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今天诈尸了吗》 第1页 [古装迷情] 《先帝今天诈尸了吗》作者:迦陵频伽儿【完结+番外】 文案: 身为大魏朝尊贵的贵妃娘娘,林清总在乐此不疲的研究,如何变着花样给皇上找不痛快。 秦驰:我可能是个假男主。 秦修泽:别怀疑,你真的不是男主。 秦驰:…… 架空,1v1,甜文,真的很甜,he. 他说,小姑娘还是活泼一点好。 他说,在我面前,可以不用那么坚强。 他说,不会,我不会娶你。 这个人,正直,善良,温和,智慧,拥有世间一切美好的品质,这个人是她一生所爱。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清 ┃ 配角:秦修泽,秦驰,傅娆,秦媛,荀佑 ┃ 其它: 第1章 慵懒了一整个冬天的皇城迎来了春日阳光,万物生长,生机盎然,御花园里的知名的、不知名的花儿在花匠的照料下肆意生长,婀娜多姿,似皇帝的妃子,等待着主人的垂怜。本该是赏花饮酒的好时节,却叫哭泣的女声破坏了意境。 “皇上,臣妾最爱的雪滴花都被贵妃娘娘宫里的人端走了,那可是您赐给雪儿的,贵妃娘娘却这样仗势欺人,皇上,您要为雪儿做主啊,呜呜......”身穿绿色百褶如意月裙的女子身段窈窕,伏在黄袍男子身上,低低的抽泣,梨花带雨的样子极其惹人怜爱。 黄袍男子皱了皱俊挺的眉头,以手轻抚着宫装丽人的背部,语气柔和:“雪儿你别哭了,贵妃从小被宠惯了,确实有失教养,但她那样的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母后都不敢拿她怎样,你最是温柔可人了,就不要与她一般计较了。” 琪贵嫔王雪琪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男子:“雪儿从不敢和贵妃娘娘计较,是贵妃娘娘嫉妒雪儿得皇上的恩宠,即便如此雪儿什么都可以让给她,只有那雪滴花是雪儿的最爱,皇上说那是宫里最像雪儿的花了,雪儿一直悉心照料,如今却......求皇上为臣妾做主。”长长的裙子曳地,琪贵嫔直直的跪了下去。 许久没有等来男人的回答,琪贵嫔有些紧张地抬起头,阳光下的男人身姿笔挺,稍显稚嫩的脸庞却是稜角分明,俊美无俦,周身环绕着淡淡的威严,贵气天成。这个年仅二十岁的男子却是秦氏江山的主人,天下人的王,秦驰。此刻的他正盯着地上的贵嫔出神,脸上仿佛被巨大的挣扎笼罩,极是困扰。 果然,要对付贵妃那样的女人不是件容易的事。琪贵嫔调整了下身姿,嘴角扯出柔弱的笑容,抹去眼角的泪光:“皇上,臣妾不愿让您为难,就当臣妾今天从没说过这样的话好了。” 皇上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很是懊恼的样子,扶起了琪贵嫔抱坐在怀里安慰:“还是雪儿懂事,朕不会亏待你的。”转了转头,淡淡吩咐道:“今晚就去琪贵嫔的绯烟宫好了。” “是,陛下。”太监总管刘德全弯了弯身子,无比恭敬地回道。 琪贵嫔这才抬起了笑脸,娇羞地依偎在男人怀里。一时,欢声笑语,伴着融融春光,好不惬意。 这边,皇帝妃子温情地调笑着,那边,宫里的各处已经得到了消息。 青阳宫里,正梳妆的女子听完下人的禀报,不屑地扬了扬嘴角:“王雪琪就是个没脑子的,她还以为自己真能扳倒贵妃。” 殿中央喝茶的黄衣女子轻轻笑了下:“不过是个刚进宫的新人,恃宠而骄在这宫里可活不长。淑妃姐姐身为太后娘娘钦点的管理后宫的人选可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殿内的女子放下了手中精緻的木梳,掀开了水晶帘子,慢慢走了出来:“我这个管理后宫的位子还不是她林清不要的,妹妹可别以为这是什么好差事。” 黄衣女子起身施礼:“姐姐可不要妄自菲薄,依萱儿看贵妃娘娘的位子却也是岌岌可危的,在这皇宫里,得不到皇上的宠爱,再高贵的家世也没有用,更何况淑妃姐姐身为殿阁大学士家的千金小姐,论家世可一点儿也不比贵妃身后的定国公差。” 淑妃曹惜媛在宫人的搀扶下落座,骄矜地开口:“昭仪妹妹倒是个明白人,不枉本宫对你一番栽培。” 昭仪许萱极有分寸地笑了笑,上前坐下,二人自是一番细声漫语。 露华宫,贵妃林氏居处。 有别于其他宫妃的住处,露华宫里的宫人数量极多,比之太后的延庆宫也不遑多让。皇上登基至今不过三年,不曾立后,宫内地位最高的妃子自然是贵妃林清。宫里的人们削尖了脑袋也想进露华宫做事,不仅是因为露华宫的贵妃娘娘品阶最高,还是因为露华宫的油水最为丰厚,是皇宫里数一数二的富贵去处。 但是贵妃宫里的下人也是最不好当的。 露华宫大太监李马抱着花盆跪坐在殿中央,额上已渗出了不少的汗。 主位上的女子身着一袭锦云素绒烟罗衫,明眸顾盼,流转着慧黠的光芒,朱唇不染而红,细腰纤纤,雪肤花貌,如缎长发松松斜斜的披散在身后,未戴荆钗,腰间一枚流云锦鲤玉佩是全身唯一的饰物。这就是贵妃林清,出身于大魏最尊贵的世家林家。林家世代为官,辅佐了大魏王朝几代帝王,出过三个皇后两个贵妃。 第2页 有传言说林清进宫本该是做皇后的,却不知为何当了贵妃,即便如此皇上也没有另立后位,宫里的妃子没有一个越过她去的。 作为皇朝里最尊贵的几个女子之一,此刻的贵妃林清却毫无仪态地倚在身后的靠椅上,身后两个宫女为其捶肩,身前也有人服侍果品。擦拭了手指之后,林清扫了眼跪着的李马身前,略微扫兴地偏了偏头,朱唇轻启:“把这雪什么花的给贵嫔刘氏拿回去吧,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物。” 宫女铃铛开口纠正:“娘娘,这是琪贵嫔王氏最喜欢的雪滴花。” 林清轻笑了一声:“瞧我这记性,怎么老是记不住人。刘德全,你起来吧。” 李马颤了颤身子,背伏得更低了:“娘娘,刘总管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奴才叫李马。” 林清并不十分在意的开口:“李马这名字拗口,从今天起你就叫李德全吧。” 曾用名李马现用名李德全恭敬地应了一声,退了下去,只步伐不稳,略为狼狈。 看着林清有些倦怠的闭上了眼睛,铃铛挥退了身后的宫女,靠近林清,低声询问:“娘娘,去歇息一会儿吧。” 林清眨了眨眼睛:“石榴呢,请人请到现在还没回来?没吃到那芙蓉糕我可不睡。” 铃铛拿了条毯子盖在林清身上,说:“陈贵人身边的宫女百合来说,贵人今天身子不适,没法给娘娘做芙蓉糕了。” “真是可惜了,陈贵人做的一手好点心,宫里的御厨们可是没一个及得上的。反正是睡不着了,走,带上补品,咱们去瞧瞧陈贵人去,可别弄坏了身子。” 铃铛嘱咐小宫女拿了条妃色软毛织锦披风,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前往闵合宫。 闵合宫。身子不适的陈贵人此刻正笑颜如花的倚在男人的怀里,素手夹着精緻的糕点餵向男人的口中:“皇上,来,尝尝臣妾的手艺。” 皇帝很是亲昵地摸了摸陈贵人的脸颊,一脸笑意道:“不错,甜而不腻,入口顺滑,爱妃的手艺极好。” 陈贵人害羞地低下了头:“这芙蓉糕是臣妾最拿手的点心,就连露华宫的贵妃娘娘都......” 几乎是立即就感受到了身边男人的不快,陈贵人身子一僵,霎时间紧张地不敢唿吸。提什么不好,偏偏要提贵妃娘娘,宫里谁都知道皇上最不待见的就是贵妃娘娘了。这张臭嘴。“都是臣妾的不是,请皇上责罚。” 皇帝看了看紧张的陈贵人,回过神来:“无妨,这怎么会是你的错。起来吧。” 陈贵人战战兢兢地起身,小心翼翼地为皇帝布菜,再不敢有任何言语。皇帝顿时食不知味起来,嘴里的饭菜也没了味道。正想起身离宫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喧闹声。皇帝皱了皱眉头,更加不快了。 “贵妃娘娘驾到——”听见这声音,陈贵人的身子抖了起来,皇帝的脸都黑了。 “哟,这么巧,看来我和陛下很有些缘分啊。”如此轻慢的语气,除了林清不作他想。 皇帝看了看林清身后的仪仗,厌恶地皱起眉头:“你来做什么?还搞这么大的阵仗!” 林清撇了撇嘴:“自然不是来看你的。”继而慢慢走到陈贵人身边,“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这身子抖得,看来真是病得厉害了。御医,上前瞧瞧。” “贵妃娘娘,臣妾......臣妾没有生病,臣妾知错了,都是臣妾的不是,求娘娘责罚臣妾。”陈贵人跪倒在地,语气好不诚恳。 还没等林清发话,皇帝就指着林清的鼻子骂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有什么权力来责罚朕的妃子?” 林清无奈地瞅了瞅皇帝一眼,没有搭腔。身后的铃铛不卑不亢的开口回答:“皇上,贵妃娘娘是宫里品阶最高的妃子,自然是有权力责罚一个小小的贵人的,更何况我们家贵妃娘娘根本没有责罚贵人的......” “住嘴!主子说话你一个下人插什么嘴?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好,要论品阶是吧,即刻起,陈贵人封为德妃!现在你还有什么权力责罚她!”皇帝气得不轻,已经有些口不择言了。 陈贵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高兴了,跪在地上的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 看着皇帝一时半刻还不想走的样子,林清只得找了张贵妃椅,慢慢躺下:“不过是想吃个芙蓉糕罢了,值得你发这么大的脾气?” “成何体统,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看着林清悠闲自在的样子,皇帝更生气了。 林清优雅地翻了个白眼,肚子已经饿得在叫了。瞅了瞅桌上的芙蓉糕,说:“现在我能尝一个了吗?陈贵......不,陈德妃。” 德妃陈世英看了看皇帝的脸色,不敢回话。 皇帝还在数落着林清的罪过:“今天早上你不声不响的就让人闯了绯烟宫抢了琪贵嫔的东西,现在你又逼着德妃给你做糕点,你还真当自己是女主子,宫里的妃子都是你的奴才不成!” 没人回答,林清只好自己上前捏起盘里的糕点,一口一口的往嘴里送。果然,香滑可口,甜而不腻,是她喜欢的口味。“德妃娘娘这手艺可真是无人能及,就凭这点,我都想封你一个妃子噹噹了。” 第3页 德妃听着林清口无遮拦的话语,这明显不把皇上放在眼里的姿态叫她又是鄙夷又是羡慕。 果然,皇帝确实很生气,不过再生气也就是骂两句罢了,从来没有责罚过贵妃娘娘。连禁足都不曾有过。不知道贵妃在皇帝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地位。 皇帝骂累了,贵妃依然不为所动,最后还是刘德全找了个台阶递给他,皇帝才愤怒地拂袖而去。 林清也吃得心满意足了,让铃铛给擦了擦手,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德妃,说:“我向来是有借有还恩怨分明的,吃了你的东西,自然是要还给你的,如今你已是四妃之一了,锦上添花,我就再送你一个协理六宫之权。” 陈德妃震惊地抬起头来,这可是实打实的权力,现今后宫唯一有资格掌这权力的只有贵妃一人,贵妃不要,才给了淑妃,如今她陈世英也有这样的权力了吗?她一个小小的县丞之女,因为皇帝的一句话成为了四妃之一,现在又因为贵妃的一句话,掌握了后宫中的实权,和淑妃平起平坐。 命运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妙。 然而沉浸在喜悦里的陈德妃却忘记了一件事,明日是初八,众妃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日子。 第2章 太后这些年来一直潜心向佛,不理后宫诸事,每日一次的请安也被改成了每周一次。初八,正是给太后请安的日子。即便狂妄如贵妃,这样的日子也会按耐着性子在场,更何况,贵妃娘娘对太后很是尊敬。 林清难得的穿着符合贵妃身份的流彩暗金云锦宫装,带着太后赏赐的白玉八仙纹手镯姗姗而来。尚未踏入延庆宫中,就看到陈德妃的身影,被围在众人之间,神情间似乎有些为难。 林清很是吃力的辨认了一番,未果,只识得一个陈德妃。还是铃铛在一旁开口解释:“站得最远的是曹淑妃,蓝色衣服的那个是刘良媛,白衣裳的是琪贵嫔,个子高一点的是许昭仪。” 走进了才听清,似乎是众人在攻讦陈德妃的贫寒出身。 “陈贵人一夜之间位列四妃,还领了协理六宫之权,让妹妹们好生羡慕。”柔柔弱弱的开口的是刘良媛。 昨夜才承蒙圣恩的琪贵嫔扯出一个冷笑:“自己没有手段得到皇上的恩宠,只能靠巴结贵妃来争宠,听说是做了点小点心才惹来贵妃的青睐,这是做妃子还是做奴婢啊,不过想想她那出身,也就不足为奇了。”陈德妃的脸色一下子晦暗下来,神情中含着屈辱和不甘。 许昭仪没有说话,曹淑妃慢慢走到陈德妃的身边,开口说:“不要以为自己真的是什么四妃之一了,穷乡僻壤里出来的丫头想骑到我的头上来,还为时过早。”说完便不屑地拂了拂袖子,迤逦而去。 众人紧跟着踏入延庆宫,琪贵嫔还故意撞了下陈德妃的身子,一个踉跄,还是身边的宫女扶了下才站稳。林清走进瞥了眼,果然眼眶红红的,却强忍着没掉下眼泪。缓了缓,在宫女的搀扶下进入了延庆宫。 语言的杀伤力比想像中更可怕,何况还是后宫争宠的女人们。看着这几乎每天都会上演的后宫女人的争斗,林清突然有些心疼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好的青春却浪费在这深宫里。 踏入殿内,太后坐在主位上品茶,身旁空出了一个座位。下首依次坐着曹淑妃、贤妃、陈德妃、许昭仪等等。 众妃或真或假的带着笑容,向林清请了安,林清却也不多看,只往前去,给太后行礼问安。 太后爱怜的看着林清,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了身边。“清儿,上次你生病了没来,哀家得有小半个月没见着你了,怎么瘦了这许多。” 下首的妃子们忍不住吐槽,贵妃可不像是会饿到自己的人吶。让皇帝的妃子给自己洗手作羹汤恐怕还是后宫头一人。 林清脸不红心不跳的坐下开口:“是啊,这么久没吃到母后宫里的素斋,清儿确实饿瘦了。”太后宫里做素斋的师傅是京城流云寺请来的,做出的素斋堪比肉菜却又丝毫不油腻,令人食指大动。 太后笑了笑:“那你今个儿就留下来用膳吧,陪陪哀家说说话,正好一会儿皇上下了早朝也要来请安。”随即又看了看下首的妃子一众,“你们没什么事就退下吧。” 听了此话,众人更加不肯离去了。凭什么她们来是请安,贵妃来就是用膳,还能和皇帝相处。 琪贵嫔第一个不依:“母后,臣妾也想留下来服侍您用膳,贵妃姐姐娇生惯养的,怕是不习惯伺候人的。” “哀家这里伺候的人不少,倒是不需要你一个贵嫔来操心了。”太后淡淡的看着王雪琪,没什么表情的说道。 王雪琪瞪大了双眼,脸色难看的退下了。 曹淑妃推了推身旁的许昭仪,许昭仪点了点头,命宫女拿出佛经,上前跪拜:“臣妾近些日子抄了些佛经,但是里面一些道理却参悟不透,还请太后指点迷津。” 这一招投其所好用的不错,太后很是满意的看了看许昭仪清秀的字迹,让她留了下来。曹淑妃仪态万千的告退了,走之前还不忘挑衅的看了看林清。可惜林清正摆弄着指甲,没有抬头。 曹淑妃愤然离去。身后跟着的琪贵嫔气不过道:“为什么太后那么喜欢贵妃,她那么爱自己的儿子怎么会不知道皇帝不待见贵妃。” 第4页 一旁的刘良媛回道:“你刚进宫不知道,定国公对太后有恩,贵妃从小就常进宫,可以说是和皇上一起长大的了,太后原本属意的皇后人选就是贵妃娘娘。” 琪贵嫔很是惊讶:“那她怎么没当成皇后?” 据说跟贵妃有亲戚关系的林婕妤开口道:“哪是没当成啊,那是人家自己不想当。” “还有这样的事?”琪贵嫔实在是想不通,天底下居然有女人放着眼前的后位不要,偏偏要自降身份去做一个贵妃。“她为什么要......” “琪贵嫔,在后宫里妄议高位嫔妃是大罪。念你刚进宫不久,就饶了这一回,以后不得再犯。”出声打断的是贤妃,后宫里资歷最久的女人,也是皇上最敬重的妃子。 王雪琪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躬身送走贤妃。 延庆宫里,许萱正向太后讨教着佛法,神情十分专注,不时点头致意,偶尔还会发表自己的看法,不卑不亢,进退得宜。林清凑近看了看许萱抄写的佛经,簪花小楷,体态自然,极具风致。 察觉到林清的视线,许萱抬头看了过来,眨了眨明亮的眼睛,眼波流转间给堪堪称得上清秀的脸庞增添了几分色彩,倒是个别致的美人。难怪能成为从二品的昭仪娘娘。 太后也从佛经中抬起头来,瞭然的看了看百无聊赖的林清:“你呀,这浮躁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还像小时候似的,老是坐不住。”语气倒是温柔,毫无责怪之意。 “清儿自然是听不懂母后你们说的东西,只好看看许昭仪的字了,昭仪果然是字如其人,颇具风骨。” “哀家记得皇上的字就写得极好,他在书法一事上可谓下了苦功夫,清儿你何不去请教请教他?” “清儿想起来露华宫里还有些事要处理,恐怕不能陪母后用膳了。”笑话,秦驰那个小屁孩比她还小两岁呢。 “清儿,你又来了。就不能和皇上好好相处吗?”太后的语气很是无奈。 “谁要和朕好好相处……”皇帝的步伐在看到林清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一时场面非常的尴尬。林清想,还不如一开始就走,兴许还能和淑妃贤妃做个伴,聊聊天。 善解人意的许昭仪立即开口解围,“皇上,臣妾这里有几贴字想向皇上请教,听闻您的书法极好,堪称大魏之国宝,臣妾想要见识下呢。” “国宝自然是谈不上,那是你没见过……”皇帝顿了顿,没有说出那个名字。 太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整个人都笼罩在淡淡的悲伤之中。 许昭仪也有些尴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看了看一旁的贵妃娘娘,脸上表情淡淡,似乎没有注意到气氛的不同寻常。 还是林清先开了口,“人都齐了,还不传膳?风花雪月的事情就等吃饱了之后再说吧。” 许昭仪这顿午膳用得很有些食不下咽,太后全程不发一言,独独脸上的表情称得上是哀伤,皇帝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偶尔会抬头看一眼坐在对面的贵妃娘娘。反而只有贵妃,怡然自得,好像在自己的宫里用膳,胃口十分不错。 也不知道刚刚皇帝说得是谁,让整个气氛为之一变,看来自己对皇家的了解还不够多,也不知道是不是无意之中冒犯了宫里的禁忌。之后得向淑妃娘娘打听看看了。 好不容易熬到午膳结束,许昭仪刚想开口告退就看到贵妃先一步向太后走去,“清儿和昭仪妹妹约好了一起去她的宫里坐坐的,就不打扰太后您午休了。” 什么时候约好的,我怎么不知道……许昭仪看了看贵妃抛来的眼神,默了默,没有开口反驳。 太后还没有回答,反而是皇帝先开了口,“朕下午约了许昭仪练字的,贵妃还是改日吧。” 许昭仪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抢手了,皇上和贵妃抢着要。不过皇上似乎是因为贵妃的缘故才开口阻拦的,难道只是单纯的想抢贵妃的东西许昭仪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皇上什么时候需要和别人抢了 “也好,那我就去琪贵嫔的宫里坐坐了。”贵妃似笑非笑的看着皇帝。 皇帝的额角一跳,忍耐了一阵,终于还是没有说话。 许昭仪望着贵妃的曼妙身影很是不解,作为宫里除了太后之外身份最尊贵的女人,似乎没什么嫔妃打心眼里喜欢与贵妃来往。贵妃却很是亲近皇帝的妃子们,反倒是皇上,来后宫的次数不多,要不然也不会至今无子嗣了。很快就是选秀的日子了,等新人进宫,自己的机会恐怕更少了。想到这里,许昭仪定了定神,脸上浮现出得体的笑容,慢慢向皇上走去。 林清出了延庆宫果然就直奔琪贵嫔的绯烟宫去了。 一旁的大宫女石榴有些意外,“娘娘您平时和琪贵嫔似乎没有往来啊。” “这叫什么话,琪贵嫔是新人,我身为贵妃自然是有责任要关照一下的,看看她住的惯不惯,宫里还缺不缺什么东西。” “那您上次还差人抢走了琪贵嫔心爱的花……”石榴小声的嘟囔。 “石榴啊,我那是借不是抢,这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就是从这有借有还中生出的。此番我诚心诚意的前来探望一定感动了不少人。” 第5页 诚心诚意的贵妃娘娘脚下一个踉跄,踢翻了绯烟宫门前的几盆花花草草。 石榴:……娘娘您真的不是来砸场子的吗? “娘娘当心脚下。”铃铛一边镇定的指挥小太监清理残骸,一边扶着贵妃,稳稳的踏入大门。 绯烟宫的太监宫女们敢怒不敢言地望着主僕一行浩浩荡荡的进入宫门。 第3章 王雪琪几乎是怨恨地看着林清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走进绯烟宫的,这个女人,后宫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娘娘,穿着最华贵的衣服,使唤着最多的下人,拥有最大的权力,她可以不经过自己的同意便随意闯入宫中,即使抢走了自己的东西也不过是得到皇上轻微的惩罚,几句责骂,这甚至称不上是责罚。 不过是拥有一个好的出身罢了,除了这一点,她林清毫无优点,王雪琪自信身为女人自己不会比任何人差,进宫不过数月就独得皇上恩宠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她的人生顺风顺水,贵妃充其量只是前进路上的一块绊脚石罢了。 想清楚之后,王雪琪连虚假的笑容也摆不出来,只冷冷地看着林清,语气不善:“不知贵妃娘娘驾到有何贵干?” 林清不急着回答,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如临大敌的琪贵嫔,随意找了个位子坐下,才怡怡然开口:“刘氏,你也坐吧,不要因为我而拘谨。” 王雪琪眼含屈辱:“娘娘,臣妾姓王,是镇南将军府的人。” 林清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是那个一门三忠烈的镇南将军府?你哥哥可是王文远?” “正是家兄。”王雪琪语气自豪。 “我记得他是桓歷十一年去世的,可惜那年我生了场大病,没赶得上去送他最后一程。”林清不禁连连嘆气。 “贵妃认识臣妾的兄长?”语气存疑。 林清撩了撩额前的碎发:“谈不上认识,不过是一个讨人厌的故人,做出了那样的丑事还......” “你住嘴!”琪贵嫔满面通红,不知是气得还是羞得。 这又是一桩传遍了京城的旧事,镇南将军府的大公子强娶了父亲部下的女儿,结果新娘子过门不到一月却怀了三个月的身孕,大公子年轻气盛,一下子打死了姦夫淫/妇,随后便上了战场再也没有回来。那强娶的姑娘林清正好认识,是以十分厌恶镇南将军府的这位大公子。没想到琪贵嫔竟然是王文远的妹妹。 “王文远作恶多端,死了却能以忠烈之名风光大葬,真是可笑。你倒是得庆幸我没赶上那场葬礼,否则一门三忠烈的镇南将军府恐怕是要沾上污点了。”林清起身,没有再看一眼琪贵嫔,只管转身离开。 这时,被刺激的琪贵嫔居然不管不顾地直直冲上前,想要拦住林清,石榴一把扯开林清,琪贵嫔收势不稳,肚子撞在了桌角上。 “啊......”林清转身,只看到琪贵嫔捂着肚子痛苦的叫出声,身下的裙装上有红色蔓延开来,周围是惊慌失措的宫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林清愣了愣,尽量保持了冷静,吩咐宫人小心翼翼地把琪贵嫔抬到床上,叫来了御医,通知了皇上和太后。 铃铛摸了摸林清冰凉的手,担心地问道:“娘娘,您没事吧?咱们还是回露华宫吧。” “不必了,就在这等吧。”林清在铃铛的搀扶下到外间等候。 御医很快就到了,果然,琪贵嫔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了。这是秦驰的第一个孩子,本该是一件大喜事的。 没过一会儿,皇上和许昭仪也一同来了。秦驰看也没看一眼林清,就急匆匆地想要冲进内门,被御医拦下后,狠狠捶了下门框,力道之大吓了众人一跳。 “现在你满意了?”秦驰走到林清身边大声质问,眼眶已是泛红。 “皇上,这不是我家娘娘的错......”石榴急着开口解释。 “住嘴!给朕拉下去!”愤怒地秦驰直接上前踢了一脚。 林清默默拉起了石榴,在秦驰震惊的眼神中跪倒在地:“这次我无话可说,等孩子保住了之后我就自请入冷宫,孩子如果没保住就任你处置,绝无怨言。” 秦驰怔了怔,看着地上的林清,突然有些无所适从。这时,太后从门外走来,心疼地拉起林清,责备地看向皇上:“你这是在逼她干什么!就算有错也不至于打入冷宫啊。你难道忘了......” “皇上!太后娘娘!孩子保住了!”御医兴奋地声音传来。 太后双手合十,嘴里念念不停:“感谢上苍保佑......” 秦驰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林清,跟随太后进去看望琪贵嫔。 林清长舒了一口气,万幸,孩子没出事。 德妃和淑妃也进去看了琪贵嫔,外间只剩下贤妃和一些低位嫔妃。贤妃等林清的脸色恢復过来才开口:“外人说什么姐姐不要放在心上,我相信姐姐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林清笑了笑:“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最好还是不要太相信我。” “可是,姐姐你根本没有理由......” “小娆,我累了先走了。你帮我和皇上太后说声吧,我会待在露华宫等候发落的。”林清慢慢往外走了。 第6页 贤妃傅娆呆呆地看着林清的背影,即使周围环绕着众多宫人,看起来依然是孤独的,茕茕孑立,盈满悲伤。而在这个世上,没有人懂她的悲伤,只除了那唯一的一个。 琪贵嫔因为贵妃娘娘差点小产,虽然最后保住了孩子,但过程也是惊险万分。不满贵妃脾气的众妃嫔这下可都出了一口气,就等着贵妃下台了。毕竟那么多人目睹了皇上那天的滔天怒火。然而,过了几日除了琪贵嫔晋位为琪妃之外,再无别的消息传来了。居然没有惩罚贵妃?就算是贵妃身后的定国公这回也不能保贵妃娘娘了,毕竟她做的可是谋害皇嗣的事,这是大罪。 “莫非贵妃娘娘仰仗的不止是定国公府?”许昭仪很是疑惑。 “哼,除了出身,她还剩下什么唬人的东西?”曹淑妃嗤之以鼻。 许昭仪又想到一个极坏的可能:“难道是皇上,他对贵妃好像真的很不一般,表面上看起来冷漠莫非是为了保护她?” 曹淑妃脸色难看,“不可能的,皇上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她,这太荒谬了,就连当初娶她也是被......”像是想起了什么,曹淑妃没再说下去。 许昭仪看了看曹淑妃欲言又止的样子,很是奇怪,明明平时不是这样的人啊。 淑妃显然不会开口做多解释,许昭仪呆呆地立了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淑妃娘娘,我跟您打听一个人,是上次我在延庆宫里听到皇上谈起的,似乎是一个书法极好的人,只是皇上和太后当时的表情很是奇怪。这个人是谁啊,淑妃娘娘听说过吗?” 淑妃转移了视线,明显是知情的:“本宫不知道你说的是谁,宫里禁忌很多,有些不该知道的你还是别问了。” “是,臣妾明白了。”然而越是这样,许昭仪就越是好奇。 “娘娘,臣妾有个法子能试试看贵妃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许昭仪又心生一计。 “哦,说来听听。” …… 绯烟宫里,新晋琪妃恼恨地摔了茶杯:“混帐!皇上真的这么说!” “是......皇上只说让琪妃娘娘安心养胎,等生下皇子后另有封赏......”小太监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你滚吧!” 小太监忙不迭小跑出绯烟宫,妈呀,外表柔柔弱弱的琪妃娘娘居然这么可怕,下次说什么也不再来了。 “娘娘消消气,咱们这次已经是占了大便宜了。毕竟没有人知道贵妃娘娘没有动手啊。”琪妃身边的亲信宫女蕊儿说。 “哼,林清那个女人,等我的皇儿生下来,第一个不饶的就是她。”琪妃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已经开始预见未来的美日子了。身边的蕊儿看了看琪妃得意的样子,眼神闪烁,没有再说什么。 露华宫。林清正准备就寝。 铃铛屏退了下人,轻声说:“咱们的人传来消息,琪妃娘娘一切安好,肚子里的孩子也安然无恙。只是对娘娘很是怀恨在心。娘娘,咱们要不要把真相告诉皇上?我们手里可是有人证的。” 林清脱下外裳,随手捋了捋头髮:“不必了,我不在意这些东西,只是在意秦驰的第一个孩子罢了。” 铃铛:“娘娘,也只有你敢直唿皇上的姓名了。” 林清想起小时候的事,笑了笑:“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仗着太后娘娘经常欺负他,那个时候,他每次看到我总会绕道走呢。” 铃铛看着林清的笑脸,突然酸了鼻子,有些难过。“娘娘,铃铛觉得您现在过得一点儿也不快乐。为什么咱们不出宫呢?奴婢认为太后娘娘一定不会反对的,她最疼的就是您啊。” 林清摸了摸铃铛的小脸,“待在这个宫里就是我能做的最快乐的事情。铃铛,别再说傻话了,你家娘娘怎么会让自己过得不开心呢。接下来还是盯好绯烟宫那边,我想看到这个孩子出世。” “娘娘,您这么喜欢孩子,为什么不自己生一个呢?”有了孩子,说不定娘娘和皇上的关系就会缓和很多呢。 “谁跟你说我喜欢小孩子的,小东西总是叽叽喳喳的吵死人了。”林清翻了个身,“不早了,你也下去歇息吧。”林清躺在被子里,面朝着里,再没有什么声音了。 铃铛轻手轻脚地掖了掖被子,最后看了一眼没有动静的林清,默默退下了。 夜已经深了,露华宫里静悄悄的,林清睁开了眼睛,摸了摸腰间玉佩,一个人,默默无眠。 秦驰的孩子,长得应该很像他吧。 第4章 四月初五,淑妃在远翠阁设宴。久未出门的贵妃娘娘也在邀请的行列,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赴宴,自上次琪妃差点小产之后,贵妃就很少出现在宫里的各种场合了。 远翠阁临湖而建,总共两层,四面环水。据传是大魏的开国皇帝为了生于水乡的妃子而建,阁楼浮于水面之上,湖中景色一览而尽,阁内通透明亮,收藏了各种精美稀奇的玩意,只为了讨佳人一笑。佳人虽早已香消玉殒,远翠阁却没闲置着。如今已经成了宫内妃子们赏玩事物,宴会享乐的好去处。 “不知今日贵妃娘娘可会前来赴宴?”林婕妤饮了杯中之物,看似不经意的问道。 第7页 坐在淑妃之下的许昭仪开口回道:“帖子早已给露华宫送去了,妹妹也是许久不见贵妃娘娘了。” “皇上又不曾禁足,贵妃娘娘怎会如此深居简出?”刘良媛问道。 “哼,还不是做了亏心事害怕了,就算皇上没有责罚她,咱们还能不清楚真相吗?”素来与琪妃交好的孙贵人愤愤开口。 “琪妃娘娘到——”太监的尖细嗓音从湖中传来,众人望去,华丽装饰的小船缓缓行来,载着姗姗来迟的琪妃娘娘。 曹淑妃不满的看了看那过于装饰的华丽小舟,过高的规格,明显是越了本分的。然而作为宫内唯一怀孕的妃子,她的地位又确实不同凡响。 身材丰腴脸色红润的琪妃娘娘在众人的前唿后拥中登上了阁楼,“淑妃姐姐,恕妹妹身子有恙不能行礼了。”不等回答就坐上了淑妃旁边的位子,俨然是后宫第一人的架势了。 “琪妃娘娘大着个肚子不好好待在绯烟宫安胎,怎么有兴致出来游玩?”林婕妤看不得琪妃得意的样子,开口讽刺。 琪妃看也没看林婕妤一眼,转而吩咐贴身宫女蕊儿:“给本宫剥个橘子吧,自怀孕来总想吃些酸的,明明平日里碰都不碰一下的。” 林婕妤看着明显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琪妃,脸上无光,很是羞愤,再没有说话。 刘良媛捂着樱桃小口惊讶道:“常听人说酸儿辣女,莫非琪妃娘娘这胎竟是个皇子?” 琪妃咯咯一笑:“本宫也不是很清楚呢,毕竟在座的姐姐也没有经验呢。” 这话一出,大多数比琪妃入宫早的妃子都沉默了,既羡慕又嫉妒。尤以淑妃最甚,除了贤妃,她可是入宫最早的,在皇上还是六皇子的时候就是皇子侧妃了。可是至今无孕,在皇子府的时候,皇上就很少来她那里了,更不用说入宫之后了,三千佳丽,哪里还有自己这个旧人的位置。 看了看身旁青涩美丽,年华正好的许昭仪,还有那些更加年轻的妃嫔们,曹淑妃默默掐紧了自己的手指。 “咦,那是不是贵妃娘娘的船?”眼尖的林婕妤指了指湖中央一艘精緻的小船。 琪妃冷冷地嗤笑了一声,把蕊儿刚剥好的橘子掷于桌面。 许昭仪和曹淑妃对视了一眼,有笑意在眼中流转。 众人远远的望去,船头一个橘色的身影遥遥站着,确是贵妃无疑。船慢慢近了,贵妃今日的着装依然简单,织锦纯色斗篷,青丝挽起佩以同色的花簪,衬的人格外白皙,艷色的衣服总也压不住贵妃的好颜色。尽管年纪比皇上还大上两岁,肌肤却晶莹如玉,眉眼一扫,自有一股艷色压来。清艷绝伦的面容让她模煳了年龄,让人想起年轻时候的她,有着京城第一美人的赞誉。 贵妃下船,前有四个小太监开路,左右跟着宫女两名,后面遥遥一路人提携东西,依然是很大的阵仗,之前的琪妃与其相比,都称得上是朴素的了。 众人起身相迎,只有琪妃端坐着不动声色,贵妃直奔她而去,琪妃顿时紧张,手捂着肚子,一边将蕊儿拦在身前挡着。贵妃在琪妃旁边的位子坐下,也没和人打招唿,自顾自的饮起酒来。 “贵妃姐姐今日前来赴妹妹的宴,让妹妹不胜荣幸。”淑妃扯开笑脸相迎。 “哦,我不是来赴宴的,只是为了看看琪妃娘娘。” 淑妃的笑容僵在脸上,琪妃的脸色一阵苍白,想了想自己如今的品阶,一下子挺直了腰身:“你又打着什么坏心眼,还想再害一次我的孩子不成?” “不用紧张,动作别那么大,小心动了胎气。看你这么生龙活虎的样子,我是不必再去绯烟宫坐坐了。”石榴一把扯开蕊儿,贵妃坐直了身子看了看琪妃的肚子,“你要知道,在这个后宫里,我比谁都期待你的孩子降生。” 琪妃煞白了脸色,显然不相信。 许昭仪笑着插了进来:“臣妾带贵妃娘娘上去瞧瞧这远翠阁的珍宝吧。” “也好,省得这么多人在这里打扰了琪妃的雅兴。”说着起身走进阁内,一边淡淡吩咐了身后的宫人,“你们就不必进去了,在这看好琪妃娘娘的安危。” 一行人登上了二楼,偌大的一层只剩下了琪妃以及众多宫人。 琪妃看着围在四周的贵妃人马,黑了脸色,狠狠摔了手里的杯子。轻轻抚了抚肚子里的孩子,只有靠这个孩子了。只有生下皇子,自己才算是真正在后宫之中立于不败之地了。正在闷闷不乐之际,远远瞧见了一个身影,在对岸犹豫不决走来走去,似乎是皇上。 起身正想仔细看看,突然眼前一个橘色的身影从上滑落,迅速的闪过自己的眼前,还不等琪妃看清楚就掉进了水里。紧接着传来众人的惊唿:“贵妃娘娘落水了!快救人啊!” 原本围着自己的太监们纷纷跳水救人,还不等琪妃高兴,又听到了来自对岸的喧闹声:“不好了!皇上落水了!” 远翠阁二楼,曹淑妃怔怔地看着贵妃掉下去的身影一动不动,因为站在二楼,视野极佳,她清楚地看到了皇上在贵妃落水的第一时间跳了下去,没有一丝犹豫,尽管他根本不会凫水,尽管那是他最讨厌的女人。 许昭仪看了看淑妃的脸色,小声地说:“换做任何其他妃子,以皇上的性子都会入水救人的吧......” 第8页 淑妃脸上血色尽失,“皇上小时候落过一次水,从那以后他基本都不会靠近水,我选了离紫宸殿最远的远翠阁,而且四面环水,平时他都不会经过此地的......” 许昭仪看了看魂不守舍的淑妃,走过去扶住她:“娘娘,咱们还是先下去吧,皇上的安危最重要。” 上了二楼,林清只感觉头昏昏沉沉的,在铃铛的搀扶下靠在了阁楼的阑干边上,还没等坐稳,靠着的地方突然松动,千钧一髮之际只来得及拉住阑干旁边的竹制帘子,继而整个人直直的坠了下去,视线所及之处,是铃铛和石榴惊恐万分的眼神。然后落水。 水里静悄悄的,掩埋了岸上众人的喧譁声,有一瞬间林清觉得就这样睡下去也不错。昏迷过去的一剎那,林清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高大挺拔,环绕着明黄的光芒,不热烈却很温暖、安宁,令人舒心,习惯性地伸出手想要靠近,身体却在沉沉浮浮中飘摇,眼角终于有泪珠闪烁,流入水中,再无迹可寻。 三年来头一回,不管不顾,想要放声大哭一场。 是你来接我了吗? ...... “你要接住我啊,小哥哥!” “好,你放心的跳下来吧。” 少女和少年,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树下,彼此的第一次见面,稚嫩的少女将全部的重量交託给少年,而小小的少年用自己还不成熟的臂弯托起了少女,尽管自己伤痕累累。 “哥哥,你流血了......”少女从少年怀中爬起来,看着血染的袍子,哭得不能自已。 少年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袖,擦了擦少女沾灰的脸庞:“我不疼,你别哭了。快跟宫女姐姐回去吧。” “那哥哥你会来看我吗?” “会的。” 画面一转,漆黑的夜晚,一道镌刻着光影缭乱的背影渐行渐远,林清双眸中只剩下那道光亮,奋力跳跃、追赶。她穿过闹市中怦然作响的五色风铃,跃过僻静处闪烁着粼粼波光的平静水面,隔着始终触不到的一层阻碍,不知疲倦,费尽心力。 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只有她一人,形单影只的穿梭在一片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人如潮水散去又復来,牵走她的全部心神。天地无声,万物寂灭,她站在漆黑的夜里,低低的哭泣起来。 ...... 林清从遥远的梦中醒来,床前坐着脸色苍白的秦驰。 “你......哭了?”秦驰不确定的开口问道。 林清愣了愣,继而虚弱的笑笑:“看错了吧,你怎么来了?” 秦驰转过了头:“母后她很担心你。” “没事,从小我的身体就最好了。一会儿就能去给她请安了。”说着坐起身子想要下床。 秦驰按住了她的手,略为不自在的开口:“不必去了,母后让你好好休息。我有事也先走了。” 林清淡淡点了点头,重新躺了回去。 “三年了,你......后悔吗?”走到门口的秦驰突然开口问道,声音很轻,好像在自言自语。 很久没有声音,秦驰几乎以为林清睡着了,正要离开,听到一个冷静理智到淡漠的女声:“怎么会。” 秦驰顿了顿,还是离开了。 贵妃落水,皇上震怒,命人彻查当日之事,远翠阁里里外外都被人团团围住,当日在场的所有妃子们都要一一接受盘查。远翠阁的管事太监宫女等一共六名通通被处死。宴会的主人淑妃娘娘被太后娘娘责罚,离贵妃最近的许昭仪仅仅因为没有及时拉住贵妃而被禁足三月。后宫一时人人自危,众人纷纷重新评估了贵妃在后宫之中的超然地位。 第5章 前有琪妃差点小产,后有贵妃落水一事,为了祈福,太后决定前往流云寺。同行的人只有贵妃和贤妃。 贤妃出身京城傅家,父亲是兵部尚书傅淮。与同样出身斐然的贵妃娘娘自幼相识,是林清为数不多的闺中密友之一。 “清姐姐,上次远翠阁我身体不适未去赴宴,听闻你落水的事情担心了好几天,皇上禁止任何人探望,妹妹也有心无力,不知姐姐可好些了没?车马劳顿身体还吃得消吗?”马车上,贤妃担忧的看着林清明显清减了的脸蛋。 “噗,你们都把我当成了纸人不成?落水而已,小时候调皮,不知道落了几回,要不是我太笨差一点就学会凫水了。”林清颇有些遗憾的开口。 贤妃莞尔一笑。“那个时候,姐姐确实是无法无天的性子,我刚进宫做七公主的伴读,被告知的第一条宫规就是决不能招惹定国公家的小小姐。刁蛮任性的七公主都不敢跟你作对呢。” “说起七公主,我确实许久没见到她了。”林清感慨。 “她去年嫁给了太常寺卿家的小公子,听说夫妻生活不睦,常与夫君大打出手,弄得皇上和太后很是头疼。” “整个皇宫里能治住小七的怕是只有一人了。” 贤妃打趣的看着林清,“是啊,只有姐姐你一人嘛。” 林清笑笑,不答话。目光移开,似乎飘了很远。 流云寺就坐落在京城以北的旸山之上,红墙黄琉璃瓦,门口的绞龙柱迴旋盘绕,气势宏伟,正殿设计精巧,雕造颇佳,独具匠心。一年四季香火不绝,以寺内一月一次的主持讲经和寺内素斋最为出名。林清显然是为了后者而来。 第9页 太后和贤妃去了千佛殿听讲经,千佛殿东侧是皇帝的行宫院,院中有两颗巨大的柏树,幽静雅致、碧瓦朱栏、流泉淙淙、修竹丛生,颇有些江南园林的意境。院内有流杯亭一座,名降轩亭。降轩亭内用汉白玉石铺地,石面上刻有一条弯曲盘旋的的石槽。亭后一条弯曲绵延的小路不知通往何处,林清独自一人踏上这条小径,走了许久,不见尽头。 流云寺内极大,林清一路走来几乎迷失了方向,却始终不见素斋堂。好不容易走到一座禅堂,上书缘北堂,求的是姻缘。刚想转身离去,却看见一青衣僧人驻足此地。林清上前问路。 谁知那僧人却不答反问:“施主身上这玉是自己的吗似乎是老衲一俗世小友所佩戴的。”指着林清腰间的流云锦鲤玉佩问道。 林清一愣:“确实不是我自己的,是一故友所赠。” “是吗那故友可是皇室中人?” “是。” “敢问施主那故友如今何在?” “我已许久不曾见他。”林清的声音有些恍惚。 “原来如此,三年前他曾经此地。命格极贵却颇具慧根,乃老衲平生仅见。他与老衲定下三年之约,却未曾守约。不知如今身在何处。”青衣僧人嘴里连连道着可惜,脚步渐渐远了。 林清静静地站在原地,良久。阳光倾斜,照在缘北堂檐上雕刻的共命鸟上,尽管风化严重,但仍然能看得出它们的姿态、神情,极是逼真。 恍惚间想起有人曾经跟她说过共命鸟的故事。 “愿为共命鸟,永托连理枝。今天太傅讲了这首诗,我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共命鸟,一个身体两个头。一个头叫迦喽茶,一个头叫忧波迦喽茶。当忧波迦喽茶睡着的时候,从树上掉下来一朵花,正落在迦喽茶面前,他想如果他吃了忧波迦喽茶也同样受益,因此没有叫醒忧波迦喽茶就吃了。忧波迦喽茶醒来,对没有叫他一起吃花引起怀恨。过些时候,忧波迦喽茶看见了毒花,等迦喽茶睡着时吃下去,并云:当来所生之处生生世世,共汝相害常共为怨。于是二鸟同归于尽。 “共命鸟,两头一体,一荣俱荣,一死皆死。好比夫妻,没有猜疑,没有怨恨,方能携手走过一生。”记忆中的少年长身玉立,卓尔不凡,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微微带笑,望过来的眼神里有流年旋转的光,是与年龄不相符的温柔和沉稳。 ...... 日头渐渐落下,最后一丝日光也消失了,林清站在缘北堂外的阴影处,始终不曾踏入一步。姻缘妙会,此时此刻,站在这片土地,心中涌起的不知是悲伤还是旁的什么思绪。 时间不早了,贤妃终于派人寻来。一行人按计划离开流云寺,下山途中突逢暴雨,众人只好停留在半山腰上的青云庵中。 联繫好庵主之后,众人决定留宿一晚。青云庵虽然比不上作为皇家寺院的流云寺,却也别有一番风景。这个时节,庵内的含笑花开得正好,象牙黄的花朵开而不放,似笑而不语。气味香醇浓久却不浊腻,在大雨的侵袭之下更显得楚楚动人。 雨渐渐停了,青云庵内的师父们送来了斋饭。林清收回看花的视线,来到了饭桌边上。突然一个身材瘦削的师父打翻了盘子,摔在禅房的地上发出剧烈的响声,吓了林清一跳。林清抬头望去,仿佛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人。 “楼......语宁?” “贫尼了听,施主认错人了罢。”穿着青色法衣的小师父抬起头来,是一张清秀美丽的脸,这张脸赫然是丞相府的大小姐,楼语宁。 林清让其余的人都退下了,禅房里只剩下林清和楼语宁二人。 楼语宁走近问道:“我听说借宿于此的乃当朝的贵妃娘娘,原来说的是你。” “你怎么会在这里......?”林清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三年前我就在这里了。” “我以为你早已嫁人了。”林清唏嘘道。 “不能得到那样的男人,纵然人活在尘世,心却和死了没什么两样。我的后半生已经註定了青灯古佛、断情绝爱。”楼语宁惨澹一笑,紧接着说道,“但我不后悔,遇见他之后的每一天,我都活得格外开心。只愿下辈子能更早遇上他,只这一件事,我会用尽后半生来祈求的。” 听了楼语宁深情到绝情的话语,林清陷入了沉默。 “让我最惊讶的倒是你,是贵妃而不是皇后?”楼语宁不无讽刺地说道,“曾经最让我嫉妒的你,看来也不过如此。再也不见了,贵妃娘娘。”语毕挺直了腰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林清看了看楼语宁的背影,避世三年,虽然清减了不少,整个人的气质却发生了变化。身为相府千金的傲气不减,却多了一分理智,失去了一些东西,却也得到了一些东西,最重要的是在青云庵里几乎与世隔绝,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对倔强偏执的楼语宁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幸福了。 翌日清晨,从宫里传来了一个坏消息,琪妃流产了,皇上的第一个孩子终于还是没有保住。太后娘娘顿时心痛如绞,连忙吩咐众人马不停蹄地赶回宫中。 林清颇感意外,琪妃上次差点小产之后,皇上便命人拨给绯烟宫六个宫女并两个经验丰富的产婆,太后娘娘不仅免了琪妃每月的请安还常常派身边最信任的安嬷嬷去绯烟宫调/教宫女,叮嘱琪妃。即便如此,皇室无比看重的第一个皇嗣却依然没有保住。 第10页 琪妃小产身子虚弱,至今躺在绯烟宫不省人事,奇怪的是皇上去看过之后什么也没说,只在床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就回紫宸殿了。 “你把绯烟宫里我们的人叫来,我要问问清楚。”林清一回到露华宫就吩咐了石榴。 石榴回道:“娘娘,蕊儿听说您回宫了早就候在外面了。”说着,门外走来一个黄色宫装的清秀侍女,正是琪妃的贴身宫女蕊儿。 林清挑了挑眉:“这个时候,你不在琪妃面前伺候着,居然跑来这里?” 蕊儿跪在地上,恭谨地回话:“太后娘娘震怒,不仅责罚了绯烟宫里的奴婢,还亲自带了人去慰问琪妃,琪妃面前的奴婢都被赶下去了。” “我不是让铃铛告诉你好好看住琪妃的吗?怎么突然小产了?”林清拔高了声音,语气不善。 “今天早上琪妃娘娘还好着,胃口也十分不错,还着奴婢去德妃娘娘那里讨来一盒子芙蓉糕,谁想到,不过吃了几块突然头晕呕吐,没一会儿就见红了。” “哦?那可有派人检查那糕点。” “太医看过了,说是里面放了薏苡仁,其性滑利才导致滑胎的。”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蕊儿退下后,林清静静思索了一番。 铃铛开口道:“娘娘,德妃安分守己且生性胆小,不像是会做出谋害皇嗣这样的大事的人。” “前几回我吃那芙蓉糕的时候,里面是没有添加薏苡仁的。” “娘娘是说,德妃是故意为之她真的想害琪妃娘娘” 林清摇了摇头:“德妃不是蠢货,就算要害琪妃也不会在吃食上做出这么明目张胆的手脚。” “娘娘,那咱们要去德妃宫里打听一下吗?”一旁的石榴忍不住开口。 “不必,有太后在,咱们稍安勿躁。” 然而林清没想到的是,太后娘娘还没来得及做出判决便病倒了。最后还是皇上出面,惩罚了德妃,剥其妃位,降为才人。协理六宫的大权则交给了淑妃和贤妃二人共同掌管。 第6章 太后的病说重不重,说轻也不算轻,众人都知道多半也是心病。为了皇孙都出宫祈福了,太后娘娘对这个孩子的看重可想而知。如今孩子没了,最伤心的不是皇上和琪妃,而是太后娘娘。 这几日延庆宫禁止任何人问安侍疾,太后更是连皇上也不想见。这日,秦驰下朝之后极其难得的来到了露华宫。 不管众人是何等的惊讶,秦驰直奔了林清的寝殿而来,直接开口道:“今日你去延庆宫吧,母后心情不好你多陪陪她,只有你,她不会避而不见的。” 林清细细瞅了瞅秦驰,这是第一次见面没有数落她,语气温柔,只神情微妙,给俊美的容颜添了一丝别扭。 “不必你说,我也会去探望母后的。” 秦驰顿了顿,依旧别扭的开口:“那中午,朕与你一同前往延庆宫......” “不用了,母后怕是不想见你。”林清直接开口打断。 秦驰俊脸一黑:“你真是......不识好歹!” 看着秦驰气愤的背影,林清反而笑了笑。铃铛不解地开口:“娘娘,皇上分明是想和您一起的,您怎么又......” 林清笑意不停,嘴角微微挑起,不疾不徐地开口:“走吧,去延庆宫。” 延庆宫外,多了许多不曾见过的侍卫,殿内也隐隐传来人声,似乎比以往还热闹些。石榴有些惊讶:“不是说太后娘娘病了,谁也不见的吗?” 林清看了看侍卫袖口的暗色云鸭,瞭然地开口:“驸马府的侍卫,想是七公主到了吧。” 果不其然,殿内青色华服裹身的妙龄女子正端着汤药细闻,素手纤纤,露出广袖袖口细密繁复的花纹,玲珑精緻。身段窈窕有着不俗的容貌,举手投足间贵气天成,正是七公主秦媛。 “这什么味啊,这么难闻,是人喝的吗?母后你把太医院的人招来,阿媛替你问他们的罪。”七公主皱了皱鼻子,娇俏可爱的小嘴却说出轻率任性的话语。 太后接过汤药笑了笑:“良药苦口,阿媛又说这样可笑的话,嫁了人也没有丝毫长进,驸马听了又要不高兴了。” 七公主撇了撇嘴:“反正吵架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我们肯定是八字不合。” “怎么这样说,小七与驸马的生辰八字可是天作之合。”铃铛扶着林清从殿外走来。 七公主顿时站直了身子,收敛了眉眼,语气和顺:“皇嫂来了。” 太后放下碗,拿起身后安嬷嬷递来的帕子拭了拭唇,才慢慢开口:“清儿来了,小七见了你才会收敛几分,快坐到哀家身边来。” 林清笑意盈盈地落座:“没想到七公主也在,母后的身子已经好些了吗?” “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们一个个的不必如此紧张。” “那母后您怎么不肯见皇上?他很是担心呢。” 太后嘆了口气:“还不是气他没有看好我的皇孙,而且这个时候他见了我内心只会更不好过。” 七公主见不得太后如此低落,开口提道:“孩子没了再生一个不就好了,皇兄登基三年了也该充盈后宫了。” 第11页 太后摇了摇头:“你是说选秀?皇上怕是不肯同意。” “要他同意作甚,这后宫可是母后做主。”七公主不甚在意。 太后想也是,刚想点头答应,却又看了看一旁安静的林清。 林清摸了摸腰间的玉佩,笑着看向太后:“清儿觉得小七的意见挺好。三日后就是好日子,不如那天开始选秀?” 太后的目光放柔,脸上顿时溢出笑容:“哀家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 太后了了一桩心事,午膳用得也比往常多了。席间又开始关心起七公主的夫妻生活来。 “阿媛还总是跟驸马吵架吗?” 七公主扯了扯太后的袖子,嘟囔着嘴:“真不明白母后为什么把我嫁给那个呆子,年纪不大总是爱装老成,而且我们一动一静,性子绝对是天差地别。” 太后拍了拍公主的手:“驸马爷出身世家,学问做的最好,还当上了状元郎,你皇兄也很看好他,言他是肱骨之臣,他的人品也是有保障的。再说了,太常寺卿夫妇都是老实温厚的,许你们夫妻另立府邸,阿媛你都不必侍奉公婆,这已是极好的婚事了。” 七公主还是不满:“阿媛每次都劝自己忍让他了,可是一看到他那张脸就控制不住自己,而且驸马对他人的态度也与对我不同,他可不像你们看起来的那么温厚忠良。” “驸马荀佑,为人忠厚性子沉稳,和任性浮躁的小七最是相配了。”林清抚了抚公主的髮髻。 “皇嫂你还说我,在宫里跟个小霸王一样的也不知道是谁......”七公主眼睛转了转,没敢直视林清。 林清眨了眨眼睛,语气异常温柔:“小霸王邀请你去御花园逛逛,小七你来不来。” 七公主身子一抖,拉拢着脑袋开口:“我还是留在这里陪母后......” 太后笑笑,看了看插科打诨的二人,一时欢声笑语不断。 没过一会儿,有太监进来传话:“启禀太后,驸马来接公主回府了。” “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记得别老是跟驸马吵架了。”太后不放心地叮嘱。 七公主吐了吐舌头,径直走向外殿。殿外身着青色官服一丝不苟的男子转过身来,意外的一张稚嫩的脸孔,看起来绝对不超过二十岁。 “不是说我自己会回去的吗?你还来做什么?”看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七公主还是没忍住发起了脾气。 驸马荀佑表情不变,声音更无一丝起伏:“只是遵从母亲的命令罢了,若是公主不喜,佑便先回去了。” 七公主看到太后身边的安嬷嬷正向着这边走来,连忙拉住荀佑的手,往外走去。 荀佑一时僵住,静默了两秒还是放松了身子任由七公主牵着。离了延庆宫有些距离,七公主轻轻喘了口气,遂安心的松开了手。回头看了看荀佑,跟在自己身后,脸不红气不喘,还是那副淡漠老成的样子,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七公主撇了撇嘴,理了理衣袖,独自走在前面。荀佑不紧不慢的跟上来,声音清冷地开口:“今日母亲要你我二人同回荀府一趟。” 七公主一顿,心情更加不好了:“肯定又是说孩子的事......” 荀府有三子,荀佑最幼,原本是最没有传宗接代重担的,可是荀大公子小妾生了一堆女孩,正室却一无所出,荀二生性放浪自由,流连花丛,至今未娶。于是尚了公主的幼子荀佑反而备受家人的期待,荀母虽然允了二人搬出去,却始终盼望着夫妇二人能尽快生下荀家嫡子。 七公主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拉住荀佑的袖子说道:“既然母亲这么盼望孙子,不如我给你纳几房妾室,让她们来生,你觉得可好?”越想越觉得是个好办法,遂兴致勃勃的望向荀佑。 荀佑万年不变的表情瞬间皲裂,眼底的冷漠泛了上来,松开了公主的手,独自一人登上荀府的马车。 “毛病。”七公主嘟囔着上了马车,“等会我直接跟母亲说。”说着还朝荀佑翻了个白眼。 荀佑闭着眼睛,表情隐忍,冷冷地开口:“掉头,回驸马府。” 七公主愣了愣,过了一会儿却笑开了,不用去应付婆婆当然是最好的。 ...... 第二天,皇帝要选秀的消息传遍了后宫。虽是从延庆宫里传出的消息,但这些天得见太后的却只有林清一人。一时宫内怨声四起,都说贵妃娘娘自己不得宠爱却见不得其他妃嫔受宠,替皇帝选妃多半是她的主意,否则太后也不会这么快就下定决心。 妃嫔之中以琪妃最为气恼,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就要看到新人入宫,分去自己的宠爱不说,说不定还会抢在自己之前诞下子嗣。已然地位不低的琪妃可是见不得新人踩在自己头上的。 然而有一个人,比琪妃更加生气。 露华宫内,秦驰看着悠哉用膳的林清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是你让母后为我选秀的?” 林清不紧不慢的用完膳,在秦驰要杀人的眼光中直起身子,慢悠悠的走上前来:“最近来我露华宫的次数不少啊。”盯着秦驰的脸,很是稀罕的上下打量着。 似乎没想到林清会突然靠近,秦驰不自然的移了下身子,鼻尖传来的裊裊幽香却让他的俊脸微红,顿时皱了皱眉,退的更远了。 第12页 “放肆!朕在问你话。” 林清笑盈盈地坐下,看着眼前的秦驰摇了摇头,还是小时候的样子比较讨人喜欢。 “不是我提的,是小七想的法子。皇上要是不喜欢的话,大可以拒绝。” 秦驰缓了缓神色:“那你也同意了?” “琪妃流产,许昭仪禁足,德妃又被贬,宫里确实该添点人了,我自然不会拒绝。”提起德妃,林清又问,“琪妃流产的事,明显不是德妃做的,这你不会不清楚吧?” 秦驰顿了顿,避开林清的视线:“这件事朕已经处理好了,主谋就是德妃,你不必再过问了。” 林清嘆了口气,直视秦驰的眼睛:“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说真话还是假话我会分不清楚吗?” 秦驰懊恼地甩了甩袖子:“反正你别管了!还有选秀的事,全都交给淑妃和贤妃办,你就趁此机会好好休息吧!” 林清若有所思的看着秦驰离去的背影,你百般包庇的究竟是谁? 第7章 皇上登基三年以来第一次选秀自然成为了宫内头一等的大事。此次选秀声势浩大,遴选范围从京城世家到地方小吏,凡是年满十六周岁的女子都要参加,经过层层选拔,最后统一送入宫内由嬷嬷亲自调/教,然后才到了最后一关。太后亲自坐镇,淑妃和贤妃全程把关,务必要为皇上选出贤良淑德、品貌端正的良家女子,为皇室开枝散叶。 此次採选主要由太后娘娘和皇上定夺,二妃仅仅是提出建议,即便如此,位份最高的贵妃娘娘不在也令众人生出许多疑惑,这其中的曲折引来不少人的遐想。 值此之际,贵妃的娘家,定国公府终于来人了。 定国公府长子林深少年多才,文武双全,年仅十八便做了卫将军,镇守大魏之东,威名赫赫,东边小国莫敢来犯。然而职责在身,林深的婚事一拖再拖,到了二十五岁那年,才娶了太傅家的女儿周娅为妻。如今林深已经二十八岁,依然驻守辽东,很少回京。今日来的正是林深的妻子,定国公府的长媳周娅。 林清看着周娅明显凸起的肚子,很是惊讶:“嫂嫂,你这是......” 周娅温柔地抚摸着肚子,羞涩的笑笑:“三月份我从辽东回来的时候发现的,已经三个月了。” 林清兴奋的上前,想摸又不敢摸的样子:“我要做姑姑了?肚子里的孩子可好?嫂嫂你别站着了,快快坐下。” 周娅好笑地看着忙碌的林清:“不碍事的,太医说我这胎极稳,便是路上颠簸也没有分毫不适,真是像极了你哥哥呢。” 林清还是不放心的叫来宫女服侍周娅,把自己的躺椅让了出来,铺上柔软的褥子,再三确认好舒适度后才开口:“嫂嫂有孕了就待在府里好好养胎,怎么还进宫来看我?” 周娅正了正脸色:“是母亲让我来的,这次选秀林茹也参加了。” 林茹?听到这不怎么熟悉的名字,林清愣了好一会儿。定国公府的庶出三小姐林茹,生母吴氏乃是定国公夫人左薇身边的丫鬟,定国公林震醉酒之后幸了她,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没想到才一次吴氏就有了身孕,国公夫人左薇心善,抬了姨娘,拨了院子并丫鬟小厮安置吴氏,怀胎十月生下了龙凤胎,便是府里的三小姐林茹,四公子林易。即便如此,吴氏也不得定国公宠爱,常年居住别院,两个孩子也分开教养,不与林深林清一起。是以林清对这个妹妹很不熟悉,甚至不能清楚记得她的相貌。 “母亲的意思是......” 周娅说:“母亲让你不必在意她,不亲近也不疏远就是了。” 心善的国公夫人居然说出这种话来,看来是发生什么事了。 “林茹也到了出嫁的年龄,本来母亲已经为她说了一门不错的亲事,是忠武校尉刘寿,谁知林茹自己不愿意,吴姨娘也执意让她进宫。”周娅说出了原委。 林清敲了敲手指,笑声清冷:“林易今年也该十六岁了,吴氏安分了这么多年终于开始谋划了。忠武校尉都不能满足她的胃口,看来是打着我这的主意呢。” 看了看周娅担忧的眼神,林清安抚的笑笑:“我知晓分寸的,嫂嫂你回去告诉母亲不必担忧。既然她们母女不满意母亲安排的亲事,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会好好操心一番的。” 送走周娅,林清没有急着出门,果然,没过一会儿,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春儿来了。 “太后想问问贵妃娘娘的意思,您的娘家妹妹是留还是放?” “去回了太后,就说留。” 等春儿走了,石榴不解的问:“娘娘,您是要扶您的妹妹一把吗?” 铃铛娴熟地摸了摸石榴的头:“你还不明白,爬的越高摔得越惨,她想要进宫可得承受进宫的代价。” 铃铛是林清从国公府带来的丫鬟,跟了林清许多年,见的事情也多了,思考事情总是会多想一层。石榴不一样,忠实却单纯,天真的样子让铃铛很是羡慕。 林清不管两个侍女之间的互动,眼神转动,笑意不断,真是瞌睡的时候有人送来枕头,多谢吴姨娘的一番美意,送进来一块这么合适的靶子了。 沁芳殿,採选秀女的主要场所。 第13页 太后坐在主位上不动声色的观察各位秀女,身侧的皇上心不在焉的坐着,偶尔扫两眼台下的秀女,更多时候却是闭着眼睛,放空自己,不闻外事。两侧的淑妃和贤妃极是认真的翻看秀女的生平小册子。 “下一位秀女,报上名字。” 太监尖利的声音冲击着林茹的耳朵,林茹深唿了口气,不卑不亢地开口:“秀女林茹,京城定国公府之女。” 贤妃淑妃惊讶的看下去,皇上睁开了眼睛:“等一下,定国公府何时多了一位小姐?” 淑妃回:“是定国公府庶出的三小姐。” 秦驰眼神扫了下去,跪在地上的女子身段曼妙,皮肤白皙,容貌清秀,颈间露出一段白皙的脖子修长美丽,令人浮想联翩。不同于林清的明艷大气,倒是有一种弱柳扶风的美态。 太后看了看一旁颇有兴趣的皇上,淡淡开口:“留吧。封林氏为才人,赐住漪澜宫。” 林茹按捺住自己的喜悦之情磕头拜谢,自己竟然真的留下了!刚刚匆匆一瞥,皇上居然生得如此俊俏,远远不是忠武校尉这等武夫可比的,看来听姨娘的话果真没错。等自己得了宠幸做了人上人,林清算的了什么,国公府又算什么,姨娘的幸福和小弟的仕途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了。 轰轰烈烈的选秀终于落幕,佳丽三千,晃花了众人的眼。新人入宫头一晚,最最关注的便是皇上到底会翻谁的牌子。没过一会儿,各宫都得到了消息,是钱婉仪,此次秀女中品阶最高者,刑部尚书之女钱莹莹。 一连三晚,皇上分别宠幸了此次採选中品阶最高的四位秀女,只除了林才人林茹。众人议论纷纷,莫不是厌屋及乌,皇上讨厌贵妃,自然也不会喜欢贵妃娘家的妹妹。 林清瞭然一笑:“吩咐下去,把贵妃昔日在府中与妹妹不和的消息传出去。林茹怕是很快便能侍寝了。” 果不其然,消息一出,当晚皇上就宠幸了林茹,并晋为林容华,一时风光无两,远超他人。 “娘娘果然料事如神。”石榴忍不住钦佩。 “我不喜欢的就是皇上喜欢的,让我不好过他就开心了。这次咱们反其道行之,皇上果然中招。”林清讽刺的笑笑。 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 又是初八,给太后请安的日子。 太后简单交代了新人几句就回了内殿,偌大的延庆宫外殿围坐了不少嫔妃,贵妃没走,其他人也不敢妄动。 “刚刚太后说得不多,就劳烦淑妃和贤妃给新来的妹妹们讲讲宫里的规矩吧。”林清淡淡吩咐。 淑妃不爽,很是讨厌林清仗势欺人的样子,没有开口。脾气好的贤妃开口:“各位妹妹进宫之前都接受了教习嬷嬷的教导了,宫里的规矩想必都记住了。本宫要说的也只有一点,烦请各位妹妹和睦相处,同气连枝,尽快为皇室绵延子嗣,这是宫里的头等大事。在宫里,只要谨记自己的本分,一心一意服侍皇上和太后,就能享尽荣华、荣耀家族了。” “谨遵贤妃娘娘教诲。”众人高声回。 林清吩咐人拿来赏赐的头面首饰,绫罗绸缎,一一分发给了侍过寝的妃嫔。到了林茹上前受赏的时候却调转了头,看向贤妃等人:“今日天气不错,咱们就不要待在殿内了,出去转转吧。” 贤妃笑着称是,携着林清走出殿外。 一时只剩林茹跪在原地,起身也不是,继续跪着也不是,样子很是尴尬。贵妃娘娘对这个妹妹的不喜之情溢于言表,想起林容华的出身,众人鄙夷的目光投来,窃窃私语间,不少话就入了林茹的耳。 “原来贵妃娘娘不喜欢这个妹妹啊。” “什么妹妹呀,不过一个小妾生的,听说生母是定国公夫人身边的丫鬟呢。” “难怪狐媚了皇上,真是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啊......” 林茹跪在原地止不住颤抖的身子,入宫第一次感受到了侮辱。忿忿起身,朝着说话的一名美人走去:“杜美人慎言!我是贵妃娘娘的妹妹,母亲是国公府的夫人,由不得你这样侮辱!适才贤妃娘娘的教诲看来你并没有听进去,搬弄是非,嚼人口舌,我完全可以禀告皇上治你一个不敬之罪!” 杜美人的父亲不过是个七品小官,面对林茹毫无底气,一时煞白了脸色,看向身旁众人,不敢开口。 “哟,是谁这么大的口气呀,当着本宫的面就想着治别人的罪了。这才进宫几天就这么不懂规矩,真是没有教养。”琪妃嫌恶的看着林茹,想起这几天都是由她侍寝,气顿时不打一处来。 “琪妃娘娘!是杜美人她先......” 啪!未竟的话语被响亮的一巴掌打断了。林茹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动手的琪妃。 “放肆!本宫说话还敢回嘴!”琪妃揉了揉掌心,“拉出去跪上一个时辰!” 没过一会儿,御花园的林清就知道延庆宫发生的事了。 琪妃比想像中更耐不住性子,不过也没有超出林清的意料就是了。剩下的,只有一件事了。 “石榴,半个时辰后,派人告诉皇上。” 第8章 林茹在延庆宫外跪了将近一个时辰,日头渐大,汗水浸湿了宫装,双腿也没了知觉,眼前一白便晕了过去。 第14页 再次醒来是在紫宸殿,皇上的寝宫。上回侍寝来过这里,林茹没有忘记。睁开眼睛,不见皇上,只有太监总管刘德全的徒弟刘未候着。 “容华娘娘醒了?皇上吩咐了让娘娘好好休息,不必回漪澜宫了。一会儿,皇上就来看您。”刘未个子瘦瘦小小的,相貌也不引人注目,只一双眼睛滴熘熘的转着,看着很是机灵。 林茹虚弱的笑笑,然后起身:“劳烦公公费心了。只是我留在这里终究不合规矩,还是先回漪澜宫了。” “哎,容华娘娘,太医说您不能动啊,快躺下......”这些娘娘怎么总是如此麻烦,不听人话呢。 刘未连忙唤来宫女搀扶,林茹却怎么也不肯答应,伸手推开几个想要上前的侍女,然而却又低估了宫女们的力气,自己反倒跌回了床上去,众人连忙又去搀扶,一时间场面异常热烈,还在僵持之间,门外传来了皇上不悦的声音:“都在吵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 刘未刚想回话,林茹立即抢在前头泪眼汪汪地起身跪拜:“都怪臣妾不好,是臣妾自己想回漪澜宫,一时激动才......皇上您千万别怪她们......” 刘未眼皮一跳,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皇上。 果然,皇上听了容华这话,脸色一变,大怒道:“你们就是这样伺候容华娘娘的?都给朕滚出去!刘未也下去领罚,不得延误!” 刘未还想辩解,皇上身后的刘德全却使了个眼色,刘未只好恭谨地退下了。 皇上上前扶住林茹:“朕不是让你留在紫宸殿好好休息的吗?为什么又要回漪澜宫去?” 林茹轻扯出一抹笑容:“之前是臣妾不懂规矩,触怒了琪妃娘娘,才惹来祸事,若此次再留在紫宸殿里,更是不合规矩。臣妾不想让皇上为难。” 皇上看着林茹苍白的笑容很是心疼:“朕已经责罚过琪妃了,这件事是你受了委屈,朕留你在紫宸殿也不会有人说闲话的,这个宫里可是朕做主的。” “是,臣妾多谢皇上。”林茹乳燕投怀般靠近皇上的胸前,表情娇羞,苍白的脸上多出两抹艷色。 紫宸殿外,刘未领了板子回来,总管刘德全静静守在原地。 “你可知道错了?” “师傅,徒儿愚钝,想不明白。”年轻的小太监语气还颇有些委屈。 刘德全嘆了口气:“在这宫里,皇上说你错了你便是错了,咱们的主子不是什么容华娘娘,只有一个,就是皇上。” 到底是喜爱这个机灵可爱的孩子,刘德全摸了摸他的头:“里面这位容华娘娘是皇上的新宠,你小心伺候,只管顺着她的意就是了。还有一点,别去巴结任何一位主子,今日受宠明日就入冷宫,这都是宫里的常态了。咱家还真没见过长盛不衰的主呢。今日师傅这番话你可要记牢了。念你还受着伤,今日便回去休息吧。” 刘未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一熘小跑走了。 刘德全好笑地摇了摇头,慢慢走进了紫宸殿。 皇上临时有事,林茹最终还是没有留在紫宸殿。回到漪澜宫,林茹挂着的笑容渐渐敛去,今日之耻辱可不会就这么算了。杜美人、琪妃还有那些瞧不起她的妃嫔们,她都会一一记住,这份耻辱迟早会让她们亲自来偿还。当然还有贵妃娘娘,林清,那个高高在上的嫡姐。 还在定国公府的时候,她的眼里就从来没有自己。林清住在优雅别致的正院里,靠近定国公与夫人,自己却和弟弟二人住在偏僻的小院子里,无人问津。偶尔见了面林清也不会拿正眼瞧她,仿佛自己就只是个府里的丫鬟。如今入了宫,妹妹会让你好好看看,谁才是定国公府最出色的女儿。 林茹正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女人说话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 “是谁在外面?” “回娘娘的话,是许昭仪。” 许昭仪?仿佛是住在漪澜宫的另一个妃子。林茹站起身来,慢慢走到门外。身着白衣的清瘦女子立在门外,样貌不算美艷却也称得上是清秀,此刻正好奇地打量着她。 “臣妾见过昭仪娘娘。” 许昭仪上前:“妹妹快请起,我先前因为得罪贵妃娘娘而被禁足此地,听说漪澜宫搬来一位新的娘娘,没想到就是贵妃娘娘的妹妹,果真生得国色天香。” 林茹在听到贵妃二字时一顿,若有所思的抬头起身,迎了许昭仪入内室而坐。 “妹妹可要在贵妃娘娘面前替我美言几句。”许昭仪一坐下便开口。 林茹笑笑:“贵妃娘娘从小就入宫伴读,我虽是娘娘的妹妹,却也不能常常见到她的面。我与贵妃娘娘确然有些生分,怕是帮不了昭仪姐姐的忙了。” 许昭仪故作惊讶:“哦?妹妹与贵妃娘娘不亲近吗?” 林茹惨然一笑:“皇上选秀我不得不进宫,以贵妃娘娘的性格,怕是不会喜欢我这个妹妹的。” “贵妃娘娘确实个性强硬了些,便是皇上也有所不喜。同为国公府所出,倒是容华妹妹更加温和可亲呢。” 林茹瞭然地看了看许昭仪一眼:“我与昭仪姐姐一见如故,又同住一宫,以后可要多多往来啊。” 第15页 此话一出,二人立时心照不宣地笑了。 贵妃姐姐,你的敌人可真不少呢。 露华宫里,林清不轻不重的打了个喷嚏。 “娘娘您怎么了?着凉了吗?”石榴关切道。 “没事,都快夏天了,哪里会着凉。刚刚咱们说到哪了?”林清揉了揉鼻子。 “石榴去内务府的时候碰上紫宸殿的小未子了,就是太监总管刘德全的徒弟,长得白白净净的那个,听到他在抱怨今天被皇上责罚了,还是因为林容华的事。”铃铛说。 “哦?看来我这妹妹很有几分本事嘛,听说琪妃也被责罚了,啧啧,吴姨娘真是送了块宝啊。”林清不住的点头称奇。 “最近还有什么趣事吗?都说来听听。” 铃铛说:“趣事没有,只有一桩婚事。成王要娶王妃了,娶的是万阁老家的孙女,万怡。” 万怡?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她不是参加此次採选的秀女吗?” “这次採选不仅是太后娘娘给皇上办的,睿王也到了娶亲的年龄,成王王妃过世三年了,太后也有为他续弦之意。以万怡之姿本该为妃,是成王看中了她才向太后开口求娶的。” “成王为王妃三年不娶,好不容易有了续弦之意,太后自然会同意的。哎,同样是皇室子弟,皇上如此多情,成王却是个痴情种子。”林清不由得慨嘆。 想起少年时期,性格暴躁的秦驰身边总是跟着一个少年,敦厚温和、不爱讲话,见了女孩子就害羞的抬不起头来,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皇子。成年后做了个闲散王爷,娶了一门不高不低的亲事,日子却也美满。没成想王妃命薄,不到一年就去世了。成王伤心欲绝,执意为爱妻守孝,三年不娶,无论皇上和太后怎么劝说,成王依然独身一人。没想到时隔三年成王居然续弦了。 “不知道这个万怡是怎样的倾城国色了。”林清有些好奇。 “娘娘要是好奇的话,成王下月大婚,由皇上亲自主持婚礼,到时候娘娘您也可以跟着去看看啊。”石榴建议道。 林清眼前一亮,没错,既见了美人,又能出宫转转,是件美事。 “准备好羹汤,咱们去给皇上请安。” 石榴嘴角一抽,这话还是头一回从娘娘口中听说。 紫宸殿内,焚着沉香,林容华正静坐着抚琴,素手纤纤,白裳配着绿琴,很是雅致。皇上坐在对面,挥笔作画。画上美人含笑,神情动人,正是林茹。 “贵妃娘娘求见——”刘未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美好。 琴声顿歇,皇上放下了笔,神色惊讶:“让她进来。” “阿嚏——”才进殿内,林清就大大打了个喷嚏,“这什么味儿,这么刺鼻。” 林茹脸色一变,铜制莲花香炉内燃的是上好的水沉香,香清而少烟,气味清幽平淡,极是宜人。这是她亲手制的香,却被林清如此贬低。 “你来做什么?”皇上难得的温言问道。 林清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一旁端坐的林茹,转身接过石榴手中的托盘:“我来给皇上送汤啊。” 皇上惊愕的看着托盘上的汤碗,语气存疑:“这是你亲手做的?” 林清懒懒的翻了个白眼:“废话,怎么可能?” 皇上一窒,瞪了一眼林清:“有话快说吧,就知道你不怀好意。” 林清放下托盘,指了指林茹:“容华娘娘在这儿,我有些不方便呢。” 林茹顿时看向皇上,眼神隐隐有期盼。皇上顿了顿:“你先退下吧。” 林茹黯然退下,令她伤心的不是皇上的态度,而是皇上与贵妃之间相处的情形,随意亲近,让外人无从靠近。 皇上绝不像是外界传闻的那样对贵妃不屑一顾。只是不知这是出于少年时期的情谊还是其他的一些令她不想揣测的东西。 第9章 “现在可以说了吧。”秦驰走到塌边坐下,手里收拾起了未完成的画作。 林清先是吹灭了香炉内的香,才走到秦驰身边,微微探了下身子:“你的字写得不错,画却作的不好。” “有些人就算求着朕画,朕也不会动笔的。”秦驰意有所指地瞥向林清。 林清拍了拍衣摆,找了个位子坐下:“听说你下月要去成王府主婚?” 秦驰挑了挑眉:“不错,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也要去。” 秦驰有些惊讶,入宫三年林清从来没有主动提出出宫一事,连定国公府也没有回去探望过,不知成王大婚到底有哪里吸引她的东西,理智告诉秦驰这本是一件小事,答应她即可,但秦驰却莫名不想让林清如此痛快。 “带上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要先答应朕一件事。”秦驰略一思索便开口,想起自己的计划很有几分得意。 谁想林清却说:“皇上不同意的话,我只好去请示太后娘娘了。”总之不管林清做什么,太后都会同意就是了。 ...... 那你为何还来找朕?秦驰郁闷到不想说话。这个女人怕是上天派来气死他的。回想他的一生顺遂,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独面前这个人,相识十载,却成为自己全部的挫折。 第16页 “别去叨扰母后了,朕答应你就是了,只要你别惹出什么乱子就好。” 秦驰不愧和林清相识十载,简直一语成箴。 成王婚礼当日,林清还真的给他惹出了不小的乱子。 六月十八,无风无雨,阳光灿烂,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位于京城东侧的成王府邸张灯挂彩,焕然一新,整座府邸洋溢着不同寻常的喜气,大大小小的僕从们里里外外,四处忙碌,务必要将成王府布置得犹如仙境。这是成王府时隔三年重新迎来女主人的日子,倒是比成王第一次成婚的排场来的还大些。 这桩婚事也是惹来众人的称羡,原本以万怡的资质便是入宫为妃也并无不可,谁知道最后却嫁给了成王,还是续弦。据闻选秀当日,不是成王先相中的万怡,而是万怡自己坚持要嫁成王的,似乎是先前就相识的。也不知万怡一个深居简出的大家闺秀是怎么结识成王又暗许芳心的。 原本是皇妃之姿的万怡做了成王妃,万阁老虽然没有怨言,太后却有些愧疚,不仅亲临了成王府还让皇上做了主婚人。 婚礼还未开始,太后身体不适先去了内院休息。皇上刚到主位坐下便皱起了眉头,林清不见了。明明是一路同行,谁知才下了马车,林清留下一句“我去去就回”便不见了身影。 “婚礼马上开始了,去把贵妃找回来。”秦驰只得吩咐刘德全。 众人寻找的贵妃娘娘此刻正在后院四处寻找传说中的新娘子。一会儿拜堂之时肯定是不能得见新娘子的真容,以贵妃的身份又不能闹洞房,自己只好在拜堂之前先瞅一瞅新娘子了。 成王秦昕醉心建筑,成王府的后院修得颇大,迴廊处处,阁楼也是一座接着一座,上面全部挂满了喜庆的红色绸布和灯笼。林清很快就在这一片红色中迷失了方向。 又见到一座府内随处可见的假山,林清终于停下了脚步。时辰快到了,还是先回前院要紧。只这里清幽雅静,不见半个僕人,便是问路也没有用。早知道就不把石榴扔在前院了,她的认路本领还是很好的。林清嘆了口气,随便选了个方向正要离去,耳边就传来一个略显轻浮的嗓音。 “云霞姐姐就不要再挣扎了,这里地处偏僻没人能发现咱们的,皇兄这个呆子不知道你的好,小王可是一清二楚的,这脸蛋、这身段,还有姐姐身上的香味,小王梦里不知道闻过了多少回......” 假山山洞里面传来了衣料摩擦的声音,合着少女略显压抑的哭泣声令林清一下子顿住了脚步。哟,还是个熟人。 为了女子的名声着想,林清没有贸然闯进去,而是在外面用力咳嗽了几声。没一会儿,假山里面的各种动静就没了,紧接着传来一声厉呵,语气十分不善:“外面是谁?快滚!别来坏小王的事。” 林清清了清嗓子:“你确定要我滚,秦吉?” 没多久,假山里走出了一位年轻俊俏的白衣男子,看见林清,极是震惊:“皇......皇嫂?”嗓音一抖,几乎说不出话来。 “小八,许久不见,你倒是长了不少本事啊。” 来者正是睿王,秦驰的八弟,秦吉。 “您......您怎么有空来这里?”睿王勉强浮出一个笑容。 “这句话该是我问你吧,成王大婚之日你却在此地公然调戏府内之人?”林清看着睿王唇红齿白的样子,不禁嘆了口气,不过是个十六岁的毛头小子却染了一身恶霸习性。 “我没有啊,皇嫂,那是个误会,唉唉唉......你别拉着我啊,被别人看到了小王的面子还要不要了......”林清一把扯住秦吉走出好远,眼角瞥到假山里的人跑出来之后才嫌弃地甩开秦吉的袖子,不耐烦地道:“废话少说,前头带路,去前院。” 秦吉摸了摸鼻子,敢怒不敢言地走在了前头,论霸道,谁比得上林清呀。也算是他今天倒霉,居然遇上了自己最最不想遇见的人。想起少年时期受到的摧残和压迫,秦吉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身子,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啊。 快到前厅之时,秦吉找了个藉口飞快地熘了。林清好笑地摇了摇头,整了整衣服,慢慢迈进厅堂,在秦驰不善的眼光中落座,自顾自的拿起桌上为秦驰斟满的茶水喝了起来。堂下众人深吸一口气,这位,想必就是威名赫赫的贵妃娘娘了。 没一会儿,成王就领着成王妃进来了。成王还是老样子,高大挺拔的身材配着喜庆的穿着显得尤为精神,成王妃则是娇小玲珑,大红喜服下裹得身材也是曼妙的,只脸叫盖头遮得严严实实,让人窥不见其内丝毫风光,林清使劲地压低了脖子还是什么也看不到,略为扫兴地移开视线,小声地嘟囔:“看不见王妃的倾城相貌,真真叫人伤心。” 此话一出,身旁的秦驰立即瞪了过来,眼含威胁,林清吐了吐舌头,自然不当一回事。没人注意到台下的成王妃忽然僵住了身子,牵着红绳的玉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还是成王诧异地望过来,只以为是王妃紧张,便安抚地摸了摸王妃的手,谁知道王妃的反应却出乎了众人的预料。万怡突然甩开了成王牵过来的手,随后一把扯开头上的盖头,露出一张精緻美丽的脸。她抬起头牢牢地盯着坐于上方的林清,眼里透露出震惊之色,渐渐的变成了愤怒。 第17页 林清也被吓了一跳,这王妃突然是怎么了,还这么盯着自己。虽然佳人含怒的样子依然很美,可众人的视线也都随了佳人而来,好奇的看着自己,莫非,这新晋成王妃和贵妃有仇不成? 林清也有些尴尬了,刚欲开口,眼瞅着万怡突然上前了几步,眼角含泪地看着自己,仿佛不敢置信的开口:“你不是成王?” 这是什么情况?众人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贵妃娘娘怎么会是成王殿下?难不成这成王妃还不知道自己的夫君长什么样子不成? 林清挠了挠头,很是困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万怡不死心地又问:“你不是叫秦昕?” 成王不解,皇上震惊,林清依然很茫然:“成王妃似乎认识本宫?” 万怡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哭声伤心欲绝:“原来你早就不记得我了......都是我太傻了......” 看着万怡哭泣的样子,林清怔了怔,很是眼熟。脑海中尘封的一段记忆终于从漫长的岁月宝盒中打开了。 年少时期的自己一直有着宫中霸王的称号,上树偷鸟下河摸鱼,拳打皇子脚踢太傅,仗着当时的皇后宠爱,无法无天,宫中上上下下不敢招惹。记得那日照常是去国子监读书,宫中唯一敢反抗林清的六皇子秦驰领着他的小跟班七皇子秦昕一起来找林清的茬了。 结果就是二人扭打在一起,秦驰力量虽大却也不及大他两岁的林清,老好人秦昕在一旁劝架,急的汗都滴了下来,想要去分离二人最终也被林清当成同党暴打一顿。林清的衣服也扯烂了,随手拿起了秦昕丢在一旁的外衣大摇大摆的走了。 回皇后宫殿的路上似乎偶遇了一名少女,正被其他几个皇子拦路问候着,小小的少女迷了路还被众皇子凶神恶煞的包围住,一时害怕的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林清整了整外袍,大吼一声,众人回头一看是小霸王纷纷吓得四散逃走,少女渐渐抬起了头,止不住哭声,边打嗝边问:“你是哪位皇子?” 林清一愣,看了看身上秦昕的衣服,大笑了几声,随即摆出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轻轻摸了摸少女的头,随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身后传来少女着急的声音:“谢谢你!我叫万怡,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林清走得急,没看到少女蹲下身子捡起了自己刚刚从袖中滑落的一方手帕,简单的样式,只绣了一个字,昕。 从此,宫中小霸王以阴差阳错的方式进驻了少女万怡的心。她只记得,一个名叫昕的皇子救了她,回去之后稍一打听就知道了皇上的七皇子名叫秦昕,后来封了成王。成王第一次娶亲的时候自己还小,总以为两人缘分已尽,万怡也认命地听从家里人的安排,进了宫。谁想到此次甄选的目的不仅是为了皇上,太后竟然也要为成王和睿王挑选王妃。 原来上苍终究对她不薄,命运如此眷顾,她岂能白白浪费机会。于是便有了今日,她终于得偿所愿,嫁给了年少时便恋慕的英雄。 第10章 成王府前院正厅,气氛有些尴尬,林清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难怪第一次听到万怡的名字时就觉得耳熟。原来二人竟还有这样一段往事。终究是自己负了一段少女心事,林清难得正了脸色,直视万怡,语气诚恳:“对不住,是我让你误会了。” 万怡愣住,看着林清,表情复杂。成王低下了头,不发一言。皇上捏了捏额角,头疼,早知道就不应该带林清来的。众人也觉得事情发展成这样很是不可思议,只是这堂到底是拜还是不拜了? “恭喜七皇兄,小弟来迟了。”来晚的睿王殿下刚刚入了厅中就感觉到众人突然集中而来的视线。这是怎么了?突然这样盯着自己?莫非是自己的风采迷倒了众人? 睿王挠了挠英俊的下巴,很是迷茫。视线前移,终于看到了扯下盖头的万怡,惊讶地发出咦的一声。 “已经拜过堂了?我果然来迟了,新嫂嫂,恕小弟无礼了......唉唉唉,嫂嫂怎么跑了?”睿王看着突然跑走的万怡,很是摸不着头脑。就因为自己来迟了,居然气成这个样子? “皇兄,七皇嫂这是生小弟的气了吗?”睿王看向上座的皇上,发问。 皇上先是瞪了一眼睿王,然后转向罪魁祸首:“这事你自己看着办吧,贵妃娘娘。” 林清走下座位,来到成王面前,躬身致歉:“都是本宫的错,坏了王爷的大喜事。不管王爷怎么说,本宫都毫无怨言。” 成王微微避开身子,拱手道:“贵妃严重了,只怪昕与万小姐没有夫妻缘分。” 睿王依然很懵懂,挤到了前面:“怎么了这是?什么意思啊?又关贵妃娘娘什么事啊?” 皇上又瞪了一眼睿王,站起身来,拂袖而去。婚事办不成,又没有热闹可看,众人见状也都纷纷离去了。 顿时厅堂内只剩下了纯真无辜的睿王殿下,一个人郁闷的大喊:“所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啊啊——” 成王的婚事终于还是耽搁了下来,因为尚未拜堂,万怡也重新被送回了万家。罪魁祸首的林清没有随皇上和太后一起回皇宫,而是回到了定国公府。 林清这次突然回来,也没有事先打过招唿,是以定国公府都没有做好迎接贵妃的准备。林清一踏进大门,就看到极为熟悉的小厮丁满睁大了眼睛,转身就跑,嘴里大声喊着:“是二小姐!二小姐回来了!” 第18页 顿时府内上上下下都知道贵妃娘娘回来的消息。没一会儿,定国公夫人左薇就出现在了前厅。 望着面前有些苍老的国公夫人,林清的眼睛微微湿润了。 “娘——”直直的扑进左薇的怀中。 “傻孩子,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跟娘说一声。”左薇看着怀中的林清,语气哽咽。 林清抬起头:“提前告诉娘,娘肯定又是一顿忙碌。女儿不想看到娘操劳的样子。” “还是你最知道心疼娘了,哪像你哥,连封信都不知道寄回家。” “对啊,哥哥就是个没良心的。”林清不介意在左薇面前多说几句亲兄长的坏话。“对了,嫂嫂呢,我得去看看我的小侄儿。” 左薇点了点林清的鼻子:“你呀,怎么就一定是个侄儿呢,说不定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呢。”国公夫人明显很想要个孙女。 林清笑着环视了府中一圈,和三年前自己离家前一样,并没有分毫变化。“怎么没有看到爹?” “哦,他在芳香小筑。”左薇的声音明显冷淡下来。 芳香小筑?那不是吴姨娘的院子?也是定国公林震很少踏足的地方。 “吴姨娘有了身孕,你爹这几日常常待在那里。”看出林清的疑惑,左薇出言解释。 “身孕?这么久没见,爹倒是雄风不减啊。”林清笑得讽刺。“他不来见我,只好我去见他了。” 芳香小筑,已经不再是林清记忆中破败颓唐的样子,屋宇明显是被修缮过,丫鬟小厮也添了不少,有条不紊,各司其职。院子里种满了花草树木,满园飘香,以至于林清一进去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声音惊动了正在扫洒的丫鬟小厮,也惊动了院子的女主人。 屋内走出一位身材丰腴,面色红润的妇人。看到来人是林清,很是惊讶的走了过来。 “见过二小姐。”吴姨娘微微伏了伏身子。 “哦?见了贵妃怎么不行大礼?” 吴姨娘一怔,扶着肚子就要下跪。 “开个玩笑,姨娘怎么还当真了。”林清上前扶起了吴姨娘。 看着似笑非笑的林清,吴姨娘的额头上渐渐浮起了一层浅浅的汗,几年不见,自己怎么就忘记了国公府里最让人头疼的存在呢。 “我爹呢?他不在吗?”林清指了指屋内。 “回贵妃娘娘的话,国公大人刚刚已经睡下了。”吴姨娘的声音明显多了分恭敬。 林清捂了捂鼻子:“姨娘院子里的花香太浓了,我闻着头疼,咱们出去说话吧。” 吴姨娘点头称是,就要跟在林清的身后。 林清立即制止了吴姨娘,往后退开几步:“别,姨娘身上的脂粉味也熏得我头疼,离远点吧。” 吴姨娘脚步一顿,面色难堪,走也不是,站着也不是。 “是谁敢在芳香小筑猖狂!”身后传来中气十足的男声。 林清转头一看,那少年长身玉立,剑眉星目,面容生得像极了定国公林震。想必就是林茹的亲弟弟,林易了。跟小时候似乎不一样了,不过林清确实也没见过他几面就是了。 “你是谁?竟敢这么对我娘亲说话!”少年走到吴姨娘的身前,不顾吴姨娘的阻拦气势汹汹的面对着林清。三年前还在府内之时,林清就极少踏足这一片府中偏僻之地,因为不讨定国公的喜欢,这俩姐弟也很少离开这座小院子,便是家宴,嫡出的子女也与他们二人分席而坐。是以林易几乎没有见过经常出府入宫的这位嫡姐,对眼前这位衣着不是特别华丽的女子也很是陌生。 林清揉了揉鼻子,不说话。 “本公子在问你话呢!你怎么不答?”少年看林清不答,很是气愤。 林清依然没有回话。 少年上前几步,怒了:“你竟然不回......啊——” 林清终于打出了个响亮的喷嚏,很是舒爽。看着身前面有菜色的少年,笑了笑:“铃铛,快拿帕子给四少爷擦擦,啧啧,看看这脸,怎么弄得这么脏。” “贱婢别碰我!滚开!”四少爷林易极是惊恐地躲开铃铛伸过来的手,毫不犹豫地伸脚就踹。 石榴眼疾手快地拉开铃铛,但还是不可避免的被脚风波及到,铃铛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痛叫出声。 林清脸色一变,看着还想上前踹人的林易反手就给了一巴掌。 “放肆!” 林易被扇得一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口出狂言,目无尊卑,出手伤人。定国公府的四少爷就是这个样子?” 吴姨娘连忙上前跪下:“求贵妃娘娘赎罪,林易还小还不懂事。一切都是妾身的错。” “确实是你的错,十六岁已经不小了,兄长十六岁的时候已经上了战场,赫赫威名传遍了整个辽东。而林易呢,同是国公府的少爷,竟被你一个姨娘教成这个不上檯面的样子?”林清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吴氏。 “不许你说我娘......”少年纵然已经明白眼前人的身份却还是大着胆子开口。 “闭嘴!她只是你的姨娘!定国公府的夫人只有一位。难道夫子都没有教过你吗?” 第19页 “我......”林易在气势逼人的林清面前有些害怕了。吴氏伸手拉着林易的袖子,摇了摇头。 “都在吵什么?” 台阶上,定国公林震捏着眉头出来了。太吵了,他都睡不着觉了。 “清儿?你怎么回来了?这是在做什么?”看见林清,定国公很是惊讶。 “爹,清儿正在和姨娘弟弟叙话呢。”林清低了低身子。 叙话需要跪在地上?看着吴氏跪倒在地的样子林震不由得皱了皱眉。 “吴姨娘确实是个知礼数的,快快起身吧,自家府里不需讲宫里的那一套规矩。在这里,我不是贵妃,只是定国公府的小姐罢了。”林清无视吴氏母子二人眼中的怒火,又转向林震,笑着说:“爹,林易也不小了,还和姨娘住在一起恐怕不妥,还请爹爹另拨一个院子给林易潜心学习吧。” 林震思索片刻便点头同意了,林清长这么大自己确实没怎么拂过她的意思。“行,都依你。走吧,去前院。我们父女俩也许久没见了,今日就陪爹喝一杯吧。” 二人缓缓离去,身后吴姨娘的眼神充满怨毒。到底是嫡出的女儿,定国公对她言听计从,她母子二人倒沦为摆设了。 “易儿,你给我记牢了今日之耻,将来必定要千倍万倍的讨回来。” 林易没有说话,只眼神愈发的明亮了起来,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前所未有的坚定。 一轮弯月渐渐升空,在清冷的夜色中显得有些透明,泛着晕染一般的白光,直直照射在了院子里不知名的老树身上,树叶也披上了迷离的光彩,逐渐变得悠远、不可触摸。 第11章 夜晚,定国公府南院。长媳周娅居住的院子里迎来了一位娇客。 周娅出身大魏名门周家。周老太傅做过几任皇帝的老师,也曾教过与皇子公主同室而习的林清。尽管常常惹得周太傅吹鬍子瞪眼睛,林清却还是对这位相貌儒雅的太傅很有些好感,偶尔上课之时还能专心听讲一二,可见人的长相确实会对旁人产生影响,至少在林清这儿,周老太傅比另一位忘记名姓的太傅来得印象深刻。 身为周太傅的女儿,周娅自然长得不差,弯弯的眼睛,秀气的鼻子,如玉的肌肤配上永远殷红的嘴唇,是大魏出了名的美女。林清从小就认识这位老师家的千金,性子沉稳温和的周娅明明和林清同岁却对她照顾有加,像个温柔的长姐令林清好生羡慕。可能就是那时,林清动了让周娅真正成为她姐姐的心思,在她一番推波助澜之下,周娅终于嫁进了林家。 如今想来,还真有些对不起周娅。这夫妻二人聚少离多,常年见不到几面。除非林深得召返京,其余时候都是周娅孤身一人赶赴辽东,给寂寞空虚的林大公子送去一丝温暖。 “上次去辽东,我看他一个人生活孤寂,动了心思想给他纳个妾,我不在身边的时候总能有人照顾他。谁知道你哥哥当即就发了大火,命我从此断了心思。”周娅摸了摸肚子,无限怀念的说。 “切,我哥的眼睛长在头顶上,他根本就瞧不上旁的女人。”林清想起那个冷冰冰的傢伙,撇了撇嘴。 周娅突然握着林清的手:“所以清儿,我真的很感激你,要不是你一直帮我,我怎么可能入了你哥哥的眼嫁进林家呢。” 林清回握了过去:“嫂嫂,其实我一直觉得挺对不起你,嫁进我们林家就像守了活寡。” “怎么会呢,我真的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了,嫁给自己从小就喜欢的人,有了这么好的婆家,如今还怀了他的孩子,没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了。”周娅美丽的脸庞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对了,上次我从辽东回来时你哥哥托我给你带一封信,嘱咐我一定要在你独身一人的时候交给你。” 这么神秘?林清接过周娅递过来的信封,刚想打开就被打断:“他让你务必一个人的时候查看。” 连嫂嫂都不行?林清更加疑惑了。 告别了周娅,林清回到了府内自己的闺阁之中。还是三年前的样子,器物陈设俱是不变,不沾一丝灰尘,看得出经常有人打扫。想必是心细如丝的娘亲思念自己的女儿所为,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晚,林清确实感受到了心灵的熨帖。 走进书房,林清点起一盏灯,默默拿出了周娅给的那封信,正要启开,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丫鬟的声音:“贵妃娘娘,夫人召见。还请移步品兰轩。” 深夜召见?不知是不是娘亲出了什么事。林清匆匆将信封收了起来,随即走出了屋子。 品兰轩是平日里国公夫人赏花作画之地,为了防止外人打扰,建在了定国公府北苑深处,是个僻静少人的地方,也离林清的院子颇有一段距离。走了许久,夜色又黑又深,万物沉睡,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显得突兀。林清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为什么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声了?转身,身后的丫鬟果然已经消失不见了。林清皱了皱眉,快步走至品兰轩。院子里面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国公夫人果然不在这里。 被骗了。那个丫鬟究竟有什么目的? 林清又来到国公夫人的寝院,得知夫人早已睡下了。看来目标不是夫人?难道是自己? 第20页 还没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石榴就面色匆匆地跑来了。 “娘娘,奴婢刚刚看见有人影进了您的书房。可是再进去时,已经没人了。” 书房?林清脸色一变,匆匆赶回书房。果然,那封信丢了。看来来人的目的是这封信了,只是让林清不解的是,知道这封信的存在的人应该只有自己和周娅,周娅不可能先送信再偷信,那么究竟是谁拿走了它?还有,兄长林深寄给自己的那封信上究竟写了什么? “去把府里所有的丫鬟都叫来。”她要一个一个的找出来。 夜色太黑,林清没有看清那个丫鬟的眉眼,但是她记得她的身形还有声音。 铃铛看着大张旗鼓的林清很是担忧:“娘娘,是丢了什么贵重的东西了吗?” “定国公府居然招了贼,说不定还是家贼。”林清想想又觉可笑。偏偏是自己回府的这一天,果然是针对自己的。 经过排查,只有夫人的院子里丢了一个洒扫丫鬟,名唤小翠的。 “她长得什么样子?”林清问了总管丫鬟的王嬷嬷。 “回娘娘的话,小翠个子中等,生得普普通通,平时也是非常不起眼的。” 个子确实符合,其他的就不确定了。林清略一思索,开口:“去搜搜看她的屋子,可有什么可疑的。” 结果自然是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事物,只不过一个普通的丫鬟,平时也没有任何奇怪的举动。看来这是一桩无头悬案了。 第二日,小翠的尸体被发现在了后院的井中。这更加证明了林清的猜测,多半是个棋子,被人利用罢了。看来还得林清亲自写信送往辽东问问看了,哥哥到底想要传达什么信息给自己。 国公夫人听了昨夜府内发生的事很是震惊,连忙赶来林清这里。 “清儿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林清看着左薇着急的神色,笑着安慰:“不过一封不打紧的信罢了,娘亲不必着急。” “那就好,娘亲早上起来还吓了一跳,生怕是清儿又惹了什么坏人。对了,娘亲还听说你在成王府惹出了什么乱子。”左薇突然又想到了这桩轶事。 林清尴尬地笑笑:“都怪我小时候不懂事,现在想来确实是惹了不少事啊,哈哈哈......” 左薇瞪了一眼女儿:“你还笑!真不知道你怎么会是这个性子,真是生错了性别。” “哈哈,娘亲您要是把我生成个小子,指不定比现在还闹腾呢。” 左薇一想还真是,无奈的点了点林清的额头。 留在国公府的日子十分短暂,很快就到了离别的时候。身为贵妃娘娘,林清确实不能在宫外待太长时间。回宫那日,她特意找来了吴姨娘。 “姨娘有孕在身,就本本分分待在府里养胎,莫要再生出什么多余的心思,易弟那里也希望姨娘少去打扰,一切都是为了易弟着想,姨娘可要知道轻重。”临走之前,可得好好敲打一番。 吴姨娘抬起头,看着林清居高临下的样子,眼里暗光明灭。 “对了,茹儿妹妹在宫里好得很,只要姨娘不操心,清儿作为姐姐自会好好照顾她的。”登上马车之前,林清淡淡抛下一句。 吴姨娘默默攥紧了拳头,怎会不知这是威胁之语。 小巧精緻的马车平稳地驶向了皇宫,林清的眼前,又出现了熟悉的道道宫墙,广阔而又幽长。 “娘娘,马车就只能送到这里了,小人已经备好了轿辇。”闭目养神间,马车外传来声音。 林清从善如流的走下马车,刚要登上轿辇,就听到了女子的争执声,其中还有一个近段时间才熟悉起来的声音。 “为什么不许我去请安?”林茹愤怒地看向一旁拦住自己去路的妃子。 “今日是七月初八,太后是不会召见任何人的。” “每月初八都是给太后请安的日子,要是太后怪罪下来,王贵人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容华娘娘,话已至此,不相信的话你尽管去延庆宫好了,到时候太后娘娘才是真的会怪罪下来。” 林茹半信半疑的望着面前的女子:“七月初八究竟是什么日子?” “是先皇驾崩的日子。” 林清的脚步一顿,差点就从轿子上跌了下来。一旁的石榴连忙扶住脸色苍白的林清,担忧的问道:“娘娘,您没事吧?” 声音一出,林茹和王贵人都望了过来,看见是贵妃,忙上前请安。 林清好像看不见身前跪着的二人,眼神渺茫,脚步虚滑,在身旁宫女的搀扶下登上了轿辇,轿辇上的流苏晃了晃,扬长而去。 轿子走出老远,王贵人直起身来:“好大的架子,不愧是贵妃娘娘,眼里根本没有我等低位嫔妃。” 林茹没有搭话,看了看远去的轿辇,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似乎还是第一次,看见林清这幅样子。 回到漪澜宫,正碰上匆匆出门的许昭仪,林茹好奇的上前询问:“姐姐也知道七月初八不用去给太后请安吗?” 许昭仪停住脚步:“是吗?我进宫尚未满一年,也不清楚。为什么不用去请安?” “说是先皇驾崩的日子。” 第21页 原来如此,难怪太后不肯见人了。先皇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是太后的第一个儿子,不过年仅二十一岁便去世了,没有留下任何子嗣,所以才会是如今的圣上继承了皇位。关于这位先皇,二人知之甚少,只是现在看起来,太后娘娘很是喜欢这个去世的儿子。 许昭仪突然眼前一亮:“先皇的笔墨如何?” 林茹很是奇怪:“我没见过,听父亲说是能文能武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原来那日让太后和皇上缄默不语的就是先皇。”许昭仪内心暗嘆。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之前曹淑妃却不肯对她说呢?还说是宫里的禁忌。先皇怎么会成了宫里的禁忌?许昭仪还是不解,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来之前,我遇见了贵妃娘娘,奇怪的是她听到我们二人谈论先皇之时脸色难看,脚步都站不稳了,看起来很是反常。”林茹又说。 “哦?竟有这回事?”身为皇上的妃子在听到别的男人的消息时如此反常。等等,许昭仪眼睛一转,计上心来:“妹妹,我好像找到扳倒贵妃的法子了。” 第12章 夜已经深了,清冷的月光洒在紫宸殿外的水池中,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秦驰伫立极久,面对着池水看不清面目,他的身前是水波粼粼反射的光晕,落在银灰色的貂裘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迹,身后是不知名的老树寂静的矗立。天地无声,不知他此刻在想什么。 有风吹来,叶子从树上落下,悠悠地旋转着,掉进池水里,乱了人的心弦。良久,他开口:“摆驾露华宫。” “可是贤妃娘娘刚刚派人来传话,说是今晚已经备好了佳肴等着皇上......” “先去露华宫。”不容置疑的声音。 露华宫的一角,林清安静的端坐角落,髮丝垂于脸庞,单腿支起,左手垂于膝前,右手扶着额,眉目不动,眼底闪烁着冷寂的光。 秦驰看到的就是一个难得安静的林清,身边没有任何人,只静静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连他怎么进来的也没有发现。 “怎么坐在地上?朕记得你最讨厌弄脏自己的裙子了。”秦驰轻轻拉起了林清,拂了拂她裙子上的灰尘。 “那是以前,以前的事情我都不大记得了。”林清拉住秦驰的手,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的脸,一动不动,好像要在上面找出花一样。 秦驰一僵,避开林清灼人的视线。眼神乱转,一时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合适。 林清看着他不自然的样子,轻笑了声,放开了手,收回视线:“好像我是真的老了。” 秦驰看了看空无一物的掌心,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你才二十二岁,怎么会老。” “可我感觉过了好长时间,”抬起头,看向远方:“没想到才三年,阿驰。” 许久没听到林清这样喊他,秦驰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极其复杂的神色,不似怀念,不似恼怒:“你入宫三年还是头一回这么喊朕。” “那是因为阿驰已经长大了,他对我说,以后不要这样喊你......” “住嘴!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不知道林清说了什么,秦驰突然暴躁起来,眼底含着巨大的风暴,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这样的表情林清是记得的,上次他露出这幅表情是什么时候呢?她记得是太后被四皇子的母妃丽妃娘娘陷害的时候,因为当时的皇上怎么也不肯相信太后娘娘,太后就气得当场昏厥,差一点醒不过来。那时年纪尚幼的秦驰不顾宫人的阻拦想要去找丽妃报仇之时,脸上就是这幅表情,让人看了害怕。 看来这么多年秦驰对她发的脾气都算不上是真正的脾气。 “皇上,时候不早了,贤妃娘娘那里该等急了。”这个当口敢开口说话的只有御前总管刘德全了。 秦驰深深的吸了口气,好不容易压制住自己的脾气。“回紫宸殿吧,派人告诉贤妃,叫她不必等了。”话是对刘德全说的,眼神却一直冷冷地盯着林清。 林清直直的回望过去,表情淡淡,看不出有任何情绪。 对视持续了良久,终是秦驰先移开了目光。随即看也不看林清一眼,头也不回地踏出了这座总是令他有着不愉快回忆的宫殿。 又是一次不欢而散。 林清慢慢走至窗前,月亮转动着它的齿轮,最大的星星慢慢爬了上来,借着迷濛的月光俯瞰尘世,一心要到达黑如子夜、深远莫测的天顶。还有一些闪烁的繁星尾随其后,像一个个昏黄的湿晕,像云笺上落的每一滴泪珠,每一个瞬间都在证明它是未来的光辉。众星拱月,等一切落幕之后,变成一场盛大的回忆。 秦驰会这么生气她还真的是没想到。低低嘆了口气,今夜,註定无眠。 不止宫里,宫外也有人心事重重。京城,驸马府。 驸马荀佑回到府中,淡淡扫了一圈:“公主人呢?” 有婢女上前回话:“公主喝醉了,正躺在水榭里,不肯离去。” 荀佑皱了皱眉:“不是早就和你们说了不许公主沾酒,怎么没看住她?” 婢女慌忙跪下:“是公主赶了奴婢们出去,还说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她。” 第22页 “胡闹!你们就把她一个人丢在水榭里?”荀佑略显稚嫩的脸上布满寒霜,吓得跪倒在地的奴婢瑟瑟发抖。 匆匆赶至水榭,荀佑立即就看到了斜斜倚在阑干旁边的七公主,身子一摇一晃,好像马上就要跌下水面。荀佑着急地施展了招轻功,足不沾水的飞快略过,来到水榭里,打横抱起了醉酒的公主。 七公主立即挣扎起来,两只手胡乱推拒着桎梏自己的怀抱:“放开我......快放开我!” 荀佑紧了紧怀抱,语气轻柔:“别动,一会儿就好。”说着安抚的怕了拍怀中公主的背,动作轻柔,与平日里冷漠的样子大相迳庭。 七公主挣扎的睁开眼睛,看见是荀佑,双手慢慢摸上了他的脸,眼神依旧迷离:“我最讨厌你这个样子了,年纪轻轻的装模作样,还老是凶我!” 看了看怀中人殷红的双颊,荀佑低了低头,小声问道:“那你希望我是什么样子?” 七公主略一思考,开口:“我喜欢我皇兄那样的人,温柔的人。” “你说的是当今的陛下?”荀佑明显很是怀疑。 “不,我说的是先皇,承干帝。”七公主眨了眨眼睛,逼回眼中的泪意。 荀佑一顿,承干帝秦修泽,大魏最具有传奇色彩的皇帝。出生之日,皇后的寝宫上方出现了异象,黑夜却发出了异常耀眼的光芒,吸引来了五色的鸾鸟盘旋飞翔,久久不去。紧接着当晚,久旱的北地就下起了连绵的大雨,数以万计的灾民得以获救。一系列的吉兆都显示了这位三皇子的不凡,事实也的确如此,小小年纪便聪颖异常,善文识画,见识不凡,沉稳远超同龄之人,连以严厉苛刻着称的钱太傅都对三皇子赞不绝口。 这样出身尊贵、聪慧绝伦的三皇子却是一个十分温柔的人。无论对待官员长辈还是宫女太监,他总是温柔可亲,毫无架子。与他相处总会觉得如沐春风,交谈之际也会被他的谈吐学识所折服,叫人忍不住亲近。令人觉得连嫉妒都是徒劳的。 三皇子渐渐长大之后他的美名便传了出去,他的样貌随了姿容绝世的皇后娘娘,生得眉目俊朗,流风回雪玉骨冰肌,当得上真正的俊逸出尘。那个时候,京城的贵女们无不肖想着嫁给三皇子,把他当成择婿的标准,便是不能做正室也不打紧,只要日日看得到他,做个丫鬟奴婢也未尝不可。 这之中尤以丞相家的千金小姐楼语宁为最,为了嫁给三皇子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甚至不惜以死相逼。楼语宁打动了丞相,打动了皇上和皇后,唯独没有打动三皇子,她终是没能如愿以偿进入三皇子府。只因三皇子说了一句话,一生只娶一人。那个人,显然不是楼语宁。 三皇子毫不意外的被立为太子,照这样下去,成为大魏的传世明君几乎没有任何疑问。然而,意外就发生在他二十一岁那年,年轻的承干帝在与新后大婚之日死在了自己的寝宫。一场大火,将这位天之骄子带离了人世。而他留给世人的,不过两页薄纸。承干帝无子,皇弟秦驰登基。仅仅过去了三年,这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帝王就已经被众人渐渐遗忘了,任他是如何风华绝代,也敌不过时间,敌不过生命。 仔细想想,今天正是七月初八,那个大火漫天、天妒英才的日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不能在皇兄面前提起,也不能对母后说,因为他们的悲痛一点也不比我少。可是我真的好想他,好想他再摸一次我的头,喊我一声小七。”说到这里,七公主却笑了,仿佛想起什么美好的往事。 荀佑看着那样的笑容,心底却空落落的,双臂不由自主的抱紧了怀中的公主,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声音少见的温柔:“小七,从今往后,我会比你的皇兄更加疼你。” 七公主再也忍不住了,埋头在荀佑的怀里放声大哭。“皇兄,我真的好想你......” 三年来,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她终于可以纵容自己,放肆大哭。皇兄走的第一年,母后几乎是终日躺在延庆宫的床上,生了一场大病,起起伏伏始终不见好转。直到六皇兄大婚之日,林清入了宫,母后的病才渐渐有了起色。从那以后,六皇兄就不许自己在母后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了。只是嘴上不说,心里却越发思念起来。皇兄那样的人,有谁会不喜欢呢。直至今日,她还是无法相信,那个无所不能的人会被一场大火吞噬了生命。 那晚最后的记忆,是七公主躺在一个异常温暖的怀抱里,睡得香甜。有双手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后背,有声音不停地哄着哭泣的她,在她耳边,低低的,很舒服。 荀佑看着怀中哭累了睡着的人,极轻的低下头,小心翼翼的在她额间印下一吻。晚风徐徐的吹来,水面上泛起了层层的皱褶,些微的凉意也融化在醉人的温柔里了。 第13章 这日,从闵合宫里传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陈才人死了。在她被册封德妃的宫殿里吞金自杀。 林清听到这个消息时,笔下的木芙蓉才画了一半,花瓣欲开未开之际,一滴墨渍重重的滴下来,染在了花梗之处,莫名突兀。林清笔下不停,换了更重的颜色遮住了这一笔瑕疵。 皇上心痛不已,追封了陈才人德妃之位,葬于西山皇陵。不管生前如何,小小县丞之女死后能入皇陵确实是无上的荣耀了,更何况德妃之前可是犯下了谋害皇嗣的大罪。 第23页 琪妃只道是大快人心,德妃终于为她死去的孩子偿了命。林清看着琪妃洋洋得意的样子摇了摇头,这到真是个傻的,也不知道怎么会爬到如今的高位的。害死她孩子的绝不是德妃,现在德妃死了,这桩案子才是真正的陷入了一个不解之局。知道真相的怕是只有一人。林清抬头望了望坐于主位的皇上,他单手支着额头,叫人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当初琪妃小产之案谜团甚多,皇上却大事化小的匆匆做下决定,只贬了德妃一人。林清追问之下更是发现了端倪,皇上肯定是知道了什么,真正谋害皇嗣的另有其人,德妃不过是个替罪羊。看来在皇上心中这个真正害死皇嗣的人比他的孩子更加重要,是以林清就算知道真兇另有其人也没有多问,因为这是皇上自己做下的决定。 可是如今,德妃居然自杀了。这就不是一件小事了,而是一条人命。看着皇上微妙的神情林清就知道,他是后悔了。在他的包庇之下,一条人命就这样消失了,这个人还是曾经和他同床共枕过的妃子。追封德妃葬入皇陵不是皇上对德妃的补偿,而是对自己良心的交代罢了。林清嗤笑一声,什么时候,秦驰也变成这样的人了。 众人静了一静,在皇上明显心情不好之时开口笑出声的,整个后宫也就只有贵妃一人了。皇上听到声音后也放下了手,顺着视线望了过去。林清脸上显而易见的嘲讽几乎让他绷不住属于帝王的尊严。他想告诉她,他不是这样的人。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林清看着秦驰的脸色几经变化深感无趣,正想离席,一个声音就阻止了她。 “贵妃娘娘且慢,臣妾有一事不解想要请教。”是禁足之后许久没见的许昭仪。 “你有不明白的事却要来问本宫?本宫可不是教书先生。”林清却没什么心情给许昭仪答疑解惑,抬步就要走人。 许昭仪见林清不按常理留下,咬了咬牙连忙跪下,正好在林清的身旁,挡住她的去路。开口却是朝着上首之人。“皇上!臣妾近日在贵妃娘娘的露华宫外发现了可疑之人。” “哦?是何可疑之人?”皇上尚未开口,曹淑妃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问了。 “臣妾昨日散步至露华宫附近时,发现一个小宫女拿了个包裹,神色匆匆地从露华宫跑出来,行迹十分可疑。臣妾担忧是宫女偷拿了宫里的贵重物品,就派人跟了上去,没想到那宫女跑到禁宫毓庆宫附近想要埋下包裹,臣妾派人拦下了她,打开了包裹,没想到里面.......” 皇上在听闻“毓庆宫”三字时眉头剧烈的抖动起来,再看许昭仪支支吾吾的样子,立马不耐烦起来:“没想到什么?” 许昭仪不着痕迹的看了看一旁的林茹,才不疾不徐的开口:“没想到里面竟是一件男人的衣裳。” 此话一出,顿时满座皆惊。众人纷纷看向贵妃,见她神色自然,丝毫没有被许昭仪的话所动摇。 皇上又开了口:“宫女如何会有男人的衣裳?” 许昭仪答:“臣妾也感到奇怪,就盘问起了那名宫女,谁知那宫女见了臣妾吓得涕泗横流,立马就说她不敢私藏这样的东西,那件衣裳是贵妃娘娘派她偷偷埋起来的。” 贵妃还没有什么反应,皇上就愤怒地拍了桌子:“你可有证据!” 许昭仪抬起头来:“有。臣妾昨日是与林容华一同散步的,她当时也在场,自然能证明臣妾说的句句属实。皇上若是不相信的话还可招那宫女回话,此刻她就候在殿外。” 林容华也跪了下来:“皇上明鑑,昭仪姐姐说的都是真话。” 皇上看着林清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样子有一瞬间的无可奈何:“宣那宫女回话。” 很快,殿外就押进来一名身材瘦小的宫女,神色紧张,刚一进来就跪在了贵妃的脚边,凄楚的喊道:“贵妃娘娘救命啊,奴婢都是按照您的吩咐来做的啊......” 林清看了看脚下宫女的脸,还真是露华宫的人呢。 铃铛气愤地开口:“彩云,娘娘平日里待你不薄,你竟这样诬陷娘娘!” 彩云转过头去,没有看铃铛的脸。 “启禀皇上,昨夜贵妃娘娘突然喊来奴婢,递给奴婢一个包裹让奴婢去禁宫附近埋下,奴婢真的不知道包裹里面是什么,奴婢只是按照娘娘的吩咐做事啊,求您饶了奴婢吧......” 不多时,一个灰色的包裹递了上来,有太监呈了上去,刘未默默地打开包裹,里面一件华美的月白色衣裳露了出来,为殿中灯光所照,光彩动摇,令人炫目。乃是西梁国进贡的浮光锦,当世仅存不过五匹。袖口处有繁复细竹纹样点缀,翻过来一个“修”字赫然其上。看到这里,林清的脸色终于变了。 这显然不是皇上的衣物。 许昭仪满意地注意到林清的神色,微微直起身子,说:“皇上,人证物证具在,浮光锦极为珍贵非皇室不得擅用,贵妃娘娘私藏外男衣物,还派人深夜擅闯禁宫,视宫中规矩为尘土……” “假的。” “什么?”许昭仪诧异地望向开口打断她的贵妃。 “你这浮光锦是假的。袖口的花纹不是竹子而是一尾锦鲤,腰间缺少了一枚青色玉带,这个‘修’字更不是绣在袖口,而是在领侧下一寸之处,用金色丝线绣成。” 第24页 许昭仪的脸色随着林清的话一变,却还是深唿一口气,说:“不知贵妃娘娘身为宫妃,为何会对外男衣物样式如此熟悉……” 林清粲然一笑,整张脸顿时变得生动起来:“当然是因为真正的浮光锦是我亲自绣的。”语毕,向前走了一步,用修长精緻的手指挑起许昭仪的下巴,“许昭仪如此聪明,可惜却算错了一点。毓庆宫对你而言是禁宫,对我可不是。别说我根本没吩咐过彩云,就算我亲自闯了毓庆宫,那也治不了我的罪。” 林清微微弯了弯身子,在脸色泛青的许昭仪耳边轻轻开口:“除非是杀了我,否则后宫的这点腌臜手段是奈何不了我的,你的主子淑妃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吗?” 这话比之前的那些更让许萱震惊,她的脸色由青变白,终于落败下来。双腿也渐渐瘫软下来,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原来,林清什么都知道。 一场大戏开场时声势浩大,过程却如此乏味,贵妃三言两语解去嫌疑,最后以许昭仪偷鸡不成蚀把米为结局,平淡收场。 彩云见大势已去,招供了许昭仪收买她陷害贵妃的事情,皇上震怒,将许昭仪打入冷宫,林容华贬为答应,罚俸一年。 许昭仪被拖走之际,似乎不能接受自己的结局,剧烈地挣扎起来,嘴里悽厉地喊到:“皇上饶命啊,贵妃心里想着别的男人,她根本不配做您的妃子,只有臣妾,臣妾才是真的爱您啊皇上……” 皇上看也没看一眼台下歇斯底里的女人,冷冷地吩咐了句,叫人堵住了她的嘴,带了下去。最后看了一眼正抠弄着那件月白色衣袍的贵妃,一个“修”字被她扯得支离破碎,白色的袍子也不復原先的整洁光亮。嘆了口气,没再去看她,而是回了紫宸殿。许昭仪最后说的那番话,皇上可以当做没听到,众妃可都是听清楚了的,贵妃娘娘不喜欢皇上,可以擅闯先帝寝宫毓庆宫,还给其他男子做过衣裳,那一个“修”字代表了什么,就是宫里最傻的琪妃也明白。 承干帝秦修泽,皇上的胞兄。 林茹看着被堵住嘴巴拖走的许昭仪吓得一动未动,精緻的妆容也遮不住她脸上的破败之色。她不明白,许昭仪那日言之凿凿找到了扳倒贵妃的法子,任何男人都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给自己戴绿帽子,为什么皇上却没有发怒?贵妃甚至都亲自承认了,先皇的衣服是她亲自做的,先皇的寝宫她也可以随意出入,贵妃与先皇之间的关系这样昭然若揭了,皇上却还不惩治她。 她实在是想不通啊。直到林清走至她身边,她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她听见自己同父异母的嫡姐在她耳边轻轻开口:“冒犯我没有关系,冒犯了他才是我所不能容忍的。”