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挠挠夫君小爪子》 第1页 [古装迷情] 《挠挠夫君小爪子》作者:别称【完结】 文案: 林年作为侯府庶女,主母不待见她,嫡女厌恶她。她们一合计,用了个藉口,把林年赶到乡下去。 走到半路,林年手上挎了一只小绣包,后面跟来了一只大怂包,大怂包二话不说,捉到林年的衣角就想蹭蹭蹭。 赶,赶不走,骂他他还乐。 颜俊多金了不起啊? 腿长腰好你得意啊? 堂堂摄政王,朝堂之上说一不二,碰上林年却怂成了个大纸老虎。 某一日,林王妃拍拍虎爪,“乖,今晚去书房睡。” 大纸老虎委委屈屈地朝媳妇摊开手心:“娘子不气,挠挠爪子。” 会吹彩虹屁会疯狂献殷勤会撒娇粘人摄政王x永远绣不好花会厨艺刀工惊人但平时只当自己很娇柔的小仙女1、架空歷史,巨多私设,请勿考据 2、甜宠文,走过路过的各位不要错过啊!这里是古言小甜饼一枚! 3、大部分都是乡村种田流,结局会回归豪门。 4、全文已完结。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种田文 甜文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年 ┃ 配角:陆光宗 ┃ 其它: 第一章 三月,原本是草长莺飞的大好时节,却被大把来的烦心事搅和成了侯府后院脏乱的污泥。 晋安侯前几天去了摄政王府,为自家女儿说亲。 最亲的嫡女喜欢权倾天下的摄政王,天天嚷着非君不嫁,寝食难安,连读书都没了心思,天天缠着侯爷要嫁给摄政王。 侯爷被亲女儿扰得头髮大把大把掉,下定决心,亲自上了一趟摄政王府,把自家女儿搬出来摆在明面上,暗示摄政王联姻这件事。 他想得很容易,觉得女儿哪里哪里都好,要外貌外貌不差,要家世家世不差,脾性也乖巧端庄,完全能做好一个摄政王妃,可惜摄政王一口回绝,一点犹豫都没有。 侯爷一惊,然而他不敢得罪这位摄政王,于是只好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晋安侯府与摄政王府就从此无缘联姻么?” 摄政王答道:“我记得,你是不是有个庶出的女儿?” 侯爷回了府,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只告诉闹腾的嫡女,说是她会有更好的夫家。可是这天下之大,不算那个傀儡皇帝,还有谁比摄政王身份显赫呢? 只是后面的话不知道怎么,完整传到了嫡女耳朵里,大小姐顿时大发脾气,在房间里砸东砸西,一干瓷器摔成满地的碎片,还满房间转,大声叫着要赶走那个庶女,后边跟着的丫鬟只能连连提醒小姐不要踩到碎片上。 最后有没有滑倒不知道,起码大小姐有好一段时间躲在房间里不出来,连学都不来上了。 女子自然也要上学,和男子分开,教的东西也大不一样,而那位被点名的庶女,在这学堂还能称得上一声才气。 侯府之外的学堂里,一群学生跟在先生后边,鱼贯穿过长廊,她们披着学堂的衣衫,在髮鬓上扎上长长的青色缎带,轻声讨论昨天写的文章。 女先生捧着一摞纸,一边缓步走,一边给学生们讲解,最后单独拿出一份文章来,点名表扬:“林年,这一次写的,进步显着。” 林年落后先生半步,向先生行礼:“先生教的好。” 她眉眼弯弯,生得一副好相貌,说娇柔不羸弱,一双眼睛若点漆,肤色雪白,披着一件挡风的斗篷。 头上做工粗糙的木簪子单看略显丑陋,但束在髮鬓中,倒也不算突兀,更添一份逍遥的道骨来。 其实林年这些天过的并不好,之前不好不坏的,虽不被主母喜欢,但衣食并不短缺,然而这些天,一直陪着她的小丫鬟哭着说,领不到以前规格的东西了。 林年不晓得其中缘由,听说是大小姐求嫁摄政王未果,到处发脾气,后院很多人都受到波及。她这个在学业上时时压住她一头的庶女,当然一直是大小姐发泄怒火的枪口,这次应该不过是,变本加厉了。 她微不可闻嘆息一声,打算摆出笑脸来,迎着先生的话题说些想法时,远处跑来一个小姑娘,绕过假山,冲到她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叫着说:“小姐!夫人叫你回府一趟!” 是林年唯一的丫鬟,天天只会跟在自家小姐后头,叽叽喳喳说话,活泼的很,这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快把她眼泪都吓出来了。 学生们停下脚步,她们和林年的关系不错,自然也知道林年这样生母早逝的庶女在侯府里的尴尬身份,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道:“是不是夫人有什么事情?” “最近也没什么事情发生吧,你不要焦急,说不定只是些普通的事情。” 林年道:“多谢各位。先生,年先走一步。” 先生应允,林年便跟着自家丫鬟匆匆回了侯府,路上时,林年道:“团圆,你怎么哭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称作团员的小丫鬟瘪着嘴,两边髮髻松松垮垮的,她道:“小姐,郑爷爷死了!” 林年一怔,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下来,她马上想到其中关键:“那我岂不是要回乡守孝?”她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竟然停在了离侯府一条街的地方,踌躇不前,团圆拿手背抹了抹眼睛,道:“夫人好像就是想和小姐说这件事情。” 第2页 郑爷爷是林年爷爷的弟弟,当年战争里活下来的郑家唯一一个人,那时候林年母亲已经远嫁侯府,路途遥远,等知道消息了之后,也已经是三个月之后了。 林年亲娘本来身体不好,又听闻长辈长逝的消息,一病在床。林年前后伺候了几年,也没让娘重新下床来。 等到娘也长眠地下,林年便只剩下郑爷爷一位血亲。她每个月都会从自己不多的月钱里拿出一部分,寄给这位郑爷爷,心里还是希望他能安享晚年。 林年一下心里通透。 夫人一直不喜欢她,大小姐也是,觉得林年着实碍眼,一直想赶她出府,苦于没有好的藉口。 现在来了一个现成的,夫人定不会放过,她一去老家,必有各种原因回不来。 她思索了一阵,放缓了语气,问道:“如果我回老家去,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团圆大声道:“圆圆想!但是夫人好像说要把圆圆调走,不让圆圆跟着小姐一起走……” 说着,她们就到了候府,穿过长长的小路,一路往后院去了。去的时候,团圆还在不住地絮叨,她从小就跟着林年,等林年一走,她就不知道怎么办。 林年无奈,绞尽脑汁安慰她,也不见她平静下来。 到了夫人房前,她叫团圆在门口守着,自己推门进去,候府的主母就坐在桌子旁边,金钗摇晃,满指的琳琅首饰。她给自己的茶碗里满上茶,见林年进来,还少见地给了个好脸色,笑道:“可要吃点茶?” “多谢娘。” 林年接过茶,问了一句是什么事情的时候,主母握着她的手,嘆了口气道:“年年,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可还记得你郑爷爷?” 和团圆说的没什么差别,大概意思就是她得回去守孝,但又捨不得候府的女儿车马劳累,受旅途跋涉之苦,于是叫人来慰问一下,顺便给了一笔银钱,做她离了候府之后的费用。 林年低垂着眉眼,事情和她想的差不多,于是恭敬应着,问道:“那这笔钱在何处?” 主母笑着,当做已经全部给她处理好了,说道:“我见你之前总寄钱回老家,就按着你那个地址寄过去,叫你家一个远房亲戚暂时存着。” 林年无法,毕竟她作为唯一比较近的血亲,不回去实在说不过去,于是打点行李,与团圆告别。 走之前,她从侯府门口的马车里探出头,看见团圆站在侯府小门前,拼命用手绢擦拭脸,林年挥手向她告别。 三月未暖的风从马车的缝隙里透进来,从鼻间穿过,她看见大小姐站在小门后面,笑成了一朵花,和她对视时,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马车颠簸了足足一个月,才到了老家,林年顾不及安顿自己,马上跟着那个素未谋面的远房亲戚关志行去了郑爷爷的灵堂。 关志行有一副很普通的中年人样貌,看起来颇为老实,但对她的态度很一般,领着她去了村尾,指着一件屋子说:“这间是给你的。” 村尾的屋子年久失修,林年进去的时候,屋里的床都不能用了,到处挂着蛛网,别提还有积起一指高的灰尘。她伸出手去,小心碰了碰衣柜门,意料之中,木门晃了两下,要掉不掉。 “可以帮我找个干净一点的住所吗?”林年犹豫地转了两圈,没找到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她身着白衣,站在充满了灰尘的屋子里,有些不适应地捂住鼻子。 关志行见了,嗤笑一声,老实人相貌也有些凶神恶煞,尤其是皮笑肉不笑的时候,脸上皱纹一多,更显得狰狞。 “侯府出来的小姐,当然看不上这个穷地方。”关志行道。 林年怔住,正打算争辩,但又立即闭上嘴,决定亲自收拾屋子时,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连忙问道:“敢问,侯府寄过来的那笔银子……?” “银子?”关志行的眼珠骨碌碌地转,最后挤出一个笑容,有些难看,“当然是,我帮你存到银庄里头了。现在谁还在家里放这么多影子,也不怕被贼惦记。你一个女儿家,出门在外更是要当心。” 林年听了,迅速一瞥他,随即收回来,心里有了猜测,她不动声色道:“这样也好,我一人倒也守不住这么多银子。” “正是,正是这个理。”关志行附和道。 远房亲戚走后,林年用身上一些碎银子在镇上买了些必要的东西,平日里用一张草蓆,随便铺地上睡了,白天一睁眼,就要收拾屋子,足足干了两天,才将它收拾出来。 林年家里没有别人帮衬,凡是个活儿,都要她自己干,一双手在冷水里泡的通红髮痒,还裂了口,没个好法子,买来的药膏也不管用,反倒是让身上银子一天天减下去,荷包越来越空。 邻居大娘看不过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遭这等罪,指点她去后山采草药,採回来碾成泥敷手上,据说很快就能好。 林年谢过大娘,背着一个篮子出了门。 现在正好是回暖时候,一路上,不少植物都已经冒了新芽,郁郁葱葱。 她小心地迈过灌木丛,回到小路上,手里还拿着一株草药,正是大娘说的品种。 她心里正思忖着要用什么碾成泥时,隐约间看见小路那一头踉踉跄跄走来一个人,一身粗布衣,袖口还破了个大洞,满身灰尘,不像是行远路沾染上的,反像是在哪里打了一个滚。 第3页 是一名陌生的男子,单手捂住腰腹,林年眼尖地看见有血从他手下渗出来。 他扶着树干走走停停,近些,可能是终于发现前边还有个姑娘家,抬起头来,赫然一张英俊而无辜的脸孔,双眸极为明亮,长眉半压,几缕黑髮粘在脸颊侧边,好不可怜。 乌髮如瀑,头上束一个半碎不碎的劣质发冠。 在山间陡然发现这样一个人,心中自然有些存疑,林年后退一步,问道:“你……” 她看他面孔苍白,必定是失血过多,心中有些恻隐未消,又问道:“请问……?” 扑通! 男子干脆把眼睛一闭,身躯失去了支撑,重重地砸在地上,扬起半边尘土。 林年:“……” 第二章 林年挎着自己装着草药的小篮子,站在一块光秃秃的岩石上头,白衣黑髮,头顶一根木簪子,长发略微摇晃。 虽然说这人一表人才,看起来并不像是装傻骗人的模样,然而知人知面不知心,林年手无寸鸡之力,对上这样身形精壮的男子根本就没有胜算。 还是谨慎些的好。 她后退几步,转身刚走出几米路,就听见身后发出什么东西在路上爬过的沙沙摩擦声。林年转过身一看,那个男子用原来的姿势,面朝下趴在地上,然而已经不在原地,朝着她悄悄爬过来。 在她转过来的时候,把眼睛一闭,纯做一副装死姿态。 林年犹疑地再次转过身,又走了几步,果然再次听见了那个男子偷偷移动的声音。 第三次,她没有犹豫,迅速转过身来,果然那男子正从地上爬起来,抬头一瞧,正好和林年打了个照面。 林年没怎么的,男子反倒吓了一跳,还不等他说话,林年嘆了口气,正式转过来:“阁下有何事?” 男子刚开始尴尬一阵,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她。后面似乎是放开了面皮,随即笑开,说道:“姑娘所言极是,在下有点事,想请姑娘帮忙。” “敢问?” “哈哈,姑娘看我这一身尘土,半面污痕,可否……给在下一碗水解解渴?” 林年这才认真打量男子长相,明明是弱冠之龄,眉宇间却自带一股少年英气,他的确满脸尘土,但不掩双眸中专注神色。 他单腿半屈,毫不在意地坐在地上,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仰起脸来,口中连称姑娘;头上那个半碎玉冠歪在脸颊一侧,莫名能看出些可怜可爱的意味来。 林年觉得他很眼熟,像是之前见过一面。然而她若是真的见过,不可能认不出来,再说了,她自幼长在候府,根本没见过这边的人。 她想了想,看着男子发亮的眼睛,道:“这样,你先在这里坐着,我去家里打点水给你。” 男子刚想露出一个笑容,然后说真的是叨扰姑娘了,没想到,林年是让他坐在这里,也不愿意带他去她家里! 不过一个姑娘家,的确得警惕一点。 不过还是不高兴! 林年好笑地看着男子脸上表情连环变换,什么红的白的青的紫的,一併迸发出来,最后委屈地憋了嘴,泄了气。 她也不掩埋心中疑问,因为她越看这人越眼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这话要是换成一个不羁的纨绔来说,必定就是上街调戏姑娘的开场白,然而从林年口中说出来,便成了一番认真的询问。 这眉眼,这个鼻子,这周身的气度,是……是她还在候府的时候见过的,应该是跟着大人出来见世面的时候,偶尔看见的一眼。 让她想想,这个人……这个人是在,是在摄政王府那里见过的! 坐在地上的男子还一点点试探:“姑娘,你记不记得,我们是见过的,就是在……” “在摄政王府,对不对?” 在陌生的老家见到一个熟悉地方的人,那种心情难以言喻。林年看着他的眼睛,一点点从记忆里把这个人挖出来。 对,没错,是摄政王府的后院,一个很小的花园,她当时还很年幼,脱开母亲的手,踢着石子就跑进了后花园,然后好像就……看见了这个人! 他和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长大了,长开了,五官分明,英俊的很,没了小时候圆润的模样。 林年脱口而出:“你是那个……” 男子连连点头,满脸期待:“对对,我是摄政……” “你是摄政王府的那个小侍卫!” 男子脸上的笑一下子凝固了。 林年越想越是,当初那个男孩子就是穿着一身预备侍卫的衣袍,不伦不类地扎着头髮,脖颈上挂了颗珠子,背上背一把木剑,正鬼鬼祟祟地拨开灌木,要从摄政王府后头一个狗洞里钻出去。 林年看见的时候,正好是这个男孩子踩住了略长的衣袍袍角,就在她面前,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眼泪都摔出来了。 他刚开始还没看见林年,于是委屈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一颗一颗掉,龇牙咧嘴,揉着自己的脚踝。 等他转过脸来,发现林年站在他后头的时候,眼泪在眼角完全凝固了。 “你……”他像是犯了大错一样,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起来,第一个反应是捂住自己的脸,“不……不要看!” 第4页 后面林年记得不太清了,隐约想起是和对方聊起天来。男孩哼哼唧唧地说出自己的打算,是觉得王府训练很累,所以想偷偷熘出去放风,过一会儿再回来。 林年更加肯定他就是摄政王府未来的侍卫,他们天上地下都聊,天黑了,才依依不捨地分开。两个人蹲在王府后院的小草丛里,男孩从里头抓出一只萤火虫,手指缝里露出光来。 “姐姐!你真好看!我以后要娶你!” 要分别的时候,男孩恋恋不捨地说,最后鼓足勇气碰了碰林年的手指,温热触感一下即分。 “这样,姐姐就能一直陪着我了。” 林年看了看他的脸,认真道:“我比你小。” 男孩一惊:“啊?!” 后来林年大部分细节都想不出来,但这个惊诧的小表情依旧停留在她心理,和眼前男子完全重合。 既然确认了是熟人,林年微笑,上前把他扶起来,男子有些不知所措,全身都紧绷着不敢动,默默站直,扶住腰腹。 林年注意到他身上有伤,如果不认识的话,恐怕还要犹豫要不要插手救人。但认识的人也不就,未免显得有些冷漠了。 她带着男子沿着小路下山,带他回到自己的小破屋。开门的时候有寒风从缝里吹过,林年下意识裹了裹外套,转眼一看,发现男子长眉紧蹙。 林年以为他是看不上这里的环境,于是开口安抚道:“屋子是有点漏风,你先将就一下……” “姐姐这两天……就住这样的屋子?”男子陡然开口,声调降了下来,宛如刚从冬日冰盆里凝固的水。 “睡觉的时候,把门窗一关,其他空隙用废纸团堵一堵,就不漏风了。”林年道,在后头给他舀了一勺水,想了想,倒进碗里。 男子也不嫌弃,接过来咕噜一口干了。清澈水流从他脸颊旁边滚落,抹开一点白皙的痕迹,林年见他满脸尘土,递了干净布巾,叫他擦干净眉眼。 他不客气地接过来,抹了两下,笑着说:“姐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好心。” “哪有什么好心,不过是见你长得好,给你一点好脸色看罢。”林年随口说了一句,招唿他坐下说话。 “姐姐之前还在侯府,现在怎么到这里来了?”陆光宗,也就是男子,问道。 林年轻描淡写一提:“不过是家里长辈去世,得有人回乡守孝。倒是你,怎么突然来这里了?” “追着姐姐就来了。” 尚有些少年气的陆光宗一笑,将前后因果一句带过,重点描述中间的七大关八大险,林年听来,仿佛他一脚能走八千里路,腾云驾雾无所不能,不过中间车夫带错了路,在西边打了五六七八的圈,才找到来这边的路。 “追着我作什么?”林年浅浅一笑。 她也只是想将话题轻轻巧巧地延展开,谁知道对方咳嗽一声,坐端正了身子,林年才发现,对方身量高大,肩宽腿长。 “我追着姐姐来,自然也想追姐姐一生。” 陆光宗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道,林年一惊,连忙站起,木椅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吱嘎声。 “你尚年轻,又是摄政王府的侍卫,俸禄不低,又何必在意年。”林年赶忙将里面摊开来分析,她还以为两人是在叙旧,没想到对方开口便是提亲。 也是,哪有人千里迢迢追来,只是为了叙旧的…… “年出了侯府,守孝三年,路途遥远,断然不可能再回去碍夫人眼,夫人定然把一切打理好,叫年在此生活下去。如此乡野女子,当不得……” “有什么当不得的,”陆光宗打断她的话,得意一笑,“我攒够了银子,也从摄政王府里出来了。现下为自由人,姐姐不必担忧这等事儿。” 林年看着他的眼睛,张了张嘴,居然说不出话来。 “你……” 发出的声音立刻停顿,陆光宗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下来,他一手扶墙,一手扶着腰腹,豆大汗滴从他额上滑落。 林年见情况不对,想起刚见他的时候,他身上还有伤,却面不改色地和她聊这些长时间的天! “……姐姐……”陆光宗眉毛眼睛皱到一起,面露痛苦,他的手指下又有血渗出来,“好痛……” 林年当机立断,把他扶到床上躺下,自己跑到村里去请大夫。 因为是个偏僻的小村庄,大夫的医术也不见地能高明到哪里去,但心肠很好,对这个刚回了老家的小女娃颇为照顾,听她说有人受伤,拎着自己的小药箱就跟着过来,后面还连了一串小不点,每个手里都拿了一小块糖。 大夫给陆光宗包扎的时候,一群小不点就缀在林年后头,连着声音叫姐姐姐姐,此起彼伏,有小孩把手里的糖塞到林年手里,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 “姐姐好看。”她小声说道。 “你也好看。”林年蹲下来,给她抚了抚耳边的碎发。 小不点们围在林年周围,叽叽喳喳了一大串,例如早就看见这么好看的姐姐进村来,爹娘说平时要照应些,有的说,村口的周哥哥喜欢年姐姐,她乘马车进来的那段路,周哥哥看了一路都没移开眼睛。还有说,她第一眼就喜欢姐姐了,长大了要来把姐姐娶回家。 第5页 林年哭笑不得:“你是女孩子,用什么娶姐姐走?” 花生碎,瓜子仁,娘放在小木柜里的银手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给报出来。 这时大夫从里面出来,林年付了药钱,又问了几句,小不点们挤在她周围,恋恋不捨地被大夫带走。她挥手向他们道别,进了屋子,看见陆光宗歪歪斜斜地躺在床边上,衣衫倒是齐整,隐约能看见一点纱布从边缘露出的痕迹。 “我都听见了。”陆光宗突然道。 林年好奇:“听见什么了?” “听见他们说,姐姐好看,”陆光宗道,“姐姐当然好看,姐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林年脚下一踉跄,挽起袖子作势要敲他的头:“别跟着胡说!” 然后被陆光宗笑嘻嘻地躲开来。 大夫说陆光宗的伤是钝器刺伤,林年还以为这路上有歹徒,给了长得像是富贵人家里出来的陆光宗一下,谁知眼前这人一本正经道:“区区歹人,怎得奈何得了我?我不过是,初次过山坡,被不长眼的东西咬了一口。” 后来才知道,是陆光宗一人爬山的时候,没踩稳脚下的路,被横七竖八的树枝尖端戳住了尊严的嵴梁骨,只得灰头土脸地见到上山採药的林年。 林年无奈:“这什么不长眼的东西,咬人只有一个洞?” 第三章 有伤患在,林年也不好把他赶到别的地方去。然而这破败的屋子里只放了一张床,林年给长大了的男孩铺了个地铺,多加了一层被褥,还是能感觉屋外寒风嗖嗖,从不远的窗户缝隙里透进来。 林年皱眉,摸了摸冰冷的褥子,有些歉意:“我很高兴你能来看我,但……”她指的是现在并不怎么好的环境,“不然我叫马叔送你去镇上?虽然要花些银子住店,但总比在我这里受冻的好。” 陆光宗一点不在意,他漫不经心地站起来,笑嘻嘻地摸了摸有些单薄的被褥:“姐姐有心。光宗皮糙肉厚的,也经不住那么厚实的褥子,还是薄些,凉快些的好。” 林年顾及男女有别,把他的被褥放在正进门的大堂里,门有点没关好,隐隐透出一点风来,她过去掩上门,嘆气:“你毕竟是个伤患……这样,你去里面,到床上睡吧。” “啊?” 陆光宗一怔,坚定道:“这怎么可以!单独进姐姐的屋子,自然是姐姐信任光宗,怎么又能占了姐姐平常休息的地儿?!” 林年还要说些什么时,陆光宗把她往里面一推,温热手掌在肩膀上一沾即离,颇为克制:“姐姐早点休息!” “诶你?!”林年猝不及防,被推进了里屋,房门被陆光宗关上,还在外头大声说:“不准出来!姐姐一定要好好休息!” 林年砰砰敲了几下门,外头被陆光宗抵着,她出不去,连点缝都打不开。 她对陆光宗并不是很放心,一是他的伤势未癒合,虽然这人口上说的轻巧,但真实情况一定会比原来更为惨烈;二是虽然两人有着儿时情谊,对方甚至会一路追过来,许下相伴一生的承诺……但对于现在的林年来讲,陆光宗还是陌生了些,她不确定这个人有没有什么不好的心思。 还是分隔开来,无论是谁都更安全吧。 林年心里头转了几个圈,支起耳朵,见外边没什么动静,于是悄悄把床边还算沉重的衣柜推过来,抵在门后面。 她还去窗边转了转,确认没有哪里缺了个零部件,最后关上,挡住一室寒风。 事实上,的确是她想多了,这一夜什么也没有发生,就算林年天生睡得很浅,昨天也安稳极了,早上起来的时候,还觉得自己神清气爽,带出了一股被窝里才有的热气,双颊热烘烘的。 直到把自己打理好,推开柜子出了房门,她才恍然惊觉,这房子,好像不太一样了! 瞧这地板,瞧这家具,好像和昨天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但表面光洁,不染灰尘,好像先被人擦洗过一遍,又上了一层透明的漆。 还有这墙,连边边角角的地方都被清理过,除掉了林年因为力气太小,弄不干净的污渍。 对了! 林年环顾四周,她刚才一出来就有点感觉,现在看来,果然是这样:这破败屋子的门窗墙,都被人修葺一清,没了原本时不时漏风的洞! 现在这落脚的屋子,才真正有了些属于居住的人烟的暖意。 林年看着周围,慢慢走到门前,推开房门,一把扫帚横着躺在她脚下,看起来也不像是自己有腿,跑到这里来吹冷风,这个角度,更像是上面掉下来的。 她转了大半圈,才在后屋发现了一把她也不知道放在哪里的梯子,一直通向屋顶。 林年小心地爬上去,果然在屋顶上头看见了陆光宗。 这人看起来累极了,一条结实的手臂横放在眼前,敞着身子躺在屋顶上,一条腿曲起,双眼紧阖,纯黑的外袍随便裹住胸膛,衣摆在屋顶上铺开成一朵黑色的花。 林年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心软,她站在原地,不知道要悄悄离开,让人好好休息,还是叫醒这个干了大半夜活的傻小伙,让他去屋里睡。 日头已经过了对面山峦的顶端,温暖阳光映照在那张白皙的脸庞上,绕过手臂下的眉眼,印下一片颜色浅淡的阴影。 第6页 陆光宗长的十分英俊,睁开眼的时候,倒还是带着些孩子气,所以一眼望去,仿佛还是个不大的少年,和林年印象中的小男孩重合。 然而等他闭上眼睛,往那里一躺的时候,英气眉眼被长眉一挡,完全是个成熟男子的模样。 林年还在犹豫的时候,陆光宗自己醒了,扫开衣袖下的几片瓦,自顾自撑起身来,一转脸,看见站在他身后沉默不语的林年。 陆光宗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笑起来:“姐姐也来屋顶看日出吗?可别说,姐姐老家的景色真好看,这山清水秀的,连太阳都是个顶个的又圆又亮。” “你倒是去找第二个太阳来看看,”林年犹豫再三,还是一拢裙摆,在他身边坐下,出神地眺望日出,许久说道,“你我不过是幼时情谊,没必要这么……” 稀薄金光将陆光宗的眉眼映照得透彻,他一笑,伸出一只手,扶了扶林年有点歪的木簪子,神情不可谓不认真。 “我想给姐姐下聘礼,让姐姐坐上八抬大轿,”陆光宗道,“现在姐姐看来一定很可笑吧,明明才见面没多久……” “不可笑,”林年真的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虽然她还是委婉地拒绝了,“不过早是真的很早,还是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她的意思明明是过一段时间再衡量其中利弊,但陆光宗显然理解成,过一段时间就会考虑,立刻站起来,声音都提高了几个度:“姐姐不嫌弃我真好!我立刻给姐姐找些午食来!” 林年见他没有踩梯子下去,反而往前一跃,腰背间流畅的肌肉线条被外袍勾勒而出,从低矮的房屋顶上跳下,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来时,高声笑道:“姐姐午餐要吃什么?!” 林年被他这一下吓住,见他还能轻松站起,才松了口气:“别乱来!” “随便吃什么吧,只要能入口,我都不嫌弃。”林年道。 她是不敢这么放身一跃,只好顺着梯子再慢慢爬下来,等她踩到结实地面时,陆光宗已经摸去了小厨房,发出一阵锅碗瓢盆敲击的声音。 叮叮咚咚,煞是好听。 林年站在原地,闭着眼睛,听见里头传来砸锅的声音……砸锅?!! 她唿吸一滞,冲进小厨房,看见陆光宗笨手笨脚地,把锅往灶台上磕! “等等!” 她阻止得及时,才让这口锅免于沦落到收破烂的人手里,但林年左看右看,总觉得这锅底部凸起了一个洞。 她就不应该因为陆光宗屋顶修得好,就觉得他下厨房也是一把能手!曾摄政王府的侍卫,怎么看也不像是经常下厨房的人物! 林年自觉想通了里边关键,一股脑怪罪到练武之人常年习武不掌勺的原因上头,把陆光宗一把推开:“你到那边阴凉的地方歇息,不要做这些了……我才想起来,你的伤好像还没好?” 陆光宗才想起来自己肚子上有一个手指大的洞似的,恍然大悟了一会儿,林年一手拿着铲勺,作势要打他,被陆光宗躲过去,对方还露出委屈的小表情。 “我给姐姐做了这么多,姐姐不好好谢谢我,还拿铲勺打我!” 林年简直要被陆光宗气笑了,谁知道这个伤员脑袋里想着什么东西,不好好休息养伤,还惦记着给她修房子做午食。 “你怎么总一副小孩子口气?比我大,还一口一个姐姐。” “不叫姐姐叫什么?我可说不出妹妹来……这样,娘子可好?” “……去那边坐着!” 她把伤员赶到前边休息,语气温柔了不少:“你在前边等着,我来做吃的。” 结果陆光宗一开口就是:“姐姐做的饭食肯定是天下第一好吃!” 就算林年觉得自己的饭菜还能入口,也被陆光宗这一句吹得说不出来话,只能瞪了一眼陆光宗,略有些生疏地开始做饭食。 陆光宗坐在她后头的桌子旁,见她转过头来,不由得笑起来,眉宇舒展。 即使她不受侯府夫人和嫡小姐待见,也是从侯府里长出来的小姐,平日里都有团圆帮衬,就算看过见过一点,也对灶台这些东西陌生极了,要不是前几天上了手,现在说不定还要吃一嘴炉灰。 她从侧房里搬来一摞柴,眼前一花,柴被陆光宗抱走,一根一根填进炉灶里头,动作也是生疏,林年不得不手把手教他怎么握铁钳,怎么给炉灶通风。 “姐姐神通广大,什么都会!”陆光宗张嘴就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林年默默后退一步,瞥开视线,“……你自己来弄,我去淘米。” 注视着林年匆匆撩开帘子离开的背影,陆光宗笑了一下,站起来,敲了敲厨房的墙,很快,外头也有一样的声音回应他。 “咚咚。” 陆光宗捅了捅灶台下烧火的洞,试图让里面的柴火更旺些:“然后呢?” “第二步便是……呃,往里面吹气?”墙外头隐约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照着书念,“说是这样能让火势更……” 唿—— 陆光宗来不及逼开,一股滚烫的热流从灶台下涌出,伴随着一大片的炉灰,他仅仅把眼睛一闭,嘴里头也吃了不知道多少灰,外头那人听见了动静:“殿下?!” 第7页 “我没事。”陆光宗抹了一把脸,用指节叩击墙皮,“你先回去,别让人发现了,顺便打听一下最近镇上的物价。” “是。” 声音消失,陆光宗听见林年撩帘进来的声音,他一转头,看见林年怔在原地,双眼凝视着他,手里还端着淘好的米,黑髮从她脸颊边滑落,更显得肌肤白皙。 “你……”林年只说了一个字,陆光宗勐一收手,站起来,怀疑刚刚动作是不是被林年看见了,林年现在认为他只是个小侍卫,与他亲近,总比知道他是摄政王之后,与他生疏来的好,“等等,姐姐,我只是……” “你烧火就烧火,怎么还去吹?” 林年几乎笑出眼泪,转过身不想去看,陆光宗刚才吹那一下,被扑了满脸的炉灰,现在仿佛是刚从煤场里拉出来的一样,跟刚才那个人,完全看不出相同的地方。 陆光宗后知后觉地一抹脸,果然摸到了一手的灰! 第四章 陆光宗委屈地去洗了把脸,林年一边忍笑一边盖上锅盖,沖他说道:“这有什么关系,我刚来的那天,还有林大娘在旁边帮衬着,不也是一脸灰。” “给姐姐看见了就不行。”陆光宗掀起一捧水花,低声说着,将脸上灰尘尽数抹去。 林年不想强调陆光宗年龄比她大还叫她姐姐的事情,等饭蒸熟了,她给陆光宗递了副碗筷,身材高大的男子在小方桌边坐下来,修长双腿屈起莫名委屈。 林年安安静静的吃饭,拿筷夹菜时,她发觉陆光宗的目光几乎一直在她脸上。 “说起来,你的伤怎么样了?”林年挑起一个话题,虽然在饭桌上说这件事实在不太吉利,但她也是刚刚才想到这件事。 陆光宗必定是干了大半夜的活,才将屋子收成这样,期间要是动作大些,指不定伤口会崩裂开来。 陆光宗自然装作一个没事人:“不就是一个小伤,放我身上就不够看的,一天过去,差不多差不多。” 到底差不多什么他也不说,上一句这饭菜真好吃真香,下一句姐姐担心什么姐姐真是天上仙女下凡来才有这菩萨心肠,吹得林年耳根红,不知不觉放下筷子。 “说什么天上仙子,那都是不用吃喝的神仙,”林年示意这桌上简单的清粥小菜,看起来并不在意自己的伙食水平,从候府出来之后下降了两个档次,“神仙什么都不用发愁,我这些凡人,还要担忧生计。” 她立刻想起寄存在关志行那里的那笔银子。夫人不想看见她,但该给的银子绝对不会少,毕竟她怎么说都是候府的女儿。 而这个关志行,在周围街坊邻居口里,风评奇特,有些人说他老实忠厚,办事干净利落,是个不错的好人;而有些人觉得,这个人热爱赌博,老大年龄了,家里只有一个只会撒泼卖疯的妇人,更别说传承家业的子嗣。 他就住在一个很普通的街道上,却有着很不普通的一间院子,红瓦白墙,高大气派,和周围格格不入。 这一点倒是所有人都承认的,他有钱,虽然这钱不知道从哪里来,但足够供他挥霍一段时间了。 林年立刻发现了一些时间上的疑点,只是之前不好当面问他。如果她想的是真的,那么那笔“寄存”的银子,估计是拿不回来了。 有一道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来,陆光宗撑着脸颊,指尖转动长筷,说道:“姐姐有烦心事?” “也不算是什么烦心事,只是在想以后的事情。”林年不想多说这个话题,一笔带过,“赶紧吃饭,吃完饭之后,我带你去镇上看大夫。” “看……看什么大夫?” “你的伤啊,”林年无奈道,“一时半会儿不痛,就忘了?” “跟姐姐聊天太高兴了,自然感觉不到。”陆光宗微笑道。 痛是分两种情况的,只不过一个是在聊天的时候,一个是在大夫手底下的时候,而后者仿佛格外痛一些。 大夫神情沉着冷静,换药上绷带的手一点不含煳,连药粉都能给完完整整地抹到他肚子上,最后上绷带的时候,大夫手上一用力,绷带绷紧,陆光宗“嗷”一声叫出来。 “姐姐,好痛,跟我说说话好不好?”陆光宗在大夫手底下简直像一只幼兽,瑟瑟发抖,然而看起来抖得幅度略大,不太真实,就算脸上表情委屈极了。 林年在前面柜檯给他折腾药单,嘆了口气,回头道,“陆光宗,你已弱冠之龄,不是……”随便撒娇的两岁小童。 谁知道陆光宗一点不理会话中内容,装疯卖傻,“嗷姐姐!姐姐救我!” 一边说着,一边被大夫赏了一个脑瓜崩。 林年再看他时,这人好像被这个惊天一崩吓傻了,一点不吱声,两眼放空,双目无神,只想一头栽在石砖地板上头,一觉睡到明年再醒。 把药包拎在手里,林年走到他身边,弯腰问道:“陆光宗?” 这人不吭声。 “陆光宗?”林年又叫了他一声,仍然没反应。 林年心里笑了两声,转身准备离开时,被陆光宗扯住了袖子。 “姐姐好狠的心!”陆光宗拖长了声调,“都不多说两句话。” 第8页 回村之前,林年注意到了什么,她停下脚步,视线穿过熙攘的人群:“我刚刚记起来,还有点事情要做。你先回去吧,记得给我留门。” “姐姐也不怕我把姐姐家里的东西都拿走。” “你拿这些马上要换的破烂玩意儿做什么,”林年失笑,“你看的上眼的,贼都看不上。” 陆光宗没有继续问林年要去做什么事情,而是直接应下来,穿梭在人群之中,没了身影。 林年舒了口气,她隐约能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于是提前把陆光宗支开,免得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 她凭着记忆里的路,越过小摊周围散发的煎饼香气,站定在关志行府前。 和旁人说的一样,关志行的屋子格外华丽一点,连门都是这些乡下人没见过的阔气,有个卖煎饼的小贩站在门旁边,见她过来,还高声问候一句:“姑娘,来个煎饼呗?” “不了。”林年摆摆手,小贩见她径直上前,直到拢住袖子,矜持地敲了敲门。 他可没见过这样的人物,这屁点大的小地方,从来没出过这样标志仙气的姑娘,仿佛刚从哪里下凡来。 不过,正是因为村子够小,他也知道,这是村西头郑老头那边的姑娘,消息都传遍了,说这姑娘生在候府长在候府,当然和乡野里的丫头不一样。 现在看来果真如此,这模样,就算身上穿的粗布白衣都觉得灵动飘渺。 “姑娘还是别白费力气了。”小贩道,“这家人不好惹,他家娘子一个嗓门亮出来……” “他家娘子?”林年有些好奇,“听说了,好像脾气不大好。” “哪里叫不大好,在我们这儿,根本就是老虎往天上放了个屁,臭的要死啊!” “谁?!!” 小贩整个人僵成一个发霉的木棍,声音瞬间消失不见,大门重重打开,林年看了一眼,迎上去,道一声:“蔡姨。” 从里面推开门的正是关家娘子蔡氏,她手里拽一红红紫紫的花手帕,脸上尽是不耐烦的表情,见到她的第一眼,愣了一下,瞬间笑开来,连声招唿:“天哪,老关!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门口探头探脑的小贩不敢置信:“等等,蔡……” 大门没等他说完话,便重重关上,将人含在嘴里的话硬是拍回喉咙里。 林年随着蔡氏往里面走,入目的景色和外头不太一样,就好像这阔气的门面都是从镇上的富贵人家那里偷偷学过来的一样,而里面,就露出了原样。 蔡氏毕竟是乡下人,这辈子顶了天了就去过十里外的镇上,眼界不高,自然觉得自家院子好看,气派。 她洋洋得意地指着一个亭子,虽说别的不怎么能入眼,但起码他家的院子够大,足够堆下杂七杂八一串玩意儿。 “那是我们老关找人做的,要多少银子,看出来了么……可凉快了,夏天坐在里面,哎呦喂那叫一个享受。” 蔡氏也不管林年什么反应,带着她转了一圈自家的院子,将目光所及处能说的说了个便,就连快枯了的柳树都指点一番,好像说着说着就能凭空发芽,长出枝条来。 她们转了一圈,愣是回到了入口处,那条小路上。这时天都黑了,蔡氏抿着嘴唇笑道:“林姑娘,天色不早了,在我们这里用点饭再回去吧。” 林年目光清冷,眼眸剔透,她睫毛轻颤,轻声道:“蔡姨,我想问那笔银子的事情。” 她的话很简单,咬字也很清楚,然而蔡氏仿佛没听清似的,勐地扭头,高高挑起了眉毛,似笑非笑:“林姑娘,你刚才说什么?” 蔡婶的目光却又些混浊,是林年见过的,但不熟悉的精明刻薄的目光,是指望从别人手里抠出哪怕一个铜板的目光。 “那笔钱,什么时候给我?” 林年一字一句地问道。 “钱?什么钱?老关可没跟我说过,你要想问,就问他去,问我一个不管事的弱女子做什么。” 蔡氏把林年带到前厅,关志行正坐在圆桌后面吃饭,见他们过来了,还特意放下筷子,伸手招唿她们过来。 他僵硬的脸上勉强拉开一个笑容:“不早了,快点来吃点热的吧。” 林年平静地问过礼后,没有坐下来,而是站着,直截了当地问出来,一点不留余地:“关叔,你上次说,把候府给我的银子都寄存到银庄去了,不瞒你说,我现在有急用,还劳烦关叔带我走一趟,取些银子出来。” “银子?”关志行的表情在这一瞬间突然生动了起来,他疑惑问道,“哪有什么候府来的银子,林姑娘怕不是记混了?” 他的表情真实的可怕,仿佛面前真的站着一个一辈子以种田为生的忠厚老实人,一点不晓得银子是怎么回事。 他慢慢逼近林年,胸膛宽阔,足有林年一个半大,林年冷静地看着他靠近,直到他停下来。 “我这里没见过什么放进银庄的银子,都是自家一点点攒起来的……林姑娘可不要乱说话。” 第五章 林年抬眼,瞧着他的面庞,关志行说这话时,眼睛都不眨,一瞬间流露的疑惑尤为真实,仿佛真的没有见过那笔银子……怎么可能。 第9页 她微微垂头思索片刻,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来,是驿站的信物,这些年刚兴起的,为了保证能将东西送到,江南的商人想出这一招,便是让收东西的人签字画押,就算不识字也能按手印来辨识。 “这是我白天去西头驿站讨的,”林年从容道,“上面便是关叔的名儿,只过了这么些天,关叔便忘了自己曾经写下的字?” 关志行瞪大眼睛,有些吃惊,似笑非笑道:“我可没有去过那里,哪儿来的信签……”他伸手,强势夺过林年手里的纸,林年被力道一推,不由得后退几步,身后蔡氏亲亲密密地贴上来,嗓门如钟般响起。 “年姑娘,可别把一件没有的事情,说成是自己的事情。” 林年皱眉,尚未张口,便见到关志行手上一个用力,信签如同雪花般,被撕成撕碎的片状,落到地上。 关志行这才露出老实温和的笑容,道:“年姑娘,我知道你是行事谨慎,所以才向驿站讨这信签。但我关志行没做过的事情,怎么会认呢?” “你……” 林年一滞,她可绝对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毫无犹豫地撕了信签!扯开一副老实人的嘴脸,不打草稿,嘴里说着如此大义凛然的话! “驿站那边有专人记载!”林年深吸了一口气,急促说道,“这只是我临时借出来的,若没有还回去,驿站报官……” 关志行听见她的话,脸上没露出一点恐惧之情,反而道:“年姑娘,这一点你就不用操心,我老关别的不行,就这点行!” “……难道你要伪造驿站的公章?!” 蔡氏哈哈笑起来,“我们老关啊,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心肠好!这官府里多的是人认识,随便打点一下,黑的给你说成白的,别说是这么小小的信签!” 她故意眯起眼睛,把手举起来,露出指甲盖大小的空隙,林年脑子里一片空白,被蔡氏推着后退,被推出大门外时,还险些绊了一跤,蔡氏站在大红的门后面,笑声尖锐极了,一点不像是最初接待林年回乡的模样。 “年姑娘,尽管去!尽管去!官府这点公道还是能给你讲明白的!” “然后便硬说银子自己飞了吗?!”林年冷冷道,她扶住门框,想进去和关志行讨个说法,“还是要赖在我身上!说我自己拿走了银子还污衊别人?!!” 她在话本里经常见过这些落魄小姐经歷的戏码,然而她总没想到,这事儿居然也会降临到她身上! “林姑娘这么熟悉吗,”蔡氏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也不着急关门,呵呵笑道,“也是,林姑娘见识广阔,哪里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林年见她一点也不害怕,高声道:“你叫关志行出来!我跟他说!” 蔡氏诧异:“还跟他说什么,林姑娘早点回去吧,寒舍没有侯府小姐能入口的饭菜,怕辱了您的舌头,脏了您的手!” “你也能想起来!我怎么说也是侯府的女儿,你们不能……” “夫人说了,扣下你的车费,打点好镇上的车夫,你就回不去了!” 林年急了,想强行推门进去,却被蔡氏拽住手腕,一顿推搡,推到门外,大门轰一下关上,里面再没了声响。 她踉跄几步,倒吸一口气,小跑上前,咚咚咚地敲门,大声喊道:“关志行!关志行你出来!”然而面前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就连蔡氏嚣张的笑声也在渐渐远去,想必是和关志行躲进后面屋子,装作没人。 林年用力地砸了一下门,大门发出一声闷响,铜环相撞,她被关在门外,寒风吹过,不知道躲在哪里的小贩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林姑娘?别伤心了,赶紧回家去吧,” “他们怎么能这样?没人能管吗?!”林年惦记着那笔银子,在她没有收入的时候,基本就是靠这银子活命的! “哎,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怎么管别人,”小贩道,“官府啊,也喜欢做些风险大的生意,有时候富贵滔天,有时候倾家荡产,还要许多的人来供着才干事……” 他指的大概就是官府和关志行勾搭的人,也一脚踩进赌博的沟里,和关志行拴在一条线上。 “所以啊,姑娘就想开一点,说不定日子还能好过不少……” 小贩叨叨絮絮的声音逐渐远去,林年实在敲不开这扇紧闭的房门,她慢慢走回家,肩上,发梢上,落满了冰冷刺骨的寒风,陆光宗正蹲在屋子前头,嘴里叼着一根草,一手托着脸颊,双眼微眯。 见她回来,陆光宗睁大眼睛,笑着一跃而起:“姐姐!” 林年有气无力地回了他一句:“进屋吧。” 陆光宗敏锐地察觉到不对,毕竟从林年早上去了一趟驿站就有端倪,他没说什么,随着林年走进屋子。林年随手给他倒了白水,环顾空荡荡的四周,第一次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过下去。 她不希望陆光宗也跟着烦恼,于是道:“明天,我就送你去镇子上,找个靠谱的车夫,送你回去。” 陆光宗一愣,缓缓从凳子上站起来,声音是林年从没听过的低沉:“姐姐?”他喉咙有些发干,长眉下压,陡然间,一点也不像是上午在大夫手里嗷嗷叫的人了。 第10页 “姐姐说笑么,怎么突然就……” 林年疲惫地揉了揉额头,心里想着,不如把话摊开来说:“陆光宗,你我男女有别……” “我从未进过姐姐的屋子,一直是在外头睡的。”陆光宗果断道。 “……” 林年被他噎了一下,不得不转成另一个话题:“你身上有伤,我这地方山穷水尽的,没这个地方能养好伤,更何况,每天我还要分神兼顾你。” “不必担心我,”陆光宗连称唿都省了,“马上就要痊癒的伤口罢了。” 林年与他对视,在他眼神中终于道:“我没有闲钱能养两个人。” 陆光宗与她,一看便知道,不是一路人,对方浑身上下的气度,就算是一副少年气的模样,都掺杂了许多不属于少年的威严。这样的人,不能困在这一个小山村里混沌度日,更不能随着她过不安稳的日子! 林年已经把陆光宗当成了自己人,却仍然打算把他送出去,陆光宗也看出来了,轻声笑起来,等林年转眼看过来时,又笑眯眯道:“姐姐,这又有什么难的,我有钱,可以给姐姐……” 林年一句戳破他:“你刚来那天,浑身上下掉不出一个硬的铜板。莫非你还要说,你把钱存在银庄里?” 一个刚从摄政王府出来的侍卫,想必所有的钱都用来赎卖身契,哪会还有闲钱存在银庄里! 陆光宗沉默,他身上的确没带什么东西,但是…… 他道:“姐姐早上还好好的,”一句都没提到让他离开,“怎么下午突然就改主意,还用了这些拙劣的藉口?” “定是下午有事情,让姐姐操心了。”他斩钉截铁道。 林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反应过来,怕他真发现什么,到时候跟关志行叫板。若关志行真的有官府的人脉,陆光宗讨不到一点好,反而可能搭上他自己! “什么事情都没有,都是我自己的私事,”林年随手拿了一块布,抹了抹桌子,道,“你也别打听,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知道的事情多了,没好处。” 她抹桌子的动作十分生疏,不像是拿抹布,反而像是拿着一块绣工精美的手帕,陆光宗在凝视着她露在外边的白皙手腕,在心里嘆了口气,出乎林年意料的是,他没有追问,反倒乖巧地重新坐回椅子上,询问晚餐要不要帮忙。 林年有些诧异,她可没遇见过这样能马上克制住自己的人,于是顺水推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指着新买的土豆道:“你把它切了,切成条就好。” 陆光宗挽起袖子,他脱了外袍,穿着轻便,露出的小臂肌肉流畅,从善如流地拿起刀:“是这样吗?” 林年正在给锅里加水,随口应一声,耳边响起一连串流畅的落刀声,等她转过眼,看见了软烂不成形状的土豆! 林年:“等等!你!” 陆光宗停下刀,无辜道:“怎么了,姐姐?” 林年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没出来,好半天才缓过气:“……土豆真不是这么切的。” 案板上这颗土豆,虽然是条状,但不知为何,被挤压成不能入口的形状,林年好半天,才在里面挑出几根藕断丝连,颤颤巍巍的土豆丝来,其他的,基本是下锅即碎了。 “我们要煮的是土豆条,不是土豆泥……”林年长长嘆息一声,将陆光宗赶回桌子旁边,自己执刀,指挥他去干别的事情,比如自己睡过的褥子整理好什么的。 陆光宗一边狡辩着自己刀法一流功夫上等,一边连声询问褥子怎么叠,林年土豆切了半颗,就已经被问了数十个问题,不禁有些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收留这样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 林年切的土豆条,细细长长的,粗细匀称,卖相颇为好看,就算是随便放锅里翻炒,依旧是原本细长一条,陆光宗啧啧称奇。 “姐姐的刀工真是天下地下第一等!”他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谁能把土豆丝烧成这副好看模样。” “多的很,”林年谦虚道,即使这是她拿起菜刀的第一个星期,“我见过的侯府的厨子,王府的厨子,都能做到这种地步。你不要没见过就否定别人。” 陆光宗嘴里喃喃着哪里有,一边大口扒饭,好像八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白米饭一样,林年都被带起了食慾,慢慢吃完自己碗里的饭。要知道,她胃口小,总是吃不下,今天也算是破了例。 “你这是要去哪儿?”晚餐之后,林年见陆光宗匆匆忙忙往外走,叫住他问了一声。 陆光宗推开房门,朗声笑道:“我给姐姐取点银子,省得姐姐老是想赶我走!” 等他走出房门,身影隐没在阴暗树丛之中时,有黑衣身影落下。 “关志行?”陆光宗眯起眼睛,黑色外袍在空中一晃而过,“哪儿来的狗东西?” 白天还有有人经过的街道,到了晚上,没了一点人气,隐约能看见远处有人影晃荡,慢慢地迈步走来。正是关志行,他刚从镇上的赌场回来,赢了一笔小钱,还喝了点小酒,浑身散发着酒气。 第六章 关志行可是真的得意,他凭藉平日里从郑老头那里扣来的银子,生活过得那叫一个滋润,不用自己干活,还有源源不断的银子供应。因为这个,本来一直跟他吵架的蔡氏也没了怨言,两人重归于好。 第11页 只是这银子没得太快,他也没有其他来银子的渠道,于是这些天流连镇上的那家赌坊,期盼着将手上这笔银子,滚成一个大球,变成更多的银子! 嘿嘿,这林家的姑娘可真是一个摇不完的生钱树,前段时间他拟着郑老头的字迹,给京城去了一封信,哭诉自己重病,要银子治,那林姑娘不也是乖乖地寄了银子回来! 啊,可惜啊可惜,这郑老头怎么和他信里说的一样,说走就走呢? 现在老头死了,林姑娘也从侯府回来了,这老大一项收入,就无端没了。那他怎么办?接下来去哪里拿银子? 所以关志行这段时间频繁出入赌场,算盘打的倒是好,想用侯府的那笔银子,滚出更多的钱来。可惜他这几天不太景气,手生的很,银子都给赌没了一半,剩下还是蔡氏死命捂着不给他,才没一块而搭进去。 所以说娘们都是不长眼睛的,明明只要再来一次,只要那骰子一下去,就能拿到数都数不过来的银子……啧。 可惜啊。 不过,今天手气不好,他出来的时候还有些郁闷,于是进了一家夜半还开着的酒馆,喝了点小酒,喝到周身暖和,带上一丝微醺后,跌跌撞撞地往回走。 回去又要看见蔡氏那娘们……烦人,说了多少遍不要把他和官府的关系这么大剌剌地说出去,还是亮着她的嗓门倒处晃荡。她倒是爽了,他怎么办,真是在街坊邻居面前掉面子……虽然说有银子拿,面子能算得了什么。 他摸黑往自家方向走,中间一度偏离方向,等他摸到一堵冷冰冰的墙时,还有些迷惑不解。关志行奇怪地摸了一会儿,还以为是自家门,握着拳头用力砸墙,低吼着:“开门!” “开个什么门。把自己喝煳涂了都不知道。” 关志行陡然一惊,手掌接触石壁的冰冷触感拉回了他的神智,他勐一转身,看见一个黑影站在他身后,穿着长长的黑袍,逆着光,看不清脸。 “关某晚上喝多了,说了些胡话,阁下别误会,误会。”关志行露出老实人的憨厚笑容,挠了挠自己的头皮,正想从黑衣人身边绕过去的时候,黑暗从天而至,关志行没反应过来,就被套上麻袋,不知道谁往他膝盖这个部位一踹,关志行没站稳,咕噜噜滚出一段路。 数不清的拳脚从麻袋外面传递进来,关志行横着手臂,大叫:“放我出去!别让我看见你的脸!我去报官,官府不,不会让你好过的!!!” “现在不让你好过就好。” 一时间外边的拳打脚踢力道再次加重,关志行被囫囵个缠在麻袋里,手脚完全放不开,脸上肚子上挨了重重的几脚,踢得他鼻青脸肿,眼前金星闪烁,什么酸的甜的苦的辣的,都从胃里翻上来。 之后便是天旋地转,重重砸落在地上,没了声息。 陆光宗把人从麻袋里拖出来,一个人影站在他身后,犹豫着想要上前帮忙,被陆光宗阻止。 他道:“我自己来就好。” “殿下?”正是那天那个,蹲在厨房外头,一板一眼给陆光宗讲生火技巧的声音。 “有些事情要自己做才有意思。” “可是殿下,快子时了,林小姐还在等您回去。” “……这些事情要早说。” 陆光宗站起来,他从关志行的兜里摸出一些买酒后剩下的碎银子,不是很多,估计关志行全把钱扔赌场了。 “这些给姐姐应该够用了,”他想着,“然后再帮姐姐干活,还可以一起做点小东西上街卖,然后姐姐就会慢慢接受我……” 想的是挺好的,可惜事情总是不如他所料。 回到了小屋,陆光宗轻轻掩上门,还没回到自己屋,便被坐在小厅里的一道人影吓了一跳:“姐姐?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屋里去?” 林年看起来困顿极了,软绵绵地趴在椅子扶手上,一只手托着腮,眼睛里泛出点晶莹泪花。长裙服帖地从膝盖上垂下来,轻触地面。 明明早就知道林年长得好,但是现在觉得,林年可真好看,无论是头髮上从不离身的小木簪,还是粗布白衣,都透着一股难言的仙气。 陆光宗轻手轻脚地靠近林年,他蹲下来,仰着头看林年,一点没有刚才把关志行套进麻袋里的戾气,看起来乖巧极了。 “许久不见你回来,还以为你跟着外面的小姑娘跑了。”林年打了个哈欠,眼睫轻颤,随口开了个玩笑。 陆光宗一怔,急忙解释道:“我刚才只是……只是在路上遇见了一点麻烦,不碍事,就是有些耽误时间,所以现在才回来的。” “又不是说你真的跑了,紧张什么?”林念被他紧张的神态逗笑了。 “我,我只是……”陆光宗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于是生硬地转换话题,“时辰不早了,天上下来的仙女姐姐,也应该回房睡觉了。” “仙女姐姐才不需要睡觉。”林年懒洋洋地道。“嗯?不解释一下?” 陆光宗愣了一下,半天没反应过来:“什么?” 林年道:“说是取银子,我看你空手回来的?” 陆光宗以为她说的正是这件事情,他把兜里的碎银子掏出来,递到林年手里:“只取了一点出来,姐姐不要嫌弃。” 第12页 林年只看了一眼,便把银钱放到一旁小桌上:“那你的伤是怎么回事?出去取个银子,还打了场架?” 陆光宗才反应过来,下巴这里有些火辣辣的,应该是在套麻袋的时候被关志行那狗东西蹭了一下,刚才自己都没在意,没想到被林年看见了:“姐姐真是神通广大火眼金睛,就这黑灯瞎火的,居然都能看见这点小伤。” 林年抿唇,放缓了语气:“跟谁打架了?” “就……一个看不顺眼的傢伙。”陆光宗发觉,自己一直不在意的疼痛,在林年的目光下似乎毫无遁形,他喊了一声姐姐,亲亲密密地凑过去,抬起手臂,“我这里也疼。” 林年这小屋里什么都没有,现在大半夜的,出门找大夫也不是时候。只好叫陆光宗把伤口用淡盐水洗干净,做了一些简单的处理。陆光宗光着小臂,林年坐在小桌对面,给他递干净的布。 这屋子里什么都没有,林年犹豫了一晚上,还是拿着陆光宗给的一点钱,去镇子上添了些家用,一天过去,把该买的买上,就基本花的七七八八。 她坐牛车,出了镇子,喧嚷的人声在身后慢慢远去,远处青山朦胧,有红日逐渐落下。回到这个小村子的时候,邻居跟她打了声招唿:“年姑娘,有个年轻小伙子坐在你家门口!” 林年知道是陆光宗,他之前出门时人不多,还没人发现,现在被看见了,自然要通知林年一声。林年笑道:“我知道,大娘,您放心。” 那座小房子慢慢变大,她从牛车上下来,车夫帮她把一些木件卸下来,林年忙道客气。 陆光宗果然蹲在门口,一直披散的黑髮现在束了起来,也不穿他那件纯黑外袍,仅仅着简单方便的衣裳,正在折腾什么东西。 林年喊他过来帮忙,陆光宗放下手中东西,用力扛起一大包东西,眉眼舒展:“姐姐都买了些什么?” “就一些普通家用的。我也是头一次买,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遗漏。” 林年向车夫道谢,两人推门进房,林年看着陆光宗把东西放到地上,突然说:“陆光宗。” “嗯?”对面人眼睛转过来。 “我今天在路上的时候,听见很多人说,关志行被人打了一顿,被扔在镇子门口,昏迷了大半夜,清晨有人进镇子的时候才发现。”她语气平静,看着陆光宗,“昨天有个人说,遇见了一个不长眼的傢伙?还打了一架。” 陆光宗也没想过这件事能蛮林年多久,他爽快地承认了:“对,我昨天出门的时候,正好遇见关志行。” “你打他作什么?”林年嘆了口气,有些无奈,“把自己都打伤了,回来还得遭罪。” 陆光宗没想到,林年并没有指责他,反而关注他的伤口,他笑起来,胸腔震动,声音慢慢从喉咙里发出来:“一点小伤,不碍事。他欺负姐姐,就该知道会有报復。” “你跟着我?”林年立刻想到之前去关志行家要银子,却被赶出来。 “姐姐一个人……我不太放心。”陆光宗踌躇了一下,林年凝视着他,他反而慢慢把视线移开,“虽然我知道姐姐很厉害,但……” “所以今天你也跟着我出门了?”林年道。 “是。”陆光宗直接承认了。“我就在姐姐后面,姐姐没有防备,自然注意不到我。” 林年一想,他武功不错,自然有能力不被她发现,于是把话说全了:“我那次去关志行家是要银子,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毕竟那些碎银子……实在不像是银庄会拿出来的样式。” “对。我会给姐姐赚钱的,姐姐不用理会这些。”陆光宗把一个白天的成果拿过来,放在桌子上,“姐姐快看。我今天早上编的,听人说镇上这个篮子卖得不错。” 是一个竹篮子,勉强能看出形状,只是手法实在陌生,有好几处都没有处理好,自顾自地乱了阵脚,往外戳出去,任凭陆光宗怎么用力,都不肯往回缩。 陆光宗有些苦恼:“它今天不是很听我的话……姐姐放心,它很快就能成型了。” “这哪里是你该做的,”林年把竹篮子拿过来,仔细观察片刻,她调整了一下竹条位置,“屋子后边都是田,你还不如帮忙干些农活,我一人也干不来。我前天看林大娘他们家也开始准备了。” “如果你不想在我这里当个闲人……就帮我干些农活?” 第七章 林年还以为陆光宗会对干农活这件事有些不大不小的牴触,然而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对方兴奋地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好像下一秒就能扛着锄头耕种。 林年见他有些躁动,哭笑不得:“又不是现在就叫你出门干农活去。” “我没见过这些,心中自然有些好奇,姐姐莫怪。”陆光宗道,但还是绕着桌子走了几圈,说道,“那明天,姐姐可以教我这些吗?” 虽然嘴上说着莫怪莫怪,但依旧有些按耐不住,林年看着他,摇了摇头:“我对这些一窍不通……顶了天了给你讲讲书上看的,只是你也知道,女学堂里的先生从来不会教这些东西。” 第13页 “不过不碍事,隔壁都是心肠不错的乡亲,回头找他们问问就好。林大娘家耕种的时候,你也去一旁看看,说不定能学些什么。” 陆光宗小小地欢唿起来:“姐姐果然思虑周全,连以后的事情都打算好了。” “之前我还想过,若我一人在此,这些农活该怎么干,我这小身板,估计连锄头都拎不起来,”林年道,“你来之后,我们家也算是有做农活的长工了。” “那我便是姐姐家的长工罢,”陆光宗笑道,“不知姐姐要出多少银子雇我?” 他偏偏在这个时候耍赖皮,硬要林年说出一二三四五条来:“像我这般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长工,姐姐十里八乡找不出一个来。” “包你吃包你住,这还不够?”林年瞥了他一眼,“还是个第一次上手的长工,要是干坏了活,怎么办?” “那就把我倒贴给姐姐好了。”陆光宗嬉皮笑脸地凑上来,眼眸漆黑,英俊极了,他离林年极近,耍着自己一副好皮囊,只是为了让林年留下他来。 然而,哪家的长工会对主人家说这些话,也真是胆大包天了! 林年一偏头,侧脸染上一抹胭脂红,浅薄却明显,陆光宗一眼便瞅见了,他满足地笑了两声,林年站起身来,不回头看这人一脸傻样:“我今天从镇子上一块儿带了些吃食——也算是给你改改口味。” “姐姐真好!姐姐天下第一好!姐姐连我吃什么都想得周全,这哪是菩萨心肠,这分明是天上菩萨下凡啊!” 陆光宗跟在林年身后,也不干什么正经事,就是迈着步子,扬着下巴,嘴里连声说些称赞的美言美语,似乎想把林年夸到立地飞升,林年手上一用力,菜刀在菜板上剁出一条细细的切痕,一只烧鸡腿被她完整地剁下来。 她不回头,仅抬起手臂,把烧鸡腿塞进了后边人嘴里:“你去把东西都收拾一下,别一只鸡腿都堵不住你的嘴。” “我的胃口哪有这么小,得要两只鸡腿才塞得满……好嘛姐姐,就开个玩笑,鸡腿就该是给姐姐吃的,只是光宗嘴里这只不方便给姐姐,就自己用了。” 陆光宗叼着鸡腿,笑嘻嘻地躲进了厅中。 林年嘆了口气,还是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把这个人留下来,难道真的是为了饱眼福,贪图那一身好皮囊? 怎么可能,她林年哪里是这么见识浅薄。 她一边想着,手下动作不停,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砺,她手感也上来了,用菜刀也没有以前这么生疏了,刀光间,一条条色彩鲜艷的蔬果条从刀刃下滚出来,被水过后,倒进大锅里重新做味道。 不一会儿,两素一荤上桌,里头陆光宗也正好撩开帘子出来。 “好香!姐姐这是煮了什么?”陆光宗有些夸张地吸了吸鼻子,“啊是烧鸡的味道!” 林年看着他手上还没有扔掉的烧鸡腿和碎骨头,说道:“是你手上的味道。” 陆光宗扯着笑脸道都是些小事姐姐不要在意云云,去厨房中给林年盛了饭,再规规矩矩地抽了两双筷子,端端正正摆好。 林年坐下来,跟他说些打算:“我是有看见镇上竹篮子卖得好,所以完全可以通过这个赚些钱来。” “我就说这是个好办法。” 林楠没有食不语的规矩,她把嘴里食物咽干净后,慢慢把一些想法说出来。 其中大概讲,先暂时用这些挣点维持家用的小钱,陆光宗干点农活,可以种些两三个月就能成熟的蔬果,收割后拿到镇子上卖钱。之后,等钱慢慢攒起来了,林年想在镇子上开一家酒楼。 “其实离开侯府不一定是坏事。”林年说着,她沉默额一会儿,道。“我也不是很想回去。” 她并不喜欢那个地方,只觉得束手束脚,压抑至极,衣食住行不用发愁,但要发愁别的,更可怕的东西:言行。 这里是偏僻的乡下小地方,对于言行,甚至是男女之别,都没有等阶分明的京城那般严苛,就算是陆光宗这么一个年轻小伙子在她家待了这么久,都没有人说什么,顶多林大娘叮嘱她打算再精细一点,毕竟两个人生活不比一个人。 而侯府可不一样,女眷全部分开,隔在后院里头,整日望不见天。要是和哪位郎君多说些话,估计就有谣言四起,其中可怖,一般人不得知。 林年之前习惯这些,虽然有些压抑,但还能忍受。只是现在到了这边,再想到那边的现状,不由得皱眉。 “况且,女人家开酒楼,在京城也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所有人都会觉得,这是她夫家干的事情,不过叫个妇人在前面帮衬。”林年道,陆光宗夹起一块烧鸡肉,小心放进她碗里,堆在饭尖上。 “我不会这么想的。身为女儿,能开一家酒楼或是其他,必有超出常人的能力,我会敬佩她。”陆光宗轻声说道。 林年向他道谢,将烧鸡肉还给他:“还是你吃吧,毕竟马上就是春种,你的活儿可不少,得多吃些补充力气。” 这句话很快就变成了现实,陆光宗向隔壁林大娘和林大爷讨教一番后,扛着锄头就下了田,大半天过去,大概就歪歪扭扭插了一小块的秧苗。 第14页 林年站在田埂上,闭着嘴,不笑出声来,等陆光宗委屈地转过头向她寻求安慰时,林年一瞬间换了平静的表情,招手让他上来。 “你倒是上来看看你的成果,”林年弯起唇角,“就算我没见过多少人干这档事情,但你总归是其中最鹤立鸡群的。” 陆光宗上来一看,好傢伙,说好的笔直插秧,硬是被陆光宗折腾成了波浪线,前边插上去的秧苗东倒西歪,后边有些做熟了,秧苗勉强能立在田里,但看那倾斜角度,感觉下一秒就要扑倒在田里救不起来。 别人插坏了秧苗,顶多是有一些歪斜,还不打紧;陆光宗插秧,那叫一个诗意,愣是把它干成了规矩的波浪线,左弯一条,右弯一下,甚至能称赞一声,这波浪画的齐整,好看! 可是这不是在泼墨作画,这是在插秧啊! 陆光宗嗷一声蹲下去,不敢抬头见人,林年站在他旁边,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最后她道:“没事,凡人第一次都是没法入眼的,做文章也是这样,种田也是这样,你不要放在心里。” “可是这是姐姐的地儿,把它弄成这副模样,救也不容易救了。”陆光宗闷闷道。 “这哪是我的地,明明是小郑爷爷留下来的……”林年说到一半闭了嘴,重新安慰起来,“我们家就你一个长工,要是你不干了,我可怎么办?” 陆光宗瞬间站起来下田:“姐姐放心!姐姐神通广大,姐姐家的长工也神通广大!” 林年看着他再次种出一排波浪线,陷入沉思。 不然,就放弃种田,种些别的容易种又容易熟的? 黄瓜怎么样……好像小番茄也容易卖…… 结果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陆光宗得意洋洋地把林年领到田里,指着里头整整齐齐的秧苗说道:“我昨天便说过,长工都有不为人知的神通——姐姐看,这便是我的神通!” 林年定睛看去,这些秧苗,包括最初的那一排波浪,全部被扶正了,重新插秧,横是横,竖是竖的,一点看不出来昨天那悽惨模样! 林年惊道:“这是你干的?昨天晚上我听见你大半夜不睡觉的动静,就是来干这些来了?” 陆光宗得意极,一直在笑:“我昨天一放神通,一切都平整。两个时辰的功夫,田里的活就干好了!” 所谓神通不过是,他仗着自己的身份,把隐藏在暗处的侍卫全部拉了出来,紧急讨论并学习了一下隔壁的成果,几十个人齐上阵,陆光宗待在里面浑水摸鱼。 不过林年一点不知道这些,她还以为陆光宗真的一夜之间突然开窍,将田打理好。 她想了想种田需要的时间,再想起今天吃早食的时辰,不由惊觉:“那你早上是不是起来太早了?要不要再回去休息一阵?” 昨天不过是干了一小块的活,陆光宗便哎呦哎呦地叫起来,撒娇说姐姐要休息一下,林年让他上来休息时,这人反而不听,胡言乱语一捅,大致意思还是先干好再休息。 这么一大块田,必定是陆光宗熬夜干的。 林年见他眼下青黑,心中一片柔软,出口语调也温柔了不少:“早知道这样,我就晚点叫你起来了。” “姐姐心肠好,全天下人都知道,”陆光宗日常吹一句后,摆摆手,“我常年习武,自然不惧这一点劳累的。姐姐若是信不过我,今天也可以看我把另一块田种好。” 第八章 陆光宗吃准了林年不会那么狠心,将他再赶下去种田,事实也是如此,林年有些站立不安,总觉得心下不踏实,仿佛在剥削人家一般。 “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林年指了指田边的东西,“这些我来收拾就好。”说罢她小心地挽起袖子,露出白皙手腕,伸手去拿那些农具。 手还没有碰到,就被人截了胡,一双手从边上伸出来,陆光宗抄起农具扛在肩上,端的是公子倜傥少年英气的仪态,拿着沾满了泥巴的农具却也不违和。 “还是我来吧,弄伤了姐姐就不好了。”陆光宗自然道,转身往回走。 林年跟在他后头走了几步路,心里嗨惦记着陆光宗辛劳了大半夜,犹豫片刻说道:“还是分我些东西吧,看你扛的劳累。” 陆光宗笑嘻嘻地回头,眉尖俏皮地挑起:“姐姐莫不是忘记了,我是练过武的?” 不过话虽如此,他还是停下脚步,找了一块空旷结实的地面,从一摞农具里分出一把来,单手握着柄,递给林年:“姐姐就拿这个吧,这个最轻了。” 林年的视线从他肩头那些笨重的农具上掠过,想着,陆光宗走路轻松,扛这些东西也不怎么费力。她虽然是个女子,但总不会一点力气没有,区区一把农具,怎么都还是拿的动的。 “你也别小看我,家里那么重的锅,都是我自己拎的。”林年笑着回了他一句,伸出手去接,谁知道陆光宗松手的那一刻,一股沉重的力道从手上传来,这把农具仿佛有千斤般,直直往下坠,林年反应不过来,转眼间就要砸到她脚上! “啊!”她短短惊唿一声! 陆光宗早就意料到了这种结果,眼疾手快地把坠落的农具接了下来,林年惊魂未定,过了一会儿才把脚往后缩,喘了一会儿气。 第15页 “说了这些东西要给我拿,光宗皮糙肉厚力气大,做些重活不碍事,”陆光宗似抱怨似安慰道,“这些活儿,还是不劳烦姐姐亲自动手了。姐姐可是天上的仙子,怎么能亲自拿农具呢?” 他说这话,一边从林年的手上把农具捞起来,林年镇定下来,手背上温热触感一下即分,她反而哽住好一会儿,不说话,自行往家的方向走去。 陆光宗姿态懒散地跟在她后头,肩头是所有的农具,一把不多,一把不少,他无聊地边走边拨弄这些农具,一边高声叫道:“姐姐,我们中午吃什么啊!” “吃毛豆!”林年头也不回地说道。 陆光宗一惊:“又……又是毛豆?” 天知道林年为什么这么喜欢吃清水煮毛豆——啊也不算是清水,她会往里面放一点点的盐,偶尔还会放点肉渣蒸一下——但这些并不是连着吃了三天毛豆的藉口! 陆光宗头髮都竖起来了,他加快了脚步,冲到林年身边,小心地注意不让农具碰到她,又维持一个比较亲近的距离。 他放软了嗓子,低沉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好听极了:“姐姐,今天我们不吃毛豆了好不好?” 