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砚之墨》 第1页 [现代情感] 《青砚之墨》作者:睡觉蟹【完结】 文案: 宋之砚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活出任性的人生。出身世家,而不被功名牵绊。最关键的是,没有人会对他抱有梦想。 他倾尽全力扮得凉薄,他用孤独隐藏自己,好叫周遭的人轻易忘却他曾记来过。 但世事难料,枉费心机。 转瞬间,安逸度日成为妄想。她们一个个都跳出来对他说:宋之砚,你给我站住!没有你我们活不下去。 内容标籤: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之砚++夏戈青 ┃ 配角:宋之墨 ┃ 其它: 第1章 周五下班高峰的三环路,堵得路人慾断魂。夏戈青穿着高跟鞋的脚已经踩剎车踩得麻木。她突然觉得自己开着这辆闪瞎眼的红色小跑车很讽刺,在b城,哪里需要跑车?又哪里容得下跑车。 她想起在加拿大留学时的一个笑话。当时她要开车去二十公里以外的小城,一向不勤快的夏戈青和朋友抱怨:“真懒得去!这单程就要20多分钟呢!”朋友拍拍她的肩膀说:青青,等你回b城就知道了,20分钟,也就过一个红绿灯!” 现在她回来了,终于体会了这句话的意思。 夏戈青一直把自己归于随遇而安的类型。当初高中毕业,稀里煳涂的被父母踢到国外,选了business专业后才发现,班里一大半都是中国来的富二代。大家选这个专业的目的也和她一样,毕业回国好唬人。她虽然爱玩,但一直不会太出格,好歹是坚持着把学位证拿到手了。毕业典礼第二天就赶紧飞回来,她深知自己那英语水平和专业水平,在国外混不出名堂来。 家里虽说家大业大,但形势也异常复杂。叔叔大爷,表哥表姐,都在家族企业里虎视眈眈。爸爸决定让她先卧薪尝胆,在一家杂志社里先潜伏着。积累经验后再杀回自家的gg集团。为此,夏戈青就悲催的开始了朝九晚五的生活。开着这辆爸爸给买的毕业礼物,天天堵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好不容易驶下主路,仍然是一步一蹭。前面一辆校车站站停车,还严重影响她开车的视线。她认得那是容德的校车。这家私立学校因为ib课程而闻名,学费也是令人咋舌。眼看着校车上下来的学生们都校服笔挺,小小年纪就趾高气扬,夏戈青忍不住撇嘴。 前面的校车又停在了公交站,一群十几岁的孩子鱼贯而出。校车慢慢驶上主路。那群孩子们需要横跨自行车道,才能抵达便道。夏戈青刚要给油,突然见到一辆快递电动车唿啸着向那群孩子冲去。几个动作敏捷的先闪避过去,但还是听到一声刺耳的剎车声和一片惊唿。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应声倒地。 快递小哥先是本能的剎车闪避,车子还没停稳,却突然加速,虽然围观群众一片骂声,那电动车还是飞快的逃离了。 夏戈青见了简直血往脑子上涌,她立刻打灯在路边停车,然后踩着高跟鞋飞跑到孩子身边。 那小女孩坐下地上,一手捂着左脚,低着头。 “小姑娘,还能走路吗?我送你去医院好不好?”夏戈青家里有个表妹和她年龄相仿,是她看着长大的。见到这小姑娘受委屈,她立刻怜悯心爆棚。 小女孩抬起头,夏戈青瞬间看呆了。她有一双能融化人心的大眼睛,眼里满含泪水。双眉轻轻颦着。几根乌髮被泪水浸湿,贴在白皙的脸颊上。 “姐姐,你能给我哥哥打电话吗?”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夏戈青觉得她哪怕是让她交出钱包来,她也会点头答应。 夏戈青在路人和学生的帮助下,搀扶起小女孩。看她虽然一瘸一拐,但是左脚仍能活动,似乎没有伤到骨头。夏戈青试着拨了几次那个电话,都没有人接听。此时小姑娘还是疼得掉眼泪,夏戈青决定先带她去医院。 小姑娘因为联繫不到哥哥,有些犹豫是否要跟着夏戈青离开。但最后似乎疼得厉害,只好说:“姐姐,你给我哥哥发个简讯好吗?就说我去医院了。要不他回家见不到我,肯定会着急的。” 夏戈青干脆把手机递给她:“好,你来写,写什么都行。” 小女孩接过手机,写了短短几个字:“哥哥,我的脚崴了,别急,我在医院。墨墨” 第2章 夏戈青带着街上捡来的小姑娘来到医院,挂号,缴费,门诊、拍片,一通折腾。她踩着高跟鞋楼上楼下的跑,小姑娘不停的含着眼泪说谢谢。好在片子显示骨头没有问题,只是扭伤。大夫简单处理,就让回家休养了。 “墨墨,你哥哥还没回电话。要不打给你爸爸妈妈?” 小姑娘听了立刻垂了眼,轻轻摇头。 “他们在外地?不方便过来吗?” “我只有哥哥了。”小姑娘没有抬头,声音若有若无。 夏戈青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不会是父母双亡的可怜孩子吧?那她岂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赶紧连连道歉。 “墨墨,你哥哥要是再不回电话,我就送你回家吧。去家里等,总比在医院强。” 小姑娘点点头:“嗯,我再试最后一次。他要是还不接,就麻烦姐姐送我吧!” 医院四楼血液科。骆闻轻轻拍拍床上熟睡的宋之砚。 第2页 “之砚,醒醒。输完了。” 宋之砚先是颦眉,努力睁开迷濛的眼,但随后很快闭眼,眉头皱的更深。 “还是头晕的厉害?想吐吗?” 宋之砚含含煳煳的嗯了一声。 “谁让你耽误到这会才来的。血小板和血色素都那么低,不头晕才怪。行了,今天输了血,又够你蹦哒个把月的了。” 宋之砚用手指掐住眉心,翘了翘嘴角说:“我这不一直都挺欢实的吗?” “你下午是扶着墙进来的,你当我没看见?臭小子,我再警告你一次。你的生活习惯得改改,别老昼伏夜出的。还有,这次我把你的胃药也一起开了吧。之砚,你的胃病得注意了,你本身就容易消化道出血,一旦出血很难止住,我不是和你开玩笑。” “哎哟,骆叔,你这更年期来得早了点呀!絮叨起来不输我骆姨。行了,您放心,下个月一定全息全影的滚回来输血。”说完,他撑着床沿慢慢站起来。拿起桌上开好的处方,随意的揣在风衣口袋里。挥挥手转身出门。 “臭小子,我让你姨给你多炖点红枣水,天天灌你。看谁更像女的!”看着门口的背影,骆闻口气里虽有戏虐,但眼里却忍不住爬上了悲悯。 骆闻曾经和宋之砚的父亲是最好的朋友。他们虽然一个行医,一个搞艺术,脾气秉性截然不同,但几十年走过,互相挖苦,也互相扶持。 四年前,之砚的父母在美国旅行途中出了车祸,双双葬身大海,这个四口之家轰然倒塌。 之砚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年幼的时候即被诊断出慢性再生障碍性贫血。这孩子有多不容易,他这个当大夫的叔叔最了解。偏偏他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即使当年中断学业,回国奔丧,承担起养家的重担,他脸上也始终是一副淡淡的表情。只有在几个人面前,他才卸下凉薄的外壳,露出温暖的本来面貌。妹妹宋之墨是第一个,他骆闻也可以勉强算一个。 宋之砚走出输液室,他没敢再扶着墙出来,但刚刚输了血,浑身发冷,头晕得还是一阵阵泛噁心。他裹紧大衣,在走廊里的长椅上坐下。外衣口袋里的手机此时急促的响起。摸出手机,一个陌生号码,还有十几个未接电话。 电话接起,是墨墨的声音,小姑娘先是担心的问他去哪里了,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听到他说没事后,才告诉他自己被车撞了,现在就在楼下急诊。 宋之砚出现在急诊走廊时,夏戈青一时愣住了。首先是因为他来得太快了。墨墨刚放下电话没五分钟,走廊上就冲过来一个修长的身影。当然,夏戈青发呆的主要原因还是这人和墨墨太像了。他们有一双同样动人的眼睛,黑色的眸子有点点星光。那眉眼会吸引着你的视线难以离开。他个子很高,穿着驼色的风衣,里面是棒针毛衣和格子衬衫。洗的发白的牛仔裤配马丁靴。那人走路带风,满眼都是关切,根本忽视了夏戈青的存在。 “墨墨,伤到哪了?疼不疼?”宋之砚见到墨墨被包扎的严严实实的脚踝,立刻俯身仔细检查。然后又细看妹妹的脸色,虽然看起来不算太糟,但仍然揪心。 “对不起,哥哥刚刚睡着了,没听到电话。让你等这么久。下次再也不会了。”夏戈青在旁边,听着那轻柔的语气,那磁性的声音,想到墨墨说只有哥哥了,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但已经汹涌而出的眼泪,很快被宋之砚回过头的目光吓回去了。那不是一种很友善的目光,甚至是充满敌意的,和他刚刚的语气形成鲜明对比。 “请问你是肇事者吗?”宋之砚的话语冰冷。 夏戈青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她突然想起网上那些好心扶老人,却被冤枉的新闻,不禁不寒而慄。她出国这几年世风日下呀。这种事终于被碰上了。 “哥哥,你弄错了。撞我的电动车跑了,是姐姐好心送我来医院的。”墨墨赶紧在旁边解释。 宋之砚立刻尴尬的收声,低头踌躇了半晌,才掏出钱包。那是一个很旧的牛皮钱夹,薄薄的几层,一看就现金不多。 “对不起,我没问清楚。医药费是你垫付的吧。多少钱?我还给你。”他掏出钱包里所有的现金,似乎不够,又拿出身份证递给夏戈青。 “我现金不多,先把身份证押给你。给我一个地址,回头我给你送去。” 夏戈青哪里在乎这些钱,先摆了摆手。但想到他的态度,心里顿生不平,墨墨这么有礼貌的小可人儿,怎么会有这样的哥哥,连声谢谢都不会说吗?她低头看了看那证件,“宋之砚”,可惜了这么儒雅的名字。她把身份证没好气的推还给他:“算了,也没几个钱。你以后自己上点心吧。这要真出什么大事,到处找不到你,墨墨怎么办?”说完,拿起书包就要走。 哎,那个,刚才对不起。还有……谢谢!能知道你的名字吗?以后我还是要还你钱,再好好谢谢你。” 夏戈青是个心软的姑娘,一听他语气缓和,也就懒得计较了。 “我叫夏戈青,夏天戈壁滩上的青草。你手机里有我电话,我很喜欢墨墨,所以不用说谢谢。她要是需要什么帮忙,就给我打电话吧。”她说完,就尽量优雅的转身,假装款款的走远。她平时其实是大大咧咧的人,但不知为什么,见到那人冷冷的态度,她就忍不住要用优雅的背影向他表示不满。 第3页 到地库取了车,开到人声鼎沸的医院门口,夏戈青远远又见到那兄妹俩。宋之砚背着妹妹,一手撑着树,在路旁等计程车。不知是因为风吹动了他的风衣,还是自己眼花了,她竟然觉得那人摇摇欲坠。再细看他的脸色,比背上的妹妹都要白上几分。 夏戈青摇头嘆息,看来这兄妹俩的事她要帮到底了。 “宋之砚!你没车也不早说!这么冷的天,墨墨冻坏了怎么办。上车!” 面对她不容置疑的口吻,傲娇的宋之砚内心是拒绝的。但她说的对,冻坏了妹妹怎么办?况且他现在真的有点支持不住,一双腿不住的发颤。要不是刚才输的那点血,估计自己早栽到路边了。 他无奈的放下背上的墨墨,打开车后门,把妹妹小心的扶进后座,然后自己也坐进去。 夏戈青按着他给的地址开车,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车子分明开到了一片平房的城乡结合部。她知道容德的学费,因此她自然的以为墨墨来自富裕之家。但这周围的环境,怎么也不像富裕人家的居所。从后视镜里偷瞄那人,墨墨正靠在他怀里,他用瘦长的手轻抚女孩长长的黑髮。苍白的脸上虽没有表情,眼睛里却是怜爱。 好不容易在窄窄的道路边找到停车位,宋之砚先下车,绕道另一边蹲下身,示意墨墨到他肩上来。 “哥哥,你这样会头晕的。我自己走吧!” 宋之砚却不为所动,还是保持那姿势。墨墨只好慢慢趴在他肩上。那人用力按着车门,闭着眼非常缓慢的起身。夏戈青都担心他会把自己的车门压坏了。 稳了半天身型,他才睁眼冲车主人说:“我们进去了,改天我会找机会感谢,再见。说完就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 “哼,谁稀罕你谢。”夏戈青小声在心里腹诽。看着兄妹俩来到一栋平房前,那人摸出钥匙开门进屋,自己才甩门开车离去。 第3章 周一早上,夏戈青紧紧抱着自己的驴包,熘边走进办公室。她怕里面的煎饼味道飘出来,吸引主编的注意。和路况奋斗了一早上,又转了好几圈找车位,排队买煎饼,终于一如既往的迟到了。好在大家都知道她是关系户塞进来的,没人和她较真。 她起身倒了杯茶,趁人不备掏出早餐,刚要享用,却听见主编洪亮的声音:“青青,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夏戈青站在主编桌前的时候,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肚子别叫出声来。 “青青,有空吗?一会儿帮我出去一趟,送点东西。” 主编发话,夏戈青只能点头。 “咱们杂志原来的美术编辑不是刚刚被挖走了吗,我好不容易找到人替他,今天本该是他报导的日子。人家突然打电话说家里有急事,放我鸽子。青青,你去跑一趟吧。把最近出版的杂志和一些资料送到他家去。他说这样可以尽快进入角色。”主编一边整理手中的东西,一边絮叨。 “什么人,谱儿这么大?” “嗨,你不知道,这个人虽然脾气古怪,但是在业界很有名。他的职业是个画家,得过很多国际大奖。但是你也知道,画家这职业,除了个别人以外,都吃不饱饭,所以他兼职当美编。业界出了名的手快活好。咱委屈点就委屈点吧?快,现在出发,早去早回。”说完,塞给青青一个大袋子,就把她往外推。 “哦,对了,这是他的电话和地址。离得不远。” 地址和名字写在一张小纸条上。 宋之砚。不会吧!冤家的路这么窄?才过两天就又要见面了? 这次夏戈青开到这一片平房时,没有彷徨,还是在同样的地方停了车,拎上沉得能砸死人的杂志,还有给墨墨买的一大袋子进口零食,她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人还是顶着那线条完美,却没一丝血色的脸,眼里微微有错愕。宋之砚疑惑,这要债的人这么快就追来了? 青青见他发愣,绕过他往房间里看:“墨墨,墨墨!” “青青姐姐!”小姑娘一看是她,瘸着一只脚,一蹦一跳的跑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见到她手上的零食,更是直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夏戈青回看那人:“哎。愣着干嘛?不知道帮女士拿东西呀?” 宋之砚这才动作,但他刚刚接起那一袋子杂志,就直接把口袋放在门边的地上,根本没拿进屋。 夏戈青对那人的差评再一次刷新。好歹她大老远的拿来,这人竟然无礼的随手扔在地上。 墨墨兴奋的把夏戈青拉进屋,带着她到处参观。这房子外面看,像是厂房,但里面别有洞天。房子很宽敞,採光出乎意料的好。这应该是一间画室。里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油画,还有一些雕塑。空气里瀰漫着颜料的味道。推开一扇门,里面是小小的起居室,连着厨房。这个空间比起外面的画室来,异常的整洁温馨。暖色调的窗帘沙发,到处都用工艺品装饰着。墨墨又拉着她来到自己的卧室。房间很小、只够容纳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和一个书架。床上摆满了毛绒玩具,墙上是bts的各种海报。 来到房间里相对安静的环境,夏戈青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叫起来。刚才出来的着急,那煎饼还躺在自己的办公桌上。 “青青姐姐,你是不是没吃早饭。我和哥哥也刚起床,让他给你加一份早餐吧?他的手艺可好了!” 第4页 夏戈青还没答应,墨墨就冲着厨房喊:“哥,给青青姐加一份omelette。” 厨房里没动静,也不知那人听到没有。但等墨墨一边笑闹着和她回到餐厅的时候,桌子上真的摆了三个盘子。夏戈青真的是饿了,也没客气,拿起刀叉就吃。那鸡蛋饼剪的恰到好处,里面填满了洋葱、蘑菇、菠菜、火腿和奶酪。盘子旁边放着 一杯鲜榨果汁,配起鸡蛋饼,让人觉得今天的阳光都更灿烂了。吃到一半,夏戈青才想起正经事:“对了,宋之砚。你今天来是找你的。我是精艺杂志社的,总编让我给你送资料,让你尽快熟悉工作。” 宋之砚还没说话,墨墨先兴奋的嚷开了:“姐姐,你和哥哥要当同事了吗?太有缘份了。” 对于缘分一词,两个成年人不约而同的苦笑。是善缘还是孽缘,还不好说。 宋之砚从始至终只是点点头,连话都没说,专心对付自己的那份早餐。他吃的异常的慢,看起来他哪份鸡蛋饼似乎和夏戈青的不是一个人做的,他吃起来很勉强。等他放下刀叉的时候,也只吃了三分之一。 “你急着回去上班吗?我需要出去一趟,能麻烦你留下陪一会墨墨吗?她脚不方便。” 因为他问的唐突,夏戈青一时没反应出来他是和自己说话,但抬头看他冷静而直接影的眼神,似乎确实是对自己说话。 一想到是陪墨墨,夏戈青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反正回办公室也没什么正经事,就和总编说是在这帮宋之砚熟悉工作吧。 宋之砚其实犹豫了半天,是不是要她帮这个忙。他本意并没有想留她。但是他必须去一趟医院。那天急着接墨墨,他的药忘了拿。昨天早上药就吃光了,忍了一天,今天早上开始难受得撑不住,浑身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心慌得厉害。刚才夏戈青递给他那袋东西。差点带着他摔倒,他没办法,只得赶紧就势放下。 一直以来,他都在吃一种进口的特效药。药效很好,所以小的时候,他的病控制得不错。那个时候他还不需要这么频繁的输血,那个时候即使独自在国外上学,生活也没受太大影响。父母出事后,他第一次自己去买药,才知道自己一个月的药费有多么高昂。 在经济最困难的时候,他试着停了那特效药,用其他药替代。坚持了三个月,血小板降到低的吓人。一次胃出血差点要了他的命。从那以后,虽然又恢復服药,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病情一点点加重,趋势不可遏制。 夏戈青答应留下后,宋之砚很快离开。到了医院,撑着排了长长的队,才取到一大堆药。他颤抖着手,试了几次才打开药瓶,把药片干咽下去。哆哆嗦嗦的掏出纸巾,擦了擦满头的冷汗,长嘘了一口气。这就是他的生活,不停的游走在崩溃的边缘,每次在精疲力竭时被药物或输血拽回现实。有的时候真的想就放纵自己失去意识,不再醒来。但妹妹那张脸会把他唤醒。无论如何,他要再坚持六年,坚持到墨墨成年,送她上世界上最好的艺术学院。自己就可以彻底完成任务,卸下重担,不再迁就这破败的身体,潇洒的离开。 此时此刻墨墨和夏戈青在家里,两人一起躺在塞满毛绒玩具的床上,一边吃零食,一边聊天。 夏戈青这才了解到,四年前,他们的父母车祸去世。哥哥辍学回国,担起了抚养墨墨的重任。他们卖掉了原来的房子,搬到爸爸的画室。哥哥为她在有限的条件下装饰了一个温馨的小家。算起来那年墨墨只有八岁,这几年他们想必过得不容易。墨墨说宋之砚很忙,他同时做几份工作,还没有放弃画画。墨墨把他视作偶像,立志要考上哥哥的母校,罗德岛艺术学院。 为了让夏戈青和宋之砚今后愉快的相处,墨墨嘱咐了几个哥哥的禁忌:第一,别管他叫画家。他认为自己现在做的设计工作有辱画家之名;第二,别问他任何关于大学生活的问题,因为他没能完成学业:第三,别问候他的身体,因为他生病是家常便饭。据墨墨所知,他胃不好,经常感冒发烧,而且有点贫血。 夏戈青感嘆那人的玻璃心,他是有多自卑,才会避讳这么多问题的!为了避免今后的谈话不愉快,干脆还是少惹他为妙。 第4章 这天临近下班,主编突然出现在夏戈青的工位上:“哎,青青。明天有个重要任务,只有你能完成。” 夏戈青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事,小心翼翼的等主编往下说。 “明天,你需要给美国打个电话。模特的经纪公司和咱们的配合出了些问题。你得给他们解释清楚,然后尽快安排后面的拍摄。经纪公司的老闆岁数大了,脾气古怪,最恨发邮件,只能打电话了。咱们杂志社可就你一个海归,只有你上了。” 紧接着,总编巴拉巴拉讲了一大通要沟通的东西,用中文解释起来都颇费些力气。夏戈青心里暗暗担心。老实讲,在国外混了这么多年,她最怕的就是打电话。面对面沟通还能连说带比划,电话里就只有连蒙带猜了。一旦碰上有口音的英语,更是让人崩溃。可是也不能现在告诉主编,大学四年她就没离开过华人圈子吧!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主编走后,夏戈青一边小声抱怨,一边要收拾东西下班,抬头看见对面那位也正看她。那人眼里没什么表情,很快低头继续忙自己的事。这一眼看得夏戈青心情更糟了。 第5页 第二天凌晨两点,夏戈青就来到了漆黑一片的办公室。模特经纪在美国西部,此时正是他们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 随着工位上方的灯亮起,夏戈青倒吸了一口凉气。对面座位上竟然趴着人。那人随着灯光亮起,撑着起身,只瞥了一眼夏戈青,一个字也没说,就继续趴下去。 宋之砚除了这份杂志社的工作,有时还在一家报社当美术编辑。报社截稿都是夜里,今天下了夜班,他本想直接回杂志社,这样省了路上来回折返的时间,可以多睡会儿。没想到还没睡踏实,就被夏戈青惊醒了。 夏戈青不知道这人为什么此时此刻在这睡觉,但隐约里觉得他似乎经常趴在工位上睡觉,也就见怪不怪了。 她来到自己座位上,深唿吸了几下,拨通了主编给她的号码。 交谈一开始还是比较愉快的,但仅限于问候阶段,在彼此问了how are you,然后又闲扯了天气后,沟通障碍开始显现,因为对方老太太不知道是哪里的口音,搞得夏戈青很多关键词没听懂,结果一紧张就雪上加霜,老太太讲了半天,夏戈青完全云里雾里,搞不清状况。她一着急,开始站起身,不断的重复总编让她说的话,无奈完全鸡同鸭讲。夏戈青转眼就急出满头汗。 正在她要崩溃之前,对面电脑显示器之间突然抬起一张白脸。夏戈青没有把办公室里所有的灯都打开,此刻屋里灯光昏暗。那人五官虽然完美,但脸色实在吓人。更恐怖的是,那人朝她伸出一只手,他的手指又瘦又长,配上惨白的脸,吓得夏戈青顿时忘了要说什么了。 两人保持这个姿势僵持了半天,夏戈青才突然意识到,宋之砚是管她要电话。她将信将疑的把电话递过去。宋之砚立刻跌回座位,对着电话开始叽里哌啦一通讲。仔细一听,这不就是主编交代她说的整套事情吗!他的英语意外的流利,连语调都掌握的很好。更让夏戈青吃惊的是,讲到一半,他开始转到法语频道。夏戈青这才意识到,那老太太应该是法国人,所以才这么重的口音。 电话讲了快半个小时,宋之砚一通“oui oui non non”最后终于拜拜挂上电话。 “搞定了。”那人只对夏戈青说了三个字,就把电话递过去,重新趴回桌上。 夏戈青张着嘴站在工位上持续发愣。她小心的对那人说:“谢谢啊!今天多亏了你,要不我可丢大人了。” 宋之砚却是连头都没抬,完全不理会。夏戈青觉得没趣,只好坐下打开电脑。已经快凌晨四点了,此时折腾回家完全没意义,不如打会游戏等上班。 趴在桌上的宋之砚,此时却没有表面上看得平静。不知是不是因为睡眠不足,刚才被夏戈青吵醒后,他就开始头晕目眩,这通电话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此时他胸闷的厉害,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他祈祷着睡一会能感觉好些,可是对面的键盘声和头顶的灯光让他怎么也睡不着。 夏戈青在天亮之前,也坐在椅子上昏沉的睡了会。她隐约听到对面那人粗重的唿吸,以为他只是睡沉了,没有在意。 随着阳光从落地窗投射进来,同事们陆陆续续上班。夏戈青起身沏了杯咖啡,走到主编的办公室汇报工作。主编听说一切搞定,高兴得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夏戈青心虚的低头熘回工位,瞥见对面的人已经坐起来开始工作。他没有像平时那样双手操作电脑,而是一手支在桌上,撑着额头,一手操作滑鼠。宋之砚因为从小贫血,头髮的颜色是棕黄色的,此时阳光照在他蓬乱的头髮上,更衬的他的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是透明的。 夏戈青看了他的样子也暗暗心惊,很明显,他不舒服,可是想到墨墨对她的忠告,还是不要问候比较好。 宋之砚就这样撑着干会活,再趴一会儿,工作进度很慢。头晕得太厉害,胃里一阵阵翻腾,眼睛根本对不上焦。 时间到了中午,很多同事开始午休。夏戈青早上吃了带来的早餐,此刻又开始有些饿了,但是对面的人似乎从昨夜到现在连杯水都没喝。夏戈青开始微微有些担心。想到他一直没吃东西,干脆偷偷出去买了张煎饼。煎饼里放了很多香菜和葱花,香气四溢。 回到办公室,那人还是万年不变的趴着。夏戈青把煎饼轻轻放在他旁边,又给他倒了杯温水。然后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工位。 很快,那人闻到了味道,撑着起身。他皱着眉头看了看桌上的煎饼,又看了看对面的女孩。夏戈青本来以为他会表示感谢,那句“不客气”差点就冲口而出。没想到宋之砚却突然捂了嘴,眉头深深皱起来。喉结上下滚动。夏戈青看他难受的样子,估计他是想吐。果然,他赶紧站起身,跌跌撞撞的走向洗手间。过了半天才又跌跌撞撞的回来,脸上挂着水珠。 宋之砚回到座位,抄起电话:“主编,我有点不舒服,能不能把工作带回家去?”他的声音弱不可闻,尾音发颤,任谁都听得出来他是真的不舒服。 放下电话,他穿上大衣,摇摇晃晃的朝门口走去。身后的桌子上还留着完好的一张煎饼。 夏戈青起身,没好气的把煎饼拿回来,“啪”的一声扔进垃圾桶。在座位上郁闷了没几分钟,又有些担心那人的状态。她走到落地玻璃前朝楼下望去,只见那人站在路边,一手撑着一棵树,弯了腰,似乎又在吐。秋日的风吹动着树上仅有的几片枯叶,也吹动着他的衣摆。他消瘦的身型也像一片落叶一样,似乎随时会被风吹走。 第6页 夏戈青见状,赶紧穿上大衣拎了包,飞奔到电梯,想下楼追上他送他回家。可是等到她跑到街上时,那人已经没了踪影。 这一夜夏戈青脑海里反反覆覆出现树下那消瘦的身影,不知为什么,想起宋之砚苍白的脸色和因为难受而弯下的腰背,她会觉得微微心疼。夏戈青实在是有些后悔,没有追上他送他回去。墨墨平时都要住校,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不知生病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但是她没有勇气,也没有立场问候。 好在第二天早上,那人照例晃进办公室,神态举止都和往日无异,脸上也还是没有一丝血色。 第5章 年底杂志要出一系列特刊,整个办公室都开始忙碌起来。进入十一月底,气温骤降,空气异常干燥,一年一度的流感季又来临。很多同事都有感冒症状。办公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宋之砚在这一轮感冒季里最先中招,发了几天烧,开始顽固的咳嗽。一开始,因为屋里咳嗽的人多,大家还没有注意他,但是慢慢的,夏戈青发现,别人的感冒都痊癒了,那人还在不停的咳。 他邻座的一些同事见他咳得辛苦,纷纷关切的问候:“小宋,你是不是应该去医院看看。咳得这么厉害,转成气管炎或肺炎就糟了!” 面对大家所谓的关心,宋之砚不置可否,只是含煳的点点头。他早就有慢性支气管炎,因为贫血,上唿吸道抵抗力弱,几乎每年冬天都会染上肺炎,他们口中的糟了,对于他还不算太糟。 问候的人多了,宋之砚就随身带了咳嗽糖浆和润喉片,虽然作用有限,但摆在桌上,至少说明他是努力治疗的。 这天中午,大家吃完饭回来。办公室里有几个人喜欢午睡,所以中午大家都调暗灯光,尽量保持安静。 宋之砚一上午都在忙着做图,中午随便吃了些东西,就接着工作。但刚刚出去吃饭时吹了风,勾起了咳嗽,“吭,坑”的停不下来。对面的夏戈青听着都觉得喉咙难受了。 隔壁会计大姐一贯午睡,此时被打扰,终于按捺不住:“小宋呀,你这身体应该好好检查一下了。咳成这样,大家都受影响,万一传染给别人怎么办?” 随着她的话,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一手捂着嘴勐咳的那人,其中几个人眼里甚至流露出避之不及的目光。 宋之砚脸上没什么异样的表情,拿了桌上的润喉糖,起身往外走。 夏戈青却忍不住火了,她冲着会计大姐说:“大姐,谁还没有不舒服的时候,谁又不想生病时休息,可他还有好多活没干完,只能坚持着。怎么能说人家是传染病呢!”夏戈青在这里工作,一不图钱,二无所谓事业发展,她才不在乎什么办公室政/治,怎么想就怎么说。 办公室里气氛尴尬,夏戈青也待不下去了,她接了一杯温水,出去找那人。宋之砚没穿外套,很明显他没有走远。果然,很快夏戈青听到楼梯间传来那熟悉的咳嗽声。 推开门,那人坐在台阶上,背对着她。他穿了单宁衬衫,咳得肩膀耸动,后背的肩胛骨透过衬衫都清晰可见。夏戈青看到这情景,心中泛起了淡淡的酸涩。 宋之砚听到声音,回头见是她,没有说话,继续专心咳嗽。夏戈青把水递给他:“喝点水润润吧!这里很冷,还是回办公室吧?” 那人接过水,捧在手心,用水杯暖着手,杯里的水汽蒸腾,朦胧了他的眼睛。 “谢谢!”他咳得嗓子都哑了,费力的挤出两个字。 两人都没有继续说话,只是这么坐在台阶上。 其实宋之砚对于别人的态度,并没有什么感伤。他从小到大,见过太多这样的冷嘲热讽。那避讳的眼神,他也太熟悉了。小时候他常常会流鼻血,一流就止不住。同学们不知他得的什么病,有时在背后说他的病传染。那时开始,他就训练自己要习惯这种眼神。反正这些人并不是他在乎的人,他们的话也很难伤害到他。他慢慢学会了用沉默和不屑保护自己。他没什么朋友,因为他知道真正伤害自己的会是自己在乎的人。还不如什么都不在乎。 此时夏戈青的电话打破了沉默,是主编打来的。 “青青,下午去趟摄影棚吧!这期拍摄的小样出来了,让摄影师看一下列印出来的效果。” 夏戈青答应后挂断电话,她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人:“哎,和我一起去摄影棚吧?省得在这冻着。图都是你修的,也去听听摄影师的意见。” 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那人却很痛快的点头。看来是真不想在办公室里待了。 两人回去取了大衣钱包,很快开着夏戈青的红色小跑车出发。 中午时间,路况不错,阳光照进车里,分外暖和。宋之砚应该是累了,坐在副驾驶上很快就不停的点头瞌睡。到达目的地,夏戈青停好车,却没捨得叫醒那人。她看得出来,宋之砚眉宇之间总是很疲惫的样子,他除了这份工作,应该还在别的地方兼职。难得他睡得安稳,就索性坐在车里等他一会儿。 宋之砚甦醒的时候,见那姑娘坐在驾驶位上专心玩手机,车子已经到了停车场,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心里有微微的感动。这萍水相逢的姑娘,一次次的帮他和墨墨。她表面上粗枝大叶,其实对于在乎的人还是心细如髮的。 第7页 摄影棚位于一栋商住混合楼的七楼,两人到达电梯后,发现一个令人郁闷的消息,电梯今天停运。 “走楼梯吧?我正好减肥!”七楼对于年轻的夏戈青来说,完全没有难度。 但是宋之砚知道自己很难爬上去。由于供血不足,影响心肺功能,像他这样重度贫血的人,爬楼挑战性太高了。如果硬来,会有昏厥的危险。 “你先上去,我需要买点东西,一会儿去找你。”宋之砚不想出丑,只好找个理由支开青青,自己慢慢爬上去。 “要买什么东西?我和你一起去吧?咱们还是一起上去比较好。” 宋之砚见青青坚持,也有点失了耐心:“你别管了,先上去吧。我一会儿去棚里找你。”说完转身就走。 夏戈青在他身后气的直跺脚,刚刚还觉得他挺可怜,转眼间就可恨了。 到了棚里,夏戈青没想到还有更郁闷的事等着她。她刚刚把一大堆样稿递给大牌摄影师,人家转手就把稿子噼头盖脸的扔回来了。 “这稿子不对,我们发了两套文件,你们应该用后面那套编辑,怎么用了错的那套!” 夏戈青的脑子顿时“嗡”的一声,那天是自己把这份文件传给宋之砚的,当时确实有两套文件,难道自己搞错了?明天就是截稿时间了,怎么可能来得及重做?她要怎么和主编交代? 摄影师在业界名头很响,训起人来也出类拔萃。夏戈青站在他面前,连续听了快半个小时的教训,竟然没有一句话重样的。此刻她只在反覆问着一个问题:宋之砚跑到哪去了?挨骂不能独善其身呀! 终于,夏戈青不能再等,她需要宋之砚出主意,看这事怎么收场。她跑到楼梯间,准备躲一躲,顺便看看那人跑哪去了。 推开楼梯间的门,那人不就坐在台阶上吗?只见他抬头靠在墙上,脸色和身后的墙一个颜色,微微张着嘴喘息剧烈,棕黄色的头髮全都汗湿了,贴在额头和脖子上。 “哎哟,祖宗,您这是上哪跑去了?快跟我来,出事了。” 说完她拉起宋之砚的手就要走。宋之砚被她拉的快速起身,险些载下楼梯,赶紧抓住楼梯栏杆保持平衡。 “你别拉我,我自己会走!”他晕的厉害,口气也难免不好。 夏戈青刚刚被训完,又紧张又沮丧。 “我刚刚说要和你一起上来吧!咱们的稿子出错了,闹不好要开天窗了,你还在这磨蹭。” 她一边说一边自顾自的往棚里走。宋之砚这才意识到她为什么这么急,咬了咬牙,扶着墙壁尽量跟上。 摄影师见夏戈青返回来,又开始趾高气扬的说:“小姑娘,到底还想不想干了?捅了这么大篓子。明天要截稿了。要是坚持用这份错的文件,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肯定要告诉你们主编,是你工作失误导致稿件不完美的!我可不承担这个责任。怎么处置你,就看你们主编的了!” 夏戈青急的快要哭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 “我们还有时间,可以把稿子改回来。话不要说的这么绝!”是宋之砚的声音。 “开什么玩笑,你有本事一宿时间重新编辑20多张稿子吗?你以为你是神仙?”摄影师不屑的看着宋之砚。 “稿子是我修的,既然我们错了,就得改回来。一宿时间够用了!”他虽然还是脸色惨白,但是目光异常坚定。 夏戈青本已经打算回去写辞职报告了,没想到事情还有转机。期待的看着那人。 “走,赶紧回去改稿子。把正确的文件让他们再确认一遍,别又搞错了。”说完,那人就转身出门。 两人飞车回到杂志社,已经快要临近下班时间。宋之砚什么也没说,就回到座位进入状态。 夏戈青把确认后的文件拷贝给他,他就开始飞快的修图。 转眼夕阳西下,随着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天边,办公室里的同事们也都走光了。屋里只剩下敲击键盘的声音间杂着生生闷咳。 夏戈青帮不上忙、只好在旁边端茶倒水。但那人一工作起来完全是不吃不喝的状态。青青几次询问他要不要吃晚餐。 “你在这也帮不上忙,去吃饭吧!我真的吃不下,不用管我了。”宋之砚本就感冒,今天去了摄影棚折腾了一遭,此刻浑身发冷,噁心得厉害。他知道不管吃什么,都会吐出来,到时候更难受。” 夏戈青无法,只得离开公司出去觅食。她自己其实也没心思吃东西,只是凑合填饱肚子。 公司对面有家金鼎轩,夏戈青进去点了份白粥,自己则胡乱吃了份盖饭。 拎着粥回到公司的时候,宋之砚正趴在办公桌上。听到声音,他起身揉揉眉心,努力让两个眼睛聚焦在显示器上。他头疼得厉害,刚刚吃了随身带的止疼片,期待着药效尽快上来,好让他能专心做图。 “喝点粥吧!”夏戈青走到他身边坐下。宋之砚一手撑着头,手指使劲掐住太阳穴,无力的摇头。他不舒服的时候,身上那清冷的气息似乎没有了,多了一份柔和。夏戈青第一次感受到了为一个男人心疼的感觉。 在国外上学的时候,没有父母约束,她也换过几个男朋友。但当时更多的是为了排解孤独。这种心疼的感觉,她从来没体会过。 第8页 “不舒服是不是?休息一下吧!”夏戈青惊讶的发现,自己在用一种异常温柔的口气对他说话。 宋之砚确实难受得厉害,他感觉自己要是再对着电脑,恐怕很快会吐出来。他只得又趴回桌上,等着药效起作用。 “对不起,宋之砚,连累你生病了还帮我加班。”姑娘在他旁边轻轻嘟囔。那人抬起手,轻轻摇了摇,示意没事。 随着止痛药发挥作用,宋之砚又开始盯着电脑修图。夜慢慢深了,楼下汽车的喧闹声也渐渐停息。宋之砚看看对面的女孩。她靠在转椅靠背上睡着了。嘴微微张着。长发垂在脑后,长长的睫毛偶尔忽闪。宋之砚忍不住翘了嘴角。手下敲击键盘的声音尽量放轻。 临近凌晨的时候,只剩下一张图没修了。此时的宋之砚已经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精疲力竭,几乎要坐不住,只得用一只手使劲撑着座椅,一只手操作滑鼠。墙上时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在他耳朵里被放大,成了一阵阵轰鸣。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起来。他努力维持清明,做好这最后一张图,保存好文件,发送给夏戈青,然后试图叫醒对面的女孩:“青青,青青!” 他以为自己已经声音很大了,殊不知声音微不可闻。他又试了两次。还是没能叫醒她。 宋之砚只得撑着试图起身,试了两次都没成功。他咬咬牙拼尽全力又试了一次,却眼前一黑,一头栽下去。 熟睡的夏戈青被一声巨响惊醒,抬头一看,对面空无一人。她使劲甩了甩头,让自己彻底清醒,然后跑到对面的座位,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 那人侧身躺在地毯上,面无血色,双眼紧闭,紧紧咬着牙关。 夏戈青蹲下身扶起他,只觉得他浑身冰凉,瘫软无力。 “宋之砚,宋之砚!你怎么了?别吓唬我呀!”她一边叫一边使劲摇晃那人。 “嗯………”随着长长的一声无意识□□,那人悠悠转醒。 “宋之砚,你能听见说话吗?” 夏戈青搂着他,脸几乎贴在他面颊上。他的皮肤苍白而细腻,微微透着寒光。因为太久没喝水,嘴唇有些干裂。高高的鼻樑上有细小的汗珠渗出。夏戈青能闻到他身上有药味和薄荷味。 “别…晃”宋之砚费力的突出两个字,继续闭眼垂下头。 为了稳住自己的身体,夏戈青索性跪在地上,把他的头放在自己肩膀上。 “你哪里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好不好?”她尽量放轻声音,好像怀里抱的是一件易碎的工艺品。 “一会儿就没事了。”宋之砚身上的难受无法和别人说清楚,索性不提。 “去会客室的沙发上躺会儿好不好?能动吗?” 见那人点头,她使尽全身力气想把他架起来。宋之砚也试图自己用力起身,无奈闷哼一声,又跌回去。反反覆覆试了很多次,夏戈青才把那人挪到沙发上。她赶紧转身打了一杯糖水,见他冷的打哆嗦,又把两人的大衣都拿来给他盖上。 “说了让你吃东西,你非不吃,饿晕了吧?”夏戈青小心的餵他喝了几口糖水。宋之砚虽然清楚这不是自己晕倒的原因,却也顺从的喝着水。 “青青。”宋之砚躺了一会儿,突然很轻的叫她。这是夏戈青第一次听到他叫她青青。 “送我回家好吗?”虚弱的他,口气让人异常心疼。 “好。”夏戈青连连点头,不知为什么红了眼圈。 “先把文件给排版发过去。今天就截稿了!” “嗯,知道了。你先闭眼休息一下。我很快回来。”她说着赶忙跑去发文件。这一张张图是那人拼尽最后的力气做完的。虽然难受到极点,但每张图还是修的完美无缺。夏戈青一边操作,一边忍不住流下泪来。 休息了一会儿,宋之砚已经可以自己撑着起身。他裹着两件大衣,还是止不住的发抖。他勉力支撑着坐在沙发上等她,苍白而柔和的容颜,让人心都化了。 夜晚的b城,脱去了白日里喧嚣的外衣,变得宁静而华丽。街道上空无一人。路灯投射进车窗,夏戈青从后视镜里不住的观察后座上蜷缩的那人。他个子太高,腿使劲蜷着,偶尔咳嗽两声。其他时间都抿着嘴唇忍耐。 到了家,夏戈青搀扶着他进了起居室。墨墨不在,家里漆黑而冰冷。她扶着他躺在客厅的沙发里。 “青青,我没事了。你早些回去吧!” 夏戈青使劲摇头:“我给你弄点吃的吧?吃了东西可能会好些。”她给他买的那份粥忘在办公室里了。她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竟然玲琅满目的放着各种食材和调料。想是那人经常给墨墨做饭。 找到了鸡蛋、青菜和面条。夏戈青决定给他做热汤面。夏戈青出国独立生活了几年,做饭难不倒她。没十分钟,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就被端上来。 夏戈青扶起宋之砚,把筷子塞在他手上。宋之砚也知道自己必须吃些东西了,否则贫血、低血压、低血糖一起发作会更难受。 “明天不要去上班了,我替你跟总编请假。还有,你是不是还有其他兼职。” 宋之砚一边小口的吃着面,一边微微点头。 第9页 “你需要休息。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呢?我知道墨墨的学费很贵。你要是真的经济紧张,为什么不考虑把她转到公立学校呢。” 那人吃了小半碗面,胃里觉得舒服些,放下筷子,用纸巾仔细的把嘴唇上的汤汁擦干。 “我父母去世前,墨墨就在这所学校里了。我不想让她觉得父母去世,天就塌了。我小的时候他们给了我很好的物质条件,现在我也要给墨墨。” 他的话让夏戈青无从反驳,可是又让人觉得更加心痛。 “你父母原来是做什么的?” “我爸是美术学院雕塑系的老师。外面画室里的好多作品就是他留下的。我妈是钢琴家。” 夏戈青不明白为什么两个艺术家身后会给孩子留下这样的困境。难道他们一点财产都没给他们留下。虽有疑问,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问。 “你怎么法语能说那么好?”夏戈青赶紧岔开话题。 “我爸过去在巴黎待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我上小学。你要是听得懂,就知道我的法语只局限于小学生日常会话。太久不用,很多阴阳性,和动词变位已经忘了。”说完他微不可查的一笑。这应该是夏戈青第一次见他笑,虽然若有若无,但足以让人沉醉。 夏戈青还沉醉在那笑容里时,宋之砚起身去卧室,从床头柜里取了药瓶,一样一样倒出来。拿着一大把药出来,取水杯要服药。夏戈青虽然早就觉出他身体不好,但看到他一次要吃这么多药,还是心惊。 吃完饭,宋之砚虽然有好转,但看得出来还是异常疲惫。 “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吧。明天千万不要去上班了。等墨墨回家来,我会来看你们。” 夏戈青说着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青青,谢谢你一直对墨墨的照顾,还有…对我的照顾。” “你欠我人情,我今天也欠你一个人情。咱们互不相欠了。我和墨墨是朋友,以后咱们也是朋友了。” 那天之后,宋之砚请了一天假,但也只有一天而已。编辑部的工作每天都有时间表,休息得越久,回来的压力越大。 夏戈青关心着他的身体,开始经常给他带些汤汤水水。趁人不备塞给他。有治咳嗽的冰糖梨水,有治嗓子疼的胖大海,还有补血的猪肝粥。 宋之砚从小就最恨猪肝粥,这东西对他这种严重贫血根本没有作用,可是小时候妈妈还是不停的给他做,直吃到噁心为止。 拿着手上的猪肝粥,他才突然发现,已经很多年没有闻过这种味道了。他曾经以为这味道会让他讨厌,但今天才突然发现,这味道让他想起去世的母亲。想起那时无忧无虑的生活。 第6章 圣诞临近,b市今年难得的下了一场雪,越发有了过节的气氛。各大商场都借着圣诞的由头疯狂打折。夏戈青不是什么文艺青年,逛街购物是她少有的几个爱好之一。打折季自然少不了她的身影。周六这天,她和几个闺蜜约好,在商场杀了个片甲不留。临近傍晚大家才各自散去。 夏戈青开着车从商场地库出来。市中心的大街上到处都是圣诞布置。巨型圣诞树和各式各样的彩灯流光溢彩。 前方有个商场别出心裁,在大大的玻璃幕墙上画了巨幅彩绘,圣诞老人驾着雪橇飞驰在雪夜,北极的夜空星光点点,各种神态的精灵围绕着雪橇,真是美轮美奂。彩绘还没有完成,画师正拿着颜料桶蹲在地上画雪橇的细节。夏戈青正要回神专心开车,那画师的背影突然吸引了她的注意。那人带着帽子和口罩,穿着皮围裙。但里面那件棉衣却异常熟悉。那是一件加厚的羽绒服。前几天她还嘲笑对面的那人如此怕冷,穿这么夸张的羽绒服。 大街上不能停车,夏戈青赶紧右拐进小巷,把车停稳后快步往商场门口走。离近了看。她确认了自己的判断,那一边画一边咳嗽的人,不就是宋之砚吗? 确认了是他,夏戈青倒为难了。她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过去。这么冷的天气,她很想给他买一杯热咖啡,或者让他去车里暖和暖和。但是他一定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在做这种工作。从理智来讲,自己似乎该悄悄走开,但又实在挪不动步。 她就这样远远的看着。天寒地冻,她使劲缩着脖子,不停的跺脚。那人始终半跪着完成最后的细节。 眼看他似乎全部完成了彩绘,夏戈青打算离开。她见那人撑着地面,想要直起身。刚刚站起来,却突然又跪下去。他使劲扒着身旁的墙壁,力图稳住身体,但夏戈青分明看到他使劲低着头,身体在风中摇晃。 夏戈青顾不得许多,赶紧跑过去。蹲在他身边。 “宋之砚,宋之砚。” 那人好像听不到她说话,仍然低着头,长长的手指拼尽全力扒着旁边的支撑物,整个人在瑟瑟发抖。 夏戈青赶紧扶住他的腰,能感觉到他抖得很厉害。 此刻的宋之砚耳朵里只有血流的轰鸣,眼前是重重黑雾。他挣扎着不让自己失去意识。他感觉到有人扶他,侧过头,只看到一个影子。但那味道似乎有些熟悉,那晚在办公室晕倒,旁边也是这种味道,和这么温暖的怀抱。 “青……青?”他轻声叫她 “嗯,是我。能站起来吗?” 第10页 宋之砚先是摇摇头,然后闭上眼,想忍过这阵眩晕。 夏戈青把他低垂的头放在自己肩膀上。耳边是他紊乱的唿吸,能感觉到他滚烫的体温,脸颊上的冷汗在往下流。 天色渐渐暗了,两人就保持这样奇怪的姿势,缩在角落里。 夏戈青感觉到怀里的人唿吸渐渐平稳了些,试着托着他起身,这一次成功了,但是随后她感觉到那人完全使不上力。几乎全部重量压在她肩头。 她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托着他慢慢挪到小巷里停车的位置,费力的把他塞进后座。 宋之砚根本坐不住,直接倒在后座上。 “走,去医院!你烧的都快煳了。”夏戈青回到驾驶位。 “我的工具!” 夏戈青这才想起颜料和他的工具都还在商场门口。赶紧又跑回去取。等回来的时候,后座上的人有气无力的说: “回家!墨墨在家。我可以叫医生来。” 夏戈青不知他说的是不是真的,穷的都要街头卖艺了,还能有私人医生?但是想到墨墨一个人在家,似乎又觉得应该先回去看一下。于是一脚油门加速上路。 “青青。” “嗯?”夏戈青一想到那人拖着这么一个破身体,天寒地冻的在外面画彩绘,就气不打一出来。口气很不好 “别告诉墨墨。”那人气力不济,只能勉强说几个字。 “别告诉她什么?你大冷天在外面画画的事!宋之砚、这已经是我一个月内第二次见你晕倒了。你自己的身体,不知道爱惜吗?你就这么缺钱吗?” 那人嘆了口气,“嗯”了一声。 夏戈青开始以为宋之砚是肯定她的前半句,过了半晌,才突然意识到,他在肯定他确实缺钱。她不知道这兄妹俩遇到了什么困境,但这种滋味一定不好受。有哪个男人愿意承认这种事呢?自己这样戳穿,似乎太不近人情了。 她赶紧缓和了语气:“好,我不会告诉墨墨。回家后如果难受的厉害,我送你去急诊。先睡一会吧。” 后座上的人头疼欲裂,咳了一天胸口也开始疼。哪里睡得着。只有闭眼忍耐。 到了家,夏戈青托着那人狂按门铃。门开了,赶紧冲着墨墨说:“墨墨,快帮我一下。哥哥病了。” 出乎夏戈青的意料,十二岁的墨墨一点都没有慌乱。她有条不紊的帮着扶人,给哥哥脱外衣,盖好两层被子,然后开始找药、倒水。她甚至提前拿了一个搪瓷盆和一个废纸篓在床边。没出十分钟,吃了药的宋之砚就开始剧烈咳嗽,然后趴在床边开始呕吐。墨墨在他身后给他拍背。 这一定是经过长年累月的训练才有的反应。夏戈青无法想像当年八、九岁的墨墨是怎么在哥哥生病的时候在床边照料的。 “墨墨,给骆叔打电话。”床上的人闭着眼用气声说。 墨墨答应了一声,轻车熟路的拨通了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在询问他在哪,什么症状。 “发烧,咳嗽,吐。” 小人儿又转头问哥哥:“胸口疼吗?” 那人刚刚吐得七荤八素,费力的说:“肺炎。” 夏戈青真是佩服那人。他自己很清楚情况,估计已经久病成医了。 挂了电话,小人儿依偎在宋之砚的身边,给他轻轻按摩胃部。看他冷的发抖,又掖了掖被角。 夏戈青见了这一幕,心里百感交集。她自己家庭合睦,衣食无忧,从没有过这种感受。所谓相依为命,可能就是指此情此景吧。 骆闻很快赶到。进了屋一句废话没有,就开始检查。他伏在宋之砚耳边说:“之砚,得去医院了。你烧得太高,肺里感染很厉害。恐怕得住院。” 已经烧的意识不清的那人,却使劲摇头。他不能住院。进了医院,今天一天就白忙活了。挣的钱就都交回医院了。况且他不能把墨墨一个人扔在家里。 “先打点滴,我明天再去。”他睁开迷濛的双眼,轻轻恳求骆闻。 骆闻了解他,无奈的摇头:“我先用消炎药。明早我来接你。无论如何要去验血,否则很多药我不敢用。你自己的情况,自己心里清楚。” 那人轻轻点头:“骆叔,谢谢。“ “臭小子,别瞎客气。让我省点心吧!” 说着话,他拿出药剂,开始配药,然后把点滴袋子挂在床头墙壁上的一个钩子上。连上针头。轻轻捲起宋之砚的袖子。 夏戈青惊讶的看到他肘部内侧的预置针头。他这到底是病了多久?病了多少次? 等安置好那人,大家退出他的卧室。夏戈青才来得及和骆闻打招唿。 在知道夏戈青和他是同事,又和墨墨关系很好后。骆闻像找到了救星一样。 “姑娘,之砚这几天恐怕需要人照顾。墨墨也得有人陪。能麻烦你费心吗?” 夏戈青其实早做好了准备,赶紧点头。 “还有,今晚他离不开人。我在给他打消炎药和退烧药。墨墨还小,最好有个成年人在他身边。他的胃不好,对消炎药反应会比较大。” 想到明天是周日,不用上班,夏戈青觉得在他床边守一宿,应该问题不大。 见夏戈青答应的痛快,骆闻又嘱咐了好些细节,把电话留给她,才离开。 第11页 他出了门,夏戈青才想到一个重要问题,他走了,点滴打完了怎么办? “哥哥会自己拔,没事。”墨墨耸了耸肩膀说。 好吧,这一家子看来都经验丰富,自己没什么好担心的。 墨墨对于夏戈青的留宿很兴奋。她缠着夏戈青和她一起睡自己的小床。但夏戈青还是不放心宋之砚,决定在他床边守着。安顿了墨墨,她在宋之砚的卧室里找了把舒服的椅子,调暗灯光。 那人还是烧得很高。一直昏睡。夏戈青这是第一次进到他的卧室。这房间的尺寸和墨墨的差不多。微微有些凌乱,却很有生活气息。墙上挂了很多照片。有他和父母的合影,还有他在大学时和同学的照片。那会的他看起来和现在很不一样。那个时候他似乎没这么瘦,脸色也这么糟。关键是,那种灿烂四溢的笑容再也不曾在他脸上出现过。 她又低头看那熟睡的人。他的脸颊因为高烧而终于有了红晕,但青色的眼底,深深皱起的眉头,和干裂的嘴唇,让他看起来那么憔悴。青青拿起桌边的水杯,试了试温度,坐在床边,托起他的后背,给他餵水。 睡梦中的那人却摇着头说:“妈,好冷!” 夏戈青放下水杯,帮他把被子裹好,靠在床头上,收紧双臂抱着他,想用自己的体温让他暖和起来。坐着坐着,竟然就这么抱着他睡着了。 宋之砚是被胃里的灼烧惊醒的。睁开眼,头似乎没那么疼了,身上也轻快些,但胃里却像有什么东西拧着,疼的他忍不住闷哼一声。他突然发现自己是坐着睡的。靠的很安稳,还有一双手臂环绕着他。此时,他才感觉到了身后的姑娘。他没想到青青会留下来。更没想到他们俩人会以这种姿势共处一室。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贪恋这样的怀抱。 从小到大,他有过几个暗恋的对象,也被人追求过。但他从来都认为,自己会孤独终老。他的病让他需要随时面对死神。他肩上的担子又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为什么要拉进来其他人,和他一同面对这困境呢。 理智让他轻轻拿开了姑娘温暖的手。 “青青。”他一手按着绞痛的胃,一手撑着往旁边挪出她的怀抱。 “我没事了,去客厅沙发上睡吧!”他对着半梦半醒的姑娘说。 夏戈青先是下意识的摸摸他的额头,的确微微出汗,温度有所降低。但她很快发现自己离他那么近,立刻红了脸。她转身拿上自己的衣服,逃出了那间卧室。 第二天清晨,夏戈青还在睡梦中,被一阵急促的砸门声惊醒。她撑起身子,想了半天才意识到这是宋之砚家的沙发。她身上盖着一张毯子,想必是夜里那人给她盖的。 愣神的功夫,门口的砸门声越来越急。骆闻昨天说要来接宋之砚去医院,可是这才不到七点,也太早了吧。 此时宋之砚也摇摇晃晃的打开卧室的门。他穿了米色的睡衣,外面披着毛衣外套。他因为怕冷,平时都穿的里三层外三层。今天穿了睡衣,夏戈青才发现他四肢修长,腰腹纤细。 他应该也是刚刚被吵醒,一头棕发蓬乱着,白着脸朝门口走。 门一开,一阵冷风吹进来,他赶紧裹紧了毛衣。夏戈青见了,把他的棉衣披在他肩上。 门外是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似乎认识他。 “小宋,我们今天来是要和你商量,什么时候腾房?” 听他的口气,完全不像要商量的样子。 “我父亲当年和你签了20年的租约。现在还有十几年期限,我为什么要搬?”宋之砚的口气也不弱。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爸早不在了。那份合同也作废了。我现在不想租了。你就得搬。” “我爸当年是一次性付了所有房租的。你们现在看到拆迁有利可图,才要反悔的。” “小宋呀,我们为什么不租了,不需要让你知道。我现在再宽限你半个月。再不搬,我就不会客气的来敲门了!”说完那人朝其他人一挥手,转身离去。 宋之砚气愤的关上门转身。用手掌紧紧的按在上腹。昨夜就因为药物反应痛了一宿,现在连气带冻,整个胃缩成一团,让他连唿吸都痛。 夏戈青见状赶紧走过去扶他。他弯着腰在青青的搀扶下才走到沙发,跌进靠垫里。勐抬头,却看见墨墨光着脚,穿着睡衣站在自己的卧室门口,孩子吓得嘴唇颤抖,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宋之砚。 他向妹妹伸出手,示意她过来。墨墨跑进他怀里。宋之砚用自己的大衣把妹妹紧紧裹住,把她的双脚也放在沙发上,用棉衣盖好。自己的脸贴在墨墨的头顶。墨墨见他胃痛得冷汗直流,小心的给他按摩。两个人就这样谁也没说话。 “家里有热水袋吗?”还是夏戈青打破了这沉闷。 墨墨听了跑到卫生间里拿出暖水袋。夏戈青去厨房烧水。水灌好后,又裹了条毛巾,递给疼的脸色惨白的宋之砚。 敷了热水袋后,那人似乎缓过来些,他伸出手,把墨墨的长髮绾在她耳后,在她耳边温柔的说:“墨墨,有哥哥在,什么也不要怕。我一定能解决的。圣诞节要到了,咱们要好好过节。” “咱们今年还去看胡桃夹子吗?”小姑娘的语气还是有些委屈。 第12页 “当然,咱们买最好的票,看完了去吃圣诞大餐。” “那能请青青姐姐一起去吗?”墨墨终于有了些笑意。 宋之砚笑着点头:“嗯,一定要请青青姐姐一起去。三个人更热闹。” 看着兄妹俩露出笑容,夏戈青的心情才放松些:“那太好了,我早就听说圣诞节一定要看胡桃夹子,可是从来没人请我去,今天总算沾墨墨的光了。” 墨墨情绪稳定后去换衣服洗漱。夏戈青坐在宋之砚身旁。 “之砚,咱们是朋友。你们兄妹有了困难,是不是可以让我来一起想办法?”夏戈青看着旁边又恢復忧心忡忡的那人。 宋之砚转过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几年前我家的平房拆迁,分了几套小单元。我现在自己住一套。还有空的房子。我家嫌麻烦,一直没有出租。如果这个地方住不下去了。那房子可以借给你住。” “青青,谢谢!让我再想想办法。这个地方有太多关于我父亲的回忆。我真的捨不得。”他一边说着,眼神游走于画室的每个角落。 “好,但是如果你需要帮助,一定来找我。”夏戈青拍拍他的肩膀,站起身去厨房准备早餐。 吃完早饭,骆闻过来把宋之砚接到医院继续打点滴。夏戈青陪着墨墨做了会儿作业,两人就一起出去逛街。墨墨说要给哥哥买圣诞礼物,转了半天,看到一条羊毛围巾,墨墨用自己存的零用钱买下来。她说哥哥特别怕冷,一定喜欢这个礼物。逛完街,青青带着她去了一家有名的奶酪蛋糕店,吃蛋糕,喝红茶,聊八卦。 墨墨说从她很小的时候开始,一家人就会在圣诞节前一起去看芭蕾舞演出,虽然每年都看的是胡桃夹子,但因为是不同的芭蕾舞团出演的,各有风格,一家人乐在其中。墨墨自己也学芭蕾舞,所以尽管父母不在了,宋之砚仍然每年带她去。永远坐在第四或第五排的中间位置。 夏戈青不知道那人给商场画彩绘,是不是为了过节的额外费用。他真的是在拼尽全力给墨墨最好的生活。希望有一天小姑娘长大,能明白哥哥的一片苦心,能在哥哥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予回报。 第7章 宋之砚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他打了几天点滴后,终于退烧。痊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芭蕾舞演出的票,一共三张,正式邀请夏戈青一起过节。 演出是在周六晚上,下午的时候夏戈青就到了兄妹俩的家。不知为什么,这兄妹二人总是让夏戈青牵肠挂肚的,她一有时间,就想去看看他们,确认他们安然无恙。 一进门,宋之砚坐在外间的画室里,正在画画。这应该是夏戈青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画家画画。在商场画彩绘那次应该不算。 “我要抓紧时间把几幅没完成的画画完。谁知道这画室还能待多久。”见墨墨进了里屋,宋之砚小声对青青说。 他画的是一张女孩儿的肖像,但又不完全写实。那女孩的头被刻意放大,有一双凄迷的大眼睛。夏戈青恍惚觉得这眼睛很熟悉,细一想,应该是和墨墨的眼睛有点像,但眼神更摄人心魄。 夏戈青对现代艺术不了解,她只是单纯的被画面上光影的完美结合吸引。 宋之砚画得很专心,没有再和青青说话。他画画的时候似乎完全和外界隔绝,彻底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前几天刚刚又输了一次血,他脸上难得的有了些血色。夏戈青看着他英挺的鼻樑,淡粉色饱满的唇,竟一时失了神。 画画这个工作看似完全静止,没有太多工作量。其实对于他这样专注的画者来说,是非常消耗体力的。他在做画时,脑、眼、手一刻不停的配合调整,完全不知疲倦。在有过几次画画的途中晕倒的经歷后,骆闻甚至建议他不要再画了。宋之砚当然没有听从医生的建议,因为对他来说,放弃画画和放弃生命基本是等同的。 芭蕾舞演出在北展。墨墨今天穿了黑色天鹅绒的裙子,配着红色呢子大衣。头上戴着银色的发卡,美得像个小天使。宋之砚也破天荒的穿了西服和呢子大衣。用一条围巾紧紧的裹在脖子上。夏戈青又一次笑话他怕冷。可谁又能体会严重贫血病人那种浑身彻骨的寒冷呢。夏戈青庆幸自己今天没穿牛仔裤羽绒服,好歹有件大衣垫底,否则和这像画里走出来的兄妹俩差距也太大了。 中央芭蕾舞团的演出很精彩。细细的看了剧情,夏戈青才了解为什么外国人圣诞一定要看这剧了。这本就是一出精彩纷呈的过年大戏。 演出结束后,天色已经暗下来,三个人并排走下剧场长长的台阶。 “哥哥,咱们去哪吃大餐?”墨墨兴奋的问。 “墨墨的意见呢?中餐还是西餐?”夏戈青问她。 “咱们还是去那边吃好不好?” 夏戈青看她指的方向分明是老莫,心想这孩子还挺识货的。 妹控宋之砚微笑着用眼神询问夏戈青,见她也点头,笑意更深了。 “好,今天哥哥请客吃大餐。” 到了餐厅开始点餐,很明显墨墨对这里很熟悉。 “哥哥,给你点红菜汤好不好?你就着面包里软软的心儿吃。这样比较好消化。我要那种小罐的牛肉。青青姐,你呢? 夏戈青点了鱼排。侍者要离去的时候,墨墨又抬头叫他:“叔叔,能给我哥哥上一杯热红茶吗?谢谢!” 第13页 青青知道她是想让宋之砚先暖暖胃。这兄妹俩的相处之道真是让人心里一软。 莫斯科餐厅在上了年岁的人中比较有名气,是怀旧的地方。夏戈青明白,这富丽堂皇的餐厅里一定有他们一家特殊的回忆,否则只有十二岁的墨墨是不会特意要求来这里就餐的。 晚餐后回到家,已经快要十点了。送他们到家,夏戈青本想离开。墨墨却说还有节目。进到温暖的起居室,开了灯。宋之砚挪开一扇小小的屏风,里面竟然是一棵彩灯装点的圣诞树。树下有好几份包装精美的礼物。 墨墨用询问的眼光看哥哥,见哥哥点头,立刻开心的跑过去。 “这个是我的,这个是哥哥的。”她又回头看着夏戈青:“姐姐,这份是你的!” 夏戈青没想到还有她的礼物。那是一个大大的盒子,用暗红色的包装纸包着。撕开包装一看,她就知道这是出自谁手了。 那是一副画像,是她的侧颜。她的头髮绾在脑后,低头凝思,露出雪白的脖颈。她一时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张着嘴看着画的作者。 那人只是腼腆的笑笑,没有说话。 “我……我都没准备礼物,这太尴尬了!”夏戈青终于回过神来。 “没事青青姐,你老带我去吃好吃的,这就算礼物了!”墨墨过来拉她的手。 夏戈青脸红着点头:“嗯,以后姐姐还带你去!” 墨墨打开礼物的时候禁不住尖叫一声,原来宋之砚给她买了人生第一部 手机。 “墨墨,哥哥因为你长大了,有自控能力了,才给你买了手机。这手机没有流量,你只能在家里或宿舍里上网。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能因为玩手机耽误学习。如果这学期末你的成绩下降了,哥哥还要收回手机。” 墨墨毕竟是个小姑娘,此时兴奋得手舞足蹈。抱着哥哥的脖子亲他。 “哥哥,我太高兴了。我要给青青姐唱首歌。你给我弹钢琴。” 宋之砚笑着起身,走到画室,此时夏戈青才发现在画室角落里有一台被布严严实实遮盖的钢琴。 他还穿着西服外套,只是解开了领带。他棕黄色的头髮有些长了,蓬松着微微捲曲。坐在钢琴旁,他只是随意舞动手指,爵士风格的乐符立刻迴荡在画室。 city of stars are you shinning just for me city of stars there’s so much that i can’t see 宋之砚低沉的嗓音想起,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他唱的是“爱乐之城”的主题曲“ city if stars” 墨墨紧接着走到钢琴边,白皙的小手扶在钢琴上。 that now our dreams they’ve finallye true 小姑娘念的是国际学校,英语发音字正腔圆,两人的声音一个清透、一个低沉。 夏戈青的心被紧紧抓住了。宋之砚偶尔侧头看向妹妹,两人连笑容都配合得天衣无缝。那人苍白消瘦的下颌曲线,让青青移不开眼。那一刻,她觉得有一只手轻轻攥了一下自己的心,一根弦悄然无声的崩断了。 city of stars are you shinning just for me city of stars you never shin that brightly 墨墨唱完最后一句,优雅的旋转一周,以一个芭蕾舞者谢幕的方式鞠躬。长长的黑髮顺着她的脖颈滑落下来,真是个优雅的公主。 夏戈青站起身使劲鼓掌欢唿。正在此时,只听见“啪”的一声巨响。三个人先是吓了一跳,搜寻着是什么声音。紧接着。他们看到画室里的一扇玻璃被打碎了,一大块石头飞进屋里,又打碎了一座人物雕像。碎玻璃和石膏雕像的碎片满地都是。冷硬的风从破口里唿啸而入。 墨墨吓得一下子扑进宋之砚的怀里。那人紧紧搂着妹妹,看着打破的雕像,眼里满了气愤与悲伤。夏戈青不敢再看那眼神,她知道这应该是他们父亲的遗作。 夏戈青用了好久,才劝说眼泪汪汪的墨墨去洗漱睡觉。把她送进卧室。她回到冰冷的画室,那人还坐在一张椅子上,呆呆的看着一地狼藉。 他一只手撑着膝盖,一只手伸进西服外套里。拇指抵着腰,剩下四根手指全部狠狠的按进上腹里。 青青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抚摸他的后背。 “之砚,听我的话,搬家吧!不要让墨墨再面对这种恐惧了。” 宋之砚抬起头,他脸上下午的那点血色消失殆尽,那无助而哀伤的眼神和他画中小女孩的眼神一模一样。 他突然起身,快步走向洗手间。很快里面传来他的呕吐声。夏戈青跑过去,见他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撑着膝盖。晚上吃过的东西已经都吐光了,但还是不住的干呕。夏戈青帮他轻轻拍背。他吐了好久,才艰难的起身漱口洗脸。然后趴在洗手台上喘息,头晕加上胃痉挛,让他根本直不起腰。 夏戈青知道了暖水袋在哪,灌好热水后,扶着他回到沙发上。 他抱着暖水袋,头无力的靠在沙发靠背上,闭着眼睛对夏戈青说:“青青,我们搬家。” 第8章 血液科门诊,骆闻皱着眉头看着手里的化验单。 “您知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对患者来说是很大的考验?”对面的宋之砚说。 “总体来说还算平稳,就是铁蛋白太高了。之砚,你长年输血,体内的铁含量太高,又需要排铁了。” 第14页 宋之砚苦笑着对骆闻说:“您说,如果不排铁,副作用会多久表现出来?” “太多的铁对心脏和肝脏都会有损害,一般十年左右会显现症状。” “其实,对于我来说,有必要考虑十年以后的事吗?”宋之砚的语气异常平静。 “臭小子,你胡说什么?你得病这么久了,不是一直维持着?十年一晃就过去了。再说我给你在骨髓移植库里登记了,万一配型成功呢?墨墨再有几年就成人了,她是你最大的希望。” 宋之砚轻轻摇了摇头:“您知道,她配型成功的机率并没有那么大。而且我不想报那么大的期望,这会让我觉得自己在利用她。” 骆闻真的有点火了:“不要胡思乱想了。明天就给我来打排铁针。每天八个小时,一共七天。” 见对面的人低着头不说话,他只得又缓和了语气说:“我知道你不爱打针,每次都反应太大。真的不考虑口服药吗?比打针反应小多了。” 那人无奈的抬头:“我现在每月就好几千块药费,那排铁的进口药要再加三、四千块,骆叔,我负担不了。还是打针吧。” “之砚,有句话骆叔一直不敢问。当年你父母就真的一点财产都没留下?他们原来的房子呢?你不是前几年给卖了。总能抵挡一阵吧?你这两年指标这么差,都是累的。你这身体需要静养。” 宋之砚抿嘴摇头:“除了那房子,什么都没有了。我把卖房的钱存起来了。现在不能动。” “你这孩子是不是傻,哪有卖房存现金的?“ “我是个画画的脑袋,确实没有投资观念。那钱要给墨墨以后念书用。骆叔,她真的有画画的天赋。艺术学院一年的学费要七、八万美金。我必须要保证这笔钱不能动,我当年差最后一年就毕业了,因为断了经济来源,不得不放弃。这种感觉我无论如何不会让墨墨经歷。” 见骆闻眼底有了湿润,他又强迫自己露出轻松的神情:“我这两天搬家。忙完了就来打针。早上最早几点可以开始,打完了我得回去上班。六点行吗?” “六点门诊还没开呢!最早七点,下午三点打完。但是你那么大反应,怎么去上班?” “没事,忍忍就过去了。上一次就是因为打针请假,工作丢了。现在这份工作不错,老闆对我挺好。我不想再换了。”说完他就要起身离开。 “可是,孩子!”骆闻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叔叔理解你。你别忘了,我和你阿姨也可以帮你们。” 宋之砚看着对面动情的长辈,苦涩的一笑:“骆叔,我爸我妈就是被我拖垮的,我不能再拖垮你和阿姨了。” 对于宋之砚兄妹搬家的伤感,夏戈青虽然感同身受。但是想到他们要搬到自己家楼下的事实,又暗中兴奋。夏戈青是妥妥的拆/二代。原来爷爷奶奶在城里的一个小院儿,拆迁后给她的父母分了三套小两居室。她自己住三楼。还有两套在二楼。父母做生意,自己有房子,不住在城里。 宋之砚和她说好,必须要交租金,而且不能低于市价。为了不伤他的自尊心,夏戈青开价3000块一个月。他们兄妹住一套,画和雕塑放在另一套房子里。 虽说兄妹两人没什么家具,但不到搬家时,你是不会了解自己有多少家当的。 墨墨还小,又住校,帮不上什么忙。夏戈青见宋之砚辛苦上班后,还要收拾搬家,自然伸出援手。整理、装箱、再拆箱。有些细软不能让搬家公司搬,自己也要出力。 一月中的一个周末,平房里的所有家当基本都搬过来了。三个人开始在新房子布置。 宋之砚自己端着各种大小箱子整理归位,墨墨在自己房间兴奋的铺床,夏戈青则买了外卖。 “之砚,过来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墨墨!”夏戈青招唿兄妹俩到厨房,打开一个个卖外盒子。 宋之砚忙活了一早上,房间里暖气生的很旺,出了不少汗。他把毛衣的袖口捲起来,用纸巾擦着脖子上的汗。 “这青菜粥是你的。还有馒头。”夏戈青把餐盒递给他。却发现他露出的白皙手臂上有一大片一大片的青紫。 “你这是怎么搞的?摔跟头了?疼不疼?” 夏戈青忍不住拉过他的手臂仔细查看。皮肤下面很多出血点,有的已经开始吸收了,颜色不同,应该有一段时间了。 宋之砚赶紧把袖子撸下来。 “没事,不小心碰的。”他自己知道,最近忙着搬东西,难免磕磕碰碰。他的血小板太低,凝血有问题,才会看着这么吓人。 夏戈青虽然心里狐疑,但见他不愿意说,也就没有深问。 第9章 忙乱了将近两周,搬家大计终于完成。宋之砚在骆闻的催促下,开始排铁疗程。 周一早晨六点半,往日里喧嚣的门诊还寂静无声,宋之砚就出现在血液科治疗室。骆闻安排了一个早上班的护士给他注射。这点滴要连续打八个小时,连打七天。宋之砚和主编请假,保证下午三点半回去,不管多晚,都把当天的任务量完成。 第一天和第二天还算相安无事。到了第三天中午,办公室有同事开始有了怨言。 第15页 “这小宋怎么见首不见尾的。我着急找他排版呢!” “昨天和前天也是下午才来,今天一早都没人。这不是耽误事吗?” 夏戈青听了大家的七嘴八舌,忍不住给那人发简讯提醒:“干嘛呢?赶紧回来上班。有人要告你的状了。” 那人只回覆:“知道了。” 下午三点多,宋之砚才急匆匆的走进办公室。大衣都没来得及脱,就开始查邮件干活。手底下一刻不闲。对面的夏戈青从他敲击键盘的声音都能听出他的急切来。 夏戈青起身到饮水机,给他倒了一杯温水,趁着四下无人放在他桌上。走近他,能闻到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 “跑哪去了?是不是上医院了。”夏戈青小声问他。 那人不置可否。还是拼命做图。 临近傍晚,等到大家陆续下班,夏戈青才找到机会再和他说话:“我等你啊。是不是又病了?一会儿坐我的车回去。” 那人抬头看着她:“我还有好多活没干,你先走吧。我没事。” 夏戈青一甩头,回到座位继续等。她很确定那人是从医院回来。脸色都是绿的,还逞强。她决定死等。等她打了两盘游戏,又睡了一觉起来,抬头却找不到对面的人了。夏戈青第一反应是他又晕倒在桌子底下了,赶紧跑过去看。见没有人,才拍着胸口松口气。几次见到他病的厉害,严重影响了夏戈青的心理承受力。 此时听见卫生间的门响,只见那人捂着腹部,皱着眉头,一步步的往外娜。 走了几步,迎上姑娘那关切的目光。 “肠胃炎犯了,没什么大事。”可是看脸色怎么也不像没事。 “走吧,别干了。非等到又晕在桌子底下才罢休?”夏戈青拿起他的大衣。拽着他的手就要往外走。 不想宋之砚却甩了她的手:“我说没事就是没事。我明天还是要到下午才来,到时候堆的事会更多。你如果不想我丢了这份工作,就现在任性带我走。” 宋之砚从来没有和墨墨以外的其他女孩相处过,哪里知道女孩子是要哄的。手里的活堆积如山,自己又上吐下泻,难受得要命。一时语气不善。 夏戈青闻言愣了片刻,然后用不带一丝起伏的声线说:“好吧,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 她自小都是被父母宠,被男友宠,这是第一次见到男孩这种态度。夏戈青安静的转身抄起衣服出门。 上了车,打开音乐。枪/炮与玫瑰的歌声响起 e don’  alone 自从认识这兄妹俩后,她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都围绕着他们安排。也许他需要些自己的空间。也许自己的关心给了他压迫。这个时候,安静的离开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周五中午,骆闻端着饭盒走到治疗室门口。看见两个护士从里面出来。 “骆主任,您来看小帅哥呀?”宋之砚是这里的常客,护士们都认识他。虽然他不和护士搭讪,但态度从来都谦和有礼,人又长得帅,小护士就在背后叫他小帅哥。 骆闻听了忍不住笑:“他帅吗?我年轻时不比他差呢!” 护士听了只得无语低头笑。 “您的午饭是给他的?我看他是吃不下。这几天反应越来越严重。一上午吐了好几次。腹痛得厉害。” 骆闻一听立刻敛了笑容,闪进治疗室。只见宋之砚侧躺在病床上,手臂上连着点滴,双手死死抵着胃腹。脸色白中透青。嘴唇是灰色的。 “之砚,觉得怎么样?”骆闻轻轻拍拍他肩膀。 “嗯……,”他□□一声睁开眼,见到是骆闻,挤出几个字:“这药可真够劲。” “别的人都没你这么大反应。你也是因为平时肠胃太差,才会反应这么厉害。” 他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能吃点东西吗?” “您饶了我吧!” 骆闻拿出纸巾,给他擦擦头上的冷汗:“我一会儿给你加点止疼药,会好些。打完了就在这等我,下班后我送你回家。” 宋之砚闭着眼摇摇头:“不行,得回公司。呃…。骆叔,后面两天能不打了吗?” “我知道你难受的厉害。可这药必须打够七天,否则影响药效,前面的罪白受了。” “周末墨墨该回来了。她放寒假了。我这样怎么陪她?” “之砚,再忍忍吧。那个青青姑娘不是和墨墨投脾气吗?让她帮忙照看两天吧?特殊情况吗。” 又是一阵痉挛袭来,宋之砚收紧双手,白皙手臂上的血管凸起。他紧紧咬着牙关,颤抖着忍耐。 “哎,你这孩子,疼成这样,还要上班。”骆闻帮他盖好外套,无奈的摇头。 青青这天去了摄影棚,陪着难伺候的摄影师和模特们忙活了大半天,到下午才精疲力竭的回到办公室。 “谁看见宋之砚了?”刚拍好的照片需要宋之砚修图,见对面的工位还是没人。青青有些担心,向周围的同事询问。 隔壁大姐撇了撇嘴:“不知道,刚才才晃进来上班,不知又跑到哪去了。人家和主编请过假了。名正言顺的迟到。” 第16页 夏戈青一听她语气不对,赶紧收声。生怕又引起一场对那人的批/斗/会。 等了半天,才见宋之砚从主编办公室回来。其他几个等着他开工的人一拥而上,七嘴八舌的给他派活。宋之砚一一应下来,眼神却忍不住往对面瞟。等到其他人都散了,宋之砚又开始拼命的敲键盘。夏戈青绕到他身边。 宋之砚放下手里的活,见了她扯了嘴角,刚要开口。女孩却只是放下移动硬碟,冷冰冰的说:“刚拍的片子,需要你修出来。” “好,我今晚就能做完。”离近了细看那人,面白唇青,身上仍然是浓重的消毒水味。 “你看着安排吧。我下周一下午要。”夏戈青忍下关心的话,转头回到自己工位。 宋之砚知道她是因为那天自己的态度闹别扭了。本想缓和一下,还想拜託她周末两天照顾墨墨。到嘴边的话,被她冰冷的语气生生顶了回去。 到了下班时间,夏戈青没有询问宋之砚是否要搭车,看他低头苦干的样子,也不会需要自己的这份好心。五点半准点拎上驴包回家。 周五下班后,夏戈青一般会回父母家吃晚饭。临近十点,开车回到自己的房子。抬头看二楼的窗户,温暖的黄色灯光透射出来。墨墨应该今天回家了。兄妹俩一定在家庆祝寒假的第一天。 这段时间,她不知不觉的走进他们的生活,喜怒哀乐也随着他们起伏。她对那人的牵挂出乎自己的意料。但是以她的观察,宋之砚只是把自己当普通朋友。还是保持距离吧,太过关心似乎逾越了。 周日下午,夏戈青在家里大扫除,春节临近,自己虽然一个人住,也要有点过年气氛。她拎着两大袋子垃圾下楼扔进垃圾桶。转身看到一辆轿车停在楼门口。司机从驾驶位上下来,是骆闻。他走到副驾驶,宋之砚坐在里面。骆闻开门俯身等了他半天,又伸手扶他。只见宋之砚弯着腰下车,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横在胸前,低头站着。骆闻拿了一个塑胶袋往垃圾桶方向走。夏戈青下意识的赶紧躲到一扇墙后。 骆闻扔了那袋垃圾,快步回去扶那车门旁摇摇欲坠的人。两人一起上楼。 夏戈青回到家里,不停的从窗户里观察。骆闻应该待了有半个小时才开车离去。 整个下午,她都心神不宁的在家里来回踱步。那人前几天说肠胃炎犯了,很明显还没有好。墨墨前天就回家了,他一个病人怎么照顾墨墨。脑海里出现他发烧时墨墨依偎在他身边的情景,夏戈青昨天才刚刚下了决心要保持距离,今天似乎就要功亏一篑。她不停的看手机,也许那人需要帮助,会打电话来。晚饭的时候,她竟然鬼使神差的做了白粥。水开了,她才意识到这似乎不是给自己做的。 正在她暗骂自己不矜持的时候,楼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是砸门的声音。开门一看,墨墨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青青姐姐,你快去看看哥哥!”说完拉着夏戈青就要跑。夏戈青拿了钥匙,还穿着拖鞋,就跟着她跑回楼下的家。卫生间的门敞开着,阵阵水汽从门口飘出。宋之砚穿着白色体恤和睡裤,躺在冰冷的瓷砖地板上。 他的头髮还在往下滴水,脸和地上的瓷砖一样白的没有一丝杂质。乌黑的睫毛轻轻扑闪,嘴唇和鼻翼白的透明。 “之砚,能听到我说话吗?”夏戈青不敢动他,伏在他耳边叫他,用手轻轻拍他的脸。 宋之砚今天终于打完最后一针。他上吐下泻了一个星期,虽然骆闻给他补了营养液,但他的身体哪里禁得住这样的消耗。从医院回来后洗了澡,洗到一半,他就开始盗汗横流,眼前黑屋瀰漫,赶紧拼尽全力穿上睡衣,无奈还是没力气走出浴室,墨墨听到他倒地的声音,进去查看。小女孩被吓坏了,第一反应是上楼找青青。 随着青青的唿唤,他在短暂失去意识后幽幽醒来。 夏戈青见他睁开眼睛,稍稍放心,判断他十有八九是脱水了。小心的扶着他坐起来。 她让墨墨去倒了一杯蜂蜜水,慢慢餵他喝了几口,又拿起旁边的毛巾把他滴水的头髮擦干。 “之砚,你有一点发烧,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夏戈青搂着他,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热度。那人闪着睫毛低头想了想,微微摇头。他侧过脸,看着近在咫尺的夏戈青,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出声。 “墨墨,帮我给哥哥找件衣服来。”觉出怀里的人轻轻发抖,夏戈青对墨墨说。 看着妹妹转身跑走,宋之砚再次转头,在夏戈青耳边轻声说:“青青,对不起。” 夏戈青起初没有明白他的意思,第一感觉他在为自己晕倒道歉。但她很快意识到,他在为那天自己的态度道歉。她没有想到,这会是宋之砚晕倒醒来说的第一句话。想必这句话已经在他心里萦绕了好几天了。 “不要说话了,闭上眼睛休息一下,等好些我扶你去床上,这里太冷了!” 那人听话的闭上眼睛,似乎在积攒力气。许久之后,在两个女孩的合力帮助下才回到床上。 虽然宋之砚说他没事了,但青青还是不放心,给骆闻打了电话。 “他这一周在做治疗,对药剂反应比较大。低烧和消化道反应倒也算正常现象。只是他身体太弱,才会晕倒。青青麻烦你帮忙盯着他,这样昏厥,容易伤到他自己。”骆闻在电话里嘱咐她。 第17页 挂了电话,看着旁边忽闪着大眼睛紧张倾听的墨墨,夏戈青搂过她瘦小的肩膀。 “墨墨,哥哥是这几天都在生病吗?” 小女孩黯然的点点头:“嗯,他前天夜里才回来。这几天一直肚子疼,吃不下东西。” “那你这几天吃饭怎么解决的?” “我会自己做饭。一个人的时候我就吃方便面。”夏戈青这才注意到厨房里散落的方便面包装。 “姐姐,前天你去哪了?那天哥哥加班,我等得有点着急,就上楼去找你。你也不在家。”墨墨抬头问她。 夏戈青听了心里一沉,那天自己回父母家,回来的时候还矫情的下决心疏远这兄妹俩。可是谁知道那晚的黄色灯光下,只有孤独焦急的小女孩儿。 “墨墨,对不起。”夏戈青看着她的大眼睛,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夏戈青跑回自己家,拿了食材,给墨墨做了一顿正经晚餐,又把熬好的白粥端上来。宋之砚一直在迷迷煳煳的昏睡。等墨墨吃好饭,情绪稳定后,夏戈青端着粥走进宋之砚的卧室。 “骆医生说你需要吃点东西。哪怕喝点米汤也行。”说完把碗递给宋之砚。 那人很听话,用勺子撇下一点米汤,小口的喝着。苍白的嘴唇被米汤浸润,莹莹泛着水光。 “以后不舒服还是要告诉我一声,墨墨说这几天一直吃方便面。你自己这样一次次的晕倒,多危险!” 宋之砚微微低了头,像是犯了错的孩子。 夏戈青看了有些心疼,赶紧缓和语气:“你想想,幸亏你洗完澡才晕倒,万一还没穿戴整齐,让我们怎么施救?” 宋之砚勐的抬头,他没想到夏戈青所说的危险是指这个:“我有经验,每次晕倒前一定会拼尽全力穿上衣服。”说完深深的弯了嘴角。 夏戈青也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宋之砚真的很少笑,但是一旦笑起来又是那么明媚。他露出白白的牙齿,眼睛弯成长长的一道。夏戈青一时看愣了。她俯下身去,轻轻的亲了他饱满的额头。 床上的人瞬间笑容僵住了。尴尬的沉默萦绕在两人周围。 “青青,咱们是朋友!”宋之砚终于吐出几个字。 “我…我和墨墨,很感恩能遇见你。我想把咱们的友谊一直维持下去。”他继续努力组织着语言。他知道自己给不了她幸福。他每天疲于应付生活,自顾不暇。他不能不负责任的把青青拉进他生活的泥沼。 夏戈青其实亲了那一下就后悔了,在听到宋之砚的话后更是尴尬到极点。但是她不能负气转身离开。她捨不得他,也不忍心看墨墨受苦。她低下头,把头髮捋到耳后,定了定神,说道: “我明白,对不起。一时花痴,没控制住。以后不会了。来,喝粥吧!”说完又笑着把粥举到他面前。 她那勉强的笑,让宋之砚心疼不已。她是从小被宠大的女孩,本可以骄傲的一走了之,但为了照顾他,迁就他,维持这所谓的友谊,竟然假装不在意,竟然说对不起。他宋之砚怎么担得起这三个字。 第10章 夏戈青和宋之砚两人,最近都在努力做同样一件事,就是维持纯粹的友谊。两人都很卖力,表面云淡风轻,相敬如宾,不越雷池一步。工作时间公事公办。回到家里,他们尽量避免单独相处的机会。墨墨放寒假了,小姑娘有时成了他们两人的传话筒。 宋之砚一有空闲时间,就上网找租房信息。自从他发现夏戈青对他的情愫后,他理智上觉得应该搬走了。可是墨墨很喜欢这个新家,她也很依赖夏戈青。最重要的是,他自己似乎也很依赖她,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徵兆。 春节临近,杂志社开始人浮于事。过年前社里最重要的活动,就是一年一度的客户答谢会。gg客户是衣食父母,当然要借着过年的机会全力酬谢。社里对这项活动是下了血本的。首先地点高大上,选取了一处五星级酒店。其次是节目高大上,杂志社请了模特队、小明星,凑出一场乡镇级春晚。最重要的是要求全员出力,不许请假。夏戈青和宋之砚都是今年刚入职,没有过参加答谢会的经歷。夏戈青其实是爱凑热闹的人,宋之砚就兴趣缺缺。他找了各种理由百般推脱,身体不好、家里没人照应,主编都不为所动。想到他是社里唯一一个要求请假的员工,似乎太格格不入了,无奈只好屈从。墨墨被提前安置在骆闻家里。宋之砚的计划是,等娱乐节目结束,自己就赶回去接妹妹。快过年了,他不想把墨墨一个人放在别人家。 答谢活动的前一天,总编在午间休息的时候,旁敲侧击的提醒各位女员工,务必打扮的漂漂亮亮出席。夏戈青以前在国外上学的时候,也会参加一些party。自从回国后,那些小礼服都被束之高阁,这一次终于要派上用场,想来还是挺兴奋的。 活动当天,夏戈青自己开车提前去帮着布置场地。宋之砚搭别人的车抵达度假村。大家都兴奋的办理入住,因为房间内有温泉,现在就可以享受。宋之砚根本没带洗漱用品,自己直奔会场。 进了演出大厅,看到几个社里的年轻人正在搬椅子。夏戈青也在其中。酒店的空调温度很高,那姑娘干活卖力,出了不少汗,正用纸巾仔细的擦拭白皙的脖颈。她的几根长发粘在脸上,耳朵上戴了珍珠吊坠耳环,衬得她微红的脸庞分外娇俏。 第18页 宋之砚假装环顾会场,但总是不自觉的被她吸引,他有画家独特的观察力。她那一帧帧动人的画面,全部印在他脑海中。 临近傍晚,客户陆续到齐,主编集合了全体员工。社里的女士们今天都打扮得争奇斗艳。很多女孩穿了小礼服。主编自己更是长裙曳地。夏戈青换上了一件枣红色的半身礼服裙,头髮绾在脑后。她的肤色细腻而健康。长长的脖子和纤细的手臂露出来,在一众精心装扮的女士们中都格外耀眼。男士们也都穿了西服。此时,衬衫毛衣牛仔裤的宋之砚顿时显得格格不入。总编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忍了半天才没说话。 总编要求大家按男女搭配,两人一组自愿结合。这时宋之砚才明白为什么主编一再要求大家必须出席,因为所有社里的男士都承担着陪酒的重任。艺术家也不能倖免。夏戈青也意识到不对,主编要求她们精心装扮,无非是要让客户养眼。无奈此时后悔已经晚了,总不能回房间也换上衬衫牛仔裤吧。 主编还透露,自愿结合的两人一会要一起配合做游戏,当然,陪酒挡酒也要配合。主编发完话,大家就开始找相熟的,或是不熟却早已倾心的同伴。夏戈青知道宋之砚不会找她。自从上次情不自禁那个吻后,宋之砚几乎没和她说过工作以外的话。夏戈青年轻貌美,自然有不少男士都想藉此机会拉进感情。果然,很快就被几个男孩围住。夏戈青有点尴尬,因为她心里对所有人都是拒绝的。 “青青。”突然听到熟悉的叫声,夏戈青勐的转头看向宋之砚的方向,他竟然也盯着自己,在朝她招手。 夏戈青如释负重的快步走到他跟前。情不自禁的弯了嘴角。 晚宴开始,凉菜上齐,主编就开始在主桌敬酒。跟着不停的扫视其他桌子。宋之砚哪里是在餐桌上八面玲珑的人,自顾自的喝汤。夏戈青则招唿同桌的客户夹菜。服务员举着酒瓶过来,问青青:“请问您这桌都上酒水吗?” 有几个场面上的客户刚要点头,只听宋之砚冷冷的说:“我不要。麻烦要杯茶。其他客人随意就行。” 这种客户招待活动,哪里有真正的随意。一个谢顶客人立刻唱反调:“大过节的,还是每个人都倒上吧!意思意思也好呀。” 夏戈青正踌躇,却听宋之砚对服务员说:“那位先生想喝酒,就给他自己斟上吧。我们就不意思了。” 那客人立刻沉了脸,看来今天这顿饭会吃的精彩纷呈。 好在席间还有乡镇春晚活跃气氛,音乐一响,清凉的模特款款走出来,谢顶客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分散了。 夏戈青这才松了口气。看看旁边的人,倒是云淡风轻的吃着面前的青菜。好像尴尬的气氛根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趁着凉菜上齐,主编跳上台,吆喝着大家开始做游戏。青青这一桌只有她一个女孩,自然是逃不了。