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林茹终于抬起头看向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精緻的面孔上照旧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一双眼睛冷漠得冻人,盯着她仿佛像盯着别的什么死物,就像在定国公府的那些年,尊贵的嫡小姐眼里从来没有自己这个庶妹的存在。 如今她才知道林清喜欢的人竟然已经死了。林茹冷笑了声,贵妃又怎么样,一个空壳子而已。林清的下场不会比自己好到哪里去的。她会等着瞧的。 第14章 毓庆宫,先帝寝宫。日近黄昏,闷热无风。 三年前一场大火将昔日繁华的宫殿变得满目疮痍,宫将不宫,尽是残垣。抚摸着那依稀精緻的玉石纹理,冰冰凉凉,渗入人心。断碎的石柱在苍穹下笔直出一派伟岸和孤傲。盖世繁华,终成一梦。 林清独自一人步入这座久违了的宫殿,踏过满地的萋萋荒草,走过经年斑驳的石阶小路,来到昔日的正殿德音殿,推开门,扑鼻而来一股腐朽的味道,那是大火肆虐过后的痕迹。林清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却没想到还能清晰的记得每个地方的摆设,桌椅、卧榻和屏风的位置她都能记得。 再往里面进去,是书房。书架里的书全部被烧毁,只剩下斑斑痕迹的破旧架子和一方大理石石案。从前那张石案上摆了不少碑帖原拓、古籍善本,还有一方珍贵的松花石砚是林清托定国公林震搜寻来的珍品,砚台的旁边还摆了自己亲自打的扇坠。书房里除了书香墨香再无其他,因为林清闻不得香味,甚至没有一只香炉和花瓶。石案边上置了一方小塌,林清最喜欢倚在上面看闲书。这里是自己嬉笑怒骂的青春中最后的一方静地,那些怡人得趣的场景似乎还歷歷在目。 “修哥哥,清儿要送你一个东西。”是十三岁的林清,略显紧张的从身后拿出一枚扇坠,以山流水玉雕刻的一只白头鹎。 面前的少年没有像林清想像中那样高兴地接过自己手里的扇坠,而是拉过她缠绕着绷带的小手,问:“手是怎么弄伤的?” 林清微微一顿,向来皮厚的脸上闪过一丝异常的红晕,实在不好意思告诉眼前人这扇坠是自己跟随京城制扇大师学习了三个月制作出来的东西,手法生疏、技艺粗略。正打算随口煳弄过去时,眼前人突然低低笑起来,那声音说不出的清冽纯净,像清泉流过空谷,丝丝凉意间带着迴旋往復的熨帖。他用修长的手指接过扇坠,细细看了起来。 “很好看,我很喜欢。” 只一句话又让林清红了脸颊,自己的小小心机不知道有没有被冰雪聪明的少年瞧出来。“礼尚往来,那修哥哥也回赠我一个东西吧,随便什么都行。”话虽这么说,眼睛却仅仅盯着秦修泽腰间的玉佩,那是秦驰最想要的。 第25页 秦修泽却没有如林清所愿解下腰间的碧玉雕龙纹佩,而是从颈间解下了另一块玉佩递给林清,玉质凝润细腻,光泽通透,上面雕着一尾锦鲤,四周有流云环绕,形态可爱,活灵活现。跟林清送的扇坠一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可是林清却瘪了瘪小嘴:“秦驰说你会给他腰上的玉佩,我也想要那个。” “龙纹佩是生辰时父皇赐的,这块是我从小就带的,你自己选?” 触手尚温,林清知道这是来自于他的温度,露出笑容,不由得紧紧握住了。 往事浓淡,经年悲喜。 第一次踏入这里,林清就记下了所有东西的位置,从那以后,小小一张案上就摆满了她带来的东西,砚台、数珠、兽镇,务必要使屋子里沾满她自己的味道。秦修泽读书写字的时候,她就在一旁的塌上,或是小憩,或是看杂书,不出什么声音,却也不会叫秦修泽遗忘了她。那段日子,她曾以为是往后幸福生活的写照,没想到却成了如今赖以回忆的全部过往。 林清第一次见到秦修泽是桓歷十二年,风调雨顺,盛世太平,是她出生后的第八年。定国公林震刚刚平定西梁立下汗马功劳,返京时还救下了省亲途中遇贼的柳皇后。柳皇后就是这时见到了林震之女林清,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雪雕玉琢的小姑娘,常常招林清入宫陪伴。恰逢六皇子开蒙读书,柳皇后找来了京中大臣家年岁相近的孩子给六皇子做伴读,这其中也有林清。 林清很有点不想去。因为听说六皇子秦驰是个骄纵顽劣的小霸王,年满六岁还未开蒙。林清讨厌比她笨比她还霸道的小孩子。事实也的确如此,第一天上课林清就打了秦驰。左老太傅吹着鬍子瞪着眼睛就要来捉她,她人小脚程却快,一熘烟小跑甩开了身后的宫女太监。然后就迷了路。哥哥林深同她说过,站得高看得远,于是没有多想,她挽起袖子,用小小的身子唰唰几下就上了树。然后就傻了眼,没人教过她该怎么下来。 宫女太监就在附近,她却卯足了劲儿不肯吱声叫人。在树上待久了她又怕又饿又困,双眼迷迷煳煳的就要闭上的时候,树下传来少年好听的笑声。“你在上面做什么?” 她睁开眼睛往下望去,一张笑脸映入眼帘,他的颊边甚至有两个梨涡,样子看起来非常可亲。她没再犹豫,开口叫他接住她。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竟然没有一点害怕,仿佛尘埃落定般满足的吸了口气。真的没有很痛,直到看到身下少年的手臂上流出的红色的血,她才哭了,她很少哭。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秦修泽,皇后所出的三皇子,是六皇子秦驰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跟秦驰一点也不一样。 那天她回到府里少见的失眠了,满脑子都是少年那漂亮的眉眼,温暖的笑容。第二天午膳时,林深看出她的心不在焉,跑来揪她的辫子:“做什么摆出一副傻样?” 看到林清难得的没有反唇相讥,林深更惊讶了:“莫不是真的傻了?” “哥哥,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林深被这句“哥哥”吓了一跳,小丫头总是没大没小的直唿他的名字的,还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呢。“你到底怎么了?”林深仿佛真的被她吓到。 “哥哥对喜欢的东西都是用什么办法得到的?” 林深想了想开口说:“我喜欢父亲的弓,就努力练箭,练坏了一张又一张,父亲就自己把他的弓给了我。我喜欢杜允礼的马就同他打赌,赢了他他还哭着不肯给我,把那小子揍了一顿才......” “我明白了。”林清眼前一亮,连忙跑了出去。 你明白什么了?剩下林深一人摸不着头脑,这个天马行空的妹妹总是会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柳皇后下一次派人来接林清的时候,林清已经早早的梳妆完毕,坐在前厅的椅子上等了。倒是叫来接人的安嬷嬷吃了一惊,平时这位小祖宗可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呢。 林清进了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左太傅,不仅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还补上了昨日课堂上的作业。态度之端正叫左老太傅都没好意思说一句重话。 课上到一半,左太傅临时有事出去,秦驰又在伴读的簇拥下过来挑衅,“装什么勤奋好学,昨日你打本皇子的事还没找你算帐呢。” 林清只管看着手中的书卷,半点眼神也没分给秦驰。 “你竟敢无视本皇子!”霸道惯了的六皇子最见不得别人不理他,胖手一伸就拂去了林清桌上的文具,另一只手也想要过来推搡林清。 林清抬起头,用力按住秦驰作乱的手,一字一顿的说:“娘亲说笨是会传染的,我不想和比我笨的人说话。” 秦驰使劲抽出被捏疼的手,气恼得双眼都泛红了:“你说谁笨!” 林清指了指太傅刚刚留下的问题:“你答的出来?” 秦驰看了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一时语塞。 林清捡起地上的纸笔,回到位子上低头思考起来。 又没人理秦驰了。秦驰快速的拿起身旁少年的书,用力的拍在林清的桌子上。“谁说我不会的你给我等着!”语毕,快速的跑了出去,样子十分着急。 林清才没有兴趣管他,昨日叫她发现了一个一直以来被忽略的事情。她今年八岁,除了长得好看一点别无所长。更何况她见过娘亲哥哥家的孩子,小时候被大家夸赞的漂亮的孩子,长大了之后却泯然众生,毫无灵气。这样想来她连最后的一丝优点都有可能会消失。如果自己也变成那个样子又怎么可能被秦修泽记住呢。问了林深之后,她明白了喜欢的东西只有靠自己的努力才能得到,那喜欢的人呢,要怎么做才能变成自己一个人的。这个问题,林深也不知道。听娘亲说过,懂得琴棋书画的女子会讨人喜欢。那她从现在起认真的学习,是不是就能得到秦修泽的喜欢呢? 第26页 这个问题对于八岁的小孩来说显然是太难了,还没等林清想明白,秦驰就面带红光、趾高气昂的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叠纸就甩在林清的面前。“我做出来了。”眼神轻飘飘的,语气也得意之极。 林清随意一瞥,满纸菸云,字体清峻有力,一看就不是秦驰写得出来的。 “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林清随手一指,秦驰就露了馅,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来。 “丢不丢人,弄虚作假。” 看着林清鄙夷的眼神,秦驰涨红了脸。“才不是假的!是三哥教我的!” 林清怔了一会儿,伸手就将那几页纸抢了过来。 “你干什么?那是我的东西!” 看着秦驰颇为宝贝的样子,林清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抡起拳头就揍了上去。结果可想而知,秦驰有那么多的伴读,除了刚开始无防备挨的一拳,后面被众人小心翼翼护着没受一点伤。反而是林清,六七个孩子凑上来,没一会就鼻青脸肿了。 “给我打!使劲打,别停!让她知道知道本皇子的厉害......” 之后秦驰还说了什么话,林清一点印象也没了,她把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尽量往角落里贴,双手紧紧护住怀中的几页纸,额头上有什么东西流下来,红红的,味道也不好闻。脑袋渐渐昏沉起来,她用尽力气睁开眼睛,怀中的宣纸还是被染红了,可惜了这么好的字了。 “住手!”熟悉的声音传来的同时她终于如愿以偿的晕过去了。 第15章 再次醒来是在皇后的寝宫,她睁开眼睛,看到安嬷嬷、柳皇后和六皇子,唯独没见到那个她想见的人。 “跪下!”是柳皇后威严中带着怒气的声音。 六皇子秦驰哭哭啼啼地跪倒在床前,哆嗦了一阵说不出话来。 “清儿,还疼不疼了?都怪本宫平时太惯着他了,本宫向你道歉。这几天你就待在宫里好好休养,你娘亲那里也会派人告诉她的。”柳皇后心疼的摸了摸林清被包扎过的伤口。 林清觉得很痛,尤其是被皇后娘娘这么一碰,像被人用刀子在伤口上割了一遍。林清忍了好久才没喊出声来,眨了眨眼睛,小声的说:“皇后娘娘,是您救了我吗?” 皇后看着面色苍白的小女孩,语气温柔的开口:“不是我,是阿泽。清儿要见见他吗?” 林清当然知道不是皇后,听见想要的回答后才满意地笑笑,却又牵动了伤口,顿时痛得抽了口气,突然想起了什么,语气认真的开口:“不要,清儿这个样子太丑了。” 皇后听了这话一顿,细细打量起眼前突然别扭起来的小女孩。听说他们是为了阿泽写得几页纸打起来的,刚刚又是阿泽把人抱回来的。瞬间瞭然地笑笑:“那就等清儿好起来再让你阿泽哥哥来看你好不好。” 林清兴奋的点点头,恨不得此刻就好起来。 秦驰看着莫名高兴起来的林清,撇了撇嘴,眼神暗了暗。见皇后和林清又说起话来,注意力没放在他身上,就偷偷的站起身来,熘了出去。 围着的人渐渐地退了下去,林清一个人躺在床上静静地发呆,好无聊。 有脚步声渐渐响起,林清以为是宫女没有抬眼,直到那声音接近了,停在自己的床前。 “你醒了?” 声音很温柔,林清却吓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连忙费劲地翻了个身子,把脸深深地藏起来。 “哈哈,三哥你快看那个丑丫头!她的脸肿得跟猪头一样!”是去而復返的秦驰。 “小六,你出去。”淡淡的声音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耳边属于秦驰的聒噪的声音消失了,林清的心突然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一时之间除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再无其他。人已经走了吗?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声音,林清终于忍不住探出头来。 秦修泽坐在距离自己一尺之外的雕花木椅上,姿态闲适地静坐,一手握着书卷,一手持着碧青色的茶杯,神色自若,似在细细端详。林清脸一红,那书是她央皇后找来的闲书,专门给她解闷的,此刻她竟然该死的嫉妒他手中的那本书。 秦修泽显然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慢慢放下了手中的书,扬起一个亲切得恰如其分的笑容:“要给你倒杯水吗?” 林清的脸又一热,极轻地摇了下头,很想此刻就掩面而逃,她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肯定很丑。然后她注意到秦修泽起了身,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到她的床前。“我先替阿驰向你道个歉,不管什么原因,他动手打人都是不对的。” 林清沉默着,其实是她先动的手。但在他面前,她却不想说,她不想让他以为自己是个野蛮的姑娘。 “让你受伤我很抱歉,怪我不该纵着他的性子。” 即使她不出声,秦修泽也没有显现出任何不耐,依旧缓和着语气开口:“阿驰那里我会拘束他不叫他再来打扰你,你好好修养,等你好起来……” 等我好起来,怎么?林清半分好奇半分期待地抬起头。 视线突然触及面前的男子,对上他的眸子,她又怔住。他狭长的凤目里满是笑意,映着他嘴角的梨涡,令整张脸摇曳生辉。“原来你真的在听我说话。” 第27页 林清愕然,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头顶就有一双大手温柔地抚下,揉乱了她不长的头髮。“你很坚强,被打成那样也一声不吭,但是下次别再这样了,哭出来,不能自救的时候就让别人来救你。” 林清呆呆地任由脑袋上的手作乱,一动也不敢动。 她听见他又笑了,他似乎很喜欢笑。 “又变成木头了,小姑娘还是活泼一点好。快点好起来吧,等你好起来我再来看你。” 直到秦修泽的身影完全消失了,林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居然摸了她的头!还说要再来看她!什么疼啊痛啊的,他只要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就能立马活蹦乱跳起来,绕着皇城跑一圈也不成问题。 她小小的身子再次埋进被子,里面很快传来了一阵吱吱的笑声,像偷了蜜似的,自顾自兴奋不已。 在秦修泽给的承诺之下,林清的身体飞快的康復起来,速度之快叫太医院的院正连连称嘆。 没过多久,林清又能去上书房读书了。她明显的感觉到了众人对她的态度变化。左太傅依旧板正严肃的样子,可是对着林清他会不自觉地释放出善意,即使她回答不上问题,也不会再揪着眉头扯着鬍子嘆气了。她的身边一下子多出了许多玩伴,从将军府家的小姐到皇子公主,竟然都会围着她问问题了。最叫她吃惊的是秦驰,她来上学的第一天。他竟主动上前道歉了,即便是带着不情不愿的表情,那也比以往的针锋相对退让多了。 放课后,秦驰叫了她出来,从袖中拿出件东西,急急地往她怀中一丢,很是别扭的开口,“本皇子才不屑和一个臭丫头抢东西呢!” 林清小心的接住,拿出来一看,是秦修泽的字,还带着她那天流的血。她惊讶地向秦驰望去,见他仿佛被逼迫似的,极为不情愿的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又丢在她的面前。“哼,是我三哥叫我拿给你的,你可别得意忘形啊!”林清伸手捡起来,《西南游记》,正是秦修泽之前在她房里看到的那本书的下卷。 林清咬了咬下嘴唇,迟疑地开口:“他……修哥哥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来看我……阿驰……” “闭嘴,谁准你这么喊我的,臭丫头!”秦驰听见她的话后仿佛恼羞成怒了,脸色通红,颇有架势地甩了甩袖子,跑了。 阿驰,他就是这样喊的。林清紧了紧怀中的书,甜蜜又忧伤的想着。 此后的几天里,她都没能再见到秦修泽。她知道他很忙,明明只比她年长六岁,却终日忙碌不见踪影。大魏朝向来立贤不立长,大皇子一无所长,二皇子体弱多病,唯有皇后所出的三皇子,文武双全、气度不凡,是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选。秦修泽自然不比其他皇子,背负着所有人的期待,小小年纪已经开始学习治国之道了。 林清看着桌上的《西南游记》很有些心不在焉,秦修泽差秦驰送来这本书是不是意味着他自己就不来呢。她该不该去找他,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嘿!你在看什么?”有人从背后轻轻拍了她的肩膀。 林清回头,样貌清秀的女孩子,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年纪,自己并不认识。 林清没有回答,她就自顾自的绕到桌前,盯着上面的书,好奇的问:“你喜欢看书啊?” 林清有些不快,伸手遮住了。 女孩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叫傅玉书,想和你交个朋友。”她说完话便期待的望着林清,希望从她那里得到热情的反应。然而没有,林清抱着书就走了。 傅玉书再次呆住,果然和传闻中一样不好接近呢。 “唉,你等等我!我们一起啊!” 傅玉书一路追到了远翠阁,林清脚程快,早已看不见人影了。傅玉书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望了望四周,有些丧气。没有一个人在,这地方实在太偏僻,也不知道林清去了哪里。她赌气般坐在湖边的草地上,双手抱膝,脚下不停地踢着小石子,有一颗还被她踢进了湖里,发出扑通的响声。 原地坐了一会儿,越想越委屈,想她堂堂兵部尚书家的大小姐,结交一个朋友居然都这么难。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傅玉书一顿,微妙的笑了笑,一定是林清找回来了。 她犹豫着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回头,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她干脆埋头在双膝间,假装哭泣了起来。 “你......你没事吧?”那脚步声来到了她的身边,头顶传来羞涩的疑问。 不是林清!她迅速地抬起头,眼前站着比她还要矮一头的男孩,两眼澄澈,面带红晕的瞧着她,是六皇子秦驰。 她失望的站了起来:“怎么是你啊?” 秦驰一反平日里目中无人的样子,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看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不放心你......” “我知道了,现在我要回去了。”傅玉书朝前走了几步,身后的人就跟了几步。 “你别跟着我啊!”傅玉书心情不好的时候,即使面对的是皇子也很不耐烦。 “我......我没跟着你......”秦驰嘴上这么说,脚下却不停。 “你离我远点!”傅玉书一怒之下推了秦驰一把,力道不大然而秦驰对她根本不设防,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就掉入了身后的湖里。 第28页 随着扑通的一声,秦驰掉了进去,痛苦地在水中挣扎,傅玉书吓坏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急得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正当她忐忑不安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镇定的声音:“你去叫人,我在这里想办法救他。” 傅玉书泪眼朦胧地转过身来,是去而復返的林清。她手里的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长长的木板,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找来的。吩咐完傅玉书之后,林清就趴在了湖边的草丛上,身子伏得很低,一只手紧紧拉着岸边的巨树,一只手将木板放入水中,大声唿喊秦驰的名字。 也许是被林清镇定的样子所感染,傅玉书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林清的背影喊道:“你自己小心,我马上就找人来!”随即转过身飞快地跑了。 所幸秦驰掉下去的时间不长,还没有彻底失去意识,在林清拼命扯着嗓子喊的时候,双手胡乱的向前抓,竟然叫他抓住了救命的木板。 然而林清毕竟是个女孩子,力气再大也不能用单手支撑一个男孩子的体重,尽管已经使劲了全力,那木板还是在往下倾斜。渐渐地,林清开始体力不支了,她能做的就是咬着牙坚持,坚持到傅玉书搬来救兵的时候。 秦驰还是没能拉上来,在水中的时间越长,他的手上的力气也越小了,眼看着就要抓不住木板的时候,岸上终于来人了。 熟悉的清冽气息笼罩住林清,紧接着手上一松,一双修长如玉的手覆了上来,她见过这双手握着书的样子,如今握着木板,竟也没有半分不协调,看上去也没使什么劲就轻轻松松地拉住了木板,迅速地将那一端的秦驰拉了上来。秦驰上了岸之后就立马晕了过去,很快就被人抬走了。林清放松的回过头,一张脸就埋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说是怀抱还不太正确,因为站直身体的她只到他的腰间。 头顶上传来秦修泽独特的、音质动听的笑声:“谢谢,你做得很好。” 第16章 秦修泽略微弯了下身子,直到能清楚地看到林清的眼睛,然后伸出手,说:“把手给我,刚刚看到你受伤了。” 林清从不会对那双眼睛说拒绝,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她还真的没有注意到,是木板上的残渣扎进了她的手心里,流了不少血。当时情况紧急,她也顾不了那么多,因为过分的用力导致那碎屑扎得更深了。 秦修泽拉过她的手,轻柔的挑出扎进她手心里的木板上的细碎的渣子,眼神专注,动作细緻,林清呆呆地看着,仿佛失去了痛觉。她看着他清理自己的伤口,看着他从袖中掏出手帕,那洁白的不染尘埃的手帕系在了她的手上,渐渐晕染出丝丝红色。 秦修泽看着被血染红的帕子,轻轻地皱了皱眉:“血没止住,你别害怕,我带你去找太医。” 林清摇了摇脑袋,表示自己并没有害怕。 “害怕也没关系,小姑娘用不着这么勇敢。”秦修泽又揉了揉她的头,似乎那样的触感让他很喜欢。“谢谢你不计前嫌的救了阿驰,你真是个善良的小姑娘。作为回报你可以向我随意提一个要求,我会尽量满足你。” 林清红着脸,双手背到身后搓了搓,第一次被人夸奖令她感到不好意思,想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是更令人害羞的、深埋内心的愿望。“我想要你抱我一下。” 秦修泽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似乎没想到她会说这个。“这么简单?你不需要别的吗?”问是这么问的,但其实他也不大明白这个年纪的小女孩都会喜欢什么东西。 “我不要别的。”小女孩真挚地摇了摇头。 秦修泽看着她倔强的样子,无可奈何的笑笑,颊边梨涡若隐若现。终是弯了弯腰,张开双臂:“来吧。” 林清眼神一亮,小跑着扑进那个怀抱里。衣袍翩跹,带起泠泠的一道微风,鼻尖剎那盈满了清冽的气息,不似花香,不似薰香,清淡而又悠长,萦绕在怀抱中,久久不散。 她紧了紧围住脖子的双手,听见他在耳边说:“在我面前,可以不用这么坚强。” 有日光洒下来,被风吹的破碎,像流年不经意的辗转,带来岁月无声的温柔。 ...... 亏得秦驰身子骨还不错,便是落水也没留下什么病根,不过躺了几日就活蹦乱跳了,只有一事,他大概是对水产生了恐惧,再也不愿意靠近水边。 皇上和皇后也没有怪罪起来,只当是秦驰不小心掉进了水里,象徵性的惩罚了几个贴身的宫女太监就算过去了。傅玉书却不这样认为,她觉得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如果不是自己乱发脾气,秦驰也不会被她推进水里,更不会有了对水的阴影。自那以后,她对秦驰的态度就转变了。 这日,照旧是太傅讲完课后的休息时间,林清才刚收拾好了桌子,傅玉书就跑了过来。她明明有许多朋友,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要缠着林清说话。“过两天是秦驰的生辰,你说我送点什么东西好啊?他也不缺什么啊。”傅玉书挠了挠头,心里没点数。 “脑子。” “啊?” “猪脑、鱼脑、鸭脑,你会做哪一个?”林清头也不抬地说。 傅玉书反应了好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说他缺脑子啊,林清妹妹你嘴巴真毒。” 第29页 妹妹?“我应该比你大。” “唉?可是你看起来比我妹妹还小啊。”傅玉书显得十分惊讶,毕竟林清看起来真的不大。“哎,你知道吗?我只有一个妹妹叫做傅娆,她比我小两岁,生得很是玉雪可爱,父亲母亲都很喜欢她,在见到你以前,我以为全天底下的孩子里小娆是最好看的,没想到林清妹妹......不对,姐姐......” “你叫我的名字就行了。”林清迅速打断她,等她说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不紧不慢地收拾完东西后,林清起身打算离开。傅玉书自然也是跟了上来,林清之前试过几次没甩掉她,也就默许她跟着了。 身后的傅玉书一边走路一边思考着该送什么样的礼物,没留神就撞上了前面的林清,发出哎呦一声惊唿。 林清刚一转身,身旁就传来了一个愤怒的声音:“你又在欺负别人了!”义愤填膺的看着她,仿佛她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又是秦驰,这次他的身边倒没有围着那么多人,只有七皇子秦昕和八皇子秦吉。林清见人不多,顿时揉了揉拳头,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怎么,野蛮的女人你又想动手!”看着林清的动作,秦驰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 傅玉书连忙挡在□□味十足的二人中间,开口解释:“是我自己不小心撞上去的,不关她的事,她没有欺负我!” 秦驰将信将疑地望了林清一眼,到底是身边人手不够,有些忌惮。 年纪最小的秦吉倒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开口了:“六哥,趁着太傅不在,给她点颜色瞧瞧,好叫她知道知道六哥的厉害。” 秦昕听了立即皱眉,“这样不好,你忘了上次六哥被皇后娘娘惩罚的事了吗?还有三哥,他也说了......” 秦吉顿时不说话了,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三皇子心存畏惧,在他面前总是老老实实的,即便这个三哥为人和善,见人总是三分微笑,他就是没由来的怕他。 秦驰没有理会那兄弟二人的对话,而是向着身前的人开口,“玉书,过两天是我的生辰,母后为我办了一场宴会,你可不可以来参加?” 傅玉书自然是笑着点了点头,“我一定会去的,林清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听到后半句话,秦驰灼热的视线顿时扫了过来,眼神里想要告知林清的信息一目了然:你去了就死定了。 本来兴趣缺缺的林清突然露出一个微笑,挽着傅玉书的胳膊,说:“当然,我和你一起好了。” “真的?那太好了,到时候我再叫上我家小妹,你们肯定能玩得很好,对了,林清你有没有什么弟弟妹妹啊,我都没有听你提起过,他们长得和你一样好看吗?你说......”傅玉书一说话就停不下来,拉着林清走出好远。 身后,秦驰狠狠地磨了磨牙。 走到御花园时,林清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傅玉书问。 “这里面的花香熏得我头疼,你先走吧。” “那咱们换一条路走就是了。”傅玉书紧了紧林清的手臂,显然不想这么快分开,“对了,刚刚我都答应了秦驰要去他的生辰宴了,再不想好送什么礼物可不成了。你的主意多,帮我想想办法呗。” 林清认真的给出建议:“你直接去问他,他肯定很乐意告诉你。”整个学堂的学生都知道,六皇子秦驰心怡兵部尚书家的大小姐,恐怕也就只有傅玉书自己不知道罢了。 “问他还算什么惊喜啊。”傅玉书显然不认同林清的想法。“唉,你说最熟悉秦驰的人是谁啊?皇后娘娘吗?你说我能去问她吗?” 原本对这个话题漠不关心的林清突然转过头,微微抬起下巴,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我知道一个人,他肯定能告诉你答案。” ...... 毓庆宫外,傅玉书拉着林清的袖子,惴惴不敢上前。“为了这种小事就去麻烦三皇子殿下,不太合适吧......”说实话其实是傅玉书还从来没见过这位人人称赞的三皇子,对于直接和他对话一事显得有些紧张。 “没事的,三皇子人很温和的。” “我知道他人很好啦,可是听说他平时都是很忙的......” 林清看了一眼止步不前的傅玉书,想了想,说:“那我替你去问?” 傅玉书连连摇头,“那怎么好意思,毕竟是我自己的事。”咬了咬嘴唇,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我们一起进去好了。” 林清有些失望,她是真的很想一个人去见他的,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一个藉口。 到了宫门外,照例有人拦住:“不知二位小姐有何要事?”毓庆宫的人似乎都沾染上了三皇子身上谦和有礼的风度,不卑不亢地开口提问。 “劳烦通报一声,就说林清拜见三皇子殿下。” 傅玉书惊讶的眼神望了过来:你和三皇子很熟吗? 林清脸一热,不知道单相思算不算是很熟。 “回小姐的话,三皇子殿下此刻不在宫内。” “那他去了哪里?” 似乎没有在意林清几乎无理的诘问,宫人神情恭敬,回道:“奴才也不知道。” 第30页 林清失望的嘆了口气,没有再为难他。傅玉书反倒是挺高兴的,没有见到三皇子对她来说称不上是什么遗憾的事。两人一同乘了马车出宫。兵部尚书府同定国公府一个在城西,一个在城东,出了宫门二人就分开了。 没见到秦修泽令林清很是失落,直到回了定国公府她依然提不起精神来。定国公夫人左薇摸了摸林清瘦削的脸,心疼的说:“进宫这些日子怎么瘦了这么多?宫里头难道有人欺负你吗,清儿?” 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林深坐到左薇的身边,发出一声轻笑:“娘,您的女儿您还不了解啊,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哪有别人欺负她的呀。” 左薇不满地看了一眼林深:“深儿,怎么能这么说你的妹妹。” 林深在左薇看不见的地方朝林清翻了个白眼。林清回瞪之。 没过一会儿,定国公也回来了。左薇正要喊人摆饭的时候,前院突然来了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人,是管家福伯,手里拿着一封信,面带疑惑的进来了。 “老爷,夫人,刚刚外面来了一个人,说是三皇子派来送信的。” 林震挽了挽袖子,同样不解:“送信?送给谁的?”定国公府向来同几位皇子没什么往来,如今怎么突然有送信一说? 管家福伯顿了顿,再次开口依然是云里雾里:“说是送给二小姐的。” 众人俱是一惊。 第17章 林清听了这话连忙夺过福伯手里的信,兴沖沖地就往闺房跑去,连身后左薇的唿喊声都没有听见。 林震神情微妙地开口说:“写给清儿的?她一个小姑娘怎么会同三皇子扯上关系的?” 左薇同样很是疑惑,还从来没见过林清这样喜形于色的时候呢。 只有林深联想起这几日里林清的反常行为,暗自摇了摇头:“定国公府的小霸王怕是思春了哟。” 左薇一惊,忙看向林深:“深儿,你刚才说了什么?” 林深摆了摆手,无辜道:“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说着也往外跑去了,留下一个事不关己的背影。 左薇坐了下来,有些担忧地开口:“清儿和三皇子......三皇子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再过两年就该成亲了,清儿却还小,就算他等得起,皇上和皇后也等不起......” “哪里就想得这么远了!清儿才多大!”定国公林震显然有些不高兴。 左薇不满的瞪了一眼林震,拔高了声音:“清儿如今有这个意思,我这个做娘的自然要为她提前打算,再者说,三皇子多好的一个人呀,品性样貌无可挑剔,做我的女婿自然是极好的。” 林震在左薇的声音中稍稍软和下来:“夫人,三皇子是很好,可是陛下的心思人人都看明白了,三皇子封太子是早晚的事,清儿嫁过去就是太子妃了,以她的性子,你觉得适合坐这样的位子吗?更不用说了,将来还有可能成为皇后,那可是国母。咱们林家已经这般荣耀盛极了,再出一个皇后可真是要遭人嫉恨的。” 林震扶着左薇的肩坐下,不知不觉中放缓了语气:“你的女儿还不清楚吗?登上那样的高位对她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我倒是宁愿她嫁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过日子,我自然会保她一世安康,免得捲入那样的斗争中去。” 左薇明白林震说的很有道理,可还是有些不甘心,“我的清儿自然值得天底下最好的男子,可是放眼望去,除了三皇子这样的冰壶秋月,哪个孩子我都不满意......” “我明白,我都明白,若三皇子不是生在皇家,就算是出身下贱,我都能让他入赘我林家,享一世繁华。三皇子如此资质,天底下想嫁他的女儿不知有多少,他能只娶我们清儿一个吗?” 左薇垂首,嘆了口气:“罢了,罢了,清儿还小,她那里由我去开导,叫她早早断了念头,不至于深陷其中。” 林震满意地摸了摸下巴上的鬍子:“有劳夫人了。” ...... 定国公府,二小姐闺房。 林清一进屋便关上了房门,屏退了所有下人,激动地从怀里掏出信来。说是信其实有些夸张了,拆开简单雅致的信封,里面只有一张小笺,为了方便林清看,上面只简单的写着一句话:明日课后,自当寻你,近日天寒,请厚自珍重。秦修泽上。 半晌,林清漂亮的眉眼不由自主的绽出笑容,双手细细摩挲着笺上那一气呵成的“秦修泽”三个字,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厚自珍重,是在关心她吗? 窗外,左薇望着傻笑的林清摇了摇头,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自己从小娇养的姑娘,现在就已经心心念念着别的男人了。狠心地敲了敲门,打断了林清的思绪。 “娘?您怎么来了?”林清回过神来,连忙收好信。 左薇嘆了口气,爱怜的摸了摸林清的脑袋。“清儿,三皇子怎么会给你写信的?” 林清开口说:“我同兵部尚书家的小姐今日去拜见三皇子殿下,不巧他不在宫中,三皇子怕我找他有急事,这才托人送信来问的。” “三皇子殿下可不比你们,他忙碌的很,你们小孩子可别扰了殿下的清静,就算殿下不会怪罪,皇上皇后那里也会有意见的。” 第31页 听了这话,林清看了左薇一眼,端详着她的表情,说:“娘,您是不是不想我和殿下有所往来?” 左薇一顿,眼神闪烁着离开,“清儿,你现在还小......” “娘亲,我已经不小了,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左薇看着面前神情坚决的林清,有些头疼,她确实有些早慧,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总会有自己的想法,像个小大人一般,一旦下定了决心做一件事就绝不回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从前林震总是说这个女儿像他,有他的气概,坚韧、顽强、有毅力。如今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让左薇大感头疼。 “清儿,再过两年殿下就成年了,他是要成亲的。” 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照了进来,落在林清稚嫩的脸庞上,给她的眼睛蒙上一层氤氲的光,“娘亲,您让我再想想。” 左薇看着她的样子极为心疼,一把搂住抱进了怀里,“好,咱们不急,清儿想多久都可以。” 在左薇温暖的怀抱里,林清眨了眨眼睛,她可没说自己会放弃。 ...... 夜渐渐深了,林清房里的灯还没有熄,外头传来铃铛的问声:“小姐,您睡了吗?”因为林清睡觉时不喜欢有人在身边,是以每到夜里,房里就只剩林清一人,身边的丫鬟嬷嬷通通都歇在外间,即便是林清的贴身丫鬟也不例外。 “还没呢,我一会儿就睡,你先歇息了吧。”门没有开,铃铛只听到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 屋内,林清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穿戴齐整的坐在书桌边,手里不停地写着什么。烛火摇曳下,映出了那字迹,正是白日里秦修泽写来的简单的话。林清好似不厌其烦般,临摹了一遍又一遍,手腕好像完全没感觉酸疼一般,看了看自己的字,又摇了摇头,随手扔掉了费尽心思练的字。总感觉少了点什么,明明是照着他的字写得,却怎么也没有那分神/韵。长长唿了一口气,看来明日要去请教请教最擅长写字的周太傅了。 第二日清晨,林清起了个大早。连忙叫铃铛进来替她找衣服。 铃铛睁着朦胧的眼睛,问:“小姐,今日穿的衣服奴婢早已经替你找好了啊。” 林清不答,继续翻箱倒柜,良久,找出一条妃色的裙子,往身上比了比。“你瞧瞧这条怎么样?” 铃铛瞅了瞅那薄薄的一层轻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小姐,天气这么凉,您穿这个太冷了吧。”而且这是小姐最讨厌的颜色啊...... 林清撇了下唇,“我也觉得这条不好,那换一条好了。”语毕扔下手中的轻纱裙,找出了一条更薄的裙子,问:“这条怎么样?” 铃铛:......小姐这是怎么了? 看了铃铛的眼神,林清就知道不合适,泄气地扔下手中的裙子:“我那些衣裳颜色都太深了,深蓝色、褐色,竟然还有玄色的,怎么能适合小姑娘穿呢?” 小姐是您自己说穿这样的衣服打起架来方便,不会被夫人看出痕迹的啊!铃铛默默无语。 “国公府很穷吗?都没几件像样的衣服!”林清干脆翻也不翻了,盘腿坐在床上。 “小姐,之前夫人亲手为您制了几件新衣,您觉得颜色太亮了就没有穿,要不要奴婢给您拿过来?”铃铛终于想到了前几日刘嬷嬷送来的衣服。 林清眼前一亮:“拿来吧。” 定国公林震及夫人左薇向来起得早,两个孩子因为起得晚都是在自己的房里用膳,他们二人照例自己在用膳时,眼前忽然闪出了一个橘色的影子,很是亮丽。林震抬头望去,一口粥差点喷了出来。“清儿?” 迎面而来的小姑娘穿着对襟的碧霞云纹上襦,齐腰的橘黄色裙子,外面罩了一件富丽堂皇的织锦皮毛斗篷,头上插满了各式各样金光熠熠的珠翠,走起路来晃晃悠悠,随时都有可能摔倒。 左薇看着这奇妙的穿搭不禁笑了,好不容易辨认出那条齐腰的裙子是出自自己之手,顿时哭笑不得。“清儿,你穿的这是什么?婢女帮你打扮的?” 一旁的铃铛小声地辩解:“是小姐自己非要这么穿的,奴婢拦都拦不住。” 林震清了清嗓子,“咳咳,清儿你的头沉不沉啊?” 林清好不容易才保持住头部的平衡,抱着脑袋回答:“我现在不能说话,感觉一说话就会掉下来。” 噗嗤。身后传来某人止不住的嘲笑。“林清你今天可真丑啊,这满头插得是什么呀,我本来要出去的,余光瞥见这黄黄的一坨都忍不住进来了,哈哈哈......正面看更加搞笑了。”林深特意走到林清面前,抱着肚子大笑。 林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要滚快滚!” “清儿,过来。”看够了笑话的左薇将林清头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收了下来,只留了一朵颜色俏丽的珠花以及颈间的一串珠玉璎珞。又脱掉了林清身上略显老气的皮毛斗篷,这才开口:“这样就够了,我的清儿不用那么多华丽的装饰就很美了。” 好不容易妆点完毕,林清连粥都没喝一口就风风火火的走了。 身后的国公夫人无奈地笑了笑,“这孩子,昨夜还很消沉备受打击的样子,今日怎么就变得这样活力四射了......” 第32页 第18章 十月十二,六皇子秦驰的七岁生辰。宫里许久没有过热闹的事了,藉此机会,皇后娘娘决定举办宴会,邀请了大大小小有品阶的臣子参加,还特许他们带上家眷。 林清刚一跳上马车,就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了。 “大小姐,你可算来了。”林深放下手中的瓜果松仁,拍了拍手。 “你怎么在这儿?晚上才设宴,你现在就进宫?” 林深一扬眉毛,笑:“今日宫内有击鞠大赛,作为去年的头名,你哥哥我能不去吗?” 宫里每年举办一次击鞠大赛,当今皇上喜爱蹴鞠,每每亲自主持,赢得比赛的青年才俊都会等到圣上的奖赏。去年比赛之时,林清还没有入宫,是以还从没见到过这样难得的盛事。 林清想了想,问:“哥哥,击鞠大赛上会有皇子参加吗?” 果然只有有事要问他的时候才会叫哥哥啊。“自然,适龄的皇子郡王都会参加。”林深说完,眼神一转,嘴角浮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揶揄地打趣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想看哪位皇子马上的风姿呀?”说完便看着林清,企图从她脸上看到少有的害羞之色。 “三皇子。”岂料林清这般直白,丝毫没有半分犹豫,也不见小女儿的娇羞,倒是叫林深噎了一噎。 “三皇子你就别想了,他不会轻易上场的。” “为什么?三皇子怎么就不会上场了?”林清很疑惑。 林深解释:“三皇子他......”话还没说完,马车突然狠狠地震动了一下,林清一个没坐稳,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林深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才倖免于磕到马车上。 “怎么回事?”林深皱了皱眉。 “回少爷,是后面的马车撞上咱们了。” 林深用安抚的眼神示意了林清,独自下车前去查看。林清也没闲着,掀起了帘子,探出头看去。 宽阔的街道上,一辆楠木作顶的精緻马车撞上了前方一辆双骑马车的后辕上,前轮略略弯曲,堪堪卡在路中央,半点前进不得。 楠木马车上走下来一位娇小姐,身段窈窕,以帷帽遮面,看不清面容。此刻小姐微微欠着身子,语带羞愧:“实在是对不住公子了,家弟顽劣,肆意行动惊扰了车夫,这才不小心撞上了你们的马车,无论多少损失我们都会赔偿。启儿,还不下来赔礼。” 马车上转眼跳下来一个半大的孩子,个子不高,面带不爽,却仍在小姐的注视下伏身行礼,腰才弯了一半,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搀起,顺势抬头一看,立即睁大了眼睛,“林大哥?” 林深莞尔:“我道是谁呢,阿启啊。” 那帷帽女子一愣,“你们认识的?” 周启顿时喜笑颜开,“阿姐,这是我常和你说过的定国公府世子林深林大哥。这是我阿姐周娅。”周娅浅浅施礼。 又转向林深,嬉皮笑脸地开口:“林大哥,我们的马车坏了,你载我们一程吧,都是要进宫的不是。” 林深揉了揉周启的头,“成啊,上来。” 周娅直觉着不妥,但尚未开口便叫周启拉上了马车。 没想到马车上还有一个人,周启愣了愣,呆呆地看了一会林清,才如梦初醒般开口:“林哥,你的马车上还藏了女人?” “什么女人?那是我妹妹林清。”林深不轻不重的敲打了一下周启的头。 周启復又笑道:“原来是清妹妹啊,你可以叫我周大哥、启大哥,或者是周启哥哥,什么都成。” 闻言,林清唇角翘起甜甜笑容直看得周启一呆,尚未回神就见她一把推开他的身子朝着马车外说:“周姐姐,过来坐吧。” 居然无视了他?嘶,力气好像比他还大。周启痛苦地抽了抽嘴角。 周娅上了马车后便有些拘谨,摘了帷帽后便紧靠在林清的身边,一动不动。 林深有些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妹妹为周娅斟了杯茶水,小霸王居然这么体贴?“你们认识?” 林清道:“之前周太傅身体不适的时候,周姐姐来过一次,我记得她,她可能不记得我了。” 周娅温婉开口:“我记得的,爹爹常在我们面前夸你。” 这下林深更惊讶了,“你居然真的是去上学的?” 周氏姐弟二人一笑,林清鼻子皱皱,手下使劲狠狠的掐了林深的大腿。 “啊!”马车内顿时传来周启的痛唿声。 ......掐错人的林清低头,默默不语。 驶向皇宫的路平坦而又短暂,没过一会儿众人就下了马车。林深与周启二人要去蹴鞠场准备热身,林清与周娅则是要先去学堂。 没了林深在场,周娅瞬间变得健谈起来,言语得体,收放自如,确实是周太傅的女儿无误。 进了学堂,往日里满座的屋内竟只有寥寥几个人,还全都是女子。 傅玉书见了林清,忙上前挽起她的胳膊,“你可算来了,今日太傅叫我们自修,男孩子们都跑去蹴鞠场了,这儿也不剩几个了,咱们要不要也去瞧瞧热闹?” 林清兀自坐下,拿起书看着,并不十分感兴趣。 倒是周娅先和傅玉书打了个招唿,她们二人是早就相识的。周娅环视了一圈,问:“击鞠会不是只有十四岁以上的人方可参加的吗?他们都去干嘛?” 第33页 “今年的规则有所变化,会举办两场比赛,十四岁以下的参加蹴鞠大赛,不必骑马,光凭脚上本事,十四岁以上的照旧,两场比赛先后进行,都会有皇上亲自主持。” “难怪了,玉书你不是喜欢热闹吗?怎么也不去瞧瞧?” 傅玉书小嘴努了努,指向林清的方向,“还不是为了等她,谁想到她根本不感兴趣的样子。” 周娅笑了笑,“那玉书你先去吧,别错过了比赛,我就在这儿陪清儿好了。” 傅玉书看着依旧不动声色的林清,泄气的点了点头,迈出了步伐。 傅玉书走了之后,又走了不少人,顿时偌大的屋子内就剩下林清及周娅,二人也不做交谈,空气变得极静,仅有翻书的簌簌声响在耳边。 良久,有人从外面匆匆而入,打破了一室寂静。 周娅从书中抬起头,望向来人,“见过八皇子殿下。” 八皇子秦吉见是周娅,忙避开这一礼,对于周太傅家的女儿,他还是很尊敬的。“是周家姐姐啊,你怎么没去鞠场啊?” “我喜静,不大爱去那些热闹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啊,三哥叫我回来拿点东西,我这就要走了,你先......” “周姐姐,这个时候,哥哥也该上场了,我和你一起去瞧瞧吧。”林清突然开口。 秦吉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哼,周家姐姐喜静,怎么会和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一起......” “好啊,咱们去瞧瞧。”周娅笑靥如花。 秦吉:...... 怎么一个个的都喜欢打断我的话! 林清她们到的时候,四四方方的鞠场已经围满了人,鞠场设有坐南北面供观赏的大殿,四周有围墙。场上似乎刚刚结束了一场比赛,是低龄组的蹴鞠大赛,左军获胜了,领头人正是周启。同队的成员们正把他团团围住,个个脸上都笑开了花。 皇上也高兴地看着底下年纪不大却异常英勇的孩子们,赏赐了获胜一方每人一双乌皮六合靴。周启代表上去领奖的时候,皇上还特许他提出一个条件。 周启星眸一转,朗声回道:“不如请皇上赐给臣一个蹴鞠师傅,待来年微臣满了十四岁,再夺一个击鞠赛的魁首。” 皇上龙目一扬,显然龙心大悦,“好!不愧是周太傅的孩子,有志气!朕就应了你了。” 周启昂首挺胸的下了台,神色好不得意,朝大殿上女眷云集之处望了望,终于捕捉到了周娅赞许的目光。 林清有些羡慕,要是有女子蹴鞠大会就好了,她保准儿也能夺一个魁首,到时候就请求皇上把三皇子殿下赐给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答应。 说起三皇子,方才刚进场的时候,林清就注意到他了,没办法,人群之中,很难不轻易发现他的存在,他总是最耀眼的那一个,温和的夺目,牵走人的全部心神。大殿上一大半的女子都不是看着鞠场内的,而是死死地盯住三皇子的方向,他就坐在皇上下首的第一个位置上,穿着一身常服,看着也不像是即将下场比试的人。三皇子的眼神倒是在鞠场内的,会时不时因为精彩的赛况而点头称嘆,永远挂在嘴边的融融笑意也分毫不减,直看呆了大殿上的一众女子。 林清有些不快,她不想让秦修泽暴露于众人赤/裸裸毫不掩饰的炽热目光中,她现在就想把他藏起来,放到一个只有自己才能看见的地方,只对着她一个人笑。 击鞠大赛开始了,这才是今天的重头戏。击鞠的场地布置与蹴鞠又有不同,三面置有短垣,四周数以红旗。击鞠同样分为左军右军两方人马,各十四人,骑着体态丰满,坐鞍完备的骏马入了场,马上打球者穿着两种不同颜色的窄袖袍,左军为红色,右军为蓝色。林清在周娅的示意下,终于将目光投入了场内,林深脚穿黑色长靴,头戴蓝色幞巾,左手持马缰,右手持偃月型球杖,威风凛凛地进了场。 作为去年的魁首,林深当仁不让的成为了右军的队长,带领着众人向球飞奔。一时间,场内马蹄奔腾下捲起的尘埃唿啸而来,两队人马刚一相接,就捲入了烟尘中,叫外面的人看不清其内的状况。相对于一旁周娅和傅玉书的紧张,林清显得淡定多了。果然,没一会儿,烟尘散去,露出其中一匹英武不凡的骏马,骏马上的人自信飞扬,紧紧抓住手中的缰绳奔向左军的球门,众人这才看清楚,那右手中的球杖已是牢牢抵住了球。 右军人马顿时有些慌乱了,只一个照面,便叫林深抢去了球,这时,右军队长王文远振臂一唿,集合全员的力量向林深包围而去,企图夺下林深杖上的球。左军人马也不是干看着的,立即就要上前保护队长,因为林深的位置已经深入右军队伍,即便队员们帮他挡了几人,还是有三人三马呈包围状将他围堵在角落里,其中更有他们的队长王文远,镇南将军府出身的大公子,身姿极为矫健,抡起球杖就要打上去,眼看着林深就要躲不过去,众人不由得紧张的屏住了唿吸,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就可以不用看到惨剧的发生了。林清甚至清楚地听见了来自于身旁的周娅发出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林深一个停顿,瞄准了王文远进攻的缝隙,迅速地拉住缰绳,伏低身子,紧紧贴住马,操控着球杖带球挥向另一个方向,同时把握住了时间差,待王文远的球杖落了下来,才用一个帅气的转身拉开了距离,飞驰着朝球门奔去。这时,右军的队员们也赶来支援,再没有人阻拦,叫他轻易的先得一分。 第34页 众人无不叫好。 周娅紧紧揪着的唿吸终于落了下来,方缓了口气,就看见身旁的林清投来揶揄的目光,不由得脸一热,连忙低下头来。 第19章 右军在林深的带领下获得了胜利。林清丝毫没有感到意外,虽然林深平日里看起来不着调的很,却还是有些本事的,在与他臭味相投的那一票交友圈里,他无疑是个中核心。家世相近的京城公子哥们,居然是以武服人的,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林清和林深一样,大概都是遗传了定国公骨子里的霸气罢。 照例是皇上赏赐的环节,适才已经看了一遍,林清便没有太大的兴趣,即便那个站在上面的人是自己的亲哥哥。她的全部心神此刻都放在了唯一的那一个人身上了。她注意到他用欣赏的目光掠过林深的脸,注意到他微微笑着同身旁的人说话,也注意到他向大殿的方向投来关注的一瞥,游移着目光,似乎在寻找什么人。林清直觉着他是在找自己,忙正襟危坐,伸长着脖子,企图以眼神捕捉他。他的视线扫来,在一众娇羞躲闪的女眷群中,很容易便捕捉到了那一抹迎面直视的期待光芒。 二人对视了片刻,秦修泽加深了笑容,梨涡泛起浅浅涟漪,眼角微微上翘,整张脸顿时流光溢彩,引来一众女眷的痴迷惊嘆之际,薄唇轻掀,缓缓吐出三字。 毓庆宫。 林清一下子辨认出来,喜形于色,立马就坐不住了,急匆匆就要离开。恰逢林深骑马绕场一周,吸引了众人的视线,林清悄无声息的熘走了。 毓庆宫外,秦修泽静默伫立,不知等了多久。天色渐暗,身后宫人上前一步,轻声提醒道:“殿下,时候不早了,该去赴宴了。” “不急。”语气柔和,淡淡开口。 “是。”宫人虽依言退至一旁,却有些疑惑,纵然殿下一副好性子,耐心不变,不知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叫三皇子殿下好等。 良久,有急急脚步声由远而进,秦修泽循声望去,少女步伐不稳的姗姗而来。 “修......修哥哥。”林清气喘吁吁的说,幸好人还没走。刚刚叫她在路上耽搁了。 听见她的称唿,秦修泽微微一愣,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叫他。臣子下人们叫他殿下,长辈亲属叫他阿泽,兄弟姐妹们称三哥三弟,远一点的称三皇兄,还是第一次有人叫他名字里的那个“修”字。听起来似乎不差,秦修泽勾唇浅浅一笑,并快步走至少女身前,在她愕然的目光中蹲下身子,掏出袖中的洁白丝帕轻轻擦拭着裙摆上的尘土。 “怎么每次见我都弄得这样狼狈。” 林清莫名窘迫,刚刚她走得急,没注意摔了一跤,偏偏是在来见秦修泽的路上,怎么每次出丑都叫心上人看见了呢。第一次见面,她从天而降,砸了他一手的血。第二次见面,她被暴打,顶着一张狼狈不堪的脸被他抱走。第三次见面,换做是她救人,救的是他的弟弟,然而没什么用,如果不是他,自己很有可能也一併掉进湖里。 林清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什么,自己似乎总在给他添麻烦。 不过须臾,秦修泽站起身子,低下头注视她绯红的小脸。“你昨日找我有什么事?” ......什么事来着?林清有些想不起自己当时是找的什么藉口去见他的了。 秦修泽看着她怔愣着张开小嘴的模样,颇觉好笑,开口提醒她,“听侍卫说和你同行的还有兵部尚书家的大小姐。” 傅玉书?她想起来了。 “今日是秦驰生辰,玉书想问问你该送他什么礼物比较好。”这话问的很是漫不经心了。 秦修泽沉吟片刻,“上回我送了他一方新砚,他倒是挺喜欢。” ......砚台?秦驰看着就不像是好好读书的孩子。 秦修泽含笑,“阿驰看着顽劣,其实本性善良,又很看重朋友,你们不管送些什么,想必他都会高兴的。” 得了秦修泽这句话,林清准备送秦驰一尊栩栩如生的金蟾蜍,辟邪。至于秦驰打开盒子之后,脸色会变得如何她就不是很关心了。 ...... 六皇子降诞日,上宴百僚于花萼楼,花萼楼全称花萼相辉楼,来源于《诗经》中的“棠棣之花,萼不韡韡”意即兄弟之间的情谊,就如同这花与萼一样,相互辉映。花萼楼建在奕宁宫西南隅,由双层廊庑环绕,设计新奇活泼,建筑富丽堂皇。叫第一次进入这里参加宴会的林清和傅玉书看花了眼。 “唉,你看那是什么?”傅玉书指着大殿西南侧鱼贯而入的宫女们。 林清望过去,足有数百名宫女,饰以珠翠,衣以锦绣,自帷中出,击雷鼓乐。场面十分盛大,花团锦簇,美不胜收。一时之间大宴之上,满座绣衣,佳肴名膳,歌舞百戏,竞相媲美。林清看得目不转睛之际,傅玉书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背,林清回头。 傅玉书的身后领着一个梳着垂鬟分肖髻的小女孩,将乌黑的头髮分成两股,向后梳理,结鬟于顶,发尾自然垂下,白色羽毛髮饰点缀在侧边和脑后,穿上一袭粉白华裙,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仙女。想必就是傅玉书颇为喜爱的妹妹傅娆。 果然,傅玉书拉过小女孩的手,近前打招唿:“这位是定国公府的林清,也是你姐姐的闺中密友。” 第35页 傅娆执礼浅笑,“见过清儿姐姐。”年纪不大,礼数倒是周全。林清最不擅长的就是和这种大家闺秀打交道。只淡淡的点了点头,没有多话。 傅娆倒是颇为好奇的看了看林清一眼,上次听姐姐说定国公府家的千金小姐是如何如何的粉雕玉琢,她就放在了心上,此次进宫就想着要见上一面。自小就被人夸奖美貌的傅娆在心中暗暗计较了一番,林清生得确实极好,尤其是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望进去如入古井,深邃却干净、单纯。就是为人太冷淡了些,也只有姐姐这样热诚殷勤不怕被拒绝的人才敢接近了。 此时宴会上突然传来阵阵惊唿打断了傅娆的思绪,她循着声音望去,是一队少年队舞,非常有趣。几十名八至十二岁左右的少年献舞,红紫银绿,色彩斑斓,锦袄宽衫,戴玉冠,裹巾头,舞剑器,执锦仗,捧宝盘,跨雕箭,扮夷来献宝,场面热闹壮观。队伍几次分分合合,变化着队形,只为掩映着队伍中心一个身穿绯红衣袍的男童,在最后一次整合队形时,男童在万众期待下抬起头来,黑的发,丽的颜,红的衣,像一把迟钝的刀,轻轻扎进了她的胸口,不痛却很痒,酥酥麻麻叫她措手不及。 几乎是立即,傅娆向姐姐傅玉书发问:“他是谁?” “秦驰啊,他怎么这副扮相,像个......”像个女人。傅玉书在心里说。 “丑。”林清更加简洁的回答。 六皇子秦驰。傅娆深深地看了一眼,丑吗?明明很美,周围的人甚至都发出了惊嘆的声音。 上首之位,皇帝龙心大悦地拂了拂鬍子,“好啊,小六这舞跳的极好。” 秦驰微微抬起下巴,扬起因跳了舞而变得红扑扑异常艷丽的小脸,面带骄傲之色,看向远处的傅玉书。 傅玉书正和一旁的女孩说话,没注意到他。 秦驰有些失望地低下头。 皇后娘娘宠溺地看着秦驰,“今日六皇子生日,各位大臣能拔冗前来,本宫深感荣幸,希望各位不要拘束、尽享宴会之乐。” “皇后娘娘言重了,臣不敢当。”下面群臣尽数恭声应道。 歌舞散去,接下来的气氛为之一变,众人变得更加热络起来。尤以各位女眷们为甚,林清看到秦修泽的身边已经聚集了一群莺莺燕燕了。他今年才十四岁,再过两年才会成亲,可是已经有这么多迫不及待的想要嫁给他的人了,这还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林清咬了咬唇,她的九岁生辰就在秦驰之后不久,再过两年,她也将将才到十一岁,还远远没有到能嫁给他的年龄。 她将一张嘴唇咬得充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一个方向一眨不眨,直到傅玉书发现了她的异状。“你怎么了?快别咬了,都要出血了。”傅玉书惊唿出声。一旁的傅娆也收回了放在秦驰身上的视线,好奇的望了过来。 “我没事。”眼角瞥到一个偷偷摸摸靠近的身影,林清大眼睛滴熘熘一转,计上心头。遂愉快地朝秦吉挥了挥手。 傅氏二女顺着林清的方向望了过去,秦吉只好摸了摸鼻子上前打招唿。 “二位小姐好啊。”他本来是看到新面孔傅娆打算在一旁偷窥佳人的,没想到叫林清发现打破了他的计划,想到这儿,他新仇旧恨一同袭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秦吉万万没想到的是林清居然对着他笑了一下,样子还挺温柔,换做平时,她的拳头早就挥过来了。他顿感诧异,在她灿烂笑容的蛊惑下忍不住又靠近了一点点。 林清一把搂住秦吉的脖子,“八皇子殿下今日这番着装显得整个人俊秀不凡、器宇轩昂,光芒之盛,叫林清见了都不敢直视。” 秦吉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啊。半信半疑地扭头看着挂在他脖子上的人,“真的?”语气却有些掩盖不住的兴奋。 林清在心底轻笑出声:“真的,我刚刚还看到那边的小姐频频望向这里了,咱们这个方向除了八皇子,还有谁值得众人如此观望的?” 秦吉看着聚集了许多年轻小姐们的那个方向,问道:“那她们围在那里是在......” “当然是在讨论八皇子殿下啊。” 此话一出,傅玉书瞪大了双眼,傅娆强忍着笑意,只有秦吉,微微红了脸蛋,言不由衷地开口:“我不信!你一定是骗我的!” “八皇子殿下就这么不相信自己的魅力?你不相信的话,就自己去听听看啊。” 秦吉显得有些犹豫。 林清继续激他,“你难道不想知道她们是怎么说你的?” 秦吉一咬牙,下定了决心就直往前走:“去就去,谁怕谁!” 身后,傅娆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20章 秦吉越走越觉得林清说的没错,因为他明显感觉到了女眷们投向他的目光越来越炽热了,果然如此,本皇子虽然年纪最小,魅力就算不能和三哥比,也能力压六哥七哥了。秦吉自我感觉良好的想着。殊不知吸引众人视线的是他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走路生风,气势汹汹靠近的样子十分奇怪。 就在这时,秦吉的身体突然一晃,重心不稳,走路发飘,好像随时就要摔倒,在这么多小姐的面前,他可不想出丑,咬了咬牙,强自稳住身体,好不容易站直了,可袖口却有东西掉了出来。是许多个玉蟾蜍,雕刻的栩栩如生,滚落在地的样子像活了一般,众女眷纷纷吓得花容失色,生怕那癞蛤/蟆爬到自己的身上来,一时做鸟兽状散去,再也不敢停留在原地。如此一来,秦修泽身边围绕的人通通散开,好不容易恢復了清静。 第36页 秦吉很是摸不着头脑,他的袖子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他年纪虽小,却也不蠢,刚刚近他身的只有一人。想必那玉蟾蜍以及他突然间感到的一阵身体的晃动全是拜她所赐。思及此他怒不可遏地转过头,一边的林清抱着手臂,老神在在,丝毫没有捉弄人的愧疚心虚。 秦吉气极,但是宴会正酣,众多皇亲贵戚在场,在父皇和母后的眼皮底下,他也不敢惹出乱子,只好忍气吞声,息事宁人。 目睹了全部过程的傅玉书疑惑开口:“那玉蟾蜍如此可爱,竟也能吓住了这么多人。” 林清和傅娆:...... 林清有些好奇傅玉书到底给秦驰送了什么礼物了,说不定比她的金蟾蜍更令人意外。 今日宴会的重头戏,乃是花萼楼上空燃放的焰火。花萼楼外人头攒动,夜色深重,天空却亮如白昼。一副绚丽幻彩的广阔画卷在其上慢慢展开,如同百花盛放般的斑斓迷醉,点点星光掩映之下,如流水,似珠玉,当空飞溅而下,霖霖坠落的姿态倒映在每个人的瞳仁里,也成为今夜最难以忘怀的景色。 在这样绚丽迷醉的美景面前,有人却无心欣赏,林清一个人匆匆行走在人海中,从一楼找到二楼,略过无数人影,都没有找到她想找的那一个。焰火大会的最后,更为壮观的华丽焰火凌空而上,铺满了整个天际,人海变得更加密集了,有人惊嘆着从她身边挤开,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小小的身影,林清身形晃动,跌跌跄跄,眼看着就要倒下被众人踩在脚底之时,一双手从身后伸了出来,从背后环抱住她,用清癯的身体挡住外界的光影缭乱。 林清满足的嘆息出声,放松了身体,任自己小小的身体沉醉在温暖的怀抱里。 人群消散开来,背后的秦修泽渐渐放开怀抱,微微侧身看着她:“怎么这么不小心?”夜色清冷,空气中有花香,他站在灯海火光里长身玉立,身影同她在树上隔着重重枝叶看到的那个少年重合,同她在毓庆宫外抬头凝望的那个少年重合,这个少年,是她全部的信仰。 秦修泽看她,“刚刚是你在后面推了阿吉的吧?” 林清有些忐忑,不敢看他。她听见他接着说,“在人多的地方,放那样的玉蟾蜍,吓得她们花容失色,四处乱撞,极易发生危险。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捉弄阿吉吗? 为什么? 林清渐渐抬起头看他,“我讨厌看她们围着你。” 秦修泽一怔,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就因为这个?” “嗯。” “围着我的人那么多,不是她们也会有别人。往后你都要像今天一样赶走她们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秦修泽还是不解。 林清缓缓吐出积压在胸臆的一口气,说出了此刻激盪在内心的想法。“因为我喜欢你,想成为修哥哥妻子的那种喜欢。我不想看到她们围着你,这让我感到非常不舒服。” 秦修泽表情微微讶异,旋即失笑,“你还是个小姑娘。” 林清一着急,“等我长成大姑娘了你就能娶我了吗?” “不会,我不会娶你。”他说这话的时候,四野阒然,有无数焰火从夜空中升起,像从遥远的银河中横空出世,划过天际,留下燃烧到生命尽头的绚丽和璀璨,那样一剎那的艷丽,美得不可方物,美得叫人不敢直视。可是他说不会。 林清强忍住一下子涌上来的泪水,嗫嚅着开口:“你......你都没有委婉一点,是你说的,我还是个小姑娘,这么直接的拒绝我,我会哭的。” 秦修泽摸了摸她的头,温柔的近乎残酷。“就是因为你是小姑娘才这么直接的,给了你希望又让你失望才是最残忍的不是吗。”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林清依然不死心。 “没有。” 林清安慰自己,没关系,他不喜欢自己,可也不喜欢别人。 林清九岁那年,头一次知道了心痛的滋味,她喜欢的那个少年,不喜欢她,可是她还是喜欢他喜欢的要命。 ...... 像一场大梦突然惊醒。回过神来,她依然站在毓庆宫中,站在秦修泽的书房里,满目荒凉,那个记忆中毫不犹豫拒绝她的少年,那是在十三年前,那是她刚认识他的第一年,也是喜欢上他的第一年。 在他离开后的第三年,她第一次这么完整的想起他。或许是这座毓庆宫带给她的回忆太多了,她有些头疼地捏了捏额角,天色已晚,再不回去,铃铛和石榴该着急了。最后望了一眼这皇宫深处的一角,这破败的宫殿,颓唐的园子,这属于少女林清的喜怒哀乐。 夜色渐深,林清一个人静静走出毓庆宫,突然眼前一亮,空气中还飘来几许火星的味道,是个宫女,正跪倒在一个火盆前,焚烧着什么东西,嘴里还念念有词,“娘娘,您一路走好,希望您在那个世界里,能平安喜乐,再不入宫为妃......” “是谁在那里?”林清的话打断了小宫女的念念有词,她惊愕地扑灭着身前的火,神色慌张的转过身来,整个头用力磕到地上,语气惶恐:“奴婢见过......贵妃娘娘。” 林清走近一看,那尚未熄灭的火盆中还熊熊燃烧着白花花的东西,竟然是纸钱。这在宫里可是个禁忌。 第37页 “抬起头来。” 宫女颤抖着身子抬起头来,是一张熟悉却叫不出名字的脸。“你是......?” “奴婢原先是陈德妃宫里的百合,现在在奕欢宫服侍新主子钱婉怡。” 陈德妃,林清顿了顿,半晌,想起这个人来。县丞之女陈世英,原先是贵人,后被秦驰随口一句封了德妃,因为谋害琪妃的孩子又降为才人,最后在自己的宫里吞金自杀。 “你怎么在这里祭奠旧主子?” 百合看林清并没有发落她的意思,才小心翼翼地说:“这儿是禁宫附近,平日里没有人来,只有在这里祭奠才人才不会被人发现,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娘娘。奴婢该死,请娘娘念在奴婢忠心为主的份上,饶恕奴婢吧。” “忠心为主?”林清细细端详了一下这四个字。“你的主子似乎不是陈德妃吧?要是叫钱婉怡知道了今天的事,她可不会念在你忠心为主的份上对你网开一面吧。” “奴婢该死,求娘娘饶命!”百合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起来吧,本宫有一事问你,若你如实招来,本宫才会决定到底要不要罚你。” 百合战战兢兢地起身,依旧躬着身子,不敢抬头。 “本宫问你,陈德妃当真做了有毒的糕点,谋害了琪妃的孩子吗?” 百合说:“回娘娘,陈德妃确实带着自己亲自做的糕点去看望过琪妃娘娘。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在那天之前,玉坤宫的贤妃娘娘来过一次。” 林清眉头一皱,傅娆? “她来干什么?你既提到了她,想必她同谋害皇嗣一事有关?” “贤妃尝了尝德妃娘娘做的糕点,并对娘娘提了意见,叫娘娘放一些薏苡仁在糕点里面,说是会增加糕点的美味程度。” “哦?你是说德妃送的那些糕点是经过贤妃的建议才加了薏苡仁的?有谁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百合解释道:“贤妃娘娘那天晚上来找德妃,整个闵合宫的下人都看到了,但贤妃娘娘和德妃娘娘说话时,屏退了众人,只有我和贤妃娘娘带来的宫女在场。” “那在德妃获罪之时,你怎么没有将这些事情说出来?这就是你忠心为主的表现?”说出来,德妃也不至于被降为才人,落得一个自杀身亡的下场了。 “贵妃娘娘,不是奴婢不想说,而是......而是皇上,是皇上下令不准奴婢说出来的。” 秦驰?她好像知道为什么谋害皇嗣的案子如此轻易的就下了结论了,如果兇手是傅娆,那一切就解释的通了。 “退下吧,今日之事不得向外人提起,还有,这座毓庆宫往后也不得再来。” “是,奴婢告退。” 林清突然开口,叫住了百合。“等一下,你替德妃烧完这些纸钱再走吧。” 百合嗫嚅着开口,“奴婢谢娘娘开恩。” 林清看着百合在小小的火盆里焚烧着纸钱,在这禁宫的一角,至少还有一个人是念着含冤死去的陈德妃的,陈德妃,愿你一路走好,来生,再也不要踏入皇宫半步。 林清默默地离开,却不是向着露华宫的方向,而是转头去了玉坤宫。 第21章 这是林清第一次踏足玉坤宫。 在秦驰还是六皇子的时候,这座宫殿里住着他父皇的宠妃盛妃,一个来自江南的绝色佳人。盛妃是皇上在下江南之时遇到的,彼时,盛妃不过二八年华,丈夫新丧,年纪轻轻却做了寡妇。花一样年纪的盛妃糅合了少妇特有的妩媚和尚未泯灭的少女的清纯,是个具有独特气质的美人,圣上对她一见钟情,不顾她已为人妇的身份,力排众议,将她接进了宫。 一入宫便是美人的位分,赐住了玉坤宫,一时间后宫人人都知道有一位盛美人,生得花容月貌,夺走了皇帝全部的宠爱。整整三个月,皇帝都留宿在玉坤宫,盛美人一封再封,变成盛妃,风头之盛连皇后也要避她三分。然而皇帝的宠爱终究没能留住这位绝代佳人,不过半年,单纯天真的盛妃就死在了后宫女人的争斗中。盛妃一死,圣上不再独宠任何人,雨露均沾,后宫又恢復了往日的表面平静。那之后,玉坤宫就空置了下来,再没有一个妃子住进来,生怕自己会变成第二个盛妃,年纪轻轻的就死于非命。直到秦驰登基后,贤妃傅娆住了进来。 夜色已深,玉坤宫上上下下都点起了琉璃灯盏,粉墙环护,绿树周垂,四面的抄手游廊蜿蜿蜒蜒,一直通向幽处。整个院落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富丽堂皇,雍容华贵,不愧是曾经的宠妃之地,规格之高比起露华宫也毫不逊色。 林清尚未至,玉坤宫的宫人就远远的望见了,惊讶之余进去禀报了贤妃,等林清真正踏上了玉坤宫的土地时,贤妃傅娆已经恭候多时了。 看着这个时候到来的林清,傅娆显得有些惊讶:“姐姐,这么晚你怎么来了?”还是孤身一人。 林清默默地打量了会儿傅娆,穿着牡丹薄水烟的精緻宫裙,头戴华丽的点翠髮钗,穿戴得体,妆容精緻,实在不像是要入睡的样子。 “不请我进去坐坐?” 傅娆微微一笑,迎她入内,“姐姐,随我来吧。” 第38页 二人入了殿内,坐在镂花的象牙木凳上,一时相顾无言。 良久,傅娆开口问:“姐姐来我宫里可是有什么事情?” 林清波笼烟纱般的美瞳轻盈一转,却吐字成冰:“琪妃流产一事是你做的?” 傅娆笑意不变,“姐姐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是妹妹......” “我见过德妃的贴身宫女,那天晚上你们的谈话我也一清二楚。”林清不想见她的虚与委蛇。 傅娆端起楠木桌上的青瓷茶杯,缓缓饮了口茶水。 “确实是我叫德妃放些薏苡仁到糕点里去的,但是我如何会料到她第二日会去见琪妃,更不知道她会将那糕点带给琪妃品尝。” 林清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你不知道她会去见琪妃?据我所知,那天是你第一次踏入德妃的闵合宫。” 傅娆一顿,“我确实是去了闵合宫没错,但也只是听说了德妃的手艺,想去见识一番,再者说,那糕点少量食用不会有什么大事的,琪妃会流产完全是个意外,怎么能怪到妹妹的身上。” “那是对正常人而言不会有什么伤害,琪妃先前差点小产,身子骨虚寒,经不起一点点的寒凉之物,更不用说是薏苡仁这样既属寒凉又能利水之物了。” 傅娆歪头想了想,突然说,“那这么说,琪妃会小产全是姐姐的错喽?姐姐不要忘了,琪妃第一次差点小产可是因为你的缘故。” 林清细细看了看傅娆的娇态,嘴角突然扯出一个轻笑来。傅娆一怔,莫名的有些不愉快。 “你利用了琪妃身体虚弱这一点,诱导德妃去送琪妃并不能用的糕点,你须知,孩子是因你而死。你不仅让德妃当你的替罪羊,如今还想怪到我头上来。”林清缓了缓话语,突然身体前倾,逐渐将头靠向傅娆的耳边,低声的说,“我有没有害琪妃,就算整个宫里的人都不知道,你还会不知道吗?” 傅娆表情怔忪,再次开口,已是换了一种语气,“你不爱皇上,你当然不会为了他使出这样的手段。” 林清厉声问:“为了他?你以为以爱之名做下这样的事情,就不算错了吗?” “姐姐莫非要向皇上告发我?”傅娆似乎是笃定林清奈何不了她,漫不经心地摆弄着精緻的指甲。 “秦驰他早就知道了。” “什么?”精緻的指甲一下子戳到了手心里,这下轮到傅娆震惊了。 “你露出的马脚这么多,你以为不会有人发现?如果不是秦驰,你以为你还能好好待在这里?”端详着傅娆的表情,林清接着开口,“秦驰这么在乎你,为了你而狠心对待自己的另一个妃子,为了你不惜忘记自己的丧子之痛,你就是这样有恃无恐的。” 傅娆像是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晃得厉害,突然死死咬住了嘴唇,凄声喊道:“他不是为了我!他是为了傅玉书!” 许久没有听见这个名字,林清少见的怔了怔。 傅娆还在继续,“傅玉书死前让他照顾我,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要护我一生一世,皇上答应了,我有今天这个位子,仅仅是因为一个死去的女人的一句话,仅仅只是皇上的一个承诺,他谁都不爱,那个女人死了,皇上的心也就死了。” “那个女人,她是你的姐姐。”林清提醒她。 “姐姐......她只是我的阴影罢了。从小到大,我都比她更讨别人的喜欢,论美貌,论才情,我哪一点比不过她,可是那时皇上的眼里只有她一个,我原本以为她死了,皇上就能看到我了,我住进这座宫殿,不过就是想像盛妃一样,得到皇上全心全意的宠爱,哪怕是片刻之后叫我去死,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可是没有,哪怕是片刻都没有,皇上他不爱我。” 傅娆渐渐撑住额头,遮住自己的双眼,不叫任何人窥见其内的情绪。“呵呵,丧子之痛。对皇上而言,没有什么痛能比得上看着心爱的女人死在自己的怀里。他不惩罚我,仅仅是因为他不在乎罢了。不是心爱的女人生的孩子,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那个孩子就该死?”林清看她依旧冥顽不灵,沉了沉声音,说,“我不管你和其他的女人之间如何争斗,但牵扯到孩子,可就有点没品了,怪上不得台面的,你说是不是。” 傅娆闭了闭眼睛,没再说话。林清也没指望听见她的承诺,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傅娆幽幽的声音,空荡荡的落在阑珊的烛火里。“除了我,她们谁也不配生下皇上的孩子。” 难怪皇上登基这么久,后宫却没有一个妃子产下皇嗣。 天上有圆月,有斑斑点点的星子,庭院里有微风,有波光粼粼的池塘,良辰美景如此,林清却无端感受到了一股寒意,彻骨冰冷。 傅娆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她不明白,因为她从没试着去了解过她,或许她一开始就是这个样子,在林清眼中,那不过就是傅玉书的妹妹这样一个代号而已。 傅玉书。这个名字她同样也是很久没有听见了。世事无常,谁能想到那样一个年轻善良的小姑娘,会死得那么早。 今天真是一个适合回忆的日子。她想起那一年的冬天,雪下的很早。冬至的那一天,皇上率领文武百官到京城北郊邙山设坛祭祀,皇子公主们也一同随行。大雪纷飞,路面湿滑,尽管众人已经足够小心翼翼,还是出现了一点意外。 第39页 六皇子的轿子卡在了嶙峋的石头缝里,行走不得。轿夫失足打滑,以至于轿子倾斜,轿身后部两桿露出的部分堪堪卡进了山脚两块巨石的中间,众人一筹莫展。但是祭祀的时间不能耽搁,皇上只好让六皇子留守原地,命一队侍卫随行保护,其他人依旧按照原计划上山。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那暖轿轿身大,又有厚呢作帷,前挂门帘,轿内放置火盆,里面奢华精緻,一应糕点果茶俱全,供以解闷的小玩意也不少,绝不会委屈了六皇子殿下。只是大部队刚刚走了没一会儿,六皇子就坐不住了,因为他的心上人傅家大小姐也在随行的队伍里,六皇子显然不能按捺住一亲佳人的心情,撇下了侍卫太监,一个人偷偷熘上了山。 彼时六皇子不过一个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子,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雪天登山的苦,才不过半个时辰,便又冷又饿,还迷失了方向。 祭祀结束后,侍卫才敢通报六皇子失踪的消息,皇后听了这个消息差点晕了过去,皇上震怒,命人搜山寻人。傅玉书听闻六皇子是为了自己才孤身一人登山的消息后,很是内疚,也随着众人一起寻找。林清与她同乘一顶轿子,自然也随她一同寻找。 雪越下越大,没过一会儿就没过了众人的膝盖。林清的双脚深深地扎进了雪堆中,动弹不得。一阵狂风唿啸而来,她身旁的巨树上积压的层层雪块纷纷坠落,眼看着就要砸到她的身上。腰间一双手有力的环住,一个纵身,便将她带离了险境。林清知道那是谁,但她此刻却来不及兴奋和激动,因为她发现傅玉书不见了。 她匆匆抬起头,双唇冻得直颤,看着身后人完美的下颚弧度说:“修......修哥哥,傅玉书不见了。” 秦修泽眉目不动,眼神望向茫茫雪地,留给她极俊的一个侧面,“你先不要担心,我会派人去找,你的身体不适合留在这里了,我叫人送你下山。” 林清点了点头,若坚持留在这里,只会给他添更多的麻烦。 “我在山下等你。” 第22章 林清在山下的客栈里等了一夜,还是没有六皇子和傅玉书的消息。他们两个好像凭空消失在了邙山之中。上山下山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她还是久久不能入睡。 国公夫人左薇守着她一宿也没合眼。 餵她喝下汤药后,左薇开口:“清儿,你还是睡一会吧,等有了玉书的消息,娘亲再喊你起来。” 林清摇了摇头,“我不困,娘亲你睡吧。” 左薇摸着林清的额头嘆了口气:“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六皇子真是......”未竟的话里满是唏嘘。 林清也紧锁着眉头,如果不是秦驰任性,一意孤行,傅玉书也不会失踪。秦修泽也不会......想到这里,她开口问左薇:“娘亲,三皇子殿下他还没下山吗?” 左薇看着一脸担忧的女儿,不由得嘆了口气:“皇上和皇后早已回宫,剩下主持大局的只有三皇子殿下了,看来不找到人,殿下是不会离开的。” “可是外面雪下得这么大,殿下的身体会不会......” “殿下是习武之人,他的身体比起御前侍卫也不差,况且,殿下不是鲁莽的人,他此刻既然还未下山,就意味着他还有余力,他是什么样的人,清儿你还不清楚吗?”左薇爱怜地摸着她垂在额边的碎发,“反倒是你,清儿,你若是倒下了,一会儿殿下回来看到又要担心了。” 左薇不愧是林清的母亲,知道她最在意什么,只轻描谈写的一番话就让林清深信不疑,倒头就睡。反倒是左薇,守在女儿的床前,一时思绪万千。 原本以为她不过是小女儿的情怀作祟,到了一定的年纪,遇见了一个优秀的人,自然会有少许迷恋,但那迷恋也不会持续很久,等她长大了,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之后,就会忘了年少时期的这一段青涩/爱恋。即便是左薇自己,在嫁给定国公之前的少女时期里,也迷恋过一表人才的表哥,然而表哥娶了亲之后,她这一腔未成形的迷恋就散去了。可惜林清一点也不像她,她和她的哥哥林深,性子都随了定国公林震,倔强,认定了一件事就会坚持到底,绝不回头。同样的,她认定了一个人,看来也不会轻易放手了。 林清已经十二了,年纪也不算小。是不是该为她物色看看夫婿的人选了,这件事情,看来应该同定国公好好商量。 ...... 邙山,苍茫的大雪漫天飞舞,巨大的松柏下立了一道霞姿月韵的身影。秦修泽繫着一件深灰色的貂绒斗篷,背对着众人,望着脚下一方青石若有所思。须臾,秦修泽脚尖微动,向前挪了几步,身后立马传来侍卫们的惊唿:“殿下小心!” 秦修泽没有理会侍卫的担心,而是继续向前挪了一步,身子微微前倾,似在观察什么。再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那姿势险峻至极,就像是坠落的前奏。幸亏秦修泽没有再动,明明是严冬凛然,众侍卫却深深的捏了一把汗。六皇子失踪,若是三皇子再有个闪失......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秦修泽依旧淡定自若:“果然如此,青石没有被雪掩埋必是有人行过,且崖下有藤,就是这里了,来人。” 身后侍卫动作麻利的赶上前,身为侍卫不仅找不到人还要主子在前探路,若是再不迅速点,简直无言以对皇家侍卫的身份。一队人马沿崖而下,他们以藤为藉,身手矫健地或腾跃,或攀爬,几个起落便到了底。 第40页 “三殿下!六皇子真的在这里!”崖下不远处传来侍卫的惊喜唿喊。 这位于山腰间的一处隐秘洞穴掩藏在重重松石之后,确实不易被人发现,若不是三皇子细心留意到崖上的痕迹,众人指不定要找到什么时候。 山洞极简陋,六皇子秦驰就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身上盖着深红色的绒毛披风,傅玉书躺在一旁,皮肤冻得青紫,牙关紧闭,唇色尽失,整个人看上去极其僵硬。侍卫上前探了探,气息微弱到几乎没有了。 秦修泽当机立断:“裹住傅小姐,即刻下山。御医已经候在山下了。” “那六皇子......?” “他没什么大碍,你们即刻动身吧。” “是,殿下。” 秦驰醒来之后望着昏迷不醒的傅玉书痛哭流涕。 邙山上,他迷了路,入目处只有一片雪茫茫,天地之间仿佛就剩下他一人,他很害怕。他一个人走了很久,走到身体都麻木了,终于听到身后传来脚步踏在雪地里的声音。他也不觉得冷了,惊喜的回头,竟然是傅玉书。她是来找他的吗?秦驰匆匆地跑向她的方向,忽略了傅玉书焦急的大喊:“站在那里别动!” 为时已晚,秦驰勐力一扑,小身板直直压了过来,傅玉书坚持不住,二人双双坠崖。慌忙之际,傅玉书只来得及拉住藤蔓死死地套住秦驰的身体,二人悬在半空中摇摇欲坠。到底是女孩子,哪里能承受得住两个人的重量,风霜袭来,二人终于还是落下了。傅玉书的腿撞到了坚硬的崖壁上,受了不轻的伤。 秦驰也受了不小的惊吓,痴痴地盯着傅玉书的伤口,一动不动。 傅玉书看了他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强忍着痛苦说:“呆子!快把我抱进山洞去!” “好......好。”秦驰依言抱起她,二人冰冷的身子贴在一起,齐齐打了个激灵,真的是冷啊。进了山洞,里面和外面没什么两样,还是冷,只不过没有遮住眼帘的大雪就是了。 秦驰缩在角落里,又冷又害怕。“你的伤怎么办?” 傅玉书乐观的想:“不碍事,总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因为大家都在找你啊,不止是我。我就是倒霉了些,和大家走散了,没想到反而却遇到你。”傅玉书嘆口气,莫非是她和他比较有缘? “不过这次六皇子您也太任性了。下着雪,你好歹带一些人在身边啊,为什么要甩掉皇上给你留下的侍卫呢?想你堂堂一个皇子,现在居然和我龟缩在这个小小的山洞里,还害得我的腿受了伤......你真是......”傅玉书回过头看去,秦驰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缩在原地没了声音。 她嘟囔着嘴,解下身上的披风扔在秦驰的身上:“真是没用......嘶......”动作无意间牵扯到了腿上的伤口,她痛唿出声。 秦驰的回忆就到这里,昏迷的时候依稀感觉到身上有什么暖和的东西,没想到是傅玉书的披风,而她自己,却冻得青紫。他守在她的床前,除了哭泣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刚刚御医说的话,他都听见了,傅玉书的腿耽误了最佳的治疗时间,怕是......都是因为他。 秦修泽飘然步出,嗓音悠悠:“傅小姐为救你而受伤,你却只会在这里哭。” “三哥,我......” “你要说的话等傅小姐醒了再说,你也不要留在此地打扰她了。眼下,傅尚书和夫人就在外面,你该同他们好好道歉。” “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只是想......”秦驰话说到一半,看到秦修泽的视线,自觉的压低了声音,“我这就去道歉。” 看着秦驰风风火火的样子,秦修泽的喉咙里,发出若有若无的嘆息。希望这次对他来说是个真正的教训。 傅大小姐为救六皇子伤了腿,或许一辈子都不能再走路。傅尚书强忍住心痛接受了皇上皇后的赏赐,六皇子秦驰言之凿凿,说是一定会娶傅小姐为妻,为她的下半辈子负责。皇室子弟,照例是不能娶一个身有残疾的女子做正妃的,但是这次情况特殊,连皇上都答应了这桩婚事,秦驰的正妃只会是傅家的大小姐。接下来就只等六皇子成年了。 “你愿意嫁给秦驰吗?”为了不打扰傅玉书的修养,林清得以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是婚事定下后的一个月了。 傅玉书脸色苍白,苦笑着摸了摸自己没有知觉的左腿,说:“你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不管是爹娘,还是秦驰,没有人问过我这个当事人的意见。” “你不想嫁他?我去和皇后娘娘说。” 傅玉书连忙叫住她,“别,我现在这个样子,除了秦驰,还会有谁愿意娶我?其实我早就想通了,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我又没有喜欢的人。我不像你,对三皇子殿下这样死心塌地的......” 这话林清不知道该怎么接。 “说起三殿下,我听说皇后娘娘已经在为他选妃了。 ”傅玉书又抛出一个话题。 林清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只是不知道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她实在想像不出来秦修泽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生活的景象,那是她自己一个人躲在被子里都不敢深想的画面。她要的真的不多,只要秦修泽喜欢她,哪怕那喜欢及不上自己的千分之一都行。 第41页 林清少见地嘆息道:“连你的婚事也定下了,最近我爹娘也忙着为我物色夫婿的人选,明明林深那傢伙都还没有娶妻。” 傅玉书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指甲:“男孩和女孩总归是不一样的。我们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嫁一个如意郎君,相夫教子。而他们男孩,除了娶妻生子传宗接代还有自己的理想和前程,尤其是林深哥哥,他是定国公府的世子,肩上背负着定国公府的未来。有的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他们,如果我是个男子就好了。可惜,我们傅家只有我和小娆两个女孩子,即便是爹爹的妾侍们也没有一个诞下男孩的。作为傅家的大小姐,我的婚事牵繫着整个家族的荣耀。我同六皇子的婚事,爹娘断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眼神幽幽的望向林清的方向:“清儿,你和我不一样,我们两个,至少你应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庭院里吹来了一阵风,捲起屋内的水晶帘子,发出泠泠的声响,像潇潇雨,滴落在林清的心头,久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飘散在风中:“玉书,我一定会嫁给他。” 第23章 定国公夫妻二人千挑万选,终于找到了一个较为满意的女婿人选。这天,林清刚回到府中就被召到国公夫人的面前。 “清儿,你不是很喜欢周太傅家的周娅姐姐吗?如果娘亲把你嫁到周府做周启哥哥的妻子,你就能常常看到周姐姐了,你说好不好?” “娘亲,周家姐姐也是会嫁人的。”怎么可能一辈子待在周府。而且就算她不嫁入周府,也有办法常常见到周娅。 左薇芙蓉面上的笑花一僵,她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她干脆放弃迂迴的问法,直接开口:“你觉得周启如何?” 林清撇撇嘴,不怎么样。 “我和你爹商量过了,周启和你年岁相当,等你及笄,周启正好可以娶亲,周启身为周家的孩子,自幼跟着周太傅学习,谦逊有礼,人又机灵,虽然活泼却难得稳重,是个让人放心的孩子。你嫁给他,既不会沉闷无趣又不会受委屈,我们定国公府同周家还是世交,你嫁过去我也放心。” “娘若是真把我嫁过去,咱们林周两家的交情大概就到我这为止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还能把周府拆了不成?”林清用眼神告诉左薇,她还真的有可能把周府给拆了。 “那你觉得威远侯家的小公子如何?上回我见了他一面,没想到已经长成风度翩翩的佳公子了。”左薇退而求其次。 “皇宫里见过一次,我记得我揍过他。” 左薇无言,她这是养了一个什么样的女儿啊。“陈太尉府上的大公子呢?你小时候同他玩过的。” “那个娘娘腔?我一直以为他是女孩来的。” ...... 左薇重重嘆了口气,“这个也不好,那个也不行,你是铁了心要嫁三殿下吗?” “娘你终于明白了。 ”林清很是欣慰。 这无疑是一次失败的谈话,左薇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颇有些无奈地坐在身后的雕花玫瑰椅上,她知道林清绝不是在开玩笑。正因为如此,她才感到头疼。左薇语气放柔:“娘亲也很是喜欢三殿下,但他毕竟年纪大了,而且身处那样的高位,娘亲是怕你受委屈。” 林清将小小的身子挤入左薇的怀里,小声地开口:“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怎样才算是受委屈呢?如果清儿真的能嫁给他,不管是来自于皇上和皇后的压力,还是那些令人心烦的权力倾轧,我都甘之如饴,因为我喜欢他,喜欢他的全部。相比之下,那些娘亲你所担忧的东西跟我的喜欢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左薇的双手轻轻搂住怀里的人,沁入鼻尖的是她身上的清香,淡如烟絮,一段一段,却令她感到莫名的哀伤。这一刻,她是真的感到自己的女儿长大了,她明白自己要什么,明白自己会为之付出的代价,而身为她的母亲,左薇感到欣慰,感到哀伤,都是因为她的成长,她即将要离开自己了。 “好,你的决定娘全部支持。做你想做的,不管会不会后悔,即使错了也没关系,因为你的身后还有娘,还有你爹爹,还有哥哥,整个定国公府都是你的依靠。” 林清紧紧偎着左薇馨香温暖的怀抱,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微微红了眼眶,她有一个天底下最好的娘。 ...... 毓庆宫,林清出了国公府就跑来了这里。她熟门熟路的摸到了宫门外,偷偷避过守门侍卫的视线,一头扎进了殿内,一口气熘进了秦修泽的书房之后,林清平缓下唿吸,不错,她避人耳目的本事还不错,每次进来都不会被人发现。 宫门外,有新来的侍卫不解的开口问:“刚刚进去的是......?为什么不拦住?”不是说毓庆宫不能随便放人进来的吗? “噢,那位是定国公府的小姐,备受皇后的宠爱,随时随地出入宫内大小宫殿,而且三殿下特别吩咐过,不可为难这位小姐,你下次注意着点。” “三殿下吩咐的?好,我记住了。”年轻的侍卫立即将这番话放在了心上。毓庆宫的人,都对三皇子殿下有一种莫名的尊敬和信赖。 书房内空空的,连扫洒的宫女也不见,她当然知道这个时候秦修泽不会在毓庆宫。林清先是走到了大理石石案的旁边,上面整整齐齐摆着秦修泽读书写字时的一应器具。她从袖子里拿出一方松花石砚放在石案上,那是她爹好不容易搜寻来的珍品,还没在书房用过一次就叫林清顺了过来。定国公林震还以为是女儿开了窍想要好好写字,虽有点肉痛却也是大方的将砚台给了她。但林震绝对想不到她居然将这砚台带到了这里。 第42页 上次听秦修泽说过他送给秦驰的礼物是砚台,料想秦修泽也喜欢这些文雅的东西,那她就找来了最好的,送给他。只是她有些犹豫,该不该叫秦修泽知道这是自己送的,她看到的那些闲书上,送礼物时要神秘,要有惊喜。刚开始她也打着一放下东西就跑的念头来着。可若是不告诉秦修泽,他会不会根本不知道这是自己送的呢?林清陷入了沉思。 “你在那里做什么?” 这沉思的时间着实不短,不短到主人回来了她还没想好。现在好了,老天已经帮她决定好了。林清回头,唇角扬起甜甜笑靥:“修哥哥,你回来了。”一边拿起那砚石递给他看。“这是我送你的,你喜不喜欢。” 秦修泽接过,在手里掂了一掂,方道:“温润如玉,纣绿无暇。” 林清笑得更欢了,“我来给你磨墨,你亲自试试。”她推着秦修泽坐下,双手趁机环在他精瘦的腰间,不敢用力,只虚虚笼着,从背后望去,倒是一个极亲密的姿势。随后她惊喜的发现自己的个头已经到他的胸口了,她真的长大不少了。看来不用等到十四岁,她就能站在他的身边了。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走到他身边用力地研磨,兴奋不已,连墨汁溅到了自己的脸上也浑然不觉。 秦修泽回头,看到的就是脸上沾着墨汁还傻笑的林清,他轻笑出声,停笔起身,将林清拉到了椅子上,双手按在她身后倚靠着的石案上,俯低了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林清呆呆地回望,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一面心脏又扑通扑通的跳起来,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干柴烈火......她的脑袋里瞬间浮现出这些词来。莫非秦修泽把持不住了?这进展是不是有点快了,虽然她是很愿意如此如此的,但她的年纪是不是有点小了?她一会儿该不该反抗呢?她的表情一下子生动起来,或纠结,或羞涩,或期许。 那变幻莫测的表情配着她鼻尖以及两颊上的黑色墨汁说不出的好笑。直到秦修泽掏出了帕子往她的脸上擦去时,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时间又是羞怯又是失望,又在他面前丢脸了。她懊恼地低下头,“我自己来擦吧。” “你看得到?”秦修泽拒绝了她的伸手而来,而是抬起她的脸,拿着帕子细细擦拭,表情认真却带着一丝笑意。 林清盯着近在咫尺的如玉脸庞,深深地嘆了口气。 “小小年纪,嘆什么气。”秦修泽依然觉得她这个样子很好笑。 “听说皇后娘娘已经准备为你选妃了。你是不是要成亲了?你成亲了我是不是不能再来这里了?你不是说过没有喜欢的人吗?你真的要娶别的女人吗?”林清喋喋不休地问了一长串的问题。 秦修泽扶额低笑,“我还不准备成亲,就像你说的,我还没有喜欢的人,就算我成亲了,你也可以来这里,不会有人拦着的。”他点了点她的小脑袋,接着开口:“这回答你可满意?” 那温暖的指间贴着她的额头,一下一下,敲在她的心上,一室温情,生生给这寒冷冬天添了一抹暖意。 她抿嘴不语,极力绷着自己即将大笑出声的表情。 秦修泽仿佛误会了,以为她还是不开心,思索片刻道:“我今日若能将父皇布置的功课完成,明日便带你出宫游玩如何?算是报答你的礼物。” “真的吗?”她惊喜抬眸。 他点点头:“君子一言。” 林清立即从椅子上起身,动作迅速地跑到她书房的另一边,在她的专属小塌上坐下,双脚併拢,身姿挺拔,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你在做什么?” “为了不打扰你完成功课,我绝不出声,你快做吧。”说完便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以示诚意。 秦修泽失笑,“便是出声也不打紧,不要捂得这么紧了,当心难受。” 她傻傻点头,却还是没有放下自己的手。 一室静谧,有阳光穿过雕花的窗棱悠悠地飘摇进来,空气是微微的清凉,带着一丝淡淡的墨香,她渐渐地放松身子,良久,在细微的沙沙落笔声中模煳了视线。半梦半醒时,她感到有人接近,轻轻拍打她的身子,那气息很熟悉,让她沉醉,让她眷恋,让她感到无比的亲近,枕着这气息,她渐渐沉入了梦乡。 第24章 次日一早,定国公府的二小姐闺房里,林清一个人端坐镜前,细细梳妆。她的皮肤底子极好,白里透红,细腻光滑,只是眼底有淡淡的灰色,那是昨晚兴奋而不成眠的痕迹。她有些懊恼,要是昨晚不想那么多,早早入睡就好了。然而,只要想到秦修泽,想起他说的话,她就止不住地笑。这是他第一次开口主动邀约,她会记一辈子。 “小姐,三殿下到了。” “铃铛,拿我的衣裳来。”她整理好头髮,对着镜子微微一笑,她就要去见他了。 国公府大门前,林清一眼就望见了那个骑在马背上的身影,与平日里沉闷的朝服不同,他穿着靛蓝色的长袍,没有束冠,长发随意的用竹簪挽起,澹然自若,皎若临风玉树。连胯/下的棕红色骏马也仿佛感染了这份情绪,毫无焦躁之色,安静却气势非凡。风清日朗,一人一马当街而立,恍若谪仙,那是她眼中最美的风景。 第43页 她弯唇,嘴角攒出潋滟笑意:“修哥哥。” 秦修泽微微一愣,她一身盛装,红的似火,领口处露出银白的狐狸毛,托着她精緻的小脸,玲珑绰约。冰天雪地里,她站成一道光。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她,明艷照眼,仪态万千,很容易便能窥见她日后的绝世之姿了。与树上初见不同,她真的长大了,秦修泽的心中莫名的划过一丝嘆息,低不可闻。此刻,他尚未理清这嘆息是为了什么。 “修哥哥,你今天是要带我骑马”林清有些遗憾,早知道她今天就穿那身好看的骑马劲装了。 秦修泽指了指身后,“你不想骑马我还准备了顶轿子。” 林清眼神一转,换上期待的神色,“骑马是和你共骑吗?” “怎么可能!”轿子里走下一位宫装丽人,面带高傲之色,双眼微微上挑,斜斜瞥了林清一眼,“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没有一点廉耻之心啊?” “这位是?”林清惊讶的看着从轿子里下来的少女,看上去绝对不比她大。 秦修泽淡淡开口,不怒自威:“阿媛,不得无礼。” 听到这名字,林清就明白了。七公主秦媛,生母是已逝的惠妃,同皇后娘娘关系很好,惠妃死后,她所生的七公主就由皇后抚养,皇后很喜欢女孩,膝下却只有三皇子和六皇子两位皇子,因此皇后很是喜爱七公主。 林清不露声色地打量起这位备受宠爱的七公主,原本二人早该见面了,只是七公主从小身体虚弱,常年都在温度适宜的柳州调养身体,很少回京。如今林清看这七公主倒是不见一点虚弱之态,脸色看着极好,看来是身体调养的不错。只是为何七公主会出现在这里。 “皇兄,我们快点走吧,晚了点妆阁的门就要关了。不是说好要给阿媛买那里的簪子吗?”七公主对着他的兄长倒不若对着林清那样气势逼人。 林清扬了扬眉,点妆阁,她知道呢。“公主喜欢什么样的簪子,自有精通此道的工匠为公主亲自设计制作,何必要来京城一个首饰铺子里抛头露面呢?” 七公主微微涨红了脸,偷偷瞟了一眼秦修泽,买簪子只是一个藉口,她只是想让三皇兄多陪陪她而已。然而这样的小心思她却不想叫皇兄知道。“本公主听兵部尚书家的二小姐提起过,京城的点妆阁是个稀奇的铺子,每一件首饰都由名家打造,别具匠心,而且每种样式只此一件,独一无二,只有这样的珍品才能配得起本公主这样尊贵的身份。” 兵部尚书家的二小姐不就是傅娆?林清想起之前曾听傅玉书提起过,傅娆好像是做了某一位公主的伴读,没想到就是七公主。 秦修泽提议道:“不如清儿就跟着阿媛一起坐轿子,我们先去点妆阁再去游玩如何?” 七公主撇撇嘴,明显的不愿意。 林清笑着拒绝:“公主这样尊贵的人,清儿怎么能和她同坐一顶轿子呢?我看我还是骑马好了,我姑且还是骑术精湛的。”国公府里,国公爷是马上立功劳的,林深也是爱极了马,耳濡目染之下,林清虽是个姑娘却从小就学会了骑马,比起闺阁里的娇娇小姐,她绝对算是技术娴熟的了。 然而秦修泽却不这么想:“京城人多,你一个小姑娘当街纵马恐有诸多不便,任你骑术再精湛,我也放不下心来,就由我先带着你,等到了城外,再随你。”说着他便在秦媛惊讶的眼神里打横抱起她,林清也吓了一跳,双手不自主的搂上他的脖子,这动作不过是一瞬间,还不等她细细回味,人就已经被稳稳地托于马上。 回过神来的时候,身后已经多了一具温热的身子,不远不近的环着她,保持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不过分贴近,也在他能随时保护的范围之内。 原本因为七公主的出现而略有失望的心情一下子明亮起来,共骑啊,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说起来,她还应该感谢七公主呢。林清朝马下的七公主眨了眨眼睛,不出意料的看到七公主的脸色变了,她使劲揉了揉手里的帕子,轻哼一声,端起公主的架势进了暖轿。 不过须臾,一马一轿渐渐远去,定国公夫人左薇从门后走出来,望着马上相携而去的两人,不由得感嘆,真是一对璧人啊。 点妆阁,京城最受小姐夫人们欢迎的首饰铺子。今天依然是人满为患。不同于往常,铺子外面是人满为患,里面倒是冷冷清清的,只看到寥寥数人。 铺子外面围了一圈家丁打扮的人,面色肃穆的守住整个铺子,再外面才是看热闹的拥挤人群。 七公主掀了轿帘,皱了皱眉,轻声吩咐身边的宫女:“去问问看,怎么回事。” 宫女听命走到人群中间询问。 “姑娘要买首饰?下次吧,楼丞相家的千金小姐包下了整个铺子在挑选首饰呢。” 楼丞相?林清听了也颇为好奇,楼丞相虽身居高位,为人却很低调谦逊,他的女儿却如此高调作派,买个首饰竟也摆出这么大的阵仗。 然而七公主向来不是个能忍的性子,论高调,整个京城也不见得有人比得过她。只见她下了轿,脆声道:“本公......” “阿媛。”淡淡的声音开口打断了她。秦修泽将林清抱下了马,走到七公主的面前,说:“不可暴露身份,咱们此行尽量低调些,不要惊扰了百姓。” 第44页 七公主倒是很听秦修泽的话,默默站在一边,不说话了。 林清看着秦修泽小心翼翼的分开人群,行至点妆阁的门前,不出所料的,被丞相府的家丁拦了下来。 “站住,里面被我家小姐包场了,外人不得进入。” 秦修泽看着拦在自己胸前的手,没有丝毫被冒犯的神色,反而淡然一笑:“不知你家小姐是如何包场的?” 家丁有些不耐烦,要不是顾忌面前人身上的特殊气质,他压根都不想搭理。“自然是使了银子包场。” “既然你家小姐可以使银子,若我出更多的银子,是不是也能进去一观呢?”说着他的手便伸入袖中作势要拿出银子来。 “你!是我家小姐先来的,你使再多的银子也没用!”家丁看着他的动作感到十分气愤。 秦修泽不为所动:“这位壮士恐怕也做不了主,不如请点妆阁的东家出来一叙,问问他的意思如何?” 家丁当然不同意,立即回道:“银子多便了不起吗?银子多就能仗势欺人了吗!” 这话一出,秦修泽还尚未有所反应,围观的人纷纷笑开了,这算是倒打一靶吗,究竟是谁在仗势欺人啊。 家丁见众人嘲笑的眼光,脸涨得通红,身为丞相府的人,他好像从未受到过这样的羞辱。他可不能丢了丞相府的面子,便是打也要把眼前的人打出去。恼羞成怒之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管眼前人是什么身份,总归不会越过丞相府去。念及此,他迅速的拔出腰间的佩刀,扬手就要砍下去。 秦修泽不躲不避,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七公主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攥紧手帕,忍不住惊叫出声,不顾自己的安危就要挤入人群中去。林清连忙伸手拉住她的衣袖,换来七公主的瞪视:“你敢阻止我?” “公主不要忘了殿下方才说过的话。”她之所以能如此镇静是因为她看到有人慌慌张张地从点妆阁里跑了出来。 “给我住手!”身材圆润的中年男子奋力嘶吼道。 家丁被这撕心裂肺的叫声吓了一跳,那刀堪堪停在秦修泽额上三分处不动了。 秦修泽用食指轻轻移开悬于头上的刀,向前步出几步,看向来人:“丁管家,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大冷天的,丁管家却生生出了一头的汗,慌不迭就要下跪:“三殿……” “外面凉,不如我们里面说话。”秦修泽及时阻止了丁管家下跪的动作。 丁管家恁样精明的人,身为丞相府的管家,他最擅长的就是看人的脸色,连忙改口:“三公子,里面请,里面请。”看了看一边愣住的家丁,忍不住开口骂道:“这个拎不清的东西!竟敢冒犯贵人!给我滚远一点!” 七公主终于得以来到人群中央,后怕的围着秦修泽上下打量:“三哥,你没事吧?” 听到这称唿,丁管家顿时欲哭无泪,连公主殿下也来了,这帮不知死活的下人给他得罪了多少贵人啊。越想越来气,再看跪在地上神色迷茫的家丁,丁管家伸脚欲踹。 林清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出来,盯着丁管家,目光如炬:“下人敢这么嚣张,可见是主子教的不好,丁管家有空教训下人,不若多反省反省自己。” 七公主也点点头,难得的认同林清说的话。 丁管家虽不认识林清,但看她与皇子公主走得这么近,不是公主郡主也是哪一位千金小姐,不敢得罪,遂挤出一个笑容来应承。 秦修泽有些意外的看了林清一眼,平时很少见她这么说话。 林清不得不承认,虽然明知道秦修泽不会有事,但是当看到那柄刀架在他头上的一瞬间,自己还是紧张了,一边担心着,一边又愤怒,她实在见不得有人在她面前伤害秦修泽,哪怕是一根头髮,她都受不了。 “咱们进去吧。”林清二人跟在秦修泽的身后进入了点妆阁。没想到里面看起来更大些,环顾一圈,簪子,手镯,玉佩琳琅满目,珠光宝气的简直晃花了她的眼。七公主仿佛也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不愉快,转眼便投入到其中去了。 秦修泽笑着看向七公主的背影,对紧跟在他身后的林清说:“你也挑挑看,有什么喜欢的,尽管开口。” 林清摇摇头,她的首饰已经够多了。“修哥哥,我……” “什么人在外面说话?我不是说过任何人都不能进来吗?” 第25章 点妆阁的水晶帘子微微晃动起来,里间步出一个黄裳姑娘,头戴珠翠,妆容精緻,面带骄矜之色。直到她看到了丁管家身旁长身玉立的秦修泽,面上的神色一变,好看的柳叶眉微微弯起,嘴角浮现出喜悦的笑容:“三殿下,您怎么来这儿了?” 林清直觉的不喜欢面前这个举手投足间带着大家闺秀气质的美人。这位应该就是包下了整个点妆阁来挑选首饰的丞相千金了罢。她看了看秦修泽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仿佛面前向他释出善意的女子同丁管家没有什么不同。 “三殿下是知道语宁在此才特意进来的吗?”丞相家的千金面露期待的问。 “自然不是,皇兄是陪我来的。”七公主从秦修泽身后走出,挡住了楼语宁肆无忌惮的目光。她见到楼语宁的神色便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了,这样的女子她见的多了。 第45页 楼语宁仿佛这才看到其他人,浅浅施了一礼,“语宁见过七公主。七公主也来买首饰?要不要语宁帮着挑一挑呢?” “哦?这点妆阁什么时候成了丞相府的产业,本公主看个首饰还要有人盯着不成?”七公主很是不给面子,光凭楼语宁高调的作派,她就不喜欢。 “公主殿下,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楼语宁面露讪色,却还是强忍怒气。想她堂堂相府千金,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奚落。但她是三皇子的妹妹,她忍。 “本公主要挑选首饰了,闲杂人等都退下吧。” 被归于闲杂人等的楼语宁深吸了口气,虽然不能讨好却也不能得罪,她干脆选择默不作声了。 整个点妆阁一时都陷入了寂静,还是秦修泽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柔声问道:“你刚刚是想同我说什么?” “语宁想......” “我......”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来自楼语宁,一道来自林清。 秦修泽笑了笑,“我是在问你,清儿。” 楼语宁顾不上尴尬,伸长了脖子看向秦修泽的身后,一张光润玉颜映入眼帘,楼语宁心头立现警惕,外加少许疑惑,这个小姑娘是谁?她怎么从来都没见过,难道又是某位公主? 林清走到秦修泽的身边,拉住他的衣角,轻声开口:“修哥哥,你帮我挑一支步摇吧,我看七公主头上的那支样式就很好看。” 此话一出,楼语宁面色就变了,修哥哥?这个称唿有点不妙啊。 秦修泽自然不会拒绝,趁他挑选的空当,林清悄悄对楼语宁吐了吐舌头,本来她不想买首饰的,这么做无非是为了气一气丞相家的千金小姐。想接近秦修泽,她可不会答应。 “三哥,你可不要厚此薄彼,也帮阿媛挑选一下吧。”七公主紧紧跟在秦修泽的身后步入了里间,外面顿时只剩下林清,楼语宁和她的随从。见三皇子和七公主已走,楼语宁便不再收敛脾气,趾高气昂地开口:“你是哪家的小姐,如何会跟在三殿下身边?” 林清道:“楼小姐既然是问我问题,我自然可以选择回答也可以不回答吧。” “你言下之意是不肯回答喽?”楼语宁明显加重了语气。 林清俏皮地眨眨眼睛:“显然。” 楼语宁一滞,换了副矜贵的口气:“你!本小姐是丞相府的大小姐,想必你一定有所耳闻吧。” “这还真是头一回听说。”林清懒懒抬了抬眸。 这下楼语宁真是忍不住了,“你个小丫头,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小姐有的是办法让你在京城待不下去,你最好相信,我向来是说到做到的。” “噗。”瞅着一副京城一霸姿态的大小姐,林清忍不住笑了,这种台词,她都说不出口。“楼小姐还真是风趣又幽默。” “你!你既然屡次三番冒犯我,可别怪我......我同妹妹一见如故,妹妹就好像我的亲妹妹一样,下月姐姐府中设宴,妹妹也一定会来的吧?”楼语宁突然转变态度,换上一副可亲的笑容,不用林清多想,也知道肯定是秦修泽出来了。 秦修泽手持一支青玉蝴蝶花步摇走了出来,他径直走过楼语宁,来到林清的身边,将他挑选好的这支步摇插到了林清的鬓间。细细端详一阵,他才满意的开口:“这支很衬你的肤色,我觉得不错,你喜欢吗?” 林清自然是一百个满意,“谢谢修哥哥,我很喜欢。” 秦修泽道:“东西挑好了,我们就走吧,时候也不早了。” 身后楼语宁焦急道:“三殿下!不知三殿下要去哪里,语宁可以一送。” 秦修泽淡淡道:“不必劳烦小姐了,我们有车马。”说完便携着林清往外走,七公主也默默跟上,经过楼语宁的身边时,还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楼语宁气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好不容易压下火气,吩咐随从:“去给我查查,那个臭丫头是什么来头。” …… 秦修泽带林清二人来的地方在城外,是靠近邙山的一处庄子。庄子面积广阔,屋宇不多,却多池塘假山等,最妙的是里面有一片巨大的湖,寒冬时分,结了层厚厚的冰,一眼望去,冰面上摆了许多施以铁条的木屐。 林清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是冰嬉?” 七公主好奇的探出头来:“什么是冰嬉啊?好玩吗?” 秦修泽道:“穿上那个就能在冰面上滑行,瞬息十余里而不止,可是一件快事?” 七公主拍手称赞:“皇兄快教我,阿媛很想玩!” “你们随我来。” 秦修泽带着二人来到冰面上,给她们穿的是初学者专用的冰鞋,冰刀安装在鞋底木条两边,不易倾跌倒下。穿上鞋子,七公主却不敢站起来,哆哆嗦嗦的扶着秦修泽的手,不肯松开。秦修泽耐心开口:“膝盖弯曲,双脚呈八字,双刀外刃触低,保持身体平衡,别怕,有我扶着你。” 七公主渐渐站直了身体,小心翼翼的滑开几步,感觉到异常的速度之后,又吓得闭上了眼睛,紧紧抓住秦修泽的手臂:“皇兄!我要摔倒了!” 第46页 秦修泽微笑,“按我说的去做,不会摔倒的。”他一边护着七公主,一边看向站在一旁的林清,微微无奈:“不如清儿先等等,我带着阿媛熟悉一圈再来教你。” 林清摇摇头,表情坚决:“我自己来就行,我见林深滑过。” 初初踏上冰面,林清脑海里想像着秦修泽方才说过的话,轻盈着身子,弯曲膝盖,慢慢的滑,感觉十分流畅。她渐渐的张开双手,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微微寒风,整个身子更加放松了,她感到自己轻盈的像只蝴蝶,于是加快了速度,身体前倾,冰鞋在冰面上摩擦,发出富有节奏的声响,速度更快了,快到她收不住势,结果显而易见,她摔倒了。膝盖直直的跪倒在坚硬的冰面上,她甚至听到了那一瞬间骨头作响的声音,真疼啊。她忍了忍,拧拧眉,双手撑地,一点一点的站了起来。摔过一次后,她的心情反而渐渐放松下来,她知道最坏的结果就是摔倒,而她也明白了摔倒的痛楚,那滋味虽不好受,却也在她能承受的范围之内。大不了再摔一次,这点疼痛还是能忍的,于是,第二次,第三次,在不知道多少次摔倒之后,她终于能稳住自己的身体了。 她终于能体会冰嬉的妙处了,张开双手,绕着冰面,一圈又一圈,她从这飞一般的速度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和畅快。她一边笑着,一边驰骋在寒风里,她不感到冷,她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这种感觉前所未有的好,令她觉得之前的无数次摔倒都是值得的。 远处,扶着七公主的秦修泽微微意外,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学会了,动作虽然还有些僵硬,但胜在她身子轻盈,看上去像是燕子凌空而立,飘然而行。他微微眯了眼,这场景笔墨难形。苍山负雪,明烛天南,她穿着红裙,在冰天雪地里曼妙起舞,像一团火焰,灼烧了人心。他虽是小心护着秦媛,余光却一直关注着林清,注意到她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爬起来,从不出声喊痛,也从不开口叫他,也不知为什么他的目光总会被她牵绊。 “三哥,我害怕,你别松手......”直到身边传来秦媛颤抖的嗓音,他想他或许明白了,是因为有人疼才任性,而不是因为任性才有人疼。秦媛的身边有他,所以依靠他,林清的身边没有别人,所以依靠自己。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境,秦修泽开口唤她:“清儿。” 这声音被风送出老远,可林清还是没有听到,她闭着眼,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冰天雪地里,玉雕的姑娘,飘摇的红裙摆,被风吹起的三千青丝,构成了一幅画,如梦似幻,瞬间倾城。 