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方八岁,被仓促拉出登基称帝!》 第一章 帝崩 永昌元年,元月初九。 暴雪在悄无声息间下了一夜,拂晓将至,笼罩在虞都内外的黑暗,被东升的朝阳驱散,天边泛起鱼肚白。 骤起的刺骨寒风,吹裹着雪花飘散,只是令人觉得发瘆,是这座人口超百万的巨城,竟然如同鬼城一般死寂沉沉。 咚—— 钟声响彻天地。 “跪!!” 钟声悠长,在皇城的东广场响起低沉声,数不清的人潮,个个披麻戴孝,神情憔悴,随着传唱响起,人潮动了。 “别管哪朝哪代,这天家都无亲情可言。” 人潮中,一身形消瘦,披麻戴孝的孺童,撩起裙摆跪到锦垫上,冻到通红的双手,按在冰冷雪地的那刹,刺骨寒意让孺童清醒。 “也不知宫中现在怎样了。” “谁知道呢,这也不是我等能左右的。” “还要等多久啊。” “是啊,大行皇帝梓宫停灵已过七日,这皇位……” 人潮中出现的议论声极低,似与大行皇帝驾崩,皇位空缺有关。 听到这些议论的孺童,心情有些复杂,“算算时日,穿越到这里也有七日了,这一切真像是在做梦一样。” 楚凌没想过穿越这种事,有一天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唯一让他庆幸的是姓名没变。 这也是他唯一能够接受的。 原主的身份还算尊贵,是位皇室子弟,可年纪却很小,才八岁! 关键是虞朝算什么?! “王兄,我困…” 在楚凌的身旁,跪着一与他年纪相仿的孺童,眼角噙着泪,一连七日在此守孝,眼下已接近崩溃。 楚凌看了眼孺童,想起前几日孺童偷偷塞给他的饼,楚凌没有说话,伸出冻到通红的手,去拉孺童膝下锦垫,示意他靠在自己身上。 孺童露出惊喜。 他太困了。 也太累了。 “七殿下!!” 只是孺童准备依偎时,刺耳的声音响起,立时有无数道目光投来。 楚凌的眉头微蹙,他清楚,自己果真是被盯上了。 一面白无须的宫人,快步朝楚凌走来,宫人身后还跟着几人,一行人的表情各异。 “十王府为大行皇帝守孝,殿下您怎敢僭越宗法礼制!”赶来的宫人,眼神不善的盯着楚凌质问。 这一行人的身份不简单,乃是内廷与外朝所派,负责主持十王府守孝事宜。 按虞朝宗法礼制,大行皇帝梓宫停灵期间,举办守灵守孝诸事期间,敢有人私下行僭越之事者,凡是被特派内臣外臣发现,可上疏弹劾! “你哪只眼睛,瞧见本殿下僭越宗法礼制了?” 而让不少人错愕的,是一向唯唯诺诺的楚凌,居然敢当众质问宫人。 楚凌的眼神很冷。 宫人莫名一慌。 这与他记忆里的七殿下,似乎有很大不同。 见宫人这样,楚凌笃定此前猜想。 自己就是动了下,就僭越宗法礼制了? 那先前私议的人,为何却视而不见? 眼下在梓宫里躺着的那位,乃虞朝的第三任皇帝,太宗文皇帝唯一嫡子! 楚凌在太宗文皇帝诸子里排第七,如果要将大行皇帝也算进来,楚凌其实应该排在第八。 虞朝的等级观念极重。 为彰显国本之重,储君之尊,行册封大典后,太子不入排序,以明君臣之别! 大行皇帝登基不满一载骤崩,虽说在世时册封了皇后,还广纳妃嫔,但却没能留下皇嗣。 如此事情就有趣了。 至尊皇位出现空缺,谁来克继大统,谁能克继大统,这里面的门道就太多了。 大行皇帝驾崩,无嗣,或循继统,或循继嗣,不管选择哪种,按虞制都会优先考虑太宗文皇帝这一脉。 “回答本殿下!!” 楚凌冷冷盯着宫人,沉声喝道,随即露出悲痛之色,“皇兄未至壮年驾崩,虞朝的天塌了,本殿下悲痛万分,倒是你,作为皇家家奴,众目睽睽之下,诬陷本殿下僭越宗法礼制,究竟是何居心!?” “老七,你怎么说话呢!?” 楚凌话音刚落,一道呵斥响起。 “大哥此言何意?” 看清斥责自己的人,楚凌神情自若道。 “放肆!!” 见楚凌敢顶撞自己,楚洪起身走来。 楚凌浑然不惧,在楚洪的怒视下,缓缓站起身来。 楚凌抬头看向楚洪,稚嫩脸庞写满坚毅。 在接收了原主记忆,楚凌就明白一点,那尊空缺的皇位,注定是跟他无缘的。 自幼不受太宗文皇帝重视,母妃出身很低,母族在朝毫无根基,就这些先决条件拿什么去争? 不知者无畏的勇气? 清楚自己的处境与情况,楚凌明白与他有缘的,是耐心再等几年,等自己行及冠礼,依制册封为王,成为虞朝外封宗藩。 要么直接外封就藩。 要么晚几年再议就藩。 所以楚凌的想法很简单。 眼下就随大流的为大行皇帝守孝,等到此事结束了,皇位角逐出来,他就待在十王府继续做他的小透明,静静的长大成人,到时及冠外封,去做个闲散王爷,咱们啊,老死不相往来。 穿越不能代表一切。 何况虞朝的秘密似乎还挺多的。 前世经历的种种,让楚凌明白一点,别管到了何处,握有什么底牌,都要先摸透台面下的规则,不然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才是成年人的世界。 只是现在的情况,是他这个小透明被莫名其妙的架起来了。 尽管奇怪,但楚凌感受到了阴谋!! “两位殿下消消气。” 见局势有些失控,礼部主事孙达硬着头皮上前,“眼下正值守孝之际,万莫惊扰到大行皇帝。” 原本这差事轮不到他,主持大行皇帝守灵守孝,这可是资历,但差事同样分好坏,例如眼下十王府前的守孝,这差事烫手至极,只要懂朝局者,都不会轻易插手,奈何大行皇帝突然驾崩,礼部尚书,两位侍郎都去了宫里,而礼部的那些职官,不少都提前得到消息,提前就领了差事,或跑去百孙院,或跑去国子监,或跑去别处,唯独十王府的差事空了…… “孙大人说的对。” 见形势与所想不同,宫人不敢去看楚洪,顺着孙达的话,说道:“眼下守孝要紧,别……” “嗯?” 楚洪眼神变了。 就你这城府,还想争皇位?! 楚凌心里冷笑。 眼下这种特殊形势,任何出格行为都可能打破微妙平衡,而早已册封为王,在太宗文皇帝诸子里,作为庶长子的楚洪,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因为在楚洪看来,这一切胜券在握!! 楚洪的母妃乃虞朝九柱国之一的李家嫡女,李家在军中威望极高,外祖父李进领征西大将军,现领兵镇守西凉重地,为虞朝戍边守塞,提防西川强敌! 大行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出宫,楚洪就一直在想一件事,如何能确保将空缺的皇位抢到自己手里,做虞朝新一任天子!! 只是楚洪却忽略了一点,这个时候争是不争,不争是争,他的种种表现可不知被楚凌瞧出了,至今还跪着的那极为,一个个都看在眼里呢…… 第二章 风起 楚凌知道他是底子最薄的,故而被楚洪想当软柿子拿捏,空悬的皇位迟迟未定,这让不少人难免急躁。 闹一闹未必就是坏事。 有时决定试探,就要做的出格些,不然如何让想看到的人察觉到呢? “大哥,您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在楚凌思索如何应对时,一道意有所指的声音响起,众人看去,说话的乃太宗文皇帝庶四子,在京等着就藩的魏王楚彪。 楚彪人如其名,为人豪爽,喜舞枪弄刀,在虞都威名不低。 太宗皇帝在世御极时,楚彪曾统兵出塞,与北虏慕容国打过仗,得胜归朝封亲王爵。 那年楚彪才十六岁! 又一个跳出来了。 楚凌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他这个四哥不止能打仗那样简单,关键母族也不弱,九柱国之一的董家,现任征南大将军的董鸿,就是他的外祖父。 董鸿追随太祖南征北战,闯下赫赫威名,董鸿至今仍镇守于南疆,为虞朝震慑南诏余孽! “内廷宫人,大哥当众都敢甩脸子。” 楚彪盯着楚洪,似笑非笑道:“怎么?大哥是有何想法?” “本王能有何想法?” 楚洪冷哼一声,皱眉道:“大行皇帝梓宫还在停灵,我等依制为大行皇帝守孝,老七僭越宗法礼制,还敢当众质问内廷宫人,本王站出来斥责,难道还有错了?” 说着,楚洪指向楚凌。 “大哥这话说的好。” 不等楚彪说什么,又一人站起身,朝楚洪走来,“可问题是…老七他究竟僭越了宗法礼制的哪一条?” 笑面虎楚峻!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楚凌眉头紧蹙,在原主的记忆里,这位现封荆王的楚峻,是原主最不喜的一位哥哥。 楚峻的母妃齐氏,母族是关东门阀之一的齐家嫡女,其外祖父齐盛,现任中书省平章政事,门生故吏遍布朝野。 “一个个都等不及了。” 想到这里,楚凌心中轻叹,“想想也对,那可是皇位,换做是谁能不急?只是宫里有那位在,就注定能继承皇位的人选,可选不止太宗一脉,谁叫剩下的都是庶出,但…你们皆拿本殿下做局,这不好,很不好!” 楚凌的手紧攥起来。 他是想做小透明,不愿掺和皇位之争,可有人却想利用他,算计他,闹不好,可能就会死掉。 这种命运被他人任意拿捏,是楚凌最不喜的。 “你说!!” 没有人在意楚凌的感受,被楚峻这样一问,楚洪皱眉冲楚凌斥道:“都是你惹出来的好事!!” “大哥,敢问你是以何身份,要质问本殿下?” 楚凌不卑不亢,抬头迎着楚洪的怒视,淡漠道:“若是大哥,眼下你还没有资格,今为大行皇帝守孝,十王府前守孝诸事,自有内廷外朝所派负责,大哥是被委派了何职,要越权插手?这难道不是僭越?” 说得好!! 一些人心底暗暗叫好,看向楚凌的眼神变了,但随后有些人的心思也跟着变了。 “你是找死!!” 楚洪被激怒了,先后被楚彪、楚峻质问,楚洪他忍了。 毕竟皇位至今悬而未决,与他们起冲突,难免会生事端。 待到一切尘埃落地,到时再算账也不迟! 可他楚凌凭什么?! 一个卑贱之人生的,他有何底气敢如此顶撞他!? “肃王殿下!!” 气急败坏的楚洪,当众抬手要惩戒楚凌,可远远传来的一道声音,却让楚洪停了下来。 楚凌无视眼前的楚洪,看到一支队伍浩浩荡荡的从宫城方向赶来。 看着赶来的这支队伍,为首之人是内廷宫人,楚凌就知悬而未决的皇位,在经过各方博弈后,极有可能明确下来了。 想到这里,楚凌看都没看楚洪一眼,便朝自己的位置走去,撩袍跪到锦垫上。 楚彪、楚峻相视一眼也各自转身,独留下楚洪一人站着。 “王兄,都怪我。” 楚凌跪下时,一旁的楚徽低声道:“要不是我……” “跟你无关。” 楚凌言简意赅道。 “郑忠!这就是你当的好差事!!” 此等形势下,被一众人簇拥着赶来的李忠,没有看仍站着的楚洪,皱眉对楚凌发难的那位宫人斥责道。 为大行皇帝守灵守孝期间,十王府这边出现变故,不管是传进宫去,亦或是传到朝野,那都是丑闻啊!! “李少监,咱家也不想这样。” 郑忠有些慌张,忙朝李忠抬手一礼,“是七殿下守孝时僭越宗法礼制,咱家也没想到……” “到了现在,还在狡辩!” 李忠冷哼一声,打断了郑忠,“举朝上下为大行皇帝守灵守孝,你忝为内侍省内官,连此等差事都能办砸,给咱家拿下!!” “喏!” 在郑忠惊诧下,从李忠身后冲出几人,朝他快步走来。 气氛为之一变。 “李少监,你……” 郑忠震惊不已,想要说些什么,只是朝他冲来的人,却丝毫不给他机会。 几人配合默契,在控制住郑忠之际,顺势就卸了郑忠的下巴。 “呜呜~” “肃王殿下,三宫懿旨,您是打算站着接吗?”李忠不再看挣扎的郑忠,转身看向脸色微变的楚洪。 “小王不敢。” 楚洪听到三宫懿旨,立时就知怎么回事,在对李忠回了句,冷冷看了眼楚凌,便退回到自己的位置。 “慈圣康寿太皇太后,圣列慈寿皇太后,皇后特颁懿旨!!”此间响起李忠的声音,但也恰恰是这样,让很多人激动起来。 看来博弈很激烈啊。 楚凌敏锐的觉察到不寻常,虞朝以孝治天下,对于宗法礼制看的很重。 眼下要颁的懿旨,居然是三后联名特颁,这不止差着辈,还差着级呢! 楚凌生出好奇,大行皇帝驾崩后,皇后王琇究竟做了什么,又从中扮演了何等角色,以至有当下的三宫懿旨。 这太不寻常了!! “臣等听旨!!” 山呼声响起。 在眼下这等特殊场合,三宫懿旨问世,很多人都猜到悬而未决的皇位,极有可能在今日有了结果。 面朝虞宫而跪的众人,无不强压内心激动。 尤其是楚洪、楚彪、楚峻一行人,对于‘执掌大权,乾纲独断’一事,这在过去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 现在却有了此等机会,哪怕他们之中有城府极深,性情沉稳之辈,此刻也难免会受到影响。 这可是皇位啊!! 第三章 那尊皇位 李忠站于原地,扫视眼前所跪人潮,脸上看似没有变化,实则心底却生出波澜。 对他而言,过去这七日经历的种种,是他这辈子都不愿多想的。 新君永昌帝颇似太祖高皇帝,奉诏克继大统,有锐意进取,励精图治之心,意在整顿虞朝积弊,兵伐北虏、南诏等国,以彰显虞朝国威。 岂料御极不满一载,年号刚更迭,就驾崩于大兴殿,这是谁都始料不及的。 得知新君骤崩的圣列慈寿皇太后悲伤过度昏厥过去了,不过让人奇怪的,是慈圣康寿太皇太后得知此事,便命大长乐离宫颁懿旨,着大司马大将军孙河领兵进宫,控制住大兴宫等地。 在如此紧张局势下,不知何人对外传递消息,中书、门下、尚书诸省,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在朝高官齐赴虞宫,一场对峙与博弈就此拉开了序幕,就连许久未上朝的大司马骠骑将军宗川,大司马车骑将军昌黎等人也先后被请进了虞宫。 在这七日,内廷究竟经历了什么,宫外无人知晓。 但对身处内廷的人,无不感受到风雨飘渺! 甚至在城高墙厚的内廷,不知有多少人死了,死的悄无声息,就好似他们从没有来过这人世间。 死了好啊,有时活着比死要更痛苦!! 思绪万千的李忠,在看到眼前的三宫懿旨,收敛心神,伸手捧起后展开,便语气铿锵的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三宫,制曰:大行皇帝奉诏御极登基,承先帝之仁,心念社稷,心系天下,任贤良,除奸佞,励精图治……” 看来虞朝上下都没有想到过新君会骤崩,包括新君本人,不然这封指定皇位继承的旨意,也不会这样颁发。 三宫懿旨,闻所未闻。 跪地听旨的楚凌,听到李忠宣读的内容,心底暗暗思量,尽管他不知虞宫内发生了什么,但他却明白一点。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 整整七日虞宫内没有一点消息,这本就是不正常的,只怕为那尊空缺的皇位,各方的博弈很激烈。 而透过李忠宣读的内容,楚凌还敏锐觉察到一点,新君似乎被有意被遮掩。 明明记忆里的新君,性格很像太祖高皇帝,但眼下却被说成似太宗文皇帝行仁。 这就很有趣了。 只怕接下来的虞朝,将出现后宫临朝的态势。 不过这跟自己没任何关系。 楚凌想到这里,在心底暗叹一声,等到克继大统的人选明确,这场守灵守孝结束,他就能回十王府了。 “……然国不可一日无君,睿…王品行端正,睿智聪颖,严于律己,心系天下,大行皇帝在世时曾多次夸赞,为固虞朝社稷,安天下万民心,睿王……” 宣读三宫懿旨的李忠,心情却复杂起来,心底更是掀起骇意!! 怎么会是他克继大统啊!? 而跪地听旨的楚洪、楚彪、楚峻几人,此刻表情都不自然了,因为这个睿王此前从没封过啊!! 此间气氛陡然而变。 果然是择幼继承? 反观楚凌却很平静,种种迹象无不表明一点,大行皇帝骤崩已打破此前的权力平衡,如此继位的新君,年岁必然大不了,不然这七日的博弈,平衡又要被打破,各方利益都得不到保证。 会是老八楚徽? 还是老九楚茂? 在太宗文皇帝的诸子里,楚徽才七岁,楚茂仅三岁,要是让楚凌去选的话,肯定选后者啊。 毕竟才三岁,距及冠成年,亲政临朝,那至少要等十五年! 十五年,这能确保太多人的利益了。 “……楚凌为嗣皇帝,即入大兴殿,礼部、太常寺、鸿胪寺、少府寺、钦天监等有司择吉日举登基大典,颁即位诏以宣告天下,钦此!!” 一言激起千层浪。 随着李忠宣读完三宫懿旨,无数道目光投向一处,论谁都没有想到,皇位居然叫楚凌坐了?! 这怎么可能啊!!! “矫诏!!这定是矫诏!!” 楚洪率先质疑,起身瞪向李忠,沉声喝道:“你这乱国奸佞胆敢宣读矫诏,楚凌他何德何能,能肩负起我朝之千斤重担!!” “李少监,这封三宫懿旨,果真是三后联颁的?”楚峻脸色阴沉,缓缓站起身,直勾勾的盯着李忠道。 “假的!!肯定是假的!!” “内廷有奸佞作祟,定是三后被挟持了!!” “他楚凌不过一孺童,何以能成为嗣皇帝!” 原本看戏的宁王楚征,景王楚铉,六殿下楚钧都站起来质疑,无论是楚洪、楚彪、楚峻中的谁能成为嗣皇帝,他们还能选择接受,但楚凌算什么? 一个不受重视的卑贱之人生的,从出生就不得太宗文皇帝看重,在诸子中毫无存在感的人,他凭什么能成为嗣皇帝。 “王兄,你成嗣皇帝了。” 反观楚徽,此刻却看向楚凌道。 这玩笑开大了吧。 楚凌听到楚徽所言,心底丝毫没有喜悦,相反却生出玩味,好嘛,自己成了各方博弈下,最大的获益者了? 可是这个获益者,真的就能获益? 也是在这一刹,楚凌突然明白一点,老八楚徽也好,老九楚茂也罢,母族是比不过楚洪他们,但这两位的母妃,一个是关东门阀女,一个是江南世家女,真要叫他二人中的一个成为嗣皇帝,内廷或许没有太大变化,但外朝呢? 玩的够狠啊!! 楚凌再次刷新对虞朝的认知,这简直是群猩云集啊,自己若真入主大兴殿,成为虞朝第四任皇帝,真的能好好活下去吗? “请嗣皇帝入主大兴殿!!” 而在楚凌思绪万千之际,面对众人的质疑,李忠却丝毫没有理会,低首朝楚凌走来,行跪拜之礼道。 “请嗣皇帝入主大兴殿!!” 而跟随李忠出宫的那支队伍,无不是单膝跪地,掷地有声的喝道,这是支只效忠于天子的勋卫,能进其中者无不是在京勋贵子弟,他们随李忠出宫宣旨,代表的深意何其明确,楚凌就是选出的嗣皇帝,虞朝新一任皇帝。 第四章 傀儡 “这是成傀儡了啊。” 楚凌见到此幕,哪里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人算不如天算,自己谋划的再好,似乎也没什么用啊。 傀儡皇帝? 玩的够狠!! 在李忠一行的行礼下,在楚洪、楚彪他们的注视下,楚凌面无表情的缓缓起身,抬头看向虞宫方向。 只是有太多的建筑,遮挡住了楚凌的视线。 他除了被迫选择接受,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走吧。” 楚凌轻叹一声,朝前抬脚走去,眼下的他,除了选择接受以外,还能怎样? 拒绝? 他有拒绝的权力吗? 质疑? 被选为嗣皇帝,却当众质疑? 这又何其可笑…… 站着的楚洪、楚彪等一行表情各异的盯着楚凌。 “起驾!!” 本跪地的李忠,此刻忙站起身,朗声道。 原本单膝跪地的众多勋卫,众目睽睽之下出现几人,他们低首行至楚凌跟前,接着便单膝跪地。 这撵轿够别致。 楚凌心底生出了戏谑,尽管他不想坐,但是已经有人搀扶着他,这意思再明显不过。 但凡熟悉外朝的,无不知晓出来的这几人,身份有多尊崇。 眼下低首搀扶楚凌的,乃大司马大将军孙河嫡长子孙贲。 剩下四人,分别是大司马骠骑将军宗川嫡长孙宗织,大司马车骑将军昌黎嫡长孙昌封,庆国公徐黜嫡长孙徐彬,江国公上官宏嫡长孙上官秀! 要是这样,李忠还能矫诏,那虞朝干脆亡了吧。 “这局咋破。” 被搀扶着坐上的楚凌,除了觉得屁股有些硌,更多却是在想一件事,难道这辈子就做个傀儡皇帝了? 这不成啊! 傀儡皇帝的代名词,就是短命啊! 他这还没熟悉虞朝,就被禁锢在深宫中,随着年龄的增长,再来场意外走了,这算怎么回事? “起驾!!” 然不管楚凌怎样想,李忠一行却已启程,至于留在十王府前的人潮,根本就没有人多看一眼。 嗣皇帝选出来了。 尽管选的是楚凌吧,但对这些勋卫而言,他们虽说心底有疑,可却无一人说什么,这不是他们能干涉的。 毕竟眼下的朝局,也不是他们能掺和的。 他们的祖辈、父辈仍活跃在朝堂,他们作为勋贵子弟,除了按制及冠后选进勋卫,苦熬资历以外,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雪越下越大,落在楚凌的身上。 吹来的寒风,让楚凌觉得很冷。 坐在人轿上的楚凌,看着前方的皇城建筑,除了一望无际的白,似乎没有别的了。 咯吱~ 耳畔除了响起踩雪的脚步声,似乎也没有别的声响,就这样过了约莫盏茶功夫,远处的一抹红映入眼帘。 那宫墙红似血。 近了。 更近了。 直插云霄的宫墙,出现在楚凌的视线内。 宫墙之上。 数以百计的披甲锐士分散站在各处,他们就如同雕塑一般挺立,而在他们盔上,腰间皆系着白绫,至于身上则落着薄薄一层白雪。 呜—— 也是在此时,低沉的号角声响起。 原本紧闭的宫门缓缓打开,随着楚凌一行的走近,从宫门两侧的侧门,则低首走出一大批人。 为首的是十数名健硕小黄门,他们抬着撵轿健步如飞。 “请嗣皇帝移驾!” 一直跟在身旁的李忠,此刻唱道。 本行进的勋卫队伍停了下来。 孙贲微微低首,搀扶着楚凌,就走下了人轿。 “恭迎嗣皇帝入主大兴殿!!” 楚凌才站稳脚,道道喝喊声就响起,一众健硕小黄门抬着撵轿,就来到了楚凌跟前,顺势就跪倒在地上。 “嗣皇帝移驾!!” 李忠低首唱道。 呵呵~ 置身于此等环境下,楚凌很想笑,可他却笑不出来。 坐上这撵轿,进了眼前这道宫门,那就等于进了围城,接下来会经历什么,会发生什么,只怕只有天知道。 楚凌抬头看向的宫墙,目光扫过,在宫墙上值守的禁卫,无不退后数步,单膝跪倒在地上。 “走吧。” 见到此幕的楚凌,没了任何的兴趣,便朝眼前撵轿走去。 “嗣皇帝移驾!!” 李忠唱道,随即便紧跟在楚凌身后,在楚凌行至撵轿时,李忠伸手去搀楚凌。 当楚凌坐上撵轿,十数名健硕小黄门抬起撵轿。 啪—— 鸣鞭声响彻此间。 “起驾!!” 十数道声音齐响,撵轿缓缓行进,坐在撵轿上的楚凌,没有感受到太大的晃动,这支仪驾队伍就按规矩行进。 通过眼前宫门的那刹,楚凌听到刺耳的声音,宫门关闭发出声响,这道门缓缓关闭,也宣示着楚凌与宫外没了联系。 没有人知道,此刻的楚凌在想些什么。 当然对于多数人而言,他们也不想知道。 新君骤崩,虞宫不能没有皇帝,现在虞宫迎来一位新皇帝,这也让一些人的心跟着定了。 尽管也有一些人,对楚凌成为嗣皇帝感到惊诧,可这似乎不是他们能决定的,除了选择接受,似乎也没其他选择。 ‘嗣皇帝的心性,似乎与其他诸王不一样。’ 跟随在撵轿身旁的李忠,其实一直在观察着楚凌,跟他想的不一样,楚凌似乎没有高兴或不高兴。 哭闹就更没有了 这显然超出了李忠所想。 作为大兴殿的一名少监,在新君没有驾崩前,他是在御前服侍的其中之一,与他同品级的还有三位,而在李忠上面还有位大兴监! 他能够领到出宫颁旨的差事,纯粹是他识时务,而不识时务的大兴监,还有一名少监,都死的悄无声息。 可不哭不闹的楚凌,反倒叫李忠心底生出担忧,难道在虞宫要不了多久又要起风波吗? 其实李忠的内心深处,还带有几分犹豫,他要不要做出选择呢? “嗣皇帝驾临!!!” 而随着一道声音响起,这令李忠回过神来,跟着,在李忠的后背生出冷汗,这本该是他与另一位一起传唱的,但他却走神了。 似乎有突破口。 楚凌的余光看到李忠的神情变化,也是在这一刹,楚凌在心底盘算起来,自己想摆脱傀儡皇帝的身份,想摆脱短命的威胁,一切要先从了解虞宫开始! 第五章 孤独 “奴婢等告退!!” 殿内回荡着道道声响,坐在宝座上的楚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着低首退出正殿的众人。 为首的正是李忠! 残酷的现实,让楚凌的打算无处施展。 从皇城东的十王府广场,一路赶到虞宫的大兴殿,本以为能寻个机会,以李忠为突破口,继而获悉些内廷情况。 多与少姑且不论,但了解些,终究是好的吧。 可是他才刚被簇拥着迎进大兴殿,屁股刚坐到那张宝座上,以李忠为首的众人,就毕恭毕敬的行礼退下。 偌大的正殿内,眼下独剩楚凌一人。 殿外的风骤起,在殿门被缓缓关上时,一些雪被吹进殿内,落在金砖上的雪,很快就化为了水。 楚凌坐在宝座上打量着四周,映入眼帘的,是一根根鎏金大柱,柱上镌刻有龙,还有各种图样,楚凌数了数,鎏金大柱有108根,这处正殿齐聚数百号人,只怕也一点都不显拥挤。 大兴殿是虞朝皇帝的寝宫,乃内廷诸殿各宫之首,这座正殿是召见廷臣、批阅奏章、处理日常政务的场所。 楚凌在想一件事,皇帝寝宫都这样奢华,占地如此之广,那么整个虞宫与皇城,又会是何等的规模?虞都又该多大? “虞朝的国力强盛,至少表面是这样。” 楚凌眉头微蹙,心底暗暗思量,“所辖疆域恐也不小,不然就兴建这座正殿,取用的材料都凑不齐。” 没有人在身边服侍,楚凌只能靠自己去推测。 楚凌知晓的种种,仅限于他六岁前在虞宫住着,从他母妃那里,还有一些人,以及自己经历的,六岁一过,他就搬离虞宫了,去十王府住着了。 十王府,并非是十座王府,这只是个泛称,虞朝未就藩的皇子,年满六岁的皇子,会暂住在这里。 十王府的邸很多。 在皇城范围内,与之一争高下的,要属百孙院了。 “想这些有何用啊。” 想着这些的楚凌,苦笑着摇起头来,嘴角露出戏谑,“被选为嗣皇帝,规格极高的迎进大兴殿,可现在呢,连一个人都没有,这防备之心未免太重了,这会是谁的意思?” 太皇太后? 皇太后? 皇后? 楚凌的脑海里浮现出三道人影,只是却有些模糊了,因为从搬进十王府后,他就很少出邸。 太宗文皇帝驾崩出过一次。 新君登基、册封皇后出过一次。 至于别的时候,楚凌很少出十王府,因为出去一趟,就要遣人去内侍省报备,对于其他人而言,这根本毫不在意。 可是对于楚凌,却是极大的事。 无他。 谁叫他的母妃出身很低,母族在朝毫无根基呢? 吱~ 在楚凌思虑之际,紧闭的殿门被缓缓推开,殿外站着一排排小黄门,他们低垂着脑袋,手里或端,或捧,或提各种东西。 “请嗣皇帝用膳!!” 楚凌定睛看去时,殿外响起一道声音,紧接着殿外的人群动了,一名名小黄门络绎不绝的走进。 楚凌坐着没动,看着走进的众人,李忠却不在其中,负责指挥的是几名中年,这让楚凌的眉头皱起来。 又是一群陌生的人。 到了现在,楚凌可以笃定一点,有人在提防他,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除了那三位以外,根本就没有别人了! 这是内廷! 在外朝的那帮文武,别管权势何其滔天,也断不敢插手内廷,何况眼下是那样的特殊,谁敢这样做,那简直太蠢了。 “退!!” 楚凌回过神来,就见琳琅满目的膳食,整齐摆放在临设的膳桌上,而进殿的那些人,一个个低首朝殿外退去。 “等一下。” 楚凌皱眉道。 噗通~ 话音刚落,视线内的人群,一个个就跪倒在地上,紧接着为首的那几人,齐声对楚凌拜道。 “请嗣皇帝用膳!” 楚凌眉头皱的更紧,在这几人的言语间,他听出一丝恐惧,他知道,现在的虞宫上下,恐没有一人想跟他有过多接触。 “退下吧。” 楚凌摆摆手道。 “喏!” 众人轰然应诺道。 在楚凌的注视下,跪地的这些人,一个个匍匐在地,膝行朝后退去,尽管他们已做到绝对的恭敬,可在楚凌的眼里,这却是一种侮辱!! 也是在这一刹,楚凌理解为何他知晓的那些傀儡皇帝中,会有一些拼着命不要,也要去反抗了! 孤独。 极致的孤独!! 明明自己才是最大的,可是偏偏却被困在一处,所有人都对你很恭敬,但偏偏却什么都说了不算。 就像是金丝雀一样。 “天子只要能确保十步之内的安全无忧,那就是无解的,毕竟名与器皆掌握在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楚凌紧攥双拳,盯着被缓缓关上的殿门,“可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在这十步之内,却早已悬着无数把剑,不知何时就落下了!!” 这就是傀儡皇帝。 无法掌控命运。 无法掌控大势。 无法掌控喜好! 尽管在楚凌的眼前,摆着琳琅满目的菜肴,但是他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楚凌想过自己成为嗣皇帝,入主大兴殿后,将要面临的处境会很糟糕,但是却没有想到会这样糟糕! 现在的他是有很多想法,可却没有任何施展的机会。 一个个畏他如虎,连投诚的都没有,如此情况下,他即便想要破局,甚至连突破口都找不到。 他被困死了。 “难道今后都要这样吗?” 楚凌知道成为皇帝,就注定是孤家寡人,毕竟皇权的特殊性,是不允许任何人去染指的,大权在手,乾纲独断! 这是每位皇帝梦寐以求的,这也注定凡是想有所作为的皇帝,内心注定是孤独的。 可是那种孤独,跟眼下在经历的孤独,完全是两回事!! 这不是楚凌想要的!! 如果接下来都是这样,楚凌觉得自己会疯掉,他现在怀疑一件事,有人就是想要叫他疯掉。 理智告诉楚凌,此刻要忍耐,如果他真的疯掉了,那他连是谁促成这一切的,都不可能查清楚。 第六章 立贤 夜悄然而至。 雪停了。 楚凌斜倚着宝座上的软垫,一只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盯着御案上所摆灯盏,看火苗跳动。 这张宝座对楚凌而言太大了。 楚凌的心智早已成熟,两世为人下,尽管穿越后经历的事匪夷所思,眼下成为大虞嗣皇帝,还跟外界完全隔绝,但楚凌适应的还挺快。 只是瘦弱的身体,尴尬的年纪,才八岁,楚凌却适应不了。 然而在转瞬间,最没有希望克继大统的他,却成为要克继大统的嗣皇帝,等到登基大典一举办,他就是具备法统的大虞新君,这也让楚凌先前想的种种,在无形间失去意义。 如透明般的皇室子弟,如傀儡般的大虞新君,尽管两者都不拥有权力,可两重身份下的含义却千差地别啊! 皇帝再无用,那也是独一份啊! 这跟皇室子弟不一样。 楚凌给自己谋的后路被断了,眼下还被架在火堆上,他要是想摆脱这一切,就必须要设法破局。 可是他这个年纪,又拿什么去破局? 谁会信他? 谁会忠他? 谁会惧他? 谁会怕他? 年纪小的时候,想快快长大,年纪大的时候,想慢慢变老。 经历过一次这种心境的楚凌,自进了这大兴殿以后,无时无刻不再想一件事,为何自己要这么小。 “这时间真难熬啊。” 毫无困意的楚凌露出苦笑,整个人倚在软垫上,发呆一般的盯着上方。 这座大殿的一切都被他看遍了,可时间却是那样难打发。 这殿内,连一张带字的纸都没有! 那就更说是书了,更不可能有!! 无所事事下,时间最难熬。 没有事去干。 接下来要干什么。 之后能干什么。 这就是楚凌眼下的处境。 楚凌完全不知道,至于说做主,呵呵,从他成为嗣皇帝后,这就已经被剥夺了,谁能做主,楚凌也不知道。 吱~~ 刺耳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此间的平静。 一股寒风顺着徐徐打开的殿门吹进。 紧闭的殿门开了个缝,一道人影从外走进来,殿门就跟着从外面关上了。 李忠!! 倚着软垫没有动的楚凌,直勾勾的盯着走来的人影,跟在东广场初见时相比,李忠透着疲惫。 尽管他努力克制,但是这种疲惫,却不是靠克制就能消失的。 “奴婢拜见嗣皇帝!” 李忠察觉到楚凌在看他,在低首行至御前时,李忠毕恭毕敬的作揖拜道,只是心里却生出涟漪。 嗣皇帝这等年纪,进了大兴殿后,除了在进膳时讲了几句话,之后却没有任何动静的待着。 不哭不闹。 太反常了。 这让李忠生出了小心,他的猜想怕是没错!! 楚凌没有说话,依旧倚着软垫,静静的打量着李忠。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李忠的双臂开始发酸,可是李忠却保持着姿势,对于天家的家奴,连这点都做不好,就不配在内廷活着! “本殿下应该说免礼是吧?” 见李忠如此,楚凌语气平静道。 “请陛下恕奴婢僭越。” 李忠回道:“自今日起,陛下该改称谓。” “朕吗?” 楚凌微微一笑道。 “是。” 李忠保持作揖姿势道。 “免礼吧。” 楚凌轻叹一声道。 “奴婢叩谢天恩。” 李忠再拜道。 不好拿下了。 与李忠的几句交流下,楚凌得到了这个结论。 “来见朕,所为何事?” 楚凌不再去看李忠,缓缓闭上了眼眸,似有几分倦意道。 “禀陛下,奴婢是奉三后懿旨,来向陛下禀明,明日陛下要去大行皇帝梓宫停灵处。”李忠微微低首道。 “悼念皇兄,这点朕知道。” 楚凌回了句,但是紧接着楚凌睁开眼,撑着宝座坐起,看向李忠道:“只是朕有些好奇,朕是怎么成为嗣皇帝的?” 李忠心下一紧,垂着的手微颤。 “是碍于宗法礼制不能说,还是不敢说?” 楚凌从宝座上跳下,抬起头,稚嫩的脸庞却没有喜悲,在楚凌抬头之际,李忠就已跪在地上,二人这才齐平。 “立贤。” 李忠低着脑袋道。 “立贤?” 楚凌笑了,尽管他想到了,但这件事何其可笑,贤要怎样定义?又该由谁定义?对于皇位继承而言,立贤,这漏洞太多了!! 楚凌知道他的话,有些多了。 在处境未知下,眼前之人未知下,讲的话越多,就越危险。 可眼下的李忠,是他唯一能获悉内廷的人选。 他不说,不问,那什么都不知道。 这才是最危险的!! 楚凌想知道内廷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他就成了嗣皇帝,哪怕只有只言片语,也总好过什么都不知道要强。 至于真假,这点判断他还是有的。 “要是朕没有记错,我朝是嫡长制吧。” 楚凌撩袍蹲下身,双手放在膝盖上,抬头盯着李忠的眼睛,“怎么就变成立贤了?莫非有什么变数?” “奴婢…” 李忠以头抢地,跪倒楚凌的跟前,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讲出来。 “会惹来杀身之祸?” 楚凌伸手轻敲李忠所戴三山帽,不过却抬头看向殿门,“还是说在这殿外,一直就有眼睛在看着朕?” 依稀间,楚凌透过一处窗户,看到几道晃动的人影。 “陛下别为难奴婢。” 李忠说了句别有深意的话。 看来内廷的争斗,比预想的还激烈啊。 楚凌陷入沉思,难道有人,不想从太宗文皇帝一脉的庶子中挑选,想向上抬,从太祖高皇帝一脉的嫡子里挑? 非要这样,也能说得通。 毕竟是嫡长制嘛,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不管这个虞朝有多大不同,但基本的意思,是相差不大的。 太祖高皇帝的嫡三子楚雄,太祖朝封为海王,就藩于海东郡。 太祖高皇帝的嫡四子楚风,太祖朝封为靖王,就藩于靖北郡。 提出那个人的人选,会是这两位中的谁? 要是他二人,就成继统了,但要真是这样,要把太宗文皇帝置于何地?帝位就此绝了? 但要是从二人中的嫡子中,挑选一位的话,就成继嗣了,嗯,最后真要这样,是要小宗入大宗的。 可继嗣的话,该入太宗文皇帝的嗣子。 那大行皇帝该怎样办? 仅仅是想到这些,楚凌都能想象在过去七日间,这内廷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又产生了怎样激烈的碰撞与博弈。 第七章 太祖 “既然这个不能提,那跟朕聊聊太祖。” 殿内沉寂许久,楚凌才开口对李忠道,“讲些他老人家的事迹,这没有为难你吧?” 嗯? 李忠心下生疑,显然对嗣皇帝跳脱的思维,他有些没有跟上。 “怎么?连这都不能讲?” 楚凌缓缓起身,俯瞰着李忠道。 “能…能讲。” 李忠犹豫刹那,遂心下一横道。 他如何能不知晓,这是嗣皇帝在试探他,在通过他了解内廷,甚至是通过他让殿外的眼睛看到,让殿外的耳朵听到。 但是在他的心底生出一个想法,改变了他最初的决定! “起来吧。” 楚凌转身朝宝座走去,眼下的内廷既然无法获悉,那就聊些不犯忌讳的。 楚凌想知道这位虞朝的开创者,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在楚凌的记忆里,对太祖高皇帝没有任何印象。 楚凌出生的那一年,楚凌前脚刚诞下,太祖高皇帝后脚就驾崩了。 前后就差一天。 据内廷的一些传闻,太宗文皇帝不喜这个庶子,不是因为其母出身卑微,而是因为楚凌的出生,给太宗带来一生的痛。 太祖与太宗的父子情,那绝对是少有的。 太祖强势,太宗温和。 可在诸子中,太祖独宠太宗一人! 太祖御极登基开创虞朝,就册封太宗为太子,在位三十余载,不断地给太宗放权,为了国事,军务,父子俩没少吵过,甚至吵急眼了,太祖还打过太宗,可结果呢,太宗的太子之位愈发稳固。 废储?别说是提了,就是谁敢想,被太祖察觉到,那就谁死!! “陛下想听太祖高皇帝的哪些事迹?” 李忠低首走来,对楚凌作揖道。 “讲讲太祖是怎样成皇帝的。” 楚凌不假思索道。 “太祖高皇帝乃前朝的戍边将士,那时,前朝皇帝昏庸无能,沉迷女色,二十余载不临朝,权臣把持着朝政,纲常崩坏,使天下苦不堪言。” 李忠想了想,在心里组织着语言,小心的说着:“朝堂与地方奸佞横行,为投机钻营,无所不用其极剥削百姓,各种摊派层出不穷,百姓是苦不堪言,甚至为捞取钱财,军队粮饷更是没有满发过,克扣过半,甚至拖欠,都是常有发生的事情。” “而在那时,边疆的异族势力频频侵犯,可是打胜仗的,最后都死了,反倒是打败仗的,都升上去了。” “这跟太祖何干?” 楚凌皱眉道。 是。 王朝更迭下会有种种前因,可他现在想听的,不是这些,历朝历代,有哪个到末期不是这样? “太祖高皇帝就是在这等态势下,因为独统一部迎战来犯之敌,立下赫赫战功,却没有向上官行贿,而是将缴获的战利品变卖,分给了麾下战死者家眷,所以才遭到小人诬陷通敌,被朝廷派来的人抓了。” 李忠忙道:“太祖高皇帝虽出身寒门,但为人豪爽,不拘小节,在参军戍边前甚至还有功名,就因为看不惯外敌犯边,弃笔投戎,想在边陲多杀异族。” 不是开局一个碗啊。 楚凌双眼微眯。 “太祖高皇帝被抓要押回京,有十三人弃伍一路追随,不顾被追杀的危险,铤而走险将太祖高皇帝解救。” 李忠继续道:“这十三人就是最早追随太祖高皇帝的,只是活着随太祖高皇帝一路征伐的,只有两人。” “保国公宗川,安国公昌黎?” 楚凌眉头微挑道。 “正是。” 李忠点点头道。 大行皇帝驾崩,内廷动荡之际,这两位可被请进内廷了。 楚凌抓到一个关键信息! “然后呢?” “因为截杀朝廷官兵,太祖高皇帝一行被朝廷通缉。” 李忠继续道:“为此太祖高皇帝隐姓埋名,过上东躲西藏的生活,只是前朝六扇门,却一直在通缉太祖高皇帝。” “为什么?” 楚凌皱眉道。 “被截杀的人中,有一位权贵子弟。” 李忠低首道:“此去边陲本是为寻一异宝,以进献当朝权臣,其父为不引人注意,就让其接下此差,而这个权贵子弟,为人也很小心谨慎,寻得异宝,但最后却死了。” 真够寸的。 楚凌很想笑,两个毫无交集的人,居然会以这种方式产生交集。 “继续说。” 楚凌起了兴趣。 “此后三载,太祖高皇帝身陷绝境七次,但无一例外都逃出追捕。” 李忠道:“太祖高皇帝虽一直被六扇门的人通缉,但辗转各地也结交不少绿林好汉,最凶险的一次,太祖高皇帝被层层包围,十三位老兄弟,在那一战死了七个,绝境之下是勋国公领人去解救的。” “征西大将军李进?” 楚凌双眼微眯道。 李忠点点头。 乖乖。 尽管李忠没有详细讲述,但楚凌却能感受到其中凶险,而先后提到的这三个人,都成为了虞朝的顶级存在。 皆为国公! 虞朝至今有十二位国公,无一例外皆是世袭。 关键是这三位,还有点不同,皆加柱国衔,而加此衔的,虞朝拢共有九位。 仅是通过这一点,就能看出太祖高皇帝有多重情重义。 也难怪楚洪底气那样足啊。 想到这些,楚凌想起没有进宫前,作为庶长子的楚洪会那样,人家外祖父,可是救过人亲祖父的!! 更别提李进虽年事已高,可眼下领征西大将军,镇守西凉重地,为虞朝戍边守塞,提防西川强敌! 手里有兵权,实打实的那种,楚洪怎能不底气足呢? “也是在这一年,前朝所辖多地灾情严重,受灾群体激增,最后出现多股起义军。”李忠沉吟刹那,继续道。 “太祖高皇帝在知晓后,遂选择高举义旗,要推翻这个残暴的统治,只是在那一年,还发生一件大事。” “什么事?” 楚凌向前探探身。 “前朝权臣毒杀前朝昏君,立伪朝,国号魏。” 李忠低首道:“此事传开,天下大震,因为此事,关西诸族群起讨魏,也是在这一年,太祖高皇帝加入关西军,而关西军的盟主,在讨魏期间,因太祖高皇帝杀敌无算,遂认为义子。” 楚凌:“……” 第八章 隐忍 对于这位素未谋面的太祖高皇帝,楚凌产生了浓浓兴趣,这短短数载的经历,就远超绝大多数人。 甚至可以这样讲,没有大气运加持的话,没有一颗坚韧的心,此等一波三折的经历,不知在何时就死了。 楚凌虽说参加过祭祖,可每次都排在最边缘,太祖高皇帝的画像,楚凌只是隐隐的看到过,具体长什么样,楚凌其实并不清楚。 “所以太祖是靠讨伪魏起家的?” 楚凌收敛心神,看向李忠说道:“也正是因为太祖投效到关西军,才在这乱世下,逐步积攒起夺取天下的根基?” “并没有。” 李忠摇摇头道:“讨魏一战,最终败了。” “败了?” 楚凌有些诧异。 “是。” 李忠点点头道:“关西诸族虽强,但却人心不齐,尤其是十七姓,皆为前朝军功勋爵,底蕴浑厚。” 各有算计呗。 楚凌明悟了。 “讨魏一战,打了两年。” 李忠有几分怅然,“最终被伪朝击败,此战令关西诸族受损不小,太祖高皇帝更是身负重伤,所部避难至河东一带。” “可令人奇怪的,是大胜的伪朝没有追击关西军,却一再调遣大军围剿太祖高皇帝,甚至这期间,有六扇门的人屡次暗杀。” “难道是因为那个异宝?” 楚凌抓到了关键,皱眉看向李忠道。 “正是。” 李忠点点头道。 “这异宝有何奇特之处?” 楚凌反问道。 “天下第一璧!!” 李忠的声音有些激亢,“起初太祖高皇帝也疑惑,直到前朝有一将军,主动投效到太祖高皇帝麾下,讲明此异宝,这才为太祖高皇帝解惑,此人还说,谁得此璧者可主天下,而这位将军正是辅国公。” “谁?” 楚凌道:“现北军大将军刘雍?” “不。” 李忠摇摇头道:“已故辅国公,追赐忠义郡王,讳温。” 刘温? 楚凌这才想起,现袭辅国公的,乃是刘温嫡子刘雍,而刘雍的嫡妹,后成了太宗文皇帝的妃嫔,诞庶长女楚琇。 他之所以能知晓这些,是每次去祭祖时,他的那些兄长会在祭祖结束后的家宴上,聊起一些事。 嗯。 也都是东拼西凑的。 出生在皇族,不得其父重视,生母出身卑微,六岁就搬出大兴宫,去了十王府住,这性格懦弱之余,心底却没有任何安全感可言。 “在得知此事后,太祖做了什么?” 想到这些的楚凌,愈发好奇之后的事了。 “扔了。” 李忠言简意赅道。 “扔了?!” 楚凌诧异道。 “扔在河东城墙上,太祖高皇帝率部东出。”李忠低首道:“只是临走前放了把火,这使围剿各部竞相冲进城中。” “此役使围剿各部死伤众多,甚至引起内讧,而最终得此璧者,没有护送此璧归上京城,而是称帝了,这就是伪晋。” 靠! 饶是楚凌心性成熟,可在听到这里时,还真有些绷不住了。 他要是没有记错的话,虞朝传国玉玺,正是由此璧雕刻的。 “此后数载,伪晋与伪魏数次交战。” 李忠沉吟刹那,继续道:“也因为这样天下更乱了,各地割据者众多,而太祖高皇帝得以在河西立稳脚跟。” “也就是在这数载间,太祖高皇帝聚流民,剿匪寇,兴屯田,修水利,扩城池,使治下底蕴不断增强。” “就没人来犯?” 楚凌反问道。 “有。” 李忠平静道:“但无一例外皆被太祖高皇帝所败,而在晋魏第三次大战时,那年,太祖高皇帝三十岁,亲率大军西进驰援梁城,大败关西李家,迎娶义妹为正妻。” 慈圣康寿太皇太后?! 楚凌双眸微张,突然之间他觉察到什么了,李忠似在隐晦的向他传递一些信息,而这些信息,牵扯到的人,多数都跟内廷秘闻息息相关!! 即便是没有牵扯到,但却也跟皇族牵扯到一起了。 所以李忠究竟是为了什么? 楚凌在心底思量起来。 “陛下,奴婢要去三宫还旨,请恕奴婢无礼。”在楚凌思虑之际,李忠看了眼窗外,随即便朝楚凌作揖拜道。 “去吧。” 楚凌看了眼李忠,摆摆手道。 “奴婢告退!” 李忠作揖拜道,随即便低首向后退去,殿门缓缓打开,寒风顺着缝吹进,吹在李忠的身上,让他忍不住一颤。 此刻他的衣衫,早已被汗浸透。 人从殿内退出的那刹。 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 “李少监,你的话有点多了。” 李忠心下一紧,但很快就恢复过来。 “徐统领,咱家也知话多了。” 迎着那人的注视,李忠镇定自若道:“但是嗣皇帝想知太祖高皇帝的事迹,咱家作为皇家家奴,不敢不从。” 徐恢冷冷的盯着李忠,手紧攥着刀柄,这一刹,在他的心底生出杀意。 作为禁军统领之一,他是奉圣列慈寿皇太后懿旨,一直坚守在大兴殿,负责的就是嗣皇帝安危。 当然在大兴殿的,可不止他一人。 从大行皇帝骤崩后,内廷也好,外朝也罢,可谓是经历一场巨变,谁都没有想到大行皇帝会驾崩。 这打破的格局太大,也太多了。 这个时候任何一点变动,都又可能引起一场大乱。 “徐统领,若没有其他事,那咱家就先去了。” 见徐恢迟迟不言,李忠平静的说道。 徐恢依旧默言。 李忠也没多想就朝一处走去,只是他的心底并不平静,眼前这位乃圣列慈寿皇太后的弟弟,其父是以文官身份,唯一敕封国公爵的,现任中书省左相国,庆国公徐黜。 楚凌有一点是没有猜错,那就是虞朝有很多秘密,而缔造这些秘密的,正是位处虞朝的这些掌权派。 眼下在大兴殿的楚凌啊,被一双双眼睛盯着,他能够成为虞朝的嗣皇帝,纯粹是因为仓促之下,需要权衡的实在太多了,为了不打破某种平衡,最终被各派选出来。 至于在这其中,有多少人藏着多少心思,人心隔肚皮之下,是谁都猜不准的事…… 第九章 选择大于努力 李忠走了,殿内又恢复了平静,楚凌双手枕于脑后,躺靠着宝座的软垫,翘起的右脚晃动着。 稚嫩面庞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眼眸却闪烁着光芒。 楚凌在想事情。 李忠讲到太祖在三十岁那年,领军从河西出发驰援梁城,大败关西李家,迎娶义妹为正妻,这只是太祖的前半生,但是李忠没有再讲下去,楚凌从中品出几层意思。 太祖在驰援梁城那次,势必是得到了什么,继而使所部迎来一次重要转折,不然李忠不会特意停在此处。 太祖太宗的父子情,间接反应太祖慈后的夫妻情,所以在那次驰援梁城后,慈后定然是做了什么! 大行皇帝的死,绝对不简单!! 楚凌想到这里猛然起身,随即从宝座上跳了下来,快步朝一旁的木榻走去,一方棋盘,两盒棋子映入眼帘。 楚凌撩袍坐下,抓起一把白棋,皱眉盯着眼前棋盘。 保国公宗川,虞朝大司马骠骑将军。 安国公昌黎,虞朝大司马车骑将军。 这两位是最早追随太祖的一批,是那十三位中唯二活到虞朝开创的,楚凌的确不受重视,可问题是每年去的祭祖,这两位都去了,从楚凌开始记事时,就很疑惑两个外人,为何要参加皇室祭祖。 这祭的是楚家列祖列宗。 他们一个姓宗,一个姓昌,祭的是哪门子的祖? 直到楚凌在人群边缘,看见这两位在太祖画像前痛哭,太宗红着眼眶搀扶,楚凌才明白一切。 那年楚凌四岁,开始真正记事了。 那年,太宗登基四年了。 那年,宗川,昌黎在府四年了。 在楚凌出生,太祖高皇帝驾崩那年,宗川、昌黎就上疏乞骸骨,太宗不同意,二人多次上疏请辞,最终太宗允二人在府静养,但是军职不准交卸,朝中无一人提出反对。 而今二人在府静养已八年,除了每年的皇室祭祖,二人会出府外,其他时候根本就不出府门。 但是在大行皇帝驾崩时,虞宫出现情况,最初进宫的一群人中,是没有二人的,最后不知是谁请的二人进宫的。 是谁提出的? 是谁去请的? 楚凌盯着棋盘上的两枚白棋,心底生出更多的疑惑,驾崩的大行皇帝,楚凌他见的次数很少,可每次在参加祭祖时,他都曾远远地看到过。 大行皇帝在没有继位前,身体很健康的,个子也高,长相俊朗,喜佩一把刀,那刀是太祖亲赐,只是那时的楚凌,不敢多看当时的太子,只因当时的太子不爱笑,听一些议论,也很少见当时的太子笑。 这样的一个人,御极登基不到一年,刚换了新年号,永昌,这是何等好的年号,但就是这样却离奇驾崩了。 所以是谋刺吗? 楚凌又放下一枚白棋。 对于当下的内廷,楚凌是一点都不了解,从大行皇帝驾崩到选定嗣皇帝,这看似很短实则漫长的七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是楚凌很想知道的,但是他却没有任何渠道,任何方式去获取。 楚凌唯一能去延伸的,就是通过李忠讲述的太祖事迹,结合自己的一些记忆,去推演一些有用的。 一句话。 在大行皇帝驾崩后,出现在内廷的人,每一个都不简单! 尤其是慈圣康寿太皇太后,圣列慈寿皇太后,皇后,她们在这其中扮演了何等角色,究竟是谁提出让他成为嗣皇帝,这同样也很重要。 一团迷雾,这是楚凌当下的境遇。 楚凌在前世也曾看过些小说,其中就有做了皇帝,要当暴君,掌兵权,抓财权……说的是头头是道,可问题是凭什么? 是,你是有先知优势。 可古人也不是傻子啊。 眼下楚凌是空有先知优势,却根本发挥不出来,这跟来到虞朝关系不大,关系大的,是他被围堵死了。 做暴君。 做仁君。 做昏君。 做明君。 以上这些个角色定位,不是楚凌想不想的问题,而是谁准备叫他成为什么定位。 主动权完全不在楚凌手里,甚至他连谁打算怎样定位,到现在还不清楚呢。 “这个时候一定要稳住啊。” 看着眼前的棋盘,被自己越摆越多的白棋,楚凌感受到的是未知的威胁,“风险未知,威胁未知,隐患未知,敌我未知,种种未知下,知晓自己跟李忠的交谈,他们会做出什么反应,会生出什么想法,这完全是无法预料的。” “眼下这种境遇,比抽丝剥茧要难百倍,千倍,稍有不慎啊,虞朝只怕并不介意,再多一位大行皇帝,或者是废帝,离开了自己,虞朝照样能转,可这结果对自己太残酷了。” 楚凌不畏惧死亡,只是他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明明是自己的命运,自己却不能掌握,这对于任何一位有脾性的男性而言,都是无法忍受的。 所以李忠真的是去三后那里了? 想到这些的楚凌,脑海里浮现出李忠的模样,在过去,楚凌对李忠的印象不深,只觉得这是他破局的一个突破口。 但是在今夜,在这正殿内,李忠对自己讲太祖事迹,楚凌对这个人的印象深了,而且楚凌能感受到一点,李忠是有意在讲一些事。 所以你到底是忠,是奸。 还是说想投机钻营? 楚凌捏着最后一枚白棋,定定地盯着,稚嫩的面庞却露出凝重的表情,这个表情是不符这个年纪的。 楚凌已经出手了,眼下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看他出手以后,究竟会产生哪些涟漪,会让哪些人做出反应。 耐心,是当下必须具备的。 倘若连一点定性都没有,楚凌就贸然做更多的话,楚凌不知道他这样做,会触碰到哪些紧绷的弦。 如果因为这样,而导致自己身陷绝境下,那楚凌连哭的地方都没有,毕竟现在的楚凌连生死都无法保证,这大兴殿周遭,没有一个人是楚凌认识的,更没有一个人是楚凌的心腹,如果真出现谋刺,或者别的事,年仅八岁的楚凌,能活下去?心理年纪成熟,可终究不抵真实年纪啊!! 但凡楚凌的年纪再大些,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 第十章 那一夜(1) 楚凌怀疑李忠没有到三后处,这点猜想是对的,只是楚凌无法验证,此刻的他虽已贵为嗣皇帝,却无法驱使一人。 黑夜下的虞宫,有亮光之处,就有黑暗之地。 虞宫很大,大到有不少地方,是宫里的贵人,这辈子都没有踏足过,或者干脆就没有听过。 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除了风声以外,还有些脚步声,从大兴殿离开的李忠,此刻额头冒着细汗。 李忠的步伐很快,似走又似跑,前行的李忠不时回头,目光所过之处,无不是黑漆漆一片。 可是李忠的心却始终提着。 寒夜下弥散着淡淡血腥味。 对于要去的地方,李忠是畏惧的,当初奉命离开时,李忠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这片地方!! 可眼下的他却不敢不来。 “李少监,您还真是够忙的啊。” 在行至一处时,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让李忠立时停下脚步,警惕的看着四周,月色微弱,李忠根本就看不到周遭有人。 “老祖宗等了你数日,你倒好,一直拖到现在才来。” 一道清瘦身影,突然出现在李忠的面前,那双冷眸死死盯着心生骇意的李忠,“大虞嗣皇帝已入主大兴殿,李忠,你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是吧?” “不…不是这样的。” 李忠强压惊惧,看向眼前身影道,“咱家有要事跟老祖宗禀明,此事关系到我大虞国祚!!” 眼前身影停了。 李忠松了口气。 但李忠的眼睛,却死死盯着一处。 那是即将出鞘的刀!!! “跟咱家走。”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身影动了,冷冷的声音响起,让李忠暗松口气,他知道自己刚才讲的话,若非让此人有顾虑,只怕他的下场,会跟从大兴殿一路尾随的几人一样,会死的悄无声息! 这座雄伟的虞宫,每天都会死人。 可多数人的死,却掀不起任何涟漪。 就像他们从没有来过此间一样。 李忠走了很久,久到他都有些记忆错乱,不知是要去掖庭宫的何处,尽管离开掖庭宫很多年,但对这里的一切,李忠都是知晓的。 可现在他却不知了。 一股莫名的恐慌,在李忠的心底涌出。 一间亮着火光的柴房,在黑夜下那般突兀,李忠跟着眼前的人走来,很快就来到了这间柴房外。 “老祖宗,人来了。” 那人毕恭毕敬,朝向柴房内作揖拜道,在微弱火光照耀下,有数道狰狞刀疤的脸,其中还有一只眼发白,那模样叫任何人初次见到,无不会在心底生出惧意。 “叫他进来吧。” 柴房内响起声音,话刚说完,猛烈的咳嗽声就没停下,不知晓情况的,还道是里面的人,染了什么重疾。 “进去吧。” 独眼刀疤男却置若惘然,嘴上对李忠说着,但手却没有停下,李忠识趣的抬起手,任由其进行搜查。 十数息后,李忠顾不得整理衣袍,就低首朝柴房内走去。 走进柴房的那刹,李忠就闻到刺鼻气味,低首的他,忍不住眉头微蹙,但很快就舒展开来。 “你终于来了。” 在李忠准备作揖时,穿着白袍戴孝的白发老者,放下手中的东西,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眼前的李忠。 “老祖宗!儿来了。” 李忠噗通跪倒在地上。 “大兴殿来了位嗣皇帝,你从中都做了什么?” 白发老者态度冷漠,盯着李忠道:“他老人家定下的嫡长制,居然被人给改了,究竟是谁的意思,立贤,选一位孺子为嗣皇帝,这选的是哪门子贤!!!” 李忠的手,忍不住轻颤起来。 对别人,李忠会有想法应对,但在这位面前,他却不敢有丝毫心思,这位可是太祖高皇帝在世时,最为宠信和倚重的存在!! 当初太祖高皇帝驾崩之际,虞宫凡被太祖临幸过的贵人,却没有诞下一男半女,一律殉葬!! 殉葬的群体还有不少。 近侍,宫女亦在此列,但在太祖高皇帝的殉葬名单中,却离奇少了一个人。 尽管此人已很早离开太祖身边,可一些老辈的人,却对这个人记忆犹新,最初是有不少人暗中调查过此事,但最终都毫无踪迹。 “这究竟是谁的意思?” 见李忠不言,夏望眼神冷冷,“长乐宫?凤鸾宫?长秋宫?大行皇帝骤崩,梓宫停灵七日之久,最后却选一位孺子为嗣皇帝,这准备叫天下怎样看虞朝!!” 夏望压着一股怒。 他自幼追随服侍太祖高皇帝,作为前朝的宫人,他的命运是注定的,服侍人的差事是根本。 最初的他毫不起眼,可直到一日,被太祖秘密召至御前,他的命运就在悄然间发生了改变。 对太祖,他是绝对忠诚的。 他这辈子没有多大的愿望,就是奉旨当差,把太祖的每道旨意都做好,眼下也是一样的。 恰恰是这样,追随在太祖身边,让夏望明白一点,这贤是世间最大的笑话,世人说你贤你就贤,说你愚你就愚。 只是,贤就真的是贤?愚就真的是愚? “老祖宗,这件事从那两位出府进宫,一切就都变了。” 李忠依旧跪在地上,“选睿王为嗣皇帝,事先根本就无人知晓,那两位也不知晓,在很多人还在商榷时,三宫懿旨就颁布来了,别说是您,在场的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惊住了。” “那韩青呢?” 夏望眼神冷冷,盯着李忠道:“莫非他知晓些什么?大行皇帝骤崩,到底是意外,还是蓄谋已久?” “韩青这个人,咱家是了解的,极得太宗文皇帝重视,不然也做不了禁军大统领,内廷乱了,他派心腹去那两位府上,请他二位进宫,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这个儿就不知了。” 李忠不敢过多发表意见。 夏望双眼微眯,盯着李忠不言。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可对李忠而言,这过得简直是度日如年。 “听说,嗣皇帝向你询问太祖事迹?” 不知多久,夏望突然张口,讲的一句话,却令李忠的心再度提起,冷汗在后背生出,莫名的恐慌让他一时失了神! 第十一章 那一夜(2) “那孺子,问了太祖事迹?” “是的。” 同一夜,在虞宫的一处。 长乐宫。 卸下佩饰,穿着内裳的老妇,静静坐于木榻上,那双明亮的眼眸,掠过一抹惊诧,但却很快恢复。 她有一个尊贵的身份,大虞慈圣康寿太皇太后! 虞太祖高皇帝楚元正妻,虞太宗文皇帝楚斌生母,虞大行皇帝楚启祖母(尚未上谥号庙号),虞嗣皇帝楚凌祖母!! 作为前朝关西孙家家主嫡女,孙黎这一路走来,经历的坎坷与波澜,多到让她都数不过来了。 再凶险的境遇,都未曾击垮过这个女人。 可嫡长孙楚启的骤崩,却让孙黎险些失态,她怎样都没有想到,那样像他丈夫的嫡长孙,登基以来健健康康的,为何突然就驾崩了!? 这是她无法接受的!! “李忠呢?” 孙黎沉吟刹那,看向低首而立的大长乐,“哀家说过,叫他老实待在嗣皇帝身边,为何他却出了大兴殿?” “不知踪迹。” 大长乐如实道:“在赴长乐宫交旨后,李忠就没有回大兴殿,而是被圣列慈寿皇太后叫去了。” 孙黎娥眉微蹙。 “这件事怪奴婢,没有向太皇太后禀明。”大长乐跪倒在地上,叩首请罪,“李忠在出凤鸾宫后,又被长秋宫的人叫去了。” 孙黎生出警惕,若真是那样的话,事情反倒是不简单了。 李忠离开长乐宫时,她在召见一些人,大虞嗣皇帝是选出了,但是并不代表事情就结束了。 内廷也好。 外朝也罢。 一大堆的事需要处置,更何况大行皇帝的骤崩,总让孙黎觉得很蹊跷,她要查明暗藏的真相!! 一个好好的人,尚未到而立之年,还欲要励精图治,征伐大虞诸敌,怎可能说死就死了!!! 位居权位已久,孙黎太清楚一些事。 这天下属皇家的事最错综复杂,哪怕是牵扯到一丝一毫,只要有算计,有钻营者,那就会变得无比复杂。 也是在这一刹,孙黎才真正明白自家丈夫与儿子,在过去究竟背负了多少,一些疙瘩在无形中化解。 “楚凌,哀家没有记错,这个孺子刚出生没多久,太祖就驾崩了。”让大长乐惊诧的,是太皇太后没有讲他禀的事,反话锋一转问起别的。 “是。” 大长乐如实道。 孙黎一生诞有五子一女,但长大成人的却只有三个,嫡长子楚斌,嫡三子楚雄,嫡四子楚风。 一个做了大虞皇帝,剩下两个皆为亲王,分赐海、靖王号,而嫡次子,嫡五子,嫡长女皆幼时薨,这对孙黎的打击很大。 除此以外,太祖还有不少庶子,至今还活着的有七位,就藩于大虞各地,这些嫡子、庶子也诞下很多子嗣。 楚凌,从出生就不招待见,生母出身卑微,在孙黎的一众孙辈中,说毫不起眼,这话一点不夸张。 若非孙黎嫡长孙楚元骤崩,大虞皇位空缺了,因为这件事致使内廷暗涌横生,楚凌是谁,长什么样,孙黎都没有太大印象。 “监视韩青的人,撤掉吧。” 孙黎不知又沉默了多久,那双眼眸看向大长乐,“抓住的那些人,都处理干净,莫要惊动旁人。” “太皇太后…” 大长乐却惊住了。 “嗯?” 孙黎见状,双眸微张嗯了声。 “奴婢这就去办。” 大长乐忙叩首拜道,身上激出的冷汗,让他感到全身发凉。 在长乐宫待了那么久,他太清楚太皇太后的脾性了,凡是被太皇太后厌恶的人,就没有一个能活很久的。 禁军大统领韩青,在内廷局势汹涌之际,却违背虞宫规矩,擅自派人离宫,急赴保、安两国公府,请宗川、昌黎二人进宫,这让不少事都跟着变了。 是。 太宗文皇帝在世时,是极为看重韩青,其也从没辜负过太宗文皇帝,可眼下也是因为韩青,才致使过去七日,出现了很多博弈与争斗,这才有了楚凌为嗣皇帝的最终结果。 长乐宫的夜很安静。 大长乐从寝宫退出时,心跳的依旧很快,但想到太皇太后所命,他不敢有任何迟疑,便快步朝一处走去。 …… “大统领,您究竟为何要这样做啊!!!” “是啊大统领,这会让您置身死地的啊!” “大统领,不行您还是赶紧离开虞都吧!” “您倒是说句话啊。” 相较于长乐宫的安静,在虞宫的一处,禁军大统领值房内,数名披甲将校面色焦急,围在韩青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讲着。 坐于主位的韩青,静静的听着他们所讲,脸上没有任何喜悲,这帮弟兄的意思,他怎会不明白了。 要说后悔,韩青有过。 但想起太宗文皇帝,这丝悔就没了。 若是没有太宗文皇帝,那他韩青这辈子,也不可能敕封为侯,更不可能从边军调来中枢任职,还是统领禁军!!! 他这辈子,是靠太宗文皇帝才变得精彩的。 没有人记得贼配军韩青。 世人只记得大虞平川侯,禁军大统领韩青!! 至于离开虞都,韩青从来都没有想过。 即便是死,他也要死在虞都。 如果他真的走了,那他的妻儿亲族,他这帮袍泽兄弟,还有在北疆的那支旧部,都可能会受到牵连。 他这一生光明磊落,他不愿让自己亲人,身边人,因为他做的一些决断而死于非命!! “夜深了,该去巡视了。” 在道道注视下,韩青缓缓起身,神情自若道:“明日,嗣皇帝要驾临梓宫处,这前后不能有任何差池,既然领了禁军差事,那就要做好本职,至于别的,不要多想!” “大统领!” “大统领!” 众将听到这里,无不露出复杂的表情,眼下这个时候还有心思管这么多,禁军大统领不能去大兴殿,这传出去就是天大的笑话,可眼下却是事实,就这样的处境,追随韩青这么久,他们一个个内心怎么可能会心安啊。 即便是到现在,他们还是想不明白,自家大统领为何要那样做,这不是要跟很多人为敌吗? 第十二章 那一夜(3) 深夜下寒风呼啸。 雪地上,火星满天飞。 燃烧的黄纸,更是散至满地。 “太祖,臣愧对您啊!!” “太祖,臣无颜见您!!” 两道哭嚎声,在此间响起,火光映照下,两位披麻戴孝的老者,跪在雪地上痛哭,而在他们的面前,立着一块木牌。 而在这处庭院外,则站着密密麻麻的人,为首的是两位中年,听到庭院里传出的声音,他们无不焦急。 “让开!!” 其中一人,再也忍不了了,眼神凌厉,盯着眼前数名老卒,厉声喝道:“父亲大病初愈,经受不起风雪!!” “大少爷。” 面对中年的呵斥,为首的那名老卒,拄着拐杖,手颤抖的厉害,“没有家主之命,任何人都不得靠近,想进去可以,先从我等尸体上踏过!” “你!!” 中年听后愤怒不已,但他却不敢冲进去。 他知道,自己敢硬闯进去,眼前这几位老卒,阻拦他们是不可能,但是当众自裁,这种事他们真敢干出来。 按虞朝军规,所领将令未履行者,当以军法从事!! “宗爷爷,您老放小子进入如何?” 人群前,宗织走上前,挤出笑容道:“小子就进去看看,只要祖父无碍,小子即刻出来如何?” “就是。” 昌封紧随其后道:“昌爷爷,您最疼我了,我就看祖父一眼,可否?” 本在虞宫当值的二人,抬嗣皇帝楚凌进宫,得知各自祖父出宫后就待在一起,谁也不见,天刚黑,自家祖父就哭了起来,还在庭院里烧纸,二人得知后,立时就报备离宫了。 保国公宗川,安国公昌黎,这两位虽已离朝静养,但不管是在中枢,亦或是在军中,那都有着极深的影响。 这等境遇下,倘若他二位敢有任何意外,虞朝的时局必生波澜,这对虞朝而言绝非好事!! “孙少爷,您要真想进去,就领着老奴一起吧。”宗石拄着拐杖,笑着看向宗织说道:“老奴……” “宗爷爷,小子不进了。” 宗织听后,立时就道。 他太清楚宗石的脾性了,也知宗石对他的宠爱,自己要真领着他进去,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宗织不用多想也清楚。 此间无声。 在场的每个人,都焦急的看向紧闭的门,却无一人敢上前,在外面,他们是身份显赫的存在,在府上,同样是说一不二,但唯独在面对这些老卒,他们一个个却无一人敢顶撞。 宗石这些老卒,是宗家,是昌家的亲卫,可在宗川、昌黎的眼里,那跟亲兄弟没有什么不同。 人老了,难免怀旧。 在宗家,在昌家,顶撞了谁都没事,哪怕是宗川、昌黎本人,有没有另说,但是有人敢顶撞宗石他们,下场会很惨!! “老幺,别哭了。” 雪突然下了起来,眼眶微红的宗川,双拳紧攥起来,“这个时候,你跟我都不能出任何状况,就算是死,也要晚几年才行!!” “七哥,你是查到什么了?” 昌黎听出什么,冷眸掠过一道杀意,“大行皇帝正值壮年,怎会轻易就驾崩了,究竟是谁,告诉我,我去屠了他们!!” “毫无头绪。” 宗川轻叹一声,“大行皇帝梓宫,你我皆看了,不像遭人暗害,更无中毒迹象,此事恐要慢慢查了。” “那不可能!!” 昌黎咬牙道:“大行皇帝在世时,新岁到来前夕,曾微服私访来你我府上,聊起北疆征伐之事。” “那时的大行皇帝精神饱满,没有任何染疾的迹象,好端端的,为何就骤崩于大兴殿了?!” “要不是七哥你拦着,老子定要叫内廷的人全给抓了,大行皇帝最像太祖,大虞经太宗治理,积攒不少家底,若……” “够了!!” 昌黎的话还没讲完,宗川就呵斥道:“现在讲这些有用吗?真那样做的话,你想让太祖创下的基业毁于一旦吗?你想让大虞国祚倾覆掉吗?!” 昌黎沉默了。 作为最早追随太祖的人,那十三位个个性格鲜明,宗川沉稳,昌黎暴烈,在当今十二国公中,要论凶威最盛者,非昌黎莫属! 几次关乎虞朝国运的大战,有三场是昌黎打的,而在这三场大战下,每战,昌黎都下屠杀令,杀了很多人。 在天下,谁不知人屠昌黎之名! 也正是手上沾血太多,昌黎染上了怪病,而昌家子孙中已有十余位壮年而故,在十二国公中,属昌家子孙最少。 这或许就是因果报应。 “老幺,你要活着,要好好活着。” 宗川轻叹一声,拉着昌黎的手,颤抖着起身,“眼下的大虞,可以没有我宗川,但却绝不能没有你。” “嗣皇帝年幼,在此等形势下被选为新君,如果…在这期间敢再出意外,或者有人想废帝,那大虞就真的完了。” “谁敢!!” 昌黎眼神凌厉道:“大虞是我等追随太祖所创,是太祖、太宗他们一生心血,谁要是敢……” “可惜这世道变了。” 宗川叹道:“太祖说的对啊,这人啊是会变的,别管是什么情谊,沾了利,就会变得不一样。” “眼下的时局不稳,我等要静观其变,若是嗣皇帝真扛不起这份重担,那我等就要早做打算了。” “七哥,你不会是……” 昌黎似想到了什么,惊诧的看向宗川道。 “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宗川却出言打断道:“明日我等还要进宫,去送大行皇帝,作为人臣,我等不能有任何不敬。” 说着,宗川转身朝一处走去。 太祖,您所托这副重担,实在太重太重了。 走在风雪下的宗川,此刻却思绪万千,脑海里回想起先前的种种,对这位大虞军神而言,不管遭遇何等绝境,他都没有畏惧过,但是在此刻,在这风雨飘渺之际,他的心底却生出了惧怕。 因为他发现这世间什么都没变,过去被他们所不齿的,似乎又在慢慢的回来,而面对这些,已身居高位的他,感受到的居然是有心无力,这又是何其的讽刺啊!! 第十三章 徽号 拂晓,天边泛起鱼肚白。 雪又下了起来。 虞宫披上一层银装,在满眼的白之间,有抹红格外耀眼,风裹着雪袭来,带的寒意刺骨。 大兴殿。 “快点。” “手脚麻利些。” 数十众小黄门忙前忙后,李忠的声音不时响起,在龙榻上坐着的楚凌头有些胀痛,整个人有些不好。 昨夜楚凌分析时局,推演揣摩,睡的本来就晚,这天刚蒙蒙亮,就被人给吵醒了,怎么可能好? 尽管烦躁,但要忍耐。 处在这等境遇下,被人提防,被人看着,一点自由都没有,就算让楚凌多睡,他也睡不踏实。 只是楚凌不知一点,因为他的缘故,在昨夜发生了不少事,甚至一些状况,亦在悄然间受到影响。 从楚凌成为嗣皇帝的那刹,有很多事就不一样了,短暂的永昌朝已为过去,大虞正朝着新方向倾斜。 这人啊,即便再有能耐,活着时影响很多,可一旦死了,很多事就不受控制了。 毕竟这世上的事,是被活着的人支配,而非死去的人。 “几时了?” “禀嗣皇帝,卯时始。” 听见楚凌的询问,李忠低首跑来。 又来了。 看到是李忠,楚凌嘴角微扬,但见到寝殿还有别人,楚凌恢复常态,正要起身下榻时,几名小黄门就低首走来。 有收锦被。 有拿靴子。 有搀楚凌。 每个人都有各自要做的事,这种无微不至的服侍,让楚凌心底生出感慨,这万恶的皇帝生活啊。 还挺好。 这是楚凌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地方,透过眼前发生的种种,楚凌明白一点,昨日的考验恐是通过了。 不过他才是大虞嗣皇帝,待到登基大典举办后,会成为大虞真正的新君,作为执掌皇权,乾纲独断的皇帝,这天下有谁能考验他? 三后也不行啊! 楚凌知道他的皇帝之路,还有很漫长的征程要走,在这条注定崎岖难行,风险威胁并存的未知征程,会有很多事,很多人在等着他。 “嗣皇帝需移驾寿皇殿。” 在李忠为楚凌梳发之际,李忠轻声道,楚凌清楚这是他今日的行程,要以大虞嗣皇帝的身份,去悼念大虞大行皇帝。 按虞制,大行皇帝驾崩,要在大兴殿停灵数日,后在嗣皇帝、文武百官护送下,移至寿皇殿停灵,待到陵寝修缮妥当,再由有司择日择时移梓宫出殡。 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驾崩,就是按这套礼法流程来办,但到大行皇帝这里,规矩却变了很多。 永昌帝在位时间短,甚至连万年吉壤还没选好址,谁都没有想到永昌帝会驾崩,所以很多事都乱了。 大行皇帝梓宫在大兴殿停灵,不宜超过规定的时限,可在那时,大虞嗣皇帝尚未真正选定,故而在很多人焦急等待消息时,大行皇帝梓宫就由三宫所颁懿旨,经内廷有司移至寿皇殿。 寿皇殿是大行皇帝梓宫停留的殡宫,在陵寝没有修缮竣工前,大行皇帝梓宫要在此停留,选出的嗣皇帝,在奉诏御极登基后,定期前去殡宫祭拜,直到大行皇帝梓宫移至陵寝安葬封陵,就相对不用这样麻烦了。 当然这些事情,无需楚凌忧心劳神,自有身边的人提醒,他们要叫做什么,就按他们讲的做就行。 “嗣皇帝,内侍省转递中书省奏疏。” 在楚凌张开手,几名小黄门忙前忙后,为楚凌穿戴天子衮服,一人捧着奏疏低首走进殿内,毕恭毕敬的作揖行礼。 这么迫不及待。 在旁服侍的李忠,听到那人所讲,眉头就微蹙起来,那道奏疏要是他没有猜错的话,应是给三宫请上徽号疏。 “呈上来吧。” 楚凌看着那人道。 “喏!” 那人应道,随即便准备朝楚凌走来,但还没有走几步,就被一道人影拦着,却让那人皱起眉。 但在抬头的那刹,看到是李忠,那人忙低下头。 李忠从那人手里接过奏疏,随即便转身朝楚凌走来,行至楚凌身前时,李祬毕恭毕敬的双手捧起。 “请上徽号疏?” 楚凌接过那道奏疏,在打开扫了眼,看向那人道:“朕尚未御极登基,按制,宝玺不能启封,中书省此时联名上疏,究竟是何意?” 这就来了。 楚凌知道他这个嗣皇帝,好听些叫作吉祥物,难听些就叫傀儡,他才刚入住大兴殿,今日要依制去寿皇殿,这还没去呢,中书省的试探就来了。 居心裹测啊!! 楚凌知道,中书省乃大虞中枢权力核心之一,掌决策,中书省左相国,庆国公徐黜,是当今皇太后的父亲,右相国王睿,乃当今皇后的父亲,中书省联名上疏,若二人没有达成一致,恐很难促成此事。 所以是针对太皇太后的? 别看在这道请上徽号疏中,对太皇太后的徽号最佳,但是这件事,太皇太后事先是否知情,这才是关键啊。 如果不知,楚凌就贸然下决断,这在无形中就得罪了太皇太后,毕竟在这件事上,没有太皇太后一系的人参与啊。 可要知晓,楚凌就更不能下决断了,他如何不知这件事,是不是那三位的联合试探呢? 当下敌我难辨,情况扑朔,贸然做出过大举止,是会让自己陷入被动的。 “此事朕知道了,呈至长乐宫吧。” 见那人不言,李忠低着头,楚凌沉吟刹那,合上那道奏疏,递给李忠道:“请太皇太后裁决。” 这还没有御极登基呢,事儿就跟着出现了,楚凌如何会不知晓,这次上疏背后的试探很多。 这其中就包括自己倾向于谁。 看似无用,实则却暗藏玄机。 争吧。 斗吧。 看着李忠将奏疏递还给那人,楚凌表面没有变化,心底却暗道,你们想试探朕,那朕缘何就不能试探你们。 这一切的试探,就从这封请上徽号疏开始,朕倒是要看看,朕要真倾向于太皇太后,你们一个个,包括太皇太后一系,都会有怎样的反应! 想到这里,楚凌有些期待接下来的寿皇殿之行了,楚凌知道这次摆驾寿皇殿,肯定还会有事发生。 第十四章 梓宫 寿皇殿位处于虞宫御苑的中轴,从虞宫前去寿皇殿,要穿过后宫至玄武门,经过一条御道,便可一路直通该建筑群。 作为大虞嗣皇帝的楚凌,在穿戴整齐以后,便从大兴殿出发,坐撵轿途径两仪殿、甘露殿朝玄武门赶去。 途径两仪殿时,李忠轻声提醒,皇后已从两仪殿搬离,移居长乐宫,听到这的楚凌还是很诧异的。 大兴殿乃皇帝寝宫,两仪殿是皇后寝宫,大行皇帝是驾崩了,他成了嗣皇帝,不过他岁数还小,距及冠还早,所以册封皇后、广纳妃嫔还早,在这期间他那位皇嫂还是能在两仪殿居住的。 但是他这位皇嫂,在大行皇帝驾崩第三日,就从两仪殿搬离,去了长乐宫,这让楚凌觉得有些怪。 “李忠,朕要在玄武门等候三后吗?”坐在撵轿上的楚凌,隐约间看到巍峨的城门楼,对随驾的李忠道。 “禀嗣皇帝,不用等候。” 李忠听后,低首道:“嗣皇帝驾临寿皇殿即可,三后凤驾已至寿皇殿。” 果然。 楚凌听到此言,心底忍不住轻叹,自己这个大虞嗣皇帝,就是仓促间公推出的傀儡,没有人会在意自己想什么。 内心没有期许,就不会有失望。 楚凌从一开始就清楚自己的身份,所以他不会摆嗣皇帝的谱,真要摆了,只怕连死都不知怎样死的。 作为太宗文皇帝的庶子,此前不受重视,要不是新君骤崩的话,这至高无上的皇位,怎样都不可能轮到他。 御驾继续前行着。 从玄武门朝虞宫御苑的寿皇殿行进,这一路楚凌没有再说话,言多必失的道理,楚凌还是懂得。 更何况他这具身体的岁数太小,楚凌也不能表现的太特别,沉默反倒是最好的。 反倒是李忠,在御驾赶去寿皇殿时,向楚凌禀明一些情况,比如前去寿皇殿的皇亲国戚、文武大臣,在寅时五刻就齐聚于朱雀门,至卯时始出发赶往芳林门,在卯时始,楚凌才从睡梦中醒来。 在听李忠讲这些时,楚凌还是挺有感触的。 在虞朝中枢的这些皇亲国戚、文武大臣等一众群体,固然享有特权,掌有权力不假,但也会失去一些东西。 比如随心所欲。 不管是何等性质的国朝体系,亦不论处在初期、中期、末期统治阶段,一个无形的制衡就在运转着。 无非是谁在真正支配这一体系。 时下的虞朝啊,楚凌虽贵为嗣皇帝,但他没有支配权,就目前的形势来看,真正掌握支配权的是三后,具体谁更占优,楚凌就不清楚了。 而围绕三后,围绕各自派系,围绕其他群体,就构成了虞朝当下微妙的制衡。 楚凌是傀儡不假,是可有可无,不过这一微妙的制衡体系,还不能缺少他这一环,毕竟虞朝不能没有皇帝啊。 没有了皇帝,那虞朝还是虞朝吗? 所以楚凌眼下要做的,就是耐得住性子,设法将自己从旋涡中心逐步抽身出来,先掌握些主动才行。 权力可以先不想。 但是自由,总要掌握些吧! 倘若时刻被各方盯着,做任何事都做不了,那等待楚凌的,要么做一辈子傀儡,要么中途离场,要么成为废帝! 一辈子傀儡,在楚凌看来不现实,也不太可能。 毕竟三后中的任何一人,敢出现任何问题,或者离世了,就势必会打破微妙平衡,届时动荡必起。 所以看似有选择的楚凌,实则根本没有选择,要么掌权,要么离场,不存在第三种选择了。 生与死两条路,其实在楚凌成为嗣皇帝的那刻,就已然摆在了楚凌的面前。 哀乐回荡在此间。 寿皇殿前的广场聚集着人潮,他们按序排列,穿着各式的袍服,但无一例外,都披麻戴孝。 此间的气氛很压抑。 但在人潮中的小声议论,却从没有停过。 “都快辰时始了,三后凤驾皆至寿皇殿,嗣皇帝的御驾怎么还没有驾临?” “只怕是睡过了,毕竟嗣皇帝才八岁,人小觉多嘛。” “我朝乃是嫡长制,即便大行皇帝无嗣,也该遵循立长才对,太宗文皇帝庶子中,是有长子的啊,怎么到最后却立嗣皇帝了?” “是啊,即便不从太宗文皇帝中遴选,太祖高皇帝仍有嫡子啊,现在,嫡长制被僭越,弄个立贤,好,就算是立贤,那也该在朝公选才是。” “接下来的寿皇殿只怕不平静啊,你看那几位,一个个可都憋着一股劲啊,唉,今后朝堂只怕不平静啊。” “看来在过去七日间,内廷起了不少风波啊,不然也不会仓促立一孺子为嗣皇帝啊。” “行了,都少说几句吧……” 赶来寿皇殿悼拜大行皇帝梓宫的,乃是虞朝的皇亲国戚、文武大臣,是有一定权势和地位的。 人多,心必杂!! 在从未停下的哀乐下,聚集于寿皇殿外的人群,别看站在各自的位置,但有不少却在各自位置上,小声说着什么。 至于说的这些话,哪些是出于本心,哪些是有意为之,恐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了。 而在人潮的前列,站着的那些人,却一个个保持沉默,似乎身后出现的议论,他们都没有听见一般。 “嗣皇帝驾到!!” 在此等态势下,伴随着一道传唱响起,此间哀乐停,议论消失,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开来。 坐在撵轿上的楚凌,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 人潮动了。 随着御驾不断前行,位于两侧的人,无不是跪倒在地上,人潮似浪涌起伏,在这些人之中,楚凌看到一些人的表情。 这嗣皇帝不好做啊。 经历过很多的楚凌,怎样会看不出一些人的神情,尽管一闪即逝,但楚凌却瞧的真切,只怕不知三后将他视为傀儡,虞朝的统治高层间,有很多也知道他为嗣皇帝,就是做傀儡的。 这局不好破啊。 赶来寿皇殿的楚凌,还没有去见大行皇帝梓宫,仅是看到殿外齐聚的人潮,就知晓他想破的局有多难。 第十五章 质疑 “三宫懿旨!” 当嗣皇帝御驾停下之际,一道人影从寿皇殿匆匆走出,还没等李忠传唱,那人就朗声喝道。 位处寿皇殿周遭的锐士递次传唱,声音之大响彻云霄,跪地参拜的人潮动了,不少人的表情变了。 相较于人潮前跪着的肃王楚洪、宁王楚征、景王楚铉、魏王楚彪、荆王楚峻、六殿下楚钧都嘴角微翘外,似保国公宗川、安国公昌黎、辅国公刘雍、禁军大统领韩青等一行人就表情复杂了。 当然还有荣国公孙河,中书省左相国徐黜,右相国王睿,平章政事齐盛,禁军统领徐恢等一行人,则看不出任何喜悲,无不摆出漠不关心的态度。 不少目光聚焦御驾。 嗣皇帝驾临寿皇殿,纵使楚凌是孺子不假,但按虞制,大行皇帝驾崩,嗣皇帝明确,他就是法理上最大的。 这连场面上的还没有过去,连免礼都没说出口,三后懿旨就恰到好处的来了,论谁会不多想呢? “嗣皇帝~” 短暂错愕下的李忠,皱眉看了眼那人后,便低首朝楚凌作揖行礼,这态度在明显不过了,是想让楚凌有所动。 只是这话,李忠不敢讲。 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这是给朕彰显权威呢。 坐在撵轿上的楚凌,如何瞧不出这背后暗藏的深意。 这个时候他要是起身,就代表被当众压制了,三后威仪大涨,只怕齐聚寿皇殿前的众皇亲国戚、文武大臣,一个个都明白今后的朝局,是以三后为主,他这个嗣皇帝为辅。 这对那些仍在观望,还对虞朝有忠诚的人而言,势必会面临站队选择。 至于既定的派系,楚凌从没有想过拉拢他们,毕竟人家的核心利益既定,除非是脑袋叫驴踢了,才会选择背叛,继而接受他的拉拢。 可这个时候要是不站,或许能让一些人觉得惊诧,可结果是让三后警惕,那他接下来在虞宫的处境,只怕是会更被动了。 真到这一步,楚凌想做任何事都难。 这么玩是吧? 联想到这些的楚凌,心底冷笑起来,眼前的两个选择,他哪个都不能选,选了,除了被动,根本就没有别的。 在这等形势下,楚凌想到一计,伸出手狠狠掐自己的大腿,那痛意,让楚凌立时有了反应。 “皇兄…臣弟来看您了!!” 接着带有哽咽的声音响起,楚凌眼眶微红,从撵轿起身,在道道错愕、惊疑的注视下,踩着石阶就朝寿皇殿走去。 “嗣皇帝!!” “嗣皇帝!!” 见楚凌哭着朝寿皇殿走去,随驾的李忠等一行人,无不是心惊的去追楚凌,更低声唤楚凌。 气氛陡然而变。 本该发生的事,却按别的轨迹发生,这让不少人的脸色变了,变化最大的,当属捧着三后懿旨,在寿皇殿前站着的那人。 这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原本是好差事,可现在出现变故,却成坏差事了。 “奉天承运三宫,诏曰:大行皇帝梓宫停灵寿皇殿……”看到楚凌一步一阶,朝寿皇殿走来,那人急了,也容不得多想别的,就直接宣读起来,可见楚凌依旧在走,不免语速都加快了。 “皇兄!!臣弟来迟了!!” 反观楚凌呢,小手拉着裙摆,一步一阶的走着,不时就带着哽咽的喊着,给人的感觉,就是弟弟思念哥哥,不愿相信哥哥去世,这一幕就让气氛微妙了。 这孺子…… 一些不看好楚凌的人,看着楚凌瘦弱的身躯,一步一阶的朝寿皇殿走去,一时间思绪有些感触。 反倒是孙河、徐黜、王睿等一行人,看向楚凌的眼神都变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显然他们事先没有想到。 好与坏的情形,并没有发生。 反倒是出现了折中的状况,这让有些人心底生疑,眼前这位嗣皇帝,究竟是年少睿智,还是纯粹思念大行皇帝? 若是前者,那情况就复杂了! 可要是后者,那还好说。 但问题的关键,是没有人能揣摩透啊!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人潮中,开始出现小声议论,人群更是晃动起来,不该出现的状况出现了,这场戏要怎样唱下去? “慈圣康寿太皇太后!庶长孙,太宗亲封肃,孙儿楚洪,有本要奏!!”在此等形势下,在楚凌走了十几个石阶,寿皇殿前那人仓促间宣读完三后懿旨之际,在人潮前的楚洪,此刻掷地有声的喝道。 他想干什么!? 这一喊不要紧,使无数道目光聚来。 甚至连楚凌也停下了。 “嗣皇帝~” 楚凌这一停,李忠他们追上了。 但楚凌却没理会他们,反红着眼眶,俯瞰向从人潮前起身的楚洪,表面没有任何变化,但心底却窃喜起来。 出来的好啊。 最好是叫板,指摘朕不配做大虞嗣皇帝。 说起来对于这一幕,楚凌一点都不奇怪。 空缺的皇位,被他这样的人给占了,反倒是楚洪他们没了机会,这对于他们而言,肯定是无法接受的。 “圣列慈寿皇太后!太宗庶四子,太宗亲封魏,臣儿楚彪,有本要奏!!”而在楚凌思虑之际,继楚洪之后,又一道声音响起。 楚彪撩袍起身,昂首朝前走去。 这一刹气氛再变。 “皇后!太宗庶五子,太宗亲封荆,臣弟楚峻,有本要奏!!”只是紧接着,楚峻的声音响起,使寿皇殿前的人潮彻底动了。 这是私下有交易啊。 看着接连起身的楚洪、楚彪、楚峻三人,站在石阶上的楚凌,立时就联想到昨夜他们势必有联系。 所以自己没有先前那一出,只怕他们也会选择时机站出来,尽管对楚洪几人究竟想干什么,楚凌还没有猜到,但楚凌却知道一点,一向骄傲的几人,在大行皇帝驾崩后,对那皇位都念念不忘,哪怕眼下嗣皇帝已定,可出现的机会,内心期许许久了,就这样被人给硬生生扼杀了,换做是谁,也不可能说放下就放下,有意思的冲突就这样要出现了…… 第十六章 静观其变 楚凌想象的冲突没发生,从人潮出来的楚洪、楚彪、楚峻三人,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神情悲痛的跪在雪地,也不管已至寿皇殿的三后,听到他们所喊是何反应,更不管身后人潮见他们这样,一个个心底在想些什么。 三人请奏就依次讲出。 尽管各自所奏,角度或有不同,表达之意不同,然内容核心却出奇相似,一句话概述就是大行皇帝骤崩,万年吉壤尚未定址开建,而今大虞国情堪忧,他们作为皇族宗藩,愿为表率捐银建陵! 好嘛,这是打起督造陵寝的主意了。 楚凌听完三人所讲,看向楚洪他们的眼神都变了,这是背后有高人指点啊,既然嗣皇帝已定,先手优势不在了,那他们就退而求其次,继续选择留在虞都,积蓄力量的同时,要博取名望与认可! 楚凌的手紧攥起来。 自己的处境堪忧啊! 仓促间,他被拉出做大虞嗣皇帝,不止他猜到自身境遇,在虞都也有很多人瞧出,所以算计也跟着来了。 这是继太皇太后一系,皇太后一系,皇后一系敌我不明下,还有大行皇帝骤崩之际,一帮涌进内廷的人敌我不明下,又有一批群体,在上述所涉之人角逐出嗣皇帝后,根据再变的形势在谋划什么。 看似跳出的是楚洪、楚彪、楚峻三人,可实则这背后还有多少人,这些人又分为哪些派系,是楚凌无法轻断的。 已是嗣皇帝的楚凌,却不被人重视,甚至一个个都算计他,这种境遇换作任何一人,只怕都不好受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在流逝。 “嗣皇帝,还是先回御驾吧。”李忠觉察到情况不对,小声对楚凌提醒道:“这个时候要恪守宗法礼制……” “朕想看看皇兄,都不行吗?” 对李忠的谨慎,楚凌没有喜悲,语气淡然道。 李忠沉默了,余光瞥向寿皇殿前的人潮,眼下已有不少人在小声议论,楚洪、楚彪、楚峻三人依旧跪着,他们在等待三后懿旨。 可对城府极深的李忠而言,他如何会看不出异常,眼下耽搁的时间越久,这对嗣皇帝的打击就越大。 好好的一场悼拜大行皇帝梓宫,却因为这三人的出现变相停下,而楚凌作为嗣皇帝却没有任何决断之权,只能等着三后的懿旨,这让来悼拜的皇亲国戚、文武大臣,一个个在心里怎样想? 更别提从最开始时,才八岁的楚凌被选为嗣皇帝,这本就引起不少质疑与私议、 说白了,很多人都不看好一个孺子,可以将大虞治理好,统御好! 想象中的冲突没有发生,楚凌能做什么? 甚至眼下的处境,比刚才那道三后懿旨更被动,楚凌唯一能利用的,也就是众人都看不好的年纪了。 风骤起。 雪飘动。 楚凌昂起脑袋朝寿皇殿走去,他要立住一个形象,即对大行皇帝的追思,体现出对大行皇帝的崇拜。 这种崇拜,是弟弟对哥哥的崇拜。 年岁小乃既定事实,更是楚凌的硬伤,这使得不少人不看好实属正常,但是楚凌却不能让人觉得他不堪重用,不配做大虞嗣皇帝,而如此境遇下想体现这一点,除了靠楚凌现在做的,那还能靠什么? 想展现能力,谁会给他这机会? 换句话说,楚凌要真展现的太妖孽,只怕有些人就坐不住了,年少过聪,那是会叫人铤而走险的!! “三后懿旨。” 在楚凌继续前行时,在人潮窃窃私语之际,那个去而复返的人,再度出现在寿皇殿前,这一次他态度坚决,神情间带有冷意。 “肃、魏、荆三王僭越礼制,扰乱悼拜大行皇帝梓宫祭,着夺三王爵,命宗正寺派遣宗卫严加看管,即日圈禁于十王宅!!” 一言激起千层浪。 论谁都没有想到,三后居然会颁此等懿旨,楚洪、楚彪、楚峻更是傻眼了,这跟他们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这不对啊! 为何会这样! 似这样的想法可不止楚洪、楚彪、楚峻心底生出,在寿皇殿前聚集的人潮,不少都生出这等想法。 “太皇太后!臣有异议!!” “臣有本要奏!!” “皇太后……” 几乎是同一时间,人潮中冲出不少大臣,他们神情各异,语气高亢的朝寿皇殿方向作揖拜道。 事态发生了逆转。 可楚凌却停下了。 他突然明白一件事,楚洪、楚彪、楚峻他们此时站出,当众讲那样的话,不止是想要留京,博取名望,瞧不上自己,而更深一层的试探,实则是想试探三后啊!! 有一些人想在虞朝出现新政局下,看看这三后相互妥协,相互让步下,彼此间究竟是怎样的。 嗯。 年仅八岁的楚凌,以孺子身份成为嗣皇帝,关键还是太宗最不待见的庶子,这的确让楚凌被架起来,成为众矢之的。 可换一个思路,三后又何尝不是? 大行皇帝骤崩下,大虞的国情变了,过去从没有出现过的三后临朝,将在楚凌御极登基后成为事实。 三后彼此间究竟怎样,各自派系又是怎样,这是很多人迫切想探明的,这其中就不乏各自的派系成员。 所以要论最夺目的,势必是三后啊! 她们的态度,她们的相处,时刻会被人盯着,那么连带着出现的涟漪传递下,就极有可能引发一系列变故。 一个个的城府,真他娘的深啊!! 此刻的楚凌思绪万千,尽管从入主大兴殿,还没有见过三后,但是在这一刻,楚凌刷新了对她们的认识。 女人又怎样,这敢小觑吗? 楚凌突然明白一点,看似他的处境很凶险,很尴尬,可他的上面有三后顶着,其实很多风雨,都被这三座大山给挡住了,他要做的事情,是在三座大山夹缝下求生。 如此以来的话,看似很凶险的境遇,又变得不那样凶险,可话又转过来说,楚凌既想在三座大山下求生,那就要设法利用外局求变,不然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机会,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第十七章 后之威 “今后大虞必起风波!!” 寿皇殿外乱糟糟的,在人潮前站着的韩青,看到眼前这一幕幕,垂着的手紧攥,心底暗暗道。 作为禁军大统领,大虞勋贵,太宗文皇帝最器重的武将,眼下却什么都做不了,这种难受是任何人都理解不了的。 在楚洪、楚彪、楚峻三王跳出奏请,隔了些时候三后懿旨颁布,韩青感受到数道目光不时朝自己聚来。 这几位不是别人,正是禁军统领徐恢、孙斌、东方兰、靳川几人,当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内廷,负责宫禁值守的大虞禁军,因为韩青做的一件事,请在府休养的保、安两国公出山进宫,使各方势力角逐出现变数,禁军高层就迎来了一场变动。 韩青是忠于大虞的,如果没有太宗文皇帝的器重,那天下就不知韩青之名,所以韩青不愿大虞出现变数。 可事情显然没有按韩青预想的发展。 嗣皇帝,大虞这副千斤重担,您真能扛起来吗? 嗣皇帝,您不会辱没太宗文皇帝英明吧? 思绪万千的韩青,那双眼眸越过眼前乱糟糟的人群,看向停于石阶上的楚凌,那瘦弱的身躯,稚嫩的面庞,让韩青一时有些犹豫,当初自己做的选择,对大虞究竟是对,是错。 如果没有他的话,继而产生更多的变数,或许大虞就不会仓促下,立一孺子为嗣皇帝了。 韩青知道自己高估了人性,更高估了皇家间的亲情,不知为何,韩青的心底很怀念在边军杀敌的岁月。 只是韩青知道,这一切都回不去了。 “唉~” 人潮中如韩青这般想的还有不少。 性如烈火的安国公昌黎,见这场悼拜大行皇帝梓宫祭,因为三王的出面,使得眼下乱糟糟的,他难压心头怒意,想站出来斥责,但与他并肩而立的保国公宗川,却紧紧抓着他的手,几次昌黎都想甩开,可宗川却死死抓着。 昌黎想开口质问,但见到宗川冷峻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眸带着寒意,昌黎几次都话到了嘴边,没有讲出口。 因为宗川每有这种表情,必是大虞迎战强敌时才有的,无一例外,在其中,宗川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人心乱掉了啊。 大行皇帝骤崩,大虞迈进三后一帝的新政局,这种试探不管出于何等目的,都不能破坏三后扬威啊,不然大虞将发生严重内耗。 相较于昌黎的怒,宗川尽管怒,但他却很是理性,因为他看出了不同,这种不同,最先在皇族宗藩里体现出。 嗣皇帝年岁太小,没有人把嗣皇帝放在眼里,觉得这不过是各方妥协下,仓促下推楚凌来稳定局面。 待到各方目的达到,那楚凌就没了价值。 失去利用价值,年岁又小的嗣皇帝,会是什么下场呢? 一旦嗣皇帝再骤崩,或者被废,那么大虞的威仪将自崩!! 思绪万千的宗川,同样没有看眼前乱糟糟的人群,在看了眼嗣皇帝楚凌后,他那深邃的眼眸盯向寿皇殿。 “看来三后也瞧出这点了。” 宗川心里暗道:“三后,若你们愿维系大虞威仪,那一切都好说,如若想为一己私利,继而毁大虞威仪,那……” “禁军何在!!!” 在宗川思量之际,一道娇喝响起,道道目光随即聚去,本乱糟糟的场景,此刻骤然安静下来。 是她? 站在石阶上的楚凌循声看去,看着寿皇殿前戴孝的女子,他的眉头微蹙起来,眼前这位正是当朝皇后王琇! 第一座大山出现了。 在看清王琇之际,楚凌心底暗道,眼前之人的模样,与他记忆里的人重叠,只是与记忆里的随和相比,眼下却是冷。 这种冷,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 看来大行皇帝的骤崩,对皇后王琇的打击不小。 “禁军何在!!” 楚凌思虑之际,王琇的娇喝再度响起,思绪各异的韩青、徐恢、孙斌、东方兰、靳川等人见状,无不是从人潮中走出。 在皇后王琇出现时,他们是没有想到的,所以在王琇娇喝时,一个个都没有站出,而是在等。 等谁? 那就不必多言。 时下的大虞禁军,除了韩青是中立外,高层其他人分属于两派。 “臣等在!!” 以韩青为首的禁军高层,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内,他们面朝皇后王琇抱拳作揖。 “将他们拿下!!” 皇后王琇站于寿皇殿前,俯瞰着眼前人潮,冷冷道:“大行皇帝梓宫在此,一个个却这般僭越宗法礼制,这眼里可还有朝廷,可还有律法,该圈禁圈禁,该缉拿缉拿!!” 此间无声。 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楚凌听到王琇所讲,看了眼殿前人潮,心底难免生出感慨,王琇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女帝一般。 有蔑视一切之念。 可她的底气是什么? 楚凌思量起来。 王琇之父王睿,是中书省右相国不假,其背后有江南世家支持,王家在这一圈层里地位很高。 但不要忘了,中书省还有位左相国,大虞以左为尊,徐黜,不止是左相国,还是大虞文臣中,唯一敕爵为国公的存在,而徐家代表的是关东门阀!! “皇后之命,尔等都没听到吗?” 一道声音响起,让全场一震,楚凌循声看去,这就是他要思量的另一人,慈圣康寿太皇太后孙黎!! 眼下只楚凌敢看,其他人都跪到地上了。 楚凌很快回过神,因为他发现情况不对,孙黎是出现了,可在旁搀扶她的却是圣列慈寿皇太后徐贞!! 这一幕的发生,至少超出了楚凌的预料。 “来人啊!!” “请大殿下,四殿下,五殿下归邸!!” “将他们全部拿下!!” 而随着孙黎、徐贞的相继出现,还在犹豫的徐恢、孙斌等人,一个个不再犹豫,纷纷喝喊起来。 这个人,是谁? 楚凌的目光看去,见在韩青身后的几人都纷纷发号施令,却全然不顾韩青,楚凌知道韩青是禁军大统领,但他却不清楚韩青的身份,说到底,在没有成为嗣皇帝前,楚凌是知晓些情况,但涉及虞宫的种种,有很多他是不知晓的…… 第十八章 初啼 “嗣皇帝。” 冷漠的声音在寿皇殿响起,楚凌回过神来,转身抬头看去,三道人影映入眼帘,这种仰视他人的感觉,楚凌很不喜欢。 艳阳高悬。 寒风凛凛。 雪还在下。 孙黎漠然的站着,袭来的风吹动裙摆。 本该在虞宫颐养天年,不闻世间烦恼事,可她的嫡长孙骤崩,朝局变了,大势变了,人心变了,在太祖、太宗两朝都未干涉过朝政的她,要面对这亘古未有的局面,大虞不能就此衰败!! 他够格吗? 孙黎冷冷的凤眸,俯瞰着立于石阶的楚凌,身躯瘦弱,才八岁,大虞这副千斤重担,他真的能扛起吗? 孙黎不看好。 一想到那夜发生的种种,孙黎就压着一股怒,这让孙黎的气场变了,在身旁的徐贞、王琇无不感受到,然此时的二人,却表现得很是平静。 恰逢此时,一片云飘来,似将高悬的艳阳遮盖。 但一缕金光透过云层撒照下来,落在了三人的身上,楚凌在见到此幕时,说实话,他羡慕了。 这本该属于皇权的威仪与神圣,却被眼前这三座大山分走,不管是什么致使的,这就是大虞眼下的实况! 楚凌以孺子的年纪,被选为了大虞嗣皇帝,属于他的,除了表面这层尊贵身份以外,别的都不属于他。 “嗣皇帝,您要为天下做表率。” 李忠低首上前,作揖对楚凌低声道。 该来的,终究要来。 该走的,终究会走。 楚凌心生感慨,他能感受到身后人潮的异动,原本乱糟糟的场景,随着三后的相继出现,转瞬间就归于平静。 这种强大气场,是大虞上下任何人都无法复刻的,哪怕是他也不行,眼下的大虞需要用这种微妙来平衡。 “大虞太祖高皇帝之孙,太宗文皇帝之子,大行皇帝之弟,大虞楚氏嗣皇帝,拜见皇祖母,拜见皇嫡母,拜见皇嫂!!” 众目睽睽之下,楚凌的声音响起,尽管不大,但却够叫一些人听到,在不少诧异的注视下,楚凌撩袍跪到石阶上,面朝孙黎、徐贞、王琇三人,按虞制,以孝之名,行了个跪拜大礼! 可这一跪,却叫不少人脸色微变。 楚凌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处于何等境遇之下,名为嗣皇帝,实为傀儡,想要破局就必须有足够耐心与定力。 但这绝不代表楚凌任何事都不会做。 楚凌要叫眼前这三座大山,叫她们各自的派系,叫大虞的皇亲国戚、文武大臣皆知他这个嗣皇帝。 而这层体现,不能在登基大典召开时,才让所有人正视此事,必须要在还为嗣皇帝时就选择正视。 他是年幼,他是庶子,可既然选择他为嗣皇帝,待登基大典召开后,向天下颁即位诏,正式成为大虞皇帝。 不管今后中枢朝局怎样变,所有人都要明白一个事实。 一切局势的变幻,都是因为他做了嗣皇帝,成为大虞第四任皇帝,这一核心而促成的。 楚凌知道他这一跪,会让一些人心底生出提防,甚至是忌惮,可他并不后悔这样做。 毕竟只有这样,楚凌才能确保自身安全,在接下来的虞宫生活,不会太过频繁的遭到威胁。 能好好的活着,才是一切谋划的根。 没有这个根,一切就不成立了。 同样是这一跪,楚凌要叫一些人知道,大虞的天还没有变,大虞皇位上的那位变了,不再是大行皇帝楚启,而是嗣皇帝楚凌!! 楚凌跪在地上,他不知在这一刻,不少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但他却知道一点,他这一跪,接下来的虞宫势必有变数。 只是究竟是好,是坏,那就要等变数出现时才能知晓。 太祖? 太宗? 而在这一刻,楚凌更不会知晓,在寿皇殿前的人潮中,一些人的眼神变了,甚至内心是久久不能平复。 在这些人的眼里,他们似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只是每个人所想的却不一样。 楚凌的目的达到了。 命运的齿轮悄然拨动。 “免礼吧。” 跪在石阶上的楚凌,听到一道声音响起,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李忠就低首走来,伸手搀扶起楚凌。 悼拜大行皇帝梓宫祭开始了。 楚凌再抬头去看时,那三道人影却渐行渐远,他在李忠的搀扶下,踩着石阶朝眼前的寿皇殿走去。 哀乐再响。 气氛变了。 涌动的人潮徐徐前进,一切似乎变了,一切似乎没变,楚凌就这样走着,走进了寿皇殿内。 肃穆的气氛压来。 楚凌见到那座梓宫时,心情很复杂,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但此刻的楚凌,却全然不属于他自己了。 一整套礼仪流程要走。 楚凌在李忠的搀扶下,去了一处又一处,做了很多动作,对于虞朝的礼制,楚凌是陌生的。 毕竟没有成为嗣皇帝前,在虞宫也好,在十王府也罢,楚凌就是个看似尊贵,实则透明的存在。 不被人重视,是楚凌过去的常态。 楚凌今年八岁了,可就因为这几年来,大虞经历的事太多,以至到现在,楚凌是接受了启蒙教育,但是来授课的,却几月一换。 嗯。 楚凌没有传授课业的老师。 师,在虞朝的地位很特殊,是仅次于亲的存在。 楚凌的便宜兄弟们都拜师了,哪怕是牙牙学语的幼弟楚茂都拜师了,唯独就楚凌没有拜师。 在走到梓宫前,看着所摆各种物件,楚凌停下了脚步,脑海里,浮现出那道远远看到的身影,还有面庞,楚凌的内心没有波澜。 在里面躺着的那位,是他的哥哥不假,是他父亲唯一的嫡子,可对楚凌而言,这就是位陌生人罢了。 包括已故的太祖,太宗,也都是陌生人而已。 其实死,也是一种解脱。 在人前,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有孤寂的时候,高处不胜寒的感觉,注定皇帝是孤家寡人,楚凌清楚他接下来要面对的,但是他想亲自体验一番,而不是靠道听途说,这样就算是败了,至少楚凌也无悔,至少他经历过…… 第十九章 走水 夜悄无声息的来了。 雪停了。 寒风依旧。 灯火通明的大兴殿,在黑夜下是那般夺目,数以百计的披甲锐士,分散在大兴殿外的各处,他们如雕塑般挺立,纵寒风呼啸,却岿然不动! 作为大虞皇帝的寝宫,这处宫殿群是大虞禁军的驻防核心,在靠内,外男无诏不得擅进,敢有僭越者,株连九族!! 这关乎天子威仪。 更关乎皇族体面。 随着悼拜大行皇帝梓宫祭结束,笼罩虞宫的压抑氛围似有些变化,逝者已故,再怎样悲伤难过,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活着的人不可能时刻为死人去活,这不管是谁都摆脱不了这一现实。 虞宫的这种悄然改变,亦是会影响到外朝的,更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影响到大虞的每处。 “这人增多不少啊。” 大兴殿内,躺在宝座上的楚凌,神情有些感慨,“看来今日在寿皇殿的动作,明显是刺激到了一些人,只是刺激的会是谁呢?” 楚凌的脑海里,浮现出一道道人影。 是慈圣康寿太皇太后孙黎? 是圣列慈寿皇太后徐贞? 是当今皇后王琇? 不过很快,皇后王琇就被楚凌否掉了,就楚洪他们折腾那一出,使三后相继出面,那帮禁军高层的态度,不难看出皇后王琇,对禁军的影响力远不如另两位。 看来在虞宫这处围城里,太皇太后与皇太后的势力,称得上是旗鼓相当啊,至少表面是这样。 想到这些的楚凌,从宝座上坐起身来。 这个关键信息被他捕捉到了。 只是三后在对三王的态度上,却表现得惊人一致,她们又都是出于何等目的?真就是为维系大虞威仪? 只怕没那么简单吧。 楚凌眉头紧蹙起来,他觉得这件事,没有他想的那样简单。 太宗庶长子楚洪,外祖父李进,当朝国公,领征西大将军,统兵驻扎西凉,为大虞提防西川强敌。 太宗庶四子楚彪,外祖父董鸿,当朝国公,领征南大将军,统兵镇守南疆,为大虞震慑南诏余孽。 太宗庶五子楚峻,外祖父齐盛,当朝重臣,中书省平章政事,门生故吏遍布朝野。 这三位的母族很强,且跟朝中不少文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因为他们想以督造陵寝之名,继而设法留在虞都,就把他们给废了亲王爵,还都给圈禁到十王府,这怎样想都不简单。 可是三后就不怕这几位的外祖父们有不满? 就不怕因为这一举止,使得大虞中枢或地方,生出什么风波或动荡吗? 楚凌想不明白。 楚凌不清楚三后的利益点,仅靠现有掌握的这些,楚凌根本就揣摩不透三后的想法。 殿外出现脚步声。 很急促。 吱~ 本紧闭的殿门,在这刻被推开。 “请嗣皇帝移驾!!” 李忠急匆匆的跑进殿内,顾不得别的,在楚凌的注视下就跑来,跟着进来的,还有数十众披甲锐士。 嗯? 楚凌皱起眉头,直觉告诉他出事了。 反击这么快吗? 下意识间,楚凌想起今日他在寿皇殿的举止,不过楚凌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安全,悼拜大行皇帝梓宫祭刚结束,他这位大虞嗣皇帝敢有任何意外,别说是一座虞都会乱,只怕各地都会乱。 “李忠,出了何事?” 想到这些,楚凌看向李忠道:“为何如此……” 可说着,楚凌却闻到烧焦的味道。 这一刹,楚凌明白了。 “禀嗣皇帝,大兴殿一处走水了!”李忠忙作揖拜道:“为嗣皇帝安危,请嗣皇帝移驾甘露殿!” “请嗣皇帝移驾甘露殿!” 李忠话音刚落,跟着李忠进殿的众人,纷纷作揖拜道。 在这些人中,楚凌看到几道熟悉的身影,正是抬他进虞宫的那几位,孙贲、宗织、昌封、徐彬、上官秀…… 只是楚凌却不记得他们叫什么。 “快点!!” “抓紧扑灭!!” “除当值禁军外,余下人等原地站着!!” “敢有擅动者,就地格杀!!” 此时的殿外,响起道道声响。 是意外? 是蓄意? 听到这些的楚凌,皱起眉头,直觉告诉他,戒备森严的大兴殿,尤其是在今夜,还增加不少禁军,意外导致火情出现,这种概率很小。 可真要是蓄意,又会是何人所为? 这等戒备下,居然能在大兴殿放火,看这架势,是谁放的没有抓到,这可就了不得了。 “请嗣皇帝移驾甘露殿!” 见楚凌不言,李忠焦急万分,尤其是听到殿外种种动静,李忠顾不得其他,快步朝楚凌走来。 悼拜大行皇帝梓宫祭刚结束,大兴殿就走水了,这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如果在这乱糟糟下,嗣皇帝再敢有任何意外,那就更了不得了。 在虞宫待这么久,李忠就明白一点,越是出现混乱的时候,对于皇帝而言越危险,因为不可控啊!!! “走吧。” 见李忠这般,楚凌从宝座上下来。 “护驾!!” 见嗣皇帝下来,为首的孙贲沉声喝道,聚集在左右的勋卫,一个个如临大敌的结成阵型。 这些勋贵子弟,没有一人敢有大意的。 看来已经有很多人,不想看到自己死掉。 见到此幕的楚凌,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心底却暗生笑意,只是他的警惕没有消失,毕竟这种事也不绝对。 “护驾!!” 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走出殿的楚凌,就听到徐恢的喝喊,但紧接着,却被孙贲上前喝止道:“任何人,不得擅自靠近,违者,就地格杀!!” 气氛微妙起来。 挎刀走来的徐恢停下脚步,眼神复杂的看着孙贲,想要说些什么时,却看到自家嫡子徐彬,在护驾队伍中,冲自己微微摇头。 这一刹,徐恢明白了些什么。 这火变大了。 在人群中的楚凌,在看到此幕时,感受到一股热浪袭来,旋即抬头看去,就见大兴殿的一处偏殿,火势蔓延,在寒风呼啸下,火星四散,那火如龙般飞舞,驱散了黑夜,是此间变得格外明亮…… 第二十章 冬雷 大兴殿意外走水,火势蔓延下,偏殿在黑夜下燃烧,虽说大虞禁军扑灭得利,奈何偏殿被焚,就连主殿亦受到影响。 此事很快就遍传虞宫,一时间人心惶惶,虞宫多出生乱,继而导致内廷发生盗宝之事…… 甘露殿。 “三后震怒啊,虞宫上下都戒严了。” 倚着梁柱的楚凌,回想起适才李忠所禀,看着眼前满墙的书籍,嘴角微微上扬,“看来这大兴殿走水,对朕而言也并非坏事。” 想到这里,楚凌走上前,看着满墙书籍,心情很是愉悦。 甘露殿是皇帝在虞宫读书之处,这里珍藏的各种书籍,乃天下最齐全的,是仅次于秘书省所藏典籍。 对于楚凌而言,他迫切需要知晓的,正是所处大虞究竟是怎样的存在,而这要从政治,军事,文化,经济等多方面了解。 唯有对此了解了,方能更好的谋划与布局。 刚想瞌睡,枕头就递来了。 楚凌不觉得大兴殿烧起的火是意外! 一件事,从大兴殿一路护驾的勋卫,在将他护送至甘露殿后,就被三后懿旨命退至大兴殿,眼下在甘露殿内外,负责值守的,是虞宫特有的武阉。 在虞宫之内,唯武阉最特殊。 能进武阉序列的,无不是自幼阉割进宫,历经层层筛选与操练,至成年通过考校者,方能留下的。 忠诚。 可靠。 这是武阉的代名词。 只是眼下的武阉,并不归属于楚凌,而归三后调遣,至于谁掌的话语权最重,那就不得而知了,至少楚凌不清楚。 “嗣皇帝想看哪些典籍,老奴愿为代劳。” 空荡荡的甘露殿内,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使楚凌心下一惊,随即便警惕的看去,就见一披着斗篷的老者,从一处书架内走出,这让楚凌双眸微张。 甘露殿里有密道?! 楚凌比谁都清楚,眼下的甘露殿内外都布满了武阉,如此戒备森严下,别说是人了,就算是苍蝇都难飞进来。 可眼下在这甘露殿内,却突然出现一个人,除了密道,楚凌实在想象不到,此人如何能进这殿内。 像! 真的像! 在楚凌警惕的注视下,那老者却有些激动,眼前这位嗣皇帝,竟长的有几分像太祖,尤其是那双眉毛! “老奴夏望,拜见嗣皇帝。” 老者跪倒在地上,眼眶微红,朝楚凌行跪拜大礼,见夏望如此,楚凌眉头微蹙,心中警惕未消。 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先前从没有见过,记忆里也没有此人,楚凌怎么可能会对他有信任可言。 对于楚凌的沉默,夏望显然猜想到了。 “大兴殿的火,乃是老奴命人放的。” 夏望跪在地上,在短暂沉吟刹那后,遂向楚凌禀道:“如果不是嗣皇帝,在寿皇殿前讲的那番话,老奴是不会做此僭越之举。” “何出此言?” 楚凌双眼微眯道。 对这个夏望,楚凌是愈发好奇了。 自称老奴,那就是虞宫的阉人,不说其出于何心,敢命人在大兴殿纵火,单单是戒备森严下,却无一人察觉到,这就不简单了。 “禀嗣皇帝,老奴乃太祖旧仆。” 夏望平静道:“至于肩负何等职责,请嗣皇帝恕罪,老奴眼下还不能讲,何时嗣皇帝亲政御极,老奴自会如实禀明。” “对嗣皇帝,老奴是有担忧的,大行皇帝离奇骤崩,使我大虞国祚遭受打击,此等形势下,应选壮年以御极天下,但最终却是嗣皇帝入主大兴殿,原本老奴想悄悄的查,在暗处静静的看。” “可嗣皇帝在寿皇殿所言,此举虽留有隐患,却使朝中重臣皆知嗣皇帝虽年幼,但却非懵懂。” 果然。 楚凌眉头微挑,他最初就怀疑大行皇帝驾崩,必然是有情况的,时下听这个夏望所言,这一猜想得到验证。 正值壮年的楚启,怎么可能说驾崩就驾崩? 要说这其中没有阴谋,楚凌断然不会相信。 可现在的情况,是一切都正常,根本就没有任何异常,不然楚凌觉得自己,绝无可能就任嗣皇帝。 偏是这样,却极其反常!! “所以这把火一烧,三后就被架起来了。” 楚凌收敛心神,盯着夏望道:“悼拜大行皇帝梓宫祭刚结束,在寿皇殿还发生那等事,紧接着大兴殿就走水了,此事一旦传开,只怕人言可畏啊。” “嗣皇帝英明!” 夏望拜道。 这一刻夏望的心底生出感触,明明嗣皇帝才八岁,可心思却这般缜密,关键是遇事不慌不乱,这简直是天佑大虞啊!! “那你……” 就在楚凌想继续询问时,殿外突然闪了一下,黑夜骤然间转明,不过数息,一道惊雷炸响。 轰隆隆!!! 那响动,震的人发颤。 跪地的夏望,脸色大变!! 隆冬降雷,这非好事啊!! 夏望突然抬头,恰逢又一道电闪骤现,一明一暗间,楚凌皱眉的模样,被夏望看的真切。 吱~ 紧闭的殿门被徐徐推开,夏望顾不得心中惊骇,转身就朝黑暗处闪去,而在殿门打开的那刹,楚凌心生紧张。 可在转身之际,却发现夏望已不知所踪,尽管他还有很多话想问夏望,可在夏望不见的那刹,楚凌却暗松口气。 至少夏望的出现,让楚凌明白一点,自己在寿皇殿冒险所做,是有人能看到的,是有人有想法的。 这就够了!! “嗣皇帝。” 从殿外走进的李忠,有些紧张的来到楚凌跟前,与夏望的反应一样,隆冬降雷,这对其影响很大,而这影响并非几个人。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看着李忠,站于原地的楚凌,嘴角微微上扬,虽说他对大虞的很多事,尚处于不知的境遇下,可他却渐渐喜欢上这里了。 这才有意思嘛。 与天斗,其乐无穷。 与地斗,其乐无穷。 与人斗,其乐无穷。 他这个岁数,是不占太多优势,但要是能斗倒一切阻挡他前行的人,哪怕是那三位,使他成为大虞真正的皇帝,这感觉必然是不一样的!! 第二十一章 大凶之兆 楚凌的斗志是燃起来了,可他却小觑了一点,隆冬降雷,这对虞都上下造成的影响是极大的。 因为这场雷,虞都不知有多少人将无眠。 因为这场雷,皇城不知有多少人将无眠。 因为这场雷,虞宫不知有多少人将无眠。 “快点!!” 一道催促声打破平静,中书省灯火通明,领班夜值的右相国王睿,早已穿戴齐整,在值房内等待着消息。 听到动静的王睿下意识想要撩袍起身,但旋即却皱眉停顿,在数道身影出现在房门外之际,王睿复坐到官椅上,冷峻眼眸扫去。 “钦天监,五官灵台郎苏泽,拜见相国!” “钦天监,五官保章正陆丰,拜见相国!” “钦天监,五官挈壶正……” 王睿皱眉看向眼前几人,毫无征兆下隆冬降雷,这对眼下的大虞而言,可绝非是什么好事啊。 其实在隆冬降雷前,王睿早就醒来了,虞宫方向,出现一簇不正常的火光,这在皇城诸衙值守的人,可有不少都看到了,熟睡的王睿,是被心腹唤醒的,在知晓此事后,王睿大惊! 好端端的,虞宫内突起火光,那必然是走水了! 可究竟是何处走了水,这才是王睿最关心的。 在王睿的心底,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大兴殿出现走水,一旦真是那样,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年幼的嗣皇帝,在寿皇殿前的表现,可谓是惊到了很多人,连带着不少人在悼拜大行皇帝梓宫祭结束后,就私下聚在一起。 毕竟这位嗣皇帝,似跟他们所想有不同,那就代表着有利可谋,当然这只是其中一类人的想法。 千人千面,万人万心,在虞都是有钻营投机者,但虞都也不止有这类人,大虞兴于乱世,太祖以武立国,终结了那场乱世,这令天下无不归心。 大虞是存有问题与积弊,但还没脆弱到遇事即崩的境遇!! “说!” 值房内,王睿语气冷冷,看向眼前几人道。 “相国,此为大凶之兆啊!!” 五官灵台郎苏泽神情慌张,抬手朝王睿作揖道:“隆冬降雷,此为示警,而下官夜观天象,帝星偏离天……” 只听到此处,王睿顿感眼前一黑。 “不可能!!” 值房内响起王睿的怒喝,苏泽几人无不跪地,他们亦不愿相信所观天象是真,尤其还牵扯到帝星,这敢有任何异动,都是震惊朝野,震动天下的存在。 可事实本就如此。 就在王睿想说些什么时,值房外响起匆匆脚步声,这使王睿警惕起来,接着一人便冲进房内。 “相国,大长乐来了。” 那人神情慌张,看向王睿道。 太皇太后! 王睿心下一惊,还没来得及多想别的,就见大长乐快步走进,他的脸阴沉着,在看到苏泽几人时,那眸中掠过一道杀机。 “见过相国。” 大长乐收敛心神,朝王睿走来,在王睿的注视下,抬手一礼道。 “大长乐。” 王睿抬手还礼。 虽说他贵为中书省右相国,但眼前这位的身份却很特殊,乃太皇太后的亲信,别说是他,就连左相国徐黜见到,那也要保持尊敬。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大长乐这个人或许不重要,但他背后的太皇太后呢? 对大长乐敢有无礼处,那岂不是蔑视太皇太后吗? “奉太皇太后懿旨,召钦天监当值五官灵台郎、五官保章正、五官挈壶正进宫,相国大人,您适才可听到了什么?” 在王睿的注视下,大长乐神情冷漠道,而在听到其最后所讲,王睿心下莫名一紧,垂着的手微颤。 “未曾。” 王睿保持平稳,对大长乐道。 “相国!!” 苏泽几人见状,下意识看向王睿,可还容不得他们讲什么时,从房外就冲出了几人,动作迅速的控制住几人。 “呜呜!!” 苏泽他们奋力挣扎着,但在几人的束缚下,一切都显得是那般徒劳。 “既如此,那咱家就不叨扰了。” 大长乐意味深长的看了王睿一眼,对王睿说了句,随即便转身朝房外走去,至于苏泽几人,则被控制着押了出去。 “相国。” 留下的那人见状,下意识看向王睿道。 “今夜之事,断不可传出去。” 王睿摆手打断,“还有,谁去了钦天监,处理干净!!” 那人心下一紧。 这是要杀人灭口啊。 究竟是出了何事,竟要这般大费周折。 “不好了,钦天监走水了!!” 而在此人思虑之际,房外响起喝喊,王睿听后,快步朝房外跑去,在黑夜下,皇城诸衙的一处上空,似有大火在腾飞。 梁璜!你可真够狠的啊!! 看到此幕的王睿,眼前浮现出大长乐的身影,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在梁璜赶来中书省之际,就已命人去了钦天监。 天象,不是靠肉眼就能观测完全的,那是需要借助工具的,而在钦天监,有着最完备的观星工具。 可是在这么短的时间,虞宫的太皇太后就知晓了什么,很显然,在钦天监里,有人向太皇太后禀明了。 大虞真的要再起动乱吗? 想到这些的王睿,联想到先前发生的种种,这一刹,在他的心底生出了担忧,更生出了惶恐。 …… 同一夜。 虞宫。 长乐宫。 “将那个人杀了!!”孙黎倚着软垫,眉宇间透着疲惫,对眼前之人道:“这件事,哀家不希望有人知晓。” “喏!” 那人当即作揖道。 “甘露殿那边可有异常?” 孙黎开口道。 “禀太皇太后,没有。” 那人听后,忙作揖禀道。 “虞宫不干净了。” 孙黎眼眸冷冷,看向那人:“给哀家查,哀家要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居然敢在大兴殿纵火!!” “奴婢明白。” 那人低首道:“请太皇太后放心,奴婢定会查明此事的。” “下去吧。” 孙黎疲惫的摆摆手道。 此时的孙黎,心是前所未有的累,她怎样都没有想到,大虞会遇到这么多的事,这跟她先前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第二十二章 舆情 在新年来临,大虞从旧痛中走出,正式启用新的年号永昌,以标志大虞全面迈向新君统治。 可是锐意进取的新君骤崩,这对于中枢的影响很大,以至各方暗潮涌动,尽管期间波澜不断,但最终大虞迎来了嗣皇帝,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有太多的人忽略一点。 即在太祖、太宗两朝逐步扬名的新君,究竟占据了何等份量的民心与希冀!! 虞都。 作为大虞国都,这里有超百万的人口,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巨城,在虞宫,在中枢,渐有从悲痛中走出之迹下,虞都内外却仍沉寂在悲痛下。 可随着隆冬降雷,一直被压制的虞都,似比往日多了几分不同,街头巷尾开始出现各种非议。 “隆冬降雷,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昨夜那雷震的,叫我这心都跟着颤,莫非朝中发生什么大事了,以至上苍都降下示警了?” “你还不知道吗?大虞有嗣皇帝了,听说是太宗文皇帝的庶七子,才八岁!!” “真的假的啊,为何中书、门下两省没有张布告示啊,八岁,那不就是孺子吗?怎么选孺子为嗣皇帝啊。” “这不对啊,按宗法礼制,我朝不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吗?这八岁的孺子,都能为嗣皇帝了,这其中只怕有猫腻啊。” “何止是有猫腻啊,昨夜虞宫、皇城方向,你们就没有察觉到什么?” “什么?” “火光啊!!这肯定是走水了,可虞宫、皇城何其森严啊,眼下正值国丧之际,却突然有走水,你们就不觉得奇怪?” 在临近皇城的通化坊,一处主街上,聚集着不少披麻戴孝的人,他们小声议论着,可聊着聊着,声音就渐渐大起来。 通化坊各处缟素一片,昨夜停的雪,拂晓时又下了起来,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白,让人觉得萧瑟之意很浓。 按虞制,大行皇帝驾崩,全国禁婚嫁,禁娱乐,禁男女之事……这期限是三个月,倘若在此期间敢有逾制者,一律严惩不贷!! 或许在地方上,这种制度没那般严格,但在大虞国都却很严格,毕竟是在天子脚下嘛,谁敢顶风作案? 所以市面上的很多买卖都消停了。 或许私下有,但别在明面上折腾,谁敢逾制,背后就算有人撑腰,可御史台的人也不是摆设!! 原本虞都的不少人,都期盼着新年赶紧来,他们就能撒欢了,毕竟太宗文皇帝的国丧守制,随着新年临近就结束了。 可论谁都没有想到啊,这还没有过几日潇洒日子,新君就跟着驾崩了,这玩笑开的实在太大了。 “将军。” 在这帮人热议之际,丝毫没觉察到有一队人走来,下值归府的韩青骑在马上,皱眉看着眼前这一幕,脸色是异常难看。 从离开皇城,走朱雀大道,准备穿善和坊主街回府的韩青,却在途中听到一些议论,这让他打消了回府之念,沿着善和坊就绕行起来。 只是沿途的所见所闻,使韩青的心情愈发沉重,昨夜大兴殿走水,隆冬降雷,钦天监意外失火,这一系列的突发状况,让虞都跟以往变得不同了。 尤其是在这些私议下,韩青听到关于嗣皇帝的种种,这让他心情凝重之际,亦产生了警惕!! 太宗文皇帝庶七子,年仅八岁的楚凌,以睿王身份为嗣皇帝,此事三后懿旨是颁布了,但是这件事却仅限于虞宫、皇城范畴,对虞都,对天下,尚没有正式的诏命颁布,甚至三后还用各种方式,严令中枢禁传此事。 按韩青知晓的情况,正式的嗣皇帝诏命颁布,是等悼拜大行皇帝梓宫祭的次日,经中书、门下两省张布,以为接下来的登基大典准备。 可昨夜突发这么多状况,中书、门下两省早已乱成一锅粥,左相国徐黜,右相国王睿,平章政事齐盛等一众大臣,更是被三后召进宫去了,这诏命张布还没有正式下发,可在虞都就有这种消息了。 有人想推波助澜啊!! 联想到这些的韩青,在心底得到一个结论,以至身旁亲卫所喊,韩青根本就没有在意,或者更准确的来讲,韩青有更上心的事。 “将军,有人在暗中跟踪。” 但韩青不上心,身旁亲卫却很上心,见自家将军不言,为首的亲卫头子,警惕的骑马上前,对韩青低声道。 “嗯?” 这下,韩青才回过神来。 “有至少三伙人。”亲卫头子继续道:“一伙是出了皇城就跟着,一伙是在善和坊偷摸跟上的,还有一伙……” “回皇城!!” 只是亲卫头子的话还没讲完,韩青就一勒缰绳,调转马头朝朱雀大道赶去,这让左右亲卫无不生惊。 说起来虞宫、皇城出了此等大事,作为禁军大将军的韩青,即便是到下值,可此等形势下也不能擅离职守。 原本韩青就是这样做的,但是吧,长秋宫来的一道懿旨,却使韩青不得不离宫,眼下韩青不回府,要回皇城,这怎能令麾下亲卫不惊啊。 “将军,您要回皇城,只怕……”亲卫头子忙骑马去追,眉宇间透着忧色,对韩青劝道。 “本侯是回衙,又不进宫当值,这难道有何问题?”韩青眼神凌厉,看了那人一眼,讲的话,令亲卫头子一时语塞。 似乎这也没什么僭越吧? 亲卫头子心里暗道,随即便不想别的,紧随在韩青身旁赶赴朱雀大道,而韩青一行的方向调转,使得暗中监视的三伙人,无不心惊,随即便加急去跟。 然而却没有人知道,在这三伙人之外,还有一支人在监视,不过他们监视的,并非是大虞平川侯,禁军大将军韩青!! 他们所监视的,正是在暗中监视韩青踪迹的,随着这一支支人动起来,这些人就消失在人群中,他们的行踪,自始至终都没有人觉察到,包括久经沙场的韩青,他们从何而来,又到何处去,这将会是一个秘密…… 第二十三章 皇帝亦非万能 相较于虞都的暗潮涌动,虞宫内也不平静,不过在虞宫的一处,却显得很平静,那就是甘露殿! 昨夜又是走水,又是降雷,楚凌知晓必起新的风波,可这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太多影响呢? 没有。 从大兴殿移驾到甘露殿,过的几乎都一样,闲杂人等不能靠近他,殿外是戒备森严,嗯,要说不同嘛,还是有一些的。 殿外值守的,从禁军换成了武阉。 还有就是楚凌能看书了,很多很多的书! 作为大虞皇帝在内宫读书之处,甘露殿珍藏众多典籍,从降雷后,那个叫夏望的人消失后,楚凌在想了很多后就开始看各种书,一目十行的看,不求精通每本书的精髓,只求能通过这些书,拼凑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这一看,楚凌就忘了睡觉。 许是穿越的缘故,楚凌发现自己的记忆,明显比前世要强很多,凡是被他看过的竟都能记在心里。 强记,这一天赋要是大虞读书人的话,那必然是天之骄子,其名声势必传遍天下,成为大虞士林的一段传奇。 可惜楚凌是大虞嗣皇帝,待到登基大典召开,楚凌会成为大虞皇帝,总不能去搞个假身份,继而金榜题名吧? 这不是楚凌该干的事。 “也是奇了,这大虞跟前世那个时代,居然有不少相似之处。”躺在榻上的楚凌,手里拿着一本书,翘着腿暗暗思量。 “有科举制,这还是在大虞兴起的,前朝搞的是举荐,那不就是察举吗?只是对不上号的也不少。” “至少这疆域就对不上,这片大陆似与神州不同,大虞竟然仅是占了中心,被大虞定性为余孽的南诏,所辖疆域居然也不比大虞小,关键是三面临海,这片大陆究竟是什么格局?” “在这大陆以外,除了漫无边际的海以外,还有其他大陆吗?如果有,那是否孕育有文明?” 楚凌了解的越多,内心就愈发好奇,他所处的这方世界,全貌究竟是怎样的。 楚凌已经是大虞嗣皇帝了,嗯,哪怕是当作吉祥物的傀儡,可也是皇帝啊,所以他看待问题的角度,就是最高上位者的角度。 有朝一日他独掌大权,正式亲政临朝,那肯定是要直面这个天下的,要是连这个天下是怎样的,楚凌都不清楚的话,今后这皇帝还怎样做? 吱~ 殿门打开的声音,打断了楚凌的思绪。 “请嗣皇帝移驾!” 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让楚凌眉头微蹙,昨夜才来甘露殿,还没住多久,就又要移驾了,楚凌的心底生出怒意。 哪怕是傀儡,也不能这样折腾他吧!! 楚凌从榻上起身,看着眼前陌生的这队人,看模样,是武阉,在人群的后面,楚凌看到一道熟悉身影。 李忠! 很显然,这必是三后的意思。 “走吧。” 猜想到这些的楚凌,压着心底的怒,作势就要穿靴起身,为首的武阉见状,忙低首上前,准备服侍楚凌。 “叫李忠服侍朕。” 但楚凌的一句话,却让那人停下脚步。 聚在殿内的一众武阉,有不少警惕的看向李忠。 在这道道注视下,李忠低着脑袋,快步朝御前走去,此刻的李忠,心跳加快不少,楚凌不清楚宫外的情况,但他却知晓一些。 虞都开始出现针对嗣皇帝的舆情了。 这让三后大怒! 从昨夜开始,虞宫死了不少人,所有人都人心惶惶,而死的最多的,就是新进虞宫的寺人。 这是内廷宦官里品阶最低的。 就李忠知晓的一些情况,被杀的这批寺人里,居然有一些与虞都的显赫之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这还了得!! “朕要移驾到何处去?” 坐在榻上的楚凌,看着服侍自己的李忠,“是回大兴殿吗?” “禀嗣皇帝。” 李忠心下一紧,手下意识微颤,“大兴殿烧毁一些,眼下嗣皇帝还不能回,嗣皇帝要摆驾御苑。” “那就走吧。” 楚凌看了眼李忠,从榻上起身,李忠的这些细微反应,让楚凌看出今日之事,必然是三后之意。 只是楚凌不知道,三后这样做,不是提防他看甘露殿的典籍,继而以获悉到什么,但是楚凌却是这样想的。 “可惜,这里珍藏的典籍,该看的,朕都看过了,是否待在这甘露殿,朕是无所谓的!! ”起身朝殿外走去的楚凌,表面没有变化,心里却生出想法,不过这种任人摆布的境遇,却让楚凌很是厌恶。 “看来,皇帝亦非是万能的,没有兵权的皇帝,谁都不会把你放在眼里,只是眼下,被这样严防死守着,如何能获取到兵权呢。” 楚凌清楚自己的处境,所以他对如何破局,尤其是在知晓大虞的种种,第一次感到了困惑。 尽管楚凌知道,在暗处有一些人,正在等待机会接近他,可眼下的虞宫,可谓是戒备森严啊,尤其是还有三座大山,即便是想要接触,那也要寻找机会才行。 但机会又在何处? 那个夏望,究竟是在何处? 走出殿的那刹,楚凌想起了夏望,可是这种被动的感觉,让楚凌很是无奈,眼下的他除了等待机会外,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 “这雪又开始下了。” 看着飘散的白雪,楚凌轻呼一声,甘露殿内外皆披上了一层银装,站在各处的武阉,身上都落有白雪,楚凌看着都觉得冷,可他们却似雕塑一般挺立,错非是不时有武阉的眼眸在动,楚凌都觉得他们冻僵了。 “嗣皇帝,风大,奴婢给您披上大氅。”楚凌站着不动,在李忠身旁的武阉,此刻低首朝楚凌走来。 “走吧。” 披上大氅的楚凌说了句,便朝殿前所摆撵轿走出。 “嗣皇帝移驾!!” “嗣皇帝移驾!!” 随着楚凌而动,甘露殿响起道道传唱,在风雪下的人群无不行跪拜之礼,在这等毕恭毕敬下,楚凌登上了撵轿,御驾很快就朝御苑方向行进,甘露殿仍矗立在此间,没有任何的变化…… 第二十四章 万秋儿 楚凌再一次驾临御苑,心境已是完全不同,尽管他的处境始终未便,也清楚想破局掌权何等艰难。 但至少针对大虞,针对各国,他有了较为清晰的认知,这对于他今后的判断,甚至是谋划,有着难以估量的帮助!! 虞宫御苑。 明德宫。 楚凌百无聊赖的坐着,盯着殿内站着的数十众武阉,楚凌很是好奇,他们就真的不知道累吗? 楚凌通过自己的观察,发现这帮武阉在殿内轮值之际,能够做到四个时辰内纹丝不动,就跟雕塑没有任何区别。 非要鸡蛋里去挑骨头,那就是眨眼睛了。 每名武阉眨眼的频率不一样。 至于四个时辰后,接替轮值的武阉会过来,他们当然会动,只是楚凌观察到下值的武阉,却没有流露出疲惫,甚至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这就有些恐怖了。 尽管楚凌不知这些武阉叫什么,但是他也得到一个结论,被调到御前的这些武阉,必然接受长期操练,不然绝不可能如此。 所以在虞宫的武阉,究竟是在何处驻扎的? 又是谁负责操练他们呢? 这是楚凌很想知道的事情。 对于大虞皇帝而言,身份是何等的尊崇,按理来说这等琐碎小事,不是皇帝该去想的事情,甚至连动念头都不该,皇帝应该考虑的,是军政要务,是天下社稷,是征伐强敌! 武阉再了得,那也是天家的家奴。 作为主人,需要去关心家奴吗? 答案是不需要。 只是楚凌实在太无聊了。 从甘露殿移驾明德殿,五天就这样过去了,该去思考的,该去梳理的,该去盘算的,楚凌都已经做了。 最初在明德殿时,楚凌还觉得时间过得挺快,毕竟他有事情在做,可到了最后,楚凌却觉得度日如年啊! 整日除了吃,就是睡,哪怕身边有再多人服侍你,可是被困在一处地方很久,论谁都会感到抓狂!! “都退下吧!” 在楚凌仍观察殿内武阉时,消失五日的李忠,领着一人走进殿,对殿内值守的武阉淡然道。 殿内武阉不为所动。 “退出大殿!!” 楚凌看去时,殿门出现一人,他冷冷的说了句,武阉无不低首朝殿门外退去,与此同时不少武阉的心底暗松口气。 他们是接受严苛操练不假,但是最近几日嗣皇帝没事就盯着他们,哪怕一个个的心境再好,也难免会起涟漪啊。 眼下终于结束了吗? 这是不少武阉心里想的,连带着一些人的表情起了变化。 终究也是肉体凡胎啊。 捕捉到这些细微变化的楚凌,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但心里却生出戏谑,他还以为这些武阉会像机器一样,可人终究不是机器,是人都会有累的时候,不知道累,没有情感,不会烦恼,那就不是人了,而是神! 可惜这人间没有神,只有肉体凡胎的人。 哪怕地位再怎样高高在上,也终究会有生老病死的那日。 “奴婢拜见嗣皇帝。” 行至御前的李忠,毕恭毕敬的朝楚凌作揖拜道。 “她是谁?” 楚凌的注意没有在李忠身上,反注意在跟李忠来的少女身上,楚凌有些好奇她的身份。 “禀嗣皇帝。” 李忠如实道:“她是三后派来服侍您的侍女,名叫万秋儿,今后会常伴在御前服侍嗣皇帝。” “你离开明德宫这几日,就是为了办这件事?”楚凌笑笑,“朕还以为今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李忠的心莫名一慌。 离开明德宫这几日经历的事,让李忠不止一次的认为,自己可能会死掉,但好在他还算机敏,有惊无险的度过去了。 只是这种经历,李忠再也不想经历了!! “你叫万秋儿?” 在李忠思量之际,楚凌起身走来,走至万秋儿跟前时,楚凌抬头打量着,万秋儿低垂着脑袋。 “是。” 万秋儿轻声回道,但在她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会点什么?” 楚凌笑笑,又对万秋儿道。 “会杀人!” 万秋儿低首道。 楚凌:“……” 楚凌没想到眼前这位少女,长的也算国色天香,按理来讲常伴御前服侍,应该是柔弱的那种,懂得琴棋书画,这样才能更好的服侍。 可杀人…… 楚凌皱眉打量着万秋儿。 “禀嗣皇帝,御前的武阉要调走一批。” 李忠低首上前道:“等到明日,嗣皇帝要摆驾回大兴殿,出于对嗣皇帝安全考虑,三后特命奴婢挑选得力之人,常伴在御前服侍。” “纵火烧大兴殿的人找到了?” 楚凌眉头微挑,看向李忠道。 “找到了。” 李忠低首道:“是禁军里的人,据查是心有怨念……” 这查的真够官方的。 楚凌心里暗笑,看来折腾了这么久,三宫没有查到真正的纵火者,但为了平息此事,所以把矛头指向禁军。 只怕禁军之中,有不少人会受到无妄之灾吧? 楚凌是第一次做皇帝不假,但他却也知道在权力交替之际,必然是风波最多,麻烦最多的时候,毕竟在这个时期下,新旧权力的交接之际,难保会出现一些纰漏,这就会让人想从中去钻空子! ‘所以这个夏望,到底在虞宫的何处?’联想到这些的楚凌,心底对夏望是愈发好奇了,发生这么大的事,三后居然都没查到这个人,这不得不让楚凌多想啊。 “御前的武阉要调走一批,这又是为何?” 楚凌沉吟刹那,看向李忠道:“她一个人常伴在朕身边服侍,万一再发生先前那种事,就能确保朕万无一失?” “禀嗣皇帝,调走的武阉,正是出于对您的安危考虑。” 李忠低首道:“登基大典快要开始了,按制参加此次大典的人很多,武阉要增派过去,至于她,这个还请嗣皇帝放心,万秋儿的身手很厉害,十个八个的武阉齐出手,都未必会是她的对手。” 楚凌略显惊诧的看着万秋儿,楚凌显然没有想到她的身手这般了得,看来这个人的来历不简单啊,那她又会是谁的眼线呢? 第二十五章 年号 对于自己的处境,楚凌有着清晰的认知,他能成为大虞嗣皇帝,更多是出于某种平衡所致。 不然在仓促下,也不能让他这位非嫡非长的孺子为帝,所以人要懂得看清自己,别不自量力的去挑战。 连情况都没有探明,身边更无可用之辈,不懂得审时度势,就贸然去做什么出格举止,除了死的快点,就没别的了。 至于李忠提到的登基大典,楚凌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甚至连问都没有问,他有资格去插手吗? 没有! 既然没有资格,又何必劳心费神的去试探? 万一再叫谁生出警惕,继而做些什么,那对楚凌而言就得不偿失了。 翌日。 大兴殿。 从御苑的明德宫摆驾回来,楚凌的生活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尽管动辄就换地方吧,但过得其实都一样。 吃饭。 睡觉。 能够活动的范围,不管是在何处,都仅限于正殿这一块,至于别的地方,楚凌是想都别想了。 作为大虞嗣皇帝,安全是第一位。 大行皇帝的骤崩,已经在无形中影响很多,尤其是楚凌在悼拜大行皇帝梓宫祭时的表现,还有当夜大兴殿出现走水,这使得很多人的精神都高度紧绷。 大虞可经受不住,在一月间驾崩两位皇帝,真要发生这种事情,不止是中枢,甚至于地方,势必会掀起轩然大波的。 “万秋儿,你一定很厉害吧?” 躺在宝座上的楚凌,对身旁站着的万秋儿道:“你是自幼就修习什么功法了?可会飞檐走壁?” 讲到这里,楚凌坐起身来,直勾勾的盯着万秋儿。 “奴婢只会杀人。” 万秋儿神情自若道。 “真是无趣。” 楚凌见状,故作失望道:“在明德宫是这样,在大兴殿是这样,为何你的性子比朕还要冷呢?” “朕是先前待在十王府,没有人愿意跟朕说话,所以性子才冷,不太喜欢说话,那你呢?也跟朕是一样的经历吗?” 万秋儿的眼眸明显有闪躲。 还真有不同啊。 楚凌看到这一幕,嘴角闪过一抹笑意,既然不清楚万秋儿的来历,那么楚凌就当做此人是有人想安插到自己身边的眼线。 既然是这样,那就要时不时的试探,还有要进行伪装才行。 眼下的楚凌才八岁,尽管他的心理很成熟,但他必须要表现出,符合他这个年纪的举止才行。 倘若自始至终就表现得很成熟,这要让一直盯着他的人看到这些,难免会在某些特定时期多想什么。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跟这万秋儿聊聊天,演演戏,这对楚凌而言还挺好玩了。 “看来朕猜对了。” 楚凌收敛心神,向前探探身,打量着万秋儿道:“朕有些好奇,你一个人的时候都在心里想些什么呢?” “是家人?还是什么?” “朕常常一个人时,就在想啊,要是朕能快些长大,然后到就藩地去,那或许就能去狩猎了吧。” 讲到这里时,楚凌倚着软垫,脸上露出一抹怅然。 “从小就听说太祖高皇帝英明神武,尤其是骑射格外了得。” 楚凌似自言,又似对万秋儿道:“作为他老人家的子孙,要是连骑射都不会的话,那岂不是要被天下人所耻笑?对了,你会骑射吗?” “会一些。” 万秋儿言简意赅道。 “真的?” 楚凌故作惊喜,再度起身看向万秋儿,“那等过些时日你能否教朕骑术?朕还是挺向往纵马疾驰的感觉,先前就是在心里想过,但是却没有骑过。” 既然想从大环境下破局,是难如登天的事情,那就设法从一些小的层面,去一点点的突破。 任何事情的做成,都是一点一滴积累的,不是一上来就能促成的,天底下是不缺天才,但却缺有恒心,有毅力的人。 楚凌知道他想掌权理政,这是不可能也不现实的,既然不能,那就给自己找些有兴趣的事先做着。 玩!! 这是楚凌给自己找的突破口。 爱玩的皇帝,不一定都是好皇帝,但绝大多数都是有想法,不受拘束的,至少楚凌知晓前世的历史下,那些个皇帝就没一个简单的,不过在史料记载中,却无一例外都是褒贬不一的。 比如大明正德帝朱厚照。 比如大明天启帝朱由校。 他们在御极登基前夕,甚至登基后的初期,所面临的处境一点不比自己好,可就是通过一个爱玩,却让他们找到了突破口。 “如果您想学的话,奴婢可以教。” 这次,万秋儿的话明显多了,“只是您万金之躯,想练好骑术是很苦的,奴婢担心您的龙体受不了。” “怎么会!” 楚凌扬起下巴,故作倨傲道:“再大的苦朕都能吃,要是连骑术都学不会,那朕未免太脆弱了。” 学习骑术,不是楚凌的目的。 楚凌真正的目的,是想通过这一行为,继而让身边的人都看到,尚武,这可是大虞的立国之根。 即便是到现在,大虞离战争还很近,边疆的那些强敌,可一个个都虎视眈眈的盯着大虞呢。 也正是这样,大行皇帝在世时一直都想励精图治,尽快解决一些问题,继而设法跟那些强敌一决高下!! 可惜大行皇帝死了。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是否要与强敌打仗,那是以后要考虑的事,眼下楚凌所要考虑的,能否通过这些小的突破,使得自己多接触到一些人,从而在其中物色值得拉拢的人,当然这件事情吧,要慢慢的来不能心急。 “嗣皇帝,中书、门下两省诸臣求见!” 李忠匆匆从殿外走进来,朝心情不错的楚凌作揖禀道:“登基大典召开在即,他们已初拟好年号,现呈递到御前供嗣皇帝圈选。” 楚凌脸上的笑意没了。 在他想着怎样玩时,他所看不到的地方,已经有大批的人,围绕着登基大典在转了,只是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不管是做什么,楚凌都没有权力去决定,知道与否这似乎不那么重要吧? 第二十六章 过场 前有徽号,后为年号。 仅是这一前一后经历的种种,就让楚凌对于身处大虞中枢的文官高层,有了较为清晰的认知。 这帮文官高层皆为成熟的政客!! 至少在他们的眼里,他这位嗣皇帝只需好好的活着,至于别的,有三后在,有他们在,大虞就断不会出任何问题。 或许是因为楚凌年幼的缘故,也或许是楚凌为庶子的缘故,楚凌若是想坐稳皇帝这张宝座,就必须要言听计从!! 皇帝就要做皇帝该做的事,不然要臣子做什么? 只是在权力这条路上,注定只能有一人执掌至高,多了就会出乱子,更何况眼下的大虞有三位呢。 “臣…中书左相国徐黜,拜见嗣皇帝!” “臣…中书右相国王睿,拜见嗣皇帝!” “臣…中书平章政事齐盛,拜见嗣皇帝!” “臣…中书左丞杨彬…” “臣…中书右丞方哲…” “臣…门下鸾台侍中孙淼…” “臣…门下鸾台侍中曹志…” “臣…门下散骑常侍萧靖…” 坐在宝座上的楚凌,看着御前作揖行礼的中书、门下诸臣,立时就明白了,合着这次陛见,呈递初拟的年号以供圈选,其实本意是叫他知晓中书、门下的情况,这估计怕的是在登基大典上出错吧? 想到这些的楚凌,就在心里想一件事,这究竟是中书、门下两省的意思呢?还是三后的意思呢? “嗣皇帝。” 见楚凌迟迟不言,李忠看了眼作揖的诸臣,轻声对楚凌提醒道。 “免礼吧。” 楚凌收敛心神,伸手对徐黜一行道。 “臣等叩谢天恩!” 徐黜一行齐声再拜道。 这个叫萧靖的挺年轻的,看着才而立之年吧,居然就做到门下省的散骑常侍,看来此人不简单啊。 看着眼前这帮大臣,楚凌被一人吸引到,门下省散骑常侍萧靖,在一帮老头之中,显得是那样刺眼。 要找个机会,探探这萧靖的来历才行。 也是在这一刹,楚凌心里有了决断,年轻好啊,上面还有那么多的人压着,管着,论谁都不会想一直这样吧? 不过楚凌却也知道此事不能急,要慢慢的来,眼下的他还太年幼了,这是他的劣势,但也是他的优势! 楚凌能耐心的等待机会。 一年不成,就两年。 两年不成,就三年。 但是压在他头上的那三座大山呢?楚凌年长一岁,她们就老一岁,同理,外朝的那帮文武高官也一样。 “禀嗣皇帝,经中书省初拟年号,经门下省审议通过,现将奏请年号疏呈递御前,请嗣皇帝圈选。” 在楚凌思量这些时,徐黜走上前捧起一封奏疏,对楚凌低首禀道:“登基大典召开在即,嗣皇帝需明新年号,以稳天下之心。” “呈上来吧。” 楚凌平静道。 “喏!” 在旁服侍的李忠,先是低首应道,随即便快步朝徐黜走去,准备将这封奏疏转递到御前供嗣皇帝御览。 只是李忠还没有走到,徐黜又出声了。 “此事干系重大,嗣皇帝年幼,臣等恳请嗣皇帝允准,将此疏呈至三宫御览。”徐黜的话一出,李忠停下了脚步,看向徐黜的眼神变了。 与此同时一起来陛见的王睿、齐盛等一行人有些的脸色变了,显然徐黜这样做,他们事先是不知情的。 这是有情况啊。 楚凌见到眼前一幕,没有因为徐黜这样做而生气,他在观察徐黜身后的一众大臣,直觉告诉楚凌,徐黜这样做,肯定是有目的的。 这是想试探谁呢? 试探朕? 还是三后? 不对,皇太后徐贞乃徐黜之女,即便是试探,只怕试探的也是太皇太后跟皇后,可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跟大兴殿走水有关? 楚凌与外界完全隔绝,不清楚大兴殿外发生了什么,这让楚凌连判断的依据,都找不到立脚的。 “左相国,您这是何意?” 萧靖皱紧眉头,看向徐黜道:“年号圈选乃是大事,按制需呈御前,纵使嗣皇帝年幼,需请三后裁决,但至少也应让嗣皇帝御览后再言!” “萧常侍所言甚是。” 徐黜顺势道:“是本相国疏漏了。”讲到这里,令众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嗣皇帝,臣老迈昏聩,恐难当大任。” 徐黜又掏出一份奏疏,朝楚凌作揖拜道:“适才竟做此等僭越之举,中书省左相国一职何其重要,臣如此无法再胜任,今特向嗣皇帝请辞,还请嗣皇帝允准!” 言罢,徐黜竟跪倒在地上。 “左相国!” “左相!”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殿内诸臣无不脸色微变,包括站出来质疑徐黜的散骑常侍萧靖。 这闹得又是哪一出? 不明所以的楚凌,在见到眼前一幕时,知道事情肯定没有表面那样简单,属于他的登基大典,眼瞅着就快召开了,这个时候中书省左相国请辞了,这传扬出去会引起何等轩然大波啊。 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楚凌可不会被徐黜这一套给糊弄过去,眼前这位不止是中书省左相国,更不止是当今皇太后生父,更为重要的一点,他是大虞文臣之中,唯一敕封为国公的存在!! 这可是三朝老臣了。 敕封国公的,还是太祖高皇帝。 要是徐黜能老糊涂的话,那眼前这些只怕都是糊涂蛋。 “嗯…李忠,此事朕该怎么办?” 在此等态势下,楚凌心里冷笑一声,随即看向惊疑的李忠道:“朕应该允准左相国请辞吗?” “奴婢~” 李忠这下更心惊了,这等事,岂是他能插嘴的。 “嗣皇帝,此事干系重大,需请三后决断。” 也是在这时,萧靖表情复杂,在看了眼徐黜后,遂朝楚凌作揖拜道:“但奏请年号疏,还请嗣皇帝先行御览。” “就依萧卿之见。” 楚凌笑笑,看向萧靖道:“至于那奏疏,朕就不看了,交由太皇太后先行御览吧,朕累了,诸卿都退下吧。” “嗣皇帝!” “臣等告退!” 殿内响起道道声响,但对楚凌而言,他对这个萧靖愈发好奇了,似乎他对于宗法礼制很看重,这或许对他而言是件好事。 第二十七章 无题 “李忠,那个萧靖是何来历?” 楚凌坐在宝座上,沉默了许久,看向身旁服侍的李忠,“为何如此年轻,就官拜门下省散骑常侍?” 说实话,楚凌没有太大把握,李忠是否愿为他解惑,虽说先前在大兴殿,他让李忠讲了太祖事迹,李忠也讲了。 但楚凌能感受到李忠的犹豫,还有在讲述太祖事迹时,其中夹在有他的一些私货,这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是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的。 这点在从寿皇殿回归后,相继发生一些事情,李忠的种种表现,是不难看出的。 “禀嗣皇帝。” 李忠低首道:“萧靖乃云海人士,乃是太宗朝科贡选拔,首次采用糊名,继而高中的科贡状元。” 原来是这样。 楚凌立时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李忠提及的科贡选拔,其实跟他知晓的科举一样,意思相差不大,就是称谓变了。 而这也让楚凌联想到太祖高皇帝。 科贡选拔,就是他老人家创立的。 在大虞之前的官员选拔录用,大致分为几种,世禄世卿制,军功晋爵,计吏拜官,技艺入仕等,这些在历朝历代奉行的选拔制度,造就不同时期下,在不同地域形成有不同的既得利益群体。 而这些既得利益群体,尽管经历过很多次王朝更迭,但却都以各种方式存在,继而确保自身的利益。 就像太皇太后所在的关西孙氏,在今朝已是皇亲国戚,当代家主更是贵为国公,但在前朝,其却是军功门阀,凭借军功晋爵代代相传,在经历一些事后,最终跻身关西门阀核心之中。 即便是在现在,大虞上下仍有不少人,以关西门阀来称呼一些勋贵,这孙氏就是其中之一。 有些观念一旦形成,其实是很难改变的。 也恰恰是知晓了这些,让楚凌就觉得唏嘘不一,这大虞对他而言是陌生的,但却又有似曾相识之感。 阶级,不管是在什么背景下,都是必然会存在的。 只是让楚凌倍感意外的,是大虞居然还有奴隶制,奴隶主与奴隶的关系,是受大虞律法保护的。 由此大虞还存有奴隶殉葬!! 尽管在太宗一朝,废除了天子殉葬,想以此来为表率,让天下能竞相效仿,奈何成效却不大。 太宗的威望,在大虞,跟太祖相比,或许差了点,但提及太宗,这天下就没有不敬畏的。 “即便是这样,也不足以让其如此年轻,就官拜如此高位吧?” 想到这些,楚凌疑惑的看向李忠道:“朕就不相信,这个萧靖提拔到此位,朝中就没有反对声?” “嗣皇帝英明。” 李忠表情复杂道:“只是这个萧靖不一般,其在当年的科贡选拔上,写了一篇文章,促成了朝中一项新政。” “什么新政?” 楚凌皱眉道。 能在尚未跻身仕途下,凭借着一篇文章,就能够影响到大虞中枢,不说别的,但是此人的眼界与才华,那必然是非凡的。 “税法。” 李忠言简意赅道。 嗯? 楚凌愣住了,他下意识想问详情,但见李忠没有说下去的意思,楚凌就知道李忠不想提及此事。 “所以他便得到太宗的重视?” 楚凌想了想,试探着问了一句。 “没有。” 李忠摇摇头道:“此人虽被钦定为科贡状元,但是却出乎所有人预料,太宗文皇帝竟将其派到西凉为官,这一待就是数载。” “这不符规矩吧?” 楚凌皱眉道。 “是不符规矩。” 李忠附和道:“但此人就是远离了中枢,去了边陲,直到那一战大捷,萧靖凭此捷之功,被特擢为兵部左侍郎!” 乖乖。 楚凌心里暗叹,这是一跃跻身中枢要职啊,若是按先前的提拔选用,这萧靖断无可能在短短数载,就成为一部侍郎。 至于李忠提到的那一战大捷,是大虞与西川的国战,恰是那一战,使大虞国威扬名西凉边陲,重创西川,使困扰大虞许久的西陲,至今都没有大的冲突,这一战被称之为王庭山大战!! 只是楚凌愈发好奇,这个萧靖以文官身份,究竟是干了什么,居然能够得到此等特擢,在甘露殿看到的,是涉及有王庭山大战的,但是讲述的更多为双方交战,至于别的,却很少涉及。 “而在太宗文皇帝驾崩前夕,萧靖被擢为门下省散骑常侍。”在楚凌思量之际,李忠继续道。 “此事一出,的确是引起不少反对,但都被太宗文皇帝压下来了,而新君继位后,更是多次召其进宫,渐渐的,对其的非议也就少了。” 这就难怪了。 楚凌露出了然的神情,这是太宗给新君留下的肱股,也正是这种性格,所以才敢当着中书、门下两省诸臣的面,站出来质疑左相国徐黜。 那他能为我所用吗? 想到这些的楚凌,就在心里生出一个想法,尽管这是太宗文皇帝留给新君的肱股,但是那位新君,现在已经驾崩了,眼下的大虞,是他楚凌做嗣皇帝,待到登基大典召开后,他就会成为大虞新君! 人终究是要朝前看的,人死了,哪怕是皇帝,那也都是过往了,谁都不可能一直沉迷于过往。 看来嗣皇帝是有想法了。 而在旁站着的李忠,见到楚凌不言,其在心底暗暗思量,如果是在以前,他是不愿轻易涉足的,但是这些时日经历的种种,让李忠感受到一种紧迫感,还有威胁! 嗣皇帝早慧,眼下知晓的人并不多!! 这对他而言就是个机会。 先前李忠还在犹豫,要不要将这件事禀上去,但是,经历一些事情后,李忠打消了这一想法。 他能一步步走到今天,跟他谨慎的性格有关,但更多的,却没有人知道他是很有想法的。 可是在虞宫,最不能有的就是有想法的!!! “李忠,朕的种种,你可对外说过?” 而随着楚凌的声音响起,李忠莫名生出了冷汗。 “奴婢没有!” 李忠忙道。 “朕知道,你是个聪明的人。” 楚凌笑着看向李忠,“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比朕要清楚,你究竟想要什么,朕猜不到,但朕能给你的,必然是别人不能给的。” 讲到这些,楚凌从宝座上下来,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李忠,随即便转身朝殿后走去了。 尽管楚凌一直在努力表现得像个稚童,但是他也知道,有些行为习惯,是会在不经意间表露出来的。 在人多的地方,他还能克制的住,但是在人少的时候,尤其是问自己想问的,难保就会有疏漏。 但是楚凌不后悔这样做。 毕竟他想要破局,想要摆脱可能会死的命运,就必须要这样做,眼下他讲这些,就是想看看李忠是否有野心! 若是有,那一切都好办。 若是没有,那他就要想办法,怎样消除掉这一隐患和风险了,毕竟眼下的他,还是没有任何自由可言的,连自由都没有,又何谈别的呢? 第二十八章 登基大典 两日后,在大兴殿的楚凌,知晓了他的新年号,正统,嗯,在得知这一年号时,楚凌愣住了。 新君年号永昌。 他的年号正统。 对于楚凌而言,他是不敢相信,三后裁决下,会给他定下这样一个非凡的年号,这似乎是向天下宣示什么。 只是通过李忠,楚凌却更显意外。 在中书省初拟的诸年号中,并没有这一年号,皇太后是属意安武,皇后是属意永和,可唯独到太皇太后这,却没有了下文。 这使得圈选年号一事,最终卡住了。 而在翌日,长乐宫传出了消息,太皇太后亲裁正统,此事一出引起不小风波,凤鸾宫、长秋宫进出了不少人。 但是对于这些,长乐宫却没有任何反应。 最终的情况,是年号定为了正统,但究竟这背后发生了什么,却根本就没有知晓。 所以太皇太后为何这样做? 得知这些的楚凌,心底产生了疑惑,他可以肯定一点,正统这个年号,究竟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可是他有什么,能够让太皇太后这样做呢? 楚凌想不明白。 而更让楚凌想不明白的,是皇太后、皇后二人,最后居然默许了这一年号,并没有因此出什么风波。 猜不透。 楚凌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这三位究竟是怎样想的,只是也没有太多时间,容楚凌去想这些了。 新年号定为正统,大兴殿就变得热闹了。 有不少人开始进进出出,而楚凌却成为了最忙的人。 要学各种礼仪。 要量各种尺寸。 要做各种事情。 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楚凌适应的是挺快,但是在很短的时间内,楚凌要做很多事情,这折腾的楚凌很累。 可楚凌累不累,却根本没有人关心。 作为大虞嗣皇帝,有些事情,是他楚凌必须要承担起的,哪怕是孺子,哪怕他的继位引起很多争议,但眼下登基大典召开在即,所有的一切都要往后再论,眼下要将重要的事情办好才行。 至少要给天下一个交代吧。 时间很快来到登基大典召开前夜。 这一夜下起了雪。 楚凌还没有睡,他就静静的坐在龙榻上,似是在想什么,似又什么都没想,楚凌的眼睛直直的看向一处。 “紧张了?” 原本寂静的殿内,响起一道声音,万秋儿从一处走出,依旧是那副神态,走到了楚凌的身前。 在这些时日,来大兴殿的人多了,万秋儿也就常伴在楚凌身旁,对于这个侍女,不少人带有疑问,但却没有一人提及。 登基大典召开在即,他们有各自的事要做,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出差池,毕竟朝是那样的扑朔迷离。 嗯。 插一句题外话,中书省左相国一职空缺了。 徐黜的请辞,是皇太后允准的。 这件事出现,使得朝堂大惊,谁都没有想到,徐黜的请辞,居然是皇太后允准的,这让不少人都联想起来。 楚凌知晓此事时也很意外。 先前他觉得能看透些三后,可现在看来啊,他似乎并没有看透,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单单是为了登基大典,要做的诸多事情,都叫楚凌忙到无暇去想别的,这种被动的忙碌,是楚凌不喜欢的。 但是他没有办法拒绝。 果然。 人在忙碌之下,是没有思考的能力的,人就像是提线木偶一般,一直在重复去做看似有意义,但是却没有意义的事。 有太多的人,就是在这种境遇下,渐渐消磨了意志,最终选择跟现实和解的。 “或许是紧张吧。” 楚凌沉默了许久,才看向万秋儿道:“你呢?听说明日也要随驾去。” “奴婢为什么要紧张?” 万秋儿道:“做皇帝的,又不是奴婢。” “哈哈,也对。” 楚凌忍俊不禁,笑着看向万秋儿,“似乎你这样说,也没有毛病,嗯,你比以前说的话多了。” “或许吧。” 万秋儿神情自若,看了眼楚凌道。 “那朕要是不睡,你会怎样?” 见万秋儿又恢复以往冷淡,楚凌也不气恼,打趣道。 “不睡。” 万秋儿平静道。 “那来吧。” 楚凌伸出手,对万秋儿道。 嗯? 万秋儿娥眉微蹙起来,警惕的看向楚凌。 “你在想什么?” 楚凌笑了,“朕才八岁,朕让你来,是想让你坐着。” “哦。” 万秋儿应了句,但是她却没动。 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楚凌保持笑意,心里却暗暗思量,他发现这个万秋儿,似乎也藏着很多秘密,只是他还没有触碰到。 是啊。 人活在世上,不管是谁,跟出身无关,跟家境无关,其实都是有秘密的,在某种特定结论下,秘密是最贵的。 只是有了世俗的那套,使得秘密又成为能交换的东西。 “先前你说,愿意教朕骑射,这话还算数吗?” 楚凌看向万秋儿道,他这一夜是睡不着了,反正也快拂晓了,索性就不睡了。 “算数。” 万秋儿点头道。 “那好。” 楚凌笑道:“等朕完成登基大典,那你就教朕吧。” “嗯?” 万秋儿诧异的看向楚凌,她不理解,明明处处受限制的楚凌,为什么会觉得他能学成骑射呢? “怎么?” 楚凌见状,看向万秋儿道:“你是觉得朕学不成吗?” “没有。” 万秋儿否认道:“嗣皇帝想学,奴婢可以教,至于别的,就不是奴婢该去想的。” “其实你想了。” “没有。” 殿内,不时响起楚凌与万秋儿的声音,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流逝,其实对楚凌而言,他是有些紧张的。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做皇帝,更是第一次经历登基大典,尽管他的内心很强大,但是楚凌却明白一点,待到登基大典结束后,或许会有更大的危机在等着他。 别问他是怎样知道。 直觉!! 这是他在前世经历很多,每次出现问题时,都会生出的一种本能反应,而在这样的境遇下,天渐渐的亮了。 噔噔噔~ 随着大兴殿外响起密集的脚步声,楚凌知道,属于他的登基大典要开始了…… 第二十九章 虞朝迎来新君 “这雪下的真不是时候…” 人潮前,右相国王睿皱眉,看着飞舞的白雪,风烈,吹动着各处旌旗,只是王睿的注意却在别处。 高台上。 太皇太后孙黎,皇太后徐贞,皇后王琇穿戴盛装分立各处,三后表情严肃,气场不一,在此等正式场合下,无一人敢僭越看来。 对于身处大虞中枢的一众群体而言,他们必须要适应全新的政局,随着这场登基大典开启,大虞进入后宫涉政的大势!! 老中青三代齐聚,这在先前的大虞从没有过。 纵使是在前朝,也极少有过此等情形! 帝幼后壮,这在先前的诸朝不是没有过,但至多,也就是二后临朝,不过那也是皇帝嫡母与生母,以两宫身份临朝。 三宫临朝,没有发生过,也从没有听说过。 可眼下却在大虞成为了现实。 “登台!” 随着一道唱名响起,王睿收敛心神,目光聚焦一处,高台下,穿戴天子衮服的楚凌,立于风雪下。 瘦弱的身躯。 矮矮的个子。 这就是大虞要迎来的新君! 一道道聚来的目光,在见到新君的背影,流露出各异的神色,此间无声,风雪飞舞于此,雪,落在楚凌的身上。 “这登基大典,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置于风雪下的楚凌,抬头看着眼前的高台,一节节被雪覆盖的台阶,直通前方,只是此时的楚凌却有些感慨。 为了来到此处,楚凌去了很多地方。 此时的楚凌很累。 肚子咕咕乱叫。 从昨日起,楚凌就没怎么吃东西,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大虞的宗法礼制森严,对于各种场合下,要遵守何等礼制,那是有严格要求的。 作为大虞天子,就应为天下做表率! “登上这座高台,告祭皇天后土,宣读即位诏,就真正成为大虞皇帝了。” 楚凌的目光朝高台看去,心底感触更盛,只是在看到三道人影时,楚凌却眉头微蹙,心底轻叹一声,“只是成为大虞皇帝有如何,想要亲政掌权,不跨过眼前的三座高山,那是根本不现实的事情!” 想到这里,楚凌撩起裙摆,抬脚朝眼前台阶登上。 “跪!!!” 随着楚凌的身影动了,一道传唱声响起,紧接着是更多的人在传唱,而在身后的人潮则齐齐跪下。 “拜!!” 楚凌听到身后的声音,但他却心无旁骛的前行,身后的,是大虞文武大臣、皇亲国戚等一众群体,他们尊奉礼制行跪拜大礼,在皇天后土的见证下,以表示对新君的绝对臣服! 只是在这些人之中,又有多少真的臣服于楚凌呢? 这是谁都说不准的事情。 今日这个场合,注定是属于楚凌的。 作为大虞嗣皇帝,他要通过繁琐的登基大典,来向皇天后土告祭,来向天下宣示,大虞驾崩了一位大行皇帝,但却也迎来了新君。 这代表大虞社稷永固,大虞国本延续!! 生老病死是天道,纵使是皇帝也无法逃避,所以有旧天子,就会有新天子,楚凌很稳的攀登着。 搭设的高台很高,这就使台阶很多。 楚凌要脚踏实地的走稳每节台阶。 台阶数不多不少,正好是108节。 这要是在平时,想要一口气攀登这么多台阶,都难免会吃不消,而在今日下雪了,台阶虽铺设有红布,但雪积在上面,让台阶有些滑。 稳住。 一定要稳住!! 走好每节台阶的楚凌,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在攀登高台之际,自己绝不能脚滑,更别提从台阶上摔下。 一旦出现这种意外,那他必将处于风口浪尖下!! 不说先前在寿皇殿所做,带来的些许变化会急转直下,甚至从今日起,他将会受到众多的诟病与非议。 一定要平安登上啊。 在高台下的李忠,此刻的双拳紧攥,余光不是瞥向高台,对于这场雪,李忠是没有想到的。 登基大典召开之际,李忠就担心嗣皇帝登高台,要是在这期间敢出意外,那事情就大发了!! 紧张的氛围,在此时悄然降临。 很多人虽说跪在地上,但他们的思绪无不聚焦一处,甚至在人潮中,有人在偷偷看向登高台的嗣皇帝。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楚凌踩着第104节台阶,皇后王琇的身影映入到他的眼帘,站于第105节台阶处的王琇,俯瞰着强压气喘的楚凌,娥眉微蹙起来,但她还是朝一侧退去。 楚凌微微点首,随即登上第105节台阶,但他没有急着继续登,在楚凌的身前,是站着的皇太后徐贞。 俯瞰着穿戴天子衮服的楚凌,徐贞的手微颤起来,眼眶微红,似是看到这身衮服,让徐贞想到了什么。 可徐贞却朝一旁退去。 是想起大行皇帝了? 楚凌抬脚前行之际,心里却暗暗道,也对,大行皇帝楚启壮年而崩,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这位皇太后怎会不触景生情呢? “嗣皇帝!” 而在楚凌登上第106节台阶,太皇太后孙黎的声音响起,这让楚凌收敛心神,表情正色的抬头看去。 就见孙黎手里拿着一物,此刻正俯瞰着楚凌。 楚凌抬脚登上第106节台阶,与太皇太后对立,随即双手举起,孙黎见状,将手中天子剑,递到楚凌手中。 按制,从最开始登台之际,嗣皇帝就要佩戴天子剑,一步一节登上高台,继而告祭皇天后土。 但现在真正掌权的是三后,所以有些规矩就悄然而改,对此,却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谁掌握了权力,谁就有了话语权。 这话一点不假。 楚凌接过天子剑的那刹,感受到了剑鞘的冰冷,但他却没有任何迟疑,将天子剑佩于腰间,便在三后的注视下,昂首登上第108节台阶!! “朕承皇天之眷命,以皇考太宗文皇帝子奉藩国都,赖列圣之洪休,奉慈圣端佑康寿太皇太后、圣列昭豫慈寿皇太后、庄肃皇后之懿旨,皇兄大行皇帝之遗诏……”在楚凌登上的那刹,递次的传唱就响起了。 这封代表楚凌的即位诏,当着皇天后土,当着满朝文武就洋洋洒洒的宣读起来,而此刻的楚凌,思绪却全然没在这上面。 他感受到了冷。 寒风呼啸吹来,裹着白雪。 高处不胜寒!! 在他听到这道传唱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孤单感袭来,楚凌知道,在登基大典前完成加徽号的三后,会在登基大典完成的那刻,就会跟着正式亮相了,他是通过登基大典正式成为毫无争议,具备法理的大虞新君,但是年幼的他,却根本无法掌权,甚至今后会遇到什么,这是他毫不知晓的。 属于楚凌的舞台,在这一刻似也落下帷幕,可是在楚凌缓缓转身之际,俯瞰着眼前一切时,在他的心底燃起了斗志,他不要做傀儡皇帝,更不要做废帝,今后纵使前途再怎样坎坷难行,他也要昂首去面对!! 第三十章 三宫临朝 人不能一直处在高光下,璀璨时刻固然夺目,但也终有黯淡之时,对于楚凌而言,他的璀璨时刻,看似是他以嗣皇帝召登基大典,正式成为大虞新君,可楚凌却很清楚,这自始至终就不是他的璀璨,而是属于三后的璀璨。 通过这场毫无争议,具备法理的登基大典,三后正式涉政临朝,这在大虞过去是从没有过的。 尽管大虞有祖制,后宫不得干政,但是祖制再好,那也终究是死去的人所定,而活着的人,会从各个方面去剖析,继而找寻到合理的解释。 三后临朝的法理,即大虞新君虽聪慧,却年幼,固得太宗文皇帝喜爱,固得宣宗纯皇帝青睐,然念及大虞社稷,故临朝涉政,待到新君及冠加元服,三宫归政!! 翌日。 拂晓。 “似乎做了皇帝,什么都没有改变。”楚凌坐在龙榻上,看着站着的万秋儿,“对于要做的事情,朕还是一无所知。” “陛下想改变什么?又想知道什么?” 万秋儿依旧是表情冷冷,迎着楚凌的注视道。 “至少在朕理解的皇帝,应该能有自由,对统治的天下有所了解。”楚凌笑笑,对万秋儿说道:“你觉得朕理解的有错吗?” “没错。” 万秋儿点头道:“但是陛下要去长乐宫了。” “对。” 楚凌叹道:“是要去了,不能耽搁了时辰,去完长乐宫,还要去风鸾宫,最后是长秋宫,给三后请安。” 改变这就来了。 没有召开登基大典前,楚凌一直待在大兴殿,什么地方都不能去,现在呢,楚凌能离开大兴殿了。 但是却摊上件麻烦事。 每天要给三后晨省。 这是大虞的宗法礼制,大虞以孝治天下,对父母长辈敬,是必须要做的,谁要是敢有不敬处,那就等着社死吧。 “来人啊!!” 随着楚凌的声音响起,原本紧闭的殿门,被徐徐的推开,早已恭候多时的李忠,领着一大帮子人进殿。 “拜见陛下!” “拜见陛下!” 在道道行礼声下,楚凌从龙榻上起来,十几名宫人低首围了上来,他们拿着不同的东西,服侍楚凌。 这在先前也是没有过的。 一下子有这么多人服侍,楚凌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先前他虽贵为嗣皇帝,但是却被限制在大兴殿,现在登基大典已经结束,再像先前那样已然是不行了。 可是在楚凌看来,他似乎从一个圈子,又跳进另一个圈子里,楚凌不知道这些来服侍他的人中,有多少是安插来的眼线。 今后这些人将与李忠一起服侍在御前。 “你们都退下吧,叫李忠来服侍。” 在众人服侍下,洗漱完的楚凌,皱眉看向左右道,这些人听后不敢抗旨,一个个低首退到一旁。 “陛下。” 李忠这才走来,对楚凌抬手一礼道。 “嗯。” 楚凌应了一声,便朝一处走去,随即便撩袍坐下,李忠低首跟上,随即拿起一把象牙梳,便为楚凌梳理头发。 “陛下,长秋宫派人递话了。” 为楚凌束发之际,李忠低首道:“今后晨省,陛下无需去长秋宫。” 朕这位皇嫂不简单啊。 楚凌听到这里,嘴角微微上扬,他虽说是大行皇帝的皇弟,见到庄肃皇后要尊称一声皇嫂,可眼下他终究是大虞新君了,晨省是对长辈,他二人之间,说到底只能算是同辈,尽管楚凌才八岁,那也是同辈。 王琇以退为进,看似不能用晨省来宣示她的地位,但是此事要传出去的话,必然会生出赞许的。 “知道了。” 楚凌淡淡道。 既然人家想以此来得到些什么,那他就不能不识趣嘛,毕竟眼下的虞宫,看似是以他为尊,可实际上却是以三宫为尊。 他这个大虞新君做什么,其实不重要。 重要的是三宫会做些什么。 人都是势利眼,谁有权就朝谁考虑,这是本性,也是人性,眼下楚凌还在寻找机会,所以他不能表现得太特殊。 随大流呗。 反正他年纪小,就算低头了,这也不丢人啊。 年纪小,或许有着种种坏处,但也绝非是没有好处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待楚凌穿戴整齐后,便离开了大兴殿,在一众人的簇拥下,朝向撵轿走去,而在大兴殿外值守的禁军却没有一人动。 去长乐宫,去风鸾宫,那属于后宫范围,外男无诏不得擅进,这关乎天家威仪,更关乎天家脸面。 “李忠,去了长秋宫,风鸾宫后,朕要去何处?”倚着软垫的楚凌,看了眼随驾的李忠道。 “陛下可以摆驾回大兴殿。” 李忠微微低首道:“也可以摆驾去甘露殿。” 看来禁足的范围增加了一些。 透过李忠所讲,楚凌知晓了自己的处境,只是这都不是他想要的,甘露殿,眼下去与不去已没有太大意义。 毕竟在他的强记下,对于大虞的种种,包括这一世界的来历,他都有了概念,皇帝是要读书,但是够用就行了。 皇帝又不需要参加科贡选拔! “那朕能去见母妃吗?” 楚凌沉吟刹那,看向李忠又道。 李忠心下一惊。 一时间他也没了主意。 皇帝要见生母,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是眼下这等境遇,皇帝要真见了,不说别的,单单是圣列昭豫慈寿皇太后这位嫡母,她心里会想些什么呢? “算了,等过几日再说吧。” 见李忠如此,楚凌摆摆手道:“朕还是先去晨省吧。” 其实对楚凌而言,对他那位生母,其实并没有特别的感情,毕竟他是穿越来的,看似是生母,那也只是血缘上带来的,他的母亲只有一个。 楚凌向李忠提及此事,就是不想一直待在大兴殿,顺带通过这件事,来试探一下周遭的反应,身边人的反应,包括他那位嫡母的反应,楚凌这样做,仗着的就是年幼,只要能去的地方多了,那他就能不待在大兴殿,毕竟一直待在一处,想要寻找什么机会,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第三十一章 朝会 楚凌想要的机会,比他预想的要快,乘坐撵轿离开大兴殿,赶去长乐宫、凤鸾宫去给太皇太后、皇太后晨省结束。 楚凌觉察到了异常。 方向不对啊!! 坐在撵轿上的楚凌,看着健步如飞的一众小黄门,这摆明是在赶时间,天在此时彻底亮了,东升的朝阳带着金光,不知何时起,雪就飘下了,袭来的寒风吹在人身上,很冷! “李忠,这是要去何处?” 楚凌紧皱眉头,看向紧随撵轿的李忠,压着心底的惊疑道。 “陛下,您要摆驾太极殿。” 李忠微微低首道。 太极殿? 开大朝? 楚凌心中惊疑更盛,这不对啊,按虞制,嗣皇帝在登基大典结束,的确要摆驾太极殿,在太极门召开新朝首次大朝。 可这个时间,是三日后! 太宗文皇帝奉遗诏登基是这样。 宣宗纯皇帝奉遗诏登基是这样。 知晓这些的楚凌,认为以他的名义,要召开新朝的首次大朝,也该是在三日后,这个时间,就是给新君熟悉朝政,适应环境特意留下的。 可眼下,在楚凌毫不知情下,属于正统朝的首次大朝,居然就在登基大典结束后的翌日召开了? 楚凌盯着李忠,眼神也跟着变了。 这种不给他任何反应时间,甚至连干什么都不知晓的感觉,让楚凌是愈发感到厌恶了!! 作为大虞皇帝,本该掌天下至尊权,掌生杀大权于一身,可现在呢,属于他的权力,被三后给分了。 分也就分吧,可不该连知情权都没有吧? “陛下,此事奴婢也是刚知道。” 李忠警惕的看向左右,特意加快脚步,低声对楚凌道:“在御驾临凤鸾宫时,大长乐就传来太皇太后懿旨,今日要在太极门召开大朝,此事太皇太后还特意交代,不准扰到陛下,所以……” 太皇太后这是何意? 楚凌皱起眉头,他不明白,为何要在今日召开大朝,即便是要召开大朝,为何不让他事先知晓,也好叫他有个反应。 他穿戴的服饰都不对!! 按虞制,帝召大朝于太极门,穿戴天子衮服,佩天子剑,待到满朝文武齐聚,时至,帝出太极殿,乘撵轿临太极门,大朝兴!! 看了眼自己所穿常服,楚凌想的更多了,提前召开的大朝,只是太皇太后的意思?皇太后、皇后事先跟他一样也不知情? 这不可能啊! 自己在大兴殿内,无法获取宫外消息,但是皇太后、皇后虽处深宫,但是掌握大权的她们,如何连这等事都不知晓? 要真是那样的话,大虞怎么可能三后临朝涉政啊! 如此就是知晓了?! 回想起自己到凤鸾宫后,尽管皇太后坐于帷幔后,但楚凌依稀能看到些什么,皇太后穿戴的也不是正式场合下,该穿戴的服饰啊。 大虞先前没有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驾临大朝的先例,不过对于什么场合下,该穿戴什么服饰的,却是有着详细记载的。 因为是从乱世下崛起的,大虞的开创者,太祖高皇帝对于规矩格外看重,人心在乱世下的洗礼,必然会出现变化。 想要让大虞长治久安,有些东西就必须要看重,而大虞的宗法礼制,无疑是最为森严周密的,可以说是远超历朝历代,这也使得大虞的等级观念很严! “知道了。” 在李忠忐忑的前行下,楚凌停了很久才回道。 听到新君所言,李忠悬着的心这才稍稍落下,他知道,因为这件事,新君对他的感观必然有变。 李忠也清楚知情不报的结果。 但考虑到眼下的态势,还有宫中复杂的形势,李忠没有提前告诉新君,因为李忠知道在看不到的地方,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 内廷的情况,看似是一成不变的。 实则暗藏的凶险与斗争,一点都不比外朝要弱,甚至内廷的斗争,比外朝还要狠! 毕竟在内廷之中,有些位置是固定的,是绝对不会变的,这是任何人都不敢有想法,但是有些位置,看似固定,实则却是活动的,只是想要上去,那就要干倒坐到上面的人,而这样,上面的人多半下场不会好。 经历过太多的李忠,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想法,他在等合适的机会,过早暴露,除了死以外,他什么都得不到!! 不过思虑这些的李忠,却全然没有察觉到,被他领到新君身旁的万秋儿,此刻在随撵轿前行时,不时瞥向他。 没有人知道万秋儿在想些什么。 至于楚凌,则看开了。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没有人给他任何准备的时间,在太极门召开的大朝,已然成为了事实,那他除了去面对,根本就没有别的办法。 ‘这人啊,别在自己弱小的时候,就觉得一切该围绕着自己转,这种想法是可笑的。’坐在撵轿上的楚凌,看着前方的殿宇,嘴角露出一抹嗤笑,心里暗暗道。 ‘内心的期许减少了,失望也就少了,罢了,反正自己年纪好小,想要亲政掌权,短时间内无法办到,那就趁着此次召开的大朝,对虞朝治下先多了解了解,既然是大朝,那肯定是要讲一些事的。’ 对于眼下的楚凌而言,他迫切需要了解的,就是虞宫外的动向,哪怕只有一点,这对于楚凌而言也是弥足珍贵的。 书籍上看到的,那只能作为参考。 毕竟日子是一天天过的,在这一天天下,大虞也必然会有很多变动,什么时候,楚凌能掌握住这种动态变化的信息来源,那么他的处境才算真的改变了。 雪,渐渐下的大了。 楚凌乘坐的撵轿,很快就来到了太极殿,而在这里,楚凌看到很多熟悉的身影,宿卫大兴殿的禁军、勋卫早已赶来太极殿,待到大朝正式开启,他们将护卫着大虞新君,从太极殿摆驾太极门。 ‘为何没有见禁军大将军韩青?’ 看过一圈后,楚凌眉头微蹙起来,在他对萧靖产生兴趣前,第一个引起楚凌兴趣的,其实是韩青!! 第三十二章 这样的大虞(1)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漫天飞雪下,太极门齐聚文武跪地,朝帝临处山呼,正统朝的首次大朝,就此拉开了帷幕。 “三后懿旨,诸卿免礼!!” 坐在宝座上的楚凌,静静看着眼前一幕,在御前服侍的李忠,在得到一人的传旨后,便朝前走了数步,朗声道。 “三后懿旨,诸卿免礼!!” “三后懿旨,诸卿免礼!” 递次的传唱响彻此间,然在飞雪下的群臣,却没有一个人动,但当传唱的‘兴’在此间回荡,群臣这才动了。 ‘规矩还挺多了。’ 见到此幕的楚凌,对大虞的宗法礼制,有了更清晰的认知,能聚集在太极门的群体,随便拎出来一位,哪怕是等级最低的,在大虞国都或许不算什么,可一旦带着京官身份去地方,就不一样了。 所以仅是透过这点,在中枢的这帮群体如此守制,楚凌就知在大虞治下各地,只怕会更加森严。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啊。 楚凌有些感慨,如此森严的宗法礼制,只怕对下的统治,必然是愚民政策,看来底层的日子不好过。 不过想到这里,楚凌却笑了起来。 历朝历代的底层,又有多少是真正好过过? 好过的,永远都是统治阶层!!! 而在这一世,楚凌成了统治阶层的至尊,哪怕眼下并无实权,那也是大虞的天,名义上也算。 “有本即奏,无本退朝!!” 随着一道声音响起,楚凌回过神来,在他思量之际,其实齐聚太极门外的满朝文武,有不少也在思量。 为何新君如此穿戴? 楚凌穿戴常服,却没有着天子衮服,佩天子剑,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一时间朝班中是思绪各异。 “臣…户部左侍郎陈坚,有本奏!!” 在此等形势下,一道身影在靠近御前的区域晃动,陈坚低首朝御前走去,随即便作揖拜道。 “奏!” 随着陈坚出朝班,丹陛下站着的一人,朗声道。 在太极门召开的大朝,是有规矩的,有臣子奏,天子无需开口,自会有人替天子维持秩序,天子只需听奏明之事,给予对应旨意即可。 大虞作为新兴的王朝,所辖疆域庞大,大朝是处理军政要务的重要组成之一,没有说形式大于实际。 “自去岁十一月始,西凉道,安北道等屡遭雪灾侵袭,致诸道治下府县受灾严重,此事一直由户部出面解决。” 陈坚如实禀道:“然近来北虏似有异动,对多地行劫掠,杀边民,坏赈灾,臣在此弹劾征北大将军!!” 此言出,满朝哗然。 真够过种的啊! 楚凌听到陈坚所言,略显诧异,太极门外的朝班有异,楚凌都看在眼里,被陈坚弹劾的征北大将军不是别人。 正是九柱国之一,护国公曹隐! 曹氏乃前朝关西门阀之一,与孙氏世代联姻,通家之好,早先太祖高皇帝起兵西进驰援梁城,大败关西李家,解救被围攻的孙氏,迎娶义妹为正妻,就比曹氏早了一步。 相传护国公曹隐,对太皇太后是仰慕已久的,但却被太祖高皇帝给抢先一步,当然,这也只是传闻,真假难辨。 但也是因为太祖高皇帝迎娶义妹,这不止将孙氏拉到自己麾下,还在今后的数战中,逐步展现自己的能力与实力,使得关西门阀诸族中,有不少最终选择投效,这曹氏就是其中之一! 在太祖高皇帝麾下一众大将中,曹隐绝对是占有一席之地的。 眼下人在北疆镇守,为大虞震慑北虏,现在却在中枢有弹劾了,事情就跟着变得有趣起来。 ‘要是没有记错的话,宣宗纯皇帝驾崩前,似在谋划北出大计吧?’ 楚凌想到这些,双眼微眯起来,“这个曹隐能一直待在北疆,那肯定是得宣宗纯皇帝看重的,否则绝不会让其待在此等要位上。” “放你娘的屁!!” 一道怒喝声,在朝班中响起,历阳伯马跃,瞪眼从朝班中走出,指着陈坚张口大骂道:“你这遭瘟的狗官,你了解边疆情况吗?” “要不是有护国公镇守北疆,这北虏就不止对多地行劫掠,杀边民了,而是他娘的一路南下!!” “还弹劾护国公,你们户部有什么脸讲这话?” “宣宗纯皇帝在世时,一直心忧西凉道、安北道等地灾情,不止一次的下诏免去赋税,以缓解受灾地域,可你们户部呢?掏些赈灾粮饷,一个个抠抠搜搜的,依着本伯看啊,宣宗纯皇帝驾崩,就是被你们户部给气的了!!” 这大朝有意思!! 看着跑出怒斥陈坚的马跃,楚凌表面没有变化,但心里却思量起来,这位是大虞一等伯,乃是曹隐旧部,凭功敕爵,而此人还跟一人有关系。 即尚未及冠的太宗文皇帝庶六子楚钧的外祖父。 马跃在勋院任职。 嗯。 就是荣养的那种,不过在一些场合,人家是有资格出场的。 “你……” 被马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尤其是还当着三后,当着新君的面,户部左侍郎陈坚气急,迎着马跃的怒视,欲要说些什么。 “你什么你!!” 马跃瞪眼道:“本伯难道有什么说的不对?” “历阳伯骂的好!!” 在此等形势下,又一人站了出来,从朝班中走出,指着陈坚骂道:“北疆是何等情况,你作为户部左侍郎,不可能不清楚,北疆险峻之地极少,征北大将军以十万精兵护我大虞北疆千里边陲,其中有多少不易,你是只字不提,依着老子来看,你就是想推卸责任,免于被追究渎职之罪吧!!” 对了,大虞没有长城! 听到那人所讲,楚凌这才反应过来,尽管他没有去过北疆,但是透过马跃他们所讲,这个素未谋面的护国公、征北大将军曹隐,在北疆承受的压力与担子,可不是世人所能想到的。 也恰恰是这样吧,有人敢把火引到曹隐身上,这就有人忍不住站出来反驳了,这个大虞比预想的有意思啊!! 第三十三章 这样的大虞(2) 正统朝召开的首次大朝,与太祖、太宗、宣宗的首次大朝皆有不同,看似处处尊宗法礼制下,却难掩一些别的情况。 陈坚、马跃几人的争吵,无疑是将大朝的节奏打乱了。 尽管几人是为政务争执,可这终究是有问题的。 在宝座上坐着的楚凌,作为大虞新君,是掌握不少新讯息,对所统大虞,对所处世界有大致了解。 但是却有太多的事,是不会在典籍文本里写明的。 岁月长河下,被遮掩的东西太多了,而不被记载的种种,真就不重要吗?难道不是有人想有意遮掩? 所以想了解大虞动态的楚凌,需要利用一切机会,去获悉他不知晓的种种,而眼前召开的大朝,就是其中的媒介之一。 可楚凌不了解。 不代表别人不了解啊。 在朝班中站着的韩青,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一幕,脸色不免阴沉起来,今日的他,不是以禁军大将军的身份,待在新君御前负责警巡,处置任何可能在大朝上发生的突发状况,今日的韩青,是以大虞勋贵的身份,赴太极门来参加大朝的。 看似差别不大,实则却千差地别!! “这是在要挟啊!!” 韩青垂着的手紧攥,眼神不善的盯着眼前几人,心里暗暗道,或许别人不清楚,但是韩青却清楚。 户部左侍郎陈坚,乃是自请离任的徐黜得意门生,其能已四十岁的年纪,就位居户部高位,这是寻常人办不到的!! 徐黜在登基大典召开前,就搞这样一出,果然是带有深意的,这是想通过以进为退,继而达成些谋划啊!! 先前圣列昭豫慈寿皇太后允准徐黜请辞,这在朝野间时引起争议的,亲女儿把当爹的给罢了,这怎样看都不简单。 在这等猜测下,直到这场提前召开的大朝上,才算真正得到验证。 只是韩青却不清楚,徐黜这样做,究竟能给他带来什么?还是说,这一切都是圣列昭豫慈寿皇太后的授意? 可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然而针对眼前发生的事,韩青是这样想的,可却有别人的想法,跟他是完全不同的。 比如九柱国之一,保国公宗川!!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马跃身旁的人。 恰恰是此人的出现,使得这种小吵立时成为大吵,甚至在朝班中引起各种争议,此人是何居心? 兵部员外郎闻喜!! 别看宗川在太宗文皇帝驾崩后,就与昌黎一起离朝在府静养,不过对于朝堂,对于天下,他是有所了解的。 特别是朝中各个派系,就没有宗川不知晓的。 宣宗纯皇帝御极之初,可没少微服私访,去保、安两国公府去,此事外界知晓者很少,但也绝不是没有不清楚的。 正是凭借着此等操作,使得宣宗纯皇帝迅速掌控局势,甚至一直想北伐,可惜天妒英才啊。 宣宗纯皇帝的离奇驾崩,致使大虞在某种层面上,遭到了沉重打击,对于新继位的八岁新君,对于三后临朝涉政,别看通过博弈与妥协下,这已然成为既定事实,且具备法理性,可是大虞终究是要走下去的。 一个人一个想法。 十个人十个想法。 百个人百个想法。 法理性的问题是没有人去抨击,去质疑,但想要走下去,终究要回归实际啊,这样奇怪的搭配,真的能统御着大虞走下去吗?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人,还是现实些好。 权力的游戏,能玩转是好事,可得到权力的同时,终究要承担对应职责与担子的,倘若不能展现出应有的能力,那人心就散掉了。 对大虞而言,人心一旦散掉,这可比强敌来犯要厉害百倍,千倍!! “监察御史何在!!” 在此等态势下,圣列昭豫慈寿皇太后的声音响起,这令原本吵闹的人潮,立时就安静下来了。 “将他们清退出朝!” 徐贞眼神凌厉,稳坐在凤位上,沉声道:“新君首召大朝,就如蠢妇般争吵,在尔等眼里可还有新君,可还有律法!一律罚俸三年,以儆效尤!!” 惩处手段轻了些吧。 听到此言的楚凌,眉头微蹙起来,此刻的他很想转过身,去看看徐贞的表情,还有那两位的,但众目睽睽之下,楚凌却知自己不能这样做。 看来跳出的这几人中,有跟皇太后或徐黜交近者,会是谁呢? 联想到这些的楚凌,看着上前的监察御史,看到几名禁军将士开始驱赶陈坚等人,楚凌开始扫视朝班。 他想捕捉到一些可用讯息。 这就是他的致命短板。 对于位处大虞中枢的诸党各派,姑且称之为诸党各派吧,其实并没有一个清晰认知,只是知道些核心首脑,这还仅是部分,可这些核心首脑掌的是决策,真正做事的,还是底下的人啊。 那么保皇党是否存在呢? 如果真的存在,他们又是以何等目的保皇呢? 真是忠心? 还是算计? 但凡楚凌先前受些重视,不被太宗文皇帝那般疏离,哪怕他是庶子出身,可对朝中的一些态势,身边的人也会帮着解决的。 可偏偏是这等境遇,这使得身边的人,其实是毫无用处的人。 “尚书省左仆射何在?” 而在楚凌思量这些时,慈圣端佑康寿太皇太后的声音响起,这引起不少人的警惕,此等态势下,一人从朝班中走出。 “臣…尚书省左仆射,兼户部尚书夏章,拜见慈圣端佑康寿太皇太后!” 又了解到一人。 楚凌双眼微眯。 随着这场大朝的召开,楚凌在逐步了解一个完整的中枢格局,毕竟按楚凌知晓的,大虞奉行的是五省六部九寺诸监制,如此划分下,将大虞的各项职权细化直隶,继而统御着下辖诸道府县。 楚凌初知这些时,既感觉到熟悉,又感到陌生,毕竟很多衙署他是清楚的,但是具体的职权划分,却或多或少与他知晓的存在着诧异,这就是大虞! 一个既让楚凌熟悉,又让楚凌陌生的大虞…… 第三十四章 这样的大虞(3) “陈坚所奏之事,卿知晓否?” 孙黎表情自若,语气淡淡道,但藏在言语间的威仪,却尽展无疑! “臣…” 夏章手脚冰凉,尽管下着雪,可他却生出冷汗,对这次提前召开的大朝,他本就带着想法,可让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底下的人,居然在他毫不知情下,就在大朝上搞此等大动作!! 他娘的! 仗着是庆国公徐黜的得意门生,就这样嚣张是吧!! 对陈坚所想,久经沉浮的夏章哪儿不清楚。 但是你们神仙打架,也别殃及鱼池啊!! 泥人还有三分气呢。 “怎么?” 孙黎盯着踌躇的夏章,冷冷道:“卿忝为尚书省左仆射,兼户部尚书,牵扯到我朝这等大事,竟事先毫不知情?卿这官是怎样做的!!!” 孙黎语气突然加重,令此间立时冷了下来。 “臣有罪!!” 夏章立时就跪倒在地上,面朝御前叩首请罪。 “晚了!!” 孙黎冷哼道:“来人啊,将尚书省左仆射,兼户部尚书夏章拿下,尔身居要位,却不思进取,如此糊弄,革职严查!!” “喏!!” 太极门回荡起应诺声。 相较于徐贞的雷声大雨点小,孙黎的动作果决,陈坚他们有意挑起是非,第一个倒霉的人出现了。 这就给罢了? 楚凌看着眼前一幕,心底暗暗称奇,原以为太皇太后会像皇太后一样,会讲上几句高抬轻放,但二后的做派完全不一样。 “户部右侍郎何在!!” “臣在!!” 此等形势下,在朝班出现骚乱之际,一人匆匆从朝班中走出,不似夏章最初那般淡然,行至御前就作揖拜道。 “自即日起,卿升任尚书省左仆射,兼户部尚书!” 孙黎眼神冷冷道:“赴任后,给哀家严查陈坚所奏之事,哀家要知道,西凉道、安北道等地赈灾,究竟是赈灾的事,还是北虏袭扰所致!!” 此言一出,朝班上下尽皆哗然。 正统朝的首次大朝,所奏第一件事,就罢了尚书省左仆射,兼户部尚书的夏章,挑起是非的陈坚、马跃等人却仅是罚俸三年,关键是与此事无关的户部右侍郎,嗯,此人叫何翀,却因此成为新任尚书省左仆射,兼户部尚书。 他这一动,户部右侍郎出缺了,这会引起一连串的调动。 这处置之果决,手段之老辣,简直是太厉害了!! 关键是新提拔的何翀,今后会被打上太皇太后一系的烙印,而这个人在此之前,是出了名的和事佬啊。 太皇太后为何要重用此人啊? 一时间朝班中的人思绪万千。 可是坐在凤位上的孙黎,却根本就没有理会这些,眼下的她,是以慈圣端佑康寿太皇太后身份临朝涉政,这是具备法理的,她比谁都要清楚,这朝堂之上,这天下各地,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她,算计她! 楚凌要考虑的,是怎样摆脱眼前的限制,继而能通过些手段,来逐步扭转自身的处境。 可孙黎不一样。 大虞的江山社稷,肩负在她的身上,同样也肩负在徐贞、王琇的身上,三后临朝涉政,这可不是说说那样简单。 这是要把大虞治理好的。 倘若大虞在她们的手里没有治理好,相反却出现很多乱子,那如何能堵住悠悠众口?靠杀? 前朝就是这样做的!! 可结果呢? 天下大乱,群雄并起!! “有本即奏,无本退朝!!” 梁璜的声音,此刻响起,使不少仍处惊疑下的回过神来,在太皇太后身边的梁璜,代替了天子身边的李忠。 徐贞娥眉微蹙。 王琇眼神闪烁。 对于提前召开的大朝,她们本就带着想法,可眼下事态的发展,却明显超出了她们的预想,这也使她们各自的想法出现偏差。 这朝,不是那么好临的啊! 这政,不是那么好涉的啊! “李忠,在皇祖母身边的大长乐,叫什么?”此等形势下,楚凌看着眼前的朝班,不露声色的对李忠道。 “梁璜。” 李忠低声道:“此人自幼进宫,是继梁生之后,接替大长乐之职的,深得太皇太后信赖。” “臣…禁军大将军,韩青有本奏!” 在李忠禀明之际,一个人的出现,引起了楚凌的关注,这也让朝班中不少人,都看着走出朝班的韩青。 “启奏陛下,启奏三后!” 众目睽睽下,韩青行至御前,作揖拜道,“臣闻陈坚所奏之事,对北虏犯我朝边陲倍感气愤,想我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宣宗纯皇帝在世时,北虏被打的不敢轻易来犯,眼下却敢如此猖獗!” “臣愿请卸禁军大将军职,请旨赴北疆协助征北大将军解决此事,还望陛下,三后能够允准!!” 而今这等态势下,让韩青明白一点,大虞中枢已成为旋涡风口,自己继续待在虞都,非但起不到任何作用,相反还处处受到限制,尽管这种限制,是他在宣宗纯皇帝驾崩之际,虞宫内形势多变下,派人去通禀宗川、昌黎所致,但韩青不后悔。 如果让韩青再选一次的话,他还会这样做的。 太宗文皇帝如此重视他,信赖他,提拔他,此等君恩浩荡,韩青必须要以身作则。 何况宣宗纯皇帝御极以来,待他同样不薄。 如果大虞社稷出现动荡,而他却坐视不管的话,那他无法过这个坎,今后更无颜去见太宗文皇帝!! “苗头有些不对啊。” 楚凌听到这里,立时皱起眉头,被他关注的韩青,居然想离开虞都,这是他没有想到过的。 先前他还想着能否跟此人有接触,看看此人对大虞究竟是忠,是不忠。 眼下的楚凌,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所以对他忠诚的,只怕是没有,那就退而求其次,寻对大虞忠诚的。 对大虞忠诚,就代表他们值得拉拢,在此后在逐步设法叫他们对自己忠诚,如此有些事就好做了。 可现在韩青却要走,楚凌却看出了异样,每个人对大虞的忠是不一样的,如何判断其实是很难的!! 第三十五章 这样的大虞(4) “这个韩青到底是怎样想的,居然敢在此时请辞,这不是摆明想让三后难堪吗?!” “谁说不是啊,先前的事,三后还没找他算账,眼下又不老实了。” “太宗文皇帝算是看错人了!” “韩青此举又让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了,这朝局啊,老夫是愈发的看不透了。” “你是怎样想的?韩青为何要这样做……” 因为韩青奏请之事,使得朝班中出现各种议论,位处各处的监察御史,一个个似眼瞎耳聋一般,如雕塑一般站在原地。 但此举却也引起一些人注意。 这不对劲儿啊!! 隶属于御史台的这帮监察御史,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但凡是有些风吹草动,敢叫他们听到了,那他们就会像饿狼一样扑上去。 可现在却是这副德行。 不对!! 这不对!! 一些机敏之人,在想到这些时,余光瞥向一处,而聚焦的方向,正是大虞御史大夫暴鸢!! 此人是太祖朝后期入仕,在太宗朝崭露头角,至宣宗朝是就任御史大夫,在不到一年间,经他之手被弹劾罢黜的官员不下百人! 恰恰是有此人在御史台,使得宣宗纯皇帝掌控朝局,比预想的要顺利很多,大义固然虚无缥缈,但是掌着大义,跟没有掌大义,那完全是两回事。 “驳!” 此等态势下,孙黎的声音响起,令骚乱的朝班寂静,听到太皇太后所言,韩青眉头微蹙起来。 看来他所谋无法奏效了。 这个是非地,他暂时是离不开了。 如此就要想别的办法了。 慈圣端佑康寿太皇太后的强势,开始使朝班中的一些人想法有变,这场正统朝的首次大朝,看起来是乱糟糟的,实则背后的试探与交锋从没有停下。 一个个全都不简单啊。 楚凌在听到孙黎的驳回后,特别是看到眼前朝班的种种骚动,他就愈发感觉到一点,置身大虞中枢的每个人,都不似表面那样简单。 尽管他的内心很是急迫,可眼下的他却不敢轻举妄动。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楚凌知道,他必须要耐住性子,等待他期许的机会到来,这样他才有可能先掌握自由,继而再去谋划别的。 只是这个时间究竟是多久,是他无法预判到的。 “这就是大朝提前召开的原因啊。” 也是联想到这点,楚凌这才知晓,为何在他不知情下,正统朝首次大朝会提前召开的原因了,慈圣端佑康寿太皇太后这是想掌握更多话语权,而这种话语权,不是底下的人交锋所致,而是她要亲自下场,去跟另外两位去争。 可她究竟为何要这样做啊。 楚凌有些想不明白,孙黎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万一因为这件事,使得那两位暗中联手的话,这就是一对二的态势。 是。 孙氏固然是很强,与孙氏交好的也很多,可另外两位的母族势力,那同样也不低,关键是私下也结交有不少人。 这种利益集团一旦形成,其内部是不会轻易垮掉的,任何敢做出背叛的事,无论是谁,势必会自绝于天下的。 除非是利益足够大。 由此看来啊,大虞在接下来的岁月中,将逐步迈向内耗的境遇,除非三后临朝的格局会被打破,将大权归于一人,否则这种势头是无法逆转的。 三角固然稳固,可这要分在什么时候,分在什么场合下,在至高权力的角逐下,固然三角能相互牵扯,相互制衡,可是时间久了,这种态势一旦稳固下来,那么就会出现很多的扯皮。 三权分立是好,可那是不同的权,行使的职责不一样。 楚凌在心中思索着。 大朝仍在继续。 “臣有本奏……” “臣有本奏……” 随着韩青的出现,朝班中开始出来更多的人,他们奏请的事宜,或涉政,或涉军,也是在这些人的奏请下,楚凌对大虞动态的了解更多了。 宣宗纯皇帝的驾崩,固然打乱了很多节奏,但大虞的日子,终究是要走下去的,短暂的悲痛下,大虞上下要调整好状态。 特别是中枢层面。 倘若就因为宣宗纯皇帝的驾崩,就一副要死要活的态势,那大虞的统治根基势必是会被动摇的。 ‘这只怕也是提前召开大朝的原因之一吧?’ 看着一个个大臣走出,或得到孙黎的允或驳,或得到徐贞的允或驳,王琇的发言虽然少,但也在关键时候出面了。 楚凌也在获悉对大虞动态的同时,对三后也在进一步的揣摩,特别是他的皇祖母孙黎,之所以这样做,只怕也有想将大虞中枢,尽快恢复到正常状态下的考虑。 只是楚凌也猜不准这点。 楚凌没有读心术,他只是个八岁的新君,他是有强记的能力,但是眼下的大虞,明显不是属于他的主场时刻。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雪渐渐的停了。 随着这场大朝的持续进行,楚凌敏锐的觉察到一点,笼罩在此间的氛围,在悄然间发生了改变。 大虞中枢一众人,似乎适应三后一帝的新格局了。 这比楚凌预想的要快很多。 “……帝陵修缮一事,必须要尽快处置,此事就交由中书省督办,有司配合。”就一人提出的奏本,徐贞罕见的抢在孙黎前面,讲出了自己的想法。 “宣宗纯皇帝梓宫在寿皇殿,时日不宜过长,需要多少银子,有司不准拖延,要是敢叫本宫知晓有谁敢在此事上推诿,那就休怪本宫无情!!” 徐贞的态度很强硬。 但是此举,却引起一些人的注意。 在太皇太后身旁的梁璜,听到皇太后所言,眉头微蹙起来,但很快就恢复了,可他的余光却不时瞥向徐贞。 尽管徐贞的表现,是对爱子的正常表现,可是梁璜却总觉得何处有问题,可具体哪里有问题,梁璜还没有察觉到,关于这件事,梁璜心底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待此次大朝结束后,跟太皇太后禀明自己的想法,毕竟在此之前,他一直在秘密调查此事,但是却没有任何的思绪。 第三十六章 祖制未必是坏! 太极门召开的大朝,道尽了各种算计与试探,在这场权力的游戏里,楚凌既是参与者,又是旁观者,这使得楚凌的感受最大。 通过奏请的一桩桩事,楚凌对大虞动态有了初步认识,在心里进行梳理,即政治、军事、法律、刑惩几个方面,看出些大虞中枢对于统治的各地,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态度。 难怪宣宗纯皇帝想发起战争,甚至在临驾崩前,还在积极筹谋此事啊,看似繁荣的大虞朝,歌舞升平下,实则却藏着不少隐患,有些都开始显现出来。 最为直观的感受,莫过于对赈灾力度的削减,除了陈坚奏请的西凉道、安北道等地,还有几人奏请的事宜,是跟受灾赈灾相关。 旱灾、涝灾、蝗灾、风灾、时疫…… 大虞疆域辽阔下,造就不同地域下,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灾情,每年大虞中枢都要拨大批钱粮,用以对受灾地区的善后。 可是跟太祖、太宗两朝时相比,至宣宗朝,尽管新君御极不到一年,但是这期间出现不少灾情,甚至眼下也有,但赈灾的措施与力度,却已远不如前两朝了,大虞开创还不到四十载就这样了? 这腐败的力度未免太大了点吧。 “宣宗之死,该不会是被暗害的吧?” 联想到这些的楚凌,想到一个可怕真相,“御极之初,就要励精图治,给世人不一样的感觉,甚至天下各地都在期盼,大虞能再出一位霸道的皇帝,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这一想法,在楚凌心中生出,就再也没有消散过。 但是楚凌掌握的太少,他无法验证自己的猜想,究竟是真,是假,毕竟楚凌眼下也说不准。 倘若宣宗纯皇帝真是被暗害,那三后不可能毫不知情,甚至连一些蛛丝马迹都没查到,这里面透着的蹊跷太多了。 “臣…保国公,龙虎大将军,加柱国衔,领大司马骠骑将军……宗川,有本奏!!”在楚凌思量时,一道高亢之声响起,使步入尾声的大朝,立时就变得不一样。 动了。 随着宗川从朝班中走出,楚凌明显能感受到疲惫的朝臣,很多都表情各异的聚焦一处,这就是宗川的强大气场。 按理说,朕要是掌权的话,只怕比他更具气场吧。 见到此幕的楚凌,心底忍不住自嘲道,奈何啊,没有实权的皇帝,却是连底下的人都比不过,这世道真他娘的够残酷的,也够可笑的! “按制,新君奉诏登基,当遴选英才以进秘书省,御前亦添侍卫官,以彰显君恩浩荡!”宗川语气铿锵,朝御前作揖拜道。 “臣斗胆,请陛下,请三后特召文武会,以才逐之,揽天下英才以充御前,使天下沐浴皇恩!!” 这不就是机会吗!!! 楚凌强压内心激动,表面没有任何变化,但他那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宗川,尽管他不知宗川为何这样做。 但直觉告诉他,宗川是有意为之的。 难道是在寿皇殿的表现,叫这位老臣有想法了? 宗川有什么想法,在此刻的楚凌看来,似乎是不重要的了,真正重要的,是特召文武会,揽天下英才以充御前,他是年仅八岁,但他是大虞新君啊,只要能在其中,招揽哪怕一位心腹,那都是大赚! 不说别的,宫外的种种消息,至少不会被彻底封死了。 再有限制的情报,那也是情报啊。 眼下兵权,财权,人事权,一个都不在他手中,这些都是做皇帝的底气,可无法争取这些权力,那就要设法掌控情报权啊。 楚凌知道大虞有专门从事这一块的,与前朝的六扇门一脉相承,今朝还叫六扇门,但那是属于国朝的,谁掌着权,六扇门就效忠谁,对楚凌不绝对忠诚,那即便有人接近楚凌,他也是不会轻易信任的。 所以要特设一个新的情报机构。 “锦衣卫?” “东厂?” “西厂?” “校事府?” 联想到这些的楚凌,在心底想到很多称谓,这件事要真能办,那他就能寻找新的机会,遴选可靠之人着办此事。 但三后会同意吗? 楚凌激动的内心,这一刻却冷静下来。 他一切的命运,似乎都避不开他身后的三位! 要是三后驳了,楚凌一点办法都没有。 “驳!!” 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使楚凌的手紧攥起来。 他生出的谋划,还没施行,就被直接扼杀于萌芽了。 “臣…死谏!!” 宗川听后,撩袍跪倒在地上,“祖制不可违,今正值我朝动荡下,新君继位,当为天下作表率!!” 可令楚凌没有想到的,是在皇太后出言驳斥后,宗川居然没有退缩,相反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死谏。 这让徐贞的脸色难看起来。 “臣…安国公,神威大将军,加柱国衔,领大司马车骑将军……昌黎,附议!!”而令谁都没有想到的,宗川话音刚落,又一人跟着站了出来。 朝班哗然。 甚至有些人看昌黎的眼神,竟带着深深的畏惧。 而这些全都被楚凌看在眼里。 又出来一位。 看来这两位,还真是效忠于太祖高皇帝啊。 如果仅宗川一人出来,那楚凌或许会猜想些什么,但昌黎也跟着出来,楚凌就要正视此事了。 昌黎,可是号称人屠的。 一生为大虞征战,死在他手中的敌人不计其数,但也恰恰是这样,使得昌黎承担了后果,安国公府一脉子嗣不多,这是天下皆知的事。 局势陡然而变。 “罢朝!!” 在楚凌思量之际,孙黎的声音响起,随着三后便起身离去了,在李忠的小声提醒下,楚凌这才起身,但他没有急着走,而是看了看跪地的宗川、昌黎二人,至于身后的朝班,这一刻却无一人动。 难道这件事就没有希望了? 楚凌看到这里,皱眉眉头来,但在李忠的搀扶下,楚凌必须要走了,不行,要设法见见这两位,离开的楚凌,心底暗暗打定主意,他要设法破局才行。 第三十七章 家庙 正统朝的首次大朝,以宗川、昌黎两位死谏请新君特召文武会,以才逐之,揽天下英才以充御前,却先后被圣列昭豫慈寿皇太后,慈圣端佑康寿太皇太后,驳以罢朝,终落下了帷幕。 这场大朝涉及的种种,很快就在虞都传开了,一时间哗然声一片,尤其是宗川、昌黎所做之事,轮谁都没有想到。 对虞都上下发生的种种,在大兴殿的楚凌一无所知。 一连多日。 虞宫依旧是那样。 楚凌依旧是那样。 嗯。 也有些变化。 多日没下雪,在今日飘起雪,不大,但气温却骤降了,今岁的天处处透着反常,雪下的次数多了,往年这个时候,虽说天还很冷,却不似今岁这般。 吱~ 脚步踩在雪地上发出声响,一支队伍从寿皇殿离去,楚凌坐在撵轿上,表情是看不出喜悲。 与前几日晨省不同,今日楚凌起个大早,先后去长乐宫,凤鸾宫晨省,按制要摆驾回大兴殿。 但在临离凤鸾宫之际,皇太后徐贞却遣大凤鸾传懿旨,说的很隐晦,当时楚凌没有听懂何意。 不过伴驾的李忠却听懂了。 这是皇太后想让新君祭拜宣宗纯皇帝梓宫。 听到李忠的提醒,楚凌这才明悟,但在楚凌却很想笑,想让他去祭拜宣宗纯皇帝梓宫,那就大大方方的说嘛,为何要扯东扯西的。 楚凌也没有多想,就摆驾去了寿皇殿。 反正也是无聊,去别的地方,也能打发些时间。 自太极门首召大朝结束后,这几日的楚凌又去了两趟甘露殿,把该看的典籍都给看了,补充了不知晓或知晓少的信息,此外还带走了几幅舆图,自那以后,楚凌就再也没去过甘露殿了。 拥有强记这一天赋,给楚凌带来不少好处。 至少他看过的东西,都能在理解后记在脑子里,无需频繁的前去甘露殿,继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在御前服侍的人,宿卫的人,楚凌基本上都摸清楚了,除了身份不明的万秋儿,谨小慎微的李忠外,其他的不是三后的人,就是不想死的人。 楚凌是很想破局,可他必须要耐心去等。 能成大事者,无不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前世楚凌在闲暇时,也曾看过些小说消遣,文中要么上来就杀,要么虎躯一震四方来投,要么以利诱之,这也就是想想罢了。 真实的状况却很残酷。 就像楚凌这样,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被限制在一定区域内,楚凌做什么,说什么,都会被第一时间传出去,想拉拢,想试探,只怕楚凌还没等到起变化,就会被先控制住了。 没有嫡系,没掌兵权,没控财权,没握人事权,你想做任何事情,可问题是谁会把你当回事? 只是眼下楚凌的境遇更尴尬。 楚凌想过无数种破局之策,但却没有机会接触外界,接触到人,他想的再多,却无法实现出来。 这才是最让人感到绝望的。 明明心里有想法,明明知道该怎样做,可残酷的现实却把你的路都给堵死了,这种绝望没有亲身经历过,根本就体会不到。 寒风袭来。 吹动飞雪。 坐在撵轿上的楚凌,感受到了阵阵寒意,楚凌拿手去挡,无意间却发现远处的风雪间,屹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建筑。 “停下。” 楚凌的声音响起,令抬撵轿的小黄门,无不是停了下来,接着整支队伍都停了,李忠、万秋儿相视一眼,都不知天子为何突然叫撵轿停下。 “那是什么地方?” 楚凌从撵轿上下来,紧了紧所束大氅,眯着眼去看远处建筑,先前他来过御苑,还真没留意到此地。 “禀陛下,是家庙。” 李忠忙低首上前,“此为太祖高皇帝下旨所建,家庙供奉的是四祖,太祖高皇帝在世时,每年都会摆驾几趟家庙来祭拜。” “是列祖?” 楚凌有些惊异,看向李忠道:“不是有宗庙吗?为何会建这座家庙?” “太祖高皇帝曾说,去宗庙,那是大虞皇帝在祭拜。”李忠想了想,低首道:“但去家庙祭拜,从不是什么大虞皇帝,而是……” “楚家子孙……” 楚凌讲了李忠不敢讲的话。 “陛下英明。” 李忠暗松口气,忙作揖奉承道。 “摆驾去家庙。” 楚凌垂手而立,看着风雪下的家庙,沉吟了许久,才悠悠道,只是这话一出,却让不少人的表情都变了。 这不在此行之列啊。 去寿皇殿祭拜宣宗纯皇帝梓宫,那是皇太后的意思不假,但按制,在梓宫没有迁进帝陵前,新任皇帝是要定期去祭拜的。 可是这家庙。 怎么说呢。 太祖高皇帝驾崩后,除了太宗文皇帝在最初几年,也摆驾去过后,可在此后因军政要务太多,渐渐的太宗文皇帝也就没去过,至于宣宗纯皇帝,在还是太子期间,就没有去过家庙,原因很简单,有不少事等着他去做,奉诏登基后就更没有想过要去。 真要祭拜,甚至想念,去宗庙就是,那里不止有太祖高皇帝,还有太宗文皇帝,可这家庙里却没有。 规矩是太祖高皇帝定的,家庙只奉四祖,哪怕是他驾崩后,也不能将其供奉其中,这规矩,太宗文皇帝没有违背。 “怎么?朕身为楚家子孙,难道去家庙祭拜列祖,都不能去吗?”瞧出异样的楚凌,看了眼左右,遂对李忠道。 这话看似是讲给李忠的,实则却是讲给所有人的。 “奴婢不敢!” 李忠忙跪倒在地上,连带着其他人也都跪下了。 “把就摆驾!!” 楚凌冷哼一声,遂转身朝撵轿走去,那令人窒息的大兴殿,楚凌是一刻都不想多待,与其这么早回大兴殿,倒不如去看看家庙。 祭拜或许不是真。 但消磨时间却是真。 在一个地方待的时间长了,人难免是会疯掉的,楚凌不想自己疯掉。 随着楚凌坐回撵轿,队伍便朝着家庙赶去,而在风雪下,几道人影匆匆离去,对于这些,楚凌没有觉察到,他也不想觉察…… 第三十八章 信 吱~ 紧闭的殿门被推开,楚凌抬脚走进,一股味道就扑鼻而来,这让楚凌皱起眉头,这里已有几年,没有人踏足过了。 灰尘遍地。 蛛网很多。 跟着进殿的李忠等一行人,无不是心下一惊,这座经太祖高皇帝下旨兴建的家庙,轮谁都没有想到会这般。 即便太宗文皇帝、宣宗纯皇帝没有来过此处,作为大虞的家庙,却也不该这样啊,此地供奉的乃是大虞列祖啊!! ‘呵…还真是人走茶凉啊,别管生前怎样。’ 走进殿的楚凌,在打量到这一切时,表面没有变化,可心底却生出唏嘘,‘太祖高皇帝那何其英勇,一生杀人无数,可即便是这样又如何,驾崩还不到十载啊。’ 楚凌停下脚步,在李忠等人忐忑下,来回看了看,这一刻的大殿很静,连掉根针的声音都能听到。 “都出去吧。” 不知过了多久,楚凌解下大氅,平静道:“这家庙,既无人打扫看护,那朕就来打扫。” 楚凌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之人无不心颤。 “奴婢等该死!” 李忠他们跪倒在地上,尽管此事跟他们无关,可天子讲这样的话,这要是传出去的话,谁知道会引起什么风波。 “出去!!” 楚凌冷冷道:“给朕找来木桶,抹布来。” “陛下~” “陛下~” 殿内响起数道声音,但楚凌理都没理,转身朝殿内走去,这反倒是叫李忠他们傻眼了,这种事他们没碰到过啊。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御苑恐有些人要消失了!! 走到灵位前的楚凌,看着布有灰尘,结有蛛网的牌位,依稀间能看到一些字,这些供奉的牌位,是太祖…不,应该是楚家郎,讳元的父亲,祖父,曾祖…… 正是这位楚家郎,开创了楚氏江山,使大虞成为人尽皆知的强大王朝,而这位楚家郎在前朝时,是家道中落的寒门子,虽有功名却选择弃笔投戎,当然这只是美称罢了,真实的情况,是这位楚家郎无法跻身仕途,为了养活自己,这才选择了参军。 只怕牌位上的这些人,活着的时候从没有想到过,在他们楚家一脉中,居然会出一位皇帝吧。 楚凌走上前,将一块歪到的牌位扶起,对打扫这座家庙,楚凌是有想法的,他不想回那个让他感到心烦的大兴殿。 另外他想看看三后知晓此事,究竟都是怎样的想法,又会做出那些举止来。 想法,楚凌猜不到。 但做法,楚凌却能看到! “陛下,您要的都拿来了。” 约莫盏茶的功夫,李忠的声音响起,楚凌听到后,转身朝殿内走去,看着李忠一行都收拾好,准备陪他一起打扫。 楚凌却道:“都退下吧。” “陛下。” 李忠一行脸色微变,一时不知该怎样办,而一直在旁的万秋儿,此刻也露出诧异的神情,她也没想到新君会这样。 “朕的话,不好使?” 楚凌没有动,看着眼前众人道。 “奴婢等不敢!” 李忠他们当即道,在犹豫了许久后,一个个都忐忑的退出大殿,而万秋儿,本不打算离开的,但看到楚凌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万秋儿犹豫了。 “把殿门给朕关上。” 楚凌淡然道:“守好殿门。” “是。” 万秋儿想了想,低首道。 随着万秋儿退出大殿,殿门在一些惊呼声下,被万秋儿缓缓关上,这殿内就剩下楚凌一人。 开始吧。 楚凌站了一会儿,打量了下左右,便卷起袖子,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将口鼻遮掩住,楚凌就拿起一根扫把,开始扫能看到的蛛网。 由于个子低的缘故,楚凌够不到高处的蛛网,只能去搬木椅来,在站稳后,踮着脚,去扫蛛网。 将高处的蛛网一一扫去,楚凌又去扫低处的灰尘。 人在放空的时候,不抱任何目的去做事时,时间总是过的很快,艳阳高悬,在殿外候着的一行人,无不是站立难安。 都一个多时辰了。 令谁都奇怪的,是三后那边,至今都没有派人过来,而新君还在打扫家庙,至今也没喊他们进来。 李忠内心忐忑,不时看着紧闭的殿门,不时又看向万秋儿,他很想进去帮新君打扫家庙,可是他却不敢进去。 他不想因为此事,惹得新君厌恶。 而其他的人想法就多了。 比较从众的一个想法,是新君真是闲的了,即便是看家庙破败,也没有必要亲自去打扫啊,让底下的人做不就好了吗? 新君就该有新君该做的事。 只是对楚凌而言,他又能做什么呢? 费些力气,打扫家庙挺好的。 家庙内。 楚凌坐在一处,看着眼前的暗格,他有些不敢相信,他无意间碰到一角,眼前的砖居然挪开了。 机关术? 楚凌盯着眼前暗格,看到在这里面,摆着的一个木盒,楚凌警惕的听外面的动静,似没有任何异常。 楚凌停了刹那,没有急着去拿出木盒,反又按了下一脚,本挪开的砖再度合上,与眼前墙体严丝合缝。 发出的声响很小,外面的人不可能听到。 这是楚凌的第一反应。 楚凌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他没想到自己打扫个家庙,以此放空自己,消遣时间,居然还能出这种事。 还真是够有意思的。 ‘木盒里会有什么呢?’ 楚凌坐在地上,盯着严丝合缝的墙体,心里却暗暗思量,‘又会是谁布置的?是太祖高皇帝呢?还是建造家庙的工匠呢?’ 楚凌猜不准,在等了一会儿后,楚凌又按了一下,砖再度挪开,那个木盒又呈现在楚凌的眼前。 楚凌没有伸手去拿,而是又拿起扫把,将扫把伸进暗格里,见暗格没有反应,这才按松口气,接着才把木盒拉出。 ‘会有什么呢?’ 楚凌拿起木盒,这个木盒很精美,上面没有锁,楚凌伸手打开,一封信呈现到面前,而信封上的字,却让楚凌双眸微张。 