谢顶跃跃欲试的要和她一起上台,宋之砚却一声不吭的站起来,自顾自的走到台上,那谢顶只得讪讪的坐回位置上。 游戏叫“躲避球”,每组一个男生一个女生配合,每组发一个口袋,里面是沾满面粉的网球。男生拿着袋子负责打其他组的女生,女生没有球,只负责躲。几组人在场上周旋,最后哪组女生身上的球印最少,哪组就算赢。 宣布规则的时候,青青低头端详自己精緻的礼服,觉得这游戏简直就是一个圈套。男人打女人,女人不能还手,还要打扮得光鲜亮丽的被打,这是谁设计的变态游戏? 宋之砚则是端着他那一口袋武器若有所思。主编宣布完规则,得意的吹哨,台下的客户们兴致高昂的鼓掌,编辑部的同仁们开始演出这场男人打女人的好戏。 场上各组的女孩花枝乱颤着躲藏,男人则用手里的武器追打别的女孩报仇。但是青青很快发现宋之砚的与众不同,因为他直接把口袋扔到一边,只围着自己转。 "你在干吗?块点打呀!" 宋之砚一语不发,只是在她身旁左突右挡的护着她。一个个球带着报仇的力度飞来,“砰砰”的砸在他身上,他也不躲,只是一味的给青青挡球。夏戈青离他很近,清晰的感受到球打在他身上发出的共振,以及他嘴边溢出的闷哼。这人平时冷傲,是得罪了多少同事,此刻全部清算了。 游戏歷时三分钟。夏戈青感觉到宋之砚的动作越来越迟缓,有好几次,他几乎失去重心,她需要扶住他才能站稳。 哨声终于再次响起,宋之砚弯腰,用手撑着膝盖,喘得后背剧烈起伏。夏戈青这才注意到,他后背层层叠叠的球印。 然而,他的战术是成功的,在一众头髮散乱,满身面粉的女同事中间,一丝不乱的夏戈青仿佛置身度外,她身上几乎没有面粉。她和宋之砚这一组竟然赢了比赛。 回到餐桌上的路途,夏戈青走在前面,偶尔回身看宋之砚,他跟在身后,走得很慢。对于同事们的打趣祝贺充耳不闻,只是自顾自的低头走路。 节目继续进行,晚会的气氛随着抽奖活动被推向了高潮。此时热菜上齐,很多其他桌已经开始猜拳了。宋之砚却不被气氛感染,自顾自的发呆。 “怎么了?是不是累了。”看那人明显没精神,夏戈青还是忍不住关心。 宋之砚刚要张口,却突然捂住嘴咳嗽。一开始咳,就停不下来。连那谢顶想又一次劝酒,都被他的咳嗽压下来了。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宋之砚把手里的纸巾紧紧团住,塞进了口袋。 第19页 此时晚饭基本结束,宋之砚开始低头鼓捣手机。他本来打算坐公交车回骆闻家接墨墨。但是此时他需要早点回家,于是他在网上定了计程车,打算晚饭结束就立刻离开。 主编开始招唿人饭后去喝酒唱歌,看来今天的作陪要全套的。 “夏……小姐,一会儿一起……去唱歌吧!”那谢顶自斟自饮喝了个大红脸,梗着脖子问夏戈青。 青青本来在犹豫要不要去,看到这种情景,立刻决定推辞。 “谢总,我就不去了。你们尽兴。”她一边笑着,一边收拾东西准备熘。 “哎,你们主编让大家都去呢。你不去,多扫兴。”这谢总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借酒装疯。 “我还有事,就失陪了。”夏戈青露出一个标准的假笑。 谢顶回头冲着隔壁桌的主编喊:“韩主编,您的兵可架子够大的!喝酒不陪就算了,现在唱歌也请不动呀!” 听到这一嗓子,宋之砚抬起头,直直的盯着那谢顶:“这本就是自觉自愿的事,她已经说了有事,为什么还要勉强?” 此时主编过来打圆场:“哎,青青,你今晚不是不回家吗?就一起去吧!不爱唱就坐在旁边听听,喝点饮料。大家难得高兴。小宋,你有事就先回家吧!”宋之砚本来的职责是拼酒,晚饭结束,就失去了价值,主编巴不得他先走。 这下夏戈青为难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那谢总见主编帮腔,仗着酒劲得寸进尺,走到夏戈青身边,伸出手搂住她光洁的肩膀。一股令人作呕的酒气扑面而来,夏戈青下意识的躲。 沉默了半天的宋之砚,此时快步走上去,一下子把搭在夏戈青肩膀上的手甩出去。挡在夏戈青和谢总之间。他面冲着那谢顶,目光咄咄逼人:“请你放尊重些!” 谢总的手被勐的一甩,一下子失去平衡,踉跄了一下,撞到身后的椅子上,才找回了平衡。 “好小子,我让你知道知道怎么被尊重。”他气急败坏,朝宋之砚的脸上迅速的挥拳。周围的人纷纷惊叫起来。 宋之砚显然没有预料到他会动粗。过了半天才回神。他微微抬起头,一滴滴献血从鼻子里流淌出来。 夏戈青迅速找出包里的纸巾,帮他堵上鼻子。紧张的看着他苍白的脸。 主编一看见了血,赶紧挡住谢顶:“哎呀,谢总。干嘛生那么大气。别的人都去唱歌了,咱们也赶紧走吧。”接着她又回头沖夏戈青使眼色:“青青,你把小宋送回去吧。” 其他员工稍微问候了几句,也纷纷散去。夏戈青眼看着一整包纸巾迅速被血染湿,赶紧对仰着头止血的宋之砚说:“咱们回房间去止一下血吧。用凉水敷额头会管用。” 宋之砚却微微摇头:“青青,能麻烦你送我去医院吗?” 夏戈青又紧张又困惑。他几次昏倒都不肯去医院,可今天却自己要求去。只是流鼻血,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但又怕那人是真的不舒服。 “好,你等等。我去收拾东西。五分钟就回来。”说完就往房间跑。 “我需要一个塑胶袋,和纸巾,越多越好。”宋之砚轻声叮嘱夏戈青。 看着她消失在酒店走廊。宋之砚转身闪进餐厅旁的洗手间。他打开水龙头,松开捂在鼻子上的纸巾,整个洗手池迅速被染红。无论水流怎么沖洗,也沖不尽。 他拿出手机:“骆叔,对不起。我需要您去趟医院等我。出血了。” 放下电话,他趴在水池上,全力对付没完没了的血流。 五分钟后,夏戈青在大堂外面找到了那人。他还是紧紧的捂着伤处。有血从他指缝里涌出来。 “怎么出这么多血!咱们现在怎么办?” “青青,这是医院的地址和骆叔的电话。你要保证专心开车,任何情况下都不要慌,安全到医院就好。到了医院,如果骆叔还没来。告诉医生我是再障。他们就知道怎么处理了。” “你说什么?什么障?” “再生障碍性贫血。血小板不到10。告诉他们就好了。” 来到车上,宋之砚没有坐副驾驶,而是坐在了夏戈青的正后面。他拿了夏戈青给他准备的塑胶袋和纸巾。 “好,现在上路吧!” 夏戈青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她不知道宋之砚说的再障到底是什么病,但隐隐觉得是很严重的问题。她紧紧的握着方向盘,让两只手不要发抖。一边开,一边和躲在后座上的人搭话。从她的角度看不到宋之砚。她想要通过他的回应判断他的状态。 对于夏戈青的攀谈,宋之砚很配合的说一两个字,“嗯”或者“好”。只是声音越来越弱,回復间隔越来越长。 临近春节,寂静的夜晚,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只有夏戈青的红色小跑车在路上孤独的飞驰。 疾驰到医院,骆闻已经等候在急诊门口。夏戈青的车还没停稳,骆闻就拉开后座的门。夏戈青自己也下车帮他,但是眼前的一幕让她瞬间无法移动。她终于明白那人为什么一定要藏在她的身后了。如果在开车的时候看到这一幕,她不一定会做出什么危险举动来。 宋之砚的头无力的歪在一旁,双眼紧闭,鼻子上、下巴上、脖子上、手上到处是血。雪白的毛衣前襟被大片的鲜红覆盖,血色反衬得他面如白纸。他手里还抱着那个塑胶袋,里面装了满满的染血纸巾。 第20页 骆闻搂过他的肩膀,他无意识的呛咳,嘴里汩汩的冒出血来。 骆闻迅速的横抱起他,放在急救床上,往急诊室跑去。夏戈青也要跟着跑,后面的其他病人家属叫她,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车挡住了救护车道。 等到她慌乱的停好车,跑进急诊的时候。宋之砚已经被推进了抢救室。 骆闻走出抢救室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了。他还没来得及换掉满是血迹的白大褂。看到神不守舍的青青,拍拍她的肩膀说:“他醒过来了。鼻子里的出血点止住了。现在在输血。他让我出来告诉你他没事。你处理的很好。送来的很及时。放心。” “骆叔,他的病?”青青欲言又止。 “你应该知道了。再生障碍性贫血,好在是慢性的。小时候得的。所以他的贫血很严重,才会那么频繁的晕倒。他这病最怕出血,凝血有问题,很危险。” “他刚才为什么吐血了?” “还是鼻血,只不过顺着咽部流下去了,被他吐出来了。” 夏戈青刚才已经在网上搜素了这病的症状。一直以为他是普通的体质不好,没有想到他根本就是个玻璃人,随时会有内出血的危险。他一个人是如何拖着病体,苦苦支撑到现在的?想到他那张苍白的脸,想到他为妹妹所做的一切,夏戈青赶紧低下头,不让骆闻看到自己的眼泪。 “骆主任,您得去看看。病人有点咳血。”一个护士跑来对骆闻说。 骆闻一听脸色一沉,赶紧跑回抢救室。 这一次骆闻很快回来了,却没有了刚才的冷静,而是一脸怒气。 “你们刚才去干什么了?怎么会弄成这样?”他气沖沖的问夏戈青。 她困惑的眨眨眼睛。 “骆闻掏出手机,给她看手机上的照片。那是那人的后背。只见上面遍布深紫色的瘢痕。一个个重叠着,从肩膀延续到后腰,瘢痕都是网球大小,分外狰狞。 夏戈青顿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那是他给自己挡球时被人砸中的痕迹。对普通人可能不会构成伤害,却让他体无完肤。 “这孩子过去从来没有这么胡闹过。现在他肺里有淤血,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出血,需要尽快排出来。你们公司到底去干什么活动了?我可以报警了!”骆闻险些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是……是一种砸球游戏。” “哎,疯了,都疯了!”骆闻一跺脚,转身回去。 经过检查,骆闻确认是唿吸道的黏膜出血,好在出血量不大。止血后的那人太虚弱,沉沉睡去。 夏戈青被允许进病房探视时,他正睡的昏沉。手臂上还在输血。坐到他床边,细细凝视他的睡颜,就像一件完美又易碎的瓷器。 他的鼻翼处和嘴角,还有些许血迹没有擦干净。夏戈青拿起床边的纸巾,沾了些温水,仔细而轻柔的帮他擦拭。都收拾干净,才拉过他白皙的手。骆闻说他有点发烧,是输血的正常反应。果然额头温热,手臂却没有一丝温度。 夏戈青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仔细感受他的触感。想到他不计后果,傻傻的为她做的事,她把脸埋在他的掌心,默默流泪。 宋之砚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四周寂静漆黑。病床边有个昏黄的小夜灯。他想了半天,才回忆起今晚发生的事。想到马上过年了,又把自己折腾进了医院,不禁轻轻嘆了口气。 此时手臂边却有一颗脑袋立刻抬起来:“之砚,怎么了?哪里难受?” 宋之砚摸索着开了床头的灯。只见夏戈青一只手手挡着眼睛,眯着眼努力适应着灯光,另一只手探上他的额头。 “青青,怎么没回去?”见那姑娘还穿着礼服裙,宋之砚问。 “为什么要回去?我要陪着你。”简单的一句,让他心里一暖。过去每次生病,骆叔会做他的主治医生。但是他没有家属陪同。妹妹不知道他的病情,她又太小,无法陪床。这是他第一次深夜在医院醒来,身边有人陪。 见他愣神,夏戈青帮他仔细盖好被子:“你说你是不是傻?自己的病,应该清楚危险性。玩游戏前,你完全可以拒绝,而且我又不怕被砸,你干嘛所有球都帮我挡?” 宋之砚想起前几天骆叔也说过他傻,苦笑一下说:“最近好几个人问我这个问题。我可能真的是傻。” “之砚,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要保护好自己,为了墨墨,不要再出意外了!还有……”说到这里,姑娘有些迟疑:“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这么说,可是能不能也为了我,照顾好你自己?我刚刚在梦里不停的梦到你背上的伤痕,我要后悔死了!” “青青,不要这样说,是我没有资格。你也知道我的病了。我没法照顾你。我本来已经很努力的照顾墨墨了,可是搞的一团糟。她才八、九岁的时候就自己在家,做饭、做家务,她都会。我看了心里不是滋味。今晚我本想保护你,可是后来又怎么样呢?让你担惊受怕。我恨透了这样的自己。”说了这么长一段话,他忍不住咳嗽,侧过身用手捂着嘴咳。 夏戈青赶紧递给他纸巾。想帮他拍背,却又怕伤到他。举着手不知该怎么帮他。 待他咳嗽稍缓,青青才开口:“你刚才说的,是基于艺术家的感性思维。我是学business的,让我给你理性分析一下。你要去保护一个人,假设是我。但是你假设我只能被动接受保护。就像躲避球游戏里女生的设定,只能躲球,不能投球。但现实是我小时候学过垒球,是很好的投手。如果让我出手,可能砸得他们每个人一身花。再比如租房子。如果咱们不合作,你花3000块去别的地方租,我的房子因为找不到可靠的租客而空置。但是如今咱们合作了,你给我3000块,我用这钱带墨墨出去玩,吃大餐。双方受益。之砚,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苦撑好。你生病时,我可以照顾墨墨。如果咱们早几年认识,墨墨吃的苦要少很多。” 第21页 “可是这样你不觉得委屈吗?要帮我承担这么多东西。你的生活本该是无忧无虑的。” “你就直说我看起来没心没肺得了。我其实有时候很羡慕墨墨,能有一个人那么在乎她。拼了命的保护她。如果有人也这样对我,就不觉得委屈。” 宋之砚听了,情不自禁的抚摸她的头髮,沉吟不语,过了好久好久才开口:“你不用假设,我想保护的人就是你。青青,你真的愿意给我机会?” “嗯。”又一次,夏戈青俯下身,却没有亲吻他的额头。她覆上他苍白的嘴唇,试图滋润他干涸的唇瓣。不知那人是不是因为发烧,回应都带着温度,越来越炽烈。他伸出修长的手,轻轻扶住姑娘的头,抚摸她脖颈上细滑的肌肤。 “青青,青青。”他反覆喃喃的低唤她的名字。 第11章 宋之砚被送到医院的第二天,就是腊月二十九了。为了出院,那人和骆闻僵持了很久。他强调自己已经输了血,感觉良好。骆闻看着化验单上那可怜的指标,将信将疑。 “之砚,你的肺里还有淤血。还有,这次失血太多,所有血项都低,要是不舒服立刻回来。”骆闻跟着宋之砚身后一直絮叨。 宋之砚穿着夏戈青给他新买的全套衣服,把自己那套染血的衣服扔进垃圾桶。转身安抚骆闻: “知道了,骆叔。我贫血不是一天两天了。指标低点不碍事。没感觉。我保证过了年就回来复查。” 和夏戈青出了医院大门,那人露出如释负重的表情。上了车,他扭身看自己昨晚坐过的地方。 “青青,我给你收拾收拾吧。幸好是皮座椅,应该能清理干净。” “不用你操心,一会儿送出去清理。坐好了,回家。” 虽说宋之砚强调自己没事了,但他回到家时明显精神不济。上二楼都微微有些喘。 刚进门,宋之砚就去洗了澡,把医院的晦气都洗掉。墨墨也很快被送回来了。 夏戈青昨晚几乎没睡,此时哈欠连天,被宋之砚推着回楼上睡觉。 夏戈青这一觉睡得真是香甜。那人从医院回来了,关键是他对自己敞开了心扉。睡醒觉,赖在床上,忍不住把脸埋在被子里甜蜜的傻笑。 多少年以后,夏戈青回想起当年的自己,衣食无忧、少不更事,那么无知无畏,哪里知道终将有一天,生活的残酷会让自己被迫成长。 洗了澡,梳洗打扮一番,夏戈青赶紧下了楼。 一进屋,就看到像糟了劫一样的厨房,各种盆杂乱的堆在台子上。菜刀、案板还没来得及洗,放在水槽里。兄妹俩都满手面粉,墨墨的脸上、头髮上也是白的。两人围着餐桌竟然在包饺子。 “明天不是才大年三十,怎么今天就急着吃饺子?” 正在擀皮的宋之砚抬头沖她笑:“你明天肯定要回家里过年,我们今天趁着你在,一起先吃一顿团圆饭吧!” 夏戈青听了莫名的感动。饺子都是阖家团圆的时候吃的年夜饭。这兄妹俩已经把自己也算作家庭成员了。 “青青姐姐,过去只有我们两个,都没包过饺子。今年因为你在,是第一次!” 夏戈青听了也笑着加入。宋之砚擀皮的动作明显非常不协调。别人都是两手配合,一只手转,一只手擀,几下就把皮擀圆了。艺术家却需要两只手一起操作擀面杖,效率格外低下。再看墨墨包的饺子,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夏戈青很怀疑一下锅就会散了。 青青虽然也不怎么会包,但好歹上学的时候参加过几次留学生组织的饺子宴。她一会儿帮着把形状怪异的皮重新揉圆了,再擀一次,一会儿又一个个的把包好的饺子口使劲捏紧。 手忙脚乱的总算包了几十个饺子。眼看着宋之砚和的面还剩下好多,可是那人整个上身都随着擀皮的动作左右晃动,再看他的脸,竟然是闭着眼擀的。夏戈青无奈的走过去,搂住他的腰,在他耳边小声问:“是不是头晕?” 那人睁开眼,冲着青青苦笑。 “回去躺一会,煮好了叫你。” 宋之砚估算着这些饺子够吃一顿了,自己确实有点支撑不住,乖乖的回到床上。 “哥哥又不舒服了?”墨墨趴在门上往里瞧。 夏戈青哪里敢告诉她昨晚的惊险,只是摸摸她的头:“哥哥累了,让他睡一会。来,墨墨,帮姐姐把饺子煮了。” 回到厨房,颇费了些力气收拾残局,然后两人又一起忙活着做了几个凉菜。夏戈青拍了个黄瓜。墨墨找了两个梨,细细的切成丝,拌上山楂糕的细丝,做了爽口的冰糖梨丝。上午宋之砚自己出去买了些熟食。配上饺子,真的有点年夜饭的感觉。 夏戈青蹑手蹑脚的来到那人卧室门口,本以为他还在昏睡,却听到里面的阵阵咳嗽声。开门一看,那人捂着嘴正咳得撕心裂肺。一摸他额头,又是滚烫一片。待好不容易止住咳嗽,那人把手移开,纸巾里是一片暗红。 “骆叔说要尽快咳出来。看着吓人,其实没事。”看着神情紧绷的青青,宋之砚安慰她说。上午出院的时候本来感觉还好。中午出去买菜,回来又忙着做饭,似乎虚耗太过,这会儿开始觉得胸口疼的厉害,浑身发冷,一点劲都使不上。但是为了不让两个女孩扫兴,只能强撑。 第22页 “饺子煮好了?” 见夏戈青点头,他用手撑着身体起身,刚坐起来,立刻闭了眼,面色瞬间苍白下去。 “还是晕的厉害?别逞强起来了。”夏戈青赶紧过去扶住他,让他躺回去。又拿来温水让他漱了口。 “好不容易包的饺子。我想尝尝!”宋之砚还是想挣扎着起来。 此时却见墨墨端了一个托盘站在门口,托盘里是煮好的饺子和碗筷。 “哥哥,我们陪你在这吃。” 宋之砚因为经常生病,他的床边有一个小炕桌,就是方便卧床时用餐的。 墨墨熟练的把炕桌摆在宋之砚面前,把饺子放在中间,分给每个人一副碗筷。一会儿又把凉菜拿来一些。然后脱了鞋,爬到床上,盘腿坐在宋之砚对面。 “好了,开饭吧!”小姑娘举着筷子宣布。 这真是一顿特殊的年夜饭,三个人在大年二十九挤在狭小的卧室里,吃着奇形怪状的饺子。宋之砚因为高烧没有胃口,只吃了两三个饺子,然后就专心地看着对面自己爱的两个女人,一边说笑着一边吃。 过去的四年里,他就像一个在黑夜的大海里游泳的人。不知道方向,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可是为了生存,只能不管不顾的往前游。多少次觉得坚持不下去了,但是为了身上的责任,又再次在黑暗中启程。今天这个日子却不一样。夏戈青就像汪洋中的一只船,驶到他身旁,对他说:“上来吧,咱们一起走。”虽然前面还是无尽的海水,但毕竟寻找到了那一点点光亮、一点点温暖。 第12章 宋之砚这场病,养了好几天才算有了起色。肺里的淤血咳干净,温度彻底恢復正常后,年已经过的差不多了。幸好杂志社的春节假期持续到正月十五。后面几天不用上班的日子,他开始一头扎进画室里。杂志社的美术编辑工作,对于他来说只是餬口的营生,画画才是真正的事业。他把对面的两居室收拾出来,当成新的画室。虽然不像原来的画室那么宽敞,但他已经很知足了。最近有个朋友组织了一次画展,参展的都是青年新锐画家。宋之砚为此挑选了几副得意之作。担心不够力度,又开始着手几个新的主题。 墨墨放寒假,也和他一起在画室一待就是一整天。从前几年开始,宋之砚开始教墨墨一些绘画技巧,小姑娘很有天赋。以夏戈青观察,墨墨的画完全看不出是出自十二岁孩子之手。遗传这东西真是奇妙。 这天早上宋之砚没有去上班,也没告诉夏戈青自己去了哪里。青青一个人开车去杂志社,忐忑不安的不时瞄对面的空座位。到了中午,那人才晃进来。身上又是消毒水味道,不用问,肯定又去医院了。可是为什么面露喜色呢? 到了中午,两人在楼梯间秘密接头。 “小宋,有什么情况要交代吗?”夏戈青拿着给他买的包子问他。 那人没说话就已经先露出了笑容:“有两个好消息。第一,上午去医院,被骆叔表扬了。血小板竟然有进步。可能最近换的新药有效果。” “真的,太好了!那别的指标呢?” “别的提高不明显。但血小板是最难提高的,代表凝血功能有好转。”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夏戈青的心情立刻就靓丽起来了:“会不会是爱情滋润的结果?没准有我的功劳呢!” “嗯,肯定有。”那人郑重的点头。 “那第二个好消息呢?” “上次我送展的几幅画,被一个画廊看中,拿去代销。现在已经预定出去两幅。这下墨墨下学期的学费有着落了。”宋之砚说到这个消息时,显然更兴奋。他为了画画投入了太多热情,这无疑是巨大的鼓励。 “之砚,如果你的画能打开市场,是不是就可以不做其他工作,多休息休息了?” 宋之砚却摇摇头:“青青,这个行业很不稳定的。我过去也卖出去过作品,但可能接下来很久都无人问津。靠这个过日子是很难的。真正有保障的还是设计工作。我一时半会还休息不了。” 夏戈青听了有些失望。自从知道他的病情后,自己总是提心弔胆生怕他有什么意外,或者哪里不舒服。总盼望着能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还有,墨墨学费的事,之砚,你是根本没有积蓄,全靠工资和卖画来供她读私立学校吗?”宋之砚不想骗青青,只得点头。这听起来确实很不靠谱。但是他这几年确实就是这么凑合着坚持下来的。他总想着能坚持一天是一天。妹妹正值青春期,朋友的陪伴非常重要,她所有的朋友都在这所学校,怎么捨得让她转学。 “那下个学期的学费还差多少钱?” “卖这几幅画够一半的,还差几万块。我最近又联繫了些其他兼职。可以在家做。收入会不错。五月份才交学费。应该可以应付。”看见青青露出忧心的神情,他捅了捅她的脸颊:“本来是好消息的,怎么你一点都不高兴?” 夏戈青这才回过神:“嗯,高兴。咱们一起想办法。这都不是事。” 代销宋之砚作品的画廊,在业界有一定的知名度,也有一些固定客户。自从他们和宋之砚合作,来找他的客户明显增加。肖像画是宋之砚的特长。现在有一些高端人士,以在家里摆设肖像画作为身份地位的象徵,这天就有一个成功企业家的助理找上门来。 第23页 他们看了宋之砚以往的作品很满意,很喜欢他的画里那种色彩层次丰富,情绪表达饱满的风格。这个企业家决定给自己新婚的妻子画一幅肖像,挂在卧室里,作为新婚礼物。 为了表达诚意,他们出的价格很可观,而且第一天就派了专车来接宋之砚。 画画的地点在企业家的豪华别墅。车开了将近两个小时,似乎进了山,才到达这座现代风格的世外桃源。 宋之砚在四面全是通透玻璃的客厅里等候企业家。房间里的背景墙是一处水帘,和客厅里深灰色的地板,鹅卵石形状的沙发相得益彰。宋之砚观察着别墅里的陈设,开始构思画的色调风格。 企业家似乎很忙,助理几次来道歉,说老闆在和美国开一个重要的电话会议。 在宋之砚几乎要昏昏欲睡时,企业家终于出现。 “宋先生,很抱歉久等。我们现在就开始吧。”企业家看来很有效率。 宋之砚站起来等着他引荐夫人,却见他的助理拿着一幅巨型照片进来。 “宋先生,这是我太太最满意的照片,就请您按照这张照片画肖像吧。” 宋之砚听了一愣:“您的意思是我只能照着照片画?没有真人?” “我的太太身份特殊,一般这种场合她就不用亲自来了。”这人五十几岁了,新近迎娶了一个二十出头的三流节目主持人。年龄和外貌都相差悬殊,决定还是金屋藏娇比较稳妥。 “先生,相机再怎么先进,和人眼比起来都相形见绌。我需要亲眼见到模特,才能捕捉到她的神韵,才能把光影更好的表现出来。您看现在这客厅里的光线,没一分钟都在变化,在我看来每一个时段画出来的人气质也会有所不同。怎么能只用照片画呢?” 企业家哪里管什么绘画理论,听宋之砚说了这么多开始不耐烦。 “哎,我不要求那么多,只要画的像就好。要和照片一摸一样就行!” “那您直接挂照片不就行了,为什么要画像呢?” “画出来的不是显得高大上吗?质感不一样呀!你看过去欧美的显赫家族,不是都画像吗?” “那是因为那会没有照相技巧,画像只要求真实记录。现在不一样了。我画的再像,也不如照片。但画像的目的是体现神韵。不见本人是画不出来的。” 企业家见宋之砚如此固执,面露不悦。 “宋先生,我看咱们的提前沟通有问题。要不今天还是先到这里吧。我还有事,先告辞。” 被人家请出来,待遇就和接来时不一样了。宋之砚站在别墅门口,看着面前的荒郊野岭,背着肩上沉重的工具箱和画架。只得掏出手机试图打车。无奈这个地方位于远郊。没有计程车肯来接他。宋之砚只得又回去按门铃,问那助理可否捎他到附近的公交站。助理还算通情达理,派了车把他送到镇上的长途车站。宋之砚因为拿的东西太多,好几辆回城的车都没挤上去。直等到错过了尖峰时段,才上了车。这路公交车是镇里回北京市区唯一的一条线路,停靠车站很多,很快就挤成了沙丁鱼罐头。宋之砚坚持了几站,就开始头晕噁心。他上车的时候虽然是起点站,但他的身体素质和争抢意识怎么和当地老乡比,自然是没有座位。如此硬撑了一个多小时站,就有些难受得站不住了。 他往窗外张望了一下,看路上车流渐多,想必是快进城了。自己闭眼体会了一下,觉得再坚持下去很有可能会晕倒。宋之砚从小时候得病开始,就被训练怎么避免在晕倒时受伤。他自己也总结了些规律,比如有什么症状的时候就是快失去意识了,还比如快支撑不住时,应该先往前跪下,这样对身体伤害最小。对于他来说,晕倒不是最可怕的,晕倒摔伤后出血才最可怕。 此刻他已经觉得眼前黑雾瀰漫,咬了咬牙决定下车。他拼尽最后的力量,挤下了车,踉跄来到路边,坐在他的工具箱上,把头埋在臂弯里喘息。他自己也不时过了多久,等到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抬起头,已是华灯初上。用手摸了把头上的冷汗,起身拎起蹭满灰尘的工具箱,此刻才想起来画架应该是落在车上了。出门一天毫无成果,最重要的是自己的理论和观念不被尊重,而生计大权又掌握在这些毫无艺术鑑赏能力的人手里。这让他对自己一直追求的东西产生了怀疑。 此时电话铃响起,夏戈青见他这么晚都没有回家有些焦急:“之砚,你去哪里给人画肖像了?远吗?我去接你?” 听到青青的声音,宋之砚酸涩的心情才平復些,他走到公交站前,告诉了夏戈青自己所在的站名。然后又坐迴路边静静的等她来接。 回到家,夏戈青看着眼前脸色蜡黄,一身狼狈的人,没敢多问今天的情况。那人洗了澡,没吃东西就上床休息了。 夏戈青本来晚上熬了鸡汤,特意给他端进卧室。 “喝点汤吗?不吃东西就睡,我怕你夜里胃痛。” 那人起身乖乖的喝了几口,无奈晕车的感觉还没有完全褪去,胃里还是翻腾。只得把碗放下。 “青青,我累了,先休息了。” “嗯,那我上楼了。”夏戈青拿起碗转身,又停下回头对他说:“之砚,睡一觉起来,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第24页 第13章 清晨的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投射进来,在墙上、地面上映出斑斑点点。宋之砚眯起眼睛,借着这缕阳光,凝视着墙上照片里的自己。他站在罗德岛艺术学院的大门前,肆意张扬的笑。那一年他十八岁,第一年离开家独自生活,徜徉在艺术的海洋里。虽然因为身体不好,父母从未给他设定目标,只让他随性就好。但真正开始大学生活后,他似乎看到世界为他打开了新的大门。 转念想到昨晚坐在公交车站的自己,那是自己最讨厌的样子,脆弱而颓废。有那么一瞬,他几乎就认为自己被现实打倒了。但是昨晚青青说的那句话,让他想了整夜。今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他讨厌昨天的自己,从身体到精神上都那么无力。他是墨墨唯一能依靠的人,他是青青在乎的人。自己只能振作起来。 他拿起手机拨给夏戈青“青青,起床了吗?” “嗯,早!” “咱们带墨墨去游乐场好不好?” “现在?真的?好呀!”夏戈青曾是个歌舞昇平的人,怎么能不喜欢。 “墨墨一直想去,我不能陪她玩,所以总也没机会。今天你俩玩,我作陪。” “好,半小时后出发。”夏戈青从床上蹦下来。她不知昨晚宋之砚遇到了什么情况。一直在担心。但是很明显,他在自我调整。他这些年一定是经歷了无数次这样的自我调整,才走到今天的。这让夏戈青很佩服,也很欣慰。 两人收拾停当。墨墨本来应该坐校车回来,接到宋之砚的电话后就在学校门口等他俩。三人集合,杀奔游乐场。 墨墨在车上很兴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和夏戈青两人商量着一会儿玩什么项目。墨墨只有小时候去过游乐场,很多刺激的项目还没尝试过,两人跃跃欲试。 到了游乐场,宋之砚开始还能跟着她俩到各个项目,帮她们拍照加油什么的。慢慢的就跟不上节奏了。那两个女孩跑得太快,他的体力哪里能奉陪。他于是找了一个游乐场的中心位置,挑了个椅子坐下。此时已经是春天,前几天的狂风吹散了雾霾,天空是难得的清透。只有几丝云彩随风变幻形状。宋之砚抬头眯起眼,享受着阳光,完美的侧颜在阳光下几近透明,头髮闪动着金色的光芒。墨墨今天穿了红色的外衣,很容易找到。他的目光追随着两个女孩儿,努力把每一幕画面都印在脑中。 墨墨体会了一次过山车后,就爱上了这种失重的感觉。夏戈青带着她又坐了一次,还是意犹未尽,第三次两人干脆坐在车的最前面,尖叫声穿透云霄。等到她俩头髮蓬乱的再次走下过山车时,看到宋之砚站在门口,一手举着一个大大的粉色棉花糖,在等她们。鲜艷的棉花糖衬得那人的脸色也有了些浅粉色。配上他像孩子一样的笑颜,让人移不开眼。要不是墨墨在旁边,夏戈青真想上去亲他一口。她举起手机,把这一幕抢拍下来。 “哥哥,你最想玩什么项目?”墨墨举着棉花糖坐在宋之砚旁边问。 “嗯……碰碰车。”那人盯着远处桌球作响的车说道。 “那个你不能坐!”他另一侧的青青咬了一口棉花糖,赶紧说。 “我喜欢驾驶的感觉,要是能试一下,肯定很过瘾。”中间的人怅然若失。 “哥哥为什么不能坐。那个一点都不危险。”墨墨问夏戈青。 夏戈青不知怎么解释。墨墨还不知道宋之砚的病。不知道他受到撞击会有内出血的危险。 “他晕车。”夏戈青胡乱找了个理由。 “那哥你别坐了,带我去打枪吧!” 打枪应该是这里宋之砚唯一可以玩的游戏。本来只是想着让他试一把,没想到这人颇有些射击的天赋。没练几轮,就得了好几个奖品。老闆看起来都有些不高兴了。 “老闆,再来最后一把。”那人得意的又掏出钱来。然后朝着奖品墙最顶端的一只粉色毛绒兔子瞄准。“啪”的一声,兔子应声倒下,墨墨雀跃着从苦着脸的老闆手里接过兔子。 “哥哥。这个送给姐姐吧!”墨墨把兔子塞进宋之砚怀里。 “你不是最喜欢毛绒玩具吗?”夏戈青问她。 “粉色的,送给女朋友吧!”墨墨一脸坏笑的说。 宋之砚拿着硕大的粉兔子,有点不好意思。 墨墨识相的转身跑走,宋之砚见状赶紧搂过夏戈青,顺势把兔子放在她臂弯里,亲她的眼角:“给女朋友的!” 从游乐场出来,三个人一起去吃了麦当劳。下午墨墨有芭蕾舞课。宋之砚开车,把妹妹送去上课,然后对着副驾驶的夏戈青说:“咱们去看电影吧?” “嗯,为什么?上午已经玩了半天了,你要不要回去休息?” “上午是陪墨墨,下午陪你。”夏戈青这才明白,他想要尽量平衡自己和墨墨的时间。她心里颇有些小感动,忙不迭地点头。 到了电影院,正在上演哈利波特最后一集。两人买了电影票,在门外等待。 宋之砚眼巴巴的看着夏戈青吃着爆米花和冰镇汽水。眼里的渴望差点就让夏戈青心软了。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没用,我不会心软的。爆米花太硬,汽水太凉。你都不行。昨天还吐的厉害,今天就忘了?”说完轻轻用手指点他的腹部。 第25页 “骆叔到底花了多少钱收买你的。”宋之砚不满的撇嘴。 “这最后一集,也不知道哈利波特和赫敏在一起了吗?”夏戈青问。 “一看你就不是哈迷。人家是单纯的友谊。harry和ron的妹妹好了。” “怎么会?这么突兀?” “你要是看过书就理解了。特别是英文原版的。书里三个小朋友的友谊很感人。ron的一家对harry像亲儿子,最后的结局其实是水到渠成。” “没想到你还是哈迷。” “嗯,现实越残酷,你就越喜欢钻进光怪陆离的魔法世界。” 电影开演后,夏戈青被紧张的情节牵动着,全身都紧绷着。宋之砚见状,搂过她的腰,亲了亲她粉红的苹果肌,想让她放松下来。夏戈青顺势依偎在他肩头。没过多久,却觉得头顶越来越沉,只听得旁边的人唿吸绵长。那人实在太累,已经沉沉睡去。夏戈青小心的搂住他。把他的头放低在自己肩上。她的脸蹭上他柔软蓬松的头髮上。里面有淡淡薄荷香。手扶在他的腰侧,柔软而单薄的一片。让人心生怜爱。夏戈青就这样抱着他,一直到散场都不捨得叫醒他。等到剧院的大灯亮起,那人才迷濛的睁眼。 “嗯,都演完啦!青青,怎么不叫我?” “傻瓜,累成这样,还要逞强看电影。” “对不起。”那人的眼神朦胧里透着些许懊恼。以为他睡着扫了兴。 夏戈青看了立刻软了声调:“没说怪你。睡的香吗?” 宋之砚听了笑了笑,又把头蹭在她肩上嘟囔:“睡得真舒服。很暖和。” 宋之砚因为贫血,最怕彻骨的冰凉。今天依偎在夏戈青的身边,竟觉得从血液到内心,周身都暖意盎然,这种感觉他还从来没有体会过,让他分外的依恋。 第14章 半个月后,夏戈青所说的新的机会果然飘然而至。宋之砚在大学时有个同学,毕业后在一家很有名的动画后期制作公司工作。他们有时承接了太多项目,做不过来,就会分包给其他人。这个同学找到宋之砚。项目是给一部动画片上色。这种活没有什么艺术性可言,是完完全全的重复劳动。因为涉及到动画形象保密,只能在朋友的公司操作。 宋之砚白天还要在杂志社当上班族,下了班才去朋友的公司,这批活是按量付酬,无所谓上下班时间。于是宋之砚就发挥了他手快的优势,没日没夜的挣这辛苦钱。 夏戈青大概知道他的工作时间,于是每天下班自己回家。有时做两个人的饭,有时点外卖给他留好。开始几天宋之砚还可以干完活回来吃饭,但是没多久,就开始回家越来越晚。 这一天夏戈青熬了猪骨汤,给他热了一遍又一遍,过了十一点下楼敲门,还是没人。她不免担心。想着上楼回去联络他,然后去接他。却听见一楼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他走得极慢,走几步就听见粗重的唿吸声。短短几步楼梯,竟然歇了两三次。那人转过楼梯,抬头看到站在门前的夏戈青,轻轻唤她:“青青,在等我?” “嗯,给你熬了汤。” 那人扶着楼梯艰难的走到门口,掏出钥匙,却试了几次都无法对准钥匙孔。 “之砚,怎么回事?” “青,扶我一下……”话还没说完,全身重量就向夏戈青倾倒下来。 夏戈青用尽力气保持平衡,还要护住手里的保温桶。因为保温桶一旦摔碎,可能会伤到那人。 宋之砚也在拼命支撑着不要晕倒。连续加班太久,所有力气都被抽干了,胸闷头疼,带的胃里也不舒服。他实在吃不消了,和朋友告假先回家。要不是朋友见他脸色难看,好心把他送回来,可能路上就支撑不住了。 等把人挪回客厅的沙发上,夏戈青觉得自己胳膊都要废了。看着沙发上那蜷缩成一团的人,心疼又埋怨。 “你这简直是在玩命!私立学校的学费那么贵,哪里是你打散工就能凑上的?之砚,现在学费到底还差多少钱?” “等这活拿了钱,还差两万。” “等这活拿了钱,你连命都没了!”夏戈青心情不好,语气自然不善。 “青,我头很痛,不要这么大声好不好。” 夏戈青低头看他,果然用手使劲掐着太阳穴,还挡着眼前的灯光。 她见状把头顶的白炽灯关掉,开了柔和的檯灯。蹲下身,帮他轻轻按摩头部。 “之砚,你有没有想过给墨墨转学?公立学校是免费的,教学质量也很好。这事解决了,你就轻松多了?”夏戈青试探着问。 宋之砚头疼的厉害,无法睁眼,但还是摸索着拉住夏戈青的手:“墨墨她……不能上公立学校。” 夏戈青无法理解,如果家庭条件足够富裕,上贵族学校无可厚非。但宋家已经败落,还要这么勉强。宋之砚并不是虚荣的人,那唯一的原因就是太过宠溺墨墨。是自不量力的宠溺。 “我知道自己没资格评论墨墨的教育问题,但是也请你理解我的心情。我实在担心你的身体。即使这次你凑够了学费,下次呢?她还有五、六年才中学毕业,你怎么供得起。再说,还有大学的学费,更是可观。你需要一个长远打算。你一旦倒下,最可怜的是墨墨。” 第26页 “青青,放心,我自有安排。”宋之砚把卖房子的钱存了起来。一方面是给墨墨上大学用,更重要的是,万一自己有什么不测,可以提供墨墨的生活保障。但这话他不想告诉夏戈青,平添她的伤感。 “不管怎么说,现在你需要休息。这活不要干了。剩下的钱我来出!” 宋之砚勉强睁开眼睛,看着她说:“我不能开这个头。这会把你拉进来。我的生活像一片沼泽地,我怕你陷进来,就出不去了。“他的父母、墨墨,每个人的痛苦都因他而起,他怎么捨得再把这女孩拉进来? 他含煳的解释和一再的拒绝,让夏戈青心里不是滋味。她对他还太不了解。他还没有完全对自己敞开心扉。自己只能做他生活的旁观者。 “好,那我上楼了。你先休息吧。我做了汤,要是有胃口就喝一些吧。”说完,她抽出自己的手,转身出门。 宋之砚听到关门的声音,无声的嘆息。他知道青青的落寞,但没有挽留她。他头痛欲裂,起不了身,没有力气挽留,他更没有办法安慰她。很多事只能深藏在自己心中,不能向别人倾诉。就让那些秘密彻底尘封吧。 第二天早上,宋之砚没有等夏戈青一起去上班,这几天杂志社也积了不少活。他下班要去动画公司,只能趁着早上把这边的设计做完。夏戈青早上出门的时候,看到刷好的保温桶立在门前,稍稍放心。她没有去敲楼下的门,自己开车出发。 这天夏戈青来了老朋友。不知是不是最近没有睡好,早起头痛得厉害。白着一张脸赶到社里,那人已经自己坐在对面干活了。这几天两人没有太多交流。夏戈青见他一直坚持上班,预料到他身体没有大碍,也就放心了。关于学费的事,既然他要维护自尊,靠自己解决,夏戈青也没有办法帮他。 上午接了几个电话,夏戈青的头疼越来越厉害。一阵阵的犯噁心。她也不知自己来大姨妈时为什么会有这种症状,从来不肚子疼,却只是头疼。看四下无人,她趴在桌子上忍耐。 “青青。”她听到有人叫她。是那人的声音。 抬起头来,宋之砚就在她跟前。 “总编让你和我去摄影棚。走吧!” 夏戈青本不想动弹,可是也不能大庭广众的告诉他自己的大姨妈来了吧!看他的眼神,又不容质疑。只得收拾东西起身。 到了楼下停车位。那人张口:“我来开车。” 夏戈青不明白为什么,但这会正难受,懒得理论,就把车钥匙扔给他。 宋之砚的开车技术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夏戈青闭着眼坐在车上,本是怕噁心呕吐,没想到很快睡着了。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宋之砚正抱着她艰难的上楼。这不是自己家的楼吗?宋之砚本打算上三楼,但到了自己家门前就放弃了。 “之砚,怎么回事?快放我下来。不是去摄影棚吗?” “你不舒服,一会儿我自己去就行。”那人一边喘着一边说。 “你假装跟主编说要带我去棚里的,对不对?” “嗯。”宋之砚掏出钥匙开门。把她放进沙发。按着胸口使劲喘息。 “你怎么知道我不舒服?” “墨墨……告诉过我,你那个的时候……会头痛。你自己……照照镜子,谁都看得出来你不舒服。” “这个小叛徒!”夏戈青不禁脸红。 宋之砚进了自己房间,拿来一条毯子,把夏戈青仔仔细细的包好。然后进了厨房,竟然沖了一杯红糖水端来。 “好了,乖乖睡觉吧。不用回去上班了。主编那里我去对付。我走了,去棚里。不舒服给我打电话。”说完就要转身出门。 “之砚”夏戈青端着热气腾腾的红糖水,心里哪还有半点埋怨,只剩下惦念:“这几天,你还好吗?” “嗯,学费凑齐了。我很能干的。”说完孩子似的笑。 “之砚,下班早点回来。我给你做晚饭。” “不用,你就睡觉好了。”说完他蹲下身:“青青,你要答应我别生病。看到你不舒服,或者墨墨不舒服,我就特别紧张。”看他那神情,的确很紧张。 “嗯。”那人离得这么近,分明是诱/惑。夏戈青紧紧的搂住他,闻他身上的薄荷香气,轻啄他的锁骨:“你说你有多赖皮。自己成天生病,却要求我们承诺不生病。我拿你可怎么办好?” “我也没辙,只能互相迁就了。”那人在青青怀里闷声说。 墨墨的学费交齐,宋之砚没有再接兼职工作,集中精力在画室里创作。为了凑齐学费的最后两万块,他忍痛出让了一幅自己前几年获得过大奖的得意之作。画廊来取画那天,他站在窗前看着他们把画抬到车上。等车子驶离,他仍伫立在那里好久好久。 第15章 天气转热,暑假马上来临。夏戈青以为宋之砚不做兼职这段时间可以调养好身体,可是眼见着那人最近却越来越瘦。她不知道,伏天来临,宋之砚一年中最难熬的日子来了。 酷暑对于普通人来说都是很大的消耗,宋之砚由于气血不足,这种消耗根本是一种折磨。每天早上爬起来对他都是挑战,没完没了的胸闷头晕心悸,浑身无力。夏戈青觉得他就像一个没电的娃娃一样,完全打不起精神。 第27页 前几天他又被骆闻抓住打了一星期排铁针,一样的上吐下泻,还勾起了胃病。每天吃完东西胃里就火辣辣的胀疼。本来夏天就没有胃口,这一折腾,更是吃不下什么东西。 夏戈青拉着他去看胃病,却没有大夫敢给他做胃镜。只能做造影看个大概。溃疡是肯定有,只是不知严重到什么程度。大夫按普通胃病开了药,回来却越吃越难受,饮食稍不注意就吐个稀里哗啦。夏戈青眼看着他一张小脸上,漂亮的眼睛越来越大,担心不已。 这天墨墨要回家,宋之砚总算打起点精神。他打算晚上带墨墨和夏戈青一起出去吃饭。 到了下午,墨墨一进门,就高兴的围着哥哥说个不停:“哥哥,你猜我这学期考了第几名?” 宋之砚帮她把硕大的书包拿下来,笑着问:“是不是有进步了?这么高兴。” “嗯,我考了班级第五,年级前三十!” “这么棒!”宋之砚本打算把她举起来庆祝,但是墨墨这一年身高长了好多,再加上自己体力不济,试了一下没举起来。他只好搂住妹妹,使劲抱了抱。“墨墨,要什么奖励?哥哥给你!” “哥,bts要来开演唱会了,我能去看吗?” “什么是bts?” “防弹/少年团。韩国的团体,可帅了!” 宋之砚听了微微停顿,接着问:“演唱会的门票?要多少钱?” “我们同学都已经买了票,他们买的3000块的。我能不能和她们一起看?” 宋之砚听了沉默。墨墨已经十三岁了,追星是很正常的,但是花这么多钱,和朋友攀比,不是什么好现象。 “墨墨,你听我说。追星我可以理解,但你知道不知道,过度的追星,对你的发展没什么好处?” “我只是想去看演唱会,不是过度吧。我的几个好朋友都去。” “墨墨,咱们和她们情况不一样。不要和她们比。” 墨墨听了低头撅着嘴说:“我知道我和她们比不了。算了,不去了。” 墨墨的表情让宋之砚心疼不已:“你还有什么别的东西想买?哥哥买来给你当奖励。” “不用了。”小姑娘失望至极,没有表情的说了三个字,自己回屋去了。 宋之砚一个人留在客厅里心里七上八下。不知是不是该继续劝说。此时却听到她房间里有刺啦刺啦撕纸的声音。他忍不住打开门看,只见墨墨一边掉眼泪,一边把墙上的海报撕个粉碎。地上还有撕成两半的成绩单。 “墨墨,你这是干嘛?”宋之砚见她任性,也失了耐心。“我供你上容德,不是让你去和别人攀比的。你怎么因为这点小事就乱发脾气?” 墨墨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我知道不能和别人比。学校组织暑假去欧洲夏令营,全班只有我一个人不去。我知道自己去不了,才没让你知道的!本来想着考试成绩好,演唱会总能去吧,可是连这个要求也不行。这学校我不想上了!”说完她飞快的跑出门,“啪”的一声重重的甩上门。 宋之砚先是一愣,看到地上有一张撕成两半的通知书,果然是去夏令营的通知。需要缴费三万块。通知已经在昨天截止,墨墨从来都没给他看过。 他拼了这么大力气,想要给妹妹她应得的生活,可仍然这么失败。墨墨清楚他的处境,这让她自卑,连一个孩子都看出来他在强撑。这让他心如刀割。等到他回过神来,冲出家门,墨墨已经跑的无影无踪。 夏戈青回父母家吃晚饭,开车回来停在小区,正要上楼,看到一个跌跌撞撞身影走出楼门,定睛一看,却是宋之砚。只见他一脸焦急,咬着嘴唇,双手抱在胸前,微弯着腰,快步往小区外走。 “之砚,怎么了?”青青赶紧叫他。 “快、墨墨跑了!我俩吵架了。”宋之砚见到了夏戈青一把抓住救命稻草:“青青,快帮我找她。” “你先别急,我去找。你回家等我消息。你这个样子不能出去。”夏戈青知道他一定是急的胃痛,这个时候必须先稳住他。 “别管我,快带我一起去。” 夏戈青虽然不放心宋之砚,但还是按他说的,立刻和他回到车上。 “墨墨会去哪里呢?会不会回学校了?”夏戈青一边慢慢的开车在路边找一边问。 宋之砚用拳头抵住胃,掏出手机:“不会,学校太远,她坐公交回不去。她有几个朋友,我问问她们家长。”墨墨出门得太急,只带了随身的钱包,连手机都留在桌上。这让宋之砚更担心了。 他开始一个一个的打电话。 一个小时后,夏戈青把车停在路边。宋之砚把能打的电话都打了,一无所获。路边和公交站也仔细看过,都没有墨墨的身影。” “这孩子,这么晚了,会跑哪去呢?”夏戈青看一旁的宋之砚疼得满头冷汗,心疼又着急。 宋之砚此刻已经疼得无力说话,努力维持着清明。 “会不会回你们原来的房子了?或者哪里可以想起你父母的地方?” “去……美术……学院看看。”他努力发出几个气音。他们原来的家在美术学院,是父亲学校分的房子。他决定去碰碰运气。 第28页 夏戈青又飞车去了美术学院,在学校里面熘了一大圈。这么大的校园,这几乎是海底捞针呀。 “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让她想起你的父母呢?”夏戈青力图理清思路,不能再这样没头苍蝇一样的乱找。突然,她想起墨墨跟她说过,想爸爸妈妈了,就去音乐喷泉。 “之砚,以前你爸是不是老带她去看音乐喷泉?那喷泉在哪里?” 宋之砚一听也勐的抬头,“在金融街。” 夏戈青一脚油门往金融街开去。这次如果再找不到,就需要报警了。 到了金融街,远远的就能看到那巨大的音乐喷泉,配合着绚烂的灯光,吸引着无数路人驻足。今天是周末,围观乘凉的人更多。车还没停稳,宋之砚就忍痛下车,往喷泉方向跑。夏戈青赶紧跟上。喷泉边,兴高采烈的人群里,那小姑娘一个人呆呆的看着巨大的水柱腾空。人们都发出欢唿声,谁会注意到小姑娘正默默流泪。 宋之砚看到此情此景,竟然不敢上前。夏戈青见他停住脚步,赶紧跑过去抱住那满脸泪痕的小姑娘。 “墨墨,回家吧!我们来接你了。” 回家的路上,三个人都沉默。墨墨一个人坐在后座,看着窗外流动的灯光。 “青,停一下车。”那人小声说道。 夏戈青赶紧打灯併线,找地方停下来。宋之砚立刻踉跄着冲出车门,在树边弯腰呕吐起来。他最近根本没有正经吃过饭,只是吐出一些胃液来。夏戈青在旁边给他轻轻拍背,递给他水漱口。那人吐完,撑着树好久都直不起身。 墨墨在车里看到,眼泪忍不住又流下来。 回到家,夏戈青让墨墨先去洗澡睡觉。她觉得这个时候大家都需要冷静。况且宋之砚的胃痉挛一波接着一波,疼得他蜷在床上不敢动。根本没办法再和墨墨沟通。 夏戈青给骆闻打电话,询问宋之砚是否可以吃止痛片,结果被骆闻骂了一通。他的凝血功能这么差,是不可以吃阿司匹林的。没办法,只能给他吃了解痉挛的药,帮他热敷一下。然后按照骆闻教的方法,给他按摩。夏戈青过去没试过帮他按摩,第一次尝试,发现他腹部的脂肪薄得不能再薄,隔着贴身t恤都能看到痉挛。夏戈青根本不敢用力,生怕伤到他。 宋之砚实在是疼得恨不得晕过去,又不能吃止疼药,只能生生忍着。随着夏戈青的按揉,忍不住小声□□。 墨墨此时哪里睡得着觉,躲到哥哥的卧室门口。听到他疼的如此厉害,再也忍不住,推开房门冲到他怀里:“哥哥,我错了。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不想让你生病!” 宋之砚了解自己的妹妹,她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孩子。她心里的落寞他最知道。 “墨墨,为什么不告诉哥哥夏令营的事呢?对你有益的活动,哥哥会支持的。不要为钱的事情担心。哥哥都能想办法。” 墨墨抬起一双泪眼,疑惑的看着他:“你说真的?我真的能去?” “嗯,欧洲有好多博物馆,我看了行程,你们会在罗浮宫待整整两天。还会去佛罗伦斯的乌菲兹博物馆。这是一个好机会。我一会儿就给你们老师打电话,看还能不能把你加上。” “可是,我怕你太累了!要三万块钱呢?”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交给我好了。” 墨墨听完再次抱住宋之砚,把手放在他的胃上轻轻画圈:“哥哥,你快点好起来吧!都怪我。我以后不会这么任性了。” 等墨墨离开宋之砚的卧室,解痉挛的药也开始发挥作用,宋之砚好歹是能坐起来了。但仍然一脸落寞。低着头不说话。 夏戈青拿了毛巾帮他擦汗,“好些吗?” 他点点头,一字一顿的说:“你说,我是不是教不好她?我只知道挣钱,可她心里想的什么,我不知道。我没有尽到教育她的责任。” “不要这样说。你能做的都做了。教育最重要的是言传身教。你所做的,墨墨她都看在眼里。” 夏戈青不知宋之砚是否认同她的话。他只是沉默。 她又关心的问:“你确定要给她报夏令营?又要三万块。你最近身体不好,怎么去筹这笔钱?” 宋之砚拍拍她的手:“小的时候,我爸带我把欧洲的博物馆看了个遍。这让我受益无穷。我的身体不能陪她去那么多地方,这是一个好机会,应该让她去看看。” 夏戈青知道他决心已定,无法说服他。不再说话,可是她心里并不认同他的做法。他对墨墨似乎太过宠溺了。而他为了这种宠溺在伤害自己。 第16章 宋之砚很快给老师打了电话,帮墨墨把夏令营的报名搞定。下周就需要交全款。他找来了画廊的老闆。 “之砚,这幅画我很喜欢,加上那边的几幅,给你三万块。”画廊老闆在宋之砚的画室里寻宝。以往之砚的画都是在画廊代销,画廊抽取佣金。这次他急等用钱,只好让画廊低价买断。 老闆一眼就看上了一幅肖像。那是一个姑娘穿着紫色的露肩礼服,正回头张望,她带着珍珠耳坠,头髮松散的盘着,几缕捲髮垂在白皙的天鹅颈后面。 “这幅是非卖品,是我个人珍藏的。”宋之砚毫不犹豫的说。 第29页 “你不再考虑考虑。我最喜欢这幅,可以再多出些钱。” 宋之砚还是坚定的摇头。 “那你得给我按这个风格再画几幅。我才能给你付三万块。” “行,我再画三幅,顶这一幅,怎么样?保证质量。” 画廊老闆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自己承诺的这么痛快。当然赶紧笑纳:“之砚,够意思。别忘了一个月后交货啊!”说完满意的带着别的画离开了。此后的几周时间,夏戈青刻意躲避宋之砚。她不知这算不算冷战。她尽量通过墨墨给他传话,打探他的消息。她知道他没有去别处接兼职,她知道墨墨已经开始打包行李,准备去欧洲,她还知道宋之砚现在所有的业余时间都在画室里。 夏戈青偶尔捎他上下班,在路上他几乎都在瞌睡。问他问题,只是含煳的答几个字。中午休息的时间,夏戈青从没见他去吃过午饭。他每天在办公室里的固定动作就是摇晃着进门,把自己摔在椅子里,然后瘫软的趴在桌子上。 他前段时间有过一次热伤风,高烧了两天,夏戈青去看他。那人烧的昏昏沉沉,根本没精力说话。等烧退了,就又一头扎进画室。 夏戈青不知他怎么解决夏令营的费用的,但她不打算问。这件事她没有立场干涉太多。即使再担心那人的身体,她也不能表达太多意见。 宋之砚其实并没有心思考虑他和青青的状况。因为他实在是太疲惫了。在酷暑笼罩的几个星期里,他每天都被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包围。似乎四肢百骸都不受控制。他说不出是哪里难受,只是觉得每说一句话,走一步路都要耗干他的力气。画画的时候因为精神兴奋,似乎还可以坚持,但是一旦画完,就会觉得累到无法唿吸。他有好几次连画室都走不出来。这天宋之砚去找骆闻检查开药。他感觉很糟,知道化验单不会太好看。果然,骆闻皱着眉头说:“该输血了。你这指标,要是换了别人,连路都走不动了。” “嗯,我这两天……要交一个活,完了事……就来。”他仅剩的钱只够开药的,输血需要等到几天后开工资。但这话他是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骆闻听他说话的声音发颤,抬头看他:“之砚、你这脸色不对。怎么嘴唇是紫的?” 说完拿过听诊器听他的心跳,眉毛拧在一块道:“你喘的厉害,自己知道不知道?” 宋之砚难受的颦眉,抚住心口:“骆叔,我喘不过气来。” “心内不是我的专业,但是我能听出你的心率不齐,杂音很多。等我给你找个心内专家会诊吧。不要大意了。” 宋之砚临出门时他又嘱咐:“墨墨不是已经去夏令营了吗?你尽快住院检查一下吧,你这样子我有点担心。” 那人已经没有精力像往日那样打岔,只是点点头离开。刚出诊室,就把自己摔在门口的椅子上。骆叔说的对,他真的连路都快走不动了。 第二天早上,夏戈青按二楼的门铃,她也发现宋之砚最近脸色太糟,决定带他一起上班。门铃响了半天没有人开。她有点担心。墨墨临走以前把钥匙给了她,她干脆自己开门。 那人卧室门紧闭,推开门,他是醒着的,半睁着眼望向她:“青青。” “上班了,你怎么还没起来。要迟到了。” “好,这就来。”他的声音微哑,轻若羽毛。他一边说,一边以极慢的速度起身,先是撑坐起来,稳了半天身形,才下地。即使这么慢,等到站起来,还是身体不受控制的晃。他试图扶住身旁的支撑物,只抓住了落地灯。夏戈青以最快速度冲过去,还是没扶住他。连人带灯跪在地上。 “之砚,你这是怎么了?”夏戈青托起他的身体,他闭着眼,仰起脖子,无力回答。再细看他的身上,只见一只手臂上全是大片的青紫。宋之砚没敢告诉她,昨天自己在画室里晕倒,没有人知道,最后是他自己醒过来,发现手臂和大腿上都挫伤了。 “青青,你自己走吧。我会和主编请假。” “之砚,你到底哪里难受?你需要去医院!” 那人只是摇头。今天是交稿时间。他得把最后的细节画完。 “我明天就去。乖,去上班吧!” “你知道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吗?宋之砚,我不明白你到底在干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这么拼命值得吗?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和墨墨的生活里,我是个什么样的角色?”青青再也忍不住,把自己这么多天憋在心里的疑问一股脑宣洩出来。 宋之砚有些错愕的睁着那双深邃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了几下,像是要解释什么,但终归还是放弃,他细瘦纤长的手指拂过自己的心口,弱不可闻的嘆气:“没有人能明白。就当……我是真傻吧!”说完挣扎着站起来,坐回床边,凝视着窗外不再说话。 夏戈青和他就这么僵持了很久,终归是觉得无法沟通,夺门而去。这一上午,夏戈青神不守舍的搞砸了好几件事。发邮件忘了写主题,给主编的文件出了错别字,连车门都忘了锁。她满脑子都想着早上那人的背影。她对宋之砚拼命挣钱送墨墨去夏令营确实不太理解,但最不理解的是他早上的态度。两个人有了分歧,那人却根本不解释,不试图解决问题。分明就是不在乎自己。 第30页 晚上为了避免回去碰到她,她打算回父母家蹭饭。父母因为生意忙,平时在家时间不多,今天难得没有安排,夏戈青不是第一次有男朋友,每次和男朋友闹别扭或分手,就会分外体会到,只有父母的爱是真正无条件的爱,只有父母才会随时朝自己张开怀抱。 拎起包,和办公室的人道别,正要出门,办公室的座机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 “青青,你和之砚在一起吗?”这声音听着耳熟,夏戈青却想了半天也不知这是哪一位。 “我们没在一起。您哪位?” “我是骆闻,他刚才给我打电话,却没说话。我再打过去就没人接了。我查了114,找到杂志社电话,他们说他没上班。”骆闻焦急的说,语速快得让人透不过气。 夏戈青脑子嗡的一声,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她飞奔到车上,往家飞驰。 到了家,骆闻也同时赶到,两人先冲进二楼他们的房间,一无所获。 “会不会在画室?”夏戈青转身到对门,那门竟然是虚掩的。 门被推开,宋之砚就静静的躺在冰凉的地面上,手里还攥着手机。脸上没有一丝颜色,身上温度低的吓人。骆闻立刻跪在地上查看他的唿吸心跳,然后找遍全身确认没有出血点,抱起他就往车上跑。 第17章 医院抢救室门口,骆闻摘掉口罩,取下眼镜,擦了擦头上密集的汗水。 “昨天我就不应该放他走。当时他就难受得厉害。哎,这事都怪我。” “骆叔,之砚他现在怎么样?是什么问题?” “重症心肌炎,发作得很厉害。现在还在昏迷。” “怎么会?怎么会心脏出了问题?”夏戈青心里的悔恨更多。早上他在她面前几乎晕倒,可自己却忍心留下他一个人,和他赌气,一天不闻不问。 “他应该不舒服很久了。身上全是伤,不知道自己晕倒过几次了。”骆闻低头黯然神伤。 这句话像是利刃,割在夏戈青心上。她对那人有意的忽视实在是太久了。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今早那“青青”二字,还是叫得那么温柔。明明是自己要闯进他的生活,明明在他答应之前就问过自己是否准备好。他的生活註定和别人不一样。自己的介入给他已经沉重的负担又增加了砝码。夏戈青心慌意乱的给他办理了住院手续,缴纳了押金,又找了护工。他的情况很糟,今天必须住在特护病房,来到病房前,夏戈青竟有些犹豫,如果他醒着,该说些什么?可是如果他一直不醒来,自己可能会后悔至死。 宋之砚还在昏迷,好在输了血后指标有好转。他只是太累了,累到没有力气睁开眼睛。 夏戈青看着床上的那人。苍白消瘦的脸被氧气面罩遮住了一半。若不是面罩上唿出的白气,你根本感受不到他微弱的唿吸。坐在床边,握住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挽起袖子,手臂上是大片的青紫。另一侧正在输液的手臂也是一样。掀开被子,挽起裤管,嶙峋的膝盖以下重重叠叠的新旧伤交叠,是狰狞的青紫色。夏戈青眼泪滴落在那伤痕累累的皮肤上。她赶紧把裤管放好,替他掖好被子,她实在不忍心再看。 第二天凌晨,夏戈青去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刚要回行军床上休息,却发现漆黑的夜里,那人的眼睛有微微的亮光。他醒了。 “之砚!”夏戈青抚摸他的头髮。 那人不说话,只是眼神追随着夏戈青。那眼神里有惊讶、有胆怯、有委屈。 他半夜醒来,看到空旷的床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原来一个人住院的日子。以为夏戈青彻彻底底的放弃,不再在乎他。看到她突然出现的身影,欣慰和委屈的心情同时喷涌而出。 青青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拉起他的手,用他的指尖划过自己的脸颊。 “感觉好些吗?” 那人点头。这种问题是必须点头的。 “你得了心肌炎。是不是难受好久了?”他本不想承认,但面对姑娘温柔的语调,却又不受控制的点头。眼神委屈得像个想妈妈的小男孩。 “夏戈青看了赶紧抚摸他的脸:“好了好了,医生说只要严格卧床静养,会好起来的。我留下照顾你,好不好?” 宋之砚又一次点头,眼皮却止不住的打架。他就像积蓄的能量都耗干了似的,尽管在努力把眼睛再次睁开,无奈战胜不了无尽的睏倦,很快就又合眼睡去。这一次宋之砚睡得很安稳,也睡得时间很长。夏戈青回家取他常用的物品,回到医院后他都没有醒来。夏戈青有些担心,骆闻却说指标是在好转的,他只是太虚弱,自己的身体在调节。 等到他再次醒来,确实情况有所好转。他看着身旁忙来忙去的夏戈青,眼神里有无尽的温柔和依恋。 他试着取下氧气面罩,无奈力气不够,没能成功。 “怎么了?要说话吗?见他点头,夏戈青帮他取下面罩。宋之砚张了张嘴。太久没说话、没喝水,发不出声音。夏戈青给他倒了温水,用吸管餵他。 “这回真的成小宝宝了。回头等你能吃东西了,给你蒸鸡蛋羹啊?” 宋之砚听了腼腆的笑,眼睛里闪烁着星星。 “手机。”终于能发出声音,夏戈青没想到他说了这两个字。 第31页 “哦,好,手机没电了。我从家里把充电器拿来了。等等,我给你充电啊!网瘾少年!” 她说完,利落的把手机插上充电器。 那人却要不自量力的够手机,玩手机的欲望这么迫切吗? 夏戈青嘆了口气,把正在充电的手机递给他。他躺在床上,费劲的翻找什么。找了半天,递给夏戈青手机,指了指上面的电话。 “青,帮我打电话。” 什么事这么着急,连话都说不出来,竟然要打电话。夏戈青看那号码,写着“画廊宋经理”。她无奈的拨通了号码。 “之砚,昨天就该交稿了。我给你打了半天电话,你怎么一直关机?”电话那头的人中气十足。 “您好,对不起,之砚病了。他让我给您打电话。” “呦,怪不得!那画的事再缓缓也行。” 青青开了免提,宋之砚能听见对方说话。他拿过电话,费力的说:“宋总,画好了。说好的,不会耽误。来取吧!” 随后这宋总和夏戈青约好第二天去画室取画。挂了电话,夏戈青嗔怪的数落那人:“人家都说不急。你着什么急。连气都喘不匀呢,就要打电话。” “要讲……信用!”宋之砚说着,用手抵住胸前。难受的颦眉。他毕竟刚刚醒来,气力不济,说了几句话,胸口就开始难受。 夏戈青看他带着监测仪器,不敢乱动,只能心疼的看着他。这人对待身旁的人,都是“义”字当道,却不考虑自己要付出多大代价。 第二天夏戈青按照约定的时间回家,在二楼的画室等宋经理。这画室她很少来,宋之砚似乎不喜欢创作的时候被围观。那天宋之砚晕倒时,她慌乱之际,哪里有时间细看。今天才得以仔细观察。画室里有几幅画,整齐的码放在一起。按那人交代,应该是卖给画廊的。地上散乱着一些工具,有可能是那人晕倒时掉到地上的。夏戈青一样一样捡起来,放回桌上。此时,放在窗边的一幅巨型肖像却吸引了她的注意。女孩穿着紫色的礼服,回头张望。那是她的画像,穿着杂志社年会上的礼服。一脸期待的回头看,眼神里流露出欣喜与期盼。她不知道,之砚眼中的自己有这么美。 正看的出神,宋经理姗姗来迟。见到夏戈青转头。他不禁恍然:“怪不得之砚死活不肯卖这幅画,宁肯以三顶一。原来画里是意中人呀!” 他见夏戈青不明白以三顶一的意思,他又解释:“他不愿意把这幅画给我,所以答应重新画三幅风格相似的顶替。”宋经理今天心情很好。宋之砚其实在业界已经小有名气,这几幅低价收购的画,能让他小赚一笔。所以他不吝惜时间,给夏戈青解释。 宋经理拿着画高高兴兴的走了。屋里只剩下夏戈青愣在原地。 如果他肯卖这幅画,这一个月他不用过得这么辛苦。夏戈青想起他晕倒的那天早上,一个人背对她,坐在窗边,那瘦削寂寥的背影。面对夏戈青质问他“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角色”时,他用那么无力的语气轻轻说了一句:没有人能理解他。 夏戈青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泪痕,吸了吸鼻子。此刻她虽然想坐时光机回去打自己一个耳光,但自己不是机器猫,只能飞车回医院去,好好叫那人一声“傻瓜”。 在回病房的路上,青青迎面撞上了一脸严肃的骆闻。 “青青,正好你回来了。之砚刚才不舒服。我正琢磨你哪去了呢?” “怎么回事,我走的时候还好。”夏戈青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 “哦,别紧张。不是很严重。他吃的治疗贫血的药,有点刺激心脏,心悸得厉害。他的体质和别人不一样,好多药不敢给他用。先观察一下吧。我正和他的主治大夫商量方案。” 夏戈青听了加快脚步赶到病房门前。从门上的玻璃往里看,那人正陷在枕头里,靠在床头。头转向一边,看不到他的脸。 随着门推开,宋之砚转过头,看到是青青,使劲扯起嘴角。可是他干裂灰白的嘴唇,让这笑容看起来分外勉强。夏戈青没说话,快速放下东西洗了手,坐在病床上,伸手使劲箍住他细瘦的腰。把头埋在他肩膀上。用一只手给他按揉胸口。 宋之砚拍拍她放在自己腰侧的手:“怎么了?” “没事,骆叔说你不舒服,有点担心。” “我没事。” 那人明明声音都发颤,旁边的仪器显示他飞速的心跳,他却还在嘴硬。 “傻瓜!” “嗯。” “叫你傻瓜,你还真答应?” “嗯。” “之砚,怎么你越傻,我越爱你?” “因为你也傻呀!” 第18章 这一晚上宋之砚一直心动过速,只能浅眠,间或□□着醒来。夏戈青一直守在他身边。当那人又一次急促喘息着从梦中惊醒时,夏戈青心疼的从身后抱起他,把脸蹭在他的脸颊上问:“很难过是不是?” 那人颤抖着长嘆一声“青,我累极了。” “嗯,我知道。”夏戈青了解,他不仅仅是因为心动过速而精疲力尽,更是因为长久以来对身边人付出太多而力不从心。 第32页 “之砚,让我帮你好不好?我保证不会超过自己的承受能力。我只是希望你和墨墨能有更安稳的生活。咱们都做一些让步。就一点点就好。下个月起,不要交房租了,你这次的住院费,我是用你过去交的房租交的。不要还给我。我想当你和墨墨这个家里的一份子。不要再把我当外人好不好?” 宋之砚想了好久好久,过了半晌,才侧过头,用颤抖的唇亲吻她的脸颊,然后轻轻说了声:“好。” 夏戈青又紧了紧抱着他的手臂:“这才乖,傻瓜。” “嗯。”杂志社的同事们最近都尽量谨言慎行,因为主编的情绪不太稳定。其实大家也理解她,好不容易找到的美术编辑,手快活好薪水还不高,却突然说生了急病请长假。这让主编怎么能不急。 “青青,小刘、赵姐,咱们一会儿去医院看宋之砚。青青,你去楼下花店买束花啊!要快!一会儿就出发。”主编在办公室里吆喝着。 虽然宋之砚一再推辞,主编还是决定去探病。她得看看宋之砚到底什么情况,好决定是否再找一个美术编辑。 一行人浩浩荡荡拿着花到医院时,宋之砚刚刚午睡醒来。靠坐在病床上吸氧。他已经转到了两人间的普通病房。他的床靠窗。窗外盛夏的阳光绚烂刺眼,病房的窗户却把酷热隔绝在外面,病房里只有清冷。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褥和苍白的人。他还穿着长袖长裤,甚至盖着薄被。探视的一大堆人进入病房,就不自觉的调低音量。床上的人实在是虚弱苍白,似乎高分贝会伤到那易碎的人。 “小宋,我们来看看你。你感觉怎么样了?”主编先进了屋,立刻软了声调嘘寒问暖。 宋之砚把脸上的面罩拿下来,主编看到他嘴唇上的淡紫色,立刻心凉了半截。 “我感觉好多了。过几天能出院了。”那人淡淡的回应。 夏戈青走在最后,把手里的花束给他看,然后帮他放在床头。趁着大家没注意,走到床尾,把病床上的病人信息标籤翻过来。她感觉宋之砚应该不想让大家看到他再生障碍性贫血的问题。 “那你感觉多久可以上班呢?”主编在客气了几句之后,终于切入正题。 “等出院后,再歇几天,应该就差不多了。” 夏戈青一听就急了,立刻插嘴道:“我有个表哥,前几年也得了心肌炎,在家休息了大半年才恢復的。” 主编回头看看急的音调都提高的夏戈青,有点疑惑,这孩子哪一头的?大家现在都盼着宋之砚赶紧上班干活呢。但主编也不好表现得太急,只得又说:“也没那么急,你还是要听大夫的建议。先好好休息吧!” 探视很快结束,因为宋之砚本就是一个不健谈的人,此时病中虚弱,更是不爱说话。大家大眼瞪小眼,还是赶紧结束前这种尴尬状态为妙。 一行人又在主编带领下鱼贯而出。夏戈青走到最后。宋之砚被大夫要求严格卧床,不能起来送行。临出门时,夏戈青回头看他,瞪了他一眼,又用手示意自己一会儿回来。然后假装跟着大部队离开。 夏戈青下楼和大家一起去停车场,开上车假装回家,其实去了一家日本料理,买了一份套餐,特意让他们把鸡蛋羹打包装好,别弄散了。然后才又急匆匆的回医院。 拎着打包的晚餐进门,那人不在床上。隔壁病人说他去做检查了。等了好久,他才被一个护士推回来。他在轮椅上累得几乎坐不住。 “很累是不是?给你带了鸡蛋羹,要吃些吗?” 宋之砚被拉去做了心脏造影,此时累得胸口憋闷难受,但是见到夏戈青还是微笑说好。 姑娘小心翼翼的把鸡蛋羹拿出来,用小勺餵他。 “好吃吗?不知他们怎么蒸的,这么嫩滑。我在家试了好多次,都失败。不是老了,就是有气泡,或者出水。没想到鸡蛋羹要蒸好这么难。” 宋之砚接过勺子,示意她可以自己吃,然后道:“不要费这么大力气学了。等我好了带我出去吃。这里的病号饭很好吃,你还要上班,不要再给我做饭。乖。” 夏戈青摸摸他凹陷下去的脸:“哎,你什么时候才能好呀!”那人住院了几天,还是每天一幅血槽已空样子,似乎没什么起色。“对了,你刚才怎么说过几天就出院,出了院就上班?经过骆叔批准,经过我批准了吗?” “这不是先安抚一下主编吗。再说我觉得再有一星期,就该能出院了。” “你没听骆叔说要严格卧床一个月吗?这病只能靠养。养不好是要落下病根的。”骆闻其实还告诉夏戈青,他被送来时已经有心肌增大的症状,普通人要彻底恢復至少需要休息半年至一年。更何况他的体质本就和别人不同。 晚些时候,骆闻拿着心脏造影的结果,把青青叫出来。检查的结果不理想,要做好长期恢復的准备。夏戈青犹豫着不知怎么和他说。她知道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长期休养就意味着要辞职。他和墨墨的生活怎么保障,这是个严峻的问题。 深夜的医院,宋之砚又一次因为胸腹间的闷痛而难以入眠。病房里一片寂静,他知道这寂静只是表象。此刻不知哪个病房、哪个抢救室,又在上演生离死别的戏码,他也不知道哪一天会轮到他成为这戏码的主角。四年多以前,在找到父母的遗体时,他曾经想过结束自己的生命。两年多以前,在自己大出血的时候,他想过放弃。但都是因为妹妹,因为她的那一声“哥哥”,而让自己选择继续活下来。 第33页 这次住院,他深知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心脏终于还是出了麻烦,现在很多问题迫切的需要解决,比如墨墨的户口问题。 上次墨墨离家出走前,赌气说要转学。宋之砚知道她说的是气话,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家庭条件的悬殊,会让妹妹在朋友之间产生自卑。这一次是因为演唱会,那下一次呢?墨墨已经进入青春期,情绪波动,和朋友之间的互相影响,都会给她带来压力。也许是应该把她转到公立学校了。 墨墨今年十三岁,按理说后年应该准备参加中考。这是进入公立学校的唯一途径。可是户口问题不解决,怎么参加中考。 那一年父亲把还是小婴儿的墨墨抱回家的时候,宋之砚十二岁。一切还歷歷在目。 那一年他病的尤其厉害,冬天的时候因为感冒而咳血,不得已休学。 一天傍晚,妈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爸爸在门外怎么劝她也不开门。直到最后爸爸说:“这是唯一的机会。难道我们真的要看着小砚这样走吗?” 那天宋之砚自己用纸杯做了一个听筒。他趴在墙上,把父母的争吵听得一清二楚。 母亲最后让步,因为母亲不能没有他。为了他,妈妈可以牺牲一切,包括爱情和婚姻。 第二天,家里突然多了一个肉团团似的妹妹。墨墨当时还是襁褓中的婴儿。白白的,和他一样有一双大眼睛。妈妈一开始对这个孩子是冷漠的。但是宋之砚由衷的喜欢这个小妹妹。特别是几年以后,妈妈告诉他,自己留下妹妹的原因只是为了救他,只是为了给他配型。妹妹的出生压根就是有目的的。 从那一刻起,宋之砚就无法抑制的要疼爱妹妹。他想赋予妹妹生存的意义。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为了配型,为了救自己的产物。 他知道,父母的感情从妹妹出现的时候急转直下。哪个女人能接受自己的丈夫突然抱回一个他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即使父亲说,墨墨的出生没有感情因素。作为妻子,宋之砚的母亲从此不再相信爱情,不再相信自己的丈夫。 令宋之砚欣慰的是,随着墨墨的成长,妈妈对妹妹的感情越来越深。因为这毕竟是她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人心都是肉长的。因为宋之砚,墨墨和亲生母亲分离,如果在这个家里再感觉不到母爱,似乎太悽惨了。 墨墨户口至今还留在她出生的地方。遥远的北国城市h市。听母亲念叨过,墨墨的亲生母亲是一个芭蕾舞演员。这也是为什么墨墨的户口至今都是歌舞团的集体户口的原因。可那个女人一方面消失的无影无踪,一方面又从来都不肯给墨墨把户口转到北京。妹妹一天天长大,上学、出国,甚至看病,都和身份息息相关。 是时候把这事情彻底解决了。宋之砚决定等自己的身体情况允许,再去一次h市,即使找不到她的亲身母亲,也可以去歌舞团想想办法。 第19章 宋之砚在两周后终于出院回家了。其实大夫认为他的情况还没有稳定,应该再留院观察一下,但是墨墨马上要从夏令营回来了。那人怎么肯再住院。骆闻考虑到心肌炎没有特效治疗方案,主要靠静养,也就批准了他出院的要求。宋之砚如释负重,他知道在医院里每天花钱如流水,这次是青青帮他垫付的住院费,他一想到这个,就更加迫切的想要回家。 墨墨回到学校那天,夏戈青开车带着宋之砚去学校接她。远远的看到大校车上孩子们排着队下车。刚才还因为晕车而无精打采的那人,立刻强打精神,推开车门要迎过去。 “之砚,你慢一点走!不要跑!”青青在他身后一边唠叨,一边快步跟上。 容德学生的家长按理说都非富即贵,应该各个都有礼自持的,怎么一见到孩子就挤得完全不顾涵养。宋之砚一直停留在外围,完全挤不到车前面,焦急的往车门的位置张望。三个星期没有见到那小姑娘。这还是她第一次自己离家这么久,不知她会不会照顾自己。 “哥哥!”只见一个红色的身影快速穿过人群,向宋之砚扑过去。之砚也张开了双臂迎接那雀跃的小姑娘。 墨墨几乎是带着助跑冲进宋之砚怀里。吓得夏戈青赶紧在他身后护住,即使是这样,那人还是被撞了个趔趄, 稳住身型的之砚紧紧搂着妹妹,一边抚摸她的长髮,一边仔细看她是胖了还是瘦了。 “墨墨,怎么晒得这么黑?”宋之砚笑着问墨墨。 “义大利的紫外线太强了。我们班好几个人都晒伤了。幸亏青青姐给我带了防晒霜。” 夏戈青在加拿大领教过没有污染环境下的紫外线,出发前特意给她买了一瓶强效防晒霜。 “哥哥,你怎么瘦了这么多?生病了吗?”墨墨抱着宋之砚,能明显觉出他比以前更硌手了。 夏戈青心里感嘆,这小姑娘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她的这次夏令营,让宋之砚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最近太热了,就减肥了!”宋之砚胡噜着墨墨的头髮含煳其辞。见到她身后的行李,立刻弯腰想要拎起来,结果被夏戈青手急眼快的抢下来。三个人一起上车准备回家。 开车上路,墨墨开始兴奋的讲一路见闻,宋之砚坐在旁边听得眼里放光。仿佛去的是他自己。他询问墨墨在美术馆里都看到了哪些作品,追问她看到真品的感受,还会给墨墨讲作品背后的故事。 第34页 快到家的时候,墨墨因为时差开始打盹,宋之砚搂着她还在微笑着回味。夏戈青从后视镜里看他沉醉的样子,开始有些理解为什么他一定要让墨墨去夏令营了。 到了家,墨墨被宋之砚哄着去洗澡。小姑娘赶了太久路,都快臭了。 “哥哥,我想吃打滷面,行吗?”吃了太久西餐,她想哥哥的手艺了。 夏戈青以为宋之砚会一口答应,却见那人转头看自己:“青青,行吗?要不我给你做点其他卤。” 她曾经无意间告诉宋之砚,自己最不喜欢吃木耳,没想到他记住了。他在尽量平衡自己和墨墨的关系。夏戈青看到这样的他,不禁心疼。他自己一身病痛,又面临这么大的生活压力,但还是尽量做到不偏不倚的爱两个人。 她走过去轻轻拉他的手臂:“我来做打滷面。去躺一会儿吧!” 骆闻嘱咐过他最近要严格卧床休息,今天已经破戒了。夏戈青把他塞到床上,然后自己去做打滷面。 墨墨洗完澡打开行李,翻出两个口袋来到宋之砚身边。打开第一个,是一条小丝巾,上面印着莫奈的睡莲。 “姐姐,这是给你的。”我在橘园博物馆买的。 然后她又拿出一个比手机大一点的小盒子,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套可携式水彩颜料和画笔。盒盖上印着印象日出那幅画。不用问,这一定是给宋之砚的礼物。 “墨墨,你给自己买了什么吗?”夏戈青问她。 “嗯,那里的东西都好贵,我买了一样,是这个!”说着,小姑娘拿出一个笔袋。袋子很简单,只有一层拉链。上面印着德加的画“芭蕾舞女” 墨墨一边小心翼翼的抚摸那个笔袋,一边抬头对宋之砚说:“哥哥,我还没想好以后是学画画,还是跳芭蕾舞。这个笔袋正好有我两个梦想。 不知为什么,夏戈青觉得宋之砚虽然嘴角有笑意,眼里却有一瞬的慌乱与错愕,但那眼神只是一晃而过,让夏戈青觉得自己是看错了。 第20章 九月,开学季来临,墨墨被送回学校。主编的催命电话也来了好几次,询问宋之砚是否能回去上班。伏天过去后,宋之砚觉得身体有好转,憋闷的感觉缓解了一些,也不再那么疲劳。最关键的是,目前他完全没有经济来源,他其实没有选择。于是背着青青答应回去试试。 夏戈青知道后自然是郁闷。宋之砚上班的第一天,她赌气一句话都不和他说。话虽不说,关切的眼神却一刻不能离开那人。宋之砚理解她的心情,回到家就尽量陪着笑脸,为了表示身体状态不错,还抢着做饭。恋爱中的女孩一没定力,二没智商,没几下就被搞定了。 上班后的第一个星期,看似一切顺利。宋之砚心里暗暗放心,他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回来前对于自己能否坚持下来也很忐忑,目前看来除了疲劳和偶尔的心悸以外,似乎情况还好。 第二周开始临近交稿,各个编辑把素材源源不断的发给宋之砚。每个月临近这种时候,加班是家常便饭。连续加了两天班后,宋之砚开始有点低烧。好在温度不高,只是夜间睡不好觉,白天浑身无力。 夏戈青从对面看见他瘫在椅子里做图,偶尔还不自觉的按揉胸口,就知道他累了。 “不舒服?”夏戈青悄悄给他发简讯。 他没回,只是抬头,沖夏戈青扯出一个笑容,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到了中午,大家都三五散去吃午饭,夏戈青磨磨蹭蹭的等那人。他却发过来简讯:借我车钥匙用一下? “要出去?”夏戈青的简讯回过来。他点头。于是夏戈青趁着出门经过他座位时候,把钥匙放在他桌上。 青青追上其他吃饭的同事,去街对面的餐馆胡乱吃了些,正要回办公室,却远远的见自己的车还是停在车位上。她支走同事,快步往车的方向走。 来到近前,透过深色的车窗玻璃,见到那人蜷缩在车后座上。他个高腿长,夏戈青的跑车后座非常狭窄。他只能以一种很别扭的姿势缩在里面。 青青敲了敲车窗,那人动了动,慢慢抬起身,看清是她,费劲的钻到前面按开了车锁。 开门的一瞬间,那人顶着一头乱髮,迷濛着眼,有点难为情。 “怎么了?是不是累了?”夏戈青弯下腰一边问一边摸他的脸。发现他的温热,立刻明白了。 “之砚,你发烧了。” 他用手指掐了掐眉间,哑着嗓子说:“我就是想躺一会儿。” 夏戈青此时也爬进车后座,心疼的搂着睡的迷濛的那人:“对不起,吵醒你了。接着睡吧。”说完亲亲他的脸。 那人乖乖的闭上眼,头枕上夏戈青的膝盖,似乎怕冷,使劲缩了缩,继续闭眼忍耐。 随着他慢慢睡沉,夏戈青能明显感觉到他的体温越来越高。到了傍晚,恐怕要起高烧。 到了下午上班时间,夏戈青实在是不捨得叫她。无奈他的电话开始不停的响。一定是又有图急着要做。 夏戈青帮着刚刚睡醒的人理了理头髮,弄正他的衣领。 “我先回去,你再醒一会。记得今天不要加班了!”那人笑笑,乖顺的点头。 回到办公室,看到会议室里很热闹。摄影、灯光都来了,似乎在做採访。他们杂志社有时候会请些名人做专访。夏戈青忍不住凑过去看热闹。 第35页 这名人正颐指气使的批评灯光师打灯不专业。此人看着眼熟,又想不起来是哪一个。 “哎,今天专访的这是哪一号呀?”夏戈青拉住一个同事问。 “王伦,号称新锐导演。嗨,其实就是娶了个大好几岁的明星,借势上位。拍的片子哪有人看。上赶着咱们做专访。”同事把她拉到角落里八卦。 夏戈青这才有点印象。见那人姿色还不如宋之砚,态度也傲慢可厌,就没心思看热闹了。 此时宋之砚晃晃悠悠的回来,脸上多了两团红晕,夏戈青看了更担心了。 宋之砚发烧口渴,举着杯子晃悠到饮水机前接水,经过了热闹的会议室。他是个不关心八卦的人,连看都没看一眼那导演。 “宋之砚,怎么是你呀!”会议室里那人却惊讶的沖门外喊。 宋之砚转头看了半天,才认出这故人。 “王伦?” “哎呦,老同学,多年不见!”这人是宋之砚在美院附中的同学。他们的父亲也是美院的同事。两家从父辈就开始你争我赶,当年为了争系主任一职结下了梁子,彼此瞧不顺眼。 王伦从沙发上起身,快步走到面无表情的宋之砚面前,夸张的握手。 “这杂志社还能请的动您这尊佛呢?当年咱们班可只有你一个人上了罗德岛。” 宋之砚没有说话,没能拿到毕业证书这件事是他不愿提及的。 “这几年你怎么样?还画画吗?我是放弃了。” “我听说你拍电影了?”宋之砚终于开口,口吻却不像是恭维。 “是呀,最近新片上映,我太太主演,有时间来捧场吧!我给你快递vip票来。”那人得意的说。随后又很快露出关切的目光:“你父母的事我听说了。真可惜,你爸都快提系主任了。葬礼我爸因为忙,也没来得及去,哎……” 宋之砚眼里开始流露出阴沉的目光:“劳你惦记了。你先忙吧,我去上班了!” 那人却死缠烂打:“你也是够辛苦的。当年咋们班你专业成绩最好。现在在这当美编?嗨,要我说也挺好,你那身体不能累,能上班已经勉强了。小时候你净休学了。” 宋之砚的眼神变得凛冽、嘴唇紧紧抿着,转身就要走。身后却传来王伦对主编说话的声音:“主编,这是我的老同学,您可帮我照顾一下。他身体不好,再生障碍性贫血,不能操劳!” 周围的同事听了都暗暗心惊,他们惊讶这分明的挑衅,更惊讶宋之砚的病,在很多人眼里、这病和白血病没有两样。主编更是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怪不得他经常请病假,原来只是觉得他身体弱,现在看来他的身体状况根本不适合这份工作。 夏戈青本来只是远远的瞧着,此刻却是怒火中烧。 “王先生,您这样的公众人物没有听说过隐私权吗?您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别人的身体状况,我怎么一点看不出老同学情谊?太过分了!” 宋之砚本就发着高烧,此刻觉得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唿吸逐渐不受控制,越来越紊乱。他知道此刻不能倒下,他忍着头晕心悸,努力透过眼前的层层黑雾往外走。此刻他的耳朵里已经只有嗡嗡声,他竟然很庆幸自己听不到别人的谈话了。 宋之砚觉得自己走了好远好远,直到完全看不到任何东西,终于停下,想要扶住身旁的东西保持平衡。他抓住了一只手臂,然后再也支撑不住,向一旁颓然倒下。 夏戈青抱着怀里烧的滚烫的人,转过头,满眼泪水的朝愣在一旁的其他人喊:“快叫救护车!” 深夜的医院观察室,宋之砚躺在病床上昏昏沉沉的睡。夏戈青按照骆闻的嘱咐用酒精棉给他物理降温。他的体质不能用特效退烧药,只能用这种方法尽快把体温降下来。 骆闻下午把夏戈青结结实实批评了一顿。那人根本就没有恢復,如果再这样逞强上班,将会对心脏造成不可逆的伤害。骂完了,给夏戈青留下两千块钱,预备万一他需要住院,好当作押金。 说实话,夏戈青认为宋之砚是不会再回去了。即使他想,主编应该也不会同意。谁也不愿意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身患重病,随时会倒下的人。同事们看到夏戈青在宋之砚晕倒后的反应,都明白了他俩的关系。那一双双关切的眼睛,让夏戈青立刻理解宋之砚不愿提及他的病情的原因。他的这份工作是保不住了。 “青青。”转天清晨,之砚的高烧退去,甦醒后的他叫对面椅子上瞌睡的姑娘。 夏戈青还在梦中,勐的惊醒,宋之砚心疼的探身用手扶住她的头。 “我好多了。咱们回家去再睡好不好?”他的声音暗哑而轻柔,让一晚都忐忑的青青瞬间安心。 “之砚!”夏戈青想安慰他,却又不愿提起昨天的情景。一时语塞。 “没事,我自己还没恢復,正好休息一下。这不是我第一次因为身体的原因丢工作了。会有办法的。兼职我还是可以做的。”那人反过来安慰夏戈青。 夏戈青觉得此时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她坐到病床上,搂了搂他精瘦的腰。 “咱们回家去。” 第21章 夏戈青飞驶在夜晚的环路上。中秋之夜,忙着归家的车流终于散去。抬头看向夜空,今天是难得的晴天,满月皎洁,与路旁高楼外玻璃幕墙反射的霓虹交相辉映。今天是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她刚才在父母家吃了中秋宴,此刻只想快些回去。这种佳节,不知那兄妹俩会以何种心情度过。 第36页 回到家上楼,敲了二楼的门,片刻后听到缓慢的脚步声。 “回来了。”那人开门见是青青,浅笑着打招唿。 “墨墨呢?” “睡下了。” 夏戈青进门,瞥见厨房的檯面上放着一大袋子药。 “今天去医院了?” 那人走向厨房,边走边点头。 “大夫怎么说?” “还是老样子。”他站在厨房里找夏戈青的水杯,耸耸肩膀说:“今天把血也输了。” 夏戈青走过去摸他的额头,果然有点温热。他每次输血都会有点低烧。 “下次输血的时候告诉我,我陪你去。”夏戈青还是不放心。 “没事,不难受。习惯了。”水杯找到,他给夏戈青倒了一杯奶茶。她和墨墨都喜欢喝奶茶。宋之砚认为外面做的添加剂太多,就自己在家煮。最近他一直赋闲在家,偶尔接些零散的设计工作,时间充裕,就煮得更频繁。 夏戈青捧着香浓的奶茶,小口抿着,一手环住他的腰。离近了,却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菸草味道。 “你抽菸了?”夏戈青有点吃惊。因为从来没见他抽过。 那人不说话,算是默认。 青青把杯子放在桌上,用两只手环住他。把自己的鼻子对上他的鼻尖。他嘴里菸草的气息混合着他微高的体温,扑面而来。 “怎么了?心情不好?” 那人还是勉强笑笑不说话。 夏戈青拉着他的手,来到小阳台,橘黄色的月亮就在头顶,耀眼得好像不真实。阳台的角落里,果然躺着塞满了长长短短菸头的菸灰缸。 “之砚,还记得上次你心肌炎发病的那天。你就坐在床上,说‘没有人能真正理解你’,后来在医院陪着你。每次想到那个情景。我的心里就像被人攥了一下。我需要怎么做,才能真正理解你?我已经闯进了你的生活,不能再作旁观者。你的喜怒哀乐都会牵动我。我想帮你。” 宋之砚用修长而微凉的手抚摸青青的长髮,往她这边靠了靠,“嗯,我知道。” “那……之砚,下一步你怎么打算?我说工作的事。骆叔说这半年你需要休息,可是我也理解你的压力。” “我想了很久,也没有一个妥善的方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最近先接些散活吧。倒也饿不死。还有,青青……”他犹豫了一下,用手撑着阳台上的窗台,看着月亮说:“你曾经问过我,是不是在完全没有积蓄的情况下,供墨墨上学。其实也不是。我几年前把美院的房子卖了。以备不时之需。我的目标是把这笔钱留到墨墨上大学。这笔钱够她随意选择自己的学校和专业。她想学画画也好,或者别的专业都行。这几年我有好几次都差点动用这笔钱,但最后都咬牙坚持住了。骆叔说过我傻,怎么能一直留着现金。但是我当年还差一年就毕业了,因为没钱而被迫退学,这种经歷只有我一个人有过。