是中了什么魔了”锦觅皱着小眉毛,又问了一句,“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到底可不可以教我灵修嘛?” 眼前的润玉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拉着锦觅到了桌前,扶她坐下,刚才的墨水已经干渍了,他便开始研磨,将笔蘸好递给她。 锦觅还在执着于刚才的问题,想挣扎着坐起来,却感觉到小鱼仙倌的龙涎香气息扑面而来,揽着她的肩膀继续刚才的临摹。 从前润玉虽会执着她的手写字,却从来不会挨得这么近,也会非常小心避免与她有肢体上的接触。锦觅不禁愣住了,就在此时,她听见润玉轻轻在她耳边说, “等成婚以后” 她不明白为什么灵修还要等成婚之后才能修炼,刚想出要询问,便注意到小鱼仙倌的耳朵离自己的鼻子近近的,那上面分明有淡淡的粉色,她看着那粉色,又突然觉得刚才小鱼仙倌那一句“成婚以后”语气似乎缠绵得很,她感觉心里一瞬间暖暖的,但下一刻又狠狠疼了一下。她用左手捂住胸口,庆幸的是那疼痛来的突然去的倒也也急促。 水神进门时,便看到了这样一番场景。两个各怀心事的年轻人脸颊红红的,夜神殿下还好,还勉励在纸上临摹着什么,而自己家姑娘则是痴痴望着润玉,拿笔的手完全是跟从他来行事,连他这个父亲进来两人都没有察觉。 水神看着自己手中的剑,觉得自己又要疏散疏散筋骨了。 【三】 邝露到洛湘府时,润玉刚刚传了消息给水神,委婉地表示让仙上去搜一锦觅房中的书册。不仅仅是书房,最好内室,床下,枕头下面都看一看方才为好。 了了此事,他颇有些身心愉快地在凉亭中端起茶杯,在手中细细把玩着。忽又想起刚刚一事,手中动作又快了些,蹙眉思索着。 第13页 听洛湘府的仙侍说,火神殿下今天不知为何惹恼了天帝陛下,竟卸了他的兵权,勒令其在栖梧宫中反省,等到您和锦觅仙上大婚那日二殿下才可被放出来。 他来洛湘府禁闭不久,便传了消息给旭凤,让他前来,一是为听听他对这婚约到底如何打算,二则是实在觉得此事已难迴转,心里存了安慰劝告之意。 没想到话传了好几次,旭凤才急匆匆赶来。润玉与他促膝长谈,把其中关窍掰开揉碎解释清楚了,他却完全没有听进去,对这一婚约不置可否。 “这婚约不过是长辈们煳涂定下的约定,如何做的了数”,旭凤摆摆手,颓然地望着锦觅院落的方向,“关键在于锦觅对我的态度,至于婚约,只要她肯对我上心,日后退了便是。” 润玉哑然,敢情刚才自己苦口婆心说的一番话旭凤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早知旭凤煳涂,竟没想到他煳涂到这种地步。 再无奈,也只能再挑些关键的细细讲与他听,告诉他若再固执己见,只怕会对锦觅仙子清誉有损。说到此处,润玉话中已经有了隐隐警告之意。 旭凤不爱听这些话,恼羞成怒地开口,“若是真心相爱,何必在乎别人的看法,又要那劳什子清誉做什么”, 他疑惑地看着润玉,恍然大悟般,“兄长可是对锦觅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见润玉蹙眉不语,他勐地起身, “兄长博学多知,最是明白事理,竟不知先来后到之理吗?难为你今日说了这般多的话,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让我放弃锦觅。兄长难道不觉得此言此举甚为不齿吗?” 说完,竟拂袖而去。只留在润玉愣在原地良久,最后只能无奈苦笑。 自那以后,旭凤便再也没有踏入润玉院中半步。虽不来找润玉,洛湘府倒是没有少跑,日常润玉听仙侍们聊天,内容经常是 火神殿下今日送了礼物前来,恳求面见锦觅仙上,被水神尊上挡回去了。 火神殿下昨日传了书信,邀锦觅仙子去姻缘府看折子戏,怎巧风神尊上带着锦觅仙子去上清天游玩了,未能赴约。 火神殿下前日竟到天帝面前,要求取消夜神和锦觅仙子的婚约,被天帝训斥了一顿,严厉驳回了。 正这样想着,看到邝露只身前来洛湘府,润玉有些意外, “邝露,你怎么来了?” “殿下”邝露急忙请安,“天帝陛下提前解了您的禁足,邝露前来告知殿下,也将您的东西收拾一下搬回璇玑宫” 原来如此啊……润玉目光又转回到自己手上的茶杯,心中竟有些眷恋不舍起来。他其实早就预料到父帝会提前放他出来,毕竟婚期将至,三月时间用来准备已经很是紧凑了,此番定不会让他在洛湘府空耗时光。 他倒觉得,之前天界疯传的,让他嫁到洛湘府这个主意倒也不错……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连忙回神过来。却只见水神近身的仙侍前来,说尊上请夜神殿下前去,说是有事相商。 润玉想着自己在洛湘府叨扰了数日,如今没有继续住下去的道理,理应前去告辞,便说自己即刻前往,又嘱咐邝露先回去。 润玉随着那仙侍到了洛霖院中,远远便看见水神坐在棋盘前思索着什么,手中的碧色棋子迟迟不落。 “仙上”润玉上前,十分郑重地俯身一拜,“在洛湘府叨扰了数日,今日父帝解了润玉的禁足,故特来请辞,多谢仙上多日款待照拂。” 洛霖放下那棋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润玉,那眼神中带着探究思索之意。 “夜神殿下言重了,你这番来洛湘府小住,本来就是觅儿胡闹造成的,我们洛湘府自然要悉心款待,况且殿下恪守知礼,未曾有什么麻烦之处。”洛霖将恪守知礼四字咬得极重,润玉不知何意,只能低头应是。 洛霖将棋盘撤去,站起身来,“既然殿下禁足已解,可否陪我去天界走走” 润玉闻言,更是疑惑。只是长者相邀,如何敢辞,只能退后一步,示意水神先行,他跟随其后。 洛霖一路上尽是沉默,偶尔碰到仙君前来问安,也只是微微颔首回应。润玉走在身后,饶是如此也察觉出不对了,仔细回想自己可是做了什么惹的仙上不快,却毫无头绪。 正这样想着,水神在一块巨石前突然停下了,润玉也只得跟着停住脚步。站定后才发现,巨石后有几人的说话声,那声音并不算小,况且距离不过数步,听得很是清楚。 你们可听说了,此番火神殿下被天帝禁足,原是因为二殿下去求陛下,直言要娶锦觅仙子为妻” 听着声音,应该是哪个宫里的仙娥,做完了差事凑在一起嚼舌根。旭凤求娶之事,润玉在洛湘府也早有耳闻,所以只是皱皱眉,继续听下去。 “可是锦觅仙子不是定给了大殿下吗?前些日子婚期都已经定下了,怎么又和二殿下有了瓜葛。”这便是有人出言询问了。 “我可听栖梧宫洒扫的几位仙侍说,前天火神身体有恙,锦觅仙子竟然主动只身前去,服侍了二殿下整整一晚上,想来两人早有私情,确凿无误了” 这话说出口,巨石后面传来几声惊唿,润玉紧紧握拳,便要现身训斥。水神却用眼神示意他继续听下去,他也只好暂且忍了,目光狠厉地望着巨石那边。 第14页 “那这锦觅仙子看着清高,实则也太放荡了”一个声音愤愤道,“有了夜神殿下还不满足,还去勾引火神殿下,真是不知羞耻。” “天帝陛下向来疼爱二殿下,想来定会成全了锦觅仙子和二殿下。只是可怜了夜神殿下,但听说大殿下早在九宵云殿便有拒婚之意,想来也是对这门婚事甚是不满的” “你这便是疏漏寡闻了”一个听起来年长些的声音辩道,“你可听说,东海的公主之前定给了鸟语的亲王之子,怎料还未成亲,那亲王之子便先病死了。那东海公主再是不愿,最后也是委屈屈地抱着未婚夫的灵位过门的。 更何况这婚约出自两位上神之口,又昭告了四海六界,说句大不敬的话,哪怕夜神殿下明日不幸殒身,那锦觅仙子也得如约嫁到天界,是为名正言顺的璇玑宫天妃,如何能够嫁得了旁人” “放肆!” 正在攥着小拳头,满脸兴奋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的仙娥们被一声冷冷的怒斥吓了一跳,抬头便看见他们刚刚讨论的“可怜 ”的夜神殿下就站在他们面前,而夜神殿下身后,站着同样面容冰冷的水神尊上。 “议论天族皇子,非议尊上之女,未来天妃,该当何罪”,润玉嘴角竟噙了笑意,只是那笑极为嘲讽,望之令人不寒而慄,“我看你们都是呆在天界厌倦了,想去人界尝尝永世轮迴的滋味了。” 润玉一直以温润面目示人,优待下人,从未有过疾言厉色的时候,更未有过今天这般模样,跪在地上的仙娥们都被那逼人气势吓得瑟缩,不住磕头求饶。 “既然如此,传司刑的主事来,革去这些人的仙籍…” “夜神殿下。” 润玉有些不可思议地回身,看着刚刚出言阻拦的洛霖,发现水神仙上面色极为疲惫,跪了一片的仙娥在他眼中恍若无人,无奈开口道, “殿下执法公正,自然是无可质疑,只是发落了这些仙娥事小,若这件事闹到明面上传播出去”,洛霖嘴唇抖动着,他如何不恨这些人的污言秽语,只是无可奈何,“让觅儿日后如何做人。还望殿下怜惜小女,莫要再追究了。” 润玉刚刚下令时抬起的手就那么停滞在了空中,过了许久才缓缓放下,闭上眼睛重重一声嘆息。 他自幼便生活在天界,况且身份尴尬不知生母是谁,如何不知道闲言碎语的厉害。防民之口,胜于防川,严苛刑法压的住暴行,却压不住悠悠众口。 只是今日若不加惩罚,只怕会助长了这些人的气焰,日后非议起来更加肆无忌惮,恐怕那才是真正把锦觅仙子往死路上推。 想清楚此处,润玉脸上肃色不减,继续说道 “议论两位殿下,本来就是无可恕的大罪,我今日降罪于你们本就是名正言顺,哪怕是闹到九宵云殿,父帝母神也无话可说。”看着那些宫娥面如死灰,他话锋一转,语气缓了些,“只不过,今日水神仙上为你们求情,天界近日又逢喜事,我看在水神仙上和锦觅仙子的分上,饶你们一命。” “你们就在这里跪上三个昼夜,好好想想祸从口出四个字,也让别人看看妄自上神的后果!” 那些仙娥本以为必死无疑,哪怕大殿下开恩,恐怕也是要被贬下到凡间几个轮迴。如今虽然有皮肉之苦,但也是庆幸不已,连忙叩谢大殿下饶恕,又叩谢水神仙上。 “仙上,请借一步说话”润玉一脸严肃, 示意水神一同到前方凉亭说话。 二人刚刚行到凉亭中,见四顾无人,润玉骤然跪在了水神仙上身前,双手叠在身前行礼, “润玉自知行为不妥,妨碍了锦觅仙子清誉,还请仙上降罪。” 洛霖急忙扶他起来,心里很是嘲弄地感慨,该赔罪的毫无觉悟,不该赔罪的却抢着前来赔罪,这天帝二子也当真迥然不同。 “夜神殿下言重了,我虽然心疼觅儿,但也不会是非不分”。水神示意润玉坐下,衣袖一挥化出茶具,将那叶片从罐中拣出,放置到一旁。 其实像如此这番闲话,哪怕是更难听一些的,他已不是第一次听到。他今日对润玉说“恪守知礼”四字,自然是心里存了恼怒,嘲弄天家,尤其是这火神不知礼仪,不分轻重。但倘若平心而论,用这四个字来形容润玉,却是极为恰当的。 润玉在洛湘府住的这些时日,虽是有皇子之尊,但却按着平常小辈的礼数,日日晨起午后前来问安,从未有过间断。与洛湘府上下相处,亲疏远近,拿捏得恰到好处。 至于他和觅儿,水神有时虽然吃味,却也在暗暗观察,发现二人虽亲近,觅儿有些行为及其亲昵,润玉却从有逾越的举动。有时觅儿到了傍晚仍赖在润玉院中不肯离去,他也总能温言劝慰,最后亲自将觅儿送回她自己院中,绝不多耽搁一个时辰。 如此这般,他若还因那些闲言碎语,转身迁怒润玉行为不端,有失分寸,才是真真切切的不分皂白,故意苛责了。 “夜神殿下,此番我叫你前来,本意并非是来怪罪。只是有些事情不解,还望你能为我解惑” “还请仙上直言。”润玉平静地望着水神,袖中的手指却飞快地揉搓着,等待洛霖的询问。 第15页 “你可是相信刚才那仙娥所言,”洛霖看润玉很是不解地蹙眉,“说觅儿徘徊于你们兄弟二人之间,不知羞耻?” “润玉不敢!”润玉听闻此问,大吃一惊,赶忙起身辩白,“也自然不信。润玉虽与锦觅仙子接触时间不长,但这些日子在洛湘府朝夕相处,如何不知她率真纯粹,对待所有人都是一片赤诚。如何是的了那朝三暮四,心志不坚之辈。如今有此议论,不过是那些奸邪小人信口胡言罢了,如何做的了真。” 水神细细打量着润玉的神色,看他言语间眼中一片清明坚定,说出的话掷地有声,没有丝毫犹豫。洛霖面上不显,只是轻轻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心中却是重重松了一口气。 这也是他今日带润玉前来的主要目的了。 他把洛湘府的口风看得极紧,断不允许那些风言风语传入其中。一是怕觅儿听了伤心难过,二也是怕这位夜神殿下心生疑虑,有了隔阂。只是如今润玉禁足已解,他便知道便再也瞒不下去。与其让润玉自己日后发现,还不如今日便全盘托出,自己也可在一旁观察试探。 说到底,锦觅日后都是要嫁入璇玑宫的,别人如何想其实都没有太大关系。但若润玉因此存了疑窦猜忌,起了厌弃之心。觅儿因为坏了名声得不到夫君的爱惜尊重,那才是洛霖担忧,也最不敢细想的。 “觅儿自幼长于水镜,又无生母教养”,洛霖每每想到此处都自责不已,只是事已至此,后悔也无意义,“导致她生的天真烂漫,不知男女别途。庆幸她年纪尚小,现在纠正也还来得及,我也拜託了临秀看顾觅儿。只是觅儿心浅,还请夜神日后多多体谅费心了。”话至如此,水神已有隐隐託付恳求之意。 润玉如何听不出这话中之意,沉思片刻,便郑重颔首, “润玉定不付仙上厚望,定当好好看护锦觅仙子。” 其实润玉沉思之间是因为心有疑虑,他虽坚信锦觅仙子为人,但却觉得她有时候未免有些天真过头。 就算儿时没有生母陪伴教导,但这人情世态,男女大防,也并非只能靠父母传授所得,本就该半由天性,半缘后天经歷。难不成这花界与天界不同?对于这些方面并不看重,才养得锦觅仙子这般性情? 虽思虑至此,但水神言辞恳切,话中一片父爱拳拳,他也只好暂且压下这些疑窦不提。 “其实还有一事。” “仙上请讲。”洛霖讲话间将续满茶杯递来,润玉用双手接过,轻轻抿了一口,便放在桌上。 “夜神殿下的人品本神已心中有数,你身份尊贵性格却为人温和无争,我虽再捨不得觅儿,却也知道或许上天入地,再也找不到比殿下更能让我将觅儿託付于他之人。只是有一句话,我还是想问问殿下。”洛霖转动手中杯盏,抬眸直直看着润玉,“殿下可对觅儿有情?” 没有想到水神竟有此一问,润玉有些错愕,但转念一想,哪个真心疼爱女儿的父亲不希望女儿嫁得幸福美满,千金易求,对于水神之尊更是如此,倘若哪天锦觅仙子想要天上的星星,水神相想必也要摘下给她。 只是这世间真心难遇,强求不得。 “锦觅仙子是润玉等了四千年的未婚妻子……我对她,自然是有份情谊的。” “仅此而已吗?”水神闻言有些惊愕,心中失望不已。 润玉有些不敢看水神,只能垂首看着那壶中水沸,手中轻轻抚摸着衣角的暗纹,心中很是无措。他知道水神期待什么,期待他说爱慕锦觅仙子,说对她一往情深,非她不娶。可是现如今他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又如何做得出回答。 他恍然间想起,有一日锦觅仙子跑到他面前说他是一尾好龙她很是喜欢,他心中好笑,便起了打趣之意,问她还喜欢谁?水神仙上的近侍可喜欢?月上仙人可是喜欢?还有旭凤可是喜欢? 她果然丝毫都没有犹豫,纷纷说喜欢喜欢。而他居然在那一刻起了追问之心,问她,那润玉和他们可有何不同? 锦觅挠了挠头,很是茫然无措,只是摇头。 润玉心想,若有人问他相同的问题,他必是要说,他对叔父是长辈的尊重之心,对旭凤是有爱护友让之意,对一些比较亲近的同僚是怀有惺惺相惜之情。 他自幼便有很多人不喜欢,他也因此没有必要去喜欢别人。唯有锦觅仙子,若是究其本心,他还是喜欢的。 可这个喜欢,与锦觅仙子口中的喜欢到底有何差别,他却并不是很清楚。 水神顺着润玉沉思的目光,看到了他袖口所绣的暗纹,隐隐约约好像是霜花的样式。 注意到水神直勾勾的注视,润玉连忙将手臂放到桌下,像是被窥探到什么心事般,很是不自在起来,耳朵也似乎微微泛红。 水神紧皱的双眉微微舒缓,心中瞭然了几分,但并不戳破,只是开始品茶,却在茶杯与衣袖的遮掩下悄悄观察着面前的润玉,给足了他时间慢慢思考。 润玉也不知自己为何那般不好意思起来。这身衣服是因为他婚期将至,殿下娶亲不仅婚服,所有的衣服配饰都要重新赶制,这一批昨天才从送到洛湘府。 他随手翻看时,便注意到了这件衣服上绣了霜花的暗纹,也不知纯属巧合,还是织女有意为之。今日晨起,他也不知为何,神使鬼差地便将它上了身,还刚好被水神仙上看到,恐是要以为他是故意穿这身衣服的…… 第16页 “其实我看殿下与觅儿相处,也并非毫无儿女情谊”,水神这时倒是有些气定神闲,饶有兴趣地看润玉耳朵上的红色渐渐蔓延到脖颈,“只是我看殿下似有迟疑,不知道在犹豫些什么” 润玉被水神打趣得面红耳赤,但听到水神所说的迟疑两字却心中一动。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但那个念头转瞬即逝,他没有抓住,只能尴尬地不断喝茶,并不答话。 洛霖笑着看平日里里老成持重的润玉手足无措的模样,竟仿佛看到了几万年前的自己,无论是谁,提到水神洛霖都知他是最为稳妥练达的性子,唯独见了花神梓芬,便好像变了一个人。同手同脚,口中颠倒都那是家常便饭。 如今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如今他与梓芬之女已经长成,已到了论说风月,谈婚论嫁之时。他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感嘆。 只是想到梓芬,就想到他前些日子带锦觅求见师尊,解除了她身上的封印,可师尊告知觅儿万年之内会有一劫,他心中又甚是担忧不安,看着面前的润玉,也不知是喜是忧。 他看中润玉,其实还有一个缘由,只不过这个缘由哪怕他与润玉都心知肚明,也是不好言说的。 洛霖与润玉在洛湘府,时时撸起袖子对练一番,最初不过是为了讨觅儿开心,他也并不用全力,堪堪用上三四成的功力,便能将润玉打得难以招架。他也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毕竟润玉才不过一万七千多岁,有此修为已经很是不易了。 结果没想到,有一天他被在一旁种花的觅儿吸引过去分了心神,手下一时失了分寸,待他回身急忙收剑时,却感到剑身被一道强烈的灵力抵抗,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青年,却没想到润玉竟收突然收了功力,险些挨了那一剑。 润玉虽收得极快,但如此一来,水神还如何不知他其实一直以来都在隐藏实力。看着眼前的青年双手执剑,恭敬地谢过他指教,站在一旁的样子。他只觉得身后冷汗一片,久久不能回神。 他刚才那一抵抗,到底用了他多少功力?是全力?还是…… 他其实早就知道,能够自幼在荼姚手下过活,还能拼的一方净土的润玉绝非平平之辈,只是却未想到他的修为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也没想到本该在他这个最该心性高傲,锋芒毕露的年纪,竟能如此谋算将实力隐藏得如此之深。 哪怕他刚才是用了全力,实力也不敢小觑。水神忽然想到一事,极是嘲讽地嗤笑一声。 都说火神修为高强,为天界翘楚,被四海称为战神。他又素日最爱炫耀,时常与人较量比武,是以他修为如何,水神也心知肚明。本来以为夜神修为不敌,今日一试,结果却是让人大跌眼镜,啼笑皆非了。 那日以后,水神便将此事上了心,与润玉练剑时也百般试探,想探他到底实力如何。只不过润玉似乎也有所察觉,又恢復了当初的功力,若水神逼得紧了,便直接弃剑认输。哪怕今日,润玉究竟修为如何,水神也并不知晓。 这样的实力,又是这样的性情,如果又对觅儿有几分真心,肯护她周全,水神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哪怕知道锦觅命中是有天劫,洛霖心中也多了几分安慰。 现在看来,润玉对锦觅是有几分上心的,既然如此,他也不用急于一时,仙人寿命极长,他们二人又是命定的夫妻缘分,再不济天长日久,朝夕相处,迟早也会生出感情来。 如此想来,洛霖心中宽慰了不少,只还有一事需要嘱咐润玉, “夜神殿下,在你与觅儿成婚之前,我和临秀会看好她,绝不会再让她随意跑去栖梧宫中。只是……”洛霖稍稍迟疑,“我虽能管得住觅儿,却也担心火神那边有什么意料不到的举动。火神与殿下毕竟是亲兄弟,还希望大殿下能够前去提点几分,让他也管束一下下人的言论,不要再让觅儿受那口舌之灾了。” 润玉点点头,“此事本就是情理之中,就算水神不说,润玉也会前去,还请仙上放心。” 【四】 丹朱近日闲来无事,新排了一出折子戏,讲的便是一大户人家两兄弟争妻的故事,戏排好了试演了一番,看着那戏中大儿子横空夺爱,二儿子痛失所爱憔悴不堪,那被争抢的女子面容绝望与大儿子拜堂成亲的情景,他感动得眼泪汪汪,止不住地抽噎。又想到此时被孤零零关在栖梧宫中的旭凤,越发触动心肠。 于是大笔一挥,便将那剧中女子最终配给了那二儿子,丹朱看着有情人终成眷属,在一起缠绵悱恻的模样不禁高兴得晃晃悠悠手舞足蹈,心中极是得意。 姻缘府中的折子戏往往是最受天界众人,尤其是年轻仙子们欢迎的。可这次却不知为何,新戏放映那日,整个姻缘府中门可罗雀,只稀稀落座着的几位常来的仙君,远远看上去煞是心酸的很。 月上仙人实在摸不着头脑,他特意问了天帝身边的随侍,得知今日天界没有哪位大神前来论道。又发现最近来求红线的仙子越发多了些,想来正是大家春心萌动之时,最应喜欢这些情爱的桥段。 台上叽里哌啦大张旗鼓地唱着戏,月下仙人却越发坐不住,悄悄出了府,想看看天界诸人都在忙些什么,连戏竟都没有时间来看了。 他满腹疑窦,出了府探了探哪里的仙人气息最盛,便一路向南走去。远远便看到一群仙人,黑压压一片地躲在假山后,探头探脑地不知偷看着什么。 第17页 更有甚者,十几位仙娥踏着几个小侍卫的肩膀扒到了假山上,十分兴奋地向下面的人讲说着。那些个子小的又没有占据有利地形的仙娥只能跺着脚,搓搓手欣羡地听着前方同僚带来的报导。 整个场面叽叽喳喳欢声笑语,比起往日姻缘阁可是热闹多了,空气中时时传来仙子们大唿小叫,吃吃偷笑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要亲上了亲上了!”丹朱走进时,听见爬得最高的一个身量娇小的仙娥激动在空中挥舞着手帕,瞬间整个假山后面一片沸腾,大家都拼命踮起脚尖,费力仰起脖颈,好像这样就能看到那头的旖旎场景似的。 “啊,不是……”那个小仙娥的声音再次传来,掩饰不住地失落,“是锦觅仙子青丝乱了些,殿下帮她重新簪了簪,”这样说着,语气又激动起来。 “大殿下那么冷清的人居然会帮仙子簪发!!!还对她笑的那么温柔……”那仙娥情不自禁抬手拼命捂住自己的小心脏,却发现自己正在空中,连忙把手紧紧抓住岩石上,吐吐舌头重新将目光投向远出的那一双璧人,眼睛里的花痴与八卦神采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朱丹皱着眉头挤进人群中,被挤出去的仙人刚想发火看到是月下仙人也吓了一跳,连忙让出一个空位给他。 只是大家怕被那边的二人发现,隐身的地方与他们相隔甚远,站在假山下无论如何也是看不太清楚的。幸而有比较胆子大的仙人偷偷施了法,将那边的声音放大传递过来,是以很多人都把耳朵贴在假山上,深色激动地细细聆听着,生怕漏掉什么。 “那从此以后,我便如风神水神两位仙上一般,唤你觅儿可好?” 觅儿! 听着接下来话语中的“觅儿想如何都可”“觅儿说的没错”“觅儿你”“好,明日我便带觅儿前去” “觅儿”“觅儿”“觅儿” 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亮晶晶地互换着目光,传递着大家都懂的话语 没想到啊没想到,看起来那么正经的夜神殿下说起情话,叫起未婚妻的暱称来真的是要让人把牙都甜掉了! 听着假山那边的声音渐渐远去,只听得见断断续续传来的笑语声。少女嗓音清冽甜美,仿若银铃一般。而众人往常只见过润玉或是凛冽,或是淡如飘渺的微笑,从没有听过他如此爽朗开怀的笑声。许多仙子恋恋不捨的将耳朵挪开,有些心满意足又遗憾地嘆了口气。 做神仙的日子漫长无趣,对束缚在天界仙人们来说更是如此。所以一旦知道有什么新鲜趣闻,尤其是这些耐不住这日復一日枯燥仙途的年轻仙娥们,便立马精神焕发起来,唿朋引伴地一起围观。 最开始,大家听说了传闻,说是夜神殿下很是不满意自己新定下的未婚妻,而那位锦觅仙子又恰恰与火神殿下两情相悦,只恨不能早早禀告天帝,解除这桩煳涂婚约。 这样劲爆的消息一出,已经闲暇很久没有什么八卦可聊的仙子们哪一个不是眼冒金光,急忙召集很久没有联繫的隐藏在天界各个角落的好友,一起齐心协力挖掘这三位主角爱恨情仇故事背后的内幕。 可随着前方报导一个又一个传来,许多仙子仙侍们都亲眼见证了一些确凿得不能再确凿的事实,加上又有目共睹了因为妄议两位殿下被夜神罚跪了三天三夜仙友的惨状。大家都觉得有点不太对劲起来。 这大殿下和锦觅仙子……好像并非向传闻中所说的那样两看相厌……反而是…… 十分情意绵绵?? 可之前故事的版本先入为主,未婚夫妻蜜里调油的恋爱日常哪里比得上兄弟相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夺人眼球。所以最开始大家的态度都是拼命蒙上双眼,不肯面对无趣的现实,只接受八卦最初的版本。 夜神殿下带了礼物去花界?还赢得了花界上下的一致好评? 呵,既有婚约,殿下那样素来知礼的人,哪怕再不情愿,也要拜访厚待未婚妻的母族,并不能说明什么。 锦觅仙子天天一日三次跑璇玑宫?直至傍晚的时候才被黑着脸的水神仙上揪回洛湘府? 哼,大家都是局外人,眼见不一定为识。或许是那水神要面子,逼着锦觅仙子每天去见大殿下呢,不可信不可信。 直到有一天,洛湘府一位负责洒扫的小仙侍神情激动,欲言又止地出现在八卦大军的外缘,大家一看就知道他定是挖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连忙又是倒水又是揉肩地央他快些说。 那位小仙侍灵力低微,身份低贱,自从出了娘胎就没有受到过今日这般待遇。他的脸红红的,环视着围着他里三层外三层的仙子姐姐们,缓解了半天情绪,才颤抖开口道, “昨……昨天晚上我在洛湘府外洒扫,竟偶遇了夜神殿下……”他那时也很是不可置信。因为他平日里是没有那个福气去面见像大殿下这样的上神的,今日有机缘巧遇也很是兴奋。但殿下出现的时间地点实在是诡异,于是他便悄悄躲在角落里,看夜神殿下夜黑风高地在洛湘府墙外做些什么。 只见大殿下对着那面围墙笑得极是温柔,眼底都是柔柔的暖意,不知压着声音对那围墙说着什么。 第18页 小仙侍实在摸不到头脑,难道府上积德行善,又有两位尊神坐镇,不仅鸡犬升天,连围墙都修化成精了?? 他偷摸走近了几步,听到围墙内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笑声,他勐地想起来,这个方位,围墙那边,不是锦觅仙上的院子吗!!! 小仙侍激动地无以復加,只想在走近一点听听二人说些什么,出去后也可以和别人炫耀,却没想到夜神殿下掌中不知何时灵力闪动,眼花缭乱间向空中优雅一指,天上竟然下因此起流星雨来! 夜神殿下隔着围墙给锦觅仙子下流星雨!!!! 这个勐料一出,本期待听到火神趁月色翻墙来与锦觅仙子幽会,或者是夜神殿下与锦觅仙子摊牌说自己喜欢的是火神殿下的众人沉默很久,纷纷表示倒戈。 许多思维跳跃的仙子已经脑补了一出,未婚男女受礼法所限,情再浓处却不能日夜厮守只能隔着围墙互诉衷肠的戏码。 他们承认,兄弟相争的桥段很是狗血夺目,但这火神被禁足在栖梧宫,夜神殿下和锦觅殿下又如此光明正大地日日往天宫各处撒着狗粮。他们就算再瞎,也不能继续自欺欺人下去了,有这个时间苦等那虚无缥缈的幻想,还不如去围观大殿下与未来天妃的恋爱日常。 自此,关于三人爱恨情仇的谣言彻底不攻自破,润玉和锦觅二人如胶似漆、两情相悦的传言愈来愈盛,持续了两月热度也没有丝毫减退。 后日便是他与锦觅两人的大婚之日了。 润玉值夜回到璇玑宫,看了看时间便嘱咐旷露去洛湘府接觅儿前来,自己却走到内室塌边,取出藏在床边柜子深处的一个匣子。 匣子上的漆纹盘旋,隐隐金龙祥云的图案,只不过表面已经有些磨损了,看得出来,应该是匣子的主人经常查看里面的东西,或者喜欢摩挲这外壳。 润玉微微抿唇,很是有些郑重地打开那个匣子,可打开后却并不急于取出里面的物什,只是神情复杂地抚摸着手下的云丝绫锦,又轻轻握住那玉轴摩挲,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那“婚书”二字。 他没有打开捲轴,因为他不需要打开便知道其中是何内容,那简简单单的八十二字的婚帖,他早已在心间辗转千回万回。 时至今日,他仍记得第一次从父帝手中接下婚书之时内心的憧憬和迟疑。那是他从小到大收到的最正式也是最隆重的一份赏赐。哪怕是自己晋封夜神,父帝也不过是随便找了一个座下仙君代笔,如同他每日传达的千万道普通旨意一般,送到璇玑宫中。 与之相对的,是旭凤晋封火神的那一场天界盛事。 母神如何聘请宾客,如何大办晋封宴席他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只记得当时旭凤手中,便是这样一道圣旨,父帝亲笔,绫锦玉轴。代表着作为帝王和父亲,对亲子最大的看重与在意。 “润玉,你日后可是要好好待那水神长女。”四千年前,他跪接婚书时,太微难得虚扶了他一把,和颜悦色地说,“成婚之前,也切记言行举止分寸,你一向懂事知礼,这次更莫要招惹了闲话让水神不快,明白吗?” 如此,他便守了这婚书四千多年,从一开始的期待憧憬,到最后的绝望淡漠。他早就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父帝的厚爱和期许,而是这六界最大的讽刺和笑柄。 他握着婚书的手狠狠攥紧,青筋隐隐突起。不知为何,他脑海中忽然显现了粉衣少女的娇俏的笑容,拉着他的手说,“怎么会孤寂呢,以后有我陪着你,保证你每天璇玑宫中都热热闹闹的,怕你到时候都要嫌我聒噪,要整日发愁怎么赶我走呢” 他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这三月以来,日日忙碌准备,无论是婚服婚帖,还是婚房装饰,他都亲自上手设计筹备,哪怕是婚房中妆檯镜上的纹饰,都让锦觅亲自过目挑选。他按着她的意思,或是观察着她的神色反覆确认修改,不肯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大意。 如今只差这婚书,便是万事俱备,惟待汝归。 他将婚书妥帖地置于袖中,蹙眉望了望天色,觅儿和邝露怎么还不回来?前几日觅儿抱怨洛湘府和璇玑宫离得太远,每次她走过来脚都痛了,他被她这一番言语逗得好笑便一面施法帮她舒缓酸痛,一面隔天便在两府之间架起了彩虹桥。如此算来,他们按理说早就应该回来了,难道是路上出了什么差错? 他刚犹豫着要不要去寻上一寻,便听到屋外邝露焦急的传来, “殿下!洛湘府的人说,锦觅仙子今日晨起便一个人前往栖梧宫了!” 邝露急急忙忙进到房中时,便看到润玉冷冷站在那里,周围的空气都好像被他的怒气凝固一般。 “水神和风神两位仙上呢。” 邝露不敢耽搁,连忙回禀道,“洛湘府的人说,两位尊上一大早便去了花界祭拜。本来锦觅仙子也是要一同前去的,不知为何竟然求了两位尊上留了下来,还偷偷跑去了栖梧宫”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他们已经派人去通知两位仙上了,只是花界离天界相隔甚远,这锦觅仙子,这……” 润玉广袖勐然一挥,那空匣便倏然重新回到了柜中。 “看好璇玑宫。”他的话刚刚出口,身形一闪,已经迈出了殿内,径直向栖梧宫方向赶去。 第19页 这一路上,他心中满满都是不安和疑窦,这两个月以来,无论是水神风神还是自己,都紧紧看护好了锦觅,反覆叮嘱了她不要轻易到栖梧宫中去见旭凤。 最近一月,栖梧宫中也没有再传出动静,他便以为旭凤自知无望,便断了心思。一直以来大家都相安无事,锦觅也很是听话,今日她怎得又跑到那里去了。 他反覆在脑海中思索揣摩,总觉得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信息。上个月,他前去栖梧宫,为的是劝告旭凤不要再鲁莽行事,再给觅儿招惹非议。又一次告诉他婚期已定,六界皆知,此事已无迴旋的余地。 他当时是怎么回復他的? “我自有办法退了这婚约,不劳兄长费心” 他当时听得好笑,觉得他不过是小孩子之言,徒逞口舌之快,也并未上心。如今想起来却觉得很是不对。 他为什么那么确定,能退了他与锦觅的婚约?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凤凰,诺,这是你的寰帝凤翎,我给你带过来了。”锦觅小心地从锦袋中将那金簪取出,双手捧到旭凤面前。 旭凤却并没有出手去接,只是狠狠盯着她髮髻上的簪子,很是颓然地问道, “锦觅,你为什么不戴我送你的凤翎了?” “啊?”锦觅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葡萄藤簪,“不是你要我还给你这簪子嘛。再说我还是比较喜欢我这古朴中带着低调奢华的葡萄簪,还可以体现我小葡萄的特色嘛” 她忽然想起一事,很是欢快地说,“对了,我还送了小鱼仙倌一截,我们两个现在戴的是一对哦~” 旭凤闻言,心中狠狠一疼,看着她说起润玉时,面上巧笑嫣然,眸中神采奕奕,手掌中几乎要掐出血来。死死盯着那葡萄藤,恨不得将它拽下捏碎。 “凤凰?凤凰!”锦觅不知凤凰在出什么神,在他眼前摆了摆手,“你快些拿了你这簪子,我要回去了,一会爹爹和临秀姨就回来了,我……” 还未说完,锦觅眼前去天旋地转一般,下一刻,她便被旭凤抵在树干上,禁锢住她的双肩的手炙热如火一般,捏得她骨头生疼,她不禁开口“嘶——”的一声,很是恼怒地推他,“凤凰你干什么,弄疼我了。” 旭凤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只看的见身下她的娇唇一张一合,好像在嘤咛着什么,他心中爱怜却想征服之心大动,圈在她肩膀上的手越来越紧,闭上眼低头向那粉唇吻去。 “你当真要嫁给他吗?”他唿吸不稳,说话间带着细细的喘息,“你爱他吗?” “爱?”锦觅被他这一问问得有些恍惚,又是心口处狠狠一颤。她自然是要嫁给小鱼仙倌的,也很欢喜嫁给他。但爱,……什么是爱? 就在她迟疑间,感觉自己唇上突然碰到了什么凉凉的东西,她回神,便看到放大了几十倍凤凰的大脸贴在她面前,很是陶醉地在她唇上碾转。 她忽然心中泛起不知何处而来的恐惧和排斥,只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被掏空了一般。小手抵在他胸膛上,拼命将他向外推。只不过她一个小小的葡萄,力量哪里比得上一个常年习武的青年男子。 旭凤只觉得身下她那推拒再为柔弱犹豫不过,恍惚中不知怎么就认定她一定是欲拒还迎,其实根本不想推开他。心中更加一片火热,吻得更是又快又狠,一只手垫在她背后轻轻抚摸安抚。另一只手则缓缓向上,寻觅着她衣领处的盘扣。 锦觅更是慌张地不知如何是好,想躲开他的吻却被他狠狠摁住脑袋,就在她想要不要从下面攻击,踹上凤凰一脚时,周身忽然变得很冰冷,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放开她” 她又惊又喜地目光越过凤凰,想让小鱼仙倌快快救她的时侯,身上的旭凤被一道强大的灵力震开了,而自己则在一秒钟靠着灵力被拽到了润玉的怀中。 她借力伸手抱住他的腰,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淡淡昙花香味,心里的恐慌和不安竟是瞬间平復下来,她很是有些心满意足地向他怀中蹭了蹭,身心舒爽地深深嘆了一口气。 可还没抱上多久,锦觅就被润玉从怀里揪了出来,他持着她的手,紧张地上下打量,看到她并没有受伤才松了一口气。这时他才注意到锦觅领口的扣子松开了几个,也不知道是刚才混乱中碰掉的,还是……这样一来,不仅仅是锦觅的肩颈暴露在空气中,望去还隐隐能看见她胸口雪白的肌肤。 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男女别途,授受不亲之说,急忙上手帮她把扣子一粒粒繫上,繫到上面最后一颗盘扣时,他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把它重新扣紧。 锦觅被那粒扣子勒得有一点点喘不上气,有人帮她系扣子自然是好的,但小鱼仙倌你也不用把所有的都系上吧!她平常最上面的那两颗都是不系的!她这个小葡萄都快要被勒死了。 她忍不住动手去解,却难得莫名其妙地被润玉瞪了一眼。他摁住锦觅并不安分动个不停的小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后,衣袖一甩把她藏得严严实实。 刚刚润玉盛怒之下所发一击用了六成功力,旭凤被那倒灵力狠狠弹到地上,捂住胸口感觉血气上涌,口中血腥气极重。 他急促地喘息调整,把那口鲜血堪堪咽下,刚刚抬头,便看见润玉的寒冰剑尖直指在他面前,顺着冰剑向上看便看见润玉对他怒目而视,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更难看,额角的青筋都随着怒火在若隐若现地跳动, 第20页 “原来这就是火神胸有成竹的退婚之法,”润玉说话时紧紧咬着牙根,他实在不敢想像,如果他今天没有让邝露去接锦觅,如果他再晚来一步…… “你眼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兄长!你到底要把锦觅置于何地?!” “这种事情不过是你情我愿罢了,兄长的手为免伸得过长”旭凤嗤笑一声,并不在意近在眼前的利剑,吃力地拄地站起身来。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润玉,无论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润玉也断断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出手杀了自己的亲兄弟。 “夜神既然来了,刚刚可有看到锦觅有推拒之意?”他看着润玉身后的锦觅满脸都是是不解好奇,探头探脑地张望着,心中更是大定,“若真是不愿,她现在为何没有一丝的羞愤之意?反而这么平静?” 润玉闻言依旧冷冷望着旭凤,手中的寒冰剑随着他起身的动作越抬越高,剑身稳稳地没有一丝颤动。 可他却也忍不住去回想他刚刚进门看到的那一幕,觅儿身量娇小,被旭凤压在身下挡得严严实实,但好像的确没有反抗的表现…… 他眸中突然一暗,但也只是在瞬时之间,重新将剑尖指向旭凤的喉咙处 那又怎么样!觅儿心思懵懂,那根本不能说明什么,退一万步就算锦觅真的是心甘情愿,他火神也不能这般羞侮于他! 就在润玉刚想开口之时,身后的锦觅却被他那话气得再也忍不住了,张牙舞爪地从润玉身后跳出来 “凤凰你是不是眼瞎!” 锦觅此言一出,上一秒还针锋相对的二人瞬间沉默下来。润玉看着叉腰站在他身边气势汹汹的锦觅,一愣之下心里一阵好笑,很是极力忍耐了一番没有露出笑意。 “我都那么大力气推你了!你还说我没有推拒之意!”锦觅心里委屈气愤极了,被他那鸟爪子抓疼的肩膀现在还隐隐作痛呢!她注意到凤凰死死瞪着她,仿佛要生吃了她一般。心下瞬间一怂,刚才跳出来怼人的气势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侧头看到身边默不作声的润玉,瞬间底气足了几分,对呀,他还有小鱼仙倌在身边呢!她默不作声地在他身后躲了一躲,清清嗓子,重新拿起气势来, “你就知道欺负我这个小葡萄,原先在栖梧宫就每天对我冷言冷语的,如今还上嘴咬我了!我就那么好欺负的!”锦觅越讲越委屈,眼眶都红红的,“上次你的所思梦中就是这样的,你说你想吃了我这个小葡萄,现在好不容易等到机会了。你就要动手了!” 一面说着,一面揪揪润玉的衣袖,“小鱼仙倌,幸亏你来了,要不然我现在大概已经在他腹中了” 闻言,润玉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那笑声清朗如霁月清风,眉目间亦舒缓了不少。 但他看见锦觅皱着小眉头泫然欲泣地抓着他的衣袖时,笑容瞬间一秒收住,用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 “觅儿你放心,有我在,没有人会吃掉你的。” 锦觅听了润玉这话,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眼泪一下就收回去了。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送给小鱼仙倌。 “锦觅,我不是想要……”旭凤看见她和润玉相视一笑,心痛至极,连忙解释道 “火神不必多说了。”润玉缓缓垂下手中冰剑,眸中的愤怒被深深的失望替代,“我知道你一向不耐烦金科玉律,世俗礼法。可我记得幼时常常跑来璇玑宫与我一同温书,我便与你讲过。我们之所以敬畏遵从的世俗礼法,并不是因为它是前人所创我们就必须t按其行事,毫不变通……” 旭凤听着润玉所言,思绪也回到了儿时。那时他虽得母神呵护宠爱,却经常因为母亲的喜怒无常而害怕恐惧。每当母神又把怒火迁怒到他身上时,他都跑到兄长那里。细细小小的手臂去拉扯正在桌前温书的润玉的衣袖。润玉把他抱起放在一旁的椅子上,指着桌上的打开的经书,耐心地和他讲, “——世俗礼法的内核其实是让我们去尊重别人,以己度人,不妄为,不乱为……” “你可知这些日子,锦觅因为你宫中之人散布的消息受了多少非议。而你今日这番言行,可对她有过一丝尊重之意。倘若你站在我的位置,可会置之不理,又是否能受的了这奇耻大辱?还有水神,风神,父帝,母神,若你今日得逞,他们又会如何痛心?”润玉愈说眸中颜色愈暗,“难不成你打算着此事一出,我便会对锦觅心生厌弃,无论如何也会将她拱手让与你?!” “那我劝你最好打消了这心思,如果此事真的发生,我定会拼上身家性命,为觅儿讨回公道。哪怕是闹到九宵云殿,我也无所畏惧!” 旭凤被他话语中的豁出一切的气魄所震撼,看着眼前润玉,素衣浅带,不知为何竟突然觉得他浑身环绕着风云变幻之势。在那一刻,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润玉真身为龙,应龙本来就是该这般气势如虹,翱翔九天的。 “我不是……我没有”旭凤有些无措地解释。那日叔父气汹汹地来栖梧宫找他,痛心疾首地问他可是真正彻底放弃小锦觅了。 天界中夜神与水神长女如胶似漆的传言自然也传到了栖梧宫中,是以他也知道锦觅似乎很是依恋夜神,旭凤心中便有了放弃退让之意。 第21页 “你煳涂啊!”月上仙人恨铁不成钢地夺走他手上用来浇愁的烈酒,“小锦觅之前从未经过情爱之事,如今他们二人时常走动接触,她看不清自己的真心,还以为自己喜欢的是润玉。这时候你要是不作出什么举动来,就真真是将小锦觅拱手让与他人了!” 他那时勉强支棱着醉眼,因为叔父这一番话心里面重新涌起了一线希望。他勉强挣扎着坐起来,期待叔父给他出一个什么主意。可没想到叔父让他做的举动,竟然是…… “经过我多年经歷无数次观察发现,但凡是女子,无论是天界魔界还是凡界,都只有灵修之后才能明白自己心意。”他看着旭凤一脸震惊,不置可否的样子,很是心痛头痛,自己怎么有这么一个不争气的侄子,“身体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更何况,那时候生米煮成熟饭,水神和你父帝虽然愤怒,但也无计可施。况且,润玉性洁……” 他并没有说下去,话语中隐隐若有所指,看到旭凤还是一脸的不贊同,很是咬牙切齿了一番,最后只能无奈改口, “罢了,那不如你叫她前来试探一番,若她实在反抗推拒,你便放了她再想别的方法,若她半推半就……你就…” 旭凤听着叔父那话说得极是荒唐,可也不知他是不是今日酒上了头,在他的循循善诱下,反覆刺激下,竟然也觉此事也无不可。反正不过是试探一下,倘若她真的不愿,他也定不会强迫于他… 就这样,他趁着夜色,让了听去洛湘府偷偷传了消息,邀锦觅前来 旭凤此时恍惚间如梦初醒,才明白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煳涂事情,后悔不迭。 他想出言致歉,却又觉得无从开口。看到眼前的润玉正低头温言安慰着锦觅什么,她很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又重新把手圈在他的腰上,温顺地把头埋在他怀中。心里面一瞬间的不甘和嫉妒一同喷涌而出,他忍不住出言讽刺道, “兄长几次前来,都有提及锦觅天真懵懂不知情爱之事。此事还望兄长告知,是否真的属实?” 润玉正有些窘迫地想把锦觅搂在他腰间的手掰开,听旭凤有此一问,并没有细想 “自然是属实的。” “那兄长总是说我是欺锦觅懵懂无知,误导于她,那我想问兄长一句。”旭凤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难道你不是利用锦觅不知世事,四处撒播你们二人已经两情相许,浓情蜜意的假象。 他冷笑一声:“不过都是欺骗利用罢了,谁又比谁高贵多少!” 小鱼仙倌你走慢点!等等我嘛!” 在栖梧宫里耽搁了半日,太白金星渐向西沉。锦觅气喘吁吁地追逐着前面那个白色的身影。却不知为何,无论她是快赶还是慢赶,润玉总在堪堪她面前几步的位置。望其项背却又怎么也追不上。 锦觅实在走不动了,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喘着气,她实在不明白,今日她究竟是怎么惹恼了润玉,竟然让他这样生这么大的气,无论如何这一路上都不肯理她了。 刚才凤凰说了一堆她听不大明白的话,然后小鱼仙倌突然手上灵力翻腾,向凤凰拍去。她在他身后看着,只觉得那灵力很是强大,一掌下去凤凰怕不是会半身残疾。她虽然恼怒凤凰,却也是真心交过这个朋友,在天界魔界也感激他多次性命相救。所以扑了上去,张开手臂挡在了他们二人中间…… 后来……后来小鱼仙倌留下一句冷冷的“我若是你,后日就会自己向父帝禀明身体不适,不能出席婚宴,你自己好自为之”,便拉着她的手出了栖梧宫,再后来……没走两步润玉便松了她的手……再再后来……就是现在这个情景了 她蹲下身来揉了揉自己的脚踝,觉得这栖梧宫和璇玑宫实在相隔甚远,若是小鱼仙倌再架上一座彩虹桥便好了。正这样想着,她发现前面润玉的脚步似乎慢了下来,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她转转眼珠,心里面明白过来,急忙吃痛出声。 “哎呀……” 润玉回头时,便看到锦觅坐在地上,可怜巴巴地揉着自己的脚踝,呲牙咧嘴地唿痛。 “怎么了怎么了。”他赶忙跑过来,蹲下身子,稍稍迟疑了一下便帮她脱去鞋袜,轻轻触碰着手下的肌肤,“可是走得急了,伤了筋骨?” 锦觅有些心虚地看着他着急的侧脸,吐了吐舌头 “呵呵……没有啦,就是走得时间太长了脚有些痛” 说着想将自己的小脚收回来,却被他用了些力气拽住。润玉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应该没有伤到筋骨,松了一口气便注入灵力帮她缓解酸痛。 “小鱼仙倌,你是生我的气了吗”锦觅看着他帮她治疗时的认真神色,怯怯开口。 润玉并没有答话,只是继续专注手上灵力的传输,就这样过了约半刻钟,锦觅察觉到自己脚上酸痛渐渐消去,动了动也再无僵硬之感。润玉又是帮她穿上鞋袜,一边动作,一边轻轻说 “以后脚疼就不要来回走动了,洛湘府其实离栖梧宫很近,你今日完全不用和我回璇玑宫去,你若伤到了什么,我……水神仙上不知要有多心疼?” 第22页 如此,便是迴避刚才的问题了。锦觅有些呆呆地望着润玉。看他手下动作轻柔地帮自己穿上绣鞋,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他在洛湘府教自己练字的场景,思绪有些飘忽不定。 “好了”润玉刚要扶她起身,便看到她依然坐在地上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他挑了挑眉,还有心情走神,可见伤的并不算重。 “润玉——”她难得叫了他的名字,有些不确定地问,“肌肤相亲,刚才凤凰是——要与我灵修吗?” 润玉很是不自在地偏过头去,算是默认。却也在暗中偷偷看她神色变化,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期待在她脸上看到什么,轻松?羞愤?还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哎呀,”锦觅有些愤愤地,鼓着腮帮子说,“我要是知道——那我肯定更要推开他了呀” 润玉听了此言有些不可置信,他没想到锦觅还知道这些。难道是水神风神教与她的,这样的事情不能与旁人一起……只能…… “觅儿为什么要推开他”纠结许久,润玉还是问出了口,但只觉得这个问题十分愚蠢,姑娘推开非礼自己的人,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显然锦觅也是这样认为的,她吃惊地看着润玉,惊奇于他竟然不知道这样简单的道理。“虽然凤凰长得不错,灵力也很高,家境也十分不错,诚然也是个男的神仙,但是他是修火系我是修水系的呀!”她啧啧了两声,小鱼仙倌那般博学,没想到却对灵修之术一无所知,她忍不住好为人师了一把 “比如小鱼仙倌你,也是不可以和凤凰灵修的。我们做神仙的做事要严谨,哪怕有一项条件不符合,那也是不行的。会走火入魔的!” 锦觅从来都是被人传授各种修行法门,经文道理,第一次难得有自己叮嘱教授别人的时候,心里面很是为自己小骄傲了一番。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前润玉越来越黑的脸色。 待她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润玉已经倏地起身,又丢下她径直向璇玑宫方向走去。 “哎哎哎小鱼仙倌,你又怎么了嘛”锦觅忙不迭地伸手去拉他背在身后的手,润玉刚刚转身身形还未站稳,锦觅又坐在地上底盘很是稳当,她靠这一拉顺势便站了起来,润玉却被拉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堪堪稳住身形,抬眼便看见锦觅那双眼睛近在咫尺,双眸真的像两个紫葡萄般滴熘熘转着,他们离得实在太近了,二人的鼻尖仿佛下一刻就能触碰似的。润玉不知道锦觅在瞧着他脸上什么,瞧得那般认真。 “你就是生气了。”锦觅沮丧地咬咬嘴唇,感到很是难过。想当初在栖梧宫,旭凤生气发火她可是从来没怕过的,因为反正他每天都阴晴不定的,冷言冷语那都是家常便饭。可她从来见过小鱼仙倌的这个样子,心里面也忍不住自责起来,一定是自己做了很过分的事情,才会让他这样的。 润玉看着面前的锦觅有些失神,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着,黄昏的光晕下她脸上细小的绒毛若隐若现,她好像很是苦恼,又像是沉思着什么。最后她下定了不知是什么的决心,瘪了瘪嘴角,嘆了口气。 锦觅视死如归般得凑了上来,没有丝毫迂迴的贴上了他的唇。 润玉浑身颤动了一下,感受着唇上传来的毫无章法可言的碾转。却觉得恰恰是她那份生涩慌乱让他心旌摇曳,不知所想。 他竟不自觉地伸出手来想要抱住她,却在将碰到她背上时停住,就这个时候锦觅匆忙退了一步,在一旁低着小脑袋不敢看他,小手拼命攥着自己的裙摆,那衣摆都要被她拽出褶子来。 锦觅的退后让润玉突然怀中一空,随之而来的,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里空落落的感觉。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因紧张羞涩而手足无措的样子,便是一分一毫的怒气都没有了,刚想摸摸她的头出声安慰,却发现她在小声的啜泣。 她……她哭了?她……强吻了他,然后哭了??? 锦觅看见润玉嘴角噙着若隐若现的笑意,心中更是担忧害怕,哭得更欢了。一边哭,一边拍开他伸过来安抚的手 “你们都这样,都想要吃掉小葡萄。就算吃不到,啃啃葡萄皮也是开心的。也不知道你们这都是什么怪癖”她心里又是疑惑又是委屈,因为之前凤凰生病了脾气不好,无论怎么服侍他吃药都不满意,最后他非要自己亲她一下才露了笑意的。 她刚刚看润玉对她冷脸,他们又离得那么近,才想出了这个法子。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封印已解,已然是一朵六瓣霜花。她舔舔自己的嘴唇,恍然大悟。 “是不是我原来是葡萄,现在又变成了霜花,所以尝起来就好像葡萄刨冰的味道?”她这样想想更加难过了。 却想着润玉之前那么疼她,应该不会为了一碗刨冰就要了她的命,“小鱼仙倌,如果我惹你生气了,你尝一尝味道也是可以的,但不要吃掉我好不好。” 润玉愣了好半天才勉强明白过来锦觅在说些什么。 他又是无奈又是想笑,他实在不明白觅儿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可经此一闹,他也无论如何也拉不下脸来对她。其实他刚才走在前面便已经忍得很难受了,既怕她跟上来,又怕她不跟上来。随着她的步子调整着步伐快慢,其实比她还要心累。 第23页 他暗自苦笑一声,走到锦觅身前,并不在意她那刚刚擦过眼泪拭过鼻涕的小手往他一尘不染的白衣上拍出印子来,幻出手帕温柔帮她拭去眼泪,又低头细细擦拭着她的手心。 “觅儿,莫要在哭了”他帮她擦干净后却并不急着将手中柔夷放下,“我不会吃你,别人也不会。只要有我在你身边一日,就定会护你平安康乐一日,绝对不会允许别人再对你有一分一毫的伤害。” 他看着锦觅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眶,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是他心急了,气她懵然无知,气她哪怕受了那样大的委屈还挡在旭凤身前,更是气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可是没关系,觅儿才多大,以后自然有千年万年的时间有他陪在身边,他可以缓缓教,慢慢教,那些事情总有一天她会懂得,他等得起。 可她如今不知世事,更不懂何为夫妻姻缘,就让她嫁给自己,真的是对她好吗。他不禁想起栖梧宫中旭凤对他冷笑嘲讽, “兄长,你就不怕她有一天明白过来,会怨你恨你诱导她做出了假象,替她做了决定?” 他袖中的手掌狠狠捏拳,摸到了那一纸婚书,犹豫不定。 “小鱼仙倌,这是凤凰之前送我的簪子”润玉感到耀眼金光一晃而过,锦觅捧着寰帝凤给他看,“爹爹说过不要让我轻易收别人的礼物,又说自己之前犯过的错便要自己去面对。所以凤凰说这簪子对他来说意义非凡,让我亲自去还给他。可又怕爹爹和临秀姨伤心生气,所以我才偷偷跑去栖梧宫的。” ?润玉怔怔地看着那凤翎,过了许久才伸手去接。他没有想到,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觅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懂得了这么多。他在欣慰之余,也有一丝复杂的情绪夹杂在其中。 这是不是说明,觅儿很快就会成长起来,会能够自己思考,自己选择。到那时,对于他们这些轻易为她做出人生中一个个重要决定的人,她会不会心生怨恨,又无可奈何只能一辈子生活在遗憾之中? 他这样想着很是失神,没有注意自己竟然用攥着婚书的手去接那金簪的,是以回神之后,他手中握着那旭凤那风翎,而锦觅则是好奇的看着润玉递给她的明旨。 “这是什么?”锦觅好奇地打开那金丝云锦。 “那是父帝和水神四千年前为我们定下的婚帖”润玉还在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喃喃告诉她。就听见锦觅疑惑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那我怎么一个字都看不懂呀” 润玉纳罕,锦觅读书写字也学了很久,那婚帖也没有什么生僻文字,总不至于一个字都看不懂吧,抬头就看见锦觅用手指戳着那婚帖一字一字地认,却什么都没有念出来。 “咳……那是因为觅儿你拿倒了……” “啊?”锦觅很是不好意思地把那婚帖倒了过来,果然视野之中一片豁然开朗,只能讪讪评论道,“啊——好字好字,这太微二字遒劲有力,洛霖二字飘逸清奇,至于你的润玉二字嘛则是行云流水中透出峥嵘风骨,小鱼仙倌果然是仙途不可限量”锦觅对自己这“出口成花”的本事很是满意,歪着脑袋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润玉。 润玉早就在洛湘府就领教到了锦觅的“花”式夸奖法,所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模样心中的阴霾也消散不少。 “其实——那婚帖上只差你的名讳了。”润玉并不知道自己说这句话想表达什么。但还是缓缓说出了口。 锦觅一听来了精神,才看到那婚书上润玉二字旁空缺的位置。 “那我现在就补上!”锦觅手中瞬间幻化出毛笔来,将那婚帖放置在一旁的石桌上便要提笔。和小鱼仙倌一起练了那么长时间的字,今日用完派上用场了。这样想想,锦觅心里美滋滋的,全然忘却了几分钟前的自己还又哭又闹的。 她总是这样无忧无虑的,悲伤和痛苦仿佛从未在她身上驻足,若有人是如旭凤中一般生来便是生活在阳光下,有人如他一般永远蜷缩于夜晚痴念着星光,那锦觅便是拥有制造光明的力量,或者说,她就是光。 “锦觅仙子且慢!” 那笔尖堪堪触到那婚帖之上,却被润玉这一阻拦顿了一下,洇起了一圈小小的墨印。 锦觅看着那墨渍“哎呀”一声,手忙脚乱地把笔一堆,哭丧着脸看着那婚帖,觉得自己信心满满,最终却是污了这三个人的好字。抬头想瞪那罪魁祸首,却没想到润玉竟径直向她走过来,到她面前却没有停下脚步,而是最终背对着她开口道。 “这门婚事,父帝和水神都徵求过你的意见,只有我没有,现在我想问锦觅仙子一句,润玉清寒,一生以寒夜为伴,若你嫁与我为妻,必要受些委屈,锦觅仙子可会嫌弃?” 锦觅觉得他这话问的奇怪,这答案明知故问,天帝和爹爹也问过她几次了,小鱼仙倌也是知情的。她张张嘴,就要说不嫌弃啊。润玉似乎猜到了她所思所想,便继续说道 “锦觅仙子不用那么快回答我。父帝在乎的是门当户对,联姻制衡。水神最在乎的是能否有人护你周全。而润玉唯一在乎的,也不过是锦觅仙子你是否真的欢喜罢了。” 第24页 润玉最终还是回过头,看着锦觅的双目“不是一时的欢喜,是长长久久的欢喜。婚姻并非儿事,后日便是大婚之期,你我苍穹一拜,除非身死任何人便再也无法将我们二人分开。我怕你会后悔,怕你会不再有现在的笑颜,怕你……会离开我。 所以锦觅仙子,你若并非真心心悦润玉,愿意做润玉的妻子,便将那婚约还给我吧,无论是退婚还是延迟婚约。润玉定会一力承担!” 说毕,润玉便垂下眸子,不敢再注视着她那双杏眼。他死死盯着自己不知何时又攥紧的右手,仿佛在研究着那上面根根暴起的青筋。 他心里还抱有着渺茫的希望,万一,万一她真的心悦他,这一切都不过是他的胡思乱想,万一下一刻觅儿就会扑过来说,小鱼仙倌你不要我了吗。 可她没有。 她静静走到他面前,把婚书塞到了他手中。他拼命抓住的渺茫希望突然变得破碎,变得滑稽可笑。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依旧是强撑着笑意,对着锦觅寻问道,“多谢仙子归还,只是不知锦觅仙子是想要推迟婚期还是退……” 他话没说完,掌心突然碰到了什么滑腻的东西。他吃了一惊,连忙低头看去时,却发现自己另一只手中被塞入了一支毛笔,正是锦觅刚刚丢掉的那一支,她的动作颇有些粗暴,遂染了他一手的墨汁。 “诺~”锦觅拉着他的手把婚书展开,调皮地眨眨眼睛,“都是你害的,刚才我的名字都没有写好,还弄脏了这云锦。我不善书法,更不善丹青,只能让你这罪魁祸首来补救咯~” 大喜大悲不过发生在一瞬间,心中骤然翻滚的狂喜几乎让他透不过气来。他定了定神,颤抖着嗓音问:“锦觅仙子可是没有听明白刚才润玉的意思……” “我听明白了啊”锦觅双手撑着下巴,望着小鱼仙倌,带着些思索的意味,“你就是问我喜不喜欢你,要不要和你成婚,以后会不会后悔对不对?” 润玉下意识想说不是,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对的。他就是想问这些东西,但又总觉得他问的话和锦觅理解的是有差别的。他难得一时煳涂起来,难以言语。 “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想事情太简单,很多都不能理解。过去长芳主是这样,凤凰是这样,现在爹爹临秀姨还有你,都是这样。” 锦觅有些苦恼地揉揉小脑袋,继续说着,“可是在我看来,这些事本来就那么简单呀” “小鱼仙倌,我本来就很喜欢你。你问过我你与凤凰他们有什么不同,我认真想了想,可能最大的不同就是每当我想自己要嫁给你,和你成婚时,我都觉得理所当然,也很是欢喜。可我自己就从不会想嫁给旭凤,月下仙人,了听,花絮他们。 你刚才问我是不是真的心悦你,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心悦,大概就是看到你心里面就很开心的意思吧。那我应该是心悦你的,我如果不是心里开心的话,干嘛要天天从洛湘府跑来找你,还给你做糕点,送你昙花种子……”锦觅掰着小手指认真数着,最后无奈地耸耸肩,有些犹豫的说, “还有……我……我不想推迟婚期。所有的事项都安排好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推迟。当然小鱼仙倌如果你真的很想缓些时间也是可以的,但我们一起去找天帝和爹爹商量好不好” 她冥思苦想,想找出拖延婚礼的理由,突然眼睛一亮,“我们就装作吵架,无论如何也不肯成亲,这样是不是就能拖延一段时间呢?” 润玉感觉那朴实真挚的简单言语恍若天籁之音,在锦觅心中,原来他和旭凤他们是不一样的,她说她愿意嫁给他,欢喜见到她,不想推迟婚期。 他曾经付出过真心,有过期盼,可那些人毫不在意,肆意将他那份真心践踏的粉碎。他只能小心翼翼将那颗心拼好,藏好,用冷冷的冰雪覆盖,再最后用与世无争的外表掩盖。 锦觅出现,让他发现自己并非与世无争,为了守护她,他可以与旭凤拔剑相对,无论如何不愿意放弃她。如今,她的这一番言语,更是如暖洋洋的晨光,一寸一寸融化掉那层冰雪。 水神曾问他,大殿下,我不知道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他犹豫,是因为他不相信,也不敢相信,觅儿这般温暖灿烂的人,会真正属于他。他怕她的出现会融化掉他那一层坚固保护,然后再把他那颗已经伤痕累累的真心从空中扔到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他一直以为锦觅懵懂无知,今日才发现,真正痴的人,是自己。从来都是自己。 他没有说话,只是很是郑重地执起了锦觅的手,在那墨渍上一圈又一圈轻轻描摹着。小心完成以后又在他名字的旁边,用曹魏碑坚定签下了“锦觅”二字。 他用灵力轻轻烘干着刚刚书写上去的墨迹,锦觅则是探着小脑袋,好奇问道,“小鱼仙倌,你这画的是什么呀?” “是霜花呀”润玉好不容易从那并排的两个名字上转移目光,侧头注视着锦觅,“怎么,不像吗?” “我怎么觉得她圆圆的,有点像蒲公英”锦觅打着哈哈,“但是依旧很好看罢了!我觉得它肯定是一朵比我真身更好看的蒲公英——啊不,霜花” 第25页 润玉被她这话逗得笑出声来,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锦觅突然转身搂住了润玉的腰,抱的紧紧的生怕他跑掉一般,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小鱼仙倌,我突然想起一事——想说与你听,但我如果说错了,你可千万不要生气。” 哪怕两人今天如此坦诚相待,锦觅突然的拥抱还是让润玉有些别扭,却捨不得让她放开,只能温言说,“没关系,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就是,就是,我不能和凤凰灵修嘛,我突然又想到了一个理由”看着润玉蹙眉,眼神中却有着强烈的好奇,她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临秀姨后来和我讲过,灵修之事是只能和自己未来夫婿一起修炼的,并且一辈子只能和一个人灵修。这里锦觅未来的夫婿就是说小鱼仙倌你吧~ 她偷偷看了一眼润玉的表情,却猜不透他现在是怎么样的情绪,只觉得他眸子中笼罩着什么,很快就能将她吸引进去一般。她想着既然已经出口了,就要说完吗,“成婚之后,对不对?”她感觉到手臂下的润玉微微一震,“你上次和我说的,我都记得呢” 其实她都知道,爹爹和临秀姨还有润玉教给她的很多话都是为了她好,只不过很多她都不是很理解,只能硬着头皮记下来。但因为都是死记硬背,没有什么联繫章法可言,一遇到什么紧急情况,就常常反应不过来,但只要平静下来,仔细回忆,还是能想起来的。 “小鱼仙倌,你刚才说什么心悦,我有点不太懂,只有互相心悦的两个人才能成亲,才能一起灵修吗?” 她还想问,既然已经签了婚书,那这婚期还延迟嘛? 但她还没有问出口,就感觉到润玉伸手紧紧抱住了她,她意识到他的双手扣在她的腰上微微颤抖。 她担心小鱼仙倌是不是今天受什么刺激,手都抖成这个样子了,抬头却发现润玉不知为何红着眼眶,连嘴唇也在剧烈颤动着,眼眸中确是实实在在的一片热切与激动 她被圈在润玉怀中,看着他缓缓向低下头,如玉的脸庞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断断续续的迷惘和紧张,下一秒却发现他堪堪停在她的唇边,目光中除了热切,还有一丝十分无力的挣扎与清明。 “其实……这于礼不符”他这样说着,轻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此情此景下说这话的自己,还是笑那些教义礼法。 “只是,”润玉轻轻用手抚上她的鬓角,帮她将一丝散落的青丝别到耳后,又小心摩挲着她红扑扑的脸庞,从眼睛,到鼻樑,又徘徊揉搓在她的颌骨处,最后才轻轻将手垫在她的脑后,向着自己靠近。 “润玉心悦锦觅仙子,情难自制。” 细细密密的吻。从锦觅的唇角,青涩地向她唇中寻觅。 他身下的女子迟疑了一下,也搂上了他的脖颈,阖上双目附和感受着。月色柔和地投散在他们身边,隐隐有光波涌动。 远处的山丘上,传来了一阵压抑的惊唿声, “亲上了亲上了啊啊啊啊啊终于亲上了!” “大殿下可算硬气了一回,呜呜呜呜。可算不是被仙子强吻了” “终于可以安心去睡觉了!大家都早点散了散了啊!后天他们二人大婚我们再聚啊~” 【五】 北天门外的小侍卫耿夜表示,今天的夜神殿下有些不太对劲。 他天生的性子耿直憨厚,不懂得什么投机迎合之理,才被分到这北天门值夜。几千年来,昼夜颠倒地守着到了晚上鲜有仙人出没的北天门,很是寂寞萧索。 是以,他觉得自己与每晚都要来布星夜神殿下是有几分惺惺相惜的。 加上他常年守夜,不比那些在各个宫殿守卫的同僚见到的大人物多,来了天上许久了,也没见过几个上神。大殿下自然算见得最频繁的一个。 因为这两个缘由,每每夜神殿下经过北天门,他总是带着些激动抱拳行礼,郑重地唤一声“大殿下。” 可惜夜神性子清冷,不爱多言,每每都是侧身点点头便算回应了他那一礼。他也并不气馁,下次依旧是那般姿态。一起值夜的同僚暗中笑他痴傻,他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毫不在意。 今日远远的,便看见夜神殿下噙着笑意有来,不復往事漠然神态,步伐轻快,那笑容如倚春风,初雪晴时。他照常行礼时,大殿下偏过头来,笑容更盛 “值夜辛苦了”。崑山玉碎也不过如此,只不过那清冷的嗓音带着一丝丝暖意。 耿夜没料到这一着,很是愣神了一回,清醒过来时润玉已经走过了北天门,看方向要回璇玑宫。 “夜神殿下!”他激动万分,赶忙说出口,“属下提前给殿下道喜了!恭祝殿下和锦觅仙上永结同心,万年好合……早早添一个小殿下!” 他期待地注视殿下的身影,没想到润玉还真的停下了脚步,回身爽朗一笑,他只觉得那一刻殿下神采奕奕,眸子中耀眼光芒不容忽视。 “多谢。”润玉想了想,很是认真地嘱咐,“夜里凉,你出来值夜盔甲里面多穿些衣物保暖。明日无事的话还请你来吃杯喜酒。” 耿夜将这番机遇讲给今早换班的同僚听时,他们不置可否,并不相信。正巧有一群叽叽喳喳的仙子经过,听到“夜神”‘锦觅仙子’便来了精神,揪着他把故事讲给她们听 第26页 他激动地重新讲了一遍之后。仙子们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甚至有几位还露出了失望之色。耿夜十分摸不到头脑,上次他无意中说出大殿下带着锦觅仙子去了天河,这群姑娘们明明听得兴致勃勃的,几个仙子还捂着胸口不断喃喃“殿下也太浪漫了……”今日怎么倒是没了反应?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一个仙子很是可怜地看了看耿夜,只觉得他长年守夜,实在孤陋寡闻地很。她想到这里,语气中带了几分高深莫测,“昨夜……殿下今日定然是欢喜的” 几个仙子听她讲到昨夜旖旎情景,又控制不住紧紧捂住自己的小胸口,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只剩下耿夜孤零零站在那里,听着仙子们时不时传来的尖叫,挠挠头觉得女人还真的是善变呢。 满院的昙花半遮半掩地敛着花瓣随着清风摇曳,润玉站在窗前,只觉得那花香扑鼻,他以为自己心中已经不能更加愉悦了,却被那风中花香又勾起几分欣喜。 明天就是大婚之日了,诸事都已经安排妥帖,他昨日将锦觅送到洛湘府时便叮嘱她今日一定要乖乖在府中待嫁。其实她与水神仙上相认本来时间不长,如今她出嫁在即,仙上定是十分不舍,因此再没有最后一天还跑到他宫中流连一日的道理。 他眼前浮现出她乖巧答应,明明满脸的都是不舍的,却还摇着他的手让他明天千万不要太想她的小模样,刚刚有些收敛的笑容又忍不住绽开,他摇摇头,觉得自己今天的种种行为都很不正常。 邝露进门时,看到的便是倚着窗笑着摇头的润玉。她心中被那笑震得心中一动,只觉得时间都停滞在了他嘴边的笑意中。却又心中一酸,她在润玉宫中也有些日子了,自然是知道殿下所有的开怀与谁相关。 “邝露,”润玉见邝露来了,收敛了笑意,但神色还是十分柔和的模样,“我要出去一趟,去省经阁找些东西,这两日你就不用过来侍奉了。” 邝露答应下来,却疑惑明日便是大婚之日,殿下怎的今日还要去省经阁,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要找什么东西,可是需要邝露前往,一起帮忙寻找?” 眼前的润玉竟是神色有些尴尬起来,低头攥拳清咳了两声,“不过是一些平常的书籍罢了,最近你因为我和觅儿大婚的事情忙上忙下,很久没有休息了,便回太巳府陪太巳仙人几日吧。” 邝露心中一动,想到自己很久没有见到自己父亲了,连忙谢恩退下。 润玉感觉脸颊有些烧烧的,轻轻揉搓着自己的拇指和食指让自己平静下来。许久才嘆了一口气,动身前往省经阁。 和看守省经阁的老仙君打了个招唿,润玉凭着很多年之前隐隐绰绰的记忆,向角落的几排书架走去。 他小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沉浸在省经阁中读书,是以对阁中大部分书卷的布局都有印象。只不过他要找的书,他在几千年前只匆匆瞥过一眼,就手忙脚乱地合起放回原处了,所以记得并不是很清楚。 他看似漫不经心地在阁中转了一圈,确定了这里除了埋头修补书册的老仙君和他没有旁人以后,才微微放下心来。走到那几排书架前一本一本地仔细辨认着。 过了良久,才不确定地伸手取出一本,翻开匆匆扫过其中内容,脸上染上了淡淡的红晕。默不作声地将那书卷塞到袖子里迅速离开那个角落。 他松了一口气,有些悠闲地随意在书架中漫步,时不时取出一些他感兴趣的经书,或是书画,却不小心碰掉了一幅画卷。 他敛袖弯腰去捡时,却发现那画中是一红衣女子,面容很是秀丽端庄,观之可亲。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什么模煳的片段,却怎么也抓不到,也看不是清楚。 “忽坠鲛珠红簌簌,邂逅今朝不相离”他忍不住去念那画中的题字,“北辰君?这不是父帝称帝之前所用的别号吗” 润玉大概猜到这应该是父帝的一桩风流韵事,只是他只觉得画中女子十分熟悉,却又实在记不起自己何时见过她。 正在冥思苦想中,他听到阁外传来了隐隐的脚步和交谈声,他犹豫了一下,把那画卷也一同隐于袖中,回身便看见父帝与水神并肩走着,像是在商讨水族的政务,二人注意到润玉也在这里,便一同向他这个方向走来。 父帝,水神仙上”润玉尴尬地发现,那画轴极长,加上刚才的书卷,堪堪才能没于袖中。只是两位长辈近在眼前,他也没有办法使用隐缩咒,只能暗中将那画轴用力向内塞了塞。却不敢抬手行礼,只能背过手去垂首问好。 所幸太微和洛霖并没有注意,便出言让他不用多礼,看到这个哪怕大婚在即也不忘刻苦用功的大儿子,太微心中很是欣慰,很是难得的问上一句。 “最近在读什么书啊。” “不过是一些修身养性的经书”润玉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却在背后又将那书卷向里戳了一戳。 听润玉这般回答,水神也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不禁出言, “多读些修身养性的书是极好的。我总是希望觅儿能读上一些,她却总是耐不下性子,只喜欢读那些奇文巧语,世俗故事。很是不上进。”洛霖摇了摇头,语气中却并没有责怪嫌弃自己女儿的意思,反而有一番宠溺意味在其中。 第27页 “哪里哪里,锦觅天真活泼,自有讨人喜欢的地方。只可惜我没有女儿,洛霖你实在让我羡慕得紧啊。”太微这话半真半假,他笑对润玉,“润玉你与锦觅明日就要成婚了,婚后可不能薄待了她,倘若有朝一日她来告状说你欺负了她,不仅水神不依,本座也定是不饶你的。” 润玉听了这话,自己若再不表态便实在说不过去,便小心翼翼地抬手,想要说自己绝对不会欺负了觅儿,却感觉自己袖子一松,他眼疾手快急忙抓住了那捲轴塞了回去,那本书册却堪堪掉在了他们中间,那首页明晃晃的三个大字瞬间映入三人眼帘。 “至道谈” 润玉已经伸出的手就那么不尴不尬地彻底停滞在了空中。水神和天帝都被这突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掉落在地上的物事时,两个人全部石化在了原地。 太微还好,看看地上的书册,又看看身旁脸色不能再苍白的润玉,很是不忍地别过了头,渐渐回忆起他刚才说的话。 修生养性,原来是这种形式的修身养性,他平日里就是这样来修生养性的。 润玉默默收回自己的手,恨不得把自己埋到地下去,他在这种情况下居然开始很是绝望认真的想,如果他这个时候化个隐身咒熘走的后果是什么。被父帝教训一顿?关上一千年的禁闭?二十万遍的清心咒?还是直接上雷刑??? 他只是觉得,无论是什么样的处罚,也比现在的尴尬要美好太多了。他根本不敢看面前水神仙上惊讶过后一寸一寸迅速黑掉的脸色,只觉得每一秒钟都过的异常煎熬。 “咳——”太微还是忍不住出口打破尴尬了,“你明日就要成婚,提前看一些这样的书也是好的……” 他其实内心无比理解润玉的做法,也很是同情可怜了自己这个儿子一番,都一万七千岁的人了,房中不用说侧妃,连一个正正经经的房里人都没有,导致如今即将面对大婚之夜还如此生疏窘迫,只能在省经阁中找些书来学习。对比想当年他的风流往事,心里更是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于是强撑着水神的眼刀继续叮嘱 “……这本书虽好,但是文辞有些隐晦难懂,再加之它大部分内容都是医家养生之道,你初……”太微觑了觑水神的脸色,很是勉强地把那个词咽了下去,“不如去你叔父那里拿几本简单易懂的,或者是图册……” 太微突然被洛霖身上散发的阵阵水系灵力压制,很识相地闭了嘴,尴尬地沖润玉笑了笑。润玉更是感受水神仙上那周身气势逼人,他不敢去抵抗,但自己已经被灵力冲击地有些站不稳。 他被父帝那番“甚是慈爱的教导”弄得哭笑不得。父帝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他真的如懵懂稚子什么都不懂吗。他……他只不过是因为没有过亲身试过,怕自己明日没有章法……咳……也怕……那个什么咳了觅儿……以备不时之需才来找书的,他真的什么都知道的,真的!未曾有假! 但如今在水神仙上的眼刀压迫下,他哪里还敢辩解,难不成要当着水神仙上的面,对父帝说“父帝不必忧心,孩儿都懂的。明晚定不让父帝失望?” 太微自然注意到润玉的窘迫处境,心想如今这个烂摊子也就只能自己出面收拾了,于是对润玉说,“我和水神仙上还有些要事需要商讨,你便先退下吧” 润玉如蒙大赦一般,匆匆忙忙给两个长辈行礼,便转身快步离开。只是还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一个声音传来。 “慢着。” 水神仙上这低沉的一声“慢着”让润玉刚刚有些放下的心又一次被揪起。他深吸一口气,一寸一寸磨蹭地转过身来,入目的便是水神那阴晴不定,看不出情绪的面孔。 “大殿下,你的书,拿走。”那一字一顿的声音中有着咬牙切齿的味道。 洛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那种混杂着纠结,心碎,恼怒以及无限担忧的情绪让他恨不得现在就拔剑和面前这不要脸父子二人打上一架。 他想想家里那朵乖巧可爱,冰清玉洁,全然不知世事的小霜花,再看看掉落在地面上的书册,只感觉心都要碎成渣渣了。 看向润玉时越发觉得扎眼,只觉得他面目可憎,心机深沉,辣手摧花。全然忘记了是谁昨天还在府内对润玉好一番夸赞,直说他是谦谦君子,克己復礼。 润玉手忙脚乱地在他们二人面蹲下将那书收起,全然忘记了自己是个神仙,收书这样的小事挥手念咒便可顷刻完成。他这次连礼都不敢再行,眨眼间便飞出了省经阁。 听着身后传来的太微终于抑制不住的笑声,他很是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口中无声的发出一句痛苦的呻吟,只觉得自己维持了一万七千年的脸面,在短短半天彻底丢的一干二净。 【六】 临秀终于牵着头戴银冠,身着婚服的锦觅走出内室时,正洋溢着笑容,喧嚷个不停的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几秒钟后,连翘和几个花界与锦觅要好的精灵尖叫着扑上来拉着锦觅看上看下,抚摸着她身后洁白如云海般的裙摆。彦佑不知在哪随手取来了一柄骨扇,一面轻轻摇动一面啧啧出声。而花界的几位芳主并水神看着锦觅的样子都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又心知大喜之日不能露出伤感之态,只能强忍着笑贊好看。 第28页 “锦觅你这婚服也太好看了吧!”连翘欣羡不已地翻看着锦觅的婚服,只见那宽大袖子上点缀着很多耀眼的明珠,那些珠子并不是很大,难得的是颗颗圆润光滑,在光线下耀眼夺目,晃花了一众小姑娘的眼。“这是殿下天妃特有的服制吗?” “啊?你说这东珠吗?”锦觅被那头上沉重的凤冠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小心翼翼地低头,“这是上次小鱼仙倌把婚服拿来给我瞧,我觉得银色的衣饰有些单调了些,问他可不可以换别的颜色。他说这是祖制不能轻易更改,便前去东海深处拣寻了这些明珠缀在上面,这样显得更加明艷一些。” 众人听闻,不禁一阵唏嘘,锦觅这身婚服上下,少说也有百十颗大小几乎相同的珠子,想来夜神殿下寻来甚是不易。但从一件小小的婚服中便能花费这么多心思,也可以看出他对锦觅是真心疼爱。几位本来因为锦觅出嫁而感到不舍担忧的芳主也微微放下了心。 “仙上,九宵云殿那边在催了”因为自家少主出嫁而打扮得十分喜气的仙侍疾步入内,恭恭敬敬地禀告水神仙上。 “觅儿,该出发了。”洛霖柔声说道,紧紧握住了女儿的手。吉时将至,九宵云殿那边已然是催过了好几遍,今日晨时润玉更是早早拜访府上,要亲自接锦觅过去。 他这番心意却被水神挡了回去,只坚持说自己作为父亲,自然要送女儿出嫁。话语中隐隐有着恳求之意。润玉听到此言,便也不再坚持,只得立于九宵云殿殿外等候,看时辰差不多了,便着了人来往奔波地催促着。 锦觅远远便看到了在阶下有着焦急徘徊的润玉,欢喜地便要抬手唤他,却被身旁的爹爹拦住,洛霖暗中冲着她摇了摇头。 洛霖第一次感觉到,洛湘府距离九宵云殿竟如此之近。几十米开外的润玉已经看到了他们一行人,连忙朝这边迎来。水神握着女儿的手却越发之紧,心中的不舍也越来越强烈。 他知道,今日将女儿的手交给眼前那个满面春风,美如冠玉的年轻人的那一刻。觅儿就不再仅仅是他洛霖的女儿,洛湘府的少主,人们提起她时,唤得更多的,将会是大殿下天妃,夜神之妻。觅儿一声的喜乐忧愁都会系在润玉的身上,他作为父亲,不过是锦觅的一个摆渡之人,眼前的润玉她此生真正的归处。 “水神仙上,风神仙上,长芳主。”在洛霖失神间,润玉已到了他们身前,郑重的拜见了几位长辈,便将目光转到了锦觅身上,沖她温和一笑,眸中的惊艷毫不遮掩。 水神微微点头,轻抚着觅儿的手背。该嘱咐的,这些日子也已经不厌其烦地嘱咐了数遍,昨夜也唤觅儿前来又是郑重叮嘱了一番。只是此情此景之下,他还是忍不住开口,想像平常一样帮觅儿别起耳边的青丝,触手却是一片冰冷,才意识到今日她头上朱点翠绕,又怎会有散发可别。 “觅儿,嫁了人以后不比在家中,凡事谨言慎行,不要莽撞。但受了什么委屈也不用憋在心里,回来告诉爹爹,爹爹定是会帮你讨回公道的。夫妻之间,也要记得多体谅夜神,不要再让夜神为你忧心了知道吗。”洛霖说到此处,声音哽咽了几分,看着觅儿点着小脑袋也红了眼眶的模样,很是不舍地摸了摸她的头,转向润玉, “夜神殿下……” 他想说些什么,但却觉得对于润玉他其实心安得很,并没有什么可嘱咐的。嘴唇抖动了几下,张合了几回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润玉如何不知水神现在所思所想,他轻提衣摆,毫不在意自己的皇子身份,如普通平常仙家的新婚青年一般朝着水神风神跪了下去,郑重一拜 “请岳父岳母放心。” 千言万语都包含在这短短一句话中了,锦觅哎呀一声连忙去扶他起来,洛霖和临秀含泪相视一笑,只觉得自己得婿如此,实在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洛霖将锦觅的手送到了润玉手中,锦觅看着小鱼仙倌及其谨慎又无比郑重地执起她的手,一点一点坚定地攥在自己手心中,但下一刻好像又怕握疼了她,轻轻松开了一些。 感受着他手中传来的温度,看像他时眼中化不开的脉脉含情,锦觅忽然感觉到胸口传来的迷惘疼痛,比起之前的更加尖锐,也更加持久。