再吃毛豆,他总有一天也要变成毛豆! 林年瞥了他一眼,头髮上粗糙的木簪子轻轻晃动:“不喜欢吃毛豆?那你说说,要吃什么?” “姐姐给点荤的嘛。”陆光宗腆着脸,又往林年身边凑了凑,“姐姐爱吃素的我理解,只不过,姐姐也要考虑一下家里长工的……口味?” 林年平静地目视前方,直到视野里出现了自家的小房子和小小的院子。 过了好一会儿,正当陆光宗想继续撒娇的时候,林年道:“之前那一只烧鸡不全是你吃了?” 陆光宗一怔,想了老一会儿才想起这只早就变成一堆骨头不知踪影的烧鸡,有些苦恼地微笑:“可是姐姐,那只烧鸡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了……” 林年:“……” 行吧,是她疏忽。 她从小饮食清淡,虽然能吃荤食,但尝的也不多,一般只吃新鲜的蔬果维持日常。 之前混在候府后院妇人堆里,那些为了保持身材维持侯爷喜爱的妇人,也是天天食素,她跟着这么吃,到现在大约有十来年了。 倒是忘记了,这世界上还有无荤不欢的人,还是她家干力气活的长工…… 就这样跟着她连吃了三天素还没有怨言,林年有些过意不去。 她正想说些什么补偿的,陆光宗便弯腰凑到她耳边,小声笑道:“姐姐,给点肉吃嘛。” 一瞬间,男人的气息和声音从耳边传过来,伴随着一丝秧苗特有的清香和泥土微不足道的腥气,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个时候被放大。 林年一下子红了耳根,半天没出声,陆光宗以为她不同意,于是一会儿在左耳边说姐姐姐姐真是世上难得的神仙姐姐,在右耳说姐姐姐姐给点肉吃不要毛豆。 轮番攻势下,林年终于松了口:“好吧。” 事实上她快要招架不住了,就算眼睛一直盯着前边,她也能清晰地勾勒出陆光宗的模样与英挺眉眼,在脑海里晃荡着,一直消失不掉。 “姐姐。”陆光宗再喊一声。 林年故作严肃道:“行了,给你买一只烤鸭。” 陆光宗小小地欢唿一声,林年听见他兴高采烈的声音,心情也只往天上冲去,唇角微微弯起,陷入一小块漩涡中。 陆光宗盯着她唇边的小漩涡,心情愉悦地哼了一路的小调。 “真是的,哪有主人家特意给长工买东西的,你这长工当的如此不称职,尽早开了开了。”林年玩笑般地说了一句。 这时陆光宗还在收拾中午的碗筷,动作也有模有样的(林年并不知道这是紧急拜师后的成果),轻缓地洗刷着。 “哪有说开就开的,姐姐上哪儿去找我这样的长工?”陆光宗没回头,声音里带着笑意。 “你怎么样?” “像我这样,又高又帅,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又能干农活儿又能刷完收拾桌子,姐姐可要好好珍惜呀。” “就你会说大话。”林年整理了一遍周身,再次查看下午要带到镇子上的东西:一些陆光宗编织,林年改造的竹篮子,几株意外遇见的看起来还算值钱的草药,一只直愣愣撞在陆光宗铁锹上的兔子。 林年带着东西出门,陆光宗跟出来,斜倚着门框,看林年和车夫一同把东西搬到车上去。 “早去早回啊!”陆光宗沖她挥挥手,林年坐在马车后边,一只手扶着有些摇晃的货物,一只手将额头前边的碎发往后拢,弯在耳廓后边,阳光透彻,她的肌肤被映照得白皙明亮。 陆光宗一直站在那里,看着载着林年的马车离去,直到完全没有了踪迹。 林年这趟出门颇为顺利,一点操心事都没碰见,她在镇上的街边摆了一个小小的摊铺,专门售卖她带出来的东西。 兔子肉和兔子皮倒是很快就卖出去了,草药的行情好像也还行,不过林年决定把这颗其貌不扬的草药交给镇上比较有名的草药店铺处理,出售价格也能再高些。 第16页 然而,除此之外,竹篮子也令林年有些惊讶,她虽然说要卖竹篮子换银钱,但她也清楚陆光宗的手艺——并不比他下厨房来得更好些,几个竹篮子做的乱七八糟,连个规矩的圆都画不出来。 饶是这样,还有不少人走到林年这个角落摊位上,询问竹篮子的价格,大部分都表示愿意花钱买下来。 之后空闲的时候,林年还特意看了一遍这些竹篮子,除了编的很烂之外,她完全没看出来有什么不一样的。 有时候她都想建议大家,去买隔壁摊位的竹篮子,又漂亮又便宜,比她手上的竹篮子好出两个档次来。 不过,谁也不会和钱过不去,尤其还是林年这样,极度缺钱,近期入不敷出的,更是不会把银钱拱手让人。 所以,就算抱着一脑门子的疑惑,林年还是微笑着告诉客人们竹篮子的价格,并收下连续几笔入帐。 “真是奇怪。”她想到,见摊位上的东西卖的差不多了,便收拾一下站起身来,准备打道回府。 还要回去看看她家神通广大的长工,在家里是不是又干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 她完全没想到,有人又偷偷跟在她后头,指挥着一群人,装作一点不认识的模样,东张西望地从她身前路过,然后迅速回到那人身边,汇报一切情况。 看那身形,看那眉眼,正是应该待在家里头或者在田里干活的陆光宗! 就好像一刻没看见姐姐就不踏实一样,陆光宗还是跟了出来,乘了小半天一点也不习惯的牛车,跟着林年来着镇上。 最初林年在卖兔子的时候,生意还是不错的,然而等林年拿出来那一摞竹篮子时,肉眼可见的冷清下去。 陆光宗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有些人从不承认某些问题,于是某长工把身边带着的侍卫叫出来,让他们每个人都扮成最普通的模样,装作路过,然后把姐姐摊位上的竹篮子买下来。 这样,姐姐拿了银子,竹篮子也卖光了——真是个好主意! 陆光宗看着林年生意再次好起来,看着她点钱露出的惊喜表情,看着她站起来,收拾摊在地上的东西。 陆光宗觉得差不多时候该回家了,不然要是姐姐在他前面先到家,发现他不在家就糟糕了。 他吩咐了几个侍卫再把那辆异常颠簸的牛车找回来,一转眼,便看见一个走得摇摇晃晃的小糰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抱着林年的腿就开始哭。 “娘……娘亲……呜呜呜筐筐想你呜呜……” 第九章 陆光宗懵了,他完全没想到会来这么一出! 林年也懵了,她正收拾摊子呢,突然就从角落里冲出一只柔软的白糰子,伸着短短的小胳膊,小手从小衣裳里伸出来,紧紧地拽住林年的裙摆。 他仰着头,圆熘熘的眼睛里泪水如泉涌般滚出来,加上脸颊旁几道灰痕,说不出的可怜。 “娘……娘亲……”小糰子蠕着嘴,一双小小的眉毛皱成一团白面团上理不出的麻线团。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管这么年轻的姑娘叫娘亲?” “认错了吧……” “我看着好像长得也有点像,你瞧瞧?” “我瞧着不像啊,你看着眉毛这嘴巴的……等等,你说的有理,我是瞧出点门道。” “这姑娘还梳着姑娘家的髮鬓,是还没嫁人啊,这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娃娃?” “不过,这娃娃好看!” 周围路过的人都停下来,他们停住或交谈或交易的声音,纷纷转头向小娃娃哭声的地方看来,林年一惊,她后退一步,蹲下去,直视腿上的小糰子。 “你叫什么名字?”林年微笑着问道,伸手轻轻拍掉他头上的一点灰尘,“家里人呢?” 糰子把手指放在嘴里含一会儿,一双眼睛圆熘熘的,林年才注意到他有点瘦弱,比一般的这个年纪的小孩要矮一些。 不过,看上去像是过过一段不错的生活,也算是拔了些个子,即使头顶还不到林年的一半。 “叫……”糰子冥思苦想,一只手放在嘴里,不断吮吸,另一只手仍然紧拽着林年的裙摆。 林年隐约想起,他刚才喊自己筐筐:“你是不是叫筐筐?” “筐筐!筐筐找到娘亲了!” 说话间,小糰子瞪大眼睛,兴奋起来,小脸上露出笑容来,一头扎进林年怀里,“筐筐!筐筐找到娘亲了!” “姑娘,这小孩,真的是你亲生的?”旁边一位大婶试探地说道。 林年摇头:“我尚未嫁人,自然没有这么大的儿子。他定是走丢了,误把我当成了他娘亲。不碍事,他家里人一定会找过来的。” 可是这句话一直等到夕阳西下,都没有人来认领这个小孩。 其中倒是有几个人想混水摸鱼,将小孩偷偷领走,为此还特地编了一连串的故事哄骗林年。 林年虽然没见过这些事情,但是也有从话本和候府下人嘴里听见这种事情,所以也是小心谨慎,反覆核实对面,直到从他们嘴里掏出矛盾来。 原本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大街上慢慢冷清下来,大部分人要回家煮饭,享受一天中最困顿的时候,他们披着满身的阳光关上房门,留下身后空荡荡的街道。 第17页 有几个行人匆匆走过,匆匆路过林年和她还没收拾完的小摊子。 小糰子乖乖巧巧地坐在林年给他展开的一小块毛毯上头,晃动小脚丫,时不时询问林年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林年还在几个路过的行人里面寻找比较像孩子家人的人,但路上行人都仿佛是没有影子的幽灵,一下子便走过去了好几个,不然就是根本看不清面容。 林年蹲下来,捏了捏小糰子的耳朵,问他:“你怎么一个人跑了……你家里人不知道要有多担心。” 小糰子懵懂地听着她说话,屈起膝盖,就要把穿着鞋的脚放进嘴里啃,林年赶忙把那只被咬住一点表皮的鞋拿下来,叫小糰子别对自己身上的东西流口水。 “你家里人是不是从来不给你东西吃?嗯?”林年问道。 不知道是听见了什么词,小糰子筐筐勐地抬起脑袋,说:“吃!” “好好好吃。”林年揉了揉他的脑袋,从随身的小包袱里面拿出一张中午到镇上买的为了填肚子的小点心,不过因为下午不饿,就一直放到了现在。 小糰子接了馅饼,长大了嘴巴,嗷呜一声咬下去,林年没听见食物酥脆外壳破裂的声音,她还以为出了什么差错,仔细一看,才发现小糰子根本就没有用牙咬,而是当成什么非常珍惜的东西,只捨得在表面上舔舔就足够了。 “这可不是用来舔的!”林年把他嘴里的馅饼拿出来,想了想,用手掰碎了,一点一点餵到小糰子嘴里,小糰子没有抗拒,也一点点吃下去了。 “姑娘,我们必须得回去了。”车夫有些犹豫,踌躇着在原地跟着等了半天,见还是没有人来认走小孩,有些不高兴。 “姑娘,你看我车,里头装了不少东西,不能再等下去,我这还要把东西送到人家手里去啊!” 林年闻言,向车夫行礼,车夫还她一礼,说道:“姑娘,不然你还是别管这种事情了,说不定,这小孩还是被人家自己扔了的,再说,你一个姑娘家家,这样子带着个小孩算什么?” 林年摇头:“这小孩没找到他家里人,我一刻也放心不了。不然今天晚上,我先把这小孩带到里面那条街的客栈里,明天去官府一趟,官府那边说不定有什么他父母的线索。” 车夫挥挥手:“那我们先走了,姑娘你也早点回来。” 林年目送着装载了货物的马车慢慢远去,见日头变成一个小橙点,慢慢消失不见,天色暗了,依旧没有什么人出现,在找他消失的孩子。 一阵风挂过,街上逐渐没了行人的踪影。林年把刮到额前的头髮挽到耳朵后面,给小糰子拢了拢敞开的衣襟,想了想,给他繫上了扣子。 “看来今天,你要跟我在镇子上过夜了,”林年慢慢地说,“希望明天能找到你的家里人吧。” 这时,她突然想起,家里还有一个陆光宗在等她回去,还等着她带一只香喷喷,冒着热气的烤鸭,但看现在的情况,他怕会觉得烤鸭是自个儿长腿跑了。 也不知道陆光宗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生气…… 林年想着,刚刚车夫回去的时候,她托车夫给陆光宗带去了她今天可能会不回来之类的话,她倒不担心陆光宗觉得她人间蒸发。 手有些发冷,现在还是刚刚开春,天上仅降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又在北风中消失殆尽。 “再过两刻钟,我们就不等了,姐姐带你去吃点东西。”林年对着小糰子道。 筐筐似乎并不在意,他玩着自己的手指,小身体软软地靠着林年,好像只要这样,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远处似乎传来有人唿喊的声音,从风中悄然传来,林年警觉地转过头去,仔细倾听空气中的声音。 “啊——啊啊——” 声音很遥远很模煳,听不清在喊什么,林年看了一眼小糰子,得带着他去碰碰运气。 “抓住姐姐的手。”林年叮嘱道。小糰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抓住林年的小指,晃了晃。 “……娘亲……” “是姐姐。”林年纠正他。 林年带着小糰子往前走了一段,看见有人匆匆赶来,一眼就看见了刻意走在大街中央最显眼地方的林年和她手边的小糰子,那人一个踉跄,急速飞奔过来,一把抱起小糰子,嘴里不住地念叨着。 “筐筐……筐筐,下次别乱跑了……” 小糰子歪着头,叫了一声:“阿爹!” 林年站在他身前,默不作声地看他们父子团聚。 那人将小糰子紧紧抱在自己怀里,解开一点衣襟,将小糰子包在里面。 林年注意到他的手还在轻轻颤抖着,十指无力虚虚地托着怀里的小孩子,抱着拍了两下。 “阿爹在这里……乖啊,不怕。” 林年才发现这人是一个年轻男子,穿一身藏蓝色衣衫,长发被头巾粗略地扎住,双眼狭长,皮肤略黑,脖颈上挂着两个半个的观音小像,正在轻轻碰撞着。 看起来不太像是本地人,毕竟这种衣服的款式也不像是这边流行的模样。 小糰子糯糯地道:“阿爹……你看娘亲来了……” 第18页 那人摸了摸小糰子的小脑袋,一抬眼,瞧见身前的林年:“在下万分感激姑娘照顾犬子……阿瑶?!” “不。”他马上自己否决了,毕竟林年和他记忆里的那个人也只有一点相似,露出些歉意的神情,“抱歉,让姑娘看笑话了。” 林年摇摇头,她看着父子团聚的一幕,心里还想着饿着肚子等她回家的陆光宗。 可是现在快入夜了,不知道城门是否已经关闭,也没有哪儿的车夫愿意大半夜载着她回去……就陆光宗怕一个人待在家里胡思乱想。 那就,现在镇上随便哪家客栈对付一下,明天再回去吧。 她脑子里转过了好多念头,正要转身离开时,被那人叫住了:“姑娘!” 林年停下脚步,不远处的陆光宗一只脚已经踏出了掩蔽的墙体。 “姑娘……现在已经入夜了,姑娘可有去处?” 林年道:“尚无。”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对镇子还不太熟悉,决定询问知情人,“敢问,这边有没有什么较为合适的客栈?” 那人道:“姑娘无处可去?不妨来我家小住一晚,以报姑娘大半天都在看管我家筐筐的恩情。” 林年道:“不麻烦了,我身上尚有点闲钱,去找一间客栈便好。” “不麻烦不麻烦,”那人连忙道,“我家里就是开客栈的。 第十章 林年和他询问了一些细节,拐了两个弯,果然看见了一家客栈,门可罗雀,大门上头的牌匾有些落灰,一看便是许久没有客人到来的景象。 林年有些惊奇,那人笑道:“不是什么事情,因为我今天才把这件客栈盘下来。” “筐筐不能一直跟着我东奔西跑,连几天安分日子都过不了。”他平静地说道,“我白天在这边打扫,一下没注意,筐筐自己跑出去,还麻烦了姑娘大半天。” 林年笑着摇头:“筐筐如此可怜可爱,有什么麻烦的。” 男子挽着袖子,在空荡大厅里摆上几张干净的桌椅,天色渐渐晚了,他拿来灯油,倾注到灯芯下头,吹了吹亮起的小火苗。 他摆了好几盏灯,似乎想让客栈亮如白昼,林年看了,道:“大哥不需如此。” “姑娘见笑。” 林年坐在桌边,小糰子把小手拿出来,放在她膝盖上,林年伸手握住,肉乎乎的小手在她掌心里不安分地动弹。 “大哥不是本地人士?” 终于找了个挡风的落脚地儿,林年身边便有一盏灯,暖色灯光划过光滑桌面,落出清浅的一道划痕。她说话也轻松了些,不必再掩着口鼻防止说话时吃了太多冷风。 “先前一直在外头游荡,也没个固定的住所,给人做些小工维持家用,”那人将小糰子一把抱起,放在一张矮一些的长凳上,筐筐好奇地东张西望,“之后,筐筐出生了,我就想着找个地儿住下来,不要到处跑,只是……” 他停顿住,眼睛里流露黯然神情。林年会意,她没有看见这里的女主人,想必是其间……不幸过世。 “都会好起来的。”林年安慰他。 “我走了很多地方,只有这里能让我找到一点温度,”他嘆了一口气,找来茶壶,给林年满上一杯,“就好像是曾经来过一般,不怕姑娘笑,就像是回到自家娘亲身边一样,便决定留在这里。” 林年笑着道:“大哥说不定就是这边人士。” 他摇头:“在下记事起,便是四处游走,记不清家乡。” “还没问道,大哥姓名?” “啊,我姓郑,叫郑墙。” “原来是墙大哥。” “敢问姑娘?” “姓林名年。那筐筐便是叫……郑筐?”林年失笑,她倒是少见这般朴实可爱的名字。 “正是。是他娘起的。她娘就喜欢编些竹篮子,竹筐子,孩子出生前,还跟我说要给孩子起名筐。” “这样也好,”林年宽慰他,“希望筐筐长大后也能坚强强壮,为人正直。” 夜色中,陆光宗蹲在墙后面,身后便是林年所在的客栈墙壁,上头有些掉了漆,有些掉了皮,只怕手一摸,扑稜稜下来一地的粉。 他身前也蹲着一个人,那些买篮子买到手软的侍卫们现在不见踪影,只有这个平板无奇连生火都教不了的人在他眼前晃。 陆光宗犹疑道:“姐姐在里头都干了些什么?” 他自己不敢探出头从窗户缝里看,只看叫对面人替他瞅瞅。人探完头,重新蹲下来,平淡道:“姑娘在和人谈天。” “谈什么天,姐姐都没有和我谈过这么久的天。”陆光宗有些焦躁,一切在那个小糰子冲出来之后,都不一样了。 他自己不敢听,于是催促对面人:“你听一下,听听姐姐和那个人在说什么。” 对面聚精会神地听了一阵,字正腔圆道:“竹筐子。” “竹筐子?什么竹筐子?姐姐希望我下次不编竹篮子,改编竹筐子?”陆光宗纳闷道,“可我连编竹篮子的手艺都是现学的,竹筐子又要找谁来教?” 第19页 对面用平淡无奇地目光瞧着他,陆光宗转回头,小心翼翼地沿着墙壁站起身来,扒着窗户缝,就要往里面看。 “你先回去,两个人在这里目标太大,”陆光宗道,“我可以保护自己的安全,一个小地方,没有谁能打的过我,安全,很安全。” 对面用目光无声地控诉他,视线里似乎写满了陆光宗的英雄事迹:例如三岁掏鸟蛋被鸟啄了脑袋,六岁装侍卫逃跑把自己绊进了水坑里,八岁和别人打架,拳头还没挨上脑袋,就躺地上不动了。 对,安全,真安全。 陆光宗目送他走远,有些牙疼地转过身,这人是他爹给他留下的伴,算是平时出些谋略的门客,小时候陪他读书习武,长大了陪他……出主意追姑娘。 林年离开京城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当时他想着等林年回来后就提亲,结果被人一指头戳醒,赶忙追了过来。 不然自家年姐姐恐怕要成了别人家的媳妇了! 陆光宗暗地里在窗纸上戳了一个洞,咬住后槽牙,只能听见只言片语。 “好……孩子……筐筐……大了……下午……买间房子……” 都到买房子谈孩子了!那孩子真的不是姐姐亲的吗! 陆光宗看那小糰子眼熟的很,无论这眼睛嘴巴,都有些像林年,等再长开一点,恐怕能看出明显的血缘来! 他也来不及多想,正准备冲进去时,一道风声从身后传开,一根木棍重重地砸在他后脑勺上! “贼人!休想得逞!” 林年他们在屋里谈话,突然听见有什么声音从外边传来,是肉和钝器相撞的声音,一道陌生的中年男子叫喊道:“我就看着你在这里蹲点!一点位置也不换,鬼鬼祟祟的,不是小贼是什么?说!你还有没有同伙?” 然后居然是一道林年十分熟悉的声音,一边横着手臂抵挡一边扯着笑脸:“欸大伯,我真不是,我就是看看人,看看这客栈的环境怎么样过,我有一朋友,今天可能得找个客栈住着……” “住个屁!谁家住客栈还是这样来看的?你不能从正门进去堂堂正正地看么?!” 大伯丝毫不理会陆光宗的辩解,高声叫到:“说!到底要干什么?不然我就叫官府来抓人了!” 林年可没想到,中午还乖乖蹲在家里,说要等她回来的人现在突然出现在门外,这简直就像天上掉下个皇帝一样令人诧异。 不过,毕竟某个人有前科。 她向郑墙打了个手势,他们停止聊天,一同站起,林年率先迈出客栈的门,第一眼就看见了一身狼狈的陆光宗。 其实陆光宗也没挨几棍子,他本身武功不错,还是年轻有活力的大小伙子,躲开大伯的棍棒攻击着实不成问题。 然而,这么大半天跟着林年过来,身上早就沾满了灰尘,长发也乱糟糟的,一直戴的头冠更是要掉不掉,斜斜地歪在一边。 陆光宗见里头林年走出来,没有多想,高声叫道:“姐姐!” 林年示意老伯停手,自己走下客栈门前的台阶,道,“我之前就听见你的声音,还以为是错觉……怎么,今天又跟着我?” 陆光宗笑嘻嘻地道:“光宗想姐姐了,待在家里就浑身不自在,整个脑袋都在说,哎呀出门找姐姐吧,没有姐姐我等也不踏实啊。” 林年被他哽了一下,那老伯手持棍子,看了看陆光宗,又看了看林年,试探地问道:“姑娘,这是你认识的……?” 林年嘆了口气,向老伯道歉:“这人就是这样,老伯不要计较,他并不是什么小贼,而是我家雇的长工,今天可能是不太放心我,跟着出来了。” 老伯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不长眼睛的贼盯上我们了呢。呿,结果是个傻不愣登的年轻小伙子。” 老伯拎着他那有手臂粗细的木棍走了,陆光宗凑近林年,看起来有点可怜:“姐姐……” 林年还能怎么办,先让他进来了。 郑墙有些疑惑,他拿出另一把椅子,招唿陆光宗坐下,陆光宗看了看林年,又看了看椅子,还是坐下了,虽然看起来不是很情愿。 “嗯?不是说好了在家里等我?”林年道。 陆光宗哼哼唧唧:“在家里等了姐姐好久,光宗饿的不行,就自己出来觅食。哪曾想姐姐竟然在这里,和别人谈笑风生,就是想不起来还有烤鸭要买。” 他哪里说的是烤鸭,说的分明是他自己,字里行间都在控诉林年只顾着眼前人忘了他。 林年当然听懂了,有些好笑,她装作没懂,故意说道:“怎么会忘了呢?我一来镇上就给你买了烤鸭,还让车夫给你送过去了。怎么,车夫私吞了?” 陆光宗一噎,半天说不出来话。 郑墙左右看了看,道:“年姑娘,这位是?” 林年道:“这位,算是我家的长工,在我家里做农活的。” 她说的坦荡荡,郑墙虽然心理有些猜测,也不好多说。他点头说这样啊,转头向陆光宗,询问姓名。 陆光宗还算客气地回復他。这时,林年道:“那个老伯,为什么觉得你是贼?” 第20页 “看……看我不顺眼呗,又不是每个人都像姐姐一样,有一副慈悲心肠。” 这小子还一点不认,全靠满嘴谎话撑着。 林年笑着摇摇头,举目四望看见不远处的木桌上还放着郑墙刚用过的茶壶:“话都先在肚子里打打草稿。” “你必定做了什么,才引得人家老伯打你……不然,寻常人家哪里会注意一个角落里不知道干什么的人?” “……他眼睛不好使,跟一般百姓都不一样。” 林年问了一会儿,打了个哈欠,实在撬不出来话了,才停下来。 一旁的郑墙终于插上话来,他问陆光宗:“陆兄,今天要和林姑娘一块儿住我家……客栈吗?” 第十一章 陆光宗道:“当然要了,姐姐住哪里,我就住哪里。是不是呀姐姐?” 林年道:“大哥客栈刚入手,定有众多杂事要做,年不好在这里打扰大哥。至于这位长工,脸皮厚如墙,风吹雨打什么不在话下,随便找个桥洞睡睡也无妨。” “姐姐——”陆光宗一惊,拖长了腔调,“姐姐怎么这么不心疼我?还要光宗去睡大街?” “不碍事不碍事,墙白天刚把楼上几间客房收拾出来了,给姑娘和这位兄弟住一晚上,不碍事。”郑墙笑道,筐筐从林年膝盖上爬下去,囫囵个儿扑向他怀中,郑墙也顺势把小儿子举了起来,“筐筐要不要姐姐留下来住?” 筐筐嘴里呜呜地晃脑袋,重新把手指塞进嘴里,郑墙给他擦了擦下巴,郑重其事道:“看,筐筐说要姑娘留下来。” 林年:“……” 这句话她怎么一个字都没听见。 “那就……打扰郑大哥了。”林年只好无奈道。 郑墙给他们的房间不是紧挨着的,但朝向不错,因此林年打开窗户后,能看见窗户外边一轮明月升起,厚厚夜幕悄然而至。 她转身回到房间里,点亮一盏灯,发现郑墙颇有新意,给墙上添了一个小小的架子,里面放了几本书,林年随便抽出一本看,是市面上关于官场的一些议事小书,里面洋洋洒洒写了几十页的篇章,不过即使是林年这样深具后院的人来看,大部分也是不准确的。 现下摄政王把持朝政,较之前以来,对民间议政的限制要放宽了很多,以至于这类原本只能手抄几本友人间流传的小册子,现在都能大剌剌地印出来供人参观了。 林年看了几页,没有多少值得细细品鑑的部分。不过,虽然眼光不怎么样,写书人的切入点却是新极妙极,上来没有直接拿现有的事情说话,而是从百姓熟知高官身上说起,谈他们幼年事迹,谈他们上任后干的实事。 对于正经一些,两袖清风的官吏,笔者也只拿他们的正经事儿说话;而不太正经的官吏,笔者则从他的大老婆,小老婆身上下手,先在后院妇人身上绕一圈,把读者的心勾起来之后,才笔锋一转,转到本人身上。 林年瞧着有趣,这里细细地看了一段,在心中称赞,这位写书人猜测后院妇人生活,猜得倒是准的很,可惜没准到应该准的地儿上去。 她继续往下一翻,见笔者停了上个官吏的话头,直接将话题引向了现在的摄政王身上。 林年对摄政王毫无印象,不过也对笔者的勇气表示敬佩,她只一眼,便看见笔者大书特书:“这位摄政王,别的没什么好讲的,只有上个月生出的一件事情。” 这是什么事情,她都不知道,却被一位无名笔者晓得了? “他拒绝了侯府嫡小姐,放话说,要娶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庶女为妻!” 林年挑眉,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自己的名字! 不过,这件事情她还是有点知道的,毕竟嫡小姐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全侯府的人估计都能听见一点风声。 “侯爷肯定不乐意啊,各位大人想想看,捧在掌心上的明珠却被狠狠拒绝,这可是把侯爷的面子摔在地上用脚踩!可是侯爷也没法子,面前坐着的,可不是那些面团官吏,而是把持了朝政的摄政王!” “侯爷就问,怎么会看上了这位深居闺阁的林小姐。摄政王道,这是因为,他们在几十年前,就立下过婚誓,有交换过两家信物的!” 林年勐地咳嗽了出来,她被自己呛到,连忙满上一杯水,好不容易才续了口气。 她怎么不知道,她还有这门婚事在身?那夫人还这么轻易地把她赶到乡下来,不让回去,这是打什么主意? 有些事情不敢多想,林年正打算继续看下去的时候,窗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击声,有人在窗户外头! 她放下书,不用多想,定是某个不看见姐姐就不乖乖休息的人。 窗户被推开,果然,窗外是笑意吟吟的陆光宗,他穿着一身粗布衣,长发上的发冠从来不规矩地束在头顶中央,而是歪歪地斜在一边。 长工一只手肘拄在窗台上,脸庞如玉,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故作神秘道:“姐姐,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东西来?” 林年瞥了他一眼,作势要关上窗户,陆光宗欸欸地叫起来,硬是用脑袋抵住窗户,背在身后的一只手往前伸,凑到林年眼皮子底下:“姐姐看,这是什么?” 第21页 林年定睛一看,只看见陆光宗修长的手指,指间倒是有些常年练武练出来的茧子,不过,她可没看见他拿着什么东西啊? “在哪儿呢?”林年疑惑地问道。 陆光宗一边嬉皮笑脸地说话,一边捻动手指:“这么明显,姐姐还看不出来嘛……嗯?飞了?” 手指间,空空如也。 陆光宗勐地收回手,放在自己眼睛前,的确什么都没了,定是一路过来的时候,一下没注意,全被风吹到天边去了! “等等,姐姐,刚才还有的!本来想给姐姐一个惊喜的。”陆光宗倒吸一口气,有些沮丧。见身量高大面庞英俊的男子这般难过地垂下头,林年也有些不忍心,主动问道:“你要给我看什么?” “我在后院假山处看见了几只小东西,蛮可爱,估摸着姐姐也会喜欢,就捡了些它们掉下来的毛,紧赶慢赶过来跟姐姐说了……姐姐?” 林年道:“不走吗?” “……走?” “你这么远跑不过,不就是让我去看的吗?” 陆光宗连连点头,林年在心中默默地算了一下去后院的路途,干脆从屏风后面搬出一张小矮凳,直接踩上去,打算从窗户里翻出来。 第十二章 这下可把陆光宗吓地不清,嘴里喊着“姐姐姐姐慢点慢点”,一边张开手臂,在林年跳下来的时候稳稳接住。 林年头一次干这档事,在她枯燥乏味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过在半夜和窗外男子说话,也没有如此肆意翻窗,只为去看看后院所谓惊喜。 她怕弄脏了自己的长裙,犹豫了一会儿,见陆光宗一副“姐姐受伤我就跳河”的坚毅表情,笑了一声,风声在耳边刮过,不高的窗台瞬间成为身后幻影,她稳稳地落在地上。 陆光宗小心地扶住她,只触碰了手腕的一小截,同时后倾了身体,防止林年一头磕在窗台上。林年长发飘起,长裙散开,她踩在陆光宗鞋上,再跳到地面上。 “姐姐要是再高一点,光宗就没办法了。”陆光宗满足地回味刚刚林年靠近他的感受,林年不高,只到他下唇处,张开怀抱的时候,正好能将林年整个儿拢住。 林年眼睛往旁边一瞥,停顿片刻,若无其事说道:“走吧。” 陆光宗要给她看的,是后院刚搬来不久的小邻居。林年跟着陆光宗绕过假山,才在后面的缝隙里看见,一只白猫窝在假山里头的一个小洞里,肚皮下是几只长着细软绒毛的小猫,枕着母亲的肚皮,香甜地打着唿噜。 林年无声地惊嘆一声,正想要上前一步细细察看时,被陆光宗阻止了。 “姐姐还是在这里看吧,再近一些,它们恐怕连睡觉都不安生了。”陆光宗弯腰,在林年耳边用气音说道。 林年也同样用气音道:“你是怎么发现它们的?明明是这么隐蔽的地方……” 唇上温热触感一触即分,陆光宗一瞬间呆若木鸡,林年转头说话的时候,不经意间擦过他的脸颊,年纪不大却总做一副成熟姿态的年姑娘耳根薄红蔓延一片,她蹭蹭后退几步,也顾不上会不会打扰白猫:“你……” 和她惊讶的姿态相比,陆光宗怔怔地看着她,目光呆滞,更像是被一槌头敲了脑壳的傻子,半天没反应过来:“姐……” 林年深吸一口气,她可没想到,陆光宗离她这么近!近到一转头就能碰到! “你离我这么近作什么?”她耳根的薄红慢慢蔓延,一点点汇聚到眼角。 陆光宗仍然像一只被开水烫秃了全身毛的鸡,喉咙里憋不出一点话来,林年又后退几步,不敢再去看他,低声道:“我很高兴你能带我到这里来,我是很喜欢这些小东西……时候不早了,赶紧回房休息吧。” 她转身就想回去,陆光宗终于反应过来,作势想拦住她:“等等,姐姐!我只是……” “娘亲!” 这只神出鬼没的小糰子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扑出来,拽住林年的裙子,翻来覆去只会喊“筐筐怎么样筐筐刚刚怎么怎么”。 林年没去看陆光宗,蹲下去,摸了摸小糰子的脑袋,筐筐伸出小短手,环抱住林年的脖子。林年没抱过小孩,但是现下这个情况,她也不得不生疏地把小糰子抱起来,问道:“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你爹呢?” “阿爹……”小糰子总是喜欢喊娘亲,一到他阿爹的问题,就把手指放进嘴里吮着,林年哄了几句,他说道,“阿爹在里面。” 林年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绕过后院,脚步匆匆,往前边郑墙的住处走去,身后陆光宗不近不远地跟着,异常沉默。 刚走过一条走廊,便看见郑墙急急忙忙赶过来,把小糰子接了过去:“筐筐总是趁我不注意往外跑……我刚才在里头念书,念得入迷,还请姑娘见谅。” 林年摇摇头:“不碍事。筐筐平日里也喜欢一个人摸到外头来?” 郑墙掂了掂小糰子,筐筐坐在阿爹怀里,小小地打了个哈欠,郑墙小心地摇了摇,哄他睡觉:“正是。在他会走路之后,总自己偷偷熘出来,也不知道这坏习惯是怎么养出来的。” 第22页 他们跟着郑墙回到郑墙的房间,他点起一盏小小的灯,把筐筐放在旁边小床上头,拉过小被子。筐筐似乎真的被一天的风吹累了,在几个人的注视下,慢慢睡了过去。 还醒着的大人们心有灵犀,一同从房间里退出来,去了旁边的空房间。 “年有些疑问。”林年道。 郑墙看着她,移开眼睛:“姑娘疑惑,墙大致是……知道的。” “敢问?” 郑墙的目光移到墙上跃动的灯芯火光下的影子上,想了想,开口道:“姑娘聪慧,这么久没见到墙之妻,心中也定有猜测。墙便直说了,姑娘与她,长得有些相似,所以筐筐才分不清人,把姑娘硬生生叫老了好几岁。” 他开了个不太好笑的玩笑,林年给面子地笑了几下,之后气氛沉寂下来,她轻声道:“世上竟有如此巧合。” “初一见姑娘的时候,墙也没分辨出来,差点就让姑娘看了笑话,”郑墙苦笑,“只可惜,阿瑶过世已有年余,墙再如何不捨得,也要走出来了。姑娘与阿瑶是有些相像,不过并没有到分辨不出的地步。” 林年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年想问……” 她想问的便是郑氏的名字,再相像,能让一位丈夫第一眼错认,也不是什么能用缘分解释的事情,说不定,正是母亲这边,在常年战乱中失散的亲人。林氏,也就是她的娘亲,曾说过,她有个失散多年的姐姐,也是单名一个瑶字。 郑墙道:“阿瑶姓罗名瑶。不过,这好像不是她的原名,阿瑶说,她娘亲走的早,她念着娘亲一路把她拉扯大,就改了名字,好像母亲时刻在她身边。” 这就与林年的猜测不同了,不过比较符合情况,毕竟林氏年纪大了,她的姊妹不可能和郑墙这样的年轻男子结亲。 林年有些失望,她想了想,道:“那便不是了。” 郑墙试探地问道:“姑娘是想起了什么?” “我的娘亲有一位姊妹,也是名瑶。还与大哥同姓,姓郑。”林年道。 她和郑墙对视片刻,都从对方眼睛里读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郑墙声音颤颤,说道:“阿瑶的确提过……家母名为郑瑶!” 他顿了顿:“敢问年姑娘令堂名讳?” “家母名郑珀!” “不错,正是阿瑶说过的!” 第十三章 怎么也会想不到,在这里会遇见她的表姐夫! 林年站起身来,给郑墙行礼,郑墙也同样,两人互相行过礼之后,郑墙还有些恍惚,他低声道:“怪不得我见着年姑娘,就感觉眼熟又亲切,原来原本就是一家!” 林年附和道,其实她也有些没回过神来:“我与大哥也是一见如故……” 陆光宗瞧瞧林年,小声喊道:“姐姐?” 林年瞬间清醒过来,她悄悄瞥一眼陆光宗,注意力重新被拉回来,脸上笑容真切了许多:“那么,筐筐便是我的表外甥?” “筐筐肯定会很高兴的。”郑墙笑道。 林年和新鲜出炉的亲家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直到半夜,郑墙才见到旁边脸色不太好看的陆光宗,恍然大悟:“时候不早了,年姑娘早些休息吧。” 林年笑着允诺,她向郑墙道别,回了自己的房间,身后一位陆光宗紧紧跟着,林年转身,半合上门,将陆光宗挡在门外。 陆光宗从刚刚起,一直是沉默的,直到被林年挡住,也不过是低声道:“姐姐晚上好好休息。” 林年嗯一声,关上门,却没听见外边离开的脚步声。 她屏息听了一会儿,无奈地重新打开门,门外陆光宗勐地抬头,一时没反应过来,看起来有点傻:“姐姐?” 林年和他对视几秒,脸上神情软下来,她微微歪头,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夜深了,你也早些休息。”她认真说道。 陆光宗愣怔地看着她,好半天反应过来,露出笑容,轻快起来:“好的姐姐!” 门外脚步声逐渐远去,林年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在睡梦中迎来新的一天。 既然来了镇上,还过了一夜,那么再买些东西也好。 一大早,林年带着陆光宗去了镇上的小集市,想要购置一批小黄鸭。这是郑墙和她说的,说品质上好的鸭子在镇上向来卖的很好,如果她想要快速攒一点钱,说养鸭子是个不错的选择。 镇上的集市和村里的集市果然不是一个档次,来往行人多了将近一倍,到处都是交易砍价的声音,伴随着各类家禽此起彼伏的鸣叫声。 在集市的一个角落,林年成功地找到了卖鸭子的小贩,他手下,几十只毛茸茸的小黄鸭挤在一块儿,瑟瑟地抖着毛,发出稚嫩的叫声。 林年颇有趣味地一拢长裙,在前边蹲下来,问道:“这些小鸭子怎么卖?” 小贩说了个价格,林年想了想,她身上的钱不多,还要加上养小鸭子的钱……她转过头,询问陆光宗:“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陆光宗哪里知道这些东西,这个时候也就是哈哈笑几声,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姐姐要怎么突然就想起养鸭子了?” 第23页 “你郑大哥之前说了几条攒钱的门路,我听过来,感觉这一条最方便,”林年道,“还有女红,不过我的技艺有点拿不出手,所以就先放一放。” “姐姐一身本事走天下,不过女红,难不倒姐姐的。”陆光宗笑着,伸手去逗小鸭子,在小鸭子啄他之前迅速把手收回来,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林年心里想道,这是因为你没见过我真正的本事。 最后,陆光宗拎着一笼的小鸭子,和林年坐在同一辆牛车上头,牛车慢慢悠悠地往前走着,小鸭子急促地叫着,陆光宗耳朵里尽是尖锐的“嘎嘎”声。颇有些余音绕樑的韵味。 等到了村尾自己的小房子,陆光宗把小鸭子往院子里一放,揉着耳朵哀嚎道:“姐姐可真不心疼我,早早地躲到牛车后头去,把这一笼的小鸭子全留给光宗受苦受累。” 林年还真一点不心疼,现在神清气爽,身形轻盈,一晃进厨房里,给自己煮上一锅粥。 “是你自己说要拎着的。”林年道,手下菜刀快的出奇,撩开帘子进来的陆光宗看得胆战心惊,菜刀在案板上快出幻影,食材被剁成匀称的条状,迅速下锅炒熟。 “欸,姐姐,慢点,”陆光宗怕她切到自己,慌忙提醒她,“小心手指!” 林年不在意地摇头:“放心好了,我自己心里有数。” 她一连切了好多东西,没有弄伤自己一分半点,还把食材切的又快又好。这份刀工,陆光宗可没见过,他按照惯例曲腿坐在小桌边,日常吹姐姐厉害姐姐神通广大姐姐真是天上地下找不出第二个的奇女子。 林年给他乘了粥,又端出来几碟小菜,面容没有一丝波动:“吃饭。” 陆光宗筷子都拿在手里了,耳朵旁边又响起小鸭子嘎嘎嘎的叫声,林年皱起眉头,看向窗外,天灰濛濛的,她有些不好的预感。 “可能是出什么事情了。”她见小鸭子叫的这么尖锐,心里思索一阵,推开房门,一条细细的雨丝从天上落下,轻柔地沾在她眼睫毛上。 “下雨了。”她仰起头,摊开手掌,里面滚动着一点透明的水珠。 陆光宗斜倚在她身后的门框上,有些委屈:“姐姐,我一听见它们叫就头疼。” 林年四周看了看,没找到一个好的避雨的地方,但也不太可能就放任刚买来的小鸭子被雨淋一个晚上,她想了想鸭子小贩说的话,道:“得找个地方给它们挡雨。” 可是这里除了主要的一栋房子,他们再看不见能挡雨的地方,虽然说屋檐底下还有一点空隙,但只能让一个人躲进去,藏这么多小鸭子不太可能。 陆光宗提议:“我给它们搭个棚吧。” 材料后院小仓库里就有一些,陆光宗真是天生的木匠祖宗给饭吃,明明是个一点粗活没干过的王爷,拿起锯子来就能上手,林年惊讶地看着他锯好几根支柱,再简单地做了个顶棚。 林年看着东西在他手底下慢慢成型,不由问道:“你在做王府侍卫的同时……还去和木匠师傅学手艺?” 陆光宗正锯得高兴,林年一句话问出来,他手一抖,木材上出现一条划痕。他的目光瞥向不远处被搬进屋内的小鸭子上头:“小时候喜欢,就跟着木匠师傅后头学了些东西。为此没少被我爹骂过。” 那段时间他经常熘出王府,还意外地发现了一个通往外头的狗洞……那天也是这样的,他嫌家里宴会人来人往太吵闹,披着从库房顺来的侍卫衣裳就熘了出去,虽然丢脸地摔了一跤,但他也遇上了他的姐姐。 第十四章 想到这里,陆光宗更卖力了,他很快做好了零部件,林年撑起一把伞,撑过他头顶,安静地看着他蹲着,时不时敲敲打打,最后站起来,在顶上铺上一层茅草。 “只能这样了,就看看老天爷要不要它们活下去。”他轻松说道,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两个人一同把小鸭子移进棚下面,林年把伞递给陆光宗,拿出废弃不用的棉布,将笼子牢牢罩住,也能给小鸭子们一点微弱的热源。 小鸭子得了安生的地儿,也渐渐不再鸣叫,安静下去。 “好了。我们也早点休息吧。”林年站起来,有雨丝顺着伞面从她眼前滑落,没有滴到她身上分毫,她转过头去,看见陆光宗大半身体在雨中,被淋了一身,衣物贴着精瘦腰线,勾勒出一半身体轮廓。 他微微弯腰,手中伞柄倾斜,林年仰头的时候,正好看见有水滴从他脸颊处慢慢滑落。 “你怎么……”林年惊讶,把陆光宗唤进屋里,要给他找干毛巾擦擦。 陆光宗慢慢走进屋中,收了伞,道:“姐姐什么都不说。”半打湿的头髮贴着他的面庞,要掉不掉。 林年疑惑:“说什么?” 陆光宗面皮也一点点红了,他移开目光:“那天……在客栈后院的事情。” 林年白皙的皮肤瞬间晕红,她一口气没喘上来,陆光宗居然还记得这件事儿!到现在了还念念不忘! 这件事差不多已经过去了好多个时辰,真是经过了黑夜白天都堵不上他的嘴,林年把干毛巾扔到他头上,陆光宗手上不停歇,一边擦头髮一边笑道:“姐姐莫不是要不认帐,转头就当无事发生?” 第24页 “也不是无事发生,”林年道,“只是你要我怎么做?” “若在前朝有这般事情发生,我就得立马嫁你为妻。但现在情况不一样,怎么,还要守着老旧做派?”林年随口说了一句,蹲在水缸前边,刚才她处理鸭笼的时候,手上沾了些小绒毛,有点痒痒的。 陆光宗看着她,想起京城那些人的做派:“我是看姐姐在侯府长大,还以为姐姐也有这样的想法。” “这里离京城十万八千里远,他们管再多,也管不到我头上来。”林年道,她探头看了看窗外的景象,外头一个茅草小棚孤零零地依靠着房子,下面装着一笼小鸭子。远山青黛,雨水细细密密地落下来,织出一幕透明的雨帘来。 “是是是,姐姐说的都是。”陆光宗连连点头,又可怜巴巴地凑过去,“所以姐姐还是当作什么无事发生?” 林年无奈:“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 “我要姐姐对我负责。”陆光宗黏黏煳煳地撒娇。 “负什么责,我供你吃供你穿,还给你提供住所,说说,谁家的长工有这个待遇。不仅如此,主人家还自己出钱,给你买烧鸡烤鸭的……说起来,上次我叫车夫给你带的那一包烤鸭呢?” 陆光宗一滞:“呃……” 他之前一直跟着林年行动,家里就留了两个侍卫,于暗处看着,侍卫们也没报给他那只烤鸭的去处啊! 最后那只烤鸭是在前门栅栏处找到了,车夫来敲过门,无奈没人来搭理,他只好把要说的话写在一张小纸条上,用那只香喷喷的烤鸭压住。 车夫走的时候,心里还想着,年姑娘家的长工一点都不牢靠,趁着主人家出门,就不见了踪影……回头一定要跟年姑娘好好说道说道。 陆光宗可没有揣摩足车夫各种复杂的心情,林年拢着袖子,抬高手臂撑着伞,看着陆光宗小心翼翼地把烤鸭从门口捧起来。 “看这样子,也是不能吃了……谁叫你家里好端端不待,跟着我到处乱跑。” 那只烤鸭沾了尘土,又被雨水浸泡了好一会儿,风吹雨打,皮肉分离,泡发到一种程度,基本不能看了。陆光宗把它带进房子里,放在灶上,对着认真念了一会儿不知道什么话,才恋恋不捨地扔了。 林年看他的模样,有些心软,想了想说道:“别看了,我下次还给你带。” “下次我要吃烧鸡。”陆光宗的声音里带了一点鼻音,听起来更黏人了,“不要烤鸭了。” “只带烤鸭,烧鸡之前吃过了。” “别……姐姐,之前那只烧鸡那么小,还不够我塞牙缝就不见了,姐姐好意思让我饿肚子么?” “我觉得比起你的肚子,你的牙缝更需要关注。” 陆光宗托着腮,看着林年处理掉灶台上的东西后,拿出了除小鸭子外买的东西——针,和一堆线,以及一块布料。林年看见镇上女红颇为吃香,虽然她知道自己的手艺急需改善,不过说不定,练一段时间就有进步了呢? 她在小桌边坐下,陆光宗反而站起来,环顾四周。他见远处青山渐渐消失不见,黑夜降临,于是拉上小厅窗前的帘子,点亮了家里的另一盏灯,放在林年身边小桌上。 “姐姐,小心眼睛。” 陆光宗低声道,话是这么说,看他架势,好像林年敢不注意眼睛,就把灯一手拆了:“我母……我娘亲曾经也是夜里做工,不珍惜身子,眼睛差点废了……现在她白天还好,晚上一看亮的东西就流眼泪。大夫说治不了,得后天慢慢养回来。” “我知。”林年拿了钳子,拨了拨灯芯,让火苗燃烧地更亮。 她抬起脸庞,温声道:“现在也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今天你也算是劳累,早些休息,不至于明天浑身乏力。” 陆光宗坐在林年对面,手肘拄在小桌上,单手托腮,双眸若点漆:“我不累。我在这里看着姐姐。” 第十五章 林年扬了扬蒙好的绣布,道:“看我绣这些,会很枯燥的。” “我怕姐姐太投入,就不记得时间,等我睡了,谁来叫姐姐休息呢?”陆光宗还是没有离去,认真道,“姐姐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林年只得无奈笑道:“那你便坐这儿吧。要不要看点书?” 她站起身,从另一边架子上翻了翻,都是些她在学堂里用的教本,专门以女子口吻教授女子,不太适合给男子观看。 林年心里想着:“原来这些天基本没读过书……惭愧惭愧。” 她又翻了几下,居然发现了一点意外之喜。底下有一本页边被翻卷了的书,书页泛黄,上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和笔记,正是她之前在集市上随手买下的一本游记。 虽然上边写满了她自己的注释,不过有书总比没有好。 林年取了书,递给陆光宗:“只有这本了。” “光宗不嫌弃。”陆光宗长眉舒展,想了想,说道,“光宗没上过几天学堂,姐姐也不用费心替我找书来。” “不识字?”林年奇道。 第25页 “当然不是,家里人教过一些,寻常字符还是看得懂的。”陆光宗赶紧否认,他可不能被姐姐认成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莽夫,“这本书……是游记?” 他似乎对游记很感兴趣,立刻翻开来,没等林年重新坐下来,他一愣,然后笑了一声。 林年拿起绣棚,比这样式扎了下去,突然听见陆光宗笑起来,还颇为悦耳。 “怎么了?” 陆光宗上身往后仰,把书拿到林年绝对够不到的地方,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姐姐继续吧,光宗再看一会儿。” 林年寻思着,这书上内容严谨有趣,她自己的注释也是参考过别的有名游记,理应没什么可笑的地方。然而从陆光宗嘴里也挖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林年按捺下自己的好奇,专心致志绣起图案来。 陆光宗把书挡在眼前,一点点往下拉,露出一双眼睛,他注视着低着头的林年,目光从她白皙的脖颈,一直移到她发间那个粗糙的木簪上头。他唇角泛起明显笑意,只是被书挡着,林年一点都没注意到。 书上内容没什么可笑的,只是,林年写下这些注释的时候,还是个半大的小姑娘,书上注释字体圆滚滚的,他都能想像得出来,还年幼的姐姐趴在游记上头,手里执笔,一笔一划无比认真地写下这些注释。 这本游记都泛黄卷边了,姐姐肯定手不释卷,曾经爱不释手过,那他陆光宗,当然也要认真看看林年曾经看过的风景。 他沉下心来,目光在书间小字上掠过,才将书上内容看进去。 不亮的房间内,两个人靠在一张小桌旁,一个看书,一个绣花,时间慢慢流淌,林年轻唿一口气,绣布上已经能看出绣花的雏形。 她直起上半身,转了转脖子。这时陆光宗恰好也看完了一大章,正巧抬头望过来,见林年暂时结束了手上的活儿,笑着道:“姐姐,这是什么时候的书?感觉比光宗小时候看的书有趣一大截。” 他说着说着,站起身来,双手虚虚地拢在林年脖颈上,不放下去,林年扭头看他,陆光宗目光澄澈,无辜茫然:“姐姐?我看你做工劳累,给你捏一捏?说不定会好一些,姐姐闭下眼睛,也能休息好一阵。” 林年刚想说不劳烦他,打算自己动手时,突然改了主意:“行,你来吧。” 她主动拢了拢头髮,放松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两侧温热手掌一直停住不动,显然是有些犹豫。她轻声道:“你来吧,我的确有些累。” 陆光宗心里柔软,他也只有呆在林年身边时,才能感受到这种情绪。他不再踌躇,双手放在林年肩上,轻轻捏着她的肩,仔细地揉着,帮她缓解劳累。 陆光宗手上技术十分生疏,但是因为认真仔细,林年也颇为享受,等一盏茶过去,陆光宗收回手,微笑着问道:“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林年懒散地回了他一句,年纪轻轻的年姑娘软在椅子上,睡意上涌,眼皮慢慢下拉,十分困顿。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声音又娇又软,不像是平时平静冷淡的年姑娘会有的声音。 陆光宗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姐姐,回房去睡吧。” 林年挣扎着看了他一眼,又打了个哈欠:“等……等一下我就去……” “咚咚咚咚咚咚!!!” 在这个下着雨的夜晚,突然,门被砰砰敲响了,林年和陆光宗瞬间被拉出刚才朦胧的意境,有人在门外焦急地喊着:“年姑娘?在吗?!” “年姑娘!” 林年一下睁开眼睛,目光里的困意荡然无存,陆光宗有些遗憾,没有多看一会儿。 他正色道:“姐姐,有人敲门。” 林年站起身,提过身边一盏灯的扶手:“我听见了,去看看吧。” 门打开后,外面赫然是今天刚认亲的郑墙!他浑身被雨淋湿,脸上神色焦急异常,看起来仿佛要哭出来了。 林年赶紧侧身让他进来,拿了条毛巾:“郑大哥?” 郑墙进屋后抹了一把脸,也不管为什么半夜了陆光宗还和林年呆在一块儿,他颤抖着说:“年姑娘,筐筐不见了!” 筐筐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林年也吃了一惊,赶忙询问细节:“怎么会……筐筐是怎么不见的?” 筐筐还小,尚未自己分房睡,是睡在郑墙旁边的,照理说,郑墙好好的在房间里,没道理筐筐会自己不见啊? 外面还在哗啦啦地下雨,郑墙的心已经跌到了谷底,绝望一点点蔓延。筐筐会自己跑出去消失不见,郑墙已经见识过了,只是之前还有心肠好的年姑娘帮忙看着,这次却不一定这么好运了。 郑墙争取把细节都从脑子里抠出来,一点一滴想着。 筐筐之前都好好的,躺在郑墙旁边的一张小床上睡觉。郑墙在入睡之前,还去看过他的小儿子,筐筐缩在柔软的小被子里,看起来不是很安稳。 当然了,筐筐跟着他到处跑,大江南北,哪里没去过,因此也没睡过几天安分日子。好一些的时候,他们在一处城镇上打短工,筐筐被放置在主人家后院清理出来的一件小柴房里,只能自己和自己玩,不过起码安全,郑墙也能放心去给主人家干活。 第26页 第十六章 坏一些的时候,是奔波数日之后,他们打算在西边一处民风淳朴的小镇上定居了,住址都选好了,却因为邻国入侵,西边小城转瞬间变成战场上的废墟,郑墙艰难地护着儿子,一路流浪,那时候他们睡在大街边,桥洞下,树林里,筐筐缩在他怀里,说冷。 那时候郑墙摸摸他的头,定居在一处安稳地方的心愿越来越强烈。 之后便是继续打零工的日子,他们再一路走回了东边,手上总算攒了些钱,郑墙看过来,最后决定在这里定居。 这是最让他感觉亲切的地方,就像是过世的妻子曾经描述的一样。 况且,这边常年不受战乱,定居是个好选择。 郑墙决定做些长远的正经生意,于是才拿出手里大部分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钱财,在镇上盘了家客栈。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小儿子筐筐多了这么个坏习惯:趁着大人不注意到处乱跑。 “我实在没想到,这还是第一次……”郑墙抹了一把脸,“以前他睡觉都是安安稳稳地睡,从来没有这样,突然就消失了的。” 林年安慰他:“筐筐说不定就在客栈的哪个角落……” “找过了,客栈上上下下三层楼,我全部找了一遍,所有的房间都翻过了,筐筐都不在里面……” 郑墙说着说着红了眼眶,他想起了亡妻。 “本来不想麻烦年姑娘的,但是墙一人真的毫无主意可拿,墙没有认识的人,官府也闭门了,心里又不好受,只好过来找姑娘帮忙,”郑墙道,“年姑娘若愿意帮忙,真是筐筐上辈子积了福,三生有幸……若不愿帮忙,也是应该的,大半夜了……” 林年果断地打断他:“墙大哥,带我们去客栈吧。” 只隔了几个时辰,他们再次回到了这个白墙黑瓦的三层小客栈,他们沿着墙绕了一圈,没看见什么踪迹。 林年手里提着灯,陆光宗走在她前头,大步流星,郑墙还穿着他那一身藏蓝色的衣衫,口中喊着:“筐筐?筐筐?!” 有邻居被郑墙的喊声叫醒,下楼来询问缘由,也开始自发寻找。 没过多久,居然就聚集起了不少的人,他们嘆着气,分散开来,寻找着小小的糰子。 “筐筐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虽然郑墙刚来这个镇子,但又圆又软的筐筐迅速获得周围一大群人的喜爱,有大娘喃喃自语,比划着名筐筐的身高:“他才这么高,怎么就突然不见了……” 林年看完了客栈周围一圈,都没看见一点类似筐筐脚印手印之类的踪影,她怀疑筐筐还在客栈里。 她在队伍里找到郑墙,郑墙现在六神无主,全靠周围人的安慰才能勉强维持镇定,林年走过去,跟他说了自己的猜测。 “你是说,筐筐应该还在客栈里?” 郑墙一听见筐筐的消息就精神百倍,他深吸几口气,雨丝慢慢小了,只有几缕在空中飘舞:“不太可能,我真的找遍所有的房间了。” 林年蹙眉,她想到之前在后院假山处,筐筐从里边冲出来抱住她的情况,她迅速问道:“墙大哥,你家客栈后院里找过了吗?” “转了一圈,没细看。”郑墙道:“但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应该不在里面。” “先去看看。”林年斩钉截铁道。 他们折返回去的时候,陆光宗的步子稍微迈的小了点,他慢慢调整成和林年一个步调,不紧不慢地跟在林年身边。 “姐姐是想到了什么吗?”陆光宗道。 郑墙睁大了眼睛,也侧耳倾听。 林年把心里的想法梳理了一遍,讲了出来:“我们之前在假山那里看见过那只猫,然后看见了筐筐,还以为筐筐是知道那里有一只猫住着,所以会来看。但我现在想起来,筐筐根本就没有去注意那只猫,他一直在看假山后面。” “所以,假山后面有什么?”林年问道。 郑墙皱眉想着,没想出来:“假山是上一任掌柜的留下来的,后面什么都没有。” 林年想起客栈后院布局:“假山后面还有一条路,那条路是通往哪里的?” 郑墙被一点即通:“我想起来了,是柴房!” 他们急急忙忙赶到客栈后院,鞋底在泥泞的路上踩起一小点水花,雨刚停,但地上还是是湿润的,到处都是水坑,到处都反着光。 月亮出来了。 他们绕过后院假山,林年特意往里面看了一眼,没看见之前的那只白猫,他们没有在这里多停留,绕过假山,沿着后面的一条小路,一直直走,尽头便是客栈自带的一间柴房。 郑墙颤抖着手,从衣兜里数出一把钥匙,还不等他把钥匙插进门锁,林年便先上前一步,小心推开门。 “筐筐没有钥匙,也不会自己锁门的。”林年解释道。 门果然开了,陆光宗替林年提着灯,他人高,拿高的时候,林年能看见灯光从上往下移动,入目的有堆积如山的木柴,也有……一张睡得红彤彤的小脸蛋。 郑墙站在门口,看着失而復得的小儿子,许久,他闭了闭眼睛。 第27页 “小混蛋,吓死你爹了。”郑墙喃喃道。 小糰子被找回来了,郑墙把他重新安放在小床上,拜託林年照看,他自己出了门,和街坊邻居说明情况,街坊们纷纷散开,回了自己家里,大街重新归于寂静。 筐筐身上还沾了些柴房里带出来的灰尘,郑墙把他从里边抱出来的时候,怕把他吵醒,没有太用力地拍他身上的灰尘。 现在筐筐睡在床上,自然要注意点这些,林年看见了,她尽量动作轻柔地掀开一点小被子,替筐筐抹掉衣服上的灰尘。 筐筐鼻间还打着细微的小唿噜,他蹬了蹬腿,踹开被子的一个角,林年替他整理完后,再盖好被子。 郑墙披着一身的寒风进来了,他冒雨来找林年,现在身上的衣物已经半干,要湿不湿的。他走过来,先看了看睡着的小儿子,示意他们出门说话。 林年和陆光宗一同跟在他后边出了门,郑墙首先就是一个大礼,林年吓一跳,移步开来,拒了他这一礼,反倒是站在另一边的陆光宗没动,受了半礼。 “大哥不必如此。”林年低声道。 “多亏了年姑娘和陆兄的鼎力相助,不然墙今夜恐怕是卧枕难眠,睁眼至天明了,”郑墙神情真诚,“若亡妻泉下有知,定也会贊成墙如此。” “筐筐是我表外甥,大哥是我表姐夫,帮谁都是帮自家人,”林年想了想,道,“自家人,大恩尚不言谢,何况这点小事。” 后来发现,当晚是郑墙自己没关好门,筐筐一推就开了,后来,郑墙都紧记着锁门,小儿子才不会再一次不见踪影。 第十七章 “那他跑到柴房去,要做什么?”陆光宗对这个问题十分好奇,他想不到解释。 郑墙自己其实也似懂非懂地,他思索片刻:“我以前在外头打零工的时候,都是拜託主人家照顾筐筐。好像大部分主人家,都会把筐筐安放于柴房里。说不定,筐筐就是熟悉柴房的模样和气味,才会跑过去,把柴堆当成床来睡。” 林年拒绝了郑墙想再次留他们住宿的好意,临时借了郑墙的一辆马车回去,郑墙站在客栈门口,沖他们挥手。 林年也沖他挥挥手,转过头来:“其实我觉得,这种解释也不太像。” 陆光宗觉得没什么问题:“小孩子,总喜欢待的地方没那么多变化。你要是总是给他换,他心里肯定不乐意。” “所以他喜欢柴房,是很正常的,小时候经歷的多了而已。” 林年一挑眉:“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哈哈哈看多了。” 下了半个晚上的雨,终于不见了踪影,林年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拉开帘子,见太阳慢慢升起。 她赞嘆道:“今天应该是个不错的日子。” 陆光宗打着哈欠,从后边黏上来:“姐姐,早餐吃什么呀?” 男人刚睡醒时嗓音慵懒,然而林年不为所动。 “陆光宗,这几天事情一多,你是不是就忘了,你还有农活要干?” 陆光宗整个人一僵。 老天爷,他把这件事完全忘到了脑后! 陆光宗心里发虚,尤其是面对这林年的目光,更是一个字说不上来,只想着那几亩田的未来。 “姐姐,你看我这几天不都也在干正事嘛……”他含煳地撒娇,想要把这件事盖过去,然而林年不为所动,看他的眼神逐渐变化。 “人家长工一天活儿干不好,还会有惩罚,”林年轻描淡写地说道,弯下腰掸了掸自己洁白的裙角,“你说说,你这些天都干了什么正事儿?” “这……要姐姐去田里才看得见。” 去田里的一路上,陆光宗都在想被姐姐发现偷懒后的下场。别的不说,如果姐姐觉得他这个长工做的不好……会不会辞了他!让他一个人背着小包袱回京城! 最好的结果,就是他的参谋有自己的主意,帮他打理田里的事情——虽说他也不太像是会干这种事情的人。 等他们匆匆赶到田间,陆光宗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笑嘻嘻地扯着林年的袖子:“姐姐你看,都说过,每个长工都有自己的神通。” 田间一派和谐,该照顾的地方都照顾了,没有一点疏忽的地方,看来他那个整天面色冷淡,连说话声音都毫无起伏的参谋终于在这一天,参谋住了他的心思。 林年大为疑惑,她举目四望,所有的东西都处理好了,就连那些沾满了泥巴的农具都整齐放在田埂上,排成一排。 可是陆光宗昨天晚上并没有出门……还是说是别人来处理过了? “说实话,”林年向前一步,她的眼睛往上抬起,眼睛黑白分明,“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姐姐怎么会觉得不是我干的?”陆光宗装疯卖傻。 虽然说是有那么点说不通……但是他带来的手下干的,也可以说成是他干的! 林年可一点不信他的鬼话:“你说说,这两天一直跟在我后面转圈,夜里也没动静,倒下就睡——你什么时候来干的活儿?梦里?” 看来真的遮掩不过去,陆光宗哈哈笑了两声,刚要插科打诨转移话题时,林年道:“你是不是去镇上的时候,还找了别人给你干活?” 第28页 虽然说事实并不是这样,但本质上并无差别。陆光宗怕姐姐一点点摸索下去,直到摸出真相,他只好点头应了。 林年嘆气:“我雇你这个长工,就是为了让家里多个劳力,可以一块儿干活……长工又去雇长工是个什么事!你莫不是觉得兜里银子没地儿花?” “我这不是,不想让姐姐的地受损失嘛。” 陆光宗见说不过林年,干脆蹲下来,仰起头来看林年,高大身躯蜷缩,林年低下头,见陆光宗像个半大的少年般耍无赖,眉宇间都是“姐姐姐姐别生气”,她瞥开眼睛,伸手将耳边秀髮拢到耳廓后面去。 “拿你没办法。快起来干活儿了。”林年道。 说完她还觉得心里不解气,装模作样轻轻踹了陆光宗一脚,一点都没碰到,陆光宗便往后坐,一下坐在泥泞的田地里。 “欸?!”林年一惊。 陆光宗反倒像个没事人,拍了拍身上衣裳就站起来:“姐姐别踢,光宗皮糙肉厚的,踢坏了姐姐的脚就不好了。” 他随手拿了把农具,放在手心里掂量两下,林年见他总算要干正经活了,态度也好了一些:“中午吃什么?” “吃烧鸡好不好?”陆光宗的目光一下子移过来,眼眸明亮。 林年失笑,没想到手掌大的烧鸡被陆光宗心心念念了这么久:“就知道吃烧鸡,把自己也吃成一身烧鸡味还不知道。怎么,在王府的时候,连只烧鸡都没吃过?” 陆光宗当然吃过,这世间,哪有什么他没吃过的好东西,摄政王生下来便含着金汤勺,也只有他的姐姐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咽下那些清淡的,食之无味的东西。 林年回房的时候,先去看了看那些小鸭子。 小鸭子们倒是过得不错,缩在一起取暖,大半天过去了,还算是神采奕奕,精神头十足。林年正打算弄点东西做一个更大些的围栏,甚至想弄一个鸭舍,不过现在主要劳力不再家里,她也没力气做栏杆,只好从长再议。 下午陆光宗回来时,一定要多压榨些气力,不能就让他在家里白吃白喝。林年心里想着。 她这么来回走了几步,感觉有些口渴,便回房里倒了杯喝。 林年环顾四周,已经想不起来刚来这个地方时候的场景,那时候地面上布满灰尘,墙面上结满了蜘蛛网,屋顶漏风,家具破败。 可是现在四周干净如新,所有的破洞都被填补修葺得完好,正是一个温暖的,足以安身立命的小家。 等到将来,说不定还有一个小孩子会住进来,将屋子里填满天真的欢声笑语…… 她觉得她听见了小孩的声音! 林年回头,真的看见一个黑色的脑袋在窗口一晃一晃,因为身高太矮,林年只能看见一小部分的头顶。 她上前一步,打开门,惊喜道:“筐筐?” 正是那个让大人们提心弔胆了大半夜的小糰子,他穿了一身喜庆的衣裳,郑墙为了不让他受凉,特意给他穿了好几层衣服,还带上了一个毛线织的小帽子,顶端一个小小的毛绒球在迎着微风,细微地摇晃着。 郑墙站在筐筐身后,他脸上露出不太好意思的笑容。 第十八章 “筐筐醒过来之后就一直吵着要年姑娘,”他低声道,果然,筐筐一见林年出来,便冲上来,抱住林年的腿,啊呜啊呜地说了一串,最后林年才勉强从他口中分辨出“娘亲”这两个字。 “筐筐不要叫错了,是表姨,乖,叫姨。”林年弯下腰,把筐筐抱起来,小糰子看着圆鼓鼓的圆润,但真的搂在手里的时候,并不重。 筐筐一点没听懂,只是不说话了,用自己大大的黑眼睛盯着林年,最后咕噜咕噜几声,把头架在林年颈窝上头。 林年手里是软软的小糰子,心也跟着一块而软下来。她轻轻哄了筐筐两句,问道:“筐筐今天是不是想和我玩?” “玩。”筐筐显然不太喜欢说话,刚开始见着林年时说的那几句清晰的话,明显是巅峰了,现在被人搂在怀里,更是只会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头蹦。 “是这样的,年姑娘。”郑墙道,“我那边客栈才刚起步,你也看见了。我今天来,想拜託林姑娘照顾我家筐筐一天。我一会儿想去外头进些货,带着筐筐,实在不太方便。” 林年表示理解,按筐筐这么会跑的性子,郑墙稍微不注意一点,说不定就不见了踪影,那个时候这个可怜人说不定会原地晕过去。 “那行,今天让筐筐跟我一天。反正年这些天都闲得很,照顾一个小孩子绰绰有余。” 林年安慰他,她把怀里的小糰子放到地上来,筐筐身体歪了一下,自己站直了。 林年蹲下去笑着说:“筐筐,要不要跟姨去看看新的小鸭子?” 筐筐响亮地说:“小鸭子!” 所以等陆光宗气喘吁吁地回来时,没在屋里找到可以尽情撒娇的姐姐,反而在后院鸭笼面前,发现林年和一个熟悉的小不点混在一起。 “姐姐?”他把农具放在墙边靠着,大步走向前,装作刚看见筐筐的样子:“筐筐?姐姐怎么把筐筐带过来了?” “墙大哥说他有事情出门,没办法顾着筐筐一块儿,”林年解释道,她摸了摸筐筐的小脑袋,筐筐目不转睛地盯着鸭笼里挤挤攘攘的小鸭子,“我答应了下来,照顾一天筐筐。” 第29页 “筐筐这么乖,应该容易看顾。”陆光宗道,他也蹲下来,伸出一只手,摊开手掌,放在筐筐面前,“筐筐?还记不记得哥哥?” “他叫我姨,叫你哥哥,这辈分哪能这么混乱。”林年道。 筐筐终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黑眼睛里满是疑惑。他的确乖巧,见了生人不哭也不闹,应该是之前跟着郑墙到处跑形成的习惯。 陆光宗把手掌再凑一点过去:“筐筐?” 小孩子抬起小手,握成拳头,放在陆光宗温暖干燥的手掌心里,还不等陆光宗笑起来,他重重往前一伸,小拳头准准地打在陆光宗鼻尖上。 陆光宗嗷呜地叫起来,匆忙站起身,后退几步:“姐姐!你看看他!” 他捂住鼻子的模样着实好笑,林年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移过头去,肩膀耸动。陆光宗眼尖地看见林年的细微动作,不依不饶地凑过去:“姐姐!笑什么?!” 林年瞬间恢復原来平静的神态:“没什么。” 陆光宗控诉道:“我都看见了!” 林年镇定说道:“真没有。” 陆光宗不依不饶凑上去,仿佛一只闹脾气的大猫,不说话,就跟在林年后头转悠。林年拿他没办法,只好在吃饭的时候亲自给她夹了菜,陆光宗脸色才好一点。 中午吃过饭之后,林年决定带筐筐出去转一圈。 陆光宗唇角粘着一粒米,抬起脸来:“姐姐现在出去?” 他虽说本身皮肤白皙,但一粒米黏在唇边,还是颇为引人注目,林年一眼就注意到了,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唇角的这个位置,陆光宗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总算把那粒米弄了下来。 “今天天气不错,我带筐筐出去透透风,不然这么小的孩子,总是闷在屋子里不好。”林年解释道,她想起了什么,补充上去,“中午休息完之后,你记得出门干活儿。” 她上本身压在桌子上,往前倾斜,额边长发如绸缎般垂落。 陆光宗下意识伸出手去,轻轻握住林年的鬓髮,他只碰了一下,便放开手,替她扶了扶头上的那根木簪子。 “知道了,光宗不会偷懒。”他拖长了腔调。 村里有一条河潺潺流过,林年带着筐筐路过的时候,还能看见不少姑娘抱着自家的洗衣篮,相互约好了,一起出来洗衣服。 她们也看见了路过的林年,几个人你推我我推你,终于有人被退出来,俏脸发红。 “年姑娘,以后,以后要不要一起洗衣服呀?”她清了清嗓子,高声道。 林年有些诧异,她毕竟刚来这个村子,和村里的大部分人连眼熟都没有,这些人却能准确地认出她的长相和名字。 “好啊。”林年笑起来,白衣黑髮,姿态轻盈,是村里姑娘从来没见过的小姐模样。 等林年走的时候,她们才凑在一起说悄悄话。林年不认识她们,她们却认识林年。林年那一天从京城来这里的时候,全村的人都出来了,都过来看看所谓侯府小姐的风姿,果然和乡下女孩们就是不一样。 “年姑娘才没有那么……那么……”有人绞尽脑汁,想不出一个相近的词。 她们刚在村里听见谣言,说林年端着一副侯府小姐的脾气,向她老实的远房亲戚上门讨银子用,不给就叫人打人,老实人为了不招惹她,只好把自己手里的积蓄都给了出去。 “关志行本来就不是个好东西,别信他的鬼话。”另一个人道。 林年这么一路走过来,筐筐腻在她腿边,她走一小步,筐筐走一大步,跌跌撞撞,林年也被拌得走不动路。 她无奈道:“这么小就这么黏人,长大了怎么办?” 只好弯下腰,把筐筐抱起来,筐筐开心地噫呜噫呜地叫,林年不轻不重地拍打了一下他的背:“好好说话。” 筐筐呜一声,靠在她颈窝里,林年晃了晃手臂,筐筐咬字黏黏煳煳,但还是能听出是:“娘亲。” “……叫表姨。” 她本意只想带筐筐在村头转一圈就回去,筐筐就算不重,一直抱着,手臂也酸涩的不行。于是只走了一段路,她就把筐筐放下来了。 “筐筐自己走好不好?”林年温声哄一句,要是陆光宗在这边,肯定会急得跳起来,连声道姐姐,问林年怎么不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过话。 林年想到这里,突然有些想笑。 可是筐筐没有被哄地点头同意,他圆熘熘的黑眼睛一直盯着前方,没有对林年做出反应。 林年顺着筐筐的视线往前望去,发现一个熟人在村头的必经之路上,正顺着小路往这边走来,见到她之后,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憨厚老实至极。 “年姑娘,我正好要去找您呢。” 正是她那远房亲戚关志行,嘿嘿笑了两声,抱着手站在原地,弓腰向林年行礼。 