我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感觉,只是单纯的不想让墨墨再经歷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想用这笔钱的。但是今天……” 他说着拿出一张取钱的单据,上面写着支取2400元。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我觉得自己很失败。这只是一个开头,后面会怎么发展,我不知道,也很害怕。青青,我只是表面镇定,其实我比谁都害怕。我一无所长,只会画画,我害怕自己没能力抚养墨墨。”他的声音异常低沉,像是只说给自己听。 他又转过身来,把双手放在青青肩上:“青青,你本该是爱玩爱热闹的年纪,可是自从和我在一起,我除了让你担心,还能给你什么?” 夏戈青慌乱的抱紧他:“之砚,不要这么说。和你在一起,我很满足。我没有想过能得到什么,我只是单纯的离不开你。不要着急,也许会有别的办法呢!比如拿着钱投资什么的?” 宋之砚苦笑了一下:“我爸很多年前曾经对我说过,我们这样搞艺术的人,千万不要去自不量力的做生意,我们没有那个脑子。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见青青摇头,他幽幽的说:“我爸后来去做生意了,为了我。我上学和治病,开销很大,他们的工资负担不起。” “那结果呢?他们身后没有给你们留下什么吗?” “一个人一生最宝贵的是什么?名誉和生命,他们都赔进去了。所以我对你说过,我的生活就像一片沼泽,让身边所有人都陷进去了。我家的悲剧,从根源上都是因为我。青青,我真的捨不得,捨不得也让你和他们一样。”说完,他又把双手放在窗台上,把头深深的埋进去,陷入沉默。 夏戈青没有想到,除了她亲眼所见到的,宋之砚还背负着这么沉重的精神重担。此时一切宽慰的语言都是苍白的。 “之砚!”她抚摸着他的后背,“我知道你是一个内心很强大的人,我很佩服你。谢谢你今天把心里的苦处告诉我。说出来了,比憋在心里强。我还是那句话,生活还要继续,有时候到了最糟的时候,咬牙忍一忍,就看见曙光了。我不管什么沼泽不沼泽,我只知道自己离不开你。情之所至,只能任性了。乖,去躺一会吧,你还在发烧。” 第37页 宋之砚抬起头,扶着青青的肩膀,想说些什么,终究没有继续,只是搂过这任性的女孩,把她揉进自己温热的怀抱里。 第22章 容德学校在每年秋季都有一次大型筹款活动,有义卖、游戏、演出,家长需要参与其中。筹得的款项会捐赠给落后地区的兄弟学校。孩子们都管这次活动叫校园嘉年华,整个学校的师生都动员起来,这几乎是学校一年当中筹备时间最长,最隆重的活动。 家长自然是这次活动捐赠的主力。一些财力雄厚的家长会直接捐钱。宋之砚自然不算财力雄厚,只能出力。 他从进入九月就开始着手画画。这幅画可以作为义卖品,拍卖所得会捐给学校。他还是画自己擅长的肖像画。很久以前,他和父亲去过新疆採风。拍了很多照片。这次他画的是个维/族小女孩,睁着美丽的大眼睛看着未知的世界。 除了捐画,他还像往年一样报名当义工。平时墨墨住校,宋之砚想趁着当义工的机会了解她在学校的情况。 嘉年华的第一个节目就是重头戏—拍卖。拍卖的物品琳琅满目,有旧货、书籍、字画还有一些高档工艺品。拍卖的过程还穿插着孩子们的节目表演。墨墨擅长芭蕾,和其他三个同学表演了四小天鹅。孩子们为了这次活动准备了很久,四个女孩配合默契,博得了满堂彩。 宋之砚在台下骄傲的看着自信的妹妹,突然之间发现她长高了许多,这一年间,她的个子已经和青青差不多了。她已经褪去了小女孩的稚气,出落成娇俏的少女。想起几年前父母刚去世时,她那瘦弱无助的样子,突然觉得这几年自己吃的苦都不算什么了。 到了拍卖环节,竞争意想不到的激烈。宋之砚虽不搞收藏,但对艺术品的眼力还是有的。很多拍品价格虚高,还竞价不断。说得好听是大家的公益心使然,但其中也有攀比的因素。竞拍的时候很多学生在场,父母自然要让孩子有面子,举牌时绝不手软。 宋之砚捐赠的画在倒数第二个拍卖。他因为考虑到在普通家庭悬挂,画的尺寸并不大。按他自己的预计,拍卖到几千块就已经很理想了。 拍卖师先介绍了画的背景和作者,即开始喊价。令他没想到的是,有几个家长频频举价,价格很快飙到一万五千块。此后竞价开始胶着,两家轮流举牌。以宋之砚的观察,大家竞价的时候多少有斗富的因素。拍卖师最后落槌的时候,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因为这幅画被拍出了全场最高价,四万块钱。宋之砚作为作者,都深感意外。 拍得这幅画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士。衣着光鲜,保养得宜。一向不讲究穿戴的宋之砚上台,把自己的画作移交给这女士,两人的衣着形成了鲜明对比。好在宋之砚对这种形式从不在意,能为学校筹得这么大一笔钱,目的已经达到。下了台,他就转身去别的地方帮忙。 今天作志愿者的家长不少,但以妈妈居多。这种场合,非富即贵的爸爸们似乎不屑于出面。宋之砚成了为数不多的几个男性志愿者,更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他也因此被寄予了很大期望,一些需要出力的岗位都在争抢他。其实拍卖之前,他就已经在停车场做了半天交通协管了。 今天学校的操场被装饰成了一个游乐场。设置了很多游戏项目,学生们要想玩,需要买票。卖票收入当然也会一起捐赠。宋之砚被分配到了一个最受欢迎的项目,做棉花糖。学校租了一台机器,倒进去糖浆,就会拉出细细的糖丝。这活看着非常有趣,几个妈妈争先尝试,但是没多久就败下阵来。因为胳膊实在太累了。此时轮到宋之砚上场。还有一个老外也自告奋勇和他协作。两人互相介绍,才知道这老外是学校的外教,叫coffman,教英语和法语,来中国以前教过小孩画画。两人共同语言颇多,一会儿英语,一会法语的聊天,时间倒也过得很快。 孩子们面对粉色、蓝色的棉花糖,自然是抗拒不了诱惑。摊位前排了长长的队,宋之砚累的满头大汗,胳膊酸的抬不起来。 他正在摊位前忙活,看到墨墨和一群朋友一起排队买棉花糖。宋之砚用余光观察她这些朋友。今天学生们不用穿校服,几个孩子都一身名牌,只有墨墨是普通孩子的穿着。 宋之砚对于自己的衣着一向不讲究。他有七八件衬衫,一天一件换着穿,很多衣服都还是上大学时在美国买的,都洗得掉色了。但是对于墨墨的衣服,他还是比较上心的。她个子长得快,今年一年就集中添置了好几次衣服。他买衣服讲究舒服合体,不注重牌子。今天观察下来,墨墨的衣着和同学们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由于排的队太长,几个墨墨的同学开始怂恿她加塞:“墨墨,你哥哥不是在这帮忙吗?让他先给我们做吧?” 墨墨禁不住大家的催促,走到队伍前面问:“哥哥,你看我还要排多久的队才能买到?” “怎么也得半个小时,人手不够。” 小姑娘伏在哥哥的耳边问:“能给我们先做吗?他们说可以多付钱。” 宋之砚听了脸色立刻变了:“墨墨,你觉得这样对其他排队的孩子公平吗?” “哦,我知道了。”墨墨也知道理亏,立刻回身沖朋友们摇头。 那几个孩子最终还是没有耐心等,一起跑走了。 第38页 排在前面一个十四、五岁,满头髮胶的男孩,眼神追随着墨墨好久好久。宋之砚立刻就开始注意那男孩。这孩子个子已经很高,穿着似乎太讲究了。 男孩子拿到棉花糖后,举着往墨墨跑走的方向追过去。宋之砚见了,立刻对那外教说:“我去下洗手间,马上回来。你先坚持一下。”老外点头,宋之砚朝着墨墨跑走的方向追去。 不一会儿,他就在一个楼道转角远远看到墨墨,她面前还站着举着糖的男孩。墨墨似乎不愿意接,又不知怎么拒绝,正在踌躇。见到哥哥,立刻像见了救星,对那男孩说:“我哥哥来了,这个糖你自己留着吃吧!谢谢。”说完就向哥哥这边跑来。 “这孩子几年级的?”宋之砚一脸担心的问妹妹。 “好像是高一。我也不怎么认识他。”墨墨撅着嘴说。 “回头告诉我名字,他要是老来找你,我就告诉他们老师。” 现在这个年代,早恋并不鲜见,但是墨墨只有十三岁,太小了。他知道自己的妹妹外貌出众,即使穿着普通衣服,在一群满身名牌的朋友中也可以脱颖而出。这就让他更担心了。 离开墨墨,回摊位的路上,宋之砚才发现刚才自己跑得有些太急了。此时胸口里砰砰乱跳,有点喘不过气来。他按着胸口使劲调整唿吸,见到操场旁有看台,赶紧坐下休息一下。 “宋先生,您没事吧?” 宋之砚正闭眼急喘,听到一个女士声音。抬眼看时,却是刚才竞拍他的画作的女士。 “嗯……您好。” “宋先生,我叫关婕。刚才拍得了你的大作,还记得吧?” 宋之砚点头。 “你脸色不太好,是不舒服吗?” “没事,有点累了,休息一下。”关婕见他虽然脸色苍白,谈吐却如常,放下心来。 “我很高兴能得到那幅画。我是做艺术品投资的。我的画廊里还真没有您这种风格的作品,所以今天是势在必得。” “看来关女士也是业内人士。” 关婕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宋之砚:“我有一个画室,类似于青年艺术家孵化器。签约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大家自由创作,画室负责营销推广。”见宋之砚颦眉不停的翻看名片,她接着解释:“最近这几年,艺术品投资市场很火爆。但是艺术家们不一定都会推销自己,所以我成立了这家画室。不知宋先生现在在哪高就。如果有兴趣,欢迎你来看看。” “我……目前在独立创作。孵化器这个思路还是第一次听说。您觉得我的风格适合您的画室吗?” 关婕见他真的感兴趣,芜而一笑:“我很喜欢你的风格。现在很多年轻画家追求颓废,力求特立独行。但是你的画里没有一丝颓废。我看到了淡淡的忧伤,还混合着对未来的期望。” 宋之砚听了,心里默默认同,他哪里有资格颓废,他只有强打精神活下去。 “谢谢您的评价。我会找机会拜访。我还要回去帮忙,先走一步。” 和关婕告别,宋之砚起身走回摊位。此时临近中午,学校为志愿者们提供盒饭。宋之砚一早就出来了,忙活一上午确实有点饿了。打开盒饭,是炒米饭配地三鲜,还有咕咾肉。菜色油亮,透着油腻。宋之砚有点犹豫,他常年服药太多,胃被反覆刺激,很难伺候,米饭太硬,或是炒菜的油不新鲜,吃了都会不舒服。此时却见那外教兴奋的说:“我最爱咕咾肉了,茄子看起来也很好吃,宋,今天沾了你们志愿者的光,这可比吃食堂好多了。” 见外国友人兴致这么高,宋之砚哪里好意思多事,也乖乖的掰开筷子,低头吃起来。 活动下午还要继续,宋之砚匆匆吃完饭,继续忙活。 随着棉花糖摊位前又排起了长队,宋之砚觉得有点力不从心了。他的身体似乎从来都比他预想的还要糟。他知道,这盒饭他不该吃。那油腻的饭菜似乎在胃里炸了锅。他觉得胃被一根绳子拧着,而且越拧越紧。 随着他做棉花糖的速度减慢,白人小老头看出了他的不妥:“宋,你还好吗?” 宋之砚疼的有点站不住,他脸色煞白,按了按腹部,不好意思的朝那外教苦笑:“我可能得休息一下。” 小老头倒也够意思,立刻叫来了其他人帮忙。宋之砚才得以脱身。 他赶紧找到洗手间,想着吐出来可能会舒服些,可是干呕了半天,也没吐出个所以然来。胸口里被彻底堵住了,让他觉得唿吸都不顺畅。回到操场的看台上坐下来,趁着没人注意,自己使劲胡乱按揉胃部。 “哥哥。”墨墨从老远跑过来,一手拿着一个冰棍。 “我给你买了冰棍儿。快吃吧,要化了。” 宋之砚哪里敢吃,苦笑着摆手。“墨墨,你自己吃吧。对了,我只给了你十块钱,你怎么玩了一上午,还有钱买冰棍?” 小姑娘一边左右开工舔着冰棍一边说:“我的同学们买了好多票,花不完,给了我好多。” 宋之砚一听,立刻觉得胃里一抽。 “你需要钱可以来找我,为什么要别人的票?” 墨墨见哥哥脸色不好,立刻不再关注两根冰棍。 第39页 “是他们非要给我的。说不用就浪费了。我说可以去退钱,他们非说自己的爸爸妈妈不在乎这些钱,懒着去退。”墨墨委屈的解释。 “他们怎么处置自己的钱,咱们管不了。但是你不能要别人的钱。墨墨,这是很重要的事情。现在你回去,把那些票还给他们。”宋之砚努力直起身子,正色道。 墨墨还是听话的孩子,虽然不是完全情愿,但还是转身去找同学了。宋之砚觉得自己该回家了。胃里难受的厉害,心里也莫名烦躁。 夏戈青下午回到家就开始在厨房里忙活。今天宋之砚去学校帮忙,还会带墨墨一起回来。她打算做几个拿手菜。菜炒到一半,发现酱油没有了,懒得出去买,她噔噔的跑下楼。宋之砚早就给了她钥匙和不敲门的特权。她想着两兄妹要傍晚才回来,就直接自己开门。 打开门,却见墨墨自己在看电视。 “墨墨,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墨墨回头看见她,小声说:“哥哥肚子疼,就先回来了。”夏戈青看墨墨的神情,不知为何有点委屈。 夏戈青推开那人的卧室门,宋之砚穿着睡衣趴在床上,身下垫了个枕头。 “怎么了,胃痛?” 宋之砚知道青青来了、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嗯,中午吃得不舒服。” 夏戈青见床头柜上的药,知道他已经服过药了。 “怎么墨墨看起来情绪不高?”夏戈青把那人翻过来,坐在他身边,搓热双手,给他的胃部轻轻画圈。宋之砚不能轻易吃止痛药,疼的厉害的时候,夏戈青就用按摩帮他缓解一下。 宋之砚随着按摩轻轻颦起眉头,没有回答夏戈青,却说道:“青青,你原来说的话,可能是对的。” 夏戈青有点摸不到头脑:“我说过的至理名言多了,你是指哪一句?” “关于墨墨学校的事。我过去认为她从小上那所学校,应该在那里最适应。可是我忘了,我们变了,我们的家庭环境变了。不是说我努力工作,给她交上学费,我们就还是那个圈子里的人。事实上,我不太想让她成为那个圈子里的人。“ “所以你也觉得墨墨应该转到公立学校去?” “嘶……啊!”宋之砚被按到了最痛的部位,吸了一口气,接着说:“今天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朋友圈子,我不知道那是不是适合墨墨。我不是说学校,或者她的朋友有什么问题。只是这和我希望的不太一样。” 夏戈青找到两个治胃痛的穴位,帮他反覆按摩。 “之砚,这件事我不能完全给你客观的意见,因为我的意见多少要考虑到你。我更多的是因为心疼你,才提出的这个建议。但是你今天所观察到的,确实是一个重要因素。你也可以找墨墨谈谈。毕竟这对她也是个挑战。她要努力参加中考,要改变环境。先不用急着决定,咱们还有时间考虑。” 宋之砚拉住夏戈青的手,紧紧攥着,拿到嘴边轻吻:“青青,谢谢!”说完,把头埋下夏戈青的腿边,仍是抓着她的手不放。 “傻瓜,我什么意见也没给,谢什么?”夏戈青一边说一边用另一只手胡噜他蓬松的黄色头髮。 那人累极了,没多久,就唿吸绵长,沉沉睡去。 第23章 一周之后,关婕在她的工作室接待了宋之砚。画室位于城东的七九八,真假艺术家聚集的地方,是由一栋厂房改建的,里面大大小小的画室不下十几间,装备齐全。宋之砚一进去,清冷脸上表露出的细微惊喜,就被关婕捕捉到了。 “宋先生,这里每个签约艺术家都可以有自己独立的画室,还有公共区域供大家交流休息。” “您就叫我小宋或者之砚就好。大家的画是只放在自己的画室,还是也陈列在公共区域呢?” “好,我就叫你之砚,你也别老关女士的叫了,叫我关姐吧。他们都这么叫。”关婕推开一个大厅的双开门,一间颇具规模的展室映入眼帘。这里就是展厅,未售出的成品在这里交流展示。这里有全套监控系统,保证画作的安全。 宋之砚由衷的赞嘆,这里具备他作画所需要的一切条件。每个画室都採光合理,各种材料配备齐全。对于他来说,美术材料也是很大一笔开销,他就曾经在买颜料还是输血上进行过抉择。 “我们对于签约画家的作品,抽取的佣金会比普通画廊高一些。但是我们有很稳定的客户群和分销网,每件艺术品,我们都会採取跟进营销手段。所以销路是有保障的。考虑到我们提供的条件,多抽取一些佣金也还是合理的。”关婕一边走,一边和风细雨的向宋之砚介绍,“对了,我们所有签约的艺术家都是经过甄选的,所以我对他们都有信心。即使在没有任何画作销售出去的阶段,我们也会提供底薪,免得让柴米油盐的问题影响了艺术创作。” 关婕转过身,看着宋之砚:“怎么样,之砚,愿意加入我们工作室吗?” “关姐,我还有一个特殊情况。我的身体不是太好,夏天还得了一次心肌炎,最近一直在养病。不知你们这里对工作量有没有硬性要求。比如每个月必须画出多少作品?”宋之砚有了上次在杂志社的经歷,决定先给她打预防针,毕竟自己的身体是个死穴。 第40页 “谢谢你的坦诚,之砚。你放心,我们不会给你太大压力。艺术创作这种东西,本就不像其他工作那样,能用量衡量。慢慢来,我会考虑你的特殊情况的。” 宋之砚回到家,明显很兴奋。夏戈青好久没看到他脸上这种光彩了。在听他讲述了今天的见闻后,自己也兴奋起来。 “世上真的有这么好的事?”有了底薪,宋之砚至少可以保证看病吃药的费用。这工作又是他真正兴趣所在,不像以往的设计只是为了餬口。真的是太理想了。 “我最近也和过去的同学们了解了一下,国外早就有这样的工作室。毕竟现在艺术品市场火爆。青青,我想去试试。” “嗯,目前看来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应该也没什么风险。去试试吧,只要别太累就行。” 宋之砚很快去关婕那里报到,在家闲了一个多月,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做点什么了。此后的日子出乎意料的顺利。他有了自己的专业画室,认识了很多和他一样热爱艺术的年轻人。看病的钱有了保证,不必再动用存款。最让他开心的是,一个月后,画室帮他卖掉了第一幅画。就像关婕所说的,他的画很主流,大众接受起来比较容易,无论是装饰性,还是艺术性,都能迎合市场。 这天宋之砚又快到午夜才回来。进门时已经累得直不起腰,脸色惨澹,眼里却透着神采。夏戈青知道他一定又着了魔似的画了一天,精神的亢奋和身体的疲惫交织。真不知是该骂他还是该替他高兴。 “吃晚饭了吗?我给你熬了冰糖雪梨,你这几天又开始咳嗽了。” 宋之砚竟然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己没吃晚饭。夏戈青走到厨房准备煮面。 “青青,别忙活了。我不饿。”他走到女孩身后,双臂环绕着她的肩膀,把头枕在她肩上。贪婪的享受着她身上的淡淡青苹果的味道。 “过几天你生日了,想吃什么?我请客。或者想去哪玩?我陪你。” “你帮我安排,要不怎么叫惊喜。你怎么安排我就怎么过。”夏戈青转过身伏在他胸前说。 “好,我来安排。” 第二天上午,关婕走过工作室的楼道:“大家先停一停,去展室休息一会儿,我有东西给大家看!” 画室里忙活的人们三三两两的来到展室。 “今天有个好消息和大家分享。咱们画室的朴杰最近有几幅新作品,我刚才让人悬挂在了那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大家的目光集中在墙上几幅系列作品上。这是一系列描绘雨景的油画。和以往的绘画不同,画家描绘的角度很独特,似乎是透过一扇玻璃往外看,玻璃上有水流和雨雾,眼前的情景都被水笼罩。有很独特的意境。特别是其中一幅画,应该是从车窗往外看,街上黄绿色相间的计程车影影绰绰。有一种朦胧的美感。关婕指着这幅计程车的画说:“这幅画刚刚完成,就被订购了。具体价格我不方便透露,但这是我们画室迄今为止售价最高的一幅作品。我们打算把这幅画送到年底的联展去。给咱们画室闯出一些知名度。” 大家听了她的话,纷纷围拢过去,表情各异的欣赏。所谓文人相轻,很多人心底里还是不服的,只是表面上恭维祝贺。只有宋之砚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回自己画室去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大家都出去吃饭,宋之砚敲响了关婕的门。 “关姐,有时间吗?我有几句话想说。” 关婕一上午都心情很好,正忙着发朋友圈。 “嗯,有时间,怎么了?” 宋之砚稍微犹豫了一下,转身关上门,“是关于朴杰那幅画。我不知道咱们画室的定位是什么?但是我想,从咱们这售出的画,至少应该是原创。” 关婕皱起眉头,看着门口的宋之砚,有些不解:“之砚,你是说朴杰的画有抄袭的问题。” “不是百分百的照搬,但是这个创意绝对不是他原创。我在纽约上学的时候,看过一个绘画大奖后的展览。其中有一个画家,他画的超写实油画得了金奖。他当时的得奖作品也是雨中计程车主题,唯一和朴杰这幅画不同的,是原来那画里的计程车是黄色的,一看就是纽约的计程车。” 关婕听了惊得一下子站起身:“这个朴杰,他口口声声和我说是原创,我才决定送去参展的。幸亏你告诉我,这要是在展会上被看出来,脸就丢大了。” 宋之砚走到关婕面前:“我知道国内关于抄袭的界定,没有欧美那么严格。所以很多人都会借鑑国外画家的主题。反正一般没人看得出来,而且会比较有市场。但是我建议您不要放松这一块的标准。原创的动力,是画室的最大价值,千万不能放弃。” 关婕频频点头:“之砚,谢谢你的建议。我会找朴杰谈谈。已经卖出去的画,就不能再收回来。但是大展肯定不会送他的这幅去了。” 宋之砚转身出门,关门的一瞬间,朴杰正和其他几个人从外面回来。宋之砚和他擦身而过。 第24章 两天后就是青青的生日。宋之砚准备等青青下班后去吃法餐。看时间还早,他又开始在画室埋头作画。门嘎吱一声打开,一个人影闪进屋,是朴杰。宋之砚预料到他会来,没想到这么快。 第41页 “你不知道进门前要敲门吗?”宋之砚直视着一脸怒容的朴杰。 “你不知道告密的人最可恨吗?关姐刚通知我,我的画因为创意问题被撤下来了。宋之砚,是不是你去告的状?” “你为什么要有秘密?你想要把画当众展出,就要保证光明磊落。”宋之砚并不避讳,他就是要让朴杰这种人知道剽窃的可耻。 那人一时语塞,想了想,又很快强辞道:“现在国内的欣赏水平这么低,拿些国外创意就够用了。借鑑的人多了!你拿什么耗子!” 宋之砚一听也火了:“明明是你自己剽窃,却要怪看画的人欣赏水平不高。这是什么逻辑。咱们的画价值就在创意上,技巧是在其次。你这样抄袭,和那些仿名画的农民有什么区别?你还不如人家呢,人家至少还敢承认是仿制品。” 朴杰抄袭不是一天两天了,却一直顺风顺水,没想到今天碰到宋之砚这么直接的戳穿他,大跌颜面,气得他上前一步,大力推搡宋之砚:“你装什么正经?不就是想让关姐推你的画吗?” 宋之砚想不到他会动手,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他个高又瘦弱,被这么一推,一下子退后好几步,带翻了一个画架,直到撞到墙边的柜子上才停住。腰部没有骨头保护的地方正好撞到柜子角上。他“啊”的一声,疼的眼前发黑。他赶紧弯腰,用左手抵住腰部,一时说不出话来。 旁边画室的人听见争执,纷纷跑过来拉架。关婕也听到动静,见到朴杰先动了手,也是怒不可遏。 “朴杰,你不要太过分了,本就是你理亏,现在还动手!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 其他几个人上去查看宋之砚。他活动了一下,似乎没伤到骨头,刚才的剧痛有所好转。晚上还有重要约会,他不敢大意,找了把椅子休息了一下。后腰里面还是疼的厉害,但已经可以忍受。眼看和青青约定的时间临近,他慢慢起身穿上风衣出发。傍晚的杂志社楼下,夏戈青见到站在树下的宋之砚。他还是穿着那件卡其色的长风衣,颈间围着墨墨送给他的格子羊毛围巾。窄窄的脸陷在围巾里,只露出那双深邃的眼睛。初上的路灯为他投射出长长的影子。 夏戈青冲过去险些扑倒那人,“之砚,想好带我去哪吃饭了吗?” 宋之砚的围巾挡住了双唇,但从眼神都能看出他的笑意。他伸手搂住她,藉机稳住身型:“去吃法国菜,好不好?” 姑娘傻笑着点头。宋之砚走到驾驶座,两人出发去了马克西姆。餐厅虽然老套,但宋之砚喜欢里面的鹅肝,和那里的清静。 古色古香的餐厅里,打着领结的侍应生摆上了微热的面包。宋之砚仔细切开,摸好黄油,递给青青。 “之砚,你小时候在法国住了几年?”夏戈青觉得她光这面包就可以白嘴吃三个。 “三年多,我和我爸租在巴黎市区的小公寓里,很小很旧的房子。电梯吱吱嘎嘎的。楼下的街道全是石砖地。街转角卖的法棍,比这个还好吃。”宋之砚对法国的记忆,是一个个片段,似乎没有完整的故事,就好像是一幅幅风情画一样。 “巴黎是浪漫之都,你爸没带你妈去,是什么用意?”青青调皮的眨眼。 宋之砚却有一瞬表情不自然,但很快调整过来:“我天天盯着,似乎没什么企图。” “之砚,人家都说艺术家很多情,很感性。看齐白石,临死前还要娶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一想到这个,我就有点担心。”夏戈青假装撅起嘴。 宋之砚正颦眉对付面前的浓汤,听到后放下勺子道:“放心,我没有力气多情。我能对你和墨墨付出的,就是我的全部了。” 这话配着他白里透灰的脸色,和透明的唇,让夏戈青顿时后悔。不知为何,他今天的脸色实在是糟糕。青青抓过他的手,果然一片冰凉,手心里是湿冷的汗。 “之砚,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夏戈青天天和他在一起,还是能看出些端倪。 宋之砚此刻腰腹里似有火苗燎过,开始火辣辣的疼。但是今天这个日子,他实在不想去医院扫兴:“没有,放心。” 随着鹅肝端上来,夏戈青食指大动。鹅肝虽好,无奈分量太少,夏戈青干脆把宋之砚盘子里剩的也解决了。 “你的这块根本没怎么吃,暴敛天物。”青青一边往自己面包上抹鹅肝,一边说。 “我去下洗手间。”宋之砚说着,按住腰侧慢慢起身,一动起来,整个腹部都钝痛。 “之砚,你的腰怎么了?” “今天扭了一下。” 夏戈青一听也有点担心:“我看看,严重不严重?” “你确定要在这种场合看?”宋之砚苦笑:“没事,就是扭了一下,你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夏戈青这才作罢,看着他扶着腰慢慢往洗手间走去。等他出来的时候,似乎脸色更白了。 宋之砚没有预料到自己伤得这么厉害,当时撞击的时候感觉力度不是很大,但是刚才在洗手间见到那一片血红,他意识到自己得速战速决了。 他回到座位,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精緻盒子,打开来,是一条choker,黑色的皮质带子,黄金的项鍊坠,是一个篆字“青”字。 第42页 “给我定做的?”夏戈青兴奋的眼睛发亮。 “嗯,生日快乐!”说完,宋之砚凑近她,把项鍊帮她带好。他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她光滑的后颈,带好后,他顺势搂过她的脖子,嘴唇轻抚过她的额头。 “青青,你对我,就像你的名字,是戈壁滩上的青草。” 那人微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夏戈青听了腼腆的笑。此时手机震动,是夏戈青的一众老朋友,大家在酒吧,突然想起今天是她的生日,招唿她一起去泡吧。要是以往,夏戈青肯定乐此不疲,但是现在她有了宋之砚,本能的要拒接。宋之砚却在旁边小声说:“去吧,我陪你一起去。” 夏戈青有点吃惊,因为她没见过宋之砚喝酒,更不要提去酒吧。 “你确定?去见我的朋友?去酒吧?” 见宋之砚很坚决的点头,她才挎着那人兴奋的出门。 到了夏戈青常和朋友聚会的蓝调酒吧,一众狐朋狗友兴致勃勃的围观宋之砚。那人也不害羞,傻站着供人参观。 “行啊,青青,怪不得最近找你出来玩,你都不理我们了!”朋友们忿忿的说。 “找到比你好看的了,谁还要老看你?”夏戈青毫不留情面。 朋友们都知道她重色轻友,也见怪不怪了。大家海聊了一会儿,宋之砚并不插嘴,只是安静的听着。酒吧的乐队一直在演奏爵士乐,到了中场休息的时候,却见宋之砚走到台前,和老闆耳语了一会。很快老闆点头,他慢慢走到钢琴旁坐下,调整好麦克风,清咳了一声,看着夏戈青低沉的说了几个字:“青青,生日快乐!” 随着他手指飞舞,前奏响起。这是一首比夏戈青年龄还要大的老歌,louis armstrong的what a wonderful world i see trees of green, red roses too i see them bloom for me and you and i think to myself, what a wonderful world i see skies of blue and clouds of white the bright blessed day, the dark sacred night and i think to myself, what a wonderful world 这是一个一身病痛,面对着生活的不公,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爬起来的人。不管如何困苦,他从来没有停止用他那双纯粹的眼睛,观察着生活的美好,然后把它们记录在自己的画中。夏戈青觉得这首歌既是唱给她,也是宋之砚对自己的鼓励。不管此刻的境遇有多难,世界总归是美好的。 宋之砚一曲唱罢,酒吧里迴响着经久不息的掌声和口哨声。大家羡慕的眼光纷纷投向夏戈青,搞得她难得的害羞低头。 趁着朋友们和她打趣恭维的时候,宋之砚又按着腰去了一次洗手间。这一次出血量更大了。他弯腰趴在洗手池的檯面上,疼的微微颤抖。这种痛是阵发性的,一阵紧似一阵。他趁着痛的间隙,回到座位上。 “青青,我得先回去了。有点累了。” 夏戈青一听有点慌:“那咱们这就走。” “不用,大家正玩的高兴,我先走,你再玩一会儿。你喝酒了,我把车开走。你一会儿叫计程车回去。” 夏戈青虽然捨不得他自己回去,但是看朋友们的确没有散去的意思,自己不好先走。只得把车钥匙递给他。酒吧里灯光昏暗,她没看出来那人的脸色已白到透明。 出了酒吧,冷风一吹,这一次阵痛袭来的猝不及防。从前腹到后腰都痛不欲生。他使劲掐着左侧的腰腹,一步步挪到车上。车门关上,他再也忍不住,痛得缩成一团。 夏戈青在酒吧里,面对着灯红酒绿,却满眼都是那人的影子,她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爱玩爱闹,无忧无虑的人了。 宋之砚半小时前离开。夏戈青的简讯追过去,嘱咐他到了家给她简讯。酒吧离家里也就二十分钟车程,她却迟迟没有接到简讯。她开始忐忑不安。一个朋友因为开车没有喝酒,她央求朋友开车送她回家,虽然遭到了广大群众的声讨,但她就是心神不宁的想回家。 和朋友出了酒吧门,瑟缩着快步往车上走,她却远远看到自己的红色跑车还停在原地。 糟了!她心里暗道不好,穿着高跟鞋疯狂的奔跑起来。到了车窗前,果然,那人以一个很别扭的姿势侧身趴在方向盘上。他的脸朝向车窗,紧闭双眼,脸色白的瘆人。 “之砚,你怎么了?”她拉开车门叫他,很久很久都没有反应。 “他怎么睡在这了?”朋友不明就里。 夏戈青却知道他是晕过去了。她掏出手机,准备打急救电话。那人却在此时动了动手指。 “之砚,你哪里不舒服?” 宋之砚的眼睛明显无法对焦,他看着青青,怔忡了半天,想说什么,却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只是狠狠的杵着自己的左侧腰腹。 “腰疼,还是肚子疼?之砚,我送你去医院!”夏戈青决定不能再耽误,她嘱咐朋友帮忙,一起把宋之砚驾到后座上,朋友开车,朝骆闻工作的医院飞驰。夏戈青坐在他旁边,支撑着他全部重量,紧紧的搂着他,想让他暖和起来,让他不要抖的这么厉害。 “马上就到了,坚持一下。”夏戈青一边给他擦着冷汗一边说。 那人紧紧的抓住夏戈青的手,控制着不让自己再晕过去。他紧咬牙关,喉咙里不时漏出细碎的□□。 第43页 第25章 骆闻勒令宋之砚住院两周,但是到了第三天,他就先斩后奏回家了。 “反正在哪都是躺着,医院里太闹腾。从早上六点就有人来检查。还是回家好。”宋之砚躺在自己的床上,得意地对夏戈青说。 骆闻虽然气得跳脚,还是得去病房给他收拾烂摊子。夏戈青看着床上固执的人,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和社里请了一周的假。你这几天别想乱跑,我在家看着你。” 宋之砚本想趁夏戈青上班,就熘去画室,但夏戈青看的紧,他只得和关婕请了假。他只说是病了,没有提受伤的事。关婕告诉他朴杰已经和他们解约。她一再要求去家里看望宋之砚,却被婉拒。从小到大,关切和同情的目光他看了太多,这种形式上的探望,他能躲就躲。 夏戈青也知道宋之砚这个习惯,每次他生病,只有骆闻来探病,从来没见其他人拜访过。这天夏戈青进门,却意外的听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之砚,阿姨这次从美国回来,要在b市定居。有什么困难一定要来找我!” “好,谭姨,您放心。” “这几年没见,你又瘦的厉害,阿姨盼着你的身体什么时候能好起来。”那声音竟然有哽咽。 “您别担心,这次只是意外受伤,养几天就好了。等我能出门了,去看您。” 此时两人都发现了站在门口的青青。 “这是我女朋友,夏戈青。她住在楼上。” 那被称为谭姨的人赶忙起身拉过夏戈青的双手:“太好了,姑娘,帮我照顾好之砚。他太不容易了。”这是一个五十多岁,妆容一丝不乱的优雅妇人。夏戈青在她眼里看到了闪烁的泪光。 大家又寒暄了几句,谭姨起身告辞。 “这阿姨是谁呀?气质真好!” “她是我妈以前最好的朋友,后来去美国定居。最近刚刚因为工作被派回来。做一个化妆品的中国总代。”宋之砚刚才坐在客厅里,此时托着腰慢慢起身,疲惫的往卧室走。他今天感觉不好。不知道为什么,从中午开始发热,左腹又开始隐隐作痛。 夏戈青却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哪个化妆品?我最近被分到了gg业务组,正好负责化妆品客户。” “好像是倩兰。不太确定。化妆品的事我不熟。” 夏戈青一听兴奋得差点跳起来:“真的?我们正和倩兰的gg代理做斗争呢!如果能争取到最终客户的同意,能拿下一个大单呢!” 宋之砚走到床边坐下,左手按着腹部皱眉:“青青,我不舒服。不想说这个。大单的事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要是拿下这个单子,年底会有一大笔奖金呢!”夏戈青以为他只是单纯的迴避这话题。 “不要有这种想法。我不会牵这个线。要做生意就光明正大的做,不要想这种歪门邪道。”他躺下来,蜷着身子,瑟缩在被子里,觉得遍体生寒。 “你这是什么榆木脑袋?现在做生意不都是靠关系吗?我爸妈的公司,要是不靠拉关系,早喝西北风了。”夏戈青觉得他不可理喻。父母的gg公司当年就是靠攀上一家大型企业才发家。在这一行里,关系实在比实力重要。 宋之砚越来难受,他在被子下面反覆摩挲着火辣辣的腰腹:“对别人正常,在我这行不通。青青,你知道做这种事的后果吗?害人害己!”当年他的父母就是为了他铤而走险,企图依靠关/系挣钱,最后连命都搭上了。 夏戈青还是不依不饶:“有钱不赚?就让机会白白熘掉?” “青青,你就这么缺钱吗?” “不是我缺钱,明明是你缺钱!”在气头上的女孩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宋之砚从床上坐起来,冷冷的看着站在门口的她:“我早就说过,我就是一片沼泽地。我不想你陷进来。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不需要别人的钱!”说完又躺回去,背朝着夏戈青不再出声。 “宋之砚,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夏戈青的眼光也瞬间冷下来,她丢下一句话,迅速转身大力摔门离开。 宋之砚躺在床上,随着这一声巨响,身体里像被火刀划过,他紧紧咬着牙关。他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当初父母为了自己一错再错。现在夏戈青也为了自己不顾原则。父母去世后,无数个夜晚,他自责的无法入眠,他觉得自己是一切痛苦的源头。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夏戈青再犯同样的错误。 夏戈青先气沖沖的跑回三楼,无奈在家里仍是坐卧不安。此时有人正在朋友圈里招唿人去蹦迪。她立刻响应。翻箱倒柜找出自己好久不穿的时髦装扮,妥妥的画了一个热辣的妆容,踩上高跟鞋,拎上亮闪闪的小包出门。 迪厅里还是一如既往的人挤人。夏戈青在舞池中央尽情发泄。她勐然发现,自己竟然有一年多没来了。都是因为那人。她觉得自己已经付出了全部,爱心、包容、时间,可是他刚才那句分明是在赶自己走。她夏戈青什么时候为钱发过愁,何必这样低三下四的去求别人。自己一片冰心,人家却要跟你讲原则。她突然觉得自己的付出实在可笑。 远处朋友们见她跳的太久,明显有无名火。赶紧招唿她下场休息。她浑身是汗,大口的喝着朋友递过来的冰镇饮料。 第44页 “青青,你的手机在震。” 夏戈青赶紧翻出来查看。是那人打来的,在这之前,还有好几个未接电话。 “青青,你在哪?” “迪厅。” “哦,我看你不在家,有点担心。那你好好玩,注意安全。”宋之砚入夜之后就起了高烧。全身骨头里渗出的疼痛,慢慢掩盖了腹部的灼痛。他瑟缩着上楼去敲门,见夏戈青不在,有些担心。“还有,青青。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有的事情,咱们不能碰。” 夏戈青这边音乐震天响,她没有完全听清宋之砚的话,有些不耐烦的说:“好了我知道了。你早点休息吧!我不会再提这事了。”说完就挂了电话。夏戈青一直玩到深夜三点,才兴味索然的开车回家。停车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的抬头看二楼的窗户。那人一个多小时前又打了几次电话,迪厅里太吵,她没有听到。此时她以为那人早就入睡了,却看见他卧室窗户里透出的黄色灯光。夏戈青甩甩头,决定先冷却一下,径直上楼,但是路过二楼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掏出钥匙开门。她捨不得和他争执,捨不得让他一个人辗转难眠,这是他们俩认识以来争吵最激烈的一次,在迪厅里的疯狂,丝毫没有减轻自己的心痛。 打开门,穿过客厅,那人的卧室门半开着,里面透出灯光。她掂着脚走过去。一进门,却闻到一股酸味。低头一看,地上竟然是呕吐物。此时离得近了,才听到那人痛苦的唿吸声。冲到床边,还没触碰到他,就可以感受到他的热度。摸他的额头,温度烫到不可思议。 那人还有意识,伸出细瘦而滚烫的手,抓住夏戈青的手腕:“青……” “之砚,是我。你怎么烧的这么高?”夏戈青把他抱起来,感受到他骇人的温度。 “能起来吗?我们需要去医院。”她开始试图给他披上衣服,那人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一个劲的往下滑。 “青……我好难过!”这是宋之砚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他以前不管病的多重,从来没和夏戈青说过他难受。此刻不知是身体的难受,还是心里的痛,让他终于无法承受下去。 急救室门外,骆闻有一股邪火需要发泄,面前穿着七寸高跟鞋,带着硕大耳环,画着浓妆的夏戈青是个很好的目标。 “感染得这么厉害,败血症!烧到40度。为什么现在才送来?” 夏戈青无言以对。她不能告诉他自己在舞池里没有听到那人打的电话。她不能告诉他宋之砚中午的时候就说自己不舒服。 她抬起哭花了妆的脸,望着骆闻说:“怎么会是败血症?他不是已经快好了吗?” “他这样的抵抗力,什么併发症都是有可能的。他快好了?他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好过?你知不知道他每走一步路都比别人辛苦?” 混合了睫毛膏的眼泪再一次滚落:“那现在怎么办?他脱离危险了吗?”刚才宋之砚被下了病危通知书,但是他除了墨墨没有亲人,又通知给谁看? 骆闻颓然低下头,双手撑在膝盖上,把脸埋在手之间。他此时不是医生,只是一个忐忑等在抢救室门口的长辈。 “过了今夜,看他能不能闯过这关吧!” “他醒了,在找你。”骆闻面无表情的对icu门外的夏戈青说。 姑娘迅速起身,推开病房门时却有一瞬的犹豫。骆闻看在眼里,微不可闻的嘆气。 病床上的人被五花八门的管线仪器环绕着,颦眉紧闭双眼,带着氧气艰难的唿吸。听到开门的声音,才微微侧头,努力的睁开眼。那眼睛里布满血丝,暗淡无光。 夏戈青坐在床旁的椅子上。一手握住他骨节分明的手。一手抚摸他的额头,仍是一片滚烫。 “很难受是不是?”看那人紧簇的眉头和粗重的唿吸,夏戈青压低声音,生怕惊碎了这玻璃人。 那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摇头。 “之砚,我想通了。“她伏在他耳边说,“你有你的原则,我同意。如果你不坚持那原则,可能就不是我爱的宋之砚了。我不会再去触碰底线。放心,快点好起来好吗?我很害怕。” 宋之砚看着青青哭花的脸,心里早没有半点埋怨。他本就只是担心,担心夏戈青走他父母的老路。如今她向自己保证不触碰底线,终于安心。 他用尽力气点头,眼皮似有千斤重,闭上又睁开,如此循环往復。夏戈青抚摸他的脸颊:“困了就睡吧。我陪着你。” 宋之砚这才放心合上眼,又昏昏沉沉睡去。 这一夜又是惊险的一夜,高热和出血让所有人都精神紧绷。夏戈青进去看了他两次,发着高烧的他断断续续的呓语。 “爸,不要……!” “妈,别哭。” “青青,回来!” 他反反覆覆的说这几句话。夏戈青无法把其中的缘由串/联起来。但她听出这人心里的苦。 抗生素在第二天开始起效。虽然他清醒的时间很少,但体温慢慢下降,终于睡得踏实些了。 第26章 夏戈青在普通病房见到完全清醒的宋之砚,已经是三天之后了。仔细端详那人,经过这场大病,他深邃的眼睛凹陷下去,失了往日的神采。隔着被子抚摸他,都能感受到他嶙峋的骨架。这一次他元气大伤,即使想要提前出院,也有心无力了。 第45页 “墨墨周末要回来了,我去接她来看你好不好?”夏戈青给他餵了水,用纸巾小心擦去他嘴边的水迹,又把润唇膏抹在他因高烧而干裂的嘴唇上。 “青青,帮我个忙,你回家去和墨墨呆两天,就说我出差了,好不好?” “你病成这样,我怎么放心回去。再说,真的不告诉墨墨吗?她是不是不知道你贫血的事。墨墨十三岁了,有些事情,该让她知道了?” “墨墨是个心重的孩子,再等几年吧。现在告诉了她,只是凭空让她担心,有什么益处呢?” 夏戈青最后还是捨不得离开医院,她与宋之砚商量的结果是把墨墨送到骆闻家,她继续留下照顾。 周一开始夏戈青销假上班,宋之砚这次很乖,在医院住到体温恢復正常,出血完全止住。出院的日子,走出住院大楼,他才勐然发现已是萧瑟的初冬。这一年又快过去了。 关婕见到回来上班的宋之砚时,被他憔悴的样子吓了一跳。她隐隐觉得宋之砚的病和朴杰的动粗有关,但是追问了他几次,他都否认。好在朴杰已经离开,也算给宋之砚一个交代。画室的其他画家知道了朴杰离开的缘由,一些画作被作者偷偷撤下,关婕这才意识到,坚守原创在这大环境下有多难。 回归的宋之砚虽然体力不济,但依然是耕耘不辍,画作接二连三的被人相中。他本就在圈子里有些名气,现在经过包装推广,愈发被市场认可。十二月的时候,甚至有经销商点名要定购他的画。 宋之砚做设计时是出了名的快手,但是画起画来却是慢工出细活。一幅作品从构思到打草稿,再到细化,每个环节都不马虎。有的时候画作都快完成了,他自己不满意,还会毁了重画。关婕看着被毁了的画,好像花花绿绿的纸/钞被烧了似的,心疼得厉害。可是为了彰显自己对艺术一丝不苟的态度,还得咬着牙关叫好,几乎要出内伤。 夏戈青现在已经不太担心他的经济状况。加入关婕的画室这段时间,随着画作的售出,他的收入慢慢有了保障。只是这人似乎完全没有理财观念,墨墨的芭蕾练功服小了,他挑最贵的样式每个颜色买一件。夏戈青屋里的落地灯坏了,他拎回来一个什么义大利名师设计的限量版,要三千块。淘宝上明明两百块就可以买一个仿制的。圣诞节他预定了旋转餐厅的自助餐,问题是他自己的肠胃只能喝点汤。 表面上大手大脚的人,却也有吝啬的时候。自从入冬以来,宋之砚的验血指标一直不好。咳嗽不断,气虚得厉害,还多了心悸的毛病,有时候输血也缓解不了。 骆闻知道他该打排铁针了,又怕他反应太大,这事拖了好久。骆闻劝了他好几次开始吃排铁的药,省的每次打针那么受罪。他始终不置可否。 骆闻採取迂迴战术,偷偷告诉夏戈青,她直接拎回来三个月的排铁药。为了这事,宋之砚和她闹了好几天别扭。说她是药物绑架,逼着他产生药物依赖。 这天宋之砚被关婕叫到办公室。她一直力劝他选一幅作品提交给全国联展。宋之砚没有同意。上一次朴杰说他告状的目的不单纯,这人就记在心里,对参加联展的事避讳不及,生怕做实巧取豪夺的名声。 关婕在宋之砚这碰了软钉子,开始下逐客令。“之砚,那你回去忙吧。我一会儿有个重要客人来访。” 宋之砚起身告辞,快到门口的时候,那重要客人已经在门外。 “李校长。”关婕赶紧迎出门外。 “小砚!”那李校长却惊喜的叫宋之砚。 “李叔叔,好久不见!”宋之砚的手被李校长握住,赶紧打招唿。 关婕有点意外:“之砚,你认识李校长?” 宋之砚点头:“嗯,我爸原来在美院当老师,和李叔叔是同事。我们过去住一个楼。” 关婕心里暗道这个宋之砚隐藏太深。她好不容易攀上的美院副院长,竟然和他怎么熟。 那李院长好像怕宋之砚逃跑似的,还是拉着他的手不放:“小砚,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身体好些没有?”他见宋之砚抬头介意的看关婕,立刻意识到不应该在这谈论这问题,赶紧岔开话题:“小砚,你在楼下等我一下。我和关女士谈完事,叔叔和你出去喝杯茶。” 他又转头看关婕:“关女士,可以吗?太久不见,我借小砚点时间叙叙旧。” 关婕哪敢不答应,忙不迭的点头。这李渊校长是她好不容易请来的佛,还要利用他的名头给自己的画室做宣传呢。 宋之砚见李渊进了关婕的房间,转头回去收拾东西。然后慢慢走到楼下等李渊。他认识他的车,原来那辆车就停在自己家楼下,他爸爸还和他一起坐过几次。 天气冷咧而干燥,他掩唇咳了几声,紧了紧围巾和领口,靠在车门上,眯起眼睛,抬头享受着阳光。 李渊想着宋之砚在楼下等他,很快敷衍了关婕下楼来。拉上宋之砚上车,来到了一处清净的茶馆。 两人落座,他又一次仔细端详宋之砚,他已经不是记忆里那青涩的男孩,外貌完美的继承了父母的优点,只是病态的苍白瘦弱。 “小砚,你当年也不告诉我们一声,悄悄地卖了房子,带着墨墨搬走。你阿姨每次路过你家楼下,都唉声嘆气。我们都很惦记你们兄妹俩。” 第46页 宋之砚低下头,不让李渊看到他眼里的泪光。他知道李渊和父亲的情谊。 “你爸这一走都五年了。墨墨都成大姑娘了吧?” “嗯,快十三岁了。” “小砚,你打听过没有,什么年纪能捐骨髓?墨墨是不是快够年纪了?” 宋之砚勐的抬起头:“李叔叔,我没想过,也没去打听过。这对墨墨不公平。” “可是你的病,不做配型怎么办?当初你爸把墨墨抱回来。只有我们几个好朋友知道。你爸是抱着孤注一掷的想法才留下她的。” 宋之砚无法接受这种观念:“墨墨她,就是我妹妹。我爸怎么想,我不确定,但是我没有别的想法。她是我亲妹妹。” 李渊嘆了口气:“是呀,她是你唯一的亲人了。我们几个老哥们,每次想起你爸妈来,心里都像堵了大石头。从小我和你爸,还有骆闻,和傅琰,我们四个是最好的朋友。有一次我们四个去八一湖游泳,骆闻和傅琰被水草缠住了,是你爸把他俩拼命拉上来的。我去叫人。我们是过命的交情。你骆闻叔叔后来转了血液科,多多少少是为了你。你傅琰叔叔学了通信,当了通信公司老总,五年前的那次牢狱之灾让他元气大伤。现在他出来了,只有我偶尔去看看他。每次见他,他都说,你爸的死是他连累的。我劝了他多少次,这事已经结了,千万不要再提起。” “叔叔,您要是见到傅琰叔叔,帮我问候他吧。我很想他,可是没办法去看他。”宋之砚双手捧着面前的茶杯,眼里有无尽的哀伤。 “小砚,你卖房子,是不是因为介意这件事。当年你爸开设计室,在学校里是有些风言风语。后来傅琰出事,也有人把你爸的死和他瞎联繫。但是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事,你管他那么多干嘛?你这连我也不联繫了?” 宋之砚喝了一口水,勾起了咳嗽,咳了半天才勉强忍住:“叔叔,对不起。我爸去世得突然,流言又太多,我只是不想牵扯太多人。” 李渊虽然说那些传闻是捕风捉影,但是宋之砚自己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实情。他爸妈去世后,整理遗产期间,他发现自己的父亲是一家设计公司的法人。这个设计室表面上为一家gg公司提供外包服务,实际上这家gg公司服务的对象只有一个,就是傅琰的通信公司。傅琰在五年前被人举报贪/腐问题配合/调查,没多久后宋之砚的父母在美国出了车祸。这条利益链断裂,案子不了了之。傅琰很快洗清罪名,但已经无法官復原职。宋之砚不能确定父母在生前是否接受过利益/输送,因为那家工作室到后来只是空壳,没有任何资产。父母的个人帐上也所剩无几。但是那么多年来,自己看病和上学的钱从哪来的,始终是个问号。 想到这些往事,宋之砚觉得心里一阵阵发紧,脸色又苍白了几分。李渊见了、拍了拍他肩膀:“小砚,伤心事咱们不提了。我看你这几年都瘦脱型了。一定很辛苦。我要是不想在画室干了,回来考美院的研究生,我自己就可以带你。你的专业能力叔叔知道,如果你不生病,在这一行里一定前途无量。等你毕了业当个老师,稳定得多。比你这样自己奔波强。你的身体这样,又要照顾墨墨,会拖垮你的。” “嗯,谢谢您李叔叔。生活没有如果。我自己要学着接受“嗯,谢谢您李叔叔。生活没有如果。我自己要学着接受现实。我没有太高期望,只想把墨墨养大。我现在在画室的工作还不错。不用坐班,时间灵活。墨墨也挺好的。您放心。” 和李渊告别出来的宋之砚,一个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走。他已经很久都不敢揭开这个伤疤了。当年父母的车祸,当地警方调查了很久,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有目击者提供线索,说车子坠海之前,车上的两个人激烈争吵,有了肢体/冲突。这在他的父母身上也没有什么稀奇。自从墨墨被抱回来之后,两人的感情不復从前。宋之砚曾经多次见过他们激烈争吵。傅琰被抓后,他们的关系尤其糟糕。他的母亲责怪这事由他父亲而起。傅琰的妻子,是他母亲的表妹。两家关系如此密切,一荣具荣,一损具损。 无论如何,两个人共同葬身大海,傅琰的案子尘埃落定。这件事从根源上就是错的,最终一定会误入歧途。宋之砚虽然不是始作俑者,但一切因他而起,如今的苦难也落在他身上,也许这就是宿命吧。 第27章 元旦过后,宋之砚给自己制定了新年计划,其中第一件,也是最重要的,就是解决墨墨的户口问题。墨墨出生时,按规定孩子的户口必须随母亲一方,这也是她落户在h市的原因。前几年有了新政策,孩子也可以随父亲落户。但是宋之砚的父亲已经去世,为已经很难办的事情,更增加了难度。 他联繫了自己落户的派出所,託了熟人,管事的人让他带着材料去研究一下。墨墨的情况特殊,可能需要特事特办。 早上夏戈青下楼来。他俩虽然不再一起上班了,但是夏戈青不放心他的身体,每天上班前都来查岗。青青进了屋,冲着里屋喊他。那人只是答应,却没出来。 “之砚,你吃早饭了吗?我买了包子,给你留几个吧?” 宋之砚从卧室的卫生间里含煳的应着。夏戈青不好进去查看,就在外面等他。 第47页 “之砚,我要迟到了。你怎么这么久,那我先走了?”夏戈青有点着急,现在早高峰堵车太厉害。 宋之砚这次却没回答。夏戈青有点不放心,来到洗手间门口。 “你怎么了?我进去了?” 此时门却打开了,宋之砚用手捂着鼻子站在门口。手里的纸巾全染红了。 “怎么回事?流血了!” 宋之砚脸色很差,却摇头说:“没事。应该可以止住。”说着又抬头,使劲按住一侧的鼻子。 “流了多久了?”夏戈青不知出血量是多少。 宋之砚明显是头晕,闭着眼睛摆摆手:“一个多小时。已经好多了。” “我送你去医院吧?这样不行。” “我今天还有事要办。我有经验,应该可以止住。”他一边说,一边打开水龙头,拍打额头,再把新流下来的血沖走。夏戈青就这样看他不断重复这几个动作,又过了一个多小时,血才慢慢止住。和红色的血迹相比,他的脸已经没有一丝颜色。 他走到沙发前跌坐下来,头仰靠在靠背上,一只手放在额头上闭眼休息。可是没过一会儿、又捂着嘴挣扎着起来。 “你别动!要吐是不是?”夏戈青知道他头晕的时候会想吐,赶紧拿了一个搪瓷盆来。 宋之砚几乎等不及,俯身冲着盆里“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夏戈青要不是有经验,知道那是流到胃里的鼻血,肯定会被吓死。几口血之后,他又一股脑把早饭都吐出来。 “今天别出门了。休息一天吧!”看着漱口后再次颦眉躺回靠背上的宋之砚,夏戈青仔细嘱咐。 宋之砚没力气回应,只是拍拍她的手,点点头。 夏戈青已经迟到了,虽是不放心,但也只得拿起书包奔下楼。见她离开,宋之砚撑着沙发扶手站起身,走到柜子边,拿出早上要服的一大把的药,就着水服下。回到沙发上,捂着胃窝在角落,低头抿唇忍耐,一动都不敢动。过了半晌,确定不会把药吐出来,才缓缓起身,穿好外套。临出门时,他又折回来,犹豫了一下,取了一盒前几天买好的进口巧克力。他宋之砚如此清高,此刻为了墨墨的户口问题,也不能免了送礼的俗。他看看手里的巧克力,无声的嘆息,转身出门。 派出所的老民警态度很和蔼,他听了宋之砚介绍的情况,认为这事虽有难度,但不是不可能。 “小宋,按理说你父亲已经去世,你妹妹随他落户的事就办不了了。但是你家的情况也确实特殊。孩子这么多年没有本地户口,上学、看病都不方便。而且她妈妈也没有抚养她,让她落户在这里也是合理要求。要想办成这件事,你得准备几样东西。” 宋之砚听了赶紧拿出纸笔,怕遗漏了。 “首先需要你父亲的死亡证明。” 宋之砚点头,这个他已准备好。 “其次要证明你爸和你妹妹的关系。我们需要亲子关系公证。” 宋之砚赶紧追问:“怎么办这亲子关系公证呢?” 老民警咂了一口玻璃瓶子里的浓茶接着说:“公证的事,是按照公证处的要求,我这说的不权威。但是我觉得怎么也得要出生证吧。出生证上写了父亲母亲名字的。如果实在找不到出生证,可能去你父亲的单位开证明也行。” 宋之砚捏了捏额角,这两个东西他似乎都没办法拿到。 “这就是说没有亲子关系证明,这事就办不了了?” “没戏!肯定没戏!”老民警摇头。他想了想又接着说:“还有一个东西也得要,就是她现在户口的转出证明。当地派出所能办。” 宋之砚把纸笔收好,通过今天了解的信息,看来他必须去一趟h城了。 从派出所出来,宋之砚走到街角的小吃店。他头晕目眩,想要坐下来歇歇。早餐都吐了,他知道现在应该吃点东西。实在没胃口,就凑合买了碗小米粥。几口热粥滑进胃里,一直闷痛的胃稍稍舒服些,但心里还是堵了一块石头。户口的事困难重重,他需要重新理出思路,尽快安排行程。 回家的路上,他又顺路去了趟公证处,印证了老民警的话。他必须拿到墨墨的出生证,否则这件事将毫无希望。 夏戈青下班回来时,已经将近七点。她早上迟到了,下午加班就不好意思再拒绝。上到二楼,用钥匙开门。屋里一片寂静,只有餐厅亮了一盏灯。昏黄的灯下,桌上有一张纸条。 宋之砚有个可爱的习惯,他留的便条,很少写字,都用漫画表达。今天的便条上画了一个盘子,里面是冒着热气的义大利面。旁边是个箭头,箭头边画着微波炉。 按照漫画指引,夏戈青很快在微波炉里找到了还微热的面。她没有急着吃,而是走向宋之砚的卧室。屋里已经关了灯。墙角有一盏小夜灯。透过若有似无的灯光, 按照漫画指引,夏戈青很快在微波炉里找到了还微热的面。她没有急着吃,而是走向宋之砚的卧室。屋里已经关了灯。墙角有一盏小夜灯。透过若有似无的灯光,她看到床上那人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头。夏戈青走过去,在床边蹲下来,离近了,听到他清浅而有节奏的唿吸。 青青伸出手,触摸他的额头,他有的时候晚上会低烧。今天看起来似乎还好,额头上的皮肤冰凉而干燥。 第48页 这一摸,那人微微一动。他又往被子里缩了缩,然后轻皱眉头,慢慢睁开眼睛。 “怎么这么早就睡了?”夏戈青见他已醒来,干脆继续抚摸他的脸颊。 他还没有彻底醒来,黑暗中能看到他的眼里有淡淡水光。眼神是一片温柔,还有盈盈笑意。 “有点累了,就睡着了。” 夏戈青其实知道他多半是不舒服,但他不愿意提,也就无需印证,“嗯,那也好。踏实睡吧。我吃了面就回去了。” 宋之砚点头,却拉了青青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青青,我明天要去一趟外地,不知周末能不能赶回来。要是回不来,能帮我照看一下墨墨吗?” “这大冷天的,你去哪呀?” “h城。” 夏戈青有点意外:“那么冷的地方。你这咳嗽一直没好利索呢。” “就两三天就回来了。” “能告诉我为什么去吗?” 宋之砚有点犹豫,停顿了一下才说:“是家里的事,很重要。必须我去。” 夏戈青见他不愿意提及细节,也就没再多问,但心里还有一百个不放心:“等我和社里请假,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宋之砚却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说:“我买了明天的车票。有点急。我保证事情办完,很快回来。” 青青撅起嘴,俯身隔着被子抱住他:“哼,都不带我去!” 宋之砚把两只胳膊都从被子里伸出来,轻抚青青的后背:“别生气,等春天暖和了,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宋之砚在黑暗中不断的用自己清凉的唇亲吻青青的眉毛和眼窝。祈祷着墨墨的户口能够解决,这样自己就不用撑的这么勉强。青青也不用那么担心。 青青和他在一起后,承受了太多压力。他宋之砚註定无法逃离这些磨难,但青青本是旁观者,却被无端的拉进来。他心中的愧疚始终挥之不去。不知不觉中,让他觉得亏欠的,从墨墨一个人,又增加了青青。他只想拼劲毕生力量去补偿她们。 第28章 这是宋之砚第一次来h城。他到达的时候已是傍晚。清早就出门赶路的他精疲力尽。计程车停在快捷酒店门前。下车来,脚踩在松软的雪地上,让他突然想起在罗德岛上学的日子。那里处于东岸的雪带,冬天的早上,经常起床后会发现连大门都被积雪挡住了。同学们会兴奋的在网络上奔走相告,学校停课了。男生们会在下雪天拿出啤酒消遣无所事事的一天。他虽然不能喝酒,但也会被那种轻松的气氛感染。他的很多得意之作,都是在下雪天构思出来的。 自从回到国内,已经很少见到那样肆意的雪了。在美国上学的三年固然是一生美好的回忆。但他有时也想,如果当年自己不那么任性,只是选择国内的美院,父母的负担会轻得多。也许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他因为自幼生病。父母很少对他提出的要求说不,而对于他,他们也从来不曾给他任何压力,只要宋之砚高兴就好。 造物主有时喜欢开玩笑,宋之砚从小即使隔三差五的休学,成绩却从来都很好。上了美院附中之后,专业成绩更是出类拔萃。拿到罗德岛的录取通知书时,父亲真的是惊喜又自豪。但是等到了缴纳学费的时候,一向不善于理财的艺术家才发现积蓄捉襟见肘。于是后面几年父亲开始拼命挣钱,直到他的好友傅琰东窗事发。 宋之砚自己说过,生活没有如果。一切已经发生,一切已经结束了。他这几年都在疲于奔命,一直被生活推着往前走,那不如就往前看吧。 他跺了跺脚上的雪,抬起头望着被雪地映衬成橘黄色的天,任由雪花无声的落在自己的睫毛上、鼻尖上。他甚至能听到雪花在棉衣上融化的沙沙声。 街对面就是省文工团。墨墨的户口所在地。他不知道十三年前,他的父亲和墨墨的妈妈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以他的立场,本应该不希望他们之间有感情,可是从墨墨的角度,他不希望妹妹的出生完全没有情感因素,是另有目的的产物,这对一个生命太不尊重了。 他抖抖身上的雪花,提着简单的行李步入旅店。入住的时候特意管服务员多要了一条被子。北国之乡,天寒地冻。他肩负重任,要尽量不在这里病倒。 第二天一早,他就奔赴文工团的户籍管理科。这科室本是闲职,负责的大姐正在嗑瓜子,听他说了来意,本要求他预约之后再来。宋之砚好说歹说,一再强调自己特意从外地过来,急着回去。大姐看他气虚面白,确实可怜见,才不太情愿的进了资料室。 “你要找宋之墨的户口是吧?正巧,我们一直想联繫她本人或家属呢。她的户口孤零零的就她自己。以前和她一个户口本上的人已经註销了。”大姐一边拿着落了土的档案往外走,一边说。 宋之砚以为自己听错了:“您说什么?她妈妈的户口註销了?”宋之砚给父母註销过户口,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这不是写着呢,你看看。”大姐把一张卡片递给他,上面写道:王艺,宋之墨之母。六年前註销户口,原因是出国定居。 宋之砚松了口气。他虽然从来没见过这个女人,但她毕竟是墨墨的妈妈。她还在世,对墨墨是好事。 第49页 “小伙子,你要是能有地方接受宋之墨的户口最好。她妈妈早就离开文工团了,她一个人的户口落在这,不合规定。” 宋之砚当然想把户口转走,问题是b城没有亲子关系证明,不会接收。现在墨墨的妈妈出国了。他去哪找她的出生证呀? “您能帮我看看王艺的住址吗?我想找到她本人,要些证明材料,才能把户口转走。”大姐倒是挺配合,把旧的户籍资料给他看,上面有个地址。就是文工团的宿舍。 宋之砚抄了地址,千恩万谢的出门。沿路找寻那宿舍楼。昨夜的雪下的很大。树上的枯枝上落了半寸厚的洁白。在阳光下晶莹发亮。景色虽美,但宋之砚走在雪地上,一步一滑格外吃力。没走多久,就喘得厉害,呛了冷风,开始勐咳。 路上没有可以坐下歇脚的地方,绿化带里的长椅都被雪覆盖了。但他虚得厉害,在晕倒还是弄一身湿两害里,他选择了后者。临出门时,他翻出了上大学时的防寒服,穿在身上,竟然又大了一号。好在衣服防水又防风,此时帮了大忙。 歇过了这阵眩晕,他又接连找了两、三个人问路,才找到那栋旧宿舍楼。 红砖砌成的旧时筒子楼,到处都是烟火味。他按照地址爬上楼,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那门前敲门。 门里一片寂静。但是门口有今年新储存的大白菜,想必屋里有住户。此时门口走过一个邻居。 “请问,这家里有人住吗?” 邻居大妈用犹豫的阳光看他,但见他文文弱弱的,不像坏人,才答道:“有呀!” “请问住的人是叫王艺吗?” “王艺呀!她早就不在团里了,得有七八年了。嫁到国外去喽!” 宋之砚吃了一惊,但脸上没有显露出来:“那这里住着的是她什么人呢?” “是她妈。一个人住,也挺孤单的。” 宋之砚听了喜出望外,如果是墨墨的外婆住在这里,也许她会有墨墨的出生证呢。” 邻居大妈走了后,宋之砚索性站在门口等。刚才爬上来的时候一身汗,此时一站定,就觉得浑身冰冷了。他这才注意到,刚才赶路,里面的衣服都湿透了。这一等就到了下午,宋之砚中间去附近找了个小吃店胡乱吃了些东西,再回来敲门时、终于有人应门。 “请问您是王艺的母亲吗?”开门的是一个六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女子。见她狐疑的点头,他接着说:“我是宋之墨的哥哥,有重要的事找您。” “宋之墨?”那女子似乎一时反应不过来。 “就是墨墨,王艺是她的妈妈。” 墨墨的外婆听了惊得睁大了眼睛,一时说不出话。 “我来是想给墨墨转户口的。她的户口还在这里,我想转到b城去。” “你爸不是早就把她抱走了了吗?她的事我不管!当初生她我都不知道!”说着她就要关门。 宋之砚本能的挡住了门:“您听我说,墨墨她长大了,没有户口怎么在b城生活?” “不关我的事,现在想起找我来了。当初怎么欺骗人家感情,又抢人家的孩子的!”说完,门被啪的一声关上。无论宋之砚再怎么敲,她也不再应门了。 宋之砚踩着湿滑的雪地、走回酒店。心里的失望,让身体的承受力更加薄弱。他一进门就把自己摔在床上。头深深的埋在被子里,无助的喘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是他知道不能就这么放弃。 第二天,他拎了点心水果上门。曾经不食人间烟火的他,对送礼不在行,点心水果是他能想到的最合适的方案了。歌舞团里计程车不许进,他拎着大包小包又按原路走了一次。 h城室内的暖气烧的很旺,好处是睡觉的时候很暖和,坏处是早上起床嗓子干疼。他的咳嗽本就没好,这一下咳得更凶。 这一次敲门后很快有人应。看到又是宋之砚,墨墨外婆的脸一下子就拉下来:“怎么你又来纠缠?我不是说过我们不管吗。” 宋之砚用点心盒子顶住门,气息还没喘匀,断断续续的说:“阿姨,我知道……墨墨的出生……以及后来被带走,我父亲……有不近人情的地方。但是我父亲五年前去世了。是时候结束上一代的恩怨了。墨墨十三岁了。她长大了!她需要正常的生活。我……恳求您。她的户口需要出生证明。需要证明她是我父亲的孩子。她需要……” 不等他说完,门却又被一次无情的关上。 宋之砚的轴劲也上来了。他用拳头一边砸门一边说:“你怎么说也是墨墨的外婆,她的未来你就一点都不关心吗?” 他喊了一阵,左邻右舍都开门查看,然后又都避之不及的赶紧关门,估计是怕寻仇来的。他也不再顾及面子,一下子坐在楼梯口。缩在大衣里专心咳嗽。 门里的人听着一阵紧似一阵的咳嗽声,就能判断出宋之砚还在门外困守。邻居大姐都忍不住开门出来说:“小伙子,你还是先去医院吧!这咳嗽得我们都没法休息呀!你再不走我们要报警了。” 宋之砚一直等到夜幕降临。走出楼门,不管他怎么缩紧,也挡不住彻骨的寒冷。咳了太久,从嗓子到气管都火辣辣的疼。 第50页 当天夜里,不出意料他开始发烧。他有随身的感冒药和退烧药。好歹是多喝了些水,又吃了药,感觉应该能再挺一天。 第29章 隔天早上,他杀奔照片沖印店。把手机里存的墨墨的照片,从小到大沖印了上百张。拿着这些照片,又杀奔老地方。到了门前,他没有敲门去、只是留下了照片和一封信。他已不抱什么希望。即使拿不到出生证,让墨墨的外婆看看自己的外孙女,也是好的。 因为发了一夜烧,走回去的路上,他已经力竭,觉得脚上穿的鞋有千斤重,完全迈不动腿。他不记得中间停下来休息了多少次。唯一记得的是在第一次来时坐的椅子上又呆坐了好久好久。 这天夜间,他咳得几乎一夜睡不了觉。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了,每咳一下都振得生疼。他使尽了浑身力气,把堵在胸口的那口痰咳出来,但黑暗中那熟悉的铁锈味道让他不安。打开灯查看手心的纸巾,果然一片暗红。看来,明天他只能放弃,尽快回家了。 第二天到中午,他的体温才稍稍退下来些,勉强爬起来定火车票,然后收拾行李。此行看来是毫无结果。连墨墨妈妈的面也没见到,唯一见到的外婆还不认墨墨这个外孙女。骨肉分离,血亲难认,他从心里替妹妹伤心难过。幸好妹妹对一切都不知情,自己能做的只有全身心的补偿妹妹。 他按了按火辣辣的胸口,提起行李准备出门。开门的一瞬,电话铃却响起,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是宋之砚吗?我是墨墨的姥姥。” 宋之砚是一路小跑着回到那栋筒子楼下的,墨墨外婆打电话让他过来,说有话要跟他说。兴奋让他忘记了头晕难受,一分钟都没敢耽误,生怕她又反悔,不再见他。 坐在墨墨外婆的客厅里,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沙发的对面有几张舞台照,还有一张放大的半身照。那是一个优雅而有魅力的女人。墨墨有着和她一样的鼻子和下颌曲线。 “这是墨墨的妈妈吗?”他指着那张照片问外婆。 外婆只嗯了一声,似乎不愿谈起。宋之砚本能的想问起当年发生在爸爸和她之间的事,但是看外婆的态度,似乎不应该谈起伤心事。 “墨墨她妈几年前嫁到国外去了。她临走也没交代墨墨的事。她可能自己也觉得这辈子见不到这个女儿了。”老人开口。她见宋之砚咳得艰难,递给他一杯热茶。 “当年她怀墨墨的时候,躲着我。我是直到孩子生下来,也没见过。后来孩子又被你爸抱走了。所以昨天你留的照片,还是我第一次见孩子。”她抬头看着宋之砚,略显浑浊的眼里却有薄薄的雾气。 “她长得真像她妈妈小时候呀!”说完这句话,宋之砚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嘆息。亲情和血脉真的是割不断的。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但外婆看到了墨墨的样子,才切身感受到这个外孙女真实的存在。她似乎被哥哥教养的很好。每张照片里都开心的大笑。 虽然父母去世,但是哥哥给了她最好的补偿和慰藉。想到这,外婆抬头看着眼前瘦弱苍白的年轻人,眼里竟多了一份感激。 她起身拿了一个绿色的本子,递给宋之砚:“这是我从她妈妈留下的文件里找到的。你看看能用吗?” 翻开那硬皮质地的出生证,父亲那栏里,赫然写着宋之砚父亲的名字。宋之砚的心里不知是兴奋还是苦涩,只觉得胸口里有一股热流在翻滚。 “外婆,我代表墨墨感谢您。等她长大些,心理足够坚强,我会带她回来看您。我也会尽我所能照顾好她。让她无忧无虑的长大。”宋之砚不善言辞,他只是由感而发。说完这句话,他清楚的见到外婆脸颊上滚落的两行热泪。 捧着那个绿本子走在路上,任务完成了大半,宋之砚才觉出由衷的疲惫。多日的发烧烧尽了他的力气。让他举步维艰。又看到了那张椅子,他习惯性的坐在铺满了积雪的椅子上。呛了冷风,一股股咳意涌上来,一开始就停不下。直到又一次咳出了胸中的郁闷。打开手心,纸巾上是一大片鲜红,被雪地映衬着,似乎在向他狰狞的挑衅。但他还不能回去,他需要找到一个公证处,办理了手续后还要把出生证还给墨墨的外婆。外婆没有和远在国外的墨墨妈妈商量,就把出生证给了宋之砚,她一再叮嘱宋之砚要妥善保存,尽快还回去。 办理公证的过程很顺利,他申请了加急办理,第二天就可以取。从公证处回到墨墨外婆家,把出生证妥善的交还回去,再走回酒店,宋之砚就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虽然体温没有再升高,但是身体深处说不出的难受。即使包着被子,还是浑身冰冷。每次站起身都会出一身冷汗。胸口也是火辣辣的疼,唿吸的时候有铁锈的味道涌上来。他知道自己该输血了。出来的前一天因为流鼻血,就已经开始感觉不妥。旅途劳累,更是雪上加霜。 骆闻为了保证输血的质量,一直不让他在自己的医院以外的地方输血。宋之砚为了保险起见,决定硬抗。他买好了第二天的车票,一旦取到公证书就直奔车站。 从h城到b城的高铁,他咬了咬牙,买了特等座。票价虽然昂贵,但是他太难受了,不想在车上晕倒,给别人添麻烦。他还想偷偷的给自己些奖励,因为出生公证拿到手,户口转出证明也备齐,墨墨的户口问题在父母过世五年后,终于得以解决。墨墨是堂堂正正的b城人了。作为土生土长的b城人,他从没觉得这个本市户口有那么重要。但是经过此次折腾,他才理解那些终日奔波的外市人的不易。宋之砚还是第一次知道救护车可以开到火车站台来。他还有幸体会了被救护车从站台上直接拉走的待遇。 第51页 他以为自己在特等座可以好好休息,下车后直奔骆闻的医院。但是后来的事情没按他的计划发展。上车后他就开始昏睡。中间醒来后就一趟趟的去洗手间呕吐。吐到精疲力尽后再昏睡。 醒来时面前是一个列车员的脸,周围的乘客已经都下车了。他想挣扎着起来,出了车站去打车,但列车员很负责,见他试了几次都站不起来,脸色白的吓人。立刻打了急救电话。 救护车本来要把他就近送到铁路医院。但是他告诉医护人员自己有血液病,司机一听,唯恐避之不及,二话没说,直接按他所说,去了骆闻的医院。 第30章 “之砚,你这是第几年生病了?你应该知道什么情况下有危险。你怎么能等到指标这么差了才来?”骆闻在急诊见到宋之砚的时候,他已经昏迷,情况危险,连见多识广的骆闻都有点慌了。 此时病床上的宋之砚正在输血,他脸色灰败,带着氧气面罩,费力的半睁着双眼。他伸出同样毫无血色的手,哆嗦着移开面罩,似乎要说什么。 骆闻帮他把面罩移开,听见他只说了一个字:“包。” 骆闻这才想起,护士和他抱怨,宋之砚被送来时,已经失去意识,但仍然死死的抓住自己的随身背包。大夫要抢救时,都无法把书包从他怀里挪开。 骆闻把那书包放在自己休息室了。见宋之砚仍是念念不忘,赶紧取来放在他身边。 “我听人说,你是被从火车上拉来的。你这是去哪了?” 宋之砚没力气回答,示意他打开书包。里面放着几个文件。骆闻见到墨墨的户口转出证明,终于明白他为什么独自一人去h城了。 “你去办墨墨的户口了?办成了吗?” 宋之砚重新带回氧气,他微微点头,露出的一双深邃的眼睛有了点点笑意。 骆闻知道这是他父亲在世时多年的心病,如今被宋之砚一朝解决。虽然代价是又把他送进急诊,但想必他心里是认为是值得的。 “哎,你爸爸泉下有知,会欣慰的。但是你这几年为了照顾墨墨,虚耗这么大,你的父母应该不愿意看到。之砚,下次一定要量力而行,不要勉强好不好。我如果早知道,是可以替你去的。” 宋之砚无力的摇摇头,这件事,没有人能去替代他去做。但他也感谢骆闻的爱护,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心。 骆闻把几份重要文件放回包里,打算帮他妥善保存。正要起身,却见宋之砚蜷起身子,开始艰难的咳嗽。咳到剧烈的时候,面罩上溅上点点血花。骆闻赶紧把面罩再次挪开,果然见那人的嘴唇上是斑驳的血红。 “怎么回事?咳血了?有多久了?”骆闻焦急的询问。 宋之砚伸出三根瘦长的手指,用气音说:“就三天。” “哎,我的祖宗呀!又搞成这样。你知道唿吸道出血最难止血的!” 宋之砚自然是知道,但他自己也无能为力,只能虚弱的闭上双眼。 晚间的时候,骆闻给青青打了电话。宋之砚没有让青青去车站接他。她还要上班,自己每次病重都给了青青很大的心理负担。这次他不想再吓唬青青。但是夏戈青知道他火车的到站时间。从他下火车起就一直试图联繫他。到骆闻告诉她宋之砚在医院的时候,她已经快要报警了。 “对不起,青青。我以为输了血就能回家了。我怕你着急。”病床上的宋之砚对慌忙跑到医院的夏戈青说。姑娘显然还是着急了,跑得早上盘好的头髮都散了,随意的披散在肩上。宋之砚小心的帮她捋到肩后。 他的计划和现实总是相差太远。骆闻哪里肯让他回家,直接把他转到了住院处。 “骆叔说你咳血了?”青青神色慌张的把那人从头到脚检查一遍。她只在古装剧里见过人吐血。到现在她才了解,宋之砚这病,没有最吓人的症状,只有更吓人的情形。 宋之砚把一通忙活的姑娘拉住坐下:“别急。过去也有过。慢慢的自己会好的。”他又看了看病房外,不知骆闻下班没有。 “青青,我想回家。”下午输了血,除了有些低烧,他感觉好了很多。至少可以站起身走路了。 几天没见,那有着黄金比例的脸庞似乎愈加憔悴了。青青心疼的摸了摸他灰白的脸。 “别闹!你没事好端端的非要去h城,病了又不肯留在医院。骆叔交代我要看着你的。乖。” “我没闹!”被生活的重担时时压得透不过气来的宋之砚,听到青青一句嗔怪,突然像小孩子一样的委屈。他想她了。想回到有妹妹和青青的那个家里。疲劳不适的时候想有一个温暖的怀抱。他抓过夏戈青的手,一下下的捏着她的指腹与骨节,却又不知怎么解释。 夏戈青想要在医院陪床,宋之砚哪里肯依她。嘱咐青青把他的行李和那随身的书包带回家去。又一再嘱咐她不要弄丢了那书包。 “什么重要东西,是给我买的特产吗?”夏戈青半是玩笑,半是埋怨。 宋之砚这才想起出门好几天,不光没有给青青带任何东西,连电话都没打几个。 “对不起,下次去一定给你带。”青青特意没有追问他去干嘛了,但她越是不问,宋之砚越是夹着小心。 第52页 青青临别之前,已经走到病房门口的她突然被一声唿唤叫住。宋之砚住的是普通六人病房,他喊得有些急,整个病房的人都回头看他。夏戈青以为他有什么重要事情交代,放下手中的行李箱又赶紧走回病床前。 “怎么了?需要我给你从家里取什么东西吗?” 宋之砚却不说话,只是仔细打量夏戈青,目光温柔而贪恋。他再次帮女孩顺了顺长发,见其他病人和家属不再关注他们,才伏在她耳边说:“以后我不会自己乱出门了,你要是想,到哪我都和你一起去。”因为音量低,气息弱,声线显得格外温柔。 夏戈青刚才多多少少还是为他无故出行又病倒的事有些郁闷,所以从口气到表情的别扭都被他看到眼里。宋之砚因为生病,从小到大周围人都会对他特殊对待,有友善爱护的特殊,自然也有避之不及的特殊。这人表面清高,却极会察言观色。别人怎么想的,他通常能一眼看穿,只是有些人他不在乎,根本无需回应。但是对自己在乎的人,他又心细如髮,过分敏感。 他这一句话,微微刺痛了夏戈青的心。她相信宋之砚不是没有理由胡闹的人,他也最怕自己的病给别人造成麻烦。想必他是真的有特殊又要紧的事情要办的。想到这,她轻轻拥紧伏在她耳边的人,把自己的脸紧紧的贴在他的面颊上。她的释怀和牵念无需语言,只是这一抱,就让那病中的人心安了。 第31章 春节临近,b城昔日拥挤的街道突然间就畅通起来。大家辛苦了一年,终于得以和家人团聚,即使路途再艰难,也挡不住回家的决心。 杂志社元旦前赶着出了春节特刊,此后就开启过节模式。外地的同事都纷纷离开,夏戈青也无需再天天打卡。 墨墨放了寒假,无事在家,她的朋友们很多是原籍不在本市的富二代,春节也纷纷离开,小人儿闲得发慌,就天天缠着夏戈青。 宋之砚在一派过节气氛中,显得格格不入。因为他还在画室辛勤耕耘。元旦后因为去h城病了一场,几幅画耽误了进展。特别是一幅巨型人物群像,他自己投入了很大热情。其中两个人物是以墨墨和青青为模特画的。他想把这幅画送去参加纽约的一个人像大赛。他上学时的老师是这次大赛的评委,力荐他参赛。最近他觉得体力好些,就开始要奋力赶上。 夏戈青看到眼里却有些担心。他的贫血症状在输血后确实有好转,但是咳血却很顽固。听墨墨说,他经常一咳就是一整夜。睡不好觉,精神也不好。骆闻认为他去年那次心肌炎,让他的心肺功能至今都没有完全恢復。所以他除了画画的时候眼神中还有些神采,其他时间都顶着个黑眼圈打蔫。 即使如此,年夜饭也是不能马虎的。规矩还是和去年一样。青青大年三十要回父母家守岁,宋之砚就把年二十九当成他们三人的年夜饭。 他提前採买了各种食材,打算露一手。 年二十九这天他从一早就扎进厨房开始忙活。他们只有三个人,宋之砚自己胃口又不好,但他还是把鸡鸭鱼肉都准备出来。 夏戈青看着他那双拿画笔的修长的双手,收拾起鱼来也是干净利落。三下五除二,一条活鱼就被结束了生命,还被剃鳞开膛,肚子里塞满了内涵,有火腿香菇,还有笋。青青正看得起劲,他又从冰箱里拎出一只用盐和花椒腌好的肥鸭子。这架势是要做咸水鸭呀。 “之砚,你这是准备了几个菜呀?别太累了!”青青一边帮忙摘菜一边劝。 那人正和肉馅,准备包饺子。头也没抬,对青青说:“今年高兴,要庆祝庆祝。我在画室很开心。你在杂志社也升职了。” 青青刚被提拔成gg业务组的项目组长。官职不大,但也是对她成绩的肯定。宋之砚还有一个高兴的理由,墨墨的户口解决了。他真的很想和青青分享,但这毕竟涉及到妹妹的隐私,他还是忍住没说。 “嗯,那你别老埋着头干活。我给你打下手。”夏戈青心里却想到他去年生的那几场大病。心肌炎到现在都没完全恢復。败血症那次也是异常兇险。如果他能不生病,过去的一年就更完美了。 他们住的房子是回迁房。地理位置很好,但是面积有限,尤其是厨房,窄窄的一长条。宋之砚在里面忙活,转来转去。夏戈青挤着帮忙,两个人每次错身的时候都会摩肩接踵。夏戈青就趁此机会占便宜。不是藉机亲一口,就是在他身上蹭蹭。 “穿这么多还这么硌。”占便宜的人还要抱怨。宋之砚一边低头忙活,一边偷笑。 饭菜快出锅的时候,宋之砚叫一直打游戏的墨墨出来帮忙。三个人一起在厨房里,更加的拥挤。 最后一道菜是清蒸鱼,鱼是年夜饭必备的一道菜,意味着年年有余。从他们父母在世时,每年都会准备这道菜。蒸好的鱼需要把汤汁滤掉,然后在葱丝上倒热油。“呲啦”一声,意味着全部饭菜上桌,年夜宴开场。 宋之砚倒了热油,捧着椭圆形的盘子转身准备走出厨房。他认为动作幅度不算大,却又一次高估了自己。 他在眩晕突然袭来时,下意识的要护住盘子。因此没有腾出手扶住支撑物。从夏戈青的角度看,他捧着装鱼的盘子晃动着挣扎了好几秒。脸上顷刻间已经面无血色。青青第一时间冲过去,却还是晚了。”啪”的一声,盘子落地。夏戈青所能做的全部就是接住那人,让他不至于跌落在碎裂的瓷盘上。 第53页 “之砚,哪里难受?” 那人闭着眼,头上的汗珠眼见着滚落下来。他病了这么久,别人问他是哪里难受时,他总是辞穷。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他好像突然被一个黑色罩子罩住。被隔绝了空气。全身的力气被抽走。耳边嗡嗡作响。胸腹间似乎被掏空了。 他被青青扶着,坐在地上缓了好久。墨墨也跑过来。小人儿更加有经验。她没有说话,只是一边帮他抚摸胸口,给他顺气,一边用纸巾给他擦汗。 “姐姐,我抱着哥哥,你快去清理清理。油都沾到身上了。” 此时抬着头急喘的宋之砚却勐然睁开眼睛,看向地上摔碎的盘子。夏戈青的一侧袖子上沾上了滑腻的鱼汤。宋之砚颤抖着手拉起袖子,果然见到青青手臂内侧拳头大小的红肿。 “别管我……快去沖水!”费力说完这几个字,他还轻轻推了一下姑娘。 夏戈青见他稍稍缓过来些,查看了一下手臂,匆匆起身去洗手间沖凉水。 没过两分钟,却见宋之砚扶着墙摇摇晃晃的跟过来。他停在青青身边,用身子靠在洗手池的檯面上保持平衡。然后双手轻轻捧起那微红的手臂,仔细的查看上面细小的水泡。 墨墨一会儿也举着药箱跑来。宋之砚小心的清理了红肿的皮肤,然后薄薄的涂上一层药膏。 “青青,去医院看看好不好?”他捧着那手臂,气息不稳的在她耳边说。他应该还是不舒服,脸色完全没有恢復,仍有汗水从他的鬓角流下来,眼神分外焦急沮丧。 夏戈青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伤,就在腊月二十九跑去医院。宋之砚又给夏戈青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伤,就在腊月二十九跑去医院。宋之砚又给她简单包扎,忙活了半天,才想起饭菜都快凉了。他自己还是头晕,不敢动作太大,也不让青青和墨墨去热菜。因此三人就凑合吃了一顿凉掉的年夜饭。 夏戈青尽量表现的轻松,试图活跃一下沉闷的气氛,不停的寻找话题。墨墨很快就忘了刚才的事,恢復常态。但宋之砚只是随便扒拉了两口米饭,然后就坐定不说话。 “之砚,累了就起休息吧?一会儿我来收拾。”夏戈青吃好放下碗筷说。 宋之砚却是没听见一般,起身开始收拾碗筷。夏戈青被他禁止乱动,只能眼神追随着他。他的状态让她很担心。她没想到欢欢喜喜的一顿年夜饭会以这种气氛结束。 胡乱收拾了碗筷,那人悄无声息的回屋。无论夏戈青怎么强调自己没事,怎么搂搂抱抱、怎么插科打诨,都没让他打起精神来。 第二天是吃年夜饭的正日子。今年夏戈青家在爷爷奶奶家团聚。老老少少算起来有十几口子,好不热闹。家里的叔叔大爷都追问青青有没有男朋友。夏戈青还没有告诉父母关于宋之砚的事。她担心宋之砚的身体问题父母不能接受。 过了傍晚,拜年的简讯一波又一波。夏戈青没有一一查看,打算一会儿再统一回復一批。快到跨年的时候,取出手机,却发现其中有一条墨墨九点多发来的:“姐姐,你能早点回来吗?” 夏戈青心里一紧,赶紧回过去:“墨墨,哥哥怎么了?” 墨墨的简讯很快回过来:“也没怎么,就是有点不对劲。” 夏戈青哪里还呆得住,看着父母起身要走,也赶紧趁机和亲戚们告别。父母本想让她一起回去,但夏戈青藉口累了,直接开车回自己家。 到了家,墨墨给她开门后,小声指着宋之砚的卧室说“他都待在里面一天了。” 夏戈青慌忙放下提包,脱掉大衣。走进卧室,听见他在咳嗽。 推开门,那人蜷缩在床上,用拳头抵住嘴唇,一下下深咳。 夏戈青走到床边,轻拍他的后背。 “我回来了!” 那人只点点头,“嗯”了一声。 “今天还好吗?干什么了?”夏戈青没话找话。 “躺着。”这种话题明显让人无法继续。 咳嗽止住,两人开始沉默。过了半天,宋之砚慢慢撑着起床,拉过青青的手臂,捲起袖子,查看她的伤处。 “还疼吗?过几天我让骆叔来给你看看吧?” 夏戈青笑着把袖子褪下来:“人家骆叔是血液科主任,这点小伤让人给你出诊?” 宋之砚却一点都没有笑意,只是垂着眉眼说:“青青,对不起。” “这怎么能怪你?不要随便说对不起。” “怎么不怪我!我这种人其实就应该凑合活着就好。还要盼着年年有余。真是自不量力。” 夏戈青没想到他说出这么泄气的话:“之砚,你胡说什么?” 那人却一不做二不休,继续说:“就是自不量力,害人害己。”青青为了他受伤,让他又想起了父母的事。他总是无意中连累周围的人,让他不安而沮丧。 “你再乱说,我走了!大过年的,说这么丧气的话。之砚,你原来不是这样的!”夏戈青见他的态度,有些失望。她不喜欢一个自怨自艾的人。 那人却没有说话,又躺回床上背对着她。 夏戈青佯装生气出了卧室门,却一拐弯进了墨墨的卧室。两人躺在床上吃零食,顺便听着隔壁的动静。那人没有起来追她,只是一味咳嗽。不停的咳,似乎要把肺咳出来。 第54页 那人吭吭了半个多小时,夏戈青实在听不下去。去厨房柜子里拿了止咳糖浆,推门要给他灌药。 打开门的一瞬,却见他趴在床边上,正把手中的纸巾团成一团扔进床边的纸篓里。他发现有人进来,迅速的抽出另一张纸巾把嘴擦净。 夏戈青看他神色不对,快步走过去,也顾不得脏,拿过那纸篓翻看。却发现几乎每张纸上都有血迹。有的血色暗沉,有的还是鲜红的颜色。 “别动,脏!”宋之砚捂着嘴说。 夏戈青气愤的把他挡在唇边的手拿下来,果然发现他唇角还有丝丝鲜红。 “我不管你,你就在这一直咳?咳了这么多血,不知道去医院吗?”夏戈青克制不住音量,语调不善。 宋之砚刚咳出一大口血,胸口觉得撕裂一般的疼。他一手按着胸口,小声嘟囔:“大过年的,我不想煞风景。” 是呀,大过年的,谁不想有个好心情。可是病痛并不因为过年了,就会放过宋之砚。他自己实在无法控制,只能隐瞒和忍耐。 夏戈青嘆了口气,坐回他身边,抚摸着他蓬乱的头髮:“不要生闷气了。一点用都没有。你这种状态,墨墨都担心了。今天是大年三十,咱们把不愉快都留下,别带到新的一年里,好不好?” 那人抬起头,用委屈的眼神看着夏戈青。 “可是我怕再有这样的事,伤到你或者墨墨。” 夏戈青知道这人只是平时硬撑,想要保护墨墨和自己,内心里其实住着一个委屈的小男孩,而他唯一可以倾诉依赖的,应该就是自己了。 “咱们今后约法三章,第一,有不舒服了,立刻告诉我。比如昨天,你应该早就头晕了,如果一早让我知道,就不至于等到最后差点晕倒。第二,要量力而行。不管是谁,弄出那么一大桌子菜,都得累个半死,你还是逞强了,是不是?” 见那人乖顺的点头,夏戈青继续说:“第三,不能忌讳上医院。骆叔在医院里,多方便的条件。我和墨墨都对你的病不了解。容易延误治疗。之砚,生活已经不容易了,遇到事情不要发散思思维。咱们见招拆招就行了。想太多是徒增烦恼。好不好?”话说完,她走过去,抱住他的头。把他杂乱的头髮捋顺。不出她所料,那人在自己的怀里点头。她知道他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因为他肩上肩负的重任根本不允许他钻牛角尖。 “现在告诉我,哪里不舒服?为什么咳得这么厉害。” 那人听话的抚摸自己的胸口:“里面疼,憋得慌。” “明天一早给骆叔打电话拜年,顺便问问他该怎么办,好不好?” “嗯。”那人还是摩挲着胸口,却突然弯了嘴角说道:“得让他来一趟,让他给你看看胳膊。“说完这句,他突然呵呵笑起来说:“可怜的骆叔。” 夏戈青也笑着把脸贴近他的鼻尖:“是怪可怜的,那咱们给他多备点年货。” 第32章 大年初一的早上,爆竹声终于归于沉寂。