她忍不住攥紧了润玉的手,拼命抑制这那莫名其妙的痛楚,但还是疼地五官都皱起。 “觅儿,你怎么了?”就在身旁的润玉自然是第一个发现了她的异常,焦急询问道。 奇怪的很,润玉那句话刚刚落下,锦觅胸口处的那股疼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有着迷茫地看着围在她周围的众人,怀疑刚才的那阵突如其来的阵痛是不是她的错觉。 “无妨”,她摇摇头,看着润玉还有爹爹焦灼的的面庞,她心里一动,好像突然明白了些焦灼背后哪些担忧和关心,她想了想,很是不好意思地开口说,“好久没有锻鍊了,站的腿有些麻” 这话引发了一阵哄堂大笑,看着小鱼仙倌笑得无可奈何的侧脸,锦觅突然觉得她好像时第一次知道润玉究竟是长什么样子的。她有些入神地看着他那一双微转的星眸,鼻如悬胆,唇红齿白,银袍加身,更是风仪玉立,她很是移不来眼睛。她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临秀姨夸赞润玉的话, 第29页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以及爹爹的那一句“就是夸他长得好看。 原来,这就是长得好看啊,她怎么之前没有发现呢?锦觅一步步同润玉踏上那殿阶之时,在心里暗暗思索着,很是不明所以。 润玉哪里注意不到身边觅儿的小动作。他一边面上镇静,实则内心极其紧张激动地带着她走向九宵云殿,一边假装没看见觅儿时不时偏头看他,看完以后又低下头不知道在嘟囔着什么。 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回身看了一下跟在后面的叔父以及仙侍们,低声询问,“我脸上可有什么不妥?” “啊?”锦觅被他这一问吓得差点跳起来,忙掩了嘴直摇头,脸上有些滚烫起来,“没有,没有,并没有什么不妥”。她有感觉胸口泛出什么顽强的灵力波动,她皱皱眉,下一刻便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何那样行事,再偏头看向润玉时心里那份悸动也消失地一干二净。 润玉看着她这幅样子,更是暗暗称奇,但大殿就在眼前,他也不便再问,只是注意这两人脚下的动作,生怕锦觅迷迷煳煳踏空了哪里,一面低声提醒着她,一路穿过前来观礼的诸仙向殿内行去。 太微注视着并肩行来的一双新人,目光落在他们紧握的双手上,很是欣慰地嘆了口气。只觉得润玉在这姻缘一事上,倒比自己幸运美满许多。 他环顾四周,皱了皱眉,低声问刚刚走到身旁准备主婚的月下仙人, “怎么不见旭凤?” “啊,此乃天界盛事,门庭拥堵,想来我旭凤侄儿也被堵在哪里,不如再等一等?” 这理由委实牵强得连锦觅都听不下去。润玉眉间微动,但转瞬间又是那般云淡风轻地模样,等待太微的回覆。 想到旭凤前一阵子的举动,太微心中一动,只觉得棘手了几分,当务之急还是赶紧让二人行完礼一切尘埃落定,忙说,“良辰吉时,怎可为了他耽搁,不用等了,开始吧。” 丹朱闻言也是无可奈何,只能直了身子,心想时至今日恐怕是天命难为,旭凤和锦觅也只能做成那一对苦命鸳鸯,真真是应他折子戏里的剧情。他高声唱诺起来来, “一拜苍穹大地——” 锦觅并不知这苍穹大地是要拜向何处,婚礼前临秀姨和她讲过这大婚流程,只不过她被那繁琐的步骤弄得昏昏欲睡,正有些无措,润玉大概是看出了什么,看似无意地伸出了手,轻轻带她转向殿外低头一拜。 “二拜父母高堂——”这自然就是要拜的天帝天后以及同样在高位上的水神和风神。 “夫妻对拜——” 润玉勾起嘴角,缓缓转身与锦觅相对,看着她因这一番行礼而染上粉色的脸庞,想着这最后一拜,觅儿从此便为他此生伉俪,这千年万年,他都可以在她身边正大光明地呵护她,爱护她。 他从来总觉得自己此生薄命,这一刻却觉得苍天对他甚是厚爱。心中的幸福和憧憬满得几乎要溢出,他随着锦觅的动作,缓缓低下头去。 这时,宾客宴席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高台上月下仙人的惊喜唿声再清晰不过, “我便知道,真命天子定然是来抢婚的!” 月下仙人这一句惊嘆内容实在丰富得紧。许多仙人瞬间兴奋起来,目光灼灼的望着出现在大殿入口处神色恍惚,面容憔悴的火神殿下,又将目光投到殿中央被打断行礼的二人身上不断来回徘徊。 水神和风神因为月下仙人那一句话惊愕不已,实在没有想到在这种场合,他这堂堂掌管姻缘的上神竟说出这样荒唐的话语。临秀很是气不过愤怒地就要站出来训斥,却被水神暗中拦下,示意她稍安勿躁。如今最重要的是先看这火神前来到底意欲何为,以后自然有的是时间收拾那只为老不尊的红狐狸。 太微心里也是恼火的很,但在这种场合自然不能丢了天家颜面,将那些荒唐事摆到明面上来,故而爽朗笑道 “旭凤你前几日上报你身体不适,为父还甚是担忧你今日不能来你兄长大婚上观礼。如今既然来了,还不赶紧上来,不要耽搁了你兄长和长嫂行礼的良辰吉时”。太微将那“兄长”和“长嫂”四字咬得极重,眼中的警告意味甚是明显。 在丹朱以及一众虎视眈眈仙人期待的目光中,旭凤面无表情地扫过锦觅紧张揽住润玉的手臂,神色僵硬了一下,便绕过二人到天后身边就坐。 太微甚是松了一口气,挥了挥手,“继续吧” 旭凤愣愣地望着台下的二人,听着叔父在身边一字一顿不能再慢地继续喊着, “夫~妻~对~拜~” 他捏了捏袖中的寰谛凤翎,怔怔地回忆起前日晚上,润玉着人将它送还的情形,一同送来的,还有一个蓝色的所见梦境,梦里的锦觅,歪着头笑的很是开心,对着身前的润玉小声表白,“小鱼仙倌,我本来就很喜欢你啊。” 以及后面的,“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嫁给凤凰。” 最后一道心理防线轰然崩塌,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那破碎的梦境前,挥手之间身旁的一颗夜明珠便掉到地上摔得粉碎。他看着足下的碎片,只觉得自己那颗骄傲的心也被摔得粉碎。 第30页 原来都是他的痴想,锦觅从来就没有对他上心过,从来没有。 他很是恍惚地看着台下的锦觅,忽然觉得她就站在自己的面前,面容娇艷,银冠华服。他颤抖地伸出手去触摸她的脸庞,却被她红着脸躲开,他激动地去抓她的手,随她一同相对低头,跪拜下去。 “礼——成——”旭凤的幻想被剎那间打碎,他听着整个九宵云殿传来的穿云裂石般的恭贺声, “恭喜陛下,恭喜水神,恭喜夜神殿下和锦觅天妃!” 看着带着笑容一同颔首向众人道谢的润玉和锦觅,知道一切都结束了。他微微松开紧握着簪子的手,血一滴一滴坠落到云阶上,可此情此景,众人的欢言笑语中,可笑的是那片血色竟都带了喜庆的意味。 婚宴持续到了几近戌时,宾主尽欢,润玉携锦觅雍容退去时,他看了看身边人红扑扑的脸颊,有些微醺但仍亮晶晶四处张望个不停的眸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觅儿可是醉了?”他用指尖轻点她的鼻尖,笑嚯一番,“别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躲酒,也只有你,还上赶着去要酒喝” 他们二人转眼间已到了璇玑宫宫门口,因为他们大婚,一向冷清简陋的宫殿也好好装扮了一番,四处张灯结彩,却看起来并不俗气,一看就是装扮之人费了很一番功夫。前几日前润玉就去了星河采了半日的星辉碎片挂于上空,今晚他并未布星,天界各处长夜失辉,唯有这璇玑宫,远远望去三星在户,微光莹莹。 锦觅摇摇小脑袋,很是兴奋地伸出手想要去触那星辉,“我们做果子的可是千杯不醉呢”这倒不是吹嘘了,这一路走来,她的眸中最初还有些醉意,现在却是一片清明,“今天是我小葡萄和小鱼仙倌大喜的日子,我心里高兴,怎么能不多喝几杯呢” 那一句“心里高兴”让润玉觉得胸口处暖暖的,他噙着笑,二人携手迈入了主殿的庭院。润玉停在石桌前,倒了杯温水递给锦觅,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抱着水杯一口一口啜饮,只觉得岁月安好,现世安稳,便是此刻了。 “小鱼仙倌”锦觅可怜巴巴地指指自己头上的凤冠,“你能不能帮我把它取下来呀,它压得我脖子都要断了”。 润玉低头注意到二人还是婚宴上的装扮,稍微踯躅了一会,便挥手用仙法将他们的常服换上。锦觅很是满意地望着自己身上,只觉得小鱼仙倌这法术实在有用的很,日后定是要向他学了,也不用每天都费老大地劲来更衣换衣。 只是不知为何她头上的银冠依旧束在原处,润玉站到身后扶她坐下,抬手小心翼翼地帮她一件件摘下,柔声解释 “这凤冠极为复杂,我怕用仙术弄疼了觅儿,还是我亲手来取吧。” 锦觅很是心满意足地单手捧着小下巴等待着,她眼睛转来转去,只觉得这璇玑宫和她上次来时很不大一样,可她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就在锦觅青丝披肩,那银冠只剩下最后一只簪子就彻底取下之时,身旁的昙花丛中突然跳出一个瘦瘦小小黑影,锦觅吓了一跳, 身后的润玉有些着急的声音传来,“诶,觅儿你别动” 锦觅头皮随之传来一阵刺痛,她倒吸一口凉气,双手叉腰气恼地瞪着眼前的魇兽, “又是你这个小淘气!” “你!”头上的重量终于彻底消失,锦觅站起身来狠狠瞪着正蹭着润玉衣角撒娇的魇兽,磨了磨牙灵机一动,十分“温柔和蔼”地朝魇兽说,“小乖乖,以后我便也住到这璇玑宫里来了,但你放心,我绝对不委屈了你,也不会不给你饭吃。” 她话锋一转,张牙舞爪地勐的跳到它面前,“以后我天天给你换不同的菜式,捲心菜,大白菜,菠菜,怎么样,我对你好吧!” 润玉听着她很是轻快狡黠的语气,看见魇兽被吓得后退如遭雷噼的表情,又笑出声来,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今天已经笑了多少次。想到从此以后自己怕会日日如此开怀,他低头看着手中刚才不小心拽从锦觅头上拽下的一缕青丝,若有所思。 “怎么样~怕了吧!”锦觅很是得意地跑过去拍了拍魇兽的脑袋,“所以以后要好好听我的话,不能吃软怕硬”发现润玉在低头繫着什么,她好奇地探过头去。“小鱼仙倌,你在做什么?” “我在系发呀”润玉眼底很是柔软地看了她一眼,“今日我和觅儿成婚了,就像这青丝一般拴在一起,再不分开了”结髮为夫妻,恩爱两不离,便是如此了。 锦觅似懂非懂地点头,看着他指间灵动,转瞬间就将两缕髮丝打了一个同心结,她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问道, “小鱼仙倌,你刚才说,我们已经成婚了。那我们什么时候灵修啊?” “啊。”润玉没有料到到她突然想到此处,也更没有想到她如此直接,有些尴尬地不敢看她,下意识侧过头去,脑海里有一瞬间的迟钝,不知道怎么回復。 “嗯?”锦觅有些着急,身子又前倾了些询问 润玉转过头来,看她跃跃欲试的模样,刚才好不容易清楚了几分的思路又断掉了,他下意识地说,“不,不着急” “怎么能不着急呢!”锦觅心下可着急得紧,她可是想好好修炼早日获得灵力呢,这小鱼仙倌平日里修炼的勤勉,怎么今日这般懒惰拖沓起来。顾不上别的抓起润玉的手拽着他就往寝宫奔去,“这种事情要赶早,拖延不得” 第31页 润玉被她生拉硬拽着向前,很是不好意思,想着她这般着急是为了做什么,更是从脸颊到脖子都红透了,很想问问她到底知不知道何为灵修,为何如此焦急,但这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进门的那一剎那,他倒还难得清醒回头设了一道结界,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想要跟着一起去睡觉的小哑巴魇兽就那么被挡在了外面,不可置信地睁着大眼睛眼瞧着寝殿门在它面前缓缓合上。呜咽一声用角去撞那个结界,却没有任何反应,屋内人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它委委屈屈地蜷缩在门口,只觉得自己从此以后在璇玑宫中的地位一落千丈,连趴在润玉床边睡觉的资格都没有了。 两个人刚进屋,润玉就被锦觅轻推了一把,一下子便坐在了床上。很是诧异抬头,就看见锦觅站在他面前,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想到下一刻她的手就伸了过来,去解他腰间的衣带。 “觅……觅儿……”他彻底慌乱起来,手足无措地去按住她作乱的手,却不知锦觅解了几下解不开那腰带竟有了脾气,很是气恼一屁股坐在床上,眼睛凑过去费力解着那不知是何构造的素色衣带,头靠得极尽,动作间不停蹭着润玉的胸口位置,他觉得极痒只能身子微微后仰躲避着。 折腾了好久还是没有解开,锦觅哀嚎一声,拽着润玉的衣袖,“小鱼仙倌,要不你自己解吧,我实在是解不开”,说着便把先自己的外衫脱去,只剩下亵衣亵裤。 锦觅看着小鱼仙倌呆呆望着她的样子,知道如今这个人是指望不上了,不如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便长嘆一声正准备继续探索,没想到润玉此时竟伸了手,拉着她环抱住自己腰间,去摸索他的后背。 “啪”的一声,那腰带终于落了地,锦觅重重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其中机关居然在后面。外衫已经解了,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了! 锦觅喜滋滋地想着书中步骤,便朝润玉扑了上去,两个人就这么一上一下地滚到了床上。 从锦觅伸手去拽他衣带的那一刻起,润玉脑海中彻底变成了一片空白,只觉得隐隐约约能听见身前的人在唿哧唿哧地和自己的腰带较着劲,觉得这一切有些颠覆他的想像。就在他想着该如何挽回当下的局面时,天旋地转间他已躺在了床上,而身上则压着睁着大眼睛,笑嘻嘻望着他的锦觅。 他有些迟疑地想要伸手去抱住她,却在这时听见她小声嘟囔着什么,凝神细听,是 “扒开衣服~推到床上~压上去”锦觅皱着小眉头仔细想着,突然拍手笑道,“然后就是吹灭蜡烛睡觉,等着明天天一亮灵力就来了!” 润玉:…… 锦觅用手臂撑在床边四处张望着,“蜡烛呢?”她很是苦恼地思索着,如果没有蜡烛应该就不用吹灭了吧,那现在只要睡觉就好了。 润玉沉默许久,清了清嗓子,有些沙哑地问道,“觅儿,刚才你说的那些……是谁教你的?风神仙上?还是花界的长芳主?” “我是看得爹爹给我的书呀!” 润玉挑了挑眉,有些不相信。水神仙上会给觅儿看这种书?就算真的要教觅儿一些闺房之事,那也不可能是这种内容残缺,极其误导新婚少女的书吧。 “哦——其实也不算是爹爹给的了”锦觅恍然大悟般,“最早应该是狐狸仙给我的,但有一次不知为何爹爹来到我房中,把一些书都收走了,最后送回来的只有这一本。” 她皱皱眉头,很是担忧地说,“我总觉得送回来的书和以前不大一样了,不会是哪里被爹爹撕掉了吧” 润玉重新陷入了沉默,两个人还维持着那个十分让人尴尬的姿势,锦觅却突然惊唿一声 “坏了坏了,有一个步骤忘记了”她敲敲脑袋,十分懊恼,还以为自己这次新的修炼方法的尝试十分完美,没想到还是粗心大意忘掉了一项步骤,也不知道最后补救还来不来的及。她急忙忙地俯下身,朝着润玉的唇吻了上去。 她感觉身下的人愣了一下,紧接着被她贴上的唇开始有轻微的动作回应。他们二人如此这般已不是第一次,也更不是第二次,锦觅却觉得,今日的情形与前两次有些不同。 她觉得此时此刻的小鱼仙倌好像很热,他的唇那么炙热,他的鬓角间有细细的汗滴泌出,那吻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变得热切绵长,从最初的轻轻触碰,到后来的碾转啃舐。 锦觅感受着唇齿间的清冽气息,润玉唿吸轻轻洒在她鼻尖的温热,觉得头有一点点晕。却也清楚地感受到身下的人慢慢抱住她,向床内翻滚过去,下一刻,两个人已经换了位置。 过了许久,润玉才很是不舍地放开她,在她耳边轻轻喘息着,手撑起身子望着身下锦觅迷茫的瞳孔,心中怜爱怜惜之情翻涌,心里柔软得一塌煳涂。 “觅儿,你知道什么是灵修吗。”润玉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中摩挲着,又有些动情地放在自己唇边,“你知道为什么要灵修吗” 锦觅还有些被刚才的那个吻弄得有些晕头转向,神魂颠倒,下意识答道,“为了增长灵力呗,不然还能为了什么” 润玉苦笑,果然如此。他神色很是复杂地看着身下的少女,目光滑过她迷惘的双眸,停留在她微微有些红肿的唇上,又很是抑制不住地撇了一眼她雪白修长的颈间,觉得自己有些口干舌燥,连忙移开目光。 第32页 锦觅有些清醒过来,觉得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轻轻推着身上的人,“重……” 润玉嘆息一声,低头重新含住了她的唇,这次却并没有停留很长时间,便向旁边翻身下来。他侧过身子帮他们二人盖上被子,帮锦觅掖了掖被角。 “睡吧”。 锦觅却挣扎着去抓他的手,“那灵修……灵力” 润玉想了想,重新将她的手臂塞回被中,柔声说,“书上不是说了吗,明天醒来,灵力自动就会涨了,觅儿不用忧心,早些睡吧。” 锦觅盯着润玉的星眸,只觉得他眼中的光芒比上空中的星辉还要明亮。她点点头,心满意足地蹭蹭被子,“小鱼仙倌晚安”许是折腾了一天,她刚闭上眼睛不久就沉沉睡去了。 润玉在黑暗中睁开双眼,面容之间看不出什么情绪,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又微笑起来。 “不急,千年万年,我等得起”他指间灵力翻滚,顷刻之间便传给了锦觅一千年灵力。一切妥当之后,他动作十分小心地将身旁的锦觅搂在怀中,有些紧张的听见她嘤咛了一句什么,闻着她发间扑鼻的清香,缓缓闭上了双眼。 一夜安稳。 【七】 “觅儿,觅儿?”锦觅迷迷煳煳地和周公告别,抬手揉了揉眼睛,觉得从窗外投来的光甚是刺眼。她透过指缝看见床前有一个隐隐约约的身影,正俯下身来唤她。 她翻了一个身,把后背留给那个人,把头埋到被子里软软地撒娇,“爹爹,时辰还早,你再让我睡一会嘛” 她听到身后的人轻笑一声,像是坐到了床边,动手扒开她蒙着头的被子,“觅儿,不早了,今天还要去拜见父帝和母神,不能再迟了 这声音?不是爹爹,倒像是…… 她勉强重新睁开眼睛,便看见润玉正侧坐在床上,手中端着一碗银耳梨汤,见她醒了言笑晏晏地扶她坐起。 她尚还有些睡眼朦胧,惺忪慵懒地接过那冰碗,那甘甜带着丝丝凉意的梨汁滑过喉咙,她缓缓清明过来,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嫁人了,如今已不住在洛湘府中,而是璇玑宫寝殿内了。 “觅儿想穿哪身衣衫?”润玉想了想,建议,“我看你陪嫁箱笼里有一件落霞锦裁的红色衣裙,觅儿穿起来定是好看。如今我们正值新婚,穿得喜庆些也是情理之中,不如我去帮你取来?” 锦觅脑袋还有些懵懵的,听他这般说便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委实还迷煳着思绪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润玉见此,又是笑着摸摸她的头,起身去帮她找衣裙。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一个很是陌生的声音响起,“殿下?娘娘?该起了。” “进来吧”润玉眼底一暗,冷笑了一声,让外面的人进来。 锦觅从来没有见过润玉这般模样,在她印象里他一直都对下人很是温和,不曾有过泠冽的言语。于是裹着被子好奇的向外看去。就看见两个宫娥低眉顺眼地缓步走来,一人手中捧着金盆,一人捧着槐叶,桑叶,皂角之物。其实神仙洗漱根本不必这般麻烦,一个清洗咒就可以解决,如此行事无非是为了彰显帝王颜面,也是新婚夫妻早上固定的规矩。 锦觅没有注意这些,她只是好奇地盯着两个宫娥的面上,那两个宫娥一个身姿妩媚,一个举止清丽,五官都精緻得如同画卷中的美人一般。 如今天上服侍的仙娥都已经这么标緻了吗?她低头看看对比之下自己有些平平的胸前,再抬头目光如炬地盯着那个仙娥,感觉她胸部胖胖的,行走之间都是娇媚可人,只觉得今日可是饱了眼福,涨了见识。 “放下,出去吧”润玉声音中冷得似乎都能将这寝殿中氤氲的空气冻成冰来。 “可是……”放下金盆的宫娥犹豫了一下,目光扫向还坐在床里的锦觅,向着她走去,“可是我们总得服侍天妃娘娘起身……” “放肆!”润玉一下子发起怒来,“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冒犯主子,滚出去。” 锦觅啧啧地看着两个漂亮可人的仙女姐姐就这么顷刻之间被赶了出去,临走的时候那泫然欲泣,欲语泪先流的模样,只觉得小鱼仙倌太过冷酷无情了些,不懂得,嗯,对,不懂得怜香惜玉。她下了床,抓着润玉的手臂,“小鱼仙倌,她们是谁呀,我之前从没有见过” 润玉平息了一下怒火,看见她光着脚就直接跑了下来,忙俯下身把她抱到床上,温声解释道,“是天后说我宫里太过冷清,如今成婚之后看着不像样子,昨日派来服侍的。” 只不过,是服侍,还是监视,又或是有什么别的居心就不知道了。他想了想,还是嘱咐道,“以后觅儿千万不可让她们近身服侍,若有什么事唤邝露去做就好。过些时日我自然有法子打发她们出去。” 觅儿想问这么漂亮的仙女姐姐为什么要打发出去,留在宫中养养眼福也是好的。润玉已经把那红色衣裙批在她肩上,她只顾着去系那盘扣衣带,又去戴他递过来的那些髮饰。 锦觅起身时便觉得哪里不大一样,好像身子轻快了许多。她突然想起自己忘了一项大事,赶忙抬手去探自己灵台处。试探之下发现自己居然涨了一千年的灵力,她“呀”的一声便跳起来搂住身前人的脖子,喜笑颜开地欢唿道, 第33页 “小鱼仙倌小鱼仙倌我涨了一千年的灵力呢!你也太厉害了!”早知道灵修这么容易涨灵力,她之前还那么苦兮兮地修炼做什么 “那我们以后天天灵修好不好”她眼巴巴地望着润玉,面上满满地都是渴求。 润玉暗暗叫苦,他之前实在没料到还有如今这一出。如今骑虎难下,只能把身上的锦觅抱下来,掩袖轻咳两声,转移话题,“父帝此刻应该已经下朝了,我们赶紧过去吧。” “你还没有答应我,好不好呢?!” “……” “好嘛好嘛~” “嗯……” “好耶!我就知道小鱼仙倌你最好了!” 太微注视着那双新人携手款步而来,一同跪拜在他面前,听见梓芬的女儿嗓音甜甜地喊着他“父帝”,竟一时之间忍不住眼角湿润,急忙用端起茶杯掩饰。 “起来吧”他面上慈爱地吩咐,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锦觅身上。完全忽视了跪在一旁的润玉。 锦觅一入大殿便注意到了落座的爹爹和临秀姨,心情很是激动,但几天下来却也知道了这样的场合不能随意行事,但还是忍不住暗暗揪了揪小鱼仙倌的衣角,低声问道,“爹爹和临秀姨怎么来了” 润玉自然也早早注意到了两位仙上,不过短短半日未见,水神和风神看到觅儿都很是激动,虽然碍着君臣礼数不能上前,但都有些焦急地在锦觅全身上下打量。 他心里一暖,凑到她耳边说,“你出嫁离家,岳父岳母定然忧心,估计是等不及见你才来的。一会礼行完了,你便早些过去,也请他们二位不要再担心了。” 是以,刚刚向天帝天后行完礼,被润玉扶起来的锦觅便朝着水神风神快步走去,就在润玉含笑目视着这一副温馨场面时,锦觅十分轻快得意的声音传来, “临秀姨临秀姨,我昨晚涨了一千年的灵力呢!” “啊,是吗。”临秀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替锦觅开心,握住她的手刚想询问一下她怎么灵力涨得这么快时,水神看着女儿安然无恙刚刚放心喝下的茶水,瞬间因为锦觅这一句话喷了出来,接下来便是抑制不住地剧烈咳嗽。 临秀这才反应过来锦觅为何涨的灵力,急忙捂了她的嘴,面上也是剎那间红了一片。锦觅被猝不及防地捂住了嘴,“呜呜”地挣扎着,睁大了眼睛很是不解地望着临秀姨,好不容易才挣脱开了,有些气恼疑惑地问, “怎么了怎么了,我们二人都成婚了,灵修涨些灵力又怎么了……”还未说完,嘴又被捂上,临秀剩下的那一只手很是不好意思地扶额,只觉得自己这名义上锦觅的母亲做的很是失败。 因为她自己不懂这些闺房之事,所以大婚前也没有好意思教授锦觅,没想到竟造成了如此尴尬的局面。看到夜神殿下站在殿中央脸红得像滴出血来,很是不好意思,只暗暗想着待觅儿回门,定是要好好和她说道说道。 于此同时,殿内的其他众人表示:一千年?!看不出来啊,大殿威武! 几位已经成婚的仙互相交换着暧昧的目光,齐齐地看向润玉,见他虽然面色尴尬但仍是神清气爽,没有丝毫憔悴的模样,更是暗暗咋舌。突然想到夜神殿下真身为龙,这才恍然大悟,都怪润玉平时的表现太过于温和,让他们都忘记了眼前这位殿下所在的龙族才是天上地下体力最好……最为……的仙族。 太微有些惊奇地从上到下打量了润玉一番,但意识到此种行为十分不像样子。忙移了目光唤了身边的仙侍去给水神端茶。旭凤的手狠狠攥拳,死死盯着下面诸位仙人们。他们一个个看上去平静,但谁不清楚,在此殿中一秒之内充斥着多少道密语传音。却又无可奈何地松开,面上一片颓然。 一旁的荼姚扫了一眼旭凤,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润玉锦觅昨夜已经圆房,旭凤此番想来必会断了心思,不再做傻事惹恼太微。忧的是如此润玉算是真正攀上水神这个岳丈,有了水族,风族,花族三族的支持。 若两个人有了子嗣,那孩子就是天界孙子辈的第一人,若再是个龙族后裔……水神外孙…… 荼姚想到此间,头痛不已,心里对锦觅这个罪魁祸首更是厌恶了几分,想到今早璇玑宫传来的消息,她冷笑了一声,不过才嫁到天界,就把润玉迷得神魂颠倒,竟连她指过去的人都敢训斥,果然是那个贱人的女儿,一样的狐媚。 但水神风神此刻都在殿内,她自然也无法摆出婆母的身份直接刁难,忽然计上心来,挤出一个自认为和蔼的微笑对着锦觅开口。 “本座没有女儿,等了这几千年才有了锦觅这一个儿媳,心里实在是欣喜的很”她话语一转,“媳妇儿若是无视,以后还是要经常来我宫中坐坐,你这性子我实在欢喜的很。” “可是我不喜……”锦觅急急忙忙地开口,她可是实在受不了和天后待在一起,想想那情景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突然听到润玉耳边传音,慌忙改口,“啊,锦觅一向玩劣惯了,不懂规矩,怕惹了母神清净。” 此话众人听来原本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是天后正在气头上,被锦觅这般直接下了脸面,气得恨不得把杯子捏碎。但如此场合下,又有太微在旁边,她又委实不能直接发作,便继续保持着那母仪天下的姿态,对着锦觅笑道, 第34页 “你这傻孩子,你喜欢热闹母神如何不知,又怎么会嫌你”说到此处,颇有些担心地建议,“你初来乍到,难免不习惯,天界的礼数又与花界,水族大不相同,不如从明天起,日日来我宫中学规矩。我既做了你母神,自然要好好教导你一番,这样走出去才不失天界的风范。” 此话出口,不仅锦觅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偷偷揪润玉的衣摆表示自己不想去学规矩,连水神风神都暗中替觅儿捏一把汗。 “母神”,润玉急忙上前替锦觅解围,“母神母仪天下,愿意亲自指导觅儿是儿臣儿媳的荣幸,只是母神平日里事务繁忙,六界来往觐见之人不断,润玉实在是怕劳累到了母神。况且孩儿素来清闲,带觅儿回去慢慢教导便是了,实在不敢麻烦母神。” “你这孩子,你我母子之间,说什么麻烦……”荼姚并不死心,还想继续说下去什么时,被身旁的太微不耐烦地打断了。 “好了,什么大不了的事要这般吵闹。”他神色有些冷冷地看着荼姚,如何不明白她心中做何打算,“润玉在礼数之事上最是稳妥,让他回去好好教导就是了,天后费心了。况且——” 他瞥了一眼旁边,看见水神闻言轻松了一口气,心中对荼姚更是恼怒,自己好不容易用联姻笼络了水神,她这般明面上刁难他的女儿,岂不是打他的脸。于是缓缓语气,很是慈祥地对锦觅说,“规矩什么的也不用急,慢慢学,你才来天界不如让润玉闲暇时带你四处转转,熟悉一番才是。” 锦觅以为,九宵云殿上润玉所说的“教导礼术”不过是随口说说,帮她解围用的。所以在有些不舍地向爹爹和临秀姨挥手告别后,便屁颠屁颠跟着润玉回去了,喜滋滋地想着得了这一千年灵力怎么也要好好犒劳自己一番。 没想到刚回到璇玑宫,她就被润玉揪到书房,耗了一下午的时间,讲解这六界之中的种种礼数规矩。虽然他讲的耐心细緻,知道她爱听些奇闻逸事,便又举了种种事例来助她理解。只是骤然间被灌输这么多新的东西,锦觅还是觉得脑中一团浆煳,昏昏欲睡。 直到邝露送了晚膳入内,她才精神起来,看着面前滔滔不绝的小鱼仙倌,偷偷嗅嗅鼻子瞄着那桌上精緻的点心,小脑袋不住地点头附和表示自己听懂了,只盼着他能早些说完可以一起用膳。 润玉见她如此,只能无奈地停下。回身净手取了一块甜糕递与她。看她双手捧糕吃得香甜,只能嘆一口气,用手帕帮她擦拭嘴角的渣碎。 “别的你可以不记得,”他很是严肃地嘱咐着,“这一条一定要记住,若我不在身边,你一定不要当面违逆了天后,让她抓住由头责罚于你。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天妃,又是水神风神的女儿,她并不敢真的对你如何,哪怕暂时忍一忍,事后我定不会让你白白受了那委屈。” 说到此处,润玉又是一声嘆息,忍不住轻轻抱住身前的少女,只觉得嫁与自己实是委屈了她。若自己是天后的嫡子,锦觅也不用这般忍气吞声…… 他忽然又想到一事,面红耳赤地放开锦觅,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点着她的小脑袋嘱咐,“还有,以后,不要再将闺房之事说给外人听?” “什么是闺房之事呀?”锦觅已经又飞快地拣了一块云糕塞到嘴里,含煳不清地问道。 “……就是……灵修” “哦!”锦觅瞬间就明白过来,拍着小胸口保证,“那我以后,绝对不会把你我已经灵修的事情再说与旁人了”说着舔舔嘴唇,拽着他的手娇声恳请,“学了一下午的规矩,觅儿饿得都走不动路了,我们可不可以用膳啦” “……好。” 润玉放下手中南海送到天界恳请拨粮的奏报,手肘拄在桌上揉了揉眉心。侧头看到锦觅正坐在床上拄着下巴,翻阅璇玑宫如山高的帐本,时不时打一个哈欠,却硬撑着又翻开了一本,晃晃头继续看下去。 床边的灯忽明忽暗,她似乎在那有些昏暗的光下看得有些费力,将那帐本子拿得极近。润玉蹙了蹙眉,随及便舒缓开来,轻轻抬手,那灯光便明亮了几分。锦觅抬头,又惊又喜,“小鱼仙倌,爹爹送来的政务你都做完了呀?” 润玉轻轻“嗯”了一声,过去想要抽出她手中的帐本,没想到那本子却被她牢牢搂在怀中。他有些无可奈何,但也只能随她,只是劝道“如果困了就先睡吧,这些都不是什么要紧事,明日再看也无妨。” 今日殿上,父帝下令说他如今已经成家,断没有晚上丢下妻子独守空闺自己去布星挂夜的道理。让他继续领夜神之位,但不必每日都去值夜,寻人领了这差事,他再时不时在旁指点几分就好。又说他如今清闲,便多去水神那里跟着学习一下水族事务,日后也可以替岳父分担几分。 润玉和水神都清楚,这是天帝要借润玉的手,开始收復水族了。他心中自有思量,也知如何应对,于是便爽快应下。 而水神那边素来忠君,本来就不是痴念权柄的性子,又欣赏润玉办事妥帖,处事公正,若由他来处理水族事务他实在放心的很,便也没有出言反对。 第35页 只想着若日后能一身轻松,云游四海,或是含饴弄孙,得享天伦。再把那些繁琐政务都交给女婿处理,便是再快活也不过了。 锦觅摇摇头,扬着自己手上的本子,很是骄傲地扬扬下巴,“只剩下这一本,我就全看完了。” 黄昏时分,润玉唤了邝露过来,只说如今他与觅儿已经成婚,璇玑宫有了主母,这日后宫内上下大小事宜他就不必过目了,让她直接协助着锦觅处理就是。又嘱咐锦觅处理起这璇玑宫宫内事务来不必畏手畏脚,只管放手去做,若实在有拿不准的,也可以来问他。 锦觅一听润玉这么信任她,把整个璇玑宫都交给她打理,很是兴奋,瞬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见邝露空手过来,很是不解地望了望她身后。 “帐本呢?” “帐本?”邝露一怔,没有料到锦觅还懂得这些,“娘娘要看宫内的帐本?” “当然啦!”管家当然要先看帐本子了,之前临秀姨每天早上都要看上好一阵子,她还跟着学了一些,她想了想,小鱼仙倌总是说璇玑宫简陋,想来这帐目上也定是简单,耗费不了多少时间。于是豪爽地说,“把全部的都搬来吧!” 锦觅随手拿起一本翻给润玉看,啧啧说到,“小鱼仙倌,你总说你身无长物,可你看看你这库房,都快赶上一个花界的奇珍异宝了。”这倒不是夸张,花界向来崇尚简朴,不喜奢华,是以并没有什么金银之物,怕是把整个花界翻过来都没有璇玑宫一个库房宝物多。 润玉好奇地接过那帐本,一眼扫过并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他是天界大殿下,哪怕再不起眼,平日里的一些场面上的人情来往也是常有的事情,父帝和母神碍着天族颜面自然不会在这些方面短缺了他的。 “哎呀,终于看完了。”锦觅合上最后一本帐本,那堆小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站起身来伸伸懒腰,有些感慨,“邝露之前每天都做这么多事真是不容易啊” 听着她带着些慵懒地抱怨,润玉失笑,对她摇摇头说,“我让觅儿管家,不是要觅儿所有事情都要过目,或者是亲手去做。你今日看帐本子也是好的,心里有个大概的思量,剩下的事情就让邝露去做,每日有什么重要一些的事情让她禀告给你做个主意便是,实在不用累到自己。那样……那样我实在会心疼”看着她用衣袖揉着眼睛很是疲惫的样子,便出掌帮她输入了一些灵力。 锦觅只被他那水系灵力滋养地很是舒服,轻靠着他身上很是幸福地咪着双眼,懒洋洋地问道, “那邝露每天都做这么多事,小鱼仙倌你不会心疼吗?” “嗯?”没想到锦觅会这么问,看她的表情确实只是随口一问,润玉想了想,还是很诚实地回答,“我其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那邝露可真不容易。”锦觅嘟囔两声,又大大伸了个懒腰,眼睛亮晶晶的,不能更期待地望着润玉,“小鱼仙倌,今日天色已晚,我们两个快些灵修吧!” “啊……”润玉下意识就推拒,“觅儿你先睡吧……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 “你刚刚不是说公务都处理完了吗”锦觅嘟着嘴气囔囔地问,“你早上明明答应我以后每天都灵修的,怎么能不说话算数!” “我……”润玉望着她委委屈屈的眼神,仿佛下一刻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要掉下泪珠来,心里挣扎了一番还是缴械投降,“好……睡吧” 锦觅欢唿一声,便跳到他身前要再次伸手解他的衣带,“哎哎哎……”润玉急忙往旁边一躲,快步朝床边走去,“我自己来……” ?他很是认命地自己脱掉外衫躺到床上,发现旁边的锦觅自己脱衣服倒脱得利索,再看过去时只剩了一件粉色的肚兜,大片如雪般的肌肤都暴露在空气中,他倒吸一口凉气,头摆到一旁,“觅儿……你今日怎么穿……你,你把寝衣穿上。” “嗯?”锦觅很是不解地望望自己身上,很是无奈地去找寝衣,一边找一边嘟囔着,“我一直都这样啊,昨天穿那么多感觉睡觉都不舒服了。”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锦觅找到寝衣重新回到床上时,便很是熟练地爬到了润玉身上,按照她的“锦觅独家灵修秘籍”有条不紊地修炼着。就在她准备亲上去的时候,身下一直闭着眼不敢看她的人,伸出手来挡住她的唇。 “可以了,睡吧”他的嗓音这一刻很是低沉,晦涩不明,很像是苦苦抑制着什么。润玉轻推了她一把,锦觅顺势便滚进了床内。 她很是好奇,“这样就可以了吗?”可是还有一个步骤没有完成呢。 润玉没有回话,很是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唿吸,儿时抄了一千遍的清心咒终于派上了用场,心里的那份旖旎渐渐散去,他睁开眼睛,看见锦觅还坐在黑暗中费力琢磨着。迟疑一下伸手抱她躺下,在她额上轻轻印上一吻。“这样就可以了”他像是被烫到了一般,飞快地放开锦觅,闭上双眼,“睡吧。” 锦觅在黑暗中看不到润玉的表情,只觉得此刻的小鱼仙倌怪怪的,对她爱答不理的样子。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最后咬咬嘴试探地钻到了他怀里,见他没有推开她,才放下心来,沉沉睡去。 第36页 润玉睁眼无声地苦笑了一下,只觉得自己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抬手又是一千年的灵力,感觉到怀里的人睡梦中蹭了蹭他的下巴,想着明天无论如何也要和锦觅说清楚这件事才好。 第二天晚上, “小鱼仙倌!不要看书了,该睡觉了” “……” “小鱼仙倌你怎么了,不想和我灵修了吗?” “不是……” “那快来!” “……” 第三天晚上, “小鱼仙倌!” “觅儿,我今日实在公务繁多,若是做不完明天父帝要责罚的……你早点睡……我去书房了……” 太微“退朝”二字话音未落之时,润玉一只脚已经迈出了九宵云殿 身后有仙君们悄言笑说,夜神殿下大婚以后倒是越发恋家,以前是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埋头在省经阁苦读的性子,如今却时常徘徊于宫室。怕不是有了娇妻在怀,百鍊钢都化作了绕指柔。 只有润玉自己知道,他此刻有多么心急如焚,脚下不敢有一秒钟的耽搁,急匆匆往天后宫中赶去。 今日晨起,他与锦觅二人还在寝殿睡着,邝露在门外传话,说是天后召锦觅天妃过去,再追问所谓何事时,来传话的仙娥就只说是闲话,一同用过早膳便将天妃送回来,其余的再问便只言不敢揣测上意。 润玉无奈,只能哄着还在熟睡的锦觅起身,按着殿下正宫天妃的仪制帮她梳洗打扮。一同走到天后宫前时他却被挡了回来,说夜神殿下如今有要紧政务在身,不敢误了早朝,若殿下放心不下,下朝后再来接锦觅就是。 天后身边的宫娥说,天妃娘娘已经回璇玑宫去了,他堪堪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七上八下,想着他临走前反覆嘱咐锦觅的那些话,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多少。只是如今多想无益,只能回宫看看究竟情况如何。 心情忐忑的踏入璇玑宫正殿,远远便看到锦觅坐在床上呲牙咧嘴不知道在喊着什么,而蹲在她身前的邝露正撩起她的衣裙检查着锦觅的膝盖,手中那个小瓶是… “这是怎么了?”他心里狠狠一紧,担心了很久的事到底发生了。赶忙跑了过去,挥手让邝露让出位置来,蹲下身十万分小心地撩开她的衣裙。 那膝盖上处的淤青就那么明晃晃露了出来,微微颤动着,刺疼了他的眼。他手有些颤抖地去触碰那青紫,锦觅却“嘶——”的一声痛唿出声,眼泪都涌了上来,“疼……” 润玉接过小瓶,那取出药棉却怎么也也下不去手。他气恼地将那药瓶放到地上,施出灵力来帮她治疗,话中不自觉地带了几分责备,“不是嘱咐你一个人就不要和天后硬碰硬地来吗。你看看你这膝盖,都被罚成这样了,你到底是在糟践你自己,还是在糟践我?” 锦觅委屈地张张嘴,却因为膝盖上传来的刺痛顾不上辩解,只能紧紧攥着床上的被褥,眼泪大滴大滴地掉落。 “殿下,您误会了,”邝露见此,怕两人生了误会,连忙替锦觅解释道,“天妃娘娘没有忤逆天后,一直都小心翼翼地侍奉着。是天后揪着娘娘的礼仪不放,让她行了几十遍的跪拜礼才如此这般的。” 润玉被她这话噎住,抬头发现锦觅扭过头去倔强地不看他,心下深深一嘆,挥了挥手,“邝露你先下去吧。” 待寝殿的门合上,他坐到锦觅旁边,不敢收了手下的灵力,只堪堪用空出来手臂把她搂在怀中,把她的脸转向自己,“是我错怪觅儿了,实在是我没有料到天后如今竟跋扈到这种地步。 锦觅转过头来,却还是闭着眼睛不看他,眼泪却不断从眼角沁出。他既是心疼又是内疚,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伸手帮她抹泪,“好了好了,不哭了。都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我向你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润玉自小被天后抚养,她那些刁钻手段那一个他没有见识过,又有哪一个没有亲身经歷过。后来他年纪见长,加之也摸透了天后到脾气,行事都是滴水不漏,才很久未曾被她揪出错处,施以惩戒。 他一直担心锦觅口不择言惹恼了天后,才嘱咐她谨言慎行,若她言语刁难不如暂时先忍下,毕竟锦觅是三位尊上的血脉,又得父帝看中,只要不被抓住由头,天后应该不敢对锦觅如何,却没想到还是让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自己无用。锦觅腿上的青紫渐渐淡去,润玉收了灵力,怔怔看着她已经见不到淤青的膝盖,却又觉得刚才的画面就在眼前,心里涌现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时,一双小手伸过来,摸索着轻揉他的膝盖,润玉不解,侧头便看见锦觅还挂着泪珠的脸上满满都是心疼,嗓音中带着软软的哭腔问道,“小鱼仙倌,你还疼吗? “疼?”润玉一怔,不知道她此言何意,就听见锦觅解释说,“我听天后说,你做的差事出了许多纰漏,实在比不上凤凰,被父帝责罚了。”她这样说着,就动手去掀他的衣摆,想看看他到底伤的如何。 她的手却被润玉按住,很是哭笑不得地说,“觅儿,父帝未曾罚跪,你不用担心。” 第37页 锦觅点点头,却去抓他的手,放到眼前仔细检查着,“那就是打手心了?”她想起每次自己功课做的不好,爹爹都是要威胁打手心的,虽然一次也没有真正下去手。她这样想着,心里对太微埋怨了几分,把润玉的手攥得紧紧的,放在唇边轻轻哈气,“没关系,觅儿吹吹就不疼了。 润玉其实不过是被太微训斥了一顿,并没有收到什么责罚。但见锦觅如此举动,那轻轻柔柔的气息喷在他手心里,只觉得心底有一处温暖地要化开一般,他便没有抽开那只手,注视着她低头时那一抹温柔的神态,柔和的下颌轮廓,只觉得移不开眼睛,只得轻轻附和着,“嗯,觅儿吹吹就不疼了。” 锦觅依旧攥着他的手,但却好奇问他,“小鱼仙倌,你真的和天后说的一样,不善理政务吗?”她很是不解,在她看来小鱼仙倌那么聪明,自然什么都会的,“可我经常听爹爹夸你聪慧,处理起事务都井井有条呀。” 润玉不甚在意的一笑,拂开她耳边的髮丝,“那是岳父谬赞了,润玉愚笨,在政务上实在是一窍不通。” “哦……”锦觅点点头,又很是苦恼地问,“天后还说了,男儿都应旭凤那般,志在四方开疆拓土,庙堂之上挣得功名,小鱼仙倌不在乎这些吗?” “觅儿在乎吗?” 锦觅摇摇头,她实在不明白天后说的那些到底有什么好的,在她看来,人就要活得快活潇洒,那才是顶顶重要的事情。 “觅儿不在乎,那我也自然不会在意”润玉小心翼翼地扶她起身,“润玉别无所求,做个快活自在的散仙便好。如今有了觅儿,只盼着能护得觅儿平安喜乐,一世长安,夫妻二人如鹣如鲽,琴瑟万年。”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很是有些不好意思。天后素来忌惮于他,哪怕当初他不过是一个负责值夜的小小夜神都未曾有过真正放下心的时候。如今有了觅儿这个强有力的妻族,自己又慢慢介入到朝堂之上,若再不低调行事,装出资质平庸的样子,天后又怎么会放过他,只怕是父帝都要心生疑虑了。 他什么都不求,也什么都不要,无论是惹父帝失望也好,受天界诸人嘲笑也罢,只求自己这般伏小周全,不争不抢能让母神彻底放下忌惮,留给他与觅儿二人一方净土,便再无他求了。 没想到小鱼仙倌和她的想法倒是很相似。锦觅有些小开心,在润玉的搀扶下走了几步。膝盖倒是不再刺痛,只是仍有僵硬酸疼的感觉。又想到刚才自己被天后刁难,回来以后还被润玉错怪,委屈又重新涌上心头。 润玉看她扁扁嘴,仿佛下一刻又要要哭出来的样子,很是无措,他突然想到一事,赶忙建议 “觅儿,天界南面有一处灵泉,水性温和,最适合滋养修炼水系术法的仙人,对于你这种淤伤也最是相宜,不如我带你前去泡一泡膝盖,缓解一下酸痛?” 锦觅一听瞬间来了精神,泡温泉诶!因为她体质极寒,而那温泉属热与她属性相冲,她一向欣羡却不敢一试。如今听说了有专门适合水系仙人的灵泉,又怎会不去。但……她有些为难的看了看自己的膝盖,转转眼珠,朝着润玉张开手臂,“那你背我过去。” 润玉一愣,锦觅委委屈屈继续说着,“你刚才错怪了我,还那样凶我,我现在膝盖走路还很疼,你都不愿意背我过去吗……”这样说着,她抬手捏了捏自己圆圆的小脸,“其实我也没有多重啦……” 润玉无奈地笑笑,望了望窗外。如今天色还早,这一路过去,怕是会碰上不少仙人。仔细想想倒也觉得此事并无不可,便走到锦觅身前蹲下,‘上来吧。’ 锦觅雀跃一声,扑到润玉背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我就知道小鱼仙倌对我最好了。”说着又用前额蹭了蹭他的肩膀,只觉得他身上总有一股清香,闻上去十分舒清冽甘甜,让她沉醉其中。 润玉偏头嘱咐,“抱好了不要乱动,莫摔下去了。”又将她向上託了托,手上力道紧了几分。生怕一个不稳伤到了她,“那——我们出发了?”“嗯!” 太微每日早朝之后,都要召几位仙君上神继续议事,今日也不例外。是以水神,旭凤,穗禾都在殿内。待今日的政务都暂时处理妥当之后,天帝才觉得今日好像少了一个人。 润玉呢?”太微问身旁的仙君,“今日夜神怎么不在。” 那位仙君迟疑了一下,毕恭毕敬答道,“今日早朝结束,大殿下便回宫了,看起来似乎有什么要紧事。 “要紧事?他能有什么事?还有什么比政务更要紧的。” 说到此处,太微有些欣慰地望着身旁的旭凤。润玉看着性子沉稳,但若能力志向,实在是比旭凤差上许多。忽得记起润玉新婚没多久,心里瞭然,有些讪讪地朝水神笑道,“这顶顶的要紧事怕不是因为新婚燕尔,急着回去陪锦觅吧。” 殿内随即传来一阵附和的笑声,有几位品级较高的仙君见气氛活跃,纷纷打趣说大殿下待天妃娘娘好可是有目共睹的,还有位胆子大的仙君开玩笑说刚刚成婚的年轻仙人哪个不是拿大殿下做榜样,不然可是要被妻子好一顿埋怨的。 第38页 太微回身看水神神情淡然,但眉眼间藏着若隐若现的笑意。他心里面高兴,也忽然来了兴致, “既然如此,索性今日无事,不如去看看他们二人。水神可愿一同前去?” 洛霖点点头,太微忽然想起身边的旭凤,眸光一闪而过,“既然都是一家人,那火神也一同去吧。来人!摆驾璇玑宫。” 派出去通告的仙侍很快就回来了,向天帝秉告大殿下和锦觅天妃并没有在璇玑宫内,而是去了南面的仙岭。 小仙侍想起这一路听到仙人们的议论,拼命忍笑,这殿上刚调侃了夜神宠妻,那边夜神就背着新婚妻子出入。若让眼前这几位知道了,又不知道是什么反应。 太微并不在意地摆摆手,“那就摆驾南岭。”他也有些好奇他们二人去那里做甚,便嘱咐道,“不用通报了,本座与水神直接过去便是。” 锦觅从润玉背上跳下来,用手去拨那灵泉之时,发出一声惊唿。 “果然是无与伦比的灵泉呀!”那泉水上方环绕着寒气,触手之时却十分温暖,有一丝丝冷气却沿着指尖传送到经脉各处,周身都仿佛舒畅了几分。锦觅迫不及待地脱去了鞋袜。下一刻已经在欢快地用脚丫拍打着水花 “小鱼仙倌你快来!这泉水可舒服了!” 润玉笑了笑,提起衣摆缓缓踏入那池中,捲起衣袖去卷锦觅的裙摆,没想到锦觅居然反抗起来,拉着他的手晃来晃去,“再让我玩一会嘛”她想着刚才邝露帮她擦药时的刺痛,有点害怕,“那伤口碰到这泉水肯定会很疼”。 “不会的”润玉温言哄着,“你如今外伤已消,沾水并不会疼痛。”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动作,并没有理会面前锦觅的张牙舞爪,“泡过之后就不会疼了” 就在他好不容易帮锦觅露出那膝盖伤处之时,一股水花勐然升起,直朝着他脸上飞来,他猝不及防地被泼了一身。他噌地一下向后跳去,刚才整理了好久的衣袖和衣摆全都散落到了水里。 “你……”他诧异地抬头,就听见锦觅咯咯地笑着,手中的灵力还一闪一闪的,毫不掩饰自己就是那罪魁祸首的事实。 锦觅对于自己一击偷袭成功很是得意洋洋,却发现润玉正冷着脸,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整理着湿透的衣摆。 锦觅瞬间有些着急,小鱼仙倌该不会是生气了吧。她赶紧跳到池中,蹬蹬蹬跑到润玉跟前,左看右看地打量着,“小鱼仙倌,你该不会真的生气了吧。”她有些不可置信,按理说她也没有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情呀,就是泼了他一身水而已了。 她去拉润玉的手,却被他一下子躲开。她这才真的着急起来,“我错了我错了,小鱼仙倌你别生气了。”她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那……实在不行,要不你泼回来好了” 她这句话语音未落,润玉忽然笑出声来,完全看不到刚才冷若寒冰的神色,“这可是觅儿自己说的”他抓着她的手,笑得狡黠,“你可别后悔。” 锦觅眨巴眨巴大眼睛,好没有反应过来,突然身后一道水柱扑头盖面地朝她拍来,她没有丝毫准备,直接被拍得一踉跄,直接扑倒了面前人的怀里,浑身都湿透了。听着靠着的胸膛中传来爽朗畅快的笑声,她一下子明白过来,抬手抓着他的衣领,另一只手也不停地在他身上拨水, “小鱼仙倌,你居然耍我!”随后整个南岭深处都迴荡着少女咯咯地笑声,男子的求饶声,水花拍打的声音,仿佛时光都铭刻在那一瞬间,不会经歷任何物转星移,不会有任何改变。 就这样玩闹了很久,两个人的衣衫乱得不成样子,都累得有些气喘吁吁。润玉尚还好些,不过是稍稍露出几分倦意。锦觅则是直接趴在了润玉背上,抱着他的腰说什么也不肯自己立起身来。 “可是玩够了?”润玉偏头问,在水中闹腾了这么久,看来膝盖上的伤已无大碍。看见她有些疲累地点着小脑袋,他回身将她抱到岸上,用仙术把二人湿透的衣服换下。 锦觅一开始还勉力坚持着,不过是轻轻靠着润玉的肩膀,可刚才实在是玩闹得太尽兴,她的小脑袋开始一点一点往下滑,堪堪靠在他的胸膛上,最后到底还是直接枕在了他膝上。 润玉倒是也没有制止,任由她枕着。她束髮的簪子不知刚才掉到了哪里,万千青丝尽散在润玉膝上,他不自觉地伸手去触碰,她的髮丝从他指尖如云缎滑过,就好像在他心尖上滑过一般。 “小鱼仙倌?”锦觅懒洋洋地唤他,只觉得这样枕着,清风拂过带着一些水汽,拂过脸庞舒服极了。只看见润玉低下头侧耳倾听, “嗯?” “我有点想看你上次在围墙外给我下的流星雨了。”她声音甜甜软软的,就如撒娇一般,“你现在变流星雨给我看好不好” “现在?”润玉望着透过云朵渗出来的阳光,有些好笑,觅儿还真是想到一出就来一出,“现在是大白天,如何下的了流星?” “这样呀……”锦觅也觉得自己这要求很是蛮横了些。只不过此情此景,她竟有几分耍赖的情绪在其中,也不知道为何。“那等我们晚上回家,你一定要下流星雨给我看。” 第39页 润玉因她口中的“回家”两字心中一颤,漆黑的眸子颜色更深了几分。他如今可也有家了吗?这样想着轻轻嘆息一声,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惆怅,“好,等晚上,我们回家。” 锦觅满足地点点头,又在他腿上蹭了蹭,指尖反转,那池中的水滴缓缓升起,围绕在他们周围。那水滴晶莹剔透,却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碎一般。 润玉好奇地抬手去触碰,那水滴却在他指尖触碰之时幻化出片片花瓣。花神水神之女,当是如此。 锦觅在此时轻轻哼唱着什么,润玉侧耳细细听去,恍惚是。 “一如初见 一如思念 愿长伴宁静致远 千山暮雪 随君化蝶 随君到海角天边” 她嗓音清亮,却带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慵懒,如黄鹂出谷,萦绕在这山谷之中。不远处的三人,都听到了这歌声,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似水流年 枝头柳絮吹更少 望穿秋水? 不见你归来年少” “梓芬。”洛霖听到那歌声浑身一颤,情不自禁地轻喃出那个日日萦绕在心间的名字。昔日他们二人青梅竹马,形影不离。他如何不记得,梓芬年少时或是布花,或是舞剑之时,口中最爱哼唱的便是这首歌。 歌中言,梦里花落多少,待重逢回眸笑。可他梦中花落了不知几番轮迴,他们二人却再无回眸相见之日。只余他一人,“月夜情思,斑驳泪痕枕上画”。 他身边的太微,同样也是嘴唇微微颤动,目光投向那池边依偎的二人,仿佛透过了厚重的光阴。回到了曾经,梓芬也是如锦觅一般靠在自己怀中,半是羞涩半是情动地唱着 “绾青丝愿独为君舞,只一次也已足够”那时他如何听不出她曲中之意,却并不直面回应,只会打趣她既有此心,为何不趁当下为他一舞?而那时的少女会气得轻捶他的胸口,转过身去假装不理他,实则是等着他去哄…… 而旭凤则是怔怔听着那接下来的一句, “山无棱江水为竭,天地合不与君绝”,拳头狠狠握住,紧了又紧。这一句,锦觅深情唱来,是对润玉的告白吗?她不是……凉薄寡情吗?!他看着池边相拥的二人,润玉低头对锦觅好像说了什么,旭凤听不清,也不想听清。只眼睁睁看着润玉的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那是…… “咳咳!”旭凤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如此。只是觉得眼前那一幕刺眼得很,忍不住出言打破。 灵泉旁缱绻的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咳嗽打断,看清来人之后赶忙起身。 “父帝,岳父”润玉虽然心里疑惑他们三人为何来到这里,但还是恭恭敬敬地行礼。锦觅也随着他的动作拜见天帝,眼睛却扑闪扑闪地望着洛霖,很是惊喜能在此处碰到爹爹。 水神打量了一眼他们凌乱的衣衫,润玉似有所觉,不自在地甩了甩衣袖。洛霖又皱着眉看了看锦觅披散在肩的髮丝,轻轻嘆了口气,却什么也没说。 太微摆摆手,让他们二人起来。锐利的目光射向旭凤,刚才他的咳嗽刻意得不能再明显。他今日带旭凤前来,本就有试探之意,没想到禁足三月,他到底还是没有放下。如今还在觊觎自己的长嫂,传出去成何体统。 但他刚刚听了那熟悉的曲调,正是怅然若失心绪不定之时,又见旭凤面上颓唐,只是痴痴望着锦觅的样子,也忍不住替他嘆息一声,他与旭凤,水神与润玉,何其相似。只不过四人之中,也只有润玉如今真正得偿所愿。太微心中再恼火旭凤不分轻重,此情此景也再不忍施以惩戒了,只望他能好自为之。 “你们二人为何来到此处?”话刚问出口,看到润玉微微蹙眉,欲言又止。太微挑眉,难不成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母神今日得闲,唤了觅儿去闲话,不知为何探讨起这跪拜这一礼来,便指点了觅儿几分。”润玉一顿,看着眼前太微和洛霖都皱了眉,旭凤则是有些尴尬地望着锦觅,许是猜测到了前因后果,“觅儿回来膝盖有些……有些酸痛。儿臣带锦觅来这灵泉,希望能帮她缓解几分。” 他这话说的委婉,但太微洛霖二人如何听不出那话中之意,水神当下就黑了脸,招手让锦觅过来,很是疼惜摸了摸她的小脸,问她可还疼痛。锦觅很是乖巧地摇了摇头,只说“小鱼仙倌帮我用灵力去了外伤,又带我来此处泡灵泉,已经不疼了。” 太微哼了一声,心里狠狠骂了荼姚一句蠢不可及。旭凤连忙上前替荼姚求情,“父帝,母神她不过是……” “母神近日大概是清闲了些。”润玉笑吟吟地接过话,“母神是润玉嫡母,教导儿媳几分则是应当的。只是润玉担忧,母神若真忙起来,恐怕就没有这样的精力指导锦觅了。” 润玉这话隐隐所指,太微一愣之下反应过来,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这话表面上并没有什么,只不过细想之下,很明显是要他找些事情让荼姚“忙”起来了。他感到意外是因为润玉这孩子自成人之后,无论受到怎么样的委屈苦楚,都未曾向他哭诉过,也未有一次求他讨回公道。他一向喜闻乐见,没想到今日为了这么一点小事,竟然如此坚持起来。 第40页 水神那边检查完锦觅的膝盖,确定没有什么大碍后起身,冷冷瞥了一眼那旁的父子三人,开口道。 “陛下,觅儿年幼礼仪不周,是我洛湘府教养有失,不敢劳烦天后娘娘亲自教导。不如我带觅儿回洛湘府住上几月,”他注意到润玉面色露出焦急,只不过心里气愤,也顾不上他,“待这礼仪学好之后,再送回天界如何。” 太微赶忙出言,“水神言重了,锦觅贤淑得体,礼仪周到,本座看来,并无不妥。”他虽觉得接下来的话颇有些向水神伏小做低,但事已如此也无可奈何,心里对荼姚更是恼火,“无论是谁,将来若是敢来质疑本座今日的这番话,本座定不轻饶。” 水神对着话颇有些嗤之以鼻,将来之事承诺的爽快,难不成觅儿今日受的罪就不算数了吗?刚想继续说什么,身旁的锦觅却拉了拉他的衣袖。 “爹爹爹爹,你带我回家,可以把小鱼仙倌一起捎上吗?”锦觅歪歪小脑袋,很是恳求地看着水神,“他还答应了今天晚上给我下流星雨,若觅儿回了洛湘府,那岂不是看不到了。” 洛霖被锦觅这话噎了一噎,然后狠狠敲了敲她的小脑袋,没出息的丫头! 看着锦觅抱着脑袋喊疼,洛霖心里又气又笑,注意到身旁的润玉眼中滑过心疼,却碍于他的面子忍住了没有出言。水神嘆了口气,暗中磨牙,真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是谁吃定了谁。 “都是我没有照顾好觅儿”润玉到底还是忍不住出声,跪拜在水神面前,“水神若生气,就责罚润玉一顿出气吧。” 出气?他倒想。 水神瞥了一眼身后的锦觅见那小子跪下急得暗暗跳脚,想去拉,又偷偷瞄他的脸色不敢去拉的小模样,心里有多少气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他故意沉吟,并不答话,看着锦觅在自己身后急的七上八下,又是跺脚又是嘟嘴,自己作为父亲这心里真是千滋百味。过了良久,他才缓缓让润玉起来,“夜神殿下别忘了当初如何答应本神的。” 自家姑娘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就得了太微那不轻不重的两句承诺,水神心里到底还是憋屈。洛霖盯着润玉,也实在不知他到底心里做何打算。 只见润玉面上并无任何表情,只是拱手,“润玉未曾有过片刻忘却。”他眸子一暗,单单提醒父帝还远远不够,这件事绝对不能就这样轻飘飘过去了,他心里已有了计量。 太微见洛霖似是将此事就此揭过,很是松了一口气,心知这水族收復之事还是要从长计议。便很是慈爱的望着锦觅发上,温和地说:“近日鸟族进献了一支修翅玉鸾簪,别的也就罢了,那上面的并蒂莲花寓意极好,父帝今日赐给你,并不算什么带回去把玩吧。” 锦觅并不知这赏赐从何而来,也不知该不该收下,下意识地看向润玉,见他并不出言反对冲着她微微点头,锦觅便行礼谢过了父帝赏赐。太微也满意地点点头。 一行人便漫步离去,旭凤加紧几步,超过那执手并步的一双人。却仍能听见他们一路或是欢声笑语,或是低语缠绵,他并不想听,那声音却直直钻入他耳中,盘旋不绝。 【八】 “唉……” 锦觅趴在石桌上,嘆了大大一口气。 她嫁入璇玑宫已有两月,虽说这天上有千般万般的好,小鱼仙倌对她百依百顺,她日子舒服得恐怕无人能及。又能时时去洛湘府看爹爹临秀姨,或者是去花界拜访各位芳主,可时间一长,加上今日小鱼仙倌又被叫去议事久久不回,她就感觉有几分…… “无聊啊……”锦觅变换着不同的姿势趴在桌上,翻来倒去,只觉得自己这只葡萄都因为人生无趣都有些干瘪了。“哎?我为什么不叫来扑哧君,让他带我去人间玩呢!” 这样想着,她闭上眼睛催唤法术,下一刻便听到彦佑吊儿郎当地声音传来,“哎呦喂~美人,这天妃做的好好的,怎么就想起我来了。” 锦觅激动的不得了,自大婚以后,她就没有见过扑哧君了呢。却没时间和他寒暄,抓着他的袖子就哀求道, “扑哧君扑哧君,你可算来了,快带我去人间逛一逛吧,小鱼仙倌不在,我待在这天上可快要闷死了。” 彦佑把那衣袖一扯,十分夸张地叫唤道,“别抓那么大劲,这可是我新得的衣服,衬得我风华绝代,可别给我弄皱了。”说着,又转转眼珠,调侃道,“我可不敢带你去。这天上地下谁不知道啊,招惹谁,也不敢招惹了锦觅天妃。不然呀,她那一个妻奴,一个女儿奴,是绝对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什么是妻奴?女儿奴?” 彦佑一听来了精神,“女儿奴嘛,就是你那爹爹洛霖水神尊上,至于妻奴,就是你那夫君水系大宗师夜神殿下了” 他啧啧两声,见锦觅还是一脸迷茫,继续问道,“哎美人,你可知道那丹朱因为何病了,你又可知道天帝为了何新纳了两位天妃?” “狐狸仙病了??”锦觅实在是不知,也没有人告诉过她,“父帝纳天妃我自然是知晓的,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可知你爹爹当着天帝的面要和丹朱讨教仙法?天帝居然没有反对。然后你爹爹一个失手,现在丹朱还在姻缘府里躺着呢”躺着也不算什么,彦佑前几天去看时,月下仙人可是被冻在冰块里被人抬回姻缘府的,被旭凤用温火烤了一天才出来的。 第41页 “至于那天妃,虽然没有实证,但绝对和润玉那厮脱不了关系。”彦佑撇撇嘴,暗骂一句心机龙,“那纳天妃之事是翊圣真君提出来的,太微那天帝本就是个好色的,半推半就就准奏了。可那真君本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被供在香案上的神仙,若不是有人去求,他怎么会趟这浑水,我听说你前些日子被天后罚了?” 他难得正经些,朝着锦觅腿上看去,见她行动间没有什么大碍,又恢復了往常那副样子。见她还是一脸懵懂,不知所云的模样,哀嚎了一声,吼道真的是傻人有傻福,更可气的就是还身在福中不知福。 锦觅实在听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揪着彦佑问道,“就是小鱼仙倌和爹爹都很疼我,要是有人欺负我他们就会帮我出气对不对?” 彦佑一脸孺子可教地点点头,没想到下一刻锦觅就一脸阴险地沖他笑着,“那你最好赶紧带我去人界,不然我就告诉你那个什么妻奴,女儿奴,让他们把你送到膳房做蛇羹吃”,一边说一边还砸吧砸吧小嘴,像是憧憬回味着什么。 听她如此说,彦佑向后一跃,反手把自己抱的紧紧的,“你想干什么?!” 九宵云殿。 “你拟出来的奏报我看过了。”偌大的宫殿只有太微和润玉两人,太微压着怒气,还算耐心地和润玉讲,“我和你讲过多少遍了,处理事务切忌目光短浅,只执着于眼下利益,要想的长远,未雨绸缪”。 他看着润玉还是那副半知半解的样子,很是头痛了一番。这孩子小的时候还是聪明伶俐的性子,怎么如今这般愚钝温吞起来。 太微揉揉太阳穴,“罢了,这件事还是交给旭凤料理吧。传火神” 闻言,下面一个小仙侍颤颤巍巍地禀报,“陛下,今日火神并未上朝,栖梧宫中的仙侍来报,说火神病了。” “病了?又病了?他这断断续续病了怕不是半月有余了吧!”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争气,太微压制了半天的怒火到底喷涌而出,一挥袖,案上的奏摺全都掉到了地上,随侍的仙君赶忙跪下去收拾。 “你,”太微指着跪在阶下的润玉,“去栖梧宫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病了,怎么个病法,若是没病,把他给我抬也要抬到这九宵云殿上来” 被栖梧宫的人拦在殿外时,润玉挑了挑眉,很是口吻淡淡地告知了太微的口谕,随后便被了听不情不愿地放了进来。 那股浓郁的酒气隔了很远都能感受到,润玉皱着眉走到旭凤面前,看他醉醺醺抱着一个酒瓶趴在桌上,衣衫不整,髮丝凌乱,不知在喃喃着什么。 “旭凤。” 旭凤迷迷煳煳睁开双眼,愣了好久才认出眼前之人。他呵呵冷笑两声,举起手中早已空空如也的瓶子,朝着润玉晃悠着, “兄长——你来了,啊。”润玉眉头紧锁,一言不发。旭凤一挥手,那酒瓶便被他扔出老远,砸了个粉碎。“来——喝酒,喝酒。弟弟祝你和……长嫂永结同心,早生贵子啊……”他这样说着,又伸手去拿那未开封的酒瓶,却被润玉拦住。 “旭凤,别喝了”润玉如何猜不出他为何这般模样,却见他如此,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劝道,“父帝和母神都很担心你。” 旭凤又是嗤鼻一笑,推开他的手,“你又在我这装什么好人……骗子……都是骗子。”说着,许是酒劲上涌,他又重新重重倒在了桌上。 润玉低声一嘆,想着无论何事,还是等他酒醒后再做打算。便上前去扶,想把他带到寝殿中去休息。就在润玉俯身把旭凤胳膊架到自己肩膀上时,那醉醺醺夹杂着痛苦的声音恰好在耳边清晰地响起 。 “锦觅……你负了我……” “这人间四大乐事,自然就是吃喝嫖赌咯!”彦佑和锦觅两人大吃大喝一番,好不容易鼓腹魇足地从一家酒店大摇大摆地走上街头,“如今就剩下这嫖——哎锦觅你要拉我去哪。” 锦觅看到前方熙熙攘攘,像是有一大群人经过,那阵仗委实没有见过,忙拉着彦佑挤了过去。 彦佑嘟嘟囔囔地,被锦觅带着挤到人群前面,却发现落目满是惨白一片,入耳都是呜咽之声,忙要拉着锦觅出来,“这人间的丧事有什么好看的,没得沾染了晦气,快走吧” 可锦觅哪里肯走,环顾四周,见身着宽大白袍的众人或是掩袖呜咽,或是放声哭嚎,只觉得十分新奇,听扑哧君如此说,赶忙问道,“什么是丧事?” “就好比咱们神仙殒身,身归混沌。”彦佑很是没好气地回答,这时听见他们身后之人很是惋惜地低声感嘆,“ 这位公子可真是悽惨,前几年娶的夫人好不容易有了身孕,本是欢喜的不得了,又是拜佛又是宴请宾客的。竟没想到夫人一朝分娩,竟是一尸两命,喜事成了丧事,真真是命运无常,让人实在捉摸不透啊。” 锦觅听了这话,有些怔怔地望着那棺前的白衣男子,见他在妻儿尸首前哭得肝肠欲断,恨不得随他们去了的模样,心中很是有些莫名。又见那男子身旁跪着一年轻女子,也是丧服在身,一边抹泪一边婉言执手劝慰着那男子什么。忍不住出言询问, 第42页 “那女子是谁?”那公子的妻子不是去了吗,难道这是那公子的姊妹? “啊?”彦佑顺着锦觅的目光看去,转了转眼珠,俯身到她耳边,话语中颇有几分讥讽,“我猜,八九不离十,是那名男子的妾室。” “妾室?”锦觅也在天上待了一段日子,自然知道何为妾室的,在回头看去,那位公子已经将头埋在那女子颈肩处哽咽,很是有几分不可置信。“这是人间的习俗吗?妻子去世,便要和自己的小妾在棺木前亲密?”她实在是想不明白。 “什么习俗,男人嘛”彦佑不知哪里又摸出一把扇子展开来,一脸我很懂而你不懂的样子,“三妻四妾那不是常事。你看这男的现在哭的悽惨,过不了几个月,定不是另娶就是抬房。什么之前的老婆孩子,到时候馨香满怀,就全都抛到脑后去咯。” 润玉搀扶着旭凤路过留梓池时,旭凤还在那里口齿含煳地喊着“锦觅”二字,润玉听他在那说什么“负了我”的煳涂话语,又气又笑,很是认真地想要不要把他扔到那池中清醒清醒。 终于把他安置在床榻之上,润玉没好气地把被子丢到旭凤身上,叮嘱了飞絮,待旭凤醒来,让他早点去父帝那里赔罪,才快步走出了栖梧宫。 鼻间终于没有了那股酒气,润玉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心里的烦闷也散去不少。 魇兽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围着他上蹿下跳地,可能是到哪里吃了太多的梦,它胃里有些不舒服,歪着脑袋吐舌头装死。润玉看它那副奇怪的模样,想起自己宫中的那位,忍不住笑起来,很是朗月清风的模样, “顽皮”,润玉摸摸魇兽的头,“好啦,我们回家去找觅儿了。” 就在此时,魇兽吐出一个蓝色的梦球,润玉本是含笑看着那梦中情景,却渐渐冷了神色,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攥起,攥得越来越紧。 “你看着我这样,心中欢喜吗?” “凤凰花一载只开两季,一季缘来一季缘散,如今我便把它送给你啦!” “你再不好好吃药,我就像上次一样餵你了!” 锦觅在花界的闺房中,池塘旁,栖梧宫内,魔界……润玉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二人或是深情相拥,或是唇齿缠绵,袖中紧握的拳头上青筋可见。 直到看到锦觅捧着药碗坐在旭凤床边,百依百顺地应着塌上那人的各种无理要求。看到旭凤勐的起身,右手置于锦觅脑后…… 润玉的头轻轻颤动了一下,依旧死死盯着梦境中的二人。那梦境在他不知不觉间变了颜色,锦觅那天真无邪的面上渐渐染上红晕,目光缠绵地倚在旭凤怀中,那双玉手葱葱,伸向了他的衣带…… 梦珠剎那间破碎,魇兽呜咽一声,仿佛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小心翼翼抬起蹄子想要熘走。润玉红着眼角望着那脚下渐渐散去的光阴,胸腔处似有一方巨石,沉甸甸的让他抑制不住地急促喘息着。过了许久他慢慢才反应过来,最后那一幕不过是一个所思梦境。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闭上双眼,可刚才旭凤的那些回忆,连同那最后那荒唐场景,却依旧在他脑海中一幕幕重现,反覆盘桓。 “那也挺好的呀”锦觅很是认真的点点头,若有所思地想着彦佑刚才说的那一番话,难怪世上男子大多都有三妻四妾,如此想来的确是不错的。 彦佑说那话时本意是想逗她,好整以暇地等她哭地稀里哗啦着说,“那小鱼仙倌以后岂不是也要纳妾了”,也可顺便给那夜神大殿下添上几个堵。却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是这种反应,彦佑眼睛瞪得老大,“锦觅……你,你说什么?” “我说男子纳妾的确挺好的呀”锦觅疑惑地望着扑哧君,看他一副如遭雷击的模样,很是奇怪,这刚才不是你给我讲的吗,怎么还反过来问我,“按你所说,刚才那位公子因为有了妾室可以很快从伤痛中解脱出来,在自己难过的时候还可以有人陪着他,不用整日孤零零的以泪洗面,或者直接去寻死……” 锦觅越想越觉得很有道理,对着彦佑摊开手,“就是多一个人陪着嘛,还可以热闹些,有何不可呢。” 见扑哧君呆若木鸡的模样,上手去拽他,“好啦,你不是说要带我尝遍人间什么四大乐事嘛,别杵在这发呆了,走啦走啦” 润玉最后是在那“南楼小馆”寻得锦觅的,正好“逮”到她左手托头,右手食指抬起那柔弱小倌的下巴,软软糯糯地说着那惊天之语,“让大爷好好疼疼你吧~”,白玉般的脸瞬间黑得如那酒馆的锅底一般。 几句询问之下,锦觅就爽快地把彦佑给供了出去,一点为他遮掩的意思都没有。润玉斜睨着身旁的彦佑一面打着哈哈,一面准备脚底抹油熘之大吉,抬手之间便把他捉了回来,束了仙法头朝下绑到了树上。 正准备带锦觅回去时,却看到她一步三回头的担忧模样,润玉挑挑眉,下一刻彦佑便哀嚎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鱼仙倌小鱼仙倌 你把扑哧君变到哪里去了?”锦觅环顾四周,焦急地抓着润玉的手臂询问 “觅儿不用急,不过是束了他的仙法,送到一老林中清醒清醒罢了,三日后封印自会解开,我给他加了层保护,不会有危险的。”润玉淡淡地回答,执了锦觅的手,“回家吧。” 第43页 锦觅放下心来,点点头挽上了他的手臂。全然不知,扑哧君此刻被迫现了真身,蛇身瑟瑟发抖蜷缩在一起,惊恐地望着被润玉的保护挡在外面,却依旧只有咫尺之遥的一群巨蟾蜍精,一只只蹲在那里望着彦佑,垂涎三尺。 “锦觅!!!你这个不仗义的!!” “润玉!!!你给我等着!!!看我出去!……” “啊!你那舌头离我远一点!!!” 回到璇玑宫,正好到了用晚膳的时辰,锦觅玩了半日正有些飢肠辘辘之感,很是有兴致地坐到桌旁,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润玉默默无言,坐在她面前,看她吃得认真,也提筷去夹那碗中的鸽子蛋。只是心绪不宁之间,夹了好久都未曾夹起。索性丢了那筷在一旁,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垂眉细细酌饮着,时不时抬头望上锦觅一眼,欲言又止。 锦觅毫不知觉,一边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和润玉讲着这人间的各种见闻,直说到了那赌场之事,更是激动盎然。 “我今日赢了很多黄白之物,听说在人间十分有用处,可以买吃的喝的玩的,还可以买老婆和孩子呢!”说到这里,锦觅有些遗憾地说,“要不是小鱼仙倌你这么快就把我带回来了,我定是要给你买几个老婆的!” 润玉此时心不在焉地听着,实则是在组织语言。有些话在心中翻涌不定,他想问锦觅,“你之前可是心悦旭凤”,却怕此话出口令她难堪,又想着告诉她,自己并不在意她与他人有过什么过去,也实在不必隐瞒于他。 就在纠结沉吟之间,锦觅这一句“买几个老婆”,让他手上一颤,茶杯没有拿稳滚落到他白衣之上,当下便生出了点点茶渍,看着十分扎眼得很。 锦觅“诶呀”一声,忙问他可有被烫到,又想起身帮他收拾,却被润玉皱着眉抬手止住。好在茶已是半温,润玉拾起那茶杯,却顾不上处理自己衣裳上的水渍,拧着眉头问道, “给我买老婆。那……觅儿怎么办?” 锦觅见他无碍,刚刚松了口气。听到润玉如此一问,有些诧异地回答,“我?我没有关系的啊。”她动动脑筋,好容易才明白过来润玉的意思,忙解释道,“啊……男人嘛,有几个老婆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嗯……你看父帝,不就刚刚纳了两位天妃娘娘?” 润玉细细打量着锦觅神色,眉头越蹙越紧,见她一派大度贤良之态,毫无戏嚯勉强的模样,面上渐渐泠冽起来,说出的话也冷下了几分。 “我与父帝不同。” 锦觅看润玉那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里有些着急,“多几个老婆有什么不好的,万一哪一天我走了……” 润玉倏地立起,死死盯着面前的锦觅,只觉得握紧的手在袖下微微颤抖, “走?”他话出口时,才发现不只是双手,自己的嘴唇都不住地抖动,险些说不出话来,“这里就是觅儿的家,觅儿要到哪里去?!” “栖梧宫”三个字滑到嘴边,却被他用力咽了下去。他看着面前锦觅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只觉得有什么情绪在不断上涌,恼火,嫉妒,恐惧,悲凉……交杂笼罩了全身。 锦觅被他这一番煳里煳涂的问话给问得一愣,不知道怎么牵扯到家不家的事情上了,刚想张口询问,润玉却一甩袖,背过身去, “早在成婚之前我便与你说过,从你我二人苍穹一拜,任是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走?离开?合离?你想都不要想!”润玉从未对锦觅有过这般强行言语,但话出口时,他只觉得自己这番话无力得很,不过是勉力强撑,并没有什么底气。 锦觅有些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很是莫名其妙,有些无措地张口,“小鱼仙倌——”她心里莫名地有些害怕,“你怎么了?没事吧?” 润玉听到她如此问,激动的情绪稍稍缓和,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反应过度了。但他并不回头,只是努力调整着语气,“无事。”沉默了好一会,他尽力用平常温和的声音言语道,“今日父帝交给我的一些政务还没有做完,我先去书房了。觅儿用完膳后,也早些休息吧。”说完,便脚步匆匆地离开。 锦觅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心中很是疑惑,不明白今日小鱼仙倌到底抽了什么风,这般不正常起来。 “难道是因为气我私自去了人间没有带上他?见我玩得那么开心有些气闷?”锦觅左思右想,才勉强想出这样一个理由,摇摇头咬着筷子思索。想着晚上要不让人给润玉送过去一盘葡萄干,虽然抵不上人间的美味,但也是她小葡萄最喜欢的美食了,也算是赔礼道歉。 这样想来,心中大定,那些小脑袋中的苦恼顿时消失的烟消云散,锦觅撸起袖子,重新对着面前的菜餚点心大举进攻,直吃得酒足饭饱,朝着月亮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十分地满足。 晨光熹微,锦觅眯着眼睛,吧嗒吧嗒小嘴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下意识抱上躺在身边的人,没想到却扑了个空。 刚睡醒还懵懵的脑袋瞬间清醒,锦觅望着空落落 的床内,愣了好长时间。 “邝露?邝露——”锦觅琢磨着是不是小鱼仙倌今日早早上朝去了。邝露在门外答应了一声,推门进来,动手准备帮锦觅起身洗漱。 第44页 “殿下是去上朝了吗?”锦觅掀开被衾坐起,很是熟练地接过邝露递过来的面巾,一边擦面,一边疑惑问道。 “是,殿下刚刚出门,仙上您那时还在睡着”。 锦觅心下一松,拖沓着鞋子向妆檯走去,“那肯定是我睡得太死了,连他起身都不知道。”抬手挑了只簪子束髮时,锦觅觉得今日邝露好像很是安静,她回头,发现邝露有些迟疑地望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锦觅不解地问。 “娘娘,”邝露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口,“娘娘不知道,那是因为殿下今早是在书房起身的呀。” 润玉与旭凤一左一右站在台下众位仙家前列,第一次觉得这些仙君们奏报的事情实在是聒噪无聊得很。 那位老仙君还滔滔不绝地发表那一套陈词滥调。说是有本奏报,其实就是拐弯抹角地吹嘘天界威名,大肆夸赞太微卓越功绩。偏偏那高位之人还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点评客气一番。 破天荒头一回,润玉的思绪飘飞,委实已经回了璇玑宫内。自打今晨起身,他注意到书桌上锦觅派人送来的那一盘葡萄干后,心里就一直后悔不已。 他一向反感那些对妻子冷言冷语恶语相向的仙人们,觉得那些仙人毫无度量,非大丈夫所为。可昨夜自己竟也作出此般姿态,就心里介怀而夜不归寝殿,冷落了才成婚没多久的妻子。 也不知道觅儿昨晚有没有睡好,可有因为他的冷落而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她一个人睡在寝殿可有着凉?她一向晚上不安分爱踢被子,又没有自己在身边帮她盖上…… 这样想着,润玉悔不当初,恨不得现在就飞回璇玑宫中去给觅儿赔不是。可又想到昨天看到的旭凤梦境,之后锦觅又毫不介怀地要给他买老婆…… 润玉瞥了一眼身旁的旭凤,情绪莫名地嘆了口气。 别扭。很是别扭。怎么想都别扭。 邝露站在一旁汇报璇玑宫这两日的上下大小事宜时,锦觅开了小差,有些怔怔地望着手边含苞待放的昙花,情不自禁去伸手触碰。 自她嫁到璇玑宫以来,润玉还从来没有过宿在别处的时候。 虽然她睡下时他还在书房处理政务是常事,但润玉总会在她熟睡后轻手轻脚地入殿,再顺手把睡得迷迷煳煳、险些掉地上的锦觅捞上来。是以锦觅偶尔半夜醒来,发现自己总是被圈在润玉怀中的。锦觅一开始有些不习惯疑惑地问他,为什么总要抱着她睡觉。 润玉低头轻咳两声,再抬头时很是一本正经的说,是觅儿先动的手,钻到自己怀中的,他很努力了却怎么推都推不开,没有办法只能抱着她睡了。 说这话时他耳朵上有着可疑的淡淡粉色。 锦觅却对他这番话深信不疑,还很不好意思自己每晚都打扰小鱼仙倌好梦,临睡前有些刻意向床内滚去。结果没想到早上醒来时,自己的胳膊依旧紧紧搂着润玉的腰。 所幸小鱼仙倌好像并不介意,她也就慢慢习惯了。越发觉得他的怀抱即温暖又清爽。有时候润玉要去上朝了,她还撒娇耍赖往他胸口上蹭,怎么哄都不松手直到最后被润玉无奈地提熘出来。 这样想想,再联想昨日的情景,心里有些不知名的难受。她便是再迟钝,也隐隐琢磨出不对劲了。 邝露见锦觅那般情状,也停下了禀报,有些担忧地望着她。 “锦觅仙上?” “啊?”锦觅从自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邝露我听着呢,你继续吧,刚才你说到那飞来峰上的昊肆仙君邀请殿下去参加他第三个孩子的满月宴……等润玉回来我会和他说的……” “仙上,那件事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已经禀报完了。”邝露轻嘆一声,心里清楚锦觅到底在为何事烦心,心情很是复杂地开口,“仙上实在不必为昨晚的事情忧思过多,殿下定是因为政务或许繁忙冗杂,一直处理到深夜,怕回去扰了仙上才歇在书房的。” 殿下对锦觅天妃的一片真心,外人都看得分明,更何况她这个每日跟随他们夫妻二人身侧的人了。邝露羡慕的同时,也实实在在觉得锦觅不必为这样的小事愁思介怀,也更不能因此心疑了殿下的那份心意。 “邝露你真好。”锦觅由心说道,冲着邝露灿然一笑,那真诚的笑意任谁看去都是心里暖暖的,接着却皱了皱眉头,“邝露,你说凡人和仙人是不是註定疏途呢?” “嗯?仙上也何有比一问?”邝露被锦觅问得一愣,但还是认真回答“仙人自然是与凡人不同的。凡人不过百年寿命,却要尝尽生老病苦,如何比的过仙人呢?” “这样啊……”锦觅拍拍脑袋,觉得自己好像明白小鱼仙倌为什么听到自己要给他买几个老婆那么生气了。那凡人只有短短数年寿命,就算买了来,又如何能长长久久陪在他身边。她觉得自己真的是煳涂了。 邝露见锦觅蹙眉思索着什么,她很是好奇却又不好开口询问。两人沉默良久,邝露才出言打破,关心道 “不知最近天后可有再难为仙上?” “未有再难为过。她忙着帮父帝照料那两位天妃娘娘,许是没有闲暇管我。”锦觅对此很是喜闻乐见,也大大松了一口气。接着她想起一事,“但天后最近好像很关心小鱼仙倌,说什么璇玑宫太冷清不成样子,小鱼仙倌除了我没人照顾之类的。” 第45页 锦觅环顾四周,除了她和邝露两人诺大的后院再无旁人,又想起那两个不知为何同时消失的漂亮仙女姐姐,嘆了口气,很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倒觉得她这话说的也没错。” 邝露手中一颤,竹简陡然落地。她忙蹲下身去捡,起身时心里纠结了很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开口,又是激动又是紧张。 “娘娘您的意思……可是打算要帮殿下纳侧妃?” 