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令]她来自魔仙堡》 第1页 [bg同人] 《(综同人)[陈情令]她来自魔仙堡》作者:女巫与月【完结+番外】 文案 小魔仙穿越到《陈情令》的世界,打造真正的魔羡堡的可爱故事! 如果……有人能够一直站在魏无羡的身边,姐夫没有死,姐姐也没有死,云梦双杰未变,莲花坞还是魏无羡的家,一切该有多美好。 在这个平行时空里,希望大家都好好的。 预警:人物可能ooc! bg向!bg向!bg向! 不喜勿入 内容标籤: 因缘邂逅 穿越时空 甜文 魔法幻情 搜索关键字:主角:小白,魏无羡 ┃ 配角:陈情令众 ┃ 其它:陈情令 第1章 乱葬岗(一) 小白哆哆嗦嗦的,“砰”得一下摔了个跟头。 “啊呀!”她痛苦地叫了一声,伸手朝着腹部摸去。刚刚她摔倒的时候,不知是落到了什么东西上面,压得她的肠子几乎都要蹦出来了。 触手是一片柔软,像是一片缎子布,但又是丝丝缕缕的,又像是极细的流苏。这种感觉,不像是地上长着的杂草什么的,因为刚刚行走的时候,她能感觉到周围的草叶十分的粗糙柔韧,她光裸的小腿也有被划伤的隐隐的痛感。 寒风唿号,耳畔隐隐有哭嚎声传来。 小白的手顺着细流苏,指尖碰到了什么热热的软软的东西,触感像是人的皮肤,在那层薄薄的皮肤之下,有什么东西忽然转动起来。她心中一缩,下一秒,她的背部就和地面狠狠地相撞,原本被她压在下面的人翻身便让两人的位置掉了个个。 小白下意识地伸手去够落在草地上的魔法棒,可是刚才摔倒的时候落得太远了,她胡乱地甩动胳膊就是找不到。 冰凉的长髮铺在她的脸颊上,那人伏在她的胸口,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黑暗中,只能听见粗重的喘息之声,像是落入陷阱,奄奄一息的野兽,用嘶哑的嗓音恐吓着外面的人类:“给我滚开!” 那紧扼的双手犹如铁钳,叫娇小的少女怎么也挣脱不开。她想要喊救命,可是喉咙里只能发出破碎的漏风声。 从小在温室里长大的小魔仙怎么会遭遇过这样接近死亡的恐怖体验?小白一边不放弃地扳着掐着脖子的手,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流出来,像是瀑布一般,沖刷过脸颊,冲下了下巴。 温热的眼泪滴落在那人的手背上,他像是被热油溅到了一般,勐然缩回了手。 小白捂着脖子,感觉喉咙里火辣辣的,一边咳嗽一边还抽抽噎噎的。 旁若无人地哭泣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个危险人物。她偏过脸看去,不远处正躺着着一个黑色的人影,那人影在颤动着,伴随着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喘息之声。 “他在哭吗?”她想,身体不由得稍稍放松了一些。 她趴在草丛里爬来爬去,到处摸索着自己的魔法棒,夜风越来越大,满地的蓬草唿啦啦地发出摩擦声响,重重地抽打在她的手臂上,生疼生疼。隐藏在夜风中的尖利的嚎叫声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大,那声音似乎是有无数种不同的声音组成,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哭泣着,咆哮者,惨叫着,汇成尖利无比的刀刃,钻入人的耳朵中,刀尖在大脑中无情地搅动。 终于握住了魔法棒的柄,她立刻念起了咒语:“巴啦啦能量,沙利亚,减声魔法!” “唿——”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让人头疼的怪声终于小了不少,要是再听下去,她怀疑自己的耳膜都会被震破。 做完这些,她小心翼翼地在人影面前五步停下,蹲下来仔细地观察了一阵,那人却没有半点反应,自顾自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巴啦啦能量,鲁他拉,魔仙极光!”一团浅黄色的光晕从她的魔法棒上冒了出来,轻飘飘地飞到了半空中,慢慢地变大,逐渐地照亮了小白面前的一切。 漆黑而浓密的长髮随意铺展在地上,少年的脸庞苍白而瘦削,他身着黑衣,呈大字状仰躺着,在魔仙极光暖色的光晕中仿佛是个黑暗森林中的精灵。 小白走近了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少年的脸上伤痕累累,一只眼睛肿胀着,唇角边凝着一大块暗色的血迹,眼下的皮肤透着不自然的潮红。 她将手背放到他的额头上,触手一片滚热和黏腻。 “天吶,他发烧了。”她蹲在他身边,再次挥动起手上的魔法棒:“巴啦啦能量,阿西亚,治癒魔法!” 浅绿色的光晕笼罩了少年的全身,像是一潭温柔的泉水渗入到他的身体之中,最终只留下星星点点的绿芒,仿佛夜间丛林中飞舞的萤火虫。在魔法的作用下,他脸上的伤口和淤青慢慢地消失不见,露出了一张清秀的面庞。 小白心中失落:“还是没有退烧啊,难道是因为我的魔力不够吗?连发烧都治不好,我怎么通过绿魔仙的考试呢?” 她心中不忿,又试了几次,还是不行,顿时垂头丧气地坐在草坪上抱着脑袋不动了。 “啪嗒” 滚热的泪水一颗一颗地掉落在他的手背上,江澄拼命地想要挣脱他的手:“魏无羡,你给我放开,我爹娘的尸骨还在莲花坞里,我不回去我能去哪?!” 第2页 “死就死!你要是怕可以滚,别挡我的路!” “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救他们?你现在开心了吗?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逞英雄!你看现在逞英雄,你开心了吗?高兴了吗?蓝忘机金子轩他们死就死了,他们死,关我们什么事!你让他们死就是了,你替他们出什么头?” “现在云梦被灭?我爹娘也没了,你开心了是吗?” “我要我的爹娘,还有我的师兄弟。现在什么都没了,莲花坞也没了,呜呜……” 暗色慢慢地侵袭着天空,江澄躺在他的身旁,嚎啕大哭,而他自己的泪水也止不住地流出,源源不绝,仿佛要哭完这辈子所有的眼泪。 黑夜里,有一个声音在窃窃私语。 “魏无羡,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要不是你在屠戮玄武洞中逞英雄,温氏怎么会找到机会给莲花坞安罪?” “你就是个扫把星,你身边的人都是因为你才倒霉。你的爹娘,江枫眠,虞紫鸢,以后还会有江澄,江厌离,蓝忘机哈哈哈哈哈。” 这声音由一个变成了许多个,在他的耳边低声地用呢喃温柔的语调吐露着最残忍的字眼。每一句话都化为锋利的匕首精准地扎入他的心脏,扎得他鲜血淋漓。 “不,不是的!不是的!” “滚开,都给我滚开!” 长剑抽动得猎猎作响,他发了疯似的四处乱砍着,势要将隐藏在黑暗里的恶魔们全部砍成碎片。 终于,那些声音停止了。 他握着剑柄,气喘吁吁。 “魏无羡……魏婴!” 虞紫鸢站在他的面前,紫色的大袖衣摆随风翻飞,紫电在她的手中“滋滋”作响,随着她的怒气不停地跳动着。 “虞夫人……” “我早说过,你迟早会为江家惹来大祸!现在,整个江家都被毁灭,这都是你的错!”她怒瞪的双眼中留下了两道血泪:“我打死你这个家僕之子!” 紫电带着劲风狠狠地甩在他的肩膀上,裹挟着的巨大力道将他直接掀翻在地。虞夫人一边抽打他,一边走到他的身边。 “你给我去死!”她收回紫电,改用双手扼住他的脖子,双目中的血泪一滴一滴地滴落在他的脸颊上,带着火烧般的灼痛。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他的错?他不该随便救人,不该惹祸,不该来到莲花坞,不该……不该出现在这世上…… 他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煳。 忽然,一道光芒从天上洒下来,浅绿色的光茫越来越盛,像是一片轻薄的带着温度的纱幔,覆盖在他的身上。他感觉脖颈上的力道慢慢地松弛,留着血泪的虞夫人化为片片紫色的碎片,消失在这漫天的光芒之中。 黑暗的空间被照得极亮,四周一片清明,在这样的光明中,那些腌臜之物,魑魅魍魉再也不敢露面。 魏无羡感到自己获得了久违的清净。 在昏睡中,他隐隐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什么人给拖动着,靠在石壁上,那人好像十分喜爱自己的头髮似的,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口中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他听不清楚的话。 在乱葬岗中,光明并不持久,黑暗才是长存。那片保护他的光晕终究抵挡不住怨灵的侵袭,慢慢地变淡消散,最终化为了零星的几点,仿佛烧尽的火苗尖头不甘冒出的最后一点光亮。 熟悉的冰冷重新回来了,可是这一次他并没有那么绝望了,因为他知道了,即使在这里,这个让人有去无回的乱葬岗,也是有光明的。有光明就有希望,而他魏无羡,就是个打不死的蚂蚱,是一尾有一滴水便能活蹦乱跳的鱼。他要报仇,唯有活着,才有希望! 第2章 乱葬岗(二) 魏无羡睁开眼时,看到的是一方黑黢黢的石壁顶,顶上突出的钟乳石不时滴落水珠,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 他坐起身子,意外地发现腹部剖丹留下的伤口一丝疼痛也感觉不到了,他用力按了按那里,真的没有一点痛感,仿佛从未受过伤一般。 如今他失了金丹,无法再运转灵力疗伤,伤口只能自己慢慢长好,绝不可能在一夜之间便完全癒合了。 他忽地想起了那个爱摸他头髮的怪人,会不会是他治好了他的伤?但是他人呢? 洞外传来了脚步声,踢踢踏踏得很是松快。神经紧绷的魏无羡下意识地便要去摸剑,却摸了个空,腰侧光秃秃的。他冷笑一声,竟是忘了,各家子弟的佩剑早已被温氏给收走了。 就是这么一会儿功夫,那人已经到了洞门口了。 映入眼帘的是个浑身绿油油的怪人。披散的头髮是绿色的,怪异的裙衫是绿色,同样怪模怪样的靴子也是绿色的,整个人宛如一根水灵灵的大葱! 魏无羡吓得背贴山壁:“什么东西?!” 那根“大葱”的高跟靴子在石头上踩得更响了,不一会便冲到了他跟前:“我才不是东西!” 小白在话脱口而出时就意识到了这其中的歧义,赶紧改口:“不,我不是东西……不对不对不对,我,我不是,不是……” 她像是只蠢笨的兔子,不停地在阱坑四面撞来撞去,晕头转向地就是找不到出口。 第3页 好容易捋顺了自己的舌头,她听到一阵压抑的笑声。那个黑衣少年靠坐在角落,捂着嘴偷笑,望着她的一双眼睛中满是狡黠的清光。 “你,你笑什么笑?”她气恼地朝他挥拳头:“再笑,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谁知,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一同她对视,立刻便偏过脸不敢看她了。 哼哼,怕了我吧?小白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你,你能不能换件衣服?”他的声音又轻又细,还微微带点颤抖。 换衣服?她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听去过人类世界的魔仙们说,人类穿的衣服和他们魔仙的并不一样,魔仙们的穿着在人类看来,应该是很怪异的。所以,这个黑衣服的人类才会是这种反应。 不过……她瞥了一眼脸贴着石壁,垂着眼帘的黑衣少年,她的样子有那么恐怖吗?! 好吧,就当是照顾脆弱人类的情绪。 她挥动魔杖,脑海里回想着去过人类世界的魔仙们带回来的照片,念起了咒语:“巴啦啦能量,唿尼拉,变身!” 光芒散尽,她的身上已经换上了一件t-恤衫和牛仔短裙,她张开双手:“这个怎么样?” 那少年好似是呆滞了似的,原本狭长的眼睛上下被撑得圆圆的。 “喂,喂!” “啊?啊!”他回过神来,瞟了她一眼,又慌乱地转了回去,脸颊上染上了淡淡的潮红。 “咳咳咳,那个,能,能不能换一件不要露手臂和腿的衣服?” “为什么啊?”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明明就很正常啊,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 少年用一只手挡着脸,声音哆嗦着:“除了脸和脖子,什么也不要露出来,有伤风化。” “好吧……”她摸着下巴,脑海里开始浏览前辈留下的人类世界旅行照片,唔……好像是有那么一件衣服,既没有露胳膊也没有露腿,还很漂亮! 她微微一笑:“唿尼拉,变身!” 魏无羡小心翼翼地转过脸,目光在触及到面前的景象时,顿时屏住了唿吸。 珍珠白色的裙衫,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轻薄如蝉翼的布料制成,上半身紧紧贴着身子,勾勒出女子身材的曲线,而自腰间开始,用不知多少层的轻纱一层一层地堆叠出那一团如云雾般庞大却轻灵的裙摆。 虽然全身都是一个色彩,却完全不显单调,那白色的裙身上用银丝绣着无数的花朵图案,又点缀了好些晶莹剔透的宝石,随着少女的动作闪着细碎的光彩,仿佛夏日晴朗的夜空中闪耀着的繁星。 立在逆光的洞门口,一身是白的少女的身后都晕了一圈暗淡的晨光,仿若沧海遗珠。她抬起手,缓缓地掀开罩着头的几近透明的轻纱,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容。 “那这件怎么样?” 那少年怔了好一会儿,忽然大口地喘起气来,接着指着她的后方,大声喊道:“小心!” 小白转过头,就见有个女人用一种很奇怪的僵硬的姿势,缓缓地朝着她走过来。她伸着两只手臂,每走一步,都会发出长长的鞋底和地面摩擦的声音。 “啊啊啊,这,这什么啊?” 她尖叫了一声就往里面跑,可是身上穿着的婚纱太长太大,让她的行动颇为不便。她没跑几步,就被拖地的裙摆给绊住,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前倒去。 腰肢一紧,她的额头撞到了少年的下颚上,疼得他发出了低声的痛唿。他紧紧搂着她,迅速地一个转身,侧身对着那女人,抬腿便是一踢。 女人像是根长柱子似的,直直地躺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小白随着少年的力道,连连后退,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石壁上,而少年为了不压着他,将自己的手肘抵在石壁上。 可是刚刚她太害怕了,下意识地就抱住了他的腰,导致两个人的脸碰到了一起。根据这挤压的力道,她有理由相信,自己脸颊上的肉肉肯定都往四周挤出来了! “幸亏只是低阶的走尸,力量小,行动慢,就算被咬了也只是少块肉而已。”魏无羡说。 “天吶,魏无羡,你们这里这么可怕的吗?可我的前辈们从来没有提过人类世界会有这样的东西呀!”刚刚的事情发生之后,两个人,不,准确的说只是魏无羡单方面地尴尬了一会儿之后,两人便开始熟络起来了。 “你来的时候难道不知道吗?这里可是乱葬岗,原来的古战场,随便一铲子下去都能挖出一具尸体。而那些无主的尸首,也被卷了蓆子随意丢在这里。这里的戾气极重,怨气极浓,连岐山温氏都没办法镇压,只能将这里围起来。现在是白天还好,只会出现一些走尸,一到了晚上,那会非常可怕。”他想起了什么,脸色都苍白了一瞬。 “那我们怎么出去啊?”小白被他说得毛毛的。 魏无羡摇了摇头:“不可能出去的,一旦进了乱葬岗中,没有人能够出去。” “为什么?” “这里处处是怨灵,怨灵一旦入体,便会引发‘共情’的行为,被迫经歷他们所经歷的所有的一切。人生一次,死也只是一次,可在这里,你会经歷无数次悲惨的死亡,而一旦你心神激盪,那些怨灵便会趁虚而入,抢占你的身躯,蚕食你的魂魄,叫你神魂消散,不得超生。”魏无羡幽幽道:“还不止这些,这些怨灵中有不少是编制幻境,蛊惑人心的好手,一旦被他们迷惑,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第4页 他走到洞门:“瞧,看看外面,那些走尸们一嗅到生人的气味便会朝这里涌过来。” 小白走到他的身边,真的看到一大群走尸身姿僵硬地朝着这里走过来。 魏无羡抓住她的手:“这里不能待了,万一他们进来,我们无处可逃。” 小白被他拉着,心里安定了许多,她挥动着魔法杖,放出了好几个“星光箭”,放倒了前排的一片走尸,他们朝后倒去又带倒了一片。 “好姑娘!”魏无羡大声道。 低阶的走尸们被击倒了便再也爬不起来了,可高级一些的走尸却能躲开她的攻击,在一群乌龟般挪动的低阶尸体中可以称得上是健步如飞地朝着他们冲来。 小白和魏无羡跑了一阵,就看见前方也有一群走尸过来了,他们陷入了两面夹击的境地。 第3章 乱葬岗(三) “魏无羡,你太厉害了,你竟然会飞!” 脚底一落到树枝上,小白就忍不住惊唿起来。他们魔仙要是想要飞起来还得使用魔法,可是人类没有魔力也能飞起来,这也太神奇了! “噗嗤。”魏无羡又忍不住笑了:“这只是轻功而已。那些修士们才是真的会飞。” 小白低头看去,走尸们已经聚集到了树下,仰着脑袋,用没有瞳仁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们。还有些走尸用自己的身躯一下一下地撞着树。幸亏这树比较粗,被他们撞了也是纹丝不动,只是“扑簌簌”地落了一些叶子下来。 “他们应该不会爬树吧?”她又转头看魏无羡。 魏无羡说:“应该不会吧,这些走尸都不算高阶。” 他折下一些树枝丢下去,轻飘飘的小枝丫竟然打翻了好几个走尸,他看着它们摔倒的模样“吭哧吭哧”地笑了起来。 小白想,这个魏无羡真的太聪明了。站在树上打走尸,可以不用跑动也能轻易地打翻它们。她学着他的样子,也用魔法棒攻击那些走尸,一个“星光箭”解决一个,叫她有种摘果子的快感。 “你们的功法有几分厉害啊。”魏无羡侧目道:“不过上次听你说,你是魔仙,又是魔又是仙的,那你们到底是正道还是邪道啊?” “什么正道邪道?魔仙们从来不做坏事,怎么会是邪道?”小白不满:“你们人类老是用名字判断好人坏人的么?” “原来如此,正道邪道不在形式,只在于人心。”魏无羡朝着她抱拳行了一礼:“刚刚是我狭隘了,对不起。” 小白看他这样认真而正式地道歉,心中反而有种不好意思的感觉,她摆摆手道:“没关系啦。不过我和你说,魔仙的‘魔’是魔力的意思,不是魔鬼的意思” “魔力就是灵力吗?” 小白摇摇头:“不知道。魔力是隐藏于血脉中的,魔仙生来就有魔力,有一小部分人类体内也会有魔力。”她将没有柄形态的魔法棒放在他手心里:“魔法棒上有魔仙石,可以将我们的魔力释放出来,有魔力的人可以让这颗石头髮光。啊,没有发光诶,你身体里没有魔力。” 她收回魔法棒,继续说:“没有魔力很正常啦,我的老师说,人类中有魔力的只有很少很少一部分,而且你还会轻功,很厉害啦!要知道像这样飞起来是很高阶的魔法,我还没学会呢!” 魏无羡本来有点失望的,听了她的话,笑了笑。 他将金丹剖给了江澄,其实内心不是没有过伤心和痛苦。他自小便天赋出众,灵力充沛,巳时作,丑时息。划船游水摘莲蓬打山鸡。山鸡打的再多,照样是第一。他曾经在孔明灯下许下愿望,愿一身锄强扶弱,无愧于心。可是失了金丹,他变成了个普通人,如何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如何能够给江叔叔虞夫人报仇,又如何能够实现对虞夫人“护住江澄”的诺言呢? 而这份痛苦,他还不能与人道出。除了温情和温宁,没有人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他只能自己默默地承受。今日忽然听见有人说,现在的他也很厉害,没有魔力也没关系,心中不由得有一股暖意。 但这无法抑制住他内心的失落。失去了金丹,失去了灵力 ,他凭什么报仇呢? “诶,他们怎么都散开了?”小白忽然发现,原本围着树桩的走尸们纷纷四散开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他们跑似的。 魏无羡眉头一跳:“不好!” 走尸们忽然离开,绝不是因为放弃了对他们血肉的兴趣,而是,附近有十分高阶的走尸或者很厉害的妖物出现了,他们不是离开,而是逃命! 他揽着小白迅速地从树上跳下来,回过头一看,原本他们所站的地方已经多出了一个人影。 那人身量很高大,浑身青紫,血管喷张,肌肉很发达,身上有形状诡异的黑色纹路一直蔓延到脸上,像是依树生长的藤蔓。他站在树上,那双血红的眼睛和他们对视。 “嗖”得一声 ,他以一种和他体型完全不符的速度快速地朝着他们而来。只用了一只手臂就将魏无羡掀翻在地上。 他伏在魏无羡的身上,对着他长大了嘴巴,露出了黏液粘结的腥臭的牙齿。 魏无羡一边用双手使劲推着它,一边朝着她大喊:“小白快跑!” 第5页 小白哪能真的丢下他啊,她心急如焚地朝着那怪物使出了一记“星光阵”,那怪物顿时便从魏无羡身上滚了下来,血红的眼睛冷冰冰地怨毒地盯着她。 她也没停下来想那么多,光球一个接着一个地朝着它发去。 那走尸敏捷极了,躲过了她好几次攻击,迅速地来到她的面前。 小白一个空翻,躲过了他的一踢。怪物已经离她很近了,她心中慌乱。魔仙们并不擅长近战,只有拉开了距离才有胜算。 她头也不回地朝前跑去,谁料那怪物竟然“嗖”地又落在了她面前,距离她不过一米! 蒲扇般的手掌朝着她袭来,一下子就扇得她飞上了半空,又撞到树上,倒地不起。 走尸迈着大步朝着她走来,忽然,他的身体滞了一滞,胸口冒出的剑尖搅动,腥臭的黑色的液体滴落在他脚面上。 魏无羡拔出剑,站在原地和他对视。 小白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看见魏无羡的手中握着一把长剑,剑身上飘着浓郁的黑气,像是火焰一般,随着风摇动着。那些黑气朝着魏无羡涌去,似乎要将他吞噬。 而在浓郁的黑气中,魏无羡惨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说不出的诡异。 她想要脱口而出的“小心”立刻就堵在喉咙里,没办法说出口了。 虽然被刺了一剑,那尸人像是没有感觉似的带着胸口的大洞转过身来,对着魏无羡发出了愤怒的尖啸声。 魏无羡唇畔带笑,那对漆黑的瞳仁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 尸人挥出重拳,他避也不避,一挥剑便斩下了一只手臂。 小白看得嘴巴都不由得张开了,这尸人的身躯多么坚硬她是知道的,她的魔法攻击也只能伤到他的表皮而已。可是魏无羡的那把剑就像是砍豆腐似的轻轻松松便将他的手臂给割断了! 失去了一只手臂的尸人继续朝着他疾行,魏无羡闪避后脚踏树干,从尸人的头顶翻身而过,落地之时,他的头颅便掉落于地上,“骨碌骨碌”地滚到他脚边。 他脚后跟将这头颅往后一踢,又将摇摇晃晃地要站起身的尸人重新撞回到了地面上。 接下来便是魏无羡单方面的虐杀了。他双手握剑,一下一下地捅着倒地的尸人。那尸人渐渐地不再挣扎,一动不动地躺着,很明显,他彻底地死了。 可是魏无羡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像是疯魔了似的,剑身不断地从尸人身体里出来又进入,他的躯干部分已经被戳得稀巴烂了。浓黑的黏液伴随着肉糜随着他的动作向外喷溅,场面既血腥又恐怖。 小白坐在地上,发出干呕声。 她这边的动静吸引住了魏无羡,他抬起头来,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直直地望向她,里面满是无机制的冰冷。 他拔出剑,朝着小白所在的方向走过来,剑身上残留的黏血滴滴答答地洒出了一道细线。 这样的魏无羡让她觉得恐惧,他看上去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浑身散发着冷冷的杀意。随着他的靠近,她不由自主地往回退,很快便退到了后面的树干上。 魏无羡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 他的身上不断有薄薄的黑色气体往外冒出,那张脸似乎更加苍白了。他垂着头,面无表情地同她对视。 “魏无羡……”她颤颤巍巍叫了他一声。 他的眉头微微一簇,很快又松开来,嘴角溢出了血。 “啪”的一声,他手中的剑掉落在地上。他双目一闭,直直朝着她倒了下来。小白被树撞到的腰部被紧紧压到树干上,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但是此时,她没有闲心关注自己的伤。魏无羡人事不省地摊在她身上,脑袋枕着她的肩膀,一动不动,浑身冰凉,就像是个死人。只有肩窝处感受到的痒痒的唿气感告诉她,他还活着。 她用手去推他的肩膀:“魏无羡,魏无羡!”但是没有丝毫的回应。 她嘆了一口气,艰难地将自己从魏无羡和树之间□□,再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地上。 “他到底怎么了?身上也没有致命的伤,怎么会昏迷不醒呢?”小白想着,还是决定对他用一个诊断魔法。 绿光回到她手心中时,她惊讶地睁大眼:“诊断魔法告诉我,他完全没有任何疾病呀!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诊断魔法不可能失灵啊!” 诊断魔法是绿魔仙最基础的一个魔法,作为一个优秀的绿魔仙学员,她可是将这个魔法用得炉火纯青的,没道理诊断不出魏无羡的问题! 第4章 乱葬岗(四) “亮晶晶,你说魏无羡的病可能是灵魂上的疾病?怪不得我用诊断魔法没办法看出他的问题。” 绿魔仙宝书是每个小绿魔仙都有的一本教科书,这里面记载了八千八百八十八种魔法咒语和所有的绿魔仙常识。而亮晶晶是小白这一本书的精灵。 亮晶晶一边扇动着发光的透明小翅膀,一边说道:“诊断魔法可是流传了几百年的魔法,能够检测出所有魔仙,人类,动物甚至植物体内的损伤和疾病,但是只有一种病它是无法检测出来的——那就是灵魂的损伤。” “这可怎么办呀?”小白着急地问。她从小就学到过,灵魂是每个生物最最重要的一部分,一旦灵魂受到损伤,将会很难挽回。而有关于灵魂的魔法都是最高级也是最危险的魔法,不能轻易学习。 第6页 亮晶晶说:“你现在只是小魔仙,有关于灵魂的魔法你是无法掌控的。” “可是我很担心魏无羡呀。”小白双手合十:“求求你啦亮晶晶,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亮晶晶看着她充满祈求的眼神,嘆了口气:“真是没办法。告诉你吧,作为绿魔仙宝书的小精灵,我可以帮你探查一下那个人类的灵魂情况。” “谢谢你啦亮晶晶!” 亮晶晶挥动着翅膀在魏无羡的周围徘徊了一圈,忽然化为了细沙般的流光,进入了他的眉心。 可是没过几秒,他又逃命似的从他的眉心飞了出来,落在翻开的绿魔仙宝书上,翅膀朝前拢着,盖住了自己大半个身子。 “亮晶晶,你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亮晶晶的身子颤抖个不停:“太,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小白急了:“可怕什么?亮晶晶,你倒是快说啊!” “那个人类……他的心灵之境,早已变成炼狱……他的灵魂,迟早会被毁灭。”亮晶晶牙齿打着战:“我不要呆在这里了,我要回去!” “哎,你等等,你告诉我怎么办啊!你先别走!”小白眼疾手快地捉住他的翅膀:“你快告诉我关于灵魂魔法的事。” “你给我放开!”亮晶晶一边挣扎着,一边喊叫:“我不会告诉你的,灵魂魔法太危险了!” “可是我是绿魔仙啊,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在我眼前死去!亮晶晶,你也是绿精灵,你应该知道我们绿魔仙的守则的。” “好吧好吧好吧。你先放开我,我告诉你。” 随着亮晶晶的动作,宝书迅速自动翻起页来,等到书页刚好翻到一半时,翻页就停止了。 “找到了,你自己看吧,我回去了。”他挥动翅膀,“嗖”得一下钻进书中,消失不见了。 小白拿起书,有关于灵魂魔法的一切便如同动画一般在摊开的书页上显示了出来。 “巴啦啦能量,吉呢拉,魔仙保护!” 咒语念出后,山洞洞口顿时罩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屏。 小白坐在魏无羡的身旁,喘着气。 魔仙保护是很实用的防御咒语,应该能够在一定时间内阻挡外面那些走尸。她刚刚给这屏障加固了好多倍,时长也加长了好些,耗费了较多的魔力,现下有些体力不支。 休整了一会儿后,她便扶着魏无羡靠在石壁上,而自己则坐在他的旁边。 虽然灵魂魔法她还没学过,但是今天她必须得试一试。 “巴啦啦能量,梭罗多尼亚,心灵之境!” 随着咒语的念出,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中有什么暖洋洋的像是水流一样的东西纷纷从全身各个部位朝眉心的部位涌去。这些溪流一条接着一条地汇入一个小点,她感到眉心处越来越胀,越来越胀。 脑海里响起了清脆的“嘣”的一声,像是一根手指忽然拨动了一下琴弦。 她忽然感觉自己浑身轻飘飘的,像是没有任何重量似的。定神一看,竟然从半空中往下看到了自己的身体! 就这么心念一动,她又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一拉,勐地睁开眼睛——她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难道刚才就是灵魂出窍的感觉吗?可是她要怎么进入魏无羡的心灵之境中去呢?难道是她刚才做的有错误? 她又去翻书,亮晶晶像是恢復了一些元气,抱着胸道:“不愧为优等生啊!这样快就学会了心灵之境。但你难道忘了,所有人的灵魂和自己的身体之间都会有强烈的联繫吗?如果没有这层联繫,灵魂很容易离体的。” “可是要是我没办法离体,怎么去到他的心灵之境中去啊?”小白不解。 亮晶晶道:“灵魂离体是十分危险的!就算是大魔仙也不会轻易尝试。你怎么这么拘泥于书本?动脑筋想想,要是你们靠得近了,不就能在安全的范围内离体了吗?” 小白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她想了想,又将魏无羡给放倒在地上,让他靠着石壁侧躺。而她自己也侧躺着,和他面对面。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她甚至能够感觉到魏无羡唿出的气息吹拂到她的脸上,痒乎乎的。 