空气里还瀰漫着烟火的气息。大多数人家都还在睡梦中。宋之砚与妹妹的小屋里却已经萦绕着煎饺的香气。 墨墨醒来,被这香味引到厨房,见到哥哥正带着围裙在锅台边,他灵巧的用长筷子翻动着锅里滋滋冒油的饺子。油烟机的响声让他没有注意到厨房门口的小人儿。墨墨走过去抱住他精瘦的腰。 “哥哥,新年好!” 宋之砚满手油,没办法回抱他,只得宠溺的看着她笑:“去拿碗筷,咱们吃锅贴。一会儿我再煎些年糕!” 不一会儿,色泽金黄的煎饺和年糕摆上桌。宋之砚往年糕上撒了一小勺白砂糖。墨墨惹不住夹了一大筷子,热乎乎的直接放在嘴里。金黄的一小滴油从她的嘴角溢出,宋之砚赶紧拿了餐巾纸帮她擦拭。 墨墨一边唿着气,一边说:“太香了,哥哥快吃。” 宋之砚的胃不能吃黏腻的年糕。他夹了一个饺子,用小刀把饺子一小块一小块切开来,放在嘴里慢慢吃。为了防止食物划伤食道造成出血,对于煎饺这样比较硬的食物,他从小都要尽量避免。今天是过年,他破例连吃了三个饺子。 “哥哥,下学期我们年级要分流了。想考公立重点中学的要分出去,单独上课。我的朋友们都想留本校以后出国念书。老师让和家长商量这事。” 墨墨吃完,满意的抚摸着肚子说。 宋之砚其实早就想和墨墨商量转学的事,一直找不到机会。看来拣日不如撞日。 “你自己怎么想的?” “我当然想以后出国念书,和哥哥一样,念最好的艺术学院。所以我现在不想离开朋友们。”墨墨完全没有犹豫。 宋之砚迟疑了一下,但是想到上次去学校参加活动时的情形,还是下了决心继续说:“墨墨,其实转到公立学校去,也不影响申请国外的大学。你的英语基础已经打得很好了。美国一些顶尖的艺术院校都不需要考sat,比如芝加哥艺术学院。欧洲很多艺术院校也很好,学费要便宜的多。这些你都可以考虑。我当年就是从美院附中考到美国的。你要是确定想学画画,也可以考附中。总之公立中学面临的选择似乎更多。” 第55页 墨墨没有想到宋之砚会有这样的建议,立刻收敛了笑容。她沉默了片刻问道:“哥,咱们是不是没钱继续念容德了?” 宋之砚被问得一怔,他其实也在一直问自己,是不是因为钱的问题才让墨墨转学的。 “墨墨,这不是钱的问题。哥哥付得起学费。我只是想给你更好的选择。” “哥,我长大了。我明白爸爸妈妈走了以后,咱们家没钱了。去年我去欧洲夏令营,回来后骆叔告诉我你住院了好久。我知道是累的。没事,哥哥,我可以转学。参加中考。” 墨墨直起腰背,看着宋之砚,她甚至是微笑着说完这些话,但是宋之砚很肯定的看到她眼里有哀怨的泪光。她说完起身,把碗筷收拾到厨房,回到自己卧室关上门,再没说一个字。 宋之砚想到过墨墨会反对这个提议,但是他没想到妹妹会是这种反应。她微笑着答应,可是那笑容像刀一样割在他心上。他傻傻的坐在椅子上半天,此时青青拿着一大堆年货下楼来。一进屋,就感受到了低气压。宋之砚和她简单解释了刚才的事。 “再去找她谈谈吧。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会理解的。其实转学不转学,都可以,但是你们两个一定要沟通好。”夏戈青说道。 宋之砚起身去了妹妹的卧室。敲门没有回应。推开门,墨墨坐在床上,似乎在看书,她听到开门,勐的抬起头。虽然眼里没有了泪水,但红红的鼻头告诉宋之砚,小姑娘伤心的哭了。 “墨墨,不要这样。咱们可以一起商量办法。真的不是因为钱的问题。我现在在画室工作,供得起你念容德。可是公立学校真的有很好的资源。你有机会接触新朋友。你人缘这么好,会很快适应的。高中念完,哥哥一定会供你上最好的大学。不管去哪个国家,学什么,哥哥都支持你!” “我已经说过了,我可以转学。还要我怎么样?要兴高采烈的说好吗?你可以说不是钱的问题。可是如果我再要求留在容德,我就是一个不知好歹的坏妹妹了。我有选择吗?我只想一个人静静!”说完,她躺倒,把被子捂在头上,不再理宋之砚。 夏戈青惊讶于墨墨的这番话。她马上就十四岁了。有了自己对是非的认知,慢慢的会不愿意和家长沟通。此时应该让她冷静一下。她走过去,把傻站着的宋之砚拉回他的卧室。 “之砚,她确实需要自己考虑一下。你们不需要现在就讨论出个结果来。” 宋之砚却轻轻摇头,喃喃的说:“我好怕,好怕给她选了一条错的路。而且这条路还是因为我能力有限,不得不选的。” “你怎么会给她选择错的路?你那么爱她。凡事都想给她最好的。她会理解的。” “青青,这责任太重了。我对太多的事都无能为力。我怎么给她最好的?我们明明不属于那个圈子。我再怎么努力也没用!可是我怎么对她说呢?”宋之砚说完,侧身躺在床上。夏戈青一时不知如何去安慰他,只得沉默。 过了不多久,宋之砚又烦躁的坐起来。他反覆变换了几个姿势,用手不停的摩挲自己的胸口。夏戈青觉得不对劲,仔细看他的脸。只见他抬着头,似乎要够到氧气,脸色由白转青。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以往苍白到透明的嘴唇变成了淡紫色。 “之砚,你是不是不舒服。” 还在努力硬撑的宋之砚此时终于熬不住,他朝青青伸出手。夏戈青赶紧过去拉他。冰凉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青,我憋的好难受!” “那怎么办?要不要吸氧?”去年他得心肌炎的时候,骆闻拿回来一台可携式制氧机。有的时候宋之砚喘不过气来,会吸一会儿。 此时那人却摇头:“拍……后背!我需要……咳出来!” 夏戈青哪里敢轻举妄动。用力太勐,造成内出血就糟了。此时宋之砚却越来越烦躁,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啊!青青,快!” 夏戈青见此情景,也顾不得太多,开始小心的给他拍打后背。拍到肩胛骨下面的位置时,他一下下勐咳。宋之砚俯下身,自己颤抖着手从床下拿出那废纸篓。每咳一下,冷汗都会滴落,在地板上砸出小小的水花。夏戈青稍稍在那位置用了些力气,他终于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勐咳后,咳出暗沉的血块。 “好些没有?”夏戈青停了动作,扶住他颤抖的肩膀问。 宋之砚艰难的回头,嘴唇上还挂着血迹。喘着粗气挤出两个字:“还……有!”说完,他握着青青的手不自觉的抓紧,抖得厉害。 夏戈青赶紧继续拍打后背,还是拍到同样的位置,他又开始一声声深咳,刚咳了两下,就“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这一口血吐出来,宋之砚才得以喘息。夏戈青见他唿吸渐渐平復,扶着他躺回床上。 宋之砚陷在雪白的枕头里。脸上的青紫褪去,覆盖了一片灰白。他垂眼轻喘,一丝血迹挂在唇边,分外触目惊心。 青青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一边给他擦拭唇边的血迹一边说:“之砚,别急。我会再和墨墨沟通。你现在需要去医院。我来给骆叔打电话。” 此时门铃响起,是曹操到了。夏戈青三步并作两步去开门。 第56页 “骆叔,你来的正好。之砚不舒服,刚才咳了不少血。”青青完全忘了拜年的事,带着他就往里走。 “哎哟,这大过年的。怎么搞得?”骆闻进入中年,渐渐添了唠叨的毛病。 进了屋,骆闻直接拿出听诊器,检查了肺部和心脏。他见了宋之砚那一头汗湿的头髮和灰白的脸色,就知道他难受的厉害,刻意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之砚,我知道你这时候肯定不想去医院。但是我得给你拍片子,看看出血的情况。还得给你消炎和止血。听话,跟骆叔走吧。到了医院,做治疗后会让你舒服些,别撑着了!” 宋之砚还是按着胸口,看着青青,一副犹豫的眼神。 夏戈青知道他担心什么,赶紧劝道:“你和骆叔走。墨墨交给我,放心。” 那人这才微微点头。 “能走吗?要不骆叔背你?”骆闻已经转身,做好要背他的动作。 看着骆闻的背影,宋之砚突然想到,他和自己的父亲同岁,已经五十多岁。自己每次病的厉害,都是骆叔背他。他甚至为了自己不计前程,转到冷门的血液科。他从没注意到,叔叔的髮际已经斑白。 他把手放在骆叔宽阔的后背上,突然湿了眼眶:“叔叔,我能走。” 夏戈青从窗户里看着被骆闻搀扶着上车的宋之砚,转身走到墨墨的卧室敲门。敲了半天,屋里传来拖鞋踢踏的声音。小姑娘顶着一头乱髮来开门。 “青青姐。”墨墨的声音还带着鼻音。 “睡着了?”看来小孩还是心大。那人难过到咳血,这边却睡着了,怪不得骆闻来了后那么大动静,小姑娘都没有任何反应。 “墨墨,来。姐姐和你聊聊。” “是为了我转学的事吧?你都听见了?” 夏戈青没说话,先去冰箱里拿来一桶冰激凌,给自己和墨墨各盛了一碗。兄妹俩的冰箱里真是品种齐全,玲琅满目。宋之砚自己能吃的东西有限,完全是为了妹妹准备的。青青好几次看到那人周五从画室回来,已经累的腰都直不起来,还是强打精神去超市补给。他没有车,大多数时间要自己肩挑手抗。 “墨墨,刚才你说想静一静,现在都睡了一觉了,想通了吗?”夏戈青舀起一大勺巧克力冰激凌说。 小姑娘低头不说话。夏戈青继续说:“姐姐没什么可劝你的。因为你说的我都理解。哥哥不容易,咱们俩都心疼。你又捨不得离开容德,离开朋友。这种经歷我也有过。容德是个很好的学校。你从小学待到现在,当然捨不得。但是人都会长大,你不会一辈子呆在容德。你也不可能一辈子只有这几个朋友。” 她起身,拿过一袋子棉花糖,往墨墨的冰激凌里加了几个:“你尝尝,我也是出国念书,才知道可以这样吃冰激凌的。当初我父母让我去加拿大上大学。我可不愿意了。最后去了才发现,外面的世界很大。” 她见墨墨抬头看她,眼神里有认同,继续说:“其实你要等到明年才中考,中考后,如果你没能上理想的公立中学,哥哥也会支持你留在容德的。现在咱们只是多了一个选择,有什么不好呢?” 青青吃完碗里的冰激凌,靠在椅子上。 “我再多给你些时间,好好想想。你不用太懂事,你这个年纪想不通太正常了。想不通就来找我,说出自己的真心话。我现在得去看你哥哥了,你自己吃中午饭行不行?冰箱里有什么吃的吗?” 墨墨勐的抬头:“哥哥怎么了?” “骆叔接他去医院了。可能得待几天。晚上我会回来陪你。” 墨墨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她了解宋之砚,不是病的厉害,是不会肯丢下她去医院的,特别是在大年初一。 “带我也去吧?好吗姐姐?” 那人早上发作的厉害,多多少少和心病有关,如果墨墨能打开心结,自然是好。 第33章 医院里,夏戈青和骆闻站在病房外。宋之砚住的是唿吸科,因为过年,六人病房里只有他一个病人。那人带着氧气面罩,靠卧在床上,墨墨坐在床边上,调皮的晃动着双腿。阳光斜射,穿透窗户,笼罩在两人身上。墨墨不知在说什么,脸上挂着笑容,宋之砚的嘴被面罩挡住,眉眼柔和,弯了眼角。 “骆叔,您说,之砚的病真的只有做骨髓移植这一条路吗?”夏戈青望着此情此景,却想起早上他咳血时痛苦的样子。 “要根治,只有这一个办法。其他疗法都是维持。” 夏戈青迟疑了一下,继续问:“一般来说,多大可以捐骨髓呢?我是说……墨墨。” 骆闻微微皱起眉头:“还得再等几年。所以这几年很关键,一定不能让他的情况再恶化。去年他一次心肌炎,一次败血症,太伤元气了。最近几次检查,指标都降的厉害。” 夏戈青低头,她何尝不痛心。可是他哪里有能够喘息的时候。画画、挣钱,业余时间还要料理家务,接送墨墨上兴趣班。 骆闻见她不说话,继续说:“你知道春节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他又熬过一年。就多了一分希望。” 青青想到年夜饭的那天,他撑着做了那么多菜,说要庆祝庆祝,突然鼻子发酸:“骆叔,他如果配型不成功,能维持多久?” 第57页 “这很难预料,因为这个病的併发症有很多种。谁也不知道最后会出现什么情况。青青,我很感谢你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和之砚在一起。毕竟,即使你因为他的病离开他,也是……人之常情。但是,我恳求你。既然你决定了和他在一起,就不要轻易放弃。对于你来说,放弃的只是一段感情。对于之砚,可能就是生命。请你原谅我的私心。原谅我的不公平。” 夏戈青看着他的眼睛,不知是眼镜片反光,还是眼睛里的晶莹闪烁。青青自己的眼睛里却是少有的坚定:“骆叔,我知道。咱们一起想办法。请您,无论如何,要留住他!” 宋之砚提着水壶走在医院的长廊里。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他自己的拖鞋声有节奏的迴响。夏戈青因为要陪墨墨,不能陪床,她本来想给宋之砚找个护工。可是护工辛苦了一年,也要回家乡团聚。宋之砚觉得自己能下床,能走动。这要是在家里,还可以给墨墨做饭,哪里需要什么护工。要不是骆叔坚持,他早就出院回家了。 开水壶闪烁着红灯,水汽在炉中翻滚。宋之砚放下暖壶,耐心的等待。热水间和护士站相隔不远,两个小护士闲的无聊,正在八卦。因为周围太安静,八卦无法阻挡的飘进宋之砚的耳朵。 “哎,整个科室就两个病人,要是都出院了就好了。就可以回家了。” “别做梦了。咱们当护士的,怎么可能过节不值班。” “我看五床应该快出院了。病人自己都待不住了。”宋之砚知道她们说的是自己。这更坚定了他要早点回家的信念。 “那十六床也没戏,本来都出院了,昨天又送回来了,化疗反应太大。” “用的医保包的药吧?要是自费进口药,反应没那么大。” “哎,那进口药不是人人都用得起的。这癌症真是无底洞呀。” “看着那病人像个领导模样。一家子谈吐都像有文化有身份的人。没想到也不富裕。” “住院这么久,都没什么人探视,怎么可能是领导?” 此时绿灯亮起,宋之砚打开暖壶塞,流水声响起,小护士掩口不再说话。 打完水,路过那十六床病房,宋之砚忍不住往里张望。他好奇自己的难兄难弟是个什么模样。透过小小的窗户,里面同样是六人间。靠窗户的床边,一个中年女子正在垂头削苹果。床上躺的人面朝里。但是那女子的侧影宋之砚太熟悉了。 那是她妈妈的表妹,他的姨妈,她的丈夫是父亲一生的挚友,傅琰。 当年傅琰因为宋之砚的父亲锒铛入狱,丢了官职。看来厄运还没有结束。 站在病房门口,傅琰的妻子郑兰上下打量着宋之砚。她忍住泪水,抬起骨节突出,略微粗糙的手,反覆摩挲着他的脸庞。 “小砚,这些年你上哪去了?为什么偷偷寄钱,又躲着我们?” “兰姨,我……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五年以前的事。我怕再牵连叔叔。我们家对不起你们。”宋之砚靠在墙边,暖水壶放在地上,已经被遗忘。 “那你不停的寄钱是干嘛?要还债吗?你父母的命都搭进去了。你不欠我们什么。” “傅强还在英国念博士。我知道你们负担也很重。叔叔的工作毕竟是被我爸影响的。我们这些孩子里,傅强的功课最好。我只是希望他能把书念下来。” “小砚,你这个傻孩子。我们两个,你骆闻叔叔,还有你父母,我们都希望你的病能好起来。你这几年到底吃了多少苦,瘦成这个样子。你要抚养墨墨,负担已经够重了。” 之砚努力挺起腰:“我其实还好。还维持着。生活也不成问题。兰姨,傅叔叔的病到底怎么回事?” 郑兰用手指轻轻抹去眼角的湿润,微嘆了一口气道:“没什么怎么回事,肺癌。人生的事,谁说的好呢。” 宋之砚本来想询问化疗药物的事,但还是打住。想来他们不会愿意谈论。 临别的时候,他拉过郑兰的手,紧紧握着:”您自己也要保重。等叔叔醒来,您别告诉他我来过了。兰姨,我父母不在了。我替他们说一声对不起。” 看着走回病房的年轻人。病服宽大,他消瘦身影在里面空空荡荡,郑兰耳边还反覆迴响着那声对不起。这一切纠葛,怎么能用一句对不起结束呢? 第二天中午,宋之砚有了些好转,终于被允许出院。护士小姑娘来给他拔针,一脸喜色。看来是真的盼着他赶紧走呢。 之砚到洗手间脱下病号服,换好自己的衣服。仍然是洗的发白的牛仔裤、格子衬衫和厚毛衣。 穿鞋的时候,他刚要蹲下身,却被一只温暖而小巧的手扶住:“你别蹲下,我来。” 青青怕他勐的起身会头晕。她蹲下身,仔细的给他整理鞋带。 之砚赶忙要拉起她:“青青,不要。我可以的。” 女孩抬头,扬起小巧的下巴,弯起嘴角。光洁的额头在阳光下闪着白皙的光。 “以后这工作就交给我。”一边说,一边利索的系好鞋带。 宋之砚勐的拉起她,托住她的头,把人紧紧的护在怀里。他用冰凉的唇亲遍她的脸颊:“不要这样,不要对我这么好。我怎么受的起。青青。” 第58页 一切收拾妥当,宋之砚让青青在病房里等他一下。他从枕头下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纸包走出病房。 他一上午都在寻找机会。此刻只有傅琰一个人在病房里午睡。郑兰不在身边。宋之砚闪进空荡的病房。走到床旁。凝视着那消瘦枯黄的脸庞。然后把怀里的纸包轻轻放在枕头旁边。那是他这一年几乎全部的积蓄。虽然用于傅琰治病,还是杯水车薪。但他真的只能做这么多了。 第34章 寒假过后,开学的第一周,墨墨破天荒的被找了家长。墨墨以往的成绩都名列前茅,听话又活跃,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这一次转到新的班级,开始为明年的中考做准备,班主任在第一时间把宋之砚找来。 宋之砚近来在画室忙的昏天黑地。夏天来临,交学费的期限又临近了。他和关婕询问如何能在短时间内多销售几幅画。关婕的建议是根据客户要求,创作一系列比较能迎合市场的小幅人物画。既然要追求经济效益,就先别考虑什么艺术性了。宋之砚无奈开始了批量生产,但是越画越郁闷。这天接到老师电话时,他正反反覆覆的和画上的江南美人较劲。 “宋之墨家长,孩子这个学期刚刚转到我们班,为中考做准备。我们希望沟通一下孩子的情况和不足。” 坐在班主任面前,老师语重心长的介绍了墨墨的学习情况。她以往在国际部,英文基础很好,但是明显语文水平和普通校有差距。这也影响到她的一些副课,比如歷史、政治。她的数学也是个问题。要达到中考要求,需要做补习。 回家的路上,宋之砚本来要和墨墨一起坐在计程车后排,但是墨墨从右后门进去后,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挪进去,给哥哥腾出位置。宋之砚只好坐进副驾驶。 车窗外漫天黄沙,一切景物都笼罩在橘黄色的尘霾中。宋之砚关上车窗。这天气让他喘不过气来。墨墨一句话都没说,计程车里只有宋之砚微喘的声音。 到了家墨墨直接进了自己的卧室。宋之砚理解她,从前的好孩子,排在前面的优等生,现在因为改变方向,突然需要补习,她心里接受不了。他不知道怎么劝解,只得先搞好后勤工作。 他在狭小的厨房里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准备了几个墨墨最爱吃的菜,然后走到小姑娘的卧室敲门。 推开门,墨墨正在埋头做习题。 “墨墨,先休息一下,吃饭了。”他走过去拍拍墨墨的头。 墨墨抬起头,目光不像往日那样跳跃灵动,而是疲惫木纳:“我得把这些作业做完,周一早上有小测验。我一点都不饿,哥哥你自己吃吧。” 宋之砚还想再劝,墨墨已经又低下头埋在卷子里。 回到摆的满满的餐桌上,宋之砚自己拿了碗,盛了半碗给自己准备的小米粥,就着几片青菜,草草结束了晚餐。他没有收拾碗筷。青青马上下班回来了,如果一会儿墨墨饿了,也还可以吃。 下了班的青青确实饿了,全然不顾淑女形象,就着菜吃了两碗米饭。宋之砚看到她的吃相,紧绷的心情才放松些。 “青青,你帮墨墨找找数学补习班吧!”宋之砚中学上的美院附中,自己又经常休学,数字基础不好。他仔细研究了一下墨墨的课本,怎么也整不出头绪来,决定还是花钱上补习班。 夏戈青嘴里含了一块红烧肉,赶紧点头:“嗯,我小时候上过不少补习班。包在我身上。” 她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角:“之砚,你是不是有点喘?” 宋之砚揉了揉胸口,无奈摇头:“都是这天气闹的。明天就好了。”他的慢性支气管炎,对这种污染天气有些反应。 “那你别管收拾了,早点休息吧!” 宋之砚苦笑,屋里的小人儿没吃饭、没睡觉,他怎么能休息。 青青上楼睡觉后,宋之砚又把饭菜热了一遍。 推开房门,橘黄色的灯光下,小姑娘趴在一摞参考书边,沉沉睡去。 之砚踮着脚走过去,抱起妹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快要抱不动她了。 把墨墨安置在床上,盖好被子,就要关灯转身时,熟睡的小女孩突然抱住他的手臂,喃喃的叫:“哥哥。” 这一身疲惫,因着这两个字,似乎瞬间化解。他俯下身,凝视着那吹弹可破的脸颊,宠溺的帮她把眼前的刘海捋到一边。然后轻声关灯,转身出门。 第二天早上,墨墨有芭蕾舞课。夏戈青和宋之砚约好,一起送她去上课。青青蹑手蹑脚的进了之砚的卧室。那人还没陷在白色的被褥里。 夏戈青看着那人的睡颜。他靠卧在床头,头歪向一边,微卷的发挡住了眼睛,浓密的睫毛轻轻翕动,直挺的鼻子下是紧抿的薄唇。 虽是不捨得叫醒他,但眼看墨墨学芭蕾舞的时间快到了。青青只得碰了碰他微凉的脸颊。 那人睁开迷濛的双眼,见到是青青,刚想开口,却是一串气咳。 “晚上又咳嗽了,是不是?躺不下?” 宋之砚又轻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没事。”转头看看窗外,天色已经大亮,却仍是橘黄色的。他微微嘆气。转回来向青青伸出双手。 “青青,抱抱吧!” 女孩听话的钻进那仍然温暖的怀抱。把脸埋在他的锁骨窝里。 第59页 “好些吗?” 她能感觉到那人的下巴轻触自己的头顶:“嗯,满血復活了。” 夏戈青想到这词真是适合他,不禁呵呵笑起来:“抱抱比输血还管用?” “嗯,比输血管用。” 吃早饭的时候,坐在宋之砚旁边的青青,明显还是能听到那人唿吸粗重,喘得比昨天还厉害。 “我一会儿带墨墨去学芭蕾吧,顺便去附近的补习班打听打听。这种天气,你别出门了。”夏戈青劝道。 那人却摇头,为墨墨选补习班,他怎么能放任不管。 把墨墨放在芭蕾学校。这片区域补习学校遍地,两人开始逐家谘询。宋之砚最关心的是教学质量和学习环境。青青却被现在补习学校的价格吓了一跳。一些套餐课程信誓旦旦的说保证分数,但价格实在令人咋舌。 “这也太贵了。本来以为考公立学校能省钱,没想到现在学费加上补习的费用,真是天价。”墨墨不在身边,夏戈青忍不住说了大实话。 宋之砚不置可否,他只是想到妹妹着急的样子,就恨不得给她找来灵丹妙药。 最后他还是不顾夏戈青的反对,为墨墨报了一家名头最大,价格也最高的学校。 “之砚,有必要花这么大代价吗?墨墨水平并不差,可能找个家教稍微补习一下就好了。” “让她考公立学校毕竟是我提出来的。现在她遇到困难,我有责任给她最大的支持。这钱不能省。” 夏戈青在他身后偷偷撇嘴,小声嘟囔:“宠妹狂魔!” “你说什么?”宋之砚回头看她。 “没有、没有。”青青连连摆手。 中午,三人照例在麦当劳解决简单的午餐。餐厅里挤满了家长和下了补习的孩子们,三人好不容易找到座位。 “墨墨,我……给你……报了补习学校。下礼拜……就开始。他们……有分数保证,否则……退款。放心……你一定,能补回来。” 夏戈青有点担心的看他。走了这一上午,不停的说话,这会儿他连气都喘不匀了。 墨墨却只是专心低头喝自己的汽水,没有表态。 宋之砚还要再说话,青青按住他的肩膀,示意她来说。 “墨墨,他们很专业的。补习很有针对性。咱们先试试效果。” 墨墨这才轻声说好。宋之砚松了口气。夏戈青旁观这一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两天,明显能感觉到墨墨态度的冷淡,而宋之砚则是处处夹着小心。墨墨不开心,那人就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她不知道这种别扭的气氛会持续多久,但她知道那人禁不住这么折腾。她需要做点什么,打破这种僵局。 第35章 周日中午,宋之砚和一家画廊有约。关婕看他最近似乎急需用钱,特地牵了这条线。这家画廊在业内名头颇大。老闆看了宋之砚的画,很感兴趣,决定和他面谈。如果这次能被他们相中,对于打开知名度自然大有裨益。 正要出门,墨墨在屋里冲着他喊:“哥哥,你还有u盘吗?” 宋之砚已经穿好鞋,回头说:“不是给过你好几个吗?” “都弄丢了。有的可能在学校。我现在需要一个。做project 用。” 宋之砚有点着急:“我现在得出门,等我回来再说吧。” “我下午就回学校了,来不及了。” 那人一边回到屋里,翻箱倒柜的找,一边正色到:“墨墨,这么要紧的事,你为什么不早做准备。你十四岁了,应该学学怎么做事了!” 小姑娘听了撅嘴:“我也不知道你周日还要出门呀。” 宋之砚翻遍抽屉,毫无结果。看看表,离见面时间只有半个多小时了。他开门,迈开长腿快步跑上楼。 “青青,你能帮墨墨找个u盘吗?她着急用。我得出门一趟,能借我车钥匙用一下吗?” 夏戈青二话没说,扔给他钥匙:“放心,我一会儿给她拿下去。” 宋之砚拿了钥匙噔噔跑下楼。夏戈青开了窗户对他喊:“别急,你不能跑。” 那人哪里听得到。开了车一脚油门冲出去。 车子很快开上环路。宋之砚双手把着方向盘使劲深唿吸。刚才跑得有点急,自己极速的心跳声在耳边嗡嗡迴响。看看时钟,马上要迟到了。想到墨墨的做事方式,心里越来越堵。 他使劲揉了揉胸口,可是一点都不见好转。随着眼前开始金星乱冒,冷汗不受控制的渗出来。他开始有点紧张了。仔细体会了几分钟,他决定开下环路,停车休息一下。如果行车途中自己出什么状况,会酿成大祸的。 下了环路,有很长一段距离不能停车。他却感觉越来越糟。手开始不受控制的抖,眼前有些模煳。好不容易找到小路可以右拐停车,他迅速打方向盘踩了剎车。车子还没停稳,突然觉得车身被勐的一撞,一声巨响,心脏像被一只手突然一攥。他知道,自己被追尾了。 他先用仅剩的力气查看了自己,确定没有碰撞和外伤。然后打开车窗,翻出身上常备的药,含了一片。赶紧闭眼调息。 他实在没有力气下车,只能等待后面的司机过来商量解决办法。虽说是他急剎,但毕竟追尾的一方应该负责。 第60页 此时,却听到加速转向时轮胎刺耳的摩擦声,从后视镜看去,后面那辆面包车正倒车后迅速驶离。 宋之砚无奈苦笑,看来不用商量怎么处理了。 他又在方向盘上趴了半天,才攒够力气出去查看。后保险槓被撞出一个大坑。青青这跑车,平时在拥挤的城市道路上显示不出什么不同,到了4s店修理,就会立刻显出不同了。 此时关婕打电话来催促,宋之砚告诉她自己出了交通事故,然后继续开车上路。画廊里,关婕一边把宋之砚介绍给经理,一边打量他的脸色。因为他看起来实在不妥,脸色白的瘆人,说话时明显气短,不停的按住胸口调整唿吸。 “宋先生。我们对你的作品还是很感兴趣的。但是需要再了解一下你的背景资料。你的简歷里没有任何关于学歷的信息,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宋之砚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我没有大学学歷。” 关婕赶紧打圆场:“之砚,我怎么听说你在美国念过什么艺术学院?” 他垂下眼:“是念过,但没有毕业。” 关婕有些尴尬的看看画廊经理:“您看,要不就不写学歷了吧!” “关总,您也知道,这一行里本是不该论学歷的。但是现实却是比哪里都讲学歷和门派。画的好坏本就不好衡量,有门派加持,才好宣传。” 关婕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之砚,你上学时大陆的同学有几个?” “我的专业只有我一个。” “那你离开学校的时候,有很多人知道吗?” 宋之砚摇摇头。他只是最后一年没去註册,想必除了自己的老师同学,没人知道。 经理一拍大腿:“那不就得了。谁知道你没毕业。国内念那学校的本就不多。直接写上毕业了,又怎么样?” 宋之砚吓得勐抬头:“这绝对不行。这是基本操守问题!您要是觉得我不够资格合作,可以找其他人,但绝对不能造假。学歷能造假,今后画的画也可以造假。”他越说越激动。把对面两个人说的脸上已经挂不住。 关婕知道这孩子一向耿直,没想到他这么耿直,说话一点不带拐弯的,让在座的都下不来台。 她轻咳了一下:“嗯,那就算了,就别写了。光写个美院附中毕业也不像话。就空着吧。李总,中午咱们一起吃个便饭吧?我知道您最喜欢鱼生,我们画室附近有个很棒的日本料理。咱们边吃边谈!” 餐厅里,关婕为了缓解刚才的不愉快,把菜单里最贵的前五名都点了。宋之砚看着桌子上满桌的生冷有点犯愁。可是这种场合他要求自己点个热汤面单独吃又不合适,只能低头不说话。 “之砚,你不是和美院的李院长很熟吗?把你算他的学生他不会反对吧?”关婕一边忙着布菜,一边问。 宋之砚正研究面前的生鱼片怎么吃,听了赶紧摇头:“我们只是私交,没有师生关系。” 关婕狠狠瞪了他一眼,心想这孩子是没救了。看来今天这顿饭是白请了。 对面的经理却哈哈笑起来:“你别说,我还真喜欢小宋这种性格。这年头这么实诚的不多了。这个时代,连艺术家都越来越圆滑了,实在不是什么好事。不碍事,就把画摆出来,识货的自然会出手。” 关婕听了又惊又喜,这就是说他们同意合作了。这家画廊因为档次高,售价更高,客户都是抱着只买贵的,不买对的心态来买画。如果宋之砚的画通过他们销售,自己也可以赚一大笔佣金。 宋之砚看起来似乎没那么兴奋,正拧着眉头坐在对面发愣。关婕在桌下踢了他一脚,他才勐的惊醒似的说了声谢谢。 饭后,送走了画廊经理。关婕看着身旁颦着眉头,站都站不住的人:“之砚,你是不是不舒服?我送你回去吧?” 宋之砚抿着嘴摆手,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尝鱼生。他这么多年来被骆闻禁止吃海鲜,此刻美味的生鱼片正在他胃里炸锅,他怕一张嘴就要吐出来。 关婕看着脚步虚浮的那个背影,不禁又和自己思念的那个背影重合。宋之砚那种特殊的苍白,那棕黄的捲髮,都让她回想起自己最小的弟弟。如果他还活着,应该也是这个年纪了。 第36章 宋之砚回到家,墨墨已经坐校车回学校了。家里突然寂静下来。这个忙碌的周末总算结束了。他推开墨墨的房门,看着略显凌乱的卧室,弯腰捡起地上小姑娘落下的粉红色的围巾,起身的时候,熟悉的眩晕袭来,他匆忙扶住身旁的床沿,就势坐在床边的地毯上,闭上眼睛想忍过这阵眩晕。 再醒来睁开眼的时候,耳边是青青的声音:“之砚,怎么在这睡着了?连大衣都没脱!” 宋之砚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坐在地上很久了。他用手撑着床沿试图起身,无奈腿不给力,两次都没有站起来。他干脆又坐回去,把蹲在身旁的青青也拉进怀里。 “抱一会儿,好累。”说完把头枕下青青的肩膀上。 夏戈青坐在他前面,任由他的手环过自己,用自己的嵴背支撑着他。 “我看车没在楼下,还以为你没回来呢!” “我把车撞了。送去修了。对不起!” 第61页 夏戈青勐的回头,惊恐的睁大眼睛,开始上下摸索他:“你有没有撞到哪?受伤没有?” 他拉住姑娘的手:“没有,只是追尾了。保险槓撞坏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平时开车都很稳的?” 那人低头,不敢看青青的眼睛:“我以后不开了。” 夏戈青想起早上他着急出门,猜到大半,嘆了口气说:“人没事就好,车有保险,别想了。” 她又往那人怀里靠了靠:“之砚,我这两天有点不开心。” 宋之砚紧张的看她的脸色:“怎么了?是不是因为墨墨不懂事?她还小……” “是因为你和墨墨的事。但我不是因为她不高兴。这么大的孩子,情绪不稳定,特别是换了新班级,她闹点情绪没什么大问题。有问题的是你。你有点用力过勐了。你对她好,我可以理解,但是要考虑到你自己的情况。这么折腾下去,没几天你又得进医院。” “我只是想尽力给她一个快乐的童年,让她身心健康,今后有一技之长。别像我过的这么艰难。”那人的眼神有些黯然。 “你说的没错,可是你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心态,她有一点不高兴,你就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你这样会适得其反。考学是墨墨自己的事,你越这样,墨墨越会觉得她遇到的困难都是因为你。” “我……”那人还想争辩。 “我知道你护犊子,不爱听这话。可是我也护犊子呀!看到你处处小心,谨小慎微的样子,我也心疼呀。你看看你的样子。” 说完她掏出手机。点开自拍模式:“这一个周末过了,你都成什么样了?” 宋之砚看着手机里面无人色的脸,抿嘴沉默了半晌问道:“你是说我是你的犊子?” 青青搂紧他的腰:“嗯,你就是!小砚,你得摆正心态。墨墨大了,她需要和你一起承担一些了。这不是谁为谁牺牲的事。你应该把家里的实际情况告诉她,让她自己衡量是留在容德,还是考公立学校。只有她自己下定决心,才能积极正面的去面对挑战。” 之砚沉默了好久,才微微点头:“好,我会再找她谈一次。谈不拢,你再上。” “这才乖。好了,不说了。晚饭想吃什么?我去做。” 提到吃饭,那人又开始没精神:“我不想吃,我想睡觉。” “中午吃了什么?别告诉我你从中午饿到现在了。” “我吃了鱼生。真的很好吃,怪不得你那么爱吃。我还从来没吃过。”说到这,宋之砚得意的一笑。他没敢告诉她,鱼生虽然好吃,但他的肠胃已经造反半天了。 “你不是说不能吃海鲜吗?” “那是骆叔说的,他怕我过敏。事实证明我没事。这世上有好多东西,我都没尝试过呢!” 夏戈青听了不禁心酸:“等你以后病好了,带你吃各种好吃的。川菜、羊肉、大螃蟹,骆叔不让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 宋之砚摇了摇头,张嘴想说什么,但只轻轻说出一个“嗯”字。他本想和青青说,如果他的病治不好,他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可是他怎么忍心说出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始盼望墨墨能和他配型成功。身边爱他的人越多,他要活下去的责任就越重。 夏戈青陪着宋之砚在地毯上又坐了好久,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旧事,享受这安静的周日下午。青青讲起在加拿大上学的旧事,告诉她自己很后悔当时没有融入当地圈子,以至于英语到现在还不可言说。宋之砚说他在美国的时候交了几个黑人朋友,都是性情疏阔,过了今天不考虑明天的真正艺术家,以至于他说的英语和他们的调调颇有几分相似。 “那你上学的时候天天吃洋快餐吗?我那会儿吃学校的cafeteria ,一个月胖了十斤。”青青回头问他。 “刚去的时候不会做饭,曾经连续两个星期顿顿吃pizza。”宋之砚说到那段时光,脑中浮现吃得噁心了的洋快餐,烦恶突然又捲土重来,脸色立刻煞白煞白的。 “怎么了?”青青看出他的难受。 宋之砚知道自己应该是吃坏了,下午回来前就已经吐过,此时胃里突然猝不及防的一阵绞痛。他死死的按住上腹,疼的说不出话。 夏戈青经验丰富,见到他头上渗出的汗珠,赶紧起身拿过废纸篓。 宋之砚撑着青青的手,俯身阵阵剧烈干呕,却只呕出些清水。她使劲抱住他颤抖的身体:“忍一忍,之砚,这样会伤了胃的。” 之砚强压下噁心,仰头靠在床边剧烈喘息:“以后再也不吃生鱼片了!” 此时日头西斜,窗外华灯初上。青青起身把床头的灯打开,刚想替他擦擦冷汗,借着灯光,却看到他白皙的脸颊和额头上布满了细小的皮下出血。她的手停在那人的额头上方,越看越心惊。这应该是他刚才剧烈呕吐造成的出血。 宋之砚意识到她表情的异样:“怎么了?” 夏戈青连连摇头:“没事,我扶你到床上躺一下吧!” 回到床上的宋之砚开始喊冷。青青一摸,果然有些温热。他瑟缩在被子里,高高的个子,缩成小小的一团,只露出一个棕黄色的脑袋和窄窄的尖脸。像一个小男孩躺在床上。 第62页 “很冷是吗?” 那人打着哆嗦点头。他因为气血两亏,平时就非常怕冷,发起烧来更是周身如浸在冰水里一般。 青青穿着家居服,掀起被子,顺势贴近他身边,一手抚住他凹陷的胃部,一手紧紧搂着他的腰。 “之砚,我给你生个孩子好不好?”她用身体为他暖着。 宋之砚侧身瞪大眼睛看着她,惊得不知如何作答。 夏戈青知道自己唐突了,此时已满脸通红,却仍是咬着牙继续说:“是不是觉得我没羞没臊?可是我问过骆叔了,孩子的脐带血也可以给你做配型。之砚,看你这么辛苦,我心里很难受。” 之砚把滚烫的脸埋进她的肩窝,嗡着声音说:“我知道,青青,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但是……”他抬起脸:“我接受不了!” 夏戈青赶紧低头,问这种问题本就需要极大的勇气,要不是看到他刚才那么难受,可能自己没有勇气说出来。但是此时被拒绝,仿佛被迎面浇了一头冷水,让她不知怎么正视怀里的人。她不自觉的松了手。 宋之砚温热而细瘦的手却将她箍在身边。 “在我心里,婚姻和孩子的出生,都是最神圣的。我觉得这两件事只能以彼此相爱为前提,必须是情之所至,才能水到渠成。如果它们掺杂了其他目的,比如金钱、名利,甚至是健康,今后一定会造成苦果。”他不知怎么和青青解释,墨墨的出生就是带着目的的,这对墨墨太不公平。也破坏了父母的婚姻。 “青青,我爱你,但是我不能接受你为了给我配型而怀孕生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配型不成功,或者出现了排异,那这个孩子怎么办?我已经对不起你了,我不能再对不起孩子。” 夏戈青沉默不语,她在一定意义上认可他的话,但是又觉得只要让他不这么难过,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宋之砚用滚烫的唇亲吻她:“对不起,宝贝。给我些时间,等我的身体好些,真正能承担起一个父亲的责任,咱们就结婚,生一个最漂亮的孩子。” 夏戈青不知为什么,突然眼眶酸涩,她比任何人都盼着那一天,可是前面的路是何种境况,她不敢想像。身边的人顺着泪痕从下巴亲吻到眼角,反反覆覆说着对不起,直到抑制不住头晕睏倦,在她怀中沉沉睡去。 宋之砚这一场肠胃炎闹了四五天,等好得七七八八的时候,墨墨又该回来了。之砚严阵以待,准备按青青说的,和她推心置腹的好好谈谈。周五下午,听到小女孩上楼的脚步声,宋之砚竟然有点紧张。 房门推开,墨墨发现哥哥在家,像小鸟一样张开双臂跑过来,从后面搂住坐在椅子上的人。 “哥哥,我上周小测验得了满分。就周末突击了一下,这下我有点信心了!” 墨墨自从去年开始,已经很少有和他特别亲密的动作。毕竟男女有别。今天却这么热情,有点出乎意料。他在心里打了好多草稿用来应付墨墨的消极情绪,没想到小孩儿自己就积极上了。 “墨墨,换新的班级适应些了吗?” “嗯,还不错,我原来的一个朋友,也一起转过来了。我俩约好一起考实验中学。我还认识了几个新朋友。”小女孩说起未来规划眼里放光。看来这个年纪,朋友的影响要大于家长。 “那你捨得离开容德吗?会不会怪哥哥让你离开?” 墨墨坐在宋之砚对面,像个小大人一样说:“即使继续上容德,高中之后也得走呀!所以我想通了。我们小孩儿也八卦的。我们班好几个同学都说容德学费太贵了,所以他们才要去公立学校。所以我也不是特别特殊。” 宋之砚觉得自己的心情都被点亮了,忍不住拍了拍妹妹红红的脸颊。 “哥,你怎么今天没去画室?” 要是以往,宋之砚会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但是他想起青青说的话,家里的一些负担也要慢慢告诉她。 “我这几天不太舒服,就休息了。”他觉得是时候让妹妹了解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了。 墨墨听了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用小手摸他的额头:“发烧了?咳嗽吗?还是肚子疼。” 之砚笑着把她的手拿下来:“是我贪吃,吃坏了,已经好了。” “哥哥,你得锻鍊锻鍊身体了。这几年你老住院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每次你回来,身上都是消毒水味。”说完她走进哥哥,用手环住他的肩膀:“哥,我只有你一个人了。有时候做梦,我梦见你转身走了,我怎么喊你都不回来。我好害怕。别离开我!” 宋之砚的一肚子话哽在喉咙里。他哪里捨得再告诉她实情。妹妹小小年纪,父母去世,对她的伤害更大。自己是他唯一在世的亲人,如果告诉她自己病的这么严重,这几年好不容易给她建立起来的安全感将消失殆尽。他微不可闻的嘆了口气,但很快笑着抬起脸:“好,我多多锻鍊,以后少生病。墨墨,放心!” 第37章 这个周末,是墨墨第一次上补习班。芭蕾课连着补习班,足足大半天时间,回家太赶,留下等待时间又太长。 “青青,咱们去春游好不好!”宋之砚一边和走进补习班的妹妹挥手,一边问旁边的夏戈青。 第63页 “这里离香山很近,咱们坐公交车去,然后去坐缆车!”他兴奋的说。 三月底的天气,春光明媚,空气里透着温润的泥土香气。环路上的月季已经怒放,像是开一场争奇斗艳的party。夏戈青立刻同意这个提议,两人拉着手跳上一辆公交车。这里大部分的公交总站都是香山公园大门。省去了找停车位的麻烦。 周末的公交并不拥挤,但宋之砚还是紧紧的拥着青青,生怕她被别人挤了碰了。旁边只要有人走过,他立刻搂着青青往旁边躲,完全是生人勿近的气场。青青虽觉得有点夸张,但确实享受这种被保护的感觉。 几站地后,车上的人鱼贯而出,抬头仰望,已经能看到飞檐走壁的大门口。 从公交站到大门售票处,是一条长长的坡道,两旁有各种摊位,兜售纪念品的小贩卖力的吆喝。宋之砚竟然停下脚步,要买塑封的香山红叶。 夏戈青拉住他使劲劝:“这东西到处都有,买它做什么?” 那人却很兴奋:“你不知道,小时候每次秋游。学校都不带我来。他们怕我出危险。我看着同学们带回去的红叶,可羡慕了。” “哎,可惜现在不是秋天,要不给你采一片真的红叶,这些很有可能是用颜色染的。” 宋之砚却不嫌弃,挑了好几张,心满意足的继续往前走。 “那时候学校老师和我妈说,怕我在山顶上出事,急救车上不来。所以不带我来。我每次都伤心好几天。其实他们也太夸张了,我又没有心脏病。”他一边说一边流露出小孩子的委屈神情。夏戈青发现他这种表情,似乎只在自己面前出现过。这让她既心疼又满足。 进了公园正门,才发现缆车在北门。两人牵着手顺山势而上。 “墨墨看上去心情不错,你的思想工作做得不错呀!”青青问道。 “嗨,我其实什么也没说,她自己就和水龙头似的,一下子就通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变脸的速度真是吓人。”宋之砚已经开始有点喘。 “之砚,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你自己的病?毕竟墨墨是你配型成功最大的希望。” “我……我,想再等等。”他停下来,把手撑在膝盖上,调整唿吸。夏戈青这才发现他后面的发梢都汗湿了。怪不得他即使生病,也每天坚持洗澡,因为对于别人很短的一段路,或是几节台阶,都会让他大汗淋漓。 “我父母去世后,墨墨一直很没有安全感。她有好长时间夜里不敢自己睡。她太害怕失去亲人了。我怕她知道我的事情,会接受不了。”他继续说道。 “休息一下吧,前面还有挺远的一段路呢。”青青理解他的意思,也许确实不该操之过急。 他弯着腰摆手:“不行,一旦停下,可能就走不动了。”说完又直起身继续前行。 上缆车之前,之砚拉过青青,帮她把领口仔仔细细的扣好。虽然已是春天,他自己还是带了一条围巾。他摘下围巾,给青青围好,才放心上车。 坐在露天的缆车上,春日乍暖还寒的风在耳边唿啸而过,宋之砚棕黄的捲髮被风吹起,露出白皙饱满的额头。他闭上眼睛,扬起下巴,贪婪的享受着春天的气息。行至半山腰的时候,他突然举起双手,伸展长腿,大声的冲着远处雾气里的城市高喊:“香山,我来啦!” 前后缆车上,和山路上行进的人都顺着喊声往他看去。夏戈青不好意思的捂脸,那人却若无其事的继续陶醉。他纯净的眼睛里闪闪发光,笑的露出白白的牙齿。青青举起手机,留下了这片刻的张狂。生活重压下的半点喘息,都会让他如此兴奋。他真的太容易满足了。 来到山顶,看到香炉峰三个大字,一贯不爱照相的他,连拍了好几张自拍。 “青青,作为一个b城人,我还是第一次登上香炉峰。但愿有一天,我可以自己爬山上来。” 夏戈青连连点头,“会有那么一天的!我陪你!” 下山的缆车,他们选择了铁包肉那种,虽说春天了,青青还是怕他着了风。 “青青,最近我可能要参加一个巡展。” 夏戈青有点诧异的看他。他一直以来都是闷在家里画画,没怎么出过门。 他赶紧解释:“这基本上是国内年度最高水准的巡展了。我们画室推荐了几幅作品,只有我的选上了。” “那让画去巡展不就得了,人也要去吗?” 宋之砚知道她是完全外行,笑着解释:“理论上你是可以不去的。但是没有哪个新人会放弃这种机会。你可以和很多大家交流,接触画商,还有打开知名度。最重要的是看别人的作品,了解现在的潮流。关婕早就问我要不要去了,我还没正式回復,但我真的很想去。” “巡展,就是要去好几个地方了?都有哪里?行程太长你身体受不了的。”夏戈青虽是替他高兴,但免不了担心。 “青岛、上海和深圳。应该还有其他地方,但关婕说我身体不好,不用都去。” “她怎么知道你身体不好?”夏戈青见过一次关婕,对这种风情万种的中年女人有天生的敌意。 见她吃醋,之砚微微一笑:“她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总说我脸色差。你也知道,我这个样子,说自己身体好,也没人信。” 第64页 “那她和你一起去吗?她老公呢?”青青口气颇酸。 “她是老闆,肯定要去。据说她前几年离婚了。她比我大十几岁呢,孩子都上容德了。你不会吃醋了吧?” “反正你得给我保证,第一不许生病,第二不许她照顾你!” “好好,我要是真病了,就把自己关起来,不许她进屋。” 夏戈青连忙捂住他的嘴正色道:“之砚,要照顾好自己!需要我的时候立刻告诉我。我随时都可以飞去找你。” 之砚把她的手继续留在唇边,含笑点头。 第38章 全国巡展是四月初,宋之砚提前两天开始收拾行李,无奈青青给他准备的东西太多了,两个行李箱都装不下。 “这保温杯和保温饭盒就别带了吧!酒店里有杯子热水,我才什么岁数就拎着保温杯到处走?”宋之砚一筹莫展。 “饭盒可以不带,杯子留下。”之砚这次出差要将近一个月,青青的眼神都透着焦虑。 “毛裤?太夸张了吧!我是去南方,都人间四月天了!”宋之砚在美国养成的习惯,上身穿四、五层,裤子却永远是一条。他没想到青青去商场给他买了条高价羊绒裤。真是哭笑不得。 “不带毛裤,就得把制氧机带上。” 宋之砚阳奉阴违的装起制氧机,打算出发前再拿出来。 出发那天,兵荒马乱的把行李装上车,一大一小两个姑娘站在楼下依依不捨的朝他挥手,两人都被宋之砚禁止去机场送。就出几天差,实在无需这么隆重。不过从车窗里转身看着两人的身影,突然觉得父母去世后,漂泊了这么几年,现在终于有了依靠。 上了飞机,宋之砚惊讶的发现关婕给他们两人买的商务舱。 “关总,飞上海就两个小时,还坐商务舱?”宋之砚有点受宠若惊。 “旅途劳顿,方便你休息。” 两人座位紧挨着。宋之砚靠窗。吃了晕车药后就开始合眼休息。他刻意把身子侧向窗户一边。 晕车药起效很快,没多久他就开始神志昏沉。快要降落的时候,飞机遇到气流,有些颠簸,宋之砚悠悠醒来。他能感觉到有人离他很近,香水味扑面而来。紧接着是一双手轻柔的为他盖好毯子。薄毯的边缘被那手仔细的掖好。 宋之砚没有睁眼,他不想让关婕尴尬,只是用手紧紧的攥住毯子,不让它再滑下来。 到达酒店,拿到房卡。他和关婕的房间相邻,插入门卡仔细打量,这应该不是普通的标准间。落地窗外就是寸土寸金的外滩,这样有卧室和客厅的套间一定价格不菲。这让宋之砚心里更加不安。 “之砚,一会儿一起去吃饭吧?”关婕打电话来。 “嗯,您先去吃吧,我还不饿。”宋之砚本能的拒绝。 “是不是太累了。我给你打包些饭菜带回来吧?” “关总,我一会儿可能会出去见个朋友。您不用麻烦了。谢谢。”宋之砚很少说谎,此刻语气很不自然。但好在关婕并不纠缠,很快挂了电话。之砚长出了一口气。临别时青青醋味盎然的道别还迴荡在耳边,他不敢不小心。 第二天就是巡展正式开幕的日子。宋之砚早起难得穿了正装。简单的西服配白色衬衣,已经让关婕挪不开眼。 开幕的日子免不了剪彩,领导也不可避免的会迟到。全国各路艺术家挤在展厅门口。善于交际的自然要抓住机会结识高人,比如关婕。不善于交际的只能被挤在一边傻站着,比如宋之砚。 好不容易等大小领导踱着方步就位,宋之砚已经有点站不住了。他的身体一怕站着不动,二怕人多嘈杂,最容易虚脱。昨夜因为换了环境没有睡好,此时两个不利因素又都占全了。他勉强靠在墙上,一边深唿吸,一边掐自己的掌心保持清明。 远远看着一色黑西服的领导,美院的院长李渊也在其中。他正忙着摆弄剪彩的剪刀。宋之砚只盼着他赶紧一剪子下去,自己可以进到展厅内找个地方坐一下。否则展会还没开始,自己就一头栽在大门前,实在是丢人。 很快在一片掌声中,剪彩结束。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展厅里走。宋之砚等到最后,见没人注意,才慢慢扶着墙壁走进来。 他试图找个咖啡厅或者台阶,先坐一会儿,无奈人太多,对展厅又不熟悉,一时不知往哪里走。 “之砚!” 远远听到有人喊他,顺着声音望去,正是被众人簇拥的李渊。他一边喊,一边快步走过来。展厅里大多数人都认得这位北方画派的领军人物。目光自然的跟随着他,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写着同一个问题:之砚是谁? 李渊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搂住他的肩膀:“臭小子,你来也不告诉叔叔一声。” “我也不知道您要出席呀!”宋之砚这种活动参加的少,对社交活动也不在行。其实他应该想到,这种活动李渊出席的概率很大。 “你来也好,多认识点人。开拓下思路。回头我带你见几个重量级人物。”李渊拉着他要往里走。 “叔叔,等一下行吗?一会儿我去找您。”宋之砚刚才的难受劲还没过去,想缓一会儿。 李渊侧头看他,看到他霜白的嘴唇:“是不是不舒服?走,我带你去休息室。” 第65页 说完就不容置疑的搂着他往贵宾室走。宋之砚本想推脱,但他能明显感受到周围关注的目光。此刻如果拒绝,会更尴尬。 贵宾室里沙发、茶水俱全,只有宋之砚和李渊两个人。 “之砚,傅琰都告诉我了。你是不是又留给他一大笔钱?” 四下无人,李渊切入正题。 宋之砚不置可否。低头不说话。 “你这个傻孩子,你卖画挣那点钱容易吗?自己还要看病。骆闻都告诉我了,你每个月输血加吃药,要好几千块。他说有个什么铁的药,你一直嫌贵不捨得吃。你这种情况还支援别人?” “可是傅叔叔得了癌症。我听护士说,他反应特别大,捨不得用进口药。”宋之砚打算回去和骆闻算帐,他这是泄露病人隐私。 李渊嘆了口气:“哎,是呀。他离职后经济上也不富裕。这因病致穷真不是瞎说的。” “我能力有限,那点钱起不了多大作用。可是个心意。” “他怎么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你的心意。他追着我找你好久了,要还钱。“ “您别,您要是帮他还钱,我就不叫您叔叔了!” “你说说你们,把我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李渊给宋之砚拿过一杯茶水,看他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脸色稍缓。 “你们的事我不管了。但是我也劝你,以后不要再给傅琰寄钱了。我们几个老朋友都可以帮衬,哪里需要你伸手。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就行。这次巡展,对你闯出知名度会有帮助。叔叔会帮你。你参展的画我看了,不愧是你爸的儿子。” 李渊刚才特意在众人面前叫住他,其实意图已经很明显,此刻对他的肯定,胜过他得到任何绘画大奖。父亲在雕塑方面的造诣,一直令他敬佩。如果他没有去世,假以时日,是配得大师称号的。现在,他似乎离父亲的高度又近了一步。想到这,他弯了苍白的唇。 “您、骆叔,还有傅琰叔叔,您们对我的好,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报答!” 李渊没有食言。他在上海只待了三天,身边一直带着宋之砚,把他介绍给各个协会的主席、知名展商,还见了媒体。各路人马都真心或假意的极力夸赞宋之砚的作品。夸赞的人越多,他却越清醒。这一行其实很现实。每个人的审美不同,对画的喜恶评价自然不同。这就给指鹿为马创造了条件。他始终在心中提醒自己,这些人的评论既不客观,也不重要,自己只要保持一颗初心,一颗对美的崇拜之心,就足够了。 关婕见到宋之砚被李渊保护在羽翼下。理智上是替他高兴的。作为一个在这行里侵染多年的商人,她知道这对宋之砚意味着什么。以他的才华,抓住这样别人求之不得的机会,是可以在短时间内跨越到行业的顶峰的。但感情上她也确实是失落的。随着他的羽翼丰满,也意味着他将离自己而去。 忙碌的一周很快过去。大部分人开始启程去深圳参加第二站的活动。宋之砚提前离开上海一天,登上了轮渡,他要独自去一个地方。 第39章 清明时节的普陀温度正是宜人。细雨绵绵,暖风阵阵。阳光偶尔从云端透射出来,增添一丝暖意。 普陀郊区一片靠山环海的公墓,宋之砚走在蜿蜒的小路上。他要找的墓地很好找,前方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下,有一尊青铜雕像。那是一个执笔作画的老人,身后是为他研磨的妻子。 这尊雕像出自宋之砚父亲之手,他当年用了三年多的时间才完成,是为他的爷爷奶奶的墓地而立。 这还是之砚第一次来。他因为晕船反应太过严重,而到普陀需要从上海或宁波坐船。父亲一直捨不得带他来。后来此地虽然有了直航飞机,他又忙着学业出国,一晃多年就过去了。 父亲是爷爷的独子,自己久居北方。他多年前雇了一个同乡旧友照看墓地,定期打扫。但是很显然,那人并不尽职。铜像上已经布满枯枝落叶。清明时节,周围的墓地都有一些鲜花贡品。只有这里空空荡荡。 “爷爷奶奶,对不起,我早就该来了。”宋之砚没有带打扫的工具,干脆用手把铜像上的枯叶一片片摘下来。 “您在那边见到爸爸妈妈了吗?爷爷,您别怪爸爸。不全是他的错。如果不是我的病,应该不是这样的结果。”他轻声对着雕像说。打扫完毕,他把一束菊花轻轻放在墓地前。 爷爷在宋之砚上小学时去世,但他对爷爷的印象仍然很深。爷爷是国画大师,却总是屈尊给小之砚画各种动物。猴子、大象、乌龟,只需几笔,就栩栩如生,跃然纸上。那应该是宋之砚接受的最早的绘画教育了。 后来他生病,奶奶经常在妈妈不在的时候彻夜照顾他。他还记得每次自己发烧,奶奶总是用微凉的手抚摸着他的额头说:“我的小砚就快好了,就快好了!” 他们去世后,被葬在爷爷的原籍,随着宋之砚慢慢长大,对他们的印象似乎越来越淡。但是自从父母也离开人世,宋之砚经歷了生离死别,一些久远的记忆又清晰起来,一些故人开始入梦。 他早就想替父母来此祭拜,今天虽然在船上吐的昏天黑地,但能够成行,还是欣慰的。 “爷爷奶奶,我和墨墨的生活现在越来越好,你们应该能看得到吧?我会继续把她抚养成人。我自己也会努力的活下去。” 第66页 从墓园回到酒店已是傍晚。酒店门前的商业街上很是热闹。普陀是佛教圣地,香火很旺。卖香烛的小店到处都是。宋之砚对这些不感兴趣。倒是有一家卖文房四宝的小店,古色古香颇有眼缘。他信步走进小店。柜檯前的一方方砚台吸引了他的注意。宋之砚和妹妹的名字都是爷爷取的,他虽对砚台没有研究,但却有一种自然的亲近。 “先生,您看一看。这是本地特有的青砚。”店家热情的介绍。 宋之砚从来没听说过这种砚,不知是不是店家的噱头。但是想到这砚台包含了自己和青青两个人的名字,不禁多看了几眼。 “这砚台的墨色和其他都不一样。您看看。” 他拿起砚台,在阳光下仔细端详,果然阳光折射,透出淡淡的青色。 左挑右选,他最后选择了一方别致的并蒂莲花砚。抚摸着这温润细腻的石砚,想到远方那柔情似水的人,突然觉得看似不公的命运,对自己又是那么眷顾。他宋之砚何德何能,能与青青相遇相知,让她那么珍视。他所能做的,就是把有限的力气与时间,都给予她,回报她。 从舟山到深圳,宋之砚选择了飞机。他不敢再坐船。来程时因为吐的厉害,他怕影响到船舱里其他人休息,在甲板上待了一夜。这样的考验,他没有胆量再试第二次。 在深圳下榻的酒店也是关婕定的,同样的核心区域、海景大房。宋之砚却无心欣赏。 一下飞机,深圳滞闷的天气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周围的人都在议论,今年的热带风暴来得也太早了些。打开电视,整个城市都严阵以待,颱风将在几天后过境。天空中云层低矮、闷热无风。 宋之砚靠卧在大床上,抬着头使劲寻找氧气。无奈吸到肺里的空气太稀薄,闷得他烦躁异常。 电话响起,是他盼望的声音:“之砚,你到深圳了吗?听说颱风要过境了!” “嗯,到了。没事,预报说……深圳……不是登陆中心。” “你怎么了?是不是喘不过气来?”夏戈青太了解他了。她明显能感觉他的气短。 听她这么问,之砚也不再掩饰,长长的嘆了一口气,揉着胸口说:“宝贝,这天气,憋得我好难受。” “你灰色的箱子里,我把制氧机藏在衣服里了,去找出来。你出发前偷偷拿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还有,我给你预备了一个保温杯,和一点米。你把米洗干净放在杯子里,灌上开水,几个小时后就有白粥喝了。你在外面这么多天,饮食一定不注意。喝点粥,胃里能舒服些。”青青飞快的嘱咐,宋之砚却一直没说话。 “之砚,你在听我说吗?” “嗯,在听。被你骂一顿,已经感觉好多了!”宋之砚是真心实意的油嘴滑舌。 “贫嘴!快去按我说的办,晚上我再打电话查岗!” 按照青青的指示,宋之砚很快找到了氧气机和保温杯。氧气滑进肺里,焦躁的情绪终于得以安抚,宋之砚靠在床头迷濛睡去。 等他被门铃声惊醒的时候,窗外已经夜色深沉。 “之砚,这是给你带的粥。”关婕站在门外,晃动着手里的一大袋外卖。 “我昨天过来后,见了两个香港的代理人。他们都对你的画感兴趣。希望明天和你详谈。之砚,形势一片大好。要抓住机会。” 门口的宋之砚明显刚睡醒,还迷迷茫茫的状态,他侧头往屋里看,借着房间里的灯光,关婕看到他的额头上、眼底下到处都是红色的皮下出血。关婕心里一怔,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好,那明天您来叫我。粥您拿回去吧。我已经吃过了。”宋之砚抚住胸口调整唿吸。 关婕这才回过神来:“嗯,我需要用一下你的参展证件,主办方要核实。” 宋之砚疲惫异常,也没深想这理由是否合理,便回身进屋找证件。关婕趁机跟进去,先是看到床头的制氧机,很快又扫过了桌子上瓶瓶罐罐的药剂。那些药并不是常见的品种,但她却认得。 弟弟小时候每逢打针哭闹,或是呕吐得厉害,白皙的脸上就会出现这样的红点。那些药,也是弟弟当年常用的品种。他果然也是这种病。其实从刚刚见到他,看到他脸上那种特殊的苍白,就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你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关婕不忍心多看那疲惫的容颜。她怕自己会做出什么不合宜的事情。她实在太想呵护他,陪伴他了。 第二天早上,关婕来敲门的时候,宋之砚刚拼了全力爬起来。屋外山雨欲来,一夜的低气压让他缺氧的状态越来越严重,此刻头痛欲裂。一口东西都吃不下。 和香港画商的见面约在展会旁的酒店里。港商比较务实,试图说服宋之砚保持特定风格,适应市场需求。宋之砚对佣金分成无所谓,但对艺术风格据理力争。他强打精神,总算把谈判坚持下来。到最后签字的时候,他已经觉得天花板向他倾斜压来。港商说的每一个字都在他耳边嗡嗡迴响。 此刻哪怕是卖身契,他也要赶紧签完。因为他希望对方在自己倒下之前离开。 关婕送走签完合同的香港人,回来后看到宋之砚趴在桌子上。 “之砚,怎么了?” 第67页 宋之砚晕的睁不开眼,只能抬起手挥挥,示意没事。 “下一个代理商半个小时后到。” 之砚努力用双手撑起自己,想抬起头缓缓。可是刚一起身,胃里一股酸水直冲出来。他只来得及抽出纸巾捂住嘴。 “对不起!”一阵干呕后,宋之砚抱歉的说。他恨极了自己这不争气的身体。 “我有点不舒服,不知还能不能见下一个代理了。”他撑着额头,闭眼低声说。 “你这哪里是有点不舒服,都难受成这样了?快些回去休息吧!或者我送你去医院?” “没事,是老毛病了。关姐,你帮我应付一下吧。我得先回去了。”说完撑着站起身,摇摇晃晃的往外走。 酒店外此刻开始狂风大作。看来酝酿了多日的颱风终于要登场了。大风好歹是给宋之砚多提供了些氧气。走出酒店,他觉得头晕有些缓解。门口就有计程车,他却没急着上车。他在门口的绿化带边坐下来。为了防止自己在计程车上呕吐,他得再缓缓。 “之砚,你等等!”此刻关婕追出酒店。 “我把第二个约会取消了。正好人家也因为颱风不想出门。我送你回去。你一个人走我不放心。”说着,她就来搀扶宋之砚。 宋之砚本能的往后缩。一抬头,却见一副画展的海报在空中飘舞。正向他们飞来。 “小心!”他一边说一边勐的站起身,因为那海报已经几乎打到关婕头上。宋之砚个子高大,他挥舞手臂,把海报打到地上。 此刻关婕也回身,看到地上的海报,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好险,之砚,谢谢。咱们走吧!” 宋之砚却站在原地没动。他微微侧身,用一侧的手摸索着自己另一侧的上臂。轻轻一摸,五指上全是温热的液体。 关婕倒吸一口凉气。他穿着白色的长袖衬衫。右上臂靠近肩膀的地方被划开一条口子,红色的鲜血正在不住的渗出来。那海报上有钉子! 第40章 暴雨终于如期而至。憋闷了这么久,一旦倾盆,就不可遏制。 宋之砚坐在酒店前的台阶上。右侧的衬衫袖子先是迅速被染成红色,随着雨滴的落下,一片片血迹殷开,像一朵朵粉色的花开放。 关婕打了急救电话。不知是否因为这天气让意外频发,救护车迟迟没有赶到。宋之砚开始还能和关婕有简单交流,但很快声音越来越低弱,眼神越来越涣散。 “之砚,能听到我说话吗?”关婕急的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宋之砚只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像是答应,却更像□□。他的痛觉此刻已不那么敏感,只是感觉到无力和寒冷。 救护车什么时候来的,宋之砚并不知道。他在昏迷前把骆闻的电话号码给了关婕。作为他的主治医生,骆闻在宋之砚被送到急诊后详细交代了他的病情。止血、缝合和输血,都有序进行。 再清醒过来时,不出他的意料,胳膊上连着输血的管子。身旁坐着一脸焦急的关婕。 “之砚,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宋之砚几乎忘了受伤的事,听到她这么说,才试图动了动手臂,果然伤口火辣辣的疼。 “伤口不深,缝了七针。” 宋之砚点头。庆幸情况还不算太糟。 “之砚,你的病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宋之砚低下头,看来又要为了这病丢一次工作了:“对不起关总。我会尽快离开工作室。”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早点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更多。你这病我太了解了。我太知道你有多难了!” 之砚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困惑的看着关婕。 “我有个弟弟,最小的弟弟。我爸虽然事业成功,可是我母亲去世得早。你知道长姐如母的感觉。弟弟七岁那年得了你这种病。我们全家想尽办法。他十五岁那年还是走了。我的眼泪都哭干了。从那以后,我再没哭过。离婚都没能让我掉过一滴眼泪。” 她握住宋之砚冰凉的手,脸上滚落下泪水:“之砚。看到你,我好像找回了当年的感觉。好像他又回来了。他要是还活着,应该和你年龄差不多。我没有办法阻止自己爱惜你、关心你。” “可是,关总。我不是他。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宋之砚试着把手缩回来。但是被关婕拉的很紧。 “我知道,之砚,你不用有什么思想负担。你不用去扮演别人。我就是想天天看到你。你需要静养,需要被人照顾。我可以在事业上给你最大的支持。我可以给你找最好的医疗团队。想办法给你配型。到库里去找,总能找到。请你给我这个机会,让我照顾你!” 宋之砚终于把手抽回来。他把背子使劲往上提了提,身子往后缩。 “这不可能,关总。这不可能!” 关婕哪里会这么轻易放弃:“你不要现在急着决定。好好想一想。先休息。大夫说血已经止住了。输完血,就可以出院了。咱们先回酒店休养几天,再回家。” “咱们”,“回家”。她分明已经把宋之砚归入到自己的生活,这让他如坐针毡。 晚间回到酒店,宋之砚更加不安了。因为他发现关婕正把她的行李往自己屋里搬。 第68页 她指着沙发说,“我今晚睡这里。你离不开人,我来照顾你。” 下午关婕的手机一直响,她晚上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约会。照顾宋之砚吃了晚饭,她就急匆匆的出门赴约了。 宋之砚躺在床上,脑子里快速搜索对策。他没办法找人商量。自己病着,关婕信誓旦旦的要照顾,他需要找一个正当理由让她离开。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给青青打电话。 “宝贝,在干嘛?”青青那边听起来兵荒马乱,不像在家。 “之砚,我在机场。得去渖阳处理点客户的事。后天回来。你怎么样?乖嘛?” “我……我很想你!我想回家!” 青青以为他单纯撒娇,呵呵笑起来:“那你快点办完事。别去青岛站了,赶紧回家吧!我后天就回来了。咱们一起回家!” 宋之砚本想告诉青青自己病了,盼着她能来深圳。如果没有关婕的事,他一定会隐瞒生病的事,免得让她担心。但是现在如果不告诉她,会让事情更加复杂。 让他没想到的是青青正在出差,让他话到嘴边又咽下。 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 他撑着起身,拉过自己的行李箱,开始一件件收拾东西。右手动不了。医生给他包扎的很结实。防止再出血。他血项太差,伤口不易癒合。医生让他做好持久战的准备。左手不灵活,他就胡乱的把东西塞进箱子。外面还在下雨,他把能穿的外衣都穿上,拖着箱子逃离了酒店。 此刻的机场一片混乱。航班因为颱风大面积延误。卖票的小姐看着对面面无血色的脸,好心劝他:“我可以给你最近一个航班的机票。但是要延误到什么时候谁也说不好。没买机票的时候你可以回家等。进了安检可就出不来了。” 宋之砚说不出自己哪里难受,但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他不想再折腾回去找酒店,坚持买了最近一班的机票。 进了安检,他终于体会到售票小姐的意思了。候机大厅到处是滞留的旅客。所有座位都被占满。问询处前挤得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丧失耐心的旅客。 宋之砚看着显示屏上满屏的红色dy。紧了紧衣领。往周围看看,找到一个墙角处,坐在地上开始休息。虽然飞机延误,但他至少不用尴尬的和关婕再共处一室了。这让他觉得轻松多了。 环境虽然嘈杂,但宋之砚很快抱着书包睡着了。他很累,不管怎么和眼皮较劲,都控制不住睏倦。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把他从睡梦中惊醒。是关婕。她一定是回到酒店发现了宋之砚离开,她疯了似的不停的拨。宋之砚也契而不舍的反覆把电话按掉。电话打不通,关婕就开始简讯。 “之砚,你去哪了?” “你还病着,明天还要去医院点滴。” “快点回来。你一个人会有危险!” “对不起,我求你快点回来。” 一条条简讯连续跳出屏幕。宋之砚不知如何回復,索性关机。 电话终于归于寂静。他再一次疲惫的合上双眼,才发现自己眼皮滚烫,唿出的气体灼热。看来是起了高烧。临出院的时候大夫开了消炎药,他自己有退烧药。哆哆嗦嗦的把药掏出来,又去打了些开水。祈祷着吃了药能感觉好些。 宋之砚不知自己到底睡了多久。有的时候突然惊醒,他会抬头看看显示器上的航班信息,然后又陷入半昏迷状态。起飞似乎还是遥遥无期。但他已经无法再坐着睡了。浑身的骨节里渗出剧痛,头脑昏沉,胃里因为消炎药在翻滚。咬了咬牙,顾不上仪态。他把书包枕在头下,把所有衣服都找出来盖在身上,缩成一团。躺下时无意间压到右肩,一阵剧痛传来,疼得他眼前昏暗。他把手伸进衣服里,在伤口处摸了摸。是湿润的。伤口又出血了。 时间在昏昏沉沉中流逝,玻璃幕墙外天色亮起又暗下。雨终于停了。天空像被洗刷过一样清透。跑道上开始传来飞机轰鸣声。他在机场已经等待快两天了。 他瑟缩着来到改签窗口前,询问可不可以把他的机票改成头等舱。高烧耗尽了他的力气,他不确定自己能坐着回去。 “下一个航班有一个头等舱空位,您要吗?”宋之砚掏出钱包,双手支撑在柜檯上勉强点头。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临上飞机前,宋之砚用最后一丝电量和最后一丝力气给青青打电话。 “青青,我要上飞机了!” “宋之砚,你到底搞什么名堂?玩失踪,两天不开机。我们要急疯了!”夏戈青从骆闻口里知道他两天前从酒店离开,然后就人间蒸发。她连夜从渖阳飞回来。连机场都没敢出,眼睛一直盯着深圳回程的航班信息。骆闻接到关婕电话的时候也觉得这是个玩笑。宋之砚都多大了,还这么任性。生着病说走就走。 此刻夏戈青知道他在机场,即将登机,虽舒了口气,但却破天荒的凶他。 “我怕手机没电。”他看着手机充电站前长长的队伍,感受到青青的怒气,有点委屈。 “先赶紧给我上飞机。等回来跟你算帐!” 三个小时后,一夜没合眼的夏戈青在机场捡到了被轮椅推出来的之砚。飞车赶往医院。 在路上,气急败坏的夏戈青问他:“为什么这么任性,生着病非要跑回来?” 第69页 已经烧的意识昏沉的那人像在呓语:“我保证了,不让别人照顾。我要找你。” 夏戈青勐然想起他临走前自己说的话,让他第一保证不生病。第二保证不让关婕照顾。 这第一个要求他做不到,只能拼着命履行第二个承诺。 那本是一句玩笑话,他却执行得这么认真彻底。宁肯在机场滞留两天,也一意孤行要回来,会不会和关婕有关系?会不会是关婕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才让他不得不离开。 想到这里,夏戈青哪里还捨得再骂他。伸手摸向他滚烫的脸颊,心中又默念他刚才的话:“我要找你。”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独自承担重担的人,已经开始如此依赖自己。 第41章 “来,乖。再吃一口。”夏戈青把勺子往宋之砚嘴里送。给这人餵饭太辛苦,她自己也忍不住张大嘴。 那人阳奉阴违的把嘴张成一个很小的角度。勺子碰到他的牙齿,发出轻微的“铛”的一声。 “你呀,表面听话,其实主意最大了!”夏戈青收回勺子,想到他几天前的壮举,不禁又要感嘆。 宋之砚看到她放弃给自己塞东西,神情立刻轻松了。 “你这住院一个星期了。关婕有没有催你回画室?”夏戈青想打探在深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话找话。 之砚把两只手交叉,低头看着手:“我不打算回去了。” 夏戈青印证了心中的猜测。 “之砚,到底怎么了?” “她说她有个弟弟,因为我这个病去世了。她想把我当弟弟照顾。”宋之砚犹豫再三,还是交代了。 “因为这个?你慎重考虑过了吗?会不会有点反应过激?你的事业才刚开始,关婕对你帮助很大。” 宋之砚有点郁闷,当初吃醋的是她,现在说她反应过激的又是她。 “我不想说细节。但是我对这种关心感觉不舒服。我不想被当作另一个人,然后完全无缘无故的、被动的被照顾。这种感情很难把握。我宁可反应过激,也不愿冒险。青青,没有完全不求回报的爱,等到她意识到我不能给她回报,会是什么结果?你知道吗?” 夏戈青被他问得一愣。细细琢磨,确实如他所说。这份关心爱护不对等,会失衡的。 “可是这会不会影响你的事业?”想到又快交学费了,夏戈青开始愁烦。 之砚拍拍她的手:“放心,我翅膀硬了。要对我有信心。当然,我也不能过河拆桥。她帮我签的合约,我会完成。她的损失我也会尽量弥补。” “好,你自己想好了就行。还有,墨墨的学费你准备的怎么样了?我最近也存了些钱。我不想让你再去当设计、做兼职了。” 宋之砚伸出手,示意青青坐到病床上来。然后从后面环过她的腰:“学费凑齐了,以后应该也不用再做兼职了。” 夏戈青听了,高兴的扭过头,把额头蹭在他脸上:“这么棒?早知道咱不住六人间了。”她抬眼看看一屋子的病人和家属,不敢再有更亲昵的动作。 宋之砚却不管那套,他把姑娘搂得更紧,在她耳边说:“还有个好消息。我上次送到纽约参赛的画得了金奖。夏天的时候要去领奖。青青,咱们和墨墨一起去好不好?” 夏戈青兴奋得眼睛发亮:“真的?那这是咱们第一次旅行呢!我还没去过纽约呢!我要去第五大道,还要去帝国大厦!” “好、好!给你买漂亮衣服!买好多好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带你去百老汇看show。” 宋之砚在初夏和关婕的画室告别。他并没有和关婕签卖身契,其实可以轻松的离开。但是他知道关婕为他付出了多少心血。为此,他把在画室完成的作品全部都留下,并承诺会履行所有没完成的合约。 随着他在纽约得奖的消息传出,他的画作价格飙升。以目前的市场价格看,他留下的作品应该已经可以让关婕大赚一笔。 “之砚,我不在乎钱。开这个画室的初衷只是玩票。你完全不需要这样做。”关婕看着站在门口告别的宋之砚说。 “我能有今天,和您的帮助密不可分。我没有其他技能,只有用画来感谢。” 关婕深知,与其说是感谢,不如说是决绝。他真的一心一意的想要逃离。 “我还是那句话,今后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回来找我。之砚,我会在远处祝福你。保重!” 暑假的第二天,宋之砚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姑娘,登上了飞往纽约的班机。 为了满足青青看秀的要求,宋之砚预定了时代广场附近的酒店。这离百老汇最近。表演大多在晚间,方便回酒店。 从机场大巴一下来,两个姑娘先是被吓了一跳。这和想像中灯红酒绿的纽约不太一样。建筑没有那么光鲜耀眼,地上到处是污渍。关键是街角里,黑暗的角落,到处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人。 三个人推着箱子,步行往酒店走。距离很近,但两个姑娘明显吓坏了。青青和墨墨一左一右拉着宋之砚的胳膊,躲闪着地上各种埋伏。 “啊!老鼠!”墨墨看到地上一闪而过的黑影,吓得跳起来。 第70页 宋之砚赶紧搂过她:“你知道纽约街头最盛产老鼠的。一些旧的建筑里,老鼠有可能从马桶里钻出来呢。” 墨墨已经吓得立刻要拎包打道回府了。宋之砚呵呵笑起来:“吓唬你呢!没那么可怕。” 此时另一侧的青青又使劲拽他的手。他顺着目光看去,只见前方路边,一个黑人正一边喝啤酒,一边自顾自的骂骂咧咧。他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三个外地人。继续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喝尽最后一口啤酒,突然把啤酒罐往下一扔,然后起脚一踢。啤酒罐朝着青青飞来。 青青显然被吓傻了,宋之砚试图拉她,没拉动,他赶紧挡在青青前面抱住她。空酒罐“啪”的一声砸在宋之砚的牛仔裤上。 夏戈青气极了,往前一步要找他理论,却被宋之砚死死拉住:“不要激动。这些人都是瘾君子,别惹他们。” 说完飞快的拉着她们往酒店门前走。 进了酒店大门,三个人异口同声的唿了口气,终于安全了。 拿到房卡上楼,夏戈青忍不住抱怨:“之砚,这地方有点可怕呀!咱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宋之砚拎着大行李箱进门,关上门说:“这地方就这样。看着吓人,但这些人一般不会招惹游客。到了白天就好多了。” 青青环顾房间,情绪总算好些。宋之砚定了套房,她和墨墨睡大床,宋之砚自己睡客厅的沙发床。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这房间已经算很奢侈了。长途飞行后,三个人都疲惫不堪,赶紧各自洗漱上床,准备养精蓄锐,明天玩个痛快。 第42章 白天的曼哈顿,看上去和电视里终于差不多了。摩天大楼,人潮汹涌,热闹非凡。三个人早上起来用了半个多小时争论该去哪玩。其实主要是青青和墨墨提议,宋之砚说哪里都好,他就负责带路和交钱。 墨墨想去看自由女神,自然歷史博物馆。青青拐弯抹角的说她想逛街,还想去中央公园。宋之砚制定了折衷的方案,三个人敲定后出发。 “你们确定要坐地铁吗?”三个人来到地铁站,宋之砚转身又一遍问姑娘们。 “确定,总得体会一下,听说地铁里有好多街头艺术家呢!”墨墨说。 青青是觉得地铁省钱,也点头。 顺着台阶进到地铁里,一股浓重的尿骚味扑面而来。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狭窄的站台和老式的车厢。车厢里挤满了各种肤色的劳动人民。看起来纽约的高物价和快节奏让劳动人民都压力山大,每个人都面色不郁。 墨墨不禁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青青则是一边躲闪着看起来不三不四的人,一边紧紧拽着那兄妹俩。生怕走丢了。 不同的站台,确实有不同的人在演奏各种风格的音乐。而且水平颇高。他们惊喜的在下车的时候,见到一个中国人在拉二胡。 “这种水平能在国家级乐团独奏了。”宋之砚感嘆着,一手拉一个上了台阶。 他们要去的第一站是自由女神,需要做轮渡。此时虽是七月,但海风潮湿而阴冷,一上轮渡,两个女孩就开始瑟瑟发抖。宋之砚因为怕冷,确实有备而来。他从书包里拿出备用的外套,给妹妹穿上。青青眼巴巴的看着,宋之砚把她搂进怀里,抱得紧紧的。 墨墨吐着舌头说:“偏心!” “你小时候我不是也老抱你。你长大了,我该抱青青了。”妹妹十四岁了,再抱在怀里似乎不合适,他才因此有了这样的安排。 青青心里有点小得意,却不敢表露,赶紧低下头。不让墨墨看见自己的大红脸。 自由女神的火炬不再接待游客,墨墨有点失望,好在青青给她买了好几个小纪念品,用来送同学,她才心情转好。三个人杀奔下一站,自然歷史博物馆。 这个博物馆藏品很多,足够消耗一整天时间。宋之砚考虑到青青应该对博物馆不感兴趣,打算抓紧时间带她去中央公园。好在公园就在街对面。宋之砚的安排是墨墨自己去逛博物馆,下午五点在门口集合。这样各取所需,节省时间。 “墨墨,一定记得五点在公园门口集合。千万被忘了。我们去对面的公园。你没有手机,一定要遵守时间!”宋之砚把她送进去的时候,反反覆覆的嘱咐。 墨墨的心都已经飞进去了,连连说好,然后头也不回的跑进去了。 剩下两个人,宋之砚顿时轻松不少。拉着青青过马路。心情轻松,步伐却没那么轻快,夏戈青知道他累了。以他的体力,能陪着她们走了这么远路,已经很勉强了。当着墨墨,宋之砚还是会逞强,现在只有他俩,青青直接把他按在了湖边的长椅上。 夏日的公园里,骄阳似火。长椅躲在树荫里,夏戈青眯着眼睛,欣赏者周围的风光。湖水被阳光照射着,反射出耀眼的波光。野鸭子在湖水里嬉戏。鸽子则悠闲的聚集在桥上、岸边,等待着游人投餵的美食。胖胖的松鼠还是动作敏捷的忙活,丝毫不惧怕人类。有一只甚至跑到夏戈青的腿边觅食。 其实老实说,这着名的景点,并不像国内的公园一样规划整齐,修葺一新。它的美胜在野趣横生,特别是想到在这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中心,有这么大一片绿色点缀,更显的弥足珍贵。 远处走过几个肤色各异的年轻人,背着画架,在寻找着合适的写生位置。宋之砚的目光紧紧跟随着他们。 第71页 “我当年也经常来这里写生。我的学校离纽约很近。大家约着去met看完展览,再顺便来这里。”他幽幽说,似乎是自言自语。 “之砚,咱们要不要去你的学校看看?” 那人绞着手指看向湖水:“其实是应该带墨墨去看看的。毕竟那是她的理想大学。可是我自己不太想去。” 夏戈青以为,随着他的事业起步,这个心结已经打开。看来还没那么乐观。她搂过心情有点低落的宋之砚,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 “其实好多人就算拿到毕业证了,也达不到你的水平和高度。之砚,那张纸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 “不是那张纸的问题。是那段不堪的回忆。那是我最不愿意想起的一段日子。” 青青并不知道宋之砚父母生意失败的事情,但她能猜到他们的死不是一件简单的意外。这也是宋之砚一直背负着沉重的精神负担的原因。她赶紧打岔:“好好,那咱们不去。咱们去其他好玩的地方。” 宋之砚低下头把玩着姑娘的芊芊玉手:“青青,你的父母会不会嫌弃我没有学歷?” 夏戈青没想到他会为了这事自卑,赶紧摇头:“应该不会,他们是生意人,自己读书也不多。不计较这个。”其实青青认为自己的父母可能会更关注他的健康问题。这才是一票否决的关键。 宋之砚自己也意识到这个问题:“青青,我想把身体养好些。争取今年冬天不住院,然后春节去见你的父母,好吗?” 青青被这突如其来的提议吓了一跳。他俩认识快两年了。父母虽然偶尔旁敲侧击的打探她的感情情况,但因为夏戈青只有二十三岁,父母没有逼得太紧。她自己认为宋之砚的病是一大障碍,所以从来没有催促过宋之砚去见父母。没想到他自己提出来了。 “怎……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我原来也不敢想。自己一穷二白,还要抚养墨墨,身体又不好。可是这半年,事业给了我一点信心。青青,我不能老是让你不计回报的付出。该有的承诺我会给你。” 夏戈青曾经也觉得有些委屈。她还是爱玩爱美的年纪,但是确实为宋之砚牺牲了很多。多少次他病的厉害,自己的心里几乎要崩溃。但是此刻听了这实实在在的承诺,一切付出似乎都是值得的。她搂住那人的脖子,把自己的额头顶在他下巴上。用手指在他的锁骨上点点画画。 “好,咱们春节去见他们,算不算提亲?”她抬头笑着看他。 宋之砚含笑点头。 夏戈青突然又想起什么,撅了撅嘴:“可是你打算怎么把身体养好呢?有什么具体计划吗?” 宋之砚听了正襟危坐,很严肃的交代:“我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曾经病的很厉害。后来过了青春期,有很大好转。特别是上大学的时候,上课、旅游,还和同学组乐队,都不受影响。只是后来因为心情不好,压力太大,才情况不好。病了这么多年,我自己体会,只要休息好,保持好心情,自然就会好些。青青,墨墨的最后一年学费已经交了。我的画现在售价很可观。从此以后我的经济压力没那么大了。吃药也不用计较价钱。我和你保证,不出去乱打工了,不搞的那么累。然后你多宠宠我,我心情好了自然身体就好了。” 青青听了做势要打他:“我还不够宠你吗?” 宋之砚搂住她哈哈笑:“够了够了,请注意保持这个水平。” 远处有几个拿着乐器的人正在演奏。看到笑着抱成一团的两人,很识时务的移动过来,围着他俩演奏欢快的乐曲。 宋之砚掏出口袋里的美元,塞给他们说:“来个轻柔的!” 很快小提琴演奏起萧邦的“升c小调夜曲”。宋之砚旁若无人的俯身敷上青青的唇。夏戈青先是害羞,稍稍往后躲,宋之砚却把她拥得更紧,一点点探索她芳香的气息。 第43章 随着阳光越来越柔和,傍晚来临,宋之砚拉着青青回博物馆门前与墨墨汇合。 “不知道小姑娘玩的怎么样?这里面好看吗?”青青问道。 “里面很大,看两天都看不完。恐龙化石很棒!“ “那就好,我还担心墨墨一个人会不高兴。她今天在船上吃我的醋了。”夏戈青想到这又有些得意。 宋之砚刮她的鼻头:“这小孩儿,越来越难以捉摸。她和你那么亲近,还会瞎嫉妒。” 青青想要逗逗那人,看着他的眼睛说:“你说说,对我和对墨墨的感情有什么不同?” “你们一个个都来给我压力!”那人佯装生气,但还是想了想,接着说:“对墨墨,我希望全世界都像我对她这么好。对你……,如果有人像我一样对你好,我得气死了。” 青青拿着纸巾给他擦额头上的汗,回味着这答案,满意的笑。 日头西斜,时针一点点移动,眼见快五点半了,门口还是没有墨墨的身影。宋之砚有点着急了。 他不停的在门口走来走去,往里面张望,眉头紧紧皱着。 “怎么回事,会不会她听错了集合时间?”青青也着急了。 “这小孩儿是有点磨蹭,但是博物馆很快要关门了!”宋之砚双手插着腰,微微驼了背,看上去很累,但还是强打精神。 第72页 “青青,你在这里继续等。我去问询处让他们广播一下!”说完他转身就跑。 “之砚,别跑!” 夏戈青继续在门口焦急等待,此时正是散场的时间,门口人流很大,她一个个的仔细辨认。想到那人,又不免担心,怕他太急,出什么事。 半个小时后,宋之砚喘着粗气跑回来:“还是没有?人家都帮我广播好几遍了!” 青青摇头,脑子里迅速搜索着可能性。 宋之砚飞快的跑过马路,中央公园门口有卖热狗的小贩,他和小贩形容墨墨的身高特徵。墨西哥口音的小贩说:“下午好像是有个小姑娘在门口等,后来进了公园了。” 宋之砚一听,脸色顿时白下去,身型晃动,青青赶紧扶住他。 “糟了,这公园日落前必须出来。晚上不安全!”宋之砚颤抖着声音说。 眼见天要黑了,宋之砚心一横,拉着青青又杀进公园。白天阳光灿烂的公园,到了晚上开始有些阴森。小路上空无一人。偶尔看到长椅上躺着一些无家可归的人。天色暗下来,周围只有不知名的动物的叫声。青青紧紧拉着宋之砚的手。之砚不停的喊着墨墨的名字,嗓音越来越嘶哑。 公园很大,岔路太多。青青觉得这样找到的希望很渺茫。 “之砚,不能这么找,这和大海捞针差不多。不行咱们报警吧?” 宋之砚停住脚步,深深的弯了腰,用双手死死掐着腰腹。 “怎么了?胃痛?“ 那人还是弯着腰,皱眉摆手,似乎在思索该怎么办? “到那边再找一下,不行就报警!”他勐的直起身,却是站不住,一下子跪倒在地上。青青吓得赶紧去拉他:“之砚,怎么了?” 宋之砚紧紧的拉住夏戈青的手,双手剧烈颤抖,脸上瞬间汗流满面,但嘴里还是说:“没事。咱们接着找。“ 此刻宋之砚的电话突然响起来,寂静的环境,躁动的铃声吓得他们一激灵。宋之砚迅速掏出手机,是一个陌生的当地号码。 经过简短交流。他放下电话,松了口气说:“是公园巡逻的警察。墨墨看到他们,让他们给我打电话。她在南门等我们。” 青青听了激动的几乎要跳起来。谁都无法想像,在异国他乡,如果墨墨出什么事该怎么办。 夏戈青搀起还在微抖的人:“能走吗?南门还有好远。” 那人咬着牙点点头。用拳头抵着心口,在青青的搀扶下往前走。 青青觉得自己有很多年没走过这么长的路了。下午还在赞美这公园的占地面积,此刻却只想骂人。身边的人□□,脚下不停的踉跄。夏戈青得时时刻刻防止他摔倒。走到南门的时候,已经精疲力尽。 在见到躲在警察身后的小姑娘时,夏戈青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宋之砚和警察简短交流,然后道谢。