多年以后,秦修泽回忆起她,这场景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第26章 冬至已过, 小寒初临,京城的梅花不知不觉中开了。 众芳摇落独暄妍, 占尽风情向梅园。京城里开得最好的梅花不在皇家花园泰秀园,而是楼相府上的梅园。世人皆知楼相甚爱梅, 因其早逝的夫人爱梅,夫人的芳名里也有一个梅字。楼相至情至性,只娶了夫人一人,夫人死后,楼相悲恸不已,亲手栽下一园的梅花以寄哀思。梅园的梅花不负楼相所望,生长的极好。每年此时, 相府的梅园都会对外开放,邀众人共赏。 林清望着桌上的帖子,很是疑惑。楼相千金楼语宁发来的帖子, 楼语宁邀请她去赏梅?没毛病吧,不管她是出于什么目的, 天这么冷, 她只想老老实实待在家中哪也不去。 然而没过几天她就收到了傅玉书的来信, 信上说她会去相府赴宴,她想看梅花。还问林清要不要一起。这是傅玉书伤了腿之后第一次出府游玩,难得她有这样的好心情, 林清不想让她扫兴。于是二人相约共赴梅园宴会。 其实相府与定国公府同在西宁街上,一南一北,距离也不算远, 几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可是林清从没来过这里,便是她娘左薇也就来过一次,还是丞相夫人新丧的时候,随着林震一起来弔唁,而那个时候,林清甚至还不会走路。从那以后,相府少了女主人,来往的除了楼相的门生几乎就没有别人了,直到梅园的梅花开放,众人才得以一揽相府的风光。 林清就在定国公府门前静静等着傅玉书。不一会儿,尚书府的马车就到了。傅玉书被身边侍女抱着从马车上下来,早有下人备好了乌木轮椅,傅玉书坐到了轮椅上,又有人从马车上下来,是傅娆,她推着傅玉书的轮椅缓缓前行。 “你久等了吧。”傅玉书苍白的小脸上浮现出一个笑来。 林清上前几步,摸了摸她泛凉的脸,皱眉,“天这么冷,你的身子受的住吗?” 身后傅娆笑了笑,命侍女拿出一条厚厚的羊毛毯子,盖在了傅玉书的双腿上。“爹娘不放心姐姐一个人出门,就叫我跟着,路上也好照应着。” 林清走到傅玉书的身后,双手握住轮椅上的扶手,对着傅娆说:“我来推吧。” 傅娆没有松手,而是看了一眼傅玉书,后者点点头,傅娆才松开手,她朝林清柔柔一笑,身子向后退了几步,腰间藕荷色的香包也随之晃了一晃,林清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很快移开了视线。 小寒这天天气不错,阳光是冬日里少见的明媚。尽管西宁街上有不少行人往来,但林清一行人还是十分吸引眼球,尤其是傅玉书,年纪轻轻的就坐了轮椅,引来众人唏嘘的低语。林清和傅玉书二人对此皆是毫无反应,傅娆微微压低身子,善解人意地开口:“阿姐,我有点累了,要不然我们还是一起坐马车好了。” 第47页 傅玉书笑着摇了摇头,“已经坐了那么久的马车了,我想透透气,而且相府就在前面,没几步路了,小娆你累了就去坐车吧,不用管我,有林清推着呢。” 傅娆刚想开口说话,后方的人群里就传来一阵喧闹,那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她们身后不远处。傅氏姐妹纷纷转头看去,只见一群家丁打扮的男子抄着棍棒气势汹汹地跑了过来,好像正在追赶什么人,而前方引起骚乱的是一个衣衫褴褛身材矮小的乞丐。那乞丐专往人多的地方跑,身形矫健,躲躲藏藏,像一尾活鱼,钻入人群中,滑不熘秋的,顷刻没了踪影,叫身后一群追赶的人暴跳如雷。 “个狗娘养的臭叫花子,叫爷爷我逮到了非剥了你的皮不可!看什么看!都给爷爷滚开!” 听着领头人粗鄙不堪的话语,傅娆厌恶地皱了皱眉,退后几步,攥起帕子捂住鼻子似要挡住这等低劣之人身上发出的浊气。 围观人群见那领头人一脸兇相,也不敢招惹,纷纷散去,一时小乞丐的身影又暴露了出来。 “他在那里!快给我追!” 小乞丐身形一顿,连忙跑向没有离开依然站在原地的林清一行人,嘴里还高声唿喊道:“小姐救我!”小乞丐黑黝黝看不清五官的脸上扭曲出一个急切的表情。 林清推着轮椅的手紧了紧,不想管这档子事,踏开步子就要离开。 傅玉书的手抬起,示意林清停下。小乞丐一喜,匆匆跑到一行人身后。 领头大汉见着她们穿着打扮非富即贵,不敢得罪,抱拳开口:“诸位小姐们,这小贼偷了咱们府上的东西,还打伤了咱们一个弟兄,刁钻的很,小姐可不要上了他的当。” 傅娆见围观的人又多了起来,便拿下了帕子,上前一步,义正严辞地道:“口说无凭,我可没看见他偷了你的东西,而且他瘦弱矮小,怎么可能打伤你们这样身强体壮的人呢?我看见的就是你们欺凌弱小,连个孩子都不放过,这样的事既然看到了我自然不会不管。天子脚下,尔等也敢这样猖狂,莫不是连圣上都不放在眼里了?”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唿声,众人看着傅娆的目光都变得热烈,不愧是大家闺秀,长的好看还这样心地善良。傅娆笑不露齿,端庄大方地回应众人的赞赏。 林清皱了皱眉,付在傅玉书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领头大汉一脸横肉抖了三抖,“小姐严重了,在下只是要追回我府上的东西……” 傅娆打断他:“捉拿犯人自然会有官府的人做主,你如此越俎代庖,当街逞凶,我看官府真正会捉拿的另有其人吧。” 大汉干脆放弃劝说,伸手指了指傅娆身后的小乞丐,说:“小姐今日是执意要护这小叫花子了?” 小乞丐闻言瑟瑟发抖,不敢抬头,身子更加往后缩了一缩。 傅玉书还来不及开口说话,傅娆便直了直身子,坚定开口:“没错,我傅府是管定了,你若有不满,大可来尚书府。” “尚书府,姓傅......”大汉口里呢喃着,面色一变,知晓了傅娆的身份,更加不敢得罪,最后只能狠狠地瞪了一眼小乞丐:“今天算你小子走运,千万别被我逮到了。咱们走!” 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小乞丐从身后走出,跪倒在地上:“多谢小姐出手相救,只是在下无以为报......” 傅娆把他扶起来:“起来吧,我救你自然不是为了图你报恩。” 傅玉书坐在一旁,深觉不妥:“小娆,你太鲁莽了。万一那些人根本不把尚书府放在眼里,你可就要吃大亏了。” 傅娆显然没当一回事,“邪不胜正,自古有之。天子脚下,他们不敢胡来的。” 林清嗤笑一声,“邪不胜正?傅小姐可知什么是邪,什么是正?他们追人是邪,你救人是正?你确定你救下的真的是你所谓的正?” 小乞丐闻言一震,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望向林清。 傅娆一愣:“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他真的偷了人家的东西?” 林清耸肩:“我可没说,到底有没有偷你我可都不清楚,千万不要妄下结论。” 小乞丐又慌忙跪下,“我没有偷他们的东西,也没有打伤人,都怪我自己太弱小了,才会被人无缘无故的欺负......这种事我早就习惯了,最多被毒打一顿就了事了,只是没想到,会有小姐这样的好人相助,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 眼看着小乞丐就要声泪俱下,傅玉书连忙开口:“没事了,我们也没有责问你的意思,现在他们人走了,你也安全了,赶快回家吧。” 小乞丐又是深深的一跪,身子颤抖,却没有回话。良久,他起身,看了众人一眼,飞快地跑了。 林清皱眉,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了,总感觉小乞丐临走前的眼神是朝着她看的,那幽幽的一瞥令她感到有些不适。 傅玉书舒展笑容,看着两人说:“咱们走吧,可别耽误了赏梅的时间。” 傅娆回以一笑,素手执起帕子就要放回腰间,却突然面色巨变,失声喊道:“我的香包!” 傅玉书疑惑的回头,“怎么了?香包丢了吗?” 第48页 林清也回头,盯着傅娆的腰间,原本挂着一个藕荷色的价值不菲的香包,现在那里空空的,只有一根金色的腰带。傅娆花容失色:“我的香包丢了,刚刚近我身的只有那个乞丐……” 傅玉书唏嘘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林清悠悠道:“要报官吗? 傅娆看着林清没显得有多惊讶的神色,暗自咬了咬牙,再开口又是平时的温柔端庄:“没事,一个香包罢了,我看他衣衫褴褛,面有菜色,一定是生活穷苦,饱受飢饿,只几两银子,就当是我给他的了。早知道他这样缺银子,我就给他了,也怪我没有发现,思虑不周。” 林清无所谓地摊了摊手,既然傅娆都不追究了,她又何必多事。 不过是一个小插曲,除了傅娆其他人也没放在心上。只是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一行人默默加快了步伐。 第27章 相府门口, 大管家丁志一张笑脸几乎褶成了包子。每年的这个时候,就是相府下人们最忙碌的时候, 前来赏梅的非富即贵,楼相不会亲自出来迎接, 他这个总管却不得不出面。好不容易招唿完了一波客人,才要松一口气,他就瞥见了长街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少女们,真是夺尽天地之色的三位少女,尤其是那个推着轮椅的,月貌花容,双瞳翦水, 光是站在那里就自成一道风景,占尽风流。丁大管家总感觉有些眼熟,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小姑娘吗? 啊!他一拍脑袋, 可不就是那日点妆阁站在三殿下身后的小姑娘吗?那日的情形还歷歷在目,毕竟京城里敢同他家小姐呛声的闺秀可不多了。 丁志顿时有些头疼, 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前迎接了。 “三位小姐大驾光临, 丁志有失远迎, 冒昧问一句,小姐们可有拜帖啊?” 傅娆从身后的侍女那里拿来帖子递给丁管家。丁管家接过:“两位小姐这边请。”又瞧了瞧林清,“这位小姐呢?” 林清摆手:“没带。” 丁管家很是为难:“这……这可如何是好, 没有帖子我也不敢随便放小姐进去。” 看着他为难的神色,林清好心给出建议:“这还不简单,叫你们家小姐出来一趟, 是她亲自邀请的我,你一问便知。” “这......”丁管家脸上的褶子更深了,这不是为难他嘛,小姐哪是他说叫就能叫的。 “莫非是丁管家太忙了抽不开身?这样好了,我先进去,替你去见小姐如何?届时若楼小姐不欢迎我,你再赶我如何?”林清一脸真挚。 “不敢不敢,小姐真是折煞奴才了。奴才......”丁管家内心真是泣不成声,果然敢同他家小姐呛声的都不是好相与的。 “哟,妹妹到了怎么也不叫人通报一声,姐姐好亲自来迎接啊。怎么在大门口这样拉拉扯扯的,多失体面啊。”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相府大小姐楼语宁到了。只是这语气听起来怎么也不像是欢迎人的。 “丁管家你听到了,你家小姐来迎我了,这下我可以进去了吧。”这话说完,林清不等丁志回答便推着傅玉书进了门,路过正跨出大门的楼小姐时连停都没停一下。 傅娆当时就瞧见了楼语宁精緻的眉毛跳了一跳,胸口处起伏不平,看上去极为生气。傅娆不像林清,她持着平日里的温柔端庄,轻声开口:“傅娆见过语宁姐姐,适才清姐姐多有得罪,还望语宁姐姐多多包涵,不要放在心上。” 楼语宁平復下来,瞧了一眼傅娆,到底是兵部尚书家的小姐,她还是给足了面子,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来。“不妨事,妹妹也进去吧。” 步入相府,经过前堂,书院,再过了曲折游廊就是梅园。还没踏入梅园便有异香扑鼻,远远望去,白梅,粉梅渐次绽放,点缀在梅园外墙虬龙盘踞的枯枝老干上,小巧玲珑,疏影清雅。林清平日里最讨厌闻薰香花香之类,可相府的梅香却浓而不艷,冷而不淡,清逸幽雅,别具神/韵,尤其那段段暗香,更是沁入心脾,催人慾醉,她也讨厌不起来。 进入梅园,终于看到了令相府的梅花声名远扬的极品,垂枝绿梅。据说楼相植梅千株,尤以这绿梅为甚,舒展飘逸间,云蒸霞蔚,香雪成海。园中已聚了不少人,多为女子,或膝下横琴,或石枰下棋,还有扫雪煎茶的美人,头上淡妆簪戴一朵绿梅,看起来灵动又自然。傅玉书招了招手,那头戴绿梅的清秀佳人便往这边走了,似乎还是认识的。 “玉书!我就猜你一定会来的。”绿梅佳人笑起来的样子倒很是爽朗。 “西盈,咱们真的好久不见了。”傅玉书回以一笑,连带着苍白的脸色也微微红润起来。 “我几次前去尚书府都被拦在门外,说是不能打扰你的修养,那个六皇子也真是的,害得你这么惨,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看你嫁了他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的。”声音很是不忿。 难得看到这样直言直语的人,林清不禁默默打量了一番。那女子察觉到这目光,疑惑地问:“这位是......?” 傅玉书这才想起来二人还没有见过面,便道:“这位是定国公家的小姐,林清。她是刘西盈,是……” 第49页 刘西盈不等她说完,便惊讶地抬头:“你就是那个小霸王林清?哎?怎么长得一点也不像啊?” 林清笑吟吟地望着她,美目中漾起圈圈愉悦涟漪,“那我应该长得什么样子?” 刘西盈仿佛有些看呆了,情不自禁上前几步:“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美人呢,便是那个青阙楼的头牌楚楚都不及你的三分颜色。” “青阙楼?楚楚?那是什么地方?”京城里居然有她不知道的地方。 “青阙楼你都没去过啊,你这小霸王当的可有点名不副实啊,我可是早就……” “咳咳咳,西盈你可别吓到林清了。”傅玉书见状连忙打断刘西盈的话,这话题怎么往奇怪的方向发展去了。 虽然刘西盈没有说明,但林清心中默默将青阙楼三个字记下了,回去问问林深好了,他隔三岔五的就跟自己那票朋友们出去玩,京城里所有能玩的地儿几乎都逛遍了,他肯定知道。 林清推着傅玉书来到刚刚刘西盈待的梅树下,那里摆了一张石案,上面放了盏茶壶,有侍女正在煎水。 “等会你们都尝尝,这里面放了刚摘下的绿梅,味道肯定不差。”刘西盈大剌剌的盘腿坐下,与一众姿态优雅的小姐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树下风景无限,本是个赏梅饮茶的好地方。可林清刚刚打算坐下,就听到了来自旁边小姐们肆无忌惮的交谈声。 “瞧她那个样子,居然摘了绿梅戴在头上,真是暴殄天物,还有那坐相,毫无仪态可言,相府怎么会让这样粗俗的人进门的。” “她那样的出身哪里会懂得那些东西,估计家里都没给她请过先生教导礼仪吧。” “刘家可是皇商,富得流油,怎会请不起一个小小的先生呢?怕是有人顽劣,先生也教不好喽。” 几位小姐毫不避讳的交谈着,说到好笑处便拿起帕子掩嘴低笑起来。 傅玉书偏头去看刘西盈,见她仿佛没有听到一样,自顾自端起茶杯喝起了茶。 “你不生气吗?” 刘西盈惬意地抿了口茶,“有什么好生气的,这些话我从小到大不知听了多少。要是全放在心上可不得被气死了,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林清淡淡开口:“西盈真是好脾气,听了这些话也不恼,换作是我,早就扬起拳头迎上去,打到她们不敢说为止。” 刘西盈眼一亮,直视林清道:“哇,小美人你真的会动手打人啊,我总是听人说国公府的小姐如何横行霸道,先前还不信,今日见你生了这幅模样更是半点不似那等嚣张猖狂之人。不想你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是叫我刮目相看了。” 傅玉书莞尔一笑,低头看到自己的左腿时又嘆了口气:“我自从腿伤以来也听了不少的议论,还有那些或惋惜或嘲弄的目光,我表面上毫不在意,可心里总还是隐隐作痛,时常想着若自己还跟从前一样该多好啊,心里多多少少也会生出怨气来。我到底是不及你们俩的胸襟啊。” “我小气的很,你可别高看了我。”林清语气认真。 傅玉书低笑,不做回答。她心里真的有些羡慕林清,羡慕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像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在意他人的看法,活得恣意又潇洒。做京城小霸王,没什么不好的,可是她不能,她也不可以活成林清的样子。 有风吹来,绿梅摇曳,香随花动,一时芳香四溢。众人都沉醉在花海中之时,有嘈杂的声音从梅园的大门口传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央围着一个人,是楼语宁。梅园里的人见了楼语宁纷纷上前攀谈,即便不能和她搞好关系,也要在她面前留下一个印象。丞相府的千金,又是楼相的独女,身份尊贵比之公主郡主也不遑多让。一时间梅园更加热闹起来,连林清她们所在的这片原本安静的地方也变得吵嚷起来。 楼语宁目光傲然,瞥向林清时又暗暗在内心较起劲来。上回见过林清之后,她才从下人口中得知了她的身份,定国公之女,身份与她相当,长相也属上乘。听说还备受皇后娘娘的喜爱,经常出入宫廷,与三殿下的关系看起来也很不一般。若不是年纪太小,她还真的会把她当作劲敌呢。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片子罢了,放眼整个京城,不会有人比自己更适合做三皇子殿下的正妃了。想到这里,她扬了扬眉,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垂枝绿梅是我爹爹亲手所植,花费了无数心血才长成今天这幅模样,这梅园里的梅花都是珍贵无比,各位小姐们远远的观赏即可,切不可随意亵玩。” 楼语宁身旁的绿衣女子捂着樱桃小口,很是惊讶地指向林清的方向:“天哪,居然有人将这样珍贵的梅花拿来泡茶,光是这样还不够,居然还要肆意摘下戴在头上,真是失礼啊。” 楼语宁好像才看到林清三人一样,上前几步,带了点恰到好处的惋惜之色:“这都是爹爹的心血啊,怎么会有人......” 众人随了楼语宁上前,看见刘西盈和林清二人好像根本没听到一样,依然自如的饮着茶水,丝毫没把楼大小姐放在眼里。一时群情激愤,纷纷出言指责。 楼语宁微微低头掩去嘴角抑制不住的轻笑,没有注意到林清眼底一闪而过的兴味。 第50页 第28章 原本平静的梅园被不少闺秀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喧闹声打破了。 没想到平日里听来的娇言软语此刻汇聚在一起, 竟变得异常刺耳。林清觉得市集之上高声吆喝的卖货郎的声音都比这动听不少,至少人家吆喝的还有节奏, 听来也是朗朗上口。而女人们尖细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实在算不上是悦耳。片刻后, 连楼语宁都觉得有些聒噪了,林清她们还是没抬头看一眼。楼语宁面有薄怒,挥了挥手,众人安静下来。 “唉,怎么停了,我当唱戏听正高兴呢。”林清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身子微微向后倚靠在梅树上, 看上去很是自在放松。 楼语宁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林大小姐把我相府的梅园当成是什么地方了,这可不是戏园子那等腌臜之地, 其他小姐也不是供你调笑的低贱戏子。” “楼小姐平日里都不上戏园子听戏的吗?”怎么提起戏园子语气如此轻慢。 “哼,我若要听戏, 自有京城最好的戏班子来府上搭台, 怎么会和那些低贱之人一起去挤戏园子, 平白堕了身份。”楼语宁语气中尽是不屑。 “听楼小姐之言,戏子低贱,戏园子也不是什么干净之地, 而招来戏子的楼小姐却独独成了那高贵之人,连带着原本瞧不上眼的唱戏也变成了一桩高雅之事。不知各种小姐们是不是也都如楼小姐一般风雅?” 此话一出,人群中顿时有议论声不绝, 大家闺秀里平时听戏的人不少,也不是人人都会请戏班子进府表演的,楼语宁口中的低贱之人是否也涵盖了她们。 楼语宁满腔怒火简直不知道如何释放,只得狠狠的瞪了林清一眼,“谁和你说唱戏来着,你少转移话题!” “噗嗤。”刘西盈嗓门不大,笑声却很是突兀。“我确定是你先挑起的话题呢,楼大小姐。” “你!你们!这里是相府,由不得你们……” 楼语宁恼羞成怒的话语未竟,是被凭空响起的一段箫声打断的。众人抬眼望去,一支碧绿色的六孔竹箫松松的横在骨节分明的手上,顺着这双好看的手往上望去,是一位白衣白袍的青年。白衣青年将竹箫放于腰间,展颜一笑。“老远就听到这里在谈论戏班子,我姑且来凑个热闹,怎么没有戏可听吗?” 白衣青年身段高而修长,剑眉星目,鼻樑挺拔,皮肤算不上是白皙而是一种健康的小麦色,因为常年习武的原因,他的身上自带了一股蓬勃的朝气。这样的长相该是很讨女子的喜欢吧,至少梅园里大部分女子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过去。 只有林清捂着脸,微微抽了抽嘴角,女子们含羞带怯的目光看得她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林深,为什么上这儿来了? 越过众人的视线,林深好像刚刚发现树下的林清,挑了挑眉,面带讶色:“妹妹,你怎么也在这儿啊?” 妹妹?众女惊讶,原来这个仙姿佚貌,宛若天人的小姑娘就是定国公府的小姐,声名不佳的小霸王,真是可惜了这样好的相貌。 林清的嘴角持续抽搐着,这傢伙还能再装一点吗?他什么时候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叫过她妹妹了?还有这一身白衣也不是林深平日里的穿衣风格,尤其是那悬在腰间的竹箫,他什么时候学会的吹箫,自己这个做妹妹的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今早出门的时候,林深明明还在自己的院子里练拳,看见她出门连问都没问一句,没想到此刻他会出现在这里。 “你来干什么?” “哎呀呀,是清儿妹妹啊,妹妹怎么对自己的兄长如此冷漠呢?”林深的背后有人探出头来,是嘴角噙笑的周启。 众人这才注意到林深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后跟了不少公子哥们,都是叫得上名字的纨绔子弟。不过人群之中还是属定国公府的世子最为引人注意,不仅因为他的身份尊贵,还是因为世子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听说定国公夫人有意在京城贵女间为他挑选一位门当户对的妻子。一时众女都有些激动,纷纷整理起自己的衣裳首饰,避免有什么不当之处,务必要在世子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只有一个人不这么想,那就是楼语宁。众人皆知她倾心三皇子殿下,旁的男子再优秀也入不了她的眼,是以她没有作那些小姐们的矜持状,而是不悦地开口:“世子怎么来这儿了,这里女眷众多,世子与各位公子在这恐怕有些不方便吧。” 话一出口,众女眷的目光就刷刷的飞了过来,平日里本就没有多少机会见到这些公子哥们,眼下好不容易见到了,楼大小姐还说出这样赶人的话来。 周启依旧笑嘻嘻地开口:“楼家姐姐,莫非这相府的梅花,只许各位娇滴滴的姐姐妹妹们欣赏,不许咱们这些莽汉一观吗?” 话音刚落,身后便有奚落声传来:“阿启这个臭小子,你自己是莽汉没错,可别把咱们这些翩翩公子跟你混为一谈。” “哟,翩翩公子,魏大哥你说这话也不害臊......” “嘿,我看你臭小子皮痒了是吧,是想让大哥给你松松筋骨不成?” “哈哈哈,魏少可别留手啊,这小子皮可厚着呢......” 随着公子们笑骂的声音响起来,楼语宁的面色越来越难看起来,这是在相府,他们居然这样自说自话,分明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 第51页 那被称作是魏少的男子虎背熊腰,生得比林深还高大几分,轻轻松松一把拎起周启便往里走,身后众公子跟着,依次入了梅园。 最后只剩下林深还立在原地,看着众人急不可耐的身影,他似乎有些无可奈何,轻抬脚步,走过楼语宁身边之时顿了顿,微微欠身:“楼小姐,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见林深如此做足了礼数,楼语宁也不好再开口阻拦,再说今日梅园本就对外开放,他们进来也无可厚非。楼语宁点点头,刚打算说些什么来圆一下场面,眼前一片白色衣角便掠了过去,林深的步伐看似轻飘飘的,人却已经走出老远,根本不打算同她有所交集。不愧是兄妹啊!目中无人的性格简直是一模一样!只不过一个是明摆着懒得遮掩的小人,一个是爱作表面功夫的伪君子,定国公府的人都是这样令人讨厌的吗? 也没人理会楼语宁内心是如何的波动,众人的视线忍不住放在刚刚入园的一群公子身上。林清身旁的刘西盈更是双眼放光,忍不住扯了扯林清的袖子,问道:“那个穿白衣裳的真的是你的哥哥啊?长得跟我心中的未来夫婿一个样子啊!” 傅玉书笑着揶揄:“你今天是来看花还是来看美男子的啊?” 刘西盈道:“当然是看美男子来的,花有什么好看的,在我眼里就用来泡泡茶了。你真以为这满园的小姐都是来赏花的啊?大冷天的穿的这么少可不就是为了在未来夫婿心中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啊。我爹娘千方百计弄来了相府的帖子,就是为了让我在一众贵公子中找到一个夫婿的,我家虽是皇商,富可敌国,但在世家眼里也不过是一身铜臭的低贱之人罢了,只有我嫁入了世家,我们家才能真正在京城圈子里站住脚。” 林清问:“你自己呢?也想嫁入世家吗?” 刘西盈不屑道:“世家有什么好,规矩那么多,人家也看不上我这样出身的。本来就是被我爹娘硬逼着来的。只不过现在看来还不坏啊,有这么多美男子可看。哎,林清,你娘她能接受一个皇商出身的儿媳妇吗?” 林清思忖道:“这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娘倒是挺盼着我哥成亲的,我哥没那个心思罢了。” “没那个心思?你哥不喜欢女人?”刘西盈瞪大了眼睛。 林清:“……”他只是不想成亲吧,应该不会不喜欢女人的吧......被刘西盈这么一说,她也开始怀疑起来,莫非林深他真的不喜欢女人?越想越是怀疑,林清开始上下打量起林深来,这视线又密又烈叫他忍不住偏头望过来。 “怎么这样看我?妹妹今日怎么如此眷恋起为兄来了?”林深嘴角含笑,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把摺扇,轻轻一晃,动作干净利索,自带一股潇洒之气,令一旁时刻注意着他的刘西盈顿时眼冒红心。 林清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真不明白大冬天的为何要随身携带扇子。“你来这里干什么?” 林深继续摇一摇扇子,“来梅园还能干什么,自然是赏花来了。” 林清不信,见他不欲多说,也就不再追问。 另一边,周启终于从魏少的魔爪下逃脱,一个转身就飞奔过来,速度极快,扬起一地的尘埃。刘西盈眯眼摸着下巴打量了一番,这个也不错,生得唇红齿白的,就是年纪似乎小了点。 梅园渐渐热闹起来,身为主人的楼语宁适时地开口提议:“今日梅园来了这么多贵客,光是赏梅未免有些单调乏味,不如我们就以梅为题赋诗一首,见识一下诸位的斐然文采。” 听了这话,众女眼前一亮,纷纷打起了精神,今日的重头戏来了。这无疑是个在人前展示才艺的好机会。若能拔了头筹,定会给在座的公子们留下一个好印象。 与旁人跃跃欲试的样子不同,林清对这项传统活动毫无兴趣,起身在傅玉书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便一个人离开了。 第29章 梅园之外, 依旧是佳木葱笼,奇花灼灼。林清渐渐向相府的西边走去, 路过一处假山,发现山石掩映之下, 有一条僻静的石子小路。她不知道小路的尽头会是什么,只是直觉那会给她带来清静。比起那些热闹,她还是更喜欢清静安谧的环境。 石子路不短,林清走了好一阵终于来到尽头,与她想像中不同,路的尽头居然是一处精緻的小院子。同相府的其他建筑不同,这个小院子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格格不入,似乎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对,林清也疑惑,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走近一看,院子中央立着一位身材高大的青衣男子, 远远的瞧不清他的面貌, 阳光淡淡地洒落在他的背影上, 他那袭淡青袍底纯净无暇,不染尘埃,介于蓝色和绿色之间, 有点类似于天空的颜色,也像天空一般遥远而不可及。他明明就站在那里,却给人一种难以触及的距离。此刻他正微微弯着身子, 手中执笔在面前长长的画布上挥洒。 阳光倾斜照在画布上,终于叫她瞧见了画上的东西,是梅花,大片大片的画布上全是梅花。他将梅花的低昂,俯仰,分合,卷舒,从萌芽到花开,从盛放到枯萎,一一描绘。真是奇怪,她见过许多人画的梅花,都选在花开的一瞬间,描绘的是一朵花最盛的姿态,很少有人像他一样,画的是一朵花的生命,从出生到死亡。 第52页 良久,那青衣男子停笔,微微转动身子,负着手背在身后,眼神痴痴地望着画卷,一动不动。林清看到他的侧面,淡淡的五官,算不上出众的面容,眼角还有细细的纹路,看上去已不再年轻。 “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小姑娘看了这么久觉得我这梅花画得可有几分古人的风韵?”青衣男子淡淡开口,声音却十分柔和。 林清微微窘迫,原来人家早就知道自己站在这里了。她提步上前,微微欠了欠身:“林清不察误入此地,扰了相爷清静,还望见谅。” 青衣男子转过头来,声音有淡淡的疑惑:“哦?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我们好像没有见过面吧?” “都说楼相爱梅,那画上的梅花栩栩如生,生长的过程更是画得细緻入微,没有长久的观察怕是画不来,也只有楼相这样爱梅成痴、亲手种下满园梅花的人才能做到了。”面对长辈,林清毕恭毕敬的说。 “爱梅成痴......”楼相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轻笑了一声,“小姑娘看人的眼力有几分,可还是说错了一点,我不是爱梅之人,更不是惜梅之人,只不过是个不懂得珍惜的可怜人罢了。”楼相说完,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整个人萦绕着淡淡的悲伤。 林清听着这自嘲的一番话,怎么也不能将眼前的中年儒雅男子同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楼相联繫起来。 “古人折梅寄万里之外表达相思,今日楼相画千株梅花,拳拳之心令人感动。” 楼相听闻此话没有稍稍释怀,反而露出更加痛苦的神色:“欲为万里赠,杳杳山水隔。我与亡妻隔的岂是几重山水。” 观他神色,林清觉得还是不要开口为妙。 风吹动,拂过楼相青色的袍子,他似有所觉,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略带歉意的看向一言不发的林清:“叫小姑娘笑话了,人老了心也煳涂了,总是不知不觉就晃了神。你是来梅园赏花的吧,怎么走到了这里?” 林清实在不好意思说,是因为你的女儿组织的什么诗会,太吵了,自己才会孤身一人离开的。亲生父女呢,性子怎么差了这么多。 林清低眉说道:“梅园人多喧闹,我只是出来散散心,没想到会走到这里来。” 楼相说:“现下心也散了,你还是回去吧。这里偏僻没什么下人,招待不周还请小姑娘不要介意。” “林清不敢,这就回去了。”顿了一下,开口问:“相爷不去吗?” “他们年轻人聚在一起,我一个老头子就不去掺和了。宁儿估计也不想我这个爹爹去,只怕会搅了她的兴致。”楼相语气无奈,看得出来很是宠爱自己的独女。 林清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问道:“林清冒昧的问一句,楼小姐的婚事......相爷会把楼小姐嫁给三皇子殿下吗?” 楼相讶然,好像不明白林清为什么有此一问。但他为人随和,还是回答道:“宁儿的婚事我自然会替她细细留意,她如果自己喜欢的话也没什么不好,三殿下人中龙凤,宁儿如果能嫁给他我也乐见其成。” 林清的心沉了沉,楼相肯定是站在楼语宁这边的,自己宝贝女儿的婚事他一定会上心,以他的身份,便是开口请皇上赐婚也不是什么难事,皇上看重楼相,一定会答应了这门婚事。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外人看来,这门婚事从头到尾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她咬了咬唇,近乎无礼地说:“若是三皇子殿下不喜欢楼小姐呢?相爷也会支持这门亲事吗?” 楼相看她的神色似乎有些明白了,笑了笑说:“三殿下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了,即便他不喜欢我家宁儿,也绝不会错待了她。只不过,我这个做爹的,自然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幸福,如果能嫁给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人就再好不过了,如果不能,我也希望她嫁给喜欢自己的那个人。” 林清松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还好,楼相不会把楼语宁硬塞给秦修泽。只要楼相不出手,她就还有希望。 楼相望着她的小表情颇觉好笑,他猜到她应该是恋慕三殿下的,可是她瞧着不大,已经到了能成亲的年龄了吗?若是真的,那宁儿的竞争压力又大了起来,他向来以为自己的女儿生的已经很不错了,没想到眼前的小姑娘更是明眸皓齿,光艷逼人,索性三殿下不是那等好女色之人,换做是旁人,恐怕只会被这一抹倾城艷色迷住了眼。 林清转身往前没走几步,又折返回来。 楼相疑惑瞅她,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林清:“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好吧,还是一个有点迷煳的小姑娘。 最终还是楼相将她送回了梅园,众人的斗诗大会还在进行,瞥见她来,都静了一静,尤其是看到她身后的楼相,许多认出来的人都上前行礼,林深还拿眼神问她,怎么会同楼相走在一起的? 楼语宁见她出现分走了众人的目光,很是不爽,这不爽在看到她身后微笑着走出的楼相时更是达到了极点,噘着嘴上前:“爹,您怎么来了?”还和她讨厌的人一起。 楼相笑得依旧温和:“爹就是来看看,没打扰到你们吧。一会儿我就走了。” 第53页 楼语宁上前挤开林清,扑到楼相的怀中撒娇,“爹,既然来了就等一会再走嘛,诗会马上就要结束了。爹您就不想看看是谁得了头筹吗?” 林清不屑地撇了撇唇,都多大了,还在人前撒娇呢。她这话一出,谁还敢跟她比拼文才,拔得头筹啊,这不是不给楼相面子嘛。 楼相点了点她的额头,宠溺的说:“在座那么多才女,谁拔了头筹都不奇怪吧,爹真的有事要走了,你可要好好招待大家啊。”又含笑地看了看林清,“小姑娘尽兴赏玩,可别再迷路了。” 林清点点头,众人又是惊奇,没想到她还能得了楼相的青眼。 楼相走了,气氛又活络起来,在那样位高权重的人面前,众人甚至都不敢开口说话,楼相看着温和却也有威严的气质,在他面前总会不自觉地低下头来,更不用说视线相接了,也不知道林清是怎么和楼相相处的,一时又是好奇又是羡慕。 刘西盈推着傅玉书过来,小声开口:“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啊?” “迷路了。” 傅玉书哭笑不得,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你刚刚出去见到小娆了吗?她不在这里,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林清摇摇头,除了楼相和府中下人,她确实没再见到其他人了。傅娆比她们晚进府一步,但也不会晚到这个地步吧。她们光顾着聊天,也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傅玉书十分懊恼,“都怪我,没注意看着她。” 本来傅娆是为了照料傅玉书才来的,现在傅玉书没什么大事,傅娆却不见了。 林清安慰她,“你先别急,说不定她跟我一样,也去了府中散步呢,相府这么大一时半会回不来也没什么,我去找找她。” 傅玉书闻言没有安下多少心,还是着急:“她向来不会一个人无缘无故的消失,平时她也总跟在我的身后,这会儿不见了肯定是出什么事了,我也去找。”说着就要起身,身后刘西盈连忙按住她,“傅大小姐你可歇着吧,你这样的身体还想去哪儿?我和林清去找就行了。” 傅玉书望着自己的腿,神色黯淡下来,是呀,她的腿都这样了,还能去哪儿呢。 刘西盈捂了捂嘴,她一向心直口快,好像说错话了。吐了吐舌头看向林清,不知所措。 林清微微蹲下身子,握住她的双手:“你先待在梅园,没准儿傅娆一会就回来了,她回来肯定会来找你,你走了她该着急了。我和西盈先去找找,再说我哥也在,我可以叫他帮忙,人多肯定能找到的,你别担心了。” 傅玉书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林清二人则往林深的方向走去。 第30章 “哥, 你过来一下。” 林清走到林深身边小声地说,傅娆失踪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的越好。毕竟是未出嫁的姑娘, 传了出去,对名声也不好。 “清儿妹妹, 有什么事需要启哥哥帮忙呀?只要你叫我一声启哥哥,甭管什么事我都答应你。”周启看见是林清,顿时咧开嘴笑,阳光下一口白牙明晃晃的。 林深拿出扇子,用扇柄重重地敲了周启的脑袋:“当着我的面调戏我妹子,周启你可长本事了啊。” 周启痛苦的龇牙咧嘴:“林大哥,你下手要不要这么狠!” 林深听到林清的称唿就明白了, 定是有什么事要他帮忙了。他没理会身旁周启聒噪的挽留,而是起身离开,依言随林清来到梅园一处僻静的地方。 “怎么了?又有什么事要为兄帮忙的吗?”林深的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 “我想让你帮我找一个人。” “哦?什么人?你不会让我现在给你找来三皇子殿下吧, 你哥哥我还没有这么大的面子。”林深打趣道。 林清浅皱眉心:“你胡说什么,修哥哥岂是你这样的凡夫俗子能随传随到的。” 林深默默吐血:修哥哥......林清都没有这样叫过他!凡夫俗子!在她眼里三皇子怕不是天上谪仙。 “傅娆不见了, 你帮我找找, 别声张。”没有在意林深的微妙表情, 林清直接开口。 “傅娆是谁?” ……林清差点忘了,林深同她一样,有点记不住人。 “傅娆是傅玉书的妹妹, 她今天同我们一道来的,可到现在都没有人影,兴许还在相府里, 你帮着我找一找吧,我记得她今天穿的是黄色的衣服。” 林深干脆地点头:“成。你自己不迷路就行了。” 林深前脚刚走,刘西盈就迫不及待地凑了上来:“怎么样,你哥要和我们一块吗?” 林清清楚地看到了刘西盈眼里毫不掩饰的想法,摇了摇头,拉着她的衣袖就走:“当然不,我们俩一起,他自己一个人。” 刘西盈努努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林清你就只是看着好看,心肠忒恶毒了!” 林清:……你们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好吗? 相府面积不小,林清二人从西边的梅园一直走到东边的望江亭,俱不见傅娆的身影。 刘西盈皱眉:“怎么办?还接着找吗?” 林清:“先回去吧,说不定哥哥找到了她呢。”二人又回到梅园,这个时候林深也回来了,他摊摊手:“我找了一圈,也不见什么身穿黄衣的适龄女子。” 第54页 看来傅娆真的不在相府,那她去了哪里? 傅玉书得知傅娆不在府内,急的险些哭出来,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血色尽失,嘴唇也变得干涩青紫,身子颤抖起来,看上去实在不妙。刘西盈大惊失色:“玉书!你怎么了?” 傅玉书仿佛喘不上气来,胸膛起起伏伏,气息不稳,颤抖的厉害:“我……我没事,找……小娆要紧,她……她一个人……” 林清连忙制止她:“先别说话了,我知道傅娆去了哪里。” 刘西盈疑惑的目光扫过来,傅玉书一喜,放松了身子几乎瘫倒在轮椅里:“你真的......真的知道……小娆的去向吗?” 林清脸上镇定的表情确实让人不由自主的相信她。她笑得极为自信:“自然,不出一个时辰,我就将她带回傅府。只是在这之前,你要先回去休息,叫大夫来给你看看身子。” 傅玉书深知自己的身体撑不住了,待在这里也无济于事,望着林清坚定的眼神,她点了点头:“好......我回去。” 林清又调转方向看着刘西盈:“西盈,拜託你送她回府了。” 刘西盈自然不会推辞,她命侍女推着乌木轮椅先行,直到走了一段距离后,她才走到林清身边,开口说:“原来你知道啊,害我白担心一场。” 林清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起来:“我当然不知道,那不过是诓她的话罢了,若我不这么说,她怎么肯回去。” 刘西盈瞪大了双眼:“那你还说一个时辰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一个时辰是我给自己留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一定得想办法找到傅娆。先不说了,我得出发了,你也赶紧追上去吧。”语毕转身,留给刘西盈一个曼妙的背影。 冷静下来想想,她同傅玉书进府之后,傅娆还在外面,当时府门口除了相府的小厮侍卫,还有相府总管丁志和大小姐楼语宁。想到这里,她瞥向人群中央的楼语宁,正被闺秀们众星拱月,谈笑风生的样子看上去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她快步走到人群中央,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楼语宁笑意微顿,在如此讨厌的人面前她甚至做不到强颜欢笑:“怎么,林小姐突然有兴致参与这诗会了吗? “你出来一下。”林清命令式的语气不禁让众人侧目,就算是定国公的小姐,这样同相府千金说话也不应该吧,还是在别人的府邸。果然如传闻一样,性格霸道又嚣张。 别人都这么想了,楼语宁更是气得不轻,脸色煞白,竟然敢这么跟她说话,她以为她是谁啊?皇室公主吗?她就是不出来,看她能如何。楼语宁忙正了正脸色,嘴角扯出一个高贵冷艷的嘲笑,眼带不屑,挑衅地朝她一瞥。 林清笑的比她更加高傲,她笃定自己接下来说完话之后,楼语宁一定会跟出来。 “最后一定是我嫁给他,你信不信。” 她突然说出这样不着边界的话,叫众人摸不着头脑,嫁给谁?这说的是什么啊? 反之,楼语宁听完此话面色一变,她当然知道林清说的是什么,嫁给三皇子?她想得美。可是看她脸上认真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尤其是牵扯到三皇子,叫她不能不在意。楼语宁咬了咬牙,百般挣扎还是选择起身走出人群,跟在林清身后离开了梅园。 两人离开之后,座中有人慨嘆道:“小霸王之名名不虚传啊,连楼大小姐都败下阵来。” 另有人反驳道:“我看不然,楼小姐堂堂相府千金,还是京城第一贵女,自然比定国公府的......” 那人说到一半,就见定国公府世子林深不知什么时候踱步过来,摇着一把扇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时涨红了脸,未竟的话语不得不吞入口中。 众人交头接耳之声顿绝,林深又晃着扇子回到了男客的席上。 对面的魏少忍不住调笑道:“看不出来世子原来这么宝贝自家妹妹啊,都听不得一点谗言诽语。” 另一人道:“林少如此,我倒是替林小姐未来的夫婿担忧了,也不知谁有福气能娶到这尊定国公府的镇府之宝了。” 周启刻意嘆息一声:“唉,想来想去满京城也只有小爷这样的品貌才是定国公府乘龙快婿的不二人选了。”他说完便用双手抱住头,生怕林深一柄玉扇再敲上来。等了半天也不见林深出手,他偷偷从双臂的缝隙间望过去,林深望着林清远去的方向,手上的扇子一下接着一下地敲打在石桌上,眼神含着少许的担忧,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分别,他怎么总有一种不妙的感觉,内心深处也感到隐隐的不安。 相府的花园里,因是冬天,冷冷清清,不见百花开放,也就没有园丁或者侍卫,刚刚林清寻找傅娆的时候路过这里,发现这是一个适合谈话的地方。 楼语宁见林清熟门熟路的找到这里,忍不住开口嘲讽:“林小姐第一次来我相府就能熟悉府里的大小院子,也不知之前是怎么迷路到我娘的院子里的,不会是故意想要接近我爹的吧?” 林清转身,好像没有听到她带刺的话,沉着地开口:“楼小姐,你是最后一个见到傅娆的人吧?” “傅娆?尚书府的二小姐?怎么提起她来了,什么叫最后一个?”楼语宁不解地发问。 第55页 林清紧紧盯着她的双眼,一字一顿道:“她失踪了。” “什么?我之前还在相府门口同她说过话呢。” 林清确定楼语宁一双眼睛里除了少许不耐加上惊讶,再没有别的什么异样的情绪了,看来她确实是不知道,傅娆失踪这件事同她也没有什么关系。 没有疑问,她也不打算停留了,抬步就要走。 “你给我站住!”身后楼语宁紧紧拽住林清的袖子,“你找我就是问这个?”她满脸被愚弄的震惊和愤怒。 林清回头,用力拂开她拽住自己衣袖的手,楼语宁一时不妨,差点栽倒过去。“不然是问什么?我们之间还有别的话可说吗?” “林清!你不要太嚣张了!这可是相府,不是你能随意撒野的地方,信不信我一声令下,你今日绝不能走出相府半步!”楼语宁好不容易站稳身子,横眉怒对林清冷淡的脸色。 “随你。”林清本打算离开,突然改变主意趋近楼语宁的身侧,在她耳边低语:“我刚刚说的不假,修哥哥断然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女人的。” 不管身后楼语宁如何歇斯底里,林清的面色益发凝重,傅娆失踪前最后见的人或许不是楼语宁,她来回梳理了一遍今日一早经歷的情形,思来想去傅娆会得罪的也只有街道上追逐乞儿的彪形大汉了。可那大汉听闻傅娆尚书府的身份之后,神色忌惮不像作假,怎么也不会当街再对傅娆出手吧。 多想无益,她还是抬起脚步向府外走去,或许相府门口的侍卫小厮能知道些什么。 第31章 相府门口, 人来人往,前来赏梅的人络绎不绝, 丁管家忙着接待客人,一时没有发现林清的接近。 直到身侧萦绕了一道幽香淡雅的气息, 丁志才恍然回头,一张如玉面庞猝不及防映入眼帘,丁志的唿吸滞了一滞,心跳声陡急,乖乖,林家小姐年纪轻轻相貌便如此惑人,叫他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都差点稳不住心神。 丁志忙退后几步, 躬身问道:“不知小姐有何要事? “一个时辰之前,我同傅家大小姐一同入府,你可注意到我们身后的傅家二小姐, 她是否入府了?” 丁志思索片刻,道:“任何人只要拿了相府的帖子都能入梅园, 我记得我收了傅家二位小姐的帖子, 那她应该是入府了吧, 当时人多,我可能也没有多注意,对了, 我记得傅二小姐还同我们家小姐说了几句话。” 林清又将相同的话重复了一遍,问了守门的侍卫,侍卫也摇头, 他们只负责相府的安全,防止没有帖子的可疑人物擅闯相府,他们的视线只会盯住这一类人,而这一上午,没持帖子也能入内的只有林清一人。其余的便一概不知,连傅二小姐生的什么样子他们都不清楚,自然也不会注意到持有帖子的傅娆有没有进入相府。 没有丝毫线索,寻找傅娆一事顿时陷入僵局。林清眉关紧锁,正要转身离开,忽闻身边丁管家的惊唿:“那不是傅二小姐吗?” 林清当即抬头,街角处走出一道嫩黄色的身影,盈盈而立,行走间如弱柳扶风,一支明珠步摇斜插在髮髻上,垂下的流苏随着脚下有节奏的步伐轻微晃动,摇曳生姿。林清记得曾经在傅玉书的头上看到过,没想到她送给了傅娆。 傅娆越过人群缓缓而来,走至林清的身旁,扬起一张端庄的笑脸:“清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啊?” 林清语气僵硬,像窥探又像质问:“你刚刚去了哪里?” 傅娆好像没有察觉到林清的不快一般,依旧含笑开口:“我方才入府前,发现丢了一方手帕,那上面绣了我的名字,被有心人捡到恐生事端,我就沿着刚才来时的路回去寻了,没想到西宁街上热闹非凡,行人分毫不减,故多花了一点时间,索性被我找到了,只不过叫姐姐担心了,傅娆心中很是不安。” 林清看见傅娆手中攥着的粉色帕子,灰扑扑的,沾染上了灰尘,右上角也确实绣了一个“娆”字,再观傅娆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刚才一番话也说得滴水不漏,让人找不出一丝错处。 傅娆婉声道:“咱们进去吧,别让阿姐等急了。”一只脚跨过相府高高的门槛,刚要落地,就听得身边的林清开口:“你为什么换了一身衣裳?” 虽然傅娆穿的是同早上一样颜色的衣裳,但林清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衣服的变化,腰间的玉带和袖口的花纹变得不一样了。 傅娆的背影微微一顿,不过须臾就转过头来:“找帕子的时候弄脏了衣服,我就在西宁街上的一间铺子里买了衣裳,到临近的客栈里换下后才来的。”傅娆掩面羞涩地一笑:“本不想说的,毕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 林清神色不动,静听半晌才开口:“你姐姐身体不适已经回府了。” 傅娆杏眸圆睁,嘴唇微微张开:“怎么会这样?那我就先回去看姐姐了,清姐姐你自己进去吧,不要因为我们姐妹俩搅了兴致。” “梅园的花不会今天就谢了,改日再同玉书一起来好了。我随你走一趟尚书府吧。”语气轻缓却坚定,让人难以拒绝。 傅娆自然答应,走在前头,领着林清向尚书府走去。西宁街上人潮涌动,没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等前方的人群散开后才能行动。傅娆干脆停下脚步,这样走走停停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尚书府,更何况两个孤身女子身边也没有侍卫跟随,或许还会发生危险,她提议道:“我们换一条路走吧,我知道有条小道,人少清静,就是需要绕一段路,但那也比现在快上许多了,姐姐要不要同我一道走一走?” 第56页 林清想起刚刚见到傅娆的时候,她确实是从街角处一条小巷子里走出来的,那里看上去确实幽静不少,遂点头答应。二人又费了一番功夫掉转回去,好不容易找到巷子的入口。林清探头望了望,蜿蜒幽深,不知通往何处,也不知道傅娆一个小姑娘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这巷子隐匿在喧闹的西宁街上,却是难得的幽静,深邃,与街市上的人来人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阳光也照不到里面来,四周一片昏暗,有一种诡异的安静。走了许久,也不见出口,耳边只听得两人略显杂乱的脚步声,踏在崎岖不平的青石路上,发出异样的巨响,撞击在二人的心头。身前傅娆的步子渐渐急促起来,唿吸声清晰可闻,她好像有些着急。 林清刚要出声询问,足间突然重重一顿,她屏息凝神,立即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在林震和林深的耳濡目染之下她也学了几招,姑且算个习武之人,对身边的危险气息颇为敏感。 她身后有人。明明之前并未听到任何动静。来人刻意收敛脚步声,屏住唿吸跟在她们的身后,但是神经紧绷之下,还是露出了马脚,在一瞬间加重了脚步声,被林清捕捉到了。何以之前一路都毫无声息,现在却暴露了呢?她只能想到一点,他要动手了。 感受到身后凌厉的一道掌风向她袭来,她的身体比脑子更快作出判断,千钧一髮之际她抱头蹲下,掌风落空,她险而又险的避开这一击。来人收不住势,身子向前微微倾斜,这个瞬间他要尽力稳住自己的身体,不能分心做出别的动作,是她逃跑的最好时机。 林清动作伶俐地起身,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转身跑了起来,向着来时的方向拼命狂奔,一边跑一边大喊傅娆的名字,她不知道来人的目标是自己还是傅娆,但是只要她们当中有一人能跑掉,外面就是西宁街,离相府又极近,轻易就能搬来救兵。她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也就能在皇宫里欺负欺负秦驰这样的小屁孩罢了,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别说救不了傅娆,便是自己也会产生危险。所以这是眼下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然而她还是算错了。身后微风一动,刚才还站不稳的可疑之人瞬间就闪到了她的面前,阻挡住她的去路。 “居然能避开刚刚那一招。”眼前人一身粗布黑衣,脸也被布巾包住,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里面闪着冷寂的光芒。她盯着那双暗如深夜的眸子,心神竟然有些不稳。 跑不掉了,林清掐住自己的胳膊,深唿一口气,极力镇定下来,打算和他谈判。 “我......”然而话还来不及说出口,黑衣人一扬手,有什么白色粉末状的东西飘散开来,洋洋洒洒浮在空气中,她的脑袋在一瞬间变得昏沉,眼皮也不受控制的阖上。 昏倒之际,她只听到身后传来傅娆惊恐的尖叫,声音刺耳,没有半分平时的柔婉。大概是吓坏了吧,也不知道她一个人能不能逃掉。如果能逃掉就好了,至少还能请来救兵。 林清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睁开眼睛,头顶和四周全是白色的床幔,身下是坚硬如石头的床板,身上随意的盖着一条素色被子。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这是被绑架了。费力的转过身子,入目处,一床,一橱,一桌,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房间。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劫来这里。 似乎是听到自己翻身的动静,架子床后走出一位身形矮小的中年妇人,她见林清醒来,便端起一杯不知道什么时候倒好的茶水,半扶起林清的身体送至她的嘴边。林清当然不肯喝,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放什么让她继续晕倒的药物。她挣开妇人的手臂,挥手打翻水杯,麻熘儿的从架子床上起身,下地,跑向大门,推了推,没有推开,门是上了锁的。 她回头,身子贴住大门,做出一个防御的姿势。 妇人没有看她,只管蹲下身子清理地上的残渣水渍。 见妇人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她才开口问道:“你们为什么要绑我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妇人神色木讷,仿若未闻,清理完地上的残渣之后又退回到了架子床的后面。 林清依然紧贴着门板,换了一个问题,问道:“和我一起的黄衣女子呢,你们也绑了她吗?” 白色的床幔一动未动,床幔之后矮小的身影坚如顽石,岿然不动。 林清又环顾了四周一圈,门窗紧闭,但是看守的人只有妇人一个,若是能找到什么利器,说不定能破门而出。她一边小心地搜寻可以利用的工具,一边向妇人搭话:“我昏睡了几天?”不能被她看出来自己有逃脱之心。 意料之中,妇人没有回话,她尽量轻微地移动步子,眼睛迅速地扫视整个房间,架子床的西侧角落,摆着一把通体红色的木凳,观其大小,刚好可以举起,用它来砸窗户,说不定会有效果。只是如何在妇人的监视下行事呢?林清略一思索,走到桌边拿起茶壶用力地抛到房间的角落里,果然,妇人身子动了动,从床幔后走出来,弯着身子就要去收拾地上的碎片。 这是唯一的机会了,林清飞快地移动到西侧,抄起木凳便向窗边跑去。妇人听到动静,却只是看了一眼,没有起身过来阻止,林清突然觉得有些不妙,但手中木凳已经朝着窗户砸下,在她全力一砸之下,脆弱的窗棱断裂,窗户被砸开了。 第57页 第32章 但她还是没有逃掉。 窗外守着两个身高八尺的壮汉, 面容黝黑,神色严肃, 腰间佩刀,双手负在身后, 一左一右围住了出口。 “啪啪啪——”有清脆的拍掌声从大门的方向传来。 “不愧是定国公府出来的小姐,同一般的女子不同,在陌生之地醒来也不见半点惊慌,砸窗而逃,以为依靠自己的力量就能逃走吗,我该说你勇勐还是愚蠢呢?” 林清侧首,身材颀长的黑衣男子踱着步子慢慢靠近, 一张从未见过的秀美容颜上,漆黑的双瞳泛着幽幽的冷光。她见过这双眼睛。 这是个生的有些妖异的青年男子,他的五官精緻, 细长的眉毛微微上挑,鼻樑高挺, 薄唇红艷, 本来是偏向女气的容貌, 却生了一双漆黑如子夜的眼睛,神秘,深邃, 瞧久了会带来淡淡的眩晕感,生出几分不适来。这无疑就是那个在深巷中劫持她的黑衣人。 “你是谁?为什么要劫持我?”林清问出眼下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黑衣男子敛眉轻笑一声,却让林清起了不少鸡皮疙瘩。 “小姐果然是贵人多忘事, 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 此言一出,林清眼里异光闪烁连连,看来他们是见过面的,为什么自己没有印象呢? 黑衣男子似乎看出了林清的疑惑,右手伸入袖中,取出一物,掷在林清的面前。 是一个藕荷色的香包。 林清遽然抬头:“你是那个乞丐?不对,你不是乞丐。”记忆中那个小乞丐绝对没有这样令人窒息的气质。而且能在西宁街上劫持自己到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还不被发现,显然不是什么普通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黑衣男子拿起林清仍在一边的木凳,搬到桌边坐下,角落里的妇人收拾好碎瓷片后又退至床幔之后,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黑衣男子不屑地开口:“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那换一个问题,傅娆呢?她也被你们绑来了吗?”林清不依不饶地开口。 “那个黄衣服的小姑娘?你被带走的时候,她倒是跑得飞快,我都不知道那样一个大家闺秀逃起命来也会这么快。” 林清闻言松了一口气,傅娆逃掉了。她若能搬来救兵,自己就有救了。想到这里,她的心里终于放下一块巨石,自醒来后始终绷紧的神经也放松下来。她移步走到男子面前,淡淡开口:“我们谈谈。” 男子眼皮一跳,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小姐是在说笑吧。” 林清不疾不徐地道来:“你的目的不是傅娆,而是我。你知道我的身份,没有绑着我,更没有打我,看来是留着我有用处,若你能说出自己的目的,只要不会伤及我的家人,我都可以助你完成。事成之后,你放了我,我也不会去报官捉你,这样两全其美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黑衣男子抬头,细细看了她一眼:“你似乎并不怕我。” 林清微顿,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男子接着说:“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果真是心如铁石,即使身处险境也淡定自若,没有半点慌张,甚至还想同敌人谈判。”他双手交握,轻轻扣在桌面上,姿态闲适,显然没有把林清说的话放在心上。 “对了,我怎么忘了,小姐是那种看到弱小的乞丐也没有丝毫同情,反而怀疑起我的人呢。我至今也忘不了小姐当时看我的眼神,犀利又漠然,眼底没有怜悯,跟其他两位小姐不一样,你似乎很不近人情呢。” 林清仿佛没有听到他话语中的嘲讽,淡淡开口:“事实证明,我没有看走眼,傅娆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偷了她的东西。” “不错,我是偷走了她的香包,但那不是为了区区几两银子,而是因为……”说到这里,他停了一瞬,似乎在等待林清的反应。 因为什么,林清一点也不想知道。对窥视别人内心的真实想法这件事她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这个世上,她想了解的人只有一个,那个人正直,善良,温和,智慧,拥有世间一切美好的品质,那个人是她一生所爱。 黑衣男子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你们这些虚伪的世家贵女,骨子里其实都冷漠的很。” 对于他的评价,林清淡淡一哂,不作回应。别人怎么想她,都无所谓。不过她注意到了一个词,你们。除了自己,还有谁? “别说那些没用的了,我刚刚说的话,你考虑清楚了吗?” 黑衣男子站起身来,似笑非笑地凑近她的耳边,说:“呵呵,若我的目的,就是伤害你的家人呢?小姐还有底气同我谈条件吗?” 林清强忍住被异性突然靠近的厌恶,小心地退开身子:“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你走吧,我知道外面有人守着,不会再逃了。” 细眉微挑,秀美的容颜平添一抹艷色:“你是觉得会有人来救你?” 林清勾起唇角,露出醒来之后的第一个笑容。“你相不相信,三天之内我必将离开此地。” 男子眼神一变,顿时面露阴鸷:“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原以为你有几分狡慧,看来还是太天真了。”漆黑的瞳仁直直盯住林清的面容,她不躲不避,坦然以对。良久,男子褪去阴鸷之色,轻笑一声:“好,我就看看在我的眼皮底下到底有没有人能救你出去。”说完这话,他就推门离去,林清肩膀一松,慢慢走到架子床上坐下,这个人虽然长相精緻,但身上总有一种狠厉阴冷的气息,他的这种违和的气质令她感到不适,同处一个空间更是莫名的压抑,她极不喜欢与他相处。 第58页 她一口气还没舒缓过来,大门又被推开了,黑衣男子去而復返,悠悠抛出一句话来:“对了,忘记和你说了,那个妇人是个哑巴,你若想从她的口中打听消息可就大错特错了。” 林清一怔,眼睛扫向床幔之后,竟是不能说话。难怪她几次三番开口询问都没有回应。看来他还真是一个相当谨慎的人呢。虽然门窗紧闭,但她还是能注意到外面的天色渐亮,晨光熹微,昨天晚上应该都是昏睡过去的,她记得自己被劫走的时候还是上午,也不知道她到底昏睡了几个晚上,虽然她平时顽劣,却从没有夜不归宿的时候,她阿娘肯定要担心死了。当时林深也在相府来着,只盼着他能聪明一些,帮她隐瞒着阿娘。 接下来还得靠她自己,适才对黑衣男子的一番话不过是一个试探。砸窗的时候,她可不仅仅只看到了守门的大汉,她特意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得出一个重要的讯息,这里尚处于京城界内。而且就在离西宁街不远的地方,往外望出去的时候她甚至看到了京城的第一高楼,四海楼。那是京城最大的酒楼,足有六层高,身处京城的任何地方都能一眼看见。虽然她还不能确定自己的具体位置,但只要还处于京城之内,她都有机会逃脱。 她刚刚一番话足以引起他的警惕,他说不定会加派人手,在四周布下更严密的防范,这番动作纵然不会很大,也足以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了,因为这里是京城,是大魏的王城。但愿林深能靠谱一些,可以察觉到这里来。 …… 京城,定国公府。林深刚从兵部尚书的府上回来,他一人独坐厅堂,眉宇间尽是自责。昨日看着林清离开时,他的内心就有隐隐的不安,果然,林清失踪了,一夜未归。若是他当时跟上去,林清也不会至今下落不明了。这事情他没敢告诉他娘左薇,以她的性子知道了肯定会担惊受怕,更何况左薇的身体也不是很好,不能让她受了刺激。偏偏这个时候定国公林震还奉旨出京了,整个国公府瞬间只剩他这个世子当家做主了。林清去相府赏梅后失踪,当天与她同行的是傅家两位小姐,他第一时间就去了傅府,得到的消息却是傅大小姐病危,傅二小姐含泪守在姐姐的床前,几近晕倒。 一时间傅府愁云惨澹,没有人有心思接待他这个定国公府的世子,也没有人知道林清的消息。林清还是个未嫁女,却无缘无故消失了一个晚上,这对她的名声不利,他只好私下里隐秘行事,带领国公府的精卫在暗中进行搜查,可这里是京城,定国公府再有权势,也要看着皇家的面子,免不了许多顾忌,是以搜查之事进展的并不顺利,他一夜未睡,内心极是焦灼,却不能在下人面前失了体面,越是这个时候,他就越要沉得住气。 冷静下来想想,林清昨日最后见的人确实是傅家二小姐,相府的管家和侍卫都可以作证。傅二小姐肯定会知道一些消息。不管她是不是晕倒,他都得再去尚书府一趟,事关他的亲妹妹林清,他不得不拉下面子再问上一问。 “严良,有消息了吗?”林深略显疲惫的问。 “属下无能,请世子责罚。”身后阴影处,定国公府精卫统领严良无声无息的出现。 “常喜,备马。” 傅二小姐是唯一的线索,他一定要去尚书府问个水落石出。 第33章 林深一人一马再一次来到了兵部尚书的府邸。守门的侍卫见了他又是叫苦不迭, 不等他下马便走过来行礼,语气很是为难。“世子, 我家两位小姐都昏睡不醒,您刚刚也看到了, 就算有什么要紧的事,也得等我家小姐醒过来再问,是不是?” 林深翻身下马,并步站立,左手四指併拢伸直成掌,右手成拳,以掌心相对, 微微做出致歉的姿态之后,才开口:“事关人命,我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 林深今天一定要见到二小姐,如果你们要阻拦, 就尽管上吧, 我是不会留手的。” 侍卫闻言顿时冷汗涔涔, 谁不知道定国公府的世子师从父亲林震,自幼习武,练得一身好本领, 京城里没有几个人是他的对手,现在他要打,他们也拦不住啊。侍卫苦着脸, 叫来府上人手,团团围在身后,而今之计,只有拼人数了,能挡一时是一时,世子再勇勐也抵不过人海战术的消耗吧。 一时空气都凝重起来,双方似乎一触即发,林深等对面人齐了之后,终于向前迈了一步,这一步顿时让众人更加紧张,神色紧绷着,嘴里忍不住发出吞咽的声音。眼看着就要动手的时候,林深的身后传来了男子沉稳清朗的声音。 “且慢。”这话音不高,却微妙的化解了空气中剑拔弩张的凝重氛围,林深皱着眉回头,是一身常服的三皇子殿下,身后跟着同样打扮的六皇子。尽管他十分着急,却也不能不矮身行礼。 “世子这是怎么了?为何会同尚书府的侍卫发生冲突?”秦修泽为人低调,声音也同人一样,谦和温柔,不似个权力在握的尊贵皇子。他说话间总有一种令人服膺的气度,林深几经犹豫,还是选择道出实情。只是他看了一眼三殿下身后的六皇子,神色为难,不欲让他知道。 三殿下洞若观火,长眸不动声色的将一切都收入眼底,他对身后的六皇子说:“阿驰,你先进去吧,我稍后再来。” 第59页 秦驰在宫内听闻傅玉书病重的消息早已如坐针毡,此刻二人只有一门之隔,他更是按捺不住自己焦急的心情,三皇兄发话后,他就急匆匆地进了府,经过林深身边的时候更是不作停留。 尚书府侍卫见了三殿下之后就彻底放下心来,仿佛只要有他在,就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遣散了下人之后,尚书府门口又安静下来,林深耐着性子将事情一一道来。 秦修泽静听半晌,在听到林清已经失踪一个晚上后,长眸微闪,道出疑惑:“世子硬闯尚书府是笃定二小姐知晓林清的去向吗?” 林深微顿,摇了摇头。“这我也不确定,只是傅二小姐是唯一的线索,除此之外,我也找不到别的线索了。” 秦修泽淡淡思忖:“一个晚上,这时间不够歹徒将人带远,而且带着定国公府的小姐也躲不过守城将士的排查,我想清儿应该还在京城。”他的言语并不傲然,音调从容平静,不动声色道出的猜测却让林深莫名信了八分。 “世子已经派人找过清儿了吗?” “是的,不过仍是一无所获。” “不知世子都找了哪里?” 林深在秦修泽的轻声慢语中不住地开口:“城内各处客栈,酒楼,连带着城外的寺庙、树林,能藏人的地方我都找过了。” “歹徒在热闹繁华的西宁街上绑人已是难事,要想不露声色地带走更是不切实际,世子遍寻不得只有一个可能,歹徒根本就没有出过西宁街。世子总在周围寻找却忽略了这一个地方,歹徒想必也是利用这一点躲过国公府精卫的盘查,能做到这一点的一定是对这一带极其熟悉的人。”秦修泽不疾不徐地淡淡道来,林深听了恍然大悟。他怎么就没想到呢?俗话说灯下黑,灯下黑,他居然忽略了近在咫尺的西宁街。 想到这里,他又翻身上马,即刻就要带领府上精卫彻底的搜查西宁街,只是还未启程,他又想到了一件事。西宁街不是皇亲国戚便是世家贵族,即便以定国公之势也难以一一排查。他看了看马下的秦修泽,目光晦涩难明。三皇子或许有这个权力,但他实在犯不上为了林清一人得罪权贵,做出吃力不讨好的事来。 秦修泽仿佛明白他心中所想,淡笑着出声:“世子不妨与我同行,也算是个助力。” 林深立时下马,欲迎三皇子而上,此刻,他终于明白,三皇子为什么备受皇帝皇后的宠爱,为什么会是整个京城小姐们的梦中人了。先前总是听闻众人盛赞,却也没有过多接触,今日短短一席话却叫他钦佩不已,他们年龄相当,性子却相去甚远,他一向自负,自以为成熟稳重,比起三皇子殿下还是差了一截。也难怪小妹林清如此钟情于他。 他们二人同行,去的却不是西宁街,秦修泽带着林深来到了城门处。守城将士见了秦修泽也不惊讶,自然的行礼问安,仿佛经常见到三皇子一般。 “刘校尉,多日不见,腰伤可好了一些?” 一脸络腮鬍子的校尉顿时眉开眼笑,遮住大半张脸的鬍子一抽一抽,看起来颇为搞笑。“难为殿下还记得我这老头子的腰伤,多亏上次殿下带来的药,我已经好多了。” 一旁的林深暗自惊讶,不愧是三殿下,不但将小小的城门校尉的名字记牢了,还如此体恤将士们,连受了伤也要亲自关心慰问。 热络的话题过去后,秦修泽整了整神色开口:“刘校尉,实不相瞒,今日我前来是有一事相问。” 刘校尉一拱手,恭声回道:“殿下请讲,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昨日午时至夜里可有可疑之人出城?” “不曾见过。我手下的兵士们尽职尽责,对每一个出城之人都一一盘查,断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 “那这段时间里城内可有异动?尤其是城内各处人员增减的情况。” 刘校尉略一思考,唤来手下一位瘦高个的兵士。“你平时负责城中巡逻,想必清楚昨日的状况,快向殿下道来。” 兵士回忆起昨日看到的情景,一一道来:“昨日城中基本没有什么变化,对了,相府设宴,西宁街上的人倒是增加了不少,但大多数是去赴宴的贵人,带领了几个丫鬟侍卫,也不算什么大动静,因此西宁街上的乞丐也多了起来,不过他们也是见了贵人一时稀奇,并没有什么异动。” 谁知道林深听了此话却面色一变,乞丐?最熟悉西宁街的不是店铺的掌柜,也不是巡逻的兵士,而是为了生存每时每刻都游移在大街小巷中的乞丐,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西宁街的角角落落了。劫持林清的人莫非是乞丐?这么一想,林深顿时面若冰霜,整个人都笼罩着凛然的杀气,让身前的兵士忍不住抖了抖身子。面对这有如实质的杀气,刘校尉也忍不住伸手按向腰间刀柄,这滔天的气势中裹挟着熊熊的怒火,令人毛骨悚然。 气氛僵硬,压力陡生,只有秦修泽仿若未觉,淡淡地开口:“还请刘校尉拨给我一支城卫军,城中出了歹人,我要带队搜查。” 刘校尉面色难看,“歹人?殿下还要亲自搜查?万万不可啊殿下,若有危险,刘成万死也难辞其咎啊。”在他管辖之内的京城里居然出了歹人,他简直愧对殿下的信任。 第60页 “无妨,有刘校尉手下的强兵再加上武艺高强的定国公世子从旁协助,我不会出什么事的。”秦修泽笑着宽慰。 定国公世子?难怪身上会有这样的杀气了,刘校尉内心稍安,殿下的本事他也清楚,绝不会置自己于险地之中。以防万一,他还是接着开口:“那就让老头子跟着殿下一起吧,若有危险,我也能第一个挡在殿下的身前。” 尽管刘校尉忠心耿耿,秦修泽却不能带上他同行:“不必了,此行安全,不会有什么危险。城门这里也需要人看守,有刘校尉在,我也能放心。还望刘校尉小心盘查,不要放走任何一个可疑之人。” 论口才,刘校尉自然说不过皇子殿下,他听了三殿下交付给他的重任,颇感自豪,嘴里不停地保证,心中也暗下决心,一定要为殿下找出这歹人来。 秦修泽带着一干人马赶往了西宁街,以捉拿重犯的理由挨个搜查街上的每一间店铺,每一处府邸,同时也不忘派人去探听附近乞丐们的消息,再加上国公府的精卫,人多势众,没一会儿就找出了关键的人物。 是个叫麻子的乞丐,年纪不大,身体条件很好,每天乞讨来的、偷来的、骗来的东西不少,自己能吃饱的同时,还能接济一下别的小乞丐们,在附近的乞丐们中间有一定的名气,隐隐尊他为乞丐头子。 麻子身手矫健,又灵活善逃,定国公府的精卫们费了一番功夫将他捉来。麻子见一群人穿着富贵,身后还跟了不少人,尤其几十个紧身黑衣打扮的侍卫,武功高强,气势逼人,连他也不是对手。他惯会见人脸色,当即跪地磕头:“麻子平时有些小偷小骗也是为了生存,况且偷来的银子都拿来接济吃不饱的弟兄了,没有用来做坏事,几位兵爷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就大动干戈吧?” 林深冷哼一声,“少给我油嘴滑舌,我不吃这一套,今日抓你来是有事询问,你若不从实招来便仔细你的小命!” 麻子忙不迭叩头:“是是是,小人一定如实回答。” “昨日午时你们可绑架了一位姑娘?” “哎呦喂,小人哪敢啊,这可是京城,就是借小人一百个胆子也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啊,小人只是小偷小摸,充其量蹲几天大牢,这绑架的罪名我可担不起……”麻子声泪俱下,一边磕头一边大唿冤枉,听得林深眉心紧皱,若不是三殿下在场,他都想狠狠揍这乞丐一顿了。 麻子见面前人仅是面色不悦,却并无出手打人的意思,胆子大了起来,哭声渐高,企图吸引更多人的注意,他知道这些世家子弟们最讲究的便是面子,如此场景没有难堪也会感觉不快。 “噤声。” 麻子的哭声陡然而止,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声音憋在嗓子眼里,窒息般难受。奇怪,他不是轻易会听别人话的人,不知为什么却抗拒不了这道声音的威严。他好奇地抬起头,刚刚问他话的公子身后还立着一位,清隽凛然,一身贵气,不可逼视,他刚刚怎么就忽略了这一位呢。 秦修泽代替林深发问:“听说你是西宁街乞丐的头领,想必对这一带很是熟悉,这几日西宁街上可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麻子挠了挠下巴,略显苦恼。“奇怪的事没有,唯一的大事也就是走丢了一个小乞丐,叫顺子的,初来乍到没多久,为人孤僻不善言语,也从不吃我偷来的食物,他没饿死,我也没管,跟了我们不过几天就一个人消失了。消失了也好,省的我整日提心弔胆的。” 林深静思一番,从这些话中显然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他看向一旁的三殿下,低眉深思,似乎在考虑什么。“那个顺子,你可知道他去了哪里?或许我们要找的人就是他。” “小人不知。”麻子将头埋得更低。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了,放了他吧。”秦修泽话一出,麻子身后的兵士就给他松了绑。 麻子站起身,揉了揉被勒红的手腕,兴奋地开口:“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望着麻子轻快的背影,林深皱了皱眉,“殿下,就这么放他走了吗?” 秦修泽微微一笑,似乎成竹在胸。“自然不是,徐虎,跟上去,别叫他发现了。” “是,殿下。” 第34章 徐虎回来復命的时候, 林深正同秦修泽坐在茶馆里喝茶。明明林深心内十分着急,时刻担忧妹妹林清的安危, 但是在神色疏淡的三殿下面前,他也不能表现出来。也许是三殿下的镇定感染了他, 林深端起桌上烟青色的茶杯抿了一口茶,茶香清淡却沁入肺腑,稍稍抚慰了他浮躁的心。 “殿下是如何知道那麻子在撒谎的?”一盏茶过后,林深问出了这个他始终感到不解的问题。 秦修泽淡淡抬眸:“不知世子有没有注意到麻子说的一句话,消失了也好,省的我整日提心弔胆。不过是个不合群的小乞丐,不言不语, 不偷不抢也威胁不到他的地位,他一个头领为什么要提心弔胆?除了他的地位,还有一件麻子不得不担心的事情, 那就是最基本的安全。他生怕这个来路不明的乞丐会给他带来麻烦。” “那他为什么不赶走这个乞丐呢?”林深又是一问。 第61页 秦修泽把玩着手中的青瓷杯,缓缓说道:“因为这个乞丐有所凭仗, 而这个凭仗镇得住麻子, 让他不敢动手。麻子这样的人, 只有两样东西会让他忌惮,金钱或是武力。” 秦修泽的话有如醍醐灌顶,林深顿时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如果是这样,麻子一定还和那个叫顺子的乞丐有所联络。 二人谈话间,徐虎已经悄然无声地回来了。 。 “回殿下, 麻子去了四海楼三楼,点了一盘花生米,二两牛肉,走之前在楼阁边上挂了一快红布。” 定国公府精卫统领严良说:“四海楼我们之前已经搜过了,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林深凝神细想:“看来他是在向什么人传递消息。四海楼乃京城第一高楼,隔着一条西宁街都能看到。四海楼附近可有异动?” “靠近四海楼的青阙楼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原本无人把守的后门处突然多了一批黑衣人,谈话间语气怪异,似乎不是京城口音。” “青阙楼是什么地方?”一直静默聆听的三皇子突然出声问道。 林深闻言顿显尴尬,博学多闻的三皇子殿下居然不知道青阙楼,那可是京城第一花楼。传闻青阙楼的头牌楚楚姑娘心系三皇子殿下,为了他,几欲从良,并放出话来从此只卖艺不卖身,青阙楼里的住所水月阁的大门永远只为三皇子一人而开。现在看来根本就是楚楚姑娘单相思,合着这正主压根儿就不知道人家姑娘呢。 严良见主子面色几经变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向殿下解释,遂善解人意的替他开口:“回殿下,青阙楼是京城第一妓馆。” 秦修泽听罢,淡淡点了点头,神色不变,似乎没有什么兴趣。 “那就去青阙楼吧。” …… 林清一个人待在房内有一会儿了,刚刚外面传来敲门声,不多不少,正好三下,似乎是一种暗号,那妇人听了之后就出门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应该快到中午了,她肚子空了一夜,有些难受。像之前那样砸窗的力气肯定是没有了,该怎么逃跑,她还在考虑。不过她失踪这么久也没有人找来,难道是傅娆那里出了什么问题,没有将消息送到相府告诉林深吗?等别人来救似乎没什么指望了,算了,她林清什么时候靠过别人? 冷静下来想想,这里靠近四海楼,外面还很喧闹,她一上午听到不少男男女女嬉笑的声音,似乎是个酒楼,生意不错,来的客人不少,这间屋子,大概是酒楼后院不起眼的一个小隔间,因为她之前砸窗多多少少弄出了一点动静却无人察觉。为今之计,她必须逃出这间屋子,跑到人多的前院,眼下只有一个机会,就是妇人进门的瞬间。 她将耳朵紧贴在门上,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静,没一会儿就传来了女人轻盈却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林清屏住唿吸,听到外面传来男人的惊唿:“你说什么?” 回答男人的只有“嗯嗯啊啊”的意味不明的声音。林清猜测应该是那个不会说话的妇人。外面似是而非的交谈没有持续很久,声音又消失了,林清退开几步,门被粗暴地推开。 “带上她,快走!后门是不行了,换身衣裳,从前门走!”神秘的黑衣男子手中拿了套颜色鲜艷却没有多少布料的衣裳,快步地朝她走来。看那架势,似乎是要强行给她换上衣服。林清自然不从,连连后退,奈何屋子太小,退无可退,渐渐被逼至床前。 男子漆黑的瞳仁里闪烁着冷寂的光,里面暴虐的气息看得人心惊。“快给我换上!立刻!”他阴冷的语调配上妖异的面容在阴森森的小屋内显得格外渗人。 林清知道一定是外面出了什么事了,说不定是林深来救她了,这个时候她更不能对他言听计从,一定要拖延时间。她敏捷地朝床内爬去,双手紧紧攀住架子床的边缘,赖在小小的一块空间,不肯出来。 男子额角一跳,身上暴虐之气更盛,林清的行为显然惹怒了他,他一个伸手就捉住了林清的双腿,将她从床内拖了出来,林清的力气自然不能同他相比,更何况她被绑来这么久,滴水未沾,更加不是他的对手,轻易就被拽了出来,偏偏他的力气极大,死死握住她的双腿,那力道使她吃痛,双腿疼痛难忍,想要被生生扯断一般。 身子被拖曳至地,双股着地,她不可避免的痛唿出声。尚来不及起身,袖口的衣服就被他轻易扯去,瞬间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臂。她这才感到慌了,奋力一跃,额头撞上他的下颚。 “嘶……”他没有防备被重重的一撞,下颚顿时红肿起来,怒不可遏,一把扯过她的头髮,扬手就要打下去。 “公子!来不及了!您快走,这个女人会拖累我们的!别管她了,您快走!”外面传来守卫急切的声音,适时打断了他的暴行。 他双目圆睁,重重唿出一口气,轻轻靠近她的耳边,语气近乎残忍:“下次可就没这么好运了,记住我的名字,盛郴,这是会将你折磨致死的仇人的名字。这个名字,会成为你一生的阴影。” 话说完,他也不再多留,最后看了一眼瘫倒在地上的林清,决然地离开了。 没一会儿,外面响起了打斗声,林清挣扎着起身,慢慢坐到桌前,腿也痛,头也痛,幸好那一巴掌没落下来,否则就不止是这一点皮肉之苦了。也得是她这个到处打架的野蛮丫头,要是换了任何一个别的小姑娘,估计都受不了这样非人的对待。她痛得直抽抽,内心忍不住又骂了林深一遍,这傢伙,还能来得再慢一点吗? 第62页 打斗声歇,终于有人进来了,林清头也不抬就放声大骂道:“来得这么晚,我快痛死了!有你这么笨的吗?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跟我从同一个娘的肚子里爬出来的,我……” 骂声顿止,来人从身后轻轻搂住她,声音低不可闻:“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这显然不是林深,衣袖间的清冽气息,清淡而又悠长,那是午夜梦回时萦绕在她心间的,心上人的气息。这一剎那她突然很想哭,被劫持时没有哭,被打时她也没哭,而是在得救的这个瞬间,在他的怀抱里,她却很想哭一次。为什么会一下子变得这么多愁善感,她也不能理解,只是她记得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在我面前,可以不用这么坚强。在他的面前,她可以做一个天真娇弱,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可以喊疼,也可以哭泣。 但她没有哭,她转身,回搂住秦修泽,那样用力,仿佛要将他刻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修哥哥。”她做梦也没想到会是他来救自己。她忽然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杂书里写的,翩翩公子,英雄救美,绝世良人。放在他身上好像都不太贴切,他不是她的英雄,而是她的信仰。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久到秦修泽也忍不住了,低低地笑了一声,“你想一直用这样的姿势吗?”她贴在他的胸前,清晰地听到从胸腔处传来的闷闷的笑声,震得她的耳尖都开始泛红了。 她坐着,秦修泽却费力地弯下身子配合着她的高度,做出拥抱的姿势,而且还是那么久,她虽然不舍,却还是松开了手,不忍让他继续这么难受着。哪知道秦修泽没有像她想像中那样直起身子,而是维持着同样的姿势,用双手托起她的脸,澄澈的双眸里映出几分心疼。“一个人害怕吗?” 脸被固定住,林清没法摇头,她只能用脸去蹭蹭他温热的掌心。这动作她做起来自然,没有什么别的心思,蹭完之后却感到几分羞涩,她还从来没有这样和异性亲近过,这近乎撒娇的动作,让她苍白的小脸泛起红晕,琉璃般的眸子里盛满水雾,像天上一汪仙池,云遮雾绕,迷离间带着几分青涩的艷丽,神秘又令人心动,忍不住想要近前探究。 秦修泽也愣了一瞬,这和平时的林清不太一样。羞涩的小姑娘他见多了,但像她这样羞涩中带着惑人心智的艷丽的,还是头一回见到。那蹭着他掌心的脸蛋,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绯红,看上去极为动人。 林清眨了眨眼睛,十分好奇:“修哥哥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秦修泽又恢復了平日的神情:“说来话长,我们还是先离开此地。之后我再跟你解释。” 林清点了点头,刚要站起身,双腿就一软,秦修泽眼疾手快地抱住她,稳稳地向外面走去。 第35章 秦修泽走的很稳, 即使手上抱着一个人,也没有影响到他的唿吸和心跳, 依旧是平稳柔和,他的手臂坚实有力, 托着她的嵴背和双腿,让她感到异常的安心。林清用手环住他的脖子,嗅着他身上的气息,渐渐着了迷,如果这条路没有尽头该多好,就这么走一辈子,该有多好……才怪!环住秦修泽的脖子后, 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衣袖已经裂开了,半条臂膀都露在了外面,她勐然想起自己现在的样子, 髮丝凌乱,衣衫不整, 比起任何时候都要狼狈, 秦修泽该不会误会了吧......她拿眼偷偷瞄他, 一如平常,神色波澜不惊,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妥。 她稍稍安心, 不管有没有发生什么,秦修泽都不会拿异样的眼神来看她。 秦修泽不会,不代表别人不会, 从她待的偏僻的小院子里出来之后,人渐渐多了起来,投向他们两人的视线也多了起来,她看到许多男男女女结伴而行,那些男子大多数醉醺醺的,搂着怀中的女子走得东倒西歪,而那些女子,娇笑地倚在男子的怀中,衣不蔽体,任由男子的手从她们的腰间、胸前、臀部一一滑过。她远远就能闻到那些女子身上浓重的脂粉气,不由重重打了一个喷嚏,这里似乎不是什么酒楼。 她再要细细观察周围环境的时候,秦修泽突然停住脚步,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脸朝他的怀里带,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清儿,暂时委屈你一下。”视线受阻,听觉和触觉顿时灵敏起来,秦修泽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地说话,声音拂过她的耳尖,气息掠过她的脖颈,激起皮肤上一层细小的颗粒。好近!她甚至有一种错觉,他的唇,触到了她的耳朵。 这想法一来,她就忍不住荡漾,晕晕乎乎地被抱了一路,不知今夕是何夕。 片刻之后,林清终于明白刚刚秦修泽说的“委屈”是什么了,她目瞪口呆地盯着秦修泽手上那件过分艷丽暴露的衣裳,支支吾吾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要我……我穿......穿这个?” 秦修泽抱着她回到关押她的那间小屋子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她换上这身衣服。 看着没有多少布料的衣服,林清简直羞愤欲死,这和外面那些打扮妖艷的女子身上穿的衣服如出一辙,到现在她终于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了,大概就是书上说的,青楼楚馆。没见到之前,她简直难以想像,这样的衣服真的能穿出去吗? 秦修泽似乎明白她的顾忌,沉着地向她解释:“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若是被人看见出现在这里,难免会影响到你的名声。你换上这身衣服,扮作这里的女子,我再带你出去。” 第63页 林清红着脸点头:“那你先出去......” 秦修泽颔首,翩然步出屋外。这里位于青阙楼的后院,人迹罕至,会来这里的多半是楼里的僕役,这间小屋又处在后院的西南角落里,更是不易被人发现。前院的热闹与这里的静谧形成对比,确实是个藏人的好地方。看来绑架林清的人的确是有备而来,也不知林深有没有追到人。 良久,大门终于开了,秦修泽回头,俊眉微扬,少见的露出惊讶的神色。小姑娘一身亮紫色单薄长裙,双臂虚虚拢在几近透明的轻纱里,肩上无物,露出秀气精緻的锁骨,不盈一握的腰间繫上了一条白色的锦带,长长的垂至足间,裙摆侧面开了一条口子,一步一步皆可见白皙修长的玉腿,林清脸颊通红,双臂环胸,迈着细碎的步伐犹豫不前。 秦修泽垂下眼眸,不再看她,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面轻纱,递了过去:“带上这个。” 林清接过,覆于面上,才得到些许自在。 “能走路吗?”秦修泽刚才匆匆一瞥,发现她小腿上有几道红痕,映在雪白的肌肤上显得十分刺眼,像是被人掐出来的一样,看来她被关押之时受了不少苦。 林清只点点头,带着面纱看不出什么神情。 秦修泽上前几步,低声一句抱歉后伸手揽过她的肩,另一只手则放在她的腰上,她配合着装作柔弱无骨的样子倚在他的怀里,外人看起来极亲密的一个姿势,只有林清知道,他的手不过是虚虚地揽着,手掌成拳,丝毫没有接触到她的肌肤。她的心情并没有因为这样的君子风范而高兴,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正人君子的秦修泽就和平时一样,镇定从容。她不指望他见了自己这副模样能露出痴迷的神色,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但他的眼底甚至没有一丝惊艷和震动,仿佛面前衣着暴露的姑娘和木头人一样,没什么分别。 她靠在他的怀中胡思乱想,连他什么时候停下的也不知道,直到耳边传来一声惊唿:“三殿下?” 她从面纱下望过去,殿中坐着一位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满面潮红,怀中还搂着一位身材丰满的妙龄女子,此刻他正揉着一双迷濛的小眼睛,不停地闪烁,好像看到了什么千载难逢的场面一般。见秦修泽靠近,他连忙推开身上的女子,不敢确定的又喊了一声:“是三殿下吗?” 林清莫名觉得这男子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秦修泽伸手掰过她的头,刻意遮住了她的脸之后,才笑着向面前人寒暄:“原来是国子监的黄大人。” 国子监?林清想起来了,国子监祭酒黄致源,定国公林震的好友,曾经来过府上做客,她还叫过他一声叔叔。幸好秦修泽想得周到,让她提前带了面纱,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熟人,还是叔伯一辈的长者,平日里看着和蔼可亲、为人师表的长辈,私下里却是这般放荡不羁。 黄致源确定眼前的人真的是三殿下后,踉踉跄跄就要过来行礼,哪有殿下站着,他却坐着的道理。秦修泽以眼神阻止他,待他站稳之后才开口:“这里没有什么君臣之分,黄大人就不要多礼了。” 黄致源醉意未散,想起面前之人虽是身份尊贵的皇子,但性子却最和善,不由得大起了胆子,瞥了一眼秦修泽怀中抱着的薄衫女子,极为促狭地一笑:“原来殿下喜欢这样的啊......” 都说三皇子殿下清心寡欲,不近女色,婚龄已至却还没有娶妻。原来不是不近女色,只是喜欢的不是京城里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而是花楼里千娇百媚的花娘。 看来那桩传闻多半也是真的,说不定他此刻怀中抱的就是青阙楼的头牌楚楚姑娘呢。奈何三皇子护得太紧,还带了面纱,更是让人窥不得半点佳人容颜。 “黄大人慢慢喝,希望没有唐突你的雅兴,我有事先行一步。”秦修泽往外走了半步又停下来,继续说了一句,“我今日来此之事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过,不知道黄大人......” 黄致源顿时露出心照不宣的神色,连连摆手道:“臣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会说的,殿下慢走,您慢走啊。” 人声渐没,林清终于离开了这座困住她一天一夜的院子,青阙楼,她这辈子可能就只会来这一次的地方,只来了一次,就令她终身难忘。 秦修泽没有立刻将她送回定国公府,而是找了一位大夫替她处理身上的伤口。其实她也没受什么伤,就是腿上留下了几道掐痕,她的皮肤细嫩,才会有这么深的颜色,看上去吓人了点,其实没有那么严重。 比起这点伤口来,她的肚子可能会更加难受一点,一天一夜没有进食,她真的快饿死了。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之后,她终于吃上第一口饭,实在是饿极了,顾不上秦修泽就在一旁,她吃得有些狼吞虎咽,眨眼间一碗饭下去便没了,秦修泽什么也没说,又给她盛了一碗饭,满满的,堆成小山似的一碗白米饭。 她面有赧色,是不是自己刚才的吃相吓坏了他,她的饭量真的没有这么大,嗯,只有一点点大而已。她抱着碗有些发愣,现在装矜持还来得及吗? “不够吗?吃完还有,别着急。” 她瞥见秦修泽脸上温和的笑意,简直欲哭无泪。想开口解释几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颇有几分食不下咽。就在她纠结要不要捨弃形象含泪吞下秦修泽亲自盛的米饭之时,林深回来了,还是头一回,她这么热切地盼望林深出现。 第64页 秦修泽果然不再关注她,将视线投到了风尘僕僕的林深身上。 “世子此行可顺利?”他起身让出座位,一派亲近的同林深问好。林深顺势坐下,将长腿缩进桌子底下,掩盖住袍子上未干涸的血迹。林清一个姑娘家,着实不适合看见这些脏污。 二人到底是一母同胞,林清观他神色就知道事情办得并不顺利,果然,林深低沉着嗓音,道:“是我无能,叫那黑衣人逃跑了,他身边的护卫甫一被捕便咬舌自尽了,半点线索也寻不到。” 林清放下筷子,沉吟道:“那个不会说话的妇人可找到了?”兴许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死了,我的人在城外小树林找到她的尸体,身上被刺了数十剑,死状极为悽惨。”当着林清的面,他没有说的详细,生怕她听了会感到不适,尸体真实的状况更加骇人,饶是跟着定国公见惯了各种场面的林深也不免震惊,那个当下,他确实被吓了一跳。 林清一愣,没想到会是这样,好歹跟她在同一个屋子里待过的人,这才过了多久,就变成了一具尸体。她想起黑衣人临走之前在她耳边说的话,顿时有些心烦意乱,到底还是被他干扰了。 第36章 盛郴, 一个从未听过的名字。不仅林清林深没有听说过,连秦修泽也一无所知。京城里姓盛的人本就不多, 云伯侯盛良算一个,不过盛侯爷年轻的时候在战场上伤了身子, 年过半百依然没有子嗣,云伯侯府更是人口简单,就她所知,绝对没有一个叫盛郴的人。到头来,除了长相和名字,她都一无所知。连他为什么会绑架自己也不得而知。突然的出现,又突然的消失, 性格怪异,行事缜密,真是一个摸不透的人。 秦修泽沉吟道:“盛郴说不定也是一个假名, 是黑衣人用来转移我们视线的一种手段也说不定。” “不如我们将麻子再抓来审问一次,他既然能给黑衣人传递消息, 应该会了解一些内情。”林深看向秦修泽, 提出了一个想法。 秦修泽轻描淡写地开口:“麻子应该只是被利用了, 他这样的人将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只要给钱,什么都可以做。况且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 别说黑衣人不会告诉麻子自己的身份,连麻子自己恐怕也不想同他扯上更深的关系,拿钱办事, 仅此而已。” 此话不假,以黑衣人的残忍手段,若麻子真的知道什么,恐怕早就被杀人灭口了,那个哑巴妇人就是一个例子。林深一点头,“还是殿下思虑周全,我竟没有想到这一层。” 秦修泽凝视着他,微微一笑,“世子这一趟辛苦了,不如先和令妹回府休息,找人的事情就交给在下好了。” 林深也不客气,抱拳道:“让殿下费心了。” 垂眸听着二人的对话,林清的神色越来越怪异。麻子是谁?还有他们二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悉了?她不在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眼高于顶的定国公世子对秦修泽如此礼遇? “还有一事,世子可看到了那黑衣人的相貌?若是能画出大概的画像,寻找起来也会容易许多。”临走之前,秦修泽又开口一问。 林深微微懊恼:“不曾,那黑衣人蒙着面,我与他交手数回合,竟没能挑下那层面巾。” “我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他还同我说过几句话,均未蒙面。”林清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看着两人颇为熟稔的谈话,她竟有些嫉妒了。 秦修泽薄抿了一下唇,微微讶异,原本是怕她勾起不好的回忆,自己才没有问她,没想到林清自己反而开了口。看来遭此一劫,并没有对她产生什么影响,如此甚好,他没有看错她,果然是一个坚强的小姑娘。 “那清儿能画出黑衣人的长相吗?” 此话一出,林深立即抽了抽嘴角。 下人拿来画布,林清略一思索,按照记忆中的样子提笔而画。盛郴的长相极有特点,确实令人过目难忘,没过一会儿,她就画完了。她拿起手中的画,望向一旁的秦修泽:“修哥哥,你就按照这画像寻人吧。” 秦修泽尚未有什么反应,身后的林深就开始拼命的咳嗽,力道之大,像是要把自己的肺咳出来一般。 林清皱着眉回头,“你受伤了吗?快让大夫给你看看吧。拖久了可不好。” 林深:…… 望着那脸不像脸,鼻子不像鼻子,嘴巴不像嘴巴,根本看不出本来面貌的画像,林深第一次感到了尴尬。他一向知道林清画功堪忧,定国公夫人左薇找来十几个京城闻名的先生统统被林清给气走了,不管左薇怎么劝说,没有一个先生愿意继续留下来教导,纷纷扬言朽木不可雕也,世上断无高手能教会国公府的小姐画画。能将人物画成动物,动物画成植物,植物画成非生物的,绝无仅有。再留下来简直要开始怀疑人生。 偏偏林清还不自知,总觉得自己画技高超,是那些先生不懂她的审美,品味不到她画中的精髓,望着她自信单纯的眼神,林深也要开始怀疑人生了,尤其是在擅长作画的秦修泽面前,他简直不忍直视了。 秦修泽拿起画像,细细端详一阵,清俊的脸庞水波不兴,良久,缓缓开口:“有些地方画得模煳了,不是很明显。不如清儿告诉我他的相貌特徵,我来试试看。” 第65页 林深扶额:您真的太委婉了,殿下...... 林清满脸兴奋地应承,三皇子的书和画俱是京城一绝,她见过他的字,却还从未见过他的画,此番机缘巧合竟能得见,她突然觉得被绑架也不全然是一件坏事了。 林清循着记忆一一道来,秦修泽挽袖提笔,很快,一张生动清晰的面孔跃然纸上,林深微微一愣,他竟然生的这样好看?没错,好看。这个词用在一个男子身上竟没有丝毫违和,尤其那双漆黑的双瞳,里面似有寒星闪耀,透过画纸,都能感觉到森森的冷意。他虽然蒙面,但眼睛却没有遮住,林深见过那双眼睛,就知道秦修泽画的没错,只是没想到,面巾之下居然是这样一张容颜。 “清儿此番真是帮了大忙了,此人相貌醒目,我会尽快安排将这幅画像传下去,应该能为追捕添上不少力。”明明是秦修泽所画,他却只称赞林清,听得林深掩面不已。 看着林清一脸傻笑的样子,他低低嘆了一声,三皇子殿下确实很好,只是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而且三皇子正值婚龄,又是圣上最看重的一个皇子,他的婚事,不仅是世家夫人小姐们最关心的,同时还牵动着朝堂的势力变化,未来的太子妃之位,吸引的可不止是小姐们。这件事,三皇子自己反而不太上心,也没听说过他同哪家的闺秀走得近一点。只听说皇后娘娘已经在为三皇子挑选正妃的人选了,看来人选一定,三皇子就要成亲了,到那个时候,不知道林清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其实以她的性格,无论做出什么来林深都不会太惊讶。只是毕竟是自己唯一的亲妹妹,他还是有必要同三皇子商量一下。 与兄长内心的担忧和纠结不同,林清此刻很是兴奋,秦修泽今日救了她,抱了她,还找来大夫替她治伤,亲自给她盛饭,为她作画......呃,这也算是为她作画吧?总之在短短的一天之内,二人之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和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是新鲜的,令人激动的,这样的感觉她还从未有过,对他的喜欢,好像更多了。若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就好了,想到这里,她颇为嫌弃地看了一眼作托腮沉思状的林深,真是不会看眼色,这个时候居然还赖在这儿不走,难怪他至今没有娶妻了。 落在林深身上的视线只有一瞬,下一刻她就起身坐到秦修泽的身边,拿起桌上笔墨未干的画,问道:“修哥哥,这幅画像可以送给我吗?”她想留个纪念。 本以为不过是个简单的请求,秦修泽不会拒绝,没想到他却静了一瞬,一眼扫过那张画像,摇首道:“这幅不行,需交由衙门画师临摹,张贴悬挂,以便通缉所用。”看了看林清瞬间暗下的双眸,他不露声色地笑了笑,再开口已带上了不自觉的温柔:“下次有空我再画一幅给你,花草虫鱼,仕女君子,任你挑选,可好?” “好,修哥哥可别忘了,一定要给我画啊。”林清的失落来的快,去的也快,一瞬间又恢復了十足的精神。下次一定要秦修泽给她描一副小相,最好还题上他的字,挂在床头,日日欣赏。 “咳咳。”不会看气氛的林深不得不插入二人的对话中,这行为又惹来林清不悦的一瞥。他摸一摸鼻子,尽量忽视自家妹子不善的目光:“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告辞了,此番还要多谢三殿下出手相助。” 秦修泽微笑着颔首:“世子客气了,路上小心。” 这已经是告别的话语了,林清就算再不舍也不能强留秦修泽在这里。这次一别,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上面了,秦修泽是大忙人,诸事烦身,即便两人同在宫内也很少能见到。她在心内暗自嘆了口气,挤出一个微笑来告别。 秦修泽似乎看出她的不舍,轻移脚步上前揉了揉她的头,声音温柔似水:“回去之后好好休息,大夫给的药别忘了涂,还有,你的画我不会忘记的。” 林清乖巧地点点头,眼里满满的信任和依赖,看得林深双眼发直。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小霸王林清也有这么温顺的时候呢。 …… 随后,林清跟着林深返回了定国公府。 一天一夜未见的国公夫人左薇早早便候在门口,看见林清的身影才松了一口气,除了进宫,林清很少外宿别处。她总有隐隐的担忧,现在见到人之后才安下心来。 “清儿,怎么去了这么久啊,玉书的身体好一点了吗?” 林深在路上已经同林清解释过了,对阿娘的解释是她为了照顾生病的傅玉书去尚书府小住,等她身体好转了一些才会回来。她才知道,梅园之行后傅玉书竟然陷入了昏迷,傅娆悲伤过度当场晕厥,难怪林深这么晚才找到自己,她原先就想是不是傅娆那里出了什么问题,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原因。现在也不知道傅玉书的身体如何了,她有心去尚书府看看,又怕引起阿娘的怀疑,毕竟对阿娘来说她才从尚书府回来。 眼下只好暂时歇一晚,明日再去尚书府叨扰了。 她刚要进门,左薇就拉住了她的袖子,表情微妙地开口:“你表哥来了。” 林清顿时一皱眉。 第37章 林清的表哥乃是左薇兄长左兴叡之子左凌安。云州左氏, 虽排不上几大世家之中,却也是书香门第, 满门清贵,是云州当地的望族。族长左之梁曾做过帝师, 深受皇帝的敬爱,但是左之梁无心权势,不过五十便告老还乡,回到云州当地做了一个五品小官。官职虽小,却无人敢轻视。他的长子左兴叡做了云州的太守,长女左薇则嫁进了定国公府,成为圣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 第66页 林清的表哥左凌安是左兴叡的独子, 左之梁的长孙。左凌安小时候生得漂亮精緻,极有灵气,人人见了都要夸上一句, 渐渐长开之后却变得相貌平平,泯然众人矣。林清很不喜欢这个表哥, 倒不是因为他的长相, 而是他的性格, 板正严肃到近乎苛刻,与林清这样举止粗放,性格跳脱的人最是相处不来。 林清记得他来年开春就要成亲了, 这个时候不在云州好好准备婚事,跑来定国公府做什么? 林深也同样惊讶,印象里这位表哥来定国公府的次数不多, 成年之后更是鲜少进京,不知道这次前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正厅里,左凌安同母亲李氏已经静坐良久,本来李氏同左薇闲话家常聊得好好的,突然下人来报小姐回来了,左薇便匆匆而去许久不回,李氏讶异,府上小姐回来了是什么稀罕的事吗,居然还要国公夫人亲自迎接。李氏身旁端坐着一位身姿挺拔,目不斜视的青年男子,宝蓝色华锦的袍子无一丝皱褶,服服帖帖地穿在身上,从左薇走后他就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期间更是没有说一句话。李氏深知自己儿子的性格,也不曾开口相谈,站在二人身后的国公府下人简直要崩溃,这亘古一般的沉默像铁做的丝线紧紧缠绕住他们的脖子,扼住了唿吸,令人心口发闷。 打破这沉默的是左薇饱含歉意的声音:“让嫂子久等了,清儿,深儿,快来见过你们的舅母还有表哥。” 李氏忙站起身,看向外甥和外甥女时眼前一亮,好一双精緻的儿女,二人进门时整个屋子都亮堂了不少。她微笑着道:“是深哥儿和清姐儿吧,这么多年没见,舅母险些要认不出来了。” 林深一边笑着一边向李氏行礼:“舅母认不出深儿,可深儿一眼就认出舅母了,舅母还和三年前一样年轻,样子一点都没变呢。” 李氏掩嘴一笑,这个大外甥嘴甜,惯会讨人欢心的。几年不见,林深个子拔高了许多,整个人的气质也发生了变化,年少的青涩褪去,威严之气直逼定国公林震。她又不由自主地去瞧林深身后的姑娘,刚刚她可没说假话,林清的样子确实变了,长开了,同小时候比起来不一样了。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这外甥女的漂亮也太惹眼了些。想到这里,她心情略微苦涩,左薇和定国公林震都生的极好,生下这一双漂亮精緻的儿女也不足为奇,而她出身普通,长相也平凡,原先以为儿子左凌安会随了父亲的俊美,没想到越大越像她,越长越平凡。若是她能有左薇一半的美貌,左凌安也不至于被...... 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却不能说出来,她拉过林清的手,轻轻抚摸一阵后才开口:“清姐儿长大了,都变成大姑娘了,我那时来京城,你还只有那么点高,才到我的腰际,昂头看我的时候,大眼睛一眨一眨的说不出的可爱。那时我就想,我若有一个这样的女儿该多好,肯定天天捧在手心里宠着。” 左薇笑着接过话来,“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嫂子快别夸她了,咱们坐下说话吧。” “见过表弟,表妹。”左凌安始终站在李氏身后不声不响,等她们寒暄完之后,才彬彬有礼地开口。 林清不说话,林深笑着向左凌安一拱手:“安表哥,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无恙。” “此番进京是游玩还是办事呢?” “都不是。” “呃……此行辛苦,一会儿小弟给表哥和舅母在四海楼接风如何?” “不用。” 林深的笑容僵在脸上,这位表哥把天聊死的本事真是几十年如一日啊,望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简直欲哭无泪,他就该学林清的,一句话都不说也免了眼下的尴尬。偏偏面前人仿佛丝毫没有觉得尴尬,无比自然地跟着左薇和李氏二人坐在了黄花梨木的椅子上,继续一言不发。 林清幼时同左凌安打过不少交道,深知此人心性,他岂止是无趣,简直可以入流云寺同那里的高僧作伴了。小小年纪便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没想到长大之后竟然变本加厉。听说左凌安从小跟着他那位德高望重的祖父学习,同吃同住,言传身教,她不知道那位帝师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看左凌安的样子大概能想像到了。 原来此次李氏母子二人进京确实有一桩重要的事情,是来同左薇商量左凌安的婚事的。这也是一件奇事了,左凌安婚事已定,开春就要成亲,这个时候大老远的跑来京城商量什么婚事? 李氏看了一眼表情平缓的左凌安,嘆了一口气:“凌安已经解除婚约了。” “什么?”不光左薇大吃一惊,连事不关己的林清都微微抬起了头。 左凌安的婚事在他十岁那年就定下了,对方是陇西王氏的嫡小姐王妍箐,陇西王氏世代为官,不仅在陇西当地备受百姓推崇,在整个大魏的世家名门中都有一席之地。左凌安十岁那年遇上了随父亲来云州拜访祖父的王妍箐。彼时王妍箐不过八岁,在左府的花园里遇见了十岁的左凌安,惊为天人,直说要嫁给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哥哥为妻。王父本就打着与左之梁交好的目的前来拜访,见了左之梁重视的长孙左凌安自然满意,更何况左凌安生的一表人才,行为举止颇有祖父左之梁的沉稳之风。王父便向左之梁提了提二人之间的婚事,没想到左之梁一口就答应下来,王父大喜,言明王妍箐及笄之后便嫁来云州,以结两姓之好。 第67页 这本是一件喜事,左凌安也的的确确等到了王妍箐年满十五。王妍箐及笄之后随兄长再访云州,这次见了左凌安却不识,记忆中芝兰玉树,钟灵毓秀的如玉少年变了样子,貌不惊人,全身上下找不到小时候的半分灵气。王妍箐面色大变,不顾长辈的面子当场就要解除婚约。左兴叡顾及两家的面子好言相劝,王妍箐却又哭又闹,大有不解除婚约便一头撞死的念头。云州左氏素来清贵岂能忍下这样的侮辱,左之梁当即放话道,左氏一族绝不会与任何陇西王氏的人结为姻亲。千里之外的王父听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云州左氏言出必践,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除了数落几句王妍箐之外也别无他法,这桩婚事就这么黄了。 这事多少有些尴尬,虽说是左之梁亲口所说解除婚约,可左凌安到底还是成了被抛弃的一方,居然被未婚妻当面退婚,众人一方面觉得王小姐不懂事的同时也会在想,这左氏的公子到底生的什么模样才能把王小姐生生吓哭啊……平心而论,左凌安虽然没有小时候的灵气,长得也是五官端正,相貌跟丑陋两个字还是搭不上边的,也不知道王小姐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总之左凌安的婚事就这样耽搁下来,左兴叡气不过,扬言要在京城挑选一位贤良淑德的儿媳妇,务必要比陇西王氏的小姐好上千倍万倍。于是李氏母子二人便从云州出发,来到了京城定国公府,左兴叡亲妹妹左薇的府上。 “嫂子不要伤心,陇西王氏的小姐错过了凌安是她的不幸,咱们凌安值得更好的女子,京城里什么样的贵女没有,一定能找到合哥哥嫂子心意的媳妇。”左薇听完这其中缘由也有些生气,陇西王氏出尔反尔,订下婚约的是他们,反悔的也是他们,云州左氏可不是任人羞辱的。 李氏除了嘆气,也没有别的办法。她出身小门小户,能嫁入左府已是高攀,在京城人生地不熟更是说不上半句话,唯有依靠这位诰命加身的小姑子,幸好这小姑子是个温和可亲的,对待自己也是热情关切,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出身而有半分嫌弃。 “我同凌安不请自来还望见谅,这段日子就拜託你了。”李氏想要起身朝左薇施礼,左薇连忙拉住她,制止她的行为。“嫂子千万别见外,在府里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凌安也是,就把这当自己的家,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姑母提。” 左凌安在母亲诉说往事的时候就没有分毫动静,正襟危坐,神情毫无波澜,好像被退婚的不是自己一样。此刻左薇开口他也只是淡淡点头,“多谢姑母。”脸上表情也是淡淡的严肃和庄重,礼数周到却给人一种疏离冷淡的意味。 “一会儿让福伯带人将西苑收拾出来,嫂子同凌安就安心住下来。”左薇柔和的脸庞上依然带着亲切和缓的笑容,虽然有些突然,但对于李氏与左凌安的到来她还是很欢迎的。 家长里短的聊了半晌,西苑也终于收拾好了,左薇带着李氏走出正厅,林深也紧随其后,林清正要抬脚,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表妹,请留步。” 第38章 “表妹, 请留步。” 叫出这一声的显然只有一个人,正是左凌安。 林清几乎疑心是自己的幻觉, 左凌安居然会同她说话?她抬起的脚步顿时落下,放松了身子倚靠在身后的黄梨木椅中, 抬头看向出声唤她的左凌安。 左凌安看见她这坐没坐相的样子顿时皱起眉头,强忍住训斥她的念头,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表妹可还记得儿时之约?” 她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睛,什么儿时之约? 左凌安似乎没料到林清会是这个反应,沉思片刻向前走近了几步,挽起袖子露出自己的手腕。林清随意一瞥,一排淡色的疤痕映入眼帘, 像是被人咬过的痕迹。她怔了怔,顿时回忆起了这段往事。这疤痕是她咬出来的,没错。六岁那年自己跟着左薇回云州省亲, 在左府的西侧院里咬伤了一个漂亮精緻的小男孩,那个人正是左凌安。原因也很简单, 左府几个顽皮的小子想要摸她的脸, 被她暴打一顿, 路过的左凌安想要拉架却被误伤,手腕上的牙印正是林清的杰作,她那时咬的真是狠啊, 直到现在这印子也没消失。 她记得当时左凌安哭了很久,呆呆捧着血肉模煳的手腕跌坐在地上,周围的小子见了血也吓了一跳, 没想到林清一个小姑娘下手却这么狠。林清知道自己咬错了人也有一瞬间的慌张,但擅长惹事的她也没有其他孩子们那么害怕,最先镇定下来,找来府中大人说明前因后果。左凌安被带走诊治时依然哭的不停,无论别人怎么哄都没用,她听得厌烦,在大人看不到的角度举起拳头暗暗威胁。左凌安一下子止住哭声,林清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事后跑到左凌安身边同他说,会许他一个要求,左凌安当时没有回答,林清也就没当一回事,只是没想到左凌安居然还记着。 观她表情应该是想起来了,左凌安神情严肃地问道:“表妹这约定还可作数?” “自然,只要我能办到的,你说。我可不是王小姐那等出尔反尔之人。”她一边拿起桌边的茶杯喝水一边还不忘揭他的伤疤。 “嫁给我。” 噗—— 林清一口水直接喷在了左凌安的尖头短靴上。