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啊,生命》 (一) 生命,就像是一首歌,有些人唱出了急躁与局促,有些人唱出了漫长与隽永。——题记 这绝对不是现实的风景,却在现实的人身上降临了。 一个厚厚的带着坑洞的球体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在暗黄的泉水中蠕动着,扩散着。在它的身旁还有无数个那样的球体,宛若方阵伫立在他们面前。 看到了此番景象,男人紧绷的脸颊上才逐渐绽放出了一丝笑容,他冰冷地指着面前的球体对身后的女人说:“看来,我们已经找到那些细胞了。” 女人尖叫着跳了起来,她手舞足蹈冲着对讲机大喊:“袁派明!谭玉涵!你们在吗?你们能听见吗?我们找到了。” 男人瞪了女人一眼说:“我警告你,这里是实验室,不允许你大喊大叫!” 女人只好安静了下来,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 “你晚上还梦游吗?梦游的话我可伺候不了你。” 女人四指并拢做出了发誓的姿势:“我发誓,再也不会了,梦游?我都好几个月没梦游了。” “可谭玉涵说过……”男人欲言又止,他想到了女人会用她的彻夜不眠抵抗她梦游的毛病,眼角便有了一丝湿润。 “肖未晞,我们都看见了,我们都开心得不得了!”对讲机里传来了声音,“我们要为你们开十瓶香槟庆祝。” “现在我们还没死呢,袁派明,等我们死的时候我相信你能用得上这个。” 男人的名字叫宋学津,我想,此刻的他正在做一件伟大到了让全人类震惊的项目,他在用灵魂改造肉体,用意识改造生命。 此刻的他正站在脊柱的椎管里,站在那座一眼望不到尽头,那一段段缠绕在他上空的神经元,时松时紧,在浓稠的体液里漂浮,它们通过神经递质与电流传递着各式各样的信号,调控着这个世界的稳定、用嘈杂对换静谧,用混沌对换安宁。 男人把头扭向女人:“喂,你看好了,这里就是人的脊髓,是维持生命与感官的中枢,控制运动,传递感觉,调节系统。”他把女人的手放在了她脊柱的位置,“对,就是这里,我们就在这里。” 女人的眼睛早就被兴奋与受宠若惊填满了,直至男人说出“我道是感谢,你的那东西,把我推到了这种田地。”后,她才垂下了头。 可真的是这样吗?恐怕此刻的宋学津已经知道了,这是他必走的一步,即使周围的人都放过他,他也放不过他自己。 这一刻,生命像流窜的繁星。 (二) 实验舱停下来了,像停泊的船坞。 “采集程序的设备,准备好了吗?我们不能失误。” “好了已经。” “我们抵达了脊髓细胞的细胞膜了。现在可以把信号释放出来了。”实验室中散出雾气释放出了成群的分子,像油滴一般喷向了球体的膜上。 随着实验舱离那层薄膜越来越近,那模糊的薄膜,它的结构展现在他们的面前,它们宛若细沙,宛若蜂巢紧密地排列,从规律中升华出庄严。那股庄严却绝非静态,我们可以看到其中所囊括的汹涌巨浪,一朵朵浪花怀揣着生命的种子,推动着它们身上的帆船与岛屿的启航。 “那些就是胞膜,我们能够看到的是磷脂双分子层的头部,在物理作用下,它们自发地形成双层排列,亲水的头部冲外侧,疏水的尾部冲内侧。它是细胞内所有生命活动的骨架,参与细胞间的作用…… 那些镶嵌的岛屿就是膜蛋白了,那些膜蛋白既有生命运动的通道,又有打开生命闸门的钥匙…...”他指向他们面前最大的岛屿说:“看着,那就是……” 那就是掌管胞吞的受体蛋白,随着一粒粒蛋白分子投入受体蛋白的怀抱后,原子之间会形成新的作用力,使整块蛋白扭曲变形进而使胞膜内陷,形成囊泡进入细胞之中。 当然,宋学津止语了。对于面对枯躁乏味知识的人,语言诚然是有用的,可对于伫立在那宏伟景致面前的人而言,言语毫无意义,他们在那一刻看见一股强烈的波吸引两块蛋白合二为一,在一片嘈杂里发出了极度和谐的碰撞之声。瞬间的键合地动山摇,撕裂了那层坚不可摧的城墙,随着城墙的庇佑,往城墙的内部走去。 “人类都造不出这样的机械机关!”女人睁大双眼说。