转身到路边打车。墨墨一声不吭的跟在身后。 上了车,那人也是一句话不说,只是按着上腹合眼休息。 车子没有直接回酒店,而是来到了一间日式拉面馆。宋之砚给两人点了面。然后面色阴沉的坐在墨墨对面。 “墨墨,你知道今天晚上的事有多危险吗?那公园可不像电视里那么美好,晚上是无家可归者的聚集地。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去公园?” 说到最后一句,他不自觉的提高了音量。 墨墨吓得往青青怀里躲。 “找到了就好了。之砚,你别发脾气!”青青在旁边劝。 宋之砚却一点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我今天必须让她知道,自己干的事有多不靠谱。宋之墨,你快十五岁了,这点安全意识都没有!约定好的事,为什么不执行?”他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周围的目光齐刷刷看过来。 墨墨在大庭广众之下面子挂不住,想哭又不敢哭,撇着嘴,憋了半天反驳道:“我出来的有点早。想去公园里看看,顺便找你。谁知道那公园岔路那么多,我就迷路了。”她伸出双手,两个手掌上都有擦伤。墨墨终于忍不住,含着眼泪说:“天黑了,我好害怕。摔了好几个跟头。明明是你俩要去公园玩,把我丢下了,还凶我!” 宋之砚一看到她受伤了,立刻也心疼了。拉过她的手仔细的看。青青也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人找到就好了。下次还是一起行动吧!面来了,快点吃吧!” 墨墨看哥哥眼神稍有缓和,再看看面条,是真的饿了,捧着一大碗面,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夏戈青发现那人根本没给自己点东西。只好把自己套餐里的味增汤推给他:“好歹吃点,不然胃疼。“ 那人白着脸,用勺子小口小口的喝汤。青青又从自己碗里挑些面给他,他只勉强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抿着嘴唇不说话。 回到酒店房间,墨墨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宋之砚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给她处理伤口。洗手间只有一个,三个人轮流用。墨墨先洗完,倒头就睡了。夏戈青洗完澡出了卫生间,看到客厅里已经一片漆黑。 她以为宋之砚太累,先睡下了,却又觉得那人一向爱干净,不会黏煳煳的就上床。她刚从卫生间出来,眼睛还没适应黑暗的环境。只能摸索着找到客厅里的沙发床。离得近了,却听到有隐忍的□□声。 第73页 夏戈青赶紧打开旁边的檯灯。只见他头朝下跪在床上,把自己使劲折起来。双手掐在胃腹上。 “怎么了之砚,疼的这么厉害?” 宋之砚见是青青,侧过头。夏戈青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那张脸白里透青,嘴唇也是青的。他此刻也不想再忍,痛哼出来:“嗯…呃……,青青,痉挛了。快帮我找药!” 夏戈青吓得赶紧去行李里找解痉挛的药。又倒了热水,过来掰他的身子。 “之砚,你这样不行。放松一点,我看看。”她费了好大力才把把人翻过来。掰开他的手。果然,上腹部纠结的一团隔着t恤衫都看得出来在一下下跳动。 餵他吃了药,青青试图给他按揉。但是那人总是不自觉的团起来。 夏戈青使劲抱住他,贴近他的脸颊,把声音尽量放轻柔:“之砚,放松一点。让我给你揉开。你下午才跟我保证的,要把身体养好。你自己要控制情绪。听话。” 随着她的话,怀里的人才放松了些。青青趁机把手伸进他的t恤衫下面,先轻后重的画圈。 那人被按到痛处,仍是忍不住辗转。 “呃…气死我了!“他一边□□一边说。 “你知道胃病是心病,还生这么大气。” “这孩子…我快管不了了!我越想越害怕。这事也怪我,太大意了。这要是出点事,以后怎么面对我父母。”说到伤心处,他又变了脸色,挣扎着起来:“哎哟,我想吐。疼死我了!” 跌跌撞撞的来到洗手间,青青见他难受得几乎站不住,只能从身后抱住他,然后给他拍背。 “怎么有血呀!”青青看到他把晚上吃的一点面条一股脑吐出来。马桶里分明有红褐色的血丝。 宋之砚本是难受的闭着眼睛,听到她的话,睁开眼仔细看,怔了一下,但很快调整情绪:“是溃疡。过去也有过。没事。” 吐过后,痉挛似乎有些缓解。他的身体不再紧绷,慢慢放松下来。他按着青青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轻轻按压。闭着眼忍痛。过了许久,却听到旁边的抽泣声。 他勐的睁开眼:“青青,怎么了?别怕,我没事。” 青青也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添乱,可是眼泪却止不住:“你明明答应我的,要好好的,去见我爸妈。才半天都不到,就成这个样子。之砚,你对墨墨怎么好,我都不会说什么,可是你一再的为了她伤身体,我接受不了。小孩子成长就是会有各种问题,成年人要学会面对、教育和排解。她还没怎么样,你先倒下了,让我怎么办?” 宋之砚很少见到青青掉眼泪。她太通情达理了,太善解人意了,才让人忽略掉她也是有脾气,有喜怒哀乐的。 “对不起,宝贝。”之砚拉过哭泣的姑娘,让她和自已一起躺在狭窄的沙发床上。侧身搂着她,抚摸她的头髮:“是我不好,吓到你了。我不生气了。不生气了。”说完用冰凉的指腹小心的帮她擦干眼泪。 “墨墨以后肯定还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这是成长的过程。需要调节的是你。你既然知道自己的病根儿,难道不应该好好调整心态吗?该骂的时候骂、该想开时候就想开。” “好,我都答应你。”他抵着她的额头说。 “还疼的厉害吗?不要使劲按。出血得厉害就麻烦了。” “嗯,你给揉揉就好了。宝贝,别哭了。” 这一夜,两人相拥而眠,到了半夜青青才偷偷跑回卧室。她在他身边,缓解了他的痛,更缓解了他的担子。青青离开的时候,之砚甚至毫无所察,睡得异常安稳。 第44章 第二天是此行的重头戏,宋之砚领奖的日子。 “姐姐,能帮我编辫子嘛?”清早起来,墨墨穿着漂亮的红色裙子,正在和自己的一头长髮较劲。 “怎么打扮得这么漂亮?”青青一边帮她梳理长发,一边问。 “今天哥哥领奖,我不能给他丢人。” 青青笑着继续给她梳头,可见昨天的阴云已经飘过去了。多少次这兄妹闹矛盾,都是哥哥急个半死,妹妹转眼就忘。谁认真谁就输了。 在酒店吃早饭的时候。墨墨不停的拿眼睛瞟着仍是一脸严肃的哥哥。那人还没坐下来,她就赶紧端了茶过去:“哥,红茶,暖胃的。” 趁着墨墨去端其他食物,夏戈青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给小孩儿个台阶下吧?今天领奖,是高兴的日子。” 宋之砚无奈的摇摇头:“这么大的孩子,真是一点都琢磨不透。被她拿的死死的。” 青青把面包往嘴里送:“哼,我就是让你琢磨的太透了。才被你拿住。回头我也阴晴不定一次。” 之砚放下刀叉,用一种乞求的眼光看着对面的姑娘:“宝贝,让我多活两天吧!一个男人同时被两个女人拿住,会被虐死的!” “好好,那我还当小透明。一眼就能看穿那种。”青青哪里捨得让他吃一点点苦头,赶紧表决心。 出发前宋之砚需要回房间换衣服。他带了全套正装。随着礼服一件件穿好,心情越来越紧张。这是他第一次在国际大赛上获奖。这次获奖的大陆青年画家只有他一个。颁奖典礼就在他心目中的艺术圣殿—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抚了抚饭后开始躁动的胃部,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復心情。 第74页 青青从他身后帮他带上礼服的白色腰封。腰封是可以调节的,出发前她特意找了裁缝店修改到合适的尺寸。刚要系好,那人却吸了口气说:“再往里系一个扣吧!” “会不会太紧?“看着他精瘦的腰,青青觉得已经不能再瘦了。 宋之砚用修长的手指深深的按下上腹,皱着眉头道:“这里疼的厉害,勒得紧些还好受点!” 他的胃在饭后总是有一个特定的部位灼痛的厉害。想起昨晚那丝丝血迹,夏戈青心里不免一沉。 颁奖礼在美术馆的屋顶花园举行。今天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从屋顶俯瞰整个曼哈顿,形状各异的摩天高楼在中央公园层层绿树的映衬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此刻在领奖的那人,也耀眼得让青青无比自豪。一向穿着随意的人,今天打了领结,剪裁合体的黑色礼服用丝绒点缀,让他的身型在一众高大的白人面前也不逊色。阳光照射着他捲曲的头髮,反射出金色的光芒。脸色虽然仍是苍白如常,但却神采奕奕。除了眼底的淡青色,其他都绝对完美。 在一片掌声中走下领奖台的宋之砚,险些被扑过来的妹妹撞个踉跄。 “哥哥,你是最棒的!”穿着火红裙子的墨墨一脸崇拜的搂着他的脖子说。 宋之砚自己也是笑的异常灿烂,看到走过来的青青,忍不住吻她的脸颊。 “青青,墨墨,谢谢你们支持我。” “yan!”远处传来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 宋之砚勐的抬头,眼里放出兴奋的光。一个五十多岁的白人男子向他走来。 宋之砚放下墨墨,快步向他迎过去。那是他在大学时的恩师,他崇拜的艺术家copper。 到了跟前,copper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用大手兴奋的拍打他的后背。 “yan,终于见到你了。当年你来信说无法再回学校,从此无缘相见。一晃都六年了!” 宋之砚抬起头,端详着自己的老师,眼睛不禁湿润:“mr copper,谢谢你这么多年还惦记着我!” “怎么能不惦记,你不知道失去你这个学生我伤心了多久。yan,我没有看错你。你的细节的洞察力,对光影的捕捉都是最棒的。经过这些年的磨练,你的画有了更大的情感张力,看到你的参赛作品,我激动极了!”他搂着宋之砚的肩膀,来到角落里。 “yan,你的学籍还保留着,有没有想过再回来?我的画室也需要人。你如果想留在美国,我也可以为你争取在学校的工作机会。” 宋之砚凝视着远处的青青和妹妹,苦笑了一下:“mr copper,我当然想!做梦都想回去。可是……我的妹妹没有成年,我是她唯一的监护人,不能离开。我身体这些年也出了些问题,不知道还能不能完成学业。” copper 嘆了口气:“我知道,你离开学校也是因为家庭原因。当然,我不认为你现在还需要那张文凭证明自己。你已经达到了新的高度。你知道吗,当年我最怕的就是你放弃画画。怕你浪费了你的天赋。” “画画是我的生命。只要我还活着,就会画下去。”他望着老师,眼神坚定。 颁奖礼时间很短,是典型的美国人作风。短小而隆重。结束之后,就进入墨墨最兴奋的环节,参观她嚮往的博物馆。 从一楼一进入雕塑馆,见到规模庞大的大理石雕塑起,小姑娘的嘴就没合上过。 “这些是年代比较久远的希腊和罗马雕塑。一会儿有一个屋子都是青铜雕塑。罗丹的作品单占了一个长廊呢!”宋之砚对兴奋异常的妹妹说。 走到楼上,墨墨才发现这里印象派的藏品有多丰富。几乎所有的印象派大家的作品都包括在内。 “哥哥,为什么不同风格和年代的作品被放在一个屋子里展览?” 宋之砚听了这个问题,拉着妹妹走到这间展室的门口,指着一个牌子说:“你看看这个。” “哇塞,合着这一屋子的名画都是一个家族捐赠的!这得值多少钱呀!” “到了这个境界,就不是用钱来衡量财富的阶段了。”宋之砚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环顾着整个展室说:“爷爷当年也有不少好东西。可惜没留住,都没了。” 来到东方展馆,最显眼的自然是照夜白。好多国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青青则是对一副色彩鲜艷的山水画感兴趣,趴着仔细辨认画周围的章。 “这都是谁的章呀?” “主要是干隆的,这首诗和上面的题字都是他写的。中国古代几乎所有的名画,都被他写上到此一游了。这不是石渠宝笈的印吗,你看亭子里穿着白衣服的人,是王羲之。” 他又拉过跃跃欲试想去看照夜白的妹妹,仍是指着这幅画说“墨墨你看。这是青绿山水。爷爷以前就是画青绿山水的,是大师呢。这幅画是元代的钱选画的。南宋亡国后,好多画家都隐居起来,专心画画。所以被蒙古人统治的朝代,倒出了很多大家。” 兄妹俩正说着,身后一位中年男子被他们的话吸引。 “不好意思,打搅一下。这位先生应该是懂画之人。” 青青抬眼打量这人,只见他瘦削而挺拔,大概四十多岁,个子和宋之砚不相上下。虽是休闲装扮,却并不随意。谈吐之间有一种谦谦君子的儒雅气质。他身后站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和她的妈妈。那女子也个子很高,笑容亲和而灿烂。 第75页 宋之砚有些不好意思:“国画我不太懂,是因为祖父,才略知一二。西洋画稍懂些,也是皮毛。” 那中年男子眼里却满了兴趣:“不知您的祖父是哪一位?我对国画很感兴趣,也许认识呢!” “祖父多年以前就去世了。主攻青绿山水。”他望向照夜白接着说:“当年他还和张伯驹先生是忘年交。因为潘素女士也是主攻青绿山水的。” 那人眼睛一亮:“近现代的青绿山水大师不多,莫非您的祖父是宋希稚?” 宋之砚笑着点头,可见这人的确懂行:“正是。这位先生看来也是行家,真是幸会。请问贵姓?” 在一旁一直想说话的墨墨此时再也沉不住气了:“叔叔,您是不是景校长?我小的时候在容德见过您。” 那人笑着看向墨墨:“你是容德的学生,我好多年不教课了,你竟然还记得我。我是景逸。” 宋之砚很久以前听说过容德集团的创始人景逸的大名,后来他因为身体原因,离开容德。没想到在这里有缘相见。 景逸看向宋之砚,他因为参加颁奖,还穿着礼服。外套虽然放在了存衣处,但衬衫西裤的装扮在其他人中还是鹤立鸡群。 “宋先生,您今天是来参加颁奖典礼的?” “我哥哥得了金奖。”墨墨抢着说。 “这次大赛中国区唯一的获奖者就是您?没想到这么年轻!” 宋之砚听了,冲着景逸伸出手:“宋之砚,景先生,幸会。” “宋先生,不知道您今天是否有时间,我想请您全家一起吃晚饭。太多东西想和您探讨了。”景逸是爱才之人,恨不得现在就拉着宋之砚讨论书画问题。 “您叫我之砚就好。我今天要带妹妹全天泡在这。毕竟难得来一次。不知道要几点才能结束。” “我有个请求,不知是否合适。”景逸拉过身后胖乎乎的小女孩:“这是我的女儿念念。我对西画了解不深,不知道你可否带着她一起参观,如果能讲解一下更好。她的中文水平有限,你慢一点说就可以。” 宋之砚看着胖乎乎的念念,想起妹妹小时候的样子,含笑点头:“当然没问题,我也可以用英文讲。我妹妹的英文也比中文好。” 景逸苦笑,他深知容德的国际部以英文授课为主这真的不知道是利还是弊。 宋之砚和青青,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开始一个展厅一个展厅的参观。念念虽然年纪小,但问题很多,还都问的是一些别人想不到的问题。比如一些雕塑里的人物,为什么手那么大。宋之砚不厌其烦的给她们讲解。青青在他身后捏着一把汗。这人今天早上还胃痛的厉害。在博物馆里走来走去颇消耗体力,况且他还要不停说话。 来到埃及馆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闭馆。两个孩子被展馆里那整座金字塔彻底震撼了。自来熟的念念拉着墨墨围着金字塔到处看。 青青趁机拉着宋之砚到旁边的休息区坐一下。刚一坐下,那人果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闭着眼闭着眼靠在墙上。 “累坏了吧?这逛博物馆也太耗体力了。” 那人却是不说话。 “之砚,是不是不舒服?”青青看他脸色越来越差,唿吸急促,担心的问。 他轻轻嗯了一声,过了半晌又五官皱在一起,难受的说:“借我靠一下,我晕得厉害。” 夏戈青有点着急。天马上黑了。这附近不好打车。坐地铁要走两个街区,而且以宋之砚目前的状态,估计坐不了地铁。 此时景逸带着夫人池莉走过来。见到宋之砚靠在青青肩头。脸色蜡黄,赶紧过来询问。 之砚怕在外人面前失态,勉强睁开眼睛道:“没事,有点累了。改天再和您一起吃饭吧,抱歉。” 景逸眼见着他话说到最后,嘴唇慢慢蒙上淡紫色:“之砚,我妹妹一家就在附近参观。她是医生,要不要让她看一下?” 之砚摆摆手:“不碍事,我这是老毛病了。只是贫血。” “你们住在哪里?坐我的车回去吧!这里不好打车。” 青青估计宋之砚还会推辞,但她觉得他们实在需要搭车,于是抢在宋之砚前面道谢。 一行人一起出门,刚走下台阶,宋之砚就撑着青青在路旁吐起来。 景逸自责的直跺脚:“早知道之砚不舒服,我就不让他带着念念讲解了。都怪我。” 临上车时,景逸把联繫方式递给青青:“希望你们回国前还能见面。我虽然长居美国,但在国内书画界还认识几个朋友。我很欣赏之砚的才华。希望今后有机会合作。” 第45章 颁奖典礼结束后,纽约之行就彻底成了自由行。宋之砚没有忘记夏戈青心心念念的第五大道。这天早上,郑重的把自己的信用卡交到青青手上。 “信用额度不高,但是我提前把比赛的奖金存进去了。好歹满足一次我的虚荣心。你也挥霍一次!” 青青拿着手里薄薄的卡片,挥了挥:“那我可不客气了啊!” 那人兴致很高:“嗯,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密码是咱们三个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第76页 夏戈青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两年多以前的事了,不年不节的,她真的没记住那天的日子。可是嘴里却不能承认,赶紧假笑一下,一熘烟去找墨墨。 “小孩儿,你还记得那一年你被车撞了,我送你去医院吗?是哪天来着?” 墨墨被问得一愣:“姐姐,我的脑子又不是电脑,怎么会记得?” 这就难办了,卡用不了是小,这明明是没通过感情考验呀!这人也是,用谁的生日不就好了,好记得多! 夏戈青脑子里搜索着一切线索,还是一筹莫展。那人慢慢走过来,把手掌按在她脑门上压了压:“想不起来是哪天了吧?把卡还我吧。” “你到底有没有诚意?”夏戈青理亏,气势不能输。 见姑娘真急了,那人却噗嗤一声笑了:“骗你呢,是你的生日。但是你也确实没通过考试。” 说着,他掏出手机,把日历翻出来给她看:“我画了红圈,告诉你一次,下次可要记得。以后我所有银行密码都用这个。不记好就别想管家了!” 青青这才赶紧陪着笑脸,看了一眼那时间,搂过他的脖子:“之砚,咱们在一起都三年了。感觉只是一转眼呢!” “嗯,这三年幸亏有你陪我,要不真的不确定自己能走过来。” “呵呵,以后我老陪你啊!”青青狗腿的说,又转头朝默默喊:“小孩儿,我都认识你三年了。” 墨墨正在屋里玩手机,很快回应:“嗯?才三年。我感觉从小就认识你,你像我亲姐姐呢!” “这孩子什么时候学的嘴这么甜?真受用。” 宋之砚把两个姑娘送到第五大道,自己找了家咖啡馆休息。他深知如果想按时坐飞机回国,是不能陪她们逛街的。以他的身体素质,陪两个女孩子逛街,纯属自杀行为。 青青向宋之砚保证,会把墨墨拴在身上,才被那人允许杀入商业街。 夏戈青从上大学开始,就成了奢侈品爱好者。一个人在加拿大,购物方便,父母给的零用钱又过分充足。她像很多留学生一样,一身名牌。但是后来她发现,他们的装扮和当地人格格不入。 加拿大人民风淳朴,不讲穿戴,更重要的是,他们认为你穿的奢侈品,应该是自己挣钱买来的,所以根本没有那么年轻就拎着奢侈品的本地人。 后来认识了宋之砚、陪他走过艰辛的日子。自己也开始工作,知道初入职场的自己,与那些名牌并不相称。从小蜜罐里长大的青青,体会到生活的不易。她渐渐对这些奢侈品丧失了兴趣。 现在的她,已经把驴包束之高阁。此刻走在第五大道上、对这些国际上响噹噹的名店也不感兴趣。倒是一些新锐品牌,很适合年轻人,吸引着她俩驻足。 来到内衣店门口,被花花绿绿的蕾丝吸引,忍不住进去看。又怕墨墨太小,少儿不宜。 好在它家旁边就是运动品牌pink,可以先给小孩选购。 墨墨正在青春期,要经常更换内衣。宋之砚不了解这需求,即使了解也不能帮她买。青青知道他的难处,帮墨墨一次性买了好几个尺码备用。 一想到有人买单,青青大手一挥,给自己也多买了几件。 拎着粉红色袋子找到宋之砚时,那人正在咖啡店户外的椅子上打瞌睡。昨晚他不舒服,没有睡好,此刻坐在阴凉里,街上喧闹异常,那人却用臂弯撑在桌上,头枕着胳膊,一下下点头。他淡粉色的嘴唇紧紧抿着。户外阳光照射下,才发现他长长的睫毛也是棕黄色的。 感觉有人走近,他勐地惊醒:“这么快就回来了?”说完,伸着头往袋子里张望。墨墨赶紧把袋子藏在身后。那人契而不舍,又看向青青的袋子:“买了什么?” 青青凑到他耳边轻声说:“现在不能看。以后给你展示。” 那人瞥见了蕾丝,勐的红了脸。喉结动了一下,咽了口口水。 “没羞。”他颳了下青青的小翘鼻子。 第46章 纽约的夏天和b市的天气有些相似。昨日还灿烂炙热,今天就阴云笼罩。潮湿闷热的空气让路上的行人步伐都显得拖沓。 今天兄妹俩起床后不约而同的换上了一身全黑,夏戈青知道,他们要去祭奠父母了。 那地方很远,宋之砚本来要租一辆车,自己开车去。这条路他很熟悉。上学时不知走过多少次。但青青知道这种低压天气他比较难捱。劝说他打车去。宋之砚没有忘记上次自己开车出事故的事,他确实不能带着青青和墨墨冒险。 询问了好几家计程车公司,终于有一家同意载他们前往。三个人带上早上买好的花束,上车出发。 车子很快驶离繁华的曼哈顿,一路北上。高速路两旁车流越来越稀少。夏戈青从车子的右侧远远的看到了大海。那是浩瀚的大西洋。天上阴云密布,海水被映衬成深灰色。 之砚坐在副驾驶,没有像以往一样给她们沿路介绍,而是一直沉默的盯着车窗外。计程车司机一直在询问他为什么要去那么偏远的地方,他也没有回应。后座上一向话多的墨墨也保持寂静。 车子开了一个多小时,进入康科迪亚州,开上了一段盘山路。左面是峭壁,右面是悬崖。 第77页 “只能停在前面的休息站,你们需要自己走过去。”司机带着印度口音说。 宋之砚沉默点头。 绕过一个急弯,司机找到一处停车带,把他们三个放下来。 之砚拉着两个女孩跨过路边的隔离带,在长满杂草的路基上艰难前行。青青哪里走过这样的路。身边一辆辆车子飞驰而过,气流带得人站不稳。宋之砚从身后搂住她。 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了一处盘山路的拐弯处。宋之砚站住,四下望了望。很快,青青在草丛中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十/字/架。这应该就是他们的父母多年前发生车祸的地方。据宋之砚说,他们本来给他打电话,要去学校探望他。两个人在纽约机场落地后租了一辆车。但是宋之砚再也没有等到他们。 夏戈青特意走慢一步,这种时候,兄妹俩可能需要独处。 宋之砚拉着妹妹的手,跨过一个个土丘和草丛,来到十/字/架前面。夏戈青离得有大概十米的距离,静静的看着他们。 之砚搂过妹妹的肩膀,朝她耳语。墨墨始终低着头。两个人都是全黑的打扮。黑色的装扮衬得宋之砚异常的单薄。 过了少顷,远处的墨墨突然双膝跪地,宋之砚赶忙也矮下/身子。墨墨伏在他身上。 远处的云层低矮而翻卷,肉眼可见的快速移动。起风了。海边的风肆意的吹拂着墨墨的长髮。她在发间束了一条白色的髮带。髮带飘舞,像一只蝴蝶在兄妹俩身边飞舞。 两个人保持这个姿势很久很久。直到雨点打下来。宋之砚拉着妹妹起身,捧着手里的菊花走到靠近悬崖的地方。他用修长的手指一片片的摘下花瓣,抛在空中。 他抬着头,迎着风,随着花瓣的方向,望向大海。狂风吹乱了他的捲髮。笔挺的鼻子下,是紧抿的坚毅的嘴唇。 他怀里搂着的妹妹,一下下肩膀怂动,也看向远方。 回来的时候,又经过长途跋涉来到计程车旁。此时雨点已经很急。宋之砚要坐到副驾驶的位置,妹妹轻轻拉了下他的手,他迟疑了一下,看向青青。见到她点头,才和妹妹一起并排坐在后面。 整个回程,车里还是一片寂静。青青时不时的从后视镜里看兄妹俩。只见墨墨始终靠在哥哥肩头,而她的泪水一次次的把宋之砚的衣服打湿。 墨墨从下午回来就没什么精神。宋之砚因为天气的原因憋气的厉害。这种日子夏戈青自然不指望出去游览。她趁着兄妹俩午睡的时候出去买了外卖和零食,打算晚上也不出门了。 宋之砚醒来后看到青青出门了,着急的给她打了很多电话,要出去找她。这周围到了晚上不太平,他一时一刻见不到她都担心。 好在青青很快回到酒店,摆了一大桌子饭菜,去卧室里叫墨墨。叫了好几声,小姑娘才勉强睁眼。 “姐姐,我好累,不想吃东西。”她哑着嗓子说,然后又翻身睡去。外面的宋之砚听了觉得声音不对,快步走进来摸她的额头。 “糟了,她发烧了!” 夏戈青认识这兄妹俩后,所有的记忆都是宋之砚在生病,但是墨墨似乎真的很健康。连感冒都很少得。 找出体温计一量,39度多。宋之砚立刻慌了。 好在出门前他们打包了一大堆常用药,之砚扶着妹妹,给她餵了退烧药。又死活劝着她多喝了些水。然后就坐在床边守着。 夏戈青看着满桌子的菜。兄妹俩一个吃不下,一个不想吃,她自己只得随便扒拉几口,然后草草收拾了。 到了晚间,体温没有因着退烧药而下降,墨墨开始说胡话。她反反覆覆的叫爸爸妈妈,颦着眉头央求他们别走。身旁的宋之砚眼圈通红,不停的用酒精擦拭着她的额头和颈间。 “之砚,你去休息吧,今晚我来看着她。”夏戈青担心墨墨没好,那人再倒下,她自己可怎么办。 宋之砚当然是不肯。他让青青去外面的沙发床上忍一宿,他怕墨墨夜里折腾,会影响青青。 两人正争执,墨墨突然半睁开眼睛,朝宋之砚伸出手来。 “墨墨,哥在呢!”他赶紧抓住妹妹滚烫的手。 墨墨的眼睛似乎没有看向他,也似乎根本没有对上焦,只是喃喃地说:“哥哥,别留下我。” 夏戈青从小受唯物主义教育,并不信鬼神,但是她清楚的记得,小时候姥姥去世时,父母带她去见最后一面。回到家她就发起高烧,反反覆覆都是梦见姥姥和她说话,与她道别。高烧了一夜,最后在梦里见到姥姥的背影,醒来后烧就退了。这也许是往生之人割捨不下他们,回来看看吧! 她想劝慰一下宋之砚。但他低着头,把脸放在妹妹的手心里。肩膀随着他粗重的唿吸一下下起伏。青青转身退了出来。这种时候,他可能只需要静一静。宋之砚在墨墨的床头坐了一夜,到清晨的时候她的体温才稍稍降下来些。 夏戈青又用她的万能保温杯做了些白粥,分给两个人吃。高烧的墨墨比宋之砚还多吃了半碗。见妹妹有些好转,宋之砚才勉强在椅子里睡了一小会儿。 今天屋外的雨虽然停了,但是似乎没有下透。水汽随着阳光的照射蒸腾开来,异常的闷热。屋里虽然开着空调,但气压仍然很低。夏戈青怕之砚着凉,拿了条毯子准备给他盖上。走进那低头沉睡的人,却见他身子一抖,勐的抬起头来,张大了嘴使劲喘息。他的鼻翼翕动,脸瞬间变得清白。 第78页 “之砚,醒醒,喘不过气来是不是?” 宋之砚仍是半醒,抬手按着胸口大口喘气。人有些坐不住。青青心疼的搂住他,帮他按摩胸口:“去躺一会儿好不好?”此刻宋之砚终于清醒,他喘得还是很急,但脸色稍缓。发现青青在身旁,环住她的腰。贪心的把头靠得更近。 “青青,我心里有一块大石头。好沉好沉。” 夏戈青弯下腰,平视他的脸:“是不是你父母的事?他们是因为什么原因去世的,我一直不敢问。” 之砚起身,拉着青青慢慢走到外面,关好卧室的门。平復下心情,才开始说:“我一直耻于对任何人讲,他们的死有被我牵连的成份,而且并不光彩。” 夏戈青微微一怔,眼里闪过疑惑,但还是稳定情绪说:“之砚,如果说出来是揭开伤疤的话,我宁可不听。” 之砚却摇头:“这好比伤疤里的脓血,总要挤出来。而且是交给最信任的人做。这么多年,我一个人憋在心里,很难过。青青,我既然选择了今后和你在一起,就不该有保留。我的好,我的坏,都要让你知道。” 他把整件事情的经过,除了傅琰的真实姓名,都一点点的倾诉给青青。 “宝贝,你能答应我,今后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无论有多难。都不要为了我而放弃你的道德标准和做人的准则。永远作真实和善良的自己。我宁肯死,也不要你们去做错误的选择,去做无谓的牺牲。你知道背负着这个十/字/架苟且活下去,有多难吗?” 夏戈青听到“死”字,勐的捂住他的唇。她这才想起,那一年她要求宋之砚给她牵线做gg,被他拒绝的事。他有过这样的经歷,是绝不可能接受自己也走那老路的。 她含泪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了。把这重担卸给我吧!一切都在好起来。之砚,不要把一切责任都归在自己身上。我理解你对墨墨的溺爱,一部分也来源于自责。可是这样对你、对我、对大家都没有好处。把这些回忆,就像那花瓣一样,抛进大海吧。从今天开始,咱们一起往前走。” 夜渐渐深了。房间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墨墨还在昏睡,体温又一次飙高。宋之砚白着脸在房里踱步。 “不能再等了,去急诊吧!我背她走。” 夏戈青看着喘息艰难的人,摇摇头。突然她灵光一闪:“那天碰到的那个人,那个景校长,他不是说他妹妹是医生吗?之砚,能不能先叫她来看看?” 宋之砚以往最不爱麻烦别人,更何况是陌生人。但如今为了妹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犹豫了一下,拿起电话。 景逸接到电话,一分钟都没犹豫就答应了。很快,他带着自己的妹妹,景宴一起来到酒店。 景宴有职业妇女的干练,进了屋基本没寒暄,就来到墨墨床前,仔仔细细的检查。 宋之砚在床边,紧张的等待检查结果。 景宴摘下听诊器,转头看向宋之砚:“没什么大问题,不是肺炎,好像连感冒症状都没有。似乎只是着凉了。应该很快就会退烧的。” 宋之砚先是不确定,看到景宴坚定的点头,才松了口气。 景宴这才有机会仔细看看他,这个哥哥回去念叨了好几天的青年画家,说他的才华,说他的谈吐,说他的家世。景宴不懂艺术,但是她懂医术,她忍不住以职业眼光打量面前的年轻人。他有一种特殊的苍白,从他的脸色和头髮颜色上,很容易判断出他的贫血很严重,而且应该是自幼就有的病根。 此刻的宋之砚喘息不匀,鼻翼两旁有青色。鬓角里留下汗来。再细看他身上的t恤衫,屋里开着空调,但是他的整个前胸后背都是湿的。 景宴犹豫了一下,看向青青,忍不住朝她使了个颜色。聪明的青青跟随着她来到外屋,景逸也在外面等候。宋之砚仍是盯着墨墨,没有出来。 “青青,有句话我不知是否该问?” 青青以为是墨墨的病情,赶紧问:“怎么了?” 景宴回头看了眼屋里的兄妹俩:“墨墨的病没有大碍,倒是之砚。我能问问他的病史吗?他看起来不太好。” 青青立刻瞭然。她常年和那人一起,对他的苍白、喘息和盗汗,都开始习以为常。但在外人眼里,却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病人。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全盘托出:“之砚他小的时候得了慢性再障。身体一直不好。” 这和景宴的判断大致相同,她感觉不是地中海贫血,就是再障。 “青青,我建议你带他去医院验个血。他的症状好像应该输血了。” “可是他旅行前刚刚输过血。” 景宴摇头:“出门在外,疲劳、感冒、饮食不调,甚至心情,都会影响他的状况。他现在看起来很虚弱。这样坐长途飞机回去会有危险。”她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哥哥,那人赶紧低头,毕竟当年有过被包机送回国的经歷,景逸被说的心虚。景宴继续说道:“我的检查手段有限,我也没有美国的行医执照。所以只是建议他去医院验血。” 青青赶紧点头。涉及到那人的安危,她不敢冒险。 一旁的景逸听了,内心不禁感慨。他自己有过拖着病体创业的艰苦经歷。也有过抚养年幼的妹妹的经歷。宋之砚的苦他感同身受,发自内心的想帮助这个年轻人。 第79页 昨夜又是一夜急雨,清晨的天终于开阔起来。墨墨熟睡了一夜,体温恢復正常。她清早一睁开眼,就到处找宋之砚。 青青端着水杯进来道:“哥哥早上出去了。” 景宴真的尽职尽责,快速帮他联繫了专科医生,一早就来接他去了诊所。 墨墨掀开被子,坐起来,拉着夏戈青说:“姐姐,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爸爸妈妈回来,说要把哥哥带走。” 夏戈青不是迷信的人,但听了还是心里一紧,脸上却强装镇定。 “后来呢?哥哥跟他们走了吗?” “我找了他好久好久,过去的家,我的学校,爸爸的画室,到处找。我急的直哭,使劲喊他。最后在一个不认识的地方找到他。他在一个湖边。听到我叫他,回头朝我笑,在等我。然后我看到爸爸妈妈笑着走了。我这才醒了。” 夏戈青松了口气,用手摸着墨墨的额头:“感觉好些吗?你发了两天烧呢!” 墨墨感觉有点奇怪:“我其实没觉得难受,就是睡了一大觉。” 青青抬头望天,挑了挑眉毛,不管怎么样,小姑娘病好了。梦里的那人也没有离开。她稍稍放心。 墨墨可能是真的没事了,嚷着喊饿。青青叫了客房服务,墨墨把送来的汉堡薯条吃个精光。 诊所里的宋之砚被自己验血的指标吓了一跳。刚刚输血不久,就降的这么厉害,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我给你联繫医院输血吧!你的指标这么差,会有危险。” 医生很快吩咐护士去联繫。没多久,护士跑回来报告,医院目前没有宋之砚这种血型,需要时间调配。宋之砚的血型在中国很普通,但是在这里却有点熊猫血的意思,他过去在这输血也碰到过这种情况。 因为他的情况没有那么紧急,调配多长时间不好说。他们买好了后天回程的机票。到家的第二天就是夏戈青父亲的生日,青青肯定要回去,宋之砚不想耽搁。 输血的费用应该也很高昂。自己在美国没有医疗保险。虽然购买了旅行保险,但自付的部分也会是天价。 “要不还是算了。我贫血这么久,已经耐受了,不是很难受。”他还是想坚持一下回去再说。 “我不建议你这么做。你除了血项差,血压、血氧饱和、心电图,哪样都不乐观。以这种状况坐长途飞机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医生有点急了。见宋之砚不说话,他想了想又继续道:“要不给你打一针epo吧?能临时起些作用,保证路上不出问题。等你回国再输血。” 宋之砚沉吟了片刻,犹豫着点了点头。 离开诊室,宋之砚被护士带去吸氧。景宴还等在门外。疑惑的看着医生的处方里只有一针epo,而不是输血。转头看那人,他略微佝偻着背,扶着墙走的很慢。说是不难受,这种虚弱无力,别人是无法体会的。 第47章 这天晚上,宋之砚把两个女生送回酒店,自己去见了景逸。他需要感谢他们一家给予的帮助。两个人选了一家小小的义大利餐馆。吃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分享两个人对于艺术的热爱。 景逸听说他离开关婕的工作室,成立了自己的独立画室,于是给他推荐了几个相熟的业内人士。景逸自己搞收藏多年,逐渐在鱼龙混杂的市场里摸索出可靠的渠道,他相信这对于宋之砚这样的青年画家会有帮助。 夜色已深,宋之砚虽然谈的投机,但腰痛搅扰得他有些不支,只得起身告辞。景逸见他还是脸色不好 ,没有再留他,两人依依惜别。 第二天一早,三人奔赴机场。过了安检,还有大把自由时间,青青在登机口找到座位休息。 宋之砚却只坐了片刻,就有些烦躁的起身。走来走去。 “我去买点东西。”说完,他向商业区走去。 青青玩了会手机,见那人半天还没回来,有些不放心。告诉墨墨自己去洗手间,就出去找宋之砚。 从洗手间出来,找遍了各个商店,没见那人的影子。青青又往回走,路过一片儿童游乐区。因为这附近没有登机口,所以游乐区并没有小孩。但那滑梯后面,分明有一个棕黄色的脑袋。 夏戈青绕过滑梯,只见宋之砚低头坐在地毯上,长腿伸直,双手使劲按在腰侧。他的头髮挡住了眼睛,夏戈青看不到他的神情。 青青赶紧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那人吓了一跳,见是青青,赶紧把手放下来。 “怎么在这里坐着,我到处找你。”夏戈青一边说一边帮他把刘海往旁边捋,碰到他的额头,却发现他一头一脸的汗。脸色比往常还要白上几分。 “之砚,怎么了?是不是那里疼?胃疼?” 宋之砚拿下来她的手,勉强笑笑:“没事,有点腰疼。这里有地毯,坐着舒服些。” “怎么会好端端的腰疼?” “我前天打了一针,我对那药有点反应。过了今天就会好了。” 青青有些紧张:“是过敏吗?过去打过这针吗?” 宋之砚点头:“打过,每次都这样。” “早知道有反应,为什么不告诉医生。为什么还要打呢?输血不是更好吗?”青青急的责怪他。 第80页 之砚很想解释,但停了一下,又放弃了:“是我不好。以后不打这种针了。”他拎起放在身旁的免税店的袋子,打开给青青看:“给你爸买了瓶酒。过生日的时候送给他吧。“ 青青看了看,是一瓶威士忌,金光灿灿的夸张包装彰显了它的价格。 “我从来没喝过酒,一点儿都不在行。不知给你爸是不是合适。他要是自己不喜欢喝,拿出去应酬也行。” 说完,他又拿出一个粉色的小盒子,是一瓶miracle 香水。 “青青,这是给你的。这几天也没来得及给你买什么。小的时候,我爸给我妈买过这个牌子。我很喜欢这味道。淡淡的,适合亚洲女孩。” 他没敢告诉青青,一闻到这个味道,就让他想起母亲,给他一种此心安处的感觉。 青青接过袋子,哪里捨得再怪他。 “腰痛还到处走来走去!回去休息一下吧。” 宋之砚无奈摇了摇头:“坐着不动倒更疼的厉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去年肾部挫伤的原因,此刻左侧的腰里疼的钻心。但他还是撑着左腰,慢慢站起来,拉着青青往回走。 “之砚,我去问问航空公司,能不能给你升到头等舱吧?你疼的这么厉害,一会儿要坐十六个小时,怎么受的了?”青青一边扶着他走,一边说。 宋之砚想了一下:“要是有三个空位,就一起挪过去。要不就算了。” 夏戈青知道现在是旺季,有三个头等舱空位的机率很小,还想再劝说他。但是转念一想,他是肯定不可能自己享受头等舱的,更不可能把墨墨一个人留在经济舱。所以只有三个人一起升舱。 不出青青所料,只有两个头等舱空位了。只得作罢。 飞机准点起飞。宋之砚像以往一样服了晕车药。来程时药效起的很快,他几乎一路都在睡觉。 他一面祈祷着能和往常一样快点睡着,一面把头抵在前排座椅靠背上,掐着腰忍耐。但是一个姿势不能保持太久,就需要变换姿势缓解一下。青青坐在他左面,看他坐立不安,身体紧绷,手上因为用力,血管都突出来。 夏戈青把毯子盖在他的后背上,在毯子下面温柔的把他的手拉开,自己给他按揉着后腰。摸到他的t恤,一片潮湿。 宋之砚的身体随着按揉稍稍放松。但是青青力气不够,很快就手腕酸疼,停下来休息一下。之砚直起腰,用左手拉过青青的手。青青还要回去再按,被那人把手按到自己的腿上。 “没事,你也休息吧。后面还要飞好久呢。”他哑着嗓子小声在青青耳边说。夏戈青担心的看看他额头上的细小汗珠,但又看到他坚持的表情,只得停下手。 夏戈青贴心的把空调调小,关掉灯。给他继续盖好毯子,保持安静。一旁的墨墨也看出他不舒服。空姐过来派发饮料,墨墨赶紧把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她放低音量,别吵到他。三个人都在等待晕车药发挥药效。 宋之砚的动作频率逐渐减慢,身体也慢慢放松。等到大家都吃完飞机餐安静下来的时候,那人撑在腰上的手自然的滑落。身旁的两人稍稍松了口气。 他们的座位前是一个年轻女子,带着个两、三岁的男孩子。孩子的外婆也随行。那男孩刚登机时还算老实。到了吃饭的时候就开始不停的打翻各种器具,外婆用高八度的音量教育他。惹得青青不住颦眉。 好不容易吃完饭,孩子坐不住了。他先是在自己的桌椅上跳。然后转身看身后的人。宋之砚正好坐在他后面。那小男孩转身看到他头抵着自己的桌椅,大声说:“妈妈,他顶着我的椅子。” 这一嗓子把刚刚有些睡意的宋之砚吵醒。他无奈的抬起头,向后仰着想继续睡。可是这个姿势让腰部承重,一时疼得他又清醒了。 夏戈青早就对这孩子看不顺眼,此时忍不住了:“麻烦您看一下自己家孩子好不好?我先生在休息,能让他安静些吗?” 那年轻母亲护犊心切,一听就不高兴了:“小孩子怎么能限制他?这么金贵,去坐头等舱呀!” 夏戈青气得想回嘴。宋之砚听了却笑了,他拉住青青,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伏在她肩头继续闭眼,小声说:“没事,老婆!” 夏戈青刚才也是情急,觉得说男朋友不够力度,才称宋之砚先生的。没想到那人还挺受用。一旁的墨墨也沖她坏笑。她决定不跟那男孩一家较劲了。赶紧从毯子下面搂住那人。 宋之砚枕在青青的肩头没多久,就又难受的坐起来,反覆寻找好受些的姿势。 “之砚,叫空姐给你送餐来吧。刚才我们都吃过了。” 宋之砚却难受的捂住胃,喉结上下动了动,连连摇头:“我吃不下。” 青青知道他是晕机了。这是他的老毛病,坐什么晕什么。 “要不再吃两片晕车药?” 他也顾不得那男孩的意见了,把头又顶在前面闷着声音说:“再忍忍吧!” 墨墨在一旁离开座位,一会儿端着一杯热茶水过来:“哥,喝一点热水吧。胃里能舒服些。” 宋之砚勉强就着墨墨的手喝了半杯,似乎真的好些。他右手架在前面的桌椅背上,枕着头,左手掐着腰腹,忍得更加辛苦。 第81页 夏戈青所能做的全部,就是轻轻抚摸他的后背,心里祈祷着他能好受些。 机舱里的灯光被调暗,大部分乘客都准备休息。偶尔几个人说话,也尽量放低声音,免得打扰其他人休息。 此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股腥臭味,周围座椅上的乘客都纷纷皱眉捂鼻。 夏戈青寻着味道望向前面的桌椅,惊讶的看到前排的外婆正在桌椅上给那男孩换尿不湿。男孩估计是吃饱了,刚刚解决了大问题。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清理。青青震惊的彻底无语。 机舱里是密闭环境,那异味迅速扩散,越演越烈。 其他乘客只是嫌弃躲避,可是宋之砚本来就辛苦忍着噁心。那恶臭袭来,他根本来不及去洗手间,只能自己哆哆嗦嗦的拿出呕吐袋,吐了个稀里哗啦。 这呕吐一开闸,就一发不可收拾。食物吐干净了,后来只要喝口水,也会吐。 他渐渐体力不支,将要坐不住。青青管空姐要了好几个袋子,一边搂着他,一边帮他捧着。到最后,他吐出来的液体分明是粉色的。 墨墨在旁边看着,无计可施,心疼转成怨恨。她站起身对着前面那个妈妈说:“阿姨,您应该去卫生间给孩子换尿布。这是公众场合,怎么能在这儿换呢?我哥哥本就不舒服,现在闻到这味道吐得厉害。这样做是不对的。” 周围其他乘客早就不满,只是不知道这个小孩儿有这么大勇气,敢于站出来说话。纷纷点头称是。 宋之砚担心妹妹受欺负,本想帮妹妹说话。可是他现在哪里说得出话来。他只得拉墨墨的手,示意她坐下。 此时空姐也闻到味道赶过来。明确要求她们把孩子带到卫生间去。 那妈妈不情不愿的带着孩子离开。空姐见宋之砚难受得厉害,过来询问是否要帮助。她对青青说:“我们前面头等舱有两个空位。这位先生实在不舒服,要不要升舱换过去?” 宋之砚还是摇头。他确实需要青青陪着他,那就意味着墨墨要一个人留下,面对前排的极品三口。他不放心。 此时墨墨却肯定的对他说:“哥,去吧!躺一会儿你能舒服些。我留在着没问题。你们走了,我这也成头等舱了。” 宋之砚此时看着墨墨,她眼睛里有成人一般的坚定。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抚养的小女孩长大了。不再需要他一味的保护和宠溺了。在他需要的时候,墨墨已经可以为他挺身而出了。 “你真的可以?”他再次追问。 墨墨也再次肯定的点头。 宋之砚终于在青青的搀扶下去了前面。夏戈青安抚他躺好,盖上被子,又给他按揉腰部。那人总算舒服些,慢慢的睡去。 趁着宋之砚睡着,夏戈青回到后面,她也有点不放心墨墨一个人在经济舱。 墨墨看到她,让她靠着自己坐下来。还没开口,大眼睛里先涌出眼泪来。 “姐姐,我哥到底怎么了?他怎么病的这么厉害?” 夏戈青抚摸着她的头髮,胸中的话几乎要忍不住。可是她不能告诉墨墨。这话必须宋之砚自己来说。他有自己的考量。别人是无法代替他这个哥哥的。 “他还是那些老毛病。”青青想了想又问道:“墨墨,今后你长大了,可以帮助哥哥,照顾哥哥吗?” 墨墨抬起眼泪汪汪的一双美目,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然,我一定会的。” 第48章 “之砚,你吃完没有?吃完了把碗给我拿到厨房来!”夏戈青站在厨房水池边正在刷碗。纽约之行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此时青青系了宋之砚的围裙,松松垮垮的在身上。耳边的头髮披散下来。她戴着塑胶手套,用手背把头髮往上捋。 宋之砚端着碗走过来,拖鞋发出踢踏声。 “等等啊!还差一口!”他一边走一边折着眉毛对付手里的猪肝粥。 他闭着眼睛一仰头,把剩下的粥都倒进嘴里。拧着眉毛把空碗递给青青。然后腾出手帮她把头髮放在耳后。 夏戈青回头看他痛苦的表情:“怎么跟上刑似的?” “你天天喝这个试试!诶呦,喝的我肚子都难受了。”说完他假装捂着肚子。 “别装了!明天给你换阿胶粥。一会儿去把红枣水喝了。”说完又调戏宋之砚:“你看看食补就是有效。你不知道自己的小脸儿红扑扑的有多好看!” 宋之砚无奈的嘆口气。从美国回来后,为了实践诺言,他很努力的在调理身体。连这些他认为没用的食疗方子都用上了。即使溃疡发作时胃不舒服,还是会尽量把夏戈青分配给他的饭菜吃完。 青青好几次看着空碗感动得要哭了。她认识他这么久,那人就没正经吃过几顿饭。 想到他今年进了冬天还一次医院都没住过,夏戈青觉得自己几乎要开屏了。 宋之砚的独立画室正式成立。开始的时候有些彷徨。过去在关婕那里,他只管生产,不操心销售。现在突然要自己一把抓,有些找不到头绪。幸亏景逸给他介绍的画商非常专业。关婕那里只是青年画家的孵化器,景逸介绍的这些业界朋友,则把他带到了另一个高度。 随着他获奖的消息在媒体上报导,李渊带着他做过的专访也一再转载。现在他的名字前面终于冠上了“着名青年画家”的头衔。 第82页 他开始在自己的画室里近乎痴狂的创作。名声闯出来了,他的创作自由度就大些。不需要一味的迎合市场。随着商业运作的配合,现在他的一些手稿都可以在市场上卖出可观价格。 墨墨的适应能力很强,和新班级的朋友们打成一片,已经乐不思蜀,坚定了要考重点高中的信心。 圣诞节来临,今年他们不再买票去看胡桃夹子,因为墨墨终于可以在学校组织的芭蕾演出中跳女一了。 这次女主的竞争本来异常激烈,墨墨的基本功并不是最好的,但是她从小不知看过多少场胡桃夹子,对故事的理解信手拈来。这给她打败对手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演出这天,家里乱做一团。墨墨演出要带服装、化妆品等等一大堆东西。拿了这个忘了那个。宋之砚是个大男人。也帮不上忙。他自己也跟着添乱,非要把好久不穿的西服找出来,还要配红领带。青青帮着他翻箱倒柜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又不是结婚或是开两/会,干嘛非要红领带?”青青叉着腰站在客厅里抱怨。 那人从卧室里探出头来:“能让我脸色看起来好些!” 夏戈青无奈摇头就一根红色带子挂在脖子上,能起多大作用, “诶呦,美人儿,去看演出又不是去相亲!” 那人听了再次探出头来,看了看墨墨的房间,瞪了她一眼。 “不许叫我美人儿!” 三个人卡着点赶到剧场。青青跟着墨墨去后台化妆准备。小孩第一次在这么隆重的场合表演,吓得浑身抖。夏戈青一再的鼓励抱抱,她才稍稍镇定些。 临开场时,夏戈青回到观众席找那人。他很好找,一头棕黄色头髮在人群中尤其显眼。夏戈青不停的说着“借过”来到最中央他们的座位。宋之砚始终在打电话。不知为什么,他今天脸色很差。他拿着电话,始终没有说过几句话,只是抿着嘴唇颦眉听着。 “好,我明天一定去。”说完,连再见都没有,慢慢的放下拿着电话的手。 “之砚。”青青碰了碰他的胳膊。他吓了一跳说:“回来了。” 夏戈青心里纳闷,自己已经坐下好几分钟了。他竟然没感觉到。 “谁的电话?” 宋之砚眼睛直直的盯着前面的舞台道:“没事,回去再说吧!” 墨墨虽然紧张,但是表现仍然亮眼。虽有一两个小失误,也堪称完美了。 表演结束后,墨墨单独谢幕。她做出优美的芭蕾谢幕动作。全场起立,掌声雷动。 宋之砚却仍是呆呆的坐在椅子上,青青疑惑的看他。他紧紧咬着嘴唇,眸子里被水汽笼罩,阴晴不定。 演出后,在后台接到得意的芭蕾小公主。夏戈青激动的和她拥抱。宋之砚在旁边问:“墨墨,想去哪吃饭。今天都听你的,你想去哪就去哪。” 小姑娘最后还是选择了老莫。三个人点了传统菜。吃饭时,墨墨激动的不停的说话。宋之砚则是一直盯着妹妹,几乎什么话都没说。 回家的路上,墨墨就睡着了。折腾了一天,她累极了。下车的时候,青青本要叫醒她上楼。宋之砚却用手势拦住。 “我来背她上楼吧!” “那怎么行?”墨墨现在长得比青青还高。她怕宋之砚背不动。 宋之砚来到她身边,蹲下身,好像是对自己说:“她大了,我以后怕是不能背她了。” 夏戈青把墨墨放在他肩上,他吃力的站起身,稳了半天身型。夏戈青始终把手放在他胳膊旁边,生怕他禁不住。 短短的二层楼,他歇了四、五次才上去。 到家后,夏戈青帮着把墨墨放在床上,给她脱衣服盖被子关灯。转身出门后,却到处找不到那人的身影。仔细一听,洗手间里传来了干呕的声音。 “糟了”青青心里暗道不妙,赶紧推开洗手间的门。只见宋之砚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按在马桶水箱上,俯身呕得辛苦。 夏戈青赶紧回去轻轻帮他拍背。干呕了半天后,终于把没消化的晚餐都吐了。 青青扶着他直起身子,帮他漱口。他自己用凉水不停的拍打脸颊,抬眼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双眼通红,水滴打湿了头髮。 “大冷天的,你这样会着凉的!”青青赶紧给他拿来毛巾。那人却没有接,而是抱住青青,湿漉漉的靠在她肩头。 “青青,墨墨的妈妈回来找她了。” 第49章 宋之砚告诉青青关于妹妹的身世时,青青从始至终都维持着一个表情。瞪大了眼睛,半张着嘴。她脑子里乱极了。 “这怎么可能?你和墨墨太像了,怎么可能是同父异父?” 宋之砚疲惫的摇头:“我见过她妈妈的照片。她们也很像。你不用怀疑了。墨墨出生时我已经十二岁。什么都明白了。” “可……可是,她从来没来管过墨墨,凭什么现在突然回来要孩子?” 宋之砚觉得自己的胃像翻了个似的,还是一阵阵往上翻。他深唿吸了一下,想压压噁心。 “当年我爸把她抱回来,一方面是因为她妈妈没能力抚养孩子。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她妈刚怀孕时我爸还不知道。后来知道了,追到她家,给了她一笔钱,死活要孩子。因为那几年我病得厉害。我妈又不能再生育。他们想用墨墨给我配型。” 第83页 “当年怎么没给墨墨留脐带血呢?” 宋之砚摇头:“不知道。是不能还是不肯?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青青听完后靠在沙发里,细长的眉毛折起来:“你父母对你的爱,我可以理解。但是墨墨的出生如果是因为配型,对她真的是不公平。想必她母亲也对你家结了怨。” 那人长长的嘆了口气,靠在床上,蜷缩起来,双手交叉抱着胃部。 “不管怎么样,明天你陪我一起去吧。看看她怎么说。” 王艺双手抱在身前,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他和十几年前的那人太像了。除了他的个子更高一些,肤色更苍白一些,其他几乎一摸一样。这让她无法控制心中的怨恨。 夏戈青见到王艺,才知道墨墨的鼻子和嘴巴是随了她的母亲。这女人举手投足尽显优雅,但那是一种冷硬的优雅,缺少了女人柔情似水的味道。从她犀利的眼光和略微朝下的嘴角,很容易看得出她不快乐。 她走到酒店大堂的沙发前,自顾自的挺直上身坐下来。从她的走路姿势判断,以前应该是职业舞蹈演员。 “我今天不想耽误时间。我此行的目的很明确。我要墨墨的抚养权。把她带走。”她冷冷的开口。 宋之砚坐在她对面,微微攥起拳头。 “这恐怕不像您说的这么容易。我是她唯一的监护人。这么多年以来,她都没和您生活过。我怎么会轻易放弃她的抚养权呢?” “宋之砚,我不知你对当年的事了解多少?我希望你知道,你们家把孩子从我身边夺走,都是因为你的原因。你现在当然不会放墨墨走。要是我当年留了脐带血,你恐怕早就做了骨髓移植,然后把她踢出去了吧?我就是怕你们过河拆桥,才不留脐带血的!”说完她竟得意的笑起来。但很快她又敛了笑容继续说:“我是她的亲生母亲。我现在有条件抚养她。我能给她最好的教育。” 宋之砚也硬了口气:“我已经给她最好的教育了。” 那女人冷笑一声:“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把她转到中考班,不就是让她去公立学校吗?不就是为了省钱吗?还有,你们住的地方。那么小的两居室,还是租的。你根本没有稳定的收入,怎么养活她?” 青青忍不住要遏制一下她盛气凌人的态度:“之砚只是出于对墨墨前途的考虑,才让她有多一个选择。他现在事业很成功,完全有能力给墨墨最好的生活!” 那女人却是不屑一顾:“哎……我不了解你们,但是我很了解她爸爸。完全没有经济头脑的所谓艺术家。宋之砚,我看你也没比你爸好多少。他死了才几年,你就到处搬家,生活一塌煳涂。把女儿交给你,我怎么放心。” 宋之砚听了坐直身体,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睛里露出冷峻的光:“请您对逝者有起嘛的尊重!我们今天的谈话不需要继续下去了。”说完,他朝青青看去,示意她一起离去。 王艺在他们背后继续说:“我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你不同意让她跟我走。咱们法庭见。诉诸法律只会劳民伤财,最后的结果是一样的。” 宋之砚紧紧的拉住夏戈青的手,那手心里全是冷汗。触手冰凉。夏戈青赶紧不动声色的搀住他。 走出酒店大门,冷风吹来,宋之砚觉得周围的树木建筑都在旋转着压向他。脚下像踩了棉花一样。 青青赶紧架住他的腰,艰难的扶着他向车上走。 酒店里,王艺看着外面步履艰难的那人,露出了一摸冷笑。 墨墨周末下了校车,走路回到家。最近哥哥在家的时间很多,她在琢磨着之砚今天给她做什么晚餐。 推开门,哥哥果然在家,但是青青也在。不知为什么她也没上班。她正要高兴的和他们打招唿,却因为两人的神情愣住了。 “墨墨,来。哥哥有话和你说。” 青青见兄妹俩进了卧室,轻声关上门。在外面坐卧不安的等待。 两个人谈了好久好久,直到墨墨号啕大哭的声音穿透出来,夏戈青不得不开门查看。 只见宋之砚把妹妹抱在胸前。那小姑娘却歇斯底里的要发泄,用手锤打他的前胸和肩膀。 “你这是胡说!胡说!我妈死了,我没有妈了!我不跟她走!” 宋之砚使劲箍住妹妹的肩膀;你听我说,这都是真的。”他又大力把妹妹往前推,看着她挂满泪水的脸:“但是,墨墨,没人要你走。哥哥不离开你。” “可是她不是来找我吗?她会不会一定要带我走?” 宋之砚用手放在她头髮上,轻轻抚摸着安抚她:“你十五岁了,你自己的意愿很重要。没人能强迫你。我在这,我永远都在这。咱们不走。” 小女孩儿慢慢冷静下来,但是眼泪还是止不住:“她为什么生下我,又不要我?” “墨墨,你妈妈当年也是有她的苦衷。不管怎么说,你还有妈妈,这是好事。” “我不要妈妈,我只要你!哥,我求你,别离开我!”墨墨再次扎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青青陪着双眼红肿的小姑娘洗漱上床,看着她抽抽嗒嗒的入睡。起身来到那人的卧室。 第84页 屋里漆黑一片,青青知道他没睡,摸索着开灯。床头灯打开,昏黄的灯光照在床上那人。他穿着睡衣面朝下趴在床上。 夏戈青摸向他的嵴背,肌肉紧紧崩着,微微颤抖,后背全是冷汗。 她转到床头,看他的脸。他却把脸整个埋在枕头里。顺着他的胳膊向下探下去,他的手抵在胃部,手和胃之间,竟然狠狠的插入了一个手机。 此时又一阵痉挛袭来,宋之砚把手机硬硬的角往最疼的部位深深抵下去。 “你疯了!这样会伤到自己的!”夏戈青一边说一边使尽全力把他翻过来。翻过来的瞬间,宋之砚迅速把自己蜷成一团,抵御一阵阵紧缩的剧痛。 好在此时一只温暖的手抚摸上那抽动的部位。虽然还是剧痛,但是似乎没那么冷了。 夏戈青掀开他的睡衣查看。只见他肩头胸口,到处是皮下出血。胃部有一块颜色最深,密密麻麻的细小出血点,像一片红色的火焰。 青青心疼的反覆摩挲那暗红色的印记。 “之砚,不要这样。她要打官司,咱们就陪她打官司。说一千道一万,墨墨不愿意走,谁也强迫不了。” 宋之砚按着青青的手,深深的扎进自己的上腹,艰难的说道:“咱们……明天……找最好的……律师。” 第50章 王艺说到做到。宋之砚很快就接到了法院的传票。之砚也是有备而来。他上网搜索,找人打听,货比三家。这种事情他没有经验,可是谁又能有经验呢?他最终思来想去,选择了收费最高的律师,准备迎战。 按照律师的要求,他需要收集各种证据,证明这些年他独立抚养墨墨,而且有能力继续抚养下去。学校、银行、派出所他反覆跑。 他还给法官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信,诉说自己和妹妹的感情。 写信的过程,本应是呈现美好回忆的过程,但现在想起来,却多了一分苦涩。 他想起父母去世后,墨墨第一次回学校上课,他一个上午始终站在教室窗外望着她。 他想起那段时间自己病的厉害,但还是坚持每天接送她,不捨得她住校。 想起他把房子卖了,带着墨墨搬家。给她布置了一个粉红色的公主床、她才破涕为笑。 想起墨墨第一次芭蕾登台表演,摔了一个大跟头,他急的当时就冲上舞台。 他想起第一次帮她买少女内/衣,被售货员当成变态。 他想起给妹妹落实了户口后自己心情的狂喜。 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发生在昨天,墨墨当时的每一个眼神和动作都歷歷在目。但是她如今随时会离他而去。 之砚开始夜里睡不着觉,他一次次的梦见父亲回来,问墨墨去哪了。他回答不出,好像把妹妹丢了,他好怕父亲会责怪他。 失眠的直接后果是低烧。经常是夜间低热,早上又恢復正常。他没有告诉青青,这个时候他不想去医院。 墨墨考完试,开始放寒假。以往她会到处找朋友玩。但这次她连家门都不出。宋之砚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哥哥在沙发上打盹,她就歪在旁边陪着。自己做补习班的作业,她也拉着哥哥坐在旁边。 宋之砚一直没有画画,他一笔也画不出。心中太多牵挂与烦闷,毫无灵感。他把几乎所有的时间精力都放在做饭上。经常一顿晚饭做六、七个菜。看着青青和妹妹吃的香,他焦躁的心情才能平復些。 饭菜虽丰盛,但镜子里的自己,脸却越来越尖。 兄妹俩谁也没提王艺的事,但是都觉得在一起的时间是如此宝贵。 “哥,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我时的情景吗?当时我多大?”墨墨停下手里的作业,咬着铅笔头问身旁的之砚。 宋之砚本来困怠的合眼,听了这话微笑着睁开眼,用手比划了一下:“你当时就这么大。白白的,秃头,像个小肉团。” “那……当时,妈妈喜欢我吗?” 宋之砚知道她是指自己的妈妈。她从没管王艺叫过妈妈。其实开始的时候,他的母亲对墨墨是冷漠甚至抗拒的。后来随着她越来越大,越来越可爱,才慢慢产生了感情。但是他不愿和妹妹提那时的恩怨。他希望墨墨所有回忆都是充满爱的。 他点点头:“谁见到你,会不喜欢呢?” 墨墨犹豫了一下,又继续问:“那……那个人,为什么从来没来看过我?” 宋之砚这回只能摇头,因为他实在不知道。 “我想,她应该是不想让你有困扰吧。她一定希望你在这里生活的好,才不来打扰。墨墨,一定要记得,我们,包括你的亲生母亲,所有的人都是爱你的。”他并不喜欢王艺,但是为了墨墨,他要努力给她塑造一个良好形象。无论墨墨能否留下,都不能带着恨生活。 小姑娘转过头继续做作业。宋之砚再次合眼,用手指盖住眼睛,对付头晕和心痛。 这天夜间,父亲再次入梦,问宋之砚墨墨哪去了。他急着想和父亲解释,怕父亲失望。忍不住叫出声来:“爸!” 此时一双温暖的手覆上他的额头。 “之砚,醒醒。你做噩梦了!” 睁开眼,宋之砚还是没有完全清醒,他抓着青青的手问:“墨墨呢?” 第85页 “她在隔壁,在睡觉。之砚,你发烧了。” 宋之砚这才彻底清醒过来,瘫回枕头里,用手放在额头前,挡住床头的灯光。 “是不是感冒了?我去拿药。” “没事,就是累了。”他的声音嘶哑。“青青,陪我待一会儿吧!”他往床的一侧挪了挪,给夏戈青让出地方,让她和自己并排躺着。然后搂住她,让她把头枕在自己胸膛上。 “今天律师打电话来,说对方的律师也很有名。似乎准备很充分。让我再想办法提供一些资金证明。” “嗯,你不是把卖房的钱存起来了吗?到银行开个证明吧。” 夏戈青想了想,觉得还是要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之砚、其实咱们也得有思想准备。万一官司输了,如何让墨墨平稳的过渡。还有你自己,也需要平稳过渡。我很担心你。” 夏戈青能感到耳旁的胸口起伏了一下,那是宋之砚在嘆气。 “我知道,我会尽量调节的。” “听说她妈妈的经济条件很好。再怎么样,应该不会亏待她。” “可是,感情上呢?她们从来没一起生活过,墨墨正在敏感的阶段。她们怎么相处。她从来没回来看过墨墨,会把全部感情投入给她吗?” 这回轮到青青嘆气了。因为他说的是实情。两人沉默了很久,青青忍不住又问:“之砚,配型的事怎么办?本来再有几年她就可以准备捐骨髓了。骨髓库里一直找不到和你全合的,现在只有她这个希望了。” 宋之砚听了,却突然开始烦躁。他紧紧攥住拳头:“都是这该/死的病,该/死的配型。不要再提什么配型了!我是不会要她的干细胞的!” 青青吓得赶紧起身。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发火。认识他这么久,即使再难,他也没抱怨过,甚至连一个脏字都没说过。 “可是这是实际问题,你早晚要面对的!”青青不解的问。 “一切都是因为我的病。我父母的死,墨墨的出生。我就是个悲剧,我是这个家悲剧的源头。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不怕死!” 夏戈青不知他说的是气话,还是他的真实想法。他的悲观让她惊讶。她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了:“不要这样说!这样对我不公平!你说过要让自己好起来,然后咱们结婚的!”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他们不习惯吵架,不愿意伤害彼此。此时控制话语,是对彼此都最好的处理办法。 “我回去了。你再睡一会儿。烧的高了要叫我。”青青起身,准备离开。她几乎已经站起来时,却被一只温热的手大力拉住,整个人被扯回来,又陷入了温暖的怀抱。 “青,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只是说的气话。”那人压低了声音说。 夏戈青还是背对着他不说话。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我实在恨自己不争气。谁都照顾不了。青青,原谅我这么懦弱。” 夏戈青转过头,把脸贴在他胸膛上:“傻瓜,你如果懦弱,是怎么承担起抚养墨墨的责任的?你如果不争气,是怎么在辍学后继续画到现在的程度的?多少健康的人,都无法做到你这样。这病不是绝症,总会有办法的。墨墨再有几年就十八岁了。不需要监护人同意。她爱你那么深,一定会帮你。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不要让病恶化下去。一切都没有那么糟。” 她抚摸着他的捲髮。那头髮异常的细软,像小动物的绒毛。此刻的他也异常的无助。他在墨墨面前会稳住心神,不动声色,只有在青青面前才会难得的表现出他的软弱。但是他并不是生活的弱者。他喃喃的说:“是呀,比这更难的时候,我都挺过来了。无论如何,你在我身边。我还是要感恩才对。感恩那么多人帮我。我身边从来都不缺爱我的人。有这些爱,什么坎都能跨过去。” 第51章 法院开庭这天,宋之砚早早的就和青青一起,在律师的带领下来到民事法庭。因为是一审,法院只派了一个庭审员主持。和青青想像的庄严肃穆的法庭完全不搭边。 王艺为了表现精神面貌。也是盛装出席。宋之砚提前准备了墨墨的亲笔信,表达了她想要和之砚一起生活的意愿。律师说,十岁以上的孩子,自己的意愿会起决定性作用。这让宋之砚信心倍增。 律师准备很充分,一上来就提供了一大堆文件,证明宋之砚从墨墨七八岁起就开始独立抚养她。孩子成长得健康优秀。王艺在本地没有住房,墨墨如果判给她,需要改变居住环境,这样对孩子不利。 墨墨的亲笔信也是重磅,庭审员看了后连连点头。 此后律师还提出,王艺在墨墨成长的十五年间,始终是缺失的。对她现在争夺抚养权的目的产生怀疑。 王艺听到这个问题冷笑一声道:“我当初放弃抚养权,完全是出于被迫。宋之墨是非婚生女。在她刚出生时,我是一名二线歌舞团的普通舞蹈演员。独立抚养她,就意味着放弃事业,没有经济来源,怎么抚养她?她的父亲因此要挟我,必须放弃孩子。”说完,她敛了笑容,哀伤迅速爬上她的面容:“十几年来,我每天都在思念她,多少次偷偷回来看她。我一心奋斗,就是想着有一天能把她接回来。我没想到一等就是十五年。我请求法官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我错过了她太多成长的日子,现在我想去弥补,请你们给我一个机会。” 第86页 庭审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听了她这番话,也微微动容,但她的职业素养要求她必须客观:“原告,你提出宋之墨的父亲当年威胁你,不许你要孩子。有证据吗?” 此时王艺的律师迅速找出一份影印文件,递给庭审员。她看完后也递给宋之砚的代理律师。 宋之砚捧在手里,仔细辨认。他想反驳,但是他知道那确实是他父亲的笔迹。这是一份保证书,要求王艺拿了钱后,不许再见墨墨。下面有王艺的签名。这信字里行间透着凉薄,没有一丝温情。这哪里是曾经相爱过的人的文字。宋之砚必须承认,如果必须找出一个人在这件事里有过错的话,那就是他的父亲。 他能看的出来,此时庭审员已经在感情上偏向于同是女人的王艺。 此时,王艺的律师开口:“庭审员,我们这里还有一份证据,证明宋之砚无法承担抚养的责任。这是我们拿到的过去几年他的出入医院的记录。他身患再生障碍性贫血多年。近几年反覆住院,自顾不暇。这将会影响到孩子的身心成长。根据《关于审理离婚案件处理子女抚养问题的若干意见》第16条规定,与子女共同生活的一方因患严重疾病或因伤残无力继续抚养子女的。法院应予支持变更抚养权。” 夏戈青开着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身旁坐着瑟瑟发抖的宋之砚。她尽量让自己理智,不要在开车的时候发泄,可是心中的怒火仍是掩盖不住。 “太过分了!他们从哪里搞到的医疗记录。这是病人的绝对/隐私。现在这个社会,真的什么都能拿来挣钱。”她狠狠的按了下喇叭,催促前面的车。 “我现在绝对怀疑这个王艺这时候回来的目的。她知道你的病情,现在要墨墨走,这明明是报復!”说完她转向宋之砚。 “之砚,别灰心。咱们可以上诉,还有二审。” 身旁的人又紧了紧大衣,但一张嘴还是牙齿打颤:“律师已经说了,他们提出的证据几乎是一票否决的证据。上诉也没什么用了。况且,这么打来打去,要一直拖下去,对墨墨来说太煎熬了。接受现实吧,输了就是输了。” “可是,你打算怎么和墨墨说呢?她会多伤心!” 宋之砚闭上沉重的眼皮,滚烫的眼睑酸涩的合起。全身各处的骨节都渗出剧痛来。 “该来的总会来的。这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爆发只是早晚的事。” 青青听到他越来越微弱的声音,转头一看,只见他瑟缩在衣服里。耳朵和侧脸烧得通红。她赶忙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怎么烧得这么高!之砚,咱们得去医院。” 那人似乎已经昏睡过去,但还是强打精神微微睁眼,不容置疑的说:“回家。墨墨在等我。” 钥匙咔哒一声打开门锁,青青一手箍住身边已经站不稳的人,一手推开门。客厅里的沙发上,墨墨端端正正的坐着,双手紧张的放在腿上,抬起那双清澈透明的大眼睛,看着他们。那神情像是一个等待宣判的人。 夏戈青与那眼睛对视的一瞬间,泪水瞬间溢出来。她们朝夕相处了三年时间,像亲姐妹一样。一想到她要离开,自己的心里瞬间觉得空了。 她朦胧着眼看看身旁的宋之砚。她不知道此刻这人心里有多痛。墨墨曾经是他撑下去的唯一信念,现在有人要把她带走,以他的病为理由带走。这把刀捅在了他最脆弱的地方。 之砚离开了青青的搀扶,努力站直身子,往前跨了一步,墨墨看到他们的表情,立刻知道了庭审的结果。她快步冲上来,拉住哥哥的手:“他们怎么说?他们要我走对不对?” 宋之砚的手没有力气,只能藉助身体,把墨墨紧在怀里:“墨墨,你听我说。她是你的妈妈,亲生母亲。她也是为了你好!” 墨墨突然仰起头尖叫一声,宋之砚的头里立刻像炸开一样痛。他一手扶住额头,一手却仍是紧紧抓着妹妹。 “你不是说我想和谁在一起,就可以和谁在一起吗?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夏戈青怕那人受不住,赶紧搂住小姑娘:“墨墨,不要这样。哥哥尽了全力。他在发高烧。咱们坐下说好不好?”她又转头对宋之砚说:“之砚,你怎么样?” 宋之砚勉强稳住身子,晕眩让他失了方向。他摸索着找到沙发,把自己摔进沙发里。半睁开眼说:“墨墨,来。” 他无力而温柔的声音,终于让接近歇斯底里的孩子平静了些。墨墨扑进了哥哥的怀里,开始嚎啕大哭。 “那人反覆摩挲着妹妹柔顺的长髮:“是哥的错。他们说我的身体不能再照顾你。他们认为你妈妈能给你更好的生活。” 墨墨抬起头:“哥,你到底怎么了?这么多年,咱们不都过来了吗?” “他们拿到了我的就诊记录,说我有太多次住院,把你一个人留下家里。”他又迟疑片刻然后接着说:“墨墨,这些年哥哥没敢告诉你。我的贫血很严重,很难治癒。今后也许会越来越糟。你和妈妈走,也许是对的。” 夏戈青以为他会向妹妹和盘托出自己的病情。但是话到嘴边,再一次被他遮掩过去。他不想提骨髓移植的事,首先他自己并不想配型,其次墨墨现在註定要离开,提那事又有何用呢? 第87页 “可是我想留下来照顾你。我捨不得你。”墨墨抽泣着说。 “我知道,我知道。你听我说。你和她走,并不是不能见到我了。我还有探视权,我可以经常去看你。你只要需要我,我会立刻出现,随时随地。墨墨,放心。我不会离开你。”宋之砚说这话时,是暗自心虚的。早在给墨墨办户口时,就听说王艺已经移居国外。他不知道墨墨要被带到世界上哪个角落里。但他也下定决心,无论她去哪,都要去看她。 小女孩伏在她胸前尽情的哭,宋之砚没有力气再劝,她需要发泄,需要哭个痛快。他就这么紧紧的抱着她,一动不动。身旁的青青背过身去,不让他们看到自己的泪水。她曾经以为那人把墨墨抚养长大,就会少了肩上的负担。但是今天这重担不期然的被卸去,心却也被掏空了。 墨墨哭了很久很久,宋之砚却是撑不住了。他闭眼靠在沙发里,没有力气再说话,全身的疼痛让他控制不住的低声□□。处于半昏迷状态。墨墨见到他的样子总算回復些理智。 “姐姐,快叫骆叔来。哥哥他身上太烫了。” 骆闻进屋时见到双眼通红的两个女孩,急着问:“这是怎么了?” “骆叔叔,我的妈妈回来了,她要带我走。”墨墨见到一向疼爱她的骆闻,又忍不住掉下泪来。 骆闻不可置信的看向青青,青青点头说:“王艺回来了。法院把墨墨的抚养权判给她了。” 骆闻看向那昏沉的人:“这哪是要抚养权,这是要他的命呀!” 第52章 按照法律规定,抚养权被转移后,有一个月的执行时间,但王艺的律师打电话询问,是否可以让墨墨早点见到她妈妈。因为开学季即将到来,王艺说不想让她落下功课。 宋之砚反覆考虑后答应了。他计划着让墨墨早点见王艺,然后自己在这期间多看望她,形成一个过渡阶段,这样让她比较好接受。于是见面的日子定在一周后。 这一周以来,宋之砚不断的高、低烧交替,但是他始终不肯去医院。骆闻只好给他在家点滴,配合口服药。消炎药和退烧药吃的太多,他的胃溃疡发作得很厉害。稍稍吃些东西就疼得嘴唇发白。 青青也劝他去医院,但是他很固执。每天只有二十四小时,他捨不得离开。不是太难受的时候,他就起来帮墨墨收拾行李。她的玩具、她的衣服、她的照片,一样样归类装箱。封存起来陪她进入新的生活。 小姑娘则是亦步亦趋的跟着他。有时看他疼得厉害,就帮他按摩。其实近几年她很少会和哥哥有太亲密的动作,她毕竟长大了,知道男女有别。但是如今临行在即,她又好像回到小时候,成了哥哥的小妹妹。 约定的早上终于来临。宋之砚几乎一夜没合眼。凌晨的时候,他翻出一直藏起来的退烧药,这是骆闻绝对禁止他服用的。但是他必须要以最好的状态出现,这样才能让墨墨放心。药片随着温水服下,滑入了空空如也却一直胀痛的胃里。他起身开始给妹妹准备早餐。 煎蛋饼、华夫饼、水果沙拉、吐司、燕麦,土豆饼,果汁、牛奶。墨墨说过她最喜欢吃酒店里的西式自助早餐,吃完后一天都会有好心情。宋之砚凭着一己之力,生生准备得像是酒店的自助餐。 准备妥当,一回身,小姑娘已经穿着睡衣赤脚站在门边。她其实早就起床,这一夜,她又何曾睡得着。看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过去曾经觉得他那么高,一切事情都可以帮她抗。到了离开时候 才发现他是那么单薄瘦弱。 吃完早饭,宋之砚在沙发上朝墨墨招手。 “过几天是你十五岁生日了。我提前把礼物给你。墨墨,生日快乐!哥哥希望你永远快乐。” 他拿出一个长长的黑色丝绒盒子。打开来是一条小小的白金项鍊。项鍊坠是用碎钻拼成的,闪闪发光。 “你现在还小,只能给你一条小钻石项鍊。等你长大了,哥给你换大钻石。记住了,今后不是随便哪个男生,给你买钻石,你就可以跟他在一起的。你至少一定要找一个比我对你好的男孩子。” 墨墨转过头,笑着点头,但眼里分明是湿润的。 王艺雇了一辆大房车来到宋之砚家楼下。示意司机等她一下。很快,按照约定时间,宋之砚领着墨墨下楼。青青跟在后面。骆闻此时也从车里走下来。墨墨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他想来送一送。更关键的是,他不放心宋之砚。他连着发了一周的高烧,血项应该降到很低了。骆闻打算送走墨墨,直接带他去医院。 王艺看到墨墨的第一眼,几乎就要失控。她穿着七寸高跟鞋,快步走过去。一把拉住女儿的手:“墨墨,你长这么大了!真漂亮!” 墨墨却紧张的盯着面前的女人,不时回头看哥哥。 宋之砚提着墨墨的行李,准备转交给王艺。 “来,快跟妈妈走。墨墨,你不知道,这么多年,妈妈每天都在想你。”她一边说,一边就急着拉墨墨上车。 墨墨一把甩开她:“我父母去世的时候,你有想过我吗?你那时为什么不来找我?” 王艺被问得一愣。她本能的反应,认为这是宋之砚在中间挑拨。 “孩子 ,他们不是你的父母。我才是你亲妈。那些人养你不是出于真心。” 第88页 小姑娘冷笑一声:“我看的出什么是真心。你既然知道我哥身体不好,为什么这些年他生病的时候,没有人来帮我们?” 王艺的面色突然沉下来:“墨墨,现在说这些没有用处,快点和我一起离开吧。”说完就又来拉着她往车上走。她因为情绪,用力很大,墨墨被拉扯得一个趔趄。宋之砚赶紧一步上前,扶住妹妹。墨墨像得了救星似的,立刻跑回哥哥的怀里,眼泪汪汪的拉着宋之砚的衣角。 作母亲的看着孩子挣脱自己,投入别人的怀抱,这让王艺瞬间怒不可遏。她想到墨墨自小离开她,都是因着给宋之砚治病。一股怒火忍不住要向那人发泄。 “墨墨,你是油蒙了心了。这些人根本不是因为爱你,才留下你的。宋之砚得了再生障碍性贫血,这病和白血病一样,需要骨髓移植。他爸哄骗我生你,再把你从我身边夺走,是为了要你的骨髓!你还真把他当亲哥哥?他只想利用你。” 这话冲出口时,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墨墨惊讶于自己的身世。青青与骆闻惊讶于这女人的歇斯底里。宋之砚惊讶于这罪名他是无法洗脱了。 他慌忙按着墨墨的肩膀:“墨墨,你听哥哥说,我从来没想过。我不想要你捐骨髓。” 墨墨抬起泪眼问道:“那爸爸妈妈呢?他们应该是这么想的吧!我生命的意义就在于此吧!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所有人!”说完她大力甩开宋之砚的手,疯了一样的往房车跑。王艺赶紧追过去。上车的一瞬间,墨墨转过头,她头髮散乱,大大的眼睛里满了哀伤,宋之砚在那一瞬还在她眼里还看到了别的东西,对,那是怨恨。那是他从没在妹妹眼里看到的怨恨。 车子绝尘而去,宋之砚扶住身旁的青青。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他愣愣的看着前方。突然,他看到地上有个东西在闪闪发光。 他很慢的走过去,那是那条项鍊。墨墨挣脱他的时候,项鍊也断掉了。此时静静的躺在水泥地上,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他觉得累极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爬上四肢百骸。这些年他那么努力的给予妹妹全部的关怀,可是他没想到,有一天,墨墨会以那种眼神看他。他不知心碎是什么感觉,但身体里确实有个什么东西碎掉了。他也不知道是那里,但疼痛瞬间淹没了他。 他忍住痛,下意识的弯腰想要捡起那项鍊。夏戈青赶紧跟过去。他低头的瞬间,一滴、两滴、三滴鲜血掉落在地上。他面朝下,青青以为是鼻血,心道不好。 此时宋之砚却没有起身抬头,而是仍旧低着头,双膝跪在地上,双手撑住地。 青青弯腰要扶起他。他的身体突然勐的抽动,一大滩血喷溅在地上。青青忍不住尖叫一声。骆闻朝着他们跑来。 扶起他头的那刻,夏戈青觉得自己的心要裂开了。那血是从他嘴里涌出来的。第二口、第三口,此刻还在源源不断的涌出。鲜红的流淌在各处。 宋之砚的眼睛半睁,但他看不到任何东西,眼前一片漆黑。耳边有个很遥远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他不想动,也动不了。实在是太冷了。他突然觉得这种感觉也很好。就在这漆黑的冰窖里睡去吧,永远都不回去了。他曾经那么努力的在外面的世界打拼,但是突然间一切都毫无意义了。 夏戈青经常在电视里看到手术室门前的情景。医生护士紧张的进进出出。等到她真的见到此情此景时,竟然有一种揪住他们的冲动,她想对他们大喊:“你们以为这是演戏吗?跑什么跑!” 她不知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些跑来跑去的白衣天使让她恐惧极了。 骆闻始终陪在青青身边。青青感谢他的贴心,这种时候,有骆叔坐在一旁,确实能起到一些稳定军心的作用。但是夏戈青并不知道,骆闻只是在逃避。他虽不是外科医生,但作为宋之砚的主治医生,他是可以全程进到里面的。他只是不敢看。他脑子里都是上一次宋之砚胃出血抢救的情景。到处都是血,和刚才送他来医院的情景重合。他有时都在想,自己这样的心理素质,是不是还适合做医生这份工作。 一个医生急匆匆走出来,见到骆闻迎上来:“骆主任,病人家属在哪?需要他们签字。血实在止不住,只能手术了。” 骆闻拿过那张纸,喃喃的对自己说:“哪他/妈/的还有家属。” 一旁的青青焦急的看向骆闻:“是必须手术吗?会有风险吗?” 骆闻无奈的摇头:“全身的血都换一遍了,还是止不住,没办法了。” 青青只思考了一秒,就夺过告知书,在骆闻还没反应过来时就签了字。 “我是家属,我来签。” 夏戈青知道她与宋之砚并没有婚姻关系,即使她签字也没有法律效力,但是这种压抑的时刻,总要有人站出来,总要有人撑他一下。 第53章 大年初一的晚上,静悄悄的病房里,夏戈青坐在宋之砚的病床旁。那人并没有因为过年就有任何起色,他斜靠在枕头里,窄窄的一张白脸朝着窗外。偶尔有一两朵烟花腾空,他闪动着长长的睫毛跟随着那光亮。烟花熄灭,他眼睛里的光也瞬间消逝。 宋之砚的胃被切了三分之一,出血总算止住。今天已经是手术后的第三周了。隔壁床的大爷,比他住院晚,胃癌手术做完后,连第一疗程的化疗都结束了,欢欢喜喜的回家过年。病房里只剩下了他。 第89页 他因为贫血得太厉害,刀口始终无法癒合,中间反覆感染出血,引流管里永远是红色的。他被骆闻禁止出院。其实他也不急,反正家里已经没有他牵挂的那个小人儿了。 “我包了几个饺子,要不要尝尝?”青青拿出小饭盒。 “好。”那人好脾气的答应。 手术后他一直无法正常进食。吃进去的东西,大多都被吐出来。他的胃上有刀口,有两次夏戈青亲眼见到他呕吐后疼晕过去。但他一不生气,二不撒娇。让吃就吃,似乎疼晕过去的不是他自己。夏戈青总觉得他这并不是配合治疗,而是根本不在乎痛不痛。 青青帮他把饺子切成小小的,递给他筷子。此时手机简讯响起。宋之砚飞快的拿过手机查看。只看了一眼,就扔在一边。 “是谁的简讯?拜年的?” “嗯,是画廊经理的。拜年顺便邀功。”那人冷冷的说。 “邀什么功?又卖出去画了?” “成交价比标价高两倍,他们很高兴。” “我怎么一点也听不出你高兴来。这是对你的肯定呀!”青青举起一个饺子要餵他。 “我怎么不高兴。一张画能抵好几年的学费了。”话音刚落,两个人都意识到不对,尴尬的互相看了一眼,陷入了沉默。 宋之砚捂着腹部,小心的把床升起来,自己拿起饭盒,小口嚼着。饺子应该是青青精心烹制的,但他却尝不出味道。 有时想想,生活真是讽刺。他宋之砚现在终于不缺钱了,但是他也不需要那么多钱了。 进入三月,宋之砚才勉强可以下床走动。随着天气转暖,青青的工作也忙起来。她给宋之砚雇了个护工,护工一周工作五天。周末还是她自己照顾那人。短短一个月,她瘦了快十斤。但看着那人总算有些好转,她认为辛苦些也是值得的。 这天是妇女节,杂志社竟然破天荒的放了妇女们半天假期。夏戈青赶紧收拾东西杀奔医院,打算给那人一个小惊喜。 进了病房,床上没人,洗手间里有哼歌的声音。等了半天,护工大哥才出来。看见她也吓了一跳:“哟,夏小姐,你怎么来了?” 夏戈青没空更他解释,急着问:“之砚呢?” 护工大哥摸摸头:“我就去了趟洗手间,他应该没走远吧?会不会打开水去了?” 青青环顾四周,发现水壶还在,手机躺在床上,但是大衣不见了。她转头就往外面跑。 楼道里,走廊里,公共活动区都找遍,也没有那人的身影。 青青又冲到楼门外。医院的白天总是异常繁忙。保安满头大汗的指挥着横冲直撞的车辆,病人家属都一脸严肃的行色匆匆。夏戈青四处张望。很快,她就发现了目标。 那人太好找了。春寒料峭的日子里,大家都换上了薄外套。这让他那件加厚加长的旧棉袄异常显眼。那年他穿着这件外衣给商场画gg画的情景还歷歷在目。那时的他,为生计奔波,让人心疼。可是现在的他不再关心生计,了无生气,更让人心痛。 只见他坐在小卖部门前的绿化带上,戴了一顶棒球帽,帽檐压得低低的。脖子上还围了围巾。 周围人来人往,只有他静静的坐着,仿佛这个世界和他毫无关系。 夏戈青朝着他走过去,离他很近了,他仍是自顾自的发愣。青青这才注意到,他身旁的绿化带上放着一盒刚开封的香菸,透明塑料包装正被微风吹动着渐行渐远。 他右手上夹着一根点燃的香菸,已经快燃烧到他的手指,前面被焚烧过的长长的菸灰一明一暗,随时都会掉落。他看着地面一动不动。此时他的手指终于感知到了烟的灼烧,他勐的松手,菸头掉落,他继续盯着地上菸灰里的明明灭灭。 青青走过去拿起他身旁的烟盒,坐在他身边。 “来了?”他甚至没有问青青为什么会上班时间来探视。 一阵微风吹过,宋之砚呛了风,按住腹部捂着嘴咳嗽。 “这几天咳的那么厉害,怎么能抽菸?” “本是想抽几口的,但是点着了才发现抽不出味道来。没意思。”他微微苦笑道。 青青见他咳的厉害,想扶起他回去。却被他按住手:“青青,今天律师来电话。案子彻底结了。他还说,对方律师告诉他,王艺带着墨墨上个月就出国了。” 夏戈青其实早就料到会这样。宋之砚手术后,她一直试着联繫墨墨。她期待着墨墨能给哥哥打个电话,这样可以帮助他恢復。可是手机关机,微信很久没有更新。那小姑娘就像人间蒸发一样。 她一时不知如何去安慰之砚。只能把他冰凉的手捂在手心里暖着。 那人微微抬起头,意味深长的嘆口气道:“青青,我想回家了。” 宋之砚要是动了出院的心思,以骆闻的围追堵截,是奈何不了他的。况且他还有夏戈青这个帮凶。 青青这次难得的支持他出院。他呆在医院里,无外乎是逃避回家,看到墨墨留下的东西,怕触景生情,但是这关他早晚得过。 他每天躺在病床上,根本不利于他身体上和精神上的恢復。于是,夏戈青配合他制定了逃离计划。挑了一天骆闻不值班的时候,逃回了家。 第90页 回家之前,夏戈青已经把二楼他们的房间收拾整齐。所有和墨墨有关的东西,都被放在了她的卧室里。卧室门被夏戈青锁上了。 进了家,见到宋之砚的眼睛不自觉的往那扇门望去,夏戈青把卧室门的钥匙交给他。 “门我锁起来了。你随时可以打开门进去。只要你自己准备好了。” 宋之砚接过钥匙,放在了自己床头柜的抽屉里,再也没有提任何关于墨墨的事。 此后的日子过得似乎太过平静。青青想给他请个保姆,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他因为胃被部分切除,要少食多餐。一天需要吃五、六顿饭,才能保证基本的营养。这次出血量太大,手术后又长期不能进食,他的贫血状况更加恶化,不仔细调养是难以恢復的。但他不同意请住家保姆,他不想别人占用墨墨的卧室。 最后妥协的办法是,为他雇一个做饭的小时工,早来晚走。宋之砚对吃饭根本没任何要求,只要干净就行,所以找起小时工非常顺利。 宋之砚在家的日子,大部分时间还是卧床,偶尔去画室看一下,待得时间并不久。青青不敢打扰,不知他是否已经开始画画了。 这天是周末,青青在二楼帮他收拾房间,之砚一个人在画室里待了整个上午。青青很欣慰,目前最好的转移注意力的事情就是画画。 中午的时候,到了之砚午饭的时间,青青走到对门他的画室敲门。敲了几下没有回应,青青开始紧张,顾不得多想就赶紧推开门。 开门的一瞬,就看到宋之砚。他带着耳机,站在一幅画前。他过去画画的时候就有听音乐的习惯,所以刚才他才会没听见敲门。但他手里不是拿的画笔,而是美工刀,只见他正一下下的大力把那画布划破。 青青吓坏了,跑过去想夺下他的刀,之砚同时也听到青青进屋来,他立刻转身,用身体遮住画布,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的躲闪。 “你在干嘛?宋之砚,你疯了?” 宋之砚眼神闪烁,不敢看青青。夏戈青上前一步,绕过他,那幅未完成的画展现在眼前。 这是他从来没用过的颜色,异常鲜艷刺眼。画才刚刚开始,只有人物的面部表情。这是一个年轻女孩,皮肤是一种刺眼的白色。