亮晶晶在一旁道:“还不够,还得再近一些。灵魂之境位于眉心中央,你们必须额头相贴才行。” 小白听了他的话,身子又朝前挪动了两下,两个人的身体快要触碰到了一起。她将脸靠近,两个人的额头轻轻地贴在了一起。 她再试了一次,这一下,她的灵识刚一弹出眉心,便顺利地从魏无羡的眉心进去了。 甫一进入,铺天盖地的嘈杂声便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刀剑刺入血肉的声响,身体倒地的闷声,失去亲友的悲鸣,饱受折磨的惨叫……光听到这些便能勾勒出一副地狱般的图景。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混乱的战场。血流成河,残酷至极。 魏无羡的心灵之境中,竟是这般可怕的图景!怪不得之前亮晶晶吓成这样。 从小长在温室的小白同样也是吓得脸色刷白,站都站不稳了。 “不要怕,不要怕,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一定要找到魏无羡在哪里。”她给自己加油鼓劲,哆哆嗦嗦地踏入了这座战场。 第7页 她的目光落在脚边躺着的人身上,他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胸口的血洞潺潺地流着血,沾满血迹和尘土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这时,她的眼睛一花,老者的脸忽然就变作了魏无羡的脸! 他的脸因为痛苦和绝望而扭曲着,一双充血的眼睛不甘而怨恨地望着她。 “魏无羡!魏无羡!”她颤抖的手正要拿出魔法棒,就见他头一侧,目光中再无神采。 他死了。 就在这时,魏无羡的脸又重新变回了老者的脸。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她惊得倒退了两步,脚下绊到了什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激烈的拼杀和死亡的场景。而魏无羡的身影似乎存在于这里的每个角落。 被剖开腹部挑出肠子的年轻人、城墙上摔落,脑浆迸裂的少女、被多人围攻,身中数剑的中年男子、甚至被刀剑高高挑起的哇哇啼哭的婴孩。他们每个人都变成了魏无羡。似乎他代替所有的人承受了将死的痛苦和绝望。 小白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了魏无羡曾经说过的话。他说:“人生一次,死也只是一次,可在这里,你会经歷无数次悲惨的死亡,而一旦你心神激盪,那些怨灵便会趁虚而入,抢占你的身躯,蚕食你的魂魄,叫你神魂消散,不得超生。”现在的魏无羡,不就是他所说的经歷无数次的死亡了吗?而这样一次次痛苦地死去,一般人的精神根本无法承受! 现在该怎么办? 这时候,黑沉沉的云层中传来了一个声音,语气轻柔得像是情人间耳鬓厮磨时的窃窃私语,可是在小白听来简直是毛骨悚然,仿佛带着黏液的多足虫子从耳朵边慢慢地爬入耳蜗里面一般。 这个声音说道:“怎么样?魏无羡,感觉如何?只要服从于我,你将不会再痛苦,并且能够得到无上的力量。” “岐山温氏杀害了你的养父和养母,让整个莲花坞毁于一旦,你难道不想替他们报仇?” “来吧孩子,只要你服从,你就能实现报仇的愿望。” “你还在等什么,失了金丹的你,难道还以为自己能够报仇吗?你连乱葬岗也走不出去。” 这声音带着诱哄的语气,他在等着魏无羡的心理防线奔溃,主动饮下那带毒的蜜酒。 “魏无羡!!魏无羡!!”小白站在战场的中间,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地喊叫:“我知道你就在这里!你别听他的,他就是个骗子!凭什么你就要服从他而不是他服从你?” “魏无羡,你听到了没?我叫你别听他的!” “魏无羡!!” 那声音沉默了一下,有些意外地说:“怎么多了个小丫头在这?小丫头,你以为自己能够和我作对吗?” “你是谁啊?你有什么目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自然是让他变得强大。” “你会这么好心?我才不信,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邪恶目的。” “黄毛丫头,你懂什么?给我滚出去。” 小白顿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排斥着她,而轻飘飘的她被这力量一推,“嗖”地从魏无羡的额头挤了出来,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第5章 乱葬岗(五) 小白睁开眼睛。 她刚要动一动身子,就感觉到了脖子和肩膀的酸痛。可是她明明记得,之前因为魔力消耗过度晕倒了,那时候她应该是躺着的,但现在竟然变成坐着靠着魏无羡肩膀的姿势。 她的动静似乎惊扰了旁边正在休息的人,他转过脸看她,熹微的晨光在他深色的眼眸中映出两块淡金色的光斑,却衬得那对眼珠冷泉一般的清冽与幽深。 他的眸子,似乎更黑了。 “醒了?”他开口说道,声音因为长久未说话而有些沙哑。 “魏无羡,你没事吧?”她坐直了身子,盯着他苍白似雪的脸庞。 魏无羡眯了眯眼睛,伸手挡住了射向自己的光,于是那淡金色的晨光便将他的手心染上了明亮的色彩。他似乎很讨厌阳光,站起身来,走到黑暗的角落里,这才闲适地抱着手望向她。 “过来。”他说。 小白听话地走到他的面前:“你看上去好像不一样了。” “哦?是吗?”他不置可否。 小白仔细地打量着他。虽然是样貌并没有改变,但短短的一个昼夜,他的气质却和原来截然不同了。原本的他,虽然能够看出疲惫和伤感,但整体给人一种阳光的感觉,仿佛一只饱满的亮色的甜橙子。但是现在,他看上去阴沉沉的,就像暗夜中悄然拔出的映着如霜月光的匕首,美丽但危险。 他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睛:“小白,别这样看着我。” 他的手掌也是凉凉的,但很快就放了下来,她看见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我只是忽然领悟了什么。” 小姑娘疑惑地望着他,那对大眼睛即使是在这样黑暗的地方也发着淡淡的水一般的亮光:“你领悟了什么?”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一个能让我报仇的东西。这还要谢谢你,小白。” 镇压屠戮玄武的那把铁剑在几百年间杀戮极重,里面凝结的怨气也是深厚之极。前天他为了打败尸人动用了这把剑,差点就被它操控了神智。幸亏她忽然出声给以提醒,让他清醒的同时忽然便有了一个想法:为何他总是被动地被怨气影响,而不能主动掌控怨气呢? 第8页 这个想法其实早在他去姑苏蓝氏听学时便产生了,当时他便在思考,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为何怨气不能像灵气一样加以运用呢?先下他失了金丹,无法再使用灵气,为何不放手一试,去控制怨气为自己所用呢? 小白听得云里雾里的,但还是很高兴地笑了:“不用谢!” 他也弯了弯唇:“好姑娘。” 他捡起地上的剑,朝着洞口走去。 “魏无羡,你去哪儿?”小白跑到他的身边。 “我要去杀走尸。”他俯下脸来看她,从她的角度,能够看见他垂盖下来的带着弧度的睫毛,在那黑油油的边沿铺展着暖色的阳光,映照得翘起的睫毛尖看上去像是透明的。 “你,要和我一起吗?”他垂着眼睫没有看她。 “我当然要和你一起。”小白说。 “和我一起,不后悔?”他抬起眼睛,睫毛尖上的阳光顿时化为了星星点点的碎片,像是蝶翅上振出的金色鳞粉。 她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很诚实并且坚定地回答:“不后悔!” 听到她的回答之后,他露出了一个笑容。这个笑容顿时沖淡了他眉宇间的阴郁之气,他仿佛又重新变回了原来那个无忧无虑的开朗少年。 他拉住小白的手:“别害怕,我保护你。” 小白惊讶的发现,魏无羡变得厉害了好多! 那些低阶的走尸们,一碰见他便自己四散开来,仿佛他是什么恐怖的恶鬼一般。可是魏无羡却不肯放过他们,他的那把冒着黑气的长剑,只要轻轻地对着空气挥一挥,发出的剑气便像收割稻子似的砍倒一大片走尸。 而且她还发现,每当他举起剑时,他的表情都非常阴鸷可怕。 “小白,你怎么了?”感觉到她的逃脱之意,他握着她的手收紧。 他从尸体上拔出剑,随意地在蓬草上擦了擦,回过头来看她:“你害怕了吗?别怕,我一定会保护你。” 他的声音很温柔,像是轻轻拂过草丛的风,将她心中的一点不安给吹散了。她摇了摇头:“我没事,你,你能不能以后不要戳这么多下,看起来很噁心。” 他怔了一下,眼睛中闪过一丝什么。很快,他的表情变得正常:“好,对不起,小白。” 小白被他拉着走了好几步,这才反应过来,糯糯地说了句:“没关系。” 魏无羡没有回头,但他头上红色的髮带却随着风向后扬起,像是在和她欢快地打着招唿。她心里有点痒痒,伸出手去摸他的髮带,这髮带就像是顽皮的孩童在和她玩捉迷藏,够了好几次都没捉到。 魏无羡的后脑勺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回过头来,笑着望着她。 小白收回手,呆愣愣的,像是被老师抓到捣蛋的学生。 “从前,我也喜欢抓蓝湛的抹额玩。他们蓝家的抹额说什么也不让人碰,可是我这个人就是逆反心理特别严重,别人越是不想让我碰,我就偏要去摘。只可惜,蓝湛这小子太警觉,竟没有一次得手的。”他的脸上露出怀念之色。 小白的脑袋中想像着他上蹿下跳去摘人家抹额带子的模样,不由得也露出笑容来。 两个对视而笑的人没有发现,他们脚下的土地正一寸一寸地变成红色。 天空也变成了血红一片,四周雾茫茫的,看不清边缘。 手腕被握紧的力道消失不见,小白往四周一看,哪里还能看见魏无羡的身影? 忽然,周围的场景发生了变化,她的面前是一片绿意葱葱的草地,草地中星星点点地点缀着浅紫色的小花,微风袭来,空气中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 “小白,你愣着干什么啊?还不赶快完成今天的任务?” 她迟钝地转过头,看见了一张圆圆的苹果一样的脸庞:“青青?” 青青看见她的手里空空如也,惊讶地说道:“小白,你怎么一根草药也没找到?这样下去,测验会不合格的!” “哦,我马上去找。” “那我去那边啦,要注意安全哦。”青青朝她挥了挥手。 她朝着禁地更深处走去。忽然,她看见前方的一棵树的树干上有一朵发着光的花朵。她的眼睛一亮,这是\&t;拂伤\&t;,一种特别珍贵的草药,可以解百毒。 拂伤是一种藤蔓植物,一般寄生在百年以上的大树上,它具有神奇的解毒功效,可在它的周边必然生长着剧毒无比的毒蝎草,而毒蝎草的毒,正好是拂伤无法解的。 旁观的她十分清楚这一点,可是当时的她被激动沖昏了头脑,没有做任何保护措施,就要上前去摘花。 “不,不要去,不要去!”她在心中吶喊着,可是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迈进了草丛。而在一片绿草之中,不起眼的毒蝎草用她锋利的叶片割伤了她的腿。 腿上的刺痛传来的一刻,她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因为她知道,毒蝎草的毒,无药可解。 接着,她就看到自己躺在床上,身边,好朋友青青,小蓝和小月都在哭泣。她望着这一幕,心中充满了哀伤,却无法生出一丝一毫的怨恨。 她从小在魔仙堡长大,老师亲和,同学友善,魔仙堡仙境般的环境也造就了她水晶般澄澈的心灵。这一生中最可怕的事也不过是最后被魔蝎草割伤而已,这都要怪自己不小心。 第9页 她看着好朋友们,默默流着泪,因为她很愧疚叫她们这样伤心。她于虚空中对她们说:“对不起朋友们,别再为我流泪了,虽然不能再见到你们,但我在另外一个世界过得很好,希望你们开心,再见。” 话音刚落,面前的一切就散作了碎片。她睁开眼睛,绿草茵茵,阳光依旧。 她不会知道,刚才的她其实经歷了什么。修为高的怨灵最擅长编织梦境,挖掘人最痛苦的记忆,激发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恐惧,怨恨等负面情绪,从而达到吞噬魂体的目的。可是她太过透明,黑暗也无法隐匿于她的心灵,这幻灵的幻术对她根本没有效用。 可是魏无羡却没有醒来。 他躺在地上,眉头紧皱,苍白的脸上是密密麻麻的冷汗。一团一团的黑气不断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而那把他拿在手里的剑不知何时飞离了地面,它悬浮于蓬草之上,丝缕般的黑气源源不断地从剑身注入到魏无羡的身体中。 魏无羡的身体像是一张绷紧了的弓弦,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表情狰狞地像是恨透这整个世界。 有暗色的血缓缓地从他的嘴角,鼻子和双耳流出。 而这把悬浮的剑,它正在上下激烈地颤抖着,仿佛是在得意地哈哈大笑。 第6章 晓星尘(一) 一定是这把该死的剑在捣鬼! 小白顶着狂风,一步一步地走到这把剑的旁边。她伸出手,指尖刚刚触摸到剑身,一下子就被弹出去好远。 她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地瞪着这把剑。而铁剑的剑尖也对准了她,剑身不再颤动,仿佛要全心全意地将她捅个对穿。 “他拉,停!” 铁剑在一瞬间止住了攻势,像是被什么极其粘稠的液体给黏住了似的。但慢慢地他冲破了粘滞层的阻碍,速度再次变快。 而小白早已跑到他的后边,对着他发出了攻击“光动能!” 白色的光粒子一打到剑身上,那层浓郁的黑气便剧烈地像是沸腾的水一样跳动起来,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小白连续发了好几个“光动能”,阴铁剑抖动着,像是被正午的阳光勐烈照射着的吸血鬼。对于这些黑暗的生物而言,光明就是他们最大的天敌。 忽然,这把剑转换了方向,剑尖朝着正挣扎着要爬起来的魏无羡的眉心刺去。 小白的心里一慌,魔法棒对着魏无羡放了个盾牌。可是没想到,正朝着魏无羡的阴铁剑忽然身子一转,直接刺穿了没有防备的小白的心脏。 原来是场声动击西! 小白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她觉得自己眼前的东西变得越来越慢,她看见魏无羡一边大声地喊着什么,一边发疯似的爬到她的身边,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滚热的眼泪一大颗一大颗地滴落在她的脸颊上。 “你怎么这么傻,它这么想要掌控我,怎么可能轻易杀死我?” “小白,小白,不要死好不好……” “你说过,说过要和我一起的……” 她吃力地伸出手,想要去抚摸少年沾满泪水的眼睛:“别,别哭……” 可是,她的手还没能碰到他的脸,于半空中便重重地落到地上。 少年用双手紧紧将她抱住,额头贴着她鬓边的头髮,像是只受伤的小兽一般哀鸣着。可是很快,他怀中人竟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为了雪白的烟尘消失在空中。草地上只留下了一只坠着流苏的银铃——那是魏无羡看她喜欢,从自己腰间解下来送她的。 他用颤抖的手捡起这只染血的银铃,这是云梦江氏的家族配饰,莲花坞已经被毁灭,难道连戴着它的人也不能被放过? 他捏紧了铃铛,一字一句地怒吼道:“岐!山!温!氏!” 他的身上冒出了大团大团的黑气,这些黑气在他的周围疯狂地窜动着,引得他周围的空气也在飞速旋转,将飞扬到他身畔的草叶碾成齑粉。 狂风将他的长髮吹得四处飞扬,他站起身子,带着狂怒的充血的眼睛看向不远处的铁剑。 迎着风,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它,铁剑像是感觉到了危险的靠近,剑身上的黑气更加勐烈地溢出,颳起的疾风似是要倾尽一切地将靠近的人打倒。 魏无羡在这样激烈的风暴中根本无法站直,他跪在地上,双手抓着柔韧的蒲草,慢慢地爬到它的面前,握住它的剑柄。 “啊!!!” 他怀着无比的怨恨,用尽全身的力量将它高高举起,又插回到地面上。 幻妖尖利的惨叫声响彻云霄,他扶着剑柄,缓缓抬起脸来,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再也没有一丝光亮。 “绿魔仙,你看,小白的身体恢復正常了!这是不是说明她快醒来了?”小蓝说。 自从小白中了魔蝎草之毒后,她却并没有立刻死亡。但她的身体却渐渐变成接近透明的状态。但是今天,小蓝来探望她时,发现她的身体忽然间又变回了实体状态,她赶紧请来了绿魔仙。 “不知道,可是中了魔蝎草这样的剧毒,是不可能活着的。”绿魔仙说。 “可是,可是她服用了拂伤啊。这种花百年才生一株,非常珍贵,难道不能救她吗?” 绿魔仙摇摇头:“我试过好几次,都无法让她醒来。她身体上的变化可能就是因为服用了拂伤才会这样吧。” 第10页 “那好吧。”小蓝失落地说:“她只是睡着了,不是死了,以后一定会有办法让她醒来的。” 两个人离开了房间,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她们身后,小白的身体再次变得透明,这一次,竟是完全消失不见了。 “不过是个瞎子,也想要英雄救美吗?” “哈哈哈,真是不自量力。” 山道上,一伙匪徒正在同一个白衣人对峙。那白衣人身形挺拔清瘦,臂挽拂尘,背上缚着一把以白布裹缠的长剑。他的上半张脸上缠着一条宽约四指的绷带,绷带下面隐隐透出一些血色。 而白衣人的身后,一个女子正瑟缩地坐在地上,仰着头望着他的后背。 在小白看来,这个场景简直是一只小绵羊正在同一大群饿狼对峙。 在盗匪欲动之时,她立刻便用魔法棒使出了“星光阵”。这些强盗只不过是肉眼凡胎,马上就被打倒在地,哀叫不已。 她从道旁的草丛中走了出来,来到他们的面前,叉着腰道:“你们这些人真是,违法犯罪,欺凌弱小,太可恶了!” 那盗匪头子一见她只是个弱女子而已,心下里便放松了下来,忽然便从地上捡起刀朝着她腹部划去。 而这时,她只瞧见银光一闪,盗匪头子的头颅便滚落于地。那白衣男子手中持剑,指向剩下的人。 “道长饶命啊道长!” 他们吓得不停地磕头祈求。 白衣人的剑却没有收回的意思,他那双被蒙住的眼睛开始流血,那血珠染透了白绫,从下巴滑落,像是在流着血泪。 “饶命?你们这些人,无恶不作,前方的小村落的村民便是你们杀尽的罢?你要我饶了你们的性命,那你们当时为何不饶了那些村民的性命?” 见他态度强硬,这伙人便寻思着要逃跑。可白衣人的剑就像是长了眼睛似的,一个一个地抹了他们的脖子,又飞回到了他的手上。 他转过身,温柔地说道:“姑娘,可安心回家了。” 那少女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跪在地上拜了一拜:“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小白望着地上的残尸,又看看那白衣人。她在这个世界,总共就碰到过那么几个人,魏无羡,白衣人,盗匪们,还有那个少女。他们中除了刚才那位少女之外,每个人都持刀拿剑,动不动就杀来杀去的,虽然可以说这几个人是罪有应得,但她还不能完全习惯这种血腥的场景…… 话说人类世界这么兇残的吗?她忽然十分敬佩那些待在人类世界的魔仙们。人类这么厉害,哪还需要魔仙们来保护呀? 白衣人走到她面前,持着剑对她施了一礼:“刚才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他的声音十分温柔和煦,完全想像不出他在刚才杀了好几个人。 她摆了摆手:“没有没有,你太厉害了,我觉得我不用帮忙你也能自己搞定的。” 白衣人微微一笑,淡色的薄唇弯起了一个弧度,就算是隔着那宽宽的白绫,也能想像出他的笑容是多么温暖。 小白望着那染血的白布,迟疑道:“你的眼睛……” “我没事,就算失去了眼睛,我也能做很多事。”他的手指虚虚地摸着双眼,低低道:“这双眼睛,本就是我欠下的。” 小白看着这样的他,心中有点酸酸的。看得出来,他是个温和善良的人,如果下半辈子都在黑暗中度过的话也太可怜了。 “道长,你能不能摘下你的布带?” “我怕……吓到姑娘。” 小白无奈:“我说你啊,都不问问我要干嘛,反而担心我被吓到,你怎么这样……这样傻啊?万一我要卖掉你怎么办?” “我相信姑娘不会的。” 小白翘起了嘴角:“你真有眼光,相信了我这个好人。你摘掉吧,我不害怕。” 白衣人解开了脑后的系带,露出了里面的样子。那原本应该是眼睛的地方,眼皮却是扁扁的。 “你的眼珠子,没有了吗?” 他点点头。 “这可麻烦了。”她学过关于眼睛的魔法,能够治好几乎所有的眼病。但是要是连眼珠子都没有了的话……她忽然想起了一个宝书上记载的魔咒,这种魔咒可以利用魔法能量来模拟眼球的生理功能,即收集光线,将信息传入脑部,从而得到物体的图像。不过这个魔法虽然能够让人看见,却无法让人重新长出眼珠子来,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这恐怕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她重新拿出魔杖,对着他施咒:“巴啦啦能量,乌苏法拉,明光!” 有两只蝴蝶从她魔杖的宝石中飞了出来。它们扇动着翅膀,在空中相伴着起舞,随后又分开,一只飞到左眼上,一只飞到右眼上,翅膀扑闪了三下,便消失不见了。 “道长,你能看到我吗?” 晓星尘只感到有一股冰冰凉凉的似是泉水的东西进入了他的眼睛,随后又从眼眶一直往后流动,到达了后脑。 冰凉的感觉消失了之后,他感觉到了一阵亮光,亮光中一个清秀的姑娘正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她身材纤细高挑,穿着浅紫色宽袖裙衫,只是这裙衫并没有交叠的衣领,显得很怪异。而更怪异的是,她并未束髮,一头乌丝就这样随意披散着,看起来……很不端庄。 第11页 这个不端庄的姑娘在他的眼睛前面挥了挥手。 他看见了! 他伸手抚摸自己的眼睛,那里还是空空的:“这,这是怎么回事?” 小白有些愧疚地说:“对不起啊,我的魔法只能让你看见,但是不能让你再长出眼睛。” 他对着她深深地作了一礼:“这样足矣,敢问姑娘芳名?晓星尘日后一定相报。” “晓星尘?真好听的名字,比我的好听多了。我叫小白。医者本分,不用相报啦。”她两眼都笑弯了。 “对了,你能不能带我去乱葬岗?” 晓星尘身子一顿:“你去乱葬岗做什么?那里非常危险的。” 小白说:“我要去找一个人,他叫魏无羡。” 晓星尘疑惑:“你找魏无羡去乱葬岗作甚?他又不在那里。” “你知道他在哪里?” 晓星尘点头。 “太好了!”她高兴地嚷道,之前她被刺了一剑,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之后就在这个鬼地方了,在这个世界,她只认识魏无羡一个人,所以所做的第一件事当然就是要去找他啦。 晓星尘说:“听闻云梦江氏重新入主莲花坞,以云梦为据点,抗击荆楚地区的温氏。魏无羡也是云梦江氏之人,想来在莲花坞能够寻到他吧。” 第7章 晓星尘(二) “从前,有一个香蕉,它觉得太热就脱了衣服扔在地上,却被自己的皮给绊倒了。”小白说完,就听见晓星尘“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晓星尘这个人的行为举止都是十分端庄典雅的,就连发笑都是微微低头,弯着嘴角,或者用手挡着嘴。看上去极为赏心悦目。 可是,让她有点无语的是,就这么个无聊的小笑话,他就笑了十几分钟,这一路走来,什么时候想起,又要开始笑。 “我说,有这么好笑吗?”她很疑惑:“我对我的其他朋友都说过这个,可是她们听完以后都是面无表情的,怎么你笑这么久?” 晓星尘隔着白绫望向她,说:“小白姑娘,确实很好笑啊。” “你叫我小白就好了,我都没有叫你晓星尘公子”小白说:“不过,你是第一个这样赏脸的人,奖励你一根糖葫芦。” 晓星尘摇头:“你自己吃吧,我不爱吃糖葫芦。” “那我自己吃咯。”小白一下子就塞了一颗在嘴里,“咯吱咯吱”地开始咬山楂外边的糖衣。 晓星尘摇摇头:“你呀。你都吃了三串了,当心坏了牙齿。” “前方就快到沙阳了,岐山温氏似乎在这里建了监察寮,里面很危险。”他指了指面前刻着“沙阳”二字的石碑。 “魏无羡会在这里吗?” “也许会吧。” 小白咬着糖葫芦,忽然想到什么,问:“晓星尘,你说你是魏无羡的师叔,你了不了解他啊?能不能和我说说他的事情啊?” “我算不上了解他吧。魏无羡是我师姐藏色散人和云梦江氏的家臣之子,我还未拜入师门时她便下山了,所以我从未见过她。不过,我听师傅提起过她,她的性子十分活泼好动,曾经还剪过蓝老先生的鬍子,将他差点气晕过去。”他说到这里,忍俊不禁:“我与魏无羡也只有一面之缘,他的性子和她母亲很像。” 小白想起魏无羡说自己去扯别人抹额的事情,也忍不住笑了。 一踏进沙洋地界,晓星尘背上的霜华剑便不安地跳动来。晓星尘将它握在手里,皱着眉头打量着四周。 霜华有灵,能够感知怨气。而它现在的反应如此激烈,肯定是这里存在着大量的怨灵作祟。 “有什么问题吗?”小白见他这副紧张的模样,心中也有些不安,连嘴里的糖葫芦都不香甜了。 晓星尘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此处有异,你走我身后。” “霜华,指路。” 那把坠着霜花的漂亮长剑立刻飞到前方,小白跟在晓星尘后面,顺着霜华剑指引的方向跑。 他们来到了一座很大的宅院门口。那大门口匾额上的字小白是完全看不懂,只看到匾额周围有一些火焰一般的图纹。 “是温氏的监察寮。”晓星尘说。 “温氏?”小白对这个名字很熟悉,温氏不就是魏无羡的仇家吗? “但是不应该啊,岐山温氏家大业大,不会镇不住一些邪祟。” 夜风吹落了贴在门上的符纸,飞向他们,晓星尘一把抓住符纸,在月光下查看。越看脸色便越难看,最后咬着牙挤出了几个字:“招阴符。” 他推开大门,持着剑走了进去。 院落里满是尸首,主屋内有惨叫声传来,屋内人的身影在纸窗上,疯癫似的扭曲着。 小白手中的糖葫芦串儿“啪”得落在地上。 头顶,有若隐若现的笛音传来。这笛声非常尖锐,时而像是在激烈地哭号,时而又像是喘不上气似的啜泣,小白抬头去看,见浓浓的黑云遮蔽了月亮,天地间一片黑暗。 窗纸上的身影一僵,再也不动了。那笛声响了个上扬的尾音,戛然而止。 第12页 一个黑色的身影像是一片轻飘飘的鸦羽,缓缓地落在他们面前。 那人的声音带着笑意:“哦?还有两位?” 小白觉得这个声音非常的耳熟。 乌云散开,月亮重新发出光芒,映得面前的人的脸雪白得几近透明,而他披散的头髮却是散着泠泠的冷光,有一种金属丝般的质感。漆黑的发间,露出一对形状有些尖的耳朵,叫他看起来像极了传说中生活在森林中的暗黑精灵。 小白一下子就认出了他:“魏无羡!” 魏无羡看到她的第一眼,脸上闪过震惊之色。随后便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冷冰冰地打量着她,待她出声了之后,他脸上的冷漠便被悉数打碎。还没等小白反应过来,他便冲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她。 “真的是你吗,小白?”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我呀。” 魏无羡的头髮贴着她的侧脸,她感觉凉冰冰的,像是贴在了什么矿上,她不禁用手摸了摸他的头髮,触感又硬又冷,像是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霜。 “你的头髮怎么变得这么硬了?”她说。 搂着她的人开始低低地笑出声来,仿佛她说了什么特别好笑的话。 小白有点疑惑,魏无羡和他的师叔晓星尘一样,这样爱笑么? 魏无羡笑完了,松开她,两手抓着她的双臂,俯着脸看她。她发现他的眼眶红红的,眼睛里有着水光。 “你哭了吗?”她说:“我回来了,你别哭。” “我没哭。”他偏过头不看她。 过了一会儿,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银铃,系在她的裙带上:“好好戴着,不许再弄丢了。” 小白低下头去看,是个坠着流苏的,雕着九瓣莲的铃铛——是之前他送给她的。 被忽略了很久的晓星尘涵养很好地微笑着在他们后面站了很久,才被魏无羡注意到。 “小……小师叔?”魏无羡迟疑地问:“你的眼睛……” “无妨,多亏小白了,现在虽然看起来不好,实际上是能看见的。”晓星尘柔柔地说。 他走近来,平视着魏无羡,唇角抿成了直直的一道细线。 “魏婴,你这里的人都是你杀的吗?” 魏无羡弯了弯唇:“是。” “你用了什么方法杀了他们?”他的目光落在魏无羡插在腰侧的笛子上,又将门口捡到的符纸放在他眼前:“这可是你所绘?” 魏无羡拔出笛子,放在手里把玩,也不看他:“温狗暴虐,人人得而诛之,用的什么方法重要吗?” “魏婴!你这是邪魔外道,最终会有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魏无羡终于抬头和他对视了,他捏着笛子,冷冷地说:“我自然知道,我也承担得起。” 晓星尘无言地注视了他很久,才缓缓地说:“你变了许多。” 魏无羡笑了笑:“自然。宗门被灭,养父母身死,如何能不变?” 他的表情柔和了下来:“小师叔,你别管我了。你知道吗,宋道长正在找你。” 晓星尘一震:“他,他在找我?他不是说……” “你和宋道长的事我都知道了。三个多月前,我跟他碰了一面,他向我打听你的消息,很急的样子。”魏无羡说。 晓星尘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他的眼睛怎么样了?” 魏无羡心中一道灵光闪过,他盯着晓星尘蒙着白绫的双眼,忽然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薛洋因为晓星尘而屠了白雪观,还害得宋岚瞎眼。晓星尘心中愧疚,便将自己的眼睛挖下来赔给了宋岚,所以才是现在这副模样。而宋岚恐怕还毫不知情。 他忽然就想起了自己与江澄。他同他的小师叔,命运如此相似。 “他恢復得很好。”他说:“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最好坐下来好好谈谈。” “我知道了。”晓星尘说。 