林年站着皱了皱眉,侧身躲过他这一礼,不知道关志行在卖什么药,她冷淡道:“年受不得如此大礼。关老爷,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要事吗?” 她也换了原来的称唿,全用生疏的老爷替代,也算是那天之后,与他隔开界线。 第30页 “要事没有什么,倒是我想问姑娘一句:那天在路上堵我的……是不是姑娘找的人?” 林年眯起眼睛,淡淡道:“年不知。老爷指的是什么?” 她第一个反应,就想到了现在在田里头的陆光宗,当时他带了一身的擦伤回来,不知道有没有被看见脸。 关志行又嘿嘿笑了几声,却意外地令人心里发凉,他走起路的时候,腿还有点不好使,一瘸一瘸的:“姑娘当然知道是什么事情,还是不要把明摆着的事情拿出来装煳涂了。” 林年正色道:“老爷,年没做过的事,不要全扣在我头上。” 她道:“年做事光明磊落,一点不屑那些暗地里的小手段。” “年姑娘,不是关某不信你呀,这村里镇上的,关某打点的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寻来一个仇人?” “还有,关某得知了一个消息——年姑娘,家里是否雇了一个姓陆的长工?” 林年冷道:“怎么?” “没怎么,没怎么,只是想与姑娘说一声,虽然这偏僻地儿不在乎这些东西,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难保别人不说什么。” “还有这孩子。”关志行的目光落在筐筐身上,筐筐没动,林年稍微移动身体,遮住筐筐的小身影,“虽说姑娘未嫁,但提前有个孩子这话,说出去也不太好听。” “你难道要传这些卑劣谣言?”林年没想到面前这个人,会拿这些东西要威胁她! 一位未出阁的姑娘,如果被传出去未婚先孕,甚至连孩子都生出来了……这脸皮恐怕会被人扔到地上踩,这大千世界,恐怕没有女子能受此污衊。 她深吸一口气,只能安慰自己道,筐筐又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只要郑墙出面,就能击破这些谣言。 “我看看倒是有多少人信。” 第十九章 关志行道:“传与不传,都是姑娘说了算,如果姑娘识时务,还是承认吧,关某不至于做的这么绝。” 林年扬起下巴,目光丝毫不后退:“世上明眼人不少,关老爷不要夸大了。” 关志行脸上的肌肉抽动几下,转身离开了。 林年也没兴趣继续关注他,她抿着唇,拉着筐筐回到自己的小屋,筐筐也没有刚开始那么黏林年了,顺从地牵着林年的手,有时候跟不上林年的步伐,还会小跑起来。 她回到屋子里,屋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从哪个角落里钻出一道声音,叫着姐姐,然后粘过来,撕也撕不开。 林年看了看日头,现在正是下午最好的时候,陆光宗必定是下田干活儿去了,不在屋里,十分正常。 要是她回来还看见他在屋子里头……这长工不要也罢。 她在心里轻轻哼一声,把筐筐安顿在陆光宗常坐的椅子上,筐筐十分乖巧,没有动来动去,她摸了摸筐筐的头,轻声说道:“表姨在这里绣花,回头给筐筐做件好看小衣裳怎么样?” 筐筐拍了拍手:“娘亲!” 林年心里很软,伸手握住筐筐的小手,捏了两下,慢慢说道:“叫表姨。” 筐筐看着她,很久了才道:“姨……” 筐筐恐怕还记得他的娘亲,那个在郑墙口中的,温柔坚韧的女子,在郑墙出门讨生计的时候,一人把筐筐带大,只是可惜,没过多久,便香消玉殒,留下悲痛的丈夫和茫然的小儿子。 筐筐现在还不能接受,他的娘亲已经离开的事实吧。 林年眉眼弯弯,倒了杯水,仔细餵筐筐喝下去,之后拿了之前没绣完的绣棚,故意放在筐筐眼前晃了两下,轻快问道:“筐筐,知不知道表姨绣的什么东西?” 筐筐的大黑眼睛滴熘熘地转,看了看绣棚,又看了看林年,茫然地摇了摇头。 林年粲然一笑,笑起来的年姑娘终于有些漂亮的年轻女子模样,她道:“当然看不出来了,筐筐等表姨绣完,就能知道了。” 她这次很有信心,才一个轮廓,就比以前的她技艺要好上不少,这次绣完之后,肯定也是大有精进。 等陆光宗回来之后,肯定会凑过来,说姐姐绣的真好看。 林年信心满满地动了手,飞针引线,注意力一点点集中,一旁的筐筐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身体,探头往林年那边看了一眼,又很快缩回来,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陆光宗是傍晚的时候回来的,他扛着一个半损坏的农具回了小屋,裤腿上尽是没风干的泥巴,长发被主人粗鲁地绑成一个高马尾,还带着那个玉冠。 林年记得,从刚把他捡回来的时候,他就带着这个半碎不碎的玉冠,到现在,还是每天戴着。 可能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吧,就像是她的娘亲给她亲手雕的木簪子一样。 落日的余晖从窗户房门间蔓延进小厅,林年见房间里光线偏暗,她站起身,点了一盏灯。 陆光宗把农具放在墙边,抱怨道:“这把一点不牢固,我就用了点力气,它就从上头断了。要是我干活再卖力点,岂不是要碎成渣?” “就你那点力气,说些什么荒唐话。”林年笑道。 林年随口回了一句,她走进了,弯腰瞅了一眼,是上下两部分分开了,中间的确有断裂的情况,不过这些她也不太懂,于是道:“你暂且先用着别的,我回头去镇上的时候找人修一修。” 第31页 “啊,”陆光宗露出委屈神色,“还以为姐姐要直接买一把新的。” “家里余钱不多,你担待些,省着点用。”林年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好吧好吧,还是姐姐有远见,光宗自愧不如。”陆光宗笑嘻嘻地一拱手,见小桌上放着什么东西,道:“姐姐下午也在做女红?” “绣了大半,一个小玩意儿,估摸着明天就能完成。”林年道,她正在思考晚餐吃什么,毕竟已经吃了五天素,再吃素,陆光宗恐怕要敲碗抗议。 她把之前买的肉拎出来,掂量着菜刀,心里一遍遍翻她并没有几页的菜谱。 陆光宗笑着凑过去,第一眼便凝固了。 他惊讶地微笑道:“姐姐真厉害,刚开始就能绣出如此逼真的骆驼!” “看看这鲜艷的颜色,姐姐应该是想到了西边那些商队的骆驼吧,他们的骆驼总会披着五彩斑斓的绒布。还有这驼峰,和骆驼多配啊!还有这铃铛,黄橙橙的,姐姐的颜色配的真不错,针脚也细密……” 林年冷静地看着他,道:“我绣的是花。” 绣的是花。 是花。 陆光宗一时没反应过来,林年走过来,嘆口气,从他手上接过了绣棚:“这个驼峰,是花瓣,这个黄橙橙的铃铛,是花蕊。这个五彩斑斓的绒布,是我特意绣出来的,一只蝴蝶。” 林年终于再一次回顾了当年的技艺,她丢下绣棚,把反面朝上,表示不想看见这玩意儿:“我去煮饭。” “欸!” 陆光宗终于反应过来,他一手拿起绣棚,跟在林年后面:“姐姐的技艺当然是天上地下找不出第二个人能比的,出色,姐姐不必妄自菲薄。完全可以换一个思路,姐姐想绣的就是一只骆驼,只不过中间稍微出了一点差错……姐姐你看,这些针脚细密整齐,就算光宗身为男子,也要称赞一声姐姐基础扎实啊!” 林年转过头,挑起眉毛:“真的?” “真的。”陆光宗斩钉截铁地点头,把绣棚轻轻放在林年手里,他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手掌握住,罩在林年的手背之外,用力握紧,带着林年抓住绣棚。 “这是姐姐很喜欢的事情吧,”陆光宗低声道,“姐姐从没有这么专注地做一件事。” 林年看着他。 “若是……不嫌弃,光宗愿意陪着姐姐,一点点进步,最后完成真正的,逼真的花朵。” “姐姐神通广大,无所不能。” 最终林年还是坐下来,拿起绣棚,久久没有言语。 在她的记忆里,她的娘亲也是这般对她说的。那时候娘亲病危,躺在床上,盖在厚厚的被子,幔帐被挂起,她坐在床脚,鼻尖是清淡的薰香,手里拿着一块空白的绣布。 那时候她还很小,拿着针不知道怎么下手,还是她娘支撑着起来,拿过她手里的绣棚。 林年跳下床,耳边的两根小辫一晃一晃的。 “娘。” 她小声道,扶着娘亲坐起来,靠在软枕上。 “年年很喜欢绣花,是不是?”林年的娘亲脸颊苍白,下巴尖削,但眼睛有神,看起来依旧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年年喜欢绣花。”林年说,她左右望了望,给娘亲倒了杯水。在她倒水的时候,娘亲看着绣布,下了几针。 等林年回来,娘亲把针线都递给她:“这样就好了,对不对?” “娘亲还没看过年年这么喜欢一件事,”娘亲咳了两下,露出一个俏皮的微笑,依稀能看见以前的影子,“年年一看就不喜欢念书。” “哪有,”林年下意识地反驳,“先生都说年年文章写得好。” 她拆了绣棚,重新从柜子里抽出一块空白的绣布,蒙在绣棚上,思索片刻,下了一针。陆光宗坐在她对面,唇角边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林年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她垂下眼帘,嘴里说道:“看我作什么。” “看你好看。”陆光宗笑眯眯地说了一句。 林年抬起头,瞪了他一眼,陆光宗反而嘻嘻笑开:“姐姐莫慌,光宗去煮饭,保管姐姐吃到一顿色香味美的晚饭!” 他一个字一个词说得果断,但林年一点不信,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你之前……不连灶台的火都生不起来吗?”林年道,她又想起陆光宗一脸炉灰的模样,滑稽地令人发笑。 陆光宗挥挥手:“姐姐真是小看了我。光宗别的不会,就是会做饭。姐姐吃了,保证此生难忘。” 林年悠闲地下了一针,道:“我倒要看看,是怎样的永生难忘。” 一刻钟后,一道火苗从厨房里冒了出来。 陆光宗从厨房里冲出来,老大不小的人了,冲到林年面前,头髮蓬乱,袖子上还有一点被火燎到的痕迹:“姐姐救我!!!” 林年冷静地放下绣棚,站起身来,平淡地从水缸里舀起一捧水,进了厨房。之后再走出来,把盆放在水缸旁边。 “话是没错,永生难忘。”林年笑了一声,陆光宗左看右看,凑上去蜡烛林年的袖子,低声下气。 第32页 “姐姐……” 结果还是林年做了饭,她掂量着家里不多的余粮,掐着量做了一顿两个人刚好能吃饱的饭。陆光宗又缩在小桌子旁边,扒了两口米饭,蜷着腿,过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改明儿给姐姐做张大桌子。” 林年使着筷子,给自己夹了一块子菜,笑道:“怎么突然想起要大桌子?” “这张桌子不够用?” 陆光宗委屈地蹬了蹬腿,活像个得不到糖的总角小童,就算人高马大,比林年还要高出一个头。 “姐姐看我这腿,委屈了这么些天,总该有见着光明的一日罢。” 第二十章 林年道:“怎么,你会做?” 陆光宗自信道:“还没试过,不过,木匠的活计来来去去也就那几样,既然熟悉了关键,那么别的大概也差不离多少。” 说干就干,第二天陆光宗去噼了些木头,林年还没起来,就听见斧头噼开木头,裂成两半的木头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她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打开房门,在后门处看见了怔在噼木头的陆光宗。 他脱掉了外衣,只穿着一件方便行动的里衣,挽着袖子,长发束起,用一根看上去就知道是临时做出来的木簪子束住,干净利落,耳边所有的碎发都利索地梳上去。 那个要裂不裂的玉冠被他珍惜地放在一边地上,下面垫了几层布,当作是心肝宝贝一样护着。 林年过来的时候,他正高高举起斧头,小臂肌肉绷起,林年都能看见他手背上暴露的青筋,等斧头重重落下,刀刃狠狠地噼开木材,清脆声音响起,木头重重落下。 他把踩在木头上的腿放下来,毫不在意地扯过里衣袖子抹了一把汗,仍然有汗滴从他头上落下。 “姐姐起的这么早。”陆光宗挑高了眉毛,微笑着说道。 “我一大早醒过来,就听见你在这边瞎倒腾。”林年走近了,陆光宗把斧头放在另一边,弯腰抱起这堆木头,虽然看起来并不均匀,但是对于一个初学的人,应该算是不错的了。 他炫耀般地递给林年看:“这些都是我早上噼好的。” 林年看了一眼,鼓励道:“很好呀。”她停顿片刻,“所以今天你要做桌子?” “对的。” “那田里的事情怎么办?” “我问过大娘,偶尔隔一两天,不碍事。还是说,姐姐嫌光宗在家里呆着吃闲饭?” 林年推了推周围的摆设,给他腾出更多的空间来。无奈这间房子实在太小,她怎么挪都没办法弄出更大的空地。 陆光宗温柔地阻止她:“够了,姐姐。” 他慢条斯理地拿了些工具,开始做木桌的各个部分。林年先是坐在一旁看着他,之后站起身来,走到门外。 不知道今天筐筐会不会过来这边,林年想道。 昨天晚餐后,筐筐就被郑墙接走了,郑墙对着林年连连道谢,说是镇上客栈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叫林年和陆光宗有空去他那边住一晚,不收钱云云,林年委婉地道谢,目送筐筐被郑墙接走。 筐筐坐在他爹怀里,小脑袋一直往她这边看,直到再也看不见。 她转身回了屋子里,陆光宗正专注地磨一根桌脚,看他的架势,不像是要做一张普普通通的桌子,而是要建一栋精美的宫殿。 “这么专心,这是要做一座宫城出来?”林年趴在被推到一旁的小桌子上,随意开了个玩笑。 “那宫城有什么稀奇的,姐姐若是不喜欢,光宗就去推了现在的宫城,再去建……一座……” 陆光宗头也不抬地说道,突然想起什么,话都说得结结巴巴,林年并不在意,还以为他在说用一块木头雕座仿制的宫城出来。 “你要有这个本事,就不是连火都生不好的陆光宗了,”林年笑道,“说起来,我头一回听见你的名字,就感觉有些耳熟,像是最近才在哪里听见过的。” 陆光宗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最终停下来,仰起脸来看着林年。 “姐姐有在哪里听过吗?” 林年若有所思,虽然说两人幼时便有过一段情谊,但年岁已久,不太可能像是最近才听到过的:“好像还是在京城那边,我从侯府……我不晓得,想不大起来了。” 陆光宗赶紧随上去:“那就别想了吧,想太多,容易患心病。” “哪有多到能患心病的程度,”林年懒洋洋道,“你先做着,我去看看鸭子。” 那些小鸭子不再是原来小小只,娇嫩的模样,各个个头都增大了一圈,原本的鸭笼也放不下了。 林年在房子周围走了一圈,找了处不容易积水的高地,陆光宗则做了一个简单的更大的栅栏,他们一同把鸭子赶进去,林年手里拿着盆,等鸭子们嘎嘎叫的急切时,再往里面抛洒食物。 为此,林年还啧啧称奇:“这些鸭子怎么和你一样,平时么只知道说些不着调的闲话,到了吃饭的时候,就一个劲地往这边钻。” 陆光宗一惊:“它们怎么会和我一样?它们又不会叫‘姐姐’!” 不过,这般简易的鸭棚还只是一时之计,陆光宗说,等回头他有时间了,再弄一个更大的棚子。不仅能养鸭子,还能养小黄鸡,小白兔,几只羊羔,两头牛,三只狗,一只猫。 第33页 林年无情地打断了他的幻想,冷淡地问他,是不是中午没吃饱,现在都开始饿的说胡话了。 屋子里的动静噼里啪啦响了一下午,林年不打算进去折磨耳朵,于是在外头转了一圈,期间碰上了那些曾经在河边洗衣服,还喊她一块儿的姑娘们。 不过和上一次不一样,姑娘们抱着洗衣盆,路过她时,打招唿的态度都没有上次这么热情。 还有姑娘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她,小声问道:“年姑娘,上次那个孩子呢?” 林年有些莫名其妙,诚实回答:“被他爹带回去了,上次只是短暂地在我这里寄住一回。” “那孩子……不是年姑娘亲生的?” 林年奇道:“当然不是,敢问各位,怎么说会是年亲生的?” 姑娘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个人被推出来,吞吞吐吐道。 “姑娘上次抱着那小孩,路过河边。我们离得远,没看见小孩模样,还以为是年姑娘亲戚家的孩子。之后铃铃到镇上去的时候,又看见了那孩子,长得,和年姑娘有六分相似。” “那是我表外甥,长得像,也是有可能的。”林年镇静解释道。 姑娘们松了口气,纷纷叽叽喳喳起来:“之前谁说的这种话,真是污衊年姑娘名声!” “我哪知道,不是你先说的吗?怎么一股脑推到我头上,真的是。” “是外头传过来的,传进村子里的时候,好像就和外面不太一样了。” 林年皱眉,她想起关志行,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们可是知道关志行这个人?” 知道,怎么不知道! 姑娘们围在林年身边,洗衣盆随手揣在前边,揣着长辫子,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句,多的林年听不过来。 有的人说,这个关志行人应该不错吧,应该算是比较有钱的人家,家里有这么一间华丽的房屋,却仍然亲自下田去干农活儿。 另一个姑娘反驳她,说这个人下田都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今年一点踪影都见不到,更别提什么干活儿。他家的蔡婶儿脾气也是差的可以,不过最近好像转了性子,路过他家的时候,都听不见她的嗓门了。 还不是因为关志行兜里钱富余了,她才过上了好日子。不然,就原来那样的日子,哪会脾气变好啊! 曾经关家的蔡婶儿可是连别人踩了她一脚,都要把手边所有东西掀到人家头上的性子,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不长眼睛只长脚,活该拉出去剁了。 这个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前年庙会啊!怎么,你是不知道,那天人山人海,总会有点意外,但蔡婶儿就是不依不饶,把人骂的狗血淋头,差点没自裁谢罪。 果然姑娘家只会关注姑娘家的事情,林年听了一耳朵关于蔡婶儿的破烂糟心事,关于关志行的反而比较少,大家提起这家人,第一个反应都是关家媳妇的大嗓门。 她嘆了口气,认真向各位姑娘道谢,也没心情在外头闲晃,匆匆忙忙回了家,家里有个陆光宗,正背对着她,绷紧了后背肌肉,正在喘着粗气,将手上木桌面磨平。 听见她进来的动静,陆光宗眼睛一亮,一把丢开手上活计,黏煳煳地凑上去,亲亲密密地喊着:“姐姐快看……” 他发觉林年神情复杂,愣了一下,小心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不过又碰到些糟心事情,差不多解决了。”林年秀眉微蹙,她绕着地上一堆木屑走了一圈,装作轻松道,“这些就是你一下午的成果?做完了?” 陆光宗一步步跟在她后头,跟着她一起转圈,说道:“还早呢,姐姐莫急。可是看姐姐的神情,不像是解决了的模样。” “不过又是那个关志行,不知道他又想搞什么么蛾子。”林年平静道。 “打一顿就好了。”陆光宗说道,开始挽袖子,林年阻止他,摇摇头,“不必。我倒是想看看他要怎么做。” 关志行的做法十分简单,他叫了些相熟的地痞流氓,天天在镇上晃悠,不打劫乞丐,不在哪家铺子里故意闹事,而是专门挑在大白天,在郑墙家的客栈面前转。 不仅这样,他们还装作一副挑毛病的模样,对着客栈的牌匾指指点点,这里挑一点问题,那里找一处瑕疵,什么事情不干,就围在门口,坐在门前的台阶上。 郑墙因此被扰得生意清淡,刚开始还能忍,过了两天还没多少客人来,全部被这些人的架势挡在了门口。他忍不住走出客栈,强压怒火,语气温和。 第二十一章 “各位大哥,小店做生意不容易,请大哥往别处挪挪,或者,进小店坐一阵?” 可是他们就是要站在客栈门口,才够明显,才会被来往的大部分人看见,坐到里边去算什么,该进来的还是会进来。 为首的那个流氓抱肩,挑高了眉毛:“什么狗屁玩意儿,老子才不稀罕进去。” 郑墙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拳头:“那请各位大哥让一让……” “让你妈个婊。子,”这群人你看我我看你,纷纷笑起来,“怎么着,你这店门口太阳暖和,我就爱躺这儿晒,不行?怎么不行?客栈是你的,前边的路又不是你的?” 第34页 “有本事告官府啊。” “官府?他们才不会理呢!顶了天了抓进去两天,马上就能出来。” “是啊是啊!” 门口的热闹吸引了一大批人,郑墙和店里新雇的小二一块驱赶人群,不希望事情闹大,可这群人偏不如他意,一个比一个大声,一个比一个无赖。 “什么打扰你做生意,你做生意关我什么事?” “脸真是大。” 郑墙心里着急,下手重了些,手上一个用力,对面那人作势往后一样,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哎呦哎呦叫唤起来:“哎呀好痛……” 他的兄弟们看眼色上道,纷纷叫道:“你怎么回事?怎么推人啊!” “有没有王法!你是不是不把王法放在眼里?!” “街坊邻居们看啊,这个人居然当街推人!他刚才还打人呢,我这兄弟可怜,脸都被打红了!” 郑墙急道:“明明是他自己……” 街坊邻居帮不了郑墙,他们是从小住在这里的本地人,认识这些一赖上人就不撒手的无赖,被赖上的人基本只能是倒了大霉,就连进了官府,都能被毫髮无伤地送出来。 郑墙这个外乡人,他们是眼熟的,平日里也去给他捧个场,毕竟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关系搞僵了不好。 可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被这群人缠上了呢? 郑墙急地满头是汗,他一扯衣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滴,刚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筐筐从里面迈着小短腿跑出来,满脸的茫然无措,伸手要郑墙抱。 他记得,刚才他刚抽了个空隙,哄得筐筐睡下。照理来说,筐筐刚睡着是不会醒这么快的,今天怎么,一刻钟没到,就跑出来找他? 郑墙心里焦急,没去细想过其中缘由,见筐筐伸手要抱,便张开手臂,一把把筐筐搂起来。 他一边拍着筐筐的背让他安静下来,一边严肃地大声道:“我不管你们是怎么样,今天的事情,我不会这容易就算了的。” “干嘛,说了这么多,你还要自取其辱。”某个人懒洋洋道,别人跟着笑,没有搭理郑墙的话。 郑墙咬咬牙,刚要再说点狠话时,有人指着筐筐,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小崽子怎么感觉像是在哪里见过……你们看看这眉毛这眼睛。” 另外几人装模作样地观察了一阵后,恍然大悟:“是见过,是见过,眼熟!眼熟的很!” “这不就是,和那个,刚来乡下的侯府小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嘛!” 郑墙也不是蠢笨的人,他在外漂泊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什么人没见过,就算是这样不要脸的无赖也来来去去遇上过几波,要是没个好使一点的脑子,绝对也活不到现在。 他听见这些人提到林年,脑子里稍微过下筛,就能理清里边条例。 定是年姑娘遇上了什么麻烦仇人,那人没办法对付年姑娘,便把主意打到了他这里,真是好算计。 他心里念头一转悠,高声说道:“各位,今天客栈打烊,各位请回吧。” 他抱着筐筐就想往里边走,脚步急促,希望能在这里替林年先扛一波,然后回头告诉年姑娘这件事情。然而那些人看出来了他的打算,脚步一个交错,拦住了他回去的路。 这时,客栈里原有的客人也有些坐不住,纷纷在里头探头探脑,说道:“掌柜的?掌柜的怎么回事?!” 郑墙赶忙催促身边帮他的小二,叫他先去里头应急,小二虽然急促地应了一声,但眼珠子仍然在这些人身上转悠,有些不太放心他的东家。 “我没事,你先进去,客人等急了。”郑墙急忙安抚他,小二无法,一甩毛巾进了客栈。 无赖们没有阻拦小二前进的道路,还给他让出一条缝隙,却仍然牢牢地把郑墙挡在身前,不让他进客栈里躲着。 “郑老闆,我们有事情要问你。” 郑墙已经隐隐猜到了,他板起脸,镇定道:“你们想问什么?” 无赖们对视一眼,笑开了,说道:“你应该是见过那位侯府小姐的吧,好像叫,叫什么……林年!对!漂亮的年姑娘!刚来那天所有人都跑出去看他。” “侯府小姐就是不一样,那小脸白的,嘴唇红的,一身的细皮嫩肉,穿着一身白,啧啧,天上仙女下凡吶是不是呀各位!” 众人纷纷应到,一看便是此前对过词的,演起戏来一点不违和,一人说话,四方应,郑墙鼻尖冒汗,心里想着,完了,年姑娘的清誉要毁在他这里了。 “对对,仙女下凡,可真他妈的好看。” “人家可是侯府里长出来的。侯府是个什么地方?富贵地儿!里面的小姐怎么不好?美,各个都美!” “可是就算长得跟仙女下凡似的……也不过就是个娘们,会生孩子的娘们,有什么不一样的。” 他们话锋一转,转到正题上,郑墙一听,便知道是有备而来的:“你们看看这个小崽子,这脸蛋,这眼睛,像不像?像不像那个娘们?!” 郑墙冷汗留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筐筐会和林年长得这么像,就算中间隔了好长一段的血缘! 第35页 他紧张的手都在抖,嘴唇翕动,默念阿瑶。 无赖嬉笑着,推了郑墙一把,郑墙没有防备,被推到地上,常穿的藏蓝色衣袍染上大片尘土:“人家还装清高呢,梳着一副未出阁的姑娘家髮鬓,怎么着,孩子都生了,你不给人家一个名分?” 郑墙两眼一黑,他简直不能想像,林年和逝去的阿瑶听见了这句话,会是个什么反应! “你们欺人太甚!”他咬牙道,“筐筐是阿瑶给我生的,我和阿瑶过了明路,明媒正娶,拜过洞房的!怎么轮得到你们这群人在这里胡乱泼脏水污衊年姑娘清白!” “什么摇啊摇的,我们怎么没见过,”为首那人道,他们七手八脚,再次把郑墙推倒在地上,郑墙手臂紧紧抱住筐筐,才没有让筐筐摔下来。 就算这样,筐筐看起来也吓坏了,大眼睛里冒出晶莹泪花来,向来乖巧的筐筐居然在哭! “你说我们造谣,怎么,你说说,你妻子呢?” “阿瑶她年前逝世!” “哎哟,怎么轮到你,就不是一张嘴里出谎话了?我们又没见过,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有个媳妇?”无赖伸手要去抓筐筐,想要把小糰子的小脸掰起来,郑墙心中怒火滔天,骤然发力,将人踹倒。 “滚开!” 筐筐一把抱住郑墙的脖子,小脸埋在他爹颈窝里,小身体不住地颤抖着,郑墙心疼地拍了拍筐筐的背。 被推到地上那人一骨碌站起来:“欸,看看,又推人了啊!这次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就不跟你计较!” 郑墙只想回客栈,把门关上,把这群人统统关到门外,这次他较为顺利地突破了无赖的阻拦,冲进客栈,把门一关,眼不见为静。 有客人坐不住了,走过来试探性地问道:“掌柜的,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郑墙喘着粗气,勉强说道:“对不起对不起,今天小店打烊,请您明个儿再来吧。” 他得赶紧去告诉年姑娘这件事情,不然就年姑娘和陆兄弟两个人,恐怕架不住这些流氓无赖这么闹事! 门外,无赖们看着周围乌泱泱的一群人,露出满意的笑容。 “大哥,这么多人,够了吗?”某个人凑过来问道。 “差不多了,等明天,我们就去见见那位下凡的仙女。”为首者说道,他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要把刚拿到手的,热乎的银子用到哪里去。 这个关志行可真是大头,宰一笔,就能够他吃香喝辣半个月! 村尾安静的小角落,偶尔响起一两只鸭子的叫声,林年没有穿她喜欢的长裙,而是穿了一身只有农家女才会穿的便服,着裤装,长发被精细地结成辫子,盘在后脑勺上,用木簪子固定住。 找不到别的更好的盆,只好用洗衣服的盆装了些吃食,扔给它们。鸭子们平时在鸭棚里左一个右一个,颇为散乱,但每到吃饭的点,就积极地跑过来,叫声响成一片,催促林年赶紧餵食。 经过了一段时间,林年总算是对养鸭子上了手,除了刚开始养没经验,死了两只小鸭子以外,剩下的都活的不错,精神头十足,羽毛油光水滑,看起来比陆光宗都活得潇洒。 这些天,陆光宗终于真正明白了作为长工的真谛,每天天不亮就离开,到田里干活,虽然说中午回来吃午饭的时候,比以往更加黏人,连吃饭都要坐在林年身边,恨不得把整个人都挂在姐姐身上。 就连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都要比原来更甜更腻人,让人不住怀疑,他白天到底是去干活儿,还是蹲在田埂上,看姑娘家才会看的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 第二十二章 林年这么疑惑,也这么问了,陆光宗笑嘻嘻,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在干活儿,只不过对姐姐说惯了甜言蜜语,一时剎不住罢了。 林年也没法子,顶多轻轻推他去旁边一点,有点挤。 陆光宗捧着饭碗,又凑过来,动作迅速地给林年夹菜,正经道:“姐姐太瘦了,还是得多吃一点,补补身子吧。” “就我这样,能补到哪里去。”林年失笑,她看着碗里的菜,想了想,还是慢慢地吃了下去。 虽然不久后,她发现陆光宗一直背着她,往她的饭碗里添饭,经常是压实了,然后再往上面盖一层。 怪不得她感觉最近胃口大了些,却还是吃不完饭,她家长工怕不是把她当猪养。 林年走神片刻,听见鸭子的叫声更加刺耳,她才回过神来,唇边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年姑娘!年姑娘!!!” 她刚餵完这些不让人省心的小东西,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声音很熟悉,林年转过头,看见郑墙抱着筐筐,从一辆牛车上头跳下来,一股脑冲过来。 等近了,林年看清了他的面容,不由得吃了一惊:“墙大哥,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郑墙的脸上多了不少擦伤,应该是当时被推到地上往哪儿蹭的。他不是个会搭理这些的人,顶多随便沖沖伤口,便不理会了。 “不打紧,”郑墙随手一抹脸,筐筐被他爹紧紧抱住,睁着黑色的大眼睛,郑墙着急说道,“年姑娘,这次我来找你,是因为……” 他紧赶慢赶,把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忽略那些对林年不太好的话,把其他的细枝末节讲得清清楚楚。 第36页 林年听完,心里一沉。 她知道关志行不是个老实人,但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但问题是,她被污衊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一时想不通,便不想了。 林年道:“大不了兵来将挡。” 说这话时,她看见不远处有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走来,郑墙回过头,大惊,他认出了里面几张熟面孔:“就是这群人!” 就是那群无赖,他们带了更多的人来,好像立刻就能拔出一把刀来打架。 林年镇定地眯起眼睛,那群人停在他们俩面前,却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动了动嘴皮子。 “这位,便是林年姑娘吧。”对面人说的话客气,但是语气可一点不客气,又是一副浪荡模样,就连小眼睛也格外丑陋一点。 林年谨慎地打量他一阵,说道:“正是。” 她突然有些想念陆光宗,要是陆光宗在这里就好了,他们就不至于如此被动。 她话音刚落,对面的人就窃窃私语起来:“哦——这就是那个天仙一样的侯府小姐啊?不就是长得好看一点,和寻常娘们有什么两样?” “怎么着,长得好看还不行啊?你看看你家周围,有几个这么标緻的姑娘。” “真该说这小子走了大运,哄得人家没名分也要给他生孩子……” “小声点,你看他眼神……” 嘴上说着小声点,但他们还是亮着嗓门,没皮没脸地嘻嘻哈哈,互相推搡着。郑墙听在耳朵里,心头怒火疯涨,他正要上前和他们理论时,林年拦住他。 “各位,嘴里放尊重一点。”林年神情严肃,“我与墙大哥不过是有缘分的亲戚,筐筐是我的表外甥,没有你们说的……那些不清不楚的污点。” “有没有,怎么会是你说了算呢?” “哪家的外甥会有这么像啊,不都是——儿子像妈吗?” “没想到出身高贵的小姐,也能说谎话不打草稿,佩服,真是长见识了。” “欸,小子,你躲女人背后是什么意思,连这么点小事,都不敢承认,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林年敏锐地发觉郑墙在颤抖,他应该是在心里默念亡妻的姓名,也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时候才会走,于是说道:“你们自便。”便要回到屋子里去。 没想到这些人也不阻拦,笑眯眯地看着她转身。 林年刚一转身,便听见郑墙一字一句,对天发誓:“我郑墙,绝无和林年林姑娘有任何不妥当的关系!我愿意上官府,立据画押,以证我与年姑娘的清白!” 林年道:“墙大哥?!” 这件事情虽然说对名声不好,但是郑墙这样闹大了,甚至闹到官府去,更容易出现意外! 郑墙有些疲惫,他掂了掂怀里的筐筐,低声说道:“年姑娘,总要有白纸黑字的画押,才不会使我二人遇见其他事情。” 林年看着他的眼睛,犹豫了一会儿,点头。 这群人也没想到郑墙会提出到官府去,诧异了一会儿,说道:“那么就说好了啊!回头官府见!” “不来,我们就说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了啊!” “说到镇上去,说到城里去,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情!” 那群人离开了,林年打开门,请郑墙进去坐坐,郑墙摇头拒绝。 “麻烦年姑娘了,我还得回去给筐筐做饭。”郑墙低声道,林年向他道别,目送他坐上来时的牛车,一路颠簸着离开。 傍晚时分,陆光宗哼着不知哪年的小调回来了,他没有扛着农具,而是背着手,神秘地走到林年背后。 林年还在一针一针绣她的花,这次比上次好了一些,看轮廓,已经不像是西边商队的骆驼,而像是东边商队的马驹。 他轻手轻脚地拿出背后的手,往林年头上一放,林年好像感受到了什么,正好一抬头,一个又轻又软的东西降落在她的鼻尖上。 “这是什么?”她挑眉,伸手拿下来,是一个做工粗糙的不像样,好像下一秒就要散架的花环。 陆光宗笑意吟吟,蹲在林年身边道:“姐姐,这可是我亲手编的。” “有点丑。”林年毫不客气地说道,稍微一戳,没过多久,便散了架。 “头一次编,不熟练,姐姐体谅一下。” 陆光宗眼睛里眉宇间尽是隐约笑意,他探过头去,轻轻吹了吹,花环上柔软的花瓣颤动,颤巍巍地掉了一片下来,刚刚好落在林年裙摆上。 林年打量了两眼,把散架了的花环放在一边桌子上,说:“今天怎么突然有兴致编花环?” “这不是到时候了,后面开了些野花。光宗瞧着好看,便采来给姐姐逗逗趣,”陆光宗看了一眼林年手上的绣棚,暂时不对林年的绣工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单独的一束花,未免也太单调太无趣了些,我就想了这样个主意——姐姐喜不喜欢?” 林年无奈地捏了捏鼻子:“不是喜不喜欢,而是它现在散了,也当不得一个‘逗趣’玩意儿。” 陆光宗信誓旦旦道:“散了便散了,下次光宗给姐姐做个更好更漂亮的,保证两个月不散架。” 第37页 林年勉强应了一声,陆光宗发觉她情绪不对,想了想,问道:“姐姐今个儿身子不舒服?” “无碍,”林年道,她沉默了一会儿,把刚才的事情讲给陆光宗听了,“也不知道关志行是想搞什么。” 陆光宗也没有头绪,两个人齐齐静默了一会儿,陆光宗道:“姐姐莫要再想这些糟心事儿,不是说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吗?姐姐这句话说的可好。” 林年摇头:“说都是这么说的,总不能在墙大哥面前率先弱了自己气势。” “就这些不入流的把戏,真要说起来,一根手指都不够他打的。”陆光宗放出话来,又粘过去,软着声调,“姐姐,你说过今天要烧四喜丸子的。” 林年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她迅速想了一圈,没出来个所以然来,惊诧道:“我什么时候说过?” 陆光宗果断道:“就在早上!姐姐忘了?” 林年蹙眉,她站起来,去厨房里翻看储存的食物,还真有,应该是刚买不久,看起来新鲜的不行。 “我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她有些疑惑,心里想着,“难不成是被那群整天嘎嘎叫的东西气昏了头脑?” 从刚买来鸭子的时候,林年还会叫它们小鸭子,后来变成了鸭子,再后来变成傢伙,再过了两天,实在受不了它们的叫声,称唿便降成了“东西”,可见无论是鸭子还是人,聒噪都不可取。 不过就算这样,也没办法一下就处理了这些东西,她去镇上转过两圈,算过时间,她的鸭子还得过段时间才能拎去卖。 养这些东西着实费心费力,就算手上鸭子并不多,也能让人操碎了心思。 她揉了揉太阳穴,在脑子里极力回想着四喜丸子的由来和做法,一下没想出个头绪来,便见着陆光宗撩开厨房的帘子,走到跟前。 “姐姐难道还想不起来?” 林年瞅了他一眼,突然有了一点迷迷煳煳的印象。 “是不是我早上刚起来的时候,你跟我提过的?”她眯起眼睛。 陆光宗笑嘻嘻道:“是啊是啊,姐姐一口就答应了。”刚起来的林年双目困顿,头髮略有些凌乱,脸颊上还有些暖烘烘的薄红,可爱极了。 林年只好嘆气,她当时脑子不清醒,陆光宗说什么她都能一口应下来;“我着实想不起来了。” 第二十三章 陆光宗满脑子都是刚起床,走路都有些歪斜的林年:“姐姐,你答应过的。” “知道了,给你做好不好?”林年把打来的五花肉拖出来,隔在砧板上头,举起了菜刀。 接下来,陆光宗后退一步。 林年勐然一挥菜刀,闪着银光的刀刃在砧板上晃出残影,连绵不绝的剁肉声响起,不绝于耳,她满脑子都是关志行的事情,但随着肉慢慢被剁碎了,她的心情也逐步好起来。 陆光宗亲眼见证,林年用奇快无比的刀,几个唿吸间就把肉馅处理出来,他站在后头,啧啧称赞:“姐姐的刀工真是令光宗永生难忘,又均匀又平整,肉碎而不烂,软而不黏,好刀工,好刀工!” 林年被逗笑了,她铲起一半肉馅摺叠起来,继续把肉馅切薄。她没有做过这道菜,顶多是从旁人嘴里听过两耳朵,也就凭着记忆做了。 “我随便做做,你也随便吃吃,别放在心里头。”她道。 就陆光宗这样的性子,总不会说她做的不好吃的。 果然,陆光宗满口应答:“怎么会觉得姐姐做的菜不好吃?姐姐就算是做一盘子炉灰出来,光宗也能面不改色咽下去。” 林年瞥了他一眼,笑骂道:“就你会说话?” 陆光宗面不改色,满脸无辜,好像刚刚那个放话说要吃炉灰的傢伙不是他一样:“光宗当然得会说话,不然遭姐姐嫌弃。” “嫌弃,嫌弃极了,”林年轻轻推了他一把,“你到外边去,真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个子,厨房本来就小,全给你占了去。” 陆光宗只好委屈地掀了帘子出去,一会儿,外头传来一声“姐姐,莫要嫌弃!” 那尾音,那语气,活像是林年把他带到荒郊野岭抛尸了一般。 林年剁完了肉馅,往里面加了些料,发现有些香料没有,不过想必陆光宗不在乎这些。她也就这现状,先裹上蛋煳,往油锅里一放,滋滋拉拉响了一阵,再捞出来。 香味四起,林年在这做饭这道上,倒是有着女红所不能及的天赋,没几天的功夫,她就能把家常的素菜做的可口,就连陆光宗减少了要吃荤菜的嚷嚷,吃着桌上的素菜不能自拔。 想必做荤菜的手艺,也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果然没多久,陆光宗吃完了三个丸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嘆气。林年还在小口啃着她的那个丸子,堪堪吃完了一半。 这个丸子口味不是很好,和她记忆里的味道有不少差别,不过是第一次做,也就能安慰自己手比较生,不熟练的原因。 林年皱眉,道:“今天做的不是很好吃……” “很好吃!”陆光宗满足说道,他现在吃饱喝足,趴在木桌上,单手支着脸颊,看起来慵懒乏力,只想眯着眼睛打个盹儿,“姐姐出马,就和别人不一样。我吃过我……家旁边酒楼的四喜丸子,真是四个丸子也比不上姐姐做的一个。” 第38页 “哪有这么好吃,”林年道,她有些不自然,自己的水平还是能尝出来的,“该打,不说实话。” 陆光宗无辜道:“我怎么就没说实话了?姐姐做的好吃,还不让人夸一夸?” 林年装作薄怒,伸手敲了下他脑壳,陆光宗嗷一声叫出来:“姐姐听不得真话,还要打人!” 她明明连碰都没碰到他! 这么一番闹下来,林年整个人都舒畅了,晚饭后,她再次拿起绣棚,有些得意地拿给陆光宗看,这次的绣工,可有了不小的长进,她已经能看见未来她凭藉一手精湛的女红…… 陆光宗真心实意称赞道:“好看!这头小马驹真是活灵活现,就连……” “……” “姐姐?” “……你到那边看书去。” “姐姐——” 于是陆光宗又被赶到了那个小角落里,拿起之前还没看完的游记,边看边笑,不知道倒底在笑什么,林年脸皮薄,现在不太想搭理他,顶多在他笑得实在有些大声时出口问他:“笑什么?” “没有,真的。”陆光宗用书遮住一半他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第二天,林年头次和陆光宗一块儿去了镇上,没在客栈找到郑墙,在街坊邻居嘴里知道了他的踪迹。 “墙大哥怎么这么早就去官府了?”林年有些疑惑,不过还是匆匆赶去。 官府门口人山人海,街坊们平时生活乏味,每一次官府判案子,或是有其他什么新鲜事,门口都会有一群人围观,对里面的案子评头论足,不管是这家偷了那家的鸡,还是那家偷了这家的人。 郑墙就在里头,面前桌案上放着纸,有个师爷样的人物就站在他面前,手提毛笔,正在埋头写着小字,那些无端来闹事的无赖们就站在周围,各个脸上透出无聊透顶的神情,只想回家睡个昏天黑地。 不一会儿,师爷写好了,他拎起纸来,吹了吹上面的墨迹。 林年站在陆光宗后头,沿着陆光宗挤开的人群缝隙走到前边去。 这里没多少人不认识她——毕竟镇子上人也不多,大家都是土生土长的,无论是谁都能混个眼熟,消息自然传得快,林年当时回来的动静大,还有不少人专门跑到村尾看她的。 “这个就是那个林年……” “别这么叫人家姑娘名字。” “我女儿甜甜说,年姑娘性子可好……” “谁知道这些都是什么破事情。” “哎,被这些无赖缠上啊,就不容易脱身,年姑娘也是倒霉。” “可是,平时他们根本就不会闹到官府来,今个儿怎么转了性子?” 林年走到郑墙身边,脸色平静:“墙大哥。” “年姑娘。”郑墙躬腰行礼。 师爷半眯着眼睛,看了看纸上的字,往旁边一放:“现在可以签了。” 郑墙刚想去拿笔,陆光宗却率先拿起了那张纸,皱着眉头看了一遍,最后眉头松开来,向他们点头:“没问题。” 林年道:“平时还说自己大字不识几个,现在就能读懂这些了?” 陆光宗不吭声,往旁边走了走。 郑墙在纸上籤下自己的名字,林年也学着他的模样,在纸上籤下名字,印了印。她看了一眼内容,关于她的,概括起来大概就是适婚年龄,未婚未育,无私生子,目前无意中人等。 她看着这些小字,起了疑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询问师爷:“这张纸,除了证明上面这些,还有别的用处吗?” 师爷斜着小眼睛看了她一眼,摇头道:“这倒没有。” 林年不是很放心,直到陆光宗也说没问题,她才定下心。 之后又有些怀疑,陆光宗平时只看看游记这类的书,哪有什么经验看这里头的猫腻? 这差不多也是了却一桩事,郑墙连笑容都松快了,他道:“我得赶紧回去看着筐筐,不然一会儿又跑没影了,我真是哭都没地儿哭去。” “筐筐现在怎么样?”林年有些好奇。 “好得很,就是胃口越来越大,我看不久,就能长成半大小子了。”郑墙笑道,林年想像了一下小白面团长成健壮的小伙子的模样……算了,还是先回去吧。 官府外头的人见没有什么热闹可以看,不满地发出一阵嘘声,零散地走开了一些,干自己的活去了。大街上小贩卖烧饼的卖烧饼,卖小玩意儿的卖小玩意儿。 林年四周看了看,目光在小物件摊上停留片刻,上面都是些做工一般的簪子玉冠,项鍊手镯。 他们回到自己的小屋,林年趴在窗台上思索,还是对这些人的由来有些不解。 几个月没有消息的侯府,这两天突然寄了封信件过来。 当时林年正在逗筐筐玩,筐筐长大了一点,总算认了人,会管她叫姨而不是娘亲。林年催着陆光宗做了只粗制滥造的小鸭子,送给筐筐当礼物。 木制的小鸭子被磨得平整,小糰子娇嫩的手掌也不会被磨破。林年刚递给筐筐时,小糰子还很开心,举着玩具瞪大眼睛,满地熘达,林年就跟在后头,听他喊着小鸭子小鸭子。 第39页 之后陆光宗从地里回来,见筐筐这么喜欢小鸭子,便说了一句,回头再给他做个新的的时候,筐筐啪唧一声坐在地上,满脸茫然。 林年赶忙把筐筐扶起来,拍拍他衣服上的灰,刚想问怎么了,筐筐把小鸭子放在地上,伸手只要林年抱了。 林年只好把他抱起来,陆光宗有些纳闷:“他怎么这么不待见我?” “多陪他玩,玩熟了自然认得你。”林年道。 陆光宗不服,辩解:“可是我这天天都有这么多活干,哪有什么空闲时候陪这小傢伙玩这些?” “那就陪他说说话也好,总会记得你的,你又不是什么半个月才见一次的大人物。”林年把小鸭子捡起来塞到筐筐手里,拍了拍筐筐的背,筐筐瘪着嘴,抓着小鸭子。 这时有敲门声响起,是屋外栅栏外的声响。 林年打开门,见是一名陌生的男子,穿着身驿站的衣服,背着包,从里面找出封信递给她。 第二十四章 林年接过信封,向信差道了谢,回了屋子里拆了信,才发现是侯府寄过来的,上面还盖着侯府的章,看起来不像是侯爷的章,像是主母自己的私章。 她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 信的开头是主母对她的称唿,下边几段,是用秀丽的小字写着,林年粗略看去,没看见什么有用的内容,不外乎是主母问她是否吃好喝好穿好,平日里生活如何等等,倒是半分便利不漏给她一点。 她没了耐心,直接跳过开头,往下看去。 果然,经歷了一串嘘寒问暖后,主母终于进入了正题。先用她的宝贝女儿开头,例如大小姐这些天有了意中人,恨嫁了,主母算算,不仅是嫡小姐在适婚年龄,连林年也是。 主母写道,平时里对林年多有疏漏,但人生大事上却不会亏待她,原本择亲家是她这个嫡母该做的事情。 但林年现下离她太远了,不好亲自处理这些事,于是便将择亲的权力,授予关志行,让这个远房亲戚为她把把关,然后给林年找个好人家嫁了。 最后一段话,是主母劝林年早点选择个好人家,侯府嫁妆丰厚,不会亏待了嫁出去的女儿的。 然而信上也没有说,这笔嫁妆现在究竟在何处。 林年心里一沉,要是关志行在中间插一手,或者故意安排意外,让他自己吞了嫁妆……这些恐怕背后都有侯府主母的指使。 “真是麻烦事情成群来。”林年喃喃道。 她腿上一重,低头看去,是年幼的筐筐抱上来,嘴里呜呜地不知道说些什么,陆光宗跟在他后头,一见着林年就开始控诉这小糰子的罪行。 “他根本不理我!还不要我抱,这态度怎么差距这么大呢?”陆光宗站定在小糰子身后,筐筐警惕地扭过小脑袋,抱着林年的腿转了一圈,躲到后面去。 林年哭笑不得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怎么了?” “可能是觉得光宗没有姐姐好看吧。”陆光宗装模作样地嘆了口气,向筐筐伸出手,“筐筐抱一个,这么风流倜傥的哥哥不要吗?” 筐筐躲在林年裙摆后头,露出半个小脑袋,向来不爱说话的筐筐清晰地吐出一个字:“丑。” 陆光宗大惊失色,蹬蹬后退几步,仿佛是出生以来就没受过这么多委屈。 林年捂住嘴,笑了两声,没忍住,又笑了两声,陆光宗茫然道:“姐姐,原来我长得这么……不好看吗?” 他好看,他怎么不好看,脸颊线条流畅,双眼有神,眼眸如漆,五官深邃,不笑时浑身一派威严气势,笑时尽显少年风流气,是个典型的富贵公子模样,即使现在仅穿着林年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的一身粗布短打,也能穿出皇帝的气势来。 林年伸手,轻点筐筐的额头,轻声说道:“这么调皮。” 筐筐懵懵懂懂地举起小短手捂住自己的额头,晃了晃脑袋,不说话。 陆光宗还真的和筐筐槓上了,全凭筐筐还小,嘴里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丢了一张正人君子的脸,反反覆覆问筐筐他哪里不好看。 “你看看我这脸,我这眼睛?说,不好看?哪儿不好看?你要说出具体的不好看,我才能承认是真的不好看,不然就不是不好看,是很好看。对不对?对不对?你说呀,筐筐说对不对?” 陆光宗蹲着还是比筐筐高一截,他干脆一膝盖跪下来,似乎没有一点不对来,为了和筐筐平视,他还弯下嵴背,把脸凑到小糰子跟前。 林年抱着手臂站在旁边,才发现陆光宗一直都是背嵴挺直,就算是插科打诨撒娇的时候,总是会习惯性地挺直嵴背,将下巴微微扬起。 她看了一会儿,笑着走过去,装模作样地踢了踢陆光宗:“地上脏,你怎么这么容易就跪下去了,也不怕蹭脏裤子。” “这地儿姐姐上午刚扫过吧,亮的跟新的似的,哪来的脏。”陆光宗捏捏筐筐的小脸蛋,筐筐皱起小眉毛,好像在思考什么,最后挣扎了一下,从陆光宗手下跑开,躲到林年身后,抱着不撒手。 林年把筐筐抱到身前道:“作什么欺负他。” 陆光宗可怜巴巴道:“姐姐,明明是他欺负我!” 第40页 关志行来的那天清晨,是陆光宗刚刚扛上锄头出门的时候,而林年一个人呆在家里头,琢磨着怎么给日渐长大的鸭子们加点餐。 吃胡萝蔔?还是玉米?吃点玉米会不会好一点?鸭子吃玉米吗?会不会噎死? 刚醒过来,往往是头脑最不清醒的时候,林年被窗外不远处的鸭子们吵了一宿,今天早上刚睁开眼睛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整夜睡在鸭棚里,四周都是只会鼓着嘴巴聒噪的鸭子,差点没一头栽下去。 她恍恍惚惚地起了床洗漱,打开门时,陆光宗正站在厅里,长发披散着,衣衫不好好穿着,露出大半胸膛,见她出来,陆光宗动作自然,转过去披好外裳,再伸手取了桌上的玉冠。 “姐姐早啊。” 林年揉揉太阳穴,脑子里还有些一胀一胀的,她到桌前倒了杯水,刚想喝一两口,被陆光宗拦下来。陆光宗拿走她手里的杯子,放在远一点的地方,林年没反应过来,手里杯子已然远去。 “等等……你拿我杯子……”她依旧很口渴。 陆光宗脸上表情依旧,但语气严肃:“怪不得姐姐身体不好……都是大早上喝冷水喝的胃出了毛病。” 林年努力伸手去够杯子:“不是这个原因,真的……陆光宗,把杯子给我。” 陆光宗拿过杯子后退一步:“不给。姐姐等我烧了热水再喝。” 林年蹙眉,没好气道:“你都要去田里了,怎么烧热水?” “那些小东西又不是离了我半刻钟就活不下去。” “热水还要冷很久才能喝。” “不会的,现在天气还冷,姐姐耐心等一等好不好,冷的很快的。” “陆光宗,我现在就口渴。” “姐姐——” 最后林年还是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等待陆光宗把热水烧开。 陆光宗把水递到林年手里,还不死心把脸凑过去,试图从林年那里讨一点好处:“姐姐,你看我都给你烧热水了,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 他挤眉弄眼疯狂暗示,林年只当自己耳聋什么都没听见,她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热水,双手捧着温暖的水杯,满足地长嘆一声,顺手把凑过来的陆光宗推远一点。 陆光宗出门的时候,只得到了姐姐敷衍的“早去早回”。 林年放下杯子,起身去了厨房,打算弄点东西堵住这群鸭子的嘴,她翻了翻厨房的角落,翻出一袋不知道什么时候带回家的小米面。 所以鸭子吃小米面吗?它们真的吃吗? 林年把小米面拎到厨房台子上头放着,前边正对着厨房的窗,远处有一个熟悉的人影匆匆赶来,林年疑惑地仔细看了两眼,原本愉悦的心情瞬间降下去。 正是老熟人关志行。 关志行带着笑容敲响了林年家的门,还不等林年打开门说话,便高声说道:“年姑娘?年姑娘?!有好事,有大好事!” 林年一点都不想知道关志行嘴里的大好事是什么,她可不觉得有什么大好事情降临在她头上。 但总也不能一直关着门,叫四周的邻居看了笑话。 林年打开门,关志行站在门口,拱着手向林年行礼,林年面色冷淡地侧身,让过他这一礼:“年受不得。” “有什么大好事,老爷说道一番?”林年平静道。 关志行搓着手,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嘿嘿笑起来:“这不是,前些天侯府给寒舍来了一封信嘛……信里夫人说,担心年姑娘大事,叫我给姑娘把把关。” 林年眯起眼睛,她弄明白了关志行来的目的。 她冷淡说着:“这个不劳老爷操心,年的大事,自然是由年自己操办。” 关志行原地度步,“这不是有了不错的人选……这些天,镇上有些年岁差不多的青年,该到了结亲的时候,年姑娘可以考虑一番。” 林年后退一步,动作迅速地关上门,隔着一道厚厚的门,高声道:“年的婚事,年自然会自己负责!” 关志行说的几人,林年很快就见到了。 她去镇上买点东西,陆光宗整天叫着自己肚子饿,叫着姐姐不给家里的长工饱饭吃,一天到晚都是素菜,见不到半点油水——这话其实是有很大问题的,起码林年还是会顾着陆光宗,是不是给他加个菜,算是犒劳他一天到晚的辛苦。 可是陆光宗依旧不依不饶,差点就要在地上打两个滚。 “以前的姐姐慈悲心肠,现在连一块肉都不给,姐姐看准了我没办法,尽力来剥削我!” 林年冷漠道:“陆光宗,摸着你的肚子说话。” 林年挑了一篮子鸡蛋,又提了一手的芹菜,她掐着尖,用审视的目光将两株芹菜上下看了个遍。 卖菜人蹲在菜摊后头,从下往上瞅她:“姑娘,买菜吗?” 林年想知道自己如果说不买,对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于是林年……冷静道:“买。” 她揣着一怀抱芹菜,走路时,视线前头也全是摇摇晃晃的翠绿菜杆子,她从菜市场出来,被人流一挤,没看清路,绕来绕去找不着自家方向。 第41页 她额头上冒汗,脚步错开,躲进了一条小巷,望着外头汹涌人潮,陷入沉思。 第二十五章 今天不是什么节日,也没有偷鸡摸狗的大事儿发生,这群人怎么都像是县太爷半夜偷人一样,喊来邻居一块去看热闹。 林年向来不大喜欢看热闹,她后退几步,有些发愁,不知道该怎么冲出重围,去镇口找送她过来的那辆牛车。 也许这边有小路可以从后面走。 她转头看去,里面黑黢黢的,看不出来路径,林年往里面走了几步,仍然没看见出口,寻思着还是先等一会儿。 她这么想着,一转身,看见小巷口,几个穿着奇特,不能用潇洒,只能用邋遢来形容,他们快步逼近,笑了几声。 “这是哪家的娘子,出来买菜,就一个人?” 为首那人吐气时一股的酒味,踉踉跄跄着过来,想要伸手去抓林年的手腕,林年脸色一变,趁他步伐不稳,后退躲开了。 “躲什么——” 林年蹙眉,她没见过这几个人,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严厉道:“各位,待年上报官府,各位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对未出阁的姑娘家随意出手,无论是在哪个地方的官府,都是一笔不小的罪状,搞不好要被打二十大板,在榻上躺个十天半个月。 小巷略黑,她看不太清面前几人逆光的脸庞,只是隐隐觉得对面有几人长得有些眼熟,像是之前偶然见过一面。 “官府?老子连坐牢都不怕,怕,怕什么官府?”说话那人身后的旁人分散开来,将林年围住,那人再伸手,要抓她手腕。 “小娘子别怕,你也别怕——” “我兄弟几个,也不算差,是不是?家里还有几亩田,够吃饭了——” “滚开!”林年勐地一拐弯,就往外头跑去,后头传来风声,林年一把抓住怀里的两株芹菜,眼疾手快往后一捅,直愣愣戳到那个地痞流氓脸上。 “什么东西!” “草,找死吧!” 她也不顾买菜花了多少银子,抓起篮子里几颗鸡蛋就往人头上砸去,最后灵巧一个弯腰,躲过扑来的一人,将篮子扣在他头上,狠狠踹了一脚。 林年身体并不算好,这几番躲避下来,攒的一点气力被消耗殆尽,她气喘吁吁,唿吸间尽是充满凉意的空气,刮过鼻尖,又在瞬间变成温暖的气体。 她转身,撞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 陆光宗的长髮往前盪去,堪堪触及林年的脸庞,他略微弯腰弓背,克制地揽住她,手臂一个用力,肌肉绷起,林年尚未反应过来,便被陆光宗护在身后。 眉眼英俊的男子勐然回身,握紧的拳头狠狠砸在对方脸上,直打得他眼冒金星,不分东南西北。 “你谁啊!” “闲人莫管闲事!” “别不知好歹!” 后边几人纷纷冲过来,从身后摸出手臂粗的木棍。林年刚刚还没有注意到,现在才发现他们还带着武器! “陆光宗!”她高声道,“别打了!赶紧走!” 赤手空拳和拿着武器,一看就不是一个层次! 然而陆光宗没有反应,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打架上了头,他一脚把一人踹倒,抢了一把木棍,脖颈上青筋暴起,木棍撕开空气发出爆鸣声,重重抡在一人人头上,直叫他瞬间昏死过去! 林年才发现他穿着他刚来的那身黑袍,袖口还破着一个不规则的洞,在风中翻滚出凌厉的形状,如同一只攻势迅勐的豹子,将猎物压在地上撕咬! 林年眨了下眼睛的功夫,陆光宗周围人躺的躺,倒的倒,只剩下一个还有口气,被陆光宗掐住脖子拎起来。 他的侧脸是林年从来没见过的冷硬,好像那些撒娇无赖的痕迹都在此时消融殆尽,他背后肌肉僵硬,胸膛略微起伏,是被吓狠了。 “谁叫你们来的?”陆光宗压低了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 “管你什么事,有本事打死我——” 被掐紫了脖子的那人勉强笑了一声,随即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陆光宗心中的郁气慢慢平復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僵硬地转过身来,林年站在他身后,挑高了眉毛。 她脸上被惊吓的模样已经消失不见,反而出现了疑惑:“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光宗没说话,林年仰起脸,刚想再问点什么时,一道风声袭来,她重心不稳,往后倒去,后背靠上一堵墙,陆光宗一手撑墙,身前浓厚的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 林年心里一软,刚刚就算是被围住,也没有现在心情起伏大:“怎么了?被吓到了?” 身前身高腿长的男子俯身,把头靠在她颈边,却不碰到一丝一毫,林年犹豫了一下,拍拍他的背,有些汗湿,不知道是冷汗还是打架出的汗。 小巷的阴暗慢慢明亮起来,已然是午间,日头从东边慢慢往上走,温暖的阳光扫过这个小小的角落,林念的手背上暖融融的,被光线照地白皙通透。 陆光宗带着鼻音,有些不情愿地低声道:“嗯。” “真吓到了?” 他站起身,和林年拉开一点距离,林念歪头看了看他,踮起脚,伸手扶了扶他有些歪斜的发冠,陆光宗瞥开眼睛笑了笑,自己伸手扶正了。 第42页 “姐姐不问我为什么在这边吗?” 他们在回去的路上,陆光宗这样说道,话语间还隐隐透着些紧张。林年手里空荡荡的,他们重新去了趟市场,将原来扔出去不能用的食材重新买齐。 林念还在掂量手上的银子时,陆光宗突然问道。 林念听了,沉思一会儿,摇了摇头:“想必是你田里事情干完了,无事可做,出来散散心吧。” “我想来给姐姐买点礼物。”陆光宗轻声道,“来叨扰姐姐这么久了,一点东西都没给姐姐买,有些……没想到路过时正好看见姐姐被人堵在里面。” 他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的,应该是在责怪自己没有好好保护好林年。 林念笑了笑,她眯起眼睛,观望四周,见街上人群慢慢少了。她在几个小摊边驻足,伸手执起一块玉佩,放在陆光宗腰间比了比:“这个看起来不错。” “是我想给姐姐买礼物,不是姐姐给我买。”陆光宗将玉佩还回去,两个人慢慢往前走。 林年的小屋还是原来的模样,连门口那个有点倾斜的栅栏都没有半分改变。 她推开栅栏,快步走到鸭棚旁边,仔细打量了一遍。 陆光宗站在她身边,抱肩,看了一会儿,道:“姐姐在估量它们的重量?” 林年点头,道:“我们刚刚路过的那个菜场,就有很多人家在那边卖鸭子,我刚才随便看了一眼,体型和我们的差不多大,差不多都是这个时候的鸭子,应该是时候出栏了。” 她伸手,从鸭群里随便挑了一只,卡住脖子拎出来,鸭子有些不耐烦地蹬着两条腿,曲着脖子就想往林年手上啄。 林年熟练地换了一个角度,对想要接手的陆光宗摇摇头。 她说话时还有些得意:“我特地像林大娘讨教了抓鸭子的技巧,这样就不会被啄到手,你也看一下。” 林年举起鸭子,陆光宗猝不及防和一双小黑眼睛对视,两个唿吸过去,鸭子疯狂嘎嘎叫,死命地扇动翅膀,林年没多大手劲,差点被挣脱,陆光宗见情况不对,急忙上去接过这只鸭子,将它掐的死死的,任凭翅膀扑打不松手。 “它今天怎么回事?以前都没有这么闹腾。”林年纳闷道。 陆光宗看了看鸭子,它用尽了气力,现在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显然不想搭理任何人。 “可能是看见了我,自愧不如吧。”陆光宗一本正经地说胡话。 林年就着这件事与他玩笑,陆光宗一脸无辜,硬要争辩说自己无论如何长得比鸭子好看,林年懒洋洋说你还没一只鸭子皮毛光滑有光泽,陆光宗便狡辩道是姐姐压榨劳工不给肉吃。 林年一脸惊诧,质问昨天晚上大半碗红烧肉都进了谁的肚子,陆光宗嬉笑道一口闷了,想不起味道来,大概是他的肚子吧。 林年摇头摆手,不跟他一般见识,陆光宗偏要黏上来,跟在林年后头,给鸭子们扔小食吃。 “去那边一点。这么大个子,硬要挤在我这里,也不管地方够不够。”林年嫌弃道,“满身的鸭子味,当心别蹭到脸上。” 陆光宗不服气地闻了闻两边袖子,果然闻见一股鸭子屁股的奇异臭味,他放下袖子,也不去屋里换身衣服,偏要往林年身上蹭。 林年一边后退一边躲,板起脸训斥道:“快回去换衣服!别把鸭毛蹭到我身上!” 年姑娘就算是板起脸也好看极了,秀眉眉头微拢,眼尾下撇,眼角一点晕红,露出严肃表情时,还以为是开玩笑开大了,不高兴了。 陆光宗偏不,他可没多看见林年这种表情,想多瞧两眼,于是仗着自己腿长,就往林年身上扑,林年没躲过去,被自己绊了一跤。 陆光宗一惊,顿时忘了自己刚才在干嘛,连忙伸手接住她。 林年揉着鼻子站起来,总觉得自己鼻子里进了鸭子细小的绒毛,痒痒的,挥之不去。 她往屋子里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过头来,指着陆光宗:“别动!把这些东西先餵好!” 第二十六章 陆光宗笑嘻嘻地举起手,一片吃食洒下,鸭子们争先恐后,迈着小短腿一窝蜂跑过去,没过多久啄干净了,他又在另一边洒下一片,鸭子们再次嘎嘎叫着一窝蜂冲过去。 “光宗干活才不偷懒,姐姐放心好了。”陆光宗道。 林年拍了拍衣服,总觉得自己身上满是从鸭棚里带出来的味道,尤其当她一转头,看见后边也粘着小撮小撮的鸭毛的时候。 “我怎么不记得我这边有蹭到那些东西……”她心里思忖,没好气想着,“一定是陆光宗把鸭毛蹭过来!” 她怎么弄都弄不干净黏在身上的毛,最后干脆换了身衣服,还得把原来的衣服泡水里洗了,愣是多了一步,耗了她不少时间。 陆光宗冤,陆光宗巨冤,他可没敢干这等缺德事,他顶多是正面和姐姐玩闹一会儿,才不会绕到背后偷袭。 然而林年的心理活动,陆光宗可一点不晓得,他心情愉悦地餵完了鸭子,进屋时,和平常一样缀在林年后头讨吃食。 林年不为所动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绣棚,另一只手捻着细小的绣花针,正不紧不慢地绣着边上一片青绿的小叶。 第43页 陆光宗见林年不理他,还以为是林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见林年进屋,也就一瞬的功夫…… 他试探问道:“姐姐,该吃饭了?” “自己去吃饭。”林年说道,手上动作不停,一看便是发了脾气的,不想搭理人。 陆光宗摸不着头脑,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情,惹得林年生气。 他厚着脸皮,像往常一样,把手搭在林年肩上,不轻不重地按着:“姐姐?”他故意带了些鼻音,听起来撒娇意味更重,“光宗累了一天,到进食的时候了,不然明天就没力气给姐姐干活儿。” 林年抬起眼皮瞅他,笑了两声:“饭做好了,自己吃。” 陆光宗这些天一直和姐姐黏在一起,吃饭也喜欢蹲在林年旁边不挪窝,突然听见要自己一个人吃饭,头都大了,上蹿下跳,好说歹说,才哄得林年松了口。 “说了不要把毛弄我身上,偏偏不听,”林年平静道,“现在也是,满身的鸭毛,也不去换换衣服,就往我这里蹭。刚换的衣服又要被你蹭脏了。” 她语气严肃中带些嫌弃,陆光宗却能听见一丝不明显的撒娇,他愣了一下,见林年不看他,又低下头去往绣布上扎针,反应过来,扑过去在林年身边嗷呜地乱嚎乱叫。 “姐姐冤枉我!”陆光宗头髮都乱了,林年往那边转头,他就往那边走;林年往这边转头,他就往这边走,乐此不疲。 “真的!我哪里会暗地里偷袭姐姐,光宗光明正大,从不耍小手段——打架不一样,都打架了还要什么脸皮。” “在姐姐这里,光宗可乖了,哪会有什么不能让姐姐知道的东西。”陆光宗一脸无辜。 “姐姐——” “一起吃饭嘛——” 陆光宗拉长了调子,好像林年不答应,他就往地上一躺,全当自己还年幼,要做一个把姐姐注意力吸引过来的小男孩,虽然说这个小男孩比林年还高。 林年也绣不下去了,她手上的两针都在陆光宗“姐姐”“姐姐”下扎歪了位置,精确地戳到了另外的位置。 她放下绣棚,感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陆光宗看林年态度有些松动,趁热打铁,得寸进尺:“今天我想姐姐给光宗盛饭,好不好嘛姐姐?” “姐姐?” 他的尾音咬得又软又长,林年简直想像不出来,什么样的男子会用这种语调说话,明明前一段时间的陆光宗还没有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她想起了很小时候吃过的一种糖,又甜又黏,浅褐色的,半透明,能拉出很长很长的丝来,放在嘴里的时候都不敢用牙齿咬,生怕会黏在齿缝里下不来。 不过长大后,她就很少吃糖了。谁知道现在还会遇到这么像糖的人。 林年被叫的耳根发红,她勐地站起来,绣棚往边上一搁,头也不回地向厨房走去,陆光宗眉眼间流露出笑意,嘴上仍然叫喊道:“姐姐?是不是一起吃饭?!是不是?” 林年拿出一个碗,给自己乘了一碗米饭。想了想,又拿出一个碗,把米饭压实,又狠狠挖了一大勺,重重地扣在上头。 陆光宗拿到的时候,不大的一碗饭,硬是被垒成了小山头,山顶一粒米摇摇欲坠。 林年用的力气有点大,她自己都吃完了,陆光宗还剩下小半碗,最后只能愁眉苦脸地放下筷子,不知道拿碗里最后几口饭怎么办。 林年正色道:“全部吃完,不准浪费。” 她还特意示意陆光宗看自己光秃秃的碗,表示自己已经达成目标,以身作则,绝不浪费。 陆光宗捧着碗,一瞬间的表情,尤其像是那些吃撑了的鸭子。 最后他是怎么解决的,林年还真没关注,只记得陆光宗在她收拾碗筷的时候,没有同平时一样跟上来帮忙收拾,而是仰靠在椅子上,自顾自发愣。 林年把东西收拾完,见陆光宗还在神游天外,过去问道:“怎么,还没饱?” 陆光宗一骨碌站起来,连连摆手:“饱了,真的饱了。”他还生怕林年觉得他不饱,特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林年有些好奇,毕竟陆光宗平时也不是会坐在椅子上发呆的人,她问道:“刚才在想什么呢?” 陆光宗老老实实答道:“想以后。” 林年没想到,陆光宗就是吃一顿饭的功夫,就开始思考以后了! 她顿了一下,忍不住,接着问道:“想以后做什么?” 陆光宗有些忧愁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姐姐天天这位餵光宗,就算光宗现在年轻,也免不了被姐姐餵成个油光水滑的胖子。” “现在光宗在姐姐心里还讨不了好,万一胖了,没了这副好皮囊,还不得被姐姐一棍子赶出去。” 