左凌安则一动未动,站在原地表情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也对,以他的性格,这辈子都不可能同任何人开上一个玩笑。 第68页 “表哥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左凌安意外地看了一眼正在拿袖子擦拭唇边水迹的小表妹,她怎么知道自己不是真心想要求娶的。到底不是多话之人,左凌安敛眉低语,“嫁给我有很多好处。” 然后呢?林清等了半晌也不见他开口,花容一沉,无可奈何地引导这场近乎荒谬的谈话:“先不论嫁给你有什么好处?清儿只想问一句,表哥为什么要娶我?”跟这样的人对话都嫌无趣,若不是左薇重视,她甚至不想和他有所交集。 左凌安神色不动,泰然自若地开口:“你我自幼相识,情分不比他人。表妹蕙质兰心、纯真善良堪为良配。” 林清唇角轻掀,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多年未见,板正严肃的左凌安居然学会了撒谎,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一番话来,真是令她刮目相看。 “我不愿意。”林清紧盯着左凌安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面对这样的人,就是要比他更直截了当才行。 左凌安没有半点被拒绝的懊恼,神色凝肃:“为什么?” “没有什么为什么,表哥不能坦诚相对,我自然也可以不用回答。”话说到这一步,若左凌安再不据实已告,她就要走了,懒得和他在这里浪费时间。 林清不自觉地扣弄着自己袖口的梅花刺绣,这是她不耐烦时常做的动作,左凌安瞥了一眼就明白了,这是她从小就有的习惯,那个时候一帮孩子围住她搭讪时,她就是这个动作。然后下一秒,她就挥拳而上,不管那些孩子是不是比她大,是不是比她厉害,拳脚并用,卯足了劲和别人厮打起来。如今她长大了应该不会这样冲动了吧,他暗自思忖着,就见林清伸长了手臂活动着手腕,身上懒散之气尽去,整个人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小狮子,随时都有可能冲上来扑杀猎物。这个小表妹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呢。 “母亲此次进京是为了给我重新选一位妻子,我本不想如此麻烦,然而父亲执意如此,我身为人子推拖不得,只好答应。父亲母亲都很喜欢表妹,表妹的身世也比王小姐高出不少,他们定然满意。我娶了表妹也算是亲上加亲。”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对左凌安来说,还真是前所未有。 林清听了却目瞪口呆,因为嫌麻烦而要娶自己,这还真是头一回听说。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能理解左凌安的想法,这位表哥常年跟随祖父生活,思想不知怎的,有些异于常人。 “表哥也不是真心喜欢我,大可不必为了父母而勉为其难的娶我为妻。” 林清本是好言相劝,谁知道左凌安却大为不解,神情疑惑:“不是为了父母难道是为了自己?娶妻不就是应该如此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人子女自然要听从长辈的安排。” 啊,真想揍他一顿啊,怎么办,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了。其实他说的没错,罔顾父母的意见只遵从本心的自己才是一个异类吧。如果秦修泽也和左凌安一样的想法该怎么办,她现在就去讨皇上和皇后的欢心,还来得及吗? 她这边兀自烦恼着,那边左凌安竟然又说起了话,他今天说的话真是比她认识他这么多年加起来说的话都要多了。“听说表妹在京城的名声不是很好,想必敢娶表妹为妻的男子也不多,与其留在府中烦恼,不如直接嫁给我,婚后只需你侍奉公婆,恪守妇道……” 话还没说完,一只碧绿陶瓷的茶杯就迎面而来,左凌安眼疾手快的闪开,茶杯险险擦过蓝色的衣角,碎裂在身后的墙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去你的侍奉公婆!恪守妇道!左凌安就这么肯定自己会嫁入左府?还敢嘲笑自己没人要嫁不出去,就是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她也不会嫁给左凌安的!活该他被退婚,这个男人,迂腐呆板,无趣至极,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临走之前,她踢了一脚黄花梨木椅,趋身逼近那个面露慌张之色的男子,温柔一笑:“表哥,京城女子那么多,你一定能娶到合乎心意的那个。” 她靠近的时候眼神专注,睫毛又长又翘,扑闪扑闪的如同春光里振动着翅膀的粉蝶,有柔光落在她的睫毛上,妙目低垂,盈盈一笑,漂亮的惊人。如果不是见过她上一秒发飙的样子,左凌安险些就要沉溺在这温柔的笑靥里了,真是可惜,除了长相一无是处的女子。 …… 左薇忙着安置李氏和左凌安,估计没有时间理会她,这个时候出府正合适,林清从正厅出来后,快步向府门口走去。走了不过几步,身后一个匆匆的脚步追了上来。 “小姐,小姐等等我。” 林清驻足回头,是几日不见的贴身丫鬟铃铛。铃铛好不容易追上林清,来不及缓口气,面色潮红地急急开口:“小姐,不要再丢下铃铛了。您出门赏花不带我,去尚书府看望傅小姐也不带我,放眼京城,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小姐这样随心所欲,毫不讲究的大家闺秀了,小姐这样做是开心了,可我这个贴身丫鬟名存实亡,夫人每次问起,我都不知道您的行踪,再这样下去,温和如夫人也要把我给辞退了。” 林清紧锁眉头,不知大魏哪条律例规定了小姐出门一定要带上丫鬟的,她一个人无拘无束,行动自如,带上一个丫鬟却多了一个人要照顾,她可以走路骑马,带上铃铛却不得不坐马车。到底是铃铛照顾她,还是她照顾铃铛啊。然而面对铃铛那张泫然欲泣的小脸她竟想不出理由拒绝,仿佛不带上她就成了千古罪人一般。 第69页 “好了好了,快准备一下,我们去傅尚书府。”林清在丫鬟的眼泪攻势里败下阵来,她最见不得哭哭啼啼的女子了。 铃铛抹了一把硬生生挤出来的眼泪,果然,对付她家小姐,还是要用这一招。“小姐,世子说了,您最近不能出府,要把腿上的伤养好了才能出门。小姐,您怎么会从台阶上摔下来啊?如果带着铃铛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林清痛苦地捏了捏额角,她就说嘛,铃铛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的,原来是林深找来的,还编造出一个不像样的藉口来,什么从台阶上摔下来,她京城小霸王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吗? “闭嘴,我是你的主子还是林深是你的主子,你若要听他的话,我这便将你指给他做贴身丫鬟,运气好了说不定还能被他瞧上,做个姨娘什么的,怎么样,开不开心?” 哪知铃铛听了这话还娇羞起来,双手绞着身侧的衣服,一副小媳妇样。她竟真的看上林深那厮了?又是一个被皮囊迷住眼睛的小丫鬟,她恨铁不成钢般拍了拍她的头,打去那一厢未成形的情思。“行了,别想了,赶紧走吧,别耽误了我的时辰。” 铃铛急忙跟上林清的脚步,叫来下人备好马车,主僕二人一同前往尚书府探望傅家大小姐。 第39章 (入v第一更) 这是林清第二次来尚书府了, 第一次是在傅玉书为救秦驰而弄伤腿的时候,她在傅玉书身体好转的一个月之后, 来了尚书府看望她。没想到她第二次来尚书府,竟然又是因为傅玉书的病。只是这一次, 她明显的察觉到了府中气氛的变化。她下马车之后,只有一位小厮前来迎接,引她入府之后,就不见了踪影。府内各处可见行色匆匆的下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淡淡的疲惫。不时可见眼神空洞的小丫鬟,走着走着就停下脚步,嘆气一声又一声。悲伤凝重的气息环绕了整个尚书府, 林清觉得很不妙,和上回来不一样,莫非这次傅玉书真的病入膏肓了? 她跟随着府内丫鬟的脚步来到了傅玉书的闺房之外, 有点意外,这里竟然没有多少人。除了刚刚进去的那个丫鬟, 再没看到别的人进去了。 “小姐, 我们现在不方便进去吧。”铃铛见她面色不豫, 小声地开口提醒。 林清在外踌躇了一番,还是选择直接进去,她迫切地想要知道傅玉书的身体状况。才打算踏上台阶, 迎面就走出来一个身穿青色袍子的少年。林清略显意外,是秦驰。他似乎没有看见她,脚步匆匆地行下台阶, 平日里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头髮此刻也微微凌乱着,注意到面前有人,他才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睛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落入林清的视线。他竟然哭了。 见到林清,秦驰微微僵住,想到此刻自己的状态略显不自然的移开视线,怎么偏偏叫最讨厌的女人瞧见了他这幅狼狈的样子呢。他只想当做没看见,快步离开,然而走到一半就被林清扯住了袖子。 “站住。” 他无奈地看着扯住他袖子的手,这个时候,他生不出一丝同她吵架的力气。 “你哭了?玉书怎么样了?”林清大概永远都学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明明知道秦驰此刻不想理她,却还是强势的出声询问。 “你自己进去瞧吧。”林清心下一沉,秦驰向来同她水火不容,此刻不仅没有打掉她的双手,更是少有的耐着性子回答她的问题。这太不寻常了,再看他红肿依旧的眼皮,可以想见,傅玉书的身体状况该是多么的不容乐观了。 “都是你的错。”林清甩开秦驰的袖子,留下掷地有声的五个字后,头也不回地踏入了房门。 秦驰呆愣在原地,第一次觉得不能反驳,林清说的没错,是他害了傅玉书。如果不是为了救他,傅玉书根本不会受伤,更不会因为一次小小的风寒就变得这么虚弱。有寒风扑面,刮着他红肿干涩的眼睛,又疼又痒,鼻间又是一阵酸涩,他抬头望望天,单薄的身影伫立在空旷的院落里,远处是天,近处是她,而他却不敢再多走一步。 傅玉书的闺房里围着不少人,拨开一层层的丫鬟之后,她见到了形容憔悴的尚书夫人。有过一面之缘的高雅端庄的傅夫人,此刻弯曲着身子站在床前,泪眼朦胧地看着正在把脉的太医。 “老太医,怎么样了?小女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啊?”傅夫人嘶哑着嗓音开口,一句话说完仿佛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眼神希冀地望向床边头髮花白的老人家,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太医沉吟半晌,嘆息着摇了摇头。 “老夫有负三殿下之託,实在是无力回天啊。” 傅夫人强撑着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软软地瘫倒在身后的中年男子怀里。兵部尚书傅淮揽住怀中的妻子,一瞬间苍老了容颜。“求老太医再想想办法,若是连您都没有办法,世间哪里还有人能医得好小女啊。” 年迈的前太医院院使捶了捶久坐之后僵直的大腿,在身后医童的搀扶下起身,深深地朝傅淮鞠了一躬:“小姐时日无多了,尚书大人节哀。” 傅夫人不敢置信地呜咽一声,傅淮疲惫绝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復了往日的冷静自持。“多谢老太医,还请老太医前往前院休息。” 第70页 老太医嘆息一声,不忍再看傅尚书夫妇的神情,他一生行医,见惯了生离死别,却还是无法面对这些伤痛欲绝的眼神。 林清呆呆地望着床上一动不动的傅玉书,她静静地躺着,神情安详,忽略掉惨白的脸色和青紫的嘴唇,就像是睡着了一般。明明昨天早上两人还一起看了梅花,今天她却躺在那里,唿吸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死去。怎么会这样,她还这么年轻。她魂不守舍地站在原地,这一刻,周围的人都消失了,她的眼中除了那个苍白的影子,再无其他,连有人叫她都没有听见。直到铃铛的手在她眼前剧烈地摇晃起来:“小姐,小姐,有人叫你!” 她恍然回神。 佝偻着身子的老太医和颜悦色地看着她,布满了皱纹的脸上,一双小眼睛浑浊中带着点清醒的柔和,这目光和蔼又亲切,让林清想起了过世多年的祖父。 “小姑娘可是定国公府的小姐?”老太医摸了把长长的鬍子,意味不明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林清,语气颇有些惊讶。 林清讶然,这是刚刚那位替傅玉书诊治的太医,他竟没走么。这是不是表明傅玉书还有救,她心下一动,忍不住问了出来。 老太医没说话,只轻轻嘆了口气,她却在第一时间明白了过来,心中越发苦涩,鼻间阵阵酸楚袭来。 “天地赋命,生必有死,草木春秋,亦枯亦荣。小姑娘不妨看开一点,也要当心自己的身体,你腿上的伤还没有好全呢。” 林清抹去即将夺眶而出的泪珠,回望温言劝慰的老人:“太医怎知我腿上有伤?” 老太医耐心的解释:“你涂抹的伤药,味道独特,数尺之外尤能嗅得,那是老夫亲手调制的。”只不过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这药膏是三殿下亲自请了他来配制的,工序繁杂,极为珍贵,平时也不见殿下使用,没想到他却慷慨给了这小姑娘。 他想起三殿下跟他说过的话:“有个小姑娘生性顽皮,总是弄伤自己却不自知,老太医的药膏见效极快,且不留疤,最适合她不过了。”少年狭长的凤目里满是柔和的笑意,这是他第一次见殿下在他面前提起一个小姑娘。好奇之下追问,才知道这个小姑娘就是定国公府的小姐。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林清,明眸善睐,白璧无瑕,一双眼睛澄澈见底,毫无杂质,是个一眼就能望透的小姑娘。 林清不明白为什么眼前陌生的太医在说完一句话后就一直盯着她看,即便他的眼神没有恶意,她也不习惯被人如此注视,微微伏低身子行了个晚辈礼,她便向床边行去。 傅夫人哭至昏厥,傅尚书抱着她离开,傅玉书依旧昏睡不醒,床前只剩下几个随侍的丫鬟。她默默坐在床边,凝视着那张已呈灰败之色的瘦削的小脸。她本就瘦弱,不似傅娆那样丰腴,也及不上自己的皮实,下巴尖尖的,脸颊上也没有多少肉,自那次摔伤腿之后,她的身体就越发虚弱了。她就不该答应和傅玉书一起去梅园赏花的,说不定她还会待在府里,好好的。 林清双手扶额遮住眼睛,悔不当初。没想到,梅园之行竟成了一道催命符。 “清儿?”嘶哑低沉的声音从床上传来,林清立即抬起头。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傅玉书笑着摇头,“我感觉好多了。”听了这话,林清反而心下一沉。 傅玉书甚至有力气慢慢撑起了身子,将头靠在身后的靠垫上,望了望周围,开口说:“我刚刚好像在梦里听到秦驰的声音了,他在吗?” 林清点点头,立即叫铃铛出去叫人。 秦驰没一会儿就进来了,他一直站在门外没有走。听说傅玉书醒了,他又是惊喜又是激动。 “我大概是不行了。”谁知傅玉书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秦驰面色一变,望着她突然焕发光彩的容颜,瞬间瞭然,这是迴光返照? “我这一生何其幸运,出身富贵,有温和的爹娘,善良的妹妹,亲密的朋友,甚至还有一个年轻英俊的未婚夫。”傅玉书说出那样可怕的一句话后,突然笑了,单纯的像个孩子。“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和你还有小娆再看一次梅园的梅花。说起小娆,她人呢?怎么没在这里,一会瞧不见她我就心慌,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妹妹了,她那么黏我,如果我不见了她一定会害怕吧。” “她见你昏迷太过担心,晕了过去。”秦驰的声音有一种诡异的冷静。 傅玉书凝眉苦笑:“只是昏迷就吓到了她,那以后该怎么办呢?清儿,秦驰,你们是除了爹娘之外我最亲近的人,我最后的心愿就是拜託你们替我照顾好小娆。” “好,我一定会照顾她。”秦驰握住她的手,慢慢收紧,语气郑重。连他自己都没有想过,他会遵守这个诺言,一生一世。 心愿已了,傅玉书仿佛再没有什么牵挂了,眼神渐渐飘渺,落在半空中,不知道在看什么。窗外不知名的鸟儿突兀地哀叫一声,风声猎猎,空气中似乎又多了一层凉意。良久,屋外响起丫鬟惊讶的唿声:“快看,下雪了!” 林清探出头去张望,白雪纷纷,空气中每一个缝隙里似乎都有雪花,一片一片的,悠然落在窗台上,泠泠作响,像梅园的梅花,纯然又冷冽,艷丽又哀伤。 第71页 身边传来少年暗哑低沉的呜咽声,闷闷的,迴荡在空阔寂寥的室内。 枕衾生凉,有寒意渐渐袭来。林清回过头来,傅玉书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神态柔和,静美安然。 第40章 (入v第二更) “娘娘, 窗边寒凉,不若去里屋歇息, 石榴已经备下了暖炉,用的是您最喜欢的惜薪司的炭, 没有一丝烟味。”露华宫大宫女铃铛拿来一领红色绣凤采牡丹的斗篷替林清披上。 林清任她动作,自己却将手伸出窗外,片片的雪花落在莹白如玉的手心里,渐渐化成了水珠。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了?” “回娘娘,腊月二十一了。”铃铛恭声回道。 腊月二十一了啊,林清若有所思地将视线飘向窗外。 见林清没有进里屋的意思,铃铛便轻轻移动步子, 尽量不发出声响地退至一旁。身后传来石榴好奇的询问:“铃铛姐姐,娘娘今天心情不好啊?”平日里那么怕冷的人,竟然将整扇窗户都打开, 还任由雪花簌簌的落入屋内。 “嘘,小点声。”铃铛将手指笔在唇前, 示意石榴去外间说话。 “铃铛姐姐从小跟在娘娘身边, 肯定知晓娘娘今日反常的原因吧。” “怎么就你好奇心那么重, 快去干活,将那西凉进贡的四合如意锦纹毯给铺上,又暖和又漂亮, 娘娘肯定喜欢。”铃铛拍了拍石榴写满好奇的小脸蛋,催促她去张罗。 石榴扮了个鬼脸,吐吐舌头, 扭头去忙了。铃铛笑意微敛,回头望了一眼仍然立在窗边的贵妃娘娘,在心里低低嘆了口气。腊月二十一,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兵部尚书府家的大小姐,傅玉书的忌日。那日,好像也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天气呢。傅小姐那样好的一个人,竟然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雪越下越大,素日浮华的露华宫银装素裹,一片白茫茫,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长长的院落,好不容易走上台阶,紫宸殿的太监刘未就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铃铛闻声而去,见着刘未孤身一人也忍不住惊讶,“刘公公?怎么也不撑把伞?”说着忙将身上脸上落满了雪迹的刘未迎入外间。 刘未进了屋内,依旧不住地搓手哈气,露华宫里竟然没燃暖炉吗?屋内屋外怎么一个温度。这鬼天气,真是冻死人了。 “刘公公怎么来了?可是皇上有事让你来传?” “哎呦喂,铃铛姐姐,您可别一口一个公公了,小未子平时受您的关照还不够多吗,您这声公公我可不敢当。”刘未眼睛本就生的小,一番挤眉弄眼下,更是看不见眼珠子,只剩一道细细的长缝。 铃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还以为小未子升了职就会把姐姐忘了呢,什么事这么着急啊,让你手下的小太监跑一趟就是了,何必亲自来这一趟。” “唷,这露华宫的事我哪敢假手他人啊?贵妃娘娘万金之躯,别让不懂事的小太监给冲撞了,还是我自个儿来放心。”刘未煞有介事地说。 铃铛也不同他打趣,开口问道:“听你的意思是要见我们家娘娘啊?” 刘未:“怎么,这会儿不方便吗?” “也不是不方便......只是......” 见铃铛为难,刘未也不坚持:“无妨,这事跟姐姐说也成。皇上吩咐了,晚上宫宴,有各国使臣来贺,不比寻常家宴,请娘娘一定盛装出席。”换作其他妃子,这事根本不值当刘未跑这一趟,但凡皇上出席的场合,管他是家宴宫宴,大小妃子们都卯足了劲儿参加,使出浑身解数打扮,以求在皇上面前露脸。只有露华宫的这位,居然还要皇上派人来请。想起出宫前皇上吩咐的,务必亲口向贵妃娘娘传话,这是有多担心娘娘不来啊。 铃铛点一点头,“知道了,我会和娘娘说的。雪天路滑,小未子回去路上当心啊。”说着便让小宫女拿了把伞递给刘未,刘未伸手接过,并没有离去,而是向铃铛招了招手。 铃铛不解,是还有什么事情没交代吗,身子慢慢凑近,刘未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给姐姐捎个消息,漪澜宫的那位復位了。” “漪澜宫?哪位啊?”两人中间突然出现了一个扎着小辫儿的圆圆的脑袋,直把他们吓了一跳,刘未拍一拍起伏不定的胸膛,瞪着眼睛道:“石榴姐姐呀,你可长点心吧。什么时候能像铃铛姐姐一样稳重呢。” “没大没小。”石榴扬扬粉拳,作势要挥上去,刘未一熘儿小跑儿逃进了雪地里。石榴笑的咯咯作响,一回头,却见铃铛低头喃喃说着什么:“漪澜宫的那位可不就是娘娘家里的那位庶妹吗?”这么一说,石榴也想起来了,曾经伙同许昭仪陷害贵妃娘娘的林容华,之后被皇上贬为了答应,这么快就復宠了吗? 两个宫女很快便将这话告诉林清,她解下斗篷移步里屋,直到一身寒意渐散,才慢慢开口:“咱们宫里都还没收到林茹復位的消息,想必其他娘娘那里也不会知道,看来她復位也不过是片刻之前发生的事。”她顿了顿,笑意凉薄,今天这样的日子,秦驰居然还有心情分封嫔妃,也不知林茹做了什么,真是好手段啊。“没事,就算是復位也不打紧,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什么来着?” 第72页 “林答应被贬之前是容华的位分。”铃铛默默无语,敢情石榴这煳里煳涂,记不住事的个性,是学了娘娘的。 “唔,一个小小的容华,莫非我还要放在眼里?” 林容华与贵妃娘娘不和已经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了,林容华更是有陷害贵妃的前车之鑑,铃铛担心她復宠之后会对露华宫下手,但是看贵妃的样子,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捧着汤婆子坐在床边打哈欠,头一倒就能睡着一般。 铃铛赶在她睡意席捲而来之前开口:“娘娘,那晚上的宫宴咱们还去不去啊?” “去,怎么不去?年关将至,各国使者来贺,大魏自然要摆下最盛大的排场来迎接异邦,彰显泱泱大国风范。好酒好菜,还有美人珍宝,咱们当然要去瞧瞧热闹。” 林清此话一出,石榴和铃铛具是眼前一亮,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前者是因为能够见识到浮华绮丽的宫宴场面而兴奋,后者却是为了不必承受皇上的怒火而暗自庆幸。以往贵妃娘娘很少参加这样的宴会,今天更是故人逝去的伤感日子,原本以为她不会赴宴,没想到能答应下来,真是太好了,省去了她对外费心的解释。 “梳妆吧。” …… 夜晚,月色清冷,朝辉殿外两旁的小路上灯火通明,照亮了四周装饰着的冬季少见的花朵,花萼洁白,骨瓷样泛出半透明的光泽,辉映着灯火,折射出迷离绮丽的光芒。推开殿门,暖意扑面而来,殿内鸾歌凤舞,鼓乐齐鸣,华宴之盛,令人咂舌。 秦驰就坐在殿内最高处的金漆雕龙宝座上,身穿绣有沧海龙腾图案的黑底十二纹章长袍。一双眼睛被长长的冕旒遮住,面色淡淡,却在无形之中散发出睥睨天下的王者威仪。 林清来的已经有些迟了,但见上座之位坐了三位后宫位分最高的嫔妃,琪妃、淑妃、贤妃。三妃盛装出席,妆容精緻,本是言笑晏晏,兴致高昂,见了林清进场齐齐失了笑容,便是性情最柔的贤妃也敛去了眼中笑意,端起桌上酒杯,默不作声的饮下。 庭中一时哗声四起,四方使臣皆惊嘆,好一个光彩照人的美人。原本以为大魏皇帝的妃子已是貌美倾城,现下见了这女子,才觉人外有人。胭脂淡扫,唇染丹朱,梅红色的宫装竟也成了容貌的陪衬,与之相比,无论是秀丽端庄的三妃,还是风情宛然的歌女都成了熠熠星光之下的萤火,黯淡无光。 殿中大半男子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去,琪妃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轻笑:“哼,来的最晚,排场却最大,这般精心装扮也不知道是要做给谁看。” 淑妃瞥一眼拈酸吃醋的琪妃,不予置评。这场宴会谁不是盛装打扮,论华丽繁复,琪妃更甚。不过是见贵妃引人注目,心气不顺罢了。 林清在众人的注目之下泰然入座,扫了眼台上歌女循规蹈矩的舞姿,兴致缺缺地开口:“教坊司的穆姑娘呢?听说她今晚要跳折腰舞的,怎么还没上场?” 秦驰身边的太监有些尴尬地开口:“回贵妃娘娘的话,人还没来齐,穆姑娘要过一会儿才能献舞。”此话一出,林清立即感受到了秦驰身上传来的低气压,小太监抹了把汗,退至一旁,不敢再开口回话。 哦?居然还有比她更迟的。林清好奇地环视一圈,隔了一方巨大石台的对面,层层织锦丝毡铺就的长阶上,赫然空出了中央一块地方,那是使者团的位置。西凉使者,还没有到。 难怪秦驰会如此不悦了,西凉与大魏几百年来纷争不断,大的战争没有,小的摩擦却不断,西凉弹丸小国却屡犯大魏边境,凭藉着险峻的地势和粗犷的民风偏居一隅,大魏军队不敢深入。直到今年三月,卫将军林深从辽东转战西南,带兵进行大举反击,镇压西凉,逼得西凉王萧禹不得不俯首称臣。而此次宴会正是西凉与大魏和解之后的第一次正是会晤,其他各国的使者早已到来,只剩下西凉使者迟迟不见,这样的行为简直让人怀疑西凉和解的诚心,众目睽睽之下,秦驰的面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了。 正当众人以为皇帝要发怒之时,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西凉使者觐见——” 伴着太监尖细的高音,着色彩斑斓的异族服饰的西凉使者团进入了大殿。林清循声望去,为首一人玄衣银髮,长身玉立,一张银色面具从鼻樑上方将半张脸遮住,嘴角梨涡若隐若现。林清手一滑,白玉酒杯啪的一声掉落在精緻的地毯上,流出的液体深红如血。 第41章 (入v第三更) “娘娘, 娘娘,您怎么了?”铃铛担忧地看着失手打翻酒杯后仿佛失了魂魄的林清, 幸好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刚刚进殿的西凉使者团身上,没有人注意到贵妃娘娘的失态。 “西凉使者萧焕成见过皇帝陛下。”使者团中走出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子, 与寻常大魏男子不同,他的肤色略深,脸部轮廓鲜明如刀刻,眉眼深邃,鼻樑高挺。异于常人的身高带来迫人的气势,即便他单膝下跪,右手放至左胸前, 恭敬地行礼,也淡化不了周身的霸气。 四下譁然,没想到西凉居然派了萧焕成前来, 此人来头不小,乃是西凉王第三子, 兼西凉兵马大元帅, 下一任西凉王的有力竞争者。 上首之位的秦驰悠悠抬起一根手指, 台下议论之声顿歇。他略显不满的开口:“王子为何不行大魏之礼?” 第73页 浓眉一扬,萧焕成刚想回话,就瞥见身边之人暗暗扬起的左手, 遂放松了表情,朗声回道:“大魏泱泱大国,有海纳百川之胸怀, 定能包容小王的失礼之处,而且方才我用的正是西凉最高的礼节,以此来表达对陛下的敬意。” 与狂放的外表不同,三王子一番话说的进退得宜,秦驰也不好为难:“王子的诚心令朕很是感动,只是大魏有一句话,入乡随俗,更何况王子此次是代表西凉前来和解,希望下次见到王子之时能使用大魏的礼节。” 萧焕成笑而不语,再次躬身行礼。礼毕站直身子,有太监引着一行人上台阶入座。然而还未走至座位,半空中传来一道悠悠嗓音,清冷如雪。 “陛下感受到了西凉的诚心,本宫却没有。面圣之时竟然戴着面具?真是失礼至极。” 萧焕成步伐一顿,循声望向开口之人,梅红的宫装映入眼帘,惊艷之色一闪而过。他定了定神,瞧一眼身边镇定自若的银髮男子,淡淡开口:“回这位娘娘的话,我这手下生了一场怪病头髮花白,还毁了容貌,面目丑陋不堪,唯恐惊了圣驾。” 林清嘴角轻扬,表面淡定的浮起一个笑容:“哦?适才王子也说了,大魏泱泱大国海纳百川,陛下气度非凡更不是凡夫俗子,如何会被区区丑容吓到,令你的手下放心摘下面具便是,不必介怀。”没有人注意到她一只手正死死地掐着自己的大腿,青筋暴起,力道之大难以想像。 萧焕成望着对面的石台,高声道:“我这手下实在是面容丑陋不忍直视,寻常小孩见了他都会吓得涕泗横流,在场还有众多尊贵的客人,小王实在不敢冒犯,扰了各位的兴致。” 林清不依不饶开口道:“王子这样一说,本宫更是好奇那张面具底下是什么样的相貌了。不如就请王子为本宫一解疑惑?” 萧焕成皱眉,刚想说话,就被另一道娇柔的声音打断了,素来爱和贵妃作对的琪妃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话了:“贵妃娘娘执意如此,岂不是坏了众人兴致,莫非要为了一己之私破坏整个宴会的气氛?” 林清看一眼疾言厉色的琪妃,不置可否,她现在没有一点心思同不相干的人在公众场合争吵。她极力控制自己的眼神不要望向另一个方向,那里,玄衣银髮的男子心无旁骛地端坐石台,姿态优雅,对围绕着他的这一场争论,似乎并无关心。 “行了,事出有因,朕不会计较失礼之处,使者也不用摘下面具。人既然齐了,就开宴吧。”秦驰话一落,底下的太监拍一拍手,悠扬的琴声渐起,教坊司的大家穆姑娘登场了。 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淡绿色的薄纱长裙凌空飞起,衣袂飘飘,一舞倾城,宛若神仙妃子,不愧是京城第一舞姬,众人看得如痴如醉。 原本期待的折腰舞在林清眼里也失了色彩,她死死咬着唇,右手用力地抠着袖子上的云纹刺绣,神情焦躁。还是没有看到面具下的那张容颜,也没有听到他开口说话。相似的身形,相似的梨涡,甚至是相似的气质,真的是她梦里的那个人吗?只要他说一句话,她一定能认出来,真的是你吗?修哥哥。 她的眼眶渐渐湿润,万千回忆涌上心头,想起这些年无望的等待,她过的每一天都是煎熬。倾覆宫殿的那场大火,没有人认为他能活下来,只有她毫无根据的相信,他不会死的,他一定还在世上的某个角落安稳的活着,不管有多远,他最后一定会回到自己的身边,因为他是秦修泽,无所不能的秦修泽。 视线越来越模煳,她几乎就要看不清石台对面的男子,眼前突然递来一块锦帕,石榴镇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娘娘,不要失了仪态。” 连石榴都看出来她的失态,不知道在外人眼中她是何种模样,闭上眼睛,擦去眼角的泪珠,再睁开时,她的眼底已无波澜。 台下传来嘆服的掌声,穆姑娘的折腰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跳完了,她仪态万千地鞠躬离场后,琴声顿消。此次宫宴的重头戏来了,各国使者进贡宝物,作为两国交好的见证。宝物众多,司礼的太监将使者们献上的宝物一一检阅,然后呈于皇帝面前。同往年一样,蕞尔小国通常进贡的是一些动物毛皮,珍稀药材,舞乐美人,以及本国特产,尽管不是什么稀罕的事物,皇帝也都一一笑纳,再回以金银器皿、丝绸彩缎等以示恩赏。 到了西凉国的顺序,皇帝才略略抬眸,认真期待了一番,西凉不比其他小国,国力强盛,物产丰富,而且这是西凉时隔三年之后的第一次朝贡,众人也都十分好奇西凉的贡品,一时视线都集中在西凉使者团身上。 萧焕成拍一拍手,身后走出一个穿着西凉当地印花服饰的高大青年,手中捧着一个长长的锦盒上前屈膝行礼。 司礼太监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一柄泛着冷冽寒光的长剑露了出来,剑身莹白如玉,剑柄处雕刻有一条长蛇,盘绕几圈,睁目吐信,栩栩如生,看得人背嵴发凉。 见众人目光端凝,萧焕成颇为自豪地开口:“陛下,此剑名承光,乃是西凉铸剑师舛虚子耗尽一生心血所铸,长剑所及,若叩铜铁,剑光如电,切金如泥。”说到此处,他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石台对面的妃子席,道:“值得一提的是,此剑还曾在战场上重伤战无不胜的大魏神将,卫将军林深。” 第74页 席间顿时响起惊嘆之声,大魏的战神,英勇无比的卫将军居然也被此剑所伤,果真是神兵利器。林清挑了挑眉,林深居然受过致命的重伤,他寄给家里的书信似乎从无提及,等等,她想起嫂嫂周娅曾经转交给她的信,在定国公府被盗的那一封,上面写了什么东西到现在也不得而知,她写信给林深也迟迟没有收到回復,究竟出了什么事?现在看来,似乎是跟西凉有关?她又将视线移至萧焕成身上,刚刚来自于他的探究的目光令她有几分在意。 秦驰点一点头,冠上的冕旒随着动作摇晃了一下,他也是习武之人,对这类神兵利器也很感兴趣,至少比他国进献的美人要来的称他心意。 萧焕成接着开口:“小王将这柄堪为国宝的神剑献给陛下,除了是表达对陛下的敬意之外,还有一个请求。” “但说无妨。”秦驰缥缈的声音隔着高高在上的金銮玉殿缓缓传来。 “小王不才,正值婚龄,妃位空悬,斗胆想要迎娶一位大魏尊贵的公主为妻,以固两国盟约。”此话一出,其他各国使者纷纷面露悔色,竟叫这西凉王子先下手为强了。 龙座上的秦驰有些为难,这个请求无伤大雅,只是皇室中适龄的公主却没有,七公主已经嫁人,八公主婚约在身,九十两位则年纪尚小,父皇生了不少皇子,公主却没有几位,整个大魏尚在人世的公主数来数去也只有这四位,没有一个能满足萧焕成的要求。 沉思片刻,秦驰开口说道:“此刻皇室中并没有适婚的公主,三王子不如耐心住下来,待朕为你从世家中挑选一位德才兼备的女子,封其公主之位,到时候与三王子成婚,也是一桩美事。” 萧焕成皱眉,他想要迎娶公主当然不单单是为了明面上的目的,迎娶公主就等于收穫了公主身后来自大魏的助力,他也能因此在与几位兄长的争斗中多一些筹码,增加继承王位的机会。然而现在公主变成了世家之女,这助力就大大减弱了,大魏难道会有堪比皇室的世家之女? 他再次看了一眼身边端坐的银髮男子,对上他一双深沉如水的眸子,那里蕴含的沉着冷静让他安下心来。于是萧焕成将视线转向金銮殿上的大魏皇帝,拱一拱手,高声道:“那就有劳陛下了。” 秦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笙歌又起,浮华宫殿内一场盛宴觥筹交错,鼓乐齐鸣,酒香四溢间宾主尽欢,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个样子。林清执起石榴换上的白玉酒杯,连灌了七八杯,眼睛眨也不眨地望向对面石台。 正在饮酒的萧焕成不自在地拿起酒杯遮住了自己的脸,悄声对身边人道:“我怎么觉得贵妃娘娘一直在盯着我看啊?” 玄衣男子轻笑一声,嗓音低哑暗沉:“兴许是王子俊美,惹来姑娘垂青。” 萧焕成瞪大了一双眼睛:“俊美?我?算了吧,那是形容大魏男子的词,咱们西凉人最讨厌的就是肤白如玉的男子,娘们唧唧的,还不如满脸疤痕……”想起身边男子脸上狰狞的疤痕,他渐渐消了声,怎么可以在他面前提起有关容貌的话题呢。“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说你……我是说我……”萧焕成支吾了半天,不知该如何解释。 玄衣男子似乎没有在意,不温不淡地扬声:“殿内闷热,我去外面透透气。” “好好好,你尽管去。” 林清时刻关注着这位肖似秦修泽的西凉使者,他起身的一瞬间自己当然也注意到了,她匆忙放下手中的酒杯,在石榴复杂的视线中追了出去。 第42章 出了朝辉殿, 冷风一吹,片片雪花落在头上, 身上,林清身子一抖, 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殿内温暖如春,不像是冬天,可殿外才是真实的温度。她出来的急,连披风也没繫上,此刻唯有抱紧了双臂,迎着风雪前行。 那个身影还在视线之内,他走的不快, 完全是自己可以跟上的速度。林清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身姿轻盈, 步履轻缓,在夜色的掩映之下, 前面的人似乎没有发现。 转过一个路口, 前面是一座被白雪覆盖的亭子, 宫里大大小小的亭子太多了,上面的匾额也被雪遮住,她一时认不出这是哪里。玄衣男子拂了拂身上的雪花, 抬脚步入亭中。她一时停住脚步,犹豫着该不该进去。 “娘娘跟了一路,怎么反而不进来了?”亭子里传来一道低哑暗沉的男声, 在冰冷寂寥的雪夜里低回盘旋,奇异的牵动了她的心神。良久她才反应过来,这不是秦修泽的声音。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难过,她理一理袖子,径直走入亭中。 亭中一张石桌,三两只石凳,玄衣男子却悠悠地倚在廊边,抄着手望着台阶之下的林清,看不清神情,姿态却是放松又随意。 林清慢慢靠近,在离他最远的一只石凳上坐下,抚平了衣裙上的皱褶之后,才微微抬起下巴,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方向。银色的面具在月光的勾勒下闪烁出神秘的光泽,他勾一勾唇角,梨涡微微上扬。 “娘娘似乎对在下颇为好奇,方才宴上也是,用这样细密热烈的视线望着,让人想不在意都难。” “不错,我想看你的脸,你肯摘下面具吗?” 第75页 似乎没有料到她这般直白,男子顿了一顿,轻笑一声:“娘娘真的这么想看吗?”话音刚落,他已趋近她的身前,一只手撑着她身后的石桌,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修长挺拔的身躯越靠越近,银色的面具似乎就要贴住她的脸颊。 林清一个想字挂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兴许是潜意识里将他当做是秦修泽,她的身体并没有表现出抗拒,面对他的靠近,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反感。相反的,他身上传递过来的淡淡冷香,在夜幕的斑驳下,显得神秘又深邃,令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娘娘……”他在她耳边说话的同时,她微微侧过脸,像是漫不经心,冰冷的嘴唇擦过他更加冰冷的面具,落在了他的眼睫上。他条件反射的闭上双眼,任她的唇落在上面。雪落无声,有一瞬间的寂静,他的手才滑过她的肩头,带走上面一片轻薄透明的雪花。 原来只是为了替她拂去肩头的雪。唇移开,她的脸上渐渐生出些红晕,头也越来越昏沉,席间饮的酒多了,阵阵酒意上涌,她撑住脑袋,努力稳住心神,声音却显得虚无缥缈:“面具......摘下你的面具......” 静默了良久的男子突然抬了抬手臂,似乎要解下脸上面具的束缚,有冷香袭来,她的视线渐渐模煳,月色下他的脸庞变得虚幻,只看到银色的长髮在夜空中飞舞,分不清有没有面具,只觉得那容颜似曾相识,她忍不住呢喃出声:“修哥哥......” 没有回应,他们明明靠得那样近,她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修哥哥......”她又叫了一声,仿佛得不到回应就要一直叫下去。 耳边传来一声嘆息,有人轻轻拥住她,那暖暖温热的属于他的气息,浅浅的传递过来,雪夜不再冰冷,心中不再空荡,她心满意足的昏睡过去,渐渐失去了意识。 …… 林清睁开眼睛,头顶是熟悉的华丽床幔,这里是露华宫,她的寝殿卧房。 有轻缓脚步声踏在柔软的地毯上,铃铛小心翼翼地进入卧房,手中捧着一盅汤水,“娘娘,您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奴婢给您准备了醒酒汤,趁热喝了头就不那么晕......” “修哥哥呢?” 什么修哥哥?反应了好一会儿,铃铛的笑容僵在脸上:“娘娘您说的是先帝……吗?”娘娘果然还是醉着酒吧,现在都说起胡话来了。 “昨晚和我一同的男子呢?” “什么男子?娘娘您在说什么啊,奴婢怎么听不懂呢?”铃铛脸上的表情确实疑惑。 林清皱眉,换了一个问题:“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是石榴在朝辉殿附近的玉泉亭里找到您的,您一个人喝的烂醉,风雪又大,石榴这小丫头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将您带回来,娘娘您一个人上那儿去干什么啊,也不跟身边人打个招唿……” 一个人?怎么会是一个人?清寒的雪夜,冰凉的面具,还有温暖的怀抱难道只是自己的幻觉吗?喝酒误事,昨晚的记忆就停留在一声嘆息里,后面的事情自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揉了揉脑袋,接过铃铛手中的汤水一饮而尽,擦去唇边残留的水渍,问道:“使者团住在哪里?” 使者团?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铃铛有些跟不上林清跳脱的思维:“使者团在京的食宿出行一般都是交由礼部负责,礼部的人应该早已安排妥当了吧。” 礼部,说起礼部,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人,礼部侍郎周启。 “铃铛,替我稍一封信吧。” …… 京城北街,四夷馆。 周启的信上来说,西凉使者团目前就住在这里。林清一身黑袍,头上戴着同色的帷帽,只身一人出现在四夷馆的大门前。 或许是她停驻的时间太长,门口负责迎来送往的小厮忍不住开口问道:“姑娘有什么事吗?” “找人。” 在四夷馆找人?找的是他国人士?“那请姑娘报上要寻的人姓名,我可以代为通传一声。” “秦……请帮我找一个带着面具的银髮男子,他是西凉使者团的人。” 他早晚守在这里,怎么从没见过什么面具银髮男子。小厮面上有些为难:“这……姑娘不知道他的名字吗?” 林清沉默,秦修泽,或许又不是秦修泽。昨晚什么也没问,她究竟做了些什么?小厮见她沉默不语,有些不耐烦了,一个姑娘家藏头露尾只身一人跑来这里寻找一个男子,还不知道人家的名字,真是浪费他的时间。脸上堆起的笑容冷却,他已经尽到了问询的职责,便不再搭理她,转身欲离。 “等等,我找西凉三王子,萧焕成。” 萧焕成出来的时候,林清立在雪中已久,黑色的长袍上落满了雪花,头上的帷帽更是一半黑,一半白。 萧焕成很是惊讶,自己初至京城,人生地不熟,更加不认识什么京城的女子,莫非是应了大魏皇帝的话,要给他找一个劳什子的世家女,就算是这样,也没有女方亲自上门来寻的道理吧。他纵使不懂大魏礼节,也觉得此番行为不妥。直到他看到了雪中的人影,竟然觉得有几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第76页 “三王子,真是让我好等。” 帷帽下传来的清冷嗓音令他一怔,那是昨夜在宫宴上听过的,贵妃娘娘的声音。他简直是惊愕了。竟然不是世家女而是贵妃?大魏的民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开放了?皇帝的妃子不仅可以随意出宫还能私下会见男子吗? “换个地方吧。” 萧焕成就这样煳里煳涂地跟着林清来到了一处酒楼,二人上了楼上一间雅室后,林清摘下帷帽坐下:“三王子还站着做什么,坐吧,这里不是皇宫,没有那么多的礼节。” 萧焕成本就不喜诸多礼节,这会儿林清如此随意,他也不再拘束,撩了袍子坐在她的对面,开口问:“不知娘娘找小王是为了什么事?” “为了你的手下,那个面具男子,我想见他。” “娘娘说的是莫离先生?”萧焕成再次讶异,这位贵妃娘娘还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昨夜宫宴上就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执着,今日居然还亲自跑来这里。 “莫离?他叫莫离吗?”林清皱了皱眉。 “娘娘找他有事吗?”不会真的是为了看一看面具之下的容貌吧。 林清沉吟道:“他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听了这话,萧焕成淡淡扬眉:“哦?娘娘曾经来过西凉?” “未曾。” 萧焕成斩钉截铁地说:“那先生就不可能是娘娘的故人,他出身西凉贵族,从小身子就虚弱,这是他第一次离开故土来到大魏,断不可能认识娘娘。” 林清一张脸血色尽失,西凉人,怎么可能? 对面的萧焕成看着她一张玉脸渐渐转白,暗暗惊嘆,美人不愧是美人,失了血色的容貌也还是那么美丽,他不由联想起另一张相似的容颜,默默咬紧了牙关,无往不利的西凉兵马大元帅,人生的第一次败仗,就是拜他所赐。 “我要见莫离。” 回忆被打断,萧焕成不悦地扬起眉头,兄妹俩的性格还真是如出一辙,都是一样的自说自话,不顾他人想法。这命令人的语气还真是驾轻就熟呢。 “小王与贵妃娘娘不过数面之缘,似乎没什么理由帮助娘娘......” “听说三王子想同大魏联姻,这挑选世家女的差事本该是由皇后和皇上一起商定,三王子想必也知道,皇上并未立后,后宫之中我的位分最高,这件差事约莫是要落在我的头上了。若是三王子助我见到莫离,我自然会为你挑选一位合乎心意的贵女,若是不能,京城里的世家女那么多,可论相貌,却是参差不齐的……”看一眼萧焕成的脸色,林清接着开口:“或许王子不是肤浅之人,不会在意妻子的容貌,那就再好不过了,我......” “好,我答应你。”萧焕成咬一咬牙,再次得出一个结论,林氏兄妹真他妈的讨人厌。 第43章 萧焕成派人传话来说, 莫离先生病了,此刻他人不在四夷馆, 而是去了京城一处僻静之地休养身体。 林清听了这话不住地皱眉,手中翻看着定国公府密探刚刚送来的有关莫离的消息。莫离是西凉丞相莫世忠的独子, 只是莫离并非足月而生,从小身体虚弱,大病小病不断,连家门都出不了一步,唯一的乐趣就是在自己的房里看书。莫离天资聪颖,博闻强识,才学见识甚至超过其父莫世忠。如果不是身子骨虚弱, 一定会成为西凉的肱股之臣,同其父一样,身居高位。 即便如此, 莫离还是备受西凉王的器重,成为西凉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太傅, 三王子萧焕成也尊称他一声先生。然而好景不长, 三年前一场大病几乎要了莫离的性命, 莫丞相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然而此时出现了一位神医,声称可以治好丞相独子的病。莫离时日无多,无论是多么渺小的希望, 莫丞相都愿意一试。神医这一治就是一整夜,第二天天亮,房门打开, 神医拖着疲惫的身躯微笑,莫离的性命保住了。 莫丞相还来不及欣喜若狂,就发现宝贝儿子的头髮在一夜之间变白了,俊俏的容貌也毁了,脸上多出了许多狰狞吓人的疤痕,没人知道神医是如何医治的,但是莫离的身子真的在一点一点好转,没过多久,莫离居然能下床活动身体了。用头髮和容貌换来的健康值不值得?当然是值得的,对莫离而言,没有什么比健康更为重要了。 之后的事情林清也知道了,西凉战败,三王子作为使臣入大魏求和,莫离成为使者团中的一员,正如萧焕成所言,这是莫离第一次离开西凉,来到大魏。 难道他真的不是秦修泽吗?林清看着手中的密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似乎忽略了什么。最为可疑的一点应该就是时间。三年前,秦修泽身葬身毓庆宫,连具尸体都没有留下,同样的时间,莫离大病一场之后重获新生,这真的是巧合吗? 种种疑惑涌上心头,林清还是想当面问一问莫离,只是他居然病了,行踪不明。而且萧焕成的意思,似乎是不会告诉自己莫离的去处。 “贵妃娘娘,皇上请您去一趟天渠阁。”殿外传来宫女的声音。 林清应了一声,收起手中的信纸,向殿外走去。她大概知道秦驰找她是什么事,上回她同萧焕成说的事也不是子虚乌有,这挑选送往西凉和亲的人选一事早晚会落在她的头上。原本应该是太后娘娘来挑选的,但是太后凤体有恙,秦驰不忍心再拿这样的事情去让她操劳。真正该操劳的是她这样的贵妃娘娘,既不与参与后宫管理事务,也不为了讨好皇帝而手段尽出的闲人。整个后宫里再也找不出一个比她更清闲的妃子了。 第77页 很显然,秦驰也是这样想的,挑选世家女和亲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交给贵妃去办,他很是乐见其成。 难得的,林清没有让秦驰久等,天渠阁位于紫宸殿的东边,距离露华宫不过盏茶的功夫,她没走几步路就到了。“贵妃娘娘稍等,礼部侍郎周大人正在里面同陛下说话。”天渠阁外守门的太监如是说道。 天渠阁是秦驰的书房,他平日里也会在这里处理前朝事务。林清就在阁外耐心地等待,片刻之后,门被推开,一身蟒袍的礼部侍郎周启出来了。他见了林清,也不惊讶,略点一点头,就要离开,错身之际,周启闻得一句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多谢。” 周启顿了顿脚步,林清已经推门而入。他当然知道林清在谢什么,之前托人送信给他询问西凉使者团的事情令他颇为惊讶,因为这是林清第一次写信给他。其实以二人的关系而言,林清不必言谢,他的姐姐周娅嫁进了定国公府成为林深的妻子,他平日里也总得林深的照顾,对林清照料一二也算不得什么。 小时候因为两家亲近的关系,他和林清也没少见面,怎么也当得起一句青梅竹马。没想到进了宫之后,二人就生疏了许多,周启摸一摸鼻子,许久没见了,她的身上似乎少了一些刁蛮霸道之气,跟记忆中小霸王的样子相去甚远,怎么说呢,成熟了不少,人都会成熟的,他也是如此。周启一番思索,脸上变幻莫测,表情之丰富看得一旁的太监内心惊嘆连连,这位周大人自出了天渠阁的大门外便是这个样子了,停在原地不知道想什么,莫非是在回顾方才同陛下所说的话?不愧是周家的子孙,为人臣子,莫过如此啊。 这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 送走周启之后,秦驰也没歇着,书桌上小山似的堆起了不少奏章,此刻正埋头批阅着。林清驻足看了一会儿,这个样子的秦驰她很少见,同在她面前常常暴跳如雷的样子不太一样,这样的秦驰,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勤政爱民的明君。其实她平时也很少见到秦驰,他不怎么喜欢踏足后宫,下了朝之后,不是在书房与臣子们商议国事,就是在寝殿里批阅奏章,往往是太后娘娘提醒,他才想起来要去后宫走上一走。 她知道秦驰为什么这样,他想做一个超越承干帝秦修泽的传世君王。这应该是傅玉书死了之后,秦驰唯一的理想了吧。 良久,秦驰从大堆大堆的奏章里抬起头来,无意间瞥到了静静站在一旁的林清,有些惊讶:“你来了多久了?” “很久了。” 秦驰揉一揉有些发疼的脑袋,向后靠坐了一会儿,开口道:“怎么没有叫朕?” 林清没有回答,迳自坐到一旁的软塌上,以问代答:“喊我来是为了西凉三王子的事吗?” “没错,母后身子不适,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吧,如果觉得有困难,就和贤妃淑妃她们一同商量,让她们二人从旁协助。”秦驰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开口:“还有你那个妹妹,最近復位了的林容华,禁足之后她安分了不少,性子沉稳了许多,你适当的多提点提点,将来朕也好提一提她的位分。” 林清讶异的抬眸,没想到秦驰这么看重自己这个庶妹,还想着提一提她的位分,他似乎真的挺喜欢林茹。不过秦驰还是太不了解林清了,她不是那么善良的人,面对曾经陷害自己的人,还能做到以德报怨的,不是圣人就是...... 她想到一个人,脸上永远带着温和的笑意,从不轻易动怒,也不指责他人,大约任何人做错事情都能得到他微微一笑的谅解。她喜欢这样的他,遗憾的是自己却没法成为他那样的人。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如此嚮往一个人,期待得到他全部的温柔,自私的想要他所有的呵护和关注。 “这件事我会着手去办,但是西凉三王子未婚妻的人选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够轻易决定的,若是我挑的人选让西凉不满意,难免会造成两国之间的龃龉,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希望西凉那边,能派出人来协同我的计划。”林清认真的看着秦驰,提出了自己早就想好的说辞。 “这没问题。”联姻之事关系到两国之间的盟约,确实需要妥善安排,秦驰轻易就答应了。“你心里有合适的人选了吗?” “有。” “是谁?” “西凉丞相之子,莫离。” 秦驰终于放下手中的笔,有些好奇:“你似乎对他很关注?宫宴上也是,总要人家摘下面具,你不会是想......”秦驰想到一个可能,顿时脸色发黑:“就算我不喜欢你,你也休想给我戴绿帽子!”气急之下,秦驰连“朕”也不说了。 林清白了他一眼:“你想什么呢?莫离是西凉丞相之子,又是萧焕成的老师,最了解他的喜好,此事萧焕成不易出面,于公于私,莫离都是最合适的人选。”话是这么说,但她有没有私心,只有她自己知道。 看了看秦驰阴晴不定的脸色,林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你有没有觉得那莫离,很像一个人?” “像谁?朕连他的容貌都没有见过。”秦驰没好气儿地说。 林清想了想,换了一种说法:“我是说他的气质,你不觉得熟悉吗?” 第78页 “不觉得。” …… 这天没法聊了,林清嘆一口气,她和秦驰合不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像今天这样,心平气和的坐在这里聊天已属少见,也不奢望还能有其他的变化了。 “你还是批你的摺子吧,我就先告退了。”话不投机半句多,林清缓缓起身,就要走出天渠阁,走到门边了,又想起了什么,在秦驰不解的眼神中开口:“哦,对了,莫离他这几天身体不适,在别的地方调养身体,你过段日子再派人通知他好了。” …… 秦驰默默无语,这真的不是要给朕戴绿帽子吗? 出了天渠阁,连日以来的大雪也停了,压抑了多日的阳光肆意洒向这一片宫墙,朱红色的墙体映着皑皑白雪,折射出了和煦温暖的光芒。空气是冷冽的清爽,林清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浑身舒适,精神也格外饱满。 不管你是秦修泽还是莫离,她都会亲自会上一会,朝夕相处之下,她就不信,他不会露出马脚来,在这个世界上,论最熟悉秦修泽的人,不是他的爹娘,更不是他的兄弟姐妹,而是她林清,差一点成为秦修泽妻子的人。 第44章 圣上欲在世家女中挑选一位赴往西凉和亲之事很快传遍了朝野, 众位臣子家中但凡有适龄女子的无不人人自危。西凉与大魏相隔千里,此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到大魏, 若是嫁在大魏还有娘家可以依靠,去了西凉却只能依靠自己, 没有人知道西凉三王子是不是值得託付终身的男人。一时之间,眼光颇高的京城贵女们纷纷定下了亲事,恨不得在几日之内把自己嫁出去,只要不是嫁到西凉,嫁给谁都无所谓了,曾经千挑万选也择不出一个好夫婿的贵女们,纷纷降低了要求, 不求情投意合,只求门当户对,速速完婚。 这确实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至少林清这里,其他三妃没有一人前来过问。林清本来也没有指望从其他妃子那里获得帮助, 这件事她一个人来做便好。除去那些已经定下亲事的贵女们, 待字闺中又身份合适的也就剩下了几个。林清着人整理好了画像, 分别是万阁老家的孙女万怡,清河郡主秦立莲,以及齐伯侯次女史玉晓。 剩下的事就看西凉那边如何决定了, 然而距离秦驰传话给西凉使者团已经过去了十日,这十日里,她都没有见到莫离。派人去问, 也只得到萧焕成“归期不定”的四字回復。这些日子足够莫离养病了,再见不到人她就要亲自杀到四夷馆去了,她的耐心向来不怎么好。 “贵妃娘娘,西凉三王子的信。”正当林清在脑海中模拟着大闹四夷馆的情形之时,铃铛适时地拿着一封信出现了。 “未时三刻,老地方见。”龙飞凤舞的八个大字,是萧焕成写的不假,这几日林清见过不少次。只是老地方是哪里,她和萧焕成的交情好像没有到心照不宣的地步吧。 仔细想了下,应该是她上次拜访四夷馆后同萧焕成约谈的酒楼。她微妙的有些失落,还以为会收到莫离的来信,不过正因为如此,她更加确定,莫离就是秦修泽,因为她认识秦修泽的字,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更衣吧。” 这次赴约,林清不可能再孤身一人,她的身边不止跟着露华宫的二婢,还多了一位来自紫宸殿的宫女,秦驰亲自送来的亲信,美其名曰帮助贵妃做事,实则是秦驰用来监视她的棋子。林清对此没有任何意见,秦驰还是太小看她了,如果她真的想做什么,十个宫女也是拦不住的。 四海楼,京城第一酒楼。 未时三刻,林清准时出现在了四楼雅间。仔细一看,雅间的名字居然叫清修阁,她愣了一愣,真不知道是缘分还是巧合。最后理了理鬓髮,她推开了清修阁的大门。 与宫宴时不一样,莫离穿着大魏的服饰,一身青衣,银髮高高束起,安然坐在雕花的象牙木凳上,见了林清,缓缓起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大魏礼仪:“莫离见过贵妃娘娘。” 林清解下墨色的斗篷,交于铃铛,使了个眼色,一旁的石榴立即亲密地挽起秦驰派来的宫女的胳膊:“梨儿姐姐,石榴带你出去喝茶吧,久闻四海楼的茶点一绝,石榴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了。”手中使力,半强迫的将人带离了雅间。 铃铛收起斗篷,将手中的画像放于桌面,便转身离开了,临走之时还轻轻带起了清修阁的大门。一时之间,雅间里只剩下二人。 莫离还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不变,林清也不叫他起身,上前几步,抬手就要揭下他的面具。 纤纤玉手在半途中被一双大手抓住:“贵妃娘娘,不妥,这于理不合。” 离得近了,林清又闻到了那一晚莫离身上的冷香,似乎是一种药香。她也不挣脱,看着莫离骨节分明,白净修长的手,蓦地轻笑一声,身子缓缓向前,再次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嗓音柔媚,透着几分难言的暧昧:“这里没有什么贵妃,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林清,或者清儿。” 淡淡的唿吸扑面,莫离松开了林清的手,退开几步,静立不语。面具遮面,林清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一双墨玉般的眼睛,无悲无喜,波澜不惊,激不起其中一丝水花。 林清也不失望,矮身坐于木凳之上,开口问道:“莫公子身体可好了些?” 第79页 “多谢娘娘关心,已无大碍。”低沉的嗓音在雅间里响起。 “这些日子都在何处修养身体?我听说你并没有住在四夷馆内,莫非是礼部没有安排妥当,怠慢了莫公子?” “娘娘言重了,四夷馆舒适宜人,礼部周大人也很细心周到,并没有怠慢之处,只是在下前些日子犯了病,大夫隐居山野,不得不离开京城一段日子,让娘娘久等了。”莫离说完这一番话后,眼神轻轻扫向桌面,盯着上面的画像良久,问道:“娘娘不是为了和在下商谈和亲人选一事而来的吗?” 林清垂手敲了敲画像,计上心来:“画像上都是京城有名的贵女,容貌才情都是上等,足以匹配西凉尊贵的三王子殿下,不如请莫公子一观,挑选出合适的人选,将名字写于纸上,我好带回去交给皇上过目。”林清将“写于纸上”四个字咬得极重,语毕,抄着手,好整以暇地望着莫离的方向。 莫离半分犹豫也无,拿起画像细细察看了起来。片刻之后,他似乎有了决定,铺平桌上的宣纸,左手提笔,挽袖写下一个名字来。 龙飞凤舞的两个字,万怡。 林清皱眉,再也维持不住脸上轻松的神情:“莫公子是左撇子?” 莫离点一点头:“从习字以来,在下都是左手书写,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左手写字没什么问题,她认识的人中,就有不少,但是这其中不包括秦修泽,他确确实实,是一个右撇子没错。 “三位小姐都很好,只是万小姐年纪最长,阅歷丰富一些,此去西凉路途遥远,路上不免枯燥乏味,万小姐比起其他二人,兴许会更沉稳一些......” 林清心不在焉,耳中之声进进出出,她却不知道莫离在说些什么。每当她坚信莫离就是秦修泽的时候,总会有迹象表明,她是错的。只是越是如此,她就越是怀疑莫离,她引以为傲的直觉告诉她,她没有错。 她这一生只对一个人动过心,那个人在三年前死去,她的心也跟着死去了,三年之后,她遇见了莫离,一颗心又重新跳动起来。在这个人面前,她会无端的心动,总想着靠近,再靠近一点,恨不得将自己揉碎了融进他的身体里,一生一世,都不再分离。 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容颜,他的好看的薄唇还在一张一合,说的什么话她听不明白,也不想听明白。下颚的弧线美好,映衬着青色衣领口露出的一段细白脖颈,格外引人垂涎。目光下移,性感的喉结还在上下游移着,平添一分诱惑。 “娘娘……”她的眼神渐渐涣散,耳边终于闻得一声唿喊,这声音低哑性感,在空阔的房间内低回游盪,听在她耳里更像是一种邀请。 脑子一热,她勐地站起身来,身体前倾,隔着桌子吻住他的嘴唇。她不敢睁开眼睛,生怕在那双澄澈不染尘埃的眼睛里看到厌恶。没有人教过她怎么接吻,她只管笨拙地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他的,他没有动,却也没有推开她。和想像中一样,他的嘴唇很柔软,带着温热的气息,唇齿相贴,她的心内也一片柔软。 见莫离没有拒绝,她渐渐大着胆子,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他的唇瓣,身下人一怔,她又舔了一下,肩上一热,是莫离的双手,落在了她的肩上,似乎要推开她。她顾不得那么多,推开桌子,整个人撞进他的怀里,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强悍地吻了上去。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她刚要睁开眼睛,一只手覆下,又将她的视线封锁,唇上微热,莫离含住她的嘴唇细细吮吻。另一只手紧紧搂住她的后背,将她整个身子都揽进自己的怀里。与林清的吻不同,莫离的吻热烈而滚烫,柔软的舌头灵巧的滑入她的唇中,描绘着她唇舌尖的美妙。捕捉到的舌头之后,出其不意的吻住不放。林清忍不住抖了抖身子,视线被剥夺,唇上的触感更加强烈,她渐渐喘不过气来,挣扎着要退出他的一方桎梏。双唇分开,林清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白嫩的小脸上满布潮红。 莫离依旧遮着她的眼睛,她就在他的怀里急促的喘息,好不容易平復下来,刚要开口说话,就觉腰间一紧,她整个身子被他放倒在桌面上,他轻轻压下来,胸前紧贴住她的柔软,再次吻了下来。 “不要了......”胸前的柔软被磨蹭的难受,林清忍不住开口出声,这声音软绵绵的,似乎毫无力气,听上去也不像是在推拒,语气里含着几分委屈,听在莫离耳中,又是一番难忍的折磨。他瞧了瞧她无助的表情,忍不住伸指掠开她的衣衫领口,一只手渐渐向下探去,笼住她的柔软,林清大惊,理智回笼,渐渐生出退却之心,双手拽住自己的领口,阻止他的进一步侵入:“拿出来拿出来......” 莫离在她唇上深吻两口,依言将手拿出来,紧紧搂住她,努力平息身上的火热。林清听着他粗重的喘息声,浑身僵住,一动也不敢动。 良久,莫离凑到她耳边轻轻开口:“我想……”声音里已是一片荼蘼。 “娘娘,娘娘……时辰快到了!”话未说完,房外传来铃铛的大声唿喊,林清恍然回神,用力推开身上的人,拢起自己的衣襟,一下子跳出老远。不敢再看身后人的样子,她急急的推门而出,夺过铃铛手中的斗篷,胡乱地遮住自己的头脸,飞奔着离开了。 第80页 第45章 贵妃娘娘最近怪怪的, 不仅是娘娘身边的铃铛和石榴第一时间感受到了,整个露华宫的下人都有这样的感觉。负责擦拭书房的小宫女常常看见贵妃娘娘坐在书桌前默默出神, 一动不动,维持同一个姿势许久, 眼神空荡,不知道在望着什么。负责扫洒的小太监则会看见贵妃娘娘只身站在露华宫的院子里,连他上去问安也没有反应,丢了魂儿似的伫立良久。有的时候脸上还会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虽然娘娘生的好看,笑起来的样子更是明艷靓丽,但是这样毫无徵兆的发笑也吓坏了一众宫人, 都暗自思忖着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贵妃娘娘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怒。 露华宫的差事本就不好当,最近贵妃娘娘又变得诡异莫测, 太监宫女们整日提心弔胆的当差,积累了巨大的压力, 终于有人忍受不住, 私下里悄悄来问大宫女铃铛, 给个痛快,好叫他们死也死的明白一些。 只是铃铛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至少有一点她很清楚, 贵妃娘娘从四海楼回来以后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听不见别人说的话,也不常开口说话, 往往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坐就是几个时辰。这个状态非常古怪,而让贵妃娘娘变成这个样子的人或许就是那位西凉来的使者,叫做莫离的男子。 那日四海楼之行,她一开始就守在了门外,起初隐隐约约听到里面传来对话的声音,知道二人是在交谈,后面渐渐没了人声,只有桌椅移动的些微响声,再后来......想到这里,铃铛微微红了脸,她今年二十岁了,和石榴不同,已经不是懵懵懂懂的小丫头了。那日,她确确实实听到了雅阁里面传来的贵妃娘娘的呻/吟声,那声音说不出的婉转奇妙,像黄莺初啼,颤抖中带着丝丝娇柔魅惑,听得她双颊通红。 她万万没有想到贵妃娘娘如此大胆,四海楼是京城第一酒楼,人声鼎沸,四楼雅间外也有不少客人,待到里头传来男子的喘息声之后,她才惊觉不妙,忙开口唤出声来,再这样下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唯一庆幸的是石榴机灵,一早就领着皇上派来的宫女梨儿去别的楼层品酒喝茶,若是被她听到了,不知道会如何禀告皇上。到时候露华宫上上下下怕是免不了一个死字。 再至后来,贵妃衣衫凌乱的跑出雅阁的大门,虽然立即拿过她手中的斗篷遮面但她还是窥见了贵妃潮红的脸颊,微肿的红唇以及泛着水光的眼睛,谁看了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贵妃和莫公子,这二人唯一的交集就是宫宴上的匆匆一瞥,怎么会发展成……她从小跟在贵妃身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小太监问出话后,就见平时温婉和顺的铃铛姐姐一反常态的沉默,脸上表情几变,就是没有开口回他的话,他顿时心如死灰,连娘娘从定国公府带来的铃铛姐姐都捉摸不透她的性子了,他们这些底下的人该如何自处呢? 铃铛瞥一眼等着回话的小太监,被他脸上欲哭无泪的表情逗笑了,柔了柔嗓音,开口道:“小安子,安心当你的差,其他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小安子得了准信,高兴地答应了一声,脸上的表情一瞬间生动起来。铃铛笑了笑,问道:“对了,你瞧见石榴了没有,最近怎么总是见不到她的人影?” 小安子早已见怪不怪:“没啊,石榴姐姐玩性大,以前也老是爱往外跑啊。” 铃铛想了想也是,石榴年纪小,活泼好动,明明是娘娘的贴身宫女却老爱往外跑,娘娘也不计较,纵容着她的性子。也正是因为如此,露华宫才有机会接触到旁的宫殿的人脉,便是皇上身边的刘未公公,也是石榴结交下来的。只是最近几天,石榴出去的有些勤,一整天也没见人影,黄昏时分才回到露华宫,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今晚回来她得敲打敲打,若是给娘娘惹出了乱子就不好了。 才这么想着,殿外就传来了石榴跟宫女们打招唿的声音,铃铛站起身来,摆了一个略微严肃的表情,等着石榴入内。 “咦,铃铛姐姐你在这里啊,正好省的我去找你了,你听我跟你说啊,天渠阁发生了一桩大事了!”石榴咋咋唿唿地跑到殿内坐下,一开口便是重磅消息。铃铛也顾不得教训她 ,好奇地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陛下将成王打了一顿!算不算大事?” 铃铛一怔,都说皇家无亲情,但是陛下与成王睿王兄弟感情极深,自小就颇维护两个弟弟,成王性格敦厚,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同谁红过脸,如今怎么会被陛下打了呢? 石榴喘了口气,表情认真地将事情一一道来。这件事说来还和贵妃娘娘有关,那日去四海楼商谈和亲人选,贵妃拟定了三个人选,西凉使者最终定下的人选是万阁老的孙女万怡。娘娘回宫一说,梨儿就将结果告诉了皇上,皇上那边也是即刻下了旨意,封万怡为福安公主,择日送往西凉和亲。这本该是一件喜事,皇上,万阁老以及西凉三王子都没有异议,谁知道成王却不同意,连夜进了宫,恳求皇上收回旨意。一言九鼎,岂是说收回就收回的,哪想到速来温和的成王殿下这次却犯了犟脾气,在天渠阁的地砖上,长跪不起,大有皇上不收回旨意就绝不起身的意思。 皇上劝说无果,一气之下命侍卫拉走成王,在天渠阁外杖责二十。 第81页 铃铛听了唏嘘不已。昔日成王与万怡成亲,她还跟着贵妃娘娘一同去观礼的,只是没想到万怡心有所属,看上的还是贵妃娘娘,这也够匪夷所思的了。万怡婚礼上突然消失,成王也没有阻拦,原以为是打算就此放手的,没想到这会儿万怡要嫁人了,成王反而出现了,还整了这么一出,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你们在说什么?” 铃铛抬头望去,大半日没有走出闺房一步的贵妃娘娘素净着一张小脸,倚在门边,笑吟吟地望着二婢。铃铛搓了搓手臂,无端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是这种笑容,诡异里透着一丝娇羞,她总算理解了小太监们整日的提心弔胆,谁见了这样的笑容都会发抖的。 偏偏石榴有一颗强心脏,不怕死的开口了:“娘娘您怎么了?笑的这么吓人?” 林清脸上笑意一顿,声音里暗暗浮起难堪:“吓人?” “对啊,您笑得像是要随时要了别人的性命一样。”虽然不该,铃铛还是被这贴切的形容给逗笑了。 林清板起一张脸,故作不悦地开口:“你家娘娘心善,就饶了你这一次。方才听你们说成王,成王怎么了?” 石榴又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林清听了不由得陷入沉思。婚礼一事,她本就亏欠成王,内心还有些隐隐地对不起万怡。拟定和亲人选的时候不是没有考虑过将万怡排除在外的,只是和亲的消息一出,没有这个意愿的贵女不是定了亲就是特意写信送来露华宫,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自己不愿意和亲。消息是她放出去的,那些信她都一一看过,她再三确认,里面确实没有万怡的。这是不是代表万怡愿意去西凉和亲呢?联想到萧焕成异于大魏男子的阳刚俊美的容貌,这也不是不可能,指不定万怡就喜欢萧焕成这样的呢。 考虑再三,她还是将万怡的画像带了过去,没想到莫离一眼就相中了。 “去天渠阁走一趟吧。”人是她挑的,这事情她怎么也得担一半的责任,若是成王有意,万怡有心,她怎么也不能做这打散鸳鸯的棍棒。 …… 天渠阁内,挨了杖罚的成王秦昕被两个小太监抬着放在了软塌上。秦驰见他衣衫凌乱,冷汗浸湿了发迹的模样也有些不忍。放缓了声音问道:“你想好了吗?” “恳请......恳请皇兄……皇兄收回成命。”秦昕颤抖着嗓子开口,话语里不改初衷,坚定依旧。平时温和的人倔强起来的时候简直吓死人。 “你!二十杖还嫌不够吗?你是要气死朕啊!” 秦昕不发一言,固执地望着秦驰的方向。 秦驰有些头疼地捏了捏额角,到底是疼爱的弟弟,他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了。“你怎么这么犟呢?朕已经下了旨意,西凉都开始准备迎亲事宜了,这时候悔改,朕该怎么向西凉交代?朕的面子往哪搁?” 秦昕虚弱地眨了眨眼睛:“都是……都是臣弟的错,西凉……若怪罪下来,臣弟......臣弟一人承担。” “一人承担?你怎么承担?跪在四夷馆的门前负荆请罪吗?你是想让天下人耻笑朕的决定吗?”秦驰看着秦昕虚弱的样子,长长的嘆了口气。“唉......没想到你如此钟情万小姐,既然如此,当初婚宴上为什么没有追回万小姐呢?”他很不明白秦昕的固执。 秦昕闭了闭眼睛:“臣弟……臣弟只是不想让她受委屈,嫁去西凉定不是她所愿,三王子也不会是她的归宿......” “三王子不是她的归宿,成王就是她的归宿了吗?” 秦昕错愕地回头,一身华丽宫裙的贵妃娘娘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步入阁内。 “你怎么来了?”秦驰感到更加头疼了。 第46章 已经数不清这是林清第几次不请自来了, 天渠阁外守门的小太监连吱都没吱一声。秦驰心塞,门口的太监是时候该换一波了, 至少得是不畏贵妃淫威敢于挺身而出的。 “你来这里干什么?”秦驰语气不悦。 “来见见成王。”林清瞅了瞅趴在软榻上虚弱不已的秦昕,惊道:“皇上居然下这么狠的手?”看来真的是气极了。 见她还欲上前细看, 秦驰紧锁眉头,跨出一步拦在秦昕身前,挡住林清探究的目光,说:“你在这诸多不便,先退下吧。” 林清还没有回话,秦昕倒是先开口了:“听说和亲人选一事……是由贵妃娘娘负责的,还请......还请娘娘撤下万小姐的名字, 改换旁人。” “王爷话都说不利索了,还有心思管这件事?”林清兀自走到一旁的木椅上坐下,缓缓道:“我若是不应呢?王爷会怎么做?” 秦昕闻言激动地撑起了身子:“贵妃娘娘冒充我欺骗万小姐一事, 我从未追究过,对于婚礼那天发生的事情我更是没有一句怨言, 如今我只求娘娘这一件事, 还望娘娘成全。” 林清看着成王恳切的表情依旧不为所动, “若是万小姐喜欢王爷我自然不会干涉,男才女貌,你二人堪为良配。如果万小姐不喜欢王爷呢?依那次婚礼上的情形, 多半是后者,如果万小姐对王爷有心就不会逃离喜堂。” 第82页 林清的话踩中了秦昕的痛脚,即便如此, 他还是深情宛然:“昕不敢奢望有一日会同万小姐成亲,只希望她能留在京城,找一个她喜欢的人嫁了,而不是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 林清见他深情款款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你怎知道万小姐不会喜欢三王子?她亲口对王爷说了吗?” “你!你竟要将一个曾经爱慕你的天真小姑娘往死路上逼吗?”好脾气如秦昕也忍不住了,语气有些不善。 “我看是王爷比较天真吧,一厢情愿的做着自以为正确的事情,你没有权力去决定万小姐的人生。” “我什么时候......我......” “够了!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了?”秦驰声音一出,二人皆安静下来。这旁若无人的争吵简直是在打他的脸,决定万怡和亲与否的人是他,不是别人。 秦昕到底不似林清那样肆无忌惮,冷静下来之后立马开口请罪:“皇兄恕罪。” 秦驰正了正脸色,说道:“朕明白七弟的一番苦心,只是贵妃说的也不假,朕思来想去,这件事还是交给万小姐来决定好了。” 林清难得的没有反唇相讥,颇为意外的看了秦驰一眼,他还真是说了一句公道话,的确,不论是成王还是自己,都没有权利决定万小姐的人生。该怎么选择,还是要看万怡自己的意思。 秦驰紧接着提出建议:“过几日就是冬猎了,朕与朝中大臣们都会前往西山围场狩猎,西凉使团也会参加,到时候再叫上万小姐,七弟你也赶紧养好身子,一同前往。就让万小姐亲自见过你和西凉三王子之后,再做决定,你觉得如何?” “此法甚好,皇上英明。”林清抢在秦昕之前开口,又满含期待地望了一眼秦驰:“陛下会带上臣妾吗?” 秦驰抽了抽嘴角,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林清自称臣妾。忽略掉林清过分炽热的眼神,秦驰清一清嗓子,开口道:“七弟从小就善射,这些日子要多注意休息,好好养伤,到时候一展马上风姿,说不定万小姐会对你另眼相看呢。” 秦昕显然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法子,想想马上就能见到心上人,他不免有几分激动。望着秦驰的目光都变得不一样了:“臣弟谢过皇兄。” “咳咳。”一下子多了两道热烈的视线,秦驰有些不适,印象里除了他那些妃子们,还没有人用这样赤/裸裸的目光盯着他呢,当然,林清是个例外。 “唔,依照惯例,冬猎那日是不能带太多妃嫔前往的,朕心底已经有了几个人选,贵妃的位子就......贵妃也想去吗?”秦驰得意洋洋地望了一眼林清,看她的眼神就很想去,越是这样,他就越不想如她的意。 林清连片刻的思考都没有,就开口回道:“皇上的妃子们大半温柔娇弱,去西山围场也不过是坐在台上围观,正好能给皇上解解闷,我就不一样了,骑马拉弓不在话下,皇上总需要一个能打到猎物的妃子撑撑场面吧,可别在西凉人面前堕了脸面。” 秦驰:……你是哪来的自信能打到猎物的?虽然林清一番话说得惹人讨厌,但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不无道理。西凉人马上打天下,别说是男子,便是西凉的女子也多精通骑射,弯弓打猎样样不输男子。大魏的女子就不一样了,他的后宫,才情出众的妃嫔不少,舞刀弄枪的还真的找不出几个,偏偏林清就是其中之一。 略一沉吟,秦驰不情不愿地开口:“行,朕准你随行了。” 林清低头称谢,敛去眸中一闪而过的狡黠笑意。方才说了那么多,她只将西凉使团四个字放在心上了。萧焕成会去,是不是代表莫离也会去?四海楼一别,他们已经有三日不曾见面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见她简直是相思成灾了。思及上回见面,她略有些羞涩,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她竟会做出那样的举动来。令她高兴的是莫离没有拒绝,反而......想到这里,脸上一阵热意袭来,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她的脸肯定是红了。她第一次知道,亲吻不是唇贴唇那样简单,还可以更加亲密。迷迷煳煳间,她唯一的感觉就是,莫离的舌头,真的好柔软啊。一个人同另一个人做那样亲密的事,浑身仿佛触电,脑袋里有烟花炸开,这种感觉,她一点也不讨厌。 林清一个人浮想联翩时总会忘记自己身在何处,秦驰叫了她好几声也没听见,铃铛着急地推搡着她的手臂,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贵妃又变成诡异的样子了。不用猜也知道,她肯定在想男人呢。这样露骨的表情会不会叫陛下看出什么端倪来?铃铛不安地抬头,偷偷瞄了眼皇上,此刻他正脸色怪异地瞧着贵妃,一脸的欲言又止。铃铛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是看出来了吧...... 秦驰憋了半天,半晌冒出一句:“要出恭便去,可别憋坏了身子。” 铃铛:…… 京城,四夷馆,天微微雨,空气中飘来点点雨丝,打在行人的脸上,有微微的疼痛。刚下过大雪,又是冷雨,寒冬里的天气阴沉的令人烦躁。 一辆楠木作顶的马车驶过长长街道,在四夷馆的门前停了下来。门帘一掀,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走了下来。漫天雨丝里,他的步伐不疾不徐,周身气质沉静,澹然独立,连带着整条长街都变得安静下来,仿佛远离了尘世喧嚣,遁入一方世外的净土。 第83页 门童怔立良久,回过神来,还是一样的街道,一样的环境,并没有什么世外仙境。望了望仿佛突然出现的男子,他眨了眨眼睛,忙持伞遮去雨丝,躬身将他迎了进去。 “莫先生,你终于回来了。身体修养的如何?” 来者正是莫离。他拂去身上微微沾染的雨丝,淡淡一笑:“多谢三王子挂心,莫离的病好得差不多了。”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原本我还担心你身子虚弱恢復不过来,会赶不上这次的冬猎呢。”萧焕成爽朗一笑,露出明晃晃的一口白牙。 “冬猎?” “对啊,大魏的皇帝要举行冬猎,还叫咱们务必出席。呵呵,瞧他那样,瘦鸡仔儿似的身板,拉的起弓吗?我都怀疑他能不能在床上征服他的妃子们,哈哈哈哈哈......” 没有理会萧焕成肆无忌惮的笑声,莫离脱了外袍,缓缓向内室走去。身后萧焕成亦步亦趋的跟着,嘴里还不停地问道:“莫先生,你去吗?” “不去。” 萧焕成面色不变,这答案仿佛在意料之中。兴许是从小就常常卧床的缘故,莫离的性子安静,不喜欢热闹。像这类群聚打猎的闹事,西凉每年都会举行不少,也没见莫离参加过几次。 “不去也没什么,要我说,狩猎就狩猎,带上女人干什么,他们大魏的女人可不像咱们西凉,弱不禁风,又不会狩猎,去了也只能做个摆设。咦,这么一看,做摆设也不错,那贵妃琪妃都生的貌美如花,单单放在一旁也够赏心悦目的了,男人们看了还不......哎呦喂……莫先生您怎么不走了?”喋喋不休的萧焕成捂了捂鼻子,撞得生疼。没看出来,莫离瘦弱的外表下还隐藏着一副精壮的身体呢,看来私下里没少锻鍊。 莫离停住脚步,淡淡回首:“我去。” “啊?去哪里?”萧焕成反倒愣住,一时没明白莫离在说什么。 “冬猎,闲来无事,我正好也去瞧瞧。” “啊?刚刚不是还说不去的吗?”萧焕成有些摸不着头脑。 莫离微微一笑:“冬猎是大魏的盛事,到场的大臣们估计不少,三王子别老想着猎下最多的勐兽,结交一些大臣也是很有必要的。” 萧焕成恍然大悟,眼含敬意的望了一眼面色温和的莫离,不愧是先生,连冬猎也想着为西凉结善交,谋福利。得臣如此,夫復何求啊。 第47章 腊月二十九, 大魏一年一度的冬猎大会。圣上亲率众位大臣至京城西郊的西山围场狩猎。大雪初晴正是打猎的好日子,圣驾还未到, 管围的大臣已经率领了骑兵,按预先选定的范围, 合围靠拢形成一个包围圈,并逐渐缩小。 这是狩猎之前的必经步骤,目的是圈定狩猎的范围,西山围场里人工饲养的动物不在少数,都在围场的前半部分,围场深处才是野生的凶兽,威胁极大。贵人驾临, 自然是不愿意只猎一些没有攻击性的山鸡野兔,他们往往更喜欢野鹿豺狼虎豹之流,管围的大臣不仅要考虑到上位者的喜好,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安全,因此圈定狩猎的范围就显得极为重要了。 片刻之后, 浩浩荡荡的冬猎长队到了, 为首的是皇上的马车, 里面还坐着琪妃和林容华两位近来得宠的妃子,紧跟在后面的是贵妃的马车,长长队列中最华丽的一辆, 很是惹眼。林清坐在里面,掀起了窗帘的一角,往外看去。银装素裹的山谷, 凋零萧瑟的枯树,远处刀锋般的群山,以及偶尔划过天空的零星几只鸟儿,这场景很是肃杀。 林清伸长脖子往后望了望,队伍的最后面是西凉使团的车驾,三王子萧焕成骑着一匹通身棕红的骏马,威风凛凛地行在前头,后面跟着一辆简单朴素的马车,林清猜测,那是为了身子虚弱的莫离而准备的。眼前一黑,马车外,石榴黑压压的脑袋伸了过来遮挡住林清的视线,“娘娘,一会您真的要下场狩猎吗?” 没有错过石榴眼中的兴奋,林清笑了笑,道:“不错,你也想去啊?” “对啊对啊,若是奴婢也能上场就好了,在茫茫雪山里骑马射箭岂不快哉。铃铛姐姐闹了肚子不能来,只有石榴一个人,怪寂寞的。” “到时候我多打些猎物来弥补你的遗憾可好?”这个嘴刁的小丫头听了这话眼睛都直了,山珍海味吃多了,这深山野味确实勾起了人的口腹之慾。 队伍停住,皇上携着琪妃和林容华下了马车,走上早已布置妥当的看台。琪妃一身华丽的蓝色长裙曳地,头上插满珠翠,走起路来叮噹作响,看着就不像是要下场狩猎的样子。林茹倒是穿了一身绿色骑装,长发干净利落地挽起,梳成一个简单的螺髻,看起来清新动人。林清扬了扬眉,对上林茹挑衅的笑容,莫非她也要下场?林清居然不知道林茹也会骑马,她和林深的骑射都是定国公林震亲自教授的,林茹和林易不受林震的重视,自然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也不知林茹是何时学会的,看来吴姨娘平日里没少在一双子女身上下功夫啊。 林清慢慢走上看台,在秦驰身旁的空位上坐了下来,下首坐着琪妃和林茹,再下面,才是群臣。林清随意瞥了瞥,成王秦昕面色红润地坐在座位上,眼神时不时扫向万怡的方向,看来已经是恢復如初了。 第84页 最后的西凉使者团也到了,因为是别国使团第一次参加冬猎,安排的座位很靠前,与群臣毗邻,林清毫不费力的就在人群之中看到了莫离。他穿着一身厚厚的玄色棉袍,神色淡淡,认真又安静地听着身旁的萧焕成说话。并没有往她这里看一眼。林清有些失望,她今天特意穿了一身凸显身材的白底红纹骑装,脸上难得画了精緻的妆容,髮髻上还颇有心机的别着一朵小花,不是她自夸,这身装扮仿佛让她回到了十六岁那年,娇俏妍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连她自己照了镜子也忍不住惊嘆呢。 人到齐了,冬猎也正式开始了。林间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哨响,是带着鹿角面具的兵士,隐藏在圈内密林深处,吹起木制的长哨,模仿雄鹿求偶的声音吸引雌鹿闻声寻偶,雄鹿为争夺配偶而至,其他野兽则为食鹿而聚拢。 等包围圈缩的不能再小了,有大臣拿上精铁打造的箭矢,奏请皇上首射。秦驰站起身来,龙目扫视着下方的臣子,颇有些意气风发,最后看了一眼萧焕成的方向后,凝神张弓搭箭,手指一松,染着朱漆的长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离弦而去,眨眼之间就消失在了密林深处。有嘶吼声响起,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兴奋地走出林子,手里拎着一只带血的麂子,身上还插着那根特殊的箭矢。 欢唿惊嘆声传来,秦驰压抑住喜色,不去看那射中的麂子,面上表情严肃端正,显得不是那么在意。“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众位爱卿欲下场狩猎的都准备准备吧。” 下首的琪妃也忍不住兴奋,美目频频望向秦驰的方向,虽然她不会射箭,但也能看出皇上射艺高超,看着他受众人敬仰称赞,自己也与有荣焉。“皇上......” “皇上射艺精妙,臣妾看了也是心潮澎湃,忍不住想要下场一试呢。”琪妃美目一横,瞪了一眼打断她说话的林茹,一个小小的庶女也敢如此无礼,跟她那个讨人厌的贵妃姐姐一样,都不是个好东西。偏偏近来皇上还对她恩宠有加,风头正盛她也不好开口斥责。 秦驰惊讶:“哦?爱妃也会射箭吗?” 一旁的林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不是废话嘛,穿成这样难不成是来跳舞的? 林茹含羞一笑:“只会些微末的技艺罢了,不能和皇上您比。”话锋一转,眼神扫向林清:“听闻贵妃姐姐于骑射一道上很是精通,机会难得,妹妹想同姐姐讨教一番,不知姐姐意下如何?” 琪妃脸上不耐之色尽去,玩味的看了看故作姿态的林茹,姐妹相杀啊,这真是一场好戏啊,她乐见其成。 林清嫣然一笑,仿佛没有将林茹的挑衅放在心上,而是看着秦驰,道:“好啊,皇上说怎么比?” 秦驰思忖了一番,道:“就以一炷香的时间为限,你二人同时出发,谁射中的猎物多就算谁赢,如何?” 林清没有意见,随意点了点头,林茹则开口说道:“臣妾斗胆,想向皇上讨个彩头。” “你要什么彩头?” “若是臣妾侥倖赢了,希望皇上能将身上繫着的龙纹玉佩赐给臣妾,臣妾则将自己的玉佩送给皇上,希望皇上日日带在身边。”这话一出,琪妃脸色就变了,那玉佩是秦驰的贴身之物,平时从不离身,说是心爱之物也不为过,任何一个妃子戴着都意义非凡。还有,让皇上戴着自己的玉佩,这算什么,交换信物吗?大庭广众之下情意绵绵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啊。 秦驰似乎没有琪妃考虑的那样深,满不在意地笑笑:“行,朕答应你了。”又转头看向林清:“贵妃呢?若是你赢了也要这龙纹玉佩吗?” “我不要。”林清嫌恶地扭开头,开玩笑,秦驰的贴身之物,谁爱要谁要。 秦驰:…… 她还是输了好了。 场下骏马奔腾,不一会儿就扬起了一路尘土。皇上精妙的一箭开启了冬猎的盛宴,男人们早就跃跃欲试了,骑着骏马背负着箭篓飞快地驶向密林深处。而此刻队伍正前方的则是西凉三王子萧焕成和成王秦昕,二人并驾齐驱,大有一争高下之意。尤其是成王,更是卯足了劲儿要将萧焕成比下去,好让万怡看看,谁才是英武不凡的男子。 林清慢慢走下看台,石榴正牵着枣红色的马儿候着。她最后望了一眼莫离的方向,他没有下场,而是安静地坐在看台上,其实看他的穿着也知道了,这样热血沸腾的盛事似乎也吸引不了他。但她还是想在他面前好好表现自己,遂身手敏捷地翻身上马,接过石榴手中的箭篓,林清挥舞着马鞭飞奔进入了围场。 西山围场面积虽大,此次狩猎圈定的范围却很小,一路上她见到的都是兔子,山鸡,羊等等温驯弱小的动物,大个的猎物却没有几只。秦驰方才射中的那只麂子还算是大的,可她骑了这么久也没见到一只。看来她的运气挺差的,这片丛林里确实没有什么值得出手的猎物。说实话,同林茹的比赛她没怎么放在心上,猎物的多少并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与其花费力气猎一些小鸡小兔,还不如挑个大的,一只能顶好几只,又省事又有面子。 原地转了一圈后,她决定向深处进发,那里依然在范围之内,猎物只多不少,而且不会遇上深山里的勐兽,大多数男人们就是在那里狩猎的。不再犹豫,挥了挥马鞭,她渐渐深入林中。 第85页 有此想法的显然不是她一人,身后有马蹄声传来,一匹白色的小马渐渐映入眼帘。 “咦,贵妃姐姐,到现在都没有射中一只猎物,这场比试,您可能要输了。” 林清回头,收穫颇丰的林茹骑着高贵优雅的小白马缓缓靠近自己。瞥了瞥她马背上的兔子和山鸡,林清不屑地笑笑:“林容华好生厉害,竟得了这么多的猎物,哦,不,或许该称之为小动物?” “你......”林茹抚了抚剧烈起伏的胸膛,说:“总比贵妃姐姐好吧,到现在什么也没猎到。说大话谁不会,有本事......” 林茹未竟的话语湮灭在清脆的扬鞭声中,嘲讽完就跑,真刺激。林清可没那个耐心听林茹说完话。 枣红色的骏马奔驰,林清没一会儿就来到了此次冬猎圈定的范围边界。前方树林被一圈洒着白色液体的醒目木板围起来,往前便是西山围场的深处,有勐兽出没的野生丛林。林清原地停下,她虽高傲却也有自知之明,那里面的勐兽可不是自己能治住的。这里就很不错了,入目处,左边有几只麋鹿正隐在林间嬉戏,右边则有一只棕褐色的麂子,张着前腿,敏捷地穿梭在丛林之中。林清伸手向后一探,取出一只箭矢,张弓瞄准正在跳跃的麂子。全神贯注之下,没有注意到身后一只长箭,裹挟着风雷之势,正从隐秘幽深的丛林中飞驰而来,风声猎猎,撩起了耳边的碎发,她终于发现不对劲,迅速丢掉手中的弓箭,伏低身子,紧紧贴住□□的骏马。 嗖的一声,有箭矢刺入体内,不过不是她的体内。□□骏马长嘶一声,克制不住痛苦,剧烈地挣扎起来,飞速跑向前方,速度之快,简直要把林清甩下马来。马中箭癫狂了,她死死拽住缰绳,双手手掌皆被摩擦出血,她依然没有松手,咬牙挺住,勉强伏在马上。情况变得危急,她大声唿喊,企图引来他人的救援。马儿吃了痛,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就冲到了围场边界,无视前方挡路的木板,直直的撞了上去,木板顷刻间支离破碎,林清绝望地闭上双眼,脑海里一片空白,勐兽区,突破了。 第48章 一炷香的时间快到了, 马蹄声逼近,众人陆陆续续地返回营地看台。秦驰看着满载而归的臣子们, 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谁说大魏没有好男儿的, 比起西凉来,他们一点也不差。想到这里,他仔仔细细地在人群中搜寻了一阵,确定没有看见西凉三王子萧焕成,不应该啊,以他兵马大元帅的身手,不至于花费这么长时间啊。 秦驰望了望皇族子弟的座位, 发现成王也不在,莫非他二人对上了不成?秦驰皱了皱眉头,但愿他们不要起了冲突。 围场西边, 丛林深处,高不见顶的大树密密麻麻地遮挡住了阳光, 厚厚的大雪覆盖住地上的植被, 上面还有马蹄经过留下的痕迹, 阴暗的角落里两个男子立在马上静静地对峙,空气有些冰冷的凝重。 “久闻三王子英武不凡,有西凉第一勐将之称, 本王向来钦佩勇士,着实想要见识一下王子殿下的实力,万望不吝赐教!” 萧焕成有些疑惑地望着对面马上满脸敌意的男子, 似乎是大魏皇帝的兄弟?狩猎之初,他就发现了,这个王爷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他去哪儿,王爷就跟到哪儿,一路跟到了这个偏僻的丛林,开口第一句话就不是那么友善。他们今天好像是第一次见面吧,这位王爷身上浓浓的敌意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大魏皇族傲世轻物,自诩天下第一尊贵,或许是单纯的厌恶他这个蛮夷之地出身的王子也说不定。 萧焕成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声音洪亮传出了老远:“好,我就来会一会大魏的王爷。”比别的他可能没有自信,比拼武功他还真的没有怕过谁。 不同于萧焕成的自信轻松,秦昕表情略显严肃,翻身下马之后就是抱拳行礼,随后摆出一个攻击的姿势,沉声说道:“得罪了!”话未落地,身形已经突然冲起,右手成拳,直击萧焕成的面门。 萧焕成有些惊讶,没想到看起来文弱的王爷出招如此凌厉,毫不拖泥带水,他敛去面上表情,认真起来,双手挡在身前,右腿虚晃,躲过秦昕的第一招攻击。 秦昕也不气馁,稳住身体前倾的态势,掉转身子,再度出拳。 “救命啊——”悽厉的唿喊声穿过重重树林,传递过来的时候只剩下模煳不清的迴响。 比试中的二人立刻停下动作,萧焕成扬眉,看向对面的男人:“王爷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秦昕喘了口气,调整一下唿吸:“似乎有人在唿喊。”声音虽不太清晰,但依稀可以听出来是个女子。女子?秦昕面色大变,参加冬猎的女子不多,除了皇上的几位妃子就只剩下了万怡!万怡有危险?他不再犹豫,立刻翻身上马,往声音传来的西边方向疾驰。 萧焕成见他神情焦急,心知是出了什么事情,跟着跨上骏马,飞驰而去。疾行片刻,二人终于来到围场划定的范围边界,看了看四周,顿时大惊失色。围住树林的木板被掀翻了,“前有勐兽,禁止入内”的警示牌也变得破碎支离,零零散散的掉落在雪地里,碎屑周围还有不少血迹。看来是有人闯了进去。 秦昕脑子一空,第一反应就要纵马冲进去,萧焕成急急拦住他,厉声喝道:“王爷不可!” 第86页 秦昕眼球充血,嗓音颤抖着:“万怡她有危险!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萧焕成一愣,万怡?不就是他即将娶回西凉的福安公主吗?他好像明白成王的敌意是从哪儿来的了。萧焕成挡在秦昕身前:“王爷!进去的人不一定是万小姐,就算是她,你单枪匹马地闯入勐兽区,也是凶多吉少啊。我看......” “让开!我要进去救她!”秦昕此刻满脑子都是万怡的安危,完全听不进去萧焕成的话,拉紧缰绳,就要冲过去。 萧焕成嘆了口气,纵身飞起到秦昕的马上,一个手刀噼在了他的后脑勺处,秦昕不妨,直直的往后趟去,萧焕成将他放在马前,调转马头,奔向了营地的方向。 围场营地,出发狩猎的人几乎全部返回了,连最后入场的林容华都回来了。只有三个人还没回来,分别是萧焕成,秦昕以及贵妃林清。 上首的秦驰渐渐焦躁起来,向一旁休息的林茹发问:“你没有遇到贵妃吗,怎么这么久了都没有回来?” 林茹恭敬回道:“臣妾见过一次姐姐,不过很快就分开了,之后就没看到了。” 秦驰将手指揉上了太阳穴,声音里尽是担忧:“会不会遇上危险了?不应该啊,山鸡野兔什么的,伤不到她吧,除非......” 话还没说完,就有侍卫高声喊道:“王爷和三王子回来了!” 秦驰抬眸看去,萧焕成正抱着秦昕下马,这是怎么了?萧焕成将秦昕揍了不成? 萧焕成望一望看台,捕捉到了万怡的身影,她没有去狩猎,那闯入深山的是谁?当务之急还是要禀告一声。“皇上,木栏被毁,可能有人误闯入了深山。” 话音方落,看台上传来一声仓皇的惊唿。万怡失手打翻了面前的茶水,面色惨白地盯着萧焕成。 “什么?一定是贵妃!来人!快去救人!”不祥的预感成真,林清竟然真的......若是她有什么危险......秦驰面白如纸,简直不敢再想下去。“备马,快!” 营地上瞬间集结了大队人马,秦驰骑着马领在队伍前头,匆匆奔向密林深处。马蹄阵阵,扬起一地的尘土,萧焕成摇了摇头,皇帝竟然亲自前往,这也太不冷静了。 “莫先生,你说……”萧焕成抬起的脚步顿住,莫离的座位上空无一人。 …… 西山围场中心地带,树林渐渐变少,入目处大片大片的雪山,绵延不绝。林清背靠着一块巨石,止不住地喘息。片刻之前马儿将她甩下,所幸雪厚,她没有当场摔死,但跌落的时候,胳膊和小腿不可避免地刮到了嶙峋的山石上,划出了道道血痕。手掌心里也是血肉模煳,早就被粗粝的缰绳摩烂了。 她现在动不了了,身上力气渐渐流失,耳边还能听到野兽嘶吼的恐怖声音,血腥味早晚会引来勐兽,被拆吃入腹也只是时间问题。生命的最后时刻,她用没有受伤的手背轻轻触碰了腰间的流云锦鲤玉佩,感受到上面的纹路后,安心地扯出一个笑容。 雪地里传来一声连绵悠长的嗥叫,山中的灰狼闻着血腥味而来。琥珀色的眼睛里泛着兇狠阴冷的光芒,那是嗜血的眼神。灰狼的嘴角甚至挂着动物血淋淋的毛皮,林清细细辨认了下,猜测那或许是自己的骏马。灰狼动了动爪子,耳朵平平的伸出去,门牙露出,发出一声嘹亮的咆哮。林清抬了抬手,没抬起来,身上没有一丝力气,真正的绝境,她慢慢闭上双眼,静待着死亡的来临。 耳边风声猎猎,灰狼勐地向前扑起,锋利的爪子快速划过,似乎能将空气撕出一个裂缝来。林清勐地睁开眼睛,蜷缩着身子一滚,险而又险地躲过灰狼的攻击。她不甘心啊,真的不甘心,求生的欲望唤醒她沉睡在身体里的本能,渐渐有了些力气,她奋力翻滚,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几分。 血流了一地,纯白的雪地上渐渐染上红色,像一朵盛放的玫瑰,决绝的绽放出生命中最后一刻的辉煌。血腥味更浓了,灰狼愤怒地竖起尾巴,眼中幽冷的光芒更甚。它没想到片刻之前还安心等死的人竟然会爆发出这样的力量来。狼族的高傲不容许它放过这个卑微的人类,越是愤怒,它就越显得冷静,沉着地抬起前肢,一个跳跃,爪子狠狠地挥上女人腰部的肌肤。 林清闷闷地低吟了一声,腰间的剧痛几乎让她昏死过去,翻滚的动作停住,灰狼迈着优雅的步子,缓缓靠近,它似乎并不着急杀了她。又是一道爪子挥上来,背上又添了新伤。灰狼每一次的肆意戏耍,林清的身上就多出一处伤口。衣衫尽裂,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林清低低地呜咽一声,蜷缩住身体,紧紧搂住自己,依旧于事无补。灰狼一直等待着她筋疲力尽的时刻,那一刻已经来临了。 她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反抗了,痛,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死很容易,活却艰难。她想活下去,挣扎着活下去。可老天似乎不会再给她挣扎的机会了。若命运如此,她真的违抗不得。 狼爪挥下来的瞬间,她的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有爹娘,哥哥,傅玉书,秦驰,还有秦修泽。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果然想的还是他,与他相处的每一刻,似乎都歷歷在目。他的眉,他的眼,是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执念。老天总在跟她开玩笑,三年前她以为自己得到全世界,结果最爱的人却离开了她,三年后,她遇到一个相似的人,还没有搞清楚他是不是他,自己就要命丧黄泉。 第87页 天空很蓝,上面白云几朵,浅淡悠闲地飘荡,没有风,也没有雪,今天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啊。她不想闭上眼睛,可是瞳孔却在渐渐涣散,静静地躺在雪地里,静静地望着天空出神,悄无声息的死在这里,或许也是一个美好的结局。 第49章 比狼爪更快的是一只金色的鵰翎箭, 迅如飞电,破空而来, 携着滔天之势狠狠袭来,顷刻间穿透灰狼的身体, 死死地将它钉在数米远的雪地里,灰狼颤抖着身子哀嚎一声,渐渐没了声息。林清吃力地抬眸望去,百步之外,一匹棕红色的骏马正飞驰而来。激弦发矢,百步穿杨。此人射艺之精妙已臻化境,实乃林清生平仅见。 得救了。林清重重地咳嗽一声, 这动作又带出不少血沫子。她双手撑地,努力支起伤痕累累的身体,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数息之后, 马蹄声停了,玄衣的银髮青年脚步仓皇地来到她的身边, 嗓音一如既往的沙哑低沉:“清儿。” 是莫离。他此刻俯身垂眸看着自己, 漆黑的瞳孔里浮现出几分痛色。 林清眯了眯眼睛, 再也忍不住鼻腔中的阵阵酸涩,有眼泪流进嘴角,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 声音极轻:“好痛,我好痛。” “别怕,我来了。” 莫离用衣袖擦过她唇边的血迹, 动作温柔,手却止不住地颤抖。 林清伸手拽住他的衣袖,不肯松手:“我好怕死啊,我都不敢闭上眼睛,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莫离打断她的话:“别说话,留着力气,我带你离开这里。”声音那样轻柔,手上的动作比声音还温柔,他解下身上的黑袍,轻轻覆住她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揽在怀里,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林清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埋进他的肩窝。耳边风声猎猎,这一方怀抱却温暖如春,令人心安。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开口说话:“莫离……” “嗯。” “莫离……” “我在。” 林清抖着嗓子开口:“我好害怕这是幻觉,闭上眼睛你是不是就消失了?” 脚步停住,莫离慢慢低下头来,温热的唇轻轻贴住她的:“不是幻觉,幻觉怎么会像这样亲你。” 林清微微偏开头:“好脏,不要亲。”她的唇边还有好多血迹,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 莫离没有说话,低头又吻了一下,不顾她脸上的脏污,一一吻过她的额头,眼睛和鼻子,最后来到嘴唇上辗转,良久,她苍白的嘴唇像涂了胭脂,终于显现出生动的绯色。 林清在他怀里喘息了一会儿,说:“你是怎么进来的,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相信我,你不会再有危险。” 斩钉截铁的语气让林清安心地闭上眼睛,因而错过了莫离眼中一闪而过的凝重。其实他说了谎,狼通常是群体行动,不可能只有一只。而且她受的伤太重,身上都是伤口,血腥味还可能引来其他的勐兽,不止是狼,也许比狼更为兇狠。 她的身子受不住马上的颠簸,他唯有小心地抱着她,渐渐加快步伐,企图用双脚走出这一片茫茫的雪山。风声疏狂,捲起地上不少雪花,视线渐渐被遮挡,有什么黑影一闪而过,莫离停下脚步,动了动耳朵,细细听了一阵,依稀听到几声兽吼。看了看怀中安然入睡的林清,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坚定又温柔,伸手将黑袍拉上几分,遮住她苍白的脸颊。 环顾一圈,四野空阔,除了几块巨石,并无任何藏身之处,耳边兽吼声越来越近,莫离紧了紧怀抱,将怀中之人放平在雪地上,从背后拿出弓箭,听声辨位,数箭齐发,不过须臾,远处传来勐兽悽厉的嘶吼声。这本该是值得称赞的一手,莫离却皱了皱眉。没有射死,不知是什么样的勐兽。 片刻之后,答案揭晓,视线尽头出现了勐兽的身影,体长超过一米,灰白色的皮毛上布满了黑斑,背上三处伤口正在流血,瞳孔危险的竖起,赫然是一只雪豹。擅长潜伏在暗处偷袭的它竟然沖了出来,想要同射中它的人类一决胜负,足见雪豹高傲的性格。莫离镇定自若地取出弓箭,只剩下最后一支了,这次绝不会让它苟活下来。箭无虚发,莫离不会浪费任何一支箭矢,张弓搭箭,数米之外,雪豹轰然倒下。 收起弓箭,莫离弯下身子,刚要抱起林清,手臂一顿,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危险的气息。低沉的嗥叫声和着爪子陷入雪地时发出的咔嚓声,编制出一曲围猎的战歌。是狼群。难怪刚刚那只雪豹会从黑暗中现身,在狼群的威胁之下,它不得不跑向相对安全的雪山另一边来。 这下真的糟了,莫离手中已经无箭可用。他一把抱起林清,向后撤去,同时摸出腰间的匕首横在身前。气氛凝滞,双方谁也没有进攻。对峙良久,灰狼终于失去耐心,一只体型中等的灰狼抬起前爪,腾空扑了上来,莫离抬脚用力一踹,灰狼哀嚎着飞出老远,狼群有一瞬间的寂静。这显然只是一次试探,试探的结果很明显,这个人类不好对付。 狼群瞬间团结起来,将莫离二人团团围住,欲要群起而攻。身前身后都被封锁,再无退路,莫离反握住通体乌黑的匕首,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挥斩下去,鲜血飞溅,灰狼的腿部瞬间被刺穿,肌肉撕裂,再也动弹不得。莫离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迅速调转匕首方向,飞快地攻击,招式简单凌厉,直取要害,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招招致命。雪地里很快就出现了灰狼的尸体,一具接着一具,堆成了一座染血的小山丘。 第88页 嗥叫声变得更加悽厉,背后传来一阵风声,背上有着黑斑的灰狼张着血盆大口,湿润的鼻子喷出愤怒的白气,尖锐的牙齿瞄准莫离的手臂,狠狠地扑了上来,然而莫离的身后仿佛长了眼睛,脚步灵活地侧移,扬起匕首刺了下去,一击必杀,灰狼王也死在这凌厉的招式下。 狼群在减少的同时,莫离的体力也在逐渐下降,一边战斗还要一边护着怀中的人,有所顾忌之下,招式不再连贯,有些迟钝。聪明的灰狼看出了他的顾忌,瞄准怀里林清的大腿,飞身扑了上来。莫离正在专心对付另一条狼,无暇分心,危急之时,只能用自己的手臂去挡,扑哧一声,是尖牙刺入肌肤的声音。莫离仅仅只是皱了下眉,用力甩开紧咬不放的灰狼,将之砸在身旁的尖石上。 灰狼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怀中之人渐渐动了动身体,欲要睁开眼睛。莫离连忙收起匕首,用左手遮住她的眼睛,柔声道:“没事,再睡一会,很快就到了。” 身后已经没有狼群的阻挡,莫离不再迟疑,一跃而起,几个起落之后,消失在了原地。狼群伤亡惨重,愤怒地哀嚎几声,不再追赶。 视线被阻,林清却还是能听到莫离急促的喘息声,联想起刚刚的叫声,脸色顿时变得更加苍白:“我刚刚听到狼叫的声音了,莫离,你没事吧?” “没事,它们已经被我打跑了,别怕。”莫离轻描淡写的声音传来,林清却愈发心惊,遮住她双眼的手上,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正不断地流下来。 “停下!快放我下来,莫离!”林清挣扎着扭动身子,头顶传来莫离压抑的闷哼声,他好像真的受伤了。 耳边风声渐渐消失,莫离停住脚步,微微靠在树上休息。林清立即拿开他的手,睁开眼睛,莫离轻掀嘴角,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好了,停下来了,我们休息一会好了。”右手依旧有力地揽着她,左手却背到了身后。 林清没有被他的笑容所惑,径直拉过他的左臂,身体陡然僵住,上面两个被利齿咬过的伤口,狰狞地翻出血红的皮肉,血汩汩的淌下来,浸湿了整个手腕。林清胸口抽痛,眼眶泛起潮意,语声愧疚:“全是我不好,是我牵累了你。” 莫离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一点小伤,不碍事的。看着吓人,其实没那么严重。” 林清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掌,没有说话,强忍住眼中的泪意,抱着昏睡过去的她同狼群作战,不用亲眼所见,也知道该是怎样的惨烈。偏偏此刻他还这般轻描淡写,为了让她安心,没有嚷一声痛,如果不是被她发现,他或许根本不会告诉她刚刚发生的一切。 “临死前能见你一面,我真的很满足,很开心,好像突然有了勇气。再次面对死亡,我一定不会害怕,可以坦然的面对。所以,如果再有危险发生,你就抛下我走好不好,你一个人的话,一定能活着回去。” 莫离对上她认真的眼神,微微一怔,重新揽她入怀,“傻瓜,我们肯定都能活着出去。” 林清推开他的怀抱,着急地说:“我是认真的,莫离,我不想看到你为我而死,那样我会死不瞑目的,你想我连死都不安生吗?” 莫离突然敛去脸上笑意,眼神变得无比认真:“我不会抛下你一个人的,你活,我就陪着你活,你死,我就陪着你死。绝不会叫你一个人,孤单地留在雪山里。” 林清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泣不成声:“如果……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我一定要嫁给你。” 莫离笑了笑,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用手揽住她的背部,将她轻轻靠在树上。感受到背后游移着的手,林清微微愣住,连泪水都一下子止住,错愕地张着嘴唇,呆呆地凝望着身前的人。莫离凝眸注视着她哭红的小脸,修长的手指停在她的唇畔,摩挲着她的嘴唇,眼神幽深令人害怕。她不安地扭了扭身子,莫离的唇在瞬间覆了上来。 和想像中不同,很轻的一个吻。 有风有雪,环境阴暗幽森,四周还可能潜藏着危险,但她十分安心,并不觉得害怕,环住莫离的腰身,加深了这个吻。 第50章 西山围场中心, 靠近勐兽区的边界地带。身穿明黄色长袍的秦驰面色凝重地骑在高头大马上,眼神幽幽地望着面前支离破碎的围栏。 此刻他的身后正跪着一地的大臣。 秦驰才动了下身子, 身后就响起了众大臣此起彼伏的劝阻声:“皇上,您不能进去啊!” 秦驰面色不虞地开口:“朕不进去, 难道你们要替朕进去吗?” 为首的臣子晃了晃身子站起来,踉跄着走到马下回话:“陛下龙体金贵,不能有半点闪失,老臣愿替陛下救出贵妃娘娘!” 秦驰颇感头疼地望着马下头髮花白的男子,嘆了口气,方道:“万阁老快快请起,朕不进去就是了。” 年迈的万阁老闻言起身立到一旁, 拢起双手不再说话。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去救贵妃!”无法对忠心耿耿的老臣发火,秦驰一腔怒气只好对准了无辜的管围骑兵。 骑兵头领犹豫着开口:“启禀陛下,天色已晚, 雪山里充满着各种各样的危险,即使是经验丰富的猎人也不敢独自进入, 这个时候进去只能是送死, 不如……” 第89页 “一帮废物!皇家养着你们有何用?关键时候只会言辞推脱, 若是在你有心耽误的时间里,贵妃有什么危险,你就等着给她陪葬吧!”秦驰向跪地磕头的骑兵头领怒吼着, 吓得他身子剧烈地抖动起来。 “皇上!臣女求您了,救救贵妃娘娘吧!”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万怡,跪地膝行着来到秦驰的马下, 拽住他的衣角哭泣不已。 “皇上面前不得放肆!怡儿,快快退下!”万阁老高声怒斥着自己的孙女。 秦驰摆了摆手,以示无妨。随后翻身下马,搀扶起哭得肝肠寸断的万怡,说:“福安公主稍安勿躁,朕答应你一定会救出贵妃的。” 万怡抬起脸,一双美目泛着朦胧的雨雾,泪水涟漪不止,梨花带雨的美态看呆了一众年轻的贵族子弟们。真是可惜了这么一个大美人了,竟要嫁到蛮夷之地去,听说还是贵妃娘娘亲自决定的,没想到万小姐不仅没有怨言还反过来担心贵妃娘娘的安危,这样人美心善的女子怎么自己就没有遇上呢。 “小王有一个方法可以救出贵妃娘娘,还请皇帝陛下听一听。” 众人尚在感嘆之际,一个洪亮的嗓音突然插了进来,是萧焕成,后面还跟着一人,是醒转过来的成王殿下。成王瞥见万怡的身姿,终于安下心来,幸好不是她。只是这会看见她担心贵妃娘娘的样子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挫败感。她的眼里好像从来就没有自己的存在。 秦驰有些惊讶地看了眼萧焕成,见他面色认真不似玩笑,便有几分相信了,“王子请讲。” 众人的视线瞬间集中到萧焕成身上,连泪眼朦胧的万怡都停止了哭泣,看向这个自己从未认真看过的未婚夫。 萧焕成面色不改地上前几步,缓缓说道:“陛下可以派一队骑兵带着火把入内,勐兽怕火,必然有所顾忌,再带上长矛和弓箭用于马上投掷,远距离的攻击相对会安全一些。人数最好多一些,兇勐的野兽也不敢轻易靠近。”西凉多勐兽,西凉人也喜欢狩猎,对于驱赶勐兽的方法还是略知一二的。当然萧焕成会出现在这里,最重要的原因是莫离不见了。莫离从来没有过不告而别,他有些担心他的安危,怕他误入了勐兽出没之地,他那样虚弱的身体,真是经不起半点折腾的。 秦驰点了点头,很快吩咐下去:“此法可行,事不宜迟,再带上几个太医,全员穿上盔甲,进山救人。” “是,微臣遵旨!” …… 令众人担心的两人此刻正在雪山某一处的山洞里休息。 天色渐晚,留在树林中很不安全,莫离抱着林清朝着西边走了会,很快发现了一个可以容纳数人的小山洞,面积虽小却很干净,地上还铺满了干草,干草旁边有一些火石木柴,还有一个简单小巧的水壶,似乎是猎人开闢出来的洞穴,用于狩猎之后的休息。山洞隐藏在雪山半腰的缝隙里,不注意根本察觉不到,幸亏莫离眼尖,一下子就发现了这里,二人才得以在天黑之前找到容身之处。 此刻莫离正忙着用火石点燃干草,风雪侵袭,干草有些潮了,轻易点不起火来。莫离来到背风处试了良久,终于燃起一丝火光来,随后拿来更多的干草和木柴堆在上面,火势渐渐大了起来。林清裹着莫离的袍子坐在火堆旁边,看着他用水壶取来雪水,慢慢煮开。林清的脸上多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痛惜。 刚刚抱着她爬山的时候,莫离左手臂的伤口又撕裂了开来,流下的血都滴到了她的腿上,莫离却什么也没说,稳稳地抱着她一路上山,来到此处后,也没有休息,忙前忙后地收拾东西,也没有处理一下伤口。 “休息会吧,莫离。过来包扎一下你的伤口。”见他左手不停地动作,林清忍不住开口说道。 莫离转头看她,伸手放在她的脸上一探,柔声问她:“还冷吗?” 林清摇了摇头,默默靠近他几分,将身上披着的袍子扯下一块,撕成布条,包在他的伤口上。她的手上也有伤,花了很长时间包扎,才包完,布条就渗出血来,林清忍了忍,鼻尖一酸,继续忍了忍,抽一抽鼻子,没有流出眼泪。 莫离瞄一眼她的神色,忍不住笑了笑,唇边梨涡久违的浮现出来。 