她的嘴巴似乎还未合拢。 他们通过胞吞向细胞迈进了脚步。 他们将随着囊泡在细胞质基质里遨游,但这次遨游可并非是畅通无阻,各式各样的分子旋转着,互相地碰撞着,像是一缸沸腾的肉粥,在它们的撞击之下,整个囊泡不得不停滞在基质之中,摇摇欲坠。 “它们像强盗一样!” “它们是呼吸用的,和它们比起来我们才是强盗。” “呼吸?那不是件简单到我都知道的事嘛,待会儿它们都会变成二氧化碳吧。” “是变成二氧化碳的,这准没错,可准确地来说‘一步变成二氧化碳’可做不到。它们是由葡萄糖先磷酸化,再异构化变成磷酸果糖,再磷酸化,再变成甘油醛,再变成磷酸果糖,再磷酸化,再变成烯醇式丙酮酸,最后变成丙酮酸,进线粒体。这步叫糖酵解。” 女人宛若听到了一句句咒语,脑子一团乱麻,可她不想打断男人,眨着双眼听完了这些古怪的词语,等男人喘气的时候,她又睁着眼发问:“那个丙酮酸会直接变成二氧化碳吧。” “不,还早着呢,之后丙酮酸进了线粒体基质后还会开始新的循环,它会结合草酰乙酸变成柠檬酸,在乙酰coa的作用下生成第一批二氧化碳,变成顺乌头酸,再变成异柠檬酸,再变成阿尔法酮戊二酸,之后释放第二批二氧化碳,变成琥珀酰辅酶a,再变成琥珀酸,再变成延胡索酸,之后变成苹果酸,最终变回草酰乙酸,去等待下一位丙酮酸的莅临,这叫三羧酸循环,其实呀,呼吸作用最重要的部分是线粒体内膜上形成电子传递链释放能量。” “好了,好了,不知道你对牛弹琴开不开心,唉,就连呼吸都得是项大工程,活着可真不容易。” 当囊泡抵达高尔基体后,那团磷脂层缓缓破开,合并到了那团他们同类的身上,又开始了新的历程。改变与交流已是那些薄膜所必经的弥撒。 那些酵解糖类的运动还在他们目及的地方发生着,它们微粒般的身子组成了巨大的雕像。他们像野蜂一般的碰撞就像代谢的飓风,让任何游离的庞然大物为他们暂停旅程,去欣赏生命最重要的事。 这是宋学津第一次立体地看到了糖酵解的全部过程,比起课本上,论文里的那些花花绿绿的图案更加浩瀚,更若星河。几秒之内,这些凌乱的碎片便像大雁般整齐地朝线粒体的方向驶去。 人类还没有如此精细的机械,现在不可能有,以后也难说。可生命却做到了,而且每时每刻都做到了,他们把一切做成了奇迹的样子,他们把天国的形状引入人间。 这是生命,这是神奇。 踮起脚尖,瞭望远去的分子。女人用手背碰了碰男人,“那就是丙酮酸吧。”宋学津把脸颊贴在玻璃窗上,仿佛是要将那团细小分子的形状和细节通通收进他的眼球。 它们已是一块丙酮酸了。伴随着汽笛般的巨响,向远方飞去。 或许它们不曾留意,身后实验舱上的女人扯破喉咙的呐喊:“嘿,你们要加油啊!丙酮酸先生们!” (三) 生命弥足珍贵,宋学津先生在惊讶之余暗自庆幸着,他在他生命的长河看似都做了他热爱的事业,他应当无比地喜悦,他应当绽放真挚的笑容。可当他看到生命之时,他才发觉萦绕在他身旁的只有内疚,没有快乐,他虔诚地凝望着生命的故事,虔诚地望着凝望着这些故事的女人。他感到自己遇见了神灵,从神灵身上预见了自己的渺小,预见了魂灵的渺小。 “我们要到细胞核去!” 没有了囊泡的保护,他们之后的旅程便显示出了无比地困难。 宋学津的手心已经渗出汗珠,他冲着对讲机朝外呼唤:“袁派明,我们在高尔基体里,麻烦你看一下它是否附着在内质网上。” 袁派明此时也慌了手脚,他飞速地按动着眼前仪器的按钮,“不,他是游离的高尔基体。” “我需要向导!” 高尔基体形状扁平,像一块千层饼干,可那块饼干上的果酱可并没有涂好,它化作球形的囊泡散落四周,它像是细胞的物流中心,配送细胞产生的蛋白质,它把由远方缔造的福音赋予意识后再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包裹到自己的身体之中,并将它们送到细胞之外,将它们抛入生命的轨道。 宋学津还是跟着向高尔基体驶来的那些未被修饰的蛋白,摸索着前往内质网的路,他们走了不少错路,可若不是紧迫的时间,他愿意一直在这片花海般的世界里摸索下去。路上他们看见了线粒体和溶酶体。 