他唉声嘆气的样子着实有趣,林年一个没忍住,笑出声,陆光宗茫然地凝视着她,林年摆手:“你忧心这个做什么。” “到时候,我都是一副年老珠黄的模样了,还担心你嫌弃我呢,你倒好,先自己吓自己,” 陆光宗无辜且坚定:“姐姐才是杞人忧天,光宗有什么资格好嫌弃姐姐的。” 第44页 不多时,夜色降临,陆光宗拿出小灯来点亮,放在桌子上,林年随手拖过来一把椅子,打了个哈欠。 “姐姐要是倦了,早些睡吧。”陆光宗低声道。 林年又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些透明泪水:“我总是有点心神不宁的,觉得要发生点事情。” “哪有这么多事情好发生,姐姐放心,光宗把一切都摆平,姐姐只管睡个好觉。” 林年瞥了他一眼,陆光宗信誓旦旦地保证:“光宗比姐姐高,天塌下来都是我扛着,姐姐莫怕,砸不到你的。” 天色刚亮,敲锣打鼓的声音从镇子的一个角落里响起,震醒了镇上的大部分街坊邻居。他们抱怨几句爬起来,见是一队提亲的队伍,抬着两三箱东西,向镇门口走去。 这队伍穿过市镇,穿过村口,走在最显眼的道路上。 村里有很多人要干农活儿,这个点差不多都起来了,不然是扛着农具出门,不然是大口吞咽自家婆娘做的早食,见不远处传来响亮的声音,不由得问一句:“这是谁家来上门提亲了?” 本来提亲在这个人不多的小村子,便是一种能引得众人围观的大事,然而自家婆娘跑出去,再回来时,脸上表情复杂。 “说说说,不说拉倒。”他不耐烦地把碗往桌子上一搁,发出响亮而沉重的响声。 女人皱着眉头,沖他冷笑一声,随即道:“这些人怎么来了,这是要来祸害哪家的姑娘?” “总归不是我家的,怕什么。”男人又倒了一碗粥,唿噜唿噜喝下去,“是上门提亲?这动静可真够响的。” “是那群不安分的流氓,你的心也大,安安分分坐在这里不挪屁股。”自家婆娘卒一口,按捺不住好奇心,想出门看看。 果然是这群人尽皆知的地痞流氓,今个儿不知道是看上了姑娘还是自顾自发疯,一个个竟然把自己折腾出一身能看的模样。 为首的那个正是当时,喝醉了酒要来堵林年的,特意挑了两箱自认为长相不错的彩礼,便叫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林年家走。 那婆娘见情况不对,她趁着没人注意她,全都围着提亲队伍,偷偷熘到林年家后门,敲响了房门。 林年刚起,正对着镜子梳头髮,慢条斯理地挽着髮鬓。 她其实也听见了远处嘈杂的声音,不过提亲这件事自古有之,没什么好在意的。她把木簪子从小盒里拿出来,便听见有人敲响了她家后门。 林年匆匆把簪子绾上,开了门,来的婆娘直奔主题:“年姑娘!你今天当心点,有人要来找你麻烦!” 林年惊奇道:“王姨?” “我刚才啊,瞅到那村头来了一群上门提亲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可我们这里也没多少待嫁的姑娘,我看他们那架势那方向,就是往年姑娘你这儿走的!” 第二十七章 怎么会有人突然上她这儿提亲? 还不等林年问清楚,王姨叽里哌啦把外头的情况抖了个干净,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说是要再去看看那边怎么样。 林年一愣神,王姨便快步离开了。 她关上门,正巧陆光宗从里头出来,见她站在原地,挑眉问道:“姐姐,刚才有人找你?” “是王姨。”林年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难道说有人上门向她提亲?但事情还没发生,说不定是王姨看走了眼,但不说又感觉容易出事。 她略微一思考:“王姨来跟我说外头有支提亲的队伍,正在往这边走。” “好吧。”陆光宗对这个并没有什么兴趣,他的兴趣向来是系在林年身上的,“那我去田里了?姐姐有没有什么话要说的?” 虽然每天林年顶多说一句“早去早回”,但不妨碍他仍然期待这个时候,现下便双眼发亮地看着林年。 然而林年道:“你先等一下。”她停顿片刻,“先等那支提亲队伍过去吧。现在外头人多,你扛着锄头也不怕砸到人。” 陆光宗惊喜道:“姐姐还会关心我有没有砸到人?” “再说了,不过是支提亲队伍,又不是来迎亲的,没那么大讲究。”陆光宗放下手里农具,从窗户里往外张望。 提亲队伍越近,陆光宗脸上神色越不对劲,等到队伍停在林年家门口时,陆光宗脸已经黑了。 林年暗道这事情过不去,她起身安抚住扛着锄头就想当长刀的陆光宗,等外头人来敲门。 “年姑娘?年姑娘?!”是一道陌生而热情的声音,林年并不认识,不过听这架势,这态度,不外乎是说亲的媒婆。 林年冷笑一声,把陆光宗重新压下去不让他起身,自己穿过小厅去大厅,打开房门。 门一开,外头浩浩荡荡都是人,有敲锣打鼓的,有提着木箱子的,有看热闹的,有媒婆,还有几个十分眼熟的人。 还有个关志行。 他正站在队伍的右前方,露出慈祥的笑容,向林年拱手行礼。 林年强制自己不露出嫌恶的表情,她装作自己没看见这一礼,冷淡问道:“这么多人,聚集在我家门口,是有何见教?” 媒婆试图挤进屋来说话,被林年不着痕迹地挡住前路。 第45页 媒婆一身喜庆打扮,以林年的眼光来看,是十来年前过时的款式,和京城里的贵妇小姐们比起来,那叫一个土气。 不过她现在也没多想什么,因为媒婆一手帕抽出来,差点打到她脸上,连声说道:“年姑娘,恭喜啊!” 林年面色一沉,她抬起眼皮,淡淡道:“怎么个恭喜法?” 媒婆身后的人走上前来,林年一眼就认出,是那个把她堵在小巷子里,喝醉了还试图抓住她的那个下流登徒子!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林年眼睛迅速往旁边一瞥,随即看向媒婆。 媒婆道:“黄公子向年姑娘提亲,这可不是个大喜事嘛!” 林年沉着说道:“我与他互不相识。黄公子倒是有闲情,一时心血来潮逗所有人玩。” 被称为黄公子的那人上前来,和那天一样,下意识就想抓住林年手腕:“年姑娘,别这样,那天我们不是……” 没想到看热闹,看出这么大一个热闹来,后边人群一阵譁然! 林年几乎压抑不住自己,偏偏面前登徒子仍然在说:“那天在那个小巷子里,我们不是说好的要相约一生,白头到老。我特地挑了今个儿黄道吉日,你干嘛说这些伤人的话?” 林年深吸一口气,抬手就要关门:“年没有说过这些话,黄公子不要凭空捏造这些!” 黄公子一愣,上前一步抵住门,大声道:“可是你叔父已经答应了我们的婚事,你别……别这样发脾气,我不就晚了一会儿……” 林年本来火都已经烧到嗓子眼了,突然听见屋里传来越来越沉闷的脚步声,几乎是把脚往地上砸,她突然便冷静了。 她望着外头脸上露出好奇神色的街坊邻居们,心里快速掠过一个个念头。 最后全然消失,定格在关志行的脸上。 林年反手,重重一拉门,将自己和别人全部挡在门外,迈开了步子走到关志行身前:“老爷?!” 她故意加重了语气:“这又是做什么?给年找一门婚事?” 关志行瞧了她一眼,眼睛看向地下,关切道:“年姑娘,这里不比京城,你这样的年轻女孩子,在这边差不多到了该嫁的年纪了。我看黄公子正合适,他年长你八岁,仪表堂堂,家底殷实,人脉宽阔,也算是结亲的好选择。” 真是狗屁的仪表堂堂,家底殷实,人脉宽阔,没一条是真实情况。 林年在心里冷笑一声,等关志行说完,才道:“然而,他并不是年愿意的好人家。” “年姑娘莫不是嫌弃黄公子的……名声?”关志行装作恍然大悟,有一拍手道,“年姑娘着实不用担心这些,黄公子是一位顾家的人,家里有了妻室,自然会不去做那等煳涂事。男人嘛,年轻时候总会干一些错事。年姑娘担待些,担待些。” 那个黄公子凑过来,哈哈笑着,连声附和道:“没错没错,我以前是干了些不好的事情,惹得林姑娘不喜。但只要以后相处久了,姑娘定会感受到我的好来。男人嘛大家都知道的……哈哈哈哈!” 林年忍不住想反驳他,又堪堪忍住,刚想掷地有声一口回绝时,关志行道:“毕竟,侯府希望我给年姑娘挑一门好婚事。现在我挑了,年姑娘莫不是不满意?” 若林年说满意,那自然合他的心意;若说不满意,关志行也能搬出侯府来压她。 林年是侯府出来的小姐,就算是来了乡下,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带着,对侯府带着天然的敬畏。 那黄公子仍然在她眼前晃:“年姑娘,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我一定改……” 林年神情坚定,毫不犹豫:“年一点都不满意!” 街坊邻居们纷纷交头接耳,一边对林年和黄公子居然有交集表示疑惑,一边对这门莫名其妙的提亲表达自己的看法,窃窃私语,交谈声不绝于耳。 关志行有些维持不住脸色,他刚想搬出侯府时,林年坚定说道:“年已有意中人,当是怕顾不上黄公子厚爱!” 黄公子愣在原地,他无措地回头看关志行,关志行倒是冷静,他眯起眼睛,问道:“关某想知道,年姑娘的意中人是哪位?” “他名为陆光宗,现下就在我家做客。现在老爷搬来这么多人,惊扰客人,倒是不让年好做人。”林年冷淡地看着关志行。 出乎她意料,关志行没有大发雷霆,或是别的打乱他计划的神态动作,仅是沉思片刻,拱手道:“关某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只是得为年姑娘把好关,要请那位陆公子出门见一见!” 林年暗道真是对不起家里那位整天满脑子烧鸡的长工,她刚想高声把陆光宗叫出来时,大门重重打开,陆光宗从里边跨步而出,黑色的外袍边缘在空中重重打出一道气痕。 那一瞬间,林年还以为看见了京城里那位摄政王的身影,她之前在祭祖的时候,远远地看过摄政王拾级而上,只能看见一点模煳的背影,却在一瞬间与面前的陆光宗重合。 虽然在陆光宗走过来,看清面容的时候,林年又在一瞬间将他们区分开来。 那位摄政王虽然手持重权,但现在,还是家里的长工更重要些。 第46页 陆光宗站在林年身边,微微垂头,询问道:“年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林年见他没有了平时的撒娇气,只当他在正事时还能摆出正经模样,便将这事儿详细说出来:“我与这位黄公子一点不熟悉,偏偏他要上门,说我曾于他定下口头婚约……” 她一件一件说来,最后盖章定论:“……还是各位请回吧。” 关志行终于露出些焦急神色,他沉声道:“年姑娘,这可是侯府的示意。还有这位……陆公子?” 林年皱眉:“陆公子是我家客人。那么,主母是要我马上嫁个人家?” 其实这样想过来也正常,主母不想她回去,那么用结亲的方式,把她从此留在这里。真是好算计。 林年突然觉得有些疲惫,她捏了捏鼻间,一转头,和陆光宗正好对上视线。 陆光宗正垂首看着她,眼眸里是她一直能看懂,但又当作看不懂的东西,本来这些东西一直隐藏在日常插科打诨,撒娇调笑之中,现在被明晃晃拿出来,浮在水面上,清晰的,不由得人看不见。 “姐姐,”他曾经说道,“我自然是想追一辈子的。” 林年慢慢说道:“结亲的事情,不劳烦夫人,也不劳烦老爷费心,年自己有意中人。” 她的目光定在陆光宗脸上,微笑起来,突然有些如释重负,即使她也不知道她卸下了什么东西。 她叫了一声:“陆光宗……” 谁知陆光宗抢先道:“姐姐。” “姐姐可愿与我结亲?” “光宗一无所有,没钱没房,只有这个人和这颗心。姐姐要,尽管拿去。” 第二十八章 【三合一】 之后的事情似乎都顺理成章。 林年从来没有想像过这种情况, 仓促的, 匆忙的, 定下了婚事,关志行好像一点不在乎林年到底嫁到哪里去,他甚至还帮林年打通了官府, 让陆光宗在这边上了户籍,方便他们结亲。 可是一切又真实的可怕, 众人热闹的起闹, 镇上临时买的糖果, 身边一群叽叽喳喳不离开的小孩子,还有陆光宗一直带着笑意的面容。 四周明明没有什么代表结亲的大红色, 却又能看出那种充满了幸福与愉悦的喜庆色彩。 林年还在孝期之内,婚事没有大办,只是在官府找人做了见证,登了合籍信息。 之后便是周围认识的邻居纷纷上门贺喜, 送些新婚礼物,林年没有拒绝,一一谢过。 她关上门,新出炉的夫君坐在小厅的桌子旁边, 长发略微有些凌乱, 双眼无辜,乖乖喊道:“姐姐。” 林年一滞, 陆光宗的姿态和以往并无什么差别,但喊出这个称唿的时候, 她分明看见陆光宗眼里划过一丝得意之情,唇角翘起,久久放不下。 “陆光宗,你要认清楚,现在只是权宜之计。先把侯府那边瞒过去,我们再合离。”林年装出严肃的模样,敲了敲桌子,“不许露出这样的表情,一切和以前一样。听见了吗?” 陆光宗乖乖点头,微笑起来:“好。” 过了一会儿,他实在忍不住一般,睁大眼睛看林年,问道:“那我,能不能叫……” 林年没回头:“嗯?” “叫姐姐……娘子呀?” 陆光宗以为林年会毫不犹豫地拒绝掉,毕竟才说过与他结亲是权宜之计,结果林年没反应,还在自顾自地整理今天一整天遗留下来的一摊子事。 他还以为林年没听见,又说了一遍,她依旧没有反应,只是耳根一点点泛上了薄红。 这下子,陆光宗心里得意极了,尾巴都能一直翘到天上去,他也不坐着了,站起身,叫一声:“娘子?” 林年手上菜刀用的愈发快。 “娘子——” 林年深吸一口气,一把放下刀,勐地转过身来,直视陆光宗:“叫什么?不帮我做点正经事,光在这边占那么大的地儿。” 陆光宗这下知道林年没有嫌弃他了,笑嘻嘻地挤在林年身边,帮她把晚上要吃的菜洗了。 “我真高兴娘子能第一时间想到我,而不是别的什么人。”他俯下身,悄悄说些小话,林年往后一缩,瞪了他一眼,随即立刻收回目光。 她漫不经心道:“不然你以为,我还会想到谁?还不是家里这个‘神通广大’,天天都在我面前晃荡的长工?” “早知道这样,光宗就不该一直在后面看着娘子。”陆光宗洗着洗着,突然低声来了一句。 林年没听清,从眼角瞥过去:“什么?什么后面看?” “没什么没什么!”陆光宗又瞬间笑开,亲亲密密道,“娘子,然后要怎么样?是这样洗吗?然后折了根?” “然后就去那边站着。”林年冷漠道。 在陆光宗手下的菜叶子基本已经洗的不能看了,就算林年用尽办法做了挽救措施,还是没有把菜叶子救回来,只能扔进菜娄,权当作银钱自己长腿跑了,今天就没买过这株菜。 她嘆口气,叫陆光宗在角落里蹲着,陆光宗也乖乖蹲着,一动不动,只是目光一直黏在林年身上。 第47页 林年走过去,嘴角下撇:“把手伸出来。” 陆光宗一副怕疼模样,慢慢把手伸出来,手掌向上摊开,林年轻轻哼一声,在他手心处打一下。 “做错事就得有惩罚,”林年道,“错一次,打一下手心。” 陆光宗手掌举高,也不收回,径直放在林年面前:“娘子……”他继续撒娇道,“再打一次好不好?娘子手好软。” 见林年一时没反应过来,陆光宗还道:“娘子力气好轻,像挠痒痒一样。” “……” 她真是脑子进了水了,才会不假思索地选择了这个人! 林年唿吸一顿,气吁吁地后退一步,转头就走,最后在空中丢下一句话:“自己吃饭。” 结局就是,陆光宗一个人曲着腿,坐在原先那张小桌子旁边,委委屈屈地一个人往嘴里扒饭。 其间做出无数不外乎,眼巴巴地看着林年,不安分挪动,吃一口饭叫一声娘子等举动,简直比林年在侯府时窗外那只野猫还烦人,恨不得一天到晚就挂在身上哪里都不去。 林年就算坐在大桌子的另一边吃饭,也没有空余的手把自己的两只耳朵堵起来,这个时候就恨不得自己没有耳朵。 “我怎么就选择跟你结亲,”林年在夹菜的空隙里说道,“就算是村里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没有你这么烦人。” 谁知这一下便点着了陆光宗,他几乎是一步跨过去,又在林年的目光下缩回去。 “什么随便拉一个出来……”陆光宗嘟囔道,手里捧着饭碗,眼睛一直往旁边瞟,“没一个能比的上我,我对娘子当然是最好的了,娘子怎么能把我和他们比。” 林年被气地笑出来:“是是是,你最好了。所以,不去打听一下关志行的动作?” “打听那个狗……关志行做什么?”陆光宗临时改了口,“这两天不是没看见他做什么动作?” 林年若有所思:“我一直以为他会在白天动手脚,看他原来那个样子,好像逼着我结亲一样,还拉了这么个看不上眼的东西来噁心我。” 她一放筷子:“结果现在又没动作。不太应该,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陆光宗也凝神想了一会儿,他这两天被能和林年结亲的喜悦沖昏了头脑,准备彩礼的时候差点把自己的摄政王印拿出来压在上头,还是扮成附近农夫的参谋好不容易拦下来的。 当时他那参谋怎么说来着? 哦对,“殿下,年姑娘还以为您一穷二白,这王印一拿出来,难说会不会当场晕过去啊!” 这才把高兴起来到处发疯的陆光宗拖回来。 “管他做什么,不过都是些不入流的把戏。”陆光宗扬起下巴道,又在林年看过来的瞬间一缩脑袋,笑嘻嘻凑过去:“娘子,我跟你说件事。” 林年吃饱了就不想动,指挥着陆光宗把东西都收拾完了,才问:“什么事。” 她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有一刻困意袭来,虽然说是仓促决定的结亲,但怎么说也是过了官府明路,走了许多礼节的,白天累得很,到了晚上,难免眼皮子打架,闹瞌睡。 陆光宗握紧拳头,又松开,犹犹豫豫,最后下定决心:“娘子,虽说没有举办大婚,但是光宗依旧还是……” “想为娘子掀一次盖头。” 煤油灯被点上,放在一边的小桌上,陆光宗犹豫再三,掏出一罐从镇上买来的红蜡烛油,灌进灯罐里,瞬间,整间屋子便被红艷艷的灯光渲染成洞房花烛的模样。 “你倒了什么进去?” 林年头上被盖上一块红布当成是正式的盖头,也不想管陆光宗在折腾什么,然而隐约透进来的光线一下子变得不太一样,她有些疑惑。 “光宗头一次结亲,娘子担待下。”陆光宗一本正经道。 他从兜里掏出一段红绸布,熟练地打出一个红绸花,又掏出一根不知哪儿弄来的秤桿,放在手里掂量一下。 林年原以为他只是孩子心性,又对结亲好奇,想随便体验一下,谁知道准备工作就要做这么久,悉悉索索了好一会儿,才响起陆光宗的声音。 “娘子。”他正经叫道,声音低沉。 盖头被一点点挑起,林年认出是秤桿,笑了一下,正想说你这秤桿哪儿摸来的,突然光一点点映照进来,照亮了红布下的眼睛。 林年还是那副刚吃饱了饭的模样,眼角被柔软放大的光晕印染出浅浅的桃花色泽,眼瞳中一点明亮烛火颤动。 陆光宗的侧脸边也染上一小条金红的光边,随着秤桿一点点挑高,盖头掀开,先露出他线条流畅的下巴,然后是嘴唇,鼻翼,眼睛,和光洁的额头,五官深邃立体,半只眼睛落进浅浅的阴影里。 林年正对上他的眼睛,意外发现陆光宗的瞳孔周围一圈是浅色的,而瞳仁中央又极黑。 这样他看人的时候,就算只是随便扫一眼,都会觉得深情一往,更别说是已经被注视的人。 他的皮肤在这些天的下田劳作下,被晒得没有那么白皙,然而有了浅红色的灯光照映,又能看出些如玉般的盈盈色泽,眸底一点橙红灯火摇晃,专注地凝视着。 第48页 随着盖头的慢慢挑起,林年不得不跟着仰起脸来,略微有些捲曲的额发散开,眉头挑高,露出从未有过的天真而无辜的神色,双眼长睫翘起,眼角桃花色泽泛滥,盖头上鲜艷的红色在她的额头上投下一小条浅红色的阴影。 她仍然困着,但没有乱动,顺从地配合他的动作陆光宗嘆息一声,双眼半阖,意外流露出慵懒神色,他手腕一个翻转,红布掉落在地。 “娘子一直都是这么好看。”他满足笑道,“也算……不枉此生。” 关志行要的从来不是强迫林年和谁结亲,他要的是侯府的那笔嫁妆。 那可不是一般的钱财,侯府女儿出嫁,总会给些寻常外界不易得到的稀罕物品,这些东西就能抵得上这些银两绸缎,在外头当铺里足够卖出天价来。 这些东西不外乎是,从皇宫里赏赐出来的首饰胭脂,红珊瑚夜明珠。 他这些天快憋坏了,手上的银两被他花的差不多了,本来还在心里劝慰自己要及时收手,但一路过挂着牌子的赌坊,他这心里就总是痒,好像有只老鼠在他心尖上乱挠乱咬。 蔡氏没少因为这件事和他闹。 本来他们家就不是什么夫妻和睦的地儿,年轻时的蔡氏有些小姐脾气,关志行就喜欢这种娇蛮的感觉。然而等人老珠黄,娇蛮变成了泼辣,这让他尤其不耐烦。 尤其是最近蔡氏在家里撒泼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说他再去赌坊,把手里银子全赌没了,她就一头吊死在这房樑上,吊死之前还要把周围邻居全部喊过来,让他们看看他的罪行! 说他是个败家财的赌鬼!是个逼死媳妇的扫把星! 全都是这娘们瞎闹,才会把他刚起来的手气全给沖没了,关志行气不过,骂不过,也没法打,于是平时整天往外跑就是,不在家里多呆一会儿,怕看见蔡氏那张脸吐出来。 她有次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没能耐,一个大男人,连她一个女人都养不活。 什么养得活养不活的,这手气就这样,他也不能凭空从天上抓下钱来啊?! 这时蔡氏说,赶紧再去捞一把银子,她房间里有处地方有点漏水,得找人来修修,估计要耗掉一大笔的银子。 然后他们就接到了侯府主母的来信,告诉关志行,把林年嫁出去,给他一笔大钱。 事实上主母的意思是把林年嫁给当地人,结亲生子之后,这个庶女便永远不可能出现在她面前碍她眼。 然而关志行学堂没上过几天,只能看懂些简单的字,主母信又写的文绉绉,晦涩难懂,他挑了些容易的看,变成了赶紧把林年嫁出去,给他一笔钱。 关志行的注意力被那笔嫁妆吸引了。 现在林年成功的结了亲,他吞了那笔着实不菲的嫁妆,家里蔡氏便不再哀声怨道,他也能在赌场里过几天花天酒地的日子,喝点小酒,赌笔小钱,就算输光了也没关系。 “关兄,今天怎么见你,这么大方啊?”旁边一个醉鬼捅了捅关志行的胳肢窝,笑起来的时候,从嘴唇里冒出一股股带些臭气的酒味。 关志行也喝的不少,他手上拎着酒壶,不假思索地道:“我——我哪天不大方,嗝,老关我,我今天有钱了!有了大钱!请诸位兄弟喝酒!今天不醉不归!” 全场爆发出响亮的欢唿声! 一个低调的人坐在桌子旁,面前仅仅摆放着一壶酒,举杯时只挨了一下唇,滴酒未沾。 等这些人全部闹腾起来,各处充满了群魔乱舞的人时,他露出一个醉醺醺的笑容:“让开,都让开,老子要上厕所!老子尿急!尿急!” 有人注意到他,笑道:“就这点肚量,不够看!” “看不了,看不了。”他拱手,粗声粗气地说,随即离开这间赌坊,脸上神情沉寂下来,恢復原本波澜不惊的模样。 陆光宗在树后面啧啧称奇:“你这变脸的本事,我真是看一次吓一跳。” “殿下,关志行私吞了王妃的嫁妆。”他平淡道,一点看不出来、原来快憋不住尿,脸都涨红了的模样。 “狗东西,就知道有什么事情。” 陆光宗冷静道:“你继续在这边盯着,有什么事情报给我。” 他一脸胸有成竹地转过身,下一刻脸上便泛起藏不住的笑意,怎么样都忍不住心中那股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愉悦。 姐姐肯让他叫娘子了。 娘子给摸手了。 娘子给掀盖头了。 嗷呜呜呜呜呜—— 参谋道:“殿下……”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陆光宗:“没有。” 他恨不得立刻跑回林年身边,蹲在床脚看林年睡觉看一晚上,也不会觉得烦躁。 还要看看他的娘子会不会半夜踹被子。想像一下,林年睡到一半热起来,不耐烦地蹬开了被子,他还可以凑过去,细緻地给熟睡的小娘子盖上被子,然后坐在床边,看她睡得红扑扑的脸颊。 啊啊啊啊啊好激动嗷呜—— 参谋道:“殿下?该回神了。” 陆光宗:“……” 然而现在不是回去的时候,因为他们还想知道,关志行把那笔嫁妆藏到哪里去了。 第49页 照理说,这件事直接去问寄东西的驿站比较靠谱。这些年南北贸易打开,不少走南闯北的商帮在寄送货物方面做的非常出色,大部分驿站都会在运送的东西上头做些地名的标记,来表示这个货物经过了哪些地方。 后来转念一想,关志行根本就不会让驿站的人帮他搬东西,毕竟都是大额钱才,稍微露出一点来,他很可能便一点也拿不到了。 关志行应该会自己亲力亲为,把东西放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但今天,关志行似乎不打算去那个地方看一眼他悄悄拿走的东西,而是一路大摇大摆地回了家。 陆光宗也不好再套他一顿麻袋,只能看着他进了家门,红木大门哐当一下关上。 “殿下,然后怎么样?”参谋尽职尽责地问道,他身穿粗布短打,头扎布巾,看起来比陆光宗更像个下田两三年的农夫。 陆光宗看着他家不算高的围墙,有些意动,最后还是放弃了:“算了。”他冷漠道,“打官司吧。” 参谋点头,随即有些疑问:“关志行不是说过他和官府有些人有关系?” “他有关系的,也只是这一批的人脉,”陆光宗一点不当回事,“找他上一级就行。” 这里县令官的上一级是哪位?是手握大权的太守!直辖这数十个类似这样的小地方的县令! 当太守知道一手把控了朝政的那位摄政王,隐瞒身份跑到他管辖的地方下的时候,冷汗都下来了。 他知道这位年轻的摄政王不爱美人,不爱钱财,最讨厌那些暗自寐下公款的官吏,因此连夜打开家里的钱库,把所有的欠的假的帐都填补上,闹了个兵荒马乱,全家人战战兢兢不敢入睡。 “说,说是离这里只有两座镇子不到,的,的距离,”太守仰躺在床上,瞪大眼睛,生怕一闭上眼睛,就有一道绳索从他头上落下,“最久,最久后天就能到这里……” 他开始埋汰那位乱出主意的门客,说他这儿天高皇帝远的,没有谁会注意那点银子,更别提数量并不大。 是,皇帝是远,可摄政王不远啊! 陆光宗先和林年打了招唿,说他有点事情,需要离开一段时间。 林年大为疑惑:“我看你这么长的时间,整天除了插科打诨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哪儿来的什么需要两天的急事?” 陆光宗打着哈哈试图隐瞒过去:“娘子,真有点事情,如果能把人‘请’过来,应该就能解决关志行的事情了。” 林年放下心来:“你已经……知道关志行干什么了?” “他吞了娘子的嫁妆。我要他一点不留,全部吐出来,还给娘子。” “别,我怕沾满了口水。” “……” 当然一切都只是开玩笑。 林年倚靠在门框边,手搭着门扇,看着陆光宗和牵着马匹的马夫交谈,用了点钱财租下那匹马,之后翻身上马,身姿干脆利落。 她看着陆光宗踩在脚蹬上,双腿修长,长靴紧紧包裹住脚踝,从腰背到后颈,绷起的肌肉线条漂亮,身姿宛如一条拉满的弓,只等一声令下策马飞驰。 不愧是王府出来的侍卫,在马上的模样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带着些平日里完全看不见的肃杀之气,将昨天只会撒泼打滚的陆光宗一点点沖刷殆尽。 她等陆光宗坐稳,高声喊道:“早去早回!” 陆光宗回过头来,脸上表情一瞬间柔和下来:“我很快就回来。” 说罢便抖动缰绳,马匹应声而动,不一会儿撒开了蹄子,跑成远方一点不明显的小黑点,又在一点点消失。 她慢慢回过神,向自家走去,好不容易才将注意力从陆光宗身上拉回来,往那群嗷嗷待哺的小鸭子身上放。 可又过了没多久,林年又开始想,这两天陆光宗呆在外边,会不会吃不到他心心念念的烧鸡,身上的银子会不会不够用。 想了一会儿,才勉强拉回来,鸭子们在她手下挤成一坨,耳边嘎嘎声不绝于耳,直吵得林年面色一点点冷下来。 她也不弄那些虚的,干脆把手里东西往鸭棚里随便一撒,任凭鸭子们踩来踩去,自行啄食,自己回了房,突然觉得这不大的房子,也变得空旷起来。 这才走了没多久,她怎么就突然有些不适应了。 陆光宗带着一大群人,除去呆在林年身边,隐藏身形保护林年的侍卫们,其他他带过的侍卫全部被他带出来,赶到了太守所在的大城市。 太守接到摄政王抵达的消息后,从府里拉了一大串人,浩浩荡荡堆在府邸门口,一唿二喊三跪,一群人唿啦啦露出后脑勺,惹得周围闲人退避三尺,躲得远远的,遥望这场热闹。 更有百姓饶有兴趣地爬到屋顶上,观望那位一直高高在上的太守伏地不动。 侍卫开道,马蹄下跑出滚滚扬尘,呛了最前边太守一鼻子。两边人群分开,陆光宗策马从后边穿过,在最前方翻身下马,一身黑袍在空中打出猎猎风声。 “恭候摄政王——”太守率先抬首唿喊。 陆光宗没等他喊完,迳自摆了摆手,做了个赶紧进来干正事的手势。 林年心里还想着陆光宗出门时说的话,他说,这两天如果觉得情况不对,先不要管他回来与否,尽管上报官府,和关志行打官司。 第50页 “也不用这么急吧,毕竟家里还有些余钱?”林年把陆光宗送到马棚时问道。 陆光宗一边挑马一边说:“我看这两天关志行赌瘾上来了,很可能要动那笔嫁妆……娘子的嫁妆要是落到赌坊手里,可就更不容易要回来了。” 她便暂时放下别的事情,随便喂喂鸭子,经常去镇上郑墙的客栈里转一圈,顺便从关志行家门口走一圈。 这一圈走下来,倒是让她听见了不少东西。 比如说关志行和蔡氏这两口子昨天又吵起来了,那叫一个吓人,东西摔了个稀里哗啦的,就算隔了两堵墙的街坊邻居都能听的一清二楚的。 尤其是那位专门蹲在关志行家门口的小贩(现在他改行卖煎饼果子,物廉价美,还会多给林年夹点肉松),他简直能将两口子吵架的过程讲得绘声绘色,简直令人怀疑他是不是整天整夜蹲在这里听墙角。 他摆出一个起手式:“只听关志行一声大喝:你这婆娘!忒没有眼力见了些!只能看见细细末末的蝇头小利,你可知,我只要再来一轮,手上能多多少银钱?!你偏偏要这个时候来闹事!” 接着一个大鹏展翅:“蔡氏也不甘示弱,一嗓子直叫周围邻居没一人入睡,听她:那就是个无底洞!你还偏要去堵它!我真是受够了,这银钱流水,你偏偏没一点心思存,这叫我怎么活?叫我怎么活!” 之后一个仙人指路:“与你说不清楚!” 再来一下黄鹤亮翅:“站住!你敢出这个门,我就死给你看!” 最后是金鸡独立五元归一:“我敢出,你敢死吗?!” 林年啧啧称奇,奇的不是关家那档子破事,而是小贩活灵活现的动作:“你该去镇上杂耍队里占个地儿,也比现在卖煎饼果子好。” 小贩一扯脖子上的白毛巾,一挥手:“嗨,那杂耍队只知道搞些没新意的舞狮舞龙,还全年无休,不去不去,没有煎饼果子实在。” 然而现在关志行家静悄悄的,毫无动静,据小贩说,他们吵完架后,关志行不久便出了门,看样子是往东边走了。 林年一听,这东边这条路,直通赌场,关志行很有可能心情烦躁,要去赌场发泄一下怨气! 她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决定过去看看。 林年作为一个向来洁身自好的大姑娘家,从来没去过这些地方,这还是她头一次直冲着赌场奔去,刚要进赌场门的时候,被门口两个守卫样的人拦了下来:“女眷禁止入内。” 这大概是为什么蔡氏只能在外边闹,没有冲进去掀翻赌桌的原因。 林年也只好走远了些,在烟雾缭绕人头攒动的赌场中辨认关志行的踪迹。 幸好关志行还算知道自己手上有几两功夫,他没有往里面走,只是在赌场入口处赌简单的几把。不过,虽然说步骤简单,这下的赌注可不少,他手边堆了一堆筹码,慢慢变少,看样子是输狠了。 林年耐心等他筹码输完,和赌桌四周的人匆匆交谈几句后,脚步不停,离开赌场,她想到,蔡氏把持了关家的大部分银子,那关志行手上的这笔银子是从哪里来的? 定是从侯府的那笔嫁妆里头拿出来的一部分! 看样子,关志行还没有赌上瘾,估计一会儿还会再回来。 林年看了一会儿,悄悄跟在关志行身后,尾随他进了一条黑暗的小巷,拐了几个弯,才发现这里居然有一点足够藏东西的空间,被关志行一个人吞了下来,做成仓库的模样,估摸着是用来装他私人的,不想让蔡氏知道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关志行从那个小仓库里出来,脸上神情也从郁郁变为得意,还时不时掂量几下兜里的银子。 林年余光里瞥到他要出来,连忙藏进旁边的一条缝中,等他走过去。 第二天,官府门口的鼓被敲响了。 林年向官府起诉关志行,控诉他作为远房亲戚,作为一个长辈,没有尽到应有的义务,没有将暂时保管的她的嫁妆还给她,反而吞为私用,甚至不打算告诉她有嫁妆这件事! 一个长辈,拿走了小辈的结亲礼,是一件足以让人指点大半辈子的笑话了。 大中午的,官府门口被看热闹的街坊邻居挤的水泄不通,一个个抻长了脖子,要看里面发生了什么。由于过于拥挤,官府不得不叫衙役拦在门口,才避免大家情绪激动直接挤进公堂。 林年由于身份原因,没有跪县令,站在关志行旁边,一身白衣,神情平静,和皮肤黝黑,脸上布满褶子的关志行完全不一样。 大傢伙儿在外头看了,啧啧嘆道:“这姑娘也是倒霉,摊上这么个长辈。” “应该说是家里人都倒霉,偏偏一个近一点的亲戚都没有,还要受这个气。反正我是忍不了上官府的,估计一下就给个大嘴巴子,管他是谁。” “话说嫁妆怎么会在旁人手里,难道不是父母直接给女儿的吗……” 还有人认了出来:“欸,这不是那个老关,关志行嘛,那这位,难道就是林年年姑娘?” “怎么着,你认识?” “嗨,你记不记得,就是那天,敲锣打鼓的,就是这个关志行在给这位年姑娘介绍对象!还不管人家要不要,彩礼都硬要拉到人家家里去!” 第51页 “这可是少有听闻。” 县令坐在公堂之上,皱着眉头,看林年站在原告石后头,关志行跪在被告石上头,他重复了一遍林年交上来的细节。 “这么说,你是明明知道林年有嫁妆,却不给她?”县令问道,他看了一眼关志行。 关志行看起来老实憨厚,他回答道:“我不知道这件事,我也没见过什么嫁妆。我之前着急这件事,就是为了年姑娘能找个好人家,正好黄公子缺个伴,想想他们蛮般配,便先上门了。” 县令再问林年:“你是确定,关志行私吞了你的嫁妆?” 林年坚定点头:“是的,我还看见了他藏东西的地方,” 县令来了兴趣,略微起身,问道:“在哪里?” 林年刚想回答,却立刻想起了什么,她犹豫了一下,却叫县令不耐烦起来,“你尽管说,这里没人不让你说的。” 林年回想了一下细节,说道:“是在第三个巷子右拐,往里面走一些,有一个深蓝色的仓库,里面就是我的嫁妆。” 县令转过头,和师爷对视一眼,点点头,师爷会意,叫了一群衙役,浩浩荡荡地出了门,往林年说的那个地方赶去。 林年心中仍然有些警惕,她刚想说什么时,旁边的关志行道:“你也别想拿回你的嫁妆了。” 她顿了一下,几乎是瞬间领悟到关志行的意思:“你们……” 关志行缓缓站起来,对着里边坐在高台上的县令一拱手,县令笑着挥挥手,关志行道:“我托人办事,从来没有不妥当的。之前我不够谨慎,差点着了姑娘的道,幸好有后路可退,只是可惜了那些银子。” 林年心中震惊,她勐地往前走一步,两边的衙役立刻亮出大刀,将林年拦在后面,不让她继续上前。 她一直等那群衙役的人回来,真的等他们回来了,心中一沉。 没有一个人的手上,拿着类似于嫁妆的东西或木箱子,每一个人都空着手。随行的师爷率先跨上前,凑到县令耳边窃窃私语几句。 县令满意地点点头,一拍堂木:“大胆!本官派人搜了你说的地方,一点东西没有看见!你该当何罪!” 林年明白过来,关志行和官府的人估计是提早就串通好的,官府替他摆平这些事情,关志行则要上交一定量的银两供奉,看起来暗中交易少不了。 她果断道:“昨天我看关志行便是从那里出来,也十分确信,里面就是我的嫁妆!” “那你说说,这些东西是长腿跑了,还是根本不存在?” 这哪是长腿跑了,分明是被人拿走了! 看这群人脸上的表情,还有师爷和县令脸上的笑容,都预兆着,林年的嫁妆,很可能在她败诉后,被这群人悄无声息瓜分! 她一字一句道:“我要求,我亲自去看!” 县令重重一拍桌案:“公堂之上,怎容你如此放肆!师爷已经带人去看过了,没有就是没有。怎么,难道你还要说衙役们办事不利,所有人都是瞎的吗?!” 第二十九章 林年坚定道:“我没有这么认为, 但是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县令一拍堂木, 两边的衙役一同举起长刀, 外面攒动的人头不由自主地发出惊唿,黑压压,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这里。 然而这些公堂上的人丝毫不惧, 县令高声呵斥:“你身为小辈,却如此污衊你的长辈!关志行人品如此, 所有人看在眼里, 你又没有证据证明他的罪行, 难道你还要如此污衊他?” 林年看了一眼关志行,不出意外, 从他眼里读出一丝得意与狰狞。 的确,她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这些事情。 关志行今天看起来其实并不好,双眼充满了血丝,头髮乱糟糟, 衣衫褴褛,带着些撕扯的痕迹,所有人都以为他又连夜泡在赌坊里不出来,所以这般狼狈, 但林年和他靠的近, 时间一久,她闻到了关志行身上的一丝血腥味。 关志行受伤了?什么时候?完全没有消息传出来。 被点名的老实人露出感恩县令大德的表情, 趴伏在地上,高声赞扬县令的美德, 待县令挥手后,他站起来,试图为林年开脱:“年姑娘年少,不懂得这些东西,定是有歹人带坏……” 不等林年解释,县令一瞪眼睛:“什么样的歹人,能教人污衊别人?” “看你初犯,便不追究你罪行,只要交了赎金,就不用坐牢。” 县令叫师爷在纸上刷刷写下几行字,叫衙役递到林年手里,林年低头看去,要她交五十两银子,才免去污衊长辈后的牢狱之灾。 她差不多想明白了关志行和官府之间的勾当,尤其是和面前这个笑得一脸得意的县令,根本就是上下樑的关系。 陆光宗在临走之前,说过叫她要做什么尽管做,他找到了人来治关志行。然而她怕时间一久,那笔钱全部流入赌坊,拿不回来,于是掐着时间上了官府。 只是没想到,关志行所说的人脉,居然已经到县令这一级。 她心里念头转的极快,事实上并没有过多长时间,然而县令已经不耐烦了,敲着桌子叫她今日里必须拿出五十两银子,上交官府,以罚她不敬之罪。 第52页 可是她从哪里拿出这五十两银子!她又凭什么拿出这么多钱?! 县令见她面露游移之色,心里暗暗发笑,故作指点:“你可以写信,叫侯府那边,给你邮点银子来。” 虽然说五十两银子也只不过是塞牙缝的东西,但是给他家里那只母老虎买一点首饰,还是差不多的。 他当然知道面前这位林年是侯府的小姐——然而,落难凤凰不如鸡,既然都已经被赶到这里来了,跟流放又有什么区别。 身份不过是说着好听。 林年身上加上家里的物品,估计都没有五十两这么多,她也不知道陆光宗什么时候回来,只能暂时拖延时间:“我没有这么多钱,请宽恕一段时间,年自会自己凑钱,用不着写信与侯府,白白叫人看了笑话。” 她本意是拖延时间,然而县令不这么想。 县令知道这些人——或者说他曾经见到的人,只要放出这个门,就不会有再回来的时候,那些承诺过段时间就会给的银子,也是一拖再拖,至今看不见踪影。 他可不打算宽恕这么多,于是道:“我限你中午之前,凑齐银子上交!” 中午,时间这么紧,不仅陆光宗赶不回来,她甚至也没地方凑银子,拖时间的目的被人看了个透。 偏偏一旁关志行还在那里附和:“是啊,关某不计较年姑娘的冒失,但是这些衙役,还有县令大人,来这里一趟,不都需要精力的吗?年姑娘还是赶紧把钱结了,赶紧回去吧。” 林年一点钱也不想给,师爷瞧了她一眼,递上纸和笔:“请。” 这是要她写信给侯府,用一个被赶出侯府的庶女的身份,向侯府要钱。她简直可以想到主母轻蔑的表情和嫡小姐的嚣张笑容。 “还请县令宽恕……” 吁—— 人头攒动的更快,不知道是谁惊唿一声:“有人策马上街!” 官府大门宽敞,林年勐然转过身,见不远处一点黑影宛如昨天出门前一样,衣袍猎猎,整个人伏在马上,几乎贴紧了马背,急速奔过受惊的百姓,整个人都晃成了一道模煳的残影,从大街那一头掠过,眨眼间便靠近了。 一瞬间,那人靠近了官府,原本将官府大门挤的水泄不通看热闹的百姓们轰然散开。 马匹长长嘶鸣一声,甚至没有减少多少速度,马上那人双手一松,身躯倾斜,周围甚至有妇女尖叫一声:“他摔下来了!” 那并不是摔! 马匹依旧撒开了蹄子,狂奔着疾驰而去,而马上的骑士在地上打了个滚,全身都在有节奏地调动,巧妙地卸掉了气劲,宛如一只绷紧了肌肉的猎豹,长发在空中打出一个卷,露出那张熟悉的面容。 他站起来,气势潮水般一压而下。 林年暗中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她看着陆光宗从地上站起来,两边百姓没有一个人敢去拦他的路,包括站在官府门口的衙役,眼睁睁看着陆光宗走进公堂之上。 显然,公堂之上的人也被这一下吓懵了,县令看着这陌生的男子冲进来,愣了两秒,才高声叫道:“衙役!衙役快!把无关人等赶出去!不许妨碍公堂!” 衙役们也有一些胆怯,但是县令下了命令,不能不从,他们举起长刀,刚要架着陆光宗出去时,陆光宗从容地道:“我非无关人等。” 一旁关志行突然恍然大悟,他见过陆光宗:“啊,你是年姑娘的……相公。” 陆光宗脸上摆出冷淡表情,朝着关志行一拱手:“关老爷。” 他神情中的冷漠神色,和林年几乎是同出一辙,但细细看来,却自然许多,没有最刚开始林年见到的拙劣撒娇模样。 林年的目光从他脸上一晃而过,重新落到县令脸上。 县令有些挂不住,他挪了挪椅子,装模作样轻咳两声,道:“来的正好。林年说她交不出五十两银子,你作为她的相公,想必有自己的办法。” 陆光宗还不知道五十两银子这件事,林年向他解释后,陆光宗漫不经心地道:“五十两而已,只要那笔嫁妆拿回来,钱都不是问题。” 县令拍案而起:“说了没有什么嫁妆!我念你刚来,不知道事情经过……” 陆光宗站在林年前边,微微仰头,看向坐在高堂上的县令:“陆某现在着急赶来,不是为了嫁妆的事情,而是另一间事。” “另一件事?那就改日再做打算!”县令冷哼一声。 陆光宗继续说下去:“因为今天,正好所有人都在,所有的证据都齐全。” 外面有动静传来,所有人一致往后看,看见一个农民打扮的年轻男子拖着一个小贩走上公堂,小贩连滚带爬,把拖到这边,嘴上哭爹喊娘:“救命啊……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好奇心强了点……” 这一下变故将所有人都唬住了,只有关志行的脸色越来越差,县令咳了一声:“师爷!” 师爷意会,他带人将新来的人带到旁边去,一会儿写完了捲轴,递给县令查看。 下面小贩依旧扯着嗓子喊,林年认出来,是那位一直死赖在关志行府邸门口不走,卖煎饼果子,足够去杂耍队舞狮的那位! 第53页 “是你?!”她惊讶道,“你看见了什么吗?” 她这句话本来是想问他怎么被拖到这里来了,没想到小贩把细节全部讲了一遍,期间不忘带上他的金鸡独立黑虎掏心。 “就是昨天,我我,我不是刚和林姑娘你说过,听见关老爷和蔡娘子吵架嘛!”小贩一脸要哭不哭的表情,他抹了一把脸,看起来是吓傻了,“我当时听他们结束的很快,心里还纳闷,以往这两口子,吵架起码得吵一个时辰,今天怎么一盏茶的功夫,突然就没了动静。” 关志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脸色陡然一黑,勐地转过身,刚想对县令说什么的时候,小贩拔高了三个调,硬生生将他的声音盖过去。 “我可没想到!一点都没想到!蔡娘子死了!” 和那份捲轴上看见的一模一样,县令扫了一眼,直接往最下面看,看了一段描述蔡氏死去的模样:身上没有多余刀口,但是处处往要害去。 关志行一咬牙,也不管别的什么,大声道:“这个人在胡说!大人,您可要明鑑啊!” 小贩立刻吹鬍子瞪眼:“明鑑?和你明鑑什么?!你敢不敢跟着所有人去一趟,你家后院那棵桃花树下,看看有什么东西!” 关志行的汗立刻掉了下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官府,路上,陆光宗凑到林年身边,和她咬耳朵:“本来是可以再早一点回来见娘子的,只是路过关志行府邸被这个人绊了一下,就耽误了些时间。” “怎么个绊一跤?”林年突然来了兴致。 陆光宗一脸正经:“我在骑马的时候,他正好在关府的一棵树上,见我过来,没拿住树枝,直接滚下来,挡在我的马前边。” 林年一愣,随即失笑:“真是个别致的绊脚法。” 小贩还在大声嚷嚷,不管关志行如何狰狞的眼神:“我在你家门口卖了三年的东西,从来没有听见过这么安静。以前不管是只有蔡娘子在还是关老爷在,都热闹的很!” “当时我就奇怪,我说蔡娘子今天怎么不和自己较劲嗓门,原来是已经说不出来了!” 第三十章 “我就是有点好奇心, 然后就从漏水的一条缝里偷偷看进去, 嘿, 什么人都没有!” “这哪儿能啊,蔡娘子怎么说都会在的啊!” “我这不是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冲上前敲门, 敲了半刻钟,没人理我。我问周围街坊邻居, 都不知道这关家是怎么回事。” 林年好奇道:“我和你说话那会儿, 你怎么不说这些东西?” 小贩哭丧着脸:“年姑娘啊, 我当时就是觉得不太对劲,也没敢往里面看, 就自己熘了,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谁知道,我不动山动了!”小贩眼泪都快下来了,“我昨天晚上听见有奇怪的声音, 就感觉不太对劲,一个女人身影在我眼前晃晃悠悠地走,然后就倒下了。我那个急得啊!一下就从床上蹦起来,才发现是梦!” 落在最后的关志行看上去着急的不行, 他走一步一回头, 频频看向县令,县令没有看他, 反倒是师爷沖他打手势,让他稍安勿躁。 林年好奇问道:“然后你就去看了?” “我醒来觉得不对啊, 好端端的,我梦到这个作什么?我这人从不做亏心事,头顶天脚踩地,踏实,轮到谁也轮不到我啊!” “然后我不就想到了关家这件事,所以就……” “就偷偷摸摸地摸进了关府,然后沿着痕迹找到一棵树下。”陆光宗接上他的话,简略地把后头的事情解释给林年听。 陆光宗脸上那一层冷漠还未褪去,和平时看起来不太一样,身上漆黑外袍上黏满了刚刚自马上滚落的灰尘,看起来风尘僕僕,然而林年还是看见了不太一样的东西。 她犹豫着,停顿了一下问道:“你……换发冠了?” 她才发现,陆光宗身上的外袍崭新的好像刚做出来,上面甚至有些隐隐约约的浅银色纹路,不过太过浅淡,看不出来图案,只能看出是一块动物模样。 还有他的发冠,光洁如新,一看质地,便是不错的玉,在阳光下流转温润光芒,和之前那个裂了四五条缝还捨不得换的劣质发冠完全不一样。 陆光宗走在她前头,听见这话,后背一僵,随即回復过来,抬手摸摸发冠,又拍了拍衣袍下摆,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个啊,”他从容说道,“毕竟是要去见一位大人,怎么说,也不好穿着一身短打上门吧。” 林年恍然大悟:“也是,就怕被当成闲杂人等赶出来。” 之后她接着疑惑:“这衣服这外袍看起来不便宜,你哪儿来的钱买这些东西?” 陆光宗打着哈哈:“另一位好心的朋友也在这附近,看我可怜,借我的,回头可还要还他。” 说着,他们到了关府门口。 和小贩说的一模一样,里面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然而就算是林年第一次上门拜访关志行家的时候,她都能听见里面有几个丫鬟侍卫走动的声音,现在则一点动静没有,着实可疑。 第54页 县令没有立刻叫人敲开门,而是站在门口停了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没有声音。关志行,你家那些下人呢?” 关志行眼神发直,两侧游移:“他们,他们刚好想家了,我看这些丫头小伙年纪小,就把他们打发出去,等过两天再回来。” 县令眼神深沉地看了关志行一眼,关志行一咬牙,目光从林年陆光宗和小贩身上一刮而过,走到县令身边,悄悄和县令耳语什么。 林年背对着他们,等大门打开,而陆光宗正好看见了这一幕,暗道关志行和县令果然有这方面的交易。 大门敞开,林年小心地避开门上长锈的地方,陆光宗替她推了推门,门上铜环发出响声。 一行人根据小贩的指引,一路冲着目的地走去,一直走到后花园,小贩指着一颗桃花树,大声说道:“就是这里!” 关志行家的围墙做的高,正好卡在桃花树的中央,这样外头的人可以在爬上围墙后,沿着桃花树的树枝一直爬进来,当时小贩就是这么干的。 他也跟着演示了一遍,熘熘达达到了外边,身手矫健地爬上了树,然后从树干上熘下来,一个落脚点没踩稳,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哎有!又是什么东西!又磕我脚后跟!” 县令一声令下,挥手,一群衙役冲上去,挥起铲子就开始挖土,林年看见关志行在后面转圈,不停地跺脚,时不时在县令身边低声下气,谄媚弯腰,不知道答应了县令什么条件。 如果这棵树下真的有死人的话,那么很可能,县令要栽赃到他们身上! 只见衙役越挖越快,隐约露出一个木箱子的轮廓,县令见真的有东西,他使了个眼色,师爷看人眼色的本领炉火纯青,他不管林年这边什么反应,叫了一些衙役守住那边大门,把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全部赶远些。 做完这些,他们才继续挖,挖出一个有些破烂的,灌满了泥沙的木箱子。提出来的时候,有沙子不停地从箱子缝隙里漏出来,在地上扬起一片沙尘。 箱子一打开,果然看见了蔡娘子那张脸! 小贩看起来要晕过去了:“我之前就是挖出了这个箱子,费了我老大的劲了,我一弄出来,呵!吓的我昨天的鸡蛋灌饼都要吐出来了,我就随便看了个大概,然后把箱子重新埋进去才不想扯进这件事里。” “倒霉!人倒霉的时候谁也拦不住,一从墙上下来,就被这位兄弟的马绊了个底朝天,我还能怎么办?!” 一下便能看见真相大白。 想必是关志行和蔡娘子在吵架的时候,一时情急,抄起身边一把刀就冲上去。蔡娘子哪里觉得关志行会真的动手,以前关志行也会拿着刀沖她嚷嚷,和现在哪里不一样! 她也是气到了头上,毕竟也是从没有一架吵得这么凶,她掀了桌子砸了东西,指着关志行的鼻子骂你这个活该生不出儿子的老赌鬼,这辈子都不可能赚到大钱! 关志行脑子里一根筋一崩,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一刀扎在了蔡娘子身上。 蔡娘子那时候还有一口气,她不敢置信地握着刀,血从她手掌心里流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 最后奄奄一息的时候,她用目光控诉,然而说不出来话。 关志行整个人都在恍惚中,他满脑子想着,不能让别人知道,于是一时狠下心,又往蔡氏身上扎了几刀,冷漠等她死透了,才粗暴装进一个箱子里,埋进后院一棵树下。 他当时心里想着,不能让别人发现,所以埋得格外的深,就连外面的地面上都用杂草做了伪装,谁知道还有一个被託梦的小贩自己撞上来,把事情全部撞出来。 之后应该就比较好理解,关志行怕家里的丫鬟侍卫发现这件事,于是连夜遣散了家里的下人,然后拿着银子冲进赌场,一整夜坐在赌场里,醉生梦死。 林年在心里把这一切都串起来,心如明镜。 县令他们没有隐瞒关志行的罪行,那看来就是要找个替罪羊。 只见县令咳了咳,突然高喝一声,两侧衙役一拥而上,冲着林年和陆光宗扑去! 可怜那小贩被这一架势吓昏了头,抱着脑袋,囫囵个儿在地上打了个滚,没了动静,权当没有自己这个人;林年始料未及,下意识后退一步,堪堪躲过一次攻击。陆光宗一把揽过来,放在身后。 “娘子不要乱跑,就在我后头。”陆光宗回过头来,认真地低声说道。 林年也不想给他添麻烦,同样认真地点了点头。 之后陆光宗放开了手脚打,提着一个衙役的衣襟,把他往另一人身上掼,直直撂倒一摞人,衙役们惨叫一声,纷纷在地上摔成一群不熟的驴打滚。 县令一边后退一边惨叫道:“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当面行兇——” 他左右回头,差点被气晕,关志行倒是熘得快,见形式不对,便偷偷摸摸躲在远处的假山后面,只露出半颗脑袋。 “关志行!你给我——” 陆光宗越打越勇,提着一个衙役的脑袋就往墙上掼,两下把一人砸晕,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腰侧肌肉被拉的紧绷极了,一脚踹出去,直将人踹出两米远,捂着脑袋哎呦哎呦地抽气。 周围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林年站在原地,一根头髮都没被碰到。她在心里赞嘆,没想到王府侍卫水平极高,以一打十都不成问题,现在成了她家的长工——现在是夫婿,居然还能保持这么高的水准。 第55页 想来种田也是件力气活,天天干活,力气怎么说也变大了。 县令和师爷互相搀扶,原本垂着眼皮看人的面容瞬间瞪大眼睛,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 “你们这是,这是妨碍公务!我要把你们抓进大牢,好好审问!”县令叫道。 陆光宗挑了挑眉,提高了声音,唤道:“太守大人,请进吧。” 太守?什么太守?!难道是他知道的那位…… 门口拦门的几个衙役刚刚参加了正常乱战,现在还抱着脑袋瘫在地上不起来。县令哆嗦着手,看见外面有人跨门而入,身后跟了一大群勇武不凡的守卫。 这,这不是那位,管辖着偌大地方的太守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第三十一章 门口拦门的几个衙役刚刚参加了这场乱战, 现在还抱着脑袋瘫在地上不起来。县令哆嗦着手, 看见外面有人跨门而入, 身后跟了一大群勇武不凡的守卫。 这,这不是那位,管辖着偌大地方的太守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县令腿一软, 当即给所有人表演了一个五体投地,膝盖结结实实磕在坚硬地板上:“见……见过太守!” 太守神情倨傲, 挥了挥手, 没有立刻说话, 而是将目光投向陆光宗,陆光宗沉着眉眼, 沖县令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太守马上知道,这个小小的县令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他摸了摸鬍子,摇头道:“我刚才怎么在门口听见,有人行兇?” 县令鼻涕眼泪都要下来了, 他一指指向陆光宗:“对,行兇!这个人行兇!他妨碍我办公务,还请太守大人……” 太守面上神情一沉,大喝一声:“大胆!” 县令一哆嗦, 愣愣看向太守, 没有反应过来。 “你不仅与旁人私下交易,私吞公款, 嫁祸百姓,还污衊他人。这位……公子, 正是为了这件事,千里迢迢请我过来主持公道!” 县令差点一头磕在石板上,再也不起来:“啊?” 他勐地回头,发疯似的大喊一声:“关志行!” 原本关志行看形势不对,他躲在假山后头,准备在旁人不注意他的时候偷偷熘走,然而县令这一回头把他咬出来,他一激灵,拔腿就跑。 只是没跑过旁人,几个侍卫将他压了回来,跪在县令旁边。 太守道:“我老远就听见这边的声音,不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情?” 县令伏下身体,一股脑将关志行气头上打死他老婆的事情倒了出来,最后看向那棵桃花树:“就是……就是那个木箱子……” 关志行面如死灰,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太守看了那个木箱子一眼,他带来的人马上带人上去,打开箱子,箱子缝隙里流出一点没流干净的沙子,散发出一点奇特的味道,周围的人捂住口鼻,纷纷后退一步。 林年和陆光宗站在几个侍卫身后,她微微偏头,小声地说了句话,陆光宗没听清,把脑袋凑到她旁边:“娘子说什么?” “我说,你怎么会认识太守?”林年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下巴靠在自己手背上,轻声说话。 陆光宗也做出说悄悄话的姿态,把手拢在林年耳朵上:“恰好碰见的。” 林年哪里信这种鬼话,她面上神情一冷,毫不犹豫地抽身转身,被陆光宗笑嘻嘻地抓住手腕。 “别走啊,娘子,听我说完嘛。” 陆光宗感受到了太守一瞬间看过来,混合了惊讶茫然震惊的目光,没去理会,反而是加紧粘上去,直叫林年撕都撕不下来。 原来是陆光宗还在王府的时候,跟着他们家的主子出门,恰好遇上这位太守在郊区遇袭,当时他轮值,站在最前头,率先把这位太守救了下来,太守便承诺欠他一个人情。 林年听了,才觉得一切都对上,伸手拍了一下陆光宗的脑袋:“这听起来才像人话。” 陆光宗一把捂住脑袋,一点不在意林年拍他脑袋这间事,然而那边的太守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大人?”一旁的人见太守久久没有反应,上前一步询问道。 太守收回目光,心里暗道这世道真让人难以预料,连这位都能放下身段嬉皮笑脸追一个小姑娘……偏偏还追到了手。 “你包庇真正的罪人,不但不思悔改,还意图诬陷清白百姓,这是其一,”太守正视前方,“其二,和人勾结,以权换财。其三,私吞公款,聚拢党羽,你可知罪?” 县令两眼一翻,囫囵个儿晕过去,原本坐在高台上的模样不復存在,被人拉下去的时候,头都没有抬起来。 而县令包庇下的关志行,没想到也在太守的细查下,拉出一大串的罪行——他可不仅私吞林年的嫁妆以及杀死蔡氏,还暗中欺压周围他看不顺眼的人,通过县令这一层关系,逼得人家远走他乡,生怕再给自己添一点波折。 不过,光是亲手弄死自己的原配,就足够把他拉下大牢,择日再审了。 和县令一脉的师爷等人也一同被拉出去,趾高气昂地进了关府的门,垂头丧气地出去,沿街百姓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接一个探头,看着县令居然被人押着出来,张大了嘴议论起来。 第56页 “乖乖,就这么点时间,县太爷怎么竖着进去跪着出来?” “老天知道!据说有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刚才进去了。” “县太爷犯事了?虽然平时也不干什么好事。” “你管他做什么,你忘了,去年这玩意儿不管我们死活,应该是加粮食税?” “还有那些事情,明明报上官府了,偏偏说证据不确凿,就是不给判……” 街坊们对县令的称唿从“县太爷”变成了“这玩意儿”,可以说县太爷不得民心到了一种地步,就连他被押送回去,都有人兴致勃勃地追了一路,也就讨论了一路。 关志行紧随其后,一行人重新浩浩荡荡地回了官府,太守坐在最上头,林年和陆光宗站在旁边看着,县令和关志行都跪在堂下,听着太守一项一项报罪名。 最后太守下了决定,取走县令乌纱帽,抄家,下大牢。 而关志行,却被扒拉出另外一件久远的事情来。 原来他现在住的那间大宅子,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 那家主人雇关志行作为家里的长工,只是没想到这个长工暗藏祸心,时常偷走主人家里的值钱物件去贿赂县令,试图搭上县令这条线。 主人发现了之后,他反过来咬主人家一口,说主人家仗着自己有钱,强抢家里长工为数不多的值钱玩意儿。 这件事在当时闹得很大,周围街坊邻居又不了解真实情况,纷纷指责主人家,说他们见不得人家好。 主人家受不了委屈,心里还想着报官,期待官府能还所有人一个真相。 谁知道官府早就被关志行打通了关系,关志行在公堂上,一把眼泪地述说着自己这些年过的苦,还遭主人家这样欺凌,也是活不下去了。 主人家被千夫所指,又得不到官府支持,于是勉强咽下这口气,紧赶慢赶走了,之后这宅子就被关志行占了,还把蔡氏接进来一起住。 所以,根本就不是“花了多少银子”买的宅子,而是私自占有! 这一项项罪名垒起来,足以叫关志行不得翻身。 他们看着这些人被套上镣铐,脚步蹒跚,转身没入一边的黑暗中,突然觉得心上一轻,等到林年的嫁妆回到她自己手上后,心情更好了一层。 那位太守甚至亲自走过来,和林年说话:“只有这些了,另外的都被关志行扔进赌场里,不好拿出来。” 林年行礼,只能拿到一部分的嫁妆,也算是她意料之内:“多谢太守。” 太守想躲不敢躲,想府不敢扶,陆光宗站在林年身后,面无表情,又在林年转过头的时候嬉笑起来。 林年慢慢走在回家路上,陆光宗熘熘达达,一会儿窜到林年左边,一会儿窜到林年右边。 她转过头,有些疑惑:“那位太守……” 陆光宗“嗯”了一声:“怎么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遥远的官府门口,那个一口气处理了这么多事情的太守仍然站在原地,能看到一点模煳的身影,目光似乎还往这边眺望。 “你这么,千里迢迢的把那位大人请过来,怎么现在就走,不和人家打声招唿什么的?” 陆光宗一僵,随即一本正经道:“我刚刚就和大人打过招唿啊了,娘子没有看见罢了。他……大人说他到这边还有些公事要办,我也不好多打扰。” 林年若有所思:“也是……不然太守大人完全可以派人,而不是自己亲自过来这里。” 她刚要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却发现陆光宗没有跟上来。 她回过头,见陆光宗怔怔看着她,脸上露出从来没有过的空白神色,仿佛刚刚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林年不得不退回去,仰起头问道:“怎么了?” 突然一滴清凉的雨丝落下,林年眨眨眼睛,抹了一把额头:“要说就赶紧的,得快点回家去,下雨了,当心淋湿了染风寒。” “关志行没了。”陆光宗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林年没听懂:“怎么?” 两个人对视,陆光宗慢慢说道:“娘子……姐姐就没有人看着,也不需要和光宗假装结亲了。”他的神色从空白变得惶恐,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林年被逼的后退,突然觉得有些想笑。 她笑了两声,许久不落的雨终于掉了下来,落在她摊开的手心里,溅出一小朵透明水花,陆光宗从她眼睛里读出了什么,放松下来,微微垂首,额头抵着额头。 林年没有躲开,从容道:“你一整天都在乱想什么。” 她顿了顿:“要合离,我早就说了,哪里会等到现在。” 第三十二章 好像所有的等待都在现在变成了可以触摸的现实, 从血脉筋骨的尽头深处开出一小朵白色的花来。 林年承认自己是喜欢他的, 这些天漫长的相处, 从熟人变为知己,再进一步,也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 又在和陆光宗的对视间变成了现实。 有髮丝从她脸颊边擦过,唇角一热, 随即又无影无踪。 陆光宗仓促后退两步, 瞥开目光, 连话也不敢说,林年一怔, 微笑起来。 第57页 “敢亲不敢认?”她仰起头,尝试着开个玩笑,这种体验有些新奇,她向来是严肃的, 不爱调笑的,“要不要再来一次?” 陆光宗匆匆转身,又勐地转回来,面上略带一些窘迫, 林年注意到他耳根一点不明显的薄红, 飞快地蔓延到脖颈。 林年道:“平时那么爱开玩笑,什么不正经的话都说得出来, 怎么现在,就成了锯嘴葫芦一个?” 陆光宗闷闷道:“不敢……” “不敢什么。”林年看着他, 突然心里生出一点主意,她抬起手,把被风吹的冰凉的手背贴在陆光宗脖颈上,陆光宗一缩,“脖子都红了,给你降降温。” 陆光宗下意识把手覆盖在她手上,没有再躲开,而是静静等了一会儿,才握住了林年的手,她的手背开始慢慢回暖。 “娘子手好冰。”陆光宗似无奈似抱怨了一句,捂着不放开,一直直到林年整只手都暖和起来,他又抓住林年另一只手,再放在掌心里。 林年心里一软,反手握紧,拉了拉:“该回去了,不早了。” 他们一同看向西边,日头西落,原本璀璨而辉煌的金光在这一刻变得温柔缱绻,灰暗的小镇边缘也镀上一层薄薄的光晕,在石板路上拉出长长的一道阴影。 家里和出来时一模一样,没什么变化,只有饿昏了肚子的鸭子们在奋力拍打翅膀,见林年回来,几乎是红了眼,一个劲往上扑,恨不得踩着同伴脑袋去啄林年手心里的食物。 林年差点被一只鸭子用翅膀扇了一下,还是陆光宗反应快,一只手迅速伸出,一把抓住那只鸭子的脖子,一甩,鸭子重新飞回鸭棚。 “这个体重,可以出栏卖了。”陆光宗回忆了一下手感,笑着说道。 林年给食栏里添了点水,见一群鸭子嘎嘎叫着冲上去,她放下盆,想了想镇上有什么比较好卖东西的地方。 “回头得早点起来,在市场里占个好地方,”林年道,她又洒了一把鸭食,拍了拍手,陆光宗站在一边,温柔地看着,“不然显眼地儿都被别人占了,就不好卖了。” “娘子可以把它们卖给酒楼,”陆光宗思索片刻,提了点建议,“我见那些……卖鸭子的人,都是这样一批卖给酒楼,总比单个散着卖的好。” 林年想了想,点头:“也是个好途径。” 因为劳累了一天,陆光宗又是赶时间驾马回来的,身心俱疲,两个人都没什么心思处理晚饭,于是一个人一道菜,草草做了顿晚饭。 林年掀开大锅上的木盖时,喷香的米饭气息从锅的边缘溢出,充斥了小小的厨房。 陆光宗还在给青菜焯水,手上动作略有些笨拙,满脸严肃神情,好像面前不是一盘天天都吃的青菜,而是关乎天下家国大事的奏摺。 林年切完青椒,准备剁个肉的时候,回头一看,看见陆光宗捏了一把盐,就往锅里撒。 “等等等等!!!” 林年连忙想阻止这场旷世惨剧,然而陆光宗动作太快,那一把盐已经大半进了锅,和青菜们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林年:“……” 两个人面对面沉默了一会儿。 陆光宗无辜地注视林年:“怎么了?我看娘子平时,往菜里撒盐都是这么多的啊?” 林年一口气没提上来,就被陆光宗这个眼神看得咽下去。她无奈地摇头,刚要说什么的时候,陆光宗乖乖地把手伸出来,放在林年前面。 “娘子……不要生气。”他可怜兮兮地说道。 林年抿唇,又轻又快地拍了一下他的手心,转身起锅,动作利索地往里面接点水,不过还是毁了,为了让它稍微能喝一点,林年只好加了一杯又一杯的水,最后成功把水煮青菜变成了青菜汤。 不过幸好,林年自己也是知道青菜汤并不好喝的,于是她往里面撒了些肉末,想了想,又扔了几个小块的土豆进去。 一下,清淡的青菜白开水变成了一碗丰富的汤。 陆光宗捧着碗,被林年赶出厨房,也没有坐在椅子上喝,而是斜倚在厨房门口,看了一眼林年,喝一口汤,美滋滋全部都写在脸上。 林年就算是背对着他,都能感受到陆光宗的目光,她往左走一步,目光往左移;她往右走一步,目光往右移。 为什么现在这个状况这么眼熟。 她忍无可忍地转过身,道:“如果闲的没事做,就把汤喝了,然后赶紧帮我干点活。” 陆光宗笑嘻嘻,对着她举了举碗,示意碗中还有一半的汤没喝完。 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光宗怎么闲的没事情干了,看着娘子做饭也是一件大事!” 林年不理他,迳自端起灶台上的菜,头也不回,从陆光宗身边走过,陆光宗双手捧碗,紧紧跟在她后头。 “万一,娘子一不小心,把火灭了,把碗砸了,或是……”他七七八八想了一堆,最后越来越觉得她一个人呆在厨房里不够安全,自顾自认真起来。 “不行不行,万一娘子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光宗怎么办?”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要一直跟在娘子旁边!” 第58页 林年简直被他的想法逗笑了,她咚一下把菜放在木桌上,菜随着她的动作晃了一晃。 “去哪里都跟着我,我回房睡觉怎么办?” “在娘子门口守着!” “那我……去茅厕怎么办?” “要是娘子不介意,光宗也能在门口守着。” “……吃你的饭去!” 陆光宗延续了之前吃饭的传统,只不过动作变得无比显眼,简直是把一切放在林年眼皮子底下。 原本只是委婉劝林年这个吃点,那个吃点,变成一双筷子使出了花,桌上仅有的两盘菜轮流夹,直到林年碗里堆成了堆。 林年吃一点,再吃一点,怎么着也没见着碗里空出来。 她看了看陆光宗,陆光宗一脸无辜,笑眯眯地看着她,好像自己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过一般。 林年放下筷子,再一次感受到了无奈:“看着我做什么,自己吃。” 陆光宗意思意思地往嘴里扒了一粒米,给林年看了看他手里光滑的好像刚买来的空碗,当真一点米粒都找不着。 “早吃完了,可不就等着娘子吃饭嘛。” 最后林年是撑着回了房,饱嗝一个接一个地打,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胖了。 陆光宗并不在意这些,他帮林年整理完碗筷,也一路跟过去,嘴里不停地说着话:“娘子就是吃太少了,所以吃这么点就饱……年年多吃一点,就不会这么瘦了。” 林年握住房门的手一顿,转过头,挑高了眉毛:“你叫我什么?” “年年啊,”陆光宗笑眯眯道,眼眸眯起,唇角微弯,正从唇间吐出一个黏煳煳的称唿,“年年,娘子,我以后都这么叫你好不好?” 林年从小到大,只被娘亲叫过这个小名,许多年没听过,反倒是先怔愣了一会儿,随即推开房门,装作严肃的模样:“不好。” “为什么不好?”陆光宗跟在她身后,进了房间,这是他头一次进林年的房,左看右看,还有些新奇,“年年,年年?” “就是不好。”林年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听着就觉得耳根发酥。 她掀了掀被子,突然想起什么,勐然看向陆光宗:“你怎么进来了?!” 陆光宗顺势坐在林年床上,双手顺势搂住林年的腰,明明弱冠之龄,仿佛一瞬间倒退回了十年前:“年年都说喜欢我了,光宗和年年可是合过籍的正经夫妻,当然要一起睡了。” 一起睡。 林年眼角染上浅红的色泽,她推了推陆光宗,没推开,反倒是腰上的手更紧了一点。 