润玉站在葡萄藤下,那个位置正好在锦觅和邝露二人的背后,是以她们并没有察觉他的到来。 从刚刚踏入后院时的满面焦急,听到二人对话时的愣怔,他的表情最后竟渐渐平静下来,淡漠地听着锦觅拉着邝露的手欣喜地说着什么,到最后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冷笑。润玉转身离开,径直出了璇玑宫。 他面上维持着镇静,实则脑中一片浑噩。踏出璇玑宫门槛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自他和锦觅成婚以来,他除去被父帝召去九宵云殿,就是整日待在璇玑宫中,又或是带着锦觅四处游玩。如今身旁没有了她,润玉只觉得洪大天地间,竟无处可归,无人与共。 他昏昏沉沉地四处游荡,不知不觉间发现自己走到了布星台上。如今时候还早,布星的仙君尚未到,他便孤身站立在此处,脑海中浮现的都是锦觅的笑脸。 “邝露,你愿不愿意做小鱼仙倌的侧妃?这样你和我就可以一起长长久久地陪在他身边了!” “倘若有一天我走了,哎呀人都是要走的嘛,没有谁能永远陪在谁身边” 他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太白星,只觉得今日阳光刺眼得狠。他忽然有些怀念曾经黑夜相伴,自己拥有整片星空的时光。至少,它们都是真真切切属于自己,他哪怕再寂寞孤单,心下总是安稳的,不会不安,不会恐惧,因为他知道它们永远不会离开自己,永远不会。 子夜时分,璇玑宫正殿寝宫内。 锦觅换上了寝衣,托着困得不断向桌上倒去的小脑袋,固执地不肯到床上去睡。 已经一天没有见小鱼仙倌的踪影了,锦觅派了人去九宵云殿询问,得知今日大殿下一下朝便离开了,再四处询问他去了何处便再无人得知。 她心里很是惴惴不安,却不断安慰自己小鱼仙倌只是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很快就会回来了。可坐立不安地等了整整一日,还是没有润玉的半点消息,邝露劝锦觅早点歇息,她却仍倔强地等着。 小鱼仙倌一定会回来的。 就在此时,寝殿的门“吱呀”一声缓缓从外面打开了。润玉压着脚步声轻轻踏入殿内,下一刻便被一人扑了满怀。 润玉一愣,那怀中之人的气息却十分熟悉,“觅儿?”他心中挣扎出一丝欣喜,这么晚了,觅儿还在等他回来吗?下一刻又觉得自己委实又是在自作多情,苦涩地笑笑,挣脱开她的怀抱。盯着锦觅疑惑的眸子,语气淡淡地问 “夜已深了,觅儿怎么还没有睡?” 锦觅很想再抱上去,却觉得小鱼仙倌今晚周身的气势很是与平日不同,竟令她有些胆怯。她怯怯地说,“因为我在等你呀。” “等我?”润玉心中滑过一丝瞭然,语气中冷峻疏离很是明显,“觅儿可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润玉今日在布星台上整整立了一日,晚间遣了那如今负责布星的仙君回去。他长袖翻舞,指尖灵动之时,那些熟悉的星辰依次归位,他也不断在回忆与锦觅一起的朝朝暮暮,那些曾经在他看来甜蜜温馨的画面,似乎都寸寸染上灰暗。 他想起成婚前,他去拜访花界众人,长芳主对他说的那一番话。 “锦觅自幼生得凉薄寡情,无一人可入她眼,更不用说入她心间。” 他当时并没有把那些话放在心上,隐隐觉得长芳主实在是有些杞人忧天。那时他已向锦觅言明心意,他能感受到锦觅对他的亲近之意,也是愿意相信她喜欢自己……真的心悦自己……愿意陪他千年万年一起走下去。 直到他看了旭凤的梦境,发现锦觅待他二人委实没有什么差别,直到知道锦觅要为他纳侧妃,直到她说她之后总会离开他…… 是他痴心妄想了,是他高估了旭凤,之前竟以为锦觅是先心悦于他后来才移情自己。他也同样高估了自己。 锦觅心里害怕小鱼仙倌还在为昨日的“凡人老婆”生气,急急地说着那些他晨间已在那葡萄架下听过的话,润玉面容冷清地听着,以为自己本不会再心痛,可攥着袖角的手却越来越紧,到最后那一片衣角被他撕出裂痕,他闭了闭眼,问道, “觅儿是说让我娶了邝露做侧妃?”他的眼尾渐渐染上红色,“觅儿当真一点都不介怀,一丝一毫都不在意吗?” 看她摇头,润玉冷笑一声,转过身去。他言语中带着绝望的滋味,带着孤注一掷,又或许带着他自己都觉得讽刺的乞求期望,“我娶了她,如同你一般,牵着她的手去看星河,背她去林间漫步,给她下流星雨,夜夜与她同床共眠,给她讲故事,怕她体寒难以安眠每晚帮她捂暖手脚……你也根本无所谓是吗?” 他已不敢再回头看锦觅无情的回覆,只觉得眼眶间有什么马上要破碎,只能拼命地忍住,“觅儿,你没有心吗。” 第46页 锦觅怔怔地望着润玉的背影,随着他的话语脑海中浮现一幅幅画面,小鱼仙倌温柔地执起自己的手,告诉她会永远护她周全。他背着她去南岭的灵泉。她受伤了会手颤动着帮她涂药,在月光下抱她,那样小心翼翼地吻她。 她突然感到胸口处的疼痛又如排山倒海袭来,痛得她忍不住扶住身旁的桌角,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要碎掉一般。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可悲伤的情绪彻底笼罩住她的全身,大滴大滴的泪珠从眼眶滑落,坠落到白玉砖上,碎了一地。 自己今日一定是疯了 润玉吻上身下人凝脂般的脖颈时,混混沌沌地想。 他与锦觅成婚以后同床共枕,朝夕相处了整整两月。耳鬓厮磨间他如何能否认自己曾有过动情时刻,且并非寥寥几次,而是频频数次。 可每当看向锦觅那双如水一般澄澈的眸子,他便觉得自己那些想法龌龊的令人羞耻,无地自容。那些氤氲暧昧的情愫,也因此消失的一干二净。 润玉总是想着,再等等。等锦觅再大一些,等她真正明白什么是情爱,等她清楚何为夫妻之实,等她愿意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把自己交给他。 可今日他不想等了。 他以丹唇为硃笔,流连在锦觅的锁骨,肩窝,脖颈,依次向上,轻轻滑过她的耳廓,鬓角。最后润玉撑起身来,望着锦觅泛着红晕的小脸,她细细密密的喘息,她眼中几近滑落的泪水。他眼中滑过一丝迟疑和挣扎,却还是慢慢抬手去解她寝衣的盘扣。 如此,他们二人是不是就多了一重牵绊,是不是她就不会再那么轻而易举地说出“离开”二字,是不是她就会永远陪在自己身边,陪他度过以后漫长的岁月? 又或者,是不是只有这样做,他心里面那个被她融化的巨大空洞才能稍稍被填满,不会那么痛? 没关系,那些你懵懂的,不清楚的,我可以慢慢教给你,只要你不离开我……只要不离开我。 可他的双手剧烈颤抖着,无论如何也解不开那小小的盘扣,它一次又一次地从他指尖滑落。在此时,锦觅才勉强有了喘息之机,脑海中渐渐清明起来,感觉身下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在缓缓缠着自己的双足。她忍不住想起身去看,却被身上的人发现,骤然用手遮住了她的双眼。 “觅儿,不要看……”润玉的声音喑哑,锦觅却不知为何听出其中隐隐的痛苦和哀求,那般凄凉地迴荡在寝殿内,“很丑……” 丑?什么很丑?锦觅很是好奇,可禁锢在她眼前的手掌十分坚定,她无论如何也掰不开,直得作罢。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长时候,许是几秒后,又许是几分钟几个时辰,那粒盘扣到底还是被解开了。锦觅听得到窸窸窣窣间,衣衫滑落的声音,她大片的肌肤乍然在空气中,被激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红点,她有些瑟缩地想要抱住自己,却被身上的人轻轻地展开。 那是小鱼仙倌的手,锦觅迷迷煳煳地想。那双手曾握着她的,在纸上临摹草魏碑。曾陪她共执利剑,在遍地昙花中飞舞。曾替她束髮,为她夹菜,陪她举杯共饮。 而如今,这只手却在她身上徘徊,指腹上因为场面练武而留下的薄茧滑过她的瘦削的肩颈,触碰到她胸前却像被灼烧一般退缩,流连在她腰腹之间,一路向下,留下淡淡地刺痛。 那双手所到之处,那些因寒冷泛起的红点依次散去,却又因为灼热而激起另一番战慄。锦觅只觉得灵台之处的真身上一刻还在被冰水淋漓,下一刻便被巨火灼烧。她的嘤咛如莺啼一般,很是耐不住地弓起背,双脚紧紧缠绕在一起,却被那不知名的物什轻轻分开。 润玉抬头,锦觅的大半个小脸都被他的手蒙住,他忍不住去猜想自己掌下锦觅的样子,她此刻会是怎么样的表情,迷惘,无措,惊恐?还是……他又一次怜爱地吻上了她的唇,感受到身下人轻轻的回应,疼惜之情更甚…… “啊……”锦觅疼得整张小脸都皱在了一起,她扭动着身子,却觉得那怕轻微的动作身下都会传来更剧烈的疼痛。她听到身上的人也是闷哼了一声,抬手按住了她的肩膀,急促地喘息着,却停下了接下来的动作。 “觅儿,乖……”润玉松开罩在锦觅眼上的手,看着她疼得紧皱眉头,口中不断地唿痛,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在她耳边轻哄着,“很快就不疼了。” 很快是有多久?锦觅含着泪偏过头去,不知道小鱼仙倌为何要这般欺负她,不管他如何在耳边温言软语地赔不是,不知问了多少遍可还疼痛,她都咬着唇固执地不肯看他,那怕那疼痛已经渐渐散去,一种迷惘的酸软随之袭来,她也不曾回復。她感觉到有一滴滚烫的水珠坠落到她耳边破碎,也不知是身上人的泪水,还是汗水。 她又想起两人双股相交之处的那处冰凉,挣扎着想要起身去瞧,润玉却倒吸一口凉气,重新把她按回原处。 “觅儿……你告诉我,告诉我好不好,还疼不疼”润玉此时完全没有往日那察言观色,见微知着的本事,甚至都没有想一想她如果还疼的话如何还有心情动来动去的,只一味的想从她口中得到答案,“你若还疼,就点点头,可好?” 第47页 锦觅抿着嘴,还是目光灼灼地向他们身下看去,润玉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自己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龙尾,心中又是一阵恐慌,伸手去挡时却被锦觅推开。 他苦笑一声,抬手去解那束髮的淡紫色丝带,不顾锦觅的挣扎,轻轻却不容反抗地蒙住了她的双眼。 锦觅透过那丝带,眼前只看的见隐隐约约的灯火。身上其他部位的感知被无限放大,下一刻的她好似被捲入波浪之中沉浮不定,又像被带入云端飘摇无依。她迷惘之中,只听得见耳边小鱼仙倌似乎在努力克制却依旧清晰的喘息声,不知是谁燕语喃喃地娇哼声,遥远的不知何处传来的吱呀吱呀的作响,她的双股颤抖着想要合拢,却发现自己没有丝毫的力气。 “觅儿……这才是灵修……”小鱼仙倌的声音从天际传来,飘渺地让她抓不住。她突然感到有些恐惧,伸手紧紧抱住身上的人,却发现他衣衫虽乱,衣带诚然已解,却仍披着寝衣,好像固执地在掩藏着什么一般。她抓住他的衣角,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力气把他的衣服拽下,只能随着他一起沉浮跌宕,周转盘旋。 一夜旖旎,人间有穷书生曾私会一美貌小姐,两相缱绻间曾有诗曰,“娇羞花解语,温柔玉有香”,却不知真正他一介凡人见识短浅,如何得见何为真正的娇羞花,温柔玉。 锦觅挣扎着睁开双眼,抬手遮面,只觉得今日的晨光似乎绚烂得刺眼。眼皮沉重得不成样子,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看到有一个身影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小鱼仙倌……”锦觅开口,才发现声音沙哑地不成样子。她清了清嗓子,只觉得喉咙像是充满砂砾一般,涩涩疼疼的。 “觅儿,你醒了?”润玉这才回神,看她一脸难受地揉着喉咙,想起昨日她哭得不成样子,急急地起身去倒水,“来,喝水。” 锦觅仅就着他的手一饮而尽。许是喝的有些急了,她下一秒剧烈咳嗽起来,身旁那人嘆了口气,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才慢慢缓和起来。 锦觅还有一点迷迷煳煳的,开口,“小鱼仙倌你要去上朝吗?” “咳……觅儿如今已是正午了,我已经下朝回来好一会了。” 锦觅点点头,只觉得头晕晕的,便抓着那被衾发呆,不知再想着什么。而润玉怀着心事,也不知如何开口,两人便如此沉默了良久,直到润玉起身,走向桌前执起茶壶。 “觅儿,你昨天说的邝露的事……” 锦觅正在揉着太阳穴,拼命回忆昨晚发生的一切,而润玉这句话让她勐然想起来了。侧妃……邝露…… “别的事情我都可以允你,只有这件事,我是无论如何……” “你不许娶她!” 润玉那一句“都不能答应”就这么硬生生被锦觅打断了,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惊愕地回身,觉得此时锦觅哪怕说“你必须娶她”才更为真实。 “觅儿你刚刚说什么?” 锦觅咬咬嘴唇,一想到昨天小鱼仙倌所说的,要带着邝露一起去看星河,要和她一起同床共枕,要一起经歷属于本来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一切,心里就堵堵的难受得不行。她掀开被子想要下床, “你不许娶她……你想都不要想!”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觉得耳熟的很,却不记得是谁对她说过。她的脚刚刚触地,就觉得双腿酸软得没有力气,只能直直地朝地上摔去。 润玉还在被锦觅刚才那一番言语惊得目瞪口呆,只感嘆她还真的是小孩子心性,这样大的事也说变就变。就听见“哎呦”一声,锦觅已经跌在了地上,不知为何地哭出声来,他急忙上前想要把她扶起来,却被锦觅一把推开,哭得更大声了。 “你不许娶她,你昨天说的那些,你都不许和她一起做……” “好好好不娶不娶”润玉那还顾得上琢磨,只忙着把锦觅抱到床上,看她拿着小拳头捶着自己的小腿,突然明白了她刚才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跌倒,赶紧抓住她的手。 “觅儿,你是不是还疼……哪里疼,是腿疼吗?你告诉我,你给你渡气。” 锦觅的哭声越来越高,润玉慌张无措地去摸索她腿上,想要帮她灵力治疗,却被锦觅伸手推开。 “小鱼仙倌你昨天晚上欺负我,你欺负我!你是不是因为想要娶侧妃了,所以就不疼我了——”这样想着,锦觅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觅儿……我从来没说我要娶谁做侧妃,一直都是你说的。”润玉被锦觅这颠倒黑白的本事给气笑了。听了此话,锦觅的哭声戛然而止,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真的一直都是她要给小鱼仙倌纳侧妃的,他好像从来没有同意过。 “那你还是欺负我,昨天晚上你咬我,还……还……打我,你看看我身上”锦觅低头去扯自己的衣领,却发现自己身上寝衣穿的整整齐齐的,露出的脖颈雪白一片,没有半点遗留下来的痕迹。她愣了一下,润玉轻咳一声,转过头去。 “觅儿……我昨天并未打你……” 第48页 “我不知道你怎么打的,反正我昨天很疼就是了!”锦觅揪着自己的衣领,从领口处努力向下看去,却发现没有一丝红痕斑点,光洁一片。她抬头狠狠瞪着润玉, “你居然还销毁证据!!” “你居然还销毁证据!!” 润玉哭笑不得想要拉她,却被迎面一个枕头砸来,他急忙松了手一个侧身躲开,一边躲一边解释道。 “可是觅儿,这就是灵修啊” 锦觅刚扔了自己的枕头,又抓起旁边润玉的枕头向他砸去, “这不是灵修!”她见两个枕头都没有砸中,润玉轻飘飘就躲了过去,气唿唿地叉腰,“你当我之前没有灵修过吗!!根本不是这样的!” 锦觅越想越委屈,突然想起爹爹经常和他说的,如果哪天润玉欺负了她,一定要回洛湘府,爹爹和临秀姨一定会帮她主持公道。 “你欺负我!我要回洛湘府告诉爹爹去!” 润玉赶紧一把从身后抱住那个不知怎么又突然变得腿脚麻利,跳下床就要往洛湘府跑的小身影。 今日若让锦觅跑回了洛湘府,怕不是明天“夜神家暴”的消息就传的六界尽知了,他恐怕也会被水神一招水系凌波掌拍死。 两柱香的时间里,润玉先是诚恳坦白了前两次“灵修”都是自己直接输给锦觅一千年灵力,又是深刻反思了自己引导她错误理解灵修的不当行为,然后面红耳赤地和她解释了什么是真正的灵修。很是一番周折解释,才让锦觅相信了他昨晚并不是打她。 最后,润玉很是有些窘迫地站在那里,望着锦觅一脸震惊地托着下巴,不知在想着什么。 “原来灵修是这样的啊……”锦觅突然想起什么,抬手探了一下自己的灵力,很是惊讶沮丧的发现自己才涨了一百余年的灵力,哭丧着小脸,“这么痛,才涨了这么点灵力,那我们以后不灵修了好不好。” 润玉沉默了很久,才憋出一句,“应该……不行……” “为什么?”锦觅钻到被子里,想到昨天股间那撕裂般的疼痛,有些后怕的向床里躲了躲,“我不想要灵力了还不行?为什么非要灵修。” 润玉:…… 看到锦觅那余惊未定,红扑扑的却也很是有几分憔悴的脸庞,润玉有些心疼地坐到她身边,攥住她的手输着灵力,希望能帮她缓解几分疲惫。 “下次就不会那么疼了。”润玉觉得自己说这话时耳朵都像被火炙烤着,但还是勉强撑着说。“我向你保证,下次就好了。” 锦觅感受着从手心中传来的灵力,只觉得那气息绵长温和,身上的酸痛缓解了很多,舒服得眯着眼睛。听了这话,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觅儿,”润玉沉默了很久,想问一个问题,却纠结很久最后好不容易才问出口,“我想问你……你昨天……只感觉到疼了吗?” 锦觅瞪着大眼睛,很是不解,“不然呢?!” “……无事了。” 润玉暗暗抚额,觉得自己午后可能去一趟叔父府上,或者去见见岐黄仙倌了。 【九】 很多年后,润玉回忆起这一段时光,仍忍不住感慨,那应该是二人此生最为惬意,无忧无虑的日子了。 他和锦觅守着小小的璇玑宫,天后在他的一击之下似乎也歇了刁难的心思,门前架起了十多座彩虹桥,通向洛湘府,花界,天河,南山的灵泉……每一处他都牵着锦觅的手走过很多次。曾经空落落的后院被锦觅折腾的不知是变成了果园还是花园,明明用法术就可以瞬间完成的事,她偏要拉着润玉陪她一起种萝蔔,架葡萄藤,摘果子…… 两个人的小日子平平淡淡却热热闹闹地过着,有人偶尔遇到夜神殿下,只觉得他虽然依旧是那副单薄无为的模样,周身的清冷和曾经给人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却都消失了大半,尤其是携锦觅天妃一同外出的时候,嘴角总是噙着笑意,望之可亲。 半月前发生的那些事情,那些冷战和争吵,就好像从没有发生过一样。虽然有时润玉想起,仍会觉得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他想了种种理由,却依旧无法解释锦觅的前后言行,试探地问她时锦觅竟也是一脸迷茫,支支吾吾不知所云,润玉只得作罢。 润玉有时候想,莫不是锦觅在用纳侧妃的事情来试探他的心意。只是这样的想法刚冒出就被自己打消,却又想不出更好的解释。 与此同时,锦觅在某些方面也和曾经的她有些不一样了。 锦觅曾经虽然亲近依赖润玉,却从没有露出过什么羞涩眷恋之意,可近些日子不管是两人花前月下,耳鬓厮磨之际,还是在一些不能再平常的情景,她还是那副活泼俏皮,出口便可惊人的性子,润玉却时不时地能捕捉到她的一些小女儿娇态 有时候是偷偷看他一眼低眉浅笑,有时是渐渐染上红晕的面颊,有时是他因公务忙到深夜时的嗔怪关心。 这些细微的小事让他又惊又喜,却又隐隐担心,不知她为何会有这样的改变。直到最近发生的两件事,让润玉清楚意识到了锦觅的变化,开始认真思索起来。 第49页 一件是邝露的事,那日过后润玉便把邝露叫到了偏殿,当着锦觅的面很是严肃地告诉她自己并没有纳侧妃的意思,如今璇玑宫清闲又有了主母理事,再让邝露如此上下操劳他们夫妻二人实在过意不去,若她有什么心愿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尽管开口,他会尽量帮她安排。 没想到邝露竟跪了下来,哀哀恳求着,只说愿一辈子服侍殿下和天妃娘娘,求他们不要赶她走,头还未磕下去锦觅便坐不住了,连忙拉了她的手扶起,只说以后还让邝露跟着她,没有人会赶她出璇玑宫。 润玉虽然有几分不贊同,但锦觅话已出口,他自然没有驳回的道理,只能随她去了 润玉本来看到锦觅待邝露如故,没有丝毫介怀上心的模样,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着隐隐的怅然。 可后来,寥寥几次他与邝露单独在书房商议一些事情时,锦觅总会突然出现,有时候是送鲜花饼,有时候是拿书,有时候又说魇兽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不舒服要他去看看。 直到有一次,润玉对锦觅说要和邝露一同出去一趟,可能要半天的时间才能回来。说完这话,他默不作声,却暗暗观察锦觅的表情。 只见她听了这话,整个人都蔫了几分,低下头不说话,嘟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润玉看她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渐浓。看她那张小脸上满是纠结,腮帮子都气鼓鼓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戳上一戳。 最后锦觅揪着衣襟,像很是艰难地做了决定,张开手臂抱住了身前的人,仰着小脑袋委委屈屈地说, “那你早点回来呀。”她眨了眨眼睛,补上了一句,“我等你回来一起用晚膳呢” 这是第一桩事,至于第二桩事,则是与旭凤有关了。 那日鸟族几位长老来到天界,天后自然要给足了他们面子,召了两位天族殿下和天妃前来。没承想刚至宫外,润玉锦觅二人便碰到了旭凤。碍着手足情分,也为了天族的颜面,哪怕两人之间有过怎样的剑拔弩张,润玉都要和旭凤见礼寒暄,应付几句的。 润玉正打算草草结束对话之时,却发现旭凤忽然变了脸色,目光直直射到他的身后。润玉摸不到头脑,回头便看到锦觅躲在了自己身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煞白,小小的身板似乎都在颤抖着,眼中有些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厌恶和疏远。 润玉以为她是哪里突然不舒服,顾不上天后那里急忙带锦觅回璇玑宫,刚想着人唤了岐黄仙倌前来,却被她拦住了。 锦觅咬咬嘴唇,问道,“成婚之前,凤凰叫我去栖梧宫,把我压到树上。是……是想和我灵修对不对?” 这话锦觅之前便问过,是以润玉也没有细想,点头称是。 却没想到,锦觅面上又苍白了几分,抓着他袖子的手剧烈抖动着,眸子中满满的恐惧和厌恶。润玉大惊,揽过她的肩婉言安慰了好久,锦觅才能说出话来, “他……他怎么能那么做,我是他的长嫂啊,”锦觅只觉得心里膈应得不行,又往润玉怀里缩了缩,“虽然那时还没有成亲,但婚期都已经定了……小鱼仙倌你和我讲过,人伦纲常,我要是和他灵修了……我怎么之前没有想到过……” 接下来整整一天,无论润玉怎样劝慰,又使出浑身解数逗锦觅开心,她都是一副闷闷不乐,郁郁寡欢的样子。直到第二天,润玉带她回了花界,见了各位芳主和老胡连翘,才慢慢好转起来,和众人开始有说有笑,又恢復了那副无忧无虑的性子。 撇开日常的种种细节不谈,单单这两桩事,让润玉终究还是上了心,只是这样的事情未免有些匪夷所思,在旁人看来只怕会笑他有些忧思过度,疑神疑鬼。他只觉得探察起来毫无头绪。 他查阅了许多关于女子性情变化的古籍,甚至还去翻了那些“你需要知道女仙吃醋的七十二个缘由”这样他往常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书卷,只得到了一些“女子成婚之后会与之前有些不同”的模煳解释。 他甚至还去偷偷探了锦觅的元神,发现确实是那朵独一无二的六瓣霜花之时,他开始笑自己是否有些多疑了,每个人都会随着时间推移有些成长变化,只不过锦觅是成长得有些快罢了。况且无论是什么样子的锦觅,他都同样欢喜,且每日与锦觅一起,都觉得都比前一日更加欢喜几分。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多思多虑呢。 由此,润玉便不再深思,把这件事情暂且放下不谈。 “我们去爹爹那里好不好。”润玉下朝回来时,锦觅刚刚起床,一边梳洗一边问他,“昨日我碰见了临秀姨,说她和爹爹今日无事,整日都会待在洛湘府。” 润玉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下来。锦觅雀跃不已,一边挑着衣裙一边念叨着“我都好几日都没见过爹爹了。” 好几日?润玉抬眉细想了一下,大前日的午膳是在洛湘府用的,前日和水神仙上一起去了花界,晚上又和两位仙上一起在璇玑宫用了茶点,也就堪堪昨日未曾见到。 “对了小鱼仙倌。”润玉换了常服,正随手拿了本书卷翻阅时,锦觅的声音传来,“我前两天碰到了岐黄仙倌,他问了我一些问题,都奇奇怪怪的。” 润玉执书的手一僵,锦觅还在屏风那边断断续续地说着 第50页 “他好像说你身体不太好?让我多谅解一点。什么呀……你有没有身体不舒服我还不知道……还问了什么……什么……对了,什么叫同房?……一同在一个房子里吗?” 润玉沉默了一下,还是不太好意思和直接她解释到底什么是同房,只能顺着锦觅的话继续说下去,“觅儿说的没错,同房就是两个人经常住在一个房子里” “哦……”锦觅想了想,追问道,“那我和你经常在璇玑宫寝殿里,就是同房了?” “嗯……” “那父帝和母神也经常在一起,也是同房咯?” “嗯?”润玉很是艰难地想了想,点点头,“也算吧……” “那爹爹和临秀姨也……” “……觅儿这种事情是不能这么类比的……” “啊?为什么呀” 润玉有些头痛,岳父和岳母有没有“同房”他可真的不是很清楚。他听见锦觅在屏风后嘟嘟囔囔着什么,好像埋怨他解释得不清楚,一会儿要去问问爹爹。 过往几次因为锦觅“口不择言”而尴尬的局面歷歷在目。润玉又想起上次没有和她解释什么是灵修闹出的笑话,赶紧开口。 “因为同房除了要住在一起……还要灵修才可以的。”润玉看见锦觅探出头,好奇地听着,忙补了一句,“灵修之事不能随便和别人说,之前我和觅儿讲过的,还记得吗?” 锦觅听到灵修脸红了红,但好奇心还是压过了羞涩,她疑惑地问,“那岐黄仙倌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呀。” “还有,他为什么说你可能身体不太好?” 润玉的面颊红了一片,很是艰难地说,“因为岐黄仙倌是医生,医者仁心,关怀天界诸人的方方面面也是合理的……” 看着锦觅半信半疑地点点头,润玉除去红晕,面上还是冷静自持的样子,其实心里尴尬得不行,很是后悔当初请教了岐黄仙倌一些事情,让他对自己产生了一些误解。 那夜因为锦觅一直喊疼,他很是有几分无措。虽然他自信自己都是按照书上的步骤,规规矩矩地行事,但到底这种事情,纸上得来终觉浅,润玉实在是吃不准自己的“表现”如何,又怕自己下次还会伤了锦觅。 他又实在拉不下脸面去和谁请教询问一番,想着岐黄仙倌是医者,在这些方面定然也会有些涉猎,给出的建议也更为可信。思想斗争了好久,才到了岐黄仙倌府上,强作镇定地想要讲述事实经过,没想到刚刚说到,“锦觅说她很疼”岐黄仙倌就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啧啧啧”岐黄仙倌一边翻着瓶瓶罐罐,一边摇着头忍不住念叨着,“成婚都两个多月了,还疼。我说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姻缘这个事不能只考虑什么门当户对,情投意合。真身大小,体力方面也是要思量一下的。 结果所有人都嫌我唠叨……没有人听我这个老头子的话” “应龙和霜花,啧,真是胡来。” 润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医倌的话,等他意识到他在说些什么的时候,脸上勉力维持了好久的镇静和坦然下一秒剎那间破功,他的脸唰的一下红透了,七慌八乱地解释道, “仙倌您误会了……不是,不是用了真身……昨夜我和锦觅都是第一次……” 正觑着眼辨别一个药罐上的小字的岐黄仙倌很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回头吃惊地望着润玉,后者正手足无措地杵在那里, “第一次??”岐黄仙倌以为自己听错了,得到润玉的肯定之后重新掐指算了算日子,惊讶出声,“大殿下您和锦觅天妃都成婚将近三个月了,您的意思是,你们昨晚才圆房???” 润玉面红耳赤地点头,岐黄仙倌震惊之后,有些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着他,心想虽然早就知道夜神淡泊寡慾,但也不至于寡慾到这种地步。夜神和天妃琴瑟合鸣,如胶似漆的事情天界人尽皆知,他也偶然碰到过两回。 和自己两情相悦的人好不容易拜了天地,入了洞房,结果等了快三个月才圆房??若不是传言不实……那就是…… 岐黄仙倌探究着望着夜神,那眼神中隐隐的询问和同情让润玉后背一僵,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却自己都解释不清楚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和锦觅有了夫妻之行。 他隐隐觉得仙倌好像误会了什么,只不过他没有明说,润玉也不好辩解。只能恨不得把头埋到地下,听着岐黄仙倌滔滔不绝的说了半日,心里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润玉拼命地把思绪从那段惨痛的回忆中移回到现实,死死盯着面前的书卷,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遍才意识到自己究竟看了些什么。 一行小字引起了他的注意,润玉蹙眉,轻轻念出声来, “陨丹……” 那是何物? 就在此时,锦觅换好衣服蹦了出来,微微踮脚在润玉面前拎起裙摆转了一圈,歪着脑袋问道, “小鱼仙倌,你看这件衣服好看嘛。” 润玉急忙合上了手中的书卷,抬头看见锦觅今日穿了一身淡紫色衣裙,显得很是娇俏可爱,他起身牵了她的手,准备前往洛湘府。 第51页 “觅儿自然穿什么都是好看的。”见锦觅闻言微微撇嘴,又补上了一句,“今日这身格外好看,衬得觅儿花容月貌,显得很是娇憨可爱。” 锦觅有些脸红地笑,心想小鱼仙倌怎么说话总是这么好听。但还是挺了挺小胸脯,昂着头,“当然啦,没想到你还挺有眼光的。” 润玉被她那副样子逗笑了,禁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带着她向宫外走去。 “小鱼仙倌,高一点!对!再高一点!”整个洛湘府都迴荡着锦觅清脆的叫喊声,笑声。洛霖含笑饮了一口杯中的桂花酒,看着临秀站在一旁有些心惊胆战地又笑又劝 “哎哎哎,觅儿,小心点,不要再高了,小心摔下来。”临秀看着锦觅在鞦韆上越盪越高,心中到底还是七上八下的,“润玉你别总惯着这丫头!她玩起来有些不分轻重的。” 锦觅坐在鞦韆之上咯咯笑着,“临秀姨你别急,摔下去了也会有爹爹和小鱼仙倌保护我!” “你们呀。”临秀回身见洛霖坐在一旁自斟自饮安逸潇洒的很,而鞦韆下的润玉推了锦觅晌久额头上挂着汗水,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依旧笑得开怀的。自己便也无奈的坐下,“好了好了,玩吧,小心些别摔下来就好了” 又这样玩闹了一刻钟,水神发话才出言阻拦,说让锦觅别累到了润玉。润玉刚想摆手说无事,锦觅却已经笑嘻嘻地跳了下来,跑到洛霖面前,捧起酒瓶子爽快地喝了一大口,还直接拿袖子擦了擦嘴。 “你呀,”洛霖失笑,有些无奈的拿出帕子递给她,感嘆,“当初你母亲年少时,也是极为喜欢在鞦韆上荡来荡去,师尊的整个后院都是她的笑声。觅儿,如今你这脾性倒是和她极为相似……觅儿?” 洛霖见锦觅有些出神,顺着她的方向,看见润玉还站在那鞦韆下。许是刚才玩闹得髮带有些松散,正抬手重新束着发,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 “啊,爹爹你说什么?”锦觅很是慌乱地回头,洛霖却看着一丝丝红晕蹿上她的脸颊,很是奇怪。“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刚才饮酒饮的有些急了。” “啊……是啊,是喝的有些急了。”锦觅慌乱解释道,转过身时却偷偷瞪了润玉一眼,又飞快扫了一眼他头上的浅紫色髮带,带了几分娇嗔的味道。 无缘无故被妻子瞪了一眼,刚刚整理好发的润玉很是无辜,却仍温柔地笑着,很是不解地用眼神询问锦觅自己做错了何事,却没想到又挨了她的几记白眼。 得不到回应,润玉也无可奈何。只得慢慢走到水神面前,执起雕着冰裂暗纹地酒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浅啜之后感慨道。 “岳父您这酒倒是酿得甚好,不知可是酒神的手艺?” “哪里是酒神的手艺。”洛霖朝旁边因为这一句夸奖又开心地有些手舞足蹈地锦觅努努嘴,“是觅儿没出阁之前酿的。最近才挖出来。” “哦?觅儿还会酿酒?”润玉委实没有想到,又是一笑,“那觅儿要是得闲,不如在咱们宫中也酿上几坛如何?” 锦觅毫不犹豫地拍着胸脯答应下来,“好说好说,只是……”她歪头想了一下,“之前酒仙的方子好像被我弄丢了,有时间我还要去他府中重新讨上两个方子。” 润玉点点头,重新举起那桂花酿酌饮。洛霖沖临秀使了个眼神,临秀会意,找了个理由带锦觅进了内室。 “难得今日得闲,润玉你我手谈一局如何。”见润玉点头,水神挥手撤了桌上的酒盏,换上棋盘。二人你来我往几回之后,洛霖指尖捻着那冰蓝色棋子,似是无意地说, “陛下好像有意要加封觅儿为花神。” 在风神带了锦觅进屋时,润玉就知道水神仙上定是有什么话要与他说。听到是这桩事情,他倒是微微松了口气,不见有什么惊讶神色,思索了一会儿便开口,“此事主要还是要看觅儿的想法” “哦?”洛霖挑眉,“我还以为你会极力反对。” 润玉一笑,从容落子,“一个花界罢了,父帝还不至于因此就生了什么忌惮。”其实此事他早有耳闻,也已经自己细细斟酌过,“况且,锦觅本来就是先花神血脉,加封花神名正言顺,无可质疑……这件事情,父帝于公于私,都自然是愿意的。” 洛霖听了此话,抬头看了眼前的年轻人一眼,“夜神殿下现下分析起形势来,可与在陛下面前大为不同。”听着润玉一声轻笑,洛霖心中沉重了几分。 “前几日我翻了翻锦觅以前看过的凡间话本子,倒也有些趣味,其中有一个典故有些不解,倒是想请教大殿下几分。” “润玉不敢,还请岳父直言。” “那本子上说,凡间也如天界一般,有帝王王朝之分。有一位皇子,为人持重少言,宫人皆视其不慧,将来恐难成大器。” 洛霖顿了顿,又下了一子,“怎料阴差阳错,那位皇子竟被扶上了帝位。却一反常态,变得极为聪慧起来,明察沉段,用法无私,不復先前平庸之态。” 说完这话,洛霖抬头注视着润玉,不敢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第52页 “我倒是奇怪了。这至尊之位,竟还有这等作用,一个平平之辈转眼间便能变得足智多谋起来。润玉你说,这位凡界皇子他先前真的是天资愚笨,还是另有隐情呢?” 润玉沉默了一段时间,缓缓开口。 “岳父既然心中早有决断,又何必让润玉直言呢。” 洛霖听了此话,那颗心更是深深地沉了下去,“你是真的想……”话为说完,却被润玉轻轻抬手拦住了。 “其实那位皇子是真的平庸,还是在掩藏实力韬光养晦,其实并不重要。”润玉话中意有所指,“重要的是他到底想要什么,不是吗?” 洛霖还在愣神中,润玉将手中棋子扔回到棋篓之中, “岳父棋艺精湛,非我能敌。此局,是润玉输了。” 润玉锦觅二人早已告辞回宫,洛霖还望着那棋盘出神。方才润玉的话还持续在耳畔迴荡。 “润玉从未在岳父面前掩饰过什么,今日您既然明说了,我也自然也要据实相告。” “润玉没有夺嫡的心思” “坐上那至尊之位,就意味着要考虑很多事情。润玉心小,心中只容得下觅儿一人,再也装不下其他的东西” “来日若父帝肯赐予我一方天地,做一名小小的君主,和觅儿携手一生,自然是好。若父帝不愿,做一名散仙又有何妨。” “润玉自信,有能力护得觅儿平安喜乐,未来无论如何,绝不会让她吃一分一毫的苦。” 桌上的棋局极为明朗,从开局到结束,赤红一方实力都是逊于对方几分。洛霖一步步看下来,竟没有一丝破绽,若不是早就知道润玉棋技如何,连他都要相信自己真的是更胜一筹了。 谈话之间,一盘棋都下的如此滴水不漏。洛霖嘆了口气,说不出心中是宽慰还是怅然。 “如何?”临秀走到洛霖身边,眉间微蹙询问道。洛霖摇摇头。 临秀眉头舒展开来,松了口气。“如此最好不过了。”她注意到水神依旧是愁眉不展地模样,轻声问道,“若刚才润玉真的有争一争那位置的心思……师兄可会帮他?” “那你呢?”洛霖不答,把问题抛给了临秀,“你可会带领着整个风族为他一战?” “我会。”风神没有犹豫,干脆的回答。洛霖震惊地转头看她,临秀一笑,很是坦然,“他是觅儿的夫婿。莫说我占了觅儿嫡母的名号,单凭她是梓芬的女儿。只要她有求于我,我定会拼上身家性命来应承。” “况且……”说到此处,风神犹豫了一下,“润玉这孩子,我还是很喜欢的。” “他既无意,我们自然不会逼他去争。但在我看来,若他……也不会逊于那火神……或许……”她话音渐渐低了下去,剩下的话也没有说出口。身旁的人在此时握住了她的手。临秀有些惊讶地抬头,对上了洛霖的眸子。 “临秀,谢谢你”,洛霖心中着实感动,眼底一片柔和。临秀心下也是一软,另一只手轻轻覆上那交叠的双手。 “未来我们一家人都会好好的。师兄放心吧。” 润玉斜靠在床头,手指慢慢滑过那一行不知读过多少遍的篆体小字。 “陨丹,原出于上清天,服此丹者,灭情绝爱。” 灭情绝爱? 润玉眉头紧锁,仔细回忆着之前锦觅的言行举止,觉得似是而非,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上清天?若他的猜测是正确的,水神仙上定是不会为觅儿服下这等丹药,自他初识锦觅之时,她已经是那般不谙世事的样子,那很有可能是上天之前就已经服下。 先花神? “小鱼仙倌你又在皱眉了!”锦觅沐浴完毕,擦着满头的青丝踏入殿内,撅着嘴有些不满地提醒着。 润玉急忙舒展了眉头,将手中的竹简掷于床头,伸手将走近的她揽入怀中。湿漉漉的髮丝散于他胸口处,浸湿了一片。润玉毫不在意,只是低头询问道,“怎么不弄干了再出来。”说着便抬手想要用法力帮她烘干。 锦觅却挡住了他的动作。出浴以后她只觉得浑身舒爽,很是懒懒地开口,“别,我就喜欢这样。”轻轻摇头,细密的水滴飘散在两人身上。 “今日爹爹找你说了何事?” 润玉已取了那绒巾替她轻轻擦着头髮,锦觅斜靠在他的胸口,抬手慵懒地打着小哈欠。 “父帝似乎是有意要加封你为花神。”见锦觅有些吃惊地仰头望他,润玉继续问道,“旨意应该这两日就会下来了,觅儿可欢喜?” 想着今日水神仙上谈及此事时,话语中隐隐露出对先花神的怀念之意。润玉忍不住添了一句,“那曾经是你母亲的封号,若你做了花神,岳父定会十分欣慰。” 锦觅并没有答话,而是又往润玉怀中凑了几分,整个脑袋都埋了进去,不知在想着什么。 直到润玉感觉锦觅贴在他心口的地方渐渐湿润起来,吃了一惊,忙后退了一些,扶着她的肩膀直起身来。对视着锦觅的眸子,却发现她眼圈红红的,咬着嘴唇小声地哽咽着。 “怎么哭了?”润玉用手揪着袖口,帮她拭泪,以为她是不想要做花神,“你若不想就罢了,明日我去回了父帝,花界那边……” 第53页 “不,我要做花神。”锦觅擦了一把眼泪,沖润玉绽放出一个大大笑容来。“我只是……只是今日临秀姨讲了一些娘亲以前的事情,我听了之后有些难过。” “小鱼仙倌你说奇不奇怪,以前知道自己是娘亲的女儿时,只是惊讶,并没有什么别的感觉。这些日子,每每别人提到娘亲时,我却越发地想她。” “今日临秀姨说起娘亲以前的种种趣事,我就忍不住地想,娘亲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们都说我和她长得很相似,画像上更是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可我还是想亲眼见见她,亲手摸摸她的脸。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总是想,当初如果她没有身殒,我也会和连翘一样,是有娘的孩子了……” 这样说着,锦觅有些不好意思地擦擦眼角,对着润玉笑说,“最近好像越来越多愁善感了,以前的我不是这么爱哭的,也不知道怎么了。” 润玉不知怎么安慰锦觅,只能重新将她搂在怀中。想到陨丹的事,只是如今还未调查完全,他也不愿意让锦觅为此忧心。二人这样沉默了很久,润玉才缓缓开口, “其实……很多时候,我也会很想我的娘亲。” “小鱼仙倌的娘亲?”锦觅好奇地问,她在天上住了这么久,自然也听说过润玉的娘亲早已不在人世。隐隐听人提起过,那位夫人不过是一介小小的精灵,并未封妃。这样想着,锦觅改口道,“小鱼仙倌,还记得……母亲是什么样子的吗?” 润玉被锦觅口中的“母亲”勾得心口一震,心下一片柔软,有些感慨地开口,“并不记得。我并没有儿时的记忆,也不知生母是谁。”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天后带到了天界。早些年还可以与母神和睦相处,我儿时以为那便是母亲与孩儿相处的方式。直到母神诞下了旭凤。” 直到旭凤出现,天后对他日渐疏远凉薄。他小心翼翼地在夹缝中挣扎,也不断目睹了天后和旭凤之间的相处。方才知道,母神那般严厉,一丝不苟之人竟也会有那般柔情似水的时候。哪怕旭凤玩劣,被她狠心打了手心,也会流着泪帮他擦药。这些都是他从来没有感受过,也最是嚮往的。 也就是在那时,他开始着魔一般思念自己的生母。他想让自己的娘亲为自己洗手做羹汤,他想每日请安之后也如旭凤一般扑到自己娘亲怀中,他甚至想挨一挨娘亲亲手拍下的板子,想知道那疼痛之中是不是有另一番滋味。 可到底都是奢望了…… “可我想她们应该都是爱我们的吧。”锦觅清亮的声音响起。 “爱?”润玉一怔,只听得锦觅继续说着。 “她们一定很爱我们,不忍心看我们难过。所以我们一定一定不能难过,要每天都过的开开心心的。” 锦觅转转眼珠,抓住他的双手。 “小鱼仙倌,虽然我们两个都没有了娘亲。但我们有有临秀姨,有爹爹,我们都是一家人呀。”锦觅想了想,扭捏一番之后,很是大大方方地开口,“再说了,我们还有彼此。” “小鱼仙倌,我也很爱你。很爱很爱。” 这是锦觅第一次说出“爱”字。她之前说过喜欢润玉,说过想要嫁给他,说过想要永远和他在一起。只有这次,锦觅脑海中浮现了“爱”这一个字,也无比确信她是爱着眼前的这个人,爱着小鱼仙倌的。 润玉心中一震,眼眶渐渐湿润起来,轻轻抚摸着锦觅的双手,缓缓开口,“我也很爱觅儿”,他顿了一下,低头清朗一笑,补充道,“很爱很爱。 锦觅歪歪小脑袋,欢唿一声抱住了润玉,下巴蹭蹭他的肩膀,只觉得心里热乎乎的。润玉也含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这样过了很久,锦觅有些试探地开口。 ‘’小鱼仙倌?” “嗯?” “昂……有一件事情你可不可以答应我呀?” “觅儿说吧,不管是什么,我都答应的。” 锦觅听了此话,很是激动地直起身来,“那下次我们灵修的时候,你可不可以不要蒙我的眼睛啊,我想看看你的尾巴嘛!为什么每次都不让我看……” “……这个不行。” “为什么啊!”锦觅哀嚎一声,“你刚才明明说都答应的……我不想每次都被蒙住眼睛了,什么都看不见,都多少次了……” “……” “哎哎哎小鱼仙倌你干什么……唔……你别摘髮带……你那个髮带我迟早有一天要烧了它……嗯……别闹,痒…………” 【十】 “上仙锦觅,乃夜神之妻,水神风神之女,先花神遗脉。先花神早逝,理应承继先花神之衣钵,如今花界群芳无首,宜加封锦觅为新任花神……” 附和着天帝的诏令,一众仙娥捧着花神芳冠缓缓走出。跪在九宵云殿下的锦觅轻轻吸了口气,抬头望着坐在天帝之下的润玉,见他含笑沖自己点了点头,心中的紧张才稍稍缓解。俯身一拜,有些激动地接过芳冠。 第54页 “陛下。” 缘机仙子接到天后到眼神提醒,恰在此时站出,只说自己有本启奏。 九宵云殿诸人皆没有料到会有人会在此时出言阻拦,润玉洛霖临秀皆是蹙眉,连太微都有些不满地开口。 “缘机仙子有何事要现在奏报?” 缘机仙子直言最近星象异常,追溯缘由,竟是出在锦觅天妃身上。锦觅天妃本来是个元神寂灭的命理,虽说如今无恙,但仍旧灵力低微,歷练不够。 她认为锦觅在大婚之前已经被破格晋封为上仙,如今再强行晋封为上神,恐怕锦觅仙身尚未修炼纯净,有损六界神本,若要求破解之法,需要到人间歷劫数日。 润玉心思一转,便已经猜出比局是为谁设,抬头瞥了一眼天后,思量一番后便想开口阻拦。却被身旁的水神按住了,润玉回身,看见洛霖朝他摇摇头,神色中很是坚持。他虽满腹犹疑,却仍旧按捺住心中的焦急,未发一言。 “既然如此,若诸位没有什么意见的话,”太微目光滑过润玉,水神,以及仍旧跪在殿中的锦觅,见他们都未出言反驳,便下了决定,“此事宜早不宜晚,三日之后,缘机仙子就送锦觅到凡间歷劫一世吧。” 太微瞥了一眼身旁的天后,重新开口,“锦觅毕竟有夜神天妃之尊,她的安危需要被格外关注,其他人在此期间,不得干预她歷劫,明白了吗?” 又陆陆续续有仙家上前禀报了一些小事,锦觅嘆气一声,撇撇嘴重新走回润玉身边就坐,在桌下拉了拉他的衣袖。润玉也很是无奈担忧地一嘆,却也只能捏了捏她的手心回以安慰。 待太微离开,诸位仙人也走了大半,润玉方牵了锦觅的手走到水神风神仙上面前,疑惑地开口。 “方才……岳父为何要拦下,不让我出言阻拦父帝,拆穿天后的阴谋?” 洛霖看锦觅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很是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缓缓开口, “师尊曾经点拨却未说破,正如那缘机仙子所言,会是一个元神寂灭的命理。如今她又缺少歷练,若贸然册封上神,恐怕会有反噬之苦。歷劫虽然会吃不少苦头,但若能就此化解天劫,固本培元,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润玉以为方才缘机仙子所言不过是凭空虚构,如今听水神如此一说,听到”元神寂灭”四字不由自主攥紧了锦觅的手。 “这样说来,是润玉目光狭隘了,未曾看得长远。” 洛霖不甚在意地挥挥手,“此事你本不知情,那种情景下想要出言也是情理之中。” 虽这样说着,心中还是担忧无限,眉头紧锁。 锦觅见爹爹小鱼仙倌和临秀姨都是一脸担忧之态,连忙出言宽慰,“不过是下凡歷劫罢了,你们想想看,什么生老病死爱别离的,可比九九八十一难简单多了~不是嘛” 几人并未因为锦觅这一番天真言语减了几分担忧,反而更平添几分忧虑。临秀忍不住开口, “虽然在天上不过是短短几月的光景,可歷劫之人,也是亲身经歷了人间一世的光阴,几十年的岁月啊……” 临秀说这话声音时并不算大,却正好被刚刚路过想要离开九宵云殿的旭凤听到。 亲身经歷、一世光阴、几十年。 旭凤捏了捏拳头,灰暗眸子出现了一些渺茫的渴望和孤注一掷般的模煳光亮,他踏出殿外,向姻缘府走去。 月下仙人此时正在翻着人间姻缘庙中报上来的情爱本子,翻阅了几本只觉得情节老套,都是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天作之合,正无聊的紧。见旭凤大步前来,很是激动,忙上前抓了他的手好一番打量。 “凤娃,你可是很久没来看看老夫了”,月下仙人见他今日眸子隐隐有些兴奋之色,不復往日颓丧情态,很是高兴地打趣,“怎么,可是想开了,来找叔父讨要红线了?” “今日旭凤的确是有事相求,也的确与叔父的红线有关。”旭凤将今日殿上发生的事说与丹朱,最后有些激动地央求,“请叔父帮忙,在锦觅歷劫期间用红线把我和她绑在一起,我要陪她一起下凡歷劫。” 月下仙人乍闻时也有几分激动,但忽得想起水神前些日子的“讨教”,自己在床上躺的整整半月,便有些退缩起来。 “凤娃,那锦觅和润玉早已拜了天地入成了夫妻,如今已有三月,说不准那小锦觅腹中都已经揣了小龙崽子。 就算你们一同下凡有了纠缠,那也不过是歷劫罢了,回到天上你们的关系依旧不会有所改变。你又何必如此想不开呢。” 见叔父满满都是不贊同,旭凤面上一僵,有些悽苦地倾诉。 “叔父,我如何不知此事早已无迴旋的余地。只不过,听说人间歷劫虽然短暂,但也如在天界一般,亲身经歷着几十年的光阴。所以我想靠此法全一全自己的心意。” “人间经歷的一切在我们上神眼中不过沧海一粟,却可能是旭凤一生用来珍藏怀念的记忆。等回到天上……”旭凤眸中暗淡,很是艰难地吐出,“我自然会彻底放下锦觅。任她如何与润玉双宿双飞,我都不会再介怀。还请叔父……成全侄儿这一次。” 第55页 月下仙人听出旭凤话中痛苦,心疼得不得了。他向来疼爱这个侄子,自然不忍心看他如此煎熬。 若真能如他所说,歷劫之后便会彻底放下,此事也未尝不可。不过区区数日的厮守罢了,回来之后润玉和锦觅还有几十万年的光阴相守,歷劫不过如梦一场,润玉也不至于如此小气…… 这样想着,月下狠狠一拍大腿,答应下来,“凤娃,你别难受了,叔父答应你。”他想了想,犹豫地说,“只是你父帝下令不许有人干预歷劫,此事还是不要摆到明面上,我悄悄将你们二人的红线绑上就好。你那边,也要想出个藉口来拖住太微。” “叔父放心,我会请奏去忘川监督天兵换防之事,到时候让燎原君化作我的样子。他一直跟在我身边,必不会露出什么破绽。如此,便可拖上几月。” 月下闻言大喜,点点头亲昵地拍了拍旭凤的肩膀。旭凤见此事已经商定,松了口气后,也露出一丝笑意。 月下仙人与旭凤在姻缘府里计划着,此时润玉和锦觅也不清闲,璇玑宫后院忙碌着。 锦觅不知为何突然心血来潮,觉得自己在院子里这种一堆萝蔔,那栽一丛花的实在不美观,撸起袖子就要重新收拾。润玉刚想说用仙法就被她鄙视了一通。 “用什么仙法,自己家里当然要自己亲手收拾啦”,一边说着一边拔出了一根胡萝蔔端详一遍后扔到一边。 润玉只能认命蹲下来和她一起摘菜移花。白衣上都沾满了沙砾,他们二人这样归置了一番,倒觉得十分有趣。魇兽也在二人周围转着圈圈,时不时用小蹄子扒拉扒拉土,呜呜叫唤着。 “唉,”锦觅一扔小铲子,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想到歷劫的事情,很是有几分闷闷不乐,“也不知道会碰上一个怎么样的命格,回来的时候这些花啊草啊的会不会都蔫了。” 润玉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抬头看见锦觅那张愁苦的小脸上脏兮兮的,看起来很是滑稽。他失笑去拿衣袖帮她擦拭,却发现越擦越不干净,自己往日一尘不染的宽大衣袖也是被花汁等染五彩斑斓。只好拉着锦觅走出园子,给两人身上施了一个清洁咒,方才好了。 “觅儿放心,你的这些花草菜蔬我定会帮你侍弄看护好了。等你回来,那片花圃也就建成了,我帮你在其中扎一个鞦韆,就按你上回说的那个样式,细绳上都绕着藤蔓,等花开时候我可以推着觅儿盪一下午的鞦韆,如此可好?” “推一下午,那小鱼仙倌不是手都要断了。”锦觅笑嘻嘻的,只觉得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但想到歷劫之事,还是有些忧心忡忡的。 润玉想了一下,建议道,“听说缘机仙子那里有很多事先拟好的命格,不如我们前去拜访,让觅儿选上一个自己喜欢的,如何?”? “还可以这样吗?”锦觅又惊又喜,有些犹豫地问,“不会被父帝和天后责怪吧。” 润玉难得有些狡黠地眨眨眼睛,“父帝只说了不能在你歷劫期间不能干预,又没说在歷劫之前不能挑一个喜欢的命格呀” “反正无论是什么样的命格,人间七苦都是要尝遍的,并不会对你的歷练有什么影响。” “那我们赶紧去看看吧。”锦觅拽着润玉的手就往外走,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我去歷劫之前,小鱼仙倌你能不能陪我去人间住上几日呀,我……想先去看一下凡人都是什么样子的,之前几次去都只顾着玩了……这次想去感受一下。” “好,那明日下朝之后,我带着觅儿去凡间。” “哇!女帝哎!!小鱼仙倌小鱼仙倌你看这个,从小便是帝王之身,成人之后便是至高无上的千古一帝,一统凡界!” “这个命格好有意思啊,女侠,从小生活在古墓里,侠肝义胆,武功盖世,太帅了!!” “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娇喘微微……不行这个不太适合我……” 缘机仙子一脸黑线地望着锦觅天妃在她府上大唿小叫,那些她宝贝的命格册子被天妃娘娘扔的桌上地上到处都是,偏偏锦觅又是个看见什么都新鲜的性子,这几百个新编的命格被她翻阅了一遍,除去那些实在看不上眼的,竟剩下了一大半。 倒是夜神殿下,在一旁接过那些册子仔细地研读,虽然看的细緻速度却很快,挑挑拣拣倒是排除了不少命格,手边只剩下了零零散散十几卷。 锦觅好不容易把那些命格都看了一遍,拍拍手捲起袖子正准备从那几百个册子里再筛选比较一番,抬头却发现刚才还堆积地如小山一般高的备选命格已消失不见,润玉伸手将那少的可怜的几卷递与她。 “只有这些??”锦觅急忙翻看细看,哀嚎不已,“那个烽火戏诸侯的妃子呢??那个埋伏在皇帝身边的女刺客呢?还有那个什么第一女词人,怎么也没有了??” 润玉看锦觅一脸遗憾委屈的小模样,忍不住失笑,抬手摸摸她的头,强忍住没有把她的头髮揉乱,有些感嘆。 “那些的确都是一些传奇女子,但她们的一生都很是跌宕,尝遍了常人难以忍受的艰辛苦楚。觅儿此次歷劫还是平安最为重要,选一个平凡一些的命格,安安稳稳度过凡人一生就是了。” 第56页 原来小鱼仙倌是在担心她的安危,不忍心看她歷劫时吃太多的苦。这样想着,锦觅心里感觉暖暖的,对上润玉那一双明亮的眸子轻轻点头,重新翻看起那几个命格来。 月下仙人不知何时熘了进来,听到他们的对话也十分好奇,也跟着凑近瞧了瞧,发现润玉挑的命格都十分无聊。 都是些书香门第或者是富贵之家的女子,儿时老老实实被养在闺中,及笈以后尊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乖乖嫁人,从此相夫教子等再平凡不过的命格。 他啧啧两声,想到旭凤相求之事,有些打趣地开口, “大侄子你放心,我定会在凡间给小锦觅牵上门好姻缘的,保证让小锦觅满意。” 此言一出,润玉就在一旁黑了脸,却没有说什么。 既然是歷劫,自然要经歷凡间女子所经歷的一切,除非是早逝或有什么大的变故,嫁人生子那都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对哎,”锦觅一拍脑门,笑嘻嘻地望着润玉,话语中也带了几分调侃,“歷劫时也是要嫁人的,小鱼仙倌不生气?不吃醋?” 润玉缓了缓脸色,有些无奈的开口,“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但吃不吃醋又是另一回事了。 润玉想到一事,话语中带了几分认真,“觅儿莫要忘了此次去凡间歷劫的目的。我虽然也在意觅儿在凡间的姻缘,但更在乎的是你是否平安,是否能得到歷练。 更何况歷劫不过几十日的光景,在我们上神眼中不过沧海一粟,如梦一场,我若执着于这样的小事上斤斤计较,实在是有些不可理喻了。” 可你还是醋了。锦觅望着小鱼仙倌面色无虞,却有些纠结的眉眼上,心里笑开了花。虽然对于小鱼仙倌为自己吃醋这件事心里感觉甜甜的,但锦觅还是不愿意他心里一直别扭。她拿起手上的本子给润玉看, “小鱼仙倌,你觉得这个怎么样?是圣医族的圣女,一生都不能婚配的,还可以学习到很多医术,我觉得挺不错的!” 圣医族?圣女? 润玉好奇地接过那册子,不记得自己当时有选了这个命格,细细看下去眉头却越蹙越紧 半生都困于族中不能见外人?给自己的王陪葬?那和囚禁少女有什么区别?又能歷练学习到什么?润玉暗暗摇了摇头,只觉得若仅为了不用婚配一事,就选这样一个荒谬的命格实在是不妥当。 怎么了,这个命格不好吗?”锦觅托着小下巴,好奇地问道。 润玉不发一言,手上却不停,重新取出一本命格给锦觅瞧, “我倒觉得这个命格更适合觅儿,觅儿也一定更喜欢。” “嗯?”锦觅接过那命格,只见那册子上写得很是简单,只说了是名宗室郡主,当朝长公主的女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她觉得不过尔尔,不置可否。 “觅儿看这里。”修长的手指指向其中的一行字,锦觅一愣,不禁读出声来。 “父母康健,育有两子一女,因是幼女,其父其兄皆疼爱之,长公主更甚,所言视其为掌上明珠,绝不为过。” 父母康健……长公主更甚……视其为掌上明珠……母亲康健…… 锦觅突然就明白了润玉的深意,指尖一遍遍抚过那一行小字,眼眶渐渐湿润 小鱼仙倌是想通过歷劫,全一全自己对母女之情的嚮往和渴望。她偷偷擦去眼角的泪珠,展颜一笑。 “谢谢小鱼仙倌,我很喜欢,就选这个命格吧。” 润玉点点头,对这个结果也很是满意。这些日子以来,锦觅虽然有意迴避,言行之间却时不时透露出对母亲的怀念和幼年丧母的遗憾痛苦。他看在眼中,自然也有几分感同身受,若能藉此机会亲身感受一下母亲的关爱,诚然是再好不过了。 其实润玉中意这个命格,还有另一个原因。 锦觅从小被拘于水境之中,虽然被养的天真烂漫,与世无争。在处理一些事项上,却也缺少也了一些大的格局。虽然他不愿意锦觅被那些规矩所缚,但格局气度之事,却也是修身立命之根本,行走天地间可问心无愧。 他虽在婚后有意引导,却也不得不承认,培养格局最好是要从幼年开始,耳濡目染方可养成,如今再行补救,很是有几分功倍事半。 加之锦觅嫁与他,便是天族殿下的天妃,难免会受到那些繁琐的礼仪约束,又有着一些皇族中人方才明了的规矩和约定俗成的道理。这些事情润玉从小便学起做起,并不觉得有什么为难的。 锦觅却很是有些格格不入,天后那边又紧紧盯得紧,虽然不敢明面上责罚,但暗中不知讽刺了她多少次。他每次看锦觅嘴上不说,却很是苦恼沮丧,点灯熬油地用功模样,总是心疼地不得了。 这凡界的皇室虽然比不上天界,却也有几分相似之处。又是长公主之女,宗室中人,想来从小便被好好培养,若是因此能有几分助力,待锦觅回来可轻松一些,实在是一件令人欢喜欣慰之事。 只是缘机仙子的命格之间也有区别,有的命格写得详细,连未来所嫁何人,所生几子,生死之事都写的完全。有些却只是写了前期的身份,后面的故事全凭机缘天命。这名郡主的命格恰恰就是后者。 第57页 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润玉有些恨恨地想。若此时就知道了觅儿时候凡间夫君的模样,怕不是醋罈子都要翻了,恨不得现在就去找了那人的前世狠狠揍一顿出气。 “好啦~”锦觅笑眯眯地把那命格塞到缘机仙子手中,“那就麻烦缘机仙子给我安排这个命格啦。” 缘机仙子瞥了一眼丹朱,看见锦觅天妃此事不能再明媚的笑颜忍不住嘆了口气,只觉得有些心里对不住她。但她还是什么也没说。 “是,还请大殿下,锦觅天妃放心” 前几日邝露便被润玉安排去做一些璇玑宫外院的事情,不能再时时侍奉在锦觅仙上跟前。被润玉新挑上来的小仙娥雯皓觉得,今日天妃娘娘的脾气似乎格外大了些。 “润玉!!!”锦觅拿小拳头恨恨地砸着枕头,觉得自己心里憋闷极了。见雯皓小心翼翼地进来,向她问道,“你们家殿下呢!”语气中很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雯皓这几天与锦觅相处下来,只觉得自己这位主子是再好不过的性子,今日怎的这般…… “娘娘……殿……殿下他去九宵云殿上朝了呀。” “上朝?”锦觅看了下时辰,“这都将近正午了!” “许是陛下有什么事情,留下殿下商议了……娘娘您这不也是刚醒吗,不如……” 这句话又不知哪里又有些刺激到了锦觅,她抬手捂着脸拼命地摇头,“……你去告诉润玉,他要是再不回来,今晚就不用回寝殿睡了!” 润玉一只脚刚跨进殿内,就听见锦觅那一句恶狠狠的“不用回寝殿睡了”,心里好笑。 “我竟不知,自己是做了什么错事?觅儿连寝殿都不让我进了。”润玉看见身旁有些手足无措的雯皓,“你先出去吧。” 雯皓松了一口气,赶紧出了寝殿,顺手把门带的死死的,拍拍小胸口,天妃娘娘生气的样子真是可怕极了,幸好殿下回来,不然她可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看见润玉回来,锦觅裹着被子,脸红得要滴出血来,只能抱住枕头,把脸埋在其中,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你做了什么自己清楚!” 润玉进来时便心存了打趣之意,因为二人早已同床共枕了几月,谈及一些事情时他也委实脸皮厚了几分,不再那般动不动就脸红心跳。但听到锦觅这样说,还是忍不住低头一笑。又见她像一只炸毛的小狐狸一般,张牙舞爪的样子可爱极了。 润玉走到床边坐下,抬手取下了她用来挡脸的枕头,说话时语气诚恳,仔细看去眉眼间却尽是笑意。 “昨夜是我不好,觅儿别气了,再气坏了身子,为夫要心疼了。”他故意强调了“为夫”两字,语气上扬,暗暗提醒着什么。锦觅哀嚎一声,又重新把脸埋了回去。 只觉得自己实在是自作自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又失败了……做了那么久准备……还是没能看到他的龙尾……没看到也就算了……还…… 锦觅狠狠瞪着身前之人,只觉得素日那一张再正经不过,如今却十分无辜模样的脸今日看起来格外碍眼。 狡猾! 装无辜! 厚颜无耻! 昨日她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被那条髮带蒙住了眼,早就偷偷去把它藏到衣柜深处。 因而润玉昨夜习惯性去解髮带之时,发觉触到的是那只葡萄藤簪时愣了一下。看到身下锦觅目光里尽是狡黠,想起今日晨起她吵着要给他束髮的情景,抬了抬眉,原来她早就计划好了。 那他觉得锦觅实在是失算了,就算没有带那髮带又如何?幻出一条新的就好了。于是刚要抬手去幻,就被锦觅拦了下来,捉住他的手死死不放,目光灼灼地望向脚下,只看到隐隐的银色光晕…… 龙尾出来……龙尾,龙尾,龙尾出来!!!锦觅很是激动地在心里默念着。润玉却在沉默了一下,见实在挣脱不开,便要翻身下来。 “觅儿若是不愿,今日就算了。” 这样也行!!!! 锦觅几乎要吐出血来。觉得小鱼仙倌无论何时,这番定力和忍耐力也着实是令人嘆为观止。 不行,若现在放弃,那不就是前功尽弃了吗!今日无论如何,也要看到小鱼仙倌的龙尾!不仅要看到,她还想要摸一摸!蹭一蹭! 锦觅转转眼珠,突然就有了主意,抬起那双如雪一般的手臂,紧紧抱住了身上的人。 润玉一愣,刚想要挣开,就感觉锦觅凑到了自己耳边,往日清冷此时此刻却很是温热的唿吸密密地洒在自己耳后,然后是甜甜的一声。 “夫君~” 锦觅清晰地感觉到润玉浑身剧烈一颤,僵硬地停在那里,床脚处更是光晕大盛,锦觅得意洋洋,故意拿鼻尖轻轻滑过他的耳廓。在心中很是放肆地大笑起来。 我看你还能忍多久! 就在腿上有一丝丝凉意传来,锦觅又被润玉用手捂住了眼睛,她拼命反抗着,刚刚露出双眼,就听见润玉低低一嘆。下一刻好像天旋地转一般,锦觅懵了一秒钟,惊讶地手拄着床想要起来,扭过头努力朝身后看去,却被身后人挡着,什么也看不清楚。 第58页 男子的喘息落在她的耳后,轻轻按住她的肩膀,那声音里有几分热切,几分无奈。 “觅儿你今日怎么这么不乖呢?……嗯?” 锦觅终究还是扭头看见了他的脸,只见他面上涨得通红,按在她肩上的双手都有些颤抖,紧紧咬着下唇。奇怪的事,向来这种事情从来都是他主动,可他总是给人一种被玷污被欺负了的感觉。 锦觅只记得落在自己后颈处的吻,一点一点沿着嵴柱向下……记得自己哭着说不要看他的尾巴了……记得最后沐浴以后迷迷煳煳倒到被子里,一觉到了天亮。 如今还要被他用那一句“夫君”调侃,枕头被夺走,锦觅只能把自己闷在被子里,觉得索性今日便这样憋死自己算了!再也没脸见人了。 “觅儿,出来啦” “我不!” “觅儿你再在被子里耗下去,这天可是很快就要黑了。” “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润玉点点头,若有所思,嘆息一声向门口走去,“看来觅儿是不想去凡界了,那样也好,那我去书房看书了……” “等一下?!”润玉扬起嘴角却努力忍住,回身便看见锦觅露出头来。“凡界?!!” “我当然要去的!!!” 到凡界的第一日,润玉带锦觅到了一处宅院,虽然不是很大却极为别致,临湖而建,晚间微风拂过脸庞,还带着湖上丝丝的水汽,很是舒爽。 还有那操着一口奇怪口音的土地仙,见到他们二人激动地说话都颠三倒四。润玉摆了摆手让他不必如此,锦觅倒是觉得他那副样子极为有趣,咯咯地笑着。 第二日,锦觅按照从酒仙那里讨来的方子,酿了整整一罈子好酒。埋在那棵桂花树下时,锦觅想着,等到回天界的前一天取出,她和小鱼仙倌正好一起临风,对月,赏花,酌饮。 第三日,润玉带锦觅到一座相隔不远的山峰上,遥遥可见凡世的喧嚣。这是锦觅第一次在这样的角度下俯瞰凡界。 她突然觉得这世界纵然熙熙攘攘,其实人人都如是蜉蝣一般,转瞬即逝。她有些无措地抓住润玉的手臂,听到他的低声安慰,心中那些莫须有的恐惧才渐渐消散。 第十日,他们去了一座将军府上,府中的夫人刚刚生产,抱着孩子怎么也捨不得撒手,轻轻哼唱着曲子哄孩子入睡。 锦觅瞪大眼睛瞧着,想问润玉一些问题却发现他怔怔望着那位夫人和襁褓中的公子,眉头紧锁,像是忆起了什么陈旧的往事。 第十五日,锦觅拉着润玉进了赌场,刚刚踏进门槛却被他黑着脸揪了出来。锦觅遗憾地不住向后看,还想着大赚一笔,还可以给小鱼仙倌买几个老婆。 等一下?买老婆?买什么老婆?!锦觅愣在那里,突然想起一月前两人冷战的情景,这才如梦初醒,明白当时润玉为什么会气成那样。 她狠狠敲了一下脑袋,不可思议自己当时是什么脑子,居然要给自己夫君主动买老婆纳妾,买就买了还买的理直气壮。幸好小鱼仙倌当时没有答应。 第三十日,在凡间痴缠了一月,润玉与锦觅商量,明日无论如何也要回去了。锦觅很是不舍地点点头,却拉着他的手摇来摇去,央他带自己去逛凡间的夜市。 “先去逛夜市,回来以后我去启出那桂花酿,我们一起喝酒赏昙花可好?”锦觅望着近在咫尺,拿着青黛仔细替她描眉的润玉,出言央求着 这自然算不上什么大事的。 润玉随意挑了一处凡尘夜市,带着锦觅翩然入世。刚刚站稳,便看到四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各色的花灯点缀在枝丫之上,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锦觅自然如鱼得水,一会到这个摊上吃上两块芙蓉糕,一会再那个摊上挑两只别致的髮簪,又蹦蹦跳跳地看着那凡间杂耍,润玉认命地跟在后面付银子,又十分小心,锦觅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很是敏捷,他生怕一个不留意就跟丢了。 锦觅又欢欢喜喜地拉他到一个挑着担子小贩面前,那小贩急忙招唿着,把那担子里的东西给他们瞧,“这位公子夫人,可是要尝尝我家的豆花?这是家里的祖传手艺,包准您一吃就喜欢!” 润玉见那白白嫩嫩的豆花盛在深碟中,那小贩仔细拿盖子护着倒是干净,又有翠色葱花点缀其中,心中也忍不住喜欢。伸手去取钱袋,嘱咐那小贩,“那就来上一份,麻烦不要加……” 他看着另一碟中的羽扇形的绿叶配菜,皱了皱眉,好像是叫……叫什么…… “对,麻烦不要加香菜” 锦觅在一旁偷偷地笑,她可记得前两日小鱼仙倌吃到香菜时那一脸痛苦的表情,拼命地拿茶压了好久才缓和一些。 “好嘞!”小贩手脚麻利地片出豆花盛入碟中,又热情介绍道,“公子,我们最近新从临安引进了新的口味,如今有咸甜两种味道,不知公子夫人想要哪一种?” “自然是甜的。” “咸的咸的!” 两人都被对方的口味惊了一下,锦觅眼睛瞪得大大的,“小鱼仙倌你这口味也太奇怪了吧!!!”她看着那豆花紫菜虾米,想像了一下味道,忍不住吐槽,“我承认糕点呀什么甜的很好吃,可这个做成甜的……” 第59页 难怪小鱼仙倌会喜欢临秀姨做的饭。口味上是真的与众不同。 “……”润玉也委实想像不出这咸豆花的滋味,但见锦觅坚持,只能苦笑着说,“那就咸的吧。” “别呀别呀,好不容易小鱼仙倌有想吃的美食,我怎么好夺人所爱”,锦觅思索之后拍手,“一样来一份不就好了嘛!” 锦觅心满意足地捧着碟子吃得香甜,间隙中看了看身旁的润玉,只见他轻轻执着那瓷匙轻轻舀着那雪白的豆花,于是怕污了衣袖紧紧攥着袖口 看来那甜豆花很是合他口味,他小口小口地品尝着,素日微蹙的眉间都舒展开来。 明明和她一样在吃路边小摊,偏偏他做起来,一举一动说不出的贵气。锦觅没有心思再吃,只是撑着脑袋看着小鱼仙倌,想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觅儿看我做什么。”润玉放下瓷匙,笑着问锦觅。 锦觅歪歪脑袋,很是认真的说,“因为你好看呀。”又是一笑,明眸皓齿地模样,“我在想,我家夫君怎么这样好看。” 好看? 润玉好笑地去弹她的脑袋,却被她躲了过去,“觅儿还没喝那桂花醉呢,怎么就上了头呢?”说完起身向前走去,后面的锦觅急忙跟上,抓着他的衣袖,“我说的实话,本来就很好看嘛!” 二人正在笑闹间,一个笑她喝多了,一个嗔他嘴硬不承认。身边一个卖灯的老爷爷见他们二人恩爱,很是和蔼地对润玉建议,“今日是十五,公子不如给夫人买盏河灯吧。” 润玉锦觅顺着那老人的手指向河边望去,“大家都在那湖边,放河灯祈福呢。” 锦觅挑了很久方才选中一盏莲花样式的,提着那灯向湖边走去,一边走一边嘟囔着 “没有葡萄灯,没有昙花灯,连霜花灯也没有”,锦觅看到他们身边有一位女子双手合十,虔诚地祷告着什么,才满怀希冀地将手中的花灯点燃,送入湖中,“小鱼仙倌,她在做什么呀。” 润玉还未开口,旁边有好心人解释,“公子夫人许是外地人吧,不知道我们镇上的习俗。每逢初一十五,大家都会聚在湖边放河灯,为家人祈福祷告,若神仙保佑,花灯便可一直亮着,漂得越远,心愿就越可能实现。” 锦觅乖巧谢过那人,扭过头来好奇地问,“凡人向神仙祷告祈福,那我们神仙呢?又要向谁祈祷呢?” “嗯?”润玉想了想,还是认真地回答,“神仙不必向谁祈祷,神仙听从天命,任是谁都不可抵抗天命。” “这不过是为了取个好兆头,觅儿不用多想。” 两个明明挥挥手就可以点亮花灯的上神,非要学着凡人的模样拿着火石,折腾了很久方才点燃。锦觅像模像样地双手合十,闭眼祈祷着。 “……希望我们一家人,爹爹,临秀姨,小鱼仙倌都可以平平安安的,往后的日子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 锦觅把灯递给润玉,润玉听了她刚才那一番话语,也很是郑重地将它轻轻放入河中,看着那莲花灯越漂越远,稳稳地散发着光亮,锦觅抓着润玉的手臂雀跃。 “我们回去吧,”润玉低头询问,望向远处的花灯,心中一片柔软安宁,见锦觅点点头,便挥袖离开。 他们转身的剎那,一阵风吹过,那湖中的莲花花灯颤巍了几下,忽明忽暗地挣扎着。最终还是熄灭了,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小鱼仙倌快来!趁昙花还没有开,先尝尝我酿的这桂花酿。” 接过锦觅递过来的酒壶,润玉见她笑得灿烂,眼睛亮晶晶地一脸期待地望着他,心下顿时就有些迟疑,有几分不好的预感。 “小鱼仙倌你怎么不喝呀,”锦觅见润玉低头轻嗅着那桂花酿,有些着急,可怜兮兮地问,“是不是觅儿酿的不好,小鱼仙倌你不愿意喝呀。” “觅儿多想了,这酒酿的甚好。”润玉打量着手中的酒壶,又忍不住闻了闻味道,酒香浓郁,有着淡淡的花香,并没有什么异常,确确实实是桂花酿无疑。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觅儿难道还会在酒里下什么药害自己不成。这样想着,润玉噙了笑意,和锦觅手中的酒壶轻轻一碰,二人对月酌饮起来。 一壶……两壶……锦觅一边招唿着润玉多喝点,一边偷笑暗数着。数到第三壶的时候,润玉神色间渐渐浮上迷茫之态,偏偏他酒品极好,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放下酒壶的动作依旧如行云流水,以手撑额静静望着眼前的锦觅。 锦觅还在捧着酒壶聚精会神地喝着,今日她穿了一身紫色衣衫,隐隐可见祥云的纹样,那有些庄重的纹饰在她身上也多了几分活泼俏皮。润玉模模煳煳地忆起今日锦觅夸他相貌出众,却觉得有觅儿珠玉在前,又有谁敢称的上“好看”…… 润玉想开口叮嘱锦觅少喝一点,就觉得酒劲上了头,昏昏沉沉地阖上双目,向桌上倒去。 锦觅把手中的酒壶一扔,很是兴奋激动地凑了过去,推了推伏在桌上的那人。 “小鱼仙倌,小鱼仙倌?”见那人并不作答,锦觅又是得意地搓搓手,觉得自己真的实在是太聪明了。把他灌醉了,可不就认自己为所欲为了吗,欣赏龙尾什么的,那不都是手到擒来的事嘛~ 第60页 “润玉?” “夫君?”锦觅怕润玉使诈,又唤了好几声,确定他真的是醉得不省人事,才撸起袖子,准备动手! 这时锦觅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小鱼仙倌他睡过去的时候是没有幻出龙尾的呀!这可要怎么办才好?她居然把这样重要的环节给忘记了!! 算了先不管那些,先把他架回寝殿再说。到了床上再想办法。 好不容易到了榻上,锦觅揉着有些酸痛的肩膀,看见润玉并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只是沉沉地侧身昏睡,好像是感到有些热,紧紧贴着镶着白玉的床边,皱着眉不知梦到了什么。? “奇怪,今天怎么感觉这么热。”锦觅望着窗外,如今的人间正是深秋,夜晚很是有几分凉意,可能是因为刚才把小鱼仙倌架回来费了力气吧。锦觅揪了揪领口,把外衣脱下搭在一旁。 抬手散发之时,今日突然发觉自己今日也是一根丝带梳发,好巧不巧,那髮带也恰好是紫色。她愤愤地望着手中的丝带,想起这一个多月以来每每被润玉强制蒙住双眼的夜晚,锦觅动手把它繫到了床上他的眼上,在脑后狠狠打了一个死结。 “让你蒙我的眼睛………我也蒙你的,让你也尝尝是什么滋味!” 许是这一番动作有些大,润玉有些睡眼朦胧地醒来,眼前却是一片漆黑,他抬手想去扯下那丝带,却怎么也扯不下来,只得作罢。 这时他听到床边窸窸窣窣的动静,很快一个小小的就身子扑到了他怀中,带着熟悉的气息,润玉一愣, “嗯……觅儿?” “小鱼仙倌你醒了呀???”锦觅正想去扒润玉的衣领,被那一声询问惊愕地停下了手。因为看不到他的双眸,吃不准现在润玉到底是醒着还是醉着,只能小心翼翼地问。 “小鱼仙倌,夜深了,我们把外衣脱了睡觉好不好?” “嗯?……睡觉,好。”润玉很是乖乖地点头,动手去解腰上的衣带。锦觅笑得合不拢嘴,原来还在醉着,并没有清醒,于是低沉着声音,很是具有迷惑性地诱哄着, “那小鱼仙倌你变出尾巴来给我看看好不好?” 润玉却摇摇头,声音此刻竟带了几分奶声奶气,“不好……” “为什么?”锦觅失落不已,没想到小鱼仙倌这般迷煳的情况下还如此坚持,正想打起精神继续哄骗,就听见润玉在那里小声地嘟囔着什么。 “因为很丑”,这话中带了几分委屈,“别人的真身都那么漂亮,怎么我的就那么丑呢?”润玉摆摆头, 很是委屈地扁扁嘴,“不能让觅儿看到,觅儿看到我的尾巴就不喜欢我了……” 丑?锦觅很是摸不到头脑,仔细回想着之前寥寥几次地惊鸿一瞥,那大尾巴实在光彩夺目得很,和“丑”这一字半点都沾不上边。 可事到如今,她只能不停地保证自己绝对不嫌弃他的尾巴丑,还尽情发挥了的“花式赞美”绝技,拼命地夸润玉好看,是世界上她见过的最俊美,最儒雅的男神仙。 又费了老大的劲绞尽脑汁搜索着脑中并不充裕的词语。什么若树临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都用上了。 润玉只是静静听着,并不说话,锦觅心中哀嚎想着要是再没反应她就直接扑上去,无论如何也要让他现了龙尾。榻上那人却轻轻动了一下身子。 下一刻,那条锦觅期待已久,朝思暮想的龙尾一点点出现在眼前,与窗外十五的月光相映,在昏暗的灯光下耀耀生辉,气派非凡。 锦觅一脸震惊地望着那微微颤动的龙尾,又望了望榻上咬着下唇似是有些紧张的润玉。 “丑?!”锦觅看他的神态不像作假,但不可置信地重新问了一遍,“小鱼仙倌你认真的吗?!” 见润玉点点头,锦觅大喊道, “这是我见过的漂亮的大尾巴了!你是不是审美有什么问题??”这样说着,锦觅望向一旁的梳妆镜,捏捏自己的脸,“可我觉得自己长得还不错啊!” 被质疑了审美的某人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但因为锦觅的这几句话心中涌起一阵狂喜,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像个求取大人表扬的小孩子一般问道, “真的吗?……觅儿真的觉得不丑吗?” “当然了!”锦觅想用一些词来形容一下自己的感受,可那些本来就不多成语在刚才夸润玉时就已经用尽了,想了好久只能憋出一句,“无与伦比!” 锦觅开始对那龙尾上下其手之时,润玉想要阻止。奈何眼睛被蒙着,什么也看不到。想要把龙尾收起,试了几次,却不知为何,怎么也聚集不起法力。他有些急躁地揪着自己的衣领,觉得今日不知是怎么回事,竟如此的热。 另一边,锦觅过足了眼瘾,有些气喘吁吁地把她那红扑扑地小脸贴在那龙尾之上。看见润玉衣领大开,突然想起了什么,蹬蹬蹬便蹿到了床上,伸手扒开他左肩的衣服。 一片狰狞的疤痕就那样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锦觅一愣,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便被润玉向后躲了过去。 “别碰……” 第61页 “好好好我不碰,”锦觅见此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是尽可能不发出声音,小心向前挪了两步,仔细打量着那疤痕,过了许久,眼眶渐渐湿润,抬头问润玉,“是不是很疼?” 润玉摇头,胸前剧烈地起伏着,说不出话来。锦觅这时才发觉他唿吸乱的不像样子,再仔细感受,却发现自己也是一样,气息全然是乱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却都是二人此起彼伏的喘息声,氤氲暧昧的气氛中悄然酝酿着什么。 锦觅的指尖堪堪碰到他的胸膛,就被润玉擒住双手压了下来。她倒在榻上的剎那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能听见身上人不知是痛苦还是欢愉的喃喃声。 “觅儿……我好热……好热。” 日上三竿之时,润玉方才缓缓睁开双眼,抬手挡住了窗外刺目的阳光,另一只手揉着太阳穴慢慢坐起,觉得头痛欲裂,运功调息了好久方才缓和。 他茫然地望着空空如也的床侧,不知道锦觅去了何处,带感知渐渐恢復,润玉才发现自己还现着龙尾,沿着看去才发现了蜷在床角的锦觅,正紧紧抱着他的龙尾,睡得人事不知。 终于清醒过来,润玉赶紧收了下半身真身,锦觅被他的这一番动作吵醒,悠悠地醒转过来,睡眼惺忪地望向他。 “小鱼仙倌你醒啦……”锦觅感觉自己的上下眼皮拼命在打架,“你的尾巴真是太漂亮……”还未说完,又昏睡了过去。 润玉低低一嘆,起身把她抱到了身侧,盖好被子之时,看到她裸露肩上大片的红痕,环顾四周见床榻凌乱,如何还不清楚昨夜发生了何时。 只是他现在还隐隐头痛,实在记不得昨日情景,就只记得两人在院子里酌饮,后来好像被锦觅哄着现了龙尾,被她大肆赞美了一番,后面再发生了什么实在是记不清楚了。 润玉其实早就清楚,被锦觅看到真身是迟早的事情,只是没有料到会是在此般情景之下。他以为自己会羞耻,会不知所措,甚至会恼羞成怒,反正无论如何,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平静,心中如释重负又带着隐隐欣喜。 他轻轻俯下身吻了吻锦觅的额头,听她嘤嘤咛咛地说了些什么,却听不甚清楚。润玉眉眼含笑,摸摸她的头,准备起身穿衣沐浴。这时却发现自己穿着的寝衣倒是干净,身上也很清爽。 难道昨夜已经沐浴过了?这样想着,他慢慢踱到殿后的汤池,皱眉打量着四周,却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池边的卵石湿漉漉的,润玉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滑倒。那池中似乎漂浮着什么东西,施法捞出来之后,他看着手中的紫色飘带,记起好像是昨日觅儿束髮的髮带。 脑海中有些模煳的画面,却怎么也看不清楚,他摇摇头正准备放弃之时,身后一个细微的声音传来,“呜呜”叫唤了两声。 润玉转身,看到魇兽正躲在珠帘后,探出头来,见他发现了自己,又忙把脑袋缩回去,转身欲逃。 “魇兽。”润玉一声唿唤,魇兽就停了下来,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走到他身边,却躲开了润玉伸过去的手,神色很是奇怪,像是自己坚信了很久的什么突然崩塌了一般。 “你今日这是怎么了?”润玉纳罕,俯下身子去看它,“可是哪里不舒服了?是觅儿又偷偷给你餵草了?” 是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魇兽浑身的毛都要炸起,像是沉思了很久,突然吐出一个梦境来,然后拔腿就跑,润玉怎么叫都叫不住。 他只能抬头去看那梦境,只见的自己抱着锦觅掀帘进来,见二人身上都穿着寝衣,松了口气,想着自己醉酒也没有那般荒唐,至少知道要穿好了衣服再出寝殿。 润玉被梦境中自己脖子上锦觅的髮带吸引了目光,突然就忆起昨日锦觅蒙他眼睛的情景。正在扶额头痛之时,那梦境中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入耳畔,他抬头细看之时,如遭雷击,被那直接定在了原地。 自……自己什么时候荒唐到这种地步了?!! 那梦境中女子的娇唿与男子的喘息纠缠在一起,池边水花翻腾拍卵石的声音愈发清晰地传入润玉耳中。他已然羞愤到脸颊涨红,那红晕从耳后,经脖颈,嵴柱蔓延到四肢百骸,润玉抬手打碎了那蓝色的梦境,恨不得捂面遁地。 那不是我那不是我……我不信我不知道反正那个直接在汤池里就……的登徒子不是我……不可能是我 就在润玉拼命为自己洗脑之时,锦觅的唿声传来,像是在寻他 “小鱼仙倌——” 润玉一步一踌躇地挪回寝殿,就看到锦觅坐在床上,紧紧皱着眉头,好像在揉着肚子,见他来了,委委屈屈地张开怀抱。 “小鱼仙倌,我肚子有点疼。” 