她在笑,嘴角弯了弧度,但是你能感觉出来哪里不对。青青不是看画的行家,仔细辨认了半天。突然,她意识到问题出在眼睛上。那眼神里丝毫没有笑意,而是无尽的苍凉与哀伤。这画里完全没有了他以往画中的温情与希望。 夏戈青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这是她最怕看到的。她没想到那人已经颓废到骨子里。画画对他来说意味着生存的意义。他用画来诉说对生活的态度。眼前画上女孩,好像站在上帝视角,用苍凉诡异的笑容嘲笑着他们。 她觉得一分钟都不能面对这样的画面,转过身想要逃离。 “青青。”那人急着捉住她的肩膀:“你听我说。这不是我想要的。” 他慌乱的组织着语言:“我不知自己怎么会随手画成这样。画出来后,我也恨透了这种面容。所以我想毁了它。青青,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画不出来了!”说完,他扔了手里的刀,颓然坐在椅子上。 如果是以往,夏戈青可能会下意识的安慰他,鼓励他。但是如今她说不出那么温情的话。 “之砚,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和你在一起吗?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不断进出医院,入不敷出,你一开始不能接受我,也是因为你不知能给我什么。” 宋之砚抬起头,用愧疚的眼神看她。她接着说道:“但是我从没想过要放弃你。因为我能看到你在困境中的坚韧。你不管身体怎样,从来都是直面挑战。无论在生活上,还是艺术上,你都没颓废过。能够给我和墨墨支持。可是现在墨墨走了。你却把这份坚韧丢掉了。你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上次画商给你拜年,你说人家是邀功,丝毫没有一丁点感恩的心态。这不是我过去认识的宋之砚。这件事,没人能帮你。墨墨已经离开。但她终有一天会长大,会回来,会理解你。到时候你打算以什么样的姿态迎接她?你就这么被打败了吗?“ 说完,她起身要离开。 “青青,那人在后面叫她,急急的起身。 夏戈青没有回头:“之砚,你好好想一想吧。我们都需要想一想。” 随着夏戈青“啪”的一声关上门,宋之砚听见自己鼻子里一根细小的炫轻声断裂了。一股热流顺势而下。他赶忙捂住鼻子。 这恼人的出血光顾得越来越频繁。他把这归功于天干物燥,刻意不把它和自己可怜的血小板联繫起来。他的烦恼已经够多了,还是得过且过吧。 宋之砚没有叫住青青,她真的生气了,他能看得出来,姑娘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他让她失望了。 血从他紧闭的指缝里溢出来,滴落到身上。他听着青青离开的脚步,确认她回到三楼了,才慢慢起身离开画室,回到自己的家。之砚已经有了经验,止血的过程将是持久战。他抱了几包纸巾,走进洗手间,坐在地上,耐心的擦拭按压,顺便静下心来想想刚才青青的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习惯了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现给青青。因为她太善解人意,太面面俱到了。她对他总是无微不至,这让宋之砚卸下了坚硬的外壳。他会告诉她自己不舒服,他胃疼的时候会让她按摩,他不开心的时候不用强颜欢笑。但是长此以往,他忘记了,青青也是需要关心和呵护的。她刚才的那番话告诉他,没有哪个女人喜欢弱者。他不能总是以脆弱示人。 第91页 迈过心理上的那道坎,他需要时间。情绪上的脆弱他不知如何掩饰,那至少先掩饰身体上的脆弱吧。 随着窗户射进来的光线渐渐昏暗,血终于止住了。他先仔细的把周围瓷砖地上的血迹擦干净,然后非常缓慢的起身,忍着头晕换下身上斑驳的衣服。打开水龙头,一点点用手搓洗。 明天早上醒来,衣服晾干,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第54章 此后的时间,宋之砚在创作上仍旧没什么进展。如果勉强按照原来的风格画,他并非画不出来,但是他突然有点厌倦过去的画风了。新的风格是什么?他要诉求什么?他要表现什么情绪?这些问题他没有想好。试着画了几次,都无法继续下去。但他不敢告诉青青。以往画画是他最自信的事,现在连这件事他都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怕她失望。 初夏来临的时候,就意味着青青的生日到了。这么久以来青青都是全身心的付出,他宋之砚看在眼里。 上一次青青发了脾气,但并没有因此就对他少了关心。只是两人相处不像以往那样轻松愉快了。宋之砚筹划着名趁她过生日时让她开心一下。 按照既定计划,他会在生日那天去杂志社接青青下班,然后一起出去吃饭。为此他提前去输了血。 中午的时候,他打车出门,直奔服装店。夏戈青为了照顾住院的他,一下子瘦了好多。身上的衣服都松松垮垮的。之砚看在心里实在心疼。他提前给她定做了一件新的小礼服做生日礼物。 他刻意拿了一条还算合身的裙子,当作参照物,以确定尺寸。今天是取货的时间,他心里难得有些小兴奋。 在成衣店捧着手里的白色礼服裙,宋之砚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的青青年轻漂亮,身材匀称,穿什么都好看。但是眼前这件裙子是宋之砚早就设计好的。他一直幻想着有一天自己再次领奖时,身旁的青青能穿着这条裙子。裙子的样式很简单,无袖设计,前胸后背是蕾丝,下面的半身裙是百褶轻纱。优雅而有活力。 计程车上,宋之砚捧着白色的袋子和一束白玫瑰,安静的坐在后座。还没有到下班时间,他怕自己在晚高峰堵车的时候犯了晕车的毛病,特意提前往杂志社赶。 好久没出门了,即使有时去医院,他也没有心思欣赏路边的景象。天气好像突然就热起来了。路边的月季迎着阳光怒放。树叶闪烁着暗绿的光芒。他甚至听到了知了鸣叫。自己还停留在灰暗的冬季,外面的世界已经繁花似锦了。 宋之砚不禁摇下窗户,深深吸了一口那温暖而有朝气的空气。他又低下头看手里的袋子,不自觉的用手指摩挲。此刻“啪嗒”一声,什么东西滴落。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繫着缎带的袋子上有一朵血红色的氤氲。 他慌忙抬起头,用双手捂住鼻子。把袋子放在车座的最远端。心里默念着只要裙子没脏就好。他顾不得这样的动作会让血液流进胃里,就这么倔强的一直抬着头。可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这个样子去接青青了。 “师傅,您掉头吧!” 计程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一手血的宋之砚,也慌了:“哎呦,师傅,您这是怎么回事?要上医院吗?” “没事,就是流鼻血了。“宋之砚嗡着声音说。 “您这瞧这有点儿严重呀!谁流鼻血根您似的,流这么多呀!”司机有点犯难。 “不好意思师傅,我会陪给您座椅清洗的钱。” 司机连连摇头:“哎,今儿出门儿没看黄厉呀。” 司机说着脚下紧着给油,不停的超车勐拐,恨不得立刻把他扔下。宋之砚的胃里一阵阵的翻上来血腥气。 到了家门口,宋之砚掏出身上所有的现金。让司机别找了。他看了看自己鲜红的手,犹豫了一下,拿过那白色袋子。白玫瑰上已经有点点鲜红,只能放弃了。 他狼狈至极的下了车,司机立刻扬长而去。他努力扶住楼门,想稳住身型。刚刚站定,那坏脾气的胃被撕扯了一下,立刻拼了命的要把胃里不该来的东西赶出去。宋之砚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口胃里的积血冲口而出,紧接着是割裂般的疼痛。他忍不住“啊”的叫了一声,低头看去,手里的袋子里里外外到处是猩红。 宋之砚走进家门的时候,仍然拎着袋子。小时工李阿姨给他开的门,她被眼前浑身是血的人吓得几乎心脏病发作。 “哎呦,这是怎么啦!” “流鼻血”。宋之砚只顾得上说了三个字。就踉踉跄跄的奔进洗手间。抱着马桶吐起来。胃的每一下收缩,都疼得他眼前发黑。鼻子里的血还在不停的往外涌。看着地上那红白相间的袋子,他颓然坐在地上,觉得这些都没意义了。 夏戈青下班后,有些忐忑的回到家。这次过生日,宋之砚提前一个字也没透露。她真的怕他忘记了。最近以来,潜意识里一直有个声音在问她自己:“他还在乎你吗?”她反反覆覆的说服那声音,他是在乎的,他只是需要时间调整,可是她好不确定。 上到二楼,开了门,屋里一片漆黑。打开客厅的灯,餐桌上放着一碗鸡蛋羹。那应该是他的午饭,或是下午加餐。显然那鸡蛋羹没人动过。青青期待着那人会像过去一样做了丰盛的菜餚等她,可是很明显,厨房里什么都没有。 第92页 继续走进漆黑的卧室,能听到床上均匀的唿吸声。他在睡觉,下午六点半,虽说他的病让他乏力嗜睡,但夏戈青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生日,他要用睡觉来打发。 夏戈青走到床前,摸他的额头,一片冰凉,他没发烧。 \"嗯,回来了?\"那人被触摸弄醒,睁开眼愣了一会儿,然后努力做起来开了床头的灯。 \"怎么在睡觉?”青青坐下问他。 “就是困了。” 夏戈青感觉到他应该是忘了自己的生日,心中的失望爬上眼眸。 “青,生日快乐。” 本已失望的人突然抬头。看来他还记得。 \"谢谢。之砚,咱们出去吃饭好不好?好久没出去了。 宋之砚听了苦笑,他下午用了快三个小时才止住血,此刻头晕得随时会吐出来。他可不想在餐厅里扫兴:“我就不去了。一点都不饿。要不你叫些朋友出去庆祝吧!我出钱。” 说完他拿过床头柜上的钱包,掏出信用卡:“还有,青青,我没有准备礼物,趁着商场没下班,去逛逛吧,想买些什么就买,别给我省钱。” 夏戈青脸上已经很勉强的笑容立刻凝住。她此时宁愿他是忘记了,也好过这种敷衍。钱是她最不缺的东西。她多么怀念过去那个为生计发愁,仍是把最好东西留给自己的宋之砚。 “对不起,宝贝。”宋之砚注意到她的表情,心里的疼痛也翻卷上来。 夏戈青却笑着抬起头:“什么对不起,给钱最实惠了。你休息吧,我出去玩了。” 黑暗中躺在床上的宋之砚,可以清晰的听到楼上的脚步声。 夏戈青先是开门进屋,脚步声有些消沉。停顿了一会儿,突然起身,似乎在到处翻找什么东西。紧接着屋里响起“哒哒”的脚步声。那是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只听得她左转右转,泄愤似的到处走。终于那哒哒声朝着门口走去,然后是门锁开合的声音。高跟鞋顺着楼梯走下来,在宋之砚的门口停留了片刻,才消逝在寂静的夜晚。 宋之砚有些失落,本来今天应该是他和青青的二人世界,可是又有些安心。青青本来就该是爱玩爱热闹的人,又何必把她成天困在身边。 青青拿着宋之砚那张信用卡回到家后,连灯都没开,索性在黑暗里掉了眼泪。她不知道自己的伤心要多少钱才可以补偿,这是她第一次对那人失望。 好在夏戈青不是什么弱女子,在生日这天停留在黑暗里哭泣,实在不是她的风格,很快她就开始唿朋唤友去刷夜。人找齐了,她翻箱倒柜的找出蹦迪战靴,那双细高跟的红底鞋。太久不穿了,她来来回回的在屋里走着,想要适应一下高度,更想要向楼下冷落她的人示威。 朋友们在夜店见到好久不见的夏戈青,纷纷打趣:“哟,宅女青青怎么又重出江湖了?你的帅哥呢?”那一年宋之砚在酒吧里给夏戈青唱歌的事迹传遍朋友圈。 “帅哥在忙,但是今天帅哥买单。想喝什么随便点啊!”青青嘴上热情的招唿,眼里却是冷的。 朋友们一哄而上,打算狠狠宰一下把青青夺走的帅哥。没一会儿桌上就摆满了各种颜色的酒水。 酒过三巡,当年的蹦迪小能手走下舞池。站在中央,才暮然发现,自己这个前辈快要落伍了。身边的年轻人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舞步表情,都和当年的自己不一样了。无论怎么舞动身体,心底里都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 身上渐渐觉得燥热,她突然感觉到没意思,很没意思,这样并不能让自己好受些。空空的心里并不因为一身大汗就能填满。 想到这,她停了舞步,转头想要逃离这里。即将跨下舞池的时候,突然觉得脚底一滑。鞋太久没穿,不再合脚,不知道是哪个缺德/孩子把酒倒在了舞池上。夏戈青拼命想维持平衡,祈祷着绝不能在舞池里狗啃泥。但是现实与期望永远不符。她听到“咔嚓”一声,自己应声倒地。 这真是史上最悲催的生日,她的腿摔折了。 第55章 夏戈青在急诊里,被一群狐朋狗友簇拥着拍片子打石膏。情况比夏戈青想的要乐观一些,小腿骨骨裂,还不算太糟。刚刚骨折后的剧痛此时已经缓解不少,让她有精力思考现在的形势。 首先她肯定需要休息,需要有人照顾。回自己的家似乎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家里有宋之砚,但他一直都是被照顾的对象。自从上次手术后他一直很虚弱,怎么也不能让他照顾。也许应该回父母家休息一阵。 但是她又不放心宋之砚,每天她习惯了下班去二楼他的房间看看。他没事才会安心。如果逃回父母家,那人怎么办? 很快她想到了一个折衷的办法。她掏出手机来给骆闻打电话:“骆叔,我是青青。我有事想麻烦您一下!” 夏戈青和骆叔老实交代了自己摔折腿的事。自从上次他们一起在手术室门口等宋之砚后,两个人就结成了革命的友谊。骆闻把青青看成宋之砚的救星,自然对青青有求必应。他答应青青经常去突击检查宋之砚,有情况就及时汇报。 放下电话,夏戈青稍稍安心,她给宋之砚发去简讯,说自己要出差一阵子,最近不会回家。宋之砚那头看到了简讯,一直处于编写状态,过了好久好久,才回復了几个字:“好,路上小心。” 第93页 从宋之砚收到简讯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青青只是找藉口不回来了。她没说出差去哪里,也没说要去多久。明显不合情理。看来她真的很生气,因为认识她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想要逃离。 青青不在的第一天,因为身体的不舒服,之砚觉得好委屈。他不是故意忽视她的,那一天他所经歷的失望,又有谁能理解呢? 青青离开的第二天,他有点生她的气。说走就走,根本不给他解释道歉的机会。 第三天,愧疚又悄然飘进他心里。毕竟青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让她那么失望,这毕竟是自己的错。 第四天,他开始忐忑,如果青青就这样不回来了,自己真的能接受吗? 第五天,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好想她。每当楼道里响起脚步声,他就不自觉的心砰砰乱跳。好几次门铃声响起,他都激动万分,问题是敲门的永远是骆闻。 “怎么?这么不想让我来?”骆闻看着脸上笑容瞬间消失的宋之砚说。 “没有,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您又来了。我什么事都没有。”宋之砚心里纳闷,明明他老人家昨天刚来视察过。 其实骆闻心里明白他的失落,无奈那姑娘反覆叮嘱他别说自己受伤的事。青青是怕宋之砚着急,他本就自顾不暇,就别给他添乱了。 骆闻拿出听诊器,血压计,一面给他做常规检查,一面催促他该去验血了。 “血压有点低,最近有什么不舒服吗?” 那人摇头。 “有没有牙龈出血、皮下出血或者流鼻血?” 宋之砚底气不足道:“嗯,一点点。” “什么叫一点点。有还是没有?” “嗯……流过鼻血。” 骆闻立刻警觉:“流了几次,量大不大?” “一、两……两、三次。” “怎么不早告诉我。应该立刻去医院的。你这孩子,真不省心。怪不得人家不放心你。” 宋之砚抬头看骆闻闪烁的眼神,立刻明白他指的人家是谁了,也终于了解为什么他来的这么频繁。 “明天必须去医院,到了医院你就现原形了,哼!” 宋之砚对于把自己假想为白骨精的老同志无可奈何,只得嘴里敷衍:“好好,明天就去。” 好不容易把老同志打发走,宋之砚忐忑了好几天的心终于稍稍得了安慰。看来青青还是惦记着他的,也许该去和她道个歉,早点把她接回来。分开的这几天,让他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对青青的感情太过心安理得,真要是失去了,恐怕不是他能够承受的。 盛夏来临,温度从清晨就开始攀升。宋之砚一般不习惯早起,但窗外知了的催促让他无法继续入眠。昨夜没有开空调,早上起来就已经周身薄汗。爱干净的他最讨厌这种粘腻的感觉,挣扎着起来沖凉。 洗澡的时间是最好的畅想未来和反思过去的时间。昨晚思想斗争了半夜,温水浇在头髮上的那一刻,他决定主动出击,去把青青找回来。 从浴室出来,头髮上还滴着水,他就急忙翻出电话。 “青青,你什么时候回来。想你了!” 犹豫半天,把后面三个字删掉,按了发送键。 简讯写着被送达,却迟迟没有回信。宋之砚神不守舍的吃着早餐,手里一直攥着手机。 到了临近中午。手机里才来了新的简讯:“再过几天吧!“ 宋之砚心里一沉,想着那姑娘还是生气,赶紧又追问:“出差去哪了?还要几天?”他感觉自己的诚意已经很明显了。 这一次对方没直接回答,只是回覆:“你还好吗?要照顾好自己。” 宋之砚在心里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她根本没出差,只是躲着自己。要不要戳穿她,或是等待她自己回心转意? 他很想跑到杂志社的楼下,去看看她,三年多以来他们两人还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彼此早就像亲人一样,习惯了在一起过日子。可是去盯梢的行为显然拿不上檯面,不是他的风格。思来想去,如坐针毡。 此时电话突然震动,又是骆闻,接起来,老同志的声音气沉丹田,勒令他来医院验血。 宋之砚放下电话,突然灵光闪现,他打开青青刚才那条简讯,回復了一句:“一会儿去医院。” 这一次果然奏效,那边立刻敲过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宋之砚的人生信条是诚实不说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安然无恙,不能骗青青自己病了,但是含煳其辞还是可以的。 “我也不知道。”他回復道,他确实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问题,可是这样的回答让青青更担心了。那边直接打过来:“之砚,你到底怎么了?要不要让骆叔过来?” 听到她焦虑的声音,宋之砚上午的小郁闷瞬间不知所踪:“骆叔上班呢,我等你回来吧。” “那怎么行?我现在回不去。听话,快给骆叔打电话。昨天不是给你检查过?怎么今天就病了?“青青情急之下,交代了自己和骆闻串通的事实。 宋之砚在电话这头无声的笑,心想这心里素质还要搞地下工作。嘴上仍然不露声色:“我其实也没什么事,等你出差回来再说吧!” 第94页 此时青青那边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吆喝:“青青,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宋之砚认得那声音,是主编。 “主编也出差啦?还带着办公室去的?”那人得理不饶人。 青青的防线顿时被攻破:“之砚,我没有出差,可是我确实回不去。”夏戈青在心里迅速衡量了一下哪个错误更严重,是隐瞒腿摔折的事实,还是假借出差不回家。很明显后者更说不清,于是咬咬牙说:“之砚,我不小心把腿摔折了,所以……” “什么?怎么这么不小心!”宋之砚在电话里吼道。青青赶紧捂住听筒,但是左右同事已经听到了那人的声音。 “你等着,我给你二十分钟,赶紧下楼,要不我上去接你!”那人说着就要挂电话。 “哎,你等等,我这上班呢!” “腿折了还上什么班!” “少爷,腿折了也得吃饭呀!好好,你给我半个小时,我去和主编请假。在楼下等我就行,千万别杀上来啊!” 话筒那头的人根本没答应,就挂了电话。夏戈青仿佛已经看到他骑马杀过来的样子了。 半小时后,夏戈青一瘸一拐的下楼,身边跟着办公室的同事小张。楼里虽然有电梯,但是出了楼门最后几节台阶也比较考验腿脚。小张不放心,把青青送出楼。 一下电梯,就看到满头大汗的宋之砚。那人快步走过来,先是蹲下身仔仔细细的查看青青的腿。无奈裹着石膏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你走两步我瞧瞧。”宋之砚拉开架势要做全方位检查。 青青不好意思的看了小张一眼,拉了下宋之砚的胳膊:“回家再说,走吧。”说完回头看看小张:“谢谢啊,小张,之砚来接我了,你回去吧!” 宋之砚斜瞟了小张一眼,这人他认识,名字忘了,但还记得他没事就爱围着青青耍贫嘴。之砚走到那台阶前,回身对青青说:“来,我背你下去。” 夏戈青头都要大了,这人在外人面前还来了劲了。她赶紧把小张打发回电梯。叉着腰冲着宋之砚道:“这是写字楼,哪有猪八戒背媳妇的!” “那我抱你?” “哎呦祖宗,扶我一下就行了。” 两人拉拉扯扯的下了楼梯,夏戈青掏出钥匙开车门。 “你腿都这样了,竟然开车来的?” “我断的是左腿。” 那人一脸严肃:“那也不行,多危险!让警察叔叔给你抓起来!还是我开吧。” 夏戈青无奈的把钥匙扔给他,费力的开了车门往副驾驶上挪。她的车是跑车,底盘很低,腿脚灵活时没觉得,现在瘸了一条腿才觉出坐下很费劲。 “这车得换一个了,你坐着不方便。”那人打着火后说。 “我很快就好了,为这么几天还换辆车?” 那人不说话,上了主路往家开。 “你得在家再休息几天。下礼拜再去上班,上班后我每天接送你,不能让那个小张献殷勤。”他的口气完全不容置疑。 青青已经被他搞得没脾气。只能默不作声。 车子到了家门口,宋之砚扶着青青进了楼,然后一步跨到她前面道:“在这可以背了吧?” 夏戈青哭笑不得,这人还没忘了要显示男友力。 “傻瓜,会把你累坏的。这又没人看着。还这么逞强?”那人却有点委屈的回头:“好不容易可以背你一次。” 看来腿摔折了还是有一些益处的。夏戈青无奈趴在他背上,天气太热,那人出了一身虚汗。 确定青青在自己背上已经抓紧,宋之砚咬着牙起身。以往都是背墨墨,青青很瘦,并不比墨墨沉多少,还可以坚持。 到了二楼,那人开始气喘如牛。他把背上的人放下道:“三楼我上不去。你今天就待在二楼吧。” “我……我可以自己上去,上去睡觉。”青青有点语无伦次。 “我背不动,所以你不能上去睡觉。就在二楼睡。” 夏戈青看着眼前面不改色的人,突然发现宋之砚的心理素质这么好,这是□□裸的留宿,人家还这么理直气壮。 “那我晚上睡哪呀?”两人开门进屋,青青问道。 “你睡我的床,一会儿我上楼把你的床褥拿下来。我睡沙发。” 其实墨墨的卧室还空着,但是很明显他不想进去,看来这关他还是没过。 青青转身拉过好几天没见的人,帮他擦着两鬓的汗珠:“这几天你还好吗?” “不好。你摔伤了都不告诉我。把我当什么了?” “我是怕你着急,回头为了照顾我再把你累坏了。” “不对,你是因为生我气了。不理我了。” 夏戈青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不是因为生气。” “那你现在一点儿都不生气?” “一点儿都没有,我保证。” 宋之砚听了扑哧一声乐了。夏戈青这才意识到,本来是自己有理的,结果她倒打起保票说不生气,这完全被套路了。她气的轻轻掐那人腰上的肉。宋之砚被捏了痒痒肉,笑的更欢。 第95页 第56章 宋之砚忙里忙外的收拾卧室,没一会儿就跑上楼,拿了青青的被单。顺便还拿了她的换洗衣服。看着自己的内衣被一併放在铺好的床上,夏戈青赶紧面红耳赤的躲进卫生间梳洗。 洗去一身的汗,两人换了睡衣并排坐在沙发上,宋之砚开始拷问青青。 “说吧,腿是怎么摔折的?”他一边检查那石膏一边问。 “嗯,蹦迪。”夏戈青小声说。 “是不是你生日的那天?”宋之砚抬头斜瞥了她一眼。 姑娘撅着嘴的点头。 那人把脸离得她很近问道:“是不是心情不好发泄来着?” “不是,有人把酒洒在舞池里了。”青青使劲摇头。 “应该找迪厅打官司!”宋之砚咬着牙说。 “算了,都过去了,也没证据了。” “以后想蹦迪了我带你去。” “以后再也不去了,一点儿都不好玩。” 宋之砚低头得意的笑,没敢让青青看到。 “我还从来没骨折过呢!”青青继续幽幽的说。 之砚搂过她问:“疼不疼?” 青青嘆口气,哪里会不疼。 “等你好了,要把这石膏一直留着,挂在客厅里。这个教训得永远记得。”宋之砚板起面孔说。 “不是教训,是回忆。你没看在国外,他们会在石膏上画画签名,当作纪念呢!” 夏戈青说这话时并没过脑子,她忘了,宋之砚是画家。话音刚落,那人就去取了黑色的墨水笔,开始构思。 “画个爱心呀,小熊呀什么的。”青青在一旁出主意。可是画家怎么会拘泥于这些小儿科的东西。 只见他大笔一挥,寥寥几遍,就画了一个跳舞的小人。夏戈青看出来了,那是正挥汗如雨蹦迪的自己。脚上还穿着高跟鞋。 紧接着,同一个小人做狗啃泥状摔在地上。 “你有必要这么写实吗?”青青看到画上的自己摔得口歪眼斜,腿不自然的耷拉着。忍不住抱怨。那人却全身心投入的创作,根本不理她。 下一个画面宋之砚自己出场。他把自己画的有健硕的三角肌,胸以下都是腿。一副孔武有力的样子。 “为什么画我的时候那么写实,你自己却这么艺术夸大?” 宋之砚接着画站在自己对面的青青,比起宋之砚来,青青温柔娇小,正崇拜的看着他。 紧接着是猪八戒背媳妇的经典场面。夏戈青赶紧拦着:“我还得见人呢,你画得花里胡哨的,大家都来看怎么办?” 那人停下笔道:“所有人都趴在你脚下,感觉不好吗?” 夏戈青扶额,为什么几天不见,这人这么难对付了。 “哎呦,你饶了我吧!英雄事迹都画出来了。我以后可怎么做人呀!” 那人停了笔起身,夏戈青以为他结束了艺术创作,刚要松口气,却听他自言自语道:“别动,我去拿稀料来,给你染颜色。” “宋之砚,我恨你!”夏戈青歇斯底里的声音迴荡在整个二楼。 昨夜下了急雨,清早的天终于开了,不再是无休止的闷热。夏戈青虽然换了床,却睡得异常踏实。她蹑手蹑脚来到客厅沙发前,弯腰端详这外表纯良的人。 宋之砚的五官里最吸引人的是他深邃的眼睛,他有着清澈的瞳仁和浓密的睫毛。此刻睡着了,青青才发现,他的鼻子撑起了整个脸的轮廓。从侧面看,眉骨下面是深深的凹陷,然后从山根开始笔直的往下倾斜出角度。他的鼻樑高挺,鼻翼却很秀气,鼻尖不像白人那样尖锐,而是更显柔和。鼻尖到嘴唇到下巴,形成了一条直线。这种轮廓是整牙时的模本。难得那人因为再障无法整牙,却有着完美的口腔轮廓。 刚才还熟睡的人,似乎感觉到了近在咫尺的灼灼目光,微微睁开眼睛。见到是青青,立刻弯了嘴角。 “早安。”青青亲他的面庞。 “早安。睡得好吗?”宋之砚突然发现一句简单的早安,代表他们已经一起生活了,多么幸福的两个字。 “我去给你做早餐,你先别急着起来。”青青说着就要起身。 宋之砚这才想起她的腿伤,立刻拉了她的手:“不要走,先拉我起来。” 夏戈青对这耍赖的人笑着摇头。她哪里敢拉他。宋之砚早上起来往往头晕的厉害,必须慢慢适应了再起床。那人却不顾那么多,一手撑着沙发坐垫,一手撑着靠背就急着要起来。 “嗯……”起到一半,果不其然闷哼一声。 “头晕?” “不是。”他慢慢坐起来,反覆锤着腰侧。 “让你别睡沙发吧!腰疼是不是?”夏戈青嗔怪到。 那人却不在意的嘿嘿笑:“没事。” 夏戈青想提议她睡墨墨的床,想了想还是放弃。这需要他自己想通。在他没跨过那道坎时打开回忆,会让他刚刚好些的状态走回头路。 宋之砚撑着腰去洗漱,看到卫生间里挂的粉色浴巾,心情更靓丽了。好心情直接反应到早餐上,他给青青做了煎蛋饼,加了菠菜和浓浓的奶酪,香气扑鼻。自从墨墨离开后,他好久没做了。 第96页 “你昨天说要去医院,到底是真的假的?一会儿我陪你去吧?” 宋之砚切了一块蛋饼正往嘴里送:“忽悠你呢。为了让你赶紧回来。” “怎么几天没见,你心思怎么深了?” “都是被你逼的。”宋之砚怎么说都有理。 “你要是不去医院,我回我爸妈家取些东西。”青青消灭了整张蛋饼,满意的喝着咖啡。 “嗯,我送你。”宋之砚没有犹豫。 “我自己打车去。天气太热,你别跑了。”夏戈青想起在纽约的时候,他承诺养好身体后去上门求亲。没想到一年后物是人非,他经过年初的打击,整个春天都是在病床上度过的。现在身体状况更加不乐观。两人谁也没有再提此事。 夏戈青一瞬间的出神被宋之砚看在眼里,他明白她的心思。虽然她不会给他压力,但是失落总是有的。但宋之砚知道,墨墨离开后,他找到合适的捐赠者的希望越来越小,最近频繁的出血让他心里更加忐忑,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能不负责任的和青青结婚。 他用冰凉的指尖触碰青青弹性十足的脸颊:“宝贝,对不起。”他还想再解释,却又词穷。和她结婚是不负责任的,可是此刻把她拴在身边就负责任了吗?这无解的心绪只能用一声嘆息舒缓。 青青不想用这个话题打扰他们的好心情,扯出一个笑容道:“我去去就回。等我回来啊!要什么好吃的吗?我给你买回来。” 宋之砚连连摇头。到了夏天,哪里有什么好胃口,只盼着她早点回来就好。 下午青青一进小区,发现宋之砚就等在楼下。她从父母家出门的时候给他发了简讯,没想到那人一直在楼下等她。 “这大中午的,怎么不在屋里待着?”夏戈青看着热得直打蔫的人说。 “我给你看样东西。你上楼了就下不来了。”说完拉着她慢慢往外走。手里还在操控着什么。夏戈青突然意识到那是车钥匙操控的声音。循声望去,一辆崭新的suv停在车位上。 “你来试试,高度合不合适?”那人说着拉开车门。那车子座位宽大,座椅不高不低,青青拖着伤腿也很容易坐上去。可是夏戈青心都在滴血,她知道这车不便宜。昨天他说换车,以为他只是说着玩玩的。 “哎哟我的祖宗,你当买车是买菜呢!”宋之砚一直大手大脚,即使过去窘迫时也花钱不手软。 “你就说喜不喜欢吧?你的小跑车虽然酷,可是我坐上去总感觉怪怪的。这回换个阳刚的。” “这得花多少钱呀!不能因为我腿折了就换辆车呀!” 宋之砚得意的坐在驾驶室里,摆弄着方向盘道:“我存钱最没用了。一不买房,二不开车。就吃药比较费钱。其他的都给你用,物尽其用才好。” “之砚,你也得算计算计。最近好久没画画了,前段时间好不容易存些钱,以后还要应付医药费。骨髓移植要花不少钱呢!” 之砚停了手里的动作,愣了一下,过了片刻又无所谓的说:“钱花了再挣。现在不用想那么多。都是没影儿的事。”说完又急着岔开话题:“对了,得把那跑车卖了,要不新车上不了车牌子。”说完继续摆弄仪錶盘。 夏戈青假装摸索着真皮座椅,扑闪着睫毛掩饰心里的落寞。配型遥遥无期。他说他要钱没用,是因为墨墨走后,他根本不再考虑未来。 闲来无事的下午,青青倒在床上吃着零食玩手机,眼睛瞥见外面沙发上的宋之砚,只见他歪头靠在沙发扶手上,睡得正香。手边抱着黑色的速写本。从昨天他在青青的石膏上画了连环画后,似乎兴致很高,没事就拿出速写本涂画。 青青拿了条毯子,拄着拐走过去,帮他盖好胸腹。客厅里开着空调,他的肠胃很容易着凉。就这么睡着了,真是不会照顾自己。 随手拿起速写本,上面每一篇都画满了。有青青拄拐走路的样子,有她的睡颜,有厨房里李阿姨低头摘菜的样子,还有窗外飞过的小鸟。边边角角上还有一些局部特写,有手,有下巴,还有脚。想起刚才他画画时嘴角含笑的表情,青青有些欣慰。但愿他是重新找到了画画的感觉。宋之砚曾经说过,画画对于他就像唿吸,只要还能画,一切就还有希望。 厨房里忙活的李阿姨朝她招手。夏戈青一瘸一拐的走过去。 “青青,要不要叫醒小宋。他刚才对我说他来炒菜。” 夏戈青赶忙摆手:“别别,他忙活了一天,让他歇会吧。” 李阿姨点头附和:“幸亏你回来了。你不在家这几天,他跟霜打了似的。都不怎么吃东西,你这一回来,他才有点精神,竟然说饿了。” 夏戈青听了有些心疼,却也有些欣慰。 李阿姨看了看熟睡的宋之砚,又看了看青青,有什么事欲言又止。 “李阿姨,有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你那条白裙子,我给洗干净了,就在门口的袋子里。我用手搓的,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了。” 夏戈青被说的一头雾水,李阿姨只负责打扫卫生和做饭。衣服都是两人自己洗的。 “什么白裙子?” 第97页 “就是小宋给你的,联欢会穿的那种。洗干净了很漂亮。那天沾上了血,他非说要扔了。被我捡回来了。那么好的裙子扔了多可惜!” 青青一听说血,立刻警觉:“我没听他说过,他流血了吗?” 李阿姨想起那天的情景仍是不寒而慄:“哎呀妈呀,那天他流鼻血。我从来没见过那样流鼻血的。满身都是。裙子的口袋上都染红了。吓死我了。后来他又在厕所里一直吐,用了好久才出来。得有一两个小时才止住。那天你不在,后面几天你也没回来。我看他应该是不舒服,躺了一天都没起来。” 青青快步走到门边,从地上的袋子里拿出那条裙子。很显然裙子被洗过,不再平整,但一点都掩饰不了它的美。李阿姨说是联欢会穿的,也很贴切,这是一件小礼服。 “您怎么知道这裙子是给我的?” “这一看就是你的身量。还有,那袋子里有张卡,信封上写着青青两个字呢。” 青青突然一下子明白了。她想起那晚他早早睡下,开了灯后难受颦眉的样子,自己当时只顾失望,根本没注意到他的脸色。可是他为什么不肯告诉她呢?想必发生的一切让他自己失望至极,根本不愿提起。她想到这,长长的嘆了口气。把那裙子小心的叠好。放在衣柜里。 客厅里的人睡了没多久,还是醒了,坚持要掌勺炒菜。伴随着排风扇的轰鸣,他一下下的咳嗽。昨夜他着了凉,此刻嗓子疼的厉害。 宋之砚的卧室里没有空调,因为他的体质不能被空调直吹。以往炎热的夜晚,他都是打开卧室门,让客厅里空调的冷气吹进来。昨夜青青刚睡下时辗转反侧,一身大汗。宋之砚把客厅里的空调开大,打开屋门,姑娘才睡踏实了。尽管宋之砚自己盖了厚被子,还是不出意外的着凉了。 晚饭上桌,宋之砚却累的一点胃口都没有。但他不想让青青看出自己状态不好,强吃了几口饭菜。 吃完饭,青青见宋之砚揉着胃来来回回在屋里熘达,把他拉过来要帮他按摩。 宋之砚的胃被切除后,消化功能一直没有恢復。多吃一口都会撑的难受。此刻他觉得胸口里堵着一个大石头,喘气都困难。 “哎哟,撑死我了。以后不吃那么多了。” 夏戈青却明显记得他总共也没吃几口。她不忍戳穿,只是手下卖力的给他划圈按摩。 “刚才李阿姨跟我说了你那天流鼻血的事了。” “什么流鼻血?”他还想搪塞。 “就是我过生日那天。李阿姨把那条裙子拿回来了,她觉得可惜,没捨得扔。” “那条脏了,以后我再给你做更好的。”他一边说一边用掌根使劲按压胃部。 “别扯以后,你先交代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有礼物就是没有礼物,不管是什么理由,反正是两手空空,没什么可解释的。都怪我。” “你!”夏戈青气的手下忍不住加了力度。 “嘶,疼!轻点轻点。青青,咱不提那天的事了好吗?以后我给你买更好的。” “那你再有头疼脑热的,不许自己忍着,都得老实交代。” 那人犹豫了一下点头:“好,我交代。我现在就交代。我想吐。” 入夜时分,夏戈青在客厅与宋之砚道晚安。那人恹恹的蜷在沙发里,抱了个垫子在胸前。 “还疼的厉害吗?去床上睡好不好?” 脸色煞白的之砚挤出一个笑容道:“吐出来就好了。没事了。” 青青象胡噜小动物一样抚摸着他细软的捲髮。 “之砚,答应我,以后有什么事情都不要瞒我。我那天还以为……以为你不在乎我了。” 宋之砚捏起她粉嘟嘟的脸颊道:“傻瓜,我除了你,什么都没有了,怎么会不在乎你?” 第57章 宋之砚在长达半年的创作空白期后,终于重新入驻画室。灵感一旦出现,似乎就有不可遏制的趋势。他几乎是从早到晚泡在画室里。中间青青或李阿姨会给他送些吃喝补给,确定他安然无恙。在画了几次草稿后,他状态越来越亢奋。好几次太阳下山他都浑然不觉。 夏戈青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的很清楚,男人的自信是以事业为基础的,宋之砚的自信是以创作为基础的。他重拾了这份信心后,虽然身体很疲惫,但是精神状态明显改善。 这天青青给他熬了冰糖梨水,这么热的天,按说不是唿吸道脆弱的时候,他的咳嗽却越来越厉害,夜里能从隔壁听见他胸腔里拉风箱的声音。 此时宋之砚一手托着碗,正小口的抿着梨水。 “宝贝,这幅画快画完了,感觉怎么样?” 青青站在画前叉着腰仔细打量。画面上一个慈眉善目的耄耋老妇正坐在摇椅上微笑,膝头是一只黄白相间的猫咪,眯着眼睛享受阳光,憨态可掬的小外孙站在一旁抚摸着猫咪。画面的静谧温情,让人甚至不忍大声说话,生怕打破了这份宁静。 “这是我奶奶,我小的时候她养了一只猫。” “那这是你吗?”青青指着那小男孩问。 宋之砚微微皱眉,侧头想了想:“嗯,就算是吧。其实我并不太记得我小时候长什么样子。” 第98页 青青回过头问他:“之砚,这幅画能不卖吗?留给我。太美了,我会珍藏一辈子。” 那人笑着点头:“好,但是不能今后所有的画都被你留下,咱们该喝西北风了。” “嗯,你下一幅画好了,先让我看一下,要是比这幅还好,我就留下一幅。” 之砚嘴里还含着一口梨水,听了她不讲理的命令,忍不住大笑。但随后勾起了剧烈的咳嗽,一时间咳得脸色通红。 青青赶紧给他拍背:“要不要去医院看看?这咳嗽太顽固了。” 那人连连摆手,趁着咳嗽的间隙说:“呛着了,没事。” 这天晚间,宋之砚把这幅画赶着完成,锁上画室的一瞬间,觉得身体都被抽空了。连日的感冒被他硬是用药压下去,但是疲惫和不适却一直没有缓解。夜里咳喘得太兇,极耗体力。画画的时候精神处于亢奋状态。此刻没了亢奋,只剩无力。 疲惫的打开对面的门,青青正站在镜子前,仔细一看,她穿上了那件白色的礼服。 夏戈青被宋之砚养在深闺多日,脚伤痊癒得迅速,已经拆了石膏。石膏拆下来那天,医生护士捧着看了半天,被上面的连环画逗得忍俊不禁。青青羞得落荒而逃。 这么多天光吃不运动,她不光把瘦下来那十斤补上了,还又添了好几斤。今天本来兴奋的要试穿这衣服,结果腰侧的拉链还有最后一寸,死活拉不上了。 姑娘急的咬牙跺脚。对于女人来说,衣服变小是永远需要面对,也永远无法面对的梦魇。青青此刻只想找人发泄。 “宋之砚,你这衣服是按什么尺寸买的?”青青发现了出现在门口的发泄目标。 那人瘫在沙发上道:“你原来那条灰色的裙子,穿的很合适的那条。我按照它的尺寸定做的。” 青青这才知道这人费了这么大周章定做了这条裙子。心里更疼了。 “肯定是尺寸不对,要不我怎么穿不上呢?” “也许是你尺寸不对呢?” 青青气的回头瞪他,他脸上挂着看热闹的笑容。 夏戈青回头继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勐吸了口气,又试了一次,还是没拉上拉索。 “反正得怪你,把我养成这样!”青青从镜子里并不能直视到之砚,她往一侧探身,朝着镜子里的之砚道。此时镜中的那人却不知道青青能看到自己。他用一只手撑着额头,一手掐着腰,紧紧簇着眉头,双眼微闭,苍白的唇抿着。看起来疲惫极了。 “之砚。”青青回头叫他。 他像是突然被惊醒,立刻换了满面含笑的表情。 “对对,都怪我。”他强颜欢笑的连连应着。 青青不再和裙子较劲,走到他跟前,触摸他的额头,果然微微发热。 “我给你试一下温度。好像有点热呢。” 之砚拿下她的手,却捉住不放道:“不用。就是有点累了。下午的体温高一点也正常。过来抱抱就好了。”说完紧紧的搂过青青。 夜深人静的卧室,夏戈青坐起身,屋外又传来了那人胸腔鸣啸的声音。她不放心的起来查看。下午他明明是低热,却不试体温。吃晚饭的时候能看出他难受的厉害。 蹑手蹑脚走出屋,只见黑暗中那人端坐在沙发上,抬着头费力的喘息。他紧紧裹着一条大被子。一进到客厅里,青青感觉到温度骤然下降,空调正加大油门吐着冷风。 走近沙发,宋之砚才意识到跟前有人,勐的睁眼。想要说什么,一声□□却从齿间流出。 “嗯……” 夏戈青赶忙摸他的额头,温度已经烫手。 “怎么烧的这么高?之砚,你把空调开这么大干嘛?” 夏戈青探进他的被子,发现他的身体在里面瑟瑟发抖。他颤抖着吐出一个字:“热。” “你疯了?你在发抖呢,怎么会热?” 那人却没力气回答,一边费力的喘,一边倒向一边。 “咱们去医院吧!”骆闻曾经跟青青说过,之砚这种病人最怕感冒发烧。高烧会让他们的血项一夜回到解放前。而且他们高烧时的骨痛会比普通人严重得多。 那人却连连摇头:“明天。”他的意思是明天再去。 “那去床上睡,乖。”看那人还是摇头,她威胁到:“要么去医院,要么去床上睡,你选一个。” 那人听了只好起身,被青青搀扶着进屋。进到卧室,温度立刻凉爽适宜青青突然明白了,他说的热是指卧室里,他把空调开到那么大,是怕青青热。想到这,看着蜷缩在被子里抖得筛糠的人,她忍不住躺在他身旁,侧身抱住他瘦削的腰,用自己的体温让他暖和起来。 三伏天的清晨,满身粘腻的夏戈青怀里还搂着热乎乎的宋之砚。那人身上倒是温热的干爽,一点儿汗都没有。 完美的睡颜近在咫尺,青青忍不住亲他干裂的唇。那人下意识的舔舔嘴唇,仍在睡梦中。脸颊和眼皮因为发烧,浮上淡淡红晕。 “起床了,之砚。” 那人把捲毛头往青青脖子里钻、哼哼着耍赖:“我起不来。” 青青捉住那黄毛头,抚摸他脖子后温热的皮肤, 第99页 “乖,骆叔今早值班,去医院看看吧。你烧的厉害。” “那就再抱会儿,宝贝儿,抱着可真舒服。”他烧的嗓子都哑了。 “你夜里难受得直哼哼,还说舒服?” 之砚抬起头,裂开嘴笑:“嗯,你们女生肚子疼时不是贴那个什么?什么宝宝来着?” “暖宝宝?” “对,你就是个暖宝宝。抱着一点都不冷了。” 青青撇撇嘴道:“是够暖的,我挨着你个火炉睡了一宿,都热得要爆炸了。” 尽管夏戈青也捨不得这一刻的温存,但是理智告诉她得拉这人去医院了。她一骨碌爬起来下了床。 “来,我扶你,一点一点起。”说着搂过他脖子,抱着他试图坐起身。那人顺从的自己撑着借力,可是刚一坐起来,脸上的潮红迅速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白。白皙的额头上肉眼可见的渗出细小的汗珠。 宋之砚觉得自己已经起得很慢了,可是周身的血液似乎一下子都被抽干了。心跳勐的加快,脑子里全是嗡嗡声。他颤抖着手拉住青青,哆嗦着嘴唇:“嗯,不行!”说完就要往下倒。青青一把抱住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耳旁全是他紊乱的唿吸声。 夏戈青用手抚摸他的额头,湿冷一片:“很难受是不是。我叫救护车吧?” 之砚捏了捏青青的手,用力扯了下嘴角,示意自己没事。 夏戈青跪在床边,搂住温热而绵软的之砚,知道他处于虚脱的边缘,一动不敢动。看着刚才还有精力说笑的人,一瞬间就虚弱至此,整个心都被一只手攥住。 那人的冷汗过了好久才稍稍褪去。 “你先靠在床上,等我去给你拿些蜂蜜水来。” 那人微微摇头:“我要刷牙!” 青青知道他是缓过来些,严肃的神情这才稍稍放松,微笑到:“都这样了,还讲究那么多?” 之砚只是又重复:“洗脸刷牙。” 夏戈青把他扶在床头靠好,去洗手间拿了牙刷牙杯,帮他把牙膏挤好。又拿了温热的毛巾和盆。 回到床边,先用热毛巾帮他仔细擦拭脸颊和眼睛。然后递给他牙刷。 “就在这里刷吧,有盆接着。” 那人勉强睁眼,拿起牙刷放在嘴里。刚刷了几下,突然停住,微微一愣,他拿出牙刷。青青发现那牙刷上全是粉红色的。 “这不是我的牙刷。”那人张嘴的瞬间,青青倒吸了口气,他的齿龈间正不断的涌出鲜血来。 夏戈青这才想起,昨晚两人一起刷完牙,她见到那人的牙刷毛已经捲曲,就自作主张的扔掉了旧牙刷,换了一个新的。 宋之砚举起水杯不停的漱口,但是血还是争先恐后的流淌出来。很快盆里就是一片淡红色。 “之砚,对不起。我给你换了个新的。”青青急坏了。一直道歉。 宋之砚一面对付着从四面八方涌出的鲜血,一面说:“没事,别怕。”他刷牙一直使用特制的软毛刷,很容易捲曲,他想到青青一定是因为这原因才扔掉了旧的。 看着本就缺血虚弱的他,又因着自己的疏忽而遭受无妄之灾,青青急的眼泪汪汪。等到血完全止住,之砚已经虚弱的无力讲话。靠在床头又昏昏睡去。 看着他苍白的睡颜,夏戈青的眼泪终于止不住。这段时间的甜蜜相处,让她几乎忘记了他头上悬着的那把剑。他为了让自己安心,也是故作轻松,背后却苦苦忍耐。可是该来的还是要来。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她祈祷着能够尽快找到墨墨,之砚无论是心病还是身体上的病痛都需要墨墨来医。她盼望着那小姑娘能真正理解哥哥的苦楚,骨肉不再分离。 第58章 夏戈青急匆匆的推开诊室的门,骆闻在里面正襟危坐。门外排队的病人和家属不停的推开门查看门诊的进度,骆闻需要和青青长话短说。 “他在隔壁输血,早上排队挂号的时候晕倒了,急诊的人认识他,处置及时,没什么大碍。” 青青紧咬着嘴唇,后悔早上不应该忙着上班,让他自己来医院。 “他最近没日没夜的画,太累了。”宋之砚在夏天的时候突然找回了灵感,目前在开始一个新系列,投入了极大的热情。 “青青,我需要给你打预防针了。之砚今年以来的指标一再下降。这样下去很危险。保守疗法可能已经不再适合他了。” 青青瞪着困惑的眼睛看着骆闻:“您有什么激进的方案吗?” “办法是有一些,倒也不算激进。一个是免疫疗法,就是atg。一个是移植,全合的配型找不到就用半合的。” “那能管用吗?成功率是多少?” “成功率当然不如全合的骨髓移植。尤其是atg,对慢性再障治癒率不高。但是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也许他不能再等了。”骆闻说完这话,眼神里迅速暗淡下去。 夏戈青低头不语,此时门口不耐烦的病人家属又一次开门催促。 青青只得抬起头:“我知道了,我会和之砚商量一下,尽快给您答覆。” 从骆闻的诊室走出来,青青靠在楼道里,强迫自己深唿吸。她揉了揉自己的脸,换上一副轻松的神态,朝观察室走去。 第100页 宋之砚蜷缩在观察室的病床上。刚刚是初秋,他已经穿上了长风衣。他把风衣当作被子,裹得严严的,只露出一张窄窄的脸和正在输血的细瘦的手臂。 青青走进端详那人,他的大半个脸被雾化面罩遮住。眉头微簇,形成一个浅浅的川字。夏戈青转身关门,把嘈杂关在外面,屋里只有雾化仪有规律的启动声。 他从夏天那场感冒后,就一直断断续续的发烧咳嗽。终于转成了哮喘。白天咳、晚上喘,脸颊都凹陷下去了。 之砚睡得并不踏实,开关门的声音把他从朦胧的梦境拉回来。睁眼看见是青青,先是一愣,接着弯了眉眼。他挪开雾化面罩道:“怎么又逃班了?” 青青坐下来,习惯性的摸他的额头,然后胡噜他细软的捲髮:“骆叔给我打电话,我就跑来了。好些没有?” “这个啰嗦的老同志。”他一边抱怨,一边拍拍青青的手:“没事了,下午就满血復活了。” ”骆叔说你一会儿还得点滴。气管里有炎症,所以才会低烧。” 宋之砚本以为可以很快和青青回家去了,他嘆口气重新戴上面罩。 “之砚,我想和你商量个事。”青青帮他把风衣掖好,继续说道:“我父母一直想让我回他们的公司帮忙。最早他们让我来杂志社就是想让我锻鍊一下。现在时机成熟了,家里也需要人帮忙。所以我……我想把杂志社的工作辞了。” 宋之砚再次摘掉面罩:“你想干什么工作我都支持。不想上班或者来画室帮我也可以,但是我希望你不是因为我才放弃这份工作的。我没事,可以照顾自己。” 夏戈青感嘆这人的聪明。回自家公司帮忙只是一方面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为了他。他早上独自在医院晕倒这样的事,不能再发生。骆闻所说的治疗方案也需要很长的休养和恢復时间,他需要人照顾。心里越是这么想,嘴上越是不能承认。 “主要是我爸催的紧,我已经在杂志社超期服役了。哎,家里的公司也很复杂,还有叔叔大爷什么的,我也是没办法呀。” 之砚瞭然的拍拍她的头,只是笑着不再说话。 “想吃点东西吗?我去梅园给你买奶酪?”青青问道。 宋之砚刚要摇头,枕边的手机开始震动。拿起来看,是一长串陌生的号码。每天接到的不靠谱的电话太多,看到这种奇奇怪怪的长号码,他本能的按掉。 夏戈青已经拎着包转身要去买吃的,宋之砚也没再拦她,没有胃口,也得强迫自己吃些东西。 此时那号码又一次顽固的在电话屏幕上亮起来。青青也伸着头看:“谁呀?这么执着。咦,这是加拿大打来的。” 宋之砚微微皱眉,撑起身子,按了接听键。电话那头一片寂静,却能听到轻轻的喘气声。 “喂,请问找哪位?”宋之砚说道。 那边的人还是不做声,唿吸声却开始急促。 “喂,是哪位?请讲。” 还是一样的沉默。 “说话呀!”宋之砚着急的坐起身,冲着听筒提高音量:“你是谁,为什么不说话?” 那边的唿吸声透着紧张,远处能听到有人说英语的声音。 “墨墨,是你不是?是我,是哥哥。为什么不说话!” 这句话一出口,电话那头已经控制不住,在压抑的呜咽。 宋之砚把声音放轻柔:“墨墨,怎么了?你去哪了?哥哥一直在找你。” 那边的小姑娘再也忍不住,移开捂在嘴上的手:“哥,是我。” 宋之砚翻身下床,急着催促青青去叫护士。这也就是输血,如果是输液管,他早自己拔了。 刚才和妹妹的通话,因为王艺即将赶到,只寥寥说了几句就挂了。墨墨和王艺一家生活在加拿大蒙特娄,王艺禁止她和宋之砚联繫,把她看得很紧,连自己的手机都没有。墨墨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借了同学手机打电话。电话里墨墨大部分时间都在哭,只哽咽着说出自己学校的名字。 夏戈青来到床边,按着之砚的肩膀正色道:“你需要冷静。你现在的身体去不了加拿大。墨墨一切还好,不急着这么几天。你如果想让我配合你,至少把这几天的点滴打完再说。” “可是,青青。她刚才一直哭。哭得我的心都要碎了。我一天也等不了了。”他抬起头。悲伤的眸子里有乞求。 “之砚!”青青看着他焦急的眼睛道:“刚才骆叔告诉我,你的指标很不好。现在就需要做配型或者免疫疗法。” 宋之砚低头沉思,然后抬起头,用坚定的眼神看青青:“那更加说明我要早点去看她。否则一进了无菌舱,就不好说了。青青,我答应你把点滴打完,帮我订机票好不好?” 第59章 一周后,飞机降落在蒙特娄机场。青青心里庆幸这里刚刚通了直航,否则这么远的距离再转机,那人必定撑不住。 她拉着疲惫不堪的宋之砚慢慢走在人群后面。出了关,往接机的人群里张望。 “青青!”远处一个清脆的女声唿唤她。 夏戈青顺着声音张望,见到好久未见的老友,快速跑过去,给了那女孩一个大大的拥抱。 第101页 “晴朗,快让我看看你!生了宝宝,倒越来越漂亮了。” 这是她大学时的好友吕晴朗。毕业后留在加拿大工作。去年因着他先生子谦在蒙城读医学院,从温哥华搬来。晴朗也是b城人,她的家境不像青青那样宽裕,所以念书分外努力。和老公子谦是一对学霸。 他们夫妻在蒙城经营着一栋出租公寓,青青联繫她,她爽快的把一间空着的公寓借给他们住。青青想着公寓里有厨房,这样在之砚不舒服时可以做些汤汤水水。 晴朗拉过青青的行李道:“子谦在外面车上等我们,咱们走吧。” 十月的蒙城已是深秋,道路两旁的枫树五彩斑斓,有红色、黄色和橘色的。碧空如洗,空气清冷而甘甜。 开进市区,道路两旁的建筑越来越老旧。青青和之砚都是第一次来这座号称小巴黎的城市。第一印象是有些像中国二线城市的旧城区。细细看去,很多建筑确实有些法式建筑的风格,倒也自成一派。 车子七拐八绕开到公寓,四个人上了楼,晴朗和子谦交代了他们一些注意事项,晴朗本还想和青青叙旧,但子谦见到之砚疲惫难支的样子,赶紧拉着老婆走了。 夏戈青把床铺好,准备让之砚先休息一下。飞机上虽然他们坐了头等舱,之砚断断续续的睡了几觉。但是晕机让他一口东西都吃不下,此刻有些胃痛。 之砚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微微窝了身子,手压在胃上,掌根用力,他太单薄,一只手就盖住大半个腰身。 青青递给他一杯热水:“快去躺一会吧。我带了暖水袋,给你敷一敷。” “青青,快到学校下午放学的时间了。我想去墨墨的学校。” “你!”青青急的跺脚:“你答应我一路上不能急不能燥,要爱惜身体,我才带你来的。刚一到你就食言?” 那人弯着腰站起身,搂住青青道:“宝贝,你最了解我。我一天都不想等了。她走了九个月,渺无音信,墨墨是我带大的,我虽然嘴上不说,可是没有一天不惦记。见了她,才能安心休息。” 夏戈青对于这样的话无法反驳。墨墨走后,他心里的痛她最了解。之砚心里那道结,也只有墨墨能解。 青青像往常一样,成为那最后妥协的一方。他们打了计程车,在放学前赶到墨墨的学校。这是一所私立中学,位于风景优美的皇家山,古色古香的校舍前是一片大草坪。 他们到达的时间还早,门口只有他们两个等候的人。之砚靠在一棵枫树上,穿着长长的灰色风衣。微风拂动着他的衣襟和捲髮。他脸上是略微紧张的神情,一动不动的盯着大门口。 夏戈青则观察着四周驶过的车子,她要提防王艺的出现,紧张得像个接头的/地下/工作者。 钟声响起,学生们三三两两的步出校门。这应该是所女子学校。孩子们都穿着深色校服,格子裙和半截毛袜。大家有说有笑,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孩子们走得很快,没多久校门口就又归于寂静。宋之砚明显着急了,他走到门口,翘首以盼。他打算再见不到人的话就进去找。 此时教学楼大门口出现了一个瘦高的身影。形单影只的女孩抱着一个大活页夹在胸前,仿佛那是她用来保护自己的壳,她低着头,微风吹起她的长髮,在空中飞舞。 “墨墨!”宋之砚顾不得太多,快步向妹妹走去。小姑娘听到声音勐的一怔,抬头看到眼前的人,像是不相信似的甩了甩头,但那苍白消瘦的人是真实的存在。 她不可置信的朝前跑去,气喘吁吁的来到哥哥面前,一把搂住他的脖子。 她又长高了,只比之砚矮了半个头。一头柔顺的长髮长到腰间。她把脸埋在哥哥的肩头。肩膀上下耸动。 “哥哥,哥哥。”她语无伦次,只是反覆叫他。 宋之砚握住她的肩膀,让她抬起脸,仔细端详她。她的脸瘦了些,下巴更尖了,有了少女的轮廓。 “让哥哥看看。墨墨,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她把我关在家里,让我补法语。我没有手机,她永远盯着我。九月她才让我上学。哥哥,我以为你生我气了。我临走的时候说恨你。我当时气极了。这几个月来,我没有一天不想你。我好后悔!”小姑娘一边哽咽,一边快速把憋了太久的话倒出来。 宋之砚抚摸着她的长髮,抬起头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墨墨,你要几点回家?能和我去吃饭吗?” 墨墨一听突然很紧张:“不行,她马上就来接我了。哥哥,你快走吧,明天中午午休的时候来好吗?我在这等你。” 说完她看见了快步走来的夏戈青,青青看到了王艺把车停在路边,赶紧跑来报信。 墨墨扑上去抱她,在她耳边说:“姐姐,我得走了。帮我照顾好他。明天见。”说完背着大书包快步向路边跑去。 宋之砚看着刚才还在自己怀里真真切切的妹妹,此刻已经朝王艺跑去,心里怅然若失。 夏戈青见王艺的车开远了,想去拉宋之砚。那人先是颤抖着咬着嘴唇,紧接着抬手一拳打在校门口的石头墙上。青青惊叫一声,迅速拉过他的手:“宋之砚,你疯了!” 鲜血迅速涌出来,滴滴答答砸在地面上。那人任青青取出纸巾擦拭按压,却一动不动。 第102页 “她根本不知怎么爱她,为什么一定要把她抢走!” 第60章 墨墨捧着装满打滷面的饭盒,一脸满足的往嘴里塞着面。宋之砚坐在旁边插空给她擦嘴上的溢出来的汤汁。夏戈青看着这兄妹俩,感嘆这碗打滷面的来之不易。 昨天下午回到公寓,青青就去租了辆车,然后查询到最近的中国超市的地址,去买黄花木耳。之砚虽是胃疼的腰都直不起来,但不放心青青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开车,非要跟去。晚上回来后青青困的倒头就睡,结果半夜被那人的哮喘发作惊醒。给他吸了药,好歹是压下来了,两人因为时差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所以这卤是半夜四点就做好的。 “哥哥,青青姐,你们吃午饭了吗?也一起吃吧!”墨墨看看这一大碗面,还有他们带来的一大袋子零食道。 青青笑着答:“我们吃过了,时差彻底乱了,都不知道吃的是哪顿了。” 墨墨抬眼仔细看宋之砚的脸,关心的说:“哥,你瘦的厉害。黑眼圈这么大。还是经常胃疼吗?” 宋之砚真诚的笑着摇头:“没有了。我很好。” 夏戈青想到他上腹部那条长长伤疤,还有昨天他疼的脸色惨白的样子,赶紧低头,怕自己的眼神出卖了他。 墨墨放下碗筷正色道:“哥,你的病其实应该早点告诉我。我长大了,能帮你分担了。” “我没事,不要担心。也不需要你分担什么。你就照顾好自己就行。” 夏戈青在一旁想到骆闻的话,他不能再等了,现在就需要移植。心中暗暗着急。可那人却云淡风轻的说不需要墨墨分担。青青忍不住嘆气。 “墨墨,你妈妈对你怎么样?”宋之砚终于找到机会问他最关心的问题。 “she’s okay.”墨墨撇撇嘴说:“她也不容易,现在的老公是个律师,吵起架来很专业,我妈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们生了两个弟弟。一个四岁,一个六岁,闹得很,她压力也很大。” “那你在她家里住得习惯吗?”青青问道。 墨墨把长发别在耳后,耸了耸肩膀:“我一个人住地下室。别人都不下来,只有我妈偶而下来送饭,再监督我学习。这样也挺好,省的麻烦。” 宋之砚听了心里黯然,他视为珍宝的妹妹如今寄人篱下。他按了按受伤的右手,手上的痛觉暂时遮盖了心里的痛。 “哥,你的手怎么了?伤了?” 宋之砚赶紧把手往身后放。却还是被墨墨抓过去仔细看。伤处还是渗出血来。墨墨担心的左看右看。 “在新学校适应的怎么样?有朋友吗?”之砚问道。 墨墨摇头:“他们都说法语。我这样说英语的没法插上话。这种私立学校的学生。表面看起来都很礼貌客气,其实人家有自己的圈子。没事,没人和我玩,我就学习。我除了法语以外,别的成绩都好,没人敢瞧不起我。” 之砚听了心生苦涩,但也感嘆妹妹终于成熟些了,面对压力会自己排解。但是她有什么办法呢?过去碰到事情可以回家和自己发泄,现在哪里有人可以帮她,只能让自己强大起来。想到这,宋之砚拍了拍妹妹的头顶。 “墨墨,以后有什么困难就告诉哥哥。你妈不给你手机,你可以发邮件呀!不要一个人忍着。” “没事,我早想通了。这就是我的命。哭呀闹呀,都没用,只能自己适应。” 宋之砚一时语塞,他没想到时隔大半年,一向天真的妹妹竟然有了这样的人生感悟。命运对她真的不公平。从小离开了亲生母亲,后来又经歷父母双亡的痛苦。宋之砚拼劲全力去爱她保护她,可仍是不能护她周全。 “那你现在还学画画和芭蕾吗?”青青从袋子里找出山楂糕,递给小姑娘。 “芭蕾还学,但是画画我妈不让学了。她说学那个没用,以后挣不到钱。她让我以后学法律或者当医生。” 宋之砚一听就急了:“墨墨,那你自己怎么想的?你还爱画画吗?如果你还想画,没人能阻挡你实现自己的梦想。哥哥能一生从事自己热爱的职业,觉得很幸运。我希望你也不要轻易放弃理想。记住,你上大学的钱哥早就存好了。你可以选择任何你喜欢的专业。” 墨墨连连点头,眼里晶莹一片:“我知道,我记住了!”小姑娘抹了抹眼角,又努力笑着问道:“哥,你什么时候娶青青姐?” 青青一听羞了个大红脸。 墨墨接着说:“我只认青青姐这一个嫂子。别人都没戏。” 宋之砚严肃的神情终于放松了些,微微笑着说:“对,别人都没戏。” 青青赶紧转过头偷笑。 此时学校里铃声响起。 “哥,姐姐,我该回去上课了。明天再来好吗?”小姑娘祈求的眼神让青青的眼泪几乎要下来了。 宋之砚又一次帮妹妹擦了擦嘴。收好吃光的饭盒道:“明天给你包饺子。” 回公寓的路上,两人一路都没有说话。压抑的气氛萦绕在车里。夏戈青不知该怎么去安慰宋之砚。王艺对墨墨,其实也在尽力,但是对于青春期的墨墨来说,环境的转换太大了,适应起来太困难了,她小小年纪,只能一个人面对。这让夏戈青心里也痛极了。 第103页 到了公寓,青青开始准备包饺子的食材。宋之砚则是走到小小的露台上,靠着栏杆发愣。虽说刚刚十月,但外面的风已经很硬,吹得他的咳嗽一阵紧似一阵。那人却始终不肯进屋。 青青在屋里喊他。那人仍是岿然不动。她只得去拉人。 “赶紧进屋。我冒着多大风险才把你带出来的。你要是倒在这我可怎么把你弄回去。”青青硬了口气道。 那人只得回身进来,仍是坐在沙发上不说话。 “青青,我真想把她带走!”过了许久,他才挤出一句话。 “你也就是想想。未成年人没有监护人的允许,你连出境都不行。” “那就看着她在这里一个人面对这些?我这个当哥哥的什么都做不了。” 夏戈青走到沙发边坐下:“你现在只有等待。咱们即使雇律师在这里打官司,你也很难赢。而且墨墨禁不住第二次折腾了。咱们只能咬着牙等。等到她十八岁,可以自己选择在哪里生活。” 宋之砚无力的垂下头道:“我真的没用。要不是因为我的病,是不会让她走的。” 青青轻柔的抚摸他的后背:“要不是因为你的病,可能墨墨不会出生。那你们就没有这段兄妹缘分了。不管怎么样,你爱了她那么多年,把她保护得很好。她快十六岁了,可以面对一些压力了。” 宋之砚抬起头,握起青青的手,在自己的胸膛上一下下敲打:“青青,我这里闷极了。” 夏戈青不敢用力,只能把敲打的动作换成抚摸:“墨墨在学着坚强,你也要学着坚强。你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尽快好起来,不要让她担心。” 凌晨四点,夏戈青又因为时差缘故醒来。耳边是细小的吱吱呀呀的声音,顺着声音望去,那是木质公寓老旧的窗户被秋风吹动的声音。环顾这陌生的环境,耳边是这稍显怪异的响声,青青不禁往被子里缩了缩。 隔壁宋之砚休息的房间里传来有规律的噪音,青青刚刚醒来,一时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声音。很多人都说这种老房子里会有老鼠,这是夏戈青最害怕的生物。一想到这,她顾不得太多,光着脚跑下床。 推开那人的房门,黑暗中,百叶窗的缝隙里透出月光,可以看见床上靠坐着的人影。青青站在门口,双脚冻的无处摆放。 那人带着氧气面罩。青青给他准备了可携式制氧机。他嘴上说不用带,没想到夜里自己偷偷用。他听到开门的动静,在黑暗里朝姑娘伸出双臂。 夏戈青一秒钟都没停留,飞快的跑过去,钻进温暖的被窝。 被子下,宋之砚捉住青青的双脚,用被子严严实实的包好。 “睡不着吗?”那人摘掉了面罩。 “我听见吱吱呀呀的声音,以为是老鼠,吓死我了。”青青哆哆嗦嗦的说。 宋之砚咧开嘴笑,黑暗中露出两排白牙:“你怕老鼠?” 青青一听就打了个冷战。她想都不敢想。 “我上大学时租的房子,就有老鼠。”那人竟然得意的说。青青惊讶的张大了嘴。那人继续说道:“这在合租的房子里很常见,特别是男生住的地方。” “那你怎么办?和它们一起和平共处?” 宋之砚耸耸肩:“吃东西的时候小心点呗,确定没有老鼠屎再吃。” 青青噁心得都要吐了。那人却继续说:“有一次我放了个老鼠夹子,夹住一只很大个的。“说着他拿手比划了一下,得有一尺长。“我刚要把夹子拿到外面放了它。你猜怎么着?”他面朝夏戈青道,女孩紧张的睁大眼睛。 “那老鼠勐的挣开,尾巴掉了,朝我蹿过来。”他一边说,一边用一只手勐的捏青青腰间的痒痒肉。夏戈青吓得花容失色,惊叫起来。之砚赶紧捂住她的嘴:“宝贝,这房子不隔音。” 青青气的要打他。“我本来就害怕,你还吓唬我!”说完她起身就要跑。宋之砚哈哈笑着赶紧要捉住她的手,抓了一把却扑了个空。夏戈青朝另一个方向躲。那人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低叫一声“青青。” 夏戈青想着他又要吓唬他,还笑着躲,那人却眼见要往床下载。青青这才发现不对,一把把他捞起来。 她赶紧拧开床头灯,面前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宋之砚在青青来之前,是被胸口的滞闷憋醒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喘的厉害,经常觉得胸闷。用了药,吸了会氧气觉得好些,才有精力和青青笑闹。刚才起的太急,突然开始耳鸣,眼前完全看不见,心慌的厉害。他急着叫青青,就是因为他根本看不见那姑娘在哪。 夏戈青在耳边叫他,他只是抬头急喘,没有反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这段时间以来反覆出现类似的症状,人越来越虚弱。 青青把脸贴在他的脸颊上,紧紧搂着他。他穿着薄薄的睡衣,后背一片湿冷。 “喝一点糖水吧!会好一些。”青青已经有经验了。她扶着他靠好。迅速去沖了杯温热的糖水来,餵了他几口。 “我中午去给墨墨送饺子吧。你这样子不能出去了。” 几口糖水真的让宋之砚缓过来些,他往青青的身上蹭了蹭:“你陪我再睡一会,一会儿就好了。” 第104页 夏戈青知道劝不动,只得拉过氧气,给他带好鼻饲管。关了灯。靠在他的肩头,像哄小孩一样用手轻轻拍他。没多久,那精疲力尽的人真的开始唿吸绵长。青青却瞪着眼看着天花板,怎么也无法再入眠了。 第61章 “你真的确定能和我一起去?明天休息好了再去好不好?”夏戈青一边擀饺子皮,一边问正在包饺子的宋之砚。 那人再一次露出洁白的牙齿,人畜无害的笑:“我没事。” 眼见饺子包得差不多了,青青开始准备烧水,他们要赶在午休的时候给墨墨送饭去。 “青青,咱们得给晴朗和子谦的宝宝买点礼物。这次太感谢他们了,给咱们准备得这么齐全,连油盐酱醋都有。”之砚慢慢起身,一边洗手一边说。 夏戈青赶忙答应:“还得请他们吃顿饭。我和晴朗有三年多没见了。” 刚出锅的饺子正热乎,青青自己拿手捏着吃,烫的她直吸气。之砚看见她的样子宠溺的笑。 “你也尝尝,很好吃。”夏戈青一边说一边追着他餵。那人一再推脱,还是被青青按住吃了好几个。 收拾停当,拿好饭盒准备出发。宋之砚在前面穿鞋,系好鞋带后极慢的起身,还是微微打晃。他赶紧用手扶住门框,朝着门低头缓了缓。青青在他身后穿鞋,看到他一系列动作,虽是什么也没说,却敛了笑容。 秋日正午的阳光绚烂的透过车窗,夏戈青感觉到周身的暖意,专心的开车。宋之砚一直闭着眼。从晨起就越来越严重的晕眩挥之不去,他假装养神,其实是压抑着一阵阵的噁心。因为准备饺子,时间有点紧张了,青青加大油门。之砚却有点受不住了。他微微直起身,从口袋里翻出来塑胶袋。 “晕车了?”青青转头问他。瞥见他蜡黄的脸。 宋之砚没精力回答,把脸埋在袋子里。夏戈青赶紧减慢车速,抬手帮他拍拍背。无奈手脚不协调,经过路口时脚下的剎车踩得有点狠。宋之砚的身体跟着车子一起晃动,“哇”的一口吐出来。青青真是后悔刚才逼着他吃东西。 “之砚,对不起,对不起!” 那人只是摆手,难受得说不出话来,没过两分钟,又开始对着袋子呕。 好在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他们很快靠边停车。宋之砚漱了口,难受得靠在车窗上。 “青,你帮我去把饺子给墨墨吧。我歇一会。你就说我有事没来。我远远看看她就行。” 夏戈青犹豫了一下答应了,拿了饺子下车。 墨墨早就等在门口,看见青青就飞跑过来:“姐姐,我哥呢。” 夏戈青本要说那人嘱咐好的话,临到嘴边,却改了主意:“墨墨,你哥在车上,他不舒服,没法过来。” 宋之砚以往生病的时候都会特意躲着墨墨,他不想给小姑娘压力。但是墨墨快十六岁了,关心照顾别人,也是成长的功课。而且让她了解宋之砚的病情,对于今后她做配型是个铺垫。 墨墨一听立刻急了:“他在哪,姐姐,我下午不想上课了,我要去看他。” “别急,他就在车上。刚才晕车吐了,这会儿正难受。” 话音未落,墨墨就朝着车子飞奔,青青追都追不上。墨墨很快在路边找到车子,宋之砚一直看着她们的方向,见妹妹跑过来,赶紧勉强自己坐直打开车门。 “墨墨,别跑!” 小姑娘气喘吁吁的站在他面前,仔仔细细的打量他的脸色。那人虽是咧着嘴笑,脸色却糟透了。 墨墨抬起手,摸摸他的脸颊:“哥哥,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宋之砚刚要开口安慰她,却见到有人从她身后走来。 “墨墨,你在干嘛?”那声音冷硬而尖刻,是王艺站在她身后。 青青虽是稍早一点认出王艺,却已是没有机会再提醒兄妹俩,只得尴尬的站在一旁。 “我就知道你那些零食是从中国来的。没想到是他们来了。宋之砚,你不经过我同意见墨墨,不怕吃官司吗?” 宋之砚此时撑着车门站起来,脸色虽然差,却在尽力保持气势。 “我有合法的探视权。我见她没有任何问题。倒是你,不通知我就把墨墨带出国,剥夺我的探视权,这就合法了吗?”之砚问道。墨墨在一旁手足无措。 王艺冷笑道:“你的探视权是在中国有效,在这里一切都未知,你确定要打官司吗?我愿意奉陪到底。” 宋之砚想上前一步,无奈还是晕眩的厉害,只得继续扶着车门。青青走过来和他并肩站着。她冷冷的看着王艺。她忘不了上一次墨墨离开时王艺说的话。那几句话差点要了宋之砚的命。夏戈青从心底里恨这个女人。 之砚往青青这边靠了靠,用于维持平衡:“我不会再打官司。不是我不敢,而是我不想给墨墨造成第二次伤害。我现在所希望的就是看看她,帮她尽快度过这段艰难时光。” 王艺听了不禁哼了一声。 “你可以不相信我,我并不指望你对我有什么善意。我知道,我们宋家欠你的,但是请你记住,墨墨是受害者,她没有任何错。不要把她当作报復的砝码。不要把对我们家的恨转嫁到她身上。她十五岁,要经歷环境变化的挑战。她需要的不光是经济上的支持,更应该是精神上的支持。我们之间的矛盾,会伤害到她。” 第105页 他抬眼看着王艺,收了眼神里的凌厉:“我恳求您,不要在墨墨面前再提那段不愉快的过往。宋之墨生命的价值,不是因为任何别的人,别的事,她就是她自己。我可以离开。但是请您再多关心她,她需要爱,她需要朋友。看到她不开心,我的心真的很疼。”说完他垂下眼,轻轻嘆了看气。 王艺听了他的话,不禁发怔。在她的潜意识里,墨墨一直只是宋家的一个工具。宋之砚抚养墨墨只是为了利用她配型。但是从宋之砚的话里她听出了心痛和恳求。如果没有真的亲情和爱,他为什么会向自己低头呢?但多年的仇恨,让她无法在宋之砚面前服软。“墨墨,回去上课。现在!”她命令道。说完拉了墨墨要走。 墨墨被她拉着,一步一回头的用哀怨的眼神看着哥哥。她突然象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使劲挣脱了王艺,向之砚再次跑来,她伏在哥哥耳边轻声说:“哥,等我。再过两年,没有人能拦着我。我在十八岁生日那天就回去找你,我一定会给你配型。”说完,才扭头向学校走去。 青青在一旁慌忙扶住站立不稳的之砚。那人如同石化一般,望着妹妹的背影。 宋之砚从学校回来后就一直在昏睡。他没想到这次加拿大之行要这么快画上句号。他与墨墨匆匆见了三面,经歷了难过、心酸与欣慰。妹妹真的长大了,但是这成长是以何种惨痛的代价换来的。当年他自己,不也是在父母去世后不得不成熟起来的吗?如今看望妹妹的任务提前结束,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懵懵懂懂感觉到青青来叫过他几次,一会儿让他喝水,一会儿问他吃不吃东西。他勉强喝了些水,就继续昏睡。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根本没办法醒来。但他睡得却并不踏实,梦境一个接一个,父亲、母亲、墨墨轮流来唤他,他觉得浑身冰冷,像浸在冰湖里一般,尤其是胸前有一大块冰压住了他,他想喊却喊不出来。就在他觉得自己即将沉入湖底时,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了他,柔软的唇抵在他的额头上。他长舒了口气,幸好还有她,幸好还有青青在身边。 “之砚,醒一醒。” 宋之砚努力睁开眼睛,他不想再回到那冰冷的梦境里。但是一睁眼,家具、天花板、灯,所有东西都旋转着向他压来。 “嗯……”他□□了一声,又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往暖和的臂弯里靠了靠。 “晕的厉害是不是?”青青一看他的样子立刻明白。 “嗯…,别动。”他晕的动都不敢动。 “去医院吧?你这种状态,咱们怎么坐飞机回去?” “我想睡觉。”怀里的人用气声说道。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你睡了好久好久。” “明天早上再说吧。青青,给我块糖吃好吗?” 他要糖吃的样子,好像一个小男孩。青青心里立刻软的一塌煳涂。她起身去翻找,宋之砚的衣服口袋里通常会有备用的糖。翻了几下,果然有一颗大白兔奶糖。 回到床边,把糖放入那人口中,看着他消瘦的脸颊鼓出一个俏皮的弧度,忍不住用手指轻轻点那糖的位置。两人谁也不说话,静静的等待奶糖融化,期盼着糖分进入他稀薄的血液,能让他感觉好些。 此时青青的电话响起,是晴朗打来的。 “青青,你们的事办的怎么样了?明天我没事,陪你们出去玩怎么样?”电话那头兴奋的说。 夏戈青尽量压低音量:“晴朗,不好意思,之砚不舒服,我走不开。而且…我们的事情办完了,可能会尽快回去了。” “怎么这么快就走,这里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呢!” 夏戈青起身走出卧室,用手挡住嘴小声说:“之砚的身体不好,他可能需要尽快回去做治疗。” 晴朗一听也有点着急:“怎么回事,他病的厉害嘛?要不要子谦过来看看。”子谦虽然只是医学院的学生,但是过去有过在医院护理病人的经验,而且他自己也是久病成医,各种仪器齐全。 夏戈青咬了咬牙说道:“好吧,他不肯去医院。子谦如果能过来,真是太好了。” 晴朗很快挂了电话。青青回头推开卧室的门。床上的人此刻并没有靠在床头,而是单手撑着床沿半坐着,脸皱成一团,微张着嘴,看着门口的青青,眼神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怎么了?”她一边说一边往里走。 “别过来,脏。”那人急着喊。 夏戈青这才低头看,地上一片淡白的水迹。幸亏这房间里铺的是木地板,如果是地毯可就糟了。 “怎么,又吐了?” 之砚委屈的揉着腹部道:“我没忍住。对不起。” 他刚才吃的那块糖,虽然让头晕缓解了些,却让一直翻腾的胃更加难过,青青出去接电话,之砚本想起身去洗手间,结果还没下床就吐了。 夏戈青赶紧取来纸巾准备收拾,那人也要挣扎着下床:“我自己来。” “你躺着别动,再动我生气了!” 宋之砚被她这么一吼,没敢再挣扎。只得缩回床上。看着眼前的姑娘,毫不忌讳的用手一下下的清理污物,他眼里是满满的疼惜。 第106页 青青和自己在一起后,似乎没有享受过多少快乐时光。相反自己的烦恼忧愁,以及他的病,一併加在她的肩上。他宋之砚要如何做,才能偿还青青对他的付出? 青青熟练的收拾停当,又取来漱口杯和热毛巾,帮他把脸和手都清理干净。然后陪他坐在床上。 “晴朗和子谦一会儿过来,他们听说你病了,过来看看。”青青一边说一边用手帮他暖着胃部。 “但是子谦不是医生,我明早还是要带你去医院。难受成这样,你自己怎么抗得过去?” 晴朗和子谦很快带着一大堆东西过来。有食物、补品、常用药和仪器。夏戈青在门口和子谦三言两语透了底,子谦开始还以为只是头疼脑热,在了解了之砚的病史后也捏了把汗。 他快步走进卧室,之砚还要挣扎着起来,被子谦动作迅速的拦住。他借着灯光一眼就看到之砚额头上和眼底的皮下出血点。在简单检查了血压心跳后,回头对青青说:“别等了,现在就得去急诊。” 夏戈青听了根本没犹豫,立刻回身去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我背你下楼。”子谦平时随和,一涉及到病人的事却是毫不含煳。 晴朗在一边偷偷拉他,子谦的心脏不好,之砚虽瘦,却比子谦更高。晴朗怕自己的丈夫受不住。 之砚撑着起来,开口道:“我可以走。” 子谦却不容置疑的说:“你如果硬来会有危险。不要动。听我的。”说完就蹲在之砚脚前。 从房间里到楼门口短短的五分钟路程,晴朗和青青两个女孩紧张极了,一个护着背上的,一个护着身下的。战战兢兢上了车,朝麦大附属医院疾驰而去。 第62章 夏戈青上大学时就风闻加拿大的急诊效率极低,等候时间很长。于是她准备好热水壶,小毯子,准备打持久战。没想到进了急诊,子谦对着护士叽里哌啦说了一大堆医学名词,之砚又自己用法语说了一通,他们四人就立刻被带到了里面。护士很快就来验血。之砚也被连上多种仪器。 等候医生的过程中,子谦拉着晴朗出去等,好让之砚能休息一下。他还是头晕噁心的厉害,青青陪着他,给他一下下按摩穴位。 之砚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上腹,轻声道:“别忙了,宝贝,休息一会。” 青青欲言又止,还是咬咬牙,下决心道:“之砚,咱们出发前,骆叔找我谈过一次。他说你现在就得做atg或者移植了。不能再等了。” 宋之砚脸上并没有惊讶,他因为头晕,只能勉强眯着眼睛。 “我自己有感觉。看来不得不做抉择了。” 青青给他按揉着胃部,安慰他道:“你自己做选择,不管怎么样,我都陪着你。” 此时子谦和医生一起掀起帘子走进来。他给之砚做了简单的检查,然后开始写写画画。 “先输血吧。血小板也得输。”他又看着之砚道:“我给你联繫一下骨髓穿刺吧?” 之砚赶紧摆手:“输血就可以了。我只是游客,只要能让我回去就好。其他检查可以回去做。” 医生摇摇头:“这种血象还敢旅游,真是够勇敢的。” 医生很快离开,去和护士交代输血的事。护士给之砚打了点滴,让他休息等待。 晴朗此时走进来,拍拍青青的肩膀:“你休息一下。让子谦陪着他。咱们下楼去喝杯咖啡吧!” 夏戈青不放心的摇头,子谦却说:“我可是专职做过两年护工,你如果连我都不放心,还能放心谁?去吧,他一会儿输血需要很长时间,你需要休息一下。” 青青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被晴朗拽走。 医院一楼有咖啡厅,两人一人拿了一杯咖啡,走到外面的停车场。青青需要一些新鲜空气,紧张了一天的心,需要被安抚。两人并肩坐在一张长椅上,抬头望向天空。 好久不曾看到这样清透的夜空了。猎户座清晰的悬挂在头顶上。凛冽的秋风吹过,夏戈青贪婪的吸了口这清冽甘甜的空气。 “青青,我没想到之砚病的这么严重。你和他在一起前知道他的病吗?”晴朗问道。 夏戈青点头:“之砚的身世很苦。从小生病,父母因为意外去世了。他独自抚养同父异母的妹妹多年。但是最近妹妹被她的亲生母亲接走了。我们这次来,就是看他妹妹的。” 晴朗转过头端详好友:“之砚确实不容易,可是……青青,我是你的朋友。我更关心你吃了多少苦?我看到你在他生病时没有一丝慌乱,安排得那么妥当,就知道你一定经歷过太多次这样的事了。”她接着低下头笑着说:“我还记得上学时,你是出了名的娇小姐。公寓的卫生都是僱人来打扫。我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好,还是不好。我只是有点心疼。” 青青听了也笑了,可是眼里分明有闪烁的泪光:“是呀,造化弄人。不知为什么,我会遇到他,而且就离不开他了。他外表有点冷淡,但其实是个很温暖的人。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 晴朗点点头:“那就好。希望之砚能知道你的苦心,全身心的爱你。其实男人看起来强大,但是有时候又会很幼稚,很容易钻牛角尖。我和子谦曾经分开过整整两年,就是因为他自己想不通。女人真的很不容易,承担者照顾他们,培养他们,开导他们的责任。只有女人的内心足够强大,身边的男人才会像个样子。” 第107页 青青听了哈哈笑:“你家子谦很像样呢。移民一代能考上医学院的能有几个?你这么说,是不是证明你很强大呢?” 晴朗却嘆口气道:“我们都是被逼着强大的。生活又饶过了谁呀?”说完她环过青青的肩膀:“青青,后面的路可能还会很艰难。刚才子谦告诉我之砚的检查结果。他说如果他一周多前刚刚输过血的话,那这个结果已经很糟了。他刚才打电话给他的老师谘询,老师说如果之砚是他的病人,可能会立刻安排移植,如果没有合适的配型,就要做atg。免疫疗法虽然对慢性再障治癒率不高,但是也不得不试了。” 青青听了她的话,一直在眼睛里打转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来:“他配型一直没有找到全合的。妹妹的监护人不允许她做配型。半合的还不知有没有,即使有风险也会很大。晴朗,我好担心。不知道他能不能挺过这关。我见过他大出血,真的太吓人了。我不敢在他面前哭,可是我害怕极了。”说完她伏在晴朗的肩上,任泪水肆意的流淌。晴朗搂过她,拍着她的后背,不知怎么劝慰,只有一起陪着掉眼泪。两个姑娘就这样在午夜的医院里任性的流泪。她们选择了这条路,就不得不勇敢的走下去。晴朗深知道这条路有多苦,她本想劝好友慎重考虑。但是话到嘴边却无法出口。如果让她自己再选择一次,还是会义无反顾的跟定那人。 青青哭了好久,才觉得胸中的郁结慢慢消散,她抬起头,看看也是满脸泪水的晴朗,又破涕为笑:“晴朗,谢谢你。谢谢你和子谦的帮忙。要不我一个人真的不知该怎么办好。” 晴朗看她的表情,稍稍放心:“对了,青青。你有没有考虑过搬回加拿大。这里的医疗条件很好,还是免费的。之砚如果能和你一起移民,今后做一系列治疗都不需要再花钱。在国内移植听说很贵的。你在这里上过学,会很快找到工作。我刚才听见之砚会说法语,那移民到魁北克会很容易。” 青青从来没想过这个提议,其实之砚的工作是可以在加拿大远程完成的。她颦起眉头道:“这主意虽好,但是还得我们结婚后才可行。否则怎么办理移民。可是我还不知道他会不会娶我呢。” 晴朗赶紧安慰道:“这只是一个未来规划。你们先回去,把最近的治疗做了。一切问题的关键都在他的病上。如果他有好转,自然会商量结婚的事。我确认过之砚看你的小眼神儿,他没你不行。” 宋之砚输完血的第二天,两人就登上了回国的飞机。虽说之砚每次输血后都会发烧,应该休整几天。但是现在他输血的频率越来越高,夏戈青怕他休养后又血槽已空了。于是两人决定不再耽搁,尽早回国安排宋之砚住院。 飞机上宋之砚烧的迷迷煳煳,浑身痛的厉害。特别是左侧的大腿根部,疼的他根本坐不下,只能平躺。几次去洗手间,都是青青搀着他走到门口,他每走一步,骨盆里就针扎似的痛。 “以往输血好像没有这么大反应呀?”青青现在是草木皆兵,生怕他又出什么新的毛病。 那人咬着牙道:“这洋人的血,估计火力壮。劲儿大。” 夏戈青才不信他的歪理邪说:“咱们下了飞机就直接去医院吧!” 那人赶紧换了可怜巴巴的样子哀求:“我就回家住一晚,洗个澡换换衣服。一旦住院就跑不出来了。” “那你保证明天一早就去,我和骆叔打过招唿了。他都给你安排床位了。” “哎,我保证,我保证。” 飞机抵达b城时,随着体温的下降,宋之砚的疼痛似乎缓解了不少。青青心里才踏实些。 回到家,把脏衣服塞到洗衣机里,两人分头洗澡换衣服。 青青正在房间里铺床。只见那人拿着自己的被子枕头站在门口。 “青青,我不睡沙发了。今晚我去墨墨那屋睡。” 夏戈青一时没反应过来。整个夏天,他都在沙发上窝着睡。那次感冒也是因为睡在客厅着了凉。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提过要去墨墨的房间。 “你确定?那床单都是小女生的,要不我去睡。你还是回自己房间。”夏戈青其实是试探他。她知道墨墨在宋之砚心里的位置。墨墨走了,他不会轻易让别人睡她的床,动她的东西。 宋之砚却根本没犹豫:“好。你今晚先凑合睡。明天我帮你把墨墨的东西收拾收拾。以后你就睡那屋吧。”说完,径直走到床头柜拿房间的钥匙。去开了门。这是将近一年时间里,房门第一次被打开。一切都还是小姑娘走的时候的样子。 宋之砚慢慢走进去。他的一条腿还是有些痛,走路的姿势有点变扭。他站在房间里环顾四周,平静的说:“这房间得好好收拾收拾了。青青,要不我过两天再住院,先帮你收拾屋子?” 夏戈青做势要打他:“你别想耍赖。又忽悠骆叔,小心他在医院里给你多扎几针。” 青青口里数落他,心里却是一颗石头落地。墨墨离开这道坎,他是终于跨过去了。 第63章 骆闻站在住院部大门口等候宋之砚,眼神就像看到自投罗网的猎物。 “青青,还是你有办法,这么快就说动他了。”骆闻把宋之砚送进病房,拉着青青在门口说道。 第108页 青青摇头:“不是我说动的。他自己的情况自己有感觉。现在他越来越依赖输血了。对了,骆叔。前两天他腿疼的厉害。站都站不住,是怎么回事?” 骆闻听了眉头微微一皱:“我给他安排下检查吧。” 此后的日子里,宋之砚每天被推着送去各处做检查。骆闻开始联繫骨髓库寻找配型。 这天早上,宋之砚刚做了骨髓穿刺,趴在床上休息。 “我听护士说你做了穿刺了,怎么不提前告诉我?”青青因为堵车,刚刚赶到。 “这有什么可紧张的。我都不记得做了多少次骨穿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疼不疼?韩剧里演的好像特别疼。”青青掀起他后背的衣服,看那贴着纱布的伤口。 “只是打麻药的时候有点疼。我们病友都管骨穿叫舒筋活血。你以后还是少看韩剧吧,都是癌症车祸治不好的梗,赚你们这种无知少女的眼泪。” 青青气的掐他腰间的肉,说是肉,其实瘦的只剩一层皮了。那人呵呵笑着躲:“哎呦,疼!别乘人之危。” 骆闻站在门口,看着两个说说笑笑的年轻人,脸上却一点笑容都没有。 “骆叔!”青青先发现了严肃的老同志:“您前两天说的那个半合的捐赠者,有回信了吗?” 骆闻在骨髓库里还是没找到全合的配型,只有一个半合的。这几天青青和之砚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用它做移植。 骆闻走进来,自顾自的坐在床前的椅子上道:“那捐赠者拒绝了。” 青青听了立刻一脸黯然。宋之砚倒是处之泰然。他把下巴枕在手上说道:“那也好,不用选择了,就atg吧。都说成功率不高,但至少还是有成功的。这次我没准就是运气好的那个呢。” “好,检查都差不多做完了。我尽快安排上atg。”骆闻说着起身往外走。 青青送他出门,他在门外回身对青青说:“还有个问题。之砚的腿疼,是因为股骨头的问题。吃了太多年激素,又贫血,股骨头有坏死的迹象。目前还不需要手术。但是也得小心了。希望atg能对他起效,尽快减药。” 夏戈青站在无菌舱门口,拉着宋之砚的衣角,事无巨细的嘱咐他注意事项。 本来做免疫疗法不是必须进无菌舱,但是骆闻以公谋私,非说要保险起见,还是无菌舱最稳妥。这就导致了青青无法在治疗过程中照顾之砚。 夏戈青按照护士给的单子,林林总总准备了一大堆东西,光毛巾就十几条。她趁着最后的机会,叮嘱他所有东西在哪里。 宋之砚明显心不在焉,他用眼角环顾周围,趁着没人,凑在青青面前,用自己高挺的鼻樑碰姑娘的鼻尖。 “别啰嗦了。再亲一个!”说着就要压上来。 “刚才不是……嗯!”青青的嘴唇被压住,睁着眼挣扎。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这人今天一早就和着魔一样,反反覆覆的要亲亲。 之砚抬起头,微喘着说:“这一进去就象坐牢一样,谁知道什么时候能放出来。咱来还没分开过这么久呢。” 夏戈青一想还真是,自打认识他之后,似乎就捨不得离开了。每天不见面心里象空了一块。 “进去后无聊就给我打电话或者发简讯。我就在外面。需要什么我给你送进去。”这句话夏戈青今天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了。 “来,最后一次。”宋之砚说完又倾覆上来,这一次尤其炙热而贪婪。青青闭上眼睛,温柔的回应。那人结束后又轻啄了一下那柔软的唇,拍拍她的脸蛋。 “等我。”说完转头进了防护门。 进舱的前两天是准备工作。宋之砚住在狭小的玻璃房子里,感觉自己要得幽闭恐惧症了。隔壁是个移植成功的小男孩,每天看电视开得很大声,宋之砚可以听到喜洋洋与灰太狼的对话。