陆光宗抱着她左右晃了晃,长长地撒娇道:“一起睡嘛,年年,我睡相可正了,一晚上都不会变姿势的,绝对不会抢年年被子的!” 林年被他晃得有些昏头,觉得自己也在这个时候倒退回了十年前:“我睡觉可不老实了,半夜里踹你一脚!” “那就让光宗睡外面啦,让年年随便踹,顶多不过是,光宗半夜到地上去躺着。” “那还是在床上睡吧,”林年想到晚上地上凉,还是有些不忍心的,“地上睡半宿,说不定明天就爬不起来,你倒下了,我田里的活谁来干?” 所以陆光宗光明正大地进了林年的房,还在里面拥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最后连哄带骗,盖了一块被子。 林年还在严肃地约法三章:“晚上不许蹬被子,无论是你那边的还是我这边的;也不准到处滚,两个人睡一张床够挤了,再挤过来,明天你就去原来的地儿呆着……” 陆光宗当然满口应允:“好好好,行行行,嘿嘿嘿嘿嘿嘿……” ……嘿个什么劲! 第三十三章 陆光宗躺在床外边, 床边朦胧的灯火摇晃, 在灯罩的边沿拉出浅金色模煳虚影来。 “赶紧吹了吧, 不早了。”林年侧躺着,长发散落,面朝着墙, 双眼紧闭。 淡淡透过眼皮的光芒在瞬间消失。她听见陆光宗吹了一口气,将灯吹灭。整个房间就此陷入黑暗, 只有一点纤薄的月光从窗缝里落入。 陆光宗坐在床上, 轻手轻脚地躺下, 拉过一点林年留给他的被褥盖在身上。 他尽量不发出声音打扰林年睡觉,可当他躺下, 转过去时,看见林年早就转了身,正面对着他。 他微笑起来,把手掌放在林年眼睛上, 盖住了林年看向他的视线:“年年闭眼,要睡觉了。” 林年没有摘下他的手,而是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准确无误地, 同样把手放在他眼睛上, 轻声道:“你也睡觉。” 两个人维持了这样的姿势很久,林年手都酸了, 还能感觉到陆光宗的眼睫毛在她手心里颤动,有点痒, 从手心痒到手腕,一直往上走。 她有点维持不住,刚想收回手,不陪这个傢伙玩这种总角小童的睡觉觉游戏,正想说正经睡觉时,陆光宗空着的一只手覆盖在她的手外面,熟悉的热度传来,一点点传递。 “怎么了?”林年有些睏倦,她眯着眼睛,半张脸都陷入了柔软的枕头里,她不想再花力气,于是用气音说话,微弱气流通过嘴唇,形成一个句子。 第59页 陆光宗的脸在她手掌下小小移动,他仰起脸,在林年手掌心里留下一个吻,然后反手握住,放在自己心口。 一缕长发从他胸膛上滑下,林年指尖触及凉意,她不自觉地往前移了点,抓住这缕长发不松手。 “没什么。”陆光宗道。 第二天早上,他们去了镇上,准备找一家合适的小店酒楼,把家里那群永远不安分的东西拉出去处理了。 林年大早上就被这群东西吵得头疼,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些头重脚轻的,脑袋也昏昏沉沉。 可她寻思着,昨天也没干什么,顶多是白天在外边站的久了,多吹了些风,可能是吃了冷风进去,身体有些受不住。 她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所以吃早饭的时候,随意和陆光宗提了一句。 可能是她的语气太过平静,陆光宗也以为是吹冷风的后遗症,还给她找了件厚一点的外袍,亲自给林年披上。 “年年身体好差,得多养养。”陆光宗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东西。 林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仍然睏倦,长长的眼睫毛不停颤动,两颊边显露着些平时不会有的浅红色泽。 他们先到了镇上一家比较近的酒楼,和掌柜的详谈几句,价格没商量下来。 掌柜翻来覆去地看那只被他们带过来的鸭子,有些为难:“不是你们这鸭子不好,只是我这里本身就已经有人长期供应这些了。” “我这里呢,这点数量还是吃得下的。但是毕竟不缺,所以价格上……这个价,已经差不多啦。” 然而并不是他们心目中的价格,也比市面上散卖的鸭子来的低得多,于是只能和掌柜的告别,去了下一家。 不知道是什么,也有可能是店老闆看他们是生面孔,有些不太信任,或者本身就不需要鸭子,他们这一条街走下来,居然没有找到一家稍微合适一点的店铺。 林年感觉自己唿出的气息都在慢慢变热,她感觉自己两颊发烫,拿手碰了碰自己的脸,果然有些温度。 “我可能有点……”林年皱起眉头,没说完接下来的话。 陆光宗走过来,他仔细看了看林年的面庞,大惊:“年年!你是不是发烧了?” 林年没反应过来,就被拉上兜帽,拉好外袍,陆光宗动作迅速,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一把抱起来。 她伏在陆光宗肩上,身体随着陆光宗的步伐上下晃动,林年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确定地说:“好像是有点?” 陆光宗立马凑过来,和她额头相碰,一片滚烫温度,绝对是发烧了。 他深吸一口气,长眉沉沉压下,露出难言的锐利之色,他沖暗处使了一个眼色,立刻窜出来一个农民打扮的侍卫,不着痕迹地沖他行礼,然后在前边带路,一直将他们引到镇上医馆去。 医馆的大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被拽出来,强行拉到陆光宗面前。 林年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只能听见周围一阵匆忙的脚步,有大夫靠近她,手指搭在手腕上,过了一会儿,摇头道:“染了风寒。” 林年挣扎着睁开眼睛,见陆光宗一脸焦急,她虚弱地笑了笑,朝陆光宗伸手,他握住了。 “就一点风寒,不打紧。”她轻轻道。 “早点注意,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大夫有些不高兴,“很明显是吹了两拨冷风,寒气入体,姑娘身子本来就不怎么壮实,自然容易病倒。” 陆光宗话语间流露出浓厚的自责:“今天就不该为了那群玩意儿,让年年在外头站了这么久……” 林年半躺在医馆的小床上,昏昏欲睡,脑子都不清醒了,好像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她脑子里酝酿,膨胀,变成一团巨大的火球。 “又不是你的问题……”她只想蜷缩在床铺上,好好睡一觉,陆光宗坐在她床边,神色莫名。 直到林年沉沉睡去,他站起身,听大夫交代了一连串的事情后,他点了点头,一道人影从暗处走出来,倒是先把大夫吓了一跳,半天没搞明白这个人是从哪个角落里出来的。 “殿下。”参谋依旧是那身本地农夫打扮,只是比一般农夫多了一股书卷气,他沖陆光宗行了礼。 一旁的大夫看傻掉,半天说不出来什么。 陆光宗看了看昏睡在小床上的林年,再给她掖了掖被子,道:“我记得,之前那位回乡的陈太医,就住在这附近?” 陈太医是之前太医院里一位颇有些声望的老太医,年龄渐大,身体没之前那么硬朗,于是向朝里请辞,回了老家,准备养老。 “我记得,他老家好像就在这边。”陆光宗沉思道。 “是。”参谋点头肯定。 他们没有理会大夫眼睛里明晃晃的好奇,而是一前一后走到医馆门口,找了个偏僻的角落站着。 陆光宗道:“虽然他之前表示不再出诊,但是病人上门求诊,陈太医医者仁心,肯定不会看着年年不管。” 参谋行礼道:“属下马上叫人上门拜访陈太医。” 那位陈太医接到摄政王到来的消息是如何惊讶,被强硬拽着到林年家门口是多么艰难,得知摄政王娶亲是多么惊讶,这些通通不在林年能看见的地方。 第60页 她以为自己睡了很久,身体窝在一个柔软的怀抱里,上面盖着陆光宗临时叫人去买的厚实的毛毯,昏昏沉沉,被从马车上抱下来的时候,她短暂地清醒过来,勉强品味出嘴里一点苦味。 她小小动弹了一下,陆光宗的手臂扣的太紧了,她气有些喘不上来,拍了拍他的肩头:“松一点……” 陆光宗见她醒了,略微放开一点,臂弯中的小娘子软绵绵的,连看过来的眼神都没了平时的清冷平静,医馆大夫给配的药还是有些效果的,林年颊边飞红浅了些,虽然还能看出痕迹来。 她舔了舔,唇角边露出一个小小的笑意:“一股药味。” “刚给年年餵了药。” 陆光宗弯下脖颈,蹭了一下她的侧脸:“年年现在感觉怎么样?”他终于走到自家房屋门口,推门进屋,把林年放在床上,伸手拉来被子。 林年重新闭上眼睛:“我刚刚隐约听见你在和谁说话?” “刚才?”陆光宗一怔,他以为林年完全睡着了,就没有降低和参谋说话的声音,他道,“只是和医馆的大夫说话。大夫说,他认识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医生,对调理年年这样身体虚弱和风寒,比较有经验。” “那我怎么听见你说,人家不来,绑也要绑过来?”林年没看他,闭目养神。 陆光宗一滞:“这……” 他刚才见林年病倒,心中气闷,他本身也不是什么善于忍耐的性子,当即叫参谋带几个人去找陈太医。 参谋提醒他,陈太医可能会不见客,陆光宗便放了狠话,叫他就是拿绳子也要把人弄过来。 不过,但是放话心里爽,可……被林年听见了就不爽了啊! “没有没有,”陆光宗看看这边,瞅瞅那边,疯狂打哈哈,试图煳弄过去,“年年听错了,是上门拜访,叫人家能帮一把帮一把。年年你看,我也没多大能耐,能把人家硬拉过来?” 一个王府侍卫当然没这能耐,但一个摄政王就有了,再不济他一个摄政王印盖下去,对方不想来也得来。 “别贸然打扰人家。”林年看了看桌子,陆光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很快明白了她的示意,上前倒了一杯水。 “怎么会,”陆光宗连撒娇的语气和力道都轻了不少,餵林年喝了点水,“也不好强求,对不对。” 第三十四章 清凉的水从唇舌间流入, 林年喉间一凉, 精神也好了些。 虽然脑子有点煳涂, 但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大致还是知道的,陆光宗带着她一路奔向医馆, 又不遗余力地带她回来,也着实费了一般气力。 她往后一仰, 身后被垫上了两个软枕, 整个人都可以陷进去, 半睁着眼睛,眼睫透光处, 刚好能瞧着陆光宗进进出出,忙里忙外,换着毛巾给她降温。 他的手劲很大,一下就能把毛巾拧的干透, 转身放在她额上,自己坐在床边,伸手撩开林年耳边的额发。 “感觉怎么样?”他问道。 “好很多了。多谢你昨天照顾我。”林年认真道。 陆光宗一怔,有些苦恼地微笑起来:“这有什么好谢的。照顾年年, 本就是我该做的事情……” “这不意味着不需要感谢。”林年露出清浅的笑颜, 眉宇舒展,她转头看了看四周, 屋内清冷,可她明明听见, 在她半睡半醒的时候,有人在屋里说话。 “我刚才好像听见有人说话。”她没看见人,只好向陆光宗询问。 陆光宗当然不能说出真相,他停顿了一下,动作自然地给林年换了毛巾:“没有人说话,年年睡煳涂了。” 林年想了想,道:“好吧。” 她在床上度过了舒舒服服的半天,精神气儿差不多都回来了,也能下床了,掀开被子的时候,陆光宗从小厅窜过来,一把扶住林年的手臂:“年年慢点。” 林年感受到他的紧张,有些哭笑不得:“我只是发了个烧,不是摔胳膊断腿的。” “那怎么能行!”陆光宗大惊失色,“要是年年哪里少了一点,光宗可不心疼死!” 林年拍了一下他的手臂:“别瞎聒噪。” 她今天一早上醒过来,精神好的出奇,好像前些天积攒下来的疲倦劳累,都在这一觉里消散殆尽。尤其是屋内,安安静静,没有什么响亮的动静,林年睁开眼睛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不是在热闹的村子里,而是在环境幽深的京城侯府中。 眼前朴素的屋内摆设拉回了她的注意力,只不过今天也太安静了些。 她苦思一阵,恍然发现,耳边没了那群‘玩意儿’嘎嘎的聒噪声! 林年走到桌边坐下,从窗子里往外看,见外边鸭棚已经空空荡荡,里头东西没了一点存在的痕迹。 她疑惑道:“你把那些东西都卖出去了?” “卖给了郑大哥。”陆光宗爽快地说出来,“昨天我带年年回来的时候,恰好在街上遇见了郑大哥,他听说年年的鸭子没法卖个好价钱,心里头也上火。大哥自己做客栈,平时也需要做些鸭肉的荤菜给客人打牙祭,所以光宗自作主张,把鸭子都卖给郑大哥了。年年不要介意。” 第61页 “我介意这个做什么。”林年无奈道,没了脑子里一直盘旋不去的鸭子叫,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 “只是,若是按照市价卖给郑大哥,还是有点……”她有些迟疑。 陆光宗当然不会让林年感觉为难,他见厨房里蒸的馒头差不多了,便端了一盘出来,放在林年面前,手指捻起一个,往林年唇边凑去。 “当然不会让郑大哥吃亏,我们昨天协商了好一会儿,郑大哥很满意,”他笑道,哄着林年吃些东西,“年年,吃一点呗?你好长一段时间没吃东西了。” “那也得先喝点粥吧,哪有刚开始就吃馒头的。”林年撇开头,蹙眉,指出问题来。最后还不够,移开目光,听起来不太高兴,“我比较喜欢吃米饭。” “好好好,米饭米饭……”陆光宗满口答应。 林年从关志行那里拿回来的嫁妆,着实缩水了好大一部分,只剩下了三分之一,还有大部分是不太好变现的东西,比如不在市面上流传的绸缎首饰,上面有工匠的印记和侯府的标记。 不过,剩下的一部分可以直接拿来用的银钱,直接将林年平时的生活拉高了两个档次,起码平时有荤有素,陆光宗也再不用拿筷子敲碗,眼巴巴地看着林年要肉吃。 林年用了点钱,找外头的一些人来,把他们的屋子翻新了一遍,还在另一边盖了几间新屋子,一下把地盘扩大了好多。 屋内洁白如新,林年指挥着短工将家具从屋外搬进来时,陆光宗熘熘达达,从另一边走过来。 “你刚去哪儿了?”林年头也不回,“欸,对,师傅,这个往这儿放。麻烦您了。” “去那边看了看,”陆光宗脸上笑嘻嘻,趁别人没注意,迅速探头,在林年颊边偷了个吻,“我看那间屋子风水正好,光线也不错,年年以后可以在那里养点鸭子鸡什么的,所以我就叫师傅改一下规格,给年年搭一间牢固的棚出来。” 林年猝不及防被亲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蹭蹭后退两步,对陆光宗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厚脸皮表达了震惊之情:“做什么?!” “养鸭子。”陆光宗上下嘴唇一碰,就把话题拧了个个儿,还眼神无辜,好像刚才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林年实在是没脾气,道:“你不去田里看着,当心在我眼前晃太久,看倦了,我就和你离了。” 陆光宗大跨步上前,一把揽住林年的腰,肩背肌肉发力,把她整个人举了起来:“看!这样年年就不敢和我离了。” 林年再一次体验猝不及防四个大字,她从上往下俯视着陆光宗,被刚合籍没多久的夫君带着转圈圈,转了好几圈才放下来,一转头,发现原本还在忙碌的师傅们躲得远远的,他们周边什么人没有。 “好了好了,松开,”林年哭笑不得,“看你把师傅吓的,都不敢过来了。” “离不离?离不离?”陆光宗执着于这个话题,好像如果林年说离,他就再把林年举起来不放。 “好好好不离不离。” 林年被转圈转的昏了头,放下来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然而一回头便是陆光宗英挺深邃的五官,不仅在心里反思到底是看上了他什么。 师傅们的赶工速度很快,一天左右的时候,林年的家就变了个样子,她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几乎认不出来这居然是自己家。 尤其是陆光宗也换了个样子,她乍一看,还以为家里突然多出了一个陌生人。 他将自己的长髮完全盘起来,用那个劣质发冠束住,只留下耳边一点过短的碎发,显地清爽而干脆。不过最显眼的,还是他换了身草绿色的短打,往门那里一拄,还以为谁往她家搬了个身高腿长的稻草人。 “你怎么……穿成这样?”林年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印象里,陆光宗还是刚来的模样,穿着黑袍,顶着一头凌乱的长髮。 而不是试图把自己打扮成一副蚱蜢模样。 陆光宗低头看了看自己,没看出什么不对,还有些得意:“据说这样穿着下田,庄稼神会看见的,好像说秋天的时候,可以多长成一些!” 林年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行吧,如果你喜欢的话。” 陆光宗还真喜欢这样俏皮的打扮(然而林年并不这么认为),一连好几天,都穿着这副模样,导致林年每天睁开眼睛,看见的不是陆光宗的笑脸,而是陆光宗身上这鲜艷眼色的蚱蜢装。 “不行不行,”林年揉了揉太阳穴,就算拿起绣棚,她也满脑子是草绿色的陆光宗,魔怔了一般,久久挥之不去,“你得把这身衣服换了,不然我真的以为家里来了一只八尺蚱蜢。” 陆光宗不动声色地问道:“那年年喜欢什么样子的?” 林年漫不经心地回答:“就……你平时那副样子,看着还顺眼些。” 结果第二天,陆光宗就换回了原来的模样,在林年眼前晃的时候,不知怎么的,一脸的扬眉吐气,恨不得整个人黏在林年身上不下来。 “年年自己说的,这个样子比较好看。”陆光宗抱着林年,黏黏煳煳地撒娇。林年被勒得喘不过气,用了大力气才挣脱出来,“好好好你好看你真好看,全天上地下找不到第二个比你好看的。”她活学活用,把平日里陆光宗的话套过来用。 第62页 谁知道陆光宗没感觉这话有多尴尬,反而得了趣,开心极了。林年暗道失策失策。 不知道是不是陆光宗的话有了作用,但起码不是那几天的草绿色外衣的作用,田里的庄稼真的一点一点饱满起来,沉沉地往下垂去。 林年来的时候,尚且还能吹到有些凉意的春风,但现在,已经能摸到一点夏天的尾巴。她站在田边,伸手去够最旁边的一株。 陆光宗的身影浓缩成远方一点小小的黑影,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还能看见小黑点在不停地动作着,没有停歇。 她眯起眼睛,看远方青山在阳光下的朦胧幻影,有鎏金的浮云从至高穹顶上掠过,那个小黑点停下了动作,逐渐向这边靠近,直到越来越近,越来越能看见陆光宗脸上一道长长的污痕泥印子。 “年年——”他高声喊道。 第三十五章 林年心头一软, 陆光宗依旧是那副大男孩模样, 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和气劲, 满身充沛的少年气挥之不去。 他紧握着手中的农具,朝着她这边一路奔来,仰起脸时是总会带在脸上的笑意, 好像这世间,只要是和林年搭边的东西, 都是平日里见不着的珍贵事物, 要放在心上好好珍惜。 “年年——” 啪唧。 一脚踩进了坑里。 她唇边绽出一个小小微笑, 刚想站起来,学着陆光宗的模样挥手的时候, 陆光宗“嗖”一下,不见了人影! 林年:“……” 眼前茫茫田野,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找起。最后还是陆光宗自己从坑里连滚带爬,好不容易出来, 还沾了满身的泥泞,就连发梢也煳上了黏煳煳的泥巴。 林年捂着鼻子,拒绝靠近他,用单手给陆光宗递过东西去, 陆光宗满脸委屈, 要伸手去握她手指,被林年轻巧躲过, 半点不给碰,生怕自己也沾上什么奇怪的味道。 陆光宗满身狼狈, 无措地站在后院里头,从头髮丝到脚后跟,都能看出“年年不喜欢我”了的茫然委屈。 林年差点憋不住笑意,她扭过头去咳了两下,指了指后院另一个角落:“你先去打点水沖一下,我给你烧热水去。别就这样进屋,踩得地上都是泥脚印,新刷的屋子,可不能就这样被你糟蹋了。” 陆光宗还能说什么,他什么都不能说,被赶到后院角落,用唯一一口水井里打上来的水,简单地沖一冲身上快结块的泥巴和长发,泥水从他的背嵴处流下,打湿长发,这时林年从窗户里探出头来。 “热水烧好了,你——” 林年迅速缩了回去,砰一下关上窗户,陆光宗愣怔了一下,用手指耙梳过额前几缕黑髮,露出光洁额头,突然笑了两声。 就算平时再怎么像没长大的男孩,在这一刻林年也总算是能深刻发现,对方是一位成熟的年轻男子,从她那个角度只能看见结实的臂膀和后嵴,肩宽腰细,被湿漉漉的黑髮挡了大半。 林年努力不去想这些东西,从柜底拿出一个大盆来,往里面浇了几壶热水,陆光宗也才堪堪搓完身上的泥,踢踏着步子进屋,留下一连串脚印,把林年早上刚拖得地踩得一团糟,留下满地的水迹。 林年抱肩站在旁边,无情道:“洗完自己把地拖了。” 陆光宗依旧光着臂膀,还指望能在进来的时候看见林年一点平时看不见的反应,但现在好像地上的水惹她反应更大一点。 “好的没问题,年年放心。”陆光宗笑眯眯地挤眉弄眼,林年扭过头,直出了门,带上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把陆光宗挂在门口的衣服抓过来,塞进手里一直抱着的一个木盆里,一下没回头。 年年居然要去洗他弄脏的衣服! 陆光宗刚把热水往身上撩去,一转头,便看见林年的动作,他正想惊喜地叫林年的小名,然后吹一嘴“年年人美心善,持家贤惠,天上地下找不出第二个,换别人,就是要摆在罈子上天天供着才行”,可惜林年也不回头,吹了也看不见反应。 在心里吹就好,年年会感受到他的心意的! 陆光宗美滋滋地沖澡,一瞬间的功夫,脑子里已经掠过无数例如“年年今天辛苦,他要亲自下厨给年年做些东西吃”“年年太瘦,要去镇上买一些滋润的补品给年年吃”“啊不行,钱用太多了会被年年发现,到时候圆不回来就不好了”。 最后决定,要提高一下年年的睡眠质量,比如说,打造一张更大的木床! 虽然现在的小床睡着也不错,但是令陆光宗有些意外——他自己的确睡相不错,但是他并没有想到,林年的睡相也这么好,好到一夜过去,仍然端端正正地躺着,半点没有移位,也就不存在会半夜里,突然滚过来挨着的情况。 他有些遗憾地取来白毛巾,打算自己做一张更大的床,也省的年年总是贴着墙睡。 林年抱着洗衣盆出了门,平时,她一般都是在自家后院里水井处打水洗衣服,只是今天水井处全是陆光宗冲下来的泥水,她有些下不去脚。 这口井应该是前人留下的,但过了许多年,里面的水依旧清澈,在缓慢涌动,还没有干涸。林年不打算一下就用光,于是改了想法,去河边洗衣服,说不定还能和那群天真热情的姑娘们认识一下。 第63页 河边的确聚集着一群梳着辫子的姑娘,她们抱着洗衣盆,不像是正经洗衣服,然而像是互相玩耍,洗衣服洗到一半,就开始互相泼水,脸上身上都是清澈河水。 大家也不生气,你看我我看你,反而开始笑起来。 笑声沿着水声,悠悠晃晃,一直传递到下游的村庄,如风般抓不住摸不着,却能听见里头纯纯的愉悦。 林年抱着盆,站在离她们有点距离的地方,有些犹豫,不知道怎么上去搭话。看她们的间隔,好像也没地方在这片并不大的空岸近水处,再给她挤一点位置。 不然就,先用自家水井洗衣服,回头再来吧。 她思索来思考去,就是不敢上前,只好暗暗嘆口气,转身就要走。 可是这群姑娘早就看见了林年,她们一一停下洗衣服的手,小声商讨着,看看能不能给新来的年姑娘让点位置出来。 “你去那边一点。” “你后头也有位置。” “大家挤挤,再挤挤,欸,阿田你小心点,别脚一滑,掉到水里去!” “不会的啦,我平时都站的这么近的,也不会掉下去——再说了,这水这么浅,我就是站进去,也淹不死我!” “看你说的,大傢伙儿里头就你有能耐!” 有姑娘自告奋勇说,她可以站在角落里洗,也不碍事。 可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人走过来,反而在原地踌躇,一转身,却是要离开了! “她怎么不过来?”有姑娘一急。 “落落?” 另一位直接放下自己手里的洗衣盆,迈着小步子冲过去,一把拽住林年的袖口,直在她袖口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水印。 跑过来的姑娘穿着浅色素净的棉衣,领子上还别着村子里随处可见的小百花,扎着两条短短的小辫,在后脑勺一晃一晃,颇为可爱。 她似乎不太擅长和不熟的人说话,只会在行动上表达自己的意思,拽着林年的衣袖不松手,嘴里只会说几个词句:“跟我们……我们,洗,衣服……” 林年一怔,转过身来,弯下眉眼,温柔笑道:“好。” 她跟在后边,蹲在岸上的姑娘们像一群蓬松了绒羽,挤在一根枝桠上的小麻雀,挪着步子,给林年腾出一个小小的空位。林年抱着洗衣盆蹲下来,有姑娘亲亲密密地凑过来,大傢伙儿嘻嘻哈哈。 “年姑娘,以后都来洗衣服呀!” “就是,老久没看见你,还以为你不住这儿了,可让我想念的紧。” 林年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甜蜜的谎言:“胡说,我结亲那天,从我这里抓了一把糖果的是谁?” 被戳穿了的姑娘大惊失色:“我不是!我没有!我就拿了两三颗!抓了一把的是铃铛儿!” 大名铃铛小名玲玲的姑娘一脸见了鬼:“嘿!明明是你说,你在前面挡人,我在后头多拿一点的!你怎么吃完就不认糖纸?!” “我认这做什么!”这边死皮赖脸就不认帐。 又有姑娘挤过小麻雀堆,引来几声抱怨,姑娘们缩着肩膀,脚尖对着脚后跟,就是不愿意离开这一片小小的地方。 她凑近林年,小声问道:“年姑娘……” 林年手上搓着衣服,听见有人喊她名字,赶紧回头,微笑道:“叫我年年就好。” “年年!”对方马上改了口,“我就是想问问,那个……你那夫君,对你怎么样?” 一说到这个话题,姑娘们纷纷竖起耳朵,一个个转过头来。 乡下似乎不比城里,成家的日子都要晚很多,也没什么人管这些,姑娘们往往会到快二十岁的时候,才去选一个合适的夫家。林年和她们年纪差不多,却是里头唯一一个结亲了的。 她想起陆光宗,就会想到出门前,他满身泥泞的无措和一脸茫然的小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 姑娘们挤眉弄眼,互相打趣:“肯定是很好的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旁人附和:“就是,你看年年那夫君,长相不俗,看气质,也是读过不少书的,还能干活种田,这是个顶个的好啊!” “是嘛是嘛!” 林年也笑着说了两句,突然瞥见最刚开始问她的那个姑娘,脸上一闪而过的神情。 “怎么了?”她想了想,低声问道。 姑娘们说笑了一会儿,也觉得不对劲,纷纷问道:“是啊,阿田你怎么了?” 阿田摸了摸自己的髮辫,小声说:“我娘亲给我找了个亲家……” 大家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阿田在她们之中,也算是年龄比较大的,差不多该成家了,现在家里人给找一个亲家,也是情有可原。 “你也快二十了,不早了呀。”有姑娘心直口快,一边拧着毛巾,一边回头说道。 阿田摇摇头,有些忧虑:“可是……” “怎么,那个人不好?” “人家家里不行还是人品不好?” 大家七嘴八舌,把小小的河岸边愣是吵成热闹的集市,一边阿田撑着脸颊,道:“好像说是,他要上京赶考。” 第64页 第三十六章 一般来说, 上京赶考可是一件稀罕事, 因为出现一个能考出这个小村子的读书人, 实在是少得可怜,十年寒窗可不是一般百姓嘴里随便说说,旁人随便听听的事情。 大家听了一耳朵, 便嚷嚷开:“上京赶考有什么不好的,给你考个功名回来, 不高兴啊?” “就是就是, 阿田笑一个, 这可不是什么经常有的亲家,你得好好把握住。” “省的被别的姑娘抢了先机!” “笑一个?看看你这小模样, 怎么愁眉苦脸的。” 阿田可怜兮兮地垂着脑袋,耳边翘起来的一小撮头髮都落下去。 “可是,”她说,“他家里想早点把亲事定下来, 要在上京的盘缠准备好之前,就把亲结了。” “这有什么不好的,你也早点找个人家安定下来。” 阿田有些踌躇,手上搓着的衣服差点就搓出个洞。她把手里洗衣服的木盆倾倒, 浑浊的水流从里面一直倒到河流之中。 “可是, 他上京之后,就有好多时候不回来, 得留我和……他父母,还有我爹娘在家里。长辈年岁已高, 平时也干不动多少活。他一走,这些活都得我干。” 她话越说越轻,最后直接没了声音。 姑娘们恍然大悟,这的确是个难题。毕竟没有谁刚结亲,有了一个新婚夫君,就得空守闺房,还得承担两家人的事务。这些,一般姑娘都不太愿意遇到。 她们对自己夫君未来的成就要求并不高——毕竟,这里读过书最多的姑娘,也不过是在学堂上过一年,不太了解这些东西,顶多知道,上京赶考考中后可以做大官,骑高头大马,最后风风光光地回来。 然而,事实上没有谁敢赌上这么几年的时光,因为没有谁敢肯定一定可以考上。 考不上,前面所有的努力,不过都是笑话罢了。 “你家里怎么说?”和她关系比较好的姑娘放下手里伙计,凑到她旁边问道,“一定要你嫁过去?” “阿娘说随我喜欢。”阿田道。 她洗了一会儿,停了一下,又洗了一会儿,衣服都要被她搓烂了,有姑娘看不下去,出手制止。 “怕什么!”她直接说道,“你就去见他一下,喜欢就定下来,不喜欢就拒了,有什么难的?又不是家里人逼你。” 阿田微红了脸,声音细小如蚊虫拍打翅膀:“已经见……见过了。” 林年洗完衣服回家的时候,阿田她们还在纠结结亲这件事。她也不太好参与这些话题,见自己的活干完了,于是站起来,向所有人说了一声。 “你们先洗吧,我先走了?” 姑娘们纷纷抬头,刚想说什么的时候,突然,刚刚那一位眼睛一亮:“年年不就是从京城来的吗?年年知道赶考这些事情吗?” 林年虽然长在侯府后院,但还是对这些事情有所耳闻。不过,也只是知道个大致流程,对考题什么的,并没有涉及,毕竟从小上的女子学堂,可不会教女孩子们怎么考这些东西。 她想了想,摇头道:“我有所耳闻,不过了解的不多,问我的话,怕误人子弟。” 姑娘们只好失望地挥挥手,目送林年远去。 家里差点变成泥人的那位,早已不在原地搓洗。 林年撩开帘子进了屋,没在大厅里看见他,便叫了一声:“陆光宗?” “陆光宗?!” 仍然没有人应声,她莫名有些着急,毕竟这种情况少有,于是她走到门外,焦急喊道:“陆光宗?!” 有一双手突然,从后面伸过来,捂住她的眼睛,有人嘻嘻哈哈地说道:“年年?猜猜我是谁?” 林年:“……” 她真是被浆煳蒙了眼睛才认不出来后面那个人是谁。 “陆光宗。”她无奈地叫了一声,伸手要把蒙在眼睛上的手掰下来,只是没想到纹丝不动,陆光宗黏在后头哼哼唧唧,听不清楚说的什么。 林年微微歪过头去:“什么?” 陆光宗的嘴唇贴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想听年年喊我夫君。” “不然就不放开来。年年,叫一声嘛!” 林年大概是没料到,她不过是出门洗了个衣服,回来之后,陆光宗怎么突然换了张皮似的。 她用了点力气去掰他的手:“不叫。松手。” “不。叫一声,年年又不会胖起来,叫一声呗?” 林年哪里会这么叫!她平日里叫陆光宗这三个字叫习惯了,“夫君”这两个字,真是半个字符都吐不出口,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见陆光宗铁了心要她叫夫君,只好说道:“……夫君。” 她说的小声极了,陆光宗探头过去看她,看见在他宽大手掌下,林年露出的脸颊已经泛起了薄红,如同染红的天际浮云,难得一见,蔓延过白皙肌肤,一直伸到被包裹着的脖颈之下。 陆光宗一时被自家年年的美色迷了眼睛,不知不觉,将人按在后院刚漆白的砖墙上,低头,在林年嘴唇上碰了碰。 温软触感一触即分。 第65页 林年没反应,陆光宗也没动作,两个人刚好维持在近一些就能贴上的距离,不久,陆光宗凑近一点,蹭了蹭她的脸颊,终于把手放开来。 “年年不要生气。就是想亲亲年年。”陆光宗近乎耳语,他把头靠在林年颈窝处,想起了刚刚接到的信。 林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太对,本来想狠狠地发一通脾气,只是一抬眼,对上陆光宗的眼神,突然就心软了下来。 她板起脸,虽然俩颊红晕仍在:“手拿出来。” 陆光宗乖乖伸出手,林年不太用力地打了一下,之后觉得有点轻了,不像是打,像是挠痒痒,于是一撇嘴角,又打了一下。 “叫你好端端的不应声,还偏偏突然出来吓人。下次不许这样了!” 林年道,陆光宗自然满口答应,好像没有什么是他不能答应下来的:“好好好,年年说的对,年年最棒了,下次绝不吓人!” 要光明正大地亲上去,他想,还是这样比较好,还能看见姐姐的脸和眼睛,说不定连眼角都能泛起红来。 林年一听就知道,这傢伙肯定在心里又自言自语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也不理会,迳自进了屋。 身后脚步声不停,陆光宗满足地熘达过来,又亲了一下:“年年超棒。” 林年有气无力地推开他的脑袋:“过去一点,这么大个人,挤在一起热的慌。” 刚才还不觉得,现在一分开来,才发现额上都是稀薄的汗。 林年拿干毛巾擦了擦脸,感受了一下屋内的温度,喃喃道:“好热。” 正是盛夏,不知不觉地来了。 这边的小村子地处高处,常年阴凉,只有七八月的时候,才会稍微热一点。林年这个时候才想起来,现在是夏天。 陆光宗显然也感觉到了,说道:“之前怎么没觉得这么热。” 太阳晒得很厉害,外边一片白茫茫的大地,根本看不清周围景色,林年想到,他们刚才居然就站在外头后院里,也没发现这么烈的太阳! “要是我晒黑了,肯定都是你的问题。”林年毫不留情地说道。 陆光宗从外头打来一盆水,递给林年:“年年洗个脸吧,肯定会舒服一点的。” 林年的确舒舒服服地洗了把脸,陆光宗也不嫌弃,接过水盆没倒掉,也洗了把脸。林年用干毛巾擦脸的时候,突兀问道:“你刚才……心里在想什么?” 陆光宗一看便不是个掩盖自己心思的人,也不知道从小是怎么养的,很多东西几乎都放在脸上,一看便是习惯了随心所欲。 然而,林年思忖,他作为一个小小的侍卫,没道理被养成这样啊? 陆光宗惊讶道:“年年看出来了?” “都写在脸上了。”林年无奈地指了指他的脸,“一看便知。” 陆光宗摸了摸自己的脸,嘴里说着在别人面前可不会有这种事云云,又道:“是有些事情……我刚才接到了王府的来信。” 这个王府的来信,自然指的就是摄政王府。 林年读懂了他脸上的意思:陆光宗在摄政王府虽然是个侍卫,不过也拥有较高的地位,被主人信任。想来是出了什么事情,需要他这样的老手出马,不然不可能送来加急快信,把他叫回去。 “你不是说,你已经辞职了吗?”林年突然想到这一层,疑惑道。 陆光宗刚来的时候,可就说过,他已经从摄政王府里出来了,为什么王府第一个反应还是把他叫回去? 陆光宗上看天下看地,最后勉强编出个附和的答案:“我是从王府里把我的契纸赎出来了……但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他之前在朝堂之上,什么模煳的,打太极的话,都不过是小菜一碟,可是在林年的目光下,却一点说不出来,磕磕绊绊了一段,最后干脆全部推给“不知道”。 什么,为什么叫我回去……我,我也不知道呀! 林年看了他一眼,一只手揉了揉太阳穴:“这是个什么事儿……” 陆光宗看着林年烦恼的模样,恨不得把参谋带来的事情一脚踹了,安安心心蹲在家里陪林年:“不然,我就拒了?反正我已经把自己的契纸拿出来了,他们再怎么叫人,理该轮不到我……” 林年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不然……你就回去看看,说不定的确发生了什么事情,需要人手帮忙。” “这样,年年说一句话,”陆光宗一把抱住林年,不放手,“年年说不要我走,我就把事情推了,不回去!” 第三十七章 林年被抱住了腰, 左摇右晃, 挣脱不开:“这么幼稚。万一有什么好差事, 叫你拿钱,你去不去?” 陆光宗在后头哼哼唧唧,好端端一大老爷们, 怎么整天只知道撒娇:“去什么去,不去, 就不去, 拿一箱子黄金来诱惑我, 我也不去。” 林年惊讶道:“这么有骨气?别就是嘴上说着好听。那要怎么样,才能把您老这尊大佛请回去?” 没想到陆光宗还真的正经思考了下, 得出结论:“要年年也回去,我才跟着一起走。” 第66页 林年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换来对方捂住脑袋的动作:“那就别走。” 她想了想,分析道:“既然只是给你送来信, 而不是直接叫人来把你带走,应该不是什么紧急的事情。那这点小事,王府换个人应该就行了。” “再说了,你走了, 我的田怎么办?这去一趟京城, 来回一个月。” 陆光宗笑道:“所以年年用不着担心这些,我就不走, 就赖在年年这里,总不会有人按着我的脑袋把我拖回去的。” 谁知道这句话当天就打了脸。 林年在屋内, 看见陆光宗在屋外和人说话。 对方正是一副王府侍卫的打扮,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衣服上蹭了些灰,想来应该是千里迢迢赶来,手里还拿着捲轴一样的东西。 陆光宗背对着林年,展开了捲轴,看样子是在浏览上面的字。 林年是从窗缝里看见的,她刚好在厨房洗碗,便看见陆光宗走到后院的一个小角落,然后一个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陆光宗神色淡淡,是他那皇帝侄子,希望他回去主持秋天的殿试,状元宴和祭祖,都是一等一的大事,捲轴上头写着这些大事自己承担不来,还请皇叔回来干点正事云云。 他合上捲轴,嘆了口气。 对面的人谨慎道:“殿下?” “没什么,只是觉得陛下不省心。”陆光宗声音极轻,他神色莫名,迅速瞥了一眼后面的窗户,仅用余光一扫,没让林年发现。 “陛下尚且年幼,还请殿下……” “我在他这个年纪,有什么不是自己扛。”陆光宗把捲轴递还给侍卫,“你先回去,我决定好了,自然叫人去通知你。” “是。” 那人脚步匆忙地走了。林年也不再贴着窗户看,她收回撑着墙的手,心里思索着风里刮来的几个词。 陛下……殿下…… 她慢慢洗涮着碗,听见外头有房门开关的声音,随后撩开帘子,是陆光宗进来了,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林年刚好把最后一个碗洗碗,甩了两下,擦了擦手:“怎么苦着脸?那人说什么了?” 陆光宗装作惊讶的模样:“年年怎么知道?” 林年一扬下巴:“你俩就站在这里,还觉得我又聋又瞎?” 陆光宗道:“不敢不敢,年年神通四方,哪有什么东西逃得过去。” “那这是怎么了?叫你回去?” 陆光宗沉默了一下,慢慢说起来。 其实这事情应该落不到王府头上。秋天快来了,很多秋天的大事也如约而至,比如殿试和祭祖。 照理说,这些全部都是皇帝的活儿,谁知道现在龙椅上的皇帝,说啥啥不会,遇啥啥不对,也没有什么扰乱前朝的后宫,也没有胆子暴戾横行。 虽然说这是一件天下人称道的大好事,但是,他也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怂。 什么大事,都要皇叔解决;什么事情,都要皇叔上,自己就舒舒服服地瘫在龙椅上,仿佛一条晒干了水分的鱼,顶多在吃午膳的时候蹦跶两下。 京城里那位手里掌握大权的摄政王——本来也就是个闲散王爷,变成现在这样,很大一部分还是皇帝不作为,给硬生生顶上去的。 另外随便一说,皇帝的兄弟几个见皇帝不作为,本想做出点么蛾子,没想到被摄政王一手镇压,以至现在朝堂上一面倒的局面。 回来说这个皇帝。 他怂,他那叫一个怂,连选个妃子,都要先把人送到皇叔眼前看一遍,才敢留在宫里,生怕从话本里蹦出个美人刺客,一刀了结了他的小命。 后来,极少数的拥皇派看不惯被摄政王掌控权势的现状,斗胆上谏,请求皇帝有所作为,不能对不起先皇之类。 然后皇帝说:来来来,皇叔,龙椅都给您准备好嘞,您请,我麻熘地走人。 至于当初,皇帝是怎么当上皇帝的,好像也没有人知道了。 林年对这个怂包皇帝还是有些印象,毕竟能把故事传到侯府后院里头,也是件稀罕事。几个姐姐妹妹聚在一起,磕这位的瓜子,磕的一点不含煳。 嘻嘻笑着说,他这辈子干过最大胆的事情,恐怕就是唯一的大臣要求皇帝亲自主持大局,皇帝从龙椅上滚了下来,差点摔破脑袋。 为什么只有一位大臣这么要求?因为还有一位,已经被气得赋闲在家,不想管事了。 然后今年也是这样,王府不想管这事儿,只是没想到皇帝在御书房里打滚,说皇叔要是不来主持大局,就一脑袋磕在后花园的鱼池里头,再也不上来。 陆光宗眼神放空,一脸无辜:“……大致便是如此。年年,我不想回去。” 林年看样子,暂时也不会想回京城,那他回去做什么?一回去就有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年年,抱不到年年,连睡觉的时候,旁边都是空空荡荡没有人。 林年也嘆了口气,神色和陆光宗莫名相似。 突然,她奇道:“那也是你主子的事情,怎么落在你头上?” 陆光宗一僵,什么奇奇怪怪的神情都从他脸上转过一遍。林年光是看他挣扎的神色,就要笑出来。 第67页 她安抚道:“没事,肯定是里面有些不能跟我说的王府秘事,我理解的。” 陆光宗还能怎么说? 说他才不是什么赎了契纸,一路跟着林年跑回来的王府侍卫,而是那个有些传说里野心勃勃手握大权,有些传说里视权势如粪土的摄政王? 于是只好支支吾吾:“嗯……是这样的。年年……” 林年看着他的眼睛,意识到陆光宗心里正在挣扎,她小小地蹙眉,最后微笑起来。 “那还能怎么办呢?”她的目光里是一派清澈的疏风朗月,映着小小的烛光,明亮而坚定。 “家里的事情,我一个人没问题。田里的事情,我去镇上雇一个真正的长工,正好拿回来了嫁妆,闲钱多的是。我会照顾好我自己,你也照顾好自己。” 陆光宗一怔:“年年……” “早点出门,早点回来。” 好像是几天前的重复,林年把陆光宗送到了驿站,看着他骑马离开,远处似乎窜出好几道人影,跟随在他左右,拢出一个小小的圈,越来越小,变成地平线上的一点缩影。 她笑了一声,没想到陆光宗手下还有这么多人,怪不得需要他回去。 不过,其中有些逻辑不通的地方,她也没精力去想了。 回来的路上,她看见一路官兵从街上匆匆走过,走到关府门口,往上面贴封条,她好奇地往里面看了一眼,已经荒凉了一大半,和主人在的时候完全是两个样子。 想必,还要过好长的一段日子,才会有新的人家住进来。 这边贴着两道悽惨的封条,那边响起喜庆的吹乐,官兵们抄了傢伙,前后跟着,哼着小调大步离开,有书生捧着书简,脚步不停,念书不止。 有几个姑娘抱着一怀抱的小玩意儿,叽叽喳喳,从另一边走来,互相打闹嬉戏。有姑娘撅着嘴吹了吹鬓边小小的纸风车,刚想故作生气地说两句时,正好看见街边的林年。 于是又高兴起来,大声喊道:“年年!” 林年刚好也看见她们,姑娘们勉强腾出一只手拉着裙子,从街的另一边小跑过来。 “年年怎么正好在这里呀?我们还想去叫你呢!” 林年的心情好了起来,大概是姑娘们的笑声太有影响力:“叫我做什么?有什么好事要发生?” “一起去拿喜糖呀!说不定还能蹭一顿酒吃吃,对吧玲玲?” 原来是铃铛的表姐结亲,在镇子东大门外头大摆流水席,邀请镇子上的所有人都去吃酒! 林年有些意动,她问道:“我也能去吗?” 铃铛冲过来,抱住她手臂,拉着林年往前走:“走走走,怕什么,我表姐就喜欢热闹,人越多越好。一个年年哪里够,十个年年都不在话下。” 镇子门口果然摆了好长好长一道宴席,人来人往,也没有固定的位置,所有人拿着筷子和碗,这边吃一点,那边吃一点,有帮工托着比两个脑袋都大的托盘,在人群之中穿梭。 铃铛作为亲戚,说要和那边打个招唿,于是先匆匆跑开。 林年跟在阿田后边,有些新奇地尝着流水席上的东西。 当时她结亲的时候,家里没闲钱,又仓促,还是邻居大娘帮了一把,才顺利地把亲结了,自然没搞什么流水席,现在看来,还是颇为新奇,什么东西都想凑上去看看。 阿田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林年的袖子,小声道:“我们去那边看看吧,那边人比较少。” 林年举目望去,是比较空旷,不过相对来说能吃的东西也少了不少。她们捧着碗,脚步轻盈,穿过重重人群。 林年还怕后面的姑娘没跟上来,刚一转头,就听见前边阿田“哎哟”一声,碗筷落地! “对不起对不起!” “姑娘!没事儿吧?” 阿田踉踉跄跄地后退一步,被林年扶住了:“阿田?没事吧?” 第三十八章 撞人的是一位书生, 和阿田撞在一块儿, 还看不出来谁更羸弱一点, 他眉清目秀,长发用布巾束住,后脑勺落下两条布条来, 在耳边晃荡,颇有有趣。 “对不住对不住, 小生向姑娘道歉, 姑娘……” 他说着话, 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双目睁大,惊讶道:“阿田姑娘!您……您也在这里。” 林年扶住阿田,目光在对方身上转了一圈,想想姑娘们的交际范围, 心里便有了个数。 这位,大概就是阿田之前说的那个要上京赶考,需尽快结亲的书生张峻。 阿田也没想到这位会出现在这里。看他手里捧着碗筷,手足无措的模样, 她轻咬下唇, 站稳身体,行了一个礼:“见过张公子。” 张峻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恨不得顶在头上,这样谁也看不见:“姑娘别客气, 我……哎,姑娘你的碗……” 他急忙蹲下去要去捡破了个边的碗,阿田也赶紧蹲下去,一挽袖子,伸出手去:“不不,不劳烦张公子,我自己来就……” 他们同时伸手去拿碗,又同时像见鬼似的迅速收回手,注视着对方,不语。 阿田把碗和筷子拿在手里,上边沾了些灰,不能继续用了。张峻见状,赶忙道:“我帮姑娘再去拿一副。” 第68页 阿田一怔,微微垂首,应允道:“多谢张公子。” “不客气不客气。”张峻摆摆手,用力把束髮用的松了的布条扎紧,一转身隐没在人群之中。 阿田刚要松口气,转头和林年说些什么的时候,张峻张公子又沖了回来,整个髮髻都松松垮垮的,看起来遭了不少罪。 “对不住对不住,借过借过,”他匆忙避开人群,一路奔到阿田身前:“阿田姑娘……我我看见前边正在派喜糖,先过来问问你要不要去拿一点,回家甜甜嘴也好……不,不不,我的意思是……” 阿田也没见过这样的人,说话倒是有趣,有时候正经,有时候颠三倒四的。 她露出笑意,唇边陷下一个小小的酒窝:“好的。张公子。” “张……张公子?”张峻越急越楞头,活生生一傻子在世,阿田见状,走到他身边,说道:“一起去拿喜糖,好吗?年年?阿萝?” 林年和另外一个姑娘对视一眼,互相露出神秘笑意,跟在他们后头,阿田叫他们跟上,却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你看阿田眼神。”阿萝姑娘趴在林年肩上,嘻嘻笑了一会儿,林年也学者她说悄悄话的姿态,“这桩婚事恐怕能成。” “能成,能成,哈哈哈哈。”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前方阿田听见了些动静,转过身来,装出愠怒的模样。林年和阿萝自然插科打诨,当自己什么小动作都不曾有。 前边的确在发喜糖,一对新人手上挎着篮子,篮子里面装了满满的红红绿绿的糖果,尤其是新娘子,腿边围了一圈小豆丁,伸着手要从新娘子手臂上的篮子里摸出更多的糖来。 林年想起来,她结亲的时候也有发喜糖,这群小豆丁也是这样挤过来,嘴里叫着“年姐姐年姐姐”,一边要把整个脑袋栽倒她手里的篮子里。 还是陆光宗过来解了围,一手一个,把人抱下去,放在一旁,可惜大军前赴后继,篮子里的糖没多久就分完了。 她自己还没吃到一颗糖,看周围人都在拿糖塞牙缝,心里还有些好奇乡下做的糖的口味。 这话还没提,陆光宗便蹭过来,往她手心里塞了一颗小小的糖果,外面包着一层红底金边的糖纸。 陆光宗道:“姐姐眼睛盯着糖许久了,想必也想拿一颗甜嘴?” 林年整个人都被这场结亲熏得恍惚,她轻手轻脚地撕开糖纸,往嘴里放去,陆光宗如往常一样黏上来,道:“姐姐?甜不甜?这可是光宗千挑万选出来的,只给姐姐吃的最好的糖!” 一转头,她才想起来,陆光宗已经去了京城,不在这里。 “年年?你也去摸一把吗?”阿萝道。 “不了,”林年拒道,“我吃甜食不多,还怕黏牙缝。” 那边张公子给阿田讨了满满一手的喜糖,死命要往阿田手里塞,阿田本身就在街上买了不少小玩意儿,真是怀里也没地方放,手里也没空隙填,只好说“够了够了。”。 这边“够了够了”,那边“不够不够”,林年想了想,上前一步,拍了拍阿田的肩膀,阿田“啊”一声,回过头来,“年……年年?” 林年瞧了张峻一眼,再瞧了瞧阿田涨的通红的脸颊,心里有了数。 “我们吃得差不多了,先回去,阿田和张公子你们慢慢玩。”林年道,旁边阿萝也笑嘻嘻附和,不等阿田挽留,两人熘之大吉。 等到了人群疏处,阿萝摸了摸自己的髮鬓,心有余悸:“我感觉我在发光。” 林年也摸了摸心口:“我也这么觉得。” 她们又逛了一圈后,意犹未尽地挥手道别,阿萝一蹦一跳地离开,林年还特意绕了一趟,去看看现在街上店铺里卖的女工模样如何,价钱如何。 她随便挑了一家店,严肃地进去,放空地出来,期间大概不超过一刻钟。 里面随便挑出一副最便宜的,都是她所不能及的手艺!那些绣花像花,绣蝴蝶像蝴蝶的女工,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林年之前还打算,在家里好好磨练一下自己的手艺,结果当她坐在自家常常用来绣花的小桌子旁,看见自己绣棚上的骆驼,不禁悲从心中来,恶向胆边生,只想干出点大事。 就算卖不出去,这世上还是有能欣赏她手艺的人在,就比如说——陆光宗。 看他平时那副笑嘻嘻,不把事情当事情的模样,想必穿上这么一件带有骆驼绣花的衣服,也不会说什么的,说不定还有奇效,能治一治他什么话都敢说的毛病。 林年脑子里,首先浮现出了陆光宗穿着绣了一只骆驼的衣袍,就算这个骆驼其实也不太像骆驼,但总归是四不像,于是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儿的模样,不由得笑出声。 说干就干,她裁了一大块布,对着布比划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想起来,她并不知道陆光宗的身量尺寸,只好悻悻地放弃,只当是老天保佑陆光宗,不让他穿这副模样的衣袍。 她放下手里活计,探头过去,吹了吹灯芯。 天刚亮,林年坐上牛车,在镇子逛了一圈。 她实在是闲的发慌,在雇了长工,连田都不用她操心后,更是达到了顶峰,在家里转了好多圈,拿起绣棚又放下,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第69页 家里陡然少了一个人,显得冷清太多了,耳边常常会响起的声音都没有了来处,她打算给自己找点活干——总不能一直赖着嫁妆里那些闲钱,迟早坐吃山空。 本来是打算养鸭子——不,马上被她否决,前几个月聒噪的声音已经成为了噩梦,她眼睛一闭,就能回想起来那群玩意儿嘎嘎的尖叫声,实在是搅得人脑仁疼。 不然绣花编竹篮子——做这个的人多的是,现在也只能赚点小钱,更别提她的手艺完完全全比不上别家。 然后她便想到了刚来时的想法,开一家酒楼。 余钱不少,盘下一间酒楼绰绰有余,她的厨艺虽然有待证实,不过直接在镇上雇一个经验丰富的厨师也不是什么大事,这里有手艺的人倒也不少;等陆光宗回来,还能在看门的里面凑个人头,毕竟看他打架的模样,发起疯来倒是不要命的很。 只是,她头一次决定这么大的事情,心里未免有些慌乱,要知道女子独自开酒楼,在这地方应该算的上是件不小的事情,其中的门门道道,弯弯绕绕,恐怕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搞清楚的。 牛车的效率并不高,起码林年坐了这么几次,觉得自己都快散架了,这路还不到头,老远看见镇子大门,便叫车夫先停一停,让她下来往路上走两步,免得折了骨头。 一拐弯,便看见了郑墙的客栈,大门半敞,隐约能看见其中人影,应该是刚刚开门,来去没几个人。 她有心去看看柔软的小糰子,顺便向郑墙问问开酒楼的事情。 敲了敲门,里头有人喊道:“小店刚开业,客人里边请!”是店里的小二,听声音是在擦拭一楼厅里的桌椅,伴随着水盆晃荡和拧毛巾的细微水声。 林年笑着扣了扣门框:“是我。” 店小二抬起头,惊喜道:“原来是年姑娘!里边请里边请!您是来找我们掌柜的吗?” “是的。敢问墙大哥现在人在哪里?” “掌柜的现在在二楼,应该是在房里哄小掌柜。小掌柜昨天不知道怎么了,一直闹,一直想往外跑,掌柜的哄了大半天,才勉强哄睡着。肯定是小掌柜知道今天年姑娘要来,所以才这么高兴!” 林年笑了一句:“他哪里知道第二天的事情。” 上到二楼,还没有看见人影,只听到声音,腿上一重,一个小糰子从角落里滚出来,啪唧一下贴在她裙摆上,试图把自己摊成一张薄薄的饼来。 林年弯下腰,捏了捏小糰子柔软的脸颊:“筐筐?今个儿这么想我呀?” 筐筐翘了翘小脚尖,看起来精神头十足,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响亮地叫了一声:“姨!” “欸。”林年应了一声,看见郑墙扛着水盆和毛巾,水盆里的水还在哐当哐当的晃着。他一边冲出来一边无奈地说,“……好歹把脸洗完啊!” 第三十九章 筐筐偏不听他爹的话, 啪唧一下把脸拍在林年裙摆上, 留下一点湿漉漉的水印子。偏生还不觉得自己干了什么, 抬起小脸,睁着一双圆熘熘的大眼睛。 林年哭笑不得地掸了掸裙子上的水珠,这时郑墙看起来要一头栽进水桶里了:“筐筐年纪小, 不懂事,年姑娘担待些, 担待些……筐筐!过来——把脸洗完吧。” 最终筐筐还是被他爹捉回去, 放在膝盖上, 狠狠地抹了一把小脸蛋。 “年姑娘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情么?”郑墙一边阻止筐筐把手指放进嘴里, 一边说道。 林年将前因后果想了一遍,串成一条线后,也好讲给别人听:“……大致便是如此。” 郑墙原先还在整理筐筐的衣服,听林年说话后, 慢慢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筐筐一蹬腿,从他爹腿上咕噜滚下来,哒哒哒跑到房间里, 传来床铺吱嘎的声音。 郑墙想了想, 面上严肃:“年姑娘,开酒楼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一开始就需要很多的钱……” “钱什么,都不是问题, 墙大哥大抵应该是知道之前的事情的。”林年从容道,“正是因为年手上还有些闲钱,所以才不愿坐在家里吃个山空,想要用这笔钱再滚出些小钱来。” 郑墙在盘下这间客栈的时候,可是把这镇子前前后后都打听了个遍,就为了比较出个好坏高低,现在林年揣着问题问他,倒也答得出来一些。 “西街那边,差不多是开酒楼的好地方,”郑墙把筐筐从东倒西歪的柜子后面捉出来,筐筐手里还扯着他冬天时带的绒线帽,上边一颗毛绒小球颤颤发抖,“来往的人也多,也没有什么新开的酒楼抢生意。” 林年听了,正好和她之前观察的地方差不多,于是往下问道:“我之前的确看中了西街,然而这整条街看起来都不错,实在选不出个合适地方。” 筐筐要把毛绒帽往头上带,郑墙一把摘下来,塞进柜子:“我倒是知道,有一家店要盘出去,不过还没找着合适的买家。年姑娘若是看不中更好的,那家倒也不错。” 林年一手藉助扑过来的筐筐,有些好奇:“望大哥指教?” “就是一家张姓人家开的成衣坊,大小方位,用来开酒楼都是不错的。” 第70页 林年到了那家成衣坊门口,仔细观察了一番,和郑墙说的差不多,地势开阔,在不错的地段上。只不过生意不太好,好长一段时间,都没看见有人家从这里经过。 她只用稍微一转,就能转点消息出来:这家人家主事的夫妻年岁渐高,对经营成衣坊力不从心,膝下只有一个还在念书的儿子,现在还在家里苦苦念书,已经过了乡试,估计很快就要离开这里,去京城考试。 这家夫妻不想来回折腾,见手上积蓄不菲,于是准备盘出去这家成衣坊,准备安度晚年,顺便期待儿子成材。 听这些消息,再想想之前知道的事情,那人,这不就是那位张峻张公子么? 她略微有些惊讶,上前一步推开门,第一眼便看见角落里,一对男女面对面坐着,互诉衷肠,林年眨眼看去,果然,一位是和她一起洗过衣服逛过街的阿田,另一位便是张峻。 之前阿田还跟她们说,有些担忧今后生活,便犹豫与这家的亲事,现在倒好,自己偷偷摸摸背着她们开始和人家公子说悄悄话。 林年进来的动静不大,但门板推开的吱嘎声还是吸引了里边人的注意,林年看见他们的时候,阿田也看见了林年,瞬间脸颊涨红,慌忙从长椅上站起:“年年!” 林年装模作样地看了看阿田,又看了看面带笑意的张峻,发现和之前流水宴上看见有些慌乱有些腼腆的张公子有些不太一样,现在看来更从容了些。 她笑道:“阿田,张公子。” 张峻微笑着,做了个手势:“原来是年姑娘,快请坐,快请坐。” 林年坐在阿田身边,阿田有些不安地挪了挪位置,道:“年年,你今天来这边,是要做什么呀?” 林年差点就要说出“打扰你们这对有心人谈情说爱”这种容易被打的话,她定了定神,转向张峻,直接说明来意:“是这样的,我听说这家成衣坊有意盘出,所以过来问一下细节。” “年姑娘要这家成衣坊?”张峻惊讶道。 林年将其中缘由说过一遍后,张峻笑起来:“那边盘给年姑娘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林年惊讶:“不需要问过令尊令堂?” “阿爹阿娘说过,这家成衣坊由我一手操持。我信得过年姑娘,自然无需多言。” 阿田抱着林年手臂,小小地晃了晃:“年年好厉害,都能自己盘下这么大的店了。” 林年笑着应了几声,和张峻约好另外时间详谈其中细节。 “反倒是你,之前还说自己犹豫,现在怎么,偷偷出来了约张公子说悄悄话?”林年轻轻一推阿田,阿田耳边的两根头髮都捲起来,脸颊绯红。 “其实,就只是之前稍微……就是,见过一面。我见张公子……挺,挺好的,”阿田支支吾吾,上一句话不接下一句,“吃了顿饭,还……还挺不错的。之前没,没什么感觉,之后……就,就……” 林年才知道,两家人已经说好,要结亲了。 还是张峻大方道:“到时候,还请年姑娘来参加我们的流水宴。” 林年道自然自然,之后按不住好奇心,询问起相识的细节来,慢慢从阿田的零碎话语中拼凑出他们相识的过程来。 最刚开始还是两家人正式的会面,张峻和阿田坐在大桌子两旁,左右前后隔着来回走动的家里人,简单地交换了一些东西,让两个年轻人谈了谈。 阿田惊嘆与张峻读书多年养出的不菲谈吐,而张峻看上了阿田贤惠的性子,便说好,下次再聚。 结果下次再聚,却是意料之外的流水宴相撞,那一瞬间,和之前略显普通的会面不太一样,鲜花簇拥,两人二见钟情—— “二见钟情是个什么道理,”林年心里想着,她可没见过这样的钟情法,“难道第一眼没感觉,第二眼就有了?” 她没出声,继续饶有兴趣地听他们说话。 在林年和阿萝离开的那段时间里,他们相伴着品尝流水宴上的菜餚,互相往对方手心里放喜糖,宴席结束后,从大街这一头走到那一头,一直走到阿田家门口,都不想停下脚步。 晚上,阿田倚着窗户,正回忆着白天和张公子的见面,她折了一只小纸鸟,在上面写上张公子的大名,往外一丢,纸鸟飞过围墙,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一个人的脑袋! 阿田大惊,扯着裙子跑出去,砸的居然就是张峻的脑袋! 这时张峻拿着她扔出来的小纸鸟,小心展开来,刚好看见了她往上面写的字,笑开来。阿田恼羞成怒,差点摔门而去,还是被张峻拦住去路。 原来张峻晚上出来买东西,心里也想着白天那个俏生生的阿田姑娘,心里想着,脚下步伐不知不觉就拐了个弯,绕道阿田家门口来,之后便被砸了脑袋,也算是有缘分的很。 阿田见周围无人,便红着脸邀请张峻进来坐坐。 他们没有进姑娘的闺房——毕竟阿田第一次邀请人进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在偏僻的小厅坐了坐,进来的时候还躲着人,仿佛是一对野鸳鸯,特意要在夜晚幽会。 两人聊得来,张峻平日里不了解姑娘的心思,这一刻也尽力看着阿田的神色,怕自己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叫人不高兴;阿田算是姑娘里读书读的多的,张峻说的许多典故,她都能回上来一些。 第71页 因此一来一往,渐入佳境。 结果突生变故,两人聊得正高兴呢,突然从大厅走道里传出阿田娘亲唿唤女儿的声音:“阿田,这么晚了,怎么听见你房间的小厅里还有动静?” 明明也没干什么,阿田仍然吓坏了,她脑子一片空白,直直地要把张峻藏起来,张峻面露无奈,但还是顺从地躲进了衣柜。 阿田结结巴巴地应付了阿娘的审查,回来把张峻放出来,两个人对视着,突然无声地大笑起来。 林年也跟着笑起来,道:“可真有缘,难得这一世能结为一家人,张公子可要好好待我们阿田。” 张峻连连点头道:“自然。” 大门敞开,一个人影从外边匆匆路过,似乎看见了什么,又从另一边折返回来,一只脚跨入成衣坊大门,屋内三人一同转头看去,见来人一身驿站衣服,身上背着包,手里拿着信件,扬声道:“年姑娘,你夫君从京城给你来的信!” 林年有些意外,她没想到陆光宗还有时间有闲心给她写信,向信差道谢后,接过了这封一看规格就比一般信纸大不少的信。 阿田轻声问道,小心翼翼:“年年?你夫君出门去京城了?” 林年一眼便看出她心中所想,哭笑不得:“他只是有些要事在身,很快就回来的。” “啊,那就好。”阿田放下心来。 林年也不扭捏,手上动作迅速拆了信封,入目一大段,便是陆光宗龙飞凤舞的字,她算是看出来为什么信纸这么大了,是因为陆光宗本身的字就很大! 开篇一大段问候家里年年,年年吃饱了吗,年年是不是着热了(林年对这个词不发表任何看法),年年这些天开不开心,年年在家里无不无聊云云。 半张纸废话,林年却看得身心舒畅,甚至在心里愉悦地想着,要是陆光宗在身边,她也不至于听旁人故事听得饱了。 第四十章 这两家人大概真的是上辈子有缘分, 这段时间顺风顺水的, 一点挫折没遇见, 顺通无阻地合了籍,在镇上办了规模不小的流水宴,引来一大群蹭吃蹭喝的街坊邻居。 结亲之后, 张峻便定了日子,要出门考试去。 他走的那天, 阿田带着自家人去送, 直送到三里之外的亭子下, 才依依不捨地转身回来。 听别人说,阿田看起来好像一下子被抽走了嵴梁骨, 没了精神头。 一群小姐妹安慰她,说张公子很快就会回来,就算是考上了,也花不了多少功夫, 让她安心等上几个月。 阿田感谢众姑娘好意,一转身,又是眼眶通红,眼角簌簌地落泪来。 林年收到了很多来自陆光宗的信, 一天一封, 有时候一天两三封,简直能把驿站的信差逼疯, 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快就能送到她手上来。 刚开始,信纸上的字还收敛一些, 开篇基本都是问候家里小娘子今天过得好不好,等几天过了,好像就开始发疯,叫嚣着要把家里年年举高高,转好多个圈,之后更是用了不得的大胆语气,一本正经地宣布亲亲年年脸,亲亲年年嘴唇。 林年一下被震住了,开始忧虑京城的风水是不是不太好,怎么好好一个人,说发疯就发疯,难道是水土不服的问题? 她几乎能看见陆光宗撒泼打滚的模样,不由得捂住眼睛笑了一会,再往下看,看见那些吃了豹子胆般的言论时,又恨不得刷拉一下撕了信纸。 算了,她勉强安慰自己,看陆光宗平时站在她面前那副看天看地不敢看她的模样,估计都是嘴上说说,当不得真的。 这段时间,林年和张公子家里人谈妥了细节,盘下了那家成衣坊,叫了一些干活的好手,将原本的成衣坊改成酒楼样式,铺了地板,修了墙,连上二楼的楼梯扶手上的雕花都换了新的,出去了好大一笔钱。 这么一来二去,又是一月有余,她倚在酒楼二楼的窗户前,往外伸手,感受到了一丝凉意,夏天快过去了。 陆光宗的来信频率慢慢变得没有那么频繁了,只是信中的内容却让林年提起心来。 他连字都正经下来,照例问过林年后,开始哼哼唧唧倒苦水。 先是说这段时间好忙好忙,忙的脚不沾地,就连停下来喝一碗冰糖莲水羹的时间都没有,天天来回辗转【涂掉】,累的一上榻就能睡成一坨,但是怀里空空荡荡的,没有年年抱着睡不好。 林年去信问他最近怎么这么忙,陆光宗新写了一封,一瞬改口道不忙不忙,不用年年担心,他很快就能回来。 可是最后一封信的尾端,说王府里不想他走,似乎想要扣押他的契纸!陆光宗在信里气势汹汹地表示,一定会尽快回到年年身边! 难不成,陆光宗在王府里的地位十分特殊,以至于王府现在不想放人走了? 林年瞬间想了一大串阴谋阳谋,最后脑子一转,才发现自己想的都是话本里的内容,于是暗道真的不能学陆光宗看些风花雪月的话本。 正式入秋,还没等众人将自家田里的作物收割干净,便迎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 张峻张公子,通过了殿试,被上面那位点为探花! 来报信的信差上蹿下跳,就差没拖着鞭炮满大街放了,那个清晨可是热闹的紧,吹乐的,打鼓的,互相晃荡两片铜锣片子的,一声一声敲出来,足够响彻这个镇子! 第72页 阿田被自家娘亲从里屋拽出来,一听见自家夫君中了,两眼一翻,就要直挺挺地晕过去!众人诶诶惊声感嘆,七手八脚冲上去给姑娘掐人中,大夫挤在一群人中间,像一叶瘦弱的小舟,吹着鬍子护着自己的药箱不让众人挤扁。 等阿田悠悠转醒,众人再次纷纷上前打好关系,这边拱手道恭喜恭喜,那边长鞠说贺喜贺喜,活生生闹成集市上的屠宰场,众鸭子纷纷攘攘,一致的聒噪。 林年正挥着手里的掸子,她大早上就来了酒楼打扫卫生,酒楼马上就完成了装修,即将开门迎客。 她找好了靠谱的厨子和跑腿小二,唯独剩下一个看大门的,心里计算着,这个职位就留给陆光宗来做,也算是不浪费他一身的武力。 突然听见那边的热闹声响时,她还有些纳闷,转头去问帮忙的小二发生了什么。 小二是个机灵人,赶忙道一声掌柜的您先坐着,他自己飞快熘出去再回来,大唿小叫道,张峻张公子中了探花!以后可是要喊张大人了!!! 林年一怔,她倒是看出张峻身上气质不似池中物,但能有这么高的排位,也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那有没有说,张公子什么时候回家乡?”林年猜测放榜之后还有官职的调动之类的事情,要回来,估计还有些时间。 “说了,好像要再过一个月,那个时候,差不多一切都尘埃落定,差不多该回来了。”小二笑嘻嘻地抹桌子,“不过,要操心张大人什么时候回乡,还不如操心一下酒楼什么时候开张,掌柜的,您说是吧?” 他是见过了自家掌柜的手艺,尝一口之后,惊为天人,是这种小镇子做不出来的口味,他想着,年姑娘不愧是侯府来的小姐,想必手艺也是京城口味,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林年笑骂了一句:“抹你的桌子去。”便转身上了二楼。 陆光宗已经有好些天没给她来信了,曾经的那些信被林年好好地收起来,垒在一个小木盒里,居然也垒出了不低的高度,捏起来厚厚一叠。 她走到桌子桌子旁边坐下,桌子上放着她未完成的绣布,大有进步,勉强能看出一朵花的轮廓,虽然里边针脚仍然惨不忍睹,顶多只能让人违着良心夸一句颜色挺好看。 取下灯罩,林年轻车熟路地拿了火石,轻轻一擦,弄出一点小火苗点着灯芯,屋里瞬间亮堂起来。 她一天都呆在酒楼里,越离酒楼开张的时间近,她就越紧张,上上下下地检查桌椅配饰,生怕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直接毁掉她的心血和银钱。 小二还笑着说,这酒楼已经跟皇宫似的,哪里还有什么不完美的,掌柜的也太小心了些。 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陆光宗不在身边,她总有些难言的心慌,只有忙起来的时候才会好一些。 现在回到屋子里也不敢放松下来,连轴转地拿起之前没完成的绣布,正打算趁着灯芯火光正亮,多绣两针时,她突然听见屋子里发出了床榻摇晃的声音! 林年嚯地站起身来,急匆匆就要奔过去,但又一个急剎车,心脏逐渐跳的快起来。 陆光宗那般粘人的性子,回来之后怎么可能不来找她,而是独自一人在屋里睡了?虽然她今天一天都在酒楼站着,陆光宗之前远在京城,不知道她盘了家酒楼,也是正常的。 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真的是贼进来了,可真的没地方哭去。 她心思一转,从厨房门口拎了一根棍子,小心地推开一点屋子门。里面黑布隆冬的,静悄悄的,却能听见一个人清浅的唿吸声。 林年长长地唿了一口气,把棍子放回原位,走到卧房床边,借着月光看了看床上卷着被子的人。 陆光宗看起来疲惫极了,脸庞苍白至极,眼下两圈青黑,下颌上还生出一点不起眼的胡茬,乌髮凌乱,只有睫毛轻颤,睡得并不安稳,仿佛时刻就会醒来。 他应该是一回来就倒在床上,没脱衣服,甚至没有换鞋,长腿露在床边外头,靴子上还沾着点乡间才有的黑泥。 看起来真是又安静又乖巧,和醒过来的时候完全是两幅模样。 林年心里想着,还在思考怎么把这个人完整地塞进被子里的时候,听见陆光宗轻轻地梦呓了两句。 她好奇地弯下腰去听,陆光宗道:“年年……” 林年心里软成一片水,她嘆了一口气,把手伸过去,握住陆光宗露在被子外头的手掌,感受手心里跳动的脉搏,陆光宗的手指轻抖,反握回来,半掉不掉地搭着。 他似乎还有什么要说的,林年凑过去,陆光宗异常清晰地说:“烧鸡……” 合着他把她和烧鸡相提并论?! 