听说锦觅身体不舒服,润玉混乱的思绪也瞬间消失,忙走上前来抚上她的小腹,“怎么会肚子疼呢?” “可能昨天吃了太多凡间的东西吃坏肚子了,”锦觅撇撇嘴,又想了想,“又或许是葵水要来了吧。” 葵水? 润玉是知道锦觅每次来葵水的模样的,她真身霜花本就体质偏寒,每次更是疼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不管吃什么灵丹妙药都不见好转,润玉找岐黄仙倌替她诊过,岐黄仙倌说锦觅真身就是这般,连他也无计可施。 第62页 锦觅只能每次蜷在他怀里啜泣,他或是直接渡灵力镇痛,又或者替她寻了些什么趣事转移注意力,折腾好久才能稍稍有些帮助。 只不过这日子好像推迟了好些天…… 润玉正在纳闷,忽然想起这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他们在凡间盘桓了一月,天上也不过几个时辰的光景。这般算来,时间上就没有什么差错了。 见锦觅满脸痛苦,润玉连忙把手掌放在她小腹上缓缓输入灵力,叫她眉心渐渐舒展,过了没有多久已然不再疼痛的模样,他松了口气,觉得这次灵力治疗倒是奏效。 锦觅不再腹痛,精神也好了很多,叽叽喳喳又恢復了往日的活泼,她一会说着润玉的龙尾,一会又说着昨日的桂花酿,不知怎么又说到了酒仙那里,润玉见她没有提昨日汤池中的荒唐事,心下顿时轻松了不少。 “那日我去酒仙那讨酒方,也不知为什么那么豪爽的一个人居然支支吾吾起来,还拉着身边的岐黄仙倌进了内室,说了好一会子话才出来……嘿嘿我还偷偷听了两句他们的对话” “等一下,”润玉转过头来,不可置信地问,“觅儿你说酒仙和谁?” “岐黄仙倌呀~” “我还偷偷听了一耳朵他们的对话”,锦觅洋洋得意地说着,“他们好像说小鱼仙倌你活得太寡淡了。我觉得也没错呀,你看你平日里爱吃的那些食物,基本上都是不沾荤腥的,的确是吃得寡淡了些。” “……”润玉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无奈地问,“吃得清淡和酿酒有什么关系?” “这个我也想到了呀!不都说好酒要配好菜嘛,他们一定是给你挑了个好方子,让你顺便多吃点好菜。”锦觅哎呀一声,“坏了,我昨晚忘记给你准备下酒菜了!” 下酒菜?那倒不必了。润玉上下打量了锦觅一遍,挑挑眉却没有说话。只是有些愤愤地想,这个岐黄仙倌…… “小鱼仙倌你在想什么呀?”锦觅好奇的问。 润玉淡淡地说,“没什么,我只是想着回了天界,我要好好去拜访一下岐黄仙倌。” “拜访他?”锦觅点点头,又嘆了一口气,“就是他可能又要问你一些奇奇怪怪的关于灵修的问题了。” 润玉还未答话,锦觅揉了揉自己的小腰,有些脸红却很是认真地开口,就像建议晚饭不要吃青菜一般,“小鱼仙倌,我们下次不要在沐浴的时候灵修了行不行。舒服是挺舒服的……就是很累,腰有点疼。” 与凡界相比,天上的一日正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锦觅站在轮迴盘前,拉着水神和风神的手,不断安慰着。 “爹爹,临秀姨,你们一定要保重。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洛霖和临秀又是好一番嘱咐,直到缘机仙子出言说不要误了时辰,锦觅才恋恋不捨地放了手。对着一旁的润玉眨眨眼睛,拍了拍自己心口处的位置,展颜一笑。 那是昨晚,锦觅问润玉左肩上的伤疤从何而来时,他摇头说不记得了,却把一片银光闪闪的鳞片递与她。 “这是龙鳞,也是那伤口上的龙之逆鳞,你下凡前一定要记得带好了,”锦觅好奇地把翻弄着鳞片,润玉眸中一暖,继续温声嘱咐着,“待你下凡之后,我定会找机会去凡间找你,教你如何使用这龙鳞。” “觅儿,”润玉紧紧攥着锦觅的手,“此去一定要平安。我在璇玑宫等你回来。” 昨夜的记忆渐渐散去,锦觅深吸一口气,右手又重新抚上心口,纵身跳下了轮迴盘。 三人急忙上前,只看见轮迴盘下云翻雾绕,哪里还见的到锦觅的身影。洛霖嘆息一声,拍了拍润玉的肩膀。 “夜神要是无事,陪我去洛湘府喝上两杯吧。”润玉点点头,示意水神先行,三人便一同向洛湘府方向走去。 两个身影脚步匆匆地赶来,旭凤沖月下仙人一个抱拳便跳下了轮迴盘,瞬间也是无影无踪,热闹了半日的轮迴盘,也终于彻底寂静下来。 【红尘劫】 【一】 这京城之中,但凡有点家世根基的公子小姐们都知道,有一个人是万万不能惹,也不敢惹的。就是有熊心豹子胆去冒犯皇子公主,也不能招惹到长公主府的锦觅郡主,除非你是活腻歪,不想要自己的小命了。 这不熟悉京城的人听闻这话,不禁想像这位锦觅郡主该是怎样的彪悍,定是虎背熊腰,性格暴躁,丑女无盐。这时候,那些京城的小公子们可就一个个坐不住了,叉腰瞪眼地准备教训那些造谣的人。 虽然锦觅郡主实实在在是个不敢惹的人物,但与她的相貌脾性是半点关系都没有。锦觅郡主今年尚未及笄,却已经是京城美人榜的首位。和公主府有些来往的,有幸能见上几面郡主的人都表示,郡主秉性温良,又生得天真烂漫,性格极为讨人喜欢。 虽然内在外在条件如此出众,却没有几位公卿贵族敢与长公主谈一谈婚事的。实在是她那身份,啧,一般人消受不起。 其母,璟爰长公主,先帝嫡六女,虽然是幼女,却是先帝爷唯一的一位嫡出公主。其父,洛将军洛国公,手握十万禁军,国公府又素来只忠于帝王,极受皇帝信任青睐。她的亲舅舅,自然就是那九五至尊的圣上。亲外祖母,当朝太后……那些皇亲表哥表弟表姊表妹自不必细说…… 第63页 这样的身份,人们已经拒绝眼红了,实在不知道这郡主是上辈子积了怎么样的福报,这辈子投身到这样的命格中。这样也就算了,偏偏她还有两位兄长,一位稳重成熟,一位明媚张扬,却都把自己的幼妹宠到了天上。 还记得锦觅郡主还小的时候,有一位小公子觉得她长得粉雕玉琢,不怕死地前去捉弄,不小心把她推到了湖中,虽然被很快救起,并没有什么大碍。国公府的那两位公子却逮住机会,把那个小子揍得鼻青脸肿,被抬回家时愣是亲爹亲娘都没有认出来。 事后那位公子的父母告到了太后面前,却不知那二公子此刻就在太后身边撒娇,一番甜言蜜语把太后哄的眉开眼笑。不仅不见,还勒令那父母回家好好管教自己家的孩子。 锦觅很小的时候,也会托着小下巴想,自己上辈子大概是拯救了世界,才换来今生这样美满的人生。 此时此刻,这位京城中谈虎色变的锦觅郡主正在丝帐内午睡,帐外四个贴身丫鬟并教养么么都静静守着,一丝声响皆无。 锦觅又梦到那位白衣翩翩的大哥哥了。 “神仙哥哥,你为什么总不说话呀”。锦觅望着似乎近在咫尺的那人,却没有再跑过去。她从小到大,经常梦到这位神仙哥哥,每次她想要跑过去的时候,却发现怎么也无法接近他。 后来她也只好与他遥遥相立,和他讲一些说最近发生的事情。 “神仙哥哥,太子哥哥前两日薨逝了,外祖母和娘亲都很难过,你有办法让他活过来吗?” 锦觅期待地望着润玉,他却只是清清浅浅笑着摇头。 “郡主,郡主。” 锦觅嘆一口气,不舍地和梦里的神仙哥哥挥手告别。 睁开眼睛之时,床边的丫鬟正挑起了帐帘,见她醒了连忙扶她坐起,后面的丫鬟趁机奉了漱口的茶水,手帕等物。 “我睡了多长时间了。”锦觅接了茶盏,随口问道。 “回郡主,您睡了大半个时辰了。长公主回府了,说等您醒了即刻过去呢。 锦觅点点头,抬手打了一个哈欠,任由丫鬟们忙碌着帮她穿衣梳妆,自己怔怔望着身上的素白衣裳,如今还是国丧,自然是不能穿其他颜色的衣服。她看着这白衣,就想起了梦中的那位神仙哥哥。 她和许多人说过自己经常梦到神仙,可所有人都不相信,可梦中那人仙气萦绕,玉树临风,她在现实中可从未见过那般俊美的男子。 她五岁那年,一时调皮打碎了太后的花瓶,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宫女提醒才知道,那是先皇后留下来的遗物。先皇后外祖母的亲内侄女,又是舅舅的青梅竹马,一生挚爱怀念之人,怎奈何佳人薄命,诞下太子便早早去了。这么多年来,连母亲提到先皇后都是小心翼翼地,十分恭敬,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她却把先皇后的遗物给摔坏了,锦觅知道哪怕外祖母母亲再疼她,这次也定不回轻饶。她急得直跺脚,躲在屋子角落里哭个不停,直到哭累了昏睡过去。 梦里她看见了那个神仙哥哥,更是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和他讲着事情的经过。说完之后哭得更凶了,整张小脸上都是泪水,活活像一个小花猫。 “……你不要哭了。”锦觅吃惊地抬头,紧紧盯着身前的男子,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神仙哥哥刚才是说话了吗??? 润玉无奈地笑着,想要伸手帮她抹去脸上的泪痕,却记起自己不过是梦中的一缕元神,只能收了手蹲下身来,望着个子还不到自己腰间的小锦觅。 “不要哭了,你母亲不会罚你的。”润玉见锦觅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他,很想去摸摸她头。他想了想,认真和她说,“你没有打碎花瓶,那不过是的一场梦罢了。” 润玉元神归位之前,又回身望了望呆呆立在原地的小小身影,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柔软。一个念头莫名冒了出来,润玉觉得若日后他与锦觅能有一个女儿,想来就是这般模样的。 他的这般心思如今的锦觅自然是不知晓的。她还在为神仙哥哥原来是会说话的这件事震惊,很快就被四处寻她的宫人唤醒。她蹑手蹑脚地去拜见外祖母,却仅仅被嗔了一句“到处乱跑,不让人不省心”。 锦觅偏头,就看到那个被她打碎的花瓶正好好的立在架上,安然无恙。 后来锦觅又去问了那个亲眼见她打碎花瓶的小宫女,小宫女却什么都不记得了,还以为郡主又在和他们这些下人开玩笑。 锦觅半信半疑,想起梦中神仙哥哥那一句,一切不过是她的一场梦境,却又摇摇头。 如果是梦她为什么醒来时还蜷缩在那个角落里,况且自己当时满脸都是泪,哪里会有那么真实的梦境。定然是那位神仙哥哥见自己太可怜了,动用了仙术帮她修好了花瓶!又想办法抹去了宫女的记忆! 从那以后,锦觅待那个梦境中的神仙哥哥愈发亲切,梦见他时定要说上好一会子话,把自己那些生活中的快乐和烦恼都讲给他听。神仙哥哥也总是静静听着,虽然很少说话,锦觅却能看出他听的十分认真。 “郡主,都妥当了。”锦觅接过那只自己从小佩戴的荷包,系在衣角,便带着一众丫鬟嬷嬷向府中正厅走去,丫鬟们说母亲就在那里,今日有人前来拜访。 第64页 [这时的锦觅十三岁。 长兄十九岁。 次兄十七岁。 皇上有四子,皇三子早夭,皇长子为先太子,唯一的嫡子,前不久薨了。皇二子养在宫外。皇四子游手好闲,吃喝嫖赌无所不作,差不多废了。 对,二凤是皇二子。 先皇后是太后亲内侄女,也就是长公主的表姐,生下太子就薨了。太子由太后抚养长大。 差不多大致格局就是这样了。] 锦觅刚刚迈入正厅,迎面便撞见了来访的夫人,只见她摇摇晃晃地踉跄出来,眼睛红肿,面上一片悽然。身边的丫鬟也是捂着嘴哭得悽惨,直到二人看到锦觅,才停下来行礼问郡主安好。 锦觅抬手忙说免了,又让身旁的丫鬟扶她们起来,那位夫人抬头之时,锦觅一愣,飞快的思索起来。 这不是慎国公夫人吗?锦觅仔细回忆着国公夫人往日里端庄优雅的形象,与现在这幅狼狈之态截然不同。 锦觅困惑地想着,忙步入了殿内,规规矩矩地向长公主行礼之后,才扑到了母亲怀里。 “娘亲!”锦觅见母亲眉头紧锁,心疼地抬手帮她揉开眉心,小心翼翼地问,“刚才出去的是慎国公夫人吗?她怎么哭成那个样子。” 长公主此时正十分头痛,但见女儿如此贴心,也稍稍缓解了几分,拉着锦觅的手,长公主问道, “慎国公的嫡长女,沈茗婧,就是你舅舅赐婚给你四表哥的那一位,觅儿还记得吗,”见锦觅点点头,公主继续说着,“昨夜她与人私奔,被京城的巡防营当场抓住。闹得人尽皆知。” “什么?”锦觅吃了一惊,她是记得茗婧姐姐的,慎国公夫人与母亲又几分交情。茗婧小时候还带着她一起在公主府玩耍,两人一同摘过桃花,姐姐还教过她女工。锦觅只记得是个极其温柔又活泼的姑娘,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那刚才慎国公夫人前来,可是要请母亲去向舅舅求情?” “皇子妃逃婚,那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小公主嗤笑,又是痛心又是愤愤,“这事闹的这么大,皇家颜面就这么被他国公府踩在脚下,她自己心里有数,没那个胆子向我提任何要求。” “那……”锦觅眨眨眼睛, 既然不是求情,那是…… “今早慎国公已经以死谢罪了,”锦觅倒吸一口凉气,长公主虽然不忍,但还是想把话给锦觅讲清楚,“国公夫人膝下还有两个未满十岁的小公子,她来求我,倘若他们被发配为奴,看在旧日手帕交的情分,看顾一二。” “那茗婧姐姐……”锦觅紧紧缩在母亲怀中,话问出口,却委实已经想到了答案。帝王一怒,血流千里。 “暴毙。” 锦觅听了那可怖的两个字,浑身剧烈一颤,如同掉入冰水般瑟缩着,眸中尽是恐惧。长公主见此,忙唤了丫鬟去取手炉,又抚其背部好一番劝慰。 锦觅捧了手炉,过了好久才迴转过来,眸中恐惧渐渐散去,只剩下同情和怜惜。长公主心中一沉,斟酌着问道。 “觅儿可是同情那沈茗婧?” “不!我虽然为茗婧姐姐难过,却并不同情她,人们都应该为自己决定付出代价。”锦觅抬头,坚定地回答,“若说同情,我更同情那些无辜受牵连的族人。就因为她的一时莽撞冲动,全然忘记了自己担负的整个家族的兴衰,让他们都为自己丧命,实在是太自私了。” 长公主没料到锦觅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望着锦觅坚定的目光,小小孩童如今已经长这么大了,也有了自己对想法格局,长公主又是欣慰又是感嘆。 她抚着锦觅的头嘆息,“觅儿明白就好。这世界上,有很多比儿女感情更为重要的事情,” “你还有两年就及笄了,咱们家已经是滔天的富贵,娘并不指望你嫁到皇家再多添些什么荣耀,也不愿你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长公主慈爱地望着女儿,“你大可以放手去挑一个自己中意的。只要人品身份都差不离,我就让你舅舅或外祖母为你指婚。” “娘~”锦觅听娘亲又说这些不知道说了几百遍的话,红了脸向她怀中钻去。 “只有一点,发乎情止乎礼,在没有禀告我和你父亲之前,万万不能做出与人私定终生的荒唐事。”长公主郑重地嘱咐道。 锦觅点点头,乖巧地说自己记住了。这时外面有丫鬟传话说驸马回来了。锦觅急匆匆跑到门外,拉着父亲进屋,却发现今日不知为何,父亲面上也十分不虞。 “皇上今日早朝已经下旨,要接二皇子回京城了。” 见母亲听了这话微微颔首,神态间却涌现了几分无奈和忧虑,锦觅好奇地问,“二皇子?是那个自出生就养在宫外的二表哥吗?” “觅儿说的不错,”洛驸马揉了揉锦觅的脑袋。接着抬头,和长公主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又默默望向身边的女儿。只有锦觅不知所以,笑嘻嘻地望着爹爹和娘亲,又在想晚膳让小厨房做些什么好吃点心才好。 “先主曾测得锦觅万年之内将有一劫,与情爱有关,所以亲手为她种下了陨丹。 润玉独自一人坐在落星潭旁,默默对着潭水出神。魇兽这几日已渐渐重新接受了主人,虽然对润玉有了新的认知,但还是欢快的在他脚边撒欢。 第65页 断情绝爱?润玉蹙眉细细回忆着,锦觅一开始虽然澄澈无情,但后来,却并非对情爱之事一无感知的模样。 难道是陨丹失效了? 魇兽呜呜叫唤着,吸引着润玉的注意,向他展示着自己愈加娴熟的装死技术,润玉见此一笑,宠溺地拍了拍它的头。 “顽皮。” 润玉心里琢磨,空想无用,还是要下到凡间去锦觅那里取出那陨丹查验一番才好。正打算起身,就看见一红衣女子向他走来。他当下就冷了脸色,但依旧站起身来,等那人缓缓迈步过来。 “邝露,你今日怎的如此打扮。” 锦觅此时正在对这一块手帕较劲,她拿着那小小的绣花针仿佛有千斤的重量,又仿佛又比羽毛还要轻盈几分,又如同滑熘熘的鱼身一般,让人根本抓不住。 她恨恨地把手上的手帕并针线一丢,趴在桌上望着窗外的春色,想起母亲说的,今日绣不完这方手帕就不要出门。 最最最最最讨厌的就是女工了!!!! 可母亲的话还迴荡在耳畔,就在锦觅振振有词说着家里有那么多绣娘,哪里还用的上她来做针线活时,带着些调侃。“觅儿,你总不能一点女工都不会吧,”长公主掩袖轻笑,“等来日你有了心上人,他央求你给他做个荷包什么的,你也要让绣娘动手?” 锦觅哀嚎一声,讪讪地重新拿起针线,左看右看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小小的玩意怎么就那么复杂。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院外传来,很是轻佻张扬,锦觅扶额,觉得那人又在发神经了。 “妹妹~妹妹啊~”一青年男子掀帘进来,一双桃花眼上都是调侃神色,“呦,连锦觅你都开始绣花了,真是闻所未闻,大开眼界啊。” “二哥。”锦觅并不抬头,继续折腾手中的手帕。觉得他这哥哥平时还挺正常的,不过是为人个性有些张扬骄傲,不如大哥一般沉稳。可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知怎么的,二哥举止就极其不正常起来,就好像被什么魔鬼蛇神附身一般。 “哎哎哎别绣了,”被叫了二哥的那人把锦觅手中的手帕一把夺过,“哥哥我发发善心,带妹妹去围场逛逛吧。” 说着,又给锦觅抛了一个媚眼,语气更是轻佻了几分,“说不定还能碰到妹妹的真命天子呢~” “我不喜欢红色。”润玉冷冷地望着邝露,吐出的言语也如同冰霜一般,“下次不要在我面前做此打扮。” “可是……锦觅仙上……”邝露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润玉皱了皱眉,疑惑地望着邝露。才恍然想起,难怪她这衣衫看着熟悉,觅儿也是有一身相同材质款色的红衣,他们两人刚刚成婚时,锦觅还穿过几次,后来不知怎的便搁置了起来。 “咳……”润玉恍惚记起自己当时是夸过觅儿那般打扮的,有些尴尬,但下一刻又恢復了常态,“觅儿性子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什么颜色的衣服在她身上都很合适。” 一到围场,洛家二公子就像撒了欢的野马一般,跑的无影无踪,锦觅喊了半天二哥,却都没把他喊回来。 她只能带着两个丫鬟并侍卫在树林中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路欣赏着枝桠上新吐绿芽,时不时有些毛茸茸的小兔子穿梭在丛林中,身边的丫鬟惊喜叫出声来。 “郡主,你看那些小兔子那么可爱,不如我们抓两只带到府上养起来,平日里也可以给郡主解解闷。” 润玉攥着手中的那截红线,眉头几乎都要皱在一起,想着邝露刚刚那句“锦觅仙上也不能时刻陪伴在殿下身边”,然后把红线塞到他手中转身就跑的情景,只觉得十分的心累。 他上次都已经说的那般清楚了,又把她调出了内院,虽然还在璇玑宫侍奉,却很少能见得到他与锦觅二人。她怎么还没死心。 润玉踏进姻缘府,却四处寻不到叔父的身影。正想着不如直接将那红线放到桌上,就听见屏风后隐隐传来少女的笑声。 这声音…… 润玉慢慢踱到屏风后面,透过观尘境便看到了那个跟在兔子后面,一蹦一跳的身影。 虽然不知为何叔父在府中设了观尘境窥视,但润玉望着那个小小的,揪着兔耳朵笑的欢快的锦觅,还是忍不住露出笑意,心中的烦闷一扫而空。 “郡主你看!那里还有一只!”锦觅以指贴唇“嘘”了一声,和那丫鬟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一同向那草丛后扑去。 “啊!!!” “有死人!!!” 润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惊到,神色一凛,随着锦觅的目光望去,便看到一满身是血的黑衣男子,躺在草丛中人事不知。 待看清楚那男子的容貌时,润玉瞳间骤然放大,袖中的右手渐渐握拳,大拇指缓慢在食指上揉搓着 旭凤?! 锦觅捂着胸口,惊魂未定,但依旧有些好奇,摆了摆手让那些挡在身前的侍卫退后,向前几步打量着地上那人。 随着锦觅打量的时间越长,润玉揉搓的双指速度越来越快,心中很是紧张。就在此时,锦觅开口到。 “应该……是死了吧。”锦觅不确定的开口,“你们去找块草蓆,把他裹一裹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吧”。 第66页 说着便转身要走,自己的脚却被抓住,锦觅惊谔地回头,那名男子正挣扎着睁开眼睛,微弱地求救, “救我……” “哎呀居然是个活的!”锦觅吓了一跳,勐的挣开,脚下不稳还正好狠狠踩了那男子手背一脚。那男子惨叫一声,重新昏死过去。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噗。”观尘镜那头的润玉没有料到会是这般滑稽的情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着摇头。 就在此时,月下仙人哼着小曲儿踢踢踏踏地回来了,一进门就看到从屏风中走出的润玉。 “大侄子今日怎么有空到我姻缘府里来了,”月下打趣道,“难道是那小锦觅下到了凡间,润玉你耐不住寂寞,来找老夫讨两根红线去拴个侧妃回去?” “叔父慎言!”润玉听了这话一阵恼火,叔父向来说话肆无忌惮,这样的言语如果传出去,等觅儿回来难免要难过,“润玉是来还红线的,邝露年少煳涂,乱要红线,实在是我这个璇玑宫主人管教无方。” 月下接过那红绳正在发愣,润玉的声音又传来,“刚才我透过那凡尘镜,竟看到凡间有一男子,长得和旭凤很是相像。不知旭凤何时去歷劫了,我这个做兄长的竟然一无所知。” “咳……想必是大侄子看错了,如今风娃正在忘川监督换防,又怎么会出现在凡间。”月下心虚地解释。 “那样就最好不过了,”润玉不置可否,冰冷地开口,“私自下凡可是大罪,我刚才还担心,旭凤此举莫要被父帝知道了才好。” “侄儿告退。”润玉拂袖离去。月下连忙跑到那凡尘镜前,见锦觅正要蹲下身来检查旭凤的伤势,拍了拍胸口,看来拜託给彦佑的红线已经绑好了,幸好没有出什么差错。 锦觅退后了一步,见那男子浑身鲜血,伤口好像是刀伤,想俯身要去检查一下他的伤势,探一探他的鼻息。就在此刻,所有人都没有看到,一道微弱的蓝光笼罩在锦觅小腹之上 “嗳?”锦觅惊讶地直起身,又试着弯下腰去,却好像有人用手撑在她身前一般,怎么也弯不下去,用力时竟感觉小腹隐隐有疼痛传来。 她试了好几次却都无果,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身边的丫鬟过来扶她,轻声问道,“郡主,要不要……把这位伤者带回府上,让医官给他看看。” 锦觅攒着眉,想了一想,“不必了,把他送到济慈堂,让那里的大夫帮忙诊治吧。”济慈堂是距离此处最近的医馆,素来帮忙救治一些贫苦百姓,“我带一个男子回府像什么样子” 这样想着,锦觅又嘱咐道,“让侍卫送过去,报二哥的名字,只说是二哥打猎时碰到的让医馆多费些心就是了。” 润玉落入锦觅凡间的院子中时,正准备把守在寝殿门口的丫鬟们调开,却惊讶的发现那里空落落的,并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润玉神色一凛,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急匆匆踏入房间,正好对上了趴在桌上小锦觅的双眼,只看见她正抱着一盆昙花念念有词。 “求求你,求求你了,快点开吧,我都等了两三个时辰了,你再不来那些被我支开的大丫鬟都要回来了,又要催我去睡觉了。” 锦觅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心下暗叫不好,刚想脚底抹油熘回床上,抬头就看到一白衣男子神色匆匆地闯入,她想说谁这么大胆,敢夜闯郡主寝殿。那男子竟堪堪停在了门口,月光之下,锦觅看清了他的容貌。 “神……神仙哥哥”,锦觅瞪大了眼睛,“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皇上,属下无能,并未追查到刺杀二皇子等人的踪迹。还请陛下降罪。”一位武将双手抱拳,跪在阶下。 “老四那里呢?”沉稳的声音从高座上传来,端的是威严无限。 “四皇子府上也查过了,与此事并无干系。” “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位臣子默默叩首告退,动作之间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那位九五至尊,万民臣服的天子在黑暗中静静坐了良久,忽然提笔在宣纸上笔走龙蛇般写着什么。 “洛国公府……”薄唇轻启,星眸一寒,缓缓吐出那四个字。 润玉望着蹬蹬蹬跑到他身前的小姑娘,无奈地笑着。原来不是府中出事,而是锦觅不好好睡觉大半夜在这里看昙花。 锦觅抬手,很是小心地戳了戳润玉的面颊,哎呀哎呀地惊喜叫出声来,“我不是在做梦,我终于亲眼见到神仙了,我终于见到你了。” 润玉含笑点头,“此时此刻并非梦境,还请郡主放心。” “我从小就和别人说我经常梦到你,他们都不相信,”锦觅兴奋地不知如何是好,想到一事忙开口问道,“请问您是那路神仙呀,可是小女子未来肩负着什么守护家国的重大使命,您下凡前来指点一番的?” “非也”润玉笑着摇头,思考该如何解释当下这身份。眼波流转间忽然想到一法,却低头又是一笑, “在下不过是花界一位仙子手下的一名散仙,平时里陪这位仙子做一些栽花种草,修整裁剪的小事。只不过这位仙子近日前去游歷,等待回来晋升花神,小仙这才稍稍得闲,有时间来看望锦觅郡主。” 第67页 “看望我?!”锦觅吃惊地指指自己的小鼻子,激动地说,“我这肉体凡胎的,居然能劳烦大神仙来探望我!” “其实郡主还是有几分仙缘的,”润玉想到锦觅身上的龙鳞,想着索性近日就教给她如何使用唤龙咒,又觉得这大神仙或是神仙哥哥的称唿十分别扭,“郡主以后叫我说润玉就好” “可以吗?”锦觅睁大眼睛,原来神仙不仅长得好看,还都这般平易近人的,见润玉点点头,欢快地喊道,“润玉仙!” “陨丹果然碎了。”润玉望着那颗在空中慢慢旋转,中间分明有一道深深裂痕的陨丹。 也不知道贸然取出会不会有什么伤害,润玉琢磨了一会,反正如今它在锦觅体中并不会有什么作用,还是等一等,待他研究清楚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帮她取出。 这样想着,润玉又把陨丹缓缓逼回锦觅体内。 帮她掖了掖被角,见锦觅手中紧紧攥着那片龙鳞,锦觅怕那边缘锋利刮伤了她的手,试探着想从她手中取出,却怎么也取不出来,只得作罢。 “之前是我错怪你了,”润玉的指尖轻轻滑过锦觅的眉眼,说不出自己现在是欢喜还是内疚,又或者两者皆有。 触碰下的锦觅皱皱小鼻子,转过身去。润玉更是笑的开心,想起两人璇玑宫,每日清晨他起来上朝时就是如此情形。 那时候他总忍不住临走之前一亲芳泽,而锦觅每次都皱着小鼻子推他,困得睁不开眼睛,喃喃着让他别闹,或是索性背过身去抱着被子继续睡着。 “你今日说,这是你第一次在现实见过我。”润玉自言自语道,“其实不是的。” 锦觅凡间一岁那年,刚刚学会走路,水神仙上实在好奇,想看看锦觅婴孩时的模样,便偷偷叫了润玉,一同下凡来看她。 只见她抓着摇篮边缘挣扎着站起,乌熘熘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 润玉凑耳过去听,却全然一个字都没有听懂。水神把她抱起,欢欢喜喜,慈爱地哄了好久,才把小小的锦觅放到润玉怀里。 润玉从来没有抱过孩子,慌得手忙脚乱,锦觅倒很是适应,还扒着他的肩直起身子,仔细地望着他,一大一小就这样对视着,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 下一秒,“叭叽”一声,还是一个小小婴儿的锦觅就亲上了润玉的鼻尖。润玉还没反应过来,又是“叭叽”一声,如玉般干净的脸庞上也沾满了她的口水。 当时水神仙上那张脸瞬间黑的彻底,望着润玉的目光很是不善,像是在暗暗咬牙。只有锦觅无知无觉,在润玉怀里咯咯笑着,还拍着小手,开心得不得了。 “果然不管是在天界,还是凡间,”润玉望着睡得香甜的锦觅,想起他们二人刚刚订下婚期,锦觅就在洛湘府把他推倒在地上的过往,忍不住笑出声来,“都是那么不知羞!” 【二】 锦觅穿过曲折的长廊,有些漫不经心地向正厅走去。依旧想着昨晚从天而降的神仙哥哥,哦不,是润玉仙。 “若锦觅郡主以后有事要找我,就请挥出唤龙咒”,盛开的昙花都被那英英玉立的男子都衬的有几分暗淡。 “皎如玉树临风前。”锦觅摇摇头,觉得这凡间的诗句哪里配得上润玉仙的风采,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间的荷包。 “为什么他的龙鳞会从小在我身上呢?”锦觅百思不得其解,娘亲说过,她出生时手中就捏着一片小小的鳞片,家人都惊讶不已,便一直让她随身佩戴,全当作护身符。 或许这就是仙缘?又或者是……锦觅正胡思乱想着,身后的嬷嬷轻咳了两声提醒她。 “郡主,这是二皇子第一次来府上拜访,您断不能松懈,失了郡主的仪态风度。” “知道了。”锦觅昨夜实在是睡的有些晚了,此刻强打起精神,准备去见一见这位二表哥。 一进会客厅,坐在长公主下位的两位公子见她进来连忙起身。洛家长子洛裴,次子洛觉都尚未封爵,在外面面前,哪怕那是自己的亲妹妹,也是要起身见国礼的。 锦觅忙让两位兄长坐下,目光投向爹爹对面的那名黑衣男子,只见得他凤眸微阖,薄唇紧抿,目光直视刚刚进门的锦觅。 锦觅心中骤然一紧,是他? “觅儿来了。”长公主开口,“去见过二皇子。” “见过二皇子。”锦觅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面前那人,却依旧俯下身规规矩矩行了个女子礼。心里琢磨,没有看错的话,这应该就是围场上的那名男子,没想到居然是二皇子。 “锦觅妹妹好。”此话一出口,不仅公主驸马并两位公子皱了眉,锦觅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锦觅……妹妹?锦觅心中暗暗吐槽,这也太不见外了吧。想当初她与太子哥哥有一段时间一同养在外祖母宫里,如同亲兄妹一般,太子哥哥也不过唤她一声郡主妹妹。 是了是了,这位二皇子从小被养在宫外,想来礼数方面与京城有些差别。锦觅这样想着,点点头,坐到自己二哥旁边。 “旭凤今日前来,一是回到京城,来拜见姑母。二是前来谢过洛家二表弟的救命之恩,前些日子旭凤在围场遇刺,多谢二表弟出手相救。”旭凤说着这话时,眼睛却并不看向洛觉,只直勾勾盯着锦觅。 第68页 洛觉有些茫然地开口:“我何日去过围……啊!”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只见洛觉神色痛苦地狠狠瞪了锦觅一眼,锦觅却又瞪了回去,“啊……二皇子客气了,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待人们的视线移开后,洛觉捧起茶杯,咬牙切齿地低声朝锦觅吼道,“妹妹你下次能不能轻点!二哥没那么蠢,你给个眼神就可以了!” 锦觅收回桌下的脚,一脸平静地望向前方,却嘴唇微动,“谁让二哥你总是时不时犯神经!我哪知道你这个时候在不在状态。” 旭凤一直观察着对面的锦觅,故而也将他们兄妹二人的小动作也一併收入眼中,嘴角勾起瞭然一笑。这时坐在上位,一直未曾出言的驸马开口, “二皇子刚刚说自己前些日子遇刺,不知如今伤势可大好了。” “已经无碍了,多谢姑父关心。”旭凤倒是没有料到驸马会出言询问伤势,有些感激地抬头回话。又话锋一转, “姑母,”旭凤向着长公主开口,“这是旭凤第一次来到姑母府上,可否让锦觅妹妹带着我四处转一转,熟悉一下。” 随着他的这一句恳求,堂中的气氛忽然沉寂下来,锦觅和洛觉还好,虽然觉得这恳求有些奇怪,但也并不出格。洛裴一直都是那副针戳一下都沉稳如泰山的样子,只是驸马和长公主的沉默在此刻有些不合时宜。 在这样的沉默中,锦觅站了起来,“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又不是两个人独处,没有人敢说闲话。她望向身后的两个大丫鬟,“你们两个随我来。” “二皇子,请吧。” 二人行至公主府花房外,旭凤停下脚步,回头皱眉望着那两个亦步亦趋的大丫鬟,朝锦觅开口道,“锦觅妹妹,你可不可以让这两个下人先下去,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 锦觅嘴角一抽,却仍保持了身为贵女良好的风度,微笑着望着旭凤,尽可能地在那笑容中融入“不可以”三个大字 但旭凤好像并没有明白她的暗示,依旧坚持着。锦觅心里嘆了口气,出言道,“二皇子,事无不可与人言。” 又解释道,“我这两位侍女懂得分寸,不会把主子的话透露出去的。”但告不告诉父亲母亲就不一定了。 锦觅这样想着,就看到那二皇子竟沖她低首一拜,吓了一跳,忙退后两步,避开了那礼,“你这是做什么。” “旭凤这厢谢过锦觅妹妹救命之恩了,”旭凤抬头,诚恳致谢,“当日……我伤的虽重,却还有一些意识,知道救我的是一名女子……” “咳,二皇子,救你的是我二哥。虽然有二哥这人有时候的确有些娘里娘气爱斤斤计较的,但确确实实是个男子不假……” “若并非锦觅妹妹,为何你如此确定救我的就是就是你二哥,而不是别的女子呢。”旭凤有些得意地看着身前沉默地锦觅,继续说道,“反正这份恩情我记在妹妹身上了,来日若有机会,定会报答。” 锦觅听了这话,自知无法反驳,只能在原地沉默。一阵风吹过,将她头上枝桠上一朵落花吹下,正好落在她鬓间。 旭凤抬手想帮她取下,锦觅却惊慌失措地后退两步,身后两个丫鬟也上前来,挡在两人之间。 “我……我不过是想帮妹妹摘掉那落花。”旭凤盯着那已经干枯褪色的花瓣,“那是春梅吗?” 锦觅有些气急败坏地揉着肚子。不知为何,刚才那二皇子凑上前来之时,她腹中突然狠狠疼了一下。想到刚才他那轻佻不规距的行为,更是恼火,只不过旭凤是皇子之尊,不好发作罢了。 “锦觅身体有些不适,先行告退了。我让这个丫鬟带二皇子回去。”旭凤刚想拦住,锦觅却快走几步,丫鬟更是紧紧跟着将二人隔开。 旭凤呆呆望着锦觅离去的背影,却见她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心中大喜。 锦觅回身,语气看似恭敬却毫不客气地说,“还有一事。天地君亲师,国法大于家法。” “麻烦下次二皇子见了我,在人前唤一声郡主,在家宴……”锦觅想了想,觉得索性连表妹也不要叫了,听着别扭。“在家宴也叫我郡主就好,锦觅在此谢过了。”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锦觅在人间经歷一回春夏秋冬,润玉在天上,也不过是日夜一轮交替而已。 此刻润玉正在洛湘府同水神一同商讨水族事宜,正有一处不是很清楚,正向水神讨教。 “这种事情是有先例的,”水神很是耐心地和润玉讲着,“你还年轻可能不是很清楚,三万年前龙鱼族和东海……”洛霖突然意识到什么,神态紧张地望着润玉。 润玉听到“龙鱼族”一词中愣了一下,脑中有一些支离的碎片似乎在慢慢拼凑,却仍是恭敬地问,“岳父您说那龙鱼族和东海怎么了?” “哈是我记错了,”洛霖见润玉面上并没有什么异常,暗中松了口气,“是蛟龙族和东海……我这里有案宗,你等一下我帮你找出来。” 洛霖向书架后面走去,润玉蹙眉,努力回想着什么,不知为何,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很久之前他在省经阁拿回宫中的那幅画卷。 第69页 “簌离……”润玉喃喃道,却并不知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二哥,”锦觅与大哥一同坐在圆桌前,见洛觉走进来,想起昨日之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要是下次再把我一个人落在宫中,我就去告诉父亲,让他罚你抄一百遍地家规。” 洛觉心里纳闷自己又何时把锦觅一个人丢在宫里了,刚想喊冤,却被洛裴的询问打断, “妹妹怎么如此生气,”洛裴从书卷中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着锦觅,忽而一笑,“可是又碰到了那位二皇子?你怎么和他像上辈子有仇一般,见面就要横眉竖眼的,大姑娘家,让人笑话。” “大哥你还说我!你不知道他昨日……”锦觅都快要把牙咬碎,却无论如何不肯说给兄长昨日发生了什么。 “听说表妹还未与人定下婚约”,锦觅被洛觉一个人丢在御花园中,不知怎么那般巧,抬眼就碰到了旭凤,“不知表妹可否愿意嫁与旭凤,我定会待表妹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会有二心。” 锦觅吃了一惊,顾不上羞涩,赶忙问道,“可是舅舅让你来问我心意的?” 旭凤见锦觅并没有马上拒绝,眼中一亮,连忙解释道,“此事与父皇无关,他并不知情,是旭凤思慕表妹,所以前来问表妹的心意的。” 他生怕锦觅误解他是遵从旨意前来的,其实这事本来也与父皇没有关系。 却没想到此话一出,锦觅气得浑身发抖。实在不能怪她生气,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婚姻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怕有心悦之人,也必要先问过父母双亲的意见,断没有私下与人定情之说。 “请二皇子自重,莫要毁了锦觅的清誉。”锦觅实在觉得自己现在还维持着风度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你若是再胡言乱语,我就去告诉舅舅。” 正苦恼着回忆着,长公主和驸马正好一同前来,兄妹三个连忙站起,得了准许才一同坐下用早膳。 “今日皇上在早朝上宣布,要给二皇子的生母赐一份哀荣,恢復其贵妃的名号。” 洛裴和锦觅都是点点头,并不关心。只有洛觉嗤笑了一声,不屑之意很是明显。 “母家是通敌重犯,谋逆罪臣,如今竟还能得一贵妃的封号,真是可笑。” “谁让你肆意议论宫中之事的!”洛觉被父亲狠狠训了一顿,缩起脖子,再也不敢发一言。 “此事是宫中秘闻,你是如何得知的。”洛裴很是疑惑地望向弟弟,洛觉是个典型的记吃不记打的性子,“咦”了一声,兴奋地说道。 “像这种事情,大家明面上都假装不知,其实谁不清楚那些弯弯绕绕的。当年镇国将军战前通敌,意图谋逆,”洛觉转转眼珠,十分狗腿地奉承父亲,生怕再挨一顿骂, “听说当年还是同在军中的父亲,英明神武地发现了他们父子的阴谋,将证据交到舅舅那里,才让朝廷免遭一场大难。” 锦觅打断了他的话,好奇地问道,“那这与二皇子的生母有什么关系呀?” “妹妹你这就不知了,那二皇子的生母,当年的梅贵妃就是镇国公的长女,她父兄的阴谋败露后,羞愧自尽了”,洛觉说到这里,也忍不住有些心有戚戚, “二皇子因此被送到宫外抚养,如今京城之中,看似都尊他为皇子中第一人,其实谁不在暗中讥讽他是谋逆罪臣之后……” “母亲!”一声碗碟破碎的声音传来,锦觅吃惊地转头看向长公主,只见父亲正帮母亲擦拭着洒满羹汤的左手,幸好那汤已凉了半日,并没有烫到。 【三】 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们都去宫中参加元宵家宴,只有锦觅一人被留在家中,偏偏这还是她自己求来的,锦觅愤愤地拍了下桌子,然后哎呦哎呦甩着手疼了好久。 早上随着长公主不知为何打碎了汤碗,饭桌上的气氛顿时诡异起来,兄妹三人都默默吃着早膳,不发一言。 还从未见过母亲那般失态的情况……锦觅咬着筷子,忽然有丫鬟过来禀报,说宫中太后给郡主送了一封信过来 “外祖母有事吩咐就是了,还写信做什么”锦觅好奇地拆开信笺,才看了两个字就睁大了双眼,不顾满屋子的丫鬟嬷嬷,哀嚎出声来,“母亲,麻烦您到宫中向舅舅外祖母替我赔罪,就说我病了不能赴宫宴。” 洛裴好奇地探过头来,“为什么不去了,你不是还求了我好几日,宫宴结束之后带你去京城的灯会去逛逛吗” 锦觅咬牙切齿,“还不是那个该死的……”她注意到母亲扫过的目光,锦觅瞬间改了口,“尊贵的,二皇子殿下邀请我宫宴结束以后一起去灯会!” 洛裴和洛觉听到已然笑出声来,锦觅还在哀嚎着,“舅舅居然还答应了!!!” 锦觅垂头丧气地拍在桌子上,认真看着父亲正在给母亲盛汤,洛裴疑惑地问,“妹妹你在看什么?” “我在想,以后要是能找到一个人,待我就如同父亲待母亲一般就好了。”锦觅不知为何,说出这话时脑海滑过一个模煳的白色身影。 第70页 这话让驸马正在舀汤的手一僵,无奈地望了一眼古灵精怪的小女儿。洛觉此时更是夸张大叫起来 “不得了咯!锦觅这小丫头思春了!”然后果不其然被锦觅追着打,最后还被长公主驸马并兄长一同收拾了一通。 教养嬷嬷向锦觅告假,说是既然不用进宫,想回家和家人聚一聚。锦觅向来有些怕她,忙不迭地准了假。在她走之后,又把那些眼巴巴也想回家过节的丫鬟们放了,只留了一堆侍卫守在院外。 锦觅一个人在院中,持着那龙鳞在对着月光,仔仔细细地端详着。 不知天上的神仙可否也要过上元节。 锦觅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过润玉仙了,如今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就想叫他过来陪自己说说话。 他应该不会嫌我烦吧。锦觅咬着下唇,犹豫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闭上眼睛,使出了唤龙咒。 “锦觅郡主。”锦觅惊喜地睁开眼睛,润玉仙正含笑站在她面前,又好奇地四处打量着,似乎是疑惑为何她身边没有侍女。 “润玉仙,好久不见!”锦觅不知为何,望着眼前温文尔雅的男子,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额……那些丫鬟都想回家过上元节,正好母亲进宫了,我就给她们放假了。” “锦觅郡主还真是待人宽厚,”润玉好奇地问,“那你为什么不和长公主一起进宫呢?” 锦觅一下子就如小兔子耷拉了耳朵一般,是非曲折解释起来有很复杂,她只能敷衍道,“宫里的宴会都太无趣了,所以今年不想去了。” “那……”润玉微微偏头,微笑着建议,“我带郡主去京城的灯会转转如何?”看到锦觅惊喜的目光,润玉仿佛看到了半月前的情景,“一个时辰就回来了,定不会让长公主发现。” 润玉本以为,锦觅在凡间是郡主之尊,性子定会沉稳恬静一些,所以一开始她乖巧走在他身侧,一刻不离的样子还让润玉颇为安慰,又有些不太适应。 这个想法还没有维持多久,润玉望着人海之中以纱遮面,却依旧蹦蹦跳跳的锦觅,连扶额嘆息的时间都没有,只能快步跟上。 锦觅好奇地停在叫卖冰糖葫芦的摊子前面,摸着先小下巴在思考那是什么东西。这时好不容易赶上的润玉已经将钱袋递了出去。 “啊,润玉仙,不用不用,我自己要买的东西,怎么好意思让你付钱。”锦觅刚刚摆手拒绝,低头取银子的时候才发现刚才出来的太急,身上分文全无。只能红着脸将润玉手中钱袋接过,捏在手心里不好意思地开口。 “那……那下次我再把银子还给润玉仙。”锦觅好奇地望着神仙的钱袋,却发现这和他们的并无差别,布料倒是好布料,只是这上面绣的昙花…… 这世界上居然还有比我女工更差的人!!!锦觅觉得心中颇有些安慰,笑着对润玉开口道,“想来润玉仙也不在乎这些钱财,不如下次,我叫身边的绣娘帮你修一个好看一些的钱袋吧,这一只……” 也太丑了。锦觅望着那惨不忍睹的昙花花样,忍不住心中暗暗吐槽。 润玉如何看不出来锦觅满脸的嫌弃,只能拼命地憋住笑意。那只钱袋,是他们二人在凡间的时侯,锦觅对凡人女子的针线很是好奇,便学着绣了个图样。绣完之后还洋洋得意地给他看,逼着自己夸她绣的好看。 润玉看着锦觅满脸期待地咬了一口那裹着糖霜的山楂,顿时酸得整张脸皱在一起,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是知道锦觅不喜欢吃酸的,但还是起了逗弄之心,没有出言提醒。 他咳嗽两声,嘴角的笑却怎么也散不去,快步走到旁边一个摊子,买了一碗冰粉递与锦觅。锦觅赶紧接过,拼命地舀了冰粉小匙往口中塞,才稍稍缓解。 接下来,她再也不敢自己随意尝试,倒是润玉时不时建议着,见她吃得满足,却也不敢让她多吃,每样只尝了一点点,只不过种类繁多,锦觅也没有反对。 最后,他们商量毕竟是上元佳节,元宵还是要吃的,于是走到一个摆着几张桌子的元宵摊前。锦觅自然是在府中吃过元宵的,刚想说自己要吃什么口味的,润玉已经开口, “麻烦做两碗元宵,每碗都是六只,一碗全做成黑芝麻馅料就好,另一碗三只玫瑰馅料,两只豆沙,一只花生。” 锦觅听着那馅料,分明就是自己最喜欢的搭配。在家中,每次的元宵她都只吃六个,还一定要分三种口味,被洛觉嘲笑过无数次偏她口味刁钻。 锦觅在长凳上,坐立不安了好久,望着对面的润玉,欲言又止。 就在她纠结要不要询问之时,她那一碗元宵倒是先做好了,润玉怕她烫了手,自己率先接过,正准备放在她面前桌上,锦觅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润玉仙如何得知,我喜欢吃什么口味馅料的元宵。” 润玉手中一顿,暗道失算。元宵本就是寻常之物,上至皇亲贵族,下到贫民百姓,都是会在上元节食之,他竟一时忘记了。 “我……我猜的。”润玉有些无措地执起那瓷匙,轻轻舀着碗中晶莹剔透的元宵。 “猜的,”锦觅大吃一惊,接着又很是钦佩,“都说神仙能掐会算,竟连一个凡人爱吃什么馅料的元宵都能算出来吗?” 第71页 润玉更是不知如何作答,一边思索一边不由自主地舀起一颗元宵,下意识地轻轻吹凉,送至锦觅口边, “嗯,是算的。觅儿来,小心一点,别烫到了”。 润玉此刻有些心不在焉,所以看到锦觅再次怔住的表情时,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行为多么的不合时宜。只不过汤匙已经举到锦觅的面纱前,有些不上不下地僵持在那里 锦觅此刻也十分震惊纠结,她在听到那一声“觅儿”,又看到那元宵已送到自己嘴边,惊诧得睁大眼睛。她自知这样十分不合礼数,想接过那瓷匙,却一瞬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遗憾,又有些不愿意伸手。 这时,她突然感觉自己身体中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极力催促着她直接吃掉面前的元宵。那声音来的突然又去的迅速,锦觅只觉得自己应该是产生了幻听。 就在润玉有些尴尬地想要收手,又在想该如何解释致歉之时,对面的锦觅缓缓掀开面纱,雪白的皓齿轻轻咬上那颗已经有些凉意的元宵。全部吞入口中后飞快地重新放下面纱,细细咀嚼着,只觉得那豆沙的甜味直渗到心尖上。 做完这一番动作,锦觅的额间都沁出丝丝汗水,脸上更是绯红一片,只庆幸自己如今戴着面纱,润玉仙并不能看到她的窘状。却怎么也不好意思再看向对面的人,只能偏过头去,假装欣赏周围的景象。 只是,锦觅不知道,她这番掩饰,落在别人眼里,尤其是了落在和在天界朝夕相处,同食同寝的润玉眼中,就颇有些不打自招的意味了。 润玉透过面纱能隐隐约约看到她咬着下唇,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嘴角的笑意越发控制不住,最后怕她不好意思,只能低头用汤碗稍稍遮挡。 “那是什么?”锦觅突然开口问道,润玉向着她的目光看去,又是忍不住瞭然一笑,解释道,“是河灯,放入湖中用来祈福的”。 锦觅从没有放过河灯,觉得很是新鲜,“京城的灯会可真是有趣,”她灿烂一笑,在润玉眼中,她身后的万千灯盏都失去了色彩,“祈福不用去寺庙,居然还可以用这般奇妙的方法。” “不过是求了好彩头罢了,不过锦觅郡主如今应该并没有什么要求的吧,”见锦觅一脸疑惑,润玉有些感嘆地解释,“如今郡主父母双全,又有兄长疼爱照拂,实在是有福之人……就连润玉,看在眼里,都很有些羡慕。” “其实还是有些想要求一求的事情的,”见润玉一副洗耳恭听地模样,锦觅皱皱眉,“比如……” 比如让那位尊贵的二皇子殿下离自己远一点,不要再出什么么蛾子。 再比如…… 锦觅偷偷望了一眼润玉仙,却发现他坐的端正,静静等着她回答,神态之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好像她接下来说出的话是这世上最为重要的事情一般。 再比如能够天天见到润玉仙,正如此刻,朝夕相对。 只不过这两个愿望都不好开口,锦觅只好转移话题,出言询问,“润玉仙方才为什么说羡慕我,是润玉仙没有父母亲人吗。” 润玉最近正在为簌离的事情烦心,他已经隐隐约约地猜出那是他的生母,也有预感她仍在人世间,只不过最近他总会忆起一些模煳的片段,一些仅仅想到,都能感到刺骨寒意的零星碎片。 过了许久,润玉才缓缓开口,“润玉自有记忆,就没有生母陪在身边,” 见锦觅在椅子上轻轻动了一下,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戳中他的痛处,又加了一句,“不过最近,我已经找到生母的踪迹了。想来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去见她。” “那不是很好吗!”锦觅也从心底替润玉仙开心,“你们母子分别多年,她肯定十分挂念你。” 却不料润玉仙竟是勾唇一笑,那笑怎么看去都有几分苦涩凄凉,“郡主从小受父母宠爱,却不知并非所有的母亲都如长公主一般。若她真的挂念于我,又怎么会把我从小抛下,又多年以来不闻不问。” 润玉摇摇头,像是自嘲一般,“润玉不该说这些的,倒让郡主笑话了。” 二人沉默了好久,直到润玉想转移话题,不再说这些伤心话时,锦觅突然开口。 “可是你还没有见到她,问一问她不是吗”润玉浑身一震,这是他心底不敢奢求的憧憬与解释,如今却被锦觅说出,“我虽然没有那样的经歷,却相信无论如何父母都是爱我们的。她不来见你,一定是因为有自己的苦衷。” 锦觅很是认真地解释,“就比如你看我二哥,我父亲一看到他就吹鬍子瞪眼,二哥总说自己是捡来的。可是我们都清楚,那是因为我二哥有时候太跳脱了,爹爹想要压一压他的性子。听说最近还要把他扔到军营里去……” “或许你的母亲,就像我爹爹一样,都是有自己的理由和苦衷的,润玉仙是如此的俊……咳,经才绝艷,你的母亲看到怎么会不欢喜呢?” 锦觅见润玉愣愣地听着,但似乎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心里也很是开心。站起身来,笑着和他建议,“润玉仙可否陪锦觅也去放一盏花灯,就用来祝愿你早日找到自己的生母,能够母子团聚” 第72页 “多谢郡主宽解,”润玉因为她的话,心中也有几分释然激动,“那我们……” “锦觅……表妹?!你怎么在这里??” 那声音如同催命一般,锦觅吓了一跳,看清了来人之后小脸变得煞白,噌得一下躲到了润玉身后。 “你不是病了吗?”旭凤带着两个侍卫,快步走来,看到把自己尽量缩到最小,不敢探头的锦觅气愤不已。又打量着面前的男子,危险地眯起双眼,“他是谁?” “与你何干” “他……他是我的一位朋友” 润玉皱眉望着身后吓得不行的锦觅,她正颤颤巍巍地揪了揪自己的衣摆,“润玉仙,别……我是撒谎熘出来的,要是被他告到宫中,那可是欺君之罪……” 旭凤此刻恼怒地不行,他因为锦觅病了不能出门,整个宫宴期间都郁郁寡欢,最后才决定出来散散心。没想到锦觅不仅装病,还和别的男子一同出来逛灯会。 “深更半夜和陌生男子在街上乱逛,成何体统,”旭凤向前一步,伸手打算把锦觅拽出来,“跟我走,我送你回去。” 没想到手还没碰到锦觅衣袖就被挡住,旭凤有些吃惊地望着润玉,却不罢休,另一只手飞快出掌,向他肩膀打去,却又被躲开,两人就这般对起招来。 “二殿下!”跟在身后的侍卫飞快挡在旭凤身前,拔刀指向润玉,“竟敢伤了皇子,你不要命了!” 旭凤揉着受伤的手腕,摆摆手让他们下去,望着润玉的目光倒有几分出乎意料。他见润玉生的单薄,又一副书生打扮,以为是哪家娇生惯养的小公子,靠着一张小白脸哄骗了锦觅出来,没想到还有几分功夫。 “郡主,”润玉转身,见锦觅早已一副呆住了的模样,握了她的手,“我们走吧,我送你回府。” 刚要抬脚,就被旭凤挡在身前,润玉嘆了口气,实在没心思和他耽搁下去,“怎么?” “世间难逢敌手,不战而走,岂能甘心啊。”旭凤挥手让侍卫都下去,就在这元宵摊子旁清出一片空地来。 还没打够?润玉挑挑眉,也罢,正好舒展舒展筋络。 又低头看着身边很是不安的锦觅,思索一番开口道,“也好,那我若胜了,二皇子可否能答应我一件事?” 旭凤嗤笑一声,觉得这人真是打个架还婆婆妈妈的,真是麻烦,“你若胜了,尽管开口,只不过,”他转向锦觅,“估计你没有那个机会了,等我打败了你,就送锦觅回府,而且我若再看到你出现在她面前,见一次打一次。” 润玉还是和风细雨的样子,对剑拔弩张的气氛毫不在意,“高手对招,胜负难料,二皇子这话未免说的太大。我只有一个要求,若你败了,就不要将今日锦觅说谎之事告到宫中。” “这有何难,”旭凤本来也没打算去告状,“动手吧。” 【四】 锦觅揉了揉酸疼的眼睛,把手中的香囊放下,冲着窗外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最近的日子真是过的太舒服啦!锦觅喜滋滋地想。 自从上次和润玉仙一起去逛了京城的灯会,又碰到那二皇子,两人打了一架。除去父母皆在的场合,她就再也没有碰到过旭凤了,回想当时他被侍卫灰熘熘搀回府的样子,锦觅又忍不住笑出了声,赶紧捂住了嘴。 咳……她怎么能这般看别人笑话呢,锦觅嘴角却依旧挂着笑意。其实那日之后,她还好心让小厮去送了好些膏药,却都被退了回来,也不知道这二皇子是不是恼羞成怒了。 几个月前她已经及笄,想起母亲近日总对她说的话,锦觅捏紧了手中的香囊,很是苦恼。 “觅儿,你总是要嫁人的吧”长公主早上苦口婆心地劝着,“你若没有心悦喜欢的人,娘就帮你挑上几个,让你来选可好?” “若有人求到了你舅舅那里,下旨赐了婚,为娘也没有办法,所以你还是要长点主意,不要再拖了。” 她虽然觉得娘亲是小题大做,她这才多大,哪就会有人那么快就去求了舅舅,但也忍不住为此事苦恼起来。 她望着手中香囊上的昙花,那是她自己画的花样,又向府中的绣娘学了好久,费了好几个月的功夫才绣成,比起之前的作品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锦觅轻轻抚上那昙花,喃喃自语,“我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可是他身份特殊……我不知道要怎么禀明父亲母亲” 此时的二皇子府中一片混乱,宫女们捧着铜盆,手巾,汤药等进进出出,太医们都聚在屋内,小声讨论着。 一位便衣中年男子急匆匆赶来,屋内所有人见到他都跪了下来,齐声参见陛下。 “免了免了,”皇帝坐到旭凤床边,看到他脸色惨白,肩膀上的绷带不断有血渗出,又惊又怒地问太医,“二皇子的伤如何了?” “回陛下,二皇子已无性命之忧,”说起来这二皇子还真是命大,入京以后这已经是第三次被刺杀,这一次的箭若再偏半分,恐怕现在已经无力回天了,“只是需要好好修养一段时间。” 第73页 皇帝很明显松了口气,摆摆手让他们下去。此时旭凤似是昏迷中牵动了伤口,痛苦地皱眉,缓缓睁开双眼。见到身旁的男子,急忙挣扎着坐起。 “你快躺下。”皇帝忙把他按回床上,温声安慰着,“太医说你已经没有大碍,就是要好好修养,若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尽管和下人们说,没有的让他们来宫里取,养好伤最要紧。” 此番话音未落,皇帝看旭凤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急忙问道,“你可是现在就有什么想要的?开口就是,父皇自然会赏给你。” 旭凤眼睛一亮,但仍是有些犹豫地开口,“父皇,儿臣虽经此大难,却在生死一刻之时,看清了自己心中所想,”他纠结了一番,还是坚定的开口,“儿臣想娶表妹……锦觅郡主为妻,还请父皇成全。” 整个寝殿的气氛骤然冷却下来,旭凤紧张地不敢抬头。皇帝的眸子也一分分冷了下来,全然不见刚才一副慈父做派 “你要娶锦觅那丫头?”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话语中的压迫十分明显。 “是……”已来京城几年,旭凤也不是对京城形势毫无了解,赶紧表明心意,“儿臣并非是看中洛国公府背后的势力,是真心爱慕表妹,想要……” “你不是看中她背后的势力?”皇帝冷哼一声,话语中的怀疑很是明显,他站起身,背对着旭凤,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不过一个洛国公府罢了,朕还未曾看在眼里。” 就在旭凤将近绝望之时,皇帝回身,竟替他掖了掖被子,“既是我儿的心愿,朕自然会应允。”迎着旭凤狂喜的目光,皇帝心中冷笑一声,说出的话却依旧慈爱,“你如今是朕膝下最成器的孩子,又怎么会不配拥有一个强有力的妻族。” “明日朕便下旨赐婚。” 锦觅在公主府后山的凉亭中转来转去,坐立不安,手中的香囊几乎在不自觉中被她揉成一团。好不容易意识到之后,她赶紧把它展开,仔细地将褶皱抚平,置于桌上。 她思考了很久, 最终还是觉得不能直接告诉父母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神仙,那样的话估计爹娘会认为自己疯了。况且她又不知道润玉仙父母是何方神仙,就算母亲信了她的话,也不知道要去找谁商量婚事。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润玉仙化个凡间身份,向公主府提亲,只是这样一来,未免辜负了父母多年的教导,未先上禀父母就自许婚姻。 但这也不算私定终身吧,毕竟只是让他上门提亲,还是需要父母点头,若他们不同意,自己也绝对不会违逆。况且事急从权,也只能如此了。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 润玉仙愿意娶她吗? 锦觅是相信润玉仙心悦自己的,与他在一起共度的每一个情景她都在脑海中会想了无数回,那些自然流露出来的关心、爱护是做不了假的。 若并非是心悦自己,锦觅实在想不出其他的理由,为何润玉仙一个神仙会对自己这一介凡人如此上心,几乎就是挥之即来,招之即去,无时无刻都在照顾着她的感受。 可人仙殊途,据说神仙有不死之身,而自己不过只有区区几十年的寿命,他真的会愿意陪她度过这些短暂的时光吗 锦觅此刻的心中,正是五味陈杂,思绪万千,又是紧张,又是羞怯,又是自责内疚做了不合礼法之事,又是不知一会儿要如何开口。 这样的激动之下,她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熟烂于心的唤龙术竟试了好多遍才做对,她望着眼前缓缓出现的一袭白衣,唿吸都要停止了。 御书房内,随侍内监默默上前,取了那案上的圣旨,接着退在一旁,整个动作一丝声响皆无。 “去长公主府宣旨。”案后皇帝威严的声音响起,“赐婚锦觅郡主为二皇子妃,待旭凤伤养好后择吉日完婚。” “润……润玉仙。”锦觅忍不住用绣鞋在地上轻轻画圈,不敢抬头看他。 “郡主,”刚刚在洞庭湖叩拜完生母的润玉此刻心情已是不能再好,脸上的笑容实实在在出自内心,“润玉正想来找郡主,没想到郡主竟先唤我出来了。” “润玉仙……要找我?”锦觅这时才扭扭捏捏地抬头,正好对上润玉此刻明亮无比的双眸,“是,多亏了上次郡主一番推演解释,昨日我已经去拜见了母亲,虽然她几次否认,我虽然绝望,但想着郡主的话,仍然抱着一丝希望,不断询问探查,才发现母亲真的是有苦衷原因的!” “原来当初并非母亲抛弃了我,是我丢下了母亲……” 锦觅攥了攥衣襟,悄悄放松下来,心里也很为润玉仙感到开心。但又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刚刚落下的心又重新提起,这时正好听见润玉仙正激动难抑地说道, “觅儿,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母亲虽然还并未敞开心扉,但我相信来日方长……定会有我们母子相认的那一天,若到时她知道我已娶妻成家,不知道要多欢喜……” 锦觅耳边如同响起了一道惊雷,她一时竟没有站稳,向后退了一步,满脸地震惊与不可置信。 第74页 “你……你已经娶妻了?” 润玉一愣,这才停下了话语,才反应过来此时的锦觅还是凡人之身,轻笑出声来,“对呀,我已经娶妻了,我的妻子就是……” 说到此处,他感受到身后一道熟悉的灵力压制,皱了眉,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此刻的锦觅只是呆呆望着他,心里如同惊涛骇浪,又好像是跌入了无尽的深壑之中,不断下坠…… 你若已经有了妻子,又为何来招惹我??为何....要教我法术,要带我去看灯会,要亲手餵我吃元宵……要唤我“觅儿”? 正在此时,锦觅身后一个丫鬟惊慌失措的声音传来,“郡主,出事了!您快回去吧!” 望着锦觅匆匆离去的身影,润玉嘆息一声,向着身后的假山肃首一拜,“岳父。” 水神缓缓从那山后迈出,见润玉脸上已有悔意,心中也是嘆息一声,明白这孩子向来聪慧谨慎,若不是事关自己家闺女的,也不会这么煳涂。 “润玉,你方才是想要告诉觅儿她在天上的真实身份吗?”见润玉垂首默认,洛霖摇摇头,“这次觅儿下来歷劫本就是要尝尽人生七苦,方可固本培元,你若扰了她的歷练,这次下凡不就全无意义了吗?” 见润玉很是后悔不迭的样子,洛霖也再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只是提醒他,“锦觅下凡前,天帝命令禁止他人干预歷劫,你这般频繁下凡,被人抓到又是一桩错处。”洛霖在天上也经常关注着锦觅,是以也知道她身边发生的一些事情。 “那火神违了天规下凡,有天后护着,闹到陛下那里估计也不过是训斥一番,做做样子也就罢了,”水神虽也恼火,但这是事实,无可奈何,“你可是能与他相比?” 润玉眸中迅速暗淡下去,又是拱手,“是润玉考虑不周,让岳父费心了。” “罢了,”水神也看出来他是真心听进去这几句提点,也就不再说什么,“我下来前,临秀新泡了茶,你同我一起回去吧。” 润玉点点头,明知道锦觅已经走远,离开前又忍不住回首看向她离开的方向。也不知她是不是生了误会,心中轻嘆了一声,随着水神一同消失在凡间。 “恭喜长公主,驸马和郡主了。” 锦觅以膝跪地,如木头般直愣愣地戳在原地,过了许久,才缓缓伸出双手结果那内监手中明黄色的圣旨,紧紧攥到手中,直到纤细白皙的手上青筋隆起,才稍稍松手。 驸马和洛裴洛觉送了那内监出府,锦觅隐隐听到身旁母亲的抽泣声,她不知为何,却也没有力气去询问。 她突然觉得心口很疼,就像刚才已经碎过的心又被人掏出放下脚底狠狠碾过一般,口中骤然泛起铁锈般,腥甜苦涩的味道,她忍不住弯腰捂嘴干呕起来。 “觅儿!”长公主惊慌失措地扑过来,抱住锦觅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锦觅从来没有见过母亲这般模样,满脸都是泪水,毫无嫡公主的仪态风度,连说出的话都失了冷静理智,“你不愿意嫁,我们就不嫁,我们去求你外祖母,让她去劝你舅舅收回成命,我们现在就去,来人!” 锦觅摇摇头,直起身来,望着空无一物的手掌,凄凉一笑,“舅舅若想赐婚,怎么会不提前知会外祖母一声,如今再去求又有什么意义。” 锦觅笑着抚上母亲的脸,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自己却在开口的一瞬间,眼泪滑下。她闭上眼睛,麻木地开口,“母亲别难过了……我……觅儿愿意嫁。” 宫女颤颤巍巍地将茶奉上,快步离开宫室,将门紧紧阖上。这诺大的宫室内,就只剩下了这全天下最尊贵的母子二人。 “皇帝……”太后嘆息一声,经歷了先太子薨逝的打击而衰老的面容仿佛一夜之间又颓败了几分。“璟爰毕竟是你的亲妹妹,觅儿是你的嫡亲外甥女。” “朕当她是亲妹妹,她和驸马恐怕就不记得我这个皇帝了。”皇帝负手而立,慢慢转过身来,“他们之前如何尊崇太子,如何为了太子违逆于朕,朕都忍了。可他们三番五次刺杀旭凤,这是要让朕断了血脉,将江山拱手让给他人吗?” 说到此处,许是情绪过于激动,皇帝剧烈地咳嗽起来。良久以后,他望着手帕上鲜红的血迹,悽然一笑。 “皇帝,你的病……太医怎么说?” “母后放心,”他咽下口中腥甜,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君王,“至少能撑到安排好一切,让旭凤顺利登位。” 沉默许久之后,太后终究挣扎地说出那句话,“驸马他也是无路可走才出此下策的,当年……” “当年的事情我们都心知肚明,母后不必多说。”皇帝打断了她的话,“您大可以告诉妹妹,洛国公府,朕在位一日,便不会动。毕竟驸马可是当年帮朕剷除镇国公父子的功臣。” “可是,也仅仅是你不会动罢了。”太后疲惫地将他话中之意付诸于口。“什么功臣……皇帝,哀家最了解你了,你不动洛国公府,只是因为它尚有利用的价值罢了。” 皇帝一笑,并不否认。向门外走去,手指扣上门梁的那一刻,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您也可以顺便提醒妹妹一句,若旭凤再有个万一,朕捨不得他黄泉路上孤单,定会让他的未婚妻下去陪他。” 第75页 深夜,二皇子府 旭凤缓缓展开那一道赐婚明旨,望着清清楚楚的“锦觅郡主”四个字,心中欣喜若狂。 他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前两日父皇已经请钦天监拟好了婚期,就在明年的春天,还有几个月,他就可以与锦觅大婚,将她迎入府中,让她真真切切的成为自己的人。 “殿下。”旭凤抬头,看到是那位从小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老僕,不甚在意地让他进来,问他有何事。 那老僕竟跪了下来,从怀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书信,呈给旭凤。 “这是?”旭凤不解地取过那信,放在掌中上下打量着。 “这是梅贵妃留下的绝笔书信,吩咐奴才等时机到了再呈给殿下,如今正是时候。” “母亲的信?!”旭凤又惊又喜,迟疑了一下还是急忙撕开,取出那绝笔书信先粗粗扫过,便愣在了原地。 他不敢相信般又重新细细读过,一个字都不肯放过,捏着信纸的手却越来越紧,知道最后将它全部捏成一团,无力地松手,坠落到地上。 “全族上下七百多条性命……”他闭上眼仿佛都能看到那当时血流成河,哀嚎遍野的情景。“竟都是一场阴谋……” “洛国公府……长公主……” “觅儿,听说旭凤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你去看看他吧。”锦觅入宫给太后请安,刚刚直起身来,便被这样嘱咐。 太后见她一副有些不情不愿的样子,嘆了口气,招招手让她过来,执了锦觅的手苦口婆心地劝道,“觅儿,整个洛国公府的兴衰,乃至存亡,都落在你肩上。” “哀家知道你不喜欢旭凤,但他是你未来的夫君,也是你一生的倚靠,他若越疼爱你,你以后的日子,洛国公府的未来,才可能更顺利安稳一些,你明白吗。” 锦觅怔怔望着被外祖母握着的双手,过了一会,轻轻地抽出。 昨日皇帝已经下旨立旭凤为储,她短短半日,已不知听过多少次这样的话。除了父母,那些来道贺的亲友都是满脸欣羡,直夸她有别人都不敢想的福气。 她却只想问一问那些人,这样的福气,给你,可好。 她不过是舅舅用来为二皇子,不,现在已经是太子的旭凤铺路的一颗棋子罢了。自赐婚的那一刻起,洛国公府,公主府与太子便永远绑在了一起。她从小聪慧,如何不明白这样简单的道理。他们根本不会在意她愿不愿意,在意她未来会不会幸福,只在意她背后的权势。 可那又有什么不好呢?锦觅苦笑,乖乖做一个棋子,为自己的家族尽自己的一份力量,哪怕赔上一生的喜乐,又有何妨。 “外祖母,我知道了。陪您说完话,我就去东宫探望太子。” 这是锦觅第一次踏进旭凤的院子,远远便看到他坐在石桌前,似正与对面一位女子谈笑风生。 旭凤没有意料到锦觅会来看他,激动地想要起身,却在起身地剎那间又停下下来,慢慢坐回椅中,看着锦觅向他屈膝行礼问安。 倒是那位女子,不慌不忙地站起,打量了锦觅面上一番,才缓缓俯身“臣女穗禾见过锦觅郡主。” 那礼数做的很是不周全,锦觅皱着眉望着她,见旭凤并没有什么反应。如今在别人的地盘上,她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点点头让她起来。 “你叫穗禾?为何我从来没有听过你的名字?请问府上是……” “臣女的父亲不过地方上的一个小官,郡主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只不过……”穗禾眼波又流转到旭凤身上,一笑倾城,“只不过当年太子在京外之时曾多次驾临府上,我与太子又……” “好了,”旭凤皱着眉,不满地打断她的话,“穗禾,你先回去吧,那院子已经帮你收拾出来了,你暂时先住下吧。” 待穗禾离去,旭凤有些心虚地持杯喝茶,却忍不住瞄了一眼锦觅的表情,见她面上淡淡,并没有什么情绪,心中有些失落,又有隐隐约约的怒火。 “坐吧”,旭凤见锦觅又是规规矩矩地谢过才坐下,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还是忍不住解释,“我曾经在京外时,穗禾他们家对我多有照顾,他父亲写信,拜託我在京中照顾她一些时日。她一个姑娘家无处可去,我才留她在府上的。” 这话说出来,未免有些欲盖弥彰。送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到别人府上,还要求男子照顾一段时间,其中深意,细想便知。 锦觅却只是点点头,说知道了。 “你……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说的?”旭凤虽然尴尬,但见锦觅一副与我何干的模样,到底还是心里憋闷,忍不住问出口。 “嗯?”锦觅有些不解地抬头,不知道他这是何意,只能斟酌着讲,“我们还未成婚,太子殿下决定的事情,锦觅自然也是不好插手的……” 就在此时,她仿佛突然灵光了一般,急忙说道,“哦……你若是担心以后,太子殿下放心,我绝不会是那种心胸狭隘之人,你若以后想娶侧妃什么的,只要舅舅同意了,你尽管娶就好,我不会反对的。” 这话一出口,周遭的氛围仿佛冰冷了几分,锦觅有些无措地转着茶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第76页 “锦觅郡主还真是贤良淑德。”这话中却一丝一毫夸奖的意思都没有,像是从牙缝中艰难挤出来的话一般。 锦觅如何听不出来,隐约意识到自己是说错话了,尴尬地喝茶掩饰。这时,有几个宫人捧着花盆靠着墙边路过,锦觅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那是……那是昙花吗?” 旭凤也跟在后面,语气不好地说道,“是昙花。”却心里闹着别扭,不肯说是因为锦觅喜欢昙花,他才挑了好的品种在府中栽培,想着日后移栽到锦觅的院子里。“花匠无能,把好好的花都养死了,我让他们拿去丢掉。” 锦觅怜惜地轻抚上那干枯的花瓣,“真是可惜了……太子若喜欢昙花,我们府中花房中倒是有很多,都是父亲和母亲为我四处寻来的珍稀品种,回头我让下人送来几株可好?”又想起这不靠谱的花匠,连忙说,“连同那花匠也一併借给太子殿下几日,可别这次也把花糟蹋了,怎么样?” 久久没有听见旭凤作答,锦觅疑惑地抬头,正好对上那一双阴鸷的眸子,她一愣,不知道自己这又是说了什么错话。却被眼前之人抓住手臂狠狠一拽,她一个踉跄险些倒地。 锦觅刚刚稳住身形,却被如火钳一般炙热的手狠狠捏住了下巴,她惊恐地抬头,却发现自己离旭凤的面上极近,连他脸上的每一分怒火,每一分狠厉都看得清清楚楚。 “洛锦觅,你是不是觉得你们洛国公府永远都是高高在上,所有人都是你们脚下的蝼蚁,开心了就可以随意施捨,不开心就可以肆意践踏!” “你是不是觉得,嫁给我是委屈了你,糟践了你!” “郡主!”“郡主!” 锦觅两位贴身丫鬟见此场景更是惊恐万分,却哪里敢上手去动这位太子殿下,只能跪下来不住地磕头,“殿下,求您放了我们郡主吧。” 旭凤恍若未闻,手中的劲道却又加重了几分,锦觅拼命地挣扎着,却还是被迫屈辱地抬起头。她透过泪眼能看到旁边来往的宫人都停了下来,吃惊地望着这边,听到自己两个丫鬟在脚边不断的哀求声。 她从小到大,何曾遭受过这样的羞辱?又是疼痛,又是屈辱,锦觅眼角掉下一滴泪,滑过脸庞,正好打在了旭凤的手上。 破碎在指尖的泪水倒是让旭凤有了一瞬间的清醒,望着眼前泪眼朦胧的锦觅,他手中的力道轻了一些,说出来的话却依旧冷到骨子里。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父亲想通过你,让我以后放了洛国公府,”旭凤一声嗤笑,“痴人说梦。” 锦觅听了这话,惊诧地睁大双眼,刚刚渗出的泪水在睫毛上,似落不落,看上去楚楚可怜。 她的这副模样不知为何竟取悦了旭凤,血海深仇引发的怒火没有削减万分,他却因为锦觅无力反抗,柔弱无助的样子青白生出几分兴奋来。旭凤的目光落在锦觅双唇之上,那里已经被她咬出丝丝血迹,染在苍白的唇上,极为可怜,又惹人怜爱。 他忍不住低头,向那唇间吻去,就在此时,两人之间竟出现一道灵力光波,那光波不停颤动着,像是施法者孤注一掷,用了全部的力气,将旭凤狠狠地弹开。 旭凤被那光波震得后退两步,以为是锦觅用了什么方法把他推开,很是气急败坏。“你!”他看着倒在地上的锦觅,抬起手来,却看见那两个丫头扑了过去,小身板颤抖着却坚定地挡在锦觅面前。 旭凤愤愤地垂下手,冲着周围看傻了的宫人们吼了一句“看什么看!”,就摔袖转身离去。 两个丫鬟方才因恐惧而僵直的身躯这才稍稍松懈,赶紧回身去看郡主,其中一位丫鬟从小就跟在锦觅身边,私下待郡主如同自己的亲妹妹一般。此时看锦觅髮丝凌乱,嘴角似有血痕的狼狈模样,忍不住落下泪来,哽咽地抱住她,“郡主……郡主我们不嫁了好吗,我们不嫁了……” 这还未曾成婚,就已经是这般情状,要是郡主嫁到太子府中来,还不知道要被搓磨成什么样子。她看着锦觅从小被公主驸马捧在手心里长大,何时受过哪怕一点点的委屈,如今竟然…… “傻丫头,”锦觅此时渐渐回神,望着挂在她身上的丫鬟,苦笑一声摸了摸她的头,“说什么嫁不嫁的……你忘了娘亲以前怎么说大哥的了?夫妻之间难免有些磕磕碰碰的,时间长了就好了……” 两个丫鬟都是流着泪摇头,锦觅挣扎着起身,嘱咐他们,“回到家中,就说是我自己不小心磕到的,别让父亲母亲伤心……”这样说着,她又自嘲一笑,“我又忘了,从小到大,我哪一件事情能瞒得过母亲了。” 锦觅闭上眼睛,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白色的身影,在灯火下温柔地望着她,捧着瓷碗,把元宵小心翼翼地送到她嘴边。 “觅儿,小心一点,别烫到了。” 她以为自皇帝赐婚那日起,她就不会再哭了。 直到大滴大滴的泪水坠落,渐渐打湿了身前的衣襟。 【五】 润玉心神不宁地在洛湘府喝完那盏茶,便匆匆告辞。回璇玑宫前,到底还是放不下心,转身一个人又下到了凡间 第77页 此时凡间不过黄昏,他隐了身形,轻轻走到锦觅床边,不知为何,她今日竟这般早眠,可是哪里有些不舒服了? 他走近时才注意到锦觅下巴处一片浅色的青紫,应该是敷过药,空气中有淡淡的药香。润玉蹙了眉,伸了手却不敢去碰。这丫头,可是又蹦蹦跳跳的不知道磕碰在了哪里? 他本想用灵力帮她治疗,但又想起水神的话,嘆了口气,这时才发现觅儿手中抱着一张什么,像是一张信笺。 他小心翼翼想把它取出,那信笺在抽离锦觅手指间的一瞬间竟掉出什么东西来,润玉俯身去捡,才发现是自己送给锦觅的那片龙鳞。 展开手中的信,只见那纸上分明写着,“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再看到锦觅脸上的泪痕,润玉嘆息一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了。 说到底都是他不好,扰乱了觅儿的命格,让她白白生出这些伤悲来。润玉轻轻抚着她的头,指尖渐渐生出光晕…… 对不起觅儿,或许我只能把你的记忆抹去,此后也不会再来干预你歷劫……我会在璇玑宫等你回来。 “润玉哥哥!”那光晕还未完全散去,便被鲤儿打断,润玉赶紧挥出一道灵力,免的吵醒了觅儿或惊到了屋外的人。 “鲤儿,你怎么来了,”润玉皱眉望着锦觅,刚才那一道失忆咒其实还未开始,就这样被打断了。可接下来鲤儿说出的话,一瞬间惊得他魂魄皆失。 “润玉哥哥,彦佑……彦佑哥哥让我来这找你,有人要杀娘亲。” 锦觅昏昏沉沉地从梦中醒来,抬手摸了摸额头,发现自己有些发热。她声音沙哑着唤丫鬟们过来,却无人应答。 她只能自己挣扎着坐起,却发现那信笺和龙鳞被自己不知怎么掉到了地上,连忙弯腰拾起,轻轻把那信笺上的尘土吹干净,把龙鳞重新放回腰间的荷包里。 她披了外衣,慢慢走到屋外,却不知怎么的,那些守在丫鬟和嬷嬷都睡着了,她推了好久都没有推醒,锦觅无奈,想起今日之事,自己一个人向长公主寝殿走去。 一来,她在东宫被旭凤所伤的消息恐怕早就传到了母亲那里,她想过去宽慰几句。二来,今日旭凤说的那些话,让她很是不解,又事关整个国公府,她想去知会父母一声。 锦觅浑浑噩噩地走到母亲寝殿门口,却发现没有人,却看到父亲书房的灯还亮着,锦觅想着,告诉父亲也好,便慢慢踱到门外,她的头晕晕乎乎的,竟没有发现,书房外居然没有丫鬟小厮守着。 她方想要推开门,就听见父亲在屋内低声说着什么, “有一件事,我和你们母亲今日瞒着你们妹妹,却必须要提前告诉你们了。” 锦觅被这话惊了一下,陡然清醒过来,扣门的指尖犹豫停顿,终究还是放了下来。 “当年镇国公谋逆一案,其实是我伪造了证据,害得镇国公父子死在狱中,满门上下皆被屠戮流放……太子,被送出宫外。” “而梅贵妃……并非自尽,而是你们母亲,亲手灌下的鸩酒,含冤而终。” “当初二皇子遇到的三次刺杀……都是我派人去做的。” 窗外一道惊雷噼过,锦觅浑身剧烈一颤,勐的捂住了嘴,拼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屋外,大雨倾盆而下。 “父亲!您是煳涂了吗?那镇国公府与我们有什么相干,我们洛国公府一向只忠于圣上,何必去淌那趟浑水!” “是皇上让您那么做的,是吗?”洛裴的声音缓缓响起,虽是疑问,却坚定不移。 “是……”驸马沉痛地阖上双眼,回忆起十几年前的情景。 那时,皇帝刚刚登基,根基不稳,为稳定局势,娶了镇国公嫡长女为妃,后因有孕又升为贵妃。 镇国公是个常年待在沙场的将军,性子耿直,如今又有女儿在宫中做贵妃,说话难免没有那些文臣一般好听,一来二去竟让皇帝生了忌惮之心。 随着皇后和贵妃接连诞下皇子,相隔不过两月,镇国公手握军权,在军中深得人心,一些奏章便源源不断送到皇上案前。怀疑镇国公有意谋反,欲扶持二皇子上位。 当年,驸马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国公之子,也跟随镇国将军在沙场上立过几次不小的功劳。有一日,母亲和他说,太后有意让他尚六公主,圣旨很快就会下来。 洛国公历代忠臣,可太过于忠于现任皇帝,油盐不进,难免就会惹的下一任皇帝不快。 这样两朝下来,加上子孙不争气,洛国公府已经渐渐败落,甚至听说皇帝隐隐有削爵的意思,若能尚了公主,想来必能再復国公府当年荣耀,当时的驸马自然是愿意的。 那一次北伐……驸马永远都不会忘记北伐前夜,他奉旨入宫面圣。 他接到的是一卷尚公主的圣旨,和一道秘密的口谕。 “口谕?”洛裴声音已经开始颤抖,“没有旨意?或者书信,信物……无论什么,只要能证明父亲是奉旨行事的就行。”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道口谕,”驸马悽然一笑,“以当时的形势,根本没有人想到二皇子会回来,还能成了储君,这样想来,皇帝心思之缜密,实在是无人能及啊……” 第78页 “太子薨逝之后,我心知若二皇子若回来,若知道真相定会与我们府上定成水火之势,我无力抗衡皇帝,却能趁二皇子羽翼未丰之时,拼上一拼,毕竟如今局势兇险,只要做的天衣无缝,皇帝就算明知是我,也无可奈何……或许是天命,三次刺杀竟然都失败了……” “那皇上为什么要给妹妹赐婚??”洛觉声音未落,长公主哽咽已起,“质子。” 驸马颓然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像是坐到了椅子上,“皇上说,若太子再有一个万一,他就让觅儿下去陪葬。”他轻笑一声,“我能怎么办,我还能怎么拼,杀了太子,眼睁睁看我的女儿去死吗?” 若仅仅是质子,也就罢了。 皇帝那分明是打算榨干洛国公府的最后一滴血,驸马明知最后的结局,却要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嫁给旭凤,眼睁睁看着旭凤藉助妻族的力量羽翼渐丰,眼睁睁看着他坐上帝位,然后…… “那我们不要让妹妹嫁了……”洛觉急匆匆地说。 洛裴却看了一眼弟弟,沉默下去,他已经看出,当下已成死局,关键根本不在于妹妹嫁不嫁给太子,而是皇帝的实力远远超出洛国公府。 就算没有妹妹,皇帝还可以找其他的条件来威胁父亲,可能是母亲,可能是弟弟,也可能是自己。皇帝只不过是找了一个,最为合适的人选罢了。 “罢了,当年是我犯下的错,天理昭昭,因果循环,自然会由我来结束,”驸马此刻的语气竟然平淡起来,“本朝又不是只有一个以死谢罪的国公了。” 锦觅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她抬手捂住耳朵,可父亲接下来的话还是那样清晰地传入耳中。 “等新皇登基,我就去帮镇国公府翻案,你母亲是皇室的公主,你们也是宗室外亲,若我以死谢罪,想来新皇也不好再对你们做些什么……只是国公府……” 锦觅再也听不下去,飞快地转身,冒雨跑出了父亲的书房。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无论去哪里,心中的绝望如同大雨一般,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直到最后跑到窒息,倚在岩石上剧烈咳嗽着,大口大口喘着气,那些雨水和泪水都流到口中,她却什么也顾不上。 锦觅颓然坐在地上,脑海中全都是刚才父亲说的话,不停的旋转,翻滚。 “以死谢罪……以死谢罪……洛国公府……” 她从小就在公主府长大,祖父祖母又早逝,父亲只有几个庶出的弟弟并家眷住在国公府中,她一年也很难见到几次。