线粒体是一条又粗又壮的潜艇,在基质里四处游走。可它显然不能算是一艘安分的潜艇。在他的四周聚集着各式各样的活蹦乱跳的微粒,它是细胞呼吸作用的掌管者。它的生活并不轻松,甚至并不安宁,在它的体内每时都会进行着复杂的三羧酸循环,而生命赋予它的责任是绝不能犯错,因为它将成为生命的动力。 它把体内的能量都存在一个叫三磷酸腺苷的物质体内,它们把能量凝聚于体内并且携带着能量抵达需要它们的地方。这时细胞有了循环,循环产生了运动,运动创造了温度,温度打开了活力的门。正是那份活力让生命可以鼓足勇气制衡自然的挑战。 溶酶体是一颗颗球体,它们悬在基质之中,比起线粒体来,它的生活就被放慢了许多,可这次放慢带来的并不是轻松,它们需要在细胞内四处游走,消化它已经衰老的部位,用体内呈载的酶将它们分为碎片,将它们的碎片重新交给细胞的工厂,让它们重新充满活力,让它们能重新谱写生命的乐曲。 溶酶体向宋学津的实验室走去时,它像一只圆形的鸭子,摇摇晃晃地挪动着它们笨重的身子,宋学津瞬间寒毛倒竖,他加快了实验舱飞动的速度,“它会吞掉我们的。” 可这次的加速是一场虚惊,溶酶体虽然可以抵御外来者的入侵,但它没有能力追上他们。一切有生命活力的物体都不能被它吞入口中,望着远去的实验室,它甚至摘下了帽子微微欠身。 它也在致敬生命的伟大。 他们抵达了内质网周围时,宋学津的肩膀已经被酸痛占领了,这容不得喘息的探险已经让他的全身被汗液浸透。花花绿绿的,目不暇接的世界让他的眼睛发酸。 内质网那像巨型海葵一般庞大的躯体的轮阔逐渐进入他们视野后,他们才猛地舒了一口气。 内质网在细胞的液体里蠕动着,它像蓝鲸的皮肤舒展在细胞液的海洋之中,它也宛若蓝鲸一般朝着他们张开温暖的怀抱。它那蓝鲸表面一般柔软的皮肤身上悬挂着一颗颗的白点,像是夜阑中美妙的星星,而这片星空可不像平凡的星空,这是一片对流星习以为常的星空,它在每时每刻,每一颗星上都释放着银白色的弧线,之后再被内质网那庞大的躯体吞噬,卷成颗粒。 这一切景致搭配着靛蓝色的背景,活像梵?高的《星月夜》。 这将是他们最舒缓的时刻。 女人露出笑容:“宋学津,我想有些事情……我该先抱歉,我……” (四) “你不应该再说话了,无论你说什么话都会让我产生不必要的情绪。此刻,任何不必要的情绪都是巨大的灾难。都是对生命的不负责任!”他大喊,可他只是做出了毫不在意的表演。 女人垂下了头,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突然她猛地抬起头鼓足勇气说:“可是问题总不能一直压在心里吧,你就……你就看在那些……那些细胞的份上……” 女人想说看在生命的份上,可一时语塞。 在宇宙浩瀚星空的背后,一颗巨大的球伫立在他们面前,那颗巨大的球体积达到了细胞的十分之一,在庞大的内质网后依就旧显得窸窸窣窣,摇摇欲坠。它不停地向外发射着生命的密码。 细胞核的核膜一面有流星的点缀,一面是光滑的,而在流星的近旁是一块一块的坑洞。曾经,人们都以为那诚然是坑洞,可在那坑洞的背后却暗藏着巨大的力量。 “我们还没有包埋好从核孔进入的酶,接下来的一切需要我们的运气!”宋学津说。女人瞪大了双眼。宋学津把手递给女人,以证明他也万分紧张,他的手心也满是汗水。可女人却一把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听着,肖未晞,我们别无选择,”宋学津指着前方的核孔说,“袁派明已经告诉我了,那是dna聚合酶的载体蛋白,我们要在dna聚合酶穿过的时候趁乱挤进去!”对,没错,他们要穿过一层一层的纤维,要生命为他们的生命敞开后门。这时,一只刚刚被内质网造出的dna聚合酶摇动着身子往核孔的方向飞去。 他们的呼吸都局促起来。 “三”,“二”,“一”。 他们天旋地转,晕眩,恐惧,失重,混乱,他们被挤在了实验室的四周。只有他们知道,那股侵袭而来的斥力将带来多大的灾难。他们簇拥着那团聚合酶,像是簇拥着生命…… 当他们从晕厥的梦魇中苏醒后,他们早已抵达了梦的世界里。 