楚氏不肖子孙亲启。 不是,这就被骂了? 第三十九章 富可敌国 楚凌气笑了,盯着手里的信封。 这怕是那位不肖祖父留下的! 楚凌没急着打开信,先将木盒放回暗格,随后又按了一下,墙体又变得严丝合缝,楚凌起身探头,见殿门始终关着,看了刹那,这才坐回过去。 撕开泛黄的信封,从中掏出几张纸。 纸很白。 似是特制的。 楚凌展开信,入眼就看到:【楚氏的不肖子孙,你是第几代皇帝,朕开创的大虞,只怕是快玩球了吧?】 楚凌一愣。 这样的开场白,是楚凌没想到的。 ‘要是叫你知道,你口中的不肖子孙,是以庶子身份继统,是大虞第四任皇帝,只怕你在帝陵会躺不下去了吧。’ 楚凌笑笑,继续看下去。 【要不是玩球了,那就是你被架空了,反正都一个意思,不然作为大虞皇帝,朕建的这座家庙,你是不可能来,更别提这么隐秘的暗格,居然还被你找到了。】 看的透彻啊。 楚凌眉头微挑,显然很赞同这一说法,若是他真的掌握大权,这家庙,他怎么可能会过来。 【啥球延续血脉,宗族不败,都是‘诸家各派’弄出的鬼话,糊弄人的,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认不到,直系血脉还好点,能多认一代,只是传几代啊,就一个个没敬畏了,敬畏牌位吗?还是敬畏画像?呵呵,就算是朕,除了会时常想念爹娘外,捎带着想想爷奶,别的,朕连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这咋想?靠嘴想吗?】 楚凌很想笑,但他要忍着。 不过在楚凌的脑海里,太祖高皇帝写这封信的神态,似乎是被他联想到了,只是楚凌不知道,在写这封信时,太祖高皇帝是怎样的心情。 【说正事吧,不管你这不肖子孙统御的大虞怎样,不能掌权的皇帝,这江山社稷怕也出岔子了。】 【朕给你指几条路,就看你咋选了,反正朕也管不到你,这其一嘛,就是退位让贤呗,你被架空,无非是宫里有权后摄政,朝中有权臣把持,翻来覆去也无非就是这些了,你能来这里,应该是被绝望笼罩,不然早纸醉金迷了,什么都不会想,做个昏君也挺好,至于退位后能不能活,那就看你的命了。】 楚凌摸摸鼻子,想笑吧,却还是要忍着。 楚凌继续往下看。 【嚯,还有耐心读下去啊,那朕就说其二了,封!给朕大封特封!被架空的皇帝,那也是皇帝,是权臣把持就封权臣,是权后摄政就封母族,把能给的全给了,这样朕给大虞创的宗法礼制,应该就会被毁的差不多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楚凌有些生疑。 显然他有些想不明白,太祖高皇帝为何要指这样的路,这样做的话,岂不是死的更快了? 【你要是聪慧些,猜到这样做会死的更快吧?】 肯定啊!! 该封的都封了,那接下来不管是谁掌权,必然会谋取最后的位置,那么位置上的阻碍,就必须要设法除掉。 【所以你的路,其实只有一条,要么忍,在隐忍下求变,或许能博一线生机,但大概率还是败,而做皇帝败了,下场就一个。】 楚凌皱眉。 这也是他现在做的。 连隐忍都做不到,如何能做大虞皇帝? 不是说做了皇帝,一切都能随心所欲的。 人活于世十之八九不如意,唯有一二如意,而人活着,就是靠这一二如意支撑,不然这人世间太苦了,根本叫人无法承受。 【要么就听朕一句劝,趁早让贤吧,把此事折腾的大点,让天下皆知,今后两耳不闻窗外事,做个醉生梦死的人也挺好。】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哪怕是朕,开创了大虞,只怕这天下真正能想起朕的,也是凤毛麟角吧。】 【这人啊,其实就没有不变的,几两纹银或许嗤之以鼻,但百两呢?千两呢?万两呢?更多呢?就算是金银这等俗物,真能让一些人把持住,可别的呢?权力,女色,名声,子孙,总有一项能占着吧?要是还没有,那完了,天下居然真出圣人了,哈哈!!】 楚凌笑了,尽管没有出声,但他还是笑了。 这位太祖高皇帝讲的话,尽管有些直白吧,但事实似乎就是这样,这世上真有圣人吗?不受世俗那套约束与羁绊,只怕是没有的。 【人老了,也就啰嗦了,反正朕的路就这些,选不选在你,如何选在你,你总不能让帝陵里的一堆枯骨,来给你想出,你所处下的破局之道吧,反正朕没有这本事,这人啊,除了靠自己,靠谁都靠不住,唯一能靠住的就是权财,既然权没了,那朕给你点财吧,这也算是朕唯一能给你的了。】 【也不多,朕把一座山给凿空,放置了不少金银珠宝,为了这个宝库,朕最后杀了几万人封口,这孽债朕担了,至于你得到这个宝库后,是收买人心呢,是招募死士呢,是纸醉金迷呢,这全看你自己怎样选了,就这吧,你这个不肖子孙。】 楚凌看着结尾那一团墨点,楚凌能感受到在写这封信时,太祖高皇帝心底的无奈,这怕是预感到了什么。 在这封信的字里行间,太祖高皇帝对人性看的很透,对人是发自骨子里的不信任,这或许是皇帝做久了,知道很多世人不知的事,才会有这样的一种心理反馈。 楚凌翻到最后一页,看到那张宝库图时,双眸微张起来,他怎样都没有想到,这座宝库居然会在此地,离虞都是那样的近! “陛下,您要保重龙体啊,歇歇再打扫家庙吧。”而在此时,殿外响起李忠的声音,这让楚凌立时警惕起来。 “知道了。” 楚凌回了句,将信连同宝库图折好,放进信封里,看了眼严丝合缝的墙,楚凌没有犹豫,伸手又按了一下,砖被挪开,楚凌将信封放到里面,此物他暂时不能拿走,可在放回的那刹,楚凌却皱起眉,随即又将其拿了出来,连同木盒一起,楚凌知道,他离开家庙时,必然有人会有人来搜查!! 这暗格固然隐秘,但万一被人找到了呢? 这信封被他拆开了,被人找到,不管呈递到那三位的哪位手里,自己的下场都好不了。 但要是什么都没有,这还有斡旋的余地。 只是自己该怎样将木盒给带走呢?不被随驾的这些人察觉到异常,楚凌想到自己的那件大氅!! 第四十章 斗法 太祖高皇帝藏于家庙的那封信,楚凌可以确定一点,知晓此事的人都死了,而活着的必然是不知的。 这封信写的内容,看似是对后世不肖子孙的失望,可楚凌事后细品下来,却发现那暗藏的不舍。 是对皇位的不舍? 是对血脉的不舍? 楚凌从家庙摆驾回大兴殿已经很晚,由于天黑的缘故,没有人觉察到楚凌怀里所抱大氅藏有东西。 只是怎样将木盒销毁,就成了楚凌要考虑的事,至于那封信,楚凌贴身携带了,倒是藏宝图却被楚凌毁了。 过目不忘的天赋,使楚凌知晓这宝库在何处,这对楚凌今后的谋划,会起到极其重要的作用。 毕竟楚凌无需为钱财而犯愁!! 细想下来,楚凌也知今日所处局势,除了靠自己破局,谁都无法帮到自己,哪怕太祖高皇帝重活一世,让他处在自己这等境遇,又是此等年纪,也很难有什么好办法,这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做的事。 上一代的人没有把该做的做完,留给下一代,就会给下一代带来很多麻烦。 也正是看了那封信,使得楚凌愈发肯定一点,宣宗纯皇帝的驾崩,势必是有着诸多蹊跷的!! 而在楚凌思虑这些时,顺带想着怎样解决木盒之际,彼时的长乐宫,却呈现另外一种境遇。 “主母!!您到底在想些什么?!” 大殿内。 昌黎的质问声响起,孙黎脸色阴沉,坐在凤位上,盯着昌黎、宗川二人,而昌黎则继续道。 “如果让主公得知,他一手创办的大虞,是眼下这等境遇,末将就想问问主母,主公他会作何感想?” “堂堂大虞新君却一点权势都没有,被限制在大兴殿内,身边连可信赖的人都没有,这跟前朝那位皇帝有何区别?” “你是在质问哀家吗?” 孙黎冷哼一声,盯着昌黎道:“如果不是你们进宫,时局又怎会这样?造成今日这境遇的,你们就没有过错吗?” “臣等是有罪。” 宗川撩袍跪倒在地上,朝孙黎作揖道:“但是主母,您想立那两位的一位为帝,那大虞的江山社稷,只怕就真的乱套了。” “那两位在各自的封地,究竟都干了些什么,主母您难道就真的一点不知情?臣是不相信的。” “即便是兄终弟及,那也要看怎样论,好,就算您觉得臣等是哄骗您,那臣想问主母一句,真要让那两位中的一位为帝,主母想置宣宗纯皇帝于何等处境?宣宗纯皇帝是您最疼爱的嫡长孙啊!!” 孙黎的手微颤。 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听宗川这样一讲,孙黎的脑海里,浮现出那道她熟悉的身影,那笑容,孙黎至今都没有忘记。 甚至是到现在,孙黎都不敢相信,她寄予厚望的乖孙儿,居然会离奇的驾崩!! 与楚凌御极登基不同,宣宗纯皇帝奉诏继位,可没有什么后宫涉政,一个是嫡长身份,一个是楚启成年了。 楚凌与楚启相差二十一岁,这在民间或许不常见,但在皇家却很常见,毕竟皇帝的女人众多。 作为兄弟俩,二人御极登基后,所面临的境遇跟待遇,那完全是不一样的。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孙黎强压悲伤,冷冷的盯着二人,“说的再多,哀家的孙儿也回不来了,至于你们所讲,哀家这样做,自有计较!!” 孙黎嘴上说过去了,但她却一直没有放下此事。 宣宗纯皇帝到底是怎样死的,这事她必须要查清楚,她决计是不会相信,一个在她面前那样爱笑,充满斗志的嫡长孙,在御极登基不到一年就驾崩了,即便是身体有隐疾,先前也不可能毫无察觉。 “可当今陛下,也是您的孙儿,也是主公的孙儿啊。” 宗川有些动容,抬头看向孙黎道:“不管怎样,天下终究是要看他的,要是他作为大虞新君,却连该有的都没有,主母,您觉得天下会怎样想?” “难道你们觉得哀家会害新君不成?” 孙黎冷哼一声,不满的看向二人道。 “大兴殿的走水,已经在虞都上下闹得沸沸扬扬了。” 宗川继续道:“臣等是决计不会相信,主母会害自己的亲孙儿的,可是这人心啊,有时是很难猜的,主母不这样想,那别人呢?” 嗯?! 孙黎一愣,这一刹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哀家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孙黎沉默了许久,不再去看宗川二人,悠悠道。 “主母!!” “主母!!” 宗川、昌黎见状,无不是朝孙黎喊叫道,但是在凤位前服侍的梁璜,此刻却快步朝他们走来。 “两位国公,太皇太后累了,您二位还是先退下吧。”梁璜挡在二人身前,伸手对二人说道。 宗川、昌黎相视一眼,露出各异的神情,这才颤巍巍的起身,在宗川的一声叹息下,二人离开了大殿。 “叫你查的事,查的怎样了?” 闭目养神的孙黎,此刻缓缓睁开双眸,看着梁璜冷冷道。 “奴婢…” 梁璜犹豫道。 “废物!!” 孙黎冷喝道:“给哀家继续查,此事要查不出什么,那你就去给哀家的孙儿陪葬吧!” “喏!” 梁璜跪倒在地上应道。 相较于殿内的压抑,彼时的殿外。 “七哥,这样做真有用吗?” 昌黎不复先前的神态,平静的走在黑夜下,对同行的宗川道:“即便主母真的愿意做些什么,可这对新君而言,只怕会……” “有没有用,也要等等看了。” 宗川神情怅然道:“从新君坐上那张宝座,有些东西就只能他一人承担,若是能承担起来,那他才是真正的大虞皇帝,要是承担不起来,大虞的人心就真的散掉了。” “为何皇后要举荐新君为帝?” 昌黎此刻皱眉道:“关键是皇太后居然还同意了,这背后到底还牵扯到什么……” “慎言!!” 宗川警惕的看了眼左右,“老幺,这些话给老子烂在肚子里,没有查清楚一些事情前,不准再说出来,我等要好好的活着,还不能死。” “是啊,要好好的活着。” 反倒是昌黎,却有些怅然道:“就算是死,也要晚几年再死,不然你我都无颜去见大哥了……” 第四十一章 帝师 “哈~” 楚凌睡眼朦胧的坐着,不时打起哈欠,昨夜他睡的很晚,为了把木盒销毁,楚凌用的是最笨的办法,以丝被包裹木盒,找来硬物去砸,尽量减缓声响,将碎裂的木块分别放到几个炭盆里烧掉。 还好眼下很冷,这寝殿外放有几个炭盆,不然想毁尸灭迹都难。 就这,楚凌还不敢多烧。 一块烧掉,再烧一块。 楚凌做这些事情时很小心,特意等到人最容易犯困的时候,才小心翼翼的去做,就这折腾了许久,楚凌困极了。 ‘做皇帝,做到这份上,也算是没谁了。’ 想起昨夜的种种,打着哈欠的楚凌,嘴角露出自嘲的笑,‘不过在昨夜,应是没有人发觉到,不然在殿外的人,肯定是要跑进来的。’ 就为了把此事做好,楚凌还特意把万秋儿支走,打的旗号让人无法拒绝,他要在寝宫祭拜太祖高皇帝。 这不。 太祖高皇帝的画像,眼下还在大殿里挂着呢。 楚凌觉得自己这样做,不会引起别人的猜忌,毕竟在家庙打扫嘛,难免会睹物思情,心底生出悲伤。 就算楚凌没有见过太祖高皇帝,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思念吧,毕竟他也是太祖高皇帝的孙子,哪怕是庶孙,那也是孙啊! ‘只是这几件零碎,该怎样销毁呢?’ 想到这些的楚凌,从怀里掏出几个铜件,这是木盒上的配饰,烧碎裂的木块还好,这铜烧不掉啊。 先随身带着吧,找个机会丢掉就是。 吱~ 听到殿门推开的声音,楚凌忙将铜件塞回到怀里,心里就打定主意了,此时李忠他们走了进来。 服侍楚凌梳洗。 每天重复同样的事,楚凌提不起任何兴趣,不过跟先前相比,楚凌的内心反倒不那样焦虑了。 没办法。 谁叫他有钱了呢。 哪怕太祖高皇帝特意留的宝库,眼下楚凌还没办法去寻,可是,宝库就在那里藏着,早晚有一日,楚凌会得到的。 不再为钱犯愁的楚凌,这心情自是不一样的。 看吧,即便是皇帝,也会为钱而改变。 这世间的阿堵物啊,又有几人能真的不在意呢? “走吧。” 穿戴好的楚凌从锦凳上起身,对身旁李忠道,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要去晨省了,楚凌想着,等晨省结束后,回来再睡个回笼觉。 “陛下,长乐宫、凤鸾宫传来懿旨,说今日您不必去晨省了。”李忠却没有动,低首对楚凌作揖道。 “嗯?” 楚凌诧异,回首看向李忠,“不必晨省了?” 这是楚凌没想到的。 “请陛下摆驾甘露殿。” 李忠再拜道:“三后为陛下选了位帝师。” 什么? 楚凌这下更惊了。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给他选帝师了? 这太草率了吧! 楚凌暗惊之际,想起首次大朝上,宗川、昌黎他们死谏之事,这样做,难道是为了堵住一些人的嘴? 这是楚凌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了。 可是对楚凌而言,他想要的不是帝师,而是能为他所用的人! 被三后选中的帝师,势必是上了岁数的,如此就多半是迂腐的,要这样的人,楚凌能干什么? 而相较于楚凌的暗惊,其实最惊的莫过于李忠。 他怎样都想不明白,为何是他被选为帝师了。 “那就去甘露殿。” “喏!” 殿内响起声响,大兴殿热闹起来。 尽管楚凌不想要帝师,可眼下的他,除了听从安排以外,似乎什么都做不了,毕竟他御极登基也有几日了,可是即便是到现在,楚凌连一封奏疏都没有看到。 嗯。 朝中的一应奏疏,都递到三后那里了。 眼下的三后,已然涉政临朝了。 原本楚凌还想着,不管怎样,最起码要装装样子,拿些奏疏来他这边,可问题时,人家连装样子都不装。 这倒不是瞧不上楚凌。 实则是楚凌才八岁,即便把奏疏拿来,他能看懂? 好吧。 这种想法让楚凌无解。 年龄,是楚凌成为大虞新君的优势,但与此同时,却成为楚凌临朝掌权的最大短板,这就是福祸相依吧。 尽管楚凌很无奈,但他必须要适应,甚至还要装作只有八岁,没办法,眼下形势就这样,做太多出格的举止,是会被人注意到的。 楚凌可不想被人时刻提防着。 “臣…门下省散骑常侍萧靖,拜见陛下!!” 是他!? 坐在撵轿上的楚凌,在来到甘露殿前时,一道人影就快步走来,值守在此的武阉没一人动,看清来人是谁时,楚凌却皱起眉。 怎么会是萧靖呢? 楚凌没有想到三后给他选的帝师,居然会是萧靖。 先前楚凌还想找机会,看能否接触到此人。 可眼下他却成了帝师。 这反倒叫楚凌生出警惕。 难道他是三后的人了? 楚凌是不想多疑的,可眼下这等情况,容不得楚凌不多疑啊,一个他想接触的人,突然之间就成了帝师,谁知道这背后是否有猫腻。 “陛下~” 见楚凌不言,李忠小声提醒。 “嗯,免礼吧。” 楚凌这才伸手道。 “臣叩谢天恩!” 萧靖作揖拜道。 其实惊疑的何止是楚凌,被选为帝师的萧靖,这心底的惊疑更多,今日拂晓,宫里就来人宣读懿旨,选他为新君帝师。 萧靖想不明白,为何就选他为帝师了。 关键是这道懿旨,是慈圣端佑康寿太皇太后所颁。 嗯。 名义上萧靖这个帝师,乃是三后所选,可实际上在懿旨宣读前,那两位是不知晓的,直到萧靖急匆匆赶去虞宫,一些消息才传开了。 相较于甘露殿的平静,此刻的虞宫却丝毫不平静。 特别是凤鸾宫、长秋宫那边,对于萧靖选为帝师是震惊的,可是那两位,却没有前去长乐宫一探究竟,毕竟事情已经出现了,再去问又能怎样? 难不成把萧靖的帝师给罢了? 这件事要真做了,那才会在朝野间引起关注了,眼下是有一些关注,但是更多的却是猜测三后,为何要选萧靖为帝师,如此局势下,多做注定是要多错的。 第四十二章 心术 这世间的事,其实没有一件是复杂的,但因为人的掺和,就变得复杂起来。 楚凌坐在宝座上,打量着殿前站着的萧靖,反观萧靖,则静静的站在原地,尽管他的经历很丰富,可做帝师,对他而言还是头一遭。 由于来的匆忙,萧靖事先毫无准备。 在世人的眼里,帝师是尊崇的,毕竟能给皇帝做老师,这是一般人能做的? 也恰恰是这样,使得帝师在虞朝的地位很超然。 就像太宗文皇帝的帝师,眼下虽不在朝为官了,但是在家乡,不管是本地官员,亦或是各地的人,无不对其尊敬有加,甚至每年赶去拜访的都络绎不绝。 至于宣宗纯皇帝,也有几位帝师,甚至有两位,还在朝为官呢,一个是右相国王睿,嗯,就是庄肃皇后的父亲,一个是御史大夫暴鸢! 相较于王睿,这暴鸢就显得很低调了。 是位孤臣。 其能在宣宗朝就任御史大夫,靠的就是这点,也恰恰是帝师的身份,使得其在任不到一年间,经他之手被弹劾罢黜的官员不下百人,可最后却没有任何事情。 这就是帝师身份的加持!! “朕该称你为爱卿呢?还是老师呢?” 楚凌盯着萧靖,想了想,率先打破了平静,眨着眼说道,既然是孺童,那就该有孺童的表现。 “全凭陛下来断。” 萧靖微微低首,对楚凌道:“臣是初为帝师,故而不知该如何教授陛下,望陛下莫要怪臣无礼之处。” “这点,卿倒是跟朕很像。” 楚凌听后笑出声,“朕也是初为皇帝,不怕卿笑话,朕现在都不知作为皇帝,该做些什么,不该做些什么。” 拉扯开始了。 对萧靖的回答,楚凌才不信呢,一个年纪轻轻就贵为门下省散骑常侍,即便先前不知自己为帝师,但也不会这样说话。 可偏偏萧靖就这样说了。 这让楚凌看出,萧靖是有意为之的。 一个是拉近彼此,另一个是想通过交谈,来对他说些什么吧。 “所以帝师的职责,除了为陛下传授课业外,也为陛下解惑。”听到楚凌所讲,萧靖露出淡淡笑意道。 果然。 楚凌脸上没有变化,但心里却暗暗道,这个萧靖的确不简单,没有因为自己年纪小,就有任何别的表情,甚至还顺着自己的话,想将自己的想法阐述出来,这是想引导他。 “那卿觉得,皇帝该做些什么?” 想到这里,楚凌决定顺着萧靖之意,继续问下去。 毕竟在他这个年纪,不宜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太过于聪慧,只需要超过同龄就行,要是超过的太多,那就成妖孽了。 难保叫人坐不住。 天才和疯子之间,往往只隔一线。 楚凌不想暴露自己。 毕竟眼下的他,还没有任何的权势,如果暴露太多的话,引起某些人的警惕,这是得不偿失的。 在寿皇殿前的表现,那是为了吸引到一些人,楚凌虽说表现的很沉稳,但是在他这个年纪,做这些还不算太突兀。 可要是出口成章,做任何事情都有独到见解,那就突兀了。 “依臣之愚见。” 在楚凌思量之际,萧靖沉吟刹那,抬手对楚凌一礼道:“皇帝,应稳居大虞国都,皇帝万金之躯,乃天下君父,是天下表率,不管是在任何时候,都不能让自己置身于凶险之下,这既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更是对社稷的不负责任。” 这说的倒是新颖。 楚凌笑了。 原本他以为萧靖会说,要亲贤良,远小人,克己勤政,不沉迷于女色之类的场面话,但是跟他想的不一样,萧靖并没有说这些。 而是强调了一点。 皇帝不能率性而为,尽管萧靖没有直接提,但是字里行间却带着,也恰恰是这样,使得楚凌对萧靖的看法又变了。 “那依着卿之见,朕这辈子就要待在这里吗?”楚凌收敛心神,故作不解的道:“那朕如何能知晓天下呢?” “有中枢在,有地方在,陛下自会知晓陛下想知的。” 萧靖想了想,讲出心中所想,“当然,有很多事,不一定是看到的,就是真的,听到的,就是假的,所以陛下还需亲眼去看,亲耳去听。” “可是卿适才不是讲,皇帝是万金之躯,不能轻易涉足凶险下吗?”楚凌听后,故作疑惑道。 “卿不觉得这前后矛盾吗?想亲眼去看,亲耳去听,那势必是要离开国都的,毕竟大虞不止国都这一地,大虞的疆域很大的。” “是。” 萧靖如实道:“所以陛下要做的,就是让身边的人可靠,不管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有人泄露陛下的所想所言。” 有点意思。 楚凌嘴角微扬。 萧靖所讲的这些,正是楚凌想要做的,眼下他实在太被动了,一举一动皆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也恰恰是这样吧,使得楚凌想做任何事情,都不能表露出丝毫的动机,不然要不了多久,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就全都知道了。 作为皇帝,如果失去了神秘感,那威仪就不再是神圣的,毕竟你的一举一动,底下的人都能猜到,那这皇帝算什么? 跳梁小丑吗? 真正的皇帝,必然是底下的人,不管怎样猜,怎样想,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做什么,这样他们的心底才会有畏,而有了畏,就有了敬!! “那卿是可靠的人吗?” 楚凌看了萧靖很久,这才说道:“或者用卿的话,卿觉得自己是可靠的人吗?” 萧靖的心态变了。 他突然发现一点,眼前的这位皇帝,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由于年岁小的缘故,对任何事情都是懵懂的。 眼前这位皇帝,是会思考的!! 嗯。 应该更准确的来说,在八岁这个年纪,懂得顺着他的话去思考,还会用他的话,来问自己,这不是八岁的年纪,所该有的表现!! 可恰恰是这一点,使得萧靖的内心深处,居然生出了一丝激动,这样好啊,大虞新君不是完全懵懂的,这对社稷而言是大好事啊!! 第四十三章 此道需陛下明 萧靖借答疑解惑之名在了解眼前新君,楚凌又何尝不是在观察这位虞臣,对于楚凌而言,他需要接触到宫外的人,继而知晓更多的大虞动态,除了增加对大虞的整体了解外,也是为寻找机会破局。 分辨真假的能力,楚凌是有的。 适才与萧靖交谈下,楚凌能看出一点,眼前这位门下省散骑常侍,的确不是迂腐守旧之辈。 这对楚凌而言是好事。 至少能够通过萧靖之口,让他有机会了解真实的大虞,真实的朝堂,只是楚凌不能表现得太急。 信任对楚凌太过奢侈。 不管他那位皇兄驾崩于大兴殿,这究竟是藏有玄机,还是命数里该有此劫,眼下的大虞皇帝,已经是他楚凌了。 才八岁的他,被一双双眼睛盯着,被层层限制在大兴殿,楚凌不用多想,也知他所处的境遇怎样。 不加试探下,就急着袒露心扉。 会面临何等威胁,会滋生何等隐患,没有比楚凌更清楚了。 尽管楚凌很不喜这种感觉。 但楚凌必须要忍耐。 凡成大事者,无不是心性坚韧,城府极深,倘若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在这个个智商在线的大虞内廷,甚至是大虞中枢,或许有朝一日,真触碰到某些人的底线,楚凌连自己怎样死的都不知道。 处在的位置不同,考虑问题的角度就会不同。 楚凌不能拿命去赌,作为大虞皇帝,一旦选择亲自下场,尤其是楚凌这种处境,那他连最后的大义都将失去。 “臣乃大虞之臣,食君禄,为君忧,是作为臣子的本分!” 大殿安静了许久。 萧靖撩袍跪倒在地上,朝楚凌行跪拜大礼,语气铿锵道:“然臣并非完人,是否可靠,还需陛下来鉴!” 有意思。 楚凌摸摸鼻子,打量着眼前的萧靖,这样的回答,是他没有想到的,论谁处在这等境遇下,也不会在大虞皇帝面前,说自己不是完人,毕竟因为这样的话,而让皇帝产生怀疑,那到手的前程岂不飞了? 可偏偏萧靖却这样讲了。 这代表着什么? 楚凌双眼微眯,盯着保持跪拜的萧靖,心里暗道:‘要么是大奸似忠之徒,要么是坦坦荡荡之辈,可他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呢?’ 对萧靖的了解,楚凌是通过李忠所讲才知的。 李忠嘴里的萧靖,是个颇为传奇色彩的人。 深得太宗文皇帝、宣宗纯皇帝信赖,不然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能位居门下省散骑常侍的高位。 可李忠讲归讲,但楚凌信不信就是另外的事了。 毕竟对于李忠的感官,楚凌已经有清晰认知了,此人很聪明,还藏着不少秘密,对自己是否有忠不确定,这样一位讲的话,在没有真正判定是否忠之前,是否愿投效他之前,只能当做参考,而非终断。 “这样啊。” 楚凌沉默了许久,这才探探身,看向萧靖道:“那朕想问问你,朕如何能做大虞的好皇帝?” “就像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宣宗纯皇帝一样,朕的皇祖父,皇考,皇兄,那都是大虞的好皇帝,朕作为大虞新君,楚氏子孙,理应也要做一个好皇帝,但朕对此却不知该怎样做。” “臣…” 萧靖迟疑了,新君的这番话,让他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 在新君的眼里,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宣宗纯皇帝都是大虞的好皇帝,这点的确没错。 可是大虞的好皇帝,却不是那样好当的。 正如太祖高皇帝在世时,不说开创大虞前的种种,就说大虞开创后,他老人家杀了很多人。 在百姓的眼里,他老人家是好皇帝,谁提起来就不假思索的夸赞,正是因为有他老人家在,大虞在那个时候的吏治清平,治下安定。 可在一些人的眼里,尽管公开场合不敢讲,但私底下却骂其为暴君,别问萧靖是怎样知道的,问就是有人因此被抓被杀。 而到了太宗文皇帝在世御极时,大虞国力进一步提升,所辖疆域也增加一些,但是相对的,民间却出现了怨气,甚至还出现些叛乱。 就因为这些事情,太宗文皇帝常常自省,可即便是这样,一些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得到根除。 可大虞却蒸蒸日上。 以至到了宣宗纯皇帝在世时,御极登基之初,朝中就出现了极大的风波,可因为宣宗纯皇帝的一些做派,使得朝堂出现不稳迹象,但在民间的怨气却消失了。 萧靖知晓的种种,在他的脑海里过了一遍。 “陛下之问,臣恐无法解惑。” 在楚凌的注视下,萧靖作揖道:“如何做大虞的好皇帝,这需要陛下去明,这是任何人都无法解惑的。” “包括朕的皇祖母,嫡母,皇嫂吗?” 楚凌想了想,看向萧靖道。 他这一问,是带着深意的。 自萧靖进殿以来,以帝师的身份,开始为他解惑,这甘露殿外就有了人影,楚凌虽然看不到他们,但却能感受到他们的存在。 这才是正常的。 毕竟在大兴殿明里暗里就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他,是,摆驾甘露殿这边,禁军是不能跟随前来,但武阉呢? 这个本该效忠于大虞皇帝的队伍,直到现在,却没有一人表明忠诚。 谁都知道,这个时候出现在新君面前,讲一些话意味着什么。 当然,对楚凌而言,谁率先在他面前表明效忠,他反倒要开始怀疑,此人究竟是何用心了。 这就是人性的复杂之处!! “慈圣端佑康寿太皇太后,圣列昭豫慈寿皇太后,庄肃皇后虽涉政临朝,代陛下以治理天下。” 在楚凌的思虑下,萧靖正色道:“但三后终究不是皇帝,陛下想做大虞的好皇帝,三后或许可以传授,但却不能帮陛下做好皇帝,这终究需要陛下去明才行。” 萧靖想讲的真实意思,楚凌听懂了,大虞皇帝只有一位,那就是他,如何做好皇帝这件事,除了皇帝本身能想到,别人,哪怕是三后,所讲的种种,终究不过是一种参考罢了,做好皇帝,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恰恰是因为不容易,所以也只有皇帝本人,才知道该怎样去做好皇帝。 第四十四章 吾道孤! “所以能为朕解惑的,是朕的皇祖父,朕的皇考,朕的皇兄,可是他们都离开了朕。” 大殿内响起楚凌的声音。 萧靖的手微颤。 楚凌知道自己所讲的,让萧靖产生了联想,而这恰恰是楚凌想要的! 楚凌要通过萧靖为自己解惑之际,自己提出疑惑之时,讲出一些话来,他要叫所有人都知道。 这皇帝,他先前不想做。 但眼下他做了,那大虞的皇帝,就不容任何质疑。 哪怕他年纪再小! 楚凌身体里流淌的是楚氏血脉,别管他过去是怎样的,是否被人关注过,但他既然做了大虞皇帝,那大虞就迎来了新朝!! 楚凌要给自己的安全,再多增加一道筹码。 他要是有任何意外,大虞第四任皇帝驾崩了,那大虞就等着变天吧,如此频繁的帝位更迭,这对统治根基的伤害是很大的。 “没有做皇帝前,也没有人告诉朕,做皇帝会那样孤独。” 想到这里,楚凌露出伤感的表情,“比在十王府还孤独,至少朕在十王府时,还有过期盼。” “期盼能见到皇考,皇考驾崩后,朕就期盼能见到皇兄,这也使得朕不那样孤独,至少心里还有期盼。” “可皇考,皇兄都太忙了,做了大虞的皇帝,他们无时无刻不想着江山社稷,想着天下万民,朕虽然年幼,但朕作为楚氏子孙,眼下的大虞皇帝,朕不能给皇考,皇兄丢人,更不能给皇祖父丢人!” 讲到这里时,楚凌踩着丹陛朝殿外走去。 楚凌没有看萧靖,直径走出了大殿。 出大殿的那刹,楚凌能看到一些人眼神闪躲,这便证实了楚凌的猜想,他跟萧靖的对话,殿外的这些人,其中就有人全听到了。 那么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这是继寿皇殿之后,楚凌再一次的出手,亲情!尽管天家没有亲情可言,但他必须要以亲情来做些文章。 寒风骤起。 天,不知何时起下了雪。 雪不大。 随着风飘散。 楚凌停下脚步,站在甘露殿前,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盯着飘散的雪,这反倒叫殿外的人,一个个都不知所措了。 谁都知道新君思念太祖,太宗,宣宗了。 这是很多人都没有想到的,也没有碰到的。 这该怎么办啊。 此时此刻,很多人的心底生出此念。 虽说大虞的新君很年幼,但那也是大虞的新君啊,尤其是在楚凌提到太祖,太宗,宣宗时,一些宫里的老人莫名生出了惧怕。 没错。 就是惧怕!! 这三位在世御极时,哪位的皇帝威仪不令人生惧,本该沉封的记忆,却因为楚凌讲的话被唤醒,这就起了涟漪。 “陛下,风大,您要保重龙体啊。” 李忠捧着大氅低首走来,劝谏楚凌之际,将大氅披在楚凌的肩上,只是李忠的表情却很复杂。 甚至眼眸深处,闪烁着一丝丝的惧。 别人或许不知,但李忠却很清楚新君早慧,而在甘露殿上,新君讲那样的话,真的就是全为了亲情?全为了追思? 李忠在虞宫待了很久,对天家有无亲情,是清楚的。 是。 天家是有亲情,但那是有限制的。 正如太祖对太宗的情,对宣宗的宠,那是不加掩饰的。 在太祖的眼里,皇帝的儿子,孙子有很多,但楚元的儿子,孙子却很少,太宗,宣宗占去的份量太重了。 至于楚凌,或许太祖知这个孙儿,可楚凌刚出生,太祖就驾崩了,连楚凌长什么样,太祖都没见过,何来情?何来宠? “知道了。” 感受到气氛微妙的楚凌,故作伤感的轻叹道,“朕在这里站站。” 这下,李忠的头埋的更低了。 连劝都不敢了。 ‘大虞的帝王教育,帝王扶持,到自己这意外断掉了。’ 反观此时的楚凌,却生出了感慨,‘可见皇权是何等的脆弱,任何一点意外发生,没有提前准备好,掌生杀大权于一身的皇权,就大概率会被限制,被掣肘。’ ‘这条最难的路,让自己碰到了,除了埋头向前探索,没有任何别的路留给自己,今后若真能掌权,自己经历的这些苦难,绝不能让后继者再承受!!’ ‘这条路注定是孤独的,帝王之道更是孤独的,萧靖说的没错,在自己想要前行的帝王之路上,没有人能给自己解惑,除了自己去摸索和总结外,任何人都没有这个资格!除非是皇帝!!’ 雪渐渐地大了。 萧靖站在殿门处,看着新君的背影,这个时候,没有人能理解萧靖的心情,更没有人知道萧靖想了些什么。 但是萧靖看新君的背影时眼神变了。 尽管萧靖遮掩的很好,或许别人没有瞧出来,但是他自己却很清楚,埋藏在他心底深处的悸动,似乎又复活了!! 这丝悸动,是在宣宗纯皇帝驾崩时,闻此噩耗的萧靖,自己给硬生生的埋藏在心底深处了。 “回去吧。” 而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萧靖回过神来。 在萧靖的注视下,披着大氅的楚凌,踩着丹陛,孤零零的朝前走去,而在风雪下,那撵轿也是孤零零的。 萧靖垂着的手攥了起来。 “雪下大了。” 走下来的楚凌,抬头看了看雪,在登上撵轿之际,转身看向甘露殿,萧靖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给他送件大氅吧。” “喏!” 随驾的李忠,忙作揖拜道。 “回吧。” 楚凌头也不回的钻进撵轿,左右小黄门见状,低首走来,抬起撵轿便朝大兴殿方向赶去。 “萧大人,这是陛下赐的大氅。” 在萧靖怔怔站着时,找来件大氅的李忠,朝萧靖走来,将大氅递到萧靖跟前,“陛下说风大,叫您注意些。” “……” 萧靖伸手接过,随即便朝御驾离去的方向拜道:“臣叩谢天恩!” 李忠看了眼萧靖,遂转身朝殿外匆匆赶去,一切似乎都没有变,一切似乎又都变了,只是这突然下的雪,却是越来越大了。 坐在撵轿上的楚凌闭目养神,他不知甘露殿发生的事,他太困了,现在的他,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第四十五章 涟漪 楚凌在大兴殿睡的很踏实,为解决在家庙的隐患,楚凌在昨夜很晚才睡,本想着晨省结束后,就回大兴殿补个回笼觉,却不想意外多了个帝师。 这一聊,让楚凌的困意没了。 可相谈结束后,楚凌想表露的意思,有意无意的表露出去了,与帝师分别后,楚凌从甘露殿回大兴殿,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 可有些人却没有睡。 或许根本就睡不着。 “…这真是他说的?” 长乐宫。 孙黎面露惊诧,看着底下的人,眉头紧皱道:“新君在甘露殿,真对帝师萧靖讲了这些?” “是的,太皇太后。” 底下的人,头埋的很低,不敢有任何迟疑。 殿内陷入到沉寂下。 坐于凤位的孙黎,此时的表情有些复杂,她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一个年仅八岁的稚童,居然能讲出这样的话。 太祖。 在孙黎的脑海里,此刻浮现出一张容颜,对这个人,孙黎有崇拜,这种崇拜就似少女般的绝对仰望。 似在绝望下,突然闪过一束光。 让黑暗笼罩下的内心,多了一丝希望。 没有人能理解这种感觉。 这种感受,没有人会感同身受的,毕竟经历过的绝望,除了亲身经历过,任何旁观者都无法理解这种心情。 哪怕是再亲近的人。 即便太祖高皇帝离开这个世界,已经有八年了,可在孙黎的内心深处,她仍觉得这个坚强的男人,自信的男人,从没有离开过此间。 所有人都该忘记他,可唯独她不该忘记。 这…不止是她的丈夫。 更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曾经,在太祖高皇帝还活着的时候,内心敏感的孙黎就想过一件事,如果她的天真的崩塌了,那她还能活下去吗? 最真实的感受,是她活不下去。 可眼下,她仍活的很好。 这不是她无情。 实则是她不敢去随太祖高皇帝。 她的儿子。 她的孙儿。 都有需要她的时候。 她,活了。 可她的心,却在一个时刻死去了。 只是除了她以外,却没有人理解。 但现在。 孙黎坐在凤位上,表情复杂的坐着。 梁璜见到此幕时,他的内心充满惧怕,服侍在太皇太后身边这般久,他极少见到他的主人这样。 哪怕是太祖高皇帝驾崩时,他的主人都显得很是镇定,就好像太祖高皇帝从没有驾崩过一样。 “下去吧。” 不知过了多久,孙黎的声音响起,在长乐宫大殿内服侍的一众人,无不是表情复杂的看着彼此,可随即,他们就都低首朝大殿外退去。 唯独梁璜没有退下。 “你说,哀家最初若坚持些的话,那他是不是就不会如此了?”不知过了多久,怔怔而坐的孙黎,却表情复杂的说道。 “他才八岁,在这个本该无忧的年纪下,他应该无忧的活着,可…他却成了大虞的新君,是,他是一点忧愁都不需要有,但是这张宝座给他带来的负担,比任何人都想的要重啊。” 梁璜垂着的手,微颤起来。 别人或许不知孙黎讲的何意,但是作为孙黎的忠诚家奴,梁璜却知孙黎是何意,这也让孙黎在内心深处,想到了那几日的经历。 即便梁璜刻意的去遗忘,只是有些事情发生了,经历过以后,就不是想遗忘就能去遗忘的。 “太皇太后,新君也是太祖的子孙。” 不知过了多久,梁璜低垂着脑袋说道。 “是啊。” 孙黎笑了,笑的是那样怅然,“他也是太祖的孙儿,也是哀家的孙儿,可终究是他的孙儿啊。” “即便没有见过皇祖父长什么样,可在他的身体里,流淌着的是他楚氏的血啊,楚氏的江山社稷,只有楚氏的子孙后代能承担起来。” “他的子嗣,除了长子,他没有高看过任何一人,他的孙辈,除了长孙,他没有高看过任何一人,他总是那样的。” “可在他的孙辈里,除了他的长孙外,还有一个孙辈是不同的,也恰恰是不同,使得他的长子这辈子都无法释怀。” “楚凌,你在出生时,就承受了你不该承受的,可这似乎不是你命运的全部,现在你的长兄意外驾崩,你又要经历你不该经历的。” 梁璜把头埋的更低了。 其实,虞宫外的很多人,都不知道一个秘密,在宣宗纯皇帝驾崩后,关于嗣皇帝的人选,一开始并不是眼前这位。 甚至于,在局势异常紧张时,也没有任何一人,在心里想过眼前这位,就好似眼前这位从没有存在过一样。 可最终大虞的嗣皇帝,却是眼前这位了。 这一切…… 梁璜想到这里,硬生生的止住了这种想法。 梁璜不敢深思下去。 “她们知晓甘露殿的事情没?” 在沉寂了许久后,孙黎的声音突然想起,这让梁衡回归到现实下,想的终究不是实际,身处的现实,这才是实际。 “知晓了。” 梁衡低垂着脑袋,低声道:“不止是知晓了,因为陛下跟萧靖讲的那些,使得两宫似有些变化。” “变化吗?” 孙黎听后,突然笑了起来,“虞宫,似乎需要的就是变化,看起来,哀家这次的决断是对的。” “萧靖,看来是忠于大虞的,不,他忠的应该是诺言,看来在哀家,在她们毫不知情下,太宗,宣宗,都跟萧靖讲了什么。” “只是究竟讲了什么,除了当事人知晓外,别人都不知晓,男人总是这样,看似很坚强,实则内心却很脆弱,难道在男人的心里,除了自己以外,包括他至亲的祖母,至亲的母亲,至亲的妻儿,都无法替他分担什么吗?” “可明明不需要这样啊。” 孙黎的眼眶微红起来,这一刻,常伴于凤前的梁璜,都有些不知所措了。梁璜的头埋的很低,因为他知道一点,他听到的太多了。 梁璜在这一刻,恨不能自己是一个聋子,可是他却听的真切,有些事情既然发生了,哪怕遮掩的再好,可是却无法否认一点,这件事就是发生过…… 第四十六章 泪 “果然!!楚氏男人都一样!!” 凤鸾宫。 殿内一片狼藉。 徐贞的眼眶微红,坐在那张凤位上,泪顺着眼角流下,“好皇帝?好皇帝!?哈哈!他才八岁,居然也想做个好皇帝!!” 凤位前站着的张嵩,此刻脑袋低垂。 作为大凤鸾,圣列昭豫慈寿皇太后的心腹,张嵩当然知晓,皇太后为何听到这些话时,会有如此反应。 这牵扯到两桩秘闻。 跟太宗文皇帝有关。 跟宣宗纯皇帝有关。 其实宣宗纯皇帝还有一弟弟,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那年徐贞怀有身孕,那年太宗驾崩,太宗继位,那年怀孕六个月的徐贞早产了。 因为劳累才导致的早产。 当然也与高龄有关。 但这件事,对徐贞的打击很大,以至此后数载,徐贞都在后宫养病,很少出现在公开场合。 而太宗文皇帝驾崩,使将养数载才见好转的徐贞,再次遭到了打击,可那时继位的宣宗斗志高昂,心思全然不再后宫,甚至很少去看徐贞。 好皇帝。 在别人面前,怎样提都没事。 可在徐贞面前,她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好皇帝!! “皇太后,这或许是萧靖旁敲侧击下,才使新君讲出这些的。”张嵩沉吟许久,硬着头皮上前道。 “不!!你不懂!!” 徐贞却摆手道:“楚氏男人怎样,本宫会不清楚吗?那萧靖的确是居心裹测,可新君还是被小觑了!!” “原以为选一位孺童为帝能避免一些事发生,可是到头来,这一切都是个笑话,难怪到最后,太皇太后会同意此事!” “只怕在很早以前,楚凌就被她老人家注意到了,也难怪,此子出生,高祖驾崩,对太宗而言,他无法接受这一事实,故而冷落此子。” “可她老人家起于乱世,对一些事看的必然不同,只怕在她心底,把此子的降生,当做是一种寄托了吧。” 张嵩把头埋的很低。 有些话,他这个大凤鸾能提。 但有些话,他万死都不敢提! 只要敢提,必死无疑!! 虞宫,在天下人的眼里,是神圣的,是光鲜的,可在神圣之下,在光鲜之外呢?那是非常残酷的! 是。 虞宫有一群身份尊崇的人,在这些人之中,还有一位是天一般的存在,对这些人尊崇的人而言,他们的目光,是不会看到下面的。 残酷总是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这也就难怪,在哀家与长秋宫不知情下,她老人家要选萧靖为帝师!!” 徐贞娥眉微蹙道:“这一切都能说的通了,看来这个萧靖仍没有死心,蛊惑宣宗不成,这是打算蛊惑新君了!!” “皇太后,奴婢觉得这件事,没有那样简单。” 张嵩迟疑刹那,硬着头皮作揖道:“此事发生前,保、安两位国公是进宫面见太皇太后的,奴婢窃以为……” “不要再提了!!” 殿内响起徐贞的呵斥,气氛陡然而变,一切似乎都没有变,一切又似乎都变了,有些事一旦起了头,想要收场就不那么容易了。 …… 相较于凤鸾宫的压抑,彼时的掖庭宫,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却有不一样的氛围。 “太祖,大虞社稷真的后继有人了!!” 消失许久的夏望,此刻跪在地上,泪眼汪汪的朝眼前画像跪拜,“大虞最需要的就是好皇帝,眼下的大虞,跟您在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太祖,老奴就算是拼死,也会护新君周全的,大虞失去了宣宗,不能再失去新君了,不然大虞就真的失去人心了。” 在夏望哭诉这些时,一旁站着的刀疤男,流露出复杂的表情。 这座虞宫藏着的秘密太多了。 先前他还是不理解,为何老祖宗会因为新君在寿皇殿,有那样的表现,不顾安危的也要频频出手,继而潜至甘露殿恭候新君。 而这次在知晓新君于大兴殿,与所谓帝师萧靖之言,刀疤男却知晓了,这位年仅八岁的新君,似让太多人小觑了。 如果最初有人知晓,新君年纪虽小,但并不平庸,那他们会后悔做这样的选择吗? 毕竟那时的楚凌,是那样籍籍无名。 如果不是宣宗纯皇帝的骤崩,只怕楚凌不会出现在很多人的视线内。 尽管楚凌在甘露殿讲的话,有不少是贴合他眼下年龄的,但是他讲的这些,在一些人听来却是不同的。 而这正是楚凌想要的! “有些事,要提前做了!” 在刀疤男思绪万千之际,夏望突然起身,眼神冷冷的盯着他,“新君现在仍被困在大兴殿,连自由都没有,这不是大虞皇帝该有的!” “哪怕新君年幼,亲政临朝会引天下质疑,但是自由,新君必须要有,困在这大兴殿即便想做好皇帝,那也万难!” “老祖宗,您要三思啊。” 刀疤男听后,面露惊意的上前,“因为那件事,一些人似留意到掖庭宫,近来因事贬进掖庭宫的有不少……” “谁说咱家要出面了。” 夏望冷哼一声道:“在新君没有及冠,没有亲政前,咱家还不能死,咱家要是死了,那掖庭宫只怕是要失控的。” “先前的错,现在不能再犯了!” “这虞宫不干净了,咱家要一点一点的挖,把那些脏东西都给挖出来,咱家不信宣宗纯皇帝驾崩,就一点问题都没有。” 讲到这里,夏望垂着的手紧攥起来。 最不会出事的人,最后却出事了。 关键是这个人,先前受到很多人的敬仰,更得到一些人的认可,所以在朝堂上,地方上出现很多事,这些人都没有出面。 “老祖宗,您不会是想让那位出面吧?” 刀疤男似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看向夏望道。 “没错。” 夏望双眼微眯道:“就是他,别人,无法得到所有人认可,但这个人却可以,他要是有问题的话,那大虞就真没有值得信赖的人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位,在太宗活着的时候,可做了不少大事!!” 刀疤男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第四十七章 送命题 楚凌睡了个好觉,只是楚凌却不知昨夜的虞宫,乃至是虞都上下,因为他在大兴殿讲的话,使得很多人无眠。 可这些与楚凌何干呢? 没有掌权的皇帝,连奏疏都无法御览,在楚凌看来,即便大虞的天真要塌了,也轮不到他去顶。 不是楚凌不想,实则是无法去顶。 楚凌头上有三座大山,不将这三座大山跨越,接触到宫外的种种,他无法把皇权发挥到极致。 这世道就是如此现实。 长乐宫外。 “李忠,派人去趟御医院,召御医来长乐宫。” 晨省结束的楚凌,离开那座大殿时,没有急着登撵轿,赶往凤鸾宫晨省,反看向李忠道:“朕见皇祖母有几分疲态,似是没有休息好,朕不太放心,去叫御医为皇祖母切脉,眼下虞朝的天,还需她老人家撑着,朕年幼,能做的不多,等去凤鸾宫晨省结束,朕再来长乐宫。” “喏!” 原本心生惊意的李忠,在听完新君所讲,这悬着的心才算落下,随即便朝楚凌作揖应道。 “走吧。” 楚凌看了眼大殿,随即便弯腰钻进撵轿里,既然现在受制于人,那楚凌就要学会适应才行。 楚凌当然知道,太皇太后若真抱恙,长乐宫上下势必要比他更关心,毕竟太皇太后是他们的天! 他们在虞宫的超然地位,皆系太皇太后于一身! 如果太皇太后真出任何意外,那最慌张的非他们莫属。 不过知晓这些归知晓,但该楚凌做的,楚凌必须要做,哪怕楚凌清楚,他叫李忠派人去御医院,恐人还没有到,这事就传到太皇太后耳朵里了。 毕竟眼下的虞宫,真正掌话语权的,正是这三位! 楚凌的人,一个都没有。 他之所以这样做,就是想叫太皇太后知道,至于领不领情,那就不是楚凌能控制的了。 ‘朕这位皇祖母有疲态,只怕是昨夜没怎么睡吧。’ 御驾离开了长乐宫,坐在撵轿上的楚凌,思量着适才看到的种种,‘难道会是因为在甘露殿讲的那些话吗?’ ‘还是说大虞中枢或是地方,出现什么令她担忧的事了?毕竟大虞皇权新旧交替之际,难保不出现些状况。’ 楚凌无法确认这一点。 也是在这一次,楚凌第一次想快些到凤鸾宫去。 他想看看皇太后的变化。 这或许能有佐证吧。 “止!!” 只是在楚凌想这些时,李忠的声音突然响起,使得前行的御驾停下,楚凌皱起了眉头。 在御驾停下之际,一道人影匆匆走来。 是他? 皱眉坐在撵轿上的楚凌,在看清来人时,心底不由生疑,皇太后身边的大凤鸾,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嗯。 若是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叫张嵩吧? 楚凌想到这个人叫什么。 楚凌对于认知下的大虞,乃至是这方世界,算是拥有一定上帝视角,因为楚凌能站在多角度下,在既知的种种下,知晓该怎样去看待,去分析。 但是在所处的虞宫,楚凌却不具备上帝视角,对三后身边的人,对宿卫虞宫的禁军,对别的势力或群体,楚凌仍处在摸索与总结下。 毕竟有太多的人,太多的事,楚凌事先是不知晓的,而这些又没有再书籍上记载,所以楚凌是局中人,而非局外人。 “奴婢张嵩,拜见陛下!” 在楚凌思虑之际,张嵩低着脑袋,行至御前,毕恭毕敬的作揖拜道。 “何事?” 楚凌神情自若,盯着张嵩道。 “禀陛下。” 张嵩低首道:“奴婢是奉皇太后懿旨来的。” 楚凌动了。 从撵轿上下来。 而伴驾的一众人,包括李忠在内,一个个都跪倒在了地上。 这就是来自皇太后的凤威!! 别人怎样,楚凌不在意,但他在听到这些,就必须要有所表示,大虞以孝治天下,作为楚凌的嫡母,不管颁什么懿旨,楚凌都要表态的,更何况楚凌的这位嫡母,还掌控着不小的权柄,与其他两后一起涉政临朝。 “皇太后口谕,哀家知天子念母,故今日晨省,可先去凌华宫。”在楚凌从撵轿上下来时,张嵩讲明皇太后懿旨。 玩我是吧!! 可楚凌听到后,表面没有变化,但垂着的手却攥了起来,好在有袍袖遮掩,这才没有叫人看到。 早不这样,晚不这样。 偏就今日这样了。 楚凌不会愚蠢的以为,这是他那位嫡母,真的念及他与生母的感情,所以才特意派人过来,让他先去凌华宫,去见他的生母,然后再去凤鸾宫晨省。 要真是这样,那完全可以等他到了凤鸾宫,在晨省结束后,再跟他说去凌华宫见见他的生母。 可偏偏没有这样。 而是非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颁下这道懿旨。 “陛下,懿旨宣到了,奴婢就先告退了。” 在楚凌的注视下,张嵩却表情自若,朝楚凌作揖拜道:“奴婢还要回宫复旨,皇太后为陛下煲了汤,等陛下去凌华宫晨省后,可在凤鸾宫进膳。” “去吧。” 楚凌压着怒意,冷静道。 这就是故意的!! 原本楚凌还想等到了凤鸾宫,在见到皇太后,以验证自己的一些猜想,可眼下还没到凤鸾宫呢,这位就给他一道送命题! 不去凤鸾宫,直接去凌华宫,这看似是奉了皇太后的懿旨,这没什么,但此事要传到宫外去,天知道会出现什么话。 嗯。 生母是比嫡母更亲。 但按虞制,尤其是楚凌做了大虞皇帝,在皇太后涉政临朝下,该给的尊重与敬畏,楚凌必须要表明清楚。 可要是去凤鸾宫,而没有先去凌华宫,或许这尊重了嫡母,敬畏了嫡母,但是生母呢?被你抛到后面了? 你可是大虞皇帝啊! 这是以孝之名,给楚凌夹在中间了,怎样选,怎样做,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关键是这个麻烦,会造成什么风波,是不可控的。 难道是因为昨日讲的话? 可究竟是那句话,刺激到这位皇太后了? 楚凌看着张嵩离去的背影,眼神凌厉起来,他不后悔在甘露殿说的话,他要不那样说,继而借萧靖之口,改变些局面,那他的安全依旧无法完全保证,他的自由就更无处谈及,那他还如何破局? 可眼下,他决定做一些事时,有些代价就跟着来了,楚凌已然领教到了她这位嫡母的手段了,而这连人家的皮毛都算不上,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让楚凌陷入到进退两难下…… 第四十八章 抉择 徐贞所用手段太高明了,这对楚凌而言就是个阳谋,只是徐贞为何要这样做,楚凌怎样都想不通。 自己在甘露殿与萧靖讲的那些话,的确暗藏有一些试探的意思,但是更多的却是想突显一点,年仅八岁的他,想做大虞的好皇帝,毕竟他是楚氏子孙,他的皇祖父,皇考,皇兄都是这样做的,他不能不这样做。 但是他却不知该怎样做,毕竟先前没有人教过他,也没有人在意过他,所以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他离不开三后的帮衬!! 年纪小,是楚凌的优势。 所以他必须要发挥到极致。 他要给人一种错觉,尤其是三后,这种错觉就是他很孤独,他渴望亲情,他希望有人能教他,带他。 而不是从一个牢笼,到了另一个牢笼。 这是楚凌想营造的。 别人是否能洞察到这点,楚凌不清楚。 可当下掌权的三后,楚凌坚信她们势必能洞察到。 为何? 她们掌了本该属于楚凌的皇权!! 所处的高度不一样,考虑问题的角度就会不同,尤其有萧靖讲的那些话做对比,那就更不一样了。 太祖,太宗,宣宗是都驾崩了,可他们的发妻都还在啊,如果有人因为被唤起的记忆与情感,而生出别的想法,那楚凌就赚大了!! 可现实并没有按楚凌所想的走。 风波这不就来了? 而且自己要处置不好,就会置身于旋涡下,尽管楚凌不在意身外名,可眼下所处的境遇,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而是能不能!! ‘看来没有真正了解三后过往前,接下来做事也好,说话也罢,都必须要更谨慎才行’思绪万千的楚凌,藏在袖中的手紧攥,心里更是暗下决心!! 他遇到的这帮人,一个个都太妖孽了。 这简直是地狱级副本。 自己还想着设法破局呢,可眼下人家随手搞了一招,就把自己逼的进退两难,这感觉太难受了! 可说到底,不还是这权没掌在自己手里,但凡是能有一点,但凡是身边有人能驱使,楚凌也不至于这样被动。 也是在这一刻,楚凌深深明白什么叫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了,有些时候真由不得自己!! 这一切都是大势所致。 可楚凌却不喜欢这种感觉,在他看来,大丈夫立于世,就该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能因为所谓的大势,所谓的困局就什么都不去做了,那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李忠,朕叫你派人去御医院,去为皇祖母切脉,眼下这御医去了没?”想到这里的楚凌,当着很多人的面,看向李忠道。 嗯? 楚凌此言一出,不少人都愣住了。 不对啊。 眼下不是皇太后的懿旨,叫新君去做选择吗? 为何新君却不提此事,反说起长乐宫的事了? 这就是阳谋最厉害的地方。 阳谋一出,就能让知晓的人,皆能猜到是怎样想的,可唯独对真正施谋者,却造成很大的别动。 不管怎样选,这都难以获益! 甚至会带来无尽麻烦。 毕竟悠悠众口难堵啊! “奴…奴婢不知。” 在众人思绪万千之际,李忠却唯唯诺诺道:“奴婢是派了人……” “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你还能办什么!” 楚凌却冷哼一声,“皇祖母是我大虞的天,更是朕的天,你却如此含糊,怎么,就这样不尽心吗?” “奴婢该死。” 李忠扑通跪倒在地上,在众人惊愕之际,朝楚凌作揖请罪。 是个聪明人! 见李忠如此,楚凌心里生出赞许,也是在这一刹,楚凌瞧出李忠的想法了,这是在选择时机啊。 聪明往往代表着有野心! 而这就好办了。 尽管楚凌不知李忠想要什么,但眼下这等境遇,李忠愿意配合他做戏,那后面的事反倒有机会了。 不管对楚凌而言,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要先设法摆脱眼前麻烦才行。 说他昏。 说他笨。 说他暴。 这些楚凌都能够接受,但唯独在‘孝’这方面,想给他找补些什么,这是楚凌万不能答应的!! 大虞以孝治天下,这点跟楚凌熟知的很多王朝很像,也恰恰是这样,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在孝方面出问题。 这要是敢出问题,叫天下人怎样看他? 嗯。 大虞的皇帝,是个不孝的皇帝,那品性就是有问题的,这可比能力不行,性格缺陷的抨击还要狠啊。 闹不好啊,他的统治根基就被动摇了。 在后世最不值一提的,在古代却是最珍贵的。 楚凌可不想被社死! “摆驾长乐宫!” 想到这些,楚凌开口道:“朕不放心皇祖母!” 讲到这里,楚凌却转过身去,朝长乐宫方向便跑去。 “陛下!” “陛下!” 这一跑,反倒叫很多人都惊了,他们朝楚凌呼喊,谁都没有想到新君,居然连撵轿都不坐了,便朝长乐宫跑去了。 “陛下,皇太后的懿旨……” 而在这时,本跪地的李忠,却手脚并用的爬起,朝楚凌去追之际,却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只是这话讲到这里,李忠却没有再说下去。 这家伙真不简单!! 本跑着的楚凌,听到李忠所喊,心里对李忠的印象又变了,他这样做,难保会叫一些人去想,这是不是为了躲避什么,所以才拿长乐宫说事? 可李忠这一喊,只要楚凌有所表示,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李忠,你去凤鸾宫,禀明皇太后。” 想到这里,楚凌停下脚步,没有理会追他的那些人,反看向李忠道:“朕不放心太皇太后,请嫡母勿怪朕不孝,待去了长乐宫,知晓太皇太后是否有恙,就去凤鸾宫请罪!” “奴婢遵旨!” 李忠当即便作揖拜道,随即头也不回的朝凤鸾宫跑去,只是心里却暗暗惊叹,新君果然是不简单啊,不仅早慧,关键是有急智,如此一来,不管皇太后出于何意,叫新君置于两难抉择下,就被这样给化解了。 不过李忠的心里仍有担心,担心这件事传到太皇太后的耳朵里,那她老人家又是怎样想的呢? 第四十九章 三次 “这个小家伙还挺有孝心的。” 长乐宫。 正殿内。 孙黎坐在凤位上,盯着梁璜道:“只是他的这份孝心,却带有些别的意思。” 梁璜心下一紧,头埋的更低了。 皇太后给新君颁懿旨之事,还有新君做了什么,梁璜已然禀于太皇太后了,而这个时候,楚凌还没有赶来长乐宫。 在虞宫上下,有不少耳目。 其中一支,就是归梁璜控制的。 “也真是够难为他的了。” 在梁璜思绪万千之际,孙黎却露出笑意,“好皇帝,这个小家伙是不会知晓,哀家的这个儿媳,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些了。” 可讲到这里,孙黎的笑意没了。 同为女人,徐贞的一些经历,孙黎虽是长辈,但她是能理解的,毕竟在最脆弱的时候,女人最需要的就是庇护,就是安全感。 但是在很多时候,男人是不会想到这些的,而有些人是能想到,可无一例外,那都是带着目的去靠近,去做的。 “对外宣称,说哀家染了风寒。” 梁璜在听到此言时,这心底掀起了骇意,他不明白自家主人,为何要这样做,毕竟这样做了,就让有些事变了。 做个好皇帝,小家伙,这还没有你想的那样容易。 只是对梁璜所想,孙黎全然没有在意,此刻的她,脑海里浮现起楚凌那稚嫩的面庞,瘦小的身躯,尤其是那双眼睛,让孙黎印象深刻。 先前孙黎还带着警惕,可在楚凌讲了那番话后,孙黎却改变了一些想法,这不就是经历太多的孤独所致吗? 不过这种情绪,只是在孙黎的内心一闪而过。 她这个年纪,她如今的地位,有很多事必须要压制住内心情感,毕竟有太多的人是怀有心思与算计的。 徐贞错估了一点。 在孙黎的内心深处,真正视为亲孙的,那就是宣宗纯皇帝,这是孙黎最疼爱的孙辈,没有之一!! 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的公平可言。 即便是疼爱,那也是分人的。 “太皇太后,陛下来了。” 在此等态势下,一人匆匆从殿外走进,毕恭毕敬的朝孙黎作揖拜道,只是在那人的眉宇间,却带着几分惊意。 新君满头大汗的跑来了。 新君不是要去凤鸾宫晨省吗?为何却这样返回长乐宫了? 对于一些事的发生,有些人永远会最早获悉,但却有些人很晚才知晓,甚至是根本就不知发生了什么,这就是信息差! “都退下吧!” 孙黎听后,语气淡漠道,随即又看向梁璜,“去将新君请来。” “奴婢遵旨。” 梁璜当即作揖道。 在孙黎跟前服侍这么久,可此时的梁璜却根本揣摩不透,自家主人心里想些什么,可对孙黎的懿旨,他却不敢有任何迟疑。 没多久。 楚凌便在梁璜的引领下,再次来到长乐宫正殿,只是让楚凌有些诧异,殿内居然没有一人服侍。 这不免让楚凌生出警惕。 他知道自己想的事,他这位皇祖母怕是知晓了。 接下来该怎样做,也只能等见到他那位皇祖母,才能知道该如何应对。 吱~ 在楚凌走进大殿时,梁璜就退出了大殿,他还有事情要做,殿门被缓缓关上,此间变得很安静。 “孙儿拜见皇祖母!” 楚凌没有再继续走,而是毕恭毕敬的作揖行礼,“孙儿……” “这就是你想做的好皇帝?” 只是楚凌的话,还没有讲完,就被孙黎出言打断了,在楚凌皱眉之际,孙黎却缓缓从殿内走了出来。 “一个遇到问题就知道逃避,找理由搪塞的大虞皇帝,皇帝,你觉得你这样,能做好皇帝吗?” 孙黎的声音不大,但言语间带着的威仪,楚凌却能清晰感受到。 只是眼下的楚凌,根本无法揣摩到他这位皇祖母,究竟是出于何等心境,才讲出这番话的。 “怎么不说话了?” 孙黎看着楚凌道:“难道这就是楚氏子孙该有的表现吗?” “孙儿不知该怎样说。” 楚凌见状,只能低首回道:“孙儿是想见生母,可嫡母之尊,孙儿却不能不顾及,可要是顾及了,却又无法顾及到生母。” “所以就逃避了?” 孙黎道:“那你可知,这等小事,你的皇祖父,你的皇考,你的皇兄,根本就不会去多想什么,全凭心去做。” 那是自然。 楚凌听后心里暗道,论谁掌握着实权,那都是唯心的! “这次,哀家就不责怪你了。” 对楚凌所想,孙黎不知道,但孙黎却知一点,眼前她这个孙儿,没有先前想的那样简单。 “在你及冠前,哀家会帮你三次,这也是你在甘露殿,向萧靖说那些话,哀家才决定给你的。” “楚氏子孙,就要背负天下人所不知的担子,倘若连这点担子都扛不起来,你想做个好皇帝,那还是别想了。” 她为何要帮我? 楚凌听后生出疑惑,先前还对他冷漠的太皇太后,突然之间却像极了皇祖母,这反倒叫楚凌有些不适应。 似徐贞那样的手段,楚凌虽然不喜,但他也知道,必然是自己做了什么,才叫徐贞这样的。 这件事,他今后会慢慢探查。 但是孙黎如此,楚凌却想不通。 “可惜眼下你已经用了一次。” 在楚凌思虑之际,孙黎却道:“你只剩下两次了,你还有什么想对哀家说的吗?” “孙儿拜谢皇祖母。” 楚凌听后,便抬手作揖道。 他能说什么? 除了拜谢,没有别的。 毕竟到现在,楚凌都不知孙黎究竟为何这样想,就像他不知徐贞是怎样想的一样,这让楚凌再一次明白一件事,想要做事破局之前,必须要弄清楚更多他不知晓的事才行,比如三后的经历,做过哪些事,毕竟通过这些,楚凌最起码能判断三后的性情是怎样的。 这世上最忌讳的就是病急乱投医,只有找到病症,那才能对症下药。 楚凌是有些话想说,但是他除了在心里对自己讲,是不会主动讲出来的,做好皇帝的第一要素,就是绝对孤独…… 第五十章 尚武 “还有事吗?” 见楚凌沉默,孙黎有些失望,只是拜谢吗?没有别的?这与她的嫡孙,到底是不一样的。 人来了,难免念旧。 哪怕是再具权势的人,都是无法免俗了。 该享受的都享受过。 该见识的都见识过。 该经历的都经历过。 其实回望过去的种种,什么争啊,夺啊,抢啊,到头来都不过是场笑话,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只是年轻时的想法,又怎么可能会跟人老时一样呢。 这才是人生。 或许遗憾,才是常态吧。 “没有了。” 楚凌想了想,却笑着看向孙黎,“只是皇祖母,孙儿现在还不能走,不然孙儿还是要去做选择,那孙儿被皇祖母说,岂不是白被说了?” 嗯? 孙黎眉头微挑,有些诧异的看向楚凌。 这一刹,孙黎不知为何,楚凌长的与太祖竟有几分像。 “皇祖母,您刚才说在孙儿及冠前,会帮孙儿三次?”在孙黎的注视下,楚凌弯腰撩起裙摆,抬脚朝孙黎走去。 “这是真的吗?” 走到孙黎跟前时,楚凌能感受到孙黎神态微变,在孙黎的注视下,楚凌讲完这句话,却坐到了孙黎所踩台阶。 “哀家说的话,有过假吗?” 见楚凌这般,孙黎皱眉道:“怎么一点规矩都不讲,想坐就大大方方的坐,在潜邸时难道没人教你礼仪吗?” “皇祖母是说在十王府吗?” 楚凌听懂了,却装作不懂,扬起脑袋对孙黎道:“在皇考驾崩时,曾有人来教过孙儿礼仪,还有就是皇兄驾崩,至于别的时候就没有了。” 孙黎的心莫名一痛。 不是因为楚凌。 而是楚凌讲到她的嫡长子,还有嫡长孙! “皇祖母,您想皇祖父他们吗?” 楚凌双手抱膝,眼睛盯着前方,有些怅然道。 “想过。” 孙黎沉默许久,才开口回楚凌。 “孙儿有些时候也会想。” 楚凌轻叹道:“只是孙儿除了梦见过皇兄,却从没有梦见过皇祖父、皇考他们,可能是跟孙儿进宫时,皇兄曾对孙儿笑过一次,那时皇兄还是太子。” “你想说什么?” 孙黎俯瞰着瘦小的楚凌,在她的眼里,楚凌一点皇帝模样都没有,这样的皇帝,今后真能统御好大虞吗? 孙黎不敢细想下去。 “孙儿也不知道。” 在孙黎的注视下,楚凌站起身,仰起头看向孙黎,“…孙儿想学骑术,大虞是以武立国的,皇祖父是天下的第一英雄,皇考是天下最好的仁君,皇兄是天下的明君,只是皇兄却骤崩,孙儿也想做些什么,好叫天下人知道,孙儿虽然年幼,但却也是楚氏的好儿郎!!” “你还太小。” 孙黎皱眉道:“学骑术太危险,再者言,做大虞的皇帝,要学的不是这些,而是为君之道!” “可这不影响孙儿学习骑术。” 楚凌却一再坚持。 在楚凌看来,骑术就是个幌子,除了强身健体以外,楚凌想通过这一行为,慢慢聚拢一批忠于他的人。 哪怕是宫里的阉人! 作为大虞的皇帝,身边连能驱使的人都没有,还谈什么亲政临朝,谈什么统御天下,这连最基本的安全都做不到。 “哀家要是不准呢?” 看着眼神坚毅的楚凌,孙黎沉默许久后,语气淡然道。 “那孙儿就请皇祖母帮孙儿一次。” 楚凌抬手朝孙黎作揖拜道。 “就为了学骑术,你要动用第二次机会?”孙黎脸色微变,盯着楚凌道:“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吗?” “孙儿知道。” 楚凌道:“但是孙儿不能做个废物皇帝,至少在大虞遭到强敌时,天下都不敢迎战时,孙儿敢骑马冲阵,这就足够了。” “你是皇帝!!” 孙黎气急,恨铁不成钢的盯着楚凌。 她不知道楚凌小小年纪,怎么会如此看待大虞英杰,此刻的她心底生出怀疑,是不是有人在皇帝身边说什么了? 楚凌不清楚大虞勋贵,武将是怎样的存在,但是孙黎却清楚啊!! 别说是真有强敌来犯,哪怕是大虞四面临敌,在大虞各地镇守的勋贵武将,在大虞中枢待着的勋贵武将,他们会用手中的刀,手中的枪,来告诉进犯大虞的强敌,下场到底是怎样的!! “孙儿知道自己是皇帝。” 楚凌缓缓抬起头,迎着孙黎的注视,“从进虞宫的那刻,孙儿做了嗣皇帝时,孙儿就在心里告诉自己,楚凌,你以后就是皇帝了,你不能给列祖列宗丢人,孙儿不知该怎样去做皇帝,但孙儿却知道一点,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 孙黎惊了。 眼前楚凌的表现,让她感到陌生。 这是先前从没有过的。 ‘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 反观楚凌,此刻却在心里暗道,‘别人给的机会,哪怕跟自己再亲,也终究是不牢靠的,以后能不能用还另说呢,眼下就把这次机会用了,这局我要是能破开,那就是我的本事,破不开,那就怪自己无能!’ 先前楚凌还想着自己要蛰伏,积极寻找机会继而破局,可徐贞的这一出,让楚凌明白一个道理,不能一直被动的应对。 一次被动。 两次被动。 早晚会有被抓住破绽的时候,那就真的完蛋了,所以该表明自己想法时,就必须要表明出来。 学骑术这件事,孙黎要是同意了,那他就能离开大兴殿,到该去的地方去学,这样肯定也会接触到更多的人。 心腹是精挑细选的,倘若连挑选的范围都没有,那还选个屁的心腹?! 一开始就卡死了。 就没有以后了。 “哀家同意了。” 在楚凌思虑之际,孙黎言语复杂道:“不过你要是在学骑术时受伤了,那就不要再想此事了。” “好!孙儿答应皇祖母。” 楚凌咧嘴笑道。 孙黎复杂的看着楚凌,谁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但是楚凌却通过孙黎所讲,揣摩到了一点,孙黎很怕他出事,嗯,更准确的来讲,孙黎怕大虞的皇帝再驾崩一位,这样就不太好了。 第五十一章 交易 “孙儿告退!” 孙黎坐于凤位上,看着殿门处,朝自己作揖行礼的楚凌,脸上看不出喜悲,然心里却生出感慨。 或许所有人都小觑这位皇帝了。 ‘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 孙黎心念此话,眼前似浮现一道人影,那高大的身材,背始终挺着,在人前不爱笑,但在家人面前,却常挂着笑意。 他总是那样的复杂。 他又是那样的纯粹。 “来人。” 在楚凌的身影消失不见后,孙黎语气淡漠道,殿外站着的梁璜,低垂着脑袋快步走进殿内。 “太皇太后。” 梁璜作揖拜道。 “去传哀家口谕。” 孙黎冷冷道:“庆国公徐黜劳苦功高,着加柱国衔,复左相国位,着中书省拟谕,颁诰天下!” 这!!! 梁璜大惊,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太皇太后居然要给徐黜加柱国衔,还复左相国位,此事一旦在虞都传开,势必会引起震动的。 在大虞敕赏的爵位中,属国公最为尊崇,是,在国公之上,还有郡王,亲王两爵,但那是属于皇室封爵,此制乃太祖所定,非楚姓不可封王,异姓王在前朝有,但在大虞没有! 如此异姓封爵,最尊崇的就是国公,而在国公之中,最尊崇的,莫过于加柱国衔的九位国公了。 眼下却又多了一位。 这多一位,是会对朝局带来巨大改变了,更何况这个徐黜,还是当今皇太后的父亲。 梁璜实在是想不明白,太皇太后为何要这样做,如此一来的话,不仅会改变朝中格局,甚至会影响到虞宫格局。 ‘徐黜,这个柱国衔,哀家给你了。’ 然对梁璜所想,此时的孙黎却全然不在意,‘以这种方式,来进一步增强你徐氏权势,好,那哀家倒是要看看,天下会怎样看待你!!’ 在楚凌的登基大典召开前,徐黜做那样的事,继而使自己请辞离朝,这造成的影响是极大的。 只是却被孙黎给压着。 然而随着登基大典结束,那场大朝召开,接下来面对的朝局,还有国库的情况,使孙黎知道,有些事不是她想压就能一直压的。 也是从那时起,孙黎突然明白自家丈夫,常提做皇帝不是执掌大权于一身,就能做到事事随心,很多时候皇帝是被动的,是孤家寡人,想掌握大势就要学会隐忍,在该抑的时候抑,在该扬的时候扬。 政治太他娘的肮脏了,妥协与交易是常有发生的,对身处高位的人而言,天下子民在他们眼里就是蝼蚁,即便是死掉再多,也不会起到任何的影响。 先前孙黎不明白这些,毕竟她不是大虞的皇帝,很多时候无需她亲自出面,去解决所遇到的困境与麻烦。 但是眼下啊,孙黎却开始明白了。 这朝堂之上,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有太多人的利益要顾及到,有太多事的影响要兼顾到…… 尽管孙黎很不喜这种感觉,但眼下的她必须要撑起来,有太多的人在盯着她,看着她,即便是再难,她也要撑下去。 她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 “你说什么?!” 御史台。 御史大夫署。 暴鸢露出惊诧,盯着眼前之人道:“你确定?” “总宪,下官很确定!” 那人作揖再拜道:“此谕乃太皇太后之令,中书省已拟好,现在都递往门下省了,此事在朝传开了。” 太皇太后为何要这样做啊。 暴鸢压着惊疑,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偏在这个时候,不仅恢复了徐黜的左相国之职,还加了柱国衔。 若仅是前者的话,那还好说。 毕竟眼下的大虞朝堂,的确面临不少事情,各地灾情,边疆不稳,邪社难压……桩桩件件下,需要调拨钱粮的地方太多。 可增加一位柱国,这就完全不一样了。 “本宪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暴鸢沉吟许久,这才对那人道。 “下官告退。” 那人作揖拜道,随即便退出了堂内,此刻,御史台上下已经乱了,毕竟此事实在非同小可啊。 ‘太皇太后,您到底想干什么?’ 坐在官椅上的暴鸢,抽出一封奏疏,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可心里这样想着,他却举起奏疏,朝一旁的火烛放去。 暴鸢有一习惯,不管白天或黑夜,都会在办公时点一盏火烛。 热浪袭来,看着燃烧的奏疏,暴鸢的表情很复杂。 当前这种朝局下,即便暴鸢想做很多事,可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他却不得不要考虑到,他还不能从这个位置上离开。 他的抱负还没有实现! 宣宗的新政还没推行! …… 与此同时。 门下省。 一处公事房。 “所以…这才是你的目的。” 萧靖坐在官帽椅上,紧紧攥着双拳,眼神凌厉,“早就该猜到的,你对权力是那样痴迷,又怎会轻易放弃左相国这等要职啊。” “可恶!” “早知是这样的话,当初就不该那样,现在大虞的柱国又增加一位,还是罕见的以文官加柱国衔,接下来的朝局看来要起变化啊!” 萧靖的心底生出悔意,他后悔自己没有看出这些,甚至从一开始时,自己就被徐黜给利用了。 可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想要改变已无可能,毕竟这道上谕,乃是太皇太后的意思,真要有人敢反对的话,那势必会身陷旋涡下的。 或许孙氏一系中,有不少也不能理解此事,更想不明白太皇太后为何要这样做,但此事既然是太皇太后的决断,那他们就必须要听从。 所以谁站出来反对,那得罪的就不是徐黜一系了,还会得罪孙氏一系。 “来人啊!!” 在沉默了不知多久,萧靖的声音响起,这让堂外的差役立时跑进来,毕恭毕敬的朝萧靖作揖拜道。 看着眼前的差役,萧靖眼神坚毅起来,事情既然发生了,再去想这些已然没用,既如此,那就找寻别的机会,这朝堂,不能让一些人肆意而为,若真是那样,这朝堂还是大虞的朝堂吗? 第五十二章 逼到墙角 夜悄然而至。 大兴殿很静。 楚凌不知他从长乐宫回来,大虞朝堂发生了何等大事,更不知因为这件事,又给虞都掀起何等涟漪!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博弈与斗争始终在进行。 大虞正迈向新的格局下。 一个从没有出现过的境遇。 正殿内。 “太皇太后同意陛下进修骑术?” 万秋儿露出惊诧,有些不敢相信的确认道。 “怎么?” 楚凌笑笑,看向万秋儿道:“你觉得朕在诓骗你?” “奴婢没这样想。” 万秋儿微微低首道。 在万秋儿看来,三后对新君多有提防,甚至在御前派了不少眼线,这明明就是想困住新君。 可今日新君从长乐宫回来,却意外带回这样一个消息,这还是让万秋儿很惊诧的,太皇太后为何会允准此事? 毕竟真要进修骑术,就要去虞宫御苑的校场,骑术可不是骑上马能跑几圈,就算是学会了。 骑术若真那样简单,大虞上下就不缺骑射悍卒,真要是那样的话,位处大虞北疆、西凉的强敌,早就被大虞发兵悉数灭掉了! 一名精通骑术的人,没有数载是练不出来的。 而新君要去虞宫御苑的校场进修骑术,那就难免会去一处地方,毕竟两者挨着的实在是太近了。 “你在想些什么?” 见万秋儿这般,楚凌眉头微挑,探身对万秋儿道。 “没…没什么。” 万秋儿一惊,随即道:“奴婢在想该怎样教陛下,毕竟奴婢先前没有教过人。” “别人怎样教你的,你就怎样教朕。” 楚凌微微一笑道,可说着,楚凌却露出疑惑:“对了,你会骑术,那是何人教你的?” 万秋儿沉默不言。 楚凌:“……” 一遇到这样的情况,万秋儿就是这种状态,这挺让人抓狂的,不过楚凌却不在意,至少与初见时相比,眼下的万秋儿也能多说几句了。 慢慢来呗。 楚凌打量着万秋儿,他在想一件事,要是能将万秋儿调教出来,挖出她背后的秘密,那这个冷艳侍女,关键是武艺高强,是不是有可能为他所用呢? “陛下,李少监回来了。” 一道人影从殿外走了进来,这让楚凌循声看去。 终于回来了! 楚凌双眼微眯,心里却暗暗道,叫他去凤鸾宫传话,这天都黑了,才回到大兴殿,楚凌有些好奇,李忠经历了什么。 “宣他来见朕。” 楚凌冷冷道。 “喏!” 那人作揖拜道,只是表情却有些不自然,这让楚凌看到后,心底难免生疑,可很快,楚凌的疑惑解开了。 李忠瘸着腿,腮帮子鼓鼓的,从殿外走了进来。 见到此幕,楚凌双眼微眯。 这是在凤鸾宫挨罚了? “奴婢拜见陛下。” 李忠讲的话,有些含糊不清,在抬手作揖之际,袭来的疼痛让李忠皱紧眉头。 “你这是怎么了?” 楚凌故作疑惑道。 “禀陛下,奴婢不小心摔倒了。” 李忠违心的说道。 “摔倒了?” 楚凌皱眉道:“能摔这么厉害?” “是。” 李忠低首道。 如楚凌猜想的一样,李忠在去了凤鸾宫后,他就罚跪了,原本就是跪着,这也没有什么,毕竟在内廷当差,罚跪是常有的,李忠早就习惯了,可跪了一个多时辰后,皇太后身边的大凤鸾,却突然跑出来传旨,叫他掌嘴。 李忠愣住了。 如果是最初时就叫他掌嘴,李忠不会多想别的,可这都跪了一个多时辰,却突然让他掌嘴,李忠难免就多想起来。 从凤鸾宫离开时,天还没有黑,可赶回大兴殿时,天却黑了,嗯,李忠没有直接回大兴殿,而是去打探消息了。 这一打探不要紧。 李忠惊住了。 原本被皇太后允准请辞中书省左相国职的徐黜,居然被太皇太后加授柱国衔,还恢复了原职,这事在外朝引起了轩然大波。 也是在这一刹,李忠明白自己为何挨罚了。 “你先退下吧。” 楚凌的声音响起,让李忠收敛心神,准备作揖告退时,殿内却响起万秋儿的声音,这让李忠一愣。 新君不是叫他走?! 李忠的心跳难免加快。 整个大殿内,此刻就剩下楚凌与李忠,那扇殿门还开着,不时袭来的寒风,吹在人身上很冷。 “李忠,被人任意惩处的滋味好受吗?” 在李忠猜想之际,楚凌却从宝座上下来,朝李忠走来,撩起裙摆蹲下,“不管怎样,你也是朕的人,是大兴殿的少监,眼下大兴监空缺,你就是朕身边最大的,可现在却遭到这种待遇,你心里好受吗?” “奴婢!” “给朕小点声!!” 见李忠朗声作揖,楚凌却皱起眉,盯着李忠,低声道:“你以为你这样,就能在这虞宫独善其身?” “!!!” 李忠后背生出冷汗,他突然发现自己被新君给算计了。 “不好受是吧!” 在李忠心惊之际,楚凌却突然大声说了句,这让殿外站着的一些人,似乎有所动,但楚凌却没有在意。 “李忠,朕不管你先前是怎样想的。” 楚凌伸出手,指着李忠的脑袋,低声冷道:“机会朕给过你一次了,但那次你却给朕装起糊涂了,这次,朕再给你次机会,也是唯一的一次。” “朕的耐心是有限的,有一,有二,但绝不会有三,你要是觉得朕年幼,连一座大兴殿都影响不了,那你就给朕继续装糊涂,不然你该做出选择了。” 李忠的手颤抖起来。 他怎样也没有想到,新君为何会突然改变态度,甚至用这样的话对自己说,但是李忠却明白一点,过了今夜,如果他没有做出选择,那他先前做的种种,只怕要白费了。 “朕给你一夜。” 楚凌余光看到殿外有人影晃动,嘴角微微上扬,特意向前探探身,对李忠低声道:“既然进了宫,有些事,就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还有……” 楚凌的声音很低,低到李忠必须聚精会神,还能够听的清楚,可殿外的一些人,见到这一幕时,无不是在心底生出疑惑,新君到底跟李忠讲什么了? 第五十三章 朕给你的,才是你的 楚凌垂手而立,盯着李忠离去的背影,脸上没有喜悲之色,若是没有经历今日之事,他不会这样做。 用这种方式将李忠逼到墙角,叫他表明态度,这是带有隐患的,闹不好,讲的话会传到三后耳朵里。 但眼下楚凌必须这样做。 楚凌要知晓各种秘闻,特别是涉及到三后的,知晓的越多,楚凌才能判断三后的性格与做派。 如果连这些都不知道,那今后类似这种事情会很多,楚凌可不想一直这样被动下去!! 机会给李忠了,他要是真聪明,会做出正确选择的。 可要是继续模棱两可的话,那楚凌就要设法除掉此人了! 今日再去长乐宫,与太皇太后的交谈,特别是最后,楚凌弄清楚一点,他这位皇祖母很怕他出现意外。 这代表着什么? 在他不知情下,孙黎必然是背负了很多,孙黎比谁都要清楚,在宣宗纯皇帝刚驾崩下,奉诏继位的新君要敢驾崩,那大虞就彻底乱套了。 “陛下~” “朕乏了,退下吧。” 看着低首走进的宦官,楚凌说了句,就转身朝寝殿内走去,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吧。 宦官见新君这样,一时有些踌躇,今夜新君要比先前就寝的早些,这让他不由联想到适才在大殿上,新君到底跟李忠讲了什么。 “退下吧。” 而在这个时候,万秋儿走进了大殿,看了眼那人,冷冷的说了句,便去寝殿轮值,对万秋儿这个人,有疑的不止是楚凌,在大兴殿服侍、宿卫的很多人都有疑,可有些事不是说打探就能去打探的。 虞宫就是这样的复杂。 那人退出了大殿,在转身之际,发现一人对他摇头示意,这让其心下一惊,而这种状况不止在此人身上发生。 …… 深夜下的虞宫很静。 雪不知何时下了起来。 在虞宫的一处。 肩上落有白雪的李忠,忍着袭来的疼痛,一瘸一拐的走进他住的地方,这屋子不大,是他下值休息的地方。 尽管屋子里很黑,但李忠却直径朝一处走去,拿起火石,咔,咔,寂静的屋子里,响起些响动,不时有火花骤现。 可李忠打了很久,却依旧没能引燃火烛。 李忠放弃了。 他的手颤抖的厉害。 这不是冻的。 而是吓得!!! “……李忠,朕是大虞新君,你在朕身边服侍,你不会真的觉得离开了朕,你能混的风生水起吧?” “朕是年幼,但却明白一个道理,失去利用价值的人,离死就不远了,在虞宫每天都会死人吧,尤其是朕入主大兴殿以来,因为朕死掉的人就不少吧。” “你是朕的人,这不管外人怎样想,道理就是这样的,朕给你的,才是你的,别人给的,你敢收,你觉得能长久吗?先前的大兴监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李忠的腿哆嗦的厉害,在他的脑海里,新君讲的话不停浮现,即便李忠努力不让自己去想这些,可越是如此,这话就浮现的就越快。 甚至在李忠的眼前,还浮现出新君的脸,那稚嫩的面庞,却露出冰冷的表情,尤其是那双眼睛,让李忠想到一个人。 这眼神,太祖也有!!! 楚凌有一点猜的没错,李忠的确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想在虞宫掌权,他要将过去遭遇的屈辱,都原原本本的还回去。 可是在虞宫跟在宫外是不一样的。 即便再有野心,也要藏着掖着,敢叫人发现什么,那就离死不远了,在内廷真正掌权的那几位,哪一个不是木着脸的? 只有让人猜不到你想些什么,又会做什么,在虞宫的那些宦官、宫女,乃至是在某处掌权的太监,少监,一个个才会在心里怕你。 在虞宫没有东山再起这一说,败了也就离死不远了,这就是内廷的规矩,不像外朝那样还有机会翻身。 人只有活着,才有机会。 死了,什么就都没有了。 “李少监~” 而就在这时,屋外响起的一道声音,让李忠突然警觉起来,手不抖了,腿不哆嗦了,眼神凌厉起来。 “怎么了?” 李忠沉吟了许久,才对屋外说道。 “奴婢是看李少监有伤,所以想着来送治伤药……”屋外站着的人,见屋里黑漆漆的,心底带着疑惑道。 “不用了。”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李忠就打断了,“咱家累了,已经睡了,明日还要去大兴殿值守,你回去吧。” “……” 屋外没有声音应答,只有不时袭来的风声。 黑漆漆的屋子里,李忠警惕的站着,他知道,屋外的人没有走,这种事他先前不是没有经历过。 这个时候有人过来,李忠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是你们逼咱家的。’ 不知过了多久,李忠听到屋外响起很轻的脚步声,他知道那人走了,但是在李忠的心里却坚定了想法。 ‘咱家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咱家想做的是还没有做成,咱家不能死,这豪赌咱家押上自己的命,来赌一把。’ ‘赢了,一切好说!’ ‘输了,自认倒霉!’ ‘陛下,奴婢这条命就押到您身上了,您可别让奴婢失望啊,这虞宫,这朝堂,这天下,没有陛下您想的那样简单!!’ 尽管在大兴殿时,新君对李忠讲了那些话,这让他感到心惊胆战,感到惧怕,但这依旧没有让李忠下定决心。 知晓的越多,心中的恐惧就越大。 李忠不觉得眼下的新君,能够在虞宫有自己的话语权,毕竟新君太小了,即便再早慧,那有些事也不是说改变就改变的。 但是李忠眼下却下定决心了。 李忠发现有很多人想让他死! 可他还不想死,他想好好活着,他想像太祖朝的那位一样,能够赢得天子的绝对信赖,能够有绝对的权势。 也正是这样,李忠想明白了,与其瞻前顾后,倒不如提前押宝,毕竟那位不知追随太祖多久了,生死在那位面前早就看淡了,因为这种事,那位不知经历过多少次了…… 第五十四章 武库 翌日。 东升的朝阳驱散黑暗,天湛蓝,云涌动,透过云层撒照下的金光,使虞宫平添几分别样味道。 随着时间的流逝,昔日笼罩虞宫内外的悲伤,似已渐渐淡去了,活着的人,终究要继续活下去。 人的终点是死亡,这是天道所定,任何人都无法违背这一定论,可人活着,会体验酸甜苦辣各种滋味,会面临各种抉择,恰恰是这样,才使得人会遗忘很多,年轻时壮志凌云,年长时负重前行,年老时归于宁静,这世上似有一双无形大手,在看不见的地方操控着,推着我们前行。 悲伤会有。 喜悦会有。 纠结会有。 激动会有。 …… 正是因为有太多的滋味与感受,使得人的一生,会在不同时期有不同感受,唯有亲身经历,方能品味到。 楚凌是很讨厌离别的,在他看来,这是一种选择与遗忘,可人活于世,十之八九不如意,唯有一二是如意,而人正是靠不停地回忆这一二,方能支撑着自己,在这很苦的人生路上坚定走下去。 “陛下,是否摆驾回大兴殿?” 御驾从凤鸾宫离开,随驾前行的李忠,低首对坐在撵轿上的楚凌道,今日的晨省在平淡下结束了。 平淡似乎才是人的常态。 别管地位怎样,出身如何,哪怕经历的再不一样,可每日都在重复,最终都会变得索然无味。 “朕要进修骑术!” 大兴殿,楚凌是不想回去,待在那囚牢一样的地方,哪怕再怎样奢华,楚凌也提不起兴趣欣赏。 “摆驾御苑校场!” 在御驾左右各异思绪下,走路一瘸一拐的李忠,神情自若的唱道,这让一些人诧异的看向李忠。 与聪明人做交易,就是好啊。 楚凌看了眼李忠,脸上没有表情,但心里却生出笑意,李忠,比他想象的要聪明,在效忠这件事上,李忠没有用嘴来讲,而是在用实际行动在做。 这才是效忠该有的态度! 嘴上讲的忠诚再多,都不如做的忠诚要实际。 如果在今日拂晓,李祬趁着给自己梳洗时,向自己表达效忠之意,那楚凌就要想办法,把这个人给除掉了。 是。 在眼下的大虞朝堂,他是没有掌权亲政的新君,在楚凌眼里他就是傀儡皇帝,但那也是皇帝,李忠有什么资格跟他去比? 他们两者的地位悬殊,就是天跟地! 掌权,楚凌或许还做不到。 但想捧杀一人,那真是易如反掌。 ‘这次的考验,你算是通过了。’ 想到这些的楚凌,放松的倚着软垫,‘不过想赢得朕的信赖,还是要看你的表现了。’ 信任是相互的,你信任我,我信任你,这不是靠嘴上讲出的,而是通过一次次试探与较量,才能决定是否值得信赖,值得托付。 这世上最奢侈的莫过于信任。 人活于世,到老,能有一二值得信任的知己,此生也算没有白来一遭,毕竟有太多的人,是揣着各种目的和想法在接近你。 至于没有人接近你,那纯粹是你没有利用价值罢了,世道也好,人心也罢,往往就是这样的残酷。 去往御苑校场的途中,御驾伴随的禁军锐士,在途径一处时悄然退下,取代他们的是武阉。 今日当值的禁军统领徐恢,挎刀站于原地,神色复杂的看着渐行渐远的御驾,他不明白太皇太后为何会允准新君进修骑术。 虞宫是没有秘密的。 楚凌想学骑术的事,在太皇太后点头后,就从长乐宫传了出去,只是跟徐黜被加授柱国衔,复官这一劲爆消息相比,此事就显得不那样重要了。 “回大兴殿!” 不知过了多久,徐恢言简意赅道,如雕塑般站着的一众禁军锐士,遂跟着徐恢朝大兴殿方向而去。 去御苑,是要穿后宫而过的,无诏,外男是不准擅去的。 “召勋卫当值者,去御苑校场,陪朕练习骑术。”前去御苑之际,楚凌语气淡然道:“朕一个人练,没意思!” “喏!” 李忠低首应道。 在什么年纪下,就要有什么表现,这是楚凌对自己的告诫,既然是孺童,就算他是大虞皇帝,但也要时常表现些孺童该有的表现。 叫勋卫当值者陪他,就是楚凌的表现。 同时通过此事,也能了解在勋卫的子弟,一个个的背景来历,这对了解虞朝动态是有帮助的。 做皇帝挺好的,只要一张口,就有人去给你办。 楚凌的传召,已有人去勋卫驻所传达了。 “陛下,去御苑校场之前,要摆驾武库吗?”在御驾出玄武门,进了御苑后,李忠低垂着脑袋询问道。 “去看看吧。” 楚凌起了精神,这个武库他是有了解的,在虞都有两座武库,一内一外,内武库就在虞宫御苑,外武库则在虞都内城,这两座武库是太祖下旨兴建的,存放着各种武备,为的就是有战时,不至于出战之兵无武备供应。 内武库的规模要小一些,仅供宿卫虞宫、皇城的禁军,还有虞宫特有的武阉需求,是特殊时期下才提供,平日里,有内武库军专门把守,这支军队是武阉充任,但跟虞宫的武阉没有干系,是两支独立的存在。 能调动内武库军的,唯有盖有大虞传国玉玺的调令,天子口谕不好使,之所以这样,是避免有人假传口谕。 ‘太祖啊,您这道旨意颁布,却是没有想过后继之君,有被架空皇权的吧?’楚凌的心情有些复杂。 只是楚凌也明白,太祖不可能想不到,只是在他老人家看来,皇权都被架空了,你传口谕给武库军,那死的会更快些! 毕竟没有皇权的皇帝,除了会赢得表面尊崇外,实际上谁会在意你传的口谕?皇帝也是人,是人就都会有弱点的。 ‘陛下,您可千万别理解错啊。’ 而在楚凌思虑这些时,在旁随驾的李忠,此刻却有些紧张的在心里暗道,‘内武库军,是一支不到万不得已下不能轻易动用的,您去内武库看看就行,这样虞宫有些人就会有别的想法,但是可千万别讲不合时宜的话。’ 既然决意向新君效忠,李忠就要想着如何帮新君分忧,但是前提时要有足够的耐心,这虞宫,这朝堂,这天下,没有耐心是无法掌控的…… 第五十五章 大虞少年郎(1) ‘md!这叫规模小一些?!’ 楚凌站在内武库主殿前,扫视眼前的一众建筑,他的眼睛微张,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心底忍不住质疑起来。 原本楚凌觉得在虞宫御苑的武库,储备能供数万人的各式武备,就算是非常了不起的事了。 毕竟列装数万人的武备,囊括了甲胄、刀剑、枪矛、槊戟、盾斧、弓弩等各式军械,而某类要进行细化,还能分各种品类,这是楚凌在甘露殿翻阅典籍时,看到一本介绍大虞武备的书籍知晓的。 嗯。 在这本书籍里就提及有内外武库,可书中描述的,明显是有意识遮掩的,实际看到的远比书中来的更震撼! “陛下,内武库有甲胄、刀、剑、枪、矛、槊、戟、盾、斧、弓、弩、车等殿,各殿存放着各式各类军械。” 见新君如此,内武库令低首上前,朝新君作揖拜道:“内武库军职责之一,就是定期保养所储各式各类军械,严巡诸殿避免走水……” “你是说车殿?” 楚凌诧异的看向那人道。 “是。” 内武库令低首道。 “带朕去看看!” 楚凌起兴趣了,别的单独存放,楚凌还能接受,可战车能单独设殿,那品类能有多多啊? 嗯。 根据楚凌知晓的情况,大虞处在冷兵器时代下,他熟知的火药、火器等,在这一时期尚没有出现。 可大虞最厉害的非铁骑莫属! 就不说大虞国都要地了,就说在北疆与西凉边陲,就分布有十几支规模不一的骑兵队伍,这些都是跟随大虞太祖驰骋疆场,击败无数强敌而单独设军的,有轻骑,有重骑,这十几支骑军划分不一,侧重不一,但随便拎出来一支,那都是战功赫赫的! 有此等规模的铁骑军团,楚凌无法想象,战车兵这一特殊兵种,关键是耗资极大,为何在大虞军中地位亦很高呢? 可在摆驾来到车殿时,楚凌被惊住了。 “陛下,此为玄甲战车,通体有铁木拼凑打造,外罩特制铁板,多用于弓弩兵线前,除了加强弓弩兵线外围防线外,亦能配合游骑兵冲击敌阵。” “陛下,此为轻戎车……主用于前锋破阵……” “陛下,此为运粮车……主用于军粮转运……” “陛下……” 楚凌在车殿内走着,身旁的内武库令,如数珍宝般详细介绍,楚凌认为的战车,就是几类不同车驾,但实际上的战车,是细分有不同职责,有不同款式的各类车驾,有些车驾,甚至有两人高,是用于特殊地形下的特殊款类,所以打造的数量就少。 但是这一圈走下来,楚凌却有一个感受,大虞允许一些东西少,但是绝不能没有,这就有意思了。 仅是巡视了车殿,楚凌就有一个强烈感受,在大虞有着极强的手工制造业,或许跟他认知的工业有区别,但在这一大范围下,大虞的军工制造技艺是极强的。 难怪说大虞能统辖如此规模的疆域啊。 仅是通过军工制造这一项,楚凌就能看出一二了,而据楚凌知晓的,在大虞中枢设有专门的军器监,负责的就是军工制造。 大虞中枢所辖五省六部九寺诸监,没有一个是多余的,这将职权细分的很明白,或许有些衙署职权有重叠,但是侧重却是不同的,这才构建了一个强有力的中枢所在,有了此等中枢,才能统御好划分的诸道府县。 ‘这不是一般的强啊!!’ 巡视车殿之际,楚凌还摸了几款战车,不说别的,就战车身上没有一丝灰尘,车轮间有桐油,他就知道内武库军,平日里没有一丝懈怠,这要是在大虞各处都这样,那这大虞强的可怕啊。 可如此强的大虞,周遭还有不少强敌,这就让楚凌很是好奇,跟大虞为敌的那些国度或势力,一个个又是怎样的存在? “摆驾御苑校场吧。” 从车殿出来后,楚凌看了眼周遭诸殿,没有继续巡视了,他知道,内武库所辖诸殿,只怕一个个划分的也很细致,可这样的一座武库,他却无法发号施令,那还是别看了,省的忍不住心底的冲动。 这太叫楚凌眼馋了!! 他要是能控制住内武库,还有内武库军,那他在虞宫不说乾纲独断,但至少也有他的话语权了。 可惜,他做不到。 大虞传国玉玺,没有在他身边啊。 随驾的李忠,在听到新君所言时,这心底是暗松口气,他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这就是最好的。 “摆驾御苑校场。” “恭送陛下!!” 内武库响起道道声响,楚凌坐到撵轿上,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这种看得着,摸得着,却得不着的感觉太难受了。 不过不急。 终有一日,这里的一切都会属于他的。 只要他能忍耐住,待到合适的机会,楚凌相信会得到的! “干爹,您说陛下他为何会来内武库?”在御驾渐行渐远之际,一人表情复杂,走到内武库令跟前,看了眼左右低声道。 “不该问的,别问。” 内武库令瞥了那人一眼,皱眉道。 言罢,内武库令就转身离去了。 那人见状,也不敢再问别的。 李忠想要的目的达到了,新君来内武库,最先有反应的就是内武库军,在这里待着,要能耐得住寂寞,可对一些人而言,他们是耐不住的。 论谁被困在一处地方,即便占地再大,可时间久了啊,这心里都是会有变化的。 …… 相较于内武库起的涟漪,彼时的御苑校场却是另一番状态。 咴溜溜~ 不时响起的马鸣声,打破了此间的平静。 在御苑校场上,有数百匹骏马分散,而在一处,则是三五成群的勋卫,他们彼此间小声议论着。 对于新君突然传召,叫他们来御苑校场陪着练习马术,他们是有疑惑的,毕竟天子不在大兴殿待着,突然摆驾御苑校场了,这本身就是很不一样的,所以他们分散聚着,彼此交流着各自所知,以应对接下来的事。 第五十六章 大虞少年郎(2) “陛下至!!” 随着一道声音响起,嘈杂的御苑校场立时安静,不过在数息后,响起的脚步声又打破平静。 气氛随之而变。 乘坐撵轿的楚凌,打量着集结的众勋卫子弟,表面没有任何变化,但在心底却生出了感慨。 ‘大虞的勋贵子弟还没有完全堕落掉,在王朝的开创初期一切都有迹可循,大虞虽说驾崩一位皇帝,不过统治核心没有垮掉。’ 没有垮掉,就对楚凌有利!! 倘若真处在王朝后期,即便楚凌有非凡眼界,知晓领先于这个世界的科技,但是人心坏掉了,规矩秩序正在崩塌,等待楚凌的无非两种结果。 一个做一辈子的傀儡。 一个是在该死的时候死掉。 特别是楚凌这个年纪,才八岁,真要处在王朝后期,那才没有谁会瞧的上他,只怕那时讲的话,多数人都会不屑一顾的。 虽说现在,也有着这种类似境遇,但类似不代表一样,至少眼下楚凌经历的,都是面儿上都能过的去。 甚至楚凌说一些话,做一些事,也会引起不少人注意,这代表着什么?代表着这些人的内心深处,对这位大虞新君是有顾虑的。 哪怕楚凌才八岁! 那也有顾虑。 天下掌权者无数,可至高皇权就一个,眼下楚凌既然是皇帝,那么他的一言一行,就会对大虞产生影响。 ‘看来在大虞勋贵的内部,派系划分还挺严重的。’ 楚凌看着一名名勋贵子弟的动作,神态,还有他们潜意识下会向谁靠拢,楚凌看的真切,心里暗暗发笑,人就算是伪装的再好啊,一些无意间做出的举止,也会出卖他们的真实内心。 或许楚凌所在的大虞,跟他熟知的王朝历史,存在着较大的出入与不同,不过有些事,只要有人在,那都是万变不离其宗的。 建立以权力为内核的王朝统治,就代表着阶级会存在,别说是人了,即便是动物,那都是有着阶级的、 这是天道使然。 有了阶级区分就必然会伴生矛盾与敌视,没办法,利益使然罢了,毕竟阶级看似是固定的,可那是在大的区分下,在小的区分下,有兴就有衰,如此新老交替就在所难免,可对旧有利益群体而言,他们肯定不想看所得利益受损啊,这样博弈与斗争就在所难免。 ‘在大虞的勋贵群体里,看起来都是新兴势力,可实际不是这样的。’随着楚凌御驾来到御苑校场,楚凌看清集结的每名勋卫子弟,心里在暗暗思量着。 ‘在国公、侯、伯、子、男五级爵位,在各级爵下又分一等、二等、三等,可有一部分是在大虞开创前,就在前朝承袭爵位了,甚至还实控着一些封地,这其实就是旧有既得利益群体,只不过他们站队功成,有惊无险的上岸了,从前朝授予的爵位,凭借立下的战功,换上大虞授予的爵位了。’ 也恰恰是知道这些,楚凌对那位太祖高皇帝愈发好奇,尽管他在甘露殿读的不少书,都有涉及到他老人家的。 但是怎样说的。 凡是呈现于文字的东西,不管有多经典,是否传世,那都或多或少掺杂有个人主观意愿的。 想真正了解一个人,很难,除非是长期朝夕相处,在此期间又经历很多事,通过其对出现的事,到底是怎样的反应,又是怎样做的,否则你不可能真正了解。 这就是人的复杂所在。 即便是最亲的父子关系,母子关系,也不可能对彼此完全了解,毕竟经历的事不同,产生的想法就会有差异。 “臣等拜见陛下!!” 在御驾至御苑校场之际,集结的众在值勋卫子弟,一个个朝楚凌作揖拜道,他们的行礼姿势,乃是军中行礼。 要单膝跪地的。 穿着甲胄,行跪拜之礼是不方便的。 但即便是这样,在队伍之中,也有一些人慢了。 这代表着什么? ‘只怕这些受家里的影响,才会比其他人迟疑些。’ 楚凌看到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说到底,在勋卫的这帮子弟,不少都还没有及冠,他们能进勋卫,凭借的就是祖辈,父辈争取的荣光,继而在一个地方历练,提前熟悉大虞中枢的权力模式。’ ‘他们对大虞尚处在了解的境遇,对不少事情的态度和认知,必然是受外界影响的,但影响最大的,必然是最亲近的,看来这些勋贵子弟的祖辈或父辈,对朕这个大虞新君,是不看好,或者是有别的想法的。’ ‘要找个机会,向李忠了解下,这些勋贵子弟的祖辈或父辈,一个个都是谁,是干什么,是为何敕爵的才行。’ 楚凌心里打定了主意。 楚凌是大虞皇帝不假,是在甘露殿看不少书,只是对大虞的各个阶级,具体到每个人,楚凌还是不知情的。 楚凌知晓一些名字,但他们长什么样,是什么性格,楚凌是完全陌生的,毕竟书中记载的那些,只是些文字呈现罢了。 如果楚凌是嫡子嫡孙,那自幼就会接触到这些人,甚至在平日里,他会学到只有帝王才会有的教育,继而在漫长的学习教育下,逐步对大虞有完全的掌控,对人性有自己的看法,对天下有自己的理解。 可惜楚凌是庶出子。 且一出生,就因为一些事,就受到了冷落。 所以楚凌完全不了解这些,至少他继承的记忆下,没有关于这部分的。 “免礼吧。” 不知过去了多久,楚凌才开口道,而这让不少单膝跪地的勋卫子弟,一个个都暗松口气,天子要不说话,那他们就要一直跪着。 可披着甲胄,单膝跪地真的很难受啊! 一帮自出生就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人,从出生到现在,又怎么可能会遭遇很多曲折啊,他们的一生,从他们投胎出生的那刻,就已经注定了。 哗~ 在道道甲叶碰撞声下,单膝跪地的这些勋卫子弟,一个个表情各异的站起身,谁都不知他们心里想了些什么。 第五十七章 大虞少年郎(3) “朕今后较长的时间,要在御苑校场进修骑术。”看着起身的众人,楚凌从撵轿上起身,抬脚朝他们走去。 “大虞以武立国,朕作为大虞皇帝,不可能连武都不知,如此叫天下怎样看待朕?让诸户万民怎样想朕?” “所以在此之后,你们勋贵要陪朕在此进修,既然是这样,那就各自报家门吧,是谁家的子弟,你们认识朕,可朕对你们中的不少却不熟悉,别到时候闹出笑话来。” 御前站着的一众勋卫子弟,听到新君讲的这些时,无不是露出各异的表情,甚至有些在队伍里,左右看了起来。 ‘陛下英明啊!!’ 伴驾的李忠听到新君讲的这些,表面是不动声色,可心里却惊呼起来,‘以此大义熟悉勋卫全体,知晓他们的身份,祖辈父辈是谁,那只要相处久了,就能通过这些勋卫子弟的表现,继而看出些他们背后的动向,或许不多,但总比没有强啊!’ ‘关键是这话讲的太漂亮了,即便有些人知晓御苑校场发生的事,可也挑不出任何理来啊,毕竟作为大虞皇帝,今后要进修骑术,可连身边伴驾的勋卫,一个个叫什么,祖辈父辈是谁都不知道,这传出去岂不啼笑皆非?’ 从决意效忠新君起,李忠的心理就发生改变了。 他会在很多事面前,潜移默化的倾向于新君,分析利弊,查明因果,继而能帮到新君洞察,只有做了这些,那才能赢得新君的信赖。 而在虞宫,想掌权,就必须有天子的信赖才行。 是。 眼下的新君,手里没有任何的权力,但李忠赌的是以后啊,他是在用他的命,他的认知,来赌以后定能飞黄腾踏。 当然这一前提是新君能掌权!! 无数次在李忠的心里,就担心新君不会忍耐,做事急躁,没有了解全部情况,就贸然做一些事,讲一些话,那样就完蛋了。 可今日在内武库,在御苑校场,楚凌的种种表现,让李忠坚定一点,新君不止是早慧那样简单,更能沉得住气,耐得住诱惑!! 这很难得! 也恰恰是这样,使得李忠彷徨的心,开始坚定起来。 “朕知道你们几个,在朕入主大兴殿时,是你们抬着朕进宫的。” 而在李忠感慨之际,楚凌见眼前勋卫,一个个都没有动,脸上露出淡淡笑意,朝孙贲、宗织、昌封、徐彬、上官秀他们几人走来,伸手对几人道。 被楚凌看着的几人,此刻露出各异的神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一人急着站出来。 “怎么?” 李忠见状,看了眼垂手而立的楚凌,随即皱眉看向他们道:“对陛下的旨意,有什么异议吗?” 这下,话就挑明了。 “臣…荣国公嫡子,孙贲,拜见陛下!”在楚凌的注视下,孙贲最先站出来,朝楚凌作揖拜道。 荣国公孙河,太皇太后的亲侄子。 楚凌听后,就在心里暗暗道。 孙贲,是勋卫子弟里,年纪最大的,至少看着是这样。 “臣…保国公嫡长孙,宗织,拜见陛下!” “臣…安国公嫡长孙,昌封,拜见陛下!” “臣…庆国公嫡长孙,徐彬,拜见陛下!” “臣…江国公嫡长孙,上官秀,拜见陛下!” 在孙贲之后,宗织几人纷纷上前,朝楚凌作揖拜道,自报其家门,不过一个个却讲的不过。 ‘够谨慎的啊。’ 楚凌看着眼前几人,脸上没有变化,心里暗暗道:‘看来想了解更多,要通过李忠是否愿如实讲明了。’ 在李忠毫不知情下,他要面临的新考验就有了。 如果连这等情报,李忠都不愿如实讲明的话,那就代表李忠的效忠,并不像楚凌想的那样绝对。 在楚凌看来,没有绝对的忠诚,那就等同于不忠诚! 连忠诚都无法保障,那这个人就不值得信赖与倚重。 道理就是这样简单。 权力的体现,不就是靠麾下聚拢的人吗?可聚拢的人太多了,给谁权,不给谁权,总要有个标准的,或是忠诚,或有才能,或有偏好,这总要占一个吧。 对眼下的楚凌来讲,他是没有权,但他是皇帝啊,而且他现在要聚拢的人,正是在内廷的人,所以才能也好,偏好也罢,亦或是别的,对于楚凌而言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忠诚! 倘若连忠诚都没有,形成牢靠的利益捆绑,那可能楚凌讲的话,做的事,就会在楚凌毫不知情下暴露出去。 那楚凌还有什么优势? 狗屁都没有! “臣…勋国公嫡长孙……” “臣…” “臣……” 在楚凌思虑这些时,站着的其他勋卫子弟,一个个都站了出来,朝楚凌作揖行礼,他们讲述的,及讲述时的神态,乃至是站出的次序,楚凌都记在了心里。 这些都是情报啊。 至于哪些有用,哪些无用,就要等楚凌进行梳理了。 对于楚凌,眼下的他真不挑。 哪怕是只鳞片羽的情报,对他而言都有用,毕竟今后他也能通过了解更多,继而拼凑出来嘛。 ‘大虞礼制够森严啊,在勋卫当值的勋贵子弟,超过七成都是嫡子嫡孙,剩下的,哪怕是非嫡,但也是家里的独苗,或者是庶长。’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名名勋卫子弟自报家门,楚凌心里生出感慨,‘除此以外,他们的异母兄弟,全都没有资格进勋卫。’ ‘所以当初选我做嗣皇帝,只怕有反对的不在少数吧,毕竟我这个不受重视的庶子,居然要做大虞皇帝,这把大虞礼制的根都给坏掉了。’ 此刻的楚凌,心情是很复杂的,因为通过这些人的自报家门,他看到了一个礼制森严的大虞,最不该做皇帝的人,最后却做了皇帝,且不管大虞中枢的一个个都是怎样想的,等到这一消息,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步传到大虞各地去,只怕会起一些风波吧。 毕竟礼制是统治根本,是规矩与秩序的象征,有些人是很认这一套的,不然游戏规则的制定就毫无意义了。 第五十八章 大虞少年郎(4) “万秋儿。” “奴婢在!” 大虞地方可能会起风波,那是以后要考虑的事,何况有三后在,即便真出一些事,也轮不到楚凌烦恼。 人啊,不能为以后可能发生的事,就处在忧虑下,这等于明日才下的雨,今日就淋进去了,这样活着太累。 对楚凌而言,眼下他要做的,是探探这帮勋贵子弟的底。 所以楚凌想到了万秋儿。 楚凌这一喊,御前站着的孙贲、徐彬等勋贵子弟,心底生出各异的想法,自报完家门后,新君没有进修骑术,反喊了身边侍女,这又是想干什么? “为朕检校下他们的骑术。” 楚凌神情自若,看向低首走来的万秋儿,伸手指着孙贲他们,“陪朕在御苑校场练习骑术,朕可不要酒囊饭袋。” “喏!” 万秋儿行礼道。 叫一个侍女,来检校我等骑术? 相较于万秋儿的平静,御前站着的勋贵子弟中,一些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们觉得自己受辱了。 哪怕是叫武阉来检校他们,也比来个侍女要强! 她凭什么! “陛下,臣有疑!” 一人从队伍中走出,朝楚凌抬手作揖道。 “说。” 楚凌平静道。 此人叫李斌,是勋国公李进嫡长孙,嗯,跟圈禁在十王府的楚洪是表兄弟,楚洪虽被严惩,却没有连累李氏。 大虞政坛的很多事,不是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也要考虑影响,考虑安稳,毫无顾虑的去惩或杀,大虞早人心惶惶了。 即便是要处置一些人,也要先将事情做扎实,确保大局不受影响,这样处置起来就毫无顾虑了。 政治就是妥协的艺术。 政治就是利益的交换。 虽然没有人喜欢这样,但处在现实下却只能如此。 “陛下想检校臣等骑术,这点臣等没有异议。”在一些人的注视下,李斌作揖拜道:“只是能检校臣等的,只有陛下。” 作为勋贵子弟,李斌是骄傲的,何况其祖父,其父亲,在大虞肩负着要职,为大虞鞠躬尽瘁,自幼接受的教育告诉李斌,大虞勋贵子弟,有着要坚守的东西,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挑战他们的。 “万秋儿,他在质疑你的骑术。”楚凌听后,没有回答李斌所问,反而看向万秋儿,露出淡淡笑意,“你打算怎样做?” 初次与万秋儿相见时,楚凌问其会什么,万秋儿说会杀人,从那时起,楚凌就很好奇万秋儿的身手。 一个看起来很文弱的侍女,真的会杀人吗? 何况万秋儿来历神秘。 楚凌一直想找个机会,探探万秋儿的底,这不机会来了,叫万秋儿检校孙贲他们的骑术,既是对这些勋贵子弟的探底,同样也是对万秋儿的探底。 所以楚凌怎会厌恶李斌暗藏的质疑呢? 相反,楚凌高兴还来不及。 尊重也好,敬畏也罢,臣服也行,这些都是建立在绝对的实力下,楚凌现在是大虞皇帝不假,但他只有外在,却没有内核,楚凌相信终有一日,他会叫所有人对他臣服! “请陛下赐马!” 众目睽睽下,万秋儿沉默刹那,朝楚凌行礼道。 “李忠。” 楚凌伸手对李忠道。 “喏!” 李忠心领神会道,随即便转身示意,伴驾的队伍中,一人跑了出去,便去牵来一匹骏马。 只是那人却藏着小心思。 御苑校场上有不少骏马,却偏牵了匹最烈的。 “陛下~” 李忠故作看不见,反低首对楚凌道:“骑术检校的……” “搬个锦凳来。” 楚凌出言打断道。 “是。” 李忠应了声,伴驾的人群中,自有人去做这些。 “都不必拘着。” 见孙贲一行仍站着不动,楚凌露出笑意道:“既想看朕身边侍女的骑术,就无需恪守礼制。” “臣等僭越了。” 孙贲一行作揖道。 一个个的防备还挺强。 楚凌笑而不语,随即便撩袍坐到锦凳上,孙贲他们则分散开来,此刻的校场上,万秋儿孤零零的站着,在她身前不远处,则是那匹性子很烈的马。 哒哒~ 咴溜溜~ 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那匹马做着它想做的事,自始至终没有抬头去看万秋儿,就好似没有放在眼里一样。 马是通灵性的。 “还挺能沉得住气的。” “谁知道是真沉得住气,还是装的。” “一个侍女,不做她该做的事,还会骑术,这还真是少见。” “谁知道呢,看看就知道了。” 在此等形势下,分散的勋贵子弟中,一些人神情玩味的小声说着,对看起来文弱的万秋儿,他们是不看好的。 倘若万秋儿的骑术很厉害,那他们自幼在府苦练,岂不沦为笑柄了? 练武,是很费钱的。 穷学文,富练武,这是大虞流传的话。 在道道注视下,万秋儿朝烈马走去,只是她那文弱的娇躯,跟高大的烈马,形成了鲜明对比。 ‘看来很多人都不看好你啊。’ 坐在锦凳上的楚凌,看着走去的万秋儿,表面没有变化,但心里却暗暗道,‘你究竟要怎样,才能镇住这帮勋贵子弟呢?’ 楚凌也很好奇。 “这怎么可能!!” 可在楚凌想这些时,一道惊呼声响起,楚凌循声看去,就见万秋儿已跨在烈马上,想事情的他,没有留意到万秋儿是怎样上马的。 但分散各处的勋贵子弟,一个个却都瞧的真切。 文弱的万秋儿,竟直接抓住马鬃,便一个翻身上马了。 “咴溜溜!!!” 在道道震惊注视下,烈马嘶吼一声,就开始蹦跳起来,可马背上的万秋儿,却宛若长在马背上一样,任由烈马怎样蹦跳,都没有将她掀下! ‘看来还真有几分真本事啊。’ 楚凌见到此幕时,双眼不由微眯起来,他当然知道,牵马的人,是有意选了匹最烈的马,这烈马是很傲的,轻易不会让人进身的,更何况是被骑着。 只是这样一来,楚凌就在想一件事,他在御苑校场练习骑术,为何准备的骏马中,会有没有被降服的?究竟是谁这样做的? 第五十九章 秘闻 内廷最为险恶的地方,就在于在无形间的安排,在毫无察觉之下,威胁就可能已经埋下了。 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所以对君王而言,首先要做的事,是确保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绝对掌控在自己手里,倘若连这点都办不到,或者毫不在意,那可能连死都不知怎样死的。 “哈!!” 一道喝喊声响起,打断了楚凌的思绪。 循声看去。 就见骑在烈马上的万秋儿,一勒手中缰绳,整个人挺直身躯,胯下烈马不知为何,竟发出了哀嚎声。 这怎么可能啊!!! 听到这哀嚎的一众勋贵子弟,不少露出古怪的神情,他们难以置信的看向万秋儿,对这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在跟烈马角力。 可万秋儿明明那样文弱,她哪来的力气,去跟烈马角力啊!! “难道是天生神力?!!” 不敢相信这一幕的勋贵子弟中,一人此刻惊呼起来,“可是这怎么可能啊!!” “是啊。” 有一人紧随其后道:“我朝不是没有过天生神力者,安国公他老人家,年轻时就是天生猛将,可他老人家何其雄伟啊!!” 人屠昌黎吗? 听到这惊呼的楚凌,脑海里浮现出昌黎病恹恹的神态,背有些佝偻,不过楚凌也知昌黎年轻时是何等厉害。 “动了!!” 在楚凌思虑之际,一人的惊呼响起,让楚凌循声看去,就见骑着烈马的万秋儿,勒紧手中缰绳,驱使着胯下烈马前行。 御苑校场上,响起马蹄声与哀嚎声。 见到此幕的,都知万秋儿选了最难的降服方式。 让有烈性的马,在极其痛苦且没有完全臣服下,就开始驰骋了,这一过程下,降服烈马的人,精神必须高度集中,因为这是人与马的相互角力,稍有不慎,人就可能会被马的伪装给掀翻。 寒风骤起,吹动万秋儿的青丝。 烈马上,万秋儿表情自若,似在做一很常见的事,她的娇躯,随着烈马奔腾的幅度而起伏。 “孙贲,你能做到吗?”徐彬皱紧眉头,盯着眼前一幕,对身旁垂手而立的孙贲道,“这侍女真非凡人啊。” “不能。” 内心骄傲的孙贲,盯着驱马驰骋的万秋儿,语气冷冷道。 “不是吧,连你都不能?” 李斌有些惊诧,不可思议的看向孙贲。 在众勋贵子弟中,孙贲是实力最强的,这不是靠家世排的,而是靠拳头,即便是出身再高贵,有些东西也是免不了俗的。 打架斗殴,这才勋贵子弟间很常见。 特别是打群架,那响应的很多。 对大虞国都的百姓而言,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李忠。” “奴婢在。” 在此等形势下,楚凌盯着万秋儿,但却开口道,李忠听后,忙低首上前。 万秋儿如此表现,让楚凌更好奇了。 “她到底是谁?” 楚凌皱起眉头,对李忠低声道。 李忠听后露出犹豫,本能的看了眼左右,分散在各处的勋贵子弟,此刻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万秋儿身上,丝毫没有留意到这点。 至于伴驾的人,一个个都待在较远的地方。 内廷等级森严,在什么场合下,会有不同的规矩,眼下新君与勋卫,在检校万秋儿的骑术,他们只能待在一处,能在御前的只有李忠。 “侍女军。” 李忠迟疑刹那,遂低声道。 侍女军? 楚凌听后一惊,据他知晓的种种,乃至是在甘露殿看到的诸多典籍里,却从没有这支侍女军的存在。 可从字面意义上来讲,侍女军必然是在虞宫内的,不然来自侍女军的万秋儿,断不可能到御前服侍。 “何人统辖?” 楚凌思虑刹那,向李忠询问了关键所在。 “夏望。” 李忠低声道。 是他!! 楚凌心里暗叹一声,这人他在甘露殿见过,也是因为这个人,让楚凌知道甘露殿里,是藏有密道的。 关键是这个密道,楚凌找了。 愣是没有找到。 而夏望为了见自己,居然能在戒备森严的大兴殿,命人去放一把火,让一场不大不小的火,吸引到很多人的注意,甚至是让他移驾到甘露殿去。 可自从那次见面后,楚凌就没有再见到过夏望。 “忠于谁?” 李忠听到此话时,心里哪里不明白新君讲此言,究竟是指的什么,可在这时,李忠察觉到有人在看他。 “陛下,您觉得万秋儿骑术怎样?” 楚凌笑了。 有人在看李忠,楚凌察觉到了。 但李忠意有所指的回答,让楚凌知道一点,只怕这神秘的侍女军,忠于的不是他,而是大虞社稷吧。 只是这究竟是谁创设的? 太祖? 太宗? 宣宗? 居然在虞宫之内,创设一支这样的队伍,关键是没有人察觉到,这就很了不得了,毕竟虞宫内是没有秘密的。 可也是因为这件事,使得楚凌对那个夏望,产生了更浓郁的兴趣。 夏望,只怕也是忠于社稷的。 只是因为自己的一些表现,使得此人冒险来见自己,这就代表夏望这个人,是一个有主见的人。 “哒哒哒~” 御苑校场响起更急促的马蹄声。 万秋儿的英姿,被每一名勋贵子弟看的真切,此刻的万秋儿,就宛若风一般,纵马驰骋在御苑校场上。 那匹烈马,被万秋儿降服了!! “好!!” 不只是何人喊了一嗓子,使得不少人皱眉看去。 “李斌,你觉得她能检校你们吗?” 此等形势下,楚凌缓缓起身,看向瞠目结舌的李斌,似笑非笑道。 “能,能。” 李斌下意识回道,可在身旁之人的提醒下,李斌这才回过神来,忙抬手朝楚凌作揖行礼:“臣有罪!!” “既如此,那就接受检校吧!” 楚凌语气平静道。 “喏!” 众人轰然应诺道。 因为知晓侍女军这一秘闻,使得楚凌没有心思练习骑术了,此时的楚凌在想一件事,他何时能再见到夏望,又如何能调动这支被夏望执掌的侍女军?如果这件事能办到,那对他而言是极其重要的筹码,且是为数不多的!! 第六十章 帝王心术 针对勋卫的骑术检校,万秋儿表现的很认真,谁好,谁坏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万秋儿冷冷的性格,也跟不少人压力。 没有当众展示精湛骑术前,被召来御苑校场的勋卫,一个个都瞧不上万秋儿,毕竟长的太文弱了,这样的一个侍女,有什么资格检校他们? 可在展示后,很多人的想法变了。 因为在这过程中,万秋儿展示的绝非骑术那样简单,更让人惊叹的,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天生神力! 不该搭在一起的,却离奇的搭在一起,这透着的秘密就太多了。 忙碌下,时间过得很快。 夜悄然而至。 “万秋儿,将你觉得骑术不错,身手了得的勋卫,给朕写下来。”从御苑摆驾回大兴殿的楚凌,在沐浴更衣,用罢晚膳后,就回到了寝殿,对万秋儿说道。 “喏!” 万秋儿低首道。 今日前去御苑校场练习骑术,对于楚凌而言是获益匪浅的,不止知晓了勋卫上下的来历,获取到不少有用的参考,还得知了侍女军这一秘闻。 这样的日子才有盼头嘛。 有事情去做,做有用的事,这是楚凌想要的,哪怕不叫他接触中枢事务,但至少能让僵局有变,楚凌就不觉得无聊。 甚至因为今天发生的事,让楚凌喜欢上这种处境,在绝对的逆境下,能一步步的逆袭破局,这成就感是很足的。 其实楚凌心中也明白,在他没有亲政临朝前,他最高频次面临的,就是跟三后息息相关的事宜。 也就是说。 本该他直面的险恶朝堂,动荡时局,到三后这里就被全部挡下了,尽管楚凌想自己直接面对,但是吧这不可能。 在大虞上下的眼里,他就是个八岁的孺童,哪怕顶着皇帝的名号,可终究是孺童,是不能挑起这副千斤重担的。 所以在这等境遇下,楚凌的对手就是三后,就是她们身边的人,就是这座不受他控制的虞宫。 这也挺好的。 先跟眼前的这些慢慢斗,要是能逐步去改变,等到大局破开了,楚凌开始能接触到中枢了,到时也不至于太被动。 毕竟在这一过程中,楚凌会一点点掌握大虞动态,了解活跃在大虞权力构架上的每个人,清楚暗藏的各个派系,摸清他们的利益诉求,继而探明完整的大虞国情,这对以后继续破局是有莫大好处的。 当然在这一过程中,楚凌要让所有人都习惯一点,大虞新君做的事情,必须要选择接受才行。 是。 这的确是很难的。 可难才有意思啊! “陛下,这是您要的名单。”在楚凌思虑之际,写好名单的万秋儿,走到楚凌跟前,双手捧着名单,递到了楚凌的跟前。 “这么多。” 接过名单的楚凌,看到上面所写后,露出诧异之色,“朕记得在御苑校场上,有些人的骑术表现并不好啊,你为何也要写上?” “因为他们是伪装的。” 万秋儿神情冷冷道。 “伪装的?” 楚凌眉头微挑,开始回想一众勋贵子弟,在展现骑术时的种种表现,要不是万秋儿提醒,他先前还真没有察觉到。 在骑术检校开始后,楚凌就对一些人有兴趣,所以他们展示时看的很认真,但在一些人展示时,楚凌却在思索别的。 思索最多的,莫过于李忠提及的侍女军。 既然万秋儿如此厉害,那在侍女军之中,又有多少跟万秋儿一样,甚至比万秋儿还要强呢? 在虞宫想要积极破局,楚凌必须确保自身绝对安全,在御前,仅有万秋儿一人不够,毕竟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可楚凌同样也知道。 他即便是再重视侍女军,也必须要一点点的来,不能操之过急,毕竟他对侍女军了解的还是太少,对夏望更是毫不知晓。 嗯。 甘露殿存放的典籍里,没有提及此人的只言片语,就好像从没有过这个人一样,这就变得有趣了。 楚凌相信一点,如此神秘的夏望,在虞宫,在虞都,在天下,势必有一些人了解夏望这个人。 但是夏望藏在虞宫里,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到,能做到这一步的,除了那三位外,楚凌不觉得别人能办到。 如此也就解释通了,在甘露殿存放的典籍里,没有任何关于此人的记载,毕竟在大虞的宦官里,有一些是出现在一些典籍里的,这与大虞的治政,打仗,征税有着关联,不过多数名声都不咋地。 “陛下是想从他们之中,挑选一些为自己所用吗?”在楚凌思虑之际,万秋儿犹豫了刹那,看向楚凌道。 “你觉得可行吗?” 楚凌听后,笑着对万秋儿道:“朕作为大虞皇帝,这身边不能没有人驱使吧,勋卫本就归天子调遣,挑选些为自己所用,这符合虞制。” “这的确符合虞制。” 万秋儿回道:“只是却很难。” 楚凌笑道:“你是想说,他们对朕很疏离?” “难道不是吗?” 万秋儿反问道。 其实在楚凌要检校勋卫时,万秋儿就猜到楚凌肯定想做什么,适才她提到的这些,在御前服侍的不少人也想过,所以在这个时候,御苑校场发生的事,早已传到了三后那边。 只是所有人都被楚凌欺骗了。 在没有掌握一支嫡系前,勋卫的这帮子弟,楚凌不会驱使一人,毕竟他们没有什么能被楚凌调动积极性的。 出身好,家境好,前途明……种种优势下,何须掺和进这浑水下呢? 楚凌想要的,就是通过这些勋贵子弟,来探明他们所在家族,他们的祖辈、父辈,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是很疏离。” 楚凌没有否认,顺着万秋儿的话说道:“但相处的时间久了,这勋卫之中,也会有一些不对朕疏离吧?” 楚凌现在要做的,就是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毕竟他想什么,谋什么,要被人一眼就瞧出的话,那他还破个屁的局啊,干脆老实摆烂躺平吧,这样还能活的久一些。 第六十一章 梦想?这太过奢侈 做了大虞的皇帝,楚凌就告诫自己一点,别轻易去相信任何一人,要站在多角度下去质疑,哪怕是再值得信任的人,也要保有一定的警惕,这不是楚凌善变,更会楚凌多疑,而是他坐的这个位置带来的。 皇帝,注定是孤家寡人。 一旦养成轻易相信的习惯,或许不会出事,可一旦出事,那必然是具有颠覆性,具有威胁的。 这就是皇帝最难做的地方。 皇帝可以赢无数次,毕竟至高皇权掌握在手,赢了没有什么稀奇的,但要是败一次,那就不一样了。 质疑。 算计。 掣肘。 …… 种种都会在这败了一次后,或明或暗的出现,真到了这种境遇,那动摇的就不止是皇权了,动摇的还会是统治根基。 “陛下是想掌权吗?” 万秋儿的表情,有了些变化。 “朕为何要掌权?” 楚凌察觉到了,笑着对万秋儿道:“朕本就是大虞皇帝,本就掌着权,为何要说朕想掌权呢?” 与平日里相比,今日从御苑校场回来,万秋儿的话似乎多了些,这变化或许细微,但楚凌却看到了不寻常。 尽管从李忠这里,知晓万秋儿是来自侍女军,但楚凌却没有对万秋儿产生信赖,毕竟忠于社稷,这概念是很模糊的。 忠于大虞皇帝,也是忠于社稷。 忠于虞宫三后,也是忠于社稷。 何况先前李忠能领万秋儿来御前服侍,在那样一种境遇下领来,就代表三后之中的一位,势必与之有着紧密联系的。 不然绝不会有这种事。 可万秋儿会跟谁有联系呢? 这是楚凌要考虑的事。 李忠领万秋儿来,究竟是他自己的想法,还是夏望的想法? 这也是值得深思的。 看似毫无关联的很多事,实则在看不见的地方,可能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让楚凌如何能放松警惕呢? “陛下这样说,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 在楚凌的注视下,万秋儿低首道:“只是陛下想做大虞的好皇帝,那就是要掌权的,陛下也的确是掌着权,但陛下有想过没有,您心中的大虞到底要成为什么样,您才能成为好皇帝?” 万秋儿说的话多了,这也使得其讲的,看起来是如此矛盾。 但楚凌却听懂了。 只是万秋儿这样,却让楚凌联想别的了,为何今日的万秋儿,跟先前表现得不太一样? 到底是什么触动到她了? 是先前经历的什么? 进宫前? 进宫后? 楚凌对万秋儿的过往不了解,所以他无法进行判断,万秋儿究竟是基于什么心理,才会对他讲这番话的? 这也是楚凌今后会经常遇到的。 毕竟有太多的人,在明里暗里盯着楚凌,这等境遇下,楚凌可以说没有任何秘密可言,想要确保秘密,就必须要做的跟说的不一样,要叫所有人不停的猜,要让他们觉得自己很了解了。 “你是想说朕的梦想吗?” 楚凌想到这里,笑着看向万秋儿道。 “梦想?” 万秋儿先是一愣,在应了句后,又短暂迟疑刹那,才点点头道:“陛下要这样说,也是可以的。” “你不觉得梦想,对朕而言是件很奢侈的事吗?”见万秋儿点头,楚凌却笑得更厉害了,但笑着笑着,楚凌却收敛了笑意。 “朕梦想大虞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可大虞真的会像朕想的那样,真就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吗?” “朕梦想大虞征服强敌,令万邦臣服,可大虞真的能像朕想的那样,将这些给实现吗?” 万秋儿娥眉微蹙起来。 看向楚凌的眼神有些变化。 在她的认知里,这难道不是好皇帝该做的吗? “梦想,是一种美好的愿景。” 楚凌轻叹一声,有些怅然道:“这就像在现实中,经历了种种不顺与不公,甚至看不惯一些事,却根本无能为力,所以就在心里产生寄托。” “可是却有很多人忽略一点,你想得到什么之前,你付出了什么?没有付出,又何来收获呢?” “朕之所以说梦想奢侈,是因为朕什么都没做,那么凭什么要叫所想的,就真的在大虞出现呢?” 万秋儿封闭的内心,在这一刻出现些涟漪。 因为楚凌讲了付出,讲了得到。 “何况最残酷的,往往是付出了很多,经历了很多磨难,可最终什么都没有得到。”楚凌继续道。 “可即便是这样,也要选择与现实和解,毕竟活着本身就是场修行,所以梦想是奢侈的,至少在朕看来是这样的。” 和解吗? 万秋儿垂着的手微颤。 尽管她很克制,但还是被楚凌觉察到了。 ‘看来她的秘密还不少啊。’ 楚凌表面没有变化,但心里却暗暗道:‘她有这样的变化,是不是在她的内心深处,还有什么事,是她想做,却没有做出来的?’ 察觉到这点的楚凌,觉得这对他而言是机会。 有羁绊。 有执念。 这是好事啊。 至少这代表着有弱点。 “那陛下想做好皇帝,今后也会选择与某些事和解吗?” 在楚凌思虑之际,万秋儿提出了心中所疑。 “或许会,也或许不会。” 楚凌想了想,迎着万秋儿的注视道:“毕竟朕也是第一次做皇帝,在此之前,没有人教过朕该怎样做皇帝,尤其是做一个好皇帝,这需要朕去一点点的去探明,可究竟能否探明清楚,这是连朕都说不好的。” “奴婢知道了。” 万秋儿低首行礼道:“奴婢僭越了,请陛下惩罚。” “哈哈,你能跟朕聊天,朕很高兴,何来僭越一说?”见万秋儿这样,楚凌笑着摆摆手道。 不管万秋儿出于什么心理,对自己讲了这么多的话,楚凌都不会惩罚万秋儿的,为什么要惩罚呢? 眼下的楚凌,就是在凝聚一切对他有利的,排除对他有害的,毕竟他选择走的路,是一条谁都没有走过的路,在这个注定坎坷难行的征程下,楚凌要让自己保持理性,毕竟只有理性,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第六十二章 梅花内卫 夜深了。 万秋儿离开了寝殿,是楚凌下的旨,今夜楚凌还有事要做,而李忠则很识趣,来寝殿值夜。 原本是有几人,想跟着一起来值夜的,却被李忠打发走了,自始至终楚凌没有说话,他想看看李忠是怎样做的。 结果让楚凌很满意。 想来的人,不得不离开。 对楚凌而言,他是注重结果,但对过程同样注重,毕竟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抉择,这就会有很多结果,但结果的好与坏,是不受控制的,但是抉择的过程,却是可控的,前提是看如何对待。 李忠既然表明效忠的态度,也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那么楚凌要做的,就是接收到这种表露,但同时要时不时地考验,关键是既要让李忠觉察到,还要叫李忠不敢有别的想法,这就很难了。 但这种驭人之术,楚凌必须会。 不然怎样破局? 怎样亲政临朝? 眼下经历的处境都如此艰难了,今后要做的更多,那遇到的挑战与困境,只怕比现在还要多。 谁都能退缩,可唯独楚凌不能。 别人退缩,或许还有别的路。 但摆在楚凌面前的就一条路,要么掌权,做大虞真正的皇帝,要么失权,自此命运交由别人左右。 “这份名单收好。” 坐在龙榻上的楚凌,将一份名单拿出,看了眼低首而立的李忠,“朕要知晓这些勋贵子弟祖辈、父辈的详细来历,从他们追随太祖的种种战绩,到立国初期经历的种种,想好了,这几日逐一给朕讲明。” “喏!” 李忠当即上前,双手接过楚凌所递名单。 在楚凌的注视下,李忠打开名单,上面所书人名,被李忠一个个记下,看这些人时,李忠是心惊的,但此刻的他却强压惊意。 是个聪明人啊。 约莫数十息后,楚凌见李忠将名单揉成一团,随即塞进自己嘴里咀嚼,楚凌双眼微眯起来。 在虞宫没有谨慎小心的性格,说不定在哪一天就灾祸降临了。 李忠的表现,让楚凌很满意。 既然楚凌需要在虞宫内,聚拢起一批忠于自己的人,那么在做这件事前,楚凌需要先物色一个人,来悄无声息的去做。 毕竟他的目标太大了。 更别提在明里暗里,时刻都有眼睛盯着。 除非是被逼到没有办法了,楚凌是不会轻易下场的,毕竟他一下场,哪怕能赢很多次,可只要有一次输了,那他就丧失了主动权,好在,李忠这个人,在楚凌逼到墙角下,选择效忠了。 对李忠,楚凌还没有完全信任。 但李忠的聪明与谨慎,却让楚凌很看重,怎么说呢,聪明的人,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楚凌相信一点,只要他没有被发现什么,没有被三后限制住,在虞宫处境一点点变好,那李忠绝对不会背叛他的。 毕竟聪明的人,都是想掌权的。 “在这虞宫里,有能力却受打压的人,应该有吧。” 李忠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赢得了楚凌的侧目,所以楚凌决定下点料,叫李忠看到一些变化。 “有。” 李忠如实道:“在虞宫,有一些人是有想法的,这也是他们来虞宫的目的,只是这些人的性子都太急了。” “那你呢?” 楚凌笑笑道。 “奴婢的性子也急。” 李忠低首道:“为此奴婢也付出了代价。” “原来如此。” 楚凌露出了然的表情。 就李忠眼下的表现,楚凌就猜到在过去,李忠肯定经历很多,人的成长,是靠吃亏吃出来的。 人教人教不会。 事教人一次会。 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有这板子打在自己身上,惩罚亲身经历后,才知道疼,才知道绝望,这样人才会去思考。 对李忠的过往,楚凌是好奇。 但楚凌不会开口问。 楚凌想叫李忠亲自讲给他。 楚凌与李忠的关系,不是简单的皇帝与家奴那样,倒更像是在熬鹰,楚凌希望用自己的方式,叫李忠彻底臣服于自己。 尽管楚凌的筹码不多,但对李忠够用了。 谁叫楚凌是大虞皇帝呢? “你在御苑校场讲的话,倒是给朕提醒了。” 楚凌沉吟了刹那,才对李忠道:“接下来有件事需要你来做,在这虞宫内给朕聚拢一批人,只要能入你的眼就行,朕需要知晓虞宫的动向,特别是三后这边,这件事对你来讲,难做吗?” “难。” 李忠有些犹豫,说了句,但随即却话锋一转道:“但只要是陛下想要的,奴婢都会赴汤蹈火。” 果然! 听李忠这样讲,楚凌先前的疑惑解开了,在这虞宫内,李忠肯定埋藏的也有眼线,他之所以那样说,就是想叫李忠把他的眼线,顺带融进自己提的事上,这样自己在问起虞宫种种时,李忠也不会因为顾虑,去想究竟要不要说了。 对于上位者而言,即便心底对手下人有再多顾虑与想法,那也不能表露出来,一切都必须要围绕着做成事来转,能为自己所用,即便知晓一些不好的事,那也要学会忍耐,等到何时没用了,找到新的替代者了,再设法除掉就是了,这样风险能降到最低,获益能提到最高! “就叫梅花内卫吧。” 楚凌故意沉默了许久,在李忠内心生出忐忑之际,楚凌这才开口道:“朕现在不能给什么,但朕都会在心里记着,谁有功,这赏赐就少不了。” “奴婢遵旨。” 李忠暗松口气,当即作揖拜道。 赏赐什么的,李忠现在没有想过,毕竟新君的处境怎样,他很清楚,李忠看重的是以后! 只要新君能掌权,那他就会跟着水涨船高,自然的,他麾下的那帮人也一样。 “朕困了。” 在李忠想这些时,楚凌却躺了下去,不再理李忠了,既然在虞宫培植势力,还是借李忠之手,那楚凌起的这个名,就是告诫自己,梅花内卫或许可用,但不可完全信赖,至于真正属于他的暗势力,那还需要再等等,至少等他能自由出入虞宫,他心中的暗势力,就可以筹措了。 第六十三章 论英雄(1) 因为能去御苑校场进修骑术的缘故,楚凌在虞宫的日子不算太无聊,尽管楚凌依旧接触不到外朝事宜,但是有不少事要做,楚凌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 每日的晨省雷打不动,每隔一日,帝师萧靖会来授业解惑,跟此人交谈,楚凌还是挺喜欢的。 在一些言谈中,萧靖所想的,会在潜移默化间表露出,想了解一个人,就要长期相处才行。 不知是因为有了帝师的缘故,还是去御苑校场进修骑术的缘故,楚凌每隔几日,要学各种礼仪,这让楚凌有些接受不了。 从衣食住行,到走停说举,会有专门的人,来给楚凌演示,然后楚凌学,学的不像,专门的人就再演示。 楚凌为此很苦恼,但是没办法。 做皇帝,从不是件轻松的事。 就说走路,怎样走,步怎样动,臂怎样摆,这都是有要求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衬托出皇帝的威仪。 威仪,不止是靠权来支撑。 更是靠皇帝自身来支撑! 习惯,就是靠不断地重复养成的,尽管枯燥,但必须要做,毕竟皇帝作为大虞的至尊,必须时刻保持还有的威仪。 而这些,楚凌先前都没接触过。 现在学这些,纯粹是他为大虞新君,不然啊,想接触都不可能,所以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只看表面的光鲜亮丽,或许在你不知情下,有些人为此付出了很多辛劳与汗水。 付出与收获,或许不成正比。 但想不劳而获,天下没有这等好事。 即便有,也砸不到你头上。 “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回荡在御苑校场上。 “快点!” “拦住!” “护着!” 而在马蹄声下,则是道道喝喊声,在一处区域,数十众勋卫分为两队,他们骑马驰骋,手里拿着特制物件,一团黑影,在他们之间来回传递,这两队勋卫个个兴奋,似要角个高下,而在场外的勋卫,不少都聚精会神的看着,甚至不时会发出惊呼。 ‘这改变不就来了。’ 倚着软垫的楚凌,看到眼前这一幕时,嘴角露出淡淡笑意,爱玩从不是什么坏事,这是在接触新鲜事物,更是通过这件事,能接触到更多的人或事。 马球,在大虞没有过,所以楚凌提出来时,很多人是疑惑的,甚至勋卫的一些人,在最初接触时是不适应的,可随着熟悉了规则,勋卫上下,似乎都对马球产生了兴趣。 而这个马球,是楚凌借着学骑术之名,提倡搞出来的,楚凌说他要学,不过为了避免发生意外,先叫勋卫的人来试试。 理由有了。 那就无法有人反驳了。 只是笑着,楚凌却看向一人,那笑意也没了。 “你咋这么笨啊!!” 被打马球的两队人,所吸引到的徐彬,此刻没有察觉到皇帝在看他,对这一新鲜事物,徐彬还是很有兴趣的。 毕竟先前没有玩过。 爱玩,这是年轻人都无法抗拒的,特别是很新颖的,先前从没有遇到过的,一旦接触到其中的魅力,那就会沉默其中。 大虞国力再强,疆域再广,那论及娱乐项目,肯定跟楚凌经历过的后世,完全没有办法相提并论。 所以楚凌提出些想法,只要能在大虞促成,那就是会产生影响的。 ‘徐黜居然被太皇太后加柱国衔,复中书省左相国之位。’看着徐彬的楚凌,很快把视线挪开了,但心里想的却跟徐彬有关。 ‘难道这就是皇太后没有再找自己麻烦的原因?可为什么那天皇太后要惩李忠呢?这说不通啊。’ 对于这件事,楚凌也是在无意间,听到几名勋贵子弟在闲谈才知晓的,因为这件事,让楚凌想了很多。 特别是对徐黜这个人,楚凌的警惕重了很多。 眼下他被加柱国衔,复中书省左相国,那么在登基大典召开前,徐黜讲的那些话,还当着那么多的人请辞,必然是有目的的。 在楚凌毫不知情下,徐黜就利用了他,这种感觉是楚凌不喜的,楚凌最厌恶的就是被人利用。 不管是出何目的。 利用就是利用。 别打着什么为你好的旗号! 要真是那样,就该好好的去做,把对的好做到实处,而不是处心积虑的去说,即便是真有益处,可获益最多的,必然是那个人,而非自己。 “赢了!!!” 一道兴奋的喝喊响起,使楚凌回归现实。 就见上官秀所领的那队勋贵子弟,一个个露出兴奋的表情,不少人还高举马杆,十分骄傲的看向落败的一方。 反观李斌他们,一个个却咬牙切齿起来。 见到此幕,楚凌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马球是他昨日搞出来的,最初,李斌他们是很不在意的,尽管他们很克制吧,但楚凌也是能瞧出一些的。 但眼下呢,那该死的胜负欲,却让他们沉迷了。 ‘有胜负欲,也未必就不是件坏事。’ 想到这些的楚凌,忍不住在心里暗道:‘看来要多找些事,这样勋卫之中,究竟哪些人能用,哪些人要舍弃,就会逐步明朗起来了。’ 也是想到这里,楚凌觉得有件事,也可以做了。 楚凌笑着起身,朝上官秀他们走去,楚凌这一动,在场之人无不跟着也动起来。 “不错,能连进三球,看来你们的骑术更胜一筹。”走到上官秀他们跟前时,楚凌不加吝啬的夸赞,让上官秀他们脸上笑意更盛。 这与最初时相比,变化不小了。 “陛下,臣等恳请再开一局!!”李斌见上官秀他们如此,心底立时就起了较劲的心思,朝楚凌就作揖拜道。 “再开一局?” 楚凌听后,却看向李斌道:“这有意义吗?败了就是败了,这如果是在战场上,你们就是手下败将。” 李斌一愣,打一场马球,怎么会上升到行军打仗了?真要上了战场,谁会去看这些啊,那肯定要看谁更悍勇啊!! 有疑的不止是李斌,在场的不少勋贵子弟,一个个也都生出疑,显然对楚凌这样的话,他们是不认同的。 马球就是马球,打仗就是打仗,这两者岂能混淆啊! 第六十四章 论英雄(2) “怎么?对朕的话不认同?” 楚凌扫视眼前众人道。 “臣等不敢!” 众人纷纷作揖拜道。 楚凌知道,对自己行礼的这帮勋贵子弟,一个个嘴上说不敢,但在心里吐糟自己的,只怕不在少数。 道理其实并不难猜。 马球是马球。 打仗是打仗。 前者只是娱乐消遣,在打发时间罢了,而后者是国之要务,战争生,胜则扬威开疆,败则丧权辱国! “李斌,你可想过你所领马队,为何会败给上官秀?”楚凌沉吟刹那,目光定在李斌的身上。 “臣…技不如人。” 被询问的李斌,余光看了眼左右,遂对楚凌作揖道。 还挺要面子。 楚凌嘴角微扬,这个年纪,正是要面子的时候,这不就是能利用的点吗? 与最初时见面不同,这些时日相处下,楚凌对这帮勋贵子弟的脾性,言谈等,都有了大致的了解。 的确。 在这帮勋贵子弟里,是有一些心智成熟,表现沉稳的人,不过自幼含着金汤匙长大,使得他们的经历其实很简单。 在楚凌的眼里,男人何时能顶天立地,并不在于年龄的增长,而在于经历多寡,是否在遇到事时敢于担当! 何为大丈夫? 纵使是身处在逆境下,甚至是绝境下,仍能坚持自己所想,通过努力,摆脱眼前的困境与挑战,这才叫大丈夫。 死,的确是容易的事。 活着是最难的。 而其中最难的莫过于明明知晓很多,也知路该怎样去走,可前后左右却无一人能帮衬你,在此等境遇下,只能一步一个脚印的前行,尽量避免自己出错,从而导致自己好不容易走出的路,又再度向后退了,心里藏着太多的事,这种时刻折磨你的感觉,但却又不得不砥砺前行,这无疑是最难的。 这种人要么闯出来,但性格必然鲜明,坚强的表面下,却藏着一颗柔软的心! 要么泯灭于芸芸众生下,或许有一日崩溃了,或许有一日丧失斗志,但不管是前者,亦或是后者,都是值得尊敬的。 毕竟他们都坚持了,没有轻言放弃! “真就是技不如人吗?” 楚凌想到这里,盯着李斌道:“这些时日在御苑校场,你的骑术怎样,朕虽说只知皮毛,但还是能看出些的。” “说句公允的话,你的骑术在上官秀之上,而你,也没有堕了勋国公之名,对于这点,朕觉得你们都不会反驳吧?” 楚凌的话,让在场的勋贵子弟,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以上官秀为首的那些勋贵子弟,他们虽说赢了这场马球比赛,但对新君讲的这些,其实是认可的。 李斌这个人脾气是古怪些,性格是倨傲,但人家是有真本事,更别说其祖父李进,领兵戍守在西凉边陲,为大虞震慑强敌。 只是这番话,却让李斌的表情有些复杂。 说骄傲吧,那的确骄傲,毕竟被当众夸赞骑术好,没有堕落祖父的威名。 说失落吧,那的确失落,毕竟他这样的骑术,最后却败给了上官秀他们。 “但是上官秀他们赢你们是必然。” 见没有人出来反驳,楚凌继续道:“因为朕发现上官秀具有统兵的魅力,与他同队的人,对他的指令都很信服,甚至一个眼神下,就有人为之而动。” “这点,只怕是得了江国公的深传吧?” “你们觉得一场马球成败,怎么会上升到打仗这一层次?如果朕没有在大兴殿进修的话,也不会想到这些。” “但是你们可知,萧靖对朕讲的一番话,却让朕清楚的认识到,战争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了,尽管朕此前从没有涉足过战场,更没有指挥过一场仗。” 一道道目光注视,此刻皆聚焦在楚凌的身上。 这些藏着心事,带着提防的勋贵子弟,第一次沿着楚凌提出的想法而去想,这在过去是没有的。 ‘看来是起了些变化。’ 看着眼前众人的变化,楚凌表面没有变化,但心里却生出笑意,‘有变化,这才能进一步的变。’ 对于楚凌而言,他的确想从勋卫之中,筛选一批值得信赖与驱使的勋贵子弟,从而得到他们所在宗族的支持。 但想要做到这一点不容易。 毕竟这涉及到站队了,眼下的他是大虞新君不假,但真正掌权的却是三后,到了这个层次,任何一次决定,都可能给全族带来影响,所以这些勋贵子弟的父辈也好,祖辈也罢,一个个都表现得很是谨慎。 他们能有今日的地位,全靠年轻时拼杀所得,他们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他们一手兴旺起来的宗族,因为他们的一个错误决定,从此走到万劫不复的地位。 权力斗争是会流血的。 失败的人,将丧失所有,乃至先前所创种种功勋。 “陛下,帝师对您说了什么?”见天子不言,上官秀看了眼左右,犹豫刹那,讲出了心中所疑。 对萧靖这个人,上官秀是了解的。 此人的履历实在太精彩了。 不说别的,单单是以文官身份,在西凉能立下战功,这一点,就足够让很多人敬佩之余,会生出好奇。 更别提萧靖在宣宗一朝,是得到重用的,与之相似的,还有几个人,其中之一就是御史大夫暴鸢。 “萧靖说,仗打起来,人是成片成片的死的,血汇聚之下能凝成血河,血潭。”楚凌神情有几分动容,语气感慨道。 “没有上过战场的人,永远都无法明白,在两军交战之下,个人是何等的渺小,哪怕再怎样悍勇,再怎样能打,可在面对列阵的敌军时,你的身边没有袍泽相伴,等待你的就会是死亡。” “而一场大战的胜利,往往是需要几场,甚至更多场试探性战事对战下,方能抓住敌军的弱点,继而以最凶悍的攻势,朝敌军的弱点猛攻猛冲,而这就会伴随着大量的人死掉,才可能迎来转机。” “任何一位经历过战争的人,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再经历战争,反倒是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才会是喊打喊杀最厉害的,可真到需要他们的时候,一个个却销声匿迹了。” 第六十五章 论英雄(3) 因为楚凌讲的这番话,御苑校场的气氛陡然而变。 孙贲、宗织、昌封、上官秀、徐彬、李斌等一众勋贵子弟,在听完楚凌所讲的这些,无不是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在一些人的脸上,楚凌看出了恍然的神色。 只怕他们曾经都向自己的祖辈、父辈提过类似的话,但是他们得到的,却不是他们想要的,甚至还受到了什么刺激,以至于这深深埋在他们心底。 可楚凌今日一讲,却让他们想到了很多。 而在御苑校场上,心底最吃惊的,非李忠莫属,在这几日的授业解惑中,帝师萧靖是讲过一些涉战的言论,但并没有涉足太深,只是让新君知道战争是怎么回事。 而楚凌讲的这些,并非是萧靖讲的。 也恰恰是这样,才让李忠更震惊,因为楚凌讲的这番话,在他初进宫的时候,曾经听一个人讲过,或许有些话不一样,但意思是一样的。 难不成新君经历过? 这一想法出现后,李忠就直接给否决了,甚至在心里暗骂自己蠢笨,新君才八岁,怎么可能会经历过。 可新君怎样会知晓这些? 也是在这一刹,李忠突然发现新君藏着秘密,只是这些秘密,先前从没有觉察到罢了。 “朕今日讲的这些话,等你们下值归府后,可以问问你们的祖辈,父辈。”楚凌沉吟了许久,才对眼前这帮勋贵子弟道。 “看看他们是怎样想的,打仗从不是靠莽撞就能取胜的,倘若真那样容易,我朝周遭强敌早就被征服了,毕竟我朝不缺怕死之人!” 知晓一些关于大虞的征战史,楚凌对一些事很清楚,他所处的这个大虞,是从乱世下崛起的,是征服了无数强敌创建的,甚至在太祖高皇帝的带领下,一步步从虚弱再度回归了强盛,而到太宗一朝,更让大虞国力推向了巅峰。 但盛极必衰,在太宗朝的后期,大虞上下开始出现些问题,这也就有了宣宗御极登基后想要励精图治的原因。 国虽大好战必亡。 国虽大忘战必危! 了解的情况越多,楚凌反倒越能理解他那位皇兄,为何在御极登基之初,就表现得如此充满斗志了。 在大虞的上下,弥漫着一种骄傲。 这种骄傲,是创造无数个奇迹下,大虞的确变的很强,甚至所辖疆域,是这片土地上历朝历代最大的,所以才会如此骄傲。 “陛下,那要是照您这样讲,臣的祖父,臣的父亲,明明心底已经很厌恶战争了,可他们为何还要戍守边陲?” 在此等形势下,李斌走上前朝楚凌作揖道:“难道就因为旨意颁布下,他们不得不听从,所以才会去领兵的吗?” 楚凌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通过李斌的所问,他看到了李斌的困惑。 是。 在世人的眼里,这帮勋贵子弟自幼含着金汤匙长大,他们的路早已被铺好,甚至不用怎样奋斗,就是绝大多数人奋斗终生,都不可能达不到的存在。 但是却没有人知道,这帮表面光鲜亮丽的勋贵子弟,一个个的内心其实也挺孤单的,不说别的,单单是他们一年到头,甚至是一连多年,都不能见到他们的祖辈,他们的父辈,这不就是变相的留守儿童吗? 一些勋贵子弟性格乖张,甚至是喜欢寻求刺激,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不就是他们想寻求关注的一种表现吗? 大宅门里的生活,不一定都是和谐的,在看不到的地方,同样也藏着很多算计,人啊,受到伤害最重的,往往都是至亲,毕竟陌生人,是无法靠近你的。 但恰恰是这样,会让很多人无法接受。 “因为责任!” 在看到一些人的神情出现变化,楚凌神情倨傲道:“在这御苑校场,朕能跟你们高谈阔论,甚至先前领着你们打马球,正是因为有一些人,在看不到的地方,为大虞,为万民负重前行,将所有都扛在他们的肩膀上,所以才会有大虞今日的繁荣!!” “在朕的眼里,他们都是大虞的英雄,因为有他们的牺牲,有他们的默默承受,才使得大虞能国泰民安!” 大虞的英雄吗? 楚凌的这番话讲出,让不少人的脸色都变了,他们怎样都没有想到,眼前这位新君,会给予如此高的评价。 可明明是英雄,为何我的祖辈,我的父辈,却会遭受不公的待遇呢?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一想法,使得一些人的内心生出了涟漪。 人都不是生活在真空下的,活在这世上,就会有属于自己的圈子,而在圈子内外,更会有着各种议论与抨击,毕竟人性就是这样,见不得别人比自己要好,更别说这背后还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目的。 而在这帮勋贵子弟中,最痛苦的莫过于勋国公嫡孙李斌,镇国公嫡孙董衡,因为他们的表兄被废除王爵,圈禁于十王府,使得他们连带着遭到各种质疑,甚至在虞都之内,不乏有勋国公、镇国公会谋反的言论。 是。 被废除王爵的有三位,荆王楚峻的外祖父,是门下省平章政事齐盛,但因为其是关东门阀出身,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反倒是没有受到这股舆情影响。 至于齐盛的嫡孙,没有在勋卫,眼下在国子监进修,不过据李斌、董衡他们知晓的,齐林似乎没有受到影响。 这凭什么!! 对比之下,在二人的心底是有不满的。 “陛下,那您觉得臣祖父,臣父是大虞的英雄吗?”在众人思绪万千之际,一向寡言的董衡,此刻却上前作揖道。 这…… 董衡的话一出,引起不少人注意。 特别是私底下议论此事的勋贵子弟,一个个看向董衡的眼神都变了。 与李斌的高调不同,董衡一向是很低调的,性格沉稳,但是在一些事情上,董衡也是有反应的,毕竟这涉及到他的祖父,涉及到他的父亲,对于董衡而言,他是不愿看到任何人质疑诋毁他的祖父,他的父亲的,这是他的骄傲啊!! 第六十六章 论英雄(4) 李忠皱紧眉头,看向董衡的眼神有些不善,在这等场合下,当着这么多勋贵子弟的面,这话是能讲的吗? 肃、魏、荆三王僭越礼制,被夺王爵,宗正寺派遣宗卫严加看管,圈禁于十王宅!! 这件事情看似早已结束,实则一直在朝野间酝酿,毕竟这件事性质太恶劣,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质疑新君,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看似是针对楚凌,实则是针对三后,如果在悼拜大行皇帝梓宫祭上,真要出什么意外的话,那虞都很有可能就会生乱,甚至会导致大虞生乱。 皇位只有一尊,可人人都想坐,这可能吗? 肯定不可能啊! 所以要有礼制宗法约束,从根子上去解决才行。 是。 楚凌就任大虞嗣皇帝,是具有一定的偶然性,且具有极强的不可复制性,毕竟宣宗纯皇帝驾崩的太突然了,谁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但问题是事情出现了,大虞不可一日无君啊,而虞宫的那三位,在皇权更迭之际,都展现了各自的力量与手段,因为不想大虞因为此事而陷入动荡,这才仓促下选择了楚凌,无他,楚凌的母族不强,楚凌的年岁小,这都是直接原因。 所以立贤就选了楚凌。 别看楚凌被立位大虞嗣皇帝,在完成登基大典后,正式成为大虞皇帝,但在楚凌的内心深处,对于立贤,一直是感到可笑的。 贤这玩意儿,简直是太双标了。 毕竟别人说你贤,说的人多了,那你就成了真贤,可究竟贤不贤,这必须要遇到事才能看出来。 可真遇到事了,是贤还好说些,但要是不贤,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董衡的这番话讲出来,如果楚凌没有回答好的话,会产生深远影响的,在看到勋贵子弟中,不少开始交头接耳,李忠不再犹豫。 “陛下,您该摆驾回大兴殿了。” 李忠上前作揖道:“明日帝师要进宫授业解惑。” “嗯,是该摆驾回去了。” 楚凌听后,露出淡淡笑意道。 此言一出,董衡的脸上露出失望表情,李斌虽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但与董衡的情况也是一样的。 甚至于在勋贵子弟中,一些人的表情也变了。 他们没有能得到他们想要的答案。 适才讲的那样慷慨激昂,现在遇到问题了,却选择了回避,是,这个问题是很难回答,可作为大虞皇帝,难道能选择的只有回避吗? “不过在摆驾回去前,你这个问题,朕要先回答下。” 楚凌哪里不知这些啊,在走了几步后,楚凌停到董鸿身前,此言一出,让董衡露出惊诧之色。 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同样没想到的,还有很多人。 而在这其中,最焦急的非李忠莫属。 回避或许不是好的选择,但至少不会出错啊! 选择回答这个问题,如果没有回答好,那是会引来大麻烦的。 但楚凌却不这样想。 既然选择做大虞的皇帝,那在一些事情上,最不能有的就是逃避,时间久了,人心也就散掉了。 “在朕看来,勋国公、镇国公皆是我大虞的英雄!” 迎着道道投来的注视,楚凌眼神坚毅道:“在一些事情上,朕不做过多的评判,是非对错自有我大虞律法来断,但在戍守边疆,为大虞拱卫疆域,一次次击败来犯之敌,保我大虞疆域无损,护我大虞万民无忧,那他们就是英雄。” “其实…是英雄的,不止是勋、镇两国公,在他们麾下节制的大虞健儿,还有在大虞各地为国分忧,为社稷虑的,他们都是我大虞的英雄!”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做错了事不可怕,怕的是明知是错,明知会对大虞,对社稷带来种种不好,却偏要一意孤行,那就算曾经是大虞的英雄,但在世人的眼里,他们将不再是英雄,因为这盛世,这安稳,是他们勠力同心缔造的,最后却又由他们给一手终结了,这些话,朕与诸卿共勉!” 讲到这里,楚凌一甩袍袖,转身朝撵轿走去。 御苑校场上聚集的众勋贵子弟,一个个露出复杂的表情,显然,楚凌讲的这番话,对他们的冲击很大。 而这其中最受冲击的,非李忠莫属。 天子所讲的这番话,简直是无懈可击。 既肯定了李进、董鸿他们,但也明确了一点,大虞的英雄,不是一辈子都是的,这必须要一辈子以身作则才行,否则真要做了错事,自有大虞律法,大虞万民来审判,而那就不是天子凉薄了。 特别是那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让李忠倍感震撼。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 是啊。 人活这一辈子,怎么可能会不出错呢? 不出错的,那不就是圣贤吗? 可这世上有多少圣贤啊。 “陛下教诲,臣定谨记于心!!”在楚凌走到撵轿之际,董衡却突然朝楚凌方向作揖,掷地有声道:“臣亦会将陛下之言,写信给臣祖父,臣父,叫他们知晓的!!” 孙贲、徐彬等一行人,看向董衡的眼神带有惊诧。 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 看吧。 性子最骄傲的李斌,此刻虽受到震撼吧,也受到冲击了,可他却站在原地,没有像董衡一样。 这是个内心极度骄傲的人啊,且对镇国公董鸿是极度崇拜的,否则他不会讲出这样一番话。 楚凌转身看了眼董衡,嘴角露出一抹淡笑,楚凌发现了第一个人选,只是楚凌知道,这一切还不能操之过急。 有太多的事,就是因为心急,最后好事变成了坏事。 对于楚凌而言,他是必须要一步步在对的道路上走下去的,期间不能走错一步,否则他就会满盘皆输。 “起驾吧。” 在看了眼董衡后,楚凌转身钻进撵轿,伴驾的李忠听后,立时就喊道,撵轿立时就被抬了起来。 今日在御苑校场的种种,楚凌知道,必然会在最短的时间传遍虞宫,甚至会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虞都,这对于他而言将会是一次转变,这会让一些人的心思发生改变,而这也是楚凌想要看到的。 第六十七章 再见夏望 对于自己亲政临朝,楚凌在心底的谋划愈发清晰,要整合一切能整合的资源,要团结一切能团结的群体,逐步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只要能将这些事做好,做扎实,确保好自身的安全,那么楚凌相信一切就能水到渠成。 在楚凌的整体谋划下,勋卫就是其中一环,从其中挑选一批值得信赖,值得倚重的人才外,还能通过这些人的传播,让更多的人知道虞宫里的大虞新君,是有自己的想法,是仁慈的,是随和的,只要这一观念传播出去,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那楚凌就能掌握一定的优势。 不说别的,至少楚凌的人身安全不会有意外。 只要他自己足够小心,任何威胁到他的因素出现,只要被他顺利度过,那就能成为他反击的利器!! 这就叫形象包装,人设构建! 至于最真实的一面,等到楚凌亲政临朝了,初步对朝堂掌控起来了,那么楚凌就可以一点点表露出来了。 耐心,楚凌不缺。 时间,楚凌不缺。 人一旦有了明确的目标,即便所处境遇再艰难,再绝望,那也不会轻言放弃的,真要度过去了,那就是千舟已过万重山! “从即日起,朕要知道朕做的事,讲的话,究竟是何人传递的。”回到大兴殿的楚凌,对李忠讲明他的旨意,“这对梅花内卫而言,应该不算什么难事吧?” “奴婢遵旨。” 李忠当即作揖拜道。 透过天子的话,李忠知道一点,天子知晓他有人追随,这让李忠紧张之际,心里的那颗石头也落下了。 特别是在今日的御苑校场,天子对董衡讲的那番话,使李忠愈发坚定一点,他最初的选择是没错的。 “摆驾甘露殿。” 而在李忠思虑之际,楚凌的声音却响起了,这让李忠有些诧异,天子这才回大兴殿没多久,怎么又要去甘露殿? 看来在大兴殿内,也有夏望的人啊。 此刻的楚凌,手里却攥着一团纸条,本想休息的他,却意外在宝座的软垫旁,摸到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就三个字,甘露殿。 若是去别的地方,楚凌还猜不到是夏望,可偏偏是在甘露殿,楚凌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夏望! 这个带着无数秘密的人,楚凌还是很想见见的。 特别是他执掌的侍女军,楚凌很想知道究竟有多少人。 对于新君的折腾,大兴殿的人都习惯了。 这跟最初是不一样的。 但习惯却是个很可怕的事情,楚凌就是想要叫虞宫的人都知道,他这位大虞新君,是一位爱动,爱玩的。 嗯。 外朝的政务,朕可以不接触。 但是爱动,爱玩,这些你不能限制吧。 要是这还限制的话,那这皇帝谁爱做谁做。 一路无言。 再次来到甘露殿时,楚凌对这里的一切,没有任何的新奇或兴趣,毕竟这甘露殿内珍藏的各种典籍,早就被他看过来一遍了。 虽说来甘露殿的次数不多,可谁能知道他有强记的天赋呢? 这也是楚凌唯一的优势。 来到甘露殿,随驾的人都被楚凌赶出去了,做这件事的是李忠,李忠讲的话,让所有人都不容置疑。 天子要御览典籍,谁敢打扰? 一句话就给堵死了。 关于跟夏望的秘密,楚凌不想让人知晓,尽管对夏望这个人,楚凌没有信任可言,但是吧,有这个人在,至少就存在着一些变数。 至于利弊,那就需要楚凌来甄别判断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楚凌在甘露殿看着书,他知道,在这过程中有一些人,耐不住性子在偷偷观察,或许看不到,但至少能听到殿内的动静。 对于这种境遇,楚凌早就习以为常了。 在楚凌的眼里,这些人就跟死人没任何区别,等到他有朝一日掌权临朝,这些人都会悄无声息的消失。 ‘夏望这个人,还真是够谨慎的啊。’ 在看了不知多少本书后,殿外的天黑了,楚凌放下手中的书,靠着凭几,伸手轻揉太阳穴,心底却生出感慨,‘这都过去了多久了,居然还没有过来。’ 对于耐心,楚凌是不缺的。 夏望的这种谨慎态度,使得楚凌对其想法有所改变,谨慎些好啊,总比莽撞要强,真要是后者的话,那楚凌就要考虑一件事,若夏望这个人不能被他利用,那就要设法除掉才行。 毕竟藏着如此多秘密,关键是连甘露殿有密道这等事,也只有其知道,这就是不可控因素啊。 “奴婢拜见陛下。” 在楚凌思虑之际,一道人影从阴影下走出,听到那声音时,楚凌立时警惕起来,那熟悉的声音,让楚凌知道夏望来了。 只是夏望却不知道,在楚凌的心里,已经生出了一些想法。 “大兴殿的纸条,是你安排人留的?” 看着身披斗篷的夏望,楚凌沉吟刹那,声音很低的询问道。 “是奴婢。” 夏望没有犹豫道:“在大兴殿内,有几个奴婢的人,这是很早的事了,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背景。” “那他们表面也有身份了?” 楚凌笑笑,看着夏望道。 “是。” 夏望低首道。 “谁的人?” 楚凌平静道。 “三后。” 夏望言简意赅道。 还真够谨慎的啊。 楚凌听后笑了起来,他当然知道被夏望支配的人,表面肯定是三后的人,但具体是哪一后的,夏望却没有说。 “朕很好奇,你究竟是想干什么?”想到这些,楚凌盯着夏望道:“每次都搞得这样神秘,怎么,这身上背负有什么不成?” “禀陛下。” 夏望低首道:“奴婢是一个见不得光的人,要是有人知道奴婢还活着,那肯定会派人来除掉奴婢的。” “但是请陛下放心,奴婢对大虞,对太祖,那是绝对忠诚的,没有大虞,没有太祖,那就不会有奴婢。” 楚凌倚着凭几,静静的看着夏望,对于他讲的这些话,楚凌在思考究竟要不要相信,毕竟夏望藏着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楚凌有这种谨慎也是正常的。 第六十八章 上林苑 信任这种东西,对于掌权者而言太奢侈,终是人心隔肚皮,谁知表面恭维下,是否藏着歹念? 这是谁都说不准的。 所以掌权者或多或少都有唯亲而用,道理不难猜,身边的人知根知底,能力倒是次要的,关键是足够忠诚,这就够了。 而且唯亲而用,还有一个好处,就是选择背叛的成本极高,轻易不会有人这样做的。 对于楚凌而言,如果他能有选择的话,那也会这样做,能力可以培养,但忠诚却不行,这玩意儿太难把控了。 可楚凌即便很想,但他却没有这个资本。 楚凌没有潜邸老人啊。 历朝历代的储君都有一个殷实班底,囊括的阶级很广,从册封为储君的那刻起,他们之间的利益就明确了。 除非是谋逆这等重罪,储君不管干什么,都无需担心身边无人,讲句不好听的,即便是想提前掌权,也会有人甘愿冒险去赌的。 就说大虞。 楚凌在得知他那位皇兄,在太祖朝被册封为太孙,在太宗朝被册封为太子,他身边聚集的人,正是太祖与太宗塞进去的。 先前楚凌说天家无亲情,这话有些武断了,在某些人之间,他们的亲情是很浓的,就像太祖对太宗,对宣宗,就像太宗对宣宗,他们之间的亲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都超过了天家亲情范畴。 只是很可惜。 被寄予厚望的宣宗纯皇帝,御极登基不到一年就驾崩了,这造成的影响是极大的,不然在仓促下,也不会选楚凌做大虞新君。 “这次来见朕,所为何事?” 楚凌打量了夏望很久,这才悠悠开口道。 对夏望有提防,这事自己知晓就行,没有必要表露出来。 想要赢得自己的信任,靠装鬼弄神是不行的! 楚凌可不像三岁小孩那样好骗。 “老奴听闻,陛下近来在御苑校场进修骑术?”在楚凌的注视下,夏望毕恭毕敬的作揖拜道。 “是,这有什么问题吗?” 楚凌反问道,但心底却生出警惕,就为这一件事,夏望特意跑来见自己,这未免太过好笑了吧? “大虞以武立国,太祖高皇帝极重武事,对陛下而言,进修骑术仅是个开始,陛下不能忘掉大虞之根是什么。” 夏望平静道:“只是在御苑校场进修骑术,地方终究是小了些,真想精进骑术的话,还是要去上林苑才行。” “你当朕不想?” 楚凌笑了,“你觉得就眼前的情况,朕想做些什么,就真的能遂愿吗?” 夏望提及的上林苑,是大虞的离宫别苑,在虞都正北处,占地面积极广,是供天子游玩、打猎之处。 虞宫即便再好,可待的时间久了,也难免会心生厌倦。 上林苑在太祖朝中期开建,到太宗朝才基本成型,到宣宗朝竣工了,只是这处地方,宣宗却没有去过。 对大虞皇帝而言,该有的必须要有,大虞的离宫别苑不止上林苑一处,但论及规模却是最大的。 在甘露殿知晓上林苑时,楚凌就不止一次的想过,自己要能在虞宫不受限制,自由出入上林苑就好了。 让楚凌如此看重,不止是上林苑足够大,还有就是太祖留下信,涉及到的宝库,就在上林苑范围内。 也是知晓此事,楚凌似乎知晓一个秘密。 当初太祖提出要建上林苑时,很多人是难以置信的,一向勤俭的太祖,居然要耗费众多钱粮修离宫别苑,这让很多人始料不及。 这件事是有人反对。 但不多。 毕竟太祖想干的事,没谁敢轻易去反对,反对的那些,无一例外全都死了,这也使得大虞上下对太祖是又敬又畏。 其实宝库建在虞都附近,这才是正常人的思维,真要寻个荒郊野岭,地广人稀之地去营建,那才会吸引注意的。 行。 就算此事秘密进行,不被任何人发现,可是这宝库建造的初衷,是为后继之君被彻底架空,但是却不死心的来谋势用的。 真要建的很远,如何取来? 在大虞待的时间长了,经历的多了,楚凌对这帮智商在线,分处不同派系势力下的人,做的任何一件事都不敢小觑,因为在你没有察觉下,这事真做成了,或许眼下看不到成效,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就展现出来了。 “如果陛下愿摆驾上林苑,老奴会安排好的。”在此等氛围下,夏望讲的话,让楚凌生出警惕。 “你似乎很想让朕去上林苑?” 楚凌沉默刹那,审视着夏望道。 “老奴不会害陛下。” 夏望表现平静,对楚凌作揖拜道:“上林苑,有陛下想要找寻的,但老奴能做的,就是尽力促成。” “把话说明白些。” 楚凌皱眉道。 天上不会掉馅饼,这等道理楚凌比谁都清楚,何况他眼下的身份,是大虞皇帝,即便他只是动动嘴,就会有人来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当然,跟权力相关的除外。 至于别的,那没有任何问题。 没有掌权亲政的皇帝,也是大虞皇帝!! 谁敢小觑皇帝,就是跟大虞为敌!! 可是夏望不讲缘由的,如此仓促下来见他,表明上林苑有他想要的,这怎能不让楚凌生出警惕啊。 别到了最后,馅饼没吃到嘴里,却一头扎进陷阱里了。 在虞宫,是没有太多自由。 但至少安全有保障啊。 在那次跟太皇太后讲话后,楚凌就知道三后最怕的,其实是自己出意外,大虞仓促下驾崩了一位皇帝,仓促下选了他为嗣皇帝,可要是他敢再出任何意外,那对天下而言都不是好事。 求稳,这是很多人的诉求。 毕竟大虞只有安稳,那他们的种种才能有保障,失去了这一根本,即便拥有再多也毫无意义。 “请陛下恕罪!” 在楚凌的注视下,夏望作揖拜道:“老奴眼下还不能讲,如果陛下不想去上林苑的话,那老奴收回刚才的话。” 甘露殿内的气氛变了,楚凌静静站在原地,他知道,这是夏望对他的一次试探,可这次试探下,能给夏望带来什么?又能给他带来什么? 第六十九章 朕要出宫 “你是让朕做选择吗?”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甘露殿内响起了楚凌的声音,夏望在听到这句话时,心里莫名一紧。 这口吻。 这语调。 这态度。 夏望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 甚至在那一刹,夏望想跪到地上,然内心仅剩的理智,却强迫夏望没有这样做,与此同时,在夏望的心底生出激动。 他就是这样复杂的人。 经历过的事情多了,心理多半是异于常人的,夏望的确是在试探楚凌,对夏望而言,他干的事情非比寻常。 在当下的大虞,要是那些人知晓他还活着,根本就不用多想,他根本就活不久,所以夏望必须要谨慎才行。 尽管在上次来甘露殿,夏望的心里已对新君有了倾斜,但突如其来的一场冬雷,却使一切悄然在变。 自始至终,楚凌就不清楚那场冬雷,究竟产生了何种影响与涟漪。 “朕的问题,很难回答吗?” 见夏望不言,楚凌抬脚走来,盯着夏望道。 “老奴从不敢叫陛下选择。” 夏望低首作揖,“老奴就是觉得陛下进修骑术,在御苑校场施展不开,但在上林苑就不同了。” “精进骑术单靠练是不够的,要能运用上才行,狩猎无疑是最好的,而上林苑豢养有各种奇珍异兽。” 对于内心的真实想法,夏望肯定不会讲的。 眼下还不到时候。 新君要怎样突出重围,能从三后手里接管大权,夏望不是没有想过这些,可就他知晓的种种,想促成此事很难。 夏望知晓的内幕,远比楚凌要多的多。 可是他不敢赌啊。 夏望怕他知晓的种种,一五一十的都讲给新君了,最后新君却承受不起,那他就是大虞的罪人,即便是死,他也无颜去见太祖高皇帝! 是。 楚凌表现的的确很聪慧,性子很沉稳,可不管怎样,新君才八岁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所以夏望必须要想好每一步,尽力避免超出掌控的事态出现,说到底,夏望也不希望新君发生意外。 “朕要出宫!” 在夏望思虑之际,楚凌的声音响起。 “老奴明白了。” 夏望听后,当即表态道:“请陛下放心,老奴会全力做好此事,绝不会有……” “你似乎没明白朕的意思。” 楚凌打断了夏望,平静的盯看着他。 嗯? 夏望生出疑惑,可旋即,他猜到了什么,双眸微张起来。 “上林苑去与不去,朕不在意。” 楚凌抬头盯着夏望,语气淡漠道:“但朕要出宫,自坐上那张宝座,朕的一切都跟虞宫捆在一起了,这不是朕想要的。” “朕也知朕的想法,真要讲出来了,势必会遭到很多人反对,甚至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但是你的出现,却让朕看到一种可能,朕要出宫,作为大虞的皇帝,朕要知道朕的大虞,朕的子民,究竟都是怎样的!” 夏望心跳难免加快。 这件事,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作为大虞的皇帝,全天下最尊贵的存在,唯有虞宫方能体现出皇帝威仪,更能确保皇帝安危。 大虞是一片欣欣向荣,但是在看不到的地方,是藏着很多腌臜事的,这其中就不乏想谋刺天子的亡命徒,赌徒! “别告诉朕,你办不到?” 见夏望沉默,楚凌冷着脸道。 楚凌亦是在试探夏望。 对于出宫这件事,楚凌想过,如果想了解最真实的大虞,那道听途说得来的,远没有自己亲眼看见,亲耳听到要来的真。 毕竟写在纸上的东西,都难免会夹杂些私货。 楚凌想要破局,就必须掌握方方面面,眼下,有李忠,有勋卫,有梅花内卫,使得楚凌开始了解大虞动态。 但是这还远远不够! 楚凌想知道他御极登基以来,在大虞的朝堂上,在大虞的地方上,特别是在大虞的国都重地,一个个到底是怎样想的。 “老奴能办到。” 夏望沉默了很久,有些踌躇道:“只是……” “能办到就好。” 楚凌听后,盯着夏望道:“朕知道你藏着很多秘密,但是你想叫朕听你的话,前提是要做些什么,倘若连这件事,你都不愿意办的话,那朕凭什么要听你的?” 其实对夏望的一些想法,楚凌是能看出来的。 这是把他当小孩看待了。 且不说夏望是否忠于大虞,忠于太祖吧,就说夏望想让他去做一些事,那是需要有看得见的获益才行。 不然对夏望,楚凌无法放松警惕。 这是一次试探。 同样是一次考验。 “此事仓促下恐很难办成。” 在楚凌的注视下,夏望犹豫刹那,低首道:“老奴要准备几日,陛下真打算出宫,李忠与万秋儿必须跟着,但这样一来,难免会起一些猜忌,所以……” “怎样做,无需跟朕讲。” 楚凌摆手打断:“朕不缺耐心,更不缺时间,但朕要出宫,此事办成了,那我们今后还能见,要是不成,那就没有见的必要了。” 讲到这里,楚凌不再理夏望,转身朝殿门处走去了。 “!!!” 此举让夏望心下一紧,看着新君离去的背影,夏望随即披上斗篷,继而消失在阴影下了,似乎他从没有来过一样。 ‘看来在这虞宫内,真有通往宫外的密道。’ 而走出殿的楚凌,此刻却思量起来,‘这条密道知晓的极少,恐怕太皇太后她们都不知情,这个夏望要真能办成此事,就代表此人深得太祖信赖啊。’ ‘只是这个人究竟干了什么?以至于现在会藏匿在虞宫的某处,关键是这个人的忠诚是否变质了?’ 楚凌有太多的疑惑需要解开。 藏着心事的楚凌,没有理会殿外站着的那帮人,径直朝撵轿走去,有些事想要解开疑惑,就必须亲自去经历才行。 离宫,这是楚凌必须要经历的,被困在这座城高墙厚的围城里,对外界的变化一点都不了解,这实在太被动了,有些风险该冒还是要冒的,倘若做任何事都没有风险,那人人都是成功人士了,可事实上功成名就的却很少…… 第七十章 微服私访 转机很快出现。 数日后。 虞都。 内城。 贞安坊,某处废弃府宅。 穿着天子袍服的楚凌,打量着眼前的种种,嘴角露出一抹淡笑,他真的离开那座困着他的虞宫了! “陛下,抓紧更衣吧。” 夏望捧着衣衫,低首朝楚凌走来,“此次离宫,陛下最好不要超过三个时辰,如果陛下还想有下次的话。” “朕有些好奇,你跟太医正很熟?” 楚凌展开双手,一旁的李忠压着惊慌,为楚凌宽衣解带,但楚凌却没有在意这些,反直勾勾的盯着夏望。 “不算很熟。” 夏望平静道。 “那你叫朕摆驾寿皇殿时装病,让三后的人急传此事,好巧不巧,来为朕诊治的太医正,就对外说朕是忧思过虑,需要静养。” 楚凌逻辑清晰道:“如果不熟,他为何要冒此风险?还有,武阉里也有你的人吧?不然为何叫朕在御苑静养,而非是在大兴殿?” 领教了夏望的手段,楚凌对此人愈发好奇了。 此人有些深不见底啊! “陛下,盏茶功夫已经过去了。” 夏望神情自若,低首道:“陛下您现在就算是问老奴这些,老奴也不会回答,在时机成熟后,老奴自会如实禀明。” “那何时算时机成熟呢?” 楚凌反问道。 “至少陛下能想杀人时,无需在顾虑别的。” 夏望不假思索道。 这厮! 楚凌心里暗骂一句,他要真能到这一步,夏望就算藏着天大的秘密,他也一点兴趣都没有。 “陛下,好了。” 就在此时,李忠低着脑袋道。 李忠很怕夏望? 楚凌无意间看到李忠瞥了眼夏望,眼神中带有闪躲,直觉告诉楚凌,李忠跟夏望的关系不一般。 “那就走吧。” 楚凌收敛心神,露出淡淡笑意道。 这些等以后再探也不迟,眼下对楚凌而言,是去看看虞都究竟是怎样的,说来也真够讽刺了。 仓促下做了大虞的皇帝,可到现在,楚凌连虞都的风采都还没领略过,尽管从舆图上来看,虞都很大,很雄威。 可图上的视觉冲击,哪里会有亲眼看到来的震撼? “李忠,这处宅邸为何废弃?” 朝后院门走去之际,楚凌伸手对李忠道:“这里距虞宫应不远吧,如此宝地,怎会落得这等境遇?” “禀陛下,此乃义阳王宅。” 边走边换衣衫的李忠,眉宇间透着些犹豫,但还是对楚凌如实道。 “谁?太祖义子赵传?” 楚凌停下脚步,有些惊疑的看向李忠。 “正是。” 李忠低首道。 那就难怪了。 楚凌心里暗道,在看眼前种种时,心里却生出了唏嘘,据他所知,太祖一生认了很多义子,但唯独对一位义子很看重,就跟亲儿子一样,关键是此人甚是悍勇,为大虞立下赫赫战功! 可奇怪的是,在太祖朝后期,关于此人的记载就少了,赵传一脉也淡出了视线,楚凌之所以对此人印象深,是因为独到的几本典籍里,关于赵传的很多都被删减了,这前后完全死不对照的。 “义阳王一脉可还有后人?” 想到这些,楚凌看向李忠道。 “禀陛下,赵氏一脉已绝嗣。” 李忠低首道。 只是在讲这句话时,李忠有意无意的瞥向一处,不过此时的楚凌,却在想赵传生前究竟干了什么,居然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义阳王爵,是追授的。 这件事,不是太祖干的。 而是太宗。 可偏偏义阳王宅却荒废了。 老一辈的恩怨情仇,只有同时代的人才知晓真相,只是太祖朝的老人,眼下活着的是有一些,关键是楚凌接触不到啊。 “走吧。” 想到这些的楚凌,也就没再追问了,撩袍朝前走去,李忠、万秋儿紧跟在后,一行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而在此时。 夏望却出现了,在夏望的身旁,站着的是独眼刀疤男。 “老祖宗,真不派人暗中保护吗?” 独眼刀疤男眉头微蹙,看向夏望道。 “不用。” 夏望微微摇头,“眼下的虞都眼线太多,派人暗中保护,反而会起不必要的麻烦,有万秋儿在,足够了。” “可是……” 独眼刀疤男有些担忧。 “放心,此女无忧。” 夏望露出笑意,“如果她想复义阳王府,那她除了效忠新君,没有任何一条路可走,她的阿兄,就是她的命门。” “但那件事……” 独眼刀疤男似想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却怎样都不敢讲出来了。 “你今日的话,多了!” 夏望冷哼道,随即转过身,“李忠,近来在内廷搞了个梅花内卫,这想来是陛下的意思,叫那两个人,今后跟咱们断了联系,就好好的跟着李忠。” “是。” 独眼刀疤男低首道。 梅花内卫。 此刻的夏望嘴角露出一抹淡笑,他还真是小看这位八岁的皇帝了,此事办的不显山不露水,看似是将招募权给了李忠,这实则是在试探,更是为出现危险时,能最快的进行切割,这明显不符合这个年纪该有的果决与狠辣。 新君给他的惊喜太多了。 可越是这样,夏望却越是激动。 有些事,想要做下去,就离不开新君的支持。 比如宣宗纯皇帝驾崩。 这件事是否藏着阴谋,眼下能做的就是慢慢摸查。 从太宗朝时开始,夏望就觉得有些人,有些事,在慢慢的变味儿,只是那时的太宗,立志于治理大虞,想叫百姓都富庶起来,所以有些事没办法去做。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代天子一观念,哪怕是亲父子,在一些观念上也是会有分歧的,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天子一念间,会让很多事都跟着改变,这就是皇权的威仪与霸道!! 只是大虞的皇权,在楚凌手里莫名其妙被限制住了,很多事看起来没有毛病,可恰恰是这样,反倒是有问题了。 其实在夏望的内心深处,也很好奇新君到底想怎样做,才能破除眼下的被动境遇,对这次离宫,夏望猜到了一点,可眼下他还不是很确定…… 第七十一章 虞都百态(1) 虞都很大,大到常住人口就超百万,如此就有内三十六坊,外七十二坊,以容纳如此人口。 作为大虞国都,每天就有很多进出,进来的,无不是怀揣梦想,饱含激情而来,他们想在虞都搏出自己的精彩人生,离去的,无不是心怀不甘,但却无可奈何,当然这其中也有麻木的,虞都太好了,好到他们根本无法融进去。 对于这些,虞都依旧如以往那样,不会因为谁来,谁走,就会出现什么变化,包括大行皇帝驾崩。 悲伤总是短暂了。 生活还是要继续。 国丧在悄无声息间就落下帷幕了,尽管在坊间仍有议论宣宗纯皇帝的,但这已经不是主流了。 眼下虞都坊间热议最多的,非那位八岁孺童皇帝! 没办法。 这实在太传奇了。 太宗一脉的唯一嫡子驾崩,剩下的诸多庶子里,有背景,有靠山的不在少数,即便不选他们,那还有太祖一脉的嫡子,可偏偏,最后做皇帝的,却是名不见经传的太宗庶七子,连王爵都是仓促下封的。 睿王。 这绝对是大虞最短的王爵,但名气却是最大的,无他,前脚刚敕此爵,后脚楚凌就做嗣皇帝了。 找谁说理呢? …… “少爷,我等要去何处?” 驾驶车驾的李忠,警惕的看着左右,行驶在这宽道上,他不知道新君为何要离宫,眼下这等态势,万一叫三后知晓,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可心底有这种担忧,却不代表着李忠会怕。 无他。 做这件事的,是夏望。 在知晓这一点后,李忠其实就没那样怕了。 这个人有多厉害,李忠是知晓的。 如果连这等事,夏望都办不好的话,那他就不会活到现在了,哪怕眼下的虞宫,当家做主的人早就变了。 “去利人市。” 在李忠思量时,车驾里响起楚凌的声音,李忠听后,没有多想别的,遂驾驶着车驾朝利人市而去。 尽管大虞对楚凌很陌生,但在大虞上下,楚凌却又找到很多熟悉的东西。 不过楚凌知道,这个大虞不是他了解的任何一个朝代,所以他要用自己的方式,来摸透大虞的动态实况。 想知道大虞国力怎样,无非是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等方面了解,眼下前两者暂时跟楚凌无缘,那就先从经济入手呗。 大虞跟楚凌熟知的王朝不同,这里没有重农抑商的国策,所以大虞的商业很繁荣,不过也有相似之处,那就是宵禁。 其实对这件事,楚凌不觉得奇怪。 在科技没有发展到一定程度,宵禁无疑是统治成本最低的,白天想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谋逆,前提是别叫人看到,只是到了晚上,容易出纰漏的就太多了,为了避免意外发生,推行宵禁,叫想出来的人都待在各家,谁敢违背此令就逮捕,这无疑简单太多了。 ‘虞都的人,还真是够多啊。’ 车驾内,倚着软垫的楚凌,透过车窗去看车外,看着往来的人群,看着临街的各式建筑,这心里不免生出感慨。 当文字记载的种种,被楚凌一一找到,这种感觉是没人能理解的,只有在这个时候,楚凌才觉得自己有了自由。 “陛下在十王府,就没有出来过吗?” 车驾内,看到楚凌微扬的嘴角,万秋儿平静道。 “不能说没有,只能说很少。” 楚凌笑笑,“爹不疼娘不爱,你觉得朕在十王府,能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吗?” “恐不能。” 万秋儿摇头道。 “所以说啊,爹有娘有,都不如自己有。” 楚凌又道:“不然啊,想干些自己喜欢的事,都要去看别人脸色,这活着有什么意思?” 对于寂寞,楚凌早已习惯。 人生的常态就是孤独。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长久的跟随在你左右,在漫长一生中,你会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在某一时期下,可能会遇到交心的朋友,可时间久了,你走的靠前了,他停滞了,亦或你停滞了,他走的靠前了,那就会渐行渐远。 一切尽在不言中。 相遇于江湖,相忘于江湖。 只是楚凌虽习惯孤独,但他无法习惯看人脸色,人就活着一辈子,说破天,谁都不能活两世,既然都活一辈子,那凭什么要看别人脸色? 怎样开心,怎样来。 这是楚凌的人生信条。 现在看人脸色,是纯粹实力不够,楚凌不想一直这样,所以他要积攒实力,等待合适的机会,到那时他就不用再看别人脸色了。 “少爷,利人市到了。” 一路无言,行驶的车驾缓缓停下,车外响起李忠的声音。 “嗯。” 楚凌应了一声,遂起身朝车驾外走去。 利人市,是隶属内城的一处市坊,这样的市坊,在虞都还有三个,其实对楚凌而言,他更想去的是都会市。 虽说两市都挨着皇城,但后者所在区域,乃是大虞达官贵胄聚集所在,楚凌想了解大虞中枢的情况,去那里最合适。 可时间太仓促了。 只有三个时辰。 楚凌只能来利人市。 对夏望说的时限,楚凌这次没有说别的,毕竟他想离开虞宫,眼下除了靠夏望外,似乎没有别人了。 “排好队!” “别挤!” “准备好户凭!” “快点!” 当楚凌走下车驾之际,映入眼帘的就是很大的坊门,在坊门外,聚集着长龙一般的队伍,利人市的差役,一个个不耐烦的说着。 不管是谁,每天重复做一件事,即便这差事再光鲜,那也会心生厌烦,但迫于现实吧,却又不能离开。 “少爷,请随奴婢来。” 在楚凌感慨之际,李忠此时上前道。 楚凌没有说话,看了眼李忠,就跟李忠走了,至于万秋儿,在给牙行的人几十枚制钱,拿了张凭证,就去追楚凌他们了。 “来,来,让一让!” 楚凌乘坐的车驾,就这样被牙行的人拉走了,沿途,负责拉车的人,遇到拥堵的地方,还不时叫嚷几声,这一切显得是那样稀疏平常。 第七十二章 虞都百态(2) 想从经济方面,去探明大虞的国力,最好的办法,就是看商贸诸行怎样,涉及的领域是否丰富。 可怎样看呢? 总不能漫无目的的瞎逛吧。 这太蠢了。 所以楚凌来到利人市,就对李忠言明要去牙行,为此李忠带着疑惑,引着楚凌来到了利人市的牙行街。 牙行,顾名思义为买卖双方说合、介绍交易,并抽取佣金的商行或中间商人,这是服务型行业。 “客官,来我天和牙行,您绝对不会后悔的!” “客官,您是雇工呢?还是购奴呢?在我炎海牙行各类匠户都有,即便是死契,也能促成……” “客官……” “这位老爷……” “这位小姐……” 在来到牙行街口之际,看着沿街两旁所建建筑,看到街边所站穿不同衣衫的小厮,楚凌有些吃惊。 乖乖。 这牙行街名副其实啊! 来之前,楚凌还以为牙行街,是因为有几家牙行,所以才取这样的街名,却不想这一条街都是牙行。 “少爷,利人市的牙行街,在虞都是最有名的。” 李忠低首上前,对楚凌禀道:“这里有近百家牙行,每家牙行都有各自特色,像专门从事奴仆歌姬舞女一类的,不管是短租,亦或是常租,再或是死契,最出名的要属林氏牙行,不管是什么条件,只要你能讲出来,该行就能找到最满意的。” “此外还有大宗订单,扑卖,雇工,车驾等等,凡是市面上有需求的,就有对应的牙行承接,当然涉足的领域不同,故而抽佣也有不同,总之来牙行街,不管遇到什么烦心事,只要有钱都能解决。” 这服务业够发达啊! 楚凌有些惊喜。 只是在李忠的心底,却生出了疑惑。 新君冒着风险离宫,没去虞都别处,就直奔利人市来了。 原本在李忠心中以为,新君是新奇利人市的种种,像奇珍街,异兽街,古玩街,勾栏所,这些在虞都都是很有名的。 想想也对,新君虽贵为大虞皇帝,先前在十王府没有自由,进了宫也没自由,即便是再早慧沉稳,对这些也是有好奇的。 但李忠想错了。 新君到了利人市,居然叫他领着去牙行街,这让李忠猜不透了。 难道新君想买死士? 可旋即,这种可笑想法,就被李忠给否了。 就算是买了,又能怎样? 虞宫何其森严,根本就带不进去。 至于买了以后,安置到虞宫外,没有可靠之人执掌,那死士就是摆设,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更何况想要破局,从三后手里争回权柄,就不是靠一些死士能办成的,别忘了,虞宫的禁军,包括武阉,且不论规模怎样,随便拎出来一位,战力都是极其惊人的。 这需要多少死士,才能震慑住他们? 新君到底想干什么呢? 这是李忠的想法。 “走,随便逛逛。” 在李忠思绪万千之际,楚凌却伸手道,随即便朝牙行街走去,穿白衣劲装的万秋儿,手持佩剑,紧跟在楚凌身旁。 对楚凌来牙行街,万秋儿是有不解,但不多。 她对楚凌做什么不关心。 她出现在楚凌的身边,是有自己的事要做的。 “好俊俏的少爷,不知您来牙行街,想做何事呢?” “小少爷,您是想买奴呢?还是做什么?” “这位少爷……” 楚凌刚走进牙行街,就被一帮小厮给围住了,他们露着笑意,跟随着楚凌的步伐,边走边介绍起来。 这一刻,楚凌有些错乱。 这感觉太熟悉了。 牙行街的各家牙行,都有众多的小厮,他们要做的事很简单,就是揽客与接待,只要能完成这一步,剩下的自会有人接手。 “都闪开!” 瞧出楚凌的不悦,万秋儿持剑上前,娥眉微蹙道:“我家少爷自有主张!” 此间气氛冷了下来。 “神气什么啊!” 围聚的各家小厮里,有人嘟囔了一句,人群就散开了,这些讨生活的人,很快就恢复了笑容,去寻新进牙行街的人。 “少爷,能在虞都开牙行的,每家的背后都不简单。”担心新君多想,李忠低首上前道:“特别是在利人市的,一般人家根本就开不起来。” “是因为牙行暴利吧?” 楚凌笑着说道。 “可以这样讲。” 李忠点头道:“就向奴婢适才提到的林氏牙行,每年定的死契,健仆,壮仆,文仆,衣仆等就有上万众。” “此外歌姬、乐师、舞女等等,规模就更多了,少说有数万,每促成一单,林氏牙行都能抽一成佣金,买卖双方各一成。” “这么多?” 楚凌难以置信道。 李忠道:“该行积攒的口碑,就是他们的底气,诸如这些死契,除了虞都显赫人家会定下外,来虞都的外来者,也会慕名赶来定下。” “虽说林氏牙行,在大虞不少道府也建有分行,可论及规模,还是在虞都的最大,最优秀的都汇聚虞都了,因为能卖上高价。” 这还真是够讽刺的。 楚凌听后有些唏嘘,最优秀的能卖上高价,尽管这话说起来没错吧,古往今来到哪儿都一样,但是透过李忠所讲,这个所谓的林氏牙行,只怕是一个既得利益群体,而从事跟林氏牙行类似的,只怕不少。 这代表着什么? 大虞蓄奴之风很强。 想想也对,在皇权专制的统治下,不管体制是怎样的,但有些内核是万变不离其宗,那就是吃人! 特别是享有特权的统治阶级,只怕干这种事的更多,毕竟规矩是给底层的人制定的,中层的人要适应与服从,但是到了上层人,却会无视这些所谓规矩,他们制定的,他们遵循?那不成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 不过也是通过这一点,楚凌知道大虞的国力差不了,原因很简单,当一部分群体的人,开始追求各种高标准生活时,就会有一批对应的群体出现,以服侍这些人,满足他们的各种欲望与需求。 只是这些并不是楚凌想看的,楚凌真正想看的,是大虞究竟有多少产业…… 第七十三章 虞都百态(3) “你可真有意思!!不雇工,问这么多做什么!!” 半个时辰后。 在牙行街一处,一家专门从事雇工的牙行,一中年情绪激动的喊着,此举引来无数人围观。 不少人顺着那人视线看去,看到了骑在一人身上的孺童,还有一穿白衣劲装的侠女。 “逗你玩!” 在李忠脖子上骑着的楚凌,察觉到左右聚集的视线,遂转过身,看向那握拳质问的中年,讲的一句话,差点叫那中年背过气去。 “噗嗤~” 一向冷冰冰的万秋儿,被楚凌这句话给逗笑了,但很快就恢复常态了,反观李忠,则露出无奈的笑容。 特别是余光看到左右指指点点的人,李忠脚下步伐不由加快,尽管他不明白,新君为何要这样做,但事情既然发生了,那还是尽早离开这里。 “李忠,我饿了。” 心情不错的楚凌,伸手拍拍李忠肩膀,“去找家僻静的店。” “是。” 李忠当即应道。 ‘大虞的商贸很繁荣,这点不假,但涉及到的各个领域,不少还处在家族作坊式生产,连集约型手工制作都没达到。’ 讲完这些的楚凌,就没再理会别的,而是在心里思量起来,‘这点倒是跟熟悉的历朝历代有些像,不过大虞的海贸挺发达的,大虞本土的沿海道府县,有些海商居然能横穿南诏沿海,航行到极海去展开海贸的。’ ‘但整体的生产力,还是差了点意思,特别是技术方面,各家垄断的,那是一点都不对外传播啊。’ 在牙行街逛了几家牙行后,楚凌对大虞的一些情况,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他在筛选他知晓的种种,有多少能运用到大虞。 肥皂,香水,镜子这些穿越众必备的,完全就不用考虑了,大虞有类似的替代品,关键是品质还不错。 这让楚凌有些遗憾。 扎本小,回报高,这玩意儿搞个几年,聚拢一批分销商,就能赚取到海量钱财,至于以后,这就是一波快钱收割,要什么以后啊。 不过也有让楚凌欣慰的。 像水泥,火药这一类的,大虞貌似是没有,其实在摆驾内武库时,没有看到任何跟火药相关的军械,楚凌就验证了在甘露殿看到的种种。 但是这些东西,楚凌就知道个大致配方,想真正搞出来,这需要聚拢人才,去一点点的摸索试验才行。 可眼下这对楚凌而言太难了。 他敢搞这些,那必被人提防。 咋? 大虞皇帝你不好好干,你鼓捣这些,你想干什么啊。 ‘看来这个上林苑,还真有必要去一趟啊。’ 想到这些的楚凌,心底笃定一点,‘这处离宫别苑占地大,要是能寻一处隐秘之地,偷偷聚拢一批人,去鼓捣这些东西,说不定今后有大用。’ ‘只是真这样做的话,那该如何解决粮食,各项耗材呢,关键是这等动静下,想完全保密也不现实啊!’ 楚凌有些犹豫。 ‘等等。’ 可也是在这一刹,楚凌想起了夏望,‘这家伙很想叫自己去上林苑,难不成在上林苑,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楚凌的想法多了起来。 别看楚凌跟夏望接触少,可每次接触下来,特别是此次自己能离宫,楚凌就明白这个家伙不简单。 夏望做任何事情,都是带着极强目的性的。 虽说楚凌猜不透,但这点事不会变得。 可上林苑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这是楚凌着重在想的,如果真有什么秘密,是他去了才能揭秘,那为何三后她们却不能呢? “少爷,到了。” 在楚凌思虑这些时,李忠停下了脚步,对楚凌说道。 嗯? 楚凌收敛心神,看着眼前别具一格的酒楼,这装饰很素净,没有任何的噱头,不过在外停靠的车驾,一个个都看起来不俗。 李忠这厮先前没少出宫啊? 只是看到这些,楚凌就猜到他骑着的李忠,在虞宫的秘密不少,不然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的地方,李忠如何会知晓? 人在下意识间,是会做一些熟悉的事的。 比如眼下的李忠。 这一路跟随楚凌在牙行街兜兜转转,他是愈发看不透这位新君了,去了几家牙行,就是问东问西的,到最后什么都没有买,惹得那些接待的人敢怒不敢言。 毕竟顾客就是天嘛。 也就是最后去的那家牙行,楚凌问的实在是太多了,那位也是尽心讲解,到最后呢,楚凌一句考虑考虑,叫人家绷不住了。 想到这些的李忠,嘴角忍不住挂着一丝笑意。 “进去吧。” 楚凌平静的说了句,让李忠回过神来,可旋即,李忠心下却一紧,他突然后悔,为何要来此地了。 这家酒楼虽开在利人市,但位置却很偏僻,初来乍到的,根本就不知这处地方,居然还开一家酒楼。 可现在…… “这家的看家菜,记得点几个。” 而听到新君这样讲,李忠就知新君猜到了,这让李忠后悔的同时,在想以何种时机,何种方式,将他先前离宫的一些事,讲给新君。 “哟,这位小少爷,您是逛利人市逛累了吧。” 进酒楼的那刹,就有跑堂伙计笑着迎来,伸手对楚凌说话,“到了聚贤堂,您算是来对地方了,不知小少爷有什么忌口?” 讲这些时,那跑堂伙计就想伸手,把楚凌从李忠脖子上抱下来,但却被万秋儿走上前拦住了。 跑堂伙计见状,表情一滞,但很快就恢复了。 “定个临街雅间。” 被万秋儿抱下的楚凌,看了眼左右,这聚贤堂都是单间,厅堂是不设桌的,这一看就是为了私密性。 这正和楚凌之意。 “小少爷,这边请。” 那跑堂伙计当即伸手示意,楚凌看了眼左右,就跟着跑堂伙计引的地方而去,见识了大虞的商贸,眼下见识下大虞的美食,虞宫的那些,楚凌是尝到不少惊艳的,但是虞宫的,却不能代表大虞的全部美食。 这次的微服私访,对楚凌而言是满意的,要是能吃些美味归宫,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第七十四章 虞都百态(4) “上菜咯!” “凤凰展翅,愿小少爷……” 雅间内。 楚凌坐在主位,看着一道道佳肴上桌,而那位跑堂伙计则脸不红气不喘,语速快却不乱的介绍着。 这亦是聚贤堂的特色。 来此就餐聚友的食客,每次来此定桌宴请,所上之佳肴,来介绍的都不带重样的,关键是听的让人很舒服。 这是很难得的。 “看赏!” 待道道佳肴上桌,楚凌笑着道。 “拿着吧。” 李忠掏出一枚银币,递给跑堂伙计,神色平淡道。 “谢小少爷赏!” 跑堂伙计难掩激动,双手捧过银币后,频频朝楚凌作揖行礼。 银币? 反观楚凌,看到那枚银币时,眉头却微蹙起来。 在楚凌的记忆里,他对大虞币制了解不多,自出生就不受待见,不管是在虞宫,亦或是在十王府,楚凌就没有接触过,即便是有些赏赐,自有底下的人收着。 何不食肉糜? 不管是在任何时期,任何背景下,这话对某些特定群体,其实一点都不夸张。 他们无需想这些啊。 人与人的悲欢离合,是不相通的。 ‘看来大虞中枢有司,已推行铸币税了。’此刻的楚凌,却在思量一件事,‘那大虞中枢财政收支,又是怎样的情况呢?’ 作为大虞的皇帝,楚凌在遇到一些事情时,所思考的角度必是站在中枢,哪怕他眼下没有掌权。 了解大虞最新动态,摸清大虞真实国情,是楚凌眼下在做的,有朝一日真的要掌权亲政,很多事都离不开钱! “退下吧。” 李忠的声音响起,让楚凌回过神,在跑堂伙计难掩喜色下离去,抱剑而立的万秋儿,走了过来。 “在此就膳无需这样吧?” 见万秋儿开始夹菜,楚凌笑道。 “陛下,小心无大错。” 李忠上前低声道。 “行吧。” 楚凌随口回了句,从入主大兴殿以来,楚凌吃的,喝的都会经过严格筛查,期间会有数人以身验毒,没有出现差错,才会进楚凌的口。 万秋儿尝第一遍。 李忠尝第二遍。 就这样,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 “陛下,请用膳。” 李忠低首道。 看着已冷的佳肴,楚凌没多少胃口了,有些菜想尝到最佳口感,就要趁热吃,可这对楚凌而言,却成了一种奢望。 这世上,有舍就有得。 总不能什么都占着。 “都坐下吃吧。” 楚凌端起碗筷,对李忠、万秋儿道:“这不是在宫里,别那么多规矩。” “陛下~” 李忠面露踌躇,在他的认知下,天子进膳,奴婢岂有同进的道理,这是僭越礼制的表现! 反观万秋儿,却没有像李忠那样。 在楚凌的注视下,万秋儿将剑放到桌上,拿起碗筷就大快朵颐,见万秋儿这样,楚凌露出笑意。 这才叫吃饭。 在虞宫吃饭,被很多人盯着,楚凌很不自在。 见天子这样,李忠犹豫刹那,这才坐了下来,但仅是屁股挨着凳,即便是吃,也是很谨慎的。 对于这些,楚凌没有在意。 正是长身体的楚凌,有胃口后,吃的还是不少的,楚凌太瘦小了,想要做好大虞的皇帝,前提是有个健康的身体。 没有健康,一切都是白扯。 从进虞宫以来,不管所处环境怎样,遇到怎样的事,楚凌都会尽可能让自己吃多些,吃丰富些。 ……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义阳王府。 独眼刀疤男眉头紧蹙,不时抬头,看着渐渐西落的太阳,他的内心难免焦急起来,距约定的时间,眼瞅着就要过了。 可新君却没有回来。 且不说御苑那边怎样,就说新君离宫期间,万一是出现差错了,那将会给大虞带来什么,他根本就不用多想,也会想到。 “老祖宗。” 独眼刀疤男犹豫很久,看着闭目养神的夏望,身体微微前倾,低声道。 “时辰还没到,急什么?” 夏望平静道。 “可是……” 独眼刀疤男却有些担忧。 “你可知,当初李忠能去大兴殿,而你却留在掖庭宫,究竟是你那点不如他吗?”夏望缓缓睁开眼眸,看向独眼刀疤男道。 独眼刀疤男沉默了。 垂着的手紧攥。 原先的他,不是这样的。 “心性。” 夏望平静道:“你不如他稳,遇事太急,也正是这样,在办那件事时,你才会遭歹人算计,落得这副模样。” 独眼刀疤男的内心涌出别样情绪。 “钱穆,其实咱家更看好的是你。” 见独眼刀疤男这样,夏望轻叹道:“这都是命啊,如果有选择的话,当初咱家不会派你去做那件事。” “老祖宗,这都是我的命。” 钱穆低首道:“人,终究要为自己做的事,付出对应代价,自己不行,吃了亏,怨不得别人。” “这正是咱家最欣赏你的地方。” 夏望站起身,伸手轻拍钱穆肩膀,“你太心善了,可偏偏能力出色,唉,在这吃人的内廷啊,早吃些亏比晚吃亏要强,至少能有命活啊。” ‘你这话,究竟是说给钱穆呢,还是在说给朕听呢。’ 此时此刻,回到义阳王府的楚凌,看着夏望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反观李忠,此刻表情却有些复杂。 “陛下!” 思绪万千的钱穆,无意间瞥到楚凌的身影,心下一紧,当即便抬手行礼,这是在提醒夏望。 “老奴拜见陛下。” 此时的夏望,这才‘后知后觉’的转过身,抬手朝楚凌行礼道。 “归宫吧。” 楚凌朝夏望走来,神情自若道。 “喏!” 夏望再拜道。 在外游逛了一圈,联想到一些事的楚凌,对夏望更好奇了,特别是他回来之际,夏望对钱穆讲的那番话,楚凌知道夏望觉察到他回来了,但夏望还是讲出来了,这代表着什么? 一切都在不言中。 可偏是这样,楚凌就愈发想要知晓,这个夏望对自己这样,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 眼下的他,看似高高在上,可实际却没有实权,楚凌可不觉得夏望接触他,就是纯粹为了尽忠,这个时候接触他的,肯定都有目的性!! 第七十五章 惊变 楚凌装病离宫一事,在虞宫没有掀起涟漪,尽管期间有三后的人来,但有太医正的遮掩,并没有变故发生。 为了不引起怀疑,楚凌在御苑住了两日,除了进膳的时候,会有一些人进出,其他时候楚凌都一个人独处。 就这样,楚凌的病好了,回到了大兴殿。 “为何萧卿没有来?” 楚凌坐在宝座上,看着禀明情况的徐恢,此人是禁军统领之一,地位仅次于禁军大将军韩青。 “禀陛下,近来鸾台侍中孙淼抱恙,门下省事务繁杂,散骑常侍需协助曹侍中主持门下省,故而不能奉诏进宫。”徐恢抬手行礼道。 楚凌眉头紧蹙起来。 在御苑静养的这两日,楚凌思考了很多,他有些事情想询问萧靖,当然,是借着授业解惑之际,找机会询问。 所以在回大兴殿前,楚凌就叫李忠传旨,要召帝师萧靖进宫。 这点权力,楚凌还是有的。 这也是为数不多的权力之一了。 可徐恢的回答,明显叫楚凌察觉到不对。 “知道了。” 楚凌沉吟刹那,对徐恢道:“退下吧。” “臣告退。” 徐恢作揖拜道。 莫非是朝中出事了? 看着徐恢离去的背影,楚凌双眼微眯起来。 “陛下。” 在御前服侍的李忠,此刻低首上前。 “去探探,外朝是出了何事。” 楚凌低声道。 “喏!” 李忠应道,但他没有急着离去。 萧靖没有奉诏进宫,这事儿不止楚凌生疑了,连李忠也生疑了,毕竟他去传召时,萧靖是应下了。 可为何却没有进宫呢? 在虞宫,急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特别是有微妙变化时,必须要耐得住性子,不然就会被人抓住把柄。 就这样,天渐渐黑了。 殿内。 楚凌坐在宝座上,伏案临摹着字帖,自有了帝师后,楚凌不像在十王府那样,做什么都没人管了。 每次萧靖进宫授业解惑时,都会给楚凌留下课业的,临摹,就是其中之一,对此楚凌没有抵触。 字如其人。 作为大虞的皇帝,今后一旦掌权亲政,是要处理朝政的,字太难看,那是会引起大麻烦的。 何况对楚凌而言,临摹不止能练字,更能练心。 越是在这等境遇下,一颗遇事不慌的心,才是最重要的,楚凌的状态就是蛰伏,寻找最佳时机破局。 这个局可以慢慢破。 毕竟他太小了。 领先半步,那叫天才。 领先一步,那叫疯子。 疯帝,是大虞最不需要的。 所以任何人都能急,唯独楚凌不能急,一旦他急了,选择亲自下场了,赢了还好,可要是败了,那就全完了。 楚凌输不起。 他手里的筹码,太少了。 少到,楚凌不管走哪一步,都必须谨慎再谨慎。 殿内很安静。 万秋儿静静的在一旁站着,殿门处,出现了一道身影,这让万秋儿看去,当看到是李忠时,万秋儿又恢复了常态。 只是万秋儿的心底却生出疑惑。 李忠为何慌了? 尽管李忠表面没有太大变化,但一些细微的表情,万秋儿还是能看到的。 “陛下,出事了。” 走到楚凌身旁的李忠,特意等了刹那,余光看了眼左右,见没有异常,这才对伏案临摹的楚凌低声道。 楚凌的手一顿,但接着又动了。 “西凉叛,李进以妖后乱朝之名,引兵东归。”寥寥数语,使楚凌心生惊意,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居然会出这等大事。 大虞九,不,眼下应是十柱国之一,十二国公之一的李进,居然会在西凉叛了,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要知道,李进一脉,除了他跟长子在外领兵外,其他可皆在虞都。 李进这样做,究竟对他有什么好处? “李斌呢?” 楚凌想起一人,放下笔,对李忠道。 “勋国公全府都被看押起来。” 李忠如实道。 “此事在朝有何反响?” 楚凌又问道。 对李进,楚凌是了解些的,这个人性子执拗,对太祖忠心耿耿,不是关西门阀的,是太祖被六扇门追杀时,结交的绿林之一,还曾救过太祖的命。 这样一个人,居然会反叛大虞。 楚凌觉得事情不简单。 “很多都不相信。” 李忠道:“尤其是散骑常侍萧靖。” 这个时候,李忠突然明白,为何萧靖知晓自己传召,第一时间就表态要进宫。 “那……” 就在楚凌想说什么时,殿门处,徐恢的身影出现了。 “何事。” 楚凌皱眉看去。 “陛下,三后召李忠。” 徐恢抬手作揖道。 这下,李忠却紧张起来。 “何事传召?” 楚凌盯着徐恢道。 “臣不知。” 徐恢低首道。 这一刻楚凌明白了,定是李忠打探消息时,被人察觉到了,这个时候楚凌要面临一个抉择。 是叫李忠走。 还是保李忠! 本以为会是很小的事,可让楚凌怎样都没有想到,眼下居然会这样,这完全打乱了楚凌的节奏。 “朕要见三后!” 楚凌起身,朝徐恢走去。 这让李忠心生惊疑,他没有想到新君会这样,可让李忠更惊疑的,是三后为何要召见他。 他明明很小心了啊。 徐恢的眉头皱了起来。 新君突然提出要见三后,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此事,臣需禀明三后。” 徐恢犹豫刹那,朝楚凌作揖道。 “朕可以等。” 楚凌平静道。 徐恢的反应,让楚凌明白一点,李忠被人盯上了,不管李忠先前如何谨慎,可在暗中被人盯上,想什么都察觉到,这是不可能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保李忠,是楚凌的想法,因为就李忠投效以来,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关键是李忠的人,都编进梅花内卫了。 如果李忠对他三心二意的话,楚凌会设法除掉他,可问题是李忠没有,这要是没有任何的表态,那今后还怎样破局,他连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 楚凌怎样都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出了趟宫,居然会发生这么多的事,而相较于保李忠,更让楚凌想不通的是李进,这不符合逻辑啊!! 第七十六章 我为帝(1) 李进会反一事,不止楚凌不敢相信,三后也不敢相信,特别是太皇太后孙黎,最初得知此事时,第一反应是有人想挑起纷争。 李进为人怎样,她是清楚的。 太祖在世时,就说过天下谁都会叛,独李进不会。 这种信任不是盲目的。 是有依据的。 倘若李进真想反,那机会不是没有,就领军镇守西凉,跟大虞死敌的西川,不止一次想策反李进。 高官厚禄。 甚至封王。 可派去的几批人,最终都死在西凉了。 是。 李进是肃王楚洪外祖父不假,对这个外孙,李进也很疼爱,但对别的,特别是夺嫡,李进连想都没想过。 嫡庶有别,此乃大虞宗法礼制,这是太祖明确的,太宗传承的,这件事上,没有人敢有任何想法。 特别是追随太祖的那帮老臣,不少都经历过惨无人道的乱世,大虞是太祖一手创造的,但这其中也有他们的心血啊。 可偏偏李进反了。 在新帝御极不过月余,中枢与地方都没有完全安稳,李进闹这一出,究竟会给天下带来什么,这根本就不用细想就能明白。 很多人猜测,李进这次在西凉反了,只怕跟肃王楚洪被夺爵,被圈禁在十王府,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尽管外朝中有很多人不相信,但有些不好的舆情已经出现,也恰恰是这样,使得三后在解决此事之际,对内廷更提防了。 特别是新帝身边的人。 越是这等态势下,新帝越不能出事,如果新帝敢出现任何事情,那将会对大虞造成难以估量的伤害。 长乐宫。 楚凌看着眼前熟悉的建筑,心情是挺感慨的,这里他来过很多次,每日晨省他都会过来,但是今日,他明显能感觉到不同。 气氛显得很压抑。 长乐宫的人,一个个都变得谨慎起来。 该来的终究要来。 想到这些,楚凌收敛心神,神情自若的朝殿内走去,而跟随在后的李忠,此刻却忐忑难安的跟随。 他不知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可直觉告诉他,事情肯定不简单。 “拜见皇祖母,拜见皇嫡母,拜见皇嫂!!” 楚凌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 坐于主位的孙黎,分坐左右的徐贞、王琇,此刻无不看向楚凌,她们的表情不一,但在看向李忠时,无不流露出一丝杀机。 “皇帝,李进之事,你知晓了?” 孙黎沉默刹那,看向楚凌道。 “禀皇祖母,孙儿知道了。” 楚凌平静道。 “是他暗中打探的?” 孙黎又道。 “是。” 楚凌如实道。 “李忠,你可知罪!!”徐贞的斥责响起。 “奴婢知罪!!” 李忠心下一紧,立时就跪倒在地上。 对于三后而言,或许她们对楚凌的态度不一,特别是徐贞,但是她们不愿让新君过早接触外朝事宜,除了有提防之意外,但还有别的,楚凌太小了,过早接触到外朝事宜,对他,对她们而言都不是好事。 大虞经受不起任何折腾。 或许在三后之间,她们有各自的想法,但有一件事,她们却都是一致的,她们都不愿大虞出现任何问题。 如果大虞出现问题,那她们该如何自处? 在一个位置待的时间久了,面临一些抉择时,考虑一些事情时,在所难免的就会带有先入为主的想法。 孙黎、徐贞、王琇她们无不下意识认同一件事。 年仅八岁的楚凌,无法扛起大虞这副重担。 眼下这种微妙的平衡,三后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哪怕她们之间有了隔阂,但有些事情吧,她们的态度又是出奇的一致。 “拿下,押至掖庭宫。” 孙黎冷漠的声音响起。 “喏!” 殿外响起应诺声。 跪地的李忠瑟瑟发抖。 掖庭宫,这对他而言,那就是梦魇般的存在。 这是他今生今世都不想再去的地方。 脚步声在李忠身后响起,这让李忠的手颤抖起来,李忠下意识的抬头,看着新君的背影,那眼神中闪烁一丝乞求。 “等一下。” 在此等态势下,楚凌的声音响起,这使气氛陡然而变。 李忠愣住了,他没有想到新君真会说话。 孙黎、徐贞、王琇她们表情各异的看着楚凌。 “皇祖母,孙儿知晓李进的事,也是事出有因。” 楚凌神情自若,抬手朝孙黎行礼,“孙儿病愈归大兴殿,心中有困惑,所以想召萧靖解惑,只是孙儿没有等来萧靖,却等来了徐恢讲的话,说萧靖不能进宫了。” 孙黎听到这里,看向了徐贞。 徐贞的脸色阴沉,此事她不知情。 在世人的眼里,当朝太后跟母族关系很好,尤其是对其父,其兄,可实际上事情没有那样简单。 望族间的关系很复杂,尤其是望族女被选进宫后,有些事情其实就变了味道,但这些唯有自身清楚。 这世上最可笑的,莫过于感同身受了。 “所以呢?” 见徐贞不言,孙黎开口道。 “所以孙儿就叫李忠去打探消息,孙儿想知究竟是什么事,叫萧靖敢违背虞制。”楚凌平静道。 “既选为帝师,应在帝王召见时,进宫解惑,若是连这等事都做不好,那做什么帝师?” “那皇帝的疑惑,又是什么?” 孙黎又道。 “孙儿~” 楚凌此时却哽咽起来,眼眶微红,这一幕,让孙黎、徐贞、王琇她们无不皱起眉,作为大虞皇帝岂能这样。 可楚凌接下来的话,却让她们都惊住了。 “孙儿在御苑养病时,做了个梦,梦到了皇祖父。” 楚凌的眼角流下一滴泪,“皇祖父说孙儿不孝,既被选为大虞嗣皇帝,奉诏御极,成为大虞新君,为何却整日浑浑噩噩,却不知学帝王该为之事,可孙儿说,孙儿尚幼,今朝有三后涉政临朝,社稷定能无忧,孙儿先习武,以不忘大虞立国之本,再学文,可孙儿说这些时,皇祖父却大笑起来,然后孙儿就醒来了,孙儿不明白,皇祖父为何笑,为何就没有再进孙儿梦境。” 讲到这些时,楚凌抬起头,脸上露出真挚的表情,可当看到三后的表情时,楚凌心里却暗笑起来。 太祖托梦,我看你们怎样破!! 第七十七章 我为帝(2) 殿内的气氛变了。 孙黎、徐贞、王琇她们思绪各异的看着楚凌,如果是别的事情,那她们根本就不会太在意,可偏偏楚凌说他梦见了太祖。 这件事就不一样了。 这究竟是真的? 还是新帝故意讲的? 这是谁都无法明确的。 “所以你召萧靖,是想解惑?” 孙黎表情复杂,盯着楚凌道。 “是。” 楚凌道:“孙儿想问萧靖,在梦中,孙儿对皇祖父讲那些话,皇祖父为何发笑,究竟是孙儿哪里说错了,叫皇祖父没有再出现在孙儿的梦中。” 孙黎沉默了。 看着眼神真挚的楚凌,这一刹,孙黎有些恍惚,她承认,她过去的确是小觑她这个孙儿了。 不管此事是真是假,此事发生在现在,一切就耐人寻味了。 新君对三后很信任,认为有三后涉政临朝,大虞社稷定然是无忧的,可偏偏,镇守西凉的李进却反了。 打着的旗号,还是妖后乱朝。 李进没有具体指哪一位。 可这在有心人的心中,势必是会多想的。 舆情就会蔓延开来。 如果楚凌说的梦是真,那太祖的笑就具有预见性,女流之辈涉政临朝,那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要是假的,在这么短的时间,楚凌就能编出这样的谎话,那心智未免太成熟了。 ‘机会真就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这话一点都不假。’ 感受到气氛变化的楚凌,表面没有任何变化,但心底却生出了戏谑,太祖托梦,这将会给他带来一个光环。 他这个帝位,是得到太祖认可的。 一直以来,在与三后的对位下,楚凌都处在绝对下风,甚至连自由都没有,楚凌就一直在想,究竟要怎样改变这一切。 托梦,就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可这是个双刃剑,驾驭的好会对他有利,会改变一些事,但要是没驾驭好,就会出现不利态势。 而李进在西凉反叛一事,让楚凌在赶来长乐宫之际,觉得是能拿来做文章的,不管李进究竟为何要反,此事是否藏着隐情,楚凌觉得自己能利用起来。 所以他根据自己近来在虞宫的表现,继而编出了这样一个故事。 只要他坚持,那这就是真的。 即便三后怀疑,那又能怎样呢? 毕竟在此之前,他在虞宫接触的人很少,对外朝的种种了解不多,且楚凌坚信一点,三后一直都把他当做孺童,从没有把他当做成年人看待,所以纵使是有怀疑吧,她们也不好讲出来。 这件事如果成立了,如果能散布出去,那他的帝位就稳固了,毕竟得到了太祖的托梦认可,这样他的安全就得到进一步保证。 这才是楚凌的最大目的。 他要确保自身安全。 想要夺权,想要亲政,楚凌还不会天真的认为,靠一个太祖托梦的故事,就让三后主动让权,这不现实,也不可能。 即便三后真这样做,那她们身边聚集的人,一个个就会同意? 不见得吧。 毕竟三后涉政临朝,跟新君亲政临朝,那完全是不一样的,毕竟新君跟他们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更没有紧密的利益捆束。 而后者才是关键。 人,不能太贪心。 楚凌很明白这个道理。 “那皇帝觉得太祖为何在梦里发笑?”此等态势下,徐贞开口了,她警惕的看着楚凌,心底的提防加重了。 “禀皇嫡母,皇儿也不清楚。” 楚凌抬手作揖道:“皇儿在想,会不会是皇儿在御苑校场时,说是要好好进修骑术,向皇祖母保证要习武,以不堕大虞立国之本,但皇儿却有所懈怠,所以被皇祖父耻笑。” 既然被三后当做孺童,那么在一些回答上,楚凌必须表现出孺童该有的,当然,这不妨碍楚凌,隐晦的表明自己的一些想法。 徐贞沉默了。 楚凌这样说,是她没有想到的。 她原本以为楚凌会提李进造反一事,继而隐晦的向她们表明一点,太祖托梦实则是在耻笑你们。 但楚凌并没有。 楚凌的回答,是完全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 “召萧靖进宫吧。” 孙黎看着楚凌,平静道:“皇帝有什么疑惑,就向他言明吧。” “孙儿遵旨。” 楚凌抬手作揖道,“孙儿告退。” 讲到这里,楚凌就转身朝殿外走去,走到李忠跟前时,见李忠不动,楚凌皱眉道:“你跪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传皇祖母懿旨。” 此刻,有些发愣的李忠,下意识的想起身,但却又跪着不动。 还算有些眼力劲。 楚凌嘴角微扬,但却没有走,在三后的注视下,楚凌转过身,朝孙黎一拜道:“皇祖母,他还要去掖庭宫吗?” “皇帝的话,你没有听到吗?” 孙黎听后,冷冷的看向李忠。 “奴婢有罪。” 李忠立时拜道:“奴婢这就去传旨。” 讲到这里,李忠爬了起来,他低垂着脑袋,毕恭毕敬的站在楚凌身后,楚凌见状,也没再多说其他,转身离开了大殿。 看着楚凌离去的背影,三后的表情不一。 只是在三后的心里,却坚定了一个想法,内廷要好好整顿了!! 对于这些,离开长乐宫的楚凌没有在意。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就够了。 此刻在楚凌的心里,却在想一件事,依旧是李进的事,此事对大虞中枢的冲击,必然是不小的。 他很想知道,时下的大虞中枢,到底是怎样的反应。 不过,好在萧靖能进宫了,这到给了楚凌机会。 “朕能救你一次,不代表着能救第二次。” 只是此刻,楚凌却需要敲打下李忠,尽管他不知李忠的行为,究竟是怎样暴露的,甚至李忠都没有想到,但该说的话必须要说。 尤其是眼下的李忠,在内廷已经成了众矢之的,他如果想继续为楚凌卖命,那么接下来就要好好考虑,要怎样做了。 “陛下教诲,奴婢定铭记于心。” 李忠忍着惊惧,低首对新君表态道,与此同时,在李忠的心里在思索,究竟是谁在暗中盯着他的,这件事情必须要解决好!! 第七十八章 笼中雀 “臣拜见陛下!” “萧卿无需多礼。” 大兴殿。 坐在宝座上的楚凌,看着眼前作揖行礼的萧靖,经历了长乐宫那一遭,楚凌笃定萧靖非太后一系。 不然他想召萧靖进宫,徐恢不会从中作梗。 甚至于通过这件事,楚凌敏锐觉察到太后徐贞,似乎对她父兄不太亲近,尽管此事尚无更多线索佐证,但对楚凌而言是不小收获。 别管地位有多高,权势有多大,只要是人,必然是有弱点的,而这就好办了。 对太后徐贞之父徐黜,楚凌的第一感受,是此人城府极深,心是冷的,在此人的眼里,任何对其有利的,都能被当做筹码来交易,这其中恐也包括亲情。 “陛下在梦中见到太祖……” “先不说此事。” 心情复杂的萧靖,听到新君所言一愣,说实话,在进宫之际,从李忠口中知晓此事,他很震惊。 对梦这种虚无所在,萧靖的认知,是人情感的一种寄托表现,但眼下这件事,牵扯到了新君,更牵扯到已故太祖,那他就必须要为新君解惑。 新君的年纪还很小,尽管早慧,可萧靖没有想过新君会编纂此事,这一旦被人识破的话,对新君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可眼下新君不提此事,这让萧靖想的更多了。 “对勋国公造反一事,卿家是怎样想的?” 在萧靖思绪万千之际,楚凌向前探探身道:“朕在知晓此事时,是觉得不可思议的,勋国公居然会反,莫非这其中另有隐情?” 对大虞中枢的情况,楚凌了解的还不全面,眼下出现这等事,正是楚凌能趁机熟悉朝中诸派的机会。 比如跟李进亲近的人。 比如诸党各派的态度。 就当前的一种情况,楚凌知道大虞的国力很强,但在大虞的内部,似乎滋生出各种积弊与毒瘤,宣宗纯皇帝的驾崩,很有可能会让大虞迈向一个转折。 由盛转衰的转折! 如果楚凌不是大虞皇帝,那这些事情他不会考虑,可他作为大虞皇帝,有些事就必须想到前面。 哪怕眼下的大虞,真正当家做主的不是他,而是三后,但遇到事,什么都不考虑,真正等事发生时,除了被动接受,再没有别的。 对楚凌而言,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被动。 “勋国公造反一事,这其中只怕是有隐情的。” 在楚凌的注视下,萧靖沉吟刹那,思绪复杂道:“尽管臣对勋国公接触不多,但臣也曾在西凉待过些时日,正如太祖当初讲过的,这天下谁都会反大虞,可唯独勋国公不会。” “尤其是勋国公这样做,可能会使西凉一带生乱,继而叫西川趁虚而入,这等事,勋国公绝不会允许的。” “为何卿家如此笃定?” 楚凌反问道。 “因为勋国公的子嗣,族亲都战死西凉了。” 萧靖正色道:“对于亲情,勋国公看的比谁都重,也恰恰是这般,西川多次派遣人手,暗中想要拉拢勋国公,最终都被勋国公给手刃了。” “也是这样,西川方面就多次挑起舆情,以此构陷勋国公,甚至在这过程中,也有内贼与西川勾结,最严重的一次,大虞内有不少人都信勋国公可能会反,可太祖却坚信勋国公不会反,为此还命六扇门的人大肆逮捕……” 听着萧靖所讲的种种,楚凌对勋国公李进这个人,有了一个全新的概念,与此同时,对太祖时期的大虞,同样有了新的认识。 是。 大虞是一统了天下,但是在内部仍有反对势力,如此一来的话,眼下的大虞,很有可能也存有各种余孽。 “那外朝都是怎样传的?” 想到这些,楚凌开口询问道。 但这次,萧靖却没有正面回答。 “陛下,当下这种形势,您还是不宜知道的好。”萧靖抬手作揖道:“当前对陛下而言,应该做的是多读书,尤其是各类典籍,至于勋国公一事,臣相信有司会明确的。” 对萧靖的回答,楚凌很不满意。 但也透过萧靖讲的这些,楚凌能够猜到一点,李进谋反一事,只怕是在朝野间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然萧靖绝不会这样说。 如此楚凌就猜想到了,萧靖不希望因为李进这件事,叫自己知晓一些朝局变化,继而做出先入为主的判断。 所以在李进谋反一事,萧靖是力挺李进不会反的,这其中只怕另有隐情? 楚凌在心中做出了种种猜想。 这个萧靖,也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啊。 再看萧靖时,楚凌心底生出感慨。 “陛下,不管在任何时候,您都要坚信您的臣子,尤其是为大虞立有功勋的臣子。”在楚凌感慨之际,萧靖作揖再拜道。 “臣知道,陛下是心忧社稷,心念天下的,可是有太多的事,不像陛下您想的那样简单,总有些人为了一些目的,会做出自私自利之事,可陛下,公道自有人心在,这天下若都是阴谋诡计的话,那大虞就不是那个大虞的。” “萧卿讲这些话,是何意?” 楚凌眉头微蹙道。 在这等形势下,楚凌不觉得萧靖讲这番话,只是随便讲出来的,这势必是带着深意的,可萧靖为何要将这些? “这是臣有感而发。” 面对楚凌的询问,萧靖平静道。 楚凌沉默了。 对于眼下的这种境遇,楚凌是非常不喜欢的,他感觉自己就像是笼中雀一般,看似能看到很多,可实际所看到的,很有可能就是一些人想叫他看到的,想叫他听到的。 作为皇帝,没有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那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 就像李进谋反一事,作为大虞的皇帝,楚凌应该知晓事情原委,可知道现在,除了通过李忠了解到一些情况外,其他就再也没有了。 这种被动的境遇,楚凌不知道要经历多久,但楚凌却清楚一点,眼下的他,对大虞上下是没有任何影响力的,这其中牵扯到的博弈与斗争,他除了在旁看着,似乎并没有别的选择了…… 第七十九章 政治 直到翌日,楚凌明白萧靖讲的话,究竟是何意了。 大朝又开了。 这是自楚凌御极登基以来,召开的第二次大朝,当然这不是楚凌的意思,而是三后商榷后召开的。 在此之前楚凌没有召见过群臣,更没有开过朝会,当然,即便是没有这些,大虞运转的依旧很好。 无他。 大虞在中枢设立的有司,即便天子真的安于享乐,不想被繁杂政务牵绊,也是能完成各项事宜的。 只要天子活的好好的,至于别的,似乎不是特别的重要。 这种可笑的情况,也就在正统朝出现。 在太祖朝,在太宗朝,在宣宗朝,可从来没有这种情况,为了解决朝中遇到的种种问题,这三位每日都兢兢业业,召见有司大臣,商榷与敲定各种事宜,以确保社稷不会出现状况。 楚凌曾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在那三位的眼里,自己可能就是昏君吧,毕竟连处理朝政都办不到,那这皇帝做起来有何意思? 每每想到这些,楚凌就很想笑。 楚凌也想处理朝政,可问题是有太多的人,在他的身上增添了太多的枷锁,以至于他根本接触不到权力。 他又能怎样呢? 除了静观其变,等待他期许的时机,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啪~ 伴随着一道鸣鞭声响起。 大朝开始了。 坐在撵轿上的楚凌,看着在御驾前的浩荡仪驾,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但是心里却充满了感慨。 他的掌权之路,挡着的这三座大山,没有一座是好扳倒的。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伴随着道道山呼声响起,楚凌又坐到了那张宝座上,看着太极门外聚集的群臣,楚凌没有说话。 做吉祥物嘛,就要有做吉祥物的觉悟。 没有你说话的份,就别瞎叫唤。 只是这一次,楚凌明显能感受到,聚集在太极门外的群臣,有不少的表情是复杂的,想来是因为李进造反一事吧。 当楚凌知晓李进造反之事时,其实在大虞中枢上下早就吵翻天了,有很多人是不相信李进会造反的,但是却也有一些人,想要趁机将李进一系给打倒。 毕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得到想要的好处。 不管是在什么时期,权力分配都是有数的,你占了,别人就只能等,一个萝卜一个坑,权力是不可能共享的。 在大虞,至高权力是皇权,眼下因为楚凌年岁小的缘故,被三后联合执掌着,她们各自是怎样分配的,那唯有她们自己最清楚。 而除了皇权以外,还有着别的权力,毕竟统御如此庞大的疆域,仅靠皇帝一人,是不可能办好的。 “禀三后,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在楚凌感慨之际,朝班中走出了一人,因为这个人的出现,使得朝班中的不少人,一个个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徐黜! “乱国之贼李进,不顾纲常,不顾社稷,竟在西凉起兵谋反,对这等不忠之辈,臣恳请罢黜此贼爵位,将在京李氏一族悉数处决,以此来彰显国朝之威!” 上来就这样劲爆吗? 楚凌在听到徐黜所讲,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即便这场召开的大朝,是因为李进造反一事特意召开的,但作为中书省的左相国,没必要这样沉不住气吧,这似乎不符合徐黜的脾性吧。 直觉告诉楚凌,事情肯定没有那样简单。 “臣附议!” “臣附议!” 伴随着徐黜表明自己的态度,从朝班中走出了不少大臣,他们纷纷作揖表态,以力挺徐黜的观点。 这一幕的发生,让孙黎、徐贞、王琇她们无不眉头紧皱,现在李进造反一事,在朝引起的反响太大了,也恰恰是这般,所以才召开这场大朝。 现在才刚开始,就把事情给定性了,那还开什么? “臣反对!!” 与几人预料的一样,在这些人纷纷表态,力挺徐黜之谏时,就有人站出来反对了,让谁都没有想到的,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居然是大司马大将军孙河。 这个太皇太后的侄子,眼下在朝的权势很重,关键是人家,有今日的地位,靠的不完全是太皇太后这层关系,是有真本事的。 “勋国公造反一事,其中必然是有奸佞作祟!” 迎着道道注视,从朝班中走出的孙河,在看了眼徐黜后,语气冷冷道:“甚至是所谓勋国公造反一事,只是一些地方道听途说下急递进京的,西凉方面至今没有消息传回,这包括勋国公已领兵东归,都也是一些人传的。” “如此态势下,就贸然对此事定性,万一是奸佞构陷,那到时朝廷该如何收场?还有,究竟是谁把勋国公府监视起来的,又把李氏一族的人给抓起来的!!” 嚯。 楚凌双眸微张,有些惊奇的看着孙河,这似乎跟他想的不太一样,李忠跟他讲的,可完全不是这样的。 当然,楚凌并不怀疑李忠,故意编些谎言骗自己。 那么情况就只有一个,在这件事情上,三后没有做到绝对的掌控,有人在这背后推波助澜啊。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楚凌心底的好奇多了,他很想知道究竟是谁在推波助澜,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那依着大司马大将军的意思,只有等李贼统领着西凉大军,一路杀奔到大虞国都所在,使陛下,使三后身陷绝境下,那才算是真的了?” 在楚凌感慨之际,最先站出来的徐黜,冷冷的盯着孙河,他的质问,在朝班中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左相国的意思,是我大虞天军都是摆设吗?” 孙河冷哼一声,直勾勾的盯着徐黜,“真要发生那样的事,本公自当统率大军,为大虞尽忠,可眼下,尚无确凿证据,就明确勋国公有造反之实,朝廷如果就这样贸然下定论,最终事情又不是那样的,左相国想过没有,这会寒了多少戍边将士的心啊!” 孙河的声音回荡在太极门…… 第八十章 对峙 徐黜提出的罢李进爵位,杀李氏一族,以彰显国朝之威,孙河言明勋国公造反一事,可能是遭奸佞作祟,朝廷要展开调查,这代表着今下大虞中枢的两种风向,当然前者支持的不多,以在朝文官为主,不少还是徐黜的门生故吏。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很多人都不相信李进会反,毕竟如萧靖讲的那样,李进的子嗣、族亲有不少战死西凉,李进跟西川是有血仇的,关键是在正统朝前,李进就多次遭到构陷,倘若李进真是爱慕虚荣、贪恋权位之辈,那很早就反大虞了。 为何要等到现在?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真会选择反大虞,很多人就要考虑一件事了,这大虞究竟有多少是忠的? “说得好!!” 在此等形势下,宗川从朝班中走出,朗声道:“这才是大司马大将军该有的气魄,哼,连事实真相怎样,朝廷尚且没有查明,就妄加对立有赫赫战功的人定罪,左相国,你如此急着促成此事,究竟是何用心?” 讲到这里,宗川眼神凌厉的盯着徐黜。 “莫非这一切是你促成的?” 而在宗川话音刚落,昌黎跟着出来,瞪眼看向徐黜,“据本公所知,左相国跟李进素来不对付,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眼下就因为传回的流言蜚语,就将勋国公府给看押起来,出动的还是虞都兵司的人,这还真是有意思啊,什么时候虞都兵司,没有兵部的调令,就敢擅自出兵了,中书省为何敢越级行事了!!” “真真是一派胡言!” 徐黜眼神凌厉,迎着二人注视,冷哼道:“本丞是与李进不对付,这点本丞承认,但这是私怨,可眼下传回虞都的消息,是国贼李进已统兵离开西凉,打着妖后乱朝的名义,朝虞都进发了。” “此等形势下,本丞作为中书省左相国,出于对社稷安稳虑,以中书省之名,调虞都兵司看押勋国公府,将李氏一族逮捕,试问错在哪里了?!” 这是起冲突了啊。 坐在宝座上的楚凌,在看到眼前一幕时,这立时就来了精神,这种场面在先前还从没遇到过呢。 尤其还是在这等规格的大朝上。 楚凌在看到这一幕时,就能感受到他身后坐着的三后,只怕一个个的脸色难看至极吧,毕竟这等态势下,不顾虞朝礼制,在大朝上如此争吵,这分明就是没把她们放在眼里。 至于楚凌,他才没什么想法呢。 眼下掌权的又不是他,徐黜他们起冲突,对喷起来,丢威仪的不是他,这样说来,没有掌权有时也有好处。 “左相国错就错在,不分黑白下,就贸然采取所谓行动!!”在楚凌思量之际,门下省散骑常侍萧靖,昂首从朝班中走出,这使不少人都惊住了。 其实在李进造反一事上,大虞中枢出现的种种变故,隐约间能看出文武之争,这是在诸党各派并存下,又存在的一种新形势。 或许在诸党各派间,彼此间存在着隔阂与争斗,但在一些大是大非上,他们又会摒弃前嫌,选择站在一起,当然这也是利益使然。 那就是文、武两大阵营的争斗。 有人的地方就存在江湖,而江湖之下不止有打打杀杀,更有人情世故,而这就更多的指向一点,即利益!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任何事情都能拿来做交易。 可眼下萧靖的出现,在宗川、昌黎他们站出来质问徐黜时,萧靖直截了当的对徐黜提出质疑,说实话,这不止震惊了不少文官,更让不少武将感到匪夷所思。 谁都没有想到萧靖会这样。 “适才大司马大将军说的,才是这场变数下的关键。” 在道道注视下,萧靖走上前,直视徐黜道:“左相国不会不清楚,在我大虞边陲戍守的儿郎有多少吧?又有多少将校抛家舍业吧?他们这样究竟是为了什么?不正是想确保大虞边陲的安稳,不就是想叫我大虞腹地免遭强敌来袭吗?” “勋国公是否造反,眼下只传回一些流言蜚语,地方有司的急递,到现在有司还没有收到一封。” “下官想问左相国一句,倘若这件事真是奸佞作祟,朝廷却严惩了勋国公,杀了李氏一族,此事要传扬开,戍守边疆的那些将校及儿郎,一个个会怎样想?他们的心会不会被寒了!!” “你!!” 见萧靖如此,徐黜眼神凌厉,死死盯着萧靖,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在这等态势下,一个小小的门下省散骑常侍,居然敢这样对他讲话。 在徐黜的眼里,他乃是堂堂庆国公,加柱国衔,更领中书省左相国,那地位与权势不知彼萧靖高多少。 在一般场合下,你敬我,我就敬你,可现在这等场合下,萧靖讲出这样的话,分明是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啊。 ‘这个萧靖,还是太耿直了。’ 宗川在见到此幕时,眉头不由微蹙起来,徐黜是怎样的人,他太清楚了,有本事是真有,这点不服不行。 倘若没有真才实学,徐黜断无可能,以文官的身份,被太祖敕封为国公,要知道大虞敕爵是以军功来论的。 没有立下功勋,是断无可能敕爵的。 可徐黜的性格,又是睚眦必报的性格,做事极其强势,在徐黜的手下做事,就没有不被其骂的,至于得罪徐黜的,一个个的下场都不太好。 可恰恰是这种做派,才能使徐黜坐镇中书省,协助太祖,协助太宗,逐步帮大虞恢复元气,使大虞国力强盛起来。 “说的好!左相国这般武断,难道是想叫我大虞戍边的儿郎,一个个心寒后,选择造朝廷的反吗?” “没错,事实真相尚无定论,就这样轻易决断,老子可不管左相国是否跟勋国公有私怨,但谁要是敢叫边陲乱了,那老子第一个不答应!” “现在……” 在萧靖的质问讲完后,朝班中站着的不少勋贵,还有武将,一个个都在朝班中叫嚷起来,这场大朝在所难免的失控了。 第八十一章 闹剧 眼前失控的场面,楚凌看的津津有味,每一位站出来的人,楚凌都把他们的模样记下来了,等这场大朝结束后,他就跟李忠逐一明确。 想要掌权亲政,光了解大虞国情是不够的,在朝的每个人,又是分属于哪一派,楚凌必须要弄清楚。 这样才能照方抓药。 可是这一幕,对孙黎、徐贞、王琇她们而言,却是一种赤果果的挑衅,在太祖朝,在太宗朝,甚至是短暂的宣宗朝,每有大朝召开之际,别管是遇到何等危急的态势,都从没有像现在这么乱过。 这代表着什么? 在这大虞中枢,有那么一批人,从没有将她们真正放在心上,或者是没有敬畏,这可是了不得的事。 眼下新君年幼,尚无法亲政临朝,她们作为三后,要代新君掌权临朝,可要是连朝堂都震慑不住,那还如何统御天下? “你瞪什么眼?真是给你脸了,入你娘的!!” 而就在这等形势下,本对峙的几方,却突然有人动起手来了,这使得御前的场面,立时就乱了起来。 这一幕的出现,让朝班中站着的文武,不少都惊住了,谁都没有想到在大朝上,居然会有人敢动手。 在李进造反一事上,除了徐黜与孙河代表的两种风向外,还存在着一种风向,就是中间派,他们也不反对,也不赞同,毕竟这样的事,对他们而言干系太大了,万一站队错了,会带来万劫不复的后果。 既然是这种情况,那索性就不站队,哪怕此事到最后,他们什么也没有得到,也总好过丢掉官职,甚至是丢掉命强啊。 政治博弈与争斗,在大虞始终就存在着,这股风潮是在太祖朝掀起的,但真要追溯起来的话,在前朝就已经有了。 权力是什么?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恰恰也是这样,使得跻身中枢的人,都希望能掌握更多权力,这样不仅能提升地位,更能获取对应利益。 而为了能扼杀这股风潮,太祖高皇帝在世时,可是没少兴大案,杀掉一批批参与争斗的人,这其中就不乏以权谋私,贪赃枉法之辈。 只是这种事情,又怎会根据人的意志,而被硬生生扼杀掉呢,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只能做到制衡约束,可想要扼杀掉这断无可能。 “禁军何在!!” 见御前互殴的人增多,朝班前站着的禁军大将军韩青,见徐恢几人没有发号施令,韩青皱眉走出,厉声喝道。 在大朝召开之际,竟然发生此等性质恶劣之事,倘若不加以制止的话,那朝廷威仪何在?天子威仪何在?三后威仪何在? “退!” “止!” “你们想杀老子不成!” “给本官滚开!” 在一批禁军将士出现时,准备阻止眼前的闹剧,在凤位上坐着的孙黎、徐贞、王琇脸色阴沉,怒意在她们心底生出,这简直太无法无天了。 ‘这滋味不好受吧。’ 反观楚凌,则饶有兴致的盯着眼前一幕,特别是看到一些文武,敢跟禁军怒斥,甚至在此之际,还不忘对搏,楚凌很想看看,三后是怎样的表情。 这种情况,不管是因何而起,可却无一体现一点,对当权三后的蔑视,哪怕他们心底没有这种想法,但表现出的行为,就代表着有! “陛下,三后动怒了。” 此等形势下,李忠低首对楚凌道。 这闹剧啊,今后还不知会发生几次啊。 楚凌听后,心里暗叹一声,在大虞,虽说礼教比较宽松,对待女子的态度很好,但涉及到权力,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大虞的科贡选拔,大虞的官场,可没有女子参加的,在这样一个男权世界下,哪怕在权力最高处,有三后掌权临朝,可有些事情吧,终究不是女子能够改变的。 至于女帝,别说是大虞了,即便是在前朝,乃至是历朝历代,都没有这种事情发生过。 “韩大将军!!” 一道喝喊声此刻响起,这让不少人的脸色都变了。 “臣在!” 韩青当即朝御前作揖行礼。 “把禁军都撤了,叫他们打。” 楚凌从宝座上起来,在三后惊疑的注视下,楚凌踩着丹陛走下,对韩青道:“一个个身为朝中重臣,眼下召开的大朝,关系到十柱国之一,十二国公之一的名声,更关系到大虞社稷的安稳,还可能影响到几十万戍边大军的安稳。” “此等形势下,他们居然能不顾虞制,更不顾律法,当着朕的面,当着三后的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在这里互搏起来,好啊,那就打,朕到时想要看看,最后能打死几个!!” 这…… 太极门聚集的文武,无不露出惊诧的神情。 而被禁军隔开的那帮文武,此刻全都愣住了。 “请皇祖母,皇嫡母,皇嫂降下懿旨。” 而在此等态势下,楚凌却转过身去,朝孙黎他们道:“叫禁军即刻去武库,搬来一批军械来,既然他们想互搏,而不顾社稷,更不顾朝廷,那就叫他们好好打一番。” “谁赢了,那就按谁的来办!” “反正也没有人在意朕讲的那些,那就这样办吧,此事在这场大朝后,就明发到天下去,叫天下人都好好看看,大虞的文武究竟是什么样的!!” “允!” 孙黎冷冷道。 原本楚凌不想干涉的,但这场闹剧持续下去,对谁都不好,尤其是李进造反一事,倘若没有尽快敲定该怎样解决,那对大虞而言或许会面临一场危机与挑战。 楚凌可以看好戏,但也要分清楚形势。 既然有人想要搅动变幻,那就以力破之,对待某些无耻之辈,有些时候就不能太讲情面,不然啊,这容易陷入被动下。 “韩大将军,你还愣住干什么?”在听到孙黎的允准后,楚凌缓缓转过身来,看着眼前表情各异的众人,语气平静道:“刚好朕也想好好看看,我大虞的文武,一个个到底是何等的了得,诸卿,都别愣着了,动手吧。” 第八十二章 落幕 “铛~” 随着一把长刀丢到互搏的人群前,分散各处的禁军将士,不少露出犹豫之色,可渐渐的,一些人亦将佩刀丢去,这驱使更多的人将佩刀丢去。 偌大的太极门外,尽管聚集着很多人,可在此刻,除了佩刀碰地声,还有风声外,再没有任何声音。 “都别站着啊。” 见没有人动,楚凌踩着丹陛,朝那帮互搏的人走去,“刚才的神气劲儿呢?刚才的斗志呢?都拿出来。” 楚凌这一动,李忠压着惊意,快步去追。 坐在凤位上的孙黎、徐贞、王琇表情各异的盯着楚凌的背影,她们谁都没有想到,楚凌会做这等举止。 可在当下这等境遇,楚凌动,要好过她们出面怒斥,毕竟适才互搏的那帮人,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是什么心思,在此等规格的大朝上,居然做出这等僭越之举,这就是对虞制的蔑视,对她们的蔑视! 然而在中枢,生怒,是最无能的一种表现。 而在朝班中站着的众文武,还有退到一旁的徐黜、孙河、宗川、昌黎、萧靖等人,此刻皆表情复杂的盯着走来的新君。 尤其是萧靖,看向新君的眼神都变了。 新君这一动,反倒叫事情好办了! 适才发生的互搏,关键是当着新君,当着三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这让萧靖敏锐的觉察到,有人想借着此事,以达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别站着啊。” “快来拿。” “李忠,给朕拿把刀。” 在道道注视下,走下来的楚凌说着,互搏的那帮人无不是低垂脑袋,而李忠在听到新君所言时,脸上露出些许犹豫,但很快就走上前,弯腰捡起一把长刀,将刀锋朝内,双手捧着朝楚凌走来。 而在李忠做这些时,韩青等一些人,无不警惕的盯着李忠。 “给。” 当楚凌接过长刀时,韩青他们暗松口气,随即恢复常态,看着提刀朝那帮互搏的人走去的天子。 “臣惶恐。” “拿着。” “臣有罪!” “别有罪啊。” “臣……” 在这御前响起道道声响,本站着的一行人,此刻无不跪倒在地上,楚凌提着刀,看了眼这帮跪地的人,随即看向徐黜他们。 “左相国,你们之中,还有谁想动手,来找朕。” 徐黜露出复杂表情,旋即低下了头,至于宗川、昌黎、萧靖一行,无不抬手朝楚凌作揖行礼。 “还有谁?!” 楚凌拄着刀,抬头看向眼前朝班,大声道:“谁要想动手,就来找朕,要是觉得这兵器不趁手,朕命人到武库去搬!!” 楚凌的声音,只够叫站在前排的人听到,可此刻的一众文武,无不低垂着脑袋,根本就不敢乱动。 是。 楚凌是没有掌权,是没有临朝,但他毕竟是大虞天子,在眼前这等特殊场合下,谁敢顶撞,那就是在找死!! 这就是皇权威仪。 “你们是怎样想的,居然敢在这等大朝上互搏?” 见没有人答话,楚凌提着刀,朝那帮跪地的人走去,“朕是年幼,是对朝政不熟悉,对虞制不清楚,可朕也知道,在社稷出现大事时,需要尽快解决时,争吵是无用的。” “你们这样做,究竟是瞧不起朕呢?还是瞧不起三后呢?今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不妨都讲出来!” “要是瞧不起朕,那好说,朕即刻当着你们的面,颁诏逊位!!” 讲这句话时,不少人的脸色都变了,心跳不由加快起来。 谁都没有想到啊,年仅八岁的新君,居然会讲出这等杀人诛心的话来,这要是敢传扬出去,那他们有好果子吃吗? “要是瞧不起三后,那全都要死!!” 在一些人打算讲些什么时,楚凌却突然举起刀,随即重重摔到地上,厉声道:“正是因为朕年幼,对很多事还不熟悉,大虞需要三后来掌控,这点,在朕被选为嗣皇帝前,就已经是不容置疑的事了。” “你们中的一些人居然暗藏歹念,在这等重要的场合,在商榷这等重要的政务时,一个个却如此放肆,你们还是大虞的臣吗?!!” 说得好!!! 宗川、昌黎、萧靖、韩青几人,在听完天子讲的这些话时,一个个情绪激动起来,但在表面,他们却在努力克制,可看向天子的眼神,一个个都变了,眸中无不闪烁着精芒。 这才是大虞皇帝,该有的气势! 这才是大虞皇帝,该有的霸气!! 反观坐于凤位上的孙黎、徐贞、王琇听到楚凌讲的这些,她们的眼神都变了,她们都有些惊诧,孺帝居然能讲出这些话来。 这是谁教的? 莫非是…… 她们的目光,无不聚焦在萧靖身上,可看到萧靖的神态时,三人却流露出各异表情。 可亦是在这一刹,孙黎的表情突然变了。 她想到一件事。 太祖托梦!! 尽管对于这件事,孙黎是将信将疑的,怀疑的占比要更重些,但在此刻,她却突然有些相信了。 “将他们全都拿下!!” 而在孙黎思虑之际,庄肃皇后王琇的声音响起,让孙黎回过神来,在孙黎的注视下,王琇站起身,神情漠然道。 “大虞还没到亡国这一步,哼,一个个身为朝中要员,敢在大朝这等场合,行僭越之举,藐视陛下,藐视虞制,既然是这样,那就到天牢去好好反省吧!” 一言激起千层浪。 太极门外的朝班中,出现了嘈杂的声音,谁都没有想到庄肃皇后,居然要将这些人全给抓了。 要知道这其中可有些是勋贵啊!! 而跪在地上的那帮人,一个个也都傻眼了,他们怎样都没有想到,自己做出的事情,居然会付出这等代价,这跟他们事先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朕这位皇嫂不简单啊。’ 反观楚凌,在见到这一幕时,嘴角微扬,‘这一抓,反倒将一些人震慑住了,不错,朕没有白费功夫。’ “都还愣着做什么!” 徐贞的冷哼响起,“庄肃皇后的话,尔等都没有听到吗!?” 而随着徐贞的质问响起,那些犹豫,惊疑的禁军将士,一个个都动了起来,跑去将那帮跪地的人抓了起来。 “陛下!三后!臣冤枉啊!” “臣一时失态了,臣万没有敢行僭越之事啊!” “臣冤枉啊!” “臣……” 一时间在御前乱作一团,可自始至终,楚凌也好,三后也罢,都没有再多说别的,一个个冷冷的看着这些挣扎的人。 至于聚在太极门外的文武,无不是情绪复杂的看着眼前一幕。 很多人的眼神很复杂。 有看向新君的。 有看向三后的。 有看向别人的。 谁都没有想到,这场因为李进造反一事,而特意召开的大朝,居然会出现这等变故,这也让那些想从中牟利的人,在这一刻犹豫了。 势,不在了。 因为新君的出面,使得这一切都变了。 在过去,很多人都没有将新君放在心上,毕竟新君年岁太小,且还是以庶出继位,哪怕新君是大虞皇帝,可这种敬畏,远没有对太祖,对太宗,对宣宗那样深。 人都是这样的。 但是在今日,一些人的想法变了。 哪怕新君还小,哪怕新君没有掌权,哪怕三后掌着大权,但是在一些场合下,新君的一些举止,是会产生影响的! 这是不争的事实。 “皇祖母,孙儿有话要说。” 在这等复杂境遇下,楚凌丢掉手中的刀,转身朝丹陛走去,在走了几步后,楚凌朝孙黎抬手一礼。 “讲。” 孙黎眼神复杂的盯着楚凌。 “李进造反一事,究竟是真是假,眼下尚无最终定论。”楚凌放下手,字正腔圆的说道:“而且在适才的朝会上,诸臣对此事的态度,有认为是真,要严惩国贼的,有认为是假,要彻查此事的。” “孙儿以为,此事不管真假怎样,中枢都要先明确一个态度。” 听楚凌讲到这里,孙黎她们眉头微蹙起来。 今日的楚凌,话太多了。 但因为眼前所处局势特殊,使得孙黎她们没有多想别的,说实话,她们对待此事,态度也是很犹豫的。 一方面是担心此事是真,这对大虞的影响太大。 一方面又不相信李进会反。 正是因为有这两方面的原因,才导致这件事到现在,在中枢出现了很大争议,也让一些人有了想法。 “那就站队吧。” 在不少人思绪万千之际,楚凌继续道:“孙儿年岁小,只知道一点,真的他假不了,假的他真不了!” “谁认为李进是国贼,该夺爵,该严惩,那就站一边。” “谁认为李进是被奸佞构陷,此事有疑团,朝廷要彻查,那就站另一边。” “想解决事情,那要先有态度才行,倘若连态度都没有,那算什么?和稀泥吗?可这等关系社稷,关系边陲的大事,是能和稀泥的吗?” 这…… 楚凌的这番话讲完,徐黜、宗川、昌黎、孙河、萧靖、韩青等一行人,特别是朝班中站着的那帮文武,无不是流露出复杂表情。 天子讲这样的话,那就是叫他们都表态。 可这样一来,必然会有一方吃亏的。 关键是,想从中浑水摸鱼的人,根本就没有机会了,毕竟要站队,没有中间这一选项,这队不好站啊。 ‘你们这帮老狐狸,不把你们逼到墙角,一个个都会继续吵下去吧。’在此等态势下,楚凌却在心里冷笑起来。 ‘这种话,三后讲不合适,反倒是朕,尤其是在这个年岁,讲这样的话,反倒是最合适的。’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非黑即白,更多的是灰,这也给了很多人可乘之机,继而从中浑水摸鱼。’ ‘但在孺童的世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第三选项,一个个不是把朕当做小孩子吗?好啊,那就按小孩子的办法来解决!’ 楚凌清楚的知道,在李进造反一事中,有不少人想要从中牟利,但具体是什么利,他不清楚,毕竟对这些人的恩怨情仇,楚凌知晓的还不全面。 尤其是在经历这场大朝后,再回想萧靖对自己讲的那些话,楚凌就明白一点,这个大虞,尤其是这个中枢,很多事是很复杂的。 人性嘛,就是这样。 楚凌一点都不奇怪。 可他既然选择站出来,那有些事就要做下去,这样,楚凌的一些算计,才能得成。 眼下三后的态度很重要。 要是允准了,那楚凌就获益了。 要是否决了,那楚凌就失败了。 “允!” 伴随着一道声音响起,楚凌知道,他赌赢了,在这件事情上,尤其是在互搏发生后,这对三后的刺激很大。 “认为李进造反的,站这边。” “认为李进被构陷,站这边。” 楚凌缓缓转过身,扫视着眼前群臣,“少数服从多数,谁占优,那朝廷就按那一方的决断来办!” 楚凌的声音不大,可在一些人听到后,表情就更复杂了,这看似是决定李进的命运,乃至李氏一族的命运。 可实际上,却把他们逼到对立面了。 “臣认为勋国公是被构陷的!” 在这等态势下,依旧是孙河,他第一个站了出来,在这件事上,他的态度很明确,认为这件事有猫腻的地方太多了。 若是别的事情,他是不会轻易站队的,但偏偏牵扯到李进,而这件事情如果处置不当,可能会影响到社稷安稳,边陲安稳,那他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他眼下的权柄,是基于大虞安稳,倘若连这一根本都没了,那就不好办了。 “臣附议!!” “臣附议!!” 在道道喝喊声下,力挺李进的人越来越多,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这场充满戏谑的场景,此刻在太极门上演着。 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 但今日却发生了。 ‘看来在一方势力下,没有绝对的铁腕统治,是无法震慑住各方的。’而看着眼前这一幕幕的楚凌,此刻心情却很复杂;‘不管承认与否,大虞进入到正统朝,对比太祖、太宗、宣宗三朝,有些事已经发生改变了。’ ‘不过这样也好,有纷争,有算计,这反倒是对自己有利,只是这样一来,就必须更谨慎小心才行。’ 在楚凌的思绪万千下,这场针对李进造反一事的站队,最终还是有了定论,居然有超六成的人,认为李进是被构陷的。 对于这结果,楚凌是生惊的。 看来李进这个人,在大虞是很特殊的啊。 也是因为这个结果,使得解决办法有了,但这不是楚凌决定的,而这场大朝,也在这等态势下,悄然落下了帷幕。 只是楚凌却知道,在看不到的地方,暗涌仍在,算计仍在,博弈仍在,可这些跟他没有关系了…… 第八十三章 情义 与楚凌有关系的,在朝堂之外。 尽管这听起来很可笑。 堂堂大虞皇帝,与之有关的,居然不是最高权力的朝堂,反倒是别的,可现实就如此残酷。 没有兵权在手,没有财权把持,皇帝的腰杆子就不硬。 更别提楚凌还占个年岁小。 翌日。 御苑校场。 “哒哒~” “哈!” 马蹄声夹杂着喝喊声,打破此间的平静,牵马而立的一众勋卫,此刻无不表情复杂的看向一处。 道道目光聚焦下。 穿着武服的楚凌,不时挥动马鞭,胯下马驹甩开四蹄,在这空旷的校场驰骋,李忠提心吊胆的盯着,生怕天子会摔下。 万秋儿骑马而定,那双凤眸随楚凌而动,整个人似随时待发,只要有任何突发状况,她必第一时间冲出。 一袭寒风吹来。 随胯下马驹而上下摆动的楚凌,很享受眼下驰骋的感觉,这是他进修骑术以来,骑的最酣畅的一次。 “吁~” 不知过了多久,驰骋的马驹嘶吼一声,速度渐渐降了下来,李忠见状,忙快步朝前跑了过去。 “不用!” 楚凌拒绝李忠搀扶,踩着马镫,就从马驹上翻身而下,只是目光扫向一处时,楚凌却发现那帮勋贵子弟,一个个的表情很复杂。 ‘看来李进造反一事,产生的影响很大嘛。’ 对这些勋贵子弟的变化,楚凌如何会不知呢。 他们是尚未真正跻身大虞仕途,可他们一个个却都领着勋职,不少的勋职,是旁人这辈子都无法触碰的。 不管怎样努力。 都触碰不到。 这…很残酷。 但现实就是这样。 “摆驾回大兴殿吧。” 楚凌朝这帮勋贵子弟走来时,对身旁的李忠道,李忠听后忙低首应道,随即便示意人去抬撵轿。 原本楚凌想看这帮勋贵子弟打马球,可一个个的情绪却不高,楚凌知道,他们中的不少人,是因为李斌的被看押,所以才会这般的。 不过楚凌却没有讲别的,直接叫他们都牵马退到一处,而自己,则骑着马驹驰骋,在大兴殿太压抑。 唯独在御苑校场时,楚凌才感受到些许自由,他不会允许任何人,影响到自己的情绪与心态。 “陛下!” “陛下~” 就在楚凌朝撵轿走去时,在他的身后,却响起了数道声音,楚凌停下脚步,只是却没有转过身。 牵马上前数步的董衡、宗织、昌封几人,表情复杂的看着天子背影,他们有一些话想对天子讲。 “既然在勋卫当值,被召到御苑校场陪驾,那就给朕好好当值,好好陪驾!”可他们想说的话,还没有讲出口时,背对着他们的楚凌,冷哼一声道。 “朕是来练骑术的,今日之事,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谁要是觉得在御苑校场没意思,那今后就不用来了!!” 此间的气氛悄然而变。 如果没有那件事的发生,楚凌讲这番话,陪驾的这帮勋贵子弟,多数是不以为然的,毕竟这在他们看来,就跟陪小孩儿玩闹一般。 但太极门的那场大朝结束,楚凌在大朝上讲的那些话,以及影响李进造反这一事件,这帮勋贵子弟,在府上听祖辈,听父辈提及后,这对他们的感触是很大的。 他们是没有跻身大虞权力核心,但他们的祖辈、父辈却都在这一核心,所以他们听到的,见到的,有不少都是寻常人,乃至有权势的人,所不能接触到的。 所以在知晓此事后,他们是心惊的,是不可思议的,论谁都没有想到,新君居然会有那种表现。 这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这个他们内心深处,最为渴望的一处地方,他们期待过,忐忑过,在新君居然表现得那样出彩。 有些东西,在悄然间就发生改变了。 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可能是不变的,只是变化的多少罢了,但不管变化再少,那也是变化。 这就是眼下楚凌做的事。 楚凌要用自己的方式,叫所有人都适应他的存在,都习惯他做的一些事,有了这些细微的改变,哪怕再少,可日积月累下,这却也是极大的改变。 “说吧,什么事!” 楚凌缓缓转过身,扫视着眼前一众勋贵子弟,语气平静道。 “陛下。” 董衡回过神来,当即朝楚凌作揖拜道:“既然朝廷已经派人,前去彻查勋国公是否造反一事,那李斌能否归勋卫当值?” “臣想讲的也是此事。” 宗织紧随其后道。 “臣也一样。” 昌封亦抬手作揖道。 嗯? 而其他勋贵子弟,在见董衡几人讲这些,不少都露出惊诧的表情,是,这件事尚无最终定论,但这件事牵扯太大,如果最终证实,勋国公李进真的造反了,那李斌及李氏一族的下场绝对好不了。 可偏在这等态势下,董衡他们却出来讲及此事,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别看李斌这个人性情张扬,但也是有些人缘的啊。’ 反观楚凌,此刻却心生感慨,‘不过少年郎,就该有少年郎的精气神,不该像成年人那样只有算计,却不讲别的,有人味儿,这或许是奢侈的,但对少年郎而言,或许会因为一些事而起冲突,但却不该凡事只讲利弊,却不论别的!’ 楚凌是想在勋卫中,挑选一批勋贵子弟,看能否逐步将他们招揽到麾下,但这不代表着楚凌,什么人都要。 没有人味儿,只顾及利弊的,这种人就算再优秀,楚凌也不会费心招揽的。 这种人太冷血了,也太现实了。 “还有谁想为李斌求情!” 想到这些的楚凌,在看了眼董衡他们后,目光落在孙贲等一行人身上,他想要看看,在这件事情上,眼前这帮勋贵子弟,一个个都会做怎样的选择。 与此同时,他也想看看李斌这个人,在这帮勋贵子弟中,到底有着怎样的人缘。 随着楚凌的话音落下,以孙贲为首的勋贵子弟,一个个的表情变了,他们无法从天子的语气中,揣摩出天子对此事究竟是怎样想的。 在这样一种态势下,如果他们做出选择的话,或许会给自己,特别是自己的家族,带来一些影响。 可是李斌的遭遇,却又让他们中的一些人,觉得是那样的踌躇,明明前几日还在一起有说有笑,可眼下却不在一起了,这种感受是很复杂的,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或许这就是命运使然吧。 可命运却为何要这样…… 第八十四章 机会 李忠见到此幕,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但心里却生出感慨,甚至是有了敬畏,眼前的这位天子,别看年岁小,但却对人心看的太透了。 在大朝上的表现,即便是到现在,仍让李忠难忘,那等境遇下,明显就是有人想推波助澜,想借着李进造反一事,达到他们的目的。 可天子那一讲,却使态势变了。 关键是在这件事上,三后纵使对天子有想法,却不能做任何事,毕竟在那日的大朝,天子是站在维护她们的角度,才讲那些话的。 这就很可怕了。 而眼下,看似很简单的一件事,关键是眼前这帮勋贵子弟,地位是很高,出身是很好,可终究是没有掌握实权。 可天子这一问,却能达到一定目的。 跟天子相处的越久,李忠心底的庆幸就越多。 好在最初的时候,自己表明了态度,不然啊,自己将错过一个逆天改命的机会,真要发生这种事,李忠是会后悔一辈子的。 “陛下,臣以为那件事,眼下尚无定论,李斌作为勋卫的一员,应该回来当值。”在李忠感慨之际,有勋贵子弟站出来了。 “陛下……” “陛下……” 而随着那人的站出,又有几名勋贵子弟站出,而则却让没有动静的那些勋贵子弟,一个个的表情复杂至极。 站出来吧,可能会给自己,给宗族带来麻烦。 不站出来,良心上却又过不去! 别看李斌的性情很张扬,但对人真没的说,尤其是玩的好的那些,李斌有的,就绝不会藏着独享。 许是受其祖父李进的影响,在李斌的身上有股子江湖气,而李斌常以侠客自居,做人做事必须要仗义! 或许做的一些事,讲的一些话,在成年人的眼里很可笑,可对李斌这个年纪,涉世不深的经历,那不正是少年郎该有的吗? 如果做人做事,都带着一股老成与暮气,那还是少年郎吗? 不是! “陛下!臣觉得不该这样对李斌!” “陛下~” 在楚凌的注视下,越来越多的勋贵子弟站了出来,或许他们之中,有些是带着犹豫,带着纠结,可他们依旧站了出来。 大虞的勋贵群体,还没有完全蜕变成精致利己主义者,这对大虞而言,算得上是一件幸运之事。 楚凌的心底生出感慨。 或许眼下的这帮勋贵,在面对一些事时,特别是牵扯到利益,会做出种种选择与交易,不过以小看大,小辈是怎样的,长辈就差不了。 人活着的一生,其实就是在走老路,这个路,是走的父辈的路,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就是一种传承。 子不教父之过。 这句话是有道理可循的。 做儿子的,会最像谁? 必然是父亲! 或许这没有绝对,但大多数是这样的,而对楚凌而言,他要的就是这个大多数,至于那一小撮,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所以在一小部分勋贵子弟,或纠结,或漠然,或装傻的站在原地,那么在这一刻起,他们就被楚凌淘汰了。 或许这些人之中,有才华超群者,可他们的心太冷了,这样的人,哪怕再优秀,也不是楚凌想要的。 “这件事是暂无定论。” 不知过了多久,楚凌开口了,“朕是可以想办法,叫李斌重回勋卫当值,可如果李斌的祖父,最终真的造大虞的反,当然,这只是朕说的如果,可没有发生的事,也不代表着真不会发生。” “朕想问问你们,在这等情形下,你们愿继续为李斌作保吗?你们又能否确保朕的安危吗?” 此间气氛陡然而变。 董衡、宗织、昌封、孙贲等一行人,流露出各异的神情,天子所讲的这些,他们不是没有想过。 只是他们不愿承认这件事罢了。 可现在天子提了此事,他们想的就多了。 “李忠,去取纸笔来。” 楚凌却没有给他们考虑的时间,伸手对李忠道:“朕不要求多,只要有三十人,敢为李斌作保,那李斌就能到勋卫当值,这个结果是你们想要的,但你们可要想清楚。” 在楚凌讲这些时,李忠已经低首离去,去寻纸笔了,而站着的董衡、宗织等一众勋贵子弟,此刻的心情更复杂了。 这个抉择不好下啊。 人在牵扯到自身利益时,难免会患得患失起来,特别是牵扯到很深时,那肯定是倾向于自身的。 而楚凌就是要给这帮人如此心理压迫。 李进造反一事,不管是真是假,但通过这件事,来考验眼前这帮勋贵子弟,继而从中遴选他想要的人,这是很值得的。 很快,李忠就捧着纸笔来了。 “朕不等你们。” 楚凌看了眼摆放的纸笔,随即对董衡他们道:“从朕走到撵轿,如果没有三十人,愿为李斌作保,那此事就别再提,要是够了,那朕设法解决此事。” 言罢,楚凌转身朝撵轿走去。 那段路,被一个个抬起头来的勋贵子弟看后,第一次觉得这么近。 一步。 两步。 三步。 甚至有些勋贵子弟,在心里默念着天子走的步,可这也距撵轿越来越近,而站着的李忠,则观察着每位勋贵子弟的表情。 “死就死吧,这保,我做了!!” 董衡紧攥着双拳,似鼓气的说了句,便皱眉朝李忠走来。 第一个人出现了。 李忠眉头微挑,但对董衡的出现,他一点都不奇怪。 “算我一个!” “还有我!” 在楚凌的身后,响起了不少声音,只是楚凌却没有停下,他要保持这种心理威压,他想看看在这种作保下,究竟有多少人,愿意站出来,哪怕最后的结果不好,可他们依旧愿站出来。 很快,楚凌走到了撵轿前,负责抬撵轿的小黄门,无不是低垂着脑袋。 “陛下!够了!!” 而在楚凌撩袍进撵轿的那刹,看着一名名勋贵子弟争抢着作保,李忠立时朝楚凌喊道。 楚凌说的是三十人,可最终站出来的却有七十九人,这占了最初出来的四成左右,可随着李忠的喝喊,却又更多的人站出了。 对于这些,楚凌没有理会。 “去长乐宫。” 楚凌进撵轿的那刹,对左右说道。 “摆驾长乐宫!!” 而随着一道喝喊声响起,那些勋贵子弟,无不是转身看去,看着御驾浩浩荡荡的离去,他们的表情复杂极了。 他们知道,天子要为他们请求的事,去见太皇太后了,可是在一些人的心里,却生出了忐忑与担忧,他们怕这件事最后没有办成。 楚凌对他们的考验,他们做出了选择。 而现在,楚凌要兑现承诺,这件事能否做成,将影响到他们对楚凌的看法,这也是很重要的。 第八十五章 各方(1) 长乐宫。 正殿。 “皇帝,你可知你做的事,会给你带来什么吗?”坐在凤位上的孙黎,表情淡漠的看着楚凌,言语间带着冷意。 李进造反一事,是在朝中有了定论,由大都督府、勋院、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兵部等有司抽调人手,由辅国公、北军大将军刘雍亲自带队,急赴西凉查明情况。 态度表明了,就要有行动。 但所有人都知道,或许不用赶到西凉,李进造反一事就能查明,毕竟李进真的反了,那势必会带兵东归的,这沿途的道府县必然会传回消息。 所以很多人都在密切关注此事,甚至在刘雍他们没有离开虞都前,就有大批的人离开虞都了。 新一轮的博弈,在悄然间开始了。 “回皇祖母的话,孙儿知道。” 在孙黎的注视下,楚凌抬手一礼道:“快则十余日,慢则月余,李进是否造反一事,朝廷就会查明。” “如果李进没有反,那一切都好说。” “可要是李进真的反了,因为孙儿的这一决定,可能会让孙儿置身险境,毕竟李斌是李进的嫡长孙。” “还有,这件事成定局,孙儿这样的行为,势必会在朝掀起风波,甚至有不少人会质疑孙儿,抨击孙儿,乃至在朝野间,会出现针对孙儿的舆情,说孙儿昏聩。” “你既然知道,还决定要这样做吗?” 孙黎双眼微眯,盯着楚凌道。 经历过那次大朝后,孙黎对楚凌的感观出现变化,特别是掺杂有‘太祖托梦’一事的影响,对这个庶孙,孙黎是很复杂的。 说疼爱吧,现在有一些吧。 可与此同时,在孙黎的心底生出警觉。 因为她发现,自己竟有些猜不透,眼前这个才八岁的庶孙皇帝,这在过去是从没有过的。 “孙儿既然向皇祖母提了,那就不会反悔。” 楚凌低首道。 “那哀家要是不同意呢?” 孙黎皱眉道。 如果是别的事情,孙黎或许不会这样,但李斌这个人,眼下太特殊了,万一李进真的反了,那就可能叫楚凌置身险境下。 这风险,她是不愿冒的。 大虞驾崩了一位皇帝,不能再驾崩一位了。 如果在短短一年内,敢接连驾崩两位皇帝,这对大虞的伤害太大。 “那要是有勋卫作保呢?” 楚凌反问道。 “不允!” 孙黎皱眉道。 “皇祖母,那孙儿要是以第三次机会请求您呢?” 楚凌抬起头来,看向孙黎道。 孙黎沉默。 这一刹,孙黎想起先前自己对楚凌讲的话,孙黎没有想到,她这个庶孙皇帝,居然会用仅剩的一次机会,来叫李斌暂归勋卫当值。 “你想清楚了。” 孙黎皱眉道。 “孙儿想清楚了。” 楚凌抬手一礼道:“皇祖母先前讲的,孙儿一直都记在心里,皇祖母说,一个遇到问题就知道逃避,找理由搪塞的大虞皇帝,皇帝,你觉得你这样,能做好皇帝吗?” “如果勋卫之中,没有人愿意为李斌作保,那孙儿是不会来叨扰皇祖母的,但既然有人愿意作保,有人愿意相信李斌,有人愿意相信李进不会反,那孙儿就必须来一趟。” “勋卫的人,或许眼下还没有跻身仕途,可他们也是大虞的一份子,他们都愿意相信这些,而孙儿作为大虞皇帝,如果不相信的话,那他们今后该相信什么?” “哀家允了。” 孙黎复杂的看着楚凌,过了许久才开口道:“不过李斌归勋卫当值,必须要带上镣铐,这是哀家的底线!哀家乏了,皇帝退下吧。” “孙儿告退。” 楚凌作揖行礼道。 孙黎讲这番话,楚凌知道这不容更改,既然无法改变,就无需过多纠缠下去,这对他没有好处。 至于带镣铐的事,楚凌觉得这不算什么,刚好这种经历,对于李斌而言,也是一次难得的经历。 当然,前提是李斌的祖父没有真的反。 要是真反了,那李斌,还有李氏一族的下场,就一个,死! 斩草不除根,这种事是会带来大麻烦的。 随着楚凌的离去,一直沉默的大长乐梁璜,此刻却露出忧色,上前规劝道:“太皇太后,这件事……” “你想说的,哀家难道没想到吗?” 孙黎冷哼一声,看了眼梁璜道。 “奴婢有罪!” 梁璜立时跪倒在地上。 对梁璜想讲的,孙黎太清楚了,无非是她这个庶孙,想借着叫李斌归勋卫当值一事,继而笼络在勋卫中的那帮子弟,甚至是竖立起他的威仪。 这的确是值得警惕的事。 小小年纪,却有这等心计与城府,这的确是不容小觑的。 可那又怎样呢? 即便真能笼络一些勋贵子弟,就能借此拉拢他们的祖辈父辈了? 那一个个可都是老狐狸! 倘若事情真这样简单,那当下的朝局,就不会这样的复杂了。 “将皇帝来长乐宫的事,在虞宫散出去。”想到这些,孙黎俯瞰着跪地的梁璜,语气冷冷道:“这件事,做的干净些,不要叫一些人察觉到什么。” “奴婢明白。” 梁璜当即应道:“奴婢这就去办。” 只是在梁璜的内心,却掀起了涟漪,直觉告诉他,事情肯定没他想的那样简单,只是太皇太后这样做,究竟能得到什么呢? 这是梁璜猜不透的。 ‘这人心啊,真是够复杂的。’ 看着梁璜离去的背影,孙黎的心底生出感慨,‘难怪你在世的时候,对朝中的那些人,一个个都是那样的态度,在权力面前,连亲情都不可靠,除了自己,谁都不可靠,这就是你常言的孤家寡人吗?’ 在孙黎的内心深处,有着一股很强的孤寂感,尤其是在知晓一些事情后,这种孤寂感就愈发强烈了。 只是这些情感,她却不能表露出来,眼下有太多的人,在明里暗里的盯着她,她还不能倒下,这不止是为了大虞,更是为了孙氏,尽管对一些人,她已经失望了,可在她的内心深处,终究有一些是不能说割舍就割舍的。 第八十六章 各方(2) “你说什么?” 长秋宫。 在帷幔内的王琇,略显惊诧的看着跪地的大长秋柳过,显然对其禀明的情况,王琇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皇帝去长乐宫,是为保李斌?” “是的,皇后娘娘。” 跪地的柳过,如实道。 对于此事,他在知晓时,也感到心惊不已,李进造反一事,虽说在大朝上,有新君讲的话,做出了违背常理的举措。 可是这件事的背后,暗涌可从没有停过。 就他知晓的情况,有不少人都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可偏偏是这样,新君却做出这等举止,关键是太皇太后还允准了,这其中有太多的疑惑,在他的心底生出。 “皇帝究竟讲了什么,让太皇太后允准了?” 王琇皱眉盯着柳过道。 “这点还没有探明。” 柳过低首道:“只是最初太皇太后是不准的,可……” 听着柳过所讲,王琇生出的疑惑更多。 这还是她认识的太皇太后吗? 而最大的疑惑,莫过于是对孙黎。 王琇怎样都没有想到,在这件事上,太皇太后居然是这种态度,本能的反应下,王琇觉得太皇太后肯定想得到什么。 “皇帝为何要做此事?” 想到这里,王琇眉头皱的更紧,除了对孙黎有疑外,对楚凌,王琇也有疑。 在那场大朝上,楚凌的表现,不止让孙黎的感观变了,就连徐贞、王琇也一样,特别是王琇。 在楚凌的身上,竟看到几分‘他’的影子。 那是她一生的挚爱。 那是她最崇拜的男人。 可是他却离奇驾崩了。 这件事,对王琇的打击太大了。 没有人知道,在暗中,王琇一直在暗中查一件事,宣宗纯皇帝驾崩前,究竟见了那些人,不是起居注上记得那些。 有些秘密,之所以被称之为秘密,是因为没有任何人知晓。 没有人知道,在宣宗纯皇帝驾崩前几日,其反应是很反常的,甚至多次去了别处,但由于那时的宣宗纯皇帝,对虞宫的掌控极高,这使得没有人知晓,宣宗纯皇帝究竟去了何处。 王琇之所以察觉到这些,是因为有几次她都想见宣宗纯皇帝,但是却没有见到,那时她还没有怀疑,觉得是她的丈夫有什么重要的事,可最后宣宗纯皇帝驾崩了,关键是先前没有任何征兆,这让王琇在悲痛下恢复些后,就开始在心底怀疑这些了。 这件事,正是眼前跪着的柳过在暗查的。 对此人,王琇是极其信任的。 无他。 这是她的丈夫,给她选的大长秋! “据奴婢知晓的情况。” 在王琇的注视下,柳过如实道:“陛下在御苑校场进修骑术时,陪驾当值的勋卫,有不少向陛下求情,希望李斌能归勋卫当值,因为此事,有不少勋贵子弟都签字画押,要给李斌作保。” “都有谁?” 王琇娥眉微蹙道。 “这是名单。” 柳过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随即便起身朝王琇走来。 没多久,王琇看到了这个名单。 居然有这么多。 王琇眉头紧皱起来。 “皇后,奴婢觉得此事不简单。” 在王琇思量之际,柳过低首道:“这件事发展到现在,肯定是有人教他们的子弟,在御前这样的。” “如果李进没有反,那一切都好说,可要是李进真反了,奴婢就怀疑一点,这虞都里是否有与之勾结的?”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王琇皱眉道:“只是这些事情,太皇太后不可能想不到,可本宫现在却想不明白,太皇太后她为何会允准了?” “这也是奴婢想不通的。” 柳过附和道。 “李忠这个人,查的怎样了?” 此等态势下,王琇看向柳过道。 “查了。” 柳过作揖道:“此人藏着秘密,但更深的还没查到,此人太谨慎了,特别是…主子驾崩之际,此人有不少反常的地方,可此人却似乎跟长乐宫,跟凤鸾宫,都有一些关系。” “跟凤鸾宫?” 王琇有些诧异,她要是没记错,当初因为新君说了想见生母,那位就…… 不管是在什么时候,这婆媳关系都是最不好相与的。 “是的。” 柳过如实道:“奴婢查到时,也感到诧异,不过也正是这样,才使得那段特殊时期,李忠能左右逢源,也是因为这样,奴婢就继续查了下去,而李忠有一段经历,奴婢觉得问题很大。” “什么经历?” 王琇生出好奇。 “此人曾在掖庭宫待过。” 柳过皱眉道。 “别声张此事,继续查!” 王琇的手,莫名颤了一下,随即对柳过道。 “喏!” 柳过当即作揖应道。 在他的心里有两位主子,一位是已驾崩的宣宗纯皇帝,一位是眼前的庄肃皇后,原本他只有一个主子,但他的主子对他说,今后要在新主子跟前服侍好,听新主子的话,在柳过的心里,就多了一位主子。 “皇后,那这件事……” 柳过犹豫刹那,对沉默的王琇道。 “不必理会。” 王琇摆手道:“既然太皇太后允准了,那就静观其变吧,眼下的当务之急,是看李进这件事,究竟是怎样的。” 对于朝局,她有不少困惑,但她一直在看。 对于夺来的权,她是不会丢的。 不为别的。 就为这个她的男人,很看重的江山社稷,不能因为一些变故,就出现什么危机,这是她眼下唯一能做的了。 如果她能诞下一儿半女,那情况也不至于是眼下这样,可惜她没有,这种情况是多方妥协下才促成的。 尽管很多人不愿承认,但事实上是眼下的大虞,已经迈向了一个新的时期,并且随着一些事的发生,这种趋势愈发明显了。 “把此事传出宫去,别叫人察觉到什么。” 在柳过准备离去时,王琇的一番话,让柳过心下一惊,可旋即,柳过想到了什么,随即便对王琇表态,然后就匆匆离去了。 看着柳过离去的背影,王琇的脸上露出复杂表情,特别是在她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丝的倦意…… 第八十七章 各方(3) “请祖父责罚!” 保国公府。 正堂。 宗织双膝跪地,双手捧着藤条,不敢去看他的祖父,宗织知道他闯下祸事了,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作为勋贵子弟,在一些敏感事情上,是不能轻易去表态的。 家族的荣辱与传承,有时就可能因为一件小事,而被有心之辈利用,但凡是有底蕴的勋贵,对于后代的教育都很重视。 “抬起头来。” 宗川表情淡然,看着他最疼爱的嫡长孙,与宗织想的不一样,宗川没有生气,甚至言语间带有欣慰。 宗织不由生疑。 难道他没有做错? “怎么?连看祖父的勇气,都没了?” 见宗织不动,宗川眉头微挑,“难道是在御苑校场上,站出来给李进做保,全都给用完了?” “没有!” 宗织抬起头道。 宗川嘴角微扬,心底生出感慨。 年轻真好啊。 这才是少年郎该有的风貌。 “你错在哪儿了?” 想到这些,宗川看向宗织道。 “孙儿错在…不该因自己的一时冲动,给我宗家惹来麻烦。” 宗织回道:“这件事是孙儿做的,与宗家无关,更与祖父无关,祖父要严惩孙儿,孙儿甘愿领罚!” 宗川眉头微挑,盯着宗织道:“听你那意思,你心里并不觉得李斌有罪,甚至希望看到李斌能重回勋卫。” 有这么明显吗? 宗织一滞。 在李进造反一事上,大虞中枢是沸沸扬扬,那些掌握权柄的人,对此皆有各自的想法与看法。 但不可否认的一点。 此事在虞都传开后,在一些圈层也有热议,与宗织年纪相仿的勋贵子弟,私下也是热议不断。 在这件事上,宗织觉得勋国公李进,绝对不可能背叛大虞,倘若他真做了,那先前在西凉算什么? 那岂不成最大笑话了? 人的确是会变的,尤其是在牵扯到利益时,这点宗织从来都不否认,但李进这等岁数,即便真造反了,又有什么用? 除了他的长子以外,其他人可都在虞都啊。 尤其是那个李斌,是极得李进喜爱的。 宗织把能想的都想了一遍,他也想不出李进造反的理由,至于妖后乱朝,那同样是最大的笑话。 宣宗纯皇帝意外驾崩,这对大虞的影响太大了。 那几日他是在虞宫待着的。 或许发生的所有事,有不少他不清楚,可宣宗纯皇帝的驾崩,的确是让形势变了,关键是宣宗纯皇帝没有皇嗣,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在想些什么?” 宗川的声音响起,让宗织心下一惊。 “没,没想什么。” 宗织眼神有些闪躲。 其实在宗织的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件事无法理解,为何大虞空缺的皇位,就叫尚未及冠的新君做了。 哪怕各方想要掌权,也不至于这样吧。 有这种想法的,可不止宗织一人。 在勋卫当值的那帮勋贵子弟,有不少都想过这件事。 这跟他们心目中的大虞皇帝,是存在很大出入的。 但在御苑校场发生的事,却使得一些人的想法变了,或许他们的想法,对当前的大虞不那么重要,但变了就是变了。 “是不是在你的心里,就认为盛传的勋国公造反一事,祖父会从中牟取些什么?”宗川向前探探身,盯着思绪万千的宗织道。 “在权力面前,李进究竟是被奸佞构陷,亦或是真的反了,这都是不重要的事,这是你的想法吧?” “没,孙儿没有。” 宗织心下一紧,忙开口解释。 “你不必解释。” 宗川笑着摆摆手,“你们这些小辈啊,是不懂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情谊,别说李进这厮没反,就算是真反了,那某也要查明真相!” “你们这些小辈啊,不懂的事太多了,那个乱世离你们太远了,你们永远都不会明白,在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心里,最不愿再看到的就是乱世了。” “祖父。” 宗织表情复杂,他不知一向话少的祖父,为何今日会讲这么多。 “情谊这东西,一代亲,两代表,三代四代就拉倒。” 宗川有些怅然,苦笑着摇起头来,“没有人知道,李进这厮为了社稷,为了大虞,究竟都舍弃了什么。” “更没有人在意,有赫赫凶名的大虞勋国公,其实是最重情谊的!!” “有些人觉得靠这些阴谋诡计,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那纯粹是痴心妄想!!别的事情或许能成,但此事断不会这样!!” 宗织的表情变了。 眼前这一幕,是他没有想到的。 这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如果在李斌这件事上,你没有任何表态的话,那某定然会严惩你!”在宗织生疑下,宗川缓缓起身,语气冷冷道。 “你们小辈的玩闹,哪怕是打起来,我们这些老家伙都不会插手,但要是连明辨是非的能力,敢担当的勇气都没有,那家法绝不是摆设!” “起来吧,去看看你祖母吧,你回到府上,就闹腾这么大动静,她很担心。”讲到这里,宗川负手离去了。 这件事,我做对了? 反观宗织,此刻的惊疑更盛。 ‘这小子!’ 走出堂的宗川,在回首看了眼宗织背影后,心里没好气的骂了句,随即便朝一处走去。 此时,一位老仆走来。 “将那封信派人送去吧。” 宗川平静道。 “喏。” 老仆当即应道,可接着,老仆又道:“那几位都派人离开虞都了。” “知道了。” 宗川看了眼老仆,“这件事的背后,藏着的暗涌不少,叫你的人盯好了,老子倒是想要瞧瞧,究竟是谁在暗中推动。” “公爷放心,末将会盯好的。” 老仆抱拳应道。 见老仆如此,宗川露出淡淡笑意,这是追随他一生的家将,是能把命交出的那种,有这些老家伙在,哪怕真出什么事,他也丝毫不怕。 只是眼下的中枢,却有很多事让宗川看不透了,尤其是那个徐黜,他不明白,为何在这件事上,会表现得那样急躁,这根本就不符合他认识的那个徐黜,这背后究竟有什么状况? 第八十八章 各方(4) “所有人都小觑陛下了!!” 深夜下的掖庭宫。 某处隐秘所在。 寒风透过破窗袭来,一盏烛火被吹动,忽明忽暗下,夏望坐在木凳上,紧攥着手中的斧头。 啪! 木柴破碎声响起。 夏望看向钱穆,“所有人都觉得在李斌一事,是陛下想趁势招揽勋卫,毕竟能进勋卫的,无不是勋贵子弟。” “老祖宗,难道不是这样?” 钱穆露出不解道:“在李进造反一事,朝廷没有最终定论前,李斌在勋国公府待着,比在勋卫当值要好,毕竟这样还留有余地。” “所以说陛下被小觑了!” 夏望冷笑一声,捡起一块木段,“招揽勋贵子弟,或许是陛下所想,但这绝不是全部!” 讲到这里,夏望举起斧头,朝摆好的木段砍去。 钱穆的疑惑更盛。 “勋贵子弟年轻气盛,不被这世间的污浊所染。”夏望双眼微眯道:“若是能从中挑选些可塑之才,这的确是优势。” “但谁都清楚,勋贵子弟是身份尊崇,是地位很高,可在朝却不掌实权,而他们背后的那帮老家伙,一个个是何其精明。” “陛下此举,或许能叫勋贵子弟中,一些人的想法有改变,但想叫他们背后的人,继而对陛下的想法改变,这很难。” 钱穆点点头表示认可。 的确。 这件事出现后,必然会有些勋贵子弟,随着想法的改变,继而对新君讲的话,会选择服从。 有了这一改变,那想招揽他们,就是时间问题了。 既然新君能想到这些,那收买人心之事,对新君而言不算什么。 “陛下真正想要的,其实是将自己的态度,通过这件事传出去。”在钱穆思虑之际,夏望丢掉手中斧头,缓缓起身道。 “从选为嗣皇帝,到御极登基,到召开大朝,这前后发生的事情,有哪一件是按陛下意愿来的。” “似乎没有。” 钱穆下意识道。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夏望双眼微眯道:“作为大虞皇帝,哪怕年幼,哪怕有三后代为临朝,可该有的威仪要有吧?” “是。” 钱穆低首道。 “但陛下身陷虞宫,做任何事情,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夏望走到钱穆跟前,言语间带着冷意,“这种滋味是怎样的,你心里最清楚吧?” 钱穆垂着的手,下意识微颤。 “权,可以不急着争。” 夏望伸手轻拍钱穆的脸,“但作为大虞皇帝,不管做任何事,都要叫底下的人去猜,去想,这必须要有。” “而因为在御苑校场发生的事,陛下去了长乐宫,最终的结果是李斌能回勋卫当值了,这件事发生后,虞都上下有多少人在私下盘算,在私下会晤?” 钱穆脸色突变。 他想到了什么。 “咱这位陛下啊,比咱们想的要英明。” 夏望突然笑了起来,“因为一件事,让虞都上下开始有人心里有顾虑了,关键是所有人的猜想,从最初就错了,这是孺童能办到的?” 不是。 钱穆在心里暗道。 因为这件事,他底下的人从各处传回的消息,钱穆是清楚的,先前他没有多想这些,但被夏望这样一提醒,钱穆才反应过来。 这在先前是没有的。 “还有,这同样也是陛下的一次试探。” 在钱穆惊疑之际,夏望继续道:“陛下想通过这件事,来探探三后的底线,风鸾宫怎样暂不说,但长乐宫,长秋宫的态度都明了了吧?” 的确明了了。 新君去了趟长乐宫,这件事很快就在虞宫传开了,而没有过多久,整个虞都就传开了,关键是虞宫上下,没有因为此事而出风波。 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有人在暗中推动。 “看着吧,在今后啊,咱这位陛下,会一次次的去试探,直到真正把三后的底探到,那有些事就明朗了。” 夏望嘴角微扬道。 “可是老祖宗,这对陛下的获益,似乎并不明显啊。” 钱穆眉头微蹙,看向夏望道:“即便是这样,陛下什么都没有改变,特别是李斌,如果其祖父真反了,那是摆脱不了被株连的命运,到时那帮勋贵子弟,势必是会生出落差的。” “你还是太年轻了。” 夏望笑着摇摇头道;“做任何事,如果只想着尽快将获益落到手上,那注定是要以失败而告终的,因为心中的贪欲,是会叫你丧失判断的。” “还有,你觉得李忠真会反吗?” 面对夏望的询问,钱穆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 “看,在你手里,执掌着对各地的暗桩,明明对各地很了解,但却不敢轻易下定论。”夏望似乎一点都不奇怪。 “反倒是陛下,别说是对各地的情况了解不多,即便是对朝堂的动态,了解却也不够全面,陛下就敢下这种定论,做这种事情,这就是为何你是奴婢,而陛下是陛下的原因。” “老祖宗的意思……” 钱穆想到了什么,看向夏望说道。 “我什么都没说。” 夏望却出言打断道,“好戏还在后面呢。” 讲到这里,夏望嘴角微扬起来。 钱穆皱起眉头。 “相信要不了多久,陛下就能去上林苑了。”在钱穆注视下,夏望讲的这番话,让钱穆心惊不已。 这似乎没有牵连啊。 为何自家老祖宗会这样讲。 “虞都的事,那个老家伙知道了吧?”对钱穆的惊疑,夏望视而不见,反倒是问起钱穆一件事。 “知道了。” 钱穆低首道:“不过上林苑却没有任何变化。” “这就对了。” 夏望笑笑,似乎对这一切不奇怪,“这才符合这老家伙的个性,派人去宫外,对徐黜他们的监视要加强,这个老东西的表现,我倒是有些看不透了。” 讲到这里时,夏望的脸色阴沉下来。 “喏!” 钱穆当即作揖拜道。 虞都的人或事,不能简单的从表面来看,能在这里待的人,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那些简单的,早就在过去的一场场风波下凋零了,虞都是不养废物的地方!! 第八十九章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又一日。 御苑校场。 “哒哒~” “拦住!” “跟进!” 两支马队驰骋对拼,在人与马之间,一道黑影来回穿梭,骑在马上的一些勋贵子弟,似找到发泄一般,比以往表现的更神勇。 “好!!” “哈哈!!” 随着来回穿梭的马球,被孙贲一杆砸进网中,喝喊声,欢呼声立时响起,所属一队的勋贵子弟,无不洋溢出笑容。 反观宗织、昌封所在马队,不少勋贵子弟都咬牙切齿起来,特别是那些脸上带伤的,怒意就更明显了。 ‘看来在李斌一事上,这帮在京的勋贵,有些是表面力挺,实则却有别的想法啊。’倚坐在宝座上的楚凌,在见到眼前一幕时,心底不由生出了感慨。 当前在校场上的这帮勋贵子弟,无一例外全都是愿为李斌作保的,想洞察他们离宫归家后,一个个都经历了什么,是需要有特殊场合引导的。 所以打马球,无疑是最合适的。 在这等激烈的竞技对抗下,任何人的情绪都有宣泄的时候,哪怕是再早熟,城府再深的少年郎,也难免会流露出些内心真实情绪。 这不。 一向稳重,不苟言笑的孙贲,在适才的竞技对抗下,就表露出了一些神态,尽管很快就收敛了,但却被楚凌瞧的真切。 ‘这还挺有意思的。’ 盯着眼前众人的楚凌,想起今日清晨经历的种种,嘴角微微上扬,‘这还是他御极登基以来,唯一一次没有晨省,看来在李进造反一事中,三后的态度是不一样的,李忠麾下的梅花内卫,还真是有些可塑之才啊。’ “李斌?!” 一道惊呼声响起,楚凌收敛心神,循着铁链发出的声响看去,就见在几名武阉的看押下,穿着原先袍服的李斌,双脚被长长铁链捆束,曾经意气风发的神态没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冷漠表情。 被铁岭捆束的李斌,每走一步都很艰难。 而当一些勋贵子弟,快步朝李斌跑去时,李斌停了,在他那冷漠的面庞上,流露出一丝复杂之色。 越来越多的勋贵子弟朝李斌跑去。 他们无一例外,全都是给李斌作保的。 李斌重回勋卫当值,这让他们感到意外,其实很多人都没有想到天子居然真的把李斌给要回来了。 可是在看到李斌双脚的铁链时,他们感到心惊!! 有人跑去见李斌,就有人站在原地。 那些在校场外围的勋贵子弟,有冷漠,有踌躇,有平静,这些人的表情,无一例外全都被楚凌看到了。 这人啊,既然做了选择,那不管是出于何等心理下,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买单。 相较于那些冷漠的,平静的,最让楚凌厌恶的,其实是踌躇的,这在楚凌看来,就是典型的立场不坚定。 真要遇到重大抉择时,他们的犹豫,他们的优柔,是会让局势出现重大变数的,所以这些人在楚凌的心里,就已经不是勋卫的一员的。 勋卫,乃是天子心腹所在。 或许在正统朝,这支勋卫,尚没有真正归属天子,但在楚凌的眼里,那就是他今后的倚仗之一。 眼下楚凌要做的就是筛选。 哪些人值得拉拢。 哪些人值得培养。 是楚凌一直在悄悄做的事。 “陛下~” 李忠的声音响起,让楚凌回过神来,顺着李忠的眼神看去,就见看押李斌的武阉,根本就不叫那帮勋贵子弟上前。 楚凌眉头微蹙起来。 “叫他们滚!!” 楚凌的声音响起。 “喏。” 李忠应了一声,随即便快步朝前走去。 楚凌皱眉看着李忠的背影。 好不容易有了一次契机,继而能在勋卫中播撒种子,楚凌怎会让一些人,破坏这样的契机呢? 相较于直接招揽朝中文武,在勋卫中招揽勋贵子弟,这在楚凌看来要容易太多,因为这帮勋贵子弟年轻,所以还没有被世间污浊浸染,简单些来说,楚凌只需付出极小的代价,就可以从中招揽一些人的心。 比如认可。 比如夸赞。 比如信任。 这些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勋贵子弟,荣华富贵不是他们追求的,权力地位不是他们追求的,毕竟这些他们的祖辈,父辈,都已经为他们争来了。 可人活在世上,终究是要追求些什么的,不然过的就太无趣了。 楚凌就是从这个年龄段过来的,他又如何不清楚这帮少年郎,一个个心里是怎样想的呢? “罪臣李斌,拜见陛下!” 在孙贲、宗织、昌封、董衡等一行人簇拥下,被铁链捆束的李斌,抬手朝楚凌作揖行礼道。 只是在讲这句话时,李斌的手明显微颤起来。 对他这样一个骄傲的人来讲,叫他经历这样的事,比杀了他还难受!!! 李斌他想不明白。 “罪臣?” 楚凌笑笑,从宝座上下来,抬脚朝李斌走去,“能在勋卫当值的,无不是我大虞功之后,你说你是罪臣,怎么?莫非在你心中,已经承认自家祖父真的背叛大虞了?” “没有!!!” 李斌的怒吼响起。 这下,不少勋贵子弟都紧张起来。 他们怕李斌犯浑。 而在御前的一行人,特别是那帮武阉,无不是警惕的盯着李斌,倘若李斌敢有任何异动,他们会第一时间将李斌擒获,甚至击杀!!! “那就抬起头,看着朕!!” 楚凌平静道。 李斌缓缓抬起头,他的双眸微红,眼角更是噙着泪花,可在他的脸上,却流露出倔强的表情。 他不服! 他不满! 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楚凌负手而立,打量着李斌,在沉默刹那后,讲出的一番话,却让李斌表情变了,而孙贲、宗织等一行人,无不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陛下英明啊!! 在旁服侍的李忠,听到这番话时心生惊意,尽管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可这番话想表达的意思,他却是理解的一清二楚。 “既然有些事,不是你所能左右的,那就选择接受。”在此等态势下,楚凌走上前,抬头看着李斌道:“区区一副锁链而已,难道这就把你给击垮了?朕知道,你心里委屈,可眼下委屈有用吗?” 楚凌的话让李斌情绪绷不住了。 第九十章 执棋者 “陛下!臣想不明白。” 李斌双眼微红,泪顺着眼角流下,伸手指向孙贲他们,声音带着颤抖,“臣明明跟他们一样,对大虞是忠诚的,在勋卫当值宿卫,为什么…就因为一些莫须有的谣言,诽谤臣祖父起兵谋反,朝廷连查都没查,甚至都没有派人赴西凉,哪怕是责问臣的祖父也行啊!!” “可是并没有!!” “臣累了一天,离宫下值,带了母亲最爱吃的糕点,带了弟弟妹妹喜欢的小物件,可回家的那刹,等待臣的,居然是持刀警惕的南军将士!!” “臣是在这座城出生的,在这座城长大的,在臣的记忆里,这座城有太多难忘的地方,可这些,臣的祖父却知晓的很少,甚至是臣的父亲也一样,他们几年才回来一趟,可往往,待上没有几个月就又走了!” “陛下,您能告诉臣,臣的祖父究竟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才选择舍弃臣的一家,还有李氏一族,还要背负天下的骂名与指摘,才会选择走造反这条路?” 孙贲、宗织、昌封、董衡等一行人,此刻无不是表情复杂的盯着李斌,在他们的记忆里,李斌从来都没有这样过。 哪怕是受再大的伤,都未曾见过李斌哭过。 “臣的家里,至今有供奉的很多灵位。” 在这等注视下,李斌的泪流的更多了,“那有臣的亲叔,还有臣的族叔,甚至族爷,臣连他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但臣却能知道他们叫什么,更知道他们干过何等了不起的事。” “陛下,您知道臣是怎么知道的吗?” “是勋国公讲给你的吧。” 楚凌盯着李斌道。 李斌明显一滞。 但很快,李斌就开口道:“没错,就是臣的祖父,说出来不怕陛下笑话,臣曾讲过一句话,说战死沙场的人,那算不得英雄,真正的英雄,就应该像臣的祖父那样,在无数次厮杀下,依旧能战胜强敌,终凭所立战功,被我大虞天子敕爵厚赏!!” “可陛下知道吗?” “一向对臣很疼爱的祖父,在听到臣讲这些话时,狠狠的打了臣一顿,在打的时候,臣的祖父讲述了臣的亲叔,臣的族叔,臣的族爷,一个个都立下了何等赫赫战功!!” “李斌~” “李斌。” 围聚在周遭的勋贵子弟中,不少表情复杂的说道,尤其是董衡,他的眼睛微红起来,听到李斌讲的这些,他突然明白李斌为何那样了。 “这点,的确是朝廷做的不够好。” 楚凌轻叹一声,“对于为国捐躯的遗孀遗孤,朝廷还是考虑的太少了。” “那么陛下,您觉得臣的祖父会造大虞的反吗?” 李斌泪流满面,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如果他真的造反了,那臣算什么?那臣的祖母,臣的母亲,臣的弟弟妹妹,臣的那些亲人,臣的那些族亲,一个个都算什么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李斌这段时间的经历,没有人能真正理解,李斌不愿相信他的祖父会造反,他知道的种种,让他感受到了深深恶意,可在李斌的内心深处,却有着一个想法。 万一呢? 这种煎熬始终折磨着李斌。 曾经的他,是那样的意气风发,在他的心里所想的,就是等他在勋卫待上几年后,就该外放到军中历练了。 等他开始统兵,他要像他的祖父,他的父亲那样,去边陲为大虞固守疆土,为大虞开疆扩土,当然他也要立下赫赫战功。 他要叫天下人都知道,勋国公一脉的子弟,没有堕了勋国公府的威名!! 可是这一切,都随着勋国公府被围,他和他的亲人族亲被看押起来,就在悄然间发生改变了。 “你的问题,朕无法回答你。” 在李斌的注视下,楚凌平静道:“能回答你的,只有一个人。” 李斌表情明显一黯。 “但朕能回答你的,其实已经用行动回答了。” 楚凌撩撩袍袖,缓缓转过身,在道道注视下,楚凌朝一名带刀武阉走去,这让很多人都生出惊疑。 “陛下~” 见新君抽自己的佩刀,那武阉脸色微变,下意识想说些什么时,可当看到新君冷冷的眼神时,他低下了脑袋。 “陛下!” “陛下!” 见新君抽刀转身,抬脚朝李斌走来,孙贲、董衡、宗织、昌封等一行人,无不是内心紧张的说道。 “朕如果不相信一些事,李斌,你觉得你能从层层看押下的勋国公府,来到勋卫当值,在御前站着吗?” 楚凌提着刀,看着李斌道:“朕知道你心里委屈,更知你这些时日过得很煎熬,只怕你也想过要死吧?” 李斌的手微颤。 “还记得朕先前讲过的话吗?”楚凌继续道:“就在这个地方,朕说过,在一些事情上,朕不做过多的评判,是非对错自有我大虞律法来断,但在戍守边疆,为大虞拱卫疆域,一次次击败来犯之敌,保我大虞疆域无损,护我大虞万民无忧……” 这下,露出复杂之色的不止李斌了,孙贲、董衡他们也一样,或许最初听到这些话时,他们有别样的情绪与感受,但这次,他们的情绪与感受又不一样了。 李斌面对的事,真就不会再他们身上发生吗? 这世上有多少事,是可以万分笃定的? 没有!! “如果他们不相信一些事,李斌,你觉得他们会愿意为你作保吗?”在众人思绪各异之际,楚凌提刀指着孙贲他们,对李斌斥道:“抬起你的头,好好看看他们,看看他们中的一些人,就因为给你作保,付出了什么!” 李斌转身看向孙贲他们。 这一刹,李斌的心情是复杂的。 这些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其中还有他看不惯的人,可在自己出事后,一个个却愿意做自己能做的事。 甚至在一些人的脸上还挂彩了。 李斌的泪,又流了下来。 他不知该讲些什么。 “在事情没有定论前,讲再多,想再多,那都是没用的!!”楚凌继续道:“如果勋国公真的反了,那大虞律法会制裁他,因为这个盛世来之不易,不管是任何理由,那都要为自己做的决定,付出代价!!” “至于你,会被砍了脑袋,因为这就是大虞律法。” “但在此之前,朕也好,他们也罢,却愿意相信一些事,你有委屈,能讲出来,那他们呢?难道就没有吗?” “臣~” 李斌哽咽了。 他心底的那个疙瘩,在这一刻解开了。 “在事情没有定论前,你依旧是我大虞勋卫的一员,依旧是我大虞的勋贵子弟,依旧是勋国公的嫡长孙,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 楚凌此刻举刀,朝李斌双脚前的铁链,狠狠的砸下去,这让不少惊呼的人注视下,在见到此幕时,一个个却都愣住了。 “朕的力气太小了。” 楚凌砍那一刀,那条铁链连豁口都没有,楚凌皱眉抬头,看向孙贲他们,“你们中谁的力气大,给朕把这铁链砍断!!” “臣!!!” “臣!!!” “臣!!” 在这等氛围下,不少勋贵子弟纷纷喝道,他们的情绪被楚凌的话说感染,这在先前时从没有过的,但是在此刻却不一样的。 李斌的经历,让他们起了同情,但同时也有了感同身受,这人最怕的,就是把某些事代入到自己身上。 尤其是家境相仿的人。 “陛下,臣愿戴着这条铁链。” 而在这等境遇下,李斌却跪倒在地上,这话,叫一个个想上前夺刀的勋贵子弟,无不愣愣的看向李斌。 “想清楚了?” 楚凌提着刀,俯瞰着李斌道。 “臣想清楚了。” 李斌的身躯颤抖着,他在流泪,但他不想再叫任何人看到,他不愿因为自己,再让这些为他作保的兄弟遭罪。 直到这一刻,李斌才真正明白,自家祖父先前对自己讲,能把命交给袍泽,这个袍泽到底是何意了。 “那就给朕站起来!!” 楚凌朗声道:“朕还要进修骑术,你,去给朕牵马去!” “臣遵旨!!” 李斌抬手作揖道,随即便在各异注视下,缓缓起身,没有人知道,这个时候的李斌在想些什么。 “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在众人愣神之际,楚凌持刀喝道:“还要朕请你们去吗?” 这一刹,孙贲、董衡他们跟在李斌身后,看着眼前这帮勋贵子弟的背影,楚凌的嘴角露出淡淡笑意。 至少他想播撒的种子,已经撒进这些封闭内心的勋贵子弟心里了,至于生根发芽,那就看以后吧。 “从今日起,李斌不下值。”楚凌把手中的刀丢掉,背对着李忠道:“朕在那里,他就在那里。” “奴婢遵旨。” 李忠忙作揖拜道。 可在李忠的心底,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天子的这番话,还有适才的举止,不说会在朝野间引起什么,但至少在勋卫中已经引起变动了,这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哪怕是三后,也不能…… 第九十一章 宫闱 夜无声而至。 大兴殿灯火通明。 哗啦~ 铁链声响打破平静,在此值守的禁军将士,不少露出惊诧之色,甚至有些人下意识挪动脚步。 ‘看来勋国公李进的影响力还挺强。’ 赶回大兴殿的楚凌,瞧见这一幕幕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心里却暗暗道:‘也对,能被选进禁军当值,负责虞宫、皇城宿卫的,那皆是大虞诸军选拔的精锐之士,对大虞绝对忠诚,得到重用与厚赏的。’ 楚凌发现他在救李斌一事上,所得到的获益与惊喜,是超出他最初所想的,或许眼下笼络不了这帮禁军底层锐士,但以后呢? 时间拉长,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诸如徐恢这帮禁军统领,楚凌根本就没想过要拉拢,毕竟他们的利益,跟三后是紧密捆绑的。 拉拢他们,楚凌是叫驴给踢了。 不过禁军大将军韩青,倒是值得一试的。 “李斌,陪朕进膳。” 想到这些的楚凌,停下脚步,转身对身后李斌道。 嗯? 李斌一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怎么?” 楚凌见状,皱眉道:“你想抗旨不成?” “罪臣不敢!” 李斌当即作揖道。 “朕最后再说一次!” 在道道注视下,楚凌露出不满之色,指向李斌道:“再敢在朕面前,说自己是罪臣,那就滚去天牢!” “臣~” 李斌神色复杂。 而分散在各处的禁军锐士,还有今夜当值的禁军统领孙斌,无不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孙斌,乃孙氏一族的,是当今太皇太后的亲侄子,今荣国公,大司马大将军孙河的亲弟弟,凭借战功得封一等侯,赐号辰阳,此人在大虞中枢不显山不露水,但在大虞军中的影响力亦不低。 孙斌立下的战功不少,封国公都绰绰有余,但在大虞没有一族得封两国公的先例,所以孙斌的爵位,到顶就是一等侯。 为此的补偿,是泾阳侯孙淼,正阳侯孙冀得擢一等侯,甚至孙斌还得封大批勋田,由此可将国公爵的含金量有多高。 ‘新君小小年纪,竟对笼络人心这般娴熟。’孙斌看着新君的背影,心里生出感慨,‘看来姑母说的没错,别被新君年纪小欺骗,皇族楚氏的血脉,岂是那样简单的。’ “都好好当值!!” 本在感慨的孙斌,瞧见殿外宿守的一些禁军锐士有动静,立时就皱眉斥道,这使不少人都恢复常态,大兴殿很快恢复了平静。 “坐下吃。” 对殿外的动静,楚凌没有在意,看着有些局促的李斌,楚凌笑着伸手道:“把这里当做家,有你陪着朕进膳,朕挺高兴的,过去都是朕一个人吃。” 说着,楚凌拿起碗筷,在旁服侍的李斌,则沉默的拿起一双筷子,余光瞧见新君扫向何处,他就去夹菜。 至于李斌,此刻心跳的很快。 跟皇帝一起进膳,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关键是他现在的身份,可他却不敢犹豫什么,坐到一旁的锦凳上,万秋儿端来一副碗筷,李斌想起身双手接过,毕竟是在御前嘛,皇帝可以跟你客气,但你却不能不长眼。 可李斌还没起来,万秋儿就把碗筷放到他面前,这叫李斌有些不知所措。 这侍女怎敢这样? 李斌眉头微蹙,若是搁在以前,他肯定要多看几眼的,以表达内心的不满与质疑,可眼下李斌却没有。 “不必在意。” 楚凌夹起一块肉,笑着看向李斌道:“她就这样的性子,朕早就习惯了,吃吧,一会儿还要换菜呢。” “臣遵旨。” 李斌忙起身作揖,可在他的心里却生出惊疑,一个是惊疑万秋儿这般无礼,天子居然毫不在意。 一个是惊疑天子说要换菜,眼前摆的菜肴可有数十道啊,别说是两个人吃了,就算再来十几个,甚至更多,那也吃不完啊。 这还换菜? ‘看来这厮先前在勋卫当值,心思都没放到宿卫上,连天子进膳的规矩,一点都不知道。’吃着东西的楚凌,看到李斌露出的惊疑,心里暗暗道。 ‘经历这样的事,对他而言也是好事,至少能打磨下心性,不过前提是李进别真反,不然谁来都救不了。’ 斩草不除根的道理,楚凌是清楚的。 现在的李斌,还真得楚凌看好。 楚凌吃着东西,心里思量着接下来该怎样走,靠救李斌一事,自己得到了不少获益与惊喜,眼下要做的事情,是怎样将这些获益与惊喜稳固下来。 毕竟只有这样,才能继续深入嘛。 在这过程中,在大兴殿外的小黄门,在几名中常侍,常侍的带领下,经历数道搜查与检验后,到御前来跟天子更换菜肴。 这是虞宫的规矩。 为的是避免别有用心之辈,知晓皇帝喜欢吃那些菜,继而在其中动手脚,皇帝的安危,那是大虞的头等大事,至于浪费,皇帝坐拥整个天下,吃喝又能浪费多少呢? 相较于楚凌的习以为常,对战战兢兢的李斌而言,他却被彻底惊住了,虞宫的生活真够奢侈的。 正如楚凌想的一样,他先前在勋卫当值期间,对这些根本就没在意过,上值就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待着,下值就抓紧离宫。 反正在李斌看来,他在勋卫就是熬资历,等熬够了就可以外放了,人家一门心思想做的事统兵将军,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的那种! 至于别的,他操那么多心干什么,真要操心太多,反倒是会被人怀疑的。 做勋贵子弟,别看表面光鲜亮丽,无忧无虑的,可实际上,这背后要面对的也不少,比如被人算计。 “李忠,等他用罢,就给他找个地方。”吃完晚膳的楚凌,在漱口以后,对李忠道:“该准备的都备好。” “奴婢遵旨。” 李忠忙作揖道。 而这让有一口没一口吃着的李斌听后,立时就从锦凳上站起了。 “你吃吧,朕要临帖了。” 见李斌如此,楚凌笑道:“别作假,该吃就吃。” 言罢,楚凌遂起身离去,不再理会李斌。 第九十二章 暗潮 笼络人心是要有所表现,但也不能太过热情,太容易得到的,反倒会不被珍惜,这适用于任何关系下。 人性嘛,就是这样。 对于李斌表露的关心,楚凌是有作秀的成分,但也有一部分是真心,在李斌的身上,楚凌看到自己的影子。 从天堂跌进地狱,这种变故下的巨大反差,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李斌这个人是有一些小毛病,但在今日的御苑校场上,楚凌发现这个李斌很重情谊,过去那种洒脱,或者更准确的来讲,叫满不在乎的态度,是李斌自己的伪装。 人都有自己要面对的事,所以心里难免就会藏着些秘密。 收服李斌的前提,是其祖父没有造反,这个前提成立,就自己所做种种,定然会叫李斌臣服的。 无他。 锦上添花易。 雪中送炭难。 人只有在经历大变故,难以度过的坎儿,才能把一些人或事看透,扛过去了,就会有大改变。 扛不过去,这一切就跟你无关了。 毕竟这世上没有谁对死人一直有眷恋的。 “陛下~” 不知过了多久,李忠低垂着脑袋走至御前,楚凌端坐在宝座上,临摹这眼前的字帖,只是这字,楚凌还需好好的练。 “他睡了?” 楚凌放下御笔,看着眼前的字,对李忠道。 “睡了。” 李忠低首道:“心底的戒备没了,躺到床榻上没多久,就响起了鼾声。” “也是不容易啊。” 楚凌轻叹道:“论谁经历这等变故,心里都会承受不住的,何况还是勋国公府的嫡长孙,这个李斌过去承受很多。” “陛下英明。” 李忠恭维道:“或许这才是最真实的李斌。” 李忠也算阅人无数,但对这个李斌,他承认自己先前真看走眼了,没想到大大咧咧的外表下,居然藏着那等细腻的心。 在世人的眼里,出生于勋国公府,还是当代勋国公的嫡长孙,表兄是大虞宗藩,母族也不弱,一出生就授有勋职,这简直是天胡开局,甚至可以这样讲,根本无需李斌好好表现什么,大虞中枢就必然有其一席之地。 这就是差距。 人跟人是不一样的。 很残酷。 也现实。 “李进这件事,朝野间是何反应?内廷又有何情况?”楚凌揉着发酸的脖子,对李忠平静道。 “有很多。” 李忠先是回了句,随即看向殿门处,见无人,遂掏出一摞奏疏,低声道:“请陛下御览,这是奴婢整理的。” 看来产生的涟漪挺大啊。 楚凌眉头微挑,看了眼李忠,随即接过这摞奏疏,说起来,这还是楚凌自御极登基以来,第一次接触到奏疏。 只是这奏疏,却是身边的人呈递的。 看起来有些讽刺,但却没办法。 谁叫楚凌没有掌握实权呢。 即便是地位尊崇的皇帝,手里没有掌握实权,那就是一个吉祥物,对这样的皇帝来讲,所处王朝与中枢,无需他去做些什么,只要他好好活着就行。 可这不是楚凌想要的。 “看来在李进一事上,有些人是有坏心思的。” 楚凌一封一封的看着,在看了不少后,眉头微蹙道:“嘴上是力挺李进,可实际上却不是这样,这是想要捧杀李进?” “依着梅花内卫,在内廷与皇城各处搜集的情况来看,是这样的。” 李忠低首道:“这几日进出三宫的人不少,还有中书、门下、尚书几省,给人的感觉是平静,但暗地里却藏着潮涌。” 由于大虞的国制,在内廷的寺人群体,是有一部分可以进出内廷与皇城的,当然前提是要持有宫牌,但也是这样,也使得一些事情,可以很轻易的就传播出去。 其实这在楚凌看来,也是没办法的事,在太祖朝的时候,内廷的寺人是不能做这些的,但到了太宗朝时就悄然改变了些,而到宣宗朝时期,别看宣宗纯皇帝御极登基时间短,但对有些改变是很大的。 这其中就包括内廷。 真要论起来的话,与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并驾齐驱的还有内侍省与秘书省,当然前者还好些,后者纯粹是充当智囊团的作用。 可眼下对楚凌而言,他却连这个智囊团都无法拥有。 楚凌除了从内廷发力,从身边发力,似乎没有别的更好办法。 “好饭不怕晚。” 楚凌看完最后一封奏疏,将其递给李忠,似笑非笑道:“既然有这么多的人,因为朕做的一些事,做出这样或那样的举止,那就继续观察吧。” “朕倒是想要瞧瞧,在李进造反一事上,究竟谁是忠于社稷,谁是不忠社稷的,这人一多啊,这心也就杂了。” “一个个算计来,算计去,朕真是不明白,他们得到这么多,又有什么用?难不成还想掌握大权不成?!” 李忠低下了脑袋。 这话,天子能讲,但他不能听。 “明日,叫韩青来见朕。” 楚凌站起身来,伸手对李忠道:“还有萧靖,不是有人想揣摩朕是怎样想的吗?好啊,那朕就叫他们好好揣摩。” “奴婢遵旨。” 李忠作揖拜道。 先前他自诩能猜透天子所做所想,可眼下经历的种种,却叫李忠发觉自己错的离谱,自己根本就看不透天子。 “对了,这几日你拟一份名单。”在李忠思量之际,楚凌想到了什么,看向李忠道:“朕要知晓禁军的全体将领,包括他们的出身,来自于何处,选进禁军前在哪一军效命,这些对你没有难度吧?” “没,没有。” 李忠有些迟疑,但还是低首道。 “此事做的隐秘些,别叫人察觉到什么。” 楚凌皱眉道:“那件事,你查的怎样了?” “奴婢还在查。” 李忠心下一紧,当即道:“请陛下放心,奴婢定然会查到的。” “嗯。” 楚凌应了句,没再理会李忠,就朝龙榻走去了,他太累了,今日做的事,想的事太多,他要好好睡一觉,明日还要去晨省,一想到这,楚凌就感到头疼,做皇帝还这么多麻烦事…… 第九十三章 疯子! 人活在这世上,不管处在怎样的位置上,都会面对各种麻烦事,烦心事,往往前一件还没有解决,后一件就跟着来了。 明明人生就是场体验,是看世间的一切,这样到死亡降临时,心中也就没了遗憾,可现实却总有太多求而不得的遗憾。 或许这才是人生的常态吧。 轰隆~ 阴云密布下,天地被黑暗侵袭,伴随着一道电闪出现,天际响起一道炸雷,震的人五脏六腑皆颤。 暴雨倾盆。 昔日热闹的川武城,眼下却鲜有人迹,暴雨冲刷下,仍冲不散那股压抑氛围。 川武城官驿。 “现在都不用赶去西凉了!!距川武不足百里,已发现大批队伍集结,这不就是国贼李进谋反的铁证吗?!”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将平川一带的情况,尽快呈递进京才是!!” “谁告诉你们,在平川凝聚的队伍,就一定是从西凉而来的?万一是流民呢?你们谁不知道,北疆各道府县遭灾,有大批流民逃难求生,这也是……” “你这分明是在自欺欺人!!” “什么叫自欺欺人?如果真是从西凉来的叛军,那平川一带为何没有派人急递?难不成他们也反了不成?” 在这正堂内,聚集的不少人,一个个神情狰狞,彼此间是争执不休。 作为朝廷从大都督府、勋院、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兵部等有司抽调的人手,他们所站位置各有不同,以至在获悉距川武不足百里的平川态势时,他们的想法是不一样的。 川武,乃进出西凉的要道所在。 恰恰也是这般,使得该地是极其繁华的,这里驻扎有不少军队,但因为平川一带发生的事,使得该地已然戒严了。 “都别吵了!!” 一道喝喊声打断了争吵,不少人循声望去,就见一中年拍案怒起,“你们一个个在此争吵有个屁用,辅国公都不在,眼下这等事,只有他才能决定,究竟是继续西进,还是向京急递。” 是啊。 此人话音刚落,堂内众人都左右看了起来,到现在,他们却没有见辅国公的身影,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在众人疑虑之际,彼时,在这所官驿的某处。 “辅国公,平川一带的队伍,的确是从西凉来了。”一穿黑衣劲装的男子,表情严肃的盯着刘雍。 “我家义父说了,想要叫西川中计,就必须要以此入局,这骂名,他老人家愿担着,但希望朝廷别为难这些戍边儿郎的亲眷。” “他个疯子!!!” 男子话音未落,刘雍就拍案怒道,恶狠狠的盯着男子,“即便是为了攻打西川,为何要选择用这种方式?他知不知道,这会给朝廷带来什么?又会给天下带来什么?” “辅国公,你骂在下,没事,但你不能骂义父!!” 男子听后,冷冷的盯着刘雍,“西川的情况怎样,您这位北军大将军不可能不清楚,其国主何其狡诈,这些年来跟我大虞在西凉交战多次,可西川却没有死伤太多,反观我西凉一带,戍边将士是没死多少,但在边陲的百姓呢!!” 男子叫李敢,是勋国公,征西大将军李进认的义子,此人自幼失去双亲,是西凉人士,因在戍边军中表现不俗,被李进所知,这才被收为义子。 在大虞勋贵中,特别是老一辈的,都喜欢收义子,即便是已故的太祖高皇帝,在世时就收了不少义子,这些人为大虞南征北战,可谓建下了无数功勋,可惜活到最后的,却很少…… “大虞只有西凉一地边陲吗?” 刘雍冷哼一声,迎着李敢怒视道:“宣宗纯皇帝骤崩,新君仓促下继位,朝中出现多少乱子,眼下各地又发生什么,他李进都清楚吗?” “就为了迷惑西川,继而对西川展开攻势,便打出妖后乱朝的旗号,哪怕在我大虞境内,是有不少跟西川暗通之辈,可他想过没有,这会叫那些别有用心之辈,对此会做出什么事?” “大虞是不止西凉一地边陲,但西凉边民的血就能一直白流吗?” 李敢冷冷道:“纵观大虞上下,辅国公,在下想问您一句,有谁能比我家义父更了解西川?” 嗯? 听到这里,刘雍敏锐察觉到异常。 “勋国公怎么了?” 刘雍朝李敢走来,眼神冷冷道。 “义父~” 李敢垂着的双手紧攥,眼眶竟微红起来。 刘雍见到此幕,心里立时一紧。 “说话啊!!!” 此间,响起刘雍的怒喝。 “遭西川暗桩刺杀。” 李敢眼角流下泪,咬牙切齿道:“尽管被护卫洞察到,但在乱战下,义父却中了一箭,那箭有剧毒,义父时日不多了。” “这怎么可能!!” 刘雍难以置信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朝廷不知此事?” “就在宣宗纯皇帝驾崩没多久。” 李敢低首道:“原本此事要传回虞都的,但不知为何,义父却不叫我等,将此事传回虞都。” 刘雍愣住了。 直觉告诉他,李进定然是在虞都安插有人,所以虞都的事,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传到西凉去。 可眼下的刘雍,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面,他怎样都没有想到,铁骨铮铮的刘雍,居然会遭西川暗桩刺杀。 如此一切就说的通了。 “即便是这样,那勋国公为何不急递密奏!”刘雍盯着李敢道:“只要叫朝廷知晓此事,不说……” “辅国公,您觉得这样的密奏,即便真急递回虞都去,又会有多少人支持义父?”李敢抬头看向刘雍道。 “义父说过,虞都太复杂了,复杂到一桩简单的事,只要进了虞都,就会变得无比复杂,他拖不起,西凉的边民更拖不起,所以他老人家才会以身入局。” 唉~ 刘雍心里轻叹一声,这一刻,他的内心是复杂了,这才是他熟悉的勋国公,征西大将军李进!! 只是这样做,真的不值得啊!! 虞都的一些秘密,他是知情的,这一战,哪怕李进领着大军取得大胜,只怕有些人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第九十四章 大战起 这世上有智者,就会有傻子,对一些事固执,对一些看法固执,哪怕是在正常人眼里,都无法理解,这偏偏正是有一些傻子在,才使得这个世道很精彩。 李进,就是那个傻子。 经历过最黑暗,最动荡的时期,对李进而言,他这辈子最不想再经历的,就是让乱世再度降临。 因为在那崩塌的乱世下,人命是最不值钱的,被人杀,被人吃,被人蹂躏,被人迫害,李进见过太多的凄惨,所以他不愿去回忆。 “咳咳~”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破了此间的平静。 在一片荒芜的戈壁滩上。 一支骑军散布此间。 规模很大。 却没有声响。 这是大虞勋国公、征西大将军麾下最精锐的一支王牌,名曰西凉铁骑,能进这支队伍的,无不是善于骑射的。 “义父!” “大将军!” 听到咳嗽的一些将校,无不朝一处快步跑去,他们无不面露忧色,盯着眼前坐在巨石的老者。 老者的神情很憔悴,嘴角残留着血迹。 “一个个哭丧着脸作甚?” 李进露出笑意,扫视眼前这帮将校,随即却故作不满道:“怎么?就这样盼着老子死吗?!” “义父!!” “大将军!!” 这帮铁骨铮铮的汉子,听到李进所言,无不是眼眶微红,一些眼角更是噙着泪,他们的心底积攒着怒!! 该死的川贼!!! “行啦,别像娘们一样。” 李进的手颤抖着,撑着巨石起身,“西川的主力大军,已经逼近我西凉重地,我军蛰伏在这处密道已有数日,也该到了咱们出场的时候了!!” “草他娘的,以为派些刺客来杀老子,就能杀进我西凉境内了,娘的,老子就算是死,也要把你给打残了!!!” 眼前所聚众将,一个个的眼神全变了。 自他们的义父/大将军被西川刺杀未果,西凉一带的形势就悄然在变,为此李进做了很多事情,却引起不少争议。 特别是李进打出妖后临朝的旗号,要领军东归杀进虞都,这可谓是震惊了很多人,但他们尽管震惊,可一个个却都没有异动,而是选择去见李进。 这一见,一些事就明朗了。 “义父,此次我军孤军深入,将西凉交给张洪这个文官,他真能抵御西川二十几万大军吗?”一人走上前,朝李进抱拳行礼。 “怎么?” 李进听后,看向那人道:“你是怀疑本公的眼光吗?” “孩儿不敢!” 那人忙单膝跪地道:“可此事非同小可啊,如果张洪不能抵御西川来犯之敌,纵使我军孤军深入,杀进西川腹地,恐……” “哈哈,你还是不了解张洪这个家伙。” 李进大笑起来,指着那人道:“这家伙,别看长的白白净净的,说话文绉绉的,做事还有些迂腐,但你不能小觑这家伙。” “这家伙有股子狠劲儿,只要把其逼到绝境,这厮狠起来啊,别说是你们了,就连本公都可能比不了。” 嗯? 所聚众将听后,无不露出错愕的神情。 就他? 不可能吧! 一些熟悉张洪的人,拿李进讲的话,跟他们记忆里的对比,根本就找不到能对比上的。 “吹号吧。” 见眼前众将这般,李进也不再解释,而是眼神凌厉起来,低声低沉道。 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令人不敢抗拒! “喏!” 众将轰然应诺道。 “呜呜呜~” 没过多久,绵长号角声响起,分散此间的近万西凉铁骑,开始动了起来,飞尘席卷此间。 “雨字营集结!!” “武字营集结!!” “风字营集结!!” 荒芜戈壁滩上,响起道道喝喊声,在飞尘间,竖立起的旌旗迎风飘散,一名名骑卒骑马而动。 大地开始轻微颤抖起来。 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在这片天地间,一支延绵梳理的骑兵洪流凝聚,放眼望去,除了无尽的黑,再无其他。 “哒哒~” 而在此等态势下,在骑兵洪流间,驰骋着一名名背负令旗的骑卒,他们速度极快的穿梭在队伍中。 “传大将军令!杀川胡!” “传大将军令!杀川胡!” 喝喊声响彻云霄,这支骑兵洪流出现变化,放眼望去,在这洪流之中,一名名骑马而定的骑卒,尽管他们的面庞被铁罩遮挡,但他们的眼睛却闪烁着杀意。 “哒哒哒~”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地开始颤抖,且颤抖的频率愈发大,渐渐的,黑色洪流在这土黄戈壁上开始涌动起来。 天地间除了回荡着马蹄声外,再无其他声音。 ‘太祖,等老臣打完这一仗,就下去找你喝酒。’在骑兵洪流中,被簇拥着的李进,身躯微微前行,人随着胯下坐骑奔袭而上下浮动,在他的手里,提着一杆长刀,看着前方涌动的人潮,李进心底生出极强斗志!! 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但他不愿死在床榻上,他希望自己能死在战场上!! 这支随他出战的西凉铁骑,无一例外都是抱着必死决心的,在明知必死的凶险下,依旧有这么多人,愿意跟随着李进去袭杀西川腹地。 这支路线,是李进戍边许久下,前后不知派出了多少暗桩刺探,流了不知多少血,才汇总起来的。 李进当然知道,他眼下的这种行为,是很愚蠢的,但是他时日不多了,在西凉镇守这么多年,对西川这个强敌,李进太了解了。 如果他的死,会使西凉出现动乱的话,那西川肯定会趁虚而入的,更何况眼下的大虞,换了位新君,才八岁,李进根本就不敢想,在这样君弱后强,甚至是中枢各派争斗不休下,他的死,会给西凉带来什么!! “杀!!!” 内心淤堵的李进,在驰骋间,突然举刀怒吼起来,这带动着左右跟着怒吼,而渐渐骑兵洪流就传导开。 “杀!!!” “杀!!!” 一浪高过一浪的喝喊,令天地为之色变,大地颤抖的更厉害了,尽管这场征程是十死无生的,可在洪流中的每个人,却没有看到有一个畏惧的,这就是大虞的西凉铁骑!!! 第九十五章 中枢之震 “祖父!!” 天边泛起鱼肚白。 朝阳很红。 徐徐东升。 大兴殿的寂静,被一道呐喊打破,值守一夜的禁军锐士,无不警觉地看向一处,尽管接连几日都有这种情况,但他们仍不敢放松。 “这又做噩梦了?” 此等态势下,睡眼朦胧的楚凌,从寝殿内打着哈欠走出,李忠、万秋儿跟在身后,一行朝李斌所住走去。 “拜见陛下!” “拜见陛下!” 楚凌朝前走着,对这些人没有在意,哪怕是禁军统领徐恢,楚凌看都没看一眼,直径朝李斌所在走去。 “李斌。” 走进侧殿的那刹,楚凌看到蜷缩在一处的李斌,脑袋埋在膝盖处,楚凌眉头微蹙,今日李斌的状态,跟前几日不太一样。 “臣有罪!” 本蜷缩着的李斌,身躯一颤,旋即朝走来的天子跪地请罪,“臣……” “又做噩梦了?” 楚凌出言打断,走到李斌的身旁,也不顾其他,就坐到一旁的锦凳上,伸手轻拍李斌的肩膀,“这次又梦到什么了?” “陛下…” 这下,李斌绷不住了,泪顺着眼眶流下,“血!很多的血!臣梦到祖父浑身都是血,臣想给祖父捂住,可血却怎样都止不住!!” 唉~ 楚凌轻叹一声,看着泪流不止的李斌,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几日,李斌下值就在大兴殿休息。 可也是这几日,每至拂晓时,李斌就会被噩梦惊醒,因为这事儿,楚凌每次都被吵醒,甚至值守的禁军统领,特别是徐恢,请求将李斌移至别处,理由也很充分,惊扰到天子休息了。 但楚凌却拒绝了。 甚至此事都传到三后处了。 在这期间,李斌也请求去别处,不过楚凌没有松口,他觉得这件事,不像是李斌刻意为之的。 “梦都是反的。” 楚凌沉默刹那,伸手轻拍李斌肩膀,“你这就是太想勋国公了,等此事有眉目了,朕会设法叫你们见一面。” “陛下,您真相信臣的祖父,没有谋反吗?” 李斌猛然抬起头,眼很红,盯着楚凌说道,在讲这句话时,李斌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祈求,眼下的他,就是靠这股信念活的。 而在李斌有此反应时,跟着进来的李忠、万秋儿、徐恢几人,无不是警惕的看着李斌,他们怕李斌做出过激行为。 “朕还是那句话。” 楚凌神情自若,迎着李斌的注视,道:“在事情没有最终定论前,朕是不会相信勋国公会反的。” “可万一呢?” 李斌却犹豫了,这几日他做了很多梦,每次都是在天拂晓时做的,他也不愿相信自家祖父会反,可自被天子召回勋卫当值,每每随驾来到大兴殿,李斌的内心深处,总有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情绪涌动。 过去的他,没有任何的迟疑。 可现在他却迟疑了。 “这世上,谁都可以怀疑你祖父,唯独你李斌不行!!” 在李斌思绪驳杂之际,楚凌却猛然起身,俯瞰着李斌,厉声道:“没有你祖父,你有什么资格享受荣华?你有什么资格进勋卫?你有什么资格令人惧你,怕你?你的一切,都是你祖父给予的!!!” “臣…” 李斌流下了泪。 楚凌骂他,他非但没有丝毫恼怒,相反却生出感激,这些话让他真切感受到一点,天子真没有怀疑过他的祖父。 在这等境遇下,这就是他活下去的信念啊。 “抓紧洗漱,等朕晨省后,去御苑校场!!” 楚凌一甩袍袖,昂首朝殿外走去,对李斌,他能做的就这些,让他做到感同身受,楚凌做不到。 毕竟那不是他的祖父。 事,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别讲什么感同身受,这是这世上最大的笑话,那喜悦,那悲痛,那伤感……你连经历都没经历过,何来有深刻体验呢? 但作为人,要能做到不趋炎附和,不落井下石,这看似很简单,但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真正遵循本心呢? 眼下的李斌,就处在绝望之下,惶恐之下,焦虑之下,楚凌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他信心与肯定,叫李斌能不崩溃,这就足够了。 这个坎能否度过,要看他自己。 除了他,谁都帮不了。 当然,即便李进真的谋反了,李斌难逃一死,楚凌也没有任何损失,甚至在这期间,他对李斌的宽容与理解,周遭的人看到后,一个个都是有想法的。 人活在这世上,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目的性的,楚凌也不例外,他就是一个俗人,他也有七情六欲,他也有想要的。 人在想法多的时候,时间总是过的很快的。 转眼已是艳阳高悬。 结束了晨省的楚凌,在御苑校场待了很久,那帮勋贵子弟陪同着,李斌依旧戴着铁链,做着他能做的事,哪怕不断被新君指使做各种事,李斌也都做着,只是他的魂却不在,这一切都被人看着。 只是相较于御苑校场的平静,彼时的太极殿却不平静。 嗯。 在楚凌毫不知情下,三后驾临太极殿,朝中文武重臣皆聚,之所以会这样,这跟辅国公刘雍秘密归京有关。 “辅国公,你觉得李敢的话,值得信任吗?” 气氛微妙的大殿内,左相国徐黜冷哼一声,从朝班中走出,盯着刘雍质问道:“此人乃李进义子,追随在李进身边许久,他说李进做的这些,都是为了算计西川,为了重创西川,那这就是真的了?” “相国大人,您讲这些是何意?” 刘雍眉头微蹙,迎着徐黜的注视,语气冷冷道:“您是觉得本公,连分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了?” “那可说不好。” 徐黜冷笑道:“陛下和三后,命你带队去彻查李进造反一事,到了川武,却没有继续朝西凉进发,甚至连平川聚集的队伍,你也没有派人去彻查,跟李敢见了一面,你就不顾别的擅自跑回京,你……” “谁告诉你,本公没有彻查?” 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刘雍从怀里掏出一物,“这是在平川的血书,这上面,是一个个血手印,聚在平川的队伍,是从西凉来的不假,但他们是奉军令去的,到了平川后,他们就不会再东进一步!!” 一言激起千层浪。 殿内聚集的众人,包括三后,无不盯向刘雍所聚之物上。 “西凉的戍边军,包括他们的家眷,对得起大虞,对得起朝廷,更对得起天下!!”在此等态势下,刘雍厉声道:“事实真相都没有查清,就在这里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指摘,去质疑,难道这就是对的吗?” “太皇太后,太后,皇后,臣愿以项上人头作保,在平川的乃是我大虞忠民,他们绝不是叛贼,他们是戍边军的家眷,更是随勋国公西征的儿郎希望,他们这一路从西凉赶来,是忍饥挨饿过来的,为的就是骗过渗透进我大虞的西川暗桩,甚至在这一路上,他们之中有一些死在的来的路上,他们……” 讲到这里时,刘雍眼眶微红起来,这位经历无数大风大浪,心早就不知怜悯的人,这一刻却落下了泪!!! 第九十六章 对错 勋国公李进造反一事,从李敢赶至川武,见到刘雍的那刻起,就注定会变得复杂,这点刘雍最清楚。 这件事不是两种明确的走向。 要么是真反,要么是构陷,不管是哪一种走向,查明了,中枢就能做出对应决断,继而叫天下知晓中枢意志! 若是前者,那就夺爵株连,派遣大军镇压,继而震慑宵小之辈,以稳定大虞统治根基。 若是后者,那就彻查此案,揪出幕后元凶,继而明确律法威严,还大虞功勋一个公平。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只要大虞中枢处理足够迅速,在消除风波与威胁之际,还能增强中枢威仪。 也正是这样,才命刘雍亲自带队。 可是眼下的情况,却朝着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第三种走向倾斜,关键是事态已经明朗,这反倒棘手了。 “李进这厮糊涂啊!” 气氛微妙的大殿内,宗川眉头紧锁,盯着刘雍、徐黜的背影,咬牙道:“就算想叫西川遭到重创,也不该用这种激进方式啊,即便中枢的情况不比先前,可在国仇面前,一切都是能促成的啊。” 宗川的话,叫左右站着的几位,一个个神情都变了。 “七哥,你别忘了一点,他遭到西川暗杀了。” 在旁的昌黎眼神漠然,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徐黜,随即对宗川道:“他有一点,的确没有夸大,纵观大虞上下,除了他以外,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西川。” “人在时日不多下,真会在意世间规则,礼法吗?” “这件事,我倒没觉得他做错了什么,西川对大虞而言是大患,这些年来西凉死的人还少吗?” 宗川沉默了。 他如何会不知这些啊,可眼下的问题,是李进为了收拾西川,开了一个很恶劣的头,如果在这件事上,中枢没有一个明确态度,就这样不清不楚的搁置了,或许多数人不会多想,但那少数呢? 嗯。 李进打着为大虞好,为社稷好的名义,作为大虞勋贵,作为大虞臣子,敢竖起妖后乱朝的旗号,继而做出这等事来,那我也可以啊! “辅国公,你的项上人头,有社稷重要吗?” “还有,这所谓的血书,有国朝律法重要?” 在宗川思虑之际,徐黜的声音响起,在大殿内回荡,一言不发的三后,此刻表情凝重的看着徐黜,更在扫视殿内诸臣。 “相国大人说的没错!!” 在徐黜话音刚落,户部左侍郎陈坚从朝班中走出,眼神凌厉道:“现在已不是李进是否造反那样简单了,这李进分明是目无法纪,扰乱纲常,依着本官来看,他这样做,分明是为了报私仇!!” 一言激起千层浪。 陈坚的话,叫殿内众文武骚乱起来,议论声开始出现。 朝班中站着的萧靖,暴鸢等一行人,还有孙河、宗川、昌黎、韩青这帮勋贵,无不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在本官看来,他李进分明是知晓自己时日不多,先前未报之仇,还有这次遭西川暗杀未果,种种加持下,叫他决意铤而走险!” 陈坚掷地有声道:“明明有更好的办法解决,不管是向三后禀明此事,亦或是向中枢有司急递奏报,都是能寻求解决办法的。” “大虞跟西川是死敌,不死不休的那种,在这件事上,大虞必然要有态度,不然川逆猖獗下,如何能确保大虞边陲安稳?” “可李进却为了一己私欲,居然愚弄众多的戍边健儿,这不是他李进的私兵,而是朝廷的大军,甚至为了他的一己私欲,不惜裹挟众多的戍边健儿家眷,叫他们一路从西凉东归虞都,拉起讨伐的态势。” “本官实在是理解不了,为什么要这样做?!除了给他李进谋一个为国为民的名声,为他李氏全族谋一个好名头,本官再想不到别的了!!” “不管怎样都是死,与其死的这般窝囊,倒不如死在征战的途中,这样中枢就被架起来了……” “过分了!!!” 陈坚的话还没讲完,性如烈火的昌黎,就厉声呵斥道,在无数道注视下,昌黎从朝班中走出,冷冷盯着陈坚,“你真的了解勋国公吗?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如此诋毁勋国公?!” “依着安国公之意,他李进非但没错,反倒是有功了?” 陈坚浑然不惧,迎着昌黎的怒视道:“安国公不应该不清楚,李进这样做,究竟会给社稷,会给朝廷带来什么吧?” “还是说在安国公的心里认为,只要是为击败大虞之敌,那就可以不顾一切去做,这样北疆,南疆等处也都能像李进这样肆意而为了?” “你!!!” 昌黎伸手指向陈坚,他明明不是这个意思,但陈坚却死揪着一点不放,甚至将这件事给扩大了。 这话,叫他无法回答。 说认可,那今后北疆,南疆等处戍边军,在那几位的调遣下,也可以毫无顾忌的去做任何他们觉得对的事,那这样岂不全乱套了? 说否认,那眼下领军西征的李进,就被直接定性了,是,或许深入敌国腹地的他们,不可能知晓这些,可万一他们取得大捷呢?最后非但没有得到赏赐,却被打上了图谋不轨的名号,这是否会叫一些人心寒? 中枢的人,永远理解不了戍边的苦。 戍边的人,永远理解不了中枢的难。 这成了一个死结。 刘雍在见到此幕时,表面没有任何变化,但心里却生出了暗叹,这件事情就是这样的复杂,他明知李进这样做是对的,毕竟整个大虞没有比李进更了解西川了,何况大虞眼下是这种境遇,即便知晓西川有进犯的意图,可一旦上升到中枢,必然会有各种分歧,无法,大虞没有一个强权皇帝了,没有知武皇帝了。 三后是掌着大权不假,但她们先前都没有经历过这些,可战场上的形势稍纵即逝,拖得时间久了,那就可能会出现变化。 打仗,最怕的就是掺和太多算计,你想算计,我想算计,这仗还没有开始打,就注定会败! 可李进做的再对,但大虞的律法,大虞的社稷,大虞的秩序在这里摆着,那在法理上来讲这就是错的,毕竟这算是一种要挟,如果在此事上没有明确态度,难保今后不会出现类似状况。 一旦出现,那就是大麻烦。 对错,在很多时候就该清晰明确,但在很多时候,尤其是在特殊境遇下,牵扯到一些特殊的事,就很难划定对错,是对吧,又有错的一面,是错吧,又有对的一面,这该怎样取舍,就很考验上位者了。 可问题是大虞的上位者,名义上是楚凌这位新君,可他岁数太小了,所以实际上的上位者是三后,但掌权的太多了,尤其是最高大权,人一多,那就代表在一些事情上,势必会产生分歧,而分歧就代表混乱…… 第九十七章 朕作保! 孙黎坐在凤位上,神情是看不出喜悲,她那双冷眸扫视殿内诸臣,这帮重臣的反应,尽皆收入她的眼底。 与先前的大朝不同,这场在太极殿内召开的朝会,是属于小范围的,能来的皆是各个有司的主要官员。 范围是缩小了,但针对性更强了。 眼下的孙黎就后悔一件事。 不该在徐贞提出召开朝会时,没有坚持自己的想法,但后悔是没用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者就算想捂着也不现实,这虞宫,这内廷,能透露到宫外的渠道,似乎到现在都没有除干净!! 尽管先前已有不少人死了。 可内外联系依旧有。 想想也对。 三后涉政临朝下,除了那座大兴殿外,对外拥有权柄的还有三宫,在三宫下,谁又能确保所有人,就都是绝对忠诚呢? 人心隔肚皮啊。 此刻的孙黎,深深明白掌权的不易。 这让孙黎想到一些人。 就眼下争议极大,分歧极大的事情,如果是叫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她的嫡孙处理,也会有截然不同的结果。 “直娘贼的!川逆敢暗害朕的兄弟,朕的肱股,给朕即刻增派大军,去驰援勋国公,不把川逆踏平,此事决不罢休!!” 孙黎的脑海里,浮现出太祖的神态,尽管太祖已故很久,可那副容貌,那副举止,仍清晰可见。 “现在不是勋国公扰乱纲常,目无法纪的事,现在是要稳定西凉安稳,确保勋国公能活着归虞,谁敢在朝私议此事,朕绝不轻饶,给朕调集大军!!” 这是她的儿子会干的事,甚至孙黎还想到他的儿子,在明确这些事后,会密召心腹进宫商榷善后之事,最终要达到的目的是冷处理,避免事态继续扩大! “李进就这样看待朕吗?出这等事,难道不能给朕呈递密奏?不能给有司急递?朕就这样不值得他信任吗?给朕调集大军,朕要御驾亲征!!” 这是她的嫡孙会干的事,孙黎早就知晓她的嫡孙,有借亲征之威,继而扩大威仪之念,由此方能解决一些棘手问题,这件事持续到最后,李进会被降爵,哪怕他战死了,他的爵位也会降低,但李氏一族的荣耀会确保,而在这件事后,有些军中的积弊会被扫清…… 可现在,是这三位都不在了。 孙黎的心突然空落落的。 她知道处在这个位置上,会面临很多选择与权衡,她的内心是不想惩处李进的,因为她知道李进是怎样的人。 可眼下掺杂的太多了,关键是有太多的人,想要借着这件事,以达到他们心中所想,这其中就包括那两位。 孙黎在想到这里时,余光瞥向沉默的徐贞与王琇,她在面对这件事时,都要考虑到方方面面,那更何况是她们呢? 她们的考虑,跟自己一致吗? 孙黎娥眉微蹙起来,她无法做出判断,一代人的情谊,只作用到那一代,牵扯到下一代,牵扯到下下一代,就难保会出现分歧。 孙黎经历过动荡时期,经历过开国时期,经历过兴盛时期,这也让孙黎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大虞出乱,这会造成难以估量的危害。 所以她理解李进的做法。 这是一种对眼下的中枢,对眼下的社稷,有着太多的担忧与顾虑,但他却又无法去左右这些,他唯一所能左右的,就是他所在的西凉,他所直面的西川,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啊。 因为宣宗纯皇帝的骤崩,继而导致大虞中枢出现变动,甚至因为这种变动,导致了年仅八岁的新君克继大统,对远在边陲的李进而言,他看到的是朝中各派,乃至掌权的三后,出于某些目的与盘算,才做出这样的选择。 这就是楚凌继承大位,给大虞造成的影响与涟漪,而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后续可能不会发生这种事,但别的事呢? “今日的太极殿,还真是够热闹的啊。” 殿外响起的声音,叫嘈杂的大殿内,立时就安静了下来,这一刹,无数道目光聚焦到一处了。 这其中就有孙黎。 也有徐贞与王琇。 三后眼神各异的看向殿门,就见那道瘦弱的身影站着,在他的身后,还站着很多人,而最显眼的,莫过于双脚被铁链捆束的李斌。 “朕这几日还在想,勋国公究竟是真反了,还是被人构陷,即便是没有定论,也该有个眉目吧。” 在这道道注视下,楚凌抬脚朝前走着,边走边说道:“朕觉得此事由辅国公带队,不该有差池或拖沓,朕还奇怪,为何却迟迟没有消息呢,原来消息有了,朕在御苑校场进修骑术却给耽搁了。” “对于勋国公在西凉做的事,皇祖母,皇嫡母,皇嫂是怎样想的?这事叫他办的,明明是件彰显我大虞国威,为大虞开疆扩土的好事,却被西川做这等下作之事激恼下,办的如此小家子气,一点都不像我大虞勋贵该有的风范!!” 楚凌停下了。 在讲这些时,殿内众人脸色各异,尤其是楚凌讲这些时,身后跟着的李斌,那铁链发出的声响,叫不少人有意无意的看向李斌。 殿内的气氛陡然而变。 在朝班中站着的一些人,看到新君的那刹,心底就明白一点,事情又变得复杂了!!! 说起来,这次朝会的召开,新君没有驾临,很多人最初是惊疑的,也有人想讲出所疑,但随着刘雍讲明西凉情况,这难以抉择的事情发生,也叫那些人不再想这件事了。 说到底。 在很多人的心底,就认为年仅八岁的新君,哪怕表现出早慧的一面,可在关乎社稷的大事上,那可能无法做出正确抉择。 这个想法是很可怕的。 至少对楚凌而言是这样。 所以在御苑校场的楚凌,通过李忠知晓太极殿发生的事后,当机立断就领着勋卫,特别是把李斌也带上了,就赶来了太极殿。 这快到明里暗里的眼线,根本来不及去传递这一消息,楚凌一行就来到了太极殿,而随驾前来的李斌,还有众勋卫,他们的内心是忐忑的,是紧张的,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来到这等场合下。 “陛下,此事不像您想的那样简单。” 在此等态势下,在徐黜的眼神示意下,陈坚硬着头皮,上前对新君作揖拜道:“李进所作所为……” “好啦,这些就不必再重复了。” 但陈坚的话还没讲完,就被楚凌伸手打断道:“朕在殿外也听了不少,诸卿争议的地方,无非是李进这样做,究竟会叫天下人怎样想,对这些,谁都有谁的道理,但有件事谁真的想过?” 嗯? 这下不少人生出疑惑。 “李进难道不知他这样做,会带来什么后果吗?” 楚凌转过身,指向李斌道:“他,是李进最疼爱的嫡孙,是勋国公府的血脉,还有在虞都的李氏一族,眼下,他们遭遇了怎样的对待?” 被新君这一指,李斌垂下了脑袋,他的双手在颤抖。 “勋国公府也好,李氏一族也罢,在李进造反一事传到虞都后,可有一人选择反抗?”楚凌继续道。 “有吗?!!” 楚凌的声音,回荡在在这大殿上。 不少人的脸色都变了。 “朕是年幼,但朕也知道一点。” 楚凌走到了徐黜的跟前,抬起头道:“作为大虞的十二国公之一,还加柱国衔,论及底蕴,论及影响力,真想在虞都做些什么,难道是很难的事情吗?” 徐黜的眉头微蹙起来。 “可虞都乱了吗?” 楚凌没有看徐黜,反而转过身,看向眼前的群臣,“亦或是虞宫乱了吗?都没有!!!有人简单的,把勋国公的这种行为,归为目无法纪,扰乱朝纲,那朕倒是想要问问,谁能在必死的结局下,为了大虞边陲安稳,为了西凉能少流些血,选择用这种方式,背负骂名下,领着西凉铁骑杀进西川腹地,这能给他带来什么?名?都要死了,这有个屁用!!!” 说得好!! 宗川、昌黎、韩青等一行人,当听到这里时,无不在心里暗暗道,新君讲的这些,才算是触及到根本所在。 而这些是很多人明明清楚,但是却无一例外都没有讲出来的,因为不能讲,他们讲出来只会叫事情变得更复杂。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中枢的态度。” 在此等态势下,楚凌神情平静道:“你们都是大虞的臣子,所为都是为尽忠,眼下勋国公这件事,争议最大的,就是擅自而为,那要是有朕的作保呢!?诸卿还认为这件事,有朝一日真传到天下各处,会给大虞,会给社稷,会给朝廷带来什么危害吗?” 楚凌的声音不大,但传到每个人的耳畔时,却如惊雷一般,不少人,此刻都震惊的看向眼前这位瘦弱的新君,他们怎样都没有想到,新君居然会是这样的态度。 第九十八章 针锋相对 在影响极大的事件上,作为皇帝是不能轻易表态的,一旦表态,就代表在这一事件上,需要下场了。 可话又说回来。 皇帝又不能轻易下场。 赢了,那是应该,谁叫你是皇帝啊。 输了,遭受质疑,谁叫你是皇帝啊。 所以对皇帝而言,在面临突发事件时,或牵连较广之际,一般不会轻易表态,而让心腹重臣来做。 这样就有了斡旋余地。 总而言之一句话,皇帝不能输,输了,就会对威仪造成打击,就会让权柄遭到动摇,所以皇帝是孤家寡人! 楚凌这话讲出时,不少人的脸色变了。 宗川、昌黎、韩青、萧靖、暴鸢…… 他们认可新君对李进做此事的评价,但他们不愿看到新君在此事上表态,这意味着事情从先前的多样性,直接转向单一性了!! 同样变了脸色的还有孙黎、徐贞、王琇,她们怎样都没有想到楚凌会给李进作保,这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陛下!!” 在这等境遇下,李斌跪倒在地上,眼眶红了,朝楚凌作揖拜道:“臣代祖父叩谢天恩,呜呜……” 讲到这里时,李斌痛哭起来。 ‘哭的好!!’ 楚凌表面没有反应,心里却暗暗道,那藏在袖中的手紧攥,李斌这一哭,他做的事就上升高度了。 楚凌难道不知他这样做,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吗? 楚凌太清楚了! 李进这事干的,换做是任何一位皇帝来,哪怕处置的方式不一,但有一点却不会变,那就是会生疙瘩。 这在皇帝的眼里,就是在裹挟皇权,动摇中枢威严,你就算是真的要死,想对西川进行打击,那至少也要先知会朝廷一声。 这件事,就算太祖他们活着,也绝不允许这种事出现。 处置归处置。 想法归想法。 但楚凌却知晓一点,李进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做了皇帝,大虞迈向正统朝,不是先前太祖、太宗、宣宗在世时,因为朝局的变化,担心迟则生变,所以才做这种决断的。 所以套用太祖、太宗、宣宗的处事风格是不现实的。 也没有任何意义。 可事情既然发生了,那楚凌作为大虞新君,他总要做些什么,但话又说回来,他没有心腹可以驱使,所以他除了亲自下场,别无选择。 李进为何这样做,还不是觉得他小吗? 处置李进一事,这等重要的场合,却没有叫他来,这三后也好,朝中文武也罢,不也是这种想法吗? 年纪小,是楚凌的短板所在。 关键他还不是嫡子,是太宗的庶子,还排在老七! 楚凌是可以装糊涂,就当不知晓此事,待此事结束后就结束,可问题时,因为李进这件事,楚凌先前就表过态。 关键还借着李斌归勋卫当值一事,还促成了他想达到的目的。 这个局到这里,就告诉楚凌一点,他不能退缩。 退缩了,那先前所做的种种,就都白费了!! “陛下,您为李进作保,臣是不是能这样认为。”在这等态势下,徐黜走上前,朝楚凌作揖拜道。 “只要是为了社稷,为了边疆,那就算违背中枢意志,违背大虞律法,最终取得了胜利,那一切都是情有可原的。” 你个老狐狸。 楚凌看着徐黜,直到听完徐黜讲的这些,楚凌明白在李进一事上,徐黜为何会一反常态了。 这是在试探啊。 试探三后的底线。 之所以这样做,那就不言而喻了。 徐黜想掌更多的权,以门下省之名,继而跟三后共享大权,以明确后权、相权共分皇权的目的!! “功是功,过是过。” 明白这些的楚凌,不再看徐黜,反转过身去,抬手朝孙黎、徐贞、王琇作揖一礼,但说的话,却只针对孙黎,“皇祖母,孙儿固然是对李进作保,但也仅限于李进遭西川暗算,已经时日无多了。” “人在面对死亡威胁时,难免会做出过激行为,更难免会对一些事看淡。” “如果放在平时,李进的这种行为,就是对朕的蔑视,对朝廷的蔑视,对律法的蔑视,哪怕他最终率领大军取得大捷,也终究要接受申斥!!” “但现在是这位抛家舍业,为大虞戍边的勋贵,觉得他的死,会对大虞社稷,会给边陲带来诸多隐患,所以才做出这种抉择。” “孙儿作保的不是这件事,而是李进这个人,因为朕相信皇祖父,相信皇考,相信皇兄的眼光是不会错的,不然,李进这个人,不可能长期戍守西凉,还统领那么多戍边大军!!” 徐黜的脸色变了。 殿内诸臣哗然。 这个角度太刁钻了。 但也恰恰是这个角度,反倒是给如何处置李进这一事件,所产生的诸多风波与隐患,寻求到了一个突破口。 楚凌讲的这番话,很隐晦的阐明一点,对李进这种行为他是不满的,但却事出有因,特例就该特办,特别是最开始讲的那句功是功,过是过,就给此事盖棺定论了。 李进就算取得大捷,该赏的的确要赏,但该罚的也绝不会少,有了这个前提,主动权就掌握在朝廷手里。 “皇帝觉得接下来该怎样做?” 在这等境遇下,孙黎平静道。 “孙儿以为静观其变!” 楚凌回道:“一切等西川变动。” “西凉的队伍呢?” 徐贞此刻皱眉道:“就这样叫他们待在平川?还有李进领军深入西川腹地,朝廷都不表态?” “西凉的队伍,自有平川方面解决。” 楚凌再回道:“至于李进深入敌后,他既然选择这样做,那就是抱着必死决心,西凉距国都不下两千余里,朝廷做任何决策都来不及了。” 这话使殿内一片哗然。 “就这样看着?” “那万一败了呢?” “西凉要生变,该怎样?” 一些质疑的声音,在朝班中出现,而说这些话的人,不是对新君讲的,是对身边人说的,但他们真正想对的还是新君。 但有些人看新君背影时的眼神却变了。 以不变应万变。 他们揣摩到新君真正的意图。 而这恰恰是最好的处置办法。 不管此事怎样争议,分歧多大,可却有一个不争的事实,那就是事情已经在发生了,关键是造成这一切的源头,李进没有待在西凉,去应对来犯的西川大军,而是领着一支精锐之师孤军深入了。 这种特殊境遇下,做的太多反倒不好。 “罢朝。” 在此等态势下,孙黎的声音响起,让很多人动了,但孙黎却全然不理会这些,起身就朝殿后走去,徐贞、王琇见状,也跟着起身离去了…… 第九十九章 家国大义 哗~ 大雨毫无征兆的下了,阴云袭来,天地顺势转暗,压抑氛围降临,虞宫上下不复以往,似乎每个人都紧绷着。 大兴殿。 楚凌坐在殿门前的石阶上,静静盯着前方所下雨幕,在楚凌的眼里,这场雨下的,跟大虞所处国情是何其像。 仍在王朝上升期的大虞,会沿着固有惯性继续前行,但因为宣宗纯皇帝的驾崩,因为他这位新君的继位,有不少事情在悄然改变,中枢政坛格局在偏转,这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作用到地方,继而产生对应的影响。 如果有人能进行干预,继而纠正这种倾斜,大虞不会因为新旧权力更迭,从而使自身出现太大问题。 可惜这种干预,还没有起到对应成效,影响与改变就出现了。 领军戍守西凉的李进,大虞勋国公,加柱国衔,领征西大将军,在西凉遭到敌对国西川暗杀,大虞中枢先前竟然毫不知情!! 哪怕西凉离中枢很远,这已经能反应些情况了。 ‘大虞的很多人,明显还没有适应全新国局,大虞已非过去皇帝主宰一切。’保持坐姿的楚凌,心里生出感慨,‘眼下的大虞,是一孺子帝,三后,三派,各系并存的格局,且这种格局持续的时日短不了啊。’ 雨下的更大了。 站于一旁的李忠,看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内心却很是复杂,针对李进特召的朝会,被新君这样搅动,事态也跟着而变,特别是想从中牟利的群体,没有能达到预期目的,那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要见陛下,你们放开我!!” 李斌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此间平静,这让不少值守的禁军锐士,本低垂的脑袋,立时抬了起来,一个个警惕的看向一处。 就见去掉铁链的李斌,情绪有些激动的朝殿前走来,而在他的左右,在他的身后,是大批跟随的勋卫。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不少禁军锐士的手,本能的紧握刀柄,李进造反一事看似明朗了,到这里算是结束了,但很多人都清楚一点,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李斌,你想干什么?” 此等态势下,在御前值守的禁军统领孙斌,皱眉从一处走来,挎刀揽在这帮勋卫身前,斥道:“不好好去值守,在大兴殿喧哗,你眼里可还有规矩!!” 太极殿发生的事,孙斌是知晓的。 事到这一步,李进造反已成过去,但有些才刚开始。 “陛下!!臣来替祖父请罪!” 面对孙斌的斥责,李斌没有回答孙斌,而是向后退了数步,朝楚凌坐的地方,行跪拜大礼,语气铿锵道:“臣祖父在西凉遭西川暗算,虽所作所为是为大虞,是为社稷,但却违背我朝律法,对中枢失了敬畏,此事虽已查明,我勋国公府解除监视,我李氏一族解除看押,然臣想了很久,臣祖父依旧有罪!” 这…… 孙贲、宗织、昌封、董衡、上官秀等一众勋贵子弟,无不错愕的看向跪地的李斌,这是他们没有想到的。 在今日的太极殿上,发生了什么,伴驾同行的他们是知晓的,说实话,今日大朝对他们很是触动。 特别是新君讲的话,尤其是在关键时刻给勋国公作保,这对他们的触动最大,他们是没有赋予重任,仍在勋卫攒资历,丰见识,但自幼接触的教育与见闻,使他们都有自己的见解与判断。 在这一事件上,说勋国公完全无错,这绝不可能,遭遇暗杀不报,为打击西川,打出那样的名号,这要不加以惩处的话,是会出现问题的。 但要说有错吧,这又回到朝会上产生分歧,发生争执的点上,惩处归惩处,却不至于彻底打倒,打死,毕竟一切都事出有因。 这就很难办了。 也是在那场大朝上,孙贲这帮勋贵子弟,见到他们熟悉的长辈,还有其他人,一个个的反应后,这冲击也是不小。 怎样讲呢。 过去他们没见过这些,以至于见到不一样的时,他们也不知先前的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了。 ‘这个李斌,还算机敏。’ 在众人思绪万千之际,坐着的楚凌,看到众人的神态,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但心里却生出感慨。 ‘他现在闹这一出,要替他祖父请罪,算是将作保这一行为,所带来的唯一隐患,给了自己机会去抹去了。’ 想到这里,楚凌缓缓起身,抬脚朝跪地的李斌走去。 “拜见陛下!” “拜见陛下!” 在楚凌走来之际,值守的禁军锐士,孙斌,还有众勋贵子弟,无不朝楚凌抬手作揖,有些东西又悄然改变了。 今下的楚凌在虞宫,在虞朝,已不是过去毫无倚仗,毫无底气的状态了,至少他做出的举止,讲的话,已经能产生影响,甚至叫很多人去权衡利弊了。 哪怕这种改变还很脆弱,但也总好过没有吧。 毕竟想掌权亲政,那不是一蹴而就的,是需要一步一步的走,一点一点的变,这样才能达到最终目的。 “今日特召的大朝,有些人强调勋国公的罪,讲的也不无道理。”楚凌没有理会孙斌他们,在走到李斌跟前,俯瞰着李斌道。 “但朕今日当着三后的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愿意作保,没有追究勋国公的罪,朕就是念在他的心里,还有大虞,还有社稷,还有黎庶,这叫什么?” 讲到这里时,不少人的思绪被楚凌带动,他们在思索新君讲这些,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家国大义!!” 楚凌朗声道:“在明知时日无多下,勋国公首先想的,不是抛下西凉,抛下戍边军,抛下边民,不顾一切的要赶回虞都,继而跟至亲至近之人见一面,并借此向中枢表达他的一切,都是为戍边才致的。” “勋国公,这是用实际行动,在诠释什么叫家国大义。” “在明知要死的境遇下,仍不乱了心神,失了分寸,所想是怎样打击西川,重创西川,继而确保西凉安稳,叫大虞边陲不乱,这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李斌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情绪被感染。 是啊。 这才是关键。 任何人在面对死亡时,都不可能做到从容不迫,做到坦然接受,在这期间,必然会做些反常举止的,性情大变也不奇怪。 可大虞勋国公,加柱国衔,领征西大将军的李进却没有。 “所以朕作保的是李进这个人,因为朕看出他心里的家国大义,是在用实际行动在向世人证明的。” 楚凌弯下腰,伸手搀扶痛哭的李斌,“惩处肯定要有,但奖赏也不能差,朕也好,三后也罢,都不会允许一些别有用心之辈,借着这件事来兴风作浪,继而给大虞开一个不好的先河,但同样也不会叫那些忠良,那些肱股就此寒心,朕说这些,你能听懂吗?” “臣…能听懂!” 被搀扶的李斌,痛哭着回答。 “那就给朕擦干眼泪!!” 楚凌皱眉道:“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你这样,可有勋国公半点风范,是想叫世人嗤笑勋国公府吗!?” “臣!!” 李斌的泪止住了,尽管哽咽,却硬是在憋着。 ‘陛下英明啊!!’ 反观李忠,此刻却有些激动,他在尽力克制,新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为何给李进作保的缘由讲出,那要不了多久,此事就会在虞宫传开,更会传出宫外去,这会叫形势再度出现变化!! 事情解决了。 态度表明了。 接下来不管这件事,会出现什么状况或影响,新君下场为李进作保一事,就不会陷入到被动下,关键是这次表态,还有讲的这些话,会叫很多人产生变化,这才是最重要的!! 第一百章 胸怀 是夜。 虞都外。 雨依旧在下。 “哈哈!!” 笑声在一处山谷回荡,篝火映照下,不苟言笑的夏望,眼下却露出笑意,眼神闪烁的盯着眼前中年。 “赵彦!!新君这等胸怀,你还犹豫什么?” 见中年没有反应,夏望收起笑意,直勾勾盯着中年道:“李进做这等事,在朝野间引起的风波何其大,三后也好,勋贵也好,文武也罢,对于怎样处置此事,产生多大分歧与争议,你虽在上林苑,但不可能不知道吧?” “咱家的确知道。” 赵彦表情平静,迎着夏望注视道:“所以呢?你想叫咱家擅离上林苑,进虞宫,去服侍新君吗?” “那倒不至于!!” 夏望摆手道:“你进虞宫,不知会刺激到多少人,真要那样,新君在宫所做种种,就可能功亏一篑。” “那你擅离掖庭宫,来上林苑见咱家,又想干什么?” 赵彦眉头微蹙,盯着夏望道:“李进在西凉干的事,给大虞,给中枢带来多大隐患,你在太祖身边服侍那么多年,不可能不清楚吧?” “新君在朝会上,在大兴殿讲的那些话,你暗中在虞都广泛散布,就凭这一点,咱家杀你,没有任何错!” “那你为何不杀?” 夏望冷笑不止,“在你的心底,也觉得咱家这样做是对的,你跟咱家一样,都是天家的家奴,作为家奴,有野心不算什么,但不忠,这就是死罪!!” “新君当下在宫中,在朝上,的确跟先前不一样了,但别忘了,这一切对于新君而言,实在太脆弱了。” “三后中的任何一位,如果想做些什么,就可能叫新君陷入被动下,这就是咱家叫你表态的原因!” 赵彦沉默不言。 夏望盯着赵彦。 在过去,夏望想叫新君来上林苑,借着进修骑术的名义来,真正目的,就是想叫新君接触眼前这个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 这不止在朝堂适用,在宫廷也适用。 夏望是太祖旧仆,深得太祖信赖,私下做过很多事,包括他销声匿迹躲在掖庭宫,这其实就是奉的太祖密旨。 而赵彦,则是太宗旧仆。 自幼进宫的他,一开始就待在东宫,从籍籍无名,到在太宗身边服侍,赵彦仅用了十年,看似很长,实则却很短。 内廷的很多人,一辈子都可能不动。 夏望之所以重视赵彦,是这个人太聪明了,在太宗朝崭露头角,有不少紧要事,都是其出面处理的。 在皇帝身边服侍,没有一个是傻子。 “咱家是天家的家奴,这不用你来强调。” 赵彦沉默许久,看向夏望道:“家奴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你我都在虞宫待了许久,这些都刻在心里了,但咱家要奉劝你一句,别过线了,要是你敢威胁到大虞社稷,扰乱现有朝纲,致使新君处在绝境下,咱家必要你的命!!” “这无需你来讲。” 夏望嘴角微扬,“该讲的话,咱家都讲了,要是你敢背叛大虞,违背做家奴的底线,那你的命,咱家索定了!!” 言罢,夏望一甩袍袖,昂首朝山谷前走去,雨下的依旧很大,在雨幕下,有两道人影站着。 牵着马的钱穆,见自家老祖宗走来,看了眼身旁站着的青年,遂牵马朝走来的夏望走去。 “走!” 夏望看了眼那冷峻青年,便对钱穆道,随即便接过缰绳,动作娴熟的翻身上马,很快就消失到黑暗中。 在雨幕下的冷峻青年,任由雨淋在他身上,在火光照耀下,见山谷前站着的赵彦,依旧站在原地,遂牵马朝山谷走去。 嗯? 只是冷峻青年在走来时,见赵彦怔怔而立,这让他有些错愕,他还很少见到自家干爹会这样。 “干爹,您这是怎么了?” 冷峻青年迟疑刹那,遂朝赵彦走来。 “没什么。” 赵彦摇头道:“咱家就是想起些事来。” “干爹,这个老家伙来上林苑,究竟是所为何事?”冷峻青年见状,皱眉道:“今下虞都舆情四起,此人只怕……” “咱家知道。” 赵彦打断道:“不聊此人了,贯儿,查的那几人,眼下有什么进展?” 赵贯心下生疑,但很快就恢复了。 “童朝还没找到。” 赵贯低首道:“特别是他麾下的那帮人,也都从虞宫、虞都消失不见了,孩儿追查到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 “如此说来,宣宗纯皇帝驾崩,真如我等猜的那样,必是藏着很多秘密。” 赵彦皱起眉头道:“这个童朝,还有在甘露殿的蔡杰,都是深得新君信赖的,特别是童朝,他手里掌的那支暗卫,尽管筹措不足半年,但却是从各处抽调的干才,一个消失了,一个闭口不谈,还有一个已经死了,此事想查清,只怕不易。” 赵彦说的那个死了的,正是原大兴殿监。 “只怕是这样。” 赵贯顺着话道:“孩儿在密查此事时,还发现三宫的人,似也在查什么,孩儿怕引起警惕,所以就……” “你这样做是对的。” 赵贯的话还没讲完,赵彦就开口道:“该果决时必须果决,死一些人是不可避免的,今下的大虞,处在一个危险境遇下,我等作为天家家奴,必须要做该做的事。” “那新君。” 赵贯欲言又止道。 “如果咱家猜的没错,新君快该来上林苑了。” 赵彦双眼微眯道:“咱们的这位新主子,的确出乎很多人预料,包括咱家,夏望有句话说的没错,有些事不能迟疑,该表态必须要表态。” “可干爹,真有这样做的话,只怕三后那边,还有朝中的一些人,会有别的想法吧?”赵贯有些担忧道。 “太宗文皇帝降下恩旨,叫您在上林苑恩养,如果您要掺和进去,只怕有些事就跟着变了。” 啪! 山谷前响起一道脆响。 赵贯的脸,火辣辣的。 赵彦冷冷盯着赵贯。 “这是咱家收你为义子以来,第一次打你。” 赵彦冷冷道:“咱们这些人,是怎样的命,你比谁都清楚,离开了天家,谁会正眼瞧咱们?既入天家,成了家奴,你可以有想法,也可以有野心,但忠诚绝不能动摇。” “孩儿错了。” 赵贯跪地道。 “你没错,是这局错了。” 赵彦见状,轻叹一声道:“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啊,你还小,你不懂这天下生乱,究竟会带来什么。” “你更不懂,这乱,很多都是作出来的!!” “既然躲不开,那就面对吧,这样就算有朝一日,咱家下去见到太宗,咱家也有脸继续在他老人家身边服侍,走吧,我们回去。” “喏!” 赵贯当即作揖道。 雨越下越大,寒风袭来,山谷前的篝火飞舞,几次都要被吹灭,但却仍燃烧着…… 第一百零一章 帝驾离宫 这场大雨一连下了多日,好似在诠释大虞中枢变动,又似在诠释西凉边陲变局,还似在诠释天下大势走向。 只是谁又能说得准呢? 人人都处在局中,谁又能确保做的事,就一定会趋好而避坏呢?这与人生何其像,明知结局是归于死亡,但在面对选择时,难免还是会踌躇。 大雨过后,天晴,云淡。 艳阳高悬。 “哒哒~” 马蹄声打破平静,一支浩荡队伍在缓行,队伍之中,竖起的杆杆旌旗随风而动,肃杀之气笼罩此间。 而在队伍的核心,奢华銮驾行进着,清脆铃响不绝。 銮驾左右,披甲挎刀的一众骑士,警惕的环视左右,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庞,是严肃,是凝重。 “陛下,吃些糕点吧。” 銮驾内,李忠跪于一旁,捧起一碟糕点,对透过车窗,扫看外面种种的楚凌,毕恭毕敬道。 “朕不饿。” 楚凌皱眉放下纱帘。 ‘这么玩是吧。’ 楚凌没理会李忠,心里暗暗思量,‘特意选在这个时候把朕给支出虞宫,到上林苑去游巡,看来过去这几日,三后,特别是她们麾下那帮人,必然是有了新决断,不然怎会这样大费周折呢?’ 上林苑,楚凌的确想过要去,且在找寻最合适的时机,叫三后她们不生警惕,到该离宫别苑去进修骑术。 当然这是幌子。 楚凌想知晓夏望这厮,那般急切叫他去上林苑,究竟是藏着什么目的?再一个,楚凌也想找机会,看能否在上林苑落脚。 虞宫再好,可处处都有眼线,自己的一举一动,时刻都在某种微妙监视下,这有太多不方便了。 但上林苑就不一样了。 作为大虞的离宫别苑,该苑占地极大,楚凌要想找机会,到各处去转转,至少比在虞宫容易太多了。 楚凌去上林苑要做几件事,一个看能否寻得一得利之地,一个是否能长期留在该离宫别苑,一个是找机会去探探宝库,这几件事要叫楚凌办成,那他的优势就有了! 至于夏望想的,那排在这几件事之后。 只是主动提出与被动接受,这感觉是不一样的。 “朕这次去上林苑,你觉得是何人所提?” 楚凌收敛心神,身体倚着软垫,笑着看向李忠道:“西凉的事,在朝野引起的风波可不小,朕这个时候不好好待在虞宫,却跑去上林苑游巡了,这叫虞都上下怎样看朕?” “禀陛下,奴婢也猜不准。” 李忠低垂着脑袋,“此事是三宫所颁懿旨,可奴婢总觉得这道懿旨,背后牵扯到的事不少。” “朕看不出吗?” 楚凌一甩袍袖道:“在勋国公一事上,朕跟三后的利益,可以说是一致的,李进有罪归有罪,但还不至于喊打喊杀。” “有些人,总想从中捞取好处,但他们也不想想,李进做了这么多年的官,难道就没有点心腹?” “陛下英明。” 李忠拜道:“这就是今下的难点,何况除了李进一系外,还有别的势力,左相国在这件事上,似乎反应太过激了,这跟他先前是完全不一样的。” “也正是这样,荣、保、安几位国公的态度,还有萧靖他们,就很容易加剧暗地里的争斗。” 是啊。 楚凌心里轻叹一声,在这场变故下,他是获得了名义上的利,对一些人,一些事产生了影响,但是实际上的利,却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影响到勋卫上下又如何? 叫李斌对他有感激又如何? 让宿卫宫城的禁军有变动又如何? 真正能对朝局有影响的,从来就不是他们,而是朝中的那帮老狐狸,这不,自己就被支去上林苑了。 楚凌能说什么? 这也就是楚凌去上林苑,本就有自己想做的事,不然啊,楚凌会被这种被支配感所影响心情。 “你是怎样想的?” 想到这些的楚凌,看向一旁坐着的万秋儿。 “奴婢觉得挺好的。” 万秋儿先是看了眼李忠,随即起身对楚凌作揖道:“陛下游巡上林苑,既能进修骑术,还能练习骑射,今下西凉是那样的局势,陛下尚武,这对大虞难道不是好事吗?” 楚凌眼前一亮。 是啊! 楚凌看万秋儿的眼神都变了。 这位侍女,比想象的要聪明,或许她的沉默寡言,就是她伪装的呢? 因为李忠投效的缘故,楚凌在知晓侍女军的存在,使得楚凌对万秋儿的警惕,相对的放松了一些。 只要不是三后的人,那就好办! “要是这样,朕要在上林苑多待几日了!” 楚凌嘴角微扬,看向李忠道:“朕去上林苑,想召见些人伴驾,此事应该不难吧?” “不难。” 李忠不假思索道。 “那派人回虞都,去十王府,召楚徽来见驾!”楚凌不假思索道:“自朕进宫以来,还真有些想念这位弟弟了。” “喏!” 李忠当即作揖道,同时心里暗松口气。 新君召见的是八殿下,没有召见别人,那这事还好办。 “还有…” 在李忠准备离去时,楚凌伸手道:“朕的舅兄都在虞都,朕想念他们了,叫他们也来上林苑,此事叫李斌去办,不要大张旗鼓。” “奴婢遵旨!” 李忠的心又悬起来了,这个时候新君召母族舅兄,这势必会叫有些人警惕的,但新君都那样讲了,李忠除了应下,就没有别的能说的。 只是李忠在思索,究竟要以何种方式,能叫新君的舅兄,在不引起警觉下,能带到御前见驾呢? “还是出宫好啊。” 此刻的楚凌,整个人很放松,笑着说道:“连空气中都带着自由的气息!!” 见新君这样,万秋儿露出笑意,但随即却低下了头。 ‘笑起来还挺美。’ 楚凌躺着,看了眼万秋儿,‘只是这个侍女军,究竟要怎样掌在自己手里呢?通过万秋儿吗?’ 儿女情长这一套,楚凌是无感的,对他而言,最具诱惑的是把分散的皇权,一点点给夺回来,这才有意思,至于别的,等掌了权,什么得不到? 第一百零二章 上林军 上林苑作为离宫别苑,规格是极高的,楚凌乘銮驾在一众勋卫、禁军等伴驾下赶去,沿途的所见所闻,让楚凌生出别有情绪,做皇帝真好! 作为天下至尊,皇帝想要什么,只需动动嘴,底下的人就绞尽脑汁的去做好。 始建于太祖朝中期的上林苑,直到宣宗朝才竣工,历经了三帝,上林苑兴建有各类建筑群,以满足皇帝的需求。 处政。 散心。 游猎。 演武。 只有想不到的,但没建不成的! ‘还真是便宜朕了!’ 在銮驾进抵上林苑核心区,楚凌回想沿途所见,内心是难掩激动,上林苑的占地面积,比虞宫大太多了。 关键是这片区域,是大虞绝对的禁区。 非上林苑所置有司,以及负责拱卫的上林军,任何敢靠近该片区域最外围的,都能直接处决! 这无不透露着皇权神圣不可侵犯! 而在进抵核心区之际,楚凌沿途还见到几处建筑群,听李忠讲,那是皇帝来上林苑处理朝政期间,随驾文武住的地方,由远到近,这又透露出大虞等级之森严,越靠近核心区的,那是皇帝最信任的。 “恭迎圣驾临上林苑!!” 在楚凌思量着,今后在上林苑干什么之际,振聋发聩的喝喊响起,行进的銮驾此刻缓缓停下。 楚凌皱起眉头,伸手掏掏耳朵。 用得着这样吗? 耳朵都发鸣了。 “请陛下移驾!” 在此时,銮驾外响起韩青的声音,嗯,这次楚凌来上林苑,作为禁军大统领的韩青,负责一应事宜。 听李忠说,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这虞宫谁爱待,谁待吧!’ 楚凌缓缓起身,眸中掠过一道精芒,‘有这等宝地在,关键是用点心思,就能把眼线给避开,这风水宝地可不好找啊!’ 楚凌下定决心,要设法长期待在上林苑。 “臣等拜见陛下!” “奴婢等拜见陛下!” 在楚凌从銮驾走出的那刹,在禁军警戒的最外围,所聚一众群体无不行礼作揖,那声潮很大。 楚凌站在銮驾上,目光很快被一处吸引。 数以千计的披甲锐士,手牵战马,腰挎长刀,在马颈两侧,披挂有不少东西,楚凌只是简单扫视下,就看到了强弩,短柄双锤,骑枪…… 这就是上林军中,最为精锐的那支上林骑啊! 楚凌生出感慨。 早在来上林苑之前,楚凌就通过李忠,获悉了上林苑的种种,尤其是上林军,这支队伍的规模有数万众,是从大虞诸军筛选的百战精锐。 从他们遴选进上林军的那刻,他们的家眷亲族就会被护送到虞都,安置在内城诸坊内居住。 这还是普通兵卒的待遇。 像上林军的将校,还有所辖几支特殊营校,他们的家眷亲族会单独安置,做这些,就是为了避免有人暗中收买人心。 甚至为杜绝这类现象,在上林苑的内部,还有一支队伍,是专门负责监察的,至于叫什么,外界根本就不知。 李忠讲到这里时,楚凌那叫一兴奋。 他要是能将这支监察队伍掌控了,那就等于掌控了上林军,毕竟按上林苑的所定规矩,这支监察队伍,是有权处置任何营校的将校及兵卒,当然前提是掌握确凿证据。 为此楚凌问这支队伍的掌控者是谁时,李忠的回答叫楚凌感到意外,李忠居然不知道是谁。 知道的只有皇帝。 可宣宗却驾崩了。 在此之前,就连三后也不知。 楚凌知晓这一消息时,心情很复杂,连何人掌控都不知,那该如何掌控那支监察队伍,不过楚凌唯一庆幸的,是能掌这等队伍的,势必是皇帝最信任的,不然绝不可能将此特权交给此人。 所以楚凌此次来上林苑,也打着想探明此人行踪的目的,要是探不到,那就有些麻烦跟棘手了。 “陛下?” 韩青的声音响起,让楚凌回过神来。 在他思虑之际,在外围的那帮人,一个个保持作揖姿势不动,特别是那支上林骑,尽管是单膝跪地,但气势却很足。 “免礼吧。” 楚凌开口道。 随着楚凌一声令下,在銮驾旁的勋卫,立时就有几人骑马冲出,驰骋着朝外围的队伍跑去。 “陛下有旨,免礼!” “臣等叩谢天恩!” “奴婢等叩谢天恩!” 随着那几名勋卫传达旨意,行礼的那帮群体这才有所动,参差不齐的声响传来,楚凌的心情很不错。 在这上林苑,他找到了久违的感觉。 这才是皇帝该有的嘛。 尽管楚凌也知,在上林苑的这帮群体,不少只怕也有别的心思,但那又怎样呢?在这上林苑,他就是最大的! 这跟在虞宫可不一样。 一山难容二虎。 更何况虞宫有三位呢。 楚凌做任何事,都要顾及三后的感受,能不做出格的事,就不做出格的事,但到了上林苑就不一样了。 只要不特别过分,不是能刺激到三后的,有些事是不会事无巨细的传回虞宫的。 “叫那支上林骑来御前。” 此等态势下,楚凌也不急着走,反倒是站在銮驾上,对韩青道:“朕要瞧瞧这支上林骑的厉害。” “臣遵旨!” 韩青作揖拜道。 只是那几位禁军统领,特别是徐恢,听到后表情就不一样了,至于在銮驾左右的一众勋卫,不少都流露出兴奋的神情。 上林骑,乃是上林军中最精锐的一支,能进上林骑的,那都是从最精锐的骑军中筛选的,其中边骑最多,这些可都是在大虞边陲,不知杀了多少敌人,沾了多少血,甚至有些都就任要职。 但在上林骑筛选时,哪怕是最底层的将士,有些都甘愿去当,没办法,谁叫上林骑不一样呢。 “哒哒哒~” 没过多久,马蹄声响起,大地轻微颤抖着,楚凌虽站在銮驾上,但依旧能感受到,而当看向驰来的上林骑,那数千骑阵给他的视觉冲击是极强的,这可是从大虞骑军中,遴选的最为精锐的那一批啊,要是能叫他们对自己效死,那绝对是具有颠覆意义的! 第一百零三章 赵贯 “咴溜溜~” 銮驾前的一片区域,上林骑聚阵而立,除了不时响起的马鸣声,再无其他声响,骑阵中的每名骑卒,无不眼神冷漠的直视前方。 楚凌看着这支骑阵,想到了一句话来形容。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 ‘只是眼前这支精锐之师,效忠的是大虞,而非忠诚于朕这位新君。’楚凌看着,心底却生出感慨。 不否认。 从大虞所辖各处骑军,遴选进上林骑的这帮精锐,不管是整体战力,亦或是个人战力,都是极强的存在。 可楚凌看下去,却没有看到一双狂热眼神。 眼前的这支骑阵中,没有一个人,对他有别样情绪流露。 ‘过去在虞宫,是改变了些境遇,但那又能怎样呢?’ 楚凌感慨之余,不免有些唏嘘,‘离开那座虞宫,到别的地方,什么都没改变,只怕在大虞不少地方,还停留在对宣宗敬畏,甚至对太宗,太祖敬畏的阶段,自己这位定年号‘正统’的新君,很多还没有敬畏。’ 对这种现状,楚凌丝毫不感到奇怪。 至于愤怒,就更没有了。 换做是谁,国力如此强盛,疆域如此辽阔的大虞,突然叫一位孺子御极,但凡对新君不了解的,那心底就不会有敬畏,相反有的是质疑。 大虞在这位孺子的统御下,真能比三帝更好吗? 原本楚凌在看了上林骑,是准备做些什么,对其中的一些锐士说些话,但在看到那些眼神后,楚凌改变主意了。 太掉价了! 他还没达到太祖、太宗那种程度,甚至连御极不到一年就驾崩的宣宗,楚凌都达不到,在这等境遇下,做的越多,说的越多,非但不会迎来激动,相反会遭遇更多质疑。 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所以前人走过的路,只能当做是借鉴,而不是照搬着来,这样路就走歪了。 “去上林宫吧。” 在这等境遇下,楚凌平淡的一句话,让不少人生出错愕,特别是韩青、徐恢他们都没想到新君会这样。 叫上林骑来御前,真就是看看? 没有别的了? 在上林苑所置有司,还有上林军,或许对虞宫里的新君,了解的很少,可在御前的这些人,很多却是知晓的。 新君固然年幼,但却早慧啊。 在种种疑惑、不解的情绪下,楚凌又回了銮驾,对这些人的变化,楚凌能感受到,却也没有多说别的。 叫别人揣摩不透他的想法,就是楚凌一直要做的。 作为大虞皇帝,倘若做什么,想什么,都叫底下的人揣摩到了,那这皇帝做的就太失败了。 皇权之所以厉害,就在于保持应有的神秘。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做一些事,或为奖,或为惩,这样底下的人,就始终要保持敬畏与忐忑,来面对他们的天!! 一路无言。 銮驾进抵上林宫。 作为该处离宫别苑,核心中的核心,上林宫这座建筑群,风格有别于大兴殿,但奢华中仍带有庄严! “叫上林监来见朕。” 来上林宫休息的楚凌,没过多久,就对御前服侍的李忠道。 “喏!” 李忠忙作揖拜道。 既然今后要设法长期待在上林苑,继而去谋划自己想做的种种,那么楚凌就要了解些事情。 上林监,是内廷在上林苑所派。 上林苑所置有司,包括上林军高级将校,全都受此人节制。 皇帝不摆驾上林苑,那此人就是这里最大的! 当然了,上林监权势虽大,却也不是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毕竟上林苑就在虞都一带。 没过多久。 李忠就领着一人赶来。 “奴婢…赵贯,拜见陛下!” 楚凌看着眼前的冷峻青年,表面没有任何变化,但心里却生出诧异,这上林监还真够年轻的。 “你进宫多久了?” 楚凌打量着赵贯,语气平静道。 “禀陛下,奴婢自幼进宫,今已有十余载。” 赵贯如实道。 不正常啊。 楚凌双眼微眯,这赵贯最多二十多岁,这等年纪就做到上林监了,哪怕这个位置,比不上宫里那几个,但未免也太年轻了点吧? 对此人,楚凌了解不多,可听赵贯讲这些,楚凌却觉得此人来历不简单,这背后必然有人撑腰。 会是谁呢? 楚凌想到这里,在心底生出想法,等此人离开后,就问问李忠。 李忠投效楚凌的最大好处,不是楚凌身边有了能驱使的人,也顺势把梅花内卫创设了,而是楚凌遇到不熟悉的人,能通过李忠迅速了解,甚至知晓其背后是否有人。 “这上林苑被你打理的井井有条,看来你平日里没少出力啊。”楚凌收敛心神,看向赵贯道。 “这都是奴婢等份内之事。” 赵贯恭敬道:“作为天家的家奴,能被派到上林苑当差,为天家守好这处离宫别苑,是奴婢们必须要做好的。” 态度挺诚恳嘛。 楚凌眉头微挑,他能感觉到赵贯这样,是有意向他表明态度,只是赵贯越这样,楚凌对其就越好奇。 反倒是在旁站着的李忠,此刻的眼神却有些诧异。 这似跟他知晓的赵贯,完全是不一样的。 别看赵贯年轻,可李忠却不敢小觑此人。 此人在虞宫的崛起,那绝对是一段传奇。 赵贯本姓秦,这姓,这名,是认了赵彦做干爹,赵彦给改的,至于赵彦,那可是太宗忠仆。 只是这个赵彦,后来却在虞宫淡出了,没有人知晓此人去了何处,但有些人却知道,赵彦活的好好的。 因为赵贯就任上林监的缘故,李忠怀疑消失的赵彦,是不是就在上林苑养老了?但这也只是他的猜想。 “朕乏了,你先退下吧。” “奴婢告退!” 在李忠思量之际,楚凌的声音响起,叫李忠回过神来,看着毕恭毕敬作揖的赵贯,李忠的眉头微蹙。 看来这赵贯不简单啊。 楚凌余光看到李忠的变化,心里暗暗猜想,原本他想多问些的,但见李忠这样,楚凌改变主意了。 时间,他有大把。 对一些人做一些事之前,要先把因果了解了,这样才更占优势与主动。 第一百零四章 宗室(1) 在上林苑的日子,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叫真舒坦啊!! 睡到自然醒,不必去想晨省的事,不必去想别的事,在这里,没有三后压着,楚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才叫皇帝。 只是楚凌也知道,这不过是假象罢了,没有掌握大权,这些属于他的东西,随时都可能会被剥夺。 “陛下,八殿下来了。” 上林宫。 正殿。 李忠低着头走进,朝在用膳的楚凌走来,李忠的话,打破了此间平静,陪驾用膳的李斌、孙贲、宗织、昌封、董衡等勋贵子弟,脸上露出各异神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皆聚在李忠身上。 八殿下来上林苑? 一些人对此生疑,好好的,在十王府的八殿下,为何会来上林苑? “召他来见朕。” 反观楚凌,却表现的很平静。 “喏!” 李忠作揖再拜道。 ‘这都几日了,楚徽才来上林苑。’看着李忠离去的背影,楚凌嘴里吃着东西,心里却暗暗思量,‘看来虞宫不平静啊,李进这件事产生的涟漪,各方的获益与妥协,多半是完成了。’ 想到这里,楚凌看了眼李斌。 察觉到什么的李斌,抬头的那刹,见新君看着自己,难免有些紧张的低下头,但却生出疑惑。 “朕今日乏了,就不练习骑射了。” 楚凌放下碗筷,神情自若道。 “臣等遵旨!” 李斌一行忙起身拜道。 自来上林苑,楚凌每日进膳,都会叫一些勋贵子弟来,说是陪他用膳,实则是为了心理落差。 李进造反一事尘埃落地,至少从表面来看是这样,不是造反,这也让在勋卫当值的那帮勋贵子弟,一个个有不小触动与改变。 对新君,一些人开始有敬畏了。 不过有一点,所有人都有,那就是对新君的看法,在经过这件事后,已经发生改变了。 在朝的那帮老家伙,一个个想的全是利益跟算计,特别是那帮勋贵,不过他们的儿孙,还没崭露头角的这帮小家伙,想的却不是这些。 没有到一定位置,哪怕他们心性成熟,但内心却没有被权力给污染,所以他们考虑这件事,站的角度皆是李斌这个角度。 如果有朝一日,他们的祖父,他们的父亲,做同样的事情时,可却没有人力挺,那李斌的今日,岂不是他们的明日? 这世上是没有感同身受,但是却有代入啊。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那别人的教训,来告诫自己,避免这类事发生,是很多人都会有的想法。 “臣拜见陛下!” 李斌他们前脚刚走,楚徽后脚就来了,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楚凌露出一抹淡笑。 看到楚徽的那刹,他想起一件事。 那一日下着雪。 ‘王兄,你成嗣皇帝了。’ 楚凌至今能想到楚徽当时的表情。 错愕之际,带有一丝复杂。 别看楚徽才七岁,可在大虞皇室中,人都是早熟的,毕竟所处的环境不同。 “这才多久没见,就对朕这样生分了?” 楚凌起身朝楚徽走去,“皇弟该讲朕什么?” “皇兄?” 楚徽有些迟疑。 “今后就叫朕皇兄!” 楚凌走上前,轻拍楚徽肩膀,尽管他感受到楚徽的身体紧绷,但楚凌依旧露出笑意。 身份发生巨大转变,有些事就回不到过去了。 在楚凌的眼里,他就是个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在不少人眼里,他就是个吉祥物,用来充当门面的。 但这段时日下来,有些事就悄然在改变。 楚凌召楚徽来上林苑,是他的一次试探,他想看看三后,对自己的限制增加没,与此同时,也探探三后对自己,要见宗室的人是何态度。 毕竟当初在虞宫待的好好的,却莫名其妙被支到上林苑了,楚凌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楚徽能来,这就试探到态度了。 而楚徽没有当日就来,而隔了数日才来,楚凌又嗅到一些信号。 但不要紧,楚徽能来就行。 这代表有些事能在后续逐步突破。 楚凌要拉拢一批宗室成员。 目标,楚凌都选好了。 就是在百孙院住的各地宗藩子弟。 与十王府不同,当代皇帝的子嗣,六岁就要离开虞宫,搬到十王府诸邸去住,在百孙院的那些,是八岁才从各地送至虞都,要接受皇室教育,待年满十八岁,才会陆陆续续的放回去,这期间无诏不得擅离虞都。 在楚凌看来,这就是在控制各地宗藩,与此同时,也叫这些宗藩子弟,自幼就知尊卑有序,知晓规矩。 这模式挺好的。 不过对宗藩外封一事,楚凌却觉得不太好,哪怕楚凌了解到,将这些成年皇室成员封王,到各地去就藩,是为了加强对边疆掌控,这边疆可不止北疆,还有西疆,南疆,东疆,毕竟在大虞周遭还有不少的强敌。 如在北的慕容国。 如在西的西川。 如在东的东吁。 如在南的南诏。 而大虞最想灭掉的,一个是西川,一个是南诏,所以邻近两疆的宗藩最多,有十几位了。 宗藩,除了亲王,还有郡王。 今下的大虞宗藩,分为太祖一系,太宗一系,至于宣宗,没有子嗣,真要有,就没楚凌什么事了。 在楚凌的眼里,封王就藩,的确能加强对边疆掌控,促进边疆发展,这在王朝初期不觉得有什么,但时间久了各种弊端就凸显出来。 封王可以,这是增强统治的一种措施。 皇室成员根基太弱,这会造成一定麻烦,甚至会影响到皇权,毕竟外人再好用,有血缘关系的,也是要重用一二的。 所以对皇室成员封王的,楚凌觉得真要就藩,那就封到很远,做开疆扩土的那种王,不会对本土造成影响,产生隐患。 要么就待在虞都,将其中有才能的提拔,叫他们做王大臣,成为大虞朝堂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 这一体系构建起来,把制衡做好,把监察做好,那么宗室就是大虞皇帝的一把利器,以起到对应作用。 ‘接下来要想些办法,跟百孙院的那帮宗藩子弟接触下。’ 楚凌暗道:‘年纪太大的不要,除非是能通过自己考验,像楚徽这个岁数的,要筛选一批待在自己身边,能把此事做成,这就能产生对应影响。’ 不过楚凌也知道,此事要徐徐图之,绝不能操之过急,不然被三后警惕是小,万一叫她们产生别的想法,继而加强对自己限制,那楚凌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毕竟在正常人眼里,突然选择接触一批人,关键还是半大孩子,那肯定是想通过这些人,继而接触到他们的长辈,之后想干什么,一切似乎就有迹可循了…… 第一百零五章 宗室(2) “你说,陛下为何召八殿下来上林苑?” 上林苑。 某处坡地。 董衡叼着一根草,双手枕着脑袋,脚一晃一晃,看着湛蓝的天,对身旁坐着的李斌说道。 “不清楚。” 李斌目不斜视,直直盯着前方战马,平淡的回了句。 “关键八殿下居然还来成了。” 董衡突然坐起身,脸上透出几分惊奇,“三后没有反对,还有,你知道吗?”讲到这里时,董衡警惕的扫视左右。 见这片坡地没有人,遂低声对李斌道:“我有几次,都见到孙贲他们私下见辰阳侯、徐统领几人。” “这很奇怪吗?” 李斌看了眼董衡,没有任何的惊奇,“陛下自摆驾上林苑,进修骑术、练习骑射时,除了让李忠、万秋儿伴驾,剩下的就是当值勋卫,武阉都不带了。” “你说,有些人想知道陛下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还能通过何处了解?” “你早知道了?” 董衡有些怏怏的躺下,他还以为这个秘密,是被他无意间撞到的,这几日憋在心里,可把他难受坏了。 “为何现在成这样了。” 董衡看着天,突然轻叹一声,“过去不这样啊,唉,有时我就在想,要是宣宗纯皇帝还活着,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或许吧。” 李斌有些怅然,“但人死不能复生。” 讲到这里,李斌神情有些黯淡,眼眶微红起来,一想到他的祖父,李斌的心情就很低落。 “想你家祖父了?” 董衡察觉到了,忙起身看向李斌,“李爷爷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等西川那仗打完,他什么事都没有呢?你说是吧?” “或许吧。” 李斌双手捂着脸,肩膀抖动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在人前哭。 “哭吧,哭吧。” 董衡见状,伸手轻拍李斌的肩膀,神情低落道:“哭出来会好受些,以后……” “董衡!我以后没祖父了!!” 李斌突然抬头,大哭着看向董衡,“我以后没有祖父了!!” 董衡见状,手轻微颤抖。 泪,顺着他的眼角流下。 这虞都的勋贵子弟中,谁不知李斌的祖父,对李斌有多宠爱,每次能回虞都时,就会领着李斌去逛,去转。 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只要李斌提,李斌的祖父就会满足。 直到现在董衡都能想起,在李斌刚十岁时,骑着匹价值千金的宝驹,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的模样,那可真是羡煞很多人。 宝驹跟宝驹是不一样的。 人跟人也是不一样的。 “李斌,我知道你难受,你心痛,但你要撑住。”想到这些,董衡轻拍李斌肩膀,“你还不能倒下,勋国公府不能就这样倒了,他老人家就算真战死了,可他会在天上看着你,你不能叫他老人家失望啊。” 李斌哭的声音更大了。 在无数个黑夜里,李斌都默不作声的哭,他不敢叫自己停下来,一停,在他脑海里就浮现他跟他祖父相处的场景。 他祖父大笑。 他祖父瞪眼。 他祖父骂人。 他祖父…… 曾几何时,李斌都没有想过离别,可当离别真到来时,他的心就像被刀割一般,实在太疼了!! “皇兄,他是怎么了?” 相隔不远处,站在楚凌身旁的楚徽,看着董衡揽着痛哭的李斌,有些奇怪的看向楚凌,“是为勋国公吗?” “人在难受时,会用哭来宣泄。” 楚凌垂手道:“他这是想勋国公了。” 在身后站着的孙贲、宗织、昌封等几位勋贵子弟,听到天子讲的话,一个个无不露出复杂神情。 “皇兄,那你想皇考,想皇兄吗?”楚徽突然抬头,看向楚凌道:“有几次,我也哭了,只是没像他哭的那么大声。” 讲到这里,楚徽脸色有些黯淡。 他是早熟些,但他终究只有七岁,比楚凌还小些,在六岁之前,他一直在虞宫住着,虽不能日日见太宗,见宣宗,但每月还是能见几面的。 尤其是在他五岁时,有一段时间,他是能频繁去大兴殿的,那时太宗病的很重,这人一病,就难免会生出别的想法。 除了没事跟宣宗聊,就是逗弄才五岁的楚徽。 这段记忆,一直装在楚徽心里。 “怎么会不想呢。” 楚凌轻叹一声,看着前方道:“朕在大兴殿,无时无刻都会想起皇考,想起皇兄,可他们回不来了。” 楚凌的话半真半假,记忆里,那位对亲情很渴望,毕竟幼小时那样的经历,这不是一个孺童能接受的。 孺童是小,但不是傻子,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是可以感受到的。 但眼下的楚凌,却根本就不想,那对他而言,就是很陌生的。 “回去吧。” 楚凌转身离去,李忠、万秋儿一行忙转身跟上,可走着,他们却突然停了下来。 “今日的事,给朕把严了!” 停下的楚凌,侧首看向孙贲他们,“要是敢叫朕知道,谁私下嘲笑李斌,或非议勋国公,这勋卫,他们今后不用来了!” “臣等遵旨!” 孙贲、宗织他们忙作揖拜道。 对在勋卫中当值的孙贲几人,私下做的事,楚凌是知晓的,这是李斌禀明的,但楚凌不怪他们,毕竟他们的身份在这摆着。 有意思的是,孙贲他们不是什么事都讲,这代表着什么? 楚凌没有细想,时间会去证明一切。 就像楚凌在上林苑这些时日,也有一些人私下表态了,可楚凌却没有在意,而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消失不见了。 有意思吧。 楚凌这次出来,本想是散散心,不想却撞到这一幕,这个李斌,还是要给他多找些事来干,不然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 “皇弟,今后你要想朕了,就递牌子进宫。”想到这些,楚凌对楚徽说道:“大兴殿始终为你敞开。” “臣弟谢皇兄!” 楚徽忙作揖拜道。 拉拢宗亲这事,要一步步的来,楚徽就是很好的突破口,自己的皇位,眼下算是安稳了,平日里只要注意些,楚凌不觉得自己会出意外,也正是这样,凡是入口的,楚凌都会叫李忠亲自监督,甚至在上林苑期间,叫孙贲他们陪着进膳,楚凌也是有目的的,防人之心不可无…… 第一百零六章 狩猎(1) 上林苑,察岚围场。 湛蓝的天,聚着不少云朵。 不时有鸟雀掠过。 一缕金光透过云层,洒向人间,给人几分别样的美。 清风徐来,吹动这漫山遍野的枝叶,绿草,野花,置身于这仙境般的地域,人是那样的心旷神怡。 “咚咚!!” 急促擂鼓声响起,肃杀之势弥漫,打破了此间的平静。 “哒哒~” 马蹄声从四面八方汇聚,令这股肃杀之势更盛,几支聚来的骑兵洪流中,旌旗随风飘动发出声响。 更远处,一团团黑流缓慢逼来,就似黑渊般令人生畏。 “虎狼之师啊!” 层层把守的御台上,楚凌看着从各处涌来的队伍,内心是很不平静的,这视觉冲击实在太强了。 聚在御前的李忠、万秋儿、韩青、孙斌、徐恢、东方兰、靳川等一众人,还有孙贲、宗织、昌封、李斌、董衡等一众勋卫,看到从各处涌来的上林军各部,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特别是最前列的上林骑,这支数千规模组成的洪流,给人的冲击太强烈了,看似散乱的骑阵,实则在快速奔袭间,洪流中的一支支骑兵小队在变动,尤其是两翼骑阵,更要不少骑兵小队,在疾驰间不断绕圈行进。 ‘真不愧是上林骑啊!!’ 韩青紧攥刀柄,虎目如炬的盯着前方,‘两翼骑阵的这帮铁骑,真要跟敌军交战,一旦叫他们逮到机会,那他们就像钢刀一般,以小股协同迂回穿插,去不断袭扰敌军兵阵,这期间还有箭袭冲压,不敢想,所遇敌军一旦发生骚乱,那中军铁骑将发动何等猛攻,以凿穿敌军阵线!!’ 久经沙场的韩青,太清楚战场要的是什么,大道至简,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根本就不适用战场。 单兵种战阵。 各兵种协同。 想在金戈铁马的战场上,把来犯之敌干掉,不止考验统兵将校的果决与默契,更考验麾下将士的胆魄与娴熟,任何一支强军能名扬天下,绝不是上来就是强军,那必然是从弱小时不断击败对手,拿对手的血,拿对手的命,去不断换来的。 “快看!车营兵变阵了!!” 宗织的声音很大,使不少人循声望去。 就见在上林骑相隔数百步开外,一支近百辆各式战车组成的洪流,在快速行进下分为数股。 “哈!!!” 振聋发聩的喝喊此刻响起。 分为数股的车流,始终保持极快速度,在此期间,一个个突进战阵在变幻着,站在御台眺望的楚凌,依稀间,甚至能看到战车里的各类兵卒,在做着各种动作,如车弩兵举弩,车枪兵架枪,车盾兵列盾。 甚至在几辆战车中,楚凌还看到一条条锁链,居然在保持高速行进下,就那样被战车里的猛卒抛出,关键是并驾齐驱的猛卒还接住了。 ‘这不就是冷兵器时代下的重坦嘛!’ 楚凌见到此幕极受震动,他想象到所见一幕,如果真到战场上,这一条条锁链将索了多少人的命!! “车骑合流了!!” 昌封激动的声音此时响起。 昌封紧攥双拳,他最想看到的,就是这一战阵汇合了。 对于男儿而言,谁不追崇那热血时刻? 自幼耳濡目染下,让昌封对战场有格外的追崇。 而大虞最强战阵之一,莫过于这个车骑合流,而这正是他祖父所创,曾经凭此不知杀敌多少。 ‘真够强的。’ 楚凌看到车营兵、上林骑合流之势,那感觉就像有张深渊巨口,在快速的朝自己逼近,这种心理上的压迫感极强,楚凌实在无法想象,这样的车骑合流猛冲下,除了火炮能将他们冲垮,究竟还有什么兵种,能够抵挡住这种攻势啊。 草率了。 直到这一刻,楚凌才知道自己当初去内武库时,在看到那一辆辆各式战车,尽管惊叹于大虞军队的丰富,但却没觉得这些战车组成的车营兵,能带来多么大的破坏,大虞军队的实力简直强的可怕! ‘这场狩猎,是真有意外之喜啊。’ 楚凌垂着的手紧攥,看着从四面八方汇聚的兵阵,内心是不平静的,原本他组织这场狩猎,就是想以狩猎的名义,来看看上林军各部的实力,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水平,但眼前看到的惊喜,明显是超过他的预期的。 上林军很强! 强到楚凌要设法去控制。 如果能得到这支强军效忠,哪怕不能将权力都夺回来,但至少能夺回一些,可想做这事极难。 也正是看到上林军的表现,也让楚凌想一件事,拱卫虞宫、皇城的大虞禁军,拱卫虞都的南北两军,这战力又是怎样的存在? 这些可都是直属中枢的绝对精锐。 在太祖、太宗两朝,以上这些军队可有过数次北伐、西征的经历,关键是这些仗无一例外全取胜了。 今南北两军,一位是辅国公,北军大将军刘雍,一位是江国公,南军大将军上官宏。 而在李进一事上,楚凌能感受到这个刘雍,似不是三后一系的,而是与宗川、昌黎他们一样,是处于中间派的,这就是忠于社稷的。 楚凌现在很庆幸一点,大虞是处在王朝初期,而非中期、晚期,真要那样,在秩序崩坏,特权横行下,他是真的无力回天了,特别是王朝晚期,就他这岁数,敢蹦跶一下,就等着被毒杀,落水吧…… “陛下,上林军非在值各部,今已奉旨集结于察岚围场。”在楚凌感慨之际,上林监赵贯走上前,在道道注视下,毕恭毕敬的朝楚凌作揖禀道。 对新君毫无征兆下,想在察岚围场组织一场狩猎,很多人是疑惑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狩猎? 对西凉那边的事,楚凌是一点都不知晓,没办法,李忠的人在虞宫,可上林苑距虞都有一段距离,何况没有令牌或旨意,敢擅闯上林苑,那上林军可不是摆设!! 来上林苑的楚凌,就跟瞎子、聋子没任何区别,对外界的消息全都断了。 不过随驾来上林苑的不少人,却有着各种渠道去获悉,不止是对西凉那边,即便是对朝堂,对虞都,他们也知晓不少事。 “传旨,命上林军各部皆抽调一支百人队,此外从随驾的禁军各部、勋卫中也抽调百人,皆参加这场狩猎。” 在道道注视下,楚凌平静道:“把察岚围场豢养的猛兽都放出来,以日落为期,哪支队伍狩猎的多,朕到时会有赏赐!” “这……” 赵贯听后却迟疑了。 “怎么?” 楚凌看向赵贯,“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 赵贯忙道:“只是陛下…察岚围场豢养的猛兽,仅是成年的就有六百余头,全都放出去的话,只怕会……” 有这么多? 楚凌有些诧异,这他还真不知道,原本想着猛兽嘛,最多也就豢养百余头,意思意思得了。 却不想成年的就有这么多,这要算上那些幼兽该有多少? “那就放两百头。” 楚凌收敛心神,看了眼赵贯道:“朕要看看我大虞军威如何!” “奴婢遵旨!” 赵贯作揖拜道。 聚在御前的不少人,此刻流露出各异神情,尤其是孙贲、宗织这帮勋贵子弟,一个个兴奋起来了,能跟这些强军一起狩猎,他们很想与之较量一番! 第一百零七章 狩猎(2) “放了多少?两百头?!” “开玩笑的吧,本少爷可不去!” “谁爱去谁去。” “瞧你们那怂样,别在这丢人现眼,算我一个。” “还有我!” “能跟上林军、禁军的人较量,这热闹我可要凑凑!” “勋卫也不是吃素了!!” 当孙贲、宗织、昌封、李斌、董衡一行人下来,赶到勋卫驻扎的位置,将狩猎的消息告诉其他人。 聚在此的数百众勋贵子弟,有震惊的,有错愕的,有兴奋的,有激动的,而这些人的表现,皆收入李忠的眼底。 “想参与狩猎的,就抓紧上前。” 此等态势下,孙贲牵马道:“上林军、禁军各部出动的百人队,势必是麾下最精锐的悍将猛卒,留给我等的时间不多,先把人数确定,然后编队协同。” “不错。” 宗织表情严肃,“这次放出两百头猛兽,品类不少,除了要编队协同外,还要备足各式军械兵器,特别是甲胄,此次狩猎不能懈怠,出了事,是会死人的!” “此外要多备些马。” 李斌上前,看着眼前众人,低沉道:“真遭遇危险,可放马吸引猛兽注意,另外我要说一句,在察岚围场单打独斗,死都不知怎么死的,所以谁要想逞英雄,最好别参加这次狩猎!” “一个个都愣着做什么?想狩猎的快来!” 此等态势下,挎刀前行的昌封,瞧见不少勋贵子弟犹豫了,嘴角微扬道:“不会都怕了吧?” 这场狩猎,他昌黎参加定了! 他倒是想要瞧瞧,上林军、禁军各部出动的百人队,一支支究竟能强到那种地步,勋卫可不是他最终归宿,他要像他祖父一样,领着大军驰骋沙场上! 人群开始动了。 看着走出的一位位勋贵子弟,李忠都默默记着,这其中就包括他们的表现,是从容,是忐忑,是紧张? 此外没有出来的勋贵子弟,是害怕,是不为所动,是不感兴趣等等,也都被李忠记了下来。 在虞宫的寺人众多,能从最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每个人都有过人之处,倘若没有点真本事,连何时死的都不知道。 彼时的御台上。 “皇兄,您觉得哪支队伍能取胜?”在楚凌身旁坐着的楚徽,看着不远处的兵阵中,一名名披甲锐士出来,有些好奇的对楚凌道:“臣弟看这些锐士,一个个都挺强的,这次狩猎会很精彩。” “这还没有开始,朕又如何会知晓?” 楚凌露出笑意,倚着软垫道:“朕也挺期待这场狩猎的。” “那皇兄准备给获胜的队伍什么赏赐?” 楚徽显然被勾起兴趣。 “讲出来,就失去悬念了。” 楚凌看了眼楚徽,保持笑意道:“朕发现你是一点耐心都没有。” “有吗?” 楚徽讪讪笑了起来。 这几日相处下来,楚徽不似最初时表现的那样生分,这是楚凌想看到的,楚徽内心怎样想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表现出这种感觉。 楚凌要叫一些人,能通过这些产生变化,最好是能习惯,这样,今后再召楚徽觐见,甚至留在身边,就显得不那样突兀了。 楚徽即便再早熟,论心智,他能比自己更成熟吗? 如果能留在身边,一些言传身教下,特别是把他身边的人,都换成自己信赖的,那引导培养成嫡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当然这有一个前提,楚凌要足够的强。 男人跟男人之间,想要让对方心服口服,那就要表现的足够优秀,叫其生不出任何与之争锋的想法才行。 在御前站着的韩青、孙斌、徐恢几人,瞧见这一幕时脸上是没有变化,但心里却生出各异思绪。 天子跟八殿下很亲近。 这件事可小可大。 在孙斌、徐恢的心里,他们想的基本一致,他们在想天子这样,是不是想通过八殿下,继而拉拢其母族,由此叫关东门阀的知晓? 楚凌过去的表现,叫一些人的想法早已改变。 因为这一改变,有些事就跟着变了。 很多人并不知道,天子离宫来上林苑,就是有些人担心,在之后要做的事中,会影响到什么,从而聚在三后身边进谏,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三后又有什么态度,知晓的人不多,但结果是天子来了上林苑。 “陛下!” 随着李忠的声音响起,孙斌、徐恢他们收敛心神,看着朝天子毕恭毕敬作揖的李忠。 “此次参加狩猎的勋卫,合计有171人。” 李忠如实道:“这跟陛下定的百人队,超出了不少。” “一个个好斗的心还挺强。” 楚凌听后露出笑意,看向李忠道:“只怕这些想参加狩猎的人,没有人想退出吧?” “陛下英明。” 李忠恭维道。 “既如此,就叫他们都参加吧。” 楚凌淡然道:“上林军、禁军这帮精锐之师,想必不会计较这些。” “喏!” 李忠拜道,随即便朝御台下赶去。 因为多出不少人,参加狩猎的这帮勋贵子弟,不少都吵起来了,都站出来了,这时候叫他们退出,那不成懦夫了? “陛下。” 李忠离开后,徐恢走上前,朝楚凌作揖道:“勋卫有这么多子弟参加,是否派人暗中保护他们?” “那参加狩猎的上林军、禁军各部知晓此事,一个个会怎样想呢?”楚凌看了眼徐恢,没有出言拒绝,而是把问题抛给徐恢。 徐恢沉默。 这话他不好回答。 “徐统领,你是关心则乱。”韩青走上前,看向徐恢道:“在勋卫的这些子弟,有哪个不是自幼习武,打熬力气?” “即便在这次狩猎中,他们不能猎杀太多猛兽,但只要他们不争强好胜,自保还是没有问题的。” 徐恢皱眉。 “几位卿家觉得呢?” 楚凌看向孙斌他们。 “臣觉得无需派人。” “臣附议!” 在孙斌表态后,东方兰、靳川跟着也表态了。 “既如此,那就这样吧。” 楚凌伸了个懒腰,随即对韩青道:“平川侯,去宣布狩猎开始吧。” “臣遵旨!” 韩青作揖应道。 这场狩猎既然发起,那就要有始有终,此外楚凌要维系相对公平,不然这场狩猎下来,就没什么意思了。 对徐恢的想法,楚凌再清楚不过,就是怕参加狩猎的勋贵子弟,有人在其中出意外,可在楚凌看来,要是连一场狩猎,都无法应对的话,那今后如何叫他们担当大任? 何况叫勋卫也参加,有目的的甄选就开始了。 楚凌就是想要看看,在有一定危险性的狩猎下,那些勋贵子弟会有什么表现,与此同时,在参加狩猎中,那些勋贵子弟又有什么表现。 楚凌看着原本万秋儿站着的地方,此刻却没有她的踪影了,这也没有任何人的注意,毕竟就是个侍女而已,她在与不在又能怎样呢? 第一百零八章 小人物,大人物(1) “咚咚咚!!” 急促擂鼓声响起,察岚围场气氛发生变化,二十几支整装待发的百人队,此刻是热闹极了。 “舒玉庆!老子就知道你会来,哈哈,这次百夫长归你,老子给你当副手,谁赞同,谁反对?” “赵恒志,这可不像你啊,咋?这是私底下被老舒给教训了?” “哈哈!依着老子来看,肯定是这样,江虎,你是不知这厮前些时日,鼻……” “兰泽!你他娘的想找死是吧,信不信老子狩猎之前,先把你小子给狩了!!” 这是上林骑出动的百人队。 …… “老端,这次咱车营兵也参加狩猎,你小子鬼点子多,你来当百夫长,咱们该怎样狩猎?” “端木!” “仇海说的没错,这是上林苑建成以来,首次在察岚围场进行狩猎,瞧,人勋卫都来了,啧啧。” “宫武,瞧你的酸样,谁叫你祖上没有拼命啊,不然你就不在这了,而在他们那边了,哈哈,是吧老端。” “端木!” “行了穆志忠,你小子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颜荣你来,老子拿象牙啃啃你,你个狗日的,对了,老端,你说咱们咋狩猎!” “老子叫端木玉!!端木是复姓,你们这帮狗日的,想狩猎出彩,就他娘的给老子记住了!” “夏渊,你快看,端木这书生还会生气,哈哈!!” 这是车营兵出动的百人队。 …… “跟上林骑,车营兵一起狩猎,这明显不占优势啊,咱们神弓营是步射见长,沈开,这仗咱们怎么打?” “怎么打?搂草打兔子呗,据我所知察岚围场豢养的猛兽,都是没有驯化的,保有野性的,这对咱们是机会,寇广,你小子给我当副手,咱们这次要叫那帮家伙,都知道咱神弓营的厉害!” 这是神弓营出动的百人队。 …… “宁伯武,你小子做百夫长吧,跟这帮家伙斗,还就要出奇制胜才行。” “嚯,于洪,你这老东西还会谦虚了?” “哈哈,还真少见啊。” “岂止是少见,简直是空前绝后,哈哈!!” “贺江,罗永,万冠你们是皮痒了是吧,来,老子给你们两弩箭,给你们松松皮!” “行了,都别闹了,先讲讲怎么搭队吧。” 这是天弩营出动的百人队。 …… 等待狩猎开始的诸百人队,一支支都热闹极了,自始至终,他们就没有在意被放出的两百头野兽上,他们聊的似乎跟这场狩猎无关,至少勋卫出动的百人队,那171名勋贵子弟多数是这样认为的。 “不是,放出这么多猛兽,他们就一点不担心?” “就是啊,这要遇到熊兽,别说一支百人队,几支都不够,我可听说察岚围场豢养的熊兽,有两人高啊!” “你他娘的别吓唬人。” “瞧你那点出息,咱们的气运有那么差吗?” 相较于别的百人队,一支支都很热闹,在笑骂间明确从属关系,明确这次狩猎要怎样去打,勋卫的这支百人队,彼此都在小声聊着,尽管这临时性的从属关系,他们也明确了,但他们似缺少一股什么劲儿。 甚至这些勋贵子弟中的不少人,丝毫没有察觉到在这期间,已有无数道目光朝他们扫来,那眼神就有些复杂了。 “止!!!” “平川侯到!!!” 随着喝喊声响起,本嘈杂的队伍立时安静下来,那一支支参加狩猎的队伍,不少人都闪烁着狂热神色,看向骑马缓缓走来的韩青!!! 韩青,那绝对是个传奇。 贼配军出身,在寻常人的眼里,即便能在边疆活着,那一辈子也无出头之日,但人家那叫一个猛。 在北疆戍边赎罪期间,有着数十次以少胜多的战绩,打起仗来敢拿命拼,关键每战麾下伤亡都极少。 就这样韩青从贼配军小卒,一路做到统两万多的平北将军,这前后仅用了数载,不止震惊了多少戍边将士。 而这仅是韩青传奇的开始。 就任平北将军后,多次击退来犯北虏强军,甚至还组织不少反击,以战止战,使得北虏上下谈及大虞韩青,就没有不咬牙切齿的。 凭借这些耀眼战绩,韩青不止升了官,还被太宗敕爵,这在当时,可谓引起极大的轰动与震惊。 一个贼配军出身的小卒,最后居然敕爵了? 还是世袭一等侯爵!! 因为这件事,大虞朝堂是有极大分歧与争议的,但太宗理都不理,也是这样,使得大虞不少子民选择参军,特别是到北疆戍边的就更多了。 也是从那一年开始,大虞北疆的形势就此改变。 “哒哒~” 韩青骑马走来,看着眼前这帮锐士,嘴角露出一抹淡笑,对他而言,他最开心的记忆,就是在北疆做小卒,小将的时候,每次经历大战后,跟活下去的袍泽喝酒,喝醉了,就抱在一起痛哭,哭着说那些战死的袍泽。 在世人的眼里,贼配军是最下等的,可这世上,谁一开始愿意做最下等?难道在盛世就没有冤屈了? 可谁会在意这些? 在北疆,韩青遇到一帮能用命来换的生死弟兄,而他们中的不少人,很多在先前都绝望了,都麻木了,直到韩青的出现,才叫他们慢慢改变。 可这世上又能有几个韩青啊。 “拜见平川侯!!!” “拜见平川侯!!” 响起的道道喝喊,打断了韩青的思绪,看着眼前这帮眼神狂热的锐士,韩青眼神凌厉起来。 眼下的他是大虞平川侯,是禁军大统领,但他同样还是贼配军韩青,他的一切是靠自己拼的,但同样也是太宗给予的!! “陛下有旨,狩猎开始!!” 韩青掷地有声的喝道。 “喏!!” 道道应诺声响起,紧接着擂鼓声更急促了,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那些锐士开始动了,而这也影响到在各处驻扎的各部,他们同样也渴望参加这场狩猎,但他们比不过那些被选出来的,军中向来以强者为尊,哪怕关系再硬,可没有真本事,那只是会有表面的恭维,但却得不到真正的尊重!! 这就是大虞军队!! 第一百零九章 小人物,大人物(2) “皇兄,平川侯在军中威望真高!” 御台上。 楚徽仰着脑袋,远远看向前方,有些感慨的说道,他年纪是小,但那些参加狩猎的百人队,不少流露出的表情,还有那声音极大的喝喊,无不叫楚徽感受到一点,即便是在上林军中,甚至是禁军中,对韩青崇拜的不再少数! “是挺高的。” 楚凌表现就很平静。 但他的眼眸却盯着前方。 他初来上林苑时,上林军各部没有这样过,但韩青出面,却有不一样的表现,说不嫉妒是假。 可楚凌却不恼怒。 通过这件事,楚凌找到拉拢与收服上林军,乃至其他强军的办法! ‘既然在太宗朝能够出现一个韩青,以贼配军的身份,在北疆凭借战功,一步步跻身大虞勋贵之列,成为禁军大统领,让无数人追崇与羡慕,那朕这一朝,同样能叫更多的人实现逆风转运!’ 楚凌心里暗道:‘时势造英雄,晋升这把利器,只要能掌在手里,就能叫无数英雄奋不顾身,这人活于世,总会被一些东西牵绊,名利色这些,总要占一项,哪怕他们不在意,可他们的家人呢?周围的环境呢?’ ‘既然军队的高层,无法轻易拉拢他们,那完全可以从中低层将校,甚至底层将士中去悄悄展开,任何性质的权力,都是逐级递减的,任何一环出现问题,那上行下达就必然会出问题。’ ‘只要把中低层,甚至是底层笼络好,哪怕出现任何状况,也不至于任何反击的手段都没有,军队是这样,朝堂也一样,别的也是!’ 通过李忠,楚凌知晓韩青的种种,对这个人,楚凌有了大致判断,而今日在察岚围场的表现,则愈发坚定楚凌心中所想。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 只要楚凌能把一些事做好,哪怕他小,哪怕他没有掌权,但顶着皇帝这一超然大义,是可以把一些事逆转的。 皇权是什么? 言出法随! 只要做皇帝的,能够把讲出的话,无一例外的都办到,做事有担当,不优柔寡断,不甩锅给底下的人,那人都不是瞎子,聋子,傻子,都会在心里有自己的判断与衡量。 而对于统治而言,为何要明确律法,制定礼法,这就是在构建游戏规则,任何人都必须在规则内进行,谁要是破坏规则,那秩序就崩坏了,天下就跟着大乱,所以在统治阶层,从高到低,特别是高层,是不会轻易破坏规则的,毕竟这样会违背大势,让人心大乱,那样就玩不下去了。 人在做,天在看。 这个天,看似是指上苍,实则指的却是天下!! 只是有些话,不能讲的太明。 “可惜朕还小,不然,朕真想跟这些大虞儿郎,朕的这帮虎狼之师,一起在察岚围场狩猎!” 想到这里,楚凌意味深长道:“皇弟,你与朕都要快些长大,我大虞以武立国,作为楚氏儿郎,若连尚武之气都没有,那列祖列宗知道,是会指摘我等的!!” “臣弟明白。” 楚徽有些疑惑,但还是道:“臣弟今后会更刻苦进修的。” “好!” 楚凌赞许道:“这才是朕的好皇弟!” 孙斌、徐恢、东方兰、靳川这些禁军统领听后,别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心里却生出别有情绪。 特别是他们看天子的眼神变了。 上林苑所设察岚围场,本意就是想借春猎秋狩之名,继而磨砺与刺激大虞军队,要保持尚武之风,这从不是皇帝为了享受,而斥巨资建造的,皇帝做任何事,都是带有极深的目的性与政治意义的。 上林苑是太祖高皇帝拍板要建的,尤其是察岚围场,那更是整个离宫别苑的重中之重,可谁都没有想到,这座历经三朝的离宫别苑,在宣宗朝在竣工,而宣宗还没有来得及,收获这一政治成果,继而达到磨砺与刺激军队的目的,最后却叫眼前这位新君收取了。 特别是新君讲的那番话,一旦从上林苑传出去,不止会引起怎样的涟漪。 ‘还好,那帮勋贵没有跟着,不然啊,事情只怕又将有变数啊。’此刻的徐恢,是无比庆幸一点,‘哪怕这些话,今后会在虞都,乃至朝堂传开,可眼下的事,却不可能再有变数了。’ 也是这样,徐恢心底生出更多忌惮。 他突然明白自家父亲,为何在家时会讲那样的话,也明白为何自家父亲,会做那样的事了。 庆国公府是很强,底蕴也浑厚,可在大虞上下,可不止一个庆国公府,还有很多国公府,此外还有侯府,伯府…… 此外还有中枢文官啊,大虞文武两股势力下,是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的,这也注定在很多事情上,不是一个人,想怎样做就能怎样做的。 徐恢的思绪飘的很远。 可在察岚围场却呈现另一方模样。 “哒哒哒~” “哈!!” 在这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地,一支支驰骋的洪流在动,除了少数几支,是专门从事骑兵的队伍,其他则来自不同兵种,但即便这样又如何? 作为从大虞军队中筛选的精锐,才得以选拔进上林军,禁军序列,没一个是简单的,而这些狩猎的百人队,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或许他们跟上林骑、禁军骑等有一定差距,可跟普通骑兵相比,那还是呈压倒性优势的,这就是精锐的意义。 “直娘贼的,这帮家伙为何骑术这般了得。”勋卫百人队中,一勋贵子弟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的扫视前方各处,“上林骑、禁军骑厉害,这没啥好说的,可他们为啥也这么厉害,这他娘的有猫腻吧!!” 此人的话,引起不少人赞同。 你个弓箭手,不是骑射的那种,是步射这一序列的,私底下还练习骑术,咋,是想冲阵杀敌啊! 更过分的是强弩手,背着重弩的那种,你丫跑起来还这么快,你没看到你胯下坐骑都叫个不停了。 “都他娘的少说几句!!” 在最前列的孙贲,此刻皱眉喝道:“先跟进这帮家伙,这是在彼此间探底呢,别叫他们发现我部弱点。” 一句话,叫不少人警惕起来。 这时他们才回过味来,为何狩猎开始了,一个个不急着分开去狩猎,反倒在这里比起骑术了。 尤其是车营兵那帮家伙,也跟着凑起热闹了,最叫这帮勋贵子弟受不了的,是这帮车营兵驾驶的战车,居然还跑到他们前面去了。 “不止是探底!!” 在众人思绪之际,宗织皱眉道:“他们是想以此动静,来吸引一些没跑远的猛兽,都小心点,别叫猛兽给偷袭了!!” 这下,不少勋贵子弟紧张起来。 别看这帮勋贵子弟,一个个自幼习武,甚至知晓不少军中之事,可他们终究没有上过战场,对于很多没记在书上的东西,其实是不了解的。 曾经,他们的祖辈,父辈,也会啰嗦的跟他们讲这些,可又有几个真正听到心里了? 真正有用的东西,从来就不是在书上的,而是言传身教,这些才是最为宝贵的,但又有多少真正在意过?不都是经历了挫折,经历了摔打,经历了蹂躏,这才回过味儿来,才向祖辈,父辈虚心请教吗? 可对有些人来讲,等他们回过味来就晚了。 毕竟他们在长大,同龄人可能就甩开你了,而真正可怕的,是祖辈,父辈也在一天天老去,可能你回过味来时,他们就已经不在了…… 第一百一十章 小人物,大人物(3) “嗷嗷!!” “哈!!” “坐稳了!!” 一支支飞驰的百人队,驰骋下发出各种声响,其中最夺人眼球的,莫过那十辆挂甲战车。 战车群呈‘主’形列阵疾驰。 马嘶吼。 车晃动。 车上所坐悍卒,个个表情冷漠,他们虽战车而动,这些悍卒穿制式轻甲,但所持军械不一,甚至在车板上,还卡着各式锁链,对一名优秀的车营兵而言,他们要做到在行进的战车上,如在平地般做各种事。 “老端!跟这帮杀才拼马力,我等拼不过啊!!”在为首的战车上,掌旗的宫武,瞪眼扫视左右,尤其是见到上林骑、禁军骑速度愈发快,扯着嗓子,对驾驶战车的端木玉喝道:“这诱兽恐难以见效!!” “再等等!” 端木玉眼神凌厉,观察着各处情况,厉声道:“再跟一段距离,如果没有引诱出猛兽,就他娘的转道,传令,命各车紧跟,别掉队,注意石块!” “喏!!” 宫武大喊一声,举起那杆令旗,迎着风挥动起来,紧跟的其他战车,掌旗兵再看到以后,纷纷怒吼道。 “紧跟主车,别掉队,注意石块!!” “保持速度,注意石块!!” 在道道喝喊声下,负责驾驶战车的人,无不精神高度集中。 “这个老端,是打算玩波狠的啊!” 在车阵核心的仇海,咧嘴笑了起来,“过瘾啊!!娘的,能从上林骑、禁军骑嘴里抢到肉吃,这够他娘的吹嘘一阵了,哈哈!!” “哈哈!!” 所在战车上的悍卒,跟着就大笑起来。 这场在察岚围场开启的狩猎,参与狩猎的那些百人队,对于赏赐啥的,根本就不在意,他们在意的,是能否把对方压一头。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这话在任何地方都适用。 特别是在军队之中,争强好胜是必须具备的,既然强,那就要表现出来,叫其他营校都看到。 有本事不亮,那是傻子。 军队是打仗的,是杀敌的,有着无数傲人战绩的营校,不管到任何地方去,那都是最亮眼的。 这是荣誉。 任何进来的将士,谁要敢把这荣誉丢了,那骂死你都不亏!! “快看!!有几只猛兽在厮杀!” 一直追在分散队伍中段的勋卫,一名勋贵子弟驰骋之际,发现在前方数百步外,有几只猛兽在撕咬,立时就兴奋起来。 “追上去!!” 孙贲的怒吼响起,跟着宗织、昌封、李斌、董衡等人都喊了起来,这支勋卫百人队开始在驰骋间调转方向,朝发现猛兽厮杀处驰骋。 可他们终究慢了一步。 冲在最前的上林骑、禁军骑反应更快。 而更让一些勋贵子弟震惊的。 是本就速度极快的战车群,此刻竟然又开始提速了。 疯了!! 一些人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一幕,甚至有些人都看到车轮腾空,整个战车晃动的极快! 就不怕散架吗? 这是不少勋贵子弟的想法。 “传令!!架弩!!” “准备钩链!!” “快!!!” 长的很白净的端木玉,此刻眼眸微张,身上散发的气势都变了,而身旁的宫武,神情严肃的挥动令旗。 “端木!你就是个疯子!!” “直娘贼的,这端木车技真强,但老子也不是吃素的!!” “兄弟们!!坐稳了!!” “弩好!!” “钩链好!!” 紧跟在后的一众战车,此刻响起道道喝喊,驾车的车长,掌旗的令兵,车上的悍卒,一个个都干着各自的事。 尽管这支车营兵百人队,是从各部临时抽调的,但作为上林军所辖车营兵,最为精锐的存在,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就已经磨合出来了。 “疯子!!” “这般家伙想干什么!!” 死死追赶的其他百人队,当看到端木玉所领百人队,竟然速度极快的追赶,甚至隐隐追上最前的两支百人队,他们都惊呼起来。 是。 车营兵所配战马是百里挑一。 但也不能这样玩啊。 这要是控制不好,很容易出事啊。 “我艹!端木玉他们是疯了!?”上林骑百人队中,负责殿后的小队中,栾进忠瞪大眼睛,看着朝他们与禁军骑中间,直插猛追的战车群,忍不住骂道,而这一时间,其他殿后的上林骑也都瞪大眼睛。 战车还能这样玩? “卸甲!!” 在道道惊疑注视下,在最前方的端木玉,突然怒吼一声,这叫宫武瞪眼看向端木玉,此刻的他彻底明白,输赢已经不重要了,端木玉这家伙,是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从上林骑、禁军骑的嘴里,硬生生把这块肉夺走,要夺得此次狩猎的头筹!! “老子叫你卸甲!!” 被端木玉的怒吼下,宫武忙举起传达,在此期间,所在战车响起铜锣声,这是在提醒后车。 “你他娘的是真疯了!!” “快!!!提醒后车!!” “哈哈!!过瘾啊!!!” 紧跟在后的战车,发出各种声响,但所在这支车营兵百人队,却无一人质疑端木玉的军令,尽管在高速驰骋下给战车卸甲,是极其危险的事情,即便是真在战场上,除非到最危险的时刻,否则这一举止是绝不能做的。 “快避开!!这帮疯子卸甲了!!” “散开!!快!!!” 而在后的百人队,听到那铜锣声后,看到战车上挂起的令旗,一个个在咒骂下纷纷朝两翼避开。 “砰砰砰!!!” 在这些百人队悍卒,纷纷规避之际,一块块被卸下的铁板,在战车快速行进下重重的砸在地上,一时间飞尘四起,而战车的速度又提升了。 “停吧。” 在后避让的勋卫百人队,孙贲高举手中长枪,他表情复杂的看着眼前一幕,这一刻他明白了,这支车营兵百人队,是想干什么了,先拼着战马力竭,也要把头筹给夺了,至于之后的狩猎,只怕为首的那个百夫长想的,就是弃战车,留下一部分人看守,剩下的继续参与狩猎!! “疯子!!这就是一群疯子!!参加一场狩猎,他们居然敢卸甲!!” “直娘贼的,他们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 “娘的,这么玩是吧!” “真他娘的够猛的啊!!” “快看,狩猎开始了!!” 纷纷降缓马速的那帮勋贵子弟,一个个表情各异的讲着,其中有不少是在怒骂,不就是一场狩猎吗,为什么要这样玩命啊!! 只是他们根本就不明白,端木玉这些车营兵如此拼,究竟是想争的是什么,至于赏赐,这不是人家最在意的。 “走吧。” 孙贲收敛心神,对宗织、昌封他们道:“这里已不属于我们了,去别处,时间还来得及!” “走!” 对此宗织、昌封他们没有反对,不过在他们的心里,对这支车营兵生出由衷敬佩,因为他们明白端木玉他们为何会这样!! 风起,吹动这片绿草,察岚围场的狩猎愈发紧张刺激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小人物,大人物(4) “我不明白。” 察岚围场。 某处坡地。 