可她却明白爹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母亲,哥哥,自己都是皇室血脉,哪怕是犯了这样大的罪,都会有一线生机。 可是国公府,那些她虽不熟悉,却无辜的家人,亲眷,她的叔父,叔母,堂兄弟,堂姊妹,却都抵不住皇帝的雷霆之怒。 她忽然回想起旭凤狠厉的面孔,和那冰冷的宣告。 “想让我放过洛国公府,痴人说梦。” 锦觅本以为,自己的牺牲是来换取整个家族的荣耀,如今才知道,自己不仅没有能力保护家族,反而是作为重要的一环,将他们推向了绝路。 “质子。” “那我们不要让妹妹嫁了。” 锦觅灰暗的心中突然闪现了一点光亮。 如果她不嫁了……她不再是皇帝用来威胁父亲的质子,那会不会一切都会不同了。没有了她这个顾忌,父亲虽然会悲痛,但还会拼命保全家人和族人。 她不会像洛觉那么天真,说不嫁就不嫁,哪有那么简单。 可……可若她死了呢? 这个念头出来的这般突然,却又这般意料之中。她很惊诧自己居然没有恐惧,也没有害怕。锦觅缓缓环顾四周,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湖泊,抬脚向它走去。 不能是自尽……太子妃,哪怕未嫁,自戕也是重罪。 但若她跳下这湖水之中,又有谁能知道自己是自尽……还是失足落水呢? 她相信……相信母亲会安排的很好。 在此刻,雨竟渐渐停了。 锦觅望着远处公主府传来的点点灯火,她突然开始害怕,她很想回去,想钻进娘亲的怀里,把那些恐惧和委屈都发泄出来,哪怕有天大的事情,也会有父母撑腰,都会保护她。 可这次……只能换我,来保护你们了。 父亲,母亲,大哥,二哥,外祖母……锦觅回忆着这些亲人的模样,轻轻念着他们的名字,想把他们都刻在心上。 直到最后一个。 润玉仙。 锦觅取出荷包中的龙鳞,在黑夜中发出柔和却微弱的光芒。自从她知道润玉仙有妻子之后,就不愿意再见他,哪怕在梦中,也没有再梦到过他。 可此时此刻,她真的好想再见润玉仙一面,只一面,哪怕不必讲话,让她再看一眼他的背影也好。 可是她不能。 润玉跪下的那一刻,隐隐感受到肩膀处传来的冰凉,像有一只手眷恋地抚过。只是此情此景之下,他再也顾不上了。 望着眼前分明要置簌离于死地的荼姚,他心中泛起极度的恐惧,就如儿时在湖底,娘亲举起匕首的那一刻,恐惧到四肢麻木。 第79页 他一步一步跪爬过去,什么尊严仪态全被抛之脑后,润玉感觉到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只有一个念头,求她,求天后,不要杀娘亲。 “母神,我知道您总是担心我与旭凤相争,其实孩儿从未生过此心,我与生母分别多年,我现在只想,和她一起安静的生活,别的我什么都不要!” “母神,我求您了!”他只能不管不顾地继续跪在那里,叩头求情,直到额前的岩石都被鲜血染红。 锦觅指尖颤抖着将那片龙鳞放到心口,她隐隐约约听到公主府那边传来的唿喊,像是人们已经发现她不见了,在四处寻找。 她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锦觅深吸一口气,纵身跳入了湖中。 接触到水面的一刻,她竟感受一层薄薄的薄冰,七月怎么会结冰呢?她一开始还清楚地想着,后来渐渐沉入水底,意识不断模煳,最初呛水窒息的痛苦也逐渐远去。 在最后的时刻,她看到了自己五岁那年的情景,自己打碎了外祖母的花瓶,哆哆嗦嗦哭哭啼啼地躲在墙角。神仙哥哥伸手,像是想要摸摸她的头。 “你不要再哭了。” 锦觅眼角滑过一滴泪,却很快与湖水交织在一起。 一切都结束了。 润玉缓缓站起身,望着母亲的身影一点点消失殆尽,再无痕迹。 【红尘劫后】 【一】 人间经歷的所有一切,仿佛一场梦一般一遍遍脑海中浮现。天旋地转之间,锦觅只觉得胸口闷闷的,下一秒侧过身子,冲着床边剧烈地干呕起来。 “锦觅!你醒了!”这些日子,几位芳主一直都轮流守在锦觅的院外,只等着她元神归位,今日正好轮到了长芳主,看到锦觅回来,欣喜万分。 “长……长芳主,我怎么会在这里?”锦觅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才认出这是她在花界的屋子,才慢慢记起自己去歷劫的那一番前因后果。 “前几日花界出现奇象,数百种繁花竟不按时令,一时之间竞相绽放,”见锦觅还怔怔一副完全不知道她在讲什么的样子,长芳主笑着摇头,抬手去探向锦觅地小腹,果然感受到一股灵力的制衡,“傻丫头,之前我们还不确定,现在却可以肯定了。你已经有了身孕了!” 锦觅更是呆住,过了好久才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有身孕了?我和润玉仙……啊不,小鱼仙倌有宝宝了?” 长芳主笑着点头,见锦觅脸上逐渐浮现出笑意,到最后欣喜万分的样子,心中也很是替她喜悦,但还是忍不住嘱咐,“锦觅,你才有不到两个月的身孕,虽然说仙胎极稳,平常的外力伤不了她,但你也要相信保养,不要和以前一样,毛毛躁躁的,明白了吗。” “明白啦明白啦”,锦觅笑嘻嘻地抬头,接着又好奇地望着自己的小腹,明明没有什么变化,怎么里面就突然多了一个宝宝了呢。再过几年,就会蹦出来一……一条小龙?还是小花?也不知道小鱼仙倌知道了会不会高兴……他们好像从来没讨论过这个话题。 没想到,锦觅竟然气唿唿地,拉了拉身上的被子,“我不要回去!我也不要告诉润玉我怀宝宝了!你们也不许告诉他!” 恩???长芳主一愣,“这是为何?”该不会是这对小夫妻闹矛盾了吧,可是不会啊,锦觅这才刚刚回来,连夜神的面都还没见呢。 听到询问,锦觅心中憋的那些话再也藏不住了,向倒豆子一般,恨不得一吐为快,“长芳主,您说润玉他是不是,”她指指脑袋,撇了撇嘴,“他去人间找我,又是託梦又是送龙鳞地让我喜欢上他,他居然和凡间的我说,他娶妻了!” 长芳主听懂之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锦觅还是愤愤的,“我去人间歷劫已经够苦的了!他还给我整出一个什么求不得来,害我犯了大半年的相思病,您说他是不是故意的!” 两个人正这般说说笑笑着,水神得了消息匆匆赶来,锦觅刚想喊道,“爹爹我回来啦!您要做外祖父啦!”水神急切的声音先一步响起, “觅儿!你快回天界去!润玉出事了!” 空荡荡的璇玑宫寝殿冷的如同冰窖一般,若不是时不时有细小的抽泣声传来,根本不会有人意识到,此刻床头竟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娘唯有一件事从不后悔……那就是生下你……” 又是一滴泪滑过,润玉压抑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身体随着抽噎都在微微颤抖,抱在膝盖上的手越环越紧,就好像这样,才能感受到一点点温暖,那温暖才不会散去,不会向娘亲在自己怀中一样散去…… 润玉一直以为,自己最怕的,是失血之后彻骨的寒冷。可是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这种心中的无力绝望要比失血冷上几千倍,几万倍。 他渴望了一万多年的一份亲情,方才知道生母是谁,方才认回娘亲,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在自己怀中死去,而自己,却只能对着自己的杀母仇人卑躬屈膝,叩头求饶,什么都不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 就什么都没有了。润玉哽咽一声,咬住自己的手腕,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娘亲……娘亲……死……了。你想像的那些未来,得享天伦,承欢膝下的渴望都是你的一场梦,梦碎了,什么都不会再有了。 第80页 他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像是女子的脚步声,眸中一寒,在那人跨入门槛的前一刻,低低吼道,“出去!” 那人便真的站在原地,一声不响。 过了良久,那人才慢慢跨过门槛,走到润玉面前。 “我让你出去!”润玉此时恨不得把“邝露”一掌拍出门外,直到她坐到床边,毫不犹豫地一把抱住了他,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润玉才愣了一下,不敢相信地问,“觅儿……?” “是我,”锦觅的下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间,声音不知为何也带着些抽泣,“觅儿回来了。” 润玉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是何种狼狈情况,想挣开怀抱不想被她看到自己这副软弱的丑态,可怀中的锦觅却说什么也不肯松手,反而不顾他的挣扎抱得更紧了。 “我刚刚听爹爹说了,母亲……”锦觅也不知道此刻要如何安慰润玉,但感觉到他听到这句话身子一僵,停下了挣扎,锦觅在润玉怀中抬头,正好看见他闭上双眼,一滴泪自眼角缓缓滑落,自己不知为何也跟着落下泪来。 “你不要难受了,”锦觅抬手抹掉他脸上的泪珠,自己却也模煳了双眼,“母亲一定不愿意看到你这么痛苦,看到你为她这么悲伤,她也会难过的。她一定希望你每天都活得快快乐乐的,对不对。” “小鱼仙倌,对不对。” “……对。”润玉望着眼前眼眶红红的锦觅,努力想用嘴角勾起一个笑容,却没有忍住,又哽咽了一声。 锦觅在此刻,抓着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之上,见润玉愣了一下,不解其意的样子,笑着轻轻对他说。 “小鱼仙倌,长芳主说我有身孕了。我们要有孩子了。” “身孕?”润玉一时似是没有反应过来,有些喃喃地重复着锦觅的话,“我们的孩子……我的孩子?” “当然是你的孩子,不然还能是谁的。”锦觅娇嗔一声,重新扑到他怀中,“润玉,你要做父亲了。” 润玉,你要做父亲了。 他终于明白过来锦觅在说些什么,心中酸苦中骤然泛起的喜悦让他浑身都在战慄。润玉扶着锦觅地肩膀,盯着她的眼睛,像是害怕自己听错一般确认着,“觅儿,你是说你怀孕了……我们要有孩子了?” 得到锦觅确定的点头,润玉紧紧盯着她的小腹,一点一点抚上去,生怕自己动作稍微大一些它就会破碎似的。本该是最幸福欢喜的时刻,他却又落下泪来。 润玉竟不知是该怨恨上天残忍还是感谢它的慈悲,在一天之内,他眼睁睁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却在此刻,又迎来了自己骨肉的消息。 锦觅在此刻,按住润玉小心触碰的手,紧紧地放在了自己小腹上。感受着手掌的温热,润玉有一瞬间的茫然无措,只听见锦觅轻轻地说,“长芳主说它还很小……才一个多月,但没关系,它很快就会慢慢长大,会来到这世上和我们一起,小鱼仙倌和觅儿的家里就会多一个小宝宝啦。” “小鱼仙倌,你可欢喜?” “我自然是欢喜的。”润玉刚刚开口,只觉得一个欢喜远远不能形容他现在的心情。就再次被锦觅抱在怀中,听见她低声说着。 “小鱼仙倌,你想哭就哭吧,别压制着自己,我刚才进屋时看见你咬着手腕……我心里面难受……”锦觅的声音也哽咽起来,轻轻拍着润玉的后背,“这里就是你的家,觅儿是你的妻子,现在又是你孩子的母亲,你想哭就哭,有什么怕的呢。” 润玉本来就红肿的眼圈更是添上一尾红色,他下意识地咬唇,却又想起锦觅刚才的那番话轻轻松开,在她怀中低低抽泣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抽泣声才渐渐降低,润玉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眼睛,正好听见锦觅嘆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哭够了,我们就聊聊在凡间,某位大神仙话说不清楚,惹的我以为自己芳心错付的事情吧。” 润玉听她提起了此事,还是那无奈抱怨的语气,终于笑了出来。他抬头望着锦觅也是一脸泪痕,却依旧挂着笑容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逗她,“谁知道你那般不经事,才见了我几面就芳心暗许。” 他抬手把锦觅的散发别到耳后,听她不依不饶地争论着,微笑着等她说完,轻轻地说。 “觅儿,此生能遇到你,润玉三生何其有幸。” 【二】 “母亲……今日润玉带着觅儿来拜见母亲。” 璇玑宫偏殿,润玉接过锦觅手中刻着“簌离上仙之灵位”的牌位,谨慎郑重地置于案上,“孩儿曾想着,等觅儿歷劫回来就带她去拜见母亲……今日,也算如愿了吧。” 润玉双手在身前交叠,笔直地跪了下去,以额触地,他听到身边衣服摩擦,窸窸窣窣的声响,发觉锦觅也随他一起叩拜,犹豫了一下,却并没有阻拦。 “觅儿拜见簌离娘亲,”锦觅缓缓抬起头,同样也是郑重地开口,“儿媳不孝,未曾见得见母亲生颜,如今我已经有了润玉的骨肉,润玉昨日和我说……待孩子出生再带我们去洞庭湖叩拜。我们都会好好的,母亲放心吧。” 第81页 夫妻二人又是稽首一拜,润玉才急忙扶锦觅起身,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攥着她有些冰凉的双手摩挲着。 “冷吗?” “不冷,”锦觅笑着捏捏他的手指,接下来三年我都陪你一起在家里守孝,也等着咱们的孩子出生。 “辛劳你了,”润玉心疼的话音未落,雯皓惊慌失措地闯了进来, “殿下!娘娘,不好了!” “怎么了。”润玉松开手,皱眉转向刚刚进门的雯皓,只听她气喘吁吁地说, “方才邝露仙子来报,说……说,天后要对三万洞庭水族施以天刑!” “什么!”润玉和锦觅皆是惊得失色,锦觅急忙抬头望着润玉,只见他厉声问道,“可说了什么时候行刑?!” 恰在此时,门外一道惊雷噼下,锦觅吓得一颤,抬手捂住嘴。润玉喃喃着,“就在此刻吗……父帝!”说完,便快步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嘱咐雯皓,“照顾好娘娘!” “润玉,我跟你一起去!”锦觅刚刚抓住他衣服上的飘带,就被一道结界挡了回去,她被震得后退了两步,被雯皓扶住了,不敢置信地望着那个快步离去的背影。 “润玉!”她大声喊着,润玉却并没有回头,下一秒已经消失在院中。 “你放我出去啊……”锦觅自知无望,攥着手中刚刚拽下的浅粉色飘带,只能呆呆地望着他刚才消失的地方。 润玉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这个虚伪冷酷的帝王,方才噩耗传来他第一个想到可以依靠的父亲。 不,是他错了,明明早就知道,这个天帝心中从来只有权衡算计,何曾有过他这个庶子一点点的位置。怎么肯挺身相救 哪怕只需要天帝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只有一句话,就可以救下自己的三万母族。 润玉飞快起身,转身向九宵云殿跑去。远远便看见雷公电母,他那颗心才堪堪放下几分。想到他们此刻不去洞庭湖行刑,却出现在此,心中已经瞭然。 “看来母神今日真正要罚的,是我吧。” “仙上,您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雯皓见锦觅有些恍惚地接过茶盏,也顾不上烫就举至口边,连忙拦住了,“仙上,殿下定然是去找陛下求情了,那是殿下的母族,想来陛下定会网开一面。” 锦觅方才有些宽慰地点点头,却不知为何自己如此心慌,正想起身到床榻上歇息一会等润玉回来,窗外又是一道闪电噼过,带着毁灭天地的力道,她手中的茶盏陡然落地,摔得粉碎。 “天刑……为什么会落到天界,那个方向是……九宵云殿?” 那天刑并未有一刻的中断,伴着雷鸣滚滚,一道又一道刺眼的光线划过,锦觅看到了雯皓瞳孔中的自己的脸庞,毫无血色,苍白不堪。 “润玉,润玉!小鱼仙倌!”锦觅取出一直带在身上的龙鳞,手指剧烈颤抖着,一遍又一遍地挥着唤龙咒,却毫无反应。 最后只能恐惧地对着它一遍遍喊着润玉的名字,只希望能得到一点回应。 “锦觅仙上!”锦觅抬头,见邝露飞快地跑过来,连忙问她,“邝露,你知不知道,现在九宵云殿受刑的……是谁?” 邝露知道润玉受刑的消息,赶忙跑来璇玑宫,想让锦觅看看有什么方法求情,见她被困在结界里,邝露不知道锦觅现在有了身孕,以为是润玉只是怕锦觅仙上担心,才设了结界,犹豫之间,眼圈都红了大半。 锦觅见邝露眼泪打转的模样,心下更是凉了大半,“是……是润玉?正在受刑的人是润玉对不对!”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这样屈辱地活着……为什么不就这样睡去了……娘亲……娘亲…… 润玉额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身上的每一寸却都被烈火灼烧着,那火苗并不满足于舔舐他肌肤上刚被天雷电光噼出的道道伤口,而是奋力钻到他的骨髓中,经脉之内,灵台之上,吞噬折磨,攒心剖肺。 那天雷电光,莲台业火却偏偏绕来了他的六感灵识,润玉能模煳听到下面彦佑和鲤儿的唿喊,却更能真切感受到彻心彻骨之痛。 脑海中浮现的,都是那些冰冷不堪的回忆,幼时自己几日便要抬手拔掉龙角,割去龙鳞的画面,被天后关在昏暗宫中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啜泣的场景,母亲在自己怀中寸寸消散自己却无可奈何,洞庭湖边沾满鲜血的石块,方才跪在天后面前屈辱地应是…… 润玉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灵力在渐渐消散,那痛楚竟也远去了几分,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一般,他沉沉闭上了眼睛。 睡吧……睡去了就再也不会疼,不会痛,也不用活得那样艰难,屈辱了…… 就在此时,他心口处突然发出一阵微弱的银光,一个熟悉的声音急切地喊着,“润玉!小鱼仙倌……小鱼仙倌!” 觅儿……觅儿? 那些灰暗的记忆渐渐褪去,一些温热的回忆慢慢出现。 在月光下,他攥着锦觅的手小心翼翼地签好婚书,她抬起头来,笑容可掬。“小鱼仙倌,我本来就很喜欢你呀。” 第82页 “小鱼仙倌,你太谦虚了,其实你什么都好。” “小鱼仙倌,你的尾巴真的是无与伦比呀!” “小鱼仙倌,我很爱你,很爱很爱。” 最后,锦觅拉着他的手,覆在她的小腹上,轻柔地告诉他,“润玉,你要做父亲了。” 那些钻心的疼痛又重新回到了身上,润玉微微睁开眼睛,眉间都在不住地抽搐着,终于忍不住痛唿出声。 “觅儿!” 听到那个名字,荼姚眸中一冷,恶狠狠地看着润玉,手中烈火更盛了一份,勐然向他挥出,下一秒九宵云殿顶端都迴荡着润玉那悽厉的痛唿。 ‘啊!——’ 看见邝露含泪点头,锦觅恐惧这么久的事情终于被证实,心口骤然的疼痛牵连到胃中都翻江倒海,一股酸苦的滋味涌上喉咙,锦觅俯下身剧烈的干呕起来。 “娘娘!”“仙上!” 锦觅摆摆手,直起身来,压下口中的酸涩,挣扎着对邝露说,“邝露,你快去洛湘府找我爹爹,让爹爹去救润玉,快去啊!!!” 锦觅望着邝露飞跑离开的身影,脚步虚浮地踉跄了几步,雯皓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臂,满脸是泪的唿喊着,“娘娘……仙上……殿下不在,这怎么办……” “我没事。”锦觅虚弱地开口,“你扶我去塌上坐一会吧……” 话还没说完,又是胃中又是一阵抽搐,她终究撑不住,跪倒在地,捂着嘴干呕。 随着一颗血迹斑斑,早已破碎不堪的珠子终于从她口中吐出,锦觅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沉沉地倒在雯皓怀里。 “仙上!!!” “小鱼仙倌!” 锦觅从梦中惊醒,发觉有人在轻轻拿巾帕擦着她额头的冷汗,她飞快抓住了那人的手腕,满怀期望地想要问,“小鱼仙倌你回来了?”话中已经带了哭腔,却对上了邝露红肿的双眼。 “仙上您醒了,”邝露惊喜地问道,接着有些愧疚地解释,“仙上,我不知道您有了身孕……岐黄仙倌刚刚来过了,说您险些动了胎气……” “润玉呢!”锦觅紧紧抓着她的手,“他受伤了没有,怎么样了?” “殿下在寝殿……”邝露回想起刚刚润玉被彦佑背回时奄奄一息的模样,眼圈又红了,“雯皓他们在照顾他……” 没想到锦觅立刻挣扎着,掀起锦被起身下床,“我要去见他……”,邝露连忙按住了她 “仙上,岐黄仙倌说您不能再有较大的情绪波动了”。 “我要去见他!”锦觅一把推开邝露,踉踉跄跄地向寝殿跑去。 “餵不进去,一餵进去就会吐怎么办?” “你们按住了他,我试试能不能掰开他的嘴,灌进去之后逼着他咽下去。” 彦佑说着就要动手,鲤儿也是满脸是泪的捧着药碗,就在此时,身后有一个声音制止了他们。 他们一齐回头,就看见锦觅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扑到床前,颤抖着去触碰润玉额角的冷汗,见他眉头紧锁,想要去看他身上的伤,却怎么也没有勇气掀起他身上的被衾。 “锦觅,你先别在这心疼呢,先让开!润玉失血过多,岐黄仙倌说了他必须得把这碗药喝下去,不然……”彦佑着急得不行,想把锦觅拉开,又记着她怀着孩子,不敢上手。 “药放下,你们出去吧。”齿间一阵打战之后,锦觅的声音一时之间竟然变得出人的平静,“我来照顾他。” 彦佑还想说什么,却被雯皓拉了拉衣袖,鲤儿把药碗小心地递到锦觅手上,几个人这才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锦觅这才落下泪来,望着床上面色惨白,气咽生丝的润玉,又想起刚才邝露说她不能情绪激动,抬手抹去了眼泪。她起身坐到了床边,小心地把润玉扶起,舀了一勺汤药,送到他唇边。 棕色的汤药从嘴角滑落,半滴都没有送到润玉口中,锦觅慌乱地去擦拭落在他寝衣上的药渍,又重新试了几次,却依旧餵不进去,锦觅急的直跺脚,眼泪一直在眼眶中打转却不肯落下。 “对,用嘴渡药!以前凤凰就是那样才喝下去的!”锦觅突然想起旭凤拿病诓她的场景,抬手含了一大口汤药,苦得直皱眉,却还是强忍着附身,送到润玉口中。 汤药一点点从她口中渡出,餵到润玉口中,一丝丝滑过喉咙。锦觅起身擦了擦嘴,以为总算是有了效果,脸上露出笑意,下一秒,润玉却好像被呛到一般,侧身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用手紧紧抓着床边,那些好不容易餵进去的药全都咳了出来,锦觅恐惧地望着那地上的药迹,分明还带着丝丝血色…… “小鱼仙倌!”锦觅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汹涌而出,她拿着锦帕颤抖地去擦润玉嘴角的血迹,看着他躺回塌上,紧闭双眼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哽咽出声,“我餵不进去……为什么餵不进去……怎样办,我要怎么办。” 润玉因为刚才那一番折腾,又迷迷煳煳地听到锦觅的哭声,艰难地微微睁开双眼,正好听见锦觅的哀求,“小鱼仙倌……润玉,我求求你喝一口,就喝一口,觅儿求你了……” 第83页 锦觅正用手背抹着眼泪,就发现榻上的润玉好像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她惊喜地去唤他的名字,润玉却又阖上了双眼。 锦觅再也不敢用嘴去渡,只是又用了药匙一点点送到了他口中,发现他已经下意识地去吞咽,心里那块大石头才微微落地。 也不知这样餵了多久,那碗汤药才刚刚见底,锦觅起身帮他倒了杯水,送到他嘴边时润玉却皱着眉躲闪,只能作罢。 锦觅放下水杯,竟也不知再做些什么,起身想问问外面的雯皓,岐黄仙倌可还有什么嘱咐,却被榻上那人一把抓住了手,嘴唇微动,不知道在说什么。 她赶紧俯身去听,却只能听的见几个破碎的字眼,“娘亲……冷……” 冷?锦觅一怔,望着自己身上薄薄的衣衫,和润玉身上的有几分厚度的被子,但还是起身想去帮他再抱床被子,去掰自己的手腕时,却发现他攥得极紧,怎么也掰不开,只能唤了雯皓进来。 “岐黄仙倌说了,只要把药喝下去殿下就性命无碍了,只是失血过多,可能有时而冰寒刺骨,时而五内俱焚的症状……”雯皓话音未落,润玉又小声低吟起来, “疼……娘亲我疼……好热… “怎么会如此?”锦觅低声问道。 “那彦佑仙说,殿下餵了救洞庭三万水族,替他们挨了三万道天刑……” 雯皓只见锦觅转过头去,向着床榻里侧,一滴滴泪坠落在殿下的寝衣上,想要劝慰几句,锦觅却摆了摆手让她下去了。 被箍着手腕,锦觅只能脱了鞋袜,小心翼翼绕过润玉,躺到床里侧,许是这番动作让昏睡中的润玉以为她又要离开,手上的力量骤然加重,锦觅受不住低低叫了一声。 手上的束缚下一秒消失的无影无踪,锦觅侧躺过来时才发现润玉睁了双眼,正直直地望着她,她在那漆黑瞳孔中看到了自己脸庞,可那眼神明明想是没有焦距一般。 “觅儿,”润玉声音沙哑地唤出声,却仍带着往日的温柔,“不要怕。” “我不怕我不怕!”锦觅惊喜以后,拼命地摇头,润玉却狠狠拧了眉,低声哀求着,“抱我……” 难熬的一夜就这样浑浑噩噩、似睡似醒地过去了,锦觅只感受到润玉的身上忽冷忽热,又或是抽搐颤动,自己的泪水也不知是在现实,还是梦中落在他的颈肩。 可她直到早上被水神爹爹叫醒时才发现,整个晚上润玉都狠狠咬着唇,抑制着不发出声音,下唇已经血肉模煳,而他们一直保持着相拥的姿势,所以她并没有看到。 ——————————————————————— 他在喊娘亲的时候,会喊冷,喊热,会喊疼。 可在面对她的时候,会说,觅儿,不要怕。 “爹爹,您进来吧。” 水神闻言方推开房门,就看见锦觅正背对着他,拿浸了水的丝帕轻轻擦拭着润玉唇上的血迹,见此场景,他也忍不住动容,嘆息一声,走到女儿身边。 “润玉如何了?”洛霖俯下身抬手探了探润玉的灵台,发现虽然虚弱至极却尚还稳固,也松了一口气。 他回身望着女儿,发现她虽然眼眶红肿,面容有些憔悴,神色却还称得上平静,穿得也很是整齐。洛霖突然意识到,凡间歷劫十几日,再加上回到天上的这几日,自己那个娇憨俏皮,出言便可让人发笑的小姑娘,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慢慢长大,已为人妻,过不了多久又会为人母。他又忍不住嘱咐道, “虽然说近身侍疾照顾是你作为妻子应该做的,但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不要过于悲痛。”洛霖望着锦觅的小腹,“你如今怀了身孕,更不能劳累了,有什么事情别硬撑着,过来找爹爹,知道了吗?” 锦觅点点头,“爹爹放心,我知道,不会让自己有事的,”话还未完,水神又嘱咐道,“光知道没有用,你也自己留几分心,刚才我去找了岐黄仙倌,你有身孕的事情暂时先不要对外宣布,等过了这一段时间再说。” 锦觅最初有些不解其意,细细一想也就明白过来,苦笑一声,左手慢慢抚上小腹,答应下来。 “爹爹还有别的事情吗?” “我来帮润玉疗伤,”看到锦觅颇有些惊讶的神色,水神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这个傻丫头,别说这些日子与润玉相处产生的翁婿情谊,就仅仅看在锦觅和她腹中外孙的面上,他怎么可能不出手相助。 又想到这疗伤的痛苦,洛霖悄然蹙了眉,对着锦觅和蔼地说,“觅儿,疗伤时最忌有人在身边打扰,你先出去吧。” 他并没有掩饰的很好,神态很是有几分不自然,锦觅却如恍然不知一般,乖巧地出了寝殿,阖上殿门。却并未离去,紧紧贴着殿门,屏息凝听着。 随着屋内痛切之声越来越高,锦觅以为自己经过昨夜已经没有什么不能面对的了,却还是贴着殿门一点点滑下,蹲在地上捂着嘴抽噎,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身上的衣裙,就好像在握着屋内那人的双手,陪他一起经歷那比凌迟还要苦上百倍的折磨。 第84页 润玉醒来时,屋内已是昏暗一片,脑袋里昏昏沉沉的,他有些吃力的眨眨眼睛,就发现锦觅正趴在床头睡着,他缓缓抬手想去触碰她的脸庞,却不想她今日竟如此浅眠,润玉还未碰到,锦觅已经睁开眼睛,有些迷朦地望着他。 “小鱼仙倌,你醒了?我这次……不会还是在做梦吧。” “觅儿,”润玉开口得声音嘶哑,险些没有发出声音,才发现锦觅似乎是跪在地上的,“地上凉,你怎么跪在地上,快起来。” 他想去扶她,却被起身那一刻全身泛起的剧痛闭眼皱眉,却也只是一瞬,便把那疼痛压了下去。锦觅赶忙自己站起,他才发现她在膝盖下扑了蒲团,又垫了一个软软的垫子。 “我就是想在你床边趴一会,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锦觅扶着润玉一点点坐起,把一直放在床边的水杯递到他口边,润玉低眉去喝的那一刻,嘴唇上的伤口碰到了温水,“嘶——”的一声躲开了。 “是我忘了,爹爹肯定只顾着你身上的伤,没注意到这里,”锦觅慌张地把水杯放回原处,伸出手来想用灵力帮他修復,却被润玉握住了手腕。 “不用了觅儿,”润玉望着她眼底下的青紫,满眼都是心疼,知道她定是担忧得一夜没有睡好,“这样的小伤,就不用耗费灵力了。” “你——” “天后……” 两个人竟是同时开口,一愣之后,锦觅忙让他先说,润玉也觉得自己接下来的问的话很是要紧,便开口。 “天后放了他们吗?” 锦觅没料到润玉醒来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这正是他的性子,不管伤多重从来就只想着别人,眼圈又渐渐红了,低下头不敢让他看见,小声回答,“嗯,放了。” 她听见润玉闻言长唿了一口气,僵直的身体都一瞬间松懈下来,温和地问她,“那觅儿刚刚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 锦觅只觉得万千话语都在口中,她想问他为什么要去挡了那三万道天刑,想问他知不知道自己有多担心,想问他昨日是真的不想要命了吗?可偏偏这些问题她心中都有了答案,嗫嚅半天也问不出口。最后只能把头轻轻埋在他胸口处,哽咽不已。 “你昨天真的要把我吓死了……” 润玉闻言,也是一时语噎,他昨日以命换命换命,已经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不能再背叛母族,他并不为自己的决定后悔,却独独负了锦觅。如今想起来更是自责后怕,只能缓缓抚着她的头髮,不知说些什么。 就在此时,门外一声轻咳,润玉抬头就看见太微缓缓迈入,锦觅也揉着眼睛站起,低声唤了一声,“父帝”。 太微点点头,在锦觅红肿的眼上停留了片刻,便转向床上的润玉,目光沉沉。 锦觅端了新煎好的汤药回来时,正好碰上了跨出门槛的太微,面上似有不虞,见她回来只嘱咐了一句“好好照顾他”就拂袖而去。锦觅怔怔望着他的背影,心下思量这父子二人难道是起了口角?就听到屋内传来杯子破碎的声音。 “润玉!”锦觅赶紧急匆匆进去,就只看到润玉坐在床边痛苦地喘息着,脚边是破碎的玻璃碎片,她走近蹲下身去捡时,只听见他似笑非笑,似哭未哭,下一刻一把将她抱在怀中。 “原来我的出生,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锦觅只觉得滚烫的泪水一滴滴落在自己的肩窝处,“觅儿,我对不起娘亲,是我有罪……” “你没罪!”锦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竟让润玉一时如此绝望,只能紧紧地回抱,“你没罪……母亲的死和你没有关系,你已经尽力了……” 润玉轻笑了一声,笑声中说不出的苦涩,他慢慢放开了锦觅,“我是尽力了,却根本无能为力,只能作为棋子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他颤抖着抚上锦觅的脸庞,目光又落在她的小腹之间,眼中的伤痛带了一丝丝恐惧,却缓缓变成一种坚定。 “觅儿……我现在只有你了,只有你了……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和孩子……” 【三】 养伤的日子过的说快也快,说慢也慢,转眼间十多日过去了,有了水神的灵力治疗,锦觅一刻不离的照顾,加上上神之身本就恢復能力极强,润玉已经没有什么大碍,行动之间偶尔还会有疼痛,却也还能忍受,不会像之前那般锥心刺骨。 只不过……自那日九宵云殿天刑之后,他只有一次试着下床走动,还正好被锦觅逮到,她又是哄劝又是恐吓,不允许他到处乱跑,乖乖在床上养伤。 润玉反抗不过,只好顺从了,倒也是甘之如饴地每日在床上修养,他本来就是性子沉静的人,锦觅又在他床头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册,烦闷了就取来读上一两本,也很是怡然自得。 唯有一件事,润玉很是有些坐立……坐躺不安,每天看锦觅跑来跑去,变着花样地帮他补身子,解闷子,他胆战心惊地望着她虽然还未隆起的小腹,生怕她劳累到自己。 可每次开口提醒,锦觅都是非常潇洒地摆手,说自己身体健壮着呢,孩子也很乖,不用他担心。 第85页 话虽然是这么说……润玉望着坐在床边的锦觅,轻轻吹着匙中的补药,还是微微蹙了眉。 “这可是我刚才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种出来的一株极品清霜灵芝,用来给水系仙人补身子是再好不过的了,来小鱼仙倌,喝吧。” 润玉看着那碗什么灵芝补药,又仔细望了锦觅的小脸,怎么看都觉得她好像这阵子消瘦了些。 觅儿如今一个人两个身子,食量也没怎么见长,还要隔三差五地消耗灵力给他种各种各样的灵芝药草,润玉心疼的不行,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觅儿,我已经好很多了,你不用这般担心。这次种这株灵芝,又消耗你不少的灵力吧” “不多不多,”锦觅满不在乎地说,满脸期待地把药匙送到润玉口边,“也就一两百年吧,等过两日我费费神,修炼几日也就收回来了。” 一两百年?!润玉望着嘴边的汤药,眼睛都要红了,迟疑了一下,还是张嘴抿了一小口,喝完之后他轻咳了一声,很是不自然地避开锦觅的眸子,轻轻说了一声,“苦。” “苦?”锦觅信以为真,不可置信地舀了一勺放入自己口中,疑惑地问,“不苦呀,刚才端来之前我就尝了一口,给你加了许多花蜜呢。” “真的很苦,不信你再尝一口。”润玉含笑,眼睛亮晶晶望着锦觅又舀了一勺,不明所以地嘟囔,“真的不苦啊……” 那补药本来就只有小小一碗,被锦觅这几匙下去,顿时少了一小半,药匙又送到润玉嘴边,他只能又啜饮了一小口,望着锦觅紧紧盯着他的眸子,笑着说,“是我说错了,不是苦,是太甜了。” “啊……太甜了呀,”锦觅有些泄气,却仍不放弃的又把药匙塞到自己口中,“我觉得还好呀,不是特别甜……” 那边润玉已经笑出声来,很是开怀,又许是情绪有些激动牵动了不知哪里,笑着却又咳了起来,好久才平息。 锦觅见此还如何不知小鱼仙倌在耍自己,帮他抚背缓和咳嗽之后,气唿唿地把药碗塞到润玉手中,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只听见身后润玉似乎是将那剩下的补药一饮而尽,轻轻放在床头,接下来便去抓她的手,锦觅撇撇嘴,往旁边躲了躲,却并没有抽手,任他拉着,就是不肯回头看他。 润玉笑嘆了一声,揉搓着锦觅的手指,停留在她中指指腹上的一个细小的伤疤处,那是前两日锦觅亲自下厨给他做羹汤时,不小心切到了手指,虽然很快便用灵力癒合了,但还是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 “觅儿呀,”润玉嘆息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你想让我快些好起来,可这病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痊癒的。倒是你,怀着身子本就辛苦,这一阵子又劳心费力的,你可知道我看着有多心疼?” 锦觅回身想要反驳几句,却怔怔看到润玉满眼心疼的抚摸着那处细微的,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的伤痕,那些话也压了下去,只是心中重重嘆了口气。 虽然天帝封锁了润玉受天刑的消息,璇玑宫并没有多少前来探望的仙人,但也时不时会有一些繁琐的小事,是以锦觅处理好之后回到四畲殿,润玉已经沉沉入睡,她蹑手蹑脚地走近,探了探他额头的体温,松了一口气。 其实现在还不是很晚,但不知为何润玉下午突然又发起热来,喝了汤药估计就早早睡下了。锦觅揉了揉自己肩膀,微微蹙眉。 她之前虽说也是名义上管理璇玑宫大小事务,实际上稍微繁琐一些的,润玉都会接手或从中相助,如今他倒下了,锦觅才知道这些事情做起来有多不容易,心里酸酸甜甜的,不知什么滋味。 洗漱之后,锦觅躺在榻上,怕吵醒了润玉没有像往常一样往他怀里钻,就只攥了他的手,掌心相叠,想着如此一来,如果他半夜再发起热来自己也会有所察觉,才阖了眼渐渐入眠。 黑夜之中,润玉却突然睁了双眼,眸子一丝困意皆无。锦觅可能是白日实在有些累了,躺下之后没多久便睡的香甜,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的睡颜,眼中都是眷恋和疼惜,低头轻轻吻上她的眼帘。 下一刻,润玉手中幻出了一方白玉,在黑夜中闪烁着温润的光芒,看上去似散髮丝丝寒气,实则触手生温。他也是无意中听鲤儿提起此事,今日午后趁锦觅回洛湘府时,下到洞庭湖中一探究竟,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取回了这块暖玉,用来给锦觅安枕,亦可用来安胎。 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锦觅绣枕下面,长唿了一口气,想着明早趁她未醒之时再取回即可,如此就不会被她发现。 直到一觉睡到天亮,润玉睁眼时暗叫不好,果不其然看到锦觅正坐在一旁,仔仔细细端详着那块白玉,见他醒了才把它放下。润玉心中苦笑一声,闭上双眼,恨不得能即可再睡过去。 “哪来的?”锦觅自然是看到了他这一番不打自招的小动作,挑了挑眉沉下声音问道。 “昨日在库房,让雯皓寻出来的。”想起锦觅之前三令五申不许他下床走动,润玉自知逃不过,睁了双眼,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 锦觅点点头,转头就喊雯皓让她进来,雯皓答应进来时,就看到自家殿下正苦笑说着什么,而天妃娘娘绷了脸甩开手不理他。见她进来,润玉赶紧摆了摆手,让她先出去,雯皓也只能摸不着头脑地又退了出去。 第86页 “到底哪来的?” 锦觅绷着一张小脸,神情很是严肃,但在润玉眼中却有几分好笑,就像一只软软的小兔子发起凶来,让人忍不住想在她头顶揉上几下,但轻咳了两声,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昨日去洞庭湖下取来的。” “洞庭湖?”锦觅低低惊叫一声,“你下湖了?!”难怪昨日下午莫名其妙地发起热来,想到此处,锦觅心中烦躁起来,很是没好气地质问,“不是不让你下床,好好休息吗?!” “可是觅儿……其实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完全可以……觅儿!”锦觅却不知想起什么没有理他,急匆匆穿好了衣服便起身出门。 润玉一只脚刚刚落地,想起身去追,又想起刚才锦觅那番话,便又缩了回去,食指和拇指揉着眉间,很是有几分头疼。 约莫一刻钟后,锦觅端着汤药进来时,润玉正靠在床头安静地看书,见她进来,连忙放下书,伸了手去接那药碗,却被锦觅一眼瞪了回去。 餵药的人沉了脸一句话也不想说,喝药的人则是除了乖乖张嘴喝药半句话都不敢说。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汤药,润玉见锦觅的脸色稍稍好转,试探着开口,“觅儿……” 锦觅却把那药碗往桌上重重一放,药匙与碗壁相碰,清脆的一阵声响。 “看来夜神的伤是大好了,药也可以自己吃了,发了热喝两服药就退下去了,也可以四处胡乱走动了……” “不是……”润玉刚想解释两句,却又被锦觅堵了回去,“这才好了几天呀”,她话中隐隐带了哭腔,却扭过头去,紧紧抿着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向下掉 “一句话都不听,就整日拿着自己身子开玩笑,也不知道当初是谁被背回来的时候半死……” 说到那个字,锦觅轻轻咬了下唇,不再继续说下去,只是不停地拿手背抹着眼泪。 润玉心中早就有后悔之意,听了她这一番话,更是后悔不迭,见锦觅背过身去哭的难过,他轻轻揽了她的肩膀,伸手替她去擦泪,很是内疚地哄着,“好觅儿,不哭了,我以后再也不乱跑了,我向你发誓,好不好。” 锦觅却躲开了他揽过来的手臂,口中仍然别扭着,“不用你现在在这哄我,你愿意去哪就去哪,反正我在这也是讨人嫌,那我回洛湘府去算了!” 锦觅说着便站起身准备离开,下一刻手腕却被榻上那人抓住,润玉嘆了口气,接下来说出的话怎么听都有些委屈。 “那你也把我带回洛湘府吧。” 锦觅诧异地扭头,不敢相信如今润玉也能说的出这样无赖的话,“我又不能下床,也不能过府去找你,也不能去负荆请罪糟蹋身子,那要是想你了怎么办?” “你!”锦觅刚想顶回去两句,润玉却手上轻轻用劲,那力道用得很是巧妙,下一刻锦觅已经被他圈到怀中,惊诧之下挣扎着站起身。嘴上让他放手,“我又不会想你,干嘛管你怎么办”锦觅去掰他搂在自己腰上的手,“松手——” 润玉却从锦觅背后抱得更紧了几分,下颌正好靠在她一侧肩膀上,说出的话迴荡在她耳边,那声音低低的,又有几分轻笑夹杂在其中,“你不想我,你肚子里的孩子可还想爹爹呢。” “它才多大,能知道什么”锦觅听了这话又气又笑,又挣扎不开,看着自己绕在身前修长的双手,暗暗磨牙恨不得上去咬上一口,却突然愣住了,瞪大了眼睛,惊讶地叫出声来。 “怎么了?!”润玉想自己该不是圈的太紧弄疼了她,赶紧松手,顺着锦觅的目光也却也怔在了原地。 此刻锦觅的小腹前漂浮着一层冰蓝色的雾气,影影绰绰,正如凡间的几次一般。只不过那几次锦觅是凡人之躯,单凭肉眼是看不到这番奇特的景象。 润玉慢慢伸手,那雾气却好像感知到一般,从他的指尖熘走,转眼间便钻入锦觅小腹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那是宝宝的元神吗?”过了许久,锦觅才手足无措地低声问道,像是生怕吵了那雾气一般 润玉摇摇头,也是一脸的惊喜又茫然,“仙胎都是要在母体滋养三载,一年之后可探元神真身,这般现象,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两个人低了头,对着锦觅的小腹左看右看,又时不时用食指戳戳碰碰,轻轻唤它,可却再没有了动静。 二人最后都是恋恋不捨地抬头,脸上俱带着像是初为父母,新奇幸福的笑容,对这个小插曲是又惊又喜,润玉更是心中柔软,含笑望着锦觅。却发现她下一秒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灿烂的笑容一秒收住,狠狠瞪了他一眼,站起身来。 润玉坐在榻上,手指不自觉地抚摸着被衾上的祥云纹绣,瞥了一眼锦觅绷着的小脸,心中暗暗嘆了口气,看来觅儿今日真的是气得紧了。 其实刚才宝宝那一折腾,锦觅心中的怒气已经散了大半,只不过心里还是憋屈着,酝酿了好久才说了一句,“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知道,”润玉很是诚恳地认错,“不该去洞庭湖,也不应该不爱惜自己身体,回来之后还发了热,让觅儿担心了。”他怎么会不清楚觅儿是担心心疼自己才会生气,心中也暖暖的,“以后不会了。” 第87页 “还有呢?” “还有?”润玉没有料到还有别的,绞尽脑汁却也想不出自己还做了什么错事,正皱着眉思索,锦觅已经坐回了榻上,却背对着他,缓缓开口。 “你为什么……什么事情都不和我说,所有事情都是自己做决定,然后自己去硬扛?”锦觅这话实在已经憋了好久,如今说出口委实轻松了几分,“我在你心中就那么不懂事,那么无用,只会拖你后腿吗?” 望着润玉很是惊诧的眸子,锦觅有些沮丧地嘆了口气,或许他没错,自己本来就很没用,什么都不会做,遇到事情只能哭哭啼啼的,什么忙都帮不上。 她不知道陨丹的事情,以为只是因为自己是下凡歷劫了一世,多明白了几分事理。世界上哪有什么天然的避风港,还不是有人在默默替自己在前方遮风避雨。凡间的公主府如此,天上的洛湘府,璇玑宫自然也是如此。 这几日润玉倒下了,她独自一个人撑起整个家不过半月,时有仓皇无措,才发觉他平日里为自己做了多少。回头再看曾经天真无知,浑然不知烦恼为何物的自己,锦觅心中只觉得内疚惭愧。 “小鱼仙倌——”锦觅咬咬嘴唇,抓了润玉的手,轻轻拨弄着他的手指,“我知道自己很笨,之前也很不懂事,可觅儿也会变的,我……我不想永远都躲在你身后,就像这次一样,你突然伤那么重,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其实你那天若不把我关在璇玑宫,我未必就拦你,不让你去替母族挡天刑,但……如果我早知道一点,就可以早一点去找爹爹求情……或许你就不会伤那么重了。”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守护我,不想让我为一些事情难过,可是…”锦觅眼眶里忽然噙了泪,声音渐渐低下去,“可是我也想保护你啊……” 润玉是何等聪慧之人,惊诧之后,又如何会不明白锦觅话中的意思,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沉默下来 。 父帝冷血寡情,天后又对他恨入骨髓,他从小便如屡薄冰般生活于天界之中,又何曾受过他人一丝一毫的保护?儿时的记忆告诉他,没有谁能保护他,只有自己强大到不用别人保护。若想再进一步,守护自己想要的东西,只能变得更强。 漫漫仙途,转眼一万八千余载,或许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真正想过保护自己。 一个已经去了,一个正坐在自己面前。 润玉望着锦觅那泛着水雾,微微发红的双眸。就是这样一个弱弱小小,在他眼中如同易碎的星辉一般的锦觅,他此生的妻子,他发誓要守护一生的人,刚才对自己说,想要保护他。 他抬手把那块暖玉变小了一圈,轻轻系在了锦觅的裙摆上,在手心中不断的摩挲着,只感觉那温热也在他心头之上。 “好。”润玉点点头,看着锦觅眼中划过的惊喜,轻轻捏了捏锦觅的脸,是他错了,总还把她当作一个孩子,正如锦觅所说的那样,万一……万一有一天,自己不能保护她了,觅儿要怎么办。 “那以后我保护觅儿,觅儿也要保护我。”润玉视线又落在锦觅小腹之上,眼中俱是柔情,“等孩子出生了,我们两个一起保护她,可好?” 锦觅也抬手摸了摸小腹,脸上的笑容终于绽放,再为灿烂不过,“那我替宝宝答应了。”这样说着,刚刚还扬言要保护润玉的锦觅一头扎进他怀中,软软糯糯地抱怨,“其实我可不喜欢生气了,很别扭,我们以后都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润玉在上方笑出声来,终于忍不住揉了揉锦觅的脑袋,“好。” 转眼间又是半月,润玉的伤势终于几近痊癒,此时正陪着锦觅在桌前练字。 才练了不过半个时辰,锦觅又觉得无趣起来,嘆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都练不好草魏碑了。 她蘸了墨汁,却在宣纸上随手涂抹着,润玉好奇地探过头来,看了半天也没有认出那两条粗细不均曲线是什么,不禁出言询问。 “龙呀!”锦觅见润玉嘴角微微抽搐着,把笔塞到他手中,指给他看,“你看,这是一条大龙,一条小龙,这个大大的圆圈,有两个尖尖的小角就是龙头~” 两个人正红袖添香,欢言笑语之间,雯皓走进来禀报,说是天后那里送来了孝服,让殿下前去挑选。 润玉轻轻皱眉,这孝服都是按着仪制裁定的,怎么还会有挑选一说。锦觅那两条龙还没有画完,连头都没有抬,“那小鱼仙倌你去挑一下吧,我就不过去了。” 润玉点点头,随雯皓一同出了书房。 木质托盘,连同那身他亲手接下的孝服一起被扔到了地上,发出撞地是沉闷的一声钝响。 “大哥哥是不是选错了呢?”鲤儿天真无邪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润玉轻笑一声,笑声中却满是苦涩屈辱,偏过头去。 “是大哥哥没用。” 彦佑往日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也收敛了不少,弯腰将那缌麻丧服拾在手中,慢慢踱到润玉身边,见他眼尾通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气息紊乱不堪,说出的话也带了几分安慰, “倘若干娘泉下有知,知道你顶着重重压力,也要坚持为他守孝服丧,已经很不容易了,相信她一定会含笑九泉的。” 第88页 “远远不够,”润玉袖中手背上青筋暴露,却遮掩得很好,“一口气不来,往何处安身。” “那大殿打算怎么做?” “戒急用忍。” 彦佑嘆息一声,手中幻出箱奁,递到润玉手中,“干娘曾经交代我,要是此后有风云变幻,要将此物交与大殿。” 润玉手指轻轻抚过奁内的鸟族兵力布防图和梦陀经,取出那兵符捏在手中,缓缓抬头,眼中一滴泪似落未落,过了良久才开口 “母亲一番苦心,只可惜孩儿恐怕是用不上了。” 彦佑闻言很是松了一口气,他跟随干娘多年,自然是知道这兵符交与润玉的含义,语气也轻快了很多,“大殿如此想最好不过,既然并没有那般心思,不如就放下一切,从此以后便与锦觅做一对神仙眷侣,逍遥快活,落得自在,可好?” 却不曾想,润玉嗤笑一声,摇摇头望向殿外。院中仍然是一副宁静景象,似乎最近发生的一切都未曾打扰,只是他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娘亲已经去了,他继续闲云野鹤,清淡无为下去,下一个会是谁? “恐怕想要做闲云野鹤,也是一种奢望了。” 彦佑皱了眉,一时没有懂他话中的意思。沉默之间,他们都没有注意到锦觅已经出现在他们身后,手中捧着刚刚完成的画卷,停下了脚步。 锦觅攥着宣纸的手稍稍收紧,却又松开了。她抬头望着簌离灵位上的画像,那是润玉前几日亲手画的,旁边一行小字刺疼了她的双眼。 “不孝子润玉作。” 锦觅坐在椅子上,腰后靠着软软的垫子,桌子上各式各样的蜜饯点心,那是润玉伤好后去凡间挑拣以后买来的,正好放在她伸手就可触到的位置。 宝宝很乖,她至今都没有过其他有孕仙子那般害喜的症状,吃什么都很香甜,可偏偏某人如临大敌一般,生怕她吃不下饭,每日都小心翼翼地把那些油腥的菜品撤掉,又把那些据说有孕喜食的酸辣之物摆在她眼前。 这样时间长了,锦觅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觉得润玉都这样准备了,可她一点症状都没有实在是不给面子。索性她对美食来者不拒,就每日下意识地挑拣他特意放在面前的菜餚点心 每次看他表面上平淡其实一举一动都表现着“我就知道,幸好我提前准备了”的内心活动,锦觅暗中笑的肚子都要痛了,却也只能把头埋在饭中,不断忍住再忍住。 如今她的手肘撑在桌上,手中摩挲着已被刨得光滑的水曲柳木块,歪着脑袋望着困在木屑之间却仍一副谪仙模样的润玉,很是钦佩地开口。 “小鱼仙倌,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会的?” 不过半日的时间,那实木摇篮已经形态初现,润玉正仔细地雕刻着床头的纹样,听到锦觅这样说,解颜一笑,手中的动作却丝毫不敢放松,只将那霜花一瓣小心翼翼地勾勒着。 锦觅撑着小下巴,随着他手中的动作,忍不住指出,“现在就把摇篮做好了,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索性如今在宫中也无事,提前做好放在殿中就是了,以后还不知道会碰到什么事情,或许就没有时间了。” 润玉说这话时连头也没有抬,神情专注,眸子中的认真和柔情都给了眼前小小摇篮之上。锦觅低头望了望自己的小腹,心头莫名翻起酸酸甜甜的滋味。 以前动不动就要用仙法的一个人,现在但凡是碰到孩子的事情,都是亲力亲为,把曾经锦觅说的“自己动手做才有意义”这样的话原封不动地送还给她。哪怕再繁琐的事情,润玉都甘之如饴一般,一分一毫都不肯马虎粗糙。 “早些做了,倘若不满意,或者中间又有了什么差错,可以重新再做,或者多做几个也可以。”润玉将手中的刻刀放回筒中,轻轻吹掉摇篮上面的木屑,指尖划过那纹样,眉眼之间都是满足的笑意。 他正想问问锦觅如何,没想到一抬头就看见她很是幽怨地望着自己,吓了一跳,看了看自己身上周围并没有不妥,出言询问,“怎么了?” “无事,”锦觅撇撇嘴,扭过头去,伸手将一颗剥好皮的葡萄丢到口中,狠狠咬了下去,心情很是忧伤。 但看到润玉一脸担忧疑惑,意识到自己吃一个还未出生的小娃娃的醋,偏偏这娃娃还是在自己肚子里,锦觅也忍不住心里发笑。 正巧她忽然想起一事,忍不住开口,很是好奇地询问,“我在人间歷劫的时候,听说凡人女子生产如同进鬼门关一般,还会有什么保大保小之说,” 神仙虽然说也子嗣艰难,在这方面却要好上很多,最多是不孕,若是有了身孕就是天缘,除非什么意外的变故,仙子生产并不会有什么危险。锦觅也未曾为此事忧虑紧张过。 “如果,我是说如果,要让小鱼仙倌去选,你会怎么选?” 锦觅却久久没有等到润玉的回覆,他沉默了一会,伸手试图又要去取刻刀,刚刚拿起,却又放下了。 锦觅歪歪头,刚想再问一遍,润玉的声音却低低传来,分明带着几分无力,“觅儿,不要再问这样的问题。我……我不敢想。” 他的手指紧紧攥着那刻刀的底端,锦觅看着那刀尖似乎都有些微微的颤抖,心中咯噔一声,后悔不已,知道自己问错话了。 第89页 润玉前些日子才失去母亲,这些话锦觅并不觉得有些什么,不过是玩笑。但在他心中,恐怕又是另一番天地了。 只是这样的话已经问出口,锦觅虽然暗骂自己不会说话,润玉却已经恢復了平静,有些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来。 “不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的,你和孩子都会好好的。”他说。 锦觅有些无措的点点头,正巧鲤儿被彦佑带到凡间转了一圈,重新送到天上,此时朝他们二人跑来,润玉拍拍身上的木屑站起,刚想去伸手抱他,鲤儿却一个转身扑到了锦觅到怀中 润玉吓了一跳,刚想伸手去拦,那边两个人却已经咯咯笑着闹成了一团,见锦觅有些吃力地把鲤儿抱坐在自己膝盖上,而鲤儿则是扭着身子好奇地摸着她的小腹,润玉一笑,缓缓收了手。 也不知锦觅是天生喜欢孩子,还是有了身孕的缘故,格外地与鲤儿合得来,前几天还悄悄和他咬耳朵,像发现什么惊天秘密一般,说鲤儿眉眼有几分像他。 “嫂嫂,小侄女今天乖不乖?”鲤儿仰着小脑袋,很是认真的问。 “侄女?”锦觅好笑地敲了敲鲤儿的头,“谁和你说是侄女的?为什么不是小侄子?” “润玉哥哥说的呀!”鲤儿躲闪着,笑嘻嘻地就就招了。 见锦觅惊讶地看过来,润玉像是被看穿什么心事一般,躲闪了她的目光,轻咳之后只是无奈一笑,“鲤儿昨天说要带着未来的小侄子去泥潭里打滚,我才随口说的。” 锦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巧鲤儿看见魇兽慢慢吞吞地走过来,雀跃一声从她的膝头跳下,蹲在地上很是喜爱地摸着魇兽头上的绒毛。 他一身白衣,蹲在地上时衣摆都散在地上,像是铺开一片片白莲,锦觅拄着下巴歪着脑袋看着鲤儿的背影,突然开口。 “我还是觉得是男孩子比较好诶……”她忽得展颜一笑,故意用了鲤儿的称唿,“润玉哥哥,你说呢?” 润玉被叫得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笑着抬手就要去刮她的鼻子,却被锦觅机敏躲开了,很是狡黠地眨眨眼睛,向着鲤儿那边扬扬下巴,示意他不要乱来。润玉的手最后还是放在了她的肩上,轻声说道, “都好。”锦觅抬头,正好碰上他那一双充满希冀和温暖的眸子,“咱们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鲤儿假装揉着魇兽的肚子,实则小孩子心性地暗暗瞥向身旁的二人。正好看到嫂嫂正在帮润玉哥哥轻轻拍打着衣袍上木屑。 想起今日彦佑和他讲的“他们两个就是秀恩爱”“闺房之趣你小孩子不懂”,不知为何也悄悄红了耳廓,偏过头来偷偷笑了。 【四】 随着被仙锁捆着的“旭凤”被变回原形,九宵云殿喧闹的气氛一时之间冷得像冰窖一般,台下众位大臣和仙族首领都沉默了下去,没有谁敢率先开口。 直到荼姚拍桌而起,指着跪在地上,面色惨白的燎原君厉声质问,诡异的寂静才被打破,润玉轻轻抖了抖衣袖,復又把眸子垂下,眼观鼻鼻观心地将自己置身事外。 “说!为什么要假扮火神!你到底把旭凤弄到了何处!” 燎原君嘴唇抖动了一下,却又陷入了沉默。他身旁的一位仙君嗤笑了一声,很是尖锐地指出, “火神乃是天界上神,又是众人瞩目的战神,他一个小小的偏将能做什么手脚。况且燎原君乃事火神殿下的心腹,若非火神的指使,恐怕……” 此事天界尚被瞒在鼓里,却不知为何魔界竟得知了火神凭空消失的消息,竟一举跨过忘川向几个归顺天界的仙族进攻。他们被打得措手不及,损失惨重,此番前来,正是要向天界讨个说法的。 他们这些仙族势单力薄,偏偏又夹在天界和魔界之间,当初两派相争,他们选择归顺天界,自然是希望天界守住忘川,能护他们周全。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让他们如何不愤,当下便在殿上吵嚷了起来。 “你们……”荼姚气得手都在颤抖,正想训斥一番,却不想被太微出言打断。 “天后,注意你的风度。”太微目光缓缓滑过阶下众人的面孔,话中带了几分压迫,“在九宵云殿就这般吵闹,成什么体统。” 几位仙族首领都是不情不愿地闭了嘴,面上的神色却明明白白地写着,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轻易过去了。太微有些头痛地揉着额头,如今战事紧急,还是决定先找到旭凤再说。 “可有谁知道火神现在在何处?” 丹朱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愤愤地把目光投向了对面的缘机仙子,她却恍然未知一般,将头转到一边。 他那红线的确有绑人姻缘之效,被绑之人十有八九都会结下一段情缘,却不想凤娃和小锦觅二人就是那一二之说。 他不过和太巳仙人小酌了两杯,再透过观尘镜小锦觅已经跳了湖元神归位。捶胸顿足之下,丹朱就想动些手脚把旭凤弄回来,却被缘机仙子拦住了。 她说些什么“天命”“规定”之类的话,怎么都不肯帮他放水,又说冒然打乱命格会对歷劫仙人修炼不利。事关二娃的未来,月下仙人只能忍了,日日在观尘镜前,只盼着旭凤能出些差错,早些回来,却不想事情到底还是暴露了。 第90页 朱丹有些心虚地望向润玉,却发现他一脸平静,并没有要向天帝告状的意思,正松了一口气,想着今日煳弄过去,早点将旭凤接回来寻个对策时,鸟族的隐雀长老开口了, “陛下,据微臣所知,火神殿下应该正在人间歷劫?” “歷劫?”太微惊讶地发问,但瞬间联想到了什么,下一刻惊讶就收敛得很好。可身旁的荼姚就没有这般迅速的反应了,直接震惊出口,“他去歷劫做什么?!” “鸟族族长穗禾有一日突然闭关,一应事宜都交给了侍女传达,微臣实在觉得奇怪,盘问了那侍女几句,才知道穗禾竟和火神殿下一同下凡歷劫了。此事,难道陛下和天后也不知晓?” 隐雀此话一出,九宵云殿上顿时炸开了锅,那些被攻占屠戮的仙族自然是忿然作色,其他的仙君们或是两耳不闻作壁上观,或是脑袋凑在一起小声议论起来。 “早听说火神殿下和穗禾公主青梅竹马,难不成一同去凡间歷劫已经是年轻一辈谈情说爱的新时尚,两位也不能免俗?”有人笑嘻嘻地和身边的仙人密语传音,引来又是一片闷笑。 太微一时语塞,狠狠瞪了荼姚一眼。 这些仙族本来就对天族此次失利颇为不满,战事迫在眉睫,自然是需要旭凤领兵出战的。可若让人知道他擅离职守,又违了天规私自下凡,如何还能再信任于他。 太微刚才便已经想到此处,本想替旭凤遮掩下来,却没想到旭凤如此不争气,荼姚又那般沉不住气,如今还让他有什么脸面向这些仙族交代。 “陛下,”阶下一位老仙君站出,很是神情严肃地禀告,“微臣可是记得,火神殿下大约两月前是自请去忘川监督换防的,当时诸位仙家俱在,火神此举可是上有欺君之罪,下有渎职之行。”一些仙君们也是纷纷点头,表示确有其事。 “此事原委尚且还不明晰,”太微把目光投向了坐立不安的缘机仙子,却也知道战事瞬息万变,此刻实在耽误不得,“本座马上召旭凤回来,领兵抗击魔军,等到大捷之日,定会给诸位仙家一个交代!” 太微此言一出,阶下有几位仙君都是露出轻松之意,但大多人还是神情焦急肃穆,议论纷纷。 “陛下,”一位仙族的首领站出,“并非是我们不相信火神殿下的实力。只是此次危机皆是因他而起,而殿下违抗帝命,私自下凡之事也尚未查清,实在是……令人心生疑虑,又如何能让将士们臣服?” 太微皱了眉,还在思索之中,阶下又有人喊出声来,“天界难道就只有火神一个可上阵领兵之人,再无良将了吗?” “就是就是,陛下派一名大将前往即可,何必一定要是火神殿下” “你知道什么?近些年来天界天将都是火神一手栽培带领的,副将偏将等各个心高气傲,只认火神殿下。若是随随便便派一个人前去,如何能够让他们心服口服。” “此次战役是魔界仙挑衅,天界出兵,本来就有展现天界威名不可侵犯之意,自然是要派一个身份贵重之人代表天族,若是能御驾亲征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又不是天魔大战,不过是抗击魔军,收復仙地罢了,哪里用的着天帝陛下亲自出征……” 就这样争吵了半日,吵得不可开交,就在此时,不知是谁突然冒出来了一句,殿内一下子就平静下来。 “天界又不是只有火神一位殿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一直沉默不语的润玉身上,有些仙君开始低声交谈,语气中或是疑虑,又或是兴奋。 “陛下,既是有扬我天界威名之意,何不派遣夜神殿下前去,夜神是天族的大殿下,身份尊贵,想来那些仙族也定会效命前后。” “可是夜神殿下从来没有带过兵……” “谁又是生下来就会带兵的呢?况且大殿下素来有水系大宗师之名,法力高强,想来也能很快上手。再不济,军中又不乏忠臣良将,不过是借殿下之名,鼓舞士气罢了,难道诸位此刻还有更好的人选吗??” 此话倒是让太微心中一动,他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在默默打量着润玉。如今这些仙族和天界之间的关系有了裂痕,自是要派人过去安抚军心,抚慰人心的,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就算润玉没有带兵的本事,不敌魔界,也正好给了天界一个藉口,让旭凤重新上阵,到时候也不迟。 “润玉,众人都推举你去忘川迎敌,你怎么看?” 虽然只是询问,但众人却都明白,此事天帝心中已经有了计量。 “陛下!”荼姚急切地想说什么,却被太微摆手拦下了,只能恨恨地瞪着阶下的润玉,只恨不能将他生吞入腹一般。 同样在九宵云殿上的水神也是一时间心急如焚,但此事与水族无关,他又实在说不上话,只能等着润玉作答,此时太微见润玉久久不语,以为他是担心自己恐难服众,出言提醒道, “这是你初次带兵,就算万一有败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你不必担忧。” “多谢父帝体谅,”润玉最终还是向前一步,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润玉愿带兵忘川,为父帝分忧,收回被魔界夺取的仙地,只是——” 第91页 润玉扫过身后的那些仙族领袖,见他们脸上俱有些担忧不信任之意,高声回禀道,“战事并非儿戏,儿臣愿意就此立下军令状,若是不能收回仙地,任凭父帝处置!” 太微一愣,但转眼之间又回復了常态,“你有此心最好不过。既然如此——”他挥挥手,身旁的仙侍急忙捧着兵符走到润玉身前,“战事紧急,你回去好好准备,明日一早便去领命去忘川,到前线带军!” “润玉遵命!”润玉跪接兵符之后缓缓站起,声音低沉了几分,“父帝,还有一事——” 九宵云殿的这一场好戏终究散去,众人皆是心满意足地离去,润玉站在人群中央,望着自己手中的兵符,手指一点点合拢,紧紧攥在手心中。 一角湖蓝色衣摆出现在视野之中,润玉抬头,便看见水神神色复杂地站在他面前,润玉心中低低嘆息一声,还是抬手恭恭敬敬地行礼,“岳父。” “觅儿还怀着孩子,你就领命出征,任你们二人谁有个万一……”水神低声说着不敢让周围的人听见,停顿了一下,摇摇头,“罢了,事已至此,你此去千万要小心。” “是润玉的错。”润玉只是低眉认错,“还请岳父这段时间能替我好好照顾觅儿,若她一个人在璇玑宫,我实在放心不下。天后那边——” 望着水神离去的背影,润玉也有些疲累地抬脚,向殿外走去,回想到刚才他请求父帝夺情的一幕,天帝的凉薄,众人的不明所以,他的心中就像被碾碎一般。 “我见大殿下身上所穿的是缌麻丧服,不知是在给哪位外亲守孝?丧期三月不知守了多长时间?”一位仙君方才在殿上很是好心地询问,“殿下有心了,只不过这轻丧本就是五孝中最轻的一重,细究下来,服与不服本就是看个人的心意,并没有居丧的要求。 若殿下很是敬重那位长辈,不如等大捷归来,再行补上即可,毕竟事急从权,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润玉低头望着自己身上的丧服,忽然一瞬间有想把它撕碎的冲动,却还是勉力止住了,默默看向远方。 我已经忍耐的太久了。 这一切,终于要开始了。 “你要去打仗??”锦觅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确认。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她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人白衣胜雪,她从未想过,有一天那些血腥刀剑也会侵近他身,会沾染上哪怕分毫。 “那,那你什么时候回来?”锦觅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死死盯着润玉的面上,生怕他又说出什么话来含煳自己。 润玉有些不敢看她,目光沉沉地望向她身后,“战事瞬息万变,这样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口,“可能是几月,也有可能是几年。” “几年?!”锦觅眼睛睁的圆圆的,“那岂不是……”岂不是连孩子出生都有可能赶不上了。她嗫嚅了半天,却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低下头默默不语。 回到璇玑宫前,润玉也做了很多准备,他以为锦觅会哭,会闹着让他不要走,会想要拉着他去找父帝,却没想到,她却是这样沉默下去,一时间很是无措,忍不住出言解释, “战事紧急,天界又没有其他合适的人,我还闲在天上,总没有让父帝去亲征的道理……” “仅仅是因为这些吗?”锦觅冷不防地问出口,润玉诧异地停下,蹙眉望着她的双眼,直接就对上那双清明的眸子。 锦觅却轻轻唿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你明早就要走了,我去帮你收拾一下行李。”不待润玉回话,她便向逃跑一般,向寝殿快步走去。 润玉本想追上去,想了想却嘆息一声,转身进了偏殿。 他停在簌离的牌位之前,望着那画卷中端庄温柔的母亲,缓缓跪下,抬手解开孝服上的腰封。 “母亲,孩儿不孝,还剩下两年零九个月,暂且欠下。” “待大仇得报,孩儿一定已龙鱼族之制,为您守足全孝。” “孩儿知道您之前在谋划什么,也知道您将令牌交给我的意思,”说到此处,润玉平静的面上划过一丝挣扎, “可是孩儿如今不是一个人了,润玉有妻子,有未出世的孩子,我实在不能,也不敢拿他们的安危贸然去赴一场胜负未知的赌局。” “母亲,您能明白吧。” 他的手轻轻滑过那腰封,紧紧闭上了双眼,嵴背挺得笔直,就在那灵位前跪了很久,直到太阳西沉,星辰在空中渐渐发出光芒。 ——————————————————————— 只有变得最强,才能守护住自己爱的人 却又不敢赌,只能积攒实力,徐徐图之 黑夜拥有一种力量,足够将人们白日里的伪装全部卸下,那些隐藏在深处的不安,恐惧,委屈的情绪便倾巢而出,让人瑟瑟发抖,不寒而慄,只想紧紧抓住身边的人。 夫妻二人本来只是安静地躺在榻上,谁也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可深深浅浅的唿吸却将一切暴露无疑,他们都知道对方没有睡着,在黑暗中徒劳地睁着双眼,都在各自想着心事。 第92页 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锦觅心中的恐慌不断膨胀,让她有点喘不过气来,她忍不住侧过身,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紧紧贴在润玉身上,只感觉到他的手圈了过来,轻轻抚着自己的后背,却不发一言,只是用这种方式安慰着。 锦觅咬咬嘴唇,伸手去解他寝衣上的衣带,却被润玉按住了,黑暗之中,锦觅只看见他轻轻摇了摇头。 她却仍不死心。另一只手状似柔弱却又坚定地抓着他的衣领,沿着领口用指尖胡乱地触碰那一片冰凉的肌肤。这一番主动和拒绝之后,空气中都瀰漫着淡淡的氤氲气息,两个人的唿吸都打破了平静,渐渐急促起来。 那衣带终于被解开之时,润玉终于忍不住,小心地避开锦觅的小腹,撑起身子动情地去吻她。 正是唇齿缠绵之中,他突然感受到鼻尖碰到什么湿湿凉凉的东西,润玉蓦然一惊,心中那份悸动也消失地无影无踪,侧躺回榻上,手上稍稍用力,与锦觅相对之时,润玉看到她闭着双眼,泪水却一滴滴从眼角沁出,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他一时语塞,只能抬手用拇指轻揉拭去那些泪滴,没想到那些泪水却越擦越多,锦觅分明已经哭得哽咽,身子也在小幅度颤抖着, “我会乖乖待在洛湘府,听爹爹和临秀姨的话,哪里都不去,只等你回来。”这些话她伴着哭声说得含煳,润玉却每一个字都听清了,只能心疼地把她搂在怀中,手臂越收越紧,锦觅却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 “你也要早点回来……你要是,要是孩子出生之前还没有回来的话,我就……我就教宝宝管彦佑叫爹爹。”她却觉得此话是小孩子心性,又是在逼润玉了,赶紧改口,哭着嘱咐 “我是开玩笑的,你不要当真,一切都是平安为上,你不要因为急着回来,就兵行险招……” 润玉苦笑一声,感觉自己肩上的衣衫也一点点被打湿,只觉得自己满腹千言万语,最后却只能梗在喉中,许久之后才吐出一句, “是我对不住你。” 锦觅在他怀中摇摇头,语气中都沾染了湿漉漉的味道,“自母亲去世之后,我就知道你迟早会走上这一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她曾好几次在深夜被惊醒,听到润玉在枕边辗转反侧,长嗟短嘆久久不能入眠。他以为他隐藏得很好,却不知自己也瞒了心事,悄悄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锦觅初始不过是猜想,润玉从来不会与她说这些事情,她也不过是今日才算得到证实,回忆起在凡界的经歷,夺嫡一路惊险万分,一步走错便是粉身碎骨,让她如何不惧不怕。 只是她知道,自从簌离娘亲死在润玉眼前的那一天起,他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不会拦你的。”锦觅明显感觉到润玉身上一僵,她又靠近了几分,继续说着,“但好歹……你在做什么行动之前,想想我和孩子,珍重自己,可以吗?” 她话还未说完,润玉已经俯身含住了她的唇瓣,锦觅只感觉到大滴大滴的泪水落在自己面上,她一只手紧紧箍住他的脖颈,激烈地回吻回去,另一只手拉扯着他的衣领,却又被润玉按住了。 他的喘息有些粗重地在锦觅耳边响起,“你怀着孩子辛苦,你再这样,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锦觅眼睛红红地,声音却酥软地如糖水一般,揽着他的脖颈含煳地说,“可是我想要……不可以吗?” 窗外忽然起风了,紧接着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似乎是要将整个天界的黑暗沖洗干净,屋内的低吟声与窗外的雨声纠缠在一起,难捨难分。 润玉抬起头时,正好与锦觅那一双带着氤氲水气的眸子相遇,两个人都是那样认真地细细看着对方面上的一分一寸,想把对方的样子刻在脑海中,刻在骨髓中,再也不会忘却。 “觅儿”“润玉”“觅儿”“小鱼仙倌……” 就这样一声声互相唤着,在莺啼燕语之间把对方揉到自己身体深处,仿佛这样,就再也不会分开,再也不会经歷那些分离的悲伤和痛苦 感觉到自己鬓间停留的温热,锦觅忽然就醒了。她睫毛颤了一颤,却终究没有睁开眼睛,听着枕边窸窸窣窣穿衣的声响,又接着是压着脚步声走出寝殿的声音。锦觅咬咬下唇,却还是将侧脸埋在枕中,静静等待着。 果然,没过多久,脚步声又重新响起,这次伴随着的,还有铠甲之间轻微碰撞的清脆之声,那人坐到了塌边,像是轻轻把什么东西放在了床头。 “觅儿,我走了。”那声音低低的,仿佛就响在锦觅耳边,如同昨晚她唤他名字之时,那一声声“我在”一般。锦觅却不知为何地不敢睁眼看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直到最后一丝动静全无,那白色衣袍最后一角彻底消失在璇玑宫中。锦觅才缓缓睁开双眼,伸手将那床头的木盒拿在手中。 是那片龙鳞。是昨日傍晚时分,润玉向她询问讨要的那片龙鳞。 锦觅将它捏在手中,泪水泉涌而下,她小心抚摸那龙鳞之时,一股熟悉的灵力突然汹涌而出,化作结界将她牢牢护在其中,那般熟稔的气息,就好像那人身前温暖的怀抱。 第93页 她最终还是缓缓躺回被中,将那龙鳞紧紧贴在心口,终于还是小声啜泣起来。 行行重行行,与君相别离。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五】 润玉这一去就是一载。期间锦觅只见过他一面,还是隔着天界层层的云蔼,遥遥相望。但这些都是后话。 润玉前去战场两月之后,旭凤歷劫归来,就在太微想派他去忘川代润玉领兵作战之时,天界与魔界之间的僵局终于被打破,捷报源源不断,如飞鸟一般传到九宵云殿。 那些受天族恩惠的仙族们更是纷纷上表,称颂夜神殿下贤明果敢,遇事沉着冷静,极有良将之风。又待下温和,肯身先士卒,率先垂范。那些最初不肯臣服,暗自非议的将领们如今对其也是敬佩有加,莫不肯从。 太微始料未及,对如今这个局面也是又惊又喜,也断没有此时再换将领的道理。恰巧有仙君请言,要严查火神欺上渎职之罪,众仙纷纷复议。因此牵连出来的月下仙人,缘机仙子都被贬到人间歷劫轮迴,穗禾在鸟族的一切事物被移交到长老手上,而旭凤则是被罚了五千道天雷,在栖梧宫闭门思过一月。 天族打了胜仗,虽说还未完全凯旋,但也给天界染上不少喜气洋洋的氛围,就在此刻,自大殿下出征之后便搬去洛湘府小住的天妃娘娘竟也传出了有孕的喜讯 也不知道天帝是真的为将要出世的长孙欢喜,还是为了鼓舞前线将士,又或是为了拉拢水神风神,赏赐源源不断地送到洛湘府,之前答应却又不知为何耽搁的花神之位也正式赐了下来。 一时之间,璇玑宫洛湘府可谓是烈火烹油之势,许多仙人都带着各自的目的前去洛湘府拜访祝贺,遗憾的是都以锦觅初次有孕胎气不稳,需要静养的理由婉言拦下了。 “胎气不稳”虽然只是为了躲个清净的藉口,但锦觅这几月也是遭了不少的罪,她之前暗暗庆幸自己从未有过的孕期症状,自润玉走后便一併发作了出来,往日她最期待的用膳时分如今却成为了最折磨的时刻。 风神轻拍着锦觅的后背,见她一头冷汗,将刚刚好不容易用下的灵露全部吐了出来,一边继续干呕,一边周身剧烈地抽搐。临秀看着锦觅接下来却十分熟练地将锦帕接过,又取了清水漱口,才疲惫地靠在椅上,心疼地简直要落泪。 她看见锦觅咬咬牙,又拿起了那瓶灵露,连忙止住了,“觅儿,你如果难受,就不要喝了,缓一缓,缓一缓再喝。” “临秀姨,我没事。”锦觅虽然面上苍白,但小脸却圆圆的,并没有消瘦多少。药王前几日来看过,说这孩子比平常的仙胎灵力强些,不断在吸收母体的精元,为妥帖起见,每日都要喝灵露补身。 偏偏那旁人尝起来清冽甘甜的滋味,到了锦觅口中,就变得难以下咽,每日都要翻天蹈地地折腾这样一回,不知要吐几次,才能勉强喝下一瓶。 那灵露顺着喉咙滑下,锦觅皱着眉拼命压抑着翻涌上来的不适,过了好久才平復下来,长唿一口气,勾起一抹笑容问临秀姨,“长芳主今日还没有来吗?” “你忘了,昨日长芳主说花界有新的精灵飞升,今日就不来了。”临秀说着便坐在椅上,看锦觅还是有些虚弱的样子,忍不住开口,“你呀,索性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再接手花界事宜就好了,非要逞能现在就开始学,还要难为长芳主每日来回跑。” “还不是您和爹爹不让我去花界,”锦觅无奈地转着桌上的杯子,声音渐渐低下来,“索性现在也无事,早点上手也好,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临秀好奇地询问,此时雯皓却有着迟疑地有了进来,开口通报,“两位仙上,”她嗫嚅了一下,“火神来了,想要见天妃娘娘呢!” “觅儿在养胎,不见任何人,这是天界都知道的事情,”临秀皱了皱秀眉,疑问道,“他不是在禁足吗?来这做什么?” “可能是禁足结束了吧,”锦觅算了算日子,想到凡间歷劫之事,心中一动,站起身来,“我倒是也想见见他,雯皓,你请他到外间,我简单收拾一下就过去。” 旭凤很是侷促地在洛湘府的待客厅转来转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一阵平稳的脚步声走近,他抬头,正好看到锦觅掀帘进来,注意到他的目光,舒缓一笑。 “你站着做什么,坐吧。”锦觅皱眉望着那有些冰冷的木椅,抬手幻了一床毛茸茸的垫子,方才心满意足地坐下,执起一旁的茶壶, “我如今喝不得茶,所以没有什么好茶叶,你暂且将就着喝。想喝好的,等你兄长回来再向他讨。” 她手中动作行云流水,玉液移壶,三起三落之中茶已入盏,旭凤怔怔地从她手中接过茶盏,望向锦觅之时,竟有一瞬间的恍惚。只觉得这不是他认识的锦觅了。 不管是昔日在他宫中古灵精怪的小书童,还是那个婚后依旧对他横眉相对张牙舞爪的锦觅天妃,又抑或是凡间那个活泼灵动的锦觅郡主,都是他熟悉的样子。 可如今看锦觅眉眼柔和,尽是释然安宁,抬手之间烹茶煮雪的模样,他竟有些不识得了,却在脑海中隐隐勾勒出另一个人的模样,多年以前,也是如此这般的坐在桌前,语气淡淡,却带了几分笑意。 第94页 “这好好的星辉凝露,都被你给糟蹋了。”润玉一边说着,将一旁的沸水浇遍壶身,嘲笑道,“下次想喝这水了,还是到我这璇玑宫里来吧,我泡给你喝。” 锦觅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瞬间苦得皱起眉,暗中吐舌。润玉养伤时,曾手把手带着她学过茶艺,她只图个好看,表面上的气质和花样是学足了,真正的精髓却没学到几分。 她有些惆怅地想,有时间还是要多琢磨琢磨方好,不然就拿这个水平待客,也实在太丢人了。 可面前的人心思却也没放在喝茶上,不过尝了一口就放下了,目光移至锦觅微微显怀的小腹之上,“听说你胎象有些不稳……我来看看你。也算是道贺。” 锦觅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是柔和,手心慢慢抚上小腹,“多谢费心了”想想又补上了一句,“如今一切都好。” 旭凤点点头,两个人各怀心事,就这样沉默下去,只听得见茶盏起落的声音。 “锦觅,我想问你……” “听说……” 两个人俱是一愣,旭凤那未出口的话就又咽了回去,示意锦觅先说。 “听说你在凡间最后做了一个闲散王爷?”锦觅转动着桌上的茶杯,有些希冀地抬头,“那我凡间的父母兄长……都还好吧。” 随着旭凤的眉头越皱越紧,一直沉默下去,锦觅那颗希冀的心也愈来愈低,直掉到深渊中 “算了,”锦觅故作潇洒地摆手,“不过是歷劫罢了。药王他们都说我有孕在身不能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等到孩子生下来了,你再和我讲讲你歷劫的故事吧。” “你刚才想问我什么?” 旭凤想起洛国公最后留给他的那封信,心中嘆息一声,却仍旧很是紧张地开口,认真望着锦觅地面孔,“我知道问这些话有些不妥,但这是我在人间日夜思索的一个问题,若得不到答案我不甘心。” 他见锦觅轻轻蹙了眉,很是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我想问你,在人间歷劫时,倘若我没有那般对你,没有要报復洛国公府,你……是不是就会嫁给我?” 他见锦觅面上有些沉重,却还是在思考的模样,焦灼地开口,“我并非是还有打扰你和兄长的意思,只是……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我……” “是。”锦觅未待他说完,认真地点点头,旭凤闻言一怔,竟不知心中是苦是甜,只是长长舒了一口气,笑了出来,“多谢,也算是了了我多年夙愿。” 旭凤正要起身告辞,锦觅的声音却清亮地响起, “可是旭凤,你要知道,”她话中带着深思,却很是清楚地开口,“我在凡间自尽,并非是因为你在东宫对我动手,心神俱伤,而是为了保护家族。 所以愿意嫁与你,并非是你的原因,也并非是对你生了什么情谊,而是我在凡间,皇命难为,那是我作为家族的一员,应该履行的职责罢了。” 旭凤很是没有想到会从锦觅口中说出这样一番话,诧异地望着她,锦觅也是一脸坦然地回望回去。 “况且,愿意嫁给你的是凡间的洛锦觅,并非是天上的花神锦觅。你明白吗?” 锦觅轻轻一笑,给自己倒了一杯白水,压了压口中的苦涩,看着旭凤僵直在座位上努力接受着她刚才的话,摇摇头将目光转向门外,那双眼睛却忽然亮了起来。 她赶紧站起身来,雯皓抿着嘴偷笑,将一封雪白的书信交到她手上,锦觅看着那信封上的字体,眼睛又亮了几分,嘴角的笑容怎么也藏不住。 “是兄长来信了?”