他将剑背回到背上,向魏无羡点点头:“小白我已经送到,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他转过身大踏步地走出了大门。小白望着他翩翩而飞的衣袂,心中很不舍,晓星尘那么好,不管是谁和他相处一段时间都会喜欢他的,她早已将他当做自己的好朋友了。 “怎么?不捨得?”魏无羡在一旁说。 小白点点头:“嗯。” 他走到小白的面前,挡住她的视线:“难道你都不想我吗?” 他说话的语调又轻又软,还带着一点嗔怪之意,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小白只觉得心里像被放了根带着软刺的玫瑰花蕾,酸酸的,有点疼。 她赶紧反驳:“我没有不想你!我一回来就来找你了!” 这个答案似乎很让他满意,他对着小白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那对眼睛也笑得弯起,里面流淌着潺潺的溪水一般的光。 玫瑰花儿抖了抖枝叶上的水珠,嫩红的花瓣一片一片地绽开,轻轻地触碰到她的心房,软软的,痒痒的。 “我们回莲花坞。” 第8章 射日之徵(一) 小白从床上跳下来,打量着屋里摆放着的铜镜。这铜镜模模煳煳地映出了个淡色的影子,看上去非常不真实。她好奇地用手指去戳镜面。 第13页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少女端着什么东西走了进来。 那少女生得细眉杏眼,十分端庄秀美。她身着浅紫色的交领裙子,裙子式样朴素简单,深紫色的腰带上挂着一枚银铃。 小白不由得去看自己腰间的那一枚。 少女轻轻一笑,说:“你的铃铛和我的是一样的,是阿羡送你的吧。”她说话的声音像是晴朗天空中的一片云,又柔软又温暖,带着笑意的眉眼中是满满的温柔。 屋内的光线并不算明亮,可是她站在这里,这样温柔一笑,仿佛一颗发着柔和宝光的夜明珠,照得满室生辉。 小白已经看呆了。 少女见她怔愣,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走到她的面前:“小白姑娘,你怎么了。” 小白这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姐姐,你好漂亮。” 少女“噗嗤”一笑:“谢谢小白姑娘,你也很漂亮。” 她走到桌前,朝着小白招了招手:“小白姑娘,你饿了吧?我特意给你做了莲子粥,你快过来尝尝。” 听见有吃的,她眼睛一亮,屁颠屁颠地跑到桌前坐下。在少女期待的目光中,她喝了一口粥。 “好好吃!!你亲手做的?太厉害了!” “阿羡和阿澄都喜欢我做的莲子粥呢,你能喜欢那真是太好了。”少女笑眯眯地看着埋头喝粥的小白:“我叫江厌离,是阿羡的师姐,阿羡有跟你提到我吗?” “提到过的!他说,他的师姐是全世界最好的师姐。” 江厌离听了,内心很感动,她向来情感丰富细腻,眼睛里当即便冒出了泪花。 她快速用手指揩去了眼角的泪水,又问:“小白姑娘,你和阿羡怎么认识的呢?” 她实在好奇这件事。要知道,昨天晚上,阿羡忽然抱着个睡着了的小姑娘回来了,把阿澄和她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了。 虽说阿羡从小到大都是一副笑嘻嘻并且大大咧咧的模样,可从未听说他与哪个姑娘走得近过,像是这般亲密的,并且光明正大地带回莲花坞的更是没有! 她那个一根筋的傻弟弟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想要凑过去问东问西,却吃了个闭门羹,昨晚上怕是睡也没睡好。可她立即便眼尖地瞧见那姑娘的腰间,挂着云梦江氏的银铃。 而前几日,每当没有战事之时,阿羡一得空便坐在角落里静静地呆着,手里拿着这银铃,低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一坐便是好几个时辰。阿澄总说,他活像株黑色的大蘑菇。 小白咽下口中的粥,说:“我在乱葬岗碰见他的。” “乱葬岗?!”江厌离立刻站起身来。 她的背后升起一股寒意。她只知道,那日他与阿澄在山脚一别,便整整失踪了三月之久,原来,竟是被温氏的人丢入了乱葬岗么?乱葬岗的大名每个玄门弟子都耳熟能详,那是个尸横遍野,满地怨灵之地。曾经有多家派出修士想要清剿这块毒瘤,可是,进入那里的修士,没有一个回来的。 阿羡,他到底经歷了什么? 她又回想起他刚回来的样子。原来的他,总是眉眼带笑,走路都不肯好好地走,开朗恣意极了。而现在的他,有时候虽然在笑,可也总透着些森森的冷意。想也知道,那被丢到乱葬岗的三个月时间里,他一定受尽了痛苦和折磨,可他却在他们面前,没有透露过一星半点。 光是想像,她都痛苦地无法唿吸,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似的掉落下来。 小白有点慌乱地放下勺子,走到她的面前,不安地问:“我,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江厌离用帕子擦着眼泪:“没,没事的。小白你继续吃吧,我一会儿就好了。” 小白见她哭泣,心中也有点难受,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笨拙地说着:“姐姐,别哭了。” 江厌离对着她微微一笑,但是眼睛里还是不停地滚落出泪水,她笑中带泪的模样极美,像是一枝沾满了晶莹露水的梨花一般。 她哭了许久才停下来。 三个月前,玄门百家正式向岐山温氏宣战,以清河聂氏、兰陵金氏、姑苏蓝氏和云梦江氏为首,率修士八千余名,剑指岐山,名谓“射日”。 云梦江氏镇守荆楚一代退敌,而莲花坞成为了战场中心。 “阿西亚,治癒魔法!” 小白擦了擦汗,收回了魔杖。 魏无羡和江澄于三日前破敌于崇阳,大大伤了温氏于楚地的元气。如今,剩余的人报信求援,附近琅琊一代的温氏派出援兵,联合崇阳余孽,疯狂反扑,送往莲花坞的伤者源源不绝。 小白用魔法能够治好他们身上的伤,但流失的灵力他们得自己慢慢恢復。 “小白,休息一下,喝口水吧。” “谢谢姐姐。”她喝水的时候,江厌离细心地捏着帕子给她擦汗。 “小白,多亏你了。”她看着遍地坐着或者躺着的伤员们,他们往往是缺胳膊少腿或是带着重伤地被送来,痛苦地在这硝烟中哀嚎着,而小白用自己的术法很快地治好了他们身上的伤口,虽然灵力一时半会儿没法恢復,但能叫他们不再受到□□上的疼痛。 伤员有些多,她一次又一次地施法,累得有些体力不支。 第14页 “我,我是医者,这是我的责任。”小白不好意思地说。 自从来到这里,她老是被人道谢,心里有种满满的感觉,很开心。 江厌离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髮,眉心微蹙:“不知阿澄阿羡他们怎么样了?送来的伤员如此之多,可见得战况之激烈。” 地上一个紫衣的江氏弟子说:“师姐,那兰陵金氏偌大的家族,竟只有金子轩率弟子门生们守在琅琊抗敌,敌不寡众,节节败退。琅琊之地的温狗们便联合荆楚温狗余孽,一齐攻上了云梦!温狗们御剑于半空,遮得天光都暗沉了。” “竟是如此!那,你可瞧见阿澄和阿羡他们如何了?” “师姐不必担忧,大师兄吹奏陈情,引得走尸与那些温狗们互相拼杀,相信很快便能退敌!” 江厌离这才松了一口气:“好,好。” “师姐,说什么好呢?”半空中,一道清朗的男声响起。只见不远处有二人踏着一剑,仿若一道流星,朝着这边而来。 不一会儿,便站在了她们的面前。 “阿羡!阿澄!”江厌离十分欣喜地迎上去。 魏无羡低着头,轻轻地叫了声“师姐”,又将目光越过她的肩膀,遥遥地望向后方的小白。 江厌离注意到他的动作,转过头看见小白,嘴角弯起了一道弧度。 而他们身旁,一个陌生的少年也向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那少年身着紫衣,腰佩银铃,生得剑眉杏眼,给人一种锐利的俊美感。他看上去和江厌离有几分相似。 小白马上便知道,这位便是姐姐老是挂在嘴边的弟弟,也是魏无羡的师弟江澄。 江澄拍了拍魏无羡的手臂:“喂,不介绍一番么?” 魏无羡看了看小白,又看了看他,说:“这是小白,是我的……我的朋友。” 江澄嗤笑了一声:“朋友?你确定?” 江厌离立刻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阿澄!小白自然是阿羡的朋友,对不对,阿羡?” 迎着她的目光,魏无羡轻轻应道:“嗯”。 江澄抱着胳膊,偏过脸:“阿姐,你每次都向着他。” 江厌离哭笑不得:“好啦好啦,你们刚回来不累吗?还在这吵起嘴来。我给你们都炖了莲藕排骨汤,快来喝吧。” 她回过头朝着小白招手:“小白,你也过来!” 黑色的瓦罐里,煨得刚刚好的莲藕排骨汤散发着浓浓的肉香,汤上浮着薄薄的一层淡金色的油脂,雪白的莲藕块微微地在汤面上露出一个个的尖儿,仿佛海水里若隐若现的冰山。 接过江厌离手中的碗,小白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 汤汁吸收了肉的脂香和莲藕的清甜,香浓无比,却又完全不腻。 真是……太好吃了!! 小白激动地看了江厌离一眼,又急匆匆地将脸埋进汤碗里头。 呜呜呜,唯有美食和爱不可辜负! 江澄和魏无羡毕竟是吃惯了的人,表现得没有那么夸张。见她这般,魏无羡只是笑笑,江澄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奚落道:“你要不要这样?像没喝过汤一样。” 小白完全没有听出他话里的埋汰,却是抬起脸来,十分认真地说:“我喝过汤,但他们做得没有姐姐那么好吃。” 江澄被她的实诚给噎了一下,实在是从小跟魏无羡斗嘴斗惯了,见多了他的牙尖嘴利,这样“质朴”的回答意外得让他无从招架。毕竟人家夸你姐姐做得汤好喝,你总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吧? “等等,你也叫‘姐姐’?那是我姐姐。” “不能叫姐姐吗?”小白看向魏无羡:“那我像魏无羡一样叫师姐好不好?” 魏无羡还没说话,江澄立刻抢嘴了:“叫师姐可以呀,喝了这碗莲藕排骨汤,你便是云梦江氏的人了,知道不?” 小白对着他点了点头,又问:“那我要姓江吗?” 江澄有点无语:“你原来姓什么你就姓什么呗!” “我没有姓。”小白说。魔仙堡的小魔仙并没有父母,每当一个魔仙死去,生命树上的一颗生命果实便会裂开,诞生新的魔仙。所以她们只有名,没有姓。魔仙堡唯一有姓的是游乐王子,因为他是魔仙女王和一个人类生下的,所以就继承了他父亲的姓氏。 而在场的三个人似乎脑补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纷纷以一种怜爱同情的眼神望着她。 “你们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小白被他们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从今天起,你就叫江小白了,有我江澄罩着,没人能欺负你。”江澄把自己手边的那碗汤也挪到她面前:“这个也给你。” “谢谢你江澄。” 江澄挑起眉看了魏无羡一眼,说:“你瞧瞧人家多有礼貌,不像某些人,从来都不说谢谢。” 魏无羡气笑了:“江澄,你是不是找打啊?” “有本事你来啊?” “好了好了,吃东西呢,像什么样?”江厌离立刻打起了圆场。 “阿羡,多喝一点,最近你都瘦了。”见魏无羡的碗空了,江厌离又起身给他盛了一些,锅里的汤水便一滴不剩了。 第15页 “谢谢师姐!”魏无羡说。 “阿姐!你怎么又多给他?”江澄瞪着欢快喝汤的人:“他瘦了我没瘦吗?” 江厌离是心疼魏无羡在失踪的时候受的苦,听他抱怨,忍俊不禁:“你哪里瘦了?依我看,你非但没瘦,还胖了些许。” 魏无羡和小白“噗”得笑出声来。 “宗主!” 门外有人敲门。 江澄立刻收了脸上委屈巴巴的表情,换成了一副威严的面孔,咳了咳,严肃道:“进来。” 这变脸的样子叫埋头喝汤的魏无羡和小白凑在一起“吃吃”窃笑。 “秉宗主,清河聂氏送来拜帖。” 江澄看完帖子,表情有些激动。 “阿澄,信中说了什么?” “聂家家主聂明玦,邀请云梦江氏前往清河共同商议攻上不夜天城的事。”他看着江厌离,眼眸发亮:“看来,温狗已被仙门百家收拾得差不多了,已经到了攻上他们老巢的时候。” 第9章 射日之徵(二) 云梦江氏抵达清河的时候已是接近傍晚,众仙门聚在不净室,清河聂氏体恤诸位车马劳顿,安排了接风宴席,待大家安顿完毕,明日再商议大事。 小白蹲在花坛旁边,兴致勃勃地观察着手里的石头。石头上有一只蚂蚁在缓缓地攀爬着,每当它快爬到顶端的时候,她又将石头倒转过来。可怜的蚂蚁爬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没有爬到尽头。 玩了不知多久,她又可怜这蚂蚁形单影只,想要给它找个伴儿。于是捡了地上的一根树枝去引另一只蚂蚁,当这蚂蚁爬到树枝上时,放在一旁的石头上早已不见刚刚那一只的踪影。 “哎,算了。”她将树枝尖端放在蚂蚁窝旁,看着上面的那一只蚂蚁正缓缓地爬向洞口,抿嘴一笑:“瞧我对你好吧,直接把你送回家。” “啊!” 背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叫声,专心致志的她被吓得勐地往前踏了一步,脚尖磕到花坛边沿上,整个人呈五体投地式朝着满地的蝴蝶花上倒去。 腰间一紧,有人从后面用胳膊环住了她的腰,用力一拉,她便靠在了那人的胸口上,心跳如鼓。 那人将她放开,扶着腰哈哈大笑起来。 “魏无羡!”她气恼地大喊。 “哈哈哈哈哈。”他抬起头来看她,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两道缝:“在,我在。” “你干嘛吓我?我心都快跳出来了。” “我脚步这么大你都听不见,蚂蚁就这么好看吗?” 小白偏过脸:“哼。” 魏无羡走过去捡起她掉在地上的树枝,蹲在她刚刚蹲的地方,向她招招手:“过来!” “你干嘛?” “过来啊,教你什么才是玩蚂蚁的正确方式。”他对她眨眨眼睛。 见她不动,他又再接再厉地诱哄:“怎么,不相信我呀?我跟你说,从前我在云深不知处听学的时候,经常在罚跪的时候玩蚂蚁的,论玩蚂蚁的经验,谁也比不上我。” 小白被说动了心思,她挪到魏无羡的身边蹲下,好奇地问:“你为什么会被罚跪?” 魏无羡嘆了口气:“你知道蓝家的家规有多少条吗?整整三千条啊!吃个饭喝个水走个路都要犯禁,能不被罚吗?” 他说着微微鼓起了脸,像是只小松鼠。 小白不由得心生同情:“好惨啊。” 魏无羡“噗”得一笑,伸出胳膊,准备去对付花坛里面的蚂蚁。 在花坛边沿的一株草下,有个小小的蚂蚁洞,来来往往的蚂蚁排成了一条窄窄的黑色带子,不断地从这洞中出来又进去。 魏无羡手中的树枝非常粗暴地一下子横在这黑带子中间,顿时吓得这些蚂蚁四处逃窜。他又去在后边追着它们,整个整齐有序的队伍被他弄得像是溃逃的军队。 小白去拍他的手肘:“你怎么这样?” “你不觉得很有趣吗?”他笑眯眯地说。 “一点都不有趣,你瞧,你把它们的队伍都弄散了!” 话音刚落,魏无羡就把树枝塞到她手里,他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硬是带着她去戳泥土恐吓蚂蚁们。 “怎么样?是不是真的很好玩?” 他们俩靠得极近,魏无羡说话时的气息拂在她的右脸颊上,热热的,痒痒的,像是蚂蚁爬到了她的脸上似的。 她害怕是真的,用手去摸,却什么也没摸到。 魏无羡注意到她的动作,问:“怎么了 ?” “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脸上是不是有蚂蚁啊?” 魏无羡的手指托着她的下颚,仔细去瞧。小姑娘的脸蛋光洁白皙,什么都没有。 可他却忍不住戏弄她:“真的有一只呢。” “在哪里啊?我怎么什么都没摸到?”她祈求地望向他:“你帮我抓一下好吗?” “好呀,不要动哦。” 他伸出手指,煞有介事地在她脸蛋上一擦:“好了,没有了!” “谢谢!”她站起身来:“我们快走吧,在这里会沾上蚂蚁的。” 第16页 “魏无羡!你早早离席,就是在这里玩蚂蚁吗?”江澄大踏步地黑着脸走过来:“你还带着小白玩!” 魏无羡站起身来,扔下手里的树枝:“这种宴席,相互恭维拍马屁,玩蚂蚁比它有趣多了。再说了,蓝忘机不也没来吗?” “你!”江澄瞪了他一眼,面色却是稍稍缓和了一些:“不过你怎么不佩剑?白白叫人家说没家教。” 魏无羡皱起眉:“我不佩剑关他们什么事啊?我就是不想配,他们能奈我何?我可不想老是被人要求比剑切磋的,我的剑一出鞘,那必须得见血。” “你以前不是最爱秀你的剑法吗?”江澄扬眉。 “以前那是小孩,谁能一辈子是小孩啊?” 他说这话时面带微笑,但语气却很低沉。 江澄嘆了口气:“算了,对了,师姐看你在宴席上都没怎么吃饭,做了莲藕排骨汤给你。” “莲藕排骨汤!”小白兴奋地嚷起来,活像只耳朵竖起来的小兔子。 魏无羡忍俊不禁:“那是师姐给我的,你高兴什么?” “你分给我一点点,就一点点就好了。”小白一边说着,一边还将大拇指和食指并在一起放在他眼前表示自己的要求并不高。 江澄也笑了:“你呀,你就是个吃货!我带你去阿姐那,魏无羡敢不分给你试试?” “我们小白是谁啊?就算是旁边那个叫江澄的一口汤都喝不到,也必须有小白的份儿啊!” “好你个魏无羡,看我不喝掉你的汤!” 欢声笑语在这孤寂的楼亭中迴荡,美好得就像现在正洒向这里的夕阳余晖。 许是因为今晚上喝了碗汤,又吃了好些糕点和水果,睡到半夜时小白便不得不起来去一趟茅厕。 待她回房经过魏无羡的房间时,隐隐地看到有雾气从他的房门间隙中冒出来。 “这是……有什么东西烧着了么?”随机她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她并没有闻到燃烧东西的焦煳味。 她心里有点不安,急忙去拍他的房门,重重拍了好几下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魏无羡站在门口,他身上很齐整,好像还没有睡觉。月光映在他的脸上,死一样的苍白,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反射出莹莹的冷光。 他看见小白,有些惊讶:“你找我有事吗?” 他的声音沙哑,气息很弱,似乎非常疲累的样子。 “你怎么了?”她问。 魏无羡扯着嘴角笑了笑:“我没事,你去睡觉吧。” “你肯定有事!让我帮你看看吧!”小白坚定不让地直视他。 他现在的模样,像极了一张被拉伸到了极致的弯弓,只差那么一点点,那根崩紧的弦便会立刻断裂。 她把脚放在门下面:“你别想赶我走。不然我就叫江澄过来!” 魏无羡给她倒了杯水,站在桌旁看着她喝。 “好个小丫头,竟然学会威胁这一套了啊。” 小白将茶杯搁在桌上,走到他的面前,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踮着脚把脸凑近他的脸。 魏无羡连忙后退了几步:“你,你做什么?” 小白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别动,我要看看你的心灵之境。” “你低一下头行不行?”她唯恐他又逃跑,将他的胳膊抓得极紧。 “你知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半夜三更跑到一个男人的房里,你就不怕……不怕……”他的声音发着抖。 小白有点莫名其妙的。她怕?可是明明在发抖的人是他自己啊。她马上就明白了什么:“你别害怕,不疼的。上次我看见你的精神海被破坏的不成样子,心灵之境很重要的,必须让它恢復成原来的样子。” 见他不动,她便又将手勾着他的脖子,硬是要将他的脑袋往下拉:“你不要讳疾忌医!快点把额头贴着我的。” “你别拉了,我自己来。” 魏无羡搂住她的腰,低着头轻轻地贴上了她的额头。 相隔如此之近,那姑娘身上清甜的香味随着她的唿吸源源不断地传来,他第一次明白了,为什么会有“吐气如兰”这个词。 小白感觉到魏无羡的唿吸越来越急促,他的额头在小幅度地抖动着,像是风中摇曳的铃铛,时不时地磕碰到她的前额。而他搭在她后背的双手也在颤动着。 她睁开眼睛去看,他苍白的脸颊上漫出了一片潮红,像是发烧的人一般病态的感觉。 魏无羡垂眸看她,眼角泛着红。 他收紧了手臂,再次缩小了两个人的距离。他使劲闭着眼睛,下巴抵着她的鬓角。 小白用手推着他的腰侧,他抱得太紧了,她感觉自己被压得唿吸都不畅了。 “你放开我!” 魏无羡果真放开了她,低垂着脸向她道歉:“对不起。” 小白深唿吸了几次才缓过神来,她问:“没关系,但是你到底怎么了?你在害怕什么呢?” “对不起。”他喃喃。 他的声音很轻,是从喉咙里滑出的气声。 第17页 小白听得心中有点酸:“没关系呀,我没有生气啊。” “你知道吗,从前我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怕,就连温晁要生生将我折磨致死,我也只是想着能够变为厉鬼,找他报仇。我没想过他会把我扔进乱葬岗……那是我这一生中最恐惧,最无助的时候,就当我以为自己会被万鬼噬魂的时候,你来了,你出现在了我眼前……” “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没有一个人能帮我……乱葬岗的夜晚真的很冷很可怕……然后,然后你就来了,第一次见面,我还以为你是根大葱呢。”他说到这里,露出了个难看的笑容。 “你知道这种感觉吗?本来你是那样,一个人痛苦着,绝望着,可是后来有个人……有个人和你一起……”他的声音颤抖得几乎没办法再接着说下去,他开始低泣:“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但是,但是我食言了。” “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他的泪水从通红的眼眶里不断地滚落下来。 小白听着他的话,不知不觉也泪流满面。 “我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后悔,如果当时,如果……” “你别说了。”小白抓住他的手:“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你想保护我,我也想保护你啊。保护你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你没关系的。” 她紧紧握着他的手,又重复了一遍:“你记住,不用和我说‘对不起’,那是我心甘情愿这么做的。阿羡,你记住了吗?” 魏无羡征征地望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话:“小白,你会一直留在这里,留在我身边吗?” 他深深地凝望着她,双眸澄澈,倒映着她的脸。眼中含着一点支离破碎的希冀,混合着涌动的黑色浓雾。 小白髮现,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魏无羡分外的脆弱。原来,他一直对之前那把剑伤了自己的事耿耿于怀,已经成了很大的心结。 他的这个问话,也是小心翼翼的,仿佛她一说出否定的答案,他就会像那被摔在地上的瓷器一般,马上便会粉身碎骨。 她对着他摇了摇头:“我不走。” 他眸中的暗色慢慢消退,声音也变得格外温柔:“好。你待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许去。” 第10章 射日之徵(三) 魏无羡将小白轻轻地放在床上,仔细地盖好被子,拢好纱帘。 他们谈过之后,小白又试了几次要进入他的识海。可是,每次她一靠近,他总也定不下心神,弄得她没办法静下心来。最后,这个傻姑娘,说什么要在这里等他睡着了再来帮他看看他的问题,有她在旁边盯着,他哪里睡得着呢?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以她支撑不住趴在桌上睡着告终了。 他坐在桌旁,拿出了装铁剑的那个储物袋。 他将那袋子提着放到眼前,冷冷地盯着它: “呵,还是不放弃么?” 从落入乱葬岗开始,吸收了大量怨气的铁剑便从百余年的沉眠中彻底恢復了元气。它开始利用怨气来影响他的心智,而乱葬岗中数不胜数的怨灵则成了它天然的帮手。 那时他刚刚进入乱葬岗不久,莲花坞被毁,江叔叔虞夫人被杀这些事让他沉痛不已,这把剑便利用这一点,操控怨灵,制造虞夫人的幻象,差点叫他神魂俱灭。 那之后,他慢慢领悟了诡道的事,逐渐压制了它。 当他以为能够完全掌控它时,贼心不死的它竟联合了幻妖,想要再次置他于死地。后来,小白救了他,代价是被一剑穿胸。 在这接下来的三个月中,他忍受了无数的折磨,熬过了无尽的痛苦,终于实现了当年的猜想,以怨气代替灵气,操纵怨灵,控制走尸,最终修成诡道,走出了乱葬岗。 今晚他凝心入定之时,脑海中不禁回想起在乱葬岗时的情景。这把剑,这些怨气,果真是洞察人心的好手,只要你有那么一点点的恐惧,它们就会将这一点无限地放大。当初他以为小白死了,所以心中充满怨恨,冷硬如铁。而现在她回来了,他心中却生出了恐惧——他害怕她再次离开,他害怕自己像上次一样无能无力。 这个恐惧深深地埋藏在他的心底,连他自己也没能留意。没想到,这样隐蔽的想法都能被它们发现并加以刺激,真是…… 他狠狠地捏着袋身:“怎么,无时无刻不在偷窥我?” 那袋子身上冒出了更多的黑气,像是在恐惧地求饶。 魏无羡冷冷地弯起唇:“我还得感谢你呢,提醒了我对付阴铁的事情,等着吧,很快你便能有新的用处了。” 清晨。 江澄用过早点之后,便前往议事厅。今日,四大家族要一起商议攻入不夜天的具体计划。 魏无羡的房门打开,小白从里面走了出来。 江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快速揉了揉眼角,再去瞧时,小姑娘已经来到了他面前,还对着他招了招手:“早上好啊,江澄。” 见她衣着整齐,面色红润,很有精神的样子,江澄的脸色稍霁。 “小白,你昨天晚上睡这?” 小白点点头:“我也不知道,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18页 江澄望着她,脑海里浮现出无数话本里的画面,越想脸色便越难看。 “你怎么了?”小白疑惑地问。 “你……”江澄的眼中似有千言万语,但到了最后,他却一拂袖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唉,算了。” 小白望着他气势汹汹的背影,心里有种微妙的诡异感。 “什么啊?为什么算了?”她站在原地,小声地自言自语。 “魏无羡!” 议事厅的大门敞着,江澄风风火火地朝里走了进来。一进门,目光便锁定了正在和蓝湛说话的魏无羡。 他的精神看起来不太好,青白的脸色,眼下两块乌青,一看昨夜便没有睡好。 但他那双眼睛却是明亮如星,像是春日里,浮冰融化后的碧潭水面,完全没了前一段时间的阴霾。 “江澄?”他眉梢带笑:“什么事这么生气啊?” “什么事?你还有脸问?”他提高了嗓门,抬眼瞥见木着个脸的蓝湛和举着扇子作感兴趣状的聂怀桑,又生生将涌到嗓子眼的话咽了下去。 他拽着魏无羡的胳臂将他拖到外面,压低了嗓音:“魏无羡,我知道小白和你的关系不一般,可你们毕竟还没成亲,你怎么……你怎么好叫她睡在你这?” 魏无羡怔住了:“成亲……” “喂,你别告诉我你不打算负责了!”江澄竖起了眉毛,手指对着他:“你,你都和她那样了!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吗?反正阿姐早就认定她就是江家的人了。” “喂,你别不说话呀!你要是敢始乱终弃,你!” 魏无羡忽然笑了:“好了江澄,我知道了。” 他的神色平和认真,并没有一丝吊儿郎当的样子,江澄这才冷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魏兄,江兄,你们快进来!”聂怀桑从门口探出身子:“泽芜君到了。” 马车慢慢驶过路面,砂石在车轮下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小白掀开帘子,好奇地朝外看。她从未坐过马车,看着外面缓缓倒退的花草树木,数着底下随行修士们的头顶,不亦乐乎。 江厌离坐在她旁边,笑眯眯地看着她。 清河聂氏的家主聂明玦性情果决,雷厉风行,那日在议事厅中便决定整顿旗鼓,三日后出发,前往征讨温若寒。 江澄作为先锋官随着其他的一些修士前行一步,御剑前往岐山,而魏无羡却留下来随行。 他骑着马走在马车前头,侧着身子在同蓝湛说话。 江厌离欣慰:“看来阿羡同蓝二公子和好了。” 小白自然知道蓝二公子蓝湛,他是个冷冰冰的美少年,每日都会在房中抚琴,那琴声也是好听极了,不像魏无羡,虽然手里老拿个笛子,也没见他吹上几次。 这几日他来找过魏无羡几次,但是每一次他都不在,这位冷冰冰的美少年便会很有礼貌地道谢,然后离开。 但是“和好”?他们吵过架吗?回想起蓝湛那面无表情的严肃模样,她很怀疑,说话都蹦不出多余的字的他还能同魏无羡吵起来? 魏无羡好像能听到她心里在念叨他似的,忽然回过头来。四目相对,魏无羡那双眼睛含着暖暖的笑意,弯成一道弧线的嘴唇也慢慢地分开,使他的笑容更为扩大了。 日光洒在他的脸上,使那过分苍白的皮肤多了几分健康的光泽。他侧着脸,下颚线清晰分明,于接近嘴角的地方折成了个明晰的钝角,给他增添了几分阳刚的感觉。眼睛的弧度很美,黑若点漆,就这样望着她时显得那样专注,让人有一种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人的错觉。 “瞧我们羡羡,这样关注你。”江厌离笑着说。 小白被她说得有些羞赧,手一松,浅黄色的帘子垂落下来,遮住了那个少年的目光。 江厌离知道她害羞了,也不再去逗她,却是和她说起了往事:“阿羡从小就是一副笑模样,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可实际上呢,他把什么都放在心上。” “可是呢,他又从来都不说,老是把什么都藏在心里,然后就对着别人笑嘻嘻的。可是,我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就算是他对着我笑,我又怎么不知他并不欢喜呢?他这个样子,让我好心疼啊,哪怕是他对着我哭一场也好啊。” “可是,在他十岁之后,除了爹娘过世那一次,我便再也没见过他哭了……” 小白一怔,她不止一次见过魏无羡哭过。 “自从他回来,便一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江厌离拉住她的手:“可是你一来就不一样了,至少,他也有开心的时候了。” “我知道外面有很多人在说三道四,说阿羡他修炼邪魔外道,目中无人,桀骜不驯。这些话我都不在乎,因为我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是一家人。小白,你要相信他,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 小白点头:“嗯,师姐,我知道。” “好,好。”江厌离笑得很开心。 第11章 射日之徵(四) 他们这一路上风平浪静的,但这种平静仿佛暴风雨前的假象,叫人心中发毛。 第19页 温若寒手握三枚阴铁,明知道他们已经攻向不夜天,却是按兵不动,明显有什么大招在等着将他们一网打尽。 果然,在他们与先锋们汇合之后,温若寒便祭出了“傀儡”来对付他们,这些傀儡力量强大,仿若有不死之身,极难杀尽。一战下来,就已经使得江家、金家和蓝家损失惨重。 伤员源源不绝地被运送到后方。 小白皱着眉看着眼前的笼子。 笼子里关了好些人,蓝氏、金氏、聂氏和江氏的人都有。他们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喉咙里发出低吼,伸出笼外的胳膊胡乱地抓着什么——这一次送来的伤员中,有很多都是这样的状态。 魏无羡将她拉离了些:“小心他们抓到你。” “我用诊断魔法诊断过,有一种很奇怪的能量污染了他们的身体,使得他们失去了理智。” “温若寒用阴铁之力制造出了傀儡,若是被那些傀儡杀死倒还好,可若是不小心碰到他们身上红色的裂纹,马上就会变成现在他们这个样子。”魏无羡说。 “不知道用治癒魔法能不能治好他们。”小白也不是很确定有没有效果,毕竟在魔仙堡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状况。 她念了咒语,可当那浅绿色的光芒一碰到那个人的身体时,他便开始惨叫起来,皮肤也像是被烫融的蜡一般开始溃烂,吓得她赶紧住手。 “怎么会这样?”她脸色惨白:“治癒魔法就算没办法治好他们,也不可能会伤害他们!” “别害怕,没关系的,别害怕……”魏无羡扶着她的肩膀,低下头不停地安慰她。 小白在他的安慰下才渐渐定下心来,她打开了绿魔仙百宝书,询问亮晶晶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 “怎么可能?治癒魔法是最为温和的魔法,它的力量绝不会伤害人的。”亮晶晶抱着胸。 “那在什么情况下它会伤人?”一个冰泉流动般的声音忽然插了话,是不知何时走到他们身旁的蓝湛。 他亲眼见过小白用治癒魔法医治好了许多人的伤,可为什么偏偏碰到有阴铁之力的人会发生这样的事,是不是说明,这阴铁之力有什么特殊之处。 亮晶晶瞪了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一眼:“治癒魔法从来都不会伤人!它是最光明的魔法,它只会破坏黑魔之力。” 魏无羡疑惑:“黑魔之力是什么?” “在我们魔仙堡,魔仙修炼的是白魔法,只能用来做好事的。但是也有魔仙误入岐途,选择修炼黑魔法,黑魔法的创始人是古娜拉黑暗之神,所有黑魔法的来源都来自于她。”小白在解释的途中,忽然便豁然开朗:“我明白了,治癒魔法是光明的魔法,它会破坏任何沾有黑魔法的东西,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阴铁之力就相当于你说的黑魔法。”魏无羡说。 “阴铁本就是至阴至邪之物。”蓝湛问道:“江姑娘,你可有解决之法?” 小白又问亮晶晶:“亮晶晶,你知道怎么治好身染黑暗魔法之力的人吗?” “那当然啦!在这种情况下,要使用净魔咒语。” 亮晶晶挥动着翅膀在宝书上不断地盘旋,书页被翻到最中间时,它停下了动作:“找到啦!” 小白拿出魔杖,念出咒语:“巴啦啦能量,利亚普,净化!” 她施法的时候,双手做了几个动作,配着江氏弟子浅紫色的大袖裙衫,仿若展开的蝶翅,划过一道优美的弧。 纯白的能量仿佛一片灿烂的星光,缓缓地注入笼子里的人的头顶,不一会儿,光彩消散无踪,那些人的眼眸中神采重归,拍着栏杆嚷着要出去。 “利亚普,净化!”她的魔杖又对准了躺在地上的人。他们的身体被阴铁之气破坏得更为严重,所以净化需要的时间更长。 “他们脸上的红斑,消失了。”蓝湛惊讶地说:“若是注入灵力,须得三月之久。” “小白!”魏无羡扶着她的肩膀:“小白你没事吧?” 蓝湛将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虚耗过甚。” “我没事。”小白揉了揉太阳穴,站直了身子:“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魏公子!魏公子!”忽然,有个着淡黄色兰陵金氏校服的人冲过来,满面焦急:“你快去看看吧,江姑娘!江姑娘她……” 他话还未说完,魏无羡已经沖了出去。 江姑娘?江厌离!小白的心里一突,跟在他的背后也跑了过去。 掀开绣有金星雪浪图纹的大帐帘子,她看见江厌离正低着头用袖子抹泪。 “师姐!你怎么了?”她跑过去拉住她的一只手:“别哭啦”。 “小白……”江厌离只是哭着摇头,又看向站在前方的魏无羡:“阿羡,我没事的,我们走吧。” “你都这样了怎么没事?是谁欺负你了吗?”小白很气愤,师姐那么温柔可爱,怎么会有人忍心伤害她呢! 魏无羡的背影在发抖:“金!子!轩!” 桌案前,一个黄衣公子正侧对着他们而立,听见他饱含怒气的喊叫,他冷哼一声,狠狠一拂袖摆,干脆背过身去。 第20页 这大帐里面除了他和师姐就没别人了,除了他能欺负师姐还会有谁! 小白将江厌离挡在背后,愤怒地瞪着这个负手而立,一副高贵冷艷模样的傢伙。 之前她就在不净世里见过这位兰陵金氏的继承人几面,每一次他都活像只开屏的雄孔雀,一副傲然挺立,目中无人的模样,迈着小步子拖着华丽的尾羽走来走去,让人讨厌得紧。 这时候,一个姑娘急匆匆地跑进来,向他们行了个礼。 “魏公子,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 魏无羡打断了她:“你就将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姑娘转过身去看金子轩。 金子轩头也不回:“你说,有什么不能说的?倒像是我们兰陵金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 “阿羡。”江厌离立刻拉住了魏无羡的胳膊。 “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江厌离来到这里后,平日里不仅救治伤员,还要负责大家的伙食。每日,她都会做四碗汤,其中三碗自然是给江澄,魏无羡和小白的,而最后一碗,却是送去给了金子轩。她不敢自己亲自去送,便叫了绵绵,也就是说话的这位姑娘去送。绵绵心觉不太方便,便转交给了一位名叫阿鸢的姑娘。 谁知,那位阿鸢竟将这每日的汤算在了自己身上。今日江厌离送汤的时候恰巧同金子轩撞上了,这个金子轩便以为江厌离拿了旁人的东西来见花献佛。 最后,金子轩对师姐说:“江小姐,你别以为自己出身高贵便可以随意践踏别人的心意,有些人就算是出身微贱,她的品格也比前者高尚许多倍。还请江小姐,自重。” “你凭什么要让我师姐自重!!”魏无羡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直气得要爆炸。 他走到金子轩面前,抬手便朝着他的胸口来了一拳。 金子轩就像是只断了线的风筝,撞倒了他身后的桌案,他躺在一片狼籍中,苍白着脸抿着唇看向他们。 在场的兰陵金氏子弟的佩剑全部出了鞘,雪亮的剑刃对着魏无羡。 江厌离已经止住了哭泣,看见这副架势,脸色刷白。她晃了晃小白的手,对着她摇摇头。 小白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不希望把事情闹得太大。 魏无羡毫无惧色,他冷笑一声,将陈情横在唇边。笛声只稍稍一响,涌出的黑气瞬间便将所有人打翻在地上。 “呵。” 他的唇角弯起了一个冰冷的弧度,眼尾已是潮红一片,像是抹上了一层胭脂。 放下笛子,他转过身去。陈情那垂落的红缨随着他拳头捏紧的动作而左右颤动着,他的身影瘦削,腰背绷得很直,连后背的两块蝴蝶谷也能隐约可见。 小白的心脏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金子轩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刚刚站稳了身子。 魏无羡又动了! 盛怒状态下的他,满身的戾气仿若凛冬中刀刃一般的冷风,只近了身便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那对长长的眉毛紧紧地压着眼睛,黑浚浚的眼底,是无机制的肃杀之意。 有若有若无的黑气从他举起的拳头散发出来。 “啊!”绵绵尖叫了一声,耳畔却没有传来丝毫的动静。 她睁眼看去,那魏无羡的腰间正环着一双手臂。这双手臂又细又纤弱,却能够拴住那样一只可怕的疯狂的勐兽! 魏无羡的嵴背仍在颤抖,他努力抑制住冲上心头的狂躁和杀意,怕伤到背后的小白。 “阿羡,我们走吧。”江厌离含着泪将他的拳头压下。 “阿羡,你听师姐的话好不好!”小白是真的很担心他的状态,他刚才看起来好像快要失去理智了似的,若是任由他这样下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她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气恼,脑袋中像是被一下子灌入了大量的海水,直冲得她眼睛,鼻子都酸涩无比,耳畔又有嘈杂的水涌之声。她一时间觉得自己现在正溺了水,连唿吸都困难极了。 周围的一切声响都变得极为飘渺,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又忽而被海浪拍打而去…… 第12章 射日之徵(五) 接近午时的时候,岐山下起了雨。 江厌离将怀中抱着的两枝梨花插进花瓶中,又细细地调整了一下花枝的位置。梨花花朵单薄,雪色的花瓣上沾满了雨珠,有些微微下沉,似是较弱无力的美人一般。微风一吹,甜甜的花香便盈满了整个房间。 正在安眠的少女鼻尖翕动,缓缓地睁开眼睛。 “师姐……”她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极了。 “你醒了!”江厌离十分激动地走上前,那双杏仁状的眼睛里覆上一层水光:“你和阿羡,你们两个真是,全都叫人不省心。” 少女拿着水杯的手停下:“阿羡?他怎么了?” 江厌离坐在她身旁:“阿羡在攻打不夜天的时候,动用了阴虎符,虚耗过甚,整整昏迷了三日。” 接收到旁边小姑娘那担忧的目光,她不禁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笑着说:“小白不必担忧了,阿羡已经没事了,蓝二公子正在给他弹奏清心曲呢。” 第21页 “倒是你,如此不注意自己的身子。医修说你,不仅虚耗过度,气血上涌,而且还有旧伤未愈。”她用一种责怪的语气柔柔地说。 “旧伤……”她下意识的将手覆在胸口,上次被剑刺穿的地方留下了一道窄窄的疤,有时候还会隐隐作痛。 医者不自医,绿魔仙无法对自己使用治癒术。但是,绿魔仙作为大自然生机所眷顾的生灵,她们的血脉中流淌着的充满治癒之力的魔力,能够在她们受到伤害之后自行修復肢体的伤口。只要不伤害到魔仙最重要的地方——魔力之源,无论受多重的伤她们都能自己慢慢恢復。 “小白,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痛了?”江厌离担忧地问。 她回过神来,将手搭在被子上:“没有,我没事。” “没事便好,医修给你专门开了药,师姐去帮你煎。” 江厌离一推开门,细密的雨丝便迎面落入她的怀中,黑衣的少年踏着地面薄薄的水渍朝这里走来,他走得很急,连伞也没撑,鬓角的头髮被微微打湿,贴在雪白的脸颊上。 “阿羡!”她上前将他笼在油纸伞下:“身体刚刚好转,便这样淋雨。” “师姐,对不起。”少年垂下眼睛,睫毛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水珠。 “下次不可如此。进去罢,小白已经醒了。” 小白早已听到屋外的动静了,屋门轻轻一响,魏无羡关好房门,朝着她而来。 他带着笑,走过来的时候一双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垂落于腰间的发梢一前一后地飘动着,陈情插在白色的腰带里,坠着的红樱流苏也在摇曳。 他像窗外吹来的夹着雨丝的清风,来到她面前时,扑面而来的冰冰凉凉的少年感。 “小白,战争终于结束了,我们什么都不用怕了。”他那双被雨沾湿的眸子像是水洗过的天空,格外的明亮,他坐在床边,充满希望地对着她描摹着未来的图景:“我带你回莲花坞,春日里我们便去镇上赏花,夏日里我带你去划船,秋日里我们可以去挖莲藕,冬日里我便带你去捉鸟捕雀。” 她托着腮,一边听他说话,一边想像着他说的那些画面,嘴角扬起了甜甜的笑容。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了什么,问:“那师姐呢?” “要是她想去,也带她一起去。” “那江澄呢?” “江澄可不行,他现在可是云梦江氏的宗主,每日日理万机,定是没空同我们一起玩乐咯。”魏无羡幸灾乐祸地说。 “他是宗主,你是他的下属,你不工作白吃干饭吗?”小白无情地戳穿了他的幻想。 “对哦,我还答应过他,要是他当上了家主,我便要全心全意地辅佐他,姑苏有‘双璧’,我们云梦也有双杰。”他鼓起了脸颊。 “大丈夫不可食言哦。”小白说。 “可是要是我每日忙碌,就没空带你出去玩了。” 小白不以为然:“我可以自己去,对了,还可以带上师姐。” “你想的美!”魏无羡隔着被子拍了一下她曲起的膝盖:“你必须一直跟着我,我去哪你就得去哪。” 小白回拍了一下他的胳膊:“我为什么要跟着你?” 笼在腰间的被子忽然上移,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便已经倒在了床上。薄薄的棉被瞬间变成了桎梏人的牢笼,魏无羡两手摁在她的左右颈旁,将这牢笼的出口,死死地封锁起来。 他俯着脸,威胁她:“你跟不跟?” 小白瞪他:“我不!” “不跟不让你起来。” “我就不!” 她开始死命挣扎起来,活像一只搁浅的鱼儿,扑腾了一会儿便精疲力竭,软绵绵地躺在那儿,再也动弹不得了。 她气喘吁吁地说:“你,你放开我。” 他笑得愉悦极了:“说,你要跟着我,我去哪你就得去哪!” 小白已经放弃了反抗:“我跟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 因为刚刚用了力气,她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头髮乱糟糟地铺在枕头上,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嘴巴微张,小声地喘着气。 这般狼狈,却这般……诱人。 他像是被蛊惑了似的,慢慢地低下脸。少女的皮肤并没有那般完美无瑕,浅白的脸颊上隐隐能看到淡褐色的小斑点,那是太阳在她脸上投下的影翳。她的睫毛并不浓密,却很纤长,根根分明的非常精美。还有她嫣红的唇瓣,像是兔子一般分明的三片,闭不拢似的向外翘着,可爱极了。 他细细地看着,一时间竟是觉得,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好。 濡湿的发梢带着初春的寒意,轻轻地落到她的锁骨上,丝丝缕缕,像是指尖温柔的抚慰。少年温顺地垂着两排长睫,随着他的靠近,那股莲花的清香也越来越浓郁,她连眨动眼睛都忘记了,仿佛陷入了一个迷幻的梦。 房门的敲响击碎了幻梦。 江厌离和江澄一起走进了房门。 看着慌乱坐起的少女乱糟糟的头髮,江澄挑了挑细眉,将手中的药碗递到她手中。 莹白的瓷碗中,黑乎乎的药汁看起来尤为邪恶,那古怪的气味随着热气的蒸腾飘散开来,近距离拿着它的小白差点要吐出来了。 第22页 她下意识地看向江厌离。 平时温柔可人的师姐此时的态度却意外的强硬,细细的眉毛压得平直,那对杏子眼直直地盯着她:“小白,必须喝掉。” 反而总爱嘲弄人的江澄却是一脸同情的望着她。他从小也不爱喝药,现下能用灵力疗伤便死都不喝灵药。她的这碗药便是他一路端过来的,光闻那味道就知道,绝对难喝极了。 “一口蒙,中间绝对不要停,一下子便好了,师姐肯定准备了饴糖。”魏无羡坐回到她身旁,笑道:“你若是怕了,我可以帮你把它灌下去。” “我自己喝!” 小白捧着药碗,“咕嘟咕嘟”地一饮而尽之后,脸上的五官已经往中间皱成了一团。 江厌离给她塞了颗糖,这才稍稍压下了口中的苦味。 “真的喝完啦?厉害啊!”&t;魏无羡鼓起掌来,仿佛她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江澄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你,有这么夸张吗?” “阿澄。”江厌离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收回药碗,道:“兰陵金氏家主今晚要在不夜天举办庆功晚宴,这是阿澄作为宗主第一次在百家之前正式亮相,阿羡,小白,你们也去。” “金光善?”魏无羡冷笑:“讨伐温氏时不见他人影,现在倒是来得积极得很。” “阿羡,背后不可语人是非。”江厌离道。 “师姐,这是事实啊,为什么不能说?”小白说。 江澄轻咳了一声:“兰陵金氏于温氏作乱之时折损最少,如今他们的子弟金光瑶更是杀死温若寒立下首功,金氏势力于战后一跃成为百家之首,金光善恐怕要问鼎仙督之位了。我们云梦江氏如今势单力薄,不可与他们轻易冲撞。” “江澄,我魏无羡的性格你一向是知道的。有话我便会直言不讳,不管他是什么仙督不仙督的。云梦江氏若是处处都退让,难免叫人小觑。”魏无羡转动着手里的竹笛,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江澄蹙眉:“你还是得注意点分寸,别落人口实。不管去赴宴还是去哪里,给我把剑好好配上……魏无羡,你今日怎么又不佩剑?” 转动笛子的手指一顿,少年轻轻地翘起嘴角。 “不想佩罢了。”他冷淡地说。 江澄火起了:“你总是这样!别人怎么说你都不听,你是这辈子都不打算佩剑了吗?” 魏无羡也站起身来:“是又如何?” 他手里紧捏着笛子,嘴唇抿起,眼睛执拗地盯着江澄,下眼线的弧度明明是温顺地垂下,可到了眼尾却又忽然上扬,像极了他看似随和,实际上比谁都偏执的性子。 江澄本就是怒火中烧,他的这副做派简直是火上浇油,火苗瞬间窜得老高,将江澄的理智给烧得一干二净,他不由分说,直接上手推了魏无羡一把。 令他意外的是,魏无羡就像是个弱不经风的普通人,一推就倒! 他倒在地上,既没有喊痛也没有大声地指责,而是一言不发的坐着,垂下的墨色头髮遮住了他的表情。 饶是江澄的心粗得像是房樑柱子,也察觉出了一些不对劲。魏无羡和他从小一块长大,他最清楚这傢伙是个什么德行。要是在平时,这种情况下他早就撒泼似的闹起来了,说不定还会满地打滚,而现在这个沉默着的少年……感觉很陌生。 而且最重要的是,刚刚他只是随手一推,都没有用上灵力,按理说他怎么会站都站不稳? 江澄走过去要去扶他:“……喂,是不是身体还没恢復?” 一管横笛挡在他的指尖之前,魏无羡已经抬起了头,那是眼睛黑沉沉的,冷冰冰地望着他。 江澄的心刺痛了一下,又有些恼怒:“魏无羡,你要干什么?你还想打架?!” 少年垂下了眼帘,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他偏着脸,声音低沉:“要打明天打,我累了,我想去休息。” 第13章 射日之徵(六) 江澄和魏无羡不欢而散。 明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又一起经歷了那么多,江澄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懂魏无羡了,不明白为何他非要在某些没必要的事情上那样执拗。 迟疑了一下,他还是追了出去。雨丝如线,垂满天际,绵绵的小雨中,竟再也无法找寻那人的背影。 “阿澄……”江厌离走到他的身旁,看着屋外垂放着的伞,轻嘆一声:“他又没打伞。” “阿姐,我真的不懂他。他失踪的三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就像浑身长了刺似的,一碰就得流血。” 江厌离拉着他来到小白面前。 “小白,你能不能告诉我们,阿羡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老是什么都不说,我和阿澄都很担心他。”她眉间蹙起:“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有什么事不能一起扛吗?” 小白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并不是很清楚很多事情,但她还是原原本本地将她和魏无羡在乱葬岗的事□□无巨细的讲了出来。 “……原来他没了灵力,无法用剑了,所以才不佩剑。我怎么这么傻,温晁抓了他,怎么可能不会叫温逐流化了他的丹再好好折磨?都是我不好!要是我能早点下山和他汇合,他就不会遭这么大的罪。”江澄的眼睛通红通红的。 第23页 “我还老是和他提佩剑的事……这不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吗?怪不得,怪不得,每次一提起这件事他就是这副死样子。” 江厌离已经哭湿了一条手帕。 之前她只是听得小白提了一嘴便已是难过不已,现在听她这般详细地讲述,这才知道,阿羡受得苦远远超出了她的想像!满身是伤,没了金丹,被丢入乱葬岗,忍受着怨灵噬魂的痛苦,九十多个日日夜夜,饱受炼狱般的煎熬。怪不得,怪不得,她那样性情阳光开朗的阿羡,会变成现在这样,风吹草动便竖起尖刺的模样。 更令她痛苦的是,在她面前,他什么都没表露出来,就怕她会担心难过。可是,阿羡,你不知道吗?你什么都不说,师姐便就不担心,不难过了吗? “阿羡竟是什么都没和你们说吗?”小白问。 江澄的拳头狠狠地锤了一下桌子:“他老是这样!旁人不说也就罢了,我们这样亲近竟也不发一词,真是能忍,能忍极了!” “阿澄,阿羡他是不想让我们担心,我们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江厌离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把什么事都自己扛着,难道我们就能快快活活地生活了么?”江澄流着泪看着她:“我们,我们是一家人啊,爹娘死了,只有我们是最亲的亲人了啊!” “阿澄……” 姐姐的眼泪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滚热滚热的,一下子便灼穿了他那颗看似坚硬的心的外壳,露出了里面的柔软。 江澄擦干了眼泪:“既然他不想让我们知道,便让他如愿吧。” “只这一件事!往后回了莲花坞,他要是还敢什么都自己扛着,我非要抽断他的腿不可!” “好,好。”江厌离欣慰地点头:“以后,你,我,阿羡,小白,我们一家人都要好好的。” 屋外,去而折返的黑衣少年背对着木窗,蜷缩着弯下腰,双手死死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 翩飞的细雨渐渐稀疏,远处的白梨树在朦胧的水雾中却是更显纯白鲜妍。而那堆雪的花树之后,七彩的虹霓仿若弯弯的窄桥,一头架着无边的苍穹,一头连着繁华的尘世。 雨停了。 清河聂氏主修刀法,其家主聂明玦身长九尺,不苟言笑,威严无比,可却有个同他完全不是一个画风的胞弟聂怀桑。 聂怀桑于云深不知处听学之后同魏无羡成为了臭味相投的好友,度过了一段逃课作弊,捉鸟摸鱼的美好时光。现在好不容易大家又重聚于不夜天,他便老要来寻人,好重温那段求学的日子。 毕竟,自从回了不净世,大哥聂明玦是日日盯着他的课业不放,他每日过得紧巴巴的,好久没有轻松过了。 “真是奇怪,每次来找魏兄,他总是不在,要么就是有事。他最近在做什么啊,这样忙碌?”聂怀桑摇着扇子,垂在两鬓的两缕髮丝被吹得在空中小跑着,很活泼的模样。 他的神态也是那般无忧而自然,仿佛从未沾染过这世间的尘埃。 小白望着他,心中明白,温氏作乱之后,家破人亡的魏无羡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个少年,而被大哥保护得极好的聂怀桑,却仍然未变。 她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现在也在找他。” 聂怀桑扇子一闭,发出清脆的一响:“我和你一起找,这次我一定要见到魏兄,和他好好叙叙旧不可!” 聂怀桑就像是春日里的雀鸟,叽叽喳喳地在她耳边说着他和魏无羡在云深不知处的事。他感情丰富,必要时还配以动作,将魏无羡课上捉弄老师被赶出课堂,课外喝酒打架气蓝湛的这些事描绘得活灵活现,听得她一路上笑个不停。 “……唉,我苦啊,我生来灵力便不强,也对刀法课业什么的丝毫不感兴趣。可我大哥硬是要逼着我学,还撕坏了我珍藏的几十把摺扇,真是太痛苦了。”聂怀桑忆甜思苦,小白菜一般地向小白抱怨起了他现在的生活。 “你大哥也是为你好吧……”小白说。 “我才不想他这样为我好!我这个人胸无大志,只喜欢遛鸟玩乐,聂氏有大哥便好了,何须要我!”聂怀桑愤愤不平:“大哥也真是,脾气那么暴躁,怪不得找不到夫人。要是我有了嫂子,聂氏的继承人就是我的侄子,大哥每天就该盯着他了,这下我也能轻松!” “那你每天还无所事事?都不知道努力给你大哥找个嫂子?”小白白了他一眼:“你不努力,哪能过上理想的生活?” 聂怀桑用扇子使劲敲自己的头:“对啊!自己努力才能有美好人生啊!小白姑娘,受教了受教了!” 小白再去看他时,他已经陷入了魔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嘴唇翕动,“嗡嗡嗡”得不知在嘀咕什么。 她凑近一听—— “……巴陵欧阳氏,不行不行,这个年纪太小……” 小白:“……” 这便开始努力了? 前方便是林子的尽头了,林外的大路上嘈杂之声传来,好像是人的哭叫,还有沉重的□□倒地之声。 她心中一凛,拨开草叶朝外走去。 第24页 “噗”得一声闷响,一个胸口中箭的孩童倒在地上,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上残留着深深的恐惧。而他身后,一群穿着兰陵金氏校服的人手中持着弓箭,放肆地哈哈大笑。 他们仿佛是捉弄着将死的老鼠的猫儿,在这里,在一群老弱妇孺的身后,弯弓搭箭,玩着真人狩猎的残酷游戏。 她心中一股怒火“噌噌”得涌上来。 “你们给我住手!!”她张开双臂,挡在那群人的面前。 为首的是个相貌还算端正的公子,他的眉心点着硃砂,显然这是个兰陵金氏的内门弟子。 他眯着眼睛望着她:“哟,这不是云梦江氏的人么?我们兰陵金氏杀几个温氏余孽,你有什么意见吗?” “什么温氏余孽?”她伸手指着身旁那具矮小的童尸:“这些是老弱妇孺!他们手无缚鸡之力,你连他们都不放过,你还是人吗?” “你!” “莫不是,你没有胆子在战场上拼杀,却只能在比你弱小的人身上找到优越感?”她冷哼一声:“懦夫!” 那人被她说得恼羞成怒,手中弓箭指向她:“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云梦江氏的家僕罢了,也敢对本公子口出狂言?今天,我便要替云梦江氏好好教训教训你!” “金公子金公子,有话好好说啊。”聂怀桑赶紧跑出来,拉住了他握着弓弦的手。 “你给我闪开!”他手肘一推,便将他撞倒在地。 一颗石子带着破空之音打在他的手腕上,他惨叫了一声,手一松,弓箭便落在了地上。 魏无羡抱着胸站在路边:“替云梦江氏教训人?金子勛,你好大的脸。” “魏无羡!” 这个叫金子勛的狠狠地瞪着他,好像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魏无羡稍稍抬起了下巴,嘴角勾起讥嘲的弧度:“你们兰陵金氏可真是厉害啊,虐待俘虏,欺辱妇孺,这就是你们世家子弟的做派吗?” “温氏之人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你阻拦我,是想袒护这些温氏余孽么?” “人人得而诛之的是那些罪大恶极之人,而不是这些手上没有沾过血的老弱妇孺!你们这副滥杀无辜的做派,同那些温狗有什么分别?!”魏无羡提高了音量,清朗的嗓音中饱含着怒火。 他走到小白身旁,握住她的手腕:“还想教训我们云梦江氏的人,金子勛,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们兰陵金氏是谁?” “魏婴,静心。”蓝湛走到他的身旁,查看到他的面色无异,便又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向金子勛,作势要解下背后负着的琴。 金子轩面色一变,留下一句“魏无羡你给我等着”,便匆匆地离去。 蓝湛并没有停下动作。 漆黑的琴身静静地悬浮于他的身前,浅蓝色的流苏垂落,也是静静的,纹丝不动,就像他这个人一般沉稳之极。 魏无羡微微一笑,拿起了陈情,放在唇边。 第14章 最后一枚阴铁(一) 琴声清越,笛音悠扬。 曲子节奏非常舒缓,像是涓涓的流水,缓缓地润泽大地。就连她心中的怒火也被熄灭,只留下一片恬然宁静。 “是姑苏蓝氏的安息曲。”聂怀桑压低了嗓音说。 蓝湛这个冰美人似乎是天生适合弹琴的,手指修长白皙,挑动琴弦的时候说不出的优雅好看。 站在他身旁的魏无羡,在吹起笛子的时候,也是难得的表情认真平和。 他的手指并没有蓝忘机的那般形状完美,它既不纤细也不光洁,指甲的形状也是扁扁的,掌心中有许多老茧。可那双手的指尖在陈情上翻飞的时候,却是那样灵动,就像是蝴蝶在阳光下翩翩起舞一般。 他低垂着眼眸,轻轻贴着笛身的菱形嘴唇被外力压得稍稍有些变形,让人无端地想起堆叠在一起的玫瑰花瓣。 “小白?小白?” 肩膀传来的摇动让她回过神来,魏无羡站在她的面前,蹙着眉头:“你想什么呢?回神了。” 他离她很近,说话的时候,两片唇瓣轻轻地碰在一起,又软软地弹开,像是一枚饱满的柔软多汁的樱色果实。 她慌乱地收回视线。 