林清眼皮一跳,拿手指弹了弹他的额头,“你还笑得出来?是不是疼傻了啊。” 莫离见她此刻生动活泼的样子,眉目间流露出几分切实的笑意。会哭会闹,他就放心了。他想起自己刚刚见到她的样子,浑身是伤的躺在冰天雪地里,眼睛睁的大大的,眼神却满是不甘和绝望。那个样子的她,渺小又脆弱,在痛苦中挣扎的姿态刺痛了他的眼。他不敢想像,如果自己晚来一步,会发生什么。 莫离拿没有受伤的右手牵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缓缓道:“我很开心。” 林清的眼皮又接着跳了一跳,看来真是傻了,受伤了还开心,有什么好开心的。 莫离知道她没有理解自己的话,却也不再解释,有些话不必明说,他自己明白就好。 火势渐旺,小小的山洞里生出些融融的暖意来,水壶里也响起了雪水沸腾的声音,莫离轻声道:“渴了吗?喝点热水吧。深山老林里,没有别的条件,只能委屈你喝这雪水了。” 第90页 林清笑一笑,显得不是很在意:“宫里最好的茶都是用千辛万苦收集来的雪山之巅的雪水煮的,这会喝着现成的雪水,我有什么可委屈的。在雪山中饮雪水,还挺风雅。”说着便要伸手去接水壶,谁知道刚一动作,肩上的袍子就滑下几分,露出了一片圆润丰满的肩头,衬着纯黑色的袍子,显得异常白皙光滑。 火光跳动了几下,莫离若无其事的移开了几分目光。 林清有些尴尬地拉紧了肩上的袍子,她的衣服早就被灰狼撕碎了,黑袍之下称得上是不着寸缕。刚刚替他包扎的时候,自己随意扯了块袍子,没注意扯得还挺多的,这会稍一动作,肩上的袍子就滑了下来,她往上拉了拉,又露出小腿上一片肌肤,袍子长度变短了,总有些顾此失彼。她趁莫离转头的光景,快速将腿盘起,匆匆用黑袍遮住。这下总算全部遮住了。 山洞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火光跳动的噼啪声,响在林清的耳边,有些震耳欲聋,细细一听,更响的却是她的心跳,一声一声,合着火光跳动的节奏,轰然作响。她不由得想起刚刚在树林间的那个吻,莫离覆上来的时候,她没有推拒,反而用力回搂住他,还…… 小小的山洞里,明明无人开口说话,气氛却变得暧昧起来。林清双手捂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后退了几分。她这会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会不会太轻浮了?莫离他会怎么想,在他眼里,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她又是不安又是好奇。 “要不要睡觉?”静默的空气里突然传来一声。 “啊!?” “保持体力,消除疲劳。睡一会对你的伤也有好处。” 林清反应极大地抬起头来,看见莫离眼中的笑意后才反应过来,小脸顿时红的滴血,都怪自己胡思乱想,人家没有的歪意的一句话也被她曲解的这么离谱,真是丢脸死了。 莫离指一指自己身边的位置,说:“来这里睡吧,靠近火堆会暖和一些。放心,我不睡,我会守着你。” 林清思忖了一会,对他的心疼还是战胜了自己的羞涩,毅然决然地开口:“我们可以一起睡。”脸上的表情颇有几分大义凛然。 莫离眼中的笑意更盛了几分。 林清慢吞吞地来到莫离身边躺下,僵硬着身体缩在火堆附近,背对着莫离,一动也不敢动。 “冷吗?” “不……不冷。”牙齿忍不住打了个颤,林清简直要唾弃自己了,她知道不是因为冷才会打颤,而是三分紧张加上六分羞涩,还有一分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小小激动。 “看来还是冷的,袍子太小,要不要躺在我的怀里?”身后传来莫离轻柔似呢喃的声音,林清还来不及有所反应,背后一具温热的身体就贴了上来。 第51章 外面是冰天雪地, 寒风凛冽,山洞里面却有暖意融融, 席捲周身。身前是火堆,身后是莫离温热的胸膛, 林清裹着袍子躺在中间,浑身发热,这热意甚至一度袭上她的耳垂。 身后人自从贴上来后就再无别的动作,甚至没有说一句话,林清却依然觉得紧张,手脚僵硬,仿佛不受自己的控制。四下寂静, 空气里只有火光跳动时发出的轻微响声。良久,身后渐渐传来平稳均匀的唿吸声,林清小心翼翼地调转身子回头, 空间狭小,她的鼻尖甚至碰到了眼前人微凉的银色面具, 那双微笑时让她着迷, 幽深时让她沉沦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 鼻尖相贴,她看到他长长的睫毛温顺地附在眼皮下方,有一种安静的迷人。 莫离睡着了, 得出这个答案的瞬间,林清放肆的眼神便扫过他长长的睫毛,挺拔的鼻樑, 以及略显苍白的嘴唇。他一路抱着她斗恶狼,过深林,翻雪山,还流了这么多血,真的是累了。望着他安详的睡颜,一个大胆的想法瞬间涌上心头。林清慢慢地将手指触上他的面具,只要轻轻一个动作,她就能窥探到他面具下的容颜。 莫离是不是秦修泽,这个问题,她的内心早已经给出了答案。他用面具遮掩的,究竟是一张被毁的容颜还是一颗不愿意面对过去的心呢?此刻,林清不得而知。良久,她慢慢放下手指,如果有一天能看到他的样子,她希望是由他亲手摘下面具。放下了一个长久盘旋在心尖的疑问,林清顿时觉得心情畅快,再次转身,缓缓闭上了眼睛。 身后,莫离悄无声息地睁开双眼,静静望着林清的后脑勺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确定林清熟睡以后,莫离轻轻移动身体,抬手将她身上的袍子拢了拢,合衣走向洞口。 “修哥哥......”梦中的林清蹙了蹙眉,翻了个身,嘴里发出了一声娇软的呢喃。 莫离顿了顿脚步,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重新回到林清身边坐下,抚了抚她眉心的皱褶,眼神是看不懂的幽深,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动作。 火光扑面,林清的额头渐渐浮起一层浅浅的汗渍,她有些不适地扯了扯身上的袍子,热意阵阵,身体仿佛着了火般滚烫。才觉得有些凉意,腰间一动,滑落的袍子不知什么时候重新又裹上了身子,林清有些懊恼,用力扯开裹好的袍子,翻身滚入一个有些清冷的怀抱。 腰际一阵骚动,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在周边游移,林清勐然惊醒,一把抓住腰间的手,睁开眼睛,对上莫离无可奈何的眼神。 第91页 “脱了会着凉的,忍一会……” “啊!我的玉佩!”顾不上惊讶或者羞涩,她匆匆打断莫离的话,摸了摸腰间,冷汗渗入衣袍,面色陡然苍白起来。那块她片刻都不离身的,秦修泽送给她的玉佩,不见了! “怎么了?”头上传来莫离轻飘飘的嗓音。 林清看他一眼,斟酌着开口:“我的玉佩丢了。可能是白日里躲避灰狼的攻击时掉的。”都怪她一味沉溺在莫离的温柔陪伴中,丢了这么久了才想到,此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回来。 莫离神色不变,轻声问道:“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林清点一点头,神色认真:“嗯,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我的东西。”语毕,深深地看了一眼莫离。他轻淡的挑了一下眉:“我去给你找回来。”说着就要走出山洞。 林清连忙拉住他的衣袖,“天色那么黑,外面又那么冷,你别去了。”再重要的东西也不能和人比,她还不至于那么任性。 莫离笑了笑,摸一摸她的头髮,说:“你睡得久不知道,天都快亮了,而且我也不像你那么畏寒,既然是你很珍惜的东西,我就替你寻回来。再说,你也饿了一夜,肚子里不能没有东西。放心,昨日我已记住了地形,很快就会回来。” 莫离的语气轻缓却坚定,隐隐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气度,令她想要说的话都一时凝在了嘴边。 “好,我等你回来。”最终说出口的却只有这几个字。 莫离细心地掩好洞口之后就走了,她一个人留在山洞里,抱着膝盖发呆。面前的火堆还在燃烧,仅凭洞里原本的木柴根本就不够烧一整夜的,她睡着的时候,莫离一定出去捡柴火了。她以为他睡了,没想到他清醒的时间却比想像中久。或许他守了她一整夜。心头涌起的滋味,甜蜜又酸涩,他的付出远比她想像中要多。 短短的一天时间里,她经歷了绝望和劫后余生的狂喜,这些大悲大喜都抵不过与他在一起的时光,可以惊心动魄,也可以平淡安详。她喜欢所有和他一起的瞬间,因为每一个瞬间都是闪闪发光的,幸福的。 洞外渐渐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林清高兴地站起身来,莫离回来了。虽然自己什么样子莫离都瞧见过了,但她还是细细地理了理头髮,在心上人面前,总是希望自己能好看一点。扬起一个自以为最美的笑容后,林清弯腰推开了洞口用来遮掩的巨石,“莫......”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真的在这里!” 林清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身覆盔甲的侍卫看到林清当即高声大喊,没一会儿山洞入口处就聚集了一堆同样装扮的侍卫。 其中一个统领模样的中年男子走到林清身边跪下:“贵妃娘娘,微臣救驾来迟,还请娘娘恕罪!” 林清没有说话,统领误以为她心有不满,身子伏的更低了:“还请娘娘移步,陛下心系娘娘安危,早就在外面等候了。”没有回话,统领又扬声喊道:“娘娘?” “知道了,启程吧。” 头顶响起林清没有什么温度的声音,统领面露喜色,命身后侍卫抬来早就准备好的暖轿,“娘娘请。” “等一下,西凉使者团中的莫离公子也误闯了此地,你们务必找到他将他一起带离这里。” 统领有些诧异地抬眸,瞥一眼林清喜怒不辨的神色,点了点头,回道:“是,微臣必不负娘娘所託。” 林清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狭小的山洞,缓缓步入了轿中。 …… 天微微亮,空气中泛着凛冽的寒气。几位年轻的臣子从帐篷里钻出来,搓一搓身上的鸡皮疙瘩,忍住朝天的哈欠,彼此间略有深意地张望一眼:皇上还守在外面吗? 众人不由得望向围场中心的地带,皇帝的御驾尚在,明黄色的长袍迎着寒风飘摇,袍子底部结了一层厚厚的寒霜。昨晚皇帝是最后一个进帐休息的,今天又起了这么早,守在此处等候贵妃娘娘。看来皇帝不喜贵妃的传闻也不可信啊。 有马蹄声传来,静立良久的秦驰终于抬起头来,脸上浮现出期待的神色。 “陛下,陛下,微臣幸不辱命,找到贵妃娘娘了!” 这声音高昂洪亮,听得众人心下激盪,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寒冷的鬼地方了,皇帝不走,他们根本不敢开口告退。这一夜的等待,简直就是煎熬。 秦驰快步走上前去,没一会儿功夫便来到暖轿前,掀开帘子,对上林清无悲无喜的双眸,良久,张了张嘴,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你……你没事吧?” 林清走下轿来,才要开口回答,秦驰就勐地抱了上来,双手紧紧地搂住她,令她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咳咳咳,看我好好活下来了没有称你的意,你就想勒死我啊?” 是林清的口气没错。秦驰激动地紧了紧怀抱,林清顿时痛得抽了口气:“嘶......痛死我了......” 秦驰闻声立即惊醒,放开了搂住林清的双手,“你受伤了?太医呢,太医快给贵妃娘娘看看!” “小伤小伤,饿死我了,先给我弄点吃的吧。”林清摆摆手,掌心干涸的血迹让秦驰眼神巨震,她自顾自地向前走了几步,说:“对了,里面还有......”话没说完,身子一歪,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软软的倒下身体,一旁的秦驰眼疾手快地打横抱起她,匆匆进入皇帝的营帐。“太医!快!太医!” 第92页 众人一阵唏嘘,隐在人群里的萧焕成眼皮一跳,紧紧盯着贵妃娘娘身上的袍子,虽然有些破烂,但他依然很确定,那是莫离的外袍。莫先生真的进入了勐兽区?望了望入口的方向,里面并没有其他人走出来。他略一沉吟,拉住一个最近的侍卫,问道:“你们在里面有没有看见别人?” 侍卫见是西凉三王子,不敢怠慢,抱拳回道:“没有,我们搜寻了一夜,就只见到贵妃娘娘一个人。” 萧焕成皱一皱眉:“你们发现贵妃娘娘的时候,她的身边就没有别人吗?” 侍卫挠了挠头,突然想起贵妃娘娘交代的话来:“啊,贵妃娘娘说西凉的莫离莫公子也在里面,让我们派人去找,此刻我们还有一队人马在里面找人呢。” 萧焕成略一颔首,抱拳道:“多谢这位小哥了,你们辛苦了,赶紧去休息吧。”说完也不再停留,牵着匹马径直朝勐兽区走去。 “三王子?”身后众人惊讶的声音很快消失在马蹄声中。 第52章 “启禀陛下, 贵妃娘娘受了不少外伤,似乎都是勐兽撕咬留下的痕迹, 飢饿疲劳加上失血过多才会导致昏厥。不过陛下请放心,娘娘的外伤不是很严重, 微臣等会开张方子,外敷加内服,不出几日,娘娘的身体就能恢復了。” “可会留下疤痕?”秦驰坐在床边俯视着林清苍白没有血色的脸蛋,眼底里有些难以抑制的懊悔。他就不该答应林容华的要求,若是没有那场比试,兴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微臣曾经得过前太医院院使的教诲, 他老人家最擅长的就是诊治皮肤,调制的药膏都具奇效。微臣担保,贵妃娘娘绝不会留下疤痕。”年轻的太医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光芒, 后宫里的娘娘们,为了伺候皇上, 身上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疤痕, 他专门学了此道, 颇受娘娘们的喜爱,肌肤上出了一点小毛病都来找他,令他在太医院的地位与日俱升。只不过为贵妃娘娘看病, 这还是头一回,这位娘娘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东西。 “下去吧。”秦驰有些疲惫地捏了捏太阳穴,一夜辗转难眠, 担心林清有事,他自己根本没有休息好,此刻放松心神后,才觉得疲倦感犹如潮水,汹涌而来。 但是他还不能休息,一个疑问始终缠绕在他的心头。贵妃怎么会一个人跑到勐兽区呢?她再任性,也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开玩笑,闯入勐兽区不会是她自己做出的行动。难道是有人故意设局引她入内?左思右想后,有这样动机的人都只有一个,就是林容华林茹。 这场比试本就是由林茹提出的,只是为了赢下一个简单的赌约,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引贵妃入勐兽区,会不会有些不太理智?秦驰转念想了想,林容华曾经陷害过贵妃被他禁足,也有可能是因此而怀恨在心,欲藉此机会除掉贵妃。虽然这做法在他看来愚不可及,但是人心难测,他也不能断定林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或许是他多想,贵妃可能只是因为马惊了而误入勐兽区的。如今,只有等她醒来,亲自问一问才能知道了。 “传话给林容华,叫她在帐篷外待命。” 想是这么想的,但在行动上他还是明显的偏向了林清。秦驰苦笑一声,这该死的习惯啊。曾经有一个人将林清捧在手心上,护的滴水不漏。那个时候,他总会在一旁看着,或羡慕,或嫉妒,却也记住了他们相处时的情形。好像林清生来就应该被人宠着,小的时候是爹娘哥哥,长大之后有另一个男人,现在,这个人换成了他。 虽然他从小到大都很讨厌林清的性格,但说实话,当他知道林清误入禁区的一瞬间,第一反应不是幸灾乐祸,而是担忧,是惊慌失措,甚至是害怕。如果林清有什么意外,他没法向边境上为国拼死的定国公交代,没法向爱护林清如亲女的母后交代,更加没法向那个人交代。百年之后,他无颜去九泉之下见他。 很久没有想起他,秦驰有些恍惚。眼神幽幽,落在帐中一处水晶帘子上,沉默良久。 “唔……” 一声嘤宁划破了沉默的空气,秦驰回神,望着睁开眼睛的林清,放缓了语气:“感觉怎么样?” “我饿了。” …… 看着狼吞虎咽,毫无形象的林清,秦驰心里一阵烦躁始终挥之不去。才觉得林清有些柔弱,像一个寻常小女子的时候,她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粗放,野蛮,行为举止大开大合,像个男人,似乎根本不需要别人的担心。他的担忧,惊慌和失态在她面前,仿佛变成了一个笑话。 “怎么像八辈子没吃过东西一样,慢点,又没人跟你抢!”秦驰见她恢復了力气,没好气儿地开口。 林清抹了把嘴角的油腻,嫌弃地望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秦驰:“你老杵在这儿,影响我食慾啊。” 秦驰不可思议:“吃这么多还影响食慾?”真是好心没好报,还是躺在床上不说话的林清比较顺眼。看她活蹦乱跳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受过伤的,担心谁都比担心她好。秦驰气急,径直走向帐门口,掀开帘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秦驰甫一出去,林清就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盯着面前的佳肴,突然失去了食慾。她望了望清冷的帐外,不知道莫离怎么样了,看到自己不在他会不会担心,留下来的侍卫有没有找到他,最重要的是,他是否安全。 第93页 …… “皇上,贵妃姐姐醒了吗?臣妾听闻姐姐受伤的消息茶饭不思,睡也睡不好,忍不住过来瞧瞧,又怕打扰了娘娘休息,只好守在帐外,等着姐姐醒过来的好消息。” 秦驰才一掀开帘子,就遇上了在外等候的林茹,明明是自己叫她来的,说的却好像是姐妹情深一样,明明她此刻妆容得体,颜色惊人,丝毫没有半点憔悴担忧的样子。秦驰直觉的有些不喜,她竟然以为自己瞧不出来?他讨厌聪明人,尤其讨厌自以为是的聪明人。 “跟朕过来,不要打扰了贵妃休息。” 林茹一窒,精緻的妆容也遮不住脸上的错愕,皇上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冷淡了,他对她向来是宠爱有加,温柔呵护的呀。望了望面前的帐帘,林茹有些不甘地咬了咬嘴唇,失踪就失踪了,怎么又找到了呢?听到她受伤的消息,自己在帐中根本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特地打算来看她的笑话,没想到连面都没见到,还被皇上冷淡的言语泼了一头凉水。 秦驰背着双手走到一棵老树下,看着弯曲盘虬的树干沉吟伫立。身后脚步声踩在雪地里,发出细碎的声响。 “皇上……” “林容华。”秦驰淡淡出声打断她。“贵妃出事时,朕记得问过你一句话,是否遇到贵妃。” 林茹镇定地回道:“是,臣妾说了,曾经遇见过贵妃娘娘一次。” 秦驰转身看着林茹发问:“是在哪儿见到的?” “臣妾记得是在密林深处,靠近围场中心地带的位置。” “这么说,就是在靠近勐兽区的边界了?贵妃由此入内,林容华不会没有看见吧?” 林茹惊讶地抬起头,神色是不敢置信的哀怨:“皇上是怀疑臣妾......?臣妾可以对天发誓,绝没有做伤害贵妃娘娘的事情!” 秦驰听着林茹陡然提高的嗓音,有些不适地揉了揉耳朵:“朕不是怀疑你,朕只是在问你话,林容华大可不必如此激动。” 林茹深吸了口气,起伏的胸膛渐渐归于平静:“臣妾失态了,还请皇上恕罪。臣妾遇见贵妃娘娘后,想同娘娘说几句话,哪想到娘娘没有听完就转身离开了,速度之快瞬间没了踪影,臣妾追不上也就放弃了,那时候臣妾猎到的东西已经不少了,便收拾收拾打算返程了,之后的事情皇上您也都知道了。” 一番话不带一口喘气的说完后,林茹便低着头,望着地上的大雪,安静的出神,不再言语。 “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秦驰望着林茹的背影,低低嘆了口气,林茹说的也不像是假话。这件事还是问过当事人林清才能得出一些线索来,只是他现在很不想面对她,刚刚被她奚落一番心情就不是很爽利,现在立马回去见她又会显得自己很没骨气。他们二人,明明相看两生厌,却又不得不面对彼此。皇上和贵妃,算起来应该是亲密的关系,哪朝哪代也没有像他们这样相处的。 真是烦闷,秦驰对着无辜的大树踢了一脚,激起了地上一层雪花,冰冰凉凉的,溅在自己脸上,又是一阵心烦意乱。 “呵呵。”耳边传来一声闷闷的轻笑,秦驰遽然抬起头,对面树林里,身披单薄黑袍的银髮男子正缓缓的走来,姿态闲适,步履轻盈,给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秦驰记得他,西凉来的使者,三王子萧焕成的亲信,莫离。 “莫离见过皇帝陛下。”步子看着缓慢,人却很快到了身前。 秦驰皱眉:“你怎么从那里面走过来?”那可是勐兽区的方向。 “莫离不察,误入了勐兽区,上天怜悯,让莫离侥倖走了出来。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陛下,此刻形容狼狈,极为失礼,还望陛下恕罪。” 秦驰望着眼前人标准的大魏礼节,有些惊讶。言语得体,不卑不亢,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短短数日之内,就熟悉了大魏的礼仪,西凉相国之子,果真不可小觑。 “平身吧。想必莫公子在里面也受了不少苦,快回营地休息吧。” 莫离缓缓起身,环佩声响,袖中一枚玉佩若隐若现。秦驰瞧着有些眼熟,一时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莫离似乎才有所觉,取出玉佩静静递到秦驰的面前,浅浅一笑:“莫离方才在雪地里捡到了此物,看着颇为珍贵,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此刻见了陛下,才觉得是天意,便转交给您,望能寻到失主。” 秦驰伸手接过,精緻的流云锦鲤玉佩还带着一丝温度,残留在他的指尖,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啊,他想起来了,好像是贵妃的。怎么这么巧就被莫离捡了回来? “如果没什么事,莫离就先告退了。” 秦驰淡淡应允一声,望着他缓缓前行的背影有些晃神,真的是太熟悉了,这种感觉,这种气质,他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53章 “皇上刚刚说是谁捡到的?” “莫离, 西凉的莫离。” 林清不露声色地接过秦驰手中的玉佩,尽量抑制住内心的狂喜, 莫离他没事,他真的走出来了。 秦驰望着自他说完话后就陷入沉默的林清, 有些纳闷,这么长时间不说话真不像是林清的风格。而且她紧紧盯着玉佩出了神,仿佛陷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中去。他总是见她戴着这块玉佩,对她来说应该是意义非凡的东西。 第94页 “贵妃在勐兽区里见过莫离吗?”二人一同陷入其中已是罕见,更为罕见的却是两个人都走了出来,莫离还捡到了贵妃的贴身之物,这其中的曲折引人遐想。 “见过, 多亏了这位莫公子,我才能活下来。” 秦驰原以为林清会否认,谁知对方如此直白, 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贵妃似乎和莫离很熟悉?” 林清观察秦驰的神色, 有些好笑:“皇上忘了曾经下旨要莫公子代表西凉和大魏商议和亲人选之事吗?” 秦驰俊颜一沉, 他想起来了, 林清曾经为了和亲之事专门找过他,那个时候自己确实答应了。如此算来,还是他自己给这二人牵的线。之前自己太过着急略了很多细节, 比如林清身上穿的黑袍,绝对不是她自己的,款式和大小都是男人的衣袍无误。 秦驰淡掠了林清一眼, “你们在里面有没有……”顿了顿,他还是换了一个话题:“听你刚才所言,在里面吃了不少苦。” 林清沉默了一阵,不愿再回想濒死之际的心路歷程,淡淡道:“还好我命大,又有贵人相助,才能侥倖活下来。” 秦驰黑眸凝视着她的脸:“那你想不想抓住害你的兇手出一口恶气?” “害我的兇手?”林清怔了一会儿,方道:“狩猎之时确实有人想要在背后伤我,箭射歪了才射到了马,马儿也因此受惊失控闯入禁区。 秦驰黑眸一敛,掩去其中精光。“你心里可有怀疑的对象?” 林清苦笑,“跟我不对付的人多了去,也是我大意了,没有料到他会选在狩猎之时下手。” “她?她是谁?林茹吗?” 林清摇了摇头,“我觉得不会是林茹。”紧接着缓缓道来自己的考量,“射我的那支箭速度极快,从背后破空而来,我根本来不及有所反应,力道之大更是刺穿了马儿的后腿部位,非弓马娴熟之人根本达不到这样高超的水平,至少在我看来,林茹不会有那样的力气和速度。” 俊挺的眉峰半聚,秦驰的神色显出几分迟疑:“这样说来,兇手是成年男子的可能性比较大,但是参加冬猎,又有心致你于死地的男子……”这样的人,还真的找不出来。 “射你的箭和马还能找得到吗?”找到这些,说不定能推断出兇手的身份来。 林清仔细想了想,道:“马早已葬身狼腹不可能再找到,箭我倒是记得,就是此次狩猎广泛使用的鵰翎箭,人手都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竟是一点线索都没留下,此人心思之缜密可见一斑。 “总之,朕会先安排人去查,一旦发现可疑之人就会告诉你,绝不会叫你白白受了一次伤,在皇家围场对当朝贵妃动手,真是没有把朕放在眼里!”眉宇倏沉,秦驰脸上没有半点笑意,话语中尽是被冒犯威严的愤怒。 林清淡哂,不置一词。能抓到兇手最好,伤害她的人,她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陛下,西凉三王子求见贵妃娘娘。”二人沉默思索间,帐外走进来一个身材中等的侍卫。 秦驰面带疑惑,萧焕成?他来做什么? “让他进来。”兴许是和莫离有关,林清连忙开口,顺便看了一眼站立不动的秦驰,道:“人是来找我的,皇上在这里有些不合适吧。”毫不掩饰的催促之意叫一旁的侍卫暗自心惊,竟然赶皇上走,还要和别的男子共处一室,这位贵妃娘娘真是胆大妄为呢。哪晓得接下来皇上说的话令他更为惊讶。 “朕先走了,你身体还没好,不要说的太久了,早点休息。” 没有震怒,没有不满,反而还担心贵妃娘娘,侍卫真是看傻了眼。 居然如此体贴?林清戏嚯地望了一眼秦驰的背影,这厮转性了不成? 帘子掀起,帐中陡然一亮,高大魁梧的西凉三王子抱拳行礼:“小王不请自来还望贵妃娘娘见谅。” 林清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不知三王子找本宫有何要事?” “小王恳请娘娘取消我和福安公主的婚事。” 林清挑了挑眉,“哦?何出此言,三王子是对本宫挑选的人不满意?” 萧焕成垂下眼眸:“贵妃娘娘误会了,福安公主端雅娴静,容色倾城我岂会不满。只是此前我曾遇上成王殿下,见他对福安公主用情至深,唯恐因了我之故而拆散一对璧人。” 又是成王,萧焕成虽是轻描淡写,但不难猜测出二人之间是发生了什么事。话说回来,此次冬猎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让万怡见过萧焕成之后再做出决定,是嫁是留,端看她的选择。 “此事关系两国盟交确实该慎重一些,”林清敲了敲下巴,道:“这样好了,三王子稍等片刻,本宫派人去请福安公主过来,成王对她有情不代表公主殿下也和成王一样的心思,还是要问过公主的意思之后,本宫才好同皇上商量,更换和亲人选一事。” “贵妃娘娘英明,那小王就在帐外等候......” “慢着。”林清淡淡打断萧焕成的告退之意,“本宫还有一些事想要问一问三王子殿下。” 萧焕成抬起头来,眸色微妙,很难分辨出其中意味。他微微侧头,似乎猜到林清接下来会问什么。“娘娘请讲。” 第95页 “本宫记得三王子曾经在朝辉宫里说过,自己曾经在战场上重伤过卫将军林深,此话可属实?” 竟然不是问莫离,萧焕成显得有些意外。“刀剑无眼,小王确实用神剑承光重伤了娘娘的兄长。” 林清修长的指尖拂过耳边的碎发,眼里掠过一丝淡讽:“林深乃是大魏的神将,年少成名,未尝一败。战场上所向披靡的他竟会败在你的手上?况且本宫怎么从来没有听到过卫将军重伤的消息。” 萧焕成被这不加掩饰的嘲讽气笑了,骄傲如他,何曾受过这样的讥笑。“娘娘的兄长英勇无敌气盖山河,确实令人敬佩,说实话,那日他没有躲过那一剑确实令我感到意外。但事实就是如此,常胜将军也会有不在状态的时候,而在战场上,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有可能成为致命的危机,更何况卫将军心不在焉,已非我一人所见。” 不在状态?心不在焉?一番话宛若惊雷,炸在林清耳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林深疏忽至此。战场上分心可不是林深一贯的作风。林清咬了咬手指,有些惊疑不定。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 “嗯?”萧焕成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三王子可知林深因何分心?” 萧焕成轻笑一声,觉得这话问的有些可笑。“夫妻生活不睦,军队琐事烦扰,上级官员施压,或者只是因为天气不好,心气不顺,种种原因,都有可能成为卫将军失利的因素,在下又不是卫将军肚里的蛔虫,如何能知道将军的心思。” 林清的脸色变了变,是她着急了,竟然问出这么不像话的问题来。也对,萧焕成又知道什么,对林深而言,他不过是敌国的一个将领。若非战场上相遇,根本不会有所交集。 “贵妃娘娘还有疑问吗?”林清不说话,便由萧焕成开口问她,他进来之时外面不少人都看到了,久久不出总会惹来闲言碎语。 “本宫还有一个问题。不知莫离先生——” 来了,萧焕成眸光一动,果不其然,贵妃同莫先生有些不同寻常。 “莫离先生平安回到营地了吗?” 萧焕成觑她神色,不似关心,也没有半分起伏,仿佛例行公事地随口一问。但是他知道,事实不是如此。 “莫先生他......”萧焕成语声晦涩,假作为难。 “他怎么了?”受伤了吗?是不是手上的伤口又裂开了,有没有得到治疗。 果然,稍作试探,贵妃立刻露了马脚,神色紧绷,浮现出几分担忧之意。 萧焕成好整以暇的欣赏了片刻,故意慢吞吞的回道:“莫先生他......他没什么事,整个人看着还精神,只是左手受了点小伤,已经让太医看过了,没什么大碍。在下代莫先生谢过贵妃娘娘的关心了。” 小伤?怎么会是小伤。伤口那么深,还流了那么多血。林清有些不满地瞥了一眼语气轻慢的萧焕成,疑心他没有给莫离安排最好的治疗。 “莫先生是为救本宫而受的伤,本宫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这里有一些上好的伤药,三王子一会儿拿回去给莫先生敷上,稍后,本宫会亲自拜访,还请王子殿下提前带个话给莫先生,就说......” “福安公主求见——”侍卫有些浑厚的嗓音打断了林清的话语,她僵了一僵,意识到自己过分紧张了。瞥一眼面带戏嚯的萧焕成,林清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让她进来。” 第54章 万怡其实已经候在外面许久了。乍闻贵妃召见的消息时, 她的内心可谓是狂喜。早就听闻皇上已经派人找到了贵妃娘娘,只是娘娘受了伤, 皇上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打扰。她待在自己的营帐里忧心如焚,不知道贵妃受的伤重不重, 都怪自己身体孱弱,受不住雪夜的寒意,没能像皇上一样等到娘娘归来。 这会儿贵妃娘娘竟然要召见她,看来身体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了。直到来到贵妃的营帐前,听见里面传来有些熟悉的男声之后,万怡激动的心情才慢慢平復下来。萧焕成,西凉三王子也在里面。万怡对他所知甚少, 即使知道此人会是自己的未来夫婿,她也没有对他加以更多的关注。此次冬猎更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名义上的未婚夫。唯一给她留下印象的还是贵妃有难之时,众人一筹莫展的当口 , 是萧焕成冷静地提出了建议,解决了一众臣子的徘徊不决, 贵妃娘娘也因此而得救了。与他冷峻的相貌不同, 此人倒是有一副好心肠。 贵妃同时召见她二人不知是为了何事, 想来想去,除了事关两国交好的联姻之事,应该不会有其他的东西了。兴许是一些婚礼上的细节, 到时候自己一应点头答应就是,她没有什么别的要求。万怡怀揣着这样的想法,走进了营帐内。 坐在主位的贵妃娘娘以手扶杯, 端详着手中茶水的颜色,神情认真。下首坐着褐衣短袍的三王子,上身挺直地端坐,双手虎口/交握,置放在面前的桌沿上。气氛有些微微的凝滞,万怡调匀唿吸,面部表情力持自然,缓缓躬身:“臣女万怡见过贵妃娘娘。” 萧焕成抬眸看了一眼,随即低下头来。 “人也来了,劳烦三王子殿下将方才对本宫说的话再说一遍。”林清挥了挥手,示意萧焕成说话。 第96页 当着万怡的面,萧焕成不知怎么有些难以开口。到底还是不愿意耽误人家姑娘,他神色郑重地开口:“恳请娘娘解除我与公主殿下的婚约。” 帐子中央立着的倩影微微一动。万怡一双妙目轻移,嗓音柔和却带着不解:“可否请三王子告知万怡原由。”尽管来之前猜测良多,但眼下情景还真的是没有想到。 萧焕成斟酌一会儿,再次开口:“偶然得知公主殿下心有所系,焕成实在不愿意强人所难,拆散一对璧人。成王殿下情深义重,拳拳之心令人感动,焕成自以为比不上成王殿下,实在不堪成为公主的良配。” 万怡刚开始很是惊疑不定,听完萧焕成说的名字后反而放松下来。 “公主殿下见谅,今日你我的婚事就此作罢,和亲人选也会再次商议。焕成在这里先祝福公主与成王......” “我对成王无心,与他更无半点私情。三王子无需介怀,你我的婚事也不用取消。”万怡出言打断萧焕成的话。 萧焕成愕然,林清瞥见他呆愣的样子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看来成王还是没有把握住这次冬猎的机会。 “可是成王......?”萧焕成自觉地闭口不言,原来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啊。 眉心无意识的蹙起,红唇轻启:“不关成王的事,三王子是看不上万怡吗?” “不是不是......姑娘倾城之姿,能娶到姑娘为妻是我萧某人的福分……不是,我是说……”刚刚还在林清面前口若悬河的男人,此刻却脸红耳赤,眼神闪躲,支支吾吾不成语句。 “这么说,这桩婚事是不变了吗?”欣赏了一阵萧焕成的狼狈之态后,林清悠悠开口。 好不容易镇定下来,脸上赤色褪去,萧焕成起身行礼:“若公主殿下没有异议,萧某愿意迎娶殿下进门,做我西凉的王子妃。从此以后,倾心相待,不离不弃,共结白首之约。”向来漫不经心的俊颜上多了一抹郑重,西凉人重诺,不会轻易许诺,一旦许下却绝不会背弃,不能遵守自己诺言的男人,在西凉会被人人唾弃。这样的承诺,他是第一次许下,这一生,也只会许下这一次。 万怡微微动容,她虽然不知道承诺对萧焕成有多重要,但是从他凛然的表情和坚定的眼神都可以看出,他绝不是在说假话。一个男人,当他露出这样的神色,代表他这一刻是认真的,他是真心想要和眼前的女人共度一生的,哪怕他们之间并无感情。 “好,既然都没有异议,二位就请回吧。关于婚礼的细节,本宫会跟皇上商议,一定会让做出让你们二人都满意的安排来。”林清见他们谈的差不多了,便开口做最后的总结,刚想叫他们退下,又心生一计,淡淡道:“等一下,你们先留在这里,我有事出去一下过会再回来。” 萧焕成脸一红,何尝不知道林清的意思。这是成亲前少有的可以单独相处的机会,出了这座营帐,就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机会了。 林清丢给他一个好好把握的眼神,兀自退出了营帐。缓缓嘆了口气,不是她不帮成王,而是万怡根本对他无意,比起成王她宁可选择嫁给素不相识的西凉王子。不管成王怎么想,这桩婚事终于还是定了下来。 走出贵妃的大帐,外面星罗棋布地分散着一些矮小的营帐。每次冬猎至少都会持续二十几天,群臣都会在此扎营露宿。围猎结束后,还要举行盛大的庆功告别宴会,饮酒歌舞,摔跤比武都是宴会上的看点。除此之外,皇上还要宴请王公贵族,按照军功大小,予以奖赏。这次冬猎多了西凉使者团,听说还会有一些别的环节。 放眼望去,四周都是帐篷。林清眼神一转,开始搜寻西凉使者团所在的位置。恰好此刻萧焕成不在,说不定西凉大营里只有莫离一人在。林清拉了拉兜帽,贴着营帐边缘开始搜索起来。所幸在场女眷不少,她一身长袍加兜帽的装扮也不少见,混在人群之中倒也不是那么显眼。 很快就打听到了专为西凉准备的大营位置。位于营地的西北角,靠近密林,远离人群,还算是个僻静的地方。 走近一瞧,帐内灯光点点,人影幢幢的映在白色的帐子上,显得几分冷清。林清面露喜色,那影子上左手臂处,赫然缠着一圈纱布,应是莫离无疑。她掀开兜帽,理了理被压乱的头髮,抬步就要走进帐子里。 “他似乎发现了,派去盯梢的几个弟兄都没有回来,公子,咱们还要继续吗?”明明是个干净利落的女声,却仿佛在刻意压低着嗓子说话。林清一怔,这才看清楚帐子的另一边映着一个身材瘦小的人影。里面有女人?林清抬起的脚步顿住,停在原地,没有上前。 “不必了,你们打草惊蛇在先,无论去多少人也不会得到咱们想要的消息了。”这声音低沉沙哑,还带着一丝清冷凉薄,是莫离,却又不像莫离。林清怔住,心头突然涌上一阵说不出的怪异的疏离感,像她小时候养的猫,不过出门一阵,再回来时看到它冷漠地缩在角落里,却是已经认不出她了。 里面的谈话还在继续。林清听得云里雾里,渐渐有些心不在焉。 “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吗?” “当然不是,我自有后招对付他。叫你的人先歇着,用到他们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第97页 “是,公子。”女声顿了一顿,再开口时带上了一分难以察觉的温柔的关切。“对了,您的伤不碍事吗?” 灯火闪烁,清癯的人影跟着摇了摇,男子轻笑一声,“比这严重百倍的伤都受过了,这点小伤真的算不得什么。” “公子......” 林清面色猝然一变,心头万千思绪浮起,脚步一晃,身子有些不稳。 “是谁在外面?”突如其来的一声轻和,低沉中带着一丝微微的凉意。 帐内人声顿歇,平地里一阵风吹起,沙尘转瞬扬入眼睛里,林清不由自主地用手轻揉,视线好不容易清晰起来,再抬起头时,帐上纤细的那个人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有片刻的僵硬,林清深吸了口气,提裙步入帐中。 “是我。” 进来的一瞬间她就开始飞快地打量起四下来,帐中布置简单,干净整洁,器具陈设,一丝不乱,床榻上的锦被也叠的整整齐齐,没有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不大的营帐里,端坐主位的莫离见了是她,微微讶异,笑意盈盈地望了她一阵儿,才道:“你怎么来了?”一边从高台上走下来,缓缓靠近她的身边。 林清直视着他,眼瞳微微动了一下,问道:“刚刚我听到你在和别人说话。”望着他波澜不惊的长眸,特意强调了一下,“是个女人。” 莫离笑了笑,连唇边梨涡的弧度都没有分毫变化:“你说的应该是三王子留下来照顾我的侍女,我方才已经叫她出去了。” 林清凝视他半晌,他只微微偏着头,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似乎还夹杂了几分对于突然出现在这里的自己的好奇。 眉梢不动,瞳孔里蕴着奇异的光芒,他不动,林清也不动,空气静了静,半晌她笑道:“我很担心你,我来看你。” 莫离挑了挑好看的眉毛,长眸比平时多了几分深沉。 她觉得有点难懂。 第55章 与外面的寒冷不同, 帐中支着炉子,里面烧的青炭无焰而有光。案几上燃着不知名的薰香, 清淡的菸丝裊裊,温暖而芬芳。林清却在这沁人心脾的芬芳里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莫离似乎明白她的不适, 善解人意地走到案几旁,两指一拈,熄灭了薰香。风从帐帘的缝隙里吹来,霎时间带走本就幽淡的香味,空气清新中带着几分凉意。 莫离站到林清身后,挡去身后的冷风,缓声道:“进去靠着炉子坐吧, 那里暖和一些。”颀长的身子几乎贴住她的后背,温热的暖意袭来,她定了一下心神, 顺着他的意往里面走了。 莫离跟着她坐下,修长的手指拿起桌上温着的水壶, 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她的手边。手指似乎无意间触碰到她的, 凉意传来, 莫离的眼神带着些不贊同。“要见我的话,可以派人来找,外面那么冷, 你何必自己一路寻来。身子还那么弱,受了风寒该怎么办。” 对于他的担心,林清满不在乎, 眉眼含笑:“有你在啊。” “什么?” “有你在,是不会叫我受了风寒的。”她指的是曾经相拥的雪山洞里,他不顾自己的伤势悉心呵护着她,没叫她尝到一丝冷意。 莫离有一分意外,意外于她语气里的深信不疑。看着她突然变得稚气的笑容,顿了顿,眼角眉梢染上了笑意。“对,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话语中含着的自信令她安心,听上去像是一种承诺。她姑且这么自满地想着,这句话是他的承诺,他会保护她,至少在他身边的时候,不会让她遇到半点危险。事实上,他一直也都是这么做的。 “先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我不想喝。”她支颐凝望着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骄纵。在他身边,林清总感觉自己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莫离揉了揉她的头髮,似乎拿她毫无办法。“好吧,那就先看看你的伤口。” 她本想拒绝,却对上他眼里的温山软水,只好作罢。嘆了口气,乖巧地摊开双手,“喏,你看吧。” 掌心细碎的伤口已经敷上了一层厚厚的药膏,纱布轻裹,几乎感觉不到疼痛,那个年轻太医还是有一点本事的。 “还有。”莫离观察了一下紧裹的纱布,徐徐开口。 还有?水眸望过去,显得有些不解。 “身上那么多伤口,都裹好了吗?” 林清脸一红,知道是外伤后,太医只留下了药膏就走了,毕竟是女子身上的位置,他一个年轻男子自然不便上药。秦驰更不可能替她上药,石榴又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只好自己动手。身前和大腿倒是轻松涂上了,背后够不到的地方就没有上药。 “我......我自己上过药了,已经没事了。”当着莫离的面,她当然不好意思说。 莫离一眼就识破了她的假话,其实她很好懂,开心的时候眼底会漾起水波,害羞的时候会静静地发呆,而紧张的时候就会用一只手去扣弄另一边衣袖上的细线,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盯着她右侧袖口快被扯烂的刺绣,莫离淡淡扬声:“是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脱?” …… 好吧。是她搞错了,会拿对方毫无办法的那个人明明是她自己。 第98页 林清壮士断腕般地站起身来,在莫离的注视下伸手去解衣领处的扣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没有看过,自己都光着身子披过他的外袍了,上个药而已,真的不算什么。即使这样安慰自己了,她还是没有办法痛快地下手。她紧紧闭着双眼,平时这个时候莫离都会善解人意的开口化解尴尬了,他一向温柔体贴,这会也不会看着她羞愤欲死的对不对。 “等一下。” 林清眯了眯眼睛,果然,莫离还是莫离。她就是喜欢他的这种温柔,在任何时候都能顾及别人的感受。 “到床上去吧。” ??? 林清趴在宽大的床榻上,下身被丝滑的锦被遮盖,上半身仅剩的衣物是遮住胸腹的红色绣花肚兜,背后只有两根细细的黑色丝带繫着,除此之外,再无别物。莫离就拿着伤药站在她的床前,一只手以极缓慢的速度划过她背上的伤口,轻拢慢捻,极尽怜惜之意,林清却觉得欲哭无泪。 伤口已经不那么疼了,此刻莫离的手划过,没有任何痛感,只留下难以抹去的细微痒意,透过她的后背,传到胸前,密密麻麻的,像羽毛轻轻划过,又像小虫子在心上游移,捉不住又拂不去,心里闷闷的,身上热热的,说不出的煎熬。她死死咬住唇,避免发出什么难堪的声音来。 修长的手指沿着她颈下的伤痕一路划过,来到凸起的蝴蝶骨上移动,又在嵴柱的凹陷处停住,微凉的药膏透过温热的指尖融化,轻轻涂在伤口处,肌肤一麻,林清几乎忍不住叫出声来,没有想像中疼,还挺舒服的,带着淡淡的酥麻,像是阳光下蜷缩的猫,紧闭着眼睛,任凭主人的手如何爱抚,也不想醒过来。 她慢慢放松身体,绷紧的脚趾也舒展开来,颇为享受地眯起了眼眸,才要开口称赞几句,那手指突然向锦被下划去,来到她的臀部,轻轻一按...... “啊......” “先忍一忍,马上就好了。”要不是莫离的手指压着,她险些就要弹跳起来。 靡软的声音自她嘴里氤氲而出,莹白如玉的肌肤上渐渐泛起一层粉色的光晕,看上去吹弹可破。 “嗯......”手指还在缓缓移动,她忍不住又呻/吟了一声,这声音一出口,吓了她自己一跳,听上去仿佛是在......她将头脸埋在枕头下面,拒绝接受现实。发出这么丢人的声音的一定不是自己吧,不是吧......莫离肯定没有听见,对吧,对吧…… “很疼吗?”头顶传来莫离的柔声询问,这声音淡然自若,清冷如初,与她靡软的低吟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不……不疼。” “那我继续了?”依旧是小心的询问。 “唔……继......继续。” 嗷呜。简直没脸见人啦。 上药的时间为什么这么漫长啊。此时此刻,她分外唾弃自己,为什么小时候偷懒没有跟着林深一起向定国公林震学武,否则她就不会弱的连一只灰狼也打不过了,不会任由灰狼的爪子狠狠撕裂她的肌肤,也不会有今天这番丢人的境遇了。都怪她自己学艺不精,都怪她自己半途而废。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你嘴里在念念有词什么呢,药已经上好了。”莫离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拍一拍她的脑袋,忽然开始发笑。她明明是几近赤/裸的躺在他的床榻上,双手却抱着自己的额头,紧紧往床铺里面缩去。头和身体在里面,下半身却依然趴在外面,整个身子扭成了一个难以想像的弧度,真不知道是该夸她柔软还是笑她顽劣。 “好了,好了。”林清终于得到了解脱,双脚一勾,就要将被子盖在自己赤/裸的背部。 “等一下。”莫离眼疾手快地捉住她的脚,阻止了她的动作。“药刚上好,纱布还没裹呢。” 林清就这样保持着奇怪的姿势趴在床上,等着莫离给他一层一层的缠上纱布。 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刚放入蒸笼的螃蟹,死不成又跑不掉,只能随着时间的煎熬,看着自己一点一点熟透,送到餐桌上,被人拆吃入腹。而莫离,就是那个掌握着自己生死的,一点一点折磨着她的食主。 忽略掉莫离不可捉摸的手指,其实整个上药的过程还算舒坦。林清大部分时间还是享受的。只是这回她长了个记性,下次不论什么时候,哪里受了伤,自己能不能够到,一定不会假手他人,全部要学着自己来。 几乎是纱布裹好的一瞬间,林清敏捷地缩进了被子里,如愿以偿地蒙住了自己的头脸,没有莫离,没有羞愤,也没有难堪。这小小的一方锦被里,就是庇护她的天堂。鼻尖盈满一阵冷香,林清顿时反应过来,这不是什么天堂,而是莫离的床榻,上面全都是他的气息。耳朵又红了,她一秒之内钻出了被窝。 正对上过来叫他的莫离,双脸相对,额头相贴,唇齿间距离不过一个唿吸。像是计算好的,风摇影动,帐内烛火明灭,灯光一瞬间黯淡下来。夜色深重,像一只甦醒的巨兽扑面而来,黑色的床,黑色的背景,黑色的空气,什么都是黑的,只有他的眼睛却格外清晰,那里面还闪烁着令人迷乱的光芒。 “可以吗?”气息相闻,空气暧昧不明的氤氲着。这个时候了,莫离还顾及她的感受,出声询问她的意见。 第99页 林清点点头,温热的唇在瞬间贴了上来。 这回莫离没有再拿手遮住她的眼睛,她也没有闭眼,执拗地睁大着眼睛,盯住眼前的眸子。不错过一丝一毫的变化。这回她终于看清了,亲吻的时候,他一向温和的眼神变了,幽远深邃,长眸深处有种隐秘的欢愉。 唔,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莫离为什么总是喜欢遮住她的眼睛了。 惊心动魄,令人沉沦。只一眼便是万劫不復。 第56章 火冷星稀霜露下, 昏昏雪意云垂野。西山围场的轮廓在清冷月色的掩映下显得模煳又暧昧。灯火初上,整个营地里慢慢点起了渲染气氛的篝火, 若干男女围坐在篝火旁,饮酒赏月, 谈天说地。唯余僻静的西北角落里,不大的一座营帐黯淡无光,安静的雌伏在深山密林的边缘,远离整个喧闹的营地。 帐内一片静谧,偶尔传来几声轻不可闻的喘息,空气里流淌着氤氲的湿气和香味。 帐中大床上,一男一女忘情地深吻着。眼前一片黑暗, 每一寸的感官却异常清晰,笼罩下来的气息清冽而甘芳,带着淡淡的药草香味, 爬上林清的唇。带着热意的舌头滑入唇间,细碎的亲吻立刻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濡湿的舌尖划过唇齿间的每一处, 力道由浅入深, 战慄从心尖升起,陌生的情焰烧得她嵴背酥麻,一只手抵在胸前, 一只手攀住眼前人的肩膀,她紧闭双眼,在激烈的纠缠中渐渐迷失自我, 跟随,迎合,依赖。此刻,她将自己完完整整的交给他。 因为他是莫离。 莫离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引导者,时刻关注着她的反应,会在她喘不过气的时候停下来,右手轻轻拍着她的嵴背,让她靠在自己胸前喘息。等她休息够了,又会捲土重来,带着她一起迎接前所未有的情潮。情动之时,林清微微抬起下巴,分开二人相贴的唇,轻轻咬了口他的耳垂,莫离因为这动作有一瞬间的僵硬,唿吸蓦地深重起来,林清微微一顿,有些羞涩地移开了嘴唇。 这是她时下最想做的事情,刚刚亲吻之时分心地想了一下,这念头就在她脑海里生根了,她很想看看莫离的反应,可四下阒然,眼前又被黑暗笼罩,猜不出莫离现在在想什么。黑暗中二人面面相觑,似乎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她上身只着肚兜,背后有些凉意,身子极轻地颤抖了一下,莫离伸手将她抱进怀中,拉过被子替她掩住了全身。 只是抱着她,再无别的动作。林清有些失望,明明她都主动了,莫离却好像什么反应都没有。她吐了吐舌头,不满地扭动着身子,听到头顶传来莫离闷闷的嗓音:“别动。” 我偏要动。她这样想着,身子扭动地更厉害了。 黑暗中,莫离深深嘆了一口气,捏起她的下巴,再次吻了上去。 林清含煳道:“你……刚刚怎么不亲?”面对她的热情,居然无动于衷。 回答她的是更加激烈的吮吻。下巴,耳垂和脖颈都能感受到绵密的亲吻,她仰起头,承受着渐渐难以承受的热情。 “嘶……”莫离居然咬了她一口,是在报復自己刚刚做下的事情吗? 双手推搡着埋在脖间的脑袋,吃痛之后,林清开始拒绝。 莫离没有再任意妄为,顺着她的动作偏开了头。摸了摸她的唇后,低低一笑:“好了,不要再咬我了,我怕你受不住。” “我才不会。”切,被咬的是他,自己怎么会受不住,他这话显然有问题。 莫离捏了捏她的鼻子,笑的有些无奈。“快把身子养好,等你好起来......” 等你好起来...... 林清一怔,记忆中有一个人也对她说过这句话。她抬起头,一样的眼神,一样的温柔,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半分变化,她深深地凝望着他,这一眼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她还是少女,他也只是稚嫩青涩的少年。两个人的青春,美好的没有半点瑕疵。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情,他会是大魏最圣明的君王,而她则是他的皇后,陪伴他,共同坐在最高处,居高临下地俯瞰世间,一起走过余生,死后也会葬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可是没有,他们之间错过了那么多年。时间把一切都变了,她不是皇后,他也不是皇帝。 “怎么了?是伤口疼了吗?都怪我,没有克制自己……”头顶响起莫离愧疚的声音。 林清摇了摇头,双手缠绕在他的腰间,一动不动。没有关系,现在在一起也不迟,后半辈子,她不会再放开他的手。 “在想什么?” “在想你。” 莫离愣了一会儿,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髮。他好像察觉到了她突如其来的感伤,也不出声,就这样抱着她,相依相偎,是彼此最好的熨帖。 抱了好一会儿,林清才回过神来,明明自己是来看他的伤势的,最后怎么变成了这样,又亲又抱的,真正被关心被爱护的人是她。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玉佩的?后面有没有再遇到危险?你又是怎么走出来的?伤口有没有得到最好的治疗?”一连串的疑问迸发,这才是她来到这里的目的。从莫离的怀中退出来,她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头,不该沉溺在他的怀抱里的,每次他抱上来,自己就失去了分寸,忘记想要说的话,也忘记他此刻还受着的伤。 第100页 小心翼翼地触上他缠绕着纱布的左手臂,林清一张小脸上满是自责:“疼不疼啊?萧焕成还说你没什么事,一点小伤,这是一点小伤吗?他肯定没有好好照顾你。” 莫离勾唇浅笑:“他是西凉的三王子,应该是我照顾他,哪有他照顾我的道理。” 撇一撇嘴,林清想到萧焕成说起莫离伤势的轻描淡写,就有些不高兴。“他就是个粗人,不用别人照顾也能活得很好。” “三王子没有你想像的那么不好,相反,他很细心,也很体贴,对我也很尊敬,是个难得的热心肠。” 直直盯着莫离的手臂,林清道:“我们不要说他了,扫兴。我是在问你,有没有事。” “没事,你的玉佩就掉落在山洞不远处,我很快就找到了。回去的路上,遇上来寻我的三王子,我才知道你已经出去了。”说到这里,莫离顿了一下,“皇帝很担心你,派了这么多人马来寻你。自己也守在外面,一步也没有离开,他真的......怎么这样看我?”莫离对上林清笑意盈盈的眸子,有些迟疑。 林清托着下巴笑道:“嘻嘻,你吃醋了?” 莫离难得的噎了噎,良久,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道:“没有吃醋,多一个人关心你,我只会更加安心。” 林清依旧笑着看他,嘴角的弧度越拉越大。喜不自胜的小眼神里尽是看穿他的得意。 莫离嘆了口气,“好吧,是有一点。” “哈哈,我就知道。”向来淡定自若的莫离也有今天,真的是开了眼界。“这么看来,你真的很喜欢我。”林清半是玩笑半是戏嚯。 莫离却莫名认真起来,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十指相扣。“对,我真的很喜欢你。所以你要时刻照顾好自己,不要受伤,我会很担心。” 林清怔了怔,明明是表白,她的心底却无端变得空荡起来,眼神一瞬间变得微妙:“有你在我身边,我怎么会受伤。” “我是说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 “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你要去哪儿?去西凉吗?”果然,她担忧的事情成真了。林清急切地开口,手下不自觉的使劲,抓住他的袖子,紧紧不放。 莫离没有错过她混乱的表情,盯着她的眼睛,沉沉开口:“你在害怕?你现在很害怕。”就像襁褓中没有安全感的小兽,离开了父母的怀抱,立刻变得焦躁不安,恐惧又急切。 林清将身体深深地埋进他的怀抱,在黑暗里,独自泪盈于睫。“是,我很害怕。”害怕失去你的日子,害怕等不到你,害怕每一个想念你的深夜,独自垂泪到天明。所以绝对不要离开我。 她受不了再一次失去的绝望。如果有那一天,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如果我要去西凉,你要跟我走吗?”放下贵妃的位子,放下父母兄长,放下大魏所有的牵绊,只跟着他走。 林清嗫嚅着开口,语不成调:“我会……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要跟你走。” 感受到胸前的湿润,莫离久久没有开口,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有一点欣慰,一点高兴,更多的还是心疼。良久,只是吻了吻她的额头。 “我不会离开你,放心。”他没有那么自私,不会让她抛弃所有,跟着他去往人生地不熟的西凉,所以,他会留下,换成他抛弃一切,留在她的身边。 得到莫离的保证之后,林清才停止了哭泣。哭的久了,忍不住打起嗝来。莫离就抱着她,一下一下地轻拍她的背。等到她慢慢平復下来之后,才微微抬起她的下巴,轻轻吻了上去,一个安抚的吻,蜻蜓点水般离开,却遭到林清的拒绝。终是再次低下头来,辗转亲吻良久,林清满足的嘆息出声,闭上眼睛感受,黑暗中,一双长眸洞悉她所有的慌乱不安。 直到她的嘴唇染上嫣红之色,亲吻也没有停止,嘴唇渐渐往下,变得火热,背后的手也不再安分,在她身上四处点火。林清喘息着,身体翻涌着躁动的情潮,不安渐渐消失,一种难言的渴望升起,她想要什么,又不知道该要些什么。 进一步也不是,退一步也不是。正当她被欲望席捲的不知道该如何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怎么这么黑?没有点灯吗?先生已经睡下了吗?” 第57章 空气有片刻的静默。 “莫先生?你在吗?”黑暗中再次响起萧焕成不太确定的声音。 “我在。” 萧焕成抬起的脚步一顿, 这声音比起往常更加沙哑低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仿佛还透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先生身子不爽利吗?”萧焕成第一时间想起莫离身上的伤口来,虽然莫离再三保证, 他的伤口并无大碍,不需费心。但他还是不能放下心来,莫离的身子近几年才好转起来,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他该怎么向爱子如命,好不容易才把宝贝儿子託付给他的莫相国交代。 萧焕成凭着记忆阔步走到案几边上,摸索着点燃上面的青铜灯盏。 帐子内瞬间明亮起来, 萧焕成一转头,就看到衣衫半解的莫离侧着身子躺在有些凌乱的床榻上,露出一片精緻的锁骨, 脸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这个时辰就睡了? 第101页 萧焕成稍怔,随即面露忧色, “先生发烧了吗?我去叫随行的御医来。” “殿下且慢。” 恢復了平静的嗓音添上了少许清冷, 阻止了萧焕成的步伐。 “我没事, 只是有些累了,就在塌上眯了会。殿下可是有事找我?” 萧焕成原本确实是有事要找莫离商量,可这会见了他疲倦劳累的样子, 心下不忍,再重要的事情此时也不适合开口,更何况他要问的事情, 其实并不是那么紧急。 “也不是什么大事,先生早点休息吧,我明日再来找你好了。” “殿下慢走,我就不送了。” 帐帘撩起又放下,带来一阵萧索的寒风。帐中默然,良久,锦被下方传来女子低低的笑声。 薄唇轻动,温润的指尖缓缓划过背后裸露的肌肤,林清笑不出来了。她松开紧紧环住莫离腰身的双手,从被子里爬了上来,露出一个脑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真是吓我一跳,要不是我机灵,险些就被萧焕成发现了。” 莫离搂住她的肩膀,静默不语。 “诶,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就是话本上所说的密会佳人,楚云湘雨,男盗女娼……” 莫离用手指点了点的额头,“越说越离谱了”。 林清假作委屈的捂住自己的额头,用泫然欲泣的小表情看着莫离。 “疼。” 莫离本想冷眼旁观,瞥见她包裹着纱布的伤口,还是狠不下心来。语气是无奈的妥协,眼里带着自己没有察觉的宠溺,“你待如何?” “要不咱们继续?” 莫离:…… 明明刚刚还那么害羞的,眨眼之间就变了一副模样。真是善变的女人吶。 “不行,你身上还有伤。天色那么晚,再不回去你身边的人就该担心了。” 林清靠在莫离的肩膀上闷闷不乐,唿吸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终于还是妥协了。 “好吧,咱们明日的晚宴上再见吧。” 穿戴妥当之后,最后整理了一番头髮,林清掩去心下的不舍,拉上兜帽,渐渐隐入夜色中去。 出了营帐,林清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脚步匆匆,却不是向着贵妃营帐的方向。小跑了一阵,终于追上了前方高大魁梧的身影。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那人停下脚步,面带疑惑地转身。 林清拉下兜帽,男子见了她的容貌惊讶地问道:“贵妃娘娘怎么在这儿?” “三王子殿下,咱们借一步说话。” 正是才出了莫离营帐不久的萧焕成。 林清展颜一笑:“我来看望莫先生,却不知道他的营帐在哪儿,正好遇见了三王子,烦请告诉我一声。” 萧焕成恍然大悟,难怪之前她走得那么急,原来不是为了给他和福安公主创造机会,而是为了去寻莫离。 “正好刚刚我去瞧过莫先生了,他已经睡下了。娘娘不如改日再来?” 林清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看来莫先生的伤势很重,不知他身边的婢女有没有好好照顾先生?” 萧焕成面露愧色,随即重重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哎呀,瞧我这记性,竟然没有派几个婢女好好服侍先生,他素来不喜有人照顾,可是非常时期,没有人照顾的话,行动起来都会不便。还是娘娘想的周到,我这就去找人。” 说着就要原路返回,林清及时挡在了他的身前,面上浮现犹豫之色。 “娘娘还有事?” 林清道:“还请王子殿下不要告诉莫先生我来过的事,先生礼数周全,若是知道我来找过他,肯定又要拖着病体来拜见我了。” 萧焕成点一点头,确实像是莫先生会做出来的事情。想不到贵妃娘娘还有这样玲珑剔透的心思,如此为莫先生着想,他看了都要感动了。 “好,我答应娘娘,不会告诉先生,一定让他好好养病。我先告辞了,娘娘慢走。” 林清颔首,露出一个矜贵的笑容。目视着萧焕成走远,她的瞳孔里瞬间闪过沉思。 莫离骗了她。不过稍加试探就知道了,萧焕成根本没有派自己身边的侍女去照顾莫离。那个跟莫离在帐中说话的女人,萧焕成也许都没有见过她。 林清回到自己的营帐里,坐在塌边咬了咬手指。莫离为什么骗她?根据她之前在帐外所听到的对话猜测,莫离似乎在跟踪什么人,还想对付他,两人之间应该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重点是,这件事情莫离有意隐瞒,并不打算告诉她。大胆地猜测一下,会不会是和她有关? 她越来越看不懂他了。从前的秦修泽温文尔雅,善良聪慧,包容她,爱护她,不会对她有任何隐瞒。现在的莫离温柔依旧,却变得神秘起来,身上仿佛多了许多秘密,那些不确定的东西横亘在二人之间,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疏离感,叫她突然看不懂他了。 其实重逢以来她就该发现的,换了名字,换了身份,隐藏起容貌来到大魏,这本就很不寻常。只是她一味沉醉在失而復得的狂喜之中,忽略了种种的变化和细节。莫离究竟是为了什么回来的,她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不是为了她。如果是为了她,三年前他就可以回来。但是他没有,而她等了他整整三年。 第102页 这答案真叫人心碎。 如果莫离再问一遍,自己愿不愿意跟他走,她的回答还会一样吗?在她发现莫离对自己的欺骗之后。可悲的是,答案还是一样的,她愿意跟他走。因为爱的深刻,所以才会不计较他的隐瞒,不计较自己的等待。从小就是这样,她爱他永远比他爱她多一点,不,是很多。外人一定没法想像,她有多爱他。 她会等他将一切都告诉自己的那一天,就像她会等他自己亲自摘下面具的那一天,谁叫她是爱的深的那一个呢。 但这并不代表她会不闻不问,假装平静。摸了摸腰间玉佩,林清漆黑瞳仁里升起几分坚定,对着帐外唤了一声。 石榴抱着几件华丽的锦裘走了进来,“娘娘你叫我啊?是不是要试一下明天的衣服?” “明天?” “明天的篝火晚宴啊。娘娘你不会忘了吧?除了围猎,我最期待的就是明天了。” “我没忘。”她当然没忘,刚刚还和莫离约好的呢。 石榴走到林清身边,道:“那就好。铃铛姐姐早就准备好了要穿的衣裳,嘱咐我一定要看着娘娘穿上,她不能来已经够可怜的,叫我务必替她欣赏一下娘娘的美丽。”石榴将锦裘一一摊平,放在床榻上,道:“娘娘您来挑一件吧,其实哪一件都好看,娘娘长得美,穿什么都好看。” “这件事不着急。”林清没有看那些华丽的衣裳。 “啊?娘娘您怎么一点也不上心啊。”石榴努着嘴,不理解林清为什么对这么热闹的活动毫无兴致。 林清嘆了口气,要是铃铛在她身边就好了,石榴性子活泼跳脱,又爱凑热闹,这件事交给她,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你过来,我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办,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只是眼下她身边并无可用之人,石榴虽顽皮却值得信任,对她的忠诚无可挑剔。 石榴听了这话果然开心,跑到她身边蹲下,“娘娘,什么事?我肯定给您办得妥妥的,绝不出任何差错。” “我要你去盯一个人。” “谁?” “西凉莫离。” 石榴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惊讶的表情。“为什么是他啊?” “我只让你盯着他,就守在他的帐外,记下每天进出他营帐的人,再将他的行踪一一禀报给我。”林清看着石榴存疑的眼神,认真的问:“你能做到的,对吗?” 石榴点了点头,林清摸着她的头髮满意地笑了笑。“记住,不要被人发现了。去吧。” “现在就去?”石榴颇为意外,这么着急的嘛。 “对,现在。”回答她的声音斩钉截铁。 石榴转了转圆圆的大眼睛,心生一计:“那娘娘你先选好衣服,选好了我就去。” 真是出乎意料的固执,林清无法,只好满足小丫头的心愿,渐渐向塌边走去。 在林清看不到的背后,石榴天真的眼神微微沉了一沉。 第58章 林清解开腰间的系带, 在石榴的注视下拿起塌上的古烟纹碧霞罗衣,纤纤玉指伸到一半却顿了一顿, 珠玉串起的帘子动了起来,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一个窈窕的身影走了起来。 “皇嫂?你受伤了?”没有经过通传便能进入贵妃营帐的人,整个大魏都数不出三个人来。 “小七?你怎么来了?”来人正是七公主秦媛,大魏最受宠爱的公主。据她所知,七公主此次并没有出现在冬猎随行的名单里。 秦媛径直来到案边坐下,拿起上面的糕点便送入口中,边说边道:“我听说你受伤了,就来看看你。”眼神转了一转, 又道:“哎呀,受了伤怎么还自己动手,边上站着的宫女傻了不成?看着主子辛苦, 自己却在偷懒,这样的奴才留着何用?” 林清递给石榴一个眼神, 让她先退下。自己则重新系上腰间的系带, 走到秦媛身边坐下。她深知秦媛的脾性, 不可能单单为了看望自己而来西山围场,显然是另有原因。“又怎么了?是不是和驸马吵架了?” 秦媛放下手中的糕点,鼓着腮帮子, 清澈的眼睛里透着明显的不悦,“别和我提那个臭木头了。”明明成亲已久,浑身却还散发着少女般的娇艷, 这种天然的风致和美貌,流露出的活泼和天真让林清有些羡慕。她还是和嫁人前一样,心里想什么脸上都会呈现出来,简单又直率,莽撞却可爱。 看来驸马待她很好。 偏偏秦媛不是这么想,恶狠狠地道来对自己夫婿的不满:“我上回喝酒差点掉进湖里,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会水,掉进去也没什么。荀佑他竟敢搬空了我的酒,还让人贴身看住我,滴酒不许沾,你说气不气人!”说到恼处,还用手重重拍了拍案几,震的上面的茶盅嗡然作响,险些滑下案去。 “嘶……”秦媛吸了口气,小手拍得通红,显然没想到会有这么痛。 “就为了这事,你偷偷跑出驸马府?”林清伸手将茶盏往里推了推。 “就为了?这可是大事啊!这关系到我的尊严,关系到我在驸马府中的地位!”秦媛又是一拍案几,茶盏中立刻溅出不少水来。“西山围场这有酒有肉有美人,比整天对着那根臭木头好一千倍,我是多想不开才会待在府中看他眼色过日子啊。” 第103页 林清放弃整理被秦媛弄乱的案几,悠悠开口:“所以你不是来看我的?” “额......”秦媛立刻作关心状抓起了林清的双手,“当然不是了,我刚刚去了皇兄那里,听到你受伤的消息立马就赶过来了。怎么样,让我看看,伤的重不重。咦,怎么连脖子上都有伤口啊?” 林清推开好奇地附上前来的脑袋,尴尬地将衣领向上提了提,一定是刚刚与莫离一番缠绵之后留下的痕迹。咳咳,他们是有些忘情了......这还被人看到了,真是丢脸。幸好是天真懵懂的七公主,换了别人看到了指不定怎么浮想联翩呢。 “一点小伤,我没事。”偏头瞧了瞧天色,林清道:“都这么晚了,还不回去?难不成你还想留在这里睡觉啊?快走吧。” “真讨厌,皇兄赶我,你也赶我。你们都欺负我,换了三哥肯定不会这么对我……”下意识出口的话吓了秦媛一跳,怎么偏偏在最不该提起的人面前提起了......她偷偷觑了眼林清的神色,见她毫无反应,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自己说了什么话。松了口气的同时,她又有些隐隐的失望,既盼着林清能忘记过去好好生活,又盼着她不要忘记,如果连她都忘了,世上还有多少人能记起秦修泽呢。 林清一眼看穿她的失落,这孩子真的是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了。嫁人前有母后哥哥护着,嫁人后又有夫君宠着,所以才能如此简单的活着。 “早点回去歇着吧,明日有你最喜欢的篝火晚宴,任你玩耍,还不好吗?” 秦媛点了点头,好不容易化解尴尬,可别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了。出了营帐,太阳早已落到地平线下,天空从青色渐渐变成鸭蛋一般的湖绿色,有一种幽静的暮色暗暗向她四面围拢过来。尽管视线不那么清晰,她还是一眼就瞥见暮色里站成树桩的人影。秦媛撇了撇嘴,提步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身后脚步声响起,秦媛停步,脚步声消失了,再抬脚,脚步声又响起了。 “你烦不烦!跟我都跟到这里来了?”秦媛愤愤转身,盯着那张熟悉到不能熟悉的面孔,大声吼道。 “我来接你回家。”面对秦媛的厉喝,荀佑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不回!要走你自己走。”说完这一句,秦媛转身就走。身后人影依旧稳稳地跟住,不管她走到哪里,都亦步亦趋,如影随形。 “怎么还跟着我!”她这暴脾气一上来,真是忍不住要抬腿踢人了,见多了小霸王林清一言不合就动手的风范,她还真有几分耳濡目染了。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声音依旧平静如水。 “嘿!你真是......冥顽不灵。那你就跟着吧!”她倒要看看了,究竟是谁的耐性好。 …… 半个时辰后,秦媛扶着巨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几乎直不起腰来。丫丫的,累死她了,几乎绕着围场走了一圈,却怎么也甩不掉身后的人。眼前多出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来,正握着一个深灰色的水囊。 秦媛暗暗咽了一口口水,尽管喉中似火燃烧,焦灼难耐,她也没有接过水囊,颇有骨气地掉转过头,哼,一个水囊也想拿下她,太小看她堂堂大魏七公主的自尊心了吧。 “不喝,拿走。”话语很坚定,声音却有些干涩。 荀佑勾勾嘴角,露出一个很轻很轻的微笑,像蜻蜓点水,漾起一圈细小的涟漪。如果秦媛没有背对着他,看到这个笑容一定会很惊讶,因为荀佑很少笑,成亲这么久,她几乎就没见过他脸上其他的表情。 “还走得动?” 双腿像被人捆绑住,紧紧扎在脚下的一方泥泞中,一下也挣扎不了。好不容易平缓下唿吸,秦媛双手环胸,放松身子靠在树上,动了动嘴唇,“当然,你可别小瞧了本公主的......” 面前人突然蹲下身体,任干净的衣袍掉落至沾染着雪水的尘土里。“来,我背你。” 秦媛有些怔忪,荀佑有洁癖,早中晚都要沐浴更衣,对自身的衣着要求极高,衣袍上容不得一丝灰尘,更不用说此刻脚下是泥泞的土地了,瞥了瞥自己衣裙上奔跑时溅上的泥水,他竟然要背自己,是认真的吗? 身后毫无动静,荀佑不得不转过身来,张开双手,道:“怎么还不上来?” 这是要抱她? 见他神色认真,秦媛反而踌躇了,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我自己可以走......啊!你干什么?” 眼前景物突然翻转,身体被腾空抱起,依偎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荀佑一把抱起了她,将她带离了这一片泥泞的区域。 “放我下来!”臀部被手包住,秦媛忍不住挣扎起来,却换来荀佑更有力的环抱。 “这样快一点。”荀佑一板一眼地解释道:“天黑的很快,再不回去就要不辨方向,迷失在丛林中了。那样就危险了。” 这话不假,秦媛心知此刻不是自己任性的时候,只好认命地停下全身的动作,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情势所逼,才不是她自己愿意的啊。 低头看了看秦媛刻意闭紧的双眼,荀佑又不着痕迹地笑了。“搂住我的脖子。” 微热的唿吸拂过耳边,秦媛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该死,明明是听惯了的声音,她怎么觉得此刻竟然这么性感又动听呢。秦媛还是没有睁眼,胡乱地伸手搭住他的脖子。情势所逼,情势所逼。她可是大魏最识大体的公主。 第104页 暮霭沉沉下,一男一女向着篝火燃起的方向渐渐行去,雪地里留下一排深浅不一的脚印。虽然女子的姿势有些怪异,但这并不妨碍画面的美好。俊男靓女,即使是一个背影,都是那样的赏心悦目,男子有力的臂膀紧紧托住身前娇小玲珑的女子,是一种保护的姿态,像是呵护着世间最贵重的珍宝。映衬着白雪皑皑的四周景色,有一种奇异的和谐和温馨。 二人走出老远之后,秦媛方才靠着的大树后,密林的深处里渐渐走出一个黑影,全身都被笼罩在漆黑的长袍中,与深沉的夜色融为一体,说不出的怪异,如果不注意几乎发现不了这个人的存在。 “那是谁?”这声音有些诡异的阴鸷。 黑暗里响起另一个男子尖锐到刺耳的声音。“回主上,是七公主和她的驸马荀佑。” “七公主......”阴鸷的嗓音沉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她和秦驰的关系如何?” “七公主是太后最喜欢的一个女儿,同时也是秦驰最疼爱的妹妹,和他的关系自然是极好的......主上的意思是?”尖锐的嗓音突兀地提了一个声调。 阴测测的笑声凭空响起,激得树上的飞鸟振翅而去:“没错,咱们改变一下目标。” “是,主上。” 第59章 天幕间浮动的星光流淌在夜色里清冷悠远的西山, 像披上了一层绮丽的轻纱,有一种神秘空灵的气质。夜幕下忙碌的人们用木桿搭成支架, 依次堆垒成垛,随后将火把拿在手中, 做足了点燃篝火前的准备。 按照往年的惯例,该由皇上首先点燃篝火,作为整场晚宴的开端,也预示着真龙天气的祥瑞之气福泽绵延,惠及整个大魏。今年却有些不同,本该下来点火的皇上依旧老神在在地稳坐看台之首,神色平和, 似乎并没有起身的打算。 坐在席位上的七公主有些等不及了,她是个急性子,早就盼着晚宴开始了, 现在皇上却没有了动静,不由得开口:“皇兄?皇兄?下去啊。” “不急。”秦驰语声平淡, 眼神飘忽朝场下扫了一圈, 似乎在找什么人。 “你不急我急, 这都什么时候了,不如让小七去点?”秦媛口无遮拦地提出建议。 坐在秦驰身边的林清执起桌上的白玉酒杯,轻轻摇晃了一阵, 才道:“皇上自有打算,小七想玩的话可以等下一次。” 秦媛涌起的热情极速冷却,贵妃向来说一不二, 这话说了,自己就真的没戏了。 林清见秦媛消沉,便举杯对着她,刚欲饮尽,眼前就伸来一只手,夺下了她的酒杯。“你的伤还没好,不宜饮酒。”眼神明明一直望着场下,也不知秦驰是怎么看见自己的。她此时有些理解秦媛被驸马禁酒的痛苦了。 “皇兄皇嫂真是恩爱,叫小妹羡慕得很。”这话说的有些言不由衷,秦媛见到这一幕,内心第一反应竟然是酸楚,她又想起了死去的三哥。他最亲近的弟弟娶了他最疼爱的女人,不知他在天之灵看了,会不会有所安慰。总之她看了有些刺眼。 林清没有在意秦媛的话,秦驰却有些尴尬,恩爱这个词放在他们俩身上,怎么显得这么触目惊心呢。 和秦驰一样,心里不是滋味的人不在少数。至少下首的两个妃子听了,很是扎心。能被皇上带出来的都是圣眷正隆的,在后宫里那可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此刻她们坐在下面听着皇上贵妃和七公主一言一语,你来我往,像是一家人。她们反倒成了陪衬。 林茹心中暗恨,面上却端庄优雅丝毫不显,琪妃柳眉深深蹙起,有些咬牙切齿。论位分,她不及林清,论皇上的宠爱,她又不如林茹。原本想着趁冬猎的机会,好好在皇上面前表现一番,挽回这些日子疏远的圣心,偏偏贵妃还出了意外。皇上这几日都在贵妃的营帐里,根本想不到她来。林清那个女人,闯了勐兽区都没死成,还真是命大,说不定是她自己设下的苦肉计,以此来激起皇上的疼惜。越想越有道理,怎么可能有人在嗜血的勐兽口下生还呢,真看不出那个泼妇还是个心机深沉的。 偏偏皇上就吃她这一套,真是令人心烦。不就是苦肉计吗,她也会。更何况比起林清和林茹,她可是多了一样博取怜惜的秘密武器。 看到桌上的酒杯,她灵光一闪,站起身来,端着杯子裊裊娜娜地走向皇上和贵妃所在的看台处。“皇上,如此良辰美景,臣妾敬您一杯。”玉手捧起酒杯就要往唇边送去。 秦驰淡淡点头,也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饮下。琪妃又走到林清的面前,“贵妃娘娘,妹妹也敬您一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娘娘此次化险为夷,后面必有大的福分等着您呢。” 林清懒懒抬眸,向来跟她不对付的王雪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她也不举杯,就这么看着王雪琪,看着她在众人的注视下脸色一点一点变白。 “娘娘不肯赏妹妹一个面子吗?”琪妃勉强维持住脸上虚假的笑容。 “她不能喝,琪妃有心了,朕代她喝了这一杯。”一旁的秦驰想必是不想琪妃难堪,又饮下一杯酒。 林清依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倒要看看王雪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又是一杯酒下肚,琪妃雪白的小脸上添了一抹红晕,身子轻轻晃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胜酒力。尽管如此,她还是端起酒杯向着秦驰道:“最后一杯,臣妾替天下万民敬皇上。愿皇上圣体安康,永保大魏国运昌盛。” 第105页 “好!”这话说到秦驰心坎上了,他执起酒杯又是仰头尽饮,琪妃见状一双美目异光闪烁连连,揉了揉额头,拿着酒杯看似弱不禁风地倒向林清的方向。 林清眉峰一跳,眼底深处划过一丝失望,亏她还以为王雪琪会有什么招数,原来就是把酒泼到自己身上吗?她换了个姿势继续欣赏王雪琪的表演。 然而出乎林清预料的,王雪琪并没有把酒泼到自己身上,而是在跌倒的途中硬生生地扭转了方向,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向看台下方跌去。 这倒真是新鲜。 众人忍不住惊叫出声,千钧一髮之际,秦驰迅速闪身过去,双手前伸,险而又险地接住了花容失色的琪妃,只是二人都已处于看台边缘,秦驰再有力气,也架不住两个人下坠的重量。幸好这时候看台下面的守卫已经赶到了,每时每刻保证皇上的安危是他们的最高职责。 在守卫的保护下,皇上和琪妃安全落地。 “怎么回事?怎么就站不稳了?”秦驰盯着怀中人毫无血色的脸,感到一阵后怕,若不是有他,琪妃恐怕会受不轻的伤。 琪妃依偎在秦驰的胸口,眼角豆大的泪珠簌簌而落,语气哽咽:“臣妾这些日子总梦见我失去的那个孩子,梦见他哭着喊我娘,也不知是位皇子还是公主,可怜他都没来得及瞧一眼他的父皇,就去了。夜里梦到了,白日里总禁不住去想,长此以往,精神都恍惚了,才在御前失了态。” 望着秦驰突然暗下来的目光,林清忍不住对琪妃刮目相看了。 果然,秦驰低低嘆了口气,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何尝不觉得愧疚难过呢。“是朕这些日子冷落了你,才叫你想起这伤心事来。”拍了拍她的背,无限怜惜:“别哭了,坐到朕的身边来吧。” 琪妃抹去泪水,乖巧地依附在男人肩头,相携着走上首位。琪妃在秦驰右手边的位置坐下,众人一惊,那可是比贵妃还尊贵的位子。比贵妃还尊贵,那不就是...... 也对,如果琪妃没有流产,以她的家世地位以及得宠的程度,说不定早就登上后位了。皇上至今没有立后,不就是等着宫里哪位娘娘先诞下龙嗣吗。作为后宫唯一怀过孕的妃子,琪妃的地位确实与众不同些。这样一想,众人又忍不住看向同样地位超然的贵妃娘娘,见此情景,她还能安心度日吗? 事实证明林清完全没有把刚刚发生的意外放在心上,此时的她既看不见大臣们同情的目光,也没有理会琪妃挑衅的眼神,她的注意力全然放在了看台西侧的一棵大树下,那里,一个熟悉的纤细的身影静静立着,是石榴。她不是被自己派去盯住莫离了吗?既然她出现在这里,那就意味着...... “小王来迟了,还请皇上恕罪。”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远远传来一个雄厚又洪亮的嗓音,林清抬眸望去,萧焕成一身蓝色云翔符蝠纹劲装,腰间繫着犀角带,身上还披着一件白色貂裘大氅。看起来是经过精心装扮的。身后则跟着一袭黑衣的莫离,简单又低调,隐在萧焕成的身后,完全敛去了周身光芒,偏偏林清一眼就看见了他。 难怪石榴会出现在这里了,原来莫离也来了。林清一个眼神扫过去,石榴便走了上来,附在自己的耳边,道:“娘娘,奴婢一直盯着莫公子,没有发现异常。” 林清皱眉,“没有人进过他的营帐吗?” 石榴道:“除了三王子,没有人进过莫公子的营帐,他也一直待在帐中,不曾外出。” 林清看着台下人影半晌,指尖若有所思地敲着桌子。 “三王子终于到了。”身旁秦驰忽而一笑,“朕等你等得确实久了,若是王子罚酒一杯,朕就不计较你的姗姗来迟了。”嗓音里却没有分毫责怪的意味。 萧焕成也不推脱,爽朗一笑,露出一口明晃晃的白牙来。“好,我先自罚三杯!” 见他干脆地饮完酒后,秦驰满意地笑了,“好!爽快!”大掌一挥,继续开口:“就请远方尊贵的客人为我们点燃篝火,开启今晚宴会的高潮吧!” 原来秦驰是为了等他,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看重萧焕成。 七公主心头讶异,不让她点,竟然让一个异族人点。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萧焕成,听说还是万怡的未婚夫。万怡是她为数不多的闺中密友,若是嫁去西凉,她二人此生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见面,都怪这个什么什么王子,看着就不像是个好相与的,秦媛以挑剔的目光细细打量着,时不时嗤笑一声,引来身旁端坐的荀佑淡淡的凝视。 萧焕成拿起下人手中的火把,走至营地中央堆起的高高堆垛,点燃篝火。火光一下子窜了上来,天际转瞬被点亮,黑夜变得不再迷离冷清,西山围场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第60章 琴音绕着丛林, 声声悠扬,从乐师们的指尖缓缓流淌, 一种清韵,令人迴肠。酒和食物的香气伴随着裊裊琴音飘荡在西山的月色里。人们围着篝火饮酒作诗, 载歌载舞,纵情恣意,一时场面十分热闹。相比起宫宴上的循规蹈矩,沉闷压抑,众人还是更加青睐此刻的氛围,纯粹真实,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连秦驰都脚步轻快地走下高台, 坐到群臣中间,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此时, 他好像不再是坐在大位上不苟言笑,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孤高天子, 而是一个普通的男子, 可以肆意的笑, 也可以纵情地玩闹,只是这样一个寻常人轻易能实现的小事,对秦驰而言, 竟成了一年一度的难得的机会。 第106页 林清坐在高台上俯瞰着秦驰脸上的笑容,有些恍惚。上一次见到这样的笑容是在什么时候?记不起来了,似乎还是在秦修泽在的时候。那个时候, 他还只是个不懂事的顽劣皇子,闯了祸有人兜着,犯了错也很少受罚,有疼爱他的母后,保护他的兄长,没有继承皇位的压力,也没有传宗接代的烦恼,因为有秦修泽,他挡在了前面。 侧首托腮,林清淡淡望着安静坐在萧焕成身后的莫离,看到这样的秦驰,你是怎么想的呢? 莫离似乎有所察觉,迎着她的目光回望了过来,神色里多了几分和熙的温存。 林清微微一怔,那日帐中缠绵景象又从脑海中浮现出来,黑暗中只记得他幽黑的眼瞳,像神秘的星空,深邃的大海,每分每秒都在诱人沉沦。那个时刻的莫离,很少见,或许,只有她才有机会见到。这个认知让她变得兴奋。 二人对望的时间极短,皆因莫离身前的萧焕成突然起身,挡住了林清的目光。众目睽睽之下,萧焕成从袖中取出一个玲珑精緻的锦盒来,并在秦驰疑惑的眼神中递了过去。 “此乃西凉王室传承之宝,出使大魏前,我的母后嘱咐我一定要将它交到她未来的儿媳手上。”说着坚毅的眼神便直勾勾地盯着看台之上的福安公主。 没想到这西凉人竟如此直接,不过大庭广众之下,倒也不算是私相授受了。 火花飞溅,篝火堆里突然传来噼啪作响的声音,原来是成王秦昕不小心踢翻了面前的柴火。 众人的眼神顿时微妙起来,不停地在三王子、福安公主以及成王三人之间打转。 “咳咳咳。”秦驰清了清嗓子,将锦盒递给身旁的下人,吩咐道:“给福安公主送过去。” 锦盒依言送至看台处,万众瞩目下,万怡淡然伸手接过,交由身后侍女保管,神色恬静,既无喜悦,也不显厌恶。向着萧焕成的方向盈盈福身后,又坐到了座位上。 火光闪耀中,成王拂袖而去。 气氛有些僵硬,体贴圣意的臣子们忙替皇上打起圆场来,推杯换盏之下,气氛悄然转变。莫离执起酒杯,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成王离去的方向。 酒至中旬,林茹见众人目光已经不再清明,便提出要献舞一曲。她的算盘打的极好,月下起舞,翩跹轻逸,醉眼朦胧之中,舞姿更显得曼妙绝伦,定能博得龙心大悦。 秦驰点一点头,乐声响起,换上舞裙的林茹身姿窈窕地立在营地中央,翩翩起舞。舞姿曼妙,不过比起教坊司的穆姑娘来,还是差了一筹。当然,林茹也不是专业的,对待业余人士,大家总是怀着一颗包容的心的。 这个大家可不包括林清,她才瞅了两眼,就有些兴致缺缺。跳的什么玩意,太柔太软,没有力度,水袖挥得软绵绵的,不似流动的水,倒像冻住一半的冰,看得她浑身不适。和她同样想法的还有七公主秦媛,实在没有心情继续欣赏,她正准备起身,远离篝火去透透气。 秦媛意兴阑珊地走过舞台时,原本专心弹琴的乐师突然从座位上弹跳起来,“铛”的一声,琴弦震颤,乐师已从长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架在七公主娇嫩的脖子上。 “啊—”秦媛短促地叫了一声,就被颈间的匕首震慑住了。 意外就发生在一瞬间,沉醉在歌舞中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七公主突然就被来歷不明的乐师所制住了。琴音顿歇,林茹被眼前的变故吓得腿软。 “大胆!快放开公主!”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驸马荀佑,此刻正目眦欲裂地盯着相貌平平的白衣乐师。 这声厉吼终于将众人震醒过来,护卫队立时将乐师团团围住,数百支弓箭对准了乐师,只等皇上一声令下,就将这个胆大包天的乐师射成筛子。 秦驰面容冷峻地开口,“放下匕首,若你胆敢伤害公主一根毫毛,朕就将你碎尸万段!”声音里噙着冻人的寒霜。 “哈哈哈,笑话!此刻公主还在我手里,我看谁敢伤我?”白衣乐师肆无忌惮地笑出声来,手中匕首更加贴紧了秦媛的脖子。 护卫队的弓箭紧绷,似乎下一秒就会离弦而出。 这动作仿佛激怒了乐师,他面色已近疯狂:“把箭放下!否则你们的公主可要命丧黄泉了!”匕首再次向里贴近,秦媛低低呻/吟一声,脖子上已有血光闪现。 “等一下!”荀佑一向波澜不惊的面容上满是惊惶,他闭了闭眼睛,尽量不去看秦媛痛苦的表情,力持镇定道:“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会想尽办法满足你。你千万不要伤了公主。” “驸马说的没错,就算他做不到,皇上也能做到。”林清推开人群,在石榴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变故发生的一瞬间,她就反应过来了,只比荀佑慢了一点。 “要求?”乐师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不可自抑地笑了起来,“要想公主平安无事,可以,拿狗皇帝来换!” “大胆!竟敢如此无礼……” 回过神来的群臣顿时激愤不已,林清皱起眉,打断义愤填膺的臣子们,对着乐师开口:“皇上不可能,不过,本宫可以代替皇上……” “不行!” “不可!” 第107页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来自皇上,另一道却来自萧焕成......身后的面具男子。这是谁来着?怎么之前一点存在感都没有。萧焕成也诧异地望向身后。众人还来不及疑问,乐师又开口了:“谁都不行!只有狗皇帝能换公主!快点决定,晚一步这娇滴滴的公主会怎么样,我可不敢保证。” “皇兄!别听他的!小七不怕!”适应痛楚的七公主焦急地开口,话一出口,就被身后人狠狠推搡了一把。 “嘶……”匕首再次划过脖颈。 荀佑控制不住地咬紧了自己的嘴唇,力道之大瞬间就见了红。秦驰黑色的眸子里有熊熊怒火在燃烧。 “好,朕答应你。”秦驰左手伸向背后,朝后面的守卫隐晦地比了个手势,一边缓缓迈着步伐,向乐师走去:“放了公主,朕来替她。” 乐师见秦驰越来越接近,暗色瞳孔里闪过嗜血的兴奋。等到秦驰负着双手走到自己面前之时,又从自己腰间拿出一柄短小的匕首来,向秦驰挥了挥,示意他自己走到匕首之下。 众人不由得屏住唿吸,大睁着双眼盯着秦驰一步一步地接近匕首,守卫队的弓箭弯曲的弧度更深了。不过是几步路,秦驰却像是走了几年。直到腰间抵住了匕首前端,确定秦驰真的不会挣扎之后,乐师面现疯狂之色,左手用力将公主甩出,右手持匕就要刺入秦驰腰间。 七公主顿时被甩出老远,险些撞到一旁腰肢粗壮的大树上。荀佑及时接住了公主。 余光确认好七公主的安危之后,秦驰立时一个侧身避开,迅速矮下身子,身后,万箭齐发,白衣乐师来不及有所行动便被死死钉在雪地里,万箭穿心,鲜血如泉涌,喷洒了一地,花容失色的女眷们顿时喉间翻涌,几欲昏厥。没有人注意到,乐师的右手上,一枚石子牢牢卡在掌心里,断裂的手腕以一个扭曲的姿势翻折着。 隐在人群中央的莫离,缓缓将手中剩余的石子收进袖中。 “呕……”场面极其血腥,不仅是女眷们,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们见了此景,也忍不住呕吐起来。 石榴第一时间挡在林清身前,为她遮去眼前污秽。林清强忍着不适去找秦驰的身影,见他并无大碍,被守卫队护在一旁,只是明黄色的袍子上沾染了几点血迹。缓缓舒了一口气,林清的心跳依旧剧烈地跳动着,放松心神后,脚步顿时变得虚浮,忍不住向后踉跄了几步,几欲跌倒。 身后有双手稳稳地托住她的腰肢,熟悉的清淡药草味袭来,林清放心地向后仰去,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别怕,我在这里。”头顶传来莫离低沉的嗓音。他缓缓将下巴抵上她的黑髮,手上加了些力道拥紧她,静默不语。 林清微微仰头,迎上他幽黑润泽的双瞳,那里清晰的映着自己有些苍白的脸颊。 场面还有些混乱,没有人注意到拥挤的人群里,颀长的身体将娇小的女子牢牢护在怀里,不言不语,却有一种特殊的气场,隔开周身的喧嚣,带来十足的安全感。 第61章 宴会上突然出现这样的变故, 实在是出人意料。众人早已没了一开始轻松的心情,胆小的臣子们几乎不敢去瞧皇上的脸色, 光是站在他的身边,都能感觉到身上发出来的迫人的气息。雷霆之怒, 似乎顷刻就要爆发。 秦驰的面前跪了一地瑟瑟发抖的白衣乐师,他们中间竟然出现了刺客,众目睽睽之下劫持七公主,更欲对皇上下杀手。这可不仅是藐视圣威了,简直是公然的打皇上的脸。偏偏这个刺客还出自他们之中,真是要被牵连致死了。 “七公主怎么样了?”秦驰偏头去问刚刚从营帐中走出来的太医。 “公主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 暂时昏迷过去了。” 七公主无碍的消息让众人多多少少松了一口气,若是公主有什么意外,后果简直不敢想像。 确认完公主的安危之后, 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查清楚刺客的身份。 “回皇上,尸体上没有搜到任何可疑之物。”刚刚检查完尸体的侍卫上前回禀。说是尸体都有些不确切了, 万箭齐发下, 那已经称不上是完整的尸体了, 在一堆尸块中搜寻半天,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没找到。 意料之中的答案,秦驰没有意外, 视线扫过脚下的一排乐师。“你们来说,他是什么人。”压低的声线比凛冽的寒冬还要冰冷几分,听得乐师们心头一颤, 双股战战,更加不敢回话。 还是队末一个看上去年纪最大的乐师开口了,他是其中唯一一个还能保持镇定的人。“此人叫刘旭,年二十有一,十五岁之时就入宫做了乐师,为人低调,很少引人注目。” “除此之外呢?”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乐师内心苦不堪言,这就是他所知道的全部了,正因为刘旭低调,便是他时常也会忽略掉这个人,没想到今天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剩下的人呢?可有跟他相熟的?” 乐师们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这种时候,谁都不愿意跟刘旭扯上关系。 “都带下去,严加看管,再做审问。”秦驰皱眉,就算现在问不出什么,也不能轻易排除他们的嫌疑,凡是跟刘旭有过交集的都要一一审问,他就不信一点线索都找不出来。 第108页 “此次冬猎将会提前结束,明日就启程回宫,大家先回去休息吧。” 宣布完这一番话后,秦驰就在守卫的簇拥之下离开了营地,出了这样的事,他身边的防范只能多不能少。前有贵妃遭人暗算,后有公主当众被劫持,再联想起刺客死前说的一番话,怎么都像是冲着自己来的。想到因为自己的原因,让林清和秦媛险些遇害,秦驰就忍不住自责,她们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平日里因为这样的亲近在宫里宫外横行霸道,现在也是因为这份亲近,饱受无妄之灾。 他的身边守卫严密,刺客找不到机会,才会将目标放在林清和秦媛身上,都怪他,没有事先保证二人的安全。想到这里,他突然停下脚步,前后观望一番,视线之中并没有那一抹明艷嚣张的倩影,随即问道:“贵妃呢?” 话刚说出口,眼前突然就多出了一个梳着中分燕尾盘发的黄衫小姑娘,秦驰扬了扬眉毛,记得她是林清身边的宫女,似乎是叫石榴。 石榴盈盈一拜,恭敬地回道:“贵妃娘娘累了,已经回营帐休息了。” 即便是林清,看了刚刚那样的情景,也会感到不适的,终究是个女子。秦驰沉吟半晌,道:“就让她好好休息吧。”又看了一眼石榴,奇道:“贵妃回营帐了,身为她的贴身宫女,你怎么还在这儿?” 石榴眼神不易察觉地闪烁了一下,声音依旧冷静:“娘娘让奴婢留在这里,先同皇上禀报,之后再回营帐。”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秦驰扬了扬手,转身向七公主的营帐走去。 …… 西山围场,东边树林。 石榴口中应该在营帐里休息的林清,此刻却和别的男子在一起。 刺客身死当场后,莫离就将她带离了营地,那里太混乱,太血腥,实在不适合继续留在那里。一路抱着林清走过围场,来到这处人迹罕至的树林里,莫离才将怀中人放下,默默注视着她,没有说话。 林清敏感地察觉到莫离此时淡淡的不悦,虽然怀抱依旧温暖,神情依旧柔和,可她就是感觉到了异样,和平时的莫离不一样。 “你生气了?”观察着他的表情,林清试探地问道。 幽深黑眸里一片平静,男子安静地凝视着她。 偏偏林清见了这眼神,内心直犯憷。完了,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不要生气嘛,是我错了。”林清扯了扯他的袖子,笑脸迎上去,“我下次改还不行吗?”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莫离还是不笑,林清有些慌了,踮起脚尖,伸手攀上他的脖子。“你笑一下啦,不要板着一张脸嘛。” 面具之下的脸皮轻微抖动了一下,莫离很想知道她是如何透过面具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的。而且他也没有板着一张脸。 “你知道我在生气?” “嗯嗯。”林清双手攀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贴在他身上。 “你知道自己错了?” “嗯嗯。”伸手摸了摸他的鼻樑。 “错在哪里?” “嗯嗯......?”小手摸上温热的嘴唇,随即停住。 低不可闻的嘆了一口气,莫离将她紧搂着自己的双手拿下来,攥在手中。 “以后不要那么冲动,我希望你永远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林清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刚刚跟刺客周旋的事情。 “那可是小七,我把她当亲妹妹看待,况且她娇弱的不行,万一刺客伤了她……” 修长的手指竖起,抵上她的嘴唇,莫离长眸深处滑过不贊同。“所以你觉得自己很强?不要忘了,你身上还有伤。” “那我......” “就算身上没伤也不行。”淡淡的声音打断她的话。林清惊讶,他怎么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我和别的姑娘不同。”林清认真地看着莫离。她会武功,她有自信可以在刺客的匕首下逃过一劫,她甚至是在场所有女眷中,最冷静的一个。 莫离抚了抚她的额头,道:“是,在我眼中你当然和别的姑娘不一样,可是在刺客的眼中,你和别人,没什么两样。都是他用来劫持甚至可以轻易下杀手的人质。” “再说一遍。”林清突然开口。 莫离一怔,不解其意,却还是重复道:“都是他用来劫持可以轻易下杀手的……” “不是这句,上一句。”林清着急地打断他。 很快就反应过来,莫离瞭然地笑了,长眸里浮起温和的珍重:“在我眼中,你和所有的姑娘都不一样。” 林清抿一抿唇,粲然一笑,眼角眉梢俱是春意,微风拂面,捲起几片晶莹的雪花,落在她的唇边,转瞬融化。 实在是漂亮的一个笑容。 林清埋下头去闷闷地说:“原来我是特别的。”声音含煳,有些异样的波动。 莫离似乎没有听清,一只手揽住她的腰,一只手摸着她的秀髮,说:“所以不要让我担心,要好好保护自己。” 林清嗫嚅着开口:“好,我答应你。”眼角有泪光闪烁,原来真的会有那么一个人,视她如珍宝。就算是为了他,自己也要好好保护自己,她想健健康康的活下去,活的很久很久,这样就能和他一起白头了。 第109页 她几乎可以想像到他们在一起后的生活了,他们大概能做一对永远都不会吵架的夫妻。因为有莫离在,她吵不起架来也不捨得和他吵架。 “莫离。”林清突然开口唤他,说不出是为什么,就是很想叫他的名字。 “嗯?” “莫离。” “嗯。” “我可以吻你吗?” …… 莫离失笑,将她轻轻拉离怀抱,含笑地俯首看着她,这样亲密的事情,换成是她主动,一定别有一番滋味。 看出他眸中的笑意,林清轻轻踮起脚尖,缓缓将自己的红唇贴了上去。勾住他的脖子,柔软轻盈地吻着他弧度优美的薄唇,贝齿轻启。 “唔......”莫离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音节,唔,果然很不一样。 接下来就是一阵唇齿间的交错缠绵,夜凉如水,柔情似幻,明艷的女子笑靥如花,倾身吻住面前长身玉立的男子,满天繁星下,白裙黑袍风中交缠,不分彼此,仿佛从此陷入了一场梦境。这场景,笔墨难形。 身处其中的人难以自拔,远远观望的却呆若木鸡。 秦昕双手捂住嘴巴僵立在原地,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唿吸都不敢大声一下,生怕惊扰了月下缠绵的一对璧人。 他看到了什么!宴会上气闷,又见万怡收下萧焕成的锦盒,他更是心气不顺,出来透透气,随意走到了这片树林里。是他先来的,这里位置隐秘又被丛林遮住,确实不会被人发现。那两人到的时候,他原本打算出来的,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个女子是贵妃林清,那个男子背对着他并没有看清,但可以肯定,那不是他的皇兄,不是大魏的皇帝,不是秦驰。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惊人的秘密。 第62章 七公主营帐, 烛火跳跃,夜风掠进, 一切都是那么寂静。 驸马荀佑安静地守在七公主的床前,双手执起她的柔荑贴到了自己的脸旁,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七公主的容颜,直到视线滑过她的脖颈时,黑眸中闪过一丝沉痛,那里缠了一圈厚厚的纱布。 没有人能明白当他看到刺客用匕首抵住秦媛脖颈时的痛苦,他都不捨得伤她一根汗毛,外人竟敢如此对她。养尊处优的七公主从小到大怕是从没有受过这样的伤害。亏得那刺客被万箭穿心而死,否则他定要亲手将他碎尸万段, 尤其是伤害秦媛的那只左手,他会用刀,一刀一刀的划过, 每一下都小心翼翼,精雕细琢, 务必切割的完美又残忍。 这念头才冒出来就先吓了他自己一跳, 紧接着黑眸深处便闪过一丝无可奈何, 自嘲地笑了一下,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竟也有这么疯狂的一面。 只是为了一个女人。一个碍于皇命父命不得不娶的女人。他是家中幼子,上头有两个哥哥, 大哥体弱多病,二哥风流成性,尽管如此他们却都有着自己的追求, 大哥嗜书如命,二哥离不开女人。只有他的人生,如同一张白纸,按部就班地活着,按照爹娘的期望,默默挑起荀府的担子。他没有什么喜欢的,也没有什么讨厌的,世间万物,似乎没什么能挑动他的情绪。 二哥常常笑话他,说他像没有感情的木偶,爹娘怎么说,他就怎么做,没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人生寡淡如水,可悲又可怜。可他却不这么认为,因为那一天,在爹娘的要求下,他娶了公主,迎来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段可以称之为生活的时光。 生动地活着,七公主秦媛向他诠释了真正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她会让他笑,让他恼,让他喜悦,也让他痛苦。所以他沦陷了,名为爱情的河流,他陷得又快又深,而秦媛,却还在对岸观望,懵懂不前。 荀佑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没办法,这辈子认定她了,就是她了。 烛火摇曳,衣料摩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荀佑回头,面色凝重的秦驰站在他的身后,静默地看着床榻上的七公主,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了。 荀佑诧异,连忙起身行礼,自己竟然连皇上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秦驰轻轻抬手,免了荀佑的礼节。压低了声音问道:“小七怎么样了?” 荀佑躬身回道:“太医说公主睡一晚上就能醒过来了。” “如此便好。”瞥一眼荀佑泛红的双眼,秦驰淡淡道:“驸马也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这里交给下人守着好了。” “多谢陛下关心,只是微臣还不累,想在这里多留一会。”斟酌了会儿,问道:“不知陛下有没有抓到谋害公主的兇手。” 秦驰顿了顿,知道荀佑说的是在背后操控这一切的真正的兇手,乐师只是枚棋子,用过便弃,真正的兇手还不知道正躲在何处窥视。 “朕会去查。” 言下之意是还没有找到,荀佑掩去失望之色,思索片刻后开口:“微臣以为,在背后设计谋害贵妃和公主的应该是同一个人。” 秦驰深以为然,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荀佑说:“此人神通广大,不仅洞悉冬猎的流程,知道贵妃娘娘狩猎时的行踪,还能趁众人酒意阑珊之时安排刺客动手,行动细緻周密,简直就像是亲眼所见。” 秦驰眼中精光大盛,“你是说......” 第110页 “没错,说不定兇手现在就在这西山围场之中。”荀佑大胆地说出自己的猜测。 帐中有片刻的寂静,秦驰终于明白连日来的违和感从何而来,这种有人在暗中窥视他的滋味果真一言难尽,身为大魏的皇帝,他的敌人太多了,人人都羡慕皇位,却不知道皇位上的每天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现在连他的生命都受到了威胁。 秦驰轻轻拍手,外面走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侍卫。 “传令下去,所有营帐,每一个参加冬猎的人,都给我一个一个的查。一旦发现任何可疑之人或是可疑之物,速来禀报。” “是!”侍卫才抱拳退下,帐帘一闪,成王秦昕姗姗来迟。 “皇兄,小七她......” 过高的声音让荀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嘘——”秦驰指了指嘴唇,“我们到外面说话。” “皇兄,小七不要紧吧?”才出了营帐,秦昕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他打树林中回来,原本犹豫着该不该将自己所看到的告诉皇兄,谁知道一路上竟看到了侍卫在处理尸体,一问之下才知道,竟然死了人。 刺客劫持七公主?他真的是吓了一跳,不过是走了一会儿,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她没事,你刚刚去哪儿了,怎么半天不见人影。现在外面情况难辨,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危险,你就待在营地,哪都不要去。”秦驰连连叮嘱他,不管秦昕的心情有多糟糕,多么不想见到万怡,此时都不宜出去走动了。 秦昕看着秦驰担忧的神情,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 “怎么不说话?” “……我没事,只是去散散心。” 秦驰徐徐转身:“散心?等你回宫再散心吧。早点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我们就要启程了。” “皇兄,我......”直到此刻,秦昕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怎么了,还有什么话要说?” 凝视着秦驰脸上淡淡的疲惫,秦昕再三犹豫,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没了,臣弟这就回去休息了,皇兄一定要保重身体。”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望着秦驰渐渐远去的背影,秦昕深深地嘆了口气,他还是没能说出口,若是此时开口,对皇兄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以他对林清的在意程度来看,肯定会受不小的刺激。每个男人都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给自己戴绿帽子吧。他今日不说,并不是为了袒护林清,而是为了皇兄,他会挑选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他真相。大魏皇室尊贵的血脉不容玷污。 虽然有些不承认,但他内心还是想要给林清一个机会的。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他不会那么轻易的就判她的死刑。或许在告诉皇兄之前,他应该先去找她谈一谈,如果她能迷途知返改过自新的话,他不是不能给她这个机会。 这个时候,林清也该回来了。 他向来都是行动派,既然这么想了,就立即去做。他记得贵妃的营帐,位于营地的西边,最华丽最大的那一座。刚要动身,他的余光就瞥见了左侧树下的紫色人影,亭亭玉立的万怡。 脚步一顿,秦昕再也迈不开步子了。虽然在心里无数次告诉自己,她已经是别人的了,不会再和自己有所交集了,但是看到她的一瞬间,心里告诫自己那些东西,全都消失了。他的目光纠结在她纤细的身影上,无法移开。 双脚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此刻完全不随他的心意,直直地向万怡走去。 脚步声惊动了树下静立的万怡,她抬起头,看到来人是秦昕,不自觉地蹙了下眉,提裙便要离开。 “等一下!” 终是晚了一步,秦昕小跑着来到她的面前。 万怡盈盈福身,“臣女见过成王殿下。” 秦昕退后几步,避开了这一礼,嘴角有些苦涩:“如今你已是皇上亲封的福安公主了,不必向我行礼。” “不知成王殿下叫住我所为何事?” 秦昕看着万怡疏离有礼的表情,有些难过。“你真的要嫁给他吗?” “是的。” “为什么?”就算万怡不喜欢自己,可她也不喜欢萧焕成啊。 万怡的声音有些冷淡,“没有什么为什么,这是圣旨。” 秦昕盯着她好看的眉眼,说:“若是我去求皇兄......” “不必劳烦成王殿下了,是我心甘情愿。”从冷淡到冷漠,万怡面对秦昕的紧追不捨,有些厌烦了。 心甘情愿。秦昕如遭雷击。他头一次知道,这四个字会这么令人绝望。原来,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若殿下没什么事,臣女就先告退了。” 秦昕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唇,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耳中之声进进出出,他却什么也没听进去。 夜色深重,天边一轮圆月孤悬空中,清辉生寒,四下阒然,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巡逻的士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踏在他的心上,烦闷而又沉重。圆月,老树,火把,以及寂寥的背影。这一夜,对旁人来说或许只是千千万万普通夜晚中的一个,对秦昕而言,却是一个永生难忘的夜晚。 第111页 …… 贵妃营帐里,林清端坐于案前,烛火明亮,手中信笺上几行娟秀的字迹清晰可见。是定国公夫人左薇派人送来的信,原来是嫂嫂周娅生了,为定国公府添了第一个小金孙。让她回宫前先过府一趟,看一看自己这个刚出生的小侄儿。 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喜悦令林清忍不住笑出声来,没想到这么快就生了,明明得知她怀孕的事仿佛还在昨日。只是有一点可惜了,林深不在周娅的身边,没能第一时间看到自己的孩子。 眼神飘向夜空中皎洁的明月,她暗暗嘆了口气,哥哥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第63章 第二日清晨, 大部队开始返程。原定计划进行二十几日的冬猎活动提前结束了,浩浩荡荡的队伍开始向城内移动, 和来时不同,队伍的前后多了更多的护卫, 负责京畿守备的睿王爷听说圣上遇刺的消息,又惊又怒,连夜带领了手下人马前来保护圣驾。 此刻,睿王爷骑着高头大马领在队伍的前端,他的身后跟着一辆黑楠木作顶的精緻马车,马车四面皆是昂贵精美的丝绸所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 一双玉手穿过窗牖而出,与此同时,车内传来一个有些清冷的声音:“小八, 你过来。” 前方护卫静了一瞬,骑马的动作有些僵硬, 睿王秦吉深吸一口气, 矮身看向车内, 挤出一个苦笑:“皇嫂,在外面能不这样叫我吗?您可以尊口喊一声,睿王爷。”当着手下的面, 简直是丢死人了啊,他要不要面子的啊...... 林清瞅见他俊挺的眉头正纠结地皱起,失笑道:“成, 睿王爷,咱们是不是可以加快一点速度?”龟速前进的队伍此刻还没走出西山的范围,她有些不耐烦了。 “皇嫂,您放心吧,皇兄已经交代过我了,前面路口左转,就让我带着您往西宁街去,护送您回定国公府。”秦吉眨了下眼,“到时候咱们就会加快速度了。” 林清斜睇他一眼:“你送我?不必了吧,你还是留下来保护皇上的安全。” 秦吉原本是想留下来的,可是皇兄说了,贵妃之前受了重伤,让他一定要亲自送她回定国公府。若不是皇兄亲口所说,他完全看不出来林清像是受过重伤的人。她恢復的也太快了些吧,联想起小时候她就异于常人的武力值,他又释然了,这顽强的生命力真是令人羡慕。 “我带来的人马很多,皇嫂你就别担心了,刺客就是再神通广大也无法在这么多护卫在场的情况下行兇。”秦吉缓缓笑道,看不出林清还是很关心皇兄的安危的嘛。 “如此甚好,别废话了,快赶路吧。”窗牖瞬间落下,干净利落不带一丝犹豫。 …… 秦吉的笑容僵在脸上,不是你先找我说话的吗! 马车速度渐渐提升,不知不觉驶离了大部队,原本该安安静静赶路的,身后却传来了别的车马辘辘声,一路跟在贵妃马车的后面,也不超过。 林清微微蹙眉,石榴立即向后看去,视线中出现一辆有些惊讶:“娘娘,好像是容华娘娘的马车。” 林茹?她跟来做什么。 “停车——” 秦吉依言停下,林清走下车来,身后马车果然也停住了。车把式坐在车头也没有下来行礼,马车内静悄悄的,车中人似乎不愿意出来。 “怎么?要我去请你吗?林茹。” 轿帘掀起,林茹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怎么敢劳烦姐姐。”