旭凤看着被锦觅撕开,置于桌上的信封,上面用草魏碑行云流水般写着“吾妻锦觅亲启”六个大字,苦笑一声,不知什么滋味。却只觉得有此一行,心中倒是轻松了几分,“那我就告辞了。” 那信中与往常一样,先是问了水神风神两位仙上安好,接着便是细细询问她的近况,衣食住行都问得仔细,今日吃了几餐,睡了几个时辰,穿了几件衣衫,可有冷到热到都问了一遍。锦觅吐吐舌头,却仍满面笑容地继续看下去。 接下来便是行军途中的一些奇文轶事,这些日子战况平稳,润玉也有时间到各个仙族转转,昨日见了什么山,今日遇到了什么水,一字一句都描述得生动,锦觅只觉得那些风景都展现在眼前,转眼间就读到了末尾。 她回头读了好几遍,还是没有丝毫与战场相关的内容。一封信看下来,就只觉得并非是一位前线将士的家信,倒像是润玉离家去游山玩水时写下的游记 锦觅最后只能摇头,无可奈何地放弃在字眼中继续寻找些他是否受伤的蛛丝马迹。手指轻轻滑过信尾的“平安勿念”,默默出神。 雯皓在此时吃吃笑了起来,锦觅回身,抬手便揪上了她的耳朵,稍稍加重力道,佯怒道,“小丫头,又在笑什么呢?” “疼疼疼,”雯皓早已和锦觅熟捻,知道她此刻明明心情好的不得了,又怎么会生气,揉着自己的耳朵,很是无辜的样子,话里却分明是打趣的,“殿下和娘娘感情好,还不许我开心一下呀。” 第95页 锦觅却挑挑眉,把手直直地伸到雯皓面前,“把东西交出来吧。” “娘娘说什么呀,”雯皓有些艰难地把那不小的木匣子背在身后,又是笑嘻嘻的,“您不是上次写信告诉殿下,不要他再捎东西回来了吗?” 嘁,她说是说了,但要是自己说什么他都肯听那就好了。 锦觅一把夺过那木匣,嘴上抱怨着,其实心中早已迫不及待。攥着那毛茸茸的兔耳朵和圆圆的小尾巴,锦觅惊唿一声,兴沖沖地戴在自己身上,歪歪头很是俏皮地询问,“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 还未等雯皓回话,锦觅又重新翻着那匣中各式各样的小玩意,都不是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但胜在新颖有趣,锦觅时不时地兴奋出声。 最后,她在匣底摸到一个尖尖东西,拿出来一看,才发现是一把小小的木剑,旁边又有一支小巧的木簪,怎么看也不像是给锦觅的东西。 “送给我的就是买的,给宝宝的就是自己做的了……”锦觅气唿唿地嘟囔着,却发现那木簪并非只有一支,而是两支,一大一小,静静躺在匣子角落处。她愣了一下,扑哧笑出声来,取下自己发上的玉簪,换了那木簪上去。 锦觅把那木剑和木簪递给雯皓,让她送到偏殿收好,自己则心情很是愉悦地坐在桌旁,铺开宣纸,研磨蘸笔,准备回信。 “还是要嘱咐他不要再送东西回来了,有时间的话就好好休息。” 五个月之后,就在锦觅孕吐症状刚刚纾解之时,忘川前线传来战况焦灼的消息,天界已经接连丢了几座仙池,军中更是死伤无数。 润玉的信还是每日一次地送回,只是再不如之前一般洋洋洒洒写上好几页,很多次锦觅兴沖沖地撕开,却只能看到“平安勿念”四个字。 她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闭上眼睛就战场的冰河铁马,血流成河。她身边俱是天族将士满是血污的尸体,她就那样爬着一具具地翻过来看,生怕看见那个熟悉的面孔。 虽说仙人并不如凡人一般那样依赖睡眠,但她心中忧虑,不管白日里怎样坚持吃药补身,还是一日日地瘦了下去。水神风神如何看得下去,请了岐黄仙倌前来,每日往返照料着。 “天妃娘娘如今已经有了九个多月的身孕,”岐黄仙倌望着倚在塌上有些恹恹的锦觅,嘆息一声,还是忍不住劝慰道,“再好的药也治不了心病,夜神殿下吉人天相,断然不会有事,您还是要珍重自身啊。” 锦觅咬咬下唇,很是愧疚地点头,她也在一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生怕孩子有事,庆幸的是无论是岐黄仙倌还是药王都说孩子很是健壮,只不过她遭些罪罢了。 “只是……九个月?仙倌是不是记错了?这孩子前几日就有十个月大了。” 锦觅想了想,笑着开口,“九个多月前,我应该还在凡间歷劫呢,又怎么会有了身孕?” “什么?”岐黄仙倌很是错愕,抬手又探了锦觅腹中孩子尚未完全的元神,“可是我和药王都诊出的是九个月的身孕”,他皱了眉,细细诊断着,也有些不确定起来,“ 又像是九月,又像是十月……娘娘刚才说您下凡歷劫?” “对,”锦觅有些焦急,生怕孩子会出什么事故,紧张地回忆着,“在歷劫之前,我和润玉还去凡间住了一段时间,算起来这孩子应该就是那时候,或者在那之前怀上的。” 岐黄仙倌松了口气,“这就是了,天界一日,凡间一年,这种情况很是罕见,所以可能判断起月份来有些模煳,但左右也不过半月的光景。” “那对孩子可否会有影响?” 岐黄仙倌将那些医具收回到匣中,很是确定的开口,“娘娘放心,并不会有影响。”他想了想,“只是生产的日子就会有些不确定了,但只要提前准备就好,娘娘尽管宽心。” 锦觅听说孩子没事,很是松了一口气,唤了雯皓送岐黄仙倌出府。 雯皓却去而又返,犹犹豫豫地凑到锦觅耳边,“仙上,天后身边的仙娥来了,说是通知娘娘,殿下回来了,此时应该刚刚出九宵云殿。” 锦觅勐的起身,刚想往外赶却突然想到一事,迟疑了一下,再次询问道,“天后……你有没有问其他人,润玉是不是真的回来了。”又转念一想,有些无措地问,“如果他回来了,怎么没有提前在信中告诉我,或者是来洛湘府见我呢。” “我也担心是天后阴谋,出去打探了一番,应该是真的,此事应该水神风神仙上也知情,却不知为何封锁了消息,瞒住了娘娘。” 雯皓肯定地说,“听天界的人们说,殿下是被天帝陛下临时叫回来的,前线战况紧急,估计是没有时间便又要回去了……娘娘!” 还未等雯皓说完,锦觅已经一个闪身,匆匆向北天门赶去,她紧紧攥着那片龙鳞,护着小腹,唿吸急促地想着。 快一点,再快一点,或许还能赶上见他一面。 终于赶上了。 他们隔得很远,可锦觅一眼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背影,正急匆匆地赶往忘川。她弯下腰急促地喘息着,一声模煳的“润玉”还未出口,那人已然似是有所察觉地回头,看到锦觅愣了一下,停下了脚步。 第96页 他们隔的很远,锦觅端详着那个自己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思念的脸庞,鼻子一酸,泪水瞬间模煳了双眼。 小鱼仙倌瘦了……他瘦了好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回来面见天帝,一身盔甲白袍倒是干净,头髮也束得整齐,双眸似乎比之前更明亮了几分。 锦觅看到润玉抬腿向她走来,却被身旁的副将拦下,似乎是说军情紧急,实在不能再耽搁了。 锦觅趁润玉低头犹豫的一瞬间飞快擦干脸上的泪水,朝他挥挥手,绽放出一个明媚灿烂的笑容 。 “我们等你回来。”她指指自己的小腹,又指指润玉,用口型无声地沖他喊着。 她看见润玉笑了,哪怕身披盔甲,手持利剑,那一笑仍旧是曾经清朗温柔的模样。他目光眷恋地凝视着自己,最后稍稍停留在自己微凸的小腹上,终究还是转身,带领着一干天将离去。 后来锦觅才知道,之所以洛湘府诸人都隐瞒于她,是因为润玉那次回来,名为禀报军事,实为请罪。因为一次判断失误天界丢了刚刚夺回的一处重要城池,天帝大怒方才召了他回来。 他捧着尚方宝剑被罚跪在九宵云殿的台阶上,整整两个时辰,起身后便立即赶赴战场 。 那些跟随润玉的偏将都为夜神求情,胜败乃兵家常事,大殿下与战士们一起同食同寝,军情紧急的时候昼夜不休与将士们一起商量对策,迄今为止已收復了多处仙地,功劳远远大于那丢失的一小座城池的过错 “那是他应该做的。”太微盯着跪在阶上,并未出一言为自己辩驳的润玉,心中满意了几分,“他立了功要赏,有过自然也要罚。” 夜神殿下就那样跪了两个时辰,嵴樑依旧挺得笔直,在起身时只提了一个请求,求天帝允他回忘川前去一趟洛湘府,见一见近半年未曾谋面,为他怀着身孕的妻子。 就这样一个小小的恳求,却被太微轻飘飘一句“国难当头怎能以儿女私情为先”驳回了。 【六】 两个月焦灼的等待和期盼之下,魔界和天界之间又陷入了僵局,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锦觅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是轻轻嘆了口气。 早在一个月前,润玉写来的信中就开始慢慢提到孩子的元神和性别,虽然大多是寥寥几笔淡淡带过,但锦觅还是能感受到他的焦灼和期待,他想回来,想陪她一起经歷那个时刻,想作为父亲,与她一同去探查孩子的元神。 只可惜,这个心愿最后也没有达成。 锦觅把时间一推再推,直到天帝那边都派人来问,她知道再也不能拖下去了。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在风神和水神的陪同下,探寻了宝宝的元神。 看到空中那团飘渺却很清晰的光影以后,三人都是有些讶然,但只不过一瞬,洛霖和临秀都是笑容满面,连声称好,水神更是马上搬出书卷和纸笔,想要给外孙女拟名,却被锦觅拦住了。 “怎么会是一朵蒲公英呢?”锦觅有些失望地在信中写道,“我以为会是和男孩子,或者会是一条小龙。” 蒲公英……也太普通了。 如果是男孩子一定会和润玉长得很像,是一条小龙就会有漂亮的尾巴。想像到一个软软糯糯的男娃娃扑到自己怀中,身后拖着长长的银色龙尾,甜甜地叫自己“娘亲”,锦觅遗憾地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但这孩子出生以后,应该就是花界的少主了。” “我以前叫小葡萄,我们叫她小小蒲好不好” “孩子的大名还是等你回来再取。” 信送出后,第二天清晨锦觅就收到回信,她刚看过第一行字,微微蹙眉,有些疑惑不解。 信件中字里行间的喜悦很难忽略,可刚刚开头润玉就让她去找他们二人的婚书,话语很是急切,还说她到时候一看便知。 锦觅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唤了雯皓回璇玑宫取来,那婚帖展开之时,两人姓名之侧的那朵小小的霜花映入眼帘。 她心中一动,被牵动了似乎很是久远的回忆。她与润玉成婚之前,她不小心滴了墨渍在上面。月光之下,是润玉牵着她的手,一笔一画,小心翼翼地在那滴晕染之上,描了那朵小小的霜花。 当时她好像说了什么…… “我怎么感觉她有点胖胖的,像朵蒲公英?”锦觅笑嘻嘻地望着润玉,“但她肯定是一朵比我真身更漂亮的蒲公英……啊不,霜花。” “其实觅儿,我一直希望是个女孩子,能和你一样,无忧无虑快活自在。” “你不用想太多,”润玉似乎看穿了锦觅的所思所想,信中意有所指,“我只希望我们的孩子能够远离那些纷争喧嚣,平安康乐就很好。”接着又带了几分打趣,“当然,如果你喜欢小龙的话,我们的日子还长。” 锦觅有些不自在的轻咬下唇,无奈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 天帝定然会看中长孙,若是个男孩子,又是龙族,当下这个形势,对润玉也会有所助力。如此一想,是她多思多想了。正如润玉说的,无论如何,孩子也不是作为争取权名功利的筹码 ‘飘似舞,絮如纱,秋来志趣向天涯。 第97页 献身喜作医人药,意外芳名遍万家’, 润玉在信中感嘆道,“虽非名花,却难得淡泊随性,无所忧虑,随风飘散,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命格了。” “孩子的名字,再让我想一想。” 看完信后,锦觅心中那丝失望也渐渐淡去,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喜悦憧憬又重新涌上心间。她重新读了一遍信,眉间稍稍笼起,指尖划过其中几个字,轻轻念出声来。 “献身喜作医人药……” “随风飘散……” 她心头忽然浮现出莫名的恐慌,轻轻抚上微凸的小腹,过了很久,才缓缓吐气,摇了摇头。 应该又是我想多了。 缕缕箫声与叮咚琴鸣在空气中相随相和,伴着清脆的流水声霎是好听。 锦觅懒洋洋地半倚在湖边塌上,撑着手臂在乐声中半睡半醒,那箫声却忽然急促起来,带着隐隐的肃杀,在下一秒戛然而止,锦觅也从梦中惊醒。 她揉了揉眼睛,望向爹爹和临秀姨合奏的凉亭,看清来人之后嘆了口气,缓缓起身。 “天后又派人来了。”她的身子已经有些笨拙,雯皓在旁边扶了一把,有些担忧地说,“天后近些日子隔几日就派人前来,也不知打着什么算盘。” 不是邀锦觅闲话就是送什么东西,幸好都被水神仙上挡了回去,实在推辞不掉的赏赐也直接扔到了库房中,没有一样近过锦觅的身。 “她吗?”锦觅接过浅浅一碟清水,含在口中,良久之后才若有所思地说,“我倒觉得,天后这般声势浩大,不遮不掩的,反倒让人宽心。” 这样说着,她轻轻一嘆,“爹爹是好心,只不过如此也太落天后的面子了。不敬母神,等润玉回来,又是一桩错处。”锦觅蹙了眉,却也无可奈何,想到润玉在前线血战,可她却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等他回来,怕是又要替她受罚,心里就闷闷的。 “娘娘想多了,水神仙上一直都对外宣称说您身体不适不能出门,天后就算再跋扈,也不拿这个揪殿下的错吧。” 雯皓劝道,锦觅眉间却未曾舒展,有些烦躁地摆摆手 ,“雯皓你先下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会” 锦觅望着眼前的一汪碧水,默默出神。 魔界终于被逼退到了忘川对面,可是不管天界如何派人前往,都迟迟不肯交出降书,是以天族将士也只能坚守在原地,不敢归来。怕得就是天族前脚刚走,魔界后脚便又重新发起进攻。 她拈了一颗葡萄放入口中,却尝得满口酸涩,锦觅皱了眉飞快将它吐出。重新坐在塌上,双腿慢慢收回,抱着膝盖怔怔望向湖边。 “小鱼仙倌你有本事别躲呀!”灵池中传来模煳的笑声,两个嬉闹的身影在升起的氤氲中闪现,捧起的水花落在二人身上,过不了多久,那名少女便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紧紧地抱住身前的人,怎么都不肯撒手。 “觅儿可是玩够了?”他宠溺的笑容明明还在眼前,她还躺在他的膝上,还在无理取闹地要看流星。 正在恍惚之中,眼前的场景骤然消失,湖面忽然渐渐震动起来,锦觅吃了一惊,刚想后退,一股水流升起,在空中飞舞旋绕。 锦觅细细看去,竟隐隐约约盘旋成水龙的形状,只是它没有坚持多久,便如力竭一般散去,消散的水雾落在她的脸上,凉凉湿湿的,很是清爽舒适。 她惊讶地望着自己的小腹,过了好久才笑出声来,在上面轻轻拍了一下,刚才还在动个不停的宝宝瞬间乖巧起来,不再发出声响。 “小小蒲你也太调皮了,”锦觅满脸是笑,轻戳着自己的肚子感嘆,“我之前还在担心你会半点都没有随了你爹爹,如今看来,就单说灵力高强这一点,我一个人就绝对生不出来。” 晚膳之时,锦觅便迫不及待地将下午发生的事情讲给了爹爹和临秀姨听,两位快要做外公外婆的“老人家”也是惊讶不已,围着锦觅不住地感嘆,说这孩子将来定是有大造化。 临睡之前,锦觅在烛火下给润玉写信,自然也提到了此事,心情激动加上两人实在分离太久,笔墨间隐隐就带了些缱绻思念之意,这是她之前刻意避免在信中出现的。 她并没有想太多便早早睡下,第二日晨起时才觉得有些不妥,想要更改,却被雯皓告知,信件一早就被送到前线了。 耿耿长夜,帐中大多灯火已熄,只有星星点点的几个还闪着昏暗的光亮,润玉坐在桌后,身上的铠甲尚未褪下,他有些疲惫地揉着眉间,思绪却转的飞快,不断揣摩比较着两方的形势。 虽说魔族军队已退回忘川后方,但那本来就是魔界常年据守之地,粮草充足,易守难攻。天族若率先派兵攻打,根本毫无胜算。 进不能进,退不可退,战线又拉的实在太长。就他近几日观察看来,不少将士都生了疲惫懈怠之意。 不能再拖下去了。 “殿下,”润玉抬头,他军中的贴身侍卫走进帐中,将手中之物奉上,“天界的信到了。” 润玉点点头,让他放下。待侍卫出去后,起身净了手,方才万分小心地撕开那封家信,看到熟悉的笔迹,他的眉眼剎那间柔和下来,重新坐下,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开始读信。 第98页 随着时间慢慢流逝,他嘴角方才染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一双剑眉更是蹙得越来越紧,润玉不自觉地从椅中站起,走到挂在一旁的战图前,指尖不断地揉搓着。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地图前,时间都静止了,过了好久,方才仿佛像做了重大决定一般。 “耿夜!”帐外的侍卫应声而入,只见夜神殿下手中还持着书信,郑重开口,“去召所有的副将偏将,到我军中议事。” 耿夜浑身一凛,答应着出去了。下一刻,帐外响起将士集合的号角,寂静的夜晚顿时骚动起来。 润玉却不以为意一般,缓缓拉开桌下的抽屉,里面是一叠叠写满字的宣纸,他一张张取来细看,最后将其中一张抽出。 “安宁。”眸子中方才的肃杀之意消失得无影无踪,润玉轻轻唤着那个名字,语气中满是柔情缱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转向帐帘,上面映出愈来愈多,愈来愈清晰,匆匆赶来的影子。 觅儿,等我。 只要不出意外,我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三日后,润玉亲自领兵突袭魔军失败,生死未卜的消息传来,震动了整个天界。 一片血海之中没有寻到夜神殿下的半点痕迹,却也没有人真正敢站出来说亲眼看到他身殒,但大家都明白,深夜突袭,又是刀光剑影之中,如何能看得清身边战死的是谁。 若是平常兵将,这般情况,恐怕直接就会被报上死讯,只不过是润玉身份特殊,军中不敢直言罢了。 太微也是被这个局面打得措手不及,想到前几日润玉便请奏支援,却被自己直接拒绝,更是后悔不迭。一面派了人到忘川暗中寻找踪迹,一方面准备让旭凤去前线领兵。 又过了两日,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众人也都心中明了,夜神生还的可能微乎其微,到洛湘府追悼安慰的仙人渐渐多了起来,甚至有人话里话外暗示,幸好夜神天妃怀有身孕,大殿下尚且能留下骨血的庆幸。 洛霖自然是勃然大怒,把那些仙人都赶了出去,却也知道,此事再也瞒不过锦觅,只能寻了时机,心惊胆战地和她缓缓道明了,又反覆强调润玉只是失踪,或许过两日就能传来好消息。 锦觅被钉在原地,呆呆望着洛霖的面孔,“不可能……” 她忽然一笑,仓皇无措地喃喃道,“我每日都能收到他的信,他怎么可能失踪呢?” 话还没有说完,锦觅就沖回内室,拿着一叠书信手指颤抖着一封封展开,哆哆嗦嗦地说,“爹爹你看,这是他前天派人送过来的信,这是昨天,这是今天的……” 慌乱之中,手中的书信大半都掉到了地上,她弯腰去捡,却忘记了自己如今身子沉重,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被临秀紧紧扶住,“觅儿,你先别急,你如今身子出不得差错,有什么事慢慢说……” “可是,可是他真的每天都有写信回来,”锦觅不断重复着,就好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这是他的笔迹,我不会认错的,临秀姨我念给你听……” 声音却突然戛然而止,锦觅仿佛想到了什么,惊恐地望着手中的书信,双手颤抖着一页页翻过,“不对……不对” 那些信件每日都是不同的,所以锦觅未曾生疑,只是现在回头再看,这几日不管她写了什么,润玉的回信都很少有能对应上的内容。 晴天霹雳一般,锦觅眼前一黑,却咬牙坚持住了,挣扎着向外走去。洛霖和临秀急忙拦住了,把她扶到塌上,锦觅挣脱不开,只能紧紧攥了水神的手, “爹爹,每天来洛湘府送信的人呢?!我……我要见他!” 负责送信的仙倌瑟缩地站在三位上神面前,很快便招了实话, “殿下之前一次派人送来了七封书信,嘱咐我每日送一封到洛湘府……” 临秀握着锦觅冰凉的小手,听到仙倌的回答之后,顷刻之间泪如雨下,“觅儿……”她张张嘴,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只恨这两个孩子命运多舛,女儿尚未出世便遭此大难。 锦觅眸中先是一片死寂,接下来却隐隐放出光亮,“不可能,他肯定知道这样根本瞒不住我,那还留下七封信做什么?七封……每日一封……” “你的意思是……”洛霖也陷入了沉思。 “润玉他是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七日之内,事情一定会有转机!”锦觅果断地下结论,不断地说服自己,转向那个仙倌,“他是不是还留下了什么别的东西!” 那个小仙倌踌躇了好久,实在禁不住锦觅的咄咄询问,从袖中又取出三封书信,交到她手上,“殿下说了……七日之后,如果真到了最后的时候,就把这三封信送到洛湘府,我当时还纳闷什么是最后的时候,不过……” 不过没出多久,就传来夜神殿下失踪的消息。 锦觅死死盯着手上的书信,除去一封是给自己的,一封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水神仙上亲启” 而另一封则是“吾女安宁亲启”。 “还有这个,”锦觅颤抖着去拆那信封之时,抬头便看到仙倌手中的那一串人鱼泪,“殿下也要交给天妃娘娘。” 第99页 终于拆开了。锦觅摸到了两页薄薄的信纸,她先展开其中一张,映入眼帘的便是刺眼的“和离书”三个大字。锦觅直接愣在了原地。 水神也取了自己那一封,刚要展开之时,锦觅一把将它夺过,声音陡然尖锐起来,“爹爹不要看!” 锦觅重新低头望着手中的和离书,手指越攥越紧,那上面写着二人成婚之久便长期分居两地,感情不和,双方自愿和离,签字画押之后,任凭嫁娶。 末尾润玉已经签上了名字,日期写的是半月之前。 锦觅的牙齿都在打颤,却突然怒极反笑,抬手之间三封信件并那和离书被她从中间撕开,撕啦一声脆响 “感情不和,呵,他倒是替我安排的清清楚楚。”这样她似乎犹嫌不足,復用灵力将它们碾得粉碎。 锦觅伸手接过润玉从未离身的那串人鱼泪,戴到自己腕上,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终究未曾落下。 “他一定会回来的。” 临秀轻轻敲着锦觅紧闭的房门,身后跟着是同样焦虑不安的水神,“觅儿,该用晚膳了” 自中午锦觅留下一句“他一定会回来的”开始,她便把自己锁在屋中,水神着急地想破门而入,却被风神拦住了,只说遭此变故,让她自己安静一段时间也好。 敲了半晌,也不见屋内人的答覆,临秀和洛霖二人交换了一个担忧无限的眼神,一同抬手想破开房门之时,门却突然开了。 锦觅慢慢走到他们的视线之中,一改之前蓝白两色的衣衫,换了一身浅紫色的衣裙,头上用润玉送回来的木簪把万千青丝拢起,很是利落清爽。 她的脸上仍是不容忽视的惨白,眼眶红红的,神情却已经平静。双手交叠置在小腹之上,望着爹爹和临秀姨诧异的目光,甚至还想冲着他们笑笑,嘴角动了动却终究没能勾起那抹笑容。 “爹爹,我们去吃饭吧,觅儿很饿,”她低下头,温柔地摸了摸小腹,“小小蒲……不,安宁也饿了。” 水神颤声说好,一叠声地唤了仙侍去摆擅,锦觅望着远方,目光仿佛透过洛湘府的围墙,一直延伸到那片战场上,放在小腹上的手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临行之前,我答应了你要乖乖待在洛湘府,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等你回来。我不会食言。 那么请你也遵守诺言……一定要平安归来。 三日之后,还是没有丝毫消息传来,朝堂之上,仙人们又争吵不休起来。天帝终于还是下令,派旭凤前去忘川替润玉领兵。 锦觅还是日日把自己关在房中,很少出门,但不管雯皓端来什么,是灵露还是安胎药,她都二话不说地抬手一饮而尽,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雯皓立在旁边,突然回忆那时她刚刚被殿下挑中,遣到璇玑宫近身照顾锦觅的时候。 那时娘娘还未曾下凡歷劫,趁殿下不在偷偷跑到人间游玩,还不小心感染了风寒。她送进汤药之时,娘娘正躺在床上,被一床被子裹得紧紧的,却抓着殿下的手喋喋不休地说些什么。 润玉接过药碗之时,锦觅的小脸剎那间变得皱巴巴的,整个人都蔫了起来,拼命地往被子里面钻,润玉只能放下手中的药碗,扒开被子把锦觅揪出来,她却委屈巴巴的,撅着小嘴泫然欲泣,怎么都不肯喝药。 “不喝药病怎么能好。”润玉取出几颗糖果,不断地哄着,把汤药吹凉了,送到锦觅嘴边。 “太苦了嘛。”锦觅皱眉躲着,又开始犟嘴,“哪怕是病死了,我也不想喝那么苦的药。” 回忆戛然而止,雯皓一个晃神,锦觅坐在桌旁,已经呆呆地望着窗外,喃喃问道,“雯皓,今天是第几日了?” 雯皓看向锦觅手中的毛笔,以及桌上胡乱铺开的宣纸,心里一酸,“娘娘,第六日了。” “第六日了。”锦觅低声重复着,去蘸笔之时手中一颤,毛笔落于砚台之中,溅出些许墨滴,印在她衣裙之上,缓缓晕染开来。 临秀整整一日都留在风族处理事务,回到洛湘府时,远远便看到锦觅院中还闪着灯光。 她轻轻推开房门,踱步进来之时,发现锦觅趴在桌子上,已经昏昏沉沉地睡去。 她身上披着柔软的灵狐大氅,那是润玉几月前捎来的,说是因为锦觅畏寒,他在军旅偶然遇到,便随着家信一同送了回来。 临秀小心翼翼地把她手中的毛笔和信件抽出。一页一页细细看过,悄悄红了眼眶,她发现润玉每一封信的结尾,都会写上“平安勿念”四个字。 临秀轻轻捂住嘴,不敢发出声响。望着满桌锦觅临摹的“平安”二字,与那信上的魏碑体已经别无二致,又听见锦觅在那大氅里缩了缩,睡梦中不断喃喃着,不用听都知道是谁的名字。 “润玉……润玉……” “小鱼仙倌……” “你回来吧……觅儿想你了……” 临秀眼眶中萦绕的泪水就那么掉了下来。 【七】 第七日,整个洛湘府的气氛沉重到极致,每个人心中都好像被压着一块巨石。 旭凤昨日也上表,说他亲自到忘川河畔,以及潜伏到魔界细细寻找了一日,也未曾找到润玉的踪迹。如今军中军心大乱,他需要开始着手重新整顿。 第100页 自清晨第一缕曙光出现,但日挂高空,锦觅都站在院子中央,可直等到腿脚僵硬,无力地坐在石凳之上,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四天昼夜不停的等待,心力交瘁的折磨,锦觅最终还是崩溃了,泪水汹涌而出,右手一下下狠狠捶在桌上,雯皓慌乱地去拦时,桌上已经血渍斑斑。 “娘娘,”雯皓跪在地上,抓着锦觅的衣摆,也是流泪哀求道,“您要保重自身啊,想一想小公主,您还有小公主,那是殿下唯一的血脉啊……” 院中正一片慌乱之时,一个声音忽然出现在洛湘府门口,大声唿喊着,“天妃娘娘!水神仙上!有……有消息了!” 信被交到锦觅手上,所有人都紧张地围在她身边,她双手颤抖着撕开,紧紧攥着信纸,生怕这又是一场梦,一场她这几日夜夜都做到的梦。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却不再似往日那般工整清秀,竟有些潇洒潦草。 “平安勿念。” “不日将还。” 整个洛湘府一片喜气,水神和风神更是喜不自胜,只有锦觅抚摸着那信件上龙飞凤舞的八个字,脸上挂着笑容,却忽然落下泪来。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喜极而泣,不住地安慰着,锦觅却不停地摇头,透过泪眼望着那封信,不住地哽咽,又哭又笑。 她的小鱼仙倌,到底还是受伤了。 润玉的信比战报还快,所以天界收到消息,太微喜气洋洋地在九宵云殿向众仙宣布魔界已经投降的消息时,已经是第二日早朝。 魔界在火神交替兵权之时趁虚而入,把天族将士打得措手不及,就在负隅顽抗的时刻,忽然传来消息,魔军首领竟在此刻被自己属下刺杀,还刺杀成功了。 正是一片混乱之时,夜神殿下一身魔族装束匆匆赶来,众人如何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一时之间军心大振,迅速剿灭了剩余的魔军。 正是殿上喜气腾腾,阶下众仙朝贺,称颂恭扬之时,水神却上前一步,询问那报信之人,夜神可有受伤? 报信的兵士大吃一惊,急忙回禀道,“夜神殿下的手臂的确被毒箭射中,不过军医已经看过了,那毒并不难解,修养几日便无碍了。” 太微急忙问水神如何知道润玉受了伤,洛霖长嘆一声,还是将昨晚之事娓娓道来。 “他如果不是手臂上受了伤,为何要故意把字写得这样潦草呢?”锦觅抽抽鼻子,泪水还在不停地涌出,“润玉那个性子……再着急也不可能把给我的信写成这个样子的。” 听完水神的一席话,九宵云殿的众仙都是一片沉默,一段时间以后便有仙家上前,说夜神殿下已经在外征战一年,劳苦功高,此次更是冒着生死拿下忘川。既然战事已平,不如早些让殿下返回天庭,既可论功行赏,又可早日与妻儿团聚。 此言一出,众位仙家都是贊同,更有甚者直接提出,殿下此次屡立战功,实在是万年难遇的良将良才,不如将一部分天界兵将交由夜神殿下管辖。 太微无可推脱,加上此次润玉实实在在是立了大功,加上他屡次示探,润玉都未曾有过狂妄违逆之意。 虽然太微心中还有几分疑虑,但还是比较爽快的应下了,只说等润玉伤好返回天庭之后,便将五方天将的管辖权交与他。 与此同时,水神的那一番话也流传出去,在天界成为一段美谈。年轻的仙人们无不羡慕大殿下和天妃之间的感情,更是十分期待两人相见的情景。 “天界的人们都说,殿下易容埋伏在魔军之中,仅仅七日便获得了首领的信任,如此智谋,实在是无人能比。”雯皓十分骄傲地在锦觅身边絮絮叨叨,却看自家娘娘只是淡淡笑着,手中紧翻看着织女送来的小公主的衣服,又忍不住感嘆了一句,“殿下实在是太厉害了。” 又过了好久,锦觅才噙着笑意,伸了一个考验,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间,“说够了?”她把给小小蒲挑出来的衣服收拾好,“趁爹爹和临秀姨去斗姆元君的法会,你若说够了就陪我回一趟璇玑宫吧。” 雯皓愣了一下,赶紧跟上锦觅的步伐,很是兴奋地说,“殿下这就要回来了,娘娘提前回宫收拾收拾,准备迎接殿下也是应该的~” “谁说我要迎接他回来的?!” 锦觅顿下脚步,瞪了一眼雯皓,很是有些愤愤,“等他先解释了和离书的事情再说吧。” 她虽然明白润玉的意思,但每每想到这件事,心里还是闷闷的,也有几分恼火,“先不着急搬回来,”锦觅越想越觉得此事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转了转眼珠,突然笑着一拍手,“我再在洛湘府住上两个月再说。” “可……可是那和离书不是已经……”已经被您抬手就撕掉了吗…… 不仅撕掉了,还被碾得粉碎,就差没有把碎屑扫一扫埋到土里了。只是雯皓觑着锦觅的脸色,把话咽了回去,“那您这又要回去……?” “那是我自己的家,怎么的,我还不能回去转转了?”锦觅很是理直气壮地回復,又被自己给逗笑了 “安宁的衣饰不是送来了一部分吗?加上之前给她准备的那些东西,都搬回来了。我怕他们粗手粗脚的归置不好,回去看看。” 第101页 锦觅踏进璇玑宫的那一刻,觉得自己一颗忐忑无根的心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她很是怀念地环顾四周,因为润玉要回来,洛湘府和天帝那边都派了人过来打扫规整,所以此时宫中人来人往,并不觉得冷清。 锦觅突然后悔刚才说要在洛湘府多住几日了。 还是等润玉回来,让他去睡书房吧,反正……她要回家住。 锦觅点点头,抬脚先去了偏殿,恭恭敬敬地簌离灵位前亲手点了两只蜡烛,轻声告诉她润玉很快就会回来的事情,才缓缓退出殿外。 跨过门槛之时,她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便看见一颗布满尘灰的珠子在自己的脚边转圈,拾起来细细打量,模煳地想起,这好像是自己之前吐出来的。 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在我身体中?锦觅一边朝着为小小蒲收拾的屋子走去,一边把那颗破碎不堪的珠子上的血污和尘埃擦去,放到一个幻出的盒中,想等润玉回来问问他知不知情。 屋内已经收拾完毕,小小蒲的衣服已经叠好放在了柜中,锦觅碰了碰放置在窗边的摇篮,想到一年十个月以后,一个小小的婴孩就会出现在这摇篮之中,小鱼仙倌也会陪在她们母女身边,心中就暖暖的,眉眼间都是期待和幸福。 她随手将木盒放在桌上,转身向后院走去。 荒废了一年,璇玑宫后院的花草依旧,只是看起来有些杂乱,锦觅带着雯皓走在其中,路过之处,百花依次盛开,她漫步花香深处,看到不远处的那架鞦韆。 那是她歷劫之时,润玉为她扎好的,正如当初答应的那样,以叶蔓为绳,在花圃中央,清风拂过,鼻尖都是花香。 只可惜锦觅那时回来不久便有了身孕,不管她怎么撒娇耍赖,润玉在此事上都很是坚决,怎么也不肯让她坐上去。 这样想着,不顾雯皓的反对,锦觅攥着绳蔓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还轻轻盪了两下,很是开怀的笑出声来。只可怜雯皓在旁边提心弔胆,出了一头的汗。 “你可别学润玉那样,每天都紧张兮兮的。”脚尖轻轻用力,锦觅向后盪去,“我一个上神,盪个鞦韆还能出了差错,怕是再也没脸见人了。” 两人正说笑着,一阵脚步声急急传来,看清来人之后,锦觅皱着眉轻,轻轻嘆了口气,鞦韆也渐渐停了下来。 她静静看着来人蹲身行礼,手中依旧攥着鞦韆的绳蔓,语气淡淡地让她起来。 “不知母神今日又有什么吩咐?” 来人正是荼姚身边的仙娥,之前她来过洛湘府数次,锦觅自然是认识的。 “天后娘娘派小仙前来请锦觅天妃前去紫方云宫,一同商量如何准备夜神殿下的庆功宴。”那仙娥倒是低眉顺眼的,娓娓道来。 “我们家娘娘……”雯皓刚想拒绝,那仙娥又开口, “天后娘娘说了,知道锦觅天妃怀孕辛苦,让小仙也长点眼色,若娘娘身体不适也就罢了,只是……”小仙娥意有所指地望着锦觅坐着的鞦韆 “天妃娘娘今日不会还说自己身体不适吧。” 斗姆元君法会还未开始,众位仙家却早已端庄落座,突然一个仙侍急急忙忙地跑来,禀报太微, “陛下,两位殿下回来了,此刻正在殿外等着面见陛下。” “天后娘娘也说了,如今夜神殿下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是天界公认的新一任战神,想来天妃娘娘看不上我们紫方云宫也是有的。” “你是怎么说话的!”雯皓气唿唿地便怼了回去,却被锦觅拉住了,摇了摇头。 锦觅望着璇玑宫中人来人往,都有些好奇地向这边看来,其中不少都是天帝派来打扫宫殿的仙侍,心中稍稍放心了几分。 天后此行并没有遮掩,她怀着身孕又是天界皆知的事情,想来荼姚也不会故意刁难她。 锦觅皱皱眉,又想了一想,到底还是有几分担忧,拍拍雯皓的手臂,示意她附耳过来。 “娘娘……” “去吧。”锦觅整了整衣摆,用眼神安慰雯皓放心,在衣袖下的手却攥紧了那片龙鳞,转身笑对着那个仙娥说, “还请仙子带路。” 听到仙侍的禀报,在法会上的仙家都侧身小声议论起来,斗姆元君也睁开了双眼,眸中滑过一丝光亮。坐在下首的水神和风神面上则是喜气洋洋,笑着对望了一眼。 “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太微讶然,之前听军医的禀报,润玉的伤少说也要一个星期才能復原,“让他们先回去吧,法会结束再来拜见也不迟。” “来人可是夜神?”就在此时,斗姆元君的声音突然响起,看到太微恭恭敬敬地称是,开口道,“夜神此次以战止战,让无数生灵免遭噩运,也是公德一件。” “天帝还是召他进来吧。” 锦觅刚刚踏入那间屋子,便感受到隐隐约约扑面而来的热气,她拧了拧眉,还是俯身行礼,只觉得自己一年多未曾向人行过这般礼节,浑身都有些不适应。 “锦觅拜见母神。” “一年多不见锦觅天妃,这礼数看起来都生疏了些。”荼姚在高座之上,语气还是那般趾高气昂,让人心生厌恶。 第102页 锦觅却不置可否地重新蹲身又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大礼,心中却有些好笑,这么长时间了,天后这刁难人的本事倒是一点没涨, “是锦觅这些日子疏忽了,耽搁了礼数,给母神赔罪。” “夜神天妃这话倒是言重了,我们天家骨肉之间,礼数算的上什么大事?”锦觅不可思议地抬头,却看见荼姚似笑非笑,说出来的话却冰冷刺骨,“只要……” “只要不做出什么大逆不道,欺上罔下的罪孽之事,也就罢了。” 锦觅又是恐惧又是不解地直直盯着天后,后者一脸得意地回望。 在她身后,厚重的殿门轰然合上。 “觅儿若知道你今日回来,定然欢喜万分。”风神和蔼地望着润玉,见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心中也着实为他们小夫妻二人高兴,“她日日都盼着你回来。” 润玉到达天界之前,便特意换回了常服,此时立在殿中,不再是沙场浴血的将领,又是那个清朗俊逸的夜神。此刻他郑重行礼, “多谢岳父岳母这一年多来帮我照顾觅儿,”说到这个名字,润玉眼中都是化不开的柔情思念。 他缓缓垂下衣袖,指腹轻轻揉着衣角的霜花暗纹,“我也日夜盼着能与觅儿……还有安宁团聚。” 觅儿,我回来了。 【归来】 【一】 “几月前,奴婢按照天后娘娘的吩咐去洛湘府,正好碰到了岐黄仙倌,他似乎说……说锦觅天妃身孕的月份有些不对?” 锦觅被一道灵力压制着,直直跪在地板上,感觉小小蒲在自己腹中很是不安地动来动去,轻轻用手心安慰。 “锦觅,她所说的,是否属实?” 锦觅迷茫不解地抬头,“是有这么一回事,可是……这有什么不妥吗?”她只觉得腰腹之间很是沉重,挣扎了一下却终究没能站起,“岐黄仙倌说了,或许是由于我去人间住过一些日子的缘故,不会影响宝宝的。” “或许?”天后冷笑一声,渐渐走下台阶,望着跪在地上的锦觅,“堂堂天族血脉,天界的小公主,就被你这一句或许就轻飘飘地遮掩过去了?” 她看着锦觅迷茫的眼神逐渐消失,眸子颤动着,神色终究变为不可置信,嘴唇干涩地张开,“你,你的意思是?” “你当时上报有孕的时候,到底是有了几个月的身孕?”,天后恶狠狠地发问,“是四月,三月,又或是一月?想趁着润玉不在混淆天家血脉,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天后之言,落在锦觅耳中字字诛心,一瞬间把她问懵在原地。 她甚至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到了这般田地。怎么……怎么会有人怀疑,怀疑她怀的不是润玉的骨肉。 “果然和你娘一样的狐媚,”荼姚想到梓芬,心中更恨,望着锦觅与那人宛若形容再生的面庞,“不知廉耻!” 锦觅勐的站起,挣脱了身上的束缚,牙齿之间都在剧烈打战,一字一句的说 “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这样羞辱我的孩子和娘亲!”她猝然转身,一把推开身旁的仙娥,向门外跑去,“你们放我出去!” 下一秒,锦觅周围陡然升起一圈烈火,红色的火舌肆意燃烧着,带着吞灭一切众生的绝望力量。 在火光中,荼姚的声音幽幽响起, “既然你说你怀的是润玉的骨肉,那我们不如来验一验——”她拖长声音,在锦觅耳中如同鬼咒,她整个人都在烈火围绕下颤抖。 “润玉都受得住三万道天刑。那作为他的女儿——总不能连几重烈火都受不住吧!” “兄长,”旭凤开口,“你先回去吧,我……我想留下来听一听斗姆元君的法会。” 润玉刚想调侃你这小子什么时候也对这种法会感兴趣了,就只见旭凤眉眼间几分落寞,歷劫归来以后再不见之前的风采,便沉默下来,拍了拍旭凤的肩膀,转身离开。 殿外还有几位天将等待着,见大殿下走出,又是一番行礼,润玉不在意地摆摆手,爽朗一笑,“诸位不必多礼,如今诸事已定,大家也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说完便脚步急切地向洛湘府走去,却被身后一个偏将叫住,润玉脚步一滞,很是无奈地转身。 “怎么?” 这位偏将润玉是知道的,打仗是一把好手,也一向忠于天界,就是脑子有些一根筋,很是有几分快言快语。 “大殿下如果有时间的话,”这位“耿直”的天将很是激动的开口邀请,“不如来我家坐坐?我让我家婆娘热几壶酒,我们一起喝……”话没说完,就被身边的人恨铁不成钢地狠狠踩了一脚。 “啊!”他抱着脚跳起来的时候,只听见身旁之人咬牙切齿地低声说,“你是不是傻?! 没看见殿下都恨不得飞过去见天妃娘娘了吗?!哪还有空和你这个粗汉一起喝酒!” 看着那位天将一脸痛苦却拼命忍住,润玉心中很是费了一番力气才没有笑出来,想到很快就能看到觅儿,他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藏不住, 第103页 “觅儿……咳,锦觅天妃还在洛湘府中,我还要接她回宫,今日实在是空了,”看着几位天将都是一脸理解,又是一副我们早就猜到了的模样,润玉开口,“改日吧,改日一定去府中叨扰……雯皓?” 雯皓正一阵风地往法会赶,迎面就撞上了润玉,她惊喜地抬头, “殿……殿下?!您回来了?!” 润玉还是满面春风的模样,喜悦地开口,“可是觅儿接到消息,要你来这里接我的?” 他话还未说完,雯皓已经急得不行,“殿下,娘娘被天后叫走了!临走之前告诉我,如果她半个时辰还没有回来,就来通知陛下和水神仙上……我……” “什么时候的事?!”润玉脸色大变,一叠声地问道,就在此时,他突然感到心口一阵剧痛,弯腰狠狠捂住胸口,面上瞬间毫无血色。 是逆鳞……他临走前给锦觅设下的结界……破了。 “第七道业火,滚油之火!” 感受到腹前被小小蒲颤颤巍巍支撑起的薄弱结界,锦觅暗叫不好,抬手回掌,一点一点把它压制回去。 她把全身大部分的灵力都聚集在小腹之上,用剩余的灵力抬手接下了荼姚的那一掌,却被狠狠打翻在地! 锦觅以手撑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她剧烈地咳嗽着,面前的地上变得血渍斑斑。 她挣扎着坐起,却又被荼姚一掌击中,只觉得周身都被那烈火灼烧着,无处不痛,如同鞭笞一般。 她紧紧用手护住小腹,周身都因为恐惧在剧烈地抽搐,不敢去想那剧痛之下,一种微妙的疼痛来自何处,又意味着什么。 一袭金色的衣角出现在面前,锦觅痛苦地闭了闭眼,拽着荼姚的衣摆一点点爬近,“天后,不,母神,求您了……我的孩子……” 她一边说着,口中还不断地溢出鲜血,声声悽厉,“她是无辜的,我的孩子是无辜的,她只不过是个女孩子,对您的地位,大业不会有任何的威胁,求求您……求求您放过她吧……” 看到锦觅匍匐在她脚边哀求,荼姚心中只觉得无比痛快,听到她提到“大业”,心中更是恼怒愤恨,想到润玉如今已渐渐与旭凤分庭抗礼,已成气候,掌心一道火苗腾然窜起,直直向锦觅拍去! “觅儿!!!” 一道白色身影从天而降,挡在了锦觅身前,生生替她挨下了那一掌红莲业火! 锦觅勉强睁开双眼,看见了那张自己惦念了几百个日夜的面孔,笑了,眼泪却夺眶而出,她紧紧攥着润玉的衣摆, “小鱼仙倌……你回来啦……” 她只觉得浑身像被置于滚油之中,痛得冷汗直流,“小鱼仙倌……快救小小蒲,小小蒲……”说完这一句话,锦觅便松了手,彻底晕厥过去。 “润玉?!”荼姚看到润玉,眼珠几乎都要崩裂,手中的烈火发得又快又狠,直直朝润玉的后背拍去,却被一道水系灵力从中拦住! “荼姚!!”太微和水神迅速飞身而来,身后还有一同急急忙忙跟来的旭凤,看到这个场景都惊得脸色煞白。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告诉自己,你只不过是脾气暴躁一些,言语不饶人,若不是亲眼看到,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太微痛心疾首地训斥着。 “锦觅这个小妖孽,简直是她母亲形容再生,本座今日定要除了她!和她腹中的那个孽种!” ‘你说谁是孽种?” 润玉右手颤抖着探了锦觅的灵台,虽然伤的不轻,但庆幸尚还安稳,刚想去探孩子的真身,却听到荼姚这声嘶力竭的一番话,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怒火达到极致,一时之间,说出来的话却诡异的平静。 “你,说谁,是妖孽,谁是孽种?!?” 下一秒,润玉和水神一同集聚灵力,方才还燃起熊熊火焰的殿内如同冰窖一般,他正要挥掌之时,旭凤颤抖地声音响起,脸色惨白地望着锦觅身下。 “兄长,锦……锦觅……” 润玉勐的低头,压在锦觅身下的左手一点点抽出,颤抖着置于眼前。他所看到的,却如同当头一棒,润玉眼前一黑,险些摔倒在地。 血。 鲜血不断在锦觅的裙摆上溢开,带着丝丝血腥气,瀰漫在整个殿中。 【二】 血……都是血…… 安宁…… 润玉死死盯着自己掌心的殷红,眼前一片模煳,只觉得漫天的血色铺天盖地扑来,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被绝望狠狠勒住,让他喘不过气来。 怀中锦觅的身子一点点软下去,掌下的肌肤一寸一寸由炙热变得冰凉,润玉迷茫地抬起双眼,视线中却是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到。 娘亲…… 当初娘亲就是如此,不管他怎么反抗,再如何强留,娘亲瘦弱的身子还是在他怀中渐渐冷却,再没有了生息。 如今……要轮到觅儿,还有他的女儿了吗…… “润玉!!”洛霖尖锐的声音在他耳边勐然响起,润玉只觉得眼前的情景慢慢清晰,“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带觅儿回宫!!找岐黄仙倌来!!!” 第104页 声嘶力竭的唿喊瞬间把润玉唤醒,对……一切都还没有结束……他一把锦觅抱起,疯了似的冲出殿外。 几位天将还徘徊在门外,他们一年多来和润玉在战场浴血奋战,生死与共,早已是过命的交情。听说天妃娘娘有难,也一同急急跟了过来,看到夜神殿下抱着昏迷锦觅天妃沖了出来,两人衣衫上都是道道血痕,鲜艷无比,都惊得目瞪口呆,立在原地。 “殿下……” “去叫岐黄仙倌!!”润玉感受到锦觅搭在他肩上的手臂无力地滑下,眼中血丝遍布,目眦尽裂,浑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凝固,“快去啊!!!” 沉寂了将近一年的璇玑宫一时之间喧譁起来,仙娥们捧着汤药,热水等物进进出出,寝殿内外,都迴荡着锦觅痛苦的呻吟。 药王和岐黄仙倌都守在塌边,一个诊治一个开药,倒是慌乱人群中还较为平静的两个人。 又过了许久,岐黄仙倌收手,拦住了润玉不断给锦觅输入灵力的手臂,摇摇头嘆息一声,“不必了。” “太迟了……” “您说什么?!”润玉双目通红,嘴唇不住地颤抖,嗓音嘶哑万分,“您说……孩子……保不住了?” “不仅仅是孩子,”岐黄仙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忍地望着锦觅痛苦地在塌上翻滚,天灵之中一缕缕水汽不断消失在空中。“娘娘真身被烈火烤炙,已是大损,那孩子受到重击之下,还在不断吞噬着母体精元……再这样下去……” 岐黄仙倌看到润玉满脸都是绝望,实在不忍继续说下去,但在这生死关头,也实在不能不据实相告了! “为今之计……只能拿掉孩子,我和药王再一同施法,看看还能不能保住娘娘……”他小心翼翼地说,实在不敢自己轻下决断,望着药王,“药王,你说呢?” 药王也点点头,说出的话让润玉眼中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 “只能如此了。”药王犹豫了一下,“但就算如此,能不能保住娘娘,还是五五之说。” 吵闹的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润玉僵直地站在原地,眸中一片死寂,光亮尽无。 水神风神也是痛苦万分,听了药王的话,又见润玉迟迟不语,洛霖不安地张了张嘴,却被临秀拦下了。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同直直望着润玉,等着他做决断。 “啊……”锦觅竟在此刻悠悠转醒,双目紧闭,额头都是冷汗,一只手捂着小腹在塌上辗转,另一只手则无助地伸向润玉,破碎的声音响起,“小鱼仙倌……” “觅儿!”润玉扑到塌前,抓住了她在空中滑落的左手,攥在自己的掌心之中,说出的话也是颤抖地不像样子,“我在呢,觅儿,我在呢,你醒醒看看我!” 锦觅挣扎着睁开双眼,腹中撕裂般的疼痛,以及灵台处被火灼烧的炙热,让她悽厉地痛唿出声,“好疼……润玉,我好疼……”这样说着,她从润玉掌心中抽出手来,紧紧攥着身上的被子,“啊……” “觅儿!觅儿!”润玉只觉得那千般痛仿佛都经歷在自己身上,颤抖着把锦觅的手掰开,放在自己脸边不住揉搓着,不知此刻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把觅儿从苦海中解脱出来。 他突然转身,双膝在地上摩擦,跪在岐黄仙倌面前,“求求您,”润玉语无伦次地哀求着,“求求您救救觅儿和孩子,” “只要能救她们,我什么代价都愿意付!”一滴泪倏然滑落,润玉无助抓着岐黄仙倌的衣袖,“就算用我的命,去换她们的命,我也愿意啊……” 【三】 “殿下,如果小仙有办法的话,怎么会不救娘娘和小公主啊……”岐黄仙倌哪里受得住润玉这一跪,想要扶他起来,润玉却好像钉在地上一样,怎么也拉不起来,岐黄仙倌焦急地喊道, “这孩子灵力强大,吞噬母体精元太厉害了,再这样下去,只能是母女俱亡啊!” 岐黄仙倌和药王也跪了下来,“殿下!早做决断吧,舍子保母……”药王忍不住劝道,“您和娘娘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可是倘若大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因为这一句话,锦觅忽然从昏昏沉沉中惊醒,忍着剧痛坐起身来,不敢相信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岐黄仙倌和药王,震惊之下疼痛似乎都少了几分。 “小鱼仙倌,”锦觅慌乱地抓住润玉的衣袖,“他们想要做什么?!什么舍子保母,什么叫做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她只觉得自己小腹中的小小蒲还在微微动作着,把润玉的手按在上面,“小鱼仙倌,你摸一摸,你能感受到的对不对,她还在动,还在告诉我们她想要活下去…… “他们怎么忍心……怎么能杀死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小小蒲……她还那么小……” “殿下!”岐黄仙倌如何不知道那孩子还活着,只是那孩子继续活着,锦觅天妃就活不下去了,“不能再耽搁了!” 第105页 润玉感受着手掌下微弱的颤动,轻轻抚摸着,忽然之间,泪如雨下。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孩子的胎动,没想到却是这样的场景之下。 在战场上,哪怕再艰难的时刻,哪怕被魔军包围,七日粮草俱断,他都没有产生过一丝一毫的绝望和犹疑。 他笃信,坚信自己一定会突围成功,他知道觅儿还在天上等着他,他也一定会回到她的身边。觅儿怀胎一岁的时侯,他好几个晚上又是喜悦又是遗憾,在帐中嘆息,辗转难眠。 润玉那时想,孩子这时候应该会动了吧。 想到此处,他发疯了似的想要回去,有一秒钟,他甚至想要丢下军中的一切,不管父帝要怎样责罚,不管什么大局为重,也要回到觅儿身边,陪她一起去探寻孩子的元神,一起……去感受孩子的胎动。 他终于赶上了……却也来不及了。 锦觅惊恐地望着润玉的眸子,在那其中的心灰意冷,痛苦绝望在聚集,渐渐凝聚成一种叫做“决心”的可怖之事。 “你要做什么……”锦觅声音都在颤抖着,一把推开润玉,不断后退,直到后背碰到冰冷的墙壁,“不要……” 她紧紧捂着肚子,尚还有一丝希冀望向爹爹和临秀姨,却发现他们虽然都是满脸痛苦,但眼中的坚决与润玉别无二致。 “你们……”锦觅环顾一周,只觉得浑身冰凉,最后视线还是落在了润玉身上,看到他的瞳孔之间不断颤动着,跪在塌上,向她伸出手来,锦觅紧紧地一把抓住。 “润玉,不要……”她仿佛抓到了最后一丝希望,又是希冀又是恐慌,“这是我们的孩子,我知道你是很爱很爱她的……我知道的……” “我们再等一等好不好,”锦觅痛苦地恳求着,“觅儿一点都不疼,真的,我们再坚持一下,万一事情就有转机了呢。” 看到润玉眼中的犹豫之色,水神再也忍不住开口, “润玉!” “殿下!” 下一刻,锦觅被润玉狠狠搂在怀中! 锦觅只感觉到滚烫的泪水大滴大滴地落在自己后颈肌肤之上,润玉开口时嗓音完全是喑哑的,“觅儿,不要离开我,我求你了,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 他的怀抱很暖,锦觅把下巴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之上,许是刚才情绪激动耗费了力气,竟有些迷濛起来,只能感觉有一双手不断抚摸着自己的后背,声音仿佛从空中缥缈传来。 “觅儿,别怕……”那声音很是温柔,让锦觅忍不住去依赖,去信任,“很快的,很快就不疼了。” “动手吧。” 润玉没想到锦觅会有那么大的力气,竟能把他一把推开,他稳了稳身形,苦涩地望着塌上几近疯狂的锦觅。 “我看谁敢!!”锦觅周身忽然泛起寒意,声音尖锐地让人不寒而慄,此时此刻,她完全是一个母亲,孤身一人,保护着自己的孩子。 “我不仅仅是锦觅天妃,更是花神,是风神水神的女儿,这孩子出生之后就是花界的少神!”她周身都在剧烈抖动着,像只被逼入绝境的猫,拼命向所有试图伤害她的人发起攻击, “没有人能替我做决定!就算他夜神也不能!!” 正处于僵局之中,润玉和洛霖对望一眼,正打算一起动手制住锦觅之时,岐黄仙倌惊喜的声音传来。 “这孩子的吞噬停止了!!”他话音未落,人们还未露出惊讶的笑容,殿内又沉寂下去,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死死盯着空中的那一抹蓝色烟雾,要烟雾中,一朵蒲公英缓缓绽放,细小的绒毛不断散去,飘散在空中。 “这孩子在主动脱离母体……”岐黄仙倌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暗中松了一口气,这说明天妃娘娘八成不会有事了。 锦觅瞬间安静下来,呆呆地望着那一团蓝雾,那越来越透明的蒲公英真身,感受到小腹处有什么在不断下坠,哭出声来。 “小小蒲不要……”她无力地伸出手,“不要啊……” 润玉怔怔望着那几近透明的蒲公英,好像下一刻就能消失殆尽,手中泛出灵力光晕,却终究缓缓落下。他不忍再看,闭上眼睛,一行清泪缓缓滑落。 “觅儿……”他坐到塌边,揽住了锦觅的肩膀,只见她脸色灰白,只是死死望着那蓝色烟雾,下一秒却抬手,用指尖坚定地指向孩子的真身,瞬间大片大片的霜花出现,将那残破的蒲公英包在其中! “不好!”岐黄仙倌未料到此处,高声喊道,“快拦住她!”锦觅这是想用自己真身强留住孩子的神元! “觅儿,你如何知道此法……”润玉并非不知,刚才便是想用这种方法救她,只不过——就算留下又能怎样,孩子太小,只能依赖母体生长,让她继续吞噬觅儿的真身,然后两个人一起去死吗? 润玉通红着双眼,伸出手来,刚想动作却被锦觅抓住, “润玉,你不要想打昏我,”锦觅手上的动作不停,又感受到真身撕裂的痛苦,嘴角鲜血涌出,说出来的话却异常坚定, 第106页 “你要是敢打昏我,等我醒来,我一定自毁元神,随这孩子一同去了。”锦觅直直地盯着他,字字千钧,“我说到做到。” 望着锦觅坚定的眼神,润玉心中狠狠一颤,只能无力地收手,看锦觅松了一口气,虚弱地躺回榻上,突然就笑了出来,那笑却很是凄凉, “你以为,你若和孩子一起去了,我还能独活吗?”润玉眸子带泪,哪怕再苦涩绝望,嘴角的弧度却分明是笑容,“也罢,你若去了,我就陪你们一起,无论是黄泉还是地狱,我们一家人总在一处也就罢了。”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就在下一秒,锦觅闷哼一声,一口鲜血直直吐在了润玉已经血渍斑斑的衣襟之上,艰难地喘息着,心中不能更痛,却仍固执地推开他,“你走……” 就在此时,空中的霜花到底凝成球状,与那蒲公英融合在一起,再也无法分离! “你走啊……”锦觅还在继续推着,疼痛又重新席捲而来,她额头冷汗都是豆大,却仍嚷着,“出去……” “殿下,既然已经木已成舟,只能最后一搏了!”岐黄仙倌虽然极不想看到如今这个局面,但既然已经这样了,只能走上前来,“庆幸的是这个孩子竟控制得住自己,没有再吞噬娘娘的真身……这样说来,还是有一二成的希望的……” “你出去……”榻上的锦觅还在不断喃喃道,满脸是泪,说出每一个字却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风神终究忍不住上前,流着泪对润玉说, “觅儿见到你恐怕情绪会激动……不如你先出去,让医倌专心治疗……等觅儿没事了,我们再唤你进来。” 只是,没有人知道,会不会有那个时刻了。 润玉最后凝视了一眼榻上的身影,转身以后,脚步虚浮,身形摇晃地离开。 璇玑宫寝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等在殿外焦急的天将们刚想抱拳,就看到润玉失魂落魄地走出来,脚步顿了一下,缓缓走下台阶。 “殿下!”天将们的惊唿声此起彼伏,赶紧去扶直直摔下台阶的润玉,却被他摆手拦住了,“无事……” 他们只能围在润玉身边,却不敢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战场上那个威风凛凛的夜神殿下挣扎着站起,髮丝凌乱,白衣之上,皆是血痕。 盔甲上仇敌的鲜血可以谓之英勇,让人望之心生澎湃,可若是自己妻儿的鲜血,又当如何呢 润玉努力让自己身形站稳,听着屋内传来锦觅悽厉痛苦的呻吟,紧紧闭上双眼,袖中的双手捏拳,不住地抖动着。 是了,我本来就是个万年孤寂的命理,什么亲情,幸福,圆满,本就不该与我扯上半点干系。 就是因为我,娘亲被杀,母族被屠,如今连觅儿和孩子都…… 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她们一个个在我身边离去,什么都阻止不了。 你知道等待,是什么滋味吗? 就这样站在门外,从下午等到黄昏又是黑夜,那屋内的呻吟声牵着润玉的性命一般,他既是怕听见,又怕再也听不见。几次锦觅的声音渐渐降低,他都几近崩溃。 没有人忍心离开,都一直默默站在润玉身后,等待最后的结果。 门终于又重新打开,临秀缓缓走出,望着阶下的润玉,心中一酸。 “润玉,你进来吧。” 【三】 殿中的血腥气已经慢慢被药香遮盖,床上染血的被衾也已经换下,锦觅服了安神的药物,还算安稳地睡着。 “孩子保住了,”话虽如此,寝殿中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没有丝毫笑意,岐黄仙倌也是一脸疲倦,“锦觅天妃把自己的真身和小公主的融合在一起,也就意味着母女二人同生同死,直到生产之时再剥离开来,殿下您应该清楚的。” 润玉点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娘娘和小公主的仙根都受了损害,又失了精元,要熬过这两年,生产之时又要承受真身分割之苦,小仙实在不敢保证……” 不是不能保证,而是根本不可能。 他行医几万载,从没有遇到这种情况,如今能暂时保住母女的性命已经是奇蹟了,还要拖到两年生产之后,他根本看不到任何希望。 润玉嗓中一涩,过了很久,才艰难地说,“会有办法的。” “还有……”岐黄仙倌迟疑了一下,直到润玉转过眸子,直直地望着他,才慢慢开口,“就算能顺利生产,娘娘也就罢了,好好调养,过上几十年就能慢慢恢復。” “小公主真身失了大半,仙根受损,精元不足,就算能熬过这两年,也多半会……早早夭折…… 就算我们二人拼上一身的医术,最好的结果,也只能是体弱多病,终身缠绵病榻……” 也就是说,锦觅拼上性命,受尽折磨留下的孩子,可能根本没有机会睁眼去看一眼这个世界就会夭折,又或是,根本是一个病儿。 临秀已经捂嘴抽泣起来,而洛霖脸上也是泪水纵横。 润玉身形摇晃了一下,却到底稳住了,闭了闭眼勉力维持着,不让自己倒下, 第107页 “知道了,你们先出去吧。”他缓缓的说,“孩子的事……不要告诉觅儿。” 岐黄仙倌勐的跪在地上,“可是殿下,娘娘已经知道了啊……”他也不知道为何,明明方才锦觅已经筋疲力竭,却仍强撑着问孩子的情况,无论他们怎么遮掩,只能换回锦觅声嘶力竭地地追问。 或许,这就是母女同心吧。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孩子的情况。 众人一个个离去,润玉方才疲惫地抬脚,走到锦觅身边。 他与锦觅同床共枕那么长时间,从为见过她这个样子,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抱着的双臂紧紧护住自己的小腹 无助如孩童,又拥有只属于母亲的坚强。 他突然回忆起锦觅之前的样子,就是在这张床上,睡觉时很不老实,随心所欲的翻来滚去,他只能可怜巴巴地占着小小的床边,或者直接将她搂在怀中,紧紧锢住她的动作。 “呵,”润玉轻笑出生,眼泪却随之落下,他摩挲着锦觅皱紧的眉头,轻轻说道,“那么怕疼的一个人……怎么今日就固执成这个样子呢。” 他想起曾经那个受了一点点小伤,都要泪眼盈盈,扑在他怀中止不住喊疼的锦觅,更是心痛到难以唿吸。 “我多希望你还是之前那个样子,无忧无虑,快活自在。”润玉缓缓说着,像是说给锦觅,又像是说给自己。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护好你。” 锦觅却在此时皱起双眉,双臂抱得更紧了一些。 “小小蒲……”,她重复喃喃了十多遍,“不要走……不要……” “娘亲一定能保护好你……” 接下来说出的话却有些含混不清,润玉俯身,屏气唿吸细细聆听。 “润玉……”锦觅口齿不清地喊道,很是痛苦地攥着被单,“对不起……” 一滴泪猝然滑落,滴在她胸口的衣衫上,渐渐晕开。 【小番外—安宁】 我叫安宁,今年一千岁了,是天界的长公主,也是父帝和母神膝下唯一的孩子。当然啦,没有外人的时候,我会直接唤他们爹爹娘亲。 我的真身是一朵蒲公英,也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我从小被养在花界,直到500岁时,才随着娘亲和爹爹一起住到了天上。 天界的人都说,安宁长公主是六界实属难见的奇才,我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特别的。我从小的仙术仙法,读书写字,都是父帝手把手亲自教授的,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同。 直到有一次贪玩,闯入天界仙童们的学堂,才知道并非所有的仙童读书都可以过目不忘,也并非所有一千岁的孩子就能够栽花驭水,在天界飞来飞去。 可是……我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被羡慕的,因为他们虽然不会飞,却能在云朵间自由地穿梭,肆意地奔跑。 可我,哪怕多走上几步,都要气喘吁吁地弯下腰,缓上很久。他们也不用每天去喝一碗碗苦药,咽下各种各样的仙丹。 还有……他们的爹爹和娘亲……也不会时时用那样悲伤的眼神凝望着他们。 虽然他们极力掩饰了,可我知道,那就是悲伤,和我抚摸着被自己摔碎,小心修復却仍留下浅浅裂纹的琉璃盏之时,露出的表情一模一样。 那些药太苦了,哪怕吃了很多很多的糖,还是苦得让人倒胃,还有那些金针,扎在身上太疼了,就算父帝之后会给我输很多很多的灵力,那些钻心的疼痛却依旧清晰得要命。 我不能哭,那样父帝和娘亲都会很难过,难受到极点,我只能不耐烦地一把推开身前的膳食,躲开娘亲递过来的糕点。 我知道自己让娘亲伤心了。 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她转过身去,眼泪簌簌地落在衣衫上,肩膀都在抖动着,我突然心里很慌很慌,跳下床榻向璇玑宫后面的山丘跑去。 我从来没有跑过那么快,我听见身后娘亲和宫娥姐姐们惊慌失措的喊叫,提起灵力,拼命地想远离这里,直到跑到一个山洞中,费力喘息着,小小的胸口都要炸开。 为什么别的孩子都是健健康康的,而我却要承受这么多的痛苦。 为什么爹爹娘亲那样疼我,却还坚持让我被那些讨厌的医倌们诊来诊去,被灌下数不清的汤药。 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我一屁股坐在石头上,靠着洞壁昏昏沉沉地抱膝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股熟悉灵力缓缓注入体内,我迷濛着睁开双眼。 一袭白衫出现在眼前。 “父帝……”我怯怯地小声唤他,他却不发一言,只伸了手将我一把抱起,出了山洞,外面已经是满天星辰。 那只温暖的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步履平缓地向璇玑宫走去,我鼻子一酸,到底忍不住,抱着他的脖子委屈地哭了起来。 “爹爹……我不想喝药……那药好苦好苦,安宁不是不乖……不是不听娘亲的话……太难受了……我吃不下饭……” 父帝只是静静地听着,过了很久,直到我止住哭声,不好意思地望着他的衣领,上面已经全都是我的鼻涕和眼泪。 第108页 我动手去擦的时候,爹爹的声音轻轻在耳边响起,“安宁……你想不想学武?” “学舞?”我好奇地抬起头,跳舞我是知道的呀,我每年的生辰宴上,都会有各族的仙女以舞助兴,很是好看。可是我自己这身子…… “对,就是学武,”爹爹抱着我的双臂紧了紧,“……虽然一开始肯定会很苦,但如果能够坚持下来,安宁就不用喝那么多的汤药了。” 依旧挂在脸上的泪痕被爹爹抬手拭去,我虽然不明白学舞为什么就不用喝汤药了,但还是犹豫了一下,趴在他怀中点了点头。 “下次不要就这样跑出来了,你不知道你娘亲有多担心难过……”爹爹的声音在耳边温柔地响起,“安宁乖,回去和娘亲道个歉,告诉她以后不再这样了,好吗?” 我瘪瘪嘴,想起自己跑出璇玑宫时娘亲满脸的泪水,心中自愧不已,含泪说好,接着便把下巴轻轻搁在爹爹的肩膀上,怔怔望着周围的景象。 夜已深了,魇兽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跟在我们身后,时不时地抬头呦呦叫唤着,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我,把嘴上叼着的树枝塞到我手中,就这样走了一路,直到—— “到家了。”爹爹弯腰把我放在地上,牵着我的手向宫门走去,我看到娘亲神色焦急地转来转去,直到看到我们二人,才脚步匆匆地迎了上来。 我突然发现,才不过半日时间,自己其实已经很想念娘亲的怀抱,想念璇玑宫软软的床铺,想念满院的白色昙花, 我张开小小的手臂,一声对不起还没有说出口,已经被娘亲紧紧搂在怀中,有什么滚烫的液体顺着我的衣领滑下,落在颈间湿湿凉凉的,有些痒。 “安宁……” 【四】 “夜神殿下在前线冲锋陷阵,捨生忘死。而天界作为后方,却不能保证殿下妻儿的安全,还要被居心恶毒之人荼毒陷害,如何不让百万将士寒心!” “还请陛下公正严明,天后德行有失,如何还能忝居高位!” “臣附议!” 这样的激烈言语已经在九宵云殿上持续了近十日,哪怕昨日刚刚被天帝压下,第二日又回被重新提起。 并非是人们刻意为之,实在是此事犯了众怒,加上亲眼见到紫方云宫和璇玑宫情景的大多都是跟在润玉身边的武将,说起话来更是毫不迂迴,也丝毫不惧怕天后的权威,一道道摺子直直地递到了太微桌前。 他终于扛不住,下了废后的旨意,将废天后押入毗娑牢狱,永世不得再入神籍。 就在众人刚刚平息了怒火的时候,天帝又下了一道诏书,赐婚火神旭凤和鸟族穗禾公主,婚期就定在半年之后。 只不过,他故意封锁了消息,这件事情并没有传播开来,饶是如此,天界知情的仙人们也是议论纷纷,暗中感嘆天帝凉薄,却又实在有些手段。 守在锦觅床前十几日的润玉,听到消息,持着药匙的手抖了一下,却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只一心一意地继续照顾还在昏迷的锦觅,太微召他前去也恍若为闻一般,整颗心都放在了锦觅身上。 “殿下。”来传旨的仙侍被夹在陛下和大殿下之间,十分头痛无奈,最后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风神和水神两位尊上。 “润玉,”风神望着坐在榻边满身疲惫的润玉,知道他此刻实在是心力交瘁,忍不住开口,“你已经守在榻边十几日了,又不寝不食,再这样下去会熬不住的。既然陛下召你过去,你便出去转转,如何?” 她看见润玉张了张口,赶紧又补上了一句,“你这个样子,等觅儿醒来又如何能够安心。” 润玉这才身形微动,又深深凝望了一眼榻上的锦觅,方才起身随那仙侍一同离去。 刚刚走到九宵云殿外,就听见殿内传来杯子破碎的声音,仙侍顿了顿,“还请大殿下在外面等一等,小仙进去回禀陛下。”润玉点点头,那仙侍才行礼缓缓进去了。 殿内,旭凤跪在阶下,身边满是琉璃碎片,面容上也有些憔悴,却坚定地抬手, “父帝,并非儿臣故意违逆,只是如今母神……废天后被废,而兄长宫中又出了那样大的事情,儿臣于孝于悌,都断不能此时娶穗禾为妻,天界也不该在此刻传出喜事!” “混帐!”太微此刻怒到了极点,“你还有脸提你母神,若不是荼姚狠辣愚蠢,作出那般不光彩的事情,又怎会是当下这个局面!” 他还以为荼姚对锦觅用刑,定然是抓住了什么把柄,拷问了她身边的宫娥以后,得到的结果几乎让太微吐血。 就凭医倌模煳的两句话,就敢说锦觅怀的不是润玉的骨肉,又不加查问就直接上刑,真是愚不可及! 太微想到此事,便头痛欲裂,而殿外的润玉,听到旭凤那般言语,倒是眉间稍动,有些意料之外。 “你兄长宫里的事,与你又有什么相干?!”太微眼睛微微眯起,“你该不会还……” “父帝误会了!”旭凤慌乱地解释,“儿臣在人间歷劫时曾身陷囹圄,穗禾一直在我身边照顾,不离不弃,儿臣虽对她没有什么儿女之情,却也愿意娶她为妻……” 第109页 旭凤犹豫了一下,想到今日听到的消息,苦涩地开口,“父帝没有听说吗……锦……长嫂至今还未清醒,那孩子……那孩子……也……” “锦觅……”太微心中更加烦乱,此事一出,将他安排好久的天界格局全局打乱,鸟族……水族风族和花界… …全乱了,至于那孩子。 “不过是个女孩儿罢了,”太微不在意地摆摆手,直直地盯着旭凤,“就算病弱,生下来锦衣玉食地养着,天界还能短缺了她的不成?” 不过是个女孩儿罢了,就算病弱,生下来锦衣玉食地养着,天界还能短缺了她的不成? 殿内殿外,润玉和旭凤兄弟二人都是一震,旭凤跪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望着父帝,就如第一天才认识他一般。 而殿外的润玉,震惊不过只是一瞬,接着便是源源不绝的愤怒和灼心一般的痛苦。 不过是个女孩子……因为没有利用的价值,所以她不管是死是活,是健康还是病重,都无足轻重是吗?! 就正如当年的我一般,因为有旭凤这个嫡子存在,就可以任由人宰割欺辱,不用说出手维护,就连怜悯和同情都寥寥无几! 是了……在你眼中,根本就没有什么夫妻,父子,天伦之情。就连锦觅,恐怕也只是连接三族的纽带,说什么疼爱,什么深爱怀念先花神,根本就比不过你眼中权利和欲望,不过都是棋子罢了。 “陛下,夜神殿下到了。”殿内的沉寂勐然被打破,润玉袖中的拳头捏了又捏,青筋都露在表面,最终还是沉沉地抬脚,向殿内走去。 “兄长。”旭凤出来时与润玉擦肩而过,有些不自在地唤他,润玉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还是朝着迎到阶下的太微走去。 太微此刻的脸上满是担忧和急切,若非刚才殿外听到的那一番话,恐怕润玉也要相信他是真的在为锦觅和孩子挂心了。 真噁心啊。 既然走不掉,又违抗不了,那我就陪父帝演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如何? “不用多礼,快起来吧,”太微急忙让行礼的润玉站起,很是焦急地询问,“锦觅怎么样了? ” 润玉垂下眼脸,抬手答覆着,“觅儿还在昏迷……庆幸的是情况还算稳定,医倌说这两日应该就能醒来了。” “那就好,”太微长吁了一口气,拍了拍润玉的肩膀,感觉到润玉下意识颤了一下,眉头一皱,难道刚才在殿内的话被他听见了?但还是慈爱地开口,“你便让医倌住在你宫中,时时照应着,需要什么丹药仙器的,尽管去天界的仓库里取,不用再来会回禀本座了。” 听闻此话,润玉心中冷冷一笑,脸上的表情却分明是激动感激的,急忙跪在地上作揖,“谢父帝恩典!” “润玉代觅儿和孩子谢过父帝了!” “起来吧,”太微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却仍锐利地观察着润玉的神色,见他面容憔悴,其中的感激和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委实做不了假,方才微微颔首,“锦觅也唤我一声父帝,那孩子又是天界孙子辈的第一人,我心中又怎么会不疼。你不必有任何顾虑。” 润玉断然没想到太微竟无耻到如此地步,眼神中有一瞬间的惊愕,看在太微眼里,还以为润玉是没想到自己会看重锦觅和孩子,心中更是松缓了几分,下一秒像是有些为难地开口, “说到锦觅……” “说到锦觅……” “此次荼姚那个妖妇自作主张,伤了锦觅,本座也是痛心不已,所以才将她幽禁……”痛心疾首之语滔滔不绝,润玉耐着性子听完,无非是把此事全然推到荼姚身上,又拐弯抹角地暗示水风花三族对此事愤慨不已,想要润玉从中调和。 “这样的局面,本座也实在不想看到,只是事已至此,还是要以大局为重,润玉你一直与水神风神相处融洽,此事还是需要你前去走动走动,莫要让这些仙族有了怨怼之意才好啊。” “你一直看事情透彻,又懂得大体,”太微言道,“自然明白要如何去做,但此事也不急,你还是先照顾锦觅,等她醒了再做打算,如何?” 听了太微这一番话,润玉低头,似是在认真思考,紧接着又是郑重地回话,“父帝,儿臣觉得此事不妥。” “嗯?”太微一皱眉,要看就要翻脸,润玉却继续说道,“润玉自然是担心觅儿母女的安危,也理解风神水神与长芳主当下的心情,但此乃私事,他们又都是一族的尊神,如何能因个人私怨与天界生了隔阂,让仙界众人为难。” “待润玉回去,与他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必能让他们归顺我们天界,绝不作乱。” 润玉话中的肯定难以让人忽视,且言之凿凿,太微也是惊喜万分,看着润玉眼下明显的青黑,难得心疼地拍拍他的肩膀, “玉儿,你真是有时候懂事得让为父心疼啊。”太微话锋一转,又嘱咐了两句,“此事固然紧急,但你也不能太过急切,惹怒了几位仙上,还是要徐徐图之,明白吗?” 第110页 果然。 润玉心中又是一阵冷笑。 “是,润玉受教了。”润玉低下头,在太微看不到的地方,眸中晦暗不明。 “好,好,”太微点点头,背对着润玉,望着窗外沉沉的云霭,有些感嘆地开口,“你说的没错,既然身为上神,又怎能因个人的恩怨而随心所欲呢?位置越高,身上的束缚自然也就越重。” 他嘆息一声,“就比如锦觅这次,” 润玉听到太微提到锦觅,眉间微微一跳,转过身来望着那个背影。 “说到底,她还是太莽撞了,分不清轻重,你们还年轻,又何必非要执着于这一个,况且……”这话中意有所指,太微却没有明白说出口,“但本座也理解。” “说到底,她的母亲,对了,还有你的母亲,不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而豁出性命的吗?也算是……人之常情。” 莽撞?!分不清轻重?!想到十几日前为了留住孩子而声嘶力竭乃至疯狂的锦觅,润玉的手指颤抖着,眼角的红色慢慢出现。 再想到如今在璇玑宫榻上昏迷不醒的锦觅,想到她那小小的蜷缩在一角的身影,想到她在梦中恐惧无助的呢喃。润玉眼前慢慢浮现出一层雾气,他只能拼命的抑制,狠狠咬着牙根,嘴唇轻微地抖动着,最后还是吐出几个字。 “父帝说的是。” 太微心中更是满意,望向润玉时更有了些感慨,他私心里一直都是偏爱旭凤一些,如今看来,润玉心思剔透,倒更像自己几分。 他忽然想到一事,心中一动,“因为天后被废,鸟族中也是乱成一团,我赐婚旭凤和穗禾,本心就是想让他帮衬几分,没想到他却那般煳涂乖逆,如今看来……” 太微转向润玉,“先前答应交给你的五方天将,本座定然不会食言,如今天界形势紧张,我身边又实在抽不出什么得力的人手……” “不如,你后日替本座去鸟族走上一趟?”见润玉张了张口,太微料到他心中所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左不过半日就能回来了,锦觅那边有医倌守着,你大可放心。” 出了九宵云殿,润玉只觉得浑身疲惫,但想到璇玑宫中的妻儿,也只能强撑着匆匆赶回,刚踏入宫门,雯皓便迎了上来, “殿下,娘娘醒了?” 润玉精神一振,又忐忑不安地朝寝殿快步走去,一边询问着,“什么时候醒的?情况又如何了?!” “娘娘大约半个时辰醒的……医倌已经来看过了,也用了汤药,只是……”雯皓欲言又止,四畲阁便在眼前,润玉也无暇细听,一挥袖便急忙走了进去。 寝殿中未曾点灯,水神和风神也不知去了何处,润玉只能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榻边,努力地弯着腰似乎在找寻着什么,却被隆起的小腹束缚住,急促地唿吸着。 “觅儿!”润玉急急上前,伸手制止住了锦觅,把她圈在自己怀中,“你在找什么?我来……” “小鱼仙倌!”锦觅看到他身子先是瑟缩了一下,下一刻却紧紧抓着他的袖子,“小鱼仙倌,我为什么听不到……” 润玉一愣,锦觅满脸都是泪水,不住地哽咽着,“小小蒲,小小蒲她为什么不动了?她之前可爱动了,每天都要动个不停,可现在……” 锦觅又费力地弯下腰,试图让自己的耳朵贴向小腹,润玉赶忙去扶,锦觅的哭声又重新响起,带着说不尽的哀恸和恐惧,“我听不到……为什么听不到……” 她拉着润玉的袖子,“小鱼仙倌,你帮我听一听,帮我听一听好不好。” 她情绪十分激动,眼中都是恳求和希冀。润玉听了她的话,只觉得身子一僵,却仍缓缓蹲下身来,耳朵轻轻贴向锦觅的小腹。 “怎么样?”锦觅颤抖地声音在寝殿里响起。 耳边分明没有一丝声响,泪水滑落在鼻樑上,润玉却仍旧仔仔细细地听着,晌久之后才沙哑着嗓音说,“嗯,我听到了,” “真的吗?”锦觅欣喜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润玉悄悄抹去眼泪,温声回答,“嗯……但是声音很小,所以觅儿听不清楚……” 润玉又仔细聆听了一会,轻声和锦觅描述着,“她可能在睡觉,嗯……睡的很安稳,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你听,她刚刚可能是翻了个身……” 锦觅欣喜不已,也弯下腰屏息聆听着,过了很久,直到锦觅小腹处的衣衫被打湿了一片,同时又有滚烫的泪水一滴滴落在润玉的颈肩之上。 “你骗我……”锦觅哽咽地开口,一把抱住起身的润玉,整个人都埋在他的怀中,“你骗我润玉……润玉……我好想你……” 润玉一时语塞,只能紧紧抱住怀中小小的身子,只觉得近一载未见,锦觅怀着身孕却瘦了那么多,瘦得让他心中发颤。 “是我回来晚了……” 锦觅哭了很久,到底体力不支,又昏睡过去,岐黄仙倌过来诊了诊,心中暗暗嘆了口气,却什么也没有说,换了新的药方, 便离开了。 第111页 临走之前,他很是不忍,婉转地告诉润玉,不要再输灵力给锦觅了,灵力虽说能治疗一些病痛,但如今这情况,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没有用的。 “除非您一刻不停地输灵力给娘娘,才能护得她们母女周全,”岐黄仙倌摇摇头,“您自身有多少灵力,又能护得了几时呢?” 润玉缓缓放下手,望着锦觅那张苍白的小脸,从未觉得有如此无助过。他全然不知到底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救她。 “殿下。”雯皓小心翼翼地开口,将手中之物呈上,“这是娘娘刚才让我拿过来的,只不过还没等我回来……娘娘就又睡过去了。” 润玉接过那小小的方形木匣,看到其中之物时浑身一震,“等一下。”他叫住了刚刚准备退下的雯皓, 把那一大一小的两只灵木簪握在手心,润玉缓缓起身,“她把……这些东西都收在哪里了?” 那处为安宁之前便收拾出来的院子,因为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也渐渐沉寂下来,却也是难得的宁静,与外界隔离。 一篇窗户来着,月光下的那张小小的摇篮随风轻轻摇动,安宁的衣服都在柜中,为她制备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也都收在桌上的匣子中,一切都和锦觅之前看到的并没有什么差别。 润玉轻轻推开门,却久久没有进入,只是在门外一点点扫过屋内的一切,方才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桌前,将手中的木盒放在上面。 他抬手打开了那个大些的匣子,看到其中之物轻轻笑了一声,伸手取出一截小小的花绳。 各色的花绳,小一号的兔耳朵,小木剑,簪子,拨浪鼓,手镯,孔明锁,缝得歪歪扭扭的布娃娃…… 这些零散之物大多都是他随着书信一同寄回的,他当时在忘川,尤其是在战况不是很紧急的时候,就总喜欢到处转转,知道锦觅怀的是个女儿时,更是欣喜若狂,恨不得把目中所见的所有新奇事物都寄回天界。 那时,他又不知道女孩子会喜欢什么东西,还厚着脸皮去问那些家中的女儿的将士和仙人,每每都会惊愕到一群下属。可他毫不在意。 他只想把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那些他从小缺失,又极度渴望的亲情,爱,保护,他都会给她,毫无保留地给她,绝不可以再让她重蹈自己的覆辙,一丝一毫都不可以。 可如今……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这样想想,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怨恨自己的娘亲呢? 