缓缓行进的勋卫百人队,一名勋贵子弟骑马前行,皱眉讲出心中所疑,“不就是一场狩猎吗?那帮家伙如此拼命,究竟是为了什么?” “就为赏赐?” “也不至于这样啊!” “我现在想想就后怕,万一车营兵卸甲,砸到人了,这狩猎还进行个屁啊,一个个等着被治罪吧。” “他们不可能被砸。” 李斌瞅了那人一眼,神情淡然道:“倒是我们,如果规避不开的话,倒是会被卸下的甲砸到。” “我就是这个意思!” 那人激动起来,举起马鞭道:“砸到咱们中的任何一人,他们……” “他们怎么?” 李斌出言打断道:“是抓了他们?还是杀了他们?咱们勋卫中的任何一人被砸,就够叫别人耻笑一辈子!” “李斌,你什么意思!?” 那人皱起眉道:“怎么就会被耻笑一辈子?这是狩猎,又不是打仗,你脑子魔障了吧!!” “在这察岚围场,狩猎就是打仗!!” 李斌不为所动道:“放出来的猛兽,就是来犯强敌,谁狩杀的猎物越多,就代表谁斩获的首级越多,首级就是军功!” “疯子,一帮疯子!” 那人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二人的对话,被其他勋贵子弟听到,有认可的,有不屑的,有错愕的,显然对于这场狩猎,很多人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他们参加狩猎的初衷,是为了不叫别人耻笑他,至于更深层次的想法,他们根本就没有去考虑过。 “都少说几句!!” 就在此时,昌封冷厉的声音响起,“现在是在狩猎,不是叫你们春游的,谁要是不想继续,就趁早离开!!” 对这支百人队中,一些勋贵子弟的懒散表现,昌封是忍不了的,快一个时辰了,到现在连一头猛兽都没发现。 这要是空手而归,昌封不敢想下去! 昌封的呵斥,让不少人不敢再言。 别看昌封长的白净,力气却大的出奇,自幼喜欢打架,尤其是群架,为此有不少勋贵子弟挨揍。 可挨了揍,却没一人敢登门讨说法, 人祖父是昌黎,其威名传遍天下。 最可气的还格外偏袒,昌封打赢了,啥事没有,被一群人围殴,打败了,人领着昌封就破门而入。 得。 这输了不行,赢了也不行。 那就躲着呗。 所以昌封的朋友很少,宗织绝对是最铁的。 用昌封的话,朋友不必多,有一二不论对错,都站自己这边的就行。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见无人聒噪,昌封皱眉道:“不行就分队狩猎吧,至少这样赢面大些,这样漫无目的的去寻,何时能寻得?” “不行,太危险了。” 宗织摇摇头道:“察岚围场太大了,且这帮猛兽野性未驯,它们可比人狡猾,咱们就是人多,这才能避免危险,真要散开了,只怕风险会增大。” “可…” 昌封刚想反驳,但见宗织微微摇头,立时就明白怎么回事。 不是所有的勋贵子弟,都像他们一样尚武的。 “来了。” 一直沉默的孙贲,此刻警觉的看向前方,紧攥着手中长枪,宗织、昌封顺着孙贲所看望去。 就见在前方高坡草地上,一头狼呲牙,警惕的踱步前行,它的身上,脸上有伤口,流出的血干涸,与毛发凝结的一起。 一头。 两头。 三头。 四头。 在那高坡草地上,在这头狼身后,越来越多的狼出现,见到这一幕,不少勋贵子弟都惊住了! “快!调转方向!!”孙贲暗叫一声不好,精神高度紧张,厉声喝道:“是狼群,快撤!咱们被盯上了!!” “嗷,呜!!!” 孙贲话音刚落,一道狼啸便响起。 “嗷!!” “嗷!!” 紧随着那声狼啸,更多狼啸响起,旋即一匹匹狼提速冲来,它们的眼眸带着寒意,饿了许久的它们,要猎杀猎物。 “这么多狼!!” “快撤!!” “咴溜溜!!”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勋卫百人队乱了,而有人在慌乱间,竟然从马背上掉了下来。 三十几头狼冲来,这冲击实在太大了。 “别跑!!” 摔下的那勋贵子弟,见坐骑嘶吼着就跑了,立时就怒吼起来,此刻的他手脚微颤,他不是没狩过猎,也不是没猎过狼,但那都是几十人聚着,去围杀一头独狼,哪儿像现在这样啊!! 寻常认知下的狩猎,就是一群人追着猎物杀,期间欢声笑语一片,最终狩杀猎物的,赢得无数人喝彩。 可察岚围场的狩猎,是他娘的放一群猛兽,没有驯化的那种,关键是前一天,会饿它们一天。 察岚围场的赏赐,不是那么好拿的!! “别他娘的叫了,快上来!!” 董衡骑马上来,瞪眼骂了那人一句,随即伸出手道:“你他娘的傻愣着干啥,快点啊!!” “哎,哎。” 那人这才回过神来,忙伸手抓住,董衡咬牙一拉,二人便合乘一匹马,随即便朝前疾冲而去。 而董衡并不知晓,因为他要救那个人,李斌可以放缓了马速。他的朋友是多,但他心里认董衡是兄弟! 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别乱!!” 见所有勋贵子弟,全都调转马头驰骋,负责殿后的孙贲,此刻骑马追上,大声喊道:“谁善骑射,快去两翼!!我负责压阵,谁统两翼!!!” “算我一个。” “我去右翼!” 在这等危急时刻,昌封率先喊道,随即宗织便喊道,二人看都没看对方,默契的朝两翼驰去。 “持枪的,压阵!!!” 见一些勋贵子弟,在驰骋下朝昌封、宗织靠拢,孙贲驰骋下继续喝道,“这帮狼选出头狼了,别他娘的乱!!!” 见到有些勋贵子弟慌不择路的跑,孙贲强压心头怒意。 也是在这一刻,孙贲突然明白其父当初对他讲,统兵最怕遇到突袭,在威胁逼迫下,恐惧会在心底蔓延,届时将不识兵,兵不识将,即便侥幸取胜,那麾下也将遭到巨大伤亡。 先前孙贲还不理解,可现在他理解了!! 人在面临威胁时,恐惧会在心底放大,在求生的本能下,人会只顾自己的,什么军规,什么军纪,早就抛到脑后了,除非是能赢得所有人信赖,坚信靠他指挥能取胜,否则溃散不可避免!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小人物,大人物(5) “…所以真在战场上,哪怕是卿家,最不愿遭遇的也是奇袭?” 察岚围场。 御台。 楚凌盘腿而坐,看着坐于锦凳的韩青,在听完韩青讲述的种种,饶有兴致的讲出心中所想。 “是的陛下。” 韩青微微低首道:“特别是夜袭,哪怕是防备再森严,可来袭敌军准备充分,一旦迅速突破外围防线,在营中纵火制造混乱,即便再骁勇善战的精锐,在这等混乱下,难免会乱掉阵脚。” 讲到这里,韩青想起一桩旧事。 那一夜,很黑。 乌云把月遮挡。 风很大。 连续鏖战数日,躺在很硬的木板上,他睡的很沉,可突然响起的喊杀,叫他立时警醒过来。 慕容国的铁骑冲的很快。 在他提刀持盾冲出帐时,就已经有铁骑袭来,逢人就砍,遇物就烧,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了,以至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就倒在了血泊中。 那一夜,火光遍地。 那一夜,喊杀不绝。 那一夜,惨叫不断。 而他也是在这一战,开始在北疆某地扬名的,因为他在混乱下,聚拢一批溃兵,趁乱袭杀该部万户。 战争就是这样残酷,充满了未知性。 “那像奇袭、夜袭常见吗?” 天子的话,打断了韩青的思绪。 “禀陛下,这不好说。” 韩青思量刹那,皱眉道:“要考虑双方战况,所处地势地形,探查敌军行军路线,探查敌军分布,一般奇袭多用于驰援主力,以逸待劳的破袭,而夜袭多是对敌军主力,敌军粮草处展开。” “奇袭也好,夜袭也罢,都需要考虑当时所处战场环境,战争走向,所以有的战争可能一场都见不到,但有些却很频繁,在战争没有开启前,没有任何一人能笃定,通过奇袭或夜袭就能战胜敌军。” “朕明白了。” 楚凌点点头道,但心里对韩青愈发看重,这是位实干派啊,难怪当初在北疆戍边时,能以贼配军身份,短短数载,就一步步晋升为平北将军。 此人在军事方面,是有极高天赋的。 关键是还敢拼,不怕死,能够靠个人魅力征服身边的人。 对。 还有当时北疆的特殊局势。 如此重重因素下,世间少了个贼配军韩青,却多了位大虞平川侯,禁军大统领韩青啊! 这都是一帮什么妖孽啊。 想到这里时,楚凌生出了感慨,一个韩青够强了吧,但他还只是太宗时期崛起的,在他之前,可还有一大批人追随太祖南征北战。 不能因为他们老了,就觉得他们不中用了。 “那卿家认为我朝有机会,把北虏慕容、西川这些强敌征服吗?”想到这里,楚凌看向韩青道。 “在虞宫的时候,孙师就曾对朕聊过此事,尽管我大虞边陲相对安稳,但每隔几年,甚至更短些,就会有外虏来犯,使得我大虞北疆及西凉边民,惨遭劫掠,砍杀。” 他为何要对天子讲这些? 韩青听到这里,眉头微蹙起来,他不明白,萧靖为天子授业解惑,不好好讲治政,为何要讲这些? 尤其是眼前这等时局? 只是韩青不知道,这些萧靖从没有对天子讲过,楚凌之所以这样说,就是想看看韩青是何等态度,特别是在边疆守卫,征伐强敌上。 而通过韩青的神态,楚凌知道一点,这个韩青跟萧靖在私底下没有太多交集,韩青应该是位纯粹的武夫。 “机会有,但想凭借一两场大战,就想把慕容、西川两国击败,甚至是叫其重创,这很难。” 在楚凌思量之际,韩青看了眼相隔不远的孙斌、徐恢他们,随即沉声道:“我朝边陲实在太长了,长到纵使屯驻众多戍边军,也难保在一些地方出现纰漏,这才导致每有强虏来袭时,总是会有一些地方被突破。” “而想将慕容、西川两国击败,这就需要发动国战了,大虞上下必须朝北疆、西凉方面倾斜,关键是要寻得绝佳时机,分兵作战乃是兵家大忌,尤其是跟这样两个强敌交战,真要跟他们交手,最终的结果不是被拖死,就是会被合击。” 韩青讲的话,有些助他国气焰。 不远处站着的孙斌、徐恢等人听到这些,尽管表情是凝重的吧,但他们却没有一人站出来反驳。 这讲的是事实。 “那依着你的意思,我大虞强军就征服不了他们了?”楚徽听到这话,皱眉看向韩青反问道。 在十王府时,他进修课业之际,那些先生可不是这样讲的,北虏也好,西川也罢,不过是丧家之犬罢了。 怎么到韩青这里,他们又如此强了? “回八殿下,不是不能征服,而是要看时机。” 韩青微微低首道:“牵扯到国战,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而最关键的,就要看朝廷能否支撑数载的钱粮供应。” “数载?!” 楚徽惊了,他没想到一场仗,居然会打这么久。 这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难怪朕那位皇兄,在御极登基后就励精图治。’至于楚凌,此刻却想起一个人,‘看来在大虞之中,已经有人厌战了,或者更准确的讲,是觉得除了大虞以外,其他都不是大虞的对手,没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这场狩猎,对楚凌的获益很大。 仅是通过跟韩青聊的这些,就叫楚凌知道不少有用的,这是在甘露殿珍藏的典籍中,所永远不能获悉的。 在聊这些时,太阳渐渐西落。 “辰阳侯,你也陪朕聊聊?”抬头看了看天,楚凌故作无聊道:“朕没想到这场狩猎,要等这么久,一天,朕还以为会很快过去,李忠,给辰阳侯搬个锦凳。” “奴婢遵旨。” 李忠当即作揖道。 见天子这样,孙斌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 只是随着韩青、孙斌皆被天子叫去,徐恢的眉头微蹙起来,这跟天子召他与否无关,而是眼前这两位,都有他永远无法比拟的,那就是二人在北疆,还有南疆,都取得过十分亮眼的战功……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小人物,大人物(6) 徐恢的细微变化,楚凌尽收眼底,即便是徐恢这等出身,依旧也有能影响他情绪,影响他判断的人或事。 “辰阳侯,你能讲讲在南疆的经历吗?” 在楚凌思虑之际,楚徽却有些兴奋,看着走来的孙斌道。 说起来,楚凌也好,楚徽也罢,跟孙斌是有些关系的,毕竟他们的祖母,是孙斌的姑母,当然,孙氏先前只跟太宗,宣宗,至于别的,基本上就没联系过。 省的朕找理由了。 楚凌见到此幕,心情还是不错的。 狩猎还没结束,枯坐着等待,这未免太无趣了,跟韩青、孙斌他们聊聊北疆、南疆的事,哪怕是过去的,对楚凌也是有帮助的。 “就讲辰阳侯挂帅,跟南诏余孽打的那一仗!” 楚徽似想到什么,对孙斌道。 孙斌眉头微蹙起来。 而坐着的韩青,则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看来这一仗,不简单啊。 楚凌见到此幕,心里暗暗思量,大虞敕爵皆凭战功,没有战功不能敕爵,而在孙氏一脉中,除了孙河的荣国公爵,孙斌、孙淼、孙冀这三位一等侯,说到底就是因为孙斌表现太好。 可大虞不能一族封两位国公,故而孙淼、孙冀是有点水的,而得以叫孙氏如此,跟孙斌在与南诏一战中,是有莫大关联的。 “八殿下,那仗没什么好讲的。” 在楚徽期许注视下,孙斌却平静道:“不如臣讲些别的?” “啊?” 楚徽露出失望的表情。 “就依辰阳侯。” 楚凌见状,看楚徽想说些什么,遂笑着对孙斌道:“不如就讲讲南疆,除了南诏余孽以外,可还有什么值得朝廷注意的?” “臣遵旨!” 孙斌抬手作揖道。 见到此幕,失望的不止楚徽。 韩青也有些失望。 孙斌挂帅征伐南诏一战,明明是有机会将其灭国的,但最后却没有,因为这件事,当时可有不少议论。 甚至有人私下曾讲过,如果孙斌真能灭掉南诏余孽,凭此战绩封王都够资格,因为南诏的含义不一样。 也是那一战后,孙斌离开了南疆,虽被敕一等侯,但却上疏卸下一应职务,在府上养了数载的病。 这在当时可不简单。 也就是现在时间久了,故而没有太多人谈及了。 “在南疆,除了要提防南诏余孽外,朝廷还需注意土民,南疆治下群山多,水系杂,这也早就了南疆特有的环境。” 坐于锦凳的孙斌,在思虑了刹那,开口道:“尽管我朝在南疆置道府县,以御南疆各处,但南疆的不少地方,环境是极其恶劣的,这也造就南疆之地,每至出现灾情时,就会有大批土民下山抢掠。” “那为何不围剿?” 楚徽皱眉道。 “朝廷不是没有围剿过,也曾镇压与迁移不少土民,但付出的代价太大。”孙斌看了眼楚徽,继续道。 “且几次围剿之际,南诏余孽都会吞兵进犯,为此在南疆的戍边大军,不止要应对土民,还要应对南诏余孽。” 韩青陷入沉思。 北疆、南疆的情况不一,他是在北疆杀敌崛起的,但这不代表他就有资格,去蔑视在南疆的戍边将士,还有那些统兵将领。 因为南疆的情况很复杂。 “这是有奸佞勾结南诏余孽?” 楚徽皱眉道。 “不清楚。” 孙斌摇摇头道:“朝廷不是没有派人查过,但直到现在,仍没有查出什么,也是这样,南疆采取的方式,是镇抚并进的。” “若是想辰阳侯讲的那样,这政策是没有问题的。” 楚凌揉揉鼻子,看向孙斌道,“那这政策是谁提出的?” “禀陛下,是臣。” 孙斌低首道。 “辰阳侯不愧是大虞肱股栋梁。” 楚凌笑着赞许道。 “臣愧不敢当。” 孙斌起身作揖道。 如此以来,孙斌挂帅那一战,看来还真有些内幕啊。 看着眼前的孙斌,楚凌在心里暗暗思量。 “那辰阳侯觉得我朝有机会灭掉南诏余孽吗?” 问韩青时,楚凌用的是征服。 问孙斌时,楚凌用的是灭掉。 敌跟敌是不一样的。 南诏是前朝余孽,趁乱南下割据的,这片土地是需要被大虞征服的,但情况是到现在还没有征服。 南疆那一带是地势复杂,但南诏那片区域,却是外围被群山峻岭环绕,地势极其险峻,但在其腹地却是平原,关键是再靠南是临海的。 “禀陛下,臣远离南疆已久,对南疆的很多情况了解不多,故而这个问题,臣不知该如何回答。” 听到孙斌的回答,楚凌沉默了。 其兄孙河深不见底。 此人也深不见底。 楚凌没接触过孙淼,孙冀,但孙河、孙斌哥俩,性子都很沉稳,想通过他们了解些情况很难。 孙斌这样讲,楚凌就知道不能再问了,再问下去,只怕就会叫一些人警惕了。 “朕相信有辰阳侯这等肱股在,还有众多戍守南疆的肱股及健儿在,我大虞终有一日能将南诏灭掉!” 想到这里,楚凌笑着对孙斌道,随即看向李忠,“李忠,有吃的没,朕饿了,多准备些,叫皇弟、平川侯、辰阳侯他们陪朕进膳。” “奴婢这就去办。” 李忠当即作揖道,随后便匆匆朝御台下走去。 “这不知不觉,天都快黑了。” 看着远处的夕阳,楚凌露出笑意,“也不知这次狩猎,一个个的斩获怎样,朕还真想跟他们一起狩猎。” “皇兄快看!” 楚凌话音刚落,楚徽就站起身,伸手指着前方,“好像有人回来了。” 顺着楚徽所指方向,楚凌起身看去。 就见数杆旌旗随风飘散,而那一辆辆战车缓缓行进,楚凌知道,这是上林军的车营兵百人队。 “直娘贼的,这次狩猎吃亏了!” 反观归来的车营兵百人队,在头车的宫武,瞪眼骂娘道:“早知道这样,咱们最初离开时,就应该多要几匹马,说不定这次还真能压上林骑、禁军骑一头。” “别想了,都结束了。” 端木玉听后,笑着道:“不过咱们也算不虚此行。” “哈哈,那是!” 一听到这,宫武大笑起来,“从上林骑、禁军骑嘴里抢肉,这感觉真他娘的爽啊,是不是弟兄们!” 讲到这里,宫武转身看向一众袍泽。 “是!” “没错!” “哈哈!” 那帮精疲力尽的汉子,在听到这些时,一个个大笑了起来,这感觉就像打了场胜仗一样。 第一百一十四章 小人物,大人物(7) 落日余晖,天际的云似火烧,不时有鸟雀飞掠,红与金之间,多了几点黑,但却很快就消失了。 察岚围场御台一带,随着第一支百人队归来,多了几分热闹与人气,马儿缓缓行进,旌旗随风而飘,人在说笑。 “这支队伍的百夫长是谁?” 望着朝御台行进的队伍,楚凌露出淡淡笑意,这才是察岚围场该有的,好男儿就该尽情展现自己,遇人遇事就知唯唯诺诺,活着又有何意思? “禀陛下,叫端木玉。” 李忠低首走来,作揖拜道:“此人是北疆人士,在北疆军中效命七载,因表现不俗,特调进上林军,现任什长一职。” “才什长?” 楚凌生出好奇。 “是的陛下。” 李忠回道:“此人原任军侯,但调来上林军任职后,多次在上林苑私狩,听闻是上林监巡察各处时,意外撞到此人,所以就被降职留用。” 这就难怪了。 楚凌笑了起来,能够从上林军各部中挑出,到各狩猎百人队中,那都是不俗的,在这等悍卒扎堆中,一个什长能临时担任百夫长,叫其他人听从号令,没有点真本事,肯定是不行的。 “既违背上林苑令,他为何还能留用?” 楚徽却疑惑的看向李忠。 “回八殿下,此人的能力极强。” 李忠低首道:“在北疆军某部效命七载,但在头年就能熟练操驾各式战车,此人曾在北虏某一部落,出兵袭扰所在驻地时,领十余驾战车追击,杀虏近百,缴获战马两百,解救被俘袍泽数十众。” “这么厉害!” 楚徽露出惊诧,抬头去看抵近御台的端木玉一行时,见端木玉长的白净,这心里更是惊奇了。 楚徽无法将李忠讲的那些,跟他看到的端木玉联系到一起。 “哒哒~” 远处传来杂乱马蹄声,在余晖撒照下,数以百计的骑兵分成数股,速度极快的朝御台方向驰骋。 为首的正是上林骑。 与端木玉所领百人队不同,这支在察岚围场狩猎的百人队,不管是百夫长舒玉庆,亦或赵恒志,江虎,兰泽,栾进忠这帮人,个个脸色凝重,尽管在队伍之中,不少上林骑驮着所狩猛兽,但他们似不怎么开心。 “老端快看,上林骑回来了!” 停靠某处的战车上,仇海探着脑袋,见驰来的上林骑,不少都脸色凝重,甚至还带着些阴沉,咧嘴朝端木玉笑道。 “端木!!” 端木玉瞪眼怒骂仇海,“老子叫端木玉!端木是复姓!” “嗐,都一样。” 仇海摆摆手,无所谓道:“你瞧他们的模样,哈哈,怕是这心里不爽利啊。” “哈哈!!” 仇海的话,叫左右都大笑起来。 端木玉嘴角微抽,无奈的耸耸肩。 跟这帮杀才费口舌,纯粹给自己找气受。 在这等笑声下,舒玉庆所领上林骑抵达,麾下有不少上林骑,眼神冷冷的盯着这帮疯子! “啧啧,收获颇丰啊!” 宫武瞥了一眼,笑着看向舒玉庆他们,“看来这次狩猎的头魁,非你上林骑莫属了,老舒啊,你们这次得了赏赐,可别忘了兄弟们啊,这不管咋说,咱可都同属一军啊,是亲袍泽啊。” “你!!” 上林骑中,江虎瞪眼看向宫武,还有发笑的众车营兵,但却被舒玉庆横鞭拦下,舒玉庆看向宫武他们,“若得赏赐,必少不了你们。” “那就好!” “谁说上林骑必得头魁!” 宫武话还没讲完,另一支骑兵就赶来,为首那人眼神冷冷,扫了端木玉一行,随即骑马朝舒玉庆走来,“谁得头魁,还不一定!” 禁军骑归来! 如上林骑归来一样,这帮悍卒冷冷盯着端木玉一行,错非是御前,一场混战只怕不可避免。 “老端,还是你啊。”宫武站着,伸腿去碰端木玉,低声道:“一场狩猎,叫上林骑,禁军骑都记住咱们了。” “狩猎嘛,谁有本事,谁得。” 端木玉满不在乎,看了眼舒玉庆他们,“这上了战场,还谦让起来,这敌不知杀来多少了,兄弟们,搬猎物!!!” 说着,端木玉声音大了起来,随即便从战车上跳下。 “喏!!!” 兴奋的应诺声响起,随即宫武、仇海一行,在道道怒视下开始搬猎物,可这帮人却浑然不在意,相反却个个骄傲。 哎,这是从上林骑、禁军骑合狩下抢到的。 这头也是。 这头还是!! 眼前这一幕,明眼人都能瞧出来。 “看来这场狩猎,中间出不少趣事。” 御台上,楚凌露出笑意,看向韩青、孙斌道:“平川侯、辰阳侯,你们觉得这次狩猎,谁能得到头魁。” “这个臣不好说。” 韩青作揖道:“参加察岚围场狩猎的,皆是我大虞的精锐,这次参与的人如此多,恐其中变数很大。” 韩青这话说的滴水不漏。 没有因为自己是禁军大统领,就有意偏袒禁军这边。 “臣倒是觉得头魁,恐是从上林、禁军两骑中角逐出。”见韩青如此,孙斌想了想,作揖道:“至于谁能拔得头魁,那还要等查验后才知。” “车营兵没希望?” 楚凌故意问道。 “只怕没有。” 孙斌摇摇头道:“从他们所乘战车,配的那些战马来看,在狩猎之初,这帮车营兵表现不俗,不然上林、禁军两骑归来时,一个个是那种反应了,但也恰恰是这样,使两骑都铆足一股劲儿,誓要比个高下。” 对军中儿郎的这种较量,孙斌太清楚了。 说实话,对于统兵将校而言,他们是希望看到这些的,倘若连争强斗狠都没有,那麾下如何有血性? 没有血性,如何杀敌? 只要能做到不偏颇,别拉一派,压一派,控制好力度,适当的放宽些,这对麾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在说话间,越来越多的人归来。 “李忠,派人去查验吧。” 楚凌笑着看了眼孙斌,随即对李忠伸手道,“朕倒是要看看,究竟是哪支队伍,能夺得头魁!” “喏!” 李忠作揖拜道。 对楚凌而言,有血性是好事,特别是御前的这帮队伍,倘若连他们都没了血勇,只怕大虞军队上下,早就堕落糜烂了,军队堕落势必是从中枢开始的,中枢不成了,哪怕边疆或地方的有些还成,但大部分只怕都不中用了。 察岚围场的一场狩猎,能让楚凌从中看到很多……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小人物,大人物(8) “记!!上林骑狩熊三头!!” 高亢之声在御台前响起,负责查验的人朗声道,分散各处的禁军将士,此刻传唱起来,但不少人心中生出惊意。 够狠的啊。 仅是狩熊就有三头!! 而随着传唱至外围一带,分散在此值守的上林军锐士,个个是卖力喝喊起来,以便叫列阵等到现在的各部听到。 “威!!” “威!!” 响彻云霄的怒吼响起。 外围齐聚的上林军各部,好似不知疲惫一般,无不兴奋的在怒吼,尤其是在上林骑兵阵中,不少在怒吼之际,露出倨傲的神色。 这荣耀是舒玉庆他们争来的。 作为袍泽,他们绝不能丢脸! 军队是复杂的,但也很纯粹,特别是在一些事情上,凡是其中一员都表现的很固执,在非军群体眼里,这种行为很好笑,觉得太老套,太落后,只是没有处在这之中,又如何能知这其中所蕴含的东西? 正是有这份固执在,所以边疆才会一寸不丢! 正是有这份好笑在,所以遇敌才敢拿命去拼! 正是有这份老套在,所以才会有这国泰民安! 这世上的聪明人太多,可却又有那样一群傻子,傻到从不计个人得失,从不想世人异样眼光,从不想别的事情,就想以自己的方式,去把该做的每件事,都做好,做出彩! “舒玉庆他们够厉害啊。” 此等声势下,靠近御台区域,仇海用肩碰了端木玉,瞥向舒玉庆他们,“居然斩获这么多,上林骑真不是浪得虚名。” “的确。” 端木玉平静道。 三头熊,两头虎,两头黑犀,四头鼍……瞅着舒玉庆一行跟前,堆放的那些猎物,端木玉生出唏嘘。 如此傲人的战绩,人头仰高点,谁看到能不服气? 神气什么! 见舒玉庆身后那帮上林骑,不少都趾高气昂的看来,端木玉别过头去,露出一抹不屑,你赢了又如何,我等也不比你们差到哪儿去。 御台下的种种,尽收楚凌眼底。 看着眼前这帮谁也不服气谁,头仰的跟斗鸡一样的队伍,楚凌淡淡一笑,别看他们眼下是这样,可真遇到什么凶险境遇,或者有强敌来犯,那一个个都会冲在最前面,甚至谁要遭遇威胁,绝不带丝毫的犹豫,就敢拿自己的命去换! 这就是袍泽情! 对眼了,对脾气,那可比亲兄弟还亲。 私下怎样争,怎样斗,甚至相互揭短,搞的都红眼了,可要敢有外人来,更别提外敌来,那他们就像没事人一样,肩并肩,背靠背的跟他们干!! 很奇怪是吧? 可这就是军队所独有的一面。 ‘这个赵贯不简单啊。’ 也是看到这些,楚凌心生感慨,‘能将这些从各地抽调的各部精锐,在归拢至上林军各部后,能有这等凝聚力,这非常人所能办到!’ 上林军是有位统领,负责统辖上林军各部,但由于该军的特殊性,自创设到现在只任命了几名副统领,负责节制各部营校,这形成了彼此制衡,又凝为一体,而上林监又有节制之权。 赵贯,内廷之人,却不显山不露水的做到这些,这如何能不叫楚凌重视呢? 也恰恰是这样,也让楚凌瞧出,能到上林苑赴任苑监的,那绝对是天子心腹,可此人太年轻了。 年轻到楚凌生出疑惑,为何在太宗在世前夕,会叫此人赴任上林监,那时上林苑尚没有竣工,也是从此人赴任后,上林军各部才正式抽调筹建的。 更让楚凌生疑的,是宣宗继位后,上林苑在此时期竣工,可新登基的宣宗,却没有换心腹来任上林监,依旧叫此人担任。 从李忠这里,获悉一些的楚凌,对赵贯愈发好奇,也对一些人愈发好奇。 “陛下,勋卫百人队,到现在还没有归来。” 徐恢皱眉上前,抬手朝楚凌作揖道:“是否派人去察岚围场搜查,臣担心他们是否会出意外?” 还没回来? 楚凌朝御台前各部看去,在上林骑、禁军骑各队先后归来之际,楚凌就发现少了一支,但楚凌没有多想别的。 可查验都快结束了,孙贲他们还没有回来,这就值得注意了。 “陛下,臣带一队人去吧。” 韩青紧随其后道:“臣适才看了各队所狩猎物,少了二十几头,臣担心勋卫遇到群狼了。” 徐恢脸色大变! 若真是那样,就真的危险了。 如果在察岚围场上,在勋卫的这帮勋贵子弟,敢有一人出现意外,那是会在虞都,甚至朝堂带来影响的。 御台上的一幕,被御台下的一些人看到。 “情况有些不对啊,平川侯他们似对陛下说什么,一个个表情挺严肃的。” “还能有啥,没瞧见,跟咱们一起参与狩猎的勋卫,到现在却无一人归来?” “还真是!光顾着看端木玉、舒玉庆他们斗了,还真没注意到勋卫居然没有回来。” “这人跟人啊,就是他娘的不一样,要是咱们有一支没有回来,只怕也不会有人太在意。” “你他娘的小点声!” 渐渐的,御台前这片区域的气氛变了。 舒玉庆、端木玉、沈开、宁伯武这些人察觉到了不对,在看了眼左右后,无不抬头看向御台方向。 “陛下!!” 御台上,见天子迟迟不言,徐恢有些心急道,这一幕叫不少人看到,楚凌表面没有变化,但心里却有些怒意。 这就是他所处境遇。 没有利益冲突下,或者各方利益交织下,自己做一些事时,不会被人质疑什么,可一旦有了,那表面的平稳就可能有变化。 就像眼下的徐恢。 “勋卫归!!!” 就在楚凌缓缓抬起头,看着有些焦急的徐恢之际,一道怒吼声响起,这让不少人循声望去。 在残阳下。 昌封纵马飞驰,所穿甲胄沾有血,高举手中长弓,迎着道道注视,穿过外围所列兵阵之间,速度极快的朝御台驰骋。 “勋卫归!!!” 昌封在驰骋之际,依旧在怒吼着,他必须要赶在日落前,赶到御台才行,否则他们这次狩猎,就不在查验之内了。 这真是出事了! 不少人见昌封如此,这心里暗暗惊呼起来,骚乱开始出现,谁都不知参加狩猎的勋卫,这期间究竟遇到了什么。 “徐恢,你还担心朕的勋卫吗?” 而在这等境遇下,楚凌先是看了眼驰来的昌封,随即转过身,看向皱眉看向前方的徐恢,神情自若道。 咯噔。 这下,徐恢心下一紧。 韩青、孙斌一行人,无不看向了徐恢。 适才徐恢的表现,他们是有想法的。 即便是担心勋卫,也不能那样。 “臣有罪!” 徐恢忙朝天子作揖拜道:“臣是关心则乱,一时……” “朕的勋卫,朕难道就不关心了?” 楚凌出言打断,“在察岚围场的这场狩猎,朕始终就坚信一点,勋卫是不会叫朕失望的!!” 讲到这里,楚凌没再理会徐恢,而是转身朝御台下走去,他讲这话,看似是讲给徐恢听的,实则是讲给韩青他们听的。 有些事,楚凌可以装作不知。 但有些事,楚凌却寸步不让。 这跟年龄小不小无关。 他不是篡逆上位的,更不是矫诏上位的,他是奉诏上位的,或许他手里没有实权,但大义却在他手里,有些人,即便有再多的算计,但在多数场合下,他们却不敢也不能公然去挑衅楚凌! 这就是大虞皇帝的威仪!!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小人物,大人物(9) “这是什么情况?” “怎么伤了这么多?” “难道是遭遇群狼了?” “只怕真遇到了!” 在外围所站各部,受到昌封的影响,一些人回首去看之际,在看到一幕时,无不在兵阵中发出声响。 这吸引到更多的人。 残阳下。 一支松散骑队缓缓行进,余晖撒照在他们身上,却遮掩不住他们的狼狈,骑马在前的孙贲、宗织、李斌、徐彬、上官秀几人,甲胄上都沾染有血迹,而在他们身后,有不少是两人同乘一匹马,在前的无一例外,全都受伤挂彩了。 感受到投来的道道注视,这些人都羞愧的低下头。 “没事!咱活着回来了,头可以昂起来。” 骑队中,受些伤的董衡,见在前的人低下头,双拳紧攥着,声音有些沙哑道:“咱他娘的不丢人!!” 董衡的怒吼,在骑队里响起。 这吸引到更多注视。 回想起遭遇的一幕,董衡只觉得后怕,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察岚围场养的狼竟然会那般凶悍。 以至在遭遇它们时,先前引以为傲的骑术,骑射,甚至搏杀,在那一刻使出时,却全然跟过去不一样了。 “勋卫归!!!” 孙贲高举长枪,忍着右臂袭来的疼痛,骑马怒吼一声,听到董衡那声怒吼,他就知道勋卫之中,恐有不少勋贵子弟都觉得丢人。 如何会不丢人了。 171人组成的狩猎队,遭遇二十几头狼,居然会慌乱成那样,甚至在这期间他们自幼学的很多东西,不管是善于骑射的,还是善于搏杀的,最后是使出来的,跟平日里完全都不一样。 狼是都死了。 人却伤了数十众。 马更被咬死几十匹! 丢人啊!! 孙贲怒吼之际,额头青筋暴起,内心骄傲的他,无法接受这一切。 “勋卫归!!” “勋卫归!!” 宗织、李斌、上官秀他们此刻也都怒吼起来,只是一个个的表情却那样复杂,特别是感受到投来的众多注视时,那内心却更复杂了。 看来是受挫了。 走下御台的楚凌,没有看站在跟前的昌封,而是看着被道道注视下,缓缓朝御台走来的孙贲一行。 察岚围场的狩猎,不是狩猎,而是上战场与敌厮杀,所以放出的那些猛兽,没有一头是进行驯化了,这就是为让参与狩猎的人,都能感受到它们的凶性! 想要确保军队战力下滑不快,特别是在冷兵器时代下,就需要在不定期下,在一些重大场合下,组织一些类似的操练,最后角逐出最强的,给予丰厚赏赐,这是可以刺激到很多人的。 察岚围场存在的意义就在于此。 而非为取悦皇帝而专门设立的。 在楚凌的眼里,孙贲、宗织、昌封、李斌这帮勋贵子弟,是到勋卫当值了,是自幼练习骑术、骑射、搏杀等,可他们没有上过战场,所以一些时候的表现,其实是很可笑的。 如果没有世俗约束,就眼前聚集的这些精锐,随便挑出数十众来,不论什么兵种,叫他们双方搏杀的话,孙贲这帮出身好的子弟,下场无一例外就是覆没! 甚至与之搏杀的,最多是受伤一些。 要是连这点都办不到,那么大虞军队就真成笑话了。 上过战场,跟没上过战场,差距就是这样大。 “臣等拜见陛下!” 在楚凌思量之际,孙贲一行赶至御前,在各异注视下,一行翻身下马后,朝楚凌作揖拜道。 遇事不乱的勋贵子弟还是占少数啊。 楚凌看着眼前这帮人,尽管是扫视一圈,但谁受伤了,谁没受伤,楚凌还是知晓的,甚至伤口不同,楚凌也能看出是怎么伤的。 在楚凌看他们之际,端木玉、舒玉庆、沈开、宁伯武这些参与狩猎的,也都在看着这帮勋卫。 而在看到勋卫带回的猎物时,有些人的眼神变了。 这帮雏儿,居然能杀这么多狼。 这些悍卒没有嘲笑,相反却很是诧异。 参与了这场狩猎,他们都清楚察岚围场养的猛兽,一个个是何等的存在,而这些身份尊崇的勋贵子弟,他们表面是尊重,但心底更多却是不以为然,不就是一帮靠祖辈,父辈才有今日的子弟嘛。 就连最初阴阳怪气的,眼下也都没有了。 孙贲他们觉得羞愧,甚至窝囊,可这帮久经沙场的悍卒,此刻却有些另眼看他们了。 也不知死人没? 这是一些人开始想的。 “都回来了?” 在这等境遇下,楚凌走上前,看着孙贲他们道。 “禀陛下,参与狩猎的,都回来了。” 孙贲上前作揖道。 “那就查验吧。” 楚凌没再多问别的,转身就朝御台走去了,随驾的韩青、孙斌、徐恢一行,表情各异的看了眼这帮勋贵子弟,随后便跟在楚凌身后。 “皇兄,您不安慰下他们?”而在此时,跟在楚凌身旁的楚徽,不时回头看孙贲他们,开口对楚凌道。 楚徽的声音不大,但不少人都能听到。 “安慰什么?” 楚凌却道:“狩猎受伤,这不是很正常的,本事不够,那就回去再练,受伤不丢人!!” 楚凌讲的话,让听到楚徽所言的勋贵子弟,一个个羞愧之际,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时,在听到后,反倒是露出错愕的表情。 “行啊,在察岚围场狩猎,能有这等表现,不愧是勋卫啊。”而更让孙贲他们奇怪的,是在他们身旁的一支队伍,一白净青年,笑着朝他们道:“这要真上战场,勋卫也绝不是孬种。” “哈哈!!” 听到这话,不少人都大笑起来。 可对孙贲他们而言,这笑,他们没有听到别的,就是单纯的在笑。 朝御台走去的楚凌,听到身后传来的笑声时,他的嘴角也露出淡淡笑意,想要改变一群人的想法与观念,就需要再特殊的场合下,经历一些刺激才行,勋卫,是他必须拿下的,特别是要在其中招揽一批人,这样才能拉拢他们背后的家族! 权力的本质就是不断地妥协跟交易,楚凌始终相信一点,只要他表现出一些不凡之处,就必然会让一些人改变想法,无他,在绝对的利益下,有些是可以撬动并改变的,何况他还是大虞皇帝!!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又一个 察岚围场的这场狩猎,终以上林骑夺得头魁落下帷幕,参与这场狩猎的诸百人队,在楚凌的奖赏下,使得不少事迹传开。 勋卫作为最后一支归来的狩猎队,的确是吸引不少瞩目,甚至让不少人改变想法,可军队终究是崇尚强者的。 因为楚凌出乎预料的奖赏,让上林军各部也好,随驾禁军各部也罢,在此后三日犒赏狂欢下,使得不少人的风头持续走高。 连续三日的犒赏,让上林军、随驾禁军各部,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这是楚凌的奖赏之一。 意在通过这种方式,叫没能参与狩猎的多数锐士,亦能沉浸在察岚围场的狩猎氛围中,并且在这一过程中,以舒玉庆、端木玉为首的狩猎事迹,在那些参与狩猎的锐士之口,广泛在各部传开。 目的有二。 其一,刺激那些没能参加狩猎的锐士,让他们心里有股劲儿去较,继而在今后还会召开的狩猎中,能够参与其中,从而凭借狩猎的傲然表现,不止能叫自己得到赏赐,更能给袍泽们争取着福祉! 其二,叫参与狩猎的那帮锐士,凭借这样的犒赏狂欢,能够在各部处于超然地位,叫他们能被无形中抬起来。 而伴随着群体性奖赏,楚凌还进行了两项奖赏,给前三狩猎队赏赐金银,其队百夫长分赐金百枚,五十枚,十枚,所属队员各赐银五十枚,三十枚,十枚,这是体现他们团体及个人的价值。 另一项奖赏就更让人震惊了,这三支狩猎队所在营校,分别允三天吃肉一顿,五天吃肉一顿,十天吃肉一顿,直至秋狩开始,在察岚围场召开狩猎方止。 这造成的轰动太大了。 而最兴奋的非上林骑、禁军骑、车营兵莫属,因为在这场狩猎下,正是他们的袍泽获得了前三! 原本还羡慕的这帮锐士,立时就羡慕起自己了,这也叫其他各部的锐士,一个个羡慕死了。 关键是楚凌还玩了个心眼,特意选在犒赏开始后,除了负责值守的各部锐士,余下那些锐士都喝尽兴了,他们彼此间传着狩猎的一些事迹时,楚凌才宣布这一旨意,这连叫徐恢他们规谏的机会都没有。 犒赏上林军、随驾禁军各部,这事儿虽说要兼顾好宿卫与值守,但费些心思,还是不会出纰漏的。 可楚凌的这道旨意颁布,却需要耗费大量钱财,在大虞军队之中,肉,是极其奢侈的存在。 顿顿吃上? 梦里有! 而楚凌做这样的奖赏,一许了名,二奖了利,这使得楚凌在上林军、禁军的形象立时伟岸起来。 没办法,当兵的实在太苦了。 可楚凌唯独没有赐权,一个是他不想引起不必要警惕,一个是他不想改变上林军、随驾禁军各部各级构架,所以想叫他的形象改变,那就要突出某些人的名,顺带通过他们,不止叫他们个人获利,还能叫身边的人获益,继而引起更多人的羡慕! …… 数日后。 上林宫。 “徐恢还没回来?” 睡了个饱觉的楚凌,神清气爽的走出正殿,对李忠道:“他这禁军统领,不好好在御前待着,跑回宫算什么?” “禀陛下,没有。” 李忠如实道。 楚凌笑笑。 哪怕没有赐权,仅是许以名利,不过是重了些,涉及的人多些,就已经叫一些人坐不住了。 “拜见陛下!” “拜见陛下!” 在楚凌离开正殿之际,负责值守的禁军锐士,无不毕恭毕敬的作揖行礼,改变已在悄然间出现。 值了。 楚凌看到这些,心里暗道,固然他在上林苑这样做,会引起些警惕与不满吧,可却在无形中拉近不少人。 哪怕他之后要回宫,但是他的安全会进一步巩固。 一个不吝赏赐的皇帝,谁不喜欢呢? “陛下,您该去练骑射了。” 心情不错的楚凌,听到李忠的话后,眉头却微蹙起来。 练什么骑射? 楚凌看了眼李忠,在值的勋卫多数都要休养,为此楚凌特意下旨,叫勋卫全体休沐十日,也是这样,楚凌在上林苑就没有进修骑术,练习骑射了。 可李忠讲这话,楚凌立时就察觉到了。 “走吧。” 楚凌伸手道。 “喏!” 李忠应下之际,心里却暗松口气。 “摆驾上林苑校场!!” 随着李忠一声令下,在殿前值守的众禁军锐士,纷纷动了起来,一行浩浩荡荡的朝校场而去。 “听说咱们这次来此,是因为陛下想练习骑射。” “真的假的?” “那还能有假了。” “看来咱这位陛下很尚武啊,这对大虞是好事啊。” 在上林苑校场,一支百人队聚集,骑队中有人小声议论,而在队首的舒玉庆,则皱眉看向一处。 上林监赵贯! 他有些奇怪,赵贯为何叫他们抽调来,哪怕是天子想练习骑射,哪怕勋卫休沐了,但随驾禁军陪同也不是不行。 为何偏是他们? 还特意从各部抽调。 在校场上集结的这支骑队,正是当初参加狩猎的那支,因为楚凌的赏赐,使得他们在上林骑的地位变高,甚至赢得不少人尊重。 这种尊重是发自肺腑的。 因为他们在狩猎的优异表现,使得上林骑全体,每三日就能吃顿肉,虽说不能像犒赏时那样随便吃,可一顿吃一碗,那也不少了啊! “陛下至!!” 随着一道喝喊响起,校场所聚人群安静下来,而在禁军骑的簇拥下,骑马走来的楚凌,在看到动起来的人群,特别是在一处,看到一人,楚凌立时明白了。 赵贯! 楚凌前行之际,不露声色的看了眼李忠,而李忠则神情自若,正是这样,楚凌知道这次所谓骑射,只怕是赵贯私下找李忠了。 目的何在? 这是楚凌在想的,如此隐晦的做,这让楚凌想到另一个人,藏着很多秘密的夏望,而这个人,是继夏望后的第二个。 想到这里,楚凌就知道这个赵贯,肯定是有事情想对他说,至于为何不去上林宫,反如此废周章的这样做,这让楚凌看出此人的谨慎,毕竟皇帝在上林苑,想要到校场来,这的确是上林监必须要做好的差遣,一切都显得那样滴水不漏…… 第一百一十八章 试探 楚凌摆驾来的这处校场,占地要比在虞宫御苑的大不少,设施要更全,在上林苑,专供皇帝骑射,召将演武,聚兵操练的校场有七处,这些校场分散各处,为的就是在皇帝临时起意下,能够在绝对安全境遇下,满足皇帝的上述需求。 ‘还是做皇帝好啊。’ 御亭内。 楚凌倚着凭几,打量眼前种种,不由生出了感慨,类似这种专供建筑,在上林苑兴建了很多。 这不仅体现出皇权威仪,更能确保绝对的安全! 楚凌来上林苑快一个月了,这期间去的地方也不少,可楚凌去的那些地方,仅占上林苑的一部分而已。 “叫这支上林骑先操演起来,朕要看看他们的实力。”感慨之余,楚凌一甩袍袖,目不斜视的看着舒玉庆一行,对身旁服侍的李忠道。 “奴婢遵旨。” 李忠作揖应道,随即后退数步,示意随驾的人去传旨,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从离开虞宫,来到上林苑,在楚凌的授意下,李忠安排了十数名年轻寺人,到御前来听候差遣。 干的是最累的活。 根本就闲不下来。 楚凌身边的眼线太多,在虞宫时楚凌不好做什么,可到了上林苑,哪怕是他的所作所为,会传到在虞宫的三后处,可让一些年轻寺人,去干跑腿的差事,时间久了,也不会有人在意的。 这恰是楚凌想要的。 让所有人都不觉得突兀的去习惯一些细小变化。 一件事难办,那可以拆成几个部分来,这或许会耗费很多时间,可对楚凌而言,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与耐心。 信任在虞宫太奢侈了,尤其是对于皇帝,对待身边的人,往往会有很多试探与考验,在这过程中,一些没有让皇帝满意的,就会被悄悄边缘化,直到消失,一切就是这样无声无息的。 这十数名年轻寺人只是开始。 在今后,楚凌会通过这一习惯后的细小变化,逐步增多这类人的规模,继而从中选一批值得信赖的人。 身边安插有眼线不要紧,只要贴身的人值得信赖,敢在出现危险时,毫不犹豫的去护驾,哪怕是用自己的命,这就证明楚凌做皇帝不失败! “哒哒哒~” 没过多久,校场上响起马蹄声。 舒玉庆所领这支上林骑,在楚凌的注视下,开始在校场操演起来,由于不知新军喜好,舒玉庆他们就先以骑射开始。 毕竟新君此来校场,就是为练习骑射嘛。 “都退下吧。” 在操演开始没多久,李忠就板着脸,对随驾的那帮常侍、中黄门、小黄门等冷冷道:“莫要扰了陛下兴致。” 这些人露出各异神情,甚至有些人瞥向各处,但他们无一例外都低首退下了,毕竟他们总不能唱反调吧。 一直站着的赵贯,亦随着众人退去。 自始至终,赵贯都不急不躁。 “赵贯,在这上林苑养了多少战马?” 而在这等态势下,看着骑射的楚凌,似被眼前上林骑的表现吸引,向前探身之际,却开口道。 “禀陛下,有近7000匹!” 本随众人退下的赵贯,在不少惊愕注视下,低首朝御前走去,毕恭毕敬的对新君作揖行礼道。 这…… 人群中的一些人,眉头微蹙的看着此幕,但他们却不敢停下,只是心底却生出了疑惑与警惕。 殊不知这些细微变化,都被李忠看在眼里。 在楚凌身边的眼线,有不少都被李忠识破,对于这些人,李忠都在心里记着,不过李忠却不敢松懈,明面上的是被识破了,可躲在暗处的呢? 在虞宫,没有一件事是简单的。 “说吧,叫朕来此,是何用意?” 反观楚凌,目不转睛的看着舒玉庆一行,神情自若的对赵贯轻声道,如此大费周折的让他来此,楚凌不觉得赵贯是表忠心的。 “陛下,围聚西凉的川贼已撤。”赵贯保持作揖姿势,语速极快道:“此报,在数日前传回虞都,因为此事,虞宫与朝堂出不少事。” 撤了? 楚凌眉头微蹙,这叫他想起一人。 徐恢! 难道其离开上林苑,不是因为自己在察岚围场厚赏,才特意跑回虞都报信的? 先前楚凌还奇怪,哪怕这件事他做的,的确是有些越线了,毕竟这笼络之意很明显,一些人知道后势必警惕,但也不至于叫徐恢这样吧。 赵贯的话,解释通一切了。 “还有呢?” 想到这里,楚凌平静道。 “勋国公战死!” 赵贯又道,但在此刻,赵贯却微微抬头,想看新君是何反应。 李进战死了? 在旁的李忠听后,心中掀起惊骇,垂着的手本能微颤,但旋即却止住了。 “……” 此间无声,楚凌似没听到一样,没有任何的表情。 可此幕叫赵贯看到后,心底却掀起了涟漪。 ‘一切果真跟干爹所言那样,新君不止早慧,还城府极深!’对于这评价,赵贯是认可的,毕竟楚凌在上林苑的种种,特别是察岚围场的表现,赵贯可都看在眼里,而因为察岚围场,继而去厚赏参加狩猎的人,顺带把上林军、随驾禁军各部都犒赏了,这事是简单,可怎样做,所带来的结果是不同的。 “虞都上下都知此事了?” 在赵贯思量之际,楚凌的声音响起。 “不,知晓此事的还很少。” 赵贯如实道:“至少在前几日,奴婢敢肯定。” 楚凌没有反应。 可心里却不平静。 李进死了,只怕有些事,在前几日就开始博弈了。 只是谁会就此获益,楚凌还猜不准。 离开了虞宫,不然不在三后眼皮子底下,可随之而来的,是楚凌断掉了对外界的所有联系。 在虞宫时,靠李忠的梅花内卫,楚凌能获悉不少情报,或许真假难辨吧,但至少有东西叫楚凌去甄别。 可眼下在上林苑,楚凌是打破了僵局,也促成些变化,但在这里,楚凌却得不到这些情报来源了。 有得就会有失。 “退下吧。” 楚凌感慨之余,瞥了赵贯一眼,淡淡道。 “奴婢告退。” 赵贯低首道。 随即在李忠的注视下,赵贯退下了。 “此事你怎样看?” 赵贯离开后,楚凌倚着凭几,依旧在看上林骑操演,但却对李忠道。 “陛下,奴婢觉得此事不简单。” 李忠没有动,低声回道:“奴婢以为赵贯所禀,恐是有人在背后授意。” “那你觉得是谁?” 楚凌面不改色道:“三后?还是……” “赵彦!” 李忠很是笃定道。 是他? 楚凌露出了然神情,“你是觉得此人,是在上林苑恩养的?” “多半是。” 李忠皱眉道:“如若不是这样,那么上林苑的一些事,根本就说不通,何况勋国公战死一事,赵贯作为上林监,哪怕他在上林苑职权不小,可他不可能获悉这些。” 楚凌道:“所以藏在上林苑的那支队伍,是由赵彦掌控的了?” “必是!” 李忠笃定道。 “真是越来越有趣了。”楚凌眼中带笑,“从朕御极登基以来,所有人都在试探朕,有个夏望,朕就够奇怪了,现在又多个赵彦,这人可真有意思,好!!” 而在讲到这里时,楚凌突然站起身,朝舒玉庆他们喊道,此举叫不少人看来,随即看向舒玉庆一行。 在道道注视下,舒玉庆所领上林骑,纵马飞驰着,做着一项项高难度骑射,对于新君的赞许,他们表现的更卖力了! 人人都处局下,有些事咱们看以后! 殊不知此刻的楚凌,却冷冷的盯着舒玉庆一行,楚凌此刻的思绪,全然不在他们身上,而在那座虞宫,那座朝堂…… 第一百一十九章 璞玉 噼啪~ 黑夜下,一簇篝火燃烧,赵彦席地而坐,手中拿着木棍,在火光映照下,赵彦脸上没有喜悲。 赵贯站着。 “咱这位陛下心思太细密了。” 不知过了多久,赵彦低沉道:“这出乎了咱家预料,对于掌权,只怕陛下早就有了想法,且一直都在做。” “您是说那些小人物?” 赵贯露出诧异,走上前道:“可……” “可什么?” 赵彦扭头看向赵贯,赵贯见状忙蹲下身,赵彦平视这个他认的义子,“你也好,咱家也罢,包括夏望、李忠他们,有哪个不是从小人物爬上来的?” “这样的例子还少?” “韩青,扬名大虞前就是贼配军出身,的确,被太宗重用前,是凭借自身悍勇,在北疆闯荡些名声,也做到平北将军,可你想过没有,为何偏就是他,成了平川侯?” “因为太宗看重。” 赵贯低首道。 “就是这个。” 赵彦双眼微眯道:“如果不是太宗看重,他韩青即便在北疆杀再多敌,可做了平北将军后,他立下的功,真就属于他吗?” 不见得。 赵贯心里暗道。 “咱家知道你怎么想的。” 赵彦将木棍丢进篝火,盯着飘散的火星,“觉得当今这种形势,特别是三后与朝堂的微妙关系,诸派各系间的明争暗斗,陛下做这样的事,早晚会叫一些人受不了。” “但你却忽略了一点,咱这位陛下,自始至终,可没有单独对谁笼络过,所做的每件事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你可知是什么?” “您是说…大义?” 赵贯面露疑惑道。 “正是!” 赵彦起身道:“大义,看似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在当下这等复杂形势中,新君年岁小,这的确有种种不便。” “但恰恰是年岁小,又给新君带来很多优势。” “如果新君御极登基后,表现得太过懵懂,对三后中的一位,乃至所有,都表现得很依赖,没有自己的主见与想法,那新君反倒危险了。” “但要是能表现得异于常人,而在做的每件事,又都占住了大义,事情反倒不好说了,因为大虞的人心还在!!” 赵贯点点头,他明白自家干爹是何意了。 “可是在太多时候,陛下都处在被动下。” 赵贯想了想,看向赵彦道:“就像李进一事,如果陛下没有来上林苑,而是继续待在虞宫,那……” “这世间,不可能所有好处,都叫一人占了,哪怕是皇帝。” 赵彦笑笑,“可在咱家看来,陛下在那时来上林苑,反倒比待在虞宫要强,哪怕在这期间,已经有很多双眼睛,甚至是手,开始盯紧或伸进上林苑了。” “但凭借察岚围场的种种,特别是陛下的犒赏与厚赏,就已经让上林军,乃至禁军,都有了些变化。” “您的意思是厚积薄发?” 赵贯双眸微张,惊诧的看向赵彦。 “一时输赢,算不得什么。” 赵彦神情有些怅然,“这等复杂且微妙的局势,不止是对陛下,也包括大虞,其实都算的是好事,陛下先前空缺的太多,有些道理本该在言传身教下,在做事中,在扶持下,一点点感悟,可陛下没有这种经历。” “命数这东西,说不准,可既然在时局推动下,陛下坐了这个位置,那陛下就必须要直面才行。” 风趁势而起,吹动着篝火飞舞,使火星四散,看着赵彦的背影,赵贯若有所思起来,有些事或许是他太急了。 …… “…只听此名,这身贵气就难掩!” 彼时的上林宫。 寝殿内。 楚凌面露笑意,看着眼前的二人,相较于那位拘谨的中年,楚凌的目光,皆聚焦在身旁的少年上。 “陛下谬赞了。” 少年不卑不亢,朝楚凌作揖拜道。 见少年如此,楚凌笑意更盛。 这少年,虽穿着身寺人衣袍,但眉宇间却透着英武,尤其是那双剑眉,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不过中年的表现,就让楚凌有些失望。 这两位不是别人,正是楚凌的母族舅兄,来上林苑这么久,直到现在,楚凌才叫李忠将他们召来。 为不引人注意,二人换了行头。 “表兄,若朕叫你暂在上林苑,当马奴,你可愿意?”看着眼前的少年,楚凌收敛心神道。 既然中年表现不行,那就不能待在上林苑。 “愿意!” 黄龙点头道:“只要是陛下想的,臣愿赴汤蹈火!” 好! 楚凌心中暗暗赞许,仅是通过这些话,楚凌就知他这个表兄,清楚自己的处境,所以更知召他们来,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相较于这份聪慧,楚凌更看重的是其果决与沉稳。 尚未及冠的年岁,在这等氛围下,偷摸来到了上林苑,但凡是换作寻常人,不是生出骄纵,就是紧张至极。 可在这期间,却无一人知晓这两位的存在。 这代表着什么? 在过去无数个日夜下,黄龙都在做一件事,等待着他那位表弟传召,甚至在这期间,还要宽慰其父。 “朕今后可能极少见表兄。” 想到这里,楚凌有意说道。 啊? 一旁的中年听后,却有几分错愕。 “那臣就踏实喂马。” 还不等中年深想下去,黄龙就低首道。 记忆里,楚凌对他母族的亲戚,了解并不多,年幼时养在虞宫,是听过其母黄华讲的种种,可印象并不是很深,甚至在宫时,他也就见过其舅一面,此后就再也没见过,哪怕是后来搬到十王府去。 “那表兄就踏实喂马。” 看着黄龙,楚凌上前道:“不过表兄却不能只喂马。” 讲到这里,楚凌看了眼李忠。 “两位,请随咱家来。” 李忠当即上前,不等黄龙讲什么,就伸手示意,黄龙立时明悟,没有多说别的,见其父不动,黄龙伸手拉了一下,父子俩遂在李忠的带领下,离开了寝殿。 遇到块璞玉。 看着黄龙离去的背影,楚凌露出淡淡笑意,只是他也明白,璞玉没有经磨砺,那是成不了玉器的。 在楚凌掌权的谋划中,母族外戚是其中之一,没见黄龙前,楚凌没有笃定一些事,毕竟不可靠的母族,那就当不存在吧,别怪楚凌无情,实则是他要走的路,看似风淡云轻,实则暗潮汹涌! 走错一步,对楚凌的代价都太大了。 可在见到黄龙后,楚凌对一些事有了决断,他这位表兄,如果能经受住考验的话,今后要肩负些担子! 至于背刺,楚凌没有想过,大虞皇帝的母族,这等特殊身份,除了皇帝本人,谁还会敢拉拢呢? 血缘关系,在一些时候是抹不掉的,特别是还牵扯到了权力!! 第一百二十章 去向 翌日。 上林监署。 正门外。 “李少监,里边请。” 赵贯快步走出,朝李忠走来,伸手对李忠示意时,目光扫到身旁少年,不免多看几眼,但很快就恢复了。 “不必了。” 李忠微微一笑,看着赵贯道:“咱家此来,是有件私事想麻烦赵公公。” 嗯? 赵贯神情自若,但心里却生疑。 什么事,能叫李忠这样? 别看他是上林监,李忠是大兴宫少监,从等级上来讲,他的确要高些,但在虞宫,又岂是简单以等级来论? 能在御前的,等级最低的是小黄门,但在别处,即便是小黄门,只要得皇帝宠信,那就有人会巴结。 这就是皇权的厉害之处。 “李少监,你我之间,何须用这两字?”想到这些,赵贯露出笑意,对李忠道:“只要是咱家能办的,李少监只管提就是。” 还挺谨慎。 李忠心中暗笑,但看赵贯如此,他愈发肯定一点,此前在内廷消失,被太宗降旨恩养的赵彦,必然在这座上林苑内! “咱家在入宫前,曾受一家的恩。” 李忠心里想着,笑着对赵贯道:“此人就是那家的儿子,咱家想着,能否叫其进上林苑,做马奴?” 讲到这里,李忠伸手指向黄龙,而赵贯看去之际,只多看几眼,赵贯眉头微蹙起来,他想起此人是谁了! 黄龙!! 当今天子母族的表兄!! ‘看来真跟陛下想的一样。’ 赵贯的表情很细微,李忠依旧察觉到,‘还是陛下英明,想探明赵彦是否在上林苑,只需看赵贯是否知晓黄龙。’ 李忠想这些时,心底敬畏更盛。 “只做马奴?” 赵贯反问道:“既曾有恩于李少监,若是传出去,说此子只做马奴,这恐会对李少监名声有损吧?” 老狐狸教出个小狐狸。 李忠心里暗笑,这就开始试探了。 “能给口饭吃就好。” 李忠笑笑,看向赵贯道:“此子饭量大,家中实在养不起了,这才找的咱家,此子及冠想参军,所以做个马奴挺好。” “原来是这样。” 赵贯露出了然的表情,“上林苑别的没有,粮食是够的,短不了他半口,说来也要感谢李少监,上林苑养的战马不少,最缺的就是马奴了。” “那咱家就将此人交于赵公公了。” 李忠见状,笑着朝赵贯抬手一礼道。 “李少监,这可使不得。” 赵贯忙朝一旁避开,随即对李忠抬手还礼,“您这是折煞咱家了。” “如此,咱家就先走了。” 李忠笑道。 “李少监慢走。” 赵贯伸手示意道。 李忠对赵贯点点头,随即转身离去,期间,李忠连看黄龙都没看,他还有抓紧赶回上林宫。 看着李忠渐渐远去,赵贯这才看向黄龙。 “多大了。” 赵贯平静道。 “十五!” 黄龙回道。 赵贯想了想,随即道:“既进上林苑,就要守上林苑规,咱家将丑话讲到前面,敢违规,轻则逐出上林苑,重则论罪。” “小人明白。” 黄龙抬手一礼道:“赵公公之言,小人定谨记于心。” “跟咱家走吧。” 赵贯回了句,转身朝衙署走去,黄龙没有迟疑,跟在赵贯身后。 ‘陛下这是察觉到什么了。’ 归衙之际,赵贯眉头微蹙,‘看来真跟干爹讲的一样,陛下的心思细密,此人要好好安置,不能叫外人察觉到才行。’ 对赵贯所想,黄龙不知道。 但他却知道一点,在上林苑做马奴,他有不少事要做,其中之一就是观察赵贯,尽管不知他那位皇帝表弟,为何叫他这样干,但既然交代了,那他就要做好。 这是黄家腾飞的唯一机会! 在楚凌没有登基前,虽说黄华被选进宫里,可黄家仅是庶族,祖上虽阔绰过,但传到眼下已没落,本指着黄华能得天子宠幸,为天子诞下一儿半女,黄家能借此有所变,可结果是黄华虽诞下一子,但天子的态度却很冷。 这人啊都是势利的。 自幼在这种环境下长大,黄龙年纪虽小,但心性却很沉稳,没办法,有些事全都在不言中。 …… 一路无言。 李忠赶回上林宫。 “你是怎样想的?”听完李忠所想,楚凌沉默刹那,神情自若道:“朕是指赵贯这个人。” “很机敏,反应很快。” 李忠如实道:“国舅之子的身份,他是看出了。” “那上林监署的人呢?” 楚凌又道。 “他们不知国舅之子的身份。” 李忠仔细回忆下,随即低首道。 “如此说来,赵贯的性格还很谨慎。” 楚凌思索后道:“有两种可能,其一上林监署上下,皆在赵贯掌控内,其二,赵贯对身边人不信任,你更倾向于那种?” “奴婢倾向于前者。” 李忠顺着楚凌所讲,思考后回道:“能知国舅之子的身份,这代表其先前就探查过,赵贯固然谨慎,机敏,但这等做派,奴婢想起一个人。” “赵彦?” 楚凌笑笑。 “正是。” 李忠低首道。 “这虞宫的老人,怎么都一个德性。” 楚凌撩袍起身,“夏望是这样,赵彦是这样,这样也好,就叫表兄在上林苑待着吧,若赵彦还忠于社稷,那他必然会见表兄的。” 居然还有这一层?! 李忠心下一紧,他还真没想到这些。 “看看这个。” 在李忠思量之际,楚凌却掏出一物,递给了李忠,“李进的棺椁已抵京畿,明日就会到虞都。” 嗯? 李忠带着惊疑,双手接过天子所递之物。 “这个夏望,也不简单。” 楚凌双眼微眯道:“送一封信,偏选在你离开,看来在这上林苑中,也有他的眼线在,朕现在就好奇一点,夏望跟赵彦,究竟是什么关系。” “陛下~” 李忠抬起头,但楚凌却摆摆手,“现在不想这些了,这上林苑只怕是不能待了,有些事朕必须要做!!” 李忠立时就明白了。 可是李忠也担心一点,夏望在这件事中,又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如果天子真要离开上林苑,那三后还有那些人,一个个又会怎样想? 第一百二十一章 帝国之殇 昨日还晴朗的天,今日却阴云密布。 虞都。 “呜~” 低沉号角声,响彻朱雀大道。 一支披麻戴孝的队伍,缓缓朝前行进着,队伍核心,是十八位披甲壮汉,他们胡子拉碴,个个面露悲痛,抬着棺椁前行。 “义父!!归家了!!!” 每走数步,在左侧首位的李敢,眼眶红润的怒吼,尽管声音已经沙哑,但李敢的吼叫却震耳。 义父,孩儿没辜负您。 李敢强忍泪意,无视朱雀大道两侧,越聚越多的人群,直视前方巍峨皇城。 ‘某想归家。’ 不知李敢一人,其他抬棺之人,此刻脑海里浮现的,是力战西川京畿雄师,率部破敌数万,杀到最后力竭的大虞勋国公、征西大将军李进,躺在李敢的怀里,眼神涣散,但却露出释然表情,临终之际讲的最后一句话。 作为李进最信赖的义子,李敢平生就违背过李进一次,就是朝廷派人来查之际,要向朝廷所派之人讲明情况,然后就归西凉驻守,可李敢却没有这样做,他领着麾下亲骑,去追率部奇袭西川腹地的李进。 可他紧赶慢赶,却赶到了最终决战。 随李进西征的队伍,十不存一啊!!! 为了完成这最后夙愿,李敢这帮人杀疯了,在发狂的西川各军围堵下,硬是杀回了西凉,可回归西凉,他们却犹豫了。 川虞边陲局势紧张,奇袭西川一战,令西川损失惨重,甚至死了数位皇亲贵戚,以至回撤的西川军又云聚。 他们想护送他们的义父归家,可他们却不忍西凉遭遇突变,这里有他们义父倾注的太多心血了。 而一个人的站出,讲的一句话,却叫他们选择踏上归家路途,而那个人,正是他们义父都信赖的,西凉道刺史张洪!! 李进此生认的义子很多,可眼下活着归虞都的,就是这十八位了。 “义父,您归家了!!” “义父,您归家了!!” 众目睽睽之下,抬棺的十八子突然痛哭起来,他们哭的是那样撕心裂肺,最关心他们的长辈,永远离开了他们。 尽管他们中的多数早就娶妻生子了,也有自己的小家,可在他们的心里还有个大家,而这个大家的家长,如今却躺在棺椁中。 “勋国公一路走好!!” 因为李敢他们弄出的动静,继而云聚朱雀大道的人潮,不知谁怒吼一声,人潮开始涌动起来。 李进造反一事,由于楚凌的作保,使得事态没有失控下去,也是从那次开始,虞都出现了真相。 时间或许会让人遗忘很多。 但在特定的时候,却能唤醒很多人的记忆。 轰隆! 似乎连上苍都看不过这悲痛时刻,随着一道电闪骤现,天际响起震耳惊雷,那雷震的人脏腑皆颤。 豆大般的雨开始下,先是很缓,可紧接着却急了起来。 “义父!!归家了!!” 置身雨幕下,李敢抬棺走着,怒吼之际,看着落下的雨,这位铁骨铮铮的汉子,哭的像孩子一样。 “哒哒哒~” 在哭声,雨声,怒吼下,自皇城方向,一支披甲精骑驰来,这让朱雀大道两侧,不少置身雨幕下的人都惊了。 “是禁军骑!!” 随着道道惊呼声下,负责护送李进归家的队伍,无不看着这支驰来的披甲精骑,很多人都在想这个时候,宿卫皇城、虞宫的禁军骑来此,究竟是想干什么? 按李敢他们所想,在抵虞都后,他们要抬棺走朱雀大道,他们的义父是为国战死,该有的,勋国公府一样都不能少!! 他们要叫虞都上下知道,他们的义父,大虞勋国公,征西大将军从没有背叛过大虞,甚至还为大虞社稷战死! 待走完朱雀大道,他们就要转道归勋国公府。 “我的天啊!” “是保国公、安国公、辅国公!!” 随着禁军骑抵进,惊呼声由远至近,很快就传到李敢他们耳边,而听到这些的十八子,个个惊疑的看向前方。 “传三宫懿旨,大虞勋国公,征西大将军棺椁,抬至朱雀门,在朝百官吊唁!!”雨幕下,勒马而定的保国公宗川,看着眼前这支队伍,强忍着悲痛,掷地有声的喝道。 “大虞勋国公,征西大将军魂归来兮!!” 宗川话音刚落,安国公昌黎仰天怒吼道。 “大虞勋国公,征西大将军魂归来兮!!!” 更大的怒吼声响起,抬棺的李敢等十八子,个个强忍悲痛,头高高仰起,他们可以哭,但此刻却不能!! “大虞勋国公,征西大将军魂归来兮!!!” 在李敢的怒吼声下,队伍缓缓行进着,可这对聚集的人潮而言,却是莫大的冲击,大虞禁军骑开道,三位国公亲自护棺,这不能说没有,但也是极其罕见的,尤其是保、安两位国公,在大虞的地位及影响力,可是极其特殊的存在。 特别是安国公昌黎,这可是家喻户晓的存在。 人屠之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可在今日,他却亲来。 不简单。 不简单啊。 雨越下越大了。 朱雀门外,数不清的人置于雨幕下,人潮中,交头接耳的是有,但更多的却是沉默的目视前方。 渐渐的,在雨幕下,一支队伍出现在视线内,这让很多人都动了。 孙河、上官宏、徐黜、王睿、齐盛、萧靖、暴鸢等一众文武,表情各异的盯着不断走近的队伍。 电闪雷动。 雨依旧下的很大。 今日对大虞而言,注定是悲痛的一日,在西凉戍边许久的肱股战死,或许李进生前所为受到争议,但从边陲传回的消息,却又切实给大虞带来好处。 作为大虞的死敌,西川遭到重创,不管是被李进所统大军所杀,亦或是在川虞边陲被各部所杀,那死伤是极大的,关键是西川的几位皇亲贵戚,还被李进所统大军杀了。 这一战不止是对大虞,还是对西凉边陲,那都带来了极其正向的作用,可促成这一切的李进,却战死在西川腹地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男儿泪 雨依旧在下。 朱雀门外。 人潮动了。 文以徐黜为首,武以孙河为首,而在行进的人潮中,有一群另行者,为首的正是御史大夫暴鸢。 李进棺椁临近朱雀门,在前负责开路的禁军骑,负责护卫的护灵队,此刻无声地朝两侧退去。 抬棺前行的李敢,看着走来的人群。 在他心底生出期许。 但很快就破灭。 新君没有在! 甚至在即将破灭之际,李敢不死心的看向一处,朱雀门城楼上,除了今日当值的禁军锐士,再也没有别的了…… ‘义父,您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这位铁骨铮铮的汉子,别管经历何等境遇,从未情绪大喜大悲过,李进战死,他悲痛欲绝,此刻,在朱雀门外,是第二次!! 不过李敢想的,却不代表其他人想的。 ‘斌儿呢?’ 几名抬棺中年扫视了一圈,却没有见到勋国公府的人,特别是他们义父,最宠爱的那位嫡长孙。 都不在!! 这几位的眉头紧皱起来。 最该来的,一个没来! 不该来的,全都来了! 在这刹,这几位经历无数生死,立下过显赫战功的人,在他们的心底,想到了一种最坏结果! 勋国公府的人不会…… “祖父!!!” 恰在此时,一道声嘶力竭的怒吼响起,在杂乱马蹄裹挟下,怒吼不止,抬棺的十八子一震,接着他们停下了。 而与之停下的,还有朝棺椁走来的人潮。 人潮中。 不少人露出复杂神情。 有震惊。 有惊愕。 有怅然。 有释然。 有…… 在这道道注视下,就见一道人影赶来,雨幕下,李斌眼眶红润,不断怒抽胯下坐骑,朝朱雀门驰骋。 而在李斌之后,是一支骑队紧跟,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楚凌,他那瘦小身躯,随胯下坐骑而起伏,跟在身后的人,不少都紧张的盯着楚凌。 “来了就好。” 骑马而定的宗川,在回首看去之际,看到痛不欲生的李斌,看到新君,他淤堵的心情,此刻好了不少。 “李进的选择没错。” 昌黎轻叹一声,“他这辈子,值了。” 在旁的刘雍,听到宗川、昌黎所言,脸上没有表情,可心底却复杂无比。 最该出现的人,但却不该在今日出现,可偏偏出现了,这背后牵扯到多少,刘雍又怎会不知呢? 为什么天子会来!? 为什么李斌会来!? 只是与这几人情绪不同,此刻在队首的徐黜,看到飞驰赶来的李斌,还有被勋卫簇拥的新君,尽管他克制的很好,但他的内心是不平的。 而不平的,又何止他一人。 但眼下却不属于他们。 “祖父!!!” 除了雨声的朱雀门外,李斌的怒吼不绝,那悲痛欲绝的喊叫,叫不少人的神情变了,尤其是有些老者。 看到这一幕,他们又怎会不多想呢? “小心!!” 此等境遇下,宗川突然喝喊一声,不少人看去,就见本疾驰的马,被李斌硬生生拉住,马嘶吼着掀蹄而起。 可李斌呢,却全然不顾危险,瞪眼怒拉,随即竟从马上跳下,风雨下,李斌跌撞下朝棺椁跑去。 “祖父!!” “祖父!!” 李斌悲痛欲绝的喊叫,让抬棺的十八子,无不落下泪,但他们却没有动,李斌奔跑之际,看着李敢他们的背影,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那…就是他祖父的棺椁。 神情恍惚的李斌,脚下一软,在众目睽睽下摔倒,很快流淌的雨水中,出现一抹殷红之色。 “李斌!” “李斌!” 徐徐降缓马速的一众勋卫,不少人见到李斌摔倒,那一个个下意识前倾身躯,流露出担忧的神情。 “下马!!” 楚凌的声音响起,让一些想纵马驰去的勋贵子弟,立时就清醒过来,在逝者棺椁前,纵马乃大不敬! 何况他们还是后辈。 这一刻,随驾赶回的勋贵子弟,无不翻身下马。 而在他们中,董衡最为焦急。 快些! 走快些! 特别是看到撑地起身的李斌,踉跄着朝眼前棺椁走去,流淌的雨下殷红色更浓,他急的双拳紧攥。 这个傻子,此前在察岚围场的狩猎中,就为了保护他,被一头饿狼咬了,伤口才刚刚愈合些,可那血流出,董衡怎会不知那是怎么回事。 “陛下!” “陛下!” 几乎是在董衡喊出之际,宗织、昌封几人跟着也喊出,他们焦急的表情,是期许新君能走快些。 “叫他哭吧。” 楚凌走着,走的很慢,看着跑到棺椁处,痛不欲生怒吼的李斌背影,叹道:“他今后没有祖父了,那个疼他,爱他的祖父了。” 此间无声。 雨幕下,向前走着的众勋贵子弟,无不表情复杂的看着抱着棺椁,撕心裂肺怒吼的李斌,这跟他们认识的李斌,完全是不一样的。 是啊。 最疼他,最爱他的祖父战死了。 这种痛谁能理解? “停下!!” 而在楚凌一行的身后,在杂乱马蹄声下,一道喝喊响起,韩青复杂的看着朱雀门前的一幕,他的心底不敢相信,勋国公居然死了?! 也是在这一刹,韩青突然明白,为何在上林苑练骑射的天子,居然领着勋卫跑出了上林苑。 可在韩青身后的孙斌、东方兰、靳川几人,此刻无不露出复杂表情,可眼下这等境遇,他们什么都不能做。 “孩子,莫哭。” 在道道注视下,宗川走到李斌跟前,神情动容的伸手,去轻拍李斌的脑袋,“你这样,你祖父不会安稳的。” “对,我不能哭,我哭了,祖父就睡不安稳了。” 哭嚎的李斌,眼神是呆愣的,囔囔自言起来,“祖父,您不是最喜欢孙儿笑吗?孙儿给您笑,您回来好不好。” 李斌说着这些,努力挤出笑意,可他的泪却怎样都止不住。 老天,你都干了什么啊!! 抬棺而立的十八子,看到李斌这样,听到李斌的话,他们的泪再也止不住,再一次的流了下来,经历过太多生死的他们,对生死早已漠然,但在此刻,他们的心是那样的疼…… 第一百二十三章 昭告天下 楚凌在雨幕下走着,看着在棺椁旁呆愣跪下的李斌,尽管脸上挤出了笑容,可这何尝又不是种自我欺骗? 人啊,总会有这种状态。 对已经发生,或正在发生,其实心底跟明镜一样,可偏偏抱有幻想,觉得意外总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这不能说是可笑。 而是人生必须要经历的。 唉~ 楚凌心里轻叹一声,他知道自己挺无耻的,为了达到某些目的,利用眼前这位对祖父战死,仍抱有最后一丝幻想的少年。 而这位少年的祖父,明知自己会死,却做出让所有人都倍感震惊的事,以诠释他心底埋藏的大义。 可楚凌没得选! 别管哪朝哪代,一旦涉及围绕皇权而展开的斗争,任何参与的一方,特别是皇帝本人,必须足够狠辣,足够杀伐果决,在无数双眼睛盯看下,皇帝动是一种态度,不动是一种态度,从坐上那个位置,所有人都会忽略你的年纪。 年纪小,那是你要面对的。 但做与不做,则在于皇帝本人。 楚凌太被动了,在他的头上有三座大山,围绕大山间又是诸多小山,是,在这之中或许有好的,可楚凌赌不起! 谁叫他成了大虞皇帝! 当皇帝的命运,权力,乃至生命,都无法掌控在自己手里,那就距离架空不远了,时间久了,人是会变的。 楚凌会把自己,交给多变的人心,人性上吗? 不能! 所以摆在楚凌眼前的路就一条。 掌权!! 而当扫视雨幕下的文武百官,楚凌又不觉得自己无耻了,在这一事件上,他想得到的只是一个姿态,一个叫天下都会改变想法的姿态。 对待心忧社稷,心念万民的肱股栋梁,别管朝野间反对声有多大,作为大虞的皇帝,他都会坚持己见的。 或许这很脆弱。 可对眼下的楚凌而言,这是他能做的所有了,而这也必会叫那些有地位,有职权,有忠诚的人,对他产生改变。 而这就够了。 这才是楚凌的最终目的。 他是小,但他不愚蠢。 他是小,但他有担当。 他是小,但他有想法。 ‘李进,一路走好!’ 在走到棺椁前,楚凌停了下来,看着眼前棺椁,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在心里却暗暗道。 随即就在道道注视下,楚凌朝呆愣跪着的李斌走去。 “陛下~” “陛下~” 宗川、昌黎、刘雍几人无不作揖拜道。 楚凌视而不见。 “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楚凌走到李斌跟前,在无数道注视下,伸手轻拍李斌肩膀,“你的祖父若泉下有知,见你这样难受,却不能像他活着的时候,想哭就哭出来,那他也会难受的。” 咔嚓~ 恰在此时,密簇阴云间骤现电闪。 不过数息,闷雷炸响。 雨下的更大。 这一幕,叫抬棺的李敢等十八子,一个个复杂的看着轻拍李斌肩膀的新君,特别是新君讲的话,更叫他们久久不能平复。 “陛下,臣没有祖父了!” 而在这等境遇下,李斌眼眶更红了,迎着雨抬头,看着新君,先是哽咽道,后是痛哭起来:“臣祖父死了,臣的心,好像被刀割了一样,臣……” 说着,李斌讲不出话来。 此间除了落雨声,就剩李斌的痛哭声。 走来的一众勋贵子弟,特别是董衡,见李斌这样,董衡无声哭了起来,这话,李斌也对他讲过。 “朕知道。” 楚凌轻叹一声,伸手揽住李斌的脑袋,“想哭就哭吧,你的祖父走了,朕…朕的祖父,朕的皇考,朕的皇兄,都离开了朕。” “!!!” 本就心情复杂的宗川、昌黎、刘雍几人,还沉浸在李进战死的悲伤下,悲伤是有传染性的,而在听到新君所讲,宗川、昌黎垂着的手颤抖起来。 他们抬起头,看着抱着李斌脑袋的新君,他们看到新君的眼眶也红了,他们的情绪复杂起来。 “可我们不能只有悲伤。” 在宗川、昌黎喉结蠕动,似想开口说些什么时,楚凌却松开李斌,缓缓蹲了下来,伸手指着棺椁,“我们要好好活着,你要是自此浑噩,你觉得这世上,还有人记得大虞勋国公,征西大将军曾立下的赫赫战功吗?” “还有人记得一个叫李进的人,对一个叫李斌的小孩,曾经都做过些什么吗?” “至亲的离去,是令人无法面对的,但你要记住,至亲真正的离去,不是躺在棺椁的那刹,而是谁最在意至亲,也离开了这个世界,才是真正的离开啊。” “你的祖父是走了,但他还活在你心里啊,李斌,你觉得朕说的多吗?你心中的祖父走了吗?” “没有!!!” 李斌眼神变了,仰天怒吼道:“我的祖父还活着!他会一直,永远活在我心里!” 随着李斌这声怒吼,不少人为之动容。 特别是抬棺的十八子,他们感触最大。 是啊。 他们的义父,还活在他们心里,那他们的义父,就没有离开过,从来都没有过。 “那朕,就叫大虞勋国公,征西大将军,一直,永远活在天下人的心里!”而在他们动容之际,楚凌缓缓起身,拉起跪地的李斌,在道道注视下,转过身去,看向朱雀门外的这帮大臣们。 “朕,太祖高皇帝之孙,太宗文皇帝之子,大行皇帝之弟,大虞正统皇帝,今日在朱雀门颁诏,着有司拟大虞勋国公,征西大将军之战绩,朕要叫天下人皆知,李进,这个至死都心念社稷的人,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楚凌的声音不大。 只够叫御前的这些人听到,但齐聚朱雀门外的这帮大臣,一个个在看到雨幕下的新君,眼神是那样坚毅,他们就知道,新君讲的话,势必跟躺在棺椁中的李进有关。 尤其是看到宗川、昌黎、刘雍、李斌、李敢,还有御前伴驾的众勋贵子弟,一个个震惊的表情,有些人就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想。 “臣!!代勋国公全府,李氏一族,叩谢天恩!!” 李斌的声音回荡此间。 第一百二十四章 恩养 漫漫一生下,人活着,不就靠一些难忘瞬间支撑,以在面对挫折,面对失败,面对离别时,能让支离破碎的心,依旧愿去跳动。 在那场大雨下,在那朱雀门外,一个难忘的瞬间,就在一些人心中绽放,尽管那道身影很弱小,可在那一瞬间,却变得无比高大。 “咳咳~” 大兴宫,咳嗽声打破平静。 楚凌露出苦笑,坐在龙榻上,想起前两日的事,心里轻叹一声,他是得到了一些,但也落个病。 这种事,今后还是要少做。 “陛下,该吃药了。” 李忠端着木盘,上面盛放有两碗药,走到龙榻旁,将木盘递给万秋儿,随即就端起一碗药,顾不得烫,就一饮而尽。 “究竟是你吃药,还是朕吃药。” 楚凌见状,对李忠笑骂道。 “陛下吃药。” 李忠放下药碗,随即捧起另一碗,递上道:“小心烫。” 李忠没有说,这药是他亲自盯的,更没有说药方是他看后,才命人去抓,去煎,李忠用了最直接的方式,来诠释他的忠诚。 何况做这些事时,还有勋卫的在值勋贵子弟跟着。 忠诚从不是靠嘴讲的,而是用实际行动做的。 而他所做的种种,是值得的。 楚凌端起药碗,吹了吹,皱眉小口喝着,这药真苦,一天三碗,现在楚凌的胃里,都翻涌着苦味。 “还是没有变化?” 楚凌将药碗递给李忠,皱眉道。 “没有。” 李忠接碗之际,低首道。 楚凌躺在靠枕上,心里思量起来,看来在朱雀门闹那一遭,对三后的刺激有点大了,到现在都没有反应,只怕这警惕会加重。 但值了! 从朱雀门归宫,这两日,楚凌就在大兴殿,没有去别处,但仅是在大兴殿,不少人的变化,楚凌就知他那日,在大雨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讲出那番话,造成的冲击与影响有多大。 或许在实际获利下,楚凌没有得到一丝一毫。 可楚凌却得到了最宝贵的,也是他最迫切需要的。 那就是人心!! 过了那日,或许仍有不少人,会出于种种考量,而不会选择轻易表态,但在一件事上,楚凌却没有任何威胁了。 那就是他的安全! 任何在这方面,生出哪怕就一丝这等想法,那他们就要考虑一个后果,一位得了人心,关键才八岁的新君,在大虞宣宗纯皇帝驾崩后,如果这位新君也出现任何意外,会引来多少人的不可控举动。 大虞要真就此出现动荡,又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 答案显然易见。 没有。 大虞处在王朝初期,今下仍处持续攀升期,这就代表一些中期、后期才出现的状况,不会在这一时期下出现。 而这些,恰是楚凌敢做此举的底气。 但凡大虞处在中期,或者后期统治下,楚凌打死都不会这样做,前脚他做了,后脚就会被监视,被忌惮,甚至等一些事态有变,他就可能会生病…… “勋国公的丧事,眼下怎样了?” 想到这些,楚凌看向李忠道。 “还在停灵。” 李忠低首道:“这两日前去悼念的人不少,能去的都去了,李斌表现的很好,在其父没赶回前,他把该做的都做了。” “那就是还有没去的?” 楚凌眉头微挑道。 “是。” 李忠低首道:“庆国公抱恙休沐,听说病的很重,所以是其子徐恢代去的。” 这个老狐狸,准是没憋什么好屁。 楚凌心底冷哼一声,对这个人,楚凌真正接触的不多,但仅是经历的事,就叫楚凌知道一点。 这个老狐狸有想法。 至于什么想法,楚凌很早就看出来了。 无非是想壮大权势罢了。 嗯。 就是相权。 可徐黜做的这些事,跟楚凌没有产生太大冲突,毕竟皇权今下一分为三,被那三位掌在手里的。 他们之间如何制衡,如何博弈,楚凌知道的不多,但也能猜到一点。 但对楚凌而言,他在这件风波下,得到了他想要的。 人心与大义。 有了这两样,楚凌就可以缓缓了。 “你代表朕,去勋国公府。” 楚凌咳嗽两声,看向李忠道:“就说朕的病还很重,不能出宫来悼念,这些话,对你来讲不是难事吧。” “奴婢明白。” 李忠当即作揖道:“请陛下放心,奴婢会做好这些的。” “还有。” 楚凌伸手道:“要在勋国公府的灵堂上,你还要说一些话。” “请陛下明示。” 李忠低首道。 “就说,大虞不会忘记勋国公,更不会忘记那些为社稷战死的儿郎。”楚凌想了想,对李忠道:“活着的,死去的,朝廷自会凭功授赏,但致残的,死去的,他们的家眷,今后要过的日子还长,如若有觉得艰难的,可向当地官府报备,由官府出资,叫他们来上林苑,朕养着!!” “这……” 李忠脸色微变,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怕此事做了,有些人会受到刺激,特别是…… “朕知你想的,此事你只管去做。” 楚凌平静道:“另外此事结束后,私下去见那个叫李敢的,李进收的那些义子,朕对此人有印象。” “告诉他,把这次随勋国公一同西征的将士遗孀遗孤,全都聚集起来,给朕平安的护送到虞都,今后他们就在上林苑生活。” “奴婢遵旨。” 李忠忙作揖拜道。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天子所想,做这些事,固然会带来风险与忌惮,但在当下这等境遇,对天子而言,获益还是极大的。 尤其是李敢这十八人,或许随着李进的离去,他们可能回不去西凉了,甚至会被冷落一段时间,毕竟朝中的一些事,是需要时间去博弈与沉淀的。 但在这些人心中,他们只会记住一点,那就是新君固然年幼,但却有他们意想不到的一面。 当然,这其中肯定有人知道,新君这样做是何为,但那又怎样呢?跟新君相比,他们是能短期接济一段时间,可敢长期接济,那就等着被人拿来做文章吧,何况长期接济,他们有着财力吗? 人终究是要现实些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权力动人心 “咱这位陛下啊,别看小,但对人心却看的极透。” 虞宫。 掖庭宫。 夜幕下。 某处昏暗小屋。 夏望拿着长针,挑着灯芯,在挑动下,灯火忽明忽暗,钱穆垂手而立,然心里却很不平静。 李忠离宫去勋国公府,这事儿他想到了,毕竟十八子抬棺归都,此事本就牵扯众多,而在朱雀门外,天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做出那等举止,讲出那样的话,这要是不去趟勋国公府吊唁,反倒会叫很多人奇怪。 只是钱穆没有想到李忠去吊唁,会讲出那样的话,致残的,战死的家眷子嗣,可赴虞都投奔,这无疑会带来不小的涟漪,甚至会刺激到不少人。 “老祖宗,陛下是否太心急了?” 想到这些,钱穆眉头微蹙,看向夏望道:“本身陛下离宫,摆驾去上林苑,就是三后想叫陛下远离此事。” “陛下在上林苑期间,也是发生了不少事。” “那日十八子抬李进棺椁归都,满朝文武早早聚于朱雀门,如果不是那场大雨,三后也会驾临朱雀门城楼,也就是这场大雨,意外……” “心急?就因为恩养遗孤?” 夏望笑着打断,瞥了钱穆一眼,“还好陛下这样做了,不然风险就会发生,如果出现陛下重勋贵,轻将士的舆情,你认为在我大虞军队中将会发生什么吗?” 钱穆双眸微张,露出惊疑的神色。 这他还真没有想到。 “质疑!!前所未有的质疑!!” 夏望冷冷道:“李进是心忧社稷,心念万民不假,是明知时日不长,为了社稷,为了朝廷,甘愿不惜辱名自贱,甚至致勋国公府,李氏一族身处绝境,可这也是他该干的,谁叫他是大虞勋贵!” “享大虞福泽,受大虞关怀,倘若连这点都办不到,那大虞为何要赐其爵位,允其子孙后代永保荣华?” “这样的舆情一旦出现,那些还对陛下感动,甚至敬仰的人中,势必会出现一些逆反的人,而李忠在勋国公府讲的话,恰好堵住了悠悠众口。” “如此的话,三后不会有想法?” 钱穆恍惚道。 “想法会有,警惕会有,但否决,甚至打压却不会。” 夏望笑笑,放下那根长针,“陛下这样做,是想促成一些事改变,三后也肯定能看出,可这等大势下,又有谁敢逆势而行,去跟多数人作对呢?” “何况。” 钱穆皱起眉,看着起身的夏望。 “徐黜这个人,干的一些事,吃相太难看了!”夏望冷笑起来,眼神凌厉道:“相较于陛下,三后最警惕的是他,哪怕是皇太后,也一样。” 听到这里,钱穆心底生出疑惑。 他有些看不懂徐黜近来的表现。 “可是对徐黜有疑?” 夏望一眼看透,朝钱穆走来。 “是有一些。” 钱穆低首道:“明明不该做的事,可他偏就做了,甚至门下不少人,做起事来毫不遮掩,这跟先前的徐黜,似反差很大。” “这就是你太浅薄了。” 夏望笑着摇摇头,指着钱穆道:“权力动人心啊,天家尚且如此,更何况别处呢,谁都看不懂徐黜,究竟是着了什么道,为何会做这等不该做的事。” “但咱家却能看懂,甚至是理解。” “徐黜想揽更多的权,至少在外朝是这样,咱家甚至看出,这个念头,在很早就生出来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罢了。” “可他已经是左相了啊。” 钱穆露出惊疑道:“在文官中乃是首魁!!” “看,你已经讲出了答案。” 夏望平静道:“文官中的首魁,那为何不能更进一步,成为大虞文武的首魁,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 这…… 钱穆惊住了。 说通了!! 如果是这样,那徐黜的行为,就能解释通了。 “在李进一事上,陛下得了人心,巩固了大义,这前后的所作所为,的确是出乎不少人预料。” 夏望朝屋外走去,看着繁繁星空,“也的确让不少人生出想法,这样看来,获益最大的确是陛下,似乎更值得三后警惕,甚至打压。” “但你别忘了一点,可这些都是名义上的,真正的利,却被某些人给瓜分了,而这才是实在利益啊!!” 夏望的手紧攥起来。 作为旁观者,他看的比谁都透彻。 尽管在此期间,他也想促成些改变,但当今的大虞,已快速步入到正统朝,很多东西都在变,跟先前有本质区别了。 “如果你是三后,站在三后的位置,你会更提防谁?更想打压谁?”想到这些,夏望看着走出的钱穆。 “只怕是后者。” 钱穆想了想,开口道:“老祖宗说的没错,陛下表现的的确很好,甚至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可有个事实,是不变的。” “那就是江山社稷,全都是属于陛下的,只是陛下年幼,三后要暂代权涉政,可终究有一日,所有权力都要回归陛下。” “陛下的表现,的确会叫一些人生出想法,如或许不需要等到十年八年后,才能有这样的回归,但这终究是一种想法而已。” 夏望露出欣慰的笑容。 还没有蠢笨到家。 在这朝堂上,没有落于实处的想法,就是空想,空谈,这就永远无法对格局产生太大的影响。 “这才是根。” 夏望感慨之余,怅然道:“咱那位陛下,恰是看到了这点,所以要把风险堵上,继而进一步巩固拉拢的人心。” “可在当下这局中,甚至让三后警惕的,甚至会生出不满的,其实不是陛下,而是有一些人。” “是人,都会有私心,有句老话讲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要人人都有公心,而无私心,那这世间就不会有冤屈。” “可这世上没有冤屈吗?” “有,还很多!” 钱穆不假思索道:“多到为了粉刷太平,有太多的人,会从中去干预,甚至是残害人……” “这些话就不要讲了,没有意义。” 夏望摆手打断道:“世道本就是这样,强者生存,公平,只会在书上,在梦里,而咱家想要讲的,是今下的朝堂,人心杂了。” “特别是三后这边,看起来都派系分明,可事实呢?在派系之中,还存在着太多的小团体,他们表面是三后的人,可实际上究竟是谁的人,又是听谁得话,就真不好说了。” “这就是人多了,队伍反而不好带的根本。” “对三后而言,相较于今后的忧虑,眼下的忧虑,才是她们要尽快解决的,朝堂制衡与安稳,这才是关键!!” 真够乱的! 也够脏的! 钱穆眉头微蹙起来,这一刻,他心底的厌恶更盛了,这让他想起很早之前,他经历的一些不好的事。 “朝堂不是喊打喊杀的地方,想喊打喊杀就不是朝堂了。” 夏望怅然道:“这个朝堂,最常见的就是在看似无波澜,实则暗潮动的态势下,会以博弈与妥协,甚至是交易,继而达成某些共识,哪怕会有谈崩的时候,但最终是强者会笑到最后。” “所以耐心就显得尤为重要,眼下咱们所要做的,就是静静观看这些变数,将最有用的价值,呈递到陛下定夺。” 眼下的夏望,将先前想的一些给推翻了,因为他发现,他活了这么久,居然还没有天子看的透彻,这既让他感到惊喜,又生出了畏惧,这种感受他太熟悉了,熟悉到他本能的想臣服!! 第一百二十六章 殉葬 从权力诞生的那刻起,就随之伴生两个产物,一个叫规则,一个叫特权,二者的关系就像阴阳,只有处在微妙平衡下,围绕权力而衍生的一切,才能平稳的运转下去。 可是享有特权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心想不断突破规则,使得自己能成为制定规则的人,而非受规则影响的人,这就会出现诸多问题。 人人都想掌权,继而获取更大特权,成为少数派的一份子,奈何权力就那么多,制定规则的席位有限,当统治阶层内部出现为谋私利,从而毫无顾虑的去突破规则,却没有人去制止或严惩,开了某些先河的话,纵使此后遭到了惩罚,可这也给了后人先例,这样窟窿就越来越大了。 虞宫。 大兴殿。 楚凌御览着所持奏疏,面庞上带有冷意,梅花内卫汇总的各方情况,哪怕零碎,可楚凌却笃定一些事。 这个人权欲太强。 是想做权臣。 关键是围绕他身边的人,个个都知徐黜的想法,但他们却甘愿听从徐黜安排,这就很恐怖了。 “今后真要掌权亲政,徐黜必须死!!” 楚凌在心里暗道:“如果三后不能一心,在一些事情上亮明态度,徐黜所领中书省势必达成些目的!” 楚凌很厌恶这种内耗,就他知晓的那些王朝,又有哪个不是败在这上面的,可偏偏这种情况,又根本无法杜绝与避免。 有了权,就有争。 争多了,秩序乱。 有太多王朝中后期发生的事,溯本求源下,根子都出在了初期,恰是埋藏了一些隐患,才导致很多事坏了规矩! “陛下,出事了!!” 寂静的大殿内,被传进的喝喊声打破,接着一道人影跑进大殿,在御前服侍的李忠,警惕的看向那人。 眉宇间的冷意不加掩饰。 “出了何事?” 楚凌表现平静,合上手中的奏疏,对眼前的中黄门淡然道。 “勋国公正妻在昨夜自裁了。” 那中黄门眼神带有闪躲,嘴上却道:“此外跟随勋国公征战的那批亲兵,养在府上的老人,合计71人皆自裁了。” 殉葬?! 楚凌双眸微张,盯着眼前的中黄门,这是他先前没有想过的事,本以为事情到此就算结束了,可居然还有后续。 这对李斌的打击,只怕更大。 祖父死了,祖母也死了。 关键是这种事情,楚凌是没想过会发生的。 “退下吧。” 楚凌沉吟刹那,语气保持平静道。 “奴婢告退。” 那人作揖行礼,但在低头那刹,他的眼神飘在御案上,尽管做的不动声色,却依旧被李忠察觉到。 “勋国公这辈子活的值了。” 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楚凌轻叹一声,“别管生前怎样,可在生死面前,他的妻子选择自裁,他的老兄弟选择自裁,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多坚定的情谊,才能割舍种种,做这样的事啊。” “勋国公夫妇生前很恩爱。” 李忠低首道:“没有追随太祖前,勋国公家境不错,祖上传有不少产业,但也因此被不少人觊觎。” “最终祖产被夺,家族惨遭洗劫,勋国公侥幸逃出重围,但因所受伤势太重,还是被仇家追上。” “也是这样,被途径的镖师队伍救下,但也因为这样,使得这支镖师队伍,乃至所属镖局,都遭到了追杀。” “勋国公之妻是镖师之女?” 楚凌有些诧异道。 “正是。” 李忠点头道:“勋国公能被救下,也是诰命夫人第一次出镖,看不惯这种事,才央求其父出手相救。” “勋国公后来投身绿林,底子就是这些镖局幸存者,勋国公一生没有纳妾,还将最小的儿子,改姓过继,给陈氏延续了香火。” “不会是敕一等子,赐景阳县子的陈舒吧?” 楚凌立时想到一人,有些惊疑的看向李忠。 “正是。” 李忠低首道:“此爵乃太祖所敕,只是景阳县子壮年而逝,留下三子,最大的才十七岁,不过因为其父早故的缘故,景阳县子父的三位,对勋国公有些误解,所以……” “这就难怪了。” 楚凌露出了然的神色,“难怪陈啓三兄弟,跟李斌的关系不好,原来跟在这里啊。” “陛下英明。” 李忠恭维道:“但在作保一事上,这三兄弟都出来了,尽管有犹豫,可还是出来了。” “人之常情。” 楚凌道:“他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情嘛,就是这样复杂了,唉,勋国公府出这等事,这对李氏,对陈氏,只怕都是不小的打击。” 殉葬这种制度,楚凌是不喜的。 可勋国公府出现的殉葬,却是自己的选择,尽管楚凌不愿这种事发生,可此事既然出现了,那终究是要解决的。 “宫里那位知道吗?” 想到这里,楚凌看向李忠道。 “只怕还不知道。” 李忠想了想,低首道:“自大殿下被废爵圈禁,景阳宫的处境就不太好。” 对这种事,楚凌见怪不怪。 这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付出对应的代价,而这个代价是会连累到至亲的,这也是为何要做事三思而行。 “派人去传吧。” 楚凌回道:“出现这等事,景阳宫还是应该知道的。” “奴婢这就去办。” 李忠作揖拜道。 “至于那个人,朕不希望以后再见到。” 楚凌站起身,将奏疏甩给李忠,冷冷说了句,便转身朝寝殿而去。 “奴婢明白。” 李忠低首应道。 勋国公府出现这等事,即便是要禀于御前,那也该讲流程,要李忠知道后,再禀明于天子。 可那个人不管揣着什么目的,却明显破坏了规矩。 对外朝,楚凌还无法做到掌控,但在内廷,特别是在大兴殿,楚凌早已不是先前那个初进大兴殿的嗣皇帝了。 对于身边的眼线,楚凌也不会选择视而不见,按规矩还好,谁要是连规矩都不守,那没说的,必须坚决除掉才行! 要连这些事都不敢做,楚凌还争个屁的权啊,干脆做个傀儡皇帝算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夺情 勋国公之妻陈氏殉葬一事,就像是一瓢凉水,浇进了滚沸的水中,立时就起到了降温作用。 谁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殉葬在大虞很常见,但多为奴仆殉葬,为的就是在死后,亦能享受到生前种种,这制度很无情。 但至亲殉葬,不能说没有,却很少见。 尤其是勋国公李进战死西川前,在大虞中枢、军中的地位与影响力都不低,而李进领军奇袭西川前,干的那件事,且围绕此事前后发生的种种,已使李进的名,被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偏偏勋国公之妻殉葬了。 这怎么能不引起关注。 又如何不叫人动容呢? 可却有多数人并不知晓,勋国公之妻的殉葬,是抱着与丈夫同去的死念,但这位看人看事极透的女流,也在用这种方式庇佑她的子孙,庇佑她那些叔伯的子孙,勋国公府绝不能倒下,倒了就会有很多人受到牵连。 哪怕有新君作保,乃至在朱雀门外,新君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讲出的那番话,这是能成为护身符。 可凡是没有绝对。 与勋国公府相关的大殿下楚洪,因为他想争取的心,爵位没了,人被圈禁,眼下是没有人拿此做文章,可以后呢? 经历了前朝的黑暗,经历了纷争的乱世,这位曾经有无数幻想的少女,终究被各种残酷现实重塑,她是大虞勋国公,征西大将军之妻陈氏,但她也是陈家女陈锦!! 楚凌看出了这点,但他没有提及丝毫,他不想因为自己,叫这位奇女子的选择,出现任何的意外。 转眼天愈发热了。 上林苑。 校场。 “快点!” “这里!” 数十众勋贵子弟驰骋,哪怕天很热,艳阳高悬,这帮人却全然没有感觉,一个个斗志极高的打着马球。 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些勋贵子弟不是在打马球,而更像是种宣泄…… ‘因为李进一个人,继而衍生的朝中争斗,后宫与前朝博弈,自己是没有办法参与进去太多,但得到的好处似乎也不少。’ 楚凌倚着软垫,看那帮勋贵子弟打马球,但心思却不在他们身上,‘三后的压力也挺大的,以至连自己进出虞宫,前来上林苑这事,也都没有多说别的。’ “猜忌固然有,但跟自己这个不安稳因素相比,摆在她们面前的挑战更大,果然,哪怕是皇帝,可手里没有实权,那依旧会被人看轻的。” 楚凌这样想,但却不在意。 跟初进大兴殿相比,眼下楚凌改变了很多,至少他想去些地方,也是能去的,甚至做的一些事,讲的一些话,也能叫一些人有想法,会顾虑了。 楚凌挺知足的。 在这复杂的环境下,去博弈,去斗争,必须要止住贪欲才成,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 不然走错一步,先前取得的种种,都会功亏一篑的。 “李斌?” 董衡惊疑的声音,在御前响起时,让楚凌回过神来,在董衡几人错愕目光下,楚凌看了过去。 咴溜溜~ 校场上响起马鸣声,本在打马球的勋贵子弟,一个个表情各异的骑马而定,看着朝御前走去的李斌。 李斌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穿着当值时的甲胄,腰间佩戴战刀,臂甲束着黑布,可熟悉李斌的人,这刻感受到最多的,却是陌生。 这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李斌? “臣…勋国公之孙,李斌,拜见陛下!” 在道道注视下,走至御前的李斌,抬手朝新君作揖拜道。 “免礼吧。” 楚凌撩袍起身,朝李斌走来,“瘦了。” 李斌鼻子微酸,但却忍住了。 “臣祖母有遗命,不准臣因一家事,而忘本职。”李斌有些哽咽,讲明此时来御前值守的缘由。 “既如此,那朕就颁旨,召你归勋卫当职。” 楚凌听后,就当着众人的面道。 “臣叩谢天恩!” 李斌跪地行礼道。 按虞制,家中双亲,长者去世,是需要守孝的,这一期限是固定的,为官,为将者遇到这种事,是要上疏请辞的。 李进、陈锦夫妇故去,勋国公府嫡长子,在外领兵的李鹰眼下就在虞都,他的职务都请辞了,此外还有李进其他子嗣,包括李敢等十八位义子,全都一样,李进虽没有真正跻身仕途,但也在勋卫当职,他也不例外。 可要是这样的话,时间会叫他跟别人甩开,特别是同龄的那帮勋贵子弟。 所以陈锦殉葬之前,留下的那封遗书里,对别人都没有提及,唯独提到了李斌,也就是李斌讲的那番话。 插一句题外话,过激到陈氏,眼下景阳县子府的陈啓哥仨,就在府上守孝,他们可以因一些误会不认李进,但陈锦他们必须认,这也是他们的祖母! 但不是李氏祖母,而是陈氏祖母!! ‘看来陈老夫人,是不希望陈啓哥仨,掺和进一些纷争下啊。’ 看着跪地的李斌,楚凌生出感慨,‘说到底祖父,祖母故去了,其父又早去,即便是一脉近亲,但隔了代,又是那种关系,对这哥仨,只怕陈老夫人,包括勋国公在生前,都做出不少安排吧。’ 楚凌想这些时,在御前的这帮勋贵子弟,不少都围在李斌跟前。 “李斌,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 “我也不敢多去,怕你伤心。” “以后咱们好好在勋卫当职!” 董衡、宗织、昌封这些人,看着消瘦不少的李斌,一个个表情各异的说着,人家祖父祖母全走了,说任何话还是有些顾忌好,别什么话戳人家心,就专挑什么讲,这不是摆明在伤口上撒盐吗? 对于这些人含蓄的关怀,李斌没有像先前那样,相反表现得却很好,一个个都照顾到了情绪。 经此一变,李斌是真变了。 楚凌看到此幕,心底生出了感慨,尽管他也知道这种改变很残酷,但李斌作为男人,他必须要扛住才行,同情只能短暂维系,可想有尊严的活着,叫关心你的,你关心的,都能好好的活着,还是要靠自己才行。 人成长了,泪就只能流给自己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谈心 “想喝点酒吗?” 夜幕下。 上林宫。 望天台。 楚凌站在台上,抬头仰望繁繁星空,一轮皓月高悬,几片乌云点缀,这感觉挺惬意的。 “臣在当值。” 李斌一愣,瞥了眼身旁李忠,忙朝新君作揖拜道,尽管他心里很想喝点酒,可眼下这环境不允许。 过去那段特殊经历,让李斌麻木了,先是祖父战死,后是祖母殉葬,还有那帮拿他当亲孙子疼爱的祖辈,这打击不可谓不大。 所有人都告诉他要坚强,要撑住,不能丢了李氏的脸,更不能堕了勋国公府的威,却没有人关心他,累了就去休息,饿了就去吃饭,渴了就去喝水,李斌就像提线木偶一样,做着他该做的一切。 直到他的父亲回来。 李斌很想哭。 可见到他的父亲,胡子拉碴的,眼窝深凹,眼睛布满血丝,整个人疲惫憔悴的模样,李斌忍住了。 “别怕,爹爹回来了。” 但他的父亲,对他讲的一句话,叫李斌再也绷不住,当众痛哭了起来,这跟记忆里的严父,完全是不一样的。 “劝你的话,朕就不讲了。” 楚凌撩袍扒着木栏,李忠立时心惊上前,楚凌骑跨在木栏上,腿晃动着,“生老病死是天道,非人所能阻挡,有些事发生了,作为男人,除了去承受没有别的选择,过来坐。” 讲到这里,楚凌伸手对李斌道。 “臣遵旨!” 走来的李斌,当即抱拳应道,随即便抬脚踩着石阶,坐到了楚凌的对面。 “给。” 楚凌从怀里掏出一物,递到李斌跟前,“这是朕给你准备的酒,不多,知道宫规森严,你可别给朕抖出来。” 噗嗤~ 李斌忍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 楚凌瞪眼道:“这可是御酿,唯有在大典上,国宴上才能拿出来,就为了这点酒,可难为坏李忠了,不停给朕抱屈。” “陛下~” 李忠很是配合的说了句。 “谢谢陛下。” 李斌接过眼前银制酒壶,低首对楚凌说道。 “别客气。” 楚凌无所谓的摆手道:“谁叫你是朕的勋卫呢,总不能只叫你们做事,却不关心你们吧,真要那样的话,你们一个个还不在心里骂朕是暴君啊,哈哈~” “陛下,臣没有!” 李斌立时抬头道,只是眼神却有些闪躲。 暴君他是真没诽谤过。 但孺子帝这话,他可在心里想过。 可那是在过去,现在李斌可没有这种想法了。 对于新君,李斌的心里有感激,在那等境遇下,楚凌不止一次的站出,这给予他的不止是希望,更是拯救了他,李斌不是混蛋,从悲伤中走出一些的他,细想过去发生的种种,他如何不知新君是担着风险的。 关键是新君自始至终,都给予了他祖父应有的尊重与信赖,或许在先前李斌没有多想过,可经历了这么多事,李斌就想了很多。 也正是这样,使得李斌坚定一点,他这辈子要追随与效忠新君,别人怎样看新君,他管不着,也不想管,但他要做好他的选择。 他的祖父曾告诉他,有恩就要报,这才是大丈夫所为。 “行了,快喝吧。” 楚凌笑笑,“也就是朕年岁小,不然就陪你喝几杯了。” 说着,楚凌抬起下巴,示意李斌喝酒。 李斌情绪有些复杂,拿着手里的银制酒壶,扭头看向李忠,随即便拔下酒塞,仰脖就喝了起来。 辛辣刺激的感觉,在他口齿间传递。 李斌喝的很痛快。 “痛快!!” 李斌的声音,在此间响起。 楚凌笑着摇摇头。 对李斌这个人,楚凌是愈发觉得有趣,虽说李斌的表兄,眼下被圈禁在十王府,可这又能怎样呢? 楚凌笃定自己不会看错人。 “接下来就在勋卫踏实待着,好好做事,别叫自己闲着。”看着李斌,楚凌伸手道:“人闲的时间久了就木讷了,就像朕刚进大兴殿时,整个人都不知道做些什么,现在不也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听到新君这样讲,李斌反倒有些踌躇。 他在勋卫待的不短了,有三四载了,见过太宗,见过宣宗,知道他们都干些什么,反倒是新君,却处处受到限制。 “陛下,御前有很多人都……” 想到这里,李斌紧攥着银制酒壶,皱眉对新君道,他觉得既然要报恩,就应该把知晓的都禀于新君,可他的话还没有讲完,就被楚凌打断了。 “看,你这就急了。” 楚凌看着李斌,“朕叫你在勋卫踏实待着,好好做事,就是想叫你磨砺下心性,别再想过去那样了。” “凡事要学会三思而行,别想过去那样冲动,御前也好,虞宫也罢,外朝也好,是怎样的存在,朕难道不清楚?” 李斌心下一紧,后背生出了冷汗! 他刚才犯了个忌讳。 很愚蠢的忌讳! ‘还是太年轻了。’ 李忠看着李斌,脸上没有变化,但心里却暗暗道:‘不过经此一事,李斌对天子的态度不同了,天子对李斌的考验,接下来只怕会更多。’ 在虞宫待那么久,李忠什么风浪没碰到过,作为大虞天子,真的开始选择信赖一个人,会用各种方式去试探,去考验,这期间可能会有打骂,但也恰恰是这样,还代表天子心里有你这个人。 真要没了,你看理你不理。 有句话怎样讲的,天才只是见我的门槛,对大虞皇帝而言,能出现在视线内的,哪个不是天才中的天才,妖孽中的妖孽,即便是这样,那也要有亮眼表现才行,否则那就是背景罢了。 对李斌这个人,楚凌是有想法的。 这就是他的金字招牌,他必须将李斌历练出来。 只有这样,中枢上的那帮人,还有地方上的各方势力,在看到李斌逐步崛起,关键是凭借自身本事崛起的,那他们之中必然会有一些人改变想法。 能力没有,可以培养。 忠诚没有,毫无意义。 作为天子,面对复杂多变的局势,是不会轻易选择信任一人的,眼下的李斌,还有很多考验要经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转变 在这人世间,人会扮演各种角色,以在各种场合下达成所谋目的,演着演着,就失去了本心。 可谁又有什么资格,去指摘除自己外的人呢? 人与人是不同的。 坐了这个位置后,楚凌愈发明白一点,人与人是不同的,有些人一出生,所达到的高度与环境,是芸芸众生一辈子都无法触及的。 哪怕其中有些佼佼者,在时势下脱颖而出,可有些东西很难改变,毕竟底蕴的差距太大了。 “哒哒~” 马蹄声在校场回荡,分列各处的勋卫、禁军骑、上林骑,无不是随着一道人影,而不断转移视线。 道道注视下,楚凌骑着骏马驰骋,在上林苑的生活,比在虞宫舒服太多了,除了进修骑术、练习骑射外,楚凌也开始接触别的。 剑术。 健体。 步射。 …… 上林苑别的不多,唯精通各种杀人技的悍卒众多,既然无法接触军政要务,那楚凌就从武装自己开始。 身体力行的做好每件事。 皇权之所以神圣,是因为有着极大的影响力,在过去,楚凌连一个人都无法影响,又何谈叫他们敬畏? 现在有了影响力,楚凌就要设法扩大,继而影响更多人,更多群体。 “陛下练武的天赋真高!” “谁说不是啊,我在这个年纪,还他娘的下河摸鱼,撒尿和泥巴玩了,哈哈。” “你这厮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还跟陛下比上了。” “快看,陛下要骑射了!” “还真是!” 相较于平静的勋卫、禁军骑队伍,上林骑队伍中,有一些人在小声议论着,对天子,他们还是很好奇的。 “平川侯,你觉得陛下在骑射方面,天赋如何?”看着弯弓搭箭的新君,在一处骑马而定的孙斌,对目不斜视的韩青道。 “不俗。” 韩青平静道:“勤加练习数载,靶靶有箭,这绝非什么难事。” 孙斌看了眼韩青,没在说什么。 对大虞而言,特别是勋贵、武将之间,谁都希望天子尚武,这样他们才有机会,去跟强敌征战,去到战场上立功。 说起来,在太宗朝是打过不少仗,可跟太祖时期相比,那还是差了不少。 灭掉南诏余孽,灭掉西川、慕容这些强敌,是很多人都一直想做的。 可统治天下,不能只有仗,更要治民。 原以为尚武的宣宗奉诏登基,大虞就能打些大仗,关键是宣宗登基后,在一些重要场合上,也亮明了这种观点,这叫不少人都磨刀霍霍。 可宣宗意外驾崩,新君仓促下被拉出来,这叫不少人生出很深的遗憾,他们中的不少人,怕是很难经历些大战了。 文官有文官的追求。 武将有武将的追求。 两个不同群体的人,在各自的追求下,难免是会有分歧,有偏差,这也会导致些矛盾发生。 “威!!” 喝喊声突然响起,让此间气氛浓厚起来。 楚凌持弓拉缰,胯下坐骑减缓速度,大汗淋漓的楚凌,看着正中箭靶中心的箭,依旧在晃动着,脸上露出淡淡笑意。 这是他练习骑射以来,第一次射中箭靶中心!! “陛下威武!!” 校场上,跟随楚凌的十几名勋贵子弟,此刻无不勒马而定,笑着朝新君恭维道。 “行了,别讲这些话了。” 楚凌笑着摆手道:“朕的骑射才入门,这就威武了,那要是更精进些,岂不就上天了?” “哈哈!” 董衡他们笑了起来,就连李斌也忍不住笑了。 “你们继续吧。” 楚凌将马弓复位,看向董衡他们,“陪朕练习骑射,一个个都没尽兴吧,不如就来场比试。” “陛下,是真的吗?” 一人有些激动道。 “那还能有假?” 楚凌没好气道。 “那臣等能跟禁军骑、上林骑比试吗?” 董衡向前探探身,对新君询问道。 “在这等着朕呢。” 楚凌笑了,看着眼前众人,“跟他们比,这就要有彩头了,不然就无趣了。” 新君的话,叫他们激动起来。 经历察岚围场的那次狩猎,叫这帮心高气傲的勋贵子弟,一个个都见到与上林军、禁军各部的差距。 这也叫他们生出好斗之心。 男人可不能说自己不行。 “李忠,去宣旨吧。” 楚凌看向李忠,“禁军骑、上林骑各派十队,勋卫也出十队,骑射前十有赏,余下的都去给朕刷一个月马!” “啊!!” 在道道惊呼下,李忠低首应下,随即便朝禁军骑、上林骑所在赶去,没多久,两部就骚动起来。 “还有这好事,算我一个!” “还有我!” “算上我!” “老子早就技痒了,这次定要争个高地。” 在这种氛围下,楚凌骑马离开校场。 “陛下。” 翻身下马的楚凌,笑着看向有些乱的队伍,万秋儿此刻上前,毕恭毕敬的递上丝巾,楚凌伸手接过。 韩青、孙斌他们走来时,有意无意的看向万秋儿,还有在御前站着的几名侍女。 眼下在楚凌的御前,不止有一批年轻寺人受驱使,还多了几位年轻侍女,这几位的来历,跟万秋儿是一样的。 都是来自侍女军。 这几位,是经赵贯举荐的,如此没有引起太大注意,但楚凌却知道一点,夏望与赵彦私下联系起来了。 这两个老狐狸,一个比一个藏的深。 对此楚凌也没多说别的。 “陛下,散骑常侍萧靖求见。” 在一支支骑队汇聚校场之际,李忠低首上前,朝楚凌作揖拜道。 嗯? 坐在宝座上,看着眼前诸多骑卒的楚凌,眉头不由微蹙,自己再度来上林苑,这还是来的第一位文官。 楚凌转过身,看着不远处站着的萧靖。 “宣。” 楚凌回了句,只是心里却明白,这只怕是三后看他在上林苑待的太舒服,特意把帝师赶来过来,来叫自己收心的吧? 看来朝中的局势明朗了? 因为萧靖的到来,楚凌立时想到了朝堂,他在上林苑这里,没怎么关心过朝局,关心有个屁用,他又解决不了什么,索性就不想这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行。 第一百三十章 君臣 “萧卿,坐吧。” 上林宫。 大殿内。 楚凌泡完澡,换上干爽宽松袍服,笑着对萧靖伸手道:“这不是在虞宫,无需这样恪守礼制。” “禀陛下,礼不可废。” 萧靖朝新君作揖拜道。 楚凌笑笑。 这习惯不错。 “给萧卿赐座。” 楚凌看向李忠道。 “喏!” 李忠作揖拜道。 相较于校场上的骑射输赢,楚凌更在意萧靖此来目的,再度来上林苑的时日不短了,即便利益分配再繁杂,也该博弈与妥协完了。 “萧卿,朕这些时日在上林苑,还想着你为何不来给朕授业解惑。”楚凌撩袍坐下,看着萧靖道。 “朕在上林苑,可读了不少书,只是对一些书里的道理,朕是有疑的,萧卿此来是不走了吧?” “臣奉三后懿旨,前来上林苑陛见,就是为此事而来。”萧靖起身作揖道:“臣这几日会待在上林苑,为陛下授业解惑。” 看来利益分配好了。 楚凌眉头微挑,打量着萧靖暗道。 也对。 要是没有瓜分好,谁有心思管他啊。 尽管这话不好听,但却是现实。 ‘陛下的心性真沉稳。’ 在楚凌思量之际,萧靖也生出感慨,‘知晓虞宫、朝堂会有风波,摆驾来上林苑,是一点都不想别的。’ 对于萧靖而言,先前的那段时日,如果有得选,他宁愿来上林苑,日日为新君授业解惑,也不愿去经历那些事。 特别是对朝中一些人的做法与嘴脸,萧靖是厌恶至极的,可出于多方考虑,却又不得不做出违心之事。 在中枢待的越久,萧靖的感悟就越多。 “那挺好的。” 楚凌看着萧靖,笑着说道:“朕在上林苑还没有住够,萧卿就留下陪朕吧,只是这样会影响门下省吗?” “不会。” 萧靖言简意赅道。 如此说来,朕在上林苑待不了多久,就会回虞宫一趟了? 楚凌摸着下巴。 语言的魅力是无穷的,楚凌挺喜欢跟人接触的,在接触的过程中,通过对话,通过察言观色,是能看出很多道道的。 经历一些事后,楚凌对朝中文武中的一些人,已经有了了解,这对他分析局势,研判趋势是有益的。 “勋国公走了,留下的爵位,三后打算何时叫李鹰承袭?”楚凌端起手边茶盏,漫不经心道。 “等守孝结束。” 萧靖如实道。 够狠啊。 楚凌手下一顿,守孝结束再承袭,那就是要等三年,是,按虞制,爵位承袭是要等守孝结束,但多数时候都是守孝三月到半年,这爵位承袭就开始了。 也通过这件事,楚凌发现一些端疑。 在朝那帮勋贵,包括宗川、昌黎他们在内,居然没有影响到三后抉择,这说明了什么? 在过去的斗争博弈下,只怕有些事叫三后生出不满,想以此来敲打些人,可这却叫勋国公府受了瓜落。 不止如此,作为李进嫡长子的李鹰,守孝结束才能承袭爵位。 那就代表着三年内,李鹰要待在虞都,而潜在的意思,李敢这帮义子被冷处理了,戍守西凉,他们就别想了。 “朝中就没有什么反应?” 楚凌放下茶盏,看向萧靖道:“朕记得承袭爵位,一般不是就三月到半年吗?为何到李鹰就这样了?” “三后也是按制裁决。” 萧靖言简意赅道。 得。 真跟自己猜想的一样。 楚凌开始有些好奇,在他离开虞宫,来上林苑的这段时日,虞宫也好,外朝也罢,这之间都发生了什么。 “陛下,这是朝廷对西凉一战,颁布的赏赐。”在楚凌思量之际,萧靖掏出一封奏疏,双手捧起,朝御前作揖道。 李忠上前朝萧靖走来。 “朕眼下还没有亲政,背着三后接触政务,传出去不好吧?”可李忠走着,楚凌却看向萧靖道。 这叫李忠立时停下。 “禀陛下,协助陛下熟悉政务,亦是臣的职责之一。” 萧靖平静道:“何况陛下作为大虞皇帝,岂能只读书,却对军政要务不了解,那今后该如何治理好天下?” 这是一个信号。 楚凌双眼微眯,他笃定一点,过去发生的种种,有些叫眼前这位帝师,生出了很强的不满。 也是这样,在李忠转身之际,楚凌点头示意,李忠这才朝萧靖再度走去。 其实对颁赏什么的,楚凌不是很在意,毕竟朝廷有宗法礼制,眼下的大虞,不是文贵武贱的政治风气,该得到什么样赏赐,就会得到什么样的赏赐。 或许这其中存在些冒领军功得现象,但整体还是比较公允的,说到底,这世上没有绝对公平,能做到相对公平就不容易了。 可在很多时候,很多时期下,就连相对公平都维系不好,这也就必然会导致种种矛盾出现。 “赏赐还挺多。” 楚凌在接过奏疏,打开御览后,没过多久,就对萧靖道:“朝廷一时要拿出这么多赏赐来,国库的压力大吗?” “禀陛下,中书省已在协调此事。” 萧靖回道:“截止到现在,已经有了眉目,对立下功勋的将士,朝廷不会亏待丝毫,此事也经中书省颁布天下。” 萧靖接连提到两次中书省,让楚凌立时品到了什么。 果然。 徐黜这老贼,只怕获益不小啊! 但也是这样,使得楚凌明白一点,只怕大虞中枢的权力秩序,会出现些有别于过去的细微变化。 可叫楚凌奇怪的是,萧靖究竟是经历了什么,为何会突然通过一些事,一些话,来向自己传递朝中变化了。 这是楚凌需要思量的。 “对待有功之士,朝廷就该这样。” 想到这里,楚凌表态道:“要是连应有的赏赐,朝廷都无法做到,那今后谁还会为朝廷,为社稷效忠?” “陛下英明。” 萧靖附和道。 看到这一幕的李忠,此刻内心却有些不平静,似乎眼前的萧靖,跟他记忆里的有些不同,这摆明是想为陛下分忧,可萧靖为何选择这样做了? 李忠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暗中查清其中缘由!! 第一百三十一章 羽林!!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话是有道理的,新旧掌权者更换,洗牌就拉开帷幕,何时洗牌结束了,能够上牌桌的人,达到新任掌权者的心理预期,既能确保秩序安稳,又能保证彼此制衡,权力更迭才算真正完成。 对于新任掌权者而言,重要的是掌控大局,唯有做到这点,才能去实现心中所想所谋,不然要做的事,触碰到一些核心利益,继而没有人去做,那威严如何体现?权力怎样体现?这就体现出自己人的重要性了。 事终归是要人来做的。 一个是知根知底的,一个是不知其心的,换作是谁来选,不管处在何等地位,不管要做怎样的事,绝大多数都会选择前者,而非是后者。 毕竟可控! 作为大虞的第四任皇帝,楚凌最大短板不是别的,就是他没有潜邸之臣,想要实现亲政掌权,可不是颁布道诏书,昭告天下说朕亲政了,谁敢违背旨意立斩不赦! 事情要真那样简单,楚凌何须选择时机,去一点点的破局与蓄势,他只需不断颁布圣旨就够了。 所以楚凌想掌权亲政,除了要增加年龄,叫自己安全无忧外,还要根据所处形势,去选择是否介入,继而获取好处的同时,不断去筛选一批批人,看哪些适合招揽进帝党中! 既然没有潜邸之臣,那就凝聚帝党之臣! 等到帝党之臣的规模,达到能够影响朝局与天下时,楚凌的年纪反倒不重要了,只需在一个合适时期下,楚凌就可以提前亲政!! 到十八岁了,楚凌还没有掌权,那就别想亲政的事了,作为皇帝,拥有大义与民心,连这等事都办不好,那还想着亲政? 这岂不是最大的笑话。 萧靖奉三后懿旨来上林苑,为新君授业解惑,这叫楚凌看到很多玄机,所以楚凌决定做一件事。 读书,处政有萧靖。 那兵法,军务呢? 三后可到现在都没有叫楚凌涉及,若是在先前,楚凌不会轻易涉及这些,但眼下却是不同了。 楚凌又要开始试探了。 在一些场合下,当着很多人的面,楚凌开始向韩青、孙斌了解兵法,作为皇帝,是不需要亲自统兵征战,如果次次都御驾亲征的话,那要武将何用? 但不用,不代表着就不知。 这跟手里有剑与手里无剑,其实是一个道理。 连打仗是怎么回事,作为皇帝都没有概念,那不等着底下统兵将校,叫一些人滋生野心吗? “陛下,第一批遗孤已抵上林苑。” 李忠低首走进大殿,对正在读兵书的楚凌,毕恭毕敬的作揖拜道。 “有多少?” 楚凌放下兵书,看向李忠道。 “三千七百一十九人!” 李忠如实道。 “走,去看看。” 楚凌起身道。 本以为恩养遗孤一事,三后这边会从中阻挠,即便是恩养,也不能送到上林苑,这样会出现很多不确定性。 可让楚凌没有想到,遗孤居然真的送到上林苑了。 只是楚凌却不知晓,因为这件事,虞宫也好,外朝也罢,是起了不少涟漪的,甚至还被拿来做交易了。 但凡牵扯到利,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不能被拿来做交易的。 对此不知情的楚凌,领着在值勋卫,就离开了上林宫,前去收容这些遗孤的地方。 上林苑很大,兴建有不少建筑群。 安置一批遗孤,这对上林苑而言不算什么。 “都排好队。” “我要回家,呜呜~” “把身上的衣服全脱了!” “都快点!” 上林苑某处。 一支由上林苑所置诸司组成的队伍,分散在这片站满遗孤的区域,只是来到这等陌生的环境,对于这些遗孤而言,更多的却是惶恐与茫然。 这些遗孤中,年纪最大的才十几岁,最小的有三四岁,无一例外皆是男的。 上林监赵贯站于一处,看着眼前乱糟糟的队伍,只是这心情却不怎么好,眼前的这些遗孤,一个个实在太瘦弱了,哪怕是年岁上一些的,个子或许长开了,但一个个看下去,无不是皮肤黝黑,骨瘦如柴。 赵贯不敢想下去,如果没有将他们接到上林苑恩养,就眼前这一批遗孤,又有多少能活到及冠? 嗯。 是成年。 对于底层群体的子嗣,没有及冠这一说,长大了就是长大了,不会因此而特别举办及冠礼。 “哒哒~” 杂乱的马蹄声从远处传开,使赵贯收敛心神,他知道,遗孤送至上林苑的消息,传到御前,新君必然是会来的。 见骑队越来越近。 赵贯领着一些人,就前去迎驾了。 “奴婢等拜见陛下!” “末将等拜见陛下!” 骑马赶来的楚凌,没有理会眼前所聚众人,在勒马而定后,他看向前方聚集的杂乱队伍。 只是眼前的一幕,对他的冲击太大了。 “一个个怎么消瘦成这样。” “是啊,咱大虞发放的军饷,哪怕是最底层的将士,也足够一家吃喝啊。” “这一看就是没有吃饱过,身上连多余的肉都没有。” “不应该啊。” 随楚凌赶来的不少勋贵子弟,在看到前方队伍时,不少都惊疑的说了起来,这是他们所不能理解的。 “大虞发放的军饷,是够一家吃喝的。” 在这等惊疑声下,楚凌神情怅然道:“但那是按三口之家来算的,不仅够吃喝,还能富裕些,可这些将士的家中,又有多少是养活一大家子,家中双亲,弟妹,妻儿,这还是独子的情况,要是多生几个,你们觉得靠那点军饷够吗?” 孙贲、宗织、昌封、李斌、董鸿、上官秀这些人,听到这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露出各异神情。 这是他们没有想过的。 今后要推动恩养制度才行。 而在众人思绪万千之际,骑马而定的楚凌却皱起眉头,如果连对军队的善后,都无法做好,即便今后是掌权了,亲政了,可当一些人的心,被彻底寒掉了,那么这一切将变得毫无意义。 毕竟治理做的再好,可一旦出现重大变故,而军队却不再对中枢抱有信任,而是阳奉阴违,楚凌很难想象那会发生什么。 这不是一座上林苑恩养,就可以解决的。 这需要健全恩养体系。 ‘遗孤的培养,是今后要紧抓的事,不能只局限于军队培养。’楚凌看着那些眼神茫然的遗孤,有些甚至比他还小,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这件事真要促成了,今后要对该体系采取高压监察,谁敢在这方面动脏心思,那就一个字,杀!!’ 只是楚凌也明白,那是需要逐步促成的,这世上没有一蹴而就的事,但楚凌却有信心促成此事。 无他。 靠的就是这批来上林苑恩养的遗孤,还有后续源源不断来的遗孤,只要他们之中有成材的,有能形成影响力的,这件事就一定能办成。 羽林!! 想到这些的楚凌,决意将一个神圣的名号,赋予这些遗孤,他要叫这些群体拥有凝聚力才行,哪怕做成此事很难,但他必须要办到!! 第一百三十二章 蓄势 “战死将士的遗孀遗孤安置,早在太宗朝就有提及,可几次提及,就因为种种原因给搁置了。” 此间,某处。 挎刀而立的韩青,表情复杂的看着眼前一幕,“没想到在今朝却得以解决了,只是这何其的讽刺啊,朝中的一些人,根本就不关心他们的死活。” “如果不是在那等特殊境遇下,陛下做出这样的决断,只怕遗孤遗孀连做交易的资格都没有!!” 讲到这里,韩青紧攥刀柄,手背处的青筋暴起。 “是啊。” 负手而立的萧靖,带有几分怅然道:“可不管怎样说,上林苑收容遗孤,这对社稷而言是好的。” 韩青沉默不言。 好不好,他心里清楚。 眼下因为一些事情,这些被作为交易下,才得以来上林苑的遗孤,会不会到了某日,再被遣返到各地去? “这件事就要看陛下,是否能像力保勋国公那样,表明自己的意志了。”萧靖似猜到韩青所想一样,看了眼韩青道。 “如果真出现那种事,萧某不会在朝堂再待一日,因为这个朝堂,已经不再为大虞而转了。” 讲到这里,在韩青复杂的注视下,萧靖甩袍转身离去。 得知有一批遗孤来上林苑,萧靖跟韩青一样,直接就赶来安置遗孤的地方,但萧靖却知道,他不能跟韩青待的太久,毕竟这上林苑也有不少眼线,他不希望因为一些事,继而产生什么太大影响。 韩青依旧站在原地。 或许他也想到这些,可在见到这些瘦弱的遗孤,他就无法抬起脚离开这里,大虞军队创造不少奇迹,朝廷是给予了对应赏赐,但在一些事情上做的还不够完善。 遇到问题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去改变。 …… “遵循陛下旨意,初抵上林苑的遗孤,在登记造册后,会将所穿衣物集中焚烧,泡药浴,接受医师诊治,看是否有隐疾。” 随驾前行的赵贯,对沉默的新君禀道:“如果在这之中,发现有隐疾的,上林苑诸司会集中起来,对他们进行医治。” “发现有隐疾的,要单独造册。” 楚凌平静道:“把名册呈递到御前,这些人有多少,今后就还有有多少,少一个,朕找你们。” “奴婢遵旨。” 赵贯忙作揖拜道。 但心里也暗松口气。 有新君这等态度,就没有人敢阳奉阴违,更没有人敢苛待这些遗孤了。 “还有,这些遗孤来上林苑,头七天不能叫他们吃太饱,做的尽量清淡些。”楚凌想到了什么,伸手对赵贯道。 “喏。” 赵贯再拜道。 “陛下,为何不叫他们吃太饱?”随驾的队伍中,有一勋贵子弟露出疑惑,不由开口道:“这些人……” “一看你就是没饿过肚子。” 楚凌瞥了那人一眼,“长时间挨饿,肚子里早就没有油水了,叫这样的人,一上来就吃很多,你是想撑死他们,还是想胀死他们?” “臣~” 那人一时语塞,这些他是真不知道。 而与之有相同想法的,无不露出复杂之色。 家境优越的他们,根本就不知饿肚子是啥滋味,只要他们想,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那都是能吃到嘴里的。 甚至在这些人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这根本就不是他们该操心的,有府上厨子考虑就够了。 陛下是怎样知道这些的? 也是在这等氛围下,不少人都生出疑惑,这其中就包括赵贯跟李忠,而在联想下,一些人的表情变了。 难不成新君在十王府时饿过肚子? 对于这些人的想法,楚凌根本就没有在意,眼下的他在想一件事,要如何叫这些遗孤不止活下去,更要培养出来。 在楚凌的眼里,来上林苑的遗孤群体,乃至致残将士的子嗣,他们就是一块块璞玉,只要有耐心,就可以将他们雕琢出来。 哪怕其中真有不少,的确是无法成材的,可这对楚凌也是有好处的,至少他能得到一批绝对忠诚的群体! “陛下,再过些时日,第二批、第三批遗孤就会送来上林苑。”在楚凌思量之际,赵贯想了想,向新君如实禀道:“虽说上林苑有不少地方,但安置这些遗孤……” “选一些地方,按军营来筹建。” 楚凌不假思索道:“朕知道,叫这些遗孤来上林苑恩养,只怕朝中非议的不少吧,哼,他们有什么脸去非议这些。” “如果没有大虞的健儿,在边疆,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哪里有他们在虞都待的那样安稳!!” 随驾的不少人,脸色都变了。 特别是禁军。 合着新君做的这等好事,居然在朝中还有非议的,直娘贼的,那帮狗娘养的文官,一个个想干什么。 人活于世,都是有立场的。 而有了立场,就必会有对立。 特别是在一些事情上,难免会因为所站立场不同,继而产生分歧与冲突。 对于楚凌而言,想要全都满足,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果断选择站在军队这边,在上林苑恩养遗孤,就是他插手军权的开始! 作为皇帝,手里可以没有钱袋子,没有笔杆子,但绝不能没有枪杆子,有了这个,前两个都能得到。 可要是没有那个,你就算握着前两个,握的再紧,也是会被推翻的。 钱,楚凌不缺。 那个宝库,楚凌还没有去探,但他知道里面的钱财,必然是很惊人的。 毕竟想支撑起中后期王朝统治下,被架空皇权的皇帝,以达成某些想法和改变,这钱太少是不行的。 但那位却不知晓,他留的这座宝库,不是留给他那些在中后期的不肖子孙,而是留给仍在初期的孙辈。 “这些遗孤的吃穿用度,上林苑诸司要列明细,每日给朕呈递到御前去。”沉吟刹那的楚凌,感受到身后众人的变化,但他却没有在意,伸手对赵贯道:“这件事,哪怕是朕要回虞宫,也必须给朕办好,不然朕不介意把诸司的人全给换掉!!!” 第一百三十三章 家宴(1) 在现有争取到的权力内,对于上林苑恩养的遗孤,楚凌做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叫他们不会饿肚子,有病的进行医治,不过楚凌没有去见这些遗孤,更没有为他们挑选老师,或教他们杀人技,或教他们读书识字。 当下的时机还不够成熟。 过急过快的去做这些,只会让一些人增加警惕,有了这个前提,就难保其中不出现什么岔子。 不管是做任何事情,想要做成,不想一上来就失败,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而楚凌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第一批遗孤来上林苑恩养,没有打乱楚凌的节奏,此后数日,楚凌或跟萧靖探讨学问,或与韩青、孙斌探讨兵书兵法,或到校场练习骑射,或去上林苑游玩、泡温泉,楚凌过的很充实。 可因为一件事,却打破了这种节奏。 “家宴,真是够有意思的。” 虞宫。 御驾朝大兴殿方向行进,坐在撵轿上的楚凌,目不斜视的看向前方,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神情。 “好好的,三后突然颁旨要开家宴,在虞都没有就藩的,没有封王的宗藩宗室,对,还有那帮公主、驸马,今夜都要来虞宫赴宴,阵仗折腾的真不小。” 楚凌思量着家宴一事,直觉告诉他,这场家宴的背后定然不简单! 因为除了上述提到的这些群体外,还有受邀来宫赴宴的一些人,规模不会太多,但能参加这场家宴的,势必是大虞的肱股栋梁。 这件事早已在虞都传开了,朝野间都在议论此事,猜测有哪些人,可以收到旨意来虞宫赴宴。 “陛下,到了。” 李忠低首上前,楚凌收敛心神,看着眼前这座大兴殿,他的心情早已不一样,楚凌起身从撵轿走下,朝大兴殿走去。 “臣等拜见陛下!” “奴婢等拜见陛下!” 在道道行礼声下,楚凌回到了大兴殿,过了很久又回到此处,这对楚凌的触动很大,因为不是唯一选择,楚凌没了那种身处牢狱的感觉。 “陛下,是否沐浴更衣?” 楚凌打量之际,万秋儿走上前,低首询问道。 在她身后,跟着几名侍女。 长的都很动人。 “不急。” 楚凌摆摆手道:“距家宴开始,还有段时日,朕先歇歇再说。” “喏!” 万秋儿作揖道。 对于这场家宴,楚凌表现的不太在意,又不是他下诏开的,他有什么好在意的,他只需知晓家宴背后,究竟有何目的即可。 楚凌朝寝殿走去,除万秋儿几人跟着,其他都站在原地不动,这是楚凌在上林宫立的规矩。 不是谁都能去寝殿的。 而一直在大兴殿的人,一些想跟着进寝殿,但见其他站着不动的人,一个个投来目光看向他们,这也叫他们不敢妄动了。 别看楚凌这段时间,没有在虞宫待着,不过有些事在悄然间就变了,无他,楚凌先前的表现太夺目了。 在虞宫的寺人也好,宫女也罢,无论地位高低,在何处当值,就没有一个是蠢笨的,因为蠢笨,会找来杀身之祸。 楚凌躺在龙榻上闭目养神。 万秋儿、郑春儿几名侍女,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似雕塑般站在一旁,期间没有任何动静。 “都退下吧。” 不知过了多久,李忠的声音传来,楚凌缓缓睁开眼眸。 不多时,端着木盘的李忠,低首走进寝殿。 “陛下,吃些糕点吧。” 李忠走至龙榻前,毕恭毕敬道:“距家宴开始,还有两个多时辰。” “先放下吧。” 楚凌起身,看了眼李忠,“朕还不饿。” “喏。” 在李忠低首之际,楚凌手里多了份奏疏,而万秋儿几人,此刻无不看向一处,那是进出寝殿之处。 李忠所领的梅花内卫,能力还是极强的。 楚凌没在意这些,在看到奏疏上的名单,嘴角露出淡淡笑意,有了这份名单,楚凌就知这场家宴,到底是为何而开了。 受邀来虞宫赴宴的,唯独缺了徐黜。 真是有趣。 莫非皇太后跟徐黜的关系,没有想象的那么好? 亲父女有隔阂? 楚凌忍不住思量起来。 “陛下,这是诸位公主的封地,还有诸位驸马的来历,现居何职。”在楚凌思量之际,李忠捧着所写文本,恭敬递到新君面前。 大虞对于皇室成员的安置,大致分为了两类,历代皇帝所诞子嗣,男丁成年及冠,即封王,或为亲王,或为郡王,等待朝廷在所属藩地,兴建好对应王府,划拨膳田后,便奉旨离京就藩。 至于各藩所诞子嗣,除了嫡长敕封世子,余下则在京期间长至成年,或敕爵,或无爵,有爵的,按所在藩脉依次敕郡王(很少),郡公,县公,县侯几级,这是有别于外朝的勋爵体系的。 而女丁成年后,则依次敕封公主、郡主、县主、郡君、县君、乡君几级,一般皇帝之女普遍封公主,实在差的才封郡主,这种很少见,而后续这几级,是为宗藩宗室女准备的。 在大虞,公主、郡主要在虞都生活,虽有封地不假,但仅享有封地的赋税,至于别的一概没有。 “驸马的地位,不怎么高啊。” 看完李忠所写,楚凌笑笑道。 “禀陛下,为了避免前朝之祸,皇室鲜与勋贵联姻,普遍在大族间挑选适龄者。”李忠低首道。 这招够狠啊。 楚凌眉头微挑,大虞的公主、郡主要待在虞都,而那些尚公主、郡主的驸马,还是从大族间挑选的,这其中有些能力极强,但由于做了驸马,即便在朝为官,也接触不到核心权力,这变相就遏制了大族啊。 能够被称之为大族的,势必有一定底蕴,拥有族学、族产,以培养族中子弟,叫他们能跻身进仕途。 可如此投入下,一些本该绽放光彩的人,被选为了驸马,这就代表他们获取的资源,先前全都浪费了。 这招的确是高。 只要大虞中枢威严不损,掌握着大势,那么被挑中的大族,就不能拒绝这种选择,一个名号,养在虞都,就叫一些大族的投资受损,但凡是有想法的皇帝,肯定会通过这一制度来震慑一些人,继而达到巩固皇权的目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家宴(2) 其实还应该再加一个才对。 想到这些的楚凌,嘴角露出一抹淡笑,真想将大族遏制住,叫大族生畏,就该配合这套制度,定期迁一批大族,到帝陵范畴内聚为陵邑!! 如此大虞的门阀、世家、士族、豪强、寒门、庶族等诸多阶层,就可以在一定期限内,将其中一批连根拔起,从各自籍贯地迁到中枢绝对掌控的区域,从而减轻地方的矛盾,减少对底层的盘剥…… 关键是有这项制度在,就相当于多拥有一把剑,谁敢扎刺就挥剑砍下去,谁敢拒绝,那就是藐视朝堂威仪! 下场就一个,死!! 这要是把陵邑制,跟选大族子弟为驸马配合到一起,留下些名额专在陵邑诸族挑选,那得到的就更多了。 真到那个时候,过去祈祷别被选中,到迁至陵邑而聚,就变成求着被选中,至少这样能稳住家族根基。 不急。 等朕掌权亲政后,就分批搞四座陵邑城,这前后谁要敢反对朕,忤逆朕,那就来中枢而聚吧,这样收拾起来也容易。 楚凌的心情好了不少。 别看他知晓的种种,在大虞找不到参考之处,看上去是没有太大用处,但这要看怎样用了。 如果用在治国、掌军、控权等方面,这等于拥有一座宝库,关键是大虞上下,除了他以外,别人根本就不清楚。 就说这个陵邑制,楚凌要不提,又有几个能想到这种制度? 没有!! 这就是优势。 而类似这等优势,楚凌还有很多。 过去无法发挥出来,不代表以后发挥不了。 “朕还真有些期待这场家宴了。” 楚凌将奏疏递给李忠,保持笑意道:“这么多人齐聚一堂,李忠,你觉得这中间会起风波吗?” “奴婢说不准。” 李忠低首道:“但奴婢却知一点,这场家宴的召开,是三后在表达不满,朝中见风使舵的太多。” “是吗?” 楚凌眉头微挑道:“这样说来,朕到时要好好瞧瞧,走,朕要沐浴!!” 说着,楚凌从龙榻上起身。 尽管在很多事情上,楚凌跟三后的关系很微妙,但在一些事情上,他们又都站在一个高度上。 任何想染指皇权,想限制皇权的行为,那都是不被允许的。 三后涉政临朝的根,不就是皇权嘛,楚凌年纪小,所以她们暂代执掌些年,这皇权在她们手里,除了她们自己外,哪怕是楚凌这位新君想触碰,三后本能的反应都是打压,更何况不是楚凌了。 徐黜,你到底是急了啊。 前去沐浴的楚凌,内心是挺兴奋的,为了增加权柄,想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跟三后交恶,这有些得不偿失了。 政治就是这样,做出相应选择,就要承受对应代价,不可能利全叫你占了,却没有任何的坏处。 天底下哪有这么多好事。 即便是有,又凭什么是你? …… 三后颁旨开的家宴,是在虞宫御苑开的。 承恩宫。 家宴特意选在这处宫殿群。 “七哥,你说这个时候,徐黜这厮在府是何反应?”某处,穿着国公袍服的昌黎,看着前方热闹的场景,负手而立,对身旁宗川说道。 “还能有何反应。” 宗川怅然道:“必是在生闷气吧,这场家宴规格这般高,在朝野间反应这般大,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三后有意为之的,甚至连陛下都从上林苑归宫了,作为文官之首,没有收到旨意,就不说朝野间怎样传了,你说心高气傲的徐黜会怎样?” “哈哈,最好气死这老狐狸。” 昌黎却开怀大笑起来。 “老幺,说话要注意场合!” 宗川瞪了昌黎,“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 “就是黄土埋了半截多了,那才该这样。” 昌黎满不在乎道:“叫人听到又如何,该骂他老狐狸,当着他的面,我也敢骂出来!!” 昌黎的声音很大,引起一些人注意。 但这些人,很快就避开了眼神。 人屠之名,那绝非浪得虚名的。 别看昌黎老了,可谁敢在他面前扎刺? “你这厮。” 宗川没好气道,但也没多说别的。 其实昌黎这样也好,也叫一些人知道,在过去的一些事上,朝中不是没有人不满的,不说不做,不代表就会默许这类事,一直在朝中发生。 “两位公爷,来的够早啊。” 暴鸢无声走来,脸始终板着,对昌黎、宗川微微低首道。 “暴铁头,你想吓死本公是吧!!” 昌黎皱着眉,看向暴鸢喝道:“你咋走路没声啊。” “能吓死安国公的,这世上还没有几个。” 暴鸢回道:“何况安国公做事光明磊落,又怎会被某吓到呢?” “这话说的,本公听着还算顺耳。” 昌黎笑着指向暴鸢,随即对宗川道:“七哥,满朝文武中,有多少见了暴铁头的,那不两股战战。” “不得无礼!!” 宗川皱眉道。 “保国公,无碍的。” 暴鸢摆摆手道:“某倒是挺喜欢听安国公这样讲。” 作为御史大夫的暴鸢,天生就是一副冷脸,关键是脾性执拗,凡是他认准的事,即便是下旨,该按律法来办,就定要做到底才行,也是这样,御史大夫的位置,人做的很稳。 御史台,是大虞极为特殊的存在。 这满朝文武中,谁见到暴鸢,没有几个不躲的,叫暴鸢拦着准没好事,此外,即便是在御史台内,也要很多人惧怕暴鸢。 “暴台宪来找我哥俩,是有什么事?”看着暴鸢,宗川就知定然有事,故而宗川有意道。 “没什么事。” 暴鸢道:“就是一个人站着,太孤寂了,所以来找两位公爷,去别处,只怕不如在两位公爷身边待着舒心。” 这老狐狸。 宗川、昌黎相视一眼,无不在心里暗骂起来,这话叫他说的,分明就是有意为之,还说的这样冠冕堂皇。 在重大场合下别说是一句话,往往一个举动,都会引来无数人揣摩的,大虞中枢向来就这样复杂,谁要是有疏漏的时候,就难免会落入到算计与圈套下……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家宴(3) 相较于承恩宫的热闹,彼时的长乐宫却很安静。 晚霞在天际绽放。 红日西落。 长乐宫的宫人们,忙着给各处点灯,即便是这样,期间也没有任何声响,太皇太后喜静,谁敢惊扰到她老人家,那就是死罪。 “陛下归宫了?” 正殿内。 孙黎表情冷漠,对梁璜道。 “禀太皇太后,陛下已归宫。” 梁璜低首道:“在承恩宫所办家宴,人都去的差不多了。” “玩心那样重,居然还知归宫。” 孙黎冷冷道:“哀家还道他不归宫呢。” 梁璜沉默不言。 别看太皇太后这样讲,但梁璜又如何不知,自家主子对新君的态度,相较于最初,已有很大改变。 “太皇太后,那批遗孤在上林苑,闹出不少事来。”想到这里,梁璜低首道:“特别是此事在虞都上下,出现些不好的言论。” “既是陛下做的事,那就别跟哀家讲这些。” 孙黎娥眉微蹙,“外朝那边有何动静?” “反响很大。” 梁璜忙道:“徐黜没有进宫赴宴,有些人坐不住了。” “才一场家宴,就有人坐不住了。” 孙黎冷哼一声:“这要是国宴的话,那大虞岂不要反了天!” 相较于对楚凌做的种种,在这段时日,以徐黜为首的一些人,明里暗里做的事,触碰到了孙黎底线。 真正经历一些事,孙黎才清楚自家丈夫活着时,面对朝中的一些事,为何采取的是那种态度。 都是惯得臭毛病! 作为大虞的至尊,能做的事情有很多,但唯独不能做妥协与让步,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当初孙黎出于某些考虑,选择在一些事上让步,却不知这一让步带来的后果,会在这么久之后才体现出来。 在虞宫待着的孙黎,知晓她那位庶孙皇帝,在上林苑做的种种,在她的内心深处,还有几分羡慕。 曾经的她就像她的庶孙皇帝一样,无需去想这些糟心事,只需把后宫管好就行,但在大势推动下,使得她跟她的儿媳,孙媳被推到台前,那么对她们而言,有些事是没有退路去选的。 做女人不容易,年幼时或许无忧,可一旦成年了,结婚了,很多离的远的东西,就直接拉到身边了。 夫家,娘家,这是两本最难算的账。 有了孩子,有了孙辈,这难算的账就更多了。 一个人一个性格。 一个人一个想法。 更别提处在复杂的境遇下,除了要考虑以上种种外,还要考虑很多,丈夫在还好些,至少有人在前面盯着,可丈夫不在了,底气就不足了。 若是连儿子也没了,那就更不一样了。 活的时间越久,这边不是家,那边不是家,特别是出身在显赫之家里,离不开的就是算计了。 “那根鞭子,他是什么反应?” 想到这里,孙黎的脸冷着,看向梁璜道。 “命人抽了自己三十鞭。” 梁璜低首禀道。 孙黎沉默。 在过去这段时间内,孙黎经历了很多,但有些事是伤了她的心,特别是她这个亲侄子,在那场大朝上,讲的是那样正义凛然,可到最后呢,也是有自己的算计。 伤心的又何止孙黎。 在风鸾宫的徐贞同样伤心。 三后涉政临朝,是在大虞没有过,但现在既然有了,那朝局就该由三后共掌,哪怕三后间有分歧,那也是三后的人,外朝的人不该插手时,却插手了,那就是罪!! 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下,很多参与其中的,是任何事都能拿来做交易,哪怕是亲情,可这分明触碰到三后的底线了!! 中枢的动荡持续,没有被震慑下去,质疑声就会增多,甚至会影响到很多,这随即就会带来很严重的后果。 也是经历了这些,让三后明白一点,哪怕是至亲,有些时候也不能绝对信任,这也让她们突然明白,过去她们并不能理解的事。 “摆驾承恩宫!” 随着孙黎的声音响起,长乐宫开始忙碌起来,几乎是同一时间,风鸾宫、长秋宫也在忙碌下。 楚凌有一点猜的没错。 这场三后召开的家宴,背后的确带有很多深意,在这件事上,三后达成空前的默契,有些事她们可以有分歧,但有些却不能!! …… 夜无声而来。 繁繁星空下,承恩宫灯火通明。 在这喧嚣热闹下,在某处不起眼之处,却有一孤单的身影,蹲在梁柱下,楚徽眼里噙着泪。 本以为这场家宴,他能见到自家母妃,为此楚徽满怀期许和激动,在府邸内换上精心准备的袍服,为的就是能叫自家母妃高兴。 可在来到承恩宫后,楚徽发现不少太妃,可唯独没见到自家母妃,这让楚徽的心底,生出浓浓的失落。 从皇考驾崩后,他就不想先前那样,能够随时进宫了,连带着他见母妃的次数也少了,这对一个才七岁的孩子而言,即便早熟,也是无法承受和面对的。 楚徽不明白,这场家宴,为何就自家母妃没有来。 甚至找一些宫人询问时,这些人闪躲的眼神,让楚徽有了不好的猜想。 “一个人待在这里做什么?”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叫楚徽噙着泪抬头,而当看到楚凌的那刹,楚徽的泪,再也绷不住了。 “皇兄!” 楚徽朝楚凌跑来,一把就抱住了楚凌。 这…… 楚凌有些诧异,看着抱着自己哭泣的楚徽,这是遇到什么事了?在上林苑的时候,楚徽的表现可不是这样的。 “莫哭,莫哭。” 楚凌伸手轻抚楚徽,关切道:“可是遇到什么事了?说出来,朕给皇弟做主!!” “臣弟的母妃,没有参加这场家宴。” 楚徽哽咽道。 “李忠,这是怎么回事?” 楚凌拉住楚徽,皱眉看向李忠道。 “禀陛下,奴婢也不是很清楚。” 李忠眼神有些闪躲,含糊其辞的说道:“奴婢这就派人去询问。” “去吧。” 楚凌立时就知有情况,嘴上说了句,随后对楚徽道:“皇弟,先陪朕进殿如何?” “好。” 楚徽哽咽道。 在这等境遇下,楚凌的出现,给了楚徽很别样的感觉,这是先前在上林苑所没有的,甚至在楚徽的心底生出期许,他的皇兄肯定能帮他见到他的母妃,一定的! “看,都哭成泪人了。” 楚凌笑着伸手,抹去楚徽眼角的泪,“楚氏儿郎,怎能像女子般轻易落泪呢?” “皇兄。” 楚徽有些局促。 “好啦,进殿吧。” 楚凌笑道:“朕会叫你见到你母妃的。” “嗯。” 楚徽重重点头。 “陛下至!!!” 随着一道洪亮声响起,楚凌脸上的笑意没了,穿着衮服的楚凌,拉着眼眶微红的楚徽,昂首朝承恩宫正殿走去。 原本热闹的正殿,此刻变得鸦雀无声。 只是楚凌没注意到,在他的身后,一支队伍的临近,在撵轿上坐着的孙黎,依稀间看到这一幕时,脸上的表情有些变化,甚至在旁服侍的梁璜,居然察觉到太皇太后流露出些许笑意,这在过去这段时日是没有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家宴(4)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个根,从不在于无情,是人,就会有动情的时候,没有谁生来就冷酷无情。 造成这一现状的根在权力本身。 皇室成员一多,人际关系就会复杂,跟着就导致想法多,而一旦牵扯到权,无论大小,就必然会折腾很多事。 凭什么你能得到这些? 只此一点,就注定了一些事。 一位思想成熟,城府极深的皇帝,是懂得收敛情的外露,知道该对谁有情,该对谁无情,这样能杜绝很多事发生。 但是话又说回来,长期处于这种境遇下,人反倒会生出渴望,或为爱情,或为亲情,或为友情,扼制人性自带的东西,哪怕再抱有警惕,可在一些时候啊,也难免是会有所触动的。 承恩宫。 殿门处。 楚凌拉着楚徽,还没有走进大殿,就看到道道人影在晃动,在楚凌的心里,刨去外朝那些来赴宴的,剩下与他沾亲带故的,仅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甚至有很多人,楚凌连见都没有见过。 真要有亲情的话,楚徽蹲在一处伤心,为何自始至终却没有人出来,去宽慰这个年幼的八殿下呢? 哪怕是庶出,那也是太宗的子嗣!!! “一场家宴而已,何须这样紧张?” 感受到楚徽的紧张,楚凌笑着宽慰道:“走,陪朕一起进殿吧。”说着,楚凌拉着楚徽,就朝大殿内走去。 这…… 聚在大殿的人群,以宗川、昌黎为首的外朝肱股,以宁王楚征为首的太宗子嗣,以武安长公主楚锦为首的太祖诸女,以安乐长公主楚绣为首的太宗诸女,以上这些见到新君,拉着楚徽,有说有笑的朝大殿内走来,众人无不流露出各异神情。 陛下跟八殿下感情真好。 为何他跟陛下能一起进来? 八殿下怎么哭了? 这是什么情况? 哼!这是在拉拢人心! 此间无声,但心中之声却分外多。 “皇兄,臣弟还是先回席位吧。”感受到投来的道道目光,楚徽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有些局促的对楚凌低声道。 “回席位做什么?” 楚凌笑着朝前走,对楚徽道:“大大方方的跟朕,今夜这场家宴,皇弟就待在朕身边,许久不见皇弟,朕还真有些想念了。” 说这些事,楚凌扫视殿内各处。 “臣等拜见陛下!!” 在这等氛围下,心思各异的众人,无不是作揖拜道。 如果是在楚凌就任嗣皇帝之初,刨去眼前这帮外朝肱股,就说这些跟楚凌沾亲带故的,多数对楚凌的态度,只怕是不屑一顾的。 一个庶子,还被太宗生前所厌,凭什么叫他做大虞嗣皇帝? 可现在,楚凌的一些表现,被这些人知晓了,态度也悄然有了改变。 哪怕有不少仍带着不忿,可这等大势下,这等环境下,他们的想法与态度,又有多少真正在意过? “既是家宴,就无需这般多规矩。”楚凌继续走着,看了眼殿内众人,神情自若道:“都免礼吧。” “臣等叩谢天恩。” 殿内响起道道声响。 越是家宴,就越是要小心,在皇室开的家宴,可跟寻常人家的不同,后者多为欢声笑语,哪怕有不满,有怒气,但看在大家长上,或家中有威望者,都会选择藏在心里,可前者,可以说是各怀心思吧。 楚凌清楚这些,但他不在意。 做好自己就够了。 何须去想别人想什么。 动情,太感性,除了会给自己平添烦恼,任何都改变不了。 “李忠。” “奴婢在!” 在这安静的大殿内,响起楚凌的声音,殿内站着的一众人,无不是各怀心思的看向御前方向。 楚凌拉着楚徽,站在他该在的位置,对眼前摆放的种种,楚凌没有在意,在看了刹那后,楚凌道:“在这里,给皇弟摆席位。” “奴婢遵旨!” 李忠当即作揖拜道。 这…… 如此举止,叫不少人脸色微变。 跟楚徽有说有笑进殿不算完。 在这场家宴下,还叫楚徽在御前落座。 一些显赫的人,瞧见一些寺人,低垂着脑袋忙碌,这心中的想法不少,可对他们怎样想的,楚凌却根本就没有理会。 “皇弟,朕先前不是说过,叫你没事的时候,就去找朕吗?”楚凌撩袍坐到宝座上,笑着对楚徽道。 “朕在上林苑还想着,等皇弟来找朕,领着皇弟四下转转,你倒好,回了十王府后,就看不到人影了。” “臣弟~” 楚徽有些局促,不是他不想去上林苑,从楚凌回虞都,朝中起了风波后,楚凌又试探着回了上林苑,这期间,楚徽也跟着回十王府了。 在所住府邸住着,更多的是无聊,楚徽也想离开府邸,去上林苑见他皇兄,可楚徽没有心想事成。 其中缘由不言而喻。 ‘这样的环境下,再小的人,又怎样会不早熟呢。’见楚徽这样,楚凌有些感慨:‘只要跟皇室有牵扯,别管远近,那做任何事都不简单,所以三后这边,也对这些人,提不起来别的想法吧。’ 代入到三后的角色上,一帮人各怀心思的聚在身边,哪怕伪装的再好,也是能被瞧出来的,所以楚凌知道,三后的内心,多半也是很孤独的。 “慈圣端佑康寿太皇太后至!!” “圣列昭豫慈寿皇太后至!!” “庄肃皇后至!!” 一道接连一道的洪亮声响起,此间聚焦的从楚凌身上转移了,在道道行礼声下,盛装出席的孙黎、徐贞、王琇三人,以孙黎为首,朝大殿内走了进来。 “皇祖母,皇嫡母,皇嫂!”在这等氛围下,楚凌露出笑意,从席位上走下,朝走来的三后走去。 相较于徐贞、王琇的平静示意,孙黎的内心明显有波动。 因为她看到在御前局促行礼的楚徽。 看到楚徽,孙黎想到其母。 但看走来的楚凌,笑着伸手搀扶自己时,孙黎的心明显一揪,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很多场景。 “皇祖母,孙儿搀扶您吧。” 楚凌笑笑,抬头对孙黎道:“孙儿在上林苑待的久了些,皇祖母不会怪罪孙儿,没有给您晨省吧?” 这个小滑头。 孙黎听到这些,脸上露出了笑意,想起楚凌在上林苑的所为,可眼下再见楚凌时,那心境是完全不一样的。 “怪罪你什么?” 孙黎走着,对楚凌道:“你是大虞皇帝,想在上林苑待些时日,哀家就因为此事,便怪罪你了?” “也对。” 楚凌笑道:“皇祖母心胸比天大,岂会因为孙儿贪玩些,就怪罪孙儿呢?” “呵呵~” 被楚凌这样说,孙黎笑出声了。 而孙黎这一笑,反叫徐贞、王琇有些诧异,想起前些时日发生的种种,太皇太后似很久都没有笑过了。 可眼下,却跟新君有说有笑。 这如何能不叫她们多想? 何况这场家宴,是有事情要做的,她们在来之际,都笃定了一点,要以太皇太后的意思为主。 没办法。 有些事说的人多了,反倒是会乱,就像先前经历的一些事,尽管徐贞、王琇有诧异,但她们都没有改变想法。 只是眼前这一幕,却让殿内的很多人,内心深处掀起惊涛骇浪。 这是在什么时候,太皇太后跟新君的关系,变得如此融洽了? 特别是楚凌与孙黎有说有笑的神态,叫一些人有些恍惚,这不是宣宗在世时,还没有继位登基,跟太皇太后相处才有的吗? 这就变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家宴(5) 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这是女性处于这等身份下,多数都会有的一种心理,楚凌深知这一点,所以他瞅准了孙黎。 三后临朝涉政,是以他年幼为名,将属于他的皇权,暂时掌控在三后手里,以便于社稷安稳,秩序不乱。 三后,从权力构架上来论,是三角关系,彼此牵制,彼此支撑,这才构成了这个稳定关系。 别人向谁靠拢,那是别人的事。 可对楚凌,他要靠拢的,势必是能触动到一些东西的。 选谁,就显而易见了。 肯定是太皇太后孙黎啊! 他跟徐贞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因为法理,因为礼法,必须要叫一声皇嫡母,这是他的长辈,要尊重,要孝顺。 同理,王琇也一样,且还是平辈。 一个死了亲儿子,一个死了丈夫,楚凌选择去靠拢,这不是找刺激吗? 反倒是孙黎就不同了。 庶孙,那也是孙啊! 那也比侄子一类的要亲。 百年后,见过儿子祭拜的,见过孙子祭拜的,每年都有,却是没有见过亲侄子,亲侄孙去祭拜的。 这人啊,在什么环境下,想法都是会有改变的,哪怕再顽固的想法,在变化的环境下,经历的事多了,也会有所改变。 “皇弟,瞧你瘦的,来,吃点这个,朕觉得味道不错。”随着三后的驾临,这场家宴在承恩宫拉开帷幕。 殿上,表演着各种节目。 参加家宴的群体,各怀心思的跟左右聊着,气氛看上去是那样融洽。 但唯独有个特例。 楚凌似对这些没有兴趣,反倒是对吃的有兴趣,不时还跟楚徽互动着,时不时就投喂楚徽,这反倒叫局促的楚徽,慢慢的不那样紧张了。 对歌舞感兴趣。 对舞女感兴趣。 这过分了! 楚凌的心理再成熟,可年纪在那摆着,他感兴趣又能怎样?是能摸到,还是能抱到,这还不如来点实际的。 不得不说,这场家宴准备的膳食,挺丰富,关键是味道很不错,唯一要吐槽的,就是量太少了。 但对楚凌而言够了。 至于别人,这不是楚凌要操心的。 这场家宴本就不是他的舞台,操这些心干什么,何况来这里的,又有几个是真为一口吃的? 看戏呗。 楚凌倚着凭几,给楚徽投喂之际,余光扫视殿内众人,有种很想笑的感觉,相较于此来的那帮外朝肱股,反倒是那些沾亲带故的,一个个是演技在线,尽情的表演着,这不比看歌舞来劲? 只是楚凌并不知道。 在这场家宴开始后,在他身后坐着的孙黎,目光会有意无意的瞥来,特别是见他跟楚徽说笑时,或是投喂楚徽时,楚凌的轻松,楚徽的局促,到最后,楚徽渐渐平和下来,这都看在孙黎的眼里。 触动总是在最不经意间。 太刻意,反倒不会被触动。 “皇兄,此女跳的舞,真好。” 吃完东西的楚徽,瞥见大殿中心,一长相清秀,肌肤白净,穿着舞服翩翩起舞的妙龄女子,被吸引的楚徽,忍不住对楚凌道。 “是挺不错的。” 楚凌看去,点头表示认可,但随即却笑着看向楚徽,“皇弟,你才多大,就开始欣赏美人了,哈哈。” “皇兄~” 楚徽的脸,刷一下红了。 嗯? 听到动静的三后,看到发笑的楚凌,局促的楚徽,心底生出各异情绪,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的王琇,有着莫名温馨的感觉。 如果她跟宣宗有子嗣,等长大些,会不会像楚凌、楚徽那样? 温馨之余,一缕忧伤环绕心头。 “瞧陛下跟八殿下,相处的多好。” 在大殿一处,端着酒觞的昌黎,瞧见有说有笑的二人,压着声音,对身旁的宗川说道:“七哥,你说太祖要见到这些,心里该多高兴。” “是啊。” 宗川有些怅然,“太祖最喜欢儿孙嬉笑打闹了。” “敬太祖。” 昌黎心情复杂,对宗川道。 二人饮酒追思。 年轻时,想的是家国,是事业,是拼搏,哪怕有了孩子,这心理是会改变,但这会更让人去拼,对孩子严厉,可随着岁数增长,该有的都有了,反倒是对曾经在意的,不那么在意了,对儿孙的相处与陪伴,内心有更多渴求。 人老了,能活的时间就短了。 经历了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的阶段,到最后却发现,还是小家,才是最好的。 可是有些能回来。 有些却回不来了。 “给哀家斟酒。” 在御前服侍的梁璜,听到太皇太后所讲,心底是掀起惊骇,她老人家已经很久没有喝酒了,为何在这家宴却要喝酒? 惊诧之余,梁璜的余光,扫到新君与楚徽在说笑,立时就明白了。 “她老人家喝酒了?” “我看到什么了?” “这……” 而随着梁璜动了,殿内的一些人脸色变了,尽管他们掩饰的很好,可当看到孙黎端起梁璜捧着的酒觞,他们还是有些震惊。 从太祖驾崩后,她老人家可从没有再喝过酒啊。 本跟楚徽打趣的楚凌,瞧见一些人,目光震惊的看向一处,楚凌转过身去,就见到孙黎端着酒。 “皇祖母,您是遇到何喜事了?” 楚凌笑着起身,朝孙黎走去,“不过这酒,还是少喝些,您先前许久没喝了,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皇帝,你是怀疑哀家的酒量?” 孙黎拿着酒觞,看着楚凌道。 “孙儿可没有。” 楚凌忙摆手道:“孙儿知道皇祖母千杯不醉。” 开玩笑。 作为门阀女,孙黎年轻时,那可是巾帼不让须眉! 在乱世征战下,大虞还没有建立,太祖领军在外,是在后方安置有文武,可真正的主心骨,就是眼前这位! “知道就好,哀家就怕有些人,不知道!!!” 孙黎的声音很淡,可足以叫大殿内的人都听到,说着,孙黎端起酒觞一饮而尽,而这话,却在很多人心里掀起涟漪。 这是在警告一些人啊。 楚凌见到此幕,立时就猜到了什么,见孙黎眉头都没皱一下,楚凌还是挺钦佩的,这等高龄,喝一觞佳酿,真是宝刀未老啊!!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家宴(6) 孙黎这酒一喝,那话一说,特别是瞧见徐贞、王琇二人,在自己起身之际,似有劝说之意,可最后却没有表露,楚凌猜到这场家宴的目的。 家宴,参加的只是皇室成员吗? 不止啊。 还有三后的母族。 对。 徐黜没来。 可孙河来了,王睿来了。 一个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子。 一个是皇后的亲父。 也是在听到孙黎所讲,楚凌发觉到一点,作为大虞荣国公,领大司马大将军的孙河,似乎行动有些不便。 就像有伤一样。 可在朝中,在虞都,乃至是天下,又有谁能叫孙河受伤? 此君有今日之地位,是太皇太后的母族亲侄不假,可人家能力不俗啊,在孙家,与之能相提并论的,还有一位。 那就是孙斌! 这两位都不简单。 看来在上林苑时,朝中发生的事不少啊,围绕着权力博弈与争斗,除了外朝以外,在京的一些人也牵扯进去了。 楚凌心里思量起来。 “皇帝,你站在这里,家宴还要继续吗?” 孙黎放下酒觞,看向楚凌道:“皇帝站着,他们坐着,知道的,是皇帝在关心哀家,不知道的,是有些人忘了规矩!” 这话一出,一些人坐不住了。 纷纷从席位上起身。 楚凌很想笑,但他必须要忍着,姜还是老的辣,一言一行间,拿自己竖起规矩了,看来有些事的发生,叫立场不同的三后,反倒是站在一起了。 “孙儿不懂规矩,可孙儿却知感恩。” 楚凌知道,他要讲些什么。 “没有皇祖父,皇祖母,就不会有孙儿的今天,皇祖母,孙儿能坐到您身边吗?端茶递水。” 孙黎看着楚凌,眼神有些复杂。 她知道她的孙儿早熟,是背着她,也背着另两位,选择去做些什么,可经历今夜这些,孙黎的想法有了变化。 至少楚凌没惹她生气! 更没有触碰她的底线!! 楚凌过去做的种种,都是作为一名皇帝必须要做的,尤其是在李进一事上,楚凌做的就很好。 可有些人却忘乎所以了!! “过来坐吧。” 孙黎收敛心神,平静道:“端茶递水,这不是皇帝该做的,皇帝有皇帝该做的,感恩是好,但规矩也要守,没有规矩,天下人怎样看待?乱了纲常,这天下还会太平吗?” “皇祖母教诲,孙儿定谨记于心。” 楚凌抬手作揖道。 在寻常人的眼里,这场带有深意的家宴召开,三后肯定要说些什么,甚至做些什么,但事实并非这样的。 有些话,有些威,讲的过于直白,做的过于明显,反倒起不到想要的作用,在笑谈间,闲聊下,把想表达的表明,这才是最好的。 三后的默契真高。 坐到孙黎身旁,楚凌观察了下徐贞、王琇,可自始至终,二人没有露出别的表情,依旧跟先前一样。 楚凌就知道,这场家宴要起的敲打与震慑,是以孙黎为主的,也是通过这一点,楚凌明白过去发生的一些事,定然是叫一些人钻了空子。 掌权的人多了,难免会有这种事发生。 “徽儿,你来。” 在楚凌思量之际,一直沉默的徐贞,此刻却发生了。 “皇嫡母!” 楚徽忙起身作揖,只是他有些犹豫,这等场合下皇太后叫他过去,是有什么深意吗? 而这一幕,同样也落在众人眼中。 又一轮! 楚凌眉头微挑,尽管徐贞没多说别的,可他却瞧出来了,这分明是在隐晦的表达一点,你们所不在意的人,因为本宫,因为三宫,那他就是会不一样,你们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事实就是这样。 而楚徽来到徐贞身边,被安排坐到一旁,就更验证楚凌这一猜想了。 特别是孙黎、王琇没有任何反应,平静的坐在各自位置上,楚凌就很感触,遇到这帮厉害的人,究竟是他的幸运?还是他的不幸? 但凡他自大一些,在这个皇位上,他所做的种种,只怕在很多人的眼里,就跟笑话一样吧? 家宴又开始了。 殿内很热闹。 可气氛却明显不同。 楚凌在孙黎身旁坐着,有意无意的看向一些人时,楚凌能明显感觉到他们的情绪,似乎很局促,甚至是慌乱。 ‘笑看风云变吧。’ 楚凌没继续想下去。 不管这之前发生了什么,跟他的关系不大,嗯,也有关系,那就是角逐权力底线呗,但他的权,眼下在三后手里掌着。 有些事他是要掺和,就像李进一事,这前后让楚凌收获不小。 但有些,他不能掺和。 就像这次。 掺和的多了,非但不会有收获,相反会有重重坏处。 楚凌在这个位置上,可没有那么多试错成本,正如他能成功一百次,但却不能失败一次,败这一次,就会被很多人记在心里,继而在心理上产生微妙变化。 “有些人,不好受了。” 昌黎露出戏谑,瞥了眼孙河,目光又扫了几处,侧身对宗川道:“你说,这争啊,斗啊,能给他们带来什么?死了,是能带走呢?还是能继续享用呢?” “搅吧,搅吧,这大好局面,非要折腾出些事,一个个才心满意足,老子……” 可说着,说着,昌黎却眼神变了,紧攥着手中酒觞,手背青筋暴起,铜制酒觞被捏的有些变形。 “老幺!” 宗川皱眉,“你要是能待,那就待着,不能待那我就向三后告罪,说你身体抱恙。” 被宗川这样一讲,昌黎忍着想杀人的情绪。 他也明白,这场家宴,是三后用来立威,用来敲打的,他要是做些出格的举止,那只会给这朝堂,带来更大的变数。 可对大虞而言,最不能出现的就是变数了。 ‘陛下,你到底何时能及冠啊。’想到这些,昌黎复杂的目光,看向坐在孙黎身旁的楚凌,心生怅然,‘陛下,你要是再大些,或许朝局就不是这样了。’ 只是昌黎也知道,这是种奢求罢了,如果新君的年岁真大了,那在宝座上坐着的,就不是新君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骤变 “还真禁足了?” 承恩宫,偏殿。 楚凌拿丝巾擦着手,眉宇间没有丝毫意外,看向垂首而立的李忠,这场家宴,该来的全都来了,唯独少那么几位,这就不言而喻了。 “是的陛下。” 李忠继续道:“八殿下母妃的族里,有几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掺和进朝中的一些事,还很高调,所以就有了眼下之事。” 这就难怪了。 楚凌将丝巾放下,回想起徐贞召楚徽到跟前,为何在一些人的脸上,会有那样的表情,像是从没有料想到一样。 听李忠这样一讲,一切就解释通了。 “这人啊,总是自以为是的聪明。” 楚凌笑着摇摇头,“就算再想争权夺利,也要讲个度,一口气都想吃掉,这怎么可能,难怪皇祖母她们会这样。” 虽说楚凌不知在这前后,究竟都发生了多少事,可从今下的结果来看,三后这边是很生气的,也必然达成了默契共识。 “陛下,需要梅花内卫打探……” “不用!” 李忠话还没讲完,楚凌就打断道。 参加了这场家宴,楚凌算明白一件事,他那皇祖母,皇嫡母,皇嫂都不是善茬,这个时候要探查这些,哪怕事已经过去,一旦传到她们那边,一个个会怎样想? 就今下这时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想掌权亲政,也要讲究策略,更要讲究时机,底线是一次次试探出的,不是一锤到底就得到的。 楚凌清楚一点,他要真敢这样做,那过去积攒的一些好感,甚至是默许,转瞬间就会荡然无存。 这赔本买卖,他可不做。 朝中的争斗与博弈,眼下跟他没有关系,有三后在前面顶着,楚凌只需把自己的事做好就行了。 “回去吧。” 楚凌沉吟刹那,便转身朝殿门走去,正殿的家宴还在继续,他出来,是借着出恭的名义出来的。 楚徽的母妃被禁足了,这事就不太好办了。 即便是想叫楚徽见到其母,也要等三后的气消了,不然这惩戒手段还没发挥作用,自己就领着人去,那不是打三后的脸吗? 楚凌脸上没有变化,在回正殿之际,心里却思量此事该怎样解决,楚徽这位皇弟,他是要带在身边的,这既是一种讯号,又是一种保障,至于其母族,楚凌根本就没放在心里,其母族固然是豪门之列,可这要看跟谁比了。 何况这是楚徽的母族,又不是他楚凌的母族,过于明显的去拉拢,是得不到盟友的,相反得到的是精于算计的猪队友。 楚凌看重的是楚徽这个人。 养在身边,只要能长大成年,对于某一方面精通,楚凌不介意重用楚徽,经历大虞这等朝局后,让楚凌明白一点,今后朝中的制衡,缺少不了一类人。 对皇位继承没有可能,出身于皇室,对某些方面有能力的王大臣! 如果在自己身边,能有几位,甚至更多些的王大臣,对自己有敬畏,有忠心,楚凌不觉得会出什么岔子。 当然,此事要慢慢办。 至少要把一些隐患解决了,使得王大臣就是王大臣,而不是在被重用之际,身边聚拢起一批人,继而对皇权构成威胁。 这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此等蠢事,楚凌可不会办。 …… 在御苑承恩宫的家宴,还在召开之际。 彼时的皇城所在。 承天门一带。 甲叶碰撞声。 脚步声。 在这灯火通明的城楼上响起,禁军统领之一的孙斌,在不少甲士的簇拥下,巡视着此处值守的禁军。 “侯爷,您就放心吧,宿卫值守断不会有任何问题的。”一中年露出笑意,边走边对孙斌道。 “宫门落锁之际,卑下已带人巡视一圈了,没有缺勤的,更没有串岗的,要真出事,卑下愿……” “真要出事了,你有几颗脑袋够扛?” 中年的话还没讲完,孙斌停下脚步,冷目看向他说道。 被孙斌这样一看,中年惊的一身冷汗。 人的名,树的影。 孙斌的威名,很多人是带有敬畏的。 “继续去下一处。” 孙斌冷冷道。 “喏!” 众将轰然应诺道。 这场家宴召开,新君从上林苑归来,一个禁军大统领韩青,一个禁军统领孙斌,没有前去参加此宴,而是奉旨巡视宫城与皇城。 在禁军当值的将校,哪个不知是何意。 禁军统领徐恢被要求卸职归府了。 此事看起来没影响到禁军上下,实则产生的震动极大,听说这一要求,是皇太后颁旨特命的。 这叫很多人在心里嘀咕。 “皇城禁地,宫禁期间,何人敢擅闯!!” 一道喝喊声响起,显得是那样刺耳。 嗯? 这喝喊响起,叫孙斌停下脚步,他那警惕的目光,很快就锁定一处,就见几名禁军将士持弩举弓,神情警惕的俯瞰城下。 孙斌快步朝此处走去。 “安东道八百里加急!!!” 而在承天门外的横街上,在数十众举着火把,朝擅闯宫禁的数人跑去之际,为首那人怒吼起来。 声音之大,打破此间平静。 出事了。 孙斌握刀而立,俯瞰着城下,隐约间看到那些人影,而被围堵的人,似穿着边军特制甲胄,这一刹,孙斌心里一惊。 八百里加急,这可是大事,无论何时,都必须第一时间呈递御前,晚了,可能边疆就有动荡。 “放吊篮!” 想到这里,孙斌立时喝道。 “喏!” 身旁在承天门当值将校立时喝道。 “快!放吊篮!” 紧接着喝喊响起。 宫禁开启,除非天亮,否则就算是天塌了,这门也断不能开,有前朝血淋淋的教训在,大虞在这方面是极其重视的。 究竟是出了何事,竟叫安东道发八百里加急? 看着徐徐落下的吊篮,孙斌紧皱眉头,在心里暗暗思量起来,是外敌来犯?是戍边军出现哗变,还是安东道发生叛乱了? 不知道这封八百里加急,究竟写的是什么,孙斌只能往最坏的方面去想,可不管是哪种,对今下的朝堂而言,这可都不是好事啊!! 第一百四十章 诸王之乱 在承天门发生的事,位处御苑承恩宫的人尚不知,宫禁开启,皇城与虞宫诸门皆闭,非特旨手谕,没有到时辰就开不了,天王老子来了都没有用,所以纵有天大的事,也要经过道道门禁,经诸门值守向内传递,这注定要耽搁些时辰。 可与绝对安全相比,浪费些时间又算得了什么? 御苑。 承恩宫。 “七哥,说起来我等已许久未留宿御苑了吧?”昌黎倚着凭几,对眼前歌舞毫无兴趣,看向宗川说道,说话时眉宇间透着几分怅然。 “想当初太祖在世时,常召我等商榷军国大事,特别是在我朝开创之初,聊起这些都至深夜了。” “是啊。” 宗川轻叹道:“回想起过去,这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这斗志更高,现在不成了,这人老咯,就要服老啊。” “七哥,我想太祖了。” 昌黎的眼眶红润起来,“都走了,就连李进这厮也走了,剩下的这些老家伙,病的病,老的老。” 宗川沉默。 昌黎想表达的话,他如何能听不出来,追随太祖的老家伙们,是走了不少,可还有些老家伙,那野心仍大的出奇! “当初我还不信。” 昌黎继续道:“人是老了,但只要心不老,那还好吧,可不知为何,这两年,我这心孤寂的难受。” “特别是经历宣宗这等事,我在府上时,就会常想起过去的事,七哥,我是真没有想到啊,有朝一日我昌黎,居然也开始怀旧了,也开始追忆往事了,哈哈,这要叫一些人知道,岂不要笑掉大牙。” 人在变老的这个过程中,是极其痛苦与寂寞的,哪怕身边有亲人相伴,可见熟悉的事在变,熟悉的人故去,这对人的冲击是缓慢但却极其有力,正是这样,人老后会无比怀旧,讲着重复一遍又一遍的话。 这对年轻人来讲是不耐烦的。 可又有谁知道,老人讲的这些,是他们的一生啊,那为数不多的闪光点,是支撑他们度过一个个日夜孤寂的底气。 “皇祖母,安国公哭了。” 在孙黎身旁坐着的楚凌,百无聊赖的扫视各处,但在瞧见昌黎红了眼眶,觉得很有趣,想了想,扭头对沉默的孙黎道。 孙黎听后一愣,随即看向宗川、昌黎所坐之处,眉宇间透着几分别样神色,言语间带有感慨道:“昔日的人屠,我大虞战神,也老了。” “老又如何?” 楚凌却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就像皇祖母在孙儿身边,孙儿就不知何为怕!” 孙黎的手微颤。 看楚凌的眼神有些复杂。 尽管与楚凌相处的时间不算太长,可孙黎却能在楚凌身上,看到一些人的影子,果然,一家人的德性,全都是一样的。 “皇祖母,您笑了?” 楚凌的话,叫孙黎娥眉微蹙。 “笑才对嘛。” 楚凌却起身朝孙黎走来,“就算有烦心事,也要多笑笑,笑一笑,心情好,心情好,就会长命百岁。” “你希望哀家长命百岁?” 孙黎听后,却看向楚凌道。 “那当然了。” 楚凌嘴甜道:“孙儿还想多在皇祖母身边尽孝呢。” 真是个小滑头。 孙黎心中暗道,别管楚凌讲的这话,是出于真心,还是别的,但最起码听着舒坦,可有些人,却巴不得她早点死呢! 这样他们的算计就能得逞了! 一想到这里,孙黎脸色阴沉下来。 她要好好活着! 这大虞,是她丈夫的毕生心血,为了这江山,她丈夫,包括她,都为此付出了很多,她绝不允许任何人,哪怕是她的母族,有敢动摇大虞根基的!! 过去有她长子在,有她长孙在,无需她去操这些心,但现在,她最亲的都走了,她必须要站出来。 不然等她百年后,跟她丈夫合葬在一起,到了那边,见到她的丈夫,长子,长孙,她该怎样说? 人活在这世上,都是有底线与原则的,不然活的叫什么? 浑浑噩噩? 可惜她孙黎虽老,但不糊涂!!! “嗯?他怎么来了?” 一道声音响起,叫不少人转身看去,孙黎的思绪被打断,皱眉看向殿门处,就见韩青表情严肃,快步朝御前走来。 这是出了何事? 楚凌皱起眉,今夜韩青应在虞宫当值,为何突然来御苑了,直觉告诉他,肯定是出事了,而且事还不小。 韩青的到来,引起不少人注意。 宗川、昌黎、暴鸢这几位,无不是露出凝重之色。 “臣…韩青,拜见三后,拜见陛下!” 在道道各异注视下,韩青走至御前,抬手朝三后及新君作揖拜道。 “何事?” 孙黎淡漠道。 “臣~” 韩青却犹豫了,这等态势下,他是能讲明安东道急递八百里加急,但这样一来,过了今夜,势必会在朝野间传开。 别看他在上林苑伴驾当值,可对虞都的不少事都清楚。 “上前来说。” 孙黎瞧出异常,依旧淡漠道。 “臣领旨!” 韩青作揖拜道,随即便朝御前走去。 可这一幕,却引起不少人揣摩。 看来事还不小啊。 韩青是什么性子,熟悉的没有不知的,没有大事的话,作为禁军大统领,是不会擅自离开位置,来御苑这边的。 可到底是什么事,竟叫韩青如此谨慎? 这也是很多人在想的。 “太皇太后,安东道八百里加急。”在行至孙黎处,韩青压低声音,从怀里掏出一物,毕恭毕敬的呈到孙黎眼前。 八百里加急? 楚凌惊诧的看着韩青。 这代表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叫他们都退下。” 孙黎接过奏疏之际,只是打开扫了一眼,就对梁璜淡漠道。 “太皇太后懿旨,今夜家宴结束,夜深了,到御苑诸宫留宿。”梁璜听后,立时就走上前,朗声道:“内侍省已安排好,诸位有序离场。” 在御苑诸宫留宿,是有规矩的,哪些人该到何处去,虞宫这边早有定数,内侍省是负责落实的。 梁璜在讲这些时,殿外静候多时的不少寺人,在几名中常侍,常侍的带领下,便从殿外走了进来,朝殿内各处走去。 “臣等叩谢天恩!” 殿内响起道道声响,但不少人心底更惊疑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结束家宴了?这事是真不小啊。 期间,被引领出殿的宗川、昌黎、暴鸢几人,不时回首去看孙黎,此等态势下,孙黎静静坐着,其他两后也坐着。 很快热闹的大殿就冷清下来。 大殿内空荡荡的。 在御前服侍的人,早已在梁璜眼神示意下离去。 “皇祖母,出了何事?” 楚凌瞧出孙黎脸色不对,开口道,而徐贞、王琇也已走来,见此状况,韩青就知自己该退下了。 “太皇太后,臣先……” “不必了。” 然韩青的话还没讲完,孙黎就摆手道:“丢人啊,大虞敕封的宗藩,居然要反朝廷,呵呵,这叫天下人知道,该怎样想啊!!” 一言激起千层浪。 徐贞、王琇、韩青几人,无不脸色大变,相较于徐贞、王琇二人,韩青这心底就更为震惊了。 安东道的八百里加急,居然是宗藩要反朝廷,而在安东道境内的,可只有一位宗藩啊,那就是就藩海东郡的海王楚雄。 这位可是太祖嫡次子啊!!! 第一百四十一章 在危机中寻求机遇 “该来的早晚会来。” 虞宫。 大兴殿。 楚凌坐在宝座上,看着那根根鎏金大柱,脸上没有喜悲之色,“在朕以嗣皇帝的身份踏进这殿时,朕就想过一件事,在皇兄驾崩后,作为太祖庶孙,太宗庶子,成为大虞新君。” “哪怕三后能掌控朝局,能震慑百官,能威压在京等待就藩的诸王,还有未封王的那几位,可就藩的宗藩呢,真就能震慑住他们吗?” “这可是皇位啊。” “曾经叫他们连想都不敢去想,但却能掌生杀大权于一身的存在,突然间,有那么一丝机会,可以去想了,甚至会落到其中头上。” “但最后却被朕得到了,李忠,你觉得他们会有什么反应?震惊,愤怒,质疑,不解,呵呵,或许都有吧,不然也不会有这场诸王之乱。” 李忠的脑袋埋的很低。 垂着的手不受控制颤抖。 即便是到现在,他也仍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就藩于安东道所辖海东郡的海王,就藩于安北道所辖靖北郡的靖王,联合了一帮宗藩造反了。 对外打出的旗号,是国有奸佞横行,大虞社稷危在旦夕,在各地联合组成护国军,要进抵虞都铲除奸佞,重整朝纲!! “今夜最难受的,恐是皇祖母了。” 楚凌笑着起身,朝紧闭的殿门走去。 “陛下!!” 李忠心下一惊,下意识道。 “怎么?” 楚凌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李忠,“这护国军还没杀到虞都,诸王之乱还没传开,你就已经怕了?” “奴婢不敢。” 李忠立时跪倒在地上。 “那就给朕恢复如初!!” 楚凌一甩袍袖道:“这件事,三后还在商榷,此事被封锁起来,韩青为了避嫌,自请三后降恩,在御苑留宿,你若想死,叫人看出端疑,这次朕救不了你。” “奴婢遵旨。” 李忠忙叩首拜道,随即便从地上爬起,低首朝楚凌走来。 皇祖母,即便是到现在,你们还在试探啊。 楚凌笑着摇摇头,随即便朝殿门走去,李忠忙上前,推开了殿门,楚凌平静的走出,就如以往那样。 “臣等拜见陛下!” “奴婢等拜见陛下!” 对于这些行礼声,楚凌没有在意,垂手朝前走着,身后传开李忠的声音,“陛下要散散心,都不必近驾跟着!” 说罢,李忠便朝楚凌走去。 “看着月色,多美。” 楚凌走着,抬头看着高悬圆月,笑着对李忠道。 “是,挺美。” 李忠挤出笑容,可心里却复杂之际。 最不能出现的事,还是出现了,今后大虞恐难以平静。 对李忠所想,楚凌没有在意。 他在意的,是三后怎样处置此事。 在月色下走着,楚凌和以往没有区别。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惶恐有用吗? 其实通过李进一事,这前后发生的很多事,楚凌就验证了最初想法,以武立国的大虞,出现一位幼帝登基,三后临朝的特殊格局,就注定在中枢与地方都会掀起涟漪与风波,在过去这些时日,是中枢在动,这一切的背后,都是涉及其中的群体,在用各自的方式,适应这种全新格局。 争也好。 斗也罢。 这都是很正常的现象。 反倒是没有这些,那真就奇怪了。 可不管怎样争或斗,在大虞中枢的多数群体,都在心底默许一个事实,即大虞在接下来很长时间,要处在一位幼帝,三后临朝的权力构架下,去统御这个幅员辽阔的江山,任何敢违背这一现状的,下场就一个,死! 所有的争斗与博弈,都建立在这一基础上。 毕竟脱离这一基础,那他们所获一切,所保一切,就都失去了天然的合法性,这就是统治的魅力。 可传导到地方,就真不一定了。 大虞所辖诸道,各道情况不一,掌权的也不少,人一多,难免就会出偏差,而一旦出现偏差,就代表着动荡开始。 “此事发生后,中枢反倒会平静了。” 楚凌走了很久,停下了脚步,看着繁繁星空,“这件事会促成中枢的一些定局,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如何解决那些人了。” 楚凌的话,李忠听的很明白。 可这谈何容易啊。 中枢真就会平静吗? 难道就没有人会从中推波助澜? 还有,为何在此之前,中枢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谁能确保没有人有意遮掩? 出现这么大的事,即便是隐藏的再好,可也会有些蛛丝马迹啊。 在内廷沉浮许久的李忠,恢复冷静以后,也恢复了最初的理性,这件事,背后必然是不简单的!! “李忠,你觉得这件事,对朕而言是危机呢,还是机遇呢?” 在李忠思虑这些时,楚凌缓缓转过身,在黑夜下,楚凌看到远远跟在身后的人群,笑着对李忠低声道。 “奴婢~” 李忠一时语塞。 他根本揣摩不到新君心中所想,对此他完全无法做出判断。 诸王之乱啊,即便再沉稳的人,也会有所反应。 可新君呢,就仿佛此事跟他没有关系一样。 “朕在过去,一直在等一个机遇。” 楚凌平静道:“最初想的,这机遇没有数载,也会很久才可能来,但没想到现在就来了。” “权力,果然是动人心魄啊。” “有些事,朕也该做了,从今夜过后,梅花内卫要增扩人手了,不管朕在何地,都能知晓虞宫的动向,此事能办到吗?” “能!” 李忠眼神坚毅道。 越是这等时候,就越是考验他的时候,倘若他敢有丝毫迟疑,下场是怎样的,李忠比谁都清楚。 尽管他不知新君究竟在想些什么,但他却知道一点,新君肯定不会坐以待毙,但这危局过多插手或干涉,是会引起更多未知变数的。 “走吧,去长乐宫。” 在李忠思虑之际,楚凌却道,今夜注定是无眠的,可楚凌却知道一点,最难受的,莫过于他那位皇祖母,她的两个儿子,居然在地方干这等事,这不止是不孝那样简单,更是对亲情的践踏!!! 第一百四十二章 伤人最深的,永远是最亲的 夜幕下的长乐宫,环绕着压抑的氛围。 殿外值守的一行人,无不胆战心惊的站在各处,尽管他们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可凤鸾宫、长秋宫的那两位,待了很久才离开,这让不少人都清楚一点,肯定是出大事了!! 上次这样,还是宣宗御极不满一载骤崩,那几日虞宫内发生很多事,最后是那两位来了长乐宫,那一夜是如此漫长,也是在第二日,大虞迎来了嗣皇帝,一位谁都没有料想到的人选。 今夜又是这样。 可却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活着的人,至今能想到一件事,有些心思活泛的人,在那夜过去后就再也没见到了,在内廷,谁不知这代表着什么啊。 吱~ 紧闭的殿门被缓缓推开,梁璜穿过殿门,低垂着脑袋朝殿内走去,走的这几步,梁璜害怕到极致。 灯火通明的大殿内,孙黎面无表情的坐着,那双冷眸盯着走来的梁璜,她的眼角,似残留着泪花。 “太皇太后,陛下来了。” 梁璜停下脚步,抬手朝孙黎作揖拜道。 孙黎娥眉微蹙。 “陛下说,今夜皇祖母恐睡不着,陛下想陪陪。”梁璜压着惧意,努力平静道:“如果皇祖母不愿,那……” “叫皇帝来。” 孙黎冷漠的声音响起。 “奴婢遵旨。” 梁璜忙拜道,随即便低首退下。 “有些事,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可梁璜还没走几步,孙黎的声音就响起了。 “奴婢知道!” 梁璜扑通跪倒在地上,“请主子放心,奴婢会办好的。” 孙黎没有答话,冷冷的坐在凤位上。 今夜睡不着的,又何止她一人。 只是与别人相比,孙黎只觉得她的心,被硬生生剜走一块肉,血在流,最不愿出现的一幕,居然真的出现了。 当初宗川、昌黎他们讲一些话时,她还…… 可孙黎想着,却想不下去了。 她太疼了。 她太累了。 她真想就这样闭上眼算了,这样她也就不用经历这些事了,可心底的另一道声音,却在告诉她,还不能倒下,要坚强,大虞现在离不开她。 “皇祖母,孙儿来了~” 在孙黎想这些时,一道瘦弱的身躯,从殿门走了进来,孙黎看向走进殿内的楚凌,这一刻,她的内心是复杂的。 他要是嫡孙,哪怕不是嫡长,也好啊!! 在孙黎的注视下,楚凌如往日晨省一样,朝孙黎坐的位置走去,可今夜,注定跟以往不一样。 “皇帝不在大兴殿就寝,来长乐宫做什么?”孙黎的声音响起,其中蕴藏的冷意,楚凌听的真切。 “孙儿睡不着,孙儿也知皇祖母睡不着。” 楚凌很平静,没有像先前那样,处处恪守礼制,在孙黎的注视下,楚凌走到孙黎坐的凤位跟前,撩袍坐到脚榻上。 “这个时候皇祖母最需要的,就是能有个人陪着吧。” 孙黎的手微颤。 看着楚凌的后背。 太小了。 大虞这副千斤重担,何时才能扛起来啊。 殿内很安静。 这对祖孙皆不言。 楚凌当然知道,孙黎在考验他,不然在知晓诸王之乱后,就不会叫他领着李忠,回到大兴殿。 楚凌没有去凤鸾宫,没有去长秋宫,而是特意来长乐宫,就是知晓一点,现在最难受的是孙黎。 诸王之乱,不管别的宗藩,就说那两位,是她最亲的儿子,而当今大虞皇帝,也跟她有血缘关系。 一边是亲儿子,一边是亲孙子。 这怎么选? 手心手背都是肉。 哪怕楚凌先前不受待见,可现在楚凌是皇帝,大虞的皇帝,不管过去怎样,这个事实摆在这里,这就给楚凌增加了筹码。 “皇帝,接下来天下会生乱,这你明白吗?”不知过了多久,孙黎看着静静坐着的楚凌,神情复杂道。 她没有想到,她这个庶孙皇帝,真就坐在她身边陪着她。 “孙儿明白。” 楚凌背对着孙黎,点点头道:“孙儿的几位王叔,做出这样的事,孙儿也能理解,毕竟孙儿太小了。” “你是皇帝,大虞的皇帝!!” 孙黎的声音大了起来。 “孙儿知道。” 在孙黎的注视下,楚凌缓缓起身,随即转过身,撩袍朝孙黎跪下,“孙儿是太祖之孙,太宗之子,宣宗之弟,是名副其实的大虞第四任皇帝,但…却因为孙儿,让皇祖母经历这等事,孙儿是有罪的。” 孙黎的心猛然一揪。 “皇祖母,孙儿知道您是最难受的。” 楚凌继续道:“皇嫡母也好,皇嫂也罢,她们更多的是惊怒,毕竟在大虞出现这等事,这叫天下怎样看朝廷?” “皇祖母,您不然就下诏,废了孙儿的帝位吧,这样……” 啪!! 大殿内响起清脆之声。 楚凌只觉得脸火辣辣的。 “皇帝,你想叫哀家成为大虞的罪人吗?!!” 孙黎向前探着身,瞪眼看着楚凌道:“社稷出现这等事,你作为大虞皇帝,首先想的不是怎样解决,而是选择退缩?!你这个皇帝是怎么做的!!” 楚凌没有说话。 他不想再刺激这位老人了。 他适才讲的这些话,就是在迎接孙黎的考验,他真想被废?从没有想过!被废的皇帝只有一个下场,在悄无声息下死去。 楚凌还没想过要死。 他讲的这些,就是在隐晦的告诉孙黎,在他的身上也流淌有孙氏的血,如果他不是皇帝,那怎样割舍,他都不会有什么反应,但他现在是大虞皇帝,这个位置,是你们推着朕向前坐的。 既然坐了,那有些事就要割舍!! “孙儿陪着皇祖母,面对这一切。” 在孙黎的注视下,楚凌缓缓起身,“皇祖母,眼下您要保重身体,大虞乱不得,而乱不起,皇祖父一手缔造的这份家业,不能就这样被断送掉,孙儿虽小,但也知道,长者赐,不可辞。” “这份家业,既然皇祖母选择了孙儿,那孙儿就有责任,把家业守好,在孙儿长大后,传给下一代。” 孙黎的眼神变了。 在眼前这个庶孙皇帝上,她看到了太祖的身影,曾几何时,她的丈夫,面对过不止一次凶险之事,可他却从没有退缩过,甚至还充满了斗志!! “你想好了?” 孙黎盯着楚凌道。 “想好了。” 楚凌点头道。 “那此事要结束了,你觉得要怎样处置?”孙黎又道。 “大虞,不至有国法,更有家法!” 楚凌道:“而执掌家法的,孙儿觉得除了皇祖母外,任何人都没有资格!!” 这就是楚凌的态度。 他比谁都清楚,孙黎是最难受的,从孙黎知晓她的儿子,要干这种事,最残酷的处置,已经在她心里想过了。 但楚凌更清楚,不能在这件事上刺激眼前这位老人,别人可以,唯独他不行,他要有人味儿!! 这也是支撑眼前这位老人,去渡过这场危机的唯一慰藉了。 争权,是要讲究时机的。 在这个时候争权,那楚凌就是最蠢的,即便真争到又能如何?大虞有今下的安稳,靠的就是三后震慑中枢,震慑百官,而在中枢的那帮老臣,还有那帮中青代,则震慑着大虞的地方! 此等态势下,没有了三后,一切安稳就都崩塌了。 “皇帝,你为何不是嫡出啊。” 看着眼前的楚凌,孙黎情绪有些变化,“你为何只有八岁啊,启儿,你这个孽孙,你为何要抛下哀家!!抛下这份家业!!” 泪,顺着孙黎的眼角流下。 “皇祖母,孙儿在。”楚凌见状,走上前搀住孙黎的手臂,“皇兄不在了,还有孙儿陪着您。” 楚凌的话很轻,可对这位老人而言,却有着不一样的冲击……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帝三后 在一统态势下,出于对统治的需求,从而衍生统治阶层的各级权力,以促成自上而下的安稳。 对于这些权,尚有很多人去争,去斗。 那就更别提至高皇权了。 权力的本质是什么? 支配一切能支配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寥寥数语,道尽了皇权的本质,由此也产生很多事。 在皇权面前父杀子,子弑父,这都不足为奇,那就更别提其他了。 数日后。 虞宫。 天晴云淡,艳阳高悬。 刺眼金光撒照下,让人觉得晃眼。 许久未开的大朝,今日在太极殿召开,在朝一众文武重臣齐聚,可令人奇怪的,这道诏书是新君所颁。 没有三后懿旨。 安东道八百里加急一事,这几日在虞都传的沸沸扬扬,但却无人知晓究竟发生了何事,这让很多人察觉到异常。 暗中的打探悄无声息的展开。 此等局势下,虞宫却很安静,甚至很多人想跟过去一样,希望能从源头获悉,可这次却出现意外了。 就在很多人愈发惊奇之际,在太极殿召开的大朝,算是打破了这场诡异局势。 奉诏而来的一应重臣,怀揣着各异心思赶来太极殿,但别管他们都想些什么,但在一件事上却很默契。 这是出大事了啊!! 太极殿内。 在朝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大都督府、勋院两处,御史台,及六部九寺诸监文武重臣齐聚,至于中低层官员没有资格来参加,这变相反映出这场大朝的规格。 大朝与大朝是不同的。 似今日这等大朝,在过去,大虞不是没有召开过,特别是开国之初,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召开一次。 但从太宗继位后,这种规格的大朝就很少了,宣宗朝更是一次都没有过,但在正统一朝却出现了。 这也难免有人多想。 朝班中,文以徐黜为首,武以孙河为首,按位次排列的诸臣,别看一个个表情如常,但各个都有心思。 “陛下至!!” “三后至!!” 这等诡异气氛下,随着一道声音响起被打破,聚于大殿的一众文武重臣,本能的抬手作揖,准备向驾临的新君及三后行礼。 可他们看到的一幕,却让很多人都心惊了。 就见穿戴衮服的新君,手握腰间所佩天子剑,走在最前面,而三后则跟在新君之后,一起朝御前走去。 这一细微变化,产生的冲击可不小。 是。 每至大朝召开,新君坐在前,三后坐在后,但一帝三后是分先后驾临的,新君先驾临,三后再驾临,这既体现了天威,更彰显了后威。 可这次大朝,一帝三后不分先后驾临,关键是新君走在前,三后跟在后,看似差别不太大,但这暗藏的玄机可太多了。 ‘看来这一细微变化,对于在朝群猩而言,产生的震动不小啊。’朝御前走去的楚凌,目不斜视,尽管他没有去看大殿内诸臣的反应,但他已经感受到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山呼声响起,楚凌缓缓坐下,三后也坐于各自之位,楚凌扫视殿内诸臣,心情是不一样的。 说起来,他要感谢这场诸王之乱。 是。 这场动乱是给大虞,是给天下,开了一个很恶劣的头,甚至会带来诸多麻烦与危机,可也因为这样,使得他与三后微妙关系,随着这场大朝召开,将真正成为一个整体。 一帝三后!! 或许在至高皇权方面,仍掌控在三后手里,但在名义上的却不同,至少因为这场诸王之乱,让楚凌跟三后站在同一条线上。 “诸卿免礼吧。” 楚凌的声音响起,叫诸臣心思更多。 反观坐在宝座后的孙黎、徐贞、王琇却没有任何异常,似乎这场大朝,就该这样开场才对。 大虞的一些宗藩,要起兵反朝廷了,作为大虞的皇帝,该有的态度必须要有,这跟年纪无关! 如果在这等场合下,楚凌这位大虞皇帝,没有该有的表现,那么先前争取的一切,都将顷刻间烟消云散。 眼前这场危机,是一帝三后要共同面对的,而非是一帝或三后单独面对,这一姿态要传递到天下去,那变数就更多了。 “朕知道安东道八百里加急一事,近几日在朝野间闹的沸沸扬扬。”楚凌表情自若,扫视殿内群臣,声音淡然道。 “说什么的都有,既然是这样,三后跟朕一致认为,那就在太极殿召开大朝,叫诸卿先知晓,省的有些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徐黜、孙河等一众重臣,听到新君所讲这些时,不少都眉头微蹙起来,事情似乎比他们想的还要复杂。 “韩青呢?” 在这等氛围下,楚凌的声音响起,让朝班中的一些人有所动。 皇帝的表现还不错。 孙黎见到此幕,脸上是没有表情,但心里却很认可楚凌的做法,诸王之乱必然会产生震动,但那又能怎样呢? 不过是大虞敕封的一些宗藩要反。 大虞什么风浪没遇到过? 哪怕在大虞的高层中,有很多人都换了,但对于突发状况的出现,大虞高层还没到自乱阵脚的地步! 何况叫韩青讲明此事,也能混淆一些人的判断。 “臣在!!” 在道道注视下,韩青从朝班走出,抬手朝御前作揖行礼。 “说说吧。” 楚凌平静道:“安东道八百里加急,究竟说了何事。” “臣遵旨!!” 韩青朗声道。 他真的知道?! 朝班中,不少投来复杂目光的人,在听到这对话后,这心底有惊疑,有惊意,这几日间,因为安东道的八百里加急,朝野间是闹的沸沸扬扬,可韩青居然事先就知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少人揣摩之际,这心底想的更多。 特别是徐黜、孙河、王睿他们,尽管表面如常,可心底却不平静,有什么事连他们都不知情,可韩青却知情?! 这可不是件小事啊。 相较于新君所讲这些,他们更在意的是三后的态度,韩青是大虞勋贵不假,是禁军大统领不假,但在今下的大局下,他韩青凭什么能得这份殊荣?他们才是根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大朝(1) 处在最高权力上的人,别管是谁,都必须要做到一件事,不管发生什么,面对什么,那都不能轻易下场。 别管好的,坏的。 亲自下场了,就代表与手下的人,那层若隐若现的神秘感被刺破,一旦有这种情况,有些东西就变了。 赢了,你该赢。 输了,你不行。 作为上位者,在任何时期都要有物色的人选,来通过这些人去表明意志,这可以是嫡系,也可以是旁系,更可以是敌对,总而言之就一句话,意思要表达,事情要去做,但发起号角的不能是自己。 不然就没有了缓冲余地,这样发生不可控之事时,就丧失了超然的地位,从而被人算计与掣肘。 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叫所有人都猜不透你的真实想法。 孙黎她们叫楚凌讲话,目的就在于此。 而楚凌选择韩青,同样也是一样。 诸王之乱这事太大了,特别是发起者,参与者,是太祖的两位嫡子,这是亲儿子砸亲爹创的基业,不论成败,伤害的都是大虞根基! “……” 随着韩青将知道的,讲给殿内诸臣,大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不少人的脸上露出震惊,难以置信的神情。 “居~” 而在这等境遇下,昌黎瞪大双眼,压着心头惊怒,就要从朝班中走出,但却被宗川一把拉住。 嗯?! 昌黎愤怒回首,但当看到是宗川时,昌黎皱起眉头,宗川微微摇头示意,可昌黎还想说些什么,但却被宗川瞪眼怒视。 昌黎垂着的手紧攥。 手背更是青筋暴起。 但他明白宗川何意。 反观宗川,此刻却皱眉看向御前,目光落在孙黎处,一切都解释通了,可宗川的目光此刻却无比复杂。 主母,您可一定要挺住啊! 主母,您可一定不要糊涂! 宗川的手攥的更紧,发生这么大的事,如果天下皆知的话,那不知有多少人,在明里暗里盯着!! 太祖的嫡子,太宗的亲兄弟,海王雄,靖王风,不好好做大虞宗藩,为大虞社稷分忧,相反却因为太祖之孙,太宗之子,宣宗之弟继位,选择以下犯上,造楚氏基业的反,这震动如何会不大。 “这不可能吧!” 沉寂许久的大殿内,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打破了此间平静,无数道目光齐刷刷汇聚过去。 时任国子监祭酒的范辉,颤巍巍的从朝班中走出,八旬高龄的他,无法相信韩青讲的话是真。 “范老卿家觉得这是假的?” 一直在观察的楚凌,看着走出的范辉,语气平静道。 “禀陛下,禀三后。” 范辉的手颤抖抬起,朝御前作揖道:“臣不相信这是真的,臣早年为太祖诸子启蒙,第一课讲的就是宗法礼制,海、靖两王怎会做这等糊涂事啊!!” 对这位老臣而言,他万不敢相信,他曾经启蒙授业的两位王爷,特别是在太宗身边,这二位是恪守礼制的,怎么现在…… 孙黎在听到这里时,被袖袍遮挡的手微颤。 她又何尝不愿相信这是假的啊!! 这世上,最不愿相信海、靖二王会反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这位亲娘啊!! 可安东道刺史史钰,是她嫡长子生前最信赖的肱股重臣,此人又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这等栽赃陷害之事,别人或许会做,但叫史钰去做,这断无可能的。 何况安东道的八百里加急,所呈内容是查明很多证据的,关键是这封急递奏疏,是血书!!! 这叫孙黎怎样想? “这可不一定。” 一人从朝班中走出,讲的话,让不少人看去,现任兵部尚书的武骏,脸色凝重道:“早在太宗朝时,二王就私下增扩护军!” “按虞制,就藩宗王的护军,是有明确建制的,亲王五千,郡王三千,可事后据朝廷所查,海、靖二王竟私下增扩护军达近万!!” 还有这等事? 楚凌眉头微挑,但看殿内诸臣表情不一,他就知此事不简单。 “武大人,此事不能这样论。” 武骏话音刚落,就有人站出来了,“此事虽说海、靖二王僭越虞制,但也事出有因,那时北虏慕容……” “不管是否事出有因,但大虞宗法礼制,二王僭越是事实!!” 武骏皱眉打断:“纵使北虏慕容野心勃勃,想对我朝边陲有犯,但中枢豢养的戍边军,也不是吃素的!!” 作为大虞的兵部尚书,发生这等事,不管大都督府、勋院这边是何态度,兵部必须要有态度。 如果此事是真,那真是开了很恶劣的先河! 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倘若中枢在此事上,表现得犹豫不决,如果海、靖二王会同一些宗藩真造反了,这等于又给他们宝贵的时间。 甚至于说,在此时此刻,他们聚在太极殿商榷此事,经安东道急递的诸王之乱,已在地方肆虐,这产生的影响太大了。 各道府县怎么办? 北疆会有什么震动? 北虏慕容知晓了,会做什么事来? 就因为这一件事,大虞地方乃至边疆会衍生出诸多的变数出来,可对今下的大虞而言,最不能有的就是变数啊。 徐贞、王琇表情凝重,她们的目光,从眼前的朝班,无不默契的投向一处。 太皇太后孙黎! 出现这种事,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位,都不愿看到的。 看看眼下的朝堂,因为诸王之乱一事,就已经产生分歧了,如果此事是真,那地方又会乱成什么样? 这件事,但凡是别人急递的,或许她们还不会这样笃定,可偏偏就是安东道刺史史钰,这就不由得她们不往最坏的方面去想了。 “怎么会出现这种事啊。” “是啊,为何要这样做啊。” “如果此事是真,那安东道必首当其冲啊。” “不止!安北道也安生不了。” “真要是这样,那北疆……” 此刻的大殿内,开始出现议论声了。 楚凌坐在宝座上,看着朝班中表情各异的诸臣,还有那些说话的人,他表现得很平静,这跟他预想的一样。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大朝(2) 这场还没有发生,或正在发生的诸王之乱,如果海王雄、靖王风没有参与其中,这还好说一点。 不管怎样,这两位,可是楚凌的亲叔叔。 这跟别的宗藩是不同的。 何况这两位的亲娘,还活的好好呢,而楚凌能坐上这位置,是两位的亲娘,还有他们的皇嫂,侄媳选出来的。 行。 就算不看后两位,那亲娘总要看吧?! 可情况呢? 海王雄、靖王风极有可能都没有顾及这一点,关键是可能性很大,至少孙黎、徐贞、王琇都已经有定论了。 这叫什么事? 大逆不道!! 为了那个皇位,死去的亲爹,亲哥,亲侄,你们不顾虑就算了,毕竟人死了,那就是死了,但活着的亲娘呢? 你们干这样的事,真在天下传开了,那叫亲娘怎样自处?又该怎样抉择? 楚凌透过李忠的眼神示意,就知他的皇祖母此刻很难受。 两个亲儿子造反了,可能会给大虞造成的影响与动荡,被底下的这帮大臣,一个个嘀咕出来了。 难道她不清楚这些? “够了!!” 楚凌皱眉道:“这是什么地方?!太极殿!召开大朝的地方,有什么话就好好说,在这里争吵,算什么?!” “你们眼里还有朕,还有三后吗?!!” 因为这件谁都没有预想到的事发生,使得埋藏很深的信任危机,在一些人的心里,开始具象了。 包括李进这件事,前后闹出的诸多风波与动荡,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是建立在这一心理下的。 但凡楚凌是嫡出,年岁再大些,哪怕宣宗骤崩,大虞中枢或许会有变数,但却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可问题是没有这种如果。 楚凌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在那时候的局势下,是各方势力博弈与角逐下,最终才做出的选择。 压制在心底许久的东西,一旦有破口了,就必然会出现反弹的情况,这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这件事必须要要从速去查!” 楚凌话音刚落,大殿内安静下来,作为大司马大将军的孙河,皱眉上前道:“不管是真是假,朝廷都要查明才行。” 大哥,你错了!! 在朝班中站着的孙斌,见孙河居然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他的眉头紧皱起来,他怎样都没有想到,一向聪明的大哥,为何会选择此时站出来啊。 孙河复杂的目光,从孙河身上挪开之际,看向了御前,落在他姑母的身上。 这话是没错。 但不该你说啊。 亲侄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要从速查亲儿子,这事或许没错,可作为母亲,孙黎会想什么? “大司马大将军说的没错。” 徐黜看了眼孙河,从朝班走出,朝御前作揖道:“臣以为此事,当从朝中挑选大臣,尽快奉诏离开虞都,赶赴安东道查明真相!” “那要是人还没赶到,安东道刺史史钰亲书血书,提及的诸王真在地方祸乱了,那朝廷在此之前,就这样等着吗?” 孙黎冷漠的声音响起,叫不少人心下一紧。 透过这番话,他们谁没有听出太皇太后的怒意? 只是这怒,究竟是对诸王呢?还是对别人?这就值得深思了。 也是在这一刻,孙河的手微颤起来。 他意识到自己犯了致命错误。 这错误太低级了!! ‘这世间的事,很多就是坏在人参与的太多上了。’一直在观察的楚凌,看到殿内诸臣的表情与反应,心里感慨道。 ‘因为人多,所以掺杂的心思就多,一方面是理性,一方面是感性,在面临事时,谁又能时刻保持理性,而不被感性所左右呢?’ 在诸王之乱一事上,孙河太理性了,这对社稷而言是好,对任何人都好,可唯独对孙黎不好。 这是孙河的身份带来的。 谁叫他是孙黎的亲侄子。 三后临朝涉政这一境遇,复杂就复杂这上面,要跟三后,跟三方都没有牵扯,那还好说点,但要有了牵扯,哪怕只与任何一方有关,这事就会变得复杂,且会随着一些人参与进来,会变得更复杂。 “太皇太后,臣有一言。” 宗川从朝班中走出,态度恭敬的朝孙黎作揖道,他没有向新君,向其他两后禀明,而是直接向孙黎禀明,就是他很早就看透这一切了。 这件事复杂就复杂在海、靖二王极有可能掺和其中了。 不管怎样讲,大虞今下是三后临朝涉政,而压住这等复杂局势的,太皇太后孙黎起到的作用极大。 即便是做任何事情,这位的威仪必须维护到,哪怕是得罪其他两位,如果太皇太后出任何事,那大虞只会更乱。 “说!” 孙黎冷冷道。 “臣斗胆请缨,亲赴安东道奉诏彻查此事!”在孙黎的注视下,宗川跪倒在地上,抬头看向孙黎道。 “臣是不愿相信此事的!!但为了大虞的江山社稷,更为了太祖,臣又不得不信,主母,臣有罪!” 孙黎看向宗川的眼神变了。 眼前这位老臣,做到这一步,已实属不易了。 “在臣奉诏北上之际,臣斗胆请谏,中枢要有所准备。”宗川继续道:“臣就算是跑死在途中,也绝不会怠慢丝毫,以最快速度赶去安东道,如果此事是安东道刺史史钰颠倒黑白,臣定会亲斩此人,还二王,还我大虞宗藩一个公道。” “但…如果此事是真,臣会留守地方,命人八百里加急将此事传回虞都,不管怎样,大虞社稷绝不能有任何闪失啊,主母!” 讲到这里时,宗川朝孙黎叩首参拜。 “臣附议!” 在孙黎复杂表情下,昌黎也站了出来,走到宗川跟前,径直跪倒在地上,“主母,这件事必须要从快,不能有任何延误!” 到底是历经三朝的老臣啊。 楚凌见到此幕,心底生出了感慨,宗川的这番话,既维护了孙黎的形象,关键是暖了孙黎的心,还拿自己的命,也要维系社稷安稳,宗川都多大岁数了,他这一折腾,即便不死,也必然会伤了元气。 可人家却没有丝毫犹豫。 不管别人怎样想,但在孙黎的心里怎样想,这才是关键! 在一些事上,不能一味地只讲规矩,也要讲一丝丝的人情,哪怕到最后,这人情没有起到作用,可对当事人来讲,这未尝不是种慰藉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朝(3) 宗川的谏言,昌黎的表态,让大殿内的气氛变了,就当前所知情形而言,这无疑是最优的选择。 发生这样的事,作为中枢,必须要有态度,还要有行动,不然传到天下去,万民要怎样看?怎样想? 徐贞、王琇的余光无不看向孙黎,尽管她们很想发声,直接允准宗川的谏言,毕竟在她们看来,此事若真有宗川出面,这无疑是最好的! 可理性却告诉她们,不可越过孙黎发声。 一旦这样做,朝中怎样想,姑且不论。 单单是孙黎怎样想,就很可能把某些事打破。 诸王之乱,复杂就复杂在不该反叛朝廷的人,有极大可能真反了,关键是还是这场动乱的组织者,发起者。 而今下的朝廷格局,是三后一起维系的,为的就是不想叫中枢持续生乱,继而导致大虞生乱。 在诸王之乱上,代表不同利益,有各异想法的三后,反倒是站到同一战壕里,所以徐贞、王琇不希望因为她们的一些话或举止,把孙黎给推到对立面去,如此对谁都没有好处。 “太皇太后!!” 在这等境遇下,一道声音的响起,让殿内不少人的目光聚来。 朕这位老师,又想说些什么? 楚凌静静看着眼前一幕,看着萧靖从朝班中走出,无视投来的诸多注视,毕恭毕敬的朝御前作揖拜道。 “除保国公之谏,还有一事应注意,甚至朝廷要警惕才行。”萧靖掷地有声,对孙黎禀道。 “那就是北疆!” “朝廷查明安东道八百里加急,不管结果是好是坏,但臣以为北虏慕容,尤其是毗邻北疆所辖诸部落,定然不会就此坐视的!” “与西川的仗才结束多久,以安东、安北两道为首之地出现这等事,要是这背后没有阴谋,肯定是不可能的。” “你的意思是海、靖二王可能与外敌勾结?”孙黎皱紧眉头,盯着萧靖道:“还是想说二王可能是被蛊惑了?” 大殿内再度嘈杂起来。 原本史钰急递所奏之事,仅仅是大虞的内政范畴,可要真像萧靖讲的那样,事情就更复杂了。 特别是前者,作为大虞的宗藩,不止背叛朝廷,关键还勾结外敌,这性质就变得更加恶劣了。 “臣觉得后者的可能更大。” 萧靖条理清晰道:“不知太皇太后是否还记得,宣宗纯皇帝在世时,曾秘密筹备御驾亲征,以解决我朝北疆边患。” “你的意思,是安东道八百里加急一事,如果是真的,可能是北虏在暗中推波助澜?”宗川双眸微张,看向萧靖道。 “不是没这种可能!” 萧靖眼神坚毅道:“我朝与北虏乃是国恨,不死不休的那种,就先前查出的暗桩,继而牵连出多少事,六扇门可最是清楚。” “类似这种事,还少吗?” “像勋国公在世时,坐镇西凉以稳我朝边疆,西川为了动摇这位柱石,用的手段还少吗?” 是位大才!!! 楚凌看向萧靖的眼神变了,知晓诸王之乱一事后,楚凌除了想到这是对于全新政治生态,涉及到地方的反扑外,还联想到了大虞外的势力这层因素,毕竟最不想大虞好过的,那肯定是跟大虞有不死不休之仇的。 也是考虑到这一层,楚凌还想到了一件事。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不排除在我大虞境内,存在跟北虏或其他势力勾结的奸佞国贼!!” 萧靖的话,打断了楚凌所想。 “而这奸佞国贼,可能在地方,也可能在中枢,毕竟这一切实在太凑巧了,勋国公率部重创西川才结束多久,紧接着就发生这种事了,臣不得不愿意这些!” 一言激起千层浪。 萧靖的话,叫大殿内出现嘈杂声。 “这不是真的吧,谁敢行此大逆之事,暗中跟北虏勾结,出卖朝廷啊!” “这不是没有道理啊,如果没有这层猜想的话,那诸王之乱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就在这时出现了,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 “可这要怎样查啊,在明处的还好些,可偏偏这一切都藏在暗处,还有,真要是这样的话,那为何六扇门却没有丝毫动静啊。” “事情比想的要复杂啊。” “唉,多事之秋啊,到底是谁想动摇我朝根基啊!!” 朝班中站着的诸臣,有不少神情各异的交头接耳,这种事情是他们先前从没有遇到过的,原本明朗的事,再度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这一仗必须要打才行。’ 楚凌看着眼前一幕,心底生出了感慨,‘如果是在太祖、太宗两朝,哪怕是在短暂的宣宗一朝,发生这种事的话,中枢朝堂也断不会像现在这样,说到底,三后也好,朕也罢,虽说是最高存在,但却缺少一种信服力,那种叫任何人,不管在遇到任何危机或挑战下,都不会生出担忧的信服力!’ 这种信服力,不是靠掌着权就能塑造的。 这需要有具体的事,来做出具体的抉择与结果,才能叫底下的人愿意臣服。 与此同时。 因为萧靖讲的这些,叫楚凌开始怀疑一点,在大虞看不到的地方,可能藏着的暗势力还不少。 不然他那位皇兄,正值壮年,生前没有任何疾病或急症,为何就说驾崩就驾崩了? 不是这样的话,这一切真解释不通。 “那依着萧卿之见,针对北疆,中枢又该怎样做?”楚凌想到这里,看着乱糟糟的朝班,见三后没有表态,在沉吟刹那后,便看向萧靖道。 楚凌知道,三后不表态,是在思量她们知晓的种种,继而权衡萧靖讲的这些,究竟有多少是真的。 没有更多的判断依据,她们是不会轻易表态的。 毕竟此事太复杂了。 更何况楚凌也看出来了,在这件事情上,徐贞与王琇已达成默契,要以孙黎的态度为主,当然这样就有一个前提,孙黎不会偏袒她那两个儿子,不会断送大虞社稷,如果这一前提不存在的话,那她们之间的默契就没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大朝(4) “在朝选派重臣,奉诏离都巡边!” 萧靖掷地有声道:“今下这等局势,中枢必须要表明态度,一旦北疆在此风波下生变,这将会对社稷带来危害!” “甚至北虏慕容……” “萧散骑,莫非你是想举荐荣国公?” 只是萧靖的话还没讲完,就被徐黜给打断了,“不然你这等毫无依据的猜想,朝廷真要派重臣巡边,那叫征北大将军曹隐怎样想?” 萧靖眉头紧蹙起来,看向气定神闲的徐黜。 怒,在心头涌出。 都到了什么时候了,还在算计!! “相国大人说的没错,镇国公在北疆兢兢业业,为我朝抵御北虏强敌,可谓是我朝楷模,今下因为一些事,就妄加揣摩北疆有变,北虏在我朝有动作,甚至还断定在地方,在中枢有奸佞国贼,一旦朝廷派遣重臣巡边,那叫镇国公怎样想?叫万千北疆戍边将士怎样想?” “真要这样做的话,还真是大司马大将军最为合适。” “的确,如今这等态势下,朝廷不止需要稳住安东、安北等地,更要稳住北疆,这样方能确保秩序安稳。” “你们讲这些话何意?今下叛乱一事尚无定夺,大司马大将军在中枢担任要职,岂能就这样轻易离都?这要是传出去的话,不是叫天下认为北地乃至北疆必定有乱吗?” “可现在的情况,正是因为尚无定论,才要未雨绸缪啊,不然真等事情发生了,那朝廷岂不更被动?” 开始了。 楚凌看着朝班中争吵起来的诸臣,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但目光却扫视各处,对徐黜,楚凌连看都不看。 种种迹象已经表明,徐黜想在他这一朝做权相,任何有利的机会,人家是一定不会错过的。 所以萧靖的话还没讲完,徐黜就出言打断了。 这为的就是想将孙河支出中枢。 关键是他这一提,一些人就心领神会了,有意无意的在挑起另一件事,曹隐与孙氏的特殊关系。 或许那只是传闻,可在特定的时期,本该不被重视的传闻,就有可能成为一把利器,以斩断僵持的局面。 “眼下都什么时候了,一个个还在这里吵!!” 乱糟糟的大殿内,响起昌黎愤怒的质问,“萧靖的话讲完没?你们一个个就开始了,怎么?你们就这样不想叫萧靖讲下去?难不成萧靖说的奸佞国贼,你们之中就有?” “安国公是在怀疑本公吗?” 徐黜浑然不惧,迎着昌黎的注视道。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昌黎冷哼道:“如今这等态势,你借着萧靖之言,想叫大司马大将军去巡边,本公就有怀疑,你也是三朝老臣了,大司马大将军肩负何等要职,起到什么作用,你这个中书省左相国会不清楚?” “真真是可笑!” 徐黜冷笑道:“大司马大将军又如何?那也是大虞之臣!就连保国公都能为查明事实,愿离都急赴安东道,以尽大虞臣子之责,在这等态势下,别人就不成了?” 宗川眉头紧皱起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徐黜。 眼下的徐黜,跟他记忆里的那位,真的是偏差越来越大了。 曾经的徐黜不是这样啊!! “那你为何不去巡边?” 在宗川思绪万千之际,昌黎瞪眼道:“作为中书省左相国,今下大虞遭遇这等变数,你难道就不用尽人臣之责了?” 对徐黜心中怎样想的,昌黎太清楚了。 把孙河给支走了,那朝中格局就有变数,对久经沙场的昌黎而言,真要诸王之乱发生了,且在此期间,萧靖担忧的事也发生,那大虞将迎来一场动荡,如此态势下,中枢安稳是关键。 倘若中枢乱了,那还如何镇压叛乱,如何镇守北疆。 昌黎是个纯粹的人,他不屑于算计与争斗,在他的内心深处,是认大虞的,任何想叫大虞乱的人或事,只要被他知晓了,必然是会有态度的。 也就是李进一事上,要不是宗川拉着他,就朝中出现的一些事,昌黎早就发火了。 现在还变本加厉了。 他忍不了! “本公当然要尽人臣之责。” 徐黜不卑不亢道:“真要出现叛乱,朝廷派遣大军镇压,这需要筹措多少钱粮,又需要多少军械武备?” “要是你能解决此事,那本公自当请命,赴北疆巡边,为社稷分忧,可这些,你能办到吗?或者,在朝谁能办到?” 讲到这里时,徐黜的目光扫视各处,而在他停顿之处,一些人的表情随之而变,不可否认的一点,徐黜的能力绝对是极强的。 这是得到太祖认可与赞许的。 殿内的气氛变了。 “皇帝,随哀家来。” 在昌黎准备发怒之际,一直沉默的孙黎缓缓起身,俯瞰着眼前这一幕,随即便看向楚凌道。 孙黎的声音不大,却叫殿内诸臣皆听到。 “孙儿领旨。” 楚凌从宝座上起身,看都没看殿内诸臣,随即便转身朝孙黎作揖道。 “你们继续。” 孙黎一甩袍袖,看了眼徐黜他们,“要是能吵出解决之策,那哀家就等着,萧靖,你也来。” “臣遵旨!” 在道道各异注视下,听到传召的萧靖,当即作揖拜道。 太皇太后想干什么? 如此突然的一幕,叫不少人心里揣摩起来,可对这些人,孙黎连看都没看一眼,便转身朝一处走去。 越来越有趣了。 楚凌神情平静,但心里却生出笑意,自家祖母这一动,反倒叫乱糟糟的朝局,立时变得安稳下来。 特别是楚凌看到徐贞、王琇的反应时,他便知道在一些事上,这两位,远没有孙黎看的更透彻。 “诸位继续。” 而在这等境遇下,去而复返的长乐令梁璜,神情看不出喜悲道:“太皇太后有懿旨,不吵出个结果来,今个这大朝就不停!!” 聚于殿内的诸臣,听到梁璜所言,不少眉头微蹙起来,特别是昌黎,听到这话,他就知道自家主母是怒了。 “吵啊!!一个个怎么不说话了!!今个儿咱们好好论论!!” 在楚凌来到一处时,就听到昌黎愤怒的喝喊,楚凌轻呼一声,收敛心神朝前走去,这名传天下的人屠虽老,但脾性却不老…… 第一百四十八章 皇帝,你来选! “六扇门的暗统是你吧?” 在楚凌感慨之际,孙黎的一句话,叫楚凌诧异的看向萧靖,而此时走来的徐贞、王琇无不惊诧的盯着萧靖。 六扇门,是大虞直属情报机构,是直接对皇帝负责的,这就是皇帝的眼睛与耳朵,所以非皇帝心腹,是做不了六扇门统领的。 只是在乱世下崛起的大虞太祖,创设这一机构,延续了前朝该司称谓,又如何会如出一辙呢? 大虞六扇门有明、暗两统领,所负责范畴不一,但在特殊时期,拥有金牌大令的暗统领,可便宜行事。 这特权不是谁都能有的。 正是这便宜行事,六扇门真正的执掌者,是暗统领,当然表面那位统领,能力也必须出色,不然怎样吸引注意,震慑天下呢? “太皇太后英明。” 对所领六扇门暗统领身份被识破,萧靖没有任何意外,相反很坦然的作揖行礼,“臣就是六扇门的暗统领。” “让哀家猜猜。” 孙黎若有所思道:“这暗统领一职,只怕是哀家的孙儿,发现六扇门存在不小问题,才密召你特命的吧?” 孙黎的话,叫楚凌想起一件事。 他那位皇兄在御极登基之初,罢免六扇门中高层数十位,这些人最后全都死了,在当时引起不小轰动。 毕竟六扇门太特殊了。 特殊到有任何变动,都会吸引到大批人注意。 “是。” 萧靖如实道:“宣宗在世时,发现六扇门跟走私牵连极深,此外还有……” “这些是不必提了。” 孙黎摆手打断,“这等腌臜事,只怕到现在也不少。”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只要有人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没有利益输送,何况是拥有特权的六扇门。 “难不成安东道刺史史钰所奏,是你所为?”庄肃皇后王琇想到了什么,但却努力平稳心神,快步上前盯着萧靖道。 “是臣。” 萧靖如实道。 “所以说海、靖…诸王跟北虏勾结,很早就已经有了?”王琇压着惊疑,在说到海、靖之际,想到了孙黎,随即就转到诸王上,娥眉紧皱的盯着萧靖。 “不。” 萧靖摇头道:“今下要反朝廷的诸王,先前跟北虏没有联系,与之有联系的,是诸王麾下的人,这就牵扯到了走私,而这件事除了上述这些人,还牵扯到在中枢,在地方的一些人。” “此外北虏派遣暗桩,渗透进我朝已久,当然这也正常,毕竟我朝在北虏、西川、东吁、南诏等地也派遣有暗桩,行刺探、刺杀、收买等各种事。” 国与国之间的交锋,从不只有表面的你来我往,在暗处的更为频繁,甚至一些交锋会影响到表面博弈。 王琇、徐贞露出各异神色。 萧靖继续道:“诸王与北虏有联系,是陛下奉诏登基后才逐步出现的,不过诸王间有联系这件事,早在宣宗继位之初就有了,甚至臣怀疑在太宗在世的后几年就有了。” “是因为削藩吧?” 孙黎似笑非笑道:“哀家的那位孙儿,哪儿都好,考虑的也很周全,唯独对一些事,表现得很缺乏耐心,这跟他自幼经历,是密不可分的。” 萧靖沉默。 削藩一事早在太宗朝时就有了,那时的宣宗还是太子,因为太宗身体不太好,宣宗就以太子身份监国,此事曾被宣宗在一些正式场合提及,原因也不难猜,必然是就藩的那些宗藩做了不好的事。 可后来不止是何缘故,宣宗就再没有提过,但这件事出来了,又怎么可能会不刺激到一些人呢? “所以在宣宗朝时,甚至更早一些,这虞宫里,甚至朝堂上,就有可能藏着某些人的眼线?” 一直沉默的徐贞,看了眼孙黎后,随即对萧靖道:“而本宫的儿子,叫你就任六扇门暗统领,除了整饬六扇门,监察天下以外,还有叫你查这些事的考虑吧?” “是。” 萧靖如实道。 “那你既知诸王会反,为何先前从没有向三宫奏明此事?”徐贞皱眉道,言语间带着质问与不满。 “怎么?是觉得奏明此事,你所领暗统领一事会暴露,怕失去此职?还是说你有什么别的想法?!” “证据!” 萧靖不慌不乱道:“要奏明诸王会反一事,必须要有确凿证据,毕竟牵扯到了我朝宗藩,甚至还牵扯到海、靖二王,没有确凿证据,这会引起极大风波与变数的,这是臣不愿看到的结果。” “而当臣查明此事时,正值勋国公领军杀进西川战死归都途中,那时的朝局变得极不安稳……” 讲这些时,萧靖内心无比复杂。 在这中枢上,每天都会发生很多事,而一些事的发生,是会影响到别的事的,这也叫萧靖明白,为何宣宗在世时,会是那种做派了。 看似一片祥和的大虞,实则背后已暗潮汹涌了,原因也不难猜,在盘根错节的利益交织下,势必会发生很多事。 这也叫萧靖彻底明白,为何宣宗会态度强硬的要御驾亲征,溯本求源下,只怕是想通过转移矛盾,转移注意,从而在这期间解决一些事。 ‘这就解释通了。’ 反观楚凌,此刻却有别的想法。 难怪萧靖会在那时去上林苑。 还有诸王之乱,看似是因为他被三后选出登基,但背后暗藏的联系,却已牵扯到走私、削藩等事,大虞暗藏的情况与问题还真不少。 对于这些,楚凌一点都不奇怪。 哪怕是在王朝的上升期,并不代表一些腌臜事没有,只是因为国力在持续攀升,王朝上下多数是勠力同心的,所以产生的危害与影响被遮掩了,只要能察觉到,并及时将其解决,那一切都好说。 看来宣宗的死不简单啊。 也是想到这点,楚凌更笃定当初的猜想,毕竟眼下还牵扯出国外势力了,在这期间扮演什么角色,这是叫人警惕的。 “难怪在朝的一些人,先前会牵连上六扇门,其实是想逼出你这位暗统领。”孙黎意味深长道:“哀家的那位孙儿,果然没有看错人,有你在,六扇门乱不乱另说,但却能叫很多人有忌惮。” “臣有罪。” 萧靖心情复杂之际,作揖道:“臣……”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孙黎语气冷冷道:“说眼前,诸王之乱已成定局,背后还牵扯到北虏,还有一帮奸佞国贼,而结果呢,中枢已然成这样了,哀家有时真想将一些人给全杀了!!” 徐贞、王琇露出各异神情。 她们如何不知孙黎所想。 但杀人,那要看是谁杀,杀的又是谁。 若是太祖在,别说是杀了,即便是满门抄斩,掀起大案,那都不会有任何事,这就是马上皇帝的威仪。 敢忤逆,死!! 谁不服,想鼓捣别的,好啊,那奉陪到底!! 可眼下的大虞,毕竟不是在太祖朝了,适合太祖一朝的,并不一定适合当下,尽管大虞还是那个大虞,但政治生态变了,有些事就一定会跟着变。 “皇帝,该听的你也都听了,该看的你也都看了。”在这等境遇下,孙黎看向楚凌,神情平静道。 “你才是大虞的皇帝,出现这等事,你是要解决的,说说平叛人选,还有巡边,究竟谁更合适?” 嗯? 此言一出,叫徐贞、王琇露出诧异之色,她们都没有想到今下这等大事,太皇太后居然会叫楚凌做决断。 可在诧异之余,二人很快想到什么。 今下这事,已在中枢牵扯到很多人,她们三位的任何一位,做任何决断,势必会潜移默化的带有偏袒的,或者做任何决断,是会叫另外两位多想的。 而孙黎的做法,叫局外人来断,或许这位局外人也有别的考虑,但有利于她们的,她们肯定会同意的,至于不利,那就另说了。 考验来了啊。 楚凌看着三后的反应,心底不由生出感慨,但他也知这事他必须明确,“保、安两位国公不能离都,他二位真要离都,是会叫一些人更无所顾忌的。” “哀家也是这样想的。” 孙黎点头道:“但朝廷依旧要派人去查,这不止是给天下一个交代,更是给哀家一个交代,当然真正目的是为迷惑一些人。” 楚凌生出敬佩,他这位皇祖母不简单啊。 “臣举荐一人。” 在此时,萧靖道。 “说。” 孙黎冷冷道。 “门下省平章政事齐盛!” 萧靖道:“此外派左相国之子徐恢、正阳侯孙冀随同,这样对中枢,对地方都有交代。” 高啊。 楚凌忍不住赞许。 “允了。” 孙黎淡淡道,随即看向徐贞、王琇道:“你们觉得呢?” “尊母后定夺。” “尊祖母定夺。” 二人相视一眼,但也很快表明态度。 孙黎没有说话,又看向了楚凌。 “至于巡边人选。” 楚凌见状,想了想说道:“不知在朝有没有曾在北疆任职,还立下过赫赫军功,关键是跟护国公曹隐从过事的。” “有。” 孙黎不假思索道:“韩青。” “他不合适。” 楚凌摇摇头道:“他该就任的是平叛要职,此人在北疆许久,了解北疆情况,关键还就任过禁军大统领,在这等境遇下,他负责平叛,至少能确保一点,不管局势怎样恶劣,韩青不会被一些事左右。” “让他去平叛?” 王琇听后,有些顾虑道:“这合适吗?” “合适,除了朕提到的这些。” 楚凌点头道:“皇嫂难道忘了,韩青能崛起,靠的是皇考青睐与提拔,这件事即便到现在,在朝中出现些事情时,仍会叫有些人顾虑,韩青就是一把剑,不管在什么时候,只要放到合适的位置,都能震慑到一些人!” “哀家属意的也是韩青。” 孙黎平静道:“至于皇帝提到的巡边人选,哀家倒是想到一个人。” “母后,您是说李鹰?” 徐贞想到了什么,有些惊诧道。 “不错。” 孙黎点头道:“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其父李进为我朝社稷,明死志以重创强敌西川,此前不叫其直接承袭勋国公爵,是为了避免有些人,一直揪着李进一事不放,从而对勋国公一脉造成影响。” “但现在看来,我等考虑的并不周全。” “诸王之乱已成事实,北疆断然不能再有变数,护国公的性子,你们也都知道,叫他背着朝廷,尤其是背着太祖做那些腌臜事,他是不屑的,曹氏不缺这些!!” “还是母后考虑的周全。” 徐贞想了想,微微低首道:“儿臣妾没有意见,不过对李鹰,应要召进宫,将一些事言明才行。” “哀家会颁旨召他进宫。” 孙黎平静道:“既如此,事就这样定了,走吧,外朝还等着呢,哀家倒是要看看,一个个能算计到什么地步!!” 言罢,孙黎缓缓起身,楚凌见状,忙上前去搀扶孙黎,这等境遇下谁都能倒下,唯独孙黎不行!! 第一百四十九章 向死而生 夜无声而来。 大兴殿。 “陛下,让韩青去平叛,这恐不好吧?”李忠端着茶盏,递到楚凌跟前,但想起今日大朝种种,李忠犹豫刹那,还是讲出心中所忧。 “如何不好?” 楚凌没有接,伸手示意李忠放下,笑着询问道:“这件事经三后拍板,群臣附议,你有何想法?” 针对既定的诸王之乱,还有背后牵连的不少事,叫齐盛带队去查,叫李鹰奉诏巡边,叫韩青着手平叛,这无疑是最优选择,是权衡各方利弊后,才做出的决断。 因为这一系列变故,本该守孝的李鹰被颁诏夺情,提前承袭勋国公爵,虽说实职尚未明确,但等巡边一事了结,李鹰的表现会反馈到这上面。 至于朝中文武的反应,不在三后及楚凌的考虑内,作为一方势力的上位者,舵要掌在自己手里,而非有任何风吹草动,就被底下的人所左右,真要这样,那这到底是谁说了算? 上位者最忌讳优柔寡断,更忌讳遇事不决! “韩青这一走,禁军大统领就必将空缺。” 在楚凌的注视下,李忠正色道:“且徐恢也调离禁军了,依着当前事态来看,那辰阳侯接任的机会最大。” “这不好吗?” 楚凌保持笑意道:“辰阳侯能力有,早年还在南疆立有功勋,代韩青而掌禁军,谁会不服?” “那两位呢?” 李忠在讲这些时,特意看了眼殿门处,声音放低不少:“何况发生诸王之乱这等事,谁能确保在虞宫内,就一定没有眼线呢?” “陛下,若是别的事,辰阳侯接任也就接任了,或许有风波,但整体是平稳的,偏偏韩青的离任,是去平叛,即便您不想别的,可那两位就不一定了,包括外朝的一些人,谁敢保证就不会讲别的?” 朕果真没看错人啊。 楚凌打量着李忠,脸上没有变化,但心底却生出感慨,李忠讲的这些,是站在他的角度去考虑的。 作为御前服侍的群体,首先突出的不是能力,而是忠诚,倘若连忠诚都没有,能力再突出也无用。 “奴婢还担心一点。” 李忠继续道:“一旦韩青真统军离都去平叛,就禁军大统领一职空缺,势必会生出风波的。” “所以这件事,要在韩青离开前解决。” 楚凌向前探探身,收敛笑意道:“眼下诸王之乱,在朕这里,在三后都已定性,但想在朝定性,在天下定性,还要等齐盛他们急递奏报。” “在这期间,韩青仍兼任禁军大统领,但主要负责是平叛诸事,这样安排,只怕三后也都有顾虑。” 嗯? 这下李忠反倒惊疑了,原来这一切都在新君算计之中。 “辰阳侯是好,但他不适合这个位置,甚至他不该待在禁军。” 楚凌嘴角微扬道:“关于辰阳侯的去处,朕已想好,上林军统领一职至今空缺,他该到这里去,真要后续平叛出现问题,朝廷也不至于被动。” 这些时日的了解下,楚凌对这个孙斌,产生极大的兴趣,这明显是一个不比孙河差的奇才,甚至在某些方面,其沉稳内敛的性格,要比孙河起到的作用更大。 孙氏固然是已孙黎为尊,但孙黎老了,谁都不知道孙黎会活几年,这些话虽然无情,但现实往往就这样残酷。 孙黎一旦立世,孙氏该何去何从? 这是一个现实问题。 有了这个前提,那有些事就能变。 而站在楚凌的角度,他跟三后的关系,真要论起来,是跟孙黎更近的,不管怎样,他都是孙黎的亲孙子,别管嫡庶。 太宗唯一嫡子死了。 宣宗已成过去。 眼下是正统帝楚凌御极,别管楚凌手里是否有权,可他才是大虞皇帝,对于大族而言,在面对重大抉择时,势必会进行投资的,鸡蛋不能投在一个篮子里。 过去楚凌太不起眼了,所以不会有人轻易下注。 可现在呢? 不一样了。 从楚凌御极登基以来,抓住的几次机会,无一例外都做了亮眼表现,那在一些事情上,人在面对选择时,还会延续过去观念吗? 不会!! 尤其是牵扯到利益,就更不会了。 继拿勋卫破局后,楚凌要把手伸向勋贵了,而孙斌,无疑是最佳人选,因为他是孙氏一员,是孙氏的二爷! 而楚凌呢,是孙黎的亲孙子,楚凌与孙氏有血缘上的联系,哪怕远了些,那也是有联系的。 “可禁军大统领一职…” 李忠从惊疑下回归,看向楚凌道。 “这件事,还需要推动下。” 楚凌倚着软垫,对李忠道:“叫梅花内卫动一动,将诸王之乱的火,在虞宫给朕拱起来,动作干脆些,人选你要筛选仔细,别叫人查到踪迹。” “人心在什么时候最乱?就是局势动荡时。” “朕知道,从皇兄驾崩以来,这虞宫只怕死不少人了吧?但今下的虞宫,就真的彻底干净了?” 当然还不干净。 李忠在心底暗暗道,钱财尚且还动人心,更何况是权呢,那就更会有人前仆后继了。 “朕在这宝座上做的时日也不算短了。” 楚凌瞧出李忠的想法,但他没有点破,“朕明白一个道理,任何事只要牵扯的人多了,那就必然会出现意外,原因很简单,人多嘴杂,更何况是心思呢。” “所以虞宫要有真正的新秩序,禁军也一样!” “什么三后的人,什么朕的人,不如都趁这次变故全都从禁军摘干净,叫禁军交由忠于大虞的老臣来统辖!!” 机会来了,楚凌就要把握住。 诸王之乱对楚凌而言就是次难得的机会。 他要打破一些枷锁。 既然无法直接掌控禁军,那就间接影响禁军,而相较于有驳杂派系的禁军,一个干净的禁军就显得尤为重要。 这一步能做成,很多事就会跟着变。 至少虞宫不会再像筛子一样了! “把这封信给夏望。” 楚凌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到李忠面前,意味深长道:“他想干什么,朕不管,但这件事他要不办,那就是想叫大虞社稷倾覆,真要那样,他这个天家家奴,过去所做种种,就成了最大笑话。” “奴婢遵旨。” 李忠上前接过,但心底却掀起涟漪。 敬畏比先前更盛了。 眼前这位新君太可怕了,城府实在太深了,根本就叫人揣摩不透,但心底敬畏之余,李忠也很激动。 他的选择没错! 尽管李忠清楚一点,新君叫夏望干的事,势必会带有一定凶险,不然绝不会要他将这些话带过去。 趁乱夺权? 只是这一瞬,李忠就否认这一想法,若真是这样,那大虞才叫完了呢,今下面临的这种境遇,谁都没有三后好使,特别是有太皇太后坐镇,中枢也好,地方也罢,皇室还能震慑住很多人。 倘若没有三后,特别是没有太皇太后,就等着更大的乱子发生吧。 掌权是要循序渐进的,不能为了掌权而掌权。 倘若什么都不考虑,即便真靠乱子掌握大权,可终将会在新的乱子下再失去,而这就彻底没了翻盘机会。 夏望啊夏望,希望你是个聪明人。 看着李忠离去的背影,楚凌双眼微眯起来,他想促成的事,的确是带有风险性,但真要促成了,有些格局就可以打破了,而他也能趁势做更多事了。 掌权,身边没有可信任的人,可驱使的人,即便掌在手里,那也是没用的,所以有些事必须要提前做才行。 过去没有机会,但现在机会却来了! 第一百五十章 权,到底带来了什么? 同一夜。 长乐宫。 梁璜面露忧色,看着怔怔而坐的孙黎,在那场大朝结束后,孙黎归宫就屏退左右,独留梁璜一人服侍。 见自家主子这样,梁璜就知太皇太后的心被伤透了。 在跟前服侍这么久,孙黎什么性格,梁璜最清楚不过。 其实在大朝开启前,孙黎仍抱有一丝侥幸,或许安东道刺史史钰所奏,真就是栽赃诬陷呢? 哪怕这种可能很小吧。 可随着那场大朝召开,一些人的表现与反应,还有萧靖亲口讲的种种,这一丝侥幸被彻底打破。 “太皇太后,夜深了。” 梁璜犹豫了很久,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作揖规劝道:“您要保重凤体啊,还是早些就寝吧。” “哀家保重凤体何用?” 孙黎露出怅然之色,“去看哀家的儿子,领着一帮宗藩反朝廷,早知会发生这等事,哀家当初还不如随太祖一起去了好!” 扑通~ 梁璜立时跪倒在地上,心跳不免加快了不少。 这话他没法接,也不敢接。 “哀家算是看透了。” 看着身如筛糠的梁璜,孙黎言语间带有几分自嘲,“什么亲啊,情啊,沾了权以后,就全变了味道。” “呵呵…当初哀家还劝太祖大度些,别对一些人或事太计较,现在想想,哀家是错的有多离谱啊!” “如果没有太祖做的那些事,只怕大虞社稷啊,不是二世而亡,就是三世而亡,这还真是够讽刺的。” 梁璜抖动的更厉害。 这一刻,他恨不能自己是聋子,这些话要是敢传出去,天知道会掀起何等惊涛骇浪啊。 对梁璜所想,孙黎丝毫没有在意。 在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温馨画面,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下,难道人长大后,就都把过去的全给忘了? ‘这儿孙啊,自有儿孙福,现在觉得他们喜人,说着各种乖巧话,等长大了,你等着吧,做的事能把你给气死。’ ‘黎儿啊,等咱们都老了,朕就颁诏退位,这江山社稷怎样都行,朕就带着你,去逛遍天下,去领略这大好河山。’ ‘黎儿,我可能要失约了,呵呵,跟你在一起这么久,这还是我第一次说到没有做到,我太累了,太累了……’ 可想着,想着,一道身影驱散了所有,占据了孙黎的脑海,他是那样高大,是那样爱笑,甚至有些混不吝。 在外人的面前,他总是板着脸,摆着一副不怒自威的架势,但在她的面前,他却总是那样有趣,甚至有些气人。 “权,到底带来了什么?” 孙黎的泪止不住流下,“都给了这么多,一个个都还不满足,哀家还不能倒下,这江山社稷还没到倾覆的地步!” 讲到这里时,孙黎眼神凌厉起来。 她知道,在这个时候,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她,看她会不会在这场变故倒下,她要是倒下了,那么大虞会更乱。 “萧靖这个六扇门暗统领,说北虏在我朝边陲边地,渗透进不少暗桩,你说在虞都,甚至在这虞宫里,会不会有这等暗桩?” 孙黎恢复如初,俯瞰着跪地的梁璜,“还有南诏余孽,那跟我朝是不死不休,那件事查到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你觉得这期间会有牵连吗?” 经历无数大风大浪的孙黎,没有那么容易被击垮,内心有执念的她,不能被击垮,也不能倒下。 已经发生的事,那就叫他成为过去。 眼下孙黎还有很多事要做。 “奴婢也猜不准。” 梁璜努力平稳心神,在心底组织着语言,谨慎答道:“宣宗驾崩实在太蹊跷了,可奴婢查到现在,却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 “但越是这样,奴婢就越觉得不对劲。” “即便是正常的事,只要有人去做,也是会有很多痕迹的,可在这件事上却没有任何痕迹。” “那就顺着这一方向查,另外派人盯着萧靖。” 孙黎眼神凌厉道。 “您是担心萧靖~” 梁璜有些惊诧道。 “不,这个人没问题!” 孙黎语气铿锵道:“能被哀家的孙儿看重,还将六扇门暗统领一职,交给此人兼领,这个人就不可能背叛。” “但这个人,是有自己想法的,只怕哀家孙儿驾崩一事,他也在暗中查,这件事如果是正常的,那就此作罢,但要是真有阴谋在,哀家要把参与其中的,全给杀了!!!” “奴婢明白!!” 梁璜叩首应道。 “还有一件事,命人在暗中甄别大兴殿的人,还有勋卫、禁军上下,其中只要有嫌疑的,先设法将他们调离。” 在梁璜准备作揖离去时,孙黎又道:“大虞发生这等大事,任何人都能出意外,唯独皇帝不能出意外。” “哀家倒是想要看看,究竟有哪些牛鬼神蛇想推波助澜,太宗还是太仁了,以至有些人开始忘乎所以了,这大虞,是楚氏的,哀家还没有死,谁要敢坏了楚氏基业,那哀家必杀之!!” “奴婢遵旨。” 梁璜再拜道。 但在这一刻,梁璜的内心却不平静,他知道,自家主子真正认可新君了,不再像过去那样,觉得新君年岁太小,从而不考虑新君是怎样想的。 也是这样,梁璜觉得有件事,有必要禀明。 “太皇太后,韩青要真离开虞都,那禁军大统领一职就出现空缺了。”梁璜开口道:“如果叫辰阳侯接任的话,只怕那两位……” “做好你的事就行。” 孙黎冷冷的盯着梁璜。 而梁璜却心下一惊,他知道他讲了不该讲的话,但也是透过太皇太后所讲,梁璜感受到一点,空缺的禁军大统领一职,太皇太后属意的并非是辰阳侯。 难道是因为荣国公吗? 可一想到这里,梁璜却强迫自己别想下去,在虞宫待了这么久,梁璜比谁都清楚一点,不该操心的事,操心多了,干涉多了,那下场是很惨的。 在过去,不是没有比他权势更重的,甚至深得信赖,可结果了,这些人全都死了,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们忘了自己的身份!! 第一百五十一章 恩科(1) 一连多日。 虞宫风平浪静。 直到三后颁诏,楚凌才离开大兴殿,摆驾去长乐宫,发生诸王之乱这等事,楚凌清楚什么该插手,什么别干涉,楚凌不想因为自己的一些举止,影响到三后解决此事,这对他而言得不偿失。 在赶来长乐宫之际,楚凌就察觉到不对劲儿。 气氛有些压抑。 该来的终究会来。 “拜见皇祖母!” “拜见皇嫡母!” “拜见皇嫂!” 楚凌走进大殿,就看到孙黎、徐贞、王琇面色阴沉,这证实了他的猜想,不过楚凌没有说别的,而是抬手朝三后行礼。 越是这等境遇,越是不能慌乱。 事都发生了,恐慌能解决什么? 别说是诸王之乱刚发生,即便是所谓的护国军,一路杀到虞都城下,楚凌这位大虞皇帝都不能慌。 “齐盛他们查明了。” 看着眼前的庶孙皇帝,孙黎表情没有喜悲,声音略显沙哑道:“以海、靖为首的逆藩纠集叛军,在各自藩地竖起反旗,所涉诸道府县人心惶惶,皇帝,这场平叛战无法避免了。” 够果决啊。 楚凌听到这里,心里却暗暗思量起来,只是他提到的不是孙黎几人,而是在各地造反的宗藩。 是。 诸王联合起来造反,即便声势浩大吧,但跟中枢控制的精锐相比,哪怕将整个大虞宗藩的护军都加起来,这两者的悬殊还是极大的。 “韩青所领的平叛大军,今下已初步完成调拨整饬。” 见楚凌不言,徐贞皱眉道:“这件事朝廷要有态度,皇帝,遇到这种事,你也要有自己的态度。” “要向天下颁平叛诏?” 楚凌明知故问道。 “不错。” 王琇点头道:“发生这等以下犯上之举,作为皇帝,必须要叫天下人知道,谁敢挑衅大虞律法,谁敢挑衅皇权,谁敢挑衅朝廷,将会付出何等代价!!” “那朕归大兴殿,就召萧靖进宫,尽快将这份诏命写出。”楚凌先是看了眼孙黎,随即想了想,说道。 “不用了。” 楚凌话音刚落,孙黎的声音响起,“哀家已拟好平叛诏,皇帝,你御览吧,要是觉得没有问题,就带回大兴殿颁布吧。” 说着,孙黎眼神示意梁璜。 梁璜捧着圣旨,低首朝楚凌走来。 “陛下~” 看着走来的梁璜,楚凌的目光,定格在那封圣旨上,他也很是好奇,他这位皇祖母拟了封怎样的平叛诏。 好奇的还有徐贞、王琇二人。 她们盯看着楚凌。 在这等注视下,楚凌伸手拿起圣旨,随即便打开御览起来,可在看到上面的内容,楚凌脸色微变。 这封平叛诏,措辞之严厉,是楚凌没有想到的,这叫楚凌感受到极强的杀意,此诏要颁布出去,谁都能知道在诸王之乱上,不将涉及宗藩全部逮捕,那此事就绝不算完。 而在看到一处时,楚凌却停顿下来了。 “皇祖母,诸王反叛朝廷,跟您没有关系啊。” 楚凌抬起头,看向孙黎道:“这平叛诏不能颁,即便是要颁,也要将跟您有关的删减掉!!” 嗯? 徐贞、王琇见到此幕,心中无不生疑,但很快二人就猜到了什么。 “发生这等丢人的事,还牵扯到了海、靖两位逆藩,哀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孙黎语气冷漠道。 “趁此颁布平叛诏之际,哀家要向天下表明过失,这件事哀家绝不会姑息,哪怕是哀家的儿子!!” 在亲儿子跟楚氏基业面前,孙黎选择了后者。 这态度极其强硬。 儿子没了,但楚氏基业还在,那她还有脸面去见太祖。 可要是保了儿子,却把楚氏基业弄丢了,孙黎是绝不愿意的。 “不行,孙儿不同意。” 楚凌却反对道:“这算什么事,明明是他们做的错事,皇祖母又没有做错,凭什么要叫皇祖母承受这些!” “何况此诏颁布出去,谁知道在天下,有没有别有用心之辈,在背地里推波助澜,孙儿绝不允许,有人借此构陷皇祖母!” 孙黎的手微颤。 看向楚凌的眼神变了。 “皇帝说的没错。” 徐贞起身朝孙黎作揖,“此事非母后之错,何况朝廷遇到这等事,不能叫别有用心之辈利用。” “孙臣妾附议。” 王琇紧随其后道。 大殿内的气氛有些变化。 站在一旁的梁璜,此刻心底生出唏嘘,新君的表现出人意料,但新君这样做,何尝不是对自家主子的一种慰藉。 “此事哀家不改!” “那孙儿就不颁!” 楚凌态度坚决的回道,说着就朝香炉走去。 “拦住皇帝!!” 见楚凌这样,孙黎厉声道,随即指向楚凌道:“混账!你敢忤逆哀家之意!” “陛下!” 梁璜忙快步去追,很快跑到楚凌身前。 “闪开!!” 楚凌抬起头,盯着梁璜道:“叫朕的皇祖母,被天下人所嗤笑,这事朕要是干了,这皇帝不做也罢!!” 听到楚凌所讲,孙黎、徐贞、王琇脸色变了。 特别是孙黎。 在她的心被伤透之际,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人,讲出这样一番话,哪怕孙黎猜到这可能是有意讲的,但那依旧是会有感触的。 在这件事上,楚凌是想触动孙黎,但同时也不想叫孙黎这样做,真这样做了,对于一位老人而言,这打击太大了。 一帝三后的格局,至少在平叛诸王之乱结束前,哪一个都不能少。 “回来吧,就依你所言。” 在楚凌准备继续走之际,孙黎疲惫的声音响起。 “把这封圣旨烧掉。” 楚凌听后,将圣旨递给梁璜,“重新拟写一封,拿来给朕御览!” “奴婢遵旨!” 梁璜如释重负,当即双手捧着。 “皇祖母,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孙儿觉得有件事也该做了。”看着梁璜离去的背影,楚凌转身朝孙黎她们走去。 嗯? 楚凌这一说,反倒叫三人生疑,还有什么事,是她们没有考虑到的? “孙儿以为要向天下颁诏,以孙儿御极为由,要降下恩科,命天下读书人赴都参加科贡选拔。” 在三人注视下,楚凌讲出心中所想,这件事他想了很久,也衡量了很多,此事做出对社稷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第一百五十二章 恩科(2) “皇帝,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楚凌的话,孙黎还没有回答,徐贞就皱紧眉头,盯着楚凌说道,言语间带有一丝不满。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以海、靖为首的诸王,已举反旗,聚叛军,开始祸乱地方了。 对于中枢而言,今下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开启平叛,确保诸王之乱的危害,可以降到最低。 这仗会打多久,要打多久,没有人知道。 毕竟谁都说不准,在诸王之乱期间,是否会发生别的状况,比如北疆出现动荡,比如地方出现响应。 一切都处在未知下,中枢要做的,必须都围绕平叛展开。 在这等境遇下,中枢要召开恩科,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更别提都出现诸王之乱了,天下的读书人势必会观望,如果到时恩科开启,赴虞都参考者不多,那中枢的脸该往哪里放? 如此多的因素要考虑,要权衡,楚凌作为大虞皇帝,提出这样的话,这在徐贞看来就是在瞎折腾! “儿臣当然知道自己在讲什么。” 迎着徐贞不满的注视,楚凌表现的很平静道:“如果没有诸王之乱,这场恩科召开与否都不重要,但眼下出现这种事,朝廷就必须召开。” “皇帝是想以此拉拢读书人?” 孙黎看了眼徐贞,随即对楚凌道,这让本想说些什么的徐贞,皱眉盯着楚凌。 “皇祖母英明。” 楚凌抬手一礼道:“诸王在地方祸乱,打着国有奸佞横行,大虞社稷危在旦夕的旗号,擅自组建护国军,要进抵虞都铲除奸佞,重整朝纲。” “这件事只怕已经传开,甚至再过段时日,整个天下都会知晓此事。” “恩科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是以此看赴虞都参考的规模,究竟有多少,这也能知晓天下民心究竟归向谁。” 孙黎皱眉思索起来。 “那皇帝想过没有,若来虞都参考的不多,朝廷脸面又该放在何处?”王琇讲出至关重要的一点。 “这件事真要做了,到时是会影响到前线士气的,万一来的人很少,在前线参与平叛的各部会怎样想?” “皇嫂,朝廷的脸面,从不是别人给的,而是杀出来的,立起来的。” 楚凌不假思索道:“因为朕年幼的缘故,只怕在当今天下,质疑朕,质疑朝廷,这都不在少数。” “如果不是这样,诸王也不会干这样的事,他们也没有胆子干这种事。” “即便人来的少,但恩科只要能顺利召开,那就是成功,这就是在告诉天下,朝廷依旧是那个朝廷,不会因为一些事出现,就乱了阵脚。” “说得好。” 孙黎露出赞许之色,盯着楚凌道:“皇帝想的没错,平叛诸王之乱要进行,在此之际,恩科也要召开。” “不是有人质疑朝廷吗?那朝廷就要像过去那样,不会因为一些事发生,继而连统御天下的底气都没有。” “大虞正朔只有一个,就在虞都,任何敢动摇社稷统治,那就是叛逆,对待叛逆,自有大虞律法来压!!” 讲这些时,孙黎看楚凌的眼神又变了。 她这个庶孙皇帝,之所以提恩科一事,真正想表述的是大义在朝廷这边,既然是这样,那大虞中枢的任何变动,都是围绕大义进行的,那么在这期间,有人试图假借大义之名,以达不可告人的目的,就是在背叛大虞,背叛天下! 或许增加一项恩科,会在期间出现很多不确定因素,甚至会增加中枢负担,可那又怎样呢? 大虞中枢,不会因为一些突发变故,就变得软弱无能,就变得不知所措了。 如果在恩科召开前后,平叛前线有好的一面,这不仅能震慑一些宵小,更能增强中枢威仪。 “母后,此事是否要再考虑下?”徐贞仍有些担忧,看向孙黎道:“毕竟这次平叛的规模恐……” “有什么好考虑的?” 孙黎打断道:“平叛,有大虞武将出面,有大虞健儿参与,中枢只需解决钱粮军需就是了。” “需要文官做的就这些。” “那么特召一届恩科,叫文官中出些人,负责好此事,难道就成天大的事了?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他们还做什么官,大虞不需要废物!!” 徐贞:“……” 成了。 楚凌见到此幕,心底有些兴奋,他想趁此召开恩科,除了要达到以上目的外,还有一个目的。 既然是特召恩科,那么从中脱颖的人,就会打上一个烙印,即天子门生。 是。 因为诸王之乱的缘故,可能来虞都参考的读书人会少,可那又能怎样呢?敢在局势动荡之际来的,要么是心向大虞的,要么是看透时局的。 不管是哪种,从其中脱颖而出的人,都能作为楚凌后续筛选的人才库,从而充实帝党队伍。 兵不在多,而在于精。 人才也是一个道理。 经历这一系列的事,楚凌明白一个道理,如果身边连可用的人都没有,那还谈什么别的啊? 现在楚凌的影响力,已经触碰到内廷寺人,勋贵及其子弟,唯一影响不够的,就是文官了。 此事要能促成,那就增加了选择面。 哪怕到最后,楚凌仅选中几位,甚至更少,可这也是好的开始。 “此事哀家觉得可行。” 在楚凌思虑之际,孙黎再度开口:“你们谁赞同?谁反对?” “孙臣妾觉得可行。” 王琇看了眼徐贞,在思虑刹那后,向孙黎微微低首道,毕竟诸王之乱平定,还需孙黎出面,王琇不想因为一些事,使得这至关重要的事出现差池,这样对谁而言都不好,特别是对大虞社稷。 “儿臣妾没有意见。” 徐贞皱眉道,只是看楚凌的眼神时,却带着些冷意。 楚凌察觉到这些了,但他丝毫都不在意,在三后面前,他只要能争取到一位就够了,孙黎作为他的皇祖母,这无疑是最佳选择,楚凌要真的去左右逢源,可能到最后什么都得不到,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第一百五十三章 雨夜 “李忠,朕是真想喝些酒,可惜朕还太小。” 大兴殿。 坐在宝座上的楚凌,看着跪地给自己洗脚的李忠,想起在长乐宫的种种,笑着对李忠说道。 “奴婢为陛下沏茶,陛下以茶代酒可好?”见新君这样,李忠手上没有停,低垂着脑袋回道。 “你不懂朕的心情。” 楚凌看了李忠一眼,身体后倾倚着软垫,言语间带着怅然道:“这对朕而言,是一个特殊的时刻。” 李忠的确不懂。 虽说受诸王之乱的影响,新君能够不顾及三后,不考虑别的,颁诏开恩科,以揽天下读书人之心。 但同样受诸王之乱的影响,即便恩科会如期开启,可究竟会来多少读书人,这是谁都说不准的。 何况前线平叛战况,也是会影响到很多事的。 哪怕到最后,恩科开启了,也遴选出一批人才,可因为这场恩科的特殊性,势必会有人盯着呢。 除了三后,还有别人。 李忠是知晓新君的厉害,虞宫也好,外朝也罢,多数也都知晓些了,可从各地赶来虞都得读书人却不知道啊。 这样一来,又有多少会被新君揽到麾下? 这也是未知的。 面对这重重的未知,对于新君罕见表露出的高兴,李忠除了有些不懂外,还在想新君要如何破解这层层枷锁? 毕竟这不是容易的事。 “躲天意,避因果,诸般枷锁困真我。” “顺天意,承因果,今日方知我是我。” 在李忠思绪万千之际,耳畔响起的一番话,叫李忠先是一愣,随即眼睛睁的极大,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他,明白了!! 新君所想求的,从不是多少才俊,而是在于所处的局,一成不变下,纵使有万般的才能,都没有施展拳脚的机会。 可局若动了,那一切就都不同了。 一切充满未知又如何? 未知代表着利或弊,可谁又能笃定,自己所面对的,永远都是弊,而非是利呢? 咔嚓~ 恰在此时,殿外漆黑的夜空,骤现一道电闪,这让天地忽明又转暗,紧接着,雷鸣从天际徐徐传开。 在雷鸣之际,暴雨倾盆而下。 楚凌皱起眉,看向殿门外下的暴雨,他撩袍起身,双脚从暖和的水中踏出,楚凌赤脚走在冰冷的地砖上,朝殿门走去。 “陛下~” 李忠心下一紧,忙捧起鞋去追楚凌。 可楚凌却没有停的意思,这叫李忠有些心急。 “奴婢等拜见陛下!” “臣等拜见陛下!” 楚凌赤脚走出殿的那刹,在殿外的一众人,无不毕恭毕敬的作揖行礼,而一些眼尖的人,见新君赤脚走出,这心底生出惊疑。 这是怎么回事。 为何陛下赤脚就出殿了。 “这雨下的,不是时候啊。” 对这些人所想,楚凌丝毫没有在意,此刻的他,抬头看着所下暴雨,远处的夜空间,似有电闪在游走。 诸王之乱查明,如何平叛就成最紧要的事,他是离开长乐宫了,但长乐宫却没有平静,甚至在皇城的一些衙署,也聚集着不少人。 既然要平叛,那参与平叛的大军,势必要尽快开拔离都,这个时候下暴雨,一旦持续时间久了,必将增加粮草运输的难度,更将增加急行军的难度……而这些还不是紧要的。 紧要的是明确平叛前夕,却出现这种异常天气变化,难保在世人心中没有想法,人心是最容易左右的。 咔嚓~ 电闪又现,短暂驱散了黑,可很快又恢复。 雨越下越大。 “这雨下的,对大虞而言,不是好事啊。” 破败的小院。 夏望置身雨幕下,所穿袍服被雨浸湿,迎着雨抬头,眼睛微红,言语间带着感慨,“但对陛下而言,这却是天大的好事。” 钱穆听到这话,眉宇间生出踌躇,他犹豫了很久,可还是走上前。 “老祖宗,真要这样做吗?” 钱穆任由雨拍打,开口道:“今夜长乐宫那边,三后皆在,此外还有徐黜、宗川、昌黎、萧靖、韩青……” “怎么?你是怕了?” 夏望转过身,看向钱穆道。 “不是怕,是担心出现变故。” 钱穆扑通跪倒在雨地上,“诸王之乱一事查明,保不齐在虞宫上下传开了,那件事真要做了,孩儿是真担心,在虞宫里真有蛰伏的奸佞,会趁着出现的动乱,而跟着去作乱。” “这就是咱家要做的。” 夏望俯瞰着钱穆道:“这虞宫不干净的地方,太多了,过去谁都没想到这些,如若不是这样,又怎会出现那么多的事?” “何况为何做此事,你不是不明白。” “诸王之乱,究竟会乱多久,这是谁都说不准的,如果在此之前,虞宫还是原先那样,你觉得陛下有机会腾挪吗?” 钱穆沉默了。 他知道夏望讲的何意。 当然,他也知道这件事,究竟是怎样促成的。 可对于他而言,他不明白,明明还有别的办法,为何偏要用这等激进的方式,如果真出现意外,大虞会再遭重创啊。 “大破,方能大立。” 见钱穆不言,夏望如何能看不透其在想些什么,夏望走上前,弯腰拉起钱穆,“在任何时候,虞宫出现这种事,这对天下都是震动,甚至会叫一些人生出别的想法。” “但唯独眼下,虞宫不管发生什么,即便是会产生震动,但在这震动下,有些东西会跟着变的。” “这件事真要能做成,别说是死很多人,即便是把咱家的命,你的命全都搭进去,这都是值得的!!” “陛下写的一句话,咱家至今都记忆犹新,你可知是哪句吗?” “孩儿愚钝。” 钱穆低首道。 “攘外必先安内!!” 夏望神情倨傲道:“这话讲的何其霸气,如果连一座虞宫,都不能因为出现的变故,而发生改变的话,那么你觉得接下来的平叛,即便有韩青挂帅,有满朝文武支持,就一定能顺利镇压吗?” “你也不想想,为何他们做这些事时,中枢事先就毫不知情呢?在看不到的地方,早就有人在推波助澜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宫变(1) “臣还是觉得在平叛之际,向天下颁诏开恩科,于朝于民都非是好事,如果奉诏赴都参考者太少,这有损朝廷威严,更有损陛下及三后威仪,如果奉诏赴都参考者太多,朝廷就要抽调人手来维系。” “而最让臣担忧的,不管是多,亦或是少,都难保揣有异心之辈,趁此机会齐聚虞都,继而在虞都兴风作浪,这……” 长乐宫。 左相国徐黜作揖行礼,脸上没有任何喜悲,在敲定出兵平叛诸事时,却讲了跟平叛无关的恩科。 你个老狐狸,怎么就揪着此事不放了! 在旁站着的宗川、昌黎听到这些,无不皱眉看向徐黜,这件事太皇太后是提了一嘴,可在他们看来,这是很好的事啊。 诸王之乱一事,势必会叫天下生变。 这等态势下,朝廷出兵镇压之际,还要召开恩科,那就是在亮明大义,同样也是对读书人的告诫。 选吧。 你们是想在这等乱势下,选择遵循大义为国效命,还是想观望,亦或是投身叛军之列,这全凭你们自己。 就这一件事,便足以影响很多。 尽管徐黜讲的那些,会在这期间出现,但对于大势而言,影响是微乎其微的,即便没有这场恩科,徐黜所提担忧就没了? 不见得吧!! 参与叛乱的那帮宗藩,过去干的那些事,中枢居然丝毫不知情,这摆明是有猫腻的,是有问题的。 “韩卿,左相国似乎对你领军平叛不信任?”在二人思虑之际,在其他人思绪万千之际,孙黎淡漠的声音响起。 韩青看向了徐黜,却没有急着说什么。 “太皇太后,臣不是这个意思!” 徐黜眉头微蹙,语气有些不一样。 “那你是什么意思!” 孙黎冷声道:“特召恩科,是哀家与皇帝,还有哀家儿媳、孙媳明确的事,眼下商榷的是平叛大计,你却一再揪着此事不放,徐黜,你要是觉得自己老迈,无法在中书省做好的话,那就给哀家上疏请辞!!” 惯的毛病! 孙黎盯着徐黜,如果没有这场动乱,她不会这样做,毕竟徐黜是开国元老,是追随太祖的老臣,在朝野间凝聚的力量不小。 在这中枢,做什么都行,唯独不能将喜怒皆表现出来。 可现在的孙黎,心思全在怎样平叛上,任何想影响此事,掣肘此事的因素,只要被她知晓,那她就必然不客气。 有大的危机摆在眼前,甚至正不断地逼近,似一些小的摩擦或试探,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这种霸气,眼下也就孙黎才能施展开。 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禀太皇太后!” 在殿内气氛变化之际,韩青走上前,朝孙黎单膝跪地道:“此番臣奉旨平叛,如若不能镇压叛乱,臣愿自裁谢罪!” “好!这才是我大虞勋贵,该说的话,听起来提劲!!” 孙黎朗声道:“仗怎样打,哀家不干涉,前线需要什么,朝廷会尽全力满足,哀家要的就是这股子精气神!” “大虞天军,这些年不知遇到多少强敌,可结果呢?不是败在阵前,就是覆灭,哀家还就不行了,一帮不肖子孙,听信一些谗言,身边聚了些奸佞败类,就能是我大虞天军的对手了,真真是可笑至极!!” 孙黎不是轻易被击垮的人,尽管她老了,但这不代表出现些事,孙黎就会退缩,从那乱世下走来,什么事她没有见过? 要是这点事,就把她给击垮了,那她就活不到现在。 “韩青!这次平叛,你要是能领大军镇压,彰显我朝威严,震慑天下,凭此战功可晋爵!”孙黎话音刚落,徐贞的声音就响起。 而这话,却叫殿内众人,无不露出惊诧之色。 特别是徐黜。 给韩青晋爵,那岂不是要授国公? 毕竟韩青今下的爵位,是一等侯,赐号平川。 这要真晋爵了,那加不加柱国衔? 如果加了,那对中枢影响可不小。 关键是眼下是讲这些的时候吗? 说到底,韩青还没有领军离都。 “臣奉诏平叛,乃是尽臣子之责。” 在道道注视下,韩青没有任何变化,抬手朝徐贞作揖道:“臣从没有想过凭此战得到什么,臣能有今日,皆是大虞所赐,臣已经很满足了,臣不愿看到社稷出现动荡。” “你有这份心,就胜过不少人了。” 王琇此刻道,但她的话却别有深意,“在朝廷出现困境时,韩卿所想皆是江山社稷,而不是别的,就这一点,你能领军镇压叛乱,朝廷就绝不会亏待有功之士!” “是你的,就是你的,谁都夺不走。” 孙黎撩撩袍袖,俯瞰着韩青,“不是你的,不管怎样争,那都不是你的,哀家知道,在你心里,一直想尽忠职守,以报太宗提携之恩,哀家知道,太宗没有看错人,韩青,这也是你能出任平叛主帅的原因。” “臣~” 韩青的思绪有些感慨,眼眶也微红起来,他想起了待人和善的太宗,当然他也知道,太宗的脾气也不小,可不管哪次,他来面圣,太宗总是一副亲和的状态,这叫韩青始终都在心里记着。 士为知己者死。 更何况被君王如此看重呢? 此次平叛无忧!! 宗川、昌黎、萧靖几人见到此幕,这心底无不是生出感慨,韩青能力有多强,他们是知晓的。 即便在前线,真遇到什么突发状况,韩青也定然能从容应对的。 “国有奸佞横行,大虞社稷危在旦夕,除奸佞,重整朝纲!!” “国有奸佞横行,大虞社稷危在旦夕,除奸佞,重整朝纲!!” 殿外突然响起嘈杂声,而在嘈杂声下,一道声音愈发清晰,本有各异想法的众人,突然听到这些,无不是脸色大变。 吱~ 紧闭的殿门被推开,雨在大风吹动下,吹进了大殿,一道身影在循声看来的道道注视下,匆匆朝殿内跑进来。 “太皇太后不好了!虞宫出现叛乱了!!” 此言一出,叫不少人眼神凌厉起来,这真真是太猖獗了!!! …… ps:觉得这本书还不错的,动动发财的小手,点点五星好评,点点催更,叫本书成绩更好些,这样作者写起来更有动力,新的剧情点要来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宫变(2) “反了!!” 徐贞难掩怒意,从凤位上起身,在她们眼皮子底下,居然发生这种事,这是丝毫没把她们放在眼里。 “国有奸佞横行,大虞社稷危在旦夕,除奸佞,重整朝纲!!” 从殿外传进来的声响,显得是那样的刺耳。 “主母,末将请战!!” 听到这些的昌黎,压不住心头怒,快步朝前走去,随即朝孙黎抱拳喝道:“直娘贼的!真以为大虞是泥捏的,末将去把这帮奸佞全杀了!!” 怒的不止徐贞。 虞宫,这是什么地方? 大虞核心中的核心。 可现在,在这等地方居然出现了叛乱?这要是传扬出去,叫天下怎样看待朝廷?又如何看待皇室? 尤其是今下这等特殊时期,那就更了不得了。 “太皇太后,臣请统禁军镇压!” 紧随昌黎之后,韩青剑眉倒张,抱拳朗声道:“出现这等事,臣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其实过了今夜,韩青所领禁军大统领一职就要卸下,他要专心负责平叛诸事,不日将奉诏离都。 在今夜的商讨中,就有涉及此事的议题。 可令谁都没有想到,偏偏在这个时候,居然发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 “这天,还没有塌。” 孙黎眼神冷冷,扫视殿内诸臣道:“既然有人想兴风作浪,那哀家就好好瞧瞧,他们能有什么手段。” “梁璜。” “奴婢在。” 被点名的梁璜,忙作揖拜道。 “从武阉中挑选一批,归韩卿节制。” 孙黎看了眼梁璜,随即看向韩青,“虞宫内的叛乱,自有辰阳侯他们来解决,你即刻离宫,赴皇城,以禁军大统领之名,选可靠之人镇守,哀家不希望虞宫内的种种,传出去丝毫,你知道怎么做吧?” “臣遵旨!” 韩青立时抱拳应道:“臣知道该怎样做。” 还是太皇太后啊。 然在韩青的心底,却生出了敬畏,如此形势下,能够首先想到封锁消息,不叫宫外的人知晓,宫内究竟发生什么了,这才是最关键的。 至于宫内,有辰阳侯孙斌在,韩青也不担心了。 这位的能力是极其了得的。 何况在近些时日,他虽领禁军大统领,但具体事务,却是由孙斌代掌的,不为别的,就为避嫌。 想到这些的韩青,没有任何停顿,迎着道道注视,就板着脸朝殿外快步走去,梁璜此时已撩袍跟上。 “继续商榷平叛诸事。” 反观孙黎,却好似没事人一般。 这…… 而听到这话的昌黎、宗川等一行人,无不略显诧异的看向孙黎,这虞宫内都出这等事了,太皇太后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徐贞、王琇无不露出担忧之色的看向孙黎。 “皇祖母,大兴殿那边…”特别是王琇,此刻起身朝孙黎走来,讲出了心中的担忧。 “有禁军在,有勋卫在,出不了事。” 孙黎神情自若道:“要是连这点事都办不好,那他们就可以自裁了。” 越是这等时候,谁都可以乱,唯独她孙黎不行! 虞宫太大了,发生这等突发状况,过多去进行干涉,反倒会叫宿卫体系出乱子,何况针对这等状况,拱卫虞宫的一应队伍,是有对应职责的,何处最后出现问题,那是会进行追责的。 没有到最危急的时候,孙黎能做的,也必须做的,就是相信负责这一切的中高层,哪怕其中真有一些参与者,但只要多数是忠诚的,即便再凶险,也定然能平稳下来的。 轰隆!! 殿外响起惊雷。 行走在雨幕下的韩青,挎刀快步前行,这心底生出庆幸,还好今夜有此暴雨,不然想彻底封锁消息,还真有些困难。 暴雨倾盆下,闹出的动静同样不小。 这也给风波平息后,寻得了天然的遮掩。 “杀啊!!” “冲进长乐宫!!” 零星的喊杀声,在暴雨下响起,久经沙场的韩青,听到这些动静时,眉头皱的更厉害了,在他的心底生出奇怪之意。 有古怪! 不寻常! 这是他的本能反应。 “平川侯,请随咱家走。” 但不容韩青细想,被梁璜挑选的武阉,为首的那位,皱眉看了眼远处,随即对韩青伸手道:“平川侯要尽快赶去皇城。” “走。” 韩青伸手道。 对于这些武阉,韩青没有任何怀疑,能被挑选到长乐宫轮值,那必然是经过层层筛选。 他要是在赶去皇城途中出现意外,就代表太皇太后想除了他,可真这样做,就不会让他领军平叛了。 很快,韩青一行就消失在雨幕下。 动乱仍在继续。 相较于后宫一带,此时的前宫范围,显得更嘈杂。 “辰阳侯有令,各部严守各处,敢有擅动者就地格杀!!” “辰阳侯有令,封锁各处宫门!” “辰阳侯有令……” 在雨幕下,一支支披甲锐士,在雨幕下奔行,他们声音极大,在为首将校统领下,朝各处奔行。 期间有遇叛逆,那是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提弓就射,架弩就射,根本就不给这些人近身机会。 反观在各处值守的禁军,在听到传达的军令时,没有一支是犹豫的,严格按军令而动,当然,在这前后,负责传令的禁军各部,会有人分出来,持特制令牌赶去各地,向各部下达密令。 从他们奉令的那刹,没有新的密令送到前,任何人传达的军令,都可以被视为假的。 看起来很乱的虞宫,随着时间的推移,正在朝另一种事态倾斜。 在此之前,虞宫是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但也不想想,负责拱卫虞宫的主力禁军,乃是大虞太祖一手缔造的。 他老人家提的各项要求,自有禁军大统领及各级将校进行完善,虞宫是何等特殊的存在,倘若出现些风吹草动,就乱作一团的话,那大虞干脆也就别存在了。 雨越下越大。 嘈杂声似小了。 这场毫无征兆的动乱,是惊动了很多人,但是却没有一人是慌乱的,只是从高处汇聚的雨水,似乎被染红了,这一夜注定是不眠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宫变(3) “谁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做这等事。” “喊杀声似小了?” “这么说,不会有叛逆冲击大兴殿了?” “你还失望上了?” 戒备森严的大兴殿,当值勋卫聚集所在,在肃杀一片的气氛下,一些勋贵子弟低声聊着,今夜之事太离奇了,也太新奇了,虞宫居然会出现这种事。 反观禁军这边。 不管是在殿门前聚集的,还是在雨幕下集结的,当值的禁军将士无不眼神冷厉,举盾的,持弓架怒的,握刀的,架枪的,所组成的阵线,真要有叛逆窜至大兴殿,那他们将如猛虎般朝他们扑去。 太强了。 相较于那些低声议论的勋贵子弟,在勋卫之中站着的孙贲、宗织、昌封、李斌、董衡、上官秀等少数人,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禁军阵线,这些平日里如雕塑般站着的人,下值后还有各种反应的,甚至有些在下值后,看到他们点头哈腰的,可在此刻,一个个无不散发出凌厉之势。 这前后的差别太大,以至于他们都有些恍惚了。 这还是他们熟悉的禁军吗? 但这才是最真实的禁军! 平日里,因为你们的身份,我会有所表现,可真等出现状况时,那就是另一个我了,毕竟情况不一样了!! 相较于殿外的肃杀与紧张。 彼时的大兴殿内却很安静。 “李忠,给朕换本书。” 倚着软垫的楚凌,合上手中的书,神情自若的说道,可在御前服侍的李忠,却没有任何反应。 这叫在旁警惕的万秋儿几人,无不看向了发愣的李忠。 “李忠!!” 楚凌的声音响起,叫李忠垂着的手微颤,立时就回过神来,快步朝楚凌走去。 “给朕换本书。” 楚凌将书甩给李忠,对李忠的这种反应,楚凌一点都不奇怪,今夜虞宫发生这种事,他势必会联想到那封密信。 “奴婢遵旨!” 在楚凌的打量下,李忠当即应道。 事实上跟楚凌想的一样,在虞宫出现变数时,李忠就想到了他送去的那封密信,但他怎样都没有想到,新君居然会叫夏望干这种事。 李忠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新君为何要这样做。 大虞立国至今四十余载,在虞宫,还没有出现过这种事,但就在今夜出现了,不管新君想达成什么目的。 可这也会起一些影响。 万一到今后,谁要有模有样的去学,这对社稷而言可会好事啊。 ‘这个夏望还真会挑时候。’ 看着李忠的背影,楚凌很是平静,但心里却思量起来,‘时机选择的真好,这饵撒下去了,就看在这一夜,会不会有肥鱼上钩了。’ 对李忠担忧的种种,楚凌从决意在虞宫促成些事时就想到了,只要负责宫禁的,能够处置得当,不将事态扩大化,那坏的先河就开不了。 这点,在虞宫一些地方闹出动静之际,负责宫禁的孙斌,第一时间就赶来大兴殿,并当着他的面,下达一系列军令,楚凌就知情况可控。 有孙斌这帮人在,楚凌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更何况仅通过在大兴殿值守的禁军,因为这一突发状况,继而做出的种种反应,楚凌就知这动乱持续不了太久。 也是这样,楚凌反倒有些担心,夏望准备的那些人手,是否能坚持的更久些,这样才能把可能藏在暗处的鱼钓出来。 当然就算有些没有钓出来,楚凌也丝毫不担心。 虞宫出现这种事,在接下来势必会全面戒严,明里暗里的盘查必将推动,毕竟这对三后而言,是绝不允许的事。 至于在这期间,夏望要是没有躲开盘查,被揪出来了,那楚凌就会让李忠设法除掉这个人。 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就不必谈以后了。 在这件事上楚凌是冷酷,他知道因为这件事会有很多人死,可他们的死,是能促成有些事改变的。 楚凌也不想这样做,但他却必须要这样做。 因为他是大虞皇帝!! 在这个人吃人的世道下,他要是心慈手软的话,不仅会让自己置于绝境,也会叫更多人死去。 别人或许有得选,唯独楚凌没得选。 他要走的路,从他明确后,就必须坚定不移的走下去,没有容他反悔的机会! 吱~ 紧闭的殿门缓缓打开。 万秋儿几人,无不警觉的看向殿门。 在一行注视下,孙斌挎刀走进大殿,所穿那身甲胄被雨水浸湿,见孙斌走来,楚凌打量着孙斌。 这等人,要设法拉拢到麾下才行。 跟孙斌接触的越多,楚凌就越欣赏这个人。 沉着。 冷静。 寡言。 尽管楚凌知道在孙斌身上似有秘密,但那又怎样呢?活在这复杂世间的人,又有几个没有秘密? 即便是傻子,也有! “陛下,大兴殿一带已肃清叛逆!” 在楚凌的注视下,孙斌识趣的停在御前十余步开外,单膝跪地道:“趁乱想发动宫变的奸佞皆已伏诛!” “长乐宫、凤鸾宫、长秋宫派人去了没?” 楚凌没有理会这茬,向前探探身,盯着孙斌道:“虞宫出现这等事,皇祖母她们的安危才是关键!” “禀陛下,臣已命武阉去了。” 孙斌如实道:“陛下无需担心,后宫那边,自有武阉负责,出不了任何岔子!” 虞宫是何等戒备森严,孙斌是清楚的,像这等规模的宫变,在他就任禁军统领后,就不知在脑海里想过多少次了,依着他所知的种种,发生这种事,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被悉数镇压! 在其位谋其职。 这种想法,是不该在孙斌脑海里出现,但他作为禁军统领,哪怕他头上还有大统领,但查漏补缺,避免真实发生这种事时,不至于何处出现漏洞,从而导致更坏的事情发生,这是他必须要做到的。 “那就好。” 楚凌有意叹口气道,随即看向孙斌,“抓的可有活口?盘询出什么没?” “没有活口。” 孙斌听后答道,但与此同时,在他的心底却生出别样情绪,因为跟禁军遭遇的那几支叛逆,在被合围之际,一个个太果决了,全都自裁了,可也是知晓这些,让孙斌心底生出了警惕,这场宫变太不寻常了!也太蹊跷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宫变(4) 暴雨持续在下。 虞宫之乱未平。 最初…毫无征兆出现的叛乱,呈现着多且散的态势,口号很响亮,动静很大,这让值守各处的禁军、武阉等宿卫力量,在各级指挥及调动下,极其迅速的做出反应,使得不少发动宫变的被杀! 在此期间,整个虞宫肃杀一片。 而今夜最重要的两处地方,长乐宫与大兴殿,没有因为这场突发状况,也跟着乱了起来。 孙黎他们仍在商榷平叛诸事。 楚凌静静看着书消磨时间。 就当一切朝平稳倾斜之际,变数终究是到来了,先是在后宫的一些地方,随后是东宫治下,而后是掖庭宫一带,出现不少反叛者,这叫不少负责平叛的人,震惊之余,又再度投入到平叛中。 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负责平叛的武阉队伍中,居然有有趁势哗变的,这让虞宫的乱进一步扩大。 以上的种种变故,不止长乐宫知晓,大兴殿也知。 深夜。 大兴殿灯火通明。 楚凌倚着软垫,看着御案上的那盏灯,灯影随灯火而变,见到此幕,楚凌露出一抹淡淡笑意。 这就是灯下黑啊。 回想起孙斌一行,不时来御前奏明各处情况,楚凌生出了感慨,大虞最核心,最森严的地方,居然藏着如此多魑魅魍魉。 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却发生了。 这对很多人而言,是震惊的,是难以置信的。 可在楚凌看来,这一切都不足为奇。 从他那位皇兄骤崩,楚凌就怀疑一件事,在虞宫内藏着不少魑魅魍魉,虞宫是森严不假,是每个进宫的人都会被严查,但作为大虞的绝对核心,真正的权力起源地,谁又能确保不会有人动心思。 有了这个前提,就会有暗箱操作。 能够做这一类事的人,必然是极具耐心的,甚至是足够心狠的,他们想要的,不是上来就见效,或许五年,或许十年,都不会动用这枚棋子,但在最关紧的时候,就会在任何人意想不到下发挥奇效。 这点在宣宗骤崩后,虞宫发生很多事就能窥探一二。 可人是会变的。 尤其是在虞宫这般等级森严,动辄就会消失一批人的环境下,长期的压抑与威慑下,难保这中间不会有人心理扭曲。 世间的事之所以复杂,就复杂在这上面了。 “李忠,你说在这场宫变,是否会有大虞以外的势力?”楚凌的视线,从那盏灯挪开,看向李忠平静道。 “奴婢说不准。” 李忠垂着的手微颤,随即转过身,朝新君作揖拜道:“但据奴婢所知,我朝就曾向西川、北虏、东吁,甚至是南诏余孽,暗中派遣过……” 讲到这里时,李忠没有讲下去,但眼神却有意瞥向万秋儿他们。 楚凌立时就心领神会了。 ‘原来夏望提到的侍女军,还曾干过这种事。’ 在国与国之间的博弈下,可从不止有明面上的军事、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较量,更有明面下的较量,这就是行走在暗夜下的渗透,可渗透也有不同,有侧重于军事的,有侧重于政治的,有侧重于其他的,所以这表明暗中的组织众多。 也是通过这件事,楚凌得到一个极其隐晦的事实。 还活着的夏望,先前极得太祖信任。 如果不信任的话,那这等重要之事,怎可能叫夏望去负责? “这是看我朝出现动乱,敕封的宗藩反朝廷了,所以就趁乱想制造更大混乱。”楚凌笑着看向李忠。 “李忠,你说这场宫变,真叫一些奸佞得逞了,或是朕出现意外,或是三后出现意外,大虞会怎样呢?” 分崩离析!! 李忠在心底惊呼,可接着他就跪倒在地上,这念头他生出来,那就吓了李忠一跳,跪地之地,他在强迫自己忘掉这些。 这话,新君能讲。 但他不能听,不能想,更别提讲了! 虞宫要真发生这等事,说句大不敬的话,哪怕是三后中的任何一位出事,可唯独作为大虞皇帝的楚凌,是绝不能出现意外的。 不到一年间,大虞敢先后驾崩两位皇帝,国祚传承四十余载的大虞,还有诸王之乱在地方肆虐,那谁知道会蹦跶出什么。 更别提这等境遇下,空缺的皇位要推举新君,但这会引发更大纷争,毕竟楚凌的御极登基,终究是在朝产生影响了,这期间也叫各方势力出现变化,到时选谁继位,看似能选择的范畴小了,可越是小,那博弈与较量就更激烈! “瞧你那点出息。” 楚凌俯瞰着跪地的李忠,皱眉道:“连这等设想都不敢去想,那如何规避风险?排除隐患?” 经历这一夜,楚凌无比庆幸一件事,那就是他叫夏望促成此事,是,在这场动荡下,会有无辜的人惨死,可该做还必须要做。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楚凌要拔除掉藏在暗处的威胁与隐患,如果发生诸王之乱这等事,楚凌都不知道利用起来,去促成一些事,那他就始终处在看似安全,实则隐患不断地境遇下。 楚凌对人性看的很透彻。 他从不会将自己的希望,全部都寄托在别人身上,在内心期许着,谁能够帮他一把,给他指明方向,这种心态从根上来讲,就是懦夫的行为。 人活在这世上,想不服输,想改命,只要有这想法在,那就没有人能帮你,真正能帮的只有自己。 毕竟你的想法,注定是要触碰到无形枷锁,而这枷锁,正是你上面的人,逐级去进行附加的。 权的本质,就是支配资源。 人只要想向上,那就是想支配资源,不至于被支配,可支配的名额是有数的,哪怕是最低一级的,这就注定占着名额的人,希望能一直占着,即便他死了,也要叫子孙后代能占着。 这就衍生出了游戏规则。 凡是在游戏规则内的,是最希望这一体系能平稳的,毕竟这一体系敢崩坏,那动摇的就是他们的核心利益。 从御极登基以来,楚凌就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去试探各方底线,包括这次也一样,只不过这次是极限拉扯,他要的就是通过此事,来挑起各方的揣测与提防,这样他想达成的事才能促成!! 第一百五十八章 前朝余孽 暴雨下了一夜,在拂晓停了。 哗~ 清水泼洒在地上,冲刷着残留的种种,一名名寺人低头忙碌,有跪地擦拭的,有提桶跑动的,有更换东西的,这一幕不止在该处上演,还在虞宫不少地方上演。 而在虞宫内外,数不清的禁军将士散布各处,他们之中,有很多都神情憔悴,但布满血丝的眼睛,却冷冷的扫视各处。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笼罩此间。 东升的朝阳,驱散了黑,金光撒照人世间。 虞宫置于金光下,散发着巍峨之势。 一切似都改变了。 但一切又似没有改变。 长乐宫。 “命韩青解除皇城之禁!” 孙黎的声音响起,立时就有人上前应诺,随即在道道注视下,此人匆匆离开大殿,朝皇城方向快步跑去。 楚凌站在孙黎身旁,观察着在殿前所站徐黜、宗川、昌黎、萧靖等一行人,各异的表情能瞧出他们的内心。 最不该发生,最不可能出现的,居然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发生,这论谁会不去多想呢? “皇帝。” “孙儿在。” 孙黎的话,叫楚凌收敛心神,忙朝孙黎作揖道。 “昨夜发生宫变,禁军、武阉等表现极佳,将各股奸佞叛逆镇压,此事皇帝是怎样想的?”孙黎平静的盯着楚凌道。 “孙儿以为当重赏!” 楚凌虽说有些诧异,但还是说道:“他们用行动来诠释忠诚,尽忠职守,保虞宫上下安稳,甚至有些还死于这场宫变,讲别的都没用,唯有重赏,方能表明皇室态度。” “你们觉得呢?” 孙黎看向神情各异的徐贞、王琇道。 “皇帝说的不错,该重赏。” “孙臣妾也是这样想的。” 在道道注视下,徐贞、王琇先后表态,只是二人却有些诧异,重赏是要做,但太皇太后为何要先问新君,而不是自己直接言明? 这可是拉拢与安抚人心的好机会。 “那就以大兴殿的名义颁诏。” 而同样有诧异的,还有殿前站着的诸臣,在这些诧异下,孙黎讲的话,就更让不少人诧异了。 第一个变数出现了。 楚凌在听到这里,立时就明白一点,昨夜的这场宫变,只怕让他的皇祖母想了很多,这是在帮他树威。 别管是出于什么考虑,什么因素,来帮他做这件事,可楚凌却从中看出一点,他这位皇祖母,是最不愿大虞社稷出意外的。 这就够了。 也是这样,叫楚凌庆幸一点,好在从一开始时,自己就没有选择错,哪怕跟孙黎先前相处的很少,可这亲情是割舍不掉的。 在楚凌的身上,是流淌着楚氏的血脉,但也同样有孙氏的。 庶孙,那也是孙! 更何况他这个孙,还是大虞皇帝。 “禀太皇太后,辰阳侯求见。” 在楚凌思虑之际,殿门处出现到人影,他跪在地上,毕恭毕敬的朝孙黎作揖拜道。 “宣!” 孙黎淡漠的声音响起。 这是查清了? 站着的徐黜、宗川、昌黎、萧靖等一行人,包括在孙黎两旁坐着的徐贞、王琇无不思量起来。 发生这么大的事,那不是将宫变镇压就能结束的,查明背后推波助澜的人,以及为何会在此时出现这等事,才是最关键的。 不然怎样顺藤摸瓜? 论谁都不想时刻处在危险下吧? 在道道注视下,披甲挎刀的孙斌,昂首从殿外走进,快步朝前走去,自始至终,孙斌都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 “臣…拜见陛下,拜见三后!” 孙斌的声音回荡大殿。 孙黎看着单膝跪地的孙斌,表情没有喜悲,她没有急着说话,而是看向了在身旁站着的楚凌。 这一幕同样落在不少人眼中。 殿内气氛出现微妙变化。 “辰阳侯,被抓的那些奸佞,可审出什么?”楚凌会意,转身看向孙斌道:“究竟是谁如此胆大妄为,敢在虞宫发动宫变!” “禀陛下,臣等已查清。” 孙斌从怀里掏出一封奏疏,双手捧起道:“此事关系重大,请恕臣不能直言。” “李忠。” 楚凌平静道。 在殿前站着的李忠,立时就朝孙斌快步走去,而这一幕,叫徐黜、宗川、昌黎等一行人露出各异思绪。 究竟是怎样的事,叫孙斌如此谨慎? 难道不是反叛朝廷的诸王? 昨夜发生这等事,他们首先怀疑的,就是在地方祸乱的海、靖等王,毕竟这一切太凑巧了。 在诸王之乱的大势下,朝廷调遣平叛军在即,如果大虞核心发生任何变数,这必然是震动天下的。 而天下一乱,那…… 很多人想到这里,根本就不敢想下去。 “皇祖母。” 从李忠手里接过那道奏疏,楚凌没有急着打开,反倒捧到孙黎面前,徐贞、王琇此刻皆看向孙黎。 孙黎看了眼楚凌,眼底掠过一丝欣慰,随即便伸手接过奏疏,在这等场合下,最该先看的就是她。 毕竟这场宫变,要从表明去溯源,那是诸王之乱的衍生,而诸王之乱一事,此前一直是孙黎在主导。 “果然是他们!!” 在道道注视下,孙黎看着眼前奏疏,过了许久,她那冷冷的面庞,露出一抹怒意,这叫不少人皱起眉。 真是叛乱的诸王? 他们的胆子真大! 不对,能做出这等事,朝中势必有参与的! 也是在这一刹,不少人的心底,生出了各种想法,甚至在这些想法出现后,各种反制手段也在形成。 “南诏余孽!!!” 可孙黎接下来的话,却叫不少人都惊了,“哀家是真没有想到,在我大虞核心,居然藏有这么多余孽!!” “太皇太后!” “南诏余孽?!” 这叫不少人发声了。 特别是昌黎,他的反应更大。 还真有南诏余孽渗透的暗桩? 反观楚凌,则在心底思量,孙黎的话,验证他先前的猜想,这样看来,他一手促成的这件事,值了。 “都退下吧。” 在楚凌思量之际,殿内气氛有改变时,孙黎却道:“哀家累了,此事不准传出去,哀家自会处置,皇帝,搀扶哀家去寝殿。” 说着,孙黎就作势要起身。 楚凌见状忙上前搀扶。 可这一幕,叫徐黜、宗川他们露出各异表情,甚至有些想上前说些什么,但孙黎连看都不看。 至于徐贞、王琇二人,此刻却在想一件事,太皇太后究竟要怎样解决此事?毕竟虞宫昨夜发生这等事,虞都上下必然有一些人知晓,如果处置不好的话,那是会有流言蜚语出现的,这对朝廷而言可非什么好事啊。 第一百五十九章 易帅 “皇帝,你有什么要对哀家说吗?” 长乐宫。 寝殿。 被楚凌搀扶的孙黎,停下脚步,她转过身,低头看着楚凌,神情没有喜悲,但那双眼眸却有异色。 跟着进来的梁璜,立时察觉到不对,随即便皱眉转身。 被梁璜这样一看,跟着的几名上岁数宫女,包括为首那名女官,都低垂着脑袋退下。 梁璜没有丝毫犹豫,跟着也退下了。 在虞宫,知晓的秘密太多,不是好事。 这人啊,要懂得自身斤两! “皇祖母,孙儿不懂您的意思。” 楚凌抬起头,迎着孙黎的注视道。 他没有任何慌乱。 很平静。 平静到孙黎有些恍惚。 “这是孙斌他们查的。” 孙黎举起奏疏,看着楚凌道:“昨夜参与宫变的,除了有些想趁乱偷宝,剩下的,有宗藩过去收买的人,想趁此大乱,在虞宫折腾些事,这样他们就能改命了。” “还有一些犯过错,挨过打,或被贬职的家伙,而根据孙斌他们的审讯,这其中就有些跟外朝有联系。” “哀家知道,时局乱了,人心就跟着乱,这也是为什么会是你做嗣皇帝的原因,至于南诏余孽的人,这是真的。” “此外还有些来历不明的人,他们在虞宫内的身份太低,低到不会有人多注意到他们一眼。” “孙儿知道。” 楚凌回道:“诸王都乱了,孙儿这个皇帝,又有多少真正放在眼里过?何况孙儿要是出意外了,那大虞就彻底乱了。” “你…明白就好。” 孙黎双眼微眯道:“你是大虞的皇帝,是太祖的亲孙,过去哀家还在想,大虞的这副千斤重担,瘦小如你,真的能扛起来吗?” “皇祖母觉得孙儿扛不起来?” 楚凌反问道。 “过去是这样想的。” 孙黎平静道:“从你出生,哀家只知有个叫楚凌的庶孙,即便是在家宴或祭祖上,哀家也只是远远的看过你。” “这个孙儿想到过。” 楚凌道:“毕竟孙儿是庶出,而更关键的是孙儿出生没多久,皇祖父就驾崩了,所以孙儿经历任何事,都是正常的。” “所以,你就这么想得权?” 孙黎反问道。 楚凌知道孙黎是察觉到什么了,但楚凌也笃定一点,孙黎察觉的,是孙斌他们没有查实的事,不然当着徐贞、王琇她们的面,当着徐黜、宗川他们的面,会强调南诏余孽,更不会在回寝殿之际,开始就问自己那句话。 “祖母想问孙儿的,其实是昨夜的那场宫变,孙儿是否知情?”想到这里,楚凌抬头看向孙黎道。 “知情吗?” 孙黎言简意赅道。 “孙儿不知情。” 楚凌平静道。 那会是谁? 徐贞? 王琇? 楚凌的这回答,叫孙黎皱起眉头。 在她看到的这封奏疏里,是列举了很多,但在奏疏里,却夹着一张字条,那是孙斌特意放的。 很短的一句话,昨夜宫变,根在未查明的死士上。 对这个亲侄子,孙黎是知道的。 稳重。 谨慎。 在这等重要的时刻,在奏疏里夹这样的字条,那是有深意的,要么这奏疏,先叫皇帝看了,要么先叫她看了。 这就有意思了。 “皇祖母?” 楚凌的声音,让孙黎回过神来。 “皇祖母昨夜未睡,您还是先歇息下吧。” 在孙黎的注视下,心定的楚凌平静道:“眼下的大虞离不开您,现在不知有多少人,在看孙儿的笑话,在看皇室的笑话,孙儿自知年幼,所以孙儿跟您永远是一心的。” 真像啊。 听到这话的孙黎,看楚凌的眼神变了。 “大虞需要的,永远是心狠的执掌者。” 孙黎怅然道:“楚氏的三代居然都有,这还真是得上苍眷恋啊,可越是心狠的人,偏又有最柔软的一面,你祖父眷恋亲情,你皇考也一样,至于你皇兄,最眷恋的是天下!!” “他从出生就太顺了,顺到所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这成就了他,但也害了他,你懂吗?” “孙儿能理解。” 楚凌点头道:“皇兄是皇兄,孙儿是孙儿,但有一点是改变不了的,皇兄也好,孙儿也罢,都是您的亲孙。” “哈哈~” 孙黎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孙黎却看向楚凌,“出这样的事,总要对天下有个交代,这事,哀家知道怎样办。” “但有件事,哀家想问问,大虞的皇帝,这禁军大统领一职,究竟要让谁出任好?” 该来的终究会来。 楚凌表现平静,尽管这跟他预想的有偏差,但他这位皇祖母的表情,让他知道一点,他被考验了。 “被皇考下旨,夺诸职,在府思过的成国公张恢!” 楚凌不再犹豫,看向孙黎道。 “这点,你比你皇兄要强。” 孙黎听后,神情有些复杂道:“你皇考给你皇兄留下的一头猛虎,你皇兄因为其贪财,没有放到眼里,却被你给瞧出了。” 楚凌回道:“孙儿只是有些奇怪,在我朝敕封的十二位国公中,为何独一人没有领职,所以就了解了这个人。” “可一了解,孙儿就察觉到此人的不简单,以嫡次子的身份承袭成国公爵,哪怕其兄才疏博浅,可这应该不是皇考不按制,颁旨命其承袭的原因。” “想知道真正的原因,那就等以后吧。” 孙黎道:“哀家乏了,皇帝回去吧。” 说罢,孙黎转身朝寝殿内走去。 看来还有些事,是自己不清楚的。 看着孙黎的背影,楚凌就知他了解的,并非是全部真相,但那又怎样呢,他选的人没有错,这就够了。 但也是在想这些时,楚凌愈发清楚一点,他这位皇祖母太厉害了,他心中想的一些,只怕被孙黎看明白了。 “今后这虞宫,是该讲讲规矩了,既然有些人不愿守规矩,那就叫外人来约束,皇帝,禁军大统领的诏命,就由你来颁。” 而在楚凌思虑之际,孙黎的声音响起,可听到这些的楚凌,眉头却微蹙起来,这又是超出他预想的一个变数…… 第一百六十章 法统 虞宫内发生动乱,尽管有雷雨的遮掩,依旧让一些人察觉到不对,而就在一些试探与打听,在悄无声息间秘密进行下,大兴殿特颁的一道旨意,着在府思过的成国公张恢,接替平川侯韩青,就任禁军大统领一职,虞都上下皆为之一震! 震动之余,各种揣摩与串联,就在私下开始了。 谁都知道韩青离开虞都,要领军前去镇压诸王之乱,禁军大统领一职或许会短期空缺,但绝不会一直缺着。 而接任的热门人选,无疑是辰阳侯孙斌。 这不止是因为孙斌是太皇太后亲侄那样简单。 关键是人家也是真有本事,当然资历人家也有。 但事情也没有绝对。 毕竟凤鸾宫、长秋宫的那两位,是否愿叫孙斌接任,这几乎都无需多想,肯定是有想法的。 所以多数人所联想到的,是在朝局动荡,地方动荡之际,恐怕围绕禁军大统领一职,必将发生新的风波。 可谁都没有料到,半路竟杀出个张恢来。 这也让很多人都想到一件事。 那夜的虞宫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这等揣摩之下,让不少人忽略了一件事,即大兴殿颁的另一道旨意,重赏当值的禁军各部。 翌日。 大兴殿。 “臣…张恢,拜见陛下!” 铿锵之声,在殿内回响。 楚凌打量着眼前之人。 身材魁梧,皮肤略黑,国字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甲胄在身衬托出非凡气势,最让楚凌格外留意的,是张恢那双眼睛。 很明亮。 这眼神,这状态,可不像在府思过数载该有的。 论谁,在如日中天之际,关键是年富力强,在手的权力被褫夺,那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影响跟打击。 有些颓废之势也正常。 但在张恢身上却没有。 这代表着什么? 在过去数载,张恢尽管在府,但却一日都没有荒废,也正是想到这点,就让楚凌明白,这个张恢贪财,只怕是自污的手段。 这是真捡到漏了!! “卿家免礼吧。” 想到这里,楚凌伸手道:“地方出现些事,平川侯另有重任,而禁军大统领一职,牵连很大,所以朕跟三后的想法,是让卿家接任,不知卿家有何想法?” 大兴殿的旨意已颁。 楚凌之所以这样讲,就是想看看张恢到底怎样。 “禀陛下,臣没有想法。” 在楚凌注视下,张恢作揖再拜道:“既然陛下信任臣,三后信任臣,那臣愿奉旨就任禁军大统领!” 看来没有怨气。 楚凌神情自若,对张恢的印象好不少。 他之所以选张恢,来接任禁军大统领,是知晓张恢没被免职前,在多地领军,都是以铁面形象掌军的。 此人对军规军纪看的极重。 一个人的行事风格,是能反衬出性格的。 在虞宫,需要的就是这类人! 说实话,在楚凌看来,韩青就不该待在虞宫,他就该到边疆去驰骋,去尽情展现自身才华。 大致去进行对比,韩青跟张恢很像,可像却不代表有些职务,二人都能做好。 有些事,韩青也能做,但会遇到各种掣肘与算计,但要是张恢去做,谁敢叫他知道,那势必会反击的,大概率还是当面反击,丝毫不讲情面的那种。 原因也很简单。 张恢是大虞十二国公之一,而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张家乃关西门阀的一员,这底蕴,是韩青这等新晋勋贵不能比的。 楚凌想到这里,看向张恢,“虞宫发生什么,卿家虽在府,但也知晓些了吧?” “禀陛下,臣已知晓。” 张恢神情自若道:“出现这等事,朝廷必须要深查下去!” “在其位谋其职。” 楚凌道:“三后对此很愤怒,在虞宫发生这等事,真要传扬出去,天下会怎样看待朝廷?” “被抓的那些奸佞,眼下都看押在禁军大牢,皇祖母说了,既然卿家接任禁军大统领,查清此事,是你份内职责!” 究竟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还是新君的意思? 听到这话的张恢,表面没有任何变化,但心里却在暗暗揣摩,毕竟这件事,牵扯到的必然很多。 别看他先前一直在府思过,可对府外的很多事,那都是了解的,特别是中枢,因为张恢知道,终有一日他会起复的。 这不是骄傲的表现。 而是自信!! 不管是他以嫡次子身份承袭爵位,亦或是在承袭爵位之前,他张恢都是有亮眼表现的! “皇祖母还说了。” 在张恢思量之际,楚凌继续道:“虞宫发生这种事,从根上来讲,是人心所致,有些人啊,总觉得自己是例外,是特殊,恰是这种不好的风气在虞宫兴起,才导致中枢在遇到棘手难题时,出现了这等意外。” “叫你接任禁军大统领,不是光为了查案的,更为了杜绝这类事再发生,一次尚且能称之为意外,皇室也好,中枢也罢,还能用一些手段淡化此事,可再有下次呢?卿家,你觉得再出现这等事,大虞会怎样?” “臣~” 张恢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有些话他能在心里想,但绝不能讲出来。 “心里有想法就够了。” 楚凌平静道:“朕也不强迫卿家讲出,但虞宫与皇城宿卫诸事,必须要给朕管好,只要在卿家职权内,该做就做!” 直到这一刻,张恢彻底明白。 自己接任禁军大统领,是肩负的职责与使命有多重,但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陛下如此信任臣,三后如此看重臣,那臣没有别的话可讲。”想到这里,张恢表情严肃,抬手作揖道。 “给臣一个月的时间,虞宫与皇城宿卫诸事,定然会有改变,今后再发生这等事,臣愿自裁谢罪,也请陛下到时颁旨夺爵!!” 楚凌露出淡淡笑意。 嘴上讲的忠诚,那不叫忠诚。 嘴上说的能力,那不叫能力。 真正的忠诚与能力,必然是要有实际行动,具体的事去体现,而张恢目前的表现,很让楚凌满意,楚凌也很想看看,他费那么大功夫,冒着极大风险,借着诸王之乱一事,才促成的禁军易帅,究竟能给他带来什么惊喜! 第一百六十一章 相见 张恢接任禁军大统领,是在朝野间引起震动,甚至让不少人密切关注,他们无不在等另两位的态度。 可自始至终,虞宫是风平浪静的。 这让不少人感到心惊。 不可能啊。 不合理啊。 都发生这种事了,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事实上这种关注,维系了没有多久,就被转移到别的方面了,卸任禁军大统领的平川侯韩青,准备统兵离开虞都了,这才是最关紧的。 得知这些的楚凌,心情那叫一个愉悦。 或许在促成此事上,中间的确出现些小插曲,可最终的结果和他预判的一样,想将一件事遮掩下去,把热度压下来,就必然有更夺目,更具吸引的事件才行。 这就是舆情导向的厉害所在。 现阶段对于大虞而言,没有什么事比诸王之乱更重要了,一切算计或掣肘,都要对此事进行让步,进行妥协。 倘若真叫诸王杀进虞都了,那一切都是一场空。 楚凌就是要叫那些有密切利益牵扯的人,都迫于大势的改变,而对一些事的发生,选择默默接受。 当初宣宗驾崩,各方博弈角逐,将他给推上皇位了,成为了大虞嗣皇帝,自始至终,有人问过他吗? 没有! 如果不是他够谨慎,能忍耐,天知道在御极登基之后,因为他讲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会带来什么后果。 这种滋味是怎样的。 楚凌就是要用自己的方式,也叫各方都好好尝尝!! 逆势改运,这种魄力与意志,不是谁都具备的,毕竟在看不到的地方,需要承受的太多了。 压力是真能将一个人在无形间压垮的。 “停下吧。” 虞宫。 原本行进的队伍,随着一道声音响起,立时就停了下来,楚凌从撵轿上下来,脸上是没有表情,但心里却掀起涟漪。 眼前的建筑,跟他记忆里的映照,让楚凌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走着去吧。” 楚凌撩撩袍袖,平静道。 “喏!” 李忠作揖道。 可眼中却闪过一丝异样。 今日,本该是送韩青一行离都,急赴前线平叛的日子,新君与三后都要摆驾太极殿,召韩青等平叛将校,将最后一道流程走完,以彰显皇室及中枢,对于这次平叛的重视程度。 可临了。 长乐宫却颁来太皇太后懿旨,让新君去后宫见那位,此事叫大兴殿的不少人,都感到很奇怪。 但奇怪归奇怪,却无人敢违背此懿旨。 至于楚凌,直接就摆驾来了。 相较于李忠想的种种,楚凌根本就没有想这件事,他现在想的是别的,御极登基这么久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来见他的生母。 至于长乐宫颁的那道懿旨,楚凌知道他那位皇祖母所想,不想叫自己再过度露面了,这不是想打压他。 只怕是在前几日,有些事在一些人心底想的多了,比如凤鸾宫的那位,比如长秋宫的那位,当然也可能是与朝堂有关,但不管是谁吧,孙黎做这样的决断,是不想再出现任何变数了。 见到她,要说些什么。 似乎跟记忆里重叠的建筑多了,楚凌的心反倒有些乱,从他的角度来讲,对他那位生母,他是没有太多感情的,毕竟他是后来者。 但记忆里的思念,却无时无刻的影响着他。 他是楚凌,但楚凌不是他。 尤其是他现在还做了皇帝。 楚凌御极登基以来,一直没有见他那位生母,哪怕在上林苑时,见了母族舅兄,甚至叫表兄黄龙安排进上林苑,可却以时局为考虑,没有提出要见,但真要归根到底,楚凌不知该以何种身份去见。 记忆是杀不死的! 记忆里,在六岁以前的虞宫,尽管备受冷落,遭到区别对待,但楚凌是高兴的,是无忧的,可从搬离虞宫,去了十王府后,楚凌就没有笑过,整日里孤独的活着,而最期许的时刻,就是那有数的进宫机会。 但在进宫之后,楚凌没有再见到笑容,甚至连关怀都没了,有的只是冷冰冰的回应,那时楚凌小,他没有察觉到他的生母,对他那样时,眼眶是微红的,自始至终是绷着身体的。 “时也命也。” 楚凌轻叹一声,停下脚步,驻足看向眼前建筑群,他这一刻的心情复杂极了,而李忠听到这些,识趣的退后数步,紧接着便示意身后人群,不要再跟着了。 “李忠,你陪朕去见母后。” “奴婢遵旨!” 主仆二人,就这样走着。 在大兴殿时,楚凌以‘母妃’称自己生母。 但到了凌华宫,楚凌却用了‘母后’来称。 这一字之变,李忠如何不明白呢。 凌华宫,还跟记忆里的那样冷清。 尽管楚凌已御极登基,但这里的一切都没变。 “陛下,三宫这边,还有内侍省,曾多次派人来凌华宫,想……”李忠低首跟随时,没有犹豫,就向新君解释着前因后果,作为御前服侍的心腹,李忠有必要将一些事,详细的禀于天子,以避免天子因为看到的一些事,就做出错误的判断。 “朕知道。” 楚凌却摆摆手道。 按制,他既然登基称帝,别管生母此前身份怎样,出身怎样,成为太后,享受对于的特权与待遇,是必备的。 从他登基以来,世人只知道三后,却忽略了在虞宫内,其实还有一后,这固然有一些人的有意为之,但也跟凌华宫的那位,做出的种种表现密不可分。 身份,终究是要靠实力去衬托的。 可越是这样,楚凌就越是有些担心。 压抑在心头依旧的念头,一旦有朝一日得到逆转,那是不是会出现改变? “儿!!” 一道压抑情绪的声音响起,叫楚凌停了下来,就见凌华宫正殿,穿着朴素,手里拿着串念珠的黄华,眼眶微红的朝楚凌快步跑来,而在黄华身后,则跟着几名年长侍女,她们无不是噙着泪。 “娘~” 楚凌看着跑来的黄华,他的思绪一下被拉远了,这跟他记忆里的母亲,似乎有不少变化,为何憔悴成这样? 记忆在这一刻根本就刹不住。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不简单(1) “长高了~” “也瘦了~” 黄华蹲在楚凌身前,手颤抖的伸出,泪顺着眼角流下,手触碰楚凌脸颊时,楚凌感受到凉意。 “娘,您…” 楚凌皱眉道。 近距离观察,楚凌发现他的母亲,脸上呈现几分病态。 “我的凌儿!” 只是楚凌的话还没讲完,黄华再也绷不住,伸手将楚凌揽到怀里,“都怪娘,要不是娘,你也不会这样。” 这世上的母亲,又有多少是真的心狠,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呢,可世间的事,有太多的复杂之处,使得一些悲惨发生。 心狠的父母是有,可这终究是少数。 环境能改变很多。 时间会改变很多。 当期待不再成为唯一,心也就跟着麻木了,哪怕在内心的深处,仍残留着对亲情的渴望,但受到的伤害,出现的枷锁,却是不会消失的。 跟着的几名侍女,见自家主子如此,无不是站在原地默默流泪。 从黄华进宫,她们就一直在身边服侍,日久见人心,能被黄华留在身边的,名义上是主仆,实则却形同姐妹。 这些年黄华经历的太多了。 这座后宫是会吃人的。 别人怎样想,黄华不清楚,但如果给她重头来过的机会,她宁愿这辈子都别进这座围城,这里的一切都太苦了。 被黄华抱着的楚凌,感受到他母亲的悲伤,可让楚凌奇怪的,是黄华的身上有着淡淡的刺鼻药味。 “娘,儿不孝,直到现在才来看您。”楚凌收敛心神,对自己母亲道:“儿……” “不,这不怪你。” 本哭泣的黄华,紧紧抱着楚凌,她努力控制情绪,“都是我的错,凌儿,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经历这些。” 楚凌眉头微蹙。 仅是听到这些话,他就知道一点,自己从进大兴殿的那刻,只怕他的母亲,就一直在默默关注吧? 不然为何会讲这些话? 而更深层次的,让楚凌联想到自己出生没多久,太祖就驾崩了,但凡没有这件事,那他幼小时,只怕不会经历那些吧。 是。 他的母亲,出身是很低微,母族也不强,但在这后宫里类似这种的妃嫔不是没有,或许区别对待会有,但一切都不会表现的太明显。 说到底,妃嫔,那也是天子的妃嫔,在虞宫的奴仆不管等级高低,那都是天家的家奴! 奴欺主,这是大逆之罪。 按虞制是要受到严惩的。 可在凌华宫一切就都变了。 记忆里,凌华宫就他的母亲一人住,可在虞宫,一切都是有规矩的,都要按制来办,低品阶的,不可能一人独住一宫。 这也是楚凌五岁时,听到一些才注意到的。 冷清,是凌华宫的常态。 但在楚凌在宫的六年,凌华宫却不缺温馨,一座实际上的冷宫,黄华尽到她这个母亲,所能给自己孩子的一切。 其中辛酸,也只有黄华一人清楚,但这些她从来都没有讲过。 “儿,你为何今日来凌华宫?” 可在楚凌思虑之际,黄华似想到什么,双手将楚凌推出,紧紧抓住楚凌的双臂,娥眉微蹙道:“今日不是韩青领军离都平叛的日子,你作为大虞皇帝,怎么能忘了这等大事。” “本来是要去的。” 楚凌平静道:“但皇祖母派人传来懿旨,叫儿来凌华宫见母后。” “太皇太后的话,不能忤逆!” 黄华不假思索,盯着楚凌道:“在大虞,如果还有一位,不想叫社稷出现动荡,那定是你皇祖母。” “还有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要叫我母后,你的母后只有一个,那就是圣列昭豫慈寿皇太后!” “娘在这里很好,今后…你不要动辄就来凌华宫,记住,你现在不一样了,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 不简单。 很不简单! 听到黄华讲的这些,楚凌表面没有变化,但心底却生出了涟漪,在这等压抑的环境下,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有朝一日环境改变了,即便心性再成熟的人,再能忍耐的人,也都是会有情绪宣泄的。 可自己母亲讲的话,特别是说这些话时,表情格外的严肃,楚凌就知道他这位母亲,是有大智慧的。 “所以从儿搬离虞宫,住进十王府,朝思暮想的等待进宫见母亲,母亲却对儿那样冷淡,也是因为儿不一样吗?” 想到这里,楚凌有意道,这话不是讲给他的,而是记忆里的那位,在十王府无数个日夜里,有一个独处的孩童,在没有人的地方流泪,即便是流泪也不敢发出声,而到了人前,却像没事人一样。 “……” 黄华沉默了。 “陛下,不是您想的那样。” 见到此幕,身后的一名侍女,红着眼说道:“您当初搬离虞宫,最难受的就是娘娘,您……” “不要说了。” 黄华的声音响起,让那侍女停了下来。 “儿,你来这么早,还没有吃早膳吧。”黄华有意回避这一话题,挤出笑容,看向楚凌道:“我给你……” “娘,儿没有吃。” 楚凌的话,立时就叫黄华站起身,拉住楚凌的手,边走边说道:“走,娘给你做些吃的。” 对于一位疼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她从不在意自己的孩子,有多大的成就,她所关心的就是吃没吃饱,穿没穿好,累不累。 至于别的,那都不重要。 被黄华牵着,楚凌在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走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屋一瓦没有太大变化。 真要说变化,就是很多都成新的了。 像窗纸。 像摆设。 楚凌看到这些,就知道怎么回事。 “秋水,你领着陛下先去休息。”在楚凌环顾四周之际,黄华对身后的一位侍女道,“本宫要去膳房做些吃的。” “喏。” 唤作秋水的侍女,当即作揖道。 记忆里,楚凌吃的每顿饭,都是黄华亲手做的,从来都不让别人去做,他就是在这种呵护下,一点点长大的。 “娘,儿想跟您一起。”楚凌想到这里,抬头看向黄华道:“儿想吃母亲做的素面了,再卧两枚蛋,好吗?” 讲到这里,楚凌露出笑意。 “好。” 黄华的眼眶微红,立时点头道:“就给你做素面,卧两枚蛋。” 她做的很多吃的,自己的儿子,最喜欢的就是素面,可每次吃时,总是央求着能多卧一枚蛋,可…… 想到这里时,黄华的眼角流下了泪。 唉,太不容易了。 一直沉默跟在身后的李忠,在听到这里时,他的内心复杂极了,凌华宫过去是怎样的,他再清楚不过了。 这人啊,都是势利眼,你好的时候,一个个嘘寒问暖,你差的时候,一个个避之不及,可这才是最真实的人世间……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不简单(2) 噼啪~ 木柴燃烧发出声响,楚凌坐在小木凳上,手里拿着一根木柄铁棍,盯着眼前的灶炉,热浪袭来,楚凌只觉得脸挺烫的。 在灶台旁,黄华弯腰忙碌着。 李忠、秋水一行人,静静的站在一旁,膳房内没有一个人说话,很安静,可在秋水她们看来却太奇怪了。 记忆里,新君没有搬离凌华宫,前去十王府居住前,央求了许久,在四岁多点时,就开始在每日作饭时,可以在灶前烧火。 秋水她们至今都还记得,在这间膳房里,承载了多少欢乐与温馨,尽管新君吃的,跟其他宫里的贵人没法比,但新君吃的却格外香甜。 小小的人儿,坐在小桌小凳上,小嘴里鼓鼓的,尤其是吃到最喜欢的素面,那小眼是放光的。 可现在~ 秋水她们看着新君烧着火,但自始至终却没有说话,就是盯着眼前的灶火,她们的心很难受。 新君过去不是这样的。 在凌华宫时,是那样的爱笑,那样的古灵精怪。 她们都是黄华身边的老人了,她们如何没有想到新君在十王府时,肯定是经历了很多事,更别提宣宗驾崩,最不可能继承皇位的新君,最后却成了嗣皇帝,又从十王府搬进了大兴殿,这经历的肯定也很多。 秋水她们想说些什么,但一个个却都张不开口。 膳房内的气氛很微妙。 黄华眼眶微红,拿刀切着面,自己孩子的变化,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这位做母亲的,如何能看不出来。 她不明白,老天为何如此不公!! 难道叫她的孩子,能开开心心的过好,就这么难吗? 纵使有千般万般的错,让她一人承受不行吗?! 从知晓楚凌以嗣皇帝的身份,入主大兴殿后,黄华没有一夜睡踏实过,为何选她的儿子,黄华太清楚了。 庶子身份,母族不强,先前一直都默默无闻,这不是最容易摆布的傀儡吗? 尽管楚凌从入主大兴殿后,的确是做了不少的事,可黄华越是知晓这些,她就越是感到担心。 她看出来她的儿子,不愿做任人摆布的傀儡。 只是这其中凶险太多了。 “母亲,水开了。” 楚凌抬起头,看向黄华的背影道。 “好,面也好了。” 黄华克制着情绪,挤出笑容道,随即拿起一团细面,便转身朝灶台走来,迎着楚凌的注视,黄华露出淡笑。 唉~ 人精一般的李忠,见到此幕时,心里忍不住轻叹一声,有些事情一旦出现,想再回去就难了。 他知道眼前这位太后,先前经历了太多的不容易,可他也清楚,新君这一路走来的不容易。 心底的牵挂是不会变得,但人表达情感的方式却会变。 而让李忠感到庆幸的,是眼前这位太后,从新君御极登基以来,没有改变过去的状态,这让那三位没有受到刺激。 准确的来讲,应该是凤鸾宫的那位。 自己的儿子死了,别人的儿子上位了,换做是谁,都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尽管他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可那不是她生的!! 还有长秋宫那位,自己的丈夫死了,她的小叔子上位了,尽管她的地位没有变,可如果能叫她丈夫复活,她宁愿舍弃这一切!! 李忠只是为黄华的行为感到庆幸,这代表后宫方面,不会因为些没必要的事端,继而影响到新君。 但黄华作为女人,最是清楚女人的想法,她能为自己孩子做的不多,但她做的,一定是尽她最大的能力,哪怕是要她的命! 下入沸水的面,在水里飘动。 黄华拿着长筷不时搅动。 楚凌坐在小木凳上,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也知道,他没有搬离虞宫前,最喜欢待的就是这里,每天都有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甚至有些讲出,还逗的自己母亲,还有那几位名为侍女,实则称姨娘的大笑。 可有些事回不去了。 让楚凌像记忆里的那样,眼下的他做不出来了。 陪伴,不一定要多么热烈。 能待在一起,就挺好。 “母亲,你的病严重吗?” 想到这里,楚凌开口询问道,可楚凌这一问,却叫黄华的手微颤,而秋水几人更是脸色微变。 娘娘病了?! 李忠心下一惊,垂着的手微颤起来。 他犯了一个致命错误!! “无碍的。” 黄华笑着道:“老毛病了,静养几日就好了。” “母亲,您要是觉得在凌华宫住着不开心,那就去上林苑静养吧。”楚凌缓缓起身,朝黄华走去。 “我不能走!” 黄华听后,脸上的笑意没了,立时皱眉道:“你不要为我分心,眼下最紧要的,是那场叛乱不能有变!!” “我在凌华宫挺好的,今后你没事不要来。” “那场叛乱,要多听三后的,凌儿,这件事跟你先前遇到的不一样,在地方的那些人,可不比在中枢的愚笨,甚至要更狡黠!!” 果然。 楚凌听到这里,心里暗叹一声,记忆里一些想不通的事,在眼下却都通了,这其实不是为他消除疙瘩的,而是记忆! 一个与打进冷宫没什么区别的女人,孤苦伶仃的带着一个孩子,在这个能吃人的虞宫里,能把这个孩子,从襁褓中的婴儿一点点养大,那是普通人吗? 在虞宫的那些云端上的,谁又会在意这些呢? 底层的残酷,经过粉刷,到了上层眼里,就是一片太平。 “李忠。” “奴婢在!” 楚凌没有回答黄华的话,而是对李忠说道,被点名的李忠,压着惧意就快步走上前。 “选一名医术高明,值得信赖的太医,来为母亲诊治。”楚凌盯着李忠道:“要是看不好,你亲自来请母亲去上林苑。” “奴婢遵旨!” 李忠扑通跪倒在地上。 黄华、秋水她们,在见到此幕时,神情是恍惚的,特别是秋水这帮侍女,她们对自己这位小主子,第一次感觉到了陌生。 可黄华却没有这样想,她的眼角流下了泪。 “母亲,我饿了。” “哎,面马上就好。” 黄华立时说道,随即就忙碌起来,但没有人知道,在她的心底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要好好的活着!! 在她的儿子需要她的时候,她能够站出来。 但眼下还不是时候。 在这间膳房内,楚凌依旧坐在那小凳上,眼前小桌摆着一碗素面,只是这碗面上,多卧了枚蛋,楚凌夹起一枚蛋,吹着热气,等凉了,举起准备对黄华说些什么时,站着的黄华笑着摇摇头。 一切似跟先前一样。 楚凌吃着,这是他吃的最踏实的一顿饭,一位满眼都是他的母亲,没有掺杂任何别的想法,这无疑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原来在这世上,也有真正疼爱他的人…… 第一百六十四章 练兵 在凌华宫吃的一碗素面,让楚凌感受到最朴实无华的亲情,更让楚凌知道自己母亲的不简单。 想想也对。 在几近冷宫的凌华宫内,将从出生就不受宠的婴儿,一点点的养大,让他的幼年不缺少欢乐,这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吗? 为母则刚,这不是说说那样简单! …… 楚凌看着手里的那束红绳,做工很精美,这是他去凌华宫,吃完那碗素面,待了很久准备离开时,他的母亲给的。 也是黄华说了,楚凌才想起再过几日,他就九岁了。 生日,这似乎是很遥远的存在了。 在凌华宫住着时,楚凌记得每长一岁,在生日那天,能吃到很多好吃的,这是记忆里为数不多最开心的时候。 因为又长大一岁,再长大些,就能保护自己母亲了。 可现在自己想想,每次过生日时,别看黄华笑的很开心,但眼眸深处的忧伤,却一直都在。 楚凌笑着摇摇头。 自己所高兴的事,在看不到的地方,却是别人的悲伤,这也就解释通了,为了自己去了十万府后,通过为数不多的进宫机会,去凌华宫时,感受到的不再是关怀与温馨,而是与十王府一样的冷漠与冷清。 这何尝不是一种保护呢? 你小子,也真够幸运的。 楚凌心里轻叹一声,将手中的红绳揣进怀里,楚凌不再想先前的种种,眼下的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凌儿,你要记在心里,诸王之乱一事不要过多的去插手,要多听你皇祖母的话,这世上,她是唯一最不愿大虞出事的,娘知道你有很多想法,但你的想法不能影响到平叛这件大事,逆势改运,你现在的你不能承受的,你要懂得顺势而为,今后…凌华宫你少来,甚至是不来,走吧,娘累了,就不送你了。’ 楚凌是不想先前了,但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在凌华宫时,被黄华催促着离开前,对自己讲的那番话。 也是这番话,叫楚凌知道他这位母亲,是一位很聪明的母亲,也是很疼爱他的母亲,楚凌如何不清楚,讲这些话是何意呢。 “陛下,人都到齐了。” 李忠的声音,打断了楚凌的思绪。 “走吧。” 楚凌平静道。 从凌华宫离开没几日,楚凌就从虞宫摆驾来了上林苑,对外打的旗号,是自己要勤奋尚武,真等需要他时,御驾亲征也要镇压叛乱,这让楚凌没有受到阻碍,就摆驾来了上林苑。 有句话黄华说的没错,在诸王之乱一事上,不要逆势改运,要懂得顺势而为,楚凌也是这样想的。 诸王之乱一日不平,他今后就会在上林苑待的时间久些,反倒在虞宫住的时间短些,当然住的短归短,但每隔一段时日归宫,是必须要做的,楚凌要时常去看孙黎,他这位皇祖母已经接纳他了,该巩固祖孙情就必须巩固。 从上林宫出来,楚凌就直奔上林苑一处校场。 诸王之乱的事情,随着时间的发酵,早就传扬开了,即便是在上林苑,很多人都在议论此事。 特别是上林军各部,有不少都摩拳擦掌想要参战,可让很多人遗憾的,甚至有些失望的,作为平叛主帅的韩青,统辖的那支规模不小的平叛军,自始至终就没有从上林军抽调人手来参与平叛。 上林军也是精锐啊!! 可他们却忽略了一点,真到抽调禁军、上林军这等特殊性质的军队,且是大规模的进行抽调,这代表着大虞真到了最凶险的时刻。 一路无言。 楚凌在一众人簇拥下,来到了这处校场,在校场上,聚集着数不清的遗孤子弟,最小的才五岁,大一点的有十几岁。 在这处校场上皆是男丁。 至于女丁,也有很多被护送到上林苑,既是恩养遗孤子弟,还有致残将士的子嗣,那男女都要养。 但为了管理方便,也为避免些不必要麻烦,在上林苑恩养的男女是分营的,当然,每天有特定时间,会让亲兄妹、亲姐弟见面,时间或许不长,可这却能叫他们都知道,彼此过得都很好。 楚凌费尽心思将这些子弟聚集,是要培养他们成材,从而在其中遴选一批人才,剩下的或从军,或参与别的,但心理方面的健康,楚凌也不会松懈的,他可不希望到最后,真培养一批人才,可到最后多数却是冷血无情之辈,甚至对生命是漠然的,这或许是皇帝需要的,但却不是天下需要的。 “陛下,如今在上林苑的遗孤子弟,致残将士子弟,编进羽林的合计有7951人,其中三岁以下有2171人;编进巾帼的合计有5219人,其中三岁以下有1782人;羽林与巾帼三岁以下都集中起来恩养,是由遗孀专门负责的,来上林苑的遗孀,除了负责育婴外,还负责做饭,洗衣等力所能及之事。” 在上林监赵贯如实禀明之际,在楚凌身后站着的孙斌,还有众勋贵子弟,无不流露出复杂之色。 他们本以为新君所倡恩养,那不过是新君一时心血来潮,才提出来的,却不想过去这段时日,却有这么多人来了。 “上林苑要继续招收。” 楚凌负手而立,目不斜视的看向前方,“这件事上林苑诸司要重视起来,今下镇压诸王之乱已经开始,朕不希望在前线奋战的将士,有任何心理负担,把上林苑恩养的遗孤遗孀,还有致残将士的子弟,规模有多少,生活的怎样,定期派人送去平叛大军处,叫韩青派人通传。” “奴婢遵旨。” 赵贯当即作揖拜道。 但心里却生出涟漪。 真要这样做的话,那负责平叛的各部大军,真知晓这样的事,那他们必然会奋勇杀敌,以求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即便是战死了,还有朝廷恩养遗孤,拿他们的命,给自己孩子博取一个好前程,这恐怕是多数父亲都愿意做的。 同样有感触的还有孙斌他们。 楚凌这样的做派,的确是在收买人心,但楚凌不这样做,又有谁会在意底层将士的死活呢? “如今大虞遇到挑战与危机,作为大虞英烈的子弟,必须要肩负起职责,不能让父辈荣耀就此黯淡!” 在众人思绪万千之际,楚凌掷地有声道:“从今日起,朕会与羽林、巾帼一起参与操练,真到有一日,需要朕,需要他们出战的时候,朕不希望还没有上战场,就因为恐惧而感到不安,这是在堕大虞国威!!” “陛下~” “陛下~” 此言一出,叫不少人都惊呼起来。 这是他们没有想到的。 大虞即便是再难,也没到让新君上战场,让一帮孩子上战场的地步,但对于这些人的惊呼,楚凌却没有在意,甚至连理会都没有,径直朝前方走去。 练兵的机会,楚凌一直在等,眼下机会好不容易来了,楚凌又怎么会叫其错失呢。 对羽林,楚凌是按军官路线培养的,从小进行培养,叫他们熟悉各种操练,叫他们读书认字,掌权先掌军,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话到任何时候都不落伍。 对巾帼,楚凌是按多元需求培养的,战场急救是排在首位的,女子又如何,女人同样能顶起半边天!! 楚凌要给忠于大虞的底层将士,寻得一条能看到希望的路,叫他们不至于这辈子就没有任何希望,人只有有了希望,才会迸发出无穷潜力!! 第一百六十五章 有这心就够了 “哥,真的又要打仗了吗?你不会像爹一样,也要去打仗吧?” “傻小子,想什么呢。” “哥,咱们逃出去吧,带上娘,带上小妹,呜呜,我怕,每天都吃那么好,这在咱那里,不就是大户人家养的死士吗?” “小点声,这话可不能说!” “为什么那些王爷,要造朝廷的反,难道他们过得还不够好吗?” “是因为咱陛下太小了?可他们是至亲啊,年纪小,就要反朝廷?” “娘的,不能叫他们赢了,这饱饭才吃几天……” 聚在校场上的这些羽林郎,在楚凌的眼里,从他们进上林苑的那刹,他们的身份就统一了,那就是羽林郎! 尽管眼下这些羽林郎,多数的表现很彷徨,甚至是担忧,这与楚凌想的不一样,但他们还只是孩子啊。 即便是最大的,也才十几岁啊。 他们的过去,日子过得很苦,他们的爹常年不在家,即便是能回来,也根本待不了多久,真的归家不走了,要么是战死归家,要么致残,要么老了…… “陛下至!!” 随着一道洪亮声响起,本散乱的人群安静下来,直到此刻,这些羽林郎才留意到,朝他们走来的队伍。 “拜见陛下!” 参差不齐的行礼声此刻响起,人潮涌动了起来,骑马而来的楚凌,甚至看到一些年岁小的,本怔怔的站在原地,但很快就被身边的人拉着跪在地上。 随驾的孙贲、宗织、昌封、李斌、董衡等一众勋贵子弟,有一些看到这帮羽林郎时,是不加遮掩的皱眉。 这就是一帮乌合之众啊。 即便是真的有朝一日,大虞需要更多的人上战场,那也该是他们,而不是这帮连行礼都不齐的人去。 “免礼吧。” 对身后这帮勋贵子弟所想,楚凌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翻身下马后,楚凌就朝眼前的羽林郎走去。 勋贵子弟中的一些人,的确是要拉拢与凝聚的对象,毕竟他们的家族,在大虞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可作为大虞皇帝,要拉拢与凝聚的,可不止这一个选项,更为广泛的群体,也在楚凌的考虑之内。 甚至在楚凌的心里,羽林郎排的位置很靠前。 时势造英雄! 人才在任何时候都不缺,但真正能爬上来的人才,却很少,可能爬上来的,有哪个是简单的? 楚凌今后要掌权亲政,就必须有自己的嫡系班底,涉军这一块,楚凌不可能全倚重现有勋贵群体,正统朝必须要有一批新晋勋贵,只忠诚于他的新晋勋贵! 在楚凌看来,大虞的勋贵体系很好,等级划分很细,关键是还分世袭与降等,这代表勋贵这一特殊群体,是保持着一定淘汰趋势的,时不时补充一批新鲜血液,叫老牌勋贵得到稀释,这就代表勋贵必然尚武,必然追随皇帝,尤其是那些不世袭的存在,如果不这样做,过不了几代,他们就泯灭于大虞核心圈了。 只是对外人如此,对待宗藩宗室却不一样,这在楚凌看来就叫做的不彻底,宗藩也该奉行该制才对。 当然楚凌也理解,毕竟大虞初创之际,各种问题亟待解决,自家人终究比外人要可靠的多,但野心这玩意儿,可不分自家人或外人,一旦滋生出,除非人死了,否则就会一直存在。 “在上林苑都吃饱了吧?” 楚凌朝前走着,看着眼前举足无措的众多羽林郎,露出笑意关怀道:“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吗?” 跟在楚凌身后的李忠、孙斌、孙贲、宗织等一行人,思绪各异的看着新君的背影,又看向不知所措的一众羽林郎。 在上林苑的这些羽林郎,还是第一次见到新君,他们知道新君年岁小,但却没有想到会这么小。 八九岁的年纪,对年长些的羽林郎而言,这就跟他们弟弟一样大,而年岁小的,则觉得新君比他们哥哥大不了多少,甚至还要小一些。 稀奇。 惶恐。 不知该做些什么。 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是每个见到楚凌的羽林郎,会在心底生出的想法。 大虞皇帝就这样? 对于眼前这些羽林郎,甚至更远些站着的羽林郎,所表露出的反应,楚凌是一点都不奇怪的。 想要将羽林郎真正成为他的嫡系,楚凌需要做的不止是叫他们吃好,穿好,叫他们读书识字,还要能征服他们!! 在中枢的老狐狸,征服起来太难。 但这帮涉世不深的羽林郎,楚凌还是挺有信心的。 威仪也好,敬畏也罢,不能只靠身份去赋予,这是不牢靠的,必须要有亲力亲为做的,要叫身边的人能看到,领教到,那才是最牢靠的。 先前,楚凌能叫勋卫上下,一部分人改变想法。 那么到了羽林郎这里,他同样也能做到。 “陛下,您来上林苑,是想叫我们打仗吗?”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在人潮中响起,“能叫我的弟弟,还有妹妹,留在这上林苑吗?就叫我去行吗?” 这句话,引起了不少人共鸣。 在李忠、孙斌等一行紧张注视下,那些年岁大些的羽林郎,在各处叫嚷起来,甚至有些开始朝前走去,这让不少勋卫,甚至是禁军,开始围成一堵堵人墙,以避免这些涌来的羽林郎冲撞到新君。 此等氛围下,一些哭嚎声响起。 场面一度混乱起来。 楚凌见到此幕,心里轻叹一声,这帮羽林郎的应激反应,让他感到心疼,即便是在上林苑待的有段时间了,但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的第一反应,还是需要他们去像父辈一样,去做他们该做的事。 可凭什么啊!? 这是楚凌的想法,在大虞,又有多少像这样的人,这样的想法? 好事轮不到他们,坏事全靠他们去顶。 楚凌创立羽林郎,要恩养遗孤遗孀,就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去改变些什么,绝对的公平不可能做到,哪怕是皇帝,也办不到,但楚凌至少能做到相对公平。 “都安静。” 想到这些,楚凌平复心情,推开眼前的人墙,笑着朝这些涌来的羽林郎走来,只是他一人的声音,无法叫这么多羽林郎听到,孙斌见到此幕,立时就安排麾下禁军,到各处去传达新君所言。 渐渐的,人潮安静下来。 一双双眼睛聚向一处,或许有很多人,甚至连新君都看不到,但他们都看了过来,这些眼睛中,有不少都红了,这蕴含的神色是复杂的。 有期许。 有担忧。 有彷徨。 …… 在这等境遇下,楚凌骑到李忠的脖子上,俯瞰着眼前的人潮,“朕这次来上林苑,是想告诉你们,踏实住着,前线是有仗要打!!” 楚凌讲的这些,仅能叫靠近的人听到。 分散人潮各处的禁军将士,交替传唱着新君所讲。 “但是打仗,还没到你们上的时候。” 楚凌继续道:“真要叫你们上了,那叫那些像你们父辈一样大的大虞锐士,一个个怎样想?” “但大虞出现这等事,我们的年岁虽小,但我们却不能堕了大虞威名,更不能堕了父辈荣耀,所以我们也要做些什么。” “年岁小的,就多多吃饭,好好长大,年岁大的,除了要吃饱穿暖外,要跟着朕一起练骑射,真到有一日,需要我们一起上的时候,我们……” “上阵杀敌!!!” 在人潮之中,突然响起一道怒吼,接着是更多的人在喊。 楚凌的话是很直白,但在这些羽林郎听来,却极大宽慰了他们的心,而听到最后,他们知道需要他们的时候,那他们就要像父辈一样了,楚凌讲了大虞威名,他们或许没有共鸣,但父辈荣耀,却引起了强烈共鸣! “上阵杀敌!!!” “上阵杀敌!!” 一浪高过一浪的怒吼,尽管声浪很稚嫩,但置身于这等氛围下,不管是孙斌这些成年人,亦或是孙贲这帮少年郎,一个个的触动是极大的。 特别是孙贲、宗织、昌封、李斌、董衡、上官秀这帮勋贵子弟,他们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的很快,一股莫名情绪在他们心头环绕。 眼前这些跟他们一般大,甚至要小很多的羽林郎,一个个都敢这样,那他们又有什么理由退宿呢? 而这恰是楚凌想要的。 在特殊时期下,凝聚力是最重要的,只有凝聚在一起,才能铆足一股劲儿,去把想做的做成,哪怕面临众多挑战与险阻,但人定胜天,也必胜天,不可能的奇迹,就是在这种态势下创造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 自封 在见了羽林郎后,楚凌没有急着做别的,而是摆驾去了巾帼营地,看了那些女童和女孩,跟想的不一样。 这些女童女孩,没有哭啼啼的。 尽管在她们之中,是有不少红着眼眶,可在看到她们冷冷的表情,直直的眼神,楚凌的内心不是滋味。 大虞是等级森严不假,不过在礼教方面,不似他记忆里的一些王朝,对女子压制的那么厉害。 大虞的女子,是有自由的,是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当然不能参加科贡选拔,继而跻身仕途,这也是不可避免的。 还有就是从军了。 只是自由这玩意儿,太他娘的奢侈了,对绝大多数出身普通,家境贫寒的女子,她们有追求自由的权力吗? 没有! 那是属于贵小姐的。 在这种感触下,直到楚凌讲出,不用担心你们的兄弟,会被征去参与平叛,这些女童女孩才有了反应。 先是小声哭泣。 然后大声哭泣。 看着这些女童女孩,楚凌在心底暗下决心,他要给这些可怜的人,探寻到一条属于她们的路。 小家出现的变故,真的能改变人的一生。 可这不是她们的错啊。 她们不该用一生去承受这些! 支配他人的命运,这种感觉是令人沉醉,可那也要看是针对什么群体,面对这些可怜的人,楚凌是想得到很多,但这不代表他就会践踏他们的尊严。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 路要一步一步的走。 想将羽林、巾帼的遗孤子弟,致残将士子弟,真正给培养出来,叫他们效忠于自己,楚凌要先打开他们的心扉,要叫他们在遇到事时,不会出现应激反应,这才是育人育才! 夜渐渐深了。 上林宫。 “辰阳侯,你觉得平叛诸王之乱,朝廷真能取胜吗?”楚凌负手而立,站在殿门前,抬头仰望着星空。 “这仗打起来,是朕最不愿看到的,都是大虞的子民,可却因为一些人的野心,使得他们自相残杀起来,这叫大虞的那些死敌知晓,岂不嘲笑我大虞?甚至会趁虚而入!” “陛下,朝廷一定能取胜的。” 孙斌表情有些复杂,微微低首道:“谁都不愿看到这一幕,但既然出现了,朝廷就必须要重视才行,至于平叛战会打多久,这点臣也说不好。” “朕知道,朕也明白。” 楚凌轻叹道:“大虞的宗藩居然反朝廷了,这其中有不少还是朕的王叔,呵呵,这在天下传扬起来,必然会叫一些积怨已久的人,会跟着这场动乱闹腾的。” “何况在北疆,北虏定不会错失此良机的。” “如果韩卿能以雷霆之势,将参与叛乱的诸王镇压,或许局势不会太恶劣,可明显这不太现实。” 孙斌沉默。 如果他不是武将出身,此前没有经历众多战事,他或许会讲一些话,以宽慰新君,可他经历过,这话他讲不出口。 战争一旦开启了,不是谁想结束就能结束的。 关键是在战争期间,发生任何事都不奇怪。 倘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这反倒是奇怪的事了。 “朕能做的不多。” 在孙斌思虑之际,楚凌此刻转身,看向孙斌道:“朕这几日再想一件事,如何能叫叛军内部生乱,朕想到一计。” “嗯?” 孙斌生疑,可心底却警惕起来。 新君不会是想掺和平叛吧。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当初发生这种事,凤鸾宫、长秋宫那两位,知晓此事牵扯极广,所以都默契的达成共识,要以太皇太后为主,继而明确平叛诸事。 为的就是避免中枢出现分歧,从而影响到前线平叛。 “这帮参与叛乱的,一个个不是打着国有奸佞横行,大虞社稷危在旦夕,组建所谓的护国军,要进抵虞都铲除奸佞,重整朝纲吗?” 在孙斌复杂的注视下,楚凌平静道:“这些时日,关于叛军的种种,朕也知晓些,他们到现在,似乎只推举了盟主,却没有明确大将军。” “朕打算给自己封个大将军当当,就叫护国大将军,朕倒是要瞧瞧,这帮家伙一个个究竟听不听军令!” 孙斌露出古怪的表情,可细想下来,孙斌的眼神却变了。 他明白新君的想法了。 这未尝不可啊。 看起来此事很离奇,可问题是那些宗藩造朝廷的反,就不离奇了? 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心里还想把锅给砸了。 这算什么? 孙斌细想下去,这件事任何人去做,都会引起不好的争议,但唯独新君去做,反倒有不一样的。 年纪!! 这本该是新君的短板,但在这件事上却成了优势。 你们一个个不是想铲除奸佞,重整朝纲吗?那新君自领护国大将军,颁布旨意,你们能以中枢有奸佞推诿,那要是直发军令呢? 听不听? 不听,大义就立不住跟脚了。 听了,那就被动了。 两难抉择啊。 “辰阳侯?” 看着不言的孙斌,楚凌开口道。 “臣…臣在。” 孙斌回过神来,忙作揖拜道。 “你要是觉得可行,就即刻赶去虞宫,将此事禀于皇祖母。”楚凌继续道:“既然是一场闹剧,那朕就以身入局,朕倒是要瞧瞧,这帮叛逆一个个怎样选,朕要叫天下人都知他们的嘴脸。” “可是陛下,真要这样做的话,恐对您……”孙斌却有些犹豫,保持作揖姿势,讲出了他想到了担忧。 “只要大虞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楚凌摆摆手道:“能叫大虞少死点人,比什么都重要,去吧,先将此事禀于皇祖母吧。” 讲到这里,楚凌转身朝殿内走去。 “陛下~” 孙斌有些复杂道,看着新君离去的背影,孙斌一时不知该怎样办了。 这个上林军大统领一职,要叫此人就任了。 只是孙斌却不知,在楚凌回殿之际,楚凌在心底下定了决心,只要这个自封能促成,那孙斌就可以转任上林军大统领了。 张恢就任禁军大统领,孙斌就任上林军大统领,楚凌就是要以此来改变形势,叫有些人的眼线控制在极小的范围,至于别的,都必须要严格按规矩来办,越是动荡时期,规矩就显得格外重要,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第一百六十七章 众生相(1) 夜无声而来。 虞都。 保国公府。 “七哥,如今这等特殊时局,陛下不好好待在虞宫,摆驾去了上林苑,这真的好吗?” 内院,一处小亭。 昌黎坐在锦凳上,抬头看着繁繁星空,眉宇间透着几分忧色,讲着心中所忧之事时,回首看向了宗川。 “韩青小子是奉诏领军离都不假,可平叛一事究竟怎样,是谁都说不准的事,这个时候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陛下不待在虞宫,难免会被人诟病啊,这……” “你真正想说的,是怕旧事重现吧?” 宗川似笑非笑,拿起身旁酒觞,看了眼昌黎道:“要是叫外人知晓,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屠昌黎,有朝一日竟学会旁敲侧击,这只怕会震惊很多人吧?哈哈~” 宗川笑着,举起手中酒觞。 “我就是担心,咋了!” 昌黎见状,瞪眼夺走宗川所持酒觞,随即愤愤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七哥你还有心思喝酒!!” 说着,昌黎举觞一饮而尽。 “你这厮!!” 宗川笑意全无,指着昌黎怒骂,“有酒还抢我的喝!?” “咋,抢的就是好。” 昌黎浑然不惧道:“抢了一辈子了,就喜欢这感觉。” 宗川苦笑摇头。 他俩是一辈子的交情了,彼此是什么德性,彼此最为清楚,昌黎这辈子做什么都率性而为,除了太祖,人还真没惧怕过谁。 也恰是这种性格,使得其得了人屠之名。 死在昌黎手里的强敌,是数不胜数。 气氛有些微妙。 “说话啊七哥,你想急死我不成?”见宗川不言,昌黎重顿手中酒觞,皱眉道:“把你想到的,讲给我。” “你啊。” 见昌黎如此,宗川伸手指指,随即又道:“你有些太小觑咱这位陛下了。” 嗯? 昌黎听后,露出疑惑的神色。 “你也不想想。” 宗川神情怅然,起身朝小亭外走去,昌黎见状忙起身跟上,听着宗川所讲,“在我看来,陛下这次摆驾上林苑,远比待在虞宫要好。” “为何这样说。” 昌黎皱眉道:“戒备森严的虞宫,都能出现那档子事,这上林苑再好,可谁又能确保其中没有凶险?” “即便有,又如何?” 宗川反问道:“新君去上林苑,指名道姓要孙斌伴驾,执掌宿卫,这位辰阳侯是何等的谨慎,你会不知?” “这倒是。” 昌黎听后眉头舒展些,“关西孙氏,世人皆知荣国公之威,殊不知,这位孙家二爷,是在有意藏拙,不想引起不必要麻烦,不然啊,这孙氏究竟谁当家做主,还真不一定。” “所以说,新君在上林苑,断无任何危险。” 宗川回道:“更何况孙河在此之前,还犯了那等低级错误,哪怕主母没说什么,但你觉得此事就此结束了?” 昌黎沉默。 在那场朝会上,孙河讲的话,谁讲都合适,唯独他讲不合适,即便他讲这话,是考虑到孙黎的权威,可别忘了,这场诸王之乱中,有两位乃是孙黎亲子啊。 人的年岁增多,什么权啊,钱啊,利啊,其实看的不是那么重,人老以后,真正看重的就是亲情,就是家。 特别是对女人而言。 就更是如此了。 “再一个,你想过没有。” 宗川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转身看向昌黎,“为何新君早不去上林苑,晚不去上林苑,偏要在张恢接任禁军大统领,在韩青领军离都,且在那等重要时刻,新君还没有摆驾去太极殿,你觉得这一切都是巧合?” “七哥的意思,这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昌黎生出狐疑道。 “错。” 宗川摆手道,那双深邃眼眸,盯着昌黎道:“眼下咱们说的是新君,按我揣摩到的,新君这样做,有几层深意在,其一是想以此告诉张恢,虞宫是肃清了奸佞不假,但禁军大统领职责,你还没有真正履行,这等深意,一般人或许看不透,但张恢一定可以!” “其二,若我没有猜错的话,空缺已久的上林军大统领一职,新君恐属意的是孙斌,这样一来,禁军也好,上林军也罢,就真正安稳下来了,而非像新君御极登基之初时那样,谁都能插手一些,谁都能干涉一些。” “其三,新君也是以此隐晦的告诉三后,涉及平叛诸事,新君不会再过多干涉或插手,这就使平叛诸事,在中枢层面少了很多变数,你我都是领过军的,在前线最怕的,不就是后方插手太多吗?” 昌黎张大了嘴巴,有些震惊的看向宗川。 如果是在新君登基之初,宗川讲这些话,他是怎样都不会认可的,毕竟新君才多大啊,即便是早慧,又如何能推动这些。 但是眼下不一样了。 这种想法上的改变,是在李进一事前后发生种种,新君对于时局的洞察,对于人心的拿捏,看似新君什么都没有得到,特别是权依旧没有掌握,可实际上不是这样的。 “大虞垮不了了。” 在昌黎惊愕之际,宗川却有些感慨道:“咱这位新君啊,谁要敢小觑其年岁,那谁就会栽下大跟头。” “不管朝局怎样,不管地方如何,就一点,咱那位主母对新君的态度有改变,新君如此尊重太皇太后,这祖孙俩的默契,叫我想到了太祖跟太宗。” “七哥,你这是何意?” 昌黎生疑的看向宗川,“您为何这样说?这……” “不可说,不可说。” 宗川却笑着摆手道:“想知道这些,那就给我好好活着,现在的大虞,还离不开我们这些老家伙。” “何况有些老家伙,这心也变了。” “能对付这些老家伙的,不能只靠太皇太后,咱们作为臣子,要多为主母分忧才是,你那急脾气,也该改改了!” 昌黎:“……” 好端端的,怎么说到他身上了,明明聊的是新君,但昌黎心里吐槽归吐槽,这今夜跟宗川这样一聊,他那有些乱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有句话宗川说的没错,眼下的大虞还需要他们这些老家伙在!! 第一百六十八章 众生相(2) “此事你是怎样想的?” 虞宫。 长乐宫。 沉寂许久的大殿,孙黎的声音响起,那言语间透着疲惫,坐于锦凳的孙斌,内心莫名紧张起来。 如果那件事没有发生,作为亲侄子的孙斌,断不会这样,可偏偏其兄,讲出那等令亲姑母伤心的话,孙斌不得不谨慎。 “姑母,侄儿觉得此事,初闻时是有些离奇,甚至叫人觉得好笑。”孙斌在心里组织着语言,起身朝孙黎作揖拜道。 “但细想下来,陛下所讲也未尝不行,此事真要做了,那朝廷就掌握主动,将这场动乱从根上,就定性为一场闹剧。” “此事发生,天下为之热议,这是无法避免的,在此等态势下,朝廷要做的是如何减轻损失,降低风险,如此方能确保社稷根本。” 孙黎打量着孙斌,眼神有些变化。 一直以来,只要在正式场合,或是牵扯到国事,她这个亲侄子来见她,一向是以尊称来禀,眼下却叫她姑母,这如何能不叫孙黎多想。 “那你想过没有,真要这样做了,皇帝的名声如何保全?”孙黎沉吟刹那,遂对孙斌说道。 “作为大虞皇帝,天下至尊,如今却要给自己自封护国大将军,且不说此事是否能转移注意,关键是此事并无先例!” “此事陛下在提出时,侄儿就讲出了这种担忧。” 孙斌不假思索,对孙黎如实道:“但陛下讲的,却叫侄儿有些汗颜,甚至是自愧不如。” “哦?” 孙黎眉头微挑,生出好奇道:“皇帝是怎样讲的?” 此番深夜进宫,孙斌是将这件事禀于孙黎,但有些细节他没有讲,他知道自家姑母定有想法。 这不是孙斌想谋取什么,实则是有些话提前讲出,反而不能起到好的作用,语言的魅力就在于此。 即便是在亲人面前,什么话能讲,什么话不能讲,这都是要考虑的,毕竟成了家,人的立场就不同了。 哪怕心里再有彼此,希望对方能过好,可有些事坏就坏在说错了话,明明是好心,最后却办坏了事。 “陛下说…只要大虞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孙斌神情有些动容,对孙黎道:“能叫大虞少死点人,比什么都重要,既然是一场闹剧,那就以身入局,叫天下人都知,究竟谁才是为了大虞。” “皇帝真这样讲的?” 孙黎脸色微变,手轻微颤抖。 “姑母,侄儿断不敢蒙骗您。” 孙斌立时就跪倒在地上,“侄儿的一切,都是姑母给的,今下出现这等事,侄儿很痛恨自己,不能为姑母分忧,侄儿有罪!” 大殿内的气氛变了。 ‘辰阳侯啊辰阳侯,您还是那样的贴心啊。’ 一直在旁的梁璜,见孙斌如此时,这内心有些感慨,这些时日,自家主子是怎样的,没有比他更清楚的。 有些事,看似是过去了,看似是微不足道,实际上不是这样。 梁璜至今都想不明白,一向聪明的荣国公,为何近来却会这样糊涂,居然会做这等匪夷所思的事,讲那样愚蠢至极的话! “起来吧。” 看着跪地的孙斌,孙黎的心莫名一暖,轻叹道:“还好有你在虞都,不然啊,哀家真遇到些事,还不知能指望谁呢。” “姑母!!” 听到这话,孙斌立时抬起头来,“谁要是敢算计您,侄儿就是拼了这条命,哪怕是辰阳侯府一家,也定要将他们悉数铲除!!” “傻孩子。” 孙黎笑了起来,看着孙斌道:“这世上,能算计哀家的人,还没有出生呢,真要有人算计哀家,那哀家这前半生算是白活了。” 孙斌暗松口气。 他知道,自家姑母的气,消了一些。 作为孙氏的一员,他比谁都要清楚,他的姑母,是心念孙氏不假,但同样也念着大虞社稷,这可是太祖打下来的。 或许谁都有可能想叫大虞乱,但唯独他姑母不会! “回去吧。” 在孙斌思虑之际,孙黎开口道:“这件事哀家还要想想,此事牵扯太大,皇帝有这个心,是好,但哀家不能叫有些人敢以此算计什么。” “侄儿遵旨。” 孙斌忙作揖道。 话,他带到了。 如何决断,这不是他能染指的。 不管是作为后辈,亦或是作为臣子,本分是很重要的,倘若连这点都做不好,那就代表心底失了敬畏。 人活于世,不管本事有多大,都不能少了敬畏。 “给皇帝带句话。” 孙黎看着孙斌,语气淡然道:“既然他想在上林苑,那哀家就不说什么了,但尚武不代表能怠慢课业,萧靖这个帝师,是哀家为他选的,该学的,必须给哀家学好,这江山社稷,哀家能看得了一时,不能看一世!!” “臣遵旨!!” 孙斌再拜道。 看。 这就是孙斌。 他清楚自己的身份,在什么场合下该讲什么话,先前他是大虞太皇太后的亲侄,可眼下,他是大虞的臣。 “苦了你了。” 在孙斌准备起身之际,孙黎的一句话,叫孙斌鼻子莫名一酸,他苦吗?那要看跟谁比,眼下心里最苦的,除了眼前这位长辈,还有谁? “姑母,侄儿什么都不要了。”想到这里,孙斌眼眶微红,抬起头道:“侄儿愿去北疆一趟,即便是拼了这条命,也把那两……” “糊涂!!” 孙斌的话还没讲完,孙黎却厉声斥道:“刚夸你两句,你就给哀家犯浑是吧?你是想撂挑子,气死哀家吗?” “侄儿不敢。” 孙斌跪倒在地上。 “不敢,那就滚回去,当好你的差,做好你的事!”孙黎摆手道:“这等话,今后再敢叫哀家听到,仔细你的皮。” “侄儿明白。” 孙斌低首道。 这次孙斌真的走了。 坐在凤位上的孙黎,看着孙斌离去的背影,心底生出一丝涟漪,孙氏还没有败,孙氏的子弟也没有叫她失望。 “去,召张恢来见哀家。” “奴婢遵旨。” 梁璜当即作揖道,但心底却知一点,辰阳侯如此,让自家主子的心得到宽慰了,有些事也该做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众生相(3) 这一夜格外漫长。 噼啪~ 篝火燃烧发出声响,跳动的火苗,驱散了此间黑暗。 “夏望,你先前说的没错。” 赵彦面色平静,盯着眼前篝火,“大虞有这样一位新主子,是大虞之福,是社稷之幸,但你讲的事,咱家不能答应。” 本露出笑意的夏望,脸色立时阴沉下来! “你什么意思。” 夏望冷冷道:“大虞出现这等事,这天下不知有多少想看笑话,好,你要说天下太大,那就说虞都!” “海、靖诸藩在藩地折腾这么大,朝廷先前竟全然不知,你觉得在中枢,在虞都没有同党掩护,这可能吗?” “你手底下的人,难道全是吃干饭的?!” “甚至宣宗驾崩,极有可能跟这帮逆臣贼子有关系,咱家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要还是这态度……” “他们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赵彦捡起一块干柴,丢到眼前的篝火中,打断了夏望所讲,“宣宗驾崩一事,这骂名,他们背不起,也不敢背。” “不要将这件事,掺杂进眼下的事中。” “你是怎样想的,咱家一清二楚,咱家有咱家的想法与做法,眼下的虞都,就像这篝火一样,不能再继续添柴了,再添,火就控制不住了。” 夏望皱眉。 “你觉得你做的事,是为大虞好,是为陛下好,可你想过没有,你觉得的,就真是好的吗?” 赵彦看向夏望,眼神冷冷道:“诸王之乱,对大虞,对朝廷,的确是极大的威胁与被动,但对陛下而言,却是好事,这点你心知肚明,你也参与其中了。” “特别是陛下这次对辰阳侯讲,要自封护国大将军,你难道真以为陛下想要的,是叫虞宫,叫上林苑,都真正安稳下来这样简单吗?” “你什么意思?” 夏望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此次来上林苑,是赵彦派人请的,特别是在来以后,赵彦讲出新君自封之事,这叫夏望惊愕之余,又生出激动。 此事一做,很多被动就回旋了。 而不提平叛方面,就提新君身边的,一处虞宫,一处上林苑,经过这一系列事情,至少隐患被拔除干净了,各方的眼线都被制约了。 此事促成后,固然说禁军也好,上林军也罢,新君依旧没有实控起来,但却跟过去有本质区别。 至少新君的想法,新君的意志,这两方面的人都要考虑好,掂量好,甚至在一些时候,他们必须要奉旨行事。 这可不是过去那种完全被动能比的。 恰是这样,夏望就觉得先前死的那些人,一个个都死得其所,从他们被选中的那刻起,他们的命,早就不属于他们了,而是属于大虞,属于皇帝!! “谁都知道,在地方作乱的诸藩,势必跟中枢有勾结,你想彻查清楚,难道别人就不想?”赵彦皱眉道。 “虞都有多复杂,你不是不清楚,你的人在暗中查,难道别的人就没有?萧靖,隐藏的够深吧,六扇门暗统领,这是宣宗纯皇帝钦定的。” “你觉得咱们联合起来,想将此事彻查清楚,那你就一定能确保我们的人,不会被查出来?” “你想过没有,一旦此事暴露了,叫人知晓你我的存在,这对朝局,对虞宫,甚至是对三后,都会带来什么影响?你觉得你是忠君,可你想过没有,你的这种忠君,很有可能叫陛下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毁于一旦!!!” 夏望的脸色变了。 他听出赵彦所讲之意了。 因为诸王之乱一事,有太多的势力参与其中,仅是正面的,坚决平叛归坚决平叛,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们借此来谋取别的。 这其中最典型的就非徐黜莫属了。 而这就别提对立面了,很多都还是藏在暗中的,一旦赵彦讲的真发生了,会带来什么变数,这还真不是谁都能预料到的。 “那你叫咱家来,是何意!” 想到这些,夏望眉头舒展开,盯着赵彦道。 “你手里的人,想干什么,是你的事,咱家不干涉,也不参与。”赵彦缓缓起身,语气淡然道。 “但侍女军,要挑选一批可靠的,忠心的,给咱家秘密派来上林苑,咱家会安排人,叫她们替换原有的那批,这件事你想邀功可以,但别把咱家暴露了,咱家在暗处,远比在明处好!” 夏望听到这,心立时紧张起来,随即看向不远处站着的赵贯。 该死! 夏望心里暗骂自己,怎么把这等事给忘了。 尤其是想到今夜过来,赵彦最先讲的,就是新君自封之事,这固然能把很多被动给扭转了,但同时也把新君置身于危险下。 不管别的,就说造反的那帮家伙,势必会处心积虑要除掉新君,一旦此事成了,那大虞就真的大乱了。 “这件事,咱家有数了。” 夏望起身道:“人,咱家会挑选,但是,在上林苑的人,你也要尽快甄别,莫要叫新君置身于危险下。”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赵彦看了眼夏望,“咱家是在此荣养不假,但咱家也不是什么事都不做,等辰阳侯真的就任上林军大统领,那有些人就该消失了!!” 还是先前那副德性。 见赵彦如此,夏望心里暗暗道,对于此人,他是有忌惮的,赵彦做事太滴水不漏了,关键是做的很多事,别人都察觉不到,直到事发察觉到了,可这一切都已经迟了。 赵彦在太宗身边这些年,可是干了不少大事,尽管这些事的名誉,很多都叫人领了,但赵彦却丝毫不在意。 “咱家再奉劝你一句。” 在夏望思虑之际,赵彦冷冷道:“该你做的事,你做可以,但不该你做的,特别是陛下没有布局的,你要是做了,只要威胁到陛下,影响到陛下,那咱家就会派人,索你的命!!” “这就不牢你费心了。” 夏望冷哼一声,“咱家活这么久,还知道规矩二字是怎样写的。” “知道就好。” 赵彦盯着夏望道:“可有些人,明知何为规矩,但干的事,却是在破坏规矩!” 讲到这里,赵彦一甩袍袖,便转身离去。 一直站着的赵贯,见赵彦走来,目不斜视的朝前走去,反观身旁站着的钱穆,则盯着离去的赵贯。 第一百七十章 众生相(4) “你们说,陛下是怎样想出这等妙计的。” 上林苑。 上林宫核心。 一处偏殿。 睡不着的董衡,突然从床榻起身,对下值的勋贵子弟道:“自封护国大将军,这事儿要传开,就不说天下了,就说朝堂,那势必会轩然大波的。” “喂,我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没睡,别跟本少爷在这躺尸装死啊,快说说,你们都是怎样想的。” “这有什么好说的。” 躺着的上官秀,平静道:“陛下自封看起来是离奇,可跟诸王叛乱比起来,根本就不算什么。” “陛下的想法,是我等能私下揣测的?” “你想找不痛快,别连累我等,眼下就因为诸王叛乱,在朝野折腾出多少事,你不是不清楚。” “就是清楚,我才聊这些啊。” 董衡回道:“咱们是谁?是勋卫!今下发生这等大事,如果连我等都不关心,那还有谁会关心?” 董衡讲这些时,看向一处。 那里躺着的,正是徐黜嫡长孙徐彬! 别看上官秀的话,讲起来很冷,不掺杂任何感情,但实际却在隐晦告诉董衡,有些事不该聊。 董衡听出来了,但他依旧还说。 既然他讲了这话,那就有他的道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别看在勋卫当值的勋贵子弟,一个个还很年轻,可他们也是有各自的圈子。 圈子跟圈子,是无法强融的。 但是牵扯到一些事,每个圈子里的人,是能通过一些事,察觉到他们对一些事的态度。 你这厮,是非要找些事。 上官秀听到这话,立时在心里暗骂起来,但他也没有多说别的。 “董衡说的没错。” 在此时,昌封开口了,“我等是在勋卫当值,是无法参与一些事,但连关心都做不到,那我就不知道,我等来勋卫到底是为了什么。” “陛下自封,在上林苑恩养遗孤,叫羽林接受操练,这无不表明一个态度,在平叛一事上,这是不能有任何侥幸的。” “陛下尚武,这对大虞而言是好事。” “发生这样的事,最难受的莫过于太皇太后,最难的也是她老人家,陛下做这些,也是为她老人家分忧。” 本闭着眼的孙贲,此刻缓缓睁开眼眸。 “是啊,谁能想到最不该背叛朝廷,最不能背叛朝廷的,居然背叛朝廷了。”宗织有些感慨道。 “宗藩是什么,是社稷屏障,当初太祖他老人家,不顾群臣反对,也要敕封宗藩去就藩,那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想叫地方安稳?” “事实上就藩的宗藩,也的确做到这些了,不说别的,就说在北疆的那些宗藩,过去在我朝,可出现不少北虏寇边,但结果呢?不全都被击退了,甚至我朝还对北虏发动不少战事。” 此间气氛有些微妙。 诸王之乱这件事,对大虞造成的影响很大,甚至于说对不少人的想法,都造成极大的冲击。 原因很简单。 这件事掺杂的太多了。 在眼下,因为一些宗藩造反,使得中枢不少人,对于宗藩这一群体的看法,出现了本质的区别。 可在这件事之前,宗藩确实为大虞做了很多,这由此就延伸出一件事,今后的宗藩到底该何去何从? 这个想法,一旦生出,就会带来很多改变。 没有参与叛乱的宗藩,今后朝廷到底该如何对待?是压制,是收权,还是如旧?可真要如旧,这真的能做到吗? 毕竟裂痕出现了,想要如初就难了。 “想那么多干什么?” 一勋贵子弟听后,有些懒散道:“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平叛,我可听说了,这场仗不好打,毕竟有那两位在,你们想过没有,万一此战打的时间不短,朝廷该如何面对这种变局引发的一些变数?” “谁说不是啊。” 有人听到这,立时就附和道:“要我说,这次平叛,就不该叫韩青挂帅,应该叫大司马大将军挂帅才是。” “他韩青就算再厉害,能厉害的过大司马大将军吗?” 此言一出,叫不少人都生出各异想法。 特别是孙贲,眉头紧皱起来,心底对那人生出厌恶,聊事就聊事,干嘛要牵扯到他父亲,关键是这件事,乃三后裁决的,是大兴殿颁的诏,人韩青已领兵离都,急赴北疆平叛了,这事可大可小。 真要叫有心人利用了,那荣国公府就被动了。 “你们说,咱们有机会参战吗?” 在气氛微妙之际,李斌开口了,讲这句话时,他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孙贲,对荣国公府的被动,他是清楚的。 “你想什么了。”董衡没好气道:“参战,咱们有谁上过战场,即便咱们想,你觉得就能成?” “李斌说的没毛病啊。” 有人却不这样想,“想想还不行了?咱们的祖辈,父辈,有哪个不是在战场上立功的?咱们是没有上过战场,但这事终究要经历不是?” “是啊!” 这话一出,引起不少人的附和。 大虞以武立国,勋贵这一特殊群体,多数都是在战场立功敕赏的,作为勋贵子弟,自幼耳濡目染下,又有谁不渴望上战场立功啊! “一个个想的还挺远。” 孙贲此刻道:“你们觉得自己都够资格吗?还参战,在御前宿卫,自己都觉得做好了吗?” 孙贲的话,叫原本热切的气氛,立时被泼了冷水。 这话尽管刺耳,但是孙贲讲出来,不少是无法反驳的。 毕竟孙贲在他们之中,那绝对是佼佼者,这可不是因为其身份才给的,关键是人家是真的强。 “都早点睡吧。” 孙贲话音刚落,徐彬就开口了,“睡着了,梦里什么都有,明日还要当值,谁要想聊,那就出去聊!” 徐彬这话一出,却叫不少人皱起眉头。 “睡吧,睡吧。” “累了一天了,早点睡吧。” 一些人想反驳时,宗织、昌封先后开口,叫这些人都闭上了嘴。 此间再度恢复平静。 可躺着的这些人,一个个却揣着各异想法,这一幕跟暗涌不断地朝局,又是何其的相似啊…… 第一百七十一章 探宝(1) 转眼已是数日后。 上林苑。 湛蓝的天,白云密簇,不时有鸟雀飞掠,发出叽喳声响,此地宛若仙境一般,鲜有人迹。 “哒哒~” 杂乱的马蹄声响起,打破了此间平静。 “陛下,此地远离狩猎区,陛下万金之躯,不可身涉未知之地。”一支数人骑队,萧靖紧皱眉头,警惕的扫视左右,对在前驰骋的楚凌劝谏。 同行的李忠、李斌、黄龙无不表情严肃,骑马簇拥在楚凌左右,眼神警惕的扫视各处,他们不明白在今日展开的狩猎,陛下为何要有意将人都散开,兜兜转转很多地方,一点点远离狩猎区。 “卿家无需担心,朕心中有数。” 骑马前行的楚凌,表情没有喜悲,对萧靖讲的话,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陛下到底想干什么? 几人心疑更盛。 眼下涉足的这片区域,在上林苑很不起眼,可一路深入后,萧靖他们都发现此地别有洞天。 此处地势很不寻常。 但是令人奇怪的,是上林苑营建图上,此地就是一片平地啊,这种差异性,怎能不叫他们警惕与心疑? 上林苑营建图,对外是机密不假。 可上林苑的营建历经三朝,中枢有司督建此离宫别苑,有些衙署,有些人,势必会接触到此图的。 萧靖作为门下省散骑常侍,知晓此事再正常不过,更别提萧靖还是六扇门的暗统领了。 至于李忠、李斌二人,一个在御前服侍,一个在勋卫当值,这上林苑营建图,就在上林宫挂着一副,他们如何会不知晓呢? 唯一不知晓的,就是黄龙了。 可这一路走来,见以上几人表情严肃,特别是不时流露出的异样,黄龙只要不蠢笨,就能察觉到不对劲儿。 更别提深入的这片区域,一看就是兵家最喜欢的地域,地势复杂,易守难攻!! 他是被皇帝表弟安排去做马奴,但做马奴,可不代表他的脑子就做没了,他是想驰骋疆场的! ‘到底是经历过乱世的霸主,选的地方实在太好了。’ 在几人复杂思绪下,不断接近楚凌记忆里的那处,看到不远处的一处山谷,楚凌生出感慨,‘关键是在上林苑营建图上动了手脚,这种手段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出的啊。’ 伴驾的几人,心疑新君到底想干什么,可他们哪里知晓,楚凌是想趁此机会,去看看他那位素未谋面的皇祖父,留下的宝库究竟有多少钱财。 诸王之乱这件事,别管产生多大影响,造成多大风波,从楚凌的角度来论,他想得到的全得到了。 一帝三后的政治捆绑进一步加强。 禁军大统领换了他属意的张恢。 该得的名也得了。 空缺的上林军大统领,会在悄无声息间叫孙斌就任。 聚于上林苑恩养的遗孤子弟,致残将士子弟,也得以培养跟操练了。 甚至连想要的自由也得到了。 楚凌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太贪,反倒适得其反。 所以针对这一阶段,楚凌就不折腾了,叫三后,叫中枢各派,去围绕如何平叛,继而明确各种事宜吧。 至于这期间有任何分歧,乃至博弈,甚至对峙,这都跟他这位大虞新君没有关系,只要平叛主导,是太皇太后就够了。 可楚凌不掺和这些,不代表他就会闲下来。 上林苑足够大,这就能满足楚凌的折腾。 关于人的方面,现阶段够楚凌去筛选、培养、拉拢了,那楚凌要做的就是从生产力、生产技术、科技等方面入手了。 楚凌要在上林苑鼓捣点不一样的。 权,你们不叫掌。 玩,你们总不能也管着吧! “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楚凌的声音响起,一勒手中缰绳,胯下坐骑吃痛下徐徐降速,萧靖、李忠几人无不跟着停下。 只是几人表情有些不自然。 他们不明白。 新君为何领着他们,来此植被覆盖的山涧,关键是这处地方,根本就没有在上林苑营建图上绘制。 “时间紧迫,抓紧跟朕来。” 对几人所疑,楚凌没有在意,从马背上下来,便撩袍朝前走去,在寻得一处石块,楚凌露出笑意。 “陛下~” “陛下~” 几人见状忙下马去追。 “陛下,此地特殊,您…”追上的李忠,眉宇间透着担忧,对楚凌规劝道,可楚凌连听都不听,继续向前走着。 这叫李忠更急了。 上林苑是筹设有诸司,是有上林军,这对上林苑的巡视与禁卫,那是极其严格的,但以上有司展开的,皆是根据上林苑营建图布防的,有哪些是重点巡视与警戒,有哪些是定期巡察一遍,有哪些可以忽略不计,这都是有章程的。 李忠能笃定一点,此处区域在上林苑营建图没有体现出来,上林苑有司多半是没有巡视过此地。 此地处在核心区,关键是在图上,记载上,都是无险可守的平地,这就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按正常逻辑,要是这里出什么事,这代表着上林苑布防全出错了,那上林苑有司不就成吃干饭的废物了? 见新君连理都不理李忠,自顾自的朝前走着,看起来还对此地很熟悉,本想规谏的萧靖、李斌、黄龙反倒压着情绪,心思各异的紧跟在新君身后。 他们知道,新君这样做,肯定是有深意的。 这点他们倒是没有猜错。 为了探明太祖留下的宝库,也为了不引起注意与警惕,楚凌特意搞了场狩猎,到最后叫李忠他们几人跟着,这怎么会没有深意呢。 按着楚凌警惕的性格,探明这座宝库,最好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处在这等境遇下,做任何事都要权衡。 这次叫他们跟着,一个是探查宝库,一个是对他们的考验,不知不觉间,楚凌凝聚的帝党有了。 李忠,内廷代表。 萧靖,文官代表。 李斌,勋贵代表。 黄龙,外戚代表。 在楚凌的心里,属于他的帝党,也就却皇室宗藩,天子门生了,这支彼此制衡,彼此扶持的帝党,是他未来亲政掌权的班底。 没有潜邸夹带,那就自己挑选。 反正他还小,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未来的几年,楚凌要做的,就是将一批批通过考验的人,都纳归进帝党范畴内,这样他的根基就牢靠了。 倘若连今下这个考验,随他一起来的几人,会有人对外泄密,那楚凌承认自己败了,先前做的种种都毫无意义! 做了那么多,到头来什么都没改变,那还做个屁啊,干脆认命做傀儡皇帝算球,但楚凌不觉得自己会如此失败! 第一百七十二章 探宝(2) “李忠,把火折引燃。” “李斌,你来~” 行走近两个时辰,楚凌有些气喘,所穿袍服被汗水浸湿,在一处山壁前,看到几块山石后,楚凌露出淡笑。 终于到了! 太不容易了! 在萧靖、黄龙疑惑的注视下,李斌快步朝新君跑去,至于李忠,则从怀里掏出几根特制火折。 “啊?” 没过多久,李斌响起惊疑声,这叫几人立时看去。 “啊什么啊,快去!” 楚凌没好气道。 “喏!” 李斌忙抱拳作揖,随即便朝山壁跑去,在萧靖几人惊异下,李斌扣着凸起物,就朝上攀爬。 “陛下,这到底是…” 萧靖迟疑刹那,看了眼李斌,随即朝新君走去。 “朕是来探宝的。” 楚凌抬着头,看着攀爬的李斌,出言打断了萧靖,“太祖托梦给朕,他老人家在上林苑给朕留下一座宝库。” 一言激起千层浪。 萧靖、李忠、黄龙皆露出震惊之色。 可亦是在这一刹,萧靖眸中掠过一道杀机。 他看向了黄龙。 “你想干什么?!” 感受到异样的黄龙,立时警觉,盯着看向自己的萧靖。 这一刹,黄龙认为萧靖有不臣之心,想杀了他,然后对皇帝有不轨之心。 “你,不该来此。” 萧靖面色平静,盯着黄龙道。 对黄龙的身份,萧靖是不知的,作为六扇门暗统领,他是知晓新君母族,可在楚凌没有登基前,根本就没谁在意过楚凌,那就更别提楚凌的母族了,而楚凌御极登基后,很长时间内都没去见其母黄华,加之朝中有很多事发生,也是使得很多人都忽略了黄龙他们。 萧靖也不例外。 谁叫其有太多事要做。 这才是人的正常反应。 所以知晓新君所讲,萧靖立时有了判断,李忠不可杀,李斌不可杀,但一个上林苑的马奴,无论如何不能留。 嗯。 插一句题外话,此前楚凌对三后讲的太祖托梦,在某一时间内被悄悄的散布出去,安排做此事的,正是楚凌。 此事看似没有掀起涟漪,实则影响却很大。 “萧大人不可!” 见萧靖拔出腰间佩剑,李忠立时上前道:“这位是……” “萧卿,你谨慎过头了。” 只是他的话还没讲完,楚凌笑着看向萧靖,“朕的表兄,为何不能在此?” 这让萧靖心下一紧,佩剑归鞘。 “臣有罪。” 萧靖立时作揖拜道:“请陛下严惩!” “好了,别说这些了。” 楚凌笑着摆摆手道,“不过朕的表兄,在上林苑做马奴,朕不希望别人知道。” “臣遵旨!” 萧靖再拜道。 “表兄。” “臣在。” 黄龙立时上前。 “把水囊给朕。” 楚凌伸手道。 “喏!” 黄龙忙取下水囊,双手递到新君跟前,但在心底生出一股暖流。 而萧靖、李忠看似没有变化,实则心底却生出各异思绪。 包括攀爬山壁的李斌。 新君说的这些,做的这些,无疑在他们心底有不同想法,但不管是什么想法,这都代表一点,新君很信任他们。 不然探查太祖托梦,所留在上林苑的宝库,就不会让他们跟着,这也叫他们最初的种种疑惑散去。 对几人所想,楚凌没有在意,他小口的喝着水囊里的水。 人在年轻时,可以选择逃避很多事,但当必须承受的那刻起,就没有资格退缩了,因为人不再年轻! 机会来了,你不去把握,就注定失了先机。 当先机失去的多了,祖辈,父辈给你积攒的根基,终将会被你败光,弱肉强食的世道,谁都没有资格逃避。 这就是现实! ‘帝党能否凝聚,需要做的有很多,但有件事不会变,那就是核心席位就这么多,机会朕给了,剩下的就看你们自己了。’ 楚凌想到这些,在心里暗暗道,‘最好别有人两面三刀,不然想以此做投名状,在其他势力跻身进去,那如意算盘,算是打错了。’ 除了楚凌,没有人知道,眼前这处通道,是可以进他知晓的宝库,可这是一次性的,打开一次就会自毁,关键是不会有任何动静。 楚凌知晓这些时也很惊奇,但楚凌却笃定一点,经历重重危险,见多了人性的太祖高皇帝,是不会拿子孙后代的命,来开这等玩笑的。 真要不在意自己的后代,又何须背负此等血债,费尽心思也要建此宝库,甚至为遮掩此事,还建造了规模极大的离宫别苑? 咔嚓~ 随着一道声响出现,在不远处的山壁,居然有一道缝隙出现,在萧靖、李忠、黄龙各异注视下,这缝隙缓缓变大。 “李斌,你小心些!” 反观楚凌,没有在意这裂痕,反抬头去看李斌,“下来是小心些!” “陛下放心,臣会小心的。” 李斌压着惊意,抓紧所口凸起物,俯瞰下放道,但心里却生出暖流。 “走吧,随朕先进去。” 楚凌平静道。 “喏!” 在几人应诺下,楚凌将水囊递给黄龙,便朝裂痕处走去。 “竟然是逍遥派的机关术。” 跟着来的萧靖,看到眼前种种时,忍不住惊呼道。 “就是那个不愿出世的逍遥派?” 楚凌看向萧靖道,但心底也笃定一点,他那素未谋面的皇祖父,没有诓骗他。 “正是。” 萧靖忙作揖道:“当初太祖在世时,曾多次派人去寻逍遥派,此派以机关见长,太祖有意想叫此派人士,在北疆建几处军事要塞,以镇北疆,可是此派人士却多……” 讲到这里时,萧靖停了下来。 他的心底很不平静。 拒绝出世的逍遥派,居然在上林苑有这等大手笔,这代表着什么? 他不敢细想下去。 但既然逍遥派的人,肯在此做机关术,那为何却不愿在北疆建军事要塞啊,要是在太祖朝时,北疆有逍遥派营建的军事要塞,北疆有不少仗是能避免的啊!! 越来越有趣了。 见萧靖如此,楚凌发现有不少秘闻,是他还不知晓的。 不过眼前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先等探查完这座宝库,再考虑别的吧,不过这个逍遥派,却让楚凌产生兴趣。 第一百七十三章 探宝(3) 大虞没有儒释道三派,但却有着诸多学派,按楚凌的归类,很像春秋战国时期的诸子百家,当然区别也有。 大虞的这些学派,可分为出世与避世两种,前者开设学宫,吸纳才俊,在大虞有一定的影响力。 毕竟科贡选拔,有一部分就来自于学派子弟。 至于避世的那些学派,不是说藏在深山老林里,叫人找不到踪迹,真要那样,时间久了早消散了。 按楚凌的理解,这些避世的学派,是避开那熙攘利益之世,而云游于天地间,只要有对他们学说感兴趣,都可进来修习。 这就有了科贡选拔的另一部分群体,没落的寒门庶族,还有布衣黎庶。 对于避世学派而言,思想也好,教育也罢,不该有高低贵贱之分,可这对出世学派而言却嗤之以鼻。 不过这两股学派势力,各有各的优势,所以在大虞这片土地上皆有传承,但是避世学派的不分高低贵贱,却引起不少势力的不满,甚至是打压。 这就是拥有族学、族产的门阀世家、缙绅豪强等群体,或许在这其中,有一小撮是比较开明的,但是绝大多数的态度是出奇一致。 造成这一根源的,就是科贡选拔的出现。 旧有的晋升制度,被全新的晋升制度取缔,可不管怎样取缔,有些东西是不变的,位置就这么多,没落的寒门庶族,无需通过投效就能参与科贡选拔,甚至还有布衣黎庶,也能参与其中,这对一些群体是无法接受的。 ‘有机会要见见逍遥派,甚至其他避世学派才行。’ 在走进甬道之际,楚凌的心底打定主意。 对楚凌而言,大虞出世的学派,很像垄断的学阀,这是中枢必须要打击的,教育知识被垄断了,这还了得? 也是知晓这些,楚凌才知道开创先河的太祖高皇帝,究竟有多高的眼界与魄力,关键是此制真的成了。 “陛下,还是叫我在前探路吧。” 在楚凌思虑之际,手持火折的黄龙走上前,朝楚凌微微低首道。 “还是我来吧!” 此刻,披甲挎刀的李斌赶来,瞅了眼穿着布衣的黄龙,从李忠手里接过一杆火折,就抽刀朝前走去。 “这是探宝,不是寻宝。” 楚凌笑了起来,“哪儿有这么多危险。” “陛下,还是小心些好。” 李斌走到最前,警惕的看向前方,那黑漆漆的甬道,让李斌觉得有些不踏实,就今下这等境遇,他能出事,但新君绝对不能! “陛下,臣也绝对小心为妙。” 萧靖此时开口道。 “走吧,走吧。” 楚凌没再多说别的,这处甬道绝对没有威胁,此外还有一条,也是绝对安全的,且都拥有自毁的机关术。 别的进出宝库之路,除非有宝库进出图,否则就会遇到各种陷阱,而不巧,这副宝库进出图被楚凌烧了,整个大虞除了他一人知晓,再无旁人知晓。 楚凌一行就这样走着,朝向宝库腹地进发。 期间李斌保持警惕,将楚凌护在身后,这在楚凌看来,就是真有任何危险,李斌敢拿自己的命去挡。 萧靖、李忠、黄龙几人的表现跟李斌一样。 楚凌虽没有多说别的,但都看在眼里了。 此次来宝库之行,真担着一定风险,但楚凌还是决意要带的人,那就是萧靖了。 是。 他是门下省散骑常侍不假,是六扇门暗统领不假,这一看就是他那位皇兄绝对信任的,但这个人忠诚于宣宗,是否代表忠诚于自己,这就不好说了。 但楚凌还是觉得要试试。 毕竟萧靖忠诚于大虞,这点是毫无疑问的。 不然诸王之乱这等机密,他也不会费尽心思,在觉得大虞中枢稍稳一些,才决意给捅出来。 这是一位治国之才,但前提是看怎样用了。 “停下。” 不知走了多久,楚凌透过微弱火光,发现了那处极隐秘的标示,停下脚步对几人道,李斌一行纷纷停下。 “李斌,你来。” 在几人注视下,楚凌平静道。 “喏。” 李斌当即上前。 “你到……” 在萧靖他们的注视下,楚凌对蹲下的李斌附耳道,李斌表情严肃的停着,等新君讲完后,便重重点头离去了。 “陛下~” “陛下~” 萧靖、李忠、黄龙无不上前说道,但楚凌却摆摆手打断,对他们所疑,楚凌是理解的,哪怕来的地方,是太祖留下的宝库,可人在未知环境下,难免会生出警觉,生怕出现任何意外。 约莫十数息。 原本黑漆漆的地方,突然亮起一束灯火,紧接着是一簇簇火苗出现,很快此间被灯火驱散了黑暗。 不愧是逍遥派啊,这手段够离开的。 楚凌生出感慨,但此刻的他,心思全然没再这上面,楚凌想知道这座宝库,究竟有多少启动资金。 “陛下,还是臣在前吧。” 见楚凌要走,黄龙不放心的上前,楚凌没有说话,点头示意后,一行就朝前方走去了。 走在前的黄龙,很快就看到李斌了。 但李斌的表情,却叫他眉头微蹙起来。 怎么形容呢。 此刻的李斌,眼睛睁的很大,嘴巴张着,难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撞到鬼一样。 黄龙皱眉走着,可很快,当他的视线从李斌身上挪开,看到眼前的种种时,黄龙张大了嘴巴。 在灯火照耀下。 一箱箱整齐排列的木箱,给人的冲击是极强的,这至少有上千箱,如果仅是这些的话,还不至于叫李斌、黄龙他们这样。 关键是在这些木箱外围,居然有各种珠宝首饰围成的一个圈,这还仅是此间中央摆放的,在这中央的周遭,是根据地形开凿的石台,上面摆放有金银币,宝石等,此外还有很多盔甲、军械……这造成的视觉冲击太强了。 这还真是宝库啊。 楚凌在看到眼前一幕时,双眸微张,他理解李斌、黄龙为何会是这反应了,谁见到这不迷糊啊,不震惊啊,这手笔简直太壕了,难怪要杀那么多人啊,这要敢泄露出去,不知会掀起何等风波啊!! 第一百七十四章 探宝(4) 怀璧有罪的道理,楚凌太清楚了。 没有实力,却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那么等待你的,不是一批人的投效,而是被算计致死! “天啊~” 萧靖的感叹声响起,在旁的李忠,此刻却警觉的瞥向萧靖。 但此刻的萧靖,却好似没察觉到这些。 本以为太祖托梦,给新君所留宝库,是笔值一两年国库税收的存在,却不想会是这等的惊人。 萧靖观察下来,这分明是将一座山给掏空了,且不提难度有多大,单单是这等手笔,除了逍遥派能督造,其他任何学派都干不出来。 这也难怪,在那时,太祖不顾群臣反对,也要修建上林苑这处离宫别苑,原来是为宝库掩人耳目啊。 “陛下,这座宝库您不能启用。” 想明白这些的萧靖,立时朝楚凌作揖拜道:“即便是要启用,也要命心腹分批取用,但凡此地敢对外泄露出去,不止会影响到朝局安稳,甚至会挑起更大风波来!!” “放心,朕还没有蠢到这种地步。” 楚凌笑笑,看向萧靖道:“这宝库用富可敌国来形容,都有些逊色了,如今这等局势,朕敢将此事泄露,那天下必乱!” 这话被萧靖、李忠、李斌、黄龙他们听后,心底却是生出各异思绪,但他们的警觉也在此时生出。 楚凌看到这些,脸上没有变化,但心里却生出感慨,他们能有这些情绪流露,代表着他们下意识考虑的问题,是站在他这位新君的角度,避免不该出现的事发生。 “也是这样,朕才只叫你们跟着。” 想到这里,楚凌故作不知道:“但这座宝库,给朕的惊喜太大了,朕现在就想一件事,皇祖父他老人家,从哪里得到的这些?” “据朕知晓的,他老人家在世时,国库征收的那些税收,不都用在治理天下上了,甚至减免赋税,靠国库,不可能有这些吧。” 讲到这里,楚凌撩袍朝前走去。 如此庞大的启动资金,让楚凌无需为金银犯愁,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话对谁而言都适用, 他是大虞皇帝不假,可他没有掌着财权,今下他想通过诸王之乱一事,以在上林苑培养一批心腹,这算是变相要涉足兵权。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可是做这等事,如果将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那建立在这等基础上的希望,说不定哪一日就垮掉了。 现在有了这座宝库,楚凌就不怕因为培养羽林、巾帼两部,后续发生一些事导致变故出现,而自己却毫无办法了。 更何况有了这座宝库,楚凌也能在上林苑聚拢一批人,借着玩的名义,打造一些有别于该时代的产物。 这腰板瞬间就硬了! 男人的底气,是靠金钱支撑的。 如果没有这些俗物,即便再有才华,再会体贴,再会顾及他人感受,可又有谁会正眼去瞧? 可笑吧? 可这就是现实。 “陛下,若臣没有猜错的话,这宝库里的种种,一部分应该来自太祖在乱世征战,剿灭诸雄缴获所得。” 跟着楚凌下来的萧靖,沉思了许久后,微微低首道:“大虞开创之前,天下纷争不断,除了前朝外,还有两个伪朝,甚至各方割据的势力,这其中有不少搜刮民脂民膏的。” “正是凭借击败一个个强敌,缴获他们所得,我大虞才得以一步步变强,这笔所得究竟有多少,除了太祖高皇帝知晓外,再无他人知晓。” “连皇祖母都不清楚?” 楚凌眉头微挑道。 “太皇太后在那时,虽帮太祖分不少忧,但却不过多过问军中机密。”萧靖朝楚凌作揖行礼道。 “继续。” 楚凌平静道。 “至于另一部分,臣觉得跟太祖朝的几桩大案相关。” 萧靖看了眼李忠,随即道:“其中有一桩大案,虽说只牵扯到地方,但因为那些地方牵扯到我朝最富庶的地方,且此案虽是六扇门督办的,但最终的查抄,却是保、安两国公所领负责的。” “你是说毗邻东吁的诸道府县?” 楚凌想到了什么,诧异的看向萧靖。 “正是。” 萧靖点头道:“正是因为此案,才导致本属我朝的东吁诸地,最终复叛,且在此期间,有一批余孽逃去东吁了。” 这事不简单啊。 楚凌心生唏嘘,他现在愈发好奇那几桩要案,究竟都藏着哪些秘密,楚凌先前就想知晓这些,但李忠讲的话,却叫楚凌无法获悉。 涉及那几桩要案的案牍卷宗全都被下旨销毁了。 做此事的,是太宗文皇帝。 如果楚凌想知晓这些,就只能通过一些老人获悉,可眼下他的处境,去获悉这些秘密,对他的获益不高。 “今日之事,朕不希望别人知晓。” 楚凌想到这里,一甩袍袖道:“走吧,时辰不早了,要尽快赶回去。” “臣遵旨!” “奴婢遵旨!” 萧靖、李斌、黄龙、李忠他们纷纷作揖拜道。 今日的事,对他们冲击太大了。 每个人都一样。 关键是每个人考虑的问题,角度是不一样的,这也使得他们心底生出不少想法,对于这些,楚凌没有在意。 既然叫他们跟着了,这就表明他信任的态度,如果在这期间,谁要敢把此事泄露出去,那他肯定不会手下留情的。 太祖那等谨慎的性格,只怕负责督造这座宝库的人,被杀的就有逍遥派的人,安全通道就他知晓,如今用了,会自毁,即便此事泄露出去,派来的人就算再多,也根本不可能深入宝库腹地。 ‘只是这样的话,今后还能将逍遥派拉拢到麾下吗?’离开宝库之际,楚凌想的不是利用这笔金银,来丰富自己的设想,毕竟金银就摆在这里,楚凌现在想的,是那些避世的学派,如果有机会,能从中挑选一批才俊,以增补到自己的帝党队伍里,这对他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可见识到宝库后,楚凌却有些犯嘀咕了,毕竟真要杀了逍遥派的人,那想再招揽他们跟皇室合作,只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了解的情况越多,楚凌就越发现大虞藏着的秘密,还真不是一般的多啊。 第一百七十五章 白龙鱼服 “都站好了!” “都没吃饭是吧!?” “谁叫你停的,给老子跑!” “快点!!” “把步扎稳了!!” 此起彼伏的喝喊,在偌大的校场响起,一个个方阵周遭,穿戴各式甲胄的将士,无不眼神凶狠,对不同年龄段,不同兵种的羽林郎,展开不同强度的操练。 这些分散校场各处的羽林郎,小的有七八岁,大的有十几岁,面对所属教习的严厉,有倔强坚持的,有冷漠执行的,有哭泣支撑的,有…… “哭什么哭!!” 一处方阵。 隶属上林骑的江虎,手持马鞭,朝一名七八岁的羽林郎快步走去,瞪眼斥道:“叫你扎步,都他娘的哭,你这样的,今后如何骑马驰骋,如何上阵杀敌,如何为你死去的爹报仇!!” “啊!!” 被呵斥的那羽林郎,红着眼,瞪的很大,双腿止不住的颤抖,但他却怒吼起来,泪依旧流着,但他的眼眸却流露出戾气,怒吼叫他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都给老子扎好了!” 江虎冷哼一声,瞥了那人一眼,随即举起马鞭,指着眼前众羽林郎道:“谁要是坚持不下去,那趁早滚出羽林,去做马奴,给老子喂马去!!” “啊!!!” 回应江虎的是道道怒吼。 见到眼前一幕的江虎,紧攥着手中马鞭,尽管他的心底满是心疼,但他却不能流露出丝毫。 “皇兄,这操练的太狠了吧。” 与此同时。 在此校场点将台,楚徽表情复杂,盯着校场各处的方阵,眉宇间透着几分可怜,“他们有些还只是孩童啊。” “那又怎样?” 垂手而立的楚凌,平静的盯着眼前诸方阵,“他们有资格去选择吗?除了这条路,他们还有别的路吗?” 楚徽:“……” 在御前站着的孙斌、李忠、孙贲、宗织、昌封、李斌、董衡等一行人,听到新君所讲之言时,脸上无不露出复杂表情。 特别是孙斌感触最大。 “他们的父辈战死了,即便有些人的父辈还活着,但他们却致残了。”楚凌转过身,朝宝座走去。 “想要出人头地,想要将家支撑起来,唯有吃得苦中苦,方有一丝机会,成为那人上人!” “朕颁旨恩养,不是把他们当废物养的,叫他们吃饱肚子就行了,朕要真这样干,就对不起那些为大虞尽忠的好儿郎!!” “他们别无选择,坚持不下去,也要给朕咬牙去坚持,羽林,是给大虞好儿郎的子弟改命的,不是叫他们浑噩度过余生的。” 这话是楚凌第二遍讲。 今下在校场各处就任教习的舒玉庆、端木玉、沈开、宁伯武等一众上林军各部底层将士,是最先听到这话的。 甚至在讲这些话时,楚凌还讲了一句。 ‘你们现在可怜他们,那是在害他们,羽林郎背负的太多了,想想那些战死的大虞好儿郎,想想那些致残的大虞好儿郎,想想那些在各地戍守的大虞好儿郎,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一生碌碌无为吗?’ 正是这样的话,叫舒玉庆、端木玉这些人,自就任教习以来,无不是狠下心去操练这些羽林郎。 新君的话,他们极其认可。 底层将士唯一都牵绊的,也就只有他们的子嗣了,同为底层将士,他们又如何不清楚这些呢? 如今在上林苑,这些羽林郎能吃饱饭,能穿好衣,能读书识字,能操练习武,这是寻常之家能给予的? 不能!! 既然不能,他们这些人又有什么资格,就因为他们觉得心疼,从而断送掉这些羽林郎仅有的希望? 操练仍在继续。 呵斥依旧不绝。 楚凌坐在宝座上,看着在校场各处操练的羽林郎,他当然知道这些人很苦,很累,可他就因为这些,从而不抓紧培养他们? 真有这样,恩养就毫无意义。 恩养失去意义,又如何凝聚大虞将士? 或许做这样的事,要很久才能见效。 可楚凌愿意等下去。 待到第一批羽林郎成年,在战场上展现羽林英姿,杀敌立功,一个完美的闭环就会顺势出现。 “辰阳侯~” 不知过了多久,楚凌的声音响起,这叫孙斌快步走来。 “臣在。” 孙斌抱拳作揖。 如今的孙斌已从禁军离任,就任上林军大统领,此事是孙黎允准楚凌先前所想,让上林宫颁旨,让大虞皇帝就任护国大将军后,没多久后就起的调动,不过孙斌的调动,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朝野间的注意全在自封上。 至于楚凌探宝,就更没有引起注意。 而从探宝归来后,楚凌在看有什么变化没,叫楚凌欣慰的,是萧靖、李斌、李忠这几人都没有任何别的动作。 至于黄龙,楚凌根本就没多考虑。 作为大虞皇帝的母族,即便再蠢笨之辈,都清楚背刺皇帝,也不可能引起各方势力的重视或接纳。 黄龙,除了绝对效忠,没有任何路可选,这是他身份促成的。 “朕想去虞都转转。” 楚凌向前探探身,对孙斌低声道。 嗯? 孙斌心下一惊,他怎样都没有想到新君,居然会给他提这样的要求。 “平叛诸王之乱一事,在朝引起的风波,辰阳侯是清楚的。”楚凌瞧出孙斌的心惊,语气平静道:“但朝中的反应,不能代表全部,朕想到虞都去看看,看看我大虞子民,对待此事是怎样想的,是怎样看的。” “臣来安排。” 孙斌听到这话,就知是新君的试探,如果这件事,不能叫新君满意的话,那他接下来在上林苑,只怕会出很多事,想到这里,孙斌没有任何的犹豫。 何况孙斌最终下此决心,也跟孙氏利益密不可分。 “那就好。” 楚凌露出淡淡笑意,“别太过招摇,朕不希望此次微服私访,在朝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皇祖母眼下的压力太大了。” “臣明白。” 孙斌没有迟疑,“请陛下放心,臣会安排好一切的。” “如此就好。” 楚凌回道:“那朕就等着辰阳侯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见闻(1) 微服私访这件事,楚凌今后会频繁去做,在上林苑待着,那就找孙斌解决宿卫,在虞宫带着,那就找张恢解决宿卫。 机会是争取的,不是等来的。 楚凌就是要借着诸王之乱一事,让三后,叫各方都能逐步去适应这些变化,而不是他去适应别人。 与第一次偷跑出宫,叫夏望负责周旋不同,楚凌这次是正大光明的离开上林苑,当然身份会有掩饰,但各方都会知晓此事。 底线就是不断突破的。 不突破,何来改变? 跟第一次微服私访不同,楚凌这次没有刻意去一些地方,他想知晓诸王之乱一事,在民间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既然发生诸王之乱这等事,让楚凌的掌权亲政之路,必须要向后推延,楚凌就要多做些事才行。 虞宫与中枢的动态,他要掌控。 民间与各地的动态,他要了解。 作为大虞皇帝,这些都是楚凌要知情的,皇帝的权力想要行使好,就必须要掌握各方情报,不能成为瞎子跟聋子。 面对实时在变化的局势,楚凌早已明确要做的事,不掺和平叛之事,坚定不移的站在孙黎这一边,期间他要做的,就是物色才俊,以逐步增扩帝党队伍,做他明确的各项事宜,静候平叛诸事毕。 “皇…少爷。” 虞都·内城。 某坊。 换了身服饰的李忠,低垂着脑袋,对前行的楚凌道,在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改口道:“您要不要乘坐车驾?” “不用。” 楚凌满不在乎道:“本少爷这样走走,挺好的。”讲到这里,楚凌抬头,看向紧绷着的孙贲、宗织、昌封、李斌等人。 “你们就不能自然点?” 楚凌没好气道:“怎么?就生怕别人不知,你们护卫的人,身份很特殊?就不能像表叔自然点?” 本走着的孙斌,垂着的手微颤。 这称谓,他是第一次听新君叫,这是站在太皇太后的角度,去叫的。 “走,到那边去转转。” 楚凌似没有看到一样,兴致高昂的道。 李忠一行见状,忙快步跟上。 这触动,不小吧。 只是走着的楚凌,心底却暗暗道。 在经历一些事,楚凌知道孙氏是值得拉拢的,正如他看出孙黎,对他态度上的改变,但拉拢孙氏,不代表谁都要拉拢。 像孙氏家主,荣国公,当朝大司马大将军孙河,楚凌就没有想过去拉拢,这人背负的太多了,门下也太复杂了。 反倒是孙氏二爷,辰阳侯,新任上林军大统领孙斌,这是不亚于孙河的牛人,甚至是不分伯仲。 这两位所处位置不同,考虑的问题就有差异。 如果孙斌对他释放的善意,今后能有所改变,甚至在心中明确态度与想法,那楚凌绝对不会介意,等到他今后亲政掌权后,叫孙氏再多一位国公! 这就是政治拉拢与回馈! 大家族,有大家族的烦恼。 一旦某些决定下了,那站队就必须明确,楚凌选择孙斌,就是看重其谨慎的性格,这类人决定的事,哪怕会遇到挑战与威胁,轻易是不会改变所想的。 时间还长,一切都能慢慢来。 让楚凌选择孙斌的原因,除了孙斌这个人外,还有一层考虑,是做给孙黎看的,他要叫孙黎知道,他这个庶孙皇帝,在亲情方面,会倾斜于孙氏的。 不管孙黎对孙氏有何看法,对孙河、孙斌这些亲人有何想法,那都是孙黎的事。 楚凌作为孙辈,该做的也要做,毕竟他的身上也有孙氏的血,哪怕很少,这对孙黎的触动是有的。 “这位小少爷,来本店歇歇脚吧。” 楚凌一行闲逛着,还没有走多久,就有一家酒馆的伙计,笑着朝楚凌道,此人还没有近身,就被孙贲、宗织他们挡住。 赚大了!! 那伙计被拦下,非但没有胆怯,相反却有些兴奋,在楚凌一行还没走来时,他远远的就瞧出这些人不寻常了。 楚凌就不说了,单单是孙斌、孙贲、宗织这些人举手投足间的气势,一看就是大族间才有的。 而能叫这帮人护卫着,在这街面游逛,那楚凌的身份就更不言而喻。 察言观色,这是店小二必备的。 按那伙计所想,这小少爷的身份,只怕是当朝重臣的孙辈,而聚在这身边的,必然是与之有联系的。 对朝中的种种,他不关心,他只关心能否将眼前这帮人,请进自家酒馆消费,这样他也能跟着小赚一笔。 “你家酒馆有何特色?” 楚凌表现平静,看着眼前的酒馆道。 “好叫小少爷知道。” 那伙计听后,立时就笑着介绍起来,“我家的特色多了,像酒,有云露川,三川浆,这都是虞都最好的佳酿,像菜肴,像天上飞的,有……” 见眼前伙计如此,楚凌露出淡淡笑意。 这口才真是了得。 “逛了这一路,还真有些饿了。” 楚凌看向孙斌,“表叔,不如我等在此歇歇脚,吃些东西?” “好。” 孙斌有些迟疑,但见楚凌的神态,立时低首道,随即看向那伙计,眼神冷冷道:“准备间雅间。” “得嘞!” 那伙计立时道:“这位小少爷,几位爷,里边请~” “雅间就不必了。” 只是这话还没讲完,楚凌却摆摆手道:“给本少爷临街处备下两桌吧。” “少爷~” “少爷~” 此言一出,孙斌、李忠他们纷纷开口道,在这虞都吃东西,本来就是不合规矩的,现在还不去雅间,要到人聚集的大厅,这安全无法保证啊。 “走吧。” 楚凌却不在意道:“我饿了。” 言罢,楚凌便朝酒馆走去。 对楚凌而言,想要获悉虞都消息,有几处地方,无疑是消息最全的,酒馆,茶馆,勾栏所,那聚集的人,势必有些见多识广的。 对勾栏所,楚凌没有兴趣。 既然来到这家规模不小的酒馆,那索性就进去瞧瞧,真去了雅间,那如何能听到一些喝醉酒的酒客,为了博取关注,以满足心底的愉悦,而讲出的一些话呢? 第一百七十七章 见闻(2) “来来来,喝酒!” “你留这些,养鱼呢,喝干净!” “快点!” “别叫我瞧不起你~” 楚凌一行走进酒馆,迎面就看到十余桌酒客,与同桌好友畅饮畅谈,嘈杂的环境叫新进者无不皱眉。 孙贲、宗织、昌封、李斌几人,皱眉扫视堂内饮酒的众人,这种场合他们是常见到,但那都是进出雅间时才看一眼。 他们的身份在这摆着,就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下,扎堆跟一帮身份不明的人,在一个环境下喝酒。 他们闲暇之际是常喝酒,跟相熟相交的玩伴一起,但出入的多是有名气的酒馆,或者勾栏所,雅间那是标配! “少爷,我等还是去雅间吧。” 李忠看了个大概,低首对楚凌劝道:“这里人多眼杂的,您这等身份不宜在此,奴婢安排他们……” “不必了。” 楚凌摆摆手,见伙计已收拾好一桌,露出笑意道:“本少爷倒是觉得在此饮酒,比在雅间好的多,走吧。” 说罢,楚凌便朝前走去。 李忠、孙斌一行见状,无不快步随楚凌而去,只是这嘈杂的环境,关键是眼前这帮酒客的身份不明,叫他们心底多少有些担忧。 这要万一出任何差错,那事就大发了! “把你们店的特色菜上了。” 楚凌撩袍坐下,对店伙计笑道,见李忠、孙斌他们站着,遂伸手道:“表叔,你们几个倒是坐啊,都别急,酒有你们喝的。” 孙斌、孙贲他们见状,一个个露出些许迟疑,但考虑到眼前的环境,也都撩袍坐了下来。 这次真能赚一笔啊!! 店伙计见到此幕,强压着心头喜色,这怎样看,都是大家小少爷出来逛,规矩都这么多,这要是伺候好了,只怕赏钱都不少。 “你也都看到了。” 见店伙计如此,楚凌笑着打趣道:“抓紧把酒先上几壶,糊弄人的别上,要是叫我表叔没喝高兴,把你店给砸了,本少爷可拦不住。” “小少爷,您就瞧好吧。” 店伙计见状,忙笑道:“要是这几位爷不满意,小的甘愿叫几位爷受累,揍小的一顿,您看怎样?” “去吧,去吧。” 楚凌笑着摆摆手道,随即看向一旁坐着的孙斌,“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仔细上菜。” 孙斌板着脸,看向那人道。 “您就瞧好吧。” 伙计行了个礼道,便转身朝柜台快步而去。 “都放松点,就是吃个饭,喝点酒。” 伙计离开后,楚凌表情自若道:“又没人知晓我等身份,若是太刻意了,反倒是会引起注意的。” 这次微服私访,楚凌特意没叫万秋儿她们来,也没有让楚徽跟着,他就是想叫孙斌这帮人,尽快能适应在外的状态。 毕竟今后他还要出来逛逛,虞都仅是一个开始,说不定哪天心情好了,楚凌就想出虞都去京畿各地转转。 既然想了解民间动态,就不能只靠道听途说,别人讲的种种,或多或少都掺杂有自己的想法与观点,一件事传的多了,就会被加上很多料在里面,想知道最真实的,还是要亲眼看到才行。 ‘皇帝的眼睛与耳朵,还是很重要的。’ 楚凌坐在凳子上,没再去看孙斌他们,反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左右,心里暗暗思量起来,‘梅花内卫涉足的就是虞宫,将汇聚到这里的种种刺探到,然后汇总起来,可这终究是有局限性的,朝堂与民间也要有组织才行。’ 这次微服私访,就让楚凌决定一件事,情报方面的刺探要扩大,这要抓紧去做,只有初创队伍有了,资金扶持到位了,后续才能一点点扩大。 一个梅花内卫,满足不了楚凌这方面的需求。 “唉,也不知眼下的平叛,究竟怎样了。”在楚凌思量这些时,邻桌几名书生打扮,其中一人端着酒杯,神情带着几分怅然道。 “说起来,诸王之乱一事,对我朝的影响太大了,这简直是大逆不道之举,作为我朝宗藩,居然敢干这等事。” “谁说不是啊。” 另一书生叹道:“此等重要的平叛,我就不明白为何要叫韩青领军,此等平叛,明明大司马大将军做最合适了!!” 由于喝酒的缘故,那书生讲这些时声音很大。 孙斌听到这些,眉头紧皱起来,不免有些担忧的瞥向新君,他担心此人醉酒之言,叫新君产生什么误会。 反观楚凌,就好似没听到一般,表现得很是平静。 别管是在什么时期,这民间对于政治、军事等方面的一些变化,那都是有着极强的探讨兴致的。 特别是谈论政治,这向来是经久不衰的。 楚凌这次出来,就是想听听这些,看今下的虞都,在大方向的舆情上,究竟是停留在过去呢,还是转变到眼下了。 “大哥,你快听听啊。” 在孙斌、孙贲他们思绪各异之际,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就见一微醺的壮汉,笑着对同桌之人道。 “我刚才听到个有趣的,有些人居然对平川侯有质疑,这还真是听到笑话了,哈哈,快把我给乐死了。” 这壮汉的话,叫那几名书生,尤其是质疑韩青的那书生,眼神冷冷的看了过去。 “就是。” 与壮汉同桌的,一人嗤笑道:“这还真是天大的笑话,质疑平川侯,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货色。” “平川侯在北疆征战杀敌时,你他娘的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质疑人家,你有什么资格啊!!” “你再说什么!!” 书生忍不了了,拍案而起,指着那桌酒客喝道:“我讲我说的话,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秦兄~” “至白~” 见书生这样,同桌的几位纷纷起身,但多是劝说起那书生了。 “你想做什么!?” 壮汉那桌也不惯着,特别是最开始说话的,直接拍案而起道:“别以为你是书生,老子就怕你不成了,老子说的就是你,你算个什么东西,质疑起平川侯了,你知道眼下的平叛战况如何?看你那模样,应该是奉诏进都赶考的吧?” 第一百七十八章 见闻(3) 原本热闹的酒馆,此刻安静下来。 很多酒客都齐刷刷的看来。 议论声跟着出现。 “这是出什么事了?” “不清楚啊。” “刚才似乎听到,有人质疑平川侯。” “质疑平川侯?谁啊,真是够厉害的。” “这不有好戏看了。” 在这等议论下,很多人的兴趣起来了,喝酒能有好戏看,这算是赚到了。 “平川侯在民间的名声不低啊。” 反观楚凌,见到眼前一幕时,对身旁孙斌道:“这不过是质疑几句,就有人站出来反驳了。” “的确不低。” 孙斌听后,顺着话就说道:“当初平川侯凭功敕绝,可谓在朝野间引起不小轰动,特别是在底层,那几年,想参军的人极多。” “即便是到现在,平川侯仍是不少人敬佩的武将。” “不过有追捧的,就有不屑,甚至厌恶的,毕竟平川侯当初是贼配军,是犯下了我朝律法,才发配到北疆去的。” “平川侯是犯律法不假,可据我所知,那是严惩恶霸,才错手……”李斌听到这话,皱眉对孙斌说道。 “你想说的,我明白。” 孙斌看了李斌一眼,神情自若道:“但不屑,甚至厌恶的这帮群体,就是死揪着这点不放,这其中的确有维护我朝律法的,但也有不少是生了嫉妒之心,毕竟平川侯的崛起,充满太多匪夷所思的地方。” 是个理性的人啊。 楚凌没有说什么,但对孙斌不免高看不少,出身显赫之家,能理性的去看待事情,分析问题,这本身就是很难得的。 关键是孙斌先前立下不少功勋,人不是酒囊饭袋,能当着他的面,讲这些话,本身就能说明些问题了。 这个人必须拉拢过来! 楚凌的想法愈发坚定。 “我是赶考的又如何?如今国朝出这等事,作为大虞子民就该响应国朝号召,这次恩科若能得中,而平叛之战没有结束,那我必主动请缨,赴北疆任职,以为社稷尽忠职守!” 秦至白的铿锵之言响起,叫楚凌收敛心神,再度看向眼前对峙的这两拨人。 “大话谁不会讲。” 唤作赵安的壮汉,似笑非笑的看向秦至白,“还你参加恩科得中,平叛之战还没有结束,只怕等恩科召开,镇压诸王之乱就结束了。” “没错。” 同桌的一人附和道:“就在数日前,领兵急赴安东道的平川侯,在正阳郡力挫叛军前锋,阵斩叛军数千,这消息传回来,至少要数日吧,说不定眼下啊,平川侯已领军杀进安东道境内了。” “竟有这样的事?” “真的假的啊?” “这还真是真的,不过这几个家伙,是如何知道的。” “……” 赵安这一行讲出的话,引起不少酒客的议论,有震惊的,有惊愕的,有稀奇的,显然平叛前线的事,不是人人都清楚的。 “平川侯已领军杀进安东道了?” 楚凌听到这里,看向孙斌低声道。 正阳郡一战,他是知道的,的确跟叛军交锋了,但战绩却没有这么大,双方交战下,叛军一方就撤离了。 大虞的军情传递,不似他知晓的后世那般迅速,前一秒发生的事,后一秒其他地方就能知道。 这也是为何当初跟韩青聊一些事时,韩青会说一场成规模的战役,可能会持续数年的原因之一。 打仗不止是体现在前线战场上的,在后方,在其他层面都会有体现,而一场战役的最终胜利,必然是多方下汇聚才能促成的。 “尚未杀进安东道。” 孙斌看了眼左右,低声道:“这次镇压平叛不似预想的那样简单,在平川侯跟叛军先锋交战前后,北疆出现不少事,一些郡县发生了民乱,还有北虏似有异动。” 楚凌眉头微皱起来。 这就是他为何不掺和此事的原因,要坚定不移的站在孙黎这边的原因,因为这场诸王之乱,势必会叫一些矛盾与隐患,也趁势爆发出来。 他是大虞皇帝不假,御极登基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但是知道有他这号人,跟愿意无条件服从,那完全是两码事。 很多人最初知晓诸王之乱时,无不预感到这一动荡,势必会给大虞带来冲击,这也是为什么徐贞、王琇两后,最终默契达成共识,平叛诸王之乱要以太皇太后为主的原因。 今下的大虞,有威望,有影响力能震慑到各方的,能调动起地方的,就说最高层中,除了孙黎,其他人都不行。 当然。 在朝为官的重臣里,的确也有一些,能够达到这种程度,可对于最高层而言,这种事一旦失去掌控,那产生的影响与隐患,可一点不比诸王之乱要低。 孙黎所承受的压力,是寻常人想象不到的。 “……看来你是一点都不了解北疆。” 在此等氛围下,秦至白看向赵安,冷冷道:“自始至终我都没有质疑平川侯,甚至对平川侯有敬佩之心。” “但在北疆,尤其是地方上,对平川侯有不满,有厌恶的众多,我适才讲平川侯不适合领军平叛,而应该是大司马大将军,是因为镇压平叛之战,必须速战速决才行,这点大司马大将军的威望,是能达到的。” “一旦此战陷入到僵持,只怕北虏定然不会坐视不动的。” “说的你对北疆很了解一样。” 赵安不屑的看着秦至白道。 “我当然了解。” 秦至白平静道:“我等就是安东道的。” “秦兄!” “至白~” 同桌的几人听后,立时皱眉对秦至白道,而此言一出,叫酒馆内的不少人,眼神变了。 “这有什么不能讲的?” 反观秦至白,却表现平静道:“我等是游学到京畿的,诸王之乱发生时,我等根本就不在安东道。” 原来是这样。 楚凌听到这些时,明白为何书生最初站起来时,同桌几位好友是那种反应了,因为诸王之乱一事,已让安东道几地的人,在大虞其他地方产生对立,尽管这种对立还不明显,但已经有这种迹象了。 更别提是在虞都了,从安东道几地来的人,谁要是敢表明身份,那就忍不住会叫人怀疑的,毕竟诸王之乱就是在几地开始的,谁又能确保这不是叛军派来的细作呢? 第一百七十九章 见闻(4) 因为秦至白讲的那番话,使得酒馆内变得更热闹了,楚凌置身于此等氛围下,他所忧之事终究无法避免。 诸王之乱的出现,不止让中枢威仪面临挑衅,使大虞地方会陷入动荡,期间可能会伴随北虏趁势入侵,在此等大背景,大环境下,如果真像秦至白讲的那样,朝廷不能迅速平定叛乱,就必然会使北疆与其他地方,出现不可避免的对立。 一旦这股风潮蔓延开,被一些别有用心之辈利用,那么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必将对大虞凝聚力造成冲击。 酒馆上的菜肴,佳酿,的确是很出彩的,但不管是楚凌,亦或是孙斌等人,都吃的是索然无味。 “这方面的事,祖母她老人家知情吗?” 出酒馆的那刹,楚凌转过身,看着里面躁动的人群,神情看不出喜悲道:“前线的镇压平叛,对中枢而言固然重要,但人心同样也重要,倘若因为这等变故,使得大虞上下的人心散了,哪怕解决了叛乱之事,对中枢,对社稷而言,损失将会是难以评估的。” “她老人家知晓此事。” 孙斌走上前,看了眼左右后,遂低首道:“对应的解决措施,有司正在加紧督促,此事她老人家很重视。” “那就好。” 楚凌轻叹一声,转身道:“发生这样的事,不能帮她老人家分忧,这是我最对不起她老人家的地方。” 孙斌垂着的手微颤。 这话他能听,但却不能回答。 甚至有可能的话,孙斌都不愿听到这些。 新君是怎样的存在,或许在新君御极之初,孙斌是抱有观望态度的,可这前后发生的事不少,新君的表现,足以叫很多人改变。 楚凌被选为嗣皇帝,成为大虞新一任皇帝,类似孙斌这种想法的,其实不在少数,毕竟新君太年轻了,关键还是庶出。 可新君表现出的早慧,担当,还有讲的那些话,尤其是在诸王之乱一事上,新君所亮明的态度,已然叫中枢上下接受一个事实,大虞是一帝三后的格局,而非简单的三后临朝涉政的格局了。 “走,到各坊粮铺转转。” 在孙斌沉默之际,楚凌边走边说道,伴驾一行人露出各异神色,他们现在才明白,新君微服私访,不是出于猎奇,想离开上林苑散散心,实则新君出来,是想看看受前线叛乱的态势,究竟对民间造成多大影响。 众人揣着各异想法,护着新君前去所在坊的粮铺,而在熙攘的人潮中,穿着便服警戒各处的人也随之而动。 虞都的占地面积不小,逾百万的人口聚集于此,如此稠密的人口,对衣食住行的需求是极其庞大的。 大虞所辖疆域内,除了虞都有如此规模,再找不到第二座城池了,而据楚凌知晓的情况,跟大虞敌对的慕容、西川、南诏、东吁几国境内,根本就没有这等巨城,哪怕是他们势力核心所在。 正是因为有这等规模,才使得在虞都设有四个单独市坊,以满足虞都内外诸坊所居人口需求。 在上述市坊内,有着成规模的商行,不过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他们不是每天都有时间与精力,去跑很远采买一家所需的。 故而在虞都的内外诸坊,还有着不少的商铺,以满足不同群体的需求,而其中最多的非粮铺莫属了。 “昨日还不是这个价格,怎么又涨了啊!!” “是啊,你们干脆别开粮铺了,直接动手去抢算了!!” “你们的心实在太黑了,趁着地方有叛乱,你们就肆意哄抬粮价,难道就不怕朝廷怪罪下来!!” “一个个瞎叫唤什么,要买粮就趁早买,不愿买就到别处去,别影响我做买卖!!” “去去去,不买就趁早滚蛋,没有人逼着你们买。” “就是,一个个想什么好事呢,北疆出现这等大事,粮食成了紧俏品,你们当我等想涨粮价啊,真想闹事,就到市坊的粮行去闹!!” 在售卖粮食的铺子外,购买粮食的人群,跟这家粮铺的人对峙起来,双方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质。 人群不远处,被李忠、孙斌一行簇拥着的楚凌,神情平静的盯着眼前一幕,他的眉头微蹙起来。 大虞出现诸王之乱这等事,以粮、布为首的商品价格出现涨幅,楚凌一开始就已经猜想到了。 不管是何种形式的仗,打的就是钱粮,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不管是在什么地方,都是符合现状的。 成规模的军队聚集起来,不管是行军,亦或是打仗,这对将士的体力消耗,肯定跟屯驻汛地是完全不同的。 何况军队的饭,不能说有多好吃,能填饱肚子都算是好的了,油水什么的就别奢求,但也恰恰是这样,一旦出现战事时,对军粮的消耗是极大的。 “公子,打探清楚了。” 在楚凌沉思之际,李斌从远处跑回来,有些气喘道:“这家粮铺的诸粮售价,相较于先前都涨幅不少,其中米面涨幅最大,涨了近四成之多。” “有这么多?” 孙贲心下一惊,惊诧的看向李斌道:“你没有打探错吧?” “这等事能打探错吗?” 李斌瞥了孙贲一眼道。 李忠、孙斌也好,宗织、昌封、董衡也罢,此刻皆流露出各异神色,显然对于这种事,他们是有各自想法的。 “到别处去看看。” 楚凌看了眼吵闹的人群,神情平静的说道,随即便转身朝其他粮铺去,孙斌一行忙跟上。 这还是平叛刚开始啊,如果前线的仗,不能尽早结束的话,只怕以粮、布为首的商品价格,势必会随时间推移而持续增幅。 前去其他粮铺之际,楚凌的内心沉甸甸的。 最能体现前线战场的风雨表,涉商领域无疑是反应最快的,毕竟这仗打起来后,对于商业而言,势必会出现紧俏的,而有权有势的群体,一旦洞察到这些必然会有所反应,这利益不得,那才是天底下最傻的人!! 第一百八十章 见闻(5) 在虞都的买卖,特别是有一定规模,牟利比较可观的,那根本就不用猜,其背后必然有人站台。 对于在统治阶层的群体,不管身处何位,多数是不可能仅靠俸禄维系的,名下隐藏的产业才是根本。 以权力为核心构建的政权,别管是什么性质的,都无法摆脱这种现状,毕竟权能带来的东西太多。 不止是在虞都,在大虞治下的通衢所在,便利所在,存在的那些商业势力,或跟地方有关联,或与中枢有牵扯,这玩意儿根本就杜绝不了,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这才是人世间最真实的一面。 “还真是开了眼了。” 不知过了多久。 逛了很多地方的楚凌,在一家茶馆雅间歇脚,脸上露出几分戏谑,“仅是粮铺粮行这一行当,粮价相较叛乱发生前,多的能哄抬近七成,少的能涨幅四成,前线在忙着平叛,为此中枢要做众多事宜。” “可在后方呢,却有一帮人在趁势敛财,这还仅是在虞都,天下商贾皆愿赶来的地方,朝廷坐镇之处,朕实在无法想下去,在京畿一带,在虞都以外的地方,究竟会出现怎样的状况。” 站着的李忠、孙斌、孙贲等一行人,无不是露出复杂的表情,尽管对于这些事,他们或多或少的皆有听说,可这跟新君一起去看,那心情是完全不一样的。 “辰阳侯,你府上持有的产业,有涉及这些的吧?”楚凌端起茶盏,漫不经心的对孙斌说道。 可这一问,却叫孙斌心下一紧。 “禀陛下,臣府上的确有些产业。”孙斌忙上前作揖道:“不过却没有涉及粮食的,有的是一些别的产业。” “紧张什么,朕就是随口一问。” 楚凌看了眼孙斌,随即又看向孙贲他们道:“你们府上呢?” “禀陛下!臣府上没有涉商产业!” “臣府上也一样!” 在孙贲、董衡、李斌几人,一时间不知该怎样回答时,宗织、昌封却平静的上前禀道,尽管他们还没资格管府上的事,但对府上的情况,他们是清楚的。 对宗织、昌封所讲,楚凌一点不怀疑。 保、安两国公府是不涉商,但楚凌也知在两府名下,却有着大量太祖、太宗赐予的田亩,甚至每年都有对应赏赐,这份殊荣在朝时很罕见的。 仅是靠每年收取的租子都是很可观的。 何况保、安两国公府立于朝,靠的就不是这些,人家靠的是战场立功,宗川、昌黎两位老国公,是无法再领兵征战了,可他们的子嗣,乃至是部下,都活跃在军中的,军功才是这两系的立足根本。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这雅间内,响起楚凌的轻叹声后,孙斌他们无不露出复杂之色,对于新君所讲,他们根本不知该怎样说。 对于今日的所见所闻,他们的确是有不少触动,可他们所处的位置,即便是有共情,但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逆势去做善事? 别闹了。 短时间内做些不算什么,可时间久了,势必会得罪一大批人,嗯,就你们高.风亮节,就你们心怀天下,就你们了不起! 一旦这种思潮出现,就等着算计出现吧。 一顶趁势收买人心的帽子,真要扣在他们头上了,那知道的是遭到栽赃陷害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真图谋不轨呢。 ‘牵扯到利益的事,只能顺势而为,不能逆势去变,真要这样做的话,算计与掣肘就会接踵而至。’ 瞧着众人的反应,楚凌在心底轻叹一声,‘眼下的大虞还算好点,仍处在王朝的上升期,真要到中期,乃至是晚期,各项利益完全固化,治下盘根错节的利益群体盘踞,那除了推翻重开,根本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每每想到这些,楚凌就会感到庆幸,庆幸自己的幸运。 或许他现在还没有掌权亲政,甚至今下遇到重大挑战与威胁,可在虞宫也好,在中枢也罢,仍有不少心属大虞的人,他们或许有各自的想法,可真要遇到事儿了,他们是会站出来的。 身处在这人世间,只要沾染到利益,别管大小,一旦有人敢去触碰既得利益群体,费尽心思得到的,哪怕是皇帝,也势必会遭到反扑与对抗的。 正是知晓这些,楚凌才愈发明白一点,政治到底是什么了,这他娘的就是妥协与让步,即便是想做成一些事,但在时机没有到来时,该低头就要低头,该隐忍就要隐忍,不然就等着被干掉吧。 “走吧,回上林苑!” 想到这些,楚凌撩袍起身,对孙斌他们道:“朕累了。” “臣等遵旨!” “奴婢遵旨。” 雅间内的众人纷纷作揖应道。 这次微服私访,楚凌看到了很多,尽管有不少,是他不想遇到的,但却真实发生在民间,这让楚凌生出不少想法。 真正的强者,是不会在遇到问题时,就无能狂怒,选择破罐子破摔,或者干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这是懦夫的表现。 如何在遇到问题时,能够找寻到其中的解决办法,并且真正去做出改变,这才是强者该有的。 “几位爷慢走!!” 在茶馆伙计殷勤相送下,楚凌一行离开了这家茶馆,楚凌抬头看着远处余晖,天际的云似火烧一般,仍不住轻呼一声。 “走吧。” 在原地驻足片刻,楚凌抬脚朝眼前车驾走去,李忠、孙斌一行相视一眼,无不表情凝重的跟了上去。 他们都知这次新君微服私访,心情不是那么的好,毕竟看到的种种,皆是朝廷需要兼顾到的层面。 如果前线平叛之战,没有在短时间内结束,那么这些碰到的问题,朝廷没有妥善进行解决的话,是会造成不小的影响与麻烦的。 可对于他们而言,想解决这些问题,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随便讲讲就能解决的,毕竟这牵扯到的不是某个人,而是某一类群体,甚至是更多,这就很考验执政者的政治智慧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四阁(1) “大虞皇帝该有的担当,他倒是没有忘记,哀家还以为他去了上林苑,就知道狩猎跟玩闹呢!” 虞宫。 长乐宫。 孙黎的话,让低首而立的孙斌,眉宇间透出复杂之色,他知道太皇太后讲这些,并非是在说新君。 “虞都内外粮、布等价哄抬一事,你是怎样想的?”孙黎倚着软垫,面色有些苍白,打量着孙斌道。 “这前线的仗是打起来了,但从各方汇总来看,想以雷霆之势速战速决,多半是不可能的事了。” “如此形势下,就已经有人急不可耐的,想着趁乱大肆敛财,视国朝律法于无物,还真是令哀家开了眼了!” “姑母,今下这等态势,中枢的态度必须明确,必须强硬!!” 孙斌不假思索,当即作揖拜道:“侄儿担心这种趋势,倘若中枢不加以遏制,继而震慑住一些人,恐这股风潮会迅速扩散开。” “虞都尚且如此,别地就可想而知了。” “此战您要有心理准备,想在数月间,甚至是半载,就想将叛乱镇压下来,这多半是不可能的。” “你也觉得派韩青领军是错的?” 孙黎眉头微挑,盯着孙斌道。 别看韩青已奉旨领军离都,急赴北疆去镇压叛乱,但是在朝野间的质疑与抨击,却从来都没有停过。 今下要说压力最大的,非孙黎莫属。 “不,侄儿始终觉得派平川侯去镇压叛乱,这是最明智的选择。”孙斌没有任何迟疑,语气铿锵道。 “朝中熟悉北疆的,是有一些。” “可像平川侯这样的,却很少。” “侄儿之所以这样讲,是认为此次叛乱,会让一些别有用心之辈趁乱搅局,这点中枢要严防,地方要死盯!” “侄儿觉得这场叛乱,恐怕没有最初想的那样简单,看似态度鲜明的中枢,实则有些问题是藏在最深处的。” 殿内气氛有些微妙。 垂手而立的梁璜,眼眸深处掠过一道惊诧,他下意识想抬起头,可随即却被理性给制止了。 “大虞要能多些像你这般清醒之人,那或许就不会有眼下乱象了。” 孙黎复杂的盯着孙斌,“说起来还真够讽刺的,曾经人人厌恶的那个乱世,现在却有一些人,就因为一些私利,而想叫其再度重演,呵呵,哀家当初真的是错了,错的离谱,太祖在世时就该杀更多的人!!” 孙斌低首不言。 垂着的手,不经意间微颤。 他想到太祖在世时,特别是最后那十年间,有多少人死在太祖之手,那段经历让太多人为之恐惧,生怕有朝一日,这劫数就落到自己身上了。 “退下吧,哀家累了。” 孙黎带有倦意的摆摆手。 “侄儿告退。” 孙斌忙作揖拜道。 “还有,你既领了上林军大统领,此职是皇帝所授,那做好份内事,就是你身为臣子该做的。” 在孙斌准备退下时,孙黎的声音响起。 “臣遵旨!!” 孙斌立时跪倒在地,叩首拜道。 这句话代表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今后不管做任何事,只要在上林苑就一切要以皇帝为主。 楚凌微服私访一事,看似没有掀起任何涟漪,实则暗地里的风波却没有停,在这等态势下,太皇太后讲这样的话,就是要告诉他,皇帝就是大虞的天,别人或许有算计,但你孙斌既然如此清醒,那就做好臣子该做的。 孙斌走了。 “给徐黜颁旨,前线战况尚未明朗,虞都就出现这等事,他这个左相国,要是连这点事都处置不好,哀家不介意换人来做。” “奴婢遵旨。” 梁璜压着惊惧作揖道。 可想到太皇太后尚未下定论的事,梁璜心下一横,开口询问道:“主子,查出的那几家该……” “交六扇门处置。” 孙黎疲惫的闭上眼。 “奴婢明白。” 梁璜如释重负,立时应道。 如今这等境遇,人心已出现涣散之象,这对大虞不是好事,对孙黎更不是好事,可越是这样,这心就必须越狠。 如今的孙黎,在面临如此境遇下,才真正理解她丈夫活着的时候,为何会做那些事了,这还真是有些讽刺的。 …… 彼时的上林宫。 李忠低垂着脑袋,为新君研墨,从微服私访回上林苑,新君就一句话都不说,这让李忠想了很多。 他不知新君在想些什么。 但他知道新君的心里,势必生出了怒意。 想想也是。 朝廷派兵镇压叛乱,这前线的仗还没怎样打,后方就出现这等事,这还是大虞国都所在,天知道大虞其他地方,接下来会经历怎样的事。 “李忠,你说这个时候,皇祖母在想些什么?” 坐在宝座上的楚凌,不知沉默了多久,看向研墨的李忠道:“中枢遇到这种事,有些人就如此行事了,呵呵,一个个嘴上讲着忠君爱国,可实际上干的一些勾当,却是在坑害中枢,坑害社稷。” “奴婢~” 李忠有些紧张,一时不知该讲些什么。 这话他真不好讲。 梅花内卫传回的一些消息,李忠知道今下的太皇太后,在忙着解决平叛的各项事宜,甚至也做了很多决断。 眼下压力最大的,那绝对是她老人家了。 多少双眼睛,在明里暗里的盯着。 就现在这种形势,谁都可以出错,唯独她老人家不能出错,一旦镇压叛乱出现反复,这会对中枢造成更大被动。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殿内响起楚凌的声音,李忠听到此言时,手忍不住的微颤,这话究竟代表何意,他多少揣摩到一些了。 这诗固然不应景,但却道尽了一些事,一些人,是万变不离其宗啊。 楚凌似笑非笑,静静的坐在宝座上,仅是微服私访看到的种种,就让他领教到大虞治下的腌臜一面。 前线的仗怎样打,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只要能叫他们发财,管他仗是赢是输,管他朝廷处境怎样,管他百姓是死是活,这些就不是他们该考虑的,他们要考虑的,就是趁势大发国难财!! 第一百八十二章 四阁(2) “陛下,墨研好了。” 李忠努力平稳心神,低垂着脑袋对新君道,在御前服侍的时间越久,李忠心底的敬畏就越重。 他发现自己根本就看不透新君,更猜不到新君在一些事情上,内心的真实想法究竟是怎样的。 这让李忠跟最初相比,变得是愈发谨小慎微了。 李忠生怕自己讲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继而叫新君心生厌恶,眼下的他,除了效忠新君以外,已没有任何退路了。 如果连新君都对他生厌,他将一无所有。 “李忠,眼下的梅花内卫中,可有你觉得信赖可托付的人?”楚凌向前探探身,拿起那根御笔,但他没有急着蘸墨,反平静的看向李忠道。 “有!” 李忠不假思索道。 “那在此基础上,有能力与城府的,有吗?” 楚凌继续道。 这下,李忠没有急着回答,反而认真思考起来。 尽管他不知新君为何这样问,但他却知道一点,新君问这样的话,势必想叫这些人做些事。 “有几个。” 在楚凌提笔蘸墨之际,李忠低首禀道:“巫保,夏安,甘忠,师明,孟远皆是自幼在宫里长大的。” “可有至亲在世?” 楚凌看向李忠道。 “有!” 李忠如实道:“以上几人的至亲皆在世。” “等孙斌离宫回来,你去找他一趟,命他派人将这些人的亲眷,全都接到上林苑。”楚凌提笔盯着眼前纸张,神情看不出喜悲道。 “奴婢遵旨。” 李忠忙作揖拜道。 “最近这几日,你安排一下,叫他们假死离宫。”楚凌向前探探身,提笔在纸张上书写起来。 而这番话讲出,叫李忠心下一惊。 新君这到底想干什么? 此事做起来是有些难度,可对他而言还是能办到的,但李忠不明白,新君为何要这样做,这些人是能当心腹培养的。 离开宫廷,他们还能干什么? 想到这些,李忠瞥向新君所书。 凌烟。 云台。 麒麟。 紫光。 这几个笔锋强劲的字,映入到李忠的眼前,可李忠的疑惑更盛了,他愈发好奇新君想干什么。 “此事在安排妥当后,给他们弄个新的身份,由你亲自负责联系。”楚凌看着所题的几个字,神情自若道。 “叫他们在虞都创建四阁,人可以慢慢的招,规模可以慢慢的扩,朕就一句话,他们要隐藏在幕后,不准叫人打探到他们。” “虞都足够大,每天都有新的买卖开张,朕叫他们做的买卖就是人才买卖,情报买卖,做好了,不暴露,今后能为朕分忧解难,待朕今后亲政掌权,朕许他们高位,允家族敕爵,择子延续香火,但要是办砸了,敢将各自做的事暴露出来,朕会叫他们及至亲全都千刀万剐!!” “!!” 李忠彻底惊住了。 他怎样都没有想到,新君叫他举荐人,居然是干这样的事,关键是这些人要创设的组织,似乎还肩负着很重的职责,不然新君怎会许以如此重诺,巫保这些人要知道这些,势必会拼死去做的。 自幼就进了宫廷,受尽了人间冷暖,能平安无事的活着长大,有哪个是简单的?那碰到机会,肯定是不会丢手的。 “奴婢遵…” “先不急着说这些。” 李忠震惊之余,准备作揖行礼之际,却被楚凌给打断了,“从今日起,你要挑选一批可靠的人,作为跟他们保持单线联系的信差,这件事朕不希望外人知晓,等四阁创设起来,具体要干什么,朕到时会言明。” “给他们许以的重诺,对你同样适用,既然有些人为一己私利算计,那朕就要叫他们知道,待朕掌握大势,他们是怎样吃进嘴里的,朕会叫他们如何吐出来!!” “奴婢遵旨。” 李忠叩首拜道。 这次微服私访的见闻,让楚凌明白一个道理,所有的布局,不能仅围绕着中枢展开,在民间也要展开。 他需要更多的人手,更需要了解天下动态。 创办凌烟、云台、麒麟、紫光四阁,足以看出楚凌对此事有多重视,能够进这四阁的人,势必是经历层层考验的。 忠诚于他的帝党队伍,不能仅围绕在中枢展开,广撒网才能多捞鱼,当然四阁能否真正被楚凌接纳,还要看藏于暗中的巫保、夏安等人,能否通过他的考验,倘若连考验都通过不了,这四阁的人就不值得信赖。 ‘今下这场诸王之乱,已经有太多的人掺和其中。’看着李忠离去的背影,楚凌眉头微蹙起来,心中暗暗盘算着。 ‘先前下的决断是正确的,自己只要能得到一帝三后的政治站位,不过多的掺和进平叛这件事,反倒是能减少些风波与动荡。’ ‘倘若自己要掺和其中,不知会被多少人给利用起来,皇祖母,这个独属于正统朝的严峻考验,您可一定要撑起来啊,不然天下格局势必有变。’ 对于身处的这个大虞,楚凌生出了更强的斗志,他要将一团团迷雾都亲手揭开,他要叫所有人都臣服在他的脚下! 挑战性越大,这才越有意思不是? 真要一点挑战性都没有,就能叫天下臣服,楚凌反倒觉得不好玩了。 “万秋儿。” “奴婢在。” 在一旁服侍的万秋儿,此时上前道。 “朕要见夏望。” 楚凌平静道:“这几日,朕要见到他,你去传旨吧。” “奴婢…遵旨。” 万秋儿有些迟疑,但很快就作揖应道。 从摆驾来了上林苑,在御前服侍的侍女,多出来几位,她们是赵贯安排的,但通过楚凌细致的观察,这些人跟万秋儿她们似相熟。 那就是侍女军的。 这就有趣了。 藏得极深的夏望,跟赵贯有不清不楚的联系,这是不是就代表着跟赵彦有联系,要真是这样的话,有些事做起来就容易多了。 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楚凌一点都不在意,他所在意的是在这一动荡时期,自己如何能壮大势力,只有将此事做好,这才能掌握更多主动,坐到这个位置,楚凌从不会将希望寄托于他人之上,这无疑是自寻死路!! 第一百八十三章 推手 “快点!!” “跟上!!” 喝喊声不绝,人影晃动,羽林的操练依旧。 校场上。 楚凌的衣衫被汗浸透,他盘膝坐在地上,身边坐着比他年纪小,或年纪相仿的羽林郎,此刻的他们,眼神怔怔的盯着前方。 “你们有什么资格喊累!!” 一处方阵前,拿着马鞭的赵恒志,盯着眼前的羽林郎,眼神凌厉道:“陛下每天要进修课业,要进修骑射,这操练陛下都能坚持下来,你们呢,岁数跟他们相比,大了多少,这点苦都受不了!?” 讲到这里,赵恒志遥指休息的那些羽林郎,这话深深刺激到眼前这帮岁数在十三四岁的羽林郎。 “啊!!!” “谁说我受不了?!” “小爷不认怂!!” 怒吼声跟着响起。 与此同时,在临近的一处方阵。 “咱弓箭手,不跟他骑兵一样,靠的就是蛮勇。”拿着强弓的太史义,态度温和的看着眼前羽林郎。 “谁要是坚持不了了,那就只管讲出来,弓箭手讲究的是天赋,这玩意儿不是谁想选进来,在咱这里练个几年,就能练成的。” “认怂,不丢人。” “来,谁坚持不住了,那就跟我讲,也不用喊叫什么,看,咋越说越来劲啊,一个个别这样坚持。” 反观太史义所在方阵,那些手举弓箭,手臂上绑着沙袋的羽林郎,一个个咬牙瞪眼的坚持着。 而在方阵前数十步开外,则竖着一根根细绳,细绳之下,似束着什么东西,风不时袭来,吹动着细绳。 ‘狗日的太史义,你就是个笑面虎!!’ ‘这还不如骂两句呢,我真坚持不住了!’ ‘艹!你话讲的好听,坚持不住,就要调到低一级的方阵去,小爷可丢不起这人!!’ “叫太史义,都亏了这个名,你他娘的就该叫太史虎,笑面虎的虎!!” 这些编进弓箭手的羽林郎,别看一个个嘴上没动,可心里却骂了起来,这是引诱着他们退出呢。 这座占地不小的校场上,分布着规模不一的方阵,而负责传授的那些教习,一个个用各自的方式,在锤炼着他们所辖羽林郎。 “陛下,我哥他哭了。” 而楚凌所处的这个方阵,在楚凌身旁坐着休息的孩童,笑着对楚凌道,“他先前还跟我说呢,大丈夫不流泪,娘们才流泪呢,他咋成娘们了。” “嘻嘻~” “哈哈~” 身边的不少孩童,听到那人所讲,不少都笑了起来。 “哭,是因为太累了,太苦了。” 楚凌转过身,看向那名羽林郎,淡笑道:“咱们练的那些,跟他们比起来,那就跟喝水一样轻松。” “那等我长大了,也要像他们一样练。” 那人听到后,立时道:“不过我可不会哭。” “没错!” “不哭!” 左右孩童纷纷附和道。 楚凌听到这些,无声笑了起来,这世上没有谁生来就是强者,受人敬仰,被人敬畏的强者,都是从弱小一步步爬上来的。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对于这帮羽林郎,楚凌是寄予厚望的,从小就对他们进行培养,这期间会经历一次次的淘汰,能够留到羽林中的,那都是一颗颗种子,是楚凌今后执掌军权的关键,至于那些淘汰的,楚凌会给他们安排别的路。 在楚凌的眼里,羽林就是他的军官团,唯有留在这里面,登记造册的,才能被称之为羽林郎! 或许这对被淘汰的遗孤子弟,致残将士子弟,是很残酷无情的,但现实本就是这样的残酷。 “陛下,夏望求见。” 在这等态势下,李忠低首穿过人群,走到新君跟前,低声禀道,只是在李忠的心里,他不明白新君为何要这样。 “教习!朕要出恭。” 楚凌起身,看向舒玉庆道。 舒玉庆下意识挺直腰板,想抬手向新君行礼,但想到新君所讲,羽林操练时,规矩就是规矩,哪怕是朕也不能破坏,别的时候你行礼,那是你要恪守的规矩与礼法,但在操练之际,朕就是你手底下的兵! 尽管舒玉庆不理解,但想到这些,舒玉庆硬是止住了,朝楚凌言简意赅道:“去吧。” 这就是楚凌。 他既然选择缔造羽林,就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规矩,哪怕是他本人都不行,规矩是日积月累养成的,不是与生俱来的。 羽林,是他今后的倚仗。 楚凌可不希望培养到最后,培养出一帮不懂规矩,不知敬畏的悍匪,而非是他想要的大虞精锐。 真正的精锐!! …… “奴婢拜见陛下。” 校场外围。 万秋儿这帮侍女,一个个把守在各处,至于御前的寺人,还有轮值勋卫,都被她们给隔绝来。 楚凌在李忠的引领下,见到了伪装而来的夏望,只是见到夏望的那身打扮,楚凌嘴角有些抽动。 “起来吧。” 楚凌笑笑,打量着夏望,“你还真是够谨慎的。” “奴婢的身份,眼下还不能暴露。” 夏望保持作揖道:“还请陛下责罚。” “废话就不说了。” 楚凌摆摆手道:“朕前几日微服私访,发现虞都的粮、布等价被哄抬,朕想知道,虞都之外的情况。” 夏望如实道:“禀陛下,不止虞都的各物被哄抬了,京畿一带,乃至其他道府县的各物,也都出现了哄抬。”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有意推动?” 楚凌平静道。 “据奴婢知晓的,是这样的。” 夏望禀道:“就像虞都内外诸坊,有一些商行商号背后的势力不简单,虞都出现这种事,也是他们最先发起的。” “地方是出现些叛乱不假,但这仗才刚开始打,可在平川侯率部离都前,一些谣言就开始在虞都出现了。” 果然是这样。 其实见夏望之前,楚凌就猜到了这些,之所以要以此打开话题,是楚凌有别的问题,想要问夏望。 在局势动荡之下,有一些人趁势敛财,大发国难财,这是很正常的现象,毕竟人性就是如此,你不捞,我不捞,那这大把金银谁来捞? 第一百八十四章 蛀虫败类! “一个利,不知叫多少人,践踏律法!!” 楚凌语气冷冷道。 这也是楚凌为何担心平叛时间长,会导致一些事失控的根源,叛乱不止会叫中枢与地方,地方与地方有隔阂,有分歧,更会产生极强的割裂感,这种割裂感,来自于统治阶层与被统治阶层。 动荡一旦出现,别管战争是否会波及到,底层群体的抗风险能力,无疑是最差的,他们会被收割。 这些积攒的家底,会被无情的拿走,继而叫少数人用于享乐,用于置办产业,甚至是向上爬。 