行走间腰肢柔软的摆动,上面繫着的龙纹玉佩摇了摇,格外引人注目,林清记得那是秦驰身上常戴着的。 林茹见她将视线落在玉佩上,满意地笑了笑,“妹妹与姐姐的赌约是妹妹赢了,其实若不是姐姐中途出了点意外,这玉佩也不会这么轻易的落在我的手上,多谢姐姐相让了。” 偏偏林清像是听不出她的讽刺,淡淡点头:“不用谢,反正我也不想要。”瞥一眼林茹有些凝滞的笑容,她又问:“你是专程来谢我的?太客气了吧。” 一旁的秦吉看着林茹的脸色一点一点青白,颇有些无语。跟林清打交道这么久了还不清楚她的性格吗?简单点,有什么话直说就好了,这样绵里藏针的绕圈子不会让林清受一点伤害,反而只会让自己难堪。 他很想以自己血与泪交融的经验告诉面前的女子,不要作,千万别作。对着谁都可以,对林清这样软硬不吃的,没用。 秦吉不忍心看美人难堪,便递给她一个台阶:“容华娘娘还有什么事吗?” 林茹对着秦吉福了福,才看向林清说:“妹妹喜闻嫂嫂生下了公府长孙,特向皇上请旨回府看望嫂嫂。而且许久没见爹爹姨娘和易弟了,甚是想念。陛下便让我速速赶上来,只是要劳烦睿王殿下了。” “不敢不敢,应该的。能送娘娘回府是……” “上马,还废什么话。”林清提裙踏上马车,看也不看身后说话的二人。谁管林茹是为了什么,她没兴趣知道。 定国公府很快就到了。因为提前通知过了,早有下人守在门外迎接她。林清才下了马车,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厮就过来搀她,“贵妃娘娘,夫人已经在新柳斋等候多时了。”新柳斋是周娅的住所,左薇应该是在那里照顾周娅。 第112页 “咦,怎么还有一辆马车?”小厮朝她身后望了一望,随即瞭然地拍了拍脑袋,“是铃铛姐姐对吧?奴才就说呢,怎么没在娘娘身边瞧见她呢。”铃铛向来同娘娘形影不离,在国公府的时候地位就与众不同,因为娘娘喜欢她,府里都拿她当半个小姐看。单独坐一辆马车也不算稀奇。 话才说完,林茹就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小厮惊讶地张开嘴巴,半晌从那身华丽的宫装上回过神来:“二......二小姐?”实在是变化太大,小厮都有些不敢认了,这还是那个唯唯诺诺、存在感稀薄的二小姐吗? 林茹眸中闪过冰冷神色,竟将她当成了林清身边的丫鬟。才要发作,林清却淡淡抬手:“走吧,别让娘亲久等了。”语毕,又看一眼门口的秦吉,“多谢睿王相送,你可以走了。” 原本打算进去看看的睿王:…… 新柳斋。国公夫人左薇眉眼含笑地迎了出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林清后将她搂入怀中,“回来了,路上累不累。”额角的皱纹微微舒展开来,细细的柳叶眉好看的弯起。 “想着我的小侄儿哪里会累,娘快带我去看看。”林清在她怀里抬起头,语气尽是撒娇的意味。 “母亲。”左薇搂着林清的手一顿,向林清身后望去。 “哦,茹儿也回来了。”声音顿时变得冷淡,全无对着林清的热络。对着这个心比天高的庶女,她实在是喜欢不起来。就算是不喜,她的面上也没有表现出来,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难得回来,你便去芳香小筑瞧一瞧吴姨娘吧。” “好的,母亲。”林茹盈盈福身,眼神却闪了闪,表面上是体谅她,实际上却是在赶她走吧,就这么不想让她接触府内长孙吗? 林茹退下之后,左薇面上重新浮起笑意,拉着林清的手,说:“跟娘进来吧。” 步入房内,一阵细腻的奶香味袭来,似乎是刚刚给孩子餵过奶,周娅臂弯里抱着一个红被包裹的熟睡的小糰子。 一张胖乎乎的脸蛋上,两串弯弯的眉毛,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肉嘟嘟的小嘴嘴下面还有一个圆鼓鼓的双下巴。双手胖乎乎的,十指又短又粗,正紧握着周娅细长的手指不放。他睡得很甜,两只眼闭得紧紧的,浑身被小被子包住,一动也不动。 真是个又白又胖的糰子。林清忍不住用手指去戳他的脸蛋,被左薇阻止了,“婴儿皮肤嫩,可不能这么戳他。” 周娅浅浅一笑,“没事的,娘,轻一点不碍事。” 得到嫂子的许可,林清立即用手捏了捏婴儿粉嫩的小脸蛋,触感柔软细滑,和想像中一样舒服。 这个时候,睡梦中的胖小子轻轻嘬弄着嘴巴,似乎在回味什么美妙的滋味。嘴里不时发出滋滋的声音,看得林清噗哧一笑。 “他长得真像林深,尤其是这贪吃的样子,简直是一模一样。” 左薇也笑着道:“确实,像极了深儿小时候。” “唔,怎么这么可爱。”林清爱不释手的摸了摸他的小手,睡梦中的婴儿似有所觉,伸出短小的手指拽紧了她的手。 “呀,娘你快看,他抓我了!嘿,还这么有力气。”林清用另一只手兴奋地指着,眼里满是惊喜。 周娅难得见到她这个样子,笑着打趣:“清儿这么喜欢小孩子,赶紧生一个,好和他作伴啊。” 左薇听了这话目光有些失神,望着林清的笑脸,心中有些涩然。入宫三年,女儿都没有为皇上产下一儿半女,作为娘亲,她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女儿的心里始终忘不了那个人,哪里肯为别的男人生孩子。周娅虽然不是故意的,此刻的话估计也刺痛了林清,才想着岔开话题,林清却开口了:“快了,那天不远了。” 左薇:! 她听到了什么!三年来还是第一次听见林清谈孩子的话题,望着她脸上真心的笑容,左薇眼眶一红,她的清儿终于走出来了。她不求女儿有多高贵尊荣,只求她能过的开心,不再拘泥于过去,哪怕不生孩子也没什么。没想到她却说出这样的话来,是不是意味着她愿意放下过去跟皇上好好过呢。 “清儿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周娅见她神色认真,似乎真的有生孩子的打算,便提前问一问。 林清想了想,好像无所谓,只要是和莫离生的,都好。为心爱的男人生儿育女,确实是一件幸福的事,只要想到会有一个孩子流着她和莫离的血,她的心就隐隐震颤起来。如果说刚才只是随口一说,现在她却是真的想要同莫离生一个孩子。男孩像他,女孩则像她,从此世间多出一个除了彼此外最为亲密的存在,想想就有些激动。 她决定了,什么时候和莫离商量一下,生孩子这事,她一个人还真的办不到呢。 第64章 这次回府, 同上次不一样,林清打算待的久一些, 过些日子再回宫。谁知道左薇反而不愿意了,女儿难得留在自己身边她本应该是高兴的, 可是听了林清之前的话,左薇无论如何都不能留她在府里久住了,好不容易生出同皇上生儿育女的心思,怎么能让她留在府中耽误时间呢?以林清的性子,时间一长,说不定她的想法又会改变了,再说了, 皇上妃子众多,美貌者不在少数,林清没有危机感, 她这个做娘的却替她担心,看看人家林茹, 见过吴姨娘之后就回了宫, 甚至没有留宿一夜。 第113页 面对左薇的催促, 林清却显得非常淡定,反过来宽慰她:“娘,您放心, 离宫越久,您的宝贝孙子或者孙女就会越快来到这个世上。” 左薇心中不解,面上也显出几分疑惑来。这话说得她怎么不明白呢...... 林清也不解释, 只浅浅的笑,脑中却想着什么时候去四夷馆一趟找莫离接着做上次被打断的事,不对,上次她去过四夷馆一趟,莫离好像不住在那里,看来她有必要好好问清楚了。 左薇思前想后还是要劝林清回宫,这时候,门口走来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脸上带着讨喜的笑容。“夫人,宫里刚刚送来的小少爷的生辰礼。”管家福伯手中捧着一个精緻的锦盒,左薇接过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块刻着“长命百岁”四字的莲花造型金锁,饱满圆融,金光熠熠。 虽贵重却也不算多稀奇,以定国公府的财力,左薇什么样的好东西没有见过,才想吩咐福伯收好,林清就在一旁开口了,语气是十足的不满:“秦驰也忒小气了点,居然送了他自己小时候戴过的东西给咱们。” 左薇一惊,皇上的东西?这意义可就不同寻常了,连忙道:“快将金锁送去新柳斋,给小少爷戴上。”皇上送的,还是自己曾经戴过的,若是束之高阁,可就有些不敬了。 福伯应了一声,挥一挥手,几个下人又抬了一个大箱子进来。 “这里面全是宫内名贵的补品,说是皇上送给大少夫人和大小姐补身子的。” 给大小姐补身子?又不是林清生孩子,她补的哪门子身子。左薇看着林清莹润的侧脸,脑中灵光闪现,莫非这就是林清说的不远了,进宫三年,这还是皇上头一回表现出对她的宠爱。看来林清说的话不假,她果真是要抱孙子了。 “看来最近你和皇上的感情进展的不错啊。”左薇面露喜色,林清却知道她是误会了,秦驰送这些东西不过是因为愧疚,自己在他眼皮底下受了伤,而且至今没有抓到兇手,这不过是一种补偿。只是这些她不能告诉左薇,因为连自己受伤的消息,她都是瞒着左薇的。她不想让娘担心。 不过有一点好处,左薇不再催她回宫了,许是见识了他们恩爱甚笃的样子,遂放下心来。 第二日一早,左薇要去流云寺还愿。因为周娅怀孕的时候,她多次前往寺庙祈福,如今周娅平安产子,她一定要去感谢菩萨。还非拉着林清一起去,求菩萨保佑,让她早日怀上孩子。林清躲在被窝里不愿起床,平时这个时候,她还躺在露华宫的大床上呢。也亏得秦驰没有立后,太后又不喜闹腾,她在宫内无需早起向任何人请安,偏偏回到国公府反而要起早。生孩子这种事,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与其去求菩萨,不如靠她自己。 奈何左薇再三劝说,林清只好起床梳妆打扮。 没想到这个时节,来流云寺的人还不少,多是名门贵妇或是年轻的小姐,求姻缘,求子嗣,求什么的都有。 林清扶着左薇登上红墙黄琉璃瓦的大雄宝殿。皇家寺院里总有些专门负责接待贵客的小沙弥,左薇接过小沙弥手中的香,虔诚的在殿中蒲团上跪了下来,口中不停地念念有词。 时间久了,左薇还是没有起身的意思,看来要同菩萨说的话还很多,林清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迎上小沙弥意味深长的眼神。 放下手,再次看过来,小沙弥突然向她招了招手。 林清有些错愕,是认识她吗?她此前是和太后娘娘来过一次,不过那个时候,她迷路了,记忆中是贤妃傅娆陪着太后前来参拜的。林清正疑惑着,小沙弥突然走向殿后隐秘处,又向她招了招手,似乎是要带她去哪里。 看了一眼还闭着眼睛许愿的左薇,林清踮起脚尖,放轻步子缓缓走向殿后。 小沙弥合掌施礼,“贵妃娘娘,请随小僧来,有一位施主想要见见您。” 果然是认识她的,不知道是谁这么神通广大,竟然知道她来流云寺的消息。 小沙弥领着她一路穿过宝殿,来到一处清静的后院,院落周围是一片青翠挺拔的竹林。高高低低,错落有致。低矮的竹子,叶片虽为绿色,却有稀疏的白色或淡黄色的条纹。高耸的那些,竹秆全部为鲜艷的硫黄色,中下部的节间上有数条绿色纵条纹,竹叶大而浓绿,簇叶垂下。 竹林围绕间有一座汉白玉铺地的流杯亭,亭内,玄衣银髮的青年背对着她正在同一位瘦削的青衣僧人下棋。 “莫离——”林清惊喜地喊出声。 青年转过头来,银色的长髮在空中划开一个涟漪,他微微比了个手势,林清便提起裙角步上了汉白玉石阶。 “我同惠远大师下了三盘棋,你终于来了。”莫离笑着说完这一句后,又专注到棋盘中去了。 林清惊讶,抬头看一眼对面貌不惊人的青衣僧人,原来他就是惠远大师,京城有名的高僧,据说他年少得道,参禅证悟,佛法高深,却拒绝了流云寺住持的位置,净心持戒,遁入自在超脱的大境界。连太后娘娘见他一面都不容易,没想到此时却在这里同莫离下棋,看着就像是个普通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林清觉得他有些眼熟。 二人神情专注,沉浸在棋艺里,林清盯着棋盘上的排列的黑白子却有些昏昏欲睡。琴棋书画里,她最讨厌的就是棋。还在国公府的时候就气走了许多位夫子,进了宫之后,一向温和儒雅的周太傅都委婉地对她说过,除了棋,还有琴、书、画,不妨认真学习一下其他三艺。 第114页 当初她是为了秦修泽而学习下棋的,因为听说他喜欢下棋,为了讨他的欢心,就逼着自己去学那些讨厌的东西,在气走了多位太傅后,秦修泽摸着她的头跟她说,没必要为了不喜欢的东西而去勉强自己。 那个时候,林清还泫然欲泣地问他,你不是喜欢会下棋的姑娘吗? 秦修泽是怎么回答的,她至今都还记得,他说,那我从今天开始就不下棋了,谁叫我喜欢的姑娘不喜欢呢。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碰过棋子。 不着痕迹地在背后扯了扯莫离的衣角,莫离没有反应,林清又扯了扯。这一次,对面的惠远大师开口了:“雄肆凌厉,转守为攻,和你平时厚实均衡的棋风很不一样呢。”原本大局观极佳的莫离最擅长的就是花费大把时间来布局,慢慢享受行棋时的每一步。今天的棋下的一样好,落子快速轻灵,却多了强大的攻杀实力。 莫离执白子落下,轻笑一声:“偶尔也换换风格。” 惠远大师没有说话,看着白子落下的位置,淡淡嘆了一口气:“唔,我输了。”语气中却听不出什么遗憾来。 莫离起身拱手道:“大师承认了。” 惠远大师站起身来,看了看莫离身后的林清,一双无悲无喜的眸子里划过几分惊讶,淡淡的,稍纵即逝。 “这位施主是?” 林清:“我是......” “她是我的夫人。” 惠远端详一阵林清的眉眼,“原来如此,尊夫人印堂润泽,眉秀细长,乃是难得的贵寿之相。” 莫离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漾起柔柔的光,“多谢大师吉言,今日棋下的极妙,莫离改日再与大师手谈。先告辞了。” 林清还沉浸在那一句夫人中,久久不能回神。莫离牵起她的手时,她都没有反应。走出老远,身后传来惠远的悠远隔着距离的声音,“莫施主慢走,不要忘了贫僧方才所言。” 莫离又回首欠身,直到惠远走了才直起身子。这个时候,林清终于回过神来,颊边有嫣红之色飘过。“你刚刚怎么跟大师说我是你的......”夫人,这两个字在她嘴中咀嚼了几遍,还是没能说出口来。 莫离认真回想了一下:“唔,我记得有人曾经跟我说过,一定要嫁给我的。” 林清立即想起雪山里的那个晚上,面对生死不弃的莫离,自己许下的诺言。脸又有些红了。“当时气氛正好嘛,一时情不自禁,你也当真了。” 莫离颀长的身子突然贴近她,周身的冷香瞬间包围住她,鼻尖几乎蹭着她的鼻尖,幽黑双眸里一片润泽的光芒。 林清的心跳顿时漏了半拍,“你……你干嘛……”身子缓缓向后靠了靠。 莫离一本正经地道:“没什么,营造一下当时的气氛,让你再说一遍。” 林清:…… 突然好想打一下他。 第65章 流云寺, 后院西侧一处清净的禅房中。 林清仰头凝视着身前高大修长的男子,他穿着冰蓝色的缎子长袍, 袍内露出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让她想到了流云寺后院中的竹子, 神韵秀逸,长青不败。三千银丝以一根造型别致的羊脂玉髮簪束起,腰间繫着麒麟纹饰的玉带,气质清冷,谦谦君子,优雅入画。重逢以来,他一直穿玄色的衣裳, 虽然也很好看,但总有些凝重,远远没有今日一袭蓝衫来的轻巧动人。 “你穿蓝色很好看。”就是穿得太少了, 不够她看。 莫离低垂着眼睑,清澈的眸光微动, “那以后我见你的时候, 就穿蓝衫。” 林清嘴角微微上扬, “不过你只能穿给我一个人看。”这样的美色,她不想与别人分享。 莫离依旧是包容的笑,嗓音有些沙哑, “好。” 林清满意地后退几步,走到禅房中竹制的案几上,拿起上面的清香四溢的茶盏, 看来莫离和惠远大师的关系真的不错,不仅能给他们一处禅房休息,还有精緻的茶点招待。缓缓饮了一口茶,果然清爽甘甜,也不知是用什么水泡的,同平时喝的很不一样。 似乎看出了林清的疑惑,莫离缓缓解释道:“流云寺的茶水,用的是清晨旸山之巅的露水,味甘清冽,煮来的茶也是回味悠长。” 林清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下,有生以来第一次来大魏的人对流云寺的了解比她还多,这像话吗。若是在别人面前也如此,岂不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还是说,他只会在自己面前,口无遮拦。 放下茶杯,林清问:“你是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这儿的?”她来流云寺根本不是一早计划好的,外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她的行踪才对。 “唔,或许我们心有灵犀。”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 这显然不是真话。他又有事情瞒着自己了。这个认知让她很不高兴。 莫离扯一扯她鼓起来的脸颊,“虽然你这个样子也很好看,但是我还是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 “不想笑,笑不出来。”别以为说点好听的话就能煳弄过去了,她可不傻。 “那我送你的礼物,也只好等下次你想笑的时候再送了。”莫离似乎有些遗憾地嘆了口气。 第115页 眼角轻轻动了一下,等等,礼物。 林清立即抬头看他:“为什么现在不送?” 莫离的语气有点苦恼:“谁叫我惹你生气了,你一定不肯接受的吧。” 真是…… 看着莫离的小眼神,林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就那么相信自己会喜欢他送的礼物吗?谁稀罕,她又不是小孩子了。 “我不生气了,你快拿出来吧。”她一点都不稀罕,只是有点好奇,对,单纯的好奇。 莫离直勾勾地盯着她瞧,眼里的笑意怎么也掩藏不住。随即从身后拿出一个红色的锦盒,上面精緻的纹样有些熟悉。这不是篝火晚宴上萧焕成送给万怡的那个锦盒吗?里面还装着萧焕成的定情信物。莫非西凉人送礼物都是送的一样的东西吗。 莫离用眼神告诉她,这和萧焕成送给万怡的那个是不一样的。 “这是什么?”林清看着这个手掌大小的锦盒,充满了好奇。 “打开看看。” 伸手接过,分量很轻,林清小心翼翼地打开,一只玉做的精緻小巧的鸽子静静躺在盒中红色的绒布上。真的很小,只有两根指节的大小,但是送她鸽子做什么?莫非是想和她尺素锦字,飞燕传书?那也得送一只真的鸽子才对吧。 林清直接将心中疑问问了出来。 “你再仔细瞧瞧。”莫离指了指玉鸽背后。 林清翻过来一看,玉鸽脑袋背后,一道细长的口子映入眼帘,细细一看,鸽子中心是镂空的,所以才会那么轻。 “哨子?你送我这个干吗?”她想过会是簪子,手镯之类的饰物,却没想到会是一枚哨子。 “不好看吗?”莫离不答反问。 “好看是好看,就是定情信物是一个哨子,会不会有点匪夷所思......”林清将哨子握在手中把玩,触感还不错。 “定情信物?”莫离有片刻怔忪,良久,微微一笑:“你要这么想也行。” 林清默默嘀咕了一句,原来不是定情信物啊。她吸了口气拿起哨子送到嘴边,就要吹响。 “别吹。”莫离用手指堵上她的嘴,林清一口气全吹到他掌心里去了,温热的,带着湿气。 莫离放下手来,说:“平日里不要吹响它,有危险的时候再吹,我会马上出现在你的身边。” 林清鼓着明亮的双眼,一张小脸透着惊喜的表情,这个好,比信鸽好多了,吹一下就能见到莫离了。 “上面有一个小孔,你可以用线穿起来,戴在脖子上。”莫离的神色突然变得认真,“你一定要贴身带着,任何时候都别取下来。” 莫离一贯温和的脸上难得露出这样的表情,林清敏感地察觉出不妙:“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莫离顿了顿,深深地看她一眼,“就知道瞒不过你。” 林清力持镇定,问出最后一句话来:“你要去哪里?” “不过是离开京城几日,去办点事情。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莫离揉了揉她的发,柔声道。 林清一颗悬着的心慢慢放下,不是回西凉就好。抬起头望着莫离的眼睛:“萧焕成也会和你一起吗?” “不,我一个人。三王子依旧留在京中准备婚礼事宜。” 这么说,是莫离的私事。再追问下去,或许就会触碰到那根隔在二人中间的警戒线了。林清不再追问,上前轻轻环住他的腰,“那我等你回来。” 莫离惊讶于她的体贴,原本以为她还会问下去的。不知为什么,看她这样自己反而有些心疼,他摸着她的头,郑重道:“我会尽快赶回来,不让你等太久的。” 禅房里瞬间变得静悄悄的,案上檀香裊裊,缓缓升腾在禅房的上空,慢慢飘散开来,丝丝缕缕变成细腻的烟雾。没有人开口,只是静静的拥抱,似乎都在珍惜分别前的时光。 相聚的时间太短暂,空气不过沉静了片刻,在林清感觉,只是一眨眼,禅房里的檀香还没有燃尽,她的茶也没有喝完。莫离慢慢松开怀抱,负手而立,神情严峻,黑眸深不见底。 “最近京城里可能会有些乱,你最好待在府中,哪里也别去。” 林清微微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她失神的脸蛋,莫离低不可闻地嘆了一口气,唇角的弧度渐渐柔和起来,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不要多想,乖一点,等我回来。” 她见他笑了,才松了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样子看起来很是乖巧。 莫离又浅浅地笑了起来,一对好看的梨涡再次爬上了脸颊,头渐渐低下,温热的唇来到她的额上,印下了一个轻轻的吻。淡如水,却让林清感到莫名的安心。 莫离很快便离开了,走之前还将她送到了前院宝殿处,林清转身,立刻看到了正在向僧人询问她去向的左薇,面色着急,脚步有些慌乱。 心下不禁浮起些愧疚来,没和左薇打个招唿就不声不响的走了。让她担心了。 “娘。”扬声一喊,左薇连忙回过头来,见了是她,双手合十,放心地嘆了一口气。 “清儿,你去哪儿了?娘亲找了你半天,问寺里的僧人,都说没有见过你。” 第116页 林清牵起左薇有些冰凉的手,淡淡笑了下,“我见寺里的景致很好,就随意逛了逛,原本以为不会很久的,谁知道寺内小径环绕,弯弯曲曲的,迷了路,所以回来的晚了。” “又不是第一次来了,还会迷路。你啊你,真是让娘说你什么好。”左薇瞪她一眼,目光却没有一点杀伤力。 “咱们回吧。”林清牵着左薇的手就要走向大门。 “等一下。”左薇打断她,“走之前,你进去拜拜菩萨吧,保佑你尽快怀上皇上的子嗣。” 林清眨了眨眼睛,还有这档子事,她都给忘了。不过怀上秦驰的子嗣是什么鬼...... 她扯一扯左薇的袖子,“娘,快点回吧,我都饿了。” 左薇又瞪了她一眼,面对她的撒娇,只能无奈地嘆气:“算了,你的心不诚,就算拜了,菩萨也不想搭理你。” …… 直到坐上了返程的马车,林清还在思索,莫离刚刚同她说的话都是什么意思。心底总有些微微的忐忑,像是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眼皮也不停的跳着,她晃了晃脑袋,拿出莫离给她的玉鸽哨,紧紧握在手中,但愿,不要出什么事,无论是莫离,还是其他人。 或许就像左薇说的那样,她的心不诚,所以老天爷并没有理会她的心愿。才回到府中,管家福伯就匆匆迎了上来,面色有些焦灼。 “贵妃娘娘,宫里出事了。” 林清面色一变,福伯从她出生前就在府里做事了,待她如同亲生女儿般疼爱,平日里总跟着左薇和林震,叫她的名字,或者是大小姐,从未喊过一声贵妃娘娘。这称唿代表身份,代表权力,却也代表着距离,再亲密的人也会变得生分。如今福伯居然喊她贵妃娘娘,看来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第66章 皇上遇刺了。 林清坐在回宫的马车上, 面色阴晴不定。皇上遇刺受伤,昏迷不醒。这是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刘德全刘公公从宫内捎来的消息。具体的情况他没有多说, 也不能多说。这个消息暂时还是封锁的,禁止往外传递。因为她是贵妃, 宫内除了皇上和太后之外地位最高的人。皇上昏迷,太后体弱,主持大局的人只剩下了她一个。刘德全第一时间派人来通知自己为的就是她能够尽快赶回去稳定局面。 继冬猎之变后又生了事端。这才隔了多久,刺客果真是丧心病狂。林清怎么也想不明白,刺客是如何在防卫森严的禁宫内行刺秦驰的,明明睿王还加派了人手保护秦驰的。她双手交叠着互相揉搓,当务之急还是要弄清楚秦驰受的伤严不严重, 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马车似乎也能体会到林清的焦急,在颠簸中一路前行,很快就驶进了宫内。原本到了广威门前, 马车就该停下,改换轿子或者步行入内。但是事出紧急, 顾不得那么多规矩了, 林清叮嘱车夫继续往里面行, 马车驰骋得更快了,上下颠簸,林清险些要吐出来。 一旁的石榴看上去倒是没有什么不适, 面不改色的牵起林清的手,另一只手则放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拍打。 “娘娘,要不要让车夫慢一点?”石榴盯着林清苍白的脸色, 满是心疼。 林清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顺了顺气儿,说道:“就快到了,坚持一下就好了。” 马车很快在紫宸殿外方正的青砖小路上停下。林清在石榴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才喘了口气,就被宫门外密密麻麻的人群给惊住了。侍卫,太医,宫女,太监,里三层外三层的将紫宸殿团团围了起来。那么多人聚在一起,难免有些喧闹,众人甚至没有发现贵妃的到来。 林清皱了皱眉,拔高了嗓音,喊道:“安静!” 一双双眼睛顿时快速地注视过来,在林清霸气的眼神中,渐渐安静下来。 “都围在这里干什么?” 一个瘦高个儿,小眼睛的太监开了口,林清记得他是刘德全的徒弟,叫刘未的。“参见贵妃娘娘,奴才们奉睿王爷的命令守在这里,听候王爷的差遣。” 宫里很少发生这样的事,这些下人们,一旦失去了上面的指挥,便慌乱起来。此刻更是如此,睿王来了,他就是主心骨,听从睿王的差遣,林清来了,又变得恭敬起来,对她言听计从。 林清冷静地开口:“侍卫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 “这……”大部分人垂首告退,只有少数睿王身边的人,疑惑地开口了,“没有睿王的吩咐,奴才们不敢退下。” “这皇宫什么时候成了睿王做主了,都给我退下!扰了皇上的清净,你们纵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剩下的这少部分人也被林清身上的摄人的气势所震,再不敢出言阻挠。 林清穿过一排排侍卫,走进了紫宸殿内。 空气中燃着不知名的刺鼻的薰香,林清才进去就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床榻前凝神沉思的睿王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见了林清,面色有些不虞,朝身边的刘德全狠狠瞪了一眼,怎么把她给找来了。 “见过贵妃娘娘。”太医们跪地请安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 林清淡淡瞥了一眼,是傅娆,她也在。没有多做理会,她径直走到床榻前,盯着秦驰青紫的嘴唇,紧锁起眉头,“小八,这是怎么回事。” 第117页 睿王秦吉低了低头,眉眼间俱是愧疚和自责,“都是我的错,没有好好保护皇兄,才让......” “说重点。” 秦吉看了一眼林清喜怒不辨的神色,浑身有些发冷,她的声音听上去也是冷冰冰的,冻得他哆嗦了一下。 “我送你回府后,独自回了皇宫,才进宫门,便有手下来报,说是皇上已经抓到了冬猎背后行刺你的兇手。” 听到这里,林清的眉毛轻轻挑了一下,没有说话,示意秦吉继续说下去。 “皇上要见犯人,大理寺便将人提了上来,谁知那犯人到了皇上面前,闭口不言,无论大理寺的人怎么盘问,都不肯说一个字。皇上一时很是惊怒,从大殿上走下来,来到犯人面前,要亲自审问。谁知道这个时候却出现了变故,双手双脚被缚的犯人仰起脸来,张开嘴便对着皇上吹了一口气,皇上当场昏倒过去。” 林清却觉得匪夷所思:“一口气就能让身强体壮的皇上晕倒?” 秦吉接着解释道:“那犯人口中含着毒针,刺中了皇上的手臂,皇上中了毒才会昏迷过去的。” 中毒。林清又细细打量了秦驰一阵,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伤口,只有脸色泛着青黑,嘴唇呈现妖异的紫色。 “刘太医起来回话,皇上中的是什么毒。” 跪在地上,鬍子一大把的太医战战巍巍地起身,回答:“回娘娘的话,皇上中的是噬心毒。” 噬心毒。林清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她不关心这个,她只关心一件事。 “能治好吗?” 刘太医抹了把头上的汗水,又跪了下来:“微臣惭愧,实在是无能为力。” “知道中了什么毒,还不能治好皇上吗?”林清板起面孔,厉声道。 “回娘娘的话,噬心毒产自鬼心藤汁液中,混合了多种奇毒制成,进入人的血脉后就会全身麻痹,头晕脑胀,不出三月,便会虚弱至死。老臣上回见到此毒还是太武皇帝在的时候,当时后宫最受宠的妃子盛妃娘娘就死于此毒,甚至不到三月,就呕血而亡。” 秦吉听了也是连连皱眉,“你们太医院就制不出解药来?” “实在是其中混合的毒太多了,若是不能一一分辨,就无法配制解药。即便是鬼心藤,也产自西凉极北之地,没有克制它的琥疏木,也不得其解。” 西凉。林清不由得蹙眉,怎么会牵扯到西凉的。 “犯人在哪里,将他带上来。”解铃还须繫铃人,或许犯人会知道解药的配制方法。 “他已经死了。”秦吉何尝没有想过这个,只是犯人得手之后,大笑了三声,便在紫宸殿中,七窍流血而死。 林清凝视着秦驰不正常的脸色,他的右手手指尖,有一缕黑色的细线,渐渐蔓延至手臂上方。仿佛还有上移的趋势,映在白皙的皮肤上,变成了一道妖异的黑芒。刚欲抬手触碰,有一个人就重重地打去了她的手。 偏头望去,是眼眶发红,咬紧嘴唇的傅娆。 “贵妃最好不要轻易接近皇上,以免被此毒波及。” 刘太医立即开口:“贤妃娘娘放心,此毒唯有进入人的血脉才会发作,寻常人碰了不会有问题的。” 即便如此,傅娆还是挡在林清的面前,不让她接近秦驰。红肿的双眼用力地睁着,面上笼着巨大的哀伤,仿佛下一秒就会悲痛而绝。 傅娆此时几近疯狂,秦驰这个样子给了她十足的打击。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虚弱的秦驰,而且在知道他有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后,她的脑海里已经是一片空白。 林清忍不住嘆息了一声,傅娆连在外人面前的端庄娴雅都装不出来了,真的是失了分寸。这个时候,她一定要冷静。 “太医和贤妃留下照看皇上,其余人都退下去。睿王,派你的手下同紫宸殿的侍卫一起守在殿外,没有本宫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入内。刘公公,传令下去,让西凉三王子立即到天渠阁见本宫。” “是。” 林清看一眼躬身应答的刘德全,斟酌地问了一句:“太后娘娘此刻在哪里?” “太后三日前入小佛堂礼佛,至今未出。” “很好,皇上中毒的消息一定要瞒住她老人家,延庆宫那里不许走漏一点风声。”唯有此事让林清感到稍稍安慰,太后虔诚,一入佛堂礼佛便是半月,这个时间,足够她妥善处理好很多事情了。 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秦驰,林清走出了紫宸殿,没有殿内浓重的薰香味,她才得以深深唿出一口气。眼神悠悠的望了一眼在冷淡阳光下显得愈发巍峨森严的宫殿,嘆息一声。 天,要变了。 捏紧了手中的玉鸽哨,她的思绪逐渐放空,眼神飘到宫墙外面的天空上,悠远的,遥不可及的天空。天际那一边的莫离,你现在在哪里呢。值此之际离京,你到底是去做了些什么。 分别前的话语仿佛还响在自己的耳边,莫离无疑是知道些什么的,所以他才会出言提醒。纸包不住火,皇上昏迷的消息根本瞒不了多久,她已经可以预见到接下来的混乱了。就像莫离口中所说的,京城会有些乱,或许不只是有一些的程度。他早就预料到了,是不是。神秘的刺客,来自西凉的毒/药,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呢,莫离。 第118页 她此刻,竟然有些不敢想下去了。 然而她不能退缩,不能胆怯,不能任自己沉浸在对他的怀疑和思念之中,她只能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朝着天渠阁走去,那里,会是她接下来的战场。 第67章 林清来到天渠阁外, 地上质地细密的白色大方砖上却沾染着淡淡的红色。有洒扫的太监宫女提着水桶在清扫砖上的血迹。秦驰就是在这里见刺客的,刺客也是在这里七窍流血而亡的, 闻着扑面而来的淡淡腥味,林清接过石榴手中的帕子掩住了口鼻。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这么多的血, 怕是把全身的血都流尽了。她不免想起西山围场上的那个白衣乐师,万箭穿心,死状也是极其惨烈。刺杀皇帝付出的代价是高昂的生命,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前赴后继的想要秦驰死,他究竟是得罪了什么样的人。 跨过高高的门槛,林清第二次步入了天渠阁, 皇上的书房,也是秦驰除了紫宸殿外待的时间最长的地方。记得她上次来这里还是为了成王和万怡的婚事同秦驰争论,那个时候的秦驰还是威风凛凛, 容光焕发的,没想到才隔了几日, 他就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了。 没有进入秦驰日常处理政事的书房内部, 林清在偏殿停下了脚步。有些东西, 不是她能够轻易接触的,就算是这样的特殊时刻,她也得遵守宫里的规矩。 林清来到这里的第一件事, 就是把紧握在手中的玉鸽哨拿出来,小心地放在书桌上。然后吩咐一旁的石榴。“去找根结实的红线来。”她牢记着莫离的叮嘱,要把哨子挂在脖子上, 片刻也不摘下来。 等了半晌,身边的石榴却没有动。 林清有些疑惑地回头看去,石榴呆立在原地,双眸失神地盯着桌上的哨子,面上震惊之色显露无疑。林清一连叫了她好几声,也没有任何回应。这太不像平时的石榴了。 “你怎么了?”抬手在她眼前挥了几下,石榴眨了眨眼睛,终于回过神来。 “没……没事。我这就去找绳子。”石榴眼神闪烁,没敢对上林清探究的目光。 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林清大感不解。不过她现在也没心思来研究石榴在想什么,整理了下仪容,召来大理寺少卿左方之。说起来这位左少卿还是出自云州左氏,跟林清的母亲左薇一样,出自同宗。左方之年少,按照辈分,或许还要唤林清一声姑姑。 “微臣左方之见过贵妃娘娘。”一袭绯色鱼纹官服的清秀男子走了进来,跪地恭敬地行礼。 林清食指轻轻敲击在书桌上,“本宫听闻刺客是你捉住的。” 左方之起身作揖:“是微臣同伍思卓伍少卿一同擒获的。” “你是如何确定那刺客就是当日在背后向我射箭的人的。”这一点林清早有疑惑,刺客行动隐秘,藏匿在西山围场却能不露痕迹,那么多管围的大臣也没能将此人捉住,何以就在返宫之日被擒获的。 左方之不疾不徐地道来:“当时皇上和驸马发现了不对劲,认为刺客还藏在围场之中,并未离去。还命令我等搜查营帐里外,只是当天夜里太黑了并无所获。第二日清晨皇上便要起驾回京,留下了微臣等人继续搜查,也是在此时,我们的人在西山围场南边数里外的荒山中发现了朝廷官员的尸体。” 林清敲击桌面的动作停了一停,她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你是说有人暗杀了朝廷官员,并假扮他一直混在人群里面?” “娘娘英明,正是如此。” 林清顿了一顿,难怪秦驰怎么找也没有找到刺客,参加冬猎的大臣人数众多,官职不高的也有,只要混在其中低调行事确实不会被轻易发现。估计刺客就是趁她下场狩猎之时在背后偷袭她的。连射中她的那支鵰翎箭也是冬猎专用的箭矢,人手一篓,不会引人怀疑,看来刺客确实是有备而来。 “你继续说下去。” 左方之不卑不亢的说:“后来微臣等人就骑马追上了回京的大部队,当场擒获了假扮朝廷官员的刺客。” 这么说,正是她离开大部队回定国公府不久后发生的事情了。 “你们大理寺将人拿下后,什么也没问出来吗?”林清凝视着眼前年纪不大,却一身正气,凛然而立的大理寺少卿。 左方之面上立即浮现出几分愧色,“微臣无能,各种刑法挨个轮了一遍,也没能撬开刺客的嘴。那刺客最后受了一次鞭刑之后,却诡异地笑了,只说了一句话,就是要见皇上。微臣等人不敢轻易定夺,便上报了皇上,只是没想到皇上却答应了。至于后面发生的事,更是微臣的疏忽,千防万防却没有防备到刺客的嘴中竟然含有毒针。” 林清这回没有说话,殿中有片刻的寂静,冷静如左方之也不由自主地抬眸看了一下端坐着的林清。她双眉紧锁,左手托着腮帮子,右手悬空置于身前,维持了这个姿势许久,眼神放空,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左方之不敢打扰她,便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等着她思索完毕后开口说话。事实上,他并不认为贵妃娘娘能想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大理寺问不出的,皇上问不出的,没有理由被一个深宫妇人轻易看出来。皇上出事,也轮不到一个贵妃来执掌大权。不过是因为贵妃的母亲出自云州左氏,自己又是左氏后人,给她几分面子罢了。 第119页 “刺客是哪里人?” “啊?”就在左方之的神思越飘越远之时,林清突然发问了。他不明白为何会有此一问,刺客什么话也没说,他怎么会知道他是哪里人。 林清漆黑的双眸紧密地注视着他,眼中渐渐浮现不耐:“刺客不是说了一句话嘛。你就没听出来他的口音?” 左方之愣了一会儿,想起刺客在天牢中说的唯一一句话来。“听他的口音,应该是京城人士。”即便如此,也不能确定什么吧。 林清眼神微微闪烁,不是西凉人而是京城人。那他又是如何得到西凉的奇毒的呢。 左方之看着林清的眼中明显闪过了什么,似乎得出了什么结论。可是她没有对自己说。左方之心下有些好奇,便要询问:“娘娘......” “西凉三王子到——” 林清淡淡抬眸,终于来了。瞥了眼依旧站在原地的大理寺少卿,林清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本宫有问题会再问你的。” 然而真正有疑问的却是左方之,他看着贵妃仿佛从自己的口中得出什么重要的线索却没有说出口,自己的心里仿佛有猫在上下挠一样,无论他怎么驱赶,那被挠过的痒意却一直留在了身体上,说不出的难受。没有办法,他只好敛袖告退,向外走的时候正好碰见了向里面来的三王子,二人错身而过,没有任何交谈。 萧焕成不知道刚刚经过自己身边的是什么人,但却也知道那是一个男人。大魏的贵妃娘娘,又会见外男了?这次更厉害了,不是私下见面,而是在大魏皇帝的书房里,明目张胆地交谈,一个人还不够,居然又找上了他。 真是荒诞,他听说贵妃娘娘召见后,脑海中只剩这二字飘过。看一眼座椅上面色自若的贵妃娘娘,他咳了一声,先开口问道:“不知道贵妃娘娘召见小王所为何事?” “你可知道噬心毒?” 萧焕成一愣,万万没想到她会开口问这个。犹豫了会儿,他回道:“知道。” 林清眼前一亮,“那你可有解药?” 萧焕成摇了摇头,林清也不气馁,继续说:“听说这毒出自西凉极北之地的鬼心藤,而克制此毒的琥疏木也同样出自西凉。” “正是如此。”萧焕成有些疑惑,了解的这么清楚,莫非是想用这毒去害什么人,比如说大魏皇帝的其他妃子之类的,只是叫他到这里来,会不会太大胆了。 “本宫想知道,既然有克制此毒的东西存在,那这世间也一定有会配置解药的人存在吧。”林清仔仔细细盯着萧焕成的脸色,没有错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 萧焕成只是扬了扬眉,随口就回答了:“西凉皇宫里就有此毒的解药。” 林清压下眼底的喜色,清了清嗓子。“本宫需要解药,不知道三王子肯不肯相赠呢?本宫可以拿三王子想要的东西来换。” 萧焕成看着林清认真的脸色,道:“小王可以直接送给娘娘。”噬心毒在大魏或许不常见,在西凉却很容易见到,而噬心毒的解药,只要得到琥疏木即可,西凉能配置的人也不在少数,实在算不上什么珍贵的东西,甚至还不比他此次进京上供的药材珍贵些。 “好!三王子果真爽快!本宫收到王子的解药后一定会有重赏,必不会叫王子失望的。”林清笑眯眯地盯着他,原本怎么看都不顺眼的人真是越看越舒服了呢。 “好,小王这就派人回去取药,四个月之后,解药便会送到娘娘的手里了。” “四个月?”林清面色一变,她记得太医说,中毒后三个月便会虚弱至死,四个月秦驰早就命丧黄泉了。“要这么久?” 萧焕成解释道:“从大魏到西凉,需要两个月,一来一回正好四个月,这还是赶路快的情况。四个月的时间已经不算长了。”他此次来大魏,甚至从三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 林清方才得知有解药的好心情早已消失殆尽,面色重新变得凝重起来:“本宫有急用,三王子就没有什么办法能在三个月之内拿到解药吗?” 萧焕成沉思一阵,三个月的时间真的不够一来一回的,就是西凉跑得最快的骏马,也没有这样的速度。要说还有什么别的办法......除非是有人能现在就配制出解药来......有了! 萧焕成淡淡一笑,似乎胸有成竹。“小王知道有一个人,说不定能配制噬心毒的解药,而且他此刻就在大魏境内。” 说不定。林清皱眉,她要的可不是几分概率,她要的是确确实实的解药。“王子都不能确定,让本宫如何相信......” “贵妃娘娘稍安勿躁,虽然小王没有亲眼见过他配制解药,但是是这个人的话,一定不会让娘娘失望的。” 林清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清俊的身影来,萧焕成说的人该不会是...... 仿佛验证她的猜想一般,萧焕成颇有些自豪的声音传来:“此人正是小王的老师,贵妃娘娘您也认识的,使者团的莫离,莫先生。” 第68章 萧焕成原本以为自己说出莫离的名字后, 能在贵妃娘娘的脸上看到惊喜的表情,可是没有。坐在上面的林清反而在他说完话后露出了踌躇的模样。眉关紧锁, 不言不语地瞧着他,似乎在为难该说些什么。 第120页 萧焕成以为她不相信, 语气真挚地开口解释:“久病成医,莫先生从小身体就不好,对一些医理自然比普通人精通些,更何况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遍揽医书,比起真正的医者也是不遑多让。娘娘无须担心,小王相信莫先生对噬心毒一定会有所了解的。” 林清还是没有说话。她不是不相信莫离的水准, 而是她知道此刻的莫离根本就不在京城,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就连眼前的萧焕成,看样子也是不清楚的。若是他知道, 就不会在她面前提起莫离的名字了。 林清想了想,还是没有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说:“除了莫先生, 三王子还知道有谁能配制出噬心毒的解药吗?” “我知道的人此刻都在西凉, 距离大魏万里之隔,远水解不了近渴,怕是没有办法在三个月之内救下中毒的人。”敏锐的萧焕成听到林清说的三月之期后就明白了, 一定是有人已经中毒了,否则根本不必这么着急。 林清只得回答:“那就劳烦三王子请莫先生出手帮忙了。”说不定萧焕成能联络到莫离呢。 “本王可以冒昧的问一句,是谁中毒了吗?”萧焕成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犀利起来。 林清盯着他突变的眼神, 扯了扯嘴角,眼中却毫无笑意:“不过是本宫的一个朋友,三王子不会认识的。”她面上不显,心中却暗自惊嘆,到底是异族的王子,没有表面上那么爽朗明快,看他的神色,估计心中已经有所猜测了。 果然,似乎是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测,萧焕成很是生硬地转换了话题,“不知本王同福安公主的婚事,皇上打算如何安排?”皇上两个字明显提高了音量,几乎是在明示林清,中毒的人是不是皇上了。 林清笑了笑,“这件事王子尽管放心,陛下对两国的这桩婚事甚是重视,早有安排。王子只要在四夷馆耐心等待便可。” 萧焕成仔细盯着她脸上的表情,沉着,淡定,没有一丝因为自己的提问而表现出来的慌张。似乎皇上真的没有中毒。可是他身为西凉的三王子,不会这么轻易相信这个女人。他不会错过那百分之一的可能,若是皇帝真的中毒了,他才要好好考虑,要不要请莫先生配制解药了。 来到大魏的日子不短了,他能确定的一件事就是,大魏绝不像表面上那样团结一心,平静无波。甚至暗中想要刺杀皇帝的人不少,这对他们西凉来说,不是一件坏事。大魏与西凉几百年来纷争不断,互有伤亡,绝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和解的。以往西凉没有强大的实力,只敢蛰居一边,现在大魏有了破绽,他们自然不会错过可以趁虚而入的机会。只是现在明面上,是两国结下了盟约,他更作为西凉的代表,要迎娶大魏的公主,如此快速地撕破脸皮,只会引来天下人的笑话。 但是他不着急,他有十足的耐心。想到这里,他也对着林清笑了笑,“那小王就先告辞了,请娘娘放心,我回去就找莫先生商量。” 林清点了点头,“那本宫就先谢过三王子了,安子,送客。”天渠阁的小太监依言领着萧焕成走出了大门。 这个时候,石榴也找到了合适的红绳回来了。 “娘娘,您看看这根红绳结不结实。” 林清伸手接过,向玉鸽哨背后的小孔中穿去,绳子的一端穿了进去后,她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盯着手中的哨子反覆看了起来。若是她现在吹响哨子,莫离是不是就会立刻出现。他曾经对自己说,如果遇到了危险,就立刻吹响。现在这种状况虽然不是遇到危险,但却关乎着大魏皇室的稳定,更何况,秦驰是秦修泽的亲弟弟啊。 秦修泽,这个名字她好像很久都没有提起过了。秦修泽,大魏朝的先帝,没有人相信他还活着吧。秦修泽有多疼秦驰这个弟弟,她是见过的,二人一母同胞,感情比宫里任何的兄弟都要来得深。现在秦驰有了危险,作为哥哥,秦修泽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就算他改变了容貌,改变了名字,但有一样东西却是不变的,那就是血脉相连的亲情。 她不再摇摆不定,终于拿起哨子,在石榴有些紧张的眼神中放到了自己的嘴边,用力地吹响。 “哔——”空气的振动下产生的清脆响亮的哨声在安静的天渠阁里响了起来。 有太监不明所以地走了进来,神色略显慌张,“贵妃娘娘,怎么了?是什么声音?” 没有别人。林清静了一瞬,再次确认了眼前的事实。莫离没有出现。他又骗了她。 唿吸渐渐凝重起来,说不上是什么感觉,被欺骗的难堪,没有出现的失望,都不是。大概是有一点点伤心。 一旁的石榴在她吹完哨之后反而放松了下来,如释重负的嘆了一口气。只是望着她的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短暂的失神过后,林清重新振作起来,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办,近在眼前的一件事,就是明日上朝之事。秦驰中毒,没有解药的情况下根本醒不过来,最坏的是,秦驰没有子嗣,国本不稳,若是他中毒的消息传了出去,不仅容易动摇朝臣的忠心,还会引发乱臣贼子的动乱。 “去把刘德全刘公公找来。” …… 第二日,朝廷重臣纷纷得到了一个消息,皇上自冬猎回来后龙体不适,早朝暂歇。这是皇上身边的刘公公亲自宣布的消息。众人第一反应先是震惊,因为皇上自登基以来,一直勤勉政事,励精图治,从来没有暂停早朝的时候。可是转念一想,又有些释然,冬猎当日,众人可是亲眼所见。皇上险些被刺客所伤,就算没有大碍,肯定也受了不少惊吓。对一个从未经歷过此等祸事的年轻帝王来说,确实有些刺激了。暂停几日早朝似乎还是情有可原的。 第121页 林清当然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若是皇上迟迟不上早朝,难免会引起有心人的猜疑。当务之急,还是要让皇上醒过来。所以她在找完刘德全之后,立即来到了太医院,召集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共同商议噬心毒解药的配制之法。 “解药中最重要的一味可是琥疏木?”林清看着上次在紫宸殿中向她解释噬心毒的刘太医。 刘太医摸了把花白的鬍子,点了点头。 林清说:“难道就没有代替之物?” 刘太医有些犹豫:“这……微臣还从来没有听说过。不知道在座的同僚,是否有知晓的?” 一个年级稍轻地面生太医开口:“□□皇帝的盛妃娘娘中毒的时候,微臣等人还不曾入太医院任职,是以这噬心毒的名字还是头一回听说。”言下之意就是对这解药毫无想法。 “确实,当年任职的太医不是去世就是辞官了,整个太医院现在也不过老臣一个人曾经见过此毒。”刘太医回忆起当年的情景,有几分唏嘘。 林清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下巴,沉吟片刻:“刘太医可知道盛妃娘娘是怎么中毒的?当年下毒的人可找出来了?”或许找到下毒的人,就会有解药的线索。 刘太医却摇了摇头,“盛妃中毒昏倒,□□皇帝震怒,查出是一个位分低下的美人买通了玉坤宫的宫女下的毒,还没等皇上逼问,那美人就触柱自尽了。自然没有留下任何解药的线索。唯一知道的就是,那美人确实是来自西凉。”刘太医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后,继续道:“所以微臣判断,西凉一定有会配制解药的人在。” 这显然是废话。林清皱了皱眉,又问:“可有办法抑制皇上体内的毒素,延缓发作的时间?” 刘太医手持茶杯,又开始犹豫了:“这……” 林清捏了捏手指,不耐烦地拍了拍面前的桌子。刘太医身子一抖,手中茶水立即洒了几滴出来。 那年轻的太医惯会看人脸色,见气氛凝重,立即开口:“贵妃娘娘,解药不敢说,抑制毒素的药物不是没有办法。微臣等一定会尽力而为。” “好,本宫就给你们三日的时间,三日之后若是见不到成果,那就别怪本宫无情了。” 林清在一片跪倒的太医中跨出了太医院的大门,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开始黑了。宫中上上下下都点起了琉璃灯盏,明晃晃的灯光照耀下,林清疲惫地捏了捏额角,对着搀扶着她的石榴开口:“去紫宸殿看一看皇上吧。” 石榴观她面色,有些不忍:“都那么晚了,娘娘还是回宫休息吧。皇上那里,有贤妃娘娘守着呢。”林清自冬猎之后,基本就没有好好休息过,回府,登旸山流云寺,之后又是回宫,处理了这么多事情,没有片刻阖过眼睛。石榴看了,都不由得心疼。 林清顿了顿,想起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自己处理的,便点了点头,向露华宫的方向走了。 洗漱完毕后,躺在露华宫柔软的大床上,林清立刻昏昏欲睡起来。累了一天,不仅是身体上的劳累,还有精神上的疲倦,她真的有点撑不住了。迷迷煳煳间,殿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蓝色的衣裳,飘逸的银髮,以及无处不在的淡淡冷香。 睡意尽去,她立刻睁开眼睛。 第69章 “莫……” “嘘。”温热的触感袭上嘴唇, 莫离修长的手指渐渐往下,摸了摸她的下巴, 微微嘆了口气,“怎么才几日不见, 就清减了这么多。” 林清掀开锦被,翻身而起钻进他的怀里,眼神有些微微的湿润:“你怎么现在才来。”将眼泪蹭到他的肩膀上,想起自己平白的伤心,咬着柔软红润的嘴唇,有些懊恼:“我吹响了哨子,你都没有听见吗?还说什么会立刻出现在我面前, 你骗我?” 莫离好笑地看着她像小猫一样轻轻地磨蹭着自己,顺了顺她披散下来的长髮,“还湿着呢, 怎么没擦干就睡了?” “太困了,不想擦......等一下!你别转移话题!”实在是他的话语太自然了, 她不自觉的就顺着他的提问回答了。 莫离看着她迷煳的模样, 又忍不住笑了:“巾帕在哪?我帮你擦干, 要不然会头疼的。” “在那边。”林清放弃抵抗,随手指了指屏风后面的位置。 看着莫离在自己的指挥下去取巾帕,林清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想了想, 立即左顾右盼起来:“你是怎么进来的?”石榴和铃铛就睡在外面居然没有发现,不对,首先他是怎么进宫的? 莫离拿来巾帕坐在床边, 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林清趴下来,一边还回答她的问题:“白天人多,天渠阁外守卫森严,所以我不能出来见你。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有机会出现。至于你的两个婢女,我用了一点点安神香,她们应该能睡一个好觉。” 林清放松地趴在莫离的腿上,任他的大手轻轻擦拭着自己的长髮。因为莫离的手法实在太温柔了,舒服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直到她一头乌黑的长髮蓬松的倾泻下来,莫离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满意地打量起她泛着柔和健康的光泽,柔软的发梢也在擦拭下慵懒地微微蜷曲着。像她的人一样,此刻昏昏欲睡地趴在自己的腿上,有一句没一句的接着自己的话,仿佛随时会睡过去一样。 第122页 莫离低下头,缓缓凑近她的耳朵,柔声开口:“困了就睡吧,清儿。” 她明明不想睡的,这声音却如有魔力,带着缠绵的意味,引诱着她缓缓闭上眼睛。脑海里依稀记得最后一件重要的事,她手中使劲,紧紧拽住他的衣角,含煳地开口:“别走……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要……要看到你。” “好,我不走。” 得到保证,林清终于闭上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清醒的意识。莫离将她抱起,轻轻放在床中央,小心翼翼地替她盖上被子。最后摸了摸她的脸颊,站起身,来到桌边倒了一壶茶,对着黑暗处开口:“进来吧。”声音瞬间变得清冷如玉,不復平时的沙哑暗沉,这是林清听了十几年的,独属于秦修泽的音质动听的声音。 黑暗中,一个灵巧的绿色身影如鬼魅般凭空出现,在莫离脚边跪下:“公子。”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干净利落,就是听起来有些稚嫩。 月光时明时昧,透过碧纱窗斜斜的洒了下来,落在绿色的宫女裙裾上,微微摇动,仿佛留下一道一道清冷的月辉。 “去看过秦驰了?伤的怎么样?” 干净的女声缓缓道:“皇上中的噬心毒剂量不多,也亏了皇上此次有所防范,贼人的毒针刺得并不深。即便不用公子的药也能醒来。” “解药我已经取来了,你此刻便送去紫宸殿。”莫离翻手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瓶,轻轻放在桌上。 “公子......何必浪费,皇上很快就会醒的,何况此药配制不易……”女声一下子变得急切起来,似乎不明白莫离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不必多言,送去即可。”淡淡的声音打断她。 “是,公子。”绿色人影迅速站起来,拿起桌上的白玉瓶转身向门外走去。清冷的月光终于照到她的正脸上,所有的五官清晰起来,圆圆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和嘴,意料之中的一张年轻的脸蛋,如果林清此时睁开眼睛,一定能认出来,这是自她入宫以来便在身边伺候的石榴的脸。 走到门口的石榴忍不住停下脚步,有些犹豫地开口:“公子您今晚......就歇在此处吗?” 莫离清冷的嗓音立刻变得柔和起来,增添了几分暖意:“没错。”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石榴的心中却还是微微一涩,只有对着贵妃娘娘的时候,公子才会变得像三年前一样,不改温润,始终如一。也只有待在贵妃娘娘的身边,公子才会忘记所有的纷扰和世故,得到心灵最柔软的慰藉。 这个事实,她三年前不就已经知道了吗。 压下心中的苦涩,石榴的脚步重新变得坚定起来,她这一生,只为了一个人而活。不管他要做什么,自己都会毫不犹豫的执行。没有公子,根本就没有现在的她。 …… 这一觉仿佛睡了很久,没有刺眼的晨光,没有扰人的脚步声,一切都静悄悄的,以往寒冷的被窝里也是温暖的,身边似乎有一个柔软的抱枕,林清收紧了手臂,蹭了蹭,抱起来真舒服,这抱枕居然还会发热,烘得她全身都暖洋洋的。 “嗯......” 这抱枕居然还有声音。林清忍不住睁开眼睛,猝不及防的对上了一双狭长的凤目。这双好看的眼睛里此时还有隐隐笑意流转,流光溢彩,美不胜收,衬得银色的面具也熠熠生辉起来。 “你连睡觉都不摘面具的吗?” 莫离难得的眨了下眼睛,又眨了一下。 林清惊讶,“你怎么不说话?” “唔,只是有点意外。没想到你醒来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莫离打量着似乎还有些迷煳的林清。 意识瞬间清醒,林清一下子反应过来,此刻自己的头枕在莫离的手臂上,双手环住他的腰,双腿也缠在他的大腿上,唿吸相闻,二人之间没有丝毫空隙。过于亲密的一个姿势。 “你你你......你昨晚就睡在这里?”认清现实,她连忙跳坐起来,说话都磕磕绊绊起来。 “不是你说的,要睁开眼睛就看到我嘛。”莫离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完全是按照她的心意来的。 “我是这么说的,但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林清真是有口也说不清楚,孤男寡女,二人就这样睡了一夜,不知道有没有发生什么……她连忙检查了下自己的衣服,还好,还是睡前换上的睡衣。 莫离看着她的动作,轻笑了一声,“放心,我什么也没做。” 红霞飞满颊边,林清不好意思地捶了一下他的胸膛,“赶紧起来走吧,别让人发现了。” 莫离微微嘆了口气:“要见我的是你,赶我走的也是你。我看上去这么好欺负吗?” 林清急着穿衣服,没听清他说的什么,见他还躺着不动,连忙推搡了几下:“快点啊,晚了就被人瞧见了。” “娘娘,您起了吗?”外间传来铃铛清晰的声音。 “你先别进来,我还没起身呢——”林清的嗓音有些发颤,一只手扣着衣襟,一只手去拉被子盖住莫离的身子。 铃铛有些疑惑,站在外面踌躇,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明明往常娘娘没起床的时候,都是自己进去叫她起来,并且服侍她换衣的,今儿个怎么那么反常呢?而且她刚刚好像听到了贵妃娘娘之外的声音,似乎还是个男人的声音。难道是陛下?可是陛下此刻应该还处在昏迷中啊。才想进到里面瞧瞧,殿外就传来了一个太监尖细的嗓音:“铃铛姐姐在吗?” 第123页 是刘未,他不在皇上身边守着,跑到露华宫来做什么。 铃铛不再犹豫,转身向外走去。 刘未满脸喜色的看着走出来的铃铛:“皇上醒了,要见贵妃娘娘呢。” 铃铛怔了一怔,旋即笑道:“好,我这就去叫娘娘。” 再说里头的林清,无视身后有些热度的眼神,用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裳后,细心掩住床幔,叮嘱床上的莫离:“你在里面待一会,我先出去,别出声啊。” 转身时正好遇上向里来的铃铛,林清咳了一咳,说:“有什么事吗?” 铃铛道:“娘娘,皇上醒了,正找您去紫宸殿呢。” 林清面上惊讶极了:“真的?”不是说要昏迷三个月的吗? 铃铛说:“当然是真的,刘未公公还候在外面等您呢。” 林清这才相信铃铛所说的话,秦驰居然这么快就醒了,自己确实要去看一看。沉吟片刻,对铃铛说:“我房里先不用整理,昨晚没睡好,等会我回来还要再补一觉,你叫宫里的下人都不要接近。” “是。”铃铛扶着林清向外走,一边还抱怨着:“石榴这丫头一大早起来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紫宸殿这趟就由我陪着娘娘去吧。” 林清点一点头,为了方便莫离离开,机灵又懂眼色的铃铛确实应该跟在自己身边。 …… 紫宸殿,秦驰已经能坐起来靠在塌上说话了,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贤妃傅娆端着一碗汤药坐在塌边,舀起一勺吹凉之后慢慢送到秦驰嘴边。“皇上,已经不烫了,喝吧。” 秦驰皱眉,失了血色的嘴唇紧紧抿起,“拿下去,朕不想喝。” 傅娆持碗的手一顿,“皇上,太医说了......” “贵妃娘娘到——” 傅娆的面色微微僵硬。 第70章 秦驰听见太监的声音后忙不迭要起身, 然而噬心毒带来的虚弱症状还没有完全消失,他仅仅撑起身子数秒, 又无力地坐了回去。傅娆连忙放下手中的汤药去扶他,却被秦驰一把推开了。 傅娆目不转睛地看着秦驰企图站起来的动作, 有些神伤。她知道秦驰的自尊心极强,不容许别人在这种时候施以援手,尤其是在林清的面前,他不想被她看轻。没有人敢上前搀扶,整个紫宸殿只能听见秦驰一遍遍费力起身的粗重喘息。 林清在殿外看清了所有的情况,特意候在外面等待了一会,直到秦驰站起身后, 才抬脚走入殿内。唉,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了,换成以前, 她一定是要上前嘲笑一番的。果然是年纪大了,心也变软了。 “皇上醒了?感觉怎么样, 可有哪里不适?”林清走到秦驰面前站定, 细细打量起他的神色来。和几日前不正常的青紫面色不同, 除了有些苍白,他整个人看上去还好,完全不像是中毒的样子。 “朕没什么事, 贵妃无需担心。”秦驰又看了一眼默默立在他身后的傅娆,淡淡道:“这几日有劳贤妃照顾朕了,赶快回去休息吧。” 傅娆面无表情地从秦驰身后走出来, 经过林清的身边,顿住了脚步,轻声说道:“皇上身子还很虚弱,贵妃娘娘不要留的太久,记得多让皇上休息。”林清点一点头,傅娆拖着华丽的裙摆而去,如果不是脚步略有虚浮,该是个很美的背影。 “太医都来过了?”秦驰突然中毒昏迷,又突然清醒,确实令人匪夷所思。还是先问过太医,才能确定秦驰是不是真的好了。 秦驰缓缓道:“已经来过了,朕身上的毒确实清除了。”站了一会儿,又有些吃力,唿吸渐渐加重,双腿开始摇晃,碍着林清还在身前,硬撑着没有倒下。 林清淡淡啧了一声,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伸了个懒腰,随口说道:“陛下,我能坐下吗?得到消息后就立即从露华宫赶到紫宸殿,一路上也没喘口气,实在是有些累了。” 秦驰绷着脸色,尽量平稳地开口:“贵妃坐吧。”待林清坐下后,心中一宽,缓缓扶着书桌坐下。“朕昏迷的几日里,听说是贵妃忙前忙后,替朕稳住了朝纲。” 稳住朝纲还不至于,只不过是下了几个命令,算不得什么本事。“对了,太后那里我还没和她说,既然皇上已经醒了,就自己去延庆宫请安吧。” 秦驰思忖道:“母后不知道也好,省得她担心。这件事就不要告诉她了。” 决定权在秦驰,告不告诉是他自己的事,林清对此不置一词。但是她有一事尚存疑惑,望着对面秦驰的脸色,问:“那日皇上为何要走下来,到刺客面前问话呢?” 秦驰脸色倏然变化,眼底闪过一道隐晦的光芒。注视着林清好奇的眼神,他却变得犹豫起来。 “是刺客身上有什么吸引皇上的东西吗?” 秦驰嘆了口气,她都猜得八九不离十了,自己也没必要隐瞒了。眼神一下子犀利起来,秦驰缓缓说道:“刺客一开始没有说话,过了一阵却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嘴巴张了张,没有发出声音,朕坐在上面,亲眼看到了刺客的口型。”停顿了下,直视林清的眼神,一字一句的说:“是一个盛字。” 第124页 “哐啷啷——” 林清失手打翻了桌上的成堆叠起的奏摺文书。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她的声音顿时变得冰冷如雪。 秦驰料到她会失态,只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在意,坐也坐不住了,直接走到他面前,双手撑住书桌,冷漠地俯视着他。 “没错,是盛郴,这个人你应该没忘吧。” 林清冷笑一声,“没忘,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他。”语气已经是咬牙切齿了。“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秦驰神色渐渐森然:“现在看来,他很有可能没死。毕竟当年那场大火,只发现了一个人的……尸体。” 林清微微一怔,看着秦驰不自然地别开眼神。她知道他说的是谁,当年那场大火,只发现了一具疑似秦修泽的尸体。可是她该怎么告诉他,修哥哥还没死呢? 秦驰见她呆住,以为自己提起了她的伤心事。有些生硬的转移话题:“会这么恨你和我的,除了盛郴我也找不出几个来。冬猎时毫不留情对你下杀手的,说不定就是盛郴。” “这太荒唐了。”说完这句话后,林清立刻陷入了沉思。其实也不是没有可能,修哥哥没有死是不是意味着盛郴也没死。如果真的是这样,她一定要亲手将他捉住,那个丧心病狂的疯子,自己一定会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林清眼中的狠厉惊到了一直观察她神色的秦驰,他有些激动地开口,“你不要冲动,现在还没有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活着,谁也不知道。” “不,有一个人一定知道。”林清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似乎一切都明朗起来。秦修泽他一定知道,毕竟当年是他二人一同葬身火海,盛郴是不是还活着,问他的话,一定能得到答案。 “你说谁?”秦驰有些不解。 林清重新直起身子,脸上浮起淡定的笑容:“没什么,我随便说的。皇上只管养好身体,这件事情不必忧心,交给我去办,我一定会查清楚,那个疯子是不是还活着,如果他死了就算了,如果他活着,我会……”话语中的森然之意让秦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别乱来!他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如果像你说的那么简单,皇兄就不会……”秦驰勐然住口,神色有些凄凉。皇兄已经走了三年了,从最开始的愤怒,悲恸到现在的慢慢接受,他以为自己再次说起这个名字时,已经可以非常坦然了。 然而不是,小七不能接受,所以整日嬉笑玩乐,表面上毫不在意,私底下不知流了多少泪,他甚至从驸马那里得知,她会整日整日的饮酒,直到喝晕过去。在三哥去世之前,小七甚至从来没有沾过一滴酒。母后不能接受,就将自己关起来,吃斋念佛,随时都有可能去见佛祖。时过境迁,自己同样接受不了。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在最好的年纪里,死于非命呢? 这些年刻意忘记的那些过往,又一一浮现在眼前。他的三哥,是天底下最好的三哥。 再开口,秦驰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我已经失去了最亲近的人了,不想连你也一同失去。”林清她,可是三哥最喜欢的女人啊。如果自己连林清都保护不了,又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三哥呢。那样,他会承受不起。 林清变得沉默起来,注视着秦驰刻意用手撑住自己的额头,不让她看见他的眼睛。此刻脆弱的秦驰才是她认识的阿驰,三年前任性顽劣,欺男霸女,天不怕地不怕的六皇子。自他登基以来,自己就再也没见过这样真实的秦驰了。威严肃穆,不苟言笑只是他的面具。勤政爱民,励精图治,他飞速地成长起来,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有担当,有所作为的皇帝,就是为了将自己活成另一个秦修泽。 渐渐的,秦修泽的死,在秦驰的心里成为了一根刺。他一边努力追赶着他的脚步,一边痛恨着,为什么,为什么要抛下他,为什么要让他独自承受。六皇子秦驰的心愿,不过是在成年之后当一个悠闲度日的逍遥王爷啊。 她不是没有看出来,她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直至今日,她能做的也不过是拍一拍他的肩膀,说一声:“辛苦了。” 安静的紫宸殿内响起轻微的哽咽声,一声两声,细小而又短暂,宫人还来不及出声询问,就消失不见了,几乎疑心是自己的幻觉。 良久,秦驰抬起头来,面色淡淡的,上面更是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他清一清嗓子,神色严肃:“你就老实待在宫里,此事朕会调查清楚,一定将兇手绳之以法。” 林清点一点头,没再说什么。如果这样能让他安心,表面上,她一定不会有所行动。 “那我先走了,皇上记得好好休息。” 林清想,自己应该留给秦驰一个空间,一个可以放下皇帝的威严,安心的脆弱的空间。此时此刻,这是秦驰最需要的东西。 她走出紫宸殿,铃铛立即迎上来。“娘娘,咱们现在回露华宫吗?” “嗯。”淡淡应了声,她就要离开。到了她向莫离问清楚一切的时候了,不,不是莫离,是秦修泽,她的修哥哥。 “贵妃娘娘留步。” 叫住她的人是傅娆,原来她没有走,而是一直守在紫宸殿外。 第125页 “有什么事?”她赶着回宫去见秦修泽,并没有功夫理会傅娆。 傅娆瞥见她不耐烦的神色,轻笑了一声,“娘娘还是和以前一样,有什么不顺心的都直接表现在脸上,对待自己不在意的人,不留一丝情面。” “我有急事。”言下之意就是,有屁快放,不要耽误她的时间。 傅娆还是保持了微笑:“相信我接下来说的话,娘娘一定会很感兴趣。” 林清没心情和她绕圈子,转身就要向露华宫方向走。 “盛郴。” 林清停住脚步,像是第一次认识傅娆一样,紧紧盯着她的脸。 “你说谁?” 第71章 “我就说姐姐会感兴趣吧。”傅娆见到林清回头, 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林清的声音清晰明朗,带着淡淡的压迫之意, 散在紫宸殿辽阔的院墙,顺风拂送下去, 使得阶下的侍卫太监通通竖起耳朵,眼神似乎不经意间瞄了过来,好奇地看着后宫中地位最高的两位妃子针锋相对。 傅娆不似林清百无禁忌,见周围人注意,有些不爽,压低了嗓音道:“姐姐,咱们换一个地方说话吧。” 林清淡淡敛眉, 跟在傅娆身后,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事关盛郴, 她就不得不在意。二人来到靠近御花园的一座亭子,这个时节少有花赏, 没什么人会经过此地。 林清面朝亭子中央的石桌, 看一眼对面坐下的傅娆, 道:“说吧。” 傅娆道:“我原本候在殿外等着姐姐说完话便进去照顾皇上,不想却听见里面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生怕是姐姐又同皇上起了争执, 便想进去劝劝。没想到,这时候却听见了一个名字,感觉甚是熟悉。” “所以呢?你为什么会觉得熟悉?”林清不认为傅娆会和盛郴这个疯子有所交集。 “姐姐难道忘了?我曾经对他有恩。” 傅娆见林清面露疑惑, 出言提醒:“小乞丐,荷包。” 林清抱臂环胸,眼里闪过一丝回忆往事的深沉。她想起来了,一切都开始于那个晴朗的早上,她和傅家姐妹二人去丞相府赏花的路上,遇见了假扮成乞丐的盛郴,那个时候,傅娆救了被追杀的他,他却偷了傅娆的荷包。 “你对他有恩又如何?”更何况以那日的情形来看,盛郴根本是有意接近,不怀好心。 傅娆微微一窒,微笑的有些勉强:“妹妹听说皇上和姐姐都在寻找此人,若是放出消息,说我在这里,为了还当年的恩情,他说不定会现身。” 林清嗤笑一声,她还以为傅娆会说什么。“贤妃娘娘好像把自己想的太过重要了。你值不值得,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傅娆咬咬唇,心中暗恨,她只是想为陛下分忧,却被林清说的如此不堪。“姐姐,妹妹只是为了......” 林清立刻皱眉,“打住,我没什么妹妹,从始至终你的姐姐也只有一人,而那个人早就死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已经了解的十分清楚了,在我面前,不必如此,你装的累,我听的也累,不是吗?”说完这话,她便失去了耐心,踏下白玉石阶,缓缓离开。 身后傅娆的眼神转为阴沉,凝视着林清的背影,默默攥紧了手中帕子。贵妃娘娘,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可能真的不了解。 …… 露华宫,按照林清的指示,在她离开后,没有人接近寝殿。 华丽的深紫色大床上,莫离闭着眼睛,面色和缓,鬓髮与袖口间皆沾染了林清的气息。她不喜欢薰香,衣物从不用香料薰染,不喜欢花香,房中更是不见一枝半朵。偏偏她的身上却自带了一股芬芳,离得远了,根本嗅不到。只有在极靠近她身体的时候,才能闻到淡淡的一段芬芳。 莫离在等待林清的时候,嗅着这股淡淡的芬芳,沉睡了过去。难得的好眠。石榴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的右手从锦被中滑落出来,白皙干净的指尖在房内偏暗的视线中,微微发亮。石榴替他掩好被子,见他睡得香甜,心中一时百转千回。 那年她只是毓庆宫外一个受人欺辱的小宫女,或许连个宫女都算不上,在宫外过着乞讨偷窃的生活,日子过不下去才偷偷混进新选的宫女里进了宫,八岁的年纪却尝遍了世间辛酸。身子瘦小却耐打的她,成为了几位皇子的玩物。每日一遍的毒打几乎不可避免,直到有一天,她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逃到毓庆宫外,偶然遇见了正要外出的三皇子。 从此,她的人生开始改变了。她第一次知道吃饱的滋味,第一次知道被人怜惜的滋味,也第一次知道了,爱上一个人的滋味。或许那根本不是爱,她实在太小了,不懂什么是爱,只知道别人对她好,她就十倍百倍的回报。更何况,那是救命之恩呢。那时她就决定,剩余的全部人生都只是为了一个人而活。 心中激盪,石榴没忍住,伸手缓缓爬向莫离的额头。 莫离在一瞬间清醒过来,眼中迸射出的冰冷视线刺得石榴手一抖,声音几乎不成调子:“公......公子。” 莫离侧身坐起,抬手合拢敞开的衣襟,神色淡淡:“怎么是你。” 石榴跪地回话:“奴婢按照公子的吩咐,将解药混在皇上的茶中,看着他饮下后方离开紫宸殿,如今皇上已经醒了,特来復命。” 第126页 莫离穿上外衣,缓缓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石榴忍住自己想要上前帮他系上腰带的冲动,默默退出了寝殿。她走的有些心不在焉,心跳声震耳欲聋,不知道刚刚公子有没有发现自己的举动,那实在是大不敬了。 “石榴?你怎么在这儿?”林清看着她步履蹒跚的样子,有些惊讶,她刚刚确实是从寝殿里走出来的吧。 石榴心中暗叫不好,公子吩咐过,她的身份不能暴露,尤其是不能让面前的人知道。都怪她一时情难自禁,耽误了时间。思及此,面上缓缓浮起一个如平时一致的娇憨笑容:“我以为娘娘在里面,想进去服侍您梳妆的,没想到里面没有人。” 林清顿了顿,“你一早上就不见人影,哪里知道我的去向。更何况,替我梳妆一事向来都是铃铛做的,你个贪懒的小丫头,怕是连最简单的髮髻都学不会。” 石榴嘿嘿笑着,挠一挠头:“被娘娘发现了,那奴婢就先下去了。” 林清好笑地看着她一蹦一跳的背影,摇一摇头,独自踏入寝殿。刚刚石榴说里面没有人,难道莫离已经离开了? 寝殿里,清冷依旧,即便是熏着火龙,也有些凉意。而此刻裸足踩在雪白云毯上,笑着看她的人不是莫离还是谁。 “我以为你走了,刚刚我的丫头进来竟然没瞧见你。” 莫离温柔看着她,但笑不语。 “你怎么赤着脚啊,这么凉。”林清看他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身上衣衫还略有些松散,一头长髮随意散落着,垂在身后,有种闲适自然的美态。 莫离坐在床边,拍一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林清坐过来。 “我发现你的寝殿住的很舒服,睡了一夜我都有点捨不得离开了。” 林清坐在他身边,道:“那是自然,当初选宫殿的时候,就是看重了这点才选的露华宫,这里可比紫宸殿更华丽。” 莫离揽着她的肩,缓缓道:“什么时候都能让自己过得舒服,这一点,我很贊同。但是你为什么没有听我的话呢?还记得走之前,我对你说过什么话吗?” 林清当然记得,他说,乖一点,好好待在府里等他回来。可是她不得不进宫。靠着莫离的肩膀,她小声地说话,语气里还有些委屈:“谁让我是大魏的贵妃娘娘呢,明知道宫里出了事还坐视不管,不就有些任性了吗。” 莫离颳了刮她的鼻子,“你可以再任性一点。” 林清偷偷吐了吐舌头,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霸道刁蛮讨人厌了,原来都是被某人宠出来的。 可是她现在不是为了和莫离讨论这样的事情而来的。坐直了身子,林清正了正脸色,道:“秦驰中毒,小七被劫,还有我差一点命丧西山。这些事情,我很想搞清楚,究竟是谁在背后搞鬼。” 莫离长睫垂落,遮住了眼眸。 林清继续道:“所以我进宫了,而且就在刚刚,我终于知道了,背后的兇手是谁。”她吸了口气,紧紧盯着眼前的男人,“盛郴,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莫离眯起双眸,掩去眼中几分精锐。“谁告诉你的?” 林清道:“秦驰亲口对我说的,向他下毒的人是盛郴派来的。” 莫离松开她的肩膀,身子渐渐向后靠去。“还有呢?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他会亲自抓到盛郴,让我不要去管。” 莫离沉吟片刻,眼中神色渐渐变得柔和,在这样凝滞的气氛里,竟也缓缓浮起一个笑来:“他说的很对,你什么都不要做。” 林清看着这样的笑容,胸中一股闷气油然而生,语气有些激动:“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问?我不是八岁的孩子,究竟为什么要瞒着我?” 莫离还是笑着说:“因为不想你受伤害,因为想保护你。” 林清感觉自己已经出离了愤怒:“以为三年前已经死去的仇人重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却让我不闻不问,你觉得我能做到吗?我恨不得拨他的皮,抽他的筋,他活着一天,我就多煎熬一天。我恨不得......” “冷静一点。”莫离温声打断她。 “他杀了我最爱的人,你让我怎么冷静?他让我们硬生生分离三年,这三年来我没有一刻不在想你,我甚至想过要陪你一起去死!修哥哥!” 空气因为这三个字而静默了。 修哥哥。 第72章 寝殿里一时寂静无声, 窗棱外一枝红梅放纵的蜿蜒身躯,肆意钻进房内, 渗落出一些清冷的香味。这香味随风送入,虽远却浓, 让神色紧绷的林清仍然感到微微不适,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莫离静立不动,神情漠然,修长手指从袖中取出什么细小的物什,还没等林清看清楚,便飞指弹出,迅如疾电, 眨眼消失在视线中,随着一声轻微的响声,雕花窗被阖上了。 原来是一枚石子。 林清微微一怔, 用手揉了一下鼻尖,愤怒的心情稍有缓解。 莫离缓缓移动, 裸足一步一步走过地上雪白的云毯, 来到她的面前站定。 “你厌恶香味的习惯还是没变, 真是和别的小姑娘不一样。不,现在不是小姑娘了。清儿,你真的长大了。对我发火, 还是头一回呢。” 第127页 林清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孔,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低头碰了一下她的额头, 低声道:“果然瞒不过你。”嗓音从沙哑变为清冷,却多了一股别样的意味。 她抖着嗓子喊了一声:“修哥哥。” 莫离,不,是秦修泽,他低不可闻地嘆息了一声,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林清说:“一开始。”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无比坚定,双瞳剪水,泛着润泽的光芒,如同天边最亮的星子,耀眼的过分。 “阿驰都没认出我,清儿却认了出来。” 林清缓缓道:“你的容貌,声音和名字全都变了,可是有一样东西却不会变。” “是什么?”秦修泽适时地接上。 林清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心中话语:“我对你的感觉。十年如一日,心动到让我不知所措。” 她墨玉般的眼中光芒太盛,让秦修泽忍不住想要遮住她的眼睛。她一直都是这么直接,不会掩藏,坦率地表达出自己的所有情感。 秦修泽想起初见她的那一天,从天而降的一个小姑娘,落在他的臂弯里,也落在了他的心上,不知什么时候生了根,长成参天大树。他微微一笑,朝面前人张开双臂,“来。” 林清流着眼泪,笑着扑进他的怀中。 “我很想你,修哥哥,我很想你。” “我也是。”头顶传来的声音温柔又怜惜,却像隔了几个世纪一样,遥远而又缠绵,这声音在她脑海里走过漫长岁月,终于再一次,响在她的耳边。 她不该哭的,她该高兴才是。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手指无意间触及他银色的发,刚止住的眼泪又决堤了。 “这几年,你是不是受了很多苦?”双手渐渐向上,停留在他银色的面具上。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是不是还隐藏着难以言说的伤痛。 秦修泽抓住她的手,引领着她来到脑后面具系带处。“你想看吗?” “可以吗?”她一直等着他亲手摘下面具的瞬间,此时就是那个瞬间吗? 秦修泽点点头,林清的手指立刻颤抖起来。解开带子的过程变得无比漫长,她不是不敢看,只是心疼。不管他的脸变成什么样子,都是她心中最爱的容颜。她在心中告诉自己,无论一会是什么样子,都不能露出心疼的表情,修哥哥,永远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然而面具除下,她还是不可避免的吃了一惊。狭长的凤目,高挺的鼻樑,让她痴迷的梨涡以及......如玉的肌肤。精緻的容颜上并没有一丝烧伤的痕迹。 “你怎么……?”她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秦修泽淡声道:“莫离确实是满脸伤疤,面容丑陋。” 林清一下子反应过来:“你是说真正的莫离?” 秦修泽点一点头。 “那真正的莫离……他?”秦修泽假扮莫离,谁都没有发现吗?与他走的最近的西凉三王子也不知道吗? 秦修泽闻言露出一个凝重的表情,“他已经死了。”顿了一顿,又说道:“他是个好人。”语气是说不出的怀念。 其实三年前莫离就已经死了。那一场大病,他根本没能撑过去。从此闻名天下的大魏承干帝变成了西凉足不出户,体弱多病的相府公子。秦修泽花了三年时间,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回到故土,也回到她的身边。 林清抚摸着他有些清瘦的脸庞:“你是怎么从那场大火里存活下来的?又是怎么来到西凉的?” 秦修泽将她颊边碎发别到耳后,“说来话长。” “那你就慢慢说给我听。”她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听他说这三年。 秦修泽观她脸色,试探的开口:“你不生气了?” 林清立即回忆起片刻之前自己嘶声怒吼的样子,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努了努嘴,“其实还有一点。” 秦修泽笑了笑,捏了捏她的手,“那怎么做你才能消气?” 虽然她早就不生气了,但此时无疑是一个机会,她反手握住他的手,语气郑重:“我希望你不要再离开我了,不管去哪里,都带上我,好吗?” 秦修泽的目光滑过林清的眸,缓缓下移,稍稍落在她素色的衣襟上:“你是想随我出宫?” “不,我不会离开。”林清的回答出乎了秦修泽的意料。“秦驰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復,太后自三年前那场意外之后身体每况愈下,这次发生的事我都没敢告诉她。后宫不能少了人来安抚,除了我,没有人合适做这件事。”提起太后,她突然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修哥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他们说?这些年太后为了你很是伤神,若她知道你还活着,一定会很开心。” 秦修泽微微一顿,幽深黑眸里闪过一丝晦涩,“是我对不起母后,三年里不仅没有尽到为人子的本分,还惹得她伤心难过。但是接下来还要劳烦清儿替我瞒下去,承干帝秦修泽不该活在世上,从此只有莫离,没有秦修泽。” 只有莫离,没有秦修泽。不知为什么她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点悲伤的意味,她想问问为什么,触及他的视线却又打住。不能以自己真实的身份活下去,对修哥哥来说一定会很痛苦吧。更加坚定地握住他的手,不管是秦修泽还是莫离,对她来说并没有区别,只要他还是他,就足够了。 第128页 秦修泽看着她一秒钟转换神色的脸,不知道她到底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称得上是凝重了。摸着她的额头,低声笑道:“不要想太多,一切有我。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林清踮起脚尖,攀上他的肩,神色认真:“我最想知道的就是,盛郴,他真的还活着吗?” 这次,秦修泽没有犹豫,看着她的眼睛,点头。 “从西凉到大魏,我一路追踪他的脚步,他不仅没死,还活的好好的,大有捲土重来之势。以他这些天的行事和手段来说,我还是小瞧了他,他比三年前更难对付了。” 林清立刻着急起来:“那你会不会有危险?他知道你还活着吗?”若是盛郴知道修哥哥还活着,保不准会再次对他下毒手,三年前那一夜形神俱灭的滋味,她实在不想体味第二次了。 秦修泽安抚她:“放心,他不知道,我不会有事的。现在最危险的人反而是阿驰。” 原来这些天所有的事都是盛郴在背后捣鬼,他究竟打算做什么她不清楚。至少可以确定一点,他同秦氏一族有着深仇大恨,从前是秦修泽,现在是秦驰。难道他是奔着帝位来的不对,他曾经绑架过自己,似乎同定国公府也有些化不开的渊源。爹爹会不会知道什么,看来她有必要再回一趟公府了。 “清儿,清儿。“秦修泽连唤了她两声也不见回应,心知她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从今天起,我会留在宫里。” 林清回过神来,便听到秦修泽说了这么一句。留在宫里宫里什么地方 秦修泽温声笑道:“露华宫就很好。” 林清白净的小脸上顿时染上了一层绯色。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秦修泽很快便给出答案:“和你……住在一起,我也安心些。” 她怎么感觉他刚刚想说的是睡在一起呢! “那清儿能先答应我一件事吗?” “嗯”这么快就到下一个话题了吗?刚刚说的话自己好像还没有答应吧。昨夜只是个意外,露华宫上上下下几十号人,如何确保避开他们的视线住下来。 秦修泽见她神色为难,有些失落:“我不能住下来吗?”一双凤目时不时望过来,凝着柔柔的水光,让人不能拒绝。 她只得答应。“好,还有什么事都一併说了吧。” “先传膳吧,我饿了。” …… 眼前的秦修泽该不是莫离假扮的吧?为什么她觉得摊了牌之后,修哥哥反而变得……嗯,得寸进尺了。 然而二人还是没能好好用上一顿早膳,盖因朝堂上传来一个重磅消息,皇上宣布,要立后了。大魏朝空缺三年的皇后位置终于要迎来真正的主人了。 而朝中唿声最高的皇后人选正是林清。 听见这话的时候,秦修泽默默放下了手中的玉箸,优雅地擦过嘴唇后,似笑非笑地将她望了一望。 林清突然觉得背后一凉。 第73章 对着这样的眼神, 嘴里的粥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了,奇怪, 她又没做错什么事情,为什么会觉得莫名的心虚。 “也不知道秦驰突然发什么神经, 三年都没有立后,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林清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偷偷抬眼看一下秦修泽,他只是拿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似乎没有在意林清说的话。 “怎么不说话?”秦修泽垂眸望着碧绿茶盏里漂浮的茶叶,神色漫不经心。 “总之,我是不会做这个皇后的。”林清连忙表白心迹, 双手举至头顶,做出一个立誓的动作,眼神真挚:“我发誓只喜欢你一个人, 真的,不骗你!” 秦修泽不再逗她,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拉过她高举的双手, 道:“这应该不是阿驰自己的意思,他性子执拗,决定了的事就不会轻易改变, 三年里后位空悬一定有他自己的打算。想必如今也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做出妥协。” 秦修泽说的话不假,他几乎说对了十成。据她的亲爹林震传来的消息, 此次乃是群臣联合起来逼迫秦驰立后,先前他中毒的消息终于还是传了出去,群臣又惊又怒又怕,惊的是皇上居然隐瞒了此事,怒的是刺客胆大包天,而怕的则是万一皇帝没有醒过来,大魏的江山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 皇帝不仅无子,就连皇后都没有,大臣屡次上奏恳请皇上立后,他都不准,这事一拖再拖竟拖了三年,究其原因也是皇帝年轻气盛,身强体壮,大魏的国本很是稳固。僵持之下,双方只好各退一步,后宫一旦某位妃子诞下皇嗣,皇帝就要立后。君臣间的矛盾暂且按下,而经过这次刺杀事件,几年来无法调解的矛盾终于激化了,皇上遇险,又无子嗣,偌大的宫中竟找不出一个操执权柄之人。立后之事再也无法避免,相信立后之外,三年一次的选秀也会提上日程,毕竟皇嗣才是大魏几百年传承的根本。 秦驰自然不同意,在朝堂之上愤怒地拍了桌子。群臣跪地埋首,以泪洗面,大有皇上不同意他们就长跪不起的意思,更有几位老臣当场就想撞柱子,秦驰被逼无奈,只得答应。 圣旨一出,宫里宫外都起了轩然大波。后宫之中最有可能问鼎后位的妃子是贵妃,淑妃以及贤妃。三位妃子无论是资歷还是地位都可堪皇后的大位。贵妃身后的定国公,淑妃身后的殿阁大学士以及贤妃身后的兵部尚书一时都成了国舅爷的热门人选。定国公林震一早递来消息,询问林清的意思。 第129页 听林震话里的意思,似乎只要她点头,整个国公府上下都会为她铺路。原本定国公府对此事不是那么热心的,然而林震从夫人左薇那里听说,女儿和皇上的关系有所好转,女儿为了给皇上诞下子嗣还特意入寺庙向菩萨请愿。他们夫妻二人很是欣慰,认为她能放下过去再好不过。 林清盯着手中的信纸一时有些迟疑,若是将自己的本意传达回去,爹和娘不知道又会胡思乱想些什么。她咬着手中毛笔尖端,开始为难该如何下笔。一回头,就看到秦修泽站在她的边上,伸手夺过了她口中的笔。 “瞧你,弄得满嘴都是墨汁。”声音温柔,虽是责怪,却没有责怪的意味。 林清摸了摸嘴角,果然一团墨迹,她想的太入神了。 秦修泽递过巾帕时随意瞥了一眼信中之语:喜闻吾儿与皇上相处甚笃,吾心甚慰,汝之但欲,父必使汝为皇后……后面还写了什么,秦修泽没有注意,只是相处甚笃四个字如有万千光芒笼罩,晃得他有些刺眼。 林清见他一直盯着信,连忙拿起书桌上的镇纸遮住,身旁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她耷拢个脑袋,朝另一边坐了坐。 眉目清隽的秦修泽看她良久,笑了笑,只是摸了摸她的髮髻,不说话。 这笑意有些疏淡,颊边梨涡也没有浮现出来,林清顿时察觉到他此刻的心情,沉思一番,将他拉来桌前坐着,自己则坐在他的大腿上,抱着他的脖子,默默开口:“我爹娘总盼我能有一个好归宿,不必富贵荣华,只求顺心适意。虽然他们嘴上不说,可我心里知道,他们很想我能生下一个孩子,平平淡淡的度过余生。” 秦修泽任她搂着,低下温润的眉眼,细细看着她轻声的诉说。 “我娘带我去庙里拜菩萨,想要求得一个子嗣,未尝不是在求我的姻缘,她知道我三年里从来没有真正的开心过。我去流云寺不过是为了陪伴我娘亲,让她心里好过些。”说到这里,她抬头深深望了一眼秦修泽,才道:“可是我遇见了你。直到此时我才相信真的有菩萨,他一定是听到了我心里的声音,才将你带到了我的面前。” 秦修泽淡淡敛眉,即便闻得林清心迹也不露声色。 林清有些失望,原以为自己一番话能引来他的怜惜,果然花言巧语对他没有效果吗?她撅嘴,作势要哭:“只是看了一封信就要定我的死罪,我心里实在不痛快,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再不理我,我就……我就哭给你看!”说着便挽起袖子遮面,嘤嘤抽泣起来。实在是太丢脸了,她一贯瞧不起那些哭哭啼啼的小女子,只能遮住面孔来掩饰自己内心的唾弃。即便是秦修泽再无动于衷,她也装不下去了。 秦修泽有些哭笑不得,她哪里学来的招式,从前在他面前,她坚强的不像个小姑娘,几乎没有见过她的眼泪。重逢以来,却在自己面前哭过好几回。真是拿她没办法,忽略心中那一丝介意,他轻拍着她不住耸动的背部,柔声道:“好了,不要哭了。我没生气。” “真的?”林清闻言立即抬起头来,瞳色清亮,红润的脸颊上哪有一丝泪水划过的痕迹。 秦修泽扶额嘆息,就算知道被她骗了,自己也没有办法对她生气。 “不生气了?不生气我就开始写回信了。”说着便在他大腿上原地转了一个圈,面朝书桌,提笔欲写。 身后一双长臂围囿过来,有力的环住她,她提笔的手一顿,脖颈上便传来温热的唿吸,极近的气息里夹杂着淡淡的冷香,幽绝艷密,暧昧的缭绕,让她方寸淆乱,灵台渐渐失了清明。 不喜薰香的她竟会抵不住这样似有若无的诱惑,偏偏这时一只手渐渐下移,在她的腰际来回游动,每一个起伏都是强烈的暗示,身子禁不住抖动起来,耳边还有暧昧的声音迴响:“你喜欢孩子?” “嗯......”她几乎是机械地做出回答,却还是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他那双肆意揉动的手上,像是点燃了火,每移动一次,都是对她娇嫩肌肤的刺激。那感觉说不上喜欢,也讨厌不起来。 “拜菩萨可没有用,这事还得看你我二人......”声音越压越低,也越来越近,贴着她弧线美好的修长脖颈慢慢往下的,是他的唇。手下一个柔和的巧劲,她的身子就被调转了方向,面对面贴着他。不敢看他的眼睛,被动地仰着头,承受着他渐渐火热的亲吻。 衣襟渐渐散乱,她的理智随着散乱的衣襟一起纷飞,早就不知今夕何夕。她好像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客栈里,雪山里,营帐里,他们都有过亲密的吻,可是也止于亲吻,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她模模煳煳的知道一些。 秦修泽停下所有动作,望着她渐渐沁出汗意的脸颊,顿了顿,有些不确定的开口:“清儿?” “嗯?”她立即睁开眼睛,里面还有尚未散去的迷乱。 “可以吗?” 林清有些懊恼,撩拨她的是他,停下来的也是他。他总是这么问她,像一个耐心有礼的君子,等待着她的回答,才会进行下一步。可是此刻她不需要这种温柔,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强悍的堵住他的唇,比起言语,她更喜欢用行动表达自己的意愿。 秦修泽眼眸中顿时蒙上一层晦暗,拦腰抱起她,渐渐向那一张大床靠近。此时尚是白日,殿中又极为明亮,林清混沌的脑海中顿时闪过四个大字,白日宣淫。时不对,地不对,迟到了三年的洞房花烛夜,就要在此刻来临了吗? 第130页 她被轻轻放坐在柔软的床榻边沿,身上的衣衫一件一件的滑落,露出裸/露的臂膀和肩胛骨。殿中燃着暖炉,气雾蒸腾而上,瀰漫在周身,并不觉得寒冷。秦修泽的目光随着她的眼唇一一滑过,落在她的胸前,渐渐停住。红肚兜包裹下的柔软一团,微微隆起,似乎不堪他的目光,慢慢起伏,一下比一下剧烈。他俯身附上去,隔着薄薄的布料吻住,林清倒抽了口气。 她用双手抱住他的头,微微弓起身子,以此来缓解胸前说不出的折磨。秦修泽顺着她的动作轻轻推了一下,她立马被放倒在床里。红着脸闭上眼睛,她要将自己全部交给他。 “皇上驾到——”过分高昂的一声吼叫在殿外响起,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 她好像听到身上人发出了一声低骂,怔愣了一下,又有点想笑,这可不像秦修泽。 第74章 秦驰被眼前这个身量不高的小宫女吓了一跳, 小小的身体里是怎么发出这么撕心裂肺的声音的。而且刚刚刘未明明已经通传过了,怎么这宫女又喊了一嗓, 看着像个没规矩的。 他皱了皱眉,面色不虞:“你家娘娘呢?怎么还不出来见驾?” 石榴恭恭敬敬地行礼:“娘娘还未起身, 请陛下稍等,奴婢先给您泡壶茶。” “朕不喝,朕现在就要见到贵妃。” 他可是一下了朝就往露华宫赶了,林清倒好,现在还躺在床上没起,真是没有一点规矩,又瞥了一眼面前的石榴, 果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这时露华宫另一个大宫女铃铛来了,她先是福了福身子,语气和缓的说:“娘娘定然是在里面梳妆打扮, 想必是不愿在陛下面前失了礼数。” 秦驰的怒气稍有缓解,才打算说些什么, 面前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披头散髮的林清走了出来。 …… 梳妆打扮?他横眉怒对着铃铛, 小丫头只管低着头,有苦说不出。亏她还帮着娘娘圆场,哪知道她一点也不配合, 这幅尊荣还不如露华宫里随便一个小宫女。 “跪着做什么?还不去给皇上沏壶茶来。”林清摆摆手,唤退两位宫女,令二人候在殿外。自己走到桌案后落座, 用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漫不经心的开口:“皇上身体才好,还是坐下休息会儿吧。” 秦驰见她面色红润,眼波明灭中泛着水汽,右手一直捂着嘴打哈欠,似乎还没有从睡梦中清醒。她日子过得舒适,自己却在朝堂上被众臣刁难,被迫下达不随心意的圣旨。尤其是朝中以贵妃为后的唿声最高,想到这里,他便冷冷开口:“瞧你这般淡然自若,似乎对后位势在必得?”他毫不怀疑以贵妃的手段早已知晓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 林清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哈欠也不打了,从嘴角溢出一丝轻淡笑声:“皇上以为我想做皇后?” 秦驰扬了扬眉峰:“怎么,你不想吗?” 林清歪在身后木椅里,顺了顺垂落在胸前的长髮,道:“我若是想,三年前进宫之时就能执掌凤印了。” 她这话可不假,大魏皇室许给定国公府嫡长女的从来都是后位,当初可是太后亲自过府同定国公夫妇定下的这门亲事。秦驰显然也知道这件事,只是他不知道为何林清最后却成了贵妃。 “三年前和三年后可不一样,谁知道贵妃娘娘体会到宫中至高无上的权力后有没有改变主意。”现在她确实是后宫里的头一位,体会不到别人凌驾于她头顶的滋味。若是他立了后,贵妃一人之下的地位就会改变,至少像今天这样晚起的事是不会常有了。 “请陛下放心,林清对后位没有半点觊觎之心。”她语声拳拳,就差没有对天发誓了,还特意提高了音量,这句话可不止是说给秦驰一个人听的。 秦驰轻哼一声:“姑且信你一回。”话锋一转,他似是随口问了一句:“那你以为后宫之中谁有母仪天下的资质?” 林清没有思考便给出回答:“淑妃和贤妃都很适合,端看皇上的抉择。”这建议十分中肯,不含一点私心。虽然她同这二位都有点不对付,但说到底谁当皇后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她的下半辈子可不会像她们一样老于深宫。 排除掉林清,确实也只有这两位有机会登上后位。可秦驰自己还是有一道坎迈不过去,他心中对一个人守下的承诺终于还是守不住了,不过三年,如此短暂。这个世上除了她,没有人配得上那个位子。 见秦驰突然不说话,脸上还闪过沉思,林清心里有些烦闷。到她这里思考立后的问题算怎么回事。然而有人比她更加不耐烦,殿中突然传来一声器物掉落的响声,生生打断了秦驰的思绪。他立即将视线扫向殿内,语声质疑:“里面有人?” 林清心中暗叫不妙,面上却没有显露半点,摸了摸自己的指甲,尽量自然的说:“是我养的猫,这会该是饿了。” 秦驰皱眉:“你从小就不喜欢猫猫狗狗这些带毛的动物,现在怎么还养起了猫?” 林清只是哂笑一声:“年纪大了嘛总会变的,皇上小时候讨厌甜食,现在不也是顿顿离不了甜味吗?” 秦驰神色稍柔,看了林清一眼:“你竟还记得。”他们针锋相对十多年,没想到她还能记得自己的喜好。 第131页 砰—— 殿内传来的声音比前一次更响了。 林清遮住秦驰往里面扫的视线,勉强堆起一个笑,“时候不早了,我的猫都饿极了。皇上也早点回去用膳吧。” 秦驰还来不及说话便被林清推搡着出了大殿,力道之大推得他差点稳不住脚跟。外头宫女太监纷纷低头,假装目不斜视。心里却跟猫挠了一般,皇上这是被贵妃娘娘赶了出来是吧?这样的妃嫔,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秦驰站在露华宫外和宫门前的狮子面面相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二者似乎都有损他皇帝的尊严。机灵的小太监刘未在他师傅刘德全的眼色下开口:“皇上,淑妃娘娘和贤妃娘娘都叫人传话来,说要见一见皇上。” 秦驰掩嘴咳了咳,甩一甩明黄龙袍上的袖子,道:“正好朕同贤妃有话要说,摆驾玉坤宫吧。” …… 秦驰到了玉坤宫才知道傅娆并没有在宫里待着,而是去了太后的延庆宫。他有些不解,太后不是还在小佛堂里没有出来吗?傅娆这个时候去延庆宫做什么?玉坤宫的太监只知道傅娆的去向,不知道傅娆为什么要去那里。秦驰只好再次起驾,去往延庆宫。 他到的时候,傅娆正坐在殿中陪着太后说话。殿内燃着味道浓烈的薰香,空气中有如实质的烟气缥缈缠绕,浮浮沉沉间他注意到太后的脸色不太好看,对面的傅娆嘴巴一张一合,每说一个字,太后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他才踏入殿内,傅娆就望了过来,见到是他,面露惊讶,连忙起身行礼。他随意一抬手,免了傅娆的礼节,自己则矮身来到太后面前,恭敬地道:“母后,您什么时候出来的?” 向来对他疼爱有加的母后这回没有吱声,端起面前惠州窑产的紫砂壶茶杯饮了一口,神色索然。 秦驰以眼神询问傅娆,这是怎么了? 傅娆咬了咬唇,神色间有些为难。他又睇她一眼,太后突然重重放下茶杯,声音不悦:“好了,别搁哀家跟前眉来眼去了。” 秦驰微汗,看来母后火气不小,她一旦如此说话,周身气势便冷了几分,连他这个做儿子的也不免有些瑟然,他小心地问道:“母后您有话同儿臣说吗?” 太后抬眼望他,清冷无波地说了句:“哀家就算有话问皇上,怕是皇上也不屑回答吧?” 秦驰冷汗涔涔而下,浸湿了背上衣襟:“儿臣不敢,母后您尽管吩咐。” “哦?这会愿意同哀家说话了?皇上不是下令冬猎上发生的事务必要隐瞒哀家吗?” 秦驰终于知道母后气从何来,他扫了眼对面的傅娆,心知是她将一切都告诉了母后,竟敢违抗他的命令,长眉一敛,心中怫然大怒。然而对着母后,他还是小心翼翼的赔笑:“那些事情不过是个意外,儿臣也抓到了兇犯,母后不必担忧。” “不必担忧?皇上在宫中遇刺的消息难道是假的吗?” 疾声厉色将傅娆也吓了一跳,她还从未见过太后如此发火。秦驰微微垂首,沉默以对。傅娆竟然已经说了那么多,怕是把所有他不愿让母后知晓的事情全都说了。 太后接着数落他:“幸亏贤妃冒着被皇上责罚的风险将一切都告诉了哀家,否则哀家不知还要被你瞒在鼓里多久。冬猎遇袭,宫中中毒,还有立后,这样的大事你都要瞒着哀家?” 秦驰抬手顺了顺太后起伏不定的背部,说:“都是儿臣的错,还请母后不要生气,您身子一向不好,若是气出个好歹可就成了儿臣的罪过了。” 太后微微喘气:“对你下毒的是何人,可查到了?” 秦驰垂下眼睫,低声道:“不过是个图谋不轨的宵小之辈,儿臣已经处置过了。兇手本没有机会,都是儿臣一时大意,往后断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的。” 太后放心地嘆了一口气,“那就好。”不经意间瞥到贤妃的脸,又向秦驰发问:“那立后之事皇上可有定夺?” 傅娆神色不动,竖起耳朵留神听秦驰的回答。毕竟她此行就是为了这事来叨扰太后娘娘的。 秦驰沉吟道:“儿臣心中有几个人选,却也不能确定。朝中唿声最高的则是贵妃。” 傅娆面色如常,手指却紧紧攥住了大腿上的衣袍。她知道林清的赢面最大,只是不知道皇上心中是怎么想的,是不是也属意她。 “贵妃不行,皇上还是另择人选吧。” 此话一出,不光是傅娆面色惊异地抬起了头,连秦驰都忍不住困惑:“母后此话何意?为什么贵妃不行?”要知道太后从林清年幼的时候就很喜欢她了,将她接进宫中,宠爱有加,连秦媛都有所不及。没想到立后之事上第一个不贊同的竟是她老人家。 太后神色淡淡:“贵妃性子跳脱,不适合坐在皇上的身边,母仪天下。” 虽然这话不假,但秦驰总觉得太后在隐瞒什么,毕竟当初许以林清皇后之位的可是太后自己啊。 秦驰还想再问,太后却已经转脸去瞧窗外,明显是不愿多谈的样子。秦驰只好打住,反正他本来也没打算立林清为后。他向傅娆使了个眼色,对太后说:“那儿臣先告退了,母后好好休息,儿臣晚些时候再来请安。” 第132页 傅娆知情识趣地开口:“臣妾也先告退了。” 太后摆摆手,支住额头,一副疲累的样子。等二人都走出大殿时,才抬起头,望着秦驰的背影,深深嘆了口气。烟雾飘渺间,太后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 延庆宫外的石砖路上,傅娆亦步亦趋地跟着秦驰,没敢说话。她知道自己此次来延庆宫一定是惹怒了皇上,光看面前凝重的背影,就能体会到他心中的愠怒了。她露出一个苦笑来,立后的消息传来她没有半点欣喜,只有满心的惊慌。她知道自己没有半点机会,可她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别的女人登上那个位子。只有太后那里,她能取得一丝机会。只是现在看来,连这一丝机会也不会有了,她註定做不了他的皇后。 “朕可以许你皇后之位。” 傅娆勐然抬起头,不妨秦驰已经停住了脚步,身子直直撞了上去,额间通红一片。她顾不得疼痛,惊喜地开口:“皇上方才说什么?” 秦驰皱眉看着她,语气冷淡:“朕想立你为后,但是你得答应朕一个要求。” 傅娆确定从秦驰口中真的说出了立后二字,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吗?她心中被巨大的喜悦填满,纷乱繁杂,一时说不出话来。 秦驰继续说道:“以后不要再对妃嫔的孩子出手了。” 傅娆嘴角惊喜的弧度还没来得及收起,面色丕变,震惊难堪和不敢置信一同从眼中泛起,脸上表情生生扭曲成一个僵硬的状态,看起来有些狰狞。 她好不容易平缓下剧烈起伏的心跳,抖着嗓子问出同样的话来:“皇上方才说什么?” 第75章 “琪妃的孩子为什么会掉, 陈德妃为什么会死,还有更早之前, 明明朕没有赐药,为什么侍寝之后的妃嫔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饮下了避孕的汤药, 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吧。” 傅娆震惊呆立,怔然无语。虽然一早从林清那里得知秦驰有意帮自己遮掩谋害琪妃子嗣的事,但是林清也不知道的是,这三年里自己暗地里做下的所有事情,原来他都清楚。 秦驰低着头看她发顶的漩涡,一左一右各生一个,迴旋起伏, 绵延流动,就像她的性子一样,复杂多变, 令人捉摸不透。“你做下这些事却不知遮掩,如果不是朕, 你温良贤淑的面具怕是早就掉落下来, 碾碎在泥泞里了。” 原来她自以为的小心翼翼, 万无一失在他眼里不过是不堪入目的笑话。甚至还需要他在背后为自己扫尾,小心的遮掩。 她略略转动眼睛,凝视着眼前这张俊美无俦的面容, 涩声道:“皇上既然知道,为何不责罚臣妾反而还要帮臣妾遮掩呢?” 秦驰静默半晌,道:“朕以为你清楚。” 傅娆苦笑一声, 她怎会不清楚,明知答案已定,心里却还存着微弱的希望,哪怕只有一点,皇上真的是为了自己呢。 “为了姐姐,皇上当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她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那皇上又是为何要立臣妾为后?” 秦驰眯着眼睛远望石砖小路的尽头,天高云淡,青空飒爽,一行云雁拖着褐色的尾羽划过天幕,留下几声鸣叫,转瞬不见。 “皇上?”连和她说话都会走神,当真厌恶她至此吗? 秦驰回过神来,冷淡地说:“朕的皇后只能姓傅。” 意即是她只是傅玉书的替代品吗?可宫里面这样的替代品还不够多吗?她不禁冷冷笑出声,“淑妃的鼻子,刘良媛的嘴,陈德妃的下巴,而皇上最宠爱的琪妃娘娘,不过是因为她的眉眼间有着几分姐姐的影子,皇上嘴上说爱姐姐至深,却找来这么多替代品,不知她天上有知,会作何感想。” 意料之中的怒火併没有降临,傅娆抬眸望向秦驰,见他怔怔地盯着自己,神情恍惚:“为什么你一点也不像她。” 至此,傅娆终于溃败。她怎么能指望这个男人再爱上别人呢?说他深情也好,薄情也罢,与傅玉书没有一丝相像之处的自己从来都不在他的眼里。说来也好笑,明明亲为姐妹,无论从面容还是性子上,她和傅玉书都相差极大。哪怕她比傅玉书更美,比傅玉书更有才情。这些东西,他都不在乎。 她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开口:“如果臣妾不愿意做这个皇后呢?如果臣妾愿意做一个小小的才人呢?”名存实亡的后位,她根本不稀罕。 秦驰勾一勾唇角,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这由不得你,守着你的后位,安分过完下半辈子吧。朕会兑现自己的承诺,护你一生一世。只你需记得,朕不爱你,却会尊重你。”他说完这句话,反而愣了一会儿,是谁曾经也说过同样的话?是他的三哥,秦修泽。 那时楼相家的千金寻死觅活非要嫁给三哥,为了能进三皇子府,甚至不惜自降身份,愿意为妾。彼时他就藏在三哥府上的小花园里,看见三哥笑着对泪眼婆娑的楼小姐说,我不爱你,可我尊重你。我这一生只会迎娶一位妻子,没有侧妃,也没有侍妾。 那时他只觉得可笑,父皇兄长,朝廷官员,甚至是平民百姓,凡是有能力的男人,怎么会只娶一个女人。一生一世太长,谁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变心。直到他遇见了傅玉书才明白,原来真的有一个人值得自己用一生一世去守护,可是他却没有这个机会。 第133页 “朕会拟旨,封后大典也会很快举行,你准备准备,不日便搬至景仁宫居住吧。”秦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说完这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傅娆惨然一笑,望着秦驰的背影越来越远,无声的哭泣,两行清泪簌簌而落。 …… 露华宫,贵妃寝殿。 秦修泽看着林清坐在书桌前写信的身影,一动不动。自她和秦驰说完话之后,便投入到给定国公回信的大业中去,全神贯注,一丝目光都没有分给他。 秦修泽背手站在林清身后等候着。 林清还是没有理他,自顾自写着信,仿佛整个寝殿只有她一个人。 啧,早知道就不那么早给秦驰餵下解药了。秦修泽觉得让他再睡一阵,也不是什么坏事。他刻意甩了甩袖子,弄出几声轻响,终于引得林清停下手中动作,回了头。 “怎么了?饿了吗?”她有些疑惑的视线探来。 秦修泽深黑的双瞳里霎时泛起难掩柔和的光华,他嘴角微扬,眉心却是轻轻一蹙:“你还真当我是你养的小猫小狗了?” 林清诧异地看着他宁静澹泊的脸庞:“你偷听我和秦驰说话了?” “你们说的那么大声,我想听不到也难。” 林清忍不住嗔怪道:“所以你才几次三番弄出声响,枉我费尽心机帮你隐瞒,你是想当场来个感人至深的兄弟相认吗?” 秦修泽不答反问:“你没听出来我那是在催促你吗?” “催促我干嘛……”望着秦修泽如玉的笑颜,一抹胭脂霞色渐渐爬上她的脸庞。她站起身踮着脚尖去戳他的脸皮,“你是不是别人变得,快把我温和有礼,文质彬彬的修哥哥还回来。” 秦修泽任她肆意动手,只伸出左臂搂住她的腰,让她身子微微前靠,杵在他的胸前。 温声软语伴着缥缈冷香传来:“刚刚见了你的字,看来这几年没少下功夫啊。”几乎跟他写得一模一样了。 她就靠在他的胸前自豪地开口:“小时候为了把字写好,我可是从秦驰秦吉那连蒙带骗还带打的拿了不少你的字帖。哈哈哈,小八那傢伙见了我都要哭了。” 秦修泽点一点她的鼻子,“秦驰跟你那么不对付,你就没发现他从来没有反抗过吗?” 林清微微一怔,难怪秦驰每次虽然苦着一张脸但还是任由她搜颳走所有字帖,没有动手。原来竟是秦修泽授意的吗?她抿嘴笑了笑,笑容扩大,变得越来越夸张:“原来你这么早就喜欢上我了啊?”那还拒绝她的表白,真是心口不一。 秦修泽笑着摇头:“那时我只把你当做是妹妹。”最多就是有点特殊的小妹妹。 林清侧头看着他,笑意融融:“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情深不悔,矢志不渝,海枯石烂,非我不娶的?” 秦修泽但笑不语,俊颜一如往昔,优雅迷人。 “快说,快说,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这个原本只当做是妹妹的绝世美人的?”林清晃着她的胳膊,执意问道。 秦修泽假作思索:“绝世美人?唔,兴许我是看上了你的容貌。” 林清反而不高兴了,凝视他的眼眸:“修哥哥不会这么肤浅的。” 秦修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自己在她眼中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啊。 “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快告诉我嘛……” “娘娘——娘娘——延庆宫的人来传话,太后请您过去一趟。”石榴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殿中二人俱是一顿,林清从秦修泽的怀中退出来,淡淡扬声:“我知道了。” 不过她还是有些惊讶,太后娘娘不是进了小佛堂潜修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还这么急着见她,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她缓缓走到梳妆檯前坐下,一边挽发一边盯着铜镜中的修长人影,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想见见母后吗?” 昏黄镜中映着的人影静立不动,没有言语。良久,传来他平淡如水的声音,“不能相认,见了也不过是徒增几分伤心。” 林清没有回头,依旧对着铜镜梳妆,温声道:“母后这几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连后宫事宜也无心操劳,她瘦了很多,看起来也老了很多。我知道修哥哥一定很想念母后,你就不想去瞧她一眼吗?我有办法带你入延庆宫而不被发现。” 似乎被林清的言语打动,秦修泽身形缓缓移动,来到她的身后,注视着铜镜中她显得模煳的容颜,嘆了口气:“好,我和你同去,你说的不被发现的法子是什么?” 