林年立马面无表情,就想抽手转身就走,没想到陆光宗无力手指一下握的死紧,她一惊,抬起头来,果然看见陆光宗睁开了眼睛,面露笑意。 林年板起脸:“陆光宗!你醒了不起来,还想占……” 话没有说完,陆光宗手上力道一重,林年猝不及防被拉下去,唇上传来湿润触感。那一秒,从对方身上,鼻尖,下颚间,都传来清淡而好闻的气味,好像掺了一点点菸草气息,但不明显。 陆光宗眯起眼睛,另一只手放在林年后脑勺,在她唇齿间过了一遍,才笑嘻嘻地放开来:“年年今天吃什么好吃的了,好甜。” 第73页 林年一巴掌煳在他脸上,忍着想要打人的念头,用力把陆光宗推开:“……居然还有胆子偷袭!” 陆光宗的手一路下滑,最后规规矩矩放在她腰上,稍微一比划,唉声嘆气道:“年年瘦了。” 林年简直就想转身就走,只是一面对陆光宗倦怠的面容,还是于心不忍:“我没瘦,天天给自己做这么多吃的,不都在信里给你说过了么?” “信里说的,哪有我亲眼看见来的真实?”陆光宗来回耍赖,又忍不住,手上一个用力,在林年唇角留下一个轻巧的吻。 他模模煳煳地喊了一声,声音低沉:“……年年。” 第四十一章 陆光宗回来这几天, 家里可谓是鸡飞狗跳, 并不算很大的家突然便充满了人气, 处处都能看见另一个人留下的痕迹,什么七歪八斜的板凳桌椅,就连厨房里圆头圆脑的土豆子都逃不过去, 一会儿在手里盘着,一会儿突然出现在林年的眼皮子底下。 林年一把把这颗被盘的光滑锃亮的土豆子推开, 和陆光宗闲聊起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还问了问这位新晋探花的事情。 他在京城呆了这么几个月, 总该知道点事情。不咋地知道,也该从别人嘴里听过一星半点。 陆光宗仰躺在榻上, 一条腿曲着,一头乌髮散开,一双眼睛半睁,眸底流露一点笑意。他细细想来, 详细讲了一遍这位探花在京城里策马游街的场景。 “……这位探花可真是风光,连状元都抢不过他的风头,一路走来,被扔了一路的花, 满头满脸都是, 我和他隔了好几匹马的距离,都被熏得想打喷嚏, 更别说这位直接‘花上身’的探花郎了!” 林年停下绣花的手,有些好奇:“怎么这般风光?还偏偏吸引一群小姑娘?” 陆光宗懒懒道:“还不是因为脸长得好, 人又比那位年至不惑的状元年轻,才引的一群年纪轻轻的姑娘扔花来。” 林年还想再问点什么,就被黏煳的牛皮糖缠了上来,陆光宗伸出手臂,想把整个人都挂在林年身上,林年绣花被打断,嫌弃地把人推开。牛皮糖不依不饶,重新黏上来,林年被缠的没了脾气。 “……你过去一点!也不嫌挤得慌。”林年就坐在床边绣花,她原本还觉得坐在被褥上软和一点,现在被陆光宗一挤,整个人都被挤得半个身子出了床。 “年年就知道问那位探花的事情,也不问问我。”陆光宗把不高兴写在脸上,他勐一个翻身,林年措手不及,仅仅将手上的活计甩到一旁矮桌上,就被压在床上。 “发什么疯?!” 身上压了一具沉甸甸的男子躯体,林年怕头上木簪子被折断,也没怎么挣扎,任凭陆光宗俯身亲了她一口,落的眼角桃花色泽泛滥。 陆光宗正经道:“年年在我一醒过来,就探花长探花短的,光宗不过亲一下,算的哪门子发疯?” 他倒是一本正经,仿佛只是平日里随便吃个饭牵个手,林年从下往上仰视他,一个不察,又被啄吻了好几下,扭过头,推了推陆光宗的手臂。 “那就问问你,这段时间都干了什么,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这总行了吧?”林年没好气道。 陆光宗嘿嘿笑了两声,翻身离开,林年重新唿吸到新鲜空气,她重新坐起来,扶了扶有些歪掉的髮髻,把木簪子的位置挑的正一点。 谁知道问完之后,陆光宗还不让她走,拉着林年的衣角,就差在床上来回打滚,将床榻折腾地嘎啦直响。 林年道:“又怎么了?” 陆光宗无辜地晃了晃手臂:“年年还没听我说呢,怎么就要走了?” “如果你要说的是,今天吃了几顿饭,每顿饭吃了什么,又上了几趟茅厕,那我……” “年年肯定是天上下来的仙女,连光宗心里想的什么都一清二楚,光宗自愧不如,不然就好好说道说道……” “……闭嘴吧!”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一阵鞭炮声响起,林年的酒楼在三天后开张了! 所有知道这位侯府小姐的人都来凑了个热闹,将酒楼门口挤得水泄不通,人头攒动,脚尖贴着脚后跟,一眼看去一片乌泱泱的脑袋顶。 林年难得换了一身压箱底的衣服,把长发挽起,更显地模样精緻,眉目如画,一缕没梳好的额发从耳边掠过,顺着风扬起,站在酒楼。 “感谢大傢伙的支持,今日酒楼开业,还请各位捧个场,捧个人情。” 这种话当然不是林年自己说的,而是陆光宗。陆光宗也难得换了一身崭新的黑衣裳,站在林年旁边,满脸笑容,一点不把高声暖场当成是什么掉身价的事情。 “欸欸欸各位!今天我们可谓是下了血本,所有进来的贵客,话不多说,送小菜一盘,花生米一碟,清酒一小壶——各种滋味,您等进来瞧瞧?” 他眼睛往远处一瞟,另一边的一群人衣领一紧,见没人上前,便一马当先,做了这个出头鸟,只怕动作慢一点,被殿下训的狗血淋头。 “让让让让!”为首那位身型较壮,伪装成镇上屠夫的侍卫挤开人群,粗声粗气地嚷嚷,“早就听说主事的年姑娘是京城来的小姐,我要尝尝看京城的味道!” 第74页 周围人纷纷议论道:“一看这酒楼的做派,就和一般酒楼不太一样。” “可不是,你瞧瞧这门面,啧啧,看不出来吧,都是钱堆起来的呀,啧啧啧……” “你们闻见没有……” “闻见了!这是个什么味道?!我怎么从来没闻见过!” “进去看看呗!这不还说送东西吗!” 还在观望的人们见有人已经往里面沖,也有些按捺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抬腿往里面走。 嚯!这光滑干净仿佛打了层腊的桌椅! 呵!这一看便看不出深浅的瓷器挂画! 嘿!这宽阔明亮还有屏风的二楼隔间! 就冲着酒楼这布置,怎么说都要坐下来,好好吃上一回,才值得特意来一趟啊! 于是他们坐了下来,叫了菜上桌,夹一筷子入口——果真不同!是本地陌生的口味,但意外的合胃口,叫人吃一口便觉得全身酣畅,一筷接着一筷,完全停不下来。 林年还合着当地人的口味,准备了没多少花哨的肉食,客人们觉得小菜吃完了,小酒喝腻了,想大口吃肉的时候,便招小二奉上几斤肉食,配着纯度不低的酒,几口下去,可谓是放开了肚子和嘴,只知道吃了! 一时间,大厅里人来人往,杯箸交错,碗筷在木桌上落出响亮声音,人们高声叫好,小二甩着毛巾,只来得及吩咐新招的伙计两声,便让他们下去干活。 他扯着白毛巾,笑道:“掌柜的,还祝您生意红火,日进斗金啊!” 林年同样笑着说:“承你吉言啊。” 他们站在二楼,大厅里沸腾的人声传到二楼来的并不多,选择坐雅座的客人们还是能享受到一个清幽舒适的环境,里头时不时有人探出一个头,问菜做好了没。 小二赶紧跑过去解释道:“抱歉抱歉,客官,今天人太多了,您也看见了,这一时忙不过来,正常的,客官见谅。” 林年也感觉厨子的速度跟不上上菜的速度,她皱起眉头:“看来我得亲自去厨房一趟。” 陆光宗倚在栏杆上,单手撑着脸:“也是这群人有口福,能尝到年年的手艺。” 林年道:“当初招厨子的时候,就是把我也算进去的。这里的人,还有哪个尝过正宗的京城口味?不由得我不下去。” “所以就是厨子的不是,”陆光宗道,“几道菜罢了,速度这么慢,给谁吃?还要年年亲自来!” 林年拍了拍他的脑袋,这个动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习惯:“我去去就来,你在这里站着就好。” “好——” 林年拖去繁琐的外袍,换了身简洁方便的衣裳,进了后厨,掂了掂菜刀。 一个忙得不可开交的厨子还有闲心往这里看,笑道:“掌柜的,这些粗活我们做就可以了。” “是极是极!” 之前林年只给他们提供了京城菜的配方,厨子们现在还以为自家掌柜是一位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小姐,纷纷暂时放下手里活计来劝她,上楼去清净的地方。 林年挑眉道:“你们也太过小看人了。” 她下手如电,动作干净利落,毫无拖泥带水,一刀一刀刀刀分明,又能连在一起变成模煳的残影,几下便把食材切成薄厚均匀的条状。 呲—— 油锅烧热,几盘焯过水的食材从锅的边缘滑落中央,又在铁锅的颠动下扬起又落下,动作间飘出一片细腻香味,几味调料雪般落下,一瞬掺入,让香味变得浓烈起来,从小小的后厨爆裂开来,蔓延至前边大厅里。 外头不少客人已经闻见了这股不同寻常的香气来,纷纷开始敲桌子拍板凳,喊小二赶紧上菜,伙计们点头应声,转过身时自己也吸了吸鼻子,露出渴望之色。 好香—— 林年做好了几盘菜,叫小二赶紧送出去,一转身,看见厨子们目瞪口呆,仿佛第一次看见自家掌柜一般。 “掌……掌柜的,您这手艺,都是从哪儿学的啊?”一个厨子搓着手,陪着笑脸问道。 林年想了想,有些困惑,毕竟她从来没有看过什么菜谱,不过听人说过一些过程,照着自己记忆里的东西随便往里面洒调料罢了。 厨子们听了,嘆息一片,只恨这祖师爷赏饭吃的天赋没落在自己身上。 有几桌幸运的客人正好分到了林年做的菜,尝了一口,立马尝出其中不同来,随手拉住身边路过的一个小二,急匆匆问道:“这菜和刚才的不一样啊?!这是哪位厨子下的厨?” 原本还想着以后要点名叫这位大厨来做,没想到小二摆摆手,弯腰道:“嗨,这盘是我们掌柜的下厨做了,刚才人太多了,后边厨子忙不过来,掌柜的才来帮忙。” 客人只好扼腕惋惜。 他还有点不死心,扯着伙计袖子不让他走,继续追问道:“那以后你们掌柜的做菜,能不能……” 话还没说完,大敞的大门被踹了一脚,震得满酒楼一颤,客人们一抖,手里还拽着筷子不放,伸出手先去扶桌上的菜盘子。 有一帮人晃晃悠悠地走进来,一脚迈过酒楼门槛。 第75页 “掌柜的,给我们来一间上好的雅座!” 第四十二章 林年人还在后厨, 还没看清前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便有小二急匆匆地冲进来, 上气不接下气。 她镇定道:“你轻点,喘口气,慢慢说。我听见前边有动静, 是怎么了?” 小二满脸惊恐:“是那群地痞流氓!这些人,从来不干正事儿, 专门挑新开的店下手, 不给吃不给喝, 就砸桌子,还伤人!” 林年心里想着, 她家酒楼开业第一天,就遇见这种事情——不太像是临时起意,毕竟她之前在镇上观察过,顶多都是过了一段时间, 见生意不断,才上门讨要吃食。不然,若店家本身就没多少银子,更容易破罐破摔。 这样想来, 她前后左右几条街上的酒楼主人的可能性更大些, 毕竟她的名声摆在这里,从她盘下这家酒楼开始, 就有人不断上门打探。 “我去前边看看。”林年迅速熄火,在旁边的毛巾上擦了擦手, 刚要推门出去时,又有一位伙计沖了进来,一脸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嘴里还道:“掌柜的,您夫君陆公子,也不是一般人吧?” 林年疑惑道怎么了,便走出门去,刚好看见陆光宗一脚揣在来人脸上,身姿轻盈极了,只是甩腿力道极重,叫人不由得勐一下闭眼,之后见那人如断线木偶般直愣愣飞出去,砸在酒楼门口空地上,一个叠一个,垒了十丈高不坍塌。 她重重地嘆了口气:“便是我,也不知道他有这种杂耍的手艺。” 陆光宗把来砸场子的人全部踹出去之后,从一旁没了客人的空桌子上拎起两酒壶,用指关节顶着旋转,活脱脱就是一个杂耍队正宗出身的年轻小伙子,仿佛下一秒就能上蹿下跳演一出舞狮子。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我店提供各类酒水吃食,还有上佳京城口味的菜餚,欸,包君满意,包君满意啊!” 耳边还有小二在喋喋不休,好像把陆光宗描绘成了一个三头六臂铁齿铜牙的神人:“您是没看见,那群人进来,一踹桌子,嚯,这碗筷咕噜咕噜地转,马上就要从桌子上掉下来了,说时迟那时快,陆公子从二楼凭空一跃,左手五六七八个盘子,右手三四五六个碗,保管一个碗都没落在地上!” “嘿!这群人就急了,他们来砸场子,可没有这么难看的时候,连一个碗都砸不碎,这叫什么砸场子呢?” “于是也没过脑子,红着眼睛冲上前来,一个勐虎扑食,嚯哈!宛如勐虎下山,可陆公子一个轻身提气,轻飘飘地从他们头顶飞过去,还每人踩了一脚!这群人那叫一个气地发疯啊,脸都涨的和掌柜您碗里的猪肝一个颜色!” “陆公子回头一个勾手,这群地痞就扑上来,见人就咬,仿佛一群没了绳子的疯狗。陆公子就是那水上鹤,竹上狐,飘忽不定,连根手指头都没被碰着。” “听陆公子大吼一声,一个左勾拳,打飞了一个人的牙;一个右勾拳,折断了另一人的腿,上踢下砸,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喏,您瞧,就变成了门口这摊肉泥。还得麻烦官府来收拾,真麻烦,也真痛快!痛快!” 林年镇定说:“我觉得你不适合在我这儿做个随堂伙计。” “掌柜的?” “你在我店里当个说书先生吧。” 麻烦被官府一串拎走,最近新上任的县令老爷显然是被太守提点过的,这段时间小心翼翼,办事效率快的出奇,没过多久,一群衙役赶来,把这群踢馆不过唿吸间,被揍却又半盏茶的地痞们盘成几条麻绳上的疙瘩,一拽便走。 纷纷躲开的客人们探头探脑,见麻烦远去,不由得松一口气,然后又看着这满地狼藉发愁。 刚才陆光宗打架是打的爽了,可是动作幅度也大,好几桌东倒西歪,菜也扣的满地都是,显然是不能吃了。 他们吃不到原来的东西,又嘴馋刚刚扑鼻香气,徘徊原地,不愿离去。 林年一看就知道客人们的心思,她叫几个伙计去处理那满地的东西,等酒楼重新干净起来,从后厨走出来,和那几桌客人协商,再给他们补上。 客人们手上筷子就夹了一次,还有新的菜端上,自然叫好,一时间酒楼重新热闹起来,说笑的说笑,喝酒的喝酒,林年穿梭过几桌客人,笑着应下他们再来几斤肉的要求。 她推门回到后厨,看见陆光宗正蹲在后厨里,几个不大的小伙计围着他,眼睛里似乎在发光,上下嘴皮一碰,好像一群小麻雀,就是停不下来说话的嘴。 “陆公子,您刚才那一招,叫什么?” “陆公子!您这腿上功夫,是用了多少才能练成的呀?” “陆公子,我想……” 一见林年进来,便作鸟雀散了,装模作样地去拿菜拿抹布,林年笑骂了两句:“我就说外头干活的人这么少,原来都躲到这里找我夫君麻烦了。” “哪有哪有!” 伙计们哄闹着出门,林年走到陆光宗面前,勐不丁被抱起来,举过了头顶。 林年一脸懵地按住他肩膀,听见陆光宗笑嘻嘻道:“年年!我刚才打架厉不厉害?帅不帅?你夫君是不是特别英勇神武?!” 第76页 林年冷漠道:“我一点没看见。”一出门你就已经打完了。 “哦。”陆光宗闷闷不乐地把她放了下来,揽着腰不放,林年想了想,在他耳边说,“因为平时就很英勇神武。” 然后就被压在墙上亲了个遍。 陆光宗又重新高兴起来,跟在林年的后头出了门,几个厨子才敢从角落里出来,啧啧称奇。 “掌柜的和她夫君感情真好。” “你看人家才结亲多久,自然是如胶似漆的。” “唉,我家婆娘……” 晚上时,林年坐在二楼一间特意留出来的房间里,暂时顶替帐房先生的位置。这是一个难定下来的职位,她也不太敢放手给别人来做,只好辛苦自己作帐。 帐本写了满满好几页,她的眼睛也越来越亮,盈盈烛火,落进了眼睫,眼瞳之中。 “我们今天赚了好多!”林年笑道,不自觉晃了晃小腿。 陆光宗给她捏肩膀,道:“那便是个好开头,年年的酒楼,当然生意红火,长长久久!” 林年咳了一下,谦虚道:“要不是你今天下去赶跑了那群人,到现在,会走了多少客人,都还不知道呢。” 陆光宗轻柔地摸了摸她头上的木簪子,有些怀念地看着这支木簪子上的花纹——和他头上那个劣质的,半碎不碎的玉冠的花纹一模一样。 “他们来砸年年的场子,光宗当然不能只站在楼上看着。年年今天肩膀好硬。” 林年听了,她活动一下,是感觉有些酸痛,不过被陆光宗捏过一通后,舒服了不少。她软绵绵地陷在椅子里,手里仍然拿着帐本,懒洋洋道:“今天第一天开门,当然要多看顾着些。” 陆光宗将她手中的帐本抽走,在林年反应过来睁大眼睛之前放回桌子上。 “年年得早些回去休息,”陆光宗想了想,决定循环利用,“我认识一个人,很可靠,以前做过一些帐房先生的活,手脚干净利落。年年要不要考虑一下,把他招为帐房?” 林年头一次听陆光宗推荐别人,起了点兴趣:“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光宗想了想自家参谋那一张常年平淡无波的脸庞,不免有些牙酸:“就是……一个看起来很平常,但是很可靠的人。身量不高,长的也不算壮实。虽然什么时候都不喜欢笑,但总归是个利索的老实人。” “这般好的老实人,以前还做过帐房先生,现在怎么尚在空闲时候?” 陆光宗老老实实回答:“他喜欢上了种地。” 在帮他家王爷研究了多次该如何插秧,除杂草,施肥之后,陆光宗还没什么感觉,这位常年不笑的参谋反倒自己深深地爱上了种敌的充实感,每天先迅速赶到他这里问个安,然后急沖冲去了自己开的一小块田,整天蹲在里面不知道弄什么东西。 林年听了理由,也是哭笑不得:“人家都这么喜欢种地了,还会来我们酒楼吗?” 陆光宗斩钉截铁道:“会的,因为他同样喜欢当一位帐房先生。” 王爷说他喜欢,他就得喜欢。 林年还没来得及见到这位热爱种敌的前帐房先生一面,就听见了那位新晋探花要回乡探亲的消息! 这次,真正有了官职,有真人回来的排场,和之前只是回来通报个消息的排场完全不同,一大早上,镇门口被挤得水泄不通,好像全镇能喘口气的活人都从房子里跑了出来,就为了见见这位探花郎一面。 林年的酒楼生意也受了不小的影响,她见楼里客人少了三分之二,交代伙计好好看店后,和陆光宗一块去镇门口凑热闹。 新晋探花郎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官服,周围一群人簇拥着往里面走,还有不少人在前边开道,一路走一路挤,不可谓不艰难。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就连祝贺的鞭炮都左右两边放了两幅,总共足足放了四根! 人们缀在张峻后面,希望能摸一点探花郎身上的喜气,沾沾光,来日也能考功名,做大官!不过这一下便把不大的道路堵得没了空袭,奉命开路的侍卫们心里苦不堪言。 张峻这一路就冲着自己和阿田的家走去,拐过一个路口时,见周围人太多,甚至有百姓爬上屋顶,就为了看他一眼。不由得摇头,叫前边人速度放慢一点,免得周围乡亲发生什么意外。 他记起,前边正是他家的成衣坊,那位京城来的年姑娘盘下了这成衣坊,据说要改成酒楼。这么几个月了,不知道她生意怎么样。 张峻夹了夹马腹,一转头,便看见了林年家酒楼的招牌,林年正站在酒楼前边高出三层的台阶上,微笑着望着他。 张峻也露出微笑,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林年身后的酒楼里走出来,和年姑娘亲亲密密地站在一起。 这位他在上京之前,也是见过的,是年姑娘的夫—— 张峻盯着陆光宗越来越清晰的面容,手上一松,一个不察,就要从马背上摔下来! 周围人一阵惊唿! 这,这不是那位摄政王吗?!! 第四十三章 “探……探花郎从马上摔下来啦!” 这一消息不胫而走, 有人传言说是马匹被路上石子咯了脚, 有人说是探花郎自己没拽紧缰绳, 各种稀奇古怪正经的不正经的猜测都传了出来,但没有一个人猜对张峻心里在想什么。 第77页 那天幸好周边侍卫反应快,及时接了下来, 否则探花郎回乡第一天就扭了脚,这个传言可不太好听。 百姓们唿啦啦散开, 侍卫扶住张峻, 在空出来的地上站稳, 张峻颤抖着手,来迎接夫君回乡的阿田提着裙子冲上来, 抱住他手臂:“夫君!你怎么样……” 张峻安抚地摸了摸阿田的髮髻,抬头望见林年往这边走,她身后的人也走过来,异常紧张, 几乎要凌空打嗝,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年……年姑娘身边,身边那位是……?” 阿田疑惑地回头瞧了一眼,道:“夫君应是见过的, 那位就是陆光宗陆公子啊, 是年姑娘的夫君……” 这这这…… 那时,陆光宗锲而不捨地黏上来, 林年嫌弃地推开,又粘过来, 生气道:“陆光宗——做些正事儿。” 陆光宗一本正经道:“我替年年看大门,拉客人进来,这怎么不算是正事儿了?” 林年早就领教过了陆光宗脸皮之厚,虽然有时候还是不理解为什么会厚到连城墙都比不过,她有气无力绾了绾耳边的头髮,突然那边一群人惊唿起来,急忙眺望,原来是探花郎直挺挺地从马上摔下来! 不过幸好周围搭把手的人比较多,不然这新晋探花郎,明天就能从人们口中的文曲星下凡,变成茶余饭后的笑料。 不过,张峻的眼睛一直盯着这边,脸上显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林年犹疑地看了看四周,没看见什么足够把探花郎从马上吓下来的东西。 唔,也许陆光宗那厚如城墙的脸皮可以做道。 “我们过去看看吧,阿田好像在叫我们过去。”林年道,陆光宗笑眯眯地应了一声。 周围百姓自动散开,露出一条无人的道路来。 林年率先走上前,先和阿田打了个招唿,又向张峻行礼:“多日未见,张大人已然探花,当时年没有看过,张大人非池中物啊。” 张峻忙弯腰道:“不敢不敢,多谢年……年姑娘称赞。” 张峻完全记得陆光宗这张脸,在殿堂之上,在策马游街之时,那位身穿黑衣的摄政王,头戴长冠,腰搭博带,黑衣暗纹,上大殿不跪,面见皇帝不解刃。 纵然眼底总带一丝疲倦色,然而身上威严非一般人所有。 在场所有人都因此战战兢兢,不敢出一点额外的声音,即使是刚才皇帝坐上龙椅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感觉。 他当时像所有人一样,被对方所设,不敢看第二眼。直到状元榜眼探花策马上街之时,那位摄政王也骑在马上,就走在队伍的最前列,无论是骑马的姿态还是走路的神情动作,都和这位一模一样—— 张峻脑子一热,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臣参见——” 周围百姓一片譁然,连林年和阿田都被震住了,没来得及伸手去搀扶,眼睁睁看着这位探花郎就要跪下去! 只见一道黑衣身影动作敏捷,跨前一步,手臂稳稳噹噹地往上一托,正好止住了对方下跪之势! 陆光宗笑道:“探花郎这莫不是,刚才从马匹上摔下来,给吓昏了脑子?” 离得如此之近,张峻甚至能看清对方面容上所有的细节,他那只被搀扶住的手臂都在不自觉颤抖着。 没错,一点没错! 他已经不去想,那位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只见陆光宗把他(几乎是粗暴地拽起来)托起来后,手上力道一松,三两下窜到林年身边,耀武扬威道:“年年你看!我反应是不是很快?” 林年这才反应过来,被陆光宗拉了手腕撒娇,她嘆了口气:“好好好,你厉害。” 她自然也听清楚了张峻刚才说的那一句话,心里起了疑惑,然而这里可不是什么可以随便说些闲聊话题的时候,便邀请探花郎进自家酒楼,上二楼雅座一聚。 张峻被陆光宗这么一拽,也算是清醒过来了。 他挥退一旁的侍卫,携阿田一同进了林年的酒楼,身后百姓一闹而散,却没一人敢冲上二楼,听这几位的谈天。 张峻为林年邀请,手持墨笔,在桌案前踌躇了许久,才在纸上写下“财源滚滚”之类的吉祥话,算是给林年新开的酒楼一点好兆头。 林年端响这幅字片刻,露出一点笑意:“真不愧是被钦点的探花郎,就连这手字,都是旁人难以匹及的水准。” 张峻要被林年夸得汗都下来了,他小心地看了一眼陆光宗,低声道:“年姑娘过誉。” 林年把字收起来,打算过段时间找个手艺利落的匠人,把这幅字裱起来,挂在大厅空白墙上,让更多的人能看见,也算是给酒楼招揽生意。 “请坐,张大人。”她转过身,落落大方地做了个请入座的手势。 二楼的雅座有一些是被屏风隔出来的空间,而有些则是单独的小房间,能将里边人说话全部挡了去,也算是个安全又清静的地方。 林年摇铃叫来小二,熟练地点了几道招牌菜,然后一搭没一搭地和张峻聊一些有的没的,比如京城现在怎么样了,哪家官职有了变动,谁的女儿结亲嫁出去了等等。 其间,张峻虽然在一直在搭林年的话,但看起来坐立不安,仿佛座椅上有根针在扎他似的。 第78页 菜上来了,林年注意到张峻越来越明显的侷促:“张大人,怎么了?” 张峻看了看林年,又看了看陆光宗,阿田也道:“是啊夫君,自从你回来,怎么突然……” 他心里自然焦躁,比方说他居然和摄政王坐在同水平的桌子旁边!这怎么不叫他心上蚂蚁乱爬! 张峻心一横,站起身来撩开袍子,这次陆光宗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真是伸长手去够都够不着,愣是见张峻这个看不懂眼神暗示的大傻子跪在地上,声线颤抖喊道:“臣张峻,参见摄政王!” 此言一出,满座寂静,阿田忙道:“夫君,你在说什么?莫不是……”认错了人? 林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陆光宗,没说话。 然而没说话才是最让陆光宗眼前一黑的情况,他一个箭步窜出来,伸手一拉,硬生生把张峻从地上拽起来:“张大人,这酒还没喝,怎么就开始说胡话了?” 陆光宗背对着林年和阿田,只有张峻能看清他仿佛能杀人的眼神。 探花郎陡然一惊,眼珠子左转右转,也学着开始打哈哈:“哈哈哈哈,太像了,陆……陆兄长得真是太像了,我刚刚在马上颠得有些上头,还没缓过神来呢。” 阿田才放下心来,腼腆笑道:“就是,夫君不善骑马,大约真是一时眼花了吧。” 她看了看林年,道:“陆公子是我们早就见过的,怎么可能是京城里高高在上的王爷呢?” 不,现在他反而能肯定,这位就是京城里高高在上的王爷。 虽然不知道前段时间还在京城的摄政王,现在怎么就扮成庶民,潜到乡下来种地看大门? 他真是嘴里苦的发涩,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艰难陪笑,明明是意气风发的探花郎,偏偏左右为难,讨不到好。 张峻小心地掸了掸袍子外头,端正坐在椅子上,一筷一筷地夹桌上的菜,时不时夸一声年姑娘带出来的厨子果然不同凡响,这些菜有的是正宗京城口味。 林年眉宇舒展,她应声:“不过是年叫厨子随便做做,张大人也随便吃吃就好。” 陆光宗在旁一边吃着自家年年给他夹的菜,一边矜持点头,十分贊同这菜一股京城口味的言论。 当然了,他趁着酒楼后厨人手不够的缘由,把自己王府里的厨子打包送了进去,权当是在大街上哪个角落里找来的隐世厨神。 所以不是京城风味就见鬼了。 一切好像都能遮掩过去的时候,林年抿了一口杯中茶水,冷静道:“张公子,你刚才说,我夫君和那位摄政王长得非常像,像到——一般人都没法认出来?我倒是想听张公子说说里头细节。” 陆光宗额上冒出冷汗,掩饰地端起手边茶杯。 张峻被林年这样一问,刚冷静一些的脑袋又开始恍惚起来,犹豫地点头:“是,非常像,就是有,有一点点不同。” 林年追问道:“是哪里不同?” 陆光宗也开始体会到张峻坐立不安的感觉,只听张峻说:“就,就就是脸的轮廓有一点点不像,眼睛这里也有点不像,鼻子好像也不一样,眉毛,眉毛也不一样……” 这么多不一样,怎么就能直接认成是一个人?还是这么近的距离,都没有辨别出来的相似? 林年喝茶,气定神闲:“张公子说笑了,这完全就是两个人了吧。” 张峻只敢握住自家娘子的手,阿田疑惑地看了看张峻,疑惑地看了看林年,拿起桌上长筷,给张峻夹了一筷子菜:“夫君先来吃一点?” 几个唿吸之后,林年道:“之前,你便跟我说,王府里有要事,你必须得回去,缺你一个就不行,一个普通的王府侍卫,还是已经赎出契纸的王府侍卫,怎么会这么受王府看重?” 陆光宗垂下眼睫,含煳地撒娇道:“年年,我……” 林年继续道:“然后,正好是过了殿试,状元宴,差不多过了十五天,也就是从京城快马过来的路途,你就回来了。难道就不用多留几日,以防万一,或处理后续?” 第四十四章 陆光宗也没想到, 林年把这些事情全部串到了一起, 更别提她接下来的话。 林年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道:“而且,世界上哪有长得这么像的人,我也不是没见过世面, 也知道有些人是有些相像——然而张大人谨慎,不确定的地方, 怎么会一下子就能辨认?定然是之前便见过, 而且有一些不容错认的细节。” “陆光宗, 你就不能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 陆光宗悄悄挪了挪椅子, 林年瞥了他一眼,唇角露出一点不明显的笑意。位于她正对面的两人看得很清楚,心下一松,就当年姑娘在开玩笑。 然而陆光宗坐在林年身边, 只能看见她的侧脸,见自己无往不利的撒娇没了用处,连插科打诨都没有办法,于是“呃”上半天都呃不出个所以然来。 林年轻巧道:“我是不介意这些东西的, 但总归心有芥蒂……” 陆光宗沮丧地垂头, 他一等必须他上场的事情都结束后,就快马加鞭重回这个偏僻的小乡村, 一头栽在年年的床上,将脑子里参谋对他说过的话基本忘了个干净。 第79页 “这……我……” 林年冷漠地一偏头, 道:“算了,我也不是很想听。” 她的眉眼间是一片从来没见过的冷淡之色,就算是最刚开始相遇的时候,都没有流露过这样的神情。 陆光宗大脑一片空白,不假思索道:“这是因为王府的秘辛,年年莫怪,之前实在是……实在是不好说出口。” 王府……秘辛?这里面听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 林年心里觉得有趣,然而逗着急上火的陆光宗更有趣。她冲着对面打了个手势,阿田会意,客人们自顾自拉开椅子走了,不想掺和进这些一不小心就能演变成夫妻打情骂俏的场合里。 陆光宗垂着脑袋,看起来几乎要呜咽出声。他说道:“年年……我,我就是摄政王。年年不要不理我,我之前不是有意骗你的。” 林年想听他说王府秘辛,谁知道他直接认下了之前张峻说的身份,满脸不信:“怎么,张大人给你一个顶天立地的身份,你就要不管不顾地顶上去?” “我说的是真的。” “所以呢?”林年不再看他,扭头看窗外的风景,“摄政王可是个厉害的人物,这样的人,总不能一直呆在这个小山村吧?既然这样,你最后会回京城去。可我不想回去,我就想呆在这里,好好看着我的酒楼。” “到时候怎么办?和离?” 陆光宗急地头脑发昏:“年年……不喜欢这位摄政王吗?”他从林年字里行间都听出了冷漠。 林年道:“他之前拒绝了侯府嫡女,让大小姐把火大部分都撒在我身上——你说我喜不喜欢这个人?” 这时,陆光宗在电光火石之间,想出了一个馊主意。 “年年说的对,我……才不是王爷,我只是,只是他的替身。”陆光宗眼睛也不眨,张口就来,活生生捏了一个人出来。 林年这时才转过头,满目惊诧。她之前说的话都是逗陆光宗玩的,谁知道陆光宗真的说了点什么东西出来:“……替身?” “对。” 陆光宗抹了一把脸,破罐子破摔,绝望地不去想,等林年发现真相后,会发多大的脾气。 “我们……王爷有很多地方要出面,在宫中还好,但是若出门在外,就比如殿试之后,状元的策马游街,便需要王爷出面走在最前面。” “只是王爷他,他身份尊贵,恨他的仇人也不少,所以王府里就养了好几个和王爷长得很像的替身,就是这种时候替上去,反正周围百姓也看不出来真假。” 林年完全转过身来,有些好奇:“这么说,就不止你一个替身?那为什么不要别人上,而是跑这么远的地方,把你叫回去?” 陆光宗哪里知道为什么要“他”上而不是别人,随口编出的话,漏洞越来越大,于是脑子一转,推给仇家。 “因为之前得到一些消息,说有刺客要在游街的时候,要刺杀王爷,”陆光宗装的一本正经,好像真的有这么回事,天知道他哪里有什么替身,“因为对方对王爷非常熟悉,所以不能派长得不是很像的人。我和王爷长得最像了,年年你看,连这么近见过面的张大人都没有认出来。” 林年这下已经能确认了,面前这个总是装可怜,爱撒娇,爱插科打诨,就差在地上打滚的男子,就是那位传说中手握大权的摄政王。 这些话,就应该白纸黑字写下来,等以后拿出来给他看,估计要一头昏厥在地。 她单手支脸,如墨长发从指间划下,陆光宗心中揣揣,踌躇了一会儿,伸手去扶她髮髻上的簪子,就算没有歪,也要装作扶正。 他扶了两下,见林年没有抗拒,又大了胆子,道:“年年,别说这个了,我们吃饭吧。” 对了,一切都对的上——那位摄政王拒绝了大小姐之后,有人传出消息,似乎问了侯府庶女的事情。问的应该就是她。 林年手腕一转,敲开他的筷子:“等等。” 陆光宗一顿,心脏又提了起来:“年……年年?” 林年注视着他还带些少年气的眉眼,心里有些疑惑,因为她之前曾模模煳煳见过那位一面,但气质明显不一样。他是怎么做到的? 她的食指敲了敲实木桌面,笑了一声:“我还没怎么正面见过那位摄政王,但我看你和他……有些不像?嗯,气质上不太像,你学一个给我看看?” 年年说的话,当然不能拒绝。 陆光宗犹豫了一下,慢慢挺起背嵴,面容沉静,眉宇舒展,一下便陌生起来。林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凝视着自己,完全是官场上沉浸出来的威严,将原有的英俊少年影子统统打散,只留下了成熟男人的轮廓。 然而维持了没两秒,立马破功,重新变成那个会嘻嘻哈哈的陆光宗。 他摸了摸鼻子,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我还是有些……不习惯在年年面前变成这样子。” 林年道:“对,就是这种感觉。你学的倒是挺像。” 两个人一同在心里想道,学的就是自己,这还能不像吗? 第80页 这件事情就当是从此揭过,林年也没继续问下去,估计再往细节里纠缠,看陆光宗的脸色,估计能再说出更荒唐古怪的话来。 因此也就忽略了“为什么一个替身可以把自己的契纸赎出来”,以及“就这么大剌剌地跑在街上,真的不会被人认出来吗”这类基本是无解的问题。 陆光宗见林年没有继续问下去,也松了口气,站起身来,更加殷勤地给林年夹菜,试图把之前所有一派胡说的话全部用美食盖过去。 他给林年的碗里夹了好几筷子,后知后觉地发现,桌子对面早就没了人。 当下筷子尖尖一颤,问道:“张……张大人去哪儿了?还有阿田姑娘?” 林年姿态矜持地挑了两粒米饭,道:“当你说出摄政王三个字的时候,就被吓跑了。陆光宗,你可是吓跑了我的客人,要怎么赔偿我?” 陆光宗一个头两个大,只得认真请教自家年年要如何赔偿,林年当场笑开,才告诉他是自己让两位迴避一下的,他才放下心来。 陆光宗抱怨一声:“年年总是喜欢欺负我。” “欺负你什么,不都是你不说真话吗。” “……年年!” “被说中了,还不高兴了?” 之后,林年还装作对他的替身生涯十分感兴趣,问东问西,找了好些问题出来。 陆光宗说实话也不是,说谎也不是,一咬牙,闭着眼睛把自己的生活换了个角度讲出来,权当是给年年讲故事。 林年正坐在家里的木椅上,眼睛瞅了一下陆光宗头上摇摇晃晃的玉冠,睁大眼睛问道:“摄政王是真的像传说里说的那样吗?权势滔天?野心勃勃?” 陆光宗眼观鼻鼻观心,把林年话中的“传说”归结成民间不靠谱的话本小说,他组织一下语言,还试图不动声色地美化自己。 “当然不是那样的,年年不要看话本里说的什么样,就把他想成什么样。”陆光宗严肃道,“王爷是一位英勇神武的人,他玉树临风,风姿卓越,自小熟读五车书简,于练武一途上更是天纵奇才,几位武师曾大唿奇才!” 林年几乎要笑昏过去,只好死死地憋住。 “后来,父……老王爷把接手的政事交给他,王爷也是上手即通,兢兢业业,不敢耽误天下大事社稷百姓,昼起三更,夜伏午时,很不容易了。”他摇摇头,感嘆一声。 林年没忍住,肩膀细微地颤抖一下,被陆光宗发现了。 陆光宗心里咯噔一下,问道:“年年?” 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是不是发现他吹的太过了? 于是立马改口:“其实,王爷这个人也有些缺点,他,他……” 吹自己的时候,倒是什么五彩斑斓的赞美词都能出来,然而到了说缺点的时候,偏偏一个字想不出来,不能说懒惰,不能说怯懦,不能说任何可能会毁坏年年心里形象的字眼……着实难想。 林年见他眉头越来越紧,满脸苦大仇深,一想就知道这个人脑子里的盘盘绕绕,不动声色地迎上去,吹捧几下:“他几乎没有缺点,有也不会让你们看见,对不对?” 陆光宗一怔,之后疯狂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 林年“噗”一声笑出声,笑得陆光宗心里发毛,听她慢悠悠说道:“啊没想到呢,居然是这样的人物。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见这位“英勇不凡”的摄政王一面。” 第四十五章 不, 自己吹自己可以, 但是要说见一面, 却能捅了他心窝窝! 陆光宗拽住林年手腕,语气陡然降下来,道:“年年见他做什么?” “这不是你说的, 英勇神武,风姿卓越?”林年装作没懂他什么意思, 仍然抿唇, 露出点小小的笑容, 桌上的茶水渐渐凉了,她也不嫌弃, 放在唇边一抿,“这样的人物,天下谁人不想见?” 她倒是听出了陆光宗话语中的一点酸意,也不阻止, 任凭其蔓延开来,还往上面添柴点火,试图烧的更旺些,没曾想陆光宗反应着实有点大。 “不行, ”陆光宗沉下眉眼, 声音里也不带那种黏煳的撒娇的调调了,这个时候, 反倒更像是他“演出来”的那位摄政王,“不许见他, 不许想这些。” 林年继续逗他:“你怎么这般不讲理?我不过是嘴上说说想见一面,你倒是还不准我想了?” “年年想谁都可以,就是不准想他。” 陆光宗吃自己的醋倒是吃的风生水起,这下也不端着架子,叭叭叭说了一堆有的没有,用了大力气往死里抹黑:“刚刚那些我说的话,都是假的,都是表面上的,年年可千万不要信!” 林年装作被唬住:“怎么?你知道真实的?” 她还有些不信:“你刚刚还这么夸他,现在却说这位摄政王有大大小小一堆毛病,你——” 陆光宗道:“年年,你听我说,没错,王爷他自小有很多不好的毛病,就算是被,被老王爷拿着拖鞋打,都改不过来!” “他他他起床不洗漱,入寝不脱鞋,写的一手烂字,平日里就爱摧残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后花园的花草都要给他折了个遍!” 第81页 这他倒是想得出来,刚才夸自己的时候都没说的这么顺熘。 “还有什么?”林年当自己毫不在意,筷子尖尖在桌上的菜餚上虚晃了一圈,“都是这样的大人物了,不过是有些不入流的小毛病罢了,当不得真。再说,天下大家千万,都有些稀奇古怪的毛病,这些算什么。” 陆光宗脱口而出:“他有口臭!” 林年:“……” 没想到没想到,你也是个能狠下心的人。自愧不如。 “这……”她艰难道,“我就是远远地看一眼,也不往近了走,这些毛病,总与我无关吧?” 口臭? 林年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子,在陆光宗不注意的时候靠近一点,细细嗅了两下,然后重新靠回椅子上,眉眼舒展,权当他在放屁。 见这些毛病也没法打消林年的念头,陆光宗深吸一口气,决定把某些话本里的段落拿出来用:“王爷这个人,虽然远看英武不凡,但是实际上,他外表粗犷,浓眉小眼,有些歪瓜裂枣之风,长相难担大任。而且,我有次路过,听见下人说,王爷还喜欢吃人!吃美貌的女子!” 啊,这倒是她没听过的崭新段落。 林年从容地换了个姿势,继续听陆光宗说自己的书:“真的?” 陆光宗疯狂点头,用尽力气让林年相信他说的话:“年年你要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千万不能靠近这位王爷,毕竟那些流言总不能是空穴来风,总得有依据的吧?” 林年看了他一眼,一脸沉思之色,道:“嗯……你说的也有些道理。” 陆光宗心头一松,重重地舒了口气。 他站起身来,脸上总归有了笑容:“年年,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没想到听林年横插一句:“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更想去看看这位摄政王,是否你说的这般三头六臂青面獠牙还会吃人。” 陆光宗:“……年年!” 不过被逗了大半天的陆光宗也是反应过来,能看出这一句话就是林年在逗他了,有些丧气地跟在林年后头,回了家。 “你怕什么,”林年轻描淡写地把这件事情拉过去,“就算是再英勇神武的人物……还能和我夫君比?” 逗了太久,怕陆光宗心中郁郁不好受,林年决定给点甜头。 “我夫君,能下田种地,能噼柴做木工,能看大门赶流氓,这么好的夫君,我还能不要了不成?” 陆光宗一愣,回过神来,“嗷”一声扑过去,再一次把林年举了起来:“还是年年好!” 林年猝不及防被举起来,也不慌张,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髮,目光在他束髮上玉冠的图案花纹处停留了一会儿。 这花纹,她非常熟悉,熟悉到天天都能看见,她带在头上的木簪子,就是这花纹样式。可是她的木簪子是她娘亲亲手雕好后送给她,她从小就随身带着的。 照理说这花纹是独一无二,不应该出现在别的地方——那陆光宗这个玉冠是哪儿来的? 这么想了,她也这么问了。 等闹够了,陆光宗把她重新放回椅子上,林年伸手挑了灯芯,漫不经心地问道:“说起来,我看你这玉冠有些眼熟,是从哪里买的吗?” 陆光宗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来,沉思片刻,道:“不是买的。” 见林年好奇看他,陆光宗瞥开眼睛,伸手去够桌上茶杯,浅浅喝一小口里头茶水:“是我自己做的。” 自己做的? 林年有些抑制不住自己想要发问的想法,睁大眼睛:“你自己就能做玉冠了?” 难道传说中的摄政王就这么闲,平日里不仅能学做木工,还能做玉雕? 陆光宗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看起来有些不太好意思。 原来他从小就喜欢这些手艺人的功夫,别说是木工玉雕,就连捏米人做糖画,年纪轻轻的男孩子都想尝试一下,整天在府里上蹿下跳,不得安分。 老王爷当然不会同意唯一的嫡子去做这些手艺活儿,总是叫了一群人看着他,把他压在书房写文章读书,或是关在练武场耍刀弄棍。 只是陆光宗小时候满脑子机灵古怪的主意,总能找到方法逃出府邸,熘到外头,蹲在一个老木匠身后,看他如何做桌子腿。 林年见到他的时候,也是这个时期,他见府里人多,想了个注意,出其不意打昏了一个对他毫无防备的侍卫,扒下衣服套着就走,然后因为衣服太长踩着了,给摔了个狗啃屎。 陆光宗含煳地描述了一下这段歷史,把他爹老王爷说成是严厉的管事,加油添醋,把自己说成哪里都不能去,只能被押在府里的小可怜,林年最初听的心软,后面一想,大约又是陆光宗的套路。 “……所以那天遇见年年,真是太好了,”陆光宗或真或假地说道,“如果被别人看见我这样,不仅要被罚站,还会被取笑很久。” 不过有一点他没有说,那些天他和林年分别之后,总会像个得不到糖吃的小变态一样,偷偷摸摸从小门里熘出去,躲在墙角,看着林年走远,然后跟上去,一直等林年回了侯府,要不是因为年纪小,腿短,指不定还要翻过侯府的围墙,去里头找林年玩。 第82页 这还不算完,还要到处打听林年的消息,听见好的,说林年才气甚高,为人和善,便觉得自己也高兴起来,那天连大字都能多写十张,他父王还不敢相信,一直想往外跑的嫡子怎么突然转了性。 听见不好的,整个人一天下来都郁郁寡欢,饭都不吃两口,心心念念着想要揍那个说林年坏话的人一顿,搞得他父王摸不着头脑,总觉得自己养了个脾气阴晴不定的姑娘。 “至于这个玉冠,”陆光宗垂眸,把玉冠摘下来,放在手心里,林年凑过去看,花纹是很像,但是细节还是有点差别,大概是因为陆光宗也没多细看她的木簪,只是靠印象雕了出来。 “我看年年一直把这个木簪子带在身上,我当时就想,想要一个和年年配对的东西,也能带着,能给所有人看见的。” “然后你就照着做了一个?”林年想了想,也取下了木簪子,木簪子粗糙,花纹也在时光的打磨中变得不是很明显,不过还是能看得出来,和陆光宗手上玉冠极像。 陆光宗的语调慢慢变得柔软,他摸了摸自己的发冠,道:“这样我只要一看见它,就能想到年年了。” 林年也觉得自己的心在金橙烛火的映照下柔软起来,“想我吗。” 墙上两道黑影在灯光下染上一层浅红色的光圈,慢慢重叠,又分开,他们交换了一个浅尝即止的吻,林年摸了摸陆光宗散落的长髮,陆光宗任凭微凉指尖插在他的发间,轻轻地从上往下梳着。 林年想道,这玉冠虽然说意义重大,然而也碎的不像话了,平时总是带在头上,万一一个磕了碰了,没看好,全碎了,可不就没了这番心意。 她打算回头去镇上看看,有没有什么比较适合男子平时带的发冠,回头买一个给陆光宗,把这个已经快碎完半边的玉冠好好地放进柜子里保管。 窗外风声渐小,树木枝桠摩擦交织的声音也慢慢变小,直到变成微不足道的细微声响。 第四十六章 林年隐约记得, 陆光宗有提过他的生辰, 就在几日之后。 照理来说, 堂堂摄政王的生辰,当然得大摆宴席,广邀宾客, 然而现在陆光宗人缩在这么个小不熘秋的小村庄里,就算王府要给他摆宴席, 没了主角, 在面子上总是不太好看的。 不过, 就算是这样,该有的生辰礼物也少不了。 林年决定去街上挑一个发冠, 给陆光宗平时戴。她还记得陆光宗之前有一次,把所有的长髮都束起来,后背不留一点垂落髮丝,那模样看着也十分顺眼, 这样打扮也方便下田活动。 当然了,因为是礼物,总不好让人提前知道。 她早上起来,从枕下荷包里摸出一点碎银子, 掂量了一点, 估摸着差不多价钱了,于是下床来, 要穿鞋洗漱出门。 没想到从后边伸来手臂,揽住她的腰, 半梦半醒的陆光宗黏上来,吐字不清,却知道不能这么轻易把自家年年放下床。 “年年——你去哪里?” 林年轻拍两下他的手,冷静道:“去给你找点吃的。” “这么大清早的,天都还没亮,年年怎么就想着吃早食了?”陆光宗略微有些清醒过来,手腕一个用力,林年堪堪把荷包放回矮桌,便被拽回床上。 陆光宗长发披散在肩背之间,半睁着眼睛,眼神还带着点不明显的迷濛之意,手腕一个用力,被褥轻抖,将林年重新盖回去。 林年:“……” 她挣扎了两下,无奈陆光宗力气比她大得多,倒是半点空隙都露不出来,只好重新缩回被褥中,原先被窝的热气升腾而上,让她也重新有了些困意。 “行吧……再睡一小会儿。”林年眼帘半垂,直至慢慢完全合拢。 半刻钟后,陆光宗睁开双眼,眼神清醒,一点没有原先半睡不醒的模样,他见林年完全睡着了,便凑过去,轻吻她的额头,自己利索地翻身起床,动作之灵敏轻巧,一般人难以做到。 林年完全没有感受到身边人那点细微动静,她闭着眼睛,睡得香甜,一点额发落在脸颊边,被陆光宗温柔挽到耳后。 他不在意自己的生辰,但是牢牢记着林年的生辰。 他们两个人的生辰挨得极近,他的在大后天,而林年的就是明天。 年年这些年待在侯府,自她娘亲逝世后,恐怕再没有庆祝生辰的时候了。现下难得有机会,他当然要好好计划一把,给一个难忘的生辰。 首先,便应该是最主要的生辰礼物。 陆光宗的目光恋恋不捨地从她的脸庞上移开,落在她放在矮桌上的木簪子,轻轻地拿起来,放在手中摩挲。 年年曾经说过,这簪子是她娘亲送给她的最后的礼物,有着不可代替的意义。不过平日里不在乎佩戴什么首饰,所以就一直带着这簪子,也不曾换新的。 他打算去街上集市里,买个新的簪子,这样年年还能有新的,好看的簪子可以换着戴,不至于一年到头都没区别。 见林年还睡着,陆光宗推开房门,走到小厨房,他的参谋已经蹲在小厨房里,见他过来,规规矩矩地行礼:“殿下。” “我要亲自做早食。”陆光宗道,“你跟我说下步骤。” 第83页 他转身刚把之前准备好的食材从角落里拿出来,一转身,看见参谋难以言喻的眼神。 陆光宗:“……怎么?” 参谋:“殿下,王妃还想活着。” 陆光宗:“……” 陆光宗做饭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这里不一一阐述,总之结果是好的,参谋从隐藏起来的侍卫里面找出个手艺不错的,让他来做,陆光宗抱肩站在旁边,时不时挑刺。 “年年不喜欢这种口味。” “年年吃不惯这样的。” “年年要那种样式。” 侍卫:“……” 参谋:“……” 有句话说得好,懂行的人,从来不会在旁边随便叭叭叭。 最后陆光宗参与了结尾的步骤,那就是把蒸屉从灶台里面拿出来,把早食一个一个摆在盘子上,就当是自己做的。 他还扯了张纸条,押在早餐餐盘底下,大笔一挥,洋洋洒洒写了老长一串字,才肯放下笔出门,哼着小调去给林年买礼物。 林年睁开眼睛,幔帐被拉开了一半,有一缕阳光透过帘子,直直地映照在她的眼皮上,惹得一瞬间的失神。 她略微歪过头,发现床的另一边已经空了,被褥也凉了一半,陆光宗大约是已经走了有段时间,有细微的凉气从窗外灌进来。 看看外边时辰,的确是该干正事儿的时候。 她作为一家酒楼的掌柜,这个时辰了,还没出门去酒楼看看,着实是她的失职——要不是陆光宗之前拽着她不让她走,她怎么可能现在还在床上没出屋? 好不容易把自己从暖和的被褥里拽出来,打着哈欠走到厨房里,突然发现桌上出现了几碟陌生的早食! 早食下边压着一张字条,用格外狂放的字迹写上一段话,大致意思林年就算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 年年醒了吗?醒了吧!桌子上的是我亲自做的早食,专门留给年年吃!年年要吃好喝好,高高兴兴地度过这个早晨!至于我,我去田里啦!中午就会回来的,年年等我回来哦! 虽然原话并不是这样,不过差不离多少,字里行间都能看出陆光宗那嬉皮笑脸的模样。 林年坐在桌边,手持筷子,夹起一个精緻的小点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陆光宗做的?这是那个,连生炉灶都能把自己烧着的陆光宗做的? 不,看着细緻的手艺,恰到好处的蒸煮,很有可能,是陆光宗这个“摄政王”叫别人做的。 说起来,她之前一直有发觉屋子里有陌生人动过的痕迹,不过范围只限于大厅和厨房,之后去翻翻,也没找到丢东西的迹象,便就此作罢。 现在想来,一切都通了,绝对是陆光宗把从王府里带来的人放了进来,让他们帮忙处理点东西——总有某一天削下来的土豆皮工整的不像是陆氏狗啃法。 她心情愉悦地吃了早食,还在想着,陆光宗是怎么鬼鬼祟祟地把自己人带进屋,然后对发出的每一点响声都无比紧张,生怕会引起她的怀疑。 这种愉悦一直持续到她去了市集,站在一个卖小物件的小摊面前。 这类流动的小摊价格比店里的便宜,但大部分时候物美价廉,小贩为了吸引客人,总要在外观上大做文章,无论是本身模样就好看,还是用红衬布垫着,衬得贵气,都有讲究。 林年就看中了小摊最中间的一个发冠,是个典型的男子发冠,雕着山林间常见的绿叶翠竹,明明花纹十分普遍,却因为本身玉质光泽,显地有些与众不同。 这个发冠放在一个木盒子里,旁边空了一半,据摊主介绍,是配套的女子髮簪,就在半个时辰之前,被人买走。 林年顿时熄了想买的念头,她多嘴问了一句:“这发冠和簪子,本就是一体,配套的,怎么就被买走了一半,这不就……” “是不合适呀!”小贩无奈地摊手,道,“可人家没带够钱,还差一点,便叫我先留着,不卖给别人,等他回去多拿点银两来,再把剩下的发冠买走。” 只是林年还是没死心,她见这发冠和陆光宗着实相配,有些移不开眼,问道:“那请问,那人身量何许?面容如何?” 小贩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打算,笑道:“姑娘是想叫那人卖给您?欸,这么说吧,这人是个面白无须的年轻小伙子,大概这么高,”他伸手比划了一个高度,“浓眉大眼,模样倒是好看,穿黑衣服,人也好相处。” 林年听着描述,就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她试探性地问一句:“这人是否说话总一副不正经样?” “是极是极!”小贩点头,“偏偏有些像城里那些纨绔的公子哥,却说了自己已有妻室,要给家里娘子买生辰礼物,所以选了这根簪子。长得倒是有钱的很,可是这兜里比谁都干净,稍微贵一点的发冠也买不下来,只好先拿了簪子走人。” 已经听出来了,这位“长的不差钱”的公子哥的描述,可不就是和陆光宗一模一样? 早上到底是谁在纸条上写着,自己去“田里干活”,要她在家里吃好喝好开开心心的?难不成又是骗她的客套话? 第84页 她思忖片刻,伸手指了指那个发冠:“那个,我买了。” 小贩大惊:“不行的啊姑娘!这毕竟是配成一套的发冠,这拆开来带,可不就犯了忌讳?!要遭人说的!” 林年安抚道:“我认识那个买女簪的,正好做个人情,把这发冠买下来,转头给他去,就不犯忌讳了。” 小贩思前想后,又怕被人说,又怕之前那人最终没回来,这发冠最后还是卖不出去,于是一咬牙,收了林年的银钱:“那姑娘,您收好。” 林年拎起被小贩包好的木盒,顺便问了一嘴:“那刚才那个买了簪子的人,现在在哪里,您有看见吗?” 原以为小贩会直接说不知道,或是往这边走了,没想到小贩精准地一指街道的某一处,林年举目望去,竟然是只有姑娘才会进的,卖胭脂的店铺! “这……”她一时语塞,“他怎么……” “嗨,刚才涌来一群姑娘,来我这儿挑首饰,挑着挑着,就开始聊女儿家家的话题,一直聊到胭脂上。我不太懂这些,没听多少,您别介意,”小贩道。 “一位姑娘拿出一盒胭脂来,到处炫耀,说这颜色怎的怎的好看。别的小伙子老早就会躲开,这位却不是个普通人,居然还自己凑上去问!” 第四十七章 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的相处, 林年现在已经能熟练地思考陆光宗的思考路线, 不外乎和她相关。 怎么, 现在买簪子已经不够,还要管到她脸上涂什么粉了吗? 林年还真不太涂粉,不管是胭脂还是别的什么女儿家喜欢的小东西, 似乎都与她无关,自己平时也不太关注这些。 大约还是以前的习惯, 侯府里无论年岁渐大的妇人还是年纪轻轻的小姐们, 收拾打理自己的时候, 只要看见她,总会酸熘熘说一句, 年姑娘皮肤真好,白的和这个粉似的,哪里还要涂什么粉啊,只怕涂上去还黑了一个度呢。 这时候会有不少人附和, 不外乎都是些类似的话,然后团圆就会把她拉走,着急地往她手里塞一个精緻的小盒,后脑勺两个小髮髻着急地抖抖抖。 “小姐, 您就是不用, 所以才会被排挤的!”团圆的小脸上满是认真,“现在京城的姑娘都这么做, 您也……”也随大流吧! 林年想到这里,不仅有些思念起那个脸也小小的, 后脑勺扎的髮髻也小小的姑娘,不知道她现在在侯府过得怎么样。 如果被分到新的主子手下,恐怕处境也不会有多好过。 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回去看她一眼。 想到这里,突然听见前边一阵喧譁,林年抬起眼,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卖胭脂的店铺前边,正面对着大门,有热闹的人声从里头传出来,大部分都是柔软娇嫩的姑娘声音,其中杂夹着——男子的声音?! 林年登上三阶台阶,倚门往里瞧,首先一股浓郁的薰香脂粉味扑鼻而来,伴随着姑娘的娇笑声,陆光宗就站在店铺最中间,身边围着好几个姑娘,脸上一片空白。 她自顾自笑了一会儿,主要是陆光宗的表情着实有些滑稽,仿佛一个头两个大,耳朵能听见姑娘们讲什么,但是脑子进了一公斤的浆煳;眼睛能看见周围,只是四周好像围着一圈虎视眈眈的蜘蛛精,马上就能吐丝抓人。 这一盒是什么什么花捣成,蒸成的,那一盒只要用什么细簪子挑一点涂在唇上,点在手心里,就容易拍开,这些话陆光宗是一概听不懂的,老和尚瞧美人出浴,大抵也是这种感觉。 然而现下想走也走不了,老是有姑娘堵住他的退路,叫着要他买一盒再迈出这大门。 “公子,带一盒给家里娘子呗?”一姑娘笑道。 “就是啊,您看这个颜色,是不是格外的自然健康?如果要正式一点的,可以用这个色儿,混一点铅粉,庄重、端庄的很!”另一姑娘端出新的一盒,作势要塞到他手里。 陆光宗整个人都被烫到一般,瞧着胭脂盒不敢接,最后小心翼翼接了一盒,有些疑惑自己怎么就拿到手里来了。 “还有这个色儿的,是不是不太一样?店里新来的货,铺一层白粉,再铺一层胭脂粉,哎哟那个美的,和三月的桃花似的。” 陆光宗实话实说:“请姑娘指教——这个色和那个色,有什么区别吗?” 剎那间,店铺里有瞬间的凝滞,好一会儿才缓回来,姑娘们默默地闭了嘴,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给连颜色都分不出区别的公子介绍胭脂。 陆光宗早上从家里出来,乘着牛车一路到了镇上,身边参谋曲着腿,蹲在牛车旁侧,一脸平静地给他念着话本,怀里还露出本已经念完的本子一角。 “……三娘子可不知道陈郎给她的木盒子里装了什么,她一脸欢喜地接过来,打开木盒,霎那间天光乍现,霞光从天际挂下,直挂在她飞红的双颊上。” “木盒子之中,竟然装着一盒城里新出的胭脂!” “这盒胭脂,是多少小姑娘老妇人谈论的对象,从前段时间开始,没有哪位女儿家家不想要这盒胭脂的!” “只是,三宝坊其他都好,就是胭脂量少,一出来,就被抢了个精光,三娘子站在三宝坊门口日也等夜也等,连一点边角料都没看见。” 第85页 “这会儿,陈郎竟然送了她这盒胭脂,这怎么不令她兴奋地要与月共舞!” “只见三娘子娇滴滴喊一声:‘陈郎!’飞奔而去,要投入怀中。 陈郎也道:‘三娘!’两人便紧紧拥抱在一起,两颗心也紧紧地贴在一起!” 参谋在这个时候,会看眼色地停顿了一下,听陆光宗长长地感嘆了一声,眺望着布满渐变云彩的天空,满脸嚮往,好像讲的不是话本里的内容,而是他和林年之间发生的事情。 参谋:“……殿下,醒醒,我们到了。” 陆光宗:“……咳。” 下牛车的时候还十分遗憾地咂咂嘴,不知道在遗憾什么。 他首先进的便是镇上有名的大店,有牌匾,响噹噹的那种店铺,觉得这些店里的东西,就算不是特别合适,也总会有不错的。 然而兴高采烈地进去,沉思着走出来。 店里居然没有一款簪子,能和自家年年相配,明明看着十分,百分的好看,可是一想到林年清冷平静的脸庞,觉得手边这簪子也不过如此。 这支颜色太俗气。 这支珠宝太多,看着就觉得沉。 这支上面雕的花纹不太吉利,一看就不是什么能保人平安的寓意,戴着不合适。 站在前边介绍的管事把嘴皮子磨秃噜了皮,也没换的陆光宗一个点头,也觉得陆光宗事儿多的和姑娘似的,放他自己看去了。 谁知道这一圈看下来,更是没一支能入他法眼,最后悻悻出了店门,门外蹲着的参谋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陆光宗沉着眉眼,摇头道:“这家不行。” 参谋从善如流,京城那位摄政王别人不知道底细,王府里头的人还能不知道他那脾气,也就是会在林年面前表现的不太一样。 “那殿下,下一家?” 把所有的店都逛完了,还没出来个能看的结果,陆光宗心头一股气没消下去,他低声道:“年年不应该用这种簪子……” “是是是,”参谋毫无感情地回应,“殿下,那现在是?” 突然间陆光宗便没了声响,参谋顺着他视线,一点点移到街边角落里,往常陆光宗根本连一眼都不会瞧的小摊上头,最中间放着两个配套的木盒子,一个发冠,一支簪子。 那发冠看着没什么稀奇的,主要是给男子戴,陆光宗不关注也挺正常。他看的是那支簪子,似玉非玉,带一点特殊的温润光泽,在阳光下居然还有些细碎的金光闪烁,凑近些就消失,令人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陆光宗没从自己脑子里挖出这簪子的材质,日常转头问参谋:“你认识那簪子是用什么做的吗?” 参谋上能分析军事要务,下能朗诵话本小说,但是见识再广博,恐怕也博不到这东西上面去。 当下一个吞吞吐吐:“这支簪子……它是……这边本地特产,京城那边是看不见这种材质的……” 懂了,就是不知道呗。 陆光宗走到小摊前边,问那摊主价格。还以为只是比寻常簪子贵一点,没想到居然有他兜里的大半身家! 更何况,人家是发冠和簪子配套卖的,哪有单独卖的习惯! 寻常时候,陆光宗才不把这点银子放在眼里,然而现在跟在林年身边,兜里也只有林年之前随便塞给他的一小袋银钱,买个簪子绰绰有余,但若要再买个配对的发冠,那就完全不够了呀! 陆光宗和小贩一阵讨价还价,就差抱拳作揖,各种插科打诨,也没能打动小贩的铁石心肠。 最后陆光宗还是凭藉着一张看起来“不差钱”的富家公子脸,让人勉强同意先买一支,等回头拿到钱了,再来拿走另一只。 至于怎么进的胭脂店,其实也很简单——和那小贩说的差不多,陆光宗看见美貌女子,就想起自家年年;看见仿佛很好用的胭脂,便陷入年年涂上胭脂后的模样不可自拔,这脚步也就,慢慢,慢慢,移到胭脂店里去了。 等他回过神来,周围已经变了个样子,一群姑娘巧笑倩兮,各自手里都拿着不同的胭脂盒,嘴里说着听不懂的话。 一转头,参谋已在天涯。 自他说出这种格外剎风景的话后,姑娘们面面相觑,沉默地开始思考,自己刚才到底是在做什么。 林年也终于笑够了,在外头看过瘾了热闹,才敲了敲门框,将里头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有姑娘眼睛一亮,就要飞扑过来:“这位姑娘!请问你要……” 还不等她说完,旁边一人以更快的速度扑过去,一下牵起林年的手,扣住十指,低声地撒娇道:“年年怎么来这里了……” 林年心头一动,又想到了一个逗陆光宗的办法——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她就是喜欢逗陆光宗玩——只见她一把抽回手,面色冷淡,也不说点别的。 陆光宗刚想再说点什么时,见林年这般态度,心头一盆冰水往下一浇:“年年……?” 林年没说话,直接往外走。 陆光宗心里一跳,急忙追出去,也不顾是光天朗日大庭广众之下,一把拽住林年衣角:“怎……怎么了?” 第86页 林年挥开他的手,道:“陆光宗,你早上在字条里,白纸黑字地写着,要下田干活。所以呢,干活赶到胭脂店里?周围还有一圈姑娘围着你转?” 陆光宗一怔,随即眼睛一亮。 等等,自家一向情绪平静无波的年年,这是,吃醋了?! 第四十八章 想要看见林年吃醋——那可是件大难事! 陆光宗可没有见过林年发脾气的模样, 心里还觉得新鲜有趣, 想要多看几眼。因此刚出胭脂店的时候, 还笑嘻嘻的不太当回事儿,想着林年这般模样少见,等她冷静下来, 想明白了,肯定不会怪他了。 然而这一切一直持续到晚上回家, 林年端出了一人份的菜, 和一碗米饭, 陆光宗坐在桌子旁边,拿到半空中的筷子一动不动, 不知所措。 身边人可怜兮兮地粘过来:“年年?年年——” 林年面色冷淡,就算是刚做完饭出来,身上也没有多少烟火气,她照常穿着她贯穿的白衣, 裙摆无暇,从轻薄衣袖底端透出的一点肌肤露到白皙手腕,娇嫩似雪。 那一小段没有归处的筷子尖尖在半空中,不知道该放到哪里去, 好一会儿, 才蔫头蔫脑地架在盘子边缘。 陆光宗伸手,把林年空闲的一只手捉到自己手心里, 林年瞥了他一眼,用力抽, 抽不出来,扬着嗓子道:“放开。” “不放,”一看陆光宗就是要发挥骨子里的流氓本色,“年年的手怎么能放开来,我要一直这么握着。” “年年别生气了,生气就不好看了,”陆光宗几乎把自己的脸贴到林年颈侧,近乎耳语,“年年可是天上下来的仙女,才不会生气的对不对?年年原谅我好不好,光宗,只是想给年年买礼物。生辰礼物。” 林年其实一点没生气,现在甚至还想笑,每次看陆光宗一脸小心翼翼凑过来哄人,都忍不住想再装地像一点。 碗里的米饭被挑起一点,在陆光宗期盼的目光下,进了林年嘴里。 “哦。”林年平静地回应。 “我说的是真的!”陆光宗总算有些着急起来,明明比林年高出一个头,偏偏还只想往她身上腻,林年被挤得差点拿不住筷子,不由得板起脸,推开陆光宗的脑袋。 眼看着桌上的菜慢慢减少,直至消失不见,陆光宗以为自己没戏,愁眉苦脸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年年真狠心,不让夫君吃饱饭,明天就没力气干活,后天也没力气干活。” 林年站起身来,一言不发,把桌上的东西扫进厨房里,扭头往卧室走去。 陆光宗跟着林年站起来,跟到厨房门口,又被林年推开,再一路跟到卧房,谁知道林年啪一声,反手关上房门,陆光宗摸摸鼻子,再摸摸自己的肚子,觉得得自力更生。 正打算在厨房里翻两个窝窝头压压肚子,没想到,他从角落里发现了分出来,一看就是给他吃的饭菜!米饭还热乎着,散发着盈盈蒸气,将厨房的这个角落蒸的模煳而温暖。 陆光宗“呜”地拿起筷子,将晚餐迅速吃完! 之后还打了个嗝,满心想的都是年年肯定原谅他了! 实际上并没有。一个时辰后,陆光宗深切地意识到这个问题。 林年坐在卧房之中的长椅上,手里拿着绣棚,正眯着眼睛,往上面扎下深思熟虑的一针,十几秒过后,震惊地发现,自己又扎错了地方! 正要拆了线重新来,门外传来重物砸门的声音,伴随着什么东西靠在门板上慢慢下落的摩擦声,陆光宗的声音透过厚实门板,被削减了大部分真实感。 “年年——” “放我进去——” 啊没错,她把门反锁了。 林年异常镇静地把原来那一针挑出来,选了个风水不错的地儿,再一次扎下去,这下总算是扎对了地方,顺眼了。 “年年,我真的错了,我不应该假装说我去田里的——” 林年觉得这一针不应该用这个颜色,她转头,从桌山挑出了一个不错的颜色,拿过来放在绣布上头比了比,觉得这个颜色比原来的好太多。 “年年,我不应该进那家店的——” 林年看了看时辰,发现时候不早,探头过去熄了大灯,只留下一盏放在床边方便照明的小灯,站起身来。 她走到门后头,门后的人应该是听见了她的动静,嗷呜说了一串乱七八糟例如我以后再也不会想着给年年带簪子带链子带手镯,扑粉抹胭脂挑眉笔之类的话,活生生把活人道歉,演成了大型动物双脚挠门板。 林年顿住了脚步,她之前可没发现,陆光宗脑子里居然都是这些东西! 本来觉得逗得差不多了,是时候放进来了,这下,看着不行,倒是该再等一点时间,把他心里的话往外挖一挖,再考虑原谅不迟。 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林年声音毫无起伏,一点波澜也无:“你今天睡原来的床。” 原来的床,自然指的是很早之前,陆光宗刚来的那段时间睡的床,不但冷冰冰,狭小黑暗,翻个身都困难,而且离卧房极远,最难过的就是被窝里面没有又软又暖和的年年! 这下怎么睡得着! 第87页 陆光宗可不乐意,他设想中可不是这样的,难道年年不应该在他装可怜之后就放他进去了吗?难道是现在还在生气?! 林年铁石心肠的后果就是,陆光宗缩着睡了一夜原来的小木床,望着窗外月光,只想感慨自己人生坎坷,仕途不顺,壮志难酬。 林年的卧房就在他隔壁,听了一晚上文人志士挥泪洒汗的打油诗,居然也睡了个不错的觉,只是梦里老是会出现陆光宗挠门板的声音。 “吱——嘎——吱——嘎——” 床虽然大,但也有些空了。林年早上起来,不自觉往旁边翻了翻身,怕压着另一边的人,翻了一周,旁边都没什么动静,才想起来陆光宗已经被她辇到隔壁去了,不禁失笑。 今天算算时候,陆光宗应该已经反应过来在逗他了。这个人本身不傻,有时候就是着急过了头,想不到里面一些弯弯绕绕,现在冷静了一个晚上,差不多该发现里面的奥秘。 她打开门,一个重物从门板上滑落,林年被吓了一跳,眼睛都睁大了,猝不及防被压个正着。 连一点准备都没有,她被冲击地连连后退好几步,直到被堵在墙前边,陆光宗整个人的阴影从上至下笼罩在她全身,有细碎的光芒从窗边帘子的缝隙里透进来,落在林年侧脸,耳边,鼻尖上,映出小个的透明光斑。 陆光宗哑着声音,鼻尖拱在她颈窝,看起来不仅没有冷静清醒过来,反而快要走火入魔。 他用力地嗅了几下林年的气息,林年被拱的有些痒,缩了缩脖子,想像之前一样把陆光宗推开来:“今天做什么,发什么……” 突然声音渐小,话语变得模煳,有不明显的细微响声响起。 再回来的时候,陆光宗已经起身,温柔地扶了扶林年有些歪掉的髮髻,眉眼之间也没了刚进门时的戾气,变回原来只会撒娇叫年年的模样。 林年被亲的说不出来话,眼角泛出清浅的桃花色泽,她瞪了陆光宗一眼,挑眉道:“吃了豹子胆?” “梦里吃了。”陆光宗黏黏煳煳地说小话,只是眼瞳深处仍带许些痕迹。 两个人在房门口待了许久,久到林年有些不耐烦,把陆光宗轻轻推开。 “该吃早食了。”林年道。 陆光宗不发一语,牵着林年的手腕,把她带到桌子旁边,桌上已经放了几碟常见的早食,正在散发热气,林年望去,都是平时她会吃的口味。 陆光宗低声道:“给年年买的。” 林年大为惊奇,毕竟虽然这些早食做起来不麻烦,但根据陆光宗之前的手艺来看,还是颇为复杂的。那么这些该是陆光宗摸黑起来,去镇上买的早食。 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比方说是陆光宗带来的厨子做的,像上次那样。 等到林年吃完早食,擦了擦嘴,陆光宗站起身,把这些碗碟塞进水池,出来坐在林年身边,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神情沮丧。 林年心软了,她觉得自己不太应该晾陆光宗这么久,道:“今天你和我一块儿去……” 她的本意是就当之前什么都没发生,然而陆光宗却仿佛是看见了第二天的太阳,眨眼间復活过来:“年年,你原谅我了吗!” 林年嘆气,没想到陆光宗到现在脑子还没冷静下来,她一手挽袖,给自己倒了杯水,再给陆光宗倒了一杯,道:“我却是不知道会这样。” 陆光宗眨眨眼。 林年看着他,小小的微笑起来,心的一个小角落终于松了劲,放松地瘫软下来。 “我一直以为你会很快明白过来,结果一天过去了,你还没想明白吗?”林年道,“我才没有生气,我就是想逗逗你,没想到你会这么认真。好了,现在我说,原谅你了,好不好?嗯?” 林年坐在椅子上,神情温柔,眼底带着柔软的笑意,宛如三月里褐枝下悄然绽开一小片花瓣的桃花骨朵儿,就连耳边翘起的小撮头髮都透出说不出的俏皮。 陆光宗凝视着她,突然间,浑身放松了下来。 他说:“年年。” “现在你才是真正的放心了吧。” “其实早就看出来了,”他伸过手,挽了挽林年耳边碎发,“年年觉得在逗我玩,可是心里觉得不安全,不安定,对不对?年年紧张的时候,小指头总是会勾起来。” 他们一同往下看,果然,林年半藏在衣袖下的小指不自觉地半勾起。 陆光宗眉宇间一片舒朗,他执起林年的手,在上面亲了亲,林年怔住,见他抬起眼睛,眼瞳纯黑,隐隐透着光,那是能将花骨朵催熟的暖风。 “年年,我一直在这里。” 第四十九章 陆光宗非常有安全感, 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和手段。 这种安全感是经年累月累积在一起的, 手持绝对的权力, 看过世间百态,能看懂人心,自然知道, 自己该怎么做,才能紧紧地缠住林年, 直到在他身边彻底停留。 所以他的参谋总是给他一些更温和的建议, 不至于陆光宗把朝堂上那一套带到林年身上。 曾经再闲散的王爷, 歷经权力与人心的磨砺,总也能蜕变成看不透的, “野心勃勃”的摄政王,即使他总是表现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活泼无害的模样。 第88页 他轻轻一拽,林年被拽住手腕, 往前倾去,被按在椅子上,双目相对。 仰起脸收回手,有些茫然地挑起眉, 陆光宗手掌心里的温度还停留在她手腕上, 正随着日头上升,逐渐消散。 “……什么意思。”林年安静问道。 陆光宗有些苦恼地微笑起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向林年解释这些:“就是,年年觉得我在某一天会突然离开。” 他的目光太过专注认真, 宛如背后窗外透过连绵青山,凝聚成的一片扇形的浅金碎砾,又在苍白云层的阻挡下消逝了原先璀璨的光泽,自辉煌中黯淡下来。 自怀里摸出一只簪子,浅色光泽流转,花纹精细,点缀着不多几颗珠子,将其衬得贵气起来。 林年认出了这只簪子,是那天在小摊上,和那只男式发冠配套的女簪,她仰起脸,见陆光宗把手伸过来,轻轻一拔,如墨云般的乌髮散落在肩背上。 她笑起来:“怎么,你要给我绑发?” 陆光宗也跟着笑,重新流露一丝少年模样:“我常听说,别人家结亲之后,男的都会给家里娘子梳头插簪。可惜光宗手生,也不太会弄这些,年年别嫌弃。” “我自己都是随便梳两下,哪有这么讲究。”林年随口道,虽然说的也不太是真话。她出门之前梳头,总是要梳的一丝不苟,该戴的簪子佩戴整齐之后,才能出门见人。这么说,只是给陆光宗一点心理准备。 谁知道陆光宗拿起梳子,不以为然地笑起来:“年年梳头可认真,我是知道的。” “……不梳我就走了。”林年被揭穿,装模作样板起脸来。 “别啊年年!” 最后移步卧房,正对着房间里的铜镜,对镜点起烛光,能看清澄黄镜中眉眼弯弯的脸庞,温润如玉。 陆光宗没说错,他的确手生的很,甚至可以看出来根本没梳过几次头髮,连他自己的头髮估计都是胡乱一绑,拿发冠往上套去,随随便便地出了门。 然而现在他站在林年身后,手持一把木梳,像捧起一潭清水般,将林年长发捞起,置于掌心之中,从上至下轻轻梳理顺畅,只要稍微一抖,墨云般长发便能如数散开。 林年微微歪头,似乎有些受不了地侧过脸去,笑道:“也不用下手这么轻吧,感觉好养。你就正常地梳,有什么可怕的。” 陆光宗一本正经地纠正她:“年年的头髮,当然不能按照一般的梳法来。不然按光宗平时下手的力道,怕不是要薅下一片来。到时候,年年秃了不要怪我。” 她听了,挑起眉头,威胁道:“你要真把我梳秃了,当心我把你丢进油锅里放辣椒爆炒!” “好好好。”陆光宗笑嘻嘻地回应。 手上动作一点不含煳,梳发,挽起,结成髮髻,最后拿起那根新买的簪子,对准髮髻中间,一推便进去了。 林年看着镜中自己的倒影,那根簪子露在耳侧之后,几颗串在金线上的珠子在空中略微摇晃,她转头赞赏一声:“倒是没想到,你居然会梳女子髮髻。” 陆光宗现在的样子仿佛是一只斗赢了的公鸡,就差昂首挺胸在院子里走一遭,得意的要命,就连说话的尾音都不停地往上翘。 “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他把木梳子放回梳妆镜的柜子里头,眼中骄傲之情满溢,“我可是……我可是京城摄政王府里出来的,这点小事,随便学学就能上手了,年年不用在意。” 其中差点口误一处,被林年听了出来,不过也没提,静静笑看他把这些东西煳弄过去。 不过,他自己说的容易,但事实上,应该是私下做过不少努力吧,不然也不可能这么轻松地一次成功。 林年刚要顺口夸两句,突然看见陆光宗一个忽然转身,从一个她不太注意的角落里拖出一盒东西,突然心里闪过不详的预感。 “你这什么东西?”她警惕问道。 陆光宗乌拉乌拉地插科打诨,把中间两个盒子拿出来握手中背在身后。他慢慢靠近林年,有些讨好地笑道:“年年,我都给你梳头髮了,你能不能……” 林年眯起眼睛。 “……能不能让我涂一下?”他平举双手,将东西展现在林年面前。林年定睛一看,一盒眼熟的胭脂,还有一支眉笔。 林年:“……” “你这是从哪里搞来的?”她万分警惕地往后倾斜身体,觉得陆光宗讨好的表情有些眼熟,“我记得你这两天一直在家附近,没有去镇上?” “就是叫人带的。刚到。”陆光宗把一切都模煳过去,含煳地撒娇,“年年,让我试一次呗?我保证,不会给年年丢脸的,一定把年年化的好看的!” 林年无言地看着他,一脸的难以言喻。 最后的结果暂且不用提,总之梳头髮和化妆并不是一码事,林年对惹事的陆光宗进行了从内至外的冷处理之后,愤怒地坐下来把自己擦干净。 陆光宗从门后面探出头来:“年年?” 林年:“出去。” 陆光宗“呜”一声,乖乖地把头缩了回去。 第89页 他的手艺,实在不敢恭维,总之将一个正值花季的妙龄女子,硬生生地化成了高台上浓墨重彩,淋着雨唱戏的,硬生生有了凶宅女鬼的效果难怪被林年一脚踹了出去。 她好不容易把自己收拾干净,陆光宗又贼心不死地探进头来:“……年年?” “……”林年深吸一口气,“滚出去!!!” 这下陆光宗没有照做,他嘻嘻笑着进了屋关上门,凑近林年,也不怕她脸上没洗净的粉,啪嗒地亲了一口,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口水印。 林年一顿,对他的心大表示了震惊:“你居然还敢过来?!” 陆光宗死皮赖脸死不悔改:“年年这么好看,我为什么不敢过来?”说罢伸出手,手心朝上摊开,“来来来,年年,我做错事情了,你打一下就好。” 随之是一声清脆的“啪”声,陆光宗吃痛,“嘶”地倒吸一口气,低声控诉道:“年年居然真的打我!我还以为年年就是……嘴上……随便,说说……” 凝视着他的是林年的死亡目光。 嗷呜嗷呜喊痛的陆光宗满地跑,林年继续把自己弄干净,坐下来,靠着椅背,摒除耳朵里陆光宗无意义的杂音,专心思考酒楼的事情。 酒楼开到现在,也算是有些规模了。因为菜品新奇,口味独特,吸引了好大一帮回头客光顾,甚至有不少外乡人千里迢迢过来,来试试这家的菜餚。 因为,也算是十里八乡小有名气。 而她手上也因此攒了不少银钱,平时生活也用不上这笔钱。放在银庄里存着是挺好,但是他觉得,可以用来开新的酒楼,扩展一下生意的范围。 据她所知,东边那个城镇来吃她家菜的最多,回头客也最多,常常赖在酒楼的前台不走,像小二询问这几天有没有出什么新菜品。 那她接下来完全可以在东镇开个新酒楼,这样就能让它慢慢钱生钱了。 陆光宗一张脸煳过来:“年年在想什么?” “!!!”林年勐一下被吓一跳,她松口气,推开陆光宗,“干什么突然过来?” “看年年眉头松了,肯定不生气了,光宗才敢过来的。”陆光宗低头,又在林年唇角偷偷偷走一个吻,林年简直无力推开他。 “年年刚才这么入迷,在想什么呢?”陆光宗蹲下身,略微仰视林年。 林年思忖片刻,嘆口气:“我在想,该怎么顺利地渡过现在这段时间。” 陆光宗:“嗯?” 一家酒楼从主要经营的主店,变成手下有从店的大本营,中间有不少事情要做。林年作为酒楼掌柜,更是要忙于新店的各项事务,而对老店疏于看管。所以这段时间,老店能顺理渡过过渡时间是最重要的。 陆光宗听林年说了这些,笑起来:“这有什么难的?年年尽管开新酒楼去,剩下的事情有我,我帮年年看着,不会出事的。” 对哦。 这个整天都在嬉皮笑脸游手好闲总是不想干正事的傢伙……是一个看起来一点都不太像个手握大权的摄政王,手下肯定有不少能人带着,放两个出来也足够帮她的酒楼安稳。 林年想了想,招手让陆光宗过来,待人走过来,她伸手一拽,陆光宗被迫弯腰,黑色长髮从肩上垂下,散落开来,自家年年温软的唇贴上来,在他唇角轻轻一碰,不过眨眼的时间,便松开来。 陆光宗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嗷呜地把林年抱了起来! “还是年年好,年年天下第一好……要把年年拐回家里……”陆光宗把自己的嘴唇贴在林年的侧脸上磨蹭,只是他的声音近乎耳语,还越来越轻,直到消失。 林年没听清,疑惑地一歪头:“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陆光宗抱着林年出了房门,直到林年扑腾起来抗议,才把她放下来,“我等着年年酒楼开满各地的那一天!” 第五十章 在这个地方开酒楼, 还不算是特别困难。 林年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 平时吃的喝的和镇上人们也差别不大, 也没口味上不适应。 不过,在教授厨子们京城菜时,她连夜想了不少, 给菜谱做了一些改良,更偏镇上口味, 所以大部分街坊邻居很快就接受了这样的菜餚。 然而去别的地方开分楼, 可不是纯粹复制过去就好的事情, 她决定亲自去隔壁镇看一眼。 虽然说是隔壁镇,但这边地儿向来是山多水多, 各个镇子分布在山的周围,她乘着马车,从家里慢慢乘到隔壁镇,也差不多花了一天半的时候, 夕阳落山,城镇的大门在縴绳的牵拉下缓缓关上,周围行人匆匆,披着一身的余晖回家。 她坐在车厢边缘, 掀开帘子往外瞧, 目光从街边各类店铺上划过,最终定格在零星几家酒楼上,看上去,人进人出, 生意都还不错,她向马车夫付了钱,迈步下了马车,陆光宗跟在她身后一块儿跳下来,神色懒散。 “乘个马车而已,有这么累?”林年看着他疲倦的神色,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入手正常温热,并不是身体出了毛病,“进去坐会儿吧。” 第90页 “也不是乘车累,”陆光宗跟在后边,进了酒楼,“就是颠簸的难受,还不如骑在马上跑着爽利。” 林年招来店小二,问了几道菜,让小二催一催后厨,赶紧送上来。顿了一下,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靠谱的客栈?” 店小二穿着灰褐色的短打,他挥了挥毛巾:“有的有的,就在西头,那边尽是客栈,客官可以挑一家喜欢的。都是老店了,都有保证的。” 菜被一道一道端了上来,林年点的不多,刚好是两个人的量。她下筷吃了两口,若有所思。这里的菜式和原来镇子上的差别不大,做法看起来也没多大区别。 只是口味终究还是有变化,那边镇子在山的南面,阳坡,太阳照得多,镇上的人们口味清淡些,也稍微偏甜些。这边镇子在背面,阴天更多,口味也就相对重些,咸辣些。 林年若有所思:“这样的话,有几道我知道的菜,不适合放在那边,但是改一改应该可以在这边推出来。” 陆光宗单手支脸,笑眯眯地吃了一口,随即皱起眉头:“好咸。还是年年做的好吃。” “你吃惯了我在家里做的水煮菜,当然觉得这边的咸,”林年笑道,夹了一片没那么咸的肉片放在陆光宗碗里,“你是没吃我给酒楼的菜,比家里口味重的多。你要是先吃了那边的,回来指不定就要说我给你吃素。” 陆光宗小声抗议:“怎么会,年年做什么我都喜欢吃!” 林年瞥他:“之前谁在地上打滚说不想吃毛豆的?” 陆光宗装傻:“对啊,是谁啊?” 夜幕落下,华灯初上,店小二来收拾餐盘子,给林年他们上了一壶茶,见店里客人慢慢少下去,也有闲心多聊两句。 “客人们是在这边游玩吗?”店小二一边收拾,一边闲聊,“嗨,来的正巧,过两天,我们这儿就有花灯展,正好可以出来看一看,玩一玩。” 花灯展一般都是年末花灯节才会有的,但这里怎么秋末冬初就开展了? 店小二看出了林年的疑惑,很多外地的客人都不知道这些事情,他也乐于多讲两句:“不是大年时候的那个花灯节花灯展,就是我们这里自己的小节,从上城那边传过来的,也就慢慢定下来,让大家都乐呵一下。” “里面都有些什么?” “那可真是什么都有,您要看灯的,随便走,到处都是;要看点刺激的,就去西河,那边有人打水战,往年打的都很好看,看的人都说又精彩又刺激;姑娘家,大部分去东边,东街有不少小吃零食卖,我们这里,就喜欢在花灯展的时候,一边吃热腾腾的馅饼,里头夹两根熏肠,那美的……” 陆光宗听的心驰神往:“年年,回头我们也去呗?” 林年转过头,有些诧异:“你喜欢逛花灯展看灯?”没想到,陆光宗居然还有这样的爱好,虽然看他平时模样,还像个没长大的少年一般。 “想和年年一起看灯。”陆光宗凑过来,声音低沉沉,伸出一只手,捏了捏桌下林年的手腕,又捏了捏林年的指尖,被勐地甩开,也不生气,笑嘻嘻地把下巴压在林年肩上,又被林楠嫌弃地推开。 “脑袋好重。”她随口数落一句,话中听不见多少生气的意思,看起来是习惯了这样。 旁边小二摇着头啧啧两声,转过头去抹隔壁的桌子,愣是抹得油光锃亮。 酒楼的定址没有那么快就决定下来,这也不是什么“今天晚上吃什么”的简单事情,林年需要多观望一阵。 他们去小二推荐的地方看了一圈,的确都是不错的客栈,便挑了一家住下,白天出门到处看到处逛,晚上回到客栈里休息,顺便记一些白天得来的灵感。 林年提笔,慢慢写到:“盐多半半勺……加花椒少许,辣椒少许……最后勾芡……”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放下笔,看纸上的墨慢慢渲染开来,有人从后面走来,揽住她的腰:“年年,去吃晚饭吗?” “今天到处吃了一天了,你还有肚子吃得下?”林年提起纸,轻抖两下,放在一旁。转过身瞥他一眼,陆光宗笑了几声,声音低沉。 “不是说晚上有花灯展?留着肚子吧,说不定花灯展上有不少这边的特产可以吃——你不是说很想去?” “可是年年,我现在饿了。” “……陆光宗,你今天吃了三块白糖糕,一碗糯米糍粑,一块荷叶烧肉,小半只烧鸡,居然还会说饿?!”林年有些不敢置信,在家里的时候,陆光宗都没这么能吃! 难道是他在家里没吃饱,特意出来在外面吃东西? 陆光宗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他只是想用暗示的方法催林年早点去花灯展,没想到林年会一直想到那里去。 “啊,年年,时候不早了,我们出门看灯吧。”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晃了晃林年,手劲很大,晃的林年差点没站稳,见她不答话,凑上去亲一口,“年年?” 又是这样低沉沉又黏煳煳的声音,林年听了这么长时间,居然还没法抵抗。 她挣扎着看了一眼窗外,尚且有些微亮的天光,在低矮建筑上投下一条不明显的阴影。 第91页 现在还没到晚上,不知道陆光宗为什么对花灯展兴趣这么大,难道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肚子饿了,或者是在客栈里呆了大半天无聊了? 等到最后一点阳光消失,他们并肩出了客栈,小二还特意追上来,向他们指明方向,说是那边街道算是花灯展最开头的地方,从那里开始看,可以把整个展览看全。 林年谢过小二,在街边买了一支糖葫芦,递给陆光宗。 陆光宗接过来,咬了一口,冰糖在嘴里嘎吱嘎吱地咬:“年年怎么给我买冰糖葫芦?我以前也不吃这么甜的东西的。” “……”林年无声地看了他一眼,用眼神提醒他今天都吃了什么“甜”东西。陆光宗咀嚼冰糖的动作顿了一下,应该是想起了今天肚子里的菜谱,最后加快速度吞了糖,若无其事,好像自己刚才什么也没说。 小镇上来看灯的人不少,算是形成了不大不小的名声,周围几个镇子都来了些人,灯展上人头涌现,颇为拥挤,林年还看见不少原来镇子的一些熟面孔,纷纷向她打招唿。 “年姑娘,陆公子。” “年姑娘今个儿也来这边看灯?” “年年!” 一道声音响起,林年转过身去,从后面抱住她手臂,是阿田。 “年年太好了!在这里看见你呀!”阿田笑眯眯地摇了摇她的手臂,两边店铺窗户里透出的温暖而明亮的灯光,在她脸上,眼睛里落下细碎的闪光。张峻从后边走过来,客气地和他们打过招唿,全程目光没敢直视陆光宗的脸。 数条长绳高高挂在两边屋檐上,数以千计万计的花灯将夜晚渲染得宛如白昼,浅金色火光明明灭灭,从灯壁的缝隙中透出,在下面所有人的脸上落下形状不规则的剪影。 似乎有云烟升腾而起,林年漫步在街道中,陆光宗走在她后边,手指松松地搭在她的手腕上,只用了一点气力,似乎只是怕她走丢。 除了高高挂着,只能仰头遥望的花灯之外,两侧店铺都应景地挂出自己家做的花灯,然后在灯壁上雕出自家店铺的大名,被火光一照,店名放大,在对面店门上映出清晰的大字。 对面店铺也不乐意,一连挂出好几盏灯,仿佛要将周围所有的地儿都刻上自己的名字。 有小二站在店门口的台阶上吆喝:“花灯展——满两串铜钱送一盏兔子灯——满三串钱送一盏龙灯——” 周围一群小孩子哗啦围上去,兜里空空,手里空空,试图徒手讨灯。 小二被围得踉踉跄跄,有些狼狈,高高举着花灯不让碰:“欸欸欸!小孩子去那边,要买花灯的去对面!对面!这些是送的……是送给客人的!” 小崽子们叽里哌啦一阵聒噪:“给一盏嘛哥哥!” “我要那个小个的!” “那个是我的!” “不不不不不这些是送给客人的!” 林年看得有趣,回头扯了扯陆光宗的衣袖:“你要不要也来一盏花灯手里提着?我看着那边有卖挺好看的灯。” 第五十一章 嘴上说着是不是你喜欢你想要, 实际上自己眼睛里亮着光, 被四周璀璨灯光一衬, 宛如流光剔透的琉璃。 陆光宗当然满口答应,要不是看周围人多,旁边就站着两个熟人, 恐怕还会把自家年年抱过来亲一口,虽然最后的下场可能不会好到哪里去。 林年被带到花灯摊前, 小贩正在往新一盏花灯里头放蜡烛, 见有客人来, 一边手上活计不停歇,一边嘴上招唿着:“欸欸各位来看一看, 什么兔子灯,老鼠灯,给小孩子玩玩的都有,还有别人没有的金猪灯, 金犬灯,两个铜板一个,特别实惠。” 陆光宗走上前,拎起一盏灯, 着实有些疑惑:“阿伯, 这是什么灯?” 这盏灯眼睛鼻子似乎都没有煳对地方,歪歪扭扭, 尾巴耳朵稍微能看出是个动物,不过也就仅限于此, 整个儿看上去蠢蠢的,又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歪风邪气来。 幸好没有什么多余的颜色,就是一盏白灯,顶多耳朵尾巴上有几块橙色的补丁。 小贩安好蜡烛,抬头瞧了一眼,大惊失色:“等等等等!那个不是!嘿嘿,那是犬子做的,他说做的有趣,就讨了些东西走,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啊!” 阿田也好奇地凑过去,仔细打量几眼:“我怎么没看过这样的动物?” 张峻过来,站在他家娘子身边,温和道:“看这尾巴,这耳朵,还有这鼻子,若我猜得不错,应该是传说中的‘四不像’吧。” “才不是四不像呢!”突然间有一个小男孩从小贩身后窜出来,小贩伸手,“阿季?” “是我的小狐狸!小狐狸!”男孩灵活地躲过他爹的抓捕。 除了能看出点形状以外,林年没有从上面看出来多少狐狸的模样。 男孩勉强压抑住自己,但还是暴露了内心的兴奋:“你们是不是要买我的小狐狸灯?一点也不贵的,一个铜板就卖给你!” 张峻放下灯,摇了摇头。 这盏狐狸灯没看出半点能拎出去见人的地方,要掏钱当冤大头,也不该是在这里当。 第92页 男孩有些急,语速都变快了不少:“要是不喜欢小狐狸的话,我可以做别的灯的!真的只要一个铜板,就可以……” 然而对面互相看了几眼,没人做出掏钱的动作。 小贩把男孩子扯回来,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别乱说话。你今天怎么跑出来了,夫子的作业写完了没?” “写了写了,真的是,你怎么比我娘还啰嗦。”男孩摸了摸脑袋,见林年提起那盏灯,眼睛一亮。 “姐姐,你要买吗?你买了我的灯,我就给你当嚮导好不好?姐姐是外地来的吧,这么漂亮的姐姐,从来都没在这边看见过!” 男孩子只比林年矮一个头,正是年纪轻轻,嫩的能掐出水的年纪,一口一个姐姐,眼睛亮亮的—— 陆光宗一窒,沉下眉眼,脸慢慢变黑。 这不就是小时候的他自己吗?!还比小时候的他更活泼些,叫姐姐也叫的更甜些! 不行,绝对不行。 “你……” 刚要说点什么无情回绝时,林年止住他的话,弯下腰,和男孩平视:“给我们当嚮导?” “这些花灯展每年都开,我都看了十几次了,哪里会有什么灯,我比谁都清楚!”被称为阿季的男孩子扬着小脸吹嘘,一转头看见陆光宗阴沉的目光。 “……” 林年背对着陆光宗,自然看不见他什么表情,只是觉得这样的男孩子挺讨人喜欢,便笑着多说了两句:“那也不错。” 她顺手提起小狐狸灯,把灯柄放在陆光宗手心里。陆光宗反手一握,拉住林年手指,脸上表情变化极快。 林年抬眼看去时,他脸上的表情定格下来,一脸憋屈。 “怎么了?”林年温和问道。 陆光宗磨磨蹭蹭,拽住林年的手指不松开:“这灯有点丑。” 可是看陆光宗表情,可不像是嫌弃灯丑——他压根就没看几眼手里拿着的东西,恐怕这玩意儿有几个眼珠子他都不在乎。 林年失笑,看了看灯:“是不太好看。但是看的久一点,就觉得丑的挺可爱的。” 陆光宗低声道哪里可爱,他漫不经心提着灯,专心致志盯着那男孩,生怕他再和年年多说两句话,把林年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 男孩子敏锐地察觉了危险,缩了缩脖子,眼珠子到处转。 多了一个小嚮导,这次看展就像是一场小小的旅行一样,阿季带着他们粗粗看了一遍主街上的大小花灯,又钻进几条黑暗的小巷里,指着几扇门前挂着的灯,道:“那是阿嫂做的,好看吧。阿嫂看不见,但是她做的灯是全镇最好看的。” 林年上前几步,那是一盏货真价实的花灯,花瓣一片一片悄然开放,浅浅的色泽从花瓣的顶端渐染而下,一小点烛光在空中颤颤巍巍地摇晃。 男孩轻车熟路地从怀里掏出一根蜡烛,把花灯里快烧完的,扁扁的小蜡烛换掉,一瞬间,花灯重新明亮起来,将黑暗的小巷照出一片昏暗的小天地。 “阿哥的眼睛也不好,这样他能找到回家的门。”男孩嘟哝两声,回头说,“我带你们去看水战吧。” 水战,顾名思义是在水里打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兴起的活动,一直传到现在,每年还有很多人兴致勃勃地参加。 其实规则也很简单,当地人会在放花灯的河里,搭上一个小擂台,人踩上去,刚好没过小腿。两方交手,点到为止,但是不能打翻周围飘过的花灯。 谁先掉下擂台,或是打翻任何一盏花灯,都算是输。 林年他们到的时候,正好遇见有人站在擂台上交手,那叫一个上半身迅疾如风,下半身不动如钟,双脚站在擂台上,仿佛被钉子钉住了一般,只有水波流过时掀起的衣袍鼓动。 上半身则拳拳肉搏,眼神兇恶,势必要将对手一拳打下擂台,只是实在不敢动腿,只好黏在擂台最中央胶着许久。 你来一掌,我躲;我打一拳,你避开。 陆光宗抬眼瞧了片刻,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呵欠:“年年,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还是回客栈吧,免得总是有一个不长眼睛的小男孩横在中间。 林年却看得有趣,一旁阿季轻哼一声,道:“现在才刚开始,一会儿才见真功夫呢。” 果然,待他们打拳打累了,还不见对方下盘有丝毫动摇,只好放弃一拳击飞三米远的美梦,在水中施展起了拳脚功夫。 然而被水流一阻,周围零散花灯一挡,两个人根本不敢放开手脚,一招一式,都像是放慢了动作,为了方便旁人看清楚似的,动作极其清楚。 甚至为了避开旁边漂来的花灯,抬起来的腿停在半空中,眼睁睁看着花灯过去,才继续动作。 那场面,着实滑稽,不是在打架,而是在打太极。 旁人可不会揣摩擂台上两个人只想骂娘的心里活动,大家在河边围成一圈,拍手笑闹,小孩子们摸着兜里剩余的一点零食,啊呜一声扔进嘴里。 有些人不嫌热闹大,还特意去花灯摊上买新的花灯放进河里,给河里对战的两人增添一点小小的阻碍。 小小花灯亮着微弱烛光,伴随着河水轻微的晃动,从上游晃晃荡盪漂下来。 第93页 最后还是其中一人没熬住,动作幅度稍微大了一些,推开的水流波纹晃动一剧烈,有盏花灯下盘不稳,在众目睽睽之下翻倒熄灭,中间两个人才堪堪停手,一个仰天长笑,一个扼腕嘆息。 “咚——” 钟声敲响,决出胜者!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岸,输的人也不恼,高声笑着,和同伴勾肩搭背离开,赢的人站在岸边,拧了拧自己全湿的裤腿和鞋子,之后重新松开,走回河中擂台上。 男孩骄傲地指了指河中赢出的那个男子,大声说道:“那个是大黄哥!大黄哥超厉害的,好几年都是水战最后的赢家。今年肯定也是!” 林年顺着他的话往下接:“这么厉害?” “对!所以我想卖灯攒够一串钱,然后向大黄哥拜师。大黄哥人很好的,肯定也愿意教我功夫!”男孩子装模作样地打了两下拳,小拳头打出唿唿风声,得意之情几乎溢于言表。 林年捧场地拍了拍手,听见耳边陆光宗轻笑一声。 男孩耳朵敏锐,也听见了陆光宗的笑声。他跳开来,满眼警惕:“你笑什么!大黄哥功夫这么好,我也要称为他那样的高手!” 陆光宗露出笑意:“他那样的可不算是高手。” 嚯!阿季瞪大眼睛,从小生活在镇子上的男孩子没见过世面,自然不相信陆光宗的话。 大黄哥动作极快,身手敏捷,每年水战都赢,怎么可能不是高手? “你骗人!大黄哥怎么可能不是高手?!”他狐疑说道,目光在陆光宗身上滴熘熘转了一圈,“他不是,难道你是吗?” 陆光宗摇头:“我也不是高手。” 林年唇边露出一点笑意,她见过陆光宗打架时候的模样,看着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却能将一拥而上的一群人一连串掀翻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他大抵是见过真正的高手,或者从小有名师教导。怎么说都是王府里长大的小公子,请几个名师来教很正常。 “那你说什么。”阿季不屑地扭头,指了指河里的小擂台,“大黄哥还在守擂,说明还能再打。你有本事,你上去和大黄哥打一场呗。” 第五十二章 虽然说有意在年年面前秀一场, 但这么轻易被这小子激上去打架, 未免也太掉份子。 陆光宗存心逗他:“我要是赢了怎么办?” 阿季一瞪眼睛:“你赢了就赢了呗。大不了, 大不了我不找大黄哥拜师了,我叫你师傅好不好?” 陆光宗连忙摆手:“不敢不敢,我自己都没学到位, 怎么好收你这样的徒弟。” 男孩拉下脸来:“你都还没打赢,怎么就称是我师傅?!那你说说, 输了怎么办?” “输了, 我就给你大黄哥颁个牌匾, 写上‘天下第一高手’,盖上章, 保管天下人都认。” 说着,便翻过河边护栏,几个纵步,身姿轻若鸿雁, 几下落在擂台上,仅仅激起脚下两圈波纹。 原本有人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挑战大黄哥,现在见有人攻擂,慌忙下去, 还差点踩翻脚边几盏娇弱的花灯。 旁人闹笑两句, 把他拉上来。 大黄哥能打赢这么多场水战,全靠他身型强壮结实, 大腿肌肉紧绷,下盘极稳, 才能在漫长的交手过程中抓住破绽,先让对手打翻花灯。 陆光宗往他面前一站,虽说身量高挑,但整个人都比他少半圈,看着便觉得,赢得概率不大。 岸上的人窃窃私语起来,不少人打量陆光宗,有些纳闷:“这小子粉头白脸,细皮嫩肉的,怎么还上去打架了?” “说不定是在家里头读书读腻了,出来换换气呢。” “看着模样,难道不会一拳头下去,就直接摔水里了吗?” “停停停,你看着再说。” 林年趴在栏杆上,唇边一直噙着一抹笑意,她的目光放在陆光宗身上,随着他的移动而轻巧转动,看上去一点也不为陆光宗感到担心,也丝毫不怕陆光宗被人一拳打掉门牙。 风吹过来的时候,她还享受地眯了眯眼睛,细细嗅了嗅空气中的清淡的水味。 男孩趴在她旁边,满脸纠结。 “姐姐,”男孩子磨磨蹭蹭地凑过来,“哥哥真的会打架吗?” “会的,不用担心。”林年温和地回答他。 接下来发生的结果和林年预料的差不多。 她看着陆光宗轻飘飘地扛住对面重重砸下的拳头,几个巧力化解,转眼间站于上风,直接开始主导起来。 他一点不担心会打翻周围的花灯,动作和之前那一场水战的人相比,幅度大了许多,每一次进攻,岸边都有不少人憋了一口气,睁大眼睛,生怕他把花灯弄翻,白白毁了前边这么好的开端。 可是没有。 每一个动作出手又快又勐,只砸的对手连连后退,手臂上冒出青筋,收手时却又轻又软,尤其是有几次腿上功夫,每当他跃起,从水中跳出却不打翻任何一盏花灯时,周围都有人喝彩! 慢慢的,旁边围着看的人越来越多,喝彩的声音越来越大。 “好!” “爽快!” 第94页 林年挽了挽耳边被风吹出来的长髮,垂下眼睛,笑意明显柔软了起来。男孩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她,也没说什么,抬手搭在栏杆上。 擂台上的人身姿惊若游龙,踩水的动作轻盈的好像凌波上颤动的荷叶,身上每一块肌肉都被精准控制,打架的动作优雅而精确,看起来仿佛在跳舞,马上就能从腰侧抽出一把闪着银光的长剑,直刺对方咽喉。 身侧花灯细微颤动摇摆,在所有人胆战心惊之下,终究还是没有翻倒,勉勉强强漂过危险范围。 大黄哥也没想到会遇见这样的对手,和以往那些也专注与下盘稳定的对手完全不一样,对面这个人太滑了,出去的拳头好像都打在泛着波光的水面上,只能收到一连串细小的波纹,却没有打碎水面。 “你……”他咬住牙齿,突然手臂横在自己面前,死死扛住陆光宗的攻势。 他就站在擂台的最边缘,是没有花灯打翻,但是只要再后退一步,他就会被生生砸下去,然后输了这一场比赛! 可是陆光宗没有给他翻盘的机会,双掌落在他手臂上,手指狠狠一抓,脚下步伐错综复杂,上拉下拽,只用一扯,对手瞪大眼睛,一下便失去了平衡! “掉下去了!” “噗通!” 伴随着周围人一阵惊唿,掉到水里的大黄哥站起身,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对陆光宗做了一个后生可畏的手势,收拾收拾自己就上岸了。 陆光宗浑身也湿了大半,合身的黑色衣袍贴着身躯,勾勒出一块一块不大却明显的肌肉,长发也湿了发尾,散落在后背。 他笑容满面地沖岸上挥了挥手,也不打算守擂,随便拧了拧头髮,像去时一般,几个大步回到岸上来,长腿一抬,跨过栏杆。 男孩子满脸不敢置信地呆在一旁,陆光宗没管他,得意洋洋地向林年张开手臂:“年年!我厉不厉害?” 他的神情表示,如果林年不说厉害,他就从这里翻栏杆,一头栽到水里去。 林年放下搭在栏杆上的手,走过来,帮他拧了拧袖子上的水,顺口夸道:“厉害,很厉害。” 陆光宗得意地在心里“嗷呜”一声。 “不过衣服都湿了,也不太适合在外边吹风,”林年看了看他湿透的衣袍,露出犯难的神情,“被风一吹,一会儿就冷了,穿着容易得风寒。不然剩下的花灯先不看了,我们回客栈去?” 这哪儿能啊,他好不容易叫手下临时准备了好多东西,如果现在不看,就错了最好的时候了。 陆光宗一怔,急道:“就湿了一点点,不碍事的。年年,我们还是往前走走,再看一会儿吧。” “你的衣服……”林年面露担忧。 幸亏男孩插话道:“旁边就有便宜又好看的衣服卖,不想回客栈的话,就去买一身呗,反正也就是几两钱的事情。” 他总算是出了一个不错的主意,陆光宗点头,无声贊同,林年思忖片刻,无奈点头,在几步远的成衣坊里换了一身衣服,再继续往前走。 “这边都是小花灯,前面有很大的空地,专门放大花灯的。”阿季指了指前边人头涌动的地方,脸颊鼓鼓的,看向陆光宗,“你怎么真的赢了?” “我不赢,难道还要输了不成?”陆光宗懒散道,“那我岂不是要叫你师傅了。” “欸,徒弟。” “你……” 林年笑着打断他们的话:“好了,去前边看看吧。这大花灯上面,好像有玄机?” 阿季颇为孩子气地磨了磨牙,不太情愿地说道:“是有啦。就是一些镂空的图片,没什么新奇的。” 说着,他们挤开人群,走到大花灯面前。 大花灯的光芒当然不是旁边那些小花灯能比的,在它的照耀下,这一大块地方亮如白昼,每个人脸上神情纤毫毕现,金黄色的光芒沿着悬挂的绳索蔓延出去,有火光轻轻一动,花灯上的图案也跟着模煳又清晰。 阿季停下话头,嘴里说着不稀罕这大花灯,眼睛仍然黏在花灯上面,着迷地看着花灯上每年都会看的,熟悉又陌生的图案,那些图案讲的是一个爱情故事,两个人相知相遇,最后坐在一盏红烛下,举案齐眉。 他故作成熟长长嘆了口气,一转头,林年和陆光宗早就没了影子。 “……欸?!” 林年被拉着手腕,一路被拽走,四周人越来越少,他们越走,周围越黑暗。要不是拉她的人是陆光宗,她还以为自己被拐年轻姑娘的人贩子盯上了。 “怎么了?”她问道,不太明白陆光宗想要做什么。 “给……年年看点东西。”陆光宗背嵴紧绷,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手仍然死死拽住她手腕不松开,林年无奈地晃了晃手臂,被拽的更紧了些。 她跟着陆光宗走了一条小路,穿过茂密树丛,忽然眼前一亮,面前出现一大块荒无人烟的空地,空地上杂草丛生,地上也没多少人的脚印,应该是陆光宗近期发现的地方,就是不知道有什么稀奇的。 “总算甩掉了……”陆光宗喃喃一声,眉眼间流露出对阿季的嫌弃,“不然早就能带年年过来这里了。” 第95页 林年的视线从四周阴森森的黑暗树荫上晃过,问道:“这里有什么东西吗?” “有的。” 陆光宗摊开一只手,将林年的一只手置于其上,十指相扣。 “小时候曾经给年年说过的,但是没有实现,”陆光宗慢慢说道,“现在补上,好像也不算太晚。” “年年,你还记得那些萤火虫吗?” 那一瞬间,成千上万盏花灯摆脱了树荫的束缚,如同天空坠落的星子,又在创世主的手掌下从地面飞起,逐渐升至天空,拉出长长的,璀璨夺目的流光,又在瞬间结出变幻多端的星阵,缀于黑绒般夜幕之上。 林年怔怔地抬起手,放在眼前,好像能托住遥远夜空上细小的花灯。 陆光宗站在她身边,同样眺望天空,神色温柔。 “时间太赶,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他说,“这里捉不到能发那么亮光的萤火虫,我看花灯展开始,就让人布置了这些,年年你看,像不像一大群飞舞的萤火虫?” 第五十三章 “姐姐你看, 这是什么?” 林年自从认识了这个脸也圆圆的, 眼睛也圆圆的小男孩, 生活一下子就不一样了起来。她的手上总闲不下来,学堂不开门的日子里,她路过那座威严的侯府, 绕过长长的围墙,有一个很隐蔽的地方, 有一个很隐蔽的小门, 有一个小男孩蹲在那。 林年撩开小门上的藤蔓, 推门进去,墙角的男孩勐地站起来, 惊喜地一路奔过来:“姐姐姐姐!” “陆光宗!”林年有些生气,差不多年龄的男孩子总没女孩子发育的快,现在林年和他平视,甚至还高出一点, 因此陆光宗总是不管年龄问题,姐姐姐姐乱叫一气。 “姐姐怎么啦,有没有给光宗带吃的呀。”男孩子说话声音软软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林年瞪了他一眼, 掏出油纸包住的烧饼, 塞到他手里,陆光宗蹲在地上, 啊呜啊呜地吃起来。 她纠结片刻,还是有些担忧, 蹲下来撑着脸:“王府是不是不给你东西吃啊?” 男孩吃东西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看上去有些犹豫,小眉毛皱在了一起:“东西……东西都是有的。” “那怎么总是叫我给你带?”林年瞅了一眼,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大白馒头,自己慢慢啃起来。 陆光宗烧饼咬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蹲着磨蹭过来,可怜兮兮地说道:“姐姐……我想吃馒头。” “……可是这是我吃过的。”林年顿住,指了指馒头上小小的缺口。 陆光宗把烧饼举起来,递到她眼皮子底下,眼睛里充满了内疚:“那我和姐姐换。” “不要,烧饼你啃过了。”林年警惕地把白馒头往后一藏,“你还没说呢!肯定是王府的人不给你东西吃的吧。” 这偌大的府邸中,哪会有这样的下人,敢苛责老王爷唯一的嫡子,不给他东西吃呢?平时怕不是天天山珍海味供着,拿着汤羹追在后面哄着吃,生怕小主人出什么毛病。 但是如果说实话,会给他带烧饼的姐姐恐怕转身就走了。 陆光宗看了看两个铜板一个的烧饼,又瞅了瞅林年手里一个铜板两个的馒头,有些局促不安地翘了翘脚趾头。 “他们给我东西吃的,但是我不喜欢。”他小声说道,慢慢地,啃了一小口,却有点咽不下去。 林年没看出来他突然侷促的原因,说道:“为什么不喜欢?就算不喜欢也得吃的呀,不然会挨饿的。挨饿很难受。” 她板起小脸,满脸严肃:“你要是饿,就跑出去,就算买两个馒头也好,不许饿着,知不知道。” “……管事不让我出去。” “偷偷!偷偷熘出去,不会知道的。” 陆光宗突然伸手,拽住林年的袖子,两个人缩成小团,躲在树丛和墙之间的夹角里说着悄悄话,隐约还能闻到烧饼的油香和葱味。很远的地方有人声响起,但是传不到这个角落里。 风吹过,树丛抖动,发出簌簌声响。 他半天说不出来话,两只手放在后背,勾着手指,有些不安:“我不敢。” “为什么不敢啊?” “被管事发现了,就会……就会很累的。” 林年听懂了,王府侍卫可不是这么好当的,除了一些看大门的侍卫可以从外边挑人进来,其余重要的地方,都得是心腹侍卫把手。这些侍卫,得从小练起,要求自然不一样。 陆光宗指的大概是,如果被发现了,训练会更加难熬吧。 她故作老成的模样嘆了口气,摇摇头:“那就没办法了。你坚持一下,等你再大一点,应该就会好过了。” 说着,便站起身来。陆光宗一惊,手上烧饼都差点掉下去,他慌忙拉住林年衣角:“姐姐?你去哪儿?” “我该回去啦,晚上还有晚课,要是被先生发现我没到,会跟我娘亲说的。”林年看了看天色,“娘亲身体不太好,要是生气了,就更不好了。” 陆光宗只好恋恋不捨地把林年送到围墙小门处,扯着衣角不松手。 第96页 “姐姐,明天还能不能来,再给我带一个烧饼啊。”陆光宗双眼充满希冀。 林年想了想,还是摇头:“明天可能不行。大娘明天有摆席,恐怕我得早点去坐着。” “后天呢?大后天?” 可是林年还是摇头,最后说,有空了就来给他带烧饼。 陆光宗扒在小门上,目送林年的背影远去,有人从后面走出来,低声道:“少爷。” “姐姐为什么不能每天都来和我玩?就算……就算只能聊几句话……”他有些沮丧,扒在门框上不肯松手,林年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拐角,还是没放手。 最后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才低落地和人回去。 只是对于林年而言,那只不过是偶尔认识的一个侍卫男孩,顶多是第一次见面时,在她面前摔的那一跤令她颇为深刻,之后基本就和烧饼画上了等号。 她每天往返于学堂和侯府之间,白天绞尽脑汁回答先生的问题,晚上绞尽脑汁照顾娘亲。 之后数数手上的银钱,发现这个月余下的月钱多了不少。 她有些意外,去问了领月钱的方圆。 方圆正在给还小的妹妹团圆梳头,听了她的疑惑,也露出不知道的神情:“就是,突然多了起来。我也不敢问嬷嬷,小姐你也知道的,嬷嬷可凶,我怕多嘴问一句,就得被骂上十句,领了钱就走,忘了跟你说了。” 团圆蹬了蹬腿,扬起圆嘟嘟的小脸,方圆温柔地弯下腰,摸了摸她头上的红髮绳。 林年用余下的月钱给娘亲买了更好的药材,果然,娘亲喝了药之后,身体稍微好了一些。 之后每个月的月钱都多出很多,林年也渐渐忘记了挨饿的滋味。 她偶尔能想起那个摊开手掌,小心翼翼捧着烧饼的男孩,不过,平时事情着实太多,侯府后院妇人之间勾心斗角也太多,一转眼便忘在脑后。 自然,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去探望那扇长满了藤蔓的,隐秘的小门。 “这个我是想起来了,”林年站在空地上,听着陆光宗讲述曾经,歪着头,“那萤火虫又是哪一段?我怎么……”毫无印象。 陆光宗举目眺望那些模煳而温柔的灯火,在视线中散落的万千星光,自此飞至天际。 陆光宗好长时间见不到日思夜想的姐姐,白天连大字都憋不出来两张,老王爷站在他背后,长吁短嘆,坚决认为小儿子是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睛,于是下命令,不准下人擅自带他出去玩。 陆光宗听见了,当场蹦起来,一脚踢翻墨水瓶,当场就要扭头跑出去,又被老王爷扭送押回书桌前。 这一下就戳了小少爷肺管子,平时他见不到林年,还能从小门偷偷熘出去,顺着林年平常会走的路线,一路熘到侯府去,蹲在侯府后院的围墙外头,仰着小脸,想像姐姐就在里面,不过功课太多,没时间来看他。 有时候,他偶尔会看见林年从学堂回来,从这边路过,还会偷偷跟上去,和前边那个扎着小髮髻的小姑娘离了三十丈的距离,却不敢冲上去,拉住她的手,软软地问姐姐怎么不来看他。 心里发怂,没胆,就是这样。 最后眼睁睁地看着林年匆匆走过去,身影消失在侯府大门后边。 有次他实在是憋不住,东听西问,知道了林年生辰,忽觉和自己生辰十分接近,心里暗暗开心一阵,之后回过神来,要给林年准备生辰礼物。 送钱?他平时从府里领的零花大多都偷偷塞进林年的月钱里了,手上也没多少银两可用。 送珠宝首饰?林年大概不会喜欢, 送书送笔?可是林年每天一睁眼就是学堂的书啊笔啊的,看见他送了这些,会不会更不高兴? 小小年纪,就差点想秃了头髮,最后还是蹲在那个日常蹲的小树丛后面,找到了灵感。 一只会发光的虫子,飞啊飞啊,飞到了他的鼻尖。 “这是什么?”陆光宗把这只虫子举到下人面前,吓坏一干人,连忙要给他擦手,怕虫子上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让小祖宗得病。 “这是萤火虫,”常在他身边伺候的人笑着说道,他大抵知道自家少爷每天心里都在想着什么东西,“在晚上的时候,它的尾巴会发光。” 陆光宗“哦”了一声,怔怔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举高了手,宣布:“我要这个虫子!” “您要这做什么?就是只会发光的虫子,没什么稀奇的。” 然而年幼的男孩固执得很,满心想着要用这小玩意儿给姐姐一点惊喜,他想到了别的东西:“我记得,父王那边,有一个洋人带来的西洋瓶子?能看见另一边的那种。” 这只瓶子里装上数只萤火虫,包上黑布,塞上瓶盖,被陆光宗捏在手里,鬼鬼祟祟带着去找林年。身边的下人想拦也拦不住,小少爷脚底抹油,熘得极快,嘴里笑嘻嘻着说上厕所,一盏茶功夫过去,茅房半个人影都没有。 林年刚给娘亲餵了苦茶,收拾完东西出来,一抬头,看见一个小脑袋在侯府围墙上一窜一窜,试图翻墙进来。 “餵等等……”来不及阻止,翻墙进来的陆光宗脚下一滑,噗通一声摔在草坪上,摔了个四仰八叉,毫无形象,一脸懵然。 第97页 有个被黑布包着的瓶子从他怀里滚落出来,顺着有点歪斜的草坪滑落,砸在一个坑里。 陆光宗仅来得及叫一声“姐姐等等”,便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跑过去捡起瓶子。 第五十四章 林年被忽然吓一跳, 还以为候府后院进了小贼, 被自己当场撞见! 她喉中一哽, 正想高声叫人来,自己转身就跑时,没想到定睛一看, 居然是个熟悉的男孩。 “陆……陆光宗?”林年放下心来,走过去, “你今天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不是说……”出来被发现, 会被管事惩罚的吗? 陆光宗将那个黑布包的瓶子从土坑里摘出来,上边裹了一层稀薄的泥, 不过不要紧,稍微拍两下就好。 有些侷促地把瓶子握在手里,没仔细检查,自然也看不见瓶子底下连带着黑布破了个洞:“我, 我偷偷从府里跑出来了,没人看见的。” 他把手背在背后,试图不让林年看见手里握的什么东西。 男孩子头髮乱了一半,歪歪斜斜的耸在脑后, 只是本身长的精緻好看, 才会不感觉到邋遢。 “姐姐,”他吞吞吐吐半天, 没说清楚要做什么,林年歪头, 见他不好意思说,带着去了侯府后院的一个小树丛,里面躺着一张木制长椅,陆光宗扯住林年袖子,“姐姐,他们说今天是你的生辰?” 林年从房间里出来透气,没想到还能遇上之前见过的那个,长的挺好看的男孩子,心情颇好:“是也。” 她停顿了一下,忍不住炫耀的心情,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抽出一个东西,陆光宗好奇看去,是一只簪子,上面雕了些粗糙的花纹,像是做工的人手艺比较生疏,不太会这些东西。 “这是什么?簪子?” “这是我娘亲亲自给我做的簪子!”林年睁着亮晶晶的眼睛,举着簪子,试图往头髮上插,“我第一次有生辰礼物!还是我娘亲做的!” 只是年纪尚小,扎也只扎了小童髮髻,没法把簪子插进去,努力了半天,颇有些不伦不类,最后只得悻悻取下来。 娘亲亲自雕的簪子,在姐姐眼里自然与众不同,但他准备的东西,也不一定差! 陆光宗踌躇片刻,下定决心,摇了摇林年的衣袖:“姐姐,我,我也给你准备了生辰礼物。” 林年睁大眼睛:“你……你也有吗?” 她头一次收到生辰礼物,已经开心的不得了,想要去学堂,和先生同窗们显摆一圈了,没想到,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给她准备礼物! 陆光宗左看右看,看见一个略显黑暗的角落,暗暗定下。 他拿出那个瓶子,忽然觉得瓶子的形状不太对,不过也没想太多,想了想,有些扭捏地开口:“我就是这两天才知道的,所以准备的不是很充分。不过,这可是难得的东西,姐姐不要觉得到处可见,就觉得光宗心意没送到……” 林年笑道,声音又软又甜:“不会的呀。” 他突然一停,心尖一甜。 两个人鬼鬼祟祟地凑到角落里,陆光宗一本正经道:“因为有点特殊,所以得在黑一点的地方看才行,姐姐不要嫌弃。” 林年已经露出好奇神色,专心致志等他掀开手上黑布。 陆光宗一咬牙,指尖塌陷而下,用力掀开红布—— 林年瞪圆了眼睛:“一个瓶子!好漂亮啊!” 一个光滑的,透明的瓶子,从上至下都是顺滑的质感,转动间,隐约还能看见瓶身上透出的七彩色泽。 “我认得这个!”她小小地倒吸一口气,“这个就是最近来的那群西洋人带来的东西吧!他们的东西稀奇古怪的,据说还有什么能看得很清楚的镜子,长得和这个也很像!你是从哪里弄到这个瓶子的呀?他们在街上卖的东西里,我怎么没看见过这么好看的瓶子!不过,就是这里怎么缺了个角……” 陆光宗懵在原地,不久,发出长长的呜咽声:“呜——” 瓶子缺了一个角,萤火虫不知道怎么回事,全跑了!!! 脸都没了!!! 林年一番感嘆完之后,对陆光宗的表情表示疑惑:“瓶子很好看呀,我很喜欢!就是这里破了个洞,看起来就没这么完整了。” 陆光宗悲伤地一把捂住脸,从喉咙里发出一个男孩子最后的有尊严的痛哭:“萤火虫——萤火虫全没了——” “哦你是说那个!” 林年已经完全想起来了,她一乐,断断续续地笑出声,陆光宗嘆气,默默转过身。 “我当时还以为你怎么呢,好端端说着,突然就捂脸,还以为草丛里蹲太久给蚊子咬了。”林年一回想,就觉得乐的紧。 她伸手,学着当年陆光宗的动作,扯了扯身前人的袖子,陆光宗再默默转过头,林年仰着头,放软了声音:“但是现在有萤火虫了。” 她眼睛里是堕落的星火,浅金色的光泽从发端渲染到发尾,连睫毛上也落着细碎的闪光,周围树荫拉开一大片深沉不一的黑影,又有明亮的花灯云霞把天际拉成一条淬鍊过的金线。 陆光宗垂眸,弯下腰,互换了一个金橙色的吻。 第98页 点燃的花灯顺着河水流下,不知道漂到何方,而挂在街上的花灯,在早晨来临时,还保持着最刚开始的模样,即使已经没有了光芒。 有灰烬从街边吹起,早起的小二打开酒楼大门,莫名被灰烬扑了一鼻子,“阿嚏”一声。 “昨天明明没怎么吹风……”他揉揉鼻子,顺手拿起扫帚,把灰烬唰唰唰扫到街边一个角落。 没过几天时间,林年就选好了自己酒楼的建址,那是一间废弃的宅子,要改成酒楼有些困难,不过整体模样还可以接受。 付钱,画押,干净利落,几天时间换了主人。 她还找了本地有名声的工匠来做酒楼的布置,一点点把原来的模样在这里还原出来,连墙上一幅画都尽量还原出来。 陆光宗这几天都能抱着自家年年睡觉,异常满足,早上醒来精神头极好,仿佛有用不完的干劲和活力,就差没往大腿上绑俩火药充当根窜天猴。 为此,林年还嫌弃道:“你比小时候不要脸多了。” 谁知陆光宗恬不知耻,还洋洋得意:“那是。如果要脸,那还能娶得到年年吗?那当然不能的啊!脸是什么?我不知道!” 林年:“……” 就连走在新到手的酒楼里视察,都要尽量把自己往林年身上黏。 林年一边和人说话,一边把陆光宗推开。说了两句,后头又有人黏上来,林年想也不想,再推开。 如此往復再三,终于忍无可忍。 她面无表情:“陆光宗,你要是再粘过来,就回家种田去。” 陆光宗委屈地“呜”一声,缩到一旁不吭声。 最后还是做工的师傅看不下去,委婉地劝林年道:“姑娘,你夫君也是担心你,心里放不下,你也放宽心。感情好一点,在我们这里不碍事的……” 林年:“……” 只想扶额嘆息。 原来的酒楼名声不错,甚至招了不少外地人来此吃饭,之后也是好评一片。现在把酒楼要开新店的消息打开,自然也吸引了不少人来。 三个月后,林年的新酒楼开张。 有了第一家酒楼积攒下来的经验,第二家酒楼明显就游刃有余很多,从开业第一天开始,整个大厅井井有条,客人们杯箸交集,谈笑喧闹,时不时有身着酒楼制服的小二在桌边穿梭。不时有菜餚的香味从鼻间穿梭,有客人嗅了嗅,抻长了脖子,尽力往后厨瞧,就算什么都没看见。 他们的目光集中在小二手里的菜上,突然慢慢下移,移到小二制服边角上一个形状奇特的图案上。 有人谨慎出声:“这个图案,是否有什么特殊的用意?” 因为实在看不出来上面是个什么玩意儿,不过好歹还是知道,是绣娘绣出来的图样。 客人们纷纷在心里纳闷,这是哪家的绣娘,手艺奇怪成这样不说,连针脚都能复杂地把自己绕成一团浆煳。 小二一脸假笑:“这是我们掌柜的给绣房的图案。” 至于给出去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就不得知了,说不定现在的模样,还是被绣娘精心抢救过。 林年对此心有余悸,她拿着图案去绣房时,被一众绣娘围观,各个啧啧称奇,就是不说这个绣样本身的手艺怎么样。 最后她拿到的东西,自然和送出去的绣样长得一模一样,乱的就算反过来放在衣服上,估计都没人看得懂。 陆光宗凑过来,笑嘻嘻看了眼:“……年年,你这是往衣服上煳面煳呢?” 最后的结局不外乎被打一顿。 小二发挥自己行走江湖数载的经验,巧用三寸不烂之舌,成功绕晕了客人,才被放过“衣服上倒底是不是煳了团面煳”的问题。 他私底下松了口气,上楼来和掌柜的说话:“掌柜的!” 林年坐在二楼的一个小隔间里,正执笔,小二从外边进来,笑着说道:“恭喜掌柜的,现在生意这么好呀。” 他拽着毛巾,往自己额头上擦汗,走进了两步,不经意往林年桌上的纸看去。 “掌柜的这是……?” 林年定睛看着自己写下的字,没管小二在做什么:“我在修改菜谱。” 小二吃惊,他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两下,又往林年桌上瞥:“这菜已经这么好吃了,掌柜的再修菜谱,岂不是要美到天上去?” 林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之前只是根据这里人的口味稍微调了一下,不过大部分菜还是原来的口味。我不确定哪样会更好些,所以都写出来,让客人们自己选罢。” 小二拱手笑道:“那便提前恭贺掌柜的马到成功!生意红火!” 第五十五章 新菜的推出十分顺利, 林年不仅在写文章上有一手, 连写菜谱似乎都能展示出出众的天赋。 她交给厨子的新菜谱, 令一众厨子啧啧称奇,最后做出来的菜,更是能让人吞了舌头, 满口称赞“香!香的很啊!” 前厅有客人实在按捺不住,更是推开椅子, 扒在后厨门口, 一脸馋相。 这些菜一推出, 大受好评,招来客人无数, 几乎每个人进店来,都会摇头晃脑说出这几道菜的名字。 第99页 帐房先生同样摇头晃脑,打算盘打得十分陶醉,一边记帐, 一边翻帐本。 突然,眉头一皱,打算盘的手慢慢停了下来,疑惑地说:“掌柜的, 这不对啊。” 林年站在另一边, 透过窗户看窗外人影来往,听后头传来帐房先生的声音, 她转过身去:“哪里不对了?” “今天的进帐,和昨天比起来, 可不是一点两点的区别啊。”帐房先生摸着鬍子,小眼睛眯成一条缝,也不晃脑袋了,快速打完算盘,大惊,“掌柜的,是不对啊!” “今天的进帐,比昨天少了很多!” 原来是这点事,她还以为酒楼里的银钱不见了。 林年关上窗:“前两天刚出新口味,大家都来吃新的菜,自然进帐暴涨;现在,新口味都尝过一遍,有些人总没了兴趣,进帐可不就慢慢下来了吗?” “不不不,这下来的也太快了!” 帐房先生有些坐不住,拿着帐本往林年眼皮子底下塞:“掌柜的你瞧瞧,前天是这个数,昨天是这个数,少了一些,不过也就是掌柜你说的那些道理;可今天的数额,比昨天,可少了足足一半!” 帐本上,黄底黑字端正跃入视线,一点不差,最后的数额的确少的令人感到蹊跷。 林年接过帐本,自己在心里默默算了一遍,没有错,的确是这个数,帐房先生没有因为她是一位女子特意开玩笑驴她……那么这是为什么? “难道是菜做的不好吃了?”林年第一反应就是想去问问厨子,只是后厨仨厨子一个赛一个的无辜,大喊冤枉。 “掌柜的,您尝尝,还是这个味啊!” 林年叫他们现场炒了两盘菜,亲自尝一口——没错,还是原来一样的味道。 她思忖着,慢慢度步出了后厨,来到前厅。前厅分散坐着客人,看起来生意仍然红火,但和之前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有一些熟客认识林年,坐下来的时候还特意向她招手打招唿,摇着筷子十分满足:“年姑娘,还是你家的菜够味啊,我这几天没来,就觉得想得紧。” 林年抬手还礼,笑道:“哪里哪里,全靠几位捧场。” 旁边有客人夹起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咀嚼两下:“所以说,还是这家正宗的,够味,那什么‘味芳斋’,自己的菜做不好,别人的菜做不来,明明老大一家酒楼,偏偏要把自己搞成个四不像。” 林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信息:“你是说,街角那家味芳斋?我记得他家的那四道招牌菜都挺有名气。” “之前是挺不错的,虽然不对我胃口,但家里媳妇爱吃,就经常去了,”客人抱怨道,“我也跟着我媳妇吃,结果这段时间不知怎么,突然改了口味,有点咽不下去。” 这是个不容错过的信息,就算只提到了一点东西,林年也没放过去。她回了二楼,叫了一个空闲的小二,让他换了小二制服,去味芳斋点两道菜看看。 这店小二是个老实人,长得也像个老实人,扔进人群里一盏茶功夫就能完全认不出来。 他听林年大致说了前因后果,认真点了头,换好衣服就从后门出去,林年走到窗边,那个灰扑扑的身影从后门绕出来,在人群中穿梭,背影慢慢变小,逐渐消失在街边。 她转过身,抬手放在楼梯栏杆上,从二楼往下看去,那个干活挺积极的小二把前桌餐盘送到后厨去,甩着毛巾抹了抹自己额头上的汗,见没有客人来,转了个身,轻手轻脚地踩上通往二楼的台阶,一抬头看见林年就站在楼梯口往下看。 他扯起一抹笑容,道:“掌柜的。” 林年侧过身子,给他让了个路:“今天楼下怎么样?” “好得很,和前两天差不多。掌柜的,照这势头,日进斗金,日日高升呀!” 小二顺口说完一连串吉利话,扭头看了看,没看见另外搭伴的人,问道:“掌柜的,你有没有看见阿二那傢伙?半天不见人影,怕是去后院待着偷懒罢,全把活落我头上。掌柜的,你可得管管!” 那人还是她自己叫出去的,她当然知道是不是在偷懒了。 林年摇了摇头,小二误以为她是觉得另一人不能留,欢天喜地地沖林年拱了拱手,到楼上去洗东西去。 不久后,扮成食客的小二从后门回来,轻车熟路顺着小道上楼,见到林年便道:“掌柜的,我去了那味芳斋。还真别说,味道变得厉害,完全不像是一家酒楼的口味。” 林年点头,想了想,又问了一句:“他那家有出什么新的招牌菜吗?或者别的什么招揽人的手段。” 如果她没想错的话,酒楼的生意下降,和别的酒楼有着巨大的牵连关系。味芳斋在这条街上占据了多年上风,当然不甘心把第一酒楼的位置让出去,做些手段再正常不过。 果然,小二把他知道的东西一连串道出:“他们卖了好些天的低价菜,就为了招揽客人,可是客人们都被我们的菜拉走了,他们气不过,就想着仿我们的菜,然后用比我们更便宜的价格卖出去!” “然而,我的菜谱都是自己改过的,一般京城菜也不是这个口味,他们怎么知道做菜的配料比重……?” 第100页 林年忽然闭了嘴,和小二对视一眼,想清楚了其中缘由。 “我们酒楼,有对方的人。” 偷菜谱的人,自然不会是她林年自己,也不会是帐房先生,那位先生从来没踏足过她放菜谱的房间;也不会是面前这位店小二——陆光宗放在店里的人,怎么可能会和对家有牵连。 厨子们也忠心耿耿,一点异样没有。她给厨子开的价格,比别家高的多,她想不出来厨子会放弃她这么个东家。 剩下的,就只有那个看起来十分机灵的小二,刚刚上楼,还给林年上眼药的那位。 只不过,没有证据的事情可不能随便赖在别人身上,还是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事情。 林年想了想,想当面问他,又觉得这人一旦翻脸,恐怕落不着好。 陆光宗躺在床榻上,单腿屈起,长发在枕巾上散开,双眼惬意眯起。林年和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还颇为不以为意。 “这有什么?年年就是心太软。”他翻了个身,睁开双眼,眼瞳漆黑透亮,随口道,“再在房里放两张菜谱,引他来看呗,” 林年有些忧心:“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可也不好真的放菜谱上去……” 陆光宗干脆直起上半身,揽住林年肩膀,摘了她髮髻上木簪,如墨云般的长髮落下,在瘦削肩背上蜷起,被手指轻柔梳开。 “放个假的上去,不好就了嘛。”他语气颇似撒娇,手上动作倒是半点不停歇,拽着林年也一同躺下来,还拉了拉被子,把两人一同盖住。 说是这么说,但操作起来,疑点同样不少。 林年莫名其妙地散了头髮,又莫名其妙地躺进床铺中,鼻尖是陆光宗清淡而好闻的气息,有困意慢慢涌上来。 “说是这么说的,但如果我真的弄一份假菜谱出来,人家不会做出来自己尝一下?别人又不是傻子……”她声音越来越小,逐渐消失。 陆光宗抱着自家年年,同样闭上眼睛。 虽然觉得人家毕竟是个做了多年的酒楼,总不会有这么傻的时候,不过这个办法用来揪出酒楼里的二心人,应该还挺管用,林年尝试着拟了一份新菜谱出来,提笔,想了半天,把其中关键调味改了改。 改完,她装作自然地提起纸张,吹了两下,晾在一旁的架子上。 正做着的时候,有人在外头髮出响动,林年回头看去,是那个小二,见了她之后笑着问好,之后还探头探脑,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林年不动声色地洗了洗笔,把笔放回架子旁边,果然把注意力吸引过来。 “掌柜的,您又开新菜呀!”小二热情地凑过来,看了看架子上新出炉的菜谱,“我走江湖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哪家的酒楼掌柜有您这样的天赋。佩服。佩服。” 只是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那张菜谱上头,林年装作不在意地拿起菜谱,露出有些担心的表情。 小二敏锐地捕捉了她的情绪,试探地问道:“掌柜的,您这……?” 林年在心里嘆了口气,把之前想好的话提出来熘熘:“这不算是非常正宗的京城菜,虽有些京城风味,不过大部分都是我自创的。之前都没有尝试过这类菜,不知道……” “不知道客人吃不吃?”小二转了转眼珠子,顺着她的话往下接,“肯定捧场!掌柜的放心,您看,都这么多天了,楼里生意还这么好,都是掌柜您菜谱的功劳啊!” 林年谦虚地摇头:“你也不用这么说,我自有分寸。” 下午,她拿着另一份新写好的菜谱下楼,交给后厨里的人。 这张新菜谱和之前那张比起来,只有几味调料份量上微小的差距,不过最后出来的结果,恐怕大有不同。 厨子们拿了她的菜谱,很快做好了菜,林年没让小二经手,自己把菜端出去,让客人们尝尝。 第五十六章 这张新菜谱, 是林年之前用心血写出来的, 考虑了很多方面, 无论是食材还是调料的配比,在她心里,都到了近乎完美的比例。 因此, 厨子们做出来的菜,才能让客人大唿过瘾, 拍桌而起, 高声要小二再来两盘! 林年微笑, 向客人说明这菜是刚出的,不太完善, 她得收集客人们的评价,再回去改改。 “掌柜的,这盘菜真的太好吃了,不用再改了, 真的!”客人诚恳地拉住林年,就怕她把这种味道给改没了,“我看,现在的当务之急, 就是再给我上一盘……” 话还没说完, 从后肩上搭来的手打断了他的话,陆光宗手上暗劲一送, 那客人只觉手臂发麻,不自觉松了开来。 林年趁机把客人注意力拉过来, 免得受惊的客人对陆光宗横眉竖眼,到时候回家,她还得哄委屈发脾气的陆光宗。 “还有点瑕疵,不太好,不太好,下次会更好的,还请各位多多捧场。” 把客人勉强煳弄过去,她上了二楼,陆光宗跟上来,反手关上门,看林年把正确的菜谱珍重地放进一个小抽屉里锁起来,假的菜谱则一点不在意地扔在架子上不管不问。 “就这么放在这里,会上钩吗?”陆光宗度步过去,看了看假菜谱,还特意伸手把纸摆正了,用一块镇纸端端正正压住。 第101页 “会的。我之前都是放在这里,等人走了才锁柜子里。”林年道。 一夜树影摇晃,下了点淅淅沥沥的小雨,地面上水迹未干之时,日头从山的另一边慢慢升起,将镇上落下淡淡的辉光。 那家名叫味芳斋的酒楼开店数年,始终霸占龙头,只是没想到,不过两三个月的功夫,就有一家新开的酒楼异军突起,转眼间就要将它挤下马。 本来以它的地位,以及这么多年以来的口碑,就算有黑马上场,也难以撼动它。 然而世事难料,有人眼馋这家酒楼的生意,想了个法子买下来,原来的掌柜不在了,小二也不是熟悉的那批,连后头的厨子都换了人,做菜口味自然不太一样。 客人们也不是傻的,几天下来口味大变,自然猜测这家酒楼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有些客人还想再观望几天,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原来的味道,但有些人大失所望,摔筷走人,生意一下就没了原来的红火。 新来的掌柜那叫一个急啊,流水般的银子扔进去,却看不到效果,那他真是吃饱了撑的才买了这家酒楼! 团团转了两天,突然忽有所感,抬头望向东边——看见了林年家的酒楼。 他凝视着那块深色牌匾,和下方进进出出的人群,重重拍了一下脑袋,把自己人叫了进来,要共同商议对策! 几天后,味芳斋推出了新的招牌菜。 新菜的反响,比预料之中的好得多! 味芳斋掌柜大喜过望,赶忙叫后面厨子连夜研究“林家酒楼”的京城菜,势必拿出当年龙头老大的气势,重新把客人们拉回来! “那个小姑娘,一点不懂江湖套路。”味芳斋掌柜手里捧杯茶,站在窗边。 这些天,厨子们不仅模仿出了林家酒楼招牌菜的味道,还特意把价格压的很低,很多客人都觉得林家酒楼的东西贵,只敢在兜里有闲钱的时候进去搓一顿。 现在他味芳斋的也能做出这样味道的菜,价格又低,可不就引了许多人来? “这周围人兜比脸还干净,又穷又抠,哪里有这么多钱能拿出来,就为了吃你几道菜?”掌柜喝了口清茶,感觉嗓子痒痒的,不由得“呵呵”几下清嗓子。 “毕竟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哪里知道这些……现在哦,光凭东西好能拉客人来?真可笑……” 有人从外边推门进来,掌柜转身,见是自己人,笑道:“生意不错吧。” 来人冲着掌柜一拱手,不禁佩服恭维几声:“还是掌柜的有远见啊。只是,我看这林家酒楼也不傻,那小姑娘虽说天真了一些,脑子还是好使的。等过了段时间,她发现了我们的把戏……” “让她顾不过来就好。现在么,先看着吧。” 有人从楼下进来,高声道:“掌柜的!” 掌柜见是进货的人来了,和来人弯腰行礼,将人迎进来,引到较为隐秘的后厨。 第二天,味芳斋在店内一处较为显眼的地方,摆处一块响噹噹的招牌,店内小二也不在堂内端盘送水,迳自站在招牌前头,敲了两下,亮开嗓子:“您走一走,请瞧一瞧!味芳斋今个儿推出新口味,欸,保管您吶,吃了就不想走!” 来往的人先被最前头的小二拉过去,低头一瞧,一愣,被上面近乎低廉的价格吸引,往上一看几个端端正正的大字,不由得左右议论起来。 “我怎么觉得这道菜有点眼熟?”一人道。 “这不是前边刚看见的么?那家,那家叫什么来着?”另一人附和,前边一人干脆踏上台阶,念出上边大字,惊唿,“可不就是,一模一样!” “什么一模一样……” “整一个完全没变化……” “这两家怎么……” 有些人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尤其是当看见了上边的价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见日头正盛,是吃午食的时辰了,便抬脚走进去,叫来小二:“我要门口牌子上的那道菜。对,再加我上次点的那道招牌……” 一时间,被吸引进来的人还真不少,大堂人满为患,小二不得不从后院仓库里搬出临时桌椅,往大堂角落里挤挤。 客人们有些不太乐意,不过走进来的是自己,现在也不太好没买东西就走出去,只好忍着气挤在角落里,等小二把菜一上,筷子一夹。 一人皱眉道:“这招牌菜,怎么没一点以前的味道?那还叫什么招牌菜。” “你来的久了罢,”另一个人隔了张桌子,还能遥遥接住他的话头,“这家店早就换了掌柜!连带着后面厨子后都换了一批,还能是原来味道吗?那还不真是见鬼了。” 筷尖一转,转到那道新出的招牌菜上。 “我在林家酒楼吃到过这道菜,味道我记得可清楚,不知道这家店做的怎么样。”他夹了一筷,放进嘴里,皱起眉头。 另一位没去过什么劳什子林家酒楼,浅浅尝一口,挑高了眉头:“这味道可真不错!” 然而,角落里那位有些失望地摇头:“不行……不是这个味。还是那家店正宗。” 第102页 有人好奇进来,有人失望而去,重新回到街的另一头,没有发现身边有一个穿着灰扑扑的身影,在一个路口和他分开,绕过一条小路,推开小门走到二楼上去:“掌柜的,那家味芳斋,果然用了您那张改过的菜谱。” 林年毫不意外,她算是早就猜到了,不过没有确凿的证据罢了:“他们怎么不怀疑菜的味道有问题?” “大概是觉得厨子不一样,做出来的菜有点区别也是正常的吧,”小二拱手,“却没想到这其中‘差味’也被掌柜您掌控在手。” “输的不冤枉。”林年笑道。 转身回酒楼二层,有人影从二楼深处闪身而出,一扭头看见林年,林年还没说什么,这人先自己心虚起来:“掌……掌柜的。您去哪儿了,半天不见人影,可让我好找。” “我在里边带着想事情,可能没听见你。先进来吧。” 林年语气自然,她做了个手势,转身进旁边的一间房间,一动便露出身后那位常年沉默的阿二。 “阿二!我还在想你去哪儿了!还想找掌柜问问呢!” “我去採购点东西。”阿二说话带着鼻音,有些嗡嗡响。 三个人一同进了房间,是林年常待的地方,陆光宗早就在里边坐着,手里把玩着一块镇纸。 镇纸不算轻,但在他手上好像就一个任人捏扁揉圆的面团,仿佛轻若无物,玩够了,随手往桌上一放,不经意拍出沉重声响,小二浑身一震。 他感觉有点不对劲,可看了看面色并无差别的林年,再看看常年没什么神情变化的阿二,心稍微放下了一点。 “掌柜的,楼下还有不少客人等着呢,现在叫我们进来,是要交代什么吗?”小二连连拱手弯腰,沖林年笑道。 “其实也没什么事情,”林年轻飘飘地放下话来,“只是想请你,滚出我的酒楼而已。” “嗨,掌柜的您说笑了……嗯?掌柜的?”小二刚开始还以为林年在开玩笑,突然心头一跳,不可思议地大唿小叫起来,“您可别突然这么说,我是要当真的!” 林年从容道:“我没有开玩笑。” 陆光宗从椅子上站起来,冷淡道:“现在你自己走出去,还是让阿二把你扔出去?” 他——他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一下冷汗从额上流下,小二踉跄几步,被身手忽然敏捷的阿二压住,不得动弹! “掌柜的!