那是核纤层,有着纤微的支架和无数染色质,它们像艺术的音符流淌在他们身边,安慰着他们嘈杂的情绪与斫伤的心灵。 汗水已经浸透了女人的全身,突如其来的那份安静,让她大口地呼吸着,眼前的世界徐徐地为她勾勒出了独角兽的轮廓,在这梦幻的世界里,随着染色质丝的移动而移动,时而透出光芒,时而遮挡光芒。女人意识到有东西在她的脸颊划过,那是她的泪水,她哭了。 当她意识到她的眼泪之时,她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了。她用尽全力哭出声来,这让宋学津不知所措。他轻轻地碰了一下女人的头发。女人猛地抱紧他,把头埋进他的怀中。 “喂,好,好了,治疗还没结束呢,干什么呢你!”宋学津想推开女人,可他发觉自己不能动弹,他只能尴尬地站着,等待着女人结束她的煽情。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宋学津,我不想你这样,我爱你,我太爱你了,你可以不爱你自己,但我爱你啊,你是……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最不可替代的人,请你看见你自己,请你爱你自己,用我犯的错来折磨我,千万不要折磨你自己!” 宋学津的心软了,他本想说几句安慰的话语,可一切都咽下了。女人把面颊从他的胸膛移开,凝视着他抽动的嘴角,凝视他局促慌张的神情。她不管他的挣扎,用尽全力抱紧了他的身子。 他们身后的世界,一种暴风以后脱胎换骨所萌生的幸福……他不再拒绝女人,去捕捉擦肩而过的梦。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凝视对方的面颊了。看在细胞的份上,哦不,这次是看在生命的份上。他们拥吻在一起,谁也不愿意分开,谁也不愿意让时间就这样流逝。 在真实的世界里,一位女人拉住了袁派明,他也一怔,“谭玉涵,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谭玉涵示意他不要说话,她让他听仪器里的声音,“他们和好了!”她眼神像是在庆祝一个久违的节日。 他们安静了很久后,谭玉涵又抓了袁派明的手,她轻轻靠近话筒,“宋学津,你可以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好的,宋学津,你有着全世界最好的伴侣,不管怎么样,她都在用尽全力爱你,支持你的事业,现在加油就好了,你一定能做得到的。” 宋学津感到了四周开始逐渐发烫,那既是染色质丝卷曲吸收的热量,也是此刻该有的温度。 (五)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原本松散地宛若龙须的染色质收到了即将分裂的信号,它们追逐着他们所依附的纤维,缠绕折叠,空中飘扬的彩带开始收拢,盘曲。犹如神奇的编织大师在精心打造一个工艺品,伴随着缠绕和折叠,那一团团丝线幻化成了棒状的雕塑,山峦般地屹立在他们身边,嘈杂的外景蓦然有了力量和秩序,以进入细胞分裂的舞台。 天国的微风轻拂,带来安宁与慰藉,抚平心中的波澜;天国的星辰犹如希望的灯塔照亮前行的道路;天国的爱如清泉流淌,滋润着每个渴望温暖的心灵;在天国的光芒中,罪恶被洗涤,灵魂得以重生;在天国的旋律中,灵魂翩翩起舞,感受着神圣的喜悦。 宋学津宛若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他恢复了清醒,冲着话筒大喊:“九号染色体!我需要九号染色体的位置!” 在一阵信号的作用下全部的染色质变成了染色体,它们由主缢痕相连,此刻的它们已经成了姐妹染色体的形态。在人类的细胞之中还有二十三对这样的染色体,它们有着不同的大小形态,生物学家把前二十二个染色体命名为常染色体,并跟据大小用数字依次命名。最后一种男女有明显差异的被称为性染色体。