而除了这种情况,更倒霉的无疑是受到战争波及,真要那样,不止家底没了,还会家破人亡,最残酷的无疑是在绝望下,有那么一丝丝希望,可最后却被更大绝望压倒,这…… “陛下,据奴婢所知,有些人仅是想牟取些私利。”夏望听到这,就知他要将所查种种禀明,不然新君不会叫万秋儿来召他。 “这类人居多,他们通过哄抬的粮、布等价,与此同时还放印子钱,这种事已在虞都出现了,通常沾上印子钱的,会被逼着卖儿卖女,贱卖田产屋舍,严重的话,人最后会被逼死的。” “虞都令就没有干涉?” 楚凌皱眉道。 “没有。” 夏望低首道:“如今不管是三宫,亦或是中书省,再或是对应有司,都没有对此事有明确态度,所以……” “所以就装作全看不见?” 楚凌冷冷道。 夏望沉默了。 这种事要在先前肯定是不会发生的,但诸王之乱这种事,发生在今下的大虞,很多都跟着变了。 统治果真要强势才行。 见夏望如此,楚凌知道他选择的路,是何等的正确。 别管是在哪朝哪代,钻营投机的人都不再少数,在大是大非面前选择观望的,也不再少数。 对今下这个虞都令,楚凌不知他是哪一派的,但他却知道此人为何这样做,无非是怕得罪人,毕竟敢在虞都哄抬粮、布等价,并趁势做这等腌臜事的,哪一个不是背景深厚?这得罪不起。 可就因为一句得罪不起,就有不知多少人而家破人亡。 “继续说。” 楚凌沉吟刹那,看向夏望道。 “还有一小撮人,藏匿的很深,他们看似也为牟利,实则是在搅动时局,继而影响到朝纲!” 夏望继续道。 “这就是跟诸王相关的人?” 楚凌双眼微眯道。 “不完全是。” 夏望垂首道:“也有一些可能是中枢的人授意,也有一些可能是地方的人,甚至不排除有敌对势力。” “这段时日不止奴婢的人在查,三后的人,六扇门,甚至还有一些人,也都在暗中调查此事。” “还真是八仙过海啊。” 楚凌笑了,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何虞都是这种情况了,更清楚今下的太皇太后,究竟处在何等境遇下了。 “陛下,当前这种时局很乱。” 夏望犹豫刹那,硬着头皮道:“奴婢恳请陛下不要…” “不要什么?” 楚凌冷着脸,朝夏望走去,“不要掺和其中?” “奴婢不敢。” 夏望立时跪倒在地上。 不知从何时起,夏望愈发感觉到一点,眼前这位新君,所散发出的气势,还有那果决的一面,跟太祖他老人家太像了。 一个人带来的影响,是终生都无法磨灭的。 “朕干什么,不干什么,无需你来教朕。”看着跪地的夏望,楚凌平静道:“朕问你,前线的战况,你的人能否刺探到?” 不干涉平叛一战,是楚凌很早就明确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掺和的越多,恐带来的变数就越大。 如今这种局面,除了太皇太后能斡旋平稳,其他任何人都差点意思。 但他知道归知道,这不代表底下的人,就能跟他指手画脚,这是属于皇帝的骄傲!! 当然楚凌也知道,夏望是忠于社稷的,是忠于太祖的,但对他而言,这个夏望,似乎藏着的秘密不少。 所以他必须表明态度。 至于他没有看出忠奸的,他连这话都不会讲。 楚凌眼下要做的,是凝聚一切能凝聚的,这个凝聚是值得他去凝聚的,至于模棱两可的,楚凌连理会都不会理会。 “可以。” 夏望言简意赅道。 “从即日起,朕要定期知晓前线的战况。” 楚凌俯瞰着夏望,“朕知道,在你的人之中,应该有些有想法的,但这件事朕不希望有任何人,将自己的想法掺杂其中,要是叫朕知道了,夏望,你应该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奴婢明白。” 夏望立时道。 新君的敲打之意,他如何会不明白。 “还有,朕要见那个人。” 在夏望暗松口气之际,楚凌的一句话,叫夏望心下一颤,随即看向了一直在旁保持沉默的李忠。 对夏望投来的注视,李忠迎了上来。 “奴婢~” 夏望有些踌躇道。 他也很想叫那个人,尽快来拜见新君,毕竟此人深得太宗信赖,且此人对太宗那绝对是忠心耿耿。 “怎么?” 楚凌蹲下身,看着夏望道:“这件事,对你而言很难办?” “奴婢不敢。” 夏望垂下脑袋。 “最好如此。” 楚凌缓缓起身,“朕还有事,走了。” 对身体有残缺的人,楚凌知道一点,这心理或多或少是有问题的,而能在杀人不见血的内廷爬上来,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对于这类群体,楚凌不怀疑他们其中,有绝对忠诚于皇权的。 毕竟没有皇权,那他们什么都不是,还会遭到各种厌恶,忠诚永远是相对的,上位者给予信任与倚重,底下的人付出表现,夏望也好,赵彦也罢,能够活到现在,这肯定是有非凡手段的。 他们忠的是太祖,是太宗,是大虞社稷,恰恰是因为这个忠,才使得自己有所表现时,叫他们产生了共鸣,所以才会私下接触自己,楚凌毫不犹豫,如果自己最初没有这等表现,那他们是不会露头的,而是会用自己的方式来尽忠。 楚凌所要做的,就是将这种不可控,变成受自己掌控的,他不允许任何人,做出的任何事,影响到他的决断与部署。 第一百八十五章 苟利国家生死以 身处大虞,很多事都非一成不变,而是在改变的,作为皇帝,要有掌控全局的能力,继而以自身意志,去推动全局朝自己想的去变,然而现在的情况,是楚凌在被动接受,被动面对,这可不是楚凌想要的。 夜无声到来。 繁繁星空下,月光撒照大地,上林苑不复白日喧嚣,归于平静。 上林宫。 “萧卿,我朝经此动荡洗礼,你觉得天下民心会像先前一样吗?”沐浴更衣的楚凌,穿着宽松的衣袍,对召来觐见的萧靖开口道。 “臣以为会与先前一样。” 萧靖表情严肃,抬手朝新君一礼道:“固然今下局势动荡,各方角逐其中,甚至有各种非战之事发生,但大虞统治根基浑厚,臣不认为经此一事,我朝就从此一蹶不振了。” “先前朕也是这样想的。” 楚凌笑笑,看了眼萧靖道,“不管这场诸王之乱,究竟是谁在暗中推动,在镇压叛乱期间,可能还有别的状况出现,然我大虞问鼎天下,中枢文武勠力同心,地方多数是臣服于中枢的。” “直到朕微服私访,在虞都见到种种,听到种种,朕的这种想法就改变了,在勠力同心镇压叛乱下,居然有不少暗藏私心,甚至是歹念的人,在破坏着大虞的统治根基,呵呵,这说起来还真够讽刺的。” “朕甚至不敢细想下去,如果前线平叛陷入僵持,或还有其他变故发生,那将会叫这些人何其高兴,毕竟这样,人心才会浮动,才会恐慌,而对稳定大局来讲,混乱,往往意味着失控!!” 萧靖露出复杂之色。 新君讲这番话,他知道不是别人讲给新君的,而是新君通过自己判断,继而得到这种结论的。 微服私访这件事,在朝的一些人是知情的,若是在过去,这种事断无可能发生,毕竟新君年岁太小,过早叫新君知晓种种,这会增加很多变数。 可今下这种局,很多人即便不愿,但因为有些人没有表态,所以也只能压在心底。 说到底,不管是谁处在这世上,做任何事之前都要考虑种种,而非自己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的。 “对虞都发生的种种,包括虞都之外,六扇门也好,朝中有司也罢,知情的不在少数吧?”见萧靖不言,楚凌继续道。 “为何没有一人主动站出,去将这些给挑明?难道是觉得皇祖母还不够累,想把所有都交由皇祖母裁决?” 楚凌是从最初就决定不插手平叛诸事,毕竟前线平叛是不断变化的,贸然插手其中,会导致很多不确定因素与风险出现。 但这绝不代表楚凌就能允许后方,因为一场诸王之乱,就衍生出诸多的问题,而一些人出于这样那样的考虑,选择默许这些问题存在,这大虞是他楚凌的,他不能叫大虞就这样被坏了根基。 “陛下,臣有罪。” 在楚凌的注视下,萧靖作揖请罪道:“臣~”讲到这里时,萧靖的内心复杂至极,直到今下,他才知道一些事,并非个人就能去推动的。 就像虞都发生的种种,还有虞都以外,他是清楚怎么回事的,也知道谁在背后去推波助澜,可这又能怎样呢? 中枢派系何等复杂,还有三后各自意志,如此盘根错节的利益网,那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何况对于萧靖而言,他作为门下省散骑常侍,的确在朝有话语权,但同时,他还是六扇门暗统领,就眼下的朝局而言,他迫切要做的,是将中枢与地方,与起兵叛乱的诸王有密切联系的悉数揪出,这样才能促成前线平叛尽快结束。 相较于活跃在前线的叛军,隐藏在后方的内贼,这才是最致命的,何况就此前查明的情况,萧靖还发现不少势力的影子存在。 “朕知萧卿的难处,但有些话,朕还想跟萧卿讲讲。” 楚凌轻叹一声起身,朝萧靖走去,“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大虞有今日之局,这在朕看来,就是一些人作出来的。” “但大虞能屹立不倒,恰恰是有萧卿这样的人在,不愿天下生变,不愿万民遭难,所以才在各自位置上,用自己的方式以对抗,以博弈,以坚守!” 萧靖的手微颤。 那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对他的触动很大。 “越是局势动荡下,就越是不能循规蹈矩。”楚凌继续道:“朕知道卿家眼下在做的事,是想将一些内贼给揪出,这是相较于一些人趁势牟利,还要重要百倍,千倍的事,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嘛。” “可卿家想过没有。” “这些蛰伏在暗处的人,恰恰是号准了这条脉,所以在他们力所能及下,去加剧某些事的发生,继而影响到很多人的判断?” 萧靖皱起眉头。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新君的这番话,叫萧靖的表情变了。 他发现自己错的离谱,为了能尽快解决内忧,所以很多事考虑的太多,也太缜密了,这看似是好的,实则却错的离谱! 看来自己的判断没错。 看着萧靖的表情,楚凌心底暗暗思量,就当前的中枢,类似萧靖这种想法的人,绝对是不再少数的。 因为大虞从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加之大虞处在这等特殊的政治生态,这也是先前从没有过的,这反倒叫这些心念社稷,心系万民的肱股,会因为考虑的事情太多,反倒有束手束脚之感。 但也恰恰是这样,反倒帮到一些人了。 虞都的粮、布等价被哄抬,甚至其他地方也在发生这等事,这在楚凌看来,是一件必须尽快解决的事,并且要趁此机会介入其中,去间接影响到朝中走向,不能说,有些人想干什么,就叫事态朝他们所想的去演变。 如果长此以往下去,即便叛乱最终被镇压,甚至暗藏的内贼被揪出,可这也会叫一些不好的事形成常态,而这对大虞造成的影响与威胁,才是最大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奉旨结党 挡着楚凌去亲政掌权的最大阻碍,从更深层次去考虑,其实不是三后,也非朝中的诸党各派。 真正的阻碍,其实是羽翼未丰。 一位最没有可能做皇帝的人,却因为突生的变故与大局,在各方博弈与妥协下,成为了大虞新君。 而想做好大虞皇帝,最忌讳的就是亲自下场,皇帝最大的优势,即执掌生杀大权于一身的皇权,可这皇权能叫人敬畏与臣服,靠的从不是无能叫嚣,靠的是神秘,是不管在任何境遇下,都有人被安排到合适位置,继而对朝局,对各方产生影响与震慑! 楚凌用他一次次破局,已叫一些人的想法改变,特别是太皇太后孙黎,这也使楚凌拥有能培植羽翼的机会。 倘若孙黎冷酷与无情,丝毫不念及与太祖情谊,对大虞社稷没有情感,今下的楚凌仍会困在虞宫,而无半点可能去按他的想法做事。 “今下的中枢,在朕看来,做什么不重要,做错了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敢做吗?”楚凌收敛心神,抬头看向萧靖道。 “中枢的权力,不是属于某个人的,而是皇帝赋予的,社稷赋予的,只要是大虞的臣子,是为了社稷,为了万民,那都有支配这一权力的资格。” “一件事的对错,本就是难以定义的,毕竟每个人的想法不一,位置不同,因此评判对错的因素就不可能一样。” 萧靖的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他隐晦的揣摩到新君所讲之意。 “朕明白一个道理,对错或许难以评判,但民心所向却是能看到的。”看着萧靖变化的神情,楚凌继续道。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只要有人始终坚信,自己做的事是出于公心,是出于社稷,才去这样做的,那朕就觉得无需顾虑太多。” “一个人的力量,或许有限,但加入的人多了,难道就不能抗拒未知下的掣肘与算计吗?” 萧靖的手微颤。 他愈发坚定心中所想。 新君这是想叫他在朝聚拢势力,以对抗在此变故下,有着种种想法的各方势力,既然别人能做的事,他为什么就不能做吗? 这观点太奇特了,也太离奇了。 萧靖从没有想过要结党,因为在他看来结党必会营私,毕竟就今下所处的境遇,亦或是其他时期,中枢出现的团体或派系,最终的导向就是争斗,可这种争斗一旦失控,势必会将威胁到社稷!! 但楚凌却抛出另一个观点。 结党不一定是营私。 结党也可能是为公!! 所以这种事在过去没有过,但这就代表今下也不能有吗? 对于做都没做过的事,为何要急着去下结论呢? “皇祖母为了社稷,为了天下,在以她老人家的方式,去做认为对的事。”楚凌知道他的想法要成了,所以看着萧靖,讲了他想了很久的话。 “但朕却也知道,这中枢,这地方,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老人家,有希望她老人家能把事做成的,也有想叫她老人家失败的。” “处在这等境遇下,她老人家的提防与戒备,势必是很强的。” “更别提今下的中枢,涉政临朝的还不止她老人家,还有凤鸾宫、长秋宫,这也是为何很多人觉得今下朝局,跟过去不一样的根源。” “陛下想叫臣做什么?” 萧靖抬手作揖道。 这是想要朕的态度啊。 楚凌看着萧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不是朕想叫卿做什么,而是卿想做什么。” 楚凌走上前,伸手握住萧靖的手,“卿为官,究竟是为了什么,这点朕不知道,但想必卿最清楚。” 为天下! 为黎民! 为自己! 楚凌的话一讲完,萧靖就在心里暗道,这是他参加科贡选拔,跻身仕途的根本,他想通过自己,去改变这个世道,让自己能成为人人皆知的贤臣。 是人都会有欲望。 没有欲望,那是死人。 人活着一辈子,终究是要有些追求的。 不为利,不为色,那就是为名。 可这个名,是无法定义的。 “看来卿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 楚凌抬头看着萧靖,露出淡淡笑意,“既然没有忘,那就要做些什么,内贼的确是要铲除的,但家贼也要解决,眼下卿可知要做什么吗?” “臣明白了。” 萧靖语气低沉道。 成了!! 楚凌嘴角微扬,既然今下的中枢,他不能直接干涉,那就叫有能力,有想法的人去干涉才对。 中枢的诸党各派,尤其是那个徐黜,想要壮大自身权势,以达到让三后让步,继而使中枢话语权,更多是被他们掌控。 这在楚凌看来,就是想当权相,权臣!! 可凭什么? 不说别人,就说徐黜,他的确是大虞勋贵,唯一以文官之姿敕国公的超然存在,是凭借对时局把握,得到了加柱国衔的殊荣,是中书省毫无争议的左相国。 但权力不可能都揽到你麾下。 你要是都揽了,那皇帝算什么?三后算什么? 都是你一人的傀儡吗? 这大虞,姓楚,不姓徐!! 对徐黜这个人,楚凌不做评价,也知此人极难对付,但楚凌却明白一个道理,一个人即便再强,哪怕门下聚拢很多羽翼,可这大虞中枢,不是他徐黜一人的,只要有人敢对徐黜发起挑战,那一切就都没有定数。 “一个人如果忘了初心,那就等于把自己给忘了,更把所有人给忘了。”楚凌缓缓转过身,朝那张宝座走去。 “这世间的事,真要细究下来,也就那么回事,明明过去发生过太多的事,都是叫后人去吸取教训的,可真正能吸取教训的却寥寥,事依旧会发生,这番话,朕是讲给自己听的,但也是讲给卿的,希望我们君臣能共勉。” “朕乏了,卿退下吧。” 萧靖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新君的背影,他内心的纠结与痛苦,在这一刻豁然开朗,他找寻到了自己一直想求,但却求而不得的路。 而这一切,就是眼前这位新君给他指明的!! 萧靖没了彷徨,而多了几分坚定!! 第一百八十七章 蝇营狗苟!! 北疆的风凛冽,吹在人身上极冷。 “哒哒~” 马蹄声如雷,打破此间平静。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连营,所插旌旗飘动,肃杀之气笼罩,置身于此的人,无不感受到紧张,甚至是一丝窒息。 “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在中军帅帐响起,这让聚于帅帐的众将,无不是面露急切的喊叫起来,人朝一处涌去。 “大将军!” “侯爷!” 在道道喝喊与注视喜爱,韩青的脸涨红,伸出手制止众将,眼尖的人,瞧见韩青的手掌沾有血迹,手背青筋凸起。 “本帅无碍。” 韩青的呼吸略显急促,“你们都退下吧,就按适才所定部署,镇压叛乱慢不得,也拖不得!” “大将军,您的身体~” 可他话音刚落,一魁梧壮汉眼眶微红,关切的看向韩青道。 “老毛病了。” 韩青露出自嘲的笑,“当初在北疆杀敌,寒气入身,落的这个毛病,还死不了,都下去准备吧。” 尽管韩青如此,但帐内众将却无一人动。 今下这等境遇,他们的大将军可断不能出事啊,而相较于前线复杂的局势,他们更关心自家大将军。 “老子的话,一个个都没听到?!” 见众将不动,韩青板起脸,冷声斥道:“老子还没死呢,一个个都敢违抗军令了?!” “末将领命!” “末将领命!” 众将不敢直视韩青,纷纷抱拳喝道,只是在他们的心底,却生出各异的想法。 别在这个时候撂挑子啊。 看着众将离去的背影,韩青垂着的手紧攥,双腿有些发软,但他却咬牙站着,在心底暗骂自己。 今下这等复杂局势,他要敢倒下的话,那动乱势必加剧,中枢想尽快镇压叛乱,恐将是难如登天之事。 可经历过太多战事的韩青,比谁都要清楚这场诸王之乱,必须要在最短时间镇压下来,不然麻烦就大了! “侯爷!” 在韩青思虑之际,一独臂中年跑进帅帐,见韩青脸色难看,立时就跑上前搀扶,韩青眉头微蹙,看向那人,“人都走了?” “侯爷放心,人都走了。” 公孙川声音低沉道:“弟兄们都把守好了,没有侯爷之命,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帅帐。” “那就好,那就好。” 韩青心下一松,但整个人却想坐下,这叫公孙川手上发力。 “侯爷,来,到这边去坐。” 公孙川眼眶微红,关切的对韩青道,说这些时,公孙川搀扶着韩青前行。 作为韩青的亲卫头子,二人的情谊如兄弟般,那是能拿命去给韩青挡刀的,韩青旧疾为何此时发作,公孙川他太清楚了。 压力太大了。 在离都赴北疆的平叛大军中,很多都以为这是场简单的镇压叛乱,跟造中枢反的宗藩交战就是。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军距安东道还远,就有数道所辖郡县出现民乱,说是民乱,实则是被裹挟着闹出的。 此等态势下,平叛大军先锋在正阳郡与叛军遭遇,双方展开厮杀,本是必胜的战局,却因为一支骑兵队伍的出场,使得叛军脱离战场。 尽管那支骑兵隐藏的极好,可对韩青而言,他却发现了异常! “北疆可有刺探回的军情?” 韩青坐在帅椅上,身体没那么难受了,“北虏慕容那边是否有异动?” “尚没有军情传回。” 公孙川低声道:“侯爷,会不会您……” “你随我征战北疆多久了?” 韩青迎着公孙川的注视,道:“慕容骑兵就算化成灰,你也能认出吧。” 公孙川低垂下脑袋。 他也知这话骗不过自己,可这真相太惊世骇俗了,选择造中枢反的大虞宗藩,居然跟劲敌勾结起来。 原本造反就是大逆不道之举,这就更是罪加一等了。 “这场叛乱不简单。” 韩青紧皱眉头,声音低沉道:“我现在就怀疑,除了那帮叛军与北虏外,恐在北疆治下还有奸佞作祟。” “可是这为什么啊。” 公孙川想不明白,“这场叛乱发生,若是因为新君而起,末将还能理解些,可要按侯爷这样推测,那事情就复杂的多了。” “如此境遇,势必上下串通。” “可不管是太宗在世时,亦或是宣宗在世时,中枢也好,地方也罢,都没有丝毫的苗头出现,这……” 讲到这里时,公孙川停了下来。 韩青的推测太惊人了。 “这谁又能说得准呢。” 韩青听后,言语间带几分感慨,“人心啊,是这世上最难猜的,但不管怎样,此战我大虞必须取胜,否则北疆定要生灵涂炭!” 其实在韩青的心底,已有一些猜想,可他却不敢讲出来,眼下这境遇,在世人眼里是因新君而起,可实际真相可能不是这样。 新君只是推动这一因果的发生。 如果宣宗没有驾崩,新君没有继位,这件事还是会发生的,此事在韩青看来,根子可能出在宣宗曾讲过要削藩的话! 而宣宗之所以讲这等话,是因为查到了某些不好的事,那时太宗还活着,但身体已不太好了,朝中诸事是宣宗以东宫太子身份监国的。 韩青明白一个道理,这世间的人和事,都是有迹可循的,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无缘无故的恨! “现在北疆的军情还没刺探回来,我只希望护国公能因为那封信有所警觉。”韩青沉吟许久,声音低沉道。 “此等态势下,北疆断然不能出任何差池,如果诸王所聚叛军没有被我军打到重创,而北疆敢有任何异动,那大虞……” 讲到这里时,韩青讲不下去了。 明面上的敌人好对付,可藏在背地里的敌人,连是谁都还没有查明,这该如何去对付啊。 领军北上之际,韩青就愈发有一种感受,那就是在看不到的地方,有一双无形的大手,似在推动着什么。 叛军的活跃,民乱的出现,甚至在此期间,不少道郡县治下谣言四起,如果不能尽快查清这一切,那对后续的战局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第一百八十八章 入局 战争具有一定的偶然性,但更多却是种必然,发生在大虞北疆的叛乱,正随着时间的推移,对大虞产生极深影响。 而在更北处,北疆边陲外。 一场风暴正在凝聚,等待着爆发的那刻。 无尽草原。 拓武山脉。 “啸~” 鹰鸣声划破虚空,晴空上,展翅翱翔的雄鹰飞掠,那双灵动的鹰眼,俯瞰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色洪流。 大地在颤抖。 一支支骑兵队伍涌动,纵使没有策马扬鞭,可如此规模下的大军开拔,闹出的动静给人极强的视觉冲击!! 风在吹。 旌旗飘。 洪流间的声响不绝。 马蹄声。 谩骂声。 怒吼声。 狂笑声。 道道声响交织下,肃杀之意笼罩此间。 在这洪流中心,有一支旌旗林立的队伍。 “哒哒哒~” 由远至近的马蹄声传来,聚集于此的铁骑警惕,这支铁骑骁士,个个膀大腰圆,穿戴亮银铁甲,腰间佩戴弯刀,不少铁骑所胯战马,背负有各式兵器,在这些铁骑骁士所戴铁盔下,是两束发辫! 这是慕容皇朝最精锐的一支军队。 皇武军!! “大皇子,南虞急报!” 洪亮的声音响起,在道道冷峻注视下,一名将校高举着手中军报,速度极快的朝队伍核心跑来。 在听到‘南虞’二字时,散布各处的皇武军铁骑骁士,无不流露出轻蔑,不屑的神情,然他们的眼眸却掠过寒芒。 作为一统无尽草原的存在,慕容皇朝终结了草原混战,以核心统治区、羁縻统治区令无数草原部落臣服! 慕容皇朝的统治阶层,有着独属于他们的骄傲,他们崇尚战争,然在慕容皇朝的南域,却在一场混战下,崛起了一个强大王朝。 大虞!! 虞人跟他们一样,都是在纷争下崛起的,可在这世上只能有一个强者,为此慕容皇朝跟大虞爆发了战争。 战争让两国死了很多人,致使两国关系异常紧张。 而能结束这一切的,必然是一方彻底臣服,否则这一切必将延续下去。 “南虞国内动荡已成,南虞的朝廷,看来挺重视这场叛乱的,叫韩青统领着大军平叛了。”在道道注视下,穿戴玄色甲胄的慕容真,面庞冷峻的盯着所持军报,声音低沉道。 此言一出,聚集在左右的一众将校,不少眼神都变了,他们那难掩的杀意,无不在诉说一点。 韩青在北疆时是何等的骁勇。 “大皇子,此战我军南下,定要踏破南虞边疆,杀进腹地去!!”一魁梧大汉,紧攥着刀柄,虎目怒张的喝道。 由于情绪太激动,那道横在脸上的刀疤,变得涨红起来。 “杀进南虞腹地!!” “杀进南虞腹地!!” 受那大汉的影响,不少将校纷纷抽刀,瞪眼怒吼起来,为了此战,他们筹备已太久了,也忍耐太久了!! “大皇子,此战需要谨慎。” 而在这等境遇下,一清瘦中年骑马上前,握拳捶胸,朝慕容真低首道:“镇守南虞边疆的曹隐,本就是不好对付的狠角色,今下南虞诸藩造反,虞廷还命韩青统兵,如果我军不趁此乱,攻破南虞边疆,夺占城池以为根基,为后续南下谋势,一旦曹隐、韩青联合起来,恐对我军极度不利。” 此人的话,让叫嚣的众将,一个个带着怒气。 “你讲这些是何意,为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此次有大皇子亲率大军来伐,区区曹隐、韩青之辈,又其实我军的对手!” “没错!你讲这些话是何意!!” 面对不少将校的怒斥,那清瘦中年岿然不动,似没有听到一般,神情自若的骑在马上。 “够了。” 慕容真的声音响起,令原本愤怒的众将,立时就安静了下来,甚至在此期间,不少将校都微微低首,以表示对大皇子的尊重。 “一切按计划行事。” 在此等氛围下,慕容真神情平静,那双深邃的眼眸,直视前方,“此战谁敢违背军令,擅领本部行动,那到时就别怪孤翻脸无情!” “是!” 众将纷纷抱拳喝道。 “耶律政。” “在。” 随着慕容真的声音响起,清瘦中年立时行礼道。 “孤这次统兵,本想是跟南虞皇帝楚启交手的。” 慕容真双眼微眯,语气低沉道:“都说这位皇帝,跟南虞的开国皇帝很像,是一位尚武的皇帝,哼,继位之初,就敢谋划对我皇朝征伐,真是欺我朝无人了。” 在讲这些时,慕容真的眸中掠过杀意。 “可不想,继位后谋划,还做了种种准备,最后却死了。”慕容真冷冷道:“不能跟这位对手交锋,这是孤最大的遗憾。” 慕容皇朝是崇尚强者的,慕容皇朝的军队,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跟强敌交锋,在这等风气下,不知有多少强敌倒在了慕容大军的兵锋下。 “大皇子,虽说南虞皇帝死了,但南虞的底蕴还很浑厚。”耶律政微微低首道:“哪怕所立新君年岁小,但南虞的开国皇帝,却给南虞留下不少财富,这个财富,不仅是指黄白之物,而是……” “那孤就要领教一下。” 慕容真冷哼一声,神情冷冷道:“既然这场战争,是为南虞皇帝楚启所谋发起的,他死了,那就叫南虞的幼帝承受吧。” “孤知道,南虞的太皇太后还活着,听闻深得南虞开国皇帝的信赖,这个幼帝,可别只知道躲在一老妇背后哭泣!” “哈哈!!” 慕容真话音刚落,聚集在左右的众将,此刻无不放声大笑起来,对于他们而言,南虞遭遇这等变故,那根本就不可能再是他们的对手了。 这一战,他们将追随他们的大皇子,踏平南虞边疆,杀进南虞腹地去,叫南虞的小皇帝俯首称臣!! “行军吧!” 在这等境遇下,慕容真的声音响起,聚集在左右的众将领命,这支岿然不动的皇武军,随着号令传达,开始动了起来。 战争一旦发起,对于他们而言,就要对强敌展开猛攻!! 第一百八十九章 寇边 拓武山脉是慕容皇朝南域的一处战略要地,在这处山脉的周遭,聚拢着不少的部落,以实控此地不被大虞攻占。 每逢有大战爆发,南下的慕容大军必在此集结,此处山脉距大虞北疆的纵深有百余里,非战状态下,这距离算得上远了。 可一旦到战时,特别是骑兵展开急行军,朝升夕落便可进抵,正因为如此,两朝围绕此地可没少展开激战。 大虞平川侯韩青的名气,为何在慕容皇朝那么大,原因就在太宗朝时,韩青曾两度统率麾下精骑杀奔拓武山脉,击杀慕容皇朝猛将悍将数名,追杀慕容皇朝兵卒不计其数,立下赫赫战功! 英雄不论出身。 大虞太宗特擢贼配军韩青,是有政治考量在其中,但韩青却没有辜负太宗期许,以傲人战绩立世!! 在国与国之间的争斗与博弈下,向来是你来我往的,不可能谁一直占优,就如在彼此的称谓下,站在慕容的角度,大虞那就是南虞,而在大虞的角度,慕容那就是北虏,可国与国的实力,不能以称谓简单概述。 而更直接的例子。 因为有北虏慕容的存在,使得本已归顺大虞的东吁,因为太祖朝掀起的大案,导致东吁独立,直到今日都没能彻底收复。 因为有南虞的存在,使得一统无尽草原的慕容皇朝,战略重心一直在西,一与靠北的国度相争,二与靠南的西川相争,但数十载争斗下,使得慕容皇朝放弃与西川相争,反叫其与南虞去争,本朝则专心对在西,靠北的国度相争。 可纵使是这样,每隔一段时期,围绕本朝南域、南虞北疆接壤之地,要么本朝对南虞发起攻势,要么南虞展开攻势,两国是你来我往,都要取得各自想达成的战略设想。 这就是地缘博弈。 孰强孰弱,这是没有定论的。 或许想争个强弱,就要看谁在这场地缘博弈下,先敌一步倒下吧,因为败者,没有资格去论输赢! 夜无声到来。 大虞北疆。 安北道。 灭虏城。 “咚,咚,咚…” 被黑夜笼罩的城池,城墙上燃起簇簇篝火,除了不时响起的噼啪声,来回巡视的将士,踩出的脚步声不绝。 灭虏城是直面北虏治下拓武山脉的最前沿,此地驻扎于数万戍边精锐,可这座拔地而起的城池,站在军事层面,并非是绝佳的险峻要地。 在与北虏的无数次交锋下,此地却被标为最重要的前沿之一,因为这样,不知有多少大虞健儿战死在此! 灭虏城的背后,是几处依势而建的城池,而在这几处城池后,则是大虞的边民,一旦被来犯强敌突破,那不知会有多少人被杀。 从踏上北疆戍边的那刻起,大虞戍边儿郎的命,就不止是属于他们自己,更不止属于他们的亲眷,而是属于万千大虞边民。 因为他们的家就在他们守护的后方。 残酷吧? 可属于世人的安定,总要有人负重前行。 “干他娘的,这帮逆藩贼子,一个个是怎样想的!!”灭虏将军府,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怒环绕此间。 灭虏将军宗宁,握拳怒骂道:“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他娘的造朝廷的反,这种事都能干出来,是生怕大虞的好日子,过得太他娘的短!” “娘的,老子们抛家舍业,来到这北疆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叫大虞无战事,他们倒好,在内捅起刀子了!!” 聚集在此的数十位将校,一个个流露出复杂表情,尽管这样的话,他们不止一次的听到过,可依旧有不少人紧攥双拳。 “将军,大将军府(征北)是否要抽调戍边军,参与镇压诸王叛乱?为何到现在都没有准信啊。” 此等态势下,一人走上前,抱拳对宗宁行礼道:“这都过去多久了,如果这场叛乱持续的久了,那北虏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是啊将军。” 人群中,一将校附和道:“韩大将军统兵平叛,这的确没啥可担忧的,但早一日将叛乱镇压,那北疆才能多一分安定啊。” “你们问老子,老子问谁去?” 在其他将校蠢蠢欲动之际,宗宁拍案怒道:“老子不止一次派人去大将军府,可每次都无功而返,相反大将军每次都强调一点,要提防北虏,娘的,依着我看啊,这帮逆藩贼子定与北虏勾搭起来了。” 宗宁,大虞保国公宗川嫡长子,别看五十多岁了,但脾性却异常火爆,这点跟宗川有些不像,或许是受长期戍边的影响。 对政治,对中枢,宗宁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用他的话讲,他的归宿就是死在征战北虏的途中,而非窝囊的死在虞都。 宣宗皇帝驾崩的消息,在传到北疆的时候,最无法接受的就是宗宁了,因为在此之前,他一直在奉诏秘密筹备先锋北伐之事。 也是这样,使得宗宁要率部归虞都,宣宗纯皇帝生前好好的,为何就突然驾崩了,这其中肯定有阴谋! 好在有大虞护国公、征北大将军曹隐亲抵,这才使宗宁没有擅离北虏城前沿,而类似这等事,在北疆不少边陲都有发生。 在宣宗纯皇帝驾崩,楚凌作为大虞嗣皇帝继位,中枢那边暗潮汹涌之际,北疆也经历了一场风潮,好在有曹隐在此坐镇,不然啊,北疆真不知会怎样。 “铛铛铛!!!” 急促的铜锣声骤响,尽管传到北虏将军府时,声响已经小了很多,但在宵禁的北虏城,这声音又是那样的大。 “不好!!北虏寇边了!!” 本坐着的宗宁突然起身,而揣着各异想法的众将,此刻无不表情严肃起来,在他们快步朝堂外冲去之际。 彼时的北虏城外。 晃动的火光逼近城池,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夜空下,飞掠一簇簇火光,在快速朝北虏城逼近。 “敌袭!!” “敌袭!!” 戍守北虏城的将士,此刻怒吼起来,大战在毫无征兆下爆发,就像诸王之乱那样,可这一战对北虏城的将士而言太突然了…… 第一百九十章 为了大虞(1) 北虏城的战事毫无预兆的打响,慕容与大虞的仗打过不知多少,日战、夜战被双方都玩烂了。 翌日。 拂晓。 征北大将军府。 “大将军,您到底想干什么?” 李鹰眼神凌厉,盯着背对自己,俯瞰舆图的曹隐,言语间带有激动道:“北虏大军汇聚北虏城,照这等趋势来看,所部定不止聚此一部,恐在东西两线,皆由偏师大军进犯,这仗闹不好,将威胁到整个北疆沿线。” “小子,你是想质疑本公?” 李鹰话音刚落,曹隐的声音响起,这让李鹰有些局促,在李鹰的注视下,曹隐缓缓转过身,似笑非笑道:“本公跟你爹一起追随太祖征战,你还在你娘怀里求抱呢,让你待在本公身边,知晓种种,你不会真觉得是因为你乃朝廷所派,巡察北疆的缘故才将你留下的吧?” 李鹰:“……” 他不是这次才待在北疆,他先前在北疆待的时日不断,但今下曹隐的这种状态,他还是第一次碰到。 “北虏城的急报,你不会真觉得是宗宁扛不住,才特意派人赶来的吧?”见李鹰不言,曹隐似笑非笑道。 嗯? 李鹰惊诧的看向曹隐。 “你们这帮家伙,就是我们这帮老东西的孽债。” 曹隐指着李鹰笑骂道:“小的时候,彼此谁都不服谁,就算服,那也藏在心里,面上还是不服。” “宗宁这小子,不止一个讲他,不像他爹,性子火爆,这点倒是跟昌黎很像,有人就讲,宗宁的爹是昌黎,两家会不会抱错了。” 噗嗤~ 听到这话,李鹰忍不住笑了,但想到今下的场合,又硬生生给憋住了,这话,他早年也在私下讲过。 都是国公之子,凭啥服你!? “但在老子看来,这小子最像他爹了,那点狡黠的劲儿,全叫他学到骨子里了。”曹隐继续道:“他跟他爹一样,都不是啥好东西,当然,你他娘的也一样,明明是个强人,非要装做一副老实模样。” “叔父,您捎带侄儿作甚。” 李鹰有些不高兴道。 “还知道叫老子一声叔父了?” 曹隐似笑非笑的打量着李鹰。 大虞勋贵这个圈子是很特殊的存在,早年间,曹隐这一代追随太祖南征北战,他们的妻儿老小,是聚在一起的,彼此间去各家吃个饭,那都稀疏平常,打架归打架,家中长辈都一笑了之。 但随着大虞问鼎天下,太祖凭功敕爵,后又因为一些事的发生,使得这种氛围就渐渐的淡了。 这真是人变了的缘故? 谁又能说得准呢。 “走,陪老子去一处。” 在李鹰思虑之际,曹隐却道,随即朝堂外走去,李鹰见状不免生疑,他总觉得曹隐有事瞒着他。 “大将军离衙!!!” 洪亮之声响起,驻征北大将军府的披甲锐士,迅速做出反应,一支戒备森严的卫队,不多时就集结起来。 “哒哒~” 马蹄声响起,这支数百众的队伍驰骋,随曹隐一道的李鹰,很快就察觉到不对,过去热闹的征北城,为何今日却全面戒严了。 明明昨天还很热闹,如今却有不少锐士把守各处。 李鹰赶去征北大将军府时,征北城的宵禁还没结束,但他有钦差之名,是有特权不顾一些规矩的。 当然,这是在突发状况下。 先前从虞都赶来北疆时,李鹰没有动用这项特权,无他,李鹰是在北疆任职的,作为武将,他比谁都要清楚,规矩对于军队,尤其是边陲,意味着什么。 破坏规矩,往往意味着崩坏的开始。 别的地方能崩坏,边陲能吗? 不能! 世人常言,统兵打仗的大虞勋贵,尤其是那帮勋贵子弟,一个个是最不守规矩的,享有着特权,那必然无法无天。 但这就是一种狭隘认知。 战争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不是闹着玩,不守规矩,往往意味着先死,能够被提拔到重要位置的,能以脾性来论一切吗? 不对劲! 很不对劲! 随曹隐离衙的李鹰,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尤其是在出城之际,内心深处不断响起一道声音。 “叔父,咱到底要去哪里?” 出城没多久,李鹰看向曹隐道。 “怎么?还怕老子害了你不成?” 曹隐目不斜视的驰骋,言语间带有不屑道。 “不,侄儿没这个意思。” 李鹰忙解释道:“只是……” “没这个意思,那就别问。” 曹隐冷哼一声打断:“磨磨唧唧的像个娘们,哪有一点大虞勋国公该有的风采!!” “哈哈!!” 随行的那帮骑士,此刻都大笑了起来。 李鹰:“……” 可越是这样,李鹰的疑惑就更盛。 直觉告诉李鹰,他这位叔父,定然在谋划什么大事,这状态太不对劲了,跟先前他知道的完全不一样。 至于造反这念头,李鹰是一闪即过。 曹隐要造反,早他娘的反了。 又何须等到现在啊。 就他跟…… “你小子,别叫老子抽你!”可在李鹰思量之际,曹隐却举起马鞭,指着李鹰骂道:“你小子眼珠子一转,老子就知你没憋什么好屁。” “叔父,侄儿什么都没讲啊。” 李鹰有些无奈的笑道。 “想都不能想!” 曹隐瞪眼道:“都他娘的多大的人了,娃都有几个了,李进这厮,过去还是太偏袒你了,这毛病要搁我曹家,三天就给你打回来。” “……” 李鹰无奈了。 别看曹隐骂他爹,但李鹰却一点不生气,他也是有几个娃的人了,对老一辈的情谊,是清楚的。 就他知晓的情况,己父战死的消息,从虞都传到北疆时,曹隐嚎啕大哭,说大虞少了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老一辈的复杂情谊,是少一辈无法理解的,那就更别提孙辈了。 也是这样,李鹰不再想别的,相反在他心底愈发好奇,神秘兮兮的曹隐,究竟是想干什么,毕竟北虏城的战事已打响,这等态势下,如何解决来犯的北虏大军,才是北疆戍边军的当务之急,解决不了,那大虞就要出大问题……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为了大虞(2) 征北城外。 山中大营。 李鹰皱眉扫视左右,对此地,他是知晓的,曹隐就任征北大将军,大张旗鼓的派兵将此地封控起来,甚至还对外下达严令,任何敢靠近此地者格杀! 因为此事,可在北疆一带,包括中枢,都折腾了不少事出来。 后因几次北疆边事,加之时间的推移,使得此地渐渐不被人重视。 “当初就因为此地,可有不少流言蜚语啊。” 曹隐骑马而定,遥望前方大营道:“说什么的都有,有传此地蕴藏金矿的,本公封控此地,是为了私采金矿;有传此地隐居有得道仙人,本公是为求道长生,才特意将此地封控起来,以得仙人青睐;有传此地孕育紫气的……哈哈,总之是怎样离谱怎样来。” “哈哈!” 同行的那帮锐士无不大笑起来。 只是此刻的李鹰,却露出惊疑的神情看向前方,隐约间,他看到了延绵的营寨,错落有序的旌旗随风飘动。 “大将军,这…” 看到这些,李鹰伸手指向前方,他却保持惊疑的看向曹隐,一座藏在山群间的大营,这如何能不叫他震惊呢。 “走吧。” 曹隐却没有解释,反收敛笑意道。 他就是这样的人,做任何事无需多言。 马蹄声夹杂着马鸣声,打破了此间的平静。 一路无言。 曹隐一行深入腹地,李鹰心中惊意更盛,他发现此地太不寻常了,一路朝腹地进发之际,有不少戒备森严的地方。 几次李鹰都想对曹隐开口,询问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但见曹隐表情严肃的前行,这叫他硬生生的止住了。 帅帐。 随曹隐进帐的李鹰,赫然看见帐内悬挂很多舆图。 这! 李鹰短暂惊愕,随即在曹隐的注视下,上前去看这些舆图。 大虞北疆沿线边防总图。 北疆区域要隘舆图。 北疆戍边军分布总图。 北虏拓武山脉舆图。 北虏…… 可是看着看着,李鹰察觉到不对劲儿,这怎么看都像是对北虏征伐的,这也叫李鹰想起了宣宗纯皇帝。 “大将军~” 想到这里,李鹰惊疑的看向曹隐。 “你想讲什么,本公不想听,也没心情听。” 曹隐摆手打断道:“你竖起耳朵,听本公讲就是。” 李鹰皱眉。 “宗宁这小子镇守的北虏城,今下遭到北虏大军围攻,一切都在计划之中,这小子狡猾着呢。” 曹隐似笑非笑道:“不然北虏出动如此大军,北虏城至拓武山脉沿线,我军撒出那么多斥候,会一点军情都刺探不到?” “可是这究竟为什么啊?” 李鹰眉头皱的更紧了。 仅仅是听曹隐讲的这些,他就清楚有大事发生。 “你只需听就是。” 曹隐瞧了李鹰一眼,随即拿起一份卷宗,朝李鹰走来,语气铿锵道:“在这份卷宗上记有北疆沿线各处,私下参与北虏贸易的家贼内贼,其中你要格外注意这帮统兵将校,他们有不少在当地已根深蒂固了。” 一言激起千层浪! 李鹰震惊的看向曹隐,他似乎猜到曹隐想干什么了。 “收起你震惊的眼神。” 曹隐伸手,一掌拍在李鹰所戴铁盔上,“这次北虏大军南下,其实溯本求源下,是因为宣宗纯皇帝在世时,要谋划北伐慕容之事,所以才折腾出来的。” “想想也对。” “凭啥只能你打我,我就不能打你?只是让本公没有想到,我大虞宗藩居然会跟死敌暗中勾结在一起。” “当初本公对一些事还奇怪呢,现在他娘的一点都不奇怪了,可如今讲这些没用了,都成过去了。” “大将军,您真要领军出战吗?” 可对曹隐讲的这些,李鹰根本就没听,反而对曹隐道。 “老子讲这么多,都是白费口舌了?” 曹隐瞪眼道:“老子要走了,至于仗怎样打,你无需知道,你只需知道一点,接下来这征北大将军府暂由你坐镇,你他娘的在北疆待的时日也不短了。” “等老子领军离开,你要做几件事,其中之一,就是给老子把这些家贼内贼,一个不剩的全给老子铲除干净!” “可是大将军,您想过没有?” 李鹰却出言打断道:“今下在我北疆一带,诸王之乱折腾的地方很乱,这个时候您要离开北疆边陲,那天知道会折腾出什么事来啊。” “老子是大虞勋贵,你他娘的就不是了?” 曹隐指着李鹰道;“恰恰是因为诸王之乱,老子才要领兵离开北疆边陲,用你那脑子好好想想,一旦来犯的北虏大军,频繁的在北疆边陲跟我军展开拉锯战,而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传到那帮逆藩耳朵里,你觉得他们会坐视不管吗?” 李鹰沉默了。 他如何会不清楚这些。 曹隐要领兵离开北疆边陲,只怕是想将这场无法避免的战事,想方设法的引到北虏慕容境内,而非反复在北疆边陲拉扯。 “大将军,叫末将去吧。” 想到这些,李鹰眼神坚毅,郑重朝曹隐抱拳喝道:“末将虽不知大将军如何谋划的,但如果大将军信任末将的话,可将具体战术告知给末将,北疆边陲离不开大将军,但离开末将那不算什么。” 李鹰的话掷地有声! 傻孩子。 曹隐神情复杂的盯着李鹰,这一战会打成什么样,即便是他都心底没数,毕竟这跟最初谋划的偏差太大了。 如今他要做的事情,其实该是宣宗纯皇帝御驾亲征,以整合北疆各处,向北虏慕容发动的一场大规模北伐。 可现在呢。 唉~ 曹隐在心里轻叹一声,随即却冷着脸道:“老子叫你留在征北大将军府,叫你做一些事,你反倒要求起老子了?” “想跟老子抢功?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一句话,在老子离开北疆边陲期间,老子给你留了不少帮手,就这样你要敢把北疆边陲弄丢一处,等老子凯旋回归,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李鹰眼眶微红,他如何能不知道曹隐讲这些,是故意讲给他听的,这意思已经很明确了,领兵之事他想都别想……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为了大虞(3) “公爷,将此重担交给李鹰,当真无忧吗?” 李鹰前脚刚走,帅帐内就响起一道声音,露有几分惆怅的曹隐,眼神坚毅的转过身,看着从屏风后走出的人。 “你就如此信不过李鹰?” 曹隐语气冷冷,神情倨傲道:“要是这样,大可由你来坐镇征北大将军府,亦或你亲统大军奔袭拓武山脉,以吸引来犯的北虏大军!” “公爷勿怪,是咱家多嘴了。” 童朝见状,忙抬手朝曹隐一礼道:“今下大虞遭此劫数,咱家也是担心社稷安稳,所以才……” “大虞武勋中是出了些败类,做了令人可耻的大虞家贼!!” 曹隐冷哼一声,“但你不能怀疑大虞武勋全烂了,我等有着我等的骄傲,此番本公就替宣宗纯皇帝,将这帮家贼全给除掉!” “倒是你,此次征伐北虏,以解大虞之忧,若不能全力协助李鹰,将查明的那帮家贼内贼全抓了,本公纵使战死北虏,化作厉鬼也断不会放过你。” 帐内气氛变了。 “呵呵~” 但很快,童朝的笑,却打破了帐内平静。 曹隐冷冷的盯着童朝。 “咱家这次随公爷一起。” 迎着曹隐的注视,童朝平静道:“咱家知道,公爷不信任咱家,但眼下这等时候,需要的是安稳,咱家已安排好人手,等李鹰代公爷坐镇征北大将军府,他们会协助大虞勋国公一起铲除家贼内贼,以保北疆边陲不受逆藩作乱影响。” “那件事你不查了?” 童朝如此,曹隐反倒露出惊疑。 “宣宗纯皇帝骤崩一事,咱家是还没有查清真相,但咱家能笃定一点,绝不是那帮逆藩所为。” 童朝平静道:“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他们也干不出这事,查案是要查,但咱家要替宣宗纯皇帝将未了遗愿做了,此战对北虏发动的仓促了,咱家也知公爷是没打算活着回来,公爷尚且如此,咱家这条烂命又算得了什么?” 曹隐沉默了。 如今这等特殊境遇,知晓曹隐真实想法的很少,但童朝是少数猜到些的,特别是诸王之乱爆出后,曹隐的一些举止,就让童朝坚定所想。 “这场北伐之战,必须由大虞皇帝御驾亲征,方能达到预期的成效。”不知过了多久,曹隐开口道,他垂着的手紧攥。 “北虏慕容没有那么好对付,真要如此好对付,我朝戍守北疆数十载,早就把北虏给重创了!!” “宣宗纯皇帝在世时,对本公颁密旨,讲的一句话,本公至今还记在心里,凭此一战为大虞赢取十年北疆安稳,纵使战死再多人,此战也值了,由此中枢就能调转方向,解决内部问题,一举荡平东吁叛逆,继而调整我朝军事!!” 讲到这里时,曹隐的心很痛,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在他满怀期许等待宣宗颁告天下,要御驾亲征伐虏,可等来的却是宣宗骤崩的噩耗,这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的一种结果,宣宗才多大啊,如此年轻,怎么可能就这样骤崩了。 “但现在也不迟。” 见曹隐不言,童朝却压着悲痛,声音低沉道:“新君固然年幼,可不说别的,仅仅是对勋国公李进一事,还有恩养遗孤子弟,致残将士子弟,也能看出新君所谋,这不也是公爷知晓诸王之乱后,决意要贯彻宣宗遗愿的重要原因吗?” “是啊。” 曹隐笑了起来,“本公愿以为新君继位,是被扶持上来的傀儡,不想,本公是错看了这一切,而似本公这般的,恐也不再少数吧。” “哈哈,中枢的有些家伙,觉得宣宗驾崩了,过去一直被压制的境遇,在正统一朝就能逆转了,殊不知楚氏能问鼎天下,那靠的就是血脉里带来的东西。” “过去本公最不服的就是太祖,哪怕追随在他老人家麾下,可直到天下一统,他老人家做的一些事,却让本公心服口服了,现在有人,想将过去那一套,重新在大虞死灰复燃,老子不会给他们这机会的!!” “李进这厮敢干的事,老子同样敢干,不就是以身入局嘛,老子这辈子值了,女人睡过很多,酒喝过很多,该享乐的也都享乐了,杀的人更是不计其数,这次,只要能叫北虏遭到重创,那老子必将名传天下!!” 童朝无声而笑。 太祖他老人家,给大虞留下的最宝贵财富,就是这些脾性不一,但无比坚守本心的老人,正是有他们在,太宗朝也好,宣宗朝也罢,才能极好的延续下去,甚至宣宗在世时,他所主张的北伐,都是以这些老人的意见为重!! “这次随本公北伐的健儿名册,你是否派可靠心腹密送归都?”在童朝感慨之际,曹隐收敛心神道。 “已派人护送了。” 童朝忙抬手一礼,“咱家命人誊抄了一份,一份送抵虞宫呈于太皇太后,一份送抵上林苑呈于新君。” “你小子,还是如此谨慎。” 曹隐指着童朝笑骂道:“难怪陛下生前最信任你,哈哈,行,最担心的事,眼下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剩下的就是跟北虏亮刀子了。” “这次北虏皇帝是下决心要重创我大虞啊,居然连他最忌惮的慕容真,都从北虏的西线抽调回来了,好啊,老子倒是要瞧瞧,这个令北虏上下追捧的大皇子,究竟有多大能耐!!” “公爷,此战可不好打啊。” 童朝见状,神情有几分凝重道。 “好打的仗,老子还不亲自上阵呢。” 曹隐露出一抹狞笑,“这仗要好打,宗宁这帮兔崽子,一个个会这样听老子的话,当初韩青以贼配军敕爵,可把这帮兔崽子气坏了,老子知道,他们气的不是爵位,气的是他们居然没有比过韩青。” “哈哈,一个个不是憋着气吗?好啊,这次老子就叫他们憋在心里的气,这次全都给发泄出来,看看他们谁才是英雄,谁才是狗熊!” 听到这,童朝想起宗宁这帮人,忍不住笑了起来,但与此同时,在心底对太宗皇帝更加敬畏……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天下为棋,落子无悔 “这才对嘛,虞都令这个位置,终究是要得罪人的,你不想得罪,想独善其身,那就趁早下来。” 上林宫。 正殿。 楚凌露出笑意,将手中奏疏放下,看着低首而立的李忠,“这世上,三条腿的蟾蜍是难寻,但两条腿想做事,不怕得罪人的干才,还是好找的。” “萧卿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惊朝野,朕果真没看错他,如今来看,难受的就不止徐黜一人了。” “陛下英明。” 李忠抬手作揖,恭维后便继续道:“新上任的虞都令邵冰,是出了名的硬骨头,眼睛里不揉沙子,其能在中枢立稳脚跟,靠的就是过硬本事。” “此人就任虞都令,就将令府清洗了一遍,如此在近几日查封中,才能如此迅速的逮捕背后推波助澜者。” “邵冰。” 楚凌笑笑,但也没多说别的。 他的目的达到了,这就够了。 楚凌现在想要看到的,是萧靖在朝强势起来,后续能带来什么变化,不能被他支配的中枢,断然不能叫少数派所左右,应该叫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这样的大虞中枢,才不至于充斥着结党营私者,而无一心为社稷,为万民的肱股,如此遇到变数时,中枢才不会慌乱。 今下大虞所处国情,中枢是断不能有乱的。 中枢敢乱,那大局就会跟着乱! “陛下,上林监赵贯求见。” 在殿外值守的寺人,毕恭毕敬的低首走进,朝御前作揖行礼。 “宣。” 楚凌言简意赅道。 如今在御前服侍的群体,在李忠的缜密安排下,一批年轻群体已占主流,他们或许干的是最累的差事,但却没有一人抱怨,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内廷的竞争,可远比外朝要残酷太多。 楚凌作为大虞皇帝,他在构建以他为首的权力秩序,不是什么人,都能让楚凌开口,叫其去办事的,逐级递减的权力,能够紧密围绕皇帝而转,这才是最好的权力构架,不然对楚凌就是无用! “奴婢拜见陛下!” 在楚凌的注视下,赵贯走进大殿,而在其身后,则跟着数名寺人,他们捧着卷宗,赵贯作揖行礼,“陛下,新进上林苑的羽林、巾帼名册已造,奴婢不敢怠慢,特来御前请陛下御览。” 到底是来了啊。 对赵贯所讲,楚凌根本就没有听,他的目光落在一人身上。 “都退下吧。” 楚凌开口道。 李忠听后,立时就对在御前服侍的人示意,那些人,连同万秋儿一行在内,都毕恭毕敬的退出大殿。 而在楚凌的注视下,跟赵贯一起来的几人,除了一人,余下也都退出大殿,偌大的殿内此刻就楚凌四人在。 “朕还以为你不会来。” 随着殿门缓缓关闭,楚凌似笑非笑道。 嗯? 李忠听到这话,却生出了狐疑。 “奴婢是天家家奴,陛下召见奴婢,奴婢必须要来面圣。”可殿内响起的声音,却叫李忠心下一惊。 赵彦!! 李忠警惕的看向赵贯身后那人,适才他没有瞧出来,是因为面貌根本就不像,但听到声音后,李忠立时就知赵彦是用了易容术! “一个个都说是天家家奴,不是故弄玄虚,就是藏着不出。” 楚凌笑笑,盯着赵贯、赵彦二人,“这世道还真是变了啊,不是朕考验你们,反倒成了你们考验朕了,这要叫皇祖父、皇考他们知道,会不会给朕托梦,要朕杀了你们?” 赵贯的表情有些复杂。 但赵彦却依旧平静。 “关于你,夏望给朕隐晦的提过,李忠也给朕讲过你。”见赵彦如此,楚凌没有气恼,倚着软垫道。 “朕叫你来,有两件事,其一,朕想问问你这个内廷老人,他这个上林监,朕究竟该信任吗?” 讲到这里时,楚凌伸手指向赵贯。 赵贯心下一紧。 他怎样都没有想到,新君如此大费周章的想见自家干爹,要问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关于自己的。 而想到在此之前,禁军大统领换人了,虞宫上下进行一次清洗,悬而未决的上林军大统领,由辰阳侯孙斌接任了,赵贯莫名紧张起来。 “奴婢等皆是天家家奴!” 在赵贯思量种种之际,赵彦撩袍跪倒在地上,“奴婢等的一切,皆是天家赐予的,若无陛下信赖,谁会叫奴婢等当人看待?” 讲这些时,赵贯跪倒在地上,但他却识趣的没有讲话表忠心。 “好听的话,谁都会讲。” 楚凌俯瞰着赵彦,“从朕御极以来,这类话听了不少,但朕喜欢的不是听,而是做,今下大虞所临国情凶险,朕作为大虞皇帝,不可能事事都让皇祖母她们顶着,自己就躲在上林苑享乐。” “陛下,这是诸王之乱爆发以来,关于中枢的一些情况,还有涉及前线的一些军情。”楚凌话音刚落,赵彦就从怀里掏出一摞奏疏,毕恭毕敬的双手捧起道。 是个聪明人。 楚凌嘴角微扬。 这就是他想见赵彦的原因。 楚凌想知道这个家伙,藏在背地里究竟能驱使什么力量。 楚凌最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一点就透。 无需浪费口舌。 眼下的梅花内卫,尚处在发展的初期,而创设的四阁,仍在积蓄力量阶段,楚凌眼下需要更多来源,去知晓中枢以外的动态。 所以楚凌布了个局。 夏望、赵彦皆在局中。 他们是否忠诚于自己,那就看实际行动。 而萧靖作为六扇门暗统领,则是一种局外的延伸力量,或许夏望、赵彦会为了一些事,选择勾结在一起蒙蔽自己。 但他们不可能将萧靖也拉进来。 楚凌要通过三方来获取自己想要的,但同时也会用三方来检校三方,这样谁究竟是忠,谁究竟是奸,就一目了然了。 “朕乏了。” 在李忠拿下那些奏疏后,楚凌摆摆手道:“你们都退下吧。” “奴婢等告退。” 赵彦、赵贯作揖拜道,只是相较于赵贯,此刻的赵彦,这内心却掀起了涟漪,他知道新君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九十四章 急递归都 自人出生的那刻起,就已处在局下,奈何人和人不同,有的一出生就在罗马,有的终其一生仍兜转不前,都言时势造英雄,可何尝又不是英雄造时势? 楚凌做了大虞皇帝,在很多人的眼里,包括他自己,都知是一场意外所致,大局之下谁都摆脱不了命运的捉弄。 然而大局已变,人不能总沉迷于过往。 楚凌要摆脱这种束缚,这天下何其精彩,他既为皇,大虞之皇,就当以天下为棋,使天下为他而转,而非他被天下转! 楚凌在为他所想而谋划蓄势,别人也同样在谋划蓄势,这世间的种种,有哪件不是因为掺和的人多了,而变得复杂的? 无一例外!! 虞宫。 长乐宫。 “咳咳~” 急促的咳嗽声响起,让宗川、昌黎露出紧张,看向帷幔后的凤位,而坐着的徐贞、王徵此刻皆已起身。 “母后~” “皇祖母~” 孙黎压着憋闷之感,摆手道:“无碍,继续聊正事吧。” 这叫徐贞、王徵相视一眼,眉宇间露出各异的神色。 宗川眉头微皱,但却眼神示意下昌黎。 “就今下的形势来看,臣认为平川侯做的没错。” 昌黎收敛心神,语气低沉道:“镇压叛乱的确要从快,不然大局之下,中枢只会愈发别动,但也恰恰是这样,前线平叛就断不能冒进。” “这场叛乱,中枢不止要提防各地逆藩,更要提防藏在暗处推波助澜的奸佞,唯有叫他们都跳出来了,后面的平叛方能从快!” “那究竟何时才能从快?” 徐贞听后,娥眉微蹙道:“自韩青奉旨领军,这都过去多久了,不仅叛军主力没有受到损失,甚至还使各地动荡加剧,这段时日中枢收到的,全都是不好的消息。” “韩青领军在前线打打停停,本宫不明白,他究竟是在担心什么,当初定他平叛,可不是叫中枢愈发被动的。” “太后,话可不是这样讲的。” 昌黎却丝毫不惧道:“前线的仗怎样打,这不是仅看各方汇总就能笃定的,关键在于前线局势怎样。” “叛军主力是没有受到损失,各地动荡是多了些,可在这前后,韩青所领平叛大军,还有各地有司,可着实是解决不少叛乱贼子啊。” 昌黎这里提到的叛乱贼子,指的是各地出现的叛乱势力。 “而且在这期间……” 就当昌黎准备说下去时,却被宗川一把拉住了,昌黎皱眉看去,眼神似在说,拉他做什么,他讲的都是实情啊。 但昌黎却微微摇头,随即便朝三后作揖道:“今下这等境遇,最急的其实是韩青,毕竟这场动乱不平,那他就是大虞最大的罪人。” “韩青领兵打仗多年,对于别的或许不懂,但涉及战事却没有其不懂的。” “臣觉得该给韩青更多耐心,臣坚信过不了多久,前线局势会明朗起来,到时中枢就掌握主动了。” 作为征战沙场数十载的老将,昌黎也好,宗川也罢,在不少人都质疑与抨击韩青所为,他二人却很认同韩青的做法。 为帅者要谨慎,不被任何外因所影响,麾下将士的身家性命,全系一念间,仗打赢了一切好说,但仗要打败了,死的就不是出战将士那样简单了。 “你们讲的,哀家听明白了。” 在这等氛围下,孙黎开口道:“就是别叫中枢的事,影响到前线的平叛,这期间要确保前线各项所需。” “主母英明!!” 宗川作揖再拜。 “主母英明!!” 昌黎朗声喝道。 “英明不英明,暂且放到一旁。” 孙黎却平静道:“仗怎样打,哀家不如你们懂得多,但哀家要讲一句,耐心,哀家可以给,可这仗也要有眉目。” “今下想看中枢笑话的,太多了。” “多大,哀家都觉得心寒。” “大虞有今日不容易,哀家绝不允许任何人想毁了大虞,谁要敢做此事,那哀家断然不会接受。” “谁要想毁大虞,先从老臣尸体上踏过去!”孙黎话音刚落,昌黎就厉声喝道:“臣是老了,但提刀子杀人,臣还是能做到的。” 还是跟先前一样。 见昌黎如此,孙黎心底生出感慨,但也恰恰是这样,她也从没有惧怕过什么,大虞是出现些问题,是有些人的心黑了,脏了,但这绝不代表着大虞没了忠臣! “臣…张恢求见!” 就在此时,殿外响起浑厚之声。 嗯? 听到此言的众人,此刻无不露出疑惑之色。 这个时候禁军大统领张恢赶来,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在旁服侍的梁璜,看到太皇太后的眼神示意,遂快步朝殿门处走去,昌黎、宗川相视一眼,心底莫名生出不好的预感。 难不成是出事了? 在这等思虑下,紧闭的殿门徐徐打开,披甲挎刀的张恢,脸色凝重的快步朝殿内走来,见到朝自己看来的昌黎、宗川二人,张恢没有丝毫停顿,快步朝三后所在走去。 “出了何事?” 见张恢如此,孙黎皱眉道。 “臣…” 张恢却没有急着讲,反看了眼左右,这明显是在给孙黎示意,此事最好不要叫别人知道,哪怕是其他二后! 也是这样,徐贞、王琇她们的脸色难看起来。 她们没有被张恢这样而生气。 她们是察觉到张恢要禀的,可能是影响极大的事。 “讲!” 孙黎阴沉着脸道。 “禀太皇太后!征南大将军董鸿急递,南诏余孽进犯我朝南疆,戍边军迎敌力战,然在此期间,南疆多地出现叛乱……” 张恢的话,就像是一记重锤,敲在每个在场之人的心头,昌黎、宗川二人震惊的看向张恢。 他们万没有想到,在诸王之乱爆发以来,最先出问题的不是北疆,反倒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南疆。 这对于中枢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咳咳~” 而在这等态势下,猛烈的咳嗽声响起。 “母后!” “皇祖母!!” 而下一秒,徐贞、王琇的惊呼声响起,宗川、昌黎也好,张恢也罢,无不是紧张的看向前方。 “快!去传太医!!” 在几人注视下,梁璜难掩慌张的喊道。 第一百九十五章 四面楚歌 夜无声而来。 皓月凌空。 压抑的氛围笼罩长乐宫。 楚凌盯着灯火通明的大殿,那扇殿门紧闭,在殿外站着的徐贞、王琇、宗川、昌黎、孙斌一行,此刻露出各异神情,这都过去多久了,殿内还一点消息没传出来,这让不少人是焦急万分! ‘这个时候南诏余孽进犯南疆,多半不是真受诸王之乱的影响,真正叫他们动的缘由,只怕是朕那位皇兄驾崩,知晓今下的大虞是朕这位幼帝御极,所以才闹出今下之事,但这也太巧了吧。’ 殿外众人的神态,皆在楚凌的眼底。 但楚凌虽看着他们,可却在想南诏余孽进犯之事,正是因为此事,才让他皇祖母被气到昏迷。 楚凌在上林苑,得知孙黎昏迷的消息,第一时间就赶回了虞宫,此等态势下,他这位皇祖母一定不能出事。 要真出事,那就大发了! “陛下,您去歇歇吧。” 张恢挎刀走来,在一些注视下,毕恭毕敬的抱拳行礼道:“您从上林苑赶回,就一直站在……” “朕没事。” 楚凌摆手打断,“皇祖母凤体无忧,朕就算站再久都行!” 这话叫一些人听到,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 为什么会是这种境遇啊。 尤其是宗川、昌黎二人,他们都觉得新君经历的太多,这本就不该是新君这个年纪,该去经历的。 先是宣宗纯皇帝驾崩,后是新君被定为嗣皇帝,再然后……这桩桩件件发生的事,别说是新君这等年纪,即便是成年人,都有可能承受不了。 “陛下,宫禁没有任何问题。” 而在这等境遇下,作势起身的张恢,声音极低的禀道:“有想对外散消息的,皆已被禁军逮捕,今下宫外不知内廷之事。” “嗯。” 楚凌应了一声,看似没有变化,实则心底却生出感慨,当初选张恢接任禁军大统领,果真是没有错的。 这等境遇下,孙黎昏迷的消息要敢传出宫,不知会掀起什么轩然大波。 这朝野间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呢。 在张恢准备退下之际,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这引起不少人瞩目,就见一名禁军将校步伐匆匆的走来。 张恢看到后眉头紧皱。 但张恢没有任何迟疑,快步朝那人走去。 这又出了何事? 长乐宫殿外的一些人生出疑惑。 在这等注视下,张恢驻足刹那,但随即便朝新君走去,他不清楚,这个时候萧靖要进宫面圣,究竟是为了何事。 “陛下,门下省散骑常侍萧靖求见。” 张恢低首道:“他说有要事禀明,陛下是否要……” “召他来见朕。” 楚凌平静道。 “臣遵旨!” 张恢当即应道,随即便转身离去。 “皇帝,出了何事?” 王琇的声音此刻响起,殿外站着的人,无不朝楚凌看来。 “皇嫂,没什么大事。” 楚凌神情自若道:“萧靖来追朕的课业了。” 萧靖? 王琇、徐贞听后露出狐疑,反倒是宗川、昌黎他们却没有多想别的,毕竟萧靖兼领六扇门暗统领一事,没有对外传出去。 “都什么时候了,还追课业。” 徐贞娥眉微蹙道:“叫他过几日再说。” “母后,朕已叫他来了。” 楚凌朝徐贞一礼道:“若是叫皇祖母知道,她这位孙儿,对帝师布下的课业松懈,那她老人家会不高兴的。” 徐贞沉默。 虞宫也好,外朝也罢,都能瞧出太皇太后对新君的态度,已在悄然间发生改变,这也使得一些人的想法变了。 在三后这件事上,楚凌知道这三座大山,都是阻挡他亲政掌权的存在,但楚凌却清楚一点,这其中有一座大山,是能够拉近关系的,毕竟他跟孙黎的关系是亲祖孙,哪怕他是庶出,可他的身上也有孙氏的血。 所以楚凌的态度很明确。 要站孙黎这边。 他知道这样做,会叫另两位,甚至其势力产生想法,但他有的选吗?没有,除了孙氏还有机会拉拢,别的想都别想。 孙斌就任上林军大统领,固然是给张恢实控禁军,确保虞宫上下都守规矩,才做出的抉择,但这同样是做给孙黎看的。 如果没有这一手,虞宫怎么能构建特殊秩序,叫三宫的人都自我约束起来,继而不叫虞宫漏的跟筛子一样。 盏茶的功夫悄然而逝。 萧靖表情凝重的朝长乐宫赶来,此刻他的心情没有人能明白,在看到宗川、昌黎一行都待在殿外时,萧靖就知长乐宫出事了。 不然新君好好的,为何突然离开上林苑,赶回虞宫了? 这是他在知晓,新君在长乐宫时就揣摩到的。 迎着道道注视,萧靖快步朝新君走去,在行至御前之际,萧靖作揖行礼,还在思索该怎样将知晓的事,禀于新君。 “免礼吧。” 楚凌平静道:“萧卿追朕课业,都追到长乐宫了,走吧,到那边去吧,某要影响到皇祖母休息。” “臣遵旨!” 萧靖立时应道。 尽管徐贞、王琇有些生疑,但眼下所处这等境遇,加之萧靖是太皇太后所定帝师,还有近期萧靖的表现,使得她们没有跟上。 “出何事了?” 在走到一处时,楚凌眉头微皱,低声对萧靖道。 “陛下,出大事了!” 萧靖皱眉道:“六扇门驻北疆传回急报,北虏大皇子慕容真领兵来犯,今下北虏城多地遭北虏大军进犯,此事被六扇门暗桩探得,就八百里加急赶回虞都,北虏进犯之事,此时只怕已在北疆传递了。” 四面楚歌啊! 楚凌努力平稳心神,他怎样都没有想到,继南诏余孽来犯后,北虏慕容居然也动了,这危局比他想的还要凶险。 内忧外患齐出。 楚凌实在不敢想下去,如果在这等境遇下,敢有一处崩溃的话,那等待大虞的将会是何等浩劫啊! “陛下,太皇太后要见您!!” 而在这等境遇下,紧闭的殿门徐徐打开,梁璜快步从殿内走出,没有理会朝殿门走去的徐贞、王琇一行,而是在看到新君的身影后,便朝新君喊去,随即就朝走来的徐贞、王琇作揖告罪。 “皇祖母!!” 楚凌听后,立时朝殿门跑去,“孙儿来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因为惧怕 楚凌进正殿的那刹,丝毫没有理会徐贞、王琇怎样想,更没有想宗川、昌黎、孙斌、张恢、萧靖如何想,他只知道一点,昏迷已久的孙黎,他的皇祖母,在苏醒的那刹,想到的是他。 这就够了。 进正殿的那刹,楚凌嗅到浓郁的药味,在殿内跪着的人,低垂着脑袋,楚凌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启儿~” 楚凌在朝寝殿走去时,孙黎虚弱的声音,楚凌他听的真切,殿门被梁璜关闭,随楚凌一起的梁璜,此刻表情有些不自然。 在他的主子苏醒时,一直在喊的是驾崩的宣宗纯皇帝。 今下的境遇怎样,他这个长秋监,内廷掌权太监之一,内心深处比谁都要清楚,但越是这等境遇,他越是比谁都要冷静。 此等态势下,他要是顾及新君的想法与感受,而喊任何人进殿见自家主子,梁璜不知事态会怎样发展。 他别无选择。 纵新君如何厌恶他,甚至是想杀掉他。 但在那等态势下,他必须要叫新君进殿,而非是叫其他人进殿。 在长乐宫服侍了那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家主子这样。 站在梁璜的角度,他不会考虑其他人,会有怎样的情绪变化,但他却明白一点,他的主子,经历了最艰难的时刻!! 社稷? 亲情? 那似乎都没有他的主子,更重要…… “皇祖母~” 在梁璜思虑之际,楚凌的声音响起,这叫梁璜收敛心神。 此刻。 躺在凤榻上的孙黎,神智有些混乱,手,在空中虚抓,但很快,一双瘦小的手,却紧紧抓住。 “启…凌儿~” 那虚弱的声音,在刚讲出口时,却变了称谓。 “孙儿在。” 楚凌双手抓着孙黎那只手,楚凌跪在地上,将手放在他的脸颊上,“祖母,您受苦了,是孙儿无能。” “启儿啊~” 躺在凤榻上的孙黎,长叹一声,但随即却道:“凌儿,为何这等境遇要叫你承受,这不该是你承受的。” 楚凌的手微顿。 “凌儿,祖母对不起你的祖父。” 在楚凌情绪复杂之际,孙黎却颤抖着抽出她的手,在梁璜震惊的注视下,孙黎颤巍着从凤榻上坐起,“也对不起你的父亲,还对不起你的皇兄,他们…承受的种种,祖母先前…想错了。” “呵呵…原来在大虞问鼎天下时,居然有那么多的蝇营狗苟之辈,想要毁我大虞根基,叫这天下再归动乱下,哈哈!!” “祖母,是楚家儿郎无能!” 但在孙黎清醒过来时,楚凌却神情动容,看向让自己必须清醒的孙黎,声音有些复杂道:“是孙儿无能,这等腌臜事,不该叫祖母来直面。” “好孩子~” 孙黎的手,颤抖着,但却伸向楚凌,孙黎的手颤抖着伸向楚凌的脸颊,“哀家知道,你在过去承受了很多,你的出生,如何能怪到你身上,又如何能怪到你母亲身上,可这就是命啊。” “就像你被推到这个位置上,哀家本以为自己能看顾住,却不想……” “祖母,您不能这样想。” 楚凌伸手抓住孙黎的手,那颤抖的手,很凉,甚至还带着汗渍,楚凌在此刻明白,这位丧夫,丧子,丧孙的老媪,在这一刻,不,更准确的来讲,在骤然知晓南诏余孽进犯大虞南疆前,内心究竟承受何等的压力。 诸王之乱,别的宗藩造反,她这个大虞太皇太后都能承受,也能理解,毕竟大虞新一任皇帝,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庶孙。 但站在孙黎的角度,她生的儿子,却丝毫不考虑她这位母亲,为何选择这位庶孙为嗣皇帝。 继而在这位庶孙御极登基,成为大虞皇帝后,公然选择起兵谋反,这造的不是新君的反,而是她这位母亲的反!! 甚至于在出现这等境遇下,两位太祖嫡子宗藩选择造反,而作为太祖正妻,大虞太皇太后的她,还要跟大虞中枢的一帮外人斡旋与博弈,以确保大虞社稷的安稳,可接连发生的事,却处处触动大虞的统治根基,这…是何其的可笑,但却真实发生…… “凌儿,不要怪你的皇兄。” 可此刻的孙黎,却握着楚凌的脸颊,“他或许真的是太累了,南诏此时进犯南疆,只怕跟一众逆藩叛乱无关,而是因为你……” “祖母,孙儿明白。” 见孙黎如此,楚凌不忍了,开口道:“他们是惧怕了,所以想趁着大虞,只有朕这个庶孙,只有祖母的时候,觉得孙儿不可能维稳朝堂,觉得祖母不可能震慑朝堂时,在人心最乱的时候,想对大虞发动致命一击!!!” 孙黎沉默了。 此刻的孙黎,尚不知晓大虞北疆,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凌看到孙黎这样时,他就决定一点,暂不将这一惊世骇俗的消息,讲给这位内心遭受重创的老人。 他是理智。 他是无情。 他是冷漠。 但他同样也能感受到,此时此刻眼前这位老人,真的是因为她丈夫的基业,她孩子,她孙辈的基业,而气到昏迷了。 也是在此刻,楚凌明白一点。 站在他这个角度,不管任何人有任何想法,但眼前这位老人,是最不想见到大虞社稷,出现任何意外的!!! 但这…真的够了。 “凌儿,你惧怕了吗?” 在这等境遇下,孙黎的表情看似复杂,但她的眼眸却异常冷厉,她盯着眼前跪着的楚凌道。 “祖母,从孙儿坐上这个位置,就不知什么叫惧怕。”迎着孙黎的注视,楚凌语气平静的说道。 “孙儿是小,但大虞皇帝是不论大小的,即便孙儿认自己小,但天下,乃至大虞的强敌,却不认这个!” “既然他们不认,那孙儿就更不惧怕了!!” 孙黎的手微颤。 这一刻,她的神情有些恍惚。 但在她的内心深处,却生出了极强的斗志,是啊,无数人都觉得,大虞有了一位幼帝,就必然会衰败,可为什么一定要遂他们所想?大虞还没有到叫一位儒童承受这一切的时候啊!! 第一百九十七章 家国 继南诏余孽进犯南疆,北虏慕容大军寇边之事,终究是让孙黎知晓了,在此等凶险境遇下,孙黎没有被击垮。 最坏的状况也就这样了。 再坏,又能坏到何种程度? 大虞危局被西川获悉,使这一强敌亦趁乱介入? 奈何李进领军直奔西川腹地,使得大虞这一强敌损失极大,纵使西川上下想要介入,可所在国情允许吗? 至于东吁,亦或其他宗藩,再或别的势力,想要趁乱做些什么,那又算得了什么? 大虞如果未能扛住这种势潮,社稷倾覆已成必然,不管是北虏慕容,亦或是南诏余孽,都想叫大虞倾覆掉。 情况就是这样。 惧怕有用吗? 没用!! 既然没用,索性就别受影响,坦然面对就是,孙黎的想法与意志,在如今这等境遇下无比坚定! 她要叫那些想毁大虞根基,想灭大虞社稷的群体皆知,大虞还没有脆弱到遇此变数,就毫无招架之力了。 大虞还有人!! 日出日落。 虞宫依旧被压抑笼罩。 大兴殿。 “陛下,在长乐宫召开的军议,到现在还没有结束。”李忠低垂着脑袋,从殿外走进后,便朝御前作揖禀道。 “不过中枢有司,还有虞都上下,表面的事态已趋于平稳,辅国公刘雍在这前后抓了不少人,让有意散布谣言的群体,除了被抓的那些奸佞外,余下都不敢推波助澜了。” “知道了。” 倚着软垫的楚凌,神情自若的说道,但他的那双眼眸,却直直盯着御案上的卷宗,内心复杂至极。 针对大虞所临危局,孙黎不顾自身病情,在长乐宫召一众文武商榷,徐贞、王琇二后亦参与其中。 但出乎所有人预料,包括楚凌本人,这场意义匪浅的军议,孙黎却没有让楚凌参与,并下旨叫楚凌在大兴殿待着。 别人是怎样想的,无人知晓。 可这一特别安排,楚凌在回大兴殿时,渐渐品出他那位皇祖母所做深意,尤其是一份来自北疆的名册,由上林苑急送大兴殿,楚凌就更清楚了! “李忠,你觉得护国公领军北伐,会步勋国公的后尘吗?”不知过了多久,楚凌语气平静道。 “奴婢~” 李忠有些犹豫,话到嘴边却怎样都讲不出口,在楚凌注视下,李忠跪倒在地上。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北虏纠集大军,由北虏大皇子慕容真统辖,选择大虞出现诸王之乱之际进犯北疆,曹隐选择这种方式,无疑是减轻了北疆压力,减轻了中枢压力,甚至是以另一种形势,在将驾崩的宣宗纯皇帝生前所谋北伐展现出来,但这无疑也叫自身生死,甚至是参与北伐的大虞健儿,全都抛之脑后了。 但很多人却忽略一点。 急递送到虞都的名册。 可楚凌却洞察到了,如果没有自己当初恩养遗孤子弟,致残将士子弟这件事,哪怕北虏大军真的进犯,恐这个他素未谋面的大虞护国公,征北大将军曹隐,不会选择这等暴烈的反击方式。 他这位大虞新君,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大虞国都腹地,做出的一些事,讲的一些话,已经对大虞上下产生影响了。 “这人活于世,别管是谁,只要做一些事,就会为之付出对应代价。”见李忠如此,楚凌却笑着摇摇头。 “先是诸王之乱,继而使地方滋生些叛乱,然后是北虏慕容、南诏余孽先后起兵进犯我朝,这看起来针对的是朕,实则针对的是朕的皇兄在生前时做的种种,叫他们感到恐惧、不满、愤怒下,觉得有了能宣泄的口子,继而扎堆出现了,这还真是有意思啊!” 跪在地上的李忠,头埋的更低了。 楚凌看都没看李忠。 此刻的楚凌,思绪全在这场动荡下。 待在大兴殿的这几日,在此之际,不断有消息传到御前,让楚凌冷静的分析,今下所面临的境遇。 南诏余孽就不提了,大虞跟其是不死不休的,大虞国内有任何异动,南诏余孽势必会有反应的。 但北虏慕容,的确跟大虞敌意很大。 可每场仗打起来,都是有前因后果的。 过去楚凌一直认为,诸王之乱这件事,中间掺杂有北虏慕容的影子,纯粹是两国间的博弈争斗。 然而在细想后,楚凌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此次北虏纠集大军来犯,甚至操控暗桩蛊惑大虞逆藩,这个根,就在他还在十王府待着时,他那位皇兄还活着时,所谋划的那场北伐,叫北虏慕容隐约察觉到什么,为此在暗中筹谋什么。 可说都没有想到,谋划此役的大虞皇帝楚启,居然意外驾崩了。 但事情既然发生了,就不代表此事就会结束啊。 站在北虏慕容这边,啊,你南虞真是厉害,想打我朝就打?如今你朝皇帝驾崩,换了个幼帝继位,不再提此事了,那就当没有发生过? 姥姥! 我朝偏要趁此机会,搅动你朝不安定,继而在趁势南下伐虞,继而叫你南虞知晓我朝之怒!! 理顺清楚这些。 楚凌就明白曹隐为何会那样做了。 有李进这个人在前,曹隐明知这样做会战死沙场,可他依旧选择如此,这叫楚凌隐约感受到一股精气神。 可这也在伤大虞元气啊。 恰恰是这样,楚凌明白他的皇祖母,为何在最初是那种态度了。 大虞老一辈还没死绝呢,一个个就如此猖狂,妄想叫大虞社稷倾覆掉,既然是这样,那一切就由他们承受吧。 “这场动荡,大虞即便真的扛住了,赢取了最终胜利,可朕要在此动荡结束后,没有能站起来,大虞依旧是要完蛋的。” 想清楚这些后,楚凌眼神凌厉的起身,朝那张悬挂的舆图走去,“这场动荡下,忠于社稷,忠于楚氏的肱股,都将赶赴最凶险的地方去,皇祖母,您这是要背负一切,乃至是骂名,也要给孙儿留下一个江山社稷,只是您也知道,这样的一个江山社稷,待此次动荡结束后会出现何等事,孙儿的亲政掌权之路,是踏着无数人的血前行的,这堂帝王之课,您给孙儿上的终生难忘啊!!” 跪在地上的李忠,当听到新君所讲后,他的内心掀起惊涛骇浪,一些在他心底的疑惑,此刻彻底消散,他现在才明白,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已然接纳新君了,甚至在想方设法的为新君铺设掌权之路!! 第一百九十八章 皇帝,你惧怕了吗? “哒~” 清脆的声响,打破了此间平静。 御道上。 孙黎手持拐杖,在楚凌的搀扶下,每步走的都很艰难,可她却昂首前行,那双眼眸直视前方。 巍峨雄威的殿宇矗立。 楚凌复杂的盯着前方。 宗庙。 记忆里,他参加祭祖,都是在最不起眼处,随大流的去做各种礼仪,以做好楚氏子孙该做的事。 “皇帝,知道哀家为何要带你来此吗?” 孙黎走着,手有些颤抖,虚弱的对楚凌道。 “孙儿知道。” 楚凌收敛心神,语气平静道:“为定人心。” “说的没错。” 孙黎有些怅然,但却依旧在前行,“今下的大虞所遇凶险,是哀家从未想过的,甚至很多人都没有想过。” “大虞国祚传承四十余载,大虞以武立国,在那乱世下崛起,你皇祖父创立的大虞,遇过很多凶险,但却无一例外都平稳度过。” 楚凌静静聆听。 对眼前这位老人来讲,承受今下这一切,实在太残酷了,可楚凌却也知道,眼前这位老人有她要做的事。 “哀家与你皇祖父经历了很多。” 孙黎的眼眸深处,似闪过一丝追思,“即便是在最艰难的时候,哀家也从未惧怕过什么,所想是与你皇祖父共同面对。” “大虞能问鼎天下,能统御天下,皇祖母亦是有大功的。”楚凌听后,抬头看向孙黎说道。 了解大虞开创前后的种种,楚凌知道眼前这位老人,在背后付出了什么,他的皇祖母在大虞是有影响力的。 这绝不是一个称谓就能代表所有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楚凌为何会选择孙黎,而非是徐贞、王琇,这不仅仅是因为血脉那样简单。 “大功?或许吧。” 孙黎却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她停了下来,那双眼眸盯着前方宗庙,“但就眼下而言,哀家是有大过的!” “皇祖母,这并不是您造成的!” 楚凌抬起头,直视孙黎道:“大虞现在是遇到难处了,也的确很凶险,可要不是有皇祖母在,恐大虞会更乱,甚至国祚倾覆也不是不可能。” “你不懂哀家的意思。” 孙黎轻叹道:“皇帝,哀家原本是想等你再大些,将一个强盛的大虞社稷,完完整整的交到你手里。” “这样,哀家也算对得起你皇祖父,对得起你父皇了,但现在看来,或许这场动荡还没有平息,哀家也坚信此役我大虞必胜。” “但那时的大虞,不管是中枢,亦或是地方,都将会变得更加复杂,你能懂哀家的意思吗?” 讲到这里。 孙黎低下头,神情复杂的俯瞰楚凌。 “孙儿懂。” 楚凌道:“在过去这几日,为了解中枢所遇困境,皇祖母定然是做了很多决断,但由于这局太凶险,也太急了,以至皇祖母心下决断时,也无法预判今下的决断,会给今后带来什么。” 孙黎怅然。 她想到她这个孙儿,虽然没有去长乐宫,参与进那场对大虞影响极大的军议,但她这个孙儿却能猜想到什么。 但即便是这样,孙黎不后悔她这一决断。 她要叫她这个孙儿,能够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去看这场动荡下,究竟会给大虞带来哪些变化! 如果楚凌参加了那场军议,看到一些人的表现,听到一些人的话,难免会受到对方的影响。 这不是大虞皇帝该有的。 皇帝就该铁石心肠! 皇帝就该冷酷无情! 这在过去,是她无法接受的一点,但在经历了种种后,孙黎却发自内心的认可,甚至感到了愧疚。 “皇帝,你可想过这场动荡会持续多久吗?” 想到这些,孙黎收敛心神,看向楚凌道。 “孙儿无法预判。” 楚凌摇头道:“这场动荡下,只怕没有谁能预判。” “这恰恰是哀家最担心的。” 孙黎娥眉微蹙道:“如果仅是诸王之乱,有韩青领军镇压,有一批肱股镇守各处,这场仗,最多打一年半载就会结束。” “到那时,哀家会领着你,来到宗庙,将俘虏的那帮逆藩,尤其是那两个逆子,以家法杖毙!!” 讲这些时,孙黎的手微颤。 楚凌心里轻叹。 他比谁都要清楚,眼前这位老人,能讲出这样的话,究竟代表着什么,而站在孙黎的角度,这何尝不是最残酷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 孙黎叹道:“为了保住大虞江山社稷,哀家必须要拿大虞的元气,去应对眼前这场足以推翻大虞的动荡!” “凌儿啊,哀家会好好活着,至少要活到这场动荡结束!” “但是凌儿啊,今后的路该怎样走,大虞国祚能否延续下去,那就要看你了,哀家恐无法再帮到你了。” “皇祖母定会长命百岁的!” 楚凌不忍刺激这位老人,用最真挚的语气道,如果是在先前,楚凌的确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但现在,他却希望眼前这位老人,能够活的更久一些。 因为现在的这位老人,是在给他铺设一条路。 或许这条路,比他御极登基之初还要难走,但那又怎样呢,毕竟从一开始,他能御极登基,本就是一场意外。 “长命百岁,哀家就不想了。” 孙黎却笑着说道,可说着,孙黎却话锋一转,“皇帝,你要明白一点,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一直跟随你,陪伴你,从你坐上那张宝座起,你的一生就注定是孤独的。” “皇帝,你惧怕了吗?” 讲这句话时,孙黎的语气有些不同。 “朕从不惧怕!!” 楚凌眼神坚毅,迎着孙黎的注视,语气铿锵道:“朕是大虞皇帝,纵使社稷倾覆,做了那亡国之君,朕也不会惧怕!!” 孙黎露出欣慰的笑容。 “去吧。” 孙黎看了眼楚凌,随即看向宗庙,“去宗庙祭拜吧,哀家就不陪着你了,眼前这条路,需要你自己走下去。” 楚凌松开搀扶孙黎的手,抬手朝孙黎一礼,随即便在孙黎的注视下,转身朝宗庙走去,寒风袭来,吹在楚凌脸上,让他感受到了寒意,这似在无声讲述着什么,但楚凌的每一步都走的同样坚定! 第一百九十九章 传承的意义 孙黎站在原地,看着楚凌前行的背影,吹来的寒风叫她颤抖的更厉害,但她的心却满是斗志。 在她眼前走着的,是她的孙儿,是大虞皇帝,是楚氏未来的希望,她所能做的,就是先把楚氏基业保住。 “你根本就不懂朕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这天下谁都可以不理解朕,但为什么连你都不理解朕?” “朕变得嗜杀了?不懂宽仁?哈哈,你当朕喜欢杀人?你错了,朕要是不杀人,那这世上将充斥着人吃人!!” “朕错了又如何?朕乃大虞皇帝,朕的眼里是天下,是社稷,即便是错,那朕也要杀出条血路来!!” “朕真的好累,呵呵,这样也挺好的,背负个暴君的名号入土,把一个干净的天下交给子孙后代,朕这辈子值了,但朕对你有亏欠啊。” “黎儿,我可能要失约了,呵呵,跟你在一起这么久,这还是我第一次说到没有做到,我太累了,太累了……” 泪,在孙黎眼角落下。 在孙黎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幕。 这一刻,孙黎有些恍惚。 在她眼前走着的孙儿不再瘦小,似变得伟岸起来,那背影变得跟记忆里的很像,很像…… “皇祖母!” 但突然响起的一道声音,却打破了孙黎的思绪,孙黎的眼眶微红,看着本前行的楚凌转过身,快步朝自己走来时,孙黎娥眉微蹙起来。 作为大虞皇帝,如何能走回头路!! “皇祖母,孙儿想请您一起去宗庙。” 在孙黎的注视下,楚凌伸出手,眼神坚毅的对孙黎道:“孙儿想听您,给孙儿讲讲皇祖父,父皇,还有皇兄他们的事。” 孙黎复杂的看着楚凌。 但楚凌依旧坚定。 他比谁都要清楚,眼前这位老人,适才对自己讲这些意味着什么,更清楚今日为何要做这件事,在他们祖孙身后,还跟着一支队伍,而在队伍中的人群,此刻无不思绪复杂的站在原地。 楚凌不后悔他做的事。 眼前的这位老人,已经承受了太多了,作为皇帝的确是要冷酷无情,但却不能真的没有一丝情感。 正如楚凌去见他的生母时,这是楚凌第一次感受到毫无保留的关爱,而眼下,因为突发的种种状况,眼前这位老人,也流露出这种关爱了。 人这一生是会有很多遗憾,但对于年轻人而言,应该懂得去了却老一辈的遗憾,毕竟他们的一生过得太苦了。 人终究有老去的那日。 “皇祖母。” 见孙黎不动,楚凌露出一抹笑意,“皇祖父他们还等着呢,您难道就没有什么话,想对皇祖父他们说吗?” 孙黎的手微颤。 “你啊!” 孙黎轻叹一声,伸出手,楚凌忙上前握住孙黎的手,那手很凉,楚凌紧紧地握着,在孙黎数落下走上前,“你这孩子太重情了,这点跟你皇祖父一点都不像!”讲这里时,孙黎抬脚朝前走去。 “那我也是皇祖父的孙儿!” 楚凌听后,笑着对孙黎道:“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 “这点,倒是跟你皇祖父很像。” 孙黎也笑了起来。 “哪里像了?” 楚凌边走边问道。 “厚颜无耻!” 孙黎故意道。 “谢皇祖母夸赞。” 楚凌笑着回道。 孙黎:“……” 她有些恍惚,果然,骨子里的东西,即便隔了很久,但流淌的是一样的血,那都是不会变得。 “祖母。” “在。” 去往宗庙的途中,楚凌一言,孙黎一语,这段路走起来似比一个人走着要短,但楚凌却能感受到孙黎的改变。 这位老人的内心太孤独了,尤其是近来经历的种种,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可现在,或许什么都没有改变,但似乎什么都在改变。 吱~ 紧闭的殿门被徐徐推开。 值守在宗庙的一众人,此刻无不跪在地上。 “祖母,慢些。” 楚凌搀扶着孙黎,面露关切道。 “嗯。” 孙黎应了句,抬脚朝殿内走去,但在此时,孙黎却拉着楚凌的手,表情有些复杂道:“元哥,你的孙儿来看你了。” 楚凌跟着孙黎的步伐,亦步亦趋的走着。 “祖父,不肖孙来看您了!” 尽管进了大殿,还有一段路要走,但在孙黎话音刚落,楚凌就开口道:“您要是想孙儿了,就给孙儿托个梦。” 孙黎走着,但她的眼眶却微红了。 这几日,她虽说睡的很少,也很浅,但在梦中,她梦到了她的丈夫很多次,但每一次,都是她在骂他! 尽管她不想骂,但依旧是忍不住。 楚凌抬头,见孙黎如此,他没有再多说别的,亦步亦趋的跟着孙黎走,但他能感受到孙黎的手,开始有几分暖意了。 不似最初时握着那样冰冷。 “你知道吗?你祖父对哀家讲的最多的,就是等老了,便什么都不管了,他领着哀家去逛遍天下,哀家在年轻时,最想做的,就是一人一马,没有人约束着,去游历天下。” “在成婚那日,哀家跟你祖父讲了很多,尤其是讲到这里时,哀家流泪了,因为哀家知道,从嫁给你祖父的那刻起,哀家就注定离不开你祖父了,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楚凌听着。 “尽管你祖父说了很多次,最后也没有兑现这一承诺,可哀家却从不怪他,因为哀家知道,他的心里装着太多的事了。” “凌儿,你要像你祖父一样,不要被世俗所约束,被世俗约束的人,活着太累了,而你还与世人不一样,你是大虞的皇帝,你的心里必须要装着天下。” “哀家知道,这一切对你而言有些残酷,但这就是你的命,你的身上,流淌着这世上最高贵的血,你的祖父,你的父亲,你的大兄,都是那样骄傲的人,而你也必然是骄傲的!!” 讲到这里,孙黎停下脚步,拉着楚凌的手,看着眼前悬挂的画像。 “祖母,孙儿长大之时,会像祖父,父亲,大兄一样,楚氏的基业还败不了!”楚凌看着眼前的画像,神情平静道:“这天下是祖父打下来的,那谁都别想夺走,孙儿还没软弱到拱手相让的地步!!” 孙黎露出欣慰的笑…… 第二百章 一幕落,一幕启(1) 狂风呼啸着,吹的雪花纷扬飞舞,随着时间的推移,雪越下越密,在狂风与暴雪的肆虐下,大地被银装素裹起来,放眼望去是无边际的白。 在这片雪域下,远处山峦白茫茫一片,吹起的雪遮天盖日,山峦间的树木被雪覆盖,有的枝条被压弯,狂风不止,树上积雪成片掉落,而在掉落的积雪中,夹杂有断枝落下。 “哈!!” “哒哒~” 只有风声的雪域,突的响起喝喊与马蹄声,打破了此间平静,风雪下,一支驰骋的骑兵小队,不惧风雪,不惧寒冷,速度极快的踏雪疾驰。 “哈!!” 疾驰不停地骑兵小队,为首的是一少年,衣甲华丽抢眼,脸消瘦,剑眉冷眸,鼻梁高挺,健硕身躯前倾,整个人随胯下坐骑起伏,马鞭不时挥动,胯下坐骑嘶吼,渐与身后骑士拉开距离。 “快!!” “跟上!!” 身后骑士见状,为首几位喝喊,无不挥鞭紧追,风雪下这支骑队速度加快,似踏雪而飞…… “嗷呜~” 突的,一道狼啸响起,叫紧追少年的骑队,立时就出现道道喝喊。 “保护陛下!” “分阵!!” 疾驰在前的少年,控制着手中缰绳,胯下坐骑徐徐降速,李斌、董衡等人控马聚在少年左右,而身后的一众骑士,则在行进之际或持枪,或握弓,或抽刀,他们警惕四周,很快就定格一处。 风雪下,数十匹狼错落而立。 “咴溜溜~” “哒哒~” 在一众骑士沉稳直面狼群之际,道道马鸣与马蹄声不绝,不少骑士紧勒缰绳,双腿紧夹马腹,以控制着胯下坐骑。 “陛下,这次冬狩,您定能夺得头筹!” 李斌持枪而立,笑着看向少年道。 “先猎得再说。” 少年平静道。 “嗷呜!!!” 尖锐狼啸骤响起。 本停驻的狼群,猛地朝骑队扑来。 “杀!!” 少年持枪喝喊,朝扑来的狼群疾冲。 所在骑队紧随。 驰骋间,骑队分流。 “嗷呜~” “咻咻!” “杀!!” “死!!” 一时间各种声响不绝,雪地上飞溅有血,在极致的白下,那斑斑点点的红,显得是那样刺眼。 “痛快!!” 几轮冲杀下,伤势严重的狼王,被少年一枪刺死,勒马而定的少年,俯瞰雪地里已无生机的狼王,持枪怒吼起来。 天地间,回荡着少年的怒吼。 “哈哈~” 追随少年的一众骑士,眉宇间仍带有亢奋,听到少年的喝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不大笑起来。 楚凌见到眼前一幕,嘴角露出淡淡笑意。 正统三年了。 他终于等来了局势安稳。 搀扶孙黎一起进宗庙,仿佛还是在昨日,可楚凌却清楚过去三年,对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场足以动摇大虞的动荡,在过去三年发生太多的事,以至楚凌在经历很多后,才明白他的祖母,为何要叫他去宗庙。 ‘祖母,您从那时起,就做好这一决断了。’ 楚凌缓缓转过身,望向远处,眉宇间透出几分感慨,‘赌历经这场动荡后,大虞不管耗损多少底蕴,亦或带来何种变化,孙儿都能够直面。’ 风雪下,楚凌岿然不动。 “咴溜溜~” 不时响起的马鸣,打破此间平静。 “平川侯所领大军,快抵虞都了吧?” 看着驻足眺望的天子,李斌知晓天子眺望的是虞宫方向,立时就想到什么,低声对身旁董衡道。 “后日便抵虞都。” 董衡神情有些复杂。 论谁都没有想到,当初奉旨领军平叛的韩青,居然会在三年后才归都,更不会有人去想一场毫无征兆下的逆藩叛乱,会给大虞带来如此多变数,甚至几次都险些叫大虞出动的大军战败。 作为勋卫,常伴在御前值守,随天子冬狩的李斌、董衡几人,无不清楚今下的天子,为何会驻足眺望虞宫方向。 逆藩雄。 逆藩风。 连同参与造反的一众逆藩逆臣,还有他们的亲眷姻亲等,凡是没死在战乱下,被平叛大军俘虏的,此次都随统兵归都的韩青一起押赴归来…… 过去这三年间,因为这场动荡,大虞中枢及地方改变很大,而被无数人盯着的太皇太后孙黎,对外临朝涉政愈发强势,在过去这几年,甚至极少叫天子参与朝政,尤其是牵扯前线军务,根本就没有见过天子的身影。 这在朝野间引起极大争议。 甚至在这等背景下,涉及废帝的流言蜚语,动辄就会在中枢,甚至是地方出现,尤其是在一些前线陷入僵持下,这种流言蜚语就会盛行起来。 可不管外界怎样,但在御前伴驾的群体,却无一不清楚一点,这世上谁都会想过废帝的念头,唯独在长乐宫的那位没想过。 “走吧。” 在此等态势下,楚凌语气平静道。 “喏!” 李斌、董衡一行当即抱拳喝道。 只是此刻的楚凌,心思全然不在冬狩上,而在即将归都的韩青所部。 ‘那两个家伙还活着,明显是抱有侥幸。’ 楚凌前行之际,皱眉思量着,‘觉得他们身份特殊,纵使真给大虞带来不少伤害,可只要能苟活归都,即便在过去他俩愚蠢的建伪朝,大封特封,想孤注一掷的挽回败局,哪怕此举给大虞对战北虏、南诏余孽带来很大被动,但如今被俘了,只要见到祖母,那情况就可能有变。’ 想到这里,楚凌心里轻叹一声。 即便是到现在,那两个家伙还想利用在虞宫的那位老人,楚凌知道,他该到了出手的时候。 如果是在过去,楚凌对孙黎的祖孙情,还带有不少想法与算计的,但眼下,他却没有这些了。 不为别的。 就在过去三载间,那位老人用她的方式,来将自己摘出这场旋涡下,暗中做了很多部署与决断,甚至默许他所做种种,这无不是在给他争取时间,叫天下皆不知他这位大虞皇帝,究竟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对于皇权而言,没有兵权、财权、人事权等支撑,的确会叫底下的人失去敬畏,但最为失败的,莫过于丧失神秘感!! 一旦此势促成,那将回天乏术! 孙黎看似在雪藏楚凌,将大权揽到手里,甚至不惜做了很多颇受争议的决断,以至大虞中枢与地方的形势,变得是愈发微妙,可实际这是孙黎的一种取舍。 骂名她背负了,但她的孙儿,必须要在这场动荡下积蓄力量才行! 大虞是度过了危机,而在接下来的局势下,她极有可能就无法参与了…… 第二百零一章 一幕落,一幕启(2) 暴雪依旧在下。 虞宫。 在纷飞的白雪下,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白,而最夺人眼球的,却不是白,而是更艳的红。 狂风呼啸。 一抹黑闯进风雪下,拉近看去,一支披甲挎刀的禁军锐士,冒着风雪行进,‘咯吱’的踩雪声不绝。 而在这巍峨的建筑群,有十数支禁军锐士穿梭警巡,此外有着更多如雕塑一般,身上落有雪的锐士,分守于各处值守。 不知是从何时起,虞宫就处在这等森严宿卫下,内廷的人想出宫,外朝的人想进宫,必要经受层层盘查! 即便是三宫的人,若无特颁腰牌,胆敢擅自离宫,必将遭到禁军的严惩,这与过去真的不一样了。 被狂风吹裹的雪,飘啊飘。 很快就飘到长乐宫。 “快点清扫!” 在风雪下,数十众年轻寺人,脸跟手冻得通红,分散各处清扫积雪,尽管扫了一遍,很快就有落雪堆积,但他们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虞宫上下谁不知晓,太皇太后最厌恶的就是雪!! 当然也有很多人知道,太皇太后过去最喜欢的就是雪。 可那已是过去…… 与殿外的寒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长乐宫正殿内的暖。 “算算时日,韩青所携平叛大军,后日该进抵虞都了吧?” 一道声音响起,打破殿内平静。 “回主子的话,韩青所部后日就抵虞都。” 梁璜低垂着脑袋,忙朝凤榻处作揖行礼,然在他的脸上,却流露出一抹复杂之色。 “回来就好。” 凤榻上,倚着软垫的孙黎,此刻有些怅然:“这场闹剧要有始有终才行,这样才能给天下一个交代。” 梁璜的脑袋埋的更低了! 太皇太后是何意,他再清楚不过。 随同韩青所部归都的逆藩逆臣,不知被多少人关注着,而大虞在过去三载,经历如此大的动荡,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这帮逆藩逆臣诱发的。 更别提这帮逆藩逆臣中,最为特殊的那两位,还在大虞局势最动荡时,居然彻底撕破脸,选择建伪朝,跟大虞决裂,这不知叫多少人震惊,冷血到这等程度,这摆明是想葬送大虞国祚。 了解这前后的梁璜,其实心底是有疑的,为何他服侍的主子,驳斥了韩青的奏请,态度坚决的要叫那帮逆藩逆臣,随凯旋归都的平叛大军一起回归。 明明中枢是能秘密派人,将这帮逆藩逆臣押赴虞都,这样关注的人会少很多,甚至如何处置这帮乱臣贼子,中枢也能掌握更多主动,尤其是太皇太后这边。 可偏偏事情没这样做。 “给张恢颁旨。” 在梁璜思量之际,孙黎却平静道:“命他派人离都,着韩青领军归都后,就押解这帮乱臣贼子游都。” “主子!” 梁璜脸色大变,下意识抬头道。 孙黎没有说话,那双冷眸盯着梁璜。 这一看,叫梁璜似堕进冰窖般,手脚颤抖着,便跪倒在了地上。 别看孙黎已无法下榻,可她的威仪却无人敢忤逆。 过去三载,孙黎像变了个人似的。 对待发生的一切事宜,她都保持着足够的冷静,这让朝中的老臣,无不联想到了太祖高皇帝。 可在一些做派上,孙黎又跟太祖高皇帝不一样。 这也导致大虞中枢出现不少变化。 “昌黎怎样了?” 在这等压抑氛围下,孙黎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平静。 惶恐难安的梁璜,不敢有丝毫迟疑,当即禀道:“据太医院所禀,安国公时而糊涂,时而清醒,保国公已搬去照顾了。” “这两个老家伙~” 孙黎听后,反倒笑了起来,“这样也好,哀家能清净不少了。” 只是孙黎言语间,夹杂的那一丝悲意,梁璜却听出来了。 如果在这中枢里,还有能叫他主子牵挂的,保、安两国公绝对有,而且是排在最靠前的位置。 过去三载间,大虞遇到不少凶险,尤其是对北虏慕容的战事,哪怕有护国公曹隐在,还有不少能征善战之辈,但那北虏大皇子慕容真太强了,如果没有宗川、昌黎他们从中斡旋与谋划,只怕大虞北疆真就被北虏攻破了。 而这样的事一旦发生,北疆遭遇浩劫是无法避免的,可这引发的一系列变数,却是大虞所无法承受的。 “给张恢颁旨后,你去一趟上林苑。” 在梁璜思虑之际,孙黎冷漠的表情,却罕见流露出一抹柔情,“哀家想见见皇帝,叫他折腾完冬狩,就秘密进宫来见哀家,不要叫那两位知晓。” “奴婢遵旨!” 梁璜立时拜道。 不过在梁璜的心底,却生出了更多想法。 这还是自家主子,主动召皇帝进宫的,在过去三载间,皇帝是摆驾归宫过,但都是皇帝主动的。 只是自家主子见皇帝的次数却很少。 也恰恰是这样,才使得在一些形势变化下,朝野间会滋生废帝的流言蜚语,为此六扇门等有司,可先后逮捕处决了不少。 可梁璜却知道,别管中枢,亦或地方,针对此事是怎样传的,但他那位主子,却极其重视今上。 如若不是这样,今上就不可能如此轻松。 甚至于今上常待的上林苑,也不可能完全隔绝内外,就因为这件事,虞宫内可出现不少风波。 “去吧。” 随着孙黎的声音响起,梁璜忙叩首行礼,随后便保持跪姿,朝殿门后退,正殿内再度恢复平静。 ‘三年了,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而此刻的孙黎,神情露出几分怅然,不复先前的冷漠,‘今下的朝局亦或天下,比哀家预想的还要复杂,可留给哀家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呵呵,这一切还真是够讽刺的啊,哀家居然也会怕死了。’ 在孙黎的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可在孙黎的心底,那斗志却愈发高昂,眼下的她无比理解,为何她丈夫在最后几年,会有那样的表现,时不我待,尤其是在有那种感受后,那恨不能将一切想到的,都尽全力给做好,继而给子孙后代一份安稳家业,可这一切又岂会那样容易…… 第二百零二章 一幕落,一幕启(3) “威!!” “威!!” 夜幕下,一浪高过一浪的怒吼,在上林苑的一处回荡,寒风呼啸,吹动着一簇簇篝火飞舞,不时有火星被吹起,而在冷与热的交织下,所聚人潮无不躁动,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庞露出亢奋之色,他们目不斜视的看向一处。 点将台上。 穿戴甲胄,腰系天子剑的楚凌,打量着眼前十余名羽林郎,他们身躯挺拔,昂首而立,不少露出难掩的激动! “陛下~” 而在此时,李忠捧着一物,低首朝御前走来,只是在这一刻,不管是聚在点将台上的人,亦或是聚在点将台下的人,那无不是变了神情。 “咚咚咚!!” 急促且有力的擂鼓声骤响,气氛于无形间发生改变,不少人的情绪都随之而变。 “这把大虞将剑,今夜便赐予你。” 楚凌单手接过李忠所递之物,在道道注视下,楚凌朝眼前这支队伍之首走去,看着努力平稳情绪的黄龙,语气铿锵道:“此剑是你在此次冬狩下所获,是得到一众羽林郎的认可,但朕却希望你能记住,大虞将剑,不止是一份荣誉,更是一份责任,当大虞遇到险境时,希望你能牢记一点,身为大虞健儿当奋勇杀敌!!” “忠于大虞!!” “忠于陛下!!” 在楚凌的注视下,黄龙双手接过大虞将剑,随即便挺直身躯,掷地有声的怒吼起来,而这叫点将台下的无数人,都跟着怒吼起来。 “威!!” “威!!” 这股声浪之大,振聋发聩!! 站在点将台上的孙斌,在见到眼前一幕时,内心是那样的不平,尤其是看到台下云聚的羽林郎,他的思绪想起了三载前。 那是新君去了宗庙后,摆驾回上林苑就颁旨,要在上林军展开演武,并且言明一点,在此次演武中表现优异者,将可以到前线去征战。 那次演武,持续了半个月之久。 那次演武,上林军各部踊跃参加! 那次演武,角逐出两百上林勇士! 大虞将剑正是在那次演武结束出现的。 孙斌至今还能记得,在上林军各部集结下,新君将这一把把大虞将剑,赐给那两百上林勇士时,是怎样的场景。 尤其是新君讲的那番话,至今叫孙斌难忘。 “朕乃大虞皇帝,或许在很多人眼里,朕不是个好皇帝,但朕却始终记住一点,只要朕在这个位置一日,那朕愿为了大虞奉献一切。” “今下的大虞遇到险境了,一些逆藩觉得朕不配做大虞皇帝,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要造大虞的反,这件事朕相信你们都清楚。” “这没什么不能提的。” “但他娘的北虏跟南诏,在这个时候也凑热闹了,朕就不能接受了,不管逆藩怎样,那都是我大虞的家事,既然是家事,那就有家法严惩他们,可现在,外敌看到我大虞家内出事了,一个个想凑热闹了,那就要换个态度了。” “家事要解决,外敌更要解决!!” “朕知道,朕讲这些在一些人听后,会嗤之以鼻,会不屑一顾,这江山社稷是你楚氏的,跟我有个狗屁关系啊,这话说的没错。” “但朕就想讲一句,这江山社稷是我楚氏的,今下是朕这个孺童坐在那个位置上,但这江山社稷,同样也是全天下人的,不然,为何在大虞立国四十余载下,有那么多大虞英烈,愿意抛家舍业的去边陲去?难道真是为了封侯将相吗?难道真是为了赏赐吗?” “是大虞终结了乱世,经历过乱世的人,最不想再经历的就是乱世,现在有人想叫大虞再度乱起来,让那个人命如草芥,杀人如喝水的乱世再度出现,你们说,作为大虞的儿郎,该怎么做?” 这一幕幕场景,浮现在孙斌的脑海里,即便过去了三年,但每每想起时,也能叫他感到不平静。 三年对很多人很漫长。 可对上林苑的人而言,却是弹指一挥间! 当初新君首赐的两百柄大虞将剑,有四十七柄供于英烈阁中,还有十一柄遗失在北疆战场。 每年新君去英烈阁时,什么话都没有讲,就是给所供四十七柄大虞将剑,还有十一个剑架,还有悬挂的画像上三炷香!!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振聋发聩的声浪,在此间回荡,孙斌收敛心神,看着点将台上下,那数不清的人,表情严肃的吼着,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尽管这首《无衣》他听过很多次,但是在特定的场合下,看着人潮在吼唱,那内心是无法平静的。 国仇家恨不是靠嘴去报的,而是靠手中的刀剑报的。 也是在这一刹,孙斌看向新君的背影。 他的神情有些恍惚。 整整三年,新君多数时间都待在上林苑,在外界,有不少是抨击与质疑的,可却有谁知道在这三载,新君都干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陛下有旨!!” 在此等态势下,一一接过大虞将剑的那帮健儿,此刻无不转身,看着聚集的人潮,仰天怒吼起来,“今夜吃肉,管饱!!!” 楚凌看着眼前一幕,嘴角露出淡淡笑意,在过去三载,他干成了一件事,是他最为骄傲与自豪的。 在上林苑的一应营校,都被他凝聚起来了。 这种凝聚不是靠金银赏赐,而是靠一股子信念,因为楚凌知道一支只能靠赏赐激励的军队,即便再怎样能打,可终究会有垮掉的那日,尤其是羽林郎,这支他极其看重的军官储备队伍,如果在他们的认知中,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这位大虞皇帝能降下赏赐,那恩养遗孤就成了笑话。 楚凌对这批营校很大方,隔三差五吃顿肉,隔几个月就换全套衣甲,甚至通过他创设的四阁,给上林军各部将士家眷养家银,可以说楚凌做了很多。 但与此同时,对这批营校,楚凌却很吝啬。 吝啬到从不给这批营校的将士赏银,哪怕是一枚铜币。 可在上林苑的这批营校,上至将校,下至将士,却没有一人私议过新君,人心都是肉长的。 这批营校讨论最多的是前线战况怎样了,新君为何不赐大虞将剑,为什么他们就不能上前线征战! 在过去三载,大虞将剑楚凌仅赐了三百一十七柄,除了在首赐时一口气赐了两百柄,在过去这段时日,楚凌抠抠搜搜的就赐了一百一十七柄! 但这却也让这批营校的将士,无不渴望能得到一柄大虞将剑,而这也包括勋卫…… “走吧。” 在看了眼激动的人潮,楚凌对身旁李忠道:“叫昌封、宗织伴驾即可。” “奴婢遵旨!” 李忠当即作揖应道。 第二百零三章 一幕落,一幕启(4) “陛下,这边请~” 深夜下。 梁璜低垂着脑袋伸手,楚凌快步前行,长乐宫内外很静,连一片雪都没有,这跟虞宫别处是不一样的。 自家祖母不喜雪,楚凌知道实情是什么。 回想起过去这三载发生的,楚凌对这位老人愈发敬佩,有几次,楚凌都担心他的祖母能否撑下去。 太难了。 太险了。 可纵使是在这等境遇下,孙黎愣是挺过去了,这其中的艰辛与心酸,恐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感同身受。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迎着袭来的寒风,楚凌来到长乐宫正殿,看到殿内亮着灯火,楚凌停下,皱眉抬头去看夜空。 “祖母现在睡几个时辰?” 楚凌的话,让梁璜一时不知该怎样讲。 楚凌见状,没有多讲别的,快步朝正殿赶去,殿外值守的人低垂脑袋,楚凌走至殿门,很轻的推开殿门,热意顺着门缝飘出,楚凌朝殿内走去。 “是凌儿来了?” 孙黎的声音响起,叫楚凌立时带着笑,便朝寝殿处走去,“祖母,是孙儿。” 而在此刻,殿门被梁璜小心关上,他看了眼李忠,便站在殿门处,目不斜视的看向前方。 殿外无声。 “冬狩结束了?” 寝殿内。 倚着软垫的孙黎,看着走来的楚凌,露出淡淡笑意,“瘦了,但也高了,来,走近些,叫哀家好好看看。” 说着,孙黎伸出手。 “冬狩结束了,孙儿赏赐了一些人,就急着赶回来了。” 楚凌笑着走上前,伸手握住孙黎的手,“这几日可把孙儿冻惨了,本想着此次冬狩能夺得头筹,没成想到最后,却得了个第六。” “哈哈~” 孙黎笑了起来。 可见孙黎在笑,楚凌的心情却不太好。 眼前的这位老人,为他做的太多了。 就不说那场动荡下,这位老人为他支撑多少,就单单是在上林苑,他所做的种种,要是没有这位老人的支持,根本就做不成。 今下的上林苑,就是一个独立封闭的禁地! 任何人想通过任何渠道,以任何方式,想获悉上林苑内的种种,尤其是知晓御前的事,根本就不可能的。 “算算时日,距你上次来见哀家,有快两个月了吧?”楚凌感慨之际,孙黎却皱起眉头,言语间带有唏嘘道。 可这话讲出,楚凌却听出了深深的不舍! “是,快两个月了。” 楚凌点头道,随即却道:“都是孙儿不孝,不能常伴在祖母身边。” “傻孩子,别讲这等话。” 孙黎的眼眶微红,看着楚凌道:“说起来,是哀家对不起你,唉,这江山社稷,哀家没有替你守好啊…” 楚凌一时不知讲些什么。 对别人,他能讲很多话。 但唯独在见这位老人时,尤其是听到一些内疚的话时,楚凌根本就张不开口,他是能讲违心的话,可这对这位老人太残酷了。 这三年对他而言,是极其痛快的三年,或许在中枢上,在地方上,会出现些对他不利的舆情,但是每每有这等事出现,就会有六扇门等有司的人出动。 甚至在这三年中,楚凌还以各种身份微服私访,去了大虞不少地方,这些事,眼前这位老人都知道,却也没有说任何话。 不过楚凌却能感受到这位老人的爱护。 孙斌,这位大虞辰阳侯,上林军大统领,在他每次微服私访下都会跟随,尽他所能力保新君微服私访的消息,不会对外泄露出去。 事实上三年过去了,上林苑外根本就没有知道,那位在上林苑玩闹的新君,已经去过不少地方了。 “凌儿。” “孙儿在。” 孙黎收敛心神,看着跟她丈夫,跟她儿子有几分相似的孙儿,尤其是那双剑眉,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的,孙黎不免有些恍惚。 但想起她要讲的事,孙黎开口道:“等这冬过了,你也就十三了。” “是的祖母。” 楚凌笑道:“过了年就长一岁,等再过几年,孙儿加元服,祖母还要给孙儿主持呢。” “老了,也不知哀家能否活到那时候。” 孙黎伸出手,轻抚楚凌的脸颊,笑着说道。 “不!祖母要活百岁!千岁!” 楚凌立时就道:“祖母您放心,孙儿定要叫那帮趁火打劫之辈,一个个全跪倒在您面前!!” “傻孩子,人怎么能活千岁。” 孙黎笑着轻拍楚凌脸颊。 尽管她知道,自家孙儿讲这话,不过是宽她心而已,但她喜欢听,这几年,又有多少是对她讲真话呢? 人生百态。 百态人生。 想活着,就要学会装糊涂。 “十三了,该娶妻了。” 感慨之余,孙黎怅然道:“这也是哀家叫你来的目的。” 楚凌没有丝毫意外。 这次孙黎主动召他,楚凌就想到了,韩青领军凯旋归都,势必会对朝局带来影响,更别提此次随韩青归来的,还有那帮逆藩逆臣,尤其是那两位。 “哀家的大限快到了。” 孙黎有些疲惫,倚着软垫道:“最近这些时日,哀家常梦到你祖父,可醒来,却又忘了你祖父对哀家讲过什么,唉~” “祖母!” 楚凌抬头道。 “皇帝,听哀家说。” 可孙黎此刻却眼神锐利,盯着楚凌道:“还记得在宗庙时,哀家对你说过什么吗?” “孙儿记得。” 见孙黎如此,楚凌站起身,眼神坚毅道:“皇祖母说,皇帝,你惧怕了吗?” “那皇帝又是怎样回答哀家的?” 孙黎平静道。 楚凌回道:“孙儿讲,朕从不惧怕!!朕是大虞皇帝,纵使社稷倾覆,做了那亡国之君,朕也不会惧怕!!” 孙黎露出欣慰的笑。 可接着,孙黎又道:“那哀家这次再问皇帝,你惧怕了吗?” 楚凌无言。 他知道眼前这位老人,眼下讲这句话是何意,她是怕她撒手人寰,这个早已变化的大虞,他作为楚氏皇帝,究竟能否扛起来。 “回答哀家!!” 孙黎厉声道。 “朕从不惧怕!!”楚凌迎着孙黎的注视,语气淡然道:“朕是大虞皇帝,谁若敢轻视朕,无视皇权,僭越律法,那朕自当斩之!!” 第二百零四章 一幕落,一幕启(5) “好,好,好。” 看着眼神冷漠的楚凌,孙黎的眼眶微红,她知道这一切对眼前这位孙儿,是极其不公平的。 可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公平可言。 如果有可能的话,她希望自己能多活几年,这样她还能多做些什么,也能叫这个孙儿多做些什么。 只是生死乃天道,又岂是人所能违逆的? “这是哀家为你选的后妃嫔。” 在楚凌的注视下,孙黎颤巍的手,拿起一个木盒,吃力的递给楚凌,楚凌见状,忙快步朝榻前走去。 “你看看吧。” 孙黎看着楚凌,眼神有些复杂道:“希望你不要怨哀家,哀家知道,这样的选择,对你而言是不公的。” “作为大虞皇帝,即便是选后,纳妃嫔,也该自己喜欢才是,但是孙儿,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情爱啊。” “即便是哀家,最初经历那等大悲之事,可紧接着却要嫁给你祖父,哀家这心底,是有抗拒的。” “但你的祖父是天底下的真豪杰,哀家也不只是从何时起,这心里就有了你祖父,再然后就生了你父亲。” “孙儿明白。” 在孙黎的注视下,楚凌跪倒在地上,捧着木盒道:“孙儿知道,祖母为孙儿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孙儿好。” “祖母的爱护,孙儿这辈子都不会忘。” “祖母,答应孙儿好吗,您再多陪陪孙儿,就当是孙儿冷血无情,您一定要看顾好自己的身体。” “傻孩子,快起来。” 孙黎笑道:“哀家还没那么容易死呢,哀家还有不少事要去做,你看看那份名单吧,哀家有些累了。” 说着,孙黎倚着软垫,闭目眼神起来。 这一夜,她说了太多的话。 楚凌见状,没有起身。 将木盒放到凤榻上,伸手打开木盒,拿出那份名单。 在打开纸张的那刹,楚凌的眉头微蹙起来。 庆国公府,嫡长子徐恢之幼女,徐云。 这跟他想的一样。 然在看到此女时,楚凌抬头看了眼孙黎,看着眼前这位面色憔悴的老人,这心底生出了感慨。 即便是到现在,她还在为自己谋划。 在过去这三年,大虞因为那场动荡,中枢也好,地方也罢,改变不可谓不小,而大虞权相徐黜之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然徐黜虽强,在朝野间拥有极强权势,但也不是没有人与之制衡,孙黎一直在维系着微妙平衡。 封徐云为后,是孙黎权衡利弊后所定。 她比谁都要清楚,自己一旦死了,朝局势必有变,更别提在这虞宫还有两位,她在着的时候,这种微妙平衡能维系,但她要是死了,那势必会被打破! 所以在她活着的时候,必须要做些什么,尽力延迟这种趋势。 如果她这个孙儿,真的能在离开她后,可以扛起这副千斤重担,那今后怎样,就是她孙儿的事了。 是废后,是废妃,全都看她孙儿了。 她死后,如何能管到这些呢? 可要是她的孙儿,没有能扛起来这副重担,那大虞就注定是一个短命王朝,这也不是她能控制住的。 楚凌继续看着。 在徐云之后,是六位妃。 辰阳侯府,孙华。 保国公府,宗琴。 安国公府,昌蕙。 辅国公府,刘雅。 护国公府,曹婷。 暴鸢之女,暴莉。 看到这里,楚凌的内心复杂之际,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话一点都没错,仅是这一后六妃的人选,就能确保他独面这一切时,会因为这个后宫,继而在朝野间产生极大影响,叫各方相互掣肘,相互提防。 保、安、辅三国公府就不提了。 就提辰阳侯孙斌之女,护国公曹隐的孙女,被孙黎选中,这就是考虑下才做的决断,前者代表着孙氏一族,有那么一支,是坚定站在新君这边的,而透过这一项,楚凌就看出孙黎放弃孙河了。 在父家与母族间,孙黎选择的是她这一家!! 即便楚凌是庶孙,可那也是她的亲孙子!! 而曹隐的孙女被选进宫,那值得说道的就更多了,与很多人想的不一样,率军北伐的曹隐,在那等危机下,没有像李进西征西川一样战死,而是活了下来,尽管受了伤,今下在虞都休养,但人还活着。 而接替曹隐的,正是李鹰! 凭借北伐这一战,或许大虞没有能取得大胜,撑死算是阻止北虏侵犯,但曹隐的威名却响彻天下。 选这样一位的孙女进宫,那是能起到制衡作用的,而更关键的一点,曹孙两族过去世代联姻,这层关系尽管现在淡了,可在朝局博弈上,那是能起到作用的。 联想到这些的楚凌,继续看孙黎所选十位嫔! 而一个人,却叫楚凌愣住了。 越嫣。 此女的母族,很平常。 仅是一普通士绅之家。 但此女的姐姐,却嫁给了景阳县子陈啓。 而陈啓跟勋国公府是有渊源的。 陈啓的父亲,是李进的幼子,后改姓过继到其妻母族陈氏,以叫断了香火的陈氏,得以延续下去。 楚凌如何能看不出来,这是他的祖母,在用另一种方式,将他已经收服的李斌一族,更进一步的捆绑起来。 楚凌抬起头,看着孙黎想说些什么,但见孙黎似睡着一般,他将那份名单,放回到木盒里,在合上,轻轻放到孙黎手边后。 楚凌郑重朝孙黎一拜,随即便起身朝殿门走去。 他的祖母,已为他铺好了路。 他要是伤了这位老人的心,那他就太残忍了,何况对这份名单,他是没有任何意见的。 楚凌更知这份名单的人,想要都召进宫里,这位老人还会扛着极大压力。 吱~ 殿门徐徐打开,楚凌抬脚朝殿外走去,而也是在这时,闭目养神的孙黎缓缓睁开眼,看着手边的木盒,她露出欣慰的笑容,但很快,在她的眼眸掠过一道寒芒,直到这一刻,在她的心底才下定了决心,有些事必须要做了,不能再给子孙留下麻烦,毕竟她这位孙儿,要面临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 第二百零五章 一幕落,一幕启(6) “今夜不回上林苑,去安国公府。” 出殿后,楚凌快步朝前走着,讲的话,不止让梁璜、李忠一愣,更叫宗织、昌封一愣,尤其是昌封。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天子。 从他的祖父病重,他就几次回府,这都是天子允准的,昌黎糊涂时还好,可清醒过来,每次见到昌封就怒骂,说他不忠! 甚至有一次,是楚凌领着昌封回府的,但昌黎的话,却叫昌封无地自容,老臣像他这么大时,虽说没有跟着太祖,但也在边陲戍边,他呢,连在御前宿卫都干不好,那他还能干什么? 也是在这一次,为昌黎诊治的太医,向天子言明,安国公的病情要安养,不能受到太大刺激,也是从那之后,昌封就再没有回过家。 不是他不想回,是他祖父不叫他回,叫他待在天子身边尽忠,老人的想法,他作为孙儿如何不知呢? “陛下,这天色已晚…”而想到这些,昌封却有些犹豫,他很是想念他的祖父,但他却又怕刺激到他祖父。 “朕知道。” 楚凌平静道:“朕今夜在安国公府就寝。” 言罢,楚凌不理身边人,便快步朝长乐宫外走去。 几人见状,相视一眼后,露出各异神情,但很快都去追天子了。 寒风呼啸。 虞宫很冷。 在月色照耀下,楚凌很快走到一处。 “拜见陛下!” 在寒风下站着的张恢,见到天子一行,当即便抱拳行礼道。 “辛苦了。” 楚凌走上前,托住张恢的臂甲,开口道:“韩青一行,明日就要抵达虞都,这虞宫与皇城,朕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 “臣遵旨!” 张恢当即道:“臣知道该怎样做。” “走吧。” 楚凌伸手道。 在孙黎明确的名单中,楚凌很奇怪,为何要漏掉眼前这个人的女儿,但在见到张恢的那刹,楚凌想明白了。 这是他的祖母,给他留下的机会。 能以嫡次子的身份袭爵,关键是先前还立有战功,而结合他探明的一些事,他比谁都要清楚,张恢这个人太冷静了,也太清醒了。 这样的人,要是不能为己所用。 那就是要除掉! 但这几年的接触下,张恢的种种表现,楚凌都看在眼里,这是位忠于大虞的人,禁军被其接管后,虞宫内外风平浪静,谁想通过任何方式,将宫内外的消息传递出去或进来,那是难如登天的! 细想下来,这不也是在变相表明一种态度吗? 在张恢的引领下,楚凌一行悄无声息的离开虞宫,在一处登上车驾,便在夜幕下赶去安国公府了。 车驾内。 楚凌倚着软垫,透过不时被寒风吹起的车帘,看着车外黑漆漆一片,他的内心很平静,他在思索一件事,没有人站在他身前了,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朝局了。 说起来,楚凌要感谢那场动荡,如果没有这一剧变的话,他跟他的祖母,关系不可能如此亲近,这样,他就要直面很多事。 尽管这场剧变下,给大虞带来很多改变,也叫很多人死在这场动荡下,楚凌却不去细想这些。 楚凌就知道一点,如果他这个大虞皇帝,最后被废掉的话,而另立一帝,那大虞只会更乱,或许会死掉更多的人。 都言帝王无情。 可又有谁知道,坐到这个位置上,最不能流露的就是情,一旦有这方面的流露,或许会换来真心,但更多的却是算计!! 在楚凌看来,做个无情的人,反倒是最有情的。 “昌封,你有多久没回家了?” 楚凌收敛心神,看着坐着的昌封,语气淡然道。 “禀陛下,臣已有一年零七个月,没有回家了。”昌封忙抱拳作揖,但在讲这些话时,昌封的眼眶微红。 也是近一年多,昌封才突然理解李斌。 而坐到一旁的宗织,情绪有些复杂。 “你呢?” 楚凌看着宗织道。 “禀陛下,和他一样。” 宗织低首道:“从那次后,臣的祖父就时常去安国公府,臣虽回去很多次,但却没有一次见到臣的祖父。” 楚凌看似没有变化,心底却生出感慨。 老一辈的人,永远想的都是小一辈的。 对保、安两国公,楚凌真没什么好说的,这两位诠释了什么叫忠,不管是在任何态势下,他们都没有背叛大虞,更没有背叛太祖。 而昌黎有这病情,跟那场动荡有直接关系,但凡没有其出谋划策,甚至帮太皇太后做一些事,那他也不会这样。 “陛下,安国公府到了。” 行驶的车驾徐徐停下,李忠的声音在车驾外响起。 昌封的手微颤起来。 “这段时日,多陪陪你家祖父吧。”楚凌起身之际,伸手轻拍昌封肩膀,“别跟自己留下遗憾,你也一样。”讲这些时,楚凌又看向宗织道。 随即便朝车驾外走去。 昌封的眼眶微红起来。 而宗织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 虞都上下谁不知道保、安两国公好到穿一条裤子都肥,除了女人之外,这哥俩什么都没有在意过,也是这种情谊,使得两家关系走的很近,这要是放到别的皇帝身上,这心底难免是有忌惮的。 毕竟这两位在军中的威望可不低。 但从太祖,到太宗,到宣宗,却没有一人忌惮过,相反却很是重视这两位,到了楚凌这一代,似乎一切如旧。 可只有楚凌最清楚,他是看重宗织、昌封二人不假,但那两位,也用他们的方式,叫自己绝对信任这两家! 而孙黎则用自己的方式,直接将这两家绑到楚氏一族,既是大虞勋贵,又是皇室国戚,今后的宗、昌两家,不说别的,到宗织、昌封这一代,只要能给大虞建功立业,那两家的传承将会延续很久! 这从另一方面来讲,也是孙黎给宗川、昌黎两位忠心老臣的反馈,作为上位者,你可以无情,但是却不能寒了底下人的心,当底下的人跟你疏远,不再是一条心,那就代表你失败了,这距倾覆就真的不远了…… 第二百零六章 一幕落,一幕启(7) 夜幕下的安国公府很静。 楚凌在夜色下走着,即便是他,都不知道眼下的昌黎,究竟是清醒的,还是糊涂的,对这位老臣,楚凌是清楚的。 昌黎有这样的病情,是累到的不假,但同样也是气到的。 昌黎这个人,太傲了。 人屠之名,天下皆知。 这样的人无法接受大虞遭此动荡,北虏也好,南诏也罢,居然敢这样猖獗,要不是大虞所临之敌太多,且必须要表明强势态度,以确保大虞周遭安稳,真要是一两个,依着昌黎的脾性,他就算这辈子都领兵在外,也要灭掉他们!! 甚至楚凌都能想到,在昌黎尽他所能做事时,只怕在这心里啊,不时就会想要是在太祖一朝,大虞就会怎样怎样。 在这种现实与追思下,时间终于击垮了这位老臣。 “孙少爷!” 随着一道声音响起,叫楚凌收敛心神,就见一瘸腿老者,腰间佩有战刀,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昌封。 但随即,瘸腿老者却双眸微张,忙朝楚凌作揖道:“草民拜见陛下!” “七爷爷。” 昌封见状,忙上前去搀。 可本警觉的李忠,此刻却放松下来。 “安国公怎样了?” 楚凌看着瘸腿老者,神情平静道。 “禀陛下,家主清醒了,眼下正跟保国公说话。”瘸腿老者见状,忙开口道:“草民这就去……” “不用了。” 楚凌摆摆手道,“天冷了,多穿些衣服,安国公记挂的不多了,你们几个,在其中。” 瘸腿老者听到这话,眼眶却微红起来。 而在楚凌前行之际,从黑暗中,走出了几个人,他们警觉的看向走来的人,可当看到自家统领,伸手示意之际,一个个都回去了。 见到此幕的楚凌,心底不由生出咻咻。 从昌黎病了以后,这几个还活着的老卒,就日夜待在这个小院,甚至在一次发病下,喊出有人要杀他时,这些老卒就都配上刀枪了,甚至连见昌黎时,他们都带着刀枪,说来也是神奇,从那以后,哪怕昌黎发病,但却没有发过类似的那种病了。 “七哥,你说太祖要活着时,见到这些,他老人家会做些什么?”在楚凌一行,来到昌黎所住屋舍后,一股浓郁的药味扑来,接着在这屋子里,响起昌黎的声音。 “你是说北虏、南诏趁虚杀进我朝呢?”紧接着,宗川的声音响起,“还是那帮逆藩造反呢?” “哼!他们也配!!” 昌黎却满是不屑道:“不是我吹的,这也是我老了,七哥你也老了,不然都不用韩青这帮小家伙,我等就领兵把他们给灭了!” “哈哈!你这厮还真是够狂的。” 宗川对昌黎笑骂道:“你狂归你狂,可别捎带上老子!” “这就叫狂了?” 昌黎咧嘴笑道:“更狂的时候,七哥你是没亲眼瞧见,那些跟大虞结死仇的,全叫老子给杀了。” “哼,一个个张牙舞爪的,真到杀他们时,一个个全都吓尿了,要说这世上,真正的豪杰,那就是咱太祖哥哥!!” “你还好意思说这些。” 宗川嗤笑道:“你每次杀人归朝,见到太祖,那温顺的就像猫一样。” “那不一样。” 昌黎倔强道:“我那叫审时度势,再说了,太祖打人,那是真打,我不装的乖巧些,那不等着被打嘛。” “哈哈!!” 宗川抚掌大笑起来。 在天下,昌黎是人见人惧的人屠,那一瞪眼,胆子小的都能吓得魂不守舍,可世人却不知道,这样一位主,在太祖面前却是另一副模样。 “七哥,我想太祖了,也想那帮哥哥了。” 可在此时,昌黎却嚎啕大哭起来,“他们一个个都太没有良心了,丢掉咱们哥俩,在这世上!!” 昌黎的话,传到屋外时,昌封的脸色微变。 他下意识看向天子。 他怕他祖父最后讲的这句话,让天子多想,这世上,谁敢说太祖没有良心?可楚凌却没有丝毫恼怒的神色流出。 相反却轻叹一声。 随即露出笑容,朝屋内走去,“安国公,朕来看你了。” 原本,在安抚昌黎的宗川,听到天子的话,心下不由一紧,这个时候,天子怎么突然来了? 难道是虞宫出什么事了? 可随即,宗川却平静下来。 真要出事,天子就不会此时来了。 “臣拜见陛下!” 想到这里,宗川忙起身作揖。 “保国公无需多礼。” 楚凌忙上前去搀,“快坐下。” 在楚凌的搀扶下,宗川被按在锦凳上,他的身体也远不如从前了,但他心里放不下这个老幺。 “太祖,是您吗?” 可在宗川感慨之际,昌黎的话,却叫屋内的人皆为之一震。 “祖父!!” 昌封的眼眶红了,泪顺着眼角流下,看着双手撑着床榻的祖父,此刻瞪大眼睛,朝天子喊道:“太祖,您怎么才来看臣啊!!” 说着,这位老者却痛哭起来。 “莫哭,莫哭。” 楚凌见状,忙上前去搀昌黎,顺着昌黎的话讲道:“朕太忙了,说来也是怪朕,怪朕没有早些来看你。” “太祖,臣对不起您啊!” 可此刻的昌黎,明显神智又不清醒了,“臣没有做到对您的承诺啊,朝中的那帮蝇营狗苟之辈,北虏、南诏这帮国贼,一个个都蹦跶起来了,叫主母承受巨大的压力,臣对不起您啊!” 说着,昌黎作势就要起身,可他那虚弱的身躯,又如何能起来啊。 宗川见到此幕时眼眶红了。 “祖父!!” 昌封哭着,但却被一旁流泪的宗织拉着。 “你没有对不起朕。” 见昌黎如此,楚凌开口道:“说起来,也是朕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宗川,这担子,本就不是该你们承受的。” 看着昌黎这样,楚凌的心情有些难受,他知道这位老臣怕是活不久了,可明明是他们,在帮衬着大虞渡过危机,现在的他愈发明白他的祖母,为何是那样了,时间真的是愈发紧迫了,可这一切对这些老人而言,太不值了…… 第二百零七章 一幕落,一幕启(8) 今岁的隆冬,要比以往更冷些。 寒风呼啸,吹在人身上,如刀子割一般。 风雪下。 一支长龙般的队伍浩荡前行。 队伍中竖起的杆杆旌旗飘动。 马鸣声。 脚步声。 马蹄声。 各种声响交织下,让此前多了几分肃杀! 韩青骑在马上,那身甲胄落有白雪,在一众将校及亲卫簇拥下,韩青在队伍核心缓缓骑行。 三年了。 深邃眼眸直视前方,虞都愈发近了,这位被称为铁面修罗的男人,此刻却多了几分感慨与唏嘘。 物是人非了! 当初奉旨领军平叛,韩青也没想过此战会打这么久,更没有想过因为诸王之乱,会给大虞带来如此多麻烦。 今下的仗是打完了,不管是地方,亦或是边疆,都已恢复了安稳。 可韩青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这场动荡,大虞就不该经历! 可偏偏就经历了。 这让大虞有了太多变化。 “哒哒~” 急促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左右将校及亲卫,无不警惕的看向前方,在他们的身上散发出凌厉的煞气。 在平叛大军抵进虞都前,韩青就下达军令,各部严禁纵马疾驰,归都了,还能有什么紧急军情? 经历如此久的战事,长期处在此等态势下,在地方还好,可眼下要归都了,一应约束必须要有! “父亲!!” 迎着一双双冷眸注视,这支数十人的骑队,为首的那位青年难掩激动,挥动马鞭,朝韩青所在疾驰之际,张口大喊起来。 寒风吹在人身上很冷。 可此刻的韩城,却丝毫不在意这些。 阔别三载的父亲,今下领军归都了,对他而言,压在心底的思念,在此刻让他顾不得其他。 紧张的气氛悄然而逝。 随韩青勒马驻足的将校及亲卫,看着纵马驰来的韩城,脸上无不露出淡淡笑意,这是他们将军的儿子! 最骄傲的那个!! “父亲!!” 在道道注视下,韩城骑马赶来,随即便一勒缰绳,带着激动的翻身下马,随即便朝韩青跑去。 “孩儿,拜见父亲!” 跑到韩青跟前,眼眶微红的韩城,众目睽睽下单膝跪地,朝韩青行礼道,这是军中行的礼。 “长高了,壮实了。” 看着韩城,韩青露出淡笑,“起来吧,地凉,家里如何?” “是!” 韩城应了声,干脆利落的起身,但眼角却噙着泪,笑着抬头道:“家里一切都好,母亲说了,等父亲归家,吃面!” “呵呵~” 韩青笑了起来。 左右将校及亲卫见状,无不生出感慨与唏嘘,三年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自家将军笑。 不过他们却一点都不奇怪。 对发妻,对子嗣,那韩青绝对没说的。 “吁~” 只是这种温馨,很快就被打断了。 随韩城来的这支骑队,一将校骑马上前,朝韩青抬手一礼,“平川侯,请您随末将等先行一步,宫里的人,朝中的人,都在虞都外等着您呢。” “好。” 韩青恢复如初,微微点头道,随即侧首道:“白飞,牛河,随本侯先行。” “是!” 二人当即抱拳喝道。 如此规模的归都,纵使是凯旋还都,也不可能所有人都齐聚虞都城外,这不知会出现多少影响。 规矩,韩青懂。 他是打了胜仗,但该守的规矩,要守! 在一行人准备起身之际,韩城却走上前,拦住了要骑马前行的韩青,见韩城这样,韩青眉头皱起。 “父亲,陛下有旨!” 韩城的话讲出,不止韩青一愣,随其赶来的也一愣。 这…… 聚在韩青身旁的将校及亲卫,有一个算一个,无不是露出错愕神色,这个时候天子居然有旨? 这是闹的哪处? 不怪他们这样,在过去三载,大虞经历种种风波,于天下而言,聊及各处战场,统兵将校,中枢情况等等的占据主流,反倒是对大虞皇帝,涉及的却很少,且最为特殊的一点,是明面上根本不聊,但私下却议论纷纷。 不过这风评啊,却不怎样好。 在这等境遇下,在众人生疑之际,韩青却已翻身下马,面朝韩城举起的圣旨,就要做势行礼。 “父亲,陛下允您不拜。” 见韩青如此,韩城忙上前去搀,看着韩青道:“陛下说父亲为朝征战,镇压逆藩作乱,是立下赫赫战功的,特降此殊荣。” 韩城讲这些时,那些跟着下马的人,无不露出复杂表情。 “礼不可废!” 韩青短暂停顿,却甩开韩城搀扶,面朝圣旨行跪拜大礼,“臣韩青……”见自家父亲如此,韩城的表情却有些复杂。 他下意识看向腰间所佩大虞将剑。 随即抬头,看着跪倒一片的人,便捧着圣旨朝韩青走去,“父亲,您自己看吧。” 嗯? 这反倒叫众人生疑。 然只有韩城知道,天子叫他来颁旨,如果自家父亲执意要跪,那就将圣旨交给自家父亲即可。 天子讲的话,韩城历历在目。 “你父是大虞的肱股栋梁,此番凯旋归都,朕即便降下殊荣,你父也会恪守礼制的,但朕不能亏待立有功勋的大虞好儿郎!” 在韩城唏嘘之际,韩青抬头看了眼自家儿子,随即便知怎么回事,在停顿刹那后,韩青起身捧起那份圣旨。 此间无声。 不过数十息,可对一些人而言,却显得很漫长。 尤其是跟随韩城来的那帮人。 他们无不好奇天子所颁旨意,究竟写了什么? “传本侯令,命凯旋归都各部,进都!!” 此等态势下,韩青的声音响起,却叫不少人脸色变了。 “平川侯!!” “将军!!” 道道声音此刻响起。 “陛下特降殊荣,允镇压叛乱各部进都。”在道道注视下,韩青语气铿锵道:“叫虞都上下瞻仰大虞健儿军威!!” 此间气氛陡然而变。 韩城露出骄傲的表情,那双眼眸盯着韩青,他是来颁旨的,但却不知旨意里的内容,可在听到这些时,韩城的内心无法平静。 世人眼里的天子,根本就不是他们熟知的天子,这样的事,也唯有天子会做,因为天子是真的在乎那些为大虞奋战的健儿!! 第二百零八章 一幕落,一幕启(9) 一个王朝的兴衰起伏,甚至是倾覆,造成的原因有很多,但有一点却出奇一致,那就是一切的根,都在人身上! 什么天灾。 什么命数。 什么更迭。 全都是骗人的鬼把戏! 韩青,在过去三载的动荡下,始终是最耀眼的,没有之一,如果没有这位大虞平川侯,北疆不知会乱到何等程度。 恰是这样,使得不少群体的目光,会默契的聚焦在这个男人身上,韩青领军凯旋归都已产生不小影响。 上林苑。 “快跑!” “小心!” “反击!” 在一处雪地上,混乱的人群间,不时有雪球飞来飞去,自这场雪仗开打,喝喊声就没有停过。 人群中的一道身影是那样引人注意。 手脸通红的楚凌,躲开砸来的一团雪球,接着手中雪球就丢出,不多时,一道惨叫声就响起。 但楚凌却没有丝毫迟疑,小跑着离开了原地,在跑的过程中,顺势弯腰抓了一团雪揉成雪球。 “辰阳侯,您真不上去劝劝?” 不远处,聚集的人群前,赵贯眉宇间透着忧色,看着在人群中闪躲的天子,低声对孙斌说道。 “陛下从安国公府回来,心情就不怎样好。” 孙斌瞥了眼赵贯,语气低沉道:“难得能不去想别的,赵公公,你觉得本侯该去扰了陛下雅兴吗?” 赵贯无言。 这道理他怎么会不明白,安国公的病情愈发重了,能否撑过这个隆冬,那都是不好说的事。 可跟天子打雪仗的,都是在值勋卫,这一个个要是有没轻没重的,伤到了天子,或天子摔到了,那事都不会小! 何况眼下还不一样。 平川侯韩青领着平叛大军,在今日凯旋抵都了,还带回一众逆藩逆臣,此等形势下可容不得半点风波啊。 “陛下!”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朝混战的人群跑去,孙斌、赵贯循声望去,就见李忠捧着大氅,快步朝御前跑去。 本打的起兴的众人,听到了李忠的喝喊,不少手里拿着雪球驻足,他们无不看向了一人。 “你们继续。” 楚凌丢掉手中雪球,笑着对孙贲、李斌一行道:“有仇的报仇,等会儿,可就没有这机会了。” “喏!!” 怒吼声响起。 散布在各处的众人,不少似笑非笑的盯着一些人,在刚才的雪仗中,有些可憋着一股气呢。 “陛下,天冷,披上大氅吧。” 李忠此时跑来,嘴上讲这些时,所捧大氅已被他披到天子肩上,楚凌感受到了一股暖意。 “韩青领旨了。” 楚凌裹着大氅,抬脚朝一处走去。 李忠低首跟上。 “禀陛下,领了。” 李忠如实道:“负责接迎的徐恢,脸色有几分难看,不过宫里这边的人,倒是没有什么异常,那帮逆藩被带走了,暂押宗正寺圈禁,至于一同被押逆臣,则被六扇门的人押赴天牢了。” 楚凌笑笑。 这跟他预想的一样。 韩青此次凯旋归都,是中书省一手操办的,此事由徐黜一手亲抓,只是在楚凌看来,这场接迎却暗藏玄机。 “别跑!” “站住!” “你小子玩阴的是吧!” 而在此时,楚凌身后响起道道喝喊,这处雪地站的勋卫,一个个似丢掉某种负担一般,打起雪仗来,那叫一个起劲。 楚凌转过身,看到漫天乱飞的雪球,还有乱作一团的人群,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如今在这上林苑,可谓是铁板一块,一切都掌握在他的手中。 真要说有什么地方,能够将上林苑的一些事,对外传递出去的话,那也只有勋卫了。 不过在很早之前,上林苑的一些地方就施行了严格的盘查制度,除非有特制令牌,否则谁来都不好使! 当然能促成这一切,离不开孙斌、李忠、赵贯这帮人奉旨行事,如果没有他们,或许楚凌也能促成这一切,但难免会有些纰漏。 看着打红眼的一众勋卫,楚凌的目光,落在了一个人身上。 徐彬。 在过去这三载动荡下,他的祖父徐黜,成了中枢不可或缺的存在,说是权相,这一点都不为过。 而他的父亲徐恢,如今已接任南军大将军,但凡是了解些人心的,都知这是最不该出现的一种情况。 但却真实发生在大虞中枢。 没办法。 在过去的三载间,大虞出现的那场动荡,使得最大的危急在外,作为统治最高存在的中枢,围绕如何维稳统治,确保疆域不失,在看不到的地方,存在的交锋与博弈,甚至是妥协,无时无刻都在上演着。 今下的大虞中枢,就如眼前参与雪仗的勋卫,看似混乱的境遇下,却藏着太多令人深思的现状。 派系林立。 派系争斗。 中间观望。 几派相争。 个人相争。 而在人群间飞来飞去的雪球,就是大虞统治天下之际,所出现的种种情况,有好,有坏,但在某些特定场合下,会被中枢的一些人,当做武器利用起来。 ‘过去这三年,祖母她真够不容易得。’ 看着眼前一幕的楚凌,内心有些感慨,‘为了解决更大危急,必须要在必要时,选择舍弃一些,继而维系住中枢的平稳,确保对内、对外的战事,大虞纵使是处在被动下,也必然能获取最终胜利。’ 那一夜去见了孙黎,去见了宗川、昌黎,一个想法在楚凌心底愈发强烈,过去那种安稳的日子,恐将一去不复返了,他需要站出来直面种种了。 对于别的,楚凌都没有在意。 但唯独一件事,楚凌却很是在意。 因为那场动荡,使得大虞的权力交替,在加速推进着,大虞老中青三代体系下,如今老的一代,正在离开这个舞台,这一切如果按惯性来讲,应该在宣宗一朝进行,但宣宗的骤崩,却叫这一切,让楚凌去直面了。 关键是这种交替更迭,楚凌所面对的,跟宣宗所面对的,是不一样的,毕竟他那位皇兄,在御极登基之前,可就做了很久的太子,甚至还在东宫监国,可他呢,什么都没有,好在有过去三载动荡,有他那位皇祖母的认可后,愿意帮着他支撑起一些东西,这才得以叫楚凌促成了一些事!! 第二百零九章 一切都来得及 “陛下,这次韩青领军归都,在虞都内外诸坊布置那么多,奴婢担心内廷与外朝,恐会有些人会暗查的。” 在楚凌思虑之际,李忠想到今下的虞都,正在上演的一幕幕,他的心底难免有些担心,他不明白,为何天子要折腾这么大。 即便在表面上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是四阁的人在组织这一切,但在虞都诸坊聚集的群体太多,难保在实际操作中,不会出现丝毫的纰漏。 万一叫一些人查到,以各种形式扬名的四阁,真正在幕后执掌的,正是在上林苑的天子,只怕有些人就坐不住了。 “那就叫他们查!” 反观楚凌却丝毫不在意,神情倨傲道:“即便查到了什么,又能怎样?韩青的这次归都,可不像世人想的那样简单,过去朝中的这种格局,也该到了打破的地步了。” “朕倒是要瞧瞧,朝中的诸派各系,一个个究竟会怎样动。” “再者言,四阁能屹立不倒,能在一些领域聚拢起名气,倘若如此容易就叫人查到了什么,那这四阁不要也罢!!” 既然过去的格局,不可能一直长久维系,一些被别人扛起的担子,终究要扛在自己身上,那楚凌就要做些什么。 想做好大虞皇帝,就必须足够冷静,足够无情,足够睿智,不管是御极之初的那段光景,亦或是过去那三载动荡下,楚凌知晓这大虞上下的妖孽太多了,没有一个是简单的,但这却让楚凌很喜欢。 这才有意思嘛。 如果什么事,都随着他年纪增长,就轻而易举的解决了,这反倒叫楚凌觉得无趣,因为不够真实。 权力所带来的诱惑,超出了世人的想象。 这种支配他人命运的感觉,纵使是心性再强的人,都无法确保不受影响,更别提大虞传至正统朝,发生的怪事太多,这谁又能确保不会有怪的心思生出呢? “韩青,朕给你的这份大礼,希望你能喜欢。”在李忠复杂的思绪下,楚凌笑着讲了句,他那深邃的眼眸,此刻望向了虞都方向。 为了今日,他已经等待了三年,蛰伏了三年,他心心念念的掌权亲政,将随着韩青领军凯旋归都,造中枢反的逆藩逆臣被押解归都,在悄无声息间就宣告开始了。 一场持续三载的动荡,让大虞改变的太多了。 但在楚凌看来,这种动态下的改变,或许有些超出他的预想,但这场动荡今下已经停了,那一切都来得及。 现在的楚凌,想要掌权亲政,已不单单是为自己了,他也要为他的祖母争口气,毕竟在过去三载,本该他背负的骂名,全都叫这个老人给背下了。 人的感情是复杂的,是会随一些事的改变而变的。 …… “平川侯请留步!!” 虞都。 朱雀大道。 韩青骑马前行之际,大道旁的人潮中,却突然响起一道声响,跟着一人,竟冲出了值守的队伍,快步朝韩青跑去。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叫不少人脸色都变了。 “来人啊!!” 陪同韩青的徐恢,见到此幕,又气又怒,勒马而定的同时,厉声喝道:“将此扰乱秩序之徒,给本帅拿下!!” 这一路,从虞都外朝朱雀门赶去之际,发生了太多的意外,这让徐恢的心底,生出了很多想法。 他不明白为何长期待在上林苑的天子,突然会颁一道旨意,叫韩青领着大军悉数进都,关键是韩青还真奉旨行事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按着中书省的安排,能随韩青一起进都的,是极少的一部分群体,而过去筹备的接迎仪式,都是按这准备的。 但就因为这一变,使得虞都陷入到一种诡异下。 在虞都的外坊,至今有不少平叛大军的将士,被热情相迎的虞都群体,给拦着敬一碗碗酒。 甚至名满虞都的花魁,在今日出来不少,为的就是给大虞健儿,唱一曲,跳一舞,以表达她们的崇拜之意。 这些花魁在各处出现时,可谓引起极大的轰动。 随韩青征战的这帮健儿,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在虞都的却清楚,他们所见到的花魁,都是千金难求一见的存在!! 而在此等态势下,一些读书人做诗高歌,出现的一幕幕在虞都各处上演着,这也叫一些影响悄然掀起。 “那不是白毅吗?” “还真是!” “乖乖!这位主怎么跑出来了。” “是啊,这位主的嘴,那向来是厉害啊。” 可聚在朱雀大道两侧的人潮,在看清朝韩青跑去之人时,人潮中响起惊呼声,这引起了更大的骚动。 骑马而定的韩青,皱眉看着眼前一幕。 在过去三载,他一直领军在外,为的是镇压逆藩叛乱,还大虞朗朗乾坤,也是这样,使得他对大虞的一些变化,其实了解是不多的。 “父亲,此人叫白毅。” 韩城探身对韩青低声道:“此人极具才华,被冠以诗仙之名,其做的诗词……” “白毅。” 在韩城讲这些时,韩青却皱眉道。 “大将军,既然此人在都有此名号,就将其放了吧。”看着骚动的人潮,看着被擒下的白毅,韩青沉吟刹那,看向脸色阴沉的徐恢道。 “平川侯凯旋归都,镇压祸国殃民的逆藩叛贼,当为我朝楷模!”而在徐恢思量之际,被擒下的白毅,此刻却表现从容,看向韩青朗声道:“在下不才,愿为平川侯作诗一首,还望平川侯能接受!” 可此言一出,却叫骚动的人潮,变得更加混乱了。 “天啊,我是不是听错了。” “诗仙白毅居然要作诗。” “这是真的假的啊!” 这道道议论声,让此间变得热闹极了,而在人潮的一处,一青年在看到此幕时,嘴角露出淡淡笑意,随即却消失在人群中了。 既然有人想刻意降低韩青凯旋归朝的影响,那就用朝堂外的手段来造势,政治也是讲势的,有些东西想要改变,只需顺势而为即可,今日的虞都注定是不一样的…… 第二百一十章 造势 “韩青率军凯旋归都,闹腾的动静真够大的,虞都许久没有这样热闹了。” 是夜。 长乐宫。 孙黎倚着软垫,露出淡淡笑意,显然对今日种种,她没有任何不悦,讲到这里,孙黎怅然道。 “挺好的,瞧瞧过去的虞都,死气沉沉的,有任何风吹草动就有风波出现,这一闹反倒多几分人气了。” 梁璜流露出复杂神色。 今日在虞都内外诸坊,所发生的种种,动静闹的还这样大,明眼人都能瞧出这其中暗藏有玄机。 他是太皇太后的近侍忠仆,知晓这等事定然是会查的,可底下的人,什么都没查出,这就能让梁璜心惊了。 事不对。 人不对! “主子,此事奴婢差人查了。”想到这里,梁璜低首道:“但奇怪的是此事,什么都没查出来。” “还有…” 讲到这里,梁璜有些犹豫。 “还有什么?” 孙黎平静道。 “凤鸾、长秋两宫,还有朝中的一些人,也都在暗中查此事。”梁璜组织着语言,极其谨慎的回道。 “奴婢觉得此事蹊跷,似有人在借着平川侯凯旋归都,想要从中推波助澜,且据奴婢所知,暗查的这些,似都没有查到什么。” “或许就是自发的。” 孙黎满不在乎道:“遇到点事就大惊小怪,看来过去那场动荡,持续时日久了些,就叫人都变了。” “不过这样也好,正好借着此事,叫所有人都知道一点,大虞面临的危机,随着韩青凯旋归都结束了!” 嗯? 见自家主子如此,梁璜不免生出疑惑。 这可不是小事啊! 大虞在过去三载发生的事太多,以至很多都变了,最重要的一点,是有些人的心也在悄然变了。 人就是这样。 环境是能改变很多的。 “中书省在朱雀门举行的大典,发生什么状况没?”在梁璜思虑之际,孙黎已不在意这些,询问起今日的大典了。 韩青凯旋归都,对于大虞而言,是具有特殊含义的。 其凯旋回归,标志着大虞明面上的动荡没了,至于藏在暗处的,这就需要日后一点点解决了。 而最重要的一点,韩青的回归,在中枢已产生影响了。 很多人都在因为这一变数,而在背地里去做些什么。 “出现些状况。” 梁璜低首道:“朱雀门的大典,比预定时间延误不少,此事叫一些人似有不满,但大典还是进行了。” “不过太后驾临朱雀门,没有召韩青,除此以外,据底下的人所探,还有……” 孙黎听着梁璜所禀,她那没有喜悲的表情,让人猜不透今下的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但有人仔细去观察,不难发现孙黎的嘴角,不时露出淡淡笑意。 可惜在这寝殿内,除了低首禀明的梁璜外,再无其他人了,显然对今日发生的种种,孙黎是有想法的。 过去承受的压力太大,以至孙黎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她已许久没有下榻,但这并不影响孙黎掌控一些情况。 “下去吧。” 不知过了多久,孙黎开口道。 “奴婢告退。” 梁璜忙作揖拜道。 自那次病倒后,孙黎就喜独处,即便是梁璜在没事的时候,也要在殿外候着,无召不得近前服侍。 梁璜退下后,偌大的寝殿很安静。 孙黎倚着软垫,拿起一枚玉佩,露出淡笑道:“元哥,你那孙儿真的长大了,都懂得操控人心了。” “呵呵,挺好的。” “朝中的一些人,想降低韩青凯旋归都的影响,继而达到他们的目的,他们觉得所做这些,能把哀家给瞒住。” “可惜,他们想的都太简单了。” “大虞经历了三载动荡,是需要将一些影响降低,甚至给逐步消散掉,但这不代表有些事,有些人,他们想怎样就能怎样。” 孙黎讲的这些话,如果梁璜在场的话,那肯定会大吃一惊的。 这代表今日的虞都,超出中书省操办范畴的,是在上林苑的天子,差人去办的,可问题是,天子的人不就在上林苑吗? 难道还有别的人? 可这是在什么时候聚拢的? “这个小猴崽子,真是能给哀家惊喜啊。” 孙黎揉搓着那块玉佩,笑意不减道:“居然还有哀家不知的人,在其麾下驱使,看来哀家的担心,或许是多余的。” 孙黎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尽管对虞都发生的种种,背后究竟是哪些人在操持,她或许不清楚,但这样的事,究竟为何发生,她在掌握些情况后,是很容易就能瞧出的。 但她能瞧出,不代表别人就一定能瞧出。 因为在一些事上,她始终是处在局外的,而有些人则是处在局内的,故而她才能看透这些。 而最让孙黎欣慰的,是她这位淡出朝野三载,甚至有很多质疑的庶孙皇帝,没有她担忧的那种急迫,相反却依旧很冷静。 权力谁不喜欢啊? 尤其是长大的皇帝,又如何能受得了,大权一直旁落在外,而自己却只能做一个空架子呢? “这就对了嘛。” 想起楚凌那张脸,孙黎有些怅然,“这人啊,在时机未到时,该窝囊窝囊,该受气受气,尤其是男人,这没什么丢人的。” “忍耐,是成熟男人必须具备的,如此才能麻痹所有人。” “待到时机成熟时,那就要果决狠辣,该出手时断不能心软,更不能优柔寡断,必要时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没有知晓此事前,孙黎心底还有担忧。 她担心自己真走了,这副千斤重担,她那个孙儿真能扛起来吗? 但知晓了此事,孙黎反倒不那么担忧了。 因为就连她在内,都有些小觑她那位孙儿了。 此刻的孙黎,对一件事的态度明确了,既然她那位孙儿想造势,想叫韩青起到些什么作用,那她就不能装作不知道,这大虞她扛不了多久了,有些事必须要做到前面,此等态势下,考验的可绝不是她孙儿一人,这更是对她的考验,所以孙黎不会有任何的犹豫,该出手时必然会出手的。 第二百一十一章 哗然 正统三年,十二月初七。 慈圣端佑康寿太皇太后颁诏,逆藩叛乱经三载平定,尽剿以下犯上之徒,彰显国朝赫赫威仪,鉴于此战,韩青立下此等大功,特进国公爵,赐号平,加柱国衔,赏银十万,赐田万亩! 此诏一经颁宣,朝野哗然。 是。 韩青率军凯旋归都,将一应逆藩逆臣押至虞都,然而关于战后赏赐一事,至今还没有定数呢。 赏赐什么,如何赏赐,这里面的学问大着呢。 作为镇压逆藩叛乱的主帅,如何赏赐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其底下的那帮人,一个个要如何进行赏赐。 多了,朝廷承受不起。 少了,不满势必滋生。 所以如何对韩青进行赏赐,也间接表明怎样赏赐底下的人,可太皇太后的这道诏书,毫无征兆下就如此厚赏,那有些事就难办了。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 最关键的是韩青从一等侯,成为了国公,还加柱国衔,如何安置他是最为重要的,总不能是空筒子国公吧? 这不成天大的笑话了? 但问题是韩青这一动,是会引起很大变数的。 为何有人想降低韩青凯旋归都的影响? 为的不就是控制住不可控因素吗? 现在好了。 最大的不可控发生了。 大虞皇城。 尚书省。 “韩青辞让了?” 萧靖撩撩袍袖,看着眼前的青年,神情看不出喜悲,“此诏在朝野间,引起了如此反响,他居然辞让了?” “是的左仆射。” 秦至白作揖道:“太皇太后的敕赏诏书,在朱雀门宣读后,归府的韩青第一时间就写了奏疏。” “奏疏上言镇压逆藩叛乱之功,非他韩青一人之功,若无陛下,若无三后,若无中枢,若无地方,若无麾下大虞健儿,此役他恐将辜负圣恩,成为大虞的罪人,故而此等厚赏,他愧不敢受之!” 还是先前的脾性啊。 萧靖听后有些感触,但凡是换作别人,面对这等厚赏,那真不一定能做到这份上。 不说赏赐的钱财土地,就说平国公一爵,加柱国衔,暂不说能给其在中枢带来何等权势,单单是一家之荣耀,那可远比一等侯,要来的要大的多! 大虞现有的十二国公,是在开国之初敕赏的,此后再无一人敕赏国公爵,这含金量有多高,是个人都能瞧出来。 而在正统朝,大虞多了位国公。 这可不简单啊! 关键是颁布此诏的,是在长乐宫静养的太皇太后,这里面的门道就更多了。 “左仆射,此事太皇太后做的似不符礼法。” 见萧靖不言,秦至白犹豫刹那,还是开口道:“纵使要敕赏功臣,也要等有司核准相关事宜,经中书省初拟,再至……” “不符礼法?” 秦至白的话,被萧靖打断,“那你来告诉本官,今下的中枢也好,地方也罢,又有多少不符礼法的事?” “此事在本官看来,太皇太后做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若是没有像平国公这等肱股在,我大虞在过去,不知要乱成何等地步,倘若连这等敕赏都不舍得,这不知要寒了多少人的心!!” 秦至白一时无言。 作为尚书省的都事,他如何会不知萧靖所言何意。 关于敕赏一事,秦至白的内心深处,是不反对的,甚至是赞同的,但他总觉得在今下这等朝局,韩青率军凯旋归都的翌日,太皇太后就颁这等敕赏诏书,关键事先无一人知情,这未免有些太急了。 如此急切下,是可能出大问题的。 别的就不说了。 就说在过去三载间,发生的几场重要战事,涉及北虏、南诏的战事在先后结束后,关于敕赏之事,中枢层面可停了许久,才将一系列敕赏明确下来。 而因为这些敕赏,使得大虞中枢与地方,在一些格局上有不小改变。 反倒在平定逆藩叛乱上,太皇太后却是这等态度,这如何能不叫人多想呢? “此事就先这样吧。” 见秦至白如此,萧靖拿起一份公函,皱眉道:“户部要加征赋税一事,本官觉得要再核准一下,各地的担子加的太多了,尤其是对底层,今下困扰我朝的动荡已平,涉及加征事宜要慎之又慎才行!” 咯噔。 秦至白心下一惊,露出极其复杂的神色,此事若这样做的话,恐户部那边不会答应,关键是中书省那边更不会答应。 尤其是在今下,太皇太后颁诏敕赏,对韩青如此厚赏,即便这会叫很多人反对,但却丝毫不影响一些人,以此作为由头,来做些文章啊。 “左仆射,此事是否再考虑下?” 想到这里,秦至白接过公函之际,低声对萧靖道。 “本官的话,你是没有听清吗?” 萧靖语气淡漠道。 “下官听清了!” 秦至白当即道:“下官这就去户部一趟!” 随着时间的推移,萧靖从过去的门下省散骑常侍,到今下的尚书省左仆射,这前后经历的事,叫他的气场变得很强。 尚书省,跟过去不同了! 大虞中枢的权力构架,跟天子御极登基之初,甚至更早一些,那是发生了不小改变,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过去三载的动荡所致。 秦至白离开后,堂内变得很安静。 萧靖坐着,没有继续处理公务,相反却陷入到沉思下,有件事他能笃定,韩青这个平国公,不管他怎样辞让,都会扣在他头上,这只怕不止是太皇太后的意思,更可能还是那位的意思。 而想到这些,萧靖对昨日在虞都发生的种种,心底的一些疑惑与警惕,也在此刻消散了很多。 只是联想到这些,萧靖就知晓一点,接下来的朝局必将生变,如何解决这场风波,才是最关键的。 陛下是不是有些太急了。 萧靖的眉头紧蹙起来,回想起过去三载发生的种种,萧靖不觉得天子此时有所行动,是明智的选择,毕竟有些事还没有尘埃落地,如果被一些人利用了,是有可能陷入到被动下的,对谁而言,谁都能经历失败,但唯独对天子而言,却不能!! 第二百一十二章 归宫(1) “叮~” “铛~” 打铁声不绝,数以百计的赤膊壮汉,分散于各处忙碌着,此间热浪环绕,空气中混杂着各种气味,对初来者而言很刺鼻,也很难适应,可对这里的工匠而言,他们早已习惯这种恶劣环境。 “陛下,这是第一把经过层层验收,没有开刃,没有崩口,没有断开的陌刀,臣认定此刀能定型量产了。” 刀剑坊,第一分坊。 一中年难掩激动,手持一把利器,眸中闪烁着精芒,对众人簇拥着的楚凌,禀明着具体情况,可说着眼眶却微红起来。 太不容易了。 就为了眼前这把利器,他所在的第一分坊,立时了近两载,攻克了一道道难题,这才将此刀锻造定型! “让朕看看。” 楚凌平静上前,伸手接过那把陌刀。 在楚凌接过此刀时,聚在左右的李忠、孙斌等一行人这才收起警惕的目光,尽管他们的内心深处都知道,位处上林苑腹地的军备局,所辖的每一位群体,不论位处何职,都对天子绝对忠诚。 可今日随天子来军备局,所辖刀剑坊,下辖第一分坊,他们太清楚这里的人,钻研锻造的利器何等厉害。 陌刀一出,人马俱碎! 直到今日,他们仍能记得,天子在提及此刀时,那流露出的表情是怎样的,起初他们没有太大感触。 战刀嘛,在战场上怎样,他们多是清楚的。 可直到随天子一起,多次来第一分坊视察,观看一柄柄不断精进,不断改善的未定型陌刀,他们见识到此刀的厉害! “好刀!” 在道道注视下,楚凌握着陌刀,忍不住赞许道。 军备局所辖诸坊,验收标准是极其严苛的。 中年坚定不移的言明此刀,足以定型量产,这也让楚凌对手中这把刀,充满了期待,此刀若真能定型量产,那克制北虏的兵种将多一类。 陌刀兵! 在过去的三载,针对逆藩叛乱、北虏南诏侵犯等事,别看楚凌在中枢层面,没有一次露面或表态,但对于各方战场上,大虞军队与各方的交战,楚凌是清楚的,这也让楚凌有计划的在改良军备,构想针对不同战场,不同环境下,应该增添哪些具有克制性的主力兵种。 国与国之间的交战,打的从不是双方投入的兵力那样简单,尤其是具备一定含义的战役级对战,这是对综合国力的考验与比试! 三年的动荡时期,大虞扛住了。 但有些账,不能不算!! 楚凌清楚在过去三年,大虞经历了怎样的挑战,中枢与地方间也由此发生改变,但楚凌却也明白一点。 大虞想要震慑四方,他想要坐稳这个位置,就必然还会在战争方面,会对一些势力展开攻伐。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楚凌要走的这条路,是需要将不同阶层的群体大多数,都对其生出敬畏,这样大虞才能在他的执掌下,走向一条他预想的道路。 所以楚凌要想好每步要走的路,绝对不能走错,更不能踩空,这样他这位大虞皇帝,才能成为超越三帝的存在! “黄龙!” “臣在!” 随着一道喝喊响起,黄龙从人群中走出,表情自若的朝天子作揖一礼,随即便上前接过陌刀。 接过此刀的那刹,黄龙心底暗生惊意。 此刀刃长三尺,柄长四尺,重约十五斤,想拿持好此刀,必须要双手握持,黄龙心惊的有三。 天子适才单手持刀,没有丝毫急促之意,甚至很轻松的就举起了。 今下所持此刀,比先前的几款陌刀,都更长,更重。 此刀真要定型量产,列装数千精锐,甚至更多的话,这到战场上能迸发出何等威力啊。 ‘人马俱碎。’ 在黄龙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场景,这让他的心跳有些加快,如果真能这样,那大虞跟北虏交战,将取得何等耀眼战绩啊! “验刀!” 随着楚凌一声喝喊,随驾的勋卫中,李斌、董衡、韩城、徐彬几人,纷纷抽刀走出,朝持陌刀的黄龙走去。 站着的李忠,目光定格在韩城、徐彬二人的背影上。 位处上林苑腹地的军备局,戒严等级是极高的,与御前宿卫是同一级别,这丝毫没有夸张之意。 此地,不是谁想来都能来的。 在今日来军备局,特意来刀剑坊第一分坊,还特意叫韩城、徐彬随驾,这一切都是有目的性的。 说起来此地,韩城与徐彬都是第一次伴驾来。 筹设起的军备局,历经三载发展,这里承载太多的秘密,所以楚凌的态度很明确,尽量减少知晓所有秘密的人数。 “陛下要验刀了。” “这次一定能成!” “肯定能成!” 本忙碌的人群,此刻无不停了下来,这些赤膊壮汉,脸上,身上流淌着汗水,他们紧张的盯着眼前一幕。 为了此刀,他们这帮人,不知流了多少汗,付出多少辛劳,甚至在很多时候,就连做梦,梦到的都是此刀。 “劈!” 在道道注视下,走在最前的李斌,眼神对黄龙示意下,随即便单手握刀,怒喝一声朝黄龙砍去。 “铛~” 碰撞声响起,李斌顿觉虎口发震,随即这种感觉朝手臂袭去,但紧接着,李斌下意识前倾,他手中的那把刀断开了。 这怎么可能!! 等待验刀的董衡、韩城、徐彬几人也好,亦或是随驾的一众人,此刻无不震惊的盯着黄龙的那把陌刀。 在此前的很多次验刀下,很少见到一次劈砍,就出现断刀的情况,即便有,陌刀必有崩口。 可他们这次再看时,在李斌所持战刀断开时,就聚焦在黄龙所持那把陌刀上,没有一点点崩口! “劈!” 此等态势下,很多人想冲上前,近距离去看那把陌刀,但楚凌的喝喊,此刻响起,这叫震惊的董衡,立时就反应过来。 随即双手握刀,怒喝一声,朝黄龙劈砍过去。 “铛!” 随着声响响起,董衡的那把刀断开,董衡双手发麻,虎口震疼,向前磕绊走了数步,才堪堪站稳。 董衡大惊! “再来!” 然耳畔响起的声音,叫董衡忍着惊意转身,就见黄龙双手握刀,沉稳的应对朝他持刀劈来的韩城。 毫无意外,韩城的刀,也断了。 刀剑坊下辖第一分坊的人,不管是管事,亦或是工匠,一个个的呼吸急促起来,露出难掩的兴奋。 他们知道陌刀成了! 尽管在此之前,他们就进行了各种验刀流程,可今下是天子在验刀,万一期间出现任何纰漏,那就等于失败。 可相较于这些人所想,如孙斌这等人想的却是此等利器,真要成规模出现到战场上,将会迸发何等威能!! 太强了。 真的太强了。 李斌、董衡、韩城他们所配战刀,同样是出自刀剑坊,是以军备局所行炒钢法,锻炒出的特殊铁料,历经千锤百炼才定型出产的,这类佩刀跟大虞现行几款主流战刀比,是具备一定优势的。 刀这玩意儿,到了战场与敌厮杀,崩口,卷刃,断刃是极正常的,但一把好刀,到了战场上,能晚些崩口,卷刃,断刃的话,那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尤其是成规模的较量下。 当然了,真实的战场,绝不是单兵种的较量,而是多兵种下的联合,可己部列装的各式军备,跟来战之敌相比,无一例外都能具备优势,那取得终胜的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归宫(2) 验刀仍在进行。 刀剑坊,第一分坊外。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还夹杂有臭味,今日的阳光很刺眼,黄龙双手持刀,身躯起伏,那把陌刀上的血向下滴落,黄龙盯着眼前一幕,他的表情依旧平静,可内心却掀起惊骇!! 眼前是一分为二的马。 血流了一地。 回想起适才的一幕,黄龙按天子所讲‘沉肩坠肘、含胸拔背、屈膝松胯、以腰为轴’的技巧,首次迎战放出的马。 这是自刀剑坊,第一分坊承接陌刀锻造研制,历经了无数次的验刀流程,首次进行的活物验刀。 但这震撼太强了。 黄龙至今都能回想起,当马急速朝他疾驰时,自己双手持陌刀劈砍,两者触碰那刹,嘶吼声在耳畔响起,几乎同一时间血就朝自己扑来,中间似遇到有阻碍感,但很快就又消失了,而这种感觉重复了几次。 再然后就是眼前这一幕了。 “这…” 在旁观摩的人群中,似有声响出现,但很快就又没了,人群中,除了急促的呼吸声,没有别的了。 “下去洗洗吧。” 楚凌的声音响起,叫黄龙回过神来。 在李忠的示意下,御前随驾的几名寺人,快步朝黄龙跑去,但他们无不忍着惊惧,不敢直视黄龙。 此时的黄龙,脸上,身上沾有不少血迹,那双眼睛格外吓人,而身上流露出的气势,让人胆战心惊。 “成了!!” 随着黄龙所持那把陌刀,被几名寺人接过,在人群中响起喝喊声,第一分坊的全体无不激动的在喝喊。 他们在过去的验刀中,从没有以活物进行过验刀,可在今日的活物验刀,第一分坊锻造的出的陌刀,经受住了考验,尽管眼前这血腥一幕,叫他们之中的不少人,或多或少感到不适应吧。 但是激动的心情,很快就叫他们恢复过来。 “这就是人马俱碎啊!” “太震撼了。” “是啊,这还是单人单兵,这要敢成规模列装,那……” “此刀要能早些出来,跟北虏之战,我大虞何止如此啊!” 与此同时,聚在御前的部分勋卫及羽林郎,此刻小声议论起来,他们的脸上仍带有激亢之色。 “记!” 此等态势下,楚凌平静的声音响起。 原本嘈杂的人群,立时就安静下来。 无数道目光聚焦过来。 “刀剑坊,所辖第一分坊,历经坎坷与险阻,仍不气馁的研制锻造陌刀,通过层层验刀流程,出色完成陌刀定型。” 楚凌在讲这些时,第一分坊的人,无不心跳加快,紧张的看着他们的天子。 “朕决意,允第一分坊量产此刀。” 楚凌没有停顿,语气平静道:“鉴于第一分坊的出色表现,授集体一等功,按军备局奖励措施办,另,全体额外奖金币十枚!” “此外在陌刀研制锻造中表现出色者,尤其是在其中起到关键作用者,第一分坊要尽快明确下来呈递御前,朕要重赏他们!!” 一言激起千层浪。 刀剑坊,第一分坊的全体,当听完天子所讲后,无不是流露出震惊之色,他们怎样都没有想到,天子竟给他们颁集体一等功。 无规矩不成方圆。 为了将军备局建设好,发展好,楚凌在筹建该局之处,就制定了明确的制度与体系,尤其是在奖惩方面,做的是最为明确。 涉及到科技及生产方面,想要有大的发展与开拓,除了要源源不断的投入资金,培育人才外,更要对参与者进行奖励。 最好是真金白银。 这样才能对得起,这帮默默无闻的人,在看不见的地方辛劳付出。 自军备局筹设至今,集体一等功才颁授七次,就在今日,刀剑坊所辖第一分坊,也获得了此等殊荣。 集体一等功的赏赐,涉及名利与前途,除了给予真金白银,全局通报嘉奖以外,所在级别上提,入军备局管理库,此外最重要的一点,是所在全体的子女可进羽林、巾帼两营,这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楚凌就是想以这种方式,来将他构建起的体系,逐步给壮大起来,为今后的治政、战争等蓄势!! “臣等叩谢天恩!” “小的叩谢天恩!” 在孙斌、董衡、李斌等一行各异注视下,第一分坊全体经短暂沉寂后,无不是跪倒在地上,向天子行礼谢恩。 这份殊荣怎样,或许对孙斌他们而言,不是特别的在意,可对眼前这帮人来讲,那真的不一样啊。 “都起来吧。” 楚凌走上前,对眼前这帮人讲道:“这是你们应得的,是你们,为大虞研制锻造出新的利器,陌刀的定型量产,对大虞健儿而言,在今后迎战北虏之际,将增多几分底气,所以你们的担子很重!” 讲这些时,楚凌不停弯腰,去搀扶跪地的众人。 而被天子搀扶起的那些人,尤其是在听到天子所讲,他们一个个无不激动,但与此同时,在他们心底也燃起斗志。 没错! 陌刀是定型了,但接下来最重要的是量产!! “在朕归宫前夕,你们能给朕这样一个惊喜,朕很欣慰,也很高兴。”迎着投来的道道注视,楚凌继续道。 “但朕希望你们接下来能戒骄戒躁,尽快将陌刀产线定型,朕希望刀剑坊,第一分坊再传佳绩。” “陛下放心!” 楚凌此言刚落,为首的那位中年,就激动的说道:“臣等一定会尽心尽力,尽快将定型的陌刀量产,臣等可以向陛下保证,第一分坊所产的每一把陌刀,都是好的,断不会有任何瑕疵出坊!!” “朕相信你们,更相信第一分坊全体!” 楚凌微微一笑道。 在军备局,不仅有奖赏,更有惩处,想要确保军备局的良性发展,奖惩措施必须都要明确。 而在军备局中,贯彻有严格的追责制度,奖是手段,罚也是,楚凌可不希望他倾注很多心血的军备局,到最后成了样子货,这就违背他的初衷了,在他亲政掌权的道路上,在他执掌大虞的道路上,军备局占据着极特殊的位置! 第二百一十四章 归宫(3) “这次真的是开眼了啊,陌刀一出,人马俱碎,早先我还在想呢,这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乖乖,没想到是这种碎法啊!” “是啊,现在回想起来,我这心跳都能加快不少!” “还真是,你们想过没有,这陌刀敢锻造数千把,叫我大虞健儿武装起来,奔赴北疆迎战北虏,将会是怎样恐怖的存在啊!” “定杀的北虏人仰马翻!” “可惜啊,这刀剑坊第一分坊,没有能早些年锻造出这等利器,要真能早个两年,就将此刀锻造出,先前跟北虏交战下,我朝不仅能少死点人,还能杀奔北虏腹地去!” 上林苑,勋卫宿房内。 下值的一帮勋卫,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聊起白天时随驾所见,可聊着,原本热切的气氛,突然间有些变化。 “行了,一个个都别说了,抓紧睡觉吧。” 本在铺床的李斌,感受到这种微妙变化,转身对董衡他们道:“明日我等要随驾归宫,到时要起不来,等着被天子惩罚吧。” “没错,时候不早了。” 董衡忙附和道:“抓紧睡觉,明儿还要早起呢。” 二人这一讲,聚着的众人附和几句,就朝各自床铺走去。 “你他娘的,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没事提什么北虏啊。” “就是说啊,北疆一战怎样,谁不清楚啊,用得着你在这里多嘴?” “我这不是顺嘴提了一句嘛。” 只是在这之际,有几人走着时,低声讲了些什么,其中一人沮丧的低头,过去三载的动荡,固然大虞寸土未丢,只是这其中有太多的事,是不能大书特书的。 “你觉得刀剑坊第一分坊,钻研锻造的陌刀定型量产,何时才能成批的锻造出产?”董衡看了眼那几人,随即走到李斌身旁,低声道。 “说不准,或许几个月,或许一年半载。” 李斌弯腰铺着床,“陌刀所需铁料是特制的,第一分坊想成批出产,给其供料的冶炼坊所属分坊,就要先扩建才行。” “再说了,军备局对扩建增产这块是有严格要求的,所属工匠及学徒要够,就像弓弩坊研制的神臂弓、八牛弩,从定型量产到成批出产,这前后可都耗费近半年,所以想列装这玩意儿,就等着吧。” “也是。” 董衡轻叹道。 在御前宿卫这么久,天子对军备局有多严,他如何会不清楚,恰恰是这种高要求,使得军备局所辖诸坊,任意选出一位学徒,去跟上林苑外的工匠比,那都不差,甚至还要强很多呢。 不过今日随驾去刀剑坊,真正见识到陌刀的厉害之处,这让董衡想到一点,别看天子对北虏南诏,在过去三载很少讲过什么,但在天子的心里从没有放弃过,今后叫北虏南诏,甚至西川东吁等敌,付出应有的代价! 也是这样。 叫董衡明白一点,大虞真对上述诸敌交战,被天子重视的羽林,势必是会参战的,要知道军备局所产,都是优先供应给羽林的,其次才是上林军! “你说我等今后有机会外放出去吗?” 董衡钻进被窝里,看了眼李斌道:“我等不可能一直在御前宿卫吧?” “要不你去问问天子?” 李斌笑着看向董衡道。 “你这厮~” 董衡骂了一句,不再理会李斌,这话他要敢问,那他不是找事嘛。 见董衡如此,李斌笑笑,可很快却收敛笑意。 外放? 这想的太远了。 即便真要外放,也要先看天子能否掌权亲政,不然就算是外放又能怎样,今下的朝局可不安稳啊。 困扰大虞的动荡是结束了,可大虞真就安稳了吗? 三年足以改变很多了。 想到这些的李斌心思有些乱,他有些不明白,为何天子偏要选择这个时候,离开上林苑摆驾回宫。 李斌想不明白,但他却知道一点,天子做什么,到时需要他干些什么,那就听从旨意就是了。 别人不知道,但他李斌却清楚。 他的父亲能接替曹隐就任征北大将军,天子在这期间是出力不少的,甚至他还知晓不少别的勋贵子弟不知的事。 鼾声渐渐响起。 相较于此间出现的声响,彼时的上林宫,却呈现另一种氛围。 “辰阳侯。” “臣在。” 偌大的正殿内,回响着孙斌的声音。 “朕明日摆驾归宫,这上林苑,今后可能很少回来了。”楚凌倚着软垫,看着坐于锦凳的孙斌,神情自若道。 “不过有几件事,朕要强调下,朕不希望朕在上林苑的日子少了,上林苑的秩序就因此而乱掉。” “请陛下明示。” 孙斌当即起身,朝天子作揖拜道:“只要臣领上林军大统领之职一日,就断不会叫上林苑出任何岔子。” 对孙斌的表态,楚凌很满意。 作为帝党,不管是在何时,身处于何位,在任何事情上都要有主次,很显然,孙斌是聪明人。 “上林、羽林、巾帼诸军各部的操练要与先前一样,一刻都不能停歇,有些仇,早晚是要报的!” 楚凌站起身,朝孙斌走去,掷地有声道:“上林苑的宿卫要加强,朕不希望离开后,就有不相干的人,把手伸进上林苑来!” “至于那几处核心所在,从明日起,朕会命赵贯所领营校接管,但外围一带的巡防,辰阳侯要抽调人手布防。” “还有,不管今后的虞宫虞都,乃至是京畿一带,出现任何的状况,没有朕所颁密令调兵,上林苑一应营校不准擅离。” “臣遵旨!” 孙斌当即表态道:“臣定会铭记于心的。” “对辰阳侯,朕是放心的。” 楚凌微微一笑道:“时候也不早了,辰阳侯下去休息吧。” “臣告退!” 孙斌作揖再拜道。 归宫一事,楚凌是谋划已久的,他的祖母猜到了他的想法,所以在出现些事后,韩青紧接着就被厚赏了。 而决定楚凌是否归宫的标志,就是看韩青是否得到厚赏,很显然,他的祖母对他是没有保留的。 既然是这样,对孙氏,当然仅限于孙斌这一支,楚凌会放心去用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派人给赵贯传旨。” 在孙斌离开后,楚凌伸手对李忠道:“等朕回宫后,就命人接管那几处核心所在,此外甄别出的那帮人,一个不留,全给朕杀了!!” “奴婢遵旨!” 李忠忍着惊意,当即作揖道:“奴婢这就安排人去。” 楚凌一甩袍袖,转身朝寝殿走去,为了今日,他已经忍耐了三年,也蛰伏了三年,既然有些路无法回头,倒不如昂首前行。 楚凌当然知道,他做的事情必然会叫一些人坐不住,可那又能怎样呢?他才是大虞皇帝,他才是该当家做主的。 “三年了,该回去了。” 楚凌看着那张舆图,眸中掠过一道冷芒,有些事想做,就要先掌握大权才行,不然一切都是空谈罢了。 楚凌可不想做个无能狂怒的废物皇帝,这不是他想要的,他还年轻,他要给这个世界留下他的印记。 第二百一十五章 归宫(4) “母后,此事还望您能三思。” 翌日。 长乐宫。 徐贞娥眉微蹙,对倚着软垫的孙黎道:“韩青是立有大功,对于社稷而言,大虞是不能亏待功臣,可这是否有些太急了?” “即便是要厚赏韩青,以彰显我朝赏罚分明,那也要等有司核准后,再进行赏赐也不迟啊。” “急吗?” 孙黎笑笑,看了眼徐贞,“哀家怎么觉得这赏赐正合适呢?” 徐贞沉默,只是这心情不怎么好。 敕赏韩青一事,她事先毫不知情,这在徐贞看来,分明是不想叫她做什么,可大虞经历的动荡,终究是结束了啊! 过去的终究是过去。 其实从韩青凯旋归都前,尚有逆藩势力没有被攻破前,大虞中枢的一些格局,就已经悄然发生改变了。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镇压逆藩造反一事,已经是尘埃落地的事了,不可能再出现任何的状况。 所以有些人的心思就活泛起来。 “朝中的一些想法,哀家是清楚的。” 孙黎继续道:“觉得韩青领军平叛,能够取得那等战绩,不过是侥幸罢了,趁着北虏侵犯之际,使得一些格局变了,故而谁去平叛,都能取得最终胜利。” “这是何其的可笑。” “当初局势动荡时,哀家也没有见到有人主动请缨,离都赴北疆,奔南疆,去为朝廷分忧?” “是,在中枢任职,的确也是在分忧,但别忘了,前线的情况怎样,跟后方是完全不同的!” 殿内的气氛有些微妙。 王琇听到这些,看了眼徐贞,又看向孙黎,她知道韩青封国公一事,不是她能去掺和的事,当然她也不想去掺和。 “镇压逆藩叛乱核准一事,有司核准该做就做,但这不是延缓韩青封爵的理由。”孙黎语气冷冷道。 “哀家做什么,不做什么,还是能掂量清楚的,哀家是待在长乐宫不假,但这不代表哀家对有些事不清楚!” “韩青的这个平国公,他可以辞让,这是他作为臣子该做的,但大虞皇室却不能因为臣子辞让,就忽略臣子付出了什么。” “这件事要闹到最后,敕赏延缓了,不说参与平叛逆藩的大军如何想,就说天下,恐也会有很多人指摘吧。” “原来大虞皇室,就是用的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这种思潮一旦蔓延开来,你们觉得这天下能安稳?!” 对韩青敕赏一事,孙黎的态度很坚决。 既然做了,那就没有收回的道理。 真要这样,有些事就不好收场了。 “可是…” “主子!” 就在徐贞准备讲些什么时,殿外匆匆跑进一人,打断了徐贞,这叫徐贞眉头紧皱,可那人却丝毫没有在意这些,跑到凤榻前,毕恭毕敬的作揖拜道:“陛下归宫了。” “什么?” 听到这话,徐贞惊诧的看向那人。 “皇帝回来了?” 孙黎也有些意外。 “是的主子。” 那人忙回道:“只是……” “只是什么?” 见那人如此,孙黎不由皱眉。 “陛下归宫,随驾的人不少。” 那人犹犹豫豫道。 听到这话,徐贞也好,王琇也罢,无不露出复杂的表情,这个时候楚凌归宫,是她们没有想到的。 同样没想到的还有孙黎。 糊涂啊! 怎么能此时归宫啊。 此刻的孙黎,心里想的是楚凌为何此时归宫,毕竟如今的虞都上下,注意全集中到韩青封爵一事上,选择此时归宫,那岂不是会叫一些人的注意,转移到自己身上了? 但很快孙黎想明白了。 她这个孙儿,是想给她减轻压力啊。 想到这种情况,孙黎心底是有感动的,但她不认可此事,她的身体是不行了,但还没有到马上就死的地步啊。 有些事她还能扛着! 只是她这样想,不代表楚凌就会这样做。 …… “咚,咚…”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打破大兴门的平静,寒风呼啸下,一支队伍前行着,行进的队伍中,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庞,显得是那样引人瞩目。 “这是羽林郎?!” “是羽林,听闻他们的甲胄,是天子亲自操刀,指点上林苑的工匠锻造的,这还真够魁梧的。” “陛下怎么此时摆驾归宫了?难道是为平川侯辞让国公一事?” “不应该吧?” “或许是三后的意思呢。” 在大兴门外值守的禁军将士,见到眼前这支前行的队伍,无不小声的议论着,在过去三载,天子极少归宫,多数时间都待在上林苑。 宿卫虞宫皇城的禁军,是被张恢彻掌起来不假,使得虞宫内外被隔绝开,但有些事,是没有太多变化的。 可在今日,经久不变的虞宫,却迎来了改变。 全副武装的随驾队伍,一路从上林苑开赴虞宫,这闹出的动静很大,彼时虞都已然在盛传此事。 但作为这一切的发起者。 楚凌却表现的很平静。 他坐在龙撵里,感受到龙撵的晃动,三年前,在去了宗庙后,他离开了虞宫,这在朝野引起不小风波。 可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大虞面临动荡之际,楚凌无比清楚一点,他的一言一行,对于那等紧张氛围下,是能带来连锁反应的。 但楚凌却不希望这种风潮出现。 他是要掌权亲政不假,但前提是大虞不能生乱,如果脱离这一实际,那他宁愿向后推迟掌权。 无他。 或许对中枢而言,有些人会对他这个大虞皇帝有些忌惮,有些顾虑,但是放眼到整个天下,多数人对他这位大虞皇帝,也仅仅是停留在一个印象下。 一位年仅八岁的孺子帝。 这样的皇帝,如何能叫他们敬畏? 这样的皇帝,如何能叫他们惧怕? 所以等待并不丢人。 皇权被分走容易,但想要重新凝聚起来,就显得困难很多了,而在不断收回皇权的过程中,正是播撒敬畏与惧怕的时候。 “臣等拜见陛下!!” 随着道道声音响起,龙撵缓缓停了下来。 楚凌听到龙撵外的声音,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此时的龙撵外,以张恢为首的禁军将校,在一众勋卫、羽林郎、寺人的注视下,毕恭毕敬的朝龙撵作揖行礼。 对于天子的突然归宫,很多人都是有想法的。 “成国公。” 在此等态势下,龙撵内响起天子的声音。 “臣在!” 张恢听后,当即朗声道。 “着大兴、甘露两殿值守禁军,即刻撤离!”楚凌隔着龙撵,气定神闲的对张恢发号施令道:“着随驾羽林接管两殿宿卫。” “臣遵旨!” 张恢忍着惊意,没有任何迟疑的作揖应道。 但他身后的禁军将校,尤其是那几位禁军统领,无不露出惊诧之色,这一上来就撤走大兴、甘露两殿禁军,他们倒是没什么,可这要传到三后耳朵里,那三后会怎样想? “羽林何在!?” 而在此等态势下,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却叫这些禁军将校,一个个都回过神来。 “羽林在!!” 振聋发聩的喝喊响起。 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手持大虞将剑的黄龙,神情冷漠的朗声道:“奉旨,羽林接管大兴、甘露两殿宿卫!” “羽林领旨!!” 随驾的一众羽林郎,此刻无不齐声喝道。 这…… 相较于在此的禁军全体,所流露出的各异注视,随驾的那帮勋卫,有一个算一个,无不惊愕的盯着眼前一幕。 天子这才刚归宫,羽林就接管大兴、甘露两殿宿卫了? 这是有大事要发生啊! 而在这帮勋卫之中,有些人的眼神灼热起来,尽管他们没有想到天子会这样做,但置身于这等氛围下,他们的内心无比激动。 这其中最激动的非李斌莫属。 “起驾!” 对于这些变化,在龙撵外站着的李忠,根本就没有在意,在收到龙撵内传出的讯号,他当即喝道。 本停下的御驾,再度动了起来。 “快四年了。” 龙撵内,楚凌透过木窗,去看眼前的一幕幕,跟记忆里的一样,他的思绪有些感慨,当初他被抬进大兴殿,成为大虞嗣皇帝时,是他一个人,可如今,他却不再是一个人,大虞的那场动荡,是持续了三年不假,但楚凌做大虞皇帝,算起来可快四年了。 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看着一支支英姿飒爽的羽林小队,迎着寒风快步前行,奉旨接管大兴殿、甘露殿宿卫,楚凌嘴角露出淡淡笑意。 既然决意待在虞宫了,那有些东西就该变变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祖孙(1) “快点!” “跟上!” 大兴殿内外,羽林接管了宿卫,寺人搬运着东西,看似嘈杂,但一切却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广场处。 楚凌手握天子剑,静静看着眼前一幕,尽管吹来的寒风很冷,楚凌却岿然不动的站在原地。 既要归宫,那有些规矩就要变变了。 楚凌当然知道,他如此大张旗鼓的归宫,定然已惊动了三后,可那又怎样呢?这正是他想要的。 这里的一切,跟三年前没有变化。 但他已不是三年前的孺子帝了。 他长大了。 “陛下,大兴、甘露、两仪三殿一应宫人侍女皆已集中起来。”在此等态势下,迎着一众伴驾勋卫的注视,去而复返的李忠,低首赶至天子跟前,毕恭毕敬的抬手作揖道。 这…… 此言一出,叫孙贲、李斌、董衡等一众勋贵子弟,无不表情各异的看向一处。 就见在一处,黄龙亲领的一支羽林,看押着一支规模不小的人走着,人群中,不少宫人侍女带有惶恐。 这动静闹的太大了吧。 不少人看到此幕,这心底是不由惊呼起来。 天子这次摆驾归宫,不仅叫羽林接替禁军掌御前宿卫,还把三殿的宫人侍女全换了,这叫三后知晓了,会怎样想啊?! 天子为何要这样做啊。 对于天子的想法,根本就没有人能猜透。 “打回内侍省,分派别处差遣。” 楚凌目不斜视的盯着前方,语气淡漠道。 “奴婢遵旨!” 李忠当即应道。 尽管在这批宫人侍女中,有一些是梅花内卫的人,但李忠却也清楚一点,天子将三殿的人都换了,这是确保御前的绝对安稳,与此同时,不把一些人留下,是不给那两位任何多想的余地。 三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 曾经的梅花内卫,也已今非昔比了。 这正如楚凌创设的凌烟、云台、麒麟、紫光四阁一样。 属于大虞皇帝的亲政掌权之路,不是在御前换一批忠诚的人,在虞宫内隔绝出一处绝对安全的区域,这分散的皇权就自动回归了。 然,攘外必先安内! 楚凌很清楚他在做什么,从上林苑高调回宫,这仅是一个开始的号角罢了,甚至连跨出的第一步都不算。 但有些姿态必须要做。 “李忠。” “奴婢在!” 此等态势下,在道道注视下,刚安排好一切的李忠,听到天子的声音,立时就快步跑了过来。 “自即日起,大兴监由你担任!” 楚凌平静道:“甘露监由蔡杰续任,两仪监由郑宝接任,三殿所缺诸职,你们拟一份奏疏呈递,朕允准,派内侍省记档!” “奴婢等遵旨!” 在不少惊疑下,御前站着的李忠、蔡杰、郑宝三人跪倒在地,朝天子拜道:“奴婢等叩谢天恩。” 这就给定了? 御前的这帮勋卫,有些在心底生出惊疑,尽管理性告诉他们,天子任命些近侍,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这毕竟是在虞宫啊,不是在上林苑啊。 但有些人却不这样想。 这才是天子之威啊! 如李斌就是这种想法。 即便有三后在又如何? 这大虞皇帝是他效忠的天子啊。 “勋卫解散吧。” 对跪地叩谢天恩的三人,楚凌连看都没看一眼,淡然之声再度响起,“这一路伴驾归宫,你们都辛苦了,允勋卫全体休沐三日。” 啊?! 勋卫全体皆露出惊愕之色。 就是一路从上林苑骑马伴驾归宫,这有什么累的,如今这等态势下,用不着叫他们休沐三日吧? “陛下~” “陛下~” 李斌、董衡等一些人,不假思索的就上前道。 可楚凌连理都没理。 “摆驾长乐宫。” 在道道注视下,楚凌转身朝一处走去,而随着此声落下,以万秋儿为首的侍女,以钱穆为首的武阉,沉默的跟随在天子身后,朝长乐宫方向走去。 叫勋卫离宫休沐,楚凌是有目的的。 他们不走,如何叫宫外的人,知晓宫内发生了什么? 毕竟今下的禁军,在张恢的统辖下,除非是得到授意,否则宫外的人,根本就无法知晓宫内的事。 但这一规矩,楚凌可不想破坏。 楚凌知道今下的禁军,之所以会这样,全在于张恢从严治军,禁军对三后有敬畏,这是正常的。 但对他这个大虞皇帝,有多少存在着敬畏,那就另说了。 不过不要紧,时间会改变一切的。 至于楚凌去长乐宫,没有乘坐龙撵,更没有乘坐撵轿,而选择走着去长乐宫,这不止是对孙黎的尊重,更是叫虞宫上下知道一件事,他回来了! “咱们这就休沐了?” “不是,没勋卫的事了?” “这……” 看着天子渐行渐远的背影,站在原地的勋卫,不少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很多人显然还没有适应。 尤其是看到忙碌的羽林,还有随驾的一众寺人,当然,还有在一处,发号施令的李忠,很多人都不知该做些什么。 “李斌,你去哪儿?” 而在此时,董衡的声音响起,叫不少人循声看去。 就见李斌已离开队伍,转身朝大兴门走去。 “当然是回家啊。” 李斌头也不回,笑着说道:“陛下降恩旨,允我等休沐三日,这不抓紧回家,还傻站着干什么?” “等等我!” 董衡听后,立时就朝李斌跑去。 此幕叫一些人紧皱眉头。 “陛下为何如此啊?” 追上李斌的董衡,侧首瞥了眼身后的勋卫队伍,随即对李斌低声道:“这才刚摆驾归宫,动静闹的有些太大了吧?” “你问我,我问谁去?” 李斌笑笑,看了眼李斌道:“不该想的别想,听我的,回家后该陪家人陪家人,该睡觉睡觉,想喝酒来找我,我可要抓紧回家,去给祖父祖母上香了。” 讲这些时,李斌看着大兴门一带,在寒风下仍岿然不动的羽林郎,他的内心掀起涟漪,他知道天子这次归宫,只怕不会再轻易去上林苑了,接下来的虞宫,乃至是朝堂,将会有好玩的事情发生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祖孙(2) 寒风下的长乐宫,矗立在此间。 然此间气氛微妙。 梁璜、万秋儿、钱穆一行站于殿外,纵有寒风不时袭来,他们却似雕塑般站于原地不动。 殿内。 “谁允你此时归宫的?” “即便归宫,为何要如此?” “皇帝!你太叫哀家失望了!” 孙黎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看着站于凤榻前的楚凌,倚着软垫的孙黎,露出复杂的表情,但是语气却异常严厉的斥责。 就今下的朝局而言,她这位孙儿,其实不该归宫的,至少等一些事解决了,到那时归宫才最合适。 为此孙黎早就谋划好了。 正如给楚凌选后,定妃嫔一样,孙黎在以自己的方式,给她的孙儿铺路,以此能叫楚凌能走的更顺畅些。 “孙儿想祖母了。” 对孙黎的斥责,楚凌却没有放在心上,反笑着对孙黎道:“孙儿在上林苑待腻了,所以就回来了。” “三年都待了,还差这点时日?!” 对楚凌的话,孙黎根本就不信,她这个孙儿怎样,别人或许不知,但她却是知晓的,尤其是这次韩青凯旋归都,在虞都闹出那般动静,孙黎的第一反应,就是在上林苑的楚凌,也是这样,坚定了孙黎厚赏韩青的决心。 “好,就算你待腻了。” 见楚凌不言,孙黎继续道:“即便是真想搬回宫,但为何要如此大张旗鼓,让羽林郎接管御前宿卫,还将三殿的宫人侍女全清退了。” “皇帝,你过去的理智,都去哪儿了?” “别告诉哀家,你认为大虞的动荡结束了,大虞就真的安稳了吧?你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回想起徐贞、王琇二人,在得知楚凌归宫的消息,尤其是知晓楚凌在大兴门外所讲之言后,这二人所流露出的表情,孙黎就觉得头大。 她这个孙儿这般归宫,是否会影响到朝局暂且不提,但却已影响到虞宫的微妙平衡了。 “你皇嫂那还好说。” 孙黎压着怒意,盯着楚凌道:“你可知,你如此归宫,会对你那位皇嫡母,带来什么刺激吗?” “孙儿知道。” 在孙黎的注视下,楚凌朝前走去,“但孙儿顾不得那么多了,在孙儿知道祖母敕韩青国公,赐号平后,孙儿就明白一点,孙儿若不归宫的话,那孙儿就是不孝,难道祖母过去所付出的一切,到最后,叫一个不孝的人去接手吗?” “你…你啊!” 听楚凌这样讲,孙黎的手微颤,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你怎么这样傻,先前哀家对你讲的那些,你全都忘了?” “孙儿从不敢忘,一直都铭记于心。” 楚凌伸手,握住孙黎的手,平静道:“祖母对孙儿讲的那些,孙儿能对任何人做,但唯独对祖母,还有孙儿的母亲,不能做。” “作为大虞的皇帝,孙儿可以冷血无情,可以无视一切,但作为楚氏的孙辈,孙儿不能辜负祖母,不能不想着祖母,而作为母亲的儿子,孙儿同样也不能对不起母亲。” 孙黎一时不知该讲些什么。 但她却明白楚凌为何选在此时归宫了。 她这个孙儿是不想再看自己,独自承受这一切了。 “你接下来打算怎样做?” 想到这里,孙黎皱眉道。 明白了这些,孙黎就知道一点,她这个孙儿既然归宫了,那肯定不会没有任何准备的。 仅是把御前的宿卫力量换了,把三殿的人置换了,就能够将权力掌握在手,这种痴心妄想的想法,还是不要有的好。 如果楚凌真是这样想的,那孙黎只会觉得她过去三载,所坚持的一切,到头来全是一个笑话。 大虞社稷,也活该倾覆掉。 “陪陪祖母。” 楚凌笑道:“顺带给平国公府颁道诏书。” 孙黎听后,皱眉看向楚凌道:“你就如此笃定,韩青会接你颁的诏书?” “那祖母就拭目以待吧。” 楚凌保持笑意道。 “哀家听说,你在来长乐宫前,着勋卫离宫休沐了?” 孙黎想到一件事,看向楚凌道:“如此虞宫内的事,虞都很快就会传开,哀家是想拭目以待,但哀家觉得韩青,多半是不会接你的诏。” 一想到接下来会改变的时局,尤其是这个时局,是在她预料之外的,孙黎就有些坐不住了。 对楚凌的孝,孙黎是能感受到的。 但她时日不多了,她有很多事要办,办不好,办不完,她根本就无法安心离去,可偏偏意外还是发生了。 即便这次楚凌没有归宫,她也不会对楚凌有任何想法的。 毕竟在楚凌被选为嗣皇帝前,她虽知这个庶孙的存在,但却根本就没有关心过这个庶孙。 这就是出生皇家的悲哀之处。 皇室的亲情,太昂贵了。 昂贵到不能有任何多的,真要多了,那就可能会出现变数了。 既然最初没有付出过什么,而过去三载,是因为她看出这个孙儿不凡,这才开始付出的,所以楚凌就算不回报什么,她祖孙俩算是扯平了。 “祖母对孙儿就如此不放心?” 楚凌见状,笑着道:“这样的话,祖母不如跟孙儿打个赌?” “赌什么?” 见楚凌如此气定神闲,孙黎没好气道。 “若是韩青接了孙儿的诏,成为我大虞第十三位国公,那祖母就多陪陪孙儿。”楚凌笑道:“晚些时日再去陪祖父,孙儿相信祖父知道这些,也不会说孙儿什么的。” “你啊~” 听楚凌这样讲,孙黎一时不知该讲些什么,尽管她也知道,这是她这位孙儿,在讲一些话,宽慰她的心,但她却很受用。 见孙黎如此,楚凌的心底生出感慨,眼前这个老人太不容易了,他是能继续待在上林苑,但是他没有这样做,这后续才接上的亲情是一方面,还有就是,他要趁着这位老人还活着,就去改变些什么。 除了有打破些枷锁的想法外,还有就是不想叫这位老人,带着遗憾离开人世,有些事他能躲,但有些事他不能躲,人要是躲习惯了,那今后遇到事的第一反应,不是想着怎样解决,而是想着如何去躲开,可这不是楚凌想要的,人为何一定要有遗憾呢? 第二百一十八章 百态(1) “亲的到底还是亲,别管过去怎样,打断了骨头还是连着筋!!” 虞宫。 凤鸾宫。 徐贞脸色异常难看,想起高调归宫的天子,去了长乐宫,她的心情就极度烦躁,如果她的皇儿还活着,大虞就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而她也不会经历这些。 “主子,您消消气。” 张嵩见状,忙上前宽慰道。 “本宫该如何消气?” 徐贞冷哼道:“敕赏韩青为国公,本宫事先毫不知情,天子摆驾归宫,本宫事先也不知情,在他们的眼里,可还有本宫?” 张嵩的脑袋低垂下来。 自家主子为何生气,他怎么会不清楚呢。 过去三载的动荡时期,中枢与地方发生太多的事,这带来的改变也很大,正如三后的微妙关系。 “当初天子要去上林苑,本宫是反对的。” 徐贞眼神冰冷,语气冷冷道:“大虞遇到此等动荡,内有逆藩叛乱,外有北虏南诏侵犯,作为大虞皇帝,即便是年岁再小,那也该有皇帝的风采!” “可结果呢?” “没有一人正视本宫讲的,天子去了上林苑,这一去就是三载,整日不学无术,这给社稷造成多大影响?” “如果天子老实待在上林苑,说不定那场动荡就能缩短些时日,这朝野间也不会有如此多冤假错案。” 站在徐贞的角度,新君继位登基,她是涉政临朝的皇太后,她讲的话,必须要有人听才行。 此前仅是诸王之乱爆发,徐贞考虑到此事的复杂,觉得让太皇太后一人出面,主导这场平叛之战,不管是对社稷而言,亦或是对个人而言,那都是最佳选择。 可事情往往发生的,远比预想的要复杂。 北虏慕容、南诏余孽先后出兵进犯大虞,这使得动荡在无形间扩大了,徐贞就知道此事仅靠一人不行了。 事实上在过去三载动荡中,徐贞为了大虞也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量,毕竟大虞真要出现任何问题,那她也很难不受影响。 唯独在楚凌身上,徐贞却愈发的看不惯。 人在面对巨大压力时,情绪是会进行转移的。 没有一丝的意外,徐贞在很多时候,会拿楚凌跟她死去的儿子比较,如果她的儿子没有死,那大虞就不可能有这等难关,如果她的儿子没有死,那她也就无需经历这些,如果她的儿子没有死…… 可是徐贞她想的这些,根本就没有太多的人去考虑,毕竟大虞在动荡之下,需要解决的问题太多了。 前线的。 后方的。 这些问题堆积到一起,需要那样错综复杂的中枢去统筹,去解决,这本身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让徐贞的心理出现了细微变化。 “现在大虞的难关度过了,他回来了。” 徐贞依旧说道:“还这样不顾其他的回宫,他知不知道,他把大兴、甘露两殿的禁军清掉,叫所谓的羽林接管宿卫,把三殿的宫人侍女全给清退,这会带来什么影响?” “他眼里还有本宫吗?还有别人吗?” “遇到问题的时候,只想着躲避,可现在问题解决了,却想着坐享其成,这不是大虞皇帝该有的。” “主子~” 张嵩神情复杂,开口想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这话却怎样都讲不出来,他知道自家主子,是想宣宗纯皇帝了。 这几年,自家主子过得有多苦,他是知道的。 尤其是在过去几次大朝中,发生的一些事,明显是触碰到了自家主子的底线,可为了大局,为了大势,却又不得不选择妥协与让步。 这种滋味是怎样的,没有人会懂得。 除了当事人。 “去,给张恢颁旨。” 在张嵩思虑之际,徐贞厉声道:“叫禁军的人,把那帮不三不四的人,给本宫驱离出虞宫!” “虞宫,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派人去内侍省,叫那帮宫人侍女全都送回去,虞宫是有规矩的,不是谁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主子不可啊!” 张嵩心下大惊,立时就跪倒在地上。 要真这样干了,那不止虞宫会出大风波,甚至连外朝都会起大风波,更别提今下的局势还如此微妙。 “怎么?本宫连这点权利都没有吗?” 见张嵩如此,徐贞压着怒意,冷冷的俯瞰张嵩道。 “主子当然有。” 张嵩忙道:“只是陛下刚归宫,就去了长乐宫,如果这个时候,大兴殿那边发生些什么事,恐……” “恐什么?” 徐贞冷哼道:“本宫作为天子皇嫡母,连管教他规矩前,还要先请示下别人吗?”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张嵩磕头解释道:“奴婢是觉得今下的形势,不宜再发生别的风波,主子想管教陛下,这一点都没有错,但眼下的当务之急,是主子所忧的事,要先解决才是。” 徐贞眉头紧蹙起来。 但也没有再说别的。 的确。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先解决韩青这件事,大虞的动荡结束了,过去的那种境遇,也是时候改变了。 过去所经历的种种,她不想再经历了。 既然她的儿子不在了,那有些东西就要靠自己去争才行。 过去不在意的,在经历了一些事后,眼下却不一样了。 人都是势利眼。 对她而言,如今的大虞皇帝,跟她除了法理上有关系外,但却永远不可能心贴心,所以有些东西,还是要靠自己才行。 人这一辈子太长了。 想活的舒心,靠谁都指望不上,还是要靠自己! 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人,为何事事会考虑你? 这不现实。 也违背人性。 “退下吧。” 跪地的张嵩,内心焦急的等待着,而在听到徐贞冷冷的声音,他的心情突然松快下来,他是真怕自家主子,就因为这一件事而坏了大事。 当然。 大兴、甘露两殿宿卫换成羽林,三殿宫人侍女被全部换掉,这的确也不是什么小事,可在今下的局中,如何巩固凤鸾宫的权,这才是当务之急,更何况长乐宫的那位,明显看起来不太好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百态(2) 庆国公府,位处于虞都内城的核心,占地面积极大,作为大虞权相,想持敕拜访徐黜的络绎不绝。 近几年虞都盛传一席话,能得徐相青睐进府,绝对是祖坟冒青烟了,能进徐相书房者,那是祖坟着了。 或许这话有些夸张,但情况却也大差不差。 往日挤不动的庆国公府外,今日却显得空荡荡的,不是没人想来,而是庆国公府派人请他们走了。 由此也使虞都不少地方热议起来。 庆国公府。 正堂。 “你的意思是说,天子摆驾归宫一事,事先就明确下来了。”徐黜倚着软垫,看不出喜悲的盯着徐彬,语气淡然道。 “但是命随驾羽林接替禁军,负责大兴、甘露两殿宿卫,顺带将三殿的宫人侍女,全清退到内侍省去,勋卫上下无人知晓?” “是的祖父。” 徐彬皱着眉头,认真回忆在宫种种,谨慎的回道:“孙儿能笃定勋卫无人知晓,即便是李斌、董衡他们事先也不知情。” “反倒是一同伴驾的羽林,尤其是那个黄龙,在此次归宫前就知要做什么,一切都做的井然有序。” 在旁坐着的徐恢,听到自家长子所讲,看了看徐彬,随即又看向了徐黜,他似乎猜到了什么。 “难得休沐归府,去看看你祖母,你母亲吧。”在此等态势下,徐黜依旧平静的看着徐彬说道,脸上露出淡淡笑意。 “孙儿告退。” 徐彬当即抬手行礼道。 大宅门里规矩多,尤其是在文官之中,更别提徐家是大虞勋贵中,唯一靠文敕封国公爵的,这规矩就更多了。 不过在上林苑这几年,每每听到其他勋贵子弟,讲起他们在家时的表现,徐彬的内心深处是有羡慕的。 这人啊,在得到了些什么,就会失去些什么。 上天是公平的。 不可能什么都能眷顾道。 “父亲,韩青凯旋归都那日,虞都内外出现那等状况,您觉得会不会跟小皇帝有关?”在徐彬走了后,徐恢站起身,皱眉朝徐黜抬手行礼道。 “此事孩儿命人暗中调查,可查到最后却没有任何迹象,此事本就透着蹊跷,而在太皇太后颁旨,厚敕韩青国公爵,赐号平没多久,小皇帝就从上林苑归宫了,这是否有些太凑巧了。”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徐黜双眼微眯道:“韩青这件事,由老夫接手负责后,即便朝中那几位有想法,也不敢真做什么。” “但即便是这样,意外偏偏还是出现了。” “此前老夫还在想,究竟是谁在背后鼓捣这些,可如今看来啊,这推波助澜的人已经明朗了。” “可是孩儿觉得这太匪夷所思了。” 徐恢听后,皱眉道:“小皇帝在过去三载,多数时候都待在上林苑,很少离开,加之身边有勋卫伴驾,真要做些什么,那外界不可能不知道。” “你真这样觉得?” 徐黜眉头微挑,看向徐恢道:“想想从孙斌接任上林军大统领后,上林苑的种种,除了能靠勋卫得到些什么消息外,别处还能得到吗?” “再说了,皇帝真想做些什么,需要亲力亲为吗?那个李忠,你不会是忽略了吧?就彬儿这几年讲的,在御前服侍的那帮人,可都一点点被换掉了,全都是生面孔。” “还有那个万秋儿,其所领的那帮侍女,别看一个个弱不禁风的,可当初彬儿可无意间听孙贲讲过一句话,这帮女的不简单啊。” “孙贲是谁?是孙河最受重视的嫡长子,今后要承袭荣国公爵的,能叫他讲这等话,你觉得御前的那帮侍女简单吗?” “这……” 徐恢一时无言。 还真是灯下黑啊。 此刻的徐黜心情有些复杂。 过去他的注意,多集中在中枢,聚焦在前线战事,关注在地方上,从而忽略了离宫去上林苑的天子。 当然在最初时,徐黜知晓此事是有关注的,毕竟大虞皇帝不好好待在宫里,却要跑去上林苑,尤其是在这等动荡下,这本就是不好的事情。 奈何中枢的事,地方的事,层出不穷的出现,再加上受这些事的影响,使得中枢有些人崛起了,这也让徐黜慢慢放松了警惕。 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 而楚凌当初决意离开虞宫,要摆驾去上林苑,就是笃定这一点,既然大虞国情如此动荡,那他就索性退到聚光灯外去。 时间是能改变很多的。 “父亲,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太皇太后对天子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徐恢细想过去三载的种种,突然想到一件事,双眸微张的看向徐黜道。 “甚至于换帝的流言蜚语,可能就是有意放出来的,恰恰是这样,六扇门的人才能大肆抓捕,而那个萧靖,则凭借审查这些人,才得以从门下省,一步步爬到尚书省左仆射那个位置,还有……” “够了。” 徐黜皱眉打断,“眼下讲这些有用吗?” 徐恢低下脑袋。 但他的心情却复杂起来。 他依旧在想这件事。 过去有很多,他看不透的事,在此刻却有些看透了。 但要真是这样的话,那未免太可怕了吧。 “现在要留意的,是这次天子归宫,究竟是天子的意思,还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徐黜声音低沉道。 “如果是前者,那代表着天子想掌权了,但要是后者的话,那蕴含的意思就更多了,越是这等态势下,就越是要沉得住气才行。” 牵扯到朝堂的博弈与试探,哪怕是再小,再细微,该警惕的时候必须警惕,敢有任何的差池,就可能棋差一着,而一旦出现这种境遇,就会一步步被动起来。 徐黜能够有今日的权势,那靠的可不是运气,而是切实的本事! “这段时日,你就老实待在南军,朝中怎样,虞都怎样,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徐黜起身对徐恢道:“老夫累了,先去休息了。” “是。” 徐恢见状,忙作揖拜道:“父亲放心,孩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二百二十章 百态(3) “父亲,其实除了孩儿提及的陌刀以外,在军备局还有不少利器,这都是陛下提供的想法,军备局下辖诸坊研制造出的。” 与此同时。 平川侯府。 韩城眉宇间透着几分兴奋,对表情复杂的韩青说着,见自家父亲如此表情,韩城心底是有骄傲的。 原来还有父亲不知的。 嘻嘻。 这种心思,恐也只有做儿子的才懂。 “哦?那你给为父讲讲。” 韩青眉头微挑,看着韩城说道。 “像弓弩坊研制造的神臂弓、八牛弩、元戎弩等,这些弓弩比军中现有弓弩,不知要强多少倍!” 韩城不假思索道:“就以元戎弩为例,此弩被细分为几种型号,就像轻型连弩,以小巧轻便著称,一弩十二矢,连发矢尽,可更换弩匣再射,此弩可配于军中斥候。” “还有中型连弩、重型连弩,一弩二十矢至五十矢不等,以上两型多类连弩,或配给骑卒,或配给弩手,或配给车营兵,用于野战、攻城等多种作战类别。” “你提的这些都列装了?” 韩青有些惊疑的伸手道。 他统兵打仗这般久,还没有听过强弩能连发的,如果这是真的,那对大虞军队而言,将增添一种战场利器啊! 甚至韩青在想,他听到的诸型多类的元戎弩,要能派发到北疆去,在戍边军中列装一批的话,配合上适才听到的陌刀,那北虏胆敢来犯北疆,只怕再也讨不到任何便宜了! “当然。” 韩城骄傲道:“弓弩坊所辖诸分坊,这几年可造出不少元戎弩,今下不止是羽林,还有上林军都列装不少呢。” “对了,还有此物。” 在讲这话时,韩城低下头,去解腰间所配利器,随即朝韩青走来,“父亲,此物也异常厉害,三棱军.刺,是陛下亲赐的名。” 韩青伸手接过,皱眉打量着此物,随即将其拔出。 “父亲,您是不知此物多了得。” 韩城难掩兴奋道:“凡是被此物刺中者,根本就堵不住伤口,血会顺着伤口一直流,直到血流尽。” “陛下说,此物配给军中斥候,在与敌军斥候碰面时,可使己部多几分生还机会。” “就为了把此物造出来,您是不知道啊,军备局所辖冶炼坊,专门开设一分坊,就为研制供此物所需特殊铁料。” “该分坊前后研制近两载,才堪堪研制出勉强合格的特殊铁料,按陛下的意思,这类特殊铁料还需抓紧研制。” 韩青听着韩城所讲,打量着所持造型怪异的三棱军.刺,然在他的心底掀起惊涛骇浪,这叫韩青联想到一件事。 天子过去三载,一直待在上林苑,其实不像外界传闻的那样,是为了享乐,而是在谋划一件大事。 雪耻!! 作为大虞勋贵,以武敕爵,韩青在思考问题时,难免会偏向于军事,更何况韩城适才讲的这些,全都是跟军队有关的,关键是军备局的种种,别说是外界了,就连勋卫,都不可能知晓的这么详细。 可偏偏韩城却知晓这么多。 这意味着什么? 这容不得韩青不多想啊。 毕竟按韩城所讲,军备局在上林苑筹设以来,那一直是重兵把守的,即便是勋卫、羽林等部,没有特殊令牌,根本就不可能靠近的。 “涉及军备局的种种,你可曾对别人讲过?” 想到这里,韩青表情严肃起来,看向韩城说道。 “没。” 韩城摇头道:“父亲不在家,孩儿休沐回来,就不提上林苑诸事,更别提是军备局了,这不止是父亲先前教诲的,还有就是进军备局有保密条例,如果在上林苑外,传出关于军备局之物,会被陛下逐出勋卫。” 韩青暗松口气。 直到这刻,韩青知道怎么回事了。 这个天子一手缔造的军备局,凡是涉及到机密的种种,能知晓的勋贵子弟,那都是天子信赖的,至于不那么信赖,或有所保留的,或许他们也知晓一些,但那无一例外都是天子想对外释放出来的。 “父亲。” 在韩青思虑之际,韩城却有些犹豫,不知该怎样开口。 “怎么了?” 见韩城如此,韩青露出笑意,将三棱军.刺递给韩城,“你有什么话,要对为父说?” 韩城双手接过三棱军.刺,在韩青的注视下,低头将其佩戴于腰间,可想到要讲的话,他却有些犹豫。 “可是受委屈了?” 见韩城如此,韩青起身,伸手轻拍韩城肩膀,“跟为父讲,为父给你做主!” 韩青对妻儿是极看重的,对他做什么可以,但谁要敢对他妻儿有任何算计,那算是触碰到韩青的禁脔了。 “有陛下在,没人敢欺负孩儿。” 然韩城的话,却叫韩青一愣。 但接下来听到的话,更叫他不知所措。 “孩儿这次休沐回家,陛下有句话,让孩儿带给父亲。” 韩城不再犹豫,对自家父亲说道:“陛下说,你在谦让给谁看?凭功所得殊荣,你谦让不要,那你可想过随你平叛逆藩的健儿是怎样想的?” 韩青:“……” 见自家父亲这样,韩城一时不知该讲些什么。 “去看你母亲,还有弟弟妹妹吧。” 不知过了多久,韩青收敛心神,伸手揉揉韩城脑袋,笑道:“休沐这几日,就在家好好待着。” “是!” 韩城当即抬手行礼道。 陛下此时归宫,在宫中做那些事,看来不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啊。 看着韩城离去的背影,韩青双眼微眯起来。 一开始他的儿子回来,韩青是有想法的,尤其是听到虞宫内发生的,韩青就在揣摩这到底是谁的意思。 直到他的儿子,跟他聊及军备局,到最后才讲出天子对他要讲的话,韩青彻彻底底的明白了! 天子是不打算等了。 如果没有听到军备局的种种,或许韩青会有别的想法,可偏偏他知晓了这些,韩青的心底生出了敬畏。 今下已归宫的天子,或许在过去三载,被很多人都小觑了,自始至终,天子就没有放下过大虞社稷,而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在记挂着大虞社稷!! 第二百二十一章 百态(4) “哭什么哭!给老子憋回去,你爷爷我还没死呢!!” 夜下。 安国公府。 昌黎瞪着眼,盯着眼眶微红的昌封。 “老幺,你这是干什么。” 宗川见状,皱眉斥道:“对孩子发什么火,封儿他想尽孝,这还有错了?” “七哥,您别说了。” 昌黎忍着难受,对宗川摆手道:“昌家的儿郎,就该忠君报国,而不是像娘们一样,只会待在家里。” “祖父,您别说了。” 昌封紧攥双拳,红着眼对昌黎道:“等勋卫休沐结束,孙儿会进宫当值,您别生气了。” “这才对嘛。” 昌黎露出笑容,“傻孩子,莫哭,生老病死是常态,我啊,这辈子活的值了,去吧,跟织儿一起喝酒吧,别在这里守着了。” “祖父~” 昌封听到这话,泪顺着眼角流下。 在旁的宗织,见到自家祖父眼神示意,沉默的走上前,拉着难受的昌封就朝外走,昌封想挣脱,却没有挣脱开。 “别叫你祖父难受。” 宗织低声讲的一句话,叫昌封不再挣扎。 “这臭小子!” 看着昌封离去的背影,过了许久,昌黎才笑骂一声,然身体袭来的疼痛,叫他眉头紧皱起来。 “老幺,你没事吧。” 见昌黎如此,宗川有些紧张道,随即就要起身,朝屋外准备叫人,但昌黎伸出的手,却一把拉住宗川。 “七哥,你说陛下此时归宫,究竟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太皇太后的意思?”昌黎倚着软垫,目光直直盯着前方,对宗川道。 “还在想此事?” 宗川皱眉道。 “不想能成吗?” 昌黎叹道:“一场动荡在我朝持续了三载,北虏南诏是击退了,逆藩逆臣是镇压了,可损失不是没有啊。” “主母的身体,恐怕也不太好了。” “如今这种境遇,跟陛下御极登基之初比,那好不到哪儿去,甚至比三年前还更加凶险啊。” “我这些时日总是能梦到太祖,有好几次都指着我鼻子骂我,说我是废物,没有替他看顾好社稷。” 讲这些时,昌黎痛哭起来。 “莫哭,莫哭,这不是你的错。” 见昌黎如此,宗川忙开口安抚,然他的心情却愈发沉重,昌黎情绪如此反复,这可不是好兆头啊。 此时的屋外。 