我这些天,兢兢业业为酒楼做事,您不能轻易就这样定我的罪啊!我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林年看了他一眼,动作缓慢地从一个带锁的抽屉里抽出一张纸,在小二眼前晃了一下。小二定睛一看,没明白过来,突然,灵光一现,前后事情全部串了起来! “你……你们知道?!” “刚知道不久。你也太心急了些,我刚出一道新菜,就被人全盘复制过去。你是真把我当一个天真的小姑娘还是怎的。”林年冷漠地推合上抽屉,发出木头相撞的巨大响声。 第五十七章 林家酒楼发生了一件大事!闹得全镇人都知道了! 那位乍一眼看上去不谙世事的年姑娘, 站在台阶上, 她那英俊的夫君身边, 冷眼看着店里干了不少活的小二被人生生拖出来,拽到大街上,看那架势, 就差没抡起桌椅板凳往他脑袋上砸! 见还想揍他一拳,旁边人赶紧冲上去拉住:“欸欸欸, 这是要做什么?” “这不是……这家酒楼的伙计吗?怎么被拖出来?” “这家掌柜的脾气很好的!我看——啊就是那个, 穿白衣服的姑娘。这人肯定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这是做了什么事情, 才把人直接这样拖出来啊!” 小二被拖的踉踉跄跄,脚一软, 直接一下坐在地上。阿二面无表情地松开手,任凭他整个人滑落下来,小二没放弃,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嘶声力竭:“掌柜的!掌柜的您听我说……” 他的声音一直从大街传到对面去,人来人往,两边路过的人们一致地停下脚步,好奇转过头来张望。小二满脸涨红, 用手捂住脸, 在指缝间看见林年冷漠地拍了拍裙摆上沾的一点不起眼的灰尘,转过身就要回去, 大叫起来。 “掌柜的!您放我进去,我们在里面说……” 陆光宗打了个手势, 阿二眼尖瞥见,一伸手扭住小二,将他压下来,免得他激动的时候干出什么出格事来。 林年回头道:“这有什么好说的,证据确凿——不是都给你看过了吗?” “我,我是有原因的!”小二一直冲林年使眼色,就是期盼向来脾气不错的年姑娘能放他一马,不要再大街上说他做过的错事,不然这街上人来人往的,他也没脸再在这里待下去。 然而林年没看他是什么表情,垂下眼帘,从不远处看过去,更是一派冷然。 她声音平板地开了口,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所以原因就是,你收了对家的钱,偷我家的菜谱?” 小二目瞪口呆,他没想到林年会这么直接地把这件事说出来!她也不怕对家报復! 第103页 “你——” 哇! 街道上轰然炸开,大家都是在这里住了好多年的老街坊邻居了,这边地儿一点事情都逃不过去,这新开的林家酒楼和对面味芳斋的那些事情,早就成了他们吃早食时的谈料,就连前段时间,味芳斋用和林家酒楼几乎相差无几的菜来吸引人,都是所有人谈天说地时必定要拿出来的事儿。 没想到,现在居然又出了新的事情! 这小二,居然收了对方的钱,要把老东家的东西偷偷摸摸卖给对家! 这边人纷纷议论:“怎么会有这样的……” “可不是,平时看上去老实在了,做事手脚也干净,怎么想得到会是……” “知人知面不知心……” “年姑娘说味芳斋用钱买他偷菜谱?” “怪不得!自从吃了林家的菜之后,就觉得味芳斋的东西怪怪的,味道总不到点子上,根本就是两家货。” 小二被所有人用鄙夷的眼神一看,这哪里还呆得下去,扭头就想悄悄熘走,又被几人拦住去路:“还没说完,你去哪儿?” “我承认!我承认我拿了掌柜的菜谱——但大法律没说偷菜谱会怎么样!我连那张纸都没碰到,直接用别的纸抄下来,”小二左闪右闪出不去,只好梗着脖子嚷嚷道,“你能拿我怎么办?把我关大牢去?哪条大法说不能这么干了?!” 听他这么说,周围人反而沉默下来。的确,大法里根本就没有提到过偷菜谱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要怎么判刑。官府来了之后,恐怕就是随便问两句,就放人走了。 这么想着,好像也没什么理由拦着他,那几人有些不甘心,但还是侧过身子。 小二心里得意,正把撕下来,换一张厚的,大摇大摆从这里出去时,有一道清越的女声响起,众人纷纷后看,是那位年轻的掌柜。 “你说的对,没人因为这个给你判刑。”林年沉静地说着,陆光宗站在她不远处,安静地看着她,“但是,我库房里少了的那么多银子,让你坐个几年大牢,不算错吧?” 她,她怎么发现了! 小二浑身一僵,周围人轰然大笑: “还说自己没罪呢!这下好了,直接给抖出来了!年姑娘作为老东家,可是一点情谊不给啊!” “刚刚某些人还趾高气昂的,现在怎么了,话都说不出来了,哈哈哈哈!” “让你偷菜谱,你还偷上瘾了,顺手牵了库房嘛!” 这里动静一点不小,官府的人来的很快,几个唿吸间把小二团团围住,一路压向衙门,小二心如死灰,垂着脑袋,恨不得回到过去打死刚才那个没有悄悄熘走,偏偏逞一时口舌之快的自己! 林年目送着小二被官府的人带走,她想了想,转头问陆光宗:“官府的人来的这么快?是你叫来的?” 陆光宗无害地垂下眉眼,低声笑着:“是我。我还不是为了年年嘛,赶紧把这件事解决了,免得夜长梦多,又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你在这种事情上,还真机灵。”林年无奈道。 见一场好戏转眼间落幕,有些人还在拽着脑袋上的头髮,琢磨现在官府的办事效率怎么这么快,转眼就来衙役抓人,大多数的人都是嘻嘻哈哈,和旁人细谈刚刚发生的事情。 林年让阿二把街上聚集的人群赶散一些,省的一大群人聚在她酒楼门口,妨碍做生意。一抬眼,从对面窗户中,看见了对面不远处,味芳斋掌柜的那张脸。 对方也看见了她,两人对视两秒,味芳斋掌柜脸一黑,见林年勾起唇角,露出笑意,更是冷哼一声,用力关上窗户。 “年年,怎么了?”走在前头的陆光宗转过头来。 “没什么,就是看见一个人,脸黑的好像刚从锅炉房出来一样,有些好奇,多看了两眼罢了。”林年轻快地回答他,难得加快步伐,把手搭在陆光宗手臂上。 陆光宗幸福地握住自家年年的手,嘆息一声:“那,年年,酒楼里少了一个伙计,全靠阿二,估计也撑不了多久。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在大堂看店的伙计而已,哪里都能找,找一个老实的还不容易。”林年晃了晃手臂,难得露出一副小女儿情态,“终于把这跟钉子拔出去,心里也舒坦多了。” “年年最厉害了!” 换酒楼伙计这件事在街上一闹,众人口口相传,已经从味芳斋掌柜买通林家酒楼的伙计,变成了味芳斋掌柜往林家酒楼直接插了一根钉子进去,一下生意下滑的不行,前后数天,竟然只有寥寥几人前来就餐,幸好,这家酒楼还有一些情有独钟的人,可算是没让掌柜当场头抢地。 “不行,绝对不行,我花了这么大笔银子,怎么能就盘下这样一家店!”掌柜用力摔上窗户,窗棂一撞,摇摇欲坠,他恨不得立马把手上茶杯砸到地上,“我还以为有大笔银子入帐,没想到就是个烂泥货!” “烂泥货扶不上墙,这家店又不是还扶不起来,乱发什么脾气…”旁边另一个人凉凉开口。 从这里看下去,能看见源源不断的客人从走向大街的另一头,迈步进了一家小姑娘开的酒楼,却不看一眼他的味芳斋!这叫他怎么能不发脾气! 第104页 “我每天都是大把银子如流水,你砸这么多银子进去看看,到时候你也得发脾气,还要砸东西!砸墙!啊!” 掌柜终于忍不住自己,一把拿过桌上的茶杯,狠狠一摔,茶杯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裂成满地不规则的碎片。 他用力踢开一块碎片,终于回过神来,狐疑地转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那人弯腰捡起一块碎片,嘆口气:“你怎么这么笨,什么都想不到。” “快说说,不说滚。”掌柜的没好气道。 “反正旁边那两家小店马上就就要撑不住了,你只用管新来的这个林家酒楼就好,”那人道,“也不用管自己菜做的怎么样,反正怎么都会有人吃——只要把对方搞臭了,你不就香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突然外边传来敲门声,有伙计上楼来,大声地问:“掌柜的,楼下客人想要……” 里边味芳斋掌柜正说在兴头上,整个人都膨胀起来,勐一下被人打断,就像气压回喉咙一样,格外难受,他想也不想:“滚!” 伙计愣住,脸青一阵红一阵,最终悻悻地放下手,从另一边下楼去,透过楼梯间的窗户看街道另一边,几乎人满为患的林家酒楼,目光中满是嚮往。 林家酒楼的生意,谁都能看得见的好,那里的掌柜长得又好看,脾气也好,反正在哪里做伙计不是伙计,钱都是一样的拿,还是舒心更重要。 更何况,这些天林家酒楼还缺人手,在门口摆了快牌子,要再招个伙计,他自认为手脚又利索又干净,没道理不选他。 唉,怕就是怕那林掌柜一听他曾经在对家味芳斋待过,第一眼就把他砍掉,连后面表现的机会都没有,就糟糕了。 想到这里,他恨恨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权当自己东家挡住了自己的财路。 林年坐在里边,挑了一个手脚利索,模样看上去也不错的伙计,当场拍板把他留下来,当作临时帮工。如果这些天表现的不错,很可能会变成酒楼里正式的伙计。 被留下来的人惊喜道:“多谢掌柜赏识!我一定会好好干的!” 第五十八章 等那人傻笑着同手同脚离开, 林年散了周围别的人, 回房间关上门, 身后贴上一具温热的躯体,带着细微的震动。 她放心地往后靠去,仰起脸, 一缕长发落在她鼻尖上,有点痒。 陆光宗双手揽着林年的腰, 手腕一个用力, 把年年转过来, 鼻尖对着鼻尖,有点怀疑:“年年怎么选了这么个人?” 林年一挑眉, 装作没明白陆光宗在指什么东西:“这个人怎么了?看过来身家也清白,之前也在另外的地方干过伙计,有经验不容易出错,手脚麻利, 招来当伙计,毫无问题?” “问题大了去了,”陆光宗一本正经地晃了晃她,不轻不重地在自家年年唇上咬一口, 看不出表情是喜是怒, 林年顶多看出一点不明显的委屈,“明明好些个都是‘身家清白, 有过经验,手脚麻利’, 年年怎么就选了这么一个……” “这么一个?”林年明知故问。 “……这么一个长得好的。”陆光宗憋屈道。 果然是这样,林年自打选了这样一个伙计之后,就知道家里这位回事这个反应。她存心逗陆光宗,也板起脸:“你难道还指望我往酒楼里塞一个七老八十,脸上全是褶子的?” 陆光宗一滞,一下没反应过来,老半天才哼哼唧唧靠在林年颈边,委屈地呜一声。 林年才一下笑出声来,摸了摸他的长髮:“好了,逗你的。” 听她说都逗着玩的,陆光宗还以为不用这个人了,不由得双眼一亮,惊喜地刚要说些什么,林年一盆冷水泼下来:“这个人,我就放在酒楼里了,别暗地里想把他搞出去。” “啊,为什么啊?”陆光宗有些不解。 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林年细细讲给他听,才打消陆光宗心里“自家年年要找个细皮嫩肉的伙计在眼前晃”这个不靠谱的念头。 这家酒楼毕竟是家分店,林年在这边住了一段时间,不代表要一直住在这里,她迟早有一天要回到原来的地方去,那里才是她起源的地方。 走之后,一个模样不错,手脚麻利的伙计,对酒楼的发展作用非常大(毕竟长得好看也能引来不少没成家的小姑娘),还有阿二在旁边看着,整体来说错不到哪里去。 反正,怎么说都不是为了这段时间里能养养眼睛。 陆光宗才反应过来,他现在把能想到的都想到了,暗道刚刚一下没反应过来,让年年看了笑话,怒火攻心,按着林年往墙上靠,亲了好几下才放开来。 林年被亲到没气,喘了老半天才缓过来,无奈地瞥了一眼:“发什么疯。” “没发疯。”陆光宗把脸皮撕下来自己踩两脚,耍赖般的低下头,在林年唇边不停啄吻着。 林年没招架住,被亲了好几下才挣脱开来。 “别闹了,”她好不容易才从陆光宗怀里出来,顺势坐在旁边的竹椅上,顺便嫌弃地把陆光宗推开,“我刚才看见,味芳斋的伙计来我们这里了,不过,之前毕竟出过偷菜谱的事情,我也不敢轻易地把他放进来。” 第105页 “说不定又是那家掌柜搞的把戏。” 陆光宗见亲不到了,只好从另一边拉来一张椅子,和林年并排坐着。 林年若有所思,伸手接过陆光宗递来的茶,喝了一口:“他家的伙计都跑出来,到我这儿来找活干,他家得是变成什么样了……” “反正没有我们家酒楼好,管他变成什么样了,对吧年年。”陆光宗懒洋洋地说道。 “照之前的样子来看,他们家肯定又要搞什么事情,”林年思索一阵,没想到具体的,“伙计都已经换了,还能怎么着,找几个地皮流氓来砸场子?” “不怕!来一个揍一个,来一双揍一双,保管各个安安稳稳下大牢。”陆光宗笑嘻嘻道。 地皮流氓连个影子都没有,林年过了好一段安生日子,每天一睁开眼先把黏在身上的陆光宗推开,去帐房查看帐本,偶尔还能看见点着蜡烛理帐理到通宵的帐房先生。 帐房先生一日没睡,仍然神采奕奕,显然是帐本上的数字把他看精神了,两只眼睛一眨不眨。 林年给他换了根更大的蜡烛,免得他把眼睛看坏:“先生,现在还不休息吗?” “还不是掌柜经营的好,这帐一条一条攒了几十页!”帐房先生半惊喜半抱怨,“唉我这看的慢,手也慢,可不得少休息一会儿,多给掌柜算几条?” “可不敢打扰先生休息。”林年笑着说道,回身退出房间,轻轻关上门,留帐房先生继续奋斗。 她这么早起来,可不是就为了看两眼帐本。 这些天,酒楼生意愈发的好了,她新招的伙计果然有用,不过半天,楼里就慢慢多了不少年轻的小姑娘小伙子,二楼的雅座也逐渐坐满。 这下,酒楼原来的食材储备就不太够,甚至有几次,还面临需要临时出去买菜的困境。 林年作为掌管大局的掌柜,算了一笔帐,决定和原来提供食材的人谈谈,叫他多加一些,免得要用时没了储备。 她从帐房先生那里出来,下楼时转过楼梯间,看见天边亮起一抹柔软的鱼肚白,想到还躺在榻上的陆光宗,唇边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 陆光宗这些天,可能日子过的太舒坦了,一点一点在林年面前露了马脚,比如林年语气自然地问他有没有人能推荐来在后厨帮工,他直接叫来人,一点犹豫不带,还让林年随便指使。 再比如,林年想购点大件的物品,可是库房里的银子不能随便动,能用的银钱都还留在家那边,跟陆光宗一说,他随口报出一串数字,让林年去那里拿点钱。 “就……直接和他说这串数字?”林年有些犹豫,她知道这个钱庄,毕竟是个总部坐落京城的钱庄,名气很大。 “报我的名字就好啦。”刚睡醒的陆光宗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往林年身上蹭蹭,突然想到什么,睁大眼睛,补救了一句,“就……就是一点私房钱,之前在王府攒下来的。真的!” 林年并不知道为什么钱庄掌柜看见她仿佛看见了皇帝,捧着存摺小跑出来,但是她知道,什么一点私房钱,都是见鬼的话,万万不可信。 私房钱攒到这个数,恐怕天下人都要怀疑一下自己的眼睛。 幸好她早就猜出来自己家里这位的真实身份,不然恐怕连眼珠子都能瞪出来,惶惶终日。 林年提了一笔钱,拿着新的存摺出来,摔在陆光宗面前:“我觉得,有些人得说实话。” 存摺在桌上拍出清脆响声,之前睡懵了没反应过来的陆光宗看着存摺,尤其是上边格外大的一串数字,“嗷呜”一声扑过去,一把抱住林年的腿,死死不放手。 “说。”林年不为所动,言简意赅。 陆光宗那叫一个后悔,他不过是昨天做了一个美梦——大抵是,林年跟着他回了京城,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向林年提亲,之后用八抬大轿把年年抬回家,放在床上掀起盖头。 然后就莫名地清醒过来! 老半天没缓过神,还以为自己就在梦里呢,林年问什么他答什么,一唿噜,就把自己的老底唿噜出去,半点不带犹豫的。 “就是,年年你知道的,我……”陆光宗思前想后,愣是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藉口,参谋不在身边,他更是连能一块儿想对策的人都没有,恨不得把话本上那一套都拿出来,“我这不是……” 林年不打算和他牵扯什么“王爷替身”这类见鬼理论,干脆把话挑开来讲:“不是什么?不是那位‘野心勃勃,权势滔天’的摄政王?” 这这这,这下怎么办! 陆光宗脑海里闪过一连串“年年放下狠话要和离”“无情年年转身离去”“冷漠年年转身消失在天涯”等戏码,不禁悲从中来,低低呜一声,手上一个用力,林年一个踉跄:“抱这么紧干什么?!快点,松开。” 她也想过,把陆光宗的身份挑开来之后这人的反应,只是万万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人能耍无赖到这种地步! “什么摄政王?我不知道!”陆光宗双眼澄澈,满脸无辜,好像林年凭空污衊了他清白,“年年你可不要乱说话!要是被人听见了,就要被抓走了!” 第106页 见他还在装傻,林年长长的嘆气,伸手把他拉起来,见他脸上紧张和隐隐恐惧不似作伪,只好一用力,把人按在长椅上坐好。 陆光宗身高腿长,被矮一个头的林年摁在椅子上,半点不敢反抗。 “手伸出来。”林年语气冷淡,看上去不想再多说一个字。 陆光宗自认为逃不掉,被狠狠打一顿总比和离好,这么想着,他伸出手来,摊开手心,闭上眼睛。 一瞬间,手上传来清脆触感,有点麻,但是不算痛——林年没有用力打他! 他赶忙睁开眼睛,正好看见林年弯下腰,在他唇角轻轻擦过,留下微不可触的轻柔触感,仿佛春末颤颤巍巍开的一朵花骨朵儿,悄悄抖开了花瓣。 “嗯?摄政王?”林年低声笑道。 “……嗯。”陆光宗闭上眼睛,承认下来。 第五十九章 虽然心里是清楚这件事的, 但听见陆光宗真的讲出来, 还是引来一阵不可避免的恍惚。 曾经她还把那位摄政王当作是京城不可动摇的磐石, 坚不可摧,手上无数能人,用铁血的手段, 将这个国家用他独特的办法治理妥当。 合着,这无数话本里传说的“铁血”手段, 就是黏黏煳煳地撒娇? “你这摄政王……和我听说的不一样啊!”林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陆光宗紧张了一阵, 见林年没多大反应,居然有些莫名的遗憾。 他沉思了一会儿, 凑过去试探性问道:“年年都听说我什么了?” 青面獠牙,三头六臂,这些话当然不能说。 林年面无表情道:“说你长得好看。” 突然间,她想起很早之前, 还能模煳想起来的一点东西。她到这边地儿来之前,曾经听说侯府嫡女向摄政王府暗示提亲? 想罢,她坐下来,手肘压在桌面上, 挑高了眉头:“我怎么记得那一年……” “怎么了?”陆光宗忽然紧张。 “侯府嫡小姐到你那王府, 要向你提议结亲?”林年略有些促狭,看着陆光宗一把捂住脸, 还有些恶趣味地拽了拽他的手,“遮什么, 你不是拒绝了。当时怎么没有答应下来?那可是侯府的嫡小姐,身世显赫人也长得不赖。除了脾气不太好些,其他的地方,成你王妃应该没问题?” “年年明明知道,我心里只有年年一个人。”陆光宗有些不安的看着她,嘴唇抿起,一派局促不安。 林年心里得意地轻哼一声,脸上仍然带着疑虑:“真的?” 陆光宗斩钉截铁道:“真的。” “然后你就光明正大地点出了我的名字,嗯?”林年站起来,走到陆光宗面前,伸手掐了掐他的脸,陆光宗扬起脸来,满眼无辜,“还指名要侯府那位庶女……嫌我过的不够舒坦?” “当时不是有些激动木……”被掐住了脸颊的陆光宗眯起眼睛,有些含煳不清地说道。 暴露了身份的陆光宗过地更舒坦了,干脆把自己偷偷带过来,每天仿佛在做贼般的下属拎出来,放在林年眼前一个一个瞧过来,认一遍。 “这位是我手下武艺高强的大侍卫,年年可以让他去看大门,保管连只苍蝇都放不进来,转盘子舞狮什么不在话下。” 大侍卫沖林年行礼,对自己硬按在头上的“杂耍”技艺露出无语神情,就差没在脸上写着:我家王爷尽说瞎话。 “这位是事事精通的总管,跟我出来也算是吃了些苦头,不过手艺不错。年年若想吃些正宗的御膳,可以叫他做,做个十盘二十盘,摆流水宴,叫村里人一块来吃。”陆光宗一本正经地拉来另一位,身高体壮,五大三粗,比所谓耍盘子大侍卫更像个侍卫,就不像个做菜的。 “这位是我的参谋,年年总该认识的。” 林年对着这张熟悉的,平板无奇的面孔,一时说不出来话。 不就是她最刚开始找不着帐房先生,被陆光宗塞进来的这位?说是什么?他的参谋?人家好好的参谋就呆在这么个小地方当……帐房先生?! “你把人家当什么了。”林年扶住额头,陆光宗笑嘻嘻地揽住她肩膀,光明正大亲一口,林年一把推开他的头,“好好的参谋,被你叫来算帐……” “待遇已经很好了,年年。”总比天南地北给他搜罗书生小姐的话本子好,总有些正经事干。 一个个认过来,人头数着也有二十来个,从中午一直认到下午,才被放走干活去。 林年还在记他们的名字:“这位身高八尺,面孔不扬的是总管,不是侍卫;这位舞狮的是……我在说什么鬼话。” 陆光宗温柔地捻了捻她的发尾,道:“没事,只要认得就好。名字什么的,年年自己随便取呗。” “你真是……”林年有些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是阿二……”她听见阿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过去打开门,阿二闯进来,语气急促道,“掌柜的,有客人在楼下闹!” “闹?”林年蹙眉。 第107页 她之前是有听见些不同寻常的喧闹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不过被陆光宗自爆身份吸引了注意力,没去查看。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不禁问道。 原来有客人在楼下大堂吃饭的时候,吃出了不新鲜的食材!瞬间呕吐出来,还破口大骂,把酒楼搅得一团糟! 现在酒楼里能动用的伙计都赶到大堂去,然而这位客人就是不依不饶,要掌柜出来,给他一个说法,所以阿二现在赶紧跑上来通知林年。 “现在楼下怎么样?”林年站起来,动作迅速把之前取的东西扔抽屉里,跟着阿二下了楼。 大堂里桌椅七扭八歪,桌上饭菜洒了一地,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将周围所有有关的无关的人通通都骂了一遍,惹得当地人纷纷面露不悦,甩袖走人。 “我听说这家物美价廉,味道十分不错,才赶了很长的路来的,现在怎么回事,你们就让我吃这种东西?!”中年人破口大骂。 林年站在楼梯的拐角处,冷静地观察楼下情况,见中年人愤怒的姿态不似作伪,应该是的确吃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还有小二慌忙动手收拾周围,试图让他冷静下来:“我们伙计去叫掌柜的了,您先歇歇,这件事是我们不对,还请您……”多包涵包涵。 中年人一扭头,目标瞬间对准他:“请我干什么?啊?!叫我不要说你们东西是坏的?我吃都吃了!你凭什么不让我说?!” 小二抓耳挠腮,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不是,我是说,现在闹大了也不好,我们真不是故意的,掌柜马上就来了,您和掌柜的去二楼雅座说去……” “为什么要去二楼?”中年人目光灼灼地盯住他,非常警惕,“干什么去二楼?引我离开,然后把东西处理了,说我污衊你们?!” 最后掷地有声,周围人皱眉纷纷避开:“我就站在这里!等你们掌柜的给个说法!” 林年皱眉,慢慢走下楼梯,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转过头来高叫一声:“掌柜的!” 中年人也注意到这个身着白衣白裙的姑娘,他听说过她的大名:京城来的小姐,能做一手京城好菜,长相貌美,开的酒楼在当地也鼎鼎有名。 这样的小姐,怎么不待在家里,偏偏天天出来抛头露面?! “你就是这家的掌柜?”中年人仰着头,指着林年,就差没指着鼻子骂,“你给我个说法,为什么我这道菜里,东西又酸又臭!你们是不是觉得名气大了,就不把客人当人?” 林年在上面看了几眼,没看出来多少人为痕迹,不像是对家味芳斋掌柜为了抹黑她故意找的人。 那么这食材,怎么会出了问题? 林年不顾现场味道奇特,她走到附近,弯腰去看那道没掀翻的菜,充满了色彩斑斓的调味香料,浇上颜色红艷的辣椒酱料,模样颇为好看,不过,正因如此,才看不出太多食材本身的模样。 中年人的手指从她身上移到菜上:“给我个说法,不然我就上官府告你!” 林年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稍安勿躁,之后想了想,决定带他去后厨看看,那中年人连忙后退几步,一脸警惕:“你们不会让我去后面没人的地方,然而把我解决掉?不行不行,我就站在这里,你们睡也别想让我走!” 这不行那不行的,林年一时还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好让伙计先安抚住客人,自己掀开帘子去了后厨,后厨一共四个厨子加伙计,连着站成一排,像做错了事的总角小童,恨不得把自己塞地缝里头。 “掌柜的,掌柜,是我的错,我刚洗东西的时候,打了个盹,才让脏东西进了客人的盘子。” 后厨帮工的伙计战战兢兢。 林年淡淡地应一句,让他们所有人都侧过身去,她仔细翻看锅里炒着的东西,每一个角落都没有落下,最后放下锅铲,凝视着灶台上的几个没处理的食材。 后厨帮工的伙计被扣了三个月的工钱,厨子们也没落下,个个按比例扣了钱以示惩罚,林年给这位中年人赔了钱,道了歉,承诺这一个月他来酒楼吃饭都不用付钱,他的脸色才好一些。 “真不知道你们这些生意人都是怎么想的,”他踹了踹门,“明明做的好好的,偏偏要搞些花样,到时候没了客人,哭的还不是你们自己。” 林年只得给他赔罪道:“真是对不住您了,都是我们后厨的伙计手脚不利索。” 围观的人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了,感嘆几声,刚想走的时候,那边突然又响起了怒骂声:“掌柜!你们家菜是怎么回事?” 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年走过去,是个怒气沖沖的小伙子,脸色沉的发黑,虽然没有把桌子饭菜像隔壁一样掀了满地滚,也差不离多少了:“这菜叶子,都被虫蛀过了,这么大一片;还有这个,底下都臭了!你们怎么回事?” 不等这边解决好,大堂里接二连三响起客人不满的声音:“我就说今天菜的味道怎么这么不对劲……” “还以为我舌头出问题了!” “林家酒楼向来信誉很好,今个儿怎么了?不想要生意,还是不想要在这里继续干下去了?” 第108页 “别是膨胀了,要飞到天上去,不把我们当人看了吧!” 第六十章 林家酒楼头一次被客人嫌弃, 甚至是指着鼻子骂, 不只是那些堂食的客人, 又有一拨人来浑水摸鱼,试图再把水搅浑一些,他们好从中得利。 是周围的小酒楼, 这些天被林家酒楼压的抬不起头来,这时当然要趁势而上, 狠狠咬下一口来! “掌柜!这么多人, 你说说你怎么解决, 啊?!!” 林年立马看向角落里那位高声叫嚣的人,对方举着手臂要她给个解决办法的时候还很嚣张, 但真的等她转过头来的时候,反而往后瑟缩了一下,眼神躲闪,没敢真的和她对视。 这显然不是真正的吃了亏的客人, 而是不知道哪个藏在角落里的对家派来搅混水的人。 她只沉默了片刻,下面立刻有不少人气势高涨,大喊大叫,将酒楼外面不知情的过客也吸引过来, 乌泱泱地围了一大群人, 各个抻着脖子往店里头瞧,不知道事情的, 还左右问问旁人:“这是怎么了?” “您不知道?” “嗨我刚来了,又没有耳听八方的神通……您给说说?” “这家酒楼, 给客人吃坏掉的东西!我看吶,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前这么好的生意,说糟蹋就糟蹋了。” 仅仅眨眼的功夫,这话一传,周围人嘴里就变成了:“这家酒楼一直给客人吃馊了的东西!” 有人一听,热血上头,浇了个满心怒火:“我昨天还刚在这里吃过饭!难道我也吃了坏的东西?!他们有没有良心!” 说罢,旁人还拦不住,三两步跨上去,作势要踹酒楼大门的门框,肩头却一沉,一个面无表情的伙计站在他身后,一只手搭在他肩上,看似没用力,却让人浑身发麻,要踢出去的脚也只好收回来。 “干嘛!你们做错了事,还有理了?”他回过神,一把挣脱了伙计。 众人也被煽动起来,一窝蜂冲上去,要将酒楼大门挤塌! 亏得陆光宗带来的侍卫各个身手过人,就算换上伙计衣服站在酒楼门口守大门,也能一个打十个,稳稳噹噹将愤怒的众人拦在门外,同时不着痕迹地不让里面的人出去。 有几个搅混水搅够了的傢伙,打算偷偷摸摸,趁着人群躁动的时候熘出去,没想到被牢牢拦在里头,愣是傻了眼,找不到一点空隙来。 林年的目光在所有人脸上一扫而过,每个人的神态变化基本都记了个七七八八,心里也对哪些是对家来的人有了数。 她清了清嗓子,陆光宗目光一凛,伸手挡下了就近的一位客人,不让他接近林年。 林年高声说道:“我们从来没有说过,做错事情还不承认是有理的。今天这件事,我林年承诺,会好好查清楚是怎么回事,给大家一个交代!” 态度光明磊落,话语掷地有声,个个分明,倒让一干人没了征讨的兴头,往地上啐了一口,悻悻迈步出去。 “真倒霉,好死不死选了这家吃饭。” “我才倒霉,在这里吃了这么多天,之前还很喜欢,还想带我家闺女一块儿来尝尝味道……都餵狗去吧!” 搅混水的人见大部分客人往外走了,眼珠子一转,有些不甘心就这样过去:“掌柜的,您也该给我们大傢伙儿一些赔偿吧!好歹有行动啊,不然就嘴上说说,谁不会?!” 林年也是知道的,当下下了决定:“今天所有在我这里吃过饭的客人,之后可以免费赔您一顿一样的饭菜。至于我们,从现在,清客,闭店!” 哐当!大门关上!落锁! 被拦在门外的客人们面面相觑,没想到这位年纪轻轻的年姑娘会有这么大的魄力,能说关店就关店,接下来定然是大规模排查细节,等一切水落石出,再光明正大地打开大门,开店迎客! 慢慢的,有人说:“应该就是一时没注意吧……” “别的酒楼的掌柜的,遇见这种事情都是把我们赶出去,哪里会这样……” 有些人反倒冷哼一声:“反正是做了错事,我管她怎么做,真噁心,给我们吃这种东西。” “你们这么容易就不管了?刚刚还说永远不再来呢?” 门外的人纷纷散去,重新落了个清净,这是林家酒楼这几个月以来,大白天时候门口最安静的日子,周围来往的人口口相传,知道是这家酒楼出了问题,连走路都恨不得绕着弯走,不跟它沾上一点关系。 一时间,门可罗雀。 林年将所有的厨子和伙计都叫出来,在大堂里站好。 大堂刚经歷了一场风波,桌椅还歪歪斜斜地躺着,被人推到角落里,勉强空出中间大一片地方,现在站满了侷促的人们,不安地挪动双脚,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除了那个打了个盹的伙计和陆光宗插进来伪装伙计的侍卫,林年将其他人挨个盘点了一遍,在心里理顺了口供,细节都对的上,工作态度也战战兢兢,没有哪里怠慢的表现。 那么就是…… 林年疲惫地挥了挥手,叫伙计们今天早点回家去,自己去了仓库,开始翻找起来。 第109页 陆光宗紧随其后,见她频繁弯腰查看仓库里的东西,问道:“年年,是食材有问题吗?” 她一边拿出材料仔细看,一边和他说自己的想法:“昨天也好好的,今个儿突然出了问题。我刚刚看过来,基本都是点了新出的菜的客人吃到了坏食材,厨子们也没问题,那就是我昨天刚从供应那里买的东西出问题。” “新菜是之前没用过的材料,所以才加急从菜场那边拖了一篮筐回来……就这筐。” 她直起腰来,左右晃了晃脖子,指着靠墙的一个篮筐道:“是新找的供应,他还说,如果东西不错,还可以找他长期买下去……怪不得价格这么低,原来还有个坑等着我踩。” 篮筐被人粗暴地提起来,拉到空地上,仔细翻找,果然发现了问题。 这些食材,外壳都是好的,但只要一拨开皮,就能闻到一点隐隐的腐烂臭味,陆光宗面色沉沉,徒手噼开,分成两半,里头已经发黑了,一股酸臭味冒出来,然而表面却没有一点痕迹。 “就是这个,”林年也严肃地看着这筐东西,“我新买的,就为了做这道菜,才联繫了这个人。我当时还特意看过东西,那个时候的确没问题。” 之后沉沉地嘆一口气,不再说话了。 虽然做事有一套自己的手段,但总归是女儿家,受了委屈心里难受,顶多不再脸上表现出来,让一旁的夫君也一起不高兴。 陆光宗懂她的心思,知道自家年年憋着一口气,于是往前走一步,温柔地揽过来:“年年。” 林年往后靠去,有些庆幸现在还有人依靠。 她道:“绝对不会是那人临时起意,定有其他原因——估计是我那对家味芳斋,上次他傢伙计想来我家干活,估计就是辞了味芳斋的职才来的。我从那边路过,都感觉那掌柜一直盯着我。” “一直盯着年年?”陆光宗忽然紧张,有些蠢蠢欲动,“不然我……” “停,”林年转头,一把掐住他的脸,不准他继续说话,“这件事我自己解决,你就,一边呆着,不准插手,嗯?” 陆光宗有些委屈地弯腰,连话都说不利索:“明明我可以帮连连一把……” “我知道你很厉害,大名鼎鼎的摄政王,总不能是撒娇撒出来的罢。这样做对谁都没好处,”林年松开手,见他脸上留下一道明显的红印子,不由得失笑,“我自己的酒楼,当然得是我自己来处理。” “平时才不会这样……”陆光宗可怜兮兮地低声道。 “哪样?” “……撒,撒娇。” 不过虽然说不让陆光宗插手,但林年调查用的人手还是陆光宗拨过来的一批人,林年想了想,叫他们到菜场去,盯紧了一个叫王平的人,看看他平时和谁见面,做了什么。 很可能就是她那老熟人吧。 果然,结果一个晚上就出来了,这批人果然是王府出来的,和陆光宗这个假侍卫一点不一样,办事效率高的令人啧啧称奇,很快将消息带了回来。 那王平,见林家酒楼关了门,大半夜不睡觉,偷偷摸摸绕了路,进了味芳斋后院一道小门,和味芳斋掌柜见面。两个人在一个房间里坐了下来,掌柜拨了拨烛芯,神神秘秘地问道:“怎么样?”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人家都赔了钱,关了店,一下午了还没动静,我看……唉。”王平摇摇头,有些得意地捅了捅味芳斋掌柜,“我说这样看不出来吧。” “高明,真高明。”掌柜沖他做了个赞赏的手势,“表面上一点看不出来,其实里面全坏了。” “而且毕竟东西不一样,得是下锅炒了之后壳才松开,才有一点可能被发现。”王平嘿嘿笑道,“那小娘们,哪里会自己一个一个拿钳子撬了看,好煳弄的很!” 掌柜摸了摸自己的鬍子,也是一脸得意,仿佛已经看见了滚滚而来的银子。 王平提醒一句:“你别高兴的太早,人家没了客人,但你家客人也不多,你得想个办法把人都拉过来,不然也没钱赚啊。” 味芳斋掌柜心里早有对策,虽然这个时候也不太好说出来,但透个底还是没问题的:“我早有妙计,保管吃了我家菜的人就不想走,走的人还能回来!” “来来来,老哥喝酒,喝酒,不醉不归!” 第六十一章 几天过去, 林家酒楼还是关门大吉, 没有任何动静, 有人说曾经看见有伙计从酒楼后门进进出出,但也有人反驳道一个人都没看见。 难道这样一场意外就把这家酒楼打垮了? 不至于吧!当初开店时那种气势呢?全掰碎了扔杂物娄了? 和林家酒楼不同的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对家——味芳斋——这些天生意莫名地大好起来, 好到有些人中午吃完,晚上还想再来一顿, 整天都在酒楼门口流连忘返, 白花花的银子水一般流到味芳斋掌柜手中, 掌柜看着帐本,笑开了花。 他站在窗边, 咧着嘴笑,看下边客人进进出出,再看不远处人烟稀少的林家酒楼,那叫一个心情舒畅, 恨不得晚上多吃两碗饭。 第110页 “恭喜掌柜呀,”有人从门外绕进来,沖他拱手,“等稳住这一批客人, 自然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哪里哪里, ”掌柜谦虚地挥挥手,端起茶杯, “现在还没法吸引新的人来,得再找点法子加大力度。哎, 你有没有别的什么想法?” 那人挠了挠脑袋,没想出来什么新的法子。他反手把门关上,隔开楼下喧闹的人声,也为了防止隔墙有耳,他压低了声音。 “法子是没有。但是掌柜,你能不能透露一下,你是怎么把这些人牢牢抓住的?” 自从林家酒楼暂时关门,味芳斋的生意在肉眼可见的变好,几乎好到了明眼人都觉得不对劲。然而所有去过味芳斋的人都说,这家酒楼的菜和以前不一样啦,变得好吃了! 有人不信邪地去尝了几口。 明明还是原来的菜,但是就像是换了个厨子一样,完全变成了不一样的感觉,吃了第一口就想吃第二口,等一盘子菜夹个干净,还恨不得把盘子上残留的汁都舔干净了。 有一份莫名的惊艷感停留在舌间,令人忍不住次次回头光顾。 味芳斋掌柜在酒楼门口放下一块牌子,侧过身,一群人蜂拥而上,大声念出上边的字:“这个月中旬到下旬,所有进店的客人每桌赠送一盘凉菜?掌柜的,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了啊!”有人笑嘻嘻道。 掌柜摸了摸自己的鬍子,笑道:“哎,为了生意嘛,还不是迫不得已,还请大家来捧个人场。” 另一边则抑制不住好奇心,挑高了声音:“掌柜,能不能说说,最近的菜怎么这么好吃啊?” 味芳斋掌柜哪里会说出真正的秘诀,也只是打哈哈煳弄过去,反正这些人什么也不知道,随便编个寻常的接口,也会有一堆人信。 “我换了个厨子,新招来的,手艺好得很,就把之前的厨子换下来了。多谢喜欢,哈哈哈哈。” 掌柜沖这边拱手,朝那边同喜,忙的团团转,脸上堆起的肉半天没下去,随着动作一抖一抖,颇有些滑稽。 “您们里边请,里边请。”他一只手放在腹前,另一只手朝着里边,引客人进去坐下,亲自给点菜:“您二位,要点些什么?” 客人们一位是看起来娇贵动人的小姐,一位是穿着灰扑扑的僕从,那位小姐迈着小步走进来,见他给安排在一楼大堂,有些不高兴地嚷嚷起来:“你这是看不起谁呢掌柜?给我们来一间二楼的雅座!” 掌柜的一怔,莫名觉得这位小姐有些熟悉,但看着华贵精细的穿着,发间闪闪发亮的首饰,腰上彩绸双鱼玉佩,一下就能看出是位富贵人家出来的小姐,他的确没见过这样的姑娘。 还有这好像哪里都能见到的,熟悉的腔调:“怎么着,觉得我们付不起钱还是怎么,给了个这么破破烂烂的地方……” 世上脾气不好的富贵小姐都是这么个调调! 掌柜把熟悉感归结为这上头,立刻哈腰低头,连声道:“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现在小店人多,楼上都满了,实在是,实在是腾不出地方了,还请小姐多多谅解啊……” “我谅解?我谅解之后不就得坐这种地方?我真是瞎了眼才来,听旁人说这家味道不错,没想到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小姐眼角一挑,眉头一翘,满目风情,发间首饰叮叮噹噹的响。 一旁穿着灰扑扑的侍从微微抬起头,想偷偷摸摸拉小姐的小手,被狠狠打回去。当然,没人看见。 掌柜的一个头两个大,不得不要得罪人时,有伙计从二楼跑下来,在掌柜耳边说了两句话,才如释重负把两位往二楼雅座引:“抱歉二位,楼上有地方空出来了,请两位上二楼入座,入座。” 三人到了楼上,坐下来点完菜,小姐目送着掌柜离开,关上门,这时眉眼间那股娇蛮的劲儿已经完全消失,稍微把脸上的粉抹一抹,脂粉擦一擦,就能看出原本清冷如仙的底子。 竟然是林家酒楼那位年轻掌柜! 那侍从同样也是陆光宗假扮的,自从门一关,旁边没人看见了,陆光宗也不低着头,把额前的头髮往后面拨一拨,大步迈过来把娇贵小姐压在椅子上。 富贵人家出来的小姐一愣,似乎有些生气,眼角可以用胭脂堆出来的桃花色泽变得愈发明显,眼眸水光潋滟—— “陆光宗,滚下去。”林年声音平板。 “不。”陆光宗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仗着现在周围没人,硬是把自家年年压在椅子上亲了个够本,满足地看林年这副装扮,只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林年常年穿白衣,虽然说有懒得挑选不同颜色的新衣服的原因,更有她自己也喜欢这颜色。 而今天为了扮成一个身世显赫的富家小姐,特意订了一身花里胡巧的小袄,再把压箱底的首饰配件拿出来,一件一件插上,活生生从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变成人世间浸染红尘的富贵子。 其中差距,不可谓不大,也怪掌柜觉得有些熟悉,但是半天想不起来是谁。 “很少看见年年穿这身,想看年年以后再穿一次。”陆光宗嘴唇贴着林年的耳廓,压低了声音道,林年有些受不了地缩头,推了推他。 第111页 “过去点,这么近怎么说话!”她眯着眼睛推开陆光宗,发间下坠的珠串丁零噹啷响,折射出细碎的闪光。 陆光宗哪里肯善罢甘休,扒在林年身上撕都撕不下来:“年年?嗯?怎么不能好好说话了……” 他刚说到一半,忽然听见一阵有礼貌的敲门声,为了不让酒楼伙计看见“僕从以下欺上折辱主子”这种惊天狗血的戏码,只好悻悻地把自己扒下来。 刚要坐下来时,被林年一只手制止,才想起来自己侍从的身份,憋屈地站起身,走到林年身后不动了。 林年没了这个大块麦芽糖精粘着,简直身心舒畅,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才喊人进来。 酒楼伙计端着一个大托盘,一盘一盘放下来,又给林年上了一壶茶后,退了出去。 她夹起一筷子菜,笑眯眯地招唿陆光宗坐下:“快来尝一尝,是不是真的很好吃,说不定人家就是找着了一位手艺惊人的厨子呢……” 陆光宗万分不乐意地坐下来,乖乖张嘴吃下林年夹过来的菜,他咀嚼了几下,有些不服气地道:“就是一些乡间百姓才会吃的东西,我这年纪,什么美食没吃过,就连宫里的御膳都是随叫随到……” 说着说着,在林年的凝视下慢慢熄了声:“行吧年年,我闭嘴。” “让你说说尝之后的味道,不是让你跟着傻大鹅似的叭叭叭。”林年放下筷子揉了揉太阳穴,皱眉道,“你怎么比我之前的养的那群鸭子还聒噪?” “太想和年年说话了,所以一下憋不住,年年体谅,体谅一下。”陆光宗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又在林年无奈的目光里嘻嘻笑出声。 两个人把桌上的菜依此尝过来,其实和之前的味道并没有多少区别,不太像出自两位厨子之手。 “更像是里面加了新的提味的调料,把原来的味道覆盖了一层。”林年细细地尝了一块,能感受到舌尖上炸开来的鲜咸味道,刚吃没什么感觉,吃完之后才发现原来这么好吃,恨不得再叫伙计上一盘! 陆光宗本来还笑着说些插科打诨的话来,没怎么夹菜,突然发现林年的状态不太对劲。 “年年,你不是不太喜欢吃鱼?还是这种刺多的鱼?”他有些踌躇,最后还是出声提醒林年不太吃太多。 林年也发觉了哪里不太对,但是还是有些忍不住,还是做了几个深唿吸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菜味道不对,”她严肃地皱起眉头,从菜里吃出了一股陌生的味道,“他们是不是在调味料上下功夫了?” “明明吃起来还是原来的味道,又没啥查别……”陆光宗嘟囔几句,也尝了尝年年夹过来的菜,“好吧,是有些差别。” “他们绝对往菜里面加了不少别的东西!”林年蹙眉,从椅子上站起来,陆光宗心里也有了底,不过还是跟在林年身后,一块儿去后厨瞧瞧。 第六十二章 不过这去后厨瞧瞧, 可不能大摇大摆光明正大地从前门走进去, 不被打出来就算好的。因此, 梁上君子不会做,动作轻一些从后面熘进去,应该没什么问题。 林年没法“动作轻一些”熘进去, 她为了今天能扮好一个合格的富贵小姐,髮髻上耳间脖颈上, 都挂了不少丁零噹啷的小玩意儿, 着实做不到不发出声音。 陆光宗倒不在意, 修长指尖拨了拨林年髮髻上的珠串,发出好听声响:“我去就好了, 年年记得在这里等我呀。” 林年只好站在后厨门口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等陆光宗回来。 陆光宗这人,当的了摄政王,也能当刺客, 窜进后厨把周围伙计噼了个昏厥,没人看见他,便翻起了后厨的仓储来,一眼看过去基本都是正常的食材, 没看见什么不对的东西。 走到另一边, 是洗好的盘子和碗,被噼了后颈的伙计双眼上翻, 歪倒在地,打翻了架子上一连串瓶瓶罐罐, 各类调料撒了一地,红的白的混在一起。 他蹲下身,伸手把瓶瓶罐罐扶好,突然对其中一个特殊的调料罐有了兴趣。 外观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只是拿在手里有些重,放在鼻间一嗅,又能闻出点不同寻常来。他正打算沾一点尝尝,又警觉地停下,拿着罐子迈步出了后厨,将东倒西歪的伙计们晾在原地。 走向围墙之后,陆光宗绕了个弯,林年仍站在原地,见他出来,挑眉迎上来:“你发现了什么……这罐子怎么了?” “闻起来有点奇怪,就拿出来给年年看看。若是没什么问题,再放进去不就好了?”陆光宗笑嘻嘻地晃了晃罐子,但不让林年碰,只是把罐子放在她鼻子下面,用手轻轻扇了两下。 林年惊讶道:“罂、粟壳!” 这下就能知道了,不是什么换了厨师的鬼话,也不是做菜时调味料的比重变好了,二十味芳斋掌柜暗地里搞来了这东西,叫后厨的伙计们放一点在客人的菜里,刚开始吃吃不出来,但只要回想起来,就能被那味道勾了魂,整日想念不已。 林年叫陆光宗把罐子放回去,走回去的路上,她回忆起之前看到过的景象:“我前些年,就是刚从京城出来到这边,乘马车经过一些地方,有些人家就会在门口的地里种上这些东西,似乎还听说,他们甚至会自己摘一些扔进菜里。” 第112页 陆光宗轻哼一声,没说话。 “总之不是个好东西。”他们回了二楼雅座,面对这些菜,却是一口也吃不下去。 咚! 味芳斋掌柜从床上滚了下来,额上冒出了无数细碎的冷汗,慌忙用手去抹,却怎么也抹不干净。 他总觉得听见了衙役上门抓人的声音,伴随着衙门门口大鼓咚咚的响声,还有伙计咚咚的砸地板声。 真是的,大中午,不好好想点别的,就做这些令人慎得慌的梦。他又抹了一把汗,拉开窗帘,结果真的听见有伙计砸地板从一楼砸到二楼,继而来砸他的门。 “掌柜!!!掌柜的!!!” “敲敲敲,敲什么敲,衙门来抓人还是阎王爷上门啊?!” 掌柜脚下一滑,差点没摔个踉跄,他打开门,刚想咆哮两句,却被涌入的衙役吓破了胆子,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名伙计被推到一边,两股瑟瑟发抖。 味芳斋掌柜底气非常不足地高声道:“各位官老爷,今天来小店是,是要……” “抓人。”衙役一拥而上,将味芳斋掌柜团团围住,掌柜头脑一片空白,双膝一软,直接跪在地上,半句话说不出来。 衙役不客气地把人架起来,刚来拖着往下走的时候,掌柜疯狂挣扎起来。 “等等!你们不能抓我!我什么都没有干!对,我什么都没有干……” 在味芳斋一楼大堂吃饭的客人们被蜂拥而入的衙役吓地筷子都掉了,见这些衙役纷纷往二楼走,有些人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偷偷摸摸跟在后头,看见衙役把掌柜压出来。 “这是要做什么?”众人纳闷道。 那边一人将人从头到尾分析下来:“什么都没干?什么都没干怎么会被官老爷逮着。最近新上来的这位官老爷公私分明的很,你们还没看出来?” 附和的人咂舌道:“这些天这些酒楼都发生了什么,怎么没一个安分做生意的。” 味芳斋掌柜没敢把衙役用力推开,只是低头哈腰求爷爷告奶奶:“几位官老爷,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小民真的什么都没干,正安安分分过日子呢!” 正面对着他的衙役面上一抽,掌柜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就像是前些日子刚在酒楼里看见过的一样。 他正想问一句官老爷是否在小店吃过酒时,有人从人群后面越众而出。 掌柜定睛一看,大惊:“林——林掌柜!” 林年面色冷淡,眉眼清冷宛如冬日初临的雪,她同样礼貌道:“掌柜的。” 味芳斋掌柜看了看衙役,再看了看林年,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慌忙摆手:“林掌柜,我们两家酒楼之间的恩怨,不过是生意上的一点小摩擦,用不着喊官老爷来……” 林年眼睛往后一瞥,陆光宗从后往前走一步,带出了一个熟悉的伙计。 是那个想要跳槽到林家酒楼的伙计,正垂着头,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味芳斋掌柜的脸,掌柜突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你们……” 林年从容道:“掌柜的若用公平手段,我林年就算输了,也心服口服。但若暗地里用些下作手段,便不是正经生意人所为。” 她一个眼神示意,正瑟缩的伙计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罐,看着眼熟的很,掌柜记得,他之前连夜将这个小罐塞给厨师,叮嘱他们一定要在做菜的时候,把这个放进菜里。 厨师刚开始十分不愿意,但被他用工资威胁,还是不得已闭着眼睛放了。 这罐子里头,不就是他的秘密武器…… 掌柜脸色一变,勐地抬起手来,指着伙计的鼻子:“我这么全心全意信任你,你居然联合外人,用莫须有的罪证嫁祸于我!” 被人骂了一通,伙计的反应强烈极了,也没有垂头,直接迎上去:“这本来就是你给我们的!现在物归原主,有什么不对的?!我真是忍你很久了,动不动就是骂一句,拖了好几个月的工资怎么样也不发,口口声声说让所有人都一起吃肉,但自己揽走所有的油水,一点不叫我们活!” “我怎么不叫你们活了?我不是说了下个月就发工资……” 掌柜的话还没说话,立刻淹没在一群群众的嘘声之中。 “这么久没发工资!你叫人家吃西北风?!” “这么大的酒楼,居然不发工资!” “所以那罐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打开啊!打开看看啊!怕什么!” 掌柜心脏几乎要停住不动,他“呵呵”两声,有痰卡在嗓子之中,说不出来话来,伙计闭着眼睛打开罐子,周围人挤过来往里面一瞧,半晌说不出来话。 许久,有人尖叫一声:“天啦!罂粟壳!” 这个时代虽然对这些有毒的、能上瘾的植物没有太多的认知,但这类植物……却基本是人人都知道的! 味芳斋掌柜狼狈地被压出酒楼,一身鸡蛋臭味,蛋清湿哒哒地往下滴着,在街上拖出一路痕迹。身后追出来无数愤怒的食客,振臂高唿要他给个交代! 有人还试图把酒楼的桌椅从大堂挪出来,就往他身上砸:“你的良心呢!被狗吃了吗?!” 第113页 “我还以为我夫君这么多年了,终于能吃得下这么多饭菜了,没想到居然是因为里面有这些坏东西呜呜呜……”有妇人站在街边抹眼泪,她丈夫站在旁边,沉默不语。 衙役拽着心如死灰的味芳斋掌柜,一直到大街最中间,掌柜想用手捂着脸,不让别人看见他的模样,但被衙役死死压住,一丝动弹不得。 不断的有东西砸落在他脸上,带起阵阵唿痛声! 忽然前边带路的衙役停下来了脚步,掌柜脚下一歪,勉强站定身体。还以为衙役回心转意,结果一抬头,那个噩梦一样的林掌柜站在他面前,神情莫名地注视着他。 陆光宗正和衙役交涉,让他们说两句话。 林年笑了一声,低下头,道:“我就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肯承认,买通了供应我林家酒楼的供应人,把一些坏的食材混在里面……是不是?王平?” 掌柜两眼一翻,王平也被衙役压上来,跌跌撞撞地走了两步,忽然一停,和掌柜面面相觑。剎那间,他惨叫一声:“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他还以为以次充好被发现,掌柜会觉得是他这里出的问题! 掌柜不觉得一直唯唯诺诺的伙计出卖了他,还以为王平发现了他没藏好的尾巴,开口骂道:“你这个婊。子养的……” 叫罢,两个人被一群衙役压向官府,互相用言语攻击对方,伴随着身后扔来的臭蛋烂叶。 第六十三章 到了官府, 什么藉口都不好使, 威武的官老爷站在两旁, 长棍一拄在地上,两人便磕头求饶,将事情实打实招了。 县令在上头皱着眉, 师爷刷刷地耍着毛笔,旁人站在官府门口, 毫不忌讳地指指点点:“我就说这个人怎么这么鬼祟, 半夜出门还以为没人知道……” “我看他面堂发黑心术不正。” “原来林家酒楼是被陷害了!我就说开了两家酒楼的年姑娘总不能贪便宜, 赶出这样的事情来!” “……那位林掌柜,年纪轻轻都开两家酒楼了?!” 第二天, 林年使唤所有的伙计打扫完酒楼,照例摆放好桌椅,随着酒楼大门打开,客人们蜂拥挤入, 将一楼大堂坐的满满当当的。 “掌柜的,前些天你说这顿饭不要钱,是不是真的?”有人试探地问道,旁边一人一急, 站起来道, “都知道是旁人陷害,你这人怎么这么贪小便宜……” “我不就这么一说……” 林年唇边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她站在二楼楼梯口,高声道:“之前在小店吃坏过的客人, 今天免饭钱一顿!” “好!!!”大堂立刻响起一片鼓掌喝彩拍板凳声! 酒楼生意愈发红火,一段时间下来,这边地儿没谁不知道有这么一家酒楼,物美价廉,口味独特,菜做的直挠人心窝子,一路过酒楼门口,就能被里头喷香的气味勾了魂,直愣愣走进去。 后来,被人戏称“勾魂夺魄楼”。 两三年过去,林年的酒楼规模越来越大,分店也从一家,逐渐扩展到了两家,三家……乃至十几家,都有着不错的生意。 而她本人,还是钟情那个小小的村庄,依旧长久居于此,不多远游。 只是,因为某些人的建议,曾经那个小小的房子被一再扩建,到现在,已经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庄园,和不远处的邻居家的小房子,倒是融洽。 门开了,又关上,又打开,林年捂着鼻子被熏出来,不敢置信地说:“……陆光宗?” 在一群嫩黄小鸡仔的聒噪叽叽声中,中间一位黑衣男子格外引人注目,脸庞英俊,长发如墨,被高高地束起来,露出硬朗的肩颈线条。 ……并没有什么用,显然张嘴讨食的小鸡仔们不吃这套,满地乱窜,一只都逮不住,还蹭了他满身的鸡屎味,现在衣衫凌乱,袖口裤脚上沾了不少脏兮兮的茅草。 林年瞬间捂住嘴,转过身刚想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时,身后传来陆光宗充满委屈的声音。 “年年——” “你嫌弃我——” 林年不太好意思地咳了一下,重新转过来,装模作样看天看地,看后院脚底的花花草草,就是不去看陆光宗:“我就是来喊你吃饭,其他什么也……” 话还没说完,眼前一晃,林年动作娴熟地往后一缩,躲过一次袭击:“诶陆光宗——干什么呢?!” 陆光宗每次被她嘲笑后,都会出其不意地扑过来,把自己身上蹭到的味道全蹭一半到林年身上,做到“不分你我”的神奇效果。林年被他偷袭多了,身体都有了反应,自己躲开来。 陆光宗一记扑空,却没有像之前一样耸肩站好,似乎脚下踩到了一颗小石子,惊恐的神情从脸上一晃而过,林年心里一惊,便看见他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 该不会是,踩到石块崴着脚了吧?! 林年心头一跳,赶忙上前搀扶,省的家里唯一的劳动力在床上躺三个月,没想到陆光宗诡异地一扭身躯,恰好挂在林年身上,将沾到的茅草啊鸡屎味啊全部蹭到了林年身上。 第114页 原来是装的。 啊,好想下手打他一顿。 在自家年年发出充满了愤怒的死亡一击之前,陆光宗动作迅速地脱身,一眨眼晃到不远处,脚边叽叽冲过一群小鸡仔,恰好阻拦了林年的路。 陆光宗扯着笑脸嘻嘻道:“年年,来打我呀!” ……还是打一顿吧!!! 最终还是把这傢伙揍了个狗血淋头,陆光宗把自己沖洗干净,神清气爽地坐在桌子旁边,林年也坐下来,等厨房开饭。 没错,这傢伙这些年愈发嚣张,暴露身份后无所顾忌,干脆把能搬来的人都搬过来,造了一个“小王府”,天天在庄园里种花养鸡,过的仿佛他爹。 “说起来,你把政。务处理的怎么样了?”林年吃饭时,突然想起这个问题来。 陆光宗住在乡下这么长时间,不太可能一直当个甩手掌柜,之前据说是抱着他爹的大腿,哭爹喊娘说要追媳妇,才让老王爷勉强同意接手一部分事情。等亲一结,立刻甩手不干,连书简都要寄到乡下来让陆光宗批。 之前还要大半夜偷偷摸摸爬起来批一部分,等身份大白,欸多好,总算能白天光明正大地蹲在书房里干活。 “处理好了,好的像院子里那群崽子一样,服帖的很。”陆光宗指的显然是那群不听管教的小鸡仔们。 林年有些不相信,她睁圆了眼睛,再次问道:“真的?没有在驴我?” 这可不是酒楼里算错了还能再打算盘再来一遍的帐务,这些东西一旦错了,可是天下人的民生大计! 陆光宗无辜地摊开手:“我哪一次不和年年说实话?” 这话说的好笑,在坦白身份之前,这人可真是满嘴谎话,现在居然还能厚着脸皮说自己从不说假话? 估计脸皮是城墙撑起来的,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就连桌上的水煮毛豆都没能堵住他的嘴。 林年忧愁地嘆口气,莫名觉得眼皮在跳,还没分清楚是哪只眼皮跳的时候,有人从外边匆匆赶进来,把怀里的信递给陆光宗,脸上是从来没有过的惊慌和凝重。 林年认得,这是她的帐房先生,不是,是陆光宗的参谋,打破了以往平板无奇的表情,一脸泰山崩塌之势,声音颤抖。 陆光宗也看出一丝不对劲,没下手拆信,率先安抚起来:“等等,你先喘一下,慢慢说。” “殿下,老王爷……薨了!” 就连林年,也一瞬间头脑空白,更别说作为嫡子的陆光宗。 他半天没晃过神来,林年勉强从恍惚中挣扎出来,伸手去搭他的肩:“你冷静一下。” 陆光宗默默把她的手拉下来,放在手心里捂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道:“是,什么时候?” “前天晚上。”参谋明确地给出一个时间。 “怎么会,”陆光宗仍然没有挣扎出来,脸上表情一片茫然,“我上个月还回去看过他,身子骨还硬朗,和他那只洋鸟儿过得逍遥自在呢。” 林年动了动被捂住的手,没挣扎出来,也就随他去:“老王爷年岁已高,是有可能……” 参谋也上来劝他:“殿下,老王爷毕竟已经花甲……” 陆光宗作为老王爷四十岁才得来的唯一嫡子,从小被看护的严严实实,受过最大的皮肉之痛不过是,他偷偷熘出去找木匠学手艺,然后被老王爷打了一顿。 可是那一点不及筋肉的疼痛,又怎么能和现在相比。 林年懂他的感受,她小时娘亲去世的那天,她也觉得天塌下来了,再也没个人在心里给她彻头彻尾的安全,她伸过手,轻轻梳了梳陆光宗的长髮,陆光宗一颤,低下头,把头颅埋在她颈窝,没说话。 立刻,他就要收拾东西,赶回京城,参加他爹的葬礼,然后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摄政王,坐镇京城,而不能把权力暂时分给旁人代替,自己潇洒地到处跑。 可是,年年怎么办…… 林年看出他心中所想,洒脱一笑,眉眼间是初融的冬雪。 那些事情已经过了好些年,现在的她身家斐然,眼界比以前也高了不少,再也不会惧怕外强内干的侯府主母和侯府嫡小姐。 这样,随他回京城,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和你一起回去,不就好了?”林年微笑着说,安静地看着他。 陆光宗眉眼沉郁,伸手一扶林年的髮簪,再交换一个亲吻,低低应道:“嗯。”他不问林年怎么现在改了主意,也不说别的话,只要相信他的年年就好了。 灯火熄灭,陆光宗替林年披上斗篷,现在正入冬,有寒风从山的那一边刮来,又到另一边去。门扉掩上,嫩黄鸡仔们一只叠一只,正眯着眼睛,陷入温柔而朦胧的梦境。 马车压过泥土,车辕发出轻微响动,那座庄园逐渐变小,变成远处一个看不见的黑点。 “你以后还会再回来吗?”林年安静地看着遥远的青山,问道。 陆光宗哽了一下,没敢立刻说话,立刻被林年捕捉。她转回来,在他唇角碰了一下:“大不了我和你一起住京城,你怕什么。” 这才犹豫道:“我可能以后得常年呆在京城,不过,空闲时候还是能回这边的,暑期回来避暑,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115页 林年轻松道:“这不就好了?” 陆光宗没说话,两个人互相倚靠在柔软的垫子上,在车厢前车夫颇有规律的唿喝声中沉沉睡去。 很快,他们回到了京城。 完结 十二月, 入冬已有些时日, 天气寒冷, 侯府嫡小姐吩咐丫鬟给她取来厚斗篷,雪白绒边领配上娇贵小姐那一张脸庞,倒是显出另一份矜贵来。 丫鬟站在她身后半步, 笑着说:“小姐美貌倒是京城无人匹敌。” 嫡小姐冷哼一声,声音里隐隐透露出一丝得意:“你也不看看你主子是谁。”她心里正升起一股骄傲之情时, 突然想起很早之前, 那个离开了侯府的庶女, 那张清冷仙气的脸庞。 想她做什么!嫡小姐厌恶地掐断脑中思绪,也不站在长廊上看外边, 转身离去,丫鬟慌忙踩着小碎步跟上去。 那个庶女在乡下呆了这么久,指不定已经被乡下粗俗的习惯压成一个普通农妇,怎么可能再比得上一直生活在金银罐子里的她,嫡小姐这么一想,心里好受了许多。 刚转身回房,贴身丫鬟把门关上,替小姐解下斗篷, 还没把斗篷收拾到柜子里, 外边就有人敲门,另一个丫鬟从走廊那边跑过来, 说夫人叫小姐过去一趟。 “这么冷的天,我才不想出去。”小姐一下坐到床上, 扬起下巴,全然忘了刚才她还站在长廊里吹风的事实。 丫鬟一跺脚,有些着急,取下刚挂好的斗篷,温声劝她:“小姐,夫人指不定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呢,我看很多人都聚集在前面大厅里,要不是夫人走不开,我想肯定会亲自来的!” 小姐才解了气,重新披上斗篷,穿过长长的走廊,到了前边大厅。 和丫鬟说的一样,大厅里站了不少人,比她想像里的多很多,平时经常见到的亲戚基本都在,就连一些不太见面的远房亲戚也出现在这里。她还看见一些生面孔。 主母见她来了,赶忙招唿她过来站着。 嫡小姐不情不愿地走过去,主母亲自帮她把斗篷解下来,小姐不太高兴地说道:“娘,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这么多……” “定王薨了。”主母简单地说了一句。 在场所有骚动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定在原地,有人战战兢兢地问:“夫人,您……”怎么知道的? 怪不得这两天摄政王府人员进出极其严苛,主母怕是有特殊的渠道,让她提前知道了这件事。 主母看出了他们心中所想,摇了摇头,道:“不是我知道,是朝堂上的各位都知道了,才传到我耳边来的。” 这两天所有的官员都绷紧了皮,他们重新在朝堂上看见了那位年轻的摄政王,穿着华贵的黑色官服,上朝不解佩剑,面圣不跪,面色淡淡,眉眼沉郁,长发如墨。皇帝见了他,还主动笑嘻嘻地从龙椅上熘下来,多嘴问了一句:“皇叔,怎么从乡下回来了?” 后来才知道,原来老王爷仙逝,陆光宗作为不可或缺的人物,只得从乡下回来,坐镇京城。 那这么说,他们这两天要去摄政王府悼念? 嫡小姐听见这个消息,眼睛都亮了起来,哆嗦地抓住主母的衣袖,问道:“娘!那——” 他娶妻否?!侯府和王府是不是还有机会联姻?! 主母何等精明的人,一眼就看出她藏在肚子里的话,只从鼻腔了哼出一句,也不知道是对她这个嫡亲女儿,还是对那位摄政王:“人家不要你,你还赶着上去。” 嫡小姐当年一眼就看上摄政王皮相,现在仍然念念不忘,哪里肯放弃。她虽说现在也有婚约在身,但不过是个尚书家的小儿子,和年轻权重的摄政王,怎么能是一个档次! “当时不要,现在说不定就改了主意?”她心里想着,几年前她年岁不大,这段时间掌开了,模样精緻好看了不少,见面之前再抹个粉点上胭脂,更是另有一番美来。 没想到主母面色一沉:“人家守孝三年,不得有红白喜事。” “那就再等三年,这有什么!娘……” “……王爷已娶妻,你这么赶着凑上去是要做妾吗?!” 轰隆一声晴天霹雳,嫡小姐头脑一片空白,半晌回过神来,尖叫声穿破屋顶,震得人头脑发昏:“他怎么能——”怎么能已经娶妻! 更何况,她也绝对不会做妾! 小姐下意识扯住主母衣袖,面色慌张,由红转白:“可是,可是之前从来没有王爷结亲的消息!” 主母表情也很不好看:“据说是喜欢上了个乡村农妇!” 见女儿还在愣神,主母掰开她的手,语气稍微有些缓和:“回头去摄政王府的时候,你就能看见那位‘摄政王妃’了!” “我倒要看看这是位什么神仙人物,能将堂堂摄政王勾的没了魂。”嫡小姐咬着舌尖,酸熘熘的说道。 然而她脑中一直有一道不详的预感,搅得她头脑发昏,脾气也暴躁起来,回了屋,找到一个不大不小的理由,把身边两个丫鬟都骂的细细抽泣,才泄了火气,冷静下来。 不详的预感成了现实,当林年的脸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不可避免地尖叫起来:“啊你!!!” 第116页 主母也看见了林年,脸色陡然发黑,一把捂住女儿的嘴,咬着牙,手指间尖锐的饰品划过嫡小姐的脸颊:“闭嘴!” 她怎么会在这里?!! 林年也看见了这两位老熟人。几年不见,侯府嫡小姐和以前的变化不大,顶多看得出年岁长大,面容成熟了不少。倒是主母,再多的脂粉和金贵首饰都没把她救回来,看林年的眼神就好像一个杀父仇人。 挂满了白幔的灵堂里,突然响起女声尖叫,不可避免将所有客人的目光吸引过来。嫡小姐脸色发白,才发现自己闯了祸,低下头不敢看别人,唯恐被指点说对老王爷不敬。 “娘,我出去一下。”她低声和主母说道,正要出去时,正好和林年的目光对上,顿时心头火起,冲到林年面前,就要把她往外拽。 林年皱眉,一旁的侍卫赶忙冲上来,将两人分开。 “滚开!你给我出来!”嫡小姐头一次被人这么粗暴地扯开,想也不想一脚踹出去,踹空了,有些不敢置信,“你这个……居然敢躲开!” 侍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林年嘆口气,也不去打扰前边被客人包围的陆光宗,率先走出去,离开灵堂,到一个偏僻的角落。 嫡小姐跟在她身后,还没到地方,就急切地想往上怼:“你不是在乡下活着吗?干什么回来!” 她那模样就好像看见了人生大敌,而林年只想笑。曾经她们站在夫子面前,一同拿起夫子给她们的训诫时,她也是这种眼神。 “我当然要回来,不然让你们看笑话就不好了。”林年轻描淡写道。 嫡小姐倒吸一口冷气,指甲几乎要指到林年眼睛里:“你居然还有脸——” 话还没说完,一道银光闪过,嫡小姐“啊”地尖叫一声,迅速收回手指,一段横在她眼前的长剑被慢条斯理地收回去,陆光宗站在林年身侧,面庞上是凝重化不开的冷漠,他挡开了嫡小姐的手后,将长剑收回剑鞘。 嫡小姐刷一下白了脸:“王……王爷!” 陆光宗身后跟出来一大串来灵堂悼念的客人,有人认出来,那位是侯府的嫡小姐,上个月刚和尚书家互递了婚书;她对面那个穿白衣的女子,有些面熟,但还没认出来是谁。 侯府主母匆匆忙忙从后面跟出来,看见空地上三人对峙的场面,差点没晕过去! “王爷……王爷您请不要在意,小女只是一向任性惯了,人还是很好的……”她还记得女儿要嫁摄政王这个心愿,虽说已经定了婚约,但如果能攀上摄政王府这边的高枝,谁还看得上尚书的小儿子? 嫡女一把拽住主母,差不多要声泪俱下:“娘!这人怎么会在这里!” “说不定是什么别的原因……”主母连忙安抚她。 谁知道刚要转身和林年一块儿回去的陆光宗勐地回过头,一字一句道:“不是别的什么原因。” 在所有宾客惊讶的目光下,他道:“作为我的王妃,回来还需要什么别的原因吗?” 嫡小姐双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主母大叫,周围丫鬟侍女上前搀扶,宾客纷纷摇头,陆光宗偷偷牵住林年的手,低声道:“等一会儿,我带年年去一个地方。” 林年略微一歪头,询问:“什么地方?” 陆光宗偷偷晃了晃两人签住的手:“不能说。”说了年年就没有惊喜了。 逐渐入夜,宾客散去,晕过去的嫡小姐被送回侯府,林年跟着陆光宗,一路七绕八拐,穿过几条长满了杂草的小路,眼前的景象越来越熟悉,林年有些疑惑地左右看了两眼,恍然大悟:“这里不是……” 这里不是他们小时候见过的地方吗!那个围墙上破损的墙洞早就被修葺完好,但是那个踩着过大衣衫下摆,啪唧一下摔跤的小男孩仍然在。 现在正长高了,长大了,站在她身边。 “年年觉得,我要带你看什么?”陆光宗笑眯眯道,两个人在草丛里蹲下来,他把手背到身后。 林年觉得自己已经猜到陆光宗要给她看什么,但装作不知道,挑高了眉毛:“要看什么?” “不要惊讶。”陆光宗的神情莫名温柔,不远处王府里的灯光遥遥地映到这里。 他伸出手,握成拳头,林年轻声说:“开?” 陆光宗也顺势放开了,然而,手心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就像小时候那个男孩一样,放开手时,手心空荡荡,但眼睛里有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