一个正常的染色体通常有一对长臂,一对短臂。人们用带型和带纹认识它的样貌,如三号,四号,九号,十一号,十三号,十四号,十七号,十八号,二十号和二十二号常染色体便可通过带纹知别,而如二号,十六号和二十一号染色体带纹的识别就不会那么幸运了。幸运的是,宋学津所面临的九号染色体就有着中等长度的线状结构,它的带纹就像独特纹理的彩带,在向他们招手。 而那包裹着果实的丝带里面,就是dna的家园了,它们是一段一段的核酸序列,以独一无二的顺序排列着,由那个序列产生的信息便是基因了,它是生命的密码和宝藏,蓝图似的,预测生命的未来;灯塔似的,指导生命的结构与状态;竖琴似的,调控生命的节奏与韵律…… 在九号染色体上有八百余个基因,对他们而言,最困难的工作便是在这上百个基因的海洋之中搜寻出他们将要改造的目标--frataxin基因。 他们的定位实验室正向外传送着信号,此刻在核孔的周围已然聚集了成千上万个同他们所在实验室一样的机器人。在电子显微镜画面里,它们像破网的鲟鱼一般朝着细胞核的内部汹涌,那些撕扯它们的力量让倒霉的它们化为齑粉,却阻止不了它们向前的脚步。最终只有二十个机器人闯进了核内同宋学津汇合。袁派明朝着一个机器人发出指令:“长臂9q13-12.2a重复扩增!”机器人收到袁派明的信号后伸出了它被荧光标记的探针,在机器人的探测之下,frataxin基因发出了荧光。 “正常人都是四十二到六十六个gaa,她却有一千多个!”袁派明说,“好吧,接下来又是大工程。” “我们只有两个小时时间,等到它的分裂前期过去了,我们就不会有机会了!” “把包埋的内切酶和连接酶调出来,在让一个机器标记一下重复的地方,我要下去!”他望向女人,露出了百感交集的神情。“肖未晞,我们没有时间了,你愿和我……” “我愿意!” 听到了女人的话语后,世界骤然安静了,所有人都在为这次决定祷告着。 “穿防护服。祝我们好运吧,肖未晞。”那是一套极其沉重的服装,它有着宇航服的样子,以供探险家在未知的领域行走。女人接过了防护服在几秒钟后就穿得整整齐齐,她的脸颊已由淡黄变成了淡红,不管她如何掩饰那时的喜悦,那份喜悦就像音符一般溶解到空气之中。 宋学津打开了实验舱的舱门,那些细小的物质像鱼群一般卷入他们四周,拍打着他们的身体,宛若高压水枪。这种痛觉,这种负重的无力之感便是那个世界对他们的邀约。宋学津抓了那团染色质宛若抓住天空的藤蔓,他们正处在天空的深处。 女人也爬上了藤蔓,她的动作没有吃力,她红润的脸颊上绽放着难以掩饰的笑容。 宋学津向上望去,那颗荧光的光斑倒悬在他的上空,在距离他们身高六倍的位置随着染色体的飘动摇曳着。宋学津放大了声音对女人说,“你待在这儿不要动,一会儿听我的指令,就会有一个蛋白质像橄榄球一样飞过来,你把它放在这儿。”他指着磷酸二酯键的位置,“听到指令之后切断它。我在上面与你汇合。” 宋学津作为第一个攀爬核酸的人,厚重的衣服,燥热的温度夹杂着他已透支的体力,让他在前方驻足了。他听到了身后女人的声音,“宋学津,交给我吧!你还要再信任我一次!” 宋学津垂下头去,“爬到那个荧光的位置切掉那里的这个地方,成败全靠你了。” 女人于是接过使命向上面爬去,宋学津感到她的每一步都踩在了自己的身上,这哪里会是不信任啊,这是爱啊,他真的爱她,爱到了发狂…… 女人的身体抵达了荧光光斑的时候,她的汗水是否浸透了她的全身,我已不得而知,可我已经猜到了她的泪水已挂在她的眼眶。 袁派明焦急地等待着屏幕上的信号,此刻,他的心也宛若紧绷的琴弦。他的眼睛也因为酸楚滴下了泪水,他终于听见了带有杂音的信号声,“可以释放内切酶了!” 两块笨重的蛋白在那一瞬间,被抛向了悬挂在基因上下两头的宋学津和肖未晞。此时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他们也意识到了他们的魂灵在时间中挣扎着。 “肖未晞!你接住了吗?”迎面冲来的蛋白质比宋学津想像地庞大。刚刚的一瞬间他被那巨大的冲量险些拖入深渊。“肖未晞,你安全吗?” “我很安全!”