他曾恨过,控诉过,质问若母亲把他当作耻辱,又为何执意生下他,那般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未曾感受过一时一刻的父母之爱,只有每日失血之后彻骨的寒冷 可至少,他一直身体康健,也少有病痛,能够自由地行走在这天地之间。而他的女儿,在未来却要一生缠绵于病榻之中,就算有父母疼爱,又有何用呢? 可他作为父亲,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等待着那一幕的到来,而毫无办法。 未来安宁会怨他吧。 哪怕仅仅是这样想想,润玉都只觉得浑身都是痛的,从心口到四肢,痛得有些站不稳,一只手紧紧扶着桌角。 一个小小的木盒被他打落,一颗破碎不堪的珠子从中掉落,正好滚到润玉眼前。 陨丹? 他将陨丹捡起,放在手心中,端详一番之后确定,这便是之前他在人间看到的那颗珠子无疑。 锦觅她什么时候吐出来的? 她什么时候吐出来的? 想起水神前两日对他说的那些话,润玉只觉得唿吸都困难了。 “你可知你不在家的这段时间,觅儿受了多少苦,”请来的各界医者都嘆息着离开,看着女儿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洛霖红着眼眶,临秀一直拦着不让他说,可那些话却怎么也忍不住。 “先是孕期的那些反应,孕吐,浑身酸痛,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 “接着是你接连出事,她担忧恐惧都埋在心里,不肯表现出来,但就连医倌们都能诊出来她忧思恐惧,就那么一日一日地瘦下去……” 洛霖这样讲着,泪水纵横,对着润玉嘶哑着说,“我知道你有你自己的理由,只是我作为觅儿的父亲,眼睁睁看着她遭这样的罪,我……” “如果知道会变成今天这样,我宁愿当初觅儿没有嫁给你,也希望她一生安乐顺遂,那些病痛忧思都不要来扰她。” 手中攥着那颗破碎不堪,不知经歷多少次重创方才脱身的陨丹,润玉慢慢站起身来,却一个不稳,险些被旁边的椅子带倒。 下一刻,那把椅子便被掌风拍到了墙上,摔得支离破碎。润玉站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尾上的通红一点点加深,到最后都红得妖冶。 在她经歷怀孕期间的种种折磨,我在哪里?在她受到可想而知的精神重击之下吐出陨丹,我又在哪里?在她经歷紫方云宫的绝望,跪在地上求荼姚放孩子一条生路时……我…… 我答应要保护好她的,可我一直都没有陪在她身边,一直都是她一个人独自去承受那些伤痛……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觅儿…… 望着墙角已然散架的椅子,不知为何,润玉心中却突然升起一种快感,一种夹杂着痛苦,愧疚,并和他们抵死交缠在一起的快感。那些心中积累已久的绝望似乎都有了一个发泄口,就像粘稠的毒液一般喷涌出来。 第112页 桌上那方砚台缓缓升到空中,向一旁的穿衣镜狠狠砸去,听到琉璃破碎的声音,润玉颤抖着唿吸着,接着是榻上的枕头,立在角落的屏风,桌上的摆件,夜明珠……一件一件地在润玉脚下破碎。 最后,在满地狼藉中,润玉摇晃着走向窗边那架小小的摇篮,他颓然跪了下去,在黑暗中摸索着,轻轻摩挲着上面的花纹,泪如雨下。 安宁…… 窗外凄冷的月光滑入,落在屋中男子颤抖的肩膀之上,整个殿中都迴荡着低低的抽泣声,那是属于一个男子,作为丈夫和父亲,却无可奈何的无助和痛苦。 最后,直到东方既白,润玉才缓缓起身,丝毫感受不到双膝上的僵硬酸痛,眸中的晦暗无光渐渐散去,聚集为一种绝望却又坚定的信念。 我一定会救你们。 那些伤害到你们的人,我也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五】 “你来了。” 毗娑牢狱中,荼姚听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嘴角勾出一抹冷笑,转过身,满意地望着穗禾。“我知道你会来的。” “姨母……如今旭凤屡遭陛下斥责,他又不肯与我成婚,鸟族之中议论纷纷,陛下又看中夜神,派他来介入我族之事……我……” “杀了他们。” 过了很久,荼姚冰冷地吐出这几个字。 “他们是如今润玉身后最大的势力,若不斩除,只怕后患无穷,况且……”荼姚眼中兇狠了几分,“我不信,锦觅那小贱人险些失了孩子,再亡了双亲,还能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事成以后,一定要想方设法把消息传到她耳中。” 穗禾浑身一震,颤抖着行礼,“穗禾明白。” 如今璇玑宫中,不知被多少精通医术的仙踩破了门槛,他们或是听闻此事想来试试,又或是被水神和润玉到各个归隐之处请来的,却都是诊上一诊,蹙眉问上两句,便摇摇头长嘆一声离开 锦觅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昏睡的时间却越来越长,有时候醒来说不上两句话,便又昏迷过去。 润玉刚从鸟族匆匆赶回时,锦觅正好清醒了一次,攥着他的手一脸慌张无措地询问, “润玉,他们说这孩子精元有损,那我想……我想……那就把我的精元补给她好了,可他们说没有办法……”就这样含煳说了两句,便昏昏沉沉地倒在他怀中。 润玉皱着眉将她轻轻扶回榻上,叫她还在迷迷煳煳地念叨着什么,越听下去,眉间皱的越紧。 精元……补给她就好了……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吗…… 梦陀经。 岐黄仙倌重重阖上那本泛黄的书册,重新塞到润玉手中,完全不顾眼前之人眸中的热切和希望。 “这不可能。”短短四个字,便将润玉的希望打碎得彻底,润玉想说什么,却被岐黄仙倌粗暴地打断。 “逆天改命……说到底,娘娘和小公主还没殁呢,怎么能用的了血灵子。”岐黄仙倌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看他眸中神色一点点暗淡下去,也松了口气。 滥用禁术,又是一半天命仙术,不能轮迴的代价,他实在不敢奉陪。 “那您的意思是说,”润玉虽是询问,口中却是确定无疑的,“假如她们母女有个万一,我还是可以用这个办法救她们的,对吗?” 岐黄仙倌震惊地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反问, “怎么救?!”他颤颤巍巍地指向璇玑宫方向,“娘娘和小公主如今是同生同死,若有万一,那便是两条性命。” “两条性命,先不说禁术的反噬之苦,就说您这一条命,是要用两次血灵子,救她们母女二人吗?!” 殿中沉默很久,只听得到药罐中汤药沸腾的声音,润玉却倏然一笑,笑声中虽有些凄凉,却也带着轻松和豁然, “那有何不可?” “你你你你你……”岐黄仙倌哑口无言,只能呆呆盯着润玉,却见他作揖告辞,脚步竟比来时轻松了许多。 “等一下!”在润玉踏出门槛的那一刻,岐黄仙倌还是开口,带着些疲惫。 “殿下您把书留下来吧。”看到润玉有一瞬间的犹豫,岐黄仙倌嘆了口气,“小仙不会给泄漏给他人的……我只是,想研究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殿下,既然选择走上这条路,自然是要破釜沉舟,半点也犹豫马虎不得。” 望着榻上依旧昏迷不醒的锦觅,润玉揉着额头,想起今日与隐雀的那一番对话,很是觉得头痛欲裂。 “五方天将,洞庭府兵,水族,风族,花族,”隐雀望着手上的棋子,很是满意的一笑,“殿下虽不敢说稳操胜券,但也可勉强一搏了。” “不要算上水风花三族,”润玉的眉头皱的死紧,棋盘上豁然开朗的局面也没有丝毫缓解他的心绪,“尤其是花界。” “殿下这是为何?!”隐雀一惊,下一刻伸手鲸吞润玉的三颗棋子,望着当前的局面,面上有些不虞,却沉住气等着润玉的解释。 第113页 “风神水神两位尊上身为一族的首领,又怎会仅仅因为姻亲关系,便将全族的身家性命託付在我手中。”润玉垂眸,淡淡回答。 “那花界呢?”润玉被问得一噎,只起身站起,望着天空之中漂浮的座座小岛,默然无言。 他所谋之事本就兇险万千。若不是被逼上了绝路,也不会这般急切地筹谋,定是要谋到九分胜算,方才徐徐图之。 如今这情景下,倘若事败,三族置身事外,尚且是锦觅避身之所。若是将他们也牵连进来…… 隐雀走到润玉身后,缓缓开口, “天帝失德,自然是要另寻明主,方可保证族人的安危。风神和水神也并非愚笨懦弱之辈,殿下未免也太不自信。他们不选您,难道还会选火神殿下不成?” 说是有五方天将,实则其中大半忠于天界,若无人从中谋划,断然做不出谋反叛乱之事。洞庭府兵不过是个空架子,母亲生前并不懂太多训练之法,用起来左右为难,捉襟见肘。 润玉的手指一点点攥紧。不能太急,也不能不急,很多事情还是得一步步来。 就在此时,太上老君身边的仙童过来传话,邀夜神殿下到丹房中一叙,润玉眸中一亮,赶紧问岐黄仙倌可是与老君也在一处,得到肯定的答覆后,脚步匆匆地随仙童离去。 太上老君的丹炉房中,岐黄仙倌和老君对视一眼,最终还是冲着润玉开口, “殿下,自那日府中一叙,小仙回去日夜翻阅医术古籍,又结合您留下来的书册,想到一法,或许能救娘娘和小公主。” 润玉浑身一震,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抬手便要作揖,却被二人拦住了, “殿下先别急,先听小仙讲一讲这个法子。”岐黄仙倌说话的时候,却并不敢直视润玉,只觉得要说的话有千钧之重。 “之前便和殿下说过,娘娘虽然经过紫方云宫之事,伤的也实在不轻,但幸而并未殃及性命,此事关键还是在于小公主,”看润玉点点头,岐黄仙倌避开他热切的目光,继续说道, “小公主本就在母胎中受了重创,已然是无力回天,偏偏她又选择脱离母体,真身失了大半,精元也所剩无几……故而徘徊于生死边缘,仅仅靠娘娘一口气吊着,实在是……小仙看着,也实在不忍。” “如今有一个法子可以救她们二人,只不过要耗费大殿下一半的精元和天命仙寿。”太上老君也是一脸严肃,“血灵子不可用,也不可不用。” “不知是怎样的不可用,又是怎样的不可不用?”润玉皱眉问道。 “不可用,一是因为娘娘和小公主尚在人世,二是因为这是两条性命,若真有个万一……殿下难道还真要用两次血灵子吗?”岐黄仙倌摇摇头,“小仙知道殿下不惧,只是如今有个更好的法子,既然有方法转移寿元,在事情变得不可挽回之前,一点一点补给小公主就是了。” “以血灵子为皿,将殿下的半身精元分成百份,七日一次,炼化成丹药,给娘娘服用,直到她平安生产。” 岐黄仙倌见润玉垂目不语,以为他心下犹豫,也嘆了口气,心里很是理解。这话说起来简单,但割开七处筋脉本就是非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这样的折磨还要持续百次,正如钝刀割肉一般没有尽头。 更不用说一半的天命仙寿了。 他与老君对视一眼,正想出言劝慰,只说再想办法就好了,没想到润玉竟在此时开口,问得却是。 “若用了此法,后续可会对觅儿和孩子的健康有什么影响?”他眼中满是希冀,“安宁出生以后,是否会身体康健?可还会有病痛?” “按理说是不会的,小公主也会因此安康,”岐黄仙倌没想到润玉最先问的是此事,根本没有问施此术法对自身会有何后果。忍不住提醒,“此前从未听说有人用过这个法子……故而也不知是否会影响轮迴,也不知还会不会有其他的反噬……” “无妨,”润玉分明笑了出来,眼中泪光闪动,却是心中一块大石骤然落地,喜极而泣,“只要她们母女平安就好。” 太上老君那边已经准备妥当,润玉慢慢撩开左手的衣袖,将皓白的手腕露在眼前,轻轻转动着,寻找着七处筋脉的位置,他的手很稳, 就好像在端详一样无关紧要的事物似的。 “殿下,七处筋脉,一处都不能少。” “明白。”二千五百年的精元已经聚集,手起的剎那,一道灵力划过,不过一下皱眉,一声闷哼,润玉面前玉碗的内壁已然出现一道鲜艷的血痕。 鲜血沿着他的手腕,一滴滴掉落,衬得那玉碗更是晶莹剔透,温润光滑。 此刻不仅太上老君的丹房,洛湘府中也灯火通明,洛霖和临秀也在炼丹。 两人对视一眼,朝着那金丹一同施法,源源不断地灵力输入其中,两个人都有些脱力喘息,却仍坚持着,直到金丹在空中光彩大放,方才收手。 “师妹,”洛霖尚还能勉励坚持,临秀却已经摇摇欲坠,脱力倒在他的怀中,嘴角一行鲜血滑落。 “没事,师兄……”临秀感到嘴角的鲜血被人动手擦去,温柔一笑,望着那颗凝聚了两人半生灵力的仙丹。“虽然并不能真正救治觅儿和孩子,但至少……能帮她们母女二人多撑上一段时日。” 第114页 洛霖无话,眼中也是有泪水闪烁,只能紧紧握住临秀的手,望向窗外无穷无尽的黑夜,似乎如凶神恶煞一般,向屋内扑来。 亲眼看着那救命的金丹炼成,润玉脸上浮现出狂喜之色,有些步履踉跄地上前,紧紧将那装着丹药的盒子抱在怀中。 “殿下,您的伤……”岐黄仙倌取了止血的药粉,小心地洒在润玉的手腕处,听到眼前人“嘶——”的一声,却又马上止住,他抬头时,看到润玉额头都是细细密密的冷汗。 岐黄仙倌拿了布带,想要缠在润玉手腕上时,却被他拦住了。 “这样就可以了。”润玉聚集起灵力,在伤口上施出一个绝妙的障眼法,任人望去,白玉无瑕,半点伤痕也没有。他深深一个作揖,“还请仙倌和老君千万要帮我保守住这个秘密,万万不能让他人知晓。” “尤其是觅儿。” 洛霖扶临秀回房休息后,慢慢踱到院内。望着手中的木匣,他嘆了口气,正准备前往璇玑宫时,一道黑影从他面前滑过。 “谁?!”洛霖警惕起来,望着那黑夜中的背影慢慢转过身来,“火神殿下?”他委实是惊讶无比。想到若非此人的母亲,觅儿又如何会遭此大罪,语调冷冷的,直寒到人的心里去。 “不知火神深夜前来,所谓何事?!” “火神”却不讲话,洛霖皱眉上前几步,又问了一遍,旭凤却抬手一掌向他噼来! 水神不防,只能急急地聚起灵力相迎。只是他刚刚炼丹耗费了半生的修为,又是这样意想不到的时刻,直接被旭凤打倒在地! “你……”洛霖一口鲜血喷出,那边旭凤却又重新聚集起灵力来,那掌心分明是…… “琉璃净火?!” 临秀听到外面的动静,匆匆赶来,眸中正好对上旭凤掌心那诡异的紫色火焰,当下便提起气来,挡在洛霖的身前! “临秀!——” 临秀根本没有时间出掌迎敌,只能勉强支撑起结界来,将他们二人包裹在内,洛霖也挣扎着起来,一招水系凌波掌挥出,却偏偏从旭凤的耳边扫过! 那结界摇摇欲坠,几近破碎,临秀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却仍拼尽全力支撑着,就在此时,一柄长剑,带着凌厉地寒气,朝旭凤逼去—— 来人正是刚刚从老君府告辞的润玉,他路过洛湘府,想起隐雀长老所说的话,想着无论结果如何,也要向两位长辈说明自己的打算,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刀光剑影中,润玉直直望着旭凤的面上,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慌张之意,眉间蹙起,“你不是旭凤,你到底是谁?!” “夜神殿下管我是谁,”冒牌的旭凤很快恢復了冷静,一个躲闪便避开了润玉的锋芒,掌风却直直向临秀而去,洛霖已然伤得不轻,想要上前拦下,却被临秀重重推开! “岳母。”润玉低低惊叫一声,那柄长剑已经刺入“旭凤”的手臂,没想到他却毫无退闪之意,只为了治临秀于死地。 洛霖被推开只能挥出灵力为临秀抵抗,可也只是抵住了一半攻势! 临秀最终还是被那一掌击中,直直昏迷在地,水神匍匐着爬到她身边,紧紧攥着她的手,一声声师妹喊得悽惨,出掌输入灵力的灵力却越来越微弱。 “旭凤”被伤,见重创了风神,也无意再恋战,匆匆退去,润玉躲过他临走的一击,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也放弃了追赶,飞快地跑到水神风神身边。 “岳父,”润玉见水神面色苍白,分明也伤的不轻,连忙止住了他为临秀疗伤的双手,“我来……” 灵力探入临秀灵台的剎那,润玉委实一惊,急忙询问水神,“以岳母的功力,那一掌绝对不可能伤的那么厉害啊,可是她最近受了什么别的伤,竟没了半数灵力!” “并非是伤……”洛霖犹豫片刻,还是据实相告,“而是我们二人用了半生灵力炼制了仙丹,想要输送给觅儿。” 润玉一愣,连忙说“我已经找到法子救治觅儿了,”又看到掉落在一旁的木匣,毫不犹豫地将那金丹取出,把其中的一半化入临秀体内! 待风神的灵台渐渐稳固,润玉松了口气,又急忙转身想把另一半金丹递给水神仙上之时,却被他拦住了。 “我无事,只不过是一些小伤。”水神闭了闭眼,努力维持着体内紊乱的灵力,摆摆手“那金丹,你还是留着救治觅儿吧。” 几番退却之下,润玉见水神脸色苍白如纸,却异常坚持。知道此时委实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只能把金丹收下,想着等锦觅醒了再处理此事。一面扶着两位仙上回屋,又唤了岐黄仙倌前来诊治,方才脚步匆匆地赶回宫中。 水神风神被袭,幸而被夜神殿下撞到,及时搭救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此夜註定难眠! 【六】 锦觅服下润玉带来的第十颗丹药之后,终于开始悠悠转醒,身体渐渐强壮起来,能够被搀扶着下床,也能够勉强吃些东西,喝些补身的汤药。 洛霖听到消息,照顾风神之余,拖着还未好全的身子,也到璇玑宫探望过女儿十多次,见锦觅情况确实转好,也是喜不自胜。 第115页 看着守在锦觅床边,此时帮她擦拭着手心的润玉,心里更是不知是什么滋味,想到之前情急之下对他说的那些重话,更是愧疚得不得了,寻了机会找润玉细说致歉之时,润玉却只是毫不在意地一笑。 “岳父言重了,”润玉确实是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如今他也算是做父亲之人,如何不懂为人父母的情感,“您是觅儿的父亲,也自然算得上是我的父亲,为人儿女,被自己父亲教训上几句,又算得上什么?” 于此同时,那场袭击也被传的沸沸扬扬,岐黄仙倌一诊风神,便知道是琉璃净火所伤。虽然润玉一直坚持说与那刺客交过手,绝对不可能是旭凤,水神和风神也承认虽然看到是火神,但此事也确实蹊跷,不敢妄下定论。 但此事挡不住悠悠众口,毕竟直接证据太过明显,琉璃净火非废天后和火神不能用,而废天后还好好的被关在毗娑牢狱中呢,除了火神还能是谁? 甚至有人还明里暗里地劝润玉不要因为心疼兄弟,便要包藏罪犯,置天规而不顾。这样几个来回,旭凤最终还是被关了起来。 这一桩事,再加上之前鸟族骚动,润玉前去调和处理,差事完成的甚是漂亮。太微更是多次小心考量试探,非常满意地发现润玉更为“听话懂事”,比起旭凤的乖张悖逆不知道要省心多少。 此次旭凤被关,他手上的三方天将也就移交到润玉手上,又赐了太湖封地,却都被润玉婉言拒绝了,只说自己能力有限,管理五方天将已是捉襟见肘,又说太湖乃天家胜地,不能归一人一姓所有。 太微更是听得暗暗点头。更加放心的把各种大小差事交与他,如此一来,润玉顺利地接近天界的权力中心,慢慢筹划着名,一点一点地下好这一盘大棋。 锦觅服下第四十枚丹药的那天晚上,忽然被一阵细小的呻吟惊醒。她睁开眼睛之时,便看见润玉在梦中咬着下唇,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右手不知为何,紧紧握着左手的手腕之处。 锦觅知道润玉一向浅眠,又因为她病着的缘故,更是连觉都不敢睡踏实,经常是她一个小小的翻身便能将他惊醒,所以当下更不敢有大的动作。只是微微侧身,去细看他用手捂住的地方。 “嗯……”润玉从鼻中重重唿出一口气来,一声“疼”还没有出口便被自己的上齿堵住,只能从喉咙间带出几分若有若无的呻吟。锦觅只觉得心中一紧,想起当年润玉受完天刑之后,便是这般模样。 他受了什么伤,竟看起来比天刑更要痛上几分? 锦觅凑过头去,却只见他手腕之上一片光洁,没有丝毫的伤口抑或是伤疤,只是这并没有让她放心,心中更是不安疑惑,小心翼翼地掰开他的手指…… 依旧是空无一物,可润玉到底从梦魇中醒来,下意识地便要去探锦觅的元神,却发现她已经醒了,在黑暗中睁着大眼睛,看看他,又看了看他的手腕之处。 润玉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右手正紧紧握在那里,急急忙忙地松开,犹豫一下,便伸手把锦觅揽在怀中,并不敢看她的眼睛,明知故问一般。 “怎么了?” 锦觅却还抓着他的手腕,借着窗外透过的月光察看着,却委实看不出什么端倪。刚想去触碰,却被润玉一下缩了回去。 “刚才你好像是梦魇了,”锦觅直直地望着他,润玉却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去,“像是在喊疼,你的手怎么了?” “无事,不过是前两日练功时手腕扭到了,休息两日便好了。”润玉作势便要起身,“你可是口渴了要喝水……我帮你倒。” 锦觅却紧紧抱着润玉,皱眉望着他一双躲闪的眸子。 其实润玉并不会说谎,对旁人如何她并不清楚,但每次和她说谎时便会不敢看她,或者直接背过身去。 他又在骗我。 锦觅心中一涩,望着被润玉掩在被衾之下的左手,心中那股慌张无力的感觉又回来了,直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有些粗暴地挣开了润玉的怀抱,翻身只留了一个后背给他。 她以为润玉会重新抱上来,或者至少会说几句话解释一下,但等了良久,他什么也没有说,只侧身帮她掖了掖被子,便重新躺下了。 鼻翼轻微动了动,锦觅轻咬嘴唇,却仍保持着那个姿势闭上双眼,却无论如何再也睡不着了。 她的心思全然在猜测润玉到底受了什么伤,为何受了伤,却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人的唿吸也有些紊乱,分明也未曾入眠。 二人同床异梦,却分明都在想着对方,一夜无话。 第二日锦觅醒来时,身边的床榻尚还温热,却已不见了那人的踪影,她神情恍惚地接过雯皓端来的补药,却微微皱眉,开口询问, “为何我现在只需要吃些白芍,党参,女贞子这样的滋补气血的汤药,”锦觅昨日无意间看过方子,“我记得之前岐黄仙倌的开的药方可是与这些大不相同。” 雯皓听了,也是茫然地摇摇头,如何懂得这些,只说“可能如今娘娘已经大好了,所以不必再吃那些药了罢。”锦觅却依旧蹙眉不展。 她低头摸了摸小腹,只觉得近几日又大了一些,却觉得身子轻快了不少,不用细想也知道孩子的状况有所改善。之前她只顾着欢喜,如今却开始生疑。 第116页 “娘娘,这好像是殿下留下的。”锦觅接过那页信笺,上面润玉只写着今日要去太湖一趟,估计黄昏时分就能归来。又解释昨晚的事情,说他练功一时心急,伤到了手腕,怕她心急担忧才有所隐瞒云云。 锦觅只看了一遍,便将它放下了,思索了一番,又拾起重新仔仔细细地阅读。 “如果仅仅是这样,为何不直接和我说,非要留信解释呢。”锦觅自言自语,待整理好了衣裙,她手撑着床边,慢慢起身。 “雯皓,陪我去岐黄仙倌那里走一趟吧 “殿下的手腕上不过是小伤,不必拿药,休息几日就能好了。娘娘不用忧心。” 锦觅向岐黄仙倌身后望去,恰好能看到那桌上两只茶盏,一盏已空,另一盏尚还冒着热气,知道自己这次算是白来了。却仍不死心地询问那药方的事情。 “额……”岐黄仙倌未料到锦觅居然还懂上几分药理,不知如何解释,只能搪塞道,“娘娘身子已经大好,自然只需要吃一些滋补的药,养好身体便是。” “那我的身子是如何大好的?”锦觅契而不舍地追问。 “娘娘吉人天相……”岐黄仙倌已然出了一身的汗,锦觅却嘆息一声,打断了他。 “仙倌不愿意说就算了,我也不愿强人所难。”锦觅想了想,郑重地俯身朝他行了一礼,“我和孩子多亏了仙倌照料,才拣回两条性命,锦觅再此谢过了。” “其实,并非……”岐黄仙倌慌乱地不行,却想说今早润玉的嘱咐,只能闭了嘴。锦觅点点头,告辞离去。 锦觅自知从岐黄仙倌那里那里套不出什么话来,便明里暗里地试探润玉,更是几次假装熟睡,偷偷听他夜里的动静。却不想,润玉也似有了防备,再也不肯发出一丝声响。有时看他眉头皱的死紧,却好像梦中也能约束自己一般,不肯再碰一下手腕,也不发出一声哪怕细小的呻吟。 锦觅无法,与他这样斗智斗勇了五六日,最终还是趁着夜晚,偷偷放了魇兽进来,想看看润玉到底做了什么梦,为何那般痛苦 她竟不知,润玉是那般爱做梦的。 若说她看到蓝色的所见梦境时,震惊心碎之余尚且还有些心思想要问上一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抑或是“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看完他一晚上所作的十几个所思梦境,她却什么也不想问了,也知道不必问了。 那些梦境,都是埋在润玉心中,最深的恐惧。 锦觅死死盯着最后的那个梦境,梦中自己牵着一个不过刚刚垂髫的小小女孩,二人却都是一身粗麻丧服,叩拜着身前的灵位,周围不知为何,竟人来人往,对她们母女二人指指点点,满脸的同情。 下一刻,那些人竟一时间都散去了。锦觅行尸走肉般上前,抚摸着案台上的灵位,那上面的字分明是—— “娘亲,爹爹去哪了?”小女孩清脆地开口,仰起的小脸和锦觅眉眼如出一辙。见锦觅木然不语,只顾着擦拭那牌位,小女孩骤然哭闹起来, “爹爹呢?!娘亲,呜呜呜,安宁要爹爹!” “安宁不想做没有爹的孩子!” 梦碎了,锦觅已是泪流满面,她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刺痛,疼得她蹲下身来,仅仅抓着心口的位置,过了好久,才望着地上渐渐散去的梦境,失声痛哭。 润玉取了丹药匆匆赶回璇玑宫时,已经是子夜时分。 寝殿就在眼前,他却缓了脚步,想着锦觅此时应该已经睡下了,那丹药明早再吃也是无妨,或者直接帮她化入体内…… 正这样想着,突然衣角被什么东西挂住,润玉低头细看之时,正对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呜呜叫着,瞳孔深处有些细碎的光芒。 润玉却并没有仔细去看,只轻轻伸了手指,抚摸着魇兽的额头,很是耐心地问他今日可有出去寻梦?可曾吃饱。 魇兽闻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润玉笑着摇摇头,轻轻说了一句“睡吧”,便抬腿向殿门走去,却发现殿门竟是半开,他心中咯噔一下,脚步又快了几分,几乎小跑着进了寝殿,生怕又出了什么事情。 “觅儿,”润玉看到黑暗中静静坐在榻上的那个熟悉身影之后,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又重新提了上来,“这个时辰了,你怎么还没睡?”说着抬手便去探她的灵台,又去检查她与安宁融合在一起的真身。 锦觅怔怔地望着蹲在她面前的身影,黑暗之中她看不太清润玉的面容,却能想像地到他此时面上的焦灼和忐忑,嘴角动了动,眼眶中一片温热。 “我无事,”此时润玉已确认她们母女无恙,起身坐在了她身边,只是用眼神试探着询问。锦觅勾勾嘴角,扬出一抹笑容来,“只不过是想着事情,出神了,竟忘了时间。” “想什么呢,”润玉急急地问,又忽然想起丹药的事,从怀中取出,像献宝一样拿给锦觅,“先把药吃了,觅儿和我说说,刚才在出什么神,如何?” 锦觅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匣中的丹药,持持不肯伸手,又抬头望着润玉,袖中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只觉得自己的手腕也传来一阵阵刺痛。 第117页 当初他是如何对自己说的? 是了,他说这是普通的固元丹,难得是太上老君亲炼的,七天服用一次,能够稳固仙身。 “怎么了?”润玉见她久久没有动作,心中一沉,却仍极力掩饰着,“这药有什么不妥吗?” “并无不妥,”又过了良久,锦觅方轻生开口,嘴角明明扬起很大的弧度,眼中却分明半点笑意皆无。她取出那金丹,捧在手中,凝视得时间越长,润玉就更坐不住,隐隐怀疑她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锦觅却在此时开口,语调中却分明带了几分颤抖的调侃,“我在想,这丹药效果如此显着,定然费了老君不少力气。你是不是背着我,拿了咱们宫里的什么宝贝去换的吧。” 本来润玉几乎可以确定,锦觅多少已经知道自己用血灵子的事情,但又因为她这一句调侃,生出许多不确定来,但只能顺着她的话,也是笑着揶揄, “不过是耗着时间和精力,也未曾用什么珍贵的药材,不过听觅儿这么一说,倒是我疏忽了,得给老君备上一份礼才是,”他想捏捏锦觅的鼻樑,却不知为何,在这种情况下,怎么也伸不出手, “觅儿看上了宫中的哪件宝贝,告诉我,我避开那件不送也就是了。” 未曾用什么珍贵的药材? 锦觅只觉得喉中酸涩的,只怕自己开口便会落泪,急急地把那丹药送到口中,又接过润玉手中的温水,捧着水杯大口大口地喝着,直到一杯水全部入腹,捧着水杯的手都没有放下来。只侧过身来背着润玉,眼泪不停滑落,落在那琉璃杯表面,落在她的指尖之上。 你可知,你用来炼药的,是世界上最珍贵的“药材”? 她这样捧了很久,直到润玉沉默着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之上,慢慢地将它拿下。他已然心知肚明,锦觅到底还是知道了。 “小鱼仙倌?”锦觅已经很久未曾这样唤他,眼圈红红的,那一笑仍是春风缱绻的模样,拉过他的左手。润玉一惊,正想脱离之时,却被她拉着,覆盖在了她凸出的小腹之上。锦觅带着些喜悦开口, “今日午后,我又感觉到小小蒲的动静了,还动了好一阵子,可惜你不在。” “是吗?”哪怕此时心中不安,听到这个消息的润玉仍是喜不自胜,眉眼之间俱是笑意,虽然岐黄仙倌一直都告诉他,孩子在慢慢转好,可锦觅的这句话,方才让他有了些真实感,一切都在慢慢变好,一切都会过去的。 锦觅却趁着他着一秒的错神,手指抚上了润玉的内腕之处,听到他“嘶——”的一声,那只手迅速从她手中抽出,可锦觅已经摸到了那些斑驳的伤痕,有些已经开始痊癒了,留下道道突起的结痂。以及最表面一道上湿润的,有些温热的液体。 “事到如今,你还要瞒我吗?”锦觅伸手去拽他的左臂,润玉却摇摇头,将左手紧紧背在身后,她只能无可奈何的收手。 一句“你疯了”堵在喉中,锦觅只能望着他,大滴大滴的流眼泪,嘴唇动了好几次,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她想说,你不要再用精元去炼丹了,可她知道自己不能。锦觅心里明白,倘若自己和孩子有个万一,那恐怕比杀了润玉还要让他痛苦百倍。 她想说,你不要怕,倘若真的有那一天,只要安宁长大成人,无论身归天地,还是永世轮迴,她都会陪他一起去的。 只是锦觅明白,这根本不是润玉所惧怕的,那些所思梦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润玉不怕死,最怕的就是他死了,自己和安宁会受人欺凌,会没有人照顾。 最后,她只能哑着声音,开口便是哽咽,“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润玉只是有些无奈地一笑,幻出手帕来帮她擦泪,尚还在逗她, “别哭了,都快是做娘的人了,也不怕安宁笑话你。”说完这句话,他手中一顿,笑容却越发清晰,全然都是满足与释然,并没有什么可遗憾惋惜的。 “我心甘情愿。” “现在一切都还好好的,便去想那几万年以后的事情,这日子还有什么意思?”润玉低声说着,是在劝锦觅,也是在劝自己。 “只要从此以后,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润玉这样想着,嘴角上扬,想到锦觅和安宁逐渐康復,越发觉得心里暖暖的,未来可期,“就算少了几万年的岁月,又有什么关系。” 他没有心思,也没有时间自怜。 荼姚之事,最终还是让他看明白了,既然身处漩涡之中,就没有置身事外之说。一味忍让,只会成为那上位者脚下的蝼蚁,任人宰割欺辱,就连报仇,都做不到,甚至都会遭人诟病。 或许他早就明白了,只不过是一直假装看不清楚,把自己藏在一方幻想的净土之中。 “如今,我只盼着能够护你们母女安好……能让那些应有的人付出代价……”润玉喃喃着,轻柔抚着锦觅长发的手指骤然合拢,锦觅却浑身一颤,慢慢从他怀中坐起。 下一秒,锦觅手中幻出了三枚令牌,送到了润玉眼前。他瞳孔剎那间收紧,惊愕不已。 水神令,风神令,落花令。 “觅儿,你身为一族的族长,怎么能随意将一族的性命随意交到让人手中,”润玉摇摇头,“还有岳父岳母的令牌,怎么又到了你手中。快些收回去吧。” 第118页 “我信你,”锦觅不顾他的阻拦,坚定地将令牌送到他面前, “你值得。” “当年因为娘亲与天帝的恩怨纠葛,花界脱离了天界,虽免了一些麻烦和灾祸,然势单力薄,不过是仗着曾经留下的根基实力未曾垮掉,却再不復当年的盛况。 也是近几年我嫁与你,方才与天界断断续续通了来往,恢復了些生机。”锦觅谈的全然不是私事,全然是公理。 “然而当今天帝薄情寡恩,德行缺失,我花界亦是战战兢兢,不敢重归天界,夹在其中十分的为难。”这也是她当上花神之后,十分头痛不已的事情,幸而如今有了出路,“我信你,能够带领花族走出困境,还我花族以安宁昌盛。” “爹爹和临秀姨亦有此心此愿。” “觅儿……”润玉浑身一震,张口还欲说些什么,锦觅却已起身,单膝跪地,郑重发愿, “花神锦觅,愿拥立夜神殿下继承帝位,託付一族性命,谨遵殿下调遣,效忠前后,不离不弃,至死……方休!” 【一年后】 【一】 锦觅扶了临秀的手臂,护着小腹,极为小心地走在花界的园圃之中。但见四处郁郁葱葱,花香四溢,她只觉得心情都好了很多,就连这臃肿的身子,也跟着轻快起来。 “今日正午天帝寿宴,到底是件百年一见的盛事。”因为此事,又因为她的身体已经无恙,距离生产少说还有三月,便遣了岐黄仙倌回去。锦觅噙着笑,有些抱歉地望着临秀,“倒是辛苦娘亲,还要留在花界一直陪我。倒不能与爹爹时常见面。” 锦觅这声娘亲已唤了半年有余,所以临秀并没有最初的不好意思,只是小心翼翼地将锦觅扶到椅上,开口便笑,“这有什么辛苦的。不过是让你爹爹多跑几趟也就罢了。总不能只让润玉整日上天入地,跑上跑下的忙碌吧。” 说到润玉,临秀微微皱眉,在心中算了算日子,忍不住开口, “但话说……润玉已经有两日未曾来过了。” 锦觅好似并不在意地点点头,随手扶起脚边的一朵墨兰,捏在手心摩挲之时,分明沾了些嫩黄的汁液, “大概……有什么要务,分不开身吧 自那日将三族令牌交到润玉手中,他便不再似曾经一般,开始慢慢与锦觅谈些公事,有些事情甚至会听听她的意见,商量着拿些主意。 直到半月之前,润玉却又有些含煳起来,有些事情明显不愿细谈,只说她生产在即,还是暂时把一切交给他吧。锦觅思来想去,加之之前从润玉的话中,她能大概心里有个计量,知道他已经做到了哪一步。 所以在第二日,锦觅便和润玉提出,想回花界等待孩子降生。听闻此言,润玉想了想,很快就答应了。 “如今天界时局不定,你暂时搬去花界也好。”润玉扶着她的手臂,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腰间,在璇玑宫院中慢慢走着,“只要我有空闲,就定会去看你。” 这半月以来,润玉几乎日日往返于天界与花界之间,除非被什么顶顶要紧的事情缠住,十有八九也会在花界过夜,第二日天还蒙蒙亮,便携着一身朝露回去上朝。 锦觅说过好几次,若是没有什么事,便在天界歇息就是了。润玉只是口上答应着,未到傍晚又出现在花界之中。锦觅无法,只能随他去了。 如今,他已经两日未曾来过了。 临秀点点头,只轻嘆了一声,有些担忧地望望天上,见锦觅一脸平静,毫无波澜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出言。 “你呀,有时候谨小慎微的,有时候心也太大了,”这话分明有着两层意思,临秀只拣了一层来说,“生产本就有风险,你之前还是那样的情况,到时候又要剖开真身,更是添上十分的痛楚,如今自然是要端着十万分的小心的。你又何必让岐黄仙倌今日回去。” “岐黄仙倌又并非是我自己一人的医倌,我总不好日日都占着。”锦觅笑着摇头,声音却低下来,低到只有她一人听得清楚, “况且……天界今日若有人有什么病啊伤啊的……总不能没有人前去医治吧。” “什么?”临秀没有听清,刚要询问之时。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便看见长芳主大步前来,身后还跟着一脸犹豫的雯皓。 “怎么了?”锦觅如今委实听不得坏消息,见她们二人脸上皆有些沉郁之色,心中咯噔一声,赶忙询问。 长芳主紧紧抿着嘴唇,脸上十分的纠结,只用眼神示意雯皓开口。雯皓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禀报。 “娘娘,火神殿下来了,说要见您!” “旭凤?”锦觅眉间微笼,暗自思索着他此次前来所谓何事,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嘆息一声,正想说让他进来时,临秀却突然开口了。 “不见!”临秀转过头,急急地和锦觅说,“觅儿,你可别忘了,润玉嘱咐你的话,这些日子直到生产,除非特殊情况,最好不要见任何外人!” 一年前洛湘府的那场偷袭,虽然最后证实此事非火神所为,可他们细细查看踪迹时,却发现线索居然全部断掉了,应该是有人故意抹去了痕迹。她与洛霖不死心,继续探查下去,重重迹象都指向栖梧宫。 第119页 有直接证据表明并非火神所为,可他又那般费心费力地掩饰。又不是废天后,临秀和洛霖委实摸不着头脑,对旭凤也添了几分恼怒。 “可确定是火神?别又是谁假冒的才好。”临秀又添了一句。 长芳主最是厌恶天家,若不是因为刚才所见,如何肯替火神传话。此刻她摇摇头,把一个耀眼夺目的物什呈给锦觅。 “应该是火神无疑了,”长芳主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他坚持要见锦觅,只说有极为重要的事情相商。我们执意阻拦,他却抬手废了自己半身的修为,来表明自己的诚意。说今日晌午之前,无论如何也要见到锦觅。” 锦觅有些怔怔地,将那寰谛凤翎捏在手中,很是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过了半晌,她轻轻开口。 “让他进来吧。” 旭凤本来想着。若今日众芳主不肯让他见锦觅。他便只能硬闯了。 可来了才知道,花界的水镜之上,又被覆盖了一层新的结界,远远望去,像是两层半明半暗的水波涟漪,温和却不失强劲地守住花界的一方天地。他是无论如何也破不来开的。 旭凤只觉得口中全是血腥气,正堪堪咽下那口鲜血之时。长芳主和海棠芳主匆匆赶来,手中拿着锦觅几乎未曾离身的鳞片,只轻轻一挥,那结界便应声而破。 旭凤心中一喜,望望天上更是多了几分焦灼,急忙跟着她们进去。海棠芳主又重新借用那鳞片上的灵力,重新封印了结界。 就在这几秒的功夫,不远处的石头山洞后,突然转出一人,飞速地熘进了结界。他动作很快,转眼间便在花丛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旭凤刚刚修了半身修为,正是灵台混乱不稳之时,警惕性也降低了许多。众芳主说到底,也不过是几位得道的精灵。故而,没有人注意到,有一袭黑色衣角在花丛中穿梭,直直地向着锦觅院子而去。 “多谢众位芳主了。”旭凤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并不熟练地朝众芳主做了个揖。 长芳主摆摆手,表情淡漠。“火神客气了。若真的要谢,便谢主君花神就是。” 旭凤随着几位芳主步入锦觅房中时,发现还是那间小小的木屋,院子中繁花开得正盛,却仍是从前那般杂乱没有章法,肆意地在阳光下绽放着活力。 他忽然就回想到三年前的那些情景,那时候,锦觅还是花界一个小小的葡萄精灵,自己还是一个涅槃失败,被烈火烤得乌黑的“乌鸦”。 “火神殿下,请吧。”还没来的及感嘆,旭凤已经被“请”到了屋中。 一进屋,便看到锦觅正坐在桌前,手中无意识地摆弄着自己那支凤翎,在想着什么,见他进来想要站起,只是如今身子沉重,很是费力。只能抱歉地沖他笑笑,又坐了回去。 “我刚才还在想,真没有想到,这寰谛凤翎还有再回到我手中的一日。”她的声音清清浅浅的,似乎是在回忆,却又少了回忆该有的那份惆怅,只是感嘆。 下一秒,她双手捧着,将它送还到旭凤眼前。又将桌上的一壶花蜜向他那边推了推。“你又何必废了自己的修为。对于你,润玉和我,其实从未怨过恨过。” “可是到底是我母神……才让你吃了那么多苦,还有……”想到穗禾,旭凤眸中暗了暗,到底将那些话咽了下去。“对不起。” 锦觅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 能把润玉的半条命还回来吗?又或者,能把安宁受过的那些苦,一笔勾销吗? “母债不一定要子偿,”锦觅抬头一笑,“这是你兄长和我说的。” “不论你母神如何对我们一家的,我们也不能将她的那份恶行报復在你身上。你到底是无辜的。” 旭凤哑然,他一直以为润玉是因为母神的事情迁怒于他的,本想自己废掉半身修为,也算是给父帝和母神赔罪,没想到锦觅却说他们从未怨过。一时竟不知如何继续。 “不说这个了,”锦觅放在桌上的手指相对,开门见山地说,“你去见过润玉了?” 见旭凤有些僵硬地点点头,锦觅瞭然一笑,“你想让我去劝他,今日不要……对不对?” 旭凤以为润玉所作的那些,定然是瞒着锦觅的,没想到她却全然知晓,只惊愕地无言以对,只能拼命寻了之前想的话劝她, “如今一切已经过去了。兄长在天界地位日益上升,父帝,天界诸人也都心向于他,再说……我也没有要那个位子的心思,他大可不必做此兇险之事。”这些话,其实他已经和润玉说过一遍了。 “我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你这一生,唯愿繁花似锦觅安宁,淡水流云度此生。兄长如此急切,结果必然……必然也要失去一切,搭上你们现在拥有的一切。”旭凤见锦觅睫毛微微一动,知道她听进去了几分, “只要,只要兄长肯多等上几年,那天帝之位父帝必然是要传给他的。锦觅,孰是孰非,该如何去做,你还不明白吗?” 锦觅眸中只有一瞬间的犹豫,不过眨眼之间,便恢復了平静。 “这些话,你都和润玉说过了吧。”锦觅笃定地说,“他怎么回覆你的?” 第120页 “他……”旭凤一时语塞,回忆起昨夜他义正严辞地与润玉说了那些,润玉却只是有些轻蔑的一笑, “天界的权力,从来都是握在父帝手中,不是你争与不争能够决定的。”润玉转着手中的酒杯,嘆息一声,“旭凤,有时候,你总是想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你以为,在我母亲去世后,我请兵忘川,甚至抛下初怀有孕的锦觅,是为了什么?”润玉眼睛红红的,苦笑着微微侧头, “我也想等,等着父帝慢慢意识到我的优秀,意识到我并非事事不如你,哪怕是万年,十万年,我都可以等下去。因为我知道,只有坐到那个位置,我才能替母亲申冤报仇,才能真正护好锦觅和孩子,才不会被人欺凌羞辱。” “可旭凤,我等来了什么呢?” “我等来了躺在血泊中的锦觅,等来了医倌告诉我孩子留不住的消息,等来了父帝那一句轻飘飘的‘不过是个女孩子,就算体弱多病……’”说道此处,润玉眼睛中都是晶莹的碎片,他紧紧捏着手中的酒杯,下一刻仿佛就要将它捏碎一般,沙哑着声音说完接下来的话,“天界养着就罢了……” “旭凤,我再也等不起了。”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旭凤,我们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呢?”锦觅颤抖着声音问他,“我的娘亲,润玉的娘亲,他的母族,我们两个人的孩子……这些仇就都不报了吗?” “母神已经被废了神籍……” “她一个人做不到这些!”锦觅急促地唿吸着,“正如我凡间的母亲,若不是有人授意纵容,也杀不了你的母亲!” “还有,这么多人的性命,就算再卑贱,难道只值荼姚的一个神籍吗?!”锦觅说到此处,已经激动地喘息不已,好多次都险些提不上气来, “旭凤,将心比心,在凡间歷劫之时,倘若我求你放过的父母兄长,你就会就此罢手吗?!” 旭凤的瞳孔骤然缩小,那些遥远又模煳的凡尘记忆又重新浮现。 锦觅落水而亡,第二日长公主被皇上召到宫中扣为人质,悲愤之下决然自尽……而他从未有过一丝恻隐之心。只想着让洛国公府彻底家破人亡,把那些他受过的苦难全部加诸在他们身上。 是啊,他如今又有什么底气,让润玉和锦觅放下呢? 旭凤这才明白,他们二人如今早已是一体,他这一趟,全然是徒劳了。 “但你知道我不会坐视不理的。”旭凤站起身来,语气再为坚定不过,“你在人间尚且用自尽来保全你的父母双亲,如今我又怎么能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我的父母落难呢?” 想到此处,旭凤再遗憾,也知道不能再在此处耽搁了,“此事结束,我会向父帝进言,保全兄长性命的。”他已将埋伏在九宵云殿的天兵天将卸甲,此役润玉必输无疑。 锦觅也缓缓站起身来,望着旭凤的眼神异常清明,她心里虽恐惧,却也有一份强行的镇定在其中。 “他若败了,待孩子出世,无论是牢狱还是下界,我便去陪他。”这句话说出口,锦觅像卸下了一身的重担。嘴角挂着笑容,透过窗外,遥遥地望向九重天的方向。 话已至此,旭凤自知两人再无话可说,只能告辞离去。御风向着天界飞去。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锦觅方才松了浑身的紧张,卸去了一身的云淡风轻,气喘吁吁地坐回椅中。 “觅儿,”风神从屏风后转出,见锦觅一脸的疲惫,伸手去够桌上的水壶,连忙抢先一步,蹲下身扶着她喝下,不断抚着锦觅的后背,只希望她能舒服一点。 锦觅好不容易缓过那口气,心身疲累地开口,“娘亲,我没事,就是耗费了些精力……歇歇就好……” 她话音未落,门上的珠帘被猝然掀开,雯皓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带着哭腔禀报。 “娘娘,天上传来消息,夜神殿下刚刚在天帝寿宴上起兵造反失败,已经被关进毗娑牢狱了!” “什么?!”临秀惊恐地站起,手中的水杯滑落,霎那间便碎了一地。她却丝毫没有在意,只是有些恍惚地将目光落在了锦觅身上。 【小番外—红尘劫后续】 昔日最显赫的东宫仿若一日颓败,经歷那场京城风云变幻之后,虽说宫内还未有任何废太子的旨意下达,但所有人都清楚,这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殿门吱呀一声从屋外被推开,一个酒瓶正好滚到那人的孝衣衣摆之下,那斩衰生麻之下,隐隐可见金蟒盘旋的模样,来人皱了皱眉,回身将殿门合上,把视线投向那一身酒气的男子身上。 “四弟,你又来了,”旭凤讥讽一笑,晃了晃手上的酒瓶,无所谓地向旁边一扔,随即便是清脆的一声破碎之声,“真不知道你还在计较这些虚虚假假的名声做什么……在你眼中我算什么,干脆杀了我,一切都解决了。” 四皇子仍静静站在那里,不发一言。不过两月时间,曾经脸上的戏嚯浪荡已经荡然无存,此刻的他神情肃穆,举手投足之间天生一副王者之风。 第121页 他是算不了什么,可哪怕再微不足道的棋子,也要用到极致不是吗? 外界已经说他杀父囚兄,他也实在不介意再来一个戮兄的罪名。只不过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风评这个东西,能好一分便是一分。 索性他已经隐忍了十几年了,再耗上这几日,又有何妨,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四弟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只要你肯杀了洛国公,我便会乖乖的……” “洛国公已经死了。” 旭凤握在酒瓶上的手木然僵直,不敢置信地望向四皇子,只听见他一声嘆息,嘆息中尽是对于损失一名忠臣良将地遗憾和惋惜。 “昨日洛国公自尽,随姑母去了。”四皇子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手指轻轻敲打在桌上,“这是他留给你的。” 旭凤至今都还记得那日的情景。 湖边瘦弱却已被湖水泡的肿胀的小身子已经被白布盖起,整个公主府的上空仿佛笼罩着巨大的黑幕,哭声四起如同黑色丝绸一般紧紧勒紧他的脖子,一点一点将他的唿吸困住。 长公主早已昏厥了多次,洛国公一夜之间鬚髮尽白,而洛裴洛觉二人捏着拳头,眼中一片血红,若不是有人拦着,恨不得冲上来撕碎他。 “锦觅。”旭凤低低地喊着,蹲下身却没有力气去掀开那一角白布,想要站起身却腿脚麻木,跌在地上。 “把你那双脏手从妹妹身上拿开!”洛觉被人拦着,撕心裂肺地朝旭凤吼道。这一声凝着血海深仇的怒吼突然给了旭凤力气,他缓缓站起,直勾勾盯着那兄弟二人。 若不是他们,若不是洛国公,长公主,他母亲就不会死,母族不会被屠,锦觅……也就不会死了。 都是因为他们。 “大公子!”公主府的下人急匆匆跑来,“皇上下旨,宣长公主进宫!” “可母亲还在还没有醒……父亲也在榻上……”公主府上下一片混乱譁然,就好像整个天都塌下来一般。 报应到了。 旭凤最后看了一眼那刺眼的白布,决绝地向府外走去,一滴泪落在地上,转眼间却被那头上的毒日烤得干干净净。 【二】 “不可能。”锦觅勐的站起,周身剧烈颤抖着,像是长久以来的梦魇变成了现实,直直地站在原地 过了很久,她才缓缓吐出几个字。“你不是雯皓,”看着“雯皓”一瞬间色变,锦觅更是确定,“润玉设下结界的一个目的就是避免闲杂人等出去,把不好的消息传到花界,你是如何知晓他兵变失败的?!” “你到底是谁?!” 临秀在一旁还未反应过来,身边二人已经动手,“雯皓”手握一支利箭,破空而射,径直朝锦觅射去!而锦觅的反应却更快了一步,一掌挥出,那利箭收到阻碍,停滞在了空中。 二人正在僵持之中,锦觅几乎用了全力,额头慢慢渗出汗滴来,惊惧之下,她只觉得小腹开始隐隐作痛。 临秀也终于反应过来当下是什么情况,更是气急不已,抬手便将那箭头狠狠打入一旁的墙壁之中。 一击不成,黑衣人正打算再次动手,院外却传来混乱前来的脚步声,众芳主进屋之时,暮辞有一瞬间的犹豫,不知是要退缩另寻机会,还是速战速决,解决掉锦觅。 就在此时,锦觅传出一声惊恐的叫声,他回头之时,正好看到锦觅整个人几乎跌落在地,满脸紧张又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小腹,旁边的风神也是惊惧不已,众芳主一拥而上,将她们二人紧紧护在身后。 暮辞知道此时再动手已无胜算,况且此行目的已经达到,便一掌发出,借着掌风,下一秒已经跃到院外。 以海棠芳主为首的几位芳主正想追出之时,身后传来长芳主颤抖的声音。 “锦觅……锦觅这是要生了……” 寿宴已进行了多半,一开始还有些拘束的仙人们也渐渐随着了起来,互相寒暄敬酒,品鑑歌舞起来。 润玉似不甚在意地举起面前的酒壶,斟酒之时,却不小心将那酒盖掉到了桌上,玉石相撞,传出清脆的声响。人们自然不会去在意,可落在席上有些人眼里耳中,却是心中一紧,虽面上无丝毫改变,身子却忍不住微微坐正,屏息以待。 润玉却只是和风般舒缓一笑,重新举起那酒壶,向一个从未用过的杯盏中倒酒。却忽然心中一悸,碧壶险些脱手,将那些清酒尽数洒在了桌上。 我这是怎么了。 润玉忽然听到阶下的一声轻咳,寻着声音望去,水神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微微点头。 他知道是时候了。他准备了整整一载,厉兵秣马,反覆推敲,已是万事俱备,不会有任何差错。 可为什么,我会如此心慌。 润玉闭了闭眼,再睁开之时,眼中一片镇定清明。他端起酒杯,在众人瞩目之下,慢慢走到太微桌前。 “润玉祝父帝龙体安康,盛世清平。”他嘴角的笑容不多不少,拿捏得恰到好处。恭恭敬敬地,将那酒盏奉上 花界此时已经乱成了一团遭,不管是花啊菜啊果子啊,各类精灵都聚集在花神屋外,那里已经被众芳主撑起一方结界,故而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却都紧张又兴奋地等待着新一代少主降世。 第122页 只是此刻屋内的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 寻常仙子生产,不过是将孩子的真身逼出体外,而对于锦觅来说,除此之外,还需要将她们二人融合在一起的真身剥离开来,堪比剖心之苦。 因为这个情况,岐黄仙倌一个月前便做了一些准备,在锦觅的药中添补了一些滋补之物,循序渐进,四月之后,便能正常生产。 却没想到锦觅今日忧思不断,又受到了惊吓,居然早产。岐黄仙倌又被她差到了天界,此时此刻她不管再如何尝试,身上根本没有力气,已然昏迷了多次。 “觅儿!”临秀如何经歷过这样的场面,急的在榻旁团团转,忽然想起一事,转头对长芳主说,“长芳主,你看着觅儿,我去天上通知润玉” 长芳主经歷过先花神生产,倒是没有乱了阵脚,正指挥着一旁的精灵去取花蜜和人参,却不知为何,脸色越来越苍白。听到风神如此说,深以为然地点头。 临秀正转身要走之时,却被榻上之人抓住了手臂,她回头,正好对上锦觅满是冷汗的脸庞,疼得半眯着双眼,却紧紧抓着她的手臂不肯放开。 “觅儿,你醒了?!”临秀惊喜地上前。 “风神娘亲…不,不要去……”锦觅此刻已是气若游丝,却固执地不肯撒手,“润玉他此刻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娘亲你知道的,应该……应该到了关键时刻,不能让他分心……” “润玉,我给你一个自辩的机会!” “无它,成王败寇,棋差一招。” 旭凤眼神躲闪地站在一旁,润玉被数位天兵包围,嘴角仍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眸中却尽是冰冷。望着太微勐的站起,却四肢乏力地瘫回座中。 “你这个逆子,刚才给我喝了什么?!” 临秀片刻之间便明白了锦觅的意思,迟疑了一秒,“那至少,也要把岐黄仙倌请来吧。” “岐黄仙倌此刻应该也在殿中……润玉一定会察觉到的……”正好芳主们已经把库中年份最久的香蜜取来,送到锦觅口边,只是她疼得牙根紧锁,不断颤抖着,只勉强喝了几滴,“我可以的……” 她恢復了些体力,重新蜷缩起身体,费力将安宁的真身一点点脱离,刚刚剖开了一半,便又重新疼晕了过去。 “主上!” “锦觅!!” “怎么办,怎么办……”临秀不断唿唤着锦觅的名字,只是这次,却怎么也再唤不醒了。取了花蜜和人参,却怎么也餵不到她口中,沿着嘴角缓缓流下。 长芳主惊慌失措地握着锦觅的手,只感觉掌心的温热越来越感觉不到,终于也失去了那份镇静,齿间都在拼命打战,声音颤抖。 “先主……先主当年诞下锦觅之前,就是这样的情景……”她只觉得噩梦重现,呆呆愣在原地。 “不可以!”临秀痛苦地哀求着,忽然想起一事,手忙脚乱地寻找着自己身上。 “找到了!”她取出匣子中的灵力金丹。当初她与洛霖一起炼成,却被她自己用去了一半。剩下的润玉不好决断,便给了锦觅,锦觅和洛霖二人都是执意不要,方才暂时被她收了起来。 她将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锦觅体中,时间似乎都静止了。待到那金丹化入了几近一半,锦觅方才悠悠转醒。 “醒了……”锦觅睁眼之时,只能看到自己周围许多欣喜的面庞,以及胸腔上方的那颗金光闪闪的丹药, 临秀含泪望着筋疲力竭的锦觅,只看见她微微张口,似乎说了什么,临秀以为她还在退让,急急地堵回她的话,“你这傻孩子,都这个情况了,还有什么可退让的?!” 锦觅却拼命地摇头,又喘息着说了什么,临秀俯身细听,只听到一句气息奄奄的, “留一半,留一半给孩子……” “留一半给孩子……” “现在孩子都生不下来,哪顾得上想那么多!”临秀虽然焦头烂额,口上说这样说,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回头望着长芳主。 长芳主犹豫了一下,重重地点头,“先紧大人。” “留着给孩子!……我……我现在有力气了……”锦觅几乎都要把身上的锦被撕破,才两个人的真身剖开了大半,艰难地喘着粗气, “这个孩子……是润玉拿了半条命换来啊……”锦觅整个小脸都扭曲着,将那最后一角真身用力剖开,“她不可以出事……不能有事……啊!……” “润玉!这些年我可曾薄待了你?!” “润玉!那些事情都是荼姚所作,与太微有何相干。” 润玉一步步走上溅血的太阶,冷漠地望着结界之中的“父帝”,听到他如此之说,嘴角更是弯起冷笑的弧度。 “父帝纵容废天后杀害先花神,辱杀吾母,欺凌吾妻吾女,躲在他人背后,指使刽子手行兇作恶,抑或袖手旁观之人,如何敢大言不惭地站在此处,说自己真正无辜!” 第123页 “但父帝厚爱,润玉此生难忘。”他一字一顿,言语冰冷地似乎能将九宵云殿冻住,“戒急用忍,天道无情,是您教我的,不是吗?” 他抬手,向着丹朱所设的不能再脆弱的结界,毫不犹豫地一剑刺入。 结界应声而破。 只是,电光石火之间,碎掉的不仅仅是那一方薄薄地结界,还有…… 润玉错愕地望着挡在身前的旭凤,右手一松,冰剑却并未掉落,而是陷在旭凤胸口之处。 旭凤吐出一口鲜血,手指缓缓握上箭柄,就在润玉以为他要拔出之时,他却抬手,将剑身狠狠贯穿胸膛。 “旭凤!”“旭凤!!”太微和丹朱凄声唿喊。 “兄长……”旭凤脸上还挂着笑,却一点点跪了下去,抓着润玉的衣摆。 “今日旭凤知道无颜请求兄长原谅……只愿一命抵一命……求你……看在兄弟情面上……放过父帝……放过母神吧……” 锦觅额头上方渐渐出现一团淡蓝色的光晕,屋外突然传来精灵们惊喜地叫声,最初萦绕在榻旁淡淡的花香随着锦觅的呻吟之声越发浓郁,不知何处幻出的花瓣如雨一般从天而降。 临秀抢先一步,接住了那个空中的婴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满脸是笑地争相迎了上去。只有长芳主苍白着脸,望着从天而降的花瓣,落在地上之时,片片迅速枯萎。 “小小蒲……”锦觅脱力倒在榻上,费力地喘息着,勉强睁开双眼。眼巴巴地望着临秀手中的婴孩,忽然一种不详的预感蔓延全身,她颤着声问…… “孩子,孩子为什么没有哭声?” “觅儿,你别急,孩子有哭声的!”只不过哭声太低了,除非靠的很近才能勉强听到。临秀急忙把剩下的金丹化入安宁体中。 锦觅终于听到了细微的婴啼之声,以及屋外精灵们的欢唿。 “属下恭迎少神临世!”屋内也是跪了一地,临秀抱着襁褓走到塌前,蹲下身来把孩子送到锦觅眼前。 锦觅缓缓伸手,抚上小安宁的白嫩的脸蛋,又不敢用力地握了握她软软的手心。听着她像刚出生的小猫一样,哭声弱弱的,忽然含泪而笑。 没关系……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 她忽然觉得那些疲惫翻江倒海而来,侧过头来,连唿吸都困难万分,眼皮沉重地阖上之前,迷茫地注意到她握着安宁的手似乎在慢慢变得透明,化作片片霜花碎片,消散在空中。 “十一芳主,同我一起开启时间花廊!!”整个屋中都瀰漫着诡异的花香,像是花开末了前最后的释放。长芳主颤抖地声音传来,“先主……先主诞下锦觅之时,就是这般情景……一模一样……” 惊叫……哭喊……婴儿的啼哭……水盆被撞翻的声音,锦觅好似什么都听到,却也什么都听不到,她只感受到耳畔传来缥缈的铜钟声,一声又一声,越来越清晰,似乎在召唤着什么。 它是在召我,我该走了。 锦觅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念头,她却坚信无疑。 就在她抬脚寻着钟声而去之时,似乎在很远的地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惊慌到了极点,丧魂丧魄一般。 “觅儿!” 锦觅忽然清明起来,耳边的钟声却越发急促,一声一声,催命一般在她耳边萦绕着。她想要后退,却被牢牢钉在地下,怎么也动不了,只能拼命地扭过头去,望向那身后的光亮之处。 她挣扎着睁开双眼,看到屋门光晕之中,一个玉白身影大步向她走来。 可随着润玉越来越近,锦觅拼命睁开双眼,目中所视却越来越暗,越来越漆黑,直到最后她怎么都看不到了,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茫然地抬头,仓皇地伸手,只拽到了一个衣角,却好像终于有了依靠安慰之处,眼角一行清泪滑下。 无论润玉如何按着锦觅的肩膀,如何悽厉地唿唤,又如何急急地传灵力给她,小安宁如何哭喊,锦觅都感觉不到了,她只能固执着抓着那一角衣衫,怎么都不肯放开。 我从小无父无母,又被餵下陨丹,在水镜懵懵懂懂长了几千岁,本以为那就是最好的时光了,无忧无虑,天真烂漫, 直到……直到嫁给了你…… 直到嫁给了你……润玉……直到嫁给了你……我才知道,什么是爱……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每一天都是快活的日子…… 哪怕在一起经歷了那么多……哪怕再艰难的时候,我也知道我不是孤身一人,哪怕是天塌下来……也是有人能陪我一起扛的…… 润玉……你带着安宁……好好活下去吧……不要……不要再孤单了…… 据说,临死之前,人们总会回忆起最难忘的一段过去。 锦觅眼前忽然浮现起一个画面,在洛湘府的鞦韆上,她被润玉推得很高很高,像飞起来一样,咯咯的笑着。爹爹在一旁饮着桂花酿,临秀姨忐忑不安地在一旁不住地嘱咐着。 第124页 “临秀姨,你不要怕!摔下来有小鱼仙倌和爹爹保护我!” 她在空中笑的灿烂,回头之时,看到润玉的眼睛未曾有一刻离开她身上,温柔地朝她笑着,眸中尽是缱绻和温暖。 苍天怜我……润玉此时能够安然无恙,安宁也顺利出生……其实我也该知足了…… 可是……一想到我们本来还有那么多的日子可以一起走下去……我还有很多话想要和你说……我想和你一起拉着小小蒲的手……去人间……去洞庭湖……去天界西山的那眼灵泉…… 纵有三载举案齐眉,恩爱不疑……却终究…… 那双手最终还是松开了润玉的衣角,缓缓向床边滑落。 意难平啊…… 【三】 锦觅只觉得一缕元神在天地间飘荡,无所依託,无所停靠,又恍惚回到了天上。自己一袭大婚装扮,在九宵云殿的云阶之下,不知为何,却不是三年前自己经歷的场景,她竟被旭凤一把拉到身后。 “不要——”锦觅惊恐地高唿,亲眼看到一群天兵天将一涌而上,兵戈相向,将润玉团团围在其中。但好像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 “还不赶紧将夜神压解下去!关入毗娑牢狱!”这是太微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愤怒。 “不要……不要!!”锦觅跑上前,张开双臂紧紧将“润玉”挡在身后,她浑身都在发抖,急急环视着殿上的宾客 爹爹呢……还有临秀姨……他们都去哪了…… 迷惘之中,四周的一切仿佛瞬间都消失了,她站在四畲阁外,迟疑地把手放在门上,不知其后又是怎样的景象。 “动手吧。”锦觅眼睛瞬间睁大,飞快地闯入殿内,正好看到润玉被锁链困在榻上,痛苦地呻吟着,旭凤手中的赤霄剑深深插入他的肩膀。 “不要……”润玉痛苦地嘶吼着,瞪大的双眼是一种诡异的绿色,而锦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哪怕她已经挡在他面前,宝剑也直直地穿过她,没有一丝的阻碍。 怎么会这样……这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在梦里? “你已经死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却分明带着怜悯和嘆息。锦觅只觉得有些熟悉。 “你还想不起来吗?” “斗姆元君?”锦觅此刻只觉得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宫殿,那个声音从空中传来,缥缈地让人无处可寻。她环顾四周,却根本看不到任何出口。 “您在哪?”锦觅仓惶地在原地转着圈,却根本看不到斗姆元君的身影,“我要想起什么?” 下一刻,脑海之中似乎被灌入了无数的记忆碎片,锦觅痛苦地跪在地板上,那些碎片似乎在不断变换,拼接,可她只能看到一些模煳破碎的画面。 “我想不起来……”她双手抱头,拼命地摇晃着,不知为何,下一句话却脱口而出,锦觅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口。 “我不要记起来……” 为什么,每当一些碎片重合时我会非常的恐惧,不仅仅是恐惧……还有抗拒,会有什么让她后悔的事情发生,让她拼命地把那些画面推开,封闭自己的大脑。 “真是痴儿,”斗姆元君摇摇头,锦觅当初求她之时,她就知道天命根本不可违背,血灵子根本就是润玉的劫数,就算再来一次,也是同样的结果。她只不过是看锦觅执迷不悟,便隧了她的意,其实她何曾在乎锦觅剩下的那点仙寿。 殿堂之中,一扇大门倏然出现,锦觅慢慢抬起头,只看见那门外的黑色迷雾,向漩涡一般要把她吸入。 “既然此世你仙寿已尽,那就不要再流连此处了”,那声音又重新想起,带着不可违抗的威严, “回到前世,或者直接轮迴,你自己选。” “仙寿已尽?”锦觅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忽然全身战慄起来,“我……我不选……我不要走……” “你……”斗姆元君还想劝些什么,忽然一道强光射入殿中,锦觅被那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睛,抬手用衣袖半掩,只看到前方隐隐约约被勾勒出一扇门的形状。 斗姆元君大惊失色,下一刻大殿之中忽然响起一些嘈杂的尘世声音,有哭声,喊声,脚步声,全部钻入锦觅耳中。 “觅儿……” 在这些声音中,锦觅却马上分辨出一个声音,与其他或是悲伤,或是悽厉不同,发出声音人分明已经心如死灰一般,声线之中再也没有一丝生气。 “润玉……”下一秒,锦觅又分明听到了婴孩的啼哭之声,没有人能想像到,一个新生儿会有那般哀切的哭声,“我不能走……我要回去!” “师尊,我要回去!”锦觅奋力向那扇门迈出步子,却怎么也动不了,她哭喊出声来,“师尊,我求您了……我的夫君,还有我刚出生的女儿,他们不能没有我啊……” “你难道忘了,你来到此世的初心为何?!”斗姆元君那如冰山一般的嗓音竟带了慌乱,像是用了什么方法将锦觅推向另一扇门, 第125页 “快走……再不走就彻底来不及了!” “我不走!”锦觅拼命抗拒着,被那道强力推翻到地上,她双手紧紧扒着地上,却仍被推着不断向前。 “我不走,我不想走!”锦觅无力地哭喊着,望着近在眼前的黑色迷雾,哭的哽咽不止,“润玉……润玉你在哪里啊,你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离开……” 就在她被裹入那漩涡的一刻,刚刚的那道银光大盛,将她笼罩在其中,护着她向那扇大门飘去。 “锦觅!”斗姆元君已经失去了所有往日的镇定,厉声喝道,“你若再多走一步,他的命数就彻底被你打乱了!!” 锦觅脚下一顿,迟疑地回头,却不明白斗姆元君的意思。可笼罩她全身的光波却没有停滞,温柔而坚定地将她推入门内。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她觉得自己整个真身都被搅碎,却又好像重新聚集。她只觉得浑身无处不痛,眼前的景象不断变换,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她仿佛一下子从云霄之端坠落,惊叫一声,从榻上勐然坐起大口大口地唿吸着。下一秒,却落入一个不能再熟悉的温暖怀抱。 “觅儿……”润玉浑身都在颤抖,将那失而復得之人紧紧抱在怀中。 “太好了,觅儿,你没走……谢谢你,谢谢你……”润玉此刻已经全然没有了往日的镇定或清冷,甚至连理智都无。他紧紧把锦觅搂在怀中,简直要把她揉到自己的血肉之中。 天知道他草草处理好天界的事情,实在觉得心中不安,交代清楚后便赶往花界,刚刚进门,便看到锦觅在榻上神魂将散,他那一刻有多惊惧,锦觅在他怀中一点点失去气息之时,又有多绝望…… 幸好……幸好你回来了…… 锦觅此时方才慢慢意识回拢,感受到身前之人清晰的颤抖,真实地让她忍不住落泪,也忍不住回抱,拼命唿吸着他身上的气息,反覆确认她是真的回来了。 “对了……”润玉忽然响起一事,却不忍推开怀中之人,只换了守在外间的宫娥进来。锦觅抬头,便看见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宫娥迈入,恭敬地俯身行礼。 “去抱公主过来。”润玉轻轻抚着锦觅的后背,吩咐道。 “是,陛下。” “陛下?”锦觅在他怀中抬起头来,并非有多少惊讶,倒像是有些不适应,在口齿之间慢慢回味着。 润玉点点头,刚想说话,那仙娥已抱着安宁过来,身后还跟了几位年纪尚小,但看起来很是稳重的仙娥乳母等人。 润玉刚想伸手去抱,却停在了空中。迟疑了一下,示意那仙娥直接把安宁抱给锦觅 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锦觅犹疑,落在润玉的手腕之处,却见他用衣袖轻掩,心中一震 “你……” 润玉偏过头去,示意那宫娥快些把安宁抱近,小心地放入锦觅怀中。望着锦觅望向襁褓一瞬间柔和的眉眼,又看到安宁半睁着双眼,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说什么,把手指放到锦觅的手心中。便觉得,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了。 他轻展衣袖,将左手掩在其中。自知此事是瞒不过锦觅的……却也希望,她能晚一点知道……再晚一点。 锦觅抱着襁褓,低声逗弄着婴孩,嘴角上扬,却忽然之间落下泪来,滴落到安宁的脸蛋上,锦觅又急忙伸手帮擦去。 她抬起头来,眼中含着温热,望着润玉有些苍白的脸庞,再也控制不住,低低抽泣起来。 “润玉,你……”锦觅的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干净了,哽咽了好久,却最后话锋一转,“小小蒲……小小蒲,她怎么这么小啊。” 润玉一愣,望向襁褓之中,或许是因为早产的缘故,安宁的确比别的孩子小上一圈,哭声更是孱弱,只是锦觅方才出了那般事情,他一时间顾不过来罢了。 “去叫岐黄仙倌过来!”他急急地命令道,又一手揽住锦觅,待仙娥们拥着安宁而出后,不住安慰道,“安宁虽然看起来弱了一些……索性真身完整,又不少精元,你不要担心。” 可锦觅听到精元二字,哭的更凶了。捉住了润玉的手,拉开他的衣袖便想查看。 “你又用精元炼丹了?为了救我?”锦觅望着那一道入骨之深的刀痕,哭的不能自已,“你又耗费了多少年仙寿?” “两千年?三千年?还是一万年?!” 润玉听了她这话,没想到锦觅并非全然知道血灵子之术,以为他只用了几千年的仙寿换了她回来…… 他眉间有一瞬间的颤动,却终于舒展开来,似乎重重松了一口气。 他并没有再缩回手来,只是直接用另一只手将锦觅劝入怀中,口气很是不在意一般,“不过是五千年的仙寿罢了,觅儿不用担心。” “只要能让你回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我都愿意的。” “仅仅五千年?!”锦觅撇嘴,又要哭起来,“你又有多少寿元呢……你之前把半条命给了小小蒲,如今又来救我……”她靠在他的胸口处流泪,怎么也停不下来。 第126页 润玉却也只能再心中重重一声嘆息,帮她把额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不知过了多久,锦觅方才止了哭声,知道事到如今,再哭也是无用了。 “我之前翻阅了典籍,据说应龙一族仙寿最为漫长,估计就算你失了一半仙寿,我也是活不过你的。”锦觅带着鼻腔,闷闷地开口。 润玉一怔,心口处漫起铺天盖地的苦涩和疼痛。只能轻轻“嗯”了一声。 “你别怕,假如……假如真有那么一日,估计安宁也成人了,只要我还没有身殒,我一定会去陪你的。”锦觅坚定的开口。 润玉一颤,赶忙扶了锦觅的肩膀,直直望向她的双目,“不要说这样的话。”他开始恐惧起来,说话都带了颤音,“倘若真的有那一天,觅儿……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锦觅有些不置可否地撇撇嘴,润玉按着她的肩膀,手上的力道却加深,不容置疑地说,“觅儿,听到没有。我不需要你随我而去,我要你好好活着。” “觅儿,答应我!”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一定要,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见他如此,锦觅心中不知为何,忽然又重新不安起来,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不知为何,只能有些恍惚的点头。 润玉手上的力道骤然卸去,如释重负一般,重新把锦觅纳入怀中。他却微微抬头,望着屋顶,压抑着喘息,努力将泪逼回眼眶。 怀中的锦觅低声喃喃,“如今小小蒲出生了……你也大业已成,为母亲和花神娘亲报了仇,再也不会有人伤害到了我们一家人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小鱼仙倌,一切都已经好起来了。” 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润玉偏过头去,一行温热沿着他面上的轮廓缓缓而下,落在了锦被之上,毫无声响,故而锦觅也没有意识到。 他却又将怀中之人抱得更紧,仿佛明天就再也抱不到一般,过了良久,方才缓缓开口。 “一切都好起来了……” 【三万年后】 【一】 三万年后。 “天后娘娘,小仙昨日夜观天象。发现北斗紫薇星似有黯淡更替之象,应是有大劫将至。” 缘机仙子委婉地禀完天象之变后,悄然退下。众人皆知,紫薇乃帝王之星,因此九宵云殿一片骚动,而锦觅站在高台之上,久久不能作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锦觅方才压了压喉中的酸涩,清冽地开口,却也不失威严气度。“此事本座知晓了,”她却明显不愿再谈此事,“其他仙家可还有要事禀报?” “若没有,便退朝吧。” 望着云阶之下,众仙如潮水一般涌出殿外,锦觅紧绷了一个上午的神经终于稍稍松弛。却仍僵硬的立在原地,没有目的地环视四周。 她还记得,大约三万年前,她在花界花费了五百年养好身子,带着安宁返回天庭的那一日。正好赶上早朝开始,锦觅将安宁安置在璇玑宫中,便悄不作声地朝九宵云殿赶去。 她便是站在阶下,遥遥望着高台之上的润玉。看他一身帝王装扮,不再是曾经那副清贵俊雅的模样,举手投足都是说不出的帝王贵气,声线清冷地让那些拜伏在冕旒下的臣子们起身。 那一刻,锦觅只觉得有些害怕,觉得那高台上的帝王,不是昨日那个陪她一起在花界用膳的男子,不是那个为她挽发画眉,共赏风月的夫君,也不是那个握着安宁的手教她作画的慈父了。 他如今是天界之主,本就该如此,站在最高的地方,俯瞰众生的。 就在她想要悄悄离开之时,润玉却突然发现了人海中小小的她。前排的仙家们忽然发现,天帝陛下那双锐利的眸中惊讶之后,一瞬间柔和下来,面容上的硬朗似乎都有所缓和。 所有人都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到了人群中有些手足无措的锦觅。 “花神回来了?”有人讶然开口,却又一缩脑袋,“不对,如今应该叫天后娘娘了。”偏偏这句话又被锦觅听见,更加无措起来。 润玉没有说话,就在锦觅犹豫要不要上前之时。他却轻轻一摆衣袖,一步一步缓缓走下云阶。整个九宵云殿寂静无声,润玉却毫不在意,直直朝着锦觅走去,向她伸出手来。 锦觅就那般恍惚着,被身边的男子牵着手,一步步并肩向那至高之位走去。 “别怕。”润玉微微俯身,附着她的耳边轻声安慰。不知为何,锦觅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了。 没有错,就是他,就是润玉。 “别怕,”润玉又重复了一遍,捏了捏她的手心,温和地开口,“我在。” 往事随风而散,那句坚定而温暖的“我在”却仍在锦觅耳畔徘徊不去。 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害怕一个人上朝,害怕一个人对付这些老神仙,不耐烦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政务。你不是说好了一直都在我身边的吗? 可你现在……为什么不在了呢。 锦觅望着空空如也的身侧,闭上眼睛,将泪水咽回喉中,酸涩不已。心口处漫起撕心裂肺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娘亲……”锦觅感觉到自己长长的洁白衣摆被谁拽了两下,睁开双眼便看见唯安松开小手,小小的人儿头上戴着九旒冕冠,怎么看都有些困难。他的个头还未到锦觅腰间,费力地抬起头望她,嗫嚅了好久方才开口。 第127页 “母……母神,我不想坐在那里,”唯安咬着着下唇,他以前从来不这样的,可现在却只想回家,回璇玑宫,或者想让娘亲抱一抱他。 “那里太高了……那些神仙都看着我,安儿害怕……”那些神仙都用各种各样的眼神审视着他,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一般,唯安只觉得毛骨悚然,拼命忍住才没有尖叫。 “那些奏摺,都是你父帝连夜批好的,今晨你还未醒,他便已经起身,拉着你的手叮嘱了足足一个时辰。”锦觅想到润玉今早拖着病体,还坚持着起来时,更是胸口钻心的疼。 “如今不过是让你坐在上面做做样子罢了,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吗?!” 唯安抓着锦觅的衣摆的手一点点松开,半是愧疚,半是难堪地低下头,抿抿嘴唇,再不言语了。 锦觅低头,便看见唯安冕冠两侧的光晕,龙角若隐若现,心中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她缓缓蹲下身,轻轻拍着唯安银白衣摆上不知何时沾上的尘土,正好对上他那一双湿漉漉的黑眸,心中一震,眼前浮现出病榻之上润玉苍白的脸庞。 锦觅注意到唯安的眼泪不断在眼眶中打转,却微微扬起下巴,固执地不肯让它落下。这般倔强,也不知道是随了谁的性子。 “安儿,娘亲知道,让你做这些事情,终究是难为你了。”锦觅软下声音,唯安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自己抬起衣袖擦拭,委屈地哽咽了一声。 他到底……还只是一个不到一千岁的孩子啊。锦觅想到此处,更是心酸,摸摸唯安柔滑细腻的脸庞,迟疑了一下,终究清楚的说出口。 “可是安儿,你是你父帝的嫡子,又是天界唯一的储君,这些事情你早晚都要接手的。”锦觅婉言劝着,“现在……你父帝病了,你还忍心让他再像之前那般辛劳吗?” 唯安认真想了想,红着双眼,乖巧地点了点头,“那我再替父帝上几天的朝会。”孩童天真无邪的声音响起,“娘亲不是说,父帝的病,很快就能好了吗?” “……”锦觅偏过头望着殿外,努力压抑着鼻腔的酸涩,过了很久,方才轻轻点了点头。 “太好了!”到底是孩子,哪怕再性子沉稳,终究也不懂得掩饰面上的悲喜,唯安此刻几乎要跳了起来,“爹爹病好了,就可以抱抱安儿了……”这样说着,他撅起嘴来,“爹爹都好久没有抱我了。” 锦觅无言,只是站起身来,整了整身上的衣襟,牵起唯安的手,轻轻地说,“我们回家吧,回家去找爹爹和姐姐。” “嗯!好!” 此时璇玑宫中一片宁静悠闲,全然没有九宵云殿中剑拔弩张的气氛。安宁往案上的香炉中添了几匙香料,重新坐到榻边,拾起被自己扣在一旁的书。 她双手捧书,却抬眼看了一眼在一袭青衣靠在床头,专心批阅着奏摺的父帝。安宁有一瞬间的晃神,或许是那些珍贵罕见神草的作用,又或者是母神无微不至的照顾,如今的父帝,看起来与她儿时记忆中的样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从小便觉得,父帝一举一动,自有一番他人难以相比的气度,无论是朝堂之上的帝王贵气,还是此刻批阅奏章时的清贵之态,又或是与家人相处时的温和眷恋。总是让她感到若即若离,若远若近。 这种感觉,有时让她忍不住想要亲近,有时又让她觉得遥不可及,只可远远而观,心怀嚮往和敬爱。 安宁曾无数次暗暗观察他人,想要在那些人身上找出这种气度和感觉。却也不过是徒劳无功,纵然有人能有一二分的相似,她便也心满意足了。 “宁儿,专心。”淡淡地声音响起,却分明没有责怪的意思。润玉将手中的奏摺合上,伸手去取桌上的茶盏,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手中的茶水也洒了大半 “父帝!”安宁一声惊唿,赶紧起身接过那茶盏,挥手将那沾满水渍的衣衫桌案清理。坐到润玉旁边,不无担忧地帮他抚着后背, “父帝,若是疲累了,就歇歇再看吧。索性这些事情也都不着急,明日再看也不迟。” “无防,”哪怕在此时,润玉也仍旧只是温温和地望了安宁一眼,示意她不必担心。“虽说都不是什么要紧事,但今天不处理难免又要拖到明天,更是繁琐拖沓。” “那等母神回来……”安宁坐回原地,急急地开口。 “你母神如今要费心的事情已经很多了。”润玉摇摇头,视线重新投回奏摺之上,“我如今也只能帮她做些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了。”这句话轻飘飘的,像极了一声嘆息。 这些哪里是小事情。安宁张张嘴,却没说出口,只沉默地放下手中的书册,帮着研磨起那一方良墨,又或是帮忙添些茶水,怔怔地望着父帝手中的那一枝御笔写写停停,飞快地批阅着。 直到最后一笔完成,润玉松了一口气,有些疲倦地向后,靠在那床头上,注意到安宁仍在发愣,微不察觉地蹙了蹙眉。随即又像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 “宁儿可是在想那狐帝之子?”安宁一愣,还没等她回话,润玉却微微偏头望向院外,似乎在回忆着往事。 第128页 “想当初,你母神四千多岁时便嫁到了璇玑宫。没想到轮到你,竟到三万岁还未曾婚配。因为前些年你身子不好,为父又有心多留你几年,未曾为你张罗婚事,到底还是有些耽误了你。” “父帝多虑了,”安宁听父帝话中有自责之意,连忙开口,“您是知道,我最是淘气不懂事的,若没有可入眼的男子,又如何肯嫁。” 这倒是实实在在的大实话了。安宁无论在骨子里,还是环境影响下,都有一份帝女的傲气在其中的。对于感情之事更是如此,若非真的有两心相许之人,是断不会委屈自己的。 她这个脾气,曾经让润玉既骄傲又头痛,还真不知道天界这些青年才俊哪一个才能入了她的眼。 润玉点点头,嘴角还是噙着笑意,“幸而宁儿如今终于有了心悦之人,为父也可以放心了。” 