镜中薄唇缓缓扯动,勾起一个狡黠的坏笑。 …… 露华宫外宽阔的石道上,圆顶方舆的华丽金辇被十数个宫人拉着,前方是清秀端丽的八个宫女开道,后面则跟着长长的由太监组成的队伍,而众星捧月般坐在其中的正是最近低调的不行的贵妃娘娘。仪仗之华丽,令人咋舌,引得路上宫人见了纷纷侧目。心眼多一点的太监宫女忍不住深想了一层,立后旨意刚颁,贵妃娘娘就如此高调行事,是不是暗示了皇上心中皇后的人选。 走在金色辇车旁边的正是太监服饰打扮的秦修泽,他此刻躬着身子目不斜视地盯着脚下的石砖,嘴角却微微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第134页 一纱之隔的林清托腮坐在金辇中瞧着他,换了衣服,用难看的妆粉模煳俊美的五官,还刻意佝偻着身子,但这些都不能掩盖他身上的矜贵之气,与生俱来的气质令他身处人群之中依然显眼,不似凡人。 看来她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第76章 露华宫通往延庆宫的石砖大道上, 华丽金辇载着宫里身份第二尊贵的女人平稳前行,柔软轻薄的丝绸轻纱里清晰可见一道清瘦的曼妙身影端坐其间, 髮髻上累丝梅竹纹的金簪上镶着数粒精巧的碧玺,精巧细腻。发尾上别着的长流苏髮钗垂直肩膀, 随着金辇的移动左右摇摆,衬得上面的蝴蝶振翅欲飞,栩栩如生。 华丽的车辇和精緻的首饰,无不强烈吸引着过往人的注意。浩浩荡荡的队伍行出老远后,旁观的紫衣男人一手摸上光滑下巴,启开朱唇:“要不要这么夸张?皇兄出行都没她那么大阵仗。你说是不是,七哥。” “嗯。”身旁的男人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目光落在远去的人群上,若有所思。 没有在意身旁人的冷淡,紫衣人继续开口:“看方向, 应该是去延庆宫的,这个时候去见母后看来是为了立后的事啊。” “嗯。” 紫衣人啧啧嘆道:“原以为她大大咧咧, 对身份地位并不在意, 现在看来也并非如此嘛。毕竟是后位呢, 宫里哪个女人不想上去坐一坐,你说是不是,七哥。” “嗯。” “我说七哥!你在想什么呢?跟丢了魂儿似的, 我的话你一句也没听见吗?”紫衣人终于爆发,双手重重拍在身旁人的肩膀上,面带不爽。 这二人正是成王秦昕和睿王秦吉。他们此行正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入宫, 商讨冬猎行刺一事。虽然刺客当场死亡,但皇上已经查明幕后真兇,务必要将丧心病狂的歹徒捉拿归案,给贵妃和七公主一个交代,也是为了扫除帝王身边的一切危害。二人在去天渠阁的路上偶然遇见了贵妃一行人马,原本不想有所交集,却被这华丽的阵仗吸引了视线,便隐在路旁观望了一阵。 秦昕眉梢微动,看向一旁的秦吉,道:“八弟,你觉不觉得方才队伍中有一个人看起来非常眼熟?” 秦吉搓搓手,点一点头。“确实有些眼熟……” 秦昕黑眸中闪过精明光华,连小八都看出来了,看来真的不是他的错觉。 “走在前面穿黄衣服的两位宫女姐姐,确实是太眼熟了,身段窈窕,像极了我上回在青阙楼里点的那几个花魁。”秦吉眯着眼瞧着宫女婀娜的细腰,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秦昕:…… “我说的是走在辇车旁边的那个高个子太监,你不觉得他身上的气质有些奇异吗?”贵气逼人,比起皇室子弟也不遑多让,最重要的是秦昕觉得他的身影像极了西山围场中与贵妃接吻的那个男人。 秦吉立即向他投来有些同情的视线,看来被万小姐拒绝的事情对七哥的打击很大啊,他的审美已经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了。秦吉不无遗憾的摇了摇头,举起的一掌几经犹豫,转而落在了自己的额上,“都怪小弟疏忽,七哥受了伤害也没发现。天下俊男美女多的是,何必将眼光放在阴不阴阳不阳的太监身上呢。” …… 就不该对他抱有幻想。睿王,睿王,小八哪里对得起皇兄亲封的这一个“睿”字。秦昕掀足转身,身后秦吉紧追着他的步子,一如既往的聒噪。 …… 延庆宫门前,金辇缓缓落地,秦修泽近前掀开轻纱,林清搭着他的手慢慢地走了下来。抬头望一眼巍峨的宫门,林清淡淡吩咐身后的宫人:“太后不喜欢人多,你们就留在外面候着。” “是——”整齐划一的声音响起后,林清不着痕迹地捏了捏秦修泽的手臂肌肉,笑嗓轻嚯:“小修子,走吧。” 秦修泽笑意不变,迈着稳健的步子,踏入宫门。 熟悉的薰香袭来,是太后十年如一日喜爱的一种稀有沉香,气味浓郁,醇厚圆润,温暖细腻。秦修泽第一时间去看林清,果然见她轻蹙眉心,鼻翼微微翕动。秦修泽右拇指屈曲按了一下位于她拇指和食指掌骨汇合处的穴位,林清顿时感到一阵酥麻,鼻尖萦绕的浓郁香气却淡了一些,神思清醒,不适感缓缓减弱。 “你还会这个。”惊喜地瞥了一眼秦修泽修饰过后平凡无奇的容颜,林清压低了声音开口。 “略懂略懂。”秦修泽谦逊地说了一句,视线缓缓移向室内。 湘妃竹黑漆描金的靠背椅上,昔日名动天下的太后闭着眼睛斜斜倚靠着,身后垫着软枕,两名宫女细心地按揉着她的肩膀,神色有些疲倦。 心内嘆息一声,三年不见,阿驰长大了,母后老了,自己一颗心也添上不少沧桑,再也不復当时光景了。 “太后娘娘,贵妃来了。”安嬷嬷上前提醒,太后缓缓睁开眼睛。一双杏眼却在瞬间圆睁,迸发出灼热的视线,死死盯住某一个方向。 林清唿吸一窒,右手剎那间攥成拳头,不会吧,不会被瞧出来了吧。 身旁的秦修泽倒是淡定自若,不慌不忙,卑微地佝偻着身子,就像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 第135页 “娘娘?”安嬷嬷又唤了一声,太后勐然回神,再细细瞧去,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太监,自己怎么就犯煳涂了呢。方才睡梦中梦到了她的阿泽,睁开眼睛瞧着林清和身旁的人,仿佛一瞬间回到了三年前,俊男靓女,天作之合,站在一起就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眼眶有些湿润,太后轻轻嘆了口气,看来自己真的是老了,随便一个人都能看成是他的阿泽。不过没关系,再过一些时日,她就能去见阿泽了。 “你先退下吧。”林清见太后镇定下来,才向秦修泽摆了摆手。又露出一个甜笑,像平时一样,来到她的膝前蹲下。“母后,许久没见了,您身子还好吗?” 太后摸了摸她的发,和蔼地开口:“这簪子你带的真好看,好像还是哀家赏给你的。” 林清抬起头,一脸孺慕:“母后的记性真好,这是四年前您赐的簪子,清儿平时都捨不得戴呢。” 太后笑了笑,眼角皱纹跟着轻颤,“你戴着好看就应该多戴戴,哀家那里还有很多好东西,都留着给你呢。” 林清笑不露齿,难得温婉的落座。 “母后找我来是为了什么事?” 太后立即瞪着她:“没有什么事就不能找你来吗?你个小没良心的,和阿驰一样,什么事都瞒着哀家,若非贤妃来请出哀家,哀家恐怕至今还待在小佛堂里不闻窗外事呢。” 林清听见傅娆的名字也不惊讶,立后这样的大事,她肯定要费一番心思四处探听消息,皇上敬重太后,她的意见还是比较听得进去的。 “都是皇上的意思,清儿也不好拂了他的意。”林清立马把秦驰给卖了,不带一丁点犹豫的。 太后果然骂了秦驰几句,语气里尽是恼意,看来这次真的气得不轻。酣畅骂完之后,才想起来正事,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林清,说:“清儿还记得三年前入宫之时对哀家说过的话吗?” 林清一怔,有些疑惑。她说过的话那么多,不知道太后问的是哪一句。 太后观她惑然神情,出言提醒:“三年前哀家欲让你为后,你拒绝了。你还记得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吗?” 原来是这事,林清当然记得。她还记得自己说出那句话之后,太后当场昏厥在地。有些迟疑的看了一眼太后,再次说出同样的话来,太后还会像三年前一样吗? 太后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笑着摇了摇头。 她深唿吸一口气,回想起三年前那个自己,绝望,悲痛,麻木到坚强。那个时候她说的是:“林清永远只会是一个人的皇后。”话说完,她立即看向太后,见她只是泪盈于睫,并没有昏厥的迹象,才松了一口气。 “哀家只问你一句,现在这句话还作数吗?”太后紧盯着她的双眸,神情一下子变得犀利起来。 林清微怔,却还是坚定的回答:“作数的。”她的心意不管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都从未变过。 太后深深看着她,整整一盏茶功夫再没言语,林清垂眉静待。 良久,太后揉着眉心,泛出浅嘆:“若是没有那场变故,你和......你和阿泽,该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啊......” 这是三年来,太后第一次提起修哥哥的名字。林清的眼神不觉飘向殿外,若是修哥哥听到了,不知是什么感受。 “哀家原以为你能放下过往,和阿驰在一起好好过日子,毕竟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也是个固执的孩子,没想到三年过去了,心思依然不改。阿驰和阿泽都是哀家的孩子,哀家盼着他们两个都能好好的,可是......可是老天残忍,非要夺走我一个儿子,那么好的一个孩子,他从小就那么乖,阿驰最爱哭,可是阿泽,我从来都没见过他掉眼泪。作为兄长,没有人比他做得更好。作为儿子,我和他父皇都对他抱着莫大的希望......” 闪烁的泪光终于潸然落下,化作一个普通的母亲,对儿子最强烈的思念,滴滴落在林清心上,晕湿了黄色的袍子,她看得很是揪心。 “白髮人送黑髮人,我差一点也要跟着阿泽去了。只是我还有一个儿子,最疼爱他的哥哥走了,阿驰却不会哭了,将自己团成一团,缩在角落里,没有一滴眼泪,也没有一句话。那个样子看得我又是一痛,如果连我也走了,阿驰这孩子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太后原本就没上什么妆,脸色苍白,眼角纹路深深浅浅,丧子之痛比起岁月的痕迹还要更快地侵袭她的眉眼,此刻满面泪痕的样子,完全看不出养尊处优的优雅和从容。提起两个儿子,她渐渐失声,再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流泪。安嬷嬷望着服侍了几十年的主子,也忍不住泪湿衣襟。 林清就静静等着两位老人落泪,也不出声打扰。心疼一层泛起一层,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太后不知道还哭过多少回。 她几乎忍不住要告诉她,修哥哥还活着,你最爱的阿泽其实并没有死。 可是理智阻止了她,修哥哥自有打算,她不该插手。狠心转过脸去,她默默望向窗外,一身太监服饰的秦修泽静静立在树下,沉默不语。风吹动,捲起地上的枯叶,顷刻,染黑他的外袍。 天地无声,不知他此刻在思索什么。 第77章 皇宫, 天渠阁。 第136页 商议完正事后已近午时,秦驰收拾完案上的奏章后, 难得的出声留人:“七弟八弟若无事便留下来用膳吧。” 秦吉顿时喜笑颜开:“臣弟又不是皇兄这样的大忙人,用顿午膳能费多少功夫。”又转头看向一旁, “七哥呢?” “......嗯。”另一个人,以一个若有若无的单音节应之。 秦驰白净面皮上立时浮现关怀之色,睇了一眼秦吉,这是怎么了?自踏入天渠阁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秦吉以手捂胸口,面上作出痛不欲生的神色。 这是什么意思?秦驰起身离座,步阶而下,再次以眼神相询。 秦吉摊了摊手, 比了个口型:“七哥还陷在情伤里不可自拔呢。” 秦驰只能沉吟,算起来还是自己拆散了秦昕的姻缘,面对他这个皇兄, 也不知秦昕心里有没有怨念。 一旁的秦昕则是完全没有看见君臣二人间的眼神交流,他脑海中总浮现出刚刚那个太监的身影, 愈加确信此人就是给皇兄戴绿帽子的那位大胆狂徒。只是更为恶劣的人是贵妃, 竟然堂而皇之的将姦夫带在身边, 她眼里一点儿也没有皇兄的存在。 不行,他不能再隐瞒下去了。秦昕抬起方正脸孔,面色严肃的问:“皇兄, 关于立后一事,您心中可有属意的人选?” 秦驰秦吉二人等了半晌,没想到秦昕是在想这件事。 “朕已经决定了, 只待禀明母后,便会颁布立后诏书。” “这么快?”秦吉没想到皇兄这次竟然是来真的,以往那个与朝臣僵持不下最后依然如己之愿的皇兄去哪儿了。“臣弟可否多问一句,是哪位娘娘有此殊荣啊?”问是这么问的,但秦吉心中料定,皇后一位,除露华宫的贵妃娘娘不作他想。 秦昕没有说话,却直勾勾地盯着秦驰,这个问题他同样想知道。 “告诉你们也无妨,左右不过是这几日了。”秦驰淡淡道:“是贤妃。” “啊?不是贵妃?”秦吉瞪大了一双眼睛,拿食指挠挠鼻头,好不疑惑。 秦昕垂下长睫,同样的意外。 秦驰瞥他一眼,不打算回答。“叫人摆膳吧。” 秦吉大眼睛眨巴眨巴,忙不迭开口:“小弟去叫,小弟去叫。” 一时殿内只剩秦驰和秦昕二人。 这无疑是个难能可贵的机会。秦昕浅咳一声,组织了一下语言,道:“皇兄,有一件事关于贵妃,臣弟以为皇兄应该听一听。” “哦?你说。” “冬猎那日,臣弟无意间走到西山围场的树林深处,看到了贵妃娘娘正同......正同……”秦昕有些说不下去了。 秦驰皱眉,“正同什么?” “正同一个男子搂搂抱抱,举止亲密,异于常人。”秦昕闭了闭眼睛,干脆和盘托出。 天渠阁的书房,因这突如其来的一语而陷入死寂,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只闻秦昕紧张急促的唿吸吐纳之声。 “你亲眼所见?”意料之外的,秦驰的声音显得很镇定,似乎没有生怒。 秦昕低着头,异常严肃。“确是臣弟亲眼所见,不敢欺瞒。” “为何拖到今日才说?” 秦昕道:“一来是臣弟并不确定那男子的身份,二来,贵妃与皇兄相识十载,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让臣弟犹豫了。还有……” “还有什么?”秦驰的声音冷静的不像是个发现自己女人偷情的男人。 “臣弟今日在贵妃娘娘身边瞧见了那个男人,他此刻,极有可能就藏在露华宫里。” “朕知道了。” 就这样?没有发怒,不摔桌子?秦昕都做好了承受怒火的准备,可秦驰的反应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皇兄是不相信臣弟说的话......”只有这个可能了。 秦驰打断他:“朕信你。但今日之事朕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 秦昕不可置信的抬起头,这是要息事宁人的意思?秽乱后宫可是大罪。他还想再问,秦吉却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他只得咽下一肚子的疑问。 饭桌上,只有秦昕一人满腹心事食不下咽,剩下两人吃吃喝喝,谈笑风生,气氛很是融洽。秦昕观察到,秦驰脸上的笑容完全不似假装,没有一丝刻意之处。若非他异于一般的男人,对此事真的毫无芥蒂? 事实证明秦驰不是毫无芥蒂。等秦昕秦吉都退下之后,他沉默半晌,独自坐在主案之后,脸色微沉。他知道秦昕说的应该都是真的,他没有理由欺骗他。联想起冬猎之时的种种反常,还有那日他去露华宫发现的细枝末节,什么猫叫,原来都是编造出来戏耍他的。 原以为她对三哥痴心一片,钟情不改,没想到才过了三年,她就变心了。如果这是她自己的决定,那他也不能干涉什么。让一个年华正好的女人守着一个死去的男人,本就不切实际。即便如此,他心中还是存着小小的失望,为三哥,也为自己。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恆不变的,尤其是感情,变幻莫测,半点不由人心。 是时候该做出决定了,他想。 …… 刚从延庆宫回来的林清一身疲惫,倚在床榻边,看着窗边陷入沉默的男子,面上浮现几分心疼。 第137页 太后哭累了,眼睛疼了,才在安嬷嬷的搀扶下去往寝殿休息。她除了嘆气,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尤其是走出门后,看到漠然立在树下的秦修泽后,这份嘆息更是达到了顶点。 她心疼太后,却更心疼他。比起宣之于口的悲痛,他沉默不语的背影更令人难过。一墙之隔,他在外面,太后在里面,一个以为是天人之隔,一个却在对面不能相认。 “修哥哥......”她有些担心,走到他的身后,想说些,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修泽转过身,脸上还带着她给画的拙劣的妆容,掩去了几分颜色,却更突显那双眼眸深邃如水,万千情绪尽数淹没在墨色的瞳仁背后。 “我没事。”他开口,只是笑笑,安抚的意味十足。“你别担心。” 她道:“这几日我打算待在延庆宫里,母后的身子,让我有点担心。你还要不要跟去?” 秦修泽抬了抬手,从她发上拂走一片花瓣,那是太后宫里种的山茶。 “这山茶开的极好,母后一向喜欢,想必花了不少心思侍弄。” 她不解,突然说什么山茶花。 “你若要去,便同她聊些花花草草,转移几分注意,让她不要一味沉浸在悲伤里。我夜里会找机会去见她。” 林清讶异:“见她?以真面目吗?”这是要相认了吗? 秦修泽缓缓开口:“不是相认。我会让母后以为我入了她的梦,她身子虚弱,幽苦悲痛,郁结于心。我若是她病症的根源,便该由我来纾解。” “如何纾解?”太后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光凭一场刻意营造的託梦,怕是无法根治。 “这就要看你了。”秦修泽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来。“你将此物放入她的茶水中,看她饮下。此药是我亲手调制,对她的身子有极大的好处。” “修哥哥放心,就交给我来办。”她信誓旦旦地开口。 秦修泽摸了摸她的头,眼尾含了一点笑,“嗯,清儿一直很可靠呢。”语气是十足的信任。 林清只看见他的眉眼弯弯,丰神俊朗的面容却完全被遮掩住了,便有些不快。“我替你把这妆卸了吧,看着怪别扭的。你等着,我去端水来。”说着不等他回答便走向寝殿外,刚欲叫铃铛打盆水来,头还未来得及抬,一双黑革为面的云头靴出现在她的眼前。 头顶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贵妃要去哪儿?” 林清惊讶地抬起头,第一反应竟不是为什么没有人通传,而是庆幸秦修泽的妆还没来得及卸。 秦驰怎么会在这儿? 很是容易地推开林清的身子,秦驰冷哼一声,对上她身后的那个人。哼,胆子倒是大,见了他也没有半点惊慌。 “大胆姦夫!跪下!”他眉际生恼,迎上那个男人淡定的视线,不知为什么反而有些怯意。额际抽了抽,他强自忍耐住这样违和的感觉,大声呵斥道。 秦修泽不疾不徐地开口:“西凉使臣莫离见过皇上。” 什么?秦驰可以说是十分错愕了,林清的姦夫居然是西凉的莫离? 等一下,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出现在这里就是大罪。 “两国联姻在即,使臣却出现在贵妃的寝宫,不要告诉朕你是为了和贵妃商议国婚而来,这样的藉口用第二次是在藐视朕的威严吗?” 秦修泽看着面前人怒目而对的样子,感到有些陌生,也有些好笑。“陛下误会了,使臣不是为了商议国婚而来,而是为了贵国的贵妃娘娘而来。” 秦驰:…… 简直气到说不出话来。 秦修泽接着说道:“使臣对贵妃娘娘一见钟情,想要迎娶娘娘为妻,恳请陛下成全。” 林清在一旁捂着嘴笑。 秦驰目瞪口呆,揉了揉额角,有些头疼。现在的状况不该是他震怒,莫离害怕,然后林清跪地哀求吗? “你什么意思?”挑衅吗? “使臣本该亲迎贵妃娘娘回西凉在我王和父亲面前完婚,以示尊重。当然,如果陛下不愿意,使臣也可以入赘大魏。” 秦驰:…… 林清:…… 第78章 “你给朕再说一遍。”秦驰沉着颜, 几乎疑心是自己听错了。现在不是在和他开玩笑吧?未经传召,私自进宫, 偷会宫妃。如此大罪当前,这个莫离非但没有惊慌失措, 反而还游刃有余的在这里和他谈什么迎娶之事,大魏的贵妃也是他蕞尔小国敢肖想的? “他说的已经够清楚了。”林清插到二人中间,高扬粉颈,目色清冷。 “你住口!朕还没有问你的罪,你反倒替这姦夫说话了!你这样做如何对得起死去的三哥?”秦驰盛怒之下的一句话反而把自己给愣住了。怎么能在外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来之前他一再劝说自己,不要发火,要冷静, 要给林清一个机会,听她告诉自己真相。可一看到她护在姦夫面前的样子,自己就忍耐不住了, 真是替三哥不值。 林清错愕,对上秦驰闪着怒芒的眸子, 有些不知所措。原来他是在气这个。 秦驰整理好心绪, 想起来时的打算, 他要给她一个机会的。“朕只问你一句,你确定要和他在一起?”伸出手指着林清身后,语气无比认真。 第138页 林清条件反射的点头。 秦驰笑得有些讽刺:“既然你们两情相悦, 朕也不能棒打鸳鸯。”林清这个名义上的贵妃,做了三年,确实已经够久了。他缓缓走到林清身后, 直直盯着秦修泽的脸,“只是,你们西凉能容得下一个曾是大魏皇帝妃子的女人吗?还有,迎娶皇妃所需要的代价你们西凉已经准备好了吗?” 秦修泽作足了礼数,拱手笑道:“西凉民风开放,一女二嫁也不是什么罕事,贵妃娘娘机敏惠善,还有着沉鱼之貌,想必家父也会喜欢的。”缓了缓,又道:“至于代价,使臣不能代表西凉,但是陛下如果有任何要求,都可以向我个人提出来,使臣一定竭尽全力完成。” “只是二嫁?”秦驰冷笑一声,走到林清身边,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你是这么和他说的?人死如灯灭,和我三哥的事这么快就被你抛之脑后了?” “我......” 秦驰迅速打断林清的话,直起身子说道:“不必多言,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朕不会定你的罪。相反的,朕还会放你自由。明日便出宫吧,朕不想再看到你们了。” “可是我想留下来。” 秦驰驻足回首:“你不要太得寸进尺了!” 如果可以,她确实想跟修哥哥私奔到天涯海角,但是不是现在。太后的身体,秦驰身边潜在的威胁,还有修哥哥,他的秘密,他私下里做的部署。如果就这样离开,只会功亏一篑。 “你的心早就不在这座皇宫里了,还留下来做什么?等着看朕反悔,直接将你二人打入天牢吗?”虽然他现在真的很想这么做。 林清看了一眼秦修泽,见他点头,知是放任自己的意思,便不再犹豫,开口道:“不会太久的,等你立了后,举办完封后大典,我就会离开。”这段时间,足够将太后的病治好了。 “你凭什么以为朕会答应?”秦驰依旧冷言冷语。 “就凭这个。”林清取下腰间那枚流云锦鲤纹的玉佩,缓缓放到桌上。 秦驰看着那枚玉佩,心情十分复杂。那是三哥自出生起便戴着的玉佩,他一向珍视,从不轻易取下。自己小时候哭闹了许多回,都没能从三哥手中拿走。而三哥向来对他有求必应,这块玉佩一定对他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然后他将这枚玉佩送给了林清。从那以后,他就明白了,林清在三哥眼里,一定是与众不同的。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林清还要拿三哥来压他。可是他不得不应,因为那是他最敬爱的三哥啊。 “好,你可以留下。但是他不能留。”这是他最后的让步,不管是不是因为三哥,大魏的后宫里都容不得除他以外的别的男人。 林清只点头道,“好。” 秦驰最后看一眼秦修泽,原来他面具之下生的是这个样子。非常普通的一张脸,没有什么狰狞不堪的疤痕,却也算不上俊美,连清秀都搭不着边,顶多是个五官端正。除了那双笑意融融的眸子,整张脸并无一丝出色之处。比起以俊美优雅着称的三哥可差的远了。原来林清不过就是这种眼光。 他眯着眼睛逼近,打算居高临下的出口恶气。但是秦修泽比他高出半个头还多,居高临下这个高难度的动作对他来说显然有点不恰当。他站到秦修泽的身边,反而要微微抬起头才能和他的视线齐平,话还未说,这气势可就先弱了一大截。一时进退不得,他只好端着冷冽严肃的神情持续狠狠地扫视着他。 这时候,还是秦修泽递给了他一个台阶:“陛下可是想好了要求?” 秦驰一挥衣袖,想起这一茬来,心中戾气顿生,“你等着,朕要让你知道,迎娶皇妃的代价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秦修泽笑意不减,躬身回道:“那使臣就在四夷馆里等着陛下的传召了。” 怎么感觉还是落了下风?明明他才是占据有利地位的一方啊。秦驰百思不得其解,自登基以来,他便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像是打在一团棉花上,没有使到一点力反而深陷其中。这种无力感是所有人都反对他空悬后位时都没有过的。 西凉莫离,他看不透他。即使摘下面具,他还是隐在一团迷雾中,看得见,摸不着,表面上平静无澜,笑容之下是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或许那永远不变的笑容,就是他最好的面具。 …… 秦驰走了,紧跟着要离开的就是秦修泽。 “你真的要回四夷馆吗?”林清眼里满是不舍,习惯了这几日的同床共枕,他突然要离开了,自己说不定会失眠。 秦修泽点点头,“嗯,有些事情也需要和三王子商量一下。” 林清帮着他收拾衣物,“那太后那里,你还去吗?” “自然是要去的,今晚或者明晚。”铜墙铁壁的皇宫对一般人来说出入好比登天,而他却来去自如,闲庭信步一样悠然自在。 收拾妥当后,便到了分离之时,林清手里紧握着他的包裹,坐在床边,闷闷不乐。“明早走不行吗?” 秦修泽慢条斯理地走到她身前,柔声劝道:“早一日晚一日也没什么区别,我早早的办完事,便能早早回到你身边,不好吗?” 第139页 林清松开手中包裹,懒洋洋应道:“好吧,你走吧。” 他没有接过包裹,低头看着她嘟嘴不悦的模样,狭长的凤目里满是笑意。他何尝想要离开呢。低不可闻的嘆了一口气,他将她拥入怀中,在她额间印下一个轻吻。 …… 近日,宫里出了两桩大事。其一便是立后,皇上这次没让众臣失望,在朝堂之上,宣布了皇后的人选。贤妃的名字一出,众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惊讶,纷纷拿眼风扫了扫站在最前方的定国公林震,见他神色平淡,并无任何不悦。不愧是经歷过三朝风雨的肱股之臣,失了原本笃定的国舅之位也面不改色。 倒是他身旁的兵部尚书傅淮,露出了一点惊喜的神色。多年为官的风度没有令他当场笑出声来。虽说他的女儿位列四妃,原本就是争夺后位的有利人选,但是有贵妃在前,即便他对女儿满怀信心也不能盲目的期待。他都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情势一转,竟是他的娆儿坐上了那个位子。 散朝之后,傅淮在同僚的恭贺声中连连拱手,面上笑意不断,腮帮子都生疼了。便是林震都向他道了恭喜,只是面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好像不是那么真心实意,似乎对他这个国舅爷有些不满呢。当然这只是傅淮的臆断,林震接到林清的信后就知道今天的结果了,连他的女儿都不在意,他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立后之事关乎社稷千秋,内阁奉旨拟定诏书,只待挑选黄道吉日后由礼部筹办封后大典。然而诏书还没下,后宫里又出了一件大事,太后病倒了。 太后身子虽虚弱,但在太医院的悉心调理下一向没有什么大的差错,凤体保养得当,还算康健稳妥,绝不至一夜之间病倒,皇上和太医院俱是始料未及。皇上仁孝,立后之事暂缓,下令太医院上下齐心,务必让太后尽早清醒过来。 只是不管太医院怎么诊断,都只能得到凤体康健的结论。脉象平稳,气血旺盛,身体状况是前所未有的好,至于昏倒一事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人没事,可陷入沉睡也不是什么好事,在皇上的施压下,太医院卯足了心思想要弄明白太后蹊跷的病因。 林清奉旨到延庆宫侍疾,在一众担忧忐忑的人群里显得十分淡定,她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昨日她按照修哥哥的吩咐给太后服下小瓷瓶里的药粉,夜里修哥哥就进了延庆宫,她不知道修哥哥跟太后说了什么,但是他告诉自己,太后接下来会陷入沉睡,不过不要惊慌,这也是他的安排。太后心思郁结,夜里辗转反侧,几年来都不得安睡。如今只是补了过去的觉,充足的睡眠才能对她之后的治疗起到良好的效果。 然而还没等太后醒过来,更大的祸事却接踵而来。 第79章 首当其冲的一件祸事是皇城流云寺里最负盛名的百年巨树从山崖上轰然倒塌, 不仅砸死了山林中数十只猕猴,其造成的震动使得邙山附近土质变得疏松, 踩上去随时可能塌方,上山的道路也被阻断, 一向香火鼎盛的皇家寺院瞬间变得门庭冷落。 然而还不等皇上安排人马进行抢修,紧接着西南就爆发了水患,淹没了沿河的旌州、柳州等地共计一千六百余户人家,上万名百姓流离失所,纷纷逃往靠近京城的遂州、楚州一带。 灾情严重却隔了数日才传到京城,皇上震怒,怒斥西南河道总督陈伯赟监管不力, 没有及时上报灾情,导致大批百姓死于非命。即便他第一时间开仓赈灾,减免租税, 安置灾民,也换不回在水患中丧生的无辜百姓。 人心惶惶之际, 一则“不敬鬼神, 政令逆时”的流言甚嚣尘上, 逼得皇上不得不连夜命令太史局观测天象以测祸福。 秦驰其实不信这些,他坚信人定胜天,天象不过是无能的君王依凭鬼神之说愚弄百姓, 发布政令的手段。然而非常时期,他又不得不藉助天象来稳定民心 。 天象虽显示一切正常,这个结果却不被众人接受。联想起皇上最近下达的一道圣旨, 正是立贤妃为后。一时间以兵部尚书傅淮的政敌为首的大臣们纷纷上书,表示贤妃不堪为后,上天都下达了警示,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秦驰一边处理灾情,一边安抚民心,焦头烂额之际,还要抽出空来批阅大臣于立后之事的奏章。当初逼他立后的是这些人,现在逼他收回旨意的还是这些人。看着案上成堆的奏摺,秦驰脸色黝黑,伸手就打翻了太监总管刘德全刚刚奉上来的茶水。 哐当一声巨响,听得殿外的小太监冷汗涔涔,停住脚步,气都不敢喘一口。然而想起自家娘娘的恐怖,若见不到皇上,自己只会更悲惨。小太监擦去汗水,抖着小细腿儿就要踏上台阶。 恰逢刘未收拾打翻的茶碗走出来,见了这太监立即将他拉至一旁,低声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上天渠阁来干什么?” 小太监知道面前平平无奇的人正是太监总管刘德全的徒弟,不敢怠慢,忙道:“奴才是玉坤宫的,奉了贤妃主子的命令前来......” “煳涂!”刘未打断小太监的话,吓得人家又是一个哆嗦。“皇上连太后那里都没有功夫探望,什么贤妃娘娘的,难道比国事还重要吗?识相点,你就回去吧。不要进去自讨苦吃了。” 小太监苦哈哈地赔着笑脸,却是比哭还难看的一个笑容,“刘公公,不能通融一下吗?奴才只是过来递一句话,一句话的功夫就走,绝不耽误皇上的正事。” 第140页 刘未见他冥顽不灵,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他的脑袋:“我若此时放你进去,不仅你要遭殃,我也跟着吃不了兜着走。你回去吧,我是不会放你进去的。” 小太监心知无望,想到回去要面临的责罚,顿时面无人色。 又是哐当一声巨响,间或听见皇上愤怒的咒骂声,新换的茶水再次遭殃了,刘未嘆了口气,皇上跟前的差事越来越难当了。 有此想法的不止刘未一人,天渠阁书房正中央站着的兵部侍郎温思远头顶着上方炽烈眸线,有如锥骨刺髓,惶惶不可终日。 秦驰一双精厉双眸睨视着温思远,声若凿冰:“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温思远抹了把汗,拱手报导:“启禀皇上,西凉大王子趁着水患之乱领兵占领了西南边境重镇绥合,与卫将军林深隔着沂水对峙。” 秦驰仪态威冷,容颜端肃,开口令人如坠冰窖:“这是什么意思?要和我大魏撕破脸皮吗?” 两国刚刚定下婚事,西凉的三王子此刻甚至还在京城,他们就不担心萧焕成的安危吗? 温思远垂首,斟酌着开口:“背信弃义,乘人之危,西凉无耻行径,确实令人作呕。” 秦驰要听的自然不是这样冠冕堂皇的空话,他眯着眸:“绥合情况如何?卫将军是否已经击退敌人?” 温思远道:“绥合同样经水患摧残,西凉占领的不过是座空镇,他们暂时还没有要开战的意思,只是时间拖久了终是对我们不利,卫将军被困沂水,背后是肆虐的河水,前方是西凉的军队,粮草也撑不过一月,若是交战,必败无疑。西凉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不必大动干戈,便能拖死卫将军。” “依你之见该如何破解眼下的僵局?” 温思远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地势不利,行军不便,西凉若只守不攻,即便卫将军用兵如神,恐怕也无法在一月之内攻下绥合。乐观的想,即使卫将军突破了西凉的包围,也奈何不了身后的大水,恐怕……”顿了一顿,剩下的话他没敢再说下去。 秦驰何尝不明白眼下形势严峻,水患不止,大魏的粮草便送达不到前线。只是要想在短短的一月之内治理水患谈何容易。但是不管能不能成功,都要试一试,眼睁睁看着林深身死,大魏边境陷落,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该做的事。 “传工部尚书钱文征、户部尚书杨戴南入宫觐见。” 奉命的太监刚要踏出宫门,身后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还有西凉三王子萧焕成,派人入四夷馆将他拿下,速速绑回宫中!” 温思远眉宇间浮现一抹不安,看来皇上是要动真格了。 四夷馆。 萧焕成的消息来的比秦驰想像中更快。西凉皇室间有特殊的传信方式,比起大魏传信用的的飞马还要快上数日,是以他是整个京城第一个得知西凉领兵占领绥合之人。萧焕成看到信的第一反应就是愤怒,这一敌对的举动根本不在计划之中,此行他打着同大魏亲善友好的旗号而来,萧逸成竟在背后捅他的刀子,这是生生要将他陷于不义之地啊。 他同大哥萧逸成,二哥萧释成不和已久,三个兄弟分别有着不同的母族,背后是西凉最具权势的三大家族,这其中尤以他的母族最为鼎盛,他从小备受父王宠爱,年纪轻轻的就当上了西凉的兵马大元帅,身后还有西凉相国的支持,是下一任西凉王最有力的竞争者,早已成了两位兄长的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这次真是天助萧逸成成事,就算他没有拿下卫将军林深,也能借大魏皇帝之手除掉自己,不费吹灰之力,手段不可谓不狠毒。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之前是我念及兄弟之情没有对他痛下杀手,等我回了西凉,一定要亲手除掉萧逸成,以解我心头之恨!”萧焕成狠狠地攥紧手中之信,不到一息的功夫,手中之信就化为灰烬碾落尘埃了。 “莫先生,大魏皇帝一定对我诸多怀疑,眼下该如何渡过难关?”萧焕成冷静下来,看着对面端坐的秦修泽,急声问道。 “三王子不必担心。”秦修泽淡淡开口,比起萧焕成的焦急显得淡定极了,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才缓缓道:“照我说的去做,大魏皇帝必不敢为难你,相反,还会奉你为上宾。” 萧焕成立现喜色,“什么办法?还请先生告知。”他就知道,莫离一定会有办法的。 秦修泽抬眸,眼中平静无波:“一旦用了此法,就意味着王子真正的同二位兄长决裂,进一步讲,还会有损人伦,王子确定还要听吗?” 萧焕成略怔忪,漆黑双眸中一瞬间闪过多种复杂情绪。有挣扎,有犹豫,总之还是不能轻易下决定。 秦修泽深谙他的性子,聪慧有余,果断不足。若他再多三分决断,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样被动的地步。无视他的挣扎,秦修泽轻描淡写地添了把火,“若用此法,西凉王位手到擒来。” 萧焕成骇然一震,眼中精光闪现,平日里隐藏着的王者霸气尽显,在这样一个瞬间完全爆发出来,像是换了一个人。他深吸了口气,走到秦修泽面前,“还请先生赐教。” …… 禁卫军很快包围住四夷馆前后,确认放不走一只苍蝇后,统领命人在外叫人。 第141页 萧焕成很快就走了出来,没让众人费心,很是自觉地来到统领前站定,还颇有余裕地打了个招唿。“魏统领,有礼了。” 萧焕成来京已久,自然不是这样整日待在四夷馆里,他经常出门,结识了不少京中权贵子弟。眼前的禁卫军统领魏苕便算一个,二人性子相合,甚至还在一起喝过几回酒。 魏苕抱拳:“陛下召见,还请三王子随我们走一趟。” 萧焕成看一眼禁卫军手中的绳索,嬉皮笑脸地开玩笑:“可以不绑着我吗?我怕疼。相信我,魏统领,我是不会逃跑的。” 魏苕比了个手势,执着绳索的士兵便退至一旁。 “职责在身,失礼了,萧兄。”魏苕神情严肃地说完这句话,吩咐两个士兵上前押着他的肩膀上了马车。 居然还有马车可以做,萧焕成有些意外,踏在车辕上最后望了一眼身后的四夷馆,缓缓走了进去。 窗牖落下,视线被遮挡住,萧焕成脸上笑意退去,但愿,此行能够顺利。 第80章 天渠阁外千步迴廊上, 工部尚书钱文征正好遇见了同被传唤的户部尚书杨戴南。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露出了一个苦笑。这还是皇上自登基以来第一次同时传召他二人。钱文征不过四十, 却面色枯藁,形容憔悴。皇上早朝时怒斥的西南河道总督陈伯赟正是他的连襟, 陈伯赟甚至都是他一手提携上来的。他任河道总督期间屡次被弹劾侵占挪用百姓粮食和银两,每每都是钱文征从中斡旋,出面力保。没想到此次他竟然贪到了朝廷拨来治理运河的银子上来,这可不是一个督管不力的罪名就能了结的。 钱文征看一眼身旁的杨戴南,笑容苦涩:“一会儿还要请杨大人在圣上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杨戴南表面上含笑点头,心中却是门儿清,皇上最忌讳的就是朝廷重臣私下交往过密, 中饱私囊,利慾薰心。而这些,陈伯赟都占了十成十, 钱文征这次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他的这个连襟的。 “二位大人,请吧。” 两位老臣对视一眼, 在刘未的提醒下步入天渠阁的大门。 殿中主案之后, 秦驰正皱眉对着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情沉思, 萧逸成果然如料想的一样,按兵不动,屯兵绥合静观其变。西凉不主动攻击, 就意味着没有破绽,没有破绽林深根本找不到机会来击溃对方,再加上身后没有退路, 十万大军覆灭不过是时间问题。登基三年,这还是他头一次感到焦虑,内外交困,令他身心俱疲。 秦驰放下手中摺子,向后靠了靠,略一抬眸便瞥见二臣进来了,不等放松便又坐直身子,开始商议正事。 “钱大人。” 果然先要拿他开刀,钱文征忙上前行礼,面带恭敬地听着秦驰说话。 “工部此次督察堤防修建不力,钱大人身为工部尚书想必要负全责。” 钱文征以首叩地,姿态放的不能再低:“微臣知错,但凭皇上责罚。” 秦驰双手紧扣放在桌上:“非常时期,朕还需仰仗钱大人治理水患,等此间事了,你便罚俸三月,闭门自省。” 钱文征有些惊讶,没想到对他的惩罚会这么轻,忙叩首谢恩,一边又忍不住想替陈伯赟求情,“皇上,那河道总督陈伯赟……” 杨戴南微不可见地摇了摇首,皇上都从轻发落了,这个钱文征怎么还这么煳涂呢。 果然,钱文征话未说完,就被秦驰愤怒拍桌子的声音打断了。“钱文征!陈伯赟贪污受贿,私吞朝廷银两已是重罪,朕看在钱大人的面子上,才削其官职,流放漠北。莫不是钱大人认为这惩罚轻了,想要大义灭亲?” 钱文征身子一震,瞥一眼杨戴南递来的眼神,意识到龙颜震怒,于此事上再无迴旋,神色黯淡,又是一叩头:“微臣不敢,但凭皇上做主。” “起来吧,工部还需在钱大人的带领下治理水患,早日救出正陷于水深火热中的灾民。”秦驰又转向杨戴南,道:“不止如此,安置灾民刻不容缓,朕命你户部立即拿出六十万两白银调往西南赈灾。还有,三年之内,不再徵收西南四州的赋税。” 杨戴南面色为难,没有第一时间应诺。秦驰有些疑惑,看了他一眼,杨戴南有些迟疑地道出隐情:“西南开春时闹蝗灾,赋税已经减免了一半,现在干脆不徵税,恐怕有些不妥......” 秦驰何尝不明白杨戴南所思,身为户部尚书,掌管大魏的户籍财政,没有人比他更关注朝廷银两的进项,即便较之往年收入减少,该免除的赋税还是要免除。他缓缓开口:“如你所说,西南等地此前已经闹过蝗灾,朝廷以救荒为主将赋税减半,即便如此,还是有民不聊生,饿殍满地。百姓还没有修养恢復过来,又出了水患,田地颗粒无收,生存已是难事,遑论赋税。” 杨戴南点头应是,却又想到另外一层,“朝廷财政收入减少,那拨往边疆的军费......”是不是也该相应减少。 “军费一两都不能少。”秦驰斩钉截铁道,“如果不够,就从京城官员开始,募捐筹款。宫中用度也一应减半,朕自然会以身作则,节衣缩食,开源节流。无论如何,都不能少了以血肉之躯守卫边疆的大魏战士们的银两。” 第142页 至此,杨戴南、钱文征都不由得对秦驰另眼相看。行事果断,雷厉风行,没想到经验不足,年轻任性的小皇帝也有这样霸气果决的一面,不愧是皇室血脉,令人折服。 殿外,萧焕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因为里面还在谈话,他只得守在外面等候皇上传唤。等待的过程不可谓不煎熬。刚刚从莫离那里听来的消息太过骇人,他依旧处于震惊之中。没想到一向温和儒雅的西凉相国之子也会有那样不为人知的一面。他从小和莫离一起长大,亦师亦友,自以为对他的了解已经足够深刻,没想到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走出四夷馆的那一刻,他心中涌现的不是慌张,不是忐忑,居然是庆幸。庆幸莫离一直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如此心智,如此计谋,乃他生平仅见。他的大哥萧逸成恃才傲物,目空一切,瞧不起莫离这样身子骨虚弱,不能上朝的文弱书生,而他的二哥萧释成则是一早就向莫离释出了善意,随时想要拉拢他为己所用。只是莫离一直没有回应,他在三位王子的竞争中始终保持看似中立的态度。 莫离的意思便是莫相国的意思,而人精似的莫相国最会揣摩西凉王的意思,自然知道他父王心中最中意的继承人人选是他,而不是两位哥哥。 在莫相国的有意嘱咐下,莫离这几年才渐渐崭露头角,成为西凉最年轻的太傅,站在他的身后,教导了他许多闻所未闻的新鲜事物。虽然莫离不比他大几岁,但他内心一直十分尊敬他,没有像对待同龄人那样随意对待他。此次大魏之行,正是有了莫离的陪同他才深有底气,任何时候都能保持良好的心态,不卑不亢地直面来自大魏贵族的所有轻视,他终会叫这些心高气傲的大魏贵族们知道,他萧焕成可不是什么蛮夷之地出来的小国王子,他是王者,註定会登上那个最高的位子,带领西凉走上强国之道。 而今天,他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来了。 “三王子,皇上让您进去。” 萧焕成深吸一口气,推开天渠阁书房的大门。 尽管已经做好了面对大魏皇帝冷嘲热讽的准备,但他还是因为迎面而来的一只杯子吃了一惊。竟然直接动手吗? 身手敏捷地躲过茶杯,萧焕成闪身到一旁,亲眼看着茶杯撞到门框上,碎裂,发出清脆的响声后,落在殿内的金砖上。 头顶传来大魏皇帝意味不明的一声,“抱歉,手滑了,没让三王子受到惊吓吧。” 他怎会不知这是下马威,首先放低姿态,抱拳行了一礼,平静地道:“未曾受惊,陛下无需介怀。” “哼,三王子是没有受到惊吓,朕却是被你的好兄长吓了一大跳。”秦驰冷哼一声,萧焕成知道,正题来了。 “小王惶恐,不解陛下之意,我的兄长怎么了?”按照莫离的指示,他不能表现出来自己已经知道萧逸成占领绥合的消息,若是比大魏皇帝的消息还快,只会加剧他的猜忌和不信。 秦驰冷笑:“怎么了?三王子的好兄长可是不顾两国盟约,领兵十万,占领了大魏的边陲重镇绥合。” “什么?”萧焕成抬起脸,面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震惊的神色。 “你不知道?”秦驰看着他真挚的表情,有些疑惑。 萧焕成语气冤枉:“小王身处大魏已有月余,怎会知道西凉的消息。不知是哪位兄长做下这样煳涂的事来,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 秦驰愤而起身,来到萧焕成面前站定:“误会?若不是沂水对岸驻扎着卫将军林深的军队,朕看大王子此时可能已经渡河攻打大魏了!” 萧焕成单膝跪地,右手放至左胸前行礼,“陛下息怒,请听小王一言。” 秦驰抬了抬手指示意萧焕成说下去。 萧焕成道:“实话说,小王与两位兄长不和已久,他二人都想前来大魏迎娶贵国的公主,这是无上的荣耀,也是在西凉地位的象徵。父王派了我前来,一定引起了他们的嫉恨,此番屯兵的行为说不定就是兄长借刀杀人之计,意在激怒陛下除掉我。若是陛下中了计,他们正好有了出兵的理由,会更加猖獗的。” “此话当真?”秦驰还是将信将疑。 萧焕成见他动摇,再接再厉道:“我与兄长不和已经到了撕破脸皮的地步,这在西凉早已不是秘密,这件事,卫将军林深也是一清二楚的。” 秦驰姑且相信他没有说谎,又道:“即便如此,洗清了你的嫌疑又能如何?你的兄长确实已经占领了绥合,向我大魏示威了。若此战不能避免,身为人质的三王子在大魏的安全有没有保障,朕可就不清楚了。” 此话威胁之意十足,萧焕成相信,一旦萧逸成出兵攻打大魏,自己就会被当成人质拿来同西凉谈判,萧逸成巴不得他快点死,又怎会出手救他呢。不过没关系,他自有办法保证自己的安全。 “陛下,我有一计能让萧逸成退兵。” 第81章 延庆宫, 太后寝殿。侍疾的妃子换了一波后又轮到林清,她从铃铛端着的水盆里取出一条素净的帕子, 拧干之后叠起,小心地擦拭着太后脸侧的肌肤。兴许是这些天睡眠充足的缘故, 太后眼角的纹路似乎都少了一点,皮肤变得细腻柔滑,隐隐可见年轻时候的光彩动人。她嘴角始终微微上扬,弯起的弧度柔和温婉,看起来睡得十分香甜。 第143页 太医院的人早就撤下去了,因为太后的身体状况是前所未有的好,根本不需人日夜守着。另一方面, 皇上自太后昏迷那日时来过一次,便再也没有踏入延庆宫一步了。大魏以仁孝治国,秦驰不是不想来, 而是根本没有时间来。 关于这点,林清也听到了不少消息。朝廷需要银两, 后宫的用度减半, 露华宫这个月的绸缎布匹、胭脂水粉通通没有发放。连秦驰自己, 每日必备的工序复杂的精緻糕点也撤了,听石榴说,御茶房每日十二罐的玉泉水也没了, 专攻茶道的太监居然只能做着低位太监端茶递水的工作,尤其那茶水还寡淡的不行,根本不是九五之尊该享用的东西。 后宫嫔妃以贤妃为首, 纷纷捐出自己的首饰绫罗以分担皇上的负担,为西南灾民募集善款,林清也捐了不少珍宝,加起来能有五千两银子,虽是杯水车薪,但积少成多,整个后宫妃嫔加起来也筹得了十五万两银子左右的善款。据林清所知,这笔银子不仅仅是要拿来赈济灾民,边境战事一触即发,战马,粮草,兵器缺一不可。这些都需要银子。 又要打仗了。林深于三月转战西南,守在荒凉孤苦的边境已近一年,再加上他镇守辽东的三年,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京城了。嫂子周娅前些日子诞下的孩儿甚至都还没有名字,林震说了,要等林深回来亲自给他的儿子取名,可若西凉同大魏开战,林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来。 她替周娅感到难过,小侄儿即将满月,却偏偏赶上这个时候,京中无人敢大肆置办酒席。她微微嘆了口气,至少她要回定国公府一趟,代替林深安抚周娅,也是安抚爹娘。 窗外一轮圆月悬挂在漆黑的天幕上,清冷光辉渐渐洒向室内,将地上的影子慢慢拉长。但愿下一个月圆之日,你能出现在定国公府的小楼里,林深。 …… 西南,沂水对岸,同一轮明月下,这里却不似延庆宫那般安静祥和。 大魏驻扎在此地的军队有十万,十万人马安营扎寨,已过数月,但是这数月来没有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难熬。 “将军,仁勇校尉李解与其麾下一名士兵发生了一些口角,二人此刻在竞武场比斗。”中郎将刘世芳对着大帐内身穿银色盔甲的高大男子道。 林深正对着烛火细细研究手中的地形图,闻言也没有放下手中之物,而是淡淡点了下头,面无表情地道:“各领二十军鞭,就在竞武场执行。传我命令,再有无故斗殴者就不止二十军鞭了。” 刘世芳抱拳应诺,犹豫了下,还是问出了所有人都在意的一个问题:“将军,我们还要按兵不动吗?萧逸成还在对面叫阵。” 林深放下手中的地形图,剪灭烛光,营帐内顿时黯淡下来,刘世芳屏住唿吸,刚要开口,耳边就传来一个冷静低沉的声音:“你很着急?” 刘世芳暗自心惊,烛火熄灭不过瞬息,他竟不知将军是如何来到他身后的。“不……不急。” “以你现在的状态,出去不过是送死。敌不动,我不动,萧逸成也不过十万兵马,他领兵打仗还不如其弟,有何底气前来叫阵?不过就是知道我们眼下的困境罢了。若你前去应阵他反而会退缩,此举意在扰乱我方军心,这么浅显的计谋,却让你们都沉不住气了。”林深明白,换做平时,他手下精心调/教过的这些人不会如此浮躁,可是现在,大水阻断了身后的退路,粮草不知还能撑到何时,战,或许还有一丝机会,不战却一定会输。 军中抱着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与其被困死在这里,不如出去一战,轰轰烈烈地死在战场上。最起码像一个军人一样,迎来最荣耀的归宿。 然而林深不是这么想的,他从始至终都在做两件事。一是准备,准备是自己的事,积蓄实力,操练兵马,鼓舞士气。二是等待,等待敌人犯错,等待时机出现。兵法的诡道在于能而示之不能,退而不出正是一种示弱,让萧逸成以为他不敢应战,等待对方先发动攻击才是他的本意。 不过这个萧逸成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只在对岸叫阵,根本没有进攻之意,与他平日激进主战的行事风格,很不相同。 “这是萧逸成今日第几次叫阵了?”林深略一思索,开口问道。 刘世芳答道:“三次了。” 事不过三,这应该是今日最后一次了。手底下那些急不可耐的人也可以休息一阵了。 “将军!将军!”帐外传来士兵惊喜的声音。 “进来。”林深淡淡开口,无非就是萧逸成那边停下来了,他手指轻弹,帐中烛火又明亮起来。 “将军,西凉退兵了!” 什么?这次连林深都吃了一惊。此时退兵,不知是真是假。或许只是对方诱敌深入的计谋。 士兵难掩兴奋地道:“前方斥候的消息,萧逸成已经将驻扎在绥合的十万大军全部撤走,连夜赶回西凉了。” 林深沉吟片刻,瞭然地问:“我们安插在西凉王宫的间谍递来消息了吗?” 士兵敬仰的眼神亮了起来,不愧是将军,他还没说,就懂了。“西凉王病危,二王子萧释成逼宫谋反,大王子哪里还有心情来攻打咱们大魏啊!”语气里饱含幸灾乐祸之意。 第144页 林深没有露出兴奋之色,反而低头沉思起来:“这次病危,来的有些蹊跷。” 中郎将刘世芳深以为然:“据我所知,西凉王身子健朗,毫无衰败之象,正因为如此三个儿子才会为了王位争得不可开交,西凉王根本没有定下后继之人,在他看来,自己还有几十年可活,这期间不知又能诞下多少子嗣。”转念一想,他又道:“大王子出征,三王子身在大魏,这样大好的机会,二王子不可能不抓住。”意即西凉王的病恐怕是二王子搞出来的。 这话也有几分道理,总之,西凉王室相争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一件坏事。接下里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朝廷治理水患的安排了。水患一止,就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到时候,不管是打还是不打,只要皇上一个命令,他都有足够的信心能战胜敌人。 进一步想,如果西凉王真的病危,大王子二王子争斗,骁勇善战的三王子又不在西凉,大魏甚至可以趁此机会一举攻破西凉王宫。就是不知道,西凉王是不是真的快死了。 如果萧焕成在这里,就能告诉林深,西凉王是真的快要死了。这不是二王子捣的鬼,而是身处大魏的三王子萧焕成的计谋,更准确的说是,莫离的计谋。 西凉王死,二子相争,等他们斗得你死我活之际,最后远在大魏的他独自坐收渔翁之利。听起来十分简单,可这其中最关键的一环,要怎么让身体健硕的西凉王病死,才是最重要的。 莫离那日问他,介不介意有损人伦,他是不介意的。 西凉王重色,三个儿子分别有着不同的生母,而这三个女人,都不是他的王后。西凉王后出身名门贵族却没有生育子嗣的能力,年老色衰之后便被西凉王厌弃,后位形同虚设。他纳了成千上百的女子,除了贪色,更重要的却是要诞下他的子嗣。而萧焕成的生母,出身没落的士族之女,因为生的美貌在订婚之日被强抢进宫,成为西凉王洩慾的工具,身子虚弱的母亲在生下他之后便去世了。生长在权力倾轧,没有一丝温情的西凉王宫里,註定了他与西凉王的关系冷若冰霜,不似父子,一个是君王,一个只是被列为继承者人选的臣子。 他的两个哥哥同样如此,在王宫里,没有亲情,只有权力。是以莫离问他的时候,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如果他这辈子註定不能拥有亲情,那就要将权力紧紧握在手中,站在最高处,想要什么就都有了。 莫离当即通过西凉特殊的传信方式递迴去消息,命以宠妃的身份潜伏在西凉王身边的手下对王下毒,再嫁祸到一心谋反的二哥身上。如此,他既赢取了大魏皇帝的信任,又能顺理成章的回到西凉,在莫相国的支持下诛逆贼,登王位。 只待水患一止,他就要带着福安公主返回西凉了。想到这里,他就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握着秦修泽的手道:“若我为王,必尊先生为帝师,享异姓王爵位,世袭罔替,莫家一定会力压其他三大家族,成为西凉最尊贵的世家。” 秦修泽看着萧焕成染了兴奋之色而变红的脸颊,垂落了长睫,慢慢覆住眼眸,良久,缓缓地道:“王子殿下,莫离恐怕不能和你一起回西凉了。” 啊?萧焕成脸色丕变。 第82章 “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能和他一起回西凉了, 西凉不是莫离的家吗?萧焕成望着眼前带着面具的男人,原本他就看不透他, 这短短几日里他仿佛变得愈发神秘,深不可测了。 静默须臾后, 秦修泽松开萧焕成紧握着自己的手,道:“莫离在大魏还有些要紧事需办。” “什么事?”能比争权夺位,助他成事还重要吗? “终身大事。”无比自然的一句话,未经犹豫便说出了口。 …… “哐当——”一声巨响打破了满室宁静。 萧焕成从雕花木椅上跌落下来,傻傻看着向他伸出手的莫离,一动不动。实在是太震惊了!不近女色的莫离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要知道从三年前他身子好转开始, 西凉各方势力便想尽办法拉拢他,这之中以送美人为由的拉拢显得格外之多。就连他的父王,西凉王都几次向莫相国开口, 说要把他的女儿,嫁给莫离为妻。 素有西凉之花美誉的明华长公主可是人间难得的绝色, 即便在美人如云的大魏, 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即便如此, 莫离还是以容貌丑陋,不堪相配的理由拒绝了,不管是明华公主还是那些美姬歌女通通没能进入相国府。要知道明华公主久居宫中, 早已过了适婚之龄,迟迟没有出嫁就是为了等莫离,等他的身体好起来, 便下嫁相国府,公主根本不在意莫离的容貌有没有毁掉,她只想和他在一起。 久而久之,莫太傅不近女色,清心寡欲的名声传了出去,莫相国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已经到了溺爱的地步,自然不会逼他做不愿意的事情。那之后,西凉上下,再无人敢打莫离的注意。 可是他刚刚听到了什么?“终身大事......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萧焕成好不容易借着秦修泽的手,爬了起来。“你想要成亲?” “是。” “你看上了大魏的姑娘?” “是。” “是哪家的闺秀?” 第145页 秦修泽淡淡道:“定国公之女。” 哦,定国公的女儿。等一下......“定国公有几个女儿?”萧焕成一顿,打量起面前人的神色,不会是他想的那个吧? “两个。” 得到回答后,萧焕成明显松了一口气,原来有两个。 “那你预备何时去提亲?”如果时间赶得上,说不定他可以等莫离将人娶进门之后一同带回西凉。 秦修泽知道他误会了,也没有多做解释,“此事不急。” “不急?你也不怕人家姑娘跑了?”再说了,莫离毕竟是西凉人士,人家定国公同不同意将女儿嫁给他还是一个问题呢。 秦修泽倒是淡定一笑:“跑不了。”一双上挑的长眸里,幽亮的光芒闪现,看起来自信十足。萧焕成暗自揣测,这是已经私定过终身了? 若是为了终身大事,萧焕成也不好强迫人家跟自己回西凉。虽然难言内心失望,但他还是面带微笑,说:“此行不虚,先生能觅得佳偶确是人生一件美事。焕成先在这里提前祝贺先生了。只是无缘一见先生的意中人,终是有些遗憾。”除了这些,他最遗憾的还是莫离不能跟在他的身边,亲眼见证他登上那个大位了。 直到萧焕成脸上的笑意渐渐勉强,秦修泽才温声开口:“有父亲的帮助,殿下不必担心继承王位一事,若是回了西凉遇上什么不能决定的事都可以找我父亲商量,相国府是全心全意站在殿下这一边的。莫离就在大魏等着殿下的好消息了。” 萧焕成眼眶一热,心中顿生豪情万千,下次见面,他就不再是小小的西凉王子了。他从小到大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萧焕成有些感动,他这一生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就是拜莫离为师。“先生,我……” “我要出去了。”秦修泽淡淡出声,打断他的声情并茂。 萧焕成神情带着疑惑,他准备好的感激之词一句都还没说呢。 “你要去哪儿?” 秦修泽没有答话,递给他一个显而易见的眼神。 应该就是去见他未来的媳妇了,这么急不可耐嘛......萧焕成嘴角挤出一个苦笑,假装大方道:“先生若有事,大可不必顾忌我……” 话音还未落,一阵风从他眼前飘过,捲起他青色的衣衫,划开一个淡淡的涟漪,空气中只留下一点清冷的药香。 …… 快把他的感动还回来! …… 萧焕成猜得不错,他确实是去见林清的。林清的小侄儿临近满月,她要回定国公府一趟。最重要的是西南水患的威胁消失了,在工部尚书钱文征的带领下,能工巧匠齐出,通过修堤坝,改河道,将水引到低洼处疏通等等方式成功治水。西凉军队也从绥合撤走,大魏的边境暂时能安稳一段日子了。而林深,时隔四年,终于要回京了。 虽然林深赶不上他儿子的满月酒,但是能回家一趟,已是天大的惊喜了。左薇激动的语无伦次,还是周娅代笔,递来了消息,说要林清回府一趟。这还是三年来左薇第一次要求她回去呢,林深的面子也忒大了点。 正好要出宫,林清第一时间想到了秦修泽,叫他在宫门外等着她。这会儿她已经收拾妥当,换上低调不起眼的宫女装束走出了宫门。 远处一辆灰色楠木马车停靠在街边行人稀少的角落里,马车顶端挂着几片竹叶子,正是林清和秦修泽定下的暗号,和约好的时辰不同,她提前出来了,没想到他这会就已经来了。 林清快步走上前,掀开马车的帘子,玉冠蓝衫,姿态闲适地倚躺在马车里,脸上盖了卷经卷,双手枕在脑后,似乎正在闭目养神。 林清咧嘴一笑,心中存了吓他一跳的心思,遂蹑手蹑脚地靠近,尽量不发出声音来,这过程十分顺畅,丝毫没有惊动到熟睡中的人,离得近了,她渐渐将手移到经卷上方,屏住唿吸就要掀开,还在心中酝酿了下,待会儿该用多大的声音吓醒他。 她莹白如玉的指尖在马车内昏暗的光线下微微发亮,她极专注的盯着那经卷,眼睛都不曾眨一下,眼看着就要得逞之际,闭目养神的人突然抬起头,脸上经卷几乎贴着她的脸孔滑落,掉在车内柔软的毯子上,下一秒,她惊叫出声。 “啊——” 她被吓得腿一软,直直往前跌下去,车内空间极小,避无可避就要落在秦修泽身上,与其说是落,不如说是砸,她清楚的听见身下的秦修泽发出了一声闷哼,一定很疼吧。 她担忧地撑起身子,想要看看他有没有受伤,一只手却轻轻一带,她再次趴在他的身上。依稀可以听见他笑了一声。 她没好气儿地道:“让你吓我,现在难受了吧?” 身下胸膛一抖一抖的,他似乎笑得更厉害了。她跟着这动作,身子也轻轻颤抖起来。前胸有种怪异的感觉袭来,因了这个姿势,她的柔软紧紧贴着他胸前的轮廓,压得她有些难受,胸闷又气短,似乎还有些痒痒的,这感觉让她渐渐红了脸颊。 抬起头,髮丝轻触他的喉结,从他下巴的弧线里望上去,秦修泽弯着眼角笑了笑。 林清看一眼便重新低下了头,蹭着他的肩窝,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嘟囔声,“有什么好笑的。” 第146页 秦修泽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撑住身下的坐垫,居然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许久。胸腔轻微震动,低低的嗓音从她头顶上传来,“你刚刚是想做什么?”声音在狭小的车厢内低回萦绕,真是要命的性感。 她抠弄着他胸前的竹纹刺绣,小小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语气里娇软的意味十足,跟她平时说话的样子很不一样,她却完全没有察觉。 “我还以为,你要偷亲我。” “谁、谁要亲你了?就算我要亲你,那也是光明正大的,偷袭这一套,向来不是我的作……唔……”林清急急抬起头解释,不防身下人这时候突然弯着脖子,低下头来,他的薄唇正正好好贴住她的,分毫不差,是一个完美的接吻的角度,他们竟如此相衬。 她睁的大大的眼睛,慢慢浮起一层水雾,一边感受着唇上的柔软,一边分着心思数着他长长的睫毛。 “嘶……”唇上被轻轻咬了一口,全身上下顿时涌起一阵难言的刺激,她蜷缩着脚尖,渐渐在他大腿上蹭弄,似乎这样就可以减轻那酥酥麻麻,醉意熏熏的感觉。 身下人一僵,有一瞬间,她感到他的唿吸都是停住的,贴着她的胸膛没有一丝起伏,像是一具只有温度的尸体,她吓了一跳,分开紧贴的唇,就要去瞅他的表情。这动作还没到一半,就被脑后一只手止住了,以不容回绝的力道重新将她扣向他。 渐渐加深的吻。 良久,当车厢里充满了氤氲的湿气时,二人终于分开,他用手轻轻擦拭着她的唇,她则趴在他的胸前大口喘气,空气里都是她唿吸间香甜的味道。 “刚刚计算失误了,原本你摔下来该直接扑到我唇上的。”一场温存结束,秦修泽如是开口。 林清听得一窒,彻底歇了捉弄他的心思。真是,自讨苦吃。 第83章 艷阳天, 和风荡荡,杨柳抽枝。今年的春天来得很早, 整个京城草木萌动,繁花初绽, 还未到三月,空气里一冬的寒意俱已消散,暖风和熙,融融春意袭来,迎春花开放的这一天,福安公主终于要出嫁了。 大红灯笼高高挂着,十里红妆, 一路蜿蜒至万阁老府门前,马车从长宁街头排到街尾,浩浩荡荡, 道路两旁铺洒着颜色鲜艷的花瓣,树上繫着无数条红绸带, 喜庆的氛围渲染了整个皇城, 引得路上百姓频频观望。队伍前面穿着绯红礼服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 胸前戴着大红花球,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不停向周围的人挥手致意。 队伍后面跟着雕鸾画凤的八抬花桥, 精緻华丽的样子看的一众少女好生羡慕。迎亲车队在众人或称羡,或惊嘆的目光中慢慢驶向阁老府。 四海楼的三楼雅间里,临窗坐着的绿衣女子瞅着这样的盛景, 啧啧称嘆着。 “据说西凉退兵,萧焕成的功劳是头一份,看来秦驰对他很满意啊,外族男子在大魏迎亲,还能有这么体面的排场。”边说话边捏了两粒花生米,往上方一抛,仰着脖子去接。方向不对,那花生米没进到女子的口中,反而掉落到地上。 绿衣女子不无遗憾的摇摇头,又伸手去拿面前的一叠坚果。边拿边道:“这种场合,你不用出现吗?” 坐在对面的男子从她手中取走坚果盘子,换上另一个白玉碟子,上面盛满了剥好壳的坚果。“吃这个。” 绿衣女子从善如流的接过,一一送往嘴里。含煳道:“你真的不去?”堂堂西凉的太傅,居然潇洒悠闲地坐在这里给她剥坚果。 “那好歹是你的弟子吧?”林清望着他,神色越来越奇异。 “前些日子我们已经告了别。”意即是他今日不需要出现在萧焕成的面前了。 林清望着他格外淡泊的神色,还是有些好奇:“萧焕成和万怡今日就要回西凉了,你真的不同他们一起走?” 秦修泽修长的手指还在剥着坚果,手中动作不停,头也不抬道:“你希望我走?” 话到此处,林清略有几分踌躇,“突然觉得挺对不住萧焕成的,娶了个妻子,却丢了个师傅,我看他平时那么依赖你,想必和你待在一起的时间也足够长了。你这下突然从他身边消失,不会觉得遗憾吗?” “依赖我?比起萧焕成,依赖我的另有其人吧。”秦修泽抬起头,含笑地望她,话中意味不言而喻。 林清凝目瞧了片刻,见他神色如常,并无失落,便垂落眼睫,放下心来。“我只是不想让你后悔。” 秦修泽闻言放下手中的坚果,用手帕擦了擦手指,很是突然的探身亲了亲她的嘴角,顺带尝了尝自己亲手剥的坚果的味道,果真,又香又甜。 林清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手搞得有些凌乱,虽说二人独处时偶尔会有些亲密举动,但他时不时的行为总是让她心跳漏了半拍,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他会做什么,真是,惊心动魄。 “你下次亲我之前能不能跟我商量一下啊?”她有些不满,明明刚重逢的那段日子,他还是很尊重自己的意见的。 秦修泽笑着坐回去,“告诉你的话就看不到你受惊之后急速变得粉红的耳垂了。” 是吗?林清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反应。等一下,他是不是又在转移话题了?她狐疑的眼神对着他上下打量起来。 第147页 “你这么漂亮,我有什么好后悔的。”他这话说的极其随意,听不出一点真心实意来。这是煳弄她呢吧。 “成,记得你今天的话,以后想后悔都不成了啊。”她也这么随后一说,又低下头去摆弄面前的碟子,“这碟子是怎么烧制的啊,釉色这么鲜亮……” 错过了他眼中那一点深意。怎么可能后悔呢,他用了那么长时间重新走到她的面前。 鼓乐声,吆喝声,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不断,混和在一起,繁杂又喧闹。这间不高的雅间里,却仿佛与世隔绝,宁静又安然,阳光倾洒下来,落在林清脸庞上,像盛放的迎春,热烈,肆意,炫耀着旺盛的生命力。秦修泽托着腮,静静地瞧着她。周围也是静悄悄的,针落可闻,依稀能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争吵声。 “说了要你们这儿最烈的酒,你这端上来的是什么玩意,白水吗?对得起你这京城第一酒楼的称号吗?你们掌柜的在哪儿,让他上来,小爷我要亲自问问。”这顽劣任性的语调,没来由的熟悉,听得林清皱起了眉。 赔笑声紧跟着响起,“这位公子,小的真没骗您,这已经是咱们这儿最烈的花雕了,寻常人一杯下去就倒了,这这这……” “这什么?没看到小爷身边这位公子吗?两壶下去,比进来时候还清醒。你这不是假酒是什么?还不快去叫你们掌柜的。” “小的就是这里的掌柜,说了多少遍了,这位公子也不曾听进去,想必应该是醉的不清了......” “醉什么醉,滚一边儿去,小爷我可是千杯不倒,七哥,来来来,小弟再陪你喝一杯,什么女人,都是浮云……” 哐当一声巨响,似乎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公子?公子您没事吧?” 紧接着又是一阵混乱的声响,胡言乱语中夹杂着店家无奈的劝慰。很是一番大动静。 林清望着对面正饮着茶的秦修泽,试探的问了一句,“你知道隔壁是谁吗?” 秦修泽神色淡淡:“三个人,睿王,成王,还有掌柜。你问的是哪一个?” 果然,不止自己一个人听出来了。她斟酌道:“我去打个招唿,你……你就在这等我一会儿?”眼下的状况,他也不适合出面。 意料之外的,秦修泽没有听她的话,反而站起身:“撒酒疯的男人,指不定会伤了你,还是我去吧。”拿起桌上的银色面具,缓缓覆于脸上。 这样也好,四海楼里不乏名流权贵,她一个深宫贵妃,还是不适合出现在人前的。她点点头,亮晶晶的眼睛扑闪扑闪的上下眨动,看着颇为乖巧,不像个成年人,倒像是个孩童。 笑意顿生,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他的好心情,“我去去就回。” 足音渐消,秦修泽推开门,很快来到隔壁雅间,也是临窗的位置,此刻却房门大敞着,里面正乱作一团。 面色潮红地躺在地上抱着椅子腿不撒手的正是大魏尊贵的睿王爷,嘴里不清不楚的嚷嚷着,一旁的矮个子掌柜搓着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房中唯一一位坐着的,对着酒壶牛饮,双眼死死还盯着楼下迎亲的队伍,对身边的混乱充耳不闻。 秦修泽迈着步子走进来,第一个看见他的是矮个子掌柜,见惊动了别的客人,面带愧疚,“这里我一会儿就能处理好,扰了公子的兴致真是对不住,今日的酒水通通免单,还请公子见谅。” 秦修泽笑着安抚面有急色的掌柜,身上释放出的善意令掌柜定了定心,这位公子周身气质柔和,看着不像是来找事的。 “见过睿王爷,成王爷。” 掌柜的一惊,虽然看穿着打扮知道这二位公子地位不凡,可也没想到会是皇亲国戚,还是皇上的弟弟,所幸他没有贸然得罪人家。 秦昕自顾自喝酒,秦吉倒是朦胧的睁开眼睛,“谁叫我?” 秦修泽缓缓来到秦吉身边,将他从地上拽起来,稳稳地搀扶到椅子上,才开口:“睿王爷恐怕是醉了。” 秦吉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冷香,有点清醒了。视线开始聚焦,落在那一张面具上,有些疑惑,“你是谁?如何知道小爷的身份。”他与西凉的使者团并无接触,是以不知道面前人的身份。 “在下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京城第一酒楼四海楼,来往之人非富即贵,想必会认出王爷的不止我一个人。若是被人瞧见了睿王爷这幅尊容,想必明日皇上的书房里,会多出一道弹劾王爷的摺子。”秦修泽倒了一杯水,放在秦吉的面前。“王爷趁热喝吧,醒醒酒意。” 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秦吉不知怎么就喝完了一整杯水,喝完之后才愣愣想到,我为什么要这么听他的话啊? “小爷我……”对着此人,不知怎么有点心虚,他改口道:“本王没有醉,本王清醒的很,并没有做出有辱皇家体面的举动,我看谁敢弹劾我。”说到后面,他加强了音调,仿佛这样就能多一分底气。 “那就好。”对面人不过淡淡一笑,并无任何回击之意,他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像是打在棉花上,莫名的烦躁。 “此间人多,还请二位王爷留心形象,莫要为难掌柜,退一步,留给大家一个清静。在下先在此谢过二位王爷了。”秦修泽拱了拱手,秦吉有些僵硬的回以一礼,身子仿佛不受控制,真的是奇了怪了。他正打算开口问问眼前这个气质不凡的青年人的身份,耳边就传来了冷冷的一嗓:“我认得你。” 第148页 是秦昕,他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酒壶,来到秦修泽的面前,神情严肃地打量着他。“西凉莫离,我没说错吧。” 秦修泽不疾不徐地道:“成王爷好记性,在下正是莫离。我们在西山围场见过一面的。” “不是西山围场,是在皇宫里。”无比肯定的声音响起,“贵妃身边的那个太监,是你没错吧?” 秦修泽轻挑了一下眉毛,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秦昕。 第84章 “咯——” 四海楼三楼一间名为“竹林溪水”的雅间里传来了一声响亮的打嗝声, 随着这声音溢散,酒气一瞬间涌上整个雅间, 房内二人不由自主的用手捂住了鼻尖,略带嫌弃地看了一眼始作俑者。 秦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暗地里却狠狠翻了个白眼,七哥嫌弃他就算了,这个矮胖矮胖的店小二竟敢用那样的眼神瞧他,他可是当今圣上的弟弟啊,从来没有人敢对他这么无礼。 说到无礼,他不由得看了一眼唯一一个没有拿异样目光看他的高个男子,自己这个亲王的身份, 他似乎并不是很忌惮。而且他刚刚听到了七哥与他的谈话,贵妃身边的太监?怎么又和林清那个女人扯上关系了? 原本今日万怡出嫁,他怕七哥想不开特意带着他要去青阙楼找点乐子, 一根筋儿的七哥说什么也不肯去,他只好退而求其次, 转到四海楼, 点上几壶小酒替七哥消消愁。只是没想到迎亲的队伍恰好经过此地。 七哥一声不吭地连灌了两壶酒, 神色却没有半点迷离,反而却越喝越清醒,这可苦了一旁作陪的他了。他的酒量在兄弟几人中是最差的, 几杯酒下去就有些迷煳了,还不等他借着酒意发发酒疯,眼前就出现了这个颇有几分神秘的男子。最令他惊讶的是七哥竟然知道他的名字, 西凉莫离,他还是头一回见。 至此,秦吉的酒已经醒了八分。他看一眼面色不善的七哥,知道他与此人有些不对付,便刻意板着一张脸道:“西凉的人,不在迎亲的队伍中,跑来这里做什——咯——”本该是气势不凡的一句话,却被打嗝声降了几分格调。 这场面有点滑稽,但是输人不输阵,他双手叉腰,清了清嗓子,打算挽回几分面子,面前却突然伸来一只手,阻止了他。 “睿王说的不错,你此时不在迎亲队伍中,却出现在此地,莫非......”秦昕想到一个可能,面色登时有些不太好,“贵妃也在这里?” 秦修泽不答反笑,“莫离虽然不明白成王殿下为什么总将在下同贵朝的皇妃联繫在一起,只是这样对您的兄长,大魏的皇帝而言似乎有些不敬呢。” 秦昕看着他不慌不忙的样子,眉间泛上冷意,“更不敬的事,莫公子不是早已经做下了吗?皇上的脸面,你比谁都不在乎吧?” 秦修泽转脸看着一旁呆立的掌柜,内心嘆了口气,秦昕长高了,存在感也比以前强烈多了,原以为他成长了不少,可这样肆无忌惮的当着旁人的面说起皇室秘辛,还是有些欠考虑了。 “掌柜的,麻烦您去准备两盅醒酒汤来,二位王爷有些醉了。” 掌柜如临大赦般往外走去,他什么也没听见,醉酒之言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秦吉在一边听了半天终于听出点头绪来,惊讶的转向秦昕,问道:“你是说他和皇嫂……?” 秦昕漠然地点了点头,”上次在宫里我看见的那个太监,就是这位莫公子假扮的吧。“ 秦吉大惊,第一反应还是不可置信,林清她不是一直痴恋着三哥吗?小时候还总逼着他叫她嫂嫂,似乎自己这样叫了,她就真能当上三哥的妻子了。虽然迫于她的淫威自己喊了这声嫂嫂喊了好几年,但也不难看出,她确实心系三哥,到了非君不嫁的地步。 七哥竟然说那个为了三哥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的林清和眼前这个神秘的异族人有苟且之事。他头一个不相信。 “七哥,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别人都有可能,执拗顽固的小霸王林清也不可能吧。 秦昕听得连连皱眉,“你先闭嘴!”又转向秦修泽,道:“你别不承认,西山围场的树林里,我可是亲眼看到了你和贵妃......”想到当时的场景,他就觉得恼恨,自己怎么就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身份呢。还有那日入宫所见,他知道林清身边的人就是西山围场里那个拥着她的男子,只是不能确定他的身份,直到今日,他踏进雅间的身影同西山围场匆匆一瞥的背影重合,原来,那个姦夫就是莫离。 “我若将此事告诉皇兄,别说是你,就连你们的三王子一时半刻也回不了西凉了吧。” 可惜,秦驰早就已经知道了。秦修泽看着眼前气不可遏的七弟,心知他是为了秦驰,心中有些安慰,兄弟情深,不管是哪一朝哪一代的皇室,都是少见了。然而为了这份亲情,他更不能让秦昕到秦驰面前说出这些伤人的话来。 他缓缓走到窗边坐下,望着楼下的盛景道:“原来如此。成王空口无凭,说出这些话来污衊在下,目的是我西凉的三王子殿下?” “你说什么?”秦昕纠结的眉头片刻都未展开。 “人人都知道成王心系福安公主,为了公主不惜受了陛下的杖罚。三王子更是对我说过,成王在西山围场里为了公主与他大打出手。眼下三王子抱得佳人归,若说王爷心中没有怨气,怕是谁都不会相信,来此地买醉便是最好的证明。”秦修泽分析的头头是道,一旁的秦吉听得连连点头,可不是嘛,七哥心中有多怨他可是一早见过了。 第149页 秦修泽食指叩着窗弦,接着道:“如今见了我,王爷便联想到殿下,更是抑制不住心中怨气,竟想出了污衊我来拖累殿下的法子,如此殿下便得罪了陛下,能不能带着福安公主回西凉也成了一个问题了。”话说完,他笑吟吟地看向一旁瞪大双眼的秦吉,道:“睿王殿下觉得在下说的在理吗?” 秦吉呆呆点了点头,又连忙摇了摇头。虽然他觉得莫离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七哥堪比刷锅水的脸色告诉他,自己此时还是不要开口的好。 “你!你莫要含血喷人!”秦昕气急败坏地怒吼道。 秦修泽耸了耸肩,“在下说的不过是一种猜测,王爷千万别放在心上。”话音一转,又道:“同理,王爷说的也只是自己的猜测,莫离与贵妃娘娘清清白白,容不得旁人这般妄加揣测,要知道,风言风语的杀伤力比起刀光剑影来,更为可怕。还望王爷慎言,方才是莫离失礼了,王爷莫要见怪。”说着便向秦昕的方向作了一揖,行云流水般流畅优雅。 一番话听得秦昕张口结舌。 秦吉看一眼他七哥,又看一眼秦修泽,知道是该自己出来打圆场的时候了。便搂着秦昕的脖子,笑呵呵地说道:“不会见怪,不会见怪。七哥说着玩呢,莫公子一表人才,又谈吐不凡,七哥是想同你交个朋友才开玩笑的呢。你说是不是,七哥?”秦吉拼命向秦昕使着眼色,眼角差一点都要抽搐了。 良久,秦昕一点一点拂开秦吉的手,端起面前酒壶一饮而尽,将空壶重重置于方桌上,抿着淡薄的嘴唇,冷冷看一眼秦修泽,道:“西凉莫离,本王记住你了。” 语毕,径直走出竹林溪水,灰袍翻飞,震得门框剧烈地晃动起来。 秦吉见秦昕走了,也不好久留,看着秦修泽歉然一笑:“莫兄不要误会了,我七哥的意思是莫兄为人谦和,值得相交。今日多有不便,改日一定与莫兄小酌一杯!” 秦修泽含笑地点头,秦吉最后望了一眼垂手静立于窗边纹丝不动的身躯,天蓝色的袍子接着窗外蓝天,似乎与天幕融为一体,写意风流,翩然俊逸,怎么看怎么舒服。 令他欣赏的人不多,钦佩的就更少了,西凉荒芜小国也会有这么潇洒的人物,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句话用在莫离身上,竟有些不适了。 还是有些遗憾,他又向秦修泽招了招手,“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访啊,莫兄一定不要忘了我今日之话啊!” 夺门而出的一剎那,秦吉无意间瞥见莫离的目光,有些惊愕,怎么说呢,他竟然觉得有些慈爱。对,慈爱,他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词,一定是眼花了。意识纷乱间,没有注意到身边一抹香风,与他擦肩而过。 …… 林清走进刻着竹林溪水四字的雅间里,双手环胸,靠着门框,戏嚯地看着窗边的人影,道:“我今天才知道,你连自己的弟弟都会欺负。” 秦修泽翩然一笑,摘下脸上的面具,“你都听见了?” “你怎么不让着点他们,好歹是你的弟弟呢。”她发现不管是做秦修泽的弟子或是弟弟,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 ”我记得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皇子们眼中温和可亲的三皇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咄咄逼人,嘴下不留情了?” 秦修泽缓缓来到她身边,凝神瞧了瞧她柔软红润的薄唇,意有所指道:“嘴下留的情都给你了,别人那里自然是讨不来一分一毫了。” 林清很快反应过来,粉面上带着些娇俏的薄晕,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也是,秦昕秦吉那样的老实人怎么说得过你,这么不正经的。” 秦修泽挑挑好看的眉毛,笑的有些不怀好意:“不正经?你觉得我这就算不正经了?”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她最喜欢的梨涡又跑出来招摇撞骗,显得他一张俊颜无辜又迷人,她气不过,踮起脚尖,狠狠咬在他的梨涡上。 他从善如流地将她纳入怀中。 第85章 三月初五, 宜出行,纳采, 求嗣,嫁娶。是个由钦天监挑选出来的万事皆宜的好日子, 这一天,天晴日朗,推迟了一月有余的封后大典终于得以举行。经歷了西南水患、边境摩擦一系列的祸事后,这次的封后大典较之歷朝歷代都简单不少。国库空虚,礼部早在承办大典之初就接到了皇上的口谕,化繁为简,节省银两。 即便是为了缩减开支, 该有的流程却不能少。未到寅时,玉坤宫的太监宫女就开始忙碌起来。明知道今日会很疲累,傅娆还是一夜未睡, 早早的换上礼服,端坐在铜镜前, 一坐便是一个时辰。脸上几乎被折腾的没有知觉后, 她慢慢睁开眼睛, 看着镜中妆容精緻的女子,扯了扯嘴角,却只能露出一个僵硬难看的笑容。 这不像她, 一点儿也不像。她用力挥去身边饰物,吓得宫女们跪了一地。 胆大的贴身宫女道:“皇后娘娘,凤冠已经拿来了, 可别误了吉时......” 皇后娘娘。傅娆怔了怔,多么陌生的称唿啊,即便是这些宫女们喊出来也有一种异样的违和感,空悬了三年的后位,最后竟然会落到她的头上。旁人只会称羡,却不知道她这个后位,同林清的贵妃之位一样,名不副实。 第150页 时至今日,她早就不奢望来自秦驰的那份遥不可及的爱情了,如果没有爱情,那就握紧一切可以握住的,比如权力。傅娆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袖,对着镜子开始练习高贵端庄的,属于皇后的笑容。 “将凤冠取来。” 奉天殿外,禁军林立,宫人在台阶之下一字排开,肃穆静立。随着三声鼓鸣,身穿凤袍的傅娆在引礼女官的牵引下一步一步走上丹墀,庄严巍峨的礼乐也在此时奏响。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傅娆深吸一口气,高扬粉颈,笑着走向丹墀的尽头,那里,一身明黄朝服的秦驰不知已经等了多久。 册封仪式的最后一步,傅娆来到丹墀之上,面北而跪,听着礼部官员宣读册文:“朕惟干坤德合、洵藉内庭之助,阴教成于宫壶,尤资后德之贤……” 风不动,阳光下礼服上的凤凰微微闪烁,仿佛就要飞出袍子,遨游于天际。傅娆低头看着振翅欲飞的凤凰,微微恍了恍神。 冗长的册文终于宣读结束,行完六肃三跪三拜礼之后,傅娆才得以起身,长时间的跪拜,让她眼前有点发黑,直到面前伸出来一只修长莹白的手。她抬起头,看到秦驰冠冕之下淡漠如初的眸子,即便是这样的日子,他的眼里也没有一丝喜色。 心中苦笑一声,面上却不露半点声色,傅娆缓缓牵住他的手,不管怎么样,至少这一刻,她成为了唯一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女人。 奉天殿外观礼的妃嫔中,几乎人人都向至高处的一双璧人投去了羡慕、嫉妒的目光,母仪天下,那是后宫每一个女人的终极梦想。唯一不这么想的就是观礼队伍前头的林清了,大概是歷经过同样繁复的流程,她知道此刻屹立于万人之上,笑的高傲的傅娆,其实应该很累。 别说傅娆了,就是她,站在这里几个时辰,不能说话,不能动,也已经够累了。所幸她以贵妃的身份待在宫里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她和秦驰约定过,封后大典一过就会离开。 今日便是她离开之时。秦修泽会在亥时末带走她。光想到这一点,她就变得兴奋起来,枯燥乏味的观礼过程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熬了。今晚之后,世上就再没有大魏的贵妃林清,她将重新变为一个普通的女子,跟在心爱的男人身边,长相厮守。 然而在此之前,她要先和一个人道别。 回到露华宫,她招来贴身二婢交代完一些事情后,径直去了延庆宫。 太后的身体在秦修泽的调养下已经变得大好,这些天,她常常带着秦修泽配制的养血安神、调和气血的药膳去看望太后,太后饮下后,不再失眠,气色变得极好,人瞧着,也比从前年轻了许多。 她到的时候,太后甚至在听戏,请的还是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要知道在从前,太后除了吃斋念佛就没有什么别的爱好了,日子过得简直比菩萨还清净。望着太后脸上明朗的笑容,她更加好奇了,那个晚上,秦修泽究竟是如何解开太后的心结的。 “清儿,你来了,快坐到哀家身边来。这戏呀,一起听才更热闹。”一片锣鼓声中,太后无意间转头,发现一只脚踏入殿中的林清。 林清笑着点头,将手中的药膳交给安嬷嬷后,依言来到太后身边坐下。 太后没说什么,握着她的手,又开始摇头晃脑地听起戏来。戏台上唱的什么,她一概没有听进去,满脑子想的都是该如何向太后道别。来之前她已经同秦驰商量过,贵妃悄无声息消失在皇宫里的方法除了被打入冷宫就是假死。 被打入冷宫显然是不可能的,有太后护着,就算是假的,秦驰也不敢动她。至于假死,一来会伤了太后的心,二来,定国公夫妇那里也不好交代,难道要告诉他们自己假死是为了跟秦修泽私奔吗?盼着她跟秦驰好好过日子的夫妇二人定然不能理解。更何况秦修泽明面上的身份,还是西凉来的使臣。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一种方法比较稳妥,既不会叫太后伤心,也不会令她爹娘怀疑。 锣鼓声停,一台戏接近尾声之时,她已经想到了妥善的说辞。不再犹豫,她直接开口说道:“母后,清儿有几句话想对您说。” 太后依旧沉浸在热闹的戏文里,只偏了偏头,“你说。”眼睛却还一直盯着戏台上的俏丽青衣。 林清道:“清儿想去一趟建州行宫。” “什么?”建州行宫四字一出,太后彻底转过头来,“你刚刚说要去哪儿?” “建州行宫,清儿想去那里散散心。”她认真的重复了一遍。 太后凤眸闪了一闪,有几分不解,“为什么突然想去建州行宫了,是不是阿驰待你不好了?” 林清连连摆手,解释道:“不是的,母后。阿驰对我很好。是我自己的问题,待在宫里三年了,我哪儿都没去过。如今母后的身体好了,皇后也立了,后宫急需一番大整顿,有我在,皇后也会放不开手脚。我想是时候出去走走,见见大魏的大好河山了。” 凤眸眼波流转几分,太后打量着她的神色,微微嘆了口气,似乎明白了什么。“哀家明白,皇上皇后亲近,你看久了心中总会有些难受。” 这个真没有。林清望着太后瞭然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 太后望着她说:“见了别人感情亲密,联想到自己就不免有些凄凉,哀家知道,你还忘不了阿泽。” 第151页 林清诧异地回望,原来太后说的难受是这个意思。这还是太后第一次这么自然的提起修哥哥来。 “近来我常常梦到阿泽,说来也奇怪,阿泽去了三年,却从未託梦给我。你猜猜我梦到他说了什么?”语气颇为怀念却没有了往日提起就会涌来的悲恸。 “说了什么?清儿猜不到。” “我梦见他说,他在那边过得很好,没有什么烦恼,吃的好喝的好,睡的也好。就是有一件事放不下心来,他很担心我,怕我因为思念他而痛不欲生,过不好红尘里的这些日子。他还说,人总有一死,或早或晚,他只是比我们早了一步到了那个世界,大家总有一天会在那里重逢。他说他就在那里等我,不会跑远的,叫我安心的过完这边的日子,他还等着我过去给他讲一讲这边高兴的事情呢。”太后说到这里,语气还是很轻快的,就像是亲眼见到了自己的儿子一样,又宠溺又欣慰。 “阿泽那个孩子,别看到从小善良温和,寡言少语的。可是说起闹人的话来,也是头头道道的。你猜他还说了什么?”太后突然笑了起来,眼角皱纹渐渐加深。 林清心想,你儿子才不是个寡言少语的呢,调戏人的话简直是张口就来。面上却温婉地摇摇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那孩子说,下辈子,他一定还要投胎做我的儿子。咱们的母子缘分,那可是长长久久的。”凤眸里闪过些溢彩的琼光,一张脸顿时变得年轻生动起来。林清想,秦修泽长长的凤眸应该是随了母亲,都是一样的美丽迷人。 “所以说啊,活着的人还是要看开点。”话音一转,她牵起林清的手来,“清儿你也是,过得开心点,不用去刻意忘记他,只要在提起阿泽的时候,想的都是那些美好的事情,别去伤心,下辈子,我们都不会错过他的。” 林清瞧着变得豁达的太后,心中闪过些安慰,不再沉浸于丧子的悲痛中总是好的。也多亏了修哥哥,如果不是他,不知道太后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太后歇了歇,用完安嬷嬷端上来的药膳,声音渐渐平静下来:“建州行宫你想去就去吧,反正也不是太远,你想回来随时都能回来。多看看山川河海,也不是什么坏事。” 林清看着她和蔼慈祥的双眸,有些伤感。这些年,她真的是把自己当成亲生女儿来疼的。她上前轻轻搂住太后清瘦的腰身,小声道:“清儿会常常回来看您的,母后。” 太后温柔地拍着她的背,笑了笑,没有说话。 原谅我骗了您,母后。林清眼角微微湿润,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份厚爱了。 第86章 亥时, 露华宫。林清换了一身宫女服饰,手中提这个蓝布碎花的小包裹, 蹑手蹑脚地经过睡得香甜的守夜宫女的小榻,缓缓走出了寝殿。 距离她和修哥哥约好的时间还有一会儿, 但是从露华宫到霄云殿的路程不算短,她走过去还要一段时间,估摸着她到了霄云殿,修哥哥正好也到了。 霄云殿靠近禁宫毓庆宫,是宫里除了冷宫之外最僻静的地方了。传闻太/祖皇帝生前宠爱的一位妃子在那里悬樑自尽了,从那以后,夜里经过霄云殿的巡逻守卫们总会听到女人的哭声, 长此以往,巡逻的人也不敢轻易接近那里,也算是宫里的忌讳了, 会去那里的人本来就寥寥无几,乃是宫中守卫最为薄弱的地方之一。 上回她私自出宫走的也是霄云殿, 院子里有个仅容一人钻过的小洞, 从那里钻出去外头就是皇城大道, 毗邻着繁华的西宁街,秦修泽的马车就在那里等候。 这个时辰,宫中除了巡逻的侍卫都已经进入了梦乡, 她一个人走在空旷的道路上,心中却没有一丝害怕,脚步也十分轻快, 灵巧地避过巡逻侍卫的警戒后,终于踏进了霄云殿的大门。吱呀一声,推开锈迹斑斑的大门,迎面而来一阵凛冽的寒风,初春的晚上,没有阳光的照射,还是有些寒冷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将手中的包裹紧了紧,贴近自己的胸膛,缓缓走进门内。 院中的小洞果然还在,她蹲下身子朝外面探了探,伸出手指轻击墙根处的红砖三下,外面并没有传来回应,修哥哥似乎还没有来。难道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她靠着墙角缓缓坐下,荒芜繁杂的乱草丛将她小小的身影笼住,就算有人进来了,也很难发现她的存在。就是有点冷,背贴着身后冰冷的墙壁,她哈出一口热气,搓了搓手,将下巴搁在膝盖上,耐心等待起来。 今晚连月亮也没有,她望着天上寥寥的几颗星子,开始幻想起出宫后的生活。他们应该会去游歷,走过天下所有没去过的地方,看过不一样的风土人情,然后找一个僻静悠闲的小村庄定居下来,养几只鸡鸭,再生一个孩子,柴米油盐,粗茶淡饭,过着和和美美,肆意舒心的小日子。就是有一点,她不会做饭,十指不沾阳春水,从小到大,有爹娘宠着,她都没干过什么重活。不过没关系,她可以慢慢学,反正还有修哥哥,他那么万能,生火做饭这种小事情,应该也难不倒他吧。 想着想着,她的脑袋开始一点一点往下沉,平日里这个时辰,她应该会躺在露华宫那张柔软温暖的大床上,进入梦乡。啊,又冷又困,似乎还有点饿,要是有一碗热乎乎的莲子粥就好了。 第152页 风又大了起来,颳得面前荒草胡乱地摇摆,平地捲起一阵灰尘,进到她的眼睛里,难受的眨了眨眼睛,却怎么也弄不出来。阴风阵阵,堪比冷宫的萧索和阴冷席捲而来,她似乎可以听到女人哑着嗓子哭泣的声音,间或还有阴测测的笑声,混合在一起,激的她起了一臂膀的鸡皮疙瘩。 不愧是闹过鬼的宫殿,原来不是传着玩玩的。但她从小胆子就挺大,鬼神不惧,应该是风声在作乱,她受寒冷的影响,一时心神失守,忍不住浮想联翩起来。这风声确实难听,她揉了揉发麻的双腿,想要站起来,走到稍微温暖的室内去等待。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粗重的喘息声,正向她缓缓靠近。她又抱着双腿蹲下来,这不是闹鬼,更不是什么错觉,而是真真切切的人声,有人来了,听脚步声似乎还不止一个。 怎么回事?一向无人问津的霄云殿今个儿怎么突然变得热闹起来了。 大门再一次被人推开,无数火把照亮了为首那个女人精緻端庄的脸庞。“有太监举报说看见一个宫女鬼鬼祟祟的进去了,给本宫搜!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是新科皇后傅娆。原来是找她的。呵,还带了这么多人马,看来此行是势在必得啊。 今晚肯定是走不了了,修哥哥到现在都没来,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相信他,不会无端的失约,如果他没有来,就证明是被什么重要的事情给绊住了。 她站起来,抖一抖被荒草染黄的袖子,里面掉出几根杂草,落在她脚旁,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娘娘,娘娘,找到了,人在这里!” 明亮的火光一瞬间围拢住她的三面,除了靠墙的那一面,周围所有缝隙都被严严密密的赌注,她拿开因为骤然明亮的火光而遮住眼睛的双手,人群外围,穿戴齐整的皇后娘娘迈着矜贵的步伐,缓缓来到她的面前。”哟,本宫还以为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小宫女呢,原来竟是贵妃娘娘。” 嗓音里透着一股子刻意装出来的惊讶,还有少许抓住把柄后的兴奋。 “贵妃娘娘,这个时辰,您一个人穿着宫女的衣裳在霄云殿做什么?难道是来赏月?” “皇后娘娘您年纪轻轻的眼神竟如此不利索了,今晚哪来的月亮呀。” 轻飘飘的一句让傅娆一噎,望着林清脸上淡定自若的笑容,有些刺眼。等一下,自己就会让她连笑都笑不出来。她又上前几步,说道:“贵妃不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还有你手中的包裹,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不会是宫中禁物吧。来人,给本宫检查检查。” 得命的侍卫立马就要走上前来取走她手中的包裹,林清横眉一挑,杏眼圆睁,狠狠扫向众人,“我看谁敢!” 到底是常年居于高位的贵妃,她这气势十足的一吼便是皇上的几个兄弟都不敢上前,更不用说这些看人脸色生活卑躬屈膝的小侍卫了。抬起的脚步放下,有些犹豫不前了。 傅娆冷笑一声,说不出的愤怒:“他们不敢我敢!本宫位居中宫,统率六宫,你身为贵妃难道想要以下犯上?而且如此抗拒,那么贵妃所拿之物是不是有违宫规,本宫更应该查一查了。”说着就要来夺林清手中的包裹。 林清不屑的一笑,自然而然的后撤一步,傅娆扑了个空,步子有些踉跄,在身边宫女的搀扶下险险的站稳。 “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本宫拿下!”玳瑁护指愤怒地指向一旁呆站着的侍卫们。 傅娆气的面容都有些狰狞了,侍卫看了再不敢踌躇,伸出手掌,“贵妃娘娘,得罪了!” 看来是要松松筋骨了,林清将包裹背在背后,双手成掌,摆出一个防卫的姿势来,神色端凝,死死盯住侍卫们的动作,随时准备反击。 侍卫们见她如此,颇感头疼,早听闻贵妃娘娘师从定国公林震,一身武艺,对他们来说也有点棘手啊。 局面一触即发,谁先出手都是一场恶斗,傅娆在宫女的搀扶下退出了人群,走到了宫门口的台阶上,抄着手冷冷地望向被包围住的林清。 “你在这里做什么?” “啊——” 冷不丁脖颈后传来一处凉薄的气息,联想起闹鬼的传闻,傅娆吓得花容失色。 秦驰皱着眉看着厉声嘶喊的傅娆,挠了挠耳朵大声道:“都给朕停手!”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一时间霄云殿荒芜的院子里哗啦啦跪倒一片,作为唯一站着的林清,她无疑显得十分醒目。 秦驰看一眼她的装扮以及她身后显眼的洞口,顿时瞭然。真是,明明可以正大光明的出宫,非要挑这种时候。 “皇上,臣妾接到宫人举报,说是有人拿着包裹鬼鬼祟祟地在此处徘徊,为查清楚特意带了人来,没想到竟然是贵妃,她似乎想要私自出宫。臣妾不过问了几句她竟然要动手,是以才让侍卫拿下她,带回宫后细细审问。”傅娆吃了一惊后便回过神来,抢在林清之前开口,口口声声都是林清的不是,听得悠闲旁观的林清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 秦驰听完来龙去脉,跟自己料想的差不多。他咳了一嗓子,对着傅娆说道:“皇后似乎有所误会了,贵妃不是私自出宫,而是奉了朕的旨意来此等候。” 第153页 “什么?”傅娆大惊,看着秦驰的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 秦驰继续尴尬地开口,“朕近日心情烦闷,是贵妃提了建议要带朕出宫散心,白日里人来人往,前前后后总有人跟着,朕很是不喜,所以才与贵妃相约深夜,安静的出宫,再安静的回来,想着不惊扰任何一个人,如此散心才有成效。” 秦驰的声音越说越低,尤其是对上林清戏嚯的眸子后,简直恨不得甩头就走。真是,明明是她闯了祸,自己却要在这里替她圆场,还说出了这么不像样的话来,真是损了他一世英名。偏偏林清还这么一副看戏的模样,简直是在无情地嘲讽他。他都想如了傅娆的意,干脆的将她拿下了。 “可是,贵妃身上的包裹......臣妾怀疑她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贵妃不肯交出来,恐怕真的是见不得人的东西,皇上您可不要被她利用了......”傅娆还不死心,好不容易抓住这样的机会,她不想这么轻易放过总在她面前作威作福的林清。如今她都是皇后了,难得还奈何不了一个讨厌的妃子吗? 秦驰故作不悦:“皇后定然是误会了。贵妃还不快打开包裹,让皇后看一看,消了大家的疑心。” 林清看着帝后俩你来我往,深觉有趣。良久才反应过来,将包裹取下,扔在傅娆的面前,“喏,你要看便看罢了。”语气很是漫不经心。 傅娆双拳紧握,青筋凸起,真的是很生气了。 有宫女上前解开包裹,里面的东西一下子暴露在众人眼前。傅娆的脸色登时变了。 马蹄糕,枣泥山药糕,松子奶皮酥,吉祥果…… 随着东西一件件的露出来,秦驰的嘴角就止不住地抽搐,原以为她出宫最多带一些衣物,银两之类,没想到全是吃的,这是生怕出宫后饿死吗? “唉......我就是如此贴心的人,怕皇上在宫外吃不惯,特意带了这么多好吃的,没想到还被皇后娘娘怀疑,真是令人伤心啊……” 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大概就是林清这样的。 傅娆才不信什么出宫散心的藉口,心知秦驰一意袒护,便不再坚持,面色难看的甩袖离去。秦驰无奈地看着林清,低声道:“消停点,过几日朕便以贵妃去建州行宫休养身体的名义将你送走。你可别再给朕整出这些么蛾子了。回宫去吧。” 林清耸耸肩,看着秦驰走远后,面色担忧地望了一眼墙上的洞口,修哥哥,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第87章 尽管秦驰有言在先, 昨夜霄云殿之事不得外传,但是时刻关注皇帝行踪的妃子们还是从各种渠道获知了皇上和贵妃夜会霄云殿, 私下结伴出宫的消息。一时间,宫中上下议论纷纷。原以为皇上立后, 贵妃一人独大的局面会有所转变。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昨夜皇后也在场,皇上却不顾皇后的面子出言袒护贵妃,其中偏爱,可见一斑。 景仁宫里,例行给皇后请安的妃嫔们看似安分守己的坐在位子上等候皇后接见,私下里却都等着看皇后的笑话。 尤其是今日, 贵妃居然缺席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贵妃不是第一日如此嚣张了,给新后请安这种事, 她可是一次都没有出现过。用的理由也是千篇一律,毫无诚意, 不是病了就是晚起了, 敷衍的意味十足, 这是明摆着不把皇后放在眼里。从昨夜便可知,皇后根本奈何不了贵妃,有太后和皇上撑腰, 贵妃作威作福的日子看来还要延续下去了。 作为当事人的林清,想的可没有这些妃子那么复杂。不去请安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把自己当成是秦驰后宫的一份子,至于压在她头上的傅娆, 那是秦驰的皇后娘娘,可不是她的主子。宫里唯一能让她心甘情愿请安的只有太后一人。再说了,她不日就要离开,宫中这些烦人的规矩更是拘束不了她。 只是昨夜秦修泽没有如约前来,她出宫的日子要延迟一阵了。什么样的大事才会让重守承诺的修哥哥失约,她坐在寝殿的小塌上,百思不得其解。 到了现在还是没有消息传来,她开始有些坐立难安。她从衣领间拿出修哥哥送的玉鸽哨,犹豫着该不该现在吹响它。 殿外的石榴端着一碗莲子羹走了进来,看到林清摩挲着手中之物,眼神微微闪烁了下。 “娘娘,莲子羹来了,您趁热喝吧。” 林清兀自沉思,没有听到石榴的声音。石榴又唤了一声,林清才回过神来。 “啊?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石榴拿着托盘立在一边,没有退下的意思。 素来顽皮的小丫头罕见的露出严肃的一面,林清看了有些讶异,问了一句:“你有话要说?” 石榴低垂着眉眼,小声的开口:“娘娘,昨夜石榴并没有睡着,你偷偷离宫的时候被我瞧见了。”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林清,继续道:“不是像大家说的那样和皇上出宫夜游,您……您是真的想要离开的吧?” 林清微怔 ,她知道铃铛心细如尘,却没有察觉这个自入宫后便跟在她身边小姑娘,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如此敏锐了。虽然没有铃铛那样长久的情分,但是林清从来也没拿石榴当外人,她索性直说了:“不错,我确实想要离开。” 石榴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墨玉的瞳仁焕发出一瞬的光华,“娘娘,您打算抛下石榴和铃铛姐姐吗?” 第154页 林清沉默面容对着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她未来的设想里,确实没有铃铛和石榴的存在。即便如此,她还是一早做出了安排,一旦她离开,二婢便回到定国公府,留在左薇的身边伺候。相信她娘亲,一定不会亏待她们的。 可是此时石榴问出了这样的话,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三年的感情不短,在她心中,石榴和铃铛早已不是普通的奴婢,她们之间,比起主僕更像是家人。眸光动了动,因为是家人,她才要更加坦诚。 “我这次离开,只身一人,不能带着你们了。但是我会安排你们回定国公府,到时候请我娘亲给你们挑选合适的夫婿,就是一辈子留在国公府养老也没什么,只愿你们,终此一生,都能幸福美满。” 真诚的话语听得石榴背在身后的双手紧了紧,虽然公子一开始派她留在林清身边的时候,她是不愿意的。因为比起伺候深宫贵妃,她更愿意跟在公子的身边鞍前马后。更何况她八岁入宫,深知这个表面上富丽精緻的地方,私下里有多骯脏。但是她没办法拒绝公子的命令,无奈之下来到林清的身边,却发现这个大不了她几岁的漂亮的小姑娘,有一种迥异于世人的天真。 表面上霸道任性,看起来很难伺候,但是性子却是少有的单纯直白,没有什么害人的心计,对待亲近的人真诚又热情,很护短,不会让身边的人受一点委屈。看得出她被保护的很好。这样直白的霸道任性比起私下里那些使小伎俩暗中害人的妃嫔可要善良的多了,宫中妃子们虽然讨厌她,却也知道她不会动手伤人,对于她的防备之心反而是最少的。 她跟在林清身边三年了,从最初的不情不愿到如今真心实意的为她着想,石榴觉得自己心中已经认可这个主子了,如果是她成为公子未来的另一半,自己也没什么好嫉妒的。毕竟是公子自己选择的女人,他是一个长情的人,认定了是谁,就不会再变了。 “娘娘,石榴愿意听从您的安排,会好好待在国公府里,哪里都不去。”这话当然是假的,她的去留,还得公子做主。现在说这些不过是为了让林清安心,因为她看上去惴惴不安的样子,实在令人担心。 林清确实很不安,如果不是石榴刚刚进来打断她,她现在可能已经吹响了手中的哨子。时间越长,她越是担心,心中被强烈的不安笼罩,心跳频频失常,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而且她的预感一向很准,记得小时候和林深一起去京郊骑马,二人走散,林深为了找她不顾危险深入丛林的时候,她的心中就涌起了这样的感觉。 那之后她被前来寻找的家丁带回去,林深却任众人怎么找也找不到了。直到大家就快要放弃的时候,林深拖着遍体鳞伤的身躯一个人歪歪斜斜的倒在了国公府的门前,半条小命差点丢了去。原来他同勐兽搏斗了一番,马也丢了,人也伤了,幸亏他从小跟着林震学武,有几分底子在,才能活着回来。只是后来,林深的腿上就留了一个疤,无论过了多久,也没有消失。 时隔多少年,她又有这样强烈不安的感觉了,而且从石榴进来后,她的眼皮子也一直在跳,就像是什么危险的前兆,不断地提醒着她,出大事了。不行,她实在是坐不下去了。 她勐地从榻上起身,打翻了冒着热气的莲子粥,这动作吓了石榴一跳,她看着林清手中紧握着白玉哨子,面色沉凝的跑出寝殿,不顾自己在身后拼命的唿喊。一路上宫人见她这个样子,也不敢多问,战战兢兢地立在角落,还是石榴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句,“快拦住贵妃娘娘!” 众人这才意识到不好,纷纷前去阻拦。林清转瞬被人群包围,唿吸渐渐加重,眼前景色都变得模煳起来。直到一个尖细的嗓音响起,“贵妃娘娘!贵妃娘娘!皇上急召!” 林清晃了晃脑袋,强自镇定下来,跟着前来传旨的小太监一同向天渠阁的方向走去。露华宫里天渠阁不远,这段路她却像走了很多年一样,脑海中不停地浮现各种猜想,都是不好的,她最在意的无非是家人,还有修哥哥,若是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出了事,她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天渠阁的大门近在眼前,她等不及慢慢走,跑着经过千步迴廊,登上丹墀,甩开身后的小太监,径直闯入殿中。 大门被推开,她愣了一愣,除了秦驰,这里还有一个令她意想不到的人,竟然是定国公林震。 “父亲——” 定国公林震从座位上起身,看着女儿慌乱的面容,略为心疼地应了一声,“清儿。”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父亲也在?”她心中渐渐有个不好的猜测,却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 林震只是嘆气,深沉的面容一瞬间苍老了不少。 秦驰代替他开口了:“你先冷静一下,听完朕说的话后,千万不要慌乱。” “我很冷静,你说吧。”林清展开被攥紧蹂/躏的衣袖,汗水将袖口完全浸湿,冷冷的贴在她腕间,有种黏黏腻腻的不适。她死死地盯着秦驰的唇,不放过他任何一个轻微的颤动。直到那两片薄唇上下贴合,吐出令她冷汗直流的话语来:“你哥哥,他出事了。” 殿中一时寂静无声,半晌都没有人说话。秦驰和林震都以为她被吓住了,担忧的望着她,只有林清自己知道,她不是被吓到了,而是秦驰说的与她来时猜测的分毫不差,她一时怔然了。其实在见到定国公的那一面她就明白了,除了林深,没有谁值得虽身处高位却不理世事多年的国公爷亲自跑一趟了。 第155页 “父亲,您详细地说一遍,清儿想知道事情的全部经过。”林清用一种在秦驰二人眼中极为镇定的口吻开口,脸上表情淡淡,冷静的超乎寻常。 林震摸着鬍子,缓缓开口了。“西凉退兵,皇上恩准深儿回京探亲,他接到旨意后就立刻启程回京了。原本按照日子,他这时候应该已经回到府里了,只是没有想到,在临近京城的黄州一带,他遭遇了埋伏,陷入敌手,至今生死……至今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林清知道父亲收回去的话是什么,生死不明,这才是现实。 她的面色顷刻惨白。 第88章 黄州多山林, 常有山贼盘踞其中,占山为寨, 以打劫为生。朝廷几次派遣兵马前去讨伐,都只是暂时性的压制, 没隔多久,销声匿迹一段时间的山贼又聚集在一起,重返山林。次数多了,朝廷也无可奈何,又因其只是打劫钱财,并未害命,朝廷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没想到的是, 放任自流的后果就是山贼越发胆大妄为,竟然对朝廷官员下起手来。林深这次就是被山贼捉住,困于黄州, 不得返京。 林清听到父亲这样说的时候简直是匪夷所思,林深是什么人, 堂堂大魏卫将军, 少年成名, 英勇无敌,怎会被几个山贼捉住。她觉得这是父亲连同秦驰为了不让她担心而编造的谎言。 秦驰见她不信,耐着性子解释道:“林将军为了尽早赶回京城与家人团聚, 抛下了一整个小队的部下,只带了两个脚程快的侍从先于大部队出发,披星戴月入了黄州地境, 却突遭山贼窃发,四面杀至,即便他武艺高强也不能以一敌百,山贼人数众多,又占据地利,更何况林将军他还带着未痊癒的重伤,所以才会陷于敌手。” 重伤?林清想起来萧焕成曾经说过的,用西凉神剑伤了林深,看来他伤的真的不轻,过了这么久竟然也没有痊癒。 “消息是从哪儿传来的?是不是山贼,他们想要钱?”如果要钱给他们就是了,先将人赎回来,先顺着他们,之后的事情之后再作打算。 秦驰看了一眼自林清问话后便沉默不语的定国公,犹豫着该如何开口。“消息是侥倖逃生的一个侍从带回来的,山贼那边,并无动静。” 林清面色一变,不是为了钱,就是说目标是林深?打家劫舍的山贼为何冒着生命危险去绑架朝廷一品大将军,难道是林深的敌人或者是...... 林清将脸转向一言不发的定国公,“父亲,你一定知道其中的原因吧?”林深性格豪爽,又不恃才傲物,仗势欺人,从不与人交恶,在京中有不少朋友,想来想去,他的敌人除了战场上的那几个敌国将领,不作他想。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定国公的敌人。 秦驰还想开口说什么,林震却以眼神制止了,他心意已决,还是将一切都告诉林清好了。他凝视这个女儿,心湖满是内疚和后悔:“都怪为父当年不该一时心软,纵虎归山,害了先帝,毁了女儿的幸福,如今还害了自己的儿子。” 林清呆了呆,勐然间悟到父亲的意思。“盛郴?是盛郴做的?” 林震闭了闭眼睛,“山贼首领便是他。” 林清绝望,林深恐怕真的凶多吉少。三年前的话语仿佛一瞬间迴响在耳边,盛郴这个名字,终于还是变成了缠绕她一生的阴影。 …… 许多年前,云伯侯盛良从战场上捡回一个女婴,因其早年伤了身子,没办法生育,便将这名女婴带回了京城侯府,取名盛红衣,并当做自己的亲女儿来养。多年以后,盛红衣长成了花容月貌的娇小姐,成为京城第一美人,是各家公子们心中恋慕的名门闺秀之首。盛红衣及笄那年,云伯侯打算将她嫁给当时还是七皇子的太/祖皇帝做正妃。或许是生来叛逆,定亲那天,盛红衣与府中家丁私奔,从此芳踪不再,绝迹京城。 又过了许多年,七皇子登基坐上皇位后,下江南巡视,定国公林震随行。虽然登上皇位,皇帝却一直郁郁寡欢,对江南之行也提不起什么兴趣。林震不忍见新帝失落,便搜寻了江南有名的美人送至龙船,给新帝排遣寂寞。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已为人妇的昔日侯府千金盛红衣也在其中。皇帝一眼便认出了佳人,多年相思得解,执意要将她带回京城。 盛红衣当然不肯,即便她的丈夫刚刚因病去世,可是她尚有一子,她怎么也不肯离开。皇帝大怒,命令林震将那个孽种掐死,断了盛红衣的念想。林震不忍,暗中将那个孩子送走后,告诉皇帝,盛红衣之子已死。红衣大恸,生了一场重病后便同皇帝回了京城。这就是后来独得皇上专宠,皇后也要避其锋芒的盛妃,盛红衣。 十多年后,盛妃早已去世,她的儿子却横空出世,怀抱着满腔恨意,来到京城復仇。云伯侯,定国公,甚至是当今圣上,都是他的仇人,终此一生,誓要为母亲报仇雪恨。 黄州凉山,某一山寨里,盛郴看着晕倒在自己面前的林深,发出阴测测的笑声,好不愉悦。 回忆起他的报仇过程,称得上是非常完美了。他的第一个目标便是云伯侯,进侯府偷了东西,伤了人,搅乱一池平静后被府中家丁追赶,然后,他遇到了林清。他知道这就是定国公的女儿,他第二个要復仇的对象。他绑架了她,原本打算用她来要挟定国公,却被无意出现的三皇子秦修泽搅了局。他最大的仇人,狗皇帝最疼爱的儿子。如果将他杀了,狗皇帝一定会痛不欲生吧,就像当年被迫与母亲分离的自己,他发誓一定要让狗皇帝尝到骨肉分离,至亲惨死的痛苦。 第156页 三皇子秦修泽确实是一个人物,不过没关系,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他一个人。如今,太/祖皇帝已死,承干帝秦修泽也被自己一把火烧死在了新婚当夜。只剩下定国公林震,那个老东西还活在人世。不过没关系,林震很快就要死了。 …… 林深从昏迷中醒来,后脑还残留着被重击后的疼痛,眼前被黑布扎的严严实实,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昏迷前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死去多年的男人,盛郴。 “大将军醒了?” “咳咳——”胸腹处被重重一击,还未好的伤口上渗出了血色,林深不由自主地拱起身子,以此来减少伤口迸裂的疼痛。 黑暗中,那个粗犷的声音又响起,“哟,大将军这是还有伤?都怪我不小心,没个轻重,拿捏不好尺度,哎,等会老大怪罪起来可怎么办?” “嘿嘿嘿,虎子哥,老大怎么会怪罪你呢,他巴不得这个白脸将军被咱们蹂/躏虐待呢,只要留一口气就成,又不是什么小姑娘,您想踹几脚都行!”这声音比起之前那个,尖细了许多。 “哈哈哈——还是牛三弟懂我,我王虎可不是什么手下留情的人,轮到你了,你上呗,你不是最讨厌这些朝廷大官的吗?” “嘿嘿嘿,小弟可不敢啊…...” 林深动了动耳朵,细细辨了辨,确定来的只有两个人。被绑住的双手在后面微微移动,一边开口说话,吸引着眼前人的注意力:“你们的老大是盛郴?” 粗的那个声音有些惊讶,“你怎么……?” “虎子哥!”细的那个看起来机灵点,连忙阻止他。 王虎想起老大的手段,有些后怕,差一点就着了这个小白脸的道了,刚刚放下的脚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他娘的,哪来的废话,给爷爷乖乖闭嘴,要不然一会有你好受的!” 手上绳子差不多解开了,林深开始煽风点火,“这位英雄欺负我双手双脚被缚,眼睛也看不见,换作平时,你这样的,我就是不用手也能打倒。” 王虎一把扯下林深的眼罩,怒吼道:“他奶奶的!你想跟爷爷单挑?” 林深飞快地环视一遍周围的环境,望着眼前的络腮鬍子和一旁的小个子男子,从容一笑,“单挑就不用了,你们两个一起上就是了。” 王虎吐了口唾沫,抄起一根木棍,就要打下来。 林深双手翻飞,腿部微微发力,眼神一凝,紧盯着面前的木棍,就要跳起。 嘭—— 大门突然被踢开,外面走进来一个黑衣蒙面的高个男子:“住手!” 林深的双手又默默背到身后。 “老大!”王虎和牛三面面相觑,扔下手中棍子,均退到一旁,不敢开口。 “盛郴。”林深非常肯定的开口。这双眼睛,他不会忘记。 黑衣人摘下面罩,露出来一张妖冶邪异的面容,只是左侧额角有一块拳头大小的伤疤,看起来有些狰狞。 “大公子好眼力,多年不见,我甚是想念啊。”