女人的声音宛若福音一般让宋学津满载希望。 “那你找到那个位置,我相信你。听着,肖未晞,切掉基因之后多一定会非常危险的,你要用尽全力拉住那端被切的基因,然后再等我往上爬!听我的口令!三,二,一!” 那团绸缎般的物质在瞬间像旗帜一般在空中飞舞,但它并不自由,它的两个端点被两只手牢牢握住。那条生命的铁链在剧烈的振动之下撕扯着他们的身体,撕扯着他们的命运。 “肖未晞!你那边没有事吧!” “宋学津!我爱你。” “我….…我也爱你!” 突然,宋学津感到了他手上的那段基因在向上扭动,他反应过来了,是肖未晞向下徐徐的移动,她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每一步都要抵抗那些来自于生命的束缚。 宋学津深知这定会超越她体能的负荷,但宋学津的心灵像被撕裂一般痛苦,他也挣扎着向上爬去,只是他的爬行更加沉重,宛如在泥潭中的徘徊…… 在西斯廷教堂的穹顶上,体格青春健美,懵懂又好奇的亚当半躺在大地上,以敬仰和顺从的神情望着上帝。坚定慈祥的上帝悬在空中,手指微微上扬,一切定格在了上帝即将为人类赋予生命的时刻。 “发射连接酶!”宋学津喊道。连接酶像一条游鱼,跳着独特的舞步跳进宋学津的大腿上。他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肖未晞为她祷告着也为自己祷告着。 “松手吧,宋学津,我们还有这一次机会。” 没等宋学津反应过来,肖未晞就松开了他们唯一的链条。一股突如其来的重量让宋学津的手也松开了,那团基因被他们的机器人分散,拆解,投进了望不到尽头的深渊之中。而对于女人,那种突然的自由让她失去了稳定,旋转着向上漂去,宋学津在慌乱之中,把腿上的连接酶抓起抛向了空中。” “接着!肖末晞!” 在千钧一发之际,女人接到了那团蛋白质,这时的她已有足够的重力拽着那顽固的藤蔓向下坠去。此刻,女人化为了上帝的样子,她赋予了人智慧与生命,赋予了人类希望与美好。 那一瞬间,上帝也看到了他们的竭尽所能,于是他指引着残缺基因的两头在酶的作用下重新拼在了一起。 一股迸发的力量让他们的肌肉在瞬间松驰,痛苦都结束了,留下来的是另一个美好的开始。 他们渐渐地离开了那个危险的世界,互相搀扶着爬到了实验舱之中,他们依依不舍地凝望着他们的杰作。 接下来的工作,就要交给谭玉涵了,她需要修改刚刚他们的算法,并将它们以电磁波的形式远程烧录到定位在患者每个脊髓细胞的机器人里。 在他们离开之前,一块名叫解旋酶的蛋白造访了由他们和生命共同完成的杰作,它像拉链一般解开了那串长长的核酸。肖未晞的脸颊上露出了慌张的神情,而那块解旋酶像是在等待他一个叫rna聚合酶的同伴,当这块臃肿的蛋白到来后,它还为自己的姗姗来迟感到歉意。但他也绝不是等贤之辈,他轻盈地靠近了写满密码的双螺旋阶梯,像一位敏锐的读者仔细辨认着dna上的atcg每个碱基,每个碱基都犹如一个神秘的符号,诉说着生命的故事。他沿着解旋酶的道路快速地行走,挑选在他身边游离的核苷酸。a对u,c对g,寻找宛若天作之合的舞伴,在生命的舞台上翩跹…… 那条长长的rna链条,将作为信使,游出核外实现它生命的历程。 “这是基因的转录,肖未晞,我们将要成功了。”没等女人缓过神来,宋学津便加快了速度跟随着那条rna长链飞去。 此刻的细胞核已经消失不见了,整个细胞几乎被那一个个的染色体全部占领。宋学津仍疾速地追逐着那条银蛇般的信使。 在细胞的顶端,隐约有两个神秘而微小的相互垂直的圆柱微管,它们叫作中心体,此刻,它们仿佛星辰一般释放出来一种刺眼的射线,它们正在牵引着染色体的中心,推动着它们往相反的方向飞去。那个信使,带着生命的嘱托轻盈地穿梭在海洋之中。它引来了一颗小葫芦的注意,它摇摇晃晃地跑来,这颗葫芦由上下两部分亚基构成,它们会张开大嘴将信使夹在中央。它们叫作核糖体,而宋学津曾在内质网身上看见的流星同样也是它们。此刻它们成了物质的工厂,聆听着信使的吟唱,谱写新的篇章。 