多少次了,她盯着他发呆? 魏无羡稍稍蹲下,和她平视:“你是害怕吗?别怕,我和蓝湛已经为他们奏了安息曲,让他们的灵魂安息了。” 他的语调温柔得不可思议。 “我没有。”她红着脸摇了摇头。她心中感到羞愧,明明是这样惨烈的场面,她却能分出心去想别的乱七八糟的。 她定了定神,问:“阿羡,他们对温氏的战俘是怎么安排的?为什么可以这样随意虐杀?” 魏无羡摇头,看向蓝忘机。 蓝湛开口:“听兄长说,兰陵金氏似乎要追缴温氏的余孽,一个不留。” “可是这些手无寸铁的温氏家眷也算在余孽之内吗?泽芜君宅心仁厚,难道会同意金光善的做法?”魏无羡疑惑。 “这个我好像知道。”聂怀桑摇扇子的频率很快:“他们说,温若寒的三枚阴铁虽然已经被毁,可还有一枚阴铁流落在外,将有极大的风险。他们不仅要追缴温氏余孽,就连江氏,蓝氏和聂氏的人也要一一过问。” 第25页 “原来是为了探查阴铁的行踪。”魏无羡说:“可是,最后一枚阴铁不是在薛洋的手中吗?” “当年在薛洋身上和常氏宅院中并未搜出阴铁。”蓝湛说。 “那要是我们能够找到这最后一枚阴铁,是不是就能让他们放人了?”小白问。 “很困难,我们寻找阴铁肯定得需要一段时间,而这一段时间又不知道有多少无辜者被害。”魏无羡说。 小白想了想,道:“那要他们在我们找到阴铁之前不许伤害那些人,关着也好,锁着也罢,必须保住他们的性命。待我们归来,便要将他们释放。” 聂怀桑贊同道:“我们可以去找大哥和泽芜君,让他们同意这件事。” “恐怕不易。”蓝湛道。 “不易也得试试啊,你说对不对阿羡?” “温氏中有人对我们江氏有救命大恩,不可不报,况且他们那一支专攻医术,非但手无鲜血,反倒救命无数,我不能让金光善害了他们。”魏无羡坚定地说:“行侠仗义,无愧于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才是我们云梦江氏的精神。” 宴席上,小白第一次见到兰陵金氏的家主金光善。 也许因为生活□□逸,他的身材有些富态,站在健壮高大的聂明诀和长身玉立的蓝曦臣旁边,好像不是一个次元的。神态中也是常带笑容,给人平易近人的感觉。但在她看来,他的每个神情都仿佛暗藏鬼胎。 负责宴席全项事宜的,便是金光善新认的儿子,从背后捅死温若寒的金光瑶。这个金光瑶个头不高,一双眼睛极大,上下睫毛也很浓密,一笑颊边就有一对深深的酒窝,衬得他整个人像是棉花糖一般,软绵绵,纯白白,又甜蜜蜜的,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 可若不是她和魏无羡,蓝忘机,聂怀桑一同前往监牢处,亲眼瞧见那些温氏余孽的血从行刑室门下溢出,淌满了整整十级阶梯,她也不会相信,他就是那个趁乱杀死温若寒的人。 相比之下,对面正襟危坐的金子轩都显得稍微正常了一些。 等等,他在看谁?! 一旁的黑衣少年还在一杯接着一杯地斟酒,看看他桌案上的空瓶子,都整整三只了! 小白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去掐他的手背。 “你干什么啊?”少年说话略带着鼻音,软绵绵的埋怨味道。 小白瞪他一眼:“干什么?!你没看到那只花孔雀老是盯着师姐瞧吗?” 魏无羡顿时坐直了身子,待目光来回逡巡了几遭之后,咬牙切齿:“真是贼心不死。” 他试着朝金子轩挥拳头表示威胁,可这傢伙看得入了神,竟是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 “哼,看我的。” 她一伸手,蝴蝶状的缩小版魔杖便出现在她的手心,晶莹的魔仙宝石光芒一闪,她开始念动咒语:“卡拉卡奇,传声魔法!” 桌子上凭空出现个喇叭形状的东西,魏无羡一把抓起它,拿到眼前查看:“这是什么啊?” “这是魔仙传声器,只要心里想着说话的对象,对着它说话,声音就能传到那人的耳边啦。虽说有距离限制,不过同那只花孔雀说话是绰绰有余了。” “真的吗?” 他露出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对着喇叭口,说了声:“喂,金孔雀!” 对面,本来是端坐着的金子轩像是被吓了一跳似的,手捂着胸口,左看右看,然后目光便落到了对面——黑衣的少年和紫衫的少女靠在一起,手指着他,笑得前仰后合的。 他的脸色顿时青了。 然后那魏无羡,抬着下巴一脸挑衅地盯着他。 “你的眼睛往哪里放?你要是再敢招惹师姐,我把你眼睛挖出来!”黑衣少年明明是在自己位置上说话,那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他的耳边,说罢,他还将手指头弯得像只鸡爪,对着他做了个挖的动作。 少年身旁,梳着双髻的清秀少女也对着他挥了挥拳头,狗腿子般跟着道:“眼睛挖出来!” 金子轩气得袖子一甩,偏过脸去。 魏无羡和小白这才满意,两个人捂着嘴疯笑,身子抖得像是狂风中的枯叶,让人担心稍不留神,这两人的头都得笑掉下来。 此时正是金光善起身发表演讲完毕,众人朝他敬酒吹彩虹屁的时候,他们两人倒好,在后边偷笑,便叫有心人觉得不爽了。 那位方才才刚刚结束一段长长马屁的姚宗主站起来怒斥“如此正式的场合,魏无羡和那个小丫头竟然如此没有礼数?这便是云梦江氏的家教吗?” 魏无羡勐地站起身来:“你说我们便说我们,我们做得不对,可以赔礼道歉,做什么要提起云梦江氏的家教?” 这些日子,“家教”这两个字听得他厌烦极了,如今又听他拿家教说事,魏无羡的心中一股无名火升起。 姚宗主冷笑一声:“呵呵,还觉得自己有理是吧?堂堂世家弟子,剑也不佩,果真是家僕之子,无怪乎尔。” 红樱在不停地晃动着,柔软的丝线拂在她的左脸颊上,少年握着陈情的手紧紧地捏成拳头,整个身子因为愤怒而轻轻地颤动着。 第26页 她赶紧站起身来,握着他的手腕:“阿羡,阿羡,冷静。” 也许因为修了鬼道的缘故,他的情绪变得非常不稳定,一点点的怒火便会攻心,如果控制不好,便要发狂。 她听见他深深的唿气吸气,下眼睑通红,像是用笔沿着睫毛的走势勾画出了一道红线。他冷冷地,厌恶地盯着对面的人。 姚宗主心里有些犯憷,声音反而却更大了:“魏婴,你这是要做什么?你想杀人灭口吗?!” 小白听不下去了:“这位老伯,要是刚刚打扰了你,我和阿羡向你道歉,若是你不肯接受,我们可以马上离开。可是阿羡他配不配剑那是他自己的事,个人喜好而已,又没有哪条规定一定要配剑,为什么你要这样说他?” “世家子弟出席都会配剑,他不配剑,难道不是藐视我等?” “他之前不是早就解释过了吗,他不想配,他没有说自己藐视你们啊,是你们自己想多了。而且,家僕之子又怎么了,出生的好坏就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品行吗?”她的目光扫视全场:“各位,你们能保证自己的父辈,祖辈是高贵之身,那你们的曾祖辈,曾曾曾祖辈呢?千百年前,你们的祖先茹毛饮血,刀耕火种之时,可没有谁比谁更高贵!你们现在藐视家僕之子,说不定便是藐视了你们某个先辈呢,是不是大逆不道呢?” 她的话音刚落,场上便开始喧譁起来。毕竟,大家都心知肚明,就算是清河聂氏,兰陵金氏这些大家族的先祖也不过是屠夫,裁缝之辈。这其中,什么“诡辩之词”,“妖言惑众”这些话不时响起,她面不改色,只直视着对面的姚宗主:“这位老伯,你说呢?” 姚宗主已是气得鬍子乱抖,他的面色涨红,指着小白的食指在不住地颤抖:“你,你这个妖女,来歷不明,还在这里大放厥词!” “够了!!” 江澄的拳头狠狠地砸在桌案上,震得上面的酒杯摔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整个晚宴上的人都静默了下来,一双双眼睛全都望向这个江氏新任的家主。 他看向姚宗主,冷冷道:“姚宗主,没空去给家父家母上柱香,却有空质疑我们云梦江氏的家教,你当真是,好个礼义楷模啊!” “魏无羡不管怎么样也是我们云梦江氏之人,我父亲我姐姐从小爱护长大,和我姐弟情同家人,也轮得到你说一句家僕之子?还有,不管江小白是从何处来,她在战场上尽心尽力救治伤员,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你凭什么称她为‘妖女’?他们两人,都是我云梦江氏之人,你这样乱扣帽子,是不是在藐视我们云梦江氏?” 若是从前的他,想着如今江氏势弱,定会忍着不置一词。可是如今他对于魏无羡,即是心疼也有愧疚,还有几分对自己的怒意,因为初次听闻魏无羡失了金丹,他的心竟然可耻地有几分窃喜,从小到大,他便什么都比不得魏无羡,如今他无法再用灵力,于修炼一途再也不得登顶,他终于有种不再被压于人下的畅快感。 可那几分欣喜立刻便被无边的愧疚和自责给淹没,一起长大的手足之情终究压过了心中那一点点的不平,抱山散人已经救治过他,若不是他占用了这唯一的名额,魏无羡的金丹也不至于再也无法恢復。这一日,他已经被这些情绪折磨得痛苦不堪。如今姚宗主刚好撞上枪口,成了他发泄的对象。 姚宗主气得胸口不断地起伏,梗着脖子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魏无羡的身子又开始颤抖起来,他咬着牙,眼尾通红的双眸中一行泪水流下。 江澄再接再厉:“别说什么佩不佩剑了,他不佩剑碍着你什么事了吗?就算是他不穿衣服在这坐着,那也是我们云梦江氏惯出来的!” 话已冲出口,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反正在他们所有人的眼里,云梦江氏已经背上了“不懂礼数,家教不严”的罪名。 魏无羡本来正感动地落泪,听到这最后一句,忍俊不禁。这个江澄,维护他就维护他嘛,说这种事干嘛? “哼,江氏护着这种人,难道不怕声名受损,到时候无人来投?”又有个人出了声儿,声音有种故作淡然的矫揉造作感。再一看这人,身着白衣,背负琴匣……这不是蓝湛的翻版吗?只可惜除了装扮,其他哪里都远远不及本尊。 小白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噁心感,她冲着他大声道:“你说的话,你自己听听,可不可笑?” “你!” “我们云梦江氏,是靠行侠仗义,斩妖除魔,为百姓解难而立命的。只要做了正义之事,无愧于心,便对得起江氏的教导。而你们……”她将对面这些人环视一遍:“你们是不是本末倒置了?云梦江氏的声名,不是取决于你们这些人的口舌,而是取决于我们做的实事,取决于我们治下的百姓,取决于那些普普通通的人!” “芸芸众生,悠悠众口,你们不过是小小的湖泊,哪里比得了百姓们的泱泱大海” “而且,什么叫这种人?魏无羡怎么了,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他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在战场下行侠仗义,桩桩件件都无愧于心,这样好的弟子,护着他有什么不对?” 第27页 她话毕,犹有余怒,一屁股坐回座位,拉得魏无羡也不得不重新坐下。 大厅中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她也不管,反正她想说的都说了,管他们怎么想怎么看呢! 江厌离也站起身来,行了一礼:“诸位,若是阿羡和小白刚刚真有做错什么,我代表云梦江氏向各位致歉。只是,我云梦江氏,凡品行端正的弟子都会护着,这便是我们的态度。” 她看向旁边的弟弟妹妹们,柔柔一笑:“阿羡,阿澄,小白,我们走,回家。”她的性子随了江枫眠,外柔内刚,只要是涉及到家人的事,她总是会挺身而出,为家人们遮风挡雨。 他们四人均起身,缓缓地走出大厅。厅中安静极了,他们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一下一下地踏在在场所有人的心底。 第15章 最后一枚阴铁(二) 春日时分,天光并不十分明亮,草木抽出嫩芽新枝,花蕾含苞待放,一切都是脆生生的。 小白抱着江厌离塞进她怀里的包裹,手臂上感觉沉甸甸的。 “这些是一些果子糕点,还有干粮,药粉,路上用得着的。”她的眉心含着轻愁,手放在小白的手背上:“你们可要注意安全啊。” “师姐,我和阿羡一个月以后就会回来的,正好赶上百凤山围猎大会。”她转头看了旁边的人一眼。 魏无羡对着她轻轻一笑,又望向江厌离,眼睛微微睁大,睫毛的弧度柔和:“师姐,别担心啦,我们很快就会回来。再说了,蓝湛不也要和我们一起去么?他那么厉害,肯定会好好护着我的,是不是,蓝湛?” 负琴的少年站在树下,他今日穿了件浅蓝的衣衫,远远看过来时,浅色的眸子仿若透明。 他没有说话。 “看看,人家都不理你。”江澄抱着胸,挑眉道。 “那叫不置可否,你懂吗?”魏无羡没好气地说。 江澄白了他一眼:“你是他肚子里的虫子吗?他想什么你都知道?” “江澄,你!” “好了好了,都要离别了,怎么还吵,你们还是三岁小孩吗?”江厌离无奈地打圆场。 两人默契地把头往相反的方向一转。 小白和江厌离面面相觑,均是无语。这对冤家,每天不吵架就浑身不舒坦似的。 江澄还是忍不住把头转了回来:“喂,魏无羡,我说,真的不用我和你们一起去吗?” “你去干嘛啊?你现在是宗主了,每日事务繁忙,你哪里抽得出时间啊?”魏无羡的眼睛中漾起笑意:“我知道你担心我,不过,真的不用了。” “谁,谁担心你了,我是担心小白!”江澄声音拔得很高,生怕别人听出他的心虚。 小白的目光从他通红的耳根移开:“……那我谢谢江澄你的关心了。” 本来以为要费一番周折,没想到金光善这么快便同意了他们寻找阴铁的事,反倒是赤锋尊和泽芜君没有那么好说服,更没想到的是,一向喜爱遛鸟逗狗不务正业的聂怀桑,讲起道理来是一套一套的,成功忽悠了这两尊大佛。 最后的结果便是,以一个月为期限,若是找到最后一枚阴铁,就将释放温氏的老弱妇孺。 “金光善的态度,好像非常急切,你们不觉得有些奇怪吗?”魏无羡用笛子抵着自己的下巴:“这般急着找到阴铁,甚至不惜耗费精力一个个地抓捕温氏余孽一一审问……他们兰陵金氏一向是无利不起早,什么时候这般捨己为人了?” “他肯定有什么邪恶的目的。”小白说:“你看他那样,从头到脚都写着算计。” “那他有什么目的呢?就为了一枚阴铁?难道他想要像温若寒那样用阴铁制造傀儡?”魏无羡漫不经心地转动着笛子:“可是就连三枚阴铁都不是我阴虎符的对手,区区一枚阴铁,有什么用?” 蓝湛的目光一凝。 射日之徵结束后,仙门百家群龙无首,而金光善想要问鼎仙督之位的野心也是路人皆知。可是相比其他三大家族优秀后辈竟出,兰陵金氏除了财大气粗,以及多了个大战中立下首功的金光瑶之外实力并没有很大的优势。为了达成目的,兰陵金氏必然要在各大世家面前树立威信,以此震慑百家。阴铁看上去就是个很好的选择。 从温若寒手中夺来的三枚阴铁已经在各大家主的眼皮子底下被销毁,如今这最后一枚阴铁不知所踪,兰陵金氏以搜查阴铁为由大肆搜捕温氏的家眷和客卿,连其他门派之人也要一一过问,看来是对这枚阴铁势在必得。 但是……他看向魏无羡。 “魏婴,你的阴虎符,认主吗?” 他的表情很严肃,叫魏无羡也不自觉地收了笑:“阴虎符无需认主,任何一个修士都能够使用。” 小白心中升起了一股危机感:“蓝二公子,阴虎符有什么问题吗?” 蓝湛对他们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金光善有问鼎仙督的野心,他或许对阴铁的威力有所觊觎。但是,你炼制出的阴虎符,能够对抗阴铁之力,且无需认主……” 魏无羡嗤笑一声:“怎么,他还想从我手里拿走阴虎符不成?” 第28页 “只是猜测而已。” 蓝湛说。他是端方君子,从小知道礼义廉耻,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不了解那些利益争斗之事。只是在背后说人是非让他颇为不适应而已。 “我看这就是事实!”小白恨恨道:“这个金光善,忒不要脸!”她骂了他一句之后,接踵而至的便是一股忧虑:“那我们怎么办呢?我们找到阴铁不是给他做嫁衣吗?” 蓝湛道:“阴铁必须要找。现下只余一枚阴铁在世,当年并未在薛洋和常氏的身上找到,而魏婴的阴虎符却横空出世,阴邪霸道,号令万鬼,与阴铁也有几分相似。并且,魏婴当年也与薛洋有过接触,很容易便让人怀疑,他从薛洋的身上,得到了什么。” 魏无羡举起双手表示无辜:“我可没拿薛洋的那块阴铁啊,别把脏水泼在我身上。” 蓝湛皱眉:“我相信你,可其他人不一定相信你。” “啊,真是麻烦死了!”陈情敲打脑袋的声音“梆梆”作响,魏无羡已经要崩溃了:“等找到了阴铁,救了温宁温情他们,我马上回莲花坞养老,再也不轻易同这些聪明人打交道。” 蓝湛不理会他,问起小白:“江姑娘,你有办法知道现在薛洋在哪里吗?” “有是有啦,不过我得知道他的具体信息,光凭一个名字是不行的,毕竟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 “这个不是,薛洋的年纪要小一些。” “下一个” “不是不是。” “……” “停停停,就是这个!” 小小的少年脸上还带着婴儿肥,走路的时候步伐一定是轻快的,连束起的发梢也时不时地左右冒出个尖儿,浑身透着种孩童般的活力感。 小白一时间竟有些难以接受:“这便是你们说的,杀了栎阳常氏满门的……薛洋?” 然而,蓝湛和魏无羡一齐确认道:“就是他!” 光屏中,少年走到了卖糖葫芦的人面前。两个人似乎发生一点争执,那少年竟然掏出了匕首,横在小贩的脖颈。小贩吓得抖如筛糠,连连摇头又说了什么,少年这才满意地收了匕首,在插满糖葫芦的稻草杆旁绕了一圈,一口气拔走了好几串儿,这才高兴地离开。 左手一把糖葫芦,右手一把糖葫芦,少年继续轻快地走着,脸上的笑容甜蜜,两颗小虎牙一闪一闪的,可爱讨喜极了。 小白感觉自己身上起了好多鸡皮疙瘩:“……我相信了,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人。”而且怎么感觉,这个傢伙和兰陵金氏的那个金光瑶,这么像呢? “能知道这里是哪里吗?”蓝湛问。 小白摇头:“魔仙显示屏只能显示此人目前的画面,而且范围有限,不能提供更多了。” 薛洋所在的地方就是很普通的市井,人群来往熙熙,路边摊贩满地,这样的街道到处都是,根本无法确定他的所在。 薛洋还在走着,嘴里嚼着糖葫芦,脸颊都鼓起了一大块,活像只小松鼠。 魏无羡忽然说道:“他在云梦!我看到卖莲子的刘婆婆了!” 小白惊讶:“早知道便和师姐江澄他们一起回去了!” 去往云梦的路上,她又使用了好几次魔仙显示屏。毕竟岐山前往云梦路途遥远,在他们赶路期间,薛洋的行踪很可能发生变化。 还好,在场有个云梦本地人。虽然薛洋的位置一直在变,但魏无羡可以看出,他应该一直还在云梦境内。 “哎哟,客官,要说这云萍城中的怪事,倒还真有那么一桩。”年纪不大的店小二,弯着腰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 新鲜的牛乳糕还冒着丝丝热气,一款款整齐地码在碟子中,顶端还点缀了樱色的花瓣碎,仿佛肤若凝脂的美人那一点小巧的朱唇。小白一块块地捻了放在嘴里,香甜软糯,根本停不下来,她一边吃,一边听着店小二的讲述。 “这城中,原本有座挺大的妓馆,叫做云水阁,一向是生意兴隆,许多达官贵人都是这馆中花魁们的入幕之宾。可是一年以前,不知为何,这妓馆忽然起了大火,一夜之间被烧了个干净,那馆中所有的姑娘妈妈,连同那日宿在馆中的嫖客,没有一人逃出。” 魏无羡放下酒杯:“知道是谁放的火吗?” 店小二使劲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些恐惧之色。 “重要的不是这个,在那之后,一到夜晚,那里便隐隐传来惨唿声,有人好奇去探,回来便大病一场,去了半条命。” “他看见了什么?”小白好奇。 店小二说:“据说他看见了很多恶鬼,被吓得魂都落了,还是道人作法才将他的魂魄召回。”他顿了顿,接着道:“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云水阁中的阴气是越来越盛了,最近一段日子,一入夜那里的响动是半条街都可以听见,住那附近的,或者夜晚经过那儿的,死了好几个,活着的都搬走了,现在那一片已经是荒区,无人敢近了。” 店小二走后,蓝湛道:“魏婴,你觉得这件事和薛洋……有关系?” “火烧云水阁这件事是一年前发生的,那时候薛洋还在温氏当客卿,应该不是他做的。”魏无羡摸了摸下巴:“我就是想着,薛洋到了云萍城,总不是真的来游山玩水的吧?这里发生的怪事十有**得算在他头上。这邪灵作祟的事,应该就是他的手笔” 第29页 “我们得去一趟这个云水阁。”小白回忆起之前某几次调出的图像:“有一次,魔仙显示屏显示,他在一个很破败的地方,现在想来,那里的房梁和断壁残垣,都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第16章 最后一枚阴铁(三) “刷。”一片梧桐叶被风裹挟着,如一柄飞刀,狠狠地擦着小白的耳畔飞过。 已是傍晚时分,血红的朝霞铺了满天,也将整条街的道路和房屋蒙上了灿烂的金红色。可那废弃的云水阁却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那里黑蒙蒙的,没有光亮。一片焦色的废墟之中,或长或短的数根房梁依旧直立着指向天空,仿佛地表上长出的邪恶的骨骼。厚重的大门从下而上染上了一大片黑渍,牌匾两旁,暗红色的两排灯笼在风中肆意摇晃着。 风颳得越发大了,院墙内的梧桐树抽动着繁茂的枝条,像是魔鬼在舞动着自己的利爪。 有嘈杂的哭叫声,被风吹得破碎,拂过他们的耳边。 魏无羡拉住小白的手,蓝湛的避尘已然出鞘,在昏暗中闪着雪一般的光茫。 蓝湛拉开门闩。 “哗啦啦”,一地的黄色符纸雪片一般的夹杂着落叶迎面而来。蓝湛捏了一张在手中,目光扫过上面暗红色的繁杂图纹,吐出几个字来:“招阴符。” 他看向魏无羡,目光严厉。 魏无羡摆了摆手:“这可不关我事啊,一定是有人依样画葫芦,要在这里招来阴邪。” “是薛洋吗?”小白也从地上捡了一张,凑到鼻尖闻了闻,淡淡的血腥味:“用血画的!” 魏无羡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符纸,两下三下撕碎,丢在风里。 “这种东西不能乱捡的,知道吗?” 被他撕碎的纸片,蝴蝶似的,迎着风煳了对面的蓝湛一脸,蓝衣少年抓起粘在额角的一片碎纸,丢在地上,望着捂嘴偷笑的黑衣少年,声音中带些愠怒:“魏婴!” “啪哒”一声,一具□□裸,白花花的身体摔落在他的脚边。女人半抬起脑袋,散乱的长髮遮住了眉眼,只露出血红的一片唇。 涂着丹蔻的纤縴手指在即将触碰到裤腿的一刻,这个古板的少年立刻飞身后退,半垂着眼眸不敢去看。 “天吶,这是什么?”小白将半边脸埋在魏无羡的肩膀上,只露出双眼睛,注视着里面的一切。 在那满是尘屑的地面上,一个接着一个地出现了许多人影。他们中有许多人是衣衫不整或者赤身**,像是蠕动的蛆虫,相互交缠着,躁动着。 魏无羡的脸一下子红了,从前他也偷偷看过一些春宫图册,若是他一人在此,或许并没有这般尴尬,但一想到小白就在他的身旁,他便有种羞愤欲死的感觉。 那趴伏于地的女子用手撑起上半身,原本光洁的脸上,从下巴开始一寸寸地变得血肉模煳,那裸露的在外的四肢已然变做焦黑——她是被烧死的! 她发出悽厉的惨叫声,嘴巴张得极大,将鼻子和眼睛都挤在脸的上部,可那眼睛却圆鼓鼓地撑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球暴凸,似乎下一刻便会坠落于地。 “蓝湛小心!” 雪色光芒一闪,狰狞伸出的焦黑手掌便被削断,朝后飞落于地。 尖利的哭叫和哀鸣之声将他们包围,满地的怨灵都已经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浑身被重度烧伤的糜烂的皮肉,粘稠的□□混合着血浆缓慢地流淌,他们带着生前的痛苦,怨恨地攻击着闯入这里的生者。 黑色的笛子横在唇畔,少年慢慢地走到屋子的中央。 诡异的笛声开始响起,高音处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丝毫没有过渡,忽地又转为低音,一段旋律过后,熟习音律的蓝忘机的眉心已经拧成了个疙瘩。 魏无羡微微低着脸,浓黑的长髮无风自动,半睁的眼睛眼尾上扬,弧度诡迷。 小白不由得便想起了在沙阳堡温氏监察寮中见到他的场景。那少年立于飞檐尖上,风吹动着他的衣衫和头髮,仿佛一面黑色的旌旗。在那诡色的曲调中,他仿佛被月光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又冷戾又残酷。 扭曲着的怨灵们开始变得呆滞,烧伤的皮肤也一寸一寸地恢復成原样。雪肤红唇,乌髮罗裙,寻欢作乐,鸳鸯缠颈,仿佛这里还是从前那个纸迷金醉的**窟。 黑衣少年停下吹奏,将陈情插进腰带。他走到其中一个衣着完好的少女面前,手掌放在她的头顶,闭上双眼。 “共情。”蓝湛低声道。 镶满珍珠的银梳蓖轻轻地插在髮髻上,镜中的白衣女子弯唇一笑,仿若百合初绽。 当那双露珠一般的眼睛落在镜子边角半露出的少女的脸上时,那笑容便淡了下去。 “锁儿,你明日就该接客了罢?” 魏无羡低下了头,感到一阵细细软软的女声从自己喉咙中发出:“是的,小姐。” “听闻你从前是书香世家的姑娘,读过几年书?”她漫不经心地用手指甲挑开首饰盒的盖子,手指在一堆灿灿的首饰中搅动,金银的珠钗步摇什么的便相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锁儿的脑袋更低了:“只堪堪认得几个字罢了。” 女子弯唇一笑:“可别以为自己读了几本书便是身染墨香的才女佳人了,都在这勾栏院儿里头呆着,谁比谁高贵到哪里去?便是客人,花了那么多钱,也不是来瞧你这幅贞洁烈女般的矜持模样的。” 第30页 “是。”锁儿低声应承,眼泪已经盈在眼眶,即将落出了。 女子将首饰盒一关,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来,瞧瞧我们孟大才女此时的狼狈模样。” 窗外的大街上,密密麻麻地围了好些人。而在这人群的中央,正趴着一个白花花的**女人。 女人的身子紧紧地伏在地上,两只细细的手臂朝后伸着,努力想要盖住光裸的臀部。她趴在那里许久不肯起身,虽为卖身的妓子,也羞于叫旁人瞧了自己的身子。 来来往往的路人几乎都停下来去看这个热闹,对着中央的女人指指点点,嘻嘻哈哈的嘈杂声连二楼都能够听见。 “……不过是个过了气的老女人而已,读了几本书,还真把自己的当才女了?人老珠黄了还如此端着,难怪人家客人把你拔了衣裳丢在这儿。你还真以为你的那位大人物会将你和儿子赎回家呀,都十四年过去了,还在白日做梦,真是笑死个人了。” 女人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周围的人兀自看着笑话,没有一个人对她产生一点点的怜悯之心,在他们看来,她只不过是个徐娘半老,却心存不切幻想的低贱□□罢了。 “母亲,母亲。”一个衣着破旧的少年踉跄着走到她的身旁,额角流血,眼中流泪,他两手悬在半空,想要触碰她却又不敢。 “诸位,这便是咱们云水阁的孟诗孟大才女十四年前和那位所谓的大人物生下的儿子了,你瞧瞧这个孟瑶,那副德行,还大户人家的孩子呢,谁信吶哈哈哈!” 孟瑶?魏无羡心中一突,凝神仔细打量着少年的模样,白净脸蛋,浓眉大眼,若是在眉心点上这么一点硃砂痣,便是同现在的金光瑶没有二致了! 总是听人骂这金光瑶是娼妓之子,没想到,他真的是在勾栏院中长大的。 这时候,锁儿终于忍不住了,她“啪”得一下关了窗。 白衣女子也不恼,却是盯着她苍白的脸色,嘴角弯起不怀好意的弧度。 底楼的嘈嘈切切忽然变为了惊恐的叫声。 锁儿打开门,木质旋梯之下,沖天的火光将大堂淹没,赤红的火舌沿着扶手窜上来,滚滚的热浪迎面扑来。 魏无羡颤抖着,睁开了双眼。 “阿羡,你没事吧?”小白走到他面前,目光带着温柔的担忧。 魏无羡怔了几秒钟,才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珠。 “我没事。”他轻轻地说。 蓝湛问:“如何?” “云水阁……是金光瑶长大的地方,后来被一把火烧了。”他说。 “是他烧得吗?”小白问。 “可能吧。”魏无羡将他自己所见,仔细地同他们讲了一遍,感嘆道:“没想到敛芳尊从前的日子,这般艰难。” 衣摆擦过木樑的声音极为微小,耳清目明的蓝湛已经拔出了长剑,警惕地望向门口。 来人的一只脚已经踏过了门槛,他身量不高,手里的果子已经被咬了一半,那双眼睛,望过来时映着暗淡的月光。 “薛洋!”蓝湛已经动了,冰蓝色的身影快如一道闪电,还没等小白反应过来,避尘和降灾已经撞在一起,清脆的一声金属撞击的声响。 第17章 最后一枚阴铁(四) “蓝曦臣!” 蓝湛听了这一声,下意识地想要往后看,那薛洋扬起袖子,一堆粉末便撒了他一头一脸。 “哈哈哈哈哈,蓝忘机,喂喂喂,不要激动,中了尸毒粉,要是乱动的话,会加快发作的唷!” 薛洋站在梧桐树下,两颗虎牙闪闪发亮。 “尸毒粉?”小白看了看魏无羡,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蓝湛抹了一把脸,冷着脸举剑。 “蓝湛,住手!”小白和魏无羡异口同声地喊道。 蓝湛着了这个薛洋的道,要是他乱动,真的像薛洋说的加快毒发,那可怎么办? 薛洋唇畔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加深,一阵悠长的笛声响起,黑衣少年的十指翻飞,有薄薄的黑雾自他的身体向外散发开来。 空气中陡然出现一团白雾,雾气越来越浓。 小巧的绣花鞋轻轻点地,白雾散尽,女子雪色的裙摆宛如触礁的浪花迸溅,那从宽大袖口伸出的纤细十指上,尖利的长指甲冒着青色的寒光。 笛声一个宛转。 女子“喀”得扬起脑袋,一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薛洋所在的方向,下眼眶缓缓地渗出血来。 薛洋的面色咻得一变,一个转身避开,手臂上已然被她抓出了几道血印子。 女子此时距离他很近,那飞扬的乌髮像是薄薄的刀刃,狠狠地擦过他的脸颊。 薛洋的心“怦怦”得跳起来,但脸上却还显出些狰狞的笑意。降灾在手里一转,似是要将女子纤细的腰肢斩断。 刀尖没入了一团虚无的白雾之中,薛洋的背上剧痛,回过头去看,那女子的指爪带着血肉,迅勐地朝着他的面门而来。 他一个后仰,以足为支点,身子极速地旋转,降灾再一次地噼向女子的手臂。 女子的身子像是完全没有重量似的,足尖点地,整个人便轻飘飘地俯身浮于半空,宽大的衣衫翩飞,宛如一朵空中绽放的白莲花。 第31页 魔杖上的绿光渐渐散尽,蓝湛盘腿坐于地上,白皙的额头已微微出了汗。 小白轻轻唿了一口气,终于将他体内的毒给驱尽。 蓝衣少年以剑支地,即将起身之际,那双望向她的淡色眼眸忽地睁大。 “江姑娘!” 