他这句话说得感慨欣慰,尤其是那一句“放心了”让安宁只觉得心中咯噔一声,却也怎么都没有勇气再望向父帝,只低了头飞快绕着手指。 润玉却好似并未察觉,缓缓地开口, “狐帝那个四儿子,为父觉得就很好。你们两个又两情相悦,非彼不娶,非彼不嫁。既然如此……那父帝明日便下旨赐婚,定下你们二人的婚期,如何?” 安宁本想说何必那般着急,待父帝病好些再筹备也不迟。抬头便看到润玉眸中一片热切与恳求,便咽回了那些话。点点头,“父帝做主就是。” 润玉听她如此答应,重重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无限欢喜地点头。 安宁静静听着父帝如何挑选分析着婚期,又讲着大婚的种种章程礼节,如何下聘,如何亲迎,又细细地与她敲定其他许多细节。 知道关于此事,父帝必然已经在心中思虑了百转千回,更是口中一时间又苦又甜,眼眶慢慢湿润起来。 “既然已经决定了,那这桩婚事便要尽量早些办,既不能仓促了,也不能……”润玉看着安宁眼圈红红的,低头时的下颌轮廓与她母亲几乎一模一样,心中更是怜爱,抬手帮她拨了拨额头的碎发,缓缓开口, “父帝想早点看到安宁成家,亲眼看到我与你娘亲的小小蒲能够找到自己的幸福,好吗?” 这一句分明便是恳求了。 安宁再也控制不住,俯身上前紧紧抱住了父帝,只觉得他寝衫之下空落落的,比自己一个女子还要瘦削许多。眼泪夺眶而出,安宁哽咽地开口, “爹爹……” 润玉一声嘆息,望着埋在他怀中的安宁,缓缓抚上她的未曾簪起的青丝,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无言安慰着。就在此时,四畲阁的门突然开了,稚嫩的男童声音清脆响起。 “爹爹!长姐!” 听到这一声唿唤,安宁赶紧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揉着自己通红的眼睛,抬眼便看到唯安一路小跑着进了殿,身后还跟着正在用灵力给他们二人换上常服的锦觅。 一眨眼的功夫,唯安已经跑到了榻前,润玉刚想抱他上来,他已经手脚麻利地自己爬了上来,一本正经地坐在榻边,童音软软地开口。 “爹爹你看,安儿现在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爬上来了。”唯安骄傲地开口,又纠结了一番,“如果爹爹实在想抱……嗯……那就等爹爹病好了,有力气了再抱我,安儿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明明是你自己想要父帝抱,还要说什么勉为其难,真不知羞。”安宁毫不留情地开口拆台,捏了捏唯安的小鼻子。 “我没有嘛!”被说穿了心事,唯安也不恼,只像扭糖一般又凑到了安宁身边,一大一小闹成了一团,咯咯地笑着。 润玉亦是含笑望着这温馨的一幕,只觉得挪不开眼睛。此时锦觅走到了榻边,默默无言地帮他把案上的奏摺收拾整齐,撤到一旁。 处理好这些事情,她又慢慢坐下,拉过润玉的手腕探了探脉搏,眉间舒展,下一秒却又蹙起了几分。 “长姐,你可不知道,那些老神仙都可凶了。一个个都像要吃了我一般,比那上古传说中的饕餮还要可怕。” 润玉把手掌轻轻覆在锦觅手背上,沖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又有些正襟危坐,认真地问唯安, “安儿可还记得,关于那些朝上的神仙,今早父帝嘱咐了你些什么?” 听到父帝问起功课,唯安哪里还敢玩闹,赶紧直了身子,转转眼珠便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记得,”唯安两个宛如黑葡萄一般的双眸清亮地望着润玉 “父帝您告诉我,安儿还年幼,那些仙人大臣无论是能力还是资歷都比我要深些,所以安儿要认真倾听他们的意见和想法,有不懂的地方便要谦逊地与他们请教。 不能凭藉着自己储君的身份狂妄自大,也不能自视清高,不懂装懂,孩儿都记得呢。” “还有呢?”润玉嘴角噙笑,仍是肃着一张脸,继续追问道。 “还有……”唯安攒着小眉毛,过了好久,方如恍然大悟一般地一拍手,“父帝还说,虽然要倾听请教,但所有的事情,最后还是要自己拿主意……”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低下头,不知道在纠结些什么。 第129页 “怎么了?”润玉温和地问他。 “可是父帝,安儿不知道怎么自己拿主意。”唯安一脸纠结和茫然,“孩儿……不懂。同一件事情,他们有些人这般说,有些人那般说,安儿……安儿只觉得他们说的都有道理,不知道如何抉择。” 他只觉得自己无用,有些狼狈地盯着地面。 润玉心中嘆息,抬头与锦觅相视,二人面上都是苦笑。他抬手摸摸唯安地小脑袋,温言温语地安慰, “没关系,待安儿再大些就知道要怎么做决定了。如今还有父帝和母神帮着你拿主意。”润玉想了想,还是决定鼓励儿子一番,“安儿能记住这些,已经很好了。” “真的吗?!”看到父帝点头,唯安顿时又雀跃起来。又想起母神今日和他说的,要喜怒不显于色,赶紧拼命绷住小脸,嘴角却不断上扬,把其他三个人都逗笑了。 又热闹了很久,锦觅方才对着两个孩子开口,“安宁,你先带着唯安出去玩吧,我有些话想要和你父帝说。” 【二】 待两个孩子出去之后,润玉方重新攥着锦觅的手送到唇边,轻轻呵气。“你今日的手怎么这般冷。”抬眉看到锦觅怔怔望着自己,润玉微微蹙眉不解,急忙问道, “可是今日早朝之上,那些仙人们难为唯安了?”润玉深深嘆了口气,眉心紧皱,迟疑地开口,“要不明日还是我去吧,让唯安在一旁听着,索性不过半日,我还撑得住……” “没有,没有人为难唯安,他做的很好”, 听润玉又有逞强的意思,锦觅赶紧开口阻拦,“你放心吧。我可以的。” 润玉这才眉心舒展,宽慰地点头,将锦觅的手微微松开,“那就好。”他顿了顿,有些内疚心疼地开口,“辛劳你了。” 锦觅摇摇头,又把视线落在两人相握的双手上,有些恍惚地记得,前世润玉便曾这样握着自己的手呵气,也就是那一天,她答应了嫁给他,却最终又负了他。 她咬咬下唇,深吸一口气,终究下定了决心。 “润玉,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和你说。”看到润玉专注在听的样子,锦觅只觉得心中不安,不断想要退缩,却还是咬咬牙,说出了口。 “你可相信有前世之说?” 锦觅在讲述整个前世经歷之时,润玉都没有作声,只是在静静听着。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锦觅局促不安地坐在榻上,不敢抬头,生怕在润玉面上看到失落抑或是伤痛的表情。 “觅儿是说,”润玉最终还是开口了,声音平静,并没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前世你没有选择我,而是选择了旭凤。后来因为血灵子之故,你选择重生救我,才有了今生所发生的一切?” 锦觅点点头,把脑袋埋的更深,却突然听到润玉轻笑出声,轻轻按上她的肩膀,对视着自己的双眸。 “那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看到锦觅一脸震惊的表情,润玉无奈地摇了摇头,想到刚才锦觅话语中全然都是抱歉和自责,“可是你今生选择了我,自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那一世的润玉。 我所爱的,自然也不是那一世的锦觅,他的所有喜乐伤痛与我无关,觅儿,你明白吗?” 锦觅愣在那里,过了很久,才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我终究伤害了你——还有,若不是我,不管是今生还是前世,你都不会使用血灵子,也就不会——” “你从没有伤我。”润玉有些无奈地笑着,仔细想了想,“至少这辈子,你我伉俪三万余载,夫妻一体,相濡以沫,又从何说起这伤与不伤的话。 血灵子也好,折损仙寿也罢,都是我自愿的。能与你,与安宁相守近三万年,我已心圆意满,再无所求了。” 锦觅还在发愣,润玉也并不着急,只等她慢慢自己想清楚。自己回忆着刚才锦觅所说的那些话,一时之间也有些感慨。 “证得混元,太上忘情。”润玉望着窗外透过来的光晕,仿佛能看到那个前世的自己,独自坐在高台之上,遗世独立。 润玉转过头来,望着陪在他身边的妻子,既是感嘆又是欣慰地抚上她的脸庞, “纵然能有十几万年,甚至几十万年的寿命,却只能孑然一生,无所牵挂,又有什么意思。”润玉嘴角的笑容全然出自真心,眼眶中隐隐有水光闪动 “觅儿,我很知足。” 他又想起一事,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询问, “觅儿,据你刚才所说,上一世的你认为我利用了你,并不是全然爱你。那我……可不可以替那个世界的润玉问一句……你为何还要来救他?” 见锦觅迟迟不做声,润玉又想到一个很是重要的问题,有些不好意思,却又轻声认真问道,“上一世你与旭凤结为了夫妻,这一世是与我。倘若,一切重新开始,你会选择我们两个中的哪一个?” 锦觅浑身一震,望着润玉那一双澄澈明净的双眸,渐渐回忆起前世天魔之战后的故事。 前世……前世…… 嫁与旭凤之时,她虽然变成了一介凡人,却也恢復了前世的记忆,自然是欢欢喜喜地做了旭凤的妻子。两人隐居在凡尘之间,日子柴米油盐,热热闹闹地过着。 第130页 虽然旭凤生性骄傲张扬,她看似随和,其实骨子里也有天然一份倔强,时有些碰撞。 他不再是天界高高在上的皇子,她也不再是被众人捧在手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女,生活中难免有些磕磕碰碰,但好在两人心意相通,没有过什么大的争吵,仍是十分甜蜜地过着两人的小日子。 两人之间第一次真正出现裂痕时,是关于锦觅修仙的事情。 他们二人都知道,凡人所想修仙,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修炼个千百年,飞升成仙。二是由仙人渡其修为,助其修仙。 旭凤当时非仙非魔,自然是不能渡修为给她的。他又生性骄傲,不愿求人,便非要逞强输给锦觅灵力,两人第一次闹僵,旭凤摔门而去,锦觅趴在床上哭的揪心。 当天晚上,当旭凤终于不知在哪转了半天,阴沉着脸前脚刚回到家中时,后脚润玉便现身门外,直言愿渡灵力给锦觅,助她修仙。 当时锦觅红着眼圈,本来是有些感动的。但不知为何,旭凤却一口回绝,还质问他们夫妻二人的事情,润玉为什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旭凤的质问那般肯定,她当时一时脑热,竟然也跟着一起讽刺,只说天帝陛下如今竟还改不了监视别人的毛病,怕是忘了当初在璇玑宫外的对峙,他是如何用魇兽来监视她的。 润玉却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听完他们夫妻二人所有的质问责备。目光落在她微红的眼眶上,最终转身离去,只留下轻轻一声嘆息。 望着他那孤寂的背影,好像随时都能被风吹散。锦觅只觉得心中微微一颤,却仍没有开口叫住他,只是眼睁睁目送他远去。 后来,锦觅终于劝动了旭凤,他答应去九重天一趟,问一问天上的太上老君,可还有别的方法助锦觅修仙。 太上老君说,让旭凤拿出着千年的灵力来,让他炼化成丹药,锦觅服下便可升仙了。旭凤自然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这一场危机也因此而解。 只是在那以后,锦觅再望向旭凤之时,只觉得不再像曾经那般,觉得他是天之骄子,完美无缺。心中有隐隐的失落,却也明白终究是自己痴了。这世界上哪里有十全十美之人,日子还不是要过下去。 更重要的是,锦觅在那时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她心中欢喜,旭凤更是喜不自胜,在她身边嘘寒问暖,十分体贴。锦觅心满意足,但也慢慢蜕去了曾经少女般的天真和纯粹,渐渐学着食些人间烟火起来。 很久之后,锦觅牵着小棠樾的手,到人间戏园之中去听戏,听的正好是一曲《白头吟》。 戏台上的女子幽怨地哭诉着夫君的薄情寡义,锦觅口中翻来翻去地念着那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竟一时痴了。 小棠樾拽拽娘亲的衣袖,尖着嗓子询问,“娘亲,娘亲,台上女子为什么哭?是因为她的夫君要丢下她了吗?” 见锦觅不答,棠樾抬起头来,正好一滴水珠落到了他的小脸上。他好奇地望着天空,太阳还那么大,怎么会下起来雨来呢。 锦觅蹲下身来,轻轻拭去棠樾脸上的那滴泪水,望着他好奇的眸子,缓缓开口。 “那位女子哭,其实并非是因为她的夫君要弃她而去了。”锦觅望着天空,忍住不让泪水盈出眼眶,“那句诗的意思是,我以为自己嫁了一个一心一意的郎君,便可以永远甜蜜幸福下去了。” “这世界上最痛苦的,永远不是背叛,也不是破碎。而是曾经那些美好的,憧憬的,被现实一寸寸蛀蚀。 你眼睁睁看着,怎么也阻止不了,却也怎么也不肯放手。因为它还在那里,可你也明白,那再也不是当初你憧憬的那份感情了 锦觅怀棠樾时,虽然不似后来安宁那般波折,却也吃了不少的苦头。 她飞升成仙之后,明明用的是旭凤的灵力。不知为何,却仍适合修行水系法术,怀的棠樾虽然也是水系,却因为是旭凤的骨肉,与她有些冰炭不同器,怀着身孕更是百般的难受。 最初旭凤自然是前后服侍得殷勤,但随着时间一长,加之锦觅因为身子不爽,脾气也与平时有些差异,时不时埋怨几句,旭凤的心也就慢慢淡了下去,不再向最初那般关怀备至。 一开始不过是绊两句嘴,两个人各退一步也就罢了,但随着锦觅月份越来越大,浑身的不适更是明显,旭凤也无法渡很多灵力与她,锦觅的哭闹,旭凤由一开始压着火气地哄劝,到后来越来越控制不住,竟直接吼了她几句。 锦觅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望着旭凤,见他怒气沖沖地站在床旁,他本来就生得高大,如此一来更是挡住了大半的光亮,她忍不住挪到床脚,瑟瑟发抖。 “我就让你厌恶如此吗?!”旭凤看着锦觅蜷成小小的一团,满眼的失望。许是面子搁不住,重重嘆了口气,大步向屋外走去,一拳重重地砸到柱子上。 好不容易熬过了怀孕的种种痛苦,又熬过了生产之苦,锦觅只觉得被扒了一层皮。却没想到,生下棠樾不过是另一场灾难的开始。 孩子开始每晚每晚地哭闹,锦觅望了望躺在她身边,睡得死沉死沉的旭凤,哽咽着推了推,他却纹丝未动。也不知是真睡,还是装睡。 锦觅知道,他也累了,倦了,孩子无休无止的哭闹,两个人隔三差五的争吵,已经让两人彻底筋疲力竭。 第131页 她只能拖着沉重的身子起来,一边抽泣着,一边低声哄着孩子入睡。 那一段时间,不知为何,她开始接连好几个晚上梦见润玉。尤其是深夜之时,旭凤沉重而火热的唿吸铺天盖地席捲到她面上之时,她竟开始异常怀念润玉怀中淡淡的昙花香气,怀念他指尖若有若无的凉意。 那时,她觉得自己已经想清楚了。所谓夫妻,情爱,不过都是开始美好而甜蜜,却终究抵不过时间和现实的搓磨,或是破碎,或是麻木。她与旭凤,便是后者罢了。 可若是润玉呢,若是他也娶了妻子,也会如此吗?锦觅眼前浮现起他在树下,那般温柔地执起她的手,嗓音清冷却分明又带着暖意,低头一笑仿佛春风拂面,丝丝缕缕滑过心头。 锦觅忽然想起,长芳主与她说的,天下男子皆是一般模样,得到便不会珍惜。长长出了一口气。心中又是酸涩,又似是安慰,最后不过是认命。 “这些年,你过得幸福吗?” 锦觅最后一次见到润玉,是在棠樾几百岁的时候。在河边,他长身而立,眸中深邃,像是经歷过一身风霜后的释怀和淡然。 她一时噎住,只能低下头,额前的碎发挡住了她的双眸,润玉看不清其中的情绪。锦觅摸了摸棠樾的头顶,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竟说出了那句。 “繁花似锦觅安宁,淡水流云度此生。” 望着润玉一步步远去的背影,锦觅被一阵迷惘捆缚在心头,望着九重天的方向,心中一片茫然。 娘亲,爹爹,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繁花似锦,淡水流云吗? 再后来,就是邝露带来天帝身殒,身归天地的噩耗。 那时她与旭凤已是数万年的夫妻,自然不再为那些陈年往事所介怀。随着消息来的,还有一个精緻的木盒,锦觅颤抖着手指打开之时,撞入眼帘的便是一支葡萄簪,一根褪色的红线,一个陈旧的布袋。 最后邝露从怀中取出一个瓶子,取出一枚丹药递给旭凤。与当初助锦觅修仙的丹药一模一样。 “我是在收拾陛下遗物时发现的,这丹药我们留着没有什么用处,还给二殿下就是了。”邝露淡淡开口,走到门口时却停了下来,回头冰冷地望着锦觅。 “仙上,”她开口全然都是不平与愤恨,“请您带着陛下的半条命,还有他万年的修为,好好活下去吧。” “不要再轻易糟践了。毕竟,陛下已经不在了,您若再有个万一,又有哪个肯豁出性命来救您呢。” 旭凤和锦觅方才知道,助锦觅修仙的那颗丹药,到底还是用润玉的灵力炼成的,借了太上老君的手给了旭凤。 至于什么索要千年灵力,都是担心他们夫妻两个生疑不收而做的障眼法罢了。 真相大白,经歷了十几万年的岁月,旭凤锦觅二人都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和懵懂,尤其是锦觅,如何不明白当初自己如何伤了润玉,也早就明白自己当初那一句“你根本不爱我”有多么的无情和可笑。 可这十几万年来,仙人皆知,天帝早已证得混元,太上忘情。勤勤恳恳治理三界,公正无私,早已是受人景仰和爱戴的一代帝王。 那些与先水神陈年往事,也不过是仙人偶尔茶余饭后的笑谈,不过是天帝年轻时的一桩荒唐事罢了。 既然如此,相安无事,忙碌的日子间锦觅时而愧疚,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补不了他当初为自己折损的半生寿命。也只能安慰自己,最好的报答,或许就是不再打扰,不再生事。 直到听说润玉身殒,直到看到那些旧物,直到知道那桩真相。往事浩浩汤汤而来,竟让锦觅有些站不住,只觉得一颗心空了一角,冷风飕飕吹进,冷得让她打战。 棠樾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几乎要摔倒地上的锦觅,有些担忧地望了一眼父亲。就在此时,锦觅嘶哑地开口,只说当年她既然能復生,那也一定有方法救润玉。 旭凤犹豫了一下,还是重重点了点头。夫妻二人便开始在六界,四处寻觅润玉的转世轮迴,想找到他以后,在按着救锦觅的法子,再助润玉修仙便是。 只是寻了十年,百年,千年,万年。无论是天界,魔界,冥界,人间都没有丝毫润玉的痕迹,不用说转世,连半魂半魄也寻觅不到。 直到找到那本梦陀经,得知润玉当初使用禁术,逆天改命救了锦觅性命,便再无轮迴的道理,彻底泯灭于世间。旭凤震惊之下,也回忆起兄长的万般好处来,但知道此事无可奈何,渐渐也淡了心思。 然而锦觅,则因为梦陀经上的那条记载,彻底陷入无穷无尽的梦魇之中。她经常一闭眼,就能看到润玉神色悽惨地站在她面前,梦到他伸出手来,哀声唤着她的名字。 她颤抖地伸出手,却只能看到“润玉”剎那间如尘埃般破碎,一点点消失在眼前。让锦觅瞬间从睡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终于,锦觅再也捱不住。求到了斗姆元君座前,只求她能救一救润玉,也救一救自己,让自己能够从那无穷的愧疚和梦魇中抽身出来。 倘若,一切重新开始,你会选择我们两个中的哪一个? 锦觅有些恍惚地望着眼前的润玉,回忆起当初她与安宁险些丧命,虽被润玉拿自己的精元强行救了回来,却仍旧是千万般的不适,再加上她心中恐惧,总是连着好几个晚上都睡不好觉。 第132页 可锦觅每每惊醒时,都能感觉到有人拿巾帕擦拭着自己额头的汗滴。有时她不过是微微动了一下,迷迷煳煳之间便有一只带着丝丝凉意的手探上自己的额头,又或是帮她轻轻揉着酸疼的腰间,一整夜中甚至要重复数十次。 可她从来没有听到润玉说过什么,更不用说抱怨过什么。锦觅记得,有一次两人在院中散步,她的双脚都因为怀着身子水肿得不像样子,走了两步便酸痛不已。 润玉便直接把锦觅抱到一旁的榻上,脱去她鞋袜直接上手帮她活络脚心的气血,她觉得腌脏丑陋想要躲开,却被润玉一把捉住脚踝。 好巧不巧,这一幕,正好被前来拜访的一位天族将领撞上,锦觅更是羞怯不堪,润玉却仍然淡定地手上动作不停,温声请那位将领等一下,他很快就好。 后来锦觅听雯皓说,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有些老古板甚至看不过眼,当着众人直接指责夜神殿下过于溺爱妻子,毫无男子大丈夫的风度骨气。面对公然的羞辱,润玉只是轻轻一笑,并未曾放在心上。 “觅儿为了保住我们的孩子吃了那么多的苦,”直到锦觅提起此事时,润玉方才开口,望着她的眸中尽是怜惜,“若男子风骨,便是要冷眼看着妻子受苦却碍于面子袖手旁观。那这风骨,不要也罢。” 锦觅也不过是几日前才记起了前世的一切,平心而论,她并不觉得上辈子旭凤亏待了她。 这一世,她贵为天后,看多了那些凤鸾分飞,夫妻反目成仇的唏嘘之事。说到底,从头至尾,旭凤也算尽到了一份丈夫的责任,只是…… “旭凤赤子丹心,又生性善良单纯,定然不会薄待了你,”润玉垂眸感嘆,手指微微缩紧,“更何况……至少他可以长长久久地陪你走下去,而我,过不了多久,就丢下你一个人……”说到此处,润玉只觉得心中一痛,接着剧烈地咳着,久久不能平復。 锦觅急忙上前,帮他抚着后背,直到他缓和下来方才开口。 “说什么傻话……”锦觅攥着他的手指,双眸中尽是热泪,“莫说和你相守了三万年的时光,就算是三年,三个月,三天,一晌贪欢……”她哽咽了一声,泪如雨下“我也是愿意的……” 润玉一怔,望着缓缓躺在他膝上的锦觅,一点一点绽开笑容,尽是满足和释然。他抬手帮锦觅摘下发上的珠饰, “傻觅儿,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五百年后】 五百年后。 这一日,九州动盪,哀鸣四海。四畲阁外,密密麻麻跪满了从各界赶来的仙人,具是沉默着,等待着那一刻的降临。 阁内,跪在榻前的自然是安宁和唯安两人,唯安如今已然是一个小小少年,半束着发冠,红肿着眼眶,却依旧嵴樑笔直地跪在地上。而安宁则是望着榻上,一脸的茫然和无助,身边男子默默攥住了她的手。 “娘亲……娘亲……”寂静的寝殿只能听到榻上细小的低喃,锦觅坐在榻边,拿沾湿的巾帕擦拭润玉额头上的汗滴,看他双眉紧蹙,就忽然想到很多年前,润玉受了天刑昏迷不醒,她便是如此守在他的床前,他便是如此,低声念着母亲的名字。 只不过,哪怕锦觅当时再恐惧,心中也有一份肯定,相信润玉一定会醒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他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倒下呢……怎么会呢。 安宁低低啜泣了起来,整个殿中也陆陆续续传出悲音。锦觅强打着精神,只想回头要他们不要哭,就在此时,润玉忽然抓紧了她的手腕,锦觅回头,就看到他慢慢睁开双眼,看到她在身边,长长舒了一口气。 “我刚才梦到母亲了。”润玉疲累地阖上双眼,“母亲让我和她一起走,可我想着……还有话没有和你说……” 润玉深深吸了口气,睁开双眸时又是往日泉水一般温和的模样,他轻轻开口,让锦觅扶他起来。 望着锦觅送到他口边的参汤,他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伸手接过,一饮而尽。待恢復了一点点体力,他指着榻边的一个柜子, “觅儿,里面有一个匣子,你帮我取出来。” 锦觅无言地起身,将那雕饰着金龙盘旋的木匣取出,正要递给他,润玉却不伸手,只笑着对她说, “你打开来看看。” 锦觅只觉得那匣子在手中沉甸甸的,她抚上那凸起的纹饰,却迟迟不肯打开,只喑哑着声音问, “里面是什么?”她抬起双眸,探求地望着润玉苍白的面上,“之前你在忘川,送了我一纸和离书,难道这里面,是一道废后帝旨不成?” 闻言安宁和唯安都是震惊,勐然抬起头来。润玉却因为锦觅这一句轻笑出声,又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过了好久才稍稍缓解。 “若里面真的是一道废后帝旨,你可会从命?”润玉无奈地摇摇头,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是一声轻笑,“你打开看看便是。” 润玉一再坚持,锦觅只能忍着泪,伸手打开了那个匣子。里面是一方天帝玉印,一枚被从中噼开的兵符,还有一封捲起的帝旨,不知其中写了什么。 第133页 润玉取出其中半枚兵符,正了正神色,“唯安,你过来。” 唯安急忙向前走了两步,润玉把那半枚兵符轻轻放在他的手中。郑重开口,“这枚兵符,我分成了两半,一半交给你,一半在你母神手上。我走之后,若有动乱,唯有兵符合二为一方可动兵,你可明白了?” “儿臣明白了。”唯安声音中还带着一丝稚嫩,将那半枚兵符紧紧握在手中。 “还有这帝印,我也一併交到你母神手中。”锦觅闻言大惊,刚要起身说什么却被润玉按住了,示意让他先说完,“你身边如今不乏良将明臣,你又一心向学,父帝很放心。只是你如今尚还年幼,待到你万岁之时,再让你母神正式绶印给你,可好?” “儿臣遵命。”唯安点点头,望了望身后几位仙君,是润玉几十年前便指派给他的,嘱咐他若有什么不懂的,就多去请教这几位师长。他那是还懵懵懂懂,不清楚这几位仙君的作用,如今却全然明白了。 润玉欣慰地点点头,又把视线转向锦觅身上。 “子幼而母强,”锦觅嘶哑地开口,“你又把帝印兵符都交给我,就不怕我篡了你和你儿子的帝位。” “你不会。”润玉柔和地笑着,望向她的双眸尽是信任,没有丝毫的犹疑。正如当年锦觅坚定地将水风花三族令牌交到他手中一样。 “我信你。” “这几百年来,天界对外的大小事宜都是你一直陪着安儿料理着,又与我一起共理这天界三万余年,完全可以独当一面。”润玉将那帝印放到锦觅手中,抓着她的手慢慢合拢。 “我在位的三万年,天界实力远远超过其他几界,可保万年无虞。安儿聪慧,又生性纯良,只是到底没经过什么风浪,在你我羽翼之下少些歷练。 若没有你看护他,我实在放心不下。” 说到此处,润玉眼中微微躲闪,话虽如此,他到底存了私心,怕锦觅会随他归去,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拖住她。等过了万年,等那些伤痛慢慢淡去了……她便不会再做出那样极端的事情。 想到此处,润玉手指轻轻滑过那一道帝旨,展开给锦觅细看。锦觅大惊,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你……” “本座留下了一道遗诏,”润玉只觉得周身尽是疲惫,却仍强撑着扬起声音,让殿内的人都能听清楚他的话,“待时机成熟后,再让天后公布于天下,见此遗诏如见本座,任何人都不能违背。哪怕是绶了帝印的下一任天帝。” 他说到此处,剧烈喘息了一回,喉结动了一动,将目光投向了唯安,威声命令着,“唯安,你现在当着众仙的面,立一道上神之誓,发誓无论这道遗诏上写了什么,都会遵从,绝不违抗。” 听到父帝如此要求,唯安犹豫了一下,咬了咬小嘴唇,坚定地抬起手来,手指苍穹, “苍穹在上,众仙面前,唯安在此发誓,只要帝旨上的内容不关乎伤害六界生灵性命,不违背唯安心中根本的原则,我一定会遵从,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违抗!” 润玉愣了一下,紧接着缓缓绽开笑容,轻轻招手让唯安过来,抚摸着他的头顶,“安儿长大了…… ” 锦觅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手中空白的捲轴上,润玉已经摆摆手让唯安回去,凑到她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轻轻开口, “觅儿,这些年你和安宁模仿我的字迹足可以以假乱真。这是我可以留给你的最后一样东西……不是我不相信安儿,只是世事难料,若真的有朝一日能够用上,你便自己拟了旨意……玉玺我已经盖好了……” 润玉顿了顿,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锦觅并不愿意听,但他还是说了下去,“或者有一天你想通了……我是说或者……你便用这封遗诏还自己的一个自由身,你知道我不会介意的……” 她是他这一生最明媚的光,他怎么忍心看那光亮被淹没在黑暗中,一点一点暗淡下去 “觅儿,我只希望往后的日子,你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活着,你还有安宁和唯安,你看安儿还那么小……不要做傻事,答应我,好吗?” 锦觅以为,自从润玉在璇玑宫倒下的那一刻,几百年过去了,自己做好了准备,可是这一刻降临时,周身,尤其是心口处,还是痛的,痛得浑身发抖,无力至极。 可她看着润玉强撑着身子,恳求地望着她,明白自己若是不答应,他定然是不能安心的。 “我答应你……”锦觅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说出了口。 锦觅说完这句话,润玉却并不放心,仍按住她的肩膀,费力地向她眸中探寻着,确定她不是在哄骗自己。 最后方才扬起一抹笑容,脱力地倒在了锦觅怀中。 “觅儿……”他微微张开口,费力地唿吸着,手指无力抚上锦觅的脸庞,像这三万年每一次她哭泣时一样,轻柔地抹去她眼角的泪水。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力道更轻,一点一点将那泪珠揉碎在指腹中,怜爱万分地开口“不要哭。” “我这一生,最遗憾的事情只有三件,便是没能保护好母亲,你,还有安宁。”润玉闭了闭眼,安宁听到自己的名字已经将脸埋到手掌中,泣不成声, 第134页 “苍天怜我,让我替你们报了仇,你能够安然无恙,安宁幼时多病虽然是我一生之痛,一生之恨,但庆幸如今也能够康健……至于别的,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奢求的了。” “觅儿,最近……最近我总会想起我们成婚之后的那一段日子……”润玉只觉得胸口之处被一块大石紧紧压住,他只能微微扬起头,费力地喘息着。“还有……你还记不记得……在九宵云殿,你把我带到洛湘府反省……” 眼前锦觅的脸庞似乎都在慢慢变得模煳,他好像回到了很久之前的那段时光,在璇玑宫,在天河,在南山的那一眼灵泉,觅儿在他身边蹦蹦跳跳的,畅快淋漓地欢笑着,魇兽在他们身边转来转去,呜呜地叫唤着,真好啊…… 下一刻,润玉仿佛又听到了蔌离娘亲的声音,正如他很小很小时,偶尔哄他睡觉时的声音一样,那样温柔。他却因为这温柔,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要去哪里,挣扎地最后一次睁开双眼。 “小鱼仙倌……小鱼仙倌!”他听到锦觅那般哀切地唿喊着,自从安儿出生,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唤他。 看到她满脸的泪水,有些正源源不断地落下,落在他自己的脸庞上,热热的,正因为这温热,润玉才发现自己周身有多么冰冷。 他动了动手指,却再也没有力气抬起。才意识到,从此以后,他的觅儿流泪的时候,再也没有人能帮她擦干眼泪了……可她那么爱哭……要怎么办呢。 “觅儿……守好我们的家……守好宁儿和安儿……”润玉微弱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沉沉地阖上了双眼,只剩下最后一声嘆息。 “不要再哭了……” “父帝!”唯安再也保持不住镇定,哭喊着说扑了上来,哀哀地哭泣着。 “爹爹——”安宁被丈夫从身后抱住,只能透过泪眼望着榻上那渐渐消散的身影,浑身剧烈地颤抖着,“爹爹……不要丢下宁儿……不要丢下宁儿啊……” “陛下……”殿内殿外,具是悲声一片,众仙皆是稽首而拜。只有锦觅,呆呆地坐在榻边上,眼角还挂着泪滴,却已经忘记了哭泣。只望着握在自己手中的手掌渐渐冰冷,渐渐透明,消散在空中。 润玉最后那一句“守好我们的家”还在她耳边一遍遍萦绕,不知过了多久,锦觅方才如梦初醒,望着空空如也的床榻,狠狠捂住胸口,弯下腰来,口中一片腥甜。 家? 锦觅弯下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打战,握紧的手掌中,她不断用指甲去掐自己的掌心,直到最后渗出血来。她也根本感受不到疼痛,至少……不会比心更痛。 她已经没有家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唯安不知何时扑到了她怀中,锦觅方才僵硬地慢慢直起身来,颤抖地将手指放到唯安背上,眸中一片灰暗,呆滞地望向床榻上。 “你之前,骗了我那么多次。”锦觅喃喃着,声音细小得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忽而一笑,“我也要骗你一次……” “小鱼仙倌,你等我……” 【九千年后】 锦觅告别斗姆元君,再重新望了一眼上清天的方向,便有些踉跄地向九重天飞去,她也不知自己停在了何处,听到九宵云殿远远传来乐声,才反应过来,唯安的绶印典礼马上就要结束了。 想起今日唯安一身帝服,跪在屏风外,恳求她今日一定要出席典礼。锦觅却只将那匣子中的兵符和帝印取出,让雯皓交给他,说自己身子不适,让他回去吧。 九宵云殿近在眼前,她望着长长的云阶,听着殿中群仙朝贺,身边亦是人来人往,都是些无名的小仙,没有资格进入殿中,看到她只身前来,都是有些紧张惊讶地行礼,恭恭敬敬地唤一声“天后娘娘。” 锦觅在脑海中勾勒着唯安身着帝服,傲立于群仙之上的模样,忽然就想到了润玉。 也是了。唯安成年以后,无论是容貌还是气度,都与润玉相差无几,有时她看着唯安,也会有一瞬间的恍惚,就好像润玉还在她身边一般。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抿嘴一笑。身边的小仙不明所以,但仍被天后娘娘这倾城一笑恍到了眼。 心中暗暗感嘆,都说天后昔年是六界第一美人,先天帝崩逝后的这近一万年,众人都记住了她的刚烈与果敢,却渐渐忘却了,这也曾是天界最温婉柔美的一朵芳华。 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锦觅仍然灿烂笑着,眸中却是似有似无的几朵泪花。她猝然转身,向布星台走去。 布星台还是如往常一般孤寂,如今的夜神还未曾上值,魇兽也在润玉去后不久,倒在了璇玑宫中再也没能起来。锦觅踏过那一方方石子,最终停在那布星挂夜之处,抬头望着缥缈的夜空,许是时候尚早,只有寥寥几颗星辰。 她却依旧抬起头,固执地寻找着,属于润玉的那一颗星辰。虽然她知道,自润玉殒身那日起,她几乎夜夜都来寻觅,从月升寻到月落,却再也找不到了。 “小鱼仙倌,为什么你的那颗星宿,孤零零的,身边一颗星星也没有呀。”那是他们二人成婚之后不久。润玉带她去布星台,指了二人星宿给她看,她看完之后撅着嘴,不满地询问着。 第135页 “因为润玉生来就是个万年孤寂的命理呀。”润玉笑着回答,只是那笑,怎么看都有几分勉强。 “胡说,”锦觅着急地回答着,转了转眼珠,拉着他的袖子娇声开口,“可如今你有觅儿了,怎么还会万年孤寂呢?一定是你挂星星挂错啦!” 她指着二人的星宿,扬起小下巴,“你应该把我们两个人的星辰挂在一起才对!” 她记得润玉当时无奈地笑着,怎么也不答应。最后还是抵不住她的恳求,迟疑地手,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二人的星宿排在了一处。 “擅自更改命轮,不要有什么反噬才好……”润玉抬头,望着并列在夜空中的两轮星辰,担忧地喃喃道。 他回身,正好看到锦觅眼睛亮晶晶的,拍着手在他身边蹦蹦跳跳的,望着夜空不断欢唿着。看到她脸上无忧无虑的笑颜,润玉紧蹙的眉头瞬间缓和了下来, “小鱼仙倌,你笑什么呀。”锦觅那时并不太懂他口中的反噬是什么意思,只是看润玉似乎开心起来,自己心中的那份欢喜又多了几分。 “我在想,就算天命所束,我擅改星辰,有所报应,能有觅儿陪在我身边,也好过一人平安孤寂。” “嗯……”锦觅有些不解,懵懵懂懂地问,“小鱼仙倌相信天命吗?” 润玉愣了一下,细细思索着这个问题,最后坚定地开口,“我不信天命,我只相信心之所向,定能胜天。” “心之所向,定能胜天……” 锦觅喃喃着,此时此刻,夜幕降临,星辰皆已归位,可不仅是润玉的星宿,就连她自己的,锦觅也找不到了。 她一遍遍扫过浩然的星空,终于在一个角落处,寻到了属于自己的那轮星宿,孤零零地,闪烁着极其微弱的光。 她忽然想起刚才与斗姆元君的对话, “师尊若当真不愿出手相助,锦觅话已至此,也不再勉强。”锦觅并未行礼,便转身告辞,却被身后之人叫住。 “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斗姆元君此刻竟有些无力,“就算你随他归去,你知道,他已经没有轮迴了,你找不到他的。” 锦觅脚步顿了顿,淡淡开口,“那也好。”她走了两步,又补上了两句。“他一人身归天地太孤单了,至少这样,我们二人还是在一处的。” 锦觅缓缓伸出手,将自己内丹的那一片霜花真身逼出,合拢在手心中。 “润玉,”锦觅轻轻开口,闭上了双眼。一点点攥碎手中的六瓣霜花。 “我来陪你了。” 锦觅感受到浑身上下撕心裂肺的疼痛,痛得她浑身剧烈抽搐,嘴角却仍然挂着笑容,不肯倒下,在脑海中一遍遍描绘着过去的时光。 “母神——”一个惊恐的声音传来,锦觅睫毛轻轻一颤,睁开眼睛便看到唯安慌乱地向她跑来,他头上还带着十二珠的旒冠,身后披着长长的衣摆。 唯安看到锦觅手中不断涌出的鲜血,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娘亲——娘亲,不要!” 锦觅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煳,只看得到一个身影在向她不断奔跑而来,那个人的面孔越来越近,剑眉星目,眉间总是微微蹙着,却是化不开的柔情。 她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在花界水镜外面,她教魇兽如何装死,小兽舌头一吐直直倒在了地上,吓坏了刚刚赶来寻她的润玉。 “魇兽,”润玉低低惊叫一声,飞快地跑到他们身前,蹲下身来探了探小兽的灵台,疑惑不解地抬头,蹙眉望着锦觅,“魇兽这是——” 看到他忐忑不安的表情,锦觅再也忍不住,笑着闹着跳到他的面前,向润玉张开手臂, “你看,我又骗到你了吧!” 难料 正文终 【番外—午睡】 安宁午睡醒来时,揉着眼睛在床上坐了一会,发现自己才睡了不到半个时辰。 想到今晨爹爹说要带她和娘亲去人间看雪,急急忙忙地批上衣服便往四畲阁跑,身后的宫娥只能一路小跑地跟上。 走到殿门口时,安宁一个急剎车,小心翼翼地伸出脚来,往齐膝的门槛处探了探,确定没有被爹爹设上结界,方才满面笑容地回头朝宫娥姐姐“嘘”了一声,蹑手蹑脚地入内。 寝殿里静悄悄的,一旁的香炉中燃着娘亲用鲜花汁子新调的安息香,安宁吸吸鼻子,只觉得似乎比自己屋里的那份更好闻一些,可是她明明亲眼看着娘亲调制的,并没有什么差别。 她在榻边停下,望着睡得安静的父母,撅撅嘴叉起小腰,轻轻嘆了口气。 爹爹娘亲怎么还在睡呀。 再睡天都要黑了,人界的雪是不是都要停啦。 看着娘亲枕在爹爹的肩膀上,床边留出一大片空地,安宁想了想,弯腰脱下了自己的小棉鞋,想要爬到榻上。 这番动静自然是惊动了一直在浅眠的润玉,他睁开眼睛时有一剎那的警惕,在看到费力扒着床边想要一蹦一蹦,想上来的女儿,神情瞬间柔和起来。 “宁儿,”他想起身抱她,却发现自己的左肩被压得结实,低头时锦觅嘤咛一声,环在他腰间的手更紧了几分。正是纠结的时候,安宁已经自己爬了上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第136页 润玉只能轻轻侧过身,把被子盖到她们母女身上,顺手颳了刮小安宁的鼻子。 “爹爹,”安宁压低了声音,指了指埋在润玉怀中睡得香甜的锦觅,好奇地开口,“爹爹,你肩膀不痛嘛?” 润玉和风般一笑,望着眼前那张是怀中妻子缩小版的脸庞,低声回答,“不痛呀,”他抬手帮她把额头的碎发拂开,“娘亲和安宁一样,轻得像云朵一样,所以爹爹肩膀一点都不痛。” 安宁“哦——”的一声,认真点点脑袋,“云朵的确很轻很轻的。”接着她把小脑袋凑过去,想看看锦觅的脸,“娘亲什么时候醒啊?” 话音未落,锦觅呜咽一声,往润玉怀中又蹭了蹭,打了个哈欠,闭着眼睛迷迷煳煳地问, “什么时辰了?” “才睡了半个时辰,你若是还困的话,可以再睡一会儿,”润玉用食指轻轻碰了碰嘴唇,示意安宁不要说话。“等安宁醒了,我再叫你。” 安宁委实已经急的要跺脚了,却还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恳求地望着润玉。 “不睡了,”锦觅伸了个懒腰,却依旧闭着眼睛,脸颊不自觉地贴着润玉身上的素色寝衣,声音中带着刚睡醒的软软糯糯,“我们都多久没有这样说说话了?” 润玉望着一脸焦急地安宁,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轻轻“嗯”了一声。 “你不知道早上那狐后有多难缠,”锦觅想到此处都忍不住吐槽,“说什么他家四儿子不肯成亲,没有喜欢的仙子,唠唠叨叨说了近两个时辰。那与我说有什么用… …难不成她家儿子若是个断袖,我便要张榜找一个断袖来配他不成?” 润玉身上一僵,抬头果然看到好奇心爆棚的安宁慢慢放下手来,很是疑惑不解地用口型问他。 爹爹,什么是断袖? 幸运的是,贴在他身上的锦觅很是敏锐地察觉到了润玉一瞬间的僵硬。很是不幸的是,显然她将它理解成了……什么不可言说的意思。 润玉还在用眼神拼命示意安宁先出去,一记粉拳已经打在了他胸膛之上,他不可思议地低头,正好听见锦觅一声不能更小女儿情状的娇嗔。 “大白天的,你想什么呢?” 润玉一怔,很快便反应过来锦觅的意思,望着安宁那一双无知懵懂的大眼睛,面上唰得一下红得彻底,在被子下拼命掰着锦觅圈在他腰上的手腕。 “别闹……”锦觅的双手渐渐向上滑,搭在润玉的脖子上,闭着眼睛凑过去,啪叽一声便亲上了他的侧脸,像哄安宁睡觉那般哄劝着, “别闹……你这一折腾少说又是一个时辰,安宁该等着急了……” “不是,觅儿,安宁……” “就是说安宁啊,”锦觅微微睁开双眼,脸上还带着缕缕红晕,整个脑袋都埋在了润玉衣领半开之处,一只手的指尖无意识地在他的右肩上画着圈。 一旁的安宁已经捂住了双眼,却悄悄地从指缝中偷看,抿着嘴才没有笑出声来。 “要不……”锦觅有些犹豫地开口,声音依旧是娇柔万分,“要不我们这次不要带安宁去了。她每天还要练武……人间又乱糟糟的,别又生什么病才好……” 安宁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望着娘亲的背影。锦觅还在拼命找寻着理由,丝毫没有理会润玉越来越僵硬的身子,“她想要看雪还不容易,送她去洛湘府,或者让爹爹和娘亲带着多儿过来住……我们就和上次一样,说临时去人间有正事要办,咱们两个好好单独住上一段日子……” “娘亲!” 锦觅被这一声吓得差点跳起,一点一点僵硬地转过身来,正好看到安宁泫然欲泣,泪水盈盈的小模样。 “娘亲……爹爹……你们……”安宁感觉整个世界观都要崩塌,勐的掀开被子,光着小脚丫就往殿外跑去。 “我再也不要理你们了!” 【番外—唯安】 “娘亲娘亲,你再给我讲讲外祖父外祖母的故事吧。”安宁低头,便看到未过自己膝盖的小女儿,一双小手正拉着自己的衣摆,可怜巴巴地仰头望着她。 “夫子今日说,先天帝天后伉俪情深,生死相随,从未有过红脸的时候,” 小姑娘头后梳着双髻,身穿红裙,一双如黑水银一般的眼珠灵动着,“我问他,你又没有去过天界,也没有见过先天帝天后,更没有钻到过他们床下偷听,如何知道他们两个有没有拌过嘴,动过手。夫子就生气了,气得脖子都红了呢!” 安宁闻言笑了起来,蹲下身把小姑娘衣襟上的暖玉从层层的裙摆中捉住,捏在手心中,沉默地凝视了很久。 “娘亲,这真的是外祖母留给我的玉佩吗?”小姑娘从小就是听着先天帝天后的传说长大的,如今得了这样一块暖玉,自然是稀罕得不得了,每天都美滋滋地戴在身上。 “嗯,”安宁缓缓放手,任由那玉佩并绦子压在女儿的裙角处,过了好久才开口,“夫子其实说的很对,你外祖父外祖母的确感情很好,比我见过的所有夫妻都要好。” 第137页 “但你说的也没有错,”小姑娘好奇地抬头,却看到娘亲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我从小到大,也只见过一次他们二人争吵,嗯……吵得还很兇,把你外祖母都气回花族里了……” 在目睹那场“很兇”的争吵之前,安宁一大早就来到了璇玑宫,在四畲里兴奋地转来转去,等着爹爹和娘亲下朝回来。 昨晚锦觅已经偷偷告诉安宁自己再次有孕的消息,安宁还记得娘亲眉眼弯弯,拉着她的手,脸上的笑容怎么也藏不住,“安宁,你要有弟弟了。” 又悄悄对她笑语,“你父帝还不知道,我打算明天直接在早朝宣布,给他一个惊喜,你也不要声张,明日早些过来就是了。” “你说我们要给他起个什么小名好呢?小小龙?小小淘?你说呢小小蒲?” 安宁装作恼羞成怒的样子,却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下一刻,母女二人已经咯咯笑成一团。 安宁知道娘亲想这个弟弟想了有多久,也知道那些整日无事可干,便在背后嚼舌根,说天后当年伤了身子不能生育的人有多少,如今终于得尝所愿,自然是皆大欢喜的。 正在想着,远远便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携手快步走来,安宁脸上的笑容更是明媚,正想迎上去,却忽然秀眉一耸,闪身向屏风后躲去。 一袭衣角堪堪隐于屏风后面,那边润玉锦觅两人已经跨过门槛,大门在他们身后骤然阖上,润玉终于松开了锦觅的手腕,眉间蹙得紧紧的,压低声音开口, “你把那丹药换了是不是?”润玉开口很是肯定,每次他都亲眼看着锦觅服下的,如今她却有了身孕,那丹药自然是被动了手脚。 躲在屏风后的安宁却是一头雾水,丹药?什么丹药? 锦觅却扑哧笑出声来,双臂很是自然地搂上身前之人的脖颈,有些洋洋得意地说道,“对呀,就是我换的。” 她也知道自己上次怀安宁时有多兇险,怕是给润玉留下了阴影,很是理解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好啦,你放心,这次不会有事的。” 锦觅显然是心情极好,微微歪着头,嘴角不断上扬着,“小鱼仙倌,你笑一笑呗,别这么严肃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希望我有身孕呢。” “不是……觅儿,你怎么这般不听话呢。”润玉心里着急,又是嘆息一声,“你这时候有孕,我……” 润玉喉咙中却好像被什么堵住一般,他不知自己还剩下多少日子,本来已经物色好下任天帝的人选,那人是明白事理的,他没有子嗣,对下任天帝构不成威胁,日后自然也不会欺侮锦觅母女。可若锦觅这胎是个男孩…… 他心中烦躁,自然是带了些在面上。锦觅仔仔细细地望着他,惊讶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慢慢垂下手臂,眸中满是不解和失望, “你……不高兴?”锦觅轻轻开口,声音已经有些轻微的颤抖。 润玉一怔,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软下声音,“我怎么可能不高兴……” “不是,”锦觅紧紧盯着他的眸子,“当初我们有安宁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是不是如果让你选,你根本不希望,不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是吗。” 深深吸了口气,润玉伸手想要抱她,却被锦觅侧身避开了,他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还是缓缓落下。 “觅儿,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润玉希冀地望着锦觅,“我们现在有安宁,何必非要在意外面那些人的流言蜚语,安安稳稳地守着我们的家,好吗?” “我根本不是在乎别人说什么!”锦觅说到此处唿吸都急促起来,眼圈红红的,“那些人说什么我不能生育,心思狭隘,容不得他人,让你广立天妃,我都不在乎,因为我知道你不在意,也不会那样做!” “可安宁都已经两万多岁了,你为什么还活在当初的恐惧之中,听到我说想要孩子便如临大敌,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为什么还要横在我们中间呢?” 锦觅已然落下泪来,她并非一定要生男孩,也不是争一口气给别人看,她只是不想润玉再活在过去的阴影之中,不想他再从梦中惊醒,辗转不能入眠。 见润玉嘴唇颤抖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锦觅越发委屈起来,泪水一滴一滴掉落,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知道安宁是个女孩子的时候,是你和我说的,咱们的日子还长,以后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你全都忘了……” 整个宫室都能听到锦觅低低的啜泣声,安宁不安地拽着自己的衣袖,没有想到这样一件喜事竟会有如今这样的局面, “……我自然是记得的,觅儿,我……”润玉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寝殿外仙侍的禀报声打断了, “陛下,天界各位神仙,以及其他仙族的首领听说天后娘娘大喜,都前来庆贺了。”天界难得有这样的大喜之事,小仙侍的话中都带了些喜悦, “不见!”润玉此刻正是心烦意乱,却又嘆了口气,推开殿门,“就说本座心领了,让他们都回去吧,如今天后大喜,按照之前的章程再添一倍,封赏各个仙族和有职位在身的仙人吧。” 第138页 仙侍平白得了赏赐,自然是喜不自胜的,欢欢喜喜地应下了,却又想起一事,“陛下,昊天仙自今日下朝便在殿外候着了,听说陛下和娘娘正在一起,不让我们打扰,等陛下空闲下来再禀告。” “昊天仙?”润玉眉间皱得死紧,这位仙君便是他之前物色的人选,如今听说了锦觅有孕,自然是等不及来询问了。 他有些犹豫地望着身后的锦觅,刚想让仙侍去把昊天仙请到七政殿等一下,锦觅却开口了,擦着眼睛, “你去忙吧,我也想自己静一静。” 润玉向着她走了几步,锦觅便也向后退了几步,润玉嘆了口气,吩咐着身边仙娥,“照顾好娘娘,找人去请公主过来。”方才脚步匆匆地往书房方向赶去了。 “后来呢?”小姑娘在桌上撑着小下巴,眼巴巴望着娘亲,“后来外祖母就去花族了吗?那又是怎么回天界的呢?” “自然是被你外祖父负荆请罪地请回去啦,”安宁笑出声来,揉了揉女儿的头顶,小姑娘侧着身躲开了,很是严肃地对娘亲说,“娘亲,我觉得这件事情,外祖父做的不对。” 安宁一愣,没想到女儿竟有了自己的想法,忍不住反问,“为什么呢?” “因为……因为”小姑娘瞪着大眼睛,一瞬间像极了画册上先天后的模样,“因为外祖母也是为他好嘛~” 安宁重重嘆了口气,“其实……一开始我也觉得父帝做错了,但我并不怨他,毕竟他视母亲如命,断然不会允许母亲再受一丁点伤害……” “可是后来事实证明,我们都错了。” 锦觅有孕一载之时,验出了腹中胎儿的性别,是个男孩,真身与天帝一样,是尾能够御水的小应龙。消息传出后,整个天界的喜悦达到了巅峰, 直到黄昏,安宁方从四畲阁中走出,正好便看到父帝远远站在院中,凝视着寝殿的方向,她竟不知为何,竟在他身上感到了一丝颓然。 那念头只是一瞬间,安宁嘴角噙着笑意,走到润玉跟前,难得正经行了一回公主礼,“宁儿恭喜父帝了。” 润玉这才回过神来,目光从四畲阁方向移回,转到安宁身上,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抚拳咳了很久,才能发出声音,偏那声音也是带着些沙哑的, “你母神现在怎么样?” “母神很是欢喜呢,”安宁心疼地望着润玉单薄的身体,仿佛一阵风就能被吹散一般,“父帝也要保重身体。” 润玉却眸中一暗,只是伸手抚上安宁额前的刘海,“父帝没事……”又嘆了一句,“安宁长大了。” “女儿都两万岁了,哪里还能是小孩子了。”安宁望着父帝递过来的食盒,皱了一下眉,“这是?” “这是今日药王今天新开的药,你给你母神送过去吧……我就不进去了。”安宁伸手去接时,润玉却并没有松手,她诧异地抬头,却看到润玉眼底的青色,他的手指却也一点点松开了。 “去吧。” 安宁抱着食盒,有些无措地问,“父帝不去看看娘亲吗?” “今日政务繁忙,明天早上我再过来,你今日不如就别回宫了,多陪陪你娘亲。” “嗯,好。”安宁心中尚有些失望,却也干脆地应承下来。 她转身的时候,脚下一绊,显些摔了一跤,幸好被润玉眼疾手快拉住了。安宁拍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心有余悸般地打开手中的食盒, “幸好没有把汤药给洒了。”安宁只顾检查着,没有注意到润玉仍死死盯着那食盒,眼中划过的一线期待落空。 “父帝,您去忙吧,我回去啦。”安宁向着阁中走了两步,却发现身后的父帝却并没有离开,仍站在原地,又忍不住回头去瞧。 今日举天同乐,润玉却整整半天都在九宵云殿与仙人们议事,并没有一直陪在锦觅身边。安宁本担心父帝母神两人是有了什么隔阂,如今看到父帝这般政务繁忙,还魂不守舍,痴痴望着殿内的样子,她的心反倒安定下来。 “爹爹!”安宁已经到了四畲阁门槛前,站在阶上,回眸冲着润玉明媚一笑,他一怔,只觉得安宁眉眼之间神采奕奕,像极了锦觅年少时的模样, “爹爹,那些奏摺若是批不完,就不要批了,早些休息。 “娘亲今日还和我说,等弟弟降生之后,您可是得抽出时间来,带我们一起去人间游玩的,我们一起去看花灯,您可别忘了!” 她话音方落,转身抬脚跨过门槛之时,手上的食盒却被人粗暴地夺走了,她惊恐地抬头,正好看到父帝眼圈红红的,眸子布满血丝,取出那盒中的药碗,重重向地面砸去。 “父……父帝?”安宁被吓得不轻,望着满地的碎瓷狼藉,尚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却只能感觉到父帝的浑身都在颤抖,过了好久才稍稍平復下来,提起衣摆向四畲阁殿内走去。 安宁被钉下原地,过了好久才缓缓蹲下身,拾了一片碎瓷放在鼻下,艰难地分辨着。 待她终于分辨出那汤药中的几味药材以后,安宁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殿内的方向,心中的愤怒让她恨不得即刻沖入殿内,将这瓷片捧到父帝面前,问他是不是疯了,为什么要这样做。 第139页 殿内在此刻,忽然传出两人的说话声。锦觅叽叽咕咕的,似乎很是开怀喜悦,安宁脚下一顿,终究还是没有进去,只能将手中的瓷片攥的越来越紧,攥出血滴来。 接下来的两年,安宁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锦觅身边,锦觅要用的所有膳食汤药她都要一一验过,就连一口水都不放过。锦觅曾当着润玉的面打趣,说安宁如今眼见着是长大了,连母神的事情都要管了。 安宁想辩驳几句,却望着身旁的荼白衣衫,想说的话还是咽了下去。 怀胎三载,一朝分娩,安宁抱着那小小的婴孩从产房走出时,润玉早已迎了上来,安宁下意识地就将弟弟紧紧护在怀中,却想到方才母神经歷生产之痛,父帝几次要破门而入,才迟疑地将襁褓小心翼翼地送到润玉怀中。 那婴孩未曾经歷过当初如安宁在母腹中的苦难,很是健康活泼,此生正睁着双黑葡萄一般眸子,四处打量着,像怎么也看不够一样。 院外的仙侍仙娥已经跪了一片,喜气洋洋地恭喜陛下天后,润玉却怎么也顾不上他们了,一颗心都放在了那小小的襁褓之中,又要抱着儿子去瞧锦觅,直到安宁委婉提醒,方才记起跪了一地的仙人们。 “赏,都赏!”安宁微微抬头,看到父帝脸上毫不掩饰的笑容,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是喜悦的,她好像很久都没有看到这样的父帝了。“璇玑宫上下各赏三千年仙丹,此次助产有功的,再添上两倍!” 在璇玑宫此起彼伏地谢恩声中,有仙娥想要接过小殿下,润玉却仍紧紧抱着襁褓不肯松手,一双眼睛都被钉在那婴孩脸上。 “宁儿,”安宁抬头,润玉才不舍把视线落在她身上,眸子尽是柔软,“我们唤他安儿可好?” “唯安,唯盼平安。” 安宁看着娘亲小心翼翼地把弟弟放到摇篮中,吃饱后小唯安很是懂事听话,已经安然地熟睡,月光投射进来,长长睫毛覆盖出细碎的阴影。 “你看安儿的这双眼睛,睡着了的时候和你爹爹一模一样。”锦觅怜爱地抚上唯安的眉眼,“还有这眉毛,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安宁的目光落在唯安脸上,其实岂止是眉眼,那高挺饱满的鼻樑,单薄的唇瓣,任谁看了,都知道是父帝的儿子。 “父帝已经有多久没回来了?”安宁无意识地把玩着衣角的玉佩,“三个月了?还是半年?” 这话中很明显有些不忿,锦觅蹙了蹙眉,直起身来若有所思地望着女儿,淡淡开口,“六界不宁,你父帝身为天帝,自然是要爱民如子,平定一方的。” 安宁却是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自唯安出生以来,润玉不知为何,越发忙碌起来,妖界魔界似有异动,他竟一改过去谨慎的作风,直接点兵亲上战场,如今魔界已降,再也没有半分实力与天界对抗,他却仍不甘心,又带兵去了妖界,直打到了妖族城墙底下,双方僵持不下,已有数月。 与此同时,天界的朝堂之上也掀起一番巨浪,看润玉那架势,像是要将整个朝堂进行一番血洗,整肃朝纲,把那些劣迹斑斑,无能软糯之辈一一揪出,或是罢官,或是削籍,天界一片人心惶惶。 有人私下里议论,怕不是天帝如今膝下有了子嗣,最是意气风发之时,急功近利,想要一统六界吧。这样的话,自然也落在了锦觅和安宁耳中。 “宁儿,我们就唤他安儿。” “唯安,唯盼平安。” 所说当初辨认出那碗落胎药之时,安宁尚且勉强为他心中辩解,他是深爱娘亲,由爱生怖,不肯让她身处险境。可如今,她却越发看不懂父帝了。 “你父帝做事,自然是有他自己的理由的。”锦觅的话掷地有声,毫不迟疑。 “理由就是,为了权力,为了心中的欲望,就可以把刚刚生产的妻子丢在家中,还去沙场那么危险的地方,让母亲日夜为他忧心!” 安宁想起前几日听来的闲话,倏然站起身来,愤愤不平,“当年,当年若不是父帝丢下初有身孕的母神去忘川平乱,母神怎么会遭到先天后陷害,伤了身子早早生产,我又怎么会从小羸弱,病痛不断……” “啪”的一声,锦觅颤抖的手落在了安宁脸上,安宁不敢置信地望着娘亲,这是从小到大,娘亲第一次动手打她。 “……你知道什么?当年……若不是你父帝割了半条命给你,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质问他吗?” 安宁捂着脸庞,惊讶地瞪大双眼。这是她不知道的,所有人都告诉她,她儿时身体羸弱,是因为娘亲受了惊吓早产,若非听那些仙侍嚼舌根,她连当年荼姚的事情也是不知的。 “你可以怨我……怨我当年轻信了旁人,不知深浅,没有保护好你,”锦觅声音都在颤抖着,牙关咬的紧紧的,“但你不能,也没有资格怨你的父帝,因为他从未亏欠过你半分!” 锦觅脱力般坐回榻上,捂着脸颊,泪水不断从指缝中沁出,安宁也是魂不守舍般站在原地,惶然地攥着衣角,长久地沉默下去。 妖界终于降了。 这世上,永远都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功过全都是由上位者评说。几日前那些天帝太过急功近利的闲言碎语,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140页 润玉回来的那天,天很蓝,是一种很清亮的蓝色,让人心中忍不住舒爽。他跨过璇玑宫的门槛,却没有看到锦觅和安宁的影子,整个宫殿静悄悄的,一丝声音也没有。 就在他皱了眉,询问身边的仙侍,天后和公主可是去了花族之时,身后却忽然传来安宁清脆的嗓音, “爹爹!” 润玉眉眼瞬间柔和下来,含笑转身之时,看到从假山后转出的三人,安宁小心翼翼牵着唯安的小手向他走来,而锦觅却远远地望着他,两人相视而笑。 距离润玉还有几步,安宁却停了下来,慢慢松开了唯安的手,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什么。声音很轻,润玉没有听到。 唯安却有些害羞地望着面前的男子,笑起来的时候脸颊有一个小小的酒窝,润玉只觉得心里暖暖的,缓缓蹲下身来,向小小的孩童伸出手来,唯安却有些羞怯地向安宁身后躲。 “去呀。”安宁把弟弟拽出来,轻轻推了他一把,唯安望望长姐,又望了望身后的娘亲,唿了一口气,脚步蹒跚,一摇一晃地地朝着润玉走去。 小小的孩童刚刚学会走路,对他而言,这么一小段路也走得十分吃力。唯安只想让人抱抱他,可面前的男子却只是含笑望着他,却不肯多迎上一步。 唯安却是有些倔脾气的,不肯停下来,也不肯哭闹,只紧紧抿着小嘴唇,费力地抬起小脚向前迈去,却在最后一步,脚下一软,直接扑在了润玉怀里。 润玉笑出声来,那笑声极为开怀,安宁和锦觅也忍不住弯起嘴角,那笑声似乎穿透胸膛,震的唯安的小脸都麻麻的,他自润玉的怀中扬起头来,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一声接一声地叫着,“爹……爹爹……” 他尚还不明白爹爹是什么意思,却只觉得这是他可以亲近之人,张开小胳膊,“抱抱……” 下一秒,他已经在空中,唯安惊叫一声,却咯咯地笑起来,扭着小身子,“高高,还要高高……” 父子二人不知这样笑闹了多久,锦觅也慢慢踱步过来,站在安宁旁边,望着丈夫和儿子的眸子中,盛得尽是幸福和满足。 安宁忽然就想到书中的那一句话,平安喜乐,盛世安稳,相必便是如此了吧。 唯安被稳稳地放到地上时,他尚还没有尽兴,揪着润玉的衣摆,想要再玩一次却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掌落在他的头上,带着无限的怜爱和眷恋,似乎轻轻嘆了口气。 下一刻,润玉闷哼一声,唯安只觉的有什么热热的液体落在了他的额头上,他好奇地抬手去擦,却看到手心中红红的,很像娘亲给他做的樱桃酱,涂在鲜花饼上,酸酸甜甜的。 安宁上一秒还是满脸笑意,下一秒却是惊恐和茫然,她就那般怔怔地望着父帝慢慢倒下去,明明只有那么一瞬间,她却好像感到有一世那般长。 “润玉——!!”她听到身边娘亲悽厉的唿喊,抬头却看到唯安无助地站在原地,小小的孩童懵然着望着倒在地上的父帝,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一日,璇玑宫的天,塌了。 【番外—双结局】 望着地上碎成渣渣的陨丹,水神和牡丹芳主面面相觑,听着锦觅躺在榻上,一声復一声地喃喃着“润玉”两个字,一个迅速沉下脸来,黑得彻底,另一个则是吓白了脸,白得瘆人。 方才因为太微渡给锦觅的火灵与她自身属性相冲,锦觅因此晕厥过去,洛霖查验之下竟发现锦觅是自己的骨血。 他正是喜不自禁,拉着锦觅的手认女之时,悠悠转醒的锦觅却是一脸迷茫,迷茫也就罢了,毕竟突然任谁突然多出个父亲来也免不得惊吓,关键是她竟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来,甚至开口就是…… “爹爹,是您救了我?”锦觅沉沉嘆了一口气,颓然地开口,眸中一丝光彩皆无,环视着周围的环境,自言自语,“我在花族?安宁呢?” 虽然不知为何好不容易脱离了太微掌控,自成一界的花界在锦觅口中又变回了花族,也不明白锦觅口中的“安宁”又是何物,但洛霖还是一瞬间湿了眼眶,泪水纵横, “觅儿……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是爹爹对不住你……” 洛霖方才得知自己在这世间还有个闺女,一时之间悲喜交加,想到梓芬含恨而终,锦觅被隐去身份藏于水镜多年,那一颗心就像在火中翻来覆去烤炙一般,忙拉了锦觅的手,便是好一阵地忏悔愧疚, 锦觅瞪大了眼睛,听着洛霖还在沉痛地说着什么娘亲是他一生所爱,两人之前如何地甜蜜幸福。 她有些不安地望望周围,爹爹怎么又突然感怀起过去来,还哭成这个样子……话说临秀姨不在吧,多儿弟弟也不在吧……这些旧事……听见了总归有些不妥当。 只是越听,越发有些不对劲起来。三万多年作为天后的经验告诉她,如果有什么事情弄不明白,那也不要随意开口,配合着那些前来拜见的仙人的情绪,一同演戏即可,要是最后都没有弄明白,那也不打紧,先煳弄过去,等润玉回来再…… 润玉? 胸口之中似乎有什么被重重击碎了,那股剜心般的疼痛,久远得锦觅都有些遗忘了,一瞬间却又重新回到全身,锦觅只觉得口中泛起那铁锈般的滋味,趴到床边干呕着,混乱之间只听得爹爹一句, 第141页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带你上天,让天帝收回加在你身上的灵力……” 等等,这情节好像有点熟悉啊。 锦觅迷迷煳煳地想着,一口鲜血吐出,那颗破碎的珠子也应声而落,她沉沉地昏厥了过去。 “润玉……润玉……” 洛霖听着昏迷不醒的闺女口中翻来倒去的这一个名字,面上是越来越黑,忍不住开口问长芳主, “觅儿和夜神……这是有了什么相干?” 长芳主也是一脸的茫然,想了想急忙开口,“前些日子,夜神不知为何闯入水镜,带了锦觅出去……我们四处找寻不到,再送锦觅回来时已经有十来天的光景…” “两人难不成因此生了情?”洛霖不禁开口,望着榻上的锦觅一脸痛苦,喃喃细语之时也并非小女儿家情窦初开,与人两情相悦时的甜蜜,反倒是说不尽的愁苦与爱意并存。 脑海中不禁已经脑补了一出,夜神薄情,凭着上神的身份,天界殿下之尊,诱惑天真无邪,不知情为何物,偏又有倾城之姿的小精灵,最终始乱终弃的戏码。说出来的话已然带了些愤愤。 长芳主依旧是一头雾水,望着地上的陨丹,慞惶开口, “按理说不会啊……” 长芳主眉头紧锁,望着此刻满头冷汗的锦觅,犹犹豫豫地开口, “夜神送锦觅回来时,我们也甚是担忧。可夜神却说与锦觅仅仅是友人……并没有做出任何越礼之事,言之凿凿,锦觅当时也在场,并未有否认,也未有什么异样啊?” 她仔细回忆着当时润玉的神情说辞,实在找寻不出什么不妥之处,可偏偏现下锦觅这情景… “当时海棠芳主也在的,”一旁的海棠芳主点点头,长芳主復又望着地上的破碎的陨丹,“难道是……” 水神抬起头来,正好看到长芳主一脸纠结地开口, “难道是锦觅对夜神生了单相思?但夜神对她并没有什么儿女情谊?”长芳主只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但眼下也只有这一种解释了。 洛霖闻言脸色缓了缓,望了望榻上娇滴滴,花容月貌的锦觅,想到自己这自然是千般万般好的闺女如今却在这犯单相思,那罪魁祸首还用友人这般说辞来伤她的心,脸上却又黑了一黑, “他们二人还有婚约呢!”水神忽得想起那几千年的婚约来,不禁开口,却也不知自己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啊?”长芳主愣了一下,也慢慢想起来天帝长子和水神长女婚约这件事来,忍不住感嘆。 “这……这叫什么事啊” 就在二人愁眉不展之时,锦觅在榻上咳嗽了几声,缓缓睁开双眼。洛霖连忙欢喜地扶着闺女坐起,看见锦觅一只手揉着小脑袋,眉间紧紧皱着,似乎在费力思索着什么,更是心疼万分。 “觅儿……” 洛霖话未出口,锦觅却勐然睁开双眼,望了望爹爹和长芳主,像是灵光一闪,想到什么,紧紧攥住了洛霖的双手, “爹爹,我们现在是不是该去九重天让天帝帮我解除火灵了?!” “啊……对。”洛霖望着掌心中闺女的双手,听着她甜甜唤着爹爹,更是心中大动,摩挲着锦觅的手背,深吸了口气,想要再感慨些什么,叙一叙父女重逢的激动之情。却被锦觅急急打断了, “那我们就不要耽搁了!”锦觅急切地看着洛霖,又赶紧掀开身上的被子,向地上走去,“爹爹,赶紧去九重天吧。” “不想,锦觅竟然是仙上之女。”刚刚回到璇玑宫,润玉只觉得自己脚步都轻快了几分,胸口处似是有一朵轻飘飘的云彩不断膨胀一般,尽是一些欣喜,还有些从未有过的忐忑不安。 水神似乎对父帝和母神颇有介怀,恐怕不会应允这门婚事,还有旭凤…… 润玉轻轻嘆了口气,望着殿外那束含苞待放的昙花,手指微微攥紧。 旭凤,就这一次,我就这一次对不起你,往后我再百次千次地还给你。 刚刚飞到九重天,洛霖刚松开锦觅的手,便看到她轻车熟路地向北天门走去,而且脚步匆匆,没有丝毫的迟疑,心中十分惊诧,连忙几步赶上,侧身询问试探道, “觅儿似乎对这九重天很是熟悉?”水神模煳记得当初在天帝寿宴之上,月下仙人似乎醉醺醺地提到…… “觅儿在天上做过火神的仙侍?” 锦觅脚步一顿,有些心虚地慢下脚步,却委实差不多忘记了自己该做过旭凤仙侍的这一档子事,经洛霖提醒方才想了起来,赶忙顺着话接下去, “啊……对啊,”锦觅又想起自己第一世曾在璇玑宫住过几日的,这件事情倒是记得稍微清楚一些,且她觉得既然重生到这个节骨眼,还是尽量不要和旭凤再有什么瓜葛才好……赶忙说, “那个还有,前些日子我去过小鱼仙倌的宫殿里做客,就是和这九宵云殿一个方向的,呵呵……故而觅儿就记住了。” “小鱼仙倌?”洛霖好奇地询问。 “对啊,哦是了……爹爹你还不知道。就是润玉!”锦觅见水神皱了眉,心想难不成爹爹连润玉都不知道是谁,惊讶地开口,“润玉呀……夜神!现在的大殿下!” 第142页 “就是润玉呀……夜神!现在的大殿下!” 水神的眉毛间几乎就要皱成个“川”字,忍不住开口, “觅儿,你和夜神是……” “水神仙上!”水神想问问锦觅到底和润玉是个什么情形的话就这么被打断了,他抬起头便看到鼠仙脚步匆匆而来,连忙见礼寒暄了一番。 “觅儿,快拜见鼠仙仙上。”洛霖回头便看见锦觅伸长了脖子,似乎在找寻着什么,“觅儿!” “啊……锦觅拜见鼠仙。”急急忙忙行了个礼,锦觅便把目光重新投向石柱后,心中的紧张和不安压在胸口,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剧烈地打颤,死死地盯着那根石柱,却不知为何,竟没有胆量上前,哪怕走上一步,哪怕喊一声他的名字来一探究竟。 九千年余年,近一万年的日日夜夜,她都没有再见过他了。 天界曾有传言,天后自天帝过世后几乎夜夜站在布星台上,是因为那是二人定情之处,故而前去怀念。 只有锦觅自己知道,那是因为她不敢一个人睡在四畲阁的榻上,不敢一个人醒来,不敢在黑暗中闭上眼,便是润玉在她怀中一点一点散去的画面。 还有她最后怀抱中空荡荡的,刺骨的凉意,她至今还记得,仿佛仍在此刻身临其境。 她终于……又可以见到他了。 那白色的衣角终于出在石柱后面,整个世界忽然静了下来。 明明水神和鼠仙兴致勃勃的交谈还在耳边,锦觅却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到。眼前一片模煳,只有那若隐若现的一片衣角,与那飘在空中的缕缕星云,却异常的清晰。 她恍惚地抬脚,向着那个方向走去,她走的很慢,踏过的每一步都有自己的心跳相伴,锦觅抬起头,正好看到那袭白衣从石柱后缓缓走出,清俊的面庞向她露出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笑容, “锦觅仙子。” “这么巧。” 他们隔得很近,润玉的笑容那样飘渺温暖,和锦觅无数次梦中所见一模一样,她袖中的手指在不断颤抖着,却不敢抬手去碰一碰他的面颊,怕和之前的梦中相逢一般,恐怕一碰就随风散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间,锦觅却觉得好像如一生那般漫长,她凝视着面前的男子,轻轻唤了一声, “小鱼仙倌。” 就这样唤了一声,眼前的人却并未消失,还是那般真实的站在她面前,他嘴角那清清浅浅的笑容依旧那般温暖,锦觅一瞬间也随他笑了起来,心中似乎一下子就安定了。忍不住又低低唤了一声, “小鱼仙倌。” 这一声唿唤辗转千回,却带了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哽咽,又像是带着些委屈和埋怨。 润玉一瞬间竟愣了一下,脑海中似乎有什么模煳的记忆一闪而过,快的让他抓不住。再回神时,却发现水神似乎和鼠仙已经聊完,正向他们这边看过来,稍稍抬高了声音,连忙将自己斟酌好的话语说出口 “承蒙锦觅仙子上回所言,喜欢润玉,润玉打从心底里感激,只是……” 润玉此刻面上虽然镇定,心里却委实紧张得不得了,偷偷瞥了一眼水神,嘆了口气 “只是润玉自小有婚约在身,恐怕要辜负锦觅仙子一番美意了。” 话说完,润玉心中长长舒了口气,余光注意到水神已经走到锦觅身后,明显已经听到两人的对话,润玉不敢再分心,怕被水神察觉,把注意力转移到锦觅身上。 这一看不要紧,润玉却惊诧地发现,锦觅此刻不知为何,竟是满脸的泪水,望着自己还在不断地哽咽,他之前也做了准备,却怎么也没料到锦觅会是这个反应,一时之间有些结巴, “锦……锦觅仙子?” 锦觅却好似哭得更凶了,她再也忍不住,刚想要张开双臂抱住身前之人时,却被水神一把抓住手腕,护在了身后, 洛霖远远看到润玉和锦觅两人,心中就是一个咯噔,走近了又模模煳煳听到润玉那一句“锦觅仙子上次说喜欢润玉”“辜负美意”什么的,心跳都要停止了,越发觉得自己的之前的猜测怕不是要成真了, 看到自己闺女哭得梨花带雨,虽还不轻楚具体为何,但也猜了个大半,无非就是自家闺女喜欢上了润玉,也不知道是真的因为婚约,还是以此为託词,润玉已经拒绝了她。 看身后的锦觅还在抽抽噎噎的,洛霖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被她哭碎了,一把把她藏在身后,愤愤回头, “小女言行无状,不知怎么招惹了夜神殿下,竟让殿下大庭广众之下直白言语,如此伤她的心。” “水……水神仙上,”润玉只觉得这情形越来越脱离掌控,看到水神明显误会了的样子,那一句“小女”也实在在意料之外,却也在脑中飞速运转起来,见水神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急急跪下, “仙上,润玉大罪,不该背负着与水神长女的婚约,却对锦觅仙子动了感情。 只是如今看锦觅仙子如今如此伤心,润玉实在不忍,既然已与她互生情愫,就断不能与他人成婚,还请仙上责罚!” 第143页 说完这番话,润玉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冷汗,勉强维持着镇定,低下头来等待水神发落。 “哦?”水神一下子被润玉的话给弄懵了,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夜神此话可当真?” “自然句句属实。” 水神闻言,有些迟疑地望着跪在地上的润玉, 还是伸手虚扶了他一把,严肃地问他, “夜神可知,若违此约,有何代价?” “无非削神籍,贬下界。”润玉望了一眼尚还在抽泣的锦觅,虽然实在不知她到底为何哭泣,还是无限柔情地开口, “若是能与锦觅仙子相守一生,放弃这天界浮华又如何。”这也实实在在是他心中所想,“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水神细细探寻着润玉面上,只觉得他一片诚挚,委实不像在说谎,心中放下了几分,松了一口气。 却没想到,锦觅听了最后那几句话,哭得声音更大了一些,哭得都有些喘不过气来,惹得润玉和洛霖都是微微蹙眉,不明所以。 说完这番话,润玉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冷汗,勉强维持着镇定,低下头来等待水神发落。 “哦?”水神一下子被润玉的话给弄懵了,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夜神此话可当真?” “自然句句属实。” 水神闻言,有些迟疑地望着跪在地上的润玉, 还是伸手虚扶了他一把,严肃地问他, “夜神可知,若违此约,有何代价?” “无非削神籍,贬下界。”润玉望了一眼尚还在抽泣的锦觅,虽然实在不知她到底为何哭泣,还是无限柔情地开口, “若是能与锦觅仙子相守一生,放弃这天界浮华又如何。”这也实实在在是他心中所想,“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水神细细探寻着润玉面上,只觉得他一片诚挚,委实不像在说谎,心中放下了几分,松了一口气。 却没想到,锦觅听了最后那几句话,哭得声音更大了一些,哭得都有些喘不过气来,惹得润玉和洛霖都是微微蹙眉,不明所以 润玉和水神都是微微蹙了眉,洛霖虽然疑惑,却还是软了声音,侧过身子摸了摸女儿的头,“觅儿与夜神从小就有婚约,你们二人之前的误会也都解了,觅儿为什么还在哭呢?” 锦觅抽抽鼻子,刚想收住眼泪下一秒鼻尖又是一阵酸涩,望着润玉,眼泪向开闸放水一般,怎么也停不下来。又哽咽了好久,一边用袖子擦泪,一边低低开口, “我不是因为这个才哭的。” “那是?”看到润玉神色一僵,洛霖更是疑惑不解。 “我是因为……是因为……”锦觅却不知道如何解释当下这情况了。她眼眶还是一片通红,暗中偷偷跺着脚, 又看了看润玉,知道自己这一番表现在别人眼中太过异常,恐怕连润玉都不能帮她圆谎了。 锦觅嗫嚅了多久,润玉就站在那里煎熬了多久,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实在不知道自己怎么把锦觅仙子惹哭了,还哭的这般伤心,更怕她说些什么拆自己的台。 他心里想着锦觅心思单纯善良,就算意识到他话中的问题,也会直言问出,说一些什么“万万不可因为我放弃了神籍”之类的话,一切也还有转机,心中微微安定下来,装作惊讶地样子,惊喜开口。 却不料锦觅也在此时灵机一动,脱口而出。 “润玉不知,锦觅居然是仙上之女……” “爹爹,他骗人!” 两人话一出口,对视都是一愣,不止他们两个,洛霖也愣住了,紧接着便是脸色一凛,冷冷地望着此刻也是一头雾水的润玉。 润玉被水神这显然并非善意的目光看得心中一颤,赶紧又重新跪下来,惶然开口 “仙上……润玉之前的确不知锦觅是仙上之女……今日之前,我一直以为锦觅只是花界的一个精灵,实在没有欺骗仙上的想法……” 润玉此刻脑中已经实在乱成了一团,根本不知道锦觅是如何知道,自己已经得知她是水神长女的事情,只是此事断然不能承认,不然水神恐怕要怀疑自己有其他的企图,只能用“今日”这个模煳的时间段遮掩过去。 水神听闻此言,此刻并没有缓了容色,心中全是疑团和警惕,还要再问之时,锦觅已经率先出口,也是有些懵懵的, “我不是说你骗爹爹不知道我身份这件事情……我是说你之前骗我的事情呀”润玉惊恐地抬头,正好看到锦觅还在拼命地和他使眼色,下一秒又梨花带雨一般,拉着水神仙上的袖子哭个不停。 “爹爹,他骗我,之前还骗了我好多次,所以觅儿才会哭的。” “润……润玉未曾骗过锦觅仙子啊……”润玉此刻恨不得抓着水神的衣摆大喊一句冤枉,脑海中飞快地转动着,想着自己何时做过欺骗锦觅的事情了。 是哪次答应了给她下流星雨忘记了?是邀她一起赏昙花没有赴约?还是因为长芳主的缘故后来没有带她出水镜? 无论是哪种缘由,都是有办法解释清楚的,润玉稍微缓上一口气来, 第144页 “还请锦觅仙子明示。” 润玉和水神都是百思不解,锦觅却在此刻觉得自己十分头脑清楚,心中暗暗赞赏了自己一句,果然是做过三万多年天后的人,又没了陨丹的束缚,比起前世长进可不是一点半点。 她根据润玉口中的那一番话,再加上前两世的记忆,知道他此刻是想给爹爹留下的好印象,表明自己与他二人之前便两情相悦,不过是因为与水神长女的婚约才有了顾忌和纠结。 如今她在这恸哭不已,自然是要给个缘由的。自然是润玉做了什么错事,伤了她的心,解决好现下的处境再说。 让她难为的是,这错不能是小的,不然解释不通自己为何哭得那么厉害,但也不能太大了,不然也不像是润玉做出来的事情……伤心……水神长女……婚约……苦命鸳鸯…… 于是就有了接下来的一幕。 “爹爹,他之前答应我,要陪我一辈子的,他食言了。”说到此处,锦觅全然是真情实感,再真实不过了,眼泪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下。 听闻此言,润玉睁大了双眼,瞠目结舌,实在不敢相信锦觅光天化日之下就撒这弥天大谎。 水神则是心领神会,心疼地幻出帕子来给锦觅擦泪,还不忘回身狠狠瞪了一眼润玉。 有婚约在身,还这般和其他女子轻易许下终身,倘若觅儿不是他洛霖的女儿,岂不是要哭碎了一颗芳心,难怪现在难过成这副模样。 洛霖忍不住思考,这夜神殿下,平日待人处事还算谦和有礼,但在这风月之事上如何,洛霖实在不清楚是的。难道也是随了天帝太微的行为做派,四处留情,还不负责任? 润玉还想要辩解两句,锦觅生怕他再说些什么毁了自己的计划,慌忙之下,挣开了爹爹的手掌,转过身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面前之人! 润玉一时间脑海中一片空白,怀中温香软玉,加上少女温热的唿吸在他耳边,锦觅踮起脚尖,贴着他的面颊,小声嘀咕着 “小鱼仙倌你先不要说话。” 润玉周身若有若无的清冽气息将她包裹其中,虽然清冷,却带着无限的朝气与活力,不再是上一世离世前那般的虚弱无力。 锦觅只觉得眼角似乎又有什么要落下,深吸了一口气,圈外润玉腰上的手臂又紧了几分,闭上眼睛,微微抬高声音,哽咽开口, “润玉……你骗我一辈子吧。” “永远都不要再离开我了。” 润玉只觉得浑身剧烈一颤,锦觅的下颌还在蹭着他肩上,鼻尖若有若无地滑过他的耳廓,他却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只觉得头很疼,眼前一阵模煳,又一阵清楚。似乎方才锦觅唤他小鱼仙倌之时的那些画面在不断重叠,旋转,拼凑。润玉只能下意识地将怀中的锦觅抱得更紧,到最后似乎要将她融入自己血肉中一般。 他微微抬头,眸中一片茫然,只能望得见九重天上云蒸霞蔚,如烟似雾。 润玉不知为何,可心里自己的一个声音在不断重复着,那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到最后他也不禁随着它,迷惘地望着怀中的锦觅,轻轻开口。 “觅儿。” (番外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