另外,一群活像三叶草的精灵也赶来了,他们叫作转运rna,他们头颅上的反密码子将在核糖体的作用下与信使上的密码配对,在核糖的作用下,它们将自己携带的一种叫氨基酸的物质,并把它们留在核糖体的身上。一切的一切周而复始,那些复杂到无法设想的活动,在它们巧妙的协作与分工之下被轻而易举地击溃,留下了那曾被当作流星的长长肽链,而那肽链,便是蛋白质的雏形。 “那是一串健康的蛋白,那是我们的杰作。”负责检查frataxin蛋白的机器人亮起了它的荧光,那份荧光的剪影洒满了整个他们所能目及的空间…… 在穹顶上的中心体级在这片荧光斑驳的世界上向上移去,姐妹染色单体才在这时恋恋不舍地分离,发出咔咔的声响;而深渊底部的中心体在同时间向下坠去,渐渐地,由它与它携带染色单体的轮阔若有若无.由实物化作阴影,由阴影化作离别的光晕。 “我们中学老师教过我们一首诗,‘膜仁消失显两体,形数清晰赤道齐,点裂数增均两级,两消两现重开始。’”宋学津笑着说,“这就叫细胞的有丝分裂,跟书上说得一样,也跟书上说得一点都不一样…… (这里是细胞有丝分裂的口诀,膜仁消失现两体表示在细胞分裂的时候前期核膜,核仁消失,形数清晰赤道齐表示细胞分裂中期染色体形态稳定数目清晰,着丝点整齐排列在赤道板上,点裂数增均两极表示后期着丝点分裂染色体加倍,往细胞两级移去,两消两现重开始表示末期染色体和纺锤体消失,核仁核膜又出现,进入下一轮细胞周期……) 女人凝望着那星河般的景致,沉默了,布满血丝的双眼里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了。新的细胞像红日一般展现在他们的身旁。 “我们该走了。” 当宋学津察觉到女人脸颊上的泪时,他也僵住了。 “若是我明天还能看见太阳照常升起,站在你身边的宋学津将不会再是那个易怒,冷漠,浮躁的人了。” “我也一样,站在你身边的肖未晞也一样,若是我明天还能看到太阳,我也再不会是那个惹是生非的女孩了,我要快乐地活着,我要记住这次改变。” 从那天开始,他们改变了.... (一) 南极,阴霾而刺骨的空气被风擦出了一阵一阵的轰鸣声,像是太阳一般的刺。在这冰雪的海洋里,一排排巨大的舰船,像是移动的雕塑。在冰山之上,可以看见矗立在甲板上瞭望的人群,人群里一定会有瓦格纳。是的,南极的冰雪已是他的朋友了,接下来的日子轮到另外一个叫查尔斯的人被这片冰川去熟悉了。 有关瓦格纳的故事要从他的梦开始,在他儿时,他时常会梦见一群同他一样的长相,一样的身子,一样的言语的一群小人们,他们生活在瓦格纳的世界里,但是他们生活在方寸之间。细微之处,他们有着自己的王国。只是方寸之间,肉眼难测。能够浸泡在这样幻想般的梦境里是他最大的欢乐。 转眼,他已经五十岁了,他成了一个没有家庭,没有朋友的穷人,他的胡子多得让他低不下头去,他唯一的同伴是一架电子显微镜。他生命中的一切就是在早上八点钟摁下那象征着启动的按钮,晚上九点将那个按钮熄灭。这期间啊,他的耳朵就一头扎进了机械的嗡嗡声中,他的笔也没有停歇的意思,一直都在画一幅幅千篇一律的图像。方寸之间,本无物,瓦格纳的想法是我所听过的最离奇的童年幻想了。可是,在他年过半百后发生的一件事让瓦格纳明白了,他曾经使用他的青春走了一条背离他童年指示的路。 留着邋遢胡须的探险家莱曼,曾在一本备受国际关注的科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冗长的文章,大致是对自己从南极带回的企鹅样本的研究,而吸引瓦格纳注意的是一张企鹅肺叶的x光片,在企鹅的肺里有绿豆大小的黏块,它拥有一颗明亮的眼睛和一根细长的毛发。在静止的图片里,瓦格纳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它像游鱼一样摆动着自己的尾巴。 起初,瓦格纳怀疑这是一只青肉虫,随着洋流漂到了南极,被企鹅吸入肺中。