避尘轻轻地擦着黑色的衣摆而过,一片三角状的布料落在地上。 薛洋已施施然落地,降灾架在紫衣少女纤细的脖颈上。 闪着寒光的红指甲距离少女的脸蛋只余一寸之距,笛声忽地拔高,像是在痛苦地嘶叫。 白衣女子的手剧烈地颤抖了几息,终于收了回去。 魏无羡已经放下了陈情。 “薛洋,你放开她!” 少年皱着眉,那对黑沉沉的瞳仁被怒火点亮,眼尾处漫着妖异的薄红。现在的他终于有了一些人气。 薛洋摁着她肩膀的手反而收紧,他愉悦地笑:“看来,我抓住了最关键的人。” 魏无羡咬着牙,没说话。 “蓝忘机,给我放下剑,否则,我就割断她的喉咙!给我放下!” 少女的脖子已被割出了道浅浅的口子,魏无羡转头看向蓝湛,眼尾处的红色更深了。 “蓝湛,放下剑。”他喘着气。 “哈哈哈,这才像话。”薛洋将剑稍稍移开了点,他看向魏无羡,眼眸中满是狂热的光:“魏无羡,上次栎阳一别,你竟是做出了阴虎符……算我当初看走了眼!” “这个地方怨灵众多,怨气这么重,我还用了招邪符,可是还是无法成功控制怨气。”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委屈:“你是怎么做到的呀?” 原来,云萍城中入夜便有邪灵作祟,就是薛洋利用阴铁搞得鬼,害死多条人命,目的仅仅是为了实验! 魏无羡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戴着黑手套的手:“你到底要做什么?” 薛洋的声音一凛:“把阴虎符给我,我就放过她。” “阿羡,别给他!”小白大声道。背后这个人,年纪小小,心肠却狠毒之极,要是他掌握了阴虎符,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脖子一凉,有温热的液体缓缓地流入衣襟,薛洋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威胁:“给我闭嘴!” “你别伤她!” 魏无羡右手一翻,两个深灰色的半月状铁块悬浮于他的手心,在乌云般的黑气中缓缓地旋转。 “阴虎符!”背后的身躯激动地颤抖,薛洋伸出了一只手臂:“给我!” 肩部的桎梏消失,小白的心勐得一颤——此时薛洋的心神已乱,是摆脱他的好时机! 一,二,三! 她一把推开架在脖子上的剑,朝着同伴们的方向跑去。 薛洋反应过来,要去抓她扬起的辫子。避尘出鞘,在他的下巴处划出了深深的一道口子。 魏无羡揽住她的腰,将她推到自己的背后。 蓝湛和薛洋再次缠斗起来。 “晓星尘!”小白忽然大叫了一声。 薛洋翘起了一边唇角:“这种骗术,用过一次便够……”他的表情忽然凝固。 银星般的细巧长剑,从他的胸口处冒出,即使沾了污秽的鲜血,依旧不掩光华璀璨——晓星尘的霜华剑! 晓星尘真的来了?! 他来不及细想,胸膛处又是一痛,原来是来不及减缓攻势的蓝湛将避尘刺入了他另一边的胸口。 白绫覆面的道人与蓝衣少年面对面地相视。 “晓星尘,宋岚?”魏无羡有些惊讶:“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与星尘一路追了薛洋整整三省,终于在这里寻到了他。”说话的是一个身形高挑的道人,他身着黑衣,立如苍松,背插拂尘,手持长剑,微微昂着头,清俊的面庞上一副孤高的形容,他注视着倒地的薛洋,垂下眼眸:“终究……终究是为我白雪观报了大仇……” “你便是晓星尘的好朋友宋岚?是你找到了晓星尘,还是晓星尘找到了你?”小白笑着望着他,又看看晓星尘,他们二人,身量接近,一黑一白,一前一后地立在一处,相宜极了。 “你是小白姑娘?” “是啊。” 宋岚忽然对着她,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小白姑娘,让星尘重获光明。” “不用谢不用谢。”小白摆手,她还是不习惯这么郑重其事的道谢。 薛洋仰面倒在地上,胸前的两个洞汩汩地淌着血,很快便在身下铺了一滩。他睁着眼睛,唇角牵起。他总是在笑,就算是临死前,也带着笑意。 “死了。”蓝湛走了过来。 “他死了?”小白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黑衣的小少年,一手拿着三串糖葫芦,一边走着,一边在笑,发梢一下一下地甩动,阳光照在他的身上,那对可爱的小虎牙闪闪发亮。她的心中不由得涌上一股惋惜之情,这份惋惜不是对他,而是因为一条鲜活生命的逝去。 那双眼睛大睁着,已经失去了狡黠的光彩。她蹲下身,轻轻地将它们合上。 “薛洋已死,我们如何去寻他藏起的阴铁?”魏无羡看向蓝湛,他们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问灵!” 第32页 《问灵》是姑苏蓝氏中人的独门之技,它能够以琴音奏问,对亡者发出疑问,而亡者的回音则会被《问灵》转化为音律,反应在弦上。 蓝湛的琴语已经修炼到了很精通的程度,他问灵的魂魄,既不会避而不答,更不会说谎。 他只弹奏了短短一段,琴弦便开始颤动起来,自发地弹出了一个音。 蓝湛信手又弹奏出三声,片刻,琴弦又自动地弹了两下。 魏无羡忙问:“你问了什么?他又答了什么?” 蓝湛:“我问:姓甚名谁?他答:薛洋。” “真的是他。”魏无羡说:“快问他阴铁在哪!” 这一次整整弹奏了一小段旋律,而薛洋的回应是清泠泠的五声。 “他说什么?”小白急切地问。 最后,他们在薛洋袖子中的储物囊里找到了最后一块阴铁。 第18章 莲花坞(一) “小白,牛乳糕和杏花糕你觉得哪个更好吃?” 黑衣少年撑着下巴,眼尾微弯,映着明媚的天光。他的面前摆着一盘雪白的糕点,一盘浅黄色的糕点,它们都被切成可爱的小方块,在碟子中垒了一座甜蜜的矮墙。 虽然这两种糕点都很美味,但是牛乳糕的甜味更重,还有股浓浓的奶香。她不假思索道:“当然是牛乳糕好吃。” “可是,牛乳糕明显太过甜腻,还是单调的白色,比不得杏花糕鹅黄可爱,花香扑鼻。” 小白眨了眨眼。 魏无羡再接再厉:“如果摆在你面前的是一块牛乳糕和一碟杏花糕,你会选择哪一个” “牛乳糕。”她答得很快,反正她现在也不是很饿,一碟杏花糕也吃不完。 “那,假使你现在身处于一片荒原,三天未曾进食,你只能选择一块牛乳糕或者一碟杏花糕,你会选择哪一种” “这个……”她思索了一会儿,答:“牛乳糕。” “为什么”魏无羡的眉毛向内挤压在一起,一副懊恼又不服气的模样。 “反正我在荒原里,迟早要饿死的,还不如吃自己喜欢的。”小白理所当然。 “……好吧。那摆在你面前的是一块牛乳糕,和一大堆杏花糕,你一辈子都吃不完的那么多,你选择那种” 他说完,抱着胸,弯着唇,黑眼睛睨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立刻说出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小白总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傢伙就是想要她说出选择杏花糕的答案,为此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她偏不让他如愿! “还是牛乳糕。” “喂,选择牛乳糕你会饿死的!”他拍了一下桌子,不可置信地嚷道。 小白“哼”了一声,刚想说点什么,忽然便发现自己的上下嘴唇被粘住了,只能发出模煳的“唔唔”声。 一看对面,魏无羡瞪大个眼睛,也“唔唔唔”个不停。 一双竹筷轻巧地夹走了一块牛乳糕,蓝湛冷飕飕地扫了他们一眼:“食不言。” 这一路走来,他可谓是心力交瘁。这魏无羡和江小白在一块,什么都要看一看摸一摸,什么事都要争一争,哪怕他们争得事物是多么无聊……他们俩人就像是没长大的孩童,而他,却是处处管着他们的老妈子,实在辛苦。 幸好,马上便要到兰陵了…… 魏无羡和小白对视一眼,欲哭无泪——蓝湛,你禁了我们的言我们还怎么吃饭啊 阴铁交到金光善手上时,他的表情微微有些惊讶。 金光瑶站在他身旁,稍稍垂着脸,两边嘴角努力往上牵起,一如既往地用力笑着,颊边一对深深的酒窝。 “魏公子。”虽然在笑,他那双大眼睛的形状却丝毫不变,不见真正的笑意:“阴铁真的是在薛洋那里找来的吗?上次为何没从他身上搜到?” “自然。至于上次,谁知道上次他将阴铁藏在哪儿?栎阳常氏这样的小仙门又怎么会有阴铁?说不定是他从别处得来。”魏无羡抱着胸。 金光瑶失神了片刻,又重新挂上笑容。魏无羡被他这副笑模样弄出一身鸡皮疙瘩,偏过脸不想看他。 小白可没忘记他们此行的目的:“阴铁已经找到,你们要按照约定,放过温氏家眷和无辜之人!” 冒着缕缕黑气的阴铁在掌心中缓慢地旋转着,金光善五指一拢,双手负于背后,道:“这是自然,阿瑶,放人!” 金光瑶颔首,恭敬道:“是,父亲。”他侧过身,两臂一展,朝着他们行了个礼,这才匆匆告退。 魏无羡望着他的背影,仅仅不过一年时间,那个他在共情中看到的瘦弱,怯怯的少年已经变为了如今进退得宜的圆滑模样,不知道云水阁那一把火,究竟是不是他所放? 被囚于地牢中的温氏众人迈着阑珊的步子,朝着久违的天光走去。在被关押的时期,兰陵金氏自然不会好吃好喝地待着他们,是以他们个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几乎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新鲜的血液将已布满陈旧血渍的衣裳染透。 “兰陵金氏的人,是每天都在虐待他们吗?”小白不忍。 身旁的少年绷着脸,红色髮带飞扬着擦过她的脸颊。 第33页 在一群人之中,一个戴着兜帽的女子忽然朝着他们看来,而她身旁,少年的脸上满是青紫瘀伤,肿胀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面目。 “温宁,温情。”魏无羡捏着笛子的手在发抖,他一字一字地从唇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兰,陵,金,氏!” “阿羡。”小白握住他的手腕:“冷静。” 她举起魔杖,对着温情和温宁使用了治癒魔法。 淡绿色的光芒很快将温宁和温情身上脸上的伤口修復了,她这才发现,温情有一张艷丽却坚毅的面庞,而她身旁的温宁则像只小白兔一般干净清秀。这样的姐弟,兰陵金氏也能下的了手! 再次念动咒语,那充满生机的绿色仿佛春日温暖明媚的阳光将所有伤痕累累的人温柔地包裹。他们仰着头去触碰那点点的星芒,身体上的痛苦和疲惫消失殆尽,就连心中也有了新的希望——从这里出去,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魏无羡揽着小白的肩膀,少女的身子疲软地靠在他身上,她轻轻地喘着气,额头上沁出了星星点点的汗珠。 刚刚大量地动用魔法,她的体力有些不支。 “谢谢你,小白。”他哑声说出了这一句话。 仙门百家,没有一个宗门旗帜鲜明地对兰陵金氏的做法提出过反对之音。事情没有轮到他们头上,他们宁愿做那个缩头乌龟。就像是当初温氏刚刚开始肆虐,好些世家选择明哲保身,结果,等到温氏灭人宗门了,才联起手来开始射日之徵。却不知,兰陵金氏今日能对手无寸铁之人痛下杀手,明日便会对其他宗派动手,助长了他们这股嚣张气焰,便会叫他们以为没有人敢反抗他们的任何事。 他好像是一个异类。他大声反对,嘶声怒吼,结果回应之声寥寥,也许有一些人内心是贊同他的,可他们沉默着,眼睛盯着脚尖。幸而,他终究不是孤身一人,小白,蓝湛,江澄,师姐,他在意的几个人这般旗帜鲜明地站在他的身侧,陪着他做着所有人都不理解的事。 有些人真的很奇怪,他们的心那么坚硬,仿佛不怕这世间所有的狂风暴雨。可同时,他们又是那般软弱,只真情的一个眼神,便能让他们那双坚毅的眼睛开始流泪。 魏无羡便是这样的人,乱葬岗中,这般的痛苦折磨他都能默默承受,可是现在,他温热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地滴落在她的肩膀上,将那一片的衣衫泅出了一块湿润的深紫色。 她刚想转头,他的左手压着她大臂的力道收紧,沙哑的声音在脑后响起。 “别看。” 她僵直了身子,声音细细的:“他们得救了,以后都会好好的,你别难过了……” 好一会儿,才有细微的鼻息声响起,魏无羡轻轻地“嗯”了一声,松开了手。 “我能看你了吗?”她问。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可以。” 小白转过身去,魏无羡的眼眶还带着红色,那对眼睛水光润泽,含着温暖的笑意。片刻,他垂下眼眸,两排长睫柔顺地拢着。 “我背你回去好不好?”他的声音像是风中的飘絮。 没等她回答,他已经主动走到她身前蹲下。 他很瘦削,肩膀也并没有很宽阔,伏在他身上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衣衫下凸起的嵴椎骨。可他那般轻松地便背着她站立起来了,手掌托着她的膝弯,朝上掂了一掂,小白惊唿了一声,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魏无羡大概比她高半个头左右,现在她的视线几乎是和他等高,看地上的花花草草都觉得大不一样了,这种奇妙的感觉让她雀跃地东张西望。 他开始走动起来。 他走得很快,但很稳,身体一下一下的震动传动到身后人的身上,少女伏在他的肩膀上,红色的髮带带着丝绸特有的冰凉贴在她的脸颊上,她忍不住去摸那长长的尾梢,滑滑的,凉凉的,还带着韧性。 “你又在摸我的头髮?”少年忽然说。 小白不好意思地松了手:“阿羡……我喜欢你的头髮。” 少年停了一下,又继续前行。他说:“我早就知道了。” “你怎么会知道?” 他笑了:“你刚来的时候,趁我昏迷不醒,摸了好久,还能不喜欢?” 小白的脸红了,声音讷讷:“……原来你有感觉啊。”当初趁人家人事不省,欢快撸毛的行为真的有点不地道。 背着她的人又笑了,胸腔的震动一直穿到了她的胸口,好像她也在笑似的。 她的心忽然“砰砰砰”地跳了起来,像是有舞者不断地在她心口跃动着灵活的脚尖,翩翩起舞的那一刻,那般紧张,又是那般喜悦。 “我们回家,江澄和师姐还在等我们。”少年加快了脚步。 少女趴在他的肩头,脸颊嫣红,唇角带笑,她闭着双眸,似乎在这美好春光中做着甜蜜的梦。 第19章 莲花坞(二) 五月的云梦,天气已有些燥热,阳光变得更加明亮。 骊城城主家的小姐朱颜穿的是云雾般的纱裙,裙摆上金线绣着的月季在光下闪闪发亮,像极了此时此刻她看向魏无羡时那含情的双目。 可那黑衣少年只是垂着双眸,安静而认真地听着城主的讲述,似乎完全觉察不到她不时落到他身上的目光。 第34页 朱颜团扇下的贝齿不自觉地轻咬唇瓣。 “……颜儿每夜都会起身,自己朝着府中的荷花池走去,好几次差点淹死在池中。就算,就算是将她绑在床上,她也能挣开绳索。昨夜,若不是公子相救,小女便真的要溺死了。”城主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微胖的脸上满是后怕之色。 魏无羡对着他点点头,看向身后的五六个新入门的江氏弟子:“现在,便来考校考校你们。这个情况,是什么样的邪祟作祟?” “是……水鬼作祟!” “答对了!”他打了一个响指:“那,谁来说说,水鬼是什么,又该怎样对付?” 另一个女弟子踊跃回答:“水鬼是死于溺水之人所化,徘徊于水畔,不得转世。它们会引诱活人入水做他们的替死鬼,而后自己便可投胎转世。对付水鬼,须得将它们捉住,曝于烈日之下,使其烟消云散。” “烟消云散……它是死了吗?”小白有点不忍。 魏无羡笑道:“它本就是死灵所化,没有自己的意识,只会随着本能缠住落水之人,我们将它捉出,便可使它脱离水域的桎梏,得以重入轮迴。” “可是……可是它为何只缠着我不放呢?”朱颜移开团扇,露出一张娇媚的脸庞,她蹙着眉,声音绵软动听:“我从来没有下过水呀。” 她的双目中似是含了一汪水,只往魏无羡这儿瞥,波光粼粼的动人极了。魏无羡的目光也落在她的脸上,两丸眼瞳深黑,似是熠熠生辉的墨色宝石。 两人深深的对望,这其中似有粘滞的气氛在他们之间流动。这一幕在小白看来,刺眼极了。 她心中倔强,越是刺眼便越是不肯移开眼睛,像是直视阳光的孩童,不知不觉泪水流下。 魏无羡翘起了唇角,眸光中却无半分笑意:“因为,你夺走了朱颜的身子,她不找你找谁呢?” “什么?”众人讶然。 朱颜摇动团扇的动作一滞,随后便露出了个泫然欲泣的表情:“我不知道魏公子在说什么。” 魏无羡冷笑一声,微微扬起下巴:“这世上所有怨灵之事,皆逃不过我的法眼。你不是朱颜,你是个鸠占鹊巢的孤魂野鬼。”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啊?魏公子你是说,她不是我的颜儿?”城主已经混乱了:“可是,她明明就是颜儿啊。” 朱颜扑过去抱住了他的胳膊:“爹!我不是颜儿又是谁呢?”她望向魏无羡,豆大的泪水不断地滴落。 “魏公子,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雠,你何苦污衊于我,亏我,亏我对你还颇有感恩之情……若是如此,你又何必救我,倒叫我死了干净!” 她叫得仿若杜鹃啼血,让人动容不已,府中的下人们望向魏无羡的目光,可谓是义愤填膺了。就连前来城主府的江氏弟子们,脸上都带上了些犹豫之色。 小白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魏无羡,虽然这位朱颜姑娘表现的是那样情真意切,可她只相信魏无羡一人。 魏无羡对着她微微一笑,望向犹自垂泪的朱颜,道:“还装得挺像,若我所料不错,你便是这荷花池中的溺死之鬼,只不过你不是普通的水鬼,你有自己的意识,你瞧中了城主府小姐的这身皮囊,于是便夜半引人入水,夺其躯壳。而被生生挤出肉身的城主小姐自然心有不甘,日夜扰你,你现在已是凡人,不堪其扰,便自导自演一场大戏,想要引我们除去所谓的水鬼——也就是城主之女的冤魂。当真是好算盘!” “城主大人,听你说,令女第一次自行入水是在一月份,侥倖未死,救上来后闹了一场大病。恐怕在那时,那躯壳里的魂魄便已经调包。你想想,是否自那时起,令女的性情,喜好都有了一些变化?” “是的是的!”城主点头如捣蒜:“从前颜儿最是娴静,不喜出门,可是自从那次病后,她便时时要上街,还有还有,她……” “好了。”魏无羡打断了他的絮叨,他笑了起来,讥讽道:“怎么,这位‘朱小姐’还不肯承认?” “朱颜”的面色已经是刷白,她强装镇定的硬扯出一个笑来,捏着扇柄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你有什么证据?” “懒得跟你废话。”魏无羡收了笑,拢起眉,陈情已经横在了唇畔。 “哒,哒。” 是水珠滴落于大理石地面的声响,一个少女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她那头乌髮湿漉漉的,苍白的脸上也不断地滚落水珠,悬浮的赤脚下,很快便积了一滩水渍。 那少女飘到“朱颜”的面前,那张和她一模一样娇美的脸庞上,一对桃花眼带着浓浓的怨恨死死地瞪着她。 “颜儿?!”城主的心在看见这女鬼的时候便一阵悸动,他一直是个慈爱的父亲,视女儿为掌上明珠,原先对鸠占鹊巢之人只有些疑问,但现在真正的女儿一出现,血脉相连的感情便让他一眼便认出,那才是他的亲生女儿! “朱颜”的脸开始扭曲,她痛苦地嘶吼着倒在地上,满头的珠翠掉落在地上,妥帖梳理的鬓髮也松散开来,裙摆凌乱,金色的月季似被狂风骤雨肆虐,支离破碎地闪着光。 第35页 不一会儿,她不动了。 鸠占鹊巢的外来魂魄被强制拔出了躯体,她浮在空中,披散的乌髮张牙舞抓地四处飞扬,那张脸因为浓浓的怨毒而显得狰狞可怕。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甘地喊道。 “为什么?”魏无羡放下陈情,仰头看她,眼中冰凉:“做了坏事,就要有被剷除的觉悟。” “坏事?我怎么就做坏事了?”她的眼睛发红:“凭什么,凭什么有些人出生就得到了一切,美丽的样貌,富贵的家世,她什么都没做,便得到其他人的尊敬,可以过舒舒服服的日子!” “而我……而我又做错了什么呢?仅仅是因为从下人的肚子里出来,就只能自甘下贱,受尽白眼,而她!”她伸手指向朱颜,眼睛中流出血泪:“而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所有的一切!” “她凭什么?就连她爹也是真心爱她,而我爹呢,为了几两银子,就要将我卖进勾栏院,我逃脱不成,失足落水,连转世投胎也不能,只能日日在这阴湿的水底,那时,你们这些人,怎么就没想到要帮我?!” “这世道,何其不公!” “是不公,世间之人,有男有女,有美有丑,有富有穷,可他们,”魏无羡顿了顿:“他们可从未想过要害人性命。” “站着说话不腰疼!”女子冷嗤。 “那你站着了,成了小姐了,可有心体恤那些曾经和你一样的人?怎么,成了主子了,使唤丫鬟便得心应手了?你那贴身丫鬟奉送的茶水只稍有些烫,你便大发雷霆,打骂于她,可有此事?”魏无羡讽刺地笑:“还是说,只要你自己得到好处,这才是你的公平?” “你!”女鬼像是被戳到了痛处,脸上呈现出恼羞成怒之色。 “行了,我不想与你废话。若是你乖乖被超度,说不定下一辈子能投个主子小姐的好胎。可若是,你一意孤行,大不了我直接让你魂飞魄散。”指向女鬼的陈情晃了晃,少年弧度流畅的眼睛微微眯起,闪着剑一般的寒芒:“你自己选。我只数三下,一,二……” “我选投胎!”女鬼慌忙喊道:“我选投胎!” 朱颜对着他们,盈盈一拜。明明是同一张脸,内里换了魂魄,便是完全不一样的气质。真正的朱颜是个温柔娴静的姑娘,一举一动都十分优雅得体。 她低首:“多谢各位修士相助。” 魏无羡两手搭在一起还了一礼:“不必多礼。” “魏公子……”朱颜忽然问:“那……暖杏,是否已经投胎?” 魏无羡点头。 “那便好。”她轻轻地说,神情中是一种复杂的愁绪。她天性过分善良,纵使怨恨暖杏夺走她的身躯,而此时,在得知她的遭遇之后,这份恨意便烟消云散了,心中反而有一种不知名的愧疚之感。 回去的船上,小白一直心神不属。她还沉浸在刚刚那一段激烈之极的爱恨情仇之中。 在这个世界,出生便几乎决定了一个人的一切。纵使金光瑶再优秀上进,其他人仍会叫他“娼妓之子”。而魏无羡也是一样,她不知道听到多少次,有人以“家僕之子”辱他,仿佛这是他洗不掉的污点。 可是,出生是无法选择的呀。 她看着被师弟师妹们包围在中央的黑衣少年,他带着温暖的笑容,不厌其烦地回答着他们的问题——他真的很适合老师这个角色,自从回到莲花坞后,江澄就将带弟子们出门歷练这项任务交给了他,而这正巧合了他的心意,因为他是这样喜欢到处去玩,喜欢热闹和新鲜事。 她心想,阿羡那么好,那些人除了出身,哪里比得过他?也只能用无法更改的出身来彰显自己的优越。 她犹自出神,却没瞧见,被簇拥着的少年的目光时不时便落在她身上。 魏无羡心中微微有些失落,小白,一直没理他。 “阿羡——小白——” 迎面而来的小舟上,江厌离的声音传来。 “师姐!”小白站起身来,开心地朝她挥手。 江厌离的船只靠近,船头放着几只很大的荷花,花瓣粉嫩,一片片的分得极清楚,瓣尖艷红,到了底部却是白色,似是名家细心地将色彩稀释渐变,美得不似凡间物。 “这样巧,闲来无事,我带几个师弟师妹们摘些荷花,好做些荷花糕,荷花粥,还能放在房间里做摆饰。你们除邪祟还顺利吗?” 小白来了精神:“挺顺利的。师姐,我跟你说,阿羡真的很厉害!他竟然能看出……” 第20章 莲花坞(三) 众人于云梦泽中嬉闹了好一会儿,回到莲花坞时,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金子轩是来为兰陵金氏送拜帖的。马上就是百凤山围猎大会的日子,这是射日之徵后第一次举办的围猎大会,对兰陵金氏而言意义重大。 “再怎么重要还需要金子轩亲自来送拜帖?我们云梦江氏的面子还真大。”魏无羡翻了个白眼。 “还特地邀请师姐一同前去观看,肯定有什么阴谋!”经过一系列的事情,小白对兰陵金氏的印象极差,她忿忿道:“关键是师姐还答应了!” 第36页 “金夫人盛情相邀,兰陵金氏的继承人亲自来云梦,能不答应吗?”江澄用胳膊肘捅了一下魏无羡:“喂,你到了百凤山可别招惹那个金子轩啊,人家再怎么说也是兰陵金氏的继承人,你说你们要是打起来了,我这个宗主是帮你一起揍他还是处罚你啊?” 魏无羡在莲花坞中住了一段时日,也充分领会了江澄作为家主从早忙到晚的不易与辛苦,他靠在门上,仰着脸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江澄瞥了他一眼,皱眉道:“我看这个金子轩是后悔了,没见他刚刚在会客室里头老是偷瞄阿姐吗?说是来送拜贴,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个金子轩,自己做了什么好事不清楚吗?还后悔,后悔就一定要原谅吗?”魏无羡直起身来,严肃地看着江澄:“江澄,你什么想法?你不会真的同意……” “未尝不可。”江澄说。 “未尝不可?!”魏无羡拔高了声音:“他之前怎么欺负师姐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他要是以后学他爹,天南海北惹女人,到时候师姐怎么办?” “他敢!”江澄挥了挥拳头。 “果然还是把他揍一顿吧,我们给他套麻袋,他不知道谁揍了他就没办法找我们麻烦了。”小白幽幽道。 “这个主意好!”魏无羡拍了一下掌,说出了聂怀桑的口头禅:“小白,白白,你很嚣张嘛!” “我跟你说,我有一个魔法咒语……” 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一副真的要付之行动的架势,江澄连忙把他们分开,挤在中间道:“你们不要乱来啊!你们以为他会不知道是你们干的?金子轩得罪的人那么多,可真敢下手揍他的只有你们两个!而且,毕竟,毕竟他是阿姐喜欢的人……” 小白和魏无羡的阴谋到底是流产了。 回去的路上,小白不解地问魏无羡:“你说,师姐为什么会喜欢这只花孔雀啊?”师姐温柔娴静,花孔雀一副用鼻孔看人的模样,师姐是看上他哪一点了?难不成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别的不说,花孔雀的样貌可是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他完美地继承了父母的所有优点,身材高大挺拔,面容俊美。他和江澄风格很相似,都是那种锐气逼人的俊美,只不过他神色带有傲慢贵气,五官更显浓墨重彩,冲击力很强,能让人一眼惊艷。 但是,小白坚信,师姐不是那种肤浅的人! “这谁知道呢?”魏无羡嘆了一声:“人人都觉得师姐能和金子轩结亲,简直是祖坟冒烟的运道,可在我眼中,师姐是全世界最好的师姐,是花孔雀配不上她,我的师姐值得这世间最好的,金子轩算什么?” 小白贊同道:“师姐千好万好,只一点,眼光不好。” “快到了。” 魏无羡的屋门就在前面不远处,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神色有些焦躁,更多的是激动。 小白被他拉着几乎是在小跑:“你到底要给我看什么啊?” 珍珠色的对襟上衫,下配碧色弓字褶罗裙,裙上以银丝绣着只只蝴蝶。浅橙色腰带系得很高,自下缀着十六片轻纱,每一片都以金线绣上盛放的菖蒲花。光华流转间,仿佛能看到银蝶在花丛中翩翩飞舞。 小白看得唿吸都快停止了。 魏无羡将裙子稍稍放低了一些,露出那双含笑的黑眼睛。 “喜欢吗?” “这是……这是给我的?” 他小心地将衣裙放回到盒子里,又将盒子塞进她怀里。 “今日在城主府,我瞧你很喜欢城主小姐的裙子,我仔细看过,就是这种时下女儿家最流行的软烟罗裙。我送你的这件,我觉得比那朱小姐身上的好看多了,你说是不是?” 他的手指在绸缎裙角上轻轻地摩挲着,那双眼睛直直地望着她,温柔得不可思议。他微微笑着,目光有些迷离,像是在想像这美丽的裙衫穿在她身上的模样。 “原来你……”小白忽然想起之前在城主府,他盯着朱颜瞧的情景,那时她心中很不是滋味,可没想到他是在打量那件吸引了她目光的裙子。 “怎么了?怎么哭了?”黑衣少年的声音温柔中带点无奈:“是被我感动了吗?” 小白紧紧抱着盒子,哭道:“阿羡,对不起,你对我这么好,可是那时候,那时候我看见你看朱颜,我心里就恼怒极了,还生你的气。” 可是,那少年却低下头去,刚开始是低低地笑,接着笑得越来越厉害,他将胳膊搭在盒子上,笑得弯起了腰,那艷红的髮带从肩上垂落下来,尾端剧烈地晃动着。 小白努力地提着腰来抵抗臂弯上下坠的力道,她愣愣的看着他的发顶,眼泪还挂在脸颊上,却再没有新的泪水流出了。 半晌,魏无羡才直起身子。 食指指腹揩去了眼角笑出的泪花,他却怎样都抑制不住唇角的上翘。他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摁了摁面前那姑娘眼下微红的皮肤,带着奇异的心动和雀跃。 “知道你为什么会生气吗,傻姑娘?”他问。 他的手已经收回,可她似乎仍能感觉到脸上那轻轻的,温柔的触感,残留着他的温度, 第37页 她失神地摇了摇头。 “因为,你喜欢我,就像是师姐喜欢花孔雀一样。” “喜欢……”她的心中似是忽然破开了一道裂口,源源的清泉开始流入。她的脑中忽然浮现出了许许多多的画面,第一次见面时他吓得大叫的样子,重逢时他留着泪的眼睛,吹笛召阴时他烈烈而响的衣衫,回首而望时欢快扬起的红色髮带,捉弄她时露出的两颗兔牙……这些画面最终定格为了他现在的模样——那幸福笑着的,眼睛弯成两道新月的俊朗少年。 这些滴滴点点的好感积聚起来,最终汇成了汹涌的泉流,唿啸着将那一道裂开的小小缝隙沖开,迅速地溢满了她整个心房。 她抓住魏无羡的手腕,望着他的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魏无羡却在她之前,说出了她想说的话。 他说:“我也喜欢你,白白。” 软烟罗裙的美丽不止在于近瞧时一定会让人啧啧赞嘆的精緻灵动,远远望去,更是莹莹闪光,像是兜住了一小片活泼的阳光。 江厌离远远走来,目光果然被那裙摆映出的碎光吸引了片刻。 着裙的少女弯腰趴在曲廊的栏杆上,下巴搁在张开的手心,她的目光毫无焦距地对着一池的荷花荷叶,嫣红的脸上是痴痴的笑容。 江厌离瞭然一笑:“小白,裙子很漂亮,是阿羡送给你的吧?” 那少女慌忙从幻梦中醒来,直起身子看向她,挽在臂上的紫色披帛滑落下来也丝毫不知。 “师,师姐,你怎么知道?” 她走近去,捡起地上的披帛,微微笑道:“师姐可什么都知道。” 小白接过披帛,攥在手里,就听见她带着笑意的调侃:“唉,从小到大,阿羡都没想着要给师姐送一条,一颗心吶,全都扑在心上人身上了。” 小白的脸红了,像是熟透了的桃子。 