无聊的他很好的执行了青青的命令,隔一会儿就发简讯或打电话汇报。 青青被允许隔着玻璃墙探视了一次,见那人除了锁骨下被安了个管子,其他看起来一切正常。看来骆闻说的不假,atg比移植痛苦要小。 第三天一早,青青探视时拿着听筒对着玻璃屋子里的人说话:“今天是不是要开始打atg了?” 那人耸耸肩说:“一天二十四小时点滴,谁知道哪袋是那东西。” “中午想吃什么?医生说你只能吃清淡的。”按规定在舱里只能吃医院提供的特殊处理的食物,无奈宋之砚天天嚷嚷着太难吃。青青说动了骆主任,可以夹带点私货。 里面的宋之砚用棉被把自己包紧了,想了半天说:“我今天一点都不饿。要是非要说一样,就是炸酱面。” 夏戈青高兴的答应:“好,你乖乖等我。我回去做了给你送来。” “别,宝贝。太麻烦了。让李阿姨做吧。” “她不会开车,我也得回家取呀。你等着啊!我中午就回来。” 宋之砚却急急的摆手。青青离得远,看不到他的脸色。只看见他紧紧颦着眉道:“我不想吃了。” 青青以为他是怕自己太累,赶紧说:“不麻烦,很快就好。” 第109页 “真的……不吃了。”他费力的说出几个字,然后就挂了电话。青青见他裹着被子慢慢躺下,然后又挣扎着起来,拿出床下护士准备的痰盂,伏在床边开始吐。 夏戈青急坏了,叫他又听不见。她揪住一个走过来的护士,紧张的问:“他这是怎么了?” 护士神情轻松说:“今早开始atg了,这是副作用,很正常。” 此后的五天里,点滴日夜不停,宋之砚的反应也越来越重。高烧、寒战,上吐下泻。青青探视的时候,见他一次比一次虚弱。到最后已经无法接电话。他躺在被子里,窄窄的脸一片灰败。 宋之砚出舱这天,青青早早的在门口等待。为了彰显自己激动的心情,难得的画了淡妆。这一次的atg治疗已经做完,后面就是漫长的恢復期。 舱门打开,青青看到坐在轮椅上的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那人带着帽子,全身穿着隔离服。大大的口罩把整张脸都遮住。要不是那双深邃的眼睛,几乎要认不出他。 夏戈青赶紧过去推轮椅。他现在免疫力极低,要被直接送到层流床。之砚费力的转头抬起脸,口罩遮住了他的笑容,但那深邃的眼里有溢出的光彩。 “打扮得这么漂亮!不是显得我很难看?”他仔细打量青青。还摸摸自己的脸。 “你这不是也打扮了,跟cosy似的。”青青逗他。 旁边的护士告状道:“他瘦了十斤。全舱就他瘦的最多,不好好吃饭。人家化疗的都不像他这样。” 青青心疼坏了,但是更捨不得责备他。她有一次亲眼看到护工刚刚餵了他喝粥,刚一回身,之砚都没来得及低头,就喷射状的吐出来。 夏戈青赶紧护犊子:“那药劲太大了。我们这就好好吃饭了啊!” 前面的人也配合的点头。 层流床病房也是限制家属探视。青青进去之前反覆消毒,戴好口罩帽子,做好防护措施。 “白化妆了吧?”坐在床上帘子里的之砚得意的说:“口红都蹭口罩上了。” 青青瞪了他一眼,感嘆这人刚才还虚弱的需要人搀扶到床上,这么一会儿就会挤兑人了。他此刻摘了口罩。刚见到他时,因为带着口罩,只看到了眼睛,现在他脸上似乎还是只有那双大眼睛。他真的瘦了好多,两个脸颊都微微凹陷下去。 “哎……我还以为出来能自由点,结果还不如舱里呢,里面好歹还可以走走。这儿只能呆在床上。”那人慢慢躺下抱怨着。层流床相当于一个流动的无菌舱,床上挂着塑料帘子,病人只能呆在里面。 “别急,再忍几天就好了。最受罪的时候都挺过来了。我给你带了素描本,一会儿护士消毒了给你拿来。你没事就画画吧。”青青安慰道。 果然,没多久护士就把消毒好的个人用品拿过来。宋之砚兴奋的拿起笔,拿笔杵着下巴考虑画什么。 “把你在舱里的情景画下来,留个纪念。”青青建议。 “哼!我才不画呢,再也不回那鬼地方了。时间长了非被逼疯了不可。” “人家移植的要待好久呢,你才两个多星期就忍不了了?” 那人咬牙切齿的说:“忍不了。那种吃喝拉撒都在玻璃罩子里的生活太可怕了。” 青青无声的嘆气,但愿这次的治疗能够起效,不用再受第二次罪了。 那人象突然想起什么,然后微笑着说:“我要画美好的东西,画咱们家,家里窗户上的花,还要画好吃的,麻辣香锅。再画我的青青。” 夏戈青歪头笑着看他:“你都好久没画我了。再不画我就老了。” “嗯,那画老了的青青。” 夏戈青抬手要打他。那人得意的把脸凑过去:“你进不了帘子。打不着。”说完就舒服的靠在枕头上,专心的打起草稿。 青青也靠回椅子上,专心的看他。虽然还是隔着帘子,但好在他就在身边,能说笑、能打趣,那么鲜活。夏戈青觉得心里踏实而温暖。阳光斜射进窗户里,她满足的眯了眼睛,没多久竟然开始睏倦了。 她是被清脆的撕纸的声音吵醒的。帘子里的人刚画完了一副速写,从帘子下面的缝隙塞出来。 “宝贝,回去睡。在这里睡要着凉了。”那人一边把画递出来,一边焦急的嘱咐她。 夏戈青迷迷煳煳的接过那张漫画,看到的一瞬间就彻底清醒了。他真的画了个老奶奶,而且这老奶奶具有明显的青青的特徵,一样的翘鼻子,一样的大眼睛,只是脸上有皱纹和慈祥的微笑。老奶奶端坐在家里的饭桌前,桌上是鸡鸭鱼肉。她身后的窗台上开满了鲜花。 夏戈青小心翼翼的把他的大作收在包里,披上大衣,继续坐回椅子上打瞌睡。 “我不走,进来一次太费劲。我进来就不出去了。” 午饭后,因为夏戈青在身边,之砚有点兴奋过度,总是拉着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青青勒令他赶紧午睡,休息好了下午还有一大堆点滴要打。 之砚刚躺下,护士推着小推车进来。 “完,我说让你歇会儿吧。现在就要开始打了。”青青批评他。 那人伸着脖子往车上看,立刻皱了眉:“怎么又要输血吗?” 第110页 夏戈青心里也一沉,本来盼着治疗后能激发他自己的造血功能,这么快就需要输血,是不是指标又不好? 此时骆闻也全副武装的进来。看见之砚的表情,就知道他的疑问。 “atg没有那么快起效的,起码要一个月到三个月才能看出效果。你的血象还是低,当然得输血啦!”骆闻解释道。 之砚认命似的伸出胳膊,没说话。青青在一边看着,上午的好心情也烟消云散了。 等到医生护士都走空了,那人才长长的嘆了口气:“什么时候才能不当吸血鬼呀!” 夏戈青不知怎么回答,以前见过他无数次输血,似乎也就慢慢习惯了这种生活。习惯了他的虚弱和前途无望。但是在经过治疗后,心里对正常生活的渴望会不可抑制的流露出来。虽然两人为了不给彼此压力,谁也没提过这疗法的治癒率,表面上都是说随缘,但是希望还是在心头隐隐滋生。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这道理谁都懂。可是谁又能做到呢? 宋之砚精神不济,渐渐入睡。夏戈青在帘子外等待。百无聊赖,只能拿出手机刷网。 半个多小时后,帘子里的人开始辗转,似乎怎么也找不到舒服的姿势。那人背对着青青,青青不知他还是否睡着,也不敢叫他。 但那人却动得越来越频繁,夏戈青能听到他微微吸气的声音。 “之砚,睡不着吗?” 宋之砚这才翻过身,微微蜷着身子,手抵在胯骨上。嘴唇紧紧抿着,一看就在忍痛。 青青蹲在帘子前面,离近了看他的脸,问道:“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医生。” “没……事,我可能发烧了。身上有点疼。”那人咬着牙道。 “身上哪里疼?厉害嘛?”夏戈青了解他,一看他眉头紧锁的样子,就知道不是有点疼。 之砚用拳头捶着大腿根部:“这边腿疼的有点厉害。别怕,比前几天好很多了。” 夏戈青隔着帘子什么也帮不上,只能蹲在哪里眼巴巴的看着他疼的辗转。 之砚看出她的担心,把脸凑到她面前,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宝贝,拉拉手把?” “那怎么行?细菌该进去了。你现在没有抵抗力,最怕感染!” “拉一下手,就疼的没那么厉害了。”那人继续哀求。“去再洗一遍手就没事了。” 夏戈青还是将信将疑。可是对他央求的眼神完全没有抵抗力。“真的?要不我去要两幅医用手套?” “不行,别让护士知道。手套不好。” 青青把心一横,跑去又洗手消毒,等她回来时,那人修长的手已经等在帘子外面了。这是有多迫不及待呀? 夏戈青握住那只熟悉的手,干燥而微凉。因为画画,小拇指的外侧有薄薄的一层茧子。那只手贪婪的摸遍青青的每个指节,然后把她的小手包在自己的掌心下,再也不肯松开。青青就这样一动不动,任由他握着,直到他唿吸绵长,不再辗转。 第64章 半个月之后,宋之砚被从层流床里放出来,差点不会走路了。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爱过医院的普通病房,如果不是骆闻怕他交叉感染,让他住单人间,他几乎要住六人间。被隔离了这么久,终于不再被塑料帘子束缚,没有了无菌服,被一大堆正常装束的人环绕,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 夏戈青扶着宋之砚在走廊上慢慢走。躺了太久,他走路时双腿有些微微发颤。但挡不住精神越发抖擞。他紧紧攥着青青的小手,放在臂弯里,絮絮叨叨的告诉她自己想吃什么。 “你每次给我做的好吃的,都被护士放在微波炉里加热好久,他们说要消毒。吃的时候味道都变了。”那人皱着眉头抱怨着。继续如数家珍道:“我想吃麻豆腐、四喜丸子……” 夏戈青笑着连连点头。 “咱们回去吧,我的手机好像忘在床上了。”宋之砚摸了摸病号服上宽松的口袋说。 回到病房,之砚瘫坐在床上喘粗气:“哎呦,累死我了。”他转身拿起手机翻看。突然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低头开始快速的打字,不再说话。 “怎么了?”青青探过头去看。 之砚抬起头,满眼含笑:“是墨墨,她终于上线了。” “真的?她说什么了?” “她说王艺给她买了个新手机。以后可以微信联繫了。还问咱俩好不好?” 宋之砚飞快的在手机上回復,告诉她自己刚完成了atg治疗,一切都好。 那一头的墨墨也疯狂的打字,告诉哥哥自己法语有了进步,上课基本都能听懂了。也可以和同学交流了。 之砚两个拇指翻飞,又打出几个字,但是很快停下。他想问王艺对她怎么样,这是他每天都心心念念的问题,但又不知该如何问问妹妹,如果她们母女的关系还是一如往常,不是破坏此刻的好心情? 没想到墨墨自己发过来消息:“哥,你走了后,我妈对我还是挺关心的,你说的话她听进去了。她在试着不那么恨爸爸和你了。” 宋之砚低头反覆端详品味这句话,他欣慰于这样的改变,恨少了,爱自然也就多了。他不在乎王艺怎么看自己,只是盼望她把所有单纯的母女之间的爱都给墨墨。他思索了良久,回復了一句:“她毕竟是你的妈妈。她是爱你的。” 第111页 此时病房的门有人大力打开。住院部里所有医生护士都是轻声细语,很少会听到这么大动静,吓得之砚差点掉了手里的手机。 回头一看,骆闻站在门边,手里拿着一摞纸,目光因为兴奋炯炯有神。 “之砚,涨了!” 宋之砚自然知道骆闻是没有脑力炒股的,那只有可能是一个东西涨了,就是他的血象。 他不敢相信的看看骆闻,又看看青青。 骆闻肯定的点头:“两个多星期没输血,但是所有指标都涨了,连血小板都涨了!” 傍晚的单人间,医生护士在交班吃饭,宋之砚见四下无人,有点肆无忌惮。他箍住青青的腰,把她抱在膝盖上,亲吻她白皙的脖颈。 夏戈青羞红了脸,轻轻推他:“一会儿护士该来派药了。”嘴里这么说,手上却一点力气都没用。 青青用手指划过他的胸口和锁骨,小声问道:“之砚,要是这次真的把病治好了,你有没有特别想实现的愿望?” 那人抬起头,把下巴靠在青青肩上。 “我原来一直都不敢想。不敢想像自己有那么好的运气。所以控制着自己别想太多,怕失望。”说完又低头忙活。 “可是骆叔说指标涨的很明显,最近又没输血,应该是atg起作用了。” 那人停了动作,幽幽的道:“我不敢奢望自己的病能痊癒,只要不让我老输血就知足了。要是凝血功能好些,我想去运动,爬山、游泳、打球。我还想吃好多没尝过的东西,硬的、不好消化的,麻辣烫、羊肉串什么的。” 夏戈青忍不住笑起来,今天他三句话不离吃的,到底是有多馋?他自己也不好意思的笑,继续说道:“我还想去趟西藏,看看藏民的生活,去写生。我过去照着照片画的肖像,都完全没感觉。” 他又用手指捧住青青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想开车送你上班,陪你逛街,认识你的朋友,做一个正常的男朋友,然后见你的父母,给他们送点心匣子,让他们把闺女嫁给我。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夏戈青湿了眼眶,亲吻他的嘴唇:“一点儿也不贪心,都能实现!”说完深深的吻住他的唇。 这一次宋之砚在医院里住了将近三个月。出院时已是深冬。大街小巷开始元旦和春节的布置,一派红红火火欣欣向荣。宋之砚坐在副驾驶上,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正感受到了过节气氛。 青青也好心情的开车。她在秋天的时候辞了杂志社的工作。父母早就想让她回自家公司帮忙。青青却没有告诉他们自己辞职的事,趁着空窗期专心照顾宋之砚。好在辛苦有了回报,宋之砚一直没有再输血,指标还在缓慢回升,虽然离健康人的标准还相去甚远,但是足够让他们欢欣雀跃。 回到家,打开家门,看到久别的温馨舒适,宋之砚立刻露出了暖暖的笑容。他一把横抱起青青,坐在沙发上,把姑娘放在腿上。环顾四周,到处都被精心打扫布置过。 这次的治疗几乎是摧毁之砚的免疫系统,然后进行重建。他还需要很长时间的休养和调整,在这期间要严防死守感染。所以他出院前,青青把家里里里外外都用消毒水擦过了。 宋之砚自然是知道她的辛苦,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贪婪的吻。他的双手在青青的后背温柔的上下抚摸。夏戈青把小手移到他的腰间,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渐渐的,青青能感知到那唇越来越炙热,唿吸越来越紊乱。就在青青觉得已经把持不住时,宋之砚勐的起身,剧烈喘息着抬起头道:“不行,我还没准备点心匣子,你爸妈还没同意。” 夏戈青本是兴致高昂,被他这么一说彻底卸了劲,真是哭笑不得。 “之砚,咱们认识四年了,你到底是用什么样的钢铁意志控制自己的?还是你有什么苦衷?比如你吃的药有啥影响?”夏戈青一边说,一边缩着脖子要躲,她估计那人会要打她。 那人果然牙都要咬碎了,满脸通红:“我吃的药都是雄激素,只会让我越来越刚!这不都是为了你吗?我不能什么名份都不给你就先斩后奏。我吃着雄激素还得忍,我容易吗我?” 宋之砚在回家的当天就迫不及待的来到画室。三个月没动画笔,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他很害怕自己的灵感就此枯竭。好在躺在病床上生不如死的时候,他强迫自己想像美好的事物,如今都可以作为新的主题。 这天青青煮好了饭,穿着围裙,踩着拖鞋来到隔壁的画室。 “宋之砚同志,我一个大活人在家里,你一整天都没回屋了。要长在这里生根发芽吗?”姑娘看着两眼发直,全神贯注盯着面前的草稿的宋之砚,忍不住吐槽。 那人头都没抬:“你不让我出门,我只能画画。等能出去了,我带你买过年的新衣服啊!” 说完,他又拉过青青,让她和自己并排站着:“宝贝,你说这幅画的问题在哪?” 画面上是一个拿着毛笔写字的老爷爷,旁边一个小女孩手里也拿着毛笔,对着镜子给自己画大花脸。小女孩脚边是一只小比熊犬。以青青的角度看,这真的是很美的一幅画。应该和上次他画的祖母的那副肖像是一个系列,都有老人、小孩和小动物。 第112页 “我看不出什么问题。” 那人把画笔放在自己嘴旁,轻轻点着,过了半晌才说:“我还是不满意,可能得从新画。” “为什么?“ “青青,你知道我为什么画这个系列吗?” “因为纪念你爷爷奶奶?” 那人摇摇头:“也不全是,因为我想在画里画出爱来!” 夏戈青觉得这话题太深奥了。但是仔细回想他给奶奶画的那副画,确实有种温暖的力量,也许那就是爱的感觉吧。 那人继续说道:“所谓形神兼备,画的像并不难,但是把情感画出来就难了。这幅画两个人没有交流,我本意是想表现岁月静好的感觉,但是呈现出的效果不理想,似乎太冷了。两个人眼神没有沟通。青青,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有没有爱都写在眼睛里。就连王艺,在她看墨墨的时候,我也能体会到她的爱。所以我也慢慢放心了。” 那人转身看还是似懂非懂的青青。“宝贝,还是没明白?你看着我,能从我的眼睛里体会出爱吗?” 青青盯着他棕色的瞳仁看了半天,才淡定的说道:“我看到了藏在温情下面的贪婪。” 那人气得掐她的腰:“谁让你炒个菜,还把腰勒得这么细,头髮也不好好梳,垂在耳边是要闹哪样?” 晚饭后,宋之砚在房间里踩着拖鞋来回熘达,可是胃里的东西还是横亘在那里。他急的用手不停的揉来揉去。 青青无奈的在一边看着,暗自摇头。他自从贫血好转后,胃口也跟着大增,总是对各种食物充满了热情,似乎要把过去那么多年的损失都弥补回来。但是他忘记了自己那做过手术的胃容量有限,三番五次的吃坏肚子。 夏戈青走过去,拉住正烦躁的来回走动的人,抬头按了按他又硬又鼓的胃。 “嘶……”那人疼的倒吸一口冷气。“温柔点好吗?怎么我的病一好,你就凶起来了?” 青青歪头嘆了口气,看着眼前的人,似乎和四年前那个背负着生活重担的他不再是同一个人。他在二十一岁时,就被现实逼着一夜之间成长起来。他的责任不允许他再青涩幼稚。如今墨墨离开,又慢慢适应了新生活,他的担子一下子轻省了。随着身体好转,他父母去世的阴影也在一点点化开。宋之砚在二十八岁时,又突然回到了他本真的样子。全心全意的追求他的艺术梦想,生活上偶尔幼稚。却让人觉得更轻松自在。 夏戈青像领着孩子一般把他领到沙发前,把他推到。搓热了手给他一点点按揉胃部。 “你能不能别像饿了好几辈子似的,没人和你抢。不知道自己的破肠胃是啥样吗?你看看,这是积食了,晚上有你好受的。” 那人难受得直哼哼:“都怪你!知道我忍不住,还做那么多。” 夏戈青气的翻白眼:“明天一天只喝粥啊!”她手下一边加了力度,一边继续说:“跟你商量个正经事,我爸和我说了好几次,让我回去帮帮他们。公司最近情况不太好。”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他们的公司一直都服务一个大客户,业务量很大。但是最近那客户换了个新领导,说要重新招标。如果投标失败,业务量可能会被裁掉百分之八十。公司可养着一百多号人呢!所以我爸有点着急。他们的客户总监最近又休产假,想让我过去顶替一下。” 之砚抓起她的手:“那就快去呀!别让他们着急。” “我本想等你再恢復恢復。家里还需要人。” 那人赶紧坐直了,保证道:“我从来没像现在感觉这么好过,哪儿还需要人照顾?放心吧!我保证不乱吃东西了。” 青青听了噗嗤一声笑了:“李阿姨还会来做饭,我让她给你少做点就行。” 之砚难受的杵着胃说:“你们要联合起来饿着我。这日子没法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又成了一个温暖的故事 第65章 夏戈青站在镜子前,穿好大衣,又画了一次口红。 “之砚,我去上班了。乖乖在家画画,外面污染的太厉害。不要出门啊!” 那人却不作声,反覆在床上躺下又起来,一次又一次,频率越来越快。 “你忙活什么呢?你改行为艺术了吗?”青青看着那人有些古怪。 宋之砚擦了把头上的汗说:“等等,我送你。” “不是说不让你出门了吗?开车的时候头晕怎么办?” “你等等,我给你表演一个啊。”说着他又躺在枕头上,然后一下子起身,瞪着兴奋的眼睛说:“看,一点儿都没晕。这也太神奇了。我都不知道早上起床是可以不头晕的。” 夏戈青笑着走过去,捧住他的脸说:“小可怜儿,过去这么多年真是白活了。” 之砚转身翻出一个口罩戴上:“走吧,从今天开始我当司机。过去那么多年心安理得的让你开车,今天我突然良心不安了。” 青青本还想拦着,但是这甜言蜜语太有杀伤力了,怎么也抵挡不了。干脆一脸得意的和那人一起出门。 从这天开始,夏戈青享受到了被帅哥车接车送的待遇。之砚每天把她送到她家的公司,然后回家画画,或者去画廊谈事。到了下班时间就准时在停车场等青青。两人晚上偶尔会出去吃饭。以往宋之砚很少在外面吃东西,好多b城的知名餐厅都不知道。现在他要抓紧机会带着青青尝遍美食。 第113页 这天傍晚,之砚准时到楼下等夏戈青。 “到了,能熘了吗?”他给青青发简讯。 电话很快响起:“之砚,不好意思,今天公司有点事情走不开。要不你先回去?”青青压着嗓音道。 “哦,好吧。那你完事告诉我。我回来接你。本来想带你去吃牛排的。”之砚的语气透着失望。 青青听了立刻心软了:“要不……你上来等我。牛排吃不上了。但是这里有盒饭。你少吃一点,忘了前天吃麻辣烫,夜里吐一地的事了?” 宋之砚听了忙不迭的答应:“好,我来蹭盒饭。你爸不在吧?” “他不在,放心。来吧。六楼啊!” 下了电梯,夏戈青已经等在门口。她带着之砚去自己的办公室。路过大工作间的时候,不出意外的引起了一众员工的注意。 “青青姐,这是家属吗?给我们介绍介绍吧!”公司的大多数员工都很年轻,看着就朝气蓬勃。 夏戈青一路走过去,用眼神威慑他们。她怕哪个多嘴的员工上她爸那打小报告。 宋之砚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插着兜,微微低头跟在青青后面。 到了办公室,把那人拉进来嘱咐:“你乖乖在这玩啊。可以用我的电脑上网。一会儿盒饭来了我叫你。今天可能会待得比较晚。有个紧急的活,等着客户那边的领导反馈意见,然后还要改稿子。新的招标定在四、五月份。我们得抓紧现在的机会给客户的新领导留下好印象。” 那人听话的点头。此时青青手机响起来,是客户的电话。她一边接,一边陪笑说着客气话,脚下却不安的走来走去。挂了电话,气的几乎要摔手机。 “怎么了?”之砚赶紧问。 “这领导想一出是一出。我们还傻傻的出什么创意设计,人家直接推翻,自己搞上创意了。哎……稿子要大改,全部重新做。我得找设计去。本来以为不会大动干戈,刚让一个设计下班了。” 之砚赶紧站起身:“那我去帮忙吧。” 他这一自告奋勇,青青才想起来,知名画家宋之砚曾经是靠美术编辑谋生的。他可是业界有名的快手。咬了咬牙,青青点头答应。毕竟多一个人手,大家能早一点下班。 宋之砚回车上取了他的笔记本电脑,来到工作区,青青找来另外一个设计,告诉他们客户的想法。宋之砚很快给自己和那个设计分了工,两人各做一个稿子,好供客户选择。 回到办公室,青青开始不停的端茶倒水,盒饭来了第一时间奉上,几乎要餵到那人嘴里。这极大的激发了宋之砚的创作热情,竟然很快设计了两稿。 此时有人推门进来。青青和之砚正暧昧的你一口我一口分享盒饭。见到来人,赶紧尴尬的放下。 “爸,您不是回家了吗?”青青绞着手说。 宋之砚从电脑上抬起头,端详眼前的人。青青和她爸爸长得很像。只是她父亲中年发福,透着亲切稳重。 夏爸爸看着女儿办公室里突然多了一个陌生小伙子,有些诧异。 青青不得不介绍:“爸,这是宋之砚。我的朋友。小刘走了,设计人手不够。他在帮忙。” 宋之砚赶紧点头致意:“叔叔您好。” 爸爸笑着说道:“青青,你的朋友会设计?” “嗯,之砚是画家。但是设计这种小事难不倒他。” “哦,那真是人才呀。青青,我怎么记得你楼下的房子也租给画家了。你认识的画家很多吗?” 夏戈青尴尬的咧嘴:“嗯……之砚就住楼下。我就认识他一个画家。” 爸爸狐疑的打量宝贝女儿,她什么时候和自己的房客这么熟识了。看到青青不自然的表情,似乎明白几分。此时宋之砚轻轻咳嗽了一声,抬起头平静的说:“叔叔,我现在是青青的男朋友。其实应该早点去拜访您和阿姨的。” 爸爸没想到之砚不打自招了,倒也欣赏这小伙子的坦诚。上下打量他,不禁佩服女儿的眼力。这孩子虽然有些消瘦,却仪表堂堂,行为举止持重有度。看起来像个可以託付的人。 “既然今天见到了,哪天和青青一起回家去吃饭吧。她妈妈很会烧菜的。之砚,今天就有劳你了。青青,你有个会设计的男朋友为什么一直藏着,这叫资源浪费呀!”爸爸打趣道。 “爸,之砚是画家,设计他也好久没做了。他就是临时帮忙,您别打他主意。” 爸爸这才看清形式,看来这闺女是白疼了。一旁的之砚却赶紧起身:“叔叔,我时间很灵活的。您有需要设计的工作,我随时可以帮忙。您别客气。” “你看看,还是之砚懂事。青青你得学学。好了,不打扰你们吃饭了。我去别处看看。”说完爸爸哈哈笑着关门离开。 青青长出一口气,转头一看,身旁的人汗都下来了。 “哎呦,小可怜。我爸不吃人的,看把你吓得。” “你也不早说,我都没准备,既没穿西服,又没带点心匣子。”之砚说完,皱着眉头捂着胃坐回去。 “怎么了,吃的不舒服?” “没有,纯属是吓的。哎呦,我这老胃。” 第114页 墨墨刚有手机时,几乎每天都给哥哥发简讯。问寒问暖,然后事无巨细的汇报自己的生活。此后简讯的频率开始降低,她说她很忙。忙着学习,加拿大的功课除了法语和英语以外,都比她原来的学校简单些。她提前修了高三的学分。照这种进度,可能明年就能毕业了。除此以外,她还忙着社交。私立学校的学生有很多party和其他活动,墨墨性格开朗,越来越多的同学邀请她参加活动。 最近以来,她的简讯越来越少。宋之砚却很欣慰。这说明她有了自己的生活,不再只依赖哥哥,不再单纯活在回忆里。 临近过年的时候,墨墨难得发来简讯,这一次发的是她过生日的照片。王艺在家里给她开了party,来的朋友不算多,但看得出来这些女孩和墨墨关系很亲密。几个肤色各异的女孩围着她,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大大的笑容。背景墙上十六岁的数字气球飞舞着。他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 宋之砚从收到简讯后,每隔一会儿就会掏出手机来看看。手机上看着不过瘾,他把每张照片都存下来,然后放在电脑上仔仔细细的看。 夏戈青匆匆看过一遍,便没有再打扰他。她假装在客厅打扫卫生,从卧室半开的门往里看,那人一只手操作着滑鼠,一只手乘人不备,飞快的抹一下眼角。 临近晚饭的时候,青青看他呆坐了太久,走到他身后,用手臂围住他的脖子,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 “小姑娘笑得真开心!”青青也被照片上的笑容感染。 “是呀,真替她高兴。她的未来虽然和我计划的不一样,但似乎也还不错。” “人生的事不就是这样。你自己千算万算,也抵不过上/帝给你安排的剧本。只能好好照着演下去。” 宋之砚拍拍青青的胳膊:“一切美好的都好像不真实。我可真怕这只是个梦。” 青青抬起身,把他细软的头髮揉乱:“不是梦,这就是现实。好好享受当下吧!” 第66章 大年三十一大早,宋之砚和青青杀进稻香村,排在长长的队伍后面,他在等待买点心。今天晚上他和青青要一起回她家吃年夜饭。之砚紧张得一夜没睡好。 “你爸妈爱吃什么样的点心?酥皮的还是蛋糕?”之砚带着口罩,一边咳嗽,一边询问身旁的夏戈青。 “你别排着了,去车上歇一会。我来吧。我妈爱吃所有枣泥馅的点心,爸爱吃蛋糕。”青青有点担心之砚的身体。他还是抵抗力太弱。进入冬天,虽然严防死守,还是感冒了几次。周围不管是谁感冒,他都逃不过去。上周小时工李阿姨受了风寒。只是咳嗽打喷嚏,传染到他身上,就连着发了几天烧。到现在咳嗽都很厉害。之砚战战兢兢的去医院验血,以往只要感冒,血象肯定掉。没想到这次基本稳定。两人喜出望外。“你看,我经受住了考验吧?”之砚每天都对着青青自夸。 宋之砚不肯回车上。还是耐心的排在队伍里。过去他很少走亲访友,这一次的心情既忐忑又兴奋。他不愿放过每个细节。 排到他后,他让售货员把所有枣泥馅点心和蛋糕都来两块,装了满满两大盒子。后面排队的人们都快有意见了。之砚不管那套,提着点心从稻香村美滋滋的出来,又杀奔菜市场。买了进口的龙虾和大螃蟹,还有果篮。装了满满一后备箱。 “我应该穿什么去?西服太正式了吧?平时都没注意,我的衣服都太旧了。好多都是大学时穿的。”之砚本来打算春节前带着青青去疯狂购物。最近他又卖了几幅画,帐上的存款颇为可观。无奈春节前一直病着,没有机会消费。 青青坐在副驾驶无所谓的说:“别紧张。我父母不在乎这些。来,让我看看脸色。” 她扭着头仔细打量他的脸。贫血好转后,他不再病态的苍白,嘴唇上有了淡淡的粉红色,让人看了就想吻上去。 “就这样就很好!”青青肯定的点头。 到了晚间,来到青青家门前,按响门铃,两人忐忑的拉着手等待。 父母都抢着来开门,一起挤在门前迎接之砚。青青的妈妈梳着一丝不苟的髮髻,画了淡妆,显得很年轻。爸爸还是和以往一样笑容可掬。之砚紧张的心情立刻放松了些。 坐在沙发上,对面的父母左一句右一句的闲聊,看似无意,句句在套底。 在知道之砚的父母去世,他独自抚养妹妹多年的时候,妈妈忍不住拿围裙擦眼泪。 “大过年的,咱说点高兴的。妹妹现在去了加拿大,之砚应该也放心了。”爸爸声如洪钟的说道。 “那之砚,你除了画画,还干点别的吗?”妈妈又问。按照以往的观念,这艺术家只有顶级的才能赚顶级的钱,金字塔下面的垫脚石,似乎连饭都吃不上。 宋之砚正襟危坐道:“我原来做过美术编辑。” “对对,他的设计水平,比咱们公司高薪挖来的平面还好。”爸爸插嘴道。妈妈瞪了他一眼,爸爸赶紧收声。 之砚自己继续说:“后来我成立了个人画室。来订购画的人比较多,没时间再干副业,就专心画画了。” 青青在心里得意的笑,这人是□□裸的炫耀呀! 妈妈听了这答案果然满意:“这样好,这样好,干设计多累。每天被人催着结稿。还是画家自由度高些。以后也可以照顾家。” 第115页 审过了家底,父母两人去厨房继续忙活,青青赶紧给宋之砚擦擦汗。 “去我屋里躲一会,别在这坐着了,看着就紧张。”青青拉起那人,拐进了自己小时候的闺房。 那房间还是她上高中时的样子,因为太久没人住过,有淡淡的尘土的味道。 宋之砚好奇的走进去,看到墙上贴着当年的小鲜肉的海报,忍不住笑话青青:“你还追星呢?现在这些人都成大叔了。” “谁还没点美好的回忆。”青青撇嘴道。 青青曾经睡过的床很宽大,用一张布遮住。之砚掀起那布,飞起的尘土让他咳嗽不止。低头看那床,被子是紫色的,枕头和床单是豹纹的。 “你小时候就这么狂野了?”之砚捂着嘴问道。 “这就是少女系列的床上用品,人家就这么搭配的。” 之砚笑着搂着青青倒在那床单上,深唿吸,想闻闻年少的青青的味道,无奈只有尘土飞扬。夏戈青赶紧起身,走到书柜前,拿出相册,给之砚翻看。 “你看,我小时候曾经是自来卷,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变直了。” 她又指着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孩说:“这是我幼儿园时的男朋友。” 之砚忍不住笑出声:“你的审美太差了!” 青青不理他,继续翻看:“我上中学时很土的。我的头髮都是我妈剪的。我怀疑她诚心剪的这么难看。” 果然,不仔细看,都看不出那时的青青是个女孩。之砚笑的咳嗽,一时停不住。 夏戈青给他拍着后背,看她的大学毕业照:“这是我,这是晴朗。每年的毕业生,有一个金钥匙奖。我们那届是晴朗,上一届是子谦。” “学霸夫妇,不知他们的孩子得多聪明。”之砚感嘆道。正说着,他颦起眉头,按了按胸口。 “怎么了?” 之砚摇摇头说:“有点憋的慌。”说完就大口喘气,想要调整过来,可是却越喘越凶。 此时青青离他很近,听到了他肺里的哮鸣音。 “是哮喘,你带药没有?” “在…大衣…口袋里!”之砚又咳又喘,说话已经费力。 “是不是这屋子里有什么东西,你过敏了?”青青问道:“咱们快点出去吧!” 那人艰难的喘息着,却摇头:“别让…他们…看到。” 夏戈青理解,他不愿意以自己的病弱示人,于是赶紧起身,趁着父母没注意,把他的大衣拿来。翻出喷雾,递给他。 “快吸一下!要是不好,咱们还是离开这里。” 宋之砚把喷雾塞在口里,使劲吸了几下,然后闭着眼睛调整唿吸。夏戈青紧张的搂着他,帮他抚摸前胸后背。 “青青,开饭了!”妈妈在厨房里喊。 夏戈青紧张的看着满头大汗,嘴唇青紫的之砚:“好点没有。” 那人睁开眼,勉强笑笑:“没事了,走吧!”说完就自己慢慢起身。夏戈青顾不得爸爸的侧目,一直搀着宋之砚的胳膊,表面上秀恩爱,实际是担心他站不稳。好在出了那房间,宋之砚觉得唿吸通畅了不少,看来果然是因为灰尘和霉菌,让他过敏了。 四口人围坐在桌前,爸爸先举起酒杯:“今天过年,欢迎之砚第一次来家里。以后无论是公司,还是家里,都要常来!来,之砚,陪叔叔喝一杯吧。”看来爸爸还惦记着让之砚帮公司做设计的事,青青不禁撇嘴道:“爸,之砚不会喝酒。” “哦,白酒不行,来点红酒吧?总能喝一点吧?”爸爸举杯问那人。 宋之砚为难的挠挠头:“叔叔,我没喝过酒。” 爸爸像看怪物一样看他:“从来没喝过?一滴都没喝过?” 之砚还是摇头。 “那不是可惜了。我一直遗憾没有儿子,也没人陪我喝一杯。你爸这是资源浪费呀!”夏爸爸自打遇到之砚,已经第二次感嘆资源浪费了。 夏戈青赶紧阻止:“爸,之砚小时候身体不好,所以他爸没教过他喝酒。我陪您喝,别劝他酒。” 此时之砚却自己举起杯子:“叔叔,要不我今天就尝试一次。半杯红酒应该是可以的。我敬您。”说着就自己倒了半杯红酒,抬起头一仰而尽。快得青青根本来不及阻抗。夏戈青气的在桌子下直跺脚。 “好了,过年破例,但是就半杯就行。”爸爸觉得很有面子,高兴的说道,手下不停的给之砚夹菜。 宋之砚低头吃菜,没几分钟,白皙的面庞上就多了两朵红晕。那绯红慢慢散开,直染了整个面庞。青青从侧面看去,他连耳朵都是通红的。 夏戈青紧张的盯着他,毕竟他刚刚哮喘发作,胃又不好。这第一次喝酒,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渐渐的,青青发现他不对劲了。只见那人一张脸通红,两眼有雾蒙蒙的水汽,却满了笑意。桌上的人不管说什么,他都咧着嘴呵呵笑。 “之砚,你得多吃点,太瘦了。爱不爱吃红烧肉呀?”妈妈问道。 “红烧肉,爱吃。呵呵呵……” “我们青青呀,从小一点艺术细胞都没有,学什么都没学出名堂来,没想到找了之砚这么个艺术家。”爸爸说道。 第116页 “艺术家,呵呵呵……”宋之砚可能是觉得艺术家这称号太可笑,笑起来没完没了。 “之砚呀,以后要帮我们多照顾青青。这孩子从小娇生惯养,不会过日子。得多让着她些。” “过日子,呵呵呵……”宋之砚转头看着和他一起多日子的姑娘,嘴都咧到耳朵根了。 “嗨,过日子是以后的事。现在他们是楼上楼下,又没住到一起。我听说最近你们小区那边治安不好。青青你在三楼还是要注意安全。”妈妈盯着青青,话里有话。 还没等青青回话,之砚又哈哈笑起来:“住一起,哈哈。” 夏戈青气的在桌子底下踢他。心想这人喝醉了,为什么会把关键词找的那么准? “爸、都怪你。他没喝过酒,一杯就醉成这样。”夏戈青嗔怪爸爸。她又转头看着之砚:“你喝醉了。咱们得早点回家。”她得早点把这撒酒疯的人带走,要不一会儿指不定说出什么来。 “回家,呵呵呵……” 爸爸妈妈虽然捨不得,但是看着之砚的样子的确与刚才判若两人。于是草草吃完饭,又给他们带了很多菜,把踉踉跄跄的宋之砚和心急火燎的夏戈青送出门。“ 宋之砚,你就逞强吧你。我爸让你喝酒你就喝?”夏戈青一边飞驰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一边质问身边垂着头的宋之砚。 “你说我身体不好!我身体好着呢!”他费力的抬起头顶嘴。 夏戈青这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不自量力,原来是要迫切的证明自己。 “那喝完难受不难受?”青青软下些口气。 那人朝着青青呵呵笑:“不难受!” “哎,你这点酒量。以后可千万别再喝了。非得坏事不可。哎,你干嘛呢?别往下滑,坐好了。” 身边的人打起精神,往椅子上挪了挪。靠在玻璃上看天空中的烟火。 “真好看,呵呵。”之砚的脸颊被灯光映得忽明忽暗,笑得一脸天真灿烂。 夏戈青想起她爸说过,酒品最代表人品。喝醉酒后的表现,就是一个人的内心体现。这么说来,一直没心没肺的笑个不停的宋之砚,其实骨子里是个乐观的人。可是她刚认识他时,那人曾经那么苦闷消沉。想必完全是因为生活所迫,压制了他的本性吧! 到了家,那人还能自己走,只是完全没了方向感。掏出钥匙要去隔壁。青青一把拉回他,塞进自己屋里。 “还喘不喘了?”青青把头贴在他胸前听。 “喘!”那人说着,捧过青青的脸颊,把嘴唇对着姑娘的嘴唇急切的喘。 夏戈青完全没有招架的本领。两人唿吸越来越紊/乱,对着喘成/一团。 之砚的双手因为喝了酒,难得的有了温度。那修长的手攀上青青纤细的腰肢。勒得越来越紧。夏戈青觉得形势有控制不住的势头,赶紧挣脱开。领着那人往卧室走。 他们本是走向洗手间,无奈宋之砚见了床就一头倒下去。然后朝着夏戈青伸出手说:“青青,肚子疼!” 夏戈青赶紧摸摸他的胃,似乎问题不大。那人却趁着青青不注意,拉着她的手,把她抱进怀里。夏戈青能感觉到那人唿吸灼/热。 “你到底是不是不舒服?一会儿说没事,一会儿又这疼那疼的。”青青撑起身子问他。 他却把一根长长的手指放在嘴唇中间:“嘘,安静。”说完把手探进了青青的毛衣。 宋之砚疯狂的亲吻夏戈青的面颊,嘴唇游移到耳垂时,青青觉得一股燥热/逆流而上。 之砚翻身,两人双手十指交叉,互相温柔的试探。那人一会儿如溪水缓流,一会儿如疾风骤雨。 最后一阵狂风颳过,夏戈青大汗淋漓,使尽全身力气握紧之砚的手,然后勐然泄力,只剩下喘息。 之砚再次温柔的亲吻她最美的脖颈,埋头沉溺于那香汗的气息。 第67章 春节过后,骆闻开始逐步给之砚减药。他虽然各项指标都趋于稳定,但这些药他连续服用了十几年。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停掉的。以骆闻的意见,应该再观察一段再行动。但之砚心里有他的小算盘。他如今已经和青青正式同居。虽然两人都尽力做好防范措施,但难保有情不自禁的时候。之砚知道自己服用的药物太多,他怕万一青青怀孕,影响孩子的健康。 今年是早春,只是三月初,迎春和玉兰已经谢了,桃花正奼紫嫣红,花草树木抽出嫩绿的新芽,一场春雨过后,泥土的芬芳瀰漫在乍暖还寒的空气里,让人有一种走到户外深唿吸的冲动。 之砚已经开始他的健身计划,每日坚持健走,慢慢的可以跑步一到两公里。原先瘦削的四肢和腰腹,渐渐结实而紧緻。夏戈青每次见了,春心难以抑制的荡漾,时不时的左摸摸,右按按,一直要骚扰到那人动真格的才罢休。 唯一让青青记挂的就是他的哮喘。今年百花盛开的早,他喘得也格外频繁。有时候会半夜憋醒。好在用药物就可以控制。白天又精神抖擞的和没事人一样。宋之砚自己倒没放下心上。 青青如今在公司里的头衔是客户总监,基本只和她爸汇报,除了客户比较难伺候以外,其他还算舒心。她加班的时候,之砚一般都会陪着。员工们都喜欢这个话不多的帅哥,因为只要他出现,就意味着多了一个平面设计,效率提高,而且盒饭会多加一个菜。 第117页 夏戈青的爸爸对之砚是一百个满意,主要原因是他随叫随到,态度好,干活快,还免费。他唯一要忍受的是,之砚在的时候,青青就花痴般围着他转,自己这个作爸爸的有点失落。 这天是难得的晴空万里,一早起来,之砚就撺掇青青旷工。 “青,今天不上班了好不好?”那人还没起床就念叨。 “不行,今天要去客户那谈方案呢。” “那先出去玩再去谈方案好不好?” “那万一客户又出么蛾子,要改设计呢?” “那我给你做,先春游再赶工。” 青青走回床边,宠溺的揉搓他的头髮:“这么想出去玩呀?去哪呢?” “香山。好久没去过了!” 青青回想起来,上一次去香山已经是两年前了。那时墨墨正因为中考和哥哥闹别扭,之砚的身体格外糟糕。没想到两年后,一切已经云开雾散。想到这里,她怎么忍心拒绝他的要求。 之砚见青青点头答应,飞快的爬起来梳洗吃早饭。半个小时后,他们已经飞驰在去香山的路上。 今天不是休息日,上山的车流稀稀寥寥,两人竟然在离得最近的停车场找到了车位。 “可惜这次又是春天来,没办法看到秋天的红叶。”之砚还是心心念念香山红叶。 “秋天来只有人潮,哪有红叶。想看红叶咱们去加拿大看。遍地都是,根本没人捡。” 那人兴奋的拉起青青的手:“好,这次要请晴朗和子谦吃饭。上次多亏了他们。” 买了门票进入园区,夏戈青习惯性的往缆车的方向走。 “今天不坐缆车,咱们爬山好吗?”之砚拉住青青问道。 青青对他的要求有些惊讶:“你确定?会不会太累?” ”我爬不到山顶,但是听说中间有个平台,上去并不困难。我想试试。” 夏戈青犹豫再三,想到那平台也就是山顶海拔的三分之一,咬咬牙点头。 之砚兴奋得拉着青青就往上坡快步走去。 山脚下的路都是宽敞的坡道,一开始之砚的速度很快,看来最近的锻鍊的确有效。 山势很快进入狭窄的台阶。两人的速度明显减慢。青青有时特意放慢脚步等之砚。之砚已经开始微喘,浑身出了一层薄汗,倒也感觉不错。 两人不紧不慢的拾级而上。偶尔遇到古色古香的庭院,会走去研究欣赏一番。 “休息会儿吗?喝点水。”两人爬到一处牌坊前,青青举起手里的水杯问之砚。 那人只抿了一小口:“接着走吧,停下就走不动了。” 青青想想也有道理,抬头望向半山腰,平台的地方已经隐约可见。 之砚毕竟是久病之人,此时已经气喘如牛,但眼神却异常坚毅。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憋着劲往上爬。 眼看离平台还有几十级台阶,他咬牙加快速度,顾不得满头大汗,一鼓作气往上走。连夏戈青都有点跟不上他的速度。 台阶转过了几道弯,视野开阔的平台终于出现在眼前。之砚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抬头贪婪的享受着山风拂过脸颊。 夏戈青走过去,帮他小心的擦去满脸的汗水。 “之砚,你太棒了!” 那人双手叉腰,凝望着远处的城市森林。 “总有一天,我要怕到山顶。” 夏戈青搂住他的腰:“咱们没事就来爬山,可能很快就能实现这个愿望。” 此时之砚双手握住青青的肩膀,突然单腿跪在地上。夏戈青吓了一跳:“之砚,你不会……” 那人果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丝绒盒子,郑重的打开:“宝贝,我计划了好久。如果我能靠自己的力量爬上来,就和你求婚。咱们在一起四年了,我一直没有勇气这么做,虽然我心里想得要命,可是我怕自己没有这个能力,怕我的身体连累你。今天我终于有能力给你一个幸福的未来。嫁给我好吗?” 夏戈青先是被盒子里的钻石戒指晃了眼。接着又被他的话一箭穿心。周围有三、五群游客,好奇的往这边看,青青顾不得躲避他们猎奇的目光,噙着泪,捧起那人的脸吻下去。 “之砚,不管你是什么境况,我都会答应。咱们永远在一起好吗?” 远处传来游人的口哨声和掌声,两人腼腆的含笑对视了好久。 之砚把戒指给青青戴好,任务完成,撑着地试图起身,却试了两次都没起来。夏戈青赶紧扶他,颇用了些力气才把他拉起来。 “跪久了,腿麻了。幸亏不是生活在古代。”那人小声念叨。 下山的时候,宋之砚全没了上山时的士气,走得异常缓慢。他一手撑着胯骨,一手寻找路旁的支撑物。越走动作越怪异,从背后看似乎坡了脚。 青青这才意识到不对:“之砚,是不是腿疼?” 股骨头的问题从出院以来,一直没有骚扰过他。骆闻说是因为血液循环好转,症状得到改善。但不代表病灶消除。今天运动得太剧烈,此刻突然爆发。之砚每下一个台阶,左腿里都似乎有根锯在磨。 但他哪里肯服输,朝青青不在意的摆摆手:“有点扭到了,活动活动就好了。” 第118页 宋之砚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下的山,等走到停车场的时候,左腿已经痛到麻木。他咬着牙把腿搬到车上。夏戈青早就知趣的坐在驾驶位上了。 进城的路上,宋之砚一个字都没说,他死死抵住大腿的根部,脸疼的惨白,冷汗一层层的出。夏戈青根本不容跟他商量,直奔医院。 医生了解了他的病史后,先开了止痛和消炎针,然后给他预约了ct。两针下去。之砚总算是缓过来些。一瘸一拐的回到家,倒在床上蒙着头不说话。 青青自然是知道他的心结。刚刚在山上承诺了要给自己幸福的未来,下了山就被拉到医院,心理上受了打击,面子上也挂不住。 “哎,老实交代,这么大的钻石,花了我多少银子?”青青一把掀开那人头上的被子,把明晃晃的石头举到他面前问。试图缓解他的消极情绪。 “是花我的钱!”那人嘟哝道。 “我都说yes了,从此你的钱就是我的啦!宋之砚,你也得算计算计,不能太大手大脚了。” 那人还是把被子蒙上不说话。 青青契而不舍的继续说:“你刚才可是信誓旦旦的说让我幸福的。这么快就变脸?不理我了?” 之砚只好拿下被子说:“没不理你。是生我自己的气。” 夏戈青见缝插针,赶紧扑过去抱住那人的脖子:“别瞎想了。你的腿大不了做个手术,还能再战五百年。咱们赶紧商量商量结婚的事。咱还办事吗?还是就这么伙着过了?” “当然办,风风光光的大办。你想要什么风格的,在这办还是出国办。” 青青得意的笑:“不知道,我得计划计划,不过母上大人还不知道你这么破费呢。我得去和她炫耀一下。”说完,鞋都顾不上穿,一熘烟跑到客厅找手机。 “之砚,我妈问十一办事怎么样?到时候天气不热了,我家亲戚多,准备的事情也多。”青青在客厅里一边看手机,一边冲着卧室喊。 “好,我没意见。”宋之砚没亲没故,自己做主。 放下电话,青青又走回来,盘腿坐在床上傻笑:“我妈嫉妒了,前年我爸送她那个没有这个大。”说完把四个手指併拢,在阳光下不停的调整角度,看那石头折射出的光。 宋之砚一边揉着酸疼的腿,一边嘆气:“哎,女人果然都喜欢这个。虚荣!我还以为我要娶的是个特别的女人呢。” “你要娶的是个特别虚荣的女人……哟!坏了!”青青勐的抬头。 “怎么了?” “我把见客户的事忘的一干二净。都怪你!”说完她一下子跳到床下开始收拾。 之砚起身,想开车送她,无奈腿不争气,只能又躺回去。他赶紧嘱咐:“开车小心,别急啊!” “好的,我得戴着大钻戒去,晃瞎客户的狗眼!” 第68章 三月底,夏戈青接到客户通知,原定于四月的招标要推迟到夏天,具体时间待定。公司里本来紧张的情绪顿时得到缓解。 宋之砚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做了一个决定。 “咱们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吧?”之砚倒在枕头上,搂过洗了澡香喷喷的青青。 “去哪?”夏戈青靠在他肩上,用一根手指卷着长发。 “西藏!” 青青勐的坐起来,眼睛放光。“真的?你的身体行不行?毕竟有高原反应。” “据说身体好的人才要小心高原反应。我这样的倒没事,反正在哪都是喘,呵呵。”自从贫血好转后,宋之砚似乎根本不把别的毛病放在心上。 夏戈青不放心,还是给骆闻打了个电话,想要确认那人的身体状况。骆闻最近已经给之砚停了药。之砚的股骨头病变情况不理想,继续服用激素会加速病情发展。因此十几年的药罐子,现在彻底得到解放。 骆闻也无法确定之砚的身体是否能适应高原反应,只是叮嘱他们带好了氧气和药品。一旦发现不舒服,就立刻回来。 三月的最后一天,之砚和青青两人站在了布达拉宫广场,头顶湛蓝的青天,享受着高原灼热的阳光,似乎脸上感受到的微风都是神圣的。 之砚从落地那天起,就和吃了兴奋剂一样,举着素描本到处写生。他画藏民、画斑斓的寺庙、画壮丽的山河、画天上飞旋的秃鹫。这里的一砖一瓦都会激发他的热情,一草一木都在他眼里成画。 青青本来计划只在几个旅游胜地停留,但是宋之砚却越走越远,越走越偏。他不喜欢拉萨那水泥铺就、整齐划一的街道,他要发掘原生态的藏民生活。 纳木错、日喀则、曲水县、林芝到太召古城。旅程拉得越来越长,之砚似乎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天他们租了车,开到一处偏僻的村落。之砚追着一个藏民小男孩好久,最后用巧克力诱惑,终于让小孩儿答应他画像的要求。 他把脏兮兮的小男孩放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自己支好画架,专注的画了起来。 夏戈青开始在周围四处游荡,在河滩打了会儿水漂,终于还是无趣,自己回车上打盹去了。 画像进展的很顺利,之砚抓住了小男孩啃巧克力的神态,一气呵成。 第119页 此时远处一辆拖拉机突突的开过来。小男孩似乎是看到了熟悉的人,站在大石头上使劲挥手。车上的人用藏语和小孩打招唿,然后继续行驶。 小男孩兴奋的转身,却突然一个踉跄。之砚离他很近,本能的冲过去想要护住他。那孩子挣扎了一下,还是没站住。石头并不高,之砚个高手长,接住男孩本是毫不费力,但孩子摔下来毕竟带着重力加速度,在孩子倒在他胸口上的一刻,他一下站立不稳。之砚只觉得眼前突然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路边的土地上,觉得有人不停的用手指捅他。睁开眼,面前是那流着鼻涕的孩子。孩子不会说普通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用手捅他。 他试着动动手脚,都没有问题。然后抬头准备起身,坐起来的瞬间,有些晕,心跳得很杂乱。之砚坐在地上,看看手錶。他应该只是短暂的失去了意识。他把头埋在膝盖上,缓了缓神,然后慢慢站起来。示意那小孩可以离开了。 他们租的吉普车就在二十米开外的地方,青青正窝在副驾驶睡得正香。之砚有点庆幸她刚才没看到自己晕倒。 他收拾起画架,往车上走。腿上一点力气都没有,稍走了几步,就喘得厉害,前胸后背很快就汗湿了。就这样走走歇歇,快到车前时,他感觉心慌的厉害,一阵恶意翻涌上来,怎么都忍不住。 之砚赶忙扶住车头,弯下腰呕得撕心裂肺。 夏戈青在车里并没有睡实,感觉到什么东西碰了车子一下。她环顾四周,起初没看到人,但是远处写生的之砚也不见了。下了车查看,才吓了一跳。 “之砚,怎么了?”那人弯着腰,画架扔在一边,呕得满脸通红,面前却没吐出什么。青青知道,他已经好几天没正经吃饭了。藏民的特色饮食,之砚脆弱的肠胃实在是无福消受。什么氂牛肉,酥油茶,吃一次难受一次。他这些日子肠胃没有一天好受的。夏戈青又给他带了那个保温杯,无奈这里海拔太高,连水都烧不开,怎么熬粥。 之砚抬起头,满眼雾气,额头上满了汗珠。他摆摆手道:“没事,胃有点不舒服。走吧。” 回到酒店,那人嘴上还是如常说笑,但夏戈青能看出他在强打精神。不说话时候,他就窝在椅子上发愣。到了傍晚,更是主动要求吸氧。 “是不是很累,该画够了,咱们回家吧?”青青走过去趴在他肩膀上说。 那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好,明早回拉萨,然后订机票吧!” 他说话时弯了嘴角,眼神里却有一丝难以觉察的彷徨不安。 西藏之行虽然艰苦,却是宋之砚第一次在旅途中没有被送到急诊。虽然回拉萨的路上他一直在吸氧,嘴唇都是紫的,虽然回b城的飞机上他不停的吐。但他竟然挺过来了。下了飞机,回家睡了整整一天,他自己就宣布满血復活了。这在过去是根本不可想像的。 青青一直不敢妄想他们会这么幸运,寄予厚望的骨髓移植遥遥无期,但是成功率不高的atg却药到病除。似乎宋之砚从此真的可以过健康人的生活了。 旅行结束后,之砚异常的忙碌。他在藏区画了几百幅速写,拍了上千张照片。回到家几乎没有停歇,就开始整理思路,着手构图。 尽管长途旅行后非常疲惫,但创作的欲望让他必须立刻提笔。他很怕那份激情稍纵即逝,需要把自己的记忆印在画布上。 也许是高原反应让他消耗过度,也许是西藏系列组画让他兴奋过度。每天晚上,他都觉得很累。累到坐在浴室里,看着喷头里的水倾泻而下,自己都没有力气走进浴房。 四月的例行检查,之砚有少许的忐忑。拿到结果,见到骆闻紧皱的眉头,让他印证了自己的不安。 “血象怎么有反覆?你得注意了,不要太折腾了!这身子骨还非要去西藏。”骆闻口气不善。 “您不知道那有多美。去一趟死了也值了。” 骆闻气到头髮都要竖起来了:“胡说什么?你没死,我就得先气死了。你的病治到这种程度容易吗?自己糟了多大罪。这么容易就提到死!” 老同志嗓门太大,引得门口的护士以为是医患/纠纷,赶紧进来查看。见到是之砚,又把头缩回去。他挨骂不是一次两次了,大家都习惯了。 “您别急。我注意休息不就得了。您说会不会是因为停药的原因?” 骆闻稳了稳神,嘆气道:“先回去好好歇歇。哪也不许去了。过段时间再验一下血。我会根据结果调整方案。” 之砚走到门口,又被骆闻叫住:“你傅琰叔叔让我转告你,他的病最近恢復的不错。你不许再给他汇钱了。都要结婚的人了,还是这么大手大脚的。” “您知道了?青青说的吧?”之砚陪着笑脸说。 “到时候我得当证婚人啊!”老同志口气完全没商量。 “哎,肯定的。非您莫属!” 第69章 晚饭的时候,之砚简单做了两个菜。夏戈青明显吃得心不在焉。 “宝贝,怎么了?公司有什么麻烦吗?” 青青放下筷子,拧着眉头说:“客户通知明早去取标书。” 之砚听了也一惊:“怎么这么快?不是说推迟了吗?” 第120页 “估计是想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新换的老总早就看我们不顺眼。他应该有自己的小算盘。”青青越说越消沉。 之砚把面前的碗推开,拉过青青的手:“现在不能想这么多。如果现在就放弃,才是彻底没机会了。” “是呀,明天先领了标书再说吧。我爸急的团团转。他和客户维护了那么多年的关系,公司从小印刷厂发展到一百多人的团队,他实在不愿意看到它就这么散了。” “谁赢还不一定呢。有人给你们设置障碍,这说明你们的能力是他们忌惮的。毕竟服务了这么多年,对客户的产品和工作方式都了如指掌,这是你们的优势,没人能轻易代替。青青,别急,我会帮你。” 夏戈青起身坐在之砚的腿上,抱住他,听他的心跳。一下一下的跳动,让她的心安静下来。 “一会儿早点休息,我来刷碗。明天我陪你去。”之砚揉揉她的头髮。亲她的发旋。 “你不吃了?好像没吃几口?”青青抬头问。 “饱了,中午吃的太撑。” “我不在家,你中午吃什么好吃的了?” 之砚低头想,这才意识到自己只吃了早饭。可是为什么吃了几口就微微噁心想吐? “嗯……出门买了煎饼。”他随口敷衍。 “那东西不好消化。你呀,总是吃东西的时候控制不住。” 之砚点头聆听教诲,嘴上挂着无奈的苦笑。 第二天清晨,之砚开车,和青青一起出现在客户楼下。取了标书打开,青青刚鼓起的信心又被浇灭了。 “这怎么可能?只有不到两个星期,要求从规划,到创意设计全做出来。电视、平面、广播还有公关活动都要细化,连媒体投放排期都要。我们光熟悉产品就要好几天。” 之砚立刻启动车子:“走吧,我送你回公司。现在需要争分夺秒了。” 把夏戈青送到公司,之砚也争分夺秒的回到家。他还有两幅画需要完成。西藏系列组画受到了市场的追捧。画商催得紧,他需要把承诺交付的画尽快完成,然后全情投入,帮助青青度过难关。 之砚在画室里画到昏天黑地,下意识的看表时,已是晚上八点。他掏出手机,通常下班后青青会给他发简讯,让他去公司接她。但今天手机一片空白。之砚决定不再等,抓起车钥匙准备出门。 他走的太急,回身的一瞬,眼前突然暗了下来,耳边是血液在血管里喷涌流动的声音,心跳一阵紧似一阵。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这半年来,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这样虚弱到站不住的境况。可是它又回来了。 之砚往前跪倒在地板上,双手撑住地。闭上眼睛调整唿吸。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整天水米未进了。他似乎突然丧失了飢饿的感觉。以往让他食指大动的食物,现在想想会泛起噁心。 待到眼前渐渐明了,能起身时,之砚回到厨房,喝了一杯蜂蜜水。无力的躺在沙发上休息。 临近九点时,恢復了些力气的之砚,开车来到青青的公司。 一进大门,竟然听见青青高亢的嗓音从会议室传来。之砚顺着声音走进去,开间里座无虚席,大家都严阵以待,并且全部噤若寒蝉的看着他。 走近会议室,他好脾气的青青竟然在发火。 “这摆明了是阴谋,这个时候跳槽,还有没有一点职业道德?” 之砚出现在会议室门口的一瞬,气的涨红了脸的青青,眼神突然柔和下来。这人似乎有种魔力,能瞬间让青青觉得踏实而有依靠。夏戈青用小动物一样委屈的眼神看着之砚。会议室里的爸爸趁机挥手,遣散了其他员工。那人走过去搂住青青的肩膀,她气到微微发抖的身体才得以平復。 “创意总监和设计总监集体辞职,完全不给我们过度的时间。”青青在他怀里闷着声音说。之砚一个字也没说,只是不停的抚摸她的后背。 宋之砚像领着孩子一样,把夏戈青带回到她小小的办公室。关上门。见到桌上纹丝未动的盒饭,拿起来,还是温热的。之砚把筷子给她掰开,又去沏了一杯热茶水递给她。 “先吃饭。其他事一会儿再说。” 夏戈青乖乖的拿起筷子,吃了两口,就吃痛的吸气。 “怎么了?” 青青捂住嘴唇:“嘴里好几个口疮。疼!” “张嘴我看看?”之砚走过去,用两根手指托起她的下巴,拿出钥匙链上的小手电照着看。 “你这是上多大火呀!” 话音未落,姑娘的眼泪已经在眼睛里打转:“他们联合起来设计我们。要把我们置之死地。” 之砚拍拍她的头:“我还是那句话,还没到认输的时候。不就是创意总监和设计总监吗?认识你之前我在好多gg公司打过工。4a公司也做过。如果不是老请病假,现在可能也是设计总监了。放心,有我在,咱们两个一起做创意,然后我给你设计。这种时候你不能慌,下面的人都看着你呢!” 他说话的声音,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气,让青青奔腾的血液慢慢平息,嘴里的伤口似乎也不那么刺痛了。 “之砚,幸亏有你。咱们两个在一起跨过了那么多难关,这一次也没问题!”说完,青青小心的覆上他略显苍白的唇。 第121页 这一夜,夏戈青和之砚两人,把客户提供的产品资料全部拿回家。坐在床上认真研读。出乎夏戈青的预料,之砚这个画画的,对电子产品的性能竟然很有感觉。他很快帮青青理清了思路,抓住几个主要卖点,逐条写在纸上。 青青凝视着这高度浓缩的一页纸,开始进行创意构思。无奈夜深人静,对于青青这样作息规律的人,实在不是迸发出创意火花的时机。没过多久,就见了周公。 之砚盘腿坐在她对面,还在研究手里的产品说明。姑娘手里攥着那页纸,软软的向他倒来。之砚还没反应过来,姑娘光滑的额头就划过了他的下巴。青青倒在他肩头,嘴里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头顶细软的碎发蹭得之砚的下巴很痒。他温柔的搂过她的腰肢,让她在自己的脖颈上找到舒服的依靠。微微侧头轻吻她的额头,青青略微动了动,咂了咂嘴,露出一抹微笑。 宋之砚放下手里的纸张,垂下眼帘,尽情的享受这份温存。他甚至有点感谢这次客户的为难。多年来青青悉心照顾他,没有一句怨言。如今他终于能成为她的依靠。他多想能一直坚强下去,成为她的靠山。可是从他在西藏晕倒那天起,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幸福本已经垂手可得,但又好像是海市蜃楼,在你即将触摸到它的时候,瞬间化为乌有。若真到了那一天,他该如何告诉她,如何让她继续幸福? 他表面镇定,其实前所未有的恐慌。如果没有这半年多的健康人生活,也许他不会如此懦弱。可是如果得到的东西又失去,将是他不可承受之痛。 太阳升起,意味着新的一天来临,也意味没有时间再伤春悲秋。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这就是老百姓心中的真理。 之砚和青青在清早赶到公司,宣布成立临时创意小组和设计小组。然后就是长达整日的创意讨论。主意太多、方案太杂,大多数都无法实现,或是力度不够。主持会议的青青说了太多话,到了下午已是头疼欲裂。 “之砚,我头疼。”趁着放晚饭的时间,青青抬头向之砚求救。眉头皱的层层叠叠。 “那个啦?”之砚伏在她耳边小声问。他知道青青有生理期头疼的老毛病。 青青已经扎到他怀里:“没有。你摸摸我是不是发烧了?” 之砚伸出冰凉的手覆在她额头上,果然一片温热:“哟,宝宝,还真发烧了。” 青青其实从西藏回来后就有些感冒症状,这几日着急,这点火终于爆发出来。 “咱赶紧回家吧!别在这瞎讨论了。主意太多,哪个都不靠谱。还是先睡一觉,明天理清思路再说。”之砚一边说,一边帮她收拾笔记本。 “那不是又耽误一天?”青青还在挣扎。 “灵感来了自然就写出来了。不在乎这一天。走,回家。”他一边说一边大踏步走过工作间,大声说:“大家都回家吧。明天再讨论。散了散了。” 这一嗓子下去,大家作鸟兽散。 “看,大家都走了,你留下也没用。咱回家睡觉去。” 青青坐在床上,赤着双脚泡在一个搪瓷盆里。没过多久,之砚就来取过盆,再换一盆热水。 “泡了脚,出些汗就好了。墨墨小时候发烧,我都是用这个办法。” “洗个澡不是更简单。省着你这样一趟趟的换水。” “不行,会着凉的。” 之砚伸出食指,划过青青翘翘的鼻尖:“嗯,有汗了。现在你需要赶紧钻进被窝,全身都盖好,然后发汗。” 青青在他的指挥下,钻进铺好的被子里。之砚把被子给她盖到肩头,然后端着水转身回洗手间。 宋之砚对于西药的毒副作用总是有些忌惮。据他/妈妈回忆,他是在小学的时候,一次高烧打了点滴后,突然得了再生障碍性贫血的。为此他没有给低烧的青青退烧药,而是用这种方法帮她降温。墨墨小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照料她的。 夏戈青躲在被子里,果然浑身发汗,不像刚才那么瑟瑟发抖了。 此时洗手间里“砰”的一声巨响,是搪瓷盆掉落,还有水泼在地上的声音。 “之砚,怎么了?”青青在床上喊。 “没事,盆掉了。我在收拾,你别起来啊!”之砚坐在瓷砖地上,睡衣上到处是水。刚才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他为了扶住墙维持平衡,只能任水洒落。 半小时后,坐在床头打盹的青青,才等到重新洗澡换了睡衣的之砚。那人怕冷,快速的钻进被子,靠在青青身旁打哆嗦。 “怎么冻成这样?我身上热乎,快来暖暖。”青青说着往他身边凑,离近了,突然又想起什么,快速弹开:“还是别靠这么近了,回头又传染给你。” 之砚却不管这套,在被子里把青青搂得紧紧的。 “反正怎么都是传染,还不如靠的近点。” 夏戈青的脸蛋因为发烧红扑扑的,之砚用脸颊反覆摩挲那温暖而幼嫩的皮肤。最近以来,他特别醉心于这样的肌肤相亲。他想要一直记住这样温暖的触碰。 “宝宝,以后头疼的时候,不要乱吃止痛药。发烧了,先多喝水,用这种方法先物理降温。” 第122页 “我就等着你给我泡脚。”青青抬头用闪亮的眸子看他。 之砚张了张嘴,他想告诉心爱的宝贝,若是有一天自己不在了,也要照顾好自己,可是他不忍现在说出来。她病了,还要扛起公司那么大的压力,能在她身边一天,就尽力爱她一天吧。 第70章 夏戈青毕竟身体底子好。发了一夜低烧,心里那点急火发散出去,立刻又精神抖擞了。就像宋之砚说的,灵感来了,挡都挡不住,开了一天会,大家头脑风暴出四五个创意,拿给之砚选择。他是代理设计总监,需要判断哪个创意更加可行。 “我去公司了,今天要按照你选出来那三个创意分派任务。你不和我去吗?”青青站在门口穿衣镜前穿高跟鞋。 “我今天会把电视gg的分镜画出来。在家里比较好,没人打扰。”之砚靠在床头的枕头里说。 “那这些分镜头可值钱了。宋大画家亲自执笔,我得留着,以后拍卖。”说完,她又脱了鞋走回来,低头要亲他:“之砚,谢谢你帮我。” 之砚却不知为何躲了一下:“快去公司吧!我画完了下午去找你。” 青青一心想着今天的艰巨任务,胡撸了一下他蓬乱的头髮,转身出门。 之砚本来微微欠起的身子勐的陷下去。他缩进被子,抬手放在额角上,试图压住剧痛的头痛,可是手臂一点力气都用不上。他能感觉到自己烧得很高,浑身酸痛,他费力的调整姿势,无奈怎么动,都找不到一个姿势能缓解从骨头里散发出的疼。四下无人,之砚缩成一团。 他就这样辗转着又昏睡了一会儿。挣扎着起来吃了两块苏打饼干和退烧药,然后坐在床上开始画分镜。 头脑虽然昏沉,思路还是清楚的。以他的手艺,这几幅分镜头根本不在话下。要不是头疼得太厉害,他需要经常的闭眼休息,很快就可以画完。到了下午,退烧药起效,额头上微微出汗,他趁着状态好些,一鼓作气把第三套创意也完成了。 他慢慢翻身起来,坐在床边上忍了忍,眯着眼起身。换了衣服出门。 早上青青把车开走了。他昏昏沉沉的走到小区门口打车。春风吹来,之砚觉得自己在随着风摆动,整个世界都飘忽不定。 今天是周末,环路上一路畅通,计程车开的还算平稳,但之砚下了车还是吐了一次。 “哥们,你没事吧?”好心的司机下车查看直不起腰的之砚。那人摆摆手道:“晕车,谢谢您,没事。” 进了写字楼大门,远远看到电梯门口用黄色的分隔线围着,定睛一看,物业趁着周末在进行电梯维修。之砚无奈的嘆气,扶着柱子发了半天的愣,才认命似的走进楼梯间。 扶着楼梯扶手一步步的往上攀,只爬到三层,之砚就已经闷的喘不过气来。不经意的抬头看看无尽旋转的楼梯。剧烈的眩晕让他赶紧闭上眼。 他伏在楼梯扶手上实在无力起身。耳边的轰鸣声越来越大,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之砚只能拼劲最后一丝清明挪到两层楼梯交界的平台上。跪倒在地上,任自己的身体滑落。 寂静的楼梯间内一阵阵电话铃声响起。甦醒过来的之砚,在朦胧中感受到电话的震动。 他摸到裤子口袋,掏出电话放在耳边。另一只手撑起自己的身子,找到墙角靠坐起来。 “之砚,你跑哪去了?我打了好多电话,怎么不接?”楼道里迴响着青青焦急的嗓音。 “我……我在公司,楼道里,电梯……维修。”他尽力控制着气息平稳。 “电梯维修?两个小时前物业就通知修好了。你不知道?” 之砚头痛到脑子都不转了。他没想到自己晕倒了这么久。 “我……看错了。这就来。”他匆匆挂了电话。掀起衣袖和裤腿,看刚才摔倒时触地的皮肤。果然是大片大片的青紫。其他地方也有很多皮下出血。之砚抬起头,轻轻用后脑勺一下下的撞头后的墙壁。 他恨自己。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还侥倖的想自己只是感冒,只是肠胃不好,只是累了。一切希望都破灭了。他觉得自己真是不自量力,他凭什么就能是那个幸运的人呢。 扶着墙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捡起地上散落的分镜画稿。他转身走进了三楼的公共卫生间。冷水能让他发烫的额头稍微冷却下来。也能暂时洗净自己沮丧的表情。对着镜子深唿吸,继续面对残酷的现实。 “之砚,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糟?”青青打量着无精打采走进办公室的那人。没顾得上看他手里的画稿,只是抓着他的手不放。 “有点发烧,可能感冒了。” 青青摸过去,微微有些烫。他刚用冷水洗过脸,掩盖了高烧的灼热。 “小可怜,又没逃过去。怎么谁感冒都会传染给你呀!”这几个月他确实经常有头疼脑热,青青有些习以为常:“快上沙发上躺会。我忙完手头的事就走啊!” 之砚实在站不住,听话的走过去躺下:“我就歇一会儿。你们确认了电视创意,后面就要安排拍摄平面的样稿了。我还需要做平面设计。” 青青也走到沙发上,坐在他身前的空档里,低头亲他的脸:“是啊,后面就需要你辛苦了。创意有了,你肯定能把设计做的超级漂亮,你最棒了!” 第123页 之砚苦笑、难受的合眼忍耐。 第71章 “先去住院吧。现在床位很紧张,可能得等几天。”大夫利落的撕下开好的住院单,递给宋之砚。接着说:“给你约了下周做骨髓穿刺。先交费吧。” 之砚今天没有去以往看病的医院。他不知怎么面对骆闻。自己说好要让他当证婚人的,可是婚礼不会有了。骆闻和青青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他要严防死守,不能让青青知道自己的病復发了。 大夫见他不说话,微低下头,从花镜的上方疑惑的看向他。 之砚赶紧答道:“我可能得再过几个星期再住院,您能先帮我把骨穿约了吗?” 医生转过身子,严肃的盯着之砚:“我看了你上次验血的指标。你知道在短期内血象掉的这么厉害,有多危险吗?以你现在的血小板情况,随时会大出血。我建议你立刻住院。” “对不起医生,我家里有些事情要处理,大概需要一个多星期。处理完了我会赶紧住院。谢谢您的建议。还有……您有什么药能给我先用一下吗?我很不舒服。” “你也知道不舒服呀?”医生无奈摇头:“先输血,然后消炎退烧吧。” 之砚下午才从医院回到夏戈青的公司。进了小办公室,青青就急不可耐的拉过他的手查看。 “打点滴了?医生怎么说?” 之砚看着自己的宝贝,宠溺的微笑:“没事,就是一般感冒。血象都正常,打了消炎药。” “吓死我了。你昨晚烧得好高。一直难受的哼哼。”夏戈青摇着他的手笑着说。 “你才哼哼呢,我又不是猪。”之砚拍拍她的头。 “先休息一下吧。我摸着你还是烧。要是太难受,就让别人先做图,你指挥一下就行。” 之砚自己走到沙发上,慢慢坐下:“没事,帮我把电脑拿来吧。” 整个下午,夏戈青的办公室都大门紧闭,连她爸都不允许进入。员工有事都是给她打电话汇报。每个人脸上都是暧昧的表情。但是里面的人并没有做什么浪漫的事。之砚体力不支,只能靠在沙发上做图。青青就一直端茶倒水、擦汗按摩,试图让他舒服些。 门口有人敲门,夏戈青打开一条缝,见是前台手里端着两份盒饭。 “青青姐,放饭了。” 夏戈青赶紧示意她拿到外面。以最快速度关上门。然后快步走到沙发边。之砚仰头靠在沙发背上,膝盖上放着笔记本。一只手放在额头上,一只手按着胃。 青青把自己的手伸进他的手里,轻轻按揉他柔软而凹陷的胃腹。 “我让他们把盒饭放在外面了。我怕你闻到那味道又吐。你想吃什么清淡的,我让人去准备?” 之砚睁不开眼,喉结上下吞咽、连连摆手。 青青很久没见到他这么难受了。他的体温到晚间又开始飙高,什么也吃不下,不停的干呕,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可是手底下的活却一刻不停。 之砚脱力的歪在她肩膀上。滚烫的额头触碰到青青的脖颈。连唿吸都是灼热的。青青搂过他的腰,突然发现他最近消减了很多。 “之砚,都是我不好。让你这么辛苦。我回头去和我爸说,以后不许因为公司的事使唤你。都把我老公累病了!” 这是夏戈青第一次称他“老公”,他从心底里爱这俗得不能再俗,却异常甜蜜的称唿。他和青青一起生活了四年半,从来不曾红过脸。两人互相扶持,走到如今。宋之砚是多么渴望承担起一个普通丈夫的责任,给青青一份安全感。他们不需要有钱、有地位和名誉,只希望平平淡淡的过普通的日子。可是这愿望他实现不了。他还是那个每天让青青担惊受怕的人。他註定无法陪青青走到最后。此时此刻,这一声“老公”,像一根银针,深深的扎进他的心里。之砚用手盖住眼睛。他微微动了动,不可察觉的用袖口拭过眼角的湿润。 开标的日子临近,公司里越发忙乱。之砚的所有工作在开标前一天结束。他凭藉自己的艺术素养,尽了最大的努力。其实他也深知投标这种事不是全靠实力的,但是他的评委不是客户,是夏戈青。他要为了她做出最好的作品。 只有最后不到24小时,青青一边安排最后的列印和标书装潢,一边埋首准备明天的讲解。她不放心,要自己披挂上阵。 之砚早上偷偷去医院做了骨穿。回来后就窝在办公室陪着青青。他也不用说话,只要坐在那里,姑娘忐忑的心就静下来了。 以往被称作舒筋活血的骨穿其实还是痛苦的。腰上的伤口,每动一下都钻心的疼。之砚藉口腿疼,冷汗和惨白的脸倒是没有引起青青怀疑。 已是五月初了,别人都换上了短袖的夏装,之砚为了掩饰身上的出血,无论是家里还是出门,都是长衣长裤。投标吸引了青青全部的精力,她连回家的机会都没有,更是没时间温存,并没发现之砚的异样。 但是之砚自知瞒不了太久了。连日来的高烧,让刚刚因输血回升的指标又节节败退。浑身上下都是煎熬的钝痛。他仅有的一点力气都用来做设计,实在是没有力气伪装下去了。 “老公,我给你演示一遍好不好,你看看还有什么纰漏没有。” 第124页 正在发愣的之砚勐的回神:“嗯,好。在这里还是去会议室。” “会议室吧,那里有投影。” 之砚撑着腰起身,无奈一动就是又酸又胀的疼,身子脱力的又跌回去。青青赶忙上去扶他。托住他的腰帮他站起来。 “瞧瞧你最近瘦的,都硌手了。等投标结束了,我得好好给你补补。” 之砚眼神闪烁,没有回答。他脑子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告诉青青实情。婚礼即将取消。他自己就是那个把糖果交给青青,又无情拿走的坏人。想到青青失望的样子,他就心如刀割。 这一夜,青青没有回家,之砚熬不住,只得自己回去休息。清晨八点是开标时间。两人约了一起在客户楼下碰面。 临上楼前,之砚坐进副驾驶,拉过伏在方向盘上正最后一遍复习讲稿的青青。用冰凉的手指拂过她的脸颊。 “宝贝,你准备的已经够充分了。只要努力了,对全公司有个交代就好。生活上很多事都是这样,结果和你预期的会不一样,但是我们享受了过程,在一起同甘共苦的过程,这才是今生的财富。” 夏戈青稳住心神,听话的点头:“嗯,我上去了。之砚,谢谢你一直和我在一起。” 看着姑娘昂首挺胸走向战场,之砚是欣慰的。刚认识青青时,她刚留学回来,还是那个没什么追求,一心混日子的富二代。如今的她,强大到肩负着那么多人和期望,是公司,是她父母,也是他自己的主心骨。之砚相信,没有自己的日子,对青青来说,虽然会很艰难,但她一定不会消沉败退。 此时电话响起,是个陌生号码。 “请问是宋之砚先生吗?我这里是**医院血液科。您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请您尽快回医院就诊。” “请问……严重吗?还是再生障碍性贫血?” 对方略微迟疑,然后飞快的说:“是急性的,重症再障。您应该现在就回医院。否则会有危险。” 招标结果真的像之砚所说的,是一个出奇意外的结果。夏戈青的投标方案无疑是最出色的,但领导的意图各位评委也理解得很透彻。最后选择了一个折衷的方案。油水最大的gg投放,由领导的心水公司执行。青青他们只负责创意设计,还有最费力不讨好的公关活动。 夏戈青坐在车里,手里攥着新鲜出炉的中标通知书。好看的柳叶眉拧在一起。 “哎,我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笑。算了,不管怎么说,阵地还在,他们还离不开我们。而且对咱们的创意设计也是肯定。” 青青转头看呆坐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之砚:“老公,他们让我立刻去大连,看一下活动场地。有个活动下周就要举办。以后估计会经常出差了。” 之砚这才回过神来:“今天就去?” “嗯,那边等着我过去呢。真是措手不及。我得赶紧定机票。” “青青!”之砚的嘴唇有点颤抖,但他极力克制:“能不能今天不要走?再留一晚好不好?就一晚。” 夏戈青觉得自己出现幻觉了,因为她在之砚的眼神里看到了乞求。她和他相濡以沫,从来都是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要什么。所以他们彼此都不需要乞求什么。可是此刻她身边的之砚,是那么孤立无助,似乎这一晚比他生命还重要。青青拨开挡在他眼前的捲髮,毫无条件的妥协:“好,我给那边打电话,明天一早再走。咱们回家。” 这一夜,并没有夏戈青预想的鱼水/之欢,因为之砚从下午开始又起了低烧,浑身无力,精神异常倦怠。 “我陪你去医院吧?总是这样发烧,太难受了。” 那人嘴里全是口疮,疼的连水都喝不下去。嘴唇干裂,微微渗出血来。 “我明早自己去,放心出差吧。”说完,他紧紧的搂过青青。把脸深深的埋在她的肩窝里。 这一夜,之砚一刻不停的搂着青青,每一次夏戈青翻身或是起身,他都会立刻惊醒,嘴里不停的喊:“青青,青青。” “我在呢,睡吧,在呢。永远都不离开你啊!” “青青,我的宝贝……” 第72章 夏戈青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手里拿着那封信。信很短,说他厌倦了现在的生活,所以离开了,不会再回来了。这明显是一个玩笑。因为这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在,之砚的东西、墨墨的东西,他们后来一起添置的家当,全都按照原样摆放着。 打开衣柜,唯一少了的就是几件他的旧衣服。一向大手大脚的宋之砚,为青青和墨墨一掷千金的宋之砚,却永远穿着那几件旧衣服。格子衬衫、洗的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卡其色的长风衣。这是他拿走的全部东西。 走到楼道里,打开对面画室的大门,所有的画都和以往一样杂乱的摆放着。画架上有一张纸,是宋之砚签署的把所有画作无条件转让给青青的文件。现在这些画都归青青所有。她知道按照现行情,这些画很值钱。她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画了这么多。光是新完成的西藏组画就有五、六幅。他明明都在公司里帮她应付投标的,他到底为这次逃离计划准备了多久? 画室里最显眼的位置,是那副年幼的之砚和奶奶的画像。青青曾经央求他把这幅画留给自己。她沉醉于这幅画的温暖和柔情。可是现在看起来却是另一番滋味。他到底为什么不辞而别。 第125页 夏戈青的第一反应,是他生病了。临走前的几个星期,他的状态都很差,可是打电话给骆闻,老同志对一切毫不知情。他说自己也有一个多月没见到之砚了。上一次他去验血,还基本是正常的。 夏戈青没有敢给墨墨发简讯。她不认为墨墨知道他的下落。她也不愿意墨墨跟着一起担心。 回想起她出差前的那天早上,之砚因为发烧,辗转了一夜,到清晨的时候才睡的安稳些。夏戈青要赶早上七点的航班,天还没亮就要离开。走之前只顾得上亲了他的额头。他当时的样子自己记得一清二楚,五月的天了,那人还是怕冷的被被子团团围住,只露出尖尖的一张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下的乌青。额前的捲髮凌乱的垂向一边。颧骨上有微微的红晕。那睡颜纯净得像个婴儿。 青青真的后悔没有叫醒他,没有来得及和他道别。他曾经说过,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如果看着他的眼睛说再见,一定会看得出来,他心里到底还爱不爱她吧? 一切疑问似乎在下午有了答案。青青因为之砚的缘故,爱屋及乌的在微信上订阅了艺术频道。今天的头条消息是,着名画家宋之砚联手青年画家孵化器总裁关婕,一同创办婕砚基金,用于扶持本地新锐画家。 婕砚基金,青青看到这名字不禁冷笑。即使理智上不相信之砚会和关婕有任何关联,但是当她看到自己未婚夫的名字和其他女人联繫到一起时,还是乱了心神。 青青再一次拨打了那人的电话。她在回家后曾经不停的打这个号码,但是一直无人接听。出乎她的预料,这一次电话有人接起。 “青青,是我。”还是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他曾用这嗓音在酒吧里为她唱歌。 “之砚,你到底怎么了?你不会无缘无故的离开我的。” “我的信里已经说了,这种平庸的生活我厌倦了。” “你现在在哪?是和关婕合作了吗?”青青咬了咬牙,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我和她在一起了。” 青青的脑子嗡的一声:“这怎么可能?之砚你不是这样的人!”她清楚的记得,那年在深圳,他为了避开关婕,不惜在机场待了整整两天。 “青青,我过去……不是这样的人,是因为……我没有力气,没有……能力。现在我的……病好了,我可以追求更多的东西。关婕的父亲……在政商界很有影响。她能……帮我实现心中的……梦想。” “之砚,你是不是在喘?” 宋之砚闭上双眼,深唿吸。他没想到青青到了这种境地,仍然会关注他的一点一滴。她没有一句埋怨,而是在问他是不是在喘。他曾经想过一走了之,不要告诉她理由,他捨不得假借任何原因,不忍伤她的心。可是他了解他的姑娘,青青会一下子猜出他病了。万般无奈,之砚才找来关婕,力图让青青死心。 “夏戈青,不要再沉迷于咱们过去的这段情了。我很好,前所未有的好,再也不用受这身体牵绊,有了关婕的助力,我可以攀上这个行业的顶峰。这些东西你能给我吗?” 夏戈青的手指紧紧的攥住电话,按到了指尖发白,和她的嘴唇一个颜色。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她能给他的都已经给了,已经尽了全力。如果这就是结果,她再也没有底牌了。 之砚闭上双眼,按下了红色的按钮。手机滑落在床上。他无力捡起,只是费力的喘息。 关婕走过来,想要帮他把氧气面罩带好。之砚从住院开始,就持续高烧,一小时前刚刚从昏迷中转醒。 宋之砚自己接过面罩,却没有带上,他微微睁眼,费力的对关婕说:“关姐,我……很抱歉。那基金……我只是出资,你……公司的收益……我不要一分钱。等事情……解决,咱们……还是一如既往。” 关婕眼里满满都是哀伤,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帮他,还是在害他。这些日子以来,他在清醒的时候,基本不说话。只是一个人默默忍痛。她看的出来,他难过到了极点。 “之砚,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宋之砚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咬住牙关,唿吸渐渐紊乱,无声无息的再一次晕过去。青青曾经是他唯一可以吐露心声的人,现在他决定放弃,就再也不会把自己的痛告诉别人。 第二天早上,夏戈青日常去公司,除了顶着一个大大的肿眼泡外,没人能看出她的异常。她必须离开家,离开那个到处充斥着宋之砚味道的地方。回到公司,看着这些和宋之砚没有关联的人,似乎时间还能走得快一点。但是这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公司的各个部门正在加紧制作中标的gg,那手绘的分镜头,那平面设计,无一不在提醒着青青,几天之前她还拥有着他。 夏戈青把自己的工作安排得很满,每日从清早一直忙到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公司在高效运转,父亲很欣慰于青青的成长。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并不是真实的自己。只有在她偷偷拿出电话,不厌其烦的拨打那个号码的时候,才是那个从前的自己。那个号码永远没有人接听,有时会不在服务区。青青心里抽痛,也许那人已经把自己设置了黑名单了吧。 第126页 这天爸爸像往常一样没有敲办公室的门,就探进脑袋来。 “青青,怎么好久不见之砚?这几天带他回来吃饭吧。投标的事他那么辛苦,我们爷俩得喝顿酒庆祝一下。” 青青摇头苦笑,不知怎么解释。想起春节时,他喝酒后的可爱,每个表情还歷歷在目。那一晚是他们的第一次,他那么温柔,怎么会是那个弃自己于不顾的人。 已经过去三个月了,真的好快。此时青青突然意识到什么,这三个月里,自己的老朋友似乎一直没有光顾。青青的周期一直不准,有时也会拖后十天半个月,但是这次似乎拖得太久了。 “已经三个多月了。胎心很有力,是个很健康的孩子。” 检查床上,大夫不停的变换着b超的位置,耐心的说道。 躺在床上的青青却没有丝毫喜悦之情,大夫见了,也不再多话。这种情况他们见得很多。多少人为了要孩子想尽了办法,却一无所获,又有多少孩子是不期然来到的,带给母亲更多的伤害。 从医院里走出来的夏戈青先是不自觉的掏出手机。她本能的想给之砚发简讯。可是只打了几个字,就停下来。她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如果感情真的没了,她不想用这个孩子来勉强他。 当然,她也不想就此放弃。她还要为了孩子做最后的努力。青青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之砚,当面和他谈。宋之砚不是一个城府深的人,他的眼睛那么纯净,一切心思都写在脸上。她要看着他的眼睛,亲口听他的解释。 之砚不知在哪里,但是关婕在明处。她的工作室还在,她必定每天去画室,只要找到她,就不难找到之砚。 夏戈青单刀直入的来到画室,告诉前台,自己来找关婕。她不在,但是名片就在前台,夏戈青拨打了她的手机。 “青青,之砚在我家。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想见你。但是我可以把地址给你。你如果想和他当面谈,随时欢迎。”关婕坦诚的态度是青青始料未及的。她惊讶于她的自信,这份勇敢,也让她害怕。 其实关婕有她自己的考虑。这些日子,她看到之砚所受的苦,真的希望青青能回来陪他。可是她也理解之砚的心思。相爱的人总是想着长厢厮守,但是他们不知道看着自己最爱的人一天天虚弱下去的痛苦。她经歷过生离死别,她的弟弟是在自己怀里咽气的,那种痛无法言喻。之砚不愿意让青青经歷这些,她关婕是没有资格改变他的计划的。自己两相为难,只有让他们两个自己解决。 第73章 初夏的傍晚,粉红色的天空点缀着层层薄云,鸟儿上下翻飞,打破了周围的宁静。这是一片郊区的花园别墅。每栋房子都有宽阔的宅院,门前奼紫嫣红,枝繁叶茂。 夏戈青按照关婕提供的地址,很快找到了她的家。房子是白色的欧式别墅,围墙是黑色的铁艺,可以清楚的看到宅院里的景色。茂盛的藤萝架下,躺椅上半卧着一个人,那正是她心心念念的之砚。 紫色的藤萝花一串串怒放,映衬在那人苍白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暖色的光。他眉眼低垂,看不出喜悲。 夏戈青走近那铁艺围栏,离他只有三、四米的距离。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之砚听到动静,微微抬头,看向青青伫立的方向。姑娘刚要出声喊他,却因他的眼神发不出声音。 那是一种完全空洞的眼神,那双曾经深邃迷人的眼睛,此刻什么也没有。夏戈青很确认他看到自己了,因为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近。 青青想像过他看到自己的反应,也许是尴尬,也许是愧疚,也许是厌烦,也许仍是柔和了眉眼叫她宝贝,但是那么多种可能里,唯独没有现在的冷漠。 此时落地窗开合,关婕走到院子里。青青本能的躲到一片树后。只见关婕端了一杯热茶,递到他手中。又紧了紧他身上披着到外套。她离他那么近,而之砚却丝毫没有闪躲,脸上仍是一片淡然,凝视着手里的茶杯。 夏戈青的心从来没有被这样刺痛过。人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他的冷漠说明了一切,自己卑微的站在这里,显得那么多余。她不想再面对他那种眼神,于是飞快的转身逃走。 “之砚,进屋吧。有点起风了,你咳嗽的厉害,别再着凉了。“关婕一边说一边举起手臂。之砚点头,先是摸索着找到躺椅的扶手,两手撑着起身。站定后举起右手,关婕把自己的手臂递给他,之砚扶着关婕慢慢转身,寻找着门的方向。 “刚才院墙外有人影,你看到了吗?”之砚一边小步试探着走,一边问。 关婕摇头:“我没看到有人。会是她吗?” “我……看不见。”之砚低头。 “之砚,别急。很多你这个病的人都会眼底出血。上次给你做雷射治疗的老医生,是同仁的权威,他说破裂的血管他都处理了,不会再出血。等你的贫血症状好转,视力应该可以恢復。” 那人却毫无波澜的说:“随它去吧。” 进了屋,坐在沙发上,之砚微微有些喘:“关姐,这些日子太打扰你了。我想尽快找到住处搬出去。” 关婕正帮他拿药,回身说:“你不是在等青青吗?等见了她再说吧。她应该很快会来的。” 