站在寒风下的昌封,无声哭泣起来,他怕自己闹出的动静,叫屋内的祖父听到,宗织神情复杂,看了看昌封,欲言又止。 但最后还是伸手,轻拍昌封肩膀,“走吧,陪我喝点酒。” 昌封没有说话,但却转身朝院门走去。 对屋外的种种,屋内的两位老人都没在意。 “就织儿、封儿先前讲的种种,结合韩青此次凯旋归都,我觉得天子归宫一事,是陛下自己的意思。” 安抚好昌黎的情绪,宗川皱眉道:“你我所忧的种种,陛下都想到了,甚至可能比我等想的更多。” “尽管这个时候归宫,且在归宫还做那么多,这会加剧一些冲突,但我却始终坚信一点,陛下这样做,自有陛下的道理在。” “是啊,这天下小觑陛下的人,太多了。” 昌黎听后,有些怅然道:“若是没有陛下主动离宫,搬到上林苑去住,虞宫也好,中枢也罢,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呢。” “可那时的社稷,根本就经受不住任何乱子了。” “还有,世人皆以为北虏南诏被击退,逆藩逆臣被镇压,是奔波前线的大虞健儿,拿命去换来的。” “但却有太多人忘了,甚至他们根本就没有在意,这三年来,陛下在上林苑收容了多少遗孤子弟,致残将士子弟。” 宗川轻叹一声,眼神露出一抹复杂。 这件事在太多人眼里,觉得是微不足道的存在。 甚至还有一些言论,说天子为了聚拢这些遗孤子弟,致残将士子弟,就是为了陪天子玩乐。 可这些人哪里知道,对底层将士而言,尤其是那些家境贫寒的来讲,拿自己的命,能给自己的孩子,博一份前程,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也好,躺在床上的昌黎也罢,眼下是大虞勋贵不假,是让不少人生畏的存在,但在大虞没有创设前,他们也是出身贫寒的人。 不是说,都有逆天改命的机会。 很多终其一生都无法改命。 “这人老了,该消停就消停,别总是觉得缺你不可。”在宗川感慨之际,昌黎却开口道:“这样会惹很多人烦,如此简单的道理,我这杀才都明白,我就想不通,为何他就不明白呢?!” “这人啊,总是会变得。” 宗川宽慰道:“行了老幺,该做的,我等先前都做了,现在啊,就别操这么多心了,安心养病就好。” “七哥,你觉得陛下能扛起来吗?” 可宗川话音刚落,昌黎却有些激动,一把抓住宗川道:“陛下要是扛不起来,那大虞岂不要倾覆?” “要相信陛下。” 宗川平静道:“这些话,讲给我听听就行了,咱这位陛下怎样,别人不清楚,你我还不清楚吗?” “像太祖,也像太宗。” “过去是年岁小,可现在,等过了这个冬,那可十三了,陛下来看你时,你事后不也说嘛,陛下的眼睛,还有气势,很像太祖吗?” “是,是。” 昌黎点头道:“是很像太祖,太祖他老人家,能在乱世纷争下,击败众多强敌,创设大虞问鼎。” “那陛下,纵使遇到再多困境,再多挑战,也一定能掌权亲政的!” “这不就行了。” 宗川笑道:“我要是你啊,就好好活着,看陛下如何一步步掌权亲政,等到那时啊,咱们再去见太祖时,就不怕被太祖骂了。” “哈哈~” 昌黎跟着笑了起来。 可笑着,昌黎的神智有些混乱。 唉。 见到此幕,宗川心里轻叹一声,他撩袍坐到昌黎身旁,听着昌黎胡言乱语起来,可宗川的心思,却在接下来的朝局上,天子这时候归宫,势必会引发一些变化的,这对于天子而言,可是不小的挑战啊。 第二百二十二章 百态(5) 对于未知的挑战,楚凌从来就没有畏惧过,从他被选为嗣皇帝,别管是为了什么,当他御极登基后,畏惧就不属于他了。 楚凌脚下的路,注定是崎岖难行的。 关键是不知在何时,就会有隐藏的陷阱,等着他一脚踩下去,这可能会叫他跌倒,也可能会叫他跌进万丈深渊。 深夜下的大兴殿。 很静。 灯火照耀下,分散于各处值守的羽林郎,他们如雕塑般挺立着,他们是那样的年轻,他们的眼神是那样坚定。 尽管对这座宫殿群,不少仍带有好奇,但却没有一人擅离职守。 楚凌从上林苑归宫,固然是有他想做的事在驱使,但回到这个众矢之的的虞宫,这帮羽林郎给了楚凌底气。 纵使在虞宫发生任何状况,楚凌也坚信一点,随他归宫的这帮羽林郎,会前仆后继的护他周全。 或许他们尚未上过战场。 但是真当危险降临时,羽林会拿自己的命,去保护他们的天子,因为有了天子,他们才能堂堂正正的做人。 他们的小家才不至于因为父亲的离世、致残而垮掉。 羽林、巾帼两部营校,是楚凌在过去三载,获取的最宝贵,最珍贵的财富,这是他亲政掌权的根脉,是今后执掌天下的延伸!! 正殿内。 “朕不过是回来了,没想到会闹腾的如此厉害。”楚凌倚着软垫,御览着所持的一封封密奏,似笑非笑道。 “看来朕沉寂的时间太久,以至不少人都觉得朕这位大虞天子,待在上林苑,比待在虞宫要更正常了。” 脑袋低垂的李忠,静静的聆听天子所讲。 作为天子的亲信近侍,李忠清楚天子为何此时归宫,一方面是为太皇太后而回来的,但另一方面却是因为朝局,尽管此时归宫,的确不是最佳时机,可要再不回来,那动荡结束后的一些事定下,想要更改就难如登天了。 “这个徐黜总觉得自己很聪明。” 在李忠思量之际,楚凌收起密奏,眼神凌厉道:“想利用朝中的一些分歧,还有各派间的隔阂,将韩青凯旋归都的影响降低,这样就能将空缺的北军大将军,推举他这一系的人接任,胃口可真够大的啊。” “陛下英明。” 李忠忙作揖拜道:“若非陛下洞若观火,察觉到了异常,恐此事还真叫徐黜给办成了。” “朕还没到揽底下人功劳,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地步。” 楚凌笑笑,将所持密奏丢到御案上,瞥了眼李忠道:“这次梅花内卫、紫光阁的人是立下大功了,凡是参与其中者,每人赏金千枚,子女安排进羽林、巾帼两部,另记功存档,待朕掌权后厚赏!” “奴婢遵旨。” 李忠当即应道。 作为上位者,驭下之术很重要,奖罚分明必须做好,这是根本,倘若一味地只知给予好处,却不知时不时的敲打,亦或一味地只画饼充饥,却不给予任何实质好处,那只会叫底下的人离心离德。 “陛下,平川侯会接诏吗?” 待此事结束后,李忠想到明日要做的事,可联想到今下的复杂朝局,他的心底有些担忧,犹豫刹那,还是硬着头皮道。 “若是朕过去三载,真像世人传的那样,在上林苑不学无术,只懂得享乐,那他是不会接诏的。” 楚凌看了眼李忠,神情自若道:“但可惜朕没有,朕有太多的事要做,朕彻掌大权之日,就要干一件事,雪耻!!” “北虏南诏趁着我朝内乱之际,趁乱侵犯我朝边疆,朕要不把他们灭掉,那朕就对不起战死的那些健儿!!” “因为朕有雪耻之心,韩青他纵使知道自己接诏会身陷局中,但他也会义无反顾的跳进去,他啊,才是最纯粹的人,在韩青的心底,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能赴北疆去找北虏报仇。” 李忠生出些感慨。 的确。 曾经被人诟病的韩青,动辄就提及贼配军,可在大虞面临困境时,恰恰是这个贼配军出身的武勋,义无反顾的去诠释何为忠。 只是李忠有些担心。 韩青变了吗? 三年,足以改变很多。 更何况今下的韩青,麾下随他凯旋归都的精锐,一个个只认这位平川侯,毕竟若没有韩青,那他们恐难以镇压逆藩之叛,更无法在战场立下功勋。 李忠在御前服侍,他清楚韩青敕国公爵,赐号平,这仅仅是一个开始罢了,天子会顺势推动些变动,以叫韩青肩负起更重的担子。 仅是这些,天子就将承受巨大压力。 可万一到最后,韩青没有做到他该做的,那对于天子而言,对于社稷而言,可都不是什么好事啊。 “这几日,给朕盯紧那些人。” 对李忠所想,楚凌没有在意,他眼下在思索一盘大棋,究竟该如何下好,这盘棋的开启能下好,后续才能掌握主动。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如果他继续蛰伏,一旦这经历动荡的大虞,某些格局固定下来,今后他即便掌握更多优势,恐也很难破开了。 “朕倒是想好好瞧瞧,朕此时归宫,韩青接诏后,他们一个个能否沉得住气,觉得朕的祖母,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们就能为所欲为了,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奴婢遵旨。” 从长乐宫回来,楚凌看着熟悉的一切,那股被他压制的斗志,是在不断地涌出,过去,他手中掌握的底牌不多,所以很多时候,只能选择因地制宜的去顺势而为,这让本该获取更多优势,更多利益的他,只能按捺住内心的冲动。 可现在不同了。 因为那场持续三载的动荡,使得他跳出了圈子,在上林苑谋划了三载,布局了三载,或许他的底牌依旧不多,可那又能怎样呢? 这些底牌配合他的身份,想要在这暗潮汹涌的朝局中,掌握更多主动,甚至获取更大优势,那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楚凌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去击败一个个强敌,以此叫天下知道,他们的皇帝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第二百二十三章 大朝(1) 楚凌在没有任何征兆之下,就从上林苑摆驾回了虞宫,更没有跟任何人商量,就更换大兴、甘露两殿宿卫力量,将宫人侍女悉数换掉,这在内廷与外朝间,甚至整个虞都,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在过去三载的动荡下,不少人都适应了一种状态,即大虞皇帝不在虞宫待着,为大虞社稷分忧,而常年待在上林苑享乐,甚至在这过程中,不时会兴起一股舆情风潮,所指无不与大虞皇帝相关。 可是这一切很突然的就变了。 变在韩青领军凯旋归都,很多人的注意,还聚焦在虞都内外浩大的迎接上,更聚焦在太皇太后敕赏韩青上,在此等关注下,大虞皇帝却高调归宫了,这对于寻常人来讲是津津乐道的谈资。 可对大虞中枢的群体却感到始料不及。 甚至是震惊! 因为这跟他们感觉的差异太大。 然而很多人却不知晓。 这恰是楚凌想要的。 …… 虞宫。 长乐宫。 “哀家有些好奇,皇帝是做了什么,就叫韩青领诏受赏。”孙黎倚着软垫,看着坐于凤榻旁的楚凌,语气还算平静道。 “今下的朝局,今下的虞都,因为皇帝突然归宫,早已跟先前不同了,这不知有多少人在盘算与衡量。” “能够领军镇压逆藩之叛,韩青绝不是愚蠢之辈,有辞让哀家敕赏在前,如此暗潮汹涌的大势下,大兴殿的旨意直奔平川侯府颁布,韩青没有任何犹豫就接了,不说别的,哀家怎样想,是他一个臣子能承受的?” “那祖母生气了吗?” 楚凌笑笑,迎着孙黎的注视,言语轻松的反问。 “凌儿觉得呢?” 孙黎没有正面回答,但称谓的改变,已然表明她的态度。 她为何要生气? 韩青领了敕赏,就整体大局而言,这是在向前走的,只有韩青晋国公爵,后续的一些事才能做下去。 这是根本。 只是她不生气,不代表别人不生气。 姑且不提其他势力,就与她亲近的一系,以亲侄孙河为首,这些人会怎样想? 你韩青厉害啊。 太皇太后颁旨敕赏你,你不接,讲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话,辞让这等厚赏,反倒是天子突然归宫了,紧接着颁布了敕赏旨意,二话没说就接了。 怎么? 在你韩青心里,就这样瞧不上太皇太后的敕赏? 还是说你韩青镇压逆藩之叛归来,这心里有什么别的想法了? 在如今这种皇权旁落,后权强势的大虞政坛下,且在过去三年经历种种变数下,当前大虞重归平稳,跟中枢息息相关的事,哪怕是再细小的情况,都能叫身处这种环境下的群体警惕起来。 “凌儿就没什么,想对哀家说的吗?” 见楚凌笑而不语,孙黎开口道,不过在她的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笑意。 “祖母,其实您已经洞察到了。” 楚凌不急不躁,神情自若道:“孙儿做什么,在这件事中不重要,重要的是皇考没有看错韩青这个人。” “韩青是一个纯粹的人,在孙儿的眼里,他是纯粹的武勋,在他的心里,对社稷是看重的,也就是世人常言的忠臣。” “这点哀家不否认。” 孙黎点头道:“哀家正是看重他这个忠,当初才会选他去领军平叛,不然,他断统领不了如此多军队。” “在大虞不缺的是忠,但最缺的也是忠。” “尤其是像韩青这种纯粹的,他在做任何事情前,从不会考虑别的,他考虑的就一点,大虞社稷怎样。” 是啊。 楚凌有些感慨。 自家祖母对韩青的评价,他是很认可的。 想看清一个人,靠的不是嘴,而是行动! 正如宣宗纯皇帝驾崩之际,虞宫出现那种变数,如果不是韩青的话,在家休养的宗川、昌黎恐就进不了宫。 这二位要没有进宫,大虞会有怎样的走势,楚凌猜不到,但他却笃定一点,只怕他就不可能被选为嗣皇帝。 恰是这样,楚凌对韩青这个人,一直是很好奇,也很关注的。 别看楚凌在过去三载,一直都待在上林苑,可在动荡之下,在韩青领军镇压逆藩叛乱,涉及韩青的种种,楚凌都能知晓。 想做好皇帝这一职业,必须要懂得藏好内心所想所念,叫底下的人,根本就猜不透你究竟在想什么。 如果想干什么,想说什么,都毫无意外的叫底下的人揣摩到,那这皇帝就绝不可能做好。 楚凌当然不会讲,通过韩青这个人,甚至北虏南诏进犯之际,在各地发生种种下,他固然通过夏望、赵彦、萧靖等各方掌握的,以获悉各处前线及地方的情报,但也是通过这件事,楚凌也在看他们是怎样的人。 楚凌若真对他们毫无保留的信任,就不会在过去三载,暗中扶持四阁,命梅花内卫趁势扩张,以充实自己的情报渠道。 “大虞能多些这种人,今后就一定不会衰败。” 楚凌感慨之余,看着盯着自己的孙黎,眼神坚毅道:“持续三载的动荡,大虞是没有丢掉一寸疆土,更没有堕了大虞国威,使得大虞重回安定,但孙儿却知,这只不过是水面上的平静罢了,藏在水下的暗涌在横流。” “你能这样想,哀家很欣慰。” 听出来这样讲,孙黎开口道,随即却轻叹一声,对楚凌道:“哀家累了,凌儿回大兴殿吧。” “孙儿告退。” 楚凌撩袍起身,朝孙黎作揖拜道。 言罢,楚凌转身离去。 坐着的孙黎,看着楚凌的背影,她的眸中露出复杂之色,她如何能不知道,她这个孙儿究竟想干什么。 只是这样真的能成吗? 孙黎的心底是有顾虑的。 毕竟她给楚凌铺设的路,眼下还没有完全铺好,有几件至关重要的事,还没有真正促成,可在这等态势下,楚凌就开始谋势了,她怎样想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人怎样想,孙黎根本就不用多想别的,因为韩青这一件事,就已经让一些人坐不住了,毕竟此事牵扯的层次太多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大朝(2) “主子~” 楚凌前脚刚走,梁璜后脚进殿,在孙黎的注视下,梁璜毕恭毕敬的作揖行礼。 “韩青怎样?” 孙黎语气淡漠道。 “禀主子。” 梁璜不假思索道:“平国公在接帝诏后便发了道军令,命驻虞都外的平叛各部闭营,此令命人急传后,平国公即归府写疏,此疏是其子韩城转递的,在韩城离府后,平国公就闭门了。” 讲这些时,梁璜掏出一份奏疏。 “韩城呢?” 孙黎接疏之际,看了眼梁璜。 “已归大兴殿。” 梁璜如实道。 听到梁璜所言,孙黎打开奏疏,瞧见上面的内容,她露出一抹淡笑,韩青这个人,她没有看错。 “驳回。” 孙黎合上奏疏,语气淡然道:“这个时候上疏恳请哀家收回虎符,这叫世人知晓,还道大虞无容人之量。” “是否收回虎符,不是他该考虑的。” 果然是此事。 梁璜不由思量起来,在此等态势下,韩青接了天子敕赏,那已然成为众矢之的了。 不管怎样。 该有的姿态要有。 上交虎符,就是韩青的姿态。 而叫梁璜奇怪的,是韩青的这封奏疏,不该直呈大兴殿吗?为何叫其子,通过禁军大统领张恢,转递到长乐宫了? 说实话。 天子刚刚归宫,就做这样的事,梁璜是真没有看懂,尽管梁璜知晓,自家主子在很早以前,就在谋划天子掌权之事。 但是这时机不对啊。 “朝中是何反应?” 孙黎的声音再度响起,叫梁璜心下一紧,随即便收敛心神,如实禀明所查到的种种。 “对这道敕赏诏书,朝中的反应很大。” 仅是听到这,孙黎表面没有变化,但心里却冷笑起来。 有反应才正常。 毕竟这打破了过去的格局。 论谁,都不喜欢突变。 可这恰恰是她那位孙儿想营造的。 “……很多人都在私议此事,甚至有不少提出质疑的。” 梁璜如实讲述着,“但跟朝中相比,虞都内外的反应更大,有不少言论在坊间流传,而热议最多的,当属空缺许久的北军大将军,极有可能会由平国公接任。” 孙黎的眸中掠过一道杀意!! 梁璜似感受到了什么,直接就闭上了嘴。 与此同时,梁璜掏出一份奏疏,毕恭毕敬的捧至孙黎跟前。 这奏疏上所写,是涉及朝野的种种。 孙黎冷漠的拿起奏疏。 对于别的,她或许能不在意,但牵扯到一些事,却由不得她不警觉。 其实在过去这场动荡下,孙黎就有意识的做一些事。 北军大将军之所以空缺。 是因为四征大将军,在过去被孙黎给逐步更换了,为了能够促成此事,孙黎对一些事选择妥协与让步,甚至于还营造几股势,继而促成此事落成。 今下的征西大将军是辅国公刘雍,征北大将军是勋国公李鹰,征东大将军是信国公王昌,征南大将军是秀国公梁牧! 过去的一批老臣,彻底退出了舞台。 在这复杂的国情与大势下,孙黎认为上述四位大将军坐镇边陲,别管中枢会发生什么,地方会出现什么,只要他们在,那大虞边陲就出不了任何问题。 但也是因为做了这些事。 使得中枢亦有不小变化。 最直观的,非南军大将军被徐恢接任。 有些事不是孙黎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但孙黎却要做到一点,在她离开后,大虞一帝三后的格局被打破,她那位孙儿在中枢真要做一些事时,或许会对中枢,会对天下造成不小的影响,但也要确保篱笆是牢靠的。 楚凌想要掌权,就必须要做些事,最好去跟一些人去斗,唯有这样,才能叫底下的人,叫天下的人,知晓大虞皇帝不是废物。 这点很重要。 孙黎恰是看透了这一本质,所以才会提前谋划这些。 “主子,还有一件事。” 在孙黎思量之际,梁璜犹豫了很久,还是硬着头皮禀明。 “说。” 孙黎淡漠道。 “在陛下离开之际,凤鸾宫那边对中书省颁诏了,言明日召大朝。”梁璜讲这些时,心跳加快不少。 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可孙黎的反应,却叫梁璜生惊。 “就这样急不可耐了。” 孙黎笑笑,但讲这话时,语气是那样的冷。 对徐贞的反应,孙黎一点都不奇怪。 之所以会有这场大朝,恐与自己颁诏厚赏韩青有关,更与楚凌突然归宫有关,当然据孙黎的思量,这也跟今日的事密不可分。 想想也对。 凭什么你能做的,别人就做不得了? 只是在孙黎看来,徐贞这次做错了,而且是错的离谱! “去太医院。” 想到这些,孙黎放下奏疏,语气淡漠道:“就说哀家身体不适。” 咯噔。 梁璜心下一紧,直觉告诉他,接下来恐有大事要发生啊。 但是对这个局,他是愈发的看不透了。 ‘凌儿,既然你想做些事,那就看你如何应对这一切了。’此刻的孙黎,丝毫没有理会梁璜,在她的心底思量一件事,‘趁着哀家还活着,就看看你,如何应对这复杂的朝局,复杂的人心吧。’ 或许孙黎都没有看到,因为楚凌做的一些事,她的一些想法也在改变,但这对楚凌而言,反倒是最关紧的时候,因为这是他的祖母,对他的又一次考验,这考验,可比先前的要重太多了。 这决定着孙黎会做那些事。 ……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大兴殿。 “还真是够热闹的。” 归来的楚凌,坐在那张宝座上,倚着软垫,御览着李忠所呈各处奏疏,在看到上面所写种种,楚凌的脸上露出笑意。 情况跟他预判的基本差别不大。 但也恰恰是这样,反倒叫楚凌觉得很有趣。 人性啊。 人心啊。 就是这样的经不起试探。 不过那又怎样呢? 从他离开上林苑,决意归宫的那刻起,楚凌就已经明白,他的征程开始了,不管会遇到什么,他都不能退让半步。 尤其是他的祖母还活着时,这要是还退让的话,那他就彻底没有希望了。 “陛下,凤鸾宫颁诏了。” 在此等态势下,李忠才开口道:“明日将召开大朝,中书省已明发此诏。” “这才有趣嘛。” 楚凌听后,笑着将奏疏合上,看向李忠道:“既然是大朝,那朕缺席就不好了,朕倒是要瞧瞧,这大朝能多有意思!” 殿内气氛微妙起来。 李忠的心情却很忐忑,他不知道天子促成这一切,究竟是想要干什么,如此形势下,涉足太多,明显是对天子不利的,可偏偏天子却这样做了。 “李忠。” “奴婢在!” 倚着软垫的楚凌,看着李忠,脸上笑意收敛,“那几件事能做了,这大朝,朕必须要叫其精彩才行。” “奴婢遵旨!” 李忠忙作揖拜道。 该来的,终究要来。 看着李忠匆匆离去的背影,楚凌露出笑意,想到接下来面对的境遇,楚凌没有丝毫的紧张,相反却是高昂的斗志,既然决定走这条路了,那他就不会优柔寡断,有些事终究是要去做的! …… 同志们,动动发财的小手,求一波五星好评,让本书成绩更好些,大幕已经在徐徐拉开了,后续会更精彩,千万别养书啊,养着养着就鸡鸡了,这几天作者再好好梳理下剧情,下个月开始三更,后续稳住剧情,会持续加更的! 第二百二十五章 大朝(3) 啪~ 啪! 几名披甲锐士不惧寒风,无视暴雪,挺立此间,为首那名禁军锐士,神色平静的挥动长鞭。 风呼啸。 雪在下。 伴随着鞭声回荡,不远处,风雪下的太极门,似有道道黑点涌动,接着是各色呈现在白与红下。 脚步声渐渐遮住风声。 人潮在冒雪前行。 人潮前,是置于风雪下的巍峨宫殿群。 太极殿。 每逢大朝召开,大虞文武百官齐聚,在这座宫殿群,承载了不知多少难忘时刻。 行进的人潮中,一些穿着各色各式袍服的人,在看太极殿时,他们流露出各异的神色。 过去三载的动荡下,有多少难忘场景,就是在太极殿呈现的。 气氛微妙起来。 随大流前行的韩青,穿着崭新的袍服,目不斜视的走着。 雪下的很大,但他依旧昂首前行。 一如他过去领军镇压逆藩叛乱,不管遭遇何等艰难选择或困境,都没有让他让步或低头! 韩青能感受到许多聚来的目光,可他却表现得很是坦然,不过在韩青的心底,同样知道今日这场大朝不一般! 尽管在过去三载,他没有参加过大朝,可在太极门之际,他看到的几个人,就叫韩青知晓很多。 保国公宗川。 安国公昌黎。 镇国公董鸿。 护国公曹隐。 江国公上官宏。 算上走在文官之首的庆国公,左相国徐黜,这是大虞硕果仅存的四朝老臣了,这大朝如何能一般呢? 有这种想法的,可不止韩青一人。 不少人在见到在府休养的昌黎、董鸿、曹隐、上官宏几人时,可有不少是感到震惊的,尤其是看到昌黎。 虞都上下谁不知昌黎病情严重,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这也叫一些人担心,在大朝召开之际,昌黎会不会犯病。 今日这大朝必将发生很多事。 并肩前行的暴鸢、萧靖,一个御史大夫,一个左仆射,在看到被宗川搀扶的昌黎,昂首朝前走着,二人的心底,极其默契的暗道。 其实从韩青领军凯旋归都,在中枢的不少人就知道一点,针对过去的动荡岁月,必将会召开一场大朝,以此定下一个圆满结局。 这既是结局,又是新的开始。 在这场惊心动魄的动荡下,大虞扛住了艰难挑战,不管是逆藩之叛,亦或是北虏南诏进犯,大虞没有丢掉一寸疆域,就因为这一场动荡,使得大虞付出太多代价。 困境看似是度过了,但大虞仍处困境下。 大虞要做的还有很多。 可这究竟该由谁主导,才是关键所在! 只是有太多的人清楚一点。 大虞要经历的,注定跟以往是不一样的。 “止!!!” 随着道道喝喊响起,抵近太极殿前的人潮停了下来。 分散各处的禁军将士,如雕塑般挺立着,他们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 雪比先前下的更大了。 搀扶着昌黎的宗川,表情复杂的看着眼前一幕,尤其是看到殿门前,挎刀挺立的禁军大统领张恢时,宗川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 在太祖朝。 在太宗朝。 在宣宗朝。 每有大朝召开时,就如今下这般,在朝文武百官齐聚太极殿,恪守礼法宗规的参加大朝。 可在如今的正统朝却不同了。 就不说过去三载,因为那场动荡而召开的一众大朝,根本就没有见到过天子的身影,有的只有三后! 就说那场动荡前,召开的几次大朝,没有一次是以天子旨意颁布召开的,即便是到现在,依旧是这样。 “圣列昭豫慈寿皇太后驾到!” “庄肃皇后驾到!” 随着一道接一道的传唱响起,齐聚太极殿前的文武百官,不少露出惊诧的神色,这场大朝,难道太皇太后不参加吗? 这…… 朝班中出现些骚乱。 在过去的动荡下,因为有太皇太后的存在,才使大虞在面临一次次抉择时,都能以平稳之势不乱阵脚。 可如今动荡结束了,却没有太皇太后了,这反倒叫很多人不适应。 此等态势下。 徐贞、王琇表情各异的前行,她们出现在正殿前时,俯瞰着聚于殿前广场的百官,这思绪是不一样的。 太皇太后没有驾临,似乎在无声预示着什么。 可很快出现的声响,却打破了此等境遇。 “咚,咚…” 脚步声由远至近。 风雪下。 一支整齐划一的队伍,朝向太极殿前行着,在队伍的核心,穿戴天子袍服的楚凌,面无表情的坐于撵轿,看着眼前的太极殿,看着眼前的人潮。 祖母果然是没有来啊。 楚凌生出唏嘘。 但他也清楚,自己做了这等决定,势必会引起一些变化,而在这变化下,作为大虞太皇太后的孙黎,势必也会做出调整。 所以这场大朝变成了一次考验啊。 “陛下至!!” 随着李忠的声音响起,楚凌收敛心神,眼神如炬的盯着前方,本行进的队伍停下,撵轿徐徐下压。 眼前出现的这一幕,让聚在殿前广场的百官,无不露出各异神色的看去,这似乎跟他们想的不一样。 而站于正殿前,准备进殿的徐贞、王琇被这一幕所吸引,当看到穿戴天子袍服,腰挂天子剑的楚凌,从撵轿上下来,在一众勋卫、羽林的簇拥下,昂首朝殿前广场走去时,二人露出各异神色。 但很快,二人就恢复过来,转身朝殿内走去。 只是转身之际,徐贞也好,王琇也罢,露出了各异神色。 这心中更是生出各异思绪。 可有一点,二人是一致的。 天子想干什么? 有这种想法的,又何止是二后。 在看到天子朝殿前广场走来,尽管很多人都低下头,可他们的心底却在想,天子到底想干什么。 袭来的风雪,裹挟着楚凌。 楚凌生出一个念头。 如履薄冰! 这一幕与他先前所处境遇何其相似。 正是过去这种处境,才造就他要在动荡刚结束,便要有所为! 人的一生,注定是要斗争一生的。 与天斗。 与地斗。 更重要的是与人斗! 没有斗争,这人生何来精彩之说? 只是对普罗大众而言,看似平凡且普通的一生,所斗争的却是最艰难的,尤其是与人斗时,很多时候要背负的太多,恰恰是这种背负,使得很多人终其一生碌碌无为,可他们真就不值得被记住吗? 不! 正是因为有这种背负,才凸显出他们的不凡! 因为这种背负叫责任。 可这世道,终究是以胜者来论的。 尽管很可笑,很讽刺。 可现实就是这样残酷啊! “跪!!” 李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楚凌目不斜视的前行,然聚于殿前广场的人潮,却交替动了起来。 尽管不少人的心底是带着疑惑的。 为何天子会出现在此,没有按制出现在正殿前,但他们都随大流的动了起来,而在此等态势下,本伴驾前行的羽林,开始加快脚步了。 “拜!!” 随着李忠喝喊下,殿前广场响起山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立于丹陛前的楚凌,看着眼前行礼的百官,他的心里生出感慨。 有大义就是好。 他这个大虞皇帝,不是偷来的,不是抢来的,更不是篡来的! 别管朝中上下,一个个有怎样的心思吧,在正式场合下,一个个都要守规矩。 规矩。 正是楚凌想要的。 没有了规矩,一切就没法玩了。 正如持续三载的动荡,孙黎为何背负很多,从根上讲,就是想确保大虞的安稳,为的就是叫规矩不被破坏掉。 中枢可以出现派系,可以出现争斗,但一切都要建立在斗而不破下! 这是孙黎的意志,但同时也没人敢触碰这点。 无他。 真要没有下限,大虞真要完蛋了,那一个个就跟着完蛋,什么权力,什么地位,那都是瞎扯淡。 掀桌子,孙黎不是不敢! 手握天子剑的楚凌,看着跪在雪地里的百官,目光落在一人身上时,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随即缓缓转身。 而在楚凌转身之际,李忠再度唱道。 “兴!!” 随着这声喝喊响起,以黄龙为首的羽林郎快步前行,在百官叩谢天恩之际,他们走到一些人身旁。 嗯? 最先看到这一幕的,是伴驾参加大朝的勋卫,此幕让很多人都露出错愕神色。 尤其是宗织、昌封、李斌他们,在短暂的错愕后,心底似被什么触动一般。 在此之际,随着不少大臣起身,在看到身材高大的羽林郎,弯着腰,小心翼翼的搀扶宗川、昌黎、曹隐、董鸿、上官弘起身,这让不少人生出惊疑,一些更是露出错愕表情。 这。 这。 不少人惊愕之余,下意识看向一处。 缓缓起身的徐黜,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在此刻却显得那样突兀。 ‘天子这是……’ 一些心思开始出现。 可在这种境遇下,朝班中站着的一些人,这心情却将其不一样。 如韩青。 如萧靖。 如暴鸢。 如…… 而最不一样的,那绝对是被搀扶的几人。 ‘陛下~’ 宗川、昌黎他们无不抬头。 风雪下。 楚凌踩着丹陛,昂首朝太极殿走去,每走几步,位处两侧值守的禁军将士,无不低首行礼。 “拜见陛下!!” “拜见陛下!!” 声潮回荡此间。 楚凌前行着。 当看到这一幕时,看着天子的背影时,被搀扶着的宗川几人,神情无不有些动容。 可这一前一后发生的种种,形成的影响明显是不同的。 风雪下。 徐黜目不斜视的站于原地,尽管他没有任何的变化,可在旁站着的右相国王睿,却敏锐的察觉到一丝不同。 此间发生的种种,前行的楚凌没有瞧见。 但他却能感受到。 而这恰是他想看到的! 这场大朝固然是凤鸾宫颁诏召开,但是这绝不意味着大朝的节奏,将会跟过去没有任何区别。 真要这样,楚凌归宫之际,费尽心思做的种种,意义又是什么? 什么都没有变化。 那将毫无意义!! 作为大虞皇帝,楚凌做任何事,都要有意义才行。 既然是这样,那就要做些不一样的。 楚凌踩着丹陛前行,看着愈发近的正殿,一股接着一股的寒风袭来,让楚凌感受到了阵阵寒意。 这与他走的帝王之路何其相似。 帝王之路走到最后,注定是高处不胜寒的。 任何追不上他脚步的人,都将会被他抛到身后。 这才是帝王该有的风采! 可在今下,属于他的帝王之路,不过是刚刚迈出第一步。 所以在有不同下,还要有人味儿! 礼法宗规下,参加大朝的百官要跪,这跪的是皇帝,跪的也是规矩,所以任何人都不能免了。 但在规矩之外,还要讲人味儿。 如重病缠身的昌黎,还有休养的曹隐、董鸿几人,特别是昌黎、曹隐、董鸿这几位,他们是为了大虞才这样的。 让极受重视的羽林搀扶,就是在无声的表明,自己对他们的重视,同时也在表明作为臣子的种种,他这个大虞皇帝都知道,也清楚。 何况羽林本就不一样。 能进羽林者,无不是父辈为大虞战死,为大虞致残,他们付出的不该被忽视,被人不重视,但大虞皇帝重视,这就能说明很多了。 楚凌归宫引起很大注视,同样的,羽林也步入很多人视线内。 局,在很早就布下了。 而涟漪到今下,还在持续泛着。 …… ‘斗争的本质,是拉拢多数派,打击少数派,在不断的变幻下,去甄别多寡,去一次又一次的调整,始终叫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走到正殿前的楚凌,透过敞开的殿门,看向殿内,看着那张宝座,看着在宝座后的两道身影,楚凌的眸中掠过一道冷芒。 “臣拜见陛下!!” 楚凌收敛心神,看了眼抱拳行礼的张恢,随即握着天子剑,便抬脚朝殿内走去。 行礼的张恢,余光瞧见天子动了,他没有任何的迟疑,跟随在天子身后,便朝大殿内走去。 与此同时。 聚集在殿前广场的百官,开始按序朝正殿进发。 只是在此刻,聚焦的地方在太极殿内。 楚凌握着天子剑前行,在他穿戴的袍服上落有白雪,随着他走动的步伐,一些雪落到了金砖上。 徐贞坐于凤位上,透过帷幔,阴沉不定的盯着前行的楚凌。 三年了。 曾经那位孺童,如今长高了,那张面庞是那样的熟悉。 徐贞的手紧攥起来。 她没有想到召开的这场大朝,与她预想的差别会那样大,太皇太后是没有驾临,可这个在过去三载,不被她重视的皇帝却出现了。 殿内的气氛微妙起来。 端坐于凤位的王琇,看楚凌之际有些恍惚,可很快她感受到一丝不同,余光瞥去,她看到神情很冷的徐贞。 这让王琇立时就知,这场大朝恐跟她想的还有不同。 太皇太后没有驾临。 刚归宫的天子却已夺了眼球。 这大朝必将不一般啊。 可在这种氛围下,却根本没有人知晓,此刻朝宝座走去的楚凌,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一切本就是属于他的。 可现在他却需要一步步的夺回来。 ‘皇权分散出去容易,可想凝聚回来却难。’ 楚凌面无表情的走着,看着那张宝座,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这难的不是权,而是人心,想要叫失去的敬畏,再度聚拢起来,那就不能只靠打打杀杀,这靠的是手段,是心计。’ 楚凌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倨傲。 蛰伏三载的他,今下充满了斗志。 可这一幕,叫徐贞看到后,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在她的眼里,朝宝座走来的天子,这是一种无声的宣战!! 不是亲的,终究是靠不住!! 这一想法在她的心底蔓延起来。 “母后。” “皇嫂。” 当楚凌走到宝座前,对帷幔后的徐贞、王琇微微低首示意之际,可这一幕,却叫徐贞更加坚定所想。 连礼都没了。 这不就是宣战,是什么!? 可在此等态势下,楚凌缓缓转身,撩袍坐到那张宝座上,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殿门处出现几道人影。 以徐黜为首的百官,开始络绎不绝的进殿,因为楚凌的举止,使得这场大朝从一开始就跟过去不一样。 楚凌端坐在宝座上,扫视着殿内聚集的诸臣,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个派系,因为过去三载的持续动荡,使得大虞中枢早已跟他刚登基时,又悄然有了不少变化。 怎么形容这种变化了。 一个词汇,楚凌觉得很贴切。 ‘一超多强!’ 楚凌的目光,定格在一人身上。 这个本该用于大国间的词汇,在今下被楚凌用在大虞中枢上,用在大虞臣子之中,楚凌觉得这很贴切。 但与此同时,楚凌也愈发敬佩他那位祖母。 在过去那种动荡下,在人心如此复杂下,能够将中枢维系到这种微妙平衡下,这背后究竟承受了多少,背负了多少,恐只有孙黎一人清楚。 但从此刻起,楚凌他就要直面这种境遇了,退缩,胆怯……这些楚凌都没有,在他的心底,燃起了很强的斗志。 作为大虞皇帝,怎么能一直躲在女人的身后,一时的庇佑终究无法庇佑一辈子,何况他还有很多事要做,既然是这样,那该要他承受,面对的,就要自己扛起来才行!! 第二百二十六章 大朝(4) 奢华却不失威严的大殿内,楚凌坐在宝座上,锐利双眸扫视殿内诸臣,最终将目光定在一处。 在文武百官按序所站的朝班前,徐黜表情自若的坐于锦凳上,对于这突兀的一幕,却没有一人感到意外。 似乎就该如此。 正如持续了三载的动荡,让大虞的中枢与地方,早已习惯了这种国情一样,只是习惯有时也不一定都是好的。 至少楚凌是这样认为。 过去的那场动荡,的确为他创造了机遇,争取了时间,以至到今下,楚凌的手里有了不少底牌。 有些底牌是除了他以外,在这中枢,在这虞都,乃至天下都不清楚的,如此在斗争与博弈下,方能叫楚凌不似先前那样被动。 但是在那场动荡下,获取好处的不止楚凌,有些人也从中获得了。 而收获最大的,那绝对是徐黜! 从过去的文官之首,到现在的三后之下,万人之上,徐黜的权势与地位,早就在过去的岁月中,通过一件件具体的事传遍天下了。 大虞权相。 这在太祖、太宗、宣宗三朝都没有出现的,偏就在正统朝出现了,挡在楚凌掌权亲政路上的三座大山,在悄无声息间改变了。 “太皇太后凤体抱恙,无法驾临太极殿……” 在楚凌思虑之际,在得到徐贞眼神示意,大凤鸾张嵩神情严肃,面朝文武百官朗声道。 讲这些话时,张嵩心中有些激动。 在过去三载,召开的每次大朝,开场都是太皇太后身边的梁璜说的,可现在却成他了。 甚至在张嵩的心底,清楚要不了多久,或许一年半载,或许更短,他将彻底取缔梁璜扮演这一角色! “等一下。” 在张嵩压着激动,准备讲‘有本即奏,无本退朝’之际,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张嵩。 这不止叫张嵩心下一紧。 更叫文武百官中的很多人,心情一如张嵩一样。 这就要开始了? 聚于殿内的文武百官,不少思绪各异的看向一处,但有一些人却眉头微蹙,似乎这样的表现,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被这般注视的,正是坐于宝座的楚凌。 可在朝班中站着的宗川、暴鸢、萧靖、韩青……,他们似有什么话要讲,但考虑到所处环境,他们也只能暂压情绪,准备先看看再说。 这些人的表现皆在楚凌视线内。 甚至有些人的表现,也要楚凌视线内。 楚凌清晰感受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 离开虞宫,在过去三载,没有驾临太极殿,参加一场场大朝,在当下,如此高调的涉足其中。 就不说这产生的影响了。 就说眼下,即便真想得到什么,但也不能如此沉不住气啊。 大虞皇帝不该这样! ‘一个个都觉得朕急不可耐了,可惜你们猜错了。’ 看到这些的楚凌,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但心里却冷笑起来,他是想要掌权亲政,但还没有愚蠢到这种地步! 楚凌深邃的眼眸看向一处。 大殿内。 各怀心思的大臣们,见天子打断了张嵩,但却没有再讲什么,有些察觉到不对劲的,下意识看向了殿门处。 这一看叫他们脸色微变。 在不断投来的注视下,宗织、昌封、李斌、董衡、徐彬、韩城、曹京、上官秀等一帮勋贵子弟,两人一队,搬着特制的椅子走进大殿。 他们有些紧张。 这毕竟是大朝啊,可眼下在中枢位居高位的文武,一个个都盯着自己,甚至天子及两后也都在看着他们。 如此正式的场合下,即便他们经历过很多,可这心跳也难免会加快。 “简直胡闹!!” 徐贞的斥责响起,让大殿立时就冷了下来。 “这是太极殿,眼下在召开大朝!” 徐贞难掩怒意,透过帷幔,冷冷的看向宝座方向,“勋卫不在殿外值守,尽忠职守,擅自离开岗位,打断大朝召开,你们眼里可还有礼法宗规!!” 徐贞的话,句句不提楚凌。 但句句都在提楚凌。 原本这场大朝,就是徐贞负气下召开的,这是在表达她的不满,长乐宫能做的,她凤鸾宫也能做的。 可结果呢。 今日召开的大朝,跟她预想的完全不同。 关键是她想敲打的天子,却一次次触及她的底线。 这如何能不叫徐贞动怒呢? ‘皇太后是真生气了啊。’ 殿内齐聚的文武百官,无不在心里暗暗道,一些人的眼神复杂起来,甚至在有意无意的看御前。 谁都不清楚天子究竟想干什么。 不过在这等场合下,有一个人却表现平静,甚至连动都没有动,那正是大虞权相徐黜。 “母后息怒。” 看着宗织、昌封一行,楚凌露出笑意,开口道:“他们是奉了朕的旨意,这些座椅是朕在上林苑期间,命能工巧匠打造的。” “在过去那场动荡下,内有逆藩作乱,外有强敌侵犯,幸得有祖母、母后、皇嫂坐镇中枢,更有忠于社稷之臣,勠力同心下共渡难关,方使我朝社稷不被动摇,这其中庆、保、安、镇、护、江几位国公,以实际行动诠释了何为大虞之臣!” “朕知在过去数载,几位国公为了大虞,可谓是操碎了心,朕作为大虞皇帝,不能觉得这是应该的,几位国公都是历经四朝的老臣,他们年纪大了,徐彬他们搬座椅进殿,是朕对几位国公的肯定!” 楚凌的声音不大,但足以叫殿内每个人都听到,听清楚! 而听到这些的众人,不少露出错愕的表情。 尤其是宗川、昌黎、曹隐、董鸿、上官宏几人,在短暂错愕下,无不露出复杂神情,像真性情的昌黎更是眼眶微红。 “陛下~” 昌黎的声音响起,叫不少人下意识看去,但随即,却有一些人看向徐黜,天子这一出,不简单啊!! 谁不知道徐黜能得此殊荣,究竟是意味着什么。 恰是有此殊荣,才能叫徐黜力压群臣,哪怕是大司马大将军孙河都被其压了一头,可在今日,天子这样做,关键是讲那样的话,这蕴藏的深意不言而喻。 可这话能说吗? 不能! ‘陛下英明啊!’ 此等态势下,在朝班前站着的萧靖,内心有些复杂,他知道适才是他想错了,如果天子真的沉不住气,在过去三载的动荡下,任何一个时期,天子都不会待在上林苑。 而绝非是到现在。 明明动荡结束了,朝局与大势都在悄然变动下,天子会如此糊涂的,去做让人觉得跌份的事。 有这种想法的,不止萧靖一人。 “快叫安国公坐下。” 宝座上,楚凌面露关切,伸手对殿前勋卫道:“安国公病情刚好些,不可如此激动,昌封,你杵在那里做什么,快去!” “臣遵旨!!” 昌封当即抱拳喝道,随即便眼眶微红的朝自家祖父走去,他知道,天子从没有忘记过自家祖父。 原本安静的大殿,此刻热闹起来。 宗川、昌黎、曹隐、董鸿、上官宏各怀心思的被搀扶着朝摆好的座椅走去,这期间有人想说些什么,但见到坐于锦凳的徐黜,自始至终就没有站起来,想张口讲的话,此刻却停了。 最终宗川几人,皆坐到御赐的座椅上。 独徐黜没动。 “庆国公,为何不动?” 楚凌向前探探身,关切的看着徐黜道:“可是对这座椅有不满意的地方?要是有,那就对朕讲,朕命人去改。” “禀陛下。” 在道道各异注视下,徐黜微微低首道:“老臣上了岁数,有些念旧,对陛下所赐座椅,老臣不敢有不满意,老臣想对陛下恳请个恩典。” “说。” 楚凌微微一笑道:“庆国公乃我朝肱股,在社稷面临危机时,那是立有大功的,想要什么恩典,只管讲。” “老臣想请陛下,允老臣将所赐宝座,带回府供奉起来。”徐黜不急不躁的说道:“在太极殿,老臣坐太皇太后所赐锦凳即可。” “朕当是什么,允了。” 楚凌笑着回道。 还真是老狐狸啊,做事滴水不漏啊。 别看楚凌这样讲,但在他的心底却生出唏嘘,那双眼眸更是盯着殿前,一些人的细微变化,全都在楚凌视线内。 “有本即奏,无本退朝!!” 可徐贞的声音响起,却打断了楚凌的思绪。 看,这就急了。 楚凌很想笑,但他必须要忍着。 他很清楚此刻的徐贞,心底在想些什么。 站在徐贞的角度,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像是笑话一样,如此不加掩饰的拉拢人心,还是在她眼皮子底下,这简直是太拙劣了,也太糙了。 可徐贞错了。 她错估了形势! 更错估了人心! 如果没有韩青领军凯旋归都,继而发生的种种,如此使用这种手段,的确是拙劣的,也很粗糙。 可偏偏一切,都在按楚凌预想的发展。 这就不是拉拢人心那样简单了。 看似是几把椅子罢了。 但实际却暗藏玄机啊。 特别是徐黜跟自己的对话,让楚凌笃定一个想法,自己掌权亲政的标志之一,就是要扳倒徐黜。 不然天子威仪就深入不了人心。 “臣有本奏~” 在这等氛围下,朝班中响起一道声音,跟着就走出一人,楚凌看了眼,就没有了兴趣。 他驾临太极殿,涉足这场大朝的目的,已经达到一半了。 对于这奏对之事,楚凌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场大朝为何召开,楚凌太清楚了。 还不是韩青晋升国公一事所致。 太皇太后孙黎颁的诏,韩青委婉辞让,反倒是自己颁的诏,韩青却接下了,看似赏赐都一样,甚至连讲的话都一样,但这造成的影响却不同。 徐贞召开这场大朝,是有她的目的在的。 同理。 来参加这场大朝的中枢文武,也都有各自的目的,这就注定这场大朝,必将围绕着一个点展开。 即动荡后的秩序,到底该如何明确。 所以各方必然会各显身手。 但也是在这一前提下,很多人在大朝召开前,得知太皇太后没有驾临,这又产生了微妙变化。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话一点都不假啊。’ 坐在宝座上的楚凌,心思全然不在大朝上,此刻的他,脑海里浮现的是他的祖母,对这位老人,他是愈发敬佩了。 在过去那动荡下,针对于动荡后的秩序,她老人家早已提前布局了。 原征北大将军曹隐,原征南大将军董鸿,原南军大将军上官宏悉数退位让贤,固然南军大将军叫徐恢接任了,这进一步增强了徐黜一派底蕴。 父子俩,一个是当朝权相,一个在中枢手握重兵,换作任何一位有想法,有性格的上位者,都绝对不能接受的。 可偏偏孙黎接受了。 但这种接受,是换取四征大将军的更迭,一个无形的樊笼,早在那时就扎下来了,这代表着什么? 楚凌看着落座的曹隐、董鸿、上官宏几人。 过去斗而不破的境遇,哪怕有谁不在了,也不会因此导致大虞边疆动荡,这就是在给楚凌铺路! “允!” “驳!” 楚凌的耳畔,不时响起徐贞的声音,在太极殿召开的大朝,似乎又回到了徐贞的掌控下,这也是她最初所想的。 但事实却非这样。 楚凌虽说看不到帷幔后,二后究竟是何种表情。 但楚凌却能猜到一二。 他那位皇嫂,这个时候恐有些不高兴吧。 固然在礼法宗规上,皇太后徐贞,是王琇的母后,是要尊重的,但过去三载,发生的事太多了,以至有些东西在悄然间改变。 ‘争吧,斗吧,朕不急,朕期许的时机还没有到。’ 对于这些,楚凌很快就抛之脑后了。 作为上位者,尤其是皇帝,最忌讳的就是亲自下场,斗赢了,是应该的,谁叫你是皇帝啊,你要是输了,这反倒不正常,所以斗输了,底下的人就有想法了,毕竟敬畏与惧怕消失了嘛。 所以本该是最急的楚凌,这个时候反倒是最不急的,因为这场大朝,在他的影响下,已经朝未知的方向倾斜,而这恰恰是楚凌想要看到的。 第二百二十七章 朕若不允呢? 大朝仍在继续。 但韩青的脸色却愈发凝重。 朝班前。 “…户部加征赋税,是经中书省决计,通过了门下省审议,可到尚书省却被停下了。”户部左侍郎陈坚,表情严肃的奏明着。 “一句有待核准,就将关乎国库的大事停了,臣在此,想问问左仆射,究竟是出于何目的,要做这等事!” 讲到这里,陈坚无惧投来的道道注视,看向了尚书省左仆射萧靖。 萧靖看了眼陈坚,却没有从朝班中走出。 “说什么各地担子太重!” 陈坚见状,言语间带着质问:“难道中枢的担子就轻了?一场动荡持续了三载,内是逆藩叛乱,外有强敌侵犯,为了平稳大局,为了解决前线所需,中枢是想尽一切办法在斡旋,在平衡。” “眼下动荡是结束了,镇压叛乱的大军凯旋归都了,可仍有一堆事急需解决,国库那点银子,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 “最难的时候都撑过去了,再撑撑又能怎样?这加征的赋税不是用在别处,正是用于边疆戍守,用于犒赏平叛大军的!!” 此言一出,萧靖就成众矢之的了。 作为尚书省左仆射,那是统领六部的,或许在正统朝之前,这就是个有名无实的位置罢了,更多是一种殊荣。 但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 因为陈坚提及的那场动荡,本在门下省任职的萧靖,因为在一些事的表现,被孙黎提拔为尚书省左仆射。 也是从那时起,这个位置就不一样了。 以往在中书省决策,门下省审议后,牵扯到国计民生的政策,在派至尚书省后,对应是哪个部的事,就会由对应的部认领,是谋划,是蓄势,是推动,是由六部主官召开部议后便展开即可。 可萧靖的存在,却叫这一切变了。 这就衍生出权力之争了。 这是属于文官间的斗争! “撑撑又能怎样?” 在天子及二后注视下,在群臣各异思绪下,萧靖从朝班中走出,迎着陈坚的注视,语气平淡道:“这话讲的倒是轻巧,堆在户部的那些公函,你这个户部左侍郎,难道都没有瞧见吗?” 陈坚的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左仆射何意,下官有些不明白。” 陈坚神情镇定的说道。 “不明白,那你这户部左侍郎,究竟是怎么做的?”萧靖丝毫不惯着,冷冷的盯着陈坚道。 “过去中枢加征赋税,是为了解决内忧外患,那个时候社稷动荡,人心浮动,不把此危局渡过,恐国将不国!!” “在那时苦一苦,撑一撑都不算什么,没有谁想做亡国之民!尤其是被异族攻破国门杀进来,大虞还没软弱到这种地步!” “但现在外患是没了,内忧呢?在你这个户部左侍郎眼里,不会认为内忧仅是被镇压的逆藩吧?因为加征,已使不少地方出现各种问题,在北虏南诏先后被击退,本官就呈递了奏疏,加征要缓缓,甚至是不再进行。” “太皇太后允准了,可到中书省时却停了,理由也很充分,充分到本官都不敢去多讲别的,合着大虞能支撑到现在,全靠搜刮民脂民膏延续是吧!?” 讲到这里,萧靖看向了一直沉默的徐黜。 殿内的气氛微妙起来。 不少人的脸色都变了。 谁都没有想到,这场大朝上,萧靖还跟以往一样,执拗,铁面,尤其是徐黜一系的,一个个的脸色很耐看。 这场大朝跟以往大朝是不一样的。 过去有内忧外患,那是不争的事实。 可现在全都解决了。 你在这里唱此等反调,究竟是想干什么。 尤其是到最后,萧靖看向了徐黜,这叫一些人站不住了,无不是站出来指摘,甚至弹劾起萧靖。 合着就你萧靖是忠臣? 别人都是奸臣了? 看着眼前乱糟糟的大殿,在朝班中站着的韩青,这心情是很复杂的,中枢还是过去那个中枢。 一点都没有变啊。 尤其是在看徐黜时,韩青的眼神很复杂。 在这场大朝上,一些奏对提出,看起来跟他没有关系,跟平叛大军没有关系,可实际上呢? 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韩青有脑子,他不蠢。 这些提出的奏对,或被皇太后允准,或对皇太后驳斥,可牵扯到的无不是一个,国库。 持续三载的动荡,使得大虞国库空虚了。 国库空了,这就要设法解决。 毕竟首当其冲的,是犒赏凯旋归都的平叛大军。 韩青知道这是针对他接了天子旨意,才展开的无声反击。 这是在无声的逼他。 逼他上疏,延缓犒赏,或削减犒赏。 但这事,韩青他不能做。 做了,就寒了平叛大军的心,更会将他推到平叛大军的对立面。 但不做,就眼前针对萧靖的,在之后必将针对他展开。 甚至还会有不好的舆情出现。 “……此等骄纵之举,如若不加以……”弹劾仍在继续,坐在宝座上的楚凌,平静的看着眼前一幕。 这么多人指摘、弹劾萧靖,但到现在,徐贞却一句话都没讲,这摆明是有意为之的,楚凌才不接这茬。 这场大朝所呈现的,就跟过去三载动荡下,一次次召开的大朝一样,各方都有心思,但之所以能斗而不破,这就体现出孙黎的高超手段。 但这也间接反应一点。 动荡结束了,有些人想跳出来了。 “启奏陛下,老臣有本要奏。” 在这等态势下,自始至终都没有动的徐黜,此刻却站起身,掏出一份奏疏,朝御前作揖行礼。 徐黜这一动,叫喧嚣的大殿立时安静下来。 坐着的宗川、昌黎一行,站着的孙河、王睿、齐盛、萧靖、暴鸢、韩青等文武,无不看向了徐黜。 他们表情各异。 谁都没有想到徐黜会在这个时候动,关键是他要奏的事宜,没有直接奏于二后,反倒是奏于天子了。 这不寻常啊!!! 这就是当朝权相的影响力。 而这一幕让徐贞娥眉微蹙,那双凤眸盯着徐黜,她不明白,她这个父亲此等态势下,为何要跟她对着干。 适才诸臣指摘弹劾萧靖,她之所以没有讲话,那就是想叫眼前的天子知道,这朝堂不是他想掌控就能掌控的。 想亲政掌权,老实等长大吧! 但徐黜这一动,却让一切都变了。 “庆国公讲吧。” 楚凌盯着眼前这个老狐狸,伸手示意道。 “老臣听左仆射所讲,细想在中书省期间,是有一颗公心的。”在楚凌的注视下,徐黜作揖道。 “今下波及大虞的动荡,已然平定了,社稷安稳了,臣累了,臣在过去是战战兢兢,如今大局既稳,老臣也能交卸这肩上的担子了。” “相国大人!” “相国大人!” 徐黜这话一出,朝班中的一些人,无不是脸色大变的叫嚷起来,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徐黜会请辞。 这怎么能请辞啊。 而除了这些人以外,如宗川、孙河这般勋贵,如王睿、齐盛、暴鸢、萧靖这帮文官,无不是皱眉看着徐黜的背影。 徐黜请辞? 这绝不可能! 又是这招以退为进? 殿内一幕幕被楚凌看到后,他的嘴角浮现一抹嗤笑,叫徐黜这个痴迷于权力的人,主动放弃手中的权力,这怎么可能? 徐黜要真请辞的话,那在最初赐座时,就不会讲那一堆冠冕堂皇的话。 “庆国公这是何意?” 但一个人的发声,却叫楚凌有些意外。 “今下困扰大虞的动荡结束了。” 帷幔内,王琇神情自若,盯着徐黜道:“在这大朝上,庆国公却向陛下请辞,此事要传扬出去,叫天下人怎样看待陛下?” 不应该啊。 楚凌意外之余,心底却思量起来。 他似乎没有任何地方,值得他这位皇嫂,在这个时候帮他说话啊。 但很快,楚凌想明白了。 这是对徐贞刚才表现的一种不满反应罢了。 如楚凌猜的那样,此时徐贞的脸,是愈发阴沉了。 “禀皇后,老臣绝无此意。” 徐黜不急不躁的作揖行礼,“这天下是陛下的,陛下做什么,不做什么,岂能受天下的裹挟?” “不过老臣在请辞前,恳请陛下能允准一事。” 话锋一转的徐黜,突然跪倒在地上,高举起手中的奏疏。 “为正社稷,为震天下,臣恳请陛下严惩作乱逆藩!”徐黜抑扬顿挫的喝道:“尤其是逆藩雄,逆藩风深受皇恩浩荡,却做此等危害社稷之事,如若不加以严惩的话,那国将不国啊!!” 老狐狸! 楚凌的眼神冷了起来。 铺垫这么多,在这等着呢。 这是把他逼到墙角去了。 这件事,除了他祖母能处置外,任何人都不能处置。 特别是他。 他要敢在这件事上,有任何的犹豫,那事情就不简单了。 感受到殿内的气氛骤变,楚凌没有任何的犹豫,那双冷眸盯着徐黜,语气淡漠道:“朕若不允呢?” 此言一出,朝中一片哗然! …… 合计七千字送上,求五星好评,希望大家喜欢。 第二百二十八章 寸步不让! 楚凌比谁都要清楚,当他讲出这句话时,究竟会意味着什么,会叫多少人多想,这不,聚在太极殿内的百官,不少眼神都变了。 不允? 这意味着什么? 难道在天子的心里,没有打算处置犯上作乱的逆藩? 真要这样,那过去三载的动荡又算什么? 都白打了? 合着在天子的心里,哪怕是以下犯上的逆藩,都要比社稷更重要吗?死的那些人全都白死了? 再或天子打算处置逆藩,只不过还没有想好怎样处置,联想到这些的人,很自然的就想到没有驾临的太皇太后。 可要是这样,天子驾临太极殿,此前还如此高调归宫,这一切是做给谁看的?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 看着出现骚乱的朝班,楚凌保持着讲话时的神态,越是在这等时候,就越是不能有任何多余举止。 徐黜主动请辞是假,其真正想要的是以这劲爆的消息,在挑起文武百官的关注,甚至是紧张情绪,以抛出更劲爆的事,继而对自己进行反制! 在世人眼里的皇权与臣权之争,即便怎样争斗,都不会叫高高在上的天子难堪,毕竟天子是君,你是臣,惹恼了皇帝,罢你职官都是轻的,砍头族灭也不是不行。 可实际的情况不是这样。 皇帝的确能毫无节制的杀人,哪怕有再多的人去反对,依旧是可以杀人的,但这样换来的结果,就是让皇权失去那层纱。 皇权最厉害的就是神秘感。 正是有了这层神秘感,才能叫底下的人敬畏,甚至是惧怕,不敢在私下去算计或掣肘皇权。 皇权配合上大义,那叫什么? 天降正义!! 杀的你,即便是死了,也会被永世钉在耻辱柱上。 让你的后代子孙,自此夹起尾巴做人。 可现在的楚凌呢,是空有大义在手,却没有皇权在握,眼下就因为徐黜讲的那番话,隐隐有动摇大义的迹象。 而徐黜为何这样做? 不还是楚凌高调归宫,在他毫无察觉下,身边聚拢起一批人了,甚至连在勋卫中的不少勋贵子弟,都臣服于天子的了。 这还了得? 从徐黜决意做些什么时,他就没有了任何退路,他一退,可能不止他身败名裂,就连整个徐氏都跟着遭殃。 你要说徐黜后悔过吗? 在尝到权力带来的滋味,这都不是徐黜要考虑的了。 这与楚凌是何其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楚凌要做的,是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一点点都夺回来罢了。 ‘陛下啊陛下,您就不该在韩青领军凯旋时归宫,更不该在此时驾临太极殿,涉足这场大朝啊。’ 仍有骚乱的朝班中,萧靖面无表情的站着,但在听到一些议论时,他的内心是焦急的,因为徐黜这反击太狠了。 仅仅是处置逆藩,尤其是逆藩雄,逆藩风。 就不止把太皇太后牵扯进来,还把负责平叛的韩青,负责抵御北虏的曹隐,负责对战南诏的董鸿,负责在中枢斡旋的宗川、昌黎,还有在中枢的百官,全都给牵扯进来了。 此等态势下,天子必须要再说些什么。 不说,人心就更杂了。 一个人一个想法,更何况是这么多人啊! 可要说,还要想好怎样说。 如果仅能叫一些人满意,那势必会叫别的人心寒,亦或生出不屑,但对今下的大虞,这种事断然不能有。 不然天子掌权亲政的阻碍,在无形中就会增加很多。 掌权不是那么容易的。 萧靖其实最担心的,就是天子为了掌权亲政,与三后撕破脸,哪怕跟太皇太后不会,可那也不行啊,与此同时,还担心天子觉得有勋卫了,有羽林、巾帼了,有上林军了,就能不顾一切的罢黜掉徐黜,以强硬姿态涉政掌权。 真要这样做,看似是把权掌住了。 可现实哪儿那么简单啊。 大虞可不止一个中枢啊,更是下辖诸道郡县,大虞的文官可不止中枢这点啊,更多的其实在地方啊。 天子真要这样做,你看着吧,真正的大乱才刚开始,不管是天子颁布的旨意,亦或是中枢下发的公函,地方必然有糊弄的,有推诿的,一旦这种态势弥漫开,大虞统治地方的根基就动摇了。 如果在这等态势下,天子敢掀起大案,以清算地方的话,那乱子就会更进一步,这其中必然会有推波助澜的,毕竟不乱,他们如何能争取更大的利益?而被清算的人,就真的会坐以待毙? 萧靖不敢想下去。 天子想杀人,这是谁都阻止不了的,但天子杀人,要杀的有理有据,要叫活着的人敬畏,甚至是惧怕,而不是私下指摘与抨击。 让萧靖不敢想下去的,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军队! 一旦他想的成真了,那在都的勋贵,在边陲,在地方掌军的将校,这其中就真的没有生出想法的? 割据…… “皇帝讲这样的话,究竟是何意?” 在萧靖思绪万千之际,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叫萧靖恢复心神,同时也让有些嘈杂的朝班安静下来。 徐贞的冷眸,透过帷幔,盯看着楚凌的背影。 “母后,朕的意思很明确,不允。” 楚凌依旧坐在宝座上,但楚凌没有回头,反而是盯着徐黜道,楚凌能看到,在他讲这句话时,有不少人脸色变了,但他却表现的很平静。 “皇帝!!” “母后,朕的话还没讲完。”听到徐贞的质问,楚凌继续道:“庆国公刚才讲,要朕严惩逆藩,特别是严惩逆藩雄,逆藩风。” “如果仅是逆藩作乱,以平国公为首的平叛大军凯旋归都,那朕在今日,哪怕朕的祖母没有驾临,朕也能说按律严惩!” “但因为逆藩作乱,又使我朝先后遭遇北虏、南诏进犯,为保我朝疆域不丢,为保我朝子民不被残杀,一批批大虞健儿前仆后继,不顾个人生死,连家都抛之脑后了,也要在前线与来犯之敌酣战。” “如果没有这一变故,只怕今下在这大殿坐着的镇、护两位国公,一位该待在北疆,一位该待在南疆,继续为我朝戍守边疆,做着他们最喜欢的事,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即便是归都在家休养,仍记挂着边疆吧?” “陛下~” 曹隐听到这话,有些动容。 “镇国公坐着就好。” 楚凌见状,伸手示意道,随即楚凌看向被宗川拉着的昌黎,道:“更别提因为这一变故,让保、安、荣几位国公,还有众多心系天下,心念万民的肱股,为了能叫大虞安稳,不叫动荡出现在大虞,而绞尽脑汁的设法解决遭遇的众多问题。” “在朕的眼里,大虞能够渡过这场危机,在这动荡下不丢一寸疆土,没有让大虞威严被踩在地上,这一切是每位心里想着大虞的功劳。” “或许朕讲这些,一些人觉得这跟严惩逆藩,尤其是逆藩雄,逆藩风有什么关系?” “朕想说的,律法就在那里摆着,该怎样处置,朕不多言,也自会处置,但朕觉得朕不该这样大包大揽,应该叫心系大虞的人,为大虞操碎心的人,来讲,究竟该怎样,哪怕结果每个人都清楚,但这不一样!” 太极殿内气氛微妙起来。 原本有些骚动的朝班,此刻却很是安静,不少人的眼神又变了,尤其是萧靖,那内心是难掩的激动,天子这番话,讲的太好了! 但在这等场合下,他必须要克制住。 徐黜挖的坑,被天子轻松化解了。 尤其是看到一些人的表情时,萧靖就知道天子讲的这番话,让这些人的内心很受触动,因为过去真的太不容易了。 那场动荡,是能以一句轻飘飘的三年一笔带过,可是这波及到多少人,又影响到多少人啊。 尤其是那些死了亲人的人,一个个又是何种想法呢? 可萧靖在想这些时,看到徐黜没有任何变化,他的心再度紧张起来,他太清楚眼前这位手段如何,城府如何。 还不死心吗? 萧靖眉头微皱起来,直觉告诉他,事情恐还没有他想的那样简单!! 第二百二十九章 驾临 语言的艺术值得人去琢磨与钻研,在什么场合下就要学会讲什么话,年纪小无所谓,即便真说错了,还能以童叟无忌圆回来。 毕竟孩子是无错的,这终究是要看父母的,有时的童叟无忌,或许是父母想讲却不能讲的呢? 但随着年纪的增长,成了世人眼里的大人,肩膀上无形多了担子,身上要扛起责任时,要还是不会讲话,就是你的错了。 一句话能成事,反之就能坏事。 楚凌当然清楚,自己讲的这些话,让很多人都满意了,都得到慰藉,这可是大虞皇帝讲的话。 这就证明他们过去所作所为,是没有留下遗憾的。 但有满意的,就有不满意的。 “陛下圣明!” 直到此刻,徐黜才开口讲话:“陛下今日在大朝所讲之言,如若遍传天下,定能叫天下臣民拥戴。” “然大虞有礼法宗规在,君臣有别,更是每个人要牢记的,尤其是做臣子的!” “作为臣子,不管国朝是承平,是动荡,在其位谋其职乃是本分,正如陛下所讲,逆藩叛乱致使边疆受乱。” “今下平国公凭镇压叛乱之功,领军凯旋归都,所擒逆藩逆臣被押解归都,此事亦为天下所盼之事,究竟该如何处置他们,还望陛下能早做定夺。” “徐黜!你到底想干什么!?” 大殿内,响起昌黎的质问声,这叫不少人吓了一跳。 本坐着的昌黎,甩开了宗川,强撑着身体起身,快步朝徐黜走来。 “今日大朝,就一定要讲这些吗?” 昌黎紧皱眉头,盯着徐黜道:“所擒逆藩逆臣皆已被有司收押,该如何审,如何办,自有礼法宗规来约束,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奏请此事,还不惜拿请辞要挟,究竟是何居心?” “要挟?” 徐黜不卑不亢,迎着昌黎的怒视,平静道:“安国公是病还没有好吧?对陛下所奏,本公何时有要挟之意?” “你!” 昌黎伸手指着徐黜,正要发作之际,殿外出现响起的声音,却硬生生打断了昌黎。 “臣等拜见太皇太后!!” 在太极殿外所聚大臣,还有在太极殿前广场所聚大臣,此刻无不叩首山呼,嗯,大朝的召开,可不是谁都有资格进太极殿的。 有站在太极殿内的,就有站在太极殿外的。 这也是为什么,在中枢的斗争与博弈,会无时无刻的发生。 没有谁能够一直看着在自己前面,有一些人挡着他们前行的路,尤其是在官场上,没有谁能拒绝权力。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品尝到权力是何滋味的人,都不会轻易丢手。 “今日的大朝,还真是够热闹的。” “哀家这是错过了什么?” 本寂静的大殿,朝班中有不少心惊的大臣,还没有反应过来,从殿门处出现的声响,还有孙黎的声音,叫气氛陡然急转。 “祖母!” 楚凌立时起身,撩袍就朝孙黎跑去。 “臣等拜见太皇太后!” 大殿内,站着的群臣无不跪倒在地上,就连二后在此刻都站起了身,这就是属于大虞太皇太后的威仪! 此刻的殿门处。 本要抬脚进殿的孙黎,瞧见她的孙儿,快步朝自己跑来,孙黎停下了,静静的看着跑来的楚凌。 这一刻,她有些恍惚。 “慢点。” 孙黎的左手微动,本搀扶她的梁璜,立时就低首退到一旁,孙黎握着拐杖,对跑来的楚凌道:“都是大虞皇帝了,应该稳重些。” “孙儿是记挂祖母。” 跑来的楚凌,立时道:“祖母,您怎么来了,您不是在长乐宫休养吗?”讲这些话时,楚凌已搀扶着孙黎手臂。 “哀家老了,在长乐宫躺不住了。” 孙黎笑笑,对楚凌道:“听闻皇帝驾临太极殿,就过来了。” 孙黎的话很轻,但足以叫殿内每个人听清楚,尤其是跟天子的对话,孙黎是带着些许笑声的,这让一些人听后,那心思立时就活泛起来。 这不对啊!! 太皇太后不是想架空天子吗? “祖母慢些。” 可楚凌的话,却叫他们在心惊下回过神来,此刻的大殿,除了跪着的群臣,还有站着的二后。 在二后的注视下,楚凌搀扶着孙黎,小心翼翼的前行。 孙黎走的每步路很稳,看起来是一点病态都没有。 徐贞眉头紧锁的盯着眼前一幕。 这跟她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在旁站着的王琇,明显能感受到这些,但她什么都没讲,此刻的她,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眼前这对祖孙。 “皇帝,叫他们都起来吧。” 在走到昌黎、徐黜跟前时,孙黎停了下来,瞥了眼跪地的徐黜与昌黎,语气平静的对楚凌道。 “起来吧。” 楚凌平静道。 不过看徐黜的眼神变了。 他如何会不知,徐黜如此紧咬着此事不放,叫他在此事上表态,那就是想破坏他与他祖母的关系。 或许他直接表态,要以国法来处置,这不会叫孙黎多想别的,毕竟过去三载,大虞经历的动荡,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可万一呢? 那毕竟是亲儿子!! 更别提在这大殿内,是有以孙黎而转的臣子的,为首的正是荣国公孙河,哪怕一些人能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吧,但孙河的身上,流淌的是孙氏血脉。 在这件事上,楚凌如果没有处置好,叫孙黎伤了心,那无疑是给自己找麻烦,更别提孙黎的身体,已经是大不如从前了。 如果孙黎有一天逝去,却没有讲什么话,别的不说,就太皇太后这一系的人,那就会做各种盘算。 中枢不忌盘算,毕竟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算计,更何况还牵扯到权力呢,但中枢忌讳的是无序! 过去大虞经历那种动荡,很多人都在做各自的事,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阻止无序出现吗? 可即便是这样,仍有人在争权逐利。 这就是人性所在。 “祖母,您坐。” 在一众朝臣叩谢天恩,起身之际,楚凌搀扶着孙黎,在走到宝座时,开口道:“您先歇歇脚。” 殿内诸臣,还有二后,无不静静看着眼前一幕。 但思绪是不一样的。 “这宝座,只有大虞皇帝能坐。”孙黎拄着拐杖,看着楚凌道:“哀家虽是太皇太后,但这宝座,哀家坐不得,规矩就是规矩!” 此言出,在朝班前站着的徐黜,垂着的手明显微颤一下。 “那孙儿搀扶您,去凤位上去坐。” 楚凌面露关切道。 “不了。” 孙黎摆摆手,在看了眼站着的徐贞与王琇后,缓缓转过身,“哀家坐的时间久了,躺的也久了,今日大朝,哀家就想站着。” “适才在大朝上讲的,哀家都听到了,庆国公说的没错,大虞的确是君臣有别,这点是谁都不能去否认的,不然天下臣民都会站出来指摘。” 讲这些话时,孙黎的目光,定格在了徐黜身上。 徐黜的心思,她如何能不清楚。 其实又何止是徐黜的心思,这大殿之内,所站着的每个臣子所想,她都瞧的真切,看的真切,不然这场动荡,也不可能持续这么久!! 第二百三十章 家,国 “都坐吧。” 孙黎的目光,从徐黜身上挪开,看向昌黎、曹隐、董鸿几人时,她的眸中闪过一丝不忍。 “你们这帮家伙,当初追随太祖征战,一个个是何等的魁梧,在战场杀敌,杀的不知多少强敌胆寒,眼下却也重病缠身,背驼了,连站都站不稳了。” 讲到这里时,孙黎的目光,停留在昌黎身上。 都病成这样了,还能来,这心里对大虞的忠,已经无法用语言去形容了。 “主母,您都没坐,岂有臣坐的道理。” 感受到孙黎的情绪有变,昌黎咧着嘴笑道:“再说了,臣还不服老,就算您现在叫臣去上阵杀敌,那也是一把好手!!” “呵呵~” 昌黎的话,叫宗川、曹隐、董鸿、上官宏几人都笑了起来,尤其是宗川,此刻更是指着昌黎道。 “就你连下床都费劲,还上阵杀敌,即便真上阵杀敌,还是叫年轻人上吧!” 朝班中,有些人低下了头,肩膀轻微抖动。 不过却有些人表情异常严肃。 韩青就是其中之一。 大虞以往的柱石,都老了啊。 “七哥!” 见宗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拆穿自己,昌黎立时瞪眼道:“你这话,我就不乐意听了。” “保国公说的没错。” 曹隐保持笑意,看向昌黎道:“人老了就要服老,别到最后啊,惹得人人都厌烦,真上了战场,像我等这样的,岂不成累赘了?” “累赘不累赘,我不知道。” 董鸿道:“但我却知道影响底下儿郎上阵杀敌,那是要挨骂的,哈哈!!” 原本紧张的氛围,被几人这样一讲,气氛变得不一样了。 “越来越不着调,滚去坐着。” 孙黎一顿拐杖,瞪眼对几人喝道“皇帝给你们这等殊荣,一个个却这般,怎么?还想叫哀家请皇帝去,搀你们去坐不成?” “臣等不敢!” 宗川几人当即就跪倒在地上。 这就是朕想要的啊。 楚凌在看到此幕时生出了感慨,原本暗潮汹涌的局势,就因为孙黎的出场,引起了如此改变。 而保、安、镇、护、江几位国公,在适才固然没站出来,但楚凌却能感受到这几位,有想站出来反驳徐黜的。 可他们却都忍住了。 楚凌清楚。 这不是他们怕徐黜,而是他们不能站出来。 说到底。 今日的这场大朝,就是因为他从上林苑归宫,所作的一些事产生影响,继而才有了的。 他们是能站出来,甚至在太极殿大吵一架,但换来的却是满朝文武的揣摩,这可是要不得的。 而更叫楚凌有感触的,是他祖母的到来。 他知道,他通过了考验。 尤其是在他不知情下,他祖母就来到了太极殿前,他知道,自己适才讲的那些话,必然对这位老人有所触动。 “说正事。” 看了眼朝锦凳走去的徐黜,孙黎平静道:“大虞有过去的动荡,归根到底,是有一些人起了不该起的心思,觉得皇帝年幼,扛不起大虞的万钧重担,哼,这想法是何等的可笑!” “大虞的礼法宗规,不是摆设!” “皇帝,哀家想问问你,对于作乱社稷,以下犯上者,按我大虞律法,该当如何处置呢?” 听到这话时,殿内一众大臣,无不看向御前。 适才太皇太后讲那么多,究竟蕴藏了什么深意,但凡不是蠢笨之辈,就不可能听不出来。 种种迹象无不表明一点。 太皇太后这是要扶天子上位啊。 很多人想到这里,无不是揣摩起来。 因为这变化实在太大了。 明明在过去,是太皇太后不叫天子驾临太极殿的,为此还产生很多事,可为何到现在却成这样了? 可也有少数人知道,究竟为何会这样。 坐着的宗川,此刻无比的轻松。 不似适才那样精神紧绷着。 这一切,看似过得很快,实则就在一瞬间。 感受到这些的楚凌,神情自若的朗声道:“按律,当诛!” “那就诛!!” 孙黎没有丝毫犹豫,声音在大殿内回荡,可楚凌能感受到,他搀扶的手臂,在轻微颤抖着。 那终究是亲儿子啊。 楚凌无比清楚,他的祖母讲这些话时,究竟是在内心下了何等决心,又压制了多少涌上心头的感情。 他那两位王叔,是拿着刀,硬生生扎进自家祖母心里,那血是一直在流,但站在母亲的角度,楚凌知道,他祖母是有不忍的。 可感性终究没有战胜理性。 这个时候讲的就不是母子亲情了,而是社稷传承! 如果这件事,不能有个结果。 那今后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出来。 “尚书省。” “臣在!” 在楚凌感慨之际,孙黎的声音响起,朝班中站着的萧靖,忙从朝班中走出,毕恭毕敬的朝御前作揖。 “刑部。” “宗正寺。” “大理寺。” 被孙黎叫到的,所在主官无不出朝班,毕恭毕敬的作揖行礼。 这一幕叫殿内诸臣看到,尤其是徐贞、王琇看到,他/她们都清楚一点,太皇太后这是何等的意志与决心。 ‘父亲~’ 此刻的朝班中,站着的徐恢,神情复杂的看向徐黜,别人或许没有感受到,但他却感受到自家父亲的异常。 “皇帝!” “孙儿在。” 楚凌搀扶着孙黎。 “这些人,哀家都给你叫出来了。” 孙黎克制着情绪,看了眼楚凌,随即看向萧靖他们,语气平静道:“天下,在等皇帝的旨意!” 主母~ 听到这话的宗川、昌黎,此刻无不表情复杂的看向孙黎。 “有司。” “臣等在!” 随着楚凌的声音响起,以萧靖为首的诸臣,无不毕恭毕敬的作揖行礼道。 “着查此案,按律严惩!” 楚凌俯瞰着群臣道。 “臣等遵旨!” 萧靖一行忙应道,但在他们心底却有各异思绪,这件事发生的太快,转变的太快,以至有些人的心中,还没有做好准备。 只是没有做好准备的,又何止是他们啊,在这大殿内,只怕有很多人都还没有做好这个准备吧。 第二百三十一章 选秀 殿内文武百官的反应,一个个皆在孙黎的视线内,做出此等不掺杂母子情的决断,尽管她的心很疼,然而大虞今下所处境遇,还有她那一日不如一日的身体,哪怕再疼,她也必须狠下这个心! 人,她为天子叫出来。 但拍板,必须是天子! 孙黎要用这种态度与举止,来叫大虞的中枢,整个天下都知道,造成三载动荡的根,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谋逆这种死罪,哪怕是她亲儿子,哪怕她大权在握,可大虞律法是怎样的,那就要怎样处置。 杀子诛逆是为了办成铁案,不管她是否活着,都让任何人找不到任何理由,继而在此事上动心思。 大虞历经了三载动荡,尽管一寸疆域未失,然而大虞在今后数载,甚至更久些,都不能再起兵戈了。 兴起,大虞必危。 为了解决内叛与外患,大虞透支了部分元气,接下来的大虞,在没有她以后,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所以每步路都不能走错! “平国公。” 在静悄悄的大殿内,在朝中百官思绪万千之际,孙黎淡漠之声响起,这叫不少人瞥向一处。 “臣在!” 朝班中,响起韩青的声音。 在道道注视下,韩青快步朝御前走去,随即便对太皇太后、天子作揖行礼,不过韩青的心情却有些复杂。 他依旧沉浸在太皇太后果决处置逆藩雄、逆藩风这件事上,这似乎跟他领军归都之际想的不一样。 说实话在凯旋归都时,韩青就做好赋闲的准备,有些事不能细想,他归根到底是大虞的臣子而已。 “镇压逆藩叛乱一事,你临危受命领军出征,这期间我朝先后遭北虏与南诏进犯,那个时候可谓人心惶惶。” 在楚凌的搀扶下,孙黎盯着作揖的韩青,语气淡然道:“更有甚者,有传我大虞国祚过不了一个甲子,那乱象乱局,即便是到现在啊,哀家也忘不了。” 孙黎的话叫聚在殿内的群臣,还有在帷幔内站着的二后,无不露出复杂之色,过去三载动荡,那真是段难忘的经历。 各种问题层出不穷。 甚至连老天都不赏脸。 天下各地频有灾情出现。 有几次,就在这太极殿所召大朝中,一些人都觉得大虞动荡不可避免,北虏南诏恐将杀进大虞境内。 可最后都扛过去了。 “你,是立下大功的。” 在这等态势下,孙黎继续道:“所以在你凯旋归都时,哀家就想敕赏你,以叫天下知道,大虞对于功臣是从不吝啬的。” “但你却拒绝了哀家的好意。” 讲到这里,孙黎停了下来,她的眼眸盯着韩青。 “臣有罪!” 韩青没有犹豫,当即便跪倒在地,“臣当初觉得所立之功,不足以得此厚赏,臣与那些为朝战死的儿郎比起来,跟镇、护两位国公比起来,跟保、安、江几位国公比起来,所做都比不上。” “呵呵~” 殿内响起孙黎的笑声,而这一笑,叫殿内的孙河、宗川、昌黎、曹隐、董鸿等一众勋贵,还有萧靖、暴鸢等一行人,再或是其他文武百官,无不生出各异思绪。 “你啊,性格总是这样细密,这点跟你在战场上完全不同。”在道道注视下,孙黎俯瞰着韩青道。 “不过也是你这性格,才能使我朝渡过这次危机,既然你这爵位,是天子敕赏的,那哀家就再赏点别的吧。” “这空缺的北军大将军之位,就由你这个镇压叛乱的平国公接任吧,那些凯旋归都的大虞健儿,也不必回别处了,一并划进北军建制吧,中枢对他们的赏赐,或许会慢点,但定不会亏待任何一人。” “臣…领旨谢恩!” 韩青叩首行礼,可心底却复杂之际。 而相较于韩青的复杂,这殿内的众人,有一个算一个,那都生出了惊意,尽管这其中有些人,猜到了空缺的北军大将军,极有可能会被韩青接任。 可猜测归猜测。 但当此事真成了,那冲击是不一样的。 北军太特殊是一方面。 韩青这个人也特殊,是另一方面。 更有此前他们没有想到的,即这场大朝召开前,韩青辞让了太皇太后的敕赏,却接受了天子的敕赏,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猜测吧。 揣摩吧。 看着殿内诸臣的反应,孙黎表情淡然,可心底却生出感慨,曾几何时,她最厌恶的就是这些。 可现在她必须这样做。 大虞不能起兵戈,尤其是在她死以后,这样才不至于再伤大虞元气,可滋生的矛盾与积弊,却又真实存在着。 她已无经历去剪除,去铲除。 所以这副万钧重担,就要交给她的孙儿。 可有些事,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所以制衡就必须做好。 在各方制衡下,彼此有顾虑与忌惮下,将这一切的爆发点,全都聚集于中枢争斗下,尽管这是她曾经最不喜的。 可在经历了种种,孙黎才突然明白她的丈夫,为何在活着的时候,尤其是最后那几年,频频在朝掀起大案,甚至是挑起各方纷争,因为这是对大虞伤害最小的,因为上层的斗争与博弈,即便是传导到地方去,那也是有时间缓冲的。 可笑吧。 但这就是现实。 思绪万千的孙黎,此刻有些复杂的看向楚凌,曾经这个孙儿还没有她高,可现在都已经比她高了。 那羸弱的身躯,眼下也强壮了。 大虞的这副万钧重担,也能扛起来了。 不过想做好大虞皇帝,不去真正经历些什么,是无法真正成长的,所以朝中的各派纷争,就是她这个孙儿亲政掌权的磨刀石。 那难以拿捏的,该死的分寸感,是她这个孙儿必须学会的,唯有这样,大虞才能从泥潭中挣脱出来,今后才能一雪前耻!! “还有一件事。” 在殿内诸臣中,有不少来回眼神交流,甚至有些人想站出来时,孙黎再度说话了,“皇帝大了,过了这个冬,就十三了,作为大虞皇帝,传宗接代,延续血脉,以早定皇储,乃是国本所在。” “哀家今日来太极殿,没有别的事,就是想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此事定下来,不时虞宫将进行选秀,以充后宫!” 一言激起千层浪。 这件事的明确,瞬时就将韩青接任北军大将军,所产生的影响与涟漪直接盖过去了。 其实早在今岁,甚至该更早些,天子就该选秀,以册封皇后与妃嫔,不为别的,为的就是早诞皇嗣,这样大虞才能安稳。 不然宣宗朝发生的事,敢在正统朝再发生一次,那大虞能否扛住,是谁都说不好的事。 帷幔里。 徐贞垂着的手紧攥,她那冷眸盯着孙黎与楚凌的背影,这件事她事先毫不知情,就像天子临时归宫一样。 而这个时候选秀,以充后宫,不就是想告诉天下人,天子已经有能力去接触一些政务了? 相较于徐贞的恼怒,这种被人欺瞒着,永远是最后才知道而生出的愤怒,一旁站着的王琇,却显得有些复杂了,没有人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 “行了,哀家要说的就这些了。” 而在这等氛围下,孙黎再度开口:“哀家累了,就先走了,这大朝你们继续吧。” 说着,孙黎就朝前走去。 反观楚凌,自始至终没有讲话,神情平静的搀扶着孙黎,原本孙黎想挣脱,让楚凌留在这里,但楚凌却紧紧搀扶,以无声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臣等……” 大殿内响起群臣恭送的山呼,这对祖孙,在徐贞、王琇的注视下,亦步亦趋的朝殿门走去,直到从殿门处消失…… 第二百三十二章 宗正寺 “咳咳~”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在长乐宫响起。 灯火通明的寝殿。 “快!去传太医!” 楚凌的声音响起,叫在凤榻旁站着的梁璜,立时就准备朝殿外跑去,太皇太后吐血了! “不必了。” 可孙黎虚弱的声音响起,却硬生生叫梁璜止住步。 “祖母~” 楚凌对孙黎想说些什么,尤其是看到孙黎所拿绢帕,那血是那样刺眼。 “老毛病了。” 孙黎却丝毫不在意,倚着软垫,笑着对楚凌道:“叫太医也没用,哀家的身体,哀家最清楚了,哀家活不长了。” “祖母,您别这样说!” 楚凌立时道:“太医院诊治不了,孙儿就昭告天下,命天下异士归都诊治,谁能诊治好祖母,敕爵重赏!!” “傻孩子。” 孙黎笑骂道:“你是嫌大虞还不够乱吗?” “孙儿顾不了这么多!!” 楚凌皱眉道:“即便再乱,孙儿也要治好祖母!” 孙黎吐血,是楚凌没有想到的。 可细想一下,久病缠身,躺在病榻静养,突然强撑着离开,忍受风寒侵袭赶去太极殿,还在那场大朝讲了那么多的话,这身体如何能经受的住啊。 更别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自下令要处死她的两个儿子,这种身体与内心的打击,即便是健康的老人,也不一定能承受住。 眼前这位老人,所做这些,全都是为了他啊。 楚凌是足够理智,足够清醒,足够冷静,可面对这样一位老人,他要是不做些什么,未免就太冷血无情了。 “你当皇帝也不短了。” 孙黎笑着道,伸出手,楚凌见状忙上前握住,感受到暖意的孙黎,看着跪地的楚凌,“这种任性的话,今后就不要讲了,不然你对不起那些为大虞而死的儿郎,更对不起那些心向大虞的人。” 楚凌神情有些动容。 直到现在,眼前这位老人还在考虑他,还在考虑大虞,唯独没有考虑她自己,可是凭什么啊? “莫哭,哀家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见楚凌眼眶微红,孙黎笑道:“哀家还有不少事没做,等到哀家去找你祖父,到时候再哭也不迟。” “祖母!” 楚凌一时不知该讲些什么。 这种场景下讲任何话,都是对这位老人的侮辱。 他知道,眼前这位老人,是有心病。 “好了,哀家累了。” 孙黎露出疲态,抽出手道:“你回去吧。” 言罢,孙黎闭上了眼。 楚凌静静看着。 “陛下,还请让主子多休息会儿。”而在此时,梁璜低首走来,弯腰去搀楚凌,“主子她太累了。” 讲到这里,泪从梁璜的眼角流下。 楚凌推开梁璜,缓缓站起身。 看了眼躺在凤榻上的孙黎,随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梁璜如雕塑般站在一旁,守着他的主子。 “呼~” 出殿的那刹,楚凌感受到袭来的寒风,轻呼一声,在殿外恭候的李忠,立时就快步走上前。 “从梅花内卫中,挑选两名可靠的,随朕出宫。” 楚凌看了眼左右,随即便快步朝前走去,而在走到殿前广场时,楚凌对李忠低声道。 “奴婢遵旨。” 李忠心下一惊,但还是应下了。 本走着的楚凌,突然停了下来,连带着一众随驾之人都停下,楚凌深邃的眼眸,此刻复杂的看着长乐宫。 但随即在他的眸中掠过一道决绝! 有些遗憾,不该有。 尤其是对时日不多的老人! 想到这里,楚凌转身朝前走去,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下。 …… 深夜下的虞都很静,很多地方就似鬼蜮一般。 而在皇城处,不少衙署仍亮着灯。 尽管夜幕降下,虞都会执行宵禁,可在中枢有司,在虞都有司,却不可能连留守值夜之人都没有。 一处不起眼的衙署。 宗正寺。 在大虞中枢的地位不低,但含权量却一般,在众多有司里,也是油水最少的一处,可近来的宗正寺,却成了风口浪尖之处。 “唉~这还真成麻烦事了啊。” 大宗正署。 一中年坐着,神情复杂的轻叹,一想到今日大朝上经历的事,他就感到阵阵头疼,尤其是太皇太后的态度,这明显是超乎了他的预料。 按着以往,这个时辰,他早点卯下值回府了,去暖房,喂鱼养花,再听几首小曲,喝点小酒,这才叫生活嘛。 可从一众逆藩,尤其是那两位,被关押进宗正寺的牢狱中,他是一刻都不敢松懈,因为这实在太烫手了。 大虞先前就没有遇到过这种事。 突地。 在堂外出现些脚步声。 深夜下,这太突兀了。 这立时叫中年警觉起来。 这宗正寺是有留守值夜之人,但不多,不过所辖牢狱留的人倒不少,但那在宗正寺深处,而想到这里的中年,心里立时咯噔。 不会是牢狱出事了吧!? 中年心惊着起身,正准备朝堂门处走去时,本紧闭的堂门被推开,在中年惊愕下,几名披着黑斗篷的人,挎刀走了进来。 “你们是何人?!” 中年压着惊意,伸手质问道:“深夜擅闯宗正寺,眼里可还有律法!” “大宗正真是够敬业啊。” 而在堂外响起的一道声音,立时叫中年紧张起来。 天子?! 在中年震惊下,楚凌披着斗篷,从堂外走了进来,那双冷眸盯着眼前中年。 这中年不是别人,正是尚武安长公主的驸马爷,刘谌。 论辈分,楚凌要叫一声姑父。 刘谌所在刘氏,乃世家,不过在刘谌尚公主后,他这一房就跟仕途无缘了,这正是太祖遏制诸族的手段之一。 “臣拜见陛下!” 只不过眼下的楚凌,没有心思理会这些,看着作揖行礼的刘谌,楚凌表情异常平静。 “既然你在,那也省去不少麻烦了。” 楚凌朝刘谌走去,可讲的话,却叫刘谌心惊胆战。 他这辈子在仕途上是没进展了,甚至连他的子嗣也无缘,连带他这一房其他兄弟,跟着也无缘仕途。 可这不代表刘谌蠢笨。 过去怎样,刘谌都看在眼里。 眼下如何,刘谌更看在眼里。 站在他面前的少年天子,过去怎样不提了,只怕接下来要涉足朝堂了,这一切都是基于这几日的事态,还有太皇太后的态度。 “朕要去见见那两位。” 看着思绪万千的刘谌,楚凌语气淡漠道:“该怎样安排,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这……” 刘谌惊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天子深夜来宗正寺,要见那两位,尽管没有指名道姓,但刘谌太清楚天子想见的是谁了。 “怎么?” 楚凌眉头微挑,看向刘谌道:“这事很难办?” “不难,不难。” 刘谌压着惊意,立时道:“请陛下移驾,臣这就去安排此事。” 不管天子是何意,但刘谌却清楚一点,这个时候见那两位,天子肯定不希望叫外人知道,而今夜随天子来的,必然是天子心腹。 对朝中的纷争,他没有心思去干预,也不想去掺和,但眼下这等境遇,因为这件事得罪了天子,那可不是他能承受的。 是个聪明人。 看了眼刘谌,楚凌心里暗道一声,他最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因为聪明人一点就透,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那是有章法的。 楚凌转身朝堂外走去,刘谌低首跟着出来。 而在出堂的那刹,看到在黑夜中,一名名披着斗篷的人,刘谌的脸色微变,随即便低下了头,这等时候看不见,听不到,才是最明智的!! “走吧。” 楚凌看了眼刘谌,没有多说别的。 今夜随他来的,都是羽林郎,是他最信任的,出宫是张恢负责操办的,负责值夜的禁军根本不知此事。 楚凌之所以来此,就是要了却一件事。 尽管楚凌知道,要是叫中枢的人,知晓他深夜来此,势必会掀起涟漪的,但是楚凌却浑不在意。 做了就是做了,他不能叫他的祖母,就这样带着遗憾离去,人心都是肉长的,有些东西明明有能力去做,最后却没有去做,这不仅是对老人而言是种遗憾,对自己而言也是终生的遗憾。 楚凌不希望这种遗憾,再发生在自己身上! 第二百三十三章 你凭什么?! “啪~” “啪!” 一间不大的屋舍内,时不时响起些声响,楚凌坐在椅子上,把玩手中的玉环,屋舍内的气氛有些微妙。 黄龙挎刀站于身旁,就如雕塑一般。 “哗啦~”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响起镣铐声,黄龙紧握刀柄,那双冷眸盯向房门,尽管他不知天子为何要深夜见这两位,但他却知晓一点,要确保天子的安危。 黄龙很奇怪。 以往常伴御前的李忠,为何在随驾来宗正寺就消失了,可直觉告诉他,李忠定是去做什么事了。 吱~ 紧闭的房门被推开,两名披斗篷的羽林郎走进房内,跟着是两名戴镣铐的中年,嘴里塞着什么东西,带有怒意的走进,可在进屋的那刹,看到坐着的楚凌,二人的情绪立时激动起来。 “呜呜!!” 在身后的羽林郎,立时就控制住他们。 别管二人如何挣扎,却怎么都挣脱不了。 原本打算进去的刘谌,被把守在外的羽林郎,直接挡在了身前,这让刘谌错愕之余,立时就懂了。 可眼下的刘谌,却不知该去何处。 眼前的羽林郎,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向刘谌,随即便冷眼盯着刘谌,这叫刘谌皱起眉头。 哑巴? 也是这一刹,刘谌立时就懂了。 随即便伸手示意,那名羽林郎见状,便挎刀朝前走去,刘谌不敢迟疑,跟在那人身后就走了。 此处是宗正寺最隐秘之处,能进此处者除寥寥几人外,宗正寺其他职官,根本就没有权限来。 很快刘谌就被带到一处。 可看着那些披斗篷,挎刀而立的羽林郎,刘谌这心底复杂至极。 先前朝野间一直传闻,天子待在上林苑玩乐,如今看来啊,这坊间传闻不可信啊。 ‘不过天子够狠的啊,身边居然有一帮哑奴!’ 思绪万千的刘谌,看着正盯着自己的羽林郎,他的心里忍不住感慨起来,只是刘谌哪里知道。 今夜随楚凌来的这帮羽林郎,或聋,或哑,这是出生时就如此,要不是楚凌的恩养遗孤之策,他们的命运不知何等凄惨。 …… “叫他们在外守着。” 屋舍内。 楚凌表情平静,对黄龙讲了句。 黄龙闻言就伸出手,对守在楚雄、楚风风身旁的几名羽林,打手语示意,他们看到后转身就朝屋外。 房门被关上。 他们警惕的看向四处。 “呜呜!!” 被捆束的楚雄、楚风仍挣扎着,他们露出愤怒,不甘的表情,看楚凌的眼神,是恨不能杀死楚凌一般。 黄龙挎刀盯着二人。 “说实话,朕原本没想过要见你们。” 看着有几分相似的哥俩,楚凌倚着软垫,依旧把玩着玉环,神情自若道:“按理来讲朕见到你们,该唤一声王叔,但你们却做了大逆不道之事,朕知道,你们心中有怨,但今夜朕来,不是想讲这些的,朕是为祖母而来的。” 本挣扎的二人,此刻却消停下来。 但他们的眸中,仍带着怨恨之色。 “就因为你们做的事,致使我楚氏基业险遭绝境,祖母更是累倒了。” 在二人注视下,楚凌起身朝二人走去,黄龙见状,亦步亦趋的跟在楚凌身后,他那冷眸紧紧盯着眼前二人。 “朕这次来宗正寺,就想问你们一句。” 楚凌伸出手,将二人嘴里的东西先后取下,“想见祖母一面吗?她老人家……” “为何要见!?” 楚凌的话还没讲完,楚雄就瞪眼怒吼道:“当初皇位空缺时,她连考虑都没考虑,就叫你这个庶出继位,那个时候她可曾想过我哥俩!?” “现在想见我哥俩了?!” “早干什么去了!!” “没错!” 楚雄怒吼着,想讲的话,还没有讲完,楚风就紧跟着怒喝道:“按礼法宗规是嫡长制,你爹活着的时候,我哥俩就不想了,你那混账哥哥活着的时候,我哥俩也不想了!!” “凭什么你那混账哥哥死了,这皇位反倒落到你头上了?你个庶出的卑贱子!!” “凭什么是你!?” “凭什么!!” “你爹这一脉,就你那混账哥哥一个嫡子,既然没了嫡,那按礼法宗规,就该由太祖一脉来继承!” 黄龙紧攥着刀柄,几度想走上前,去封住这两个逆藩的嘴,但他却不敢动,在来宗正寺之际,他就接了旨意。 不管发生什么,不叫他动,就不能动。 天子的话,他不敢不听。 反观楚凌,似笑非笑的看着几近癫狂的二人。 在来宗正寺之前,他就想到了。 “你笑什么!?” 见楚凌如此,楚雄似被刺激到一般,瞪眼朝楚凌怒吼道:“你就是命太好,跟你那混账哥哥一样,不然这皇位,怎么会落到你头上!!” “没错。” 楚风挣扎着,怒瞪楚凌道:“在你八岁时,她宁愿选你为嗣皇帝,也不愿从我等中选一位,先前说什么后宫不干政,不涉政,那都是骗人的鬼话!!” “父皇!!您老睁开眼瞧瞧吧,您老一手打下的江山社稷,早晚要叫她给败坏掉,叫孙氏给篡了啊!!” “说够了没有!!” 可楚风的话刚讲完,屋内就响起楚凌的呵斥,紧接着楚风只觉得一道残影闪过,脸立时有火辣辣的疼痛,眼前是天旋地转。 “你有什么资格,说祖父打下的江山社稷,叫祖母给败坏了,还大言不惭的说孙氏会篡了楚氏社稷!” 楚风不讲这话还好,讲了这话,楚凌是一点都忍不了,自家祖母在过去承受了什么,楚凌最清楚了。 或许在刚进虞宫时,楚凌对任何人都带着提防,包括他那位祖母,毕竟被仓促下选为嗣皇帝,关键是他的年纪才八岁,这放在谁身上都难免会警觉。 可后续发生的事,楚凌看开一些。 “你敢打本王?” 腮帮子肿的老高的楚风,难以置信的看向楚凌,“你个卑贱的庶出,一个傀儡皇帝,你居然敢打本王!?” “别说是打你,就算是杀了你,朕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楚凌冷哼一声,朝着楚风就怒扇过去,这不是他想扇楚风,他是在替他祖母扇的! 第二百三十四章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哈哈!!” 屋舍内,突然响起楚雄癫狂的笑声,那戏谑的眼神死死盯着楚凌,就似看怪物一般看着楚凌。 “本王突然有点明白,她为何会选你做嗣皇帝了。”楚雄盯着楚凌,“你跟你那混账哥哥是真像啊,哈哈!!” 楚凌理都没理楚雄。 他谁都不像,他就是他! 对楚雄、楚风他们而言,自己所得到的一切都是运气罢了,但他们永远都不知道,从他离开十王府的广场,被一帮勋卫抬进那虞宫,究竟都经历了什么,又承受了什么。 他今夜来宗正寺,不是以胜利者的姿态,来看作为失败者的楚雄、楚风的,他还没有这样闲。 他就是想看看这两个家伙,究竟有没有幡然醒悟之心,如果有,在不刺激到他祖母的前提下,楚凌不介意冒着风险,带他们去见孙黎最后一面。 老人家的心病,就在于此。 她是大虞太皇太后不假,是掌大权在手不假,但她同样是一位母亲,尤其是在接连送走她的丈夫,她的长子,她的长孙,这种痛除了她自己清楚,根本就没有人能理解的了。 说什么看开些,这都是他们的命,那是何等的可笑。 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说没就没了。 看开点,记忆能被杀死吗? 不能!! 可眼前这两个家伙,从来就没觉得自己错了,甚至觉得他们做的很对,因为他们在夺回属于他们的东西!! “走吧。” 楚凌没有心情,再待在这里,对黄龙讲了句,就转身朝房门外走去。 “你难道就不奇怪,我等为何会坚持了三载,才被韩青给镇压吗?” 可在楚凌走了几步后,楚雄突然挣扎着向前探身,那双冷眸盯着楚凌的背影,“你就不想知道……” “因为在朕的皇兄活着时,你们就已经有了反意了。” 楚凌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冷冷的盯着楚雄道:“若是朕猜的没错,是因为朕的皇兄想过要削藩,甚至还做了准备,所以你们也无需在朕面前,大言不惭的讲什么嫡长,将什么太宗庶出,太祖嫡子,因为你们根本就不配!” “朕还知道有一股或多股势力蛰伏在暗处,没有被朝廷的人抓到,而他们才是支持你的基本盘,至于勾结北虏,那不过是你们知道朕的皇兄骤崩后,皇位叫朕继承了,可你们却还没有准备好,所以才选择与北虏合作的,因为你们知道,曹隐他们在北疆,哪怕再被动,也断不会叫北虏杀进北疆的。” 楚雄瞪大双眼,难以置信的看向楚凌。 他的内心生出惊骇。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他的秘密,眼前这个傀儡皇帝,居然会知晓的这么清楚。 这不可能啊! 他不是傀儡吗? “你是不是觉得朕被仓促间选出来,就一定会被当做是傀儡?” 楚雄的想法,被楚凌一眼洞察到,楚凌似看傻子一样,看着楚雄道:“放心,朕还没有你想的那么废物,朕既然做了这个皇帝,那朕就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朕的皇兄,御极登基时年号取自永昌,而朕御极登基,年号正统,这个年号朕会叫它令世人敬仰,而非轻蔑,你们看不到这一幕了。” 言罢,楚凌头也不回,转身就朝屋外走去。 “按朕说的办!” 出来的那刹,楚凌冷冷的对黄龙道。 “臣遵旨!” 黄龙当即抱拳应道。 黄龙没有跟着天子一起走,本在屋外警戒的羽林郎,有一人无声的跟在天子身后,那双冷眸警惕的扫视各处。 “陛下~” 在寒风下站着的刘谌,无意间看到天子的身影,随即便朝楚凌快步走去。 “今夜的事。” 看着作揖行礼的刘谌,楚凌语气淡然道。 “臣什么都不知道。” 刘谌当即回道。 尽管他不知道,天子跟逆藩雄,逆藩风究竟讲了什么,但他却知道一点,天子不会无缘无故的来此的。 当然,在刘谌的心底,对于这些不感兴趣,他也不想知道太多,他是驸马爷不假,但这就是空架子罢了。 “朕打算特设宗卫,与勋卫一起在御前值守当差。”对刘谌的识趣,楚凌很满意,不过有些事,还是要做的彻底些好。 “朕知道,武安长公主府那几位都及冠了,整日在府无所事事,明日,就叫他们去宫里报备上任吧。” 咯噔! 刘谌听到这话,非但没有丝毫高兴,相反却生出了惶恐,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好事啊。 “这枚玉环,朕一直带在身上。” 在刘谌惊疑之际,楚凌伸出手,看着那枚玉环,双眼微眯道:“这是朕三岁那年,朕的皇兄送给朕的,今夜朕想赐给你,你敢接吗?” 刘谌心跳加快不少。 他的猜测成真了。 依稀间,刘谌听到了抽刀声。 刘谌慌张起来。 楚凌神情自若的看着刘谌。 “陛下赐,臣不敢辞!” 刘谌压着恐慌,伸出颤抖的手,对天子毕恭毕敬道。 “这话,朕爱听。” 楚凌笑笑,将那枚玉环放到刘谌双手间,他能瞧出刘谌的手在颤抖,但那又如何,要是听话,这就是武安长公主府及刘氏的护身符,但要是不听话,那就是索命符,楚凌知道刘谌猜到了他的想法。 “有几件事,需要姑父你跟着办。” 刘谌听到了,这辈子他最不想听到的话。 这一刻,他甚至有些羡慕,跟在天子身边的那帮哑奴了。 可他现在没有选择了!! “近些来。” 天子的话,叫刘谌不敢迟疑。 当即便上前。 楚凌低下头,附耳对刘谌说道,可才刚开始听,刘谌的脸色就变了,腿竟不受控制的颤抖。 这,这,这…… 刘谌很想说些什么,但天子的言语间,带着冷到骨子里的语气,却叫刘谌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讲。 “别叫朕失望。” 在讲完后,楚凌伸手拍了下刘谌的肩膀,随即便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反观刘谌,在看到天子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下,随即就坐到了地上。 他的心底满是惊恐…… 第二百三十五章 送一程 对刘谌的反应,楚凌没有理会,从逆藩叛乱出现,从他就任大宗正以来,其实有些事就已经注定了。 楚凌走的步伐很快,没多大会儿就走了出来。 黑夜中,有羽林一直在跟随。 很快,楚凌就登上一辆车驾。 让黄龙好奇的李忠,此刻就跪在车驾里。 “都处理干净了?” 楚凌看了眼李忠,语气淡漠道。 “禀陛下,处理干净了。” 李忠如实道:“今夜值守的职官,一个个睡的都很好,他们不知今夜发生了什么。” “回宫吧。” 楚凌平静道。 李忠应了声,便朝车驾外退去,没多大一会儿,车驾晃动起来,楚凌倚着软垫,闭目养神起来。 这黑夜下的宽道,除了这辆车驾再无别的。 …… “二哥,母后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与此同时。 在那间屋舍内。 楚风颓然的倚着座椅,他的脸颊肿的很高,不知为何,或许是被楚凌打的缘故,楚风关心起在宫里的孙黎了。 “你觉得呢?” 楚雄有些木然道,此刻的他,仍然处在震惊下,他那个庶出侄子所讲的话,一遍遍的在他脑海里浮现。 尤其是这句‘你是不是觉得朕被仓促间选出来,就一定会被当做是傀儡?’更是不停地在浮现。 “要是能见母后一面……” “见什么见?!” 楚风下意识讲的话,被楚雄听到后,还没有讲完,就被楚雄怒斥道:“她的眼里,只要大哥,只要她那嫡孙,何曾真正想过我俩?” “有什么好事,全都紧着大哥,紧着她那嫡孙,我俩也不是后娘生的,更不是后娘养的,也是她生出来的!!” “如果真想见我俩的话,当初在归都时,她为什么不派人把我等搭救出来,记住,我等之所以做这种事,那全都是被逼的!!” 楚风沉默了。 在楚风的眸中,闪烁着一丝落寞。 他大哥活着时,他们也就不想那么多了,他们虽说也是嫡出,但跟他大哥比起来,那根本就比不过。 但他那混账侄子上位后,尤其是意外知晓其竟然想削藩,一股怒意就在心头生出了,大虞宗藩去地方就藩,乃是太祖定下的,即便是他大哥都没有改,凭什么到他侄子这就要改,也是从那时起…… “进来吧。” 黄龙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算了楚风的思绪。 看到走进的黄龙,楚雄露出戏谑,“怎么?你那皇帝还想叫本王进宫不成?告诉你那皇弟,除非她亲自来,否则本王断不会进宫去见她的!” “你想多了。” 黄龙冷漠的盯着楚雄,“奉陛下旨意,特送二位一程!” 什么?! 楚雄难以置信的看向黄龙。 他怎样都没有想到,那个庶出侄子,那个傀儡皇帝,居然敢杀了他们!? “站住!!” 而在震惊之余,见到从屋外走进两名披斗篷的人,楚雄立时就瞪眼道:“他怎么敢杀我等,他就不怕母后知道了,废了他的皇帝之位吗?!” “你,你们要干什么?!” 与此同时,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人,楚风紧张道:“你们不能杀本王,本王是大虞靖王,是太祖嫡子!!” “皇上说了,从你们造反的那刻起,从你们被带到这里时,仍不幡然醒悟,那你们的命就注定要死。” 看着挣扎的二人,黄龙冷冷道:“皇上还说,机会给你们了,但你们不珍惜,既然不珍惜,心里没有太皇太后,那就别丢楚氏皇族的脸,更别丢她老人家的脸,被这个审,被那个审,为了活命,什么话都抖落出来,攀咬这个,攀咬那个,皇族丢不起这人,她老人家更丢不起这人!!” “不!!” “滚啊!!” 此刻的楚风与楚雄,根本就没有听清黄龙在讲些什么,当眼前的人伸手去抓他们的下巴时,他们奋力的挣扎着,但这一切就好似徒劳一般,那手抓在他们下巴时,就似铁钳一般,很疼,也挣脱不了。 很快,他们眼睁睁的看着眼前二人,将什么东西朝他们嘴里递去,尽管他们奋力挣扎着,但一切都是徒劳的。 “一刻钟的时间,问出一切。” 在二人的意识,开始迷离之际,黄龙对那二人说了句,随即便转过身离去,黄龙没有停下,快步朝呆坐在地上的刘谌走去。 此间除了不时袭来的寒风,再无别的。 “大宗正。” 走到刘谌跟前,黄龙蹲下身来,轻声道:“留给我等的时间不多了,你就打算坐在这里等着?” “嗯?嗯!” 刘谌先是迟疑下,随即却瞪大眼睛盯着黄龙,此刻的他,在心里盘算着,究竟如何把今夜的事做好。 “有几个人,不能留!” 在黄龙的注视下,刘谌很快就道. “这交给下官来办。” 黄龙平静道。 “还有,宗正寺的牢狱,至少那两间要走水!”刘谌努力克制着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道。 “此事必须要做的干净,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出这样的事,六扇门的人,肯定是会介入的。” “还有呢?” 黄龙看着刘谌道。 “本官需要酒,很多的酒!” 刘谌似想到了什么,突然向前探身,抓住黄龙道:“还有舞姬,你能弄来不能,最好是暗娼!” 黄龙的眉头微皱起来。 他的眼眸,看着滑落在地的玉环。 这一刻,他的心底生出杀意。 眼前这个人,真的能不背叛天子吗? 可在黄龙思虑之际,刘谌却慌张的去捧起那枚玉环,随即朝虞宫方向叩首,“臣死罪,臣死罪!!” 见到此幕,黄龙强压这心头杀意,理智最终战胜了他,眼前这个人不能死,他要是死了,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走吧。” 黄龙缓缓起身,俯瞰着刘谌道。 “好。” 刘谌没有任何迟疑,当即便站起身来。 而在此时,那间屋舍内有两个人出来了,但很快就消失在黑夜下了,黄龙瞧见这一幕时没有多想别的,而是对一人伸手示意,那人看到后,点点头,便转身朝那屋舍走了过去…… 第二百三十六章 皇帝,你昏了头!! 这一夜注定是漫长的。 阴沉夜空,雪无声而下。 寒风呼啸,吹裹着白雪飘飘。 长乐宫。 “那几件事做的如何了?” 本静悄悄的寝殿,被一道声音打破,凤榻旁站着的梁璜,立时就有了反应,见自家主子缓缓睁开眼眸。 梁璜没有任何犹豫,弯腰伸手,小心翼翼的扶起孙黎。 “主子放心,都在按您吩咐的在办。” 孙黎倚着软垫,听到梁璜所讲,她那略显苍白的面庞,罕见流露出几分犹豫,再仔细观察却不难发现。 那其实还夹杂有不舍! “那件事安排人手,尽快去做吧!” 孙黎讲这句话时,手不由微颤起来。 梁璜心下一紧。 他知道自家主子何意。 可想到自家主子的身体,梁璜有些犹豫,“主子,一定要这样做吗?” “这是你该讲的话?” 孙黎冷着脸,那双眼眸微红,但语气却异常的冷。 噗通~ 梁璜立时跪倒在地上。 “奴婢知道,这不是奴婢该讲的,但奴婢见主子如此难受,奴婢这心就像被刀剜一样。”梁璜红着眼,对孙黎道。 “从他们做那种事,致楚氏基业于险境!” 孙黎克制心头悲痛,语气依旧很冷,“哀家与他们就再无关系,过去,他们是哀家的儿子,但现在他们是逆藩,是大虞的罪人,遇赦不赦的那种!” 都是孽缘啊! 梁璜听到这,心里暗暗道。 在孙黎跟前服侍那般久,他如何不知自家主子,对那两位的关怀,只是在很多时候,这种关怀必须要克制。 没办法,都是嫡。 亲这个,偏那个。 嫡长怎样办? “主子,您想再见他们一眼吗?” 梁璜收敛心神,抬手朝孙黎作揖道:“奴婢会设法处理好,不叫任何人察觉到,即便是要……” 可讲到这里,梁璜却识趣的停下了。 倚着软垫的孙黎,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见一面,终究是她想要的。 可真要见了,那不确定因素太多。 万一期间出任何差池,这对大虞都不是好事。 想到这些时,孙黎的脑海里,浮现出楚凌的身影,尤其是在今日的大朝上,楚凌所讲的种种,这叫孙黎露出决绝之色。 “不见了。” 孙黎紧攥双拳,但言语间明显带着颤意,“不管怎样,他们都是皇族的人,是太祖嫡子,被一帮外臣审来审去,太有失皇族威严。” “这期间为了活命,攀咬这个,攀咬那个,中枢势必会受到冲击与影响,哀家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讲到这里,孙黎缓缓闭上眼眸。 跪地的梁璜听闻,如何不知这是自家主子,在为天子扫除障碍,但对梁璜而言,他的心底受到不小冲击。 自家主子眼下所做种种,全都是为了天子,这在过去是不敢想的,但也是这样,梁璜明白一点。 天子在过去的种种,已彻底得到自家主子的认可。 甚至在自家主子的心里,认定大虞所处之境,所临问题,天子能一步步解决,哪怕自家主子不在了。 吱~ 紧闭的殿门被缓缓推开。 梁璜警觉起身,那双冷眸立时扫去。 长乐宫的规矩,无人敢僭越。 无召,无人敢擅闯正殿。 可很快,梁璜却紧张起来。 “拜见陛下!” 梁璜的话,叫孙黎侧首看去,就见楚凌垂手走来,肩上有些许雪,孙黎娥眉微蹙,但很快舒展开。 “不是叫你回大兴殿歇息,怎么又回来了?”看着走来的楚凌,孙黎言语间很轻松,“熬夜,对你这个年纪,不是好事。” “孙儿睡不着。” 楚凌笑笑,走到凤榻旁,对孙黎道:“孙儿就想着,既然睡不着,那索性就来照顾祖母吧,孙儿也没想到祖母醒了。” 讲这些时,梁璜已退到一旁。 但心里却泛起嘀咕。 他的眼眸,盯在天子穿的靴上。 天子没回大兴殿? 即便是从长乐宫走回大兴殿,那靴也不该如此啊。 “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梁璜思虑之际,孙黎却道:“哀家最不喜的就是被人骗,尤其是凌儿你,作为大虞皇帝,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为天下所瞻。” “什么都瞒不住祖母法眼。” 楚凌见状,笑着对孙黎回了句,随即转过身,朝殿外说道:“进来吧。” 嗯? 孙黎娥眉微蹙,她不知眼前这位孙儿,究竟要做些什么,但直觉却告诉她,她这位孙儿做的,多半是跟她有关。 那抱着的是婴儿? 在孙黎思量之际,一旁站着的梁璜,瞧见李忠领着两名年轻羽林,低首朝寝殿走来之际,他的心底生出狐疑,甚至有几分震惊。 难道天子在上林苑临幸了身边的侍女? 这不可能啊!! 可也是在这一刹,梁璜脸色突然变了。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他心头生出。 梁璜垂着的手,微颤起来。 “哇啊~” 婴儿的哭啼声,叫梁璜双腿发软,险些栽坐到地上。 孙黎皱紧眉头。 “皇帝,这是怎么回事?” 孙黎看向楚凌道。 “祖母看看就知了。” 楚凌回了句,随即朝李忠他们走去,在走到其中一名羽林前,楚凌停下脚步,伸手抱起了眼前的婴儿。 而在此之际,李忠则抱起另一名婴儿。 那两名羽林低着头,毕恭毕敬的朝殿门处退去。 “他们是谁?!” 倚着软垫的孙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言语间带着几分颤意,这个时候,理智强迫她保持清醒。 同时在心里暗暗道,千万别是啊!! “祖母,这也是您的孙儿。” 在孙黎注视下,楚凌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走到凤榻旁,“孙儿回大兴殿睡不着,想起在太极殿的种种,想起祖母,孙儿就出了趟宫,这是楚磊,李忠所抱,是楚丰。” “皇帝,你昏头了!!!” 寝殿内,响起孙黎的斥责。 孙黎难以置信的看向楚凌,她怎样都没有想到楚凌居然会做这种事,她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强压着心头的疼,才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下那等决心的。 可现在楚凌却背着她做这种事,还把他们抱进虞宫里。 这要是叫人知晓了,必将后患无穷啊!! “还有谁知晓此事!!” 想到这里,孙黎立时问道,随即看向了梁璜,“梁璜!即刻给哀家封了长乐宫!!” 第二百三十七章 朕不惧 “不必了。” 楚凌的声音响起,让神色慌张的梁璜愣住,这一刻的梁璜,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主要是此事太过惊世骇俗! 谋反的逆藩被抓,按虞制就一个下场。 诛!! 这可不是杀一人就能结束的。 凡是有关系的,哪怕就一丝一毫,下场也是死。 斩草不除根,这乃是大忌!! 如此简单的道理,梁璜可不觉得天子不懂。 这位主,同样不简单。 但偏偏却发生这种事了。 梁璜想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做。 处决逆藩雄、逆藩风一行,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哪怕是他的主子,要是改了,就给大虞遗留下祸害。 很严重的祸害。 “你太叫哀家失望了。” 孙黎的声音响起,倚着软垫的她,此刻闭上了眼眸,可那微颤的手,楚凌却看在眼里,仅是这点,楚凌就不后悔。 “祖母,没有人知晓此事。” 楚凌抱着怀里的婴儿,语气平静道:“随孙儿去的,是羽林中最忠诚的,在宗正寺关押他们的地方走水了,即便有人生疑,想查出些什么,也断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对自己培养的人才,楚凌还是有信心的。 倘若连这等事都处理不干净,那还掌个屁的权,亲个屁的政,毕竟他要走的路,注定是充满荆棘与危险的。 孙黎没有说话。 “其实这件事,孙儿知道什么都不做,才是最理智的,也是对孙儿最有利的,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见孙黎如此,楚凌说了句,随后抱着婴儿坐到凤榻旁,轻叹一声继续道:“可孙儿一想到祖母,为了大虞,为了楚氏,为了孙儿,要强忍着那种痛,强装镇定的状态,孙儿的心也很疼。” 孙黎的手微颤。 泪顺着眼角流下。 这种痛,只是她清楚。 无数次她都想不管不顾,也要设法保住那两个逆子,那是她身上掉下的肉,是她含辛茹苦才养大的孩子啊。 可她不能这样做。 她要这样做,那楚氏就完了。 至少为今后埋下了祸根。 真正叫孙黎下定决心,要这样做的契机就是在今日大朝上,她那个孙儿,她曾经毫不在意的庶孙,面对徐黜的咄咄逼人之势,甚至是以大义来压,可楚凌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口,更没有背着她做任何不利于她的决断。 孙黎就知道一点,她这个孙儿是念及亲情的。 多好的孩子啊。 过去的亏欠,孙黎知道,不管自己做什么,都弥补不回来了。 毕竟曾经就没有在意过,仅是知晓有这样一位孙儿,祖孙情又如何能深呢? 可一场意外,却叫他们的祖孙情续上了,甚至孙黎愈发喜爱这位孙儿。 不过在孙黎的内心深处,并不奢求楚凌什么都想着她,念着她,她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 她是祖辈,她该做! “关起门来,孙儿也和祖母说说贴心话。” 在孙黎思绪万千之际,楚凌有些怅然道:“孙儿的两位王叔,在孙儿御极登基后,毫不犹豫的选择谋逆这条路,孙儿恨他们,因为他们做的事,不仅给大虞带来危害,更给孙儿日后亲政掌权,埋下了很多的隐患。” “孙儿的亲王叔,都不想着孙儿,想将孙儿从宝座上拉下来,那可想而知,因为孙儿庶出的缘故,会叫多少人心底的那颗种子萌芽生根。” “可同样的,孙儿也要感谢两位王叔,因为他们做的事,还有之后引发的种种,哪怕给大虞带来再多影响与动荡,甚至动摇孙儿的帝位,可也是从那时起,让孙儿真正感受到被至亲的人庇护,不必担心,不必恐慌,那就是何等的心安,这是孙儿从没有过的感受。” “傻孩子~” 孙黎的情绪绷不住了,她缓缓睁开眼眸,红着眼眶盯着楚凌,“都是哀家不好,都是哀家的错。” “祖母,过去的事就不提了。” 楚凌露出笑容,看向孙黎道:“眼下孙儿就一个心愿,就希望祖母能多陪陪孙儿,孙儿知道,祖母有很多牵挂的事,孙儿也知今下的大虞,究竟处在怎样的境遇下。” “祖母要是对孙儿放心,就看着孙儿去做,孙儿要叫那些藐视皇权,藐视律法的人,一个个都臣服在孙儿脚下!” “还有大虞国耻,孙儿一定会雪耻的,北虏也好,南诏也罢,孙儿会让我大虞健儿,踏破他们的国都,以血还血!!!” 楚凌越是这样讲,孙黎的情绪就越复杂。 她如何不知眼前这位孙儿,是有想法,有个性的,但也越是这样,使得孙黎想在自己走之前,尽可能的把路给铺平些。 因为太难了。 难到她都想不到万全之策,如何解决大虞今下境遇。 “傻孩子,你可知晓留下他们,会给你带来多少隐患吗?” 孙黎的手微颤,看着楚凌怀里抱着的婴儿,随即又看向李忠所抱,孙黎言语间带着颤意,但也有不舍,“你不会真的觉得,那帮逆藩逆臣被韩青一网打尽,就真的是全部吧?” “孙儿知道。” 楚凌表情自若,迎着孙黎的注视,道:“还有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其实没有被揪出来,而且还不止一股。” 孙黎脸色微变。 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但很快,孙黎却释然了。 她这个孙儿,在过去做的事,看起来有不少,是她也不知晓的。 这…挺好! 这才是大虞皇帝该有的。 “那他们就不能留!” 孙黎再一次的选择了楚凌。 尽管有不舍,但她别无选择。 “留下吧。” 楚凌第一次没有听孙黎的话,在看了眼怀里的婴儿,楚凌看向孙黎,“孙儿知道不把他们留下,祖母会时刻处在悲痛下,手心手背都是肉,孙儿的父皇,这一脉是人丁兴旺,但孙儿的两位王叔,却因为他们的愚蠢,导致要绝嗣。” “他们或许并不无辜,但孙儿不在意,祖母先养着他们,等到哪天,祖母心烦了,就交给孙儿来养。” “楚氏的一切或许跟他们无缘了,但至少他们能好好活着,能把血脉延续下去,这样祖母也不会留有遗憾。” 孙黎的内心挣扎了。 但很快孙黎眼神凌厉看向楚凌。 “那你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们被人蛊惑选择背刺你,继而威胁到你的皇位,到那时你会为你如今的心软,而付出代价的!!” “他们?” 楚凌听到这话,先是看了眼怀中婴儿,随即笑着对孙黎道:“等到他们成年及冠,大虞还出现这种事就代表一种可能,大虞没有雪耻,孙儿没有彻掌天下,孙儿适才对祖母讲的,全都是天下最大的笑话,那孙儿就不配做大虞皇帝!” 此刻的楚凌,是那样的自信。 孙黎的眼神变了。 “祖母,孙儿先告退了。” 在这等态势下,楚凌起身,将怀里的婴儿放到孙黎身旁,“祖母,孙儿的话,是真心的,希望您能接受。” 言罢,楚凌抬手朝孙黎一礼,在孙黎复杂注视下,楚凌转身就朝殿外走去。 李忠走上前,将怀里的婴儿,递到了梁璜跟前,梁璜见状,慌忙去接。 殿门徐徐打开,楚凌迎着袭来的寒风走出殿。 出殿的那刹,楚凌露出淡淡笑意。 对今夜之事,他一点都不后悔。 何况他这样做,也有自己的考虑。 觉得对那就做,作为大虞皇帝,最忌讳的就是优柔寡断! 那不是君王该有的表现。 …… 寝殿内。 “呀,呀~” 响起的呀呀之声,让孙黎表情复杂。 孙黎伸出手,轻抚身旁的婴儿,跟她的次子,长的有几分相像,这叫孙黎的神情有些恍然。 “主子~” 怀里抱着婴儿的梁璜,此刻不知该如何了。 “那件事停了吧。” 孙黎微颤的手,轻抚婴儿脸颊,泪顺着她眼角流下。 嗯? 梁璜先是一愣,随即却想到了什么,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杀父留子!! 一个更可怕的想法,在梁璜心底生出。 “大虞有这样一位皇帝,就衰败不了。” 孙黎囔囔自语道:“哀家有这样一位孙儿,即便真去了,也没有任何遗憾了,呵呵,所有人都小觑哀家这位孙儿了。” 梁璜低下了头,他知道他主子猜到了什么,但他的主子却没有想别的,越是这样,梁璜心底对那位的敬畏就越深,甚至是恐惧…… 第二百三十八章 宗卫 旭日东升,黑暗渐消,光明降临。 雪下了半宿,放眼望去是无尽的白。 寒风呼啸,吹在人身上似刀割一般。 “换值!!” 一道喝喊声打破沉寂,大兴殿内外出现脚步声,楚凌透过木窗看到一名名羽林郎,拖着疲惫的身躯,但仍高度紧张的集结,与换值的袍泽交接,楚凌放下碗筷,对在旁服侍的李忠道。 “给羽林的早膳备好没?” “禀陛下,都备好了。” 李忠忙作揖道:“蒸的鲜肉包,各式糕点,炒了八道菜,还有肉片汤,份量很足,皆按在上林苑的标准备的。” “嗯。” 楚凌应了句,没有再说别的。 李忠办事,他还是放心的。 从上林苑摆驾归宫,一应都要做的面面俱到,楚凌可不希望,因为些细小之事,导致不好的事发生。 “那份审讯的供词,有价值的情报汇总好了,就派人去紫光阁,叫师明他们暗中展开调查。” 楚凌想起昨夜所看供词,伸手对李忠道:“藏在暗处的臭虫,不给它都揪出来,迟早还是会兴风作浪,朕倒是想要瞧瞧,究竟有哪些魑魅魍魉,想借着逆藩叛乱推波助澜。” “稍后奴婢就派人去办此事。” 李忠低首应道,随即掏出一份奏疏,毕恭毕敬的递到天子跟前,“陛下,这是预备进宗卫的名录,梅花内卫、紫光阁都进行了甄别。” 楚凌伸手接过,打开名录御览起来。 宗卫是针对一股特殊群体而特设的,即尚大虞公主的驸马们,他们的子嗣会因为特设的宗卫,而到御前来当差驱使。 这帮亦属皇亲国戚之列的,在过去受礼法宗规的影响,除了混吃等死以外,根本就没有别的出路。 毕竟太祖高皇帝这样做,是为了打击世家豪门等群体,以叫他们的势力与底蕴,不至于没有制衡与遏制。 经历了人如草芥的乱世,太祖高皇帝格外知道这帮群体的厉害,稍有不慎啊,他们就会膨胀起来,继而对大虞社稷造成影响。 “果真跟朕想的一样,有些人在背后是极不老实啊。”没多久,楚凌瞅着这份名录,还有登记的摘录,似笑非笑道。 “看来太祖对他们的限制,叫这些人都很不满啊,用这种方式来投资,来下注,是想破除掉捆束的枷锁啊。” “陛下,奴婢有些担心。” 李忠听闻,立时将心中所有讲出,“将这样一帮子弟,以宗卫的名义聚到御前,是否有些不稳妥,毕竟……” “多是些酒囊饭袋,能用的也就寥寥。” 楚凌放下名录,满不在乎道:“有羽林在御前值守,即便他们真想做些什么,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何况叫这帮人在朕眼皮子底下,总好过在朕看不到的地方,去做一些朕不知道的事情。” “去颁诏吧,叫这帮子弟后日进宫登记,给黄龙去道旨意,叫他从羽林中遴选一支干练队伍,负责操练宗卫,先杀杀这帮子弟的锐气再说。” “奴婢遵旨!” 李忠当即作揖拜道。 对于楚凌而言,他特设宗卫是有目的的,尚公主的这帮驸马,别管是长他一辈的,亦或是与他同辈的,有些人的能力是不错的,但就因为这项制度约束,使得他们只能浑浑噩噩的去活。 此外还有他们的家族,特别是他们那一脉一房的,因为他们尚大虞公主的缘故,就跟仕途无缘了。 不可否认,这的确能起到打击世家豪门的作用,但与此同时,也给大虞带来了一定的麻烦。 楚凌在过去三载,一直待在上林苑,那可不是安于享乐的,是做了很多方面的准备,还明确了诸多部署。 从上林苑摆驾归宫,就标志着楚凌正式踏上掌权亲政的道路,这迈出的第一步,能不能走稳当就显得格外重要。 就眼前的境遇来看,楚凌走的是不错的。 但这还不够。 政治斗争的本质就是团结大多数,打击少数派,而在这不断变化的过程中,要除掉其中的顽固派,发现暗藏的反对派,不断去重复这个过程,只有这样,才能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所以皇亲国戚也能用,就看怎样用了。 发挥他们的价值,叫他们觉得能发挥作用,这样就能拉拢其中的人,继而叫他们紧密围绕在皇权身边,而不是推到皇权的对立面。 针对于这部分群体,其中有用的,楚凌早就想好如何安置了。 皇帝是高高在上不假,但该利益捆绑,还是要利益捆绑的,要叫追随自己的人,都能获得他们想要的,这样才能安稳,这才叫基本盘! “刘谌的表现如何?” 想到这些,楚凌想起一个人,对李忠询问道。 李忠听后,当即将刘谌昨夜的表现,事无巨细的禀于天子。 “有几分急智,也够果决的。” 楚凌笑了起来,“看来朕的这位姑父,不少人都打眼了。” 李忠低头不语。 但心底却生出感慨。 的确。 在虞都谁不知刘谌惧内,关键是惧内吧,人还好风流,就喜去勾栏处听曲,每次被抓住,免不了是一顿毒打,可就是不改。 这也叫刘谌的名声不怎么好。 可刘谌昨夜在宗正寺的表现,却叫李忠暗生惊意,这也叫李忠想到一种可能,过去的种种,说不定就是尚武安长公主府的驸马爷,故意为之呢。 “算算时辰,宗正寺的事,也该传开了吧。” 在李忠感慨之际,楚凌嘴角微扬,看向木窗外道:“这对今下的中枢而言,甚至是虞都,可不是什么小事啊。” 李忠没敢答话。 何止不小,这必将引起轩然大波。 逆藩雄、逆藩风死于宗正寺,这事能小了? 根本小不了! “这大虞的众多变化,在过去全都不是因朕而起。”楚凌撩袍起身,朝那张宝座走去,“今下朕即归宫,那也就该多些变化,来冲刷下这腌臜的朝堂了,一个个的心思不是杂嘛,好啊,那朕就陪你们好好玩玩!!” 楚凌的眸中掠过一道冷芒,在过去,他一直忍耐着,可现在他不想忍了,他要叫大虞有所改变!! 第二百三十九章 事发 大虞中枢的确在变。 于太极殿所召大朝,是皇太后颁旨召开,可风头几近叫天子抢去,这对在过去三载动荡下,不断有变化下的中枢,维系到一种极其微妙的状态,突然就起了新的变化,其实有很多人尚无完全适应。 只因这变化太快。 戏剧性也太强了。 怎奈中枢就是这样。 适者生存! 谁无法去适应,去洞察,走错了路,下错了棋,等待他的下场就一个,黯然离开大虞权力核心。 寒风依旧。 皇城。 中书省。 经历昨日的大朝,作为权力要枢所在,看起来进出中书省的人,和以往没有太大的区别。 可微妙的气氛变化,还是能察觉到的。 更别提今日来中书省办差的诸省、部、寺、监所属官吏,真正来办公事的寥寥,实则来借故打探消息,探查情况是真。 持续三载的动荡,今下已然平定下来。 公事嘛,什么时候不能办? 即便再十万火急,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急能解决问题? 这世上谁不急? 就你最急? 衙门单是为你开的? 再急的事都急不过头上那官帽,更急不过站队与溜须,毕竟这要是出了差错,那就位置不保了,这还如何解决事? “相国大人为何不见我等啊,下官可是有要务向他老人家汇报呢。” “瞧你这话说的,来中书省的,谁不是有要务,急务要汇报?” “这还真跟过去不一样了啊。” “谁说不是啊,原想着动荡结束了,中枢就安稳了,现在来看啊,只怕难以消停。” “唉~这日子过得真焦心啊……” 中书省某处,数十众穿着各色官袍,拿着公函的官吏,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他们或大声,或小声,讲着他们深思熟虑下要当众讲的话,一些人的眼睛不时就瞥向一处,以此想得到他们想要的。 反观中书省的官吏,别管大小,一个个都一改以往倨傲神态,只要有他们的身影,就必然是行色匆匆的,以避开各怀心思的人。 今下这等特殊境遇,那绝对是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谁都不想因为自己无意间的举止,给自己惹来麻烦,毕竟能进中书省太不易了。 今下的中书省。 备受关注的非徐黜所在公事房莫属。 “哼!不过是召开一场大朝,一个个就这般沉不住气,真真是可恶至极!” 沉默许久的公事房内。 一道冷哼声响起。 坐着的户部左侍郎陈坚,此刻起身,对闭目养神的徐黜作揖道:“恩师,您不可一言不发啊,这要一直这样,乱的就不止中书省了。” 讲这些时,陈坚看似很平静,实则心底很复杂。 他怎样都没有想到,一场习以为常的大朝,就因为摆驾归宫的天子驾临,居然会出这么多的事。 空缺许久的北军大将军一职,叫韩青给拿下了。 逆藩清算一案,被太皇太后拍板,而下旨的却是天子。 还有,天子要选秀了。 尽管在那场大朝上,谈及的政务众多,皇太后或允,或驳,可至关重要的几次风头,全在天子这。 甚至许久没离开长乐宫的太皇太后,都因为天子的突然归宫,驾临太极殿,参加这场大朝,也来到了。 关键是这个时机太微妙。 以至过去的种种谣言,涉及太皇太后对天子不满,想要换帝的舆情,直接在无形中就被攻破了。 合着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啊。 如今让不少人揣摩的。 究竟是这个局,是太皇太后的意思,还是天子的意思,再或是祖孙二人的意思,每一种情况,都能衍生出很多问题来。 而这在过去动荡下,根本就没有人去过多关注。 可现在。 不关注不行了啊。 动荡没了。 大虞趋稳。 这要是还没有反应过来,那都是自己愚蠢所致。 “你说,逆藩雄,逆藩风该如何审讯,才能叫天下都满意呢?”徐黜缓缓睁开眼眸,冷眸盯着陈坚,言语间没有任何感情道。 咯噔。 徐黜的话,叫陈坚心下一惊。 这一刹,他就知道自家恩师,定不会就此停手的。 其实在昨日大朝上,徐黜先是以请辞开场,随即当着二后及满朝文武的面,想要天子以亲裁逆藩一案。 陈坚瞧出怎么回事了。 好端端的,天子从上林苑归宫,关键是动静还闹得那般大,明眼人都能瞧出,随着年纪的增长,天子想掌权了。 但这怎么可能! 话,尽管难听。 可事实就是这样。 权力就这么多,三后拿走一部分,中枢分走一部分,因为一场动荡,使得这一权力秩序微妙维系着。 现在天子回来了,尽管没有说要掌权,可种种迹象与行为,不就是表明一点,朕要开始掌权了。 所以就有了徐黜做的那件事。 想掌权是吧,行啊。 那就先下旨,把造你反的亲叔都杀了。 这就是一个陷阱。 杀,也不是。 不杀,更不是。 通过这样一个局,徐黜要叫那位少年天子知道,想掌权以执掌天下,不是想的那样容易,那样简单的。 可让谁都没有想到,本表明不会驾临的太皇太后,却毫无征兆的来了,关键是到了太极殿后,做的那些举止,讲的那些话,无形间就破了徐黜的势。 而更重要的,是太皇太后对天子的态度。 这才是关键。 “恩师,学生以为要大审特审!” 联想到这些,陈坚沉吟了许久,才谨慎的说道:“这件事,太皇太后是定了有司,天子是拍板了,但究竟以谁为主,可没有讲,即便天子、太皇太后都表态要诛,可怎样诛,如何诛,这里面是有文章做的。” 徐黜嘴角露出笑意。 这是他最喜欢陈坚的原因所在。 聪明。 “这个案子,断不能叫萧靖抢了。” 徐黜伸出手,看向陈坚道:“此人这几年在朝的影响力,是日趋厉害了,今下还只是尚书省左仆射,可要是有了此案加持,难保不会有别的差事交到他手里。” 陈坚立时就了然了。 在这朝中,看似是只讲职官,讲位置,实则并不是这样的,差事在谁手里多,那围着转的人就多,尤其是要紧的差事,那间接的就牵扯到了权力。 权力的本质是什么? 不就是支配他人吗? 当人的,支配牲畜。 当官的,支配百姓。 做高官,支配下属。 拥有了对应资源的掌控,可不就能支配别人嘛。 “那恩师觉得,该叫谁来主抓呢?” 想到这里,陈坚思虑许久,才开口道。 在思虑之际,陈坚仔细分析了,能参与到此案中的一众人,要说有信任的,也有,可问题是这个案子,不一般啊。 不是谁,都有这个魄力与胆量,敢直接去跟太皇太后对着干的。 天子或许也要考虑。 但说到底,天子现在能支配的,太少了。 或许说,天子今后掌权了,亲政了,势必会宣泄不满的。 但那是以后啊。 眼下这才是关键! “你觉得刘谌怎样?” 徐黜的话,叫陈坚生出惊诧。 大宗正刘谌? 这不是开玩笑嘛?! 是。 作为武安长公主府的驸马爷,刘谌是在宗正寺就任,可谁不知道,宗正寺,那就是个摆设而已。 更别提刘谌作为皇亲国戚,根本就无法在朝中凝聚势力,他要真敢这样做,不说别的,单单是大虞礼法宗规,就能把他直接给按死。 “怎么?” 见陈坚如此,徐黜似笑非笑,“觉得本相在讲浑话?” “学生不敢。” 陈坚当即作揖道。 这话,他可不敢讲。 他要讲了,他就完了。 陈坚比谁都要清楚,他能够有今日,更能以左侍郎之职,在户部有说一不二的权势,那全靠他这位恩师撑腰。 不然,他狗屁不是! 话虽然难听,但现实就这样残酷。 毕竟人都是现实的。 “本相思前想后,没有比刘谌更合适的了。” 徐黜撩撩袍袖,神情自若道:“天子先前的态度,不是一直想叫太皇太后裁决吗?这代表什么?天子在过去,势必对太皇太后讲了什么,把这件本该是国事的事,变成了家事。” “不然,你觉得太皇太后为何会对天子的态度那般复杂?” “既然不按国事来办,非要按家事来办,好啊,那就别什么都按旧例来办,逆藩雄、逆藩风犯了十恶不赦的罪,但他们终究是太祖嫡子,按家事来办,没有比宗正寺更合适的了。” 中枢这是要起风波了啊。 陈坚听到这,立时就知怎么回事。 “可恩师,刘谌他愿意吗?” 想到这,陈坚点出至关重要的所在,“这中枢上下,这虞都内外,谁不知武安长公主府的这位驸马爷惧内啊。” “那要是有件他必须要抉择的事呢?” 徐黜伸手点点桌案,笑着对陈坚道。 嗯? 陈坚见状,立时就走上前,在向徐黜抬手一礼后,陈坚这才伸手拿起桌案上的信封,陈坚带着疑惑,打开了这封信,可只看了一眼,陈坚的脸色就变了。 见陈坚如此,徐黜笑意更盛。 可笑着,徐黜表情冷了下来。 在昨日的大朝上,他心底的危机感,是前所未有的强烈,因为他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身体不好的太皇太后,或许在他不知情的前提下,甚至很多人都没有联想到这些,已经在着手为天子铺路了。 过去的,全都是假的。 是迷惑人的。 就连他,也被迷惑住了。 可他如今所处的位置,包括徐氏所处的境遇,可不是说想退就能退的,退就代表着衰败,代表着覆灭! 人在处在一定高度,哪怕明知眼前的路,可能会导致万劫不复的境遇发生,但身上背负的太多,捆束的太多,也就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 毕竟拥有在手的,岂能说舍弃就舍弃? 要真是那样容易,当初为何要迎难而上? 所以徐黜必须要阻止这一切。 天子是掌着大义,但今下这大虞,光掌着大虞是不行的,毕竟一场动荡下来,给大虞带来的太多了。 好的,固然有。 但更多的,却是坏。 问题是这个坏,究竟要在谁手中终结,徐黜想的很清晰,如果这些个坏,能够在他手里终结,即便有朝一日,天子真的掌权了,亲政了,可在他营造的大义下,即便天子再厌恶他,也不能对他做什么。 哪怕是他死了以后。 因为天子一旦这样做,就等于跟全天下的民意为敌! 这是会动摇统治根基的。 ‘太祖,老臣过去一直会在您的阴影下。’想到这些,徐黜神情复杂起来,‘老臣现在想摆脱这一切,哪怕赢的这一次,是您不在,但那也是老臣赢了,这样,老臣以后再见您,也不至于这心底只有恐惧,而没有别的了!’ “恩师,学生觉得此事可……” “相国大人,出大事了!!” 在徐黜感慨之际,在陈坚紧张的收起信,向徐黜讲出心中所想之际,在公事房外,突然响起一道急切的声音。 这叫徐黜眉头紧皱起来。 “宗正寺传来消息,逆藩雄、逆藩风自裁了!!”可堂外接下来响起的声音,却叫徐黜脸色微变。 “这怎么可能!!” 陈坚更是难以置信的惊呼起来。 这两位,怎么可能会自裁啊。 这自裁了,还怎么做事啊。 “退,退下吧。” 可陈坚惊疑之际,徐黜的声音却响起,那言语间带着的颤意是怎样都遮掩不住的,此刻的徐黜,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也是在这一刻,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天子的容貌。 尤其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让徐黜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而天子曾讲的那句话。 一遍遍的在徐黜脑海里浮现出来。 “朕若不允呢?” 徐黜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千算万算,好不容易想到了能破解今下局的策略,可因为逆藩雄、逆藩风的自裁,使得还没有开始就被瓦解了。 尽管徐黜不知这二位,究竟为何要自裁,但他却知道一点,这件事必然跟天子有关,可问题是这件事,天子又怎么可能会承认呢? 第二百四十章 涟漪(1) “死了?” 尚书省。 萧靖放下公文,皱眉看向秦至白。 “是的,左仆射。” 秦至白点头道:“此事已在朝传开。” “怎么会啊。” 萧靖眉头皱的更厉害。 在宗正寺关押的逆藩雄、逆藩风死了,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这两位要真想死,早在被韩青所领大军擒获前,随军看押归都,这前后有太多能死的机会,可这两位偏没有,倘若那时死了,或许造反的事洗不掉,但一些体面是能让皇族得到的。 可两位没有这样做。 这在萧靖看来,就是纯纯的利己者。 因为他们活着归都,哪怕最终的下场,依旧是难逃一死,可这难免会给朝野带来影响与震荡。 昨日太极殿的大朝,就是最好的明鉴。 审理逆藩一案,结果是注定的,但就是这个过程,哪怕最终导向不变,可其中能插手与干涉的太多了。 “听宗正寺的人讲。” 见萧靖沉默不言,秦至白思虑刹那,开口道:“逆藩雄、逆藩风是意外得知昨日大朝上,太皇太后亲裁此案,命尚书省、宗正寺、刑部、大理寺等处联合审办就失神了,最终自裁于所关牢狱中。” “宗正寺昨夜出什么事没?” 对秦至白所讲,萧靖根本没有理会,而是提出所问。 “有。” 秦至白不假思索道:“大宗正刘谌昨夜在宗正寺留值,但却在官署与歌姬…,以至昨夜守备松懈,除了逆藩雄、逆藩风自裁外,在宗正寺的监牢,还有几处走水了。” 不对劲! 有蹊跷! 萧靖双眸微张,对秦至白所讲刘谌所为,说着之际却突然停下,萧靖没有在意,但宗正寺走水,这可不是小事。 直觉告诉萧靖,昨夜肯定有人去了宗正寺。 可会是谁呢? 一时间,在萧靖的内心深处,思索起一个个人来。 “对了,左仆射。” 见萧靖如此,秦至白想起了什么,上前道:“此事在朝传开后,刑部、大理寺的人,还有六扇门,都去宗正寺了。” “中书省呢?” 萧靖听后,皱眉对秦至白道。 “没有动静。” 秦至白如实道。 该不会是陛下吧?!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萧靖的心底生出,也是这样,叫萧靖脸色微变。 “走,即刻去宗正寺一趟。” 萧靖撩袍起身道。 昨日在太极殿的大朝上,因为这件事,究竟产生多大的影响,萧靖是清楚的,徐黜不惜以请辞,来营造大势逼天子表态,这是为了什么,萧靖心知肚明。 别的,萧靖不想多提。 但徐黜最狠之处,是想借助此事,来让太皇太后与天子产生隔阂。 这要是真办成了,哪怕就是有一丝,这就不简单了。 因为天子高调归宫,这前后做的一些举止,开始让一些人回过味来,或许在过去,太皇太后跟天子的关系,不似他们想的那样简单。 这就会产生变数。 ‘陛下,您可千万别做此事啊。’ 此刻的萧靖就一个想法。 他太清楚当今天子,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看似在过去三载,一直待在上林苑,对朝中之事不关心,可实际上,事情可没有这样简单。 当然。 萧靖调任尚书省以来,要做的事太多了,要协调的事太多了,这也让萧靖很少去上林苑那边。 一个是太忙了。 另一个是为不引人瞩目。 当初天子从虞宫搬到上林苑去,不就是为了摆脱这种关注吗? 这样一位有想法,能忍耐的天子,关键是太祖高皇帝还留有宝库,萧靖可不认为天子在上林苑这三年,是真的在荒废时间。 也是这样。 萧靖就怕宗正寺发生的事,真跟天子有关系。 如果是这样。 那一旦叫太皇太后知晓,这心里会怎样想? 是。 逆藩一案是定下了,可问题是这其中有两位,是太皇太后的亲儿子啊,如果真是亲孙子为了一些事,选择杀了亲儿子,那…… “左仆射,下官认为您现在,不该去宗正寺。” 在萧靖想这些,准备朝堂外走去时,秦至白却走上前,拦住了萧靖。 “嗯?” 萧靖皱眉看着秦至白。 “此事透着的蹊跷太多了。” 迎着萧靖的注视,秦至白正色道:“还是在太皇太后亲裁,天子钦定下,宗正寺出现这种事,下官总觉得不对劲儿。” 萧靖没有说话。 “按规矩,您的确该去。” 秦至白继续道:“毕竟逆藩一案,尚书省也参与其中,可此事传播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还有,您还不知道吧。” “在宗正寺的人,前去中书省前,可有不少人去了中书省,相国大人在这前后,可一直是闭门不出的。” 萧靖言简意赅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肯定有人在推波助澜。” 秦至白语气肯定道:“这个时候,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可最让下官疑惑的,是虞宫至今没有任何动静。” 是啊。 萧靖双眸微张,最该注意的地方,却被他忽略了,他先前的注意,全在归宫的天子身上。 逆藩雄、逆藩风自裁死了。 此事已在中枢传开了。 只怕这个时候,虞都都可能传此事。 而最该知道的虞宫,却偏偏没有任何动静,这难道不奇怪? 因为张恢接任禁军大统领一职,使得虞宫跟过去有一点不同,即虞宫内的消息,不可能传递出去,谁敢僭越这一严规,不管是谁,那都会被严惩的,砍脑袋都是轻的,这点是得到三后默许的。 “那依着你的意思,本官该如何呢?”想到这些,萧靖看向秦至白道。 “等。” 秦至白言简意赅道。 成熟了。 稳重了。 看着眼神坚毅的秦至白,萧靖有些恍惚,他至今还能记得眼前这位,在通过恩科跻身仕途,那是怎样的表现。 可现在,又是这种表现。 萧靖心底生出唏嘘,而在他手底下,跟秦至白这样的还有不少,萧靖永远不可能对外说,秦至白他们能聚在自己身边,其实是当初在上林苑的天子授意…… “去把户部的公文拿来。” 在秦至白的注视下,萧靖沉吟刹那,声音低沉道。 “下官即刻去办。” 秦至白作揖拜道。 看着秦至白离去的背影,萧靖生出唏嘘,今下这看似不变的朝堂,已经开始产生涟漪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天子归宫,只是有些人还没有察觉到这点…… 第二百四十一章 涟漪(2) “总宪!此事御史台不能就这样看着啊!” “是啊总宪,宗正寺发生这么大的事,一切皆因刘谌玩忽职守所致,如果不弹劾此人,那我大虞律法何在?礼法宗规何在?” “总宪,您难道就没有想法吗?” “总宪,此事透着的蹊跷太多,但越是这样,御史台就越是不能装作不知啊。” “总宪……” 与尚书省相隔没多远的御史台。 不少人聚在暴鸢的公事房内。 他们情绪很激动,不少人的脸色异常难看。 在昨日的大朝,才定下要审逆藩一案,一应有司都明确了,此事必须要办好,方能起到震慑作用。 不然对大虞而言,日后必然会有隐患。 尽管对审理此案,没有御史台参与的缘由,在御史台任职的一些人,心里是想不通的,也是不理解的。 但此事也就这样了。 偏偏此等要案,还没有正式开审呢,宗正寺就出事了,不仅逆藩雄、逆藩风自裁死了,在宗正寺的监牢还走水了,里面被关押的人都被烧死了,而这一切,都是因刘谌玩忽职守所致。 这对御史台的人来讲,他们如何能接受? 这事要没有反应,那要御史台何用? ‘这是要起风波啊。’ 坐着的暴鸢,看着情绪激动的一众下属,看似脸上没有变化,实则心里却在暗暗思量。 在中枢待这么久,此事是否有蹊跷,他会看不出来? 可问题是这一切都太凑巧了吧? 关键是刘谌怎么敢在宗正寺这样做。 究竟会是谁,在背后推动这一切? 又是谁昨夜去了宗正寺? 思量起这些的暴鸢,眉头渐渐微皱起来,本群情激愤的众人,在见到此幕时,无不是闭上了嘴。 在御史台待这么久,他们如何不知自家总宪的脾性? 尤其是一些举止,那一个个都在心里牢记。 暴鸢这样时,就代表在思考问题。 公事房内安静下来。 聚集的众人,一个个都盯着暴鸢,他们在等自家总宪的话。 “此事暂不理会。” 在这等态势下,不知过了多久,暴鸢低沉的声音响起。 “总宪,怎么能这样啊。” 人群中,一中年听后,立时就上前道:“发生这么大的事,御史台不按制弹劾刘谌,那今后谁还会在意律法,在意礼法,在意宗规啊。” “是啊总宪。” 另一人紧随其后道:“审理逆藩一案,御史台是不能插手过问,可现在是刘谌他……” “够了。” 暴鸢的声音响起,让那人硬生生止住。 人的名,树的影。 暴鸢做御史大夫这些年,威望还是有的,在御史台更是无人敢反驳他,无他,整个御史台中,就属暴鸢骨头最硬了。 暴铁头的名号,那不是白给的。 “一个个是嫌今下的朝局,还不够乱吗?” 在道道注视下,暴鸢冷冷道:“宗正寺是出了大事,可现在一切都还没有眉目,此等态势下,御史台就贸然行事,你们觉得是好事?” 暴鸢的反问,叫眼前这帮人,一个个冷静下来。 “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暴鸢撩袍挥手道:“本宪还有事要处置。” 言罢,暴鸢向前探探身,拿起桌案上的一份公文,便不再理会眼前这帮人,自顾自的看了起来。 这…… 眼前这帮人见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露出各异神色,这期间,不是有人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怎样都讲不出来。 没多时,本人满为患的公事房,独剩下暴鸢一人。 ‘究竟会是谁?’ 而此刻的暴鸢,心思根本就没在公文上,他在思量是谁敢这样做,一个个怀疑对象在他心里过了一遍。 只是想的越多,暴鸢的眉头就紧皱的更厉害了。 因为他最怀疑的几个人,都有这种动机。 可真要是那样,这朝堂就安生不了了。 大虞这还没有消停呢,很多事都还没有解决好,可中枢却又要起风波,这对大虞,对社稷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啊。 …… “看来我们真的是老了。” 安国公府。 宗川感慨的声音响起。 此刻,在病榻上躺着的昌黎,意识还算清醒。 “七哥,你是说宗正寺的事,是……” 昌黎伸出手,想说些什么时,却被宗川摆手打断。 “是谁,都不重要。” 宗川看向昌黎道,“眼下对你而言,是要静养,朝中的事,不归我们管了,这样,你还能多活几日。” 昌黎皱眉。 这话,也就宗川讲了。 换作别人,依着昌黎的脾性,早就翻脸的。 他的病,一半是累的,一半是气的。 “我现在是真想看看徐黜这厮,眼下是什么状态,什么表情。”可皱眉的昌黎,突然间想起徐黜,咧嘴就笑了起来。 “这厮是处心积虑的想保住权势,甚至不惜在昨日大朝上,敢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对天子讲那样的话,他真是够可以的。” “也就是我现在老了,要是搁在以前,哼,就这厮,老子一拳就能打死这狗日的!!” “行了,别想那么多了。” 宗川无奈一笑,“你啊,这脾气到死都改不了,聊点别的吧。” 对于徐黜的变化,宗川过去想不通,那样一个人,怎么说变就变了,可这几年,宗川瞧出怎么回事了。 徐黜想要更多的权,只怕不是简单的为了牟利。 他是想赢一次啊!! 也是想到这里,宗川在过去,很多没有想通的事,立时就想明白了,太祖对徐黜的梦魇,造成的太深了。 只是你真的能赢吗? 宗川双眼微眯,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昨日太极殿上,天子的种种举止,尤其是那双眼睛,让宗川事后想想,都觉得天子打算出手了。 虽说今下的处境,不是特别的合适吧,但一想到天子在过去三载,硬是什么都没有表态,而天子在上林苑的一些表现,他那嫡孙,会在他询问时讲一些,宗川就知道天子这是在等,可这还是看得见的,那看不见的呢? “都滚开!!” 昌黎的怒吼响起,叫宗川回过神来,看着病榻上意识开始不清晰的昌黎,宗川轻叹一声,老幺的病情又严重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涟漪(3) “你想死!别拉着武安长公主府!别拉着你那几个儿子!!” 愤怒的声音,在奢华的堂内响起。 一穿戴奢华的妇人,此刻眼眸怒张,手里拿着鞭子,怒瞪坐在椅子上的刘谌,怒不可揭的斥责。 面对妇人的斥责,刘谌连动都不敢动。 尽管身上的疼痛,让刘谌几次都想讲出事情,可想到昨夜天子对自己讲那些话时,所流露出的冷漠,刘谌就硬生生止住了。 “因为老二他们干的事,大虞经历了多少风波,遭遇了多大动荡,你不是不清楚。”见刘谌如此,楚锦就举起鞭子,怒抽刘谌,边抽边呵斥道。 “本宫不求你有多大本事,只求你别招惹是非,可你倒好,却死性不改,在昨日的大朝上,母后都命人去审了,宗正寺也在其中,你这个大宗正,居然敢在宗正寺干这种事。” “风雅是吧!?” “本宫叫你风雅,今日,本宫就抽死你,然后本宫就进宫去向母后请罪!!!” 楚锦手里的鞭子,一鞭一鞭抽在刘谌身上。 那疼痛,叫刘谌面目狰狞。 可刘谌硬是一句都没喊出来。 楚锦见到此幕,手里就更用力了。 过去出现这种事,楚锦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作为大虞的公主,看似尊贵异常,可牵扯到婚姻这等事,又如何能随她们所愿? 其实对刘谌,她是满意的。 至少对她很关心,除了好风流这个毛病。 但刘谌就是屡教不改,这叫她能怎么办? “娘,您别打了!” 此等态势下,从堂外跑进来一青年,扑通就跪倒在楚锦身前,抱住楚锦的腿,“再打,就把爹给打死了!” “是啊娘。” 话音刚落,又有几人跑了进来。 此刻的堂外,乌泱泱跪着很多人,他们无不瑟瑟发抖的低着头,平日里的长公主,还是很好的,但一生气,那就大了。 “都给本宫滚出去!” 被拦着的楚锦,怒瞪眼前这几位儿子,举着鞭子指向刘谌,“武安长公主府没有这样的驸马爷,你们也没有这样的爹!就因为他一时的痛快,给武安长公主府,给你们,闯下了弥天大祸。” “娘啊,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您再愤怒也无济于事啊。” 刘谌的长子,刘锴眼眶微红,抬头看向楚锦,“就算把爹给打死了,这事情就能结束吗?只怕是不能啊!” “今下对武安长公主府而言,就是等着宫里来人,要是宫里的人知道,爹叫娘给打死了,这传回宫里去,那还会出什么事,是谁都说不准的。” 楚锦手里的鞭子,落到了地上。 跪着的刘恬,立时把鞭子抢走,揣进了怀中。 这几个不孝子,也不枉为父心疼你们啊。 见到此幕的刘谌,这心底生出感动,就他这种处境,他想风流吗?他也不想啊,可不想就行了? 不想,这大宗正之位,能落到他头上? 想屁去吧。 要说刘谌心里没怨,那是不可能的,没有尚公主前,他的才华已然传开,可这一切,随着恩旨降下,一切都结束了,但即便有怨,他也不敢表露出来啊。 “娘,要不您跟爹和离吧。” 可刘谌感动之余,感慨之际,刘恬讲的话,把刘谌给气的啊,瞪起眼看向刘恬,这混账话,也是你这逆子敢讲的! 啪~ 堂内,响起清脆的声响。 刘恬被打蒙了。 眼前发黑。 耳朵发鸣。 “这话,也是你能讲的?” 楚锦瞪着刘恬,厉声道:“本宫过去教你们的,全都教到狗肚子里了?” “娘,您别生气。” 刘恬忍着难受,立时叩首道:“儿说的是假和离,无论如何,先把您摘出来,儿几个,跟着爹一起扛!” “假的也不行!” 楚锦的心,这才好受点,眼神柔和不少,但嘴上却厉声道:“本宫还没软弱到这种地步,都给本宫滚出去!” “娘!” “娘~” “滚!” 楚锦的话,叫刘锴、刘恬几人,无不低着头退了出去。 “夫人~” 刘谌见到此幕,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看着垂手而立的楚锦,神情有些动容道。 “你,当真没什么,想对本宫说的吗?” 楚锦努力平稳心神,看向刘谌道。 刘谌:“……” “好,好。” 见刘谌如此,楚锦释然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是死是活,本宫跟你一起等着!” 言罢,楚锦一甩袍袖,转身朝一处走去。 对刘谌,楚锦是有感情的。 在楚锦看来,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重要,她的丈夫是怎样的人,或许最初她知晓的不多,可在一起过了这么久,还生了几个儿子,她如何会不知? 别看楚锦说刘谌好风流,但楚锦却知道一点,她这个丈夫,根本就没有做过出格的事。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虞都谁不知刘谌好风流,关键还惧内,知晓这些,楚锦就知她这个丈夫,是想以此来自污啊。 只是如今的事,楚锦却想不明白。 究竟是谁,亦或是因为谁,居然让她这个丈夫,敢拿着整个武安长公主府的命运,来做这种事? 徐黜? 只想了一下,楚锦就否认了。 徐黜的权势是很大,但还没有叫刘谌吓到这一步。 “夫人,我疼。” 可在楚锦思虑之际,刘谌却站起身,齿牙咧嘴的对楚锦道。 “疼死算球!” 楚锦冷哼一声,“这样也好过被人砍脑袋。” “夫人~” 刘谌继续道。 “滚!” 楚锦皱眉道:“别在本宫面前晃荡。” “哎。” 刘谌应了一声,就一瘸一拐的朝堂外挪步。 可还没走几步,楚锦的声音响起。 “滚回来!” 听到这话,刘谌露出一抹笑意,但随即却苦着脸,转过身看向楚锦。 “从此刻起,你哪里都不能去,就在本宫跟前!”在刘谌的注视下,楚锦起身朝刘谌走来,边走边说道。 可说这些时,在走到刘谌跟前,楚锦却伸手查看刘谌的伤势。 堂内的气氛缓和不少。 这一幕,被堂外的人听到,尤其是刘锴哥几个,那悬着的心稍稍落下,可一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哥几个的心情就沉重起来,这事不好解决啊…… 第二百四十三章 涟漪(4) “内侍省的人,到现在都没去武安长公主府?” 荣国公府。 书房。 孙河露出惊诧,看着眼前的中年,显然对这种结果,超出了孙河所想,这不应该啊,这不可能啊! “公爷,没有人去。” 中年知晓孙河为何这般,毕恭毕敬的抬手作揖道。 “呵~” 孙河笑了,他的眼神也变了。 出这么大的事,在宗正寺关押的逆藩雄、逆藩风自裁死了,孙河打死都不信,他那俩表弟什么脾性,他会不知道? 真要想死,早就死了。 何须等到现在? 孙河无比坚信一点,那俩表弟心中有怨,他们肯定想见一人,质问她,为什么当初没有选他们。 但这一切没有发生就结束了。 “当初本公不过是讲错了一句话,就因为一句话,太皇太后疏离了本公,不信任本公了。”孙河伸出手,看向那中年道。 “好!这的确是本公的错,错在只想着社稷安稳,忽略了太皇太后的感受,忽略了自己的身份,但他刘谌凭什么!?” “太皇太后的亲儿子,在逆藩一案钦定要审下,如此处境与时局下,却自裁死在了宗正寺,这传出去谁会真的信?!” 中年心里暗叹一声,自家公爷为何这样,他比谁都要清楚。 别看自家公爷,依旧是大司马大将军,掌着大都督府,在中枢的权势地位仍在,即便是徐黜,也不敢轻易交恶。 可有些事啊,不能这样简单来看。 孙氏不如从前了。 这一切要从孙斌分家说起,在过去,孙河哥几个是成家不分房,延续的是其父的,这不是孙河的意思,而是其父临终前交待的。 大族里的规矩众多,特别是牵扯到利益,可谓划分的明明白白,但在很多时候面临一些事情时,个人利益要牺牲,以维系住宗族核心利益不受损,为此会有很多事发生,但在家主一声令下,任何人的抱怨或叫屈都没用。 孙斌分家,就代表了一点。 今后遇到任何事,他觉得有错或不可取,是不会像过去那样,对孙河的话言听计从,他还是孙氏的人,但却另立门户了。 因为孙河这一闹,泾阳侯孙淼,正阳侯孙冀也都分了,这主房各支闹的事,可对孙氏其他房支,产生极大的震动。 谁都不知为何会发生这种事。 但作为当事人,孙河却一清二楚。 这都是他那位姑母,对他过去做的错事,而出手做的惩处,甚至于孙河还明白一点,他姑母在做一些准备。 什么准备? 还不是为她亲孙铺路!! “这到底是为什么!!” 孙河怒拍桌案,他想不通,“一个尚公主的驸马,干出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刑部、大理寺、六扇门的人全都去了宗正寺,他这个大宗正却屁事没有跑回去了,姑母,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公爷慎言啊!!” 中年闻之大惊,忙开口劝道:“这事透着蹊跷之处太多,您可不能这样,万一……” “本公难道瞧不出?” 孙河冷笑不止,盯着中年道:“那两位活着,徐黜断不会善罢甘休,这老贼什么德性,本公会不清楚?” “若本公猜的没错,此事跟虞宫脱不了干系!” 中年脸色大变。 此事他得知时,其实就猜到了一些,但是他不敢确定,毕竟这事太大了,没有直接的证据,根本就不敢妄下定论。 “内侍省的人不去,这真相就不可能查出。” 孙河继续道:“即便是强如中书省,也不能派人去,徐黜这老贼要真干这种蠢事,那本公算瞎了眼了。” 孙河恼怒的地方,是他猜到了一些事,但他没有打算宣扬出去,可他就想看看,他姑母会怎样做。 在过去三载的动荡下,孙氏的核心利益是没有受损,但却也没有新的增加,如果身边的人全都一样,那孙河或许不会多想别的。 可事实并非这样。 特别是四征大将军更迭,让孙河瞧出一点,他姑母或许有考虑孙氏,但已经不在他的身上了, 这对内心骄傲的孙河来讲无法接受。 他才是孙氏的当代家主啊。 “公爷,不管怎样,卑下的意思是静观其变。”尽管孙河有怒,可中年在震惊之余,依旧劝说道。 “就今下的形势那是多做多错,何况出这么大的事,徐黜至今都没有动静,朝中的那些人,一个个全都在观望。” “本公还没蠢到这一步。” 孙河冷哼一声,看向中年道:“你去趟大都督府,就说本公病了,要在府休养,本公倒是要瞧瞧,这中枢还能出什么事。” “是。” 中年当即作揖道。 对太皇太后的疏离,孙河是有委屈的,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背叛他的姑母,更没有想过别的。 可处在这复杂的中枢,很多事并非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孙河是渴望驰骋沙场的,可他的身份与地位,就注定一般的战事,根本就不需要他去出面。 但在过去,不管是北虏来犯,亦或是南诏进犯,都出现过不止一次的危急,尽管他有几次都请战,可孙黎却选择忽视。 “姑母,难道就因为一次错,您就这样狠心,想将侄儿困在其中吗?”书房内,孙河露出不甘,紧攥双拳道。 “您究竟想让侄儿做什么,才能原谅侄儿啊,侄儿过去做的那些事,没有一件是坑害过大虞社稷的,但也都叫孙氏获益了,侄儿难道就真的做错了?” 在中枢待的时间久了,孙河比谁都要清楚,这中枢是铁打的,但权势却是流动的,你不争,那就必然被人踩,即便有爵位有怎样,手里没有权,那就是空筒子爵位,别说几代了,敢有一两代,就被其他人甩在身后了。 可现在,有些事已经在变。 孙河一想到这,他就知道自己不能错,他要再错了,那他的儿子,今后就无法顶门立户,那他一直追求的宗族荣耀,就将会出现断代的风险,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过去做的,所坚持的,就成了最大的笑话。 他也是父亲,他可不希望他的孩子,今后会被人瞧不起!! 第二百四十四章 试探 人活于世,终究要得到些什么。 这与出身无关。 这跟环境相关。 这世上最复杂的是人,最危险的是人。 当一种秩序出现,形成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那么欲望就出现了,权,名,利,色,情……别管是谁,在遇到时终究会沾一样。 至于一样都不沾的,要么是人人歌颂的圣人,要么是道貌岸然的小人,可在这世上,哪会如此容易的出圣人。 反倒是小人很容易出。 这玩意儿,就跟韭菜一样,极其顽强! 夜无声到来。 繁星闪烁。 皓月凌空。 不时有寒风袭来。 “陛下~” 李忠忍着寒意,看了眼不远处的凤鸾宫,小声对天子提醒道,他不知道,天子为何下了撵轿,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可来到凤鸾宫,却迟迟不进去,要叫那位知道,还不知会出什么事。 短短一日,逆藩雄、逆藩风自裁的消息,不止在中枢有司传开,更在虞都闹得沸沸扬扬,此事的关注程度太高了。 “走吧。” 楚凌收敛心神,随口讲了句,便朝凤鸾宫走去。 徐贞想见他,楚凌一点都不意外。 这在楚凌的预料下。 如果说从上林苑高调归宫,这算小小刺激了徐贞,那么在太极殿的表现,尤其是抢走了很多风头,算是将这种刺激更进一步。 权力这玩意儿谁不喜欢? 别管男的,女的。 谁能从中品尝到滋味,就必然不会丢手的。 “拜见陛下~” “拜见陛下!” 前去凤鸾宫正殿的途中,一些宫人与侍女,无不朝楚凌作揖行礼,甚至有些人的脸上,是带有些许慌张的。 面对未知时,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恐惧。 楚凌离开虞宫三载,这一决断无比正确,远离了世人的视线,再归宫时,他已不再是那瘦小孺子,而是今下的少年天子,他长高了,也强壮了,这是视觉上的改变,但更大的改变,却是心理上的。 归宫的这段时日,发生的一些改变,是会产生涟漪的。 又来了。 这一路走来,看着一成不变的凤鸾宫,看着眼前紧闭的殿门,楚凌表情自若,但眸中却闪烁着异样。 对这里,他是不喜的。 太压抑了。 当初在虞宫待着,每日的晨省雷打不动,这种无聊的戏码,楚凌早已厌恶,他能感受到徐贞想控制他。 这让他感到窒息。 楚凌不清楚,徐贞这个人是一直如此,还是受他皇兄骤崩的缘故,才有了这种改变,但不管怎样,他跟徐贞都不可能像亲母子一样。 既不能,就远离! 不过,今下徐贞想控制他的手,又伸出来了。 楚凌知道这是为什么。 但他可不会让步的。 吱~ 紧闭的殿门被楚凌推开,可在殿外待着的宫人侍女,不少却脸色微变,天子没有行礼就推门而进。 这是不符礼法宗规的。 可他们却忘了一点,礼法宗规的制定,是为了方便统治,叫底下的人懂规矩,而非是为了制约高高在上的天子! “在上林苑几年,皇帝长高了,也大了。” 帷幔里传出徐贞的声音。 “这几年,因为大虞出现的动荡,本宫与太皇太后,还有你皇嫂,殚精竭虑的想解决麻烦。” 讲到这里,徐贞的声音停下。 走进殿的楚凌,听到这话,如何不知徐贞何意。 这是对他刚才的行为表达不满。 可不满的,只有刚才吗? 楚凌停下脚步,对帷幔里,坐在凤位上的徐贞,微微低首道:“祖母都对朕讲过,若无祖母她老人家,还有母后您跟皇嫂,在虞宫为朕盯着这份基业,只怕朕就成亡国之君了。” 徐贞娥眉微蹙起来。 她是想敲打楚凌,却没想到天子会这样讲。 亡国之君? 大虞在过去是危急,但还没到这一步! 你这位大虞皇帝,都成亡国之君了,那她算什么? “看来皇帝在上林苑,也不止是享乐了。”徐贞压着不满,直勾勾的盯着楚凌,“对朝中的事,天下的事,也是了解不少的。” “母后说笑了。” 楚凌平静道:“朕不管怎样,也是大虞皇帝,即便真在上林苑待了三年,也不可能只会享乐,毕竟朕还不想做亡国之君。” 徐贞再度皱眉。 对这个亡国之君,她是那样的厌恶。 这好似是在对她讲些什么一样。 “那大虞的礼法宗规呢?” 徐贞压着不满,冷哼一声对楚凌道:“从皇帝摆驾归宫,为何不每日来凤鸾宫?难道在皇帝的眼里,没有本宫这位皇太后吗!?” “朕从没这样想过。” 楚凌微微低首道:“还请母后勿怪,朕只是离宫太久了,在上林苑住的太久,对宫里的很多都有些陌生了。” “真只是陌生?” 徐贞反问道:“没有别的?” “没有。” 楚凌平静道。 对徐贞揪着这点不放,楚凌一点都不奇怪,看似晨省是件小事吧,实则在虞宫,在中枢却不是这样。 当然,徐贞是想通过这件事,叫楚凌知道一点,她还没老呢,更还没死呢,不要觉得有点东西了,长大了,就觉得能掌权亲政了。 “那从明日起,就每日来凤鸾宫。” 徐贞沉吟刹那,看向楚凌道:“今下的动荡是结束了,但大虞需要规矩,皇帝作为一国之君,更当为天下做表率!” “一切都依母后之言。” 楚凌干脆利落的回答,反倒叫徐贞有些诧异。 这跟她想的不一样。 原以为楚凌会以照顾太皇太后为由来推诿,继而折腾出一些事,但楚凌如此干脆,徐贞诧异之余,这心底难免生疑。 毕竟在这几日,楚凌的种种表现,无不在无声言明一点,他跟过去不一样了,他要掌权亲政了。 “宗正寺发生的事,皇帝是怎样看的?” 想到这里,徐贞选择别的话题,此言在讲出时,徐贞盯着楚凌的脸。 在得知逆藩雄、逆藩风自裁之事时,徐贞是惊愕的,尽管她这两个小叔子,终究是难逃一死,但这个时候死了,未免太过于蹊跷。 所以很自然,徐贞联想到两个人。 一个是孙黎。 一个是楚凌。 因为这件事尚未结束,她那两个小叔子活着,哪怕审案一事,中书省插不上手,但徐贞却知道,她那位父亲肯定不会就此收手的。 不然在昨日的大朝上,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天子讲那样的话。 可徐贞等了一天。 没有等到她想看到的。 而打开这个局的第一把钥匙,在无形中成了刘谌。 在徐贞的注视下,楚凌却露出狐疑,“母后,宗正寺出了何事?” 徐贞:“……” 逆藩雄、逆藩风死了,这在朝野间闹的沸沸扬扬,若是先前,楚凌讲这话,徐贞或许还信,但现在,这摆明是在装糊涂。 “皇帝真不知情?” 徐贞双眼微眯,反问道。 “母后,朕真不知。” 楚凌露出关切道:“可是宗正寺出了大事?” 楚凌的这种态度,让徐贞生出更深忌惮。 “逆藩雄、逆藩风自裁死了。” 徐贞冷冷道。 “死了?!” 楚凌大惊道:“怎么会出这种事?此事还有谁知道?母后,此事可非同小可啊,断不能将此事传开,尤其是让祖母知晓,祖母身体不好,如果知晓此事,恐她老人家会受不了的。” 见楚凌如此,徐贞的手紧攥起来。 直觉已经告诉她,她那两个小叔子的死,多半跟眼前这位脱不了干系。 可问题是楚凌却是这种表现,这让一些验证反倒推不下去了。 ‘生气了吧,这就对了。’ 见徐贞不言,楚凌保持着惊色,但心里却是别的状态,‘朕就是要叫你们揣着明白装糊涂,人的确是朕杀的,不杀,等着徐黜这老贼出手?继而叫朝中各方推波助澜?朕可不会干这蠢事!’ 这件事,楚凌从没觉得自己做错。 但唯一的问题,是他祖母的态度。 还有他祖母,是否会受不了这打击,继而导致病情加重。 这绝不是楚凌想看到的。 所以就有了两个婴儿进宫。 孙黎活着,他们能待在虞宫,待在凤鸾宫,继而支撑着孙黎,毕竟楚雄、楚风他们的结局是注定的,但因为他做的事,使得二人的血脉能延续。 当然,等孙黎离去,这两个婴儿是能活,但这辈子要远离虞宫,远离虞都,更名改姓是必然,一辈子受到监视是必然! 楚凌觉得自己很仁慈了。 “退下吧,本宫乏了。” 徐贞的话,叫楚凌回过神来。 “母后,那此事该怎样办?” 楚凌却继续问道。 “本宫自有定夺。” 徐贞皱眉道。 想问的,没有问到。 现在楚凌却想反问她,徐贞如何会轻易回答,何况这件事,徐贞不觉得长乐宫那边不知情,毕竟此事太大了,但偏偏长乐宫到现在却没有反应,这容不得徐贞不多想。 “既然母后有想法,那朕就先告退了。” 楚凌不再追问,抬手对徐贞一礼道,“夜深了,母后也早些歇息,朕明日再来。” 徐贞无声的看着楚凌,她突然发现眼前这位不是那么好控制的,更让她心生警觉的,是她看不透楚凌的真实想法,这是很可怕的事! 第二百四十五章 册封 一夜无言。 拂晓。 刺骨寒意,让人瑟瑟。 “舒坦!” 一道声音响起打破平静,大兴殿,一处暖房中,蒸汽环绕此间,楚凌倚着浴桶,一身疲惫消散,全身上下的毛孔打开,这种感觉楚凌很喜欢。 晨练结束,泡个热水澡。 整个人精神焕发! 这种习惯,楚凌保持了三年。 没有一个强壮,健康的身体,即便楚凌真想做事,等到他真正谋得分散的皇权,开始掌权亲政,繁杂的军政要务会累垮他的身体。 这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所以从离开虞宫,搬到上林苑去住,楚凌除了蓄势谋划,培植力量,构想治国方针,明确各项部署外,楚凌一直保持着锻炼,从骑射,到习武,楚凌能在一帮妖孽中,依旧保持一定名次,这就很说明原因了。 作为大虞皇帝,牵扯到打仗方面,的确不用楚凌亲自上,真到那一步,大虞也就距倾覆不愿了。 但楚凌必须要懂,此外还要懂战场自保。 因为有两场仗,在今后,楚凌必须御驾亲征,一个是对北虏,一个是对南诏,前者是去国耻,后者是灭余孽,楚凌知道这两场灭国之战,即便真的打响,那没有个数载,甚至更久,根本就打不起来。 大虞治下的积弊毒瘤要解决,折损的国力要恢复,而在这过程中,有针对的展开几场关键性战役,以持续削弱北虏、南诏的国力,继而促成灭国之战的开启,这一过程中,楚凌要做的太多。 甚至很多事,不是解决一件接着一件,而是扎堆解决的,皇帝是掌生杀大权于一身,但不代表就能操控一切。 这人世间最大的惊喜,就是一切充满未知。 好在楚凌很年轻,他等得起,也玩得起,这是他最大的资本与优势。 而强壮,健康的身体,是支撑这一切的根。 “早膳都备好没?” 从暖和的暖房出来,楚凌感受到刺骨寒意,看到岿然不动的羽林郎,在道道行礼声下,楚凌放缓脚步,走到一名羽林身前。 “禀陛下,都备好了,还煮了热汤。” 在李忠禀明之际,楚凌伸出手,整理眼前羽林的着装,这叫那名羽林心跳加快,内心很激动,而临近的羽林郎,无不投来羡慕之色。 “下值了,去吃。” 楚凌伸出手,轻拍那人肩膀,“都敞开造,别给朕省这点钱。” “喏!!” 众羽林无不喝道。 “去凤鸾宫。” 楚凌笑笑,随即就走了。 对麾下的羽林,楚凌能嘘寒问暖,但却不能叫他们提前下值,规矩就是规矩,立规矩难,坏规矩易,慈不掌兵的道理,楚凌清楚,何况如今不是在上林苑了,而是在虞宫,楚凌可不希望,自己这片地域,有任何纰漏出现。 “恭送陛下!” 在道道行礼声下,楚凌坐上撵轿。 “起驾!” 随着李忠的声音响起,这支随驾队伍,便朝凤鸾宫方向行进,只是有些羽林郎,却投来异样神色。 常伴在天子跟前的李忠,为何没有随驾离去? 当御驾离开大兴殿,站在原地的李忠动了。 跟着脚步声出现。 这让值守的羽林郎,无不警觉地看着。 “李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负责值守的黄龙,此刻走到李忠跟前,表情平静的询问道。 “奉陛下旨意,咱家要前去凌华宫宣旨。” 迎着黄龙的注视,李忠平静道。 姑母? 黄龙平静的面庞,露出一丝惊诧。 “陛下还说了。” 李忠继续道:“命将军点一队羽林,随咱家一起去凌华宫。” “臣遵旨!” 黄龙听后,朝楚凌离去的方向作揖行礼,随即便转过身,厉声道:“殿前值守羽林,集结!” “喏!” 随着道道喝喊响起,在大兴殿殿门前的数十众羽林,无不快步朝黄龙所在跑去,动作干脆利落。 羽林就是羽林。 永远充满朝气! 李忠看到眼前一幕,不由生出感慨,在过去他不是很理解天子为何要费这么大功夫,也要从战死将士,致残将士中,叫他们的子嗣集中于上林苑,即便想掌握军队,也没必要从这些中遴选吧。 即便操练的再狠,可终究是没上过战场,这就不能被称之为精锐悍卒,真要遇到什么事,他们根本就撑不起来。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李忠却改变了想法。 他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靠金银去砸,拉拢过来的军队,即便再骁勇善战,可谁又能确保在不经意间,就被别人收买呢? 但羽林不会,巾帼不会! 这是一种怎样的忠诚呢? 刻在骨子里的那种。 因为在上林苑这几年,他见到太多令他震撼的场景。 忠于大虞。 忠于天子! 这口号,羽林与巾帼喊了三年,这是真敢拿命去做的,而不是所谓靠嘴去喊,去吼的。 “走吧。” 看着集结的数十众羽林,个个昂首而立,李忠对黄龙示意道,随即便转过身,朝凌华宫走去,一众宫人紧随在后。 黄龙没有犹豫,对羽林发号施令,便跟在李忠他们身后。 可在黄龙的内心深处,却生出了疑惑。 天子如此大张旗鼓的,叫他们前去凌华宫,这就是想干什么? 但尽管有疑,黄龙却不打折扣的执行。 ‘这册封诏书一颁,虞宫只怕平静不了了。’ 反观李忠,离开大兴殿之际,想到他接下来要做的事,这心底难免担忧,毕竟这分明是在触碰那位的底线啊。 毕竟在昨夜,那位才见了天子,要天子每日去晨省,可转过头,天子就要放个大招,李忠不敢想下去。 但他知道一点,这事做了,影响必然会很大。 尽管李忠猜不透,天子为何偏要选择此事,去做这样的事,但直觉告诉他,这或许是天子想要的。 或许从去宗正寺,叫那两位体面,自家天子就想好了。 李忠走着,但不知在何时,他后背冒出了冷汗,寒风吹来,让他觉得冷飕飕的,跟在这样一位主子身边,最好的,就是别有任何想法,不然惹得天子厌恶,那下场是很惨的…… 第二百四十六章 怒 凤鸾宫。 正殿。 “刘谌递了请罪折子,打算请辞大宗正之职,但此事在朝野间闹的太大,就这样处置恐难以服众……” 徐贞的声音在耳畔回荡,楚凌坐在锦凳上,心思似全然不在这上面,眼眸盯着前方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火。 经一夜燃烧,灯芯…… “皇帝!!” 突地,不满的声音响起,叫楚凌挪动视线。 帷幔里。 坐于凤位上的徐贞,带有怒意的盯着自己。 “母后。” 楚凌压着笑意,微微低首道。 “本宫适才讲的,皇帝可认真听了?” 徐贞皱眉对楚凌道。 “认真听了。” 楚凌不假思索道。 “说了什么!” 见楚凌如此,徐贞质问道。 楚凌回道:“母后说,刘谌递疏请辞,但逆藩雄、逆藩风自裁一事,在朝野间闹的沸沸扬扬,恐这样轻拿轻放,恐难以堵住悠悠众口。” “然后呢?” 徐贞道。 “然后?” 楚凌生出疑惑,随即看向徐贞,“然后母后就喊了朕,问朕有没有认真听,母后,朕认真听了。” 徐贞:“……” 见楚凌如此态度,徐贞的手紧攥起来。 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不然,楚凌来晨省后,她也不会特意多留楚凌。 殿内安静下来。 ‘想叫朕表态,看朕是什么态度,这种蠢事,朕才不会做。’坐在锦凳上的楚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却思量起来。 ‘拉朕下场,想以此试探朕,这种伎俩哄骗三岁小孩可以,想哄骗朕,难了点,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跟朕无关。’ 徐贞是什么心理,楚凌一清二楚。 “刑部,大理寺,六扇门的人,都向虞宫递奏疏了。” 徐贞的声音再度响起,“逆藩雄、逆藩风自裁,是在有意识下进行的,这点通过仵作反复检查,才明确下来的。” 那是当然。 楚凌嘴角微扬,既然是做戏就必须做全,还别说天香派研制的特殊成药,效果挺不错的,今后可用于审讯。 “但,宗正寺所辖牢狱走水,却似人为的。”徐贞的语气,此刻有意停顿下来,那双凤眸盯着楚凌,似想观察到什么。 “有蹊跷的不止这一处,那夜在宗正寺值守的人,即便真都喝醉了,或睡的很沉,但闹出那么大动静,却没有一人察觉到……” 楚凌神情自若。 看,这还在试探。 这就是为什么他不喜来凤鸾宫的原因。 徐贞总是想掌控他。 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何况还是大虞皇帝。 真要被徐贞掌控了,那他不就真成傀儡皇帝了? 至于他的祖母,却不是这样。 先前是那种态度,是因为她不知自己究竟有没有能力,毕竟大虞才传了三代,因为一场变数,传到自己这个八岁孺童上,没有担忧与顾虑,是不可能的。 “既然有蹊跷,那母后为何不叫他们细查?” 楚凌想到这,站起身道:“刑部、大理寺、六扇门的人,是拿大虞官俸的,是吃大虞皇粮的,大虞设立这些有司,是为了解决问题的,而不是把问题抛给天家的!” 果真不是他吗? 徐贞的娥眉微蹙起来,适才楚凌的表情,她全都看在眼里,而楚凌讲的这番话,让徐贞也有些吃不准了。 一些事之所以难定,问题不在事上,而在于不该发生,但偏偏就发生了,且在这期间一些人的态度,在配合上所处的形势,就导致关注一些事的人,即便心中有一些猜想,却不能轻易下定论。 越是这样,就越是要证据。 没有证据,可能会引发新问题。 关键是所处的形势,又容不得新问题出现。 楚凌正是巧妙利用了这点,所以才布下了这个局,把不利的因素铲除掉,把有利的因素凸显出,继而搅动着朝局变幻。 节奏是很重要的。 “时辰不早了,皇帝回去用膳吧。” 徐贞沉吟了许久,才开口对楚凌道。 “母后也早些用膳。” 楚凌抬手一礼,便在徐贞注视下离去。 出殿门的那刹,楚凌心情好不少,跟这徐贞待在一起,挺压抑的,楚凌看了眼左右,便朝前走去。 “陛下~” “陛下!” 而在此时,万秋儿、纪乾迎上行礼。 可楚凌的目光,却被一道急匆匆的身影吸引。 那人,似知晓了什么消息,表情显得很慌张。 “走吧。” 楚凌嘴角微扬,语气淡然道:“摆驾凌华宫!” 嗯? 万秋儿、纪乾心下一紧,刚结束在凤鸾宫晨省,不该去长乐宫吗?怎么要去凌华宫,这个时候过去,皇太后这边会怎样想? 对二人所想,楚凌丝毫不在意,抬脚朝撵轿走去。 想拿捏朕,那也要看朕愿不愿意! 反制,不一定非要喊打喊杀,这才丢份了。 尤其是对上位者而言,连喜怒都控制不住,动辄就叫底下的人揣摩到,那还如何能震慑住底下的人? 母后,这招,朕看你如何破。 在进撵轿那刹,楚凌转过身,看着那道身影,急匆匆的跑向凤鸾宫正殿,楚凌笑了笑,随即便撩袍进撵轿。 “起驾!!” 纪乾的声音响起,撵轿被稳稳抬起。 倚着软垫的楚凌闭目养神。 御驾很快离去。 反观此刻的凤鸾宫。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殿内,徐贞不满的声音响起。 跑进殿的宫人,立时就跪倒在地上。 在旁服侍的张嵩皱眉看着那人,但眉宇间却透着狐疑,对这人,他是知道的,一向很稳重,为何今日却这样了。 “奴婢有罪,主子息怒!” 那人叩首请罪,但随即却道:“主子,出大事了!” “何事。” 徐贞皱眉道,可她此刻的心思,却全在楚凌的态度上,还有到现在,连一点口风都没传出的长乐宫。 特别是孙黎,这太反常了。 “主子,奴婢刚刚得知消息,凌华宫那位被加封了徽号。”在徐贞思虑之际,那人急切的说道。 张嵩双眸微张,难以置信的看向那人。 “你说什么?!” 张嵩正欲出言呵斥之际,徐贞冷冷的声音响起。 “凌华宫加封了徽号。” 那人两股战战道:“此事虞宫有不少都知道了!!” 徐贞心头的怒,在这一刻腾起。 手紧攥着。 就在刚刚,楚凌还来凤鸾宫晨省,可在她不知情下,楚凌居然背着她给凌华宫加封徽号,这摆明是要叫她难堪!! “去!!把皇帝给本宫叫来!!” 徐贞厉声道。 “主子不可啊!!” 张嵩立时跪倒在地上。 “怎么?!” 徐贞有些失态,“连你都敢忤逆本宫!!!” “主子,奴婢断断不敢啊。” 张嵩叩首道:“主子真要这样做,那虞宫上下,特别是那两位,会怎样看主子啊,此事主子要三思啊。” 徐贞的呼吸急促起来。 张嵩何意,她如何不知。 从楚凌被选为嗣皇帝,召登基大典称帝,大虞其实都不是三后,而是四后,这是谁都清楚的事,但偏偏在那特殊境遇下,使得不少人会有意忽略凌华宫那位。 无他。 这个世道是讲究实力的。 这点谁都清楚,楚凌更清楚。 从见了黄华以后,楚凌就在想着,该以什么形式,给他生母加徽号,这事必须要办好,不然不能成为他的政治资本,相反会成为负担与累赘。 但这件事楚凌还没想好,就接着发生了逆藩叛乱,随后就是大虞经历了三年动荡,直到这次归宫,徐贞想控制他,楚凌觉得机会来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儿啊,你不该如此 朝阳东升,金光撒照大地。 湛蓝的天,散布着不少云。 就连吹来的风,也不似拂晓时那般冷了。 凌华宫。 楚凌负手而立,看着映照金光的琉璃瓦,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建筑,他的心底充满感慨。 三年了。 尽管他在过去,从虞宫搬去上林苑,这前后进宫很多次,但更多是去长乐宫,去见他那位祖母。 楚凌不想因为他的一些举止,影响到在动荡之下,中枢维系的微妙平衡,为此,楚凌与凌华宫的联系,就仅限于书信。 而在收到的书信里,那位对他的关怀,楚凌是能感受到的,且收到的每份书信,都会强调不准来凌华宫。 “一切都没有变。” 有些感慨的楚凌,怅然道:“但一切又都变了。” “陛下!” “陛下!” 在楚凌感慨之际,从凌华宫内跑出两个人,楚凌循声看去,就见到李忠、黄龙快步跑来,楚凌抬脚朝前走去。 “表兄,母亲身体如何?状态怎样?” 在二人准备行礼之际,楚凌却看向黄龙道。 “禀陛下,姑母身体很好。” 黄龙愣了一下,随即便道,可说着,黄龙却露出踌躇,“只是姑母有些不高兴。” “母亲怎么了?” 楚凌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嘴上却道。 “陛下还是进殿吧。” 黄龙低下了头。 楚凌没有多说别的,便朝凌华宫正殿走去。 “拜见陛下!” “拜见陛下!” 沿途的羽林郎,凌华宫宫人及侍女,在见到天子赶来,无不毕恭毕敬的行礼,特别是凌华宫的人,没有不透着激动的。 楚凌走着,很快就走到正殿前。 楚凌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 “表兄,你跟朕进去。” 在紧闭的殿门前,楚凌理了理袍服,对身后站着的黄龙道。 “臣遵旨!” 黄龙当即作揖行礼,随后便低首走上前,犹豫了刹那,便伸手推开了殿门,低首退到了一旁。 “母亲,儿臣来看您了。” 楚凌对殿内说了声,便朝殿内走去。 黄龙紧随其后。 殿内很安静。 只有二人的脚步声。 楚凌打量着殿内种种,很快,楚凌就看到了黄华。 “跪下!!” 在楚凌张口之际,黄华的声音响起,在殿内回荡起来。 “姑母!侄儿错了!” 本跟着的黄龙,立时就跪倒在地上。 “本宫当初是怎样对你说的?” 在楚凌的注视下,黄华起身,快步朝黄龙走去,“在皇帝身边,要做好臣子该做的事,要懂得劝谏,敢于劝谏,你被皇帝召去上林苑,从马奴进了羽林,就忘乎所以了是吧?这等大事,为何不劝谏皇帝?” “侄儿有罪,请姑母惩罚。” 黄龙尽管委屈,但他却老实叩首。 在上林苑,在羽林,他是冉冉升起的新星,不管是历次演武,亦或是游猎,他都取得了傲人成绩。 他是皇帝的表兄不假,但他从没有以此骄傲过,相反却表现得很低调,对待任何事都表现得极其要强。 特别是在此次归宫前,他凭借自身实力,得到了天子赐予的大虞将剑,这在羽林,在上林军中,没有一个不羡慕的。 但羡慕归羡慕,却没有任何闲话。 因为这是黄龙凭本事争来的! 大虞将剑,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 “母亲,这件事表兄不知。” 楚凌此时开口,先是对黄华讲了句,随即转过身,弯腰拉起黄龙,“母亲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跟儿臣说,表兄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何过错。” “陛下~” 黄龙有些动容。 其实在黄龙的心底,觉得他表弟给自家姑母加封徽号,这一点错都没有啊,凭什么自家姑母就不能有? 当然,这些话他只能在心里想想。 他是武将,今后要上战场的。 而且在上林苑时,楚凌就讲过一句话,大虞武将是为征战而活的,脑子里该想的,就是怎样锤炼麾下军队,怎样把仗给打好了,这样才能叫大虞军威昌隆!! 这些话,不止黄龙记在心里,羽林跟上林军都记在心里了。 “儿啊,你不该如此!你怎么能做这等糊涂的事啊!” 在黄龙感慨之际,黄华看向楚凌,“你才刚回宫没多久,这朝中就出了这么多的事,你这个时候,给我加封徽号,你叫你祖母怎样想?叫你母后怎样想?” “娘要真看重这个徽号,为何不在你刚登记时,就说些什么呢?” “儿啊,你现在走的路太难了,娘知道你心里有想法,但是你也要反复斟酌才对啊,你这一加封,会引来很多麻烦的。” “母亲,您先消消气。” 楚凌走上前,搀扶住黄华的手臂,“作为儿子给母亲加封徽号,这难道有错吗?儿子是大虞皇帝,做这件事没任何错的,礼法宗规摆在那里,谁要是说错了,那儿子就要好好跟他们论道下了。” “即便是讲礼法宗规,那也要分时候啊。” 黄华皱眉道:“关在宗正寺的逆藩雄、逆藩风自裁死了,即便他们犯下天大的错,那也是你祖母身上掉下的肉。” “这种感受,除了做母亲的,没有人能感受到。” “你祖母太不易了,不管怎样,你最不该刺激的就是你祖母,现在聊的,不是外臣们怎样想,是关上门来,楚氏这一家怎样想!” 楚凌听到这里,就知自己这位母亲不简单啊。 楚凌清楚,张恢作为禁军大统领,是能把职责做好的,这件事,他母亲知道,不是通过外边,而是通过虞宫内,这一刻,楚凌突然明白一点,或许在过去三载,眼前这位母亲,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在悄无声息的帮衬着他,或许动作很小,但必然是起到一定成效的。 也是想到这里。 楚凌突然觉得,自己选择这个时候加封徽号,非但是没有任何错的,相反是能让他收获意外惊喜的。 “表兄,你先退下吧。” 楚凌搀扶着黄华,看向黄龙道:“领着那帮羽林,去吃早膳,别傻站着值守。” “臣遵旨!” 黄龙先是作揖行礼,随即看了看黄华,但还是低首退下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法理 随着黄龙退下,殿门徐徐关上。 “母亲,您先坐着。” 楚凌搀着黄华,微微一笑道:“这几年没见母亲,儿这心里,始终记挂着母亲,还请母亲别怪儿不孝。” 讲到这里,楚凌微微低首。 黄华露出复杂的表情,她怎么会怪罪她的儿子,这是她身上掉下的肉,何况她太清楚自家儿子的不易了。 过去三载的动荡,黄华一直都挂念着,如果这动荡不能解决,不能镇压,那她儿子必将受到影响与冲击。 也是这样。 对待加封徽号一事,黄华才会这样。 她怕因为这件事,使得太皇太后对她的儿子,产生什么不满,继而使这对祖孙生出隔阂。 孙黎在过去三载,所做的种种,黄华都看在眼里,她知道,她这位母后,是真的从心里认她儿子了,做的每件事,都是在为楚凌。 “这件事,祖母会理解儿臣的。” 见黄华不动,楚凌开口道:“何况儿臣不做这事,祖母反倒会责罚儿子的。” “嗯?” 黄华露出惊疑之色。 “祖母太累了,儿臣作为大虞皇帝,不可能一直让祖母来支撑吧?”楚凌平静道:“儿臣长大了,不像过去那样小,让一些人觉得儿臣撑不起来了。” “其实母亲也能看出来,从儿臣这次归宫,特别是在太极殿的那场大朝上,有一些人对儿臣的归来,是有提防的,是有戒备的。” “但他们却忽略了一点,儿臣才是大虞皇帝!!” “如果儿臣连做一些事,都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话,那叫祖母知道了,该会有多失望啊。” 黄华眉头微皱。 其实这些她都想到了,从她的儿子,如此高调的归宫,她也猜到了一些事,但她不明白为何要在这时做这等事。 “好,不说你祖母。” 黄华收敛心神,看向楚凌道:“就说你母后,她知道此事,你觉得会善罢甘休吗?大虞只有三后,这是很多人都认可的。” “但从儿臣归宫那刻起,大虞就不是三后,而是四后!!从儿臣登基称帝,就一直是四后!” 楚凌掷地有声的声音,在殿内回荡着。 他选择在此时,给自己母亲加封徽号,就是做给徐贞看的,就是做给王琇看的,他要用这件事,告诉她们,更是告诉所有人,他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想以礼法宗规来拿捏,那他也可以。 他这个皇帝不是偷来的,抢来的,是奉了大义,掌着法理,正大光明通过登基大典拿下的。 过去你们怎样想,他不在意。 谁叫他没有资本呢? 作为皇帝,没有贴己的人,没有忠臣,没有军队,没有钱袋子支撑,那说起话来,腰杆子却是不硬气。 但现在他可不缺这些! 楚凌之所以没有采取极端方式,去夺回属于他的一切,是楚凌清楚,在当今这中枢与天下,他这样做,是会带来新的动荡与隐患的。 所以楚凌选择了权力的游戏。 在既定的规则下,一点一点的将分散的皇权,重新收归到他手里,他要叫中枢,还有天下,知道他这个大虞皇帝,不是好欺负的。 用他们擅长的,去击败他们,或许会消耗些时间,但楚凌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何况在这个过程中,楚凌做的事,会一点点叫整个天下知道,什么叫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楚凌需要的,是一个完整的大虞。 这点,孙黎在过去三载,一直在苦苦维系。 如果转过头来,楚凌就推翻了这一切,那他这不是打孙黎的脸吗? 这种蠢事,楚凌可不会做。 何况楚凌想要的,还不止是一个完整的大虞,他还想要一个完整的权力秩序,出现空缺的位置,该叫谁上来,这都是有章法的。 不能说,因为他是帝党成员,就不考虑别的,贸然特擢到高位,这是在揠苗助长,这是对社稷的不负责任。 人这一辈子,是要经历一件件事,才能逐步成熟稳重起来的,做官做到一定程度,那就是做人。 “母亲,儿臣饿了。” 楚凌收敛心神,看着有些愣神的黄华,他知道自己讲的这些话,对他这位母亲冲击很大,但有些事就是这样。 “我去给你做。” 黄华听到这,立时露出关切之色,“这早膳一定要吃,对身体好,你还在长身体,可不能大意了。” “好。” 楚凌笑笑。 在凌华宫,楚凌是很惬意的,他不用时刻保持警惕,他这位母亲是深明大义的,对于权力没有想法,更没有欲望。 通过一个徽号,就能看出。 如果真的有,早在先前就折腾了。 可偏偏没有。 因为黄华太清楚,她折腾一些事,会给她的孩子,带来什么危险。 “还吃素面?” 朝殿外走去时,黄华说道。 “还是母亲懂儿臣。” 楚凌笑道:“儿臣想这一口,想了很久了。” “你啊。” 黄华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出殿的那刹,不少人就纷纷行礼。 对此,楚凌没有在意。 “表兄!” 楚凌搀扶着黄华,便喊了一声。 “臣在!” 本捧着碗筷,没有心思吃饭的黄华,听到声音就立时撂下碗筷,便朝外跑去,大口吃着东西的那帮羽林见状,无不撂下碗筷,快步跟在身后。 “哈哈~” 见到黄龙身后,跟着那帮羽林,有不少嘴角沾着饭粒,楚凌忍不住笑了起来。 “拜见陛下!” 黄龙一行,纷纷行礼道。 “朕的母亲,要给朕做素面。”看着眼前一行,楚凌笑道:“谁想吃,可要好好向皇太后求恩典。” 啊? 一听这话,黄龙还好,身后跟着的那帮羽林,一个个就知自己不该出来,他们有些谨慎过头了。 “求什么恩典。” 在他们踌躇之际,黄华此刻却道:“一碗面而已,都有份。” “叩谢皇太后恩典!” 那帮羽林听后,无不作揖行礼道。 “你们有口福了。” 楚凌见到此幕,笑着对眼前羽林道:“朕想这一口,都想了三年了,回去后,别叫你们的袍泽知道,不然该嫉妒你们了。” “臣等遵旨!” 众人无不作揖行礼,但在他们心里却生出复杂之色,他们的父亲是战死了,但他们的母亲还在,还有兄弟姐妹,在上林苑,他们还能隔几日去看看,但陛下呢…… “母亲,儿臣给你烧锅。” 楚凌的话,被这些羽林听到后,心中更不是滋味了,谁都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们誓死效忠的天子也一样。 “好。” 黄华笑着说道。 “陛下!臣去劈柴!” “陛下!臣去搬水!” “陛下!臣……” 听到这些,黄龙也好,身后那帮羽林也罢,一个个都起身道。 “你们不去做这些,还干等着吃啊,朕都烧火了,一个个都麻利去干活。”楚凌听后,对黄龙一行笑骂道。 黄龙一行听后讪讪笑了起来。 第二百四十九章 北军(1) 凌华宫是尽显温馨松快,然不是所有地方皆如此,大虞中枢因为一人的登场,而显得处处不平静。 虞都,内城。 北军衙门。 “这到底什么意思?大将军来赴任了,也不说接见我等,也不询问别的,上来就把自己关起来了,还真是少见啊。” “的确,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然这威就立不起来,平国公倒好啥也没做。” “咋?别人不出手磋磨你,你还上赶着想被磋磨?你咋嫩贱呢!?” “郭老二!你他娘的说谁呢!直娘贼的,信不信老子揍你一顿!” “怕你不成!?老子最近手痒的紧,本想找娘们松快下,刚好,先揍你一顿再说!” “够了!都还嫌不够乱啊,也不看看现在是啥时候,啥局面,一个个的能消停不能!?” 随着一人呵斥声响起,一处嘈杂的值房里,立时就安静了下来,或坐,或站的十数众披甲将校,无不是循声看去。 “你们是咋想的,自己都心知肚明。” 迎着道道注视,曹志冷哼一声,剑眉倒张道:“想试探就去,别在这里拱火,都在北军这些年了,今下是什么形势都清楚,平国公干什么,不干什么,岂是我等作为下属的,能妄加揣摩的?” 曹志这话讲出,叫一些人眼神闪躲起来。 随着曹志话音落下,值房内安静下来。 只是这气氛却显得那样压抑。 毕竟谁都没有想到,这空缺许久的北军大将军一职,最后居然叫新晋国公爵的韩青,给摘了桃子。 就为了这个位置,不知有多少人,在明争暗斗的争取。 禁军是掌着虞宫、皇城宿卫的,故而大统领一职,势必是皇帝心腹才行,当然,正统一朝就另说了。 也恰是这个另说。 使得北军显得尤为重要。 北军管着内城。 在内城范围的驻防、守备、巡查、缉捕、宵禁等事,凡是与影响秩序安稳的,北军都有职权去插手。 与之相对的,就是南军,管着外城,职权与北军相当,甚至南军管辖的外城,要比内城大不少。 毕竟有超百万众人口定居虞都,不可能一股脑的扎堆,虞都分内外,这就是什么样的人,住什么样的地儿。 也是这般,在职权与地位方面,北军稳稳压南军一头。 “外边不吵了?” 大将军署。 坐于帅椅上的韩青,神情自若的翻阅着公函,但微蹙的眉头,却能透出此刻的韩青内心变化。 “听声音,是左翼副将曹志讲了什么。” 抱刀而立的公孙川,不假思索道:“据卑下所知,这曹志跟南边走的很近,在北军大将军职空缺下,北军的不少军务,此人是有影响力的。” “在值房的那些人,一个个讲的无非与两个相关,一是公爷接任了该职,二是宗正寺那边出的事,眼下虞都内外不平静,闹腾的有些厉害。” “还跟先前一样啊。” 韩青放下公函,有些感慨道:“本以为一场动荡下来,能叫一些人醒悟过来,可如今看来,这成最大的笑话了。” “这个的人,那个的人,哼,一个个全都忘了,他们首先是大虞的臣,其次才是别的,就是有太多人忘了这些,才使大虞经历那样的动荡!” 公孙川不言。 自家公爷讲这些话,他如何会不清楚啊。 北军没那么好执掌! “叫你查的,都查清楚没?” 韩青眉头微皱,看向公孙川道。 在来北军衙门赴任,韩青没有接见底下的人,而是调了一些公函卷宗,想看看北军这几年,究竟是怎样的。 这一看不要紧。 触目惊心啊!! 仅是调阅的这些公函卷宗,表面看起来一点毛病都没有,甚至还都挺出彩,可韩青是何许人呢? 驰骋沙场经年。 对别的,他不了解。 但军务他还能不懂? 今下的北军,已然是军纪涣散,克扣粮饷,盗卖军械,私放门禁,收受贿赂等风盛行各处啊。 而这一切都是从北军大将军一职空缺后,在极短的时间内形成。 “查到了一些。” 在韩青感慨之际,公孙川想了想,声音低沉道:“内城诸门,吃拿卡要的情况严重,尤其是有几处的城门领、尉带头,使得民怨积攒的很大。” “甚至卑下还打探到,因为这种状况闹出人命,最后捅到了虞都令府了,可后来却不了了之了。” 韩青脸色阴沉。 城门领、尉乃是内城诸门的主副将,是出了名的位卑权重,职责极其重大,进出内城要从诸门通过,可要是这些要职,都起不到对应作用,那不就等同于虚设了? “还有。” 见自家公爷难看,公孙川喉结蠕动,随即道:“负责内城各处巡查、缉捕的,存在欺行霸市,强买强卖,包庇宵小等行径,看似近年来的命案、盗取之事极少,实际有不少都被压了下来。” “甚至一些苦主,把状子递到了虞都令府去,那边的人负责调查,却被北军这边的人横加阻拦,为此虞都令邵冰多次上疏弹劾,可最后都被压了下来。” 啪! 堂内响起拍案声,这叫公孙川低下了头。 韩青面露杀意,声音低沉道:“他们是兵,不是匪!!!” 在接任北军大将军一职前,韩青就想到这个位置不好做,毕竟在他领军在外平叛前,这个位置空缺了很久。 中枢之中,不知有多少人想争抢。 但最后,却被太皇太后一直压着。 不过因为那时的大虞,各地局势动荡难定,所以此事固然引得不少人注意,但也不好做的太过火。 可今日听到这些,韩青明白一点,这个北军大将军一职,或许在过去,就一直被太皇太后当做一个饵。 目的也很纯粹。 就是叫各方看得到,却吃不到。 现在他回来了,这个饵就失去意义了,所以北军大将军一职,就不能再继续空下去,毕竟因为这件事,已经使得北军出现了很大问题,如果这些事不加以解决,那么是会出大问题的。 第二百五十章 北军(2) 如果说有可能的话,韩青是不愿回中枢任职的,他是武勋,是纯粹的武夫,他内心深处所渴望的是统兵打仗,是镇守一方,确保大虞边陲无患。 可人活于世,岂能事事如意,事事顺心? 有些东西,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不然要规矩何用? 所以韩青无比清楚,从他凭借镇压逆藩叛乱之功,爵位晋到国公,赐号平,他要肩负的职责,就早已注定了。 他是一把刀。 一把锋利无比的刀! “公爷,北军今下的情况很复杂。” 公孙川犹豫了许久,还是讲出心中所想,“下辖的左右翼、诸营、各校关系是错综复杂,您初回都没多久,卑下知道您眼睛里不揉沙子,可北军所滋生的问题与积弊,非朝夕就能形成的。” “你的意思,是想告诉本公,即便想解决北军的积弊,也非朝夕间能解决的?”韩青眉头微挑,看向公孙川说道。 是啊。 公孙川在心里暗道。 此前自家公爷,被太皇太后钦定为北军大将军,公孙川还是很高兴的,毕竟在过去三载,自家公爷付出的种种,中枢没有忘记,帝后更没有忘记。 可在奉命了解些情况,公孙川却生出不满了。 这哪里是对自家公爷的肯定啊。 这是给自家公爷找来大麻烦了。 公孙川甚至不用多想,只要自家公爷敢对北军有动作,那就等着一些人出手吧,毕竟这是在触碰他们的核心利益。 “若人人都似你这般想,看到麻烦,看到问题不想着怎样解决,而是先静观其变,先掂量掂量,那大虞将会变成什么?” 韩青板着脸,盯看着公孙川,“在过去这三年,你跟随本公一起平叛,这沿途经历的,看到的,听到的,难道全都忘了吗?” “先前本公就讲过,但凡在那些位置上的人,能多有些作为,大虞也不至于经历这样的动荡。” “公爷,卑下从没有忘过。” 公孙川心下一紧,忙道:“卑下之所以讲这些,是因为宗正寺发生的事,已经叫虞都上下沸沸扬扬了。” “如果在这等态势下,公爷在北军也做些什么事,难保这背后不会有人,去暗地里做什么事啊。” “宗正寺的事,自有宗正寺,还有中枢别的衙门去管,这跟我北军无关。” 韩青语气淡漠道:“但因为宗正寺的事,导致虞都上下沸沸扬扬,尤其是内城诸坊,这就跟我北军有关了。” “不过想解决此事,就要先整饬北军,瞧瞧现在的北军都成什么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北军是他娘的匪军!!” 北军为何在过去会变成这样,韩青不想多管,也没心思去揣摩,但现在,他是北军大将军,那北军就不能这样烂下去。 何况韩青也猜到了。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太皇太后叫他就任北军大将军,就是清楚北军的种种,所以想叫他去解决这些。 也是这样。 韩青想不明白的一件事,如今想明白了。 他麾下的平叛大军,是有一部分从中枢各处调的,但也有一部分是从地方征调的,按旧例来讲,一场战事真正结束后,在领到对应赏赐后,那是要回归原部的,可现在他们不用回归了,直接转隶到北军麾下了。 这导致两种现象出现。 一个,他麾下的平叛大军,上到各级将校,下至底层将士,一个个都很兴奋,甚至都对赏赐不那样急切了,同样是为将,为兵,那也要看是在何处。 一个,是不少人在心里感到担忧与忌惮,毕竟如此规模下的平叛大军,被整体划到北军序列,这北军兵力膨胀太多了,南北军制衡自那刻起就失衡了。 可在了解一些情况后,韩青明白怎么回事了。 太皇太后这就是叫他杀人的。 南北军彼此制衡,彼此牵制,这是谁都不能僭越的,哪怕是你韩青立下大功,这规矩也不能改。 “这两份奏疏,你亲自跑一趟。” 想到这些的韩青,抽出他写的两份奏疏,拿起后对公孙川说道:“以北军衙门的名义,递到禁军处,让禁军转递到御前,转递到长乐宫,切记,要亲手交到禁军大统领张恢手中。” 公孙川表情复杂的接过。 只是看到韩青的表情,公孙川就知自家公爷要干什么。 “公爷,您真不再想想?” 公孙川看了眼手里的奏疏,随即看向韩青道:“这两份奏疏真要递上去,您做的事可能就影响到朝局了,您不是不清楚,今下的朝局有多混乱。” 对公孙川的担忧,韩青哪里看不出,这是他能把命交出去的生死兄弟,但有些事,不是靠犹豫与观望就能解决的。 “朝局混乱,是本公造成的吗?” 韩青平静道:“你我在北疆时,就曾听过一句话,我一直都记在心里,有些时候,别太把自己当回事,这样能少很多烦恼。” “但在有些时候,还要把自己当回事,因为你要做的事,可能会影响到很多人的命运,犹犹豫豫,到最后什么都改变不了,甚至叫很多人埋怨你,瞧不起你。” “阿川,我现在这个位置,就到了把自己当回事的时候,如果我不去做的话,那我心里这道坎过不去,你明白吗?” “那就做!” 公孙川紧攥着奏疏,眼神坚毅道:“我别的本事没有,但陪着大哥一起,这我还是能做到的。” “谁要是敢算计大哥,那我就砍了他们!” “哈哈,在中枢,可不兴打打杀杀,那样岂不都乱了套了?”韩青听后大笑,伸手对公孙川笑骂道:“你啊,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脾气是一点都没改,行了,去把这两份奏疏递上去吧。” “是!” 公孙川点头应道,随即便快步朝堂外走去,可走着,公孙川却转过身,咧嘴笑道:“我这脾气是一点没改,大哥不也一样。” “你这家伙!” 韩青先是一愣,随即瞪眼对公孙川道。 可不等韩青说完,公孙川就跑出正堂了,但出堂那刹,他脸上的笑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 公孙川知道,在这北军衙门里,有不知多少双眼睛,在明里暗里的盯着自家公爷,盯着他呢! 第二百五十一章 北军(3) “北军,这是要变天了。” 虞宫。 大兴殿。 楚凌倚着软垫,御览着所持奏疏,有几分感慨道,对于北军的情况,他是极其清楚的,也明白为何那个位置,从上官宏退下来后,就迟迟空缺着。 这除了是颗饵,还有更深层次的含义。 这个位置不空缺着,叫中枢的这个派,那个党去争,去抢,那么驻守边疆的四征大将军之位,就不可能完成新老交替。 即便是这样,在此期间也出不少状况。 尤其是征北大将军之位,叫勋国公李鹰接任,这前前后后可闹出不少事来,可最后是孙黎力排众议,才把此事压下来。 要想得到,必先舍得。 就因为过去错综复杂的局势,导致担子极重的北军,才在短短年月下堕落了,继而滋生出很多事来。 可为了保大头,那就必须舍小头。 这就叫政治! “陛下,平国公一上任,就做这般大的事,只怕有些人会坐不住的。”在旁服侍的李忠,犹豫了刹那,还是把心中所想讲出。 毕竟北军太复杂了,背后牵扯太大了。 “那依着你的意思,坐视北军继续烂下去,就是好的?”楚凌将奏疏放到御案上,看了眼李忠说道。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李忠低下了头,忙解释道:“奴婢是觉得今下的中枢,还有虞都,受宗正寺那件事,影响的实在太大,这件事还没有发酵,韩青就放这样一把火,只怕会刺激到一些人的。” “知道朕跟祖母,为何会如此厚赏韩青吗?” 对李忠的话,楚凌没有回答,反讲起另一件事。 “奴婢愚钝。” 李忠毕恭毕敬道:“请陛下明示。” “在一些人眼里,朕掺和此事,是为了抢风头,祖母这样做,是为了拖延赏赐,实际上他们全猜错了。” 楚凌似笑非笑道:“因为韩青纯粹,对大虞社稷忠诚,不愿天下再经历动荡,希望万民能够过上安稳日子,所以才会厚赏他。” “但凡韩青跟中枢里的一些人,算计这个,谋划那个,即便他把北虏给灭了,该打压就必须打压,不然就无法无天了。” “这年头像这等纯粹的人,可谓是凤毛麟角,但也正是有这种人,才使得大虞在遇到一些事时,不至于说一点优势都没有。” 李忠心底的一些疑惑,到此刻才算解开。 “有些死结,就该用快刀去斩!” 然在李忠感慨之际,楚凌却收敛笑意,神情露出倨傲,“婆婆妈妈,扭扭捏捏,只会把死结加剧,在识人方面,祖母当真了得,长乐宫那边有人来吗?” “禀陛下,没有。” 李忠忙作揖道。 这是默许了。 楚凌双眼微眯,那目光,落在御案上摊放的奏疏上,一些人名,勾起了楚凌的回忆。 “忠于大虞!” “忠于陛下!” 这是大虞将剑首赐的场景。 赵恒志,江虎,兰泽,沈开,寇广,叶天山,明棠,宁伯武,于洪,贺江,罗永,端木玉…… 一个个熟悉的人名,映入到楚凌的视线。 这是还活着的人。 ‘这个韩青,是拎得起是非的。’ 楚凌有些感慨,‘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他们不会在意,底层的人是怎样爬起来的,但他们值得。’ 楚凌至今都忘不了,当初自己赐两百柄大虞将剑,给上林两百勇士,讲那些话时,他们是怎样的表情。 楚凌更清楚当他大费周折的,将战死沙场的上林勇士,他们所佩大虞将剑,在上林苑供奉起来,这对活着的人,是多大的冲击与影响。 而这些活着的人,不止有在韩青麾下驱使的,还有在北疆,在南疆,在西凉,在东域任职的,楚凌没有干预他们的晋升,但却时刻关注着他们,因为这些人,是他今后执掌军权的关键一代,甚至在他们之中会有人敕爵,但他们的路,现阶段需要他们自己去爬,正如楚凌要掌权,需一步一个脚印,是一样的道理。 揠苗助长之事,楚凌是断不会去做的。 过去三年,给楚凌创造的优势太多了。 在所有人都没有关注下,楚凌布置了一条条暗线,可在这等动荡局势下,在他御极登基之初,藏在暗处的一股股势力,却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在朝抱起团来了。 一些人或许留意到了,但他们却无力改变这些。 因为这是大虞太皇太后在背后推动的,对于人性,孙黎看的太透彻了,有些事一旦做了,不是谁想停下就能停下的。 而这,正是孙黎送给楚凌的一个礼物。 这可以叫楚凌清楚的知道,中枢的那些人,哪些是能先缓一缓的,哪些是要尽快打压的,哪些是墙头草……政治上的博弈与算计,不一定非要打打杀杀,有时也要讲个人情世故,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你要现有底气才行。 没有底气,谁会把你当回事? 早把你给打杀了。 “刘谌现在怎样了?” 楚凌撩撩袍袖,揉了揉鼻子道,“这么多声讨他的声音出现,武安长公主府这边,就一点动静都没有?” 对自家陛下跳跃性的思维,李忠早就习惯了。 “听说被武安长公主打了一顿,今下在府休养呢。” 李忠如实道:“而且奴婢还听说,刘谌的儿子,有劝武安长公主和离的,被武安长公主打了,不过,是想叫他们假和离。” “还有这等事?” 楚凌笑笑,看向李忠道:“是哪个孝顺儿子?” “刘恬。” 李忠低首道。 “有意思。” 楚凌伸手道:“跟黄龙说,接下来的宗卫操练中,给朕好好磋磨磋磨这个刘恬,能讲出来这话,此子或许是块璞玉。” “奴婢遵旨!” 李忠当即作揖道。 对刘谌这个人,楚凌是观察许久的,不然做那等事之前,不会想着把其捎带进来,这是个懂得自污的人,这样的人,因为大虞的礼法宗规,即便有本事,也不能表现出来,但对楚凌而言,有些事堵不如疏,所以他要去改变一些事,这就跟韩青想改变北军一样。 第二百五十二章 北军(4) 一场暴雪无声降下,连着下了数日。 虞都内外的局势,并没有因为这场暴雪就消停下来,相反却变得愈发扑朔,很多人都在观望。 毕竟逆藩雄、逆藩风自裁一事,还没有得到对应的处理意见,在虞宫内就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天子给凌华宫的那位加封了徽号。 昭圣寿恭圣母皇太后。 这无疑是平地起惊雷。 一直以来大虞中枢都在刻意忽略一个事实,即在虞宫内的是三后,而非四后,尽管礼法宗规在那摆着,但有些事情不能细聊,不然问题只会扩大化。 也好在凌华宫那位与世无争。 也好在天子初显峥嵘时,持续动荡就发生了。 这也使得很多人,找到了自我催眠的理由。 所以有些事吧就没有跟着扩大。 可捂着的东西,终究有爆发的那日。 这不在今下这等特殊关口下,特殊局势下,天子一道旨意加封了徽号,这无疑是叫很多人都心惊了。 所有人的目光遂聚焦虞宫。 他们在等两位关键的人发声。 一个是亲儿子死了的太皇太后,不管亲儿子犯下多大罪,可终究是死了,这个时候你就加封生母徽号,这分明是在添堵啊。 一个是皇太后,在那场大朝抢尽风头,你就迫不及待的给生母加封徽号,你还把凤鸾宫放在眼里了吗? 当然,以上这些是不少人揣摩的。 可左等,右等,虞宫内却迟迟没有动静,这叫一些人傻眼了,这怎么跟他们想的一点都不一样啊。 这什么情况啊! 而在这样一种复杂形势下,北军却在平静数日后,闹出了大动静。 平国公,加柱国衔,北军大将军韩青,在虞都城北外擂鼓聚将,召集北军在职将校商讨军务。 此号令传达,凡是当日无值者,必须在三通鼓落下至,否则以军.论处,轻则打三十军棍,重则就地解职,甚至枭首示众!! 这人世间发生的很多事,不是等你从容不迫的解决一桩,下一桩才会识趣的蹦出来,真实的情况是这桩刚出现,接着新的就冒出了,这之间没有联系还好说,可一旦存在联系就会加剧事态的复杂。 寒风呼啸。 雪被寒风裹挟下,吹的漫天飞舞。 虞都城北外。 北军汛地之一。 某处校场。 风雪下,不少将校喘着粗气,脸涨红的站于原地,谁都没有想到,自接任北军大将军职的韩青,在连续沉默了数日后,居然会毫无征兆的擂鼓聚将。 “这什么路数啊,怎么就擂鼓聚将了啊。” “不清楚啊,还好老子在府上待着,不然啊,肯定他娘的赶不上趟了。” “谁说不是啊,咱北军多少年没有擂鼓聚将了,原想着平国公会消停,没成想第一把火,就烧的这样猝不及防。” “这第二通鼓快结束了,还有这么多人没有赶来,也不知咱这位大将军,知道后会作何感想啊。” “唉,谁知道呢,先看看再说吧。” 聚集在这处校场的不少将校,在稳了稳心神后就开始交头接耳起来,毕竟这太始料不及了。 把守各处的披甲锐士,个个如雕塑般挺立着,他们的衣甲上落有白雪,对于眼前交头接耳的将校,没有出面呵斥什么。 但不少锐士嗅到空气中飘散的淡淡酒味,他们眉头紧皱起来。 在他们所属的平叛大军,除非是在一些重大场合下,才会允许喝一些酒外,其他时候是严禁饮酒的。 作为拱卫内城的北军,居然军纪如此涣散,不管是什么级别的将校,哪怕是今日不当值,可也该以身作则才行。 毕竟虞都真要出什么状况,是需要他们召集麾下解决的。 仅是这一点,叫这帮把守的披甲锐士,对北军的一些感观变得不好起来,这似乎跟他们所想的北军,完全是不一样的。 这人啊,不管对待任何事,都别抱有太大期望,尤其是把期望放到别人身上,有时啊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风雪依旧。 校场内的嘈杂声,渐渐大了起来。 距校场不远处,一处营帐。 帐外的公孙川,听到鼓声停下,不多时几道急匆匆的身影,快步朝他跑来,公孙川动了。 “公爷,人到了。” 公孙川冲着营帐内抱拳行礼道。 “叫他们进来。” 帐内传出韩青淡漠的声音。 “是。” 公孙川应了声,随即便转过身,恰好这几人跑到,公孙川眼神示意下,转身便朝帐内走去,几人相视一眼,便跟着进帐了。 “拜见大将军!” “拜见大将军!” 营帐内,韩青倚着帅椅,目不斜视的盯着进帐的几人。 “到了多少。” 韩青淡漠道。 “回大将军,北军在册在籍军司马及以上将校,应到271人,实到193人,缺席78人。” 江虎抱拳喝道:“在三通鼓落,陆续赶到37人,余下,在末将赶至禀明前,没有赶到辕门外。” “校场上集结的将校有多少饮酒的,有多少衣甲不整者?” 韩青的冷眸,看了眼江虎,随即又开口询问道。 “回大将军!” 端木玉抱拳喝道:“饮酒者54人,衣甲不整者71人,以上皆已登记下来。” “交头接耳者呢?” 韩青冷冷道。 “回大将军!” 明棠抱拳喝道:“交头接耳者179人!” 随着一道道询问开始,营帐内的气氛微妙起来。 很压抑。 可江虎、端木玉、明棠几人,却是没有在意这些,他们所在意的,是北军的军纪为何涣散如此。 这样的北军真能肩负好职责吗? 要是他们所属平叛大军,军纪如此涣散的话,别说是镇压逆藩叛乱了,能否在那些激战下保持阵型不溃,都他娘的两说呢。 “传出去,都不够世人嗤笑的。” 韩青冷哼一声,从帅椅上猛然起身,“北军中高层将校,多数竟是这副德性,好啊,真是太好了!!” 讲到这里,韩青冷着脸,快步朝帐外走去。 大将军这是要杀人了。 公孙川没有犹豫的跟上,但江虎、端木玉、明棠几人见状,无不在心里默契的暗暗道,可随即他们不敢耽搁,转身去追韩青而去。 迎着风雪,韩青披甲挎刀,快步朝校场走去。 公孙川一行紧跟在后。 从校场传来的嘈杂声不绝。 韩青的脸很冷。 “大将军到!!!” 而随着一道喝喊响起,本嘈杂的校场立时安静,站于原地的一众将校,无不是左顾右盼起来。 很快,众人的目光聚焦一处。 在道道目光注视下,韩青冷着脸,紧攥手中刀柄,昂首朝临设的点将台走去,那冷峻的眼眸,叫不少将校低下了头。 人的名,树的影。 别管韩青接任北军大将军,这在朝野间引起多大争议,但在今下这种正式场合,还没人敢当面对着干。 真要使绊子,那也是私底下进行。 “违反军纪的,全抓了。” 韩青站定,扫视了眼前的众将,冷漠的声音响起,这叫点将台前的众将,不少都露出错愕的表情。 违反军纪? 违反什么了? “领命!” 江虎、端木玉、明棠等人纷纷应诺。 “按册抓!” “快点!” 端木玉、明棠他们立时喝道,而随着几人应下,无数披甲锐士便动了起来,而在这等态势下,江虎却快步朝辕门处跑去。 一切显得是井然有序。 “放开老子!你们凭什么抓老子!” “你们要干什么!” “老子违反什么军纪了!” 但很快,校场内就混乱起来,不少被抓的将校,一个个奋力挣扎起来,但他们的挣扎,在这帮披甲锐士面前,居然没有挣脱开! 这一幕叫不少人看到后暗暗心惊。 “大将军,您这是何意?” 此等态势下,北军下辖左翼副将曹志,压着心头惊疑,看了眼被抓的那帮将校,上前朝韩青抱拳行礼道。 韩青冷着脸,立于点将台上,俯瞰着上前的曹志。 但韩青却没有说话。 见韩青不言,曹志眉头紧皱。 “是啊大将军,您这是什么意思?三通鼓未落,末将就赶到了,末将违反了那条军纪?” “大将军,即便您要立威,也要叫末将等弄明白啊!” “放开老子!老子不服!!” “韩青,你他娘的敢拿老子立威,你知道老子是谁的人吗?” 站在韩青身后的公孙川,听到这道声音时,被整无语了,看着那肥头大耳的将校,公孙川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北军的。 谁的人? 在北军,可从没有谁的人! 有的只是天子的臣!! 对于这些质问、叫嚣、谩骂的将校,韩青自始至终没有任何话要说,在这帮将校被押到一处时,一队队披甲锐士就出现了。 他们或拿军棍,或拿长凳,动作整齐的朝被押将校所在跑去。 而散布在较长各处的将校,看到眼前这一幕时,无不是露出震惊的表情。 这是要打军棍? “北军军纪,在职将校未经上报,私下擅自饮酒,当值者仗则40军棍,下值者减半!!” “北军军纪,进营者衣甲不整者,仗则10军棍!!” “北军军纪,军议召开前夕,交头接耳者仗则10军棍!!” 随着负责惩处的锐士到位,一名名将校被押到长凳之际,端木玉、明棠等人,先后上前朗声喝道。 在这期间,于校场各处值守的披甲锐士,无不大声传唱着,这叫受惩的将校,还有其他将校,无不是脸色微变。 “曹将军,还有异议吗?” 在此等态势下,韩青动了,俯瞰着站于原地的曹志道,这叫曹志惊愕的抬起头,可在二人目光碰撞之际,韩青却眼神凌厉道:“打!!!” 曹志垂着的手微颤。 韩青流露出的气势,叫他心底生出畏惧。 “一!” “啊!!!” 而在曹志生畏之际,在这片校场上,回荡着道道喝喊与惨叫声,这下没有受到惩罚的将校,无不是生出紧张与忐忑。 自始至终,韩青流露出的气势太足了。 “啊!!老子不服!!那些没来的将校,凭什么没有受到惩处!!啊……” “老子不服!!!” “啊!!韩青,你公报私仇!!” 被按着打军棍的那帮将校,尽管下着雪,吹着寒风,可疼痛叫他们神情狰狞,额头更是青筋暴起,甚至还冒出了汗珠,可即便是这样,有不少将校怒目圆睁的喝喊着。 “大将军!!” 在此等态势下,去而复返的江虎,快步跑到点将台前,抱拳喝道:“辕门外所聚将校41人现已押来,其中饮酒者27人,冲撞辕门守卫36人,违反以上两项军纪者31人,另至今未至者37人,末将已派人去逮捕归营!” 此言一出,叫那帮叫嚣的将校,一个个都闭上了嘴,他们忍受着袭来的疼痛,转过头去看被抓来的将校。 “凡捆绑者,立斩!!” “余下按军法从事!” “被逮归营者,抓至辕门,立斩!!” 而在所有人都震惊的,是韩青讲出来的话。 这还没有讲明军议,一大帮将校被打军棍,甚至还有68人被斩首,这第一把火烧的狠了点了吧。 “呜呜!!!” 要被立斩的那帮将校,无不是挣扎了起来,但他们想讲的话,因为嘴里塞了东西,此刻根本就讲不出来。 而跟着被押的那帮将校,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为何他们没有被捆束,没有被塞东西,原来是他们没有被砍脑袋。 可即便是这样,等待他们的,将是50军棍!! “斩!!!” 怒吼声在此刻响起,一队手持虎头刀的披甲锐士,个个冷漠的朝那帮将校跑去,尽管他们奋力挣扎着,但却被死死押跪在地上。 “大将军不可啊!!!” 见韩青来真的,曹志再一次站出来,情绪激动道:“杀这么多将校,会叫北军生乱的啊!!” 但曹志的话,韩青理都没理。 负责行刑的锐士,看都没看曹志一眼,无不是举起了手中虎头刀。 “大将军!!” “大将军!!” 见到这一幕,又有一些将校站了出来。 可一切都迟了…… 噗~ 随着一些声响出现,一颗颗硕大脑袋,在雪地里滚动着,喷涌的鲜血喷洒在雪地上,在白之中,那一滩滩红是如此刺眼。 韩青冷漠的看着这一幕。 真他娘的杀啊!! 见到此幕的曹志一行,还有校场上受惩的将校,无不是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是北军31名中高级将校啊。 就这样杀了?! “过去北军怎样,本公不想过多的讲,那之前本公无权去管。”韩青俯瞰着眼前众将,居高临下的淡漠道。 “但现在,本公既领北军大将军一职,那本公就有权管了,从此刻起,别跟本公讲什么,这个人,那个人,在北军不兴这一套。” “连同本公这个北军大将军在内,那都是大虞的臣,天子的臣,谁敢拉帮结派,僭越大虞军律,违反北军军纪,他们就是前车之鉴!” 讲到这里,韩青伸出手,指向倒在雪地里的无头尸首。 好狠的心啊!! 听到韩青讲的话,以曹志为首的北军将校,无不是生出了畏惧,但在一些人的心底,同时也生出了怒。 即便你是北军大将军,但人你也不能说杀就杀啊!! 可他们哪里知道,这才是个开始而已。 韩青擂鼓聚将,真正的目的还没有开始呢。 …… 彼时。 在虞都内城。 “快点!” “跟上!” 道道喝喊声响起,叫进出天德门的人群,无不惊愕的循声看去,就见不远处,一支冒雪前行的队伍,速度极快的朝天德门赶来。 这动静,很快惊动了天德门守军。 天德门城门领张淼,城门尉李克领着一帮人,就赶到了天德门外,在二人冷厉注视下,寇广领着麾下锐士赶来。 “站住!!” 张淼眼神凌厉,朝寇广厉声喝道:“内城重地,何人敢带兵擅闯,是想谋逆不成!!” 只是张淼的话,并没有叫眼前这帮锐士停下。 他们依旧朝天德门进发。 此举叫天德门外所聚守军,还有城楼上守军,那帮弓弩手紧张起来,他们举弓架弩紧盯着这帮来历不明的人。 “这是有人想造反?” “不可能吧?这可是虞都,天子脚下!” “想什么呢?!还不躲远点!” 聚集在此的人群,瞬间就骚动起来,很快就朝远处跑去。 而站在甬道内的人群,无不惊愕的看着眼前一幕。 “闪开!” “滚蛋!!” 可没过多久,在一队守军的呵斥下,这帮人才回过神来,纷纷朝后退去,只是此等态势下,却加剧了混乱。 “示警!!!” 张淼压着怒火,看着仍在跑来的人群,立时就喝道。 咻咻~ 跟着数十枚箭矢,便朝寇广所部射去,这叫远处围观的人群,立时就紧张起来,难道真碰到造反了? 可在道道注视下,寇广所部停下。 寇广骑马上前,目光冷然的举起一物,看着眼前戒备森严的天德门守军,掷地有声的喝道:“传平国公,北军大将军令,天德门城门领张淼,城门尉李克上前接令!” 而在寇广喝喊之际,身后锐士列阵。 刀盾兵在前。 长枪兵紧随。 弓弩手居中。 那一双双冷眸毫无感情。 “大哥,接不接?” 李克喉结蠕动,紧张的看着眼前一幕,随即对身旁张淼道。 “接个屁!” 张淼却道:“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冒充的啊!!” “城门领张淼,城门尉李克何在!!” 但张淼话音刚落,寇广的喝喊再度响起,“听令而不接令,按北军军纪立斩!!!” 寇广的喝喊,叫天德门不少守军,都开始嘀咕起来。 “真是北军大将军的军令?” “看这架势不像假的啊!” “这是出啥事了,咋闹这么大动静啊。” “不清楚啊!” 在张淼、李克的耳畔,响起了道道嘀咕声,这叫二人反倒犹豫起来。 “大哥~” 李克紧张的看向张淼。 “走,去会会他们。” 张淼皱眉道。 随即便朝寇广一行走去,李克见状紧跟在后,而在二人身后,则跟着数十众守军,寇广骑在马上,眼神冷漠的看着走来的一行。 “天德门,城门领张淼,接令!” “天德门,城门尉李克,接令!” 骑马而定的寇广,看着走来行礼的二人,随即便打开军令,朗声道:“天德门城门领、尉违反北军军纪,以权谋私,收受贿赂,打杀……” 可行礼的二人,听到寇广讲的话,脸色大变,随即默契抬头,张淼更是拔出腰刀,朝寇广喝道:“他们是冒充的,给老子拿下!!” 但他们的反应,太慢了。 咻~ 只听破空声响起,数道残影掠过,张淼、李克瞪大眼睛,直挺挺的朝后栽倒,而在他们的面庞,则插着晃动的箭矢! “杀人了!!!” 喊叫声立时响起,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以至很多人都没有想到。 “罪将张淼、李克现已伏诛!!” 当看到天德门守军,不少都骚动起来,寇广立时喝道:“都给老子放下兵器,否则以谋逆论处!!” “放下兵器!!否则以谋逆论处!!” 紧接着,寇广麾下这帮锐士,无不是厉声喝道。 所流露出的煞气,叫眼前这帮有动作的守军,不少都呆站在原地。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为将军报仇!!” 可在多数震惊之际,有少数守将怒吼着,便朝寇广他们杀来。 但一切似毫无意义。 咻咻咻~ 道道破空声响起,那帮反抗的人,无不倒在了血泊中。 寇广冷漠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出自上林军所辖神弓营的他,即便离开上林军近三载,但在他麾下,如何会不挖掘一批神射手? “接平国公,北军大将军令,本将寇广,自即刻起接任天德门城门领,儿郎们,接管天德门!敢有反抗者,以谋逆论处!!” “领命!!” 怒吼声响起,天德门换防正式开启,而在同一时刻,内城所辖诸门,有一些也同样在上演着,置身于此等态势下的人群,无不是震惊的看着这一幕,谁都没有想到北军大将军竟如此了得,上任后就闹这么大动静! …… 三合一大章,求五星好评,求催更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弹劾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新晋平国公,新任北军大将军韩青,在没有向大都督府报备,没有虞宫明发旨意下,在毫无征兆下以雷霆之势整饬北军,以违反军纪之命斩将换将,甚至在此期间于内城换防引起极大骚动,此事以极快的速度传遍虞都。 举朝哗然。 虞都震动! 这股风潮之大,甚至压住了逆藩雄、逆藩风之死,更压住了天子给凌华宫加封徽号之势,一时间弹劾韩青的奏疏,如雪花般涌进宫去。 虞宫。 长乐宫。 “弹劾韩青的奏疏,皇帝是怎样想的?” 孙黎倚着软垫,神情平静的看向楚凌,“此事闹得动静可不小,除了御史台外,还有不少大臣都弹劾了。” “孙儿都看了。” 楚凌笑笑,对孙黎道:“有说韩青目无法纪,飞扬跋扈的,有说韩青心怀异志,意在谋反的,有说韩青拉帮结派,藐视皇权的,总而言之,韩青现在呈人人喊打之势,可这何其可笑。” “是啊,是挺可笑的。” 孙黎怅然,言语间带着感慨道:“北军才多久啊,就因为没了大将军震慑,就糜烂成那副模样。” “在韩青接任此职前,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拉拢,甚至是安插进北军,可这些呢,没有多少人看到。” “祖母,他们不是没看到,而是装作没有看到。” 楚凌笑着说道:“毕竟这人啊,有了想法,有了算计,就难免会对一些事,把底线给往下去拉,可一次次下拉,换来的只会是变本加厉。” “没错!” 孙黎冷哼一声,“韩青这把刀做得好,上来就把一帮蛇鼠两端之辈杀了,从平叛大军中抽调一批骁勇之将接任,率部震慑北军所辖左右翼、诸营、诸校,没有丝毫的优柔寡断,继而是北军及内城生乱。” “哀家果真没有看错他。” 楚凌笑而不语。 说实话,楚凌也没有预料到,韩青会把动静闹得这么大,但事后想想,楚凌觉得韩青做的没错。 要么干脆就别做,省的引起新的风波或隐患。 要做,就干脆利落的去做。 就跟在战场上遭遇敌军,那必须一鼓作气,否则就再而衰三而竭了,这仗必然会打败的。 “当不好的风气,成为了主流,反倒是正常的风气,却变成了异类。”想到这些,楚凌有些感慨道。 “大虞明面上的动荡,是结束了不假,但藏在暗处的,藏在人心里的动荡,还远远没有结束啊。” 孙黎沉默。 这也是她担心的事。 看起来大虞风平浪静了,实际上哪儿会如此啊。 “在这件事上,你觉得有谁在推波助澜?”想到这里,孙黎收敛心神,看向楚凌平静的询问。 经过那件事后,孙黎的心态变了。 或许有些路,的确是要铺。 但她没有必要顶在前面,替她这个孙儿遮风挡雨了,这样她能少消耗很多心神,很多事不能等她死了,才叫她的孙儿去直面。 “在祖母的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面对孙黎的询问,楚凌却笑着道:“祖母又何须问孙儿呢?这件事看似是韩青触碰到了一些规矩,可实际上人做的一点没错,毕竟在做之前,韩青向祖母,向孙儿呈递了奏疏,只是孙儿的母后和皇嫂,还有外朝的那帮大臣,没有一个知道而已。” “那这件事,皇帝打算怎样做?” 孙黎露出欣慰的笑容,但嘴上却询问道。 “孙儿想颁道旨。” 楚凌不假思索道:“强调一点,非监察南北两军有司,按礼法宗规,按虞制,无权弹劾韩青。” 孙黎眉头微挑,看向楚凌的眼神都变了。 这角度很刁钻。 但却很有效。 看似没有正面此事,实则却无形间化解此事,最为关键的一点,在如此风波下,让韩青知道,你做的事无错,放开手脚去做,这对韩青而言,无疑是最大的肯定。 做皇帝,不能用的人朝前,用不到朝后。 尤其是有风波,会影响朝局的事,更不能把锅先甩出去。 这是会寒了忠诚于你的臣子。 时间久了,谁还会效命啊!? 可她的这个孙儿,没有叫她失望,在如此紧张的形势下,却以这种方式力保韩青,这就叫担当! “那就按你的意思来办。” 孙黎点点头道,以表明自己的态度。 “祖母,其实在这场风波下,还有件有趣的事。” 楚凌笑笑,看向孙黎道。 “哦?” 孙黎眉头微挑,“何事?” “在暴鸢表明暂不弹劾刘谌下,有人趁着弹劾韩青之际,写了弹劾刘谌的奏疏。” 楚凌掏出两封奏疏,“而且更有趣的,是这两封奏疏,似只有孙儿这有,祖母应该没有看到吧?” 孙黎皱眉接过。 只看了一眼,孙黎的脸就冷了下来。 “这两个人,有蹊跷!” 孙黎冷冷道:“他们是御史台的人?” “没错。” 楚凌点点头道:“据孙儿所知,他们是今岁才调进御史台的,先前是在地方任职,可令人觉得奇怪的,是这两个人的背景太干净了,干净的都叫人觉得奇怪,正如他们虽够格调任中枢,但也可以不调。” “查出是谁的人没?” 孙黎开口道。 “没有。” 楚凌摇摇头道:“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人会趁着今下的局势,在暗中做一些事,接下来的朝局,只怕会变得更有意思。” 可恶!! 孙黎心底生出怒意,她还没死呢,居然就有人敢这样做了,那她要是死了,那又该如何猖獗啊!! “皇帝!” “祖母。” 孙黎愣住,看向起身的楚凌。 “祖母,这件事就交给孙儿来办吧。”楚凌抬手一礼道:“您就在长乐宫坐镇,要是孙儿没做好,您再出手也不迟。” 孙黎眼神复杂的看着楚凌。 “好。” 过了许久,孙黎才开口道。 “祖母,那孙儿先退下了。” 楚凌再拜道:“您好好休养,孙儿会把此事办好的。” 孙黎沉默的盯着楚凌,这一刹她有些恍惚,真到有一日,自己的孙辈不需要她来遮风挡雨时,她的心底还真有些不适应。 但她的孙儿真的长大了,能挑起这副万钧重担了。 。 没看爽?那就再发一章,求五星好评!求催更! 第二百五十四章 刘谌苦啊 “这次韩青闹这么大动静,惹得朝野上下皆震,不管韩青为了什么,但你的事,算是被压下去了。” “这些时日,你给本宫老实待着别动!!” “等到这股风波过去了,即便中枢有司要审逆藩一案,也不会再有人死揪着你不放,到那个时候,你再上一道请辞奏疏。” “武安长公主府别的没有,养你一辈子的钱粮还是够的,我们都老了,老大他们也进宫当值了,本宫给你讲的话,你听到没有!!” 武安长公主府。 内院。 披着大氅的楚锦,站在连廊上,没有心思去欣赏眼前雪景,对身旁站着的刘谌说着,但说着,楚锦却娥眉紧皱起来。 “这不应该啊。” 反观刘谌,心思全然没有在这上面,他的眉头紧皱着,表情有些凝重,似在思索着一些事。 “不应该什么!?” 见刘谌如此,楚锦气不打一处来,伸出手就去拧刘谌耳朵,“本公对你讲的话,你听到没有?!” “是不是又在想哪个浪蹄子了!!” “哎哟~” 刘谌吃痛下,立时怪叫起来,“公主殿下,您快松开,为夫这耳朵快掉了,都什么时候了,我哪还敢想浪蹄子啊。” “那本宫适才对你讲什么了?” 楚锦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用力了。 “哎哟,哎哟。” 刘谌怪叫着,双手捧着楚锦的手,忙道:“公主适才说,韩青这事闹的朝野间沸沸扬扬,把宗正寺的事压住了,这段时间叫我老实点,可是公主殿下,我一直都很老实啊,天天就待在府上啊。” “哼~” 楚锦冷哼一声,松开了手。 刘谌捂着耳朵,哎呦的叫唤个不停。 “弄疼你了吧?” 见刘谌如此,楚锦有些不落忍。 “疼~” 刘谌委屈道。 楚锦:“……” 都老夫老妻了,还来这一套。 远处站着的宫人侍女,此刻无不低垂着脑袋,但人群中,却有一些的肩膀耸动着,自家驸马爷没事就好来这套。 可偏偏,自家主子就吃这一套! “公主就一点不奇怪吗?” 见楚锦情绪好了,刘谌揉着耳朵,但却皱眉道。 “奇怪什么?” 楚锦看了眼刘谌。 “这韩青为何要这样做?” 刘谌声音低沉道:“能把逆藩叛乱镇压的人,即便远离中枢三载,但也不该不清楚,他这样做会给中枢,会给虞都带来什么,可偏偏韩青还是这样做了。” 楚锦一愣,随即道:“难道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授意韩青这样做?” 讲到这里时,楚锦想到两个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 刘谌摇头道:“但我却知道一点,韩青此举,让不少人记恨上他了,北军中被杀那么多将校,这还了得。” “按理说,即便有一批新的将校赴任,这北军也该闹腾些事,可偏偏什么事都没有出现。” “难怪能把逆藩都给镇压了。” “过去糜烂的北军,就这样被整饬了,若我猜的没错,接下来这段时日,北军会有一批人被裁撤掉,甚至被砍脑袋……” “够了!!” 可刘谌的话还没讲完,楚锦就厉声打断,“这是你该考虑的事吗?你就老实待在长公主府!!” 刘谌的手微颤。 他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甚至心底生出复杂情绪。 是啊,这些事情,岂是他这个驸马爷该考虑的。 他考虑又用吗? 他知道,他的公主斥责他,是为了他好,不想叫自己引火上身。 可他的心底却有些难受。 “主子!!出事了!!” 在刘谌思绪万千之际,一道急匆匆的身影跑来,手里似拿着什么。 楚锦、刘谌循声看去。 就见那人跑着,脚下一滑,竟摔倒在地上。 这叫楚锦紧皱眉头,心中生出不喜。 可那人,却慌张的爬起,忍着疼痛朝楚锦跑来。 “主子,在我长公主府内,出现了两份弹劾奏疏。”那人跪倒在地上,“是关于驸马爷的,负责巡察的人发现后,就立时把它们送到奴婢这了。” “弹劾奏疏?” 楚锦皱眉道:“可知是谁送的?” “不知。” 那人忍着惊惧道:“这两份弹劾奏疏,是关于驸马爷的。” “谁的?” 这一刻,刘谌露出惊愕,在看了眼楚锦后,便快步朝那人走去。 本身在公主府内,平白多两份弹劾奏疏,这就够离奇的了,公主府戒备森严,谁能轻易擅闯啊。 可偏偏就是发生了。 更离奇的,是这两份弹劾奏疏,居然还是关于他的?! 刘谌在拿过奏疏后,压着惊疑打开,可只看了一眼,刘谌脸色微变,手竟不受控制的微颤起来。 “怎么了?” 楚锦见状,快步朝刘谌走来。 “有人想害长公主府!” 刘谌合上奏疏,眼神在这一刻,变了。 “谁?” 楚锦皱眉道:“叫本宫看看。” “公主还是别看了。” 但这一次,刘谌却没有对楚锦言听计从,反倒躲开楚锦伸出的手,这叫楚锦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件事,让我一个人先想想。” 迎着楚锦的注视,刘谌道:“等我想好了,再说。” 说罢,刘谌就转身走了。 这…… 看着刘谌离去的背影,楚锦惊疑更盛。 “对了。” 而走着的刘谌,此刻转过身道:“公主不必处置那些人,这件事堵不住的,先这样,我回书房了。” 可在转身之际,刘谌的眸中掠过一道寒芒。 究竟是谁想害他!! 甚至歹毒的都把长公主府给捎带上了。 刘谌的脑海里,浮现出一道道面庞,可是全都对不上,而他手里的奏疏,刘谌能笃定一点,这是大兴殿派人送来的。 可想到这,刘谌的背后生出冷汗。 什么时候,武安长公主府内就有了眼线? 也是此刻,刘谌的心底畏惧更盛。 他现在无比庆幸一点,此前他在宗正寺做的事,如果他做的,没有达到天子的满意,只怕他的下场会很惨。 陛下啊,您到底想要干什么啊!! 也是这般,让刘谌的内心变得无比焦虑,他发现自己似乎困在这其中了…… …… 那我再发一章,最后一章了啊,求五星好评,求催更! 第二百五十五章 旋涡 因为两份弹劾奏疏,使得刘谌敏锐察觉到了,有人想将他拉进旋涡,甚至还把武安长公主府算计进来。 这触碰到了刘谌底线。 刘谌要查出是谁想害他! 不过刘谌同样清楚,他这件事不急,今下的中枢与虞都焦点在韩青身上,旋涡已将韩青卷携其中。 如果韩青安然无恙,接下来势必会以他开局,但要是韩青栽了跟头,那或许就用不到他了。 洞察到这点的刘谌,决定暗中展开调查,尽量不惊动想算计他的人,不过刘谌也愈发好奇一件事。 韩青接下来打算怎样做? 内部盘根错节的北军,不是杀些人,换一批人,将内城诸门掌控住,就得以将北军震慑住了,整饬好了。 事情要真这样简单,何须等到他凯旋归都,才让北军大将军定下来? 有资历,有实力的大虞勋贵,可不止韩青一人啊。 虞都。 北军衙门。 “公爷,今下弹劾您的,指摘您的不计其数,即便公爷您真要命北军所辖左右翼、诸营、诸校闭营整训,至少跟大都督府通个气吧?” 公孙川表情凝重,紧跟在韩青身后,“是,对于北军诸事,大都督府没有直接管辖的职权,但却有监察的权力啊。” “通个气终究没错啊,尤其是这等特殊境遇下。” “更别提公爷您把北军原属各部,都给关到所驻汛地整饬,叫先前参与平叛的健儿,负责内城各处职责,这摆明会叫很多人拿来做文章啊。” 在讲这些的时候,公孙川跟着走进正堂。 “本公就是叫有些人拿去做文章的。” 韩青表情自若,坐到那张帅椅上,“你跟我的年月不短了,军中的那些事,你比谁都要清楚,你不会真的以为斩杀些将校,就能把败坏的风气给扭转回来吧?” “那肯定不可能。” 公孙川开口道:“要真这样简单,就不会有强军弱师之分了。” “所以接下来这段时日,对北军而言才更重要。” 韩青眼神凌厉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斩将仅是个开始,这一杀不说北军以外怎样,至少把北军上下给震慑住了。” “现在就要一鼓作气,把那些心思不纯的,疏于操练的,违反军纪的全都剔除出北军,这是能缓吗?” “不能!” “如今就不要去想别的,北军的事,北军自己解决,留给本公的时间,没有像你想的那么多。” “别忘了,北军是负责内城的,不早点把此事做好,怎么?你想叫南军的人,来替我北军履行职责?” “公爷,卑下不是这个意思。” 公孙川听后忙解释道。 “你的意思我清楚。” 韩青摆摆手道:“无非是担心我置身旋涡下,叫那些先前信任我,崇拜我,敬仰我的群体,受到这种舆情的变化,继而质疑我了,怕我会成为像逆藩那样的逆勋,继而威胁到社稷安稳。” 公孙川沉默了。 人心可畏啊。 跟随在韩青身边这么多年,公孙川什么没有见到过,什么没有碰到过,一张嘴能成事,就能坏事,更别说千万张嘴了,一人一口吐沫,淹都能把你给淹死! “但总要有个宣泄的口子吧?” “总要有个叫人指摘的方向吧?” 韩青似笑非笑,看向公孙川道:“本公杀了那么多将校,打残那么多将校,叫一批忠于社稷,忠于天子的将校上来。” “这就是会引起很多人不满。” “毕竟那些被杀的,打残的将校,有不少是一些人砸了很多金银拉拢的,或者干脆就是自己人,他们为何要这样做,我等就不过多探讨了。” “我等就说一件事,因为我韩青的缘故,使得他们的目的达不到了,甚至付出的代价没有得到回报。” “换做是你,这心里会高兴?” 那肯定不高兴啊。 公孙川心里暗道,这话他没有讲,因为他太清楚被除掉的那帮人,一个个是怎样的德性了。 “所以说嘛,想要把事做好,就别在意别的。” 韩青看了眼公孙川,继续道:“置身旋涡又能如何?只要陛下和太皇太后知道我韩青为何做这些,究竟有没有像外界讲的那样,这就够了。” “我韩青,是大虞的臣,其次才是别的。” “不然你觉得这个北军大将军,为何要留到我凯旋归都,难道在这虞都里,在这中枢上,真就没有能把北军掌控好的?” 公孙川脸色微变。 有些话虽然不好听,但事实就是这样。 “行了,不聊这些了。” 韩青拿起纸笔,表情严肃的边写,边说道:“本公现在写道军令,你领着人,去一处一处的给本公传达。” “在北军所辖汛地闭营整饬期间,敢有一处发生哗变或兵乱,按北军军纪论处,统兵将校悉数论斩!!” 这是要继续添柴拱火啊。 公孙川听到这,心跳难免加快不少,这道军令真要传达下去,他根本就不用多想,有些人肯定会更加不满的。 “还有。” 韩青把军令写好,伸手对公孙川道:“派人去传白飞、牛河来见本公,有件事需要他们去办。” “是!” 公孙川当即抱拳应道,但随即,公孙川却抬起头,看向韩青道:“公爷,您打算干什么?” 尽管公孙川知道,这话不该他问。 可一想到今下的形势,他心底难免有些担忧。 “汰兵!!” 韩青倨傲道:“这风波既由北军而生,那就该由北军而落,一味地防御解决不了问题,该进攻时就要进攻!” 事情还远没有完啊。 公孙川听到这,立时就明白一点,要不了多久,这虞都势必会出新的事,甚至时间短到他都想不到。 “下去做事吧。” 韩青摆摆手道。 公孙川没再多说别的,转身便朝堂外快步跑去。 既然已经这样了,那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份内事给做好。 ‘陛下,臣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看您跟太皇太后了。’ 看着公孙川离去的背影,韩青倚在帅椅上,表情有些复杂,尽管他很厌恶这种事,但现在需要他做些什么,那他就要做好才行,可他能做的,终究是有限的,中枢的一些情况,毕竟不是由一个北军促成的,这背后牵扯到的太多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秘书省 牵扯到权力的斗争与博弈,不是说表面正发生着什么,就一定是双方或多方势力,必然要较个高低的。 真正想角逐的,想较量的,必然藏在表面下。 韩青在北军做的事就是一颗饵,目的也很纯粹,为的就是把鱼钓出来,只是大虞中枢的一些人,明显不是那样好对付的。 所以有了声势浩大的弹劾,有了众说纷纭的舆情。 尽管与之有牵扯的群体中,的确有很多是不满的,是生气的,毕竟韩青这种行为,直接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但是有些情况吧,还是要看根的。 故而在今下的态势,看的就是谁最先沉不住气。 “看似消停了,实则却加剧了。” 虞宫。 大兴殿。 楚凌倚着软垫,御览着所持奏疏,“一个个真够沉得住气的,想拉朕下场,想叫祖母表态,可偏偏他们是在痴心妄想。” “李忠,接下来弹劾平国公的奏疏,不必都呈递到御前了,把那些翻来覆去,没有新意的剔除掉。” “还有给朕盯紧凤鸾宫、长秋宫、中书省、门下省几处,朕倒是想要看看,一个个能忍耐到什么程度。” 言罢,楚凌将奏疏撂到御案上。 “奴婢遵旨。” 李忠作揖应道。 对如今的这种态势,楚凌看的比谁都要透彻,无非是想逼他下场表态,可这真叫一些人遂了愿,看似是出手,实则却被动了。 作为大虞皇帝,不管对待任何事情,都不能轻易的表态,特别是下场,这件事一旦做了,神秘感就会消散掉。 真要这样,敬畏就降低了。 最好的一种方式,就是待在该待的位置,叫底下的人去争,去斗,别管形势如何变化与转变,都不能越级干涉。 权力场上有两种越级,是让人厌恶与排斥的。 一种是下越上。 一种是上越下。 对这其中的道道,楚凌再清楚不过了。 “秘书省查的怎样了?” 楚凌撩撩袍袖,对没有离开的李忠道。 “禀陛下,都查清楚了。” 李忠暗松口气,他知道天子肯定还有事,故而没有急着离开,在御前服侍当值,哪怕不能揣摩透天子所想,但至少也要懂察言观色,不然一个举止惹天子不悦,那距倒台也就不远了。 “讲讲。” 楚凌平静道。 “禀陛下” 李忠掏出一物,毕恭毕敬道:“秘书省所辖监、少监、丞、秘书郎、典书、令史、掌固、校书郎等,通过梅花内卫反复筛选,其中尚有紫光阁暗中摸查其九族种种,通过考察的有三十七人。” “这其中有九人,是陛下首颁恩科的,尽管在这前后,有一些人在暗中接触他们,但却没有转投,也是这样,让他们在秘书省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只有九人?” 楚凌双眼微眯,语气有些冷,“若朕记得没错,当初这届恩科结束后,朕给祖母的名单,是三十人吧?” “是。” 李忠如实道。 可却不敢多讲别的。 正统朝的首次恩科,是为了消除逆藩叛乱带来的影响,故而才特意颁召的,也正因为这样,使得这次科贡选拔的人,比往届都要多不少员额。 而在恩科结束的次年,其实又召开了一次科贡选拔,但这是常制科贡选拔,每三年举办一次。 等到这个冬过去,也就是正统四年,新一届常制科贡选拔就将在虞都召开,在今下这动荡时局下,已有一些读书人从各地赶来虞都了。 “还真是人性啊。” 楚凌笑着摇摇头,“不是谁都能耐得住寂寞的,尤其是在官场之上,谁愿意一直待在冷水衙门?呵呵~” 李忠的脑袋埋的更低了。 说起来,秘书省在朝的地位不低,至少在太祖、太宗、宣宗三朝,秘书省的影响力是有的。 但到了正统朝,情况就变了。 秘书省从职权划分上,是掌着典籍图书的,看起来含权量不高,但在中枢,秘书省却有一特殊职权。 即常伴御前。 说是给天子讲些典籍之类的,实际上在遇到些问题时,秘书省的人,是能够向天子进谏所想。 这就是个智囊团。 这隐藏的含权量就上来了。 在过去的三朝,可不乏一些秘书省的人,在御前待了数载,就调往别处担任要职,继而执掌权柄。 可到了正统朝,这一现状就被打破了。 “即便朕远离虞宫,仍有一些人不放心,下意识的想堵死一些漏洞。”楚凌这个时候,才伸手接过李忠所递之物,在看了上面所书后,似笑非笑道。 “可惜,他们的算盘打错了。” “命蔡杰在甘露殿挑选一批典籍,给朕下派到秘书省去,叫秘书省调人,给朕誊抄这些典籍。” “奴婢遵旨!” 李忠当即作揖道,但心里却生出涟漪。 天子这招高啊。 名单上的人,有超七成都是秘书省最底层的,而誊抄甘露殿的典籍,这种活是最累最苦的。 此事秘书省即便接下,鉴于今下这种复杂朝局,但凡有心思的人,肯定不会牵扯其中的,所以李忠一点都不奇怪。 名单上的人,一定会被抽调去的。 而这仅是个开始。 一旦朝中的局势,出现些细微变化,那么这些人必将得到提升,无他,谁叫天子掌握了主动。 到那时,提拔这些人就顺理成章。 关键没有太过突兀。 ‘秘书省,必须要清扫一遍。’ 看着李忠离去的背影,楚凌双眼微眯,心里暗暗思量,‘至少等科贡选拔召开前,要把一些人解决了,这个聚集智囊的地方,不能叫外臣的手插进来,不然今后做一些事,太过于被动了。’ 对于楚凌而言,他此次归宫,连内廷的一些眼线,都不允许待在大兴殿,那么他如何能够允许,秘书省,这个独属于他的皇权自留地,会安插进外朝的一些眼线? 这件事急不得,但也慢不得。 趁着眼下的局势,集中在一些事上,那么该落的棋子,就必须要悄无声息的落下,不然等到用的时候,那一切就都晚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罢黜 今岁的雪格外多。 “都扎好了!” “不要乱动!” “懂啥叫目不斜视吗?!” “还看!” 风雪下的大兴殿前,黄龙板着脸,手持马鞭,冷眸扫视眼前的宗卫,来回走动着不停斥责。 而在两侧所站,是整齐划一的羽林。 纵使置身风雪下,仍岿然不动的立于原地。 他们的甲胄上落有薄薄白雪。 尽管这处广场上,所聚羽林不多,可不管是气势,亦或是压迫,都碾压他们面前站着的宗卫。 “啊!!!” 集体扎马步的宗卫中,一些抖动厉害,脸憋的通红,怒目圆睁的人,强忍着这种疼痛与难受,可依旧忍不住怒吼起来。 他们不明白,为何叫他们遭这等罪。 甚至有不少人,都后悔到宗卫当值了。 “把嘴都给我闭上!!” 黄龙停下脚步,冷眸扫视眼前队伍,冷喝道:“连这点苦都吃不了,御前真要遇到些什么状况,需要你们上的时候,你们能干什么!!” “那不是有你们嘛。” 队伍中,不知谁嘀咕了一句。 “谁在讲话!” 黄龙冷眸横扫过去,喝道。 可却无人应答。 这几日的操练下,叫这帮公主府的贵公子,有一个算一个,这心里全都压着火呢,错非是在大兴殿,天子就在这里,这帮贵公子早反击了。 “敢说不敢认?” 见无人敢认,黄龙冷着脸,扫视一圈道:“那就再加半个时辰!!” “啊!!” “凭什么!” 一时间宗卫中有不少人,纷纷站直身体,表达着他们的不满,当然他们也是趁此机会,好好休息下。 “谁叫你们动的!” “扎好!” 列于两侧的羽林见状,无不瞪眼怒喝道,那流露出的气势,叫宗卫中的一些人,心跳难免加快。 这几日接触下,这帮贵公子都知道一点,天子缔造的羽林不好惹,他们是真敢打人,不是没有人想试探下,可换来的是被狠狠蹂躏。 人再多,在羽林面前都没用。 “是我讲的。” 在此情形下,一道声音响起,这让黄龙看去。 刘恬皱眉对视。 “把你刚才讲的话,再讲一遍。” 黄龙冷冷的盯着刘恬。 “本少爷说,那不是有你们嘛!!” 刘恬的声音很大。 在殿外值守的勋卫,听到刘恬所讲时,不少都露出各异神色。 “这帮蠢东西,真是什么话都敢讲。” 董衡挎刀而立,皱眉看着远处的人群,“敢跟羽林对着干,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想的。” “呵呵,不知者无罪嘛。” 李斌笑笑,戏谑的看着前方,“这几日,勋卫中的不少弟兄,都说这还好是在虞宫,没有在上林苑,不然就这帮家伙,早不知被羽林的人揍多少次了。” “这倒是真的。” 一旁的上官秀,下意识摸摸鼻梁,“羽林的人发起狠来,除了陛下能约束他们,换谁都他娘的没用。” 一些勋卫听到这话,嘴角不由抽动。 似眼前这一幕,在他们看来,那就跟笑话一样。 想当初在上林苑时,不过是因为有个人,讲错了一句话,就让不少羽林被激怒,结果不提也罢。 但也是从那以后,勋卫上下达成一个共识,跟羽林讲什么话都成,唯独不能讲他们的出身,更不能讲他们的爹!! 也是从那件事后,上林苑多了个比斗,这是勋卫与羽林的比斗,赢得能吃肉喝酒,输的洗三个月袜裤衣。 别看得到的少,但却是上林苑关注最高的,一点不亚于春狩秋猎,还有一些演武比试,甚至上林军那帮家伙,每次都以此来赌些什么,当然不涉及钱财,因为天子最厌恶的就是这个。 “这帮含着金汤匙长大的,还真觉得他们比羽林高贵,真真是够可笑的。”彼时的正殿内,一处木窗旁,楚凌负手而立,看着窗外的一幕,似笑非笑道。 “投胎的确注定了很多,但那也要看跟谁比,告诉黄龙,给朕狠狠磋磨这帮宗卫,打残了也不要紧。” “奴婢遵旨!” 李忠忙作揖拜道。 但对天子的态度,他是一点都不奇怪。 因为在一些事上,就能看出天子对羽林有多看重,也是这样,使得人才辈出的羽林,那流露出的气质是倨傲的,但在面对天子时,除了狂热以外,再没有别的了。 而这恰是楚凌想要的。 人不轻狂枉少年! 什么年岁,就该有什么样的气质。 年纪轻轻的,就一副老成模样,那要憋屈成什么样啊!? 只要做事有底线,别的都不算事。 在楚凌看来,羽林是今后大虞军队的军官摇篮,在这中间会涌现出一批正统朝的大虞勋贵,倘若遇到谁都唯唯诺诺的,那留之何用?! “啊!!!” 一道惨叫突的响起。 传到正殿时,楚凌却没有丝毫不悦,笑着转过身。 “你们凭什么打人!!” “小爷受够了!!” “弟兄们,揍他们!” “敢在御前喧哗者,严惩!!” 各种声响交织。 殿外的那帮勋卫,一个个表情古怪的看着,说实话他们真挺佩服这帮宗卫的,敢对羽林叫嚣,可同时他们也挺服羽林的,眼前这帮人还真敢揍,关键还是在大兴殿前。 这叫一些人想到这,下意识的看向紧闭的殿门。 可自始至终,殿门就没有被打开。 此刻的大殿内。 楚凌倚着软垫,伸手揉着太阳穴,对李忠道:“朕那位母后,把刘谌的大宗正给罢黜了,你觉得这跟徐黜有关联嘛?” “奴婢觉得,似没有太大关联。” 李忠谨慎的回道。 “这就有趣了。” 楚凌笑笑,看了眼李忠道:“最不该先急的,反倒是先出手了,朕有时就想啊,她究竟在急什么?” “奴婢愚钝。” 李忠低着脑袋道。 “呵呵,你不是愚钝,是聪明。” 楚凌笑道:“罢了,这件事就这样吧,朕倒要瞧瞧,她还能干些什么。” 讲到这里,楚凌的脸冷了下来。 因为徐贞这一动,使得他要调整些策略,不过这样也好,局有了些新变化,那或许能有意外收获呢? …… 今日的三更,求五星好评,求催更。 另推本书,《如履薄冰的一生,朕能走到对岸吗》,等不及本书的,还有书荒的,都可以涌进来,欢迎打赏~ 第二百五十八章 风波起 “叫你口无遮拦!!” “那话也是你能讲的?!” “还敢在大兴殿前跟羽林动手!” “你找死,别捎带上长公主府!” 雪地里。 气到发抖的刘谌,挥动着手里的鞭子,瞪眼抽打着鼻青脸肿的刘恬,疼痛叫刘恬面目狰狞。 “父亲!您别打了!!” 刘锴顾不得疼,跑到刘恬跟前,拦住了发怒的刘谌,“老二是说错话了,可也遭不住您这样打啊!” “你闪开!!” 刘谌举起鞭子,怒瞪刘锴道:“不然老子连你一起打!” “父亲!!” “大哥,你躲开,叫他打!!” 刘锴正欲劝说,可刘恬却伸手推开,刘恬瞪着眼,看向刘谌道:“最好打死我,省的受那气!!” “你还委屈上了!” 刘谌大怒,举起鞭子就猛抽刘恬,“要不是他们的爹,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拿命守我大虞社稷,你他娘的早不知跑哪儿去了。” “你还瞧不上羽林了!” 说着,刘谌怒抽刘恬。 “我没有瞧不上他们!” 被抽着的刘恬,瞪眼喝道:“但人跟人的命就是不一样!!这是不争的事实,我母乃大虞长公主,太祖长女!!” “天子召我等进宫当值,入宗卫在御前,那就是想拉拢一众公主府,我那句话哪里讲错了?” “御前真出现问题,不靠他们去解决,难不成要靠我们这些养尊处优的人去解决?我们就不是这块料!!” 听到刘恬所讲,刘谌更气了。 这话是没错。 但也要看在什么时候讲。 最初对这个羽林,刘谌也没有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天子拉拢人的手段,靠这帮遗孤子弟,甚至是致残将士子弟,能掀起什么风浪? 一帮毛头小子罢了。 直到那一夜,在宗正寺见到天子,看到随天子来的那帮人,刘谌就知一点,羽林,那是不一样的。 甚至刘谌都瞧出一点,在天子心中的地位,羽林绝对排在勋卫之上,无他,羽林中的每个人,都值得天子信赖。 就这点,勋卫就比不过羽林。 有了这个前提,新组建的宗卫,算个屁!! 在虞都的那些公主,不管是长辈,亦或是同辈,有几个能入天子法眼的?! 刘谌有如此转变,这一切的根,都源自宗正寺那一夜,而之后发生的种种,无不加剧了刘谌的恐慌。 因为他根本猜不透天子。 “还命跟命不一样!” 气急败坏的刘谌,手上更用劲了,“十个宗卫都比不过一名羽林,你先前的聪明劲儿都哪去了!!” “父亲!!别打了!!” 刘锴见状,扑通跪倒在地上,抱住刘谌道:“老二本就受了伤,您再这样打,真的是会死人的!” “大哥,你别拦着!叫他打!!” 刘恬强撑着,倔强的看向刘谌道:“又不是我罢黜你的大宗正,你有火气,别冲着我发啊,有本事冲……” “住嘴!!” 可刘恬的话还没讲完,就被一道呵斥打断。 归府的楚锦,脸色难看的快步走来。 “母亲~” “母亲~” 刘锴、刘恬哥俩回首,而在看到楚锦的那刹,刘恬的眼眶微红,他心里很委屈,他不过是嘟囔一句,在大兴殿被揍了一顿,没揍过羽林,可回到府里,还没有找人诊治,就又挨了一顿打。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刘恬怔怔的跪着。 他的眼睛有些呆滞,难以置信的看向楚锦。 “朝中之事,也是你能私下妄议的!” 楚锦压着怒意,瞪着跪地的刘恬。 “母亲。” 刘锴有些震惊,他也没想到自家母亲,居然会打自家二弟。 “滚下去!!” 楚锦厉声道:“今后敢叫本宫再听到这些话,再叫本宫知道你们在宫里乱讲话,那就滚出府去!!” “公主。” 这下,刘谌却诧异的看向楚锦。 “你跟我来。” 楚锦娥眉微蹙,拉住刘谌就朝正堂走去。 这是又出事了? 刘谌下意识想道。 吱~ 可不等刘谌反应,楚锦就把刘谌推进正堂,随即转身关上了门,可不等刘谌多想,楚锦就皱眉转身。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楚锦的话,叫刘谌心下一紧。 “没有啊。” 刘谌强稳心神,迎着楚锦的注视道。 “真没有?” 楚锦双眼微眯道。 “真没有。” 刘谌肯定道:“除了找歌姬…” “别提歌姬!!” 楚锦大怒,瞪着刘谌道:“你最好没瞒着我,你可知,我从安乐那里回来,碰到了什么事?” “什么事?” 刘谌下意识道。 “被韩青剔除出北军的,醉酒闹事,冲撞了天德门!!”楚锦冷冷道:“有人趁乱,射杀了两名天德门守军!” “什么?!” 刘谌心下大惊,难以置信的看向楚锦。 这还了得! 这还了得! 刘谌的手微颤起来。 “你现在告诉本宫,先前你拿走的那两封奏疏,究竟都写了什么!”见刘谌如此,楚锦追问道。 “今下这虞都,这中枢,本宫是愈发看不透了,你所领大宗正一职,早不被罢黜,晚不被罢黜,偏在此时被罢黜了,还是本宫那位皇嫂罢黜的,你是不是得罪徐黜了?” “没有啊。” 刘谌皱眉道:“这件事,不像你想的那样。” “本宫想的那样?” 楚锦低声斥道:“你到现在,还不打算对本宫讲吗?!” “公主别问了。” 刘谌轻叹道:“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这件事我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说着,刘谌将手中鞭子,递给了楚锦,随即便转身朝一处走去。 楚锦皱眉拿着鞭子。 直觉告诉她,事情肯定不简单。 而最让楚锦心惊的,是这局势变得太快太急,关键是有太多她看不透的地方,而这一切,都是从那位归宫开始的。 她其实对中枢的事,一点都不感兴趣,可现在,有些事,有些风波,却有意无意的牵扯到了刘谌身上,这就叫她不能坐视不管了。 正如她今日去找安乐,她那个侄女,就是想打探些消息,可回来却碰到这种事,这如何叫她不多想? 第二百五十九章 抓! “为大虞征战,讨伐不成的儿郎,没有战死战场,立功凯旋归都,本该得到他们该得的一切,最后却死在虞都!!!” 虞宫。 大兴殿。 楚凌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李忠低垂着脑袋,眉宇间透着复杂之色,而在殿内站着的一众勋卫,却露出各异的神情。 “陛下!此事必须要严查!!” 李斌紧攥双拳,神情略显激动道:“这肯定是有人,不满平国公在北军所为,故而才使出此等下三滥的手段。” “没错!” 董衡紧随其后道:“有些人太卑鄙了,为了些算计与利益,连为我朝立有战功的好儿郎都敢射杀,此事要这样算了,就是在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啊!!” “陛下!臣请旨去抓这些人!” 黄龙眉头紧锁,上前作揖拜道:“今下平国公在北军衙门处置此事,但此事断不能就这样算了……” 各位爷啊,你们都少说几句吧。 李忠听到这里,心里生出了焦急。 此事发生的太突然了,闹事的是北军被剔除的兵,可趁乱杀天德门守军的,却是在看热闹的人群中。 有两名天德门守军被杀,当时人群就炸了,四下慌乱的逃离了天德门,这凶手趁着大乱早就跑了。 抓?! 怎么抓? 此等特殊的境遇下,在虞都真做这等事,势必会加剧动荡的,甚至闹不好啊,还会有别的事发生。 “此事不仅要严查,更要抓捕凶犯!!” 楚凌的声音响起,叫李忠心下一惊,随即便抬起头。 “陛下~” “你闭嘴!” 楚凌眼神凌厉,伸手指向李忠斥道。 关于这件事,李忠是怎样想的,楚凌一眼就看出来了,但这件事断不可没有态度,不然就中了一些人的圈套。 死的只是天德门守军那样简单吗? 不是的!! 倘若此事没有表态,新的风波必将出现。 其一,韩青此前在北军,如此强势的斩将换将,且不提背后那些人损失多大,单是韩青立下的威,就将遭受到质疑与打击。 而在这股势头下,难保别有用心之辈,不会将风潮引到长乐宫、大兴殿身上,如此局势就悄然逆转了。 其二,转隶到北军的平叛大军,那些征战沙场的大虞儿郎,见中枢一点态度都没有,尤其是长乐宫、大兴殿这边,如此他们的心就被寒了。 人心一旦被寒,想暖回来就难了。 其三,在大兴殿当值的羽林,在上林苑操练的羽林,一个个会怎样想?合着天子先前讲的全都是假的? 其四,虞都上下怎样看待此事?中枢有司如何看待此事? 楚凌就不用想别的,用出此等歹计的家伙儿,那心是又黑,又狠,看似死的只是两名守军,可带来的变故是难以估量的。 除了上述想到这些,最让楚凌决意要查,要抓的,也恰是这种不把人命当命看待的这种心态。 老子跟你们按规则来玩,你们想掀桌子是吧?! “去!把六扇门主官,给朕召来!” 楚凌眼神凌厉,看向李忠冷冷道。 “奴婢遵旨!” 李忠不敢迟疑道。 “陛下~” “陛下!” 李斌、董衡、黄龙他们听到这,立时就对御前说道,天子召六扇门的人来,这是他们没有想到的。 不就是抓人吗? 勋卫就行啊! 羽林就行啊! 何况在他们看来,这次机会多难得,叫他们出动,一旦把人给抓了,这势必会叫朝野知晓天子之威。 这不正符合天子所想吗? “这不是你们该干的事。” 但楚凌却异常冷静,伸手打断一行道:“需要你们出动的时候,朕自会颁旨,但绝不是现在。” 楚凌比谁都要清楚,这才是个开始。 对方肯定还有后手。 要是这般大费周折的,以趁乱射杀天德门守军,来吸引更多的关注与热议,最后却不了了之了。 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陛下~” 在楚凌思虑,接下来该如何做时,李忠却去而复返了。 楚凌皱眉看去。 不多时,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奴婢拜见陛下!” 李斌、董衡、黄龙一行循声看去。 他怎么来了? 一行生出诧异。 在道道注视下,大长乐梁璜保持作揖姿态。 “何事?” 梁璜的到来,楚凌当然清楚,这必是自家祖母授意的。 “禀陛下,主子让奴婢来,问问陛下。” 梁璜语气平缓道:“天德门守军被趁乱射杀两名,陛下打算怎样处置?” “朕已决意命六扇门严查此事。” 楚凌平静道:“从快抓住杀害大虞儿郎的凶犯!” “禀陛下,主子讲了。” 梁璜如实道:“如果陛下是这样想的,那这道旨意,由长乐宫来颁最好,这件事有人想在虞都挑起对立。” “大兴殿过早插手此事,对陛下不好。” 姜到底是老的辣。 楚凌生出了感慨,这件事他如何会不知,围绕天德门这一突发状况,还有最狠的一点,那就是想把他拉下场。 别管是做了什么,亦或是颁了旨,只要做了,颁了,那么就能以此揣摩到一些道道,而不是像先前那样,楚凌就稳坐大兴殿,看似表面什么都没做,实则一切都在按楚凌的想法在做。 亲政掌权不一定非要一上来,就将中枢军政要务,全都聚到大兴殿这边,这不叫聚拢分散的皇权。 真正的亲政掌权,必然是将大势逐步掌控在手,故而这交锋不一定非在中枢,但一定是围绕中枢展开的。 “那就按祖母的意思来办。” 楚凌沉吟刹那,看向梁璜道。 “奴婢遵旨。” 梁璜作揖拜道:“奴婢这就离宫,前去六扇门颁旨。” “嗯。” 楚凌应了句。 可眼前这一幕,让李斌、董衡、黄龙他们生出疑惑,显然他们只看到了表面,并没有看透更深层次的。 “你们都下去吧。” 在梁璜离开后,楚凌对李斌一行道。 “臣等告退!” 李斌一行尽管疑惑,但却作揖拜道。 大殿内安静下来。 “叫人盯着虞都内外诸坊。” 楚凌沉默许久,才开口对李忠道:“六扇门的人一动,虞都势必会有变动,不必刻意去查幕后之人,给朕查谁趁乱推波助澜。” “奴婢明白。” 李忠想到了什么,立时道:“奴婢这就去安排。” 想探到朕的想法是吧? 看着李忠匆匆离去的背影,楚凌眼神冰冷至极,那朕就叫你们知道,什么叫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将惊人!! 第二百六十章 谣言四起 天德门守军被射杀两人,不可避免的造成风波,而在各方密切关注下,六扇门奉诏彻查此案,派遣大批人手展开搜查,这使得局势愈发紧张起来。 一连多日,虞都内外人心惶惶。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十二月,居然会发生这么多事,不是宗正寺出事,就是北军出事,人命就似不要钱一样,说没就没了。 这也让不少人感到心慌。 新年在即却出这么多事。 只怕接下来的一年,会发生的事不少啊。 持续三载的动荡,对于很多人来讲,他们渴望安定,渴望趋稳,毕竟只有这样了,才能得到保障,才能看到希望。 可现在又是这样,这怎能不叫人多想。 “驸…夫君,这次打算去何处歇脚?” 楚锦娥眉微蹙,看着仍没有停下的刘谌,开口道:“这在都会市逛了数日,家中该置办的都定下了,夫君还打算定些什么?” “是为夫的错,夫人,我等去前面那家歇歇脚,吃些东西可好?”刘谌听后,挤出一抹笑意,看向楚锦道。 “走吧。” 楚锦开口道。 她比谁都要清楚,自家夫君肯定是想探得些什么,不然在得知六扇门奉旨在虞都内外诸坊,追查逮捕趁乱射杀北军健儿凶犯的消息后,就不会像变了个人一样,更换一身行头就频频出公主府。 楚锦知晓这些,所以就跟着出来了。 刘谌几次劝说,想叫楚锦归府,但楚锦却都没有同意,而是跟刘谌一样,换了行头陪着刘谌。 为此长公主府的家将,只能在暗中进行保护。 “跟上!” 熙攘的人群中,几名穿着普通的壮汉,瞧见楚锦、刘谌去了一家酒馆,便保持一定距离跟上。 不过在这期间,他们却警惕的扫视各处。 这是楚锦最信任的家将,尽管他们不知自家长公主和驸马爷,为何这几日要这样频出公主府,但他们却知道一点,要确保好自家长公主的安危,顺带确保在这期间,不会有人在暗中跟踪。 “两位客官,里边请!” 刘谌、楚锦来到酒馆,跑堂伙计就殷勤迎客,别看二人穿着普通,但举手投足间的贵气,却怎样都遮掩不住。 “准备个雅间。” 刘谌看了眼伙计道,随即转过身,对楚锦笑道:“夫人,走吧。” “好。” 楚锦应了声,便挽着刘谌朝堂内走去。 酒馆正堂的嘈杂声很大。 楚锦娥眉微蹙。 可刘谌却看着左右。 “也不知六扇门的人,把趁乱射杀北军的凶犯,给逮捕起来没?” “只怕没有抓住,不然六扇门的人,为何还在满城搜查啊。” “这还真是够怪的,为何到现在都没有眉目啊,这按理说不应该啊。” 朝楼梯口走去时,刘谌就听到不少酒客,在议论着虞都今下的事,关于这类言论,他这几日听到太多了。 刘谌没有太在意。 这几日的虞都出现类似这种言论的很多,毕竟在此之前啊,还从没有出现过这种事,关键是出动的六扇门,没有取得太大突破,这反倒叫舆情有愈演愈烈之势。 一向厉害的六扇门,居然没有斩获,这怎能不引起人热议呢? “夫人,小心些~” 刘谌伸出手,搀着楚锦手臂,面露关切道,可不等楚锦说什么,刘谌却突然顿住了,他的脸色微变。 “嗐,你们聊的这些,根本就不是实况!!” 一名醉汉的声音很大,这引起不少人注意。 “你们不会真的以为,六扇门没有查到什么吧?”反观醉汉,却好似没看到一般,对邻近那桌酒客说道。 讲这些时,他露出不屑嗤笑。 “查到什么了?” 醉汉这言语,引起一人兴趣,那人下意识问道。 “嗝~” 醉汉打了个酒嗝,醉醺醺的道:“你们想想看,北军是干什么的?” “那还有想,驻守内城的啊。” 一人漫不经心的说了句,但看醉汉的眼神,却带着不屑。 这种人他见多了,无非是想讲些什么,以吸引一些人注意,到最后啊,骗人把酒钱给他结了。 “对啊!” 醉汉端着酒碗,倚着酒桌道:“还趁乱射杀北军,反正我是想象不到,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做这等事!” “别忘了,今下的北军大将军,可是平定逆藩之叛的平国公,而在此事发生前,北军发生了什么,诸位应该还没有忘吧?” “这咋能忘了啊。” 不远处,一清瘦中年笑道:“人平国公去北军赴任,没几日就杀了一批北军将校,这当时可引起不小轰动啊!” 正堂内不少酒客嘀咕起来。 这件事在当时,引起的议论可不小。 楚锦娥眉微蹙,看了眼热闹的正堂,随即看向刘谌,她发现自家夫君的神态,似乎有些不太对。 “你先去准备,上些酒菜。” 楚锦想到这,立时对身旁伙计道:“我等稍候上去。” “好。” 那伙计见怪不怪,便先行一步上楼准备。 “这就对了嘛!” 在楚锦准备拉刘谌,示意其朝一旁空桌去坐时,那醉汉的声音再度响起,“你们想想看啊,除了平国公敢这样杀人,还有谁敢在虞都说杀人就杀人?” 一言激起千层浪。 酒馆内的不少人脸色都变了。 “你说这话是啥意思?难不成在天德门的守军,趁乱被射杀的那两位,其实是平国公的授意?” “这不可能吧,我可听说了,内城所辖诸门守军,全都是当初追随平国公平叛的健儿啊!” “是啊,平国公没理由这样干啊!” “谁说没有理由了?万一人也想在朝掌权呢?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想想也有道理啊,六扇门何其了得,查到现在,愣是什么都没查到,这本身就透着古怪啊。” “可这……” 正堂内,一些酒客讲的话,不断在耳畔响起,刘谌努力克制着情绪,他这几日想探到的终于是出现了!!! “还有啊,在天德门发生这种事前,还有一件事,不知诸位还有印象没有。”此等态势下,引起这热议的醉汉,此刻却站起身来,身体有些打晃道。 “在太极殿的大朝上,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拍板,咱那位陛下钦定,要命有司会审逆藩一案,可转眼,逆藩雄、逆藩风就离奇死了,到现在啊,中枢还没有查明真相。” “对啊。” 此言一出,就有人附和起来,“此事可不简单,这两位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那时候自裁死了,说是后悔做对不起大虞的事,可这话说出去谁信啊。” “反正我是不信。” 醉汉指着那人道:“我觉得被罢黜的武安长公主府的驸马爷,势必是知道些什么,甚至还有可能做了些什么。” “!!!” 刘谌的手紧攥起来。 来了! 他最担心的事,到底是出现了。 果真是有人在暗中算计。 究竟是谁,这么歹毒的心啊。 居然想把他跟韩青牵扯到一起。 从看到那两封弹劾奏疏后,刘谌就有一个想法,势必有人在背后鼓捣什么,直到天德门守军,被趁乱射杀两名,刘谌隐隐猜到了什么。 “夫君~” 感受到刘谌的变化,压着怒意的楚锦,在看了眼躁动起来的一众酒客,随即看向刘谌想说些什么。 “去雅间!” 刘谌低声道,随即便站起身来。 楚锦见状,皱眉跟上。 只是在二人起身之际,在这热闹的正堂内,一处角落里,本欲起身离去的一青年酒客,却停下了脚步,皱眉看了眼朝二楼走去的刘谌、楚锦二人,但很快就转身朝堂外走去。 …… 雪无声的下了。 虞宫。 大兴殿。 “谣言果然是出现了。” 楚凌倚着软垫,御览着所持奏疏,“风向居然都转到韩青身上,这是想把韩青给置于死地啊。” “陛下,散布谣言的人很多。” 李忠如实道:“有暗指韩青图谋不轨的,有说韩青是蓄谋已久…在这些遍传的谣言中,还攀扯到了不少人,如保国公府、安国公府,而其中最离谱的,是跟武安长公主府的驸马攀扯到一起。” “这样说来,在暗中推波助澜的,不止是一股势力。” 楚凌双眼微眯道:“而将韩青跟刘谌攀扯到一起的,这心最歹毒,可曾查到这股谣言,源头是指向何处没有?” “暂时还没有。” 李忠摇头道:“这股谣言很分散,传播这些谣言的人,彼此间没有任何联系,而其中一名暗桩,在都会市追查时,还发现了当事人。” “你是说刘谌?” 楚凌眉头微挑道。 “除了他以外,还有武安长公主。” 李忠低首道:“他们是换了行头。” “看来这个刘谌,是察觉到了什么。” 楚凌嘴角微扬,“朕还真没看错他啊。” 可说着,楚凌眼神却冷了下来。 谣言在虞都呈多发状散布,这摆明是有人想达到些什么目的,这件事如果说处置不好,那先前掌握的优势与主动,将会在这谣言四起下荡然无存,可这绝不是楚凌想要看到的!! …… 求五星好评,求催更! 第二百六十一章 出击 大势之争,大局之争,看上去就该轰轰烈烈,牵扯其中的个人或群体,必然要你来我往的交锋,这是世人最直观的一种感受。 不然怎能体现出上层的厉害与威慑? 然而实际情况并不绝对,之所以会有这种感受,无外乎是受权力的影响,这往往体现出对权力的敬畏,甚至是恐惧。 可惜很多人弄错了权力的本质。 权力的本质不在权本身,而在所掌支配力度与深度! 其实在不少境遇下,越是惊心动魄的时刻,越是从小处着手布局的,这往往能达到出其不意,四两拨千斤之势! 今下的大虞中枢,乃至是虞都,恰恰处在这种境遇下。 “这局推到此等程度,才变得有趣了。” 皇城。 中书省。 一道声音的出现,打破了堂内的寂静。 “相国大人何出此言?” 站着的一中年官员,眉头微挑,略显诧异的对眼前之人道。 “今下的虞都谣言四起,看似矛头指向的是韩青,是刘谌,甚至还有一些人,可实际上呢?在看不到的地方,有太多的人想指的其实另有其人。” 中年官员的耳畔,回荡着压有激动的声音。 “不明所以的人,觉得韩青恐要栽跟头,刘谌恐要完蛋,甚至转隶到北军的那帮平叛将士,会跟北军旧部对立起来,闹不好啊,虞都只怕要掀起新风波。” “可实际上没那么简单。” “本相先前还以为他徐黜权倾朝野,门生故吏遍布,此等态势下不会有人,也不敢有人算计他,没成想啊,哈哈,居然会有这么多的人,巴不得徐黜倒台啊。” 在中年官员惊愕的注视下,坐于主位的王睿笑了起来。 大虞,不止一位相国! 除了徐黜这个左相国外,还有位右相国!! 王睿脸上带着笑意,但眸中却掠过一道寒意。 对于徐黜过去的强势,王睿早就忍受够了! 是,你徐氏在虞宫是有倚仗! 但我王氏也不是没有啊! “相国大人,莫非前几日,在天德门被杀的那两人,不是那位做的?”中年官员似发现了什么,心跳不免加快的看向王睿道。 他怎样都没有想到。 居然有人敢算计徐黜!? 可在今下的大势,即便没有类似的舆情出现,但很多人都默认是徐黜所为。 “他要真如此沉不住气,那他就不可能有今日。” 王睿笑笑,撩撩袍袖道:“说实话,本相也有些好奇,究竟是谁做的此事,看似杀的是两个不值一提的人,可带来的变动却太大了。” “相国大人!不会是!!” 中年突然瞪大眼睛,对王睿说道,可说着,中年却停了下来,随即却无声的指向一处。 “也不可能。” 王睿一眼就看出了,摇摇头道:“那位要真这样做,就不可能有今日之局了,别乱猜了,现在本相想的,是谁会先出手,这局再不出手,就不是扑朔迷离那样简单了,质疑也会跟着出现的。” 说着,王睿陷入到沉思下。 看似混乱的大局,人心惶惶的虞都,实则拨开层层迷雾,造成今下这一切的根,在于天子从上林苑归宫了,这让很多人都看出一点,天子要掌权亲政了,关键是太皇太后的态度,似乎不反对,更不抗拒。 过去展开的这一切,都是紧密围绕这一点在转动的。 可局却愈发的乱,溯本求源下,是有不少想试探的人,发现他们的手段,天子根本就没有接,但势却在转换。 这才是最危险的。 “咚,咚!” 本沉思的王睿,被堂外传来的声响打断,这叫王睿露出不悦之色,皇城禁地谁敢如此僭越! 可不等王睿发话,从堂外匆匆跑进一人。 “右相国,出大事了!!!” 王睿不满的看着眼前之人。 中书省的相国是分左右。 但他最厌恶的,就是这个右。 “是天塌了,还是地陷了?!叫你如此慌张!!” 王睿斥道:“你这副模样,让中书省以外的人知道,还以为我大虞社稷出什么事了,大虞在过去那等凶险下,中书省都还没有乱了阵脚,现在反乱了阵脚了?!” 面对王睿的斥责,那人低垂着脑袋,不敢多言。 他知道适才自己做错了事,也说错了话。 这可是官场大忌啊!! 见那人不言,王睿冷哼一声,端起手边茶盏,“到底出了何事?”,说着,王睿呷了一口。 “回相国大人!” 那人毕恭毕敬道:“就在刚刚,羽林奉旨出宫。” “咳咳~” 猛烈的咳嗽声,在此刻响起。 王睿难以置信的看向那人,“你说的是羽林奉旨出宫了?!” “是,是的。” 那人唯唯诺诺道:“出动的还不少,规模恐有上千,一个个似都压着火气,这动静闹的,不止惊动中书省了,中枢其他有司只怕也惊动了。” 坏了!! 王睿的手微颤起来,下意识就猜到这支羽林出宫,要去做什么事了。 “羽林出宫,这等大事为何中书省不知?”想到这,王睿强稳心神,撂下茶盏,起身对那人喝道。 “相国大人,这是陛下颁的旨意啊。” 那人忙回道:“这前后,宫里颁的旨意,根本就没有按礼法宗规来,中书省……” 听到这里时,王睿瞪了那人一眼,随即便撩袍起身,快步朝堂外走去。 此刻。 中书省不少人,都聚在外面,各种议论声不停。 而在王睿出来那刹,途径此地的羽林,早就朝朱雀门赶去了,能被人看到的,也就是远远的背影了。 而因为羽林闹出的动静,中书省以外的不少有司,一些职官更是跑出了衙署,在看到羽林离去的背影时,有些人的脸色都变了。 羽林出动,这超出了很多人的预料。 只是有些事既然发生,那就代表有不可控因素出现,楚凌想要的就是这个,很多人不是在明里暗里盯着他吗?想看看他会怎样做?好啊,那要么就不做,要做就必须惊人,想揣摩透他怎样想的,那是痴心妄想的事!! 第二百六十二章 有何不可 “臣…暴鸢,拜见陛下!” 大兴殿内,一道洪亮声响起。 楚凌坐在宝座上,打量着眼前的暴鸢,眉宇间透出欣赏之色,对这位御史大夫,楚凌是很满意的。 人如其名,在大虞谁不知暴铁头之名? 而真正让楚凌欣赏的,不是暴鸢的脾性。 作为御史台的主官,眼睛里不揉沙子,脾性直率且固执,是必须要具备的品质,不然大虞吏治必然崩坏。 权这玩意儿,能改变的太多了。 即便再有原则的人,可真当触碰到实权时,难免会出现些变化,尤其是在遇到些事时,就更能体现出来。 这也是为什么一些人,明明过去是那样的,可过后却有变化,归根到底啊,是没有坚守住本心。 可这世上最难坚守的,莫过于本心了。 毕竟人都不是活在真空下,不可能一直孤零零的,人情世故的往来,这是不可能杜绝的,所以有些事就在这可能有的往来下变了味儿。 当然事无绝对,人更是如此。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让楚凌欣赏暴鸢的地方,是其在讲原则下,还能识时务,懂大势,继而做出合情合理的举措,这就显得难得可贵了。 一句话。 如果在过去三载动荡下,暴鸢这个御史大夫,真的只奉行他认为对的,那大虞中枢还不知会生什么风波呢。 而一个动荡下的大虞中枢,又如何能妥善解决与直面,在大虞各地出现的动荡? “免礼吧。” 楚凌撩袍,对暴鸢道。 “臣叩谢天恩!” 暴鸢作揖再拜。 对于天子的突然传召,暴鸢心底是有疑的,他不知天子此番召他,究竟是为了何事,但他却知道事不小。 因为在进宫之际,恰是羽林出宫之时。 那朝气蓬勃,年轻气盛的羽林,浩浩荡荡的出虞宫,这给暴鸢所带来的冲击与震撼,可想而知了。 最叫暴鸢震撼的,是出动的羽林,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整齐队形,出虞宫之际,没有丝毫的混乱。 甚至到现在,暴鸢还能想到,在虞宫负责宿卫的禁军,看到出动的羽林时,一个个的眼神是怎样的。 “爱卿对今下出现的事,是怎样看的?” 楚凌打量着暴鸢,神情自若道。 尽管心中欣赏,但牵扯到一些事,楚凌还是想看看这位御史大夫,对于眼下的形势,到底是什么态度。 “禀陛下,大虞过往历经三载动荡,这对社稷,对天下,对万民都是次严峻考验。”在楚凌的注视下,暴鸢抬手作揖道。 “臣不知为何在中枢,在虞都会出现这么多事,但臣却知道一点,动荡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然于朝于民而言,那都不是件好事。” “尤其是近来在虞都内外出现的谣言,攀扯到平国公韩青,牵扯到武安驸马刘谌,甚至还牵扯到别的,臣以为此事当从快解决,以震慑宵小之辈!!” 朕果真没看错人啊。 楚凌露出笑意,暴鸢的回答,让楚凌很满意。 暴鸢的这种言论,代表着他不愿看着动荡持续,因为这对大虞只有坏处,却没有任何好处。 而这也让楚凌看清一点。 在大虞中枢上,似暴鸢这样的人,绝对不在少数。 他们没有心思搞什么钻营,搞什么抱团,他们只想在自己的位置上,把自己的份内事做好,这样大虞才能变好。 “羽林,就是去做此事了。” 楚凌收敛心神,看向暴鸢道。 “!!” 这下暴鸢却惊了。 他知道羽林出宫,但他却不知羽林去干什么。 “陛下!!” 想到这里,暴鸢却突然抬头,想要说些什么。 但却被楚凌摆手打断。 “爱卿之意,朕知道。” 楚凌盯着暴鸢道:“爱卿想说,即便是解决此事,有六扇门,有虞都令府,有北军,有南军等有司,这局还没到出动羽林的地步吧?” 暴鸢沉默。 这正是他想讲的。 就今下这种形势,天子不该轻易表态,明明先前做的就很好,为何现在要这样做? 暴鸢想不明白。 作为大虞臣子,作为御史大夫,暴鸢的内心深处无比渴望一点,希望大虞能迎来一位有想法,有个性的天子,而不是唯唯诺诺,优柔寡断的天子! 因为大虞需要这样的天子,来真正带领着大虞走出困境。 不然大虞即便度过了危机,可今后还必然会迎来新的危机。 事实上楚凌的所作所为,让暴鸢明白一点,大虞真的迎来一位这样的天子。 可…… “关于这件事,朕自有考量。” 楚凌向前探探身,看着神情复杂的暴鸢,语气平静道:“朕今日召爱卿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嗯? 暴鸢心生疑惑,另一件事? 在御前服侍的李忠,此刻捧着一份书信,快步朝暴鸢走去。 “在此前弹劾韩青时,朕曾收到两封弹劾奏疏。” 楚凌站起身,伸手对暴鸢道:“弹劾的,是朕的姑父刘谌,更有趣的,是这两份弹劾奏疏,只有朕收到了,朕的祖母,母后,皇嫂都没有收到。” “!!!” 暴鸢双眸微张,盯着眼前的书信,一股怒在他心头生出,他先前就讲过,这件事要听他安排,可在此等态势下,御史台内居然有人敢背着他做事? 他们想干什么!? 是还嫌朝局不够乱吗? 所以刘谌被罢黜,可能是受这两份奏疏影响? 不可能。 天子跟皇太后的关系,天子是不可能将那两份奏疏,递到凤鸾宫的。 那刘谌被罢黜,是皇太后的意思?可皇太后为何要做些? 难道是因为徐黜? 一时间,在暴鸢的心底,浮现出很多想法。 而暴鸢细微的神态变化,全都在李忠的观察下。 “爱卿就不想看看,这两个人是谁吗?” 见暴鸢如此,楚凌微微一笑道。 “禀陛下!臣还是不看的好。” 暴鸢看了眼眼前书信,随即抬手作揖道:“御史台肩负重担,作为御史台的职官,弹劾僭越律法,违背律法之事,本就是份内之事。” 好一个份内之事。 楚凌嘴角微扬,他设下的考验,暴鸢通过了。 “既然爱卿提到份内之事。” 楚凌抬脚朝暴鸢走来,“那朕倒是有件事,想问问爱卿。” “请陛下明示!” 暴鸢低首道。 “因为朕的姑父刘谌被罢黜,致使宗正府的大宗正一职空缺。” 楚凌走到暴鸢跟前,停下脚步道:“虽说朕的那两位谋逆王叔,因为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选择在宗正寺自裁谢罪了,但参与逆藩叛乱的,还不止他两位。” 没由来的。 暴鸢心跳突然加快。 仅是天子讲的这点,他就明白在天子心里,真正想叫审讯逆藩案的主审有司,是宗正寺! 也是在这一刹,暴鸢突然明白,为何天子会出动羽林了! 这都是在为此事铺路啊!! “难道此事就这样搁置了?” 楚凌盯着暴鸢,继续道:“今下在大虞诸道府县不止有多少人,翘首以盼的想看中枢严惩这帮奸佞逆臣!” “可有些人呢,却不想叫此事如此顺利。” “爱卿,你作为御史大夫,觉得朕该怎样做呢?” “臣…” 暴鸢短暂迟疑刹那,随即便道:“臣斗胆请谏,望陛下能早日选出合适人选,接任大宗正一职!” “人选,朕已想好。” 楚凌笑笑,对暴鸢道:“爱卿觉得朕的皇弟如何?” “谁?!” 即便是一向沉稳的暴鸢,当听到天子所讲时,整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朕的皇弟,楚徽!” 对暴鸢的反应,楚凌并不恼怒,他知这件事别说叫暴鸢听到会这样,如果传出去,那不少人都是这种反应。 “陛下,八殿下……” 暴鸢一时不知该讲些什么。 “觉得年轻?” 楚凌眉头微挑,笑着对暴鸢道:“朕也年轻,难道就因为年轻,便让人觉得做事不牢靠?不沉稳?” “臣绝无此意!” 暴鸢心下一惊,忙作揖拜道。 这话,他可不敢接。 这上升的层次太高,太大了。 “那就辛苦爱卿。” 楚凌伸手去搀暴鸢,微微一笑道:“待回御史台后,便写一封举荐奏疏,直递到御前来吧。” 这一刹,暴鸢的心颤了。 他有些想不明白的事,此刻全都明白了。 对暴鸢的反应,楚凌丝毫不觉得奇怪。 因为这件事,本就是他谋划的重要一环。 楚凌要用这件事,来反击一件事,过去的你们,有些人,不正是看重朕年轻,不,是年幼吗? 所以才有了朕御极登基。 那现在,朕也给你们一个难题,比朕还年轻一岁的大虞八殿下,朕的皇弟,接任空缺的大宗正,你们究竟是反对呢?还是认同呢? 楚凌没有叫别人做此事,唯独选了楚徽,那就是想叫一些人领教到何为皇权,他要通过这件事,真正竖立起宗正寺的威仪,叫宗正寺不再成为摆设,而是真正掌握实权的有司,大虞的宗藩,那亦是大虞的臣,楚凌的掌权亲政之路,是要叫一切都臣服于他脚下,而这个撬点就很微妙,也很好!! 第二百六十三章 皇兄,臣弟行吗? 夜渐渐地黑了。 寒风呼啸。 繁星点点。 大兴殿内外很安静,值守的羽林,宗卫,勋卫各司其职,而相较于羽林与勋卫,今夜当值的宗卫,有不少都强打着精神,甚至有一些人,还忍不住打起哈欠。 李忠站在殿门外,如雕塑般站着,但周遭的种种皆在他的眼底。 对临召进宫的这帮主,李忠知道,想叫他们真正历练出来,这需要时间慢慢磋磨,不然他们就不会正视自己。 相较于这些,李忠真正记挂的,是大兴殿内。 李忠有意无意的瞥向殿门。 大殿内灯火通明。 “啪~” 除了不时有清脆声响起,殿内没有别的声响。 临窗的罗汉床上。 楚凌盘腿坐着,持白子,而在他对面坐着的,正是楚徽。 三年过去了。 有变化的,不止楚凌。 这个曾经爱哭啼啼,跟着楚凌一起去上林苑的大虞八殿下,也有了不小的变化。 “皇兄,今日羽林闹得动静,可真不小。” 本安静的殿内,随着楚徽开口,出现些不同。 “说来听听。” 见楚徽落子,楚凌持子落下。 “那皇兄要多给臣弟些思索时间。” 楚徽见状,笑着对楚凌道。 “朕有催促皇弟吗?” 楚凌抬头,看了眼楚徽道。 “也是。” 楚徽咧嘴笑道,随即拿起一枚黑子,便道:“您是不知道臣弟在接到旨意,从上林苑赶回虞都时就见到不少人,对出动的羽林在一些地方抓人,那都惊住了。” “说什么的都有。” “最有意思的,还是在外城碰到的。” 讲到这里时,楚徽停了下来,特意看了眼自家皇兄。 楚凌神情自若的盯着眼前棋局。 “负责外城的南军,在几处居然敢跟羽林对峙。”楚徽见状,便继续讲道,在这之际楚徽落下一子。 楚徽的子刚落,楚凌就放下一子。 “朕要没有猜错的话,跟羽林对峙的那些南军,讲的都如出一辙吧?” 在楚徽注视下,楚凌收着黑子,淡笑道:“说羽林抓的人,他们已在暗中追查数日,准备将他们逮捕起来进行审讯。” “是,不是,皇兄,您就不能让让臣弟!” 本回答的楚徽,见自家皇兄,一下收了六枚黑子,立时就道。 “可要悔棋?” 楚凌伸出手,将黑子递到楚徽跟前,眼神坚毅道。 “悔棋?臣弟才不干这没出息的事!” 楚徽哼了一声,倔强道:“臣弟还没输呢!!” 看着楚徽倔强的表情,楚凌笑而不语,将手中黑子放到棋盘旁。 “朕离开上林苑,留驻羽林、巾帼、上林军都如何?”楚凌倚着凭几,端起手边茶盏,对楚徽讲了句,便呷了口茶。 “一切如旧。” 楚徽皱眉思索着眼前棋局,“不过在上林苑的羽林,特别是等待晋升营校的那批,一个个操练起来想疯了一般,有不少都在操练中受伤了,但还是嘴硬,说都是小磕小碰,有些人的伤,臣弟看着都觉得疼。” “孙斌就没有管?” 楚凌放下茶盏,看了眼楚徽道。 “怎么会没管啊。” 楚徽道:“辰阳侯管了,但没用,减少他们的操练,一个个偷着练,除非皇兄颁道旨意去上林苑,否则这些羽林郎依旧这样。” “知道了。” 楚凌回了句。 楚徽在此时,突然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随即拿起一枚黑子,便干脆利落的落到棋盘上。 楚凌瞥了眼,眉头微挑,倒是没急着落子了。 “不过皇兄,臣弟觉得就算您颁旨了,那帮羽林郎还是会练的。”楚徽轻松不少,保持笑意道。 “您是不知道,当初您离开上林苑要摆驾归宫,留驻上林苑的羽林,别管年纪大小,一个个是什么样的表情。” “朕如何会不知呢。” 楚凌轻叹一声,“他们的年纪还太小了,朕不能揠苗助长,他们的父亲不是为大虞战死了,就是为大虞致残了。” “他们既是朕的羽林,更是他们所在家庭的梁柱啊,他们事事都想着为朕尽忠,但朕却不能不考虑他们。” 楚徽听到这里时,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在过去,楚凌对羽林,对巾帼,是不加掩饰的好,讲真的,楚徽都有些嫉妒,即便是好,那也该有个度吧。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在上林苑知晓北疆,知晓南疆的一些战况,看到羽林营,巾帼营有几次嚎啕大哭起来,楚徽渐渐明白了,自家皇兄为何这样做。 “这次进宫,见你母妃了吧?” 在楚徽感慨之际,楚凌拿起白子,放到棋盘上。 “见了。” 楚徽笑道:“臣弟来之前,在母妃那里,吃了不少好东西呢。” 可说着,楚徽眼眶微红起来。 他知道,他母妃能在后宫这样,那全是他的皇兄在默默做了些事情。 正如在过去三载,他没有去十王府,孤独的待着,而是被自家皇兄带去上林苑,叫他能无忧无虑的成长。 当然,在上林苑他也学了很多。 除了要读书,还要跟皇兄一起进修骑术,随羽林操练,苦是苦了点,但楚徽的内心深处是高兴的。 因为他不用再像过去那样,做任何事之前都要考虑这,考虑那,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吃什么,想说什么,都是可以的。 “哭什么?” 楚凌笑了,指着楚徽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朕苛待你了一样。” “谁敢说!” 听到这话,楚徽却瞪眼道:“谁敢说,臣弟宰了他!!” “呵呵~” 楚凌笑着摇摇头,“行了,下棋吧。” “皇兄,臣弟行吗?” 可此刻的楚徽,却神情郑重的起身,抬手朝楚凌作揖道:“臣弟怕做不好,误了皇兄的大事。” 其实在进宫前,楚徽就想一件事。 空缺的大宗正一职,被他接任,他真的能把事情给做好吗? 楚凌倚着凭几,静静的看着楚徽。 “在上林苑接到旨意时,臣弟就想一件事。”楚徽此刻道:“如果因为臣弟,使得一些事出现变化,臣弟……” “所以你是怕了吗?” 楚凌语气平静道。 …… 今日的三更,求五星好评,求催更。 最后再推一次《如履薄冰的一生,朕能走到对岸吗》,笔名星辰剑客,也是我写的,风格很像,但是不同角度的,有兴趣的去看看,求波五星好评,求波打赏! 第二百六十四章 朕说你行,你就行 “臣弟是怕。” 楚徽没有迟疑,只是讲出的话,却让楚凌眉头微蹙。 这等大局下,需要你上时,你却怕了? 楚凌知道,叫这个比他小一岁的皇弟,去做宗正寺的大宗正,且不说大虞是否有此先例,单说对楚徽吧,这压力的确不小。 这等年纪即将入这般复杂的局,跟一帮老狐狸周旋,这对楚徽而言有些不公平。 但出身皇家,有些事即便不公,也必须选择直面! 享受了特权,就要担起职责与担子。 不可能说只享受,却不付出。 天底下没有这等好事! 楚徽的一句怕,叫楚凌开始思量,究竟要不要换人?但牵扯到逆藩一案,特别是牵扯到宗正寺。 没有比楚徽更合适的了。 如果这件事干不好,与之有关联的宗藩体系调整,就极有可能受到影响。 楚凌对亲政掌权之路,是有清晰明确的方向,而围绕这一方向,还细化了众多谋划部署,既要亲政掌权,就要叫大虞按他所想来动才行。 否则一切毫无意义。 “臣弟怕自己没有做到皇兄的预期,继而叫皇兄失望。”在殿内气氛微妙之际,楚徽再度开口。 “臣弟知道,皇兄是有大事要做的,要是因为臣弟的能力,非但没有帮到皇兄,还给皇兄惹来很多麻烦,臣弟是不能原谅自己的。” “哈哈~” 殿内响起楚凌的笑声。 楚凌笑着摇头,伸手指着楚徽,他还道楚徽是惧怕了,没想到楚徽是怕这个,想想也对,这跟过去在上林苑的经历有关。 他这个皇弟,是被他养在身边三载的,尽管他从没有苛待过楚徽,更没有对其说过重的话,甚至时常出言鼓励,但有一个事实无法改变。 即楚徽在过去三载,学了很多。 这不仅限于读书。 他接受什么事务,楚徽都会跟着接受。 越是这样吧,楚徽就越想证明自己。 上林苑的能人太多了。 不说别的,就演武、狩猎这一块儿,楚凌也时常参与进来,一个是激励麾下,一个是拉近麾下,但在排名次中,楚凌就没得过头魁。 “皇弟啊~” 想到这里,楚凌撩袍起身,朝楚徽走去,伸手拉起楚徽,“在朕的眼里,你比任何人都要出色。” “人活一世,没有谁生来就会什么。” “就说朕,在没有坐这张宝座前,知道朕想的是什么吗?” “什么?” 被楚凌揽着肩的楚徽,好奇的询问道。 “朕想的,下顿能吃到肉吗?能有玩伴吗?” 楚凌笑笑,看着楚徽道:“天下,那是对朕来讲,是很虚的,讲句不好听的话,即便大虞社稷倾覆了,与朕有什么关系?” 楚徽脸色微变,这话讲的有些大逆不道了。 但这话出自皇兄之口,又显得不那样奇怪。 “朕是皇考子嗣不假,朕是大虞皇家成员不假,但那时朕不是皇帝啊,朕想这么多,又有什么用?” 楚凌继续道:“但因为皇兄的骤崩,命运使然下把朕推到那个位置上了,朕就需要考虑这些了,因为朕成了大虞皇帝,在其位谋其政!” “你说你怕自己做不好,会叫朕失望,那朕想问问你,朕该不该有这种想法呢?朕先前就对你讲过一句话吧?” “嗯。” 楚徽此刻点头道:“皇兄曾说过,怕是这世上最没用的,因为有了这个怕,就会叫人在心里生出侥幸,明明能做好的事,最后没有做好,也能一股脑的推到这个怕的情绪上来。” “对。” 楚凌微微一笑道:“朕今夜在对你讲一句,既然要选择直面一些事,那就不要想这么多,讲的再多,想的再多,都不如脚踏实地的去做。” “做错了,不可怕,也不丢人。” “毕竟谁都不是生来就会的,尤其是像你与朕这样的年纪,做了就是成功,哪怕这期间出现些磕绊,但那又怎样呢?” 楚徽的眼神变了。 “这大虞是朕的,但也是你的,更是每一名楚氏子孙的。”楚凌收敛笑意,正色的看向楚徽道。 “朕叫你做大宗正,除了想叫外朝那帮大臣知道,既然朕这个年纪,都能做好皇帝该做的,那你楚徽,朕的皇弟,同样也能做好大宗正该做的!” “但朕也有私心,朕希望你能成材,能在今后为朕多多分忧,因为你跟朕,是在一起最久的,朕想些什么,你最清楚。” “一场不该出现的逆藩叛乱,这对大虞,对天下造成多大影响,过去在上林苑,你听朕讲的那些,你心里也都清楚。” “所以朕要调整宗藩体系,要叫大虞今后不会再出现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有野心不是坏事,人活着,总要得到些什么。” “但作为楚氏子孙,大虞宗藩,谁都不能把刀向家里人捅啊,真要想捅,去捅那些死敌不好吗?” “皇兄,臣弟知道该怎么做了!” 楚徽眼神坚毅道:“既然皇兄信任臣弟,那臣弟就不能辜负这份信任,大宗正一职,臣弟一定会做好的。” “十一了,过了这个冬,就十二了,该要做些事了。” 楚凌笑笑,伸手轻拍楚徽的肩膀,“朕不怕皇弟有能力,就怕皇弟没能力,皇弟以后成家了,封王了,终究是要靠你来立业的,不然空有尊贵身份,世人又有谁会多瞧你一眼?” “朕不希望,朕的皇弟,经历那样的事。” “皇弟有多大本事,别人不清楚,朕还不知道吗?所以别怕做错,错了不要紧,及时改正就好,从错误中吸取经验教训,下次别犯了就行。” “朕就在皇弟身后,谁敢算计你,利用你,朕第一个不答应,拿出自己的本事来,叫这天下都知道,大虞有位以贤著称的八殿下,而不是浑浑噩噩的那谁。” “嗯。” 楚徽重重的点头。 这一刻,在他的内心深处再无别的,有的只剩十足底气了,有疼他的皇兄在他身后站着,他怕什么?! 他是太宗文皇帝第八子,他不是那个谁,过去没有人正视过他,关心过他,可现在他大了,他要凭自己本事,叫世人知晓他是谁!! 第二百六十五章 八殿下 大虞是皇权专制统治下的王朝,任何影响或威胁皇权的因素,就必须要坚决扼杀掉,针对如何统御好大虞,楚凌在过去三年想了很多,为此还明确了对应谋划部署,如何叫拆分的皇权,先将一部分牢掌在手,就是楚凌要去做的。 亲政掌权之路,不是看几封奏疏,讲一些话,这政就亲了,这权就掌了。 真要这样简单的话,从楚凌被选为嗣皇帝那刻起,皇权就该握在他手里。 毕竟他是掌着大义,召办登基大典继位的皇帝,而非篡得的,骗来的,抢下的。 既然现实是这样,如何破局就是楚凌要考虑的。 继韩青作为勋贵入局,刘谌作为国戚入局,楚徽作为皇室成员,也跟着入局了,这是皇权的基本盘之一。 能够赋予‘勋戚藩’特权的,除了皇帝以外,再没有别的能赋予了。 对以上这一特殊存在,该有的提防是要有,但不能一刀切,这样容易将他们给推到对立面。 而一旦形成这种局面,那皇权就失去了屏障,失去了神秘,如此在遇到问题时,除了亲自下场,似乎没有更好选择了。 可作为皇帝一旦亲自下场,既做裁判,又做选手,哪怕是赢了也不会得到敬畏,相反是瓦解自身威仪。 这种蠢事,楚凌可不会去做。 一夜无言。 天亮了。 皇城。 宗正寺。 “这羽林是真够生猛的,居然抓了这么多人,不管是谁,只要妄议朝政的,全都给抓起来了。” “是啊,我还听说了,昨日在外城几坊,奉旨出动的羽林,跟领令出动的南军,直接都对上了。” “你是听说,我是亲眼瞧见的,乖乖,百余众羽林对峙数百南军,你们猜怎么着?那帮小年轻敢举弓架弩,要是南军敢跟他们抢人,他们是真敢射杀!”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谁说不是啊。” “眼下在虞都内外,就没人敢提别的了,一个个都老实了,不过啊,这件事出现了,只怕要不了多久,必将出现新的风波来~” 宗正寺来衙上值的官吏役,在点卯后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聊着昨日发生的种种,不少人的脸上露出复杂之色。 毕竟在此之前,虞都还从没发生过这种事。 可对这帮人来讲,他们也清楚一点,更大的风波还在后面呢。 今下的宗正寺,因为刘谌被罢黜职官,加之先前发生不少事情,使得很多人的心思,全然都不在公务上。 是。 在宗正寺还关着逆藩亲眷,可今下在中枢上,谁还提审理逆藩一案啊,都被层出不穷的事给吸引了。 “咚,咚~” 脚步声由远至近传到宗正寺,这让原本有不少议论的官吏役,无不带着惊疑走出公事房,渐渐的,脚步声大且密起来,一些人表情出现变化。 “出什么事了?” “不清楚啊。” “谁敢在皇城如此?” “羽林!!!” 在嘈杂的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大喊了一声,叫无数道目光聚焦过去,甚至有些是带着惊疑的。 在这道道注视下,一名名全副武装的羽林郎,神情漠然的跑步前行,这叫出来围观的人都心惊胆战起来。 什么意思? 该不会要抓他们吧? 羽林来干什么? 在此等氛围下,楚徽面无表情,迈着四方步,在黄龙的陪同下出现,这让一些人的表情变了。 “八殿下?!” “八殿下怎么来宗正寺了?” “不会是提押逆藩的吧?” 小声议论不绝。 “八殿下至!!!” 可很快,随着黄龙的喝喊响起,这帮宗正寺的官吏役,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回过神来,宗正寺乱了起来。 “臣等拜见殿下!!” 尽管不知羽林为何来,八殿下为何来,但对宗正寺上下而言,他们却不能有丝毫怠慢的。 在道道山呼下,楚徽停下脚步。 那双眼眸,扫视着眼前众人。 “有上谕!” 随着黄龙的喝喊响起,在后站着的羽林,只见一人捧着上谕,低首朝黄龙走来。 “跪!!” 分散宗正寺各处的羽林,此刻无不漠然的喝道。 “哗啦啦~” 宗正寺内外跪倒一片。 可跪地的宗正寺诸官吏役,无不生出惊意,这个时候天子颁上谕,不说是何事,但必与宗正寺有牵扯。 然今下这种形势,一个个躲都躲不及呢,谁希望以身入局啊! “……着八殿下楚徽,接替武安长公主府驸马刘谌,就任宗正寺大宗正,主审逆藩一案,钦哉!” 黄龙面无表情的宣读上谕,可听到上谕的宗正寺官吏役,有一个算一个,无不露出惊骇之色。 八殿下接任大宗正一职?! 这开什么玩笑啊!! 还有逆藩一案,怎么就成宗正寺主审了啊。 先前可没有说这些啊。 楚徽负手而立,扫视着眼前跪倒的人群,在此等氛围下,这些人一个个有何反应,他看的一清二楚。 “本宫知道,对本宫就任大宗正一职,不止是你们,只怕传到中枢各处,都会质疑本宫吧?” 楚徽走着,语气淡然道:“且不提本宫的年纪,就本宫的身份,按制就不该接任这大宗正一职。” “不过嘛,逆藩一案关系重大,过去因为一些事,导致此案竟搁置下来,御史台的御史大夫暴鸢,知晓天下最关心的是什么,所以就向天子举荐,让本宫接任大宗正,以尽快与有司一起,联合审办逆藩一案。” 一言激起千层浪。 跪地的众人,此刻内心更震惊了。 举荐八殿下的,居然是暴鸢? 这超出了很多人的预料。 “没有肩负此等要职,本宫可以不说话,但眼下,本宫既领了大宗正一职,那么……” 楚凌停下脚步,扫视着眼前众人,语气冷了下来,“这桩僭越大虞律法,藐视皇权威仪的逆藩铁案,本宫就要叫这帮逆藩逆臣,为他们做出的事,付出对应的代价!不然大虞威严何在?天子威仪何在!?” “都起来吧。” “从今日起,宗正寺给本宫将详细卷宗,从快从稳的梳理出来,限期三日,如果办不好,办砸了,那就脱了官袍,给本宫滚出宗正寺!!” 楚徽的声音回荡此间,而跪地的一众人,此刻却都清楚一点,眼前这位八殿下,是准备玩真的啊!! 第二百六十六章 狡黠 宗正寺的事,很快传到大兴殿。 “这不做的挺好吗?” 楚凌倚着软垫,手里拿着份密奏,看向作揖行礼的李忠,“明明都是虎,偏在朕面前不是怕这个,就是怕那个,温顺的像个猫一样,这叫朕都有些怀疑,朕先前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合着到外人面前,一个个那骄傲模样,冷静态度全都出来了,这帮家伙,朕有那么可怕吗?!” “八殿下他们不是怕陛下,而是敬陛下,尊陛下。” 李忠听后,立时便道:“而在外人面前,八殿下他们是奉旨当差,那肯定要做好,不然被人算计是小,让陛下失望是大。” “你啊,就这样说吧。” 楚凌拿着奏疏,指着李忠笑骂道:“皇弟现在干什么去了?” “禀陛下,八殿下去中书省了。” 李忠如实禀道。 “是吗?” 楚凌眉头微挑,笑着摇头,“朕这个皇弟,上手还挺快的,都知道吸引注意了,呵呵~” 殿内,回荡着楚凌的笑声。 但低首作揖的李忠,却生出了疑惑。 他不明白八殿下既已奉旨入主宗正寺,不做主审该做的事,为何要跑去中书省,毕竟逆藩一案,中书省无权插手审理啊。 “李忠。” “奴婢在!” 本思索的李忠,听到天子所喊,立时便作揖应道。 “既然羽林的人审出了一些人,那就让禁军与北军都动动。” 楚凌合上奏疏,摔到御案上,“派人去给张恢、韩青传朕口谕,将藏在暗中的妄图想搅乱朝纲,挑起虞都混乱的已查奸佞,给朕都抓起来!” “奴婢遵旨!” 李忠忙低首应道。 想掺和是吧,那就只管来。 楚凌似笑非笑,看着李忠匆匆离去的背影,一些人想突破规矩,以搅动些是非变幻,继而想引诱自己下场,可楚凌偏不遂他们的愿,楚凌就是要利用规则,让任何人都挑不出任何毛病,把自己想做的事做了。 节奏乱了? 谋划乱了? 在楚凌这根本不存在,如果连这点试探与算计,他都没办法摆平的话,那他还掌个屁的权啊。 ‘皇弟,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想到这些的楚凌,嘴角露出一抹淡笑。 他还真有些期待,这个他养在身边三载,言传身教的皇弟,大虞八殿下楚徽,究竟会给他带来什么惊喜。 …… “徐相国,本宫讲的话,考虑的怎样了?” 彼时的中书省。 左相国署。 楚徽撩撩袍袖,那略显青涩的面庞,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逆藩一案牵扯重大,这不知皇祖母记挂,陛下也记挂,当然,最记挂的,那绝对会天下莫属。” “本宫得暴鸢举荐,接替刘谌就任大宗正,本宫是有很大压力的,徐相国,乃是我朝第一肱股,所以本宫思前想后,还是决意亲自来一趟中书省,看能否请徐相国一起,主审这逆藩一案?” “八殿下的信赖,老臣惶恐。” 随着楚徽话音落下,徐黜起身道:“并非老臣有意推脱,实则是逆藩一案,在当初的大朝上,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就定下了有司,中书省不在此列,如果此事不经她老人家允准,老臣就擅自插手此案,这难保会叫她老人家生气的。” 好你个老狐狸。 楚徽心里冷哼一声,但脸上笑意不减,看向徐黜道:“若徐相国有这等顾虑,那本宫即刻进宫面见天子,将此事禀明后,看能否请天子出面,去长乐宫一趟。” 在旁站着的黄龙,听到这话,眉头微蹙起来。 他不明白,八殿下为何要这样做。 真要叫徐黜插手此案,那此案的主动权,还在天子这边吗? “那老臣就恭候了。” 在黄龙思虑之际,徐黜语气平静道。 “好。” 楚徽撩袍起身,笑着对徐黜道:“那本宫就先走了,徐相国留步。” 言罢,楚徽便转身朝堂外走去。 黄龙见状忙跟上。 徐黜眉头微蹙,看着楚徽离去的背影,这一刻,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出堂门的那刹,楚徽看了眼左右,随即便朝眼前撵轿走去。 本聚着的一些人,无不下意识低首。 黄龙见到此幕,皱眉跟在楚徽身后。 “殿下~” “先走再说。” 楚徽淡然道。 黄龙不再多言。 很快,坐上撵轿的楚徽,一行便离开了中书省。 “殿下,您接下来打算去何处?” 在离开中书省后,黄龙挎刀紧随,对楚徽询问道。 “回宫啊。” 楚徽回了句。 “殿下,您真打算……”黄龙先是一愣,随即便道,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楚徽给打断了。 “你想什么呢。” 楚徽似笑非笑,“叫任何人插手此案,本宫都能做,唯独他徐黜不行,当然,中书省不掺和,这最好了。” “那殿下您?” 黄龙生出惊疑,显然他没有想到楚徽会这样说。 “这你就不懂了吧。” 楚徽倚着软垫,笑着对黄龙道:“本宫要不来中书省一趟,如何叫满朝文武知道,本宫是奉旨接任大宗正的?” “再一个私下传着知道,跟本宫正大光明的叫人知道,对今下的朝局而言,那完全死不一样的。” “本宫的这个大宗正,不是偷来的,不是抢来的,更不是骗来的,本宫是正大光明得来的,既然是这样,那本宫何须扭扭捏捏?” 黄龙沉默了。 但很快,黄龙就开口道。 “那殿下回宫,要说的不是此事,徐黜事后会怎样想?” “本宫管他怎样想呢!” 楚徽倨傲道:“现在主审逆藩一案的,是本宫,不是他徐黜,回宫,本宫饿了,先向皇兄讨碗饭吃再说。”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哈哈!!” 楚徽爽朗的笑声,叫负责抬撵轿的羽林,一些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尽管他们不知道,自家八殿下想干什么,但适才听八殿下讲的这些,必然是有大事要发生。 一想到这些,他们无不燃起斗志来,如此年轻的他们,心底最渴望的,就是建功,为君分忧,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叫他们干什么都成!! 第二百六十七章 另辟蹊径 “呵呵~哀家是真的没有想到,曾经那个遇到事只会哭鼻子的小人儿,居然能讲出那样的话,徽儿快十一了吧?” 长乐宫。 寝殿。 孙黎倚着软垫,放下手中的密报,她的脸上露出怅然之色,楚徽在宗正寺的表现,还有去中书省的事,对孙黎的感触挺大。 这段时日发生的种种,孙黎是密切关注的。 尽管对她那位孙儿,孙黎是放心的。 但孙黎还是在关注。 除了想知道楚凌如何应对外,还有就是一旦有不可控之事发生,她好第一时间进行干预,以为楚凌保驾护航。 可楚凌这一系列手段,有些是超出孙黎预料的。 如楚徽接替刘谌,成为了大宗正。 “过了冬,八殿下就十二了。” 梁璜低垂着脑袋,轻声回道。 “都快十二了。” 孙黎先是一愣,随即轻叹道:“是啊,徽儿只比凌儿小一岁,哀家这个皇祖母,做的不好啊。” 在皇家,不止亲情是奢侈的,就连关怀也一样。 “你觉得逆藩一案,叫徽儿去主审,能办好吗?” 感慨之余,孙黎看向梁璜道:“毕竟这件事,关注的人太多了,他还那么小,万一要没有办好,只怕有些人定然不会放过这机会的。” “这件事,奴婢也说不好。” 梁璜如实道:“但奴婢却知一点,陛下既然让八殿下去宗正寺,还让八殿下管如此重要的事,奴婢觉得陛下是有想法的。” 在长乐宫待了这些年,自家主子脾性怎样,梁璜他如何会不知。 别看在适才,自家主子夸赞了八殿下,但对八殿下的能力,这心底还是有顾虑的。 即便今下的朝野,看似是消停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这不过是处在一个局下,多方瞧出有新的变化,而这个变化,是很多人都没有想到的,所以暂时选择观望罢了。 而导致这个局的根,自始至终就没有变过。 如果这个局是一处风暴的话,那逆藩一案就是风眼所在,这前后发生的一切,都是受此影响而出现的。 在逆藩一案上,只要主动权没有被天子牢牢掌着,那么先前发生的一切,都有可能会被推翻的。 如韩青接任北军大将军。 如天子册封的徽号。 如在御前的宗卫。 如…… “你说的对。” 孙黎沉默许久,才幽幽道:“如此要紧的时刻,皇帝是不会为了一个人,就将风险全都揽下。” “徽儿去中书省,找徐黜的目的,他是达到了,但关注此事,想算计此事的,可不止徐黜一人。” “接下来就看他怎样做了,还有就是在这虞宫,在这虞都会出现些什么事,会配合他去推动大局。” 从得知楚徽执掌宗人府,孙黎就知道她那位孙儿,除了想以此破局以外,还有更深层次的目的。 那就是宗藩!! 别看过去的动荡结束了,但这并不代表此事就结束了,导致大虞经历这场动荡的根,就是因宗藩而起的。 如果孙黎没有猜错的话,她这个孙儿今后肯定要削藩,但这个削藩,跟她另一位孙儿在世时,想进行的削藩,只怕是不一样的。 尽管孙黎没有瞧出,眼下这位孙儿之后会怎样做。 但她却明白一点,在过去,算得上摆设的宗正寺,会从正统一朝开始,将掌握着不小的权柄。 “主子,其实已经有一些事出现了。” 梁璜想了想,便开口道:“在八殿下去宗正寺,陛下知晓八殿下的表现后,就命李忠去给成、平两位国公传口谕。” “被羽林逮捕的那些人,有一些只怕是招了,因为陛下的口谕传达后,禁军与北军就抽调些人手出动了。” “而在八殿下去中书省时,禁军、北军出动的人手,就抵达外城诸坊逮捕一些人,此事闹得动静还不小。” 这是在立威啊。 还是在拉拢啊。 孙黎听到这,立时就知她那位孙儿,为何会这样做了。 “还有呢?” 想到这里,孙黎看向梁璜道。 “还有就是凤鸾宫那边,得知八殿下就任大宗正一职,有一些人受到严惩了。”梁璜低垂着脑袋道。 孙黎眸中掠过一道失望之色。 凤鸾宫有人受惩,那必是有人受到刺激了。 可这在孙黎看来,简直是不可理喻。 “如此看来,皇帝给凌华宫加封徽号,此事做的一点都没错!”孙黎冷哼一声,看向梁璜道。 “既然是这样,选秀一事就叫凌华宫来主持,过几日,把哀家所列之女,全都召进宫来进行选秀。” “主子,这是不是有些太急了?” 梁璜反倒有些犹豫,“毕竟选秀对陛下而言是大事,如此仓……” “嗯?!” 孙黎的声音响起,叫梁璜立时闭上了嘴,身上直冒冷汗。 她如何不知这选秀有些仓促,但孙黎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别的事,她可以不干预,但选秀必须要干预。 甚至按孙黎所想,在她活着前,要看着她的孙儿大婚,把皇后定下,把后宫妃嫔定下,这样她谋划的一些事,才能起到对应成效。 “还有,派人去一趟上林苑。” 孙黎冷冷道:“将哀家写的那封信,交给辰阳侯。” “奴婢这就去办。” 梁璜当即作揖道。 这个羽林,只怕不止是宿卫那样简单啊。 看着梁璜离去的背影,孙黎暗暗思量起来,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撬开一些人的嘴,看来她这个孙儿在过去做的事很多。 不过也是这样,让孙黎生出隐忧。 上林苑有着太多的秘密,如果她的孙儿,真在这次交锋中取胜,那势必会有人关注到上林苑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怎样确保上林苑安稳,就是关键所在。 因为有楚凌顶在前面,这使得孙黎不必耗费心神,为所有事去考虑,去思索,这也让她有足够的精力,对想到的一些隐患进行布局。 在今下这种局势,站在孙黎的角度,一个虞宫,一个上林苑,是断然不能有任何变数发生的,必然就可能影响到她的孙儿…… 第二百六十八章 稳 翌日。 北军衙门。 “公爷,还真叫您说准了!!” 公孙川人还没过来,他的声音就传进正堂,本伏案忙碌的韩青,放下所持军报,抬头看向堂门处。 不多时。 公孙川就难掩兴奋的跑进堂内,见自家公爷在看自己,公孙川喘了口气,激动道:“今下北军各处,包括诸门守备,全都安生下来了。” “公爷,您也真别说,陛下叫北军跟禁军一起,到外城诸坊抓了一批奸佞,在军中出现的恶气,算是都消掉了。” “这就值得你如此高兴?” 韩青神情自若,看着公孙川道。 “不值得吗?” 公孙川喉结蠕动,上前道:“这几日北军所辖左右翼、诸营、各校是一直在强压的,如果不疏导的话,真要再出些什么事,只怕北军之中,势必会出乱子的。” “看看这些军报吧。” 韩青没有理会,指着眼前军报道:“比这还严重的事,已经查出来了,本公是真没有想到啊,有些人的胆子,居然大到这种地步!” 嗯? 公孙川心下生疑,自家公爷是啥脾性,他是知道的,除非是特别大的事,那韩青是不会把喜怒摆在脸上的。 “这……” 带着疑惑,公孙川拿起一份军报,可只看了一眼,公孙川脸色大变,在看了眼韩青后,他压着惊意继续看。 堂内气氛微妙起来。 韩青的脸色有些阴沉。 尽管在此之前,韩青就想到北军的事,可能会很复杂,叫他查出的那些,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但真当他查出些什么时,还是被惊住了。 “公爷,此事要尽快向太皇太后,向陛下禀明啊!!”不知过了多久,公孙川情绪激动道:“在内城的武库,居然少了这么多军械武备,这还了得,这肯定是有人在背地里,在此前通过北军鼓捣的。” “还有,受北军驻扎的几处粮仓,居然被搬空了,里面全是石头和沙土,这,这要是爆出来,那虞都……” “就现在这等形势,你觉得呈递上去,会带来什么后果?”见公孙川说不下去了,韩青声音低沉道。 公孙川沉默。 他想不到。 也不敢想。 “此事断不能声张,尤其是在现在!!” 韩青拍案而起,眼神凌厉道:“说不定在这个时候,有不少人都希望本公把此事呈递上去,这样他们就能顺势做些事了。” “可是~” 公孙川欲言又止。 如果查出的这些事,眼下不呈递上去,那今后一旦爆出,就可能会被人拿来利用,说是你韩青干的啊。 “没什么可是的。” 韩青摆手道:“趁着眼下军心已稳,要加快在北军进行汰兵,不管怎样,一个军纪严明的北军,才是重中之重。” “即刻以北军衙门之名,向左右翼、诸营、各校下达严令,着各部抓紧汰兵,不管是谁,敢对此事推诿,敷衍,哪怕过去立有功勋,本公也照样严惩不贷!” “那汰下的兵呢?” 公孙川听后,下意识看向韩青。 “全都集中起来。” 韩青冷冷道:“既然最初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就不能再放他们走了,何况这些要案,还要好好的查一下。” “此事就叫端木玉、明棠他们负责,此事一定要秘密进行,断然不能有任何风声传出去才行。” “明白了。” 公孙川立时点头,“卑下现在就去解决此事。” 但在公孙川心里,同时也生出敬佩,到底是自家公爷,既把北军给整饬了,又把隐患给排除了。 或许很多人并不知晓端木玉他们的身份,但公孙川知晓啊,这就是天子在过去派来的人,而且这些人都有一个特性,佩有一把相同的剑。 尽管公孙川先前没有见过这种样式的,但直觉告诉公孙川,这势必是上林苑所造,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 相较于北军衙门的紧张氛围,彼时的宗正寺却呈现别样气氛。 “殿下,萧仆射他们,都来宗正寺快一个时辰了,您打算何时去见他们?”一处屋舍里,黄龙挎刀而立,看着翻阅卷宗的楚徽,眉头微蹙道。 “他们有人催了?” 楚徽反应平静,看着所持卷宗,对黄龙道。 “那倒没有。” 黄龙回道:“自他们聚来后,一个个都各自坐着,也不攀谈,也不焦急,臣是觉得逆藩一案,朝野间关注的不少,殿下既已派人请他们来宗正寺,却迟迟不去见他们,这要是传出去的话,难保有人不会说什么。” “一个个倒是能沉得住气的。” 楚徽笑笑,将所持卷宗放下,“这都快一个时辰了,本宫坐的屁股都疼了,他们倒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黄龙:“……” “那宗正寺的官吏,还有那些差役,一个个怎样?”见黄龙如此,楚徽也不气恼,保持笑意道。 “有一些人倒是坐不住了。” 黄龙听后,眉头紧皱道:“他们有意无意的在打探什么,要不是在宗正寺各处,有羽林的人把持着,只怕宗正寺的消息,就传到外面了。” “那宗正寺外呢?” 楚徽继续道。 “看起来很平静,可实际上关注的不少。” 黄龙不假思索道。 这也是黄龙心急的原因。 “跟本宫想的一样。” 楚徽撩撩袍袖,平静道:“把宗正寺里的这些心脏的人都造册,派人送到大兴殿去,交给李忠,无需惊扰皇兄,李忠看到后,知道该怎样做。” “是。” 黄龙当即抱拳应道。 “行了,你先去忙吧。” 楚徽摆摆手道:“这中枢啊,跟军中不一样,什么事不是直来直去的,所以要沉得住气,先把本宫讲的做好,然后再来找本宫。” “嗯,顺带给本宫带点吃的,本宫饿了。” “好。” 黄龙听后,重重点头道,这一刻,他知道眼前这位八殿下,究竟为何这样了,看来自己先前的担心是多余的,不过这样也好,只要宗正寺的事,能够办下去,那叫他干什么都行,甚至黄龙还生出好奇,眼前这位八殿下之后会做什么? …… 梳理下剧情,今天就先两更了,明天五更补回来,求五星好评,求催更。 第二百六十九章 定调 政治讲究的就是趋利避害,在如此复杂的大染缸下,即便是铁打的硬骨头,也都会被磋磨去锋芒与棱角。 君王喜爱,不代表同僚喜欢。 君王厌恶,落井下石必将至。 在今下的大虞中枢亦或地方官场,不管是哪一类人,唯有懂得内敛,沉得住气的人,方能不被抓住把柄与小辫子,如此才不会被政敌,被敌视,被看不惯的人利用,从而丢掉自己的官位。 党争内耗在大虞正统一朝,呈现愈演愈烈之势,这所改变的不止政治风气,更把人都给改变了。 宗正寺。 正堂。 萧靖面色平静的坐着,尽管他坐的腰酸背痛,但依旧保持着坐姿,萧靖的心里在思量一件事。 陛下究竟想干什么? 在来宗正寺之前,八殿下就任大宗正,八殿下前去中书省,仅是这两件事啊,就盖住了先前发生的种种。 至少在中枢是这样。 谁都没有料想到这一切会发生。 更没有谁想到天子会这样做。 人在面对未知之事时,难免会表露出谨慎姿态,尤其是对做官的,当局势超出他们所想之际,那就不止是谨慎那样简单了。 想这些的萧靖,余光瞥向一处。 刑部尚书金敞。 大理寺卿周显。 别看这两位从来宗正寺,再到等到现在,看似一点变化都没有吧,实则流露出的一些细微表情,全都在萧靖的观察下。 察言观色,是做官必须具备的。 什么话该说。 什么话不该。 这都是要与人接触下,通过细微的观察,在心底迅速判断出来,继而叫自己的目的能够达成。 在官场上最忌讳一类人,即不管任何场合下,讲出不符合该场合下的话,这是会得罪一大批人的。 这也是为什么在官场上,明明有些付出了很多,做出的成绩都有目共睹,最后反倒给他人做了嫁衣。 不懂得语言的艺术,即便做的再出彩,也终究是不会出彩的,这也就是务实一派,比务虚一派,奉承一派最难的地方,想把事情做好就需要付出更多,先把与事无关的全都斡旋与把控好,把精力与时间消耗到这上面,待到局面打开了,才能抽出一部分精力与时间,再去审时度势的去做事,而在这过程中,还会有数不尽的算计与掣肘,在等着你去摆平,去解决,去碾压! 这样一种态势下,身边人支持理解还好,可要是不理解,不支持,这心渐渐也就冷了,可事终究要有人做吧? 但心冷了,还有多少能坚守最初的本心呢? “叫诸位久等了,是本宫的错。” 堂外,楚徽的声音响起。 萧靖、金敞、周显几人忙撩袍起身。 “本宫要先给几位赔个不是。” 在黄龙的跟随下,楚徽露出笑意,撩袍朝堂内走来,见萧靖、金敞、周显几人迎上来,立时就抬手一礼道:“本想着请几位来,商榷下逆藩一案该怎样审,却不想,被皇祖母召进宫去了,如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几位勿怪啊。” 其实在楚徽抬手之际,萧靖、金敞、周显几人就已朝旁避让,他们是大虞臣子,如何能受此礼。 讲一句难听的,即便今日他们在此坐一日,各自衙署有十万火急的事,最后连楚徽的面都没见到,那他们可以在心里抱怨,但却不能表露出来。 这就是礼法宗规。 而楚徽讲到被太皇太后召进宫时,几人不由生出惊疑,在这等特殊局势下,太皇太后召八殿下是何意? 难道是为了逆藩一案? 还是说是为昨日的中书省之行? 也是有这些想法,使得他们竟忘了行礼。 反观黄龙,别看表面没有变化,但心里却生疑了,被太皇太后传召?什么时候的事啊?殿下不是在看书?临来之前,吃东西吃的贼香吗? 可很快。 黄龙明白了。 这是已经开始了。 “诸位,先落座吧?” 楚徽保持笑意,伸手对萧靖几人道,随即转过身,对黄龙道:“快去,给诸位大人换茶,上点心。” “是。” 黄龙忙抱拳应道。 “臣等失礼,还请殿下……” “哎,不说这些,快坐吧。” 见几人纷纷抬手作揖,楚徽笑着摆手道:“诸位大人都是我朝肱股,乃是皇祖母与皇兄钦定参审逆藩一案的大臣,今日没有外人,就无需这般拘谨了,毕竟这接下来啊,本宫还要与诸位大人一起审案呢。” 说着,楚徽迈着四方步,朝眼前主位走去了。 这些话被萧靖他们听到,一个个心底生出了各异思绪。 甚至连看楚徽背影的眼神都变了。 眼前这位八殿下不简单啊!! 几人带着这种想法,便走到了各自的位置前,在楚徽落座,笑着对他们伸手示意时,几人在向楚徽抬手一礼后,这才撩袍坐了下来。 而在此时,黄龙领着几名羽林,给楚徽送来了茶,给几人换了茶,动作是干脆利落,很快就又都退下了。 “诸位大人,对逆藩一案怎样想的?” 楚徽撩撩袍袖,看向萧靖几人道:“本宫幸得皇兄信赖,接替武安驸马就任这大宗正一职,这初来乍到的,对此案还有不少卷宗没有详细看,而诸位大人,在此之前,相比都详细看了吧?” 讲到这里时,萧靖、金敞、周显几人露出各异神色,就先前发生的种种,朝中有多少人被吸引住,即便是本署抽调负责此案的,有不少的关注都不在逆藩一案上了,当然他们却没有这样,毕竟这案既然出了,那肯定是要审下去的。 只是这案究竟该怎样审,这里面门道就大了。 如果楚徽在来之际,没有特意提被太皇太后传召,或许几人还不会多想,但楚徽偏偏就提了,还有楚徽自身的言谈举止,叫几人都有一个想法,这个案或许跟他们想的不一样。 “看来诸位大人是有什么顾虑啊?” 见几人不言,楚徽先是说了句,随后笑着说道:“其实本宫在此之前,也是有顾虑的,毕竟这桩逆案关注的人很多。”讲这些时,楚徽脸上的笑,在逐步消散,而在讲一句话时,楚徽更是脸色冷了下来。 “何况!这帮逆藩逆臣行此大逆不道之举,给大虞社稷带来如此冲击与危害,到底该怎样审,才能叫全天下人知道大虞国威不容僭越!” “本宫原先想,这该审什么啊,直接定罪就行了,一个个全都被抓了,他们的罪行清晰明了,全都诛杀就是了,甚至这种想法,在皇祖母传召本宫前,在本宫心里还是这样想的。” “但去见了皇祖母,听到皇祖母讲的一些话,本宫才知自己错的离谱,简单粗暴的杀,这是对大虞律法,对礼法宗规的践踏!!做错事的是他们,背叛大虞的是他们,行僭越之举的是他们,中枢做错了什么?” “答案显然易见,没有!!”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这个案就要大大方方的审,要叫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来,要办成一个铁案,以此叫全天下人都知道,谁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举,僭越律法之举,是不会得人心的,是必然会受到严惩的,无论是谁!!” 堂内回荡着楚徽的声音,而萧靖、金敞、周显几人,此刻看楚徽的眼神变了,这是把调子给定下来了啊!! 第二百七十章 殿下!大虞无此先例啊! 看楚徽的眼神有变的,又何止是萧靖、金敞、周显他们啊,在楚徽身旁站着的黄龙,眼神也变了。 听完楚徽讲的这番话,黄龙才明白自家殿下,为何要晾萧靖他们这样久,为何要虚构太皇太后传召他。 这就是为了先入为主! 借着自己营造的势,先将主动权掌握再说。 出现逆藩造反之事,在大虞谁都清楚,当叛乱被镇压下来,那些参与者将会面临怎样的结果。 但就是答案谁都知道,可如何去解这道题,该怎样写下步骤,这恰恰能体现出一个人是否高明。 世间万事别管多复杂的,其实抽丝剥茧下,有心者皆能发现一个奥妙,即复杂多变的事态下,都会有一条清晰的脉络,而这个脉络,就是导致这一切发生的根。 就像楚徽为何要将太皇太后传召他? 难道除了想讲这番话,就没有别的了? 不见得吧。 昨日他奉旨接任大宗正,在以此身份去了中书省,这背后不知多少人,在揣摩,在质疑,在私议。 可楚徽讲了这些,何尝不是要借萧靖几人之口,叫更多的人知道,你们所质疑的年龄问题,身份问题,天子下了决断,而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非但没有质疑,相反还挺支持,本宫这大宗正是做也要做,不做也要做! 楚徽就是要以此堵住悠悠众口。 至少要叫中枢的一些人,不敢在这件事上做任何手脚,这种势头一旦促成,那别的人会甘愿做急先锋? 不见得吧。 同样的道理,楚徽借着太皇太后这面大旗,把他想讲的话讲出来,其实也在表明一个态度。 逆藩一案的结果是注定的。 但怎样审,却不像你们想的那样。 想玩心眼,使绊子,那就先掂量下吧。 曾经有人就有这种想法,可他们今下的结果,不止是爵位职官要被褫夺,就连他们也要被诛杀,甚至死后也将钉在耻辱柱上。 这桩桩件件又隐晦的指向一处。 即归宫天子的法理!! 曾经有人质疑这个,不愿接受这个,所以他们选择了造反,但现在他们的覆灭,已经表明了一点,他们不得人心! 而本宫年纪是小,身份是特殊,但这个大宗正一职,是天子颁旨特授的,谁今后敢质疑这点,就是在质疑天子。 质疑天子? 你们在心里质疑可以,毕竟除了你们自己,谁也不知你们心里想了什么,但谁要敢在公开场合质疑,那就是下犯上!! 直到这一刻,黄龙才算真正明白,在适才八殿下对他讲,中枢不比军中,不是什么事都直来直去的,要沉得住气,这就是何意了。 这真是步步惊心啊。 你想不到,那是你的事。 你做不到,那就是你不对了。 堂内众人的反应,还有微妙变化,全都在楚徽的观察下,楚徽端起手边茶盏,慢条细理的呷了一口。 跟在自家皇兄身边三年,他什么没见到过,什么没经历过,尤其是对一些事,要表现得足够沉稳,楚徽是刻在骨子里了。 “八殿下说的没错!” 在此等态势下,萧靖收敛心神,他知道自己该发声了,在金敞、周显、黄龙几人的注视下,萧靖起身作揖道。 “以逆藩雄、逆藩风为首的叛逆,不顾我朝社稷安危,不顾我朝礼法宗规,为一己之私利,竟行此等倒行逆施之举,致使我朝遭遇大动荡,甚至还在暗中勾结国敌,使我朝边陲遭遇威胁。” “如果此案仅是简单的审查,就将所抓之逆藩逆臣诛杀,这固然能起到一定的震慑,但却不能叫天下所信服。” “还是萧大人,懂本宫啊。” 楚徽放下茶盏,伸手对萧靖道:“本宫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殿下,此案到底该怎样审,才能达到您所想的这种预期啊?”金敞此时起身,朝楚徽伸手作揖道。 “自我朝开创以来,就从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何况这还牵扯到另一桩要紧事,即其他宗藩。” “臣知道,有些话不该讲,但不讲总要考虑其中,毕竟对于我朝社稷而言,已经受不住别的动荡了。” 说实话对金敞而言,从他所领刑部要参与审查逆藩一案,他就知道一点,因为这桩要案势必会影响很多。 而在此之后,中枢与虞都先后发生的事,更叫金敞坚信这种想法,他不属于这个派,那个党,他心里是忠于大虞的,可有些事,不是个人想干什么,就能去干什么的。 就当前这种混乱的局势,看似现在是安稳些了,可金敞太清楚一些人的德性,他们都在静观其变呢。 “几位是怎样想的?” 楚徽看了眼金敞,在短暂沉吟后,随开口道。 “殿下,依着臣之见,此案既由宗正寺主审,那尽快在宗正寺展开审讯。”而在楚徽话音刚落,大理寺卿周显起身作揖道。 “先提审那些逆臣,然后再逐一对逆藩提审,至于自裁的逆藩雄,逆藩风,臣建议提审他们的亲眷。” “毕竟逆藩雄、逆藩风叛乱之际,他们各自的嫡长都参与其中了,甚至在过去平叛,与北虏交战期间,还查到一些他们勾结的证据和人。” 就这?! 楚徽不高兴了,要仅是这样,他先前何须那般大费周折?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 “本宫觉得不妥。” 楚徽先是皱眉沉吟,随即伸手道:“既然是要审,那就大大方方的审,本宫觉得不该在宗正寺审,应当在朱雀门审,叫虞都上下,包括中枢,凡事对此案感兴趣的,都可以去观审,这没什么不能公开的!” 一言激起千层浪。 楚徽的提议,叫萧靖几人脸色微变。 这开什么玩笑。 怎么能这样审啊。 这要是有人在期间攀咬,即便是最终查出是假的,可消息一旦传开,那换来的只会是大震动啊。 “殿下,我朝无此先例啊!!” 金敞忙上前规劝道:“在宗正寺审,即便是查到些什么需要待查之事,我等还有回旋的余地,可要是按您这样讲,在朱雀门公开审讯,且不说别的,就不明真相的虞都百姓,真要信了这些,这会对我朝带来极大影响的。” “臣附议!” “臣附议!” 萧靖、周显思量再三,都以实际行动表明了态度,眼前这位八殿下,想的实在是太大了,除了金敞提到的这些,还有一件事很致命。 真要在朱雀门公开审讯,那秩序如何能安稳好?谁又能确保在这期间,不会有人闹事呢?有人煽动呢?这其中不可控因素实在太多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那就开此先例! 金敞、萧靖、周显几人的反应,楚徽一开始就料想到了,他比谁都要清楚在朱雀门公开审讯,让关注此事的群体,全都能前去朱雀门观审,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更会带来多少变数。 可即便是这样,也没有叫楚徽改变想法。 因为楚徽想到一件事。 自家皇兄,为何就选他就任大宗正了? 就因为过去三载,自己跟着待在上林苑? 事情可没那么简单。 “没有先例,那就开此先例!” 楚徽语气铿锵道:“你们的担心,你们的顾虑,本宫明白,但在这件事上,是不容任何更改的。” “别的不说。” “就说平国公韩青,接任北军大将军以来,不过是按规矩办事,处理了北军内的一些家伙,看给朝野间引起多大风波。” “本宫就奇怪了,如果平国公韩青,真像有些人讲的那样,为何这样急着镇压叛乱?难道不是放纵逆藩叛乱,像那帮逆藩一样,暗中跟一些人勾结在一起,这样才对自己有利吗?” 萧靖几人脸色微变。 眼下讲的是逆藩一案,好端端的怎么扯到韩青,扯到北军身上了?尽管他们也知这其中蹊跷很多。 但身处在中枢,在他们这个位置上,有些话是不能随便讲的。 “让本宫决意公开审讯,就是不想叫这种事,再在虞都上下发生一变!”楚徽撩袍起身道。 “本宫知道,有期许这此案尽快审结的,那就有不希望此案审下去的,究竟有谁,本宫不清楚,毕竟人心隔着肚皮,但既然这桩要案,陛下叫本宫来主审,那作为皇家成员,作为大宗正,本宫都责无旁贷,必须将此案审查清楚才行!!” 接下来的虞都局势又该变了啊。 几人见楚徽如此讲,他们都清楚一点,在朱雀门公开审讯一事,不是他们能更改的了,那么与之而发生的变化,又岂是他们所能改变,就能改变的? 这难道就是陛下想要的? 可陛下为何要这样做呢? 而此刻的萧靖想的更多,他不明白天子究竟想要什么,在不知不觉间,大虞中枢因为天子的一些举止,已经在悄无声息间发生变化。 …… 寒风呼啸。 大兴殿外。 袭来的寒风让刘谌瑟瑟发抖,尽管在他的身上披着大氅,可此刻的刘谌,就宛若掉进了冰窖一般,整个人冷到了极致。 “陛,陛下~” 刘谌的气息有些乱,紧跟在天子身后,心跳加快跳动,说话都有些结巴,“臣先前在宗正寺玩忽职守,致使逆藩雄、逆藩风自裁谢罪,臣被皇太后颁旨罢黜,这本就是戴罪之身,如果臣真的去了卫尉寺,恐朝中会引起很大非议啊。” “臣遭些非议不算什么,但是因为这件事,使得陛下遭到非议,臣是万死难辞啊,此事还请陛下考虑。” 负手前行的楚凌,停下了脚步。 刘谌压着惊意,低垂着脑袋停下。 “这只怕不是卿家真正想讲的吧?” 楚凌缓缓转过身,看向刘谌平静道。 “陛下,臣讲的句句发自肺腑啊!” 刘谌垂着的手微颤,一想到那一夜,在宗正寺发生的种种,刘谌心底涌出惧意,跟着就跪倒在冰冷的地上。 这!! 在不远处随驾的宗卫之中,轮值的刘锴、刘恬哥几个,无不脸色微变的看着眼前一幕,而与他们一起的其他宗卫,无不惊诧的看着此幕,甚至有些看向了刘锴哥几个。 本站在队前的李忠,此刻缓缓转过脑袋,这叫一些人不由低下了头。 此间的氛围微妙起来。 “卿家直到现在,都没有对朕讲真话。” 楚凌俯瞰了刘谌一眼,随后缓缓蹲了下来,盯着身躯微颤的刘谌,也不知这个颤,究竟是冷的,还是怕的。 楚凌觉得怕的概率大些。 “臣,臣…” 刘谌有些结巴,此刻他不知该讲些什么。 “朕想听真话。” 楚凌冷冷的声音,叫刘谌立时心下一紧。 仅是这句话,刘谌就明白一点。 眼前这位他揣摩不透的天子,耐心是有限度的! 如果他的回答,不能叫天子满意的话,那他的下场不会好。 “陛下!我朝无此先例啊!” 刘谌在心里组织着语言,趴在地上谨慎回答:“按虞制,我朝尚公主,驸马不得涉政,臣先前是接任大宗正一职,但这也是仅有能就任的职官。” “对陛下的信赖,臣唯有尽忠方能报效。” “可陛下让臣接任卫尉卿一职,此事真要在朝传开的话,势必是会引起轩然大波的,毕竟卫尉寺管着军器仪仗、帐幕等职责,此外在都所设武库也归卫尉寺监管,臣这等身份,到卫尉寺去任职,是坏了规矩啊。” “这朝野间说臣什么,臣都不会多想别的,但是要因为臣,让陛下遭到非议,这是臣之罪啊!!” 真是够滑溜的。 楚凌笑了,打量着刘谌。 看似这话讲的句句都为他考虑,可实际上呢,刘谌太聪明了,其比谁都要清楚,要是接任了卫尉卿一职,会带来多大的影响。 但也是这样,楚凌才会叫刘谌来担任此职。 眼前这个人很聪明,关键是还懂得自污,这样的人才,如果不能发挥其才的话,简直是一种浪费。 “没有先例,那就开创先例!” 楚凌沉吟刹那,伸手拉起刘谌,“卿家之才,朕是清楚的,有些事并非一成不变的,正如宗藩,在当初敕封前,谁又能想到本该拱卫社稷的梁柱,这其中会有想毁社稷根基的奸佞败类?” “正是因为卫尉寺兼领的职责重大,朕才会让卿家来接任此职,如若不是这样的话,朕为何会考虑卿家呢?” 完了。 甩不掉了。 刘谌的表情有些复杂,直觉告诉他,天子叫他奉旨就任卫尉卿,肯定没有表面那样简单,这明知前面有坑,可现在的他,除了抬脚跳进去,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儿子可都在宗卫呢。 还有那两份弹劾奏疏…… 一想到这些事情,刘谌就知道他面前只有一条路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抉择 夜渐渐黑了。 武安长公主府。 内院,书房。 “去了趟宫里,你的魂儿丢了?”楚锦板着脸,端着饭菜走进,见刘谌躺在靠椅上,“晚膳你也不吃,你究竟想干什么?” 数落刘谌之际,楚锦将饭菜放下,转身朝刘谌走来。 “都是你爱吃的。” 楚锦娥眉微蹙,对一言不发的刘谌道:“有天大的事儿,先把饭吃了再说。” 楚锦知道,从那次在酒馆里,听到一些言论后,刘谌就有些魂不守舍,她知道这其中的利害。 可事既然出了,设法解决就是。 归根到底,那是流言蜚语。 更别提在这不久,天子毫无征兆下,就命羽林去逮捕散布谣言的人了,这不是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吗? 至于大宗正一职,很早楚锦就想叫刘谌辞了,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好差事,一家人关起门来,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 见刘谌迟迟不动,楚锦有些不高兴,伸手去拍刘谌,“这饭菜,是本宫特意下厨做的,你吃不吃。” “吃,吃。” 刘谌这才说话,可楚锦看到后,表情却有些变化。 “究竟出什么事了?” 楚锦盯着刘谌,语气低沉道:“陛下召见你,究竟讲了什么?是不是跟宗正寺的事有关?还是跟那流言蜚语相关?” 刘谌沉默不言。 此刻的他,心乱如麻。 从离宫归府后,他就一直在想一件事,天子究竟想干什么?为何偏要叫他接任卫尉卿一职? 这是现有九寺中,唯有正卿空缺的。 原本该职是要明确人选的,可因为韩青的凯旋归都,使得此事暂时搁置了,之后又发生那么多事,致使此事就没人关注了。 每每想到这里,刘谌就觉得这一切太巧了吧。 巧到刘谌都感到心惊胆战。 一个悬而未决的北军大将军,被敕国公爵的韩青接任,就引发了这么多的事,那他要接任的卫尉卿,会不会也会鼓捣些什么事? “说话啊!!” 楚锦的声音响起,但很快却被堂外的声音打断。 “父亲!您在大兴殿,究竟跟天子聊什么了?” “是啊父亲,您为何要下跪啊?” “是不是陛下追问宗正寺的事了?” 刘锴、刘恬哥几个,快步朝书房内跑进来,一个个表情复杂的说着,即便是心有怨气的刘恬,此刻也顾不得先前的事了。 因为今日发生的事,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 “你们说这些是何意?” 楚锦听到这话,皱眉看向刘锴几人,“你父亲进宫以后,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母亲,您还不知道?”刘恬有些诧异,看了眼自家父亲后,随即便对楚锦说道:“父亲被……” “够了!!” 可他这话还没讲完,就被刘谌出言打断:“都滚出去,看见你们就烦!” “刘谌,你什么意思!” 不等刘恬几人说话,楚锦皱眉质问道:“你烦他们,是不是也烦本宫了?要是这样,我们娘几个走!!” “公主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刘谌起身朝楚锦走去,对楚锦讲这些时,伸手对刘锴哥几个摆手示意,几人见状,虽说心里有想法吧,但也都退了下去。 吱~ 房门被关上。 “公主,这次是真遇到棘手的事了。”刘谌把楚锦按在靠椅上,蹲下身道:“陛下想叫我就任卫尉卿,诏书明日就会颁来,这件事……” “你说什么?!” 楚锦心下一惊,难以置信的看向刘谌,“这怎么可能啊,你如何能就任卫尉卿啊,不是,本宫的意思是说,陛下为何要这样做?” 作为太祖长公主,楚锦如何会不知驸马不得涉政,叫她丈夫就任卫尉卿,这不是打破规矩了? “我的公主啊,您小点声。” 刘谌见状,有些焦急道:“别叫府上的人听到了,此事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这件事……” 当刘谌在书房,对武安长公主讲这些时,同一片夜空下,彼时的大兴殿内,却是另一番场景。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楚凌盘腿坐着,面露笑意的看着楚徽,“你这吃相就不能改改?眼下都是大宗正了,这也不是在上林苑,叫人看到了不好。” “皇兄,臣弟是真的饿了。” 楚徽捧着碗筷,咧嘴对楚凌笑道。 “你啊。” 楚凌笑着指了指楚徽。 “皇兄,您觉得刘谌敢接旨吗?”楚徽此刻却放下碗筷,皱起眉头对楚凌道,“臣弟适才在吃饭时,就一直在想此事。” “那你觉得他敢接吗?” 楚凌听后,反问道。 “臣弟吃不准。” 楚徽沉默刹那,摇摇头道:“臣弟对这个人了解不多,但通过先前虞都出现谣言,武安长公主府没有任何动静来看,臣弟觉得这个人不简单。” “什么叫这个人,论辈分,人是你我的姑父。” 楚凌笑笑道:“这些称谓,在朕面前这样讲可以,在别处,该有的称谓,还是要有的。” “臣弟知道了。” 楚徽微微低首道。 “你的直觉是没错的。” 楚凌一撩袍袖,收敛笑意道:“刘谌是不简单,至少在朕看来是这样,也正因为如此,朕才要叫他就任卫尉卿。” “有些压力,朕不能只让皇弟你一人承受,宗正寺要干的事,朕知道,你背负不小的压力。” “臣弟觉得还行。” 楚徽笑着说道:“麻烦事是不少,但臣弟心中有数。” “朕知道,不然朕也不会叫你去宗正寺。” 楚凌轻叹道:“不过有很多事,不能单个去看,在世人看不到的地方,必然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 “皇兄,要是这样的话,那他靠得住吗?” 楚徽听后,皱起眉头道:“万一他没有按皇兄所想的走,只怕这中枢会不太平啊。” “靠不靠得住,只有做了才能知道。” 楚凌淡笑道:“但朕却知道一点,聪明的人,会做出聪明的选择,行了,不聊这些了,抓紧吃吧。” 楚徽点点头,但在心底对刘谌这个人却生出警惕,直觉告诉他,自家皇兄叫此人就任卫尉卿,必然是有大事要做,但究竟是什么大事,他还没有想到,可就今下的局势来看,这个人做的事,可能会产生风波与变数的。 第二百七十三章 锦衣 大虞在过去三载,经历的事太多了,这就让一些事形成固化,在楚凌的眼里,他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能起到变化。 一个没有变化的大虞,特别是中枢,没有因为他而产生变化,这是极其危险的讯号,这代表皇权被架空了。 有时候多折腾些,并不一定是什么坏事。 同一夜。 虞都。 某处地方。 “浩哥,你说这帮家伙究竟是图什么,就为了些钱财,居然就敢干这等事,栽赃陷害平国公有反意。” “谁说不是啊,让我怎样都没有想到的,被抓的这批人之中,居然还有读书人,不是,他们不是是金钱为粪土吗?” “嗐!这天底下谁不爱财?你啊,还是见的太少了。” “不对吧,咱羽林就不爱财!!” “你个狗日的,那咱羽林跟这帮奸佞比,你他娘的是皮痒了吧!!” 在这屋舍内,聚集着一帮青年,本聊着的几人,因为一清瘦青年讲错了话,使得有人就张口骂道。 羽林,这是一种信仰,更是一种荣耀! 对于这些在上林苑长大的羽林,尽管只待了三年多,但对所有人来讲,无论年纪大小,都认一件事。 羽林是不一样的。 他们的父辈,为了大虞战死沙场,为了大虞致残归家,作为他们的子嗣,他们愿用命去捍卫这一切! “够了,一个个都挺闲是吧?” 一直沉默的臧浩,皱眉看着眼前这帮袍泽,声音低沉道:“该登记造册的,全都做好了?别忘了,明日要把审讯的移交给禁军和北军。” “被抓的那帮奸佞,还有不少没有审讯,还有些死硬派没有撬开嘴,一个个要是挺闲的,就给我连夜去审去!!” 本有些吵闹的屋舍,立时就安静下来。 作为羽林中为数不多,被赐大虞将剑的存在,臧浩在羽林中的地位不低,这也使得其讲的话,在羽林中的没有不听的。 人聚集的多了,有些东西就避免不了。 在今下的羽林中,及冠成年的那批羽林郎,是有八位校尉,十六位都尉,若干中低层武官的。 而臧浩就是八校尉之一,其麾下的这支羽林郎,是具备特殊才能的,是楚凌精挑细选组成一部的。 眼前这帮青年,都是其麾下的都尉。 “校尉!宫里来人了!” 本安静的屋外,突然响起一道声音,这叫臧浩一行听后,立时便起身朝屋外走去。 寒风下。 李忠披着斗篷立于原地,而在李忠的身后,则跟着数十众年轻寺人,他们有的手里捧着东西,有的则垂手而站。 臧浩一行见到此幕,无不皱眉看着眼前一幕。 “有上谕!” 在看到臧浩一行出来,李忠朗声道。 “臣等领谕!!” 没有丝毫犹豫,臧浩一行无不挺直腰板,伸手捶胸,无不掷地有声的喝道。 这是独属于羽林的军礼。 这是大虞皇帝所赐殊荣!! “何为羽林?” 李忠直视臧浩一行,朗声道。 “为国羽翼,如林之盛。” “出车彭彭,旌旗烈烈。” “天子命我,征战四方!” 没有任何迟疑,臧浩一行朗声喝道。 在讲此言时,臧浩这帮羽林的眸中掠过狂热之色,这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荣耀,哪怕是死,也终生不敢忘的存在! 没有天子,就不可能有他们的今日。 说不定在过去的哪一日,他们早就死了。 “帝诏,着御林下辖第八校尉部,自即刻起退出羽林序列!”李忠看着眼前这帮人,语气铿锵道。 “什么?!” 可李忠的话,还没有讲完,此间就响起质疑声。 以臧浩为首的这帮羽林,一个个难以置信的看向李忠,他们不相信自己听到的,叫他们退出羽林,这还不如要他们的命!! “着组锦衣卫!!” 对臧浩他们的反应,李忠显然是猜到了,用近乎吼的方式,才压住了臧浩他们,让他们清醒过来。 羽林一直待在上林苑,与天子朝夕相处,对这里的每个人来讲,羽林就是他们的家,羽林就是他们的一切。 “臧浩何在!?” 见眼前这帮羽林没有反应,李忠厉声道。 “臣在!” 此刻的臧浩,有些魂不守舍。 退出羽林序列,这冲击太大了。 “陛下说了,叫你们退出羽林,你们难以接受,但在大虞,不能只有一个羽林,还有有别的。” 李忠复述着天子的话,语气铿锵道:“羽林是刀,锦衣同样也是,你们都是通过层层选拔,层层筛选,才进了羽林第八校尉部,不是精锐,断进不了此校尉部。” “今下的大虞,横行着太多的魑魅魍魉,大虞需要有一把国之利刃,锦衣,就是来做这件事的。” “绣春刀,飞鱼服,是赐予你们的殊荣,希望你们不要堕了锦衣卫的名号,拿起绣春刀,穿上飞鱼服,斩尽一切魑魅魍魉!!!” 在讲这些时,李忠身后走来一人,毕恭毕敬的捧着一把刀,李忠讲完之际,伸手拿起那把绣春刀。 抬脚朝臧浩走去。 “臧指挥使,这刀你可接下?” 李忠捧着绣春刀,递到臧浩跟前,“这刀,是陛下命军备局特制的,过去,一直存放在上林苑武库。” “咱家曾问过陛下,为何不将这等绝世神兵亮世,陛下说,这等绝世神兵,还没到它们出世的时候,绣春刀出鞘,必斩尽世间魑魅魍魉!!” 臧浩的神情复杂之际。 可在听到李忠所讲,他的眼神坚毅起来。 天子叫他们退出羽林,不是因为他们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天子无比信赖他们,希望他们能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臣…锦衣卫指挥使臧浩,叩谢天恩!!” 在此等态势下,臧浩转过身,毕恭毕敬的朝虞宫方向作揖行礼,“陛下!!臣定不辜负圣恩,更不会堕了锦衣卫之名!!” 讲到这里,臧浩久久才起身,在李忠的注视下,臧浩走上前,眼神如炬的接过眼前的绣春刀。 “换飞鱼服!!!” 李忠此刻朗声道,身后站着的那帮人,此刻快步朝臧浩一行走去,此间的气氛变了,寒风袭来,臧浩一行的眼眶微红…… …… 今日五更毕,求五星好评,求催更!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为帝先驱,就在今朝 寒风下,臧浩紧握绣春刀,那双微红的虎目,盯着走来的数名年轻寺人,臧浩的内心复杂至极。 “你干什么!” 突地,臧浩眼神凌厉起来,盯着其中一名年轻寺人,这声呵斥,叫那寺人心下一颤,他无比清晰的感受到了杀意。 这刹那,道道冷眸聚来。 ‘陛下说的没错啊。’ 李忠见到此幕,心底生出感慨,‘让臧浩这帮羽林退出,奉旨组建锦衣卫,对旨意,他们必会无条件尊奉,但是从情感上来讲,他们无法接受,因为羽林不止是信仰,更是他们的家啊。’ “都停下。” 李忠的话,让那帮寺人皆低首而立。 “臧指挥使,咱家来为你更换锦衣冠服。” 李忠走上前,看着手护大虞将剑的臧浩,神情自若道。 “不劳烦李公公了。” 臧浩微微低首,对李忠道。 “不劳烦。” 迎着臧浩的注视,李忠微微一笑道:“陛下说了,若是你们不想叫外人更换,那就叫李忠来给你们更换。” “臧指挥使,咱家也是奉了陛下的旨意。” 臧浩的情绪有些变化。 “来,把绣春刀给咱家。” 李忠走上前,伸手去接绣春刀,臧浩迟疑刹那,将绣春刀递给李忠,但他的另一只手,却依旧护着大虞将剑。 对于这一幕,李忠没有多说别的。 但站在身后的庞虎,严政,王忠,马涛,楼翰,云山,云海几人,此刻无不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对锦衣卫,他们是没有任何情感的。 但羽林却不一样! “臧指挥使,劳烦你把御赐大虞将剑取下。” 李忠将捧着的绣春刀,交递给走来的寺人手中,随后转身对臧浩道:“天子御赐非授赐者不可擅接,这把大虞将剑见证了臧指挥使在羽林的种种荣耀,咱家是打心眼里敬佩。” 臧浩露出骄傲的神色。 这把大虞将剑,乃是天子所赐。 在上林苑的营校何其多,上林军各部,羽林营,想得天子御赐大虞将剑,更是数不胜数。 此剑非英雄不可得! 此剑非忠勇不可得! “脱掉羽林衣甲,绝非让诸位忘记羽林。” 李忠耐心的等着臧浩取下腰间所佩大虞将剑,这才走上前,去解下臧浩所束腰带,“在咱家奉旨离宫前,陛下讲了一些话,咱家觉得该给诸位说说。” 嗯? 臧浩、庞虎一行,无不看向李忠。 “陛下说,让臧浩这些好儿郎,退出羽林这个大家,这比拿刀子割他们的肉,还要难受。”李忠边宽衣解带,边语气平缓的说着。 “外人根本就不会明白,羽林对他们意味着什么,人活一辈子,终究是要为些什么的,或为财,为色,为酒,为气,为名,为利……这是要占一样的。” “羽林之外的,多数都为了这些,当然也有为信念的,大虞正是因为有这些人在,所以才能传承到现在。” “而羽林是为了信念,但同时也为了一份骄傲,这是他们的父辈,用自己的命,用自己的身体换来的!” 臧浩、庞虎一行的拳头紧攥着。 泪从他们的眼角流下。 他们活着从不是为了财,色,酒,气,名,利这些而活,他们为的就是信念,就是那份骄傲,在每一名羽林的内心深处,还藏着一份心思。 复仇! 雪耻! 正是因为有这股精气神在,这也使得羽林过去在上林苑,不管经受多累的操练,他们一个个都咬牙坚持着。 这也是楚凌想要赋予的魂! 楚凌要缔造一支不为钱财名禄的军队,楚凌要将一种特殊的魂注入进这支军队,唯有这样,从羽林中走出去的大虞好儿郎,一个个才能把这种精气神,带到更多的军队中。 或许在这过程中,有一些人会丧失信念,忘记初心,但楚凌却无比坚信一点,一代代羽林人走出去,肯定有一些会坚守住这些的。 这正是楚凌逐步接管大虞军队的底气。 每一名羽林郎接受的不是简单的操练,而是统兵将校的操练,或许现在的他们还很稚嫩,但时间会改变这一切的。 人只有经历的多了,才会渐渐成熟起来。 寒风呼啸下。 赤着上身的臧浩,岿然不动的站在原地,他的手紧攥着大虞将剑,那身腱子肉棱角分明,也在无声宣示着臧浩在过去究竟做了什么。 “但大虞不能只有一个羽林啊。” 在道道注视下,李忠将羽林衣甲递给一人,随即拿起内衬,转过身朝臧浩走去,“陛下在讲这句话时,不怕臧指挥使你们嘲笑,咱家落泪了。” 臧浩、庞虎他们听到这,无不皱眉看向了李忠。 “今下的大虞,看似安稳了,动荡结束了,可实际上这不过是表象罢了。”李忠为臧浩穿着内衬,神情有些复杂道。 “陛下说,在特殊时期下,动用羽林,动用上林军,动用北军…是能铲除些奸佞,但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呢?” “总不能也一直用军队吧?” “这会给天下带来多大震动?又会带来多大惶恐?” “过去三载为了解决大虞遭遇的动荡,多少大虞健儿舍弃小家,义无反顾的踏上镇压叛逆,征伐异族的征程,真要是这样做了,那他们的血岂不是白流了?” 李忠擦了下眼角的泪,随即转过身,毕恭毕敬的捧起飞鱼服。 臧浩、庞虎他们喉结蠕动着,一股难以言表的情绪,在他们的心头浮动着,他们的陛下讲这些话,他们如何会不知道呢? 就今下的大虞中枢,有不知多少人在算计,在掣肘天子,他们是还很年轻,他们是涉世未深,但他们不是傻子! 他们看的出来! 这些人为何会这样,他们也很清楚! 不就是为了权! 不就是为了利! 哗~ 随着李忠抖开所拿飞鱼服,臧浩、庞虎一行无不看来,在这道道注视下,李忠拿着飞鱼服走上前。 “陛下说了,穿上这身飞鱼服,原羽林第八校尉部,今特组锦衣卫,就将踏上一条有别于羽林的征程。” 在讲完这句话时,李忠抖了抖所拿飞鱼服,示意臧浩穿上,见臧浩的手动了,李忠继续说道。 “羽林是为国羽翼,如林之盛,出车彭彭,旌旗烈烈,天子命我,征战四方!” “锦衣是先斩后奏,皇权特许,魑魅魍魉,锦衣斩之,天子鹰犬,横荡不臣!” “锦衣绝不是什么临时起意下特设的,而是与羽林一起要组建的,不然你们也进不了第八校尉部。” 听到李忠讲的这些,臧浩的眼神变了。 这一刻,在他的内心深处,开始真正接受锦衣了。 他们这些人,是在一股信念下,一股魂下活着的,如果不给他们明确新的信念,注入新的魂,或许他们最终会接受锦衣,但那绝不是楚凌想要的。 锦衣是直属皇权的特务组织,但在楚凌的眼里,特务组织绝不含任何贬义之意,而是褒义的,因为他们是行走在暗夜下的精锐,是为大虞社稷护道的国之利刃! 这股魂,楚凌必须要注下。 不然此等特权下,随着时间的流逝,一旦锦衣上下丧失信念,那么他们将沦为党争的内耗工具,这绝非楚凌想要看到的。 “臧指挥使,御赐大虞将剑你有,御赐绣春刀你有。” 在为臧浩穿戴好冠袍,李忠露出淡淡笑意,打量着身材挺拔的臧浩,赞许道:“这份殊荣,纵观大虞上下,如今独你臧指挥使有此殊荣!” 臧浩听后,低首看着他所持大虞将剑,随即抬起头看向被一寺人所捧绣春刀,那寺人在臧浩如炬注视下,眼神有些闪躲。 这气势太强了。 绣春刀,不该蒙尘!! 而见到这一幕,臧浩眼神凌厉起来,快步朝那寺人走去。 “来,庞指挥同知,咱家为你更换锦衣冠服。” 李忠笑着朝庞虎走去,通过臧浩的反应,李忠知道一点,天子通过他,讲给臧浩这些人的话,他们都听到心里了。 “不劳烦李公公了…” “怎么能说劳烦呢?这是陛下的旨意。” 见庞虎要朝自己身后走去,李忠却收敛笑意道,李忠要通过他做的事,让在场的每一位锦衣卫高层知道,这份殊荣,亦是天子所赐。 庞虎沉默。 而站在他左右的严政,王忠,马涛,楼翰,云山,云海几人,此刻目光皆看向眼前这帮寺人所捧锦衣冠服。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 待李忠为云海更换完冠服,这天是愈发的冷了,在李忠为每位人更换冠服时,其他人都无声的看着。 这似是一种传承。 更似是一种传递。 “臧指挥使,时辰已经不早了。” 看着眼前穿飞鱼服,持绣春刀的臧浩一行,李忠垂手而立,笑着对臧浩一行道:“咱家也要尽快赶回宫中交差,你们换下的羽林衣甲,咱家要带回宫去,陛下说了,这些衣甲要送到上林苑去。” “李公公,请您给陛下带句话。” 臧浩听后,持绣春刀,抱拳对李忠一礼道:“锦衣绝不辜负陛下所期,先斩后奏,皇权特许,魑魅魍魉,锦衣斩之,天子鹰犬,横荡不臣!” 而在臧浩身后站着的庞虎、严政一行,无不持绣春刀,抱拳朝李忠一礼,别看他们什么都没有讲,但他们的行动已表明他们的态度!! “好,好。” 避到一旁的李忠,此刻笑着道:“陛下要是听到这些,一定会龙颜大悦的,臧指挥使放心,咱家会把话带给陛下的。” “劳烦李公公了。” 臧浩低首回道。 脱下羽林衣甲,那羽林藏在心中就是。 穿上锦衣冠服,那他们就不能让锦衣蒙尘! “臧指挥使,陛下还颁有密谕。” 在此等态势下,李忠掏出一份密谕,走到臧浩跟前,“陛下说了,锦衣既已创设,就该叫世人知晓,在过去,世人皆已知羽林,那么今下,也该叫世人知晓锦衣!!” “臣遵旨!” 臧浩毕恭毕敬的捧过密谕。 李忠走了。 在李忠的眼神示意下,跟随的那帮寺人,无不低首跟在李忠身后,臧浩一行站在原地,看着李忠一行离去的背影。 “浩哥~” 庞虎此刻上前,想对臧浩说些什么。 “在锦衣,没有什么浩哥。” 臧浩捧着那份密谕,神情严肃道:“从今日起,锦衣上下以职务来论,走,回去看陛下所颁密谕写了什么。” “是!” 庞虎、严政一行相视一眼,当即朝臧浩抱拳一礼道。 此刻的他们都知道一点,天子如此郑重其事的做这些,究竟对锦衣赋予多大厚望,也正是这样,使得他们更清楚,天子需要锦衣,来斩杀一些魑魅魍魉,以起到震慑宵小的作用! 当臧浩一行回去之际,出来的李忠却停下脚步。 身后站着的一众寺人,无不跟着停了下来。 “元青!!” 李忠冷冷的声音响起。 在人群中,一人当即朝李忠走去。 “干爹~” 元青的话刚讲出,就被一道清脆声打断。 啪~ 元青难以置信的捂着脸,他怎样都没有想到自家干爹,居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自己。 “大虞将剑,岂是你能取的!!” 李忠眼神凌厉,盯着元青斥道。 “奴婢错了!” 吓坏的元青,立时就跪倒在地上。 可他慌乱下讲的话,迎来的是李忠的怒踹。 “你,咱家,还有他们,全都是天子的奴婢!!” 李忠恨铁不成钢道:“回宫后,给咱家去内侍省领三十棍,这是给你的教训,也是给你们的!” 李忠的话,叫元青彻底傻了。 至于身后那帮寺人,一个个露出慌张的神色。 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今夜随李忠出宫办差,居然会是这样的。 李忠在看到这一幕时,他心底就知道一点,随驾进宫的这些人,要立立威了,一个个这心里有些飘飘然了。 可今下这种紧张局势,又如何能有这种心理,作为大兴监,服侍在御前的大太监,李忠有必要为天子解决一些事,这是他的份内之事,正如羽林,锦衣,上林军……他们都有各自的职责在!! …… 二合一大章,还有一章,求五星好评,求催更! 第二百七十五章 高调亮世 拂晓下的虞都,随着朝阳从天际徐徐而升,黑渐渐褪下,天灰蒙蒙的,而当朝阳洒照的金光出现,天渐渐亮了。 寒风呼啸。 虞都内外诸坊有了生机,落锁的坊门被打开,一些坊丁打着哈欠,缩着脖子,叫嚷声开始响起。 “收夜香了!!” 在大街小巷间,不少或乘特制车驾,或拉特制车驾的人,扯着嗓子叫嚷着,一户户紧闭的家门被打开,吵闹声也随之大了起来,这与宵禁下的虞都形成鲜明对比。 虞都内城。 某处。 “屁三!!你他娘的拉粪车,就不能注意点啊!!” 在街边的一处小摊,拿着长木勺的中年,瞪大眼睛对一瘸腿中年叫嚷道:“没瞧见我这有客人在吃东西,每次一到你,就他娘的拖拖拉拉的。” 讲这些话时,小摊坐着的几名食客,无不皱眉捂住口鼻。 “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拉着粪车的瘸腿中年,一瘸一拐的前行之际,不忘回首对中年点头哈腰,“对不住了,我这腿瘸了,走不快。” “每次都这样讲!” 食摊中年瞥了眼摊位上的几名食客,瞧见有露出不满的,立时就道:“每次到你来,就他娘的整这一出,抓紧点!!” “哎,哎。” 瘸腿中年忙道,吃力的拉着粪车,脚下速度加快了些。 “也不知管这几条街的香头,是他娘的怎样想的,居然叫个瘸子拉夜香,这不是摆明添堵的嘛。” “要我看啊,这瘸腿不简单啊,你们可别小瞧这拉夜香,这一车车拉的,全都是他娘的钱啊!” “这话怎么说的?” “你想想啊,咱虞都内外有多少个坊,不说多,就一夜的夜香就不少吧,各家各户想处理这些,就要给夜香行交钱,一交就是一个月,而这些人人厌的玩意儿,被他们拉出城,卖给京郊各处的人家,这又能狠狠赚一笔!” 没有食欲的这些食客,你一句,我一言的聊着,但却没有一个人离开,虽然吃东西的时候,遇到这种事泛恶心吧,但他们也是花了钱的,这饭不吃不行啊,肚子里没食,待做工时如何有力气? 虞都作为大虞国都,常住在此的人口超百万,这里是皇亲贵胄,权贵名流,高官们逐梦之地,不管有任何风吹草动,那传播最广的必是这些群体,可这些群体跟更广大的群体比起来,那就是一小撮。 对于普罗大众而言,他们这一辈子注定默默无闻,可虞都有今日的繁荣,又如何能离得开他们? 咚,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让原本热闹的人群,立时就被吸引到了,不少走着的人纷纷驻足,满是疑惑的朝声响发出的地方看去。 “这是啥动静啊?” “不清楚啊!” “乖乖,这帮后生真够魁梧的啊!” “躲开点,有马!” “锦衣卫出行,闲杂人等闪开!!” 在道道议论声与注视下,就见一支整齐划一的队伍,速度极快的朝前疾行,他们是那样的年轻,他们是那样的充满朝气…… 而在这支队伍的一侧,一名名穿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青年,骑在马上跟着队伍前行,为首的那位是庞虎。 锦衣卫指挥同知!! “这帮后生是干啥的?” “锦衣卫!” “锦衣卫?我朝何时有了这衙署了啊?没有听说过啊!” “谁说不是啊,不过这帮骑马的锦衣卫,穿戴的服饰真够威猛的啊!” “还真是。” 在街道两侧围观人群的指点与议论下,庞虎神情淡漠,挺直腰板,目不斜视的盯着前方,其麾下这支队伍,很快就通过了这段街道。 这样的场景,不止在此地上演着。 在虞都内外诸坊,都有这样的场面在上演。 在这一日,锦衣之名,必将传遍整个虞都。 内城某坊。 一家酒馆。 “咳咳~” 在二楼临街雅间内,一道咳嗽声响起,大开的木窗内,夏望佝偻着身躯,眼神复杂的盯着渐渐远去的锦衣卫。 “我等都老了啊。” 一旁站着的赵彦,神情感慨道:“这帮小家伙儿,如今都穿上飞鱼服,佩上绣春刀,以锦衣之名亮世了,呵呵,夏望,你的那些本事,可都交给臧浩这帮家伙了?” “老贼!你说这话是何意!!” 夏望瞪大眼睛,怒瞪赵彦道:“陛下在羽林特设第八校尉部,让咱家去教这帮小家伙,你觉得咱家敢藏私吗?” “最好是不敢。” 赵彦浑然不惧,瞥了眼夏望道:“你也应该清楚,锦衣出世,对我朝,对中枢,对虞都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帮小家伙儿,咱家不否认他们天赋很高,可想对付一些老家伙,一些心黑的人,光靠天赋是不够的。” “那不是还有咱们在?” 夏望似笑非笑道:“更何况进锦衣的,也不止臧浩这些小家伙,还有一些人,是要进锦衣卫的。” “你最好把持着点。” 赵彦双眼微眯,看向夏望道:“陛下叫臧浩他们就任锦衣卫各级要职,显然是不希望锦衣卫烂掉,不然就这帮小家伙,一个个视羽林如命,倘若陛下没有对他们讲什么,只怕他们是不会退出羽林的。” “这些,咱家比你清楚。” 夏望幽幽道:“锦衣卫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别忘了,想进锦衣卫当旗校,要先通过锦衣所辖旗校镇抚使司,而领旗校镇抚使的正是云海。” “你说谁?!” 赵彦有些惊愕道。 “云海。” 夏望言简意赅道。 “就那个犟种?!” 赵彦难以置信道。 “你以为呢。” 夏望没好气道:“当初教这犟种时,险些没把咱家给气死,但不服不行,这犟种的天赋是真了得。” “哈哈~” 赵彦抚掌大笑起来,指着夏望道:“没想到你也有今日啊,哈哈,咱家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心里爽利不少。” 你个老不死的。 夏望瞥了赵彦一眼,心里忍不住暗骂道,咋不笑死你啊。 只是想到这里,夏望却皱眉看向窗外,他的眼眸闪烁着冷芒。 锦衣一出动,有些事也该见分晓了。 尽管他不清楚,在宫里的天子,接下来究竟会干什么,但他却知道一点,天子对锦衣卫极其看重。 在这等特殊时期下,锦衣卫提前组建亮世,这势必是有很大深意的。 “该走了。” 在夏望思虑之际,赵彦已恢复如初,平静道:“有些事,咱们该去做了。” “走吧。” 夏望转过身,佝偻着身体前行着。 …… 求五星好评,求催更! 第二百七十六章 组合拳 “快点!” “快点!” 武安长公主府内,刘谌搀着楚锦,步伐匆匆的朝正门外赶去,一夜未睡的他,在天快亮时,却打起了盹,可这却险些误了大事。 “那件事你考虑的怎样了?” 楚锦走着,娥眉微蹙的对刘谌低声道:“此次天子闹如此动静,派人来我武安长公主府颁旨,这虞都上下必然都已知晓。” “你要是不想奉诏,本宫就独自出府迎旨,即便此事会惹天子不满,但也总好过把你架到火上烤啊,实在不行的话,本宫进宫去见母后,毕竟让你赴任卫尉卿,这本就不符虞制啊。” 刘谌沉默不言,但心里却生出暖流。 他这辈子是不幸的。 但也是幸运的。 至少他尚的公主,这心里有他,即便是天大的事,也会为他考虑的。 然而今下的大势,哪里会像楚锦想的那样简单。 进宫见太皇太后,事情就解决了? 不见得吧! 如果太皇太后真对天子不放心,那空悬许久的北军大将军一职,就断然不会叫韩青接任的。 更别说在核准军功未定下,就敕韩青国公爵,赐号平了,这个平,仅是代表平定逆藩叛乱吗? 过去的北军就不是了? 何况在这前后,中枢也好,虞都也罢,发生的事还少吗? 可自始至终太皇太后说什么了吗? 一次都没有! “你倒是说话啊!!” 见刘谌不言,楚锦急道,随即看向越来越近的正门,她的心跳不由加快不少,出了这正门,有些事就真的不好办了。 “公主,留神脚下。” 刘谌的这句话讲出,楚锦就知这是何意了。 有些事终究是躲不过去啊。 寒风骤起。 武安长公主府外,一支规模不小的队伍聚集,竖起的杆杆旌旗随风飘动,位处宗卫之列的刘锴、刘恬哥几个,此刻眼神复杂的站于原地。 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今日进宫点卯值守,还没有把卯点了,宗卫就被抽调一批人要出宫办差。 与宗卫一道的,除了在御前的太监寺人外,还有当值勋卫、禁军,只是当这支队伍浩浩荡荡的出朱雀门,朝武安长公主府这边赶来时,很多人的思绪都变了。 刘锴皱眉站在原地,余光瞥向勋卫这边,孙贲、徐彬这帮勋贵子弟的表情,全都在他观察之下。 当真随队回到自家时,刘锴突然就明白自家父亲,为何在大兴殿时,还有离宫回府后,会是那样一种状态了。 “臣…武安长公主,楚锦,参拜陛下!” “臣…武安长公主府驸马,刘谌,参拜陛下!” 熟悉的声音在此间响起,刘锴回过神来,就见他的母亲在前,父亲在后,毕恭毕敬的朝虞宫方向作揖行礼。 见到此幕时,在旁站着的刘恬,下意识挪动了半步,这被刘锴察觉到后,立时就伸手去拉。 这才叫刘恬回过神来。 “兴!!” 一道略显刺耳的声音响起。 楚锦、刘锴这才起身站好,只是当二人的目光,扫视一圈眼前队伍时,二人的心底生出各异思绪。 我的陛下啊,您这阵仗搞的太大了吧! 刘谌努力平稳心神,但心里却暗暗惊呼起来,在这队伍之中,刘谌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庞,他就知道一点,在宫的天子是有意这样做的。 孙贲。 徐彬。 韩城。 …… 仅是这几位勋卫成员,刘谌就笃定心中所想。 更别提这次来随同颁旨的,还有新组建的宗卫,那一个个的小眼神,小表情,可全都在刘谌观察下。 这些子弟可都出自各公主府啊。 嗯。 他那几个儿子也在其中。 “帝诏!!” 一道声音此刻响起,在队伍之首,一年轻俊美的宫人,站在原地唱道,这让站着的楚锦、刘谌立时就跪了下来。 至于身后跟着的人,乌泱泱的全都跪倒了。 曹德朝前走了数步,身后跟着一人,至楚锦、刘谌所跪之处十步外,曹德站定,身后那人毕恭毕敬的捧着圣旨走上前。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自御极登基以来……” 很多人在听到这份圣旨开头时,有不少人的脸色微变,这是自天子摆驾归宫以来,所颁的第二道中旨。 第一道颁给的正是韩青。 正是这道旨意,让韩青正式接受敕赏,凭借镇压逆藩叛乱之功,晋爵国公,赐号平,加柱国衔,可也是这样,使得朝野掀起不小的风波,产生极大的影响。 现在这第二道颁给了刘谌。 这让很多人都很好奇,天子究竟要干什么。 武安长公主府的驸马刘谌。 即便武安长公主乃太祖长女。 可刘谌能干啥? 一些目光,瞥向了徐彬。 因为很多人都知道一点,刘谌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大宗正一职,在此前叫凤鸾宫颁旨给褫夺了。 这才有了八殿下楚徽接任大宗正一事。 而因为这件事,又叫中枢出现不少变化。 现在又回到刘谌这边。 很多人都看不透,也猜不透。 “……朕知卿之大才,特擢卫尉卿,以掌卫尉寺,望卿莫负朕之期许,钦此!!”而随着曹德宣读完旨意,此间的气氛陡然而变。 卫尉卿?! 他? 开什么玩笑!! 此次出宫颁旨的队伍中,勋卫,宗卫,禁军之列的很多人,宛若是听到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不少都露出震惊之色。 刘谌可是驸马啊!! 如何能赴任卫尉卿啊。 “臣…刘谌,领旨谢恩!!” 而在这等态势下,刘谌没有犹豫,面朝曹德所捧圣旨,郑重的作揖拜道:“臣断不会辜负圣恩!” “长公主快快请起!” “卫尉卿请起!” 听到刘谌所讲,本面无表情的曹德,这时捧着圣旨,脸上露出淡淡笑意,朝楚锦、刘谌走去。 “卫尉卿,这封圣旨您收好。” 曹德走到刘谌跟前,将所捧圣旨递到刘谌面前,笑道:“陛下说了,卫尉卿何时去卫尉寺赴任,此事不急,一切看卫尉卿身体怎样。” “臣随时能去赴任。” 刘谌先是对圣旨一礼,表明了态度后,这才毕恭毕敬的双手接过圣旨。 对于天子讲的这些,听听就行了,可千万别当真。 刘谌不傻。 从看到宗卫、勋卫跟随过来,刘谌就明白一点,天子就是要叫虞都上下知道一点,他颁布的旨意,是有人接的。 第一道韩青接了。 第二道他给接了。 刘谌昨夜思索很久,他不是没想过不接,可一想到先前发生的种种,还有他贴身带着的那枚玉环,刘谌就知他没有别的选择。 而今日这一幕,让刘谌暗生庆幸,他还好是接了,不然啊,武安长公主府,还有他刘氏,只怕是要倒大霉的。 第二百七十七章 想探朕的底?下辈子吧! “大幕徐徐拉开了。” 虞宫。 大兴殿。 楚凌负手而立,似笑非笑的盯着眼前舆图,这一刻虞都内外诸坊的种种,似在他眼前活过来一般。 局推到现在,才算真正起了成效。 “陛下,锦衣卫奉旨筹建,以臧浩为首的锦衣卫诸官,分率锦衣卫旗校赴衙进驻,此事在虞都内外,引起不小的轰动。” 李忠低垂着脑袋,如实禀道:“特别是锦衣卫各部,将此前逮捕的那些散步谣言者,一并提押到锦衣卫驻地时,使得虞都有不少人在议论此事,甚至有些已开始在暗中打探了。” “这人啊,不管处在何等位置,拥有多少东西,一些底色是变不了的。” 楚凌笑笑,眼神锐利的盯着舆图,“那就是在面对未知境遇,超出自己预料的事,一旦真的发生,就必然会有所动。” “锦衣卫,就是朕送给他们的一份大礼,既然六扇门在明面上的这支队伍,被渗透的差不多了,那朕索性就不要了!” 李忠的心跳加快不少。 在昨夜奉旨去见臧浩他们,李忠就知道一件事,待锦衣卫出世之日,就是六扇门被重组之时! 是。 萧靖是六扇门的暗统领不假,但其所执掌的那支队伍,是隐藏在暗处的,可六扇门的主要势力,却是具象在表面的。 如果没有那场持续三载的动荡,或许六扇门这支特殊存在,不会掺合进一些事情理,可偏偏有了这场动荡。 人心啊,是这人世间最难猜的。 “李忠,你觉得朕颁的那道中旨,刘谌会接吗?”楚凌缓缓转过身,看着低首不言的李忠,朝眼前的宝座走去。 “禀陛下,奴婢斗胆揣测,武安长公主府驸马必然会接。”李忠紧跟在后,没有任何迟疑道。 “不说别的,就大宗正一职被罢黜,虞都出现的谣言里,有将其与平国公攀扯到一起,这两件事就会让其接旨的。” “更不要说陛下英明神武,其是皇亲国戚不假,但他同样也是大虞臣子,天子之诏,作为臣子岂敢忤逆?” “这马屁,可拍不得。” 楚凌撩袍坐到宝座上,指着李忠笑骂道,但随即,楚凌脸上的笑意没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冷峻。 “自朕御极登基以来,颁布的旨意有不少,但真正按朕意志颁布的,朕一道颁给了韩青,叫他晋爵国公,赐号平,加柱国衔,也正是这样,使得祖母一直所谋的北军之局,得以让韩青一举扫去隐患,引得朝野为之大震。” “一道朕颁给了刘谌,大宗正这个位置不适合他,反倒是卫尉卿一职,最适合这个深藏不露的驸马,北军的事还没结束,在内城所建武库,居然有这么多的亏空,朕很好奇这些缺失的军械武备,究竟都跑到哪儿去了!” 李忠的手微颤。 当初在知晓此事时,李忠是心惊胆战的。 毕竟武库可是重地啊。 而这个武库,就归卫尉寺管辖。 如果韩青在场的话,他一定会震惊的,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天子居然会知晓这些,而自始至终,韩青都不知道的一点,是他将此事封锁起来,这让楚凌更加欣赏他。 有些事可以做,如韩青接管北军,隔了数日,一鼓作气杀了那么多人,这非但没有引起楚凌的猜忌,相反却让楚凌愈发看重韩青。 即便虞都上下谣言四起。 有些事不能做,就如这个武库,即便此事从表面来看,跟北军是有牵扯的,但这不归北军来管。 一切的一切,都是根据大局来定的。 “从朕离开上林苑,摆驾归宫以来,这前后做了一些事后,也叫一些人想通过些手段,来探探朕的底!” 楚凌倚着软垫,神情淡漠道:“这个想法是何其可笑的,朕才是大虞皇帝,朕才是这天下君父,作为臣子,一个个不想着把份内之事做好,偏偏把心思都放到这上面了。” “他们既然想玩,那朕就陪他们玩。” “朕要叫天下知道,朕颁布的旨意,不管是否经有司颁发,哪怕是御前直发的中旨,朕只要发了,就没有人敢拒绝。” 在上林苑待的那三年,楚凌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权力究竟是什么,自己想要掌权亲政,又该走怎样的路线呢? 因为这个问题,让楚凌一次次推翻所想,继而才最终明确一个宏伟的战略部署,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一个个不是喜欢党同伐异,喜欢算计掣肘,喜欢斗争博弈嘛,好啊,那朕就用你们喜欢的来较量。” 楚凌眼神冷冷道:“玉不琢不成器,朕或特擢,或简拔的这些人,在掌握权力的这条路上,终究是要经历些风波的,经历些对手的。” “不然今后如何跟随朕的脚步,让大虞一步步恢复到巅峰状态,又如何去解决内部滋生的问题,外部存在的强敌?” 此刻的李忠,恨不能自己是聋子。 这些话,不是他该听到的。 在御前服侍的越久,对眼前这位天子的敬畏就越深,李忠觉得自己先前的一些想法,那简直是可笑般的存在。 那是他还没有臣服于皇权时,他觉得他能猜到天子所想,可实际上呢,自始至终他就没有猜到过。 “给萧靖的密旨,有人去了吧?” 楚凌向前探探身,拿起御案上的一份奏疏,对李忠询问道。 “禀陛下,已经有人去了。” 李忠如实道:“不过六扇门的暗部势力,就此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有些……” “那就杀!!” 楚凌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道:“不忠于朕,不忠于大虞,等到蒋臣奉旨接管暗统领一职,就叫四阁的人,还有夏望、赵彦他们协办,把六扇门暗部好好清理一遍,待这一切做好了,就更名为…龙卫!” “奴婢明白。” 李忠当即表态道。 “下去做事吧。” 楚凌摆摆手道。 “奴婢告退!” 李忠低首拜道。 看着李忠离去的背影,楚凌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针对特务组织的筹建,岂能只有梅花内卫、锦衣卫,牵扯到隐秘战线的开辟与拓展,必然是要分领域,分层次去构建的,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办。 锦衣卫高调亮世,必有隐秘筹建的。 即将接管六扇门暗部势力的蒋臣,将会在完成一番清洗后,组建起楚凌想了很久的隐龙卫。 这支特务组织不管别的,专司大虞之外的渗透,刺探,暗杀,策反等事,特别是北虏慕容、南诏余孽、东吁、西川的国内情况,派系之争,中枢构建,军队实况等等,都必须要详细的刺探出来。 等到楚凌解决完国内的事,大虞滋生的积弊毒瘤,被楚凌解决掉一部分,针对雪耻的国战就能顺势掀起了,到那个时候以羽林为首的少壮派,会在这场精心谋划的国战中强势崛起,只要能打赢这一战,楚凌在大虞的威望与权势,必将攀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执棋者,下的不止是现在,更是未来! 第二百七十八章 案子不重要 不管是锦衣卫的亮世,亦或是刘谌赴任卫尉卿,都在极短的时间传开,继而引起了轩然大波。 宗正寺。 正堂。 “萧靖没去尚书省?”楚徽有些诧异,看向黄龙道:“这不可能吧,萧靖可从没有如此过啊。” “殿下,臣也有些奇怪。” 黄龙如实道:“臣去尚书省时,那里的人说萧大人没来点卯,也没派人说去了何处,今下尚书省这边,有点乱。” “是因为刘谌,还是因为锦衣卫?” 楚徽眉头微挑道。 “都有。” 黄龙不假思索道:“毕竟这等特殊境遇下,武安驸马作为皇亲国戚接任卫尉卿,这事实在太大了。” “臣听说礼部,御史台都炸锅了,有些人都坐不住,一到衙署就顾不得点卯,就写奏疏要弹劾,要规谏。” “哈哈~” 楚徽笑了起来。 “至于锦衣卫,有司虽有反应,但还在可控下,多是质疑与私议。” 黄龙见状,继续对楚徽道:“不过让臣觉得奇怪的,是六扇门这边,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是吗?” 楚徽嘴角微扬道:“还真是够热闹的,现在这一闹,逆藩一案反倒不重要了,皇兄这手段真是高明啊。” “殿下,那咱们还去见萧靖吗?” 黄龙有些迟疑,看向楚徽道。 “见啊!” 楚徽不假思索道:“走,随本宫去尚书省,对了,派人去大理寺、刑部一趟,跟周显、金敞他们说一声,本宫找萧靖商讨逆藩一案细则了。” “只说这些?” 黄龙反问道。 “只说这些。” 楚徽撩袍起身道:“这局好不容易又浑了,本宫也不能闲着啊,跟着搅搅局,把咱们该干的事干了,这剩下的也就好办了,哈哈!!” 这…… 见楚徽笑着朝堂外走去,黄龙却生出疑惑,今下这等形势他是愈发看不透了,尤其是得知锦衣卫创设时,黄龙是震惊的。 在锦衣卫担任要职的,是以臧浩为首的第八校尉部,该部在羽林序列中的确是规模最少得,但却不是什么人,想进该部就能进的,没点真本事,没有一技之长,根本就想都别想此事。 在这之前,去宗正寺做一些事,除了在羽林的那帮特殊群体外,负责一些事宜的,正是臧浩他们。 “发什么呆,走啊!” 楚徽站在堂门处,转身对黄龙道。 “是。” 黄龙心下一紧,当即便朝堂外走去。 看来筹建这个锦衣卫,不止是我不知道,就连黄龙都不清楚。 此刻的楚徽,看了眼走出的黄龙,心里暗暗道,这样一来的话,朝野间的一些人想探皇兄的底,这是何其可笑的事啊。 想到这些,楚徽笑笑,便抬脚朝宗正寺门走去。 既然大局掌在皇兄手中,那他只需将自己该做的做了就行,不过在楚徽的心底,也生出了好奇,接下来还会出些什么事? …… 彼时的萧府。 书房内。 “这是六扇门暗部的名录。” 萧靖神情有些复杂,看着所捧木盒,停顿了刹那,才将木盒递给眼前之人,“这上面记载的每个人,皆为暗部的核心成员,其中有近四成分布在北虏、南诏等国境内,一些在敌国官场、军中任职,本官都标注的有。” “至于外围成员的名册,则在暗部驻地存放,持此令牌前去,便可接管六扇门暗部,本官要说的就这些了。” “萧大人所言,蒋某感激不尽。” 蒋臣接过木盒与令牌,低首对萧靖道:“陛下说了,这些年辛苦了,又是中枢,又是地方,现在动荡既然结束了,有些担子可以卸下来,叫别人去做,今下大虞最重要的是休养生息。” “陛下~” 萧靖的神情有些复杂,其实他比谁都要清楚,六扇门暗部他能够暂时执掌,但绝不会一直执掌,从他调任尚书省就注定了。 天子先前对他讲的那些话,萧靖可从来都没有忘过。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正是这些话,让萧靖做了他厌恶的事,但萧靖并不后悔,从今下的态势来看,如果当初没有这样做,大虞还真不知道会怎样呢。 “萧大人,要是没有别的事,蒋某就先行告退了。” 见萧靖如此,蒋臣开口道,他还有不少事要做,有此暗部名录,很多事的确好开展了,但整饬六扇门暗部,以改组为隐龙卫,此事可不能有任何马虎,毕竟今后隐龙卫要全面渗透敌国势力,为今后开启的国战蓄势谋划! “等一下。” 在蒋臣转身离去之际,萧靖伸出手道。 嗯? 蒋臣心下生疑,但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 “萧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蒋臣转身看向萧靖。 “没有什么吩咐,本官只是有句话,想问问你。” 迎着蒋臣的注视,萧靖开口道:“锦衣卫今后要与六扇门并存?” 萧靖知道,这话他不该问,但考虑到今下的特殊时局,他还是决意要问,他想知道天子的一些想法。 大虞不能再折腾下去了。 大虞要尽快休养生息才行。 不然会有很多麻烦,将层出不穷的冒出来。 想做到这些,一个稳定的中枢比什么都重要。 “陛下知道萧大人会问此事。” 蒋臣沉吟了刹那,这才开口道:“锦衣卫也好,六扇门也罢,都是在为中枢做事,为君分忧,如果谁忘了这一初心,那就没有必要存在了,今下的大虞有很多事要解决,做好份内事这才是关键。” 看来六扇门暗部,今后与六扇门再无任何瓜葛了。 仅是听到这些,萧靖就验证了自己的猜想,毕竟在过去数载,六扇门做的一些事,的确是有些过分了。 也是这番话,让萧靖明白一些事,恐是避免不了的了。 讲完这些的蒋臣,没有再停留,直接就转身离去了。 他的身份是不能暴露的,正如隐龙卫一样,今后要行走在暗夜之下,但他这次奉旨来萧靖府上,也叫蒋臣知道一点,天子对萧靖是信任的,是很看重的,天子不想以冰冷的诏书,来对待这位忠臣肱股。 第二百七十九章 男人,女人(1) “他是一点都没将本宫放在眼里过!!” 凤鸾宫。 徐贞难掩愤怒的声音响起,殿内气氛压抑到极致,张嵩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多喘,成怕触怒到皇太后。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 徐贞气到浑身颤抖,刘谌所领大宗正一职,是她颁旨罢黜的,本想借此一事,来叫楚凌知晓一点,中枢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可她前脚刚罢黜,本想着过几日,再安排新的人选,以此彰显皇太后之威,可让她万没有想到,这个位置没过多久,就叫楚徽接任了。 举荐的是御史大夫暴鸢。 旨意是大兴殿颁布的。 关键是楚徽还接了。 他才多大啊! “主子您息怒。” 张嵩压着心底惧意,声音有些颤抖,“这件事,有司定不会坐视不管的,武安驸马乃是皇亲国戚,按制是不能涉政的,即便……” “你给本宫闭嘴!” 徐贞的眸中掠过一道杀意,冷冷的盯着张嵩,“当初本宫就是听了你的谏言,才一再忍让的,可换来的是什么?!一次次的变本加厉!!张嵩,你到底是何居心!!” “主子!奴婢对您绝无二心啊!!” 张嵩吓坏了,不停地磕头以表忠心。 事情到今天这一步,也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在大兴殿的天子,心思实在太难猜透了。 自那次大朝结束后,这前后发生的事太多了,多到张嵩都始料不及,先是逆藩雄、逆藩风自裁死了,紧接着就是加封凌华宫徽号,再然后是韩青在北军杀人立威,局势到此就不受控制了。 也是在这前后,徐贞颁旨罢黜了刘谌。 原本按徐贞所想,是经此一事叫乱局归稳,待她所任新人接管宗正寺,就将逆藩一案审讯出来。 这个势头只要能破掉,那朝野间的质疑就会出现。 一旦形成这股态势,在大兴殿的天子,势必会受到影响,可是呢,事情并没有按徐贞想的在走。 一个谁都没有在意的人,被躲在大兴殿的天子退出,去了趟宗正寺,去了趟中书省,就让有变的时局,立时就急转直下了。 “主子啊~” 张嵩的哭嚎声,在殿内回荡着,徐贞满是厌恶,尽管她知道张嵩断不会背叛她,可今下这个局,让她憋闷到极致了。 明明从那次大朝后,楚凌就没怎么离开大兴殿,可偏偏这局,这势,就朝着有利于他的方向倾斜。 徐贞想不明白,为何突然间就有那么多的人,围绕着楚凌转了起来,在御前的勋卫、羽林这些就不提了,徐贞不明白韩青、暴鸢这些文武,怎么也就跟着起劲儿了。 明明在此之前,徐贞一直盯着大兴殿,看那位想提前亲政的皇帝,打算怎样干涉朝政,会抓哪些政务,可是徐贞在意的,人家一点都没有涉及,这就像是蓄力一拳下,却偏偏打到了空气上。 “闭嘴!!” 见张嵩还在哭嚎,徐贞厉声斥道:“去,即刻去大兴殿,把皇帝给本宫叫来,本宫倒是想要问问他,究竟有没有把太祖放在眼里,把礼法宗规放在眼里,大虞经历三载动荡,这等教训还不够大嘛!!” “是,是。” 张嵩当即便叩首道。 尽管张嵩知道,这个时候去叫天子过来,并不是明智的选择,但此刻的他,根本就不敢再劝说了。 刘谌接任卫尉卿一事,就不说虞制怎样,礼法宗规如何,就单单刘谌被自家主子罢黜,转眼又被天子委以重任,这件事要没个说辞,那凤鸾宫的威仪就遭到极大打击。 这要是叫满朝文武看到,凤鸾宫一点动作都没有,那一个个势必会多想的。 一旦有了质疑,就代表不可控的局面将发生。 “主子!出大事了!!” 可就在张嵩爬起来,准备离开之际,殿外响起一道声音,这让徐贞面露不悦的看去,就见一人神色匆匆的跑了进来。 “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徐贞的斥责响起,那人扑通就跪倒在地上。 整个人都在颤抖。 这些时日凤鸾宫动辄就有人受到严惩,使得人人都紧张起来,那人比谁都要清楚,自己要不这样做,恐也将受到严惩。 “出了何事!” 徐贞冷冷道。 “主子,长乐宫的梁璜,去了凌华宫。” 那人紧张的说道。 嗯? 站在一旁的张嵩,立时脸色就变了。 这个时候梁璜去凌华宫,这是想干什么? “去凌华宫?” 徐贞双眼微眯,一股怒在心头升起。 黄华被加封徽号,还是昭圣寿恭圣母皇太后,这让徐贞厌恶到了极致,她先前就知不是亲生的,靠不住,此事出来后,徐贞就更坚定这种想法了。 “是的主子。” 那人显然没有察觉到这些,自顾自的说道:“梁璜去凌华宫,是奉太皇太后的旨意,让那位负责选秀一事。” “你说什么!?” 徐贞坐不住了,瞪大眼睛看向那人道:“居然让那贱人负责选秀?!” 那人身如筛糠的跪着。 “把他压下去,杖毙!!” “主子饶命啊!!” 可那人,在听到徐贞的喝喊,立时就吓傻了,他怎样都没有想到,自己打探到这等消息,会换来这等结果。 “拉下去,杖毙!!” 徐贞拍案怒道。 张嵩哪还敢迟疑,立时就跑上前,拉住那人便朝殿外走,此刻的徐贞,已经彻底被愤怒所支配。 选秀一事,即便长乐宫没有心思去管,那还有她在,凭什么这等重要之事,最后落到凌华宫头上。 徐贞想不明白,为何先前对皇帝冷淡的太皇太后,今下态度转变会这般快,难道过去的种种全都是假的吗? “这宫里,到底什么是真的!!” 徐贞愤怒不已,她的胸口很疼,大兴殿做的种种,就够叫她恼怒不已了,可现在,凌华宫也要起来了,如果这再不去解决的话,那她凤鸾宫可还有威仪在? 徐贞根本无法去想象,一旦新君的选秀被凌华宫把持着,那这后宫将起多少风波,又将给外朝带来多大影响。 第二百八十章 男人,女人(2) “主子,奴婢听说凤鸾宫杖毙人了。” 梁璜弓着腰,将暖手炉递给孙黎。 “是因为刘谌,还是锦衣卫?” 孙黎接过,看了眼梁璜道。 “奴婢也不清楚。” 梁璜回道:“听说那位最初是想见陛下的,但不知为何,就有人被杖毙了。” “还是这样的沉不住气。” 孙黎轻叹一声,满眼失望道:“不说此事了,凌华宫那边怎样?看到那份名单,她是何反应?” “禀主子,圣母皇太后有些吃惊。” 梁璜如实道:“奴婢能感受到,圣母皇太后有话想问奴婢,但最后却没讲出来,最后问了奴婢一句话。” “问了什么?” 孙黎倚着软垫,看着梁璜道。 “问此事陛下是否知情。” 梁璜低首道。 “你是怎样回答的。” 孙黎双眼微眯道。 给天子选秀一事,孙黎是极其看重的,这件事断不能有任何纰漏,如果说黄华在这件事上,有任何不对的举止,那孙黎不介意多做一件事。 楚凌从上林苑归宫后,做的事不少了,尽管有些孙黎也猜不到其为何这样,但对楚凌的做派,孙黎是满意的。 这才是大虞皇帝该有的表现! 今下的大虞,需要的是一位有主张,有想法,有野心的皇帝,而不是连奶都没断的幼君。 如果是那样的话,即便她做的再多,也根本无法改变大虞现状。 “奴婢说,此事在陛下归宫前就已知晓。” 梁璜如实道:“圣母皇太后听闻此言,就说选秀一事重大,需与主子商榷后,再颁旨明确。” 是个知进退的。 孙黎眉头微挑,对黄华的印象改变不少。 她比谁都要清楚,楚凌想要掌权亲政,就必须要倚重母族外戚,在黄氏一族中,必须要有位能支撑起门面的。 从今下的结果来看,孙黎知道她那位孙儿,只看重了黄龙一人,而就这段时日的观察,这个黄龙确实不简单。 年纪轻轻却如此沉稳。 是个可塑之才。 而据孙斌所禀,黄龙是有一定天赋的,如果能够多加磋磨,在今后必将于战场脱颖而出。 “等明日吧。” 想到这里,孙黎开口道:“你再去趟凌华宫,就说哀家身体乏累,选秀一事叫她自己做主即可。” “奴婢遵旨。” 梁璜当即作揖道。 可在梁璜的心底,却生出惊意。 他知道自家主子这样做,是想刺激下凤鸾宫那位,毕竟选秀一事何其重要,长乐宫这边不插手,按规矩也该凤鸾宫来管,可偏偏最后管的是凌华宫,就依着他的了解,凤鸾宫定不会就此收手的。 “主子,此事要跟陛下讲吗?” 想到这里,梁璜有些犹豫道。 “你是嫌皇帝还不够累吗?” 孙黎冷哼一声,看向梁璜道:“这点小事需要惊动皇帝吗?” “奴婢知罪。” 梁璜立时就跪倒在地上。 说实话就天子近来所为,尤其是让刘谌就任卫尉卿,还特设了锦衣卫,这可谓是叫梁璜震惊无比。 特别是锦衣卫。 看似是从羽林抽调一支人手,组建起了锦衣卫,但这件事可没那么简单,梁璜就在想一件事。 天子既能组建锦衣卫,那会不会组建别的? 天子的底,可真是有点深不见底啊。 “主子,武安驸马就任卫尉卿,那武库还有粮仓的事,是否要御史台的人爆出来?”梁璜低首道。 “不用了。” 孙黎摆摆手道:“皇帝这是早就知晓了,既然知晓了,那就按皇帝的意思来办,还有,把监视韩青的人,撤了吧。” “是。” 梁璜作揖道。 经历这么多的事,对孙黎而言,信任这实在过于奢侈了,她不能有丝毫疏漏,走错一步,就可能带来难以挽回的错误。 就先前掌握的情况来看,韩青没有辜负她这份信任,其所做的种种,都是为了大虞,为了社稷,既然是这样,那就无需再做别的了。 “还有,安插在萧靖身边的人,也撤了吧。” 孙黎有些疲惫道:“既然皇帝特设了锦衣卫,那哀家觉得六扇门暗部,皇帝也安排了人手去接管。” “萧靖这个尚书省左仆射,今后只怕会担负更重的职责,这样的一个位置,执掌着如此机构,皇帝是不会接受的。” 梁璜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如果真与自家主子说的那样,那天子真的城府太深了。 梁璜现在就好奇一点。 天子过去在上林苑,究竟做了多少暗手啊。 “不该想的,别想。” 孙黎把暖手炉递给梁璜,“把自己的份内事做好。” “奴婢明白!” 梁璜立时伸手接过,忙低首道。 自家主子的敲打,梁璜他怎么能听不出来,现在这等形势,正在逐步受天子的举止而变动着。 梁璜清楚一点,接下来只怕会出更多的事。 而他要做的,就是将获悉的种种,如实禀于自家主子。 “下去吧。” 孙黎倚着软垫,缓缓闭上了眼睛。 梁璜没有说话,起身便朝殿外退去。 他有一些事要去亲办。 既然今下的形势,不能出现任何的状况,那么有些人只有彻底的消失,才能杜绝这一隐患。 这种脏活累活,梁璜不知干过多少了。 或许这很无情,但在权力之争下,这种事就避免不了。 “孙儿,哀家还真是愈发好奇,你接下来会做什么了。”在梁璜离去后,孙黎缓缓睁开眼眸,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囔囔自语起来。 “你做的一些事,居然连哀家都没有想到,看来在上林苑的三载,你已经想好了,该如何统御这个天下了。” 对于今下的孙黎而言,她是不怕楚凌本事很大,即便是遮盖住她的威仪,她最怕的就是楚凌说的很大,但做起来却很小,真要是那样的话,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因为现在的大虞,根本就不可能再更换皇帝了,真要这样做的话,大虞只会万劫不复,好在藏在她心底的担忧,是多余的。 这样就好。 这样孙黎在做一些事时,就真的没有后顾之忧了,因为她知道一点,在大兴殿的那位是能掌控大局的。 …… 求五星好评,求催更! 第二百八十一章 男人,女人(3) “安乐!!为什么会这样!!” 雪夜。 宁心别苑。 一穿着华丽的妇人,眉宇间透着怒意,看向眼前的少妇,言语间带有质问,“你先前是怎样跟本宫说的,定能叫那刘谌入狱,为何现在刘谌做了卫尉卿,这件事你就没什么要跟本宫解释吗?” “姑母,何来如此大的气?” 少妇轻叹一声,朝妇人走来,“谁能想到陛下会颁此诏命,不顾我朝礼法宗规,就特擢刘谌做了卫尉卿。” “姑母,您也知道,宗正寺当初发生那等事,侄女可第一时间来找您了,这机会的确是难得。” “刘谌作为大宗正,居然在衙署玩忽职守,以至那两位自裁了,后知后觉的知晓,这不管怎样都是死罪啊。” 妇人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些。 “那你说,为何天子会颁此诏,叫刘谌就任卫尉卿?” 在少妇的搀扶下,妇人朝前走去,皱眉道:“发生这样的事,朝中就不会反对?宫里就不会反对?” “姑母,这谁能说的准啊。” 少妇轻叹道:“您也不是不知道,咱那位陛下自归宫后,这中枢也好,虞都也罢,折腾出多少事情了。” “不是这死人了,就是那杀人了。” “现在又折腾出个锦衣卫。” “姑母您说,您能猜到天子是怎样想的?天子又想干些什么?只怕有些人想反对,也要先观察下形势吧?” “本宫不听这些。” 妇人冷哼一声,“为了此事,京郊那几处庄子,本宫都给了你,不管怎样刘谌必须死,本宫的两个儿子,不能就这样死了!!” 少妇娥眉微蹙,眸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就恢复平静了。 二人的身份,此刻也呼之欲出。 年长些的妇人,乃太祖庶出女,宁阳长公主楚梦。 换其姑母的,乃太宗庶长女,安乐公主楚绣。 这楚梦与楚锦是异母姐妹,按理来讲是感情不错的,但出身在皇家,有些东西就注定不一样。 楚梦之所以恨刘谌,这与逆藩叛乱出现之初,虞都出现哄抬粮价等有关,她的两个儿子掺和其中了。 这件事,起初没有什么。 但后来不知为何,时任门下省散骑常侍的萧靖,开始在朝弹劾此事,使得局势斗转急下,到最后,她的两个儿子就被抓了。 楚梦恨三个人。 时任散骑常侍的萧靖。 新任虞都令的邵冰。 领任大宗正的刘谌。 要不是萧靖上疏弹劾,那虞都令就不会换人,而在邵冰接任该职后,就开始整顿虞都令府,顺势就展开抓捕,没有那几次抓捕,她两个儿子就不会被抓,最后因为其身份特殊,被移交到宗人府。 楚梦不止一次去武安长公主府,希望能见她两个儿子一面,可每次都是敷衍,到最后,刘谌更是躲着不见,直到她两个儿子,查出跟逆藩不清不楚,这让楚梦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姑母,您可别忘了一点。” 楚绣坐到楚梦身旁,气定神闲道:“今下宁阳长公主府,可还没有解除监察的,要不是侄女,您能擅离公主府吗?” “你!!” 楚梦冷冷的盯着楚绣。 “姑母想解心头恨,这点侄女理解。” 楚绣浑不在意道:“毕竟侄女也诞有子嗣,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感情,都是没有藏着私的,不过姑母别忘了,有些事不像您想的那样简单。” “那你说怎么办?” 楚梦压着不满道,她心里比谁都清楚,今下除了能指望眼前这个贪婪的侄女,其他人根本就指望不上。 毕竟今下的虞都,一个个躲她宁阳长公主府还不及呢。 “等。” 楚绣神情自若道:“既然这局乱成这样,那何不静观其变呢,侄女现在反倒觉得,姑母的心头恨,不止能找刘谌报。” “你是说?!” 楚梦想到了什么,双眸微张,看向楚绣道。 “姑母,侄女什么都没说。” 楚绣反倒摆手打断:“姑母,夜深了,侄女就先告退了。” 说着,楚绣便撩袍起身。 “等等!” 楚梦此刻开口,“如果你能让本宫的心头恨除了,那本宫愿将那几处产业,全都赠予你安乐公主府。” 楚绣停下脚步,嘴角微微上扬。 但楚绣却没有说什么,在楚梦的注视下,昂首离去了。 寒风呼啸。 雪无声而下。 楚绣披着大氅,在雪夜的掩护下,很快就离开了此间,在见到一辆车驾,楚绣在心腹搀扶下登上车驾。 咴溜溜~ 马鸣声在黑夜响起。 “公主,徐黜这边没任何动静。” 车驾内,一老者低垂着脑袋,对闭目养神的楚绣禀道。 “这老狐狸,真够能沉得住气的。” 楚绣缓缓睁开眼眸,冷冷道。 “公主,是不是先前做的,引起徐黜的警惕了?” 老者眉头微皱,看向楚绣道。 “想来是这样。” 楚绣皱眉道:“先是趁乱射杀两名北军,后有趁着虞都动荡,散布韩青居心裹测,顺带把刘谌也掺和进来,这在一些外人眼里,多半会怀疑徐黜。” “可此等事,徐黜又怎么会做呢。” 老者有些担忧道:“那需要做些什么吗?毕竟今下的形势,似乎比公主想的要更复杂。” “把那些人都杀了。” 楚绣想了想,说道:“本宫的那个弟弟,比预想的要藏的更深,别叫人查到什么把柄,就这样吧。” “是。” 老者低首应道,可他的手却微颤起来。 不知为何,这几年,他愈发看不透自家主子了,明明在年轻时不是那样的,为何现在却如此热衷于做这些事。 可尽管心中有疑,但老者却不敢提出来。 “福伯。” “老奴在。” 本思绪万千的老者,听到楚绣的声音,立时就应道,但心底的惊惧更甚,他也不知他在怕什么。 “你那两个侄子,就去安北道做事吧。” 楚绣倚着软垫道:“有他们在,本宫也放心些。” “是。” 老者不敢有任何迟疑,当即叩首道:“老奴替他们谢公主提携!” “都是自家人,不说这些。” 楚绣摆摆手道:“只要安心办差,本宫不会亏待他们的。” 说着,楚绣伸出手,掀起车帘,那双凤眸看着车外,一闪即逝的落寞神色,在她的眸中闪过,但很快却被坚毅之色取代! 第二百八十二章 男人,女人(4) “父亲!您究竟要等到何时?!” 庆国公府。 书房。 “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徐恢紧皱眉头,伸手对徐黜说道:“皇帝以为让勋卫、宗卫一起前去,见证武安驸马刘谌,接下大兴殿所颁旨意,接任卫尉卿一职,能叫世人知晓威仪所在。” “殊不知刘谌贵为皇亲国戚,除了能在宗正寺就任以外,中枢有司其他要职,哪怕是再小的官,他们都不能担任啊。” “这是太祖在世时定下的,是礼法宗规的一部分,此等致命缺陷就这样摆着,您难道还不准备出手吗?” “您可知晓……” “知晓什么?” 徐恢的话讲到这里,徐黜淡漠一言,硬是叫徐恢闭上了嘴,徐恢表情复杂的看着自家父亲。 “因为过去的那场大朝,使得朝野间很多人,乃至是本公门下的人,都有些嘀咕本公是不是老了?” 徐黜撩撩袍袖,盯着徐恢道:“因为逆藩雄、逆藩风自裁一事,导致朝野间的形势进一步发生变化。” “因为这一变化下,天子毫无征兆的加封凌华宫徽号,在此之前,还特设了宗卫,这使得很多人的想法进一步改变?” 徐恢表情愈发复杂了。 房内的气氛有些变化。 “而紧接着韩青在北军大杀特杀,这其中就有不少投效到你麾下的人,被韩青毫无顾忌的杀掉。” 徐黜深邃的眼眸,仿佛洞穿徐恢一样,语气冷冷道:“你怕了,所以你就背着本公,在私下做了些事,这才有了刘谌被罢黜的事。” “父亲~” 徐恢心下一惊,眼神有些闪躲。 “但你也好,她也罢,都没有预料到在这期间,居然出现了北军被趁乱射杀的事。”徐黜的表情没有喜悲,直勾勾的盯着徐恢道。 “而小皇帝的反应会那般迅速,甚至于发生此事之际,虞都内外出现一边倒的舆情,将矛头再度指向了韩青,甚至还捎带将刘谌牵扯其中,更别提这乱糟糟下,还裹着别的流言蜚语。” “这才有了羽林真正扬威,北军进一步归心的事发生,你们甚至还不如小皇帝的心性沉稳。” “更超出她预料的,是想等到威仪竖立起来,再明颁旨意挑选大宗正,以叫大势掌握到其手中。” “可结果呢?!” “空缺的大宗正一职,叫八殿下给接任了,直到今日,本公都忘不了八殿下的举止,你可知,在八殿下的身上,本公看到谁的影子了?” “谁?” 徐恢下意识回道。 “是当今天子!!!” 徐黜拍案怒道。 所有人全都被蒙骗了,在过去三载动荡下,天子离开虞宫,去上林苑住了三年,这不是因为要逃避什么,而是要避开所有人的关注。 那场动荡是叫大虞上下改变很多,是让一些事变了味。 可同样的,天子也改变了很多。 “你觉得本公一再没有表态,没有任何动作,会叫仇视本公的人,厌恶本公的人,甚至是本公门下的人,对本公有各种想法。” 徐黜冷冷道:“一旦发生这样的事,本公在朝的权势必然受到动摇,情况也真如你想的那样,这世上最不值得信赖的,就是人心。” “最经受不住试探的,也是人心!” “但是你想过没有,自始至终,这个局,不管期间发生了什么,可从来没有脱离天子的影响!!” 徐恢的手微颤起来。 “你是不是一直认为,韩青在北军做的事,是受天子的影响,想以此向天子表忠心那样简单?” 徐黜盯着徐恢道:“毕竟在你的眼里,一直认为韩青是个愚忠的人,谁在那张宝座上坐着,那他就效忠于谁,因为在你看来,韩青效忠的是大虞社稷,是提携他的太宗皇帝,在你的内心深处,自始至终就没有瞧上过韩青,因为你觉得韩青这个贼配军,不配压你一头!!” “父亲~” 徐恢想解释什么,可在看到徐黜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却怎样都讲不出口。 “实话告诉你,韩青做的这一切,全都是太皇太后很早前就布下的。” 徐黜冷冷道:“因为这个北军大将军,让多少人的眼睛都盯在这上面,又叫一个好好的北军,到最后却糜烂成那样了。” “呵呵,这手段真是高明啊,高明到连本公都没有察觉到。” “韩青就是把刀,就像当初逆藩叛乱时,需要他去砍那些叛逆时,那刀就会无比锋利的砍下去。” “北军也一样!” “知道这个刀柄,是握在谁手里的吗?是他娘的大势!!你最瞧不上的贼配军身份,恰恰是韩青最在意的,人家这辈子,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大虞生乱,因为在北疆时,韩青失去的太多了。” 徐恢愕然的站在原地。 此刻的他,发现有很多事,根本就跟他想的不一样。 “现在有很多人,都以为本公在先前出手了,被天子给狠狠挫败了,可自始至终,本公都没有出手。” 徐黜缓缓站起身,努力叫自己站稳脚跟,“因为想叫本公倒下的,从来就不止天子一人,还有很多人想叫本公倒下,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掌握住所谓的权势,但是他们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天子是怎样想的。” “你啊,你们啊,被天子玩弄于鼓掌间,居然还浑然没有察觉到,现在觉得刘谌被特擢为卫尉卿,这就是机会了,呵呵,这是何其的可笑啊!” 说着,徐黜的脸上,露出落寞的神色。 紧闭的房门被推开。 寒风袭来。 那股冷意,叫徐黜忍不住的想颤抖。 “祖父~” 可一直在外站着的徐彬,瞧见自家祖父出来,面露关切的跑上前。 看着跑来的孙儿,那身上落有一层雪。 徐黜有些失神。 “祖父,您没事吧?” 徐彬走上前,搀扶着徐黜。 “没事,没事。” 徐黜微微一笑道:“傻孩子,不是叫你回去休息吗?” “孙儿不累。” 徐彬开口道。 “那陪祖父走走。” 徐黜满眼疼爱道:“祖父老了,觉少。” “好。” 徐彬乖巧道,但眉宇间透着的担忧,却被徐黜一眼看到。 本公还不能倒下! 徐黜的眼神凌厉起来,庆国公府更不能倒下,他这个孙儿,还要好好的去经历这人世间,他不能败! 其实在很早之前,徐黜就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会带来什么,但是他并不后悔,因为这是他选择的路。 他这一辈子,什么风浪没有经历过。 有些事一旦选择了,就没有回头这一说,现在他所掌握的这一切,不知叫多少人在背地里算计呢,这不正是他想追求的吗? “祖父,您慢点。” “好。” 走出书房的徐恢,看着风雪下的徐黜、徐彬这对祖孙,他的脸上露出复杂之色,他现在的心很乱,他不知道该怎样走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男人,女人(5) 风停了。 雪止了。 朝阳徐徐而升,金光撒照大地,让暖意多了几分。 凌华宫。 “母亲,该去晨省时,儿臣自会去的。” 楚凌放下碗筷,笑着对神情复杂的黄华道:“这个时候,只怕儿臣的那位母后,最不愿见的,就是儿臣了。” “凌儿,不可讲这种话。” 黄华娥眉微蹙,低声道:“不管怎样,她都是你的母后,这话要传出宫去,你不知会发生什么吗?” “知道了母亲。” 楚凌丝毫不在意道:“这也就是在母亲这里,儿臣才讲这些话,出了凌华宫,儿臣是不会说这些的。” “你啊~” 见楚凌如此,黄华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其实从她这个儿子,大张旗鼓的摆驾归宫时,黄华就清楚一点,有些事恐是无法改变的了。 “母亲,再过几日就迎新岁了。” 楚凌坐在锦凳上,环顾殿内,见各种摆设没有变化,遂对黄华道:“为何母亲这里什么都没置办?” “习惯了。” 黄华开口道:“一个人待久了就不喜欢太闹腾,再说了今下这动荡初定,只怕需要用钱的地方众多,能节省一点是一点,毕竟过去那场动荡,对我大虞而言,终究是不小的打击啊。” 楚凌一时无言。 如果凤鸾宫的那位,能像自家母亲这样,或许他们之间没有太大矛盾,但楚凌也清楚一点,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跟自家祖母亲,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跟那位仅是法理上的亲罢了。 楚凌从一开始就明白,随着他年纪的增长,有些事就必会跟着变,固然说在天家的亲情很奢侈,但前提是还有血缘关系,没有这层关系在,那就自始至终带着隔阂,敢有丝毫的违背,就会让一些想法出现。 既然明知是这种结果,楚凌又怎么会上赶着去贴呢? 没必要。 “还有件事,本宫觉得凌儿该知道。” 在楚凌感慨之际,黄华娥眉微蹙,看向楚凌道。 “母亲请讲。” 楚凌开口道。 “选秀一事,你祖母的意思,是叫凌华宫来负责。” 黄华想了想,对楚凌道:“在你来凌华宫前,梁璜来了一趟,本宫知道选秀一事,对你而言很重要,所以本宫的意思,接下来你不要再来凌华宫了。” 楚凌沉默了。 这件事他是知情的。 今下这虞宫上下,有什么想瞒住他,是很难的事情,别看过去一直住在上林苑,但有些事可没有停过。 “既然母亲这样说了,那儿臣遵命就是。” 在黄华的注视下,楚凌沉默刹那,才开口道。 听到楚凌所讲,黄华暗松口气。 她是真怕自家儿子,会讲出些别的话。 “这几日,本宫给你缝了件大氅。” 心底那块石头落下,黄华的心情好了不少,随即便起身朝一处走去,“今岁的天比以往要冷不少,本宫知道你是闲不住的,离开大兴殿去别处时,记得披上,万莫染了风寒。” 讲到这里,黄华将备好的大氅拿起。 此刻楚凌已站起身,朝黄华走了过去。 “来,试试怎样。” 黄华神情有些复杂,看着比她还高的楚凌,笑道:“不知不觉间,你都比母亲高了,母亲是够不到了。” 说着,黄华眼眶微红。 她这个儿子,在过去背负的太多,也承受太多了。 而她这个母亲,做的一点都不够格! “不管儿臣长多高,那永远都是母亲的儿子。” 楚凌笑笑,走上前接过大氅,对黄华讲这些话时,顺势就将大氅披上。 “是,不管在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儿。” 黄华忍着那股情绪,走上前轻抚那件大氅,“还好,大小正合适,去吧,时辰不早了,赶紧回大兴殿吧。” “那儿臣就先告退了。” 楚凌抬手一礼道。 对黄华克制的感情,楚凌如何能不知道,可今下这种境遇,他要真的心疼这位母亲,还是按其所讲来办最好。 “陛下~” 在殿外候着的李忠一行,无不作揖行礼道。 “走吧。” 披着大氅的楚凌,伸手示意道,没有停留,便抬脚朝前走去,李忠一行忙紧随在后。 在殿外的女官,见天子走了,随即便朝殿内走进。 “明日,就以凌华宫之名,对外颁旨选秀。” 黄华收敛心神,对走来的女官道。 “主子,这是不是太仓促了?” 女官心下一紧,不由抬起头看向黄华。 “是仓促了些。” 黄华双眼微眯道:“但这件事拖不得。” “可~” 女官有些犹豫道。 “就按本宫说的办吧。” 黄华的语气不容置疑道。 “奴婢知道了。” 女官当即作揖道。 对女官担忧的,黄华如何会不知晓,但有些事终究是要面对的,如果她不选择去做,那可能就要叫她儿子承受。 这是黄华不愿看到的。 何况长乐宫的那位是何意思,黄华也猜到了,既然有些事需要她来办,那她肯定是不会犹豫的。 …… “陛下,蒋臣他们已着手整饬了。” 撵轿旁,紧随的李忠,看了眼左右,低声对闭目养神的天子道:“在这件事上,萧靖没有藏私,那份名录与刺探到的一致。” “嗯。” 楚凌应了声,“昨夜的虞都不平静吧?” “是。” 李忠如实道:“的确有不少人在动,不过令人奇怪的,是御史大夫暴鸢,昨夜去见虞都令邵冰了。” “这倒是挺有趣的。” 楚凌眉头微挑道:“继续命人盯着各方,朕倒是想要瞧瞧,这个新岁到来之际,还会发生什么趣事。” “奴婢遵旨。” 李忠低首应道。 其实对于楚凌而言,今下这种形势,没有动作反倒是更好的,毕竟该下的料已下,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稳坐钓鱼台,看有谁会先坐不住,楚凌很喜欢这种感觉,不是说在斗争与博弈下,就一定要保持你来我往的紧张互搏,有些时候会经历一些沉淀,现在就是到了这种处境下。 楚凌需要看一看,在他的影响下,会有哪些新情况出现,如此才能及时进行调整,以应对新出现的状况。 …… 求五星好评,求催更 第二百八十四章 男人,女人(6) 虞宫·大兴殿。 勋卫值房处。 “唉~” 一道长叹打破了平静,轮值休息的董衡,怀抱佩刀站于木窗处,面庞所露愁容,体现出他此刻的内心。 “唉~” “你够了啊!!” 闭目养神的孙贲,猛地睁开双眸,拍案怒瞪董衡道:“自进这值房处,你就长吁短叹的,有什么话就讲出来,如此与那怨妇何意?” 分坐各处的李斌、上官秀、韩城、徐彬等一行人,见到眼前一幕,或看向董衡,或看向孙贲,脸上露出各异神色。 “小爷乐意!” 见孙贲如此,董衡浑然不惧,转过身冷看着孙贲,“这值房处是你一人的?别人都能听的惯,独你一人听不惯?” “你找死!” 孙贲拍案怒道。 “你动小爷一个试试!” 董衡立时上前道。 “别冲动!” “你俩这是干啥啊!” “别这样。” 见二人朝对方走去,立时就有人上前劝说。 “放开我!” “李斌,你别拉我!” 而被拉着的二人,对身边之人呵斥起来,这叫其他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不过一直沉默的李斌,却自始至终拉着董衡。 其实董衡长吁短叹什么,还有孙贲恼怒什么,李斌清楚,其他勋贵子弟也清楚,无非是这几日发生的事太多了,以至于内心骄傲的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些接受不了。 别的就不多说了。 就说几件事。 虞都出现些动荡,随驾归宫的羽林奉旨抓人,这可不止惊动了很多人,也惊住了勋卫上下。 羽林的果决与迅猛,对勋卫的冲击不小。 还有武安长公主府外,知道天子特擢刘谌为卫尉卿,这本就对他们有所触动,而在归宫之际,意外得知羽林所辖第八校尉部,被改建成锦衣卫,撞到臧浩所领锦衣旗校提押囚犯归衙,那一身身飞鱼服,绣春刀,那一身身亲军服,雁翎刀,对归宫的这帮勋贵子弟,冲击是很大的。 不仅是这样。 随驾待在上林苑的八殿下,如此年纪就接任大宗正,关键是八殿下的一些表现,被他们获悉以后,还有跟在八殿下身边做事的黄龙及一众羽林,这一桩桩事压在他们心头,使得一些人的心底无不生出一个想法。 他们差在哪里? 为什么他们能被委以重任? 可他们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楚凌摆驾归宫产生的影响,正在以各种方式,各个维度,对身边的人,对虞宫的人,对宫外的人,都产生不同的反应与涟漪。 “这是准备在御前互殴?” 一道声音的响起,叫本微妙的气氛,立时就起了变化。 “拜见陛下!!” 孙贲、董衡、李斌、上官秀、韩城、徐彬一行人,无不面朝堂门处作揖行礼。 楚凌负手而立,扫视堂内众人。 “谁能给朕解释解释,适才发生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楚凌语气淡漠道。 “禀陛下~” 李斌听后,立时便出言道:“适才没有发生什么,就是孙贲、董衡拌了几句嘴,他们许是昨夜没有休息好,故而火气大了些。” “真就这样简单?” 楚凌眉头微挑,看了眼李斌后,遂看向孙贲、董衡二人,“你二人就没有什么,想对朕说的吗?” “陛下,臣错了。” 董衡作揖请罪道:“臣不该把坏情绪带到值房处。” “陛下,是臣的错。” 孙贲瞥了眼董衡,沉声道:“是臣心性不够好,听到些怨妇之吟就没有收住!” “你他娘的说谁呢!” 董衡立时瞪向孙贲喝道。 “我有指名道姓吗?” 孙贲浑然不惧道。 这是要坏事啊!! 李斌、上官秀、韩城几人见状,无不在心底暗暗叫苦,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揪着这些不放。 楚凌的脸色冷了下来。 “卸下他们的佩刀,押到禁军去。”楚凌冷哼一声,看向李斌喝道:“着成国公找一幽闭之处,关押他们七日!!” “陛下!” “陛下!” 李斌、上官秀一行听到这话,无不露出复杂的表情。 关禁闭,这是上林苑独有的。 当初在上林苑这边,就曾有人被关过,勋卫有,羽林有,上林军有,从三日到十余日不等,每天吃喝都有,但就是不能出来,关的时间越长,从里面来来的人,那状态就越差,甚至连提都不想提,这也使得很多人都惧怕此事。 “朕的话没有听到?” 楚凌语气冷冷,盯着李斌道。 “臣领旨。” 李斌立时作揖,随即便示意上官秀、韩城二人,去卸孙贲、董衡的佩刀,准备带他们去找张恢。 楚凌冷哼一声,一甩袍袖便转身离去。 其实对二人为何这样,包括勋卫的一些微妙变化,楚凌都心知肚明,无非是内心的那份骄傲,有些受不了了。 从自己摆驾归宫后,就先后对一些人或事出手了,这让一批人跟着动了起来,但唯独有一个群体,却自始至终没有动起来。 那就是勋卫。 早在上林苑时,从大虞将剑出现后,就有一批批人凭借努力与拼搏,得以获此殊荣,引得无数人羡慕与眼红。 但在这群体之中,勋卫获赐比例无疑最低。 不用想。 这就是楚凌有意为之。 无他。 勋卫这一群体太过特殊,也太过复杂,尽管在这之中,有一批是楚凌看重的,今后要委以重任的。 不过嘛。 该有的磋磨与打压,必须要有。 如果他们出身普通,或许就不会有这些了,但恰是因为他们是勋贵子弟,那有些事就必须要经历。 这就像是在熬鹰。 有本事,楚凌从不忌惮。 楚凌反倒怕他们没本事。 但有本事,也要看这个本事,究竟是真心想效忠于皇权,还是说揣着别的心思,正统朝的勋贵子弟,要么就销声匿迹,要么就绽放发光,前者代表没有通过楚凌的考验,即便他们之中有有本事的,但不能为皇权所用,那就是无用之才! ‘有憋闷之感就对了。’ 回大兴殿之际,想起适才的种种,楚凌嘴角微扬道,‘觉得自己明明也能做,可偏偏就是轮不到,朕想要的就是这种心理变化,不然如何叫你们彻底臣服呢?’ 在跟虞宫与外朝的人博弈之际,楚凌其实也在磋磨身边人,楚凌就是想要好好瞧瞧,在大是大非面前,身边的这些人,一个个就是何种态度。 有推诿的,有退缩的,有犹豫的,那就代表没有通过楚凌的考验,对于这种忠诚不绝对的,楚凌断然是不会留在身边的。 楚凌的掌权亲政之路,需要一批绝对忠诚的才俊,只有这样,在经历一些博弈后,楚凌所想要的境遇,才能在悄然间发生改变。 第二百八十五章 男人,女人(7) 欲戴其冠,必受其重。 这世间确实不公,但也是公平的,没有谁生来就能得到一切,拥有一切,有一些就会失去一些,对处在各阶级的阶层群体,其实都一样,只是人不止会纵向看,还会横向看,这也就多了很多东西。 但也恰是这样,才构建了最真实的人世间。 人欲无穷。 人情至冷。 故而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 虞都。 锦衣卫衙署。 “指挥使,卑下有些不明白,陛下为何要锦衣监视这些群体?”指挥同知庞虎眉头紧锁,看向坐于主位的臧浩,声音低沉道。 “今下这等特殊境遇,即便是真要监视一些群体,难道不该是徐黜、王睿、齐盛这些在朝握有权柄的文官,还有其门下党羽吗?” “还有在都的一些勋贵,如荣国公孙河等,还有跟上述一些群体走动密切的,这才是锦衣卫该去监察的。” “是啊指挥使。” 指挥同知严政紧随其后道:“名单上的这些人,或许在中枢,在虞都有些权势,有些影响力,但对整体大势而言,他们所能产生的影响,跟庞同知所提这些群体比起来,终究是差点意思啊。” 同在堂内的王忠,马涛,楼翰,云山,云海一行,或坐着,或站着,但表情却都出奇的一致。 显然他们是有不解的。 “也就是说。” 见此情形,臧浩神情自若,扫视堂内众人道:“你们对陛下所颁密旨,锦衣以逮捕散步谣言,追查幕后操控群体为掩护,继而抽调骨干力量,以监察提及的一众群体,这点是没有疑问的?” 庞虎、严政一行相视一眼后,无不看向臧浩点头示意。 “好,那我等就根据旨意,具体分析为何要这样做。”臧浩向前探探身,看向庞虎、严政一行继续道。 “旨意里如果没有提及这点,那不管谁有任何异议或不解,都会不打折扣的贯彻落实旨意,但陛下既然提到了,而在适才,你们也都讲了各自所想,那我就说说自己的想法。” 庞虎、严政他们看着臧浩。 其实在上林苑时,他们就已养成无条件服从的习惯,对于羽林而言,别管天子下达何等旨意,哪怕是叫他们上刀山下火海,那也不会有一人犹豫的,这就是羽林! 即便他们现在不属羽林,而属锦衣,这种习惯依旧刻在他们骨子里。 可楚凌想要的锦衣卫,不是一帮提线木偶,而是有思想的得力干将,这也是他在颁此道密旨时,为何特意加上这句话的原因。 “在适才你们所提种种下,其实真正有疑的不多,而疑虑最大的,应该是监察诸公主府吧?” 臧浩组织着语言,对庞虎一行说道:“毕竟此前在上林苑时,我等进修一类科目时,曾提及到在虞都的公主府。” “这也让我们自认为诸公主府,或许名下有很多家产,但由于是太祖高皇帝为制约世阀等群体,才有了今下的公主府?” “是啊。” 庞虎点头道:“这在都诸公主府,有什么好监察的?她们一不涉政,二不结交,即便尚公主的那帮驸马,一个个或许出身不俗,可从他们尚公主的那刻起,涉足政坛就跟他们彻底绝缘了啊。” “这就是陛下要给我等上的第一课。” 见其他人多对庞虎之言,表示认可,臧浩举起一份内参,神情正色道:“这是有司监察到的,宁阳长公主受其子敛财,滥杀无辜,暗通逆藩的影响,被太皇太后下旨禁足在府,负责监察的是六扇门。” “可在禁足期间,宁阳长公主不止以此擅离公主府,但由于宁阳长公主足够警觉,使得有司暗桩未能查到其离府期间,究竟与哪些人有接触,与哪些人有联系。” “这!!!” 庞虎、严政一行无不脸色微变,难以置信的看向臧浩所举内参。 “合着六扇门烂成这样了?” 怀抱绣春刀的北镇抚司楼翰,在惊疑之余,脱口道:“这六扇门在我朝可属特殊存在,谁敢与之有私下往来,哪怕是六扇门内的小吏,一经被查都要严惩的啊!” “负责监察宁阳长公主府的是谁?” 指挥佥事马涛皱眉道:“关于此人的情报,有司侦察到多少?” 臧浩起身,朝庞虎他们走来,“在这份内参中,只提到负责监察的,是六扇门的一名掌事,唤作郑来,其亲舅在六扇门任副都统,至于别的就没了。” 听到这些,纷纷起身的众人,脸上露出各异神色。 他们此刻知晓一点。 天子颁此密旨,这是对锦衣的一次考验,不是说飞鱼服,绣春刀赐予了,衙署定下了,就是锦衣卫了。 “现在还觉得事情简单吗?” 臧浩看着众人,眉头微蹙道:“陛下是在用此事告诉我等,别觉得叫我等退出羽林,组建锦衣卫,这一个个心里觉得委屈。” “今后不能像其他袍泽一样,去战场上驰骋杀敌,建功立业。” “锦衣,同样会赶赴战场,只是这个战场,与世人理解的不一样。” “没有这道密旨前,我这心里还多少有些不舍,不愿,但在接到这封密旨,我却明白一点,天子是因为真的看重我等,所以才叫我等进锦衣卫的。” 庞虎、严政他们的表情变了。 “大虞将剑是殊荣。” 在此等态势下,臧浩将所持内参甩给庞虎,随即取下腰间所佩戴大虞将剑,眼神凌厉道:“但绣春刀亦是殊荣,这刀我臧浩有,你们也有,可你们所属那帮千户、百户等,除了千户一级配发飞鱼服、绣春刀外,余下职官仅配飞鱼服,却没有一人得此刀。” “这意味着什么?你们应该知道吧?” “考题,陛下已给我锦衣卫下发了,如何解,怎样解,是我等要用心去想的,现在还有谁,没有把自己当做锦衣一员,趁早跟我讲,我即刻进宫面圣,哪怕拼着这条命不要,也叫你们重回羽林!!” “指挥使!” “指挥使!” 庞虎、严政他们听后,立时朝臧浩聚来。 “回答本指挥使!” 臧浩厉声道。 “不退!!” 庞虎、严政他们异口同声道。 “好。” 臧浩朗声道:“这话,你们可不是说给本指挥使的,而是说给你们自己的,待任务派发下去后,各自去找底下的人,说明这一点,锦衣卫,不是谁想待就能待的,就像羽林一样!” “这个考题,如果锦衣没有达到陛下的预期,那我作为锦衣卫指挥使,唯有自裁谢罪,至于你们,那就凭自己的心了。” 此刻的庞虎、严政一行人,眼神无不有了变化。 如果那一夜,是叫锦衣卫有了表。 那么这次密旨,则叫锦衣有了魂。 哪怕这个魂才初步凝聚,但只要锦衣卫真正勠力同心,去做他们接到的任务,那这个魂只会愈发精纯。 人教人教不会。 事教人一次成。 楚凌就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叫他备受期许与信赖的这帮肱股干才,去经历一些磋磨,只有经受住摔打,才能成长为他所想的锦衣卫!! …… 思路有些不畅,今天先两更,明天五更补上,最后求五星好评,求催更,让本书成绩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