江厌离看见她这样,心念一动:“阿羡,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小白攥着紫烟罗的手指收紧,她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他说……他也喜欢我。” 江厌离赶紧用团扇遮住了脸,只露出双笑弯了的眼睛。 “好,真好……”她心中欣慰,忽然想到了自己,又开始怅惘。 “师姐……你是不是想起花……金子轩了?” 江厌离勉强弯了弯唇角:“没,没有。” 她这副表情也太没说服力了。小白也不拆穿她,又问了她一个她,魏无羡,江澄都想知道的问题。 “师姐,你为什么会喜欢金子轩啊?” 第21章 百凤山围猎(一) 江厌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道:“小白,你的髮式太简单了,和这条裙子不能完美的搭配。” 小白摸了摸自己的鬓边垂落的发绳。 人类女子的髮型很漂亮,但也很复杂,她每天都是一个髮型,头上以发绳结双髻,后脑勺的头髮左右梳成双马尾,垂在胸前,顶多是开心的时候在发包上插只珠花什么的。 江厌离拉了她望外走:“你随我来,我帮你束髮。” 铜镜里映出的脸有些模煳,她的头髮已被全部打散,披于脑后,江厌离从梳妆檯上拿了只牛角梳开始帮她梳发。 她的动作很轻柔,就像是屋里裊裊飘着的薰香菸雾。小白也不自觉地放慢了唿吸,内心一片宁静。 在这安详的气氛中,江厌离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的语调温柔,又带着些悠远,仿佛是从那遥遥的旧时光中飘来。 “我的母亲和金夫人是闺中好友,他们约定,以后若是生男,则为兄弟,生女则做夫妻。从小,我便知道,这世上有个小我两岁的男孩子,他是我的未婚夫,将来也会成为我的夫君。” “虽然我从未见过他,但有时也会偶尔想起他,想像他是什么样子的,又是个什么性子……也许,他像阿羡,爱笑爽朗。也许他像阿澄,稳重中带着些孩子气。在那时,因着那指腹为婚的约定,懵懵懂懂中便对他有了关注和念想。” 她说到这里,露出了怀念的神色。 “后来啊,他随他母亲来莲花坞做客,我才知道,他既不像阿羡,也不像阿澄。”她笑了笑:“他生得真的很好看,那时的我第一眼便被他吸引住了。” 小白:我收回那句话,师姐你果然是那种肤浅的人! “第一次见面,他便和阿羡阿澄不对付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阿羡这个鬼精灵,惯会捉弄人的,钻在水里给他淋成了只落汤鸡。”她说到这里,忍俊不禁:“给他气得呀,晚饭也不吃了,我做了莲藕排骨汤给他端过去,他也不领情,等我走了他又喝了个精光,哈哈。” “我从来都知道,别人都说我配不上他,他自己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最后我们解除了婚约。” “虽然难过,但我还是喜欢他。在别人眼里,他是兰陵金氏矜贵的金公子,而我记忆中的他,永远是那个气鼓鼓不肯吃饭的漂亮小公子。” 最后一枚流苏髮簪插进髻中,江厌离拢了拢她垂于脑后的头髮,说道:“好了。” 第38页 小白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江厌离给她梳的还是双髻,不过比她自己动手扎的两个小包包可好看,复杂多了。髻的顶端尖尖的,像是半垂的猫耳朵,底部点缀了些青桔色的小绢花,左右两边各插了一只带着一片流苏的银簪子。 她动动脑袋,两边的流苏便在耳畔摇晃,发出清脆的响声。 江厌离笑着望着她,问:“好看吗?” 小白点头:“好看!师姐你手好巧!” “是我们小白好看才对,不然怎么让我们羡羡神魂颠倒呢?唉,爱情就是这样没道理,不只从何起,发觉时已是一往情深。”江厌离走到她身侧,整理起桌上的髮饰。 将首饰盒子的盖子扣上,她侧过身来,俯着脸看着小白:“知道吗,阿羡曾经说,他才不要喜欢别人,不然像是自己往自己脖子上套犁栓绳。可是现在,他还不是栽在了你身上?” 说到“你”字的时候,她食指往小白额头上一戳,小白被她戳得脑袋后仰了一下。 “师姐……”她捂着额,脸红红的。 听了师姐的一番话,她感觉自己对花孔雀的恶感减少了一些。她能理解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既然师姐喜欢那个金子轩,她便爱屋及乌,少讨厌他一点好了,毕竟他是师姐喜欢的人啊。 七日后,百凤山。 “嘣!” 一字排开的箭靶,每一个都是射中正中心! 黑衣少年放下弓,摘下了蒙着眼睛的黑布。 现场响起了一片掌声,小白一边拍着掌一边兴奋地嚷道:“阿羡太厉害了!” 可不,那金子轩射中一箭兰陵金氏便得意得不得了,还疯狂地现场求挑战求超越,没想到魏无羡一上场,蒙着眼睛也能同时全部射中靶心。她现在只想知道,现在他们的脸被打得多疼! “这个魏无羡,不是叫他别出风头吗?”一旁的江澄压低了嗓音恨恨道。 “可是,是他们兰陵金氏自己在场上喊‘谁能比得过金子轩’的,被人挑战打败了也是他们咎由自取!”小白道。 “不说像魏无羡这个变态的水准,我看在场各家子弟中肯定有人能像金子轩一样一箭射中吧,比如蓝湛,可你看他动了没有?这百凤山围猎大会本就是兰陵金氏用来在各家面前立威的,他这么做,不是叫金氏颜面扫地吗?我们云梦江氏又能讨得了好?”江澄说。 小白嘟囔:“有这么严重吗?” “当然!在咱们自己地盘上,他想怎么出风头就出风头,可现在在兰陵金氏的地盘上,需得收敛一些。”江澄嘆了口气:“他这么厉害,我心中自然高兴,只是我现在是宗主了,需得考虑很多事情。” 金光善坐在主位,圆润的脸上表情阴沉沉的,小白厌恶地瞪了他一眼,说:“他们真是虚伪,嘴上说欢迎人来挑战,现在人家赢了,又心中不快。难道他们兰陵金氏就是得事事都第一吗?凭什么?他这是压迫,是控制,我们又不是他的下属,凭什么得听他的?” 江澄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道:“我第一次做家主,真的不知道有些事我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我想,我们云梦江氏低调行事,踏踏实实做实事,应该就不会出错吧……” 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比魏无羡还小一岁,却要逼迫自己变得成熟稳重,站在一群年长者之中应酬。魏无羡身上那种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少年气是那么鲜活可贵,可惜在江澄的身上,这些是必须被压抑着的。 小白忽然有点心疼他了。 “没事的江澄,我们都支持你。”她说。 魏无羡大出风头自然叫兰陵金氏很不爽,但他们都憋着个难看的脸色不说出来。只有那个金子勛蹦出来指着魏无羡鼻子骂。 “魏无羡,你那么厉害,到时候在百凤山猎场上也蒙着眼睛啊!” 魏无羡抱着臂,扬起下巴,傲然道:“好啊!” “这个金子勛,真是无理取闹!不过……”小白捧着脸望着魏无羡那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痴痴道:“都是用鼻孔看人,怎么金子轩和金子勛这么讨厌,我们阿羡做出来就这么霸气呢?” 江澄:“……”他想呕。 仙门所说“围猎”并不是什么普通的打猎,而是有“夜猎”的意思,主要的目标是百凤山中的妖物邪祟,因为是由多个门派子弟们参与,以捉拿的妖物数量定胜负,因此又称为“围猎”。 一般的仙门世家可负担不起这么一场围猎大会,不得不说,兰陵金氏还真是财大气粗。 魏无羡靠着树桩,偏过脸,垂下长睫去瞧身旁的小白。她枕着他的肩头,脸颊被晒得发红,睫毛翕动得很慢。 心中有种鼓鼓胀胀的满足感,好像就这样一直,一直静静地靠在一起一辈子也挺不错的。 小白的声音懒洋洋地传来:“阿羡,我们休息了好久啊,我快睡着了……我们要一直无所事事下去吗?” 他没有回答,却问:“给你吹笛,好不好?” 肩头一轻,那姑娘已经坐直了身子,大眼睛望着他,嘴唇微微张开,隐约露出门牙的下轮廓。 第39页 “你要用陈情?” “金子勛不是叫我蒙着眼睛围猎吗?那好,我便坐在这里,一步不动,便能叫这山中的猎物皆乖乖地自己走进江氏的网中。”他从腰间拔出陈情,摩挲着漆黑的笛身,冷笑道:“兰陵金氏不是要狂么,我偏要叫云梦夺得头筹。” “阿羡,江澄叫你别太出风头了。”她轻轻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仰着头请求:“江澄也不容易,我们不要叫他为难好不好?” 魏无羡的目光从陈情身上移开,落在她的脸上,睨着她没说话。 她抓着他手臂的手摇了摇:“好不好啊,阿羡?我们不要猎太多,就比兰陵金氏多那么一点点就好了,行不行?” 他盯着手臂怔楞了一下,又缓慢地抬起眼皮,两丸黑眼珠直直地盯着她,里面涌动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小白以为他不同意,又摇了一下:“好不好嘛?” 他快速眨了眨眼睛,忽然长臂一捞,将她重新拉回到自己的身侧。小白想抬脸看看他,脑侧覆着的手掌却将她强制按在他的胸前,动弹不得。 鼻尖嗅到了从他衣领传来的淡雅的莲花香,头上一沉,她感觉他的脸贴着她的发顶,几乎是嘆息着说:“好,什么都听你的。” 第22章 百凤山围猎(二) 淡金色的阳光从葱茏的树枝间投射下来,细细地勾勒出吹笛少年眉骨和鼻樑的轮廓。 笛声的旋律很慢,百凤山的绿树丛仿佛变做了午后蒸腾着白色水汽的云梦泽。碧色的椭圆荷叶高高低低地伸出水面,在他们的簇拥中,粉白的荷花静静地绽放,星星点点的水珠聚在花和叶上,水晶般的璀璨。 然而它描绘的并不是如今的云梦,仿佛那个少年站在远远的时光另一端,用哀伤的眼神怀念地注视着从前的美好。 云梦泽上,荷花依旧,却已物是人非。 小白的鼻子忽然有些酸,她注视着身旁的人,在辉光下,他的脸仿若虚幻的肥皂泡泡,只稍稍那么一碰,就会消失。 一曲吹毕,少年微微垂下眼睛,表情空茫。 一旁的少女忽然握住了他的手,她微微蹙着眉,那双眼睛里似乎含着泪,带着心疼和怜爱。 “阿羡……”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怕自己的气息将虚幻的泡泡吹破:“阿羡,不要难过好不好?” 他简直是她见过最矛盾的人。他似乎满腹愁绪,可又有时爽朗得像没有一丝阴霾。吹着陈情的时候那么冷戾,可那颗心这样善良和柔软。有时他明明在笑,可他的眼睛却告诉她,他的心在哭。他那么温柔随和,可犯起执拗来,强势得可怕。 这些矛盾的特质在他的身上完美地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令人心动,令人心疼的魏无羡。 莲花的清香越来越浓。 少年的唇已经贴在她的唇上,像是冬日里飘落于地的雪花,带着初次的试探,一次一次地轻啄着。 后脑勺被手托住,她不禁仰起头来。辗转的浅尝已经结束,唇瓣被撬开,他的舌尖轻柔地扫过她的牙齿,再缠绕上她的舌头。 他的吻是那样温柔,仿佛春日里绵绵不尽的雨丝,带着深深的爱意和怜惜,无声无息地润湿着万物。 魏无羡放开了她,两手握着她的肩,额头抵着她的,轻轻地喘息。 初尝情意的少男少女,仅仅是倚偎在一起,额头抵着额头,便已是甜蜜无比。 半晌,两人的唿吸都平静下来了。魏无羡稍稍移开脸,润泽的黑眸注视着她绯红的脸颊,再落到那泛着水光更加嫣红的唇瓣上。 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耳垂上,耳畔是沙哑的低语。 “再来一次好不好?” 还没等她应答,他的脸一偏,一吻已经印在了唇角,她不由自主地搂着他的肩,半阖的眼眸忽然对上了另一对冷然的眼睛。 那双向来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因为讶然而睁大,又急匆匆地移开。 小白急急地移开了脸,一双眼睛因为羞怯和慌乱而蒙上水雾:“蓝,蓝湛。” 魏无羡转过头去,坡脚之下果然有一道月白色的背影,他走得很急,全然没有平时从然淡然的气度,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后背追赶他似的。 “他看到我们了。”小白的手指抓着他的衣襟:“他看到我们了,怎么办?” 他回过头来,笑着注视着她颤个不停的睫毛。 “没事的,白白,看见就看见罢”他温柔地摸着她鬓边的髮丝,耳后的皮肤通红:“他不会说出去。” “嚓嚓”,是袖摆拂过草尖的声响。男子急促的声音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从右侧路面上传来。 “江姑娘,这里很危险的,你不要乱走!” 嘴角的笑意凝滞,魏无羡就像是个碰见天敌的兔子,“咻”得竖起耳朵,黑眼睛里是薄薄的冷芒。 “金子轩!” 小白探出头一看,那身着金星雪浪校服,扯着他们师姐的少年,不是那只金孔雀又是谁? 江厌离回过头,想要挣开他:“金公子,男女授受不亲,还请你放开。” “这个金子轩,又要对师姐做什么?”魏无羡按耐不住了。 小白忽然想起,梳发的那日,铜镜中师姐怅然的脸。她一把摁住魏无羡的手臂,对着他摇了摇头。 第40页 魏无羡一怔,紧绷的肌肉放松了下来,他远远望着那一对男女,忿忿道:“也好,叫师姐好好瞧瞧他的真面目,从此对他彻底失望。” 金子轩没有放手,他皱着眉,眉心那颗红痣在光下闪闪发亮:“江姑娘,兰陵金氏的私人猎场你不想来便不来罢了,只是我答应了母亲,不可叫你有什么闪失。” “我知道,是因为金夫人,你才同意和我一起走,你何必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 金子轩征住了,江厌离将手收回,淡蓝色的袖摆蝴蝶一般地扫过一道弧线,她注视着他,眼中含泪:“你其实不必勉强的。” 金子轩望着她纤细的背影,心中慌乱,懊恼,急躁等情绪瞬间堆叠在一起,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纷乱陈杂。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脑中一个直觉越来越清晰——若是放任她这样离开,他们之间再无以后! 这一刻,他放下了骄傲和矜持,大声地冲着她喊道:“等等!江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的!” 蓝衣的背影忽地停了下来,那个姑娘却没有回头。 “不是我母亲的意思!不勉强,一点也不勉强!是我,是我要你来的!我……” 面前的姑娘转过身来,那双眸子宛如清晨花叶上的露珠,带着清润的光亮。她怔怔地望着他,眸光中倒映着满山的绿色,湛蓝的晴空,还有两个,慌乱的他。 “我……”对着她清丽的脸庞,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自幼相貌出众,家世不凡,自身能力也是优异,因此从小眼高于顶,自是瞧不上那个所谓的“平凡”的未婚妻。在他看来,江厌离只不过是占了她母亲是自己母亲好友之女的便宜,这才攀上了与他的婚事。而他金子轩未来的妻子,理当是各方面都出众的仙子,江厌离,还不够格。 可是,现在他才明白,她就像是水,看上去平淡,但是至关重要,无可或缺! 江厌离静静地凝视着面前的这个少年,他皱着眉,抿着唇,一副很烦恼又急切的模样,眼睛闪躲着,就是不敢瞧她。冥冥间,她仿佛瞧见当年那个偏着脸不肯吃饭,眼珠子却不时偷瞄莲藕排骨汤的漂亮小少年。 小少年长大了,还是那样漂亮,骄傲,可不同的是,他的心中似乎慢慢有了她的位置。 她抿唇一笑。 “哇,这个真面目,还不错。”小白望着两人的背影,碰了碰一旁人的胳膊。 魏无羡似乎还沉浸在不可思议之中:“师姐她……怎么会这样?” 小白拍了他一下:“喂,师姐得偿所愿,你不为她开心?” 魏无羡转过脸来,撇着嘴:“可是金孔雀他……”,他垂下眼睫,长长地嘆了一口气:“算了,谁让师姐喜欢他呢?” “欸?那是……”小白忽然兴奋地站起身来:“江澄!江澄!” 紫衣的年轻家主抬起头来,束髮的银冠闪闪发亮,像是他望过来的目光。一对眉毛习惯性地下敛,作出威严之态:“魏无羡,江小白,你们在这做什么?” 魏无羡瞧着好玩,轻笑了一声,揽着小白跃到他身前。 “江澄,你来得太晚,可错过了一场好戏。” 江澄一愣:“什么好戏?” 小白忍不住了:“江澄,刚刚金子轩和师姐,他们……” “宗主!宗主!”一个弟子的身影匆匆而来,在他们面前停住时,双手伸出,躬身献上一物。 月白色的绸帕上放着一只錾银的小木梳。 “宗主,一位姑娘让我将此物交与您,说有急事。” 江澄的脸色一变:“温情!她在哪?” 当年在监牢一别,他交给了温情一只木梳,承诺她若是有事,可凭木梳来寻他帮助。魏无羡找到阴铁后,兰陵金氏释放俘虏,他带着江氏子弟一路将他们姐弟护送到大梵山,温情想要将梳子还给他,却被他拒绝了,因为温情和温宁于云梦江氏有大恩,以后有难,都可来寻江氏帮助。 “她说在兰陵城的客栈门口。” 江澄取下弓箭,扔到后面人的怀里,急匆匆地便要走。 “温情和温宁不是在大梵山吗?怎么到兰陵了?哎,江澄,等等我!” 魏无羡和小白赶紧跟在江澄的背后。 赭色的兜帽摘下,温情的脸色苍白而憔悴。 “兰陵金氏,他们抓走了阿宁。”握着茶杯的手发着抖,她眼中含泪,哀求道:“我是在是没有办法了,只好来找你们。” “他们为什么要抓温宁?”魏无羡问。 温情茫然摇头:“我不知道,他们只是说,说阿宁有罪,可是他什么都没做啊……” “我去找他们要人!”魏无羡站起身来。 江澄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先别冲动,我看这件事不简单!” 魏无羡抿着唇,黑浚浚的眼睛执拗地盯着他,没说话也没动。 “你又来了,我又不是要拦你。”江澄松开了手:“你给我好好听着,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你在这站着,哪也不许去。” 第41页 小白把他摁回到凳子上,冲着江澄点一点头。 江澄这才说道:“一个多月前,你们取回了阴铁,兰陵金氏明明答应要放走温情温宁,缘何今日又要翻旧帐?若说温宁手上沾了血,他们在清算的时候便会将他一刀杀了,哪能留他这么久?还有,此地为兰陵金氏的地盘,温情前来求助,他们又焉能不知?” 温情的嘴唇颤了颤:“所以,这是个,圈套?” “这个圈套恐怕不是对温情和温宁而来,恕我直言,如今的你们怕是没什么价值值得他们这样做,他们明明知道你们姐弟是我们云梦江氏的恩人,却仍然不顾江氏的颜面将温宁抓走,很明显,这个圈套……” “这个圈套,是对着云梦江氏而来,准确的说……”魏无羡弯唇一笑,漆黑的眼底冰凉:“是对着我而来。” 江澄和温情一齐望向他。 小白的脑中忽然一道明光闪过。 “阴虎符。”她和魏无羡一起说道。 第23章 百凤山围猎(三) 没想到,他们还没去找麻烦,麻烦倒先找上他们了。 金子勛拉开领口,胸膛处密密麻麻地布着针眼大的红点,仿佛被蛀了无数个孔洞的腐肉,让人头皮发麻的同时噁心之极。 小白悄悄地将挡在面前的手移开了一些,硬着头皮去查看他的胸口——这是什么病症? 魏无羡的瞳孔一缩:“千疮百孔?” 千疮百孔是一种极为阴毒的恶咒,中咒者皮肤的毛孔会一点点的变大,最后变得像铜钱那样,布满全身,五脏六腑甚至金丹上都会出现孔洞,最终全身溃烂而死。看金子勛胸口孔洞的大小,估计中咒的时间并没有很长。 金子勛站在一大群弟子的身前,怒道:“正是千疮百孔!” “你中了千疮百孔,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给你下的咒。”魏无羡说。 “除了你擅长使用邪魔外道以外,还有谁会往我身上下这种用这种阴险刻毒的东西?”金子勛手中的剑指向他:“赶快给我解咒,否则有你好看的!” “你这是无理取闹吧,真的不是他下的咒。”小白无语,他们刚回金陵台,迎面便撞上了领着一大帮弟子,宛如斗鸡一般气势汹汹的金子勛,一见了阿羡便喊打喊杀地要拿人。 阿羡一向是心胸宽广,当面或者背后说他的人多得是,也许他当时会生气,但他光明磊落,生气时便会当场发作,过后便不会心中怀恨,绝不会因为一些口舌之争就把人害成这样。 江澄也开口了:“金公子,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就是他!魏无羡,你敢做不敢认吗?”金子勛恶狠狠地瞪着他。 魏无羡轻笑一声:“金子勛,你得罪的人数不胜数,干嘛非常盯着我不放。况且,如果我真要害你,你会比现在难看一百倍。”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金子勛回头一个示意,身后的兰陵金氏弟子们举起弓箭,对准他们:“我今天只能杀了你!” 江澄右手中指上的戒指发出轻微的“滋滋”响声,暗示着主人体内升腾的怒气:“金子勛,当着云梦江氏宗主的面也敢如此放肆?若是你有什么冤屈,叫你们家主过来当面对质!” “子勛,江宗主,魏公子,江姑娘,你们这是……” 金光瑶挂着标志性的笑容走到两队人的中央,一副和事佬的做派:“若是有什么矛盾,好好坐下谈谈,何必剑拔弩张?” 魏无羡打断了他,直截了当地说:“金光瑶,我不想跟你废话,有什么话到金宗主面前谈。” 这个和他们年纪差不多的少年倒退了一步,大眼睛微微睁大,一副天真的讶然模样。 他望向江澄:“江宗主,贵宗的魏无羡,真是……” 话未说尽,但意思昭然若揭。无非是江澄这个宗主还未开口,魏无羡作为下属却擅作主张做下决断,真是胆大妄为。 江澄微微皱了皱眉。 “金公子,真是什么?话不要说一半好吗?”小白很不给面子的追问。 金光瑶的目光从她身上又落回到了江澄身上,好像他就是根主心骨:“江宗主,这……” 江澄白了旁边的魏无羡一眼,说:“行了,别玩挑拨这一套了,我们要见金宗主。” 进了主室,金光善已然等候在内了。他端着张和善的脸说了些客套话,终于向魏无羡发了难:“魏公子,纵使子勛先前与你有什么过节,你也不用这样害他性命啊。” 魏无羡被气笑了:“得了,一个一个都以为是我干的是吧?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是吗?你们有什么证据?” 金光瑶蹙着眉:“魏公子,你就别为难我们了,千疮百孔这样的恶咒,除非能够解咒或者子勛死了,下咒之人的身上才会有被反噬的痕迹。可要是解咒的话,须得施咒者亲自解开或者身死才能做的到,所以……”他一双波光粼粼的眼睛饱含着哀求之色仰望着他:“魏公子,你就解了子勛身上的恶咒吧,你不看在我们兰陵金氏的面子上,也得看在江宗主的面子上啊,毕竟,毕竟兰陵金氏和云梦江氏关系紧密。” 第42页 他这番话看似完全是放下了身段,软语请求,可却将魏无羡之罪牢牢钉死在板上。 魏无羡还是笑着,那双眼睛里却毫无笑意,他的手伸向腰侧。 忽地,少女清亮的嗓音响起:“金光瑶,你别偷换概念。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是阿羡做的吗,我证明给你们看!” “江姑娘要怎么证明?”金光瑶问:“难道江姑娘有解咒的办法?” 小白没有理会他,兀自伸手,蝴蝶状的魔法棒便现于手心之中。 金子勛所中的“千疮百孔”本质上是一种诅咒术,而魔仙世界中,白魔仙们只能施加“祝福”魔法,只有黑魔仙懂得诅咒害人之术,诅咒之法是从祝福魔法中演变而来,只要给中诅咒之术的人施加对应的魔仙祝福便能破解诅咒术。 很明显,金子勛所中的这个诅咒术是损害他的身体健康的。 “巴啦啦能量,玛丽多纳尔,魔仙祝福!”咒语念毕,魔法棒便冉冉升到半空,悬浮不动。 双手交握,放在胸前,小白闭上眼睛,在魔仙晶石的光晕中专注地祷告。 浅白色的光束中,那宁静而虔诚的脸庞好像变成了半透明的,似是发着萤光的玉石雕成的石像,眉目间散着隐隐约约的不属于尘世的空灵。 魏无羡静静地凝望着她,眼眸中倒映着的明光,似是最纯白的雪莲花瓣。 双眸睁开,黝黑的瞳仁染了光,变做了太阳般的金色。她走到金子勛的面前,对着他露出一笑。 “以魔仙小白的名义,赐予你健康的力量。” 食指接触他眉心的那一刻,莹白的光芒顺着指尖流泻,进入到他的身体之中。金子勛感到一股暖暖的气流,缓缓地流过五脏六腑,直到脚心,心神一动,竟生出些不知名的喜悦。 光芒散尽,小白收回手指。就像是褪去了鲜艷色彩,重归平淡的画卷。紫衣依旧,腰带上繫着的银铃轻轻晃动着,没梳拢的髮丝垂落在颊侧,望过来的眸子是亮晶晶的黑色。 魏无羡终于眨了一下眼睛,酸痛的眼球分泌出的泪水从眼角滴落,蜿蜒着流到下巴——她没有消失,而是变回了那个普普通通的凡世里的小姑娘。 “恶诅消失了!”金子勛惊喜地喊。 金光瑶和金光善惊讶地望着他张开的衣领中,那一片恢復光洁的胸膛皮肤。 “金子勛的咒解了,下咒之人必遭反噬,我身上可没有任何反噬症状。”魏无羡将领口拉开,黑色外衫中露出了一截红色内衬,更衬得胸口的皮肤如雪般苍白。他扬着下巴,冷笑道:“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金光善立刻变了脸色:“阿瑶,子勛,你们怎么这般无礼,还不向魏公子赔礼道歉?” 小白简直是无语了,明明刚刚给阿羡扣帽子的事也有他一份,现在是推得干干净净的,这个金光善,忒不要脸! 金光瑶倒是能屈能伸地行了个大礼道谢,金子勛则黑着张脸不说话,魏无羡也不在意。只是好心地提醒:“金公子,小白能给你解开‘千疮百孔’一次,却防不住第二次,第三次,你不妨想想自己得罪了什么人。” “哦,对了。”他稍稍睁大眼睛,以一种故作惊嘆的语气说道:“金公子得罪的人多的是,恐怕是没办法完全想起来了。你不如从此夹着尾巴做人,也许那下咒的人能够放过你也说不定。” “你!”金子勛的一张脸青了又白,最终还是颓然放下了剑。 “金子勛,你太没礼貌了吧。阿羡那个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你这样诬陷,要是没有我和江澄在场,恐怕你会死得很惨,你以后不能再对他无礼。”小白警告他,毕竟这个金子勛,三番两次找阿羡麻烦,像只苍蝇一样,时不时冒出来扫人兴致。 江澄从她的一番话中似乎听出了什么不一般的意味,他笑了笑,说:“金子勛,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认为是魏无羡害得你,不过,最恨你的人肯定是让你这么以为的人,毕竟,陈情一出,你恐怕连个全尸都没有。唉,树敌无数,而且个个都想要你死,我都同情你了。” 金子勛被他的毒舌气得七窍生烟,可他作为世家弟子,虽说平日里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了点,却也不是完全没脑子的蠢货,稍稍一顿,他便似乎明了了什么。 “金光瑶!” 金光瑶个头比他矮了许多,领口被骤然这么一提,双脚只有脚尖撑着,身子像是风中的落叶,随着他的怒气晃晃悠悠的。 “子勛,冷静些,我只是以为你和魏公子有些过节,是关心你才这样说的,这不关我的事啊。” 金光善也开口:“子勛,放下阿瑶,他也是为你好啊。” 金子勛狠狠地甩手,心中却完全没有相信他们的话。金光瑶会为他好?他可是狠狠羞辱过他好些次,难道他是这等以德报怨之人? 对了,“千疮百孔”,他知不知道他中了“千疮百孔”的事?叔父也知道么? 他越想心里就越冷,额上竟开始冒出些冷汗来。 金光瑶从地上爬起来,仔细地扶正了帽子,又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裳,这才对江澄说道:“江宗主,不要怪我多嘴,像魏公子这样的危险人物,就算他什么都没做,可与他有过节的人一出了事,必然会怪罪到他的头上,这都是人之常情啊。” 第43页 江澄挑了挑眉:“危险人物?” 第24章 百凤山围猎(四) “我也不想这样说……只是……”金光瑶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只是什么?”江澄不耐烦地说。 金光善看向魏无羡,笑道:“只是,魏公子,你别忘了,你在射日之徵的战场上使用过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威力巨大,还伤及了很多同修,魏公子你不觉得应该给大家一个交代吗?” 小白和魏无羡对视一眼——果然! “你说的是,”江澄眼中闪过讽刺:“阴虎符。” “正是阴虎符!”金光善说:“此物威力骇人,它的力量没有人能够驾驭。这样重要的东西,你一人保管恐怕……” 魏无羡翘了翘唇角:“金宗主,你是在暗示什么么?” “阿羡,这你都听不出来?咱们偌大的一个云梦江氏没办法保管你做出来的阴虎符,必须得交给他们兰陵金氏。”小白望向金光善:“金宗主,你说是不是这个意思啊?” 金光善的笑容有些僵硬:“这……” 小白最是讨厌他这种虚伪的做派,明明想要阴虎符,却还在这里作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仿佛阿羡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似的。 这段时间在江澄的耳濡目染下,她越来越能掌握毒舌的奥义。既然他什么都靠暗示的话,那她帮他把心里的想法全部说出来,这样既能让众人不用那样费脑子,也帮了他的大忙,不是两全其美吗? “阿羡啊,你说你也真是的,自己炼个阴虎符,多少天没有好好睡觉,这么辛苦干什么呢?”她嗔怪地说:“让他们凭自己的实力打仗,多死几个人,又关你什么事呢?真是咸吃萝蔔淡操心!” 魏无羡喷笑出声:“白白,说得太对了!” “江姑娘,你这话里是带着刺啊。”金光善终于撕破了那张虚伪的笑脸,他沉着脸的时候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和蔼可亲,那双眯着的眼睛晦暗不明,似乎下一秒便要吐出信子,用毒牙在她的脖颈上咬出两个血洞。 魏无羡将她护在身后,冷冰冰地注视着毒蛇的眼睛:“话中带刺又如何,忠言逆耳,金宗主还是好好受着。” “魏无羡!”金光善站起身来,嘴唇上的两撇小鬍子剧烈地抖动了几下,忽然,他的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似乎又恢復了冷静。 “魏无羡,这阴虎符你今天是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除非……你不想要温宁的命了。” “哦?你是在威胁我?”他的手已经抓住了陈情的一端,微微低着头,黑沉沉的眸子里覆着层霜,这时候,他眉宇间若有若无的阴郁气质完全显露了出来,像是湿冷又肃杀的雪季。 “金宗主,你什么意思?你是要拿温宁来威胁我们交出阴虎符吗?”江澄怒道。 金光瑶笑道:“江宗主,江氏和金氏即将联姻,亲如一家,阴虎符在谁的手中还不是一样吗?再说了,魏无羡作为您的下属,这般桀骜不驯,不服管训,他手中拿着这样威力巨大的东西,难道您就不怕?” 