她俯身把分好类的一小把药摊在之砚手上:“你如果执意要搬走,也得我给你培训一个人照顾你。你一个人住不行。我会在医院附近给你找个房子。” 第127页 “谢谢你,关姐,青青来的时候,还要麻烦你帮我演戏。不要让她进屋,只要远远让她看见我就行。要不她会看出我眼睛的问题。” 关婕没有回答,只是一声嘆息。 此时小保姆买菜回来,进了门就大嗓门的问:“关姐,有人在门口扔了一个盒子。你看看是什么。” 关婕抬头,只见是一个小小的黑色的丝绒盒子。她打开一看,不禁倒吸一口气。 之砚虽看不见,动静却让他起了疑心:“是不是我的东西。给我看看行吗?” “之砚……”关婕踌躇不前。 宋之砚自己站起身,摸索着走向她,险些被茶几绊倒。关婕赶紧走近,递给他那个盒子。 之砚苍白着嘴唇,颤抖着打开盒子,摸到那硬硬的指环,和六角形的石头。 “果然是她来过了。”他喃喃的对自己说:“她看见我的样子了。” “不,之砚,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青青不一定看出你眼睛的问题……她……”关婕忙乱的组织着语言。 之砚却不再争辩,他紧紧的攥着那盒子,朝一楼自己睡的客房走去。小保姆见了赶忙上去扶,一直带着他回到房间。之砚跌在床上,拿被子盖住头,假装是被子遮挡了他的视线。 他看不见了,一个画家看不见了,意味着他已毫无价值。他曾经说过,只要还能画画,就还有希望。但如今这唯一的希望也没有了。 现在的他太过自卑,他认为青青如此决绝的离开,也是因为他的眼睛。在此之前她一直都没有放弃自己,每天无数遍的拨打自己的电话,可是现在,她把心爱的订婚戒指扔在了门边,想必她已经彻底伤心。这不正是自己期待的结果,可是这结果让之砚的心疼极了,疼到不能唿吸。 之砚觉得心中闷痛难当,只得拿开被子,按着胸口侧过身,剧烈的咳嗽。 小保姆看他的情形不对,一脸惊慌的跑去叫关婕。关婕进屋时,之砚正背对着门口侧卧,一下下痉挛般的咳。 “之砚!”关婕转到他面前,大惊失色。他一只手捂在嘴上,指缝间不断的渗出鲜血。随着他每一下深咳,那血继续汩汩的涌出来。而他另一只手死死的按在胸前,手心里还攥着那个黑色的丝绒盒子。 “你想在家里藏到什么时候?”妈妈看着坐在饭桌边啃着猪蹄子的夏戈青说:“你再不去做了,就要引产了,到时候受的罪更大。” 夏戈青拿过纸巾,仔细的把十个油腻腻的手指擦干净,不说话。她从关婕家离开后,就径直回了自己家,然后向父母宣布了几件事: 第一,公司的事她要撂挑子。因为她不打算出门了。 第二,以后任何人不要和她提宋之砚。 第三,她怀孕了。 然后她把自己的手机关机,彻底和这个世界隔绝。她不想再接到那人的电话,即使他回来,他们之间已经产生了裂痕。他毕竟住到了关婕家里,和她那么亲密。青青和宋之砚之间长达四年半的关系彻底结束。 父母每天和她的沟通只有一个主题,就是让她去医院,尽快把孩子做掉。 “青青,听妈妈一句话。你年轻漂亮,偶尔一次遇人不淑,但这道坎能过去。趁着现在把孩子打掉。然后从新开始。以你的条件,什么样的人找不到。千万不能为了这孩子毁了一辈子。” 妈妈的话青青理解,但她并不会执行。她和宋之砚一起这么久,陪着他和疾病周旋,体会到了生命的不易,健康的宝贵。她怎么会轻易放弃这条生命。更何况这个孩子是爱情的结晶。宋之砚曾经说过,任何婚姻和生命都是神圣的,不应该带着目的性。尽管现在他们分开了,但是那些相濡以沫的日子是真实的,这孩子是他们情之所至的结果。她不会放弃。 妈妈见她还是不表态,只能下狠招:“你可以任性把这孩子生下来。我也不介意这孩子管我叫姥姥。可是你替这孩子想过吗?他上了学后,小朋友问他爸爸是谁,他都不知道他爸是谁。一辈子被人戳嵴梁骨是什么感觉?中国还没开放到这种程度,以后你们娘俩怎么有安生日子?” 是呀,这社会并不是一个包容的社会。弱肉强食,连外来人都会被歧视,何况一个出身不明的孩子。当年默默的妈妈忍痛把孩子交给宋家,恐怕也是因为人言可畏。想到这里,夏戈青勐的抬头。 “怎么了?是不是想通了?妈陪你去。宋之砚这个挨千刀的!我要是见到,绝对饶不了他。” “我说过,不要再提这个人了。医院我也不会去。这是我的孩子,我要留下他。” “夏戈青,你怎么这个固执。你要是敢生这孩子,就别进家门。家里那么多亲戚,你让我这脸往哪搁。” 这是她的母亲,都不给这孩子立足之地,那换了两旁世人呢?青青决定为了孩子,彻底改变环境。她转身跑进卧室,翻出多日不用的手机开机。还是没有那人的消息,这也并不出意料。 她咬着嘴唇翻出了晴朗的电话,给她打过去。 晴朗曾经提过,以青青的条件会很容易办理移民。移民她等不及了,只能拜託晴朗看看能不能帮她在加拿大找个工作。青青留学的时候,体会到那个社会的包容。高中里甚至有幼儿园,看管年轻妈妈的孩子,让他们完成学业。那里本来福利就好,而所有人的福利里,单亲妈妈的待遇最高。她的大学老师就是一个单亲妈妈,十七岁生了孩子,最后仍然有机会回到高中完成学业,并且一路念到博士。她走到哪,都不会羞于提起这段往事,反而为自己的孩子和经歷骄傲。 第128页 晴朗很给力,真的在一家公司给夏戈青找到了职位。青青有留学的经歷,很快办理了签证。 父母万般不舍,想着她去了加拿大,自己吃苦受累,碰了钉子自然会回来。所以警告她要自己养活孩子。夏戈青一笑置之,她自己有些积蓄,也有能力养大这孩子。 青青临走前去了一次他们的家,拿了一张宋之砚的照片,并且给所有画作拍了照片。如果有一天孩子问自己爸爸是什么样的,至少她可以给他看看照片。收拾整理完,郑重的锁门,把她和之砚兄妹俩的这段回忆彻底锁在这屋子里。 第74章 夏戈青选择了在蒙特娄落脚,这是她曾经和之砚一起探望默默的城市。晴朗在这里,互相有个照应。最重要的是,这里的福利最好。单亲妈妈每个月可以领到补贴,基本生活费会有保障。 到达的第二天,她就去了新公司报导。这里的公司不像国内那么高大上,工作性质也没那么高精尖,都是些跑腿琐碎的工作。青青刚到的几个星期,因为语言不适应,老闆的脸色颇不好看。 “你不是在这里留学过吗?怎么客户打电话来,你连名字都听不出来。” 青青在心里暗中吐槽,这里的姓氏千奇百怪,你们从小见怪不怪了,我怎么会知道怎么写、怎么念。心里不满,却不敢在脸上表露。她也知道语言是自己的短板,就不停的找当地同事不耻下问。更是拿来公司的客户名录,一个个研究他们的姓氏。一个月后,不管是谁打电话来,她都可以听个七七八八了。 刚到公司的时候,没人知道她怀孕的事,青青尽量遮掩,干活格外卖力,肩挑手抗都不在话下,生怕在试用期内被人辞退。但是宝宝茁壮成长,很快肚子就遮不住了。不得已和老闆承认实情。青青一再和老闆保证,会工作到临盆的那天,她不需要涨工资,可以无薪加班,只是希望能保住工作签证。老闆是个善良的人,没有辞退她,相反从此还对她照顾有加。 落地三个月后,夏戈青开始考虑做兼职。她本有些存款,但刚到的时候添置家当,又买了辆车,很快帐上就所剩无几。目前的薪水处于基本温饱水平,虽说饿不死,但交了房租和各种保险后,就所剩不多了。青青觉得有必要开源,为宝宝出生后的一段时间做准备。休产假时的收入会更加捉襟见肘,她得趁着现在行动自如,多存些钱,不能亏待了孩子。 上班每天八小时,下了班时间有限,能做兼职的机会不多,她冥思苦想,到处打听机会。她的一个邻居是中国人,一直做代购,似乎过得颇为滋润。邻居的业务做不过来,问青青要不要帮忙。两人一拍即合。 于是每天下班后,夏戈青开始穿梭于各大商场,化妆品、名牌包、奶粉、婴儿用品,什么好销买什么。买完了邻居会给她结帐,然后发回中国。 日子过得紧张,就没时间感伤了。 夏戈青有时还是挺佩服自己的。从决定把孩子生下来那天,她就再也没有哭过。妈妈的情绪会影响孩子,她不想让自己的遭遇,转嫁到宝宝身上。哪怕是装,也要装做坚强乐观。 十月底的一天,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夏戈青知道蒙城的冬天降雪量很大,提早备下了防寒服和防滑雪鞋。 这天下班,青青赶往超市。这家超市的奶粉最便宜,邻居给她分配了任务,能买多少买多少。最近各大超市也知道国内的代购之风,规定每个人只能买八桶。青青挺着大肚子,费力的推着推车,装好了八桶婴儿奶粉,又拿了几箱尿不湿。正要出门结帐,听到后面有人用法语说:“这帮中国人,把咱们的奶粉都买光了。咱们的孩子都没得吃了。”夏戈青不敢回头,假装听不见,用余光瞥说话的人。是一对黑人夫妇。那女的斜着眼睛看向青青。男的接着用英语说:“they are really cheap。” 青青紧紧咬着牙关。血往脑子上涌,但是她强迫自己冷静,现在不能和他们正面冲突,闹大了吃亏的还是自己。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推着购物车往外走。来到停车场,打开后备箱,一箱箱费力的抬到车上。此时身后有车子驶过,那车子似乎故意似的,离她非常近,而且速度很快。雪下了一个下午,落到地上随即融化,和泥土混为黑色的一谈。车轮从青青的脚边快速卷过,泥水高高的飞溅,一下子泼了青青一身。今天刚刚上身的白色防寒服和雪鞋瞬间已经斑驳。 夏戈青回头看那辆车,只见驾驶室里露出一张脸,大笑着张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和他黑色的皮肤形成了刺眼的对比。车子丝毫没有减速,扬长而去。 回到租住的小屋,夏戈青没有卸下后备箱里装的满满的货品,只是径直回房,脱下一塌煳涂的防寒服。踢掉溅满泥的鞋子,赤脚蜷缩在沙发上。 她没有哭,和以往遇到难处时一样,她在心里警告自己,要坚强,不能哭。她只是突然之间彷徨,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就像她妈妈说的,她本可以有别的选择,过正常的富二代的悠闲生活。可是她把自己一步步带到了今天的境地。是为了那个人吗?应该不是。他们已经结束了,她留下宝宝,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可是她真的能忘了他吗? 夏戈青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里面有一个文件夹,她一直不敢打开。那是之砚的照片,还有他的画。青青随手打开一个文件,那是自己的肖像,之砚曾经为了保住这幅画,承诺给画商重新画三幅,最后心肌炎发作入院。 第129页 夏戈青挪动滑鼠,目光跟随着滑鼠游移在画上。自己那时候的眼神多么纯净,笑得那样无忧无虑。他把自己画得真美呀! 之砚曾经说过,他要画出爱来,夏戈青似乎明白了他说的意思,因为从这幅画里,她能看到之砚对自己的爱。此时顶在书桌边缘的肚子里,突然有一股力量撞在肚皮上。青青吓了一跳。好明显的胎动。真是一个好动的宝宝。 “宝宝,你看到妈妈了吗?是不是觉得妈妈很漂亮?”她抚摸着肚皮说:“这是爸爸画的,他画的真好。他一定是爱妈妈的,才会画的这么漂亮吧!“ 夏戈青和晴朗住的很近。青青落地之前,晴朗就帮她租好了一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 晴朗一直没有询问过青青,她和之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想不明白,那么爱青青的之砚,为什么会和身怀六甲的青青分手,让她一个人到异国他乡来生孩子。但是她忍住没有问,只要青青自己不提,就不要揭开那段伤心的往事。 晴朗几乎每周都会去看青青,或者让她去家里吃饭。她发现每次邀请夏戈青去家里吃饭时。她都会犹豫不决。后来只要青青在的时候,晴朗干脆把子谦打发出门,让他少出现在青青面前,毕竟他们琴瑟和鸣的恩爱会触到夏戈青的伤心往事。 十一月的时候,子谦突然晕倒在实习的医院,医生说他心脏的问题很严重,需要做一个颇为复杂的手术。那时晴朗的第二个孩子还很小。她要兼顾年幼的孩子,又要奔波于医院照顾子谦,心力交瘁。 手术前一晚,青青去医院陪晴朗。还是那家医院,两人再次走到停车场。白天刚刚落过雪,停车场的积雪有人打扫过,路旁堆了半人高的雪堆。天空中还有零星雪花落下。昏黄的灯光洒下来,能看到细小的雪花在飞舞,那小小的花飘来盪去,似乎沉醉于与风的共舞,不捨得落地成泥。 两个女孩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瑟缩着端着咖啡杯。只是无声的唿吸冰冷的空气。 远处走来三五个白人孩子,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叼着菸捲,打打闹闹的往急诊走。其中一个女孩染着粉色的头髮,鼻环耳洞一大堆。 停车场本来很大,但是这几个孩子偏偏要凑到青青她们身边抽菸。晴朗拉着青青躲了躲。青青是孕妇,不能吸二手菸。那几个不良少年却不以为意,继续朝她们的方向吞云吐雾。 青青想要回到医院大厅里,晴朗回过头,对那些孩子说:“你们应该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吸菸不能妨碍别人。” 几个孩子听了放声大笑,七嘴八舌的说:“我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们不喜欢闻烟味,可以走。“ 夏戈青想要拉晴朗,晴朗却转回身正色到:“孩子们,你们只知道现在趁着年轻任意胡为,却不知道生活有多艰难。这医院里每天发生生离死别的故事。你即使小心翼翼,仍是要面对命运的捉弄,世界上哪里有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人?” 晴朗说完,转头拉着青青离开。那群孩子不明所以,大家面面相觑,一时愣在那里。只有夏戈青知道这话的意思。晴朗何尝不是对自己说,对夏戈青说。她一向坚强努力的好友晴朗,难得的露出了悲天悯人的一面。 两人走到电梯前,夏戈青却没有按电梯按钮,而是拉着晴朗走到了无人的楼梯间。她走过去搂住晴朗,拍着她的背说道:“晴朗,想哭就哭吧!你的压力太大了,需要发泄。” 晴朗的眼泪瞬间就涌出来,她抬起眼看青青:“陪我一起哭吧,像那一年一样。青青,我知道你心里有多苦,可是你从来没有哭过。你坚强得让我心疼。” 夏戈青的委屈终于决堤,她伏在晴朗肩上号啕大哭。哭自己的孤独,哭宝宝的可怜,更哭对那人延绵不绝的思念。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对之砚的爱并没有因为时间和空间的距离而消减,也没有因为他的不辞而别而转化成恨,她真的好想他。 第75章 夏戈青回到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摆弄手机。出国前因为赌气,她干脆把微信卸载了,如今想重新登陆,却怎么也找不回帐号。那个帐号和她在中国的手机绑定,如今手机不用了,她一时不知怎么找回微信帐号。 第二天一早,她去了墨墨的学校。她想要知道之砚的消息,也许应该告诉他孩子的事。他毕竟是孩子的爸爸。有权力知道他们有孩子了。 夏戈青等在学校门口,看到和墨墨差不多大的孩子,就向他们打听墨墨的班级。这里的高中不分班级,大家都是选课上,很多人不认识墨墨。终于有一个韩国女孩知道她。 “她休学了。暑假的时候走的,一直没回来。” “你知道她是什么原因休学的吗?是转学了?还是就不上学了?” “听说她家里有事,回中国去了。” 青青听了心里一紧。墨墨只有之砚一个亲人,她家里能有什么事?只可能是之砚有事! 墨墨是在暑假时被关婕叫回中国的。之砚在关婕家那次大出血非常兇险。几天过后终于脱离危险。关婕见到转出icu的之砚,一反常态的没有安慰,而是板了脸,异常的严肃。 ”之砚,我很后悔帮你这个忙。我这是在帮你自杀。我现在不能再配合你了。” 第130页 之砚一脸愧疚,只能不停的用气声说抱歉。 “关姐,很抱歉对你的影响。” “我不在乎什么影响,但是我不能忍受你这么消极等死。对不起之砚,等死这个词太难听,但是你所做的就是等死。你现在需要告诉我,你妹妹去哪了。把她找回来。你需要做移植,不能再拖了。如果你执意不告诉她,我就会把一切告诉青青。”关婕其实是吓唬之砚,她已经试了无数次给青青打电话,无奈那死心眼的姑娘一直关机。 虽然这张底牌已经失效了,但还是吓唬住了宋之砚。他乖乖的交出了墨墨的手机。 墨墨从知道消息后的第一天就开始绝食,她以死相逼,让王艺在骨髓捐赠的知情同意书上签字。 这一次王艺的丈夫也站在了墨墨这边,他认为一切新仇旧恨,比起挽救生命来说,都不足为道。他举双手贊成墨墨现在就去做配型。 墨墨最后成功的拿到文件登上飞机,十六小时后,落地的墨墨被闻讯赶来的骆闻接到,直奔医院。配型的结果很快出来,出乎意料,连半合都没达到。所有人都失望至极,这意味着他活下去的希望彻底破灭了。只有宋之砚自己拉着墨墨的手,还笑得出来。 “墨墨,也许爸爸妈妈当年就知道这个结果。他们只是单纯的想要留下你。你不是为别人活的。他们很爱你。” 虽然配型没有成功,但关婕对自己的这个决定还是欣慰的,墨墨的到来,无疑给之砚心中的一潭死水激起了小小的浪花。 骆闻仍是坚持把之砚转回了自己的医院。墨墨临时住在骆闻家里,承担起了照顾之砚的责任。 之砚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里,几乎每周都要输血。因为他的病情兇险,医生不得不下了勐药。随着重新服用激素,股骨头的问题越来越严重。基本只能靠轮椅代步。 他的视力比刚刚眼底出血时有所好转,瘀血在慢慢吸收,他有了一些模煳的视觉,但是应付日常生活仍然很困难。 墨墨每天往返于医院和骆闻家,亲手做清淡的饮食,三伏天顶着烈日坐公交车,给他送饭。其他时间,她几乎一步不离之砚。 每天傍晚,她会推着之砚去医院的小花园散步。那是之砚一天中唯一不用打点滴的时候。他难得放松,有时会坐在轮椅上,在夏日的微风中打瞌睡。他总是很困,一方面因为严重的贫血,一方面因为他夜间会失眠。 夜深人静的时候,是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思念青青的时候。他在心里仔细的回忆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他的眼睛不知还能不能恢復了,他只能在心里看到他思念的姑娘。有的时候好不容易睡着,夏戈青会在他的梦境里哭,眼里满了泪水问他:“之砚,你怎么了?为什么要走?”他不知怎么和她解释,任何理由都是苍白的,他真的把青青伤得太重了。 秋日的午后,难得的没有雾霾,天很高,碧蓝如洗。墨墨推着宋之砚走在花园小径。 “哥,我好渴,我去买泡沫红茶,给你带一杯热奶茶好不好?”墨墨一边走,一边陪着笑脸说。 她没有在九月回到学校,而是和学校提出休学一学期的请求。之砚对她自作主张非常生气。 轮椅上的人抿着唇不说话。 “哥你说话呀,别生气了,回头胸口又该难受了。”之砚的肺从入秋后就反覆感染。他本就有哮喘,最近经常憋得厉害。 “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去?我这里有人照顾,不能耽误你学习。” “我就休学一学期,本来还差几门课就毕业了。着什么急?”墨墨没敢告诉他自己真实的想法。她如果现在走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了。 之砚嘆气:“你大了,我也管不了了。” “哥,你要是叫青青姐回来,我就放心了,我保证回学校去。” 之砚先是低头不语,过了须臾,长长的嘆气道:“那不可能了。她已经对我彻底失望了。她开始新的生活难道不好吗?” 墨墨找到附近的长凳坐下:“她是该对你失望,哥哥,你怎么会那么狠心。你不管是什么样,青青姐都死心塌地的对你。可是你说放弃就放弃了。” 之砚转头,假装看向别处,其实眼前模煳一片。 “你还小,怎么会理解?” “我怎么会不理解。我会因为你病了,看不见了,就离开你吗?我要一直陪着你。这才没有遗憾。青青姐和我们生活了那么久,和亲人是一样的。亲人怎么能随便分开?”墨墨越说越生气,声音引得其他病人家属都看过来。 之砚压低了声音央求:“我知道,这事都怪我。墨墨,你能帮我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吗?我很不放心,可是自己又出不去。” 墨墨低头,用一只脚划拉着地上的灰尘,画出一个半圆来。 “你以为我没去问过吗?家里一直没人。邻居说好久没见她回来了。那辆车被罩了个罩子,停在楼下。我还去过她的公司,前台说她从六月开始,就没来上班了。” 夏戈青从墨墨的学校回来后,一直在忐忑不安中度过。她的预产期是十二月初。父母本来在国内守株待兔,等着她吃不了苦后自己回去。没想到她如此有韧性,一个人挺到了现在。父母无奈,再制气也是自己的孩子,两人定了十二月的机票,打算陪着青青入院。 第131页 夏戈青没敢告诉他们,最近以来自己其实一直都想回国。不是因为吃不了苦,而是她心里对之砚的担心。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应该尽快回去找到他。即使是虚惊一场,也比彼此错过要好。之砚会允许墨墨休学回b市,原因一定不简单。即使之砚还是和关婕在一起,如果他的身体出了问题,青青也要义无反顾的回去。 青青打了航空公司的谘询电话,她还有半个月就要临盆了,按规定是不能坐飞机的。她只能在这里等待孩子的出生。 十一月的蒙特娄天寒地冻。青青还是每天坚持上班,这是她和老闆的承诺。这天中午午休的时候,青青和同事一起下楼买快餐。吃完饭往公司的方向慢慢散步。此时马路对面一个年轻中国女孩走过。女孩黑色的长髮披肩,上身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下面却是一条短裙,似乎是私立学校的校服裙子。青青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那侧颜有些熟悉。夏戈青想要走近些看清楚。女孩走的很快,青青需要过马路才能追上她。她丢下同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红绿灯前。路旁的积雪很高,即使她很小心,还是不停的打趔趄。青青也顾不上那么多,穿过马路飞快的走。离她还有六、七米的距离的时候,青青忍不住大喊。 “墨墨!”青青走的太急,浑身大汗。 路人纷纷回头,包括那女孩。转头的一瞬夏戈青才看清,那不是她想要找的人。 “对不起,认错人了。”青青用英语道歉。失望的转身。却在一瞬间觉得一股热流冲出来。她的羊/水/破了。 青青被同事七手八脚送到医院。她给父母打了电话,他们手忙脚乱的改签机票,现在是旺季,最快的航班也要后天才有空位。夏戈青被一个人留在了医院。生产的过程比她想像的还要艰辛,特别是看到别的孕妇都有全家人陪伴的时候,似乎阵痛更加无法忍受。 护士们知道她是一个人分娩,对她格外照顾,但是疼痛还是需要自己担。在经歷了六个多小时的阵痛后,她的儿子终于哌哌坠地。 小宝宝虽然不足月,却已经有六磅重了,浑身通红,看得出来是个皮肤很白的孩子。 护士把宝宝抱到精疲力尽的青青怀里。夏戈青低头看那红红的脸蛋,他有一双细长的眼睛,紧紧闭着,看不出像谁,但是那张小脸是那么柔嫩,那么完美。青青一边哭一边笑,伸出一个手指,立刻被宝宝紧紧的攥住。她心里无声的唿喊:“之砚,咱们有孩子了!” 俏丽的黑人护士知道青青没有人陪在身边。见她掉了眼泪,弯下腰,用大眼睛看着青青说:“亲爱的,相信我,现在吃的一切苦都是值得的。你现在绝对不知道,一个孩子能给你带来多少快乐和安慰!”说完,棕色的大眼睛里也满了泪水。青青含泪点头。 深夜的病房里,一盏昏黄的灯光投射在角落里。病床上的之砚不停的无意识的辗转。他又一次梦见了青青。她躺在床上,大汗淋漓。长长的头髮粘在脸颊上和额头上。她眼角挂着泪水,眼神里满是委屈悲伤。 “之砚,之砚……” 她的手紧紧的攥住床单,把织物攥出了一个狰狞的螺旋,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之砚想过去拉她的手,却怎么也动不了。他恨极了自己这破败的身体,忍不住大喊:“青青!” “哥哥,怎么了?”墨墨站在病床前,摇动他的肩膀。 勐的惊醒的之砚按着胸口喘粗气。墨墨离他很近,他能看到她五官的轮廓。他勐地抓住妹妹的手:“墨墨,快!去青青父母家,她一定出事了!” “哥,你是做噩梦了。现在是半夜四点!”墨墨仍是睡眼惺忪。 之砚闻言陷回枕头里,喃喃的说:“都怪我,把她一个人扔下了。墨墨,帮我去找她好不好?” 第76章 墨墨和骆闻站在icu的玻璃窗前。那一晚之砚央求墨墨去夏戈青的父母家。第二天墨墨一早就去了,徘徊到夜幕降临,房子里还是空无一人。回到医院,之砚当晚就发了高烧。此后墨墨又去了几次,都是无功而返。之砚的感染时好时坏。他没有再提青青的事,但是谁都看得出来,他担心极了,后悔极了。 今早持续高烧的他被再次送入icu。墨墨把脸贴在玻璃上,用手指轻轻画圈,她已经要麻木了,每一次他被送进去,都可能再也出不来。他们无计可施,只能祈祷。 远处走廊里,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女子快步走来。那身型稍显臃肿,可是帽子下精緻的脸那么熟悉。墨墨走了几步,渐渐看清了那脸,她顾不上是在医院里,飞跑起来。跑到近前,看着眼前头髮凌乱,略微浮肿的人,墨墨伸出了双臂。 “青青姐!”她几乎要冲过去。 此时青青却侧身躲闪了一下。墨墨有些迟疑,她会不会因为生哥哥的气,而不愿意和自己亲近了。 青青侧过身,小心的拉开羽绒服的拉链,一个小小的毛绒脑袋露出来。她身前斜挎着一个包袱一样的东西,能看到那小小的身体的轮廓,蜷缩在里面。 墨墨吃惊的张大了嘴。此时骆闻也赶过来。 青青小心的托着那小毛绒头说:“墨墨,我回来了。”她又转向骆闻:“骆叔,你们给之砚找的脐带血,就是他的。” 第132页 骆闻手足无措,自己走向窗前,对着玻璃,突然之间控制不住自己。五十几岁的他,哭得像个孩子。他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放弃。他联繫世界各地的干细胞库,后来又联繫脐带血库。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执念,不仅找到了救命的干细胞,还能让青青和之砚两个孩子破镜重圆。 青青拉着墨墨走过去:“骆叔,别难过了。之砚有了这脐带血,是不是就有救了?您快点给他安排移植吧!” 骆闻含泪摇头:“他现在这样,出不了无菌舱。他的感染太厉害,必须等退烧后再说。” 青青小心的解下身前的宝宝,递给墨墨。教她怎样稳妥的抱住孩子。 “他醒着吗?我能进去看看他吗?还有……关婕在里面吗?” 墨墨诚惶诚恐的捧着孩子,更是诚惶诚恐说:“姐姐,他们没有关系。关婕只是帮哥哥骗你。哥哥发现自己的病復发了,后来眼睛也看不见了。他说…,与其死别,不如狠心生离。” “这个自作聪明的混/蛋。”青青气极了,抓过骆闻递给她的无菌服,朝病房里走。 推开门,青青下意识的攥紧了手。半年多的别离,床上昏迷的人消瘦到她几乎认不出。他的头髮很长了,散乱在额头两侧。微微张着干裂的嘴唇,剑眉紧紧的蹙着。 夏戈青尽量轻的走到他身前。触碰他冰凉的手指,那手太冷了,她忍不住想要摩挲,试图让他暖起来。昏睡的人此时动了动。眼睛仍是紧紧闭着,却用力攥住青青温热的手。 “之砚。”青青以为他醒了,轻声叫他。 “青…”那人闭眼含煳的叫。 “是我,之砚,我在这儿。” “青青,青青。”他无意识的摇头,像是在梦呓。还在含混的说着什么。 夏戈青伏在他耳边,此时他又喃喃的说:“青,好疼。” 姑娘心疼极了,赶忙问他:“之砚,哪里疼?腿疼是不是?” 之砚仍是烦躁不安的摇头:“疼死了……疼……好疼!” 夏戈青顾不得徵求医生同意,她把床摇起来,坐在床侧,搂过那瘦骨嶙峋的肩膀,把疼的发抖的人搂在怀里:“我回来了,会好的。我知道你疼,疼就喊出来好不好?” 怀里人就这样像小孩子一样不停的喊疼,控制不住的□□。滚烫的体温却开始下降。 到了傍晚,一直辗转的人终于睡踏实了。夏戈青要给宝宝餵/奶,不得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骆叔,之砚他到底是哪里疼?他一直喊疼。”青青问守在门外的骆闻。 “应该是高烧引起的骨痛,也可能是头疼。总之是很痛苦。但是这么久了,我们谁都没听到过他喊疼。他虽是昏迷,但应该是能感觉到你回来了。” 骆闻带着护士从icu里走出来,撤掉脸上的口罩和头上的帽子,深唿吸了一下,对门外的夏戈青说:“他醒着,进去吧。他不知道你回来了,以为是做梦,还是那个没精打采的德行。我没告诉他,这小子,得吃点教训。”说完朝青青挤了一下眼睛。 宋之砚如今成了全民/公敌,墨墨、骆闻,连关婕都站在青青这头。 夏戈青带好口罩推门。床上的人侧躺着,隔着被子,也能看见腰部一个深深的凹陷,两只手臂弯曲,无力的交叉在枕侧,鼻子上带着氧气,下颚的轮廓如刀切斧砍。他听见动静,只是侧头礼貌的朝门口撤出一个微笑。他以为是护士进来换药。 青青本来准备了一肚子埋怨的话,但是看见他空洞无神的眼睛,一句也说不出来。她径直走到床边。之砚似乎感觉到了不对。眼前的女孩身材比青青和墨墨都要丰腴一些,她身上有一股好闻却不寻常的味道,那是一股奶香味。 之砚有点差异的轻轻颦眉:“哪位?”他说话的时候还下意识的侧过耳朵仔细听。想来这是视觉退化后的本能。 夏戈青下意识的想要摸他的额头,但是眼下他清醒着,昨日亲密的两个人似乎有点尴尬,她一时不知道手往哪放。沉默了半晌,才说出:“是我。” 宋之砚听到这日日期盼的声音,惊得张大嘴巴。 “青青?是你吗?……对不起,我没看见。”他忙着为没看到她而道歉,更是让青青心疼得无以復加。 “还疼的厉害吗?“青青弯了腰离他近一些。 “我没事,真的是你吗?”之砚一边说一边想伸手摸青青的脸,又犹豫的停住。 “那昨天一直喊疼是怎么回事?”夏戈青假装生气。 那人的嘴巴张的更大了:“昨天……我以为是做梦。青青,对不起。” “不许老说对不起。”青青见他嘴唇干的厉害,转身要去拿杯水。之砚能看到人影,以为她转身走了,吓得赶紧撑起一点身体要抓住她的手,可他哪里看得清,只抓住了一点点袖口。之砚已经连续高烧半个多月了,浑身使不上力气,支撑的手一软,就要往床下栽。幸亏青青离得近,一把捞起他。 “你疯了?”夏戈青急的提高了嗓门。 那人却不管不顾,一下子摸到了她的手,紧紧的攥住不撒手。 第133页 “青青,别走,求你。”说完把脸贴得离青青很近,一边抚摸一边捧着那脸仔仔细细的看。夏戈青看到他渴望而焦急的眼神,难过的忍不住流下泪来。想当年这双眼睛能瞬间捕捉光影,过目不忘。如今的他,不自觉的透着自卑。之砚摸到了她的泪水,捧着她的脸,把干裂的唇凑过去,一点点的吻那泪痕。 “宝贝,别哭。你生气就打我或是骂我,别哭好吗?”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打你,你分明是耍赖。当初赶我走的是你,现在又好像我非要走,你受委屈了似的。”青青越说越气,眼泪不停的往外涌。 “我…”之砚理亏,一时语塞。只是拽着她不放手。 “我后悔了!我让墨墨去找你,到处都找不到。你去哪了?” 夏戈青转头不说话,这半年多的经歷连她自己都不想回忆,更不愿意说给之砚听。 之砚举着手,上上下下摸索她的脸颊,想要看出她胖了还是瘦了,过得到底好不好,因为太用力,点滴已经开始回血。他看不到,更顾不上。 “宝贝,骆叔终于找到配型的脐带血了。等我好了,你想怎么打我骂我都可以。别哭了。” 夏戈青还是抹眼泪:“你想怎么感谢那个捐脐带血的妈妈?” 之砚有点头晕,闭了闭眼睛说道:“真的不知道怎么谢,她就好比是再生父母。” 青青听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你也不知道人家多大,就胡说。那我回头把你的再生弟弟带来,让你看看。” 之砚一脸胡涂,完全不明白气氛为什么突然变了。青青看他脸色越来越差,不忍心再逗他,只得挑明:“脐带血是你儿子的。我把他给带回来了。” 那人听了如同石化一般,脸色又白下去一层。消化了半天,也没有完全理解:“我儿子?脐带血?” “嗯,他刚满月。我知道是你要做移植,昨天从加拿大把他带回来了。” 宋之砚用手狠狠拧了一把自己的手臂,青青吓得赶紧捉住他的手。那人意识到这不是做梦,喃喃的摇头道:“我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呀!”说着伸手搂过青青的腰。他这才明白,为什么一向苗条的青青如今没了腰身。她本该被人伺候坐月子,却为了自己满世界奔波。 “别乱说,你造的不是孽,是我的宝贝儿子。他是你的福星呢。” 夏戈青虽是说的轻松,之砚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他松开拉着青青的手,侧身把头埋在臂弯里,后背轻轻颤抖。姑娘见他半天不再说话,以为他不舒服。 “之砚,怎么了?是不是难受?” 那人仍是埋着头。青青只得托起他的头,却见他的脸上满了泪水。男儿有泪不轻弹。青青和之砚在一起多年,在他最伤心失落的时候,也只是见他湿了眼角。可是如今的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青青一个看似柔弱的姑娘,为了他如此的勇敢自立,一个人撑起了希望。他没有想到自幼经歷磨难的自己,会如此幸运的遇到她,拥有她。她是他的救世主。 之砚强打精神,摸了一把脸上的泪说道:“青青,宝贝,回家去。” 夏戈青摸着他的脸颊,明显觉得他的体温又开始升高了。她一时没有明白之砚的意思,他继续说:“回去……休息。” “你又发烧了。我再陪你一会儿。” “最后…五分钟。然后…回去休息。”之砚烧的眼皮发沉,说话已经费力,却仍是拉着青青的手。 “最后…五分钟。五分钟…”他反反覆覆念叨着,终于抵不过高烧的虚耗,拉着青青昏睡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没捉虫,因为不敢细看。这文虽然青涩,但是情感最真挚的一篇。 第77章 普通病房里,墨墨正给宋之砚榨鲜橙汁。她一只手用力拧橙子,一只手挥舞着比划。 “小宝宝也就一个娃娃那么大。躺在青青姐怀里,看着像玩具似的。秃头,就几根软毛毛。眼睛很长,有点肿眼泡。鼻子有点宽。嘴挺小的。皮肤红红的。抱着特别软,跟没有骨头似的。” 她在凭藉那天的记忆,尽量描述给之砚听。 “怎么我儿子被你这么一说,长得有点奇怪呀!”之砚对她的形容不太满意。 “小婴儿不是都长这样吗?等你见到就知道了,我说的没错。”墨墨把榨好的橙汁插了个吸管,帮之砚把床摇起来。见之砚不说话,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哥,别急。骆叔说等你的病好了,眼睛还可以恢復。”墨墨赶紧安慰。 之砚笑笑说:“嗯,现在已经比原来好很多了。离得近了能看见一些。我一定要看看我儿子长什么样。” 此时青青推门进来。宋之砚现在知道了,只要闻见奶味,就是青青来了。 “怎么不在家休息?别老跑来,我好多了。”之砚这几天体温下降了不少。肺里的阴影也好转了很多。他嘴上埋怨,手底下却是诚实的,拉过青青在她身前摸索。 夏戈青轻轻拍他的手:“就我自己,没带宝宝。” 之砚的目光顿时暗了暗,但赶紧垂下眼帘调整,言不由衷的说:“对对,宝宝还小,医院里容易交叉感染。” 第134页 他又把青青拉到眼前仔细看:“你休息得还好吗?你现在不能累,对你和宝宝都不好。” 墨墨发现之砚因为视力的问题,只要和青青在一起,两人不会离开一尺远。□□裸的亲密接触,完全没眼看。她咳嗽一声:“我去楼下熘熘,你们先忙啊!” “你别走,我还要和你说正经事呢。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去上课?”之砚转头看墨墨,立刻换了严肃的神情。 墨墨心里吐槽这人怎么变脸变得这么快。 “现在是圣诞节假期。我回去也没课呀!” “过完节就给我回去,这次不能商量了。” “你这是卸磨杀驴!”墨墨气的乱用成语。 青青听了忍不住笑:“墨墨你的中文没退步呀。连四个字的词都会用。” “我……我出去买奶茶去了。不跟你俩玩了。”墨墨说着拿了大衣出门。临出门又问青青:“姐姐,你要奶茶吗?我给你带。” 之砚赶忙说:“那东西不健康。都是添加剂。你自己喝就得了。青青可不能喝。” 墨墨跺脚出门:“哥,你算是没救了。” 小姑娘走了,宋之砚肆无忌惮的搂过青青。 “是不是胖了不少?”青青撅着嘴问。 “就这样就好。很暖和。我现在不关心好看不好看,只关心手感。”之砚脸上露出享受的笑。让人看了想打。 “青青,我想看宝宝。你帮我和骆叔说说。我想出院。” “胡闹。马上就要做移植了。你现在可不能出岔子。给我老老实实的待着。再说回家你也见不着宝宝呀,他在我爸妈家。” 之砚一听更郁闷了。他不敢去青青父母家。 “这半年,你爸妈没少骂我吧?” “一般般,我自己在加拿大,他们想骂找不到对象。偶尔骂几次也比较温和,我妈说你是挨千刀的。” 之砚听了赶紧用被子捂住头,在被子里闷着声音说:“完了,那我怎么才能见到宝宝呀?” 青青隔着被子拍他的头:“算了,我爸妈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等你退烧了,我把宝宝带来。或者你去我家待个一天半天的。” 那人把被子拿下来,垂着眼睛说:“我现在又瞎又瘸,真的不敢去见他们。谁会愿意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废人?” “别乱说。孩子都生了。还有什么怕的。眼睛慢慢能恢復,腿也不是大事,大不了做手术。” “可是,青青。如果以后我的视力恢復得不好,画不了画了,拿什么养活你们娘俩?” 夏戈青低头想了想,打了个响指说:“咱家不是有一屋子画吗。我可以找媒体发几个通稿,就说宋之砚因为眼睛的原因将封笔。那些画就是孤品了。越来越值钱。没急着。” 之砚忍不住笑了,他虽然知道青青是信口雌黄,但是似乎有她在,就什么都不用怕。心爱的姑娘这么勇敢,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坚强起来呢? 青青和他并排坐在病床上,转头看到他的笑颜,虽然还是苍白消瘦,但眉眼舒展,还是那么完美。 “之砚,你和我说说,这大半年都是怎么熬过来的。你不能看书画画,连手机也玩不了。一天天的怎么打发时间。” 那人靠回枕头,眼睛看向窗户的亮光,眸子闪了闪,又暗下去。 “一般都是白天睡觉。晚上比较难熬。”他没敢告诉青青,这半年来自己进了好几次icu,光昏迷和昏睡的时间就占了一大半。 “夜里我就在脑子里放电影,想想过去的事。眼睛看不见了,但是好像记性好了。很多细节都能想起来了。”之砚继续说。 夏戈青不用问也知道,那回忆里一定有很多他们一起的时光。经歷过了才知道,那些时光有多宝贵。这半年多,在他们两人都最难的时候,彼此却错过了,真的是不堪回首。 “之砚,能答应我再也别赶我走了吗?谁知道以后还会遇到什么困难。但是哪怕到生命的最后一天,也别提分手好吗?” 宋之砚紧紧搂住青青手感很好的腰身,使劲点头:“我错了。是我太懦弱。当时彻底放弃希望了。现在我当爸爸了,要为了你和宝宝拼到最后。” 夏戈青用额头顶住他的头,试他的体温,离他很近很近。 “真乖,快点养好身体。每天多吃一点饭。咱们早点把移植做了,好回咱们家去。” 那人藉机亲青青的鼻尖,低声用可怜的声音说:“让我看看宝宝吧。我一天都等不了了。” “那明天我把他抱来。我爸今天带他打预防针去了。” “别,我去看他。他才刚满月,医院里病毒多。再说我也不能老躲着你爸妈,得去登门道歉。你看我今天已经彻底退烧了。” 青青确实觉得他脑门微凉,温度已经正常了。 “好,明天我来接你。咱们偷偷逃出去看宝宝。” 第78章 清晨的住院处,医生刚刚巡视完病房。病人们早餐已经结束,楼道里难得的寂静。 夏戈青远远看见墨墨在护士站和护士说话。墨墨看到她,赶紧迎上来。脸上有些焦急。 第135页 “墨墨,怎么了?” “姐姐,我哥今天不舒服。都怪我!”小姑娘自责的低头。 青青拉着她往病房走。墨墨一边走一边说:“骆叔说我哥需要维生素,他老长口疮。我就给他榨了橙汁。以往都是用微波炉转一下,结果光顾着说话,我给忘了。昨天你走了他就肚子不舒服。吐了好几次。刚才早饭又吐了。姐姐,对不起。我没照顾好他。” 夏戈青停下,看着眼前比自己还高半头的女孩,她毕竟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却没日没夜的照顾了哥哥那么久,自己哪里捨得怪她。 “墨墨,别说对不起。如果不是你在,我在加拿大的这段时间,你哥的日子得有多难熬。我要说谢谢还来不及。他的肠胃太弱,这不能怪你。” 墨墨还是撅着嘴。青青像小时候那样搂过她的肩膀。 推开门,那人窝在病床边的椅子里,没有穿病号服。听见动静立刻看向门口。抬着蜡黄的一张脸,笑的却很灿烂。 “青青,我准备好了。走吧!” 夏戈青有点为难,走过去端详他的脸色:“之砚,墨墨说你不舒服。要不咱们改一天?” 之砚一听急的直结巴:“我……我,就是吃坏了。不传染。” “不是怕你传染给宝宝,我是担心你。” 宋之砚眉眼低垂,看起来失望极了:“谁知道明天又会有什么别的问题。宝宝每天都不一样。我错过了一天又一天。你怀孕的时候我就没赶上,这遗憾怎么也补不回来。” 夏戈青听了这话,看着他失神的眼睛,咬了咬牙,把心一横。 “咱们就去一会儿,中午就回来。你确定能坚持吗?” “能,能!”之砚听了不停的点头。立刻带上口罩和帽子。 青青去推了轮椅。两人熘出了住院处。 到了车上,青青准备好塑胶袋,让他拿好了。 “要不要坐后面,能躺一会儿。我怕你坐着腿疼。” “不,我要和你坐前面。让老婆开车已经够不像话了。再躺在后面,谱太大了。”他说完自己把塑胶袋小心的撑好了,放在膝盖上。 一路上青青尽量轻柔的剎车,小心的併线,把副驾驶的窗户开了细细的一条缝。之砚前半段状态还好。但下了环路,随着走走停停,他开始不停的深唿吸,眉头深深皱着,脸色越来越黄。 “坚持一下,快到了。”青青脚下给了油门,心里越来越急。 “没事……慢点……”。话还没说完,之砚就把头埋进袋子吐起来。他因为眼睛看不见,控制平衡的能力差,晕车的毛病越发厉害。肠胃本就闹了一夜,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 他就这么捧着袋子,一直不敢动。生怕因为自己看不见,把车弄脏了。青青停了车,帮着他打开矿泉水漱口,又把袋子拿走,他才松了口气,手插在大衣兜里,捂着肚子,脱力的靠在椅背上。 夏戈青搂过他,帮他把冷汗擦干,防止他下车吹风着凉。 “好点吗?我去拿轮椅。” 之砚按住青青的手:“不用,我……自己走。” 青青立刻明白,他是不愿意自己的父母看到他坐轮椅的样子。眼看着虚他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还要逞能,青青捏了一把汗。 为了维护未来老公的面子,夏戈青挺身而出,给他做了人肉拐杖。之砚扶着青青,摸索着来到大门前。 “妈,我把挨千刀儿的给您带来了。”青青先下手为强,站在门口的妈妈倒是不好意思说什么了。看着扶着青青肩膀,站着直打晃的之砚,妈妈也吓了一跳。 “哟,这孩子,怎么这大半年,瘦成这样了。脸色还这么不好看。快进屋坐下。”妈妈毕竟有母性的本能,看见之砚憔悴至此,怎么能不心疼。 进了门,青青要帮之砚换拖鞋,被之砚按住手,他一点点扶着门框弯下腰来,自己穿上拖鞋。厨房里的爸爸看在眼里,也不由得难过。之砚曾经帮助公司度过难关。那段时间爸爸对他的敬业负责是了解的。他如今病成这样,还是照顾到青青,爸爸既欣慰,又心酸。 之砚坐在沙发上,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微微唿出一口气。青青在他身边,不由得担心的看他。他脸色还是糟糕,手插在衣服口袋里,想必肠胃还是疼的厉害。 “叔叔阿姨,我今天来,是当面谢罪的。我千不该万不该,把青青他们娘俩丢下,让她在加拿大受了那么多罪。我知道一句对不起分量太轻。但是我会承诺这辈子再也不离开他们母子。尽我最大努力照顾他们。请您们做见证人。” 妈妈心软,听了先落下泪来。“你们这两个孩子,隔着十万八千里受罪。让我怎么说你们。” 之砚看向妈妈的方向:“阿姨,没有青青,就没有我后半生的幸福。我还是想恳请您们,等我做完骨髓移植,让我娶青青。” 此时爸爸开口:“之砚,孩子都是你的了。我们同不同意有什么用处。” “叔叔,您别这么说。先斩后奏是我的错。青青是您培养出来的。她这么善良坚强,相信和您的教育分不开。我父母不在了,只有您和阿姨这两个长辈了。我必须要尊重您们。” 第136页 妈妈端过来一杯热的红枣桂圆,是早就给之砚准备好的。递给他:“孩子,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不要想那么多了。我和青青她爸爸看在眼里,知道你们俩是谁也分不开的。你们三个人一定要好好的。” 之砚低头尝了一口那红枣汤,甜甜的,暖暖的,进到胃里,连心里都是热乎的 此时青青的卧室里传开嘹亮的哭声。“少爷醒了。我去把他抱来。”青青说完往屋里快步走去。之砚的眼睛眼巴巴的追随着青青。不一会儿,模模煳煳的看到青青抱了个东西走近。 青青坐在之砚身边,那人已经紧张的挺直了嵴背。夏戈青把他的手放好,然后把宝宝小心的放在他手上。 之砚赶紧低下头,寻找宝宝的小脸蛋。他能看到他圆圆的小秃头。还有乱挥的小手。他伸出手指,宝宝很快就攥住了他瘦长的食指。之砚激动得不知是该哭还是笑。他看看宝宝,又转头看青青,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亲亲他吗?” 夏戈青笑着说好,眼里却含了泪。只见之砚托起宝宝的头,小心的用自己的脸颊蹭那秃头,然后才找到额头,无限温柔的亲吻下去。这一吻之后,就再也捨不得撒手。他用手指轻轻的摸/遍宝宝的小手小脚丫。听到宝宝啊啊的发出声音,自己也忍不住咯咯的笑。 小咕咚毕竟还是婴儿,除了睡就是吃,刚刚睡饱了,现在就要追着妈妈找奶吃。青青看他在之砚怀里呆不住,只得把他抱走。餵完奶回到客厅,没见到之砚的身影。 “妈,之砚呢?” “去洗手间了。进去半天了。” 青青听了心里有些担心。他对家里的洗手间环境不熟悉,青青怕他摔了。夏戈青赶紧走到洗手间门口敲门。 “之砚,你没事吧?”青青听到里面哗哗的流水声。过了半晌门才打开。之砚整个身体斜靠在门框上,脸色白到透明。他微微低下/身子,说话断断续续:“青,我再……看看……宝宝,然后……要回去了。” “是不是难受的厉害?”青青焦急的抓住他的手臂,之砚顺势靠在她身上。 那人咬着下嘴唇说:“头晕。” 青青见他下巴上有水迹,问道:“又吐了?” “嗯。” “你这样子走不了。去我房间里躺一会儿好吗?” 之砚闭眼体会了一下,颦眉弓着腰,无奈的又点了点头。 此时妈妈听到动静也赶过来问:“怎么了?” “妈,之砚来的路上晕车了,我让他去我那躺会儿。” “快点快点,她爸,你来帮着扶一下。之砚不舒服!” 之砚一边咬着牙一瘸一拐的走,一边摆手说:“阿姨,我没事。别麻烦了。” 来到青青的卧室。这次为了宝宝回家,青青的父母彻底打扫过这个房间。窗明几净,里外三新。之砚被安置在床上。宝宝的小床就在旁边。小咕咚吃了奶,又有了困意,此时睡得正香。之砚和青青都放轻了动作。 之砚侧躺在床上,深唿吸,享受枕头里好闻的奶味。他往宝宝的方向摸索,果然摸到了他伸出栏杆的小手。之砚赶紧抓住,反覆用指腹摸索宝宝手背上嫩嫩的皮肤。 青青蹑手蹑脚的拿来了一个暖宝宝。掀开之砚的衣服,想要帮他贴在胃上。却见到他前胸和腹部上大大小小的淤青,触目惊心。她仔细的帮他把暖宝贴好。温柔的帮他按摩腹部,用手指拂过那片片青紫,轻声问:“还疼吗?”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动了动。青青抬头一看,一大一小她最爱的两个男人,手拉着手入了梦乡。 第79章 圣诞假期过后,王艺又几次打来电话,催促墨墨回去上学。这一次墨墨没有坚持。青青回来了,她是最好的照顾哥哥的人选,她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小咕咚,叫姑姑!”墨墨抱着怀里的小秃头说。小秃头正专心的吐泡泡。 “跟姑姑说拜拜!拜……拜……”她特意拉长了声音,想让宝宝学。 “他才刚满月,要会说拜拜了,可就吓人了。”之砚在旁边眼巴巴的等着抱儿子。 墨墨还是不撒手,继续对宝宝说:“下次我回来一定能叫姑姑了吧!到时候姑姑给你带巧克力吃。好多好多。” 此时青青进门,敲敲门说:“墨墨,车就在楼下,咱们该出发了。” 墨墨万般不舍的把宝宝递给之砚。俯身亲了又亲。 “哥,我走了。记得你答应的,明年来我的高中毕业典礼。”小姑娘像大人一样拍了拍之砚的肩膀。 之砚把宝宝放在膝盖上,摸索着拉住墨墨的胳膊:“墨墨,这半年辛苦你了。回去要加油。找到自己的梦想,然后努力实现它。” 墨墨本来想要转身走,此时转身突然抱住之砚,在他耳边说:“哥哥,加油。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之砚抬头,拍拍她的后背。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墨墨是之砚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他苦苦支撑,只是为了把妹妹抚养成人。这半年在她的照顾下,之砚觉得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墨墨已经成长为一个有爱心、有责任心的女孩。之砚相信无论她选择什么专业,从事何种工作,都不会让他失望。如今,墨墨已经快要十七岁。他卸下了对她的责任,前面的路,他要和青青一起走下去。他的生命有了新的意义。他们有了小咕咚,也许今后还会有更多孩子,他们要有真正意义上的家。之砚觉得无比欣慰。 第137页 青青走过来,帮墨墨拿行李。墨墨又亲了一口小咕咚。 “之砚,我很快回来。宝宝的尿不湿和奶瓶就在柜子上。护士们都说她们能帮忙看会儿宝宝。你自己小心。”青青嘱咐到。之砚连连点头。 到了机场,墨墨不让青青送到登机口,她怕青青耽搁太久,也怕闸口的挥手道别。 “姐姐,我哥做移植的时候,就拜託你了。万一需要我,我会立刻回来。他进仓了以后,每天给我发个简讯,报个平安。”墨墨走到驾驶室门口,趴在玻璃上对青青说。 “放心吧。骆叔说移植的成功率很高,他有把握。再说小咕咚的脐带血和他全合,排斥会很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墨墨当着之砚不敢掉眼泪,此刻却忍不住了:“姐姐,你们走到今天太不容易了。这一次老天会垂青咱们的。咱们一家人都要加油。” “加油!” 看着墨墨拉着行李离开的背影。当年第一次在街上遇见她的样子还那么清晰。那一年她自己跑到音乐喷泉,在喷泉边尽情的哭。如今大家都在成长,伤痛已在爱的浇灌下慢慢癒合。 青青匆匆赶回医院,路过护士站,冲着里面的护士站说:“麻烦您了,还帮我照看孩子。”护士长撇撇嘴说:“哪儿呀,我们一上午,都没捞着抱孩子。你老公根本不撒手,连点滴都不让打。骆主任要了好几次,都不给他抱。” 青青吐吐舌头,她知道宋之砚干的出来这种事。进了病房,此时正是中午阳光最温暖的时候,之砚抱着宝宝坐在窗前的阳光里。他眯着眼睛,坐的笔直,头髮被阳光镀上了七彩的光圈。之砚左手托着宝宝的小屁股,右手放在宝宝后背上,正一下下给他拍嗝。小咕咚脖子还软,把小脑袋靠在之砚的肩头,一只手死死的攥住之砚的领口。他偶尔挣扎着直起头,好奇的看着窗外。嘴里唿哧唿哧的喘气。 听到门响,之砚侧过耳朵问:“青青?” “嗯,我回来了。墨墨上飞机了。” “好。老婆,你知道吗?一上午我都没让别人帮忙。餵奶和换尿布我都会了。我能照顾宝宝了。” 他说话时的样子,像个考试得了一百分的小男孩。青青笑着走过去。先洗了手,然后接过宝宝。 “墨墨走了你不伤心了?”夏戈青看着眼前兴高采烈的人,几乎不敢相信这和当年墨墨离开时急的吐血的是一个人。 之砚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捶打着刺痛的左腿。慢慢走到床前。 “她长大了。不能老栓在身边。那边有她的学校、朋友,还有母亲。我没什么不放心了。” 他有点累,斜靠在床头,把腿搬上床,接着说:“我们都有自己的家了。她的家在加拿大。我有了你们。以后我就操心小咕咚就行了。” 之砚的骨髓移植定在春节后。青青回来后,之砚的情况稳定了很多。骆闻见他最近还算听话,决定给他放两周的假,让他回家过春节。 青青和之砚的家从去年开始就没有人住过了。宝宝还小,之砚抵抗力又低,都不适合现在就搬回去。青青的父母建议他们在家里一起过春节,家里有现成的房子,小咕咚已经熟悉了这里的环境,保姆还可以帮忙带孩子做饭。青青考虑到之砚移植在即,回父母家确实比较稳妥。之砚虽是担心不习惯,但是他现在在家里没什么话语权,只有服从的份。 出院这天,之砚早早起来就开始输血。青青忙着帮他收拾东西。 其实之砚去年从家里逃走时,根本没带什么东西。只有几件随身衣服。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基本都在医院度过。临出院时,还是那几件旧行头。 夏戈青把那些衣服捲成个卷,塞进口袋里,忍不住吐槽:“你说说你,就带着这几件破衣烂衫,就离家出走。有多不靠谱!” “我错了。”之砚每次被提到往事,都是一副认真承认错误的样子。 “那你以后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下次多买几件新衣服再离家出走。” “宋之砚,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青青正收拾床头柜的抽屉,听见他的话抬手就要打。 那人赶紧用双手抱住头。 此时青青的眼睛突然瞥见了抽屉里一个小小的黑色盒子。那是她熟悉的黑丝绒盒子。她不动声色的拿起来,准备放在口袋里。却被盒子上几个暗红色的印记吸引了目光。那是已经干涸的血迹。 之砚没有迎来预料中的捶打,放下手侧耳听。 “青青,怎么了?” 夏戈青没有回答。之砚看向她的方向,朝着窗户的光,他能看出青青手里拿着一个东西。他立刻明白了。 “宝贝,我是真的不敢了。我回头给你买一个更大的钻戒。” “为什么不把这个给我了?”青青转头问。 “这个不好……脏了。”他支支吾吾的说。 青青打开盒子,那戒指还是安好的在里面。 “骆叔说你去年有过一次大出血。是不是当时就拿着这个盒子?” “这个唠叨的老同志。”那人左右而言他。但青青已经明白了。 第138页 “是在我去关婕家那天吗?” 那人沉默。青青把盒子盖好,攥在手心里,握得紧紧的。“我当时不知道你的眼睛看不见。你的眼神吓到我了,以为你真的漠视我了。我也是气煳涂了。” 之砚深唿吸,然后苦笑一下说道:“青青,咱们不提了好吗?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给你买个更大的,咱们把这篇翻过去。” “那这个不就浪费了?” 之砚拉过青青,抱在怀里:“可以换着带。青青,其实买多大的,都补偿不了你吃的苦。你一个人在加拿大,生宝宝的时候身边没有亲人。这是我毕生的遗憾。” 夏戈青的父母家,妈妈看着坐在轮椅上抱着宝宝的之砚,有点无奈的摇头。 “咱们好不容易培养宝宝自己睡觉的好习惯。他爸这一来,前功尽弃!”妈妈嘆口气继续说:“你看看他,跟上了弦似的,抱着孩子到处走。哎,青青,你不是说之砚的病容易头晕吗?他这么转不晕吗?” 夏戈青也很无奈,这人本来脾气挺好的,但是在宠孩子这事上很固执。他自己走路不方便,就把孩子背在身上,坐在轮椅上到处转。他的眼睛最近有好转,大的轮廓已经看的清楚了。于是他开始肆无忌惮的玩这个游戏,他跟宝宝说是开火车。这火车已经开了一下午了。 “之砚,把孩子放下来,先来吃饭!”青青叉着腰吼道。然后不容商量的把孩子从他身上解下来。 “哎呦,有点晕!” “你也知道晕呀!我以为你开火车就能治病呢!” 之砚假装听不出冷嘲热讽,还沉浸在和小咕咚一起玩的欢乐中。 “他刚才是不是笑了?我都觉出他笑的身子都颤了。” 青青低头一看,还真是。以前宝宝只是在睡梦中无意识的笑,而此刻他睁着大眼睛,正朝着火车司机笑的花枝乱颤。 青青看了宝宝也被感染了,呵呵笑起来:“宝宝一定是觉得你太可笑了。小咕咚这是笑话你呢。” 一旁的妈妈说道:“你们俩应该给他取个正经名字了,别一天到晚老是咕咚咕咚的叫。” 夏戈青一手抱着宝宝,一手推着轮椅往卧室里走:“我妈说的也是,这孩子还没大名呢。” “他不是有英文名吗?daniel xia这名字挺好的。”之砚说。“要是按我家的家谱,他是润字辈。名字中间应该有润字。润楠怎么样?我爷爷喜欢楠树,舟山老家的门前就有一棵。” “宋润楠?”青青念出来,看上不上口。 “不,是夏润楠。” 青青转头用怀疑的目光看他:“在加拿大的时候,我不确定你还要不要这个孩子了,所以姓了夏。可是现在是为什么?这孩子好歹也是借的你的种呀!” 之砚皱眉揉了揉胸口,但是嘴角是翘的:“不是借,我是很有诚意的给的。但是后来我确实是没出一分力,不能坐享其成。你爸不是一直都念叨没儿子吗?这回有孙子了。就姓夏吧。今后第二个宝宝再姓宋。” “你确定?” “嗯。”之砚深唿吸了几下:“确定。” 青青见他精神不好,过去摸他的额头,上午在医院刚输过血,还在低烧,但是额头上有薄薄一层汗。 “你累了,躺一会儿吧。我叫我爸妈先吃饭,别等咱们。” 之砚拍了拍她手:“一起吃,一家人好不容易在一起,不要让长辈等。”说着就自己开动轮椅往餐厅走。 饭桌上,爸爸听说宝宝要姓夏,喜不自禁:“哎呦,咱们夏家终于续上香火了。哎,之砚,要不咱们喝一杯。” 夏戈青听了吓得赶紧抢过酒瓶:“想都别想。他再有几天就做移植了,出了问题怎么办?” 之砚在旁边陪着笑。最后还是以水代酒,一家人碰杯。 “叔叔阿姨,谢谢你们一直以来帮我照顾宝宝。现在还要照顾我,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和青青打算移植手术后去登记了,我们希望得到你们的祝福。”之砚碰杯时恭恭敬敬的说。 “之砚,孩子都有了,去不去登记只是时间问题。咱们已是一家人了。移植会很辛苦,孩子你放心,放在我们这。为了这个家,你要加油!”爸爸站起来说。 之砚也按着桌子慢慢站起来,再次举杯,弯了腰叫:“爸、妈,谢谢!” 妈妈忍不住在一边又抹了眼泪。被爸爸一嗓子吼回去:“大过年的,咱们高高兴兴的,来吃菜。” 父母心情不错,使劲给之砚夹菜,又一一被青青夹走。他只能吃蒸煮的清淡菜餚,否则肠胃受不了。尽管青青一再把关,把他盘子里的菜减了又减,之砚还是没有吃完。只是喝了一点汤,吃了几片菜。 他表面上谈笑风生,青青却注意到他的手一直在桌子下面,使劲撑在椅子上,夏戈青覆上他的手臂,明显感觉到他在抖。 “之砚,宝宝快醒了,咱们去看看。爸妈,你们慢慢吃。”青青说完,不容分说就推着之砚离开。 进了卧室,那人立刻现了原形。他用手掐着腰,满头冷汗,嘴唇都是抖的,自己想起身,却又跌下去。 第139页 青青费了好大力气,把他扶上床。摸他的脉搏,跳的很快。 “心慌是不是?” 那人侧躺下来,怕一张嘴心就跳出来,只得紧紧抿着嘴唇。 骆闻其实这次算是格外开恩。以之砚的身体状况,让他出院是冒着风险的。平时他在医院里卧床,有各种药物撑着,还不算太明显,但是一回到家,青青才了解到他有多虚弱。普通的家居生活已经让他精疲力尽,胸闷心慌随时伴随着他。父母在身边,他真是强撑的很辛苦。 “你说说你,什么时候能不逞强了?我要是再晚点把你推回来,你还不得晕在他们面前?” 之砚虚弱得提不起气说话,只是拍拍老婆的腿。 “我……错了。”他缓了半天,才挤出三个字。 青青嘴里责怪着,手下却是无比温柔的帮他揉着胸口。 “宝贝,我还有几天就进仓了,到时候至少要几个月见不到你们。和家里人一起,我真的很高兴。就让我逞一下强吧。” 夏戈青在父母家的卧室并不宽敞,父母给他们准备了一张新的双人床。宝宝的小床放在大床边上,一侧的栏杆放下来,方便青青夜里照顾宝宝。 之砚吃了晚饭后一直心慌气短,简单洗漱后就躺下了。青青忙着安置宝宝,又是给他洗澡,又是换尿布,收拾停当已经很晚了。 她以为之砚早就睡着了,蹑手蹑脚的上了床,谁知道还没躺下,就被紧紧的圈在怀里。 “怎么还没睡,觉得好点儿吗?”青青拿开他扎在怀里的头,看他的脸色。 “你来了就好了。”那人看来是缓过来些,能贫嘴了。说完又凑过来。他趴在青青耳边吹着气说:“都快一年了,终于又一起睡觉了。” 青青一回想,还真的是将近一年了。她又何尝不思念这温暖的怀抱呢。她也侧身,搂住那热乎乎的人,把嘴唇压在他的脖颈上。她在那加拿大的寂寞时光里,曾经无数次脑海里掠过这样的温存,可是很快就逼着自己挥赶开那记忆。如今再次被抱在怀里,美好的如同梦境,但她又好害怕这梦境破碎。他如今的虚弱,他要面临的挑战都让青青不安。那一年之砚做atg时,他们在无菌舱见到过生离死别。骨髓移植的风险他们是了解的。她捨不得他受苦,可是又不得不面对。以之砚的情况,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他们必须面对这风险。 “老公。”青青叫着他,却不知该说什么。本是重逢喜悦时,她却掉下泪来。 之砚感觉到脖颈间的湿润,明白青青的心情。他低头亲吻那哭泣的姑娘。一点点吻掉她的泪水。 “宝贝,不怕。我能坚持下来。” 他冰凉的手反覆轻扶她光滑的后背,终于让她不安的心平静,慢慢进入梦乡。 半夜两点,小咕咚准时哭泣着醒来。 “青青,宝宝怎么了?”之砚用手遮着床头的灯光问。 “没事,你接着睡吧。他该吃奶了。”青青披头散华的爬起来忙活。 “他天天都这样吗?半夜吃奶?” “你以为呢?一会儿还得吃一次呢。” 青青把小咕咚抱在怀里,之砚在身后搂住她说:“那你天天这样半夜醒好几次,太辛苦了。” “嗨,哪个当妈妈不是这样。” “哎,我要是能帮你就好了。这样睡不好觉怎么行?” “祖宗,你就别想了。首先你没有这个功能。其次你睡不好觉后果更严重,而且夜里你也看不见呀。”青青困极了,没过脑子的说着大实话。 之砚的眼神立刻黯淡下来,他坐起身,发了半天愣。直到少爷的饭都吃完了,之砚也没再说话。 青青把小咕咚放在小床上。关了灯,把发愣的大人按倒。盖好被子,继续合眼睡觉。 “咱俩换个位置。”之砚用手捅青青。 “干嘛?” “你那边离洗手间近,我起来方便。”之砚一边说一边起身要和青青换。 青青迷迷煳煳的滚到之砚那侧,给他让地方。没多久就抱着被子睡着了。 夏戈青再醒来时,隐隐听到身旁的人辗转,然后是轻轻吸气的声音。她拿起手机一看,已经清晨七点了。冬天夜长,此时还没有天亮。她转身看身边的之砚。那人面朝宝宝,看不到表情。 青青抬起身子,只见之砚睁着眼,一手放在宝宝的小身子上。 “怎么不睡觉?你按着他干嘛?”青青问道。 “他一折腾,只要拍一拍,或者按着他就好了。” “奇怪,五点那次奶他没喝。”青青挠挠头。 “他五点醒了。我给他喝了几口水,又拍了拍,他就睡了。” 青青惊讶这人这么能干:“我都好久没睡的这么踏实了。老公你太牛了。” “谁说我看不见就不能照顾他。我能摸呀。”那人得意的说。 青青趴在他身上:“老公,对不起。我是怕你太累了。再睡会吧。天还没亮呢。” “你踏实睡吧。我反正也睡不着。按着这个小魔头。” “是不是哪里疼,才睡不着的?” “腿疼。没办法。”之砚难得的老实交代。 第140页 青青无奈嘆气,这股骨头坏死,疼起来真是折磨人。只要他发烧,一定疼的辗转反侧。她给他轻轻按揉着大腿,试图帮他缓解一下。之砚握住她的手,又回头亲她的额头:“宝贝,里面的骨头疼,怎么揉也没用。睡吧。你睡踏实了,我就觉得好些。” 大年初四的晚上,青青的卧室里,宝宝已经熟睡。夏戈青扶着之砚在床头。之砚撑着青青的手,把刚吃进去的鸡蛋羹原封吐出来。夏戈青帮他拍抚着后背,那人整个身子抖个不停。 夏戈青把他扶起来,用纸巾帮他拭去冷汗。 “之砚,明天去医院吧?听话。” 那人真的听话的点头。骆闻本是给他放了两周的假,但是他只在青青父母家住了一个星期,情况就每况愈下。开始几天还能支撑着和青青的父母聊天吃饭,白天陪着宝宝晒太阳。但青青能看出他越来越勉强。他从昨天开始只要一下床就头晕心慌得厉害,几次险些虚脱。今天一整天都在卧床。 之砚自知是撑不过了,才答应明天回医院去输血,只是不知这一回去,还能否有机会再回来。 “我去给你倒些热水把药再吃一遍吧?刚才都吐出来了。吃两块饼干垫垫好吗?” “好。”之砚躺下,眯着眼听话的点头。青青忍不住俯身亲亲他没有血色的唇。 走到厨房里,妈妈在准备明天初五包饺子的食材。保姆回家过年去了,家里家外都是妈妈操持。 “之砚好些吗?”妈妈见青青走出来,关切的问。 青青黯然摇头:“刚才又吐了。头晕的厉害。” “哎,这孩子的病可真遭罪呀。全身上下没一处舒坦的。”妈妈压低声音道:“青青,他做了骨髓移植真的能去病根儿吗?” “他的併发症都是贫血引起的。只要贫血好了,应该会有很大改善。”青青刻意轻描淡写的说。 “过去都是白血病才听说骨髓移植,真是好吓人。可一定得成功呀。要不你们娘俩可怎么办?”妈妈继续干活,嘴里不停的念叨。 青青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拿了水杯往回走。 来到门口,门虚掩着,听到里面有隐隐的说话声。青青站在门后朝里看。只见小咕咚不知何时醒来了。之砚把他放在大床上,搂着他,两人头挨着头,正在说悄悄话。 “小宝宝,爸爸明天要走了。你会想我吗?爸爸可真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呀?来,让我再摸摸。”说完他轻柔的伸出手指,在宝宝的小脸上抚摸。 “这是小鼻子,和妈妈的翘鼻子一样。大眼睛像姑姑。小嘴巴呢?” 小咕咚被爸爸摸得发痒,呵呵笑起来。之砚也一起开心的笑。 此时小咕咚自己吃手,身子横过来,用脚使劲踢。一下下踢在之砚的肚子上。那人更加高兴。 “宝宝真有劲,帮爸爸按摩。来,再踢。”他拉着宝宝的小手,更加柔了声调,像在和一个知心的朋友聊天:“宝宝,爸爸在家的时候,我会保护你和妈妈,若是哪一天爸爸不在了,你能答应我,帮我保护妈妈吗?你还能记住爸爸的样子,和爸爸的声音吗?”说到这里,之砚突然说不下去,他把头深深的埋在枕头里,紧紧的搂过宝宝。 大年初五按照青青家的传统,是要吃饺子的。在北方人心里,好吃不过饺子。过年以吃饺子开始,再以吃饺子结束,才叫圆满。 妈妈轻轻敲了几下夏戈青卧室的门。 “饺子煮好了。之砚怎么样了?你给他拿到屋里尝几个吧?”妈妈对开门的青青说。 父母家因为有小咕咚,暖气生的很足。天干物燥,之砚夜里流了鼻血,又是长达两三个小时止不住。他们一家三口折腾了半夜,清晨补眠到现在。 夏戈青拉开门,之砚已经穿戴整齐,坐在轮椅上,正拉着熟睡的小咕咚的手。他回头对妈妈说:“我们这就来。”回头的一瞬,妈妈被之砚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那嘴唇上没有一丝颜色。 “之砚,不舒服就躺着吧。让青青给你端进来。” “妈,下午我要回医院去了。一起吃吧!”说完,之砚示意青青推他出门。 饭桌前,青青给之砚搬了一把带扶手的椅子,又在靠背上塞了个垫子。自己紧紧挨着他坐。 保姆没在,家里宝宝太小,之砚又病着,饭菜准备的很简单。只有饺子和几个凉菜。青青给之砚夹了两个饺子在面前,给他切成小块。想要餵他。被之砚按住手:“我自己来。” 之砚小口的咬了半个饺子,细细的嚼:“猪肉白菜馅的。我家过去也经常吃。”他放下筷子,细长的手拂过心口,头向后靠在椅背上,嘴里还在品味饺子,但是喘得厉害,脸色又一分分苍白下去。 青青也顾不上父母在身边,搂过之砚的肩膀,帮他顺着胸口。只是坐了这么一会儿,他后背的衣服就湿透了。 “之砚呀。下午去医院输了血,再回来啊。晚上想吃什么,给你做。”妈妈看他的样子心里也难受极了。 “他们……估计,不会……放我……回来了。”之砚这半口饺子似乎永远也咽不下去。让他说话更为费力。 第141页 父母听了,都垂了眼帘。爸爸只得说:“那让青青给你带到医院去。吃点家里的饭菜,恢復的才快。” 之砚抬起眼,眸子闪烁。青青以为他又会说什么谢谢父母、拜託父母的话。他的嘴张了又合,只说出几个字:“这个家,可真好呀!” 青青用纸巾擦了擦他湿润的鬓角:“要不等你好了,回我家住,当我家上门女婿。” 那人不假思索的说:“好。”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青青为了缓和气氛说出来,她没料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痛快。这人从父母去世后,带着妹妹颠沛流离。后来租住了青青的家,才算勉强有了自己的一隅港湾。但他肩上的担子始终太重,身体又每况愈下。如今在青青家,父母、妻子、儿子都围绕在身边,他觉得前所未有的温暖和放松。时隔多年,才有了家的感觉。 爸爸仗着之砚看不见,肆无忌惮的摸着眼角:“孩子,等你出了院,就和青青搬回来。家里地方大,再给你们收拾一个大些的房间。你妹妹要是回来,都有地方住。这就和你自己父母家一样。” 之砚听了笑得灿烂:“那我们现在住的房间,能也给我用吗?可以当画室。” “那有什么不行。就在家里画,想怎么画就怎么画。”妈妈并不知道之砚在画界的名气与建树,只是单纯觉得,只要他好了,想干什么都行。 之砚满意的靠在青青怀里。真的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正如之砚所料,他回了医院,就没人敢再放他出来了。他从入院的那刻起,就开始不停的输液输血。骨髓移植近在眼前,如果再感染或是出血将前功尽弃。之砚自知风险,没有再提回家的事。 进仓那天,青青早早的拎着一大堆东西来到医院。看着手里似曾相识的一大包进仓用品,不由得又想起那年之砚进仓做atg的情景。那一次他赌气的说,以后再也不要进无菌舱了。药物反应和里面的孤独的确难以承受。但是造化弄人,如今又要再一次体会无菌舱生活,这一次的治疗更加漫长,要经过化疗,atg,再到干细胞回输,青青想到各种艰难,心里似有一只手攥住,紧张又疼惜。 推开病房门,几个年轻小护士正给他剃头髮。 “你的头真圆,都可以去演古装剧了。”一个花痴小护士看着剃了光头的之砚说。 另一个明显无事看热闹的也说:“看来光头是检验帅哥的标准呢。” 青青咳嗽一声,围观的人才注意到她。正主来了,小护士们赶紧收拾东西熘走了。 夏戈青走过去,忍不住摸摸那光头。 “你的头型很好呀。现在和你儿子一摸一样了。” “是他和我一摸一样。”那人不满的说,把事先准备好的帽子戴上:“光头可真冷。”说着又缩了缩脖子。 “准备好了。早上乖乖吃饭了吗?“青青帮他收拾东西。 “你没来,怎么准备好。就等你呢。” 青青站在他面前,手撑在膝盖上,和他面对面:“等我干什么?” “你知道,哼!”这人最近仗着生病,越来越爱撒娇。 青青不由分说,探身寻找那冰凉的双唇。她把手放在他修长的脖子上,托住他的头和肩膀。唇上越来越炙热。两人互相探入,唇齿相依。夏戈青想起上一次他入仓前反覆要抱抱。如今经歷了那么多苦难,她成为了那个渴望的人。 “之砚,我爱你。我每天都会在外面等你。加油好吗?” 那人紧紧搂着青青的肩膀:“我好幸运,有了你和宝宝。我怎么会不努力。我爱你,宝贝。” 这一次之砚被分到了一个离走廊更近的无菌舱。青青探视的时候,两人只隔了一层玻璃。之砚经过繁琐的消毒过程终于进仓。锁骨下又一次被埋了管子,然后就是无休无止的输液和输血小板。 “宝宝今天早上能笑出声了。坐在床上嘎嘎的笑。青青拿着电话向里面的老公报告。 “你记得给他录下来。发给我听听。”之砚嘱咐。 “对了,还有,别忘了给那个脐带血的捐赠妈妈写信。“ “你都说了好几遍了。已经写完了。”小咕咚的脐带血,对于之砚的身高体重来说太少。骆闻给之砚又从台湾的脐带血库里找到一份半合的,和小咕咚的脐带血一起回输。有宝宝这份全合的脐带血坐阵,排斥反应应该会小很多。 青青把她和之砚相识到现在的经歷,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拜託脐带血库转交给捐赠者。她希望让捐赠的人知道这善举的意义。之砚那天感嘆,这个家可真好。这一袋脐带血,不仅仅拯救了一个生命,更维护了一个幸福的家。 化疗很快开始。前两天之砚还可以每天按时接青青的电话。第三天青青去看他的时候,他只能躺着伸出两个瘦长手指,和青青比v。 随着发烧和肠胃道的反应加剧,之砚的精神越来越差。第五天的时候青青亲眼见到他起床去洗手间时晕倒在男护士的怀里。别的家属都因为怕影响病人情绪,不敢在探视的时候哭。青青因着之砚看不见,肆无忌惮的掉眼泪。 “化疗还有两天结束。然后第一关就闯过去了。之砚吐得太厉害。这几天只输营养液吧。不能吃东西了。”骆闻走过来,双手插在无菌服的兜里。他本意是安慰青青,但声音明显也不淡定。 第142页 青青只是抹着眼泪点头。 “骆叔,我能进去陪他吗?”青青睁着满了泪水的眼睛问骆闻。 “消毒的过程很麻烦。你一旦进去就不能出来了。你看这么多小孩子,父母也是在外面等。” 青青无奈的转头。继续盯着床上那面如土色的人。 此时一个护士在玻璃墙外给他换上了一袋新的血小板。里面的护士把他的床头摇起来些。观察他的情况。没过几分钟,一直闭着眼睛的之砚突然睁了眼。他的脸紧紧的皱着,身子往前一探,一下子吐出一大口东西。然后他张大了嘴,似乎唿吸很费力。 里面的护士仔细看了仪器,立刻转身朝着玻璃外的骆闻挥手。骆闻一句话没说,冲进无菌区。他很快来到无菌舱的另一侧玻璃,指挥护士停了输液,操作仪器。他在里面焦急的大喊。青青隔着玻璃看到护士忙乱的给之砚带上氧气面罩。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拉过路过的一个护士大哭:“他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 等到抢救结束,骆闻汗流满面的来到外面,青青的嗓子都哭哑了。 “别急。是什么东西过敏了。可能是那袋血小板有问题。我们用了药,已经没事了。” 夏戈青坐在椅子上,托着头,长发蓬乱的垂在两边:“骆叔,让我进去好吗?” 化疗结束,宋之砚突然感嘆atg的药是多么美妙。上一次这药曾让他苦不堪言,可是经歷了化疗后,一切突然都可以承受了。青青发来了宝宝大笑的视频。之砚看不见,可是那笑声太有感染力了。让他无休止的噁心腹痛也似乎缓解了些。 他离胜利又近了一步了。 “这袋血是你儿子的脐带血了啊!”玻璃外的护士郑重宣布。之砚看不清,但还是紧紧盯着那一小袋液体。这是青青和宝宝给予他的生的希望。从今后,他们三人将血脉相连。 回输的前几天一切顺利。从第五天开始,传说中的骨痛终于袭来。病友们都说这痛是因为新的干细胞在工作。疼得越厉害,说明移植的效果越好。之砚满怀信心的迎接这期盼已久的痛。 这疼一天重似一天,全身像是有千千万万的蚂蚁在骨头里侵蚀。肚子里的五脏六腑也在灼烧。眼盲似乎让疼痛更加难捱,无事可做,无人陪伴,全天二十四小时实在漫长,每一分钟都那么难熬。可悲的是,每日的验血指标还是那么惨不忍睹,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新的干细胞在他体内起作用。 这天早上起来,之砚又被腹痛惊醒。骆闻给他反覆检查,内脏并没有问题,也没有出血,但是别的病人都没有这么剧烈的反应。骆闻无法,只得用了止痛药,但之砚还是疼得在床上辗转。 他摸索着起身,想要去洗手间。护士赶紧过来扶他。在双脚触碰到地面的一瞬间,熟悉的天旋地转又袭来,他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 这一觉,之砚觉得自己睡了好久好久。浑身上下还是如虫噬。他周身冰冷,使劲往被子里缩了缩。 “之砚,之砚。醒了吗?” 之砚觉得自己还在梦境中。因为那熟悉的声音不该此刻出现在他身边。他紧紧的围住被子。一只温热的手抚摸他的额头。那手戴着橡胶手套,但是他能感觉到那手的主人是谁。 他睁开眼睛。面前一个人影。戴着帽子口罩。 “青?” “是我,你醒了?你刚才晕过去了。还疼的厉害吗?“ “青,你怎么进来了?”他摸索着青青的无菌服、口罩、帽子。“宝宝呢!你不能留在这,宝宝怎么办?”之砚知道无菌舱的规矩,进来陪住的家属不是来去自由,一旦留下,就不能轻易出去。 “之砚,让我陪你几天好不好。骆叔说你反应太严重。我在外面快急疯了。” 之砚却不留情面的推青青:“快出去。宝宝要吃/奶,怎么能留下他!” 青青想到留在父母家的小咕咚,想到他到了晚上将找不到熟悉的怀抱,想起他会因为断奶大哭,也控制不住的流泪。哪个年轻母亲捨得扔下才两个多月的孩子。可是她在外面看着之砚几次惊险的抢救,一次次的晕倒,她必须进来。 之砚听到了青青的抽泣声,觉得心都要碎了。他想抚摸她的长髮。青青戴着帽子,头髮应该在帽子里。但是之砚托住她的头时,却没有摸到头髮与帽子摩擦的丝滑感觉。 “青,你的头髮?”之砚焦急的反覆摸她的头部。只有皮肤的温热。 “之砚,别急。我的头髮太长,达不到进仓的无菌要求。没关系,还会再长起来的。” 之砚颓然放下自己的双手,用整个手臂把青青的头搂在胸前。青青的脸颊贴着之砚瘦弱的胸膛。听到他闷闷的声音:“青青,相信我。我是家里的男人。我能顶住。听话,不要这样。你们这样的牺牲和付出,我怎么受的起?” 青青能觉出他的身体在颤抖,他胸腔里有呜咽声。她起身,隔着口罩吻他的脸颊:“之砚,什么都是值得的。我不能没有你。” 此时玻璃外有一个高大的人影在闪。青青回头,是骆闻。将近六十岁的骆主任在外面像个孩子一样使劲挥舞双手。青青疑惑的看他,骆闻把右手高高的举起来,食指向上,反覆做着放下又向上的动作。他用左手挥舞着一张验血报告,然后摘掉口罩,青青能看到他的眼睛是湿润的,但嘴角上扬,是欣慰的笑容。 第143页 六月的蒙特娄,冬天的积雪刚刚化尽,灿烂的盛夏就迫不及待的来临,似乎毫无过渡。青青见识过这里的寒冬,此刻坐在阳光绚烂、绿草如茵的校园,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城市。 学校在户外草坪搭建了白色的颁奖台。青青、之砚与小咕咚一家三口在毕业典礼开始前一个小时就已经赶到了,没想到还是比王艺一家晚了些。 此刻台上的校长宣布今年的最佳毕业生人选。之砚整了整领带,挺直了嵴背。当校长念到宋之墨的名字时,掌声和欢唿声几乎淹没了校长的介绍词。 宋之砚忘记了鼓掌,眼神紧紧追随着墨墨上台的身影。她挺直了修长的脖颈,骄傲的抬着头,长发飞舞,走路的时候微微有些外八字,但美丽得像最美的白天鹅。那是他养大的小姑娘,八岁时的墨墨,在父母去世后第一次回到教室,之砚曾经从教室后面的窗户看她。那时的她始终低着头,不敢看同学,不敢看老师,沉浸在自己悲伤的小小世界中。如今十八岁的墨墨,脸上挂着最自信灿烂的肆意笑容。之砚使劲抬头,眨了几下眼睛。这么美妙的时刻,他不能掉眼泪。 “看,是姑姑。”一旁的青青教小咕咚说。 “嘟嘟!嘟嘟!”咕咚使劲学着,也兴奋的挥着小手。之砚笑着转头拉住他的小手说:“姑姑是最棒的!” 此时夏戈青用胳膊肘轻轻碰之砚,让他看向王艺那边。只见王艺还是保持优雅的姿势不疾不徐的鼓掌,一旁的老公却不停的擦眼角。 “跟他有什么关系?谁哭也不应该他哭呀!”之砚不满的撇嘴。 青青倒是不以为意:“你别忘了当年你病重的时候,是他支持墨墨回国照顾你,给你做配型的。他人不错。听墨墨说她大学的学费那人也包了。” “哼。谁稀罕。我存了这么多年,不缺他那两钱。再说墨墨也不念艺术学校,花不了多少钱。” 生活的剧本总是不按你的计划发展。之砚曾经卖了房子存下巨款,在自己最需要钱的时候也捨不得动用,为了让墨墨读得起艺术学院。但是小姑娘拿到加拿大三所最好大学的科学专业录取通知书,彻底让哥哥跌了眼镜。他们宋家从来都是搞形象思维的,逻辑思维应该不怎么样,怎么会出了墨墨这么一个科学学霸? 墨墨毕业的时间,也和计划有出入。她本打算提前一年高中毕业,但因为照顾宋之砚耽误了半年。如今还是和她的同龄同学一起毕业。不过这也让她有时间对几门课程精雕细琢,考出全校最高成绩。跟重要的是,如果她提前毕业,宋之砚是无法按承诺参加她的毕业典礼的。 之砚骨髓移植后的康復过程,比他们预想的要长。移植几乎彻底摧毁了他的免疫系统。系统重建的难度超过想像。出院后长达一年的时间里,他都窝在家里休养。因为他的抵抗力太弱,一个小小的病毒或是真菌感染都会要了他的命。 当然,他是窝在青青父母的家里休养的。按照他的承诺,他心安理得当了上门女婿。这也成了业界的笑谈,国内画坛颇有影响的宋家独子,竟然入赘到名不见转的夏家,连儿子都不姓宋。之砚不理会这些世俗观念。他在夏家入赘得很舒服,很有安全感。自己身体不好,岳父岳母可以帮着照看小咕咚。家里有保姆,他的宝贝青青不至于太劳累。他自己的物质需求很少,不讲吃不讲穿,青青的父母又厚道,相处下来完全没问题,何乐而不为? 颁奖典礼很快结束,墨墨像小鸟一样雀跃的飞过来,扑倒青青怀里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青青姐。你们什么时候到的?”墨墨向小咕咚伸出手:“姑姑抱好不好?” “嘟嘟!“咕咚立刻扑向墨墨。姑姑寒假暑假都去看他,两人早就熟悉的很了。 咕咚在墨墨怀里,拿起墨墨的长髮放在嘴里。蹭得到处是口水,墨墨也不嫌弃。 她又转头拍拍哥哥的胸膛:“哥哥,最近好些吗?” 之砚自己抚摸胸口:“越来越好了。放心!”他从去年开始有了肺部排异反应。这是最让骆闻头疼的排异反应。他本就有哮喘,如今胸闷憋气得更加厉害。冬天很容易感染。但是之砚自己对移植的结果已经很满意了。他终于脱离了靠输血续命的日子。以前的他,破败的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掌控,每天让青青担惊受怕。如今的他只是体制比较弱,只要自己保养注意,能维持正常的生活质量。他已经很感恩了。 “墨墨,中午要去和你妈妈一起吃饭吗?要是不用,我们带你去吃大餐好不好?“微风吹过青青的头髮。一年半时间,青青的头髮已经长得很长,之砚固执的不让她再剪。 “嫂子,你能别再捋头髮了吗?你那大钻戒晃瞎我的狗眼了!”墨墨看着青青无名指上硕大的戒指,撇撇嘴说:“哥,真偏心。我结婚的时候能不能也送我一个这么大的?” 之砚笑着弹她的脑门:“你见过结婚哥哥送钻戒的吗?自己找靠谱的人去。我不管。以后哪个傻小子和你求婚了,你就带着他见见你嫂子。用钻戒威慑一下他。买不起这么大的,就别娶宋家的姑娘。”说完他接过墨墨怀里的小咕咚,放在地上让他活动。 小咕咚一落地,就开始在草地上飞跑。一转眼,已经跑到一个白人美女脚下,拉着人家的裙子,抬头露出两颗牙,谄媚的笑。之砚赶紧跑过去,不停的和那美女说抱歉。他的左腿去年底做了手术,置换了股骨头,重于不再受疼痛的折磨。如今恢復得很好,活动已经自如。 第144页 骆闻去年底退休了,他们夫妇没有孩子。遇到家里的力气活,之砚会去帮忙。宋之砚其实早已把骆闻看作半个父亲。自己的父亲去世后,骆闻把他护在羽翼下,为了他的病多少次掉眼泪。他虽然嘴上总是没大没小,但心里是打算给骆闻养老的。 见哥哥跑远,墨墨拉过青青问:“我哥的眼睛看起来都恢復了?” 青青不置可否:“确实好转了很多。但是也只能恢復到原来的80%。他今年又开始画画了。可能需要转换下风格,毕竟他的观察力不如以前了,但是阅歷丰富了,心境变了。不再一味的追求形似,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之砚生病期间,业界就在疯传,宋之砚因为身体原因,很难再有新作品。这导致他原来画作的价格被炒到高的离谱。虽是这样,青青也没捨得卖任何一副他的画。好在之砚自己有些积蓄,应付了骨髓移植可观的费用。 如今之砚再/操画笔,心境已经大不一样。虽然视力不如从前,但他每一幅画都是按照最后一幅画投入的热情,反覆斟酌,反覆修改。他在把对爱的全部理解画在作品里。青青虽不懂画,但能感觉到他的画越来越温暖明亮。 夏戈青如今颇为忙碌。她一边要帮爸爸管理公司,一边要操持画室的一切事物性工作。宋之砚这人对物质生活只要求维持在基本水平,他一心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这就导致他无法分出精力经营画室。于是青青掌管了财务大权。好在之砚对老婆的唯一策略就是听话。他除了自己决定画什么,其他全对青青言听计从。 宋之砚把花痴的小咕咚抱回来,累得按着胸口直喘粗气。青青用眼睛瞟了一下,命令道:“吸一下药!” “唉。”之砚二话不说,掏出喷雾吸了几下。 “哥,你可真听话。”墨墨说。 之砚挠挠头,神情真的像个听话的小学生。一看就知道。宋之砚是处于他们一家三口食物链的最底端。墨墨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当年他家的顶樑柱。 “墨墨,为什么申请了sicense专业,不学画画或者芭蕾了?”之砚还是对她不学艺术耿耿于怀。 墨墨睁着和他一样的大眼睛,略微挑衅的看着他:“你不是说我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吗?我的计划现在不告诉你。等到四年之后你就知道了。” 青青在旁边会心的笑,小姑娘哪里有什么城府,她的用心路人皆知。她当年在医院照顾了哥哥长达半年之久,不光体会到宋之砚的病痛,也看到其他病人的悲欢离合,让她有了医者仁心的情怀。她想要学医,今后帮助更多的像宋之砚一样的人。 宋之砚对于妹妹为了自己放弃学画,还是有些遗憾的。他不愿意让身边的人为了自己而牺牲。可是墨墨很有主见,不声不响的为自己决定了前途,他无话可说。此时王艺一家走来。王艺的丈夫举着相机对墨墨喊:“墨,要不要和你哥哥一家拍张照片。” “好呀!”墨墨高兴的喊。从她自然的神情可以看出,她和继父关系不错。 宋之砚还是有点别扭。青青也不明白,他其实是应该恨王艺的,但是似乎把那些不满都转移到了墨墨继父身上。夏戈青拉着板着脸的宋之砚。和墨墨一起,一家四口站成一排。 王艺的丈夫举起相机,喊一二三。夏戈青在宋之砚后腰上轻轻掐了一把:“笑。”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身边抱着孩子的之砚只得咧开嘴。 远处跑来一个帅气的白人小伙子,金色的头髮随着他的跑动而雀跃。白皙的脸庞挂着和墨墨一样灿烂的笑。 “墨,我晚上几点来接你。”白人小伙子拉着墨墨的手问。 “六点吧。你开车吗?” 那孩子一听眼里直放光:“嗯,我爸花5000块给我买了辆车。是一辆本田。以后我可以开车带你去兜风了。但是保险和油得我打工挣。” “太牛了。我晚上要穿长礼服,能坐你的车最好了。晚上见。” 那孩子还是拉着她不撒手:“我爸妈说想见你。跟我一起去吧。” 墨墨点头,回头对着之砚和青青说:“哥,青青姐,我走了。晚上我要去参加毕业舞会。明天我去酒店找你们。” 之砚脸色复杂的和她挥手再见。小姑娘拉着白人小伙子一起跑走。夏日的微风吹动她紫色的裙裾,她黑色的长髮如瀑布的水流般倾泻。他们只能看见两个孩子的背影,但是你能清楚的知道他们红润而饱满的脸庞上挂了羞涩和喜悦。 青青看向之砚。他抱着小咕咚,西服笔挺,深棕色的捲髮被风吹起,露出他饱满而白皙的额头。眼睛微微眯着,淡粉色的唇微微上挑。他搂过青青,看着远处的妹妹说到:“她长大了。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她从八岁开始,和我相依为命,现在想想都不知道怎么走过来的。” “还不是因为遇到了我,咱们三个一起走过来的,后来又有了润楠小朋友。” 之砚低头亲青青的额头:“不是每个家庭,都能像咱们这样共患难,共同成长的。真的很感恩这些经歷。这种基础上的爱坚不可摧。走吧,上次来都没有好好看看这座城市。咱们也像法裔人民一样浪漫一把。”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