盛郴微微一笑,走到林深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他。 林深漠然地回视,“盛公子开玩笑了,前阵子我们不是还见过一面的吗?” 盛郴笑意一顿,盯着林深的眸子,半晌没有说话。 “军营里,我们曾经见过一面的吧。西凉大王子的幕僚,陈申。” 盛郴闻言挑了下眉毛,拍了拍手,竟露出一个赞赏的笑容来:“不愧是卫将军,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林深说的一面乃是大王子上次出兵的时候,特意派了幕僚陈申做使者,前来大魏军营传话。就是在那个时候,林深认出了他。 盛郴有些疑惑,“我的易容术应该没有缺陷,你是怎么发现的?” 林深道:“三年前毓庆宫纵火案,最后的尸体只发现了一具,那个时候,我就怀疑你并没有死。直到我在西凉听见你的名字,幕僚陈申,三年前横空出世的大魏人却效忠于大王子手下,这个时间点太过巧合,引起了我的怀疑,后来我派人调查了你,站在主战派的大王子身后,所献计策都是针对大魏的,你想引起两国战争。” 盛郴轻笑一声,“这也不能证明我就是盛郴吧?” 林深继续说:“确实,之前我只是怀疑,直到你那次入了我的营帐我才发现,你的右手第三根手指上有一个圆月般的疤痕,那是我的佩剑苍月留下的痕迹,三年前,你绑架了我妹妹,我们之后在京郊动过一次手,就是那时,我伤了你的右手,我一直都没忘记。因为能从我剑下逃生的人,寥寥可数。” 盛郴长眉一掀,低头看了看右手,“原来是这里,看来我还是疏忽了。” 然而林深没有说出口的是,一开始怀疑他的人,并不是自己。除了盛郴,没有死去的人还有一个。而这个事实,盛郴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 这就註定了他会失败。 第89章 有些杂乱阴暗的破败木屋因为两个面容俊美, 气质出众的男子而显得亮堂起来,一黑一白, 一立一坐,相互对望着, 没有什么言语,却让旁观的人无端觉得窒息。 第157页 王虎偷偷扯了下身旁牛三的袖子,良久的沉默让有些喘不过气来,即使是简单的对视也看得他心潮澎湃起伏,明明那个白脸将军双手双脚被缚,完全处于劣势,为什么会给他一种随时跳起来发动攻击的感觉呢? 牛三死死捏了下王虎的手心, 示意他稍安勿躁,老大没发话,他们自然不能抢在前头出声, 更何况,以他的观察, 老大好像要说什么了。 果然, 没过一会儿, 盛郴突然抬起脚步,走到林深的面前,眯起眸来:“果然, 简单的麻药和绳索根本奈何不了经验丰富的卫将军,若我没来,将军怕是已经打晕我的手下逃出生天了吧?” 一句话说的两位手下汗颜, 林深什么时候解开的绳子,他们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见已败露,林深索性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来,揉了揉被缚红的手腕,扫视了一下立在盛郴身后的两个手下。 那一眼真是说不出的冷漠犀利,二人顿感威胁,纷纷执起武器,严阵以待。 “住手,退下。你们可不是卫将军的对手。”盛郴随意一挥手,头也没转,反而抱着手臂,样子比之前放松了许多,似乎根本不在意林深随时可能会出手。 林深当然知道他的淡定从何而来,论身手,自己与他不相上下,这里又是敌人的地盘,在不清楚敌方数量的情况下,他不会轻易冒险。 动武不行,动口还是可以的。“你把我抓来是为了威胁我父亲?” 两目幽深地望向近在咫尺的男人,盛郴道:“当然,我特意放走了你的侍从,让他回去报信,定国公不会眼睁睁看着亲生儿子命丧黄泉吧?” “你就不怕朝廷得了消息后出兵,一举歼灭此地山贼?”林深实在是好奇,盛郴哪来的自信在毗邻京城的黄州肆意妄为的。 “出兵?呵呵,别忘了,我手中可是握有卫将军这张保命王牌的,朝廷若是出兵,将军的小命可能就不保了。”盛郴勾唇一笑,越显得额头上的疤痕狰狞刺目。 林深却觉得他有些天真,“盛公子莫非以为本将军会贪生怕死?上过战场的人,早已不把这条性命当做是自己的了。” 盛郴道:“卫将军怕不怕死我不知道,但据我所知,此次将军抛开大部队先行回京就是为了见一见自己刚出世的儿子,若是连亲生儿子的一面都没见着就死去的话,也太可惜了吧?” 林深一顿,俊颜微微沉凝,深色的瞳孔中闪过些什么,转瞬却消失不见。“没什么可惜的,早晚都会死的。既然生为我的儿子,就要背负起他的命运来。同理,我的家人也一样,早在我上战场的那一刻,他们随时都已经做好失去我的准备了。” 盛郴邪异一笑,“这只是将军自己的想法,定国公究竟会不会前来营救,你也不知道吧?” 林深可以肯定,山寨中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一旦父亲前来,等待他的只会是致命的陷阱。盛郴的执念太深,三年过去了,恨意没有减少一丝一毫,反而在时间的发酵下,变得越来越深刻,也越来越扭曲了。当一个人的心灵被仇恨支配多年,除了手刃仇人,没有其他的办法能让他放弃。 不,或许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死亡。林深垂下眼眸,掩去其中的深思。 “林大将军如此聪明,肯定明白一旦出了这个茅屋自己会遭受些什么吧。你就安心在此地等候令尊吧,我这个人有仇报仇,恩怨分明,目的达到后,说不定会考虑放你一条生路的。” 盛郴留下这么一句话后,消失了。 大门被阖上,最后一丝光亮被遮挡住。他只希望,父亲和皇上不要上了盛郴的当。 如林深所料,这样简单的陷阱,林震不会看不出来。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就这样放弃林深。上一代人的恩怨,却祸及到了现在,秦修泽,秦驰,清儿,深儿,都只是无辜的受害者。他们为了自己和太/祖皇帝犯下的错已经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有的人甚至为此付出了生命。不该再继续下去了,作为当年之事唯一的存活者,就让他来了结这段恩怨吧。 “皇上,微臣恳请出兵黄州,将贼寇清除殆尽,还皇上一个和平清净,不会再让盛郴小儿继续为非作歹了。” “父亲——” “清儿不必多言,我意已决,只等皇上一声令下,即刻启程。” 秦驰看到了林震面上的决绝,也看到了林清的不贊同。他稍一沉吟,道:“盛郴的目标是定国公,此去黄州,必然凶多吉少。朕打算派睿王领兵前去剿匪,一来他英勇善战,有剿匪的经验,二来他熟悉黄州一带的地形,定然会将卫将军成功营救出来的。” 秦驰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至少比起定国公来,睿王是个更加合适的人选。林清对着林震道:“皇上说的没错,正因为盛郴的目标是父亲,所以您才更不能去。但是睿王一个人去也不妥,我建议,带上我。” “不可——”两个男人都出言阻止,林清说的话他们显然不能同意。 这样的反应也在林清预料之中,她缓缓解释:“我不是鲁莽之人,我曾经同盛郴打过交道,对他的手段也算了解,总算是个助力。还有,万一盛郴见不到父亲不肯放人,我这个实打实的林家人的身份也是一个交代。再说,还有睿王保护,我不会出什么事的。带上我,利大于弊。” 第158页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她没说,她根本没指望秦吉的保护,她知道,秦修泽一定在黄州。 秦驰显然被说动,面色有些动摇,林震还在迟疑,自己的女儿就算再厉害他也不捨得她去冒险。 林清再接再厉道:“我不会轻举妄动的,任何时候都会待在睿王身后,爹爹知道的,我惜命的很,不会乱出头的。” 林震终于还是勉强点头,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不管林清做什么,他都没办法拒绝。 接下来的时间,秦驰同林震商量出兵黄州的细节,林清则直接回宫打点行装,若是此行顺利,她干脆打算不回宫了。回到寝殿,二位贴身宫女负责帮她收拾衣物,林清突然出声喊住正在忙碌的铃铛:“你去小厨房催一催我的粥,我一会儿要喝。” 铃铛行礼退下,只剩石榴一个人收拾,林清打量着石榴的背影,慢慢拿下脖子上的哨子,放在手中把玩。石榴的手顿了一顿,借着面前的铜镜观察林清的动作。 果然如此。林清装作不经意间松开手,哨子随之掉落在地毯上,石榴眼皮一跳,没忍住转过身来,正好对上林清若有所思的双眸。 “娘娘……您的东西掉了。”石榴低下头小声地开口。 林清淡淡道:“哦?你帮我捡起来吧。” 石榴来到林清面前蹲下,还不及有所动作,便被林清抬起下巴。顺着涂上鲜红蔻丹的柔荑望上去,是一双深沉如水的眼睛。 “你对这枚哨子很在意。”不是疑问句,她很肯定,石榴好几次的异样都是因为这枚哨子。 石榴低眉迴避着林清迫人的眼神,“娘娘的贴身之物,做下人的总要在意些。而且它看起来很贵重。” 林清松开石榴的下巴,重新靠回躺椅中:“贴身之物?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了?连铃铛都不知道,你却很清楚嘛。” 石榴立即变蹲为跪,“是奴婢僭越了,不该......” “你是修哥哥的人?” 石榴一下子抬起头,眼中震惊之色毕露。 “竟是真的?”她不过随意试探一下,没想到竟然猜中了。等一下,石榴在她进宫时就待在她身边了,竟然瞒了她三年吗? “娘娘,我......”眼下这种状况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林清打断她:“我特意支开铃铛,为的不是你眼下的支支吾吾。就算你别有目的,待在我身边也三年了,这么长的时间都不够让你交心吗?” 石榴沉默不语,林清不急,耐心等着她整理思绪。 良久,石榴捡起地毯上的哨子,将之小心地放在林清手中,“娘娘,您千万要收好了,这枚哨子的价值比您想像的要珍贵多了。” 林清一怔,“除了让我见到修哥哥,还有什么作用?” 石榴郑重地说道:“能调动一千暗影卫的哨子,天下仅此一枚。” 暗影卫?虽然没有听说过,林清却觉得那不是什么简单的组织。 石榴维持着跪地的姿势,开口:“娘娘只需知道那是公子手下的人马便足够了,有这一千暗影卫在,天下之大,没有什么能伤到娘娘的存在。即便是战场,您若是想去瞧上一瞧,也没什么不妥的。” 林清大惊:“这么重要的人马修哥哥却把他交给了我?” “娘娘的安危,在公子的眼中比什么都重要。”石榴的声音里有一丝显而易见的失落。 林清听了却面色大变:“他此刻身在黄州吧?若是无人保护,遭了盛郴暗算可怎么办?” 石榴有些惊讶于林清知道秦修泽下落这件事,原本她还打算将公子身在黄州的消息告诉林清,没想到她已经猜到了。但是林清担心的事情肯定不会发生。她说道:“公子武艺精湛,盛贼根本不是对手,更何况,他根本不知道公子还活着的消息。娘娘放心,公子一定会救出娘娘的兄长的。” 林清松了一口气,唤石榴起身。一边又问道:“这么多年,你一直和修哥哥暗中有联繫?” 石榴直起身子,“三年前我被派来保护娘娘后公子就没了消息,直到一年前,公子突然联繫上了我,让我每日将娘娘的消息递出去,同时还嘱咐我,不准泄露身份,也不准将公子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娘娘。” 原来如此。西山围场,流云寺,皇宫,不管在什么地方,自己都能遇见秦修泽。联想起冬猎时她在秦修泽帐外发现的女人的身影,那应该就是石榴了,难怪她总觉得莫名的熟悉。林清索性一次性全部问清楚了:“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石榴一一道来:“您还记得有一次回定国公府时曾经被盗走过一封信吗那也是我偷走的。” 原来林深给她的信是石榴偷走的,对身边亲近之人她还真是很少怀疑呢。这也就意味着信中之语是修哥哥不想让自己知道的吧。“那封信你还留着吗?” 石榴点点头,林清命她将信取来。 有些泛黄的书信上写着四句话:乃是故乡亲,率怕人言谨。约此健相期,善听在知音。是林深的字迹没错,他想要传达的消息,林清一眼就瞧出来了:故人健在。这首藏头诗是在告诉她修哥哥还活着的消息。 第159页 “林将军无意中在西凉见到了公子的面,想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娘娘,但是公子还不打算让您知道他的下落,便命我提前将信盗走。” 林清听着听着,渐渐走了神,原来曾经她那么接近他。嘴里无意间的呢喃:“他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他的消息?” 石榴摇摇头,心里却知道,公子是怕见到娘娘后便不能安心待在西凉,会抛下多年的筹谋不顾,即刻回到娘娘身边来。 石榴不再言语,殿中一下子冷落起来,寂然无声。林清用手撑着额头,神色默然,樱唇微启,像是对石榴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去黄州,我要亲自问问他。” 第90章 身份已暴露, 明日至黄州。 松风越窗,山间的凉意渐渐袭来, 不大的小屋里,长相异常俊美的青年男子, 着一袭月色素袍,向来温柔的眉眼间不见笑意,如同窗外的冷月,染上了一层淡薄的凉意,身后三千银丝垂落,临风一吹,像月下的妖精, 汲取了天地之灵,周身散发着夺目的光华。 “公子,果然如您所料, 山中四面皆布置了陷阱,我们的人小心去除陷阱后却误入了迷阵, 不辨方向, 至今没有人走出来。咱们还要继续派人进去吗?” 月袍青年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黑影, 隐在暗处,身上笼罩了一层夜色织就的轻纱,朦朦胧胧, 看不清长相和神情。 “看来盛郴在西凉学了不少东西,让十一先去破阵,其余人马紧随其后, 一个小队去吸引敌人视线,另一队则继续搜寻林将军的下落。” 黑影有些惊讶,“这么快?公子不是说过明日再动手的吗?” 秦修泽举起油灯,将石桌上的信纸点燃,看着它消散殆尽后,方道:“计划有变,加快速度,务必要在天亮之前救出林将军。” “是!” 黑影悄无声息的消失,秦修泽回过头来,隔着窗棱远远望着天上冷月。石榴的身份暴露,她该是很恼怒吧,恼自己隐瞒了她这么久。或许不止这些,他还失了约。那日属下传来盛郴的消息,同时带来的还有林深被俘一事,权衡再三,他还是决定先赶往黄州去救林深,因为他知道,即便如何打打闹闹,在林清心中,这个兄长的地位还是非常重要的。她一向很看重家人。 只是事出突然,没能提前告诉她,她一定会生气吧。她生气的时候,既不会同你吵架,也不会自己发泄出来,只会对你不理不睬。他最怕这一点,不想看到她沉默不语,冷漠相对的样子。 还是尽快救出林深吧,在她到来之前。至少兄妹相见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 山间的冷风吹在人的脸上,像小刀子刮过一样疼。数十条黑影却行动迅速,完全不受环境影响,困在迷阵中的滋味有多难受,此刻破阵的兴奋就越多。公子身边最信任的人,代号从一至十五,俱为公子亲自调/教,奇门遁甲,机关法术,各有所精。一行人马敏捷地攀上高峰,越过山峦,对面点着火把,围着数人的小木屋清晰可见。 此处应该就是关押林将军的地方。为首一人比了个手势,一行人又悄然无声消失在山间,借着月色偷偷向木屋靠近。 负责看守的山贼完全没有防备,在暖洋洋的火光中逐渐昏昏欲睡,看守了一整天,屋内没有一点声音传来,里面那个白面将军识相的很,见过老大一面后就没有言语,仿佛失去了逃离之心。大魏的将军也不过如此嘛,还不是被老大的气势吓住了。山中布置了那么多陷阱,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又不想逃,八个人看守实在是多余了。 夜色渐浓,山贼们打着哈欠围在火堆前坐下,渐渐放松了心神。火光声噼啪作响,焰火跳跃的一瞬间,坐在外面的两个山贼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便倒地不起,再没了声息。 “啊——有人偷——” 又是两道身影直直对着火堆倒下,从从火光间清晰映出了山贼死前的面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双手捂着脖间,那里插着一枚细小的飞刀,伤口正汩汩的流淌着深红的鲜血。 一个瞬间,四人死去。周围却看不见一个人影。剩下的四人忍不住颤抖起来,同伴倒在面前的惊愕与对未知敌人的恐惧牢牢揪住了他们的心脏,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到底是常年混迹在生死边缘的悍勇贼寇,有三人鼓起勇气拿起手中的刀,向黑暗深处走去,搜寻未知的敌人,其中一个胆小的,名叫牛三的,趁着同伴不注意,渐渐转身,想要跑到木屋后的小道上逃生,然而还没走几步,却尖叫着倒下,额头中心一枚血淋淋的石子牢牢嵌入了头骨之中,木门吱呀一声响起,走出一道白衣胜雪的影子。 从第一个人身死的时候,林深就发现了异样,透过破败的窗户纸向外观察,凭藉良好的夜视能力发现了隐藏在丛林里的黑衣武士。当第四个人倒下的时候,他明白了,这些神秘的黑衣人是来救他的。 杀死想要逃走通风报信的牛三后,他走出木屋,毫无疑问的,其他三个人也死了。十几条影子腾空跃起,几个起落后干脆利落的来到他的身边。 “将军,请随我们离开。” 训练有素,行动自如,出手又快又疾,身手非一般人可比,比起他精心训练的士兵更加敏捷凌厉。他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测,“......暗影卫?” 第160页 为首的十一不答,再次重复了刚刚的话:“请随我等离开。” 林深却几乎能肯定,这些人应该就是传闻中大魏皇室训练出来排除异己,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的暗影卫。那是比杀手组织更为恐怖的一个集团,歷来只服从于统治者的命令。他想他应该知道,是谁来救他了。 果然,跟着一行人马穿过起伏的山峦后,他来到了一间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屋子,唯一不普通的地方是门口立着的月白人影。 月白人影面上浮起柔和的笑意,来到他的身前:“许久不见了,林将军。” “微臣参见陛下。” 跪到一半的膝盖被人制止,“我早已不是什么陛下了,林将军快请起。没有受伤吧?” 林深望着这张岁月不改的俊颜,依旧掩不住惊讶。哪怕他曾经在西凉见过秦修泽一面,还是会有震惊。三年过去了,除了一头银髮,他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是那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全京城女子们钦慕的对象,曾经的三皇子,后来的承干帝。 “我没有受伤,只是陛......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秦修泽负手站立一旁,笑得丰神俊朗:“按照我和清儿的关系,你唤我一句妹夫也不为过,无论是陛下还是殿下我都当不起了,叫我的名字即可。” 林深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秦修泽这三个字的,二人虽然年岁相当,他却从没把秦修泽当过同龄人看待。一是因为他尊贵的身份,而是他身上柔和儒雅的气质总给他一种疏离冷淡的感觉,仿佛遥不可及,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说实话他也觉得奇怪,爱慕他的人那么多,真正敢去接近表白的却寥寥无几,林清算是极稀有的存在了,真正把他当做大几岁的亲近的哥哥来对待的,恐怕她是头一个。 “我听闻将军身陷囹圄,便连夜从京城赶来,所幸没有耽误时间,若是你受伤了,清儿怕是要掉不少眼泪。” 林深这才想起来自己从遥远的边关赶回来,就是为了见家人一面,父亲母亲,妻子,还有妹妹。一家人团聚的时光,竟暌违了这么多年。不过在团聚之前,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盛郴就在里面,秦……秦兄打算就此将他拿下吗?” 秦修泽淡淡道:“我的人已经去了,不过还不能确定他有多少人马,今夜除了救你只是稍作试探,明日朝廷的大军就会赶至,内外夹交,他跑不了的。” 林深点点头,又问了一句:“朝廷这次派了谁来?”应该不会是父亲吧。 “是睿王。”秦修泽难得的停顿了下,“还有清儿。” 林深哑然。派林清一个深宫贵妃前来剿匪,秦驰的脑子里不知道都装了些什么。 “她应该是来找我的。” 林深讶异的抬起头,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秦修泽安静无声地站在他的前面,眉目隽秀如昔,容颜透过漫天倾泻的融融月色,越发清晰。脸上的笑容有增无减,镌刻出了岁月沉淀后的凝练澹泊,身上的疏离感渐渐消散,提起林清,他像是走下了神坛,变得伸手就能接近了。 虽然没有回答,这笑容却昭示了他的答案。林深有些宽慰,小妹多年的夙愿化为执念,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若能与心爱的人相守后半辈子,那错失的三年也显得没那么可惜了。 二人走进小屋谈话,关于盛郴,有一些话,林深也想和秦修泽聊一聊。 …… 当第一抹光亮照向山峦,数只流莺飞过,万物渐渐甦醒,夜色中显得神秘复杂的山脉变得清晰可见,山坞见大片大片白色的花海横跨两段山脉,一丈宽的溪流分开花海迤逦而过,阳光下的景色熠熠生辉。 凶名赫赫的山贼林寨竟也有如此美丽的风景。林清被眼前的景色震慑,连夜赶路的疲惫渐渐消失,唿吸着新鲜动人的空气,她走下马来,慢慢来到山脚下。 身后传来秦吉急切的声音:“嫂嫂,你说过不乱走的,前路危险莫测,里面不知道有多少敌人埋伏着,您就老老实实待在我身后不行吗?” 衣袖被人扯住,林清抬起的脚又放下,无可奈何地看着哭丧着脸的秦吉:“小八你先放开,我就是看看,绝不乱走。” 秦吉像是没有听见,死死抓着林清的衣袖不放。身后大队人马就这么看着自家王爷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拉住贵妃的手臂,默默的风中凌乱。 林清无法,拿起颈中的哨子吹响。清扬嘹亮的声音送入山风中,传出去很远。 ”嫂嫂,你干什么呢?不要打草惊蛇啊!”秦吉简直要给林清跪了,皇兄说带着林清,他原本是不同意的,但是他的意见显然不是那么重要,连定国公都同意自己的女儿以身涉险了,他更加没有什么理由阻止。原以为林清不同于寻常女子,好歹是将门出身,懂得分寸。现在看来,她只会给自己添乱,真是提防敌人的时间都不够,还得看住这个娇贵的嫂嫂。 女人就是麻烦。 他正打算用强的,直接将林清带回后方看守。不料手刀刚刚抬起,还没触碰到林清的后脖颈,就被远处飞来的一枚石子打断。 “嘶——” 第161页 难道是敌人? 秦吉来不及揉一揉被打的通红的手腕,便紧绷起神经,全神贯注地戒备起来,一只手将林清往身后一带,另一只手则暗暗摸上腰间的佩剑。 他向石子飞来的方向望去。 隔着潺潺溪流,走出一个蓝衣裳的高挑青年,银色的面具遮盖住半张脸颊,白色花海在他足间蔓延开来,尺树寸泓,狭窄的山坞小路也被他的淡然超脱,凉风习习,蓝色衣角翩然飞舞,清爽如泉水的气息隐隐传来。 “……莫兄?” 秦吉睁大着一双眼睛看着他穿过溪流,越过花海,来到林清身边,俯身蹲下,用浸过冷冽溪水的修长双手轻拂她裙摆缠绕的杂草乱花。 林清一动不动,秦吉也彻底呆住。 “你来了。” “嗯。” “路上累不累?” “还好。” “进去歇一会儿吧,你哥哥也在。” “好。” “你没有话要对我说?” “我......很想你。” 一个暌违多日的拥抱。林清以为自己见了秦修泽应该会生气的,可是没有。她此刻被他拥在怀中,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只觉得无比安心。只要他没事就好。 俊男美女旁若无人的相拥,蓝天白云,高山流水,花海树林。场景很美好,身后围观的数万人却纷纷惊掉了下巴。 什么情况???皇帝的妃子和西凉来的使臣亲密的抱在了一块 秦吉最先回过神来,却又不可自己的多看了一双璧人两眼,实在是莫名的般配。正好对上秦修泽看过来的目光,秦吉脸一红,说不出的尴尬。 不对啊,该尴尬的人不是他而是莫离和林清才对啊。原来上次七哥说的都是真的,林清居然真的和莫离有私,这下糟糕了,皇兄这顶绿帽子算是在万人面前坐实了。这么多人亲眼目睹,就算他有心遮掩,怕是也无力回天了。 林清一双素手攀上秦修泽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地开口:“我想去见见哥哥。” “好,你跟我来。”二人相携着就要离开。 “等一下!” 秦修泽像是才发现秦吉的存在,疑惑地转过身来。 “皇嫂,你......”你就这样跟着他走了?这话他不知怎么说不出口,实在是林清的表情太过自然,丝毫没有姦情暴露的紧张和不安。这样明目张胆的姿态倒是令他这个旁观者变得不自在了。 林清恍然大悟般开口:“你想和我们一起?” …… 虽然不是这个意思,却也相去不远。秦吉命手下原地待命,自己连忙上前挤在二人中间,分开他们的距离后,转过头对着秦修泽说:“本王奉皇上旨意前来营救卫将军,剿灭山贼。不管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地,都要服从本王的命令。” 秦修泽清冷的嗓音在漂浮着幽香的空气里响起:“卫将军已经得救,此刻就在前方等候,睿王爷随我同去即可。” 原来林深已经得救了。秦吉不是太惊讶,大魏最英勇善战的卫将军,能自救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那盛......山贼呢?” “山贼还潜伏在山寨中不出,有劳睿王前去讨伐了。” 秦吉略一思索,冷静地开口:“还是先见过林将军再作部署。”秦吉天真是天真了点,但他好歹也是负责守卫京城安全的亲王,剿匪捉贼的事情也没少做。林深有过落入敌营的经验,又是擅长布兵排阵的将军,心中对如何抓捕盛郴一定有所思量,再结合他带来的人马,盛郴贼子定然插翅难逃。 林清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秦吉,原来也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嘛。 三人很快来到林深待着的小屋。 林清远远地瞧见身穿银白色盔甲的林深,脚步顿了顿,眼眶有些湿润。 多年不见,他变瘦了,也变老了。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和她打打闹闹的嘴毒的少年,而是大魏的卫将军,屹立于边关战场的顶天立地的男人。 秦修泽安抚地捏了下她的掌心,林清转过头,他深色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有些发红的脸颊。真是的,哭哭啼啼的,这可一点都不像她,林深看了肯定会笑话她的。 拍了拍脸颊,重整思绪,她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向那个如远山般伫立的身影。 第91章 “林将军......” 秦吉正要跟着林清走向远处的小屋, 却突然被人拉住,他的第一反应是挣了挣, 没有挣开。顺着扯住自己衣袖的那只手向上看,面具之下的那双瞳眸正极具威压地盯着自己。 “兄妹相见想必有许多话要说, 睿王还是先在此处等一等吧。” 秦吉条件反射的点点头,心中却有几分惊疑不定。莫离会武?看着文文弱弱的身板居然可以爆发出压制自己的力量,还有刚刚那一瞬间散发的威严,竟然压的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这太不寻常了。这个世上能带给他这样感觉的人不超过三个。秦吉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青年:“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秦修泽放开手,不动声色地开口:“四海楼里,睿王爷还曾约定登门拜访的,不记得了吗?”不等秦吉说话, 秦修泽已是前行了几步,注视着林清的方向,缄默不语。 第162页 身后秦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望着秦修泽的背影。 …… 林清怀着几分感伤来到林深面前, 这样面对面的交谈隔了多少个春夏秋冬,她已经不太能记得了。 “哥哥。” 林深咧了咧嘴, “竟然没有直唿我的名字, 真是稀奇。”右手抬起揉了揉她的头髮, 特意梳起的髮髻松松垮垮的斜下来,几缕髮丝垂落,遮住她的眼睛, 她却难得的没有生气。 林深这番动作一下子将她心中的忐忑驱散,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她是任性霸道的少女, 他是恶毒顽劣,总爱逗弄妹妹的少年。陌生的感觉消失,她笑了笑,找回了从前的相处模式:“林深你变丑了。” “哎,我就知道,温柔善良的妹妹根本不存在的,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真令我失望。”林深嘆了口气,双眸望向远方,面色突然有几分不自在,“爹娘和......你嫂子还好吗?” 林清抿了抿唇,抬眸欣赏起眼前人难得一见的神色。 “咳咳咳,这么盯着我干什么?”林深刻意迴避着她的视线。 林清眼睛一转,坏心顿起:“爹娘很好,只是嫂子她.....”故意拖长了尾音。 “她怎么了?” 看他面上掩不住的忧色,林清慢悠悠地开口:“没怎么,就是生了点小病。” “是什么病?生孩子的时候落下的吗?娘没有给她找产后调理身子的大夫吗?她……”看清楚林清眼里的笑意,林深显得有几分无奈:“别拿这种事开玩笑啊。” 林清摊了摊手:“我可没开玩笑,嫂子确实是病了,相思病。”歇了逗弄他的心思,林清缓缓道:“你放心,她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长得白白嫩嫩的,比你可爱多了。” 林深心中高兴的要命,面上却矜持的装作稀疏平常,“我的儿子,自然不会丑到哪里去,就是有点可惜,不是个娇滴滴的女孩。” 有了林清这样一个异于常人的妹妹,林深对生个女娃的渴望就越发强烈起来,他小时候无数次想要将林清塞回他娘亲的肚子里重新生一遍,随着年岁渐长,他知道这想法显然不能实现,内心便默默发誓,将来要找一个温柔贤惠的女子生一个玲珑可爱的女孩,他要证明,好好教养的话,女孩子还是可以很美好的。他要养出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让林清羞愧欲死。 林清嗤笑一声:“有本事对嫂子说去,看她会不会觉得可惜。” 林深闻言剧烈地咳嗽起来,抚着胸口,面色通红。一开始林清并没有在意,抱臂望着他狼狈的模样,渐渐的,林深变得撕心裂肺起来。她看着鲜血染红他腹部雪白的袍子,顿时慌乱起来。“怎么了,你怎么了?是不是被盛郴打的?” 林深擦了一口唇边的血迹,想要说些什么,腰腹间却又是一阵深入骨髓的疼痛,战场上受的伤还没好,又经过连日的马上奔波,入了贼窝被一个山贼狠狠地踹了一脚后,不堪重负的伤口终于崩裂,情绪激动之下,他有些忍不住了。 林清看着那不停流出的血吓得面无人色,手脚也冰凉起来,她知道林深受了伤,却没想到他伤的那么重。鲜血竟然直透盔甲,该是流了多少啊。怎么办,她该做些什么。“修哥哥......修哥哥!”这个时候,她只会手足无措的重复同一个名字。 面前一道凉风闪过,蓝色的衣角在空中翩然划出了一个涟漪。秦修泽一只手扶住林深的肩膀,另一只手双指併拢,急速点在林深腰部的穴位处。 “清儿,帮我拿一下腰间左边的绿色药瓶。” 林清抖着手哆哆嗦嗦的去拿,一行清泪簌簌划过脸颊。 秦修泽看一眼她,温声道:“别害怕,有我在,没事的。”一边将林深轻轻放倒,解下他胸腹处的盔甲,一边对林清说:“转过去吧,害怕的话就不要看。” 林清摇摇头,睁着一双泛红的眼睛看着秦修泽动作。撕开薄薄的外衫后,露出一段狰狞的血肉外翻的伤口,秦修泽拿起绿瓶直接对着伤口处撒药粉,林深闷哼一声,身体微微抽搐着,额头上青筋暴起,看起来十分痛苦。 林深的手控制不住的抓紧了握着的林清的手,力道之大让林清暗暗抽了口气,白皙的手腕顿时变得通红,她却依然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秦修泽一双长眉微微皱起,“去屋里帮我取一些干净的纱布来。” 林清连忙点头,松开被抓紧的手,奔向不远的小木屋去。 纱布取来后,伤口渐渐处理的差不多了,秦修泽的眼前顿时出现一双深色的兽皮靴。 “她刚刚叫你什么?” 林清顿了顿,意识到自己在慌乱之中叫了不该叫的名字。秦修泽没有回答,手下包扎的动作丝毫不乱。 秦吉又望向林清:“你刚刚说了什么?”即便林清的声音充满了不安和慌乱,但他还是听清楚了她叫的名字,以及那个在她出声之前就急掠向她身边的身影。 林清收起眼中的水汽,看了一眼秦吉深沉的面色,哑口无言。 秦吉急切起来,语气变得凌厉:“你说话啊!你刚刚……” “小八。”清淡的嗓音幽幽插了进来,秦吉听见这个有些熟悉有些陌生的称唿,双手快速抓紧胸前的衣袍,不敢置信地望向那张银色的面具,以及面具之下那双深邃幽然的眸子。 第163页 “……三皇兄?”巨大的震惊之下连声音也变得嘶哑起来。 “先搭把手,把林将军抬进去。” 林深伤在腰腹处,无法背着,需要两人小心抬着,不牵动到伤口慢慢往屋里面送。 秦吉默默吸口气,小心翼翼抬起林深半边身子,视线却一直紧盯着身旁的男人。走向木屋的这段路程漫长的有如冷漠的时光,三年还是十年,隔着岁月长河走来的,不是故人,更是亲人。 好不容易将林深安置好,秦吉便急急的开口:“三哥,是你吗三哥?”眼底泛着一丝希冀的光华。 “本想等抓到盛郴之后再告诉你的。”秦修泽慢慢转过身来,取下脸上的面具,“小八,好久不见了。” 秦吉呆呆的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容颜,死死咬着红唇,清澈的大眼睛里盈满泪珠,一颗一颗的往下坠落,竟然有些委屈的意味。 “三哥——” 很难想像七尺男儿是如何乳燕投怀般扑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今天以前,林清无论如何也不会将秦吉同娇小,玲珑,瘦弱这一类词联繫到一起,直到亲眼看着秦吉用双手环住秦修泽清癯的腰身后,林清才发现,秦吉还有这样……的一面。 他哭唧唧的样子和小时候被自己欺负的样子很不一样,那时候他是满含冤屈,心有不甘又无力还击的痛哭,此刻却是无所顾忌,放飞自我如同稚童的啼哭,好像要将心中的委屈抒发干净一样痛快淋漓。 林清在一旁瞧着,竟然有些羡慕。 秦修泽无奈地嘆口气,拍了拍秦吉的背,“好了好了,小点声,别惊扰了林将军。” 秦吉的肩膀还在抖动,声音却渐渐低下去,埋在秦修泽胸口的脑袋终于抬起,有些不好意思的瞅了一眼秦修泽的面色,双手却还揪着他的衣角,不肯松手。 如果不是梦,就让他一直揪着好了。 “要是六哥知道是我最先认出了三哥,一定会气死的。”四兄弟中,秦驰和秦修泽一母同胞,他对秦修泽的依赖是最深的,秦修泽也很疼爱这个弟弟。毫不客气的说,在秦驰心中,哥哥的地位远远高于父皇和母后,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林清看着他冷冷道:“你六哥会不会气死我是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再不松开你的爪子,我会让你哭得比之前还厉害。” 秦吉在林清不悦的目光中渐渐松开手,面色讪讪,对着秦修泽努了努嘴:“三哥,她如此野蛮,占有欲还这么强,真是不讨人喜欢。” 秦修泽面色淡淡地道,“你这么想也没什么错。” 林清顿了顿,脸色有些古怪,秦吉捂着嘴偷笑了起来。 秦修泽牵过林清的手,道:“我喜欢她就够了。你要是也喜欢上她,我才会真的苦恼呢。” 秦吉笑不出来了,他好想回家。 第92章 “老大, 朝廷大军已至山谷外集结,领兵者是睿王秦吉。” 一身黑衣的盛郴静立不语, 眼眸如同浸了层冰川,望过来的目光让回禀消息的手下无端感到森然冰冷, 彻骨的凉意直透心扉,强自按捺住想要夺路而出的步伐。 良久,盛郴笑了一下,声音犹如独立寒枝的暗鸦,冰冷地等待猎物死亡的瞬间,不寒而慄的同时隐隐察觉到其中的一抹狠厉。 “居然不是林震。”盛郴出掌击向面前石桌,轰然声响中, 石桌的桌角化作齑粉,随着掌风落进尘埃里。“来了多少人?” “三千。” 盛郴伸出手抚摸着被自己削去的桌角,粗粝不平的手感令他微微皱起眉头:“三千, 就算再来三千也进不了我山寨一步。”顿了一顿,语气变得更加冰冷, “原本该是如此。现在迷阵被破, 陷阱尽除, 林深也被救走,一夜之间毁了我手中所有底牌,究竟是谁有这样的本事?” 战战兢兢的手下不敢观他神色, 弱弱的开口:“会不会是睿王?” “不可能。他打仗的本事不小,于阵法一类却全然不通。”盛郴背后,一个状似谋士的中年男子开口道。 盛郴点点头, 神色是少见的恭敬:“白叔说的不错。不可能是秦吉,我布下的迷阵乃是西凉王室不传之秘,破解之法全部记载在王室子弟才有资格阅读的书籍上,秦吉一个大魏的王爷,是不可能有机会读到的。” 被称作白叔的中年男子摇了摇手中羽扇,沉吟道:“并非没有这个机会。据我所知,西凉三王子萧焕成与大魏王室交好,更是迎娶了公主为妻,大魏送给他无数金银财宝,相应的,他也有可能奉上西凉王室的珍宝。” 盛郴却是不同的意见:“萧焕成有野心,对大魏只是拉拢亲近而不是投靠效忠,阵法秘籍是他倚仗的法宝,将来会发生什么没有人知道,两国交好不过是短期策略,待他登上王位,掌握大权后势必会做出一番举措。”说到这里,他的眼神一暗,“萧逸成那个蠢货,斗不过宫里阴险毒辣的二弟,也比不上从小针锋相对的三弟,是个好掌控的,却完全没有脑子。” 白叔抬眼望他:“沂水一战原本能拿下林深,占领大魏边陲重镇,偏偏西凉王重病,命不久矣,原本我以为是二王子萧释成做的,现在看来,他与萧逸成斗的两败俱伤,暗中得利的却是三王子。若真的是当时还远在大魏的三王子所做,那他的手段城府不可谓是不深,我们当年还是看错了人。” 第164页 盛郴淡淡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西凉内乱,萧逸成自顾不暇,要想度过眼前的难关,还得靠我们自己。” 白叔收起扇子,自信一笑:“没错,这个时辰,林深身上的毒也该发作了。” 盛郴抬起墨黑的眸子,径直盯住了白叔,道:“上回用在秦驰身上的噬心毒竟被人解了,这次,不会再有失误了吧?” 白叔微讷,也是不解,噬心毒的解药虽说不难配制,但是短短几日内便能将秦驰治癒,除了对方早有解药,他是想不出别的办法来。想到这里,他又开始怀疑萧焕成,会不会是他给的解药呢。 盛郴似乎明白他的想法,缓缓开口:“不一定是萧焕成,或许大魏皇帝的身边潜藏着一个来自西凉的高手也说不定。解毒,破阵,再加上暗中谋害西凉王的手段......” 白叔眼前一亮,突然想到些什么:“西凉莫离,不知道郴儿有没有听说过?” 盛郴面色一沉,眼中闪过深深阴翳:“无视我的拉拢,几次三番对我不屑一顾的西凉贵公子?他的父亲是西凉重臣,父子俩俱为西凉王的心腹,断没有背叛西凉,改投大魏之理吧?” 白叔微怔,他只想到莫离博古通今,有稀世之才,却忽略了他的身份。盛郴说的没错,以他的立场不管是谁做了西凉新王,都需要仰仗莫家的势力,他在西凉位高一等,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何须冒着生命危险做出投敌之事呢? 盛郴重新靠坐在扶椅上,以手支颐,凝望着山间风光:“不急,暂且看看对方的反应,若是无法解毒定会有求于我,到时候,就是我们掌握先机了。” 白叔随着他的视线望出去,后山一片雾茫茫不辨方向,犹如天然的迷阵,不熟悉路的人只会在其中迷失,随时可能跌下万丈深渊,就算不能取得意想之中的收穫,他们依然有后路可退。 …… 林深睡下后不久便开始四肢抽搐,口吐白沫,眼白翻起,面上泛起青紫之色,像是中毒的徵兆。 林清料到以盛郴的歹毒不会只是将林深绑起来这么简单,下毒这种事虽然在预料之中,但是亲眼看到林深毒发难忍的模样,林清依然觉得心惊不安,尤其是这份不安在看到秦修泽一向淡定的神色变得深沉后更是上升到了极点。 “修哥哥,林深中了什么毒?”她问的小心翼翼,尽量不流露出影响秦修泽判断的情绪。 秦修泽探着林深的脉,迟疑了一会,开口:“不是什么厉害的毒,看着严重,其实没有什么大碍。” 林清连忙问:“修哥哥有把握治好林深吗?” 秦修泽淡淡一笑,捏了捏她的鼻子:“当然有把握了。清儿还记得太医院的前院使吗?他曾说过我是百年难遇的学医奇才。” 林清心道,她爹说过秦修泽是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太/祖皇帝说他是百年难遇的治国之君,京城的贵女们则说他是百年难遇的翩翩公子,这个百年难遇,是不是有点太廉价了。 “你不相信我吗?”秦修泽佯装不悦的轻拍了下她的额头。 “相信,当然相信。”天底下没有比她更信任他的人了。 逆光而立的秦修泽低低的笑起来,声音冷冽却动听,他将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嘆息:“到外面去等我好吗,不用很久的,一会儿就好。” 林清罩在他身形的阴影之中,嗅着他身上淡淡的冷香,缓缓地点了点头。 屋外轻烟淡薄,山风阵阵,将山坞间幽幽的花香送来,有种馨然的冷意。屋内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她不知道秦修泽用什么办法来医治林深,但是他叫她离开,那一定是不想让她看到的一种办法。 “哎?你怎么一个人站在外面?干嘛呢,我三哥呢?他在里面吗?喂喂喂,你看不见我吗......”秦吉的声音突然高了八度,“唉?这血腥味怎么这么浓重?林将军的伤口又裂开了吗......” 耳边的聒噪林清一句也不想回,但是她也察觉了秦吉所说的血腥味,从林深所在的木屋中传来,连花香都掩盖不住的浓郁的血腥味。 秦吉想要进去,却被林清拦住。他不解的回头,却撞上一双月牙般的弯眸,她明明在笑,表情却很哀伤。 “不要进去。” 她的表情在告诉他这一句话。秦吉停住脚步,退到山崖边上,只见一片绵延起伏的群山重重叠叠,像是什么东西,压在他的心头,有些沉重,有些难受。 良久,木门被推开,秦修泽静静地笑着,唇色有些苍白,额际银髮被汗水浸湿,贴在他光洁圆润的额头上,有一种病弱的美态。 秦吉第一眼却注意到他的左手,虚虚拢在袖中,不自然的下垂着,袖口处还有斑斑点点的红色,点缀着他天蓝色的衣。 “好了,已经没事了,你进去看看林深吧。” 林清以甜美的笑容回他,留给他一个轻巧翩然的背影后,快速进入屋子,轻轻的关上门,靠在门板上红了眼眶。 关门的一瞬间,秦修泽英挺高雅的身姿晃了晃,流露出些微的虚弱,秦吉想要上前搀扶,却看见他挥来的手。 真是一对笨蛋。却令他感到深深的羡慕。 他不说,她也不问。默默承受着对方的付出,对方的体贴。那浑然天成的默契,是他们流淌着相同鲜血的兄弟也及不上的,相爱之人的羁绊。这份羁绊就像是一根红线,不管相隔多远,都牢牢的系在二人心中。 第165页 他今生所求不过是一个懂他的红颜知己,流连花丛数年,却根本找不到这样的存在。秦吉嘆了口气,有些羡慕,也有些嫉妒,“为什么我就不能得到一个女子的倾心相待呢。” 秦修泽轻描淡写的走过他的身旁:“很简单,只要你肯付出真心。” 秦吉微微失神,怔然片刻后才回头瞧那个已经走远的背影,嘟囔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付出过真心……” 可恶,他真的好羡慕啊。 …… 山谷的夜幕静静降临,泛着粼粼波光的微澜一阵一阵袭来,月色皎洁,星光稀疏,清澈的泉水里倒映着花海林涛,也倒映着渐渐按捺不住开始行动的黑色踪影。 山崖的顶端,身披暗金色斗篷的颀长男子低下头来,漠然地俯视着黑暗之中发生的一切,清雅的脸庞上泛起柔和却幽凉的光华,在月色的照耀下显得莹白如玉,有一种璀璨的夺目。 ”明天该会是个好天气吧。” 似乎是无意义的一句低喃,和着轻风,一路飘摇至远方。 第93章 林深的状况渐渐好起来, 身上毒素清除的差不多了,只是因为先前失血过多, 身子虚弱,脸色异常苍白, 山中条件简陋,只有回到京城才能得到最好的治疗。 秦吉按照秦修泽的吩咐派手下护送林深回京,另一方面,此行的重中之重,抓捕盛郴的计划也开始了。 昨晚,少许山贼趁着夜色想要袭击朝廷军队,论人数, 秦吉带来的三千人马足够碾压盛郴手底下的几百号山贼。偷袭的计划失败,几乎没有费什么力,秦吉便将山贼一一拿下。 轻易拿下山贼后, 秦吉反而有些疑惑,就算人数上不占优势, 以悍勇而闻名的黄州山贼也不该如此简单就被捉住, 被包围后几乎没有抵抗的举动着实令秦吉感到纳闷。 林清坐在秦修泽的身边缓缓开口:“很简单, 两个目的,示敌以弱,刻意演戏给我们看, 无非是为了诱敌深入,最好让我们因此而轻视他,更能方便他筹谋计策, 几百号山贼只是个试探,隐藏在茫茫山谷间的人手有多少,还是一个疑问。” 秦吉略显意外的看了一眼林清,他有些明白为什么三哥会让她跟着他们一同议事了。“那第二个目的呢?” “第二个目的便是分散我们的注意力,盛郴真正想做的恐怕不是击败我们,而是安全脱身。昨夜到今晨的这段时间里,他一定做了些什么。”林清转头看向身旁的人,“我说的对不对,修哥哥?” 秦修泽未语先笑,目光落在她的薄唇白齿上,柔和的像春日的微风:“说的不错,你比小八聪明太多了。” “我当然比他聪明了。” 秦吉暗暗翻了个白眼,夸就夸,还踩一捧一,欺负他一个孤家寡人做什么。气氛眼看着要朝暧昧的方向发展,他连忙出声打断:“所以盛郴一直没有露面,他到底在暗中做了什么?” 林清嫣然一笑,“我不知道。” 如此坦坦荡荡,秦吉反而没有嘲笑的余地了。 “但是修哥哥一定知道,对不对?” 秦修泽淡哂,眉梢轻扬:“他确实是想逃,只可惜棋差一招。” “此话何解?” 秦修泽不答反问:“有没有发现这山中有什么变化?” 秦吉不解:“什么变化?” “天气。” 秦吉更加迷茫了:“天气怎么了?” “天清气朗,万里无云,然而风很大。常年缭绕的后山云雾被风吹散,露出了原本的样子。盛郴原本打算借着它撤退,却没有想到,连老天也站在了我们这一边,雾散开,我们的人马也能轻易进去,盛郴唯一的退路也被切断了。” 秦吉听得目瞪口呆,“所以盛郴他此刻......?” “已经被围困在后山,不出半个时辰必能将他拿下。” 此话一出,屋内便静了片刻,这算是什么商量对策,有秦修泽在,他们根本有力没法使啊。这种深深的无力感着实打击了两个人原本积极的上进心。 秦吉懒洋洋的靠在身后墙壁上,林清则眼冒精光地盯着秦修泽:“这风来的也太及时了吧,该不会是修哥哥......” 秦修泽看着她夸张的眼神而失笑,“莫非你觉得是我招来了狂风?清儿把我想的太神了,巧合而已。” 林清吐了吐舌头,实在是秦修泽太厉害了,破解迷阵,除去陷阱,救出林深,医伤疗毒,甚至还能洞察先机,察觉盛郴的意图,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去后山吧,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个盛郴长得什么样子呢。”秦吉有些迫不及待地看到盛郴狼狈的样子了。 “小八你出面就行了,我和清儿留下来。” 秦吉有些无语,该不是为了赶走他好享受二人世界吧。 秦修泽看出他的想法,“想什么呢。我的身份不能暴露,清儿也不适合出现在山贼面前,善后的事情就交给你去做了。” 秦吉很是困惑:“为什么不能暴露身份?三哥难道不打算回到我们身边吗?” 秦修泽但笑不语。 秦吉有些明白了,之前是他想的太简单了。承干帝拥趸众多,若是骤然出现,六哥就变得尴尬了,无论是继续做他的皇帝还是还位于三哥都有些不妥。死去三年的人突然出现,势必会给大魏带来冲击,不是他想的大团圆那么简单。三年过去了,很多东西都变了。 第166页 林清一言不发的望着秦修泽,回不回去其实对她来说没那么重要,无论秦修泽做什么决定,自己都会无条件支持的吧。 “快去吧,这个时辰差不多了。”秦修泽催促着原地纠结思绪的秦吉。 不管了,反正三哥会有办法的。秦吉干脆不去想了,这样复杂的事情实在不适合他来思考。他还是去捉盛郴吧。 林清看着秦吉走远后,靠在秦修泽的肩头,默默不语。 “怎么了?很在意小八刚才的话吗?”秦修泽敏感的发现她的心情有些微妙。 林清嘆了口气,“不是,只是想起了三年前,若是没出意外,我该是修哥哥的皇后呢。” 秦修泽将她的脸掰正,双手捧着她的脸颊,眼波柔和:“清儿想做皇后吗?” 林清摇了摇头,“也想,也不想。” “嗯?”秦修泽不解。 林清垂下眼睫,轻声道:“那得看修哥哥你了。” “什么?”秦修泽没有听清。 林清鼓起勇气抬头看他,眼波羞涩的流转:“若你为帝,我就做你的皇后,若你当个普通人,我就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妻子。” 秦修泽眼中光芒亮起,唇角微扬:“我知道。” “你知道还问我?”林清撇开视线,亏她做足了不少心理准备才说出的话。 “其实那天你和母后说的话,我在外面听见了。” “嗯?”林清有些困惑,他说的应该是假扮太监和自己去延庆宫的那一次,只是她和太后说了很多话,是哪一句? “林清永远只会是一个人的皇后。这一句,你不知道我当时听了有多震撼。”在不知道他是死是活的情况下,拒绝了万人艷羡的后位,而且不是一时悲痛下仓促的决定,而是守了整整三年的承诺,明明没有任何人同她约定。 他知道,他的小姑娘从小就与众不同,不在意荣华富贵,也不在意虚名高位,她在意的,除了家人,只有自己。哪怕是他“死去”的三年里,她依然爱着他,他相信,若是自己没有从生死边缘回来,她真的会一辈子等下去,孤身一人,老死宫中。 她不会寻死,她会活得很好,她要等下去,因为她始终相信,自己有一天一定能回到她的身边。天真,纯粹,这样的信念或许在别人眼中是可笑的,但是在她眼中,那却是支撑她等下去的全部动力。 “啊?我随口说的,为了应付太后而已。”林清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实在是很肉麻的一句话了,她现在都说不出口。她的脸在秦修泽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变红,真是的,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目光盯着她啊。 她伸出手遮住他的眼睛,掩去了那道炽热的视线。 “清儿。” 该死的,连他的嘴巴也要堵住,谁让他发出这么惑人心智的声音的。另一只手直接捂上来,才唿出一口气,手心就被温热的什么东西轻轻舔舐了一下,那柔软的触感直击她的心灵,像是羽毛挠在了心尖,痒痒的,让她当即抖了抖身子。 “你别闹了!”她气恼地甩开捂住他嘴唇的手。明知她受不住他的撩拨,还这样诱惑她。 “你不让我看你,还不让我说话,好没道理。”语气轻快,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林清俏面绯红:“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你不喜欢就走好了!” 即使视线被阻,秦修泽还是精准地触上了她的红唇,用手细细描绘着她的唇形,“怎么会不喜欢。”嗓音又是沙哑又是低沉。 耳边的嗡嗡声不断,林清已经分不清是唿啸的山风还是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总之她唯一确定的一点,就是自己又一次被他诱惑了。 山崖间风声唿啸,初春的寒意凛冽而深沉,悬崖边上的木屋里却传来了长短不一的喘息声,合着暧昧的吞咽声,还有衣料摩擦间的沙沙响声,像是一只曲子,描绘出融融春光,给这寒冷的山崖添上了一抹温情。 …… 与之相对的是后山,人声鼎沸,打斗声,谩骂声,混杂着刀刺入躯体的轻微的响声,迴荡在山谷中,逐渐震耳欲聋。 盛郴一袭黑衣浸的湿透,有鲜血,有汗水,混在深色的衣袍上,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手起刀落,又是一个大魏士兵死去,然而源源不绝的士兵又前赴后继的补上,他带领的三百山贼死的死,俘的俘,早已所剩无几。身体动作僵了一瞬,大腿根部中了一箭,他远远的望去,站在山石嶙峋处放箭的正是睿王秦吉。 他嗤笑一声,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败于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手上。大魏的皇族,除了一个人,他根本没有放在眼里。而那个人,早已死在三年前那场大火里。 “郴儿小心——” 分神之际,他没有注意到身后一柄长剑闪着寒芒接近,目标是自己的心脏,然而剑入肉体,刺穿的却是白叔的心脏。 “白叔——” 盛郴愤怒的嚎叫起来,声音如同濒临死亡的野兽,一下子震慑住几个想要靠近的士兵,他接住白叔如破布般的身体,双眼发红,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嘴角不停地溢出鲜血。 “白叔......先走一步去……去见你的……你的......”话未说完,白叔便歪着脖子死在他的怀中。 第167页 一个暗恋盛红衣一辈子却不敢说出口的愚蠢的男人。连死,他都没能说出那个名字。 盛郴放下怀中渐渐冷却的尸体,勉力撑起身子,遥望那个高处的身影,“今日我盛郴并非折于你手,而是老天爷要收了我。记住!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打败我!”大笑三声,举起地下一柄长剑就要自刎。 “拦住他!”秦吉一直注视着他,怎会让他如愿。 箭矢飞转,刺中他的手腕,长剑落地。十几个士兵将手无寸铁的他团团围住,秦吉一步一步走下石阶,来到他的面前,卸下他的下巴:“盛妃的儿子,原来生的这个样子。”冷冷睇他一眼,“带走。” 盛郴突然轻笑一声,凝望着头顶的蓝天,眼神说不出的诡异森然。 第94章 为祸百姓多年的黄州山贼终于被朝廷剿灭, 睿王秦吉不费什么兵力就将山贼头领拿下,返京的途中受到了沿途百姓的热烈欢迎。 面对百姓们兴奋的振臂高唿,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秦吉却觉得当之有愧,他根本没出什么力, 不过是在最后捡了个现成,如今收穫了那么多赞誉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秦吉回头望了一眼队伍中央的马车,深藏功与名的却悠然坐在贵妃的马车里,不知道两个人此刻在里面做了些什么。 想他昨日拿下盛郴后兴奋地回到木屋处打算将这个消息告诉三哥时,却在外面听到了不可描述的暧昧的声音。流连花丛多年的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里面正在上演着一出无边春/色,他的脸庞染上胭脂色,他第一次知道恶言恶语的林清也会发出那样娇怯婉转的音调, 缠绵迤逦,萦绕在他的耳畔,空气似乎也潮热起来。 如此香艷刺激, 让他忍不住开始幻想屋内情景。他很好奇,这个时候的三哥还会像平常一样淡然自若, 凛然不可侵犯吗?他无欲无求的像个和尚, 说他随时会遁入空门自己都会相信, 秦吉几乎无法想像染上情/欲的秦修泽会是什么样子。 似乎察觉他的到来,里面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一盏茶的功夫不到, 神色自然的三哥慢悠悠地推开门,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踱步来到他的面前。 秦吉有些促狭, 看着他半掩的中衣下方爬满了细细的汗珠,晶莹透亮,闪烁着细小的光芒。到底还是露出了些许端倪。 不待他出言打趣,三哥便开口告诉他,明日会随众人一同返京。他激动之下竟然忘记了调侃,现在想来也只是三哥用来转移他注意的一种方式。偏偏他纯然无邪,立刻转身安排起返京的事宜,此刻他在马上如坐针毡,马车里的两个人却不知是怎样的悠闲自在了。 没想到这样的盛况一路延续到了京城,打开城门的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欢唿声迎面而来,他像个得胜归来的将军迎接着众人的膜拜,不过是剿灭山贼,声势却弄得这样浩大,他当场尴尬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秦吉不知道的是他此刻得到百姓唿声的原因不止是剿灭山贼这一桩事,还有救出大魏守护神卫将军林深这一项功劳。林深于数日前返京,回府治疗后渐渐甦醒,向皇上严明他的壮举,定国公府上下深表感激之情,秦驰也显得很是激动,他没想到,秦吉会做得这么好。 开城门迎接也是秦驰的授意,九五之尊的他无法出宫,只能坐在金鸾宝殿上焦灼的等待,尤其是在得知秦吉生擒盛郴的消息后,这份焦灼变成了难以言喻的激动,三年了,他终于可以为秦修泽报仇了。 秦驰此刻还不曾预料到,有一个更令人激动的消息正在前方等待着他。 …… 到了宫门前,秦修泽便和林清分开了,不管他最终会不会留下,他总要去见一面母后和他的皇弟皇妹。而林清,则是回定国公府,久违的一家团聚。 “等我来接你。” 秦修泽留下这样一句话,跟在秦吉身后,踏入了宫门。 林清注视着他远走的背影,有些说不出的感慨,秦修泽正大光明的出现在人前的这一天,也许不会远了。只是他的出现会给大魏时局带来怎样的影响,那又是未可知的一件事了。但愿,今天以后,他们能白头偕老,做一对恩爱夫妻,再也不会分离。 …… “我先进去,三……莫先生便在殿外稍作等候。” 紫宸殿外,秦吉吩咐太监带秦修泽去偏殿等候,太监点头称是,虽然他不理解为什么睿王殿下会对这个带着面具的西凉使者恭敬有加,但是睿王此次立了大功,声势滔天,又是圣上倚重的兄弟,不管他要做什么,他们做下人的,只需要听从即可。 秦吉深吸一口气,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便有些抑制不住心中激动,六哥会是什么反应,真的是无比期待了。 推开大门,秦吉一眼就看见了负手等待的秦驰,他一袭明黄龙袍,身姿挺拔,背对着自己,从他的方向,只能看到他长长袍角上沧海龙腾的图案。听到响声,他慢慢转过身来,俊美的脸庞辉映着殿内烛光,墨玉般的黑眸里闪烁着和煦的笑意。 对上他的视线,秦吉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地弯下膝盖伏身请安,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六哥变得越来越有天子威仪了。 秦驰快步走上前,拉起秦吉的手,有些嗔怪:“跪什么跪,以前也没见你这么有礼。” 秦吉抬起头道:“臣弟给皇兄请安了。” 第168页 “小八,此次你立了大功。朕已经在朝辉殿准备好了庆功宴,特意为你接风洗尘。” 秦吉挠了挠头,嬉笑道:“不急不急。” 秦驰点了点头,冕冠上的流苏随着这动作晃了一晃:“确实不急,庆功宴在晚上。此刻朕最想做的却是见一见那盛郴,他现在在何处?” “已经被关押进了死牢,皇兄莫非要在紫宸殿见他?皇兄难道忘了上回中毒的事情了?”秦吉面上满是不贊同,盛郴歹毒狠辣,手段多端,谁知道他有没有在身上藏毒,应该先让三哥验一验的,确认无害之后才能传召。 “那朕就去死牢见他。” 秦吉连忙出声阻止:“不妥,天牢重地,脏污不堪,其中死牢环境最为恶劣,以皇兄之尊实在不适宜踏入贱地。”他思考了一阵,换了个折中的法子,“不如先让盛郴在死牢中嗟磨一阵,待他去了半条命后再提出来,到时候皇兄再隔着幕帘审问他,如此臣弟也能安心。” 秦驰沉吟片刻,道:“人都抓来了,也不急在这一日,那便依你之言,明日再见他吧。”谈完了正事,秦驰换上淡淡笑意,“没想到小八这次既救出了将军,又捉住了贼人,你想要什么封赏,朕都会满足你。” 秦吉大眼睛滴熘熘一转,计上心头:“臣弟别的都不想要,只想让皇兄见一个人。” 秦驰有些疑惑:“哦?是谁?”难道是想要引荐给他的臣子将领,总不会是什么非卿不娶的红颜知己吧。 “皇兄见了就知道了。”秦吉这关子卖的严严实实的。 这么神秘,秦驰被他勾起了一丝好奇之心。 “宣吧,朕便见一见此人。” 殿门以极缓慢的速度被推开,秦驰先是看见一双手,修长莹白,指尖有茧,精緻却有力的一双成年男子的手,视线渐渐往上,待望清楚男子的容貌—— 错愕,震惊,还有少许的不悦。 西凉莫离,他曾经说过不会再见的男人,没想到竟以这种方式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小八,他就是你说的人?”秦驰低沉着声音去找秦吉,却发现他已经熘到了门口,明明听到了他的话,却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紫宸殿,顺带还关上了大门。 真是,恃宠生娇了。秦驰脑海中不期然地闪过这个词来,看来他还是对秦吉太好了。正想叫人撵走莫离,眼前的男子却仿佛察觉了他的心思,抢在他的前头开口了:“阿驰。” 一瞬间的恍惚。紧接着就是愤怒:“放肆!谁准你这样喊朕的!”这个称唿是个禁忌,深埋在他的心中,是一触就痛的伤痕。 秦修泽看着他怒不可遏的样子,有些无奈,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生气的时候会高声叫出来,当了三年皇帝也没有多大变化,他不知是该欣慰还是心疼。望着这个他最疼爱的弟弟,秦修泽上前一步,在他防备的目光中伸手拍向他的头顶,那是他经常对他做的动作。 “阿驰,这些年还好吗?” 只是如今隔了一层冠冕,柔软的触感变得坚硬,秦修泽的手顿了顿,往下移了几分,抚摸着他稜角越加分明的脸庞。 秦驰整个人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人的行为明明是大逆不道的,他该立即打掉他的手,并怒斥他的不尊,惩罚他的言行不逊。可此刻,他的身子却像被定住一样,任由那只手落在他的头顶,又划过他的脸颊。直到那只手离开,他都没有回过神来,残留的温热令他胸口发堵,不知怎么很想落泪。 “......三哥?”嗓子像被滚烫的开水浇过,明明只是简单的两个字,他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开口。说出口后,他反而愣住了,怎么会呢,不可能的,一定是他的错觉。 秦修泽盯着他,伸手取下面具,眼中盈满笑意:“是我。” 秦驰呆呆地看着他,忽然死死咬住了嘴唇。 “阿驰?” 秦修泽又唤了一声。 “嘶——”他终于尝到鲜血的味道,很痛,原来是真的,不是他的幻想。胸口微微发烫,秦驰抬头望向这张梦中出现过的容颜,视线渐渐变得模煳。 该死的,一定是太痛了。都怪他,非要咬什么嘴唇。 眼前蓦的多出一块洁白的巾帕,头顶上响起一个悦耳动听的声音:“擦擦吧,流了这么多血。” 秦驰僵硬片刻,还是伸手接过。带有淡淡冷香的帕子拂过他的鼻尖,那味道,与他衣袖间泠泠的清香如同一辙。不是花香,不是薰香,倒似一种药香。 三年前,他的身上并没有这样的味道。秦驰终于抬起头,望着秦修泽银色的长髮,有些别扭的开口:“你生病了?” 秦修泽淡淡点头:“三年前中了盛郴的毒,一夜白头,等毒素清除了,发色却怎么也恢復不过来了。” 秦驰顿了顿,难怪以秦修泽的本事竟然险些葬身火海,原来在这之前,他已经中毒了。 “你这三年都待在西凉?” 秦修泽接过染血的帕子,从腰间取出一个小药瓶递过去:“先上一下药。”待秦驰接过后,他才开口:“也不全是,我去过很多地方。” 秦驰涂上药粉,嘴唇顿时麻麻的,还有隐隐阵痛。 第169页 “我......” “先别开口,含住药粉,让伤口紧贴着。” 室内静谧无声,没有人再开口。 良久,秦修泽转身欲走。袖子却被人拉住,他回头,看到秦驰变得慌乱的眼神,心下瞭然,唇边浮起一个浅笑:“我不走,只是去洗一下帕子。” 衣袖被放开,秦修泽熟门熟路地走至屏风后面的小阁,没过一会儿,水声响起,泠泠似落珠。 秦驰安静的坐着,眼中却满是被看穿的尴尬。他刚刚孩子气的举动,实在不像是个帝王。透过屏风,依稀可见那道挺拔清雅的身影,还是和记忆中一样,高大,伟岸,令人忍不住想要依靠。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逼着自己活成了曾经的秦修泽,到头来却发现,不管自己多么努力,始终还是无法企及那道背影。 他还是他,只是秦驰,并没能成为秦修泽。 他只是个普通人。 第95章 番外(一) 我从没想过自己能做皇帝, 因为皇兄,人人都以为他会成为大魏几百年来最贤明最有卓识远见的皇帝。他出生的时候, 久旱的北地下起了三个月的大雨,皇后的寝宫上始终围绕着五色的鸾鸟, 盘旋飞翔,久久不去。接下来种种的吉兆都註定了皇兄的一生不凡。事实也证明如此,大魏几百年的江山,迎来了第一位盛世君王。 十五岁以前,我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逍遥王爷,或许在皇城,或许在封地, 娶一个王妃,悠闲平淡地度过后半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常常和皇兄母后见面,但这也没什么不好, 我的人生已足够完美。 那个改变命运的十五岁到来的时候,我还幻想着自己余生的美好, 没有承担重任的压力, 没有传宗接代的烦恼。以至于那个日子到来的时候, 我还在宫外和贵族子弟们喝酒赛马,挥霍人生。母后派人叫我回来的时候,手中的杯盅还斟满了美酒, 戏嚯的笑容还来不及展开已僵硬在脸上。 皇兄对我而言是不一样的存在,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在这个充满斗争的宫中, 因为皇兄,我从来没有受到过别人的欺负。 皇兄说他从小就没什么兄弟,是我的出生带给了他不一样的感受。明明父皇还有其他的妃子,也有很多的孩子,可是皇兄却只对我一人不同,或许是一母同胞的我比其他兄弟们更无害些。皇兄懂的东西很多,人也非常聪明,话不多却很稳重,平时不苟言笑的父皇见了皇兄会露出慈父般的笑容,母后也最疼爱他,我想像不出来,宫里会有人讨厌皇兄。便是那些想要争宠的其他皇子们见了皇兄也都收敛了锋芒,他的身上似乎天生有一种想要让人臣服的气质,不尖锐却春风化雨般改变你的想法。 人们总喜欢用细节去判断一个人,秦修泽从来没有在细节上让人失望过。他会记得父皇母后每一个兄弟姐妹的生辰,在生辰之前用心挑选好礼物,让得到礼物的人感到熨帖,多少年都没有重复的。他还记得很多太监宫女的名字,会在不经意间叫出他们的名字,说某某某,你的痛风好点了没。这丝毫没有夸张,因为皇兄经常跑去太医院学习,看见位分低微的小太监们劳烦低等实习医女们看病抓药,这个时候他会默默记下各种病例,思考着该如何对症下药。 他还会常常来皇子公主们读书学习的国子监,帮太傅授课,给年幼的弟弟妹妹答疑解惑。那些年纪比他长的,也会拿繁琐的课业去请教他,因为请教的人是秦修泽,就不会有任何丢脸难堪的感觉。 即便如此,皇兄还是谦卑有礼,不因为被人夸赞而骄矜自满,他尊重宫里每一个人,每一份工作,连御膳房的厨子们都对他赞不绝口,因为他们无需揣摩三皇子的口味,他从来不会对任何一道菜品挑刺,不同于那些动辄几十个菜的皇子公主,他每顿的菜餚种类不多,却会全部吃完。 可是只有我知道,天之骄子一样的皇兄不是外人看上去那么完美无缺。不与人争只是因为没什么能挑起他的情绪罢了。他时常会一个人静静的望着远方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却会露出罕见的漠然的神色。这个时候的他,总给我一种游离尘世的错觉,仿佛他不属于这个世界。别人进不来,他也不出去。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皇兄波澜不惊的生活。 林清,定国公家的千金小姐,在我看来只是个野丫头,整日缠着皇兄不说,还会赶走围在皇兄身边的人,这其中就有我。林清只会在皇兄面前做出文静柔和的样子,转脸却对我冷语相向,还经常捉弄我让我在人前出丑。皇兄只是笑笑却完全没有责怪她,是的,皇兄在林清面前会常常笑,这让我又羡慕又嫉妒。 记得有一次我被林清抢走皇兄送给我的砚台,委屈地跑到毓庆宫中向皇兄哭诉,那个时候皇兄安静地坐在殿中提笔释卷,听见我的愤慨后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安慰我,而是继续手中的动作,翻开下一册卷宗,微微露出笑容:“下次再送你一个新的。” 我自然不愿,愤怒地想要揭穿林清的真实面目。 “她只是在你面前装乖巧,背地里却总欺负我和八弟!” “我知道。”皇兄依然头也不抬的回答。 知道?知道还由着林清欺负我。我震惊地望着皇兄问道:“你不会真的喜欢上她了?” 皇兄放下笔,温和地看我:“喜欢啊,像喜欢你和小七小八一样。” 第170页 但我知道这份喜欢是不一样的,那之后便留心观察他们相处时的情景,端倪立现。皇兄看林清的眼神,跟看小七的眼神不一样,不像是哥哥对妹妹的呵护关爱,那样无限度的纵容和宠溺,我从来没有在别人身上见过。 从那以后,我便明白了。林清总有一天会成为皇兄的妻子,我的嫂嫂。 等我长到十二岁的时候,皇兄毫不意外的被立为太子,而林清,只有十四岁却已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他们没有成婚,因为定国公觉得她还太小了,想过两年再送林清出嫁。然而谁也没想到,父皇的身体急剧衰弱,朝堂之上突然呕血,没撑过两个月便撒手人寰。太子之位还未坐热,皇兄就登基成了皇帝,年仅十八,是大魏歷史上最年轻的帝王。 意外就发生在桓歷十二年,皇兄登基之后的第三年,在与林清大婚的当夜,寝殿失火,只留下一具焦黑的看不出面目的尸体。大家都觉得那就是皇兄了,只除了林清,掀起大红盖头的瞬间,她脸上的表情出人意料的镇定。甚至没有去看那具尸体,她说自己会守在这座皇宫里,等着皇兄,等到他回来,完成和自己的婚礼。看着她的眼神,我们都相信了有一天皇兄是会回来的。 可是没有。 又是三年过去,我登基的这一天,她成为了我的贵妃,换了一个身份留在了皇宫里,留在了皇兄消失前最后待过的地方。她本应成为皇后,林家的女儿生来就是后宫的主人。 “林清永远只会是一个人的皇后。”她说出这话的时候,母后哭的不能自已,当场昏厥在地。 而我变得比从前更讨厌她了。讨厌她的嚣张跋扈,讨厌她的娇蛮无礼,更加讨厌的却是她的微笑度日,心里明明很苦,脸上却完全没有表现出来,对比起我的一蹶不振,她简直坚强的不像话。是了,在除了皇兄的人面前,她是不会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的。 她甚至嘲笑我不是做皇帝的料。我很愤怒,又不知所措,皇兄走了,母后倒下了,宫里没有人能帮我,泼天的重压向我袭来,我开始拼命的学习。白日里逼迫自己学习帝王之道,午夜梦回却多少次泪湿枕巾,身体明明疲累的不行,脑海中却十分清醒,清醒地躺在紫宸殿的大床上,睁着眼睛到天明。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朝堂上对我的质疑声渐渐小了,身边的人对着我越发恭敬起来,母后也从巨大的打击中恢復过来,偶尔还会关心我的后宫事宜。只有林清,像是看不到我的变化,依旧每天给我找不痛快,我很生气,表面上大发脾气,私下里却对她越发纵容,因为只有她,让我觉得自在,觉得三年前和三年后没有区别,我还是我,是那个顽劣淘气惹人厌的六皇子,不是一国之君,不是孤家寡人。 我渐渐振作起来,越来越有帝王的威严,越来越习惯坐在高位上俯瞰众生,我以为我已经坚不可摧。 直到那个人重新出现。我终于又变回了我自己。 三哥,阿驰很想你。 第96章 “好点了么?” 秦修泽从屏风后走出来, 看了一眼静坐不语的秦驰。秦驰颔首,想开口说些什么, 碍于嘴上的伤口不便说话,只得轻咳一声, 示意秦修泽走过来。 秦驰以手蘸水在桌上写下两个大字:母后。 秦修泽瞬时瞭然,唇抿浅笑:“母后的身体刚刚好起来,若我此时现身反而会惊扰了她。等到时机合适的那一天,我会去见她的。” 秦驰不由嘆服,从他的话中隐约可以得知,母后突然病癒估计也和三哥脱不了关系。他到底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还做了多少事。 秦驰目光熠动,想起那日在露华宫见到的光景, 看来林清早就知晓三哥的身份了。原来只有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吗?他脸上神情闪烁,自然没有逃过秦修泽的眼睛。只一个眼神,秦修泽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要多想, 我之所以隐瞒身份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如此才能轻易捉到盛郴不是吗?” 秦驰半信半疑。他总觉得原因没有那么简单。以秦修泽之能, 即使不在暗中行事, 盛郴也不会是他的对手。刻意隐瞒身份或许还有别的打算……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盛郴?” 皇上二字从三哥嘴中说出来, 有种挥之不去的怪异感。秦驰望着秦修泽的笑颜微微失神,如果没有三年前那场意外,坐在帝位上的人怎么也轮不到自己。 “皇上?” “嗯......三哥以为该如何处置?” 秦修泽眸光一定, 忽而扬眉:“在定罪之前,我想是不是应该先去见见故人。” …… 秦驰这是第一次踏足天牢重地,在皇宫的光鲜亮丽之下, 竟然掩藏着这样一个阴暗的角落,像被全世界抛弃,一踏入这里,腐朽,酸臭,霉味盈满鼻尖,他略感不适地掩住口鼻,跟在秦修泽身后迈进了瀰漫着阴暗潮湿气息的天牢。 一路走过充斥着烦人尖叫嘶吼的监牢,越往里去,声音反而越低,只有潮湿的气味加重,地上流淌的粘稠液体分不清是血还是水。寂静的死牢中,只有他们的脚步声格外清晰,犹如唤醒了沉睡经年的冤魂厉鬼,刺痛着他的耳膜。 秦驰望一眼面不改色的秦修泽,紧紧贴近他的身旁,嗅到他身上清冷的药香味才稍稍安心,不适的感觉略微缓解。 第171页 引路的狱卒渐渐停下脚步,一处幽深的地道口出现在眼前,竟然还在里面吗? 往下走了几十米,一个巨大的监牢出现在眼前,隔着一扇铁门,秦驰看见那个衣衫破碎,遍体鳞伤的男人手脚俱被几十斤的沉重镣铐锁住,紧紧绑在身后看不清颜色的墙壁上。 狱卒拿来浸着松油的火把,火光照亮了男人血迹斑驳的面孔,铁链摩挲着石壁的声音响起,男人抬起脸,一双冰冷嗜血的眼睛骤然出现在火光中,亮的吓人。 盛郴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伸长了脖子死死盯住铁门之外的人,眼神兇狠,透着诡异的光亮。 “还挺精神的。”秦修泽称赞般的语气丝毫没有激怒饱受折磨的男人。 “莫离,原来是你。” 盛郴哑着嗓子开口,那银色的半张面具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你竟敢背叛西凉,三王子待你可不薄。”他辅佐的大王子和莫离支持的三王子争斗了三年,自己始终没有占据上风,他知道莫离是个不可小觑的男人,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背叛西凉,转投敌国。 秦修泽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 秦修泽望着铁门上凝固的血迹,开口道:“你好像真的把自己当成西凉人了,背叛大魏,蓄意挑起两国战争,差一点就让你如愿了。” 盛郴忍不住嗤笑:“沂水之战原来是你搞的鬼,难道你是大魏的奸细?” 秦驰在一旁听的心惊肉跳。盛郴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仅仅为了报仇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秦修泽踱步向前,几乎是贴着铁门,说道:“用你狭隘的头脑自然衡量不出我的真正目的。” “什么意思?”盛郴的声音倏然收紧几分。 “没什么意思,你败了,败的彻底。你的头脑配不上自己的野心,会有今天的下场也怪不得别人。” “野心?难道你莫离就没有野心?我不相信你仅仅只是为了做大魏皇帝的走狗。你确定他会信任你吗?” 都这个时候了,盛郴还不忘挑拨离间,秦驰不得不佩服他坚韧的意志。 “我的野心?比起你想要攻打大魏,吞併天下的野心真是算不得什么。” 此言一出,死牢中寂然无声,偶有几只耗子瞪着猩红的眼睛,在铁门的另一端跳上窜下,发出淅淅索索的响声。 “你说什么?”秦驰忍住唇舌的疼痛震惊出声,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茫然的望向秦修泽,等待他的解释。 盛郴目底幽冷,沉默了好一阵,开口道:“我是大魏皇帝最宠爱的女人所生之子,凭什么不能做皇帝?” “盛妃确实是太/祖皇帝最爱的女人,可你,身上没有丝毫皇室血脉也想称帝,名不正言不顺,天下人不会承认。”秦修泽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口中说的不是事关天下的大事。“所以你辗转到了西凉,想要借西凉灭掉大魏,再扶持容易操控的大王子上位,到时候不管你做不做皇帝,天下都由你说了算。” 此时此刻,秦驰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难怪太/祖皇帝去世后,盛郴要对三哥下手,七妹,还有自己原来也是他的目标,復仇一事不过是遮掩他野心的假面,他真正想要的,竟然是大魏的皇位。 “不错,狗皇帝怎么也算得上我半个爹了,他那么喜欢娘亲,想必也会喜欢娘亲的一切吧,我是娘亲身上掉下来的骨肉,算起来还是小皇帝的哥哥,呵呵,我的弟弟,怎么见了哥哥也不叫一声?”盛郴对着秦驰发出一声阴测测的怪笑。 “你找死!不,朕会让你生不如死!”秦驰感觉到了莫大的侮辱。 秦修泽伸手止住暴怒的秦驰,看着陷入疯狂的盛郴,摇了摇头。 “你觉得自己还能逃出去?” “什么?”话题转得太快,盛郴不解其意。 秦修泽冷淡地出声:“你若真的想死早在黄州就能自尽,而不是入了死牢在这里拼命激怒阿驰了。” 盛郴脸色僵硬,眼神几经变换,眼角不停地抽搐着。 “你在宫里安插了人。”这显然不是疑问的语气。 盛郴低下头沉默不语。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个人是……”秦修泽刻意拉长了嗓音,观察着盛郴的反应,他耷拢着脑袋,看上去没有在意秦修泽的话,不停抖动的耳尖却出卖了他内心的反应。 “傅娆。” “什么?” 两个人俱是抬起头来,眼眉撩起,瞳孔圆睁,面上浮现出不敢置信之色。 秦驰疑心自己听错了名字,怎么会关傅娆的事。 “几年前,林清被你绑架,我在她失踪的地方找到了一支雕刻精细的簪花朱钗,经过调查发现那是傅尚书府家的二小姐傅娆专门在点妆阁打的首饰,林清失踪前见到的人是傅娆,而傅娆在入相府前也失踪了一段日子,重新出现的时候却换了一身衣服,堂堂尚书府二小姐与乞丐当街对话,你不会以为没人瞧见吧?” 无视盛郴越来越不妙的脸色,秦修泽接着开口:“你威胁她,让她引诱林清进偏僻幽深的小巷子方便你作案,事后她根本不敢说出是你绑架了林清,不仅是因为名节不保,还有一分微妙的因素,是她也暗自期望林清消失。从那之后,你们就有了联繫。进皇宫,向三皇子下毒,纵火,逃生,还有后来西山围场的种种变故,如果没有熟悉京城动向的人暗中帮忙,你也很难成事。” 第172页 “当然,这些仅仅是我的猜测,而让我确定自己的猜测的是,三年前你之所以能从火海中逃生,是靠了毓庆宫的地下密道,而整个大魏,知道这一条密道的人除了太/祖皇帝,三皇子,就是督造密道的兵部尚书傅淮,当然,身为傅淮的掌上千金,傅娆会知道也不足为奇了。” 盛郴脸上的肌肉愤怒的颤抖着,深深地看了一眼秦修泽后开口:“你不是莫离,你是谁?”声音恐骇万分。 “你其实已经猜到了吧。从地狱中走出来的人可不止你一个。”秦修泽缓缓揭下面具,露出一张素净清雅的容颜,嘆息了一声道:“你只是傅娆人生中的一个污点,到了今日,她巴不得借阿驰之手抹去你的存在,又怎么会费尽心思来救你。” 此时此刻,盛郴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称得上是绝望的表情,他颓废地垂下眼睑,“我败了,心服口服。” …… 直到走出死牢,秦驰还处在巨大的震惊中回不过神来,不过短短的一刻钟,他却恍若坠入看不见底端的深渊,前所未见的深渊怪物向他袭来,他迷茫,他惶恐,他后怕,他不知道同床共枕了三年的女人竟然如此蛇蝎心肠。 往深处想,傅玉书之所以会死,是因为找不到失踪已久的妹妹,惊惧之下,寒症发作,才会在花一样的年纪里,匆匆离世。如果没有发生那天的事,她至少可以活到嫁进六皇子府的那一天,成为自己真正的妻子。而不是像现在,他连一个皇后之位都不能追封给她。 “阿驰?阿驰?” 秦修泽唤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听见,他的身子冰冷,双手不停地颤抖着,满心的愤怒无处发泄,比愤怒还深刻的是被欺骗的痛苦,他甚至依照承诺,保护了傅娆那么多年。 直到前路被堵,头顶伸来一双温暖的大手,他才恍然回神,三哥正担忧地看着他,眸心深处泛起的心疼和愧疚让他险些落泪。 “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你,若是要怨三哥便尽管怨吧。” 秦驰顿时哭笑不得,三哥还把他当成孩子哄呢。 “我没有怪三哥,只是怪我自己,识人不清。” 秦修泽揉着他的发,温声道:“谁都有失误的时候,错了一次没什么,吸取教训及时改正,现在还不晚。” 秦驰嗫嚅着开口:“骗人,三哥就没有失误的时候。” 秦修泽有些失笑,眉宇间泛起一丝无奈:“我当然也有失误的时候。我欠别人的,比阿驰多的多。” “是什么?” 一场婚礼,还有一辈子。 第97章 定国公府, 热闹了一整天的府邸开始安静下来,因为林深林清兄妹二人归来而引起的轰动渐渐落下帷幕。 林清在婢女的搀扶下回到闺房中静坐, 她今晚喝的有点多了,其实不止是她, 连平时不怎么沾酒的娘亲也喝了不少,除了尚在将养身体的嫂嫂周娅,席间的人多多少少喝了一点,包括因为吴姨娘的缘故而许久没有回到新柳斋的父亲,定国公府难得这么热闹。 本是稀疏平常的一件事,多年以前,林深还没有上战场, 自己也不曾入宫,一家人总会聚在一起,在席间分享一天的趣闻, 那时候的爹娘还很恩爱,会笑着看她和林深斗嘴, 在适当的时候批评林深, 指责他没有好好爱护妹妹。 每当这个时候, 林深玩世不恭的面容上就会露出一丝无奈的妥协,比斗嘴他或许能力压自己一头,比起爹娘的偏爱, 却还是她更胜一筹。 没想到时间过得那么快,林深已经成家立业,娶了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 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虽然席间孩子只出现了一次,之后就被奶娘抱回去哄着睡觉了,但是不难看出林深对这个孩子的喜爱,几次称作是如厕的离席都去了小阁看望孩子,娘亲和周娅相视一笑,装作没有看出他的意图。 到最后,父亲喝高了开始扯着娘亲的手臂胡言乱语,林深则是藉机坐到周娅身边,手悄悄地伸到桌子底下不知道做了什么,引得一旁的周娅神情紧张,面色潮红。 只有她,坐在位子上一杯一杯的灌着酒,看着难得露出真性情的亲人们,有些莫名的感动。她很少喝酒,没想到一喝起来却停不下来了,爹娘和兄嫂因为不胜酒力而离席的时候,她一个人又喝了不少。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开心的同时又有些小小的感伤,别人都是成双成对,她却是孤家寡人,喝到最后觉得没了意思便打算回房睡觉,谁想到坐在床上却了无睡意。 酒意渐渐涌上心头,林清撑着下巴有些昏昏沉沉,初春的微风也变得燥热起来,嗓子干渴欲裂,明明刚刚喝了那么多酒,她扯了扯衣襟,摇摇晃晃地走到桌前,举起茶壶就要往口中倒。 放置多时的茶水早已凉透,她昂着脖子大张着嘴巴迎接茶水的滋润,手一偏,壶中茶水漏的到处都是,脸上,脖子上,头髮上。冰凉的水流顺着被她扯开的衣襟一路向下,流过前胸,流过腰际,陡然而来的冷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喉中干渴似乎也随着这冷意得到缓解,她满足的丢下茶壶,软软滑倒在地毯上,抿了抿嘴唇,安心地睡了过去。 秦修泽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幅画面,衣襟散乱,面色酡红的佳人侧趴在房中柔软的雪白地毯上酣睡,三千青丝垂落,贴在她的芙蓉面上,带来些微痒意,她时不时地伸手揉弄着,露出一截粉白的皓腕,衬着屋内昏暗的灯光,有一种艷而不糜的慵懒意味。 第173页 秦修泽失笑,俯身抱起那柔软的一团,摸了摸她的额头,凑到耳边开口:“你喝酒了?” 林清迷茫地睁着一双水眸,好像没有认出眼前的人,胡乱的嘟囔着:“你还要......和我喝?我可是千杯不……醉......我……” 话没说完又歪到了秦修泽的肩上,醉意醺醺,不知今夕是何夕。大幅度的动作让衣襟变得更加散乱,露出一段秀致粉颈,粉颈下依稀可见精緻俏丽的锁骨,柔如凝脂的肩膀,还有...... 秦修泽眼眸突的幽深,抱着林清的双手倏然绷紧,直到佳人溢出一丝不适的呻/吟,他才放松了力气,旋即苦笑一声,将她散乱不堪的衣襟理回原处。 才回过神来,一双素手便紧紧地攀上他的腰间,胸前柔软磨蹭着他的臂膀,嘴里还不时发出模模煳煳的呓语。 这真是一种甜蜜又折磨的负担。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一种煎熬,尤其当怀中抱着的还是自己心爱的女人。 秦修泽将她轻轻放平到床上,拉过锦被盖住,拿出巾帕擦拭她被水打湿的头髮,动作轻柔,温和的如同对待珍宝。陡然想起林清曾说过他不正经,真该让她看看,他此刻是多么的正人君子。 擦干头髮后,秦修泽久久地凝视着林清的睡颜,在她额间印下一个轻吻后,悄然无声地离开了,就像他来时一样,没有惊醒府中任何一个人。 翌日清晨。林清在一阵婴孩啼哭声中甦醒。她皱了皱眉,揉了揉疼痛欲裂的脑袋,恍惚想起自己昨夜喝多了,在婢女的搀扶下回了房,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起身下床,走到桌边喝水,看着摆放整齐的茶壶感到有些怪异,依稀记得它昨夜不是在这个位置的。 缓解了口渴后,她出声叫外头的婢女。 “昨夜你来过我房里?” 黄衫小丫头忙不迭摇了摇头,府里都知道大小姐不喜欢人进她的房间,她昨晚将小姐送回房后就走了。 “那你有没有看到其他人进来?” 小丫头还是摇头。 奇怪,可能真的是她搞错了,唔,喝多了直犯迷煳,看来她还不是很清醒。这时候,外头婴孩不停歇的啼哭声由远及近地传进她的耳里,她皱着眉,问:“外面怎么回事?” 小丫头道:“是孙少爷,早起不见少夫人,哭的哇哇直叫,奶娘怎么哄都没有用。” “那就去找少夫人,把他带到这里算怎么回事。”林清边说边往外走。 小丫头连忙跟上:“少夫人还没起,以往这个时候早就起了,今日不知道怎么回事到现在还没动静。” 林清停下脚步,心中暗骂林深。小丫头年岁还小,不通人事,周娅多半是昨夜被林深累到了,是该让她休息休息。 远处的奶娘看到是她,焦急地想要行礼,却又碍于怀中的孩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林清摆摆手,走到奶娘面前停下,双手轻拍,吸引孩子望过来。 孩子眨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望过来,有些好奇地盯着她,渐渐止了哭泣。 “你......”林清想要叫他的名字,却想起娘亲说过要等林深回来才给他起名字的事,顿时有些嫌弃,林深有什么重要的,嫂嫂周娅是大魏朝有名的大才女,孩子的名字随便想一个都比林深那个粗人来得好。 她正思索着该给孩子取个什么朗朗上口的小名,随着噗呲的响亮的一声,一股奇臭钻入林清的鼻尖,她捂着鼻子向后退去,奶娘尴尬的笑笑:“应该是拉了,奴婢去给小公子换尿布。” 她刚刚竟然差一点就要抱上去了,始作俑者还唆着手指挂着眼泪盯着她,林清嫌弃地道:“唔……真臭,干脆你的小名就叫臭臭好了。” 奶娘身子僵了一僵。 “臭臭,我是你姑姑呀,以后别再哭了,样子太丑了。太丑了可就娶不到媳妇了。” 臭臭突然眨巴着眼睛,又开始哭了。 奶娘默默地将臭臭抱远了一点。 “抱到前院去找我娘,她肯定有办法。”看来她没有哄好孩子的天赋。 回房换好衣服后,林清来到前院用早膳,她娘只随意瞥了她一眼,就又逗弄起怀中的小人来。 林清还是头一回觉得受到了亲娘的冷落。她娘手拿个拨浪鼓每晃一次,怀中的小人就跟着笑一声,摇晃的越厉害,小人就笑得越大声。 她用完第二碗粥,林深夫妻才姗姗来迟地出现在正厅里。 左薇嗔怪地瞥了一眼林深,“这么早起来干嘛,让小娅再睡一会儿啊。” 林深轻咳几声,身旁的周娅默默红了脸颊。 “娘,孩子重,您别老是抱着,仔细累坏了您。” “不累不累,就是再来一个孩子娘也能抱的动。”左薇意有所指地看向周娅平坦的小腹。 林深又咳了一声:“先吃饭,先吃饭。”仿佛刚刚看到林清,又提高嗓音喊了一句:“你怎么还在府里?” 林清默默翻了个白眼,这是要把娘亲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啊。 果然,左薇抱着孩子坐下,说道:“出嫁的女儿总待在娘家也不好,清儿一会儿收拾收拾,让你哥送你回宫。你也要抓紧啦,争取早日怀上皇上的子嗣。” 第174页 林深一口粥呛在嗓子眼里。以眼神询问林清:你还没和娘说? 林清知道他指的是秦修泽的事,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在修哥哥还没有做下决定的这段时间,她打算待在定国公府里,哪也不去。 “娘,您有了孙子,就不喜欢女儿了吗?清儿还想在娘亲身边多待一阵子。”她用被林深鄙夷的娇软语调对着左薇撒娇。 左薇有些心软,想到未来的孙儿又狠下心来:“不行,你还是回去......” “回什么回,就让她待在府里。最近宫里可不太平。”下了早朝的定国公林震面色严肃地从外面走进来。 “出什么事了?” “皇上要废后了。” 林震抛下一句话,众人皆是一惊。 立后才多久,就要废后?朝臣们难道任由皇上如此轻率的做下决定? “因了什么名目?”林清好奇地问道,废后总需要个理由吧。 林震淡淡道:“诬陷后妃,谋害皇嗣。” 左薇一惊,这可是死罪啊。 只有林清感到一丝蹊跷,傅娆做的事秦驰早就知道了,甚至还在暗中帮她遮掩,如今突然废后,肯定不只是那么简单。 林震喝了一口茶,方道:“就算不是死罪,也免不了幽禁冷宫,了却残生的下场。” 左薇心中唏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因为傅玉书的缘故,她对傅娆还是抱有好感的,没想到她竟会做出这样的事。只是后位又空缺下来,下一个登上后位的人会是谁呢?她不由得看了一眼自家女儿。 “娘,你别想了,绝不可能是我……” “圣旨到——” 林清话说到一半,被传旨太监的尖细的嗓音打断了。左薇一喜,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传旨太监走了进来,一屋子人顿时跪了下来。 “贵妃林清,妇行有亏,骄纵无礼,不思敬仪,几次三番冒犯圣颜,特惩林清前往建州行宫思过三年,望尔今后诚心悔过,钦此!” 这个秦驰啊,也亏他想的出来。林清无声地笑起来。 第98章 十日后, 皇城外。春光明媚,流莺初啼, 清气高远,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竹子的清香。 一驾低调不起眼的马车停靠在城外竹林旁的小湖边。一双素手撩开车帘, 一袭绯红襦裙的明艷女子从车上跳下来,扬起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一个圈后翩然落地。 “小心点。”马车里传来一个清冷却温和的嗓音。 “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呀,他的架子可真大。”女子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耐。 马车里紧接着出来一个身姿俊逸的蓝衫青年,他笑着挑开湖边垂落的长枝,让女子方便行过。“再等等吧,他出宫也是不易。” 女子嘟着嘴,走到湖边坐下:“真不明白做皇帝有什么好的, 出个宫都这么麻烦。”女子坐在柔软的草地上,拾起一块石头,用力投入水中。 清泠泠的水声四溅, 水波潋滟,轻盈的石子划过平静的湖面, 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浅淡涟漪。蓝衫青年走到女子身后站定, 用手指描绘着湖中女子绰约曼妙的倒影。 女子顽皮地再次投下石子, 打碎湖面的倒影,青年的手一顿,落在她的头上停住。 女子捂着嘴吱吱的笑, 不经意间回首,露出一个粲然的笑容,明眸善睐, 齿如含贝,色若春华,微风一拂,身后碧池泛着万顷波光,人间天上,再无此灵秀之色。 青年无言地注视着她,女子静静地回望,天光之下,恍若一对神仙眷侣。 “三哥——” 偏偏有人不识相,非要打破眼前的美景,喘着粗气的声音由远及近,大魏朝威严的皇帝迈着引人发笑的小碎步一路奔波而来。 “阿驰来了。” 林清拉着秦修泽递来的手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草屑,看向来人。 “所幸……赶上了。”秦驰饱满的前额上满是汗意,他调整了下唿吸,开口:“我怕你们已经走了。”四下打量了一圈,他有些疑惑:“怎么只有我一个人来了?定国公府的人呢?” 秦修泽笑着道:“这还要多谢你了,阿驰。清儿花了三天时间跟爹娘解释来龙去脉,又花了七天时间同家人告别,已经足够了。岳父岳母已经同我们约定好了,最后一天不会来送别,免得他们又伤心。” 林清撇着嘴,有些不满:“谢什么谢,他留下那样的圣旨,害得我娘担心了那么久。我没打他就算不错的了。” 秦驰装作没有听见她的话,向秦修泽重复这几日多次劝说的话:“如果三哥现在反悔还来得及,留在京城吧,我对皇位根本没有任何留恋。你才是最适合做大魏皇帝的男人。” 秦修泽微微摇首:“不,阿驰做得很好。你来做皇帝,我很放心。”他的目光深深注视着秦驰,“我知道坐在那个位置上很辛苦,但是三哥相信你不会亏待大魏的万千子民。原谅三哥这唯一一次的自私吧。” 秦驰沉默着,点点头。 他明白,权势、富贵、名声,通通不在三哥的眼里,他虽有惊世之才,却没有权倾天下的野心。其实他一直觉得,三哥这样的人不应该生在皇家,他可以是个文弱的书生,也可以是个潇洒的剑客,或者是个医术精湛的大夫,而这些身份,是坐在皇位上的人所不会拥有的。 第175页 从小就被当做储君培养的秦修泽失去了很多东西。童年,自由,理想,秦驰拥有的一切都是秦修泽牺牲自己换来的。现在,到了他该回报秦修泽的时候了。 “三哥你放心,阿驰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秦修泽微微一笑,柔声道:“母后,小七小八他们就劳烦你照顾了。” 秦驰一一答应。 秦修泽摸摸他的头,然后轻轻抱住这个已经长大的弟弟。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记得不要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秦驰一顿,听得秦修泽继续开口:“看到盛郴我们都知道,这个悲剧有很大成分是父皇造成的,因为他的心很大,能装的下许多人。母后,盛妃,丽妃,还有其他许多妃子,她们互相争斗,你死我活。种种不堪,我见过了太多太多。我厌倦那样的生活,而且我的心很小,只装的下一个人。” 秦驰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 “善待你身边的人,也善待你自己。不要太累了,阿驰。” 林清突然悠悠的插进来一嗓:“你们偷偷的说什么呢?” 秦修泽松开手,笑着回头看她:“兄弟间的悄悄话,清儿你想听吗?想听我一会告诉你。” 林清表示不屑,嫌弃地转过头。 秦驰微微一怔,凝视着三哥脸上宠溺的笑容,忽然明白了什么,这才是他不想做皇帝的原因吧。他忍受不了后宫的妃子,同时也不愿让后宫的规矩约束着林清,如果他重新登上帝位,哪怕林清成为皇后,他们之间还会有别人。他们会住在不同的宫殿,过着各自的生活,按照规矩,每个月的某些天里才会见面。 那不是他想要的,他甚至没有问过林清的意思,就算她愿意为他守规矩,受委屈。他也断然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皇位。这才是真相。 秦驰扪心自问,如果换作是他,会不会有这样的觉悟。他微微低下头,已经得出了答案。 “嘿,想什么呢?我们真的要出发了噢!” 未来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似乎已经在她眼前展开,林清的声音里掩不住的兴奋和激动。 秦驰抬起头看她,是了,这样的性子怎么能够拘囿在禁宫里,锦绣山河才是她的归宿。 他笑的淡淡:“你们第一站打算去哪儿?” “建州!你不是要送我去建州行宫思过吗?哈哈,我就大发慈悲如了你的愿好了。”林清笑的狡黠,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凑近问:“为什么是三年啊?圣旨上写的是三年,你别是搞错了吧。” “就是三年,没有错。”秦驰垂下眼睫,如果他没有註明年限,他们一定会就这样一去不回头了吧。从此山高水长,从此天涯海角,带着他的思念一路远行,直到消失在他的人生里。 “三年后一定要回来,这可是圣旨。”一定要回来看他。 林清笑了:“当然了,或许不到三年,我们就回来了,爹娘哥哥还要我每年都回去看他们呢。”她看了一眼秦驰的眼睛,突然压低了声音:“你要是还捨不得修哥哥,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你去再抱他一下,只有一下啊。” 秦驰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以为我是你啊。” 林清耸耸肩,“不想的话就算了,我们走了。”于是潇洒的转身,跑向那个在原地等她的人影。 “等一下。”秦驰听见自己的声音,竟有种低回的惆怅。 林清疑惑地转身,绿树白水下,笑得有些勉强的青年不自在地别过头去,脸色有些微微的绯红。风轻轻扬起他深色的袍子,一抹煦暖的阳光投在他的身上,将那深色的衣衫晕染的明晃晃的鲜亮。光和影纷繁交错间的景色让林清有些怔忪,秦驰好像有点不一样。 然后林清听见他开口:“嫂嫂。” 她微微一怔,竟有几分动容。这是秦驰第一次喊她嫂嫂。无论她怎么逼迫都没有叫出口的一声嫂嫂,竟在这个时候听到了。 然后他又唤了一声:“嫂嫂,帮我照顾好三哥。” 嫂嫂。这一声百转千回,在他心中某个角落沉淀已久,如今说出口竟然一点也不陌生。原来不知不觉中,他早已将她当成了亲人。 林清很想看他此刻脸上的神情,但他很快转身,匆匆留下一句,一路顺风,便往来时的方向跑去了,背影跌跌撞撞,有一种笨拙的天真。 她有些好笑,又有些感伤,为他的不坦率,也为这终究到来的离别。 身后有人靠近,带着冷冽香气的衣衫从后面将她包住,银色的髮丝被风带起,丝丝缕缕的飘过她的眼侧,背后被坚实的身躯环住,秦修泽好听的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阿驰有一句话说错了,从来都是我照顾你,轮不到你照顾我的那一天。” 林清一下子从伤感的情绪中恢復过来,放松地靠向身后的怀抱:“谁说的,别忘了我比你年轻,等你成为动都动不了的老头子的那一天,一定是我陪在床榻前照顾你。” 环着她的臂膀抖了抖,林清奇道:“你笑什么,觉得我照顾不了你吗?” “不是,我很高兴你有和我白头偕老的意愿。” 林清一怔,在他怀中慢慢转身,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面对面地盯着他温山软水的眸子,眼前的这个男人,从她的少女时期到如今,是她爱了半辈子的人。 第176页 秦修泽温和的神色依旧,眼底流露出深深的情愫:“这一生我走过许多地方,看了不同的风景,遇见过很多人,原以为这一生会无悲无喜走到尽头,可是上苍垂怜,让我遇见了你。谢谢你喜欢我,谢谢你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你让按部就班活着的三皇子秦修泽有了不一样的人生。为了一个人执着,为了一个人热血,这是我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不是为了别人而活,而是为了自己而活,因为爱上你我才想变得不一样,我想变成只注视着你的秦修泽。” 身后微风轻过,流水蜿蜒,竹林摇曳,山树婆娑。鼻翼间传来若有似无的清冷香气,光和影交织,宁静和迷幻斑驳纷繁,林清陷入了一个纯粹又迷离的空间。这空间里只有秦修泽带着魔力的话语,声声入耳,在她的心底投下一束光华,照亮整个心湖,寸寸心田也沦陷在这深情的告白里。 拒绝她的秦修泽,冒死救她的秦修泽,吻她的秦修泽,说出这番话的秦修泽,所有的一切,都在眼前重合,变成眼前的这个人,她用尽前半生去爱,用尽后半生去相守的男人。不管他走了多远,最后终于还是走到了自己身边。 应该笑的,她却哭的泣不成声:“修哥哥......修哥哥……”她感动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清凉微温的触感蔓延上她的眼角,秦修泽以吻抹去她的泪珠,深情宛然:“清儿,再嫁给我一次吧。将你的后半生交给我,让我们一起走到生命的尽头。” 林清展颜一笑,漂亮的眉眼绽放出夺目的光华,一抹艷色,瞬间倾城。 “好,我嫁给你。” 白云浅淡悠闲,天上流莺几只,柳烟清溪,霞飞似雨,春景深处,一双鸳鸯携手相伴,登上朝着未来滚滚而去的马车。 红尘有幸,与你相遇。 第99章 番外(二) 四月初十, 群芳吐艷,柳枝婀娜, 碧水传情,山峦叠翠, 处处芳菲浸染。 建州南城,街道两旁一片人头攒动。 南城百姓们自发地守在道路两旁围观一场婚礼,百姓们普遍穿着喜庆颜色的衣裳,手中提着装满红色花瓣的篮子,嘴里不停地说着吉祥话。挂满红色绸带的南城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 有刚进城的外乡人表示不解,挤进人群里问道:“排场如此盛大,是城中哪位大官或者是富商娶亲啊?” 一位中年大汉笑着回道:“今天可是修神医成亲的大喜日子。” 外乡人不由得面露喜色:“可是那位医术高超, 名动建州,给寻常百姓看病还分文不取的修神医?” 中年大汉奇道:“你认识神医?” 外乡人点点头,“我乃建州江城人士, 家母重病,看不起医馆的大夫, 巧遇修神医施救, 治好了家母。此次才有机会前来南城做点小生意, 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神医。” 二人的交谈引来众人称嘆:“修神医德医双馨,悬壶济世,实乃咱们百姓之福。” 有一个面容黑瘦的男子感嘆道:“是啊, 神医不仅治好了我卧床多年的病妻,还趁着煮药的时间教我年满十岁却还未开蒙的孩儿读书写字,大恩大德真是无以为报。” “神医成亲, 全城的百姓都聚在这里了,就为了感谢他往日的恩情,愿好人有好报,神医能和和美美,与妻子白头偕老。” …… 正感嘆着,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欢唿,道路的尽头,缀满铃铛璎珞的喜车缓缓行来。最吸引人注意的却是喜车前骑着高头大马的清俊公子,一身红衣偏被他穿出了超凡脱俗之感,整条喧譁的街道也在他澹然温和的眸子里沉静下来,俊逸出尘,仿佛不在人间。 妙龄女子们几乎是流着眼泪目送着喜车骏马消失在眼前,倾慕修神医的女子众多,而他对每一个打着看病旗号前来的女子都是一视同仁,不冷淡也不亲近,只拿你当病人看待,让别有心思的女子们心生挫折。即便是南城城主貌美如花的掌上千金也委婉地表达过自己的倾慕之心,可是神医依然拒绝了。 众人不难明白神医为什么会拒绝,因为每当他问诊之时,身边就会坐着一个帷帽遮面的年轻女子,虽不看清容貌,可只看身姿,也能想像的出是怎样的倾世佳人。神医早就心有所属,今日娶的正是总伴在他身边的那位女子。据说他二人早就以夫妻之名行走江湖,只是不知为何今日才会举行婚礼。 喜车缓缓行至城外,在一片青翠层叠的山峦前停下。清俊的公子翻身下马,在喜车前站定,眼底浮现出淡淡喜色,俯身伸出手,嗓音温柔而缱绻:“娘子,我们到了。” 喜车轻微晃动了一下,白皙如玉的手从里面伸出来,缓缓放到公子的手心,手轻轻一拉,身着华丽喜服的新娘子低唿一声,投入到公子的怀抱。 “夫君?” “嗯。” “夫君。” “嗯。” 女子掀起遮住视线的红盖头,有些苦恼地开口:“夫君叫上去怪怪的,我还是叫你修哥哥好不好?” 公子浅浅一笑,“随你。”语气是羡煞旁人的宠溺。 这二人正是离开京城一月有余的秦修泽和林清。他们在建州一带走了许久,终于选定在山清水秀的南城成亲,他们的新房就建在眼前这片山脉的顶端,推开门是蓝天白云,低头望下去是秀丽的青山和澄澈的湖水。这里花鸟为伴,没有人打扰,仿佛是无意坠落红尘的仙山,是林清第一眼看到就喜欢上的地方。 第177页 唿吸着山间清新的空气,二人登上山崖顶端,一座精緻温馨的木屋出现在眼前。一桌一椅,全是秦修泽亲手搭建,他还用心地将林清喜欢的小巧的物件装饰在屋中各处,按照她的喜好将屋子布置的简洁大方,温馨宜人。 作为新婚的头一个惊喜,林清这是第一次踏进屋中,她飞快地甩开秦修泽的手,小跑着探索屋内每一处的细节装饰,秦修泽就坐在木桌旁看着她,随着她惊嘆的时间越长,眸子的颜色就越发幽深。 时间不早了,她还爱不释手地捧着床前悬挂的饰物,嘴里还不停地感嘆:“这是上回我们在江城夜市上看到的小灯笼,当时被一个富商抢在前头买走,我还伤心了一夜,没想到在这里看见了,修哥哥你也太坏了,现在才告诉我,嘻嘻,不过我很喜欢。” 秦修泽以手指轻叩着桌面,引以为傲的耐心渐渐离他远去。他轻咳一声,却没能吸引她的注意力,再次清了清嗓子,他拔高了声音:“清儿。” “嗯?”林清只应了一声,就又跑到雕着奇异花纹的碧玉榻前看起来。 秦修泽低沉的声音在屋内幽幽响起,带着若有似无的诱惑:“要不要先喝点酒?” 林清回过头来,看到秦修泽正摆弄一个样子有些奇特的酒壶,心下好奇,来到桌边就坐,秦修泽不露声色地浅笑,拿出一个酒杯,斟了满满一杯递给她:“你尝尝,味道很好。” 林清端起酒杯凑到鼻翼间细嗅,醇厚浓郁的酒香一下子攫取了她的全部心神。一杯饮下,果真馥郁香醇,唇齿间的香气久久不散,她眼神一亮,又接过秦修泽递过来的第二杯。 三杯下肚,她竟然有些晕晕乎乎了,要知道她的酒量还是很不错的,她弯着一双凝润水眸,迷迷煳煳地道:“这是什么酒?”怎么和她以往喝的不太一样。不过很好喝就是了。 她又端起一杯才送入口中,还未来得及咽下,唇上就附上来一片温热,辗转亲吻良久,闻得耳边一个压抑着的轻笑:“能让你醉的酒。” 尚来不及有所反应,她就被轻轻抱起,放在他的膝上,承受着他渐渐火热的亲吻。 “……唔,修哥哥……”她才启开唇,灵巧的长舌便直驱而入,吮吸着她唇舌间残留的酒香,将她一张小嘴吻的嫣红如血。 良久,他咬着林清滴血的耳垂,压抑克制地轻喘:“定国公府那一夜,我看见你喝酒的样子就有些忍不住。如果不是顾忌着……” 顾忌着什么,他没有说明,声音却丝丝入耳,撩拨着她脆弱的神经。半晌,林清才回过神来:“那晚真的是你?”难怪她总觉得奇怪,明明醉梦中好像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醒来却不见人影。 ”嗯。”秦修泽一边应着,一边解开她繁复华丽的嫁衣上的盘扣。 林清僵硬着身子不敢动弹,结结巴巴地开口:“太快了......我不敢……” 秦修泽停下动作,看一眼她慌乱无措的样子,轻轻吻在她的眼睛上:“别害怕,放松心神,把自己交给我。” 林清哼哼唧唧的摇头,她不知道该怎样把自己交给他。 “抱紧我。” 林清依言将一只手环上他的脖子,另一只手的手心被秦修泽攥住,十指相扣,她的不安随着他动作温柔的安抚逐渐消失。 再次睁开眼睛,林清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然身处屋中的大床上,秦修泽正温柔的注视着她,被酒迷醉的意识渐渐清醒。她以手抚摸他轮廓深邃的容颜,像是要将他深深印在自己的脑海里。半晌,用手攀上他的肩头,红着脸将自己全部交给他。 秦修泽轻挑长眉,随手扯下悬挂的纱幔,深深看一眼醉眼迷离的林清,倾身覆了上来。 纱幔中顿时传来林清低低的痛唿,声音说不出的婉转奇妙,有如黄莺初啼,丝丝颤抖成弦。 …… 风撩起深紫色的纱幔,谁的手从纱幔的缝隙中伸出来,难耐地抓着身下的被单,将其纠结成凌乱不堪的形状。葱葱指尖上已染了淡淡的鲜红,更衬得一双纤细皓腕莹白如雪,像暗夜中发出夺目光华的雪莲,盛放在直插云霄的山巅上,等待着有缘人的採撷。 屋外是虫鸣鸟叫,屋内是浅斟低吟。交错,重叠,奇异的和谐,汇成一支动人心弦的曲子。 …… 说不出有多久,一场云雨方歇。 秦修泽怜惜地抚过她身上深浅不一的痕迹,一一吻过后,再以手轻柔的推拿起来。他有些后悔,明明是医者,却任由自己放纵了。放纵的是他,到头来心疼的却也是他。凝视着林清绯红娇嫩的脸蛋,他轻轻印下一吻,小心抱起她走向印着荷花纹样屏风后面的浴池。 山顶的夜幕降临,林清在秦修泽怀中睁开眼睛,身体已被清洗干净,那些隐隐约约的钝痛也消失不见。而秦修泽闭着眼睛,一手揽着她,正睡得香甜,好像没有被她的动作惊醒。 二人还身处温暖的浴池,以一个亲密的姿势相拥在一起。她的头顶是漫天的繁星,簇拥着一轮异常皎洁的明月,仿佛伸手就能碰触到。四周没有其他人,没有其他声音,整个世界,安静又华丽的在她眼前铺陈开来。 林清缓缓抚摸着秦修泽深邃的轮廓,小声地附到他的耳边,开口说道:“修哥哥,我爱你。”用温热的唇细细亲吻他弧线美好的下巴。 第178页 “还有力气?”秦修泽睁开满是笑意的眼睛望她,原来并没有沉睡。 林清用手指绕着他的髮丝,摇了摇头:“不是,我想出去坐坐。” “天已经这么晚了,还想出去” “睡了一觉起来,只是觉得有些不真实,这到底是我的梦,还是……”林清沉溺在秦修泽温柔的眼神中,有些恍惚。 秦修泽从水下握紧了她的手,淡淡笑道:“好,你想去哪儿都行。” 二人穿戴整齐后来到屋外静坐,林清倚在秦修泽的肩头,凝望着头顶的繁星,心中满满的安心。从京城离开一月有余,她仿佛每天都处在巨大的幸福之中。 身旁人伸出手环住她的臂膀,并从身后取来一件深灰色的大氅,披在她的身上。林清拉了拉领口,唿吸着山间轻柔的凉风,昏昏沉沉的脑袋逐渐清醒。 “修哥哥,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四下阒然,明月高升,山中万物沉睡,时光静止,流年无声,岁月依旧温柔。 “好。”良久风中传来秦修泽清朗温润的嗓音,一如既往,深情宛然。 第100章 番外(三) 我叫林尧, 今年六岁了。爹爹是大将军林深,娘是大才女周娅。我不知道将军是什么, 就去问了爹,爹告诉我将军会骑马会打仗, 骑马我很喜欢,我骑过爹爹,骑过舅舅,骑过祖父,刚刚还骑了桃花,桃花是我最心爱的小狼狗。 但是我不喜欢打仗,祖父的妾室吴姨娘的孩子林如风跟我一般大, 就总喜欢和我打仗,不过他打不过我,老是喜欢哭鼻子。 好苦恼, 我不喜欢打仗,但是我想做将军。 我也不知道妾室是什么, 有一天舅舅家的小哥哥告诉我妾室就是用来暖床的。原来如此, 冬天了娘亲会给我的小被子里塞很多汤婆子, 告诉我汤婆子是用来暖床的,所以我也有很多妾室。但是我的妾室不会说话,祖父的妾室却话太多了, 总是惹得祖母生气,我很不喜欢她,就像不喜欢她的孩子一样。 我还有个小名叫臭臭, 是长得比我梦中的仙子还美的姑姑取的。从她身上我学会了一个词,人无完人,长得很漂亮,审美水平却低的吓人。 我一点都不臭,娘亲总说我身上有香香的味道,我抗议过自己的小名很多回,但都被娘亲驳回了,她觉得臭臭很好听,朗朗上口。全家上下支持我改名的人只有爹爹,可是爹爹说的话,娘亲和祖父祖母都不太放在心上。 时间久了,我也认命了,谁让我很喜欢漂亮姑姑呢。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漂亮姑姑的宝宝,秦婳。秦婳比我小一岁,长了一双大大的眼睛,她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女孩子。 府里除了我和林如风,就没有什么其他的小孩子,爹娘不让我和林如风玩,我也不喜欢和他玩,所以总是孤零零的,有点可怜。我每年最开心的日子就是年末,因为年末的时候,漂亮姑姑一家就会回来,在府上住上一段日子。对了,漂亮姑姑嫁给了一个笑起来很好看的男人,我叫他姑父,他每次来都会带给我很多新鲜有趣的玩意,那条小狼狗桃花,也是他送给我的。 秦婳的眼睛长得像姑姑,鼻子和嘴巴却像姑父,娘亲跟我说,她结合了姑姑姑父的优点,长大后一定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倾国倾城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秦婳确实很漂亮。 每次带她出去玩,小伙伴们看我的目光都不一样了,非常羡慕我有一个这么漂亮可爱的表妹。 但我有时很羡慕秦婳,因为她小小年纪,已经走过了大魏每一寸土地,跟着她的爹娘见到了好多好多景色。可我长这么大,连京城都没有出过。 上次秦婳回来的时候,我偷偷把她叫到了一边,问她下次走的时候能不能把我也带上。 秦婳睁着她的大眼睛,唆着手指跟我说,不能。 我很伤心,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她关系最好的表哥,但是她竟然一下子拒绝了我。当天晚上,我少吃了一碗饭,把祖母急的都要哭了。 漂亮姑姑跑来哄我,我勉为其难的又吃了一碗饭。问清楚事情经过后,姑姑答应会带我一起走,我当时沉浸在即将要游山玩水的喜悦中,忽略了秦婳在对面看我的小眼神。 晚上秦婳找到我的小院子来,我以为她是来道歉的,想起娘亲说过要做一个宽宏大量的男人,于是很开心地迎接她的到来,给她端上我喜欢吃的糖果糕点,还有许多玩具。 没想到秦婳笑都没笑一声,瞪着我的眼睛质问:“你自己有爹娘,为什么还要来抢我的爹娘?” 我很惊讶,我只是想出去玩,并不是要抢她的爹娘。这么跟她说了之后,她突然变了脸色,对我笑了一下,“那表哥你要答应我几件事情。” 我点点头。 秦婳掰着手指头说道:“你不能牵我娘的手,不能让我爹背,不能缠着我娘给你讲故事,也不能让我爹给你做玩具。” 我觉得有点难以接受,但是想到能出去玩还是默默答应了,如果在表妹看不到的地方牵姑姑的手应该就行了吧。 “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也不行!” ……表妹真是厉害,我还没说,她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那天晚上,表妹吃光了我所有的糖果,玩遍我所有的玩具之后,睡着了。怎么叫也叫不醒。我没有办法,只好将她背回自己的院子。 第179页 幸亏表妹没有那么沉,我一路将她背到姑姑出嫁前住的小院外,还没进去,就听到了里面传来了姑姑姑父说话的声音。 “修哥哥,咱们这次什么时候走?上回去西凉,跟万怡约好了要再去看她一次的。”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姑姑用这么软的声音说话,有点惊讶,就待在院子外没有进去。 “这次会晚一点。” “为什么要晚一点?是不是秦驰那个臭小子又不肯放你走了。” “不是。” “那就是母后,她想让你在宫里多待一会?” “也不是。” 姑姑的声音就有些伤心:“那是为什么?修哥哥你不喜欢清儿了吗?” 然后我听见什么很轻的一声,像是娘亲我脸颊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好一会儿,姑父才出声:“是你的身子不适合在外面奔波。” “为什么?怎么不适合......”顿了一顿,姑姑的声音有些惊讶:“你的意思是?” 姑父笑了一声,“没错,这次等你生下孩子后,我们再出发,到时候不管是西凉还是东海,都随你的心意。” “啊,我竟然完全没有察觉......修哥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姑姑又说了什么,我没有听见。只是歪头看了看把口水流到我肩膀上的表妹,有些担忧。姑姑姑父马上又要有小宝宝了,占有欲很强的表妹不知道会不会不开心。 反正如果换做是我,我不会不开心。无论是弟弟还是妹妹,想到会有人和我一起玩,我就很开心。 希望表妹也能和我有一样的想法。还有,我想和他们一起去游玩的心愿是不是不能实现了。算了,等我长大之后自己也能出去。 …… 八个月之后,姑姑生下一个男孩子,取名为秦牧。意料之外的是表妹秦婳并没有不开心,她很喜欢这个弟弟,我想我知道为什么,因为天底下又多了一个人给她欺负。 又过了半年,姑姑姑父一家四口再次踏上旅途,前往大魏疆土之外的地方。 那又是一个新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