江澄皱眉,先前在百凤山中围猎之时,就有好些人在他身边故意说些魏无羡的闲话,说什么“江氏射日之徵扬名全靠魏无羡,大家只知魏无羡,哪知道他江澄”之类的,听得他心中不舒服极了。只可惜,这些话还动摇不了他的内心,反而让他知晓,这般费劲挑拨,那些人是多么害怕他们师兄弟和睦。 他偏不上他们的当! 他冷笑道:“敛芳尊,与其在这里管我们江氏的事,不如好好管教你们兰陵金氏的弟子,不要在别人背后乱嚼舌根。” 金光瑶这个人精,立刻便听懂了他的意有所指,知道自己的伎俩被识破,却也毫无惭愧之色:“江宗主真是好雅量,能容得下魏公子这样的下属。” “江澄和我什么情分?自然是容得下我。你呢,金光瑶?”魏无羡讽刺地笑:“你和你父亲什么情分?他容得下你吗?” 金光瑶回敬道:“还请魏公子不要在这里搬弄是非。父亲是我亲父,血脉相连,怎会有不容之说。” 魏无羡看向他,目光中带着怜悯:“你之前不是想知道,我们是在哪里找到薛洋的那块阴铁的吗?告诉你也无妨,云萍城,云水阁,想必这个地名你很熟悉吧?” 他注视着金光瑶微变的脸色,接着说道:“你的母亲不堪受辱而自尽,而你,因为母亲的死心怀怨恨,就一把……” “住口!”金光瑶的眼睛瞪得极大,像是只愤怒的小兽。 事实上,魏无羡当时在共情中并没有看到火烧云水阁的真兇到底是谁。他猜测是金光瑶做的,他的母亲虽为风尘女子,可知书达理,有那么几分清傲之气。她被客人剥去衣服,赤条条地丢在大街上,这样大的羞辱很可能便叫她无地自容,从而自尽。而正是因为母亲自尽,愤怒的孟瑶这才火烧云水阁泄恨。 现在,金光瑶的反应正好证实了他的猜测。 “金光瑶,或者说,孟瑶,金宗主贵为兰陵金氏家主,当年若想将你母亲赎身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可这样的小事于你和你母亲而言,便是翻天覆地的不同。可是我们的金宗主,为什么就连这样的小事也不屑于去做呢?你母亲的死,难道没有他的一份功劳?你为他做事,你母亲在天之灵,能够安心?” 第44页 “住口!”金光善怒道:“休再胡搅蛮缠,赶快将阴虎符交出,否则……” 他身后,有一名弟子押着一人从屏风后面出来,他拽着那人的头髮将脸露出——正是温宁! “啪,啪,啪。”江澄拍着手朗声道:“金宗主真是好手段,本想栽赃陷害叫我们云梦江氏低头,被识破后又改用威逼利诱,强抢他人法宝,这作风同当年的岐山温氏真是如出一辙呢。只是不知,其他世家若是知道了金宗主这般行事,又会作何感想呢?” 金光善冷笑:“仙门世家之人都去了百凤山围猎未归,这里只有我们,而出了这里,又有何人相信你们的话?” 江澄却是不恼,反倒将头一转,对着大门道:“蓝宗主,聂宗主,你们都听到了吧?” 门“砰”得一下被踹开,率先进来的是脾气暴躁的聂明玦,紧接着便是蓝曦臣和蓝湛。 金光善脸色殊变。 对上他的目光,江澄抱胸道:“没错,就许你设下圈套螳螂捕蝉,就不允许我们黄雀在后?” “来多少人又怎样?今天云梦江氏必须将阴虎符交出!”金光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剑架在了温宁的脖子上:“魏无羡,我数三下,你不交出阴虎符,我便杀了他!” “一——” “二——” “三——” 剑刃像是划到了坚硬的石壁上,徒劳地拖出了一段刺耳的划拉声,而温宁的脖子上却什么痕迹也没有。 金光善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的剑:“怎么可能?” 小白挥了挥魔杖:“当然可能,刚刚我给他加了魔仙保护。” “你!”他怒视着小白。 “金宗主,你这样做未免也太卑鄙了!今日你要是执意如此,休怪聂某的霸下无情!”聂明玦的声音宛若洪钟,震得整个大厅都有嗡嗡的迴响。 他平生光明磊落,虽然对温氏之人无甚好感,可最瞧不惯这等背信弃义,威胁逼迫之事。 蓝曦臣也开口:“金宗主,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噹啷”一声,金光善将配剑一扔,颤颤巍巍地走到他们面前,眼中含泪:“金某知道今日金某的行为是不入流了一些,但,金某都是为了修仙界的未来着想啊。” “阴虎符威力巨大,不好掌控,万一出了什么事,危及到了大家的安危怎么办?我这也是,一片好心啊。”他望向魏无羡和江澄,脸上满是痛心之色:“若是魏公子不肯交出,也罢了,不必这样刀戈相向的。” “什么?”小白简直被他气笑了,这副变脸功力,还真是厉害得紧啊:“先刀戈相向的不是金宗主你吗?若不是我加了保护,温宁早就被你杀了。” “区区温氏余孽的生命哪里比得上修仙界未来的安宁重要?”金光善保持着这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聂宗主,你说是不是?” 聂明玦点头贊同道:“那是自然。我早就说过,温氏余孽,就算没有杀过人,却也在温氏肆虐之时袖手旁观,他们的罪过,同样不小。魏公子和江宗主心善救他们,却无法洗清他们身上的罪孽。” “温宁温情并没有袖手旁观,他们在温氏的手中救了我的命,还将我爹娘的遗体运出,于我们云梦江氏有再生大恩。”江澄反驳。 “达者兼济天下,穷者独善其身。”蓝湛说:“他们手无缚鸡之力,于乱世之中守住本心已是难得,多少人连做到这点都难?还请不要苛责了。” “好了,温宁我们带走了,还希望金宗主不要再碰温宁温情他们姐弟的一根毫毛。”魏无羡将温宁从地上拽起来,解开他身上的绳子。 “多谢魏公子。”温宁小声道谢。 “有没有受伤?我给你治疗一下吧。”小白对他使了个治癒魔法,又引来了小少年的连连道谢。 魏无羡拉着小白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对了,金宗主,你也不用这样辛苦,把修仙界的安危大任全往自己身上揽,我魏无羡是云梦江氏的人,阴虎符也是云梦江氏的东西,还请你不必再越俎代庖。” “我们走。”江澄黑色的披风扬起一道劲风,他走在魏无羡,小白和温宁前方,那道身影还是那样精瘦,可气势却仿佛更加强盛了,似是一团熊熊燃烧的深紫色火焰。 “江澄看上去好像不一样了。”小白在后边悄悄说。 魏无羡望着他的背影,轻轻一笑:“是啊。” 从前的江澄,似乎身上总是套着个枷锁,家主的威严决断和他的少年意气仿佛总也无法相容,再加上重重的忧思和心事,整个人像是朵沉甸甸的满是雨水的乌云。 可是现在,他似乎和自己和解了,也似乎是突破了些什么,在他身上再也看不到矛盾,也不见犹豫。 虽然不知道在他心中发生了什么变化,但是魏无羡知道,现在的他无疑是更加合格的家主了。 第25章 最终章 金光善的死讯传来,已是三个月之后的事。 那日晚上下着瓢泼的大雨,魏无羡,小白,江澄和江厌离正围坐在一桌吃饭。 第45页 “白白,给你。”魏无羡将小碟子递到小白面前,剥好的新鲜莲子像是一颗颗圆润的珍珠,堆在瓷盘之上,煞是好看。 可她知道,这莲子不仅仅是好看,更是好吃,清甜爽口,最近她和阿羡每日都要划船出去摘一船头才罢休。 “谢谢阿羡,我也给你剥。”她开始动手剥起青色的莲衣来。 江澄真是没眼看了:“我说你们两个有意思吗?你给他剥一盘,他给你剥一盘,你们还不如自己剥自己的呢。” 小白一边剥,魏无羡一边将碟子里的莲子放到嘴里,他看着江澄,嘆道:“小白和我剥的自然不同,她剥的莲子吃起来更甜。只是,你自然不会明白。” 江厌离“噗嗤”笑出声来。 门外有弟子的叩门声传来。入了门内,他递上一封信笺。 江澄看完,默了一阵,道:“金光善死了。” 窗外雷雨交加,急风骤雨拍打着窗,砰砰作响,配着这消息,有那么几分阴森可怕。 魏无羡手指捏起一颗莲子,脸上是讽刺的笑:“哦?够心急的。”他漫不经心地往自己的杯中又添了一些酒,问道:“怎么死的?” 那弟子回道:“听闻……死于妓子床上。” “还挺适合他的。”江澄冷冰冰地说。 “这跟我们云梦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送拜帖?”小白问。 “你忘了?阿姐同那金子轩定了亲,也算是兰陵金氏的半个媳妇,自然要去参加丧礼。”江澄说着,看向江厌离:“还有……新宗主的继任仪式。” 江厌离轻嘆一口气:“子轩同他父亲终究是不同的。” “欸,好像清河聂氏的婚礼也是在下个月举行,刚巧撞上兰陵金氏的白事,不知会不会改期。”小白忽然想到了清河前几日也送来了拜帖,说是聂宗主即将迎娶姑苏蓝氏内门弟子蓝雅。 不过这其中并没有聂怀桑什么事。虽说他也是时刻为自己兄长的婚事而努力着,然而婚姻天定,造化弄人。他介绍的,不是人家看不上聂明玦,就是聂明玦看不上人家,没一个成的。正当他绝望之际,聂大去了一趟云深不知处解决自己刀灵狂躁的毛病,没想到就认识了一位精通琴律的姑娘,两人日久生情,即将喜结连理。 聂怀桑在信中欢欣鼓舞地等着自己解放翻身的那一天。 “管他们改不改期呢,反正是他们的事,我们只负责参加。”魏无羡说:“又不是师姐的婚礼,师姐的婚礼那可是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江厌离剥莲子的手一停:“兰陵金氏新丧,子轩得守孝半年,恐怕婚礼得推迟了。” “师姐,推迟了我们就有更多时间去准备了,我们一定要给你办一个超级超级盛大的婚礼。”小白说。 江厌离点了点她的鼻尖:“别说我了,你呢?你和阿羡什么时候成亲?” 小白红着脸看了看魏无羡,他也笑着望着她,白皙的脸上泛着浅浅的红晕。 “长幼有序,师姐先成亲,我们再成亲。”他说。 “好啊。”江厌离望向自己弟弟:“那阿澄呢?” 江·单身狗·澄:“……” 真受不了这些天天塞狗粮的了,有对象了不起啊? “江澄的婚事可太重要了,啧啧,要是成不了亲,以后莲花坞谁来继承?”魏无羡笑嘻嘻地调侃。 江澄一个馒头塞到他嘴里:“闭嘴吧你,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 夏天的雷阵雨,一下起来那是非常的酣畅淋漓。豆大的雨珠将池中的荷花荷叶打得摇摇晃晃,“乒桌球乓”地在天地间演奏了一场盛大的交响曲。 魏无羡将手中的伞向着小白的方向倾了倾,露出的肩侧瞬间浸湿了一片,显出更深的颜色来。 灯盏光下,能看见他被打湿的头髮结成一绺一绺的,那对黑眸也让水汽浸得湿漉漉的。 小白停下步子,手扶正了伞: “阿羡,不要被淋到了。” 魏无羡侧过脸来,润泽的眼眸明光熠熠。 握着伞柄的手换到另一只,他伸长手臂,搂住她的肩膀:“我们靠得近些,就不会被淋到了。” 不过这样一来的话,因为是外侧的手举伞,所以他必须得把手臂往里面伸,她好像是整个人被他圈进怀里一样。 “你这样不累吗?”她盯着他的手指甲,宽宽短短的,半月形很大。 雷雨天风也很大,吹得雨珠偏斜,虽然头顶遮了伞,可他们身上依旧湿了些。夏衫轻薄,风一吹,有种沁凉的冷意。两个人靠在一起走的很慢,像是一对哆哆嗦嗦的小斑鸠。 少年清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我不累。” 他轻轻嘆了一口气:“白白,你知道吗,我现在感觉好幸福。” 亲人在侧,爱人相伴,莲花坞美如仙境,行侠仗义也在进行,日子过得缓慢而快乐。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幸福。 金麟台。 “子轩,你怎么亲自写拜帖,这种小事金光瑶怎么让你去做?” “母亲,阿瑶为了父亲丧礼的事劳心劳力,还是让他好好休息休息吧。” 第46页 “他有什么好休息的?不过是个……” “母亲!阿瑶再怎么说也是我弟弟,身上流着兰陵金氏的血,您往后不要再这样苛责他了。我知道,他过得艰难,我是兄长,父亲不在了,我必须得承担起责任来……” 金光瑶在门口站了许久,敲门的手还是垂下,转身走下了台阶。 金光善对他,从来不曾有半分的父子之情,而往日的他,却傻傻地以为只要自己努力便能得到他的另眼相待。直到听见他亲口说出“读过书的女人,总以为自己比其他女人高出一截,要求诸多,不切实际东想西想,最麻烦”,他的心终于彻底冰凉。 母亲等他这么多年,为他编织了那么多身不由己的苦衷,替他构想了那么多艰难的处境,真实的原因,竟然不过是“麻烦”二字!那她这么多年的等待和真情,难道只不过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于是他动手害死了金光善——他不是最喜欢女人吗?就让他死在那些残花败柳的身上,不是他最好的归宿么?至于死因,堂堂兰陵金氏家主,夜夜寻欢,竟死在妓子身上,说出去还真是一场笑话。 他的哥哥金子轩,和他同一天出生,命运却完全不同。金子轩是天之骄子,众星拱月般地长大,什么都不用做便得到所有人的尊敬。而他呢,即使是时时笑脸相迎,有时也得不到半分好脸色。而现在,金光善死了,他又顺理成章继任家主之位,他自然是妒忌着他的,妒忌得发疯。 可是,明明也是金光善的儿子,他怎么就完全不像他那个爹?他爹不把他当亲儿子看,可金子轩却把他当亲弟弟,呵,还真是… 难道金子轩早就知道,他金光瑶即使是坏事做尽,却也没办法动手害那些于他有过哪怕一点点恩惠之人吗? 他盯着天边的圆月半晌,苍白的脸上轻轻一哂。 也许,他追求了那么久,不过就是为了得到别人的真心尊重而已。凭他的出生,就算是坐上仙督之位,还是会有人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娼妓之子”。与其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虚无缥缈的真心上,还不如自尊自立,这世间,只有自己才不会背叛自己。 云深不知处。 打开叠得四四方方的信纸,映入眼帘的便是占了大半张纸的简笔画。画中有一男一女两个小人,男的手中拿着根笛子,女的梳着可爱的双髻。两个人坐在船中,朝着他露出大大的笑容。 他们的头顶有个大大的框,里面写着“蓝湛,我们想你啦,来莲花坞找我们吧!我们一起摘莲蓬!”,落款是“魏无羡”和“江小白”。 手指摩挲着信纸,蓝湛的嘴角悄悄上翘了一个弧度。 从案上取出一张白纸,笔尖稍稍一顿,便行云流水般地写了下去。 于蓝湛而言,江小白和魏无羡就像是活在云端之上的人一般,那般肆意快乐,在他们那里,他能够稍稍放下紧绷的神经,不用做那个雅正端方的含光君。 但是,去莲花坞?凭什么不是他们来云深不知处呢? “星尘,你瞧,这夜色多美。” 旷野之上,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就那么席地而躺,睁着眼睛望着遥远的星空。不时有粗糙的草叶擦过他们的脸颊,依稀能听见断断续续的虫鸣。 “嗯,很美。”晓星兴轻轻地说:“我希望在这星空下的人们,都能感觉幸福快乐。” 宋岚侧过脸去瞧好友,他的脸半隐在浓厚的夜色中,蒙眼的白绫若有若无地映着暗淡的星光,他知道,那藏在布下的目光必然是温柔又虔诚的。 他说:“会的,星尘,等我们实现自己的梦的时候。” 他们前方不远处,孤寂耸立的石碑上,“义城”两个字苍劲而荒凉。 在这温柔的夜晚,愿所有人得偿所愿,心怀温暖。 ——the end—— 第26章 番外 “听说云深不知处的家规又多了五百条,啧啧。” 魏无羡立在船头,船行得不急不缓,迎面拂来的微风将他披散于腰间的发吹得稍稍扬起,他抱着胸,紧抿的唇角平直。 素来是嬉皮笑脸的人忽然沉郁了下来,江澄颇为不习惯:“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我说,云深不知处……” “家规又多了五百条,我听见了,江澄。”他偏过脸来,眼皮倦懒地耷拉着,遮住了一部分黑眼珠,刚刚的担忧又转变为了现在的颓丧。 江澄皱了皱眉:“我说,你这是怎么了?” 魏无羡没说话,只是又轻又快地嘆了一口气。 江澄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敞开的船篷中,促膝坐着的三个人笑意盈盈。 “啰嗦老太婆,你连这都不知道?这是保温符咒,不然你以为这里怎么这么暖和?” “不要叫我啰嗦老太婆!还有,我第一次来,不知道又怎么了?” “不知道你还上手去扯?你怎么这个亚子!” “我才没有呢,我就是,我就是摸摸而已!” “小蓝,游乐王子……”小白有些无奈。 真的没想到,小蓝会从魔仙堡跑到这里来,还是和游乐王子一起。她记得游乐王子一直是带着面具神出鬼没的,而小蓝呢还是个乖乖的小魔仙,她不在的三年多里魔仙堡发生了好多事,让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有了交集,只是这两个人每日里都要吵吵闹闹的,是一对欢喜冤家。 第47页 前几日,兰陵金氏给他们下了拜帖——没错,财大气粗的兰陵金氏又双叒叕要举办围猎大会了。 小蓝和游乐王子从魔仙堡跑到这个位面世界不容易,不去见识见识这场仙门百家的盛宴怎么行呢? “扯坏也没关系啦,阿羡那里还有好多,我叫他再帮你们贴一张便是了。”她说。 话音刚落,这对气鼓鼓地瞪着对方的魔仙同时转过脑袋,四只眼睛一齐望着她。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脚:“怎,怎么了?” 小蓝蹙着眉,目光中带着犹疑:“小白,你为了……他,真的要留在这里吗?从魔仙堡来这里是借用了魔仙彩石的力量,我们下次过来不知道要多久以后了。” 小白抿着嘴笑了笑:“嗯。” “可是这里不像人类世界那么安全,我听说,魏无羡他……” “小蓝!”她把手放在腹部,感受到初显弧度的隆起,闭了闭眸:“阿羡,他是我的夫君啊,我不留在他身边怎么行呢?” 小蓝说不出话来,只是眸中闪着水光,小白和小月都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小月误入歧途,如今记忆全失,而小白又要为了一个男人孤身一人留在异世,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吗? 忽然肩上一沉,游乐安抚地轻拍了一下:“啰嗦老太婆,心靠得近才是朋友,不要想太多。” 她吸了吸鼻子,说:“知道啦,还有,不要叫我啰嗦老太婆。” 那个站在船头的黑衣青年身姿挺拔,望过来的眼眸像含着万千星辰的碎光,又像是沸腾的岩浆满怀灼热,却又克制着百般的留恋。 他在微笑,眼尾却微微发红。 成婚已经两年多了,他从少年慢慢长成了青年,脸上多余的婴儿肥逐步褪去,显露出天生骨骼的模样。苍白得不可思议的肤色配上浓黑的眼睛和头髮,强烈的对比让他整个人像是雪中滴墨那般鲜明。 坊间的人又怎么能相信,这个声名远播,人人敬畏的“鬼道老祖”,不过只是个刚刚二十出头的,笑起来眉目还带些青涩的漂亮青年而已。 他迎上前去,握住了妻子的手:“怎的走得这样急?当心一些。” 小白的脸埋在蓬蓬的毛绒围领里,热得发了些汗。现在已经入了冬,天气转寒,她浑身裹得像个球,可这样魏无羡还怕她冻着,又给她贴了好几道保暖符。 魏无羡的目光从她隆起的小腹落到她的脸上,手背碰了碰她通红的脸:“太热了?” “嗯。”她闷闷地应了一声,动手去撕脖子上的毛领子。 “别扯,脖子这里冻坏了可不好。我帮你撤掉一个保暖符。”他摁住了她的手,带着温柔的无奈之色撕去了她背后的符纸。黄色的符纸在他手心里被攥成一团,艷红的丹砂笔迹聚成了一个小小的核。 小白夺过那即将被丢弃的纸团,将它展开,把布满摺痕的黄纸叠成小小的方块。 “用过了的符纸便失去了效用,你拿它做什么?”魏无羡疑惑。 “阿羡给我的啊,我不想丢。”她把小方块塞进口袋里。 青年低声笑起来。 她的同族人找来的时候,他的心便提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幼时的经歷,即便他是那样清晰地知道小白爱他,可在看见他们一连几日在一起相谈甚欢时,他还是开始患得患失起来。她的朋友在极力劝说她回去,回到那个他可能永远也无法找到的魔仙堡。那么她呢?她会不会动摇?会不会离开?要是她走了,那他该怎么办? 即便,他们已经成婚,甚至还即将有一个孩子,可他还是止不住地恐惧。 而听到她亲口说出会留下的话后,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泊淬火池,有烧红的铁块落入其中,在疯狂的“嘶嘶”声中,无数的气泡翻滚着从他的腹部升腾到他的头顶,再一个个哔剥哔剥地破裂。 这是一种,只有他才会有的荒唐感觉——那是潜意识中明明知道结果,可在它发生之时还是忍不住疯了一般的喜悦之情。 他的妻子仰头望他,半掩在纯白毛领子里的脸蛋有着少女的纯真,眼角眉梢却堆叠了几丝少妇的娇媚,那对眼睛黑亮亮的,倒映出清晰的两个他。 “阿羡,我和小蓝他们说得太久了,对不起。”她细声道歉。久别重逢,她心情激动了些,有点忽略了他,她感到很自责:“以后不会这样了。” “没关系,白白,没事了。”他弯唇,俯身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离别之人总要絮絮诉说感情,而他和他们可不一样,日久天长,时间多得是。 “哦,对了,跟你说,蓝氏的家规又多了五百条,以后那些听学的不得背死抄死。”他的笑容带着调皮和不怀好意:“幸好我已经不用去听学了。不过,他可惨了,等他大了,说不定云深不知处的家规又会多个千儿八百条的。” 他弯着腰,食指轻点她的腹部:“小孩儿,你说你惨不惨,嗯?嗯?说话呀!” 小白咯咯笑了起来:“抄书挺好的呀,你爹从前也老被罚抄书,所以现在才变得这么乖,你别怕啊。” 两个人的笑声盪在风里,江澄没好气地想:这对夫妇,都是做爹娘的人了,还这么不着调。他负手立在船头,遥遥地望着远方,脸上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笑来。 第48页 站在门口的江厌离身着一袭白色裙衫,那裙上清清淡淡没有半分珠宝缀饰,也无任何精緻刺绣,却丝毫不会叫人觉得太过单调朴素。因为那布料自己便能散着银霜般的清辉,就像遥遥挂在天边的月亮,皎洁明亮而不过分灼眼。 “是月光魔线。”小蓝一下子便看出了门道,毕竟为了修补美琪美雪家的礼服,她曾经动用过这个魔法。但和她当时只是简单修补一下不一样,女子身上这件,是完完全全地用月光一线一线地编织而成的,恐怕得耗费大量的精力和时间。 小白笑道:“就是月光魔线。” 这件礼服是师姐大婚时,她为师姐送上的新婚礼物,师姐很是喜欢,其他那些贵妇趋之若鹜,只可惜整个修仙界唯此一件。 金子轩站在江厌离身旁,朝着他们颌首致意。 和江厌离成婚后,他和魏无羡,江澄的关系也在慢慢改善。他们夫妇间也是相处恩爱和睦,众人都没想到,这样一个傲慢矜贵的公子在自己妻子面前瞬间便如冰霜化为春水,只余下温柔小意。更加奇特的是,这位金公子丝毫不肖其父,其间不乏多少比小金夫人美貌的仙子贴过来,得到的只有横眉冷对。 这便叫魏无羡和江澄分外满意了,只要师姐过得好,嫁给金孔雀也不是不可以。而小白却是鄙夷他们道:“师姐的眼光,怎能不好?” “舅舅,舅妈!” 小小的身影犹如一坨金色的小旋风从门口刮过来,一下子便扒住了魏无羡的大腿。 玉雪可爱的小脸蛋仰起,眉心一点硃砂艷红,他看看魏无羡,又看看小白,肖似父亲的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这是江厌离和金子轩的儿子,名唤金凌,字如兰,如今有两岁多,已是能跑来跑去的年纪了。这孩子非常喜欢魏无羡和小白,因为他们两个总会带他去做许多好玩的事,不像江澄这个小舅舅,老是板着个脸教训他。 小白弯腰去摸他的发冠,江厌离在一旁絮絮叨叨:“小白,你可不知道,阿凌最近有了几个新朋友,就是姑苏蓝氏新收的两个弟子,被蓝湛领过来观看围猎的。那个叫阿苑的,平日里最爱抱人大腿。瞧,叫我们阿凌也学去了。” “哦,阿苑啊。”小白知道这个孩子,他是温情和温宁的侄子,如今大梵山一脉唯一的小辈,上次她同阿羡一起去大梵山看望温宁和温情的时候,温情告诉他们,有意将温苑这孩子送到云深不知处做弟子。毕竟,孩子还小,不能像他们一样窝在大梵山这个地方。阿羡便答应她去同蓝湛提这件事。 她和魏无羡相视而笑,看来阿苑在云深不知处过得还不错。 几个大人要进门去,金凌像是只八爪鱼,牢牢盘住魏无羡的大腿不放,他只好弯下身去,把小傢伙抱起来。 江厌离整理了一下孩子的鬓髮,又朝着江澄那边过去了。 江澄一见姐姐走过来,身子不自觉地僵硬了。果然,下一秒,江厌离还是老样子,先是长长地嘆一口气,幽幽地叫了一声:“阿澄啊……” 江澄的眉毛撇成了一对滑稽的八字:“阿姐,你又来了……” “你这么不争气,还怕我说?”江厌离说:“我们姐弟三人,就你一个人没有成婚,甚至你连个对象都没有,叫我怎么放心?你看看人家阿羡连娃娃都要有了,你还单着……” 小白和魏无羡看着江澄可怜兮兮的样子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自从她和阿羡成婚之后,师姐每次见到江澄,都要来个“催婚”三连,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把个威风凛凛的“三毒圣手”说到像只斗败的公鸡。 “哎,阿羡,你看师姐是不是越来越啰嗦了?”小白悄悄地说。 魏无羡笑得打抖:“的确是,哈哈。” 坐在他臂弯的金凌被带得抖动着,小傢伙兴奋地挥舞着手臂,手一松,有一截白生生的物事落在地上。 小白正要去捡,魏无羡一下子拦住了她:“我来吧。” 他一只手抱着金凌,蹲下身去捡起了地上的东西,放在眼前细看。那是一条长长的白色带子,上面以银线绣着捲云纹图纹。 “那是……”小白睁大了眼睛:“那是蓝氏子弟的抹额!” 姑苏蓝氏的弟子每个人都配有抹额,意喻“规术自我”,除了命定之人、倾心之人,旁人不可随意碰触取下。可以说,抹额是蓝氏子弟最重要的东西。 魏无羡急急问道:“阿凌,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个?” 金凌眨了眨眼睛,忽然看到了什么,兴奋地喊道:“景仪,阿苑!” 前方,一袭白衣的蓝湛款款而来,而在他身侧有两个身着蓝氏校服的孩童,其中一人正是温苑,而另一人低垂着脑袋,一副颓丧模样,脑门上光光的什么也没有。 景仪听到金凌的喊声,勐地抬起头来,指着他大喊:“含光君,就是他把我的抹额抢走了!” 蓝湛微微皱了皱眉:“景仪,禁止喧譁。” 景仪一副不服气的模样:“这里又不是云深不知处。” “蓝景仪!”蓝湛的脑门似乎有青筋爆出。 难得看见蓝湛这样,魏无羡笑道:“含光君,没想到含光君带孩子有一套啊!” 第49页 蓝湛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先是规规矩矩地同每个人见礼,这才面对着他,不急不缓地说:“魏婴,我近日研习琴谱又有所得,想来可以很好地除去你身上的阴气。” “不了吧。”魏无羡赶紧摆手:“真是怕了你了。” 蓝湛的琴声虽然好听,可要是一连好几个时辰地欣赏,别说陶冶心境了,他觉得自己都要无聊得躁了。 蓝湛的目光又落在一同前来的小蓝和游乐身上,看见游乐那一头短髮后,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这两位是?” 小白赶紧道:“这是我的两个好朋友,小蓝和游乐。” 蓝湛又对着他们行了礼,弄得他们有点手足无措。 小蓝拽拽小白的袖子:“小白,我和游乐先去别的地方逛逛吧。” 小白点头:“嗯,去吧,记得按时回来。” 等到这两人走了,小白才笑嘻嘻地开始寒暄:“蓝湛,近日如何?” 蓝湛说:“一切照旧,只是新收了两个弟子,景仪和温苑。” 她又说:“听说云深不知处又多了五百家规?” 蓝湛道:“的确如此,新来的弟子顽劣,须得好好束缚。”他看了看小白隆起的小腹,又说:“这几个月你须得好好修养,不可再像从前一样贪玩耍乐。” “谢谢蓝湛,我知道了。”她笑容更深:“蓝湛这样细心,以后一定是个好父亲吧?” “那他得先能找到个姑娘。”魏无羡插嘴:“他这样又冷又硬,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呀?” 蓝湛本来有点不好意思,听了他的话,又有点恼怒:“魏婴!” 终于从师姐那里脱身的江小宗主旋了过来,开始报復刚刚幸灾乐祸的某人:“魏无羡,你胡说什么?喜欢人家蓝湛的姑娘都能从云深不知处排到莲花坞了,再说了,你魏无羡这么不着调的都有人瞎了眼看上,蓝湛这么优秀,哪会愁婚嫁?” 魏无羡反击:“那我们江宗主呢?喜欢你的姑娘才是眼瞎吧,不,这样的瞎子你怕还没遇上!” “你!” “来啊来啊,互相伤害啊!” 他们两人又开始互怼。蓝湛和小白不由自主地离这两个傢伙远了一点,这么大的人了,丢不丢人? 蓝景仪已经重新繫上了抹额,对于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来说,抹额被扯掉什么的算不上大事,很快,他又开开心心地同金凌和阿苑玩在了一处。小小的孩童,即使是长在“不准疾行”的云深不知处, 跑起来依旧是飞一样的快,长长的抹额带子都被他奔跑时带起的风拉成了直直的一条白线。 蓝湛被当作了饶跑的柱子,无奈地看着他们。 “诸位,先请进入大厅休息一下。” 金光瑶款款走来,那张甜蜜的娃娃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不似从前那般给人一种用力的感觉,嵴背也是挺得直直的,一副轻松从容的模样。 正在玩的金凌看见他,哒哒哒地迈着小短腿跑到他面前抱住了他的腿:“小苏苏(叔叔)!” 金光瑶的笑容变大了,他弯着腰拭了拭金凌额头上的汗,柔声道:“阿凌,到哪里玩去啦?怎么这么多汗?” 金子轩走到他面前,道:“阿瑶,江氏已到,仙门百家已经来齐,你那边如何了?” 金光瑶道:“都已准备就绪。” 金子轩又拍了拍儿子的脑袋:“你别在这里闹你小叔叔,去找你娘。” 望着金凌的背影,金光瑶笑了笑:“阿凌似乎挺喜欢姑苏蓝氏的这几个小辈的,以后可以多走动走动。” 大厅里已经聚集了一些人,坐在案前谈笑饮酒。 “咦,怎么不见聂怀桑?”魏无羡问。 “怀桑他正在屋子里头哄侄子睡觉呢。”金光瑶说。 魏无羡感概:“没想到聂兄对自己侄子这般上心呢。” 小白喷笑:“能不上心吗?美好的生活全繫于这小侄儿一身了呀。” 等到他们所有人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聂怀桑才匆匆从门口熘了进来,还远远地朝着小白和魏无羡挥扇子打招唿,在他大哥严厉的目光下又扁着个嘴在位置上端端正正地坐好。 金子轩牵着夫人的手缓缓地从大门走入,金光瑶走在后头,手里牵着金凌。 魏无羡也在桌案下悄悄地握住了小白的手,低头笑了一下,睫毛颤动,像是蝶翅扇碎了成片的金色阳光,他忽然想起了那一日在乱葬岗的山洞中他第一次握住她的手,问道:“和我一起,不后悔?” 那时的他,刚刚开始触摸鬼道的边角,一夜之间心性大变,他知道当时的自己必然是一副阴冷可怕的形容。 而她却说:“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