可当他与莱曼取得联系后,他完整地看清企鹅肺里那段录像,他没有做梦,那可不是青肉虫,是来自方寸之间的生物,一个从古至今都未被普通摄影仪记录过的生物,那是一种变异的肺炎支原体,变异到了青虫的大小。这个摄影仪中的支原体与他那台高精度显微镜下的支原体没有任何的差别。就这样,这个世界上最小的细胞生物被一种神秘的力量以天文数字的大小放大了。看见这个奇观后,五十岁的瓦格纳望向天空,他的身体仿佛感知到了在遥远的南极藏有某种人类的科学从未觉察到的力量,让他的那个孤独又落寞的生命重新拾起了一种迸发的激情。 五年以后,瓦格纳在他浩如烟海的论文里追寻着的各种论证假设与论证,预言了在南极地区存在着超自然的力量,可以将极少量的纳米物质变得肉眼可见。在他撕心裂肺的请求下,国家终于也批准了他可以远赴南极进行实地的考察。而在各个媒体的报道下瓦格纳的预言逐渐地变成了那个年代青年人的信仰。几个月后,瓦格纳带领了十人的科考团站在舰船之上瞭望着那片洁白,神圣的土地,他们不惧怕那刺骨的寒风,伫立在那最冰冷的尘世之中。他们愿意为了那个神圣的答案付出青春生命的花朵。凝望着无垠的雪山,瓦格纳总会摘下他脑袋上的帽子,用舌头将他那干燥的嘴唇舔个水湿,向着南极的圣土大喊“for science!”这仿佛是在祭祀一位象征着南极的精灵。紧接着,所有人都会同他一样,摘下他们脑袋上的帽子,大喊“for science”,这句“for science”回荡在南极的一座座冰雪山麓之间,让南极知道了,它的老朋友就快要抵达它的怀抱了。 南极的上帝或许也爱青年才俊,他用另一种方式将两个年仅二十岁的才俊扣留在了那片圣洁的土地里。 瓦格纳的一无所获本就足够挑战政府的底线了,再加上他那在南极恶劣的天气中牺牲的盟友。(他们在一场暴风雨中没有听从考察队的指令,一味地探险,最终杳无音讯。)这个项目最终会遭受政府的反对和人类的谴责。瓦格纳凝望着那片白色的荒原,雪厚得足以吞没一个人。他知道,那个给他信仰的东西是一团虚幻的梦。 返回科考站,瓦格纳在他的学生查尔斯的面前,对着北方的大地长跪不起。他的长跪祭奠的是守护着南极的圣灵,他的长跪祭奠的是一种伟大力量的继承。他说:“我本是空壳,这个信念充实了我的肉体,而我的战友将尸骨给了这个信念,我便不再指望我的苟活。” 五十年后,七十五岁的查尔斯先生念着同样的话在中国病逝,全世界给了他最沉痛的哀悼。为他哀悼的人本应该有我,但因为科研事务的缠身要我无法为他送行。然而,在三个星期后,我已不再会有缠身的科研事务了,随之一起消失的是我向查尔斯先生表示哀悼的资格。 查尔斯先生是个伟岸的科学家,我却满身都是要命的愚蠢。我起初对于实验室的工作满怀一腔的热忱,之后我才明白,我要做的一切仅仅就是花两百多个小时守在计算机旁,观测波形,观测数据,误差分析,方程拟合。我恨透了乏味的一切。这时我明白了实验室不是神圣的地方,是最恶心的,是最有可能埋葬我的地方。我转而爱上了手机里边亲女人的嘴,边捏女人胸和屁股,边伪装勤奋与高尚,边挑拨粉丝战争的职业。 我的助手选修过数据库与软件开发,于是我利用他的计算机能力,他利用我的物理分析能力,推理出一系列符合假设的实验数据,这样就节省了大量的实验时间。于是,从我的二十岁到五十岁,我们的实验室以极高的效率证明了大量的理论。于是在理论研究的圈子里,有大量专家愿意让我们来验证他们的发现,很多物理学家凭借着我的论文报告斩获了国际的物理学大奖。于是,我也享受到了我梦寐以求的生活。 在我五十岁那年,我猛地明白了一些事情,那些荣华富贵,使我萌生了极度厌烦的情绪,我的生活也因此坠入了焦虑的深渊中。十几年前,我和妻子经常因为琐事斗嘴,甚至在大街上互扇耳光,有时数月不说一句话。最终在我四十岁那年,她再也无法忍受我的脾气,提出了离婚。我的儿子烟酒成瘾,在学校夜不归宿,打架斗殴,仗着我花不完的金钱惹是生非。最终,他在初中的时候被学校劝退,现在无所事事,成了网吧,酒吧的常客。因他的缘故我也要三番五次地去公安局求情。在我五十岁那年,他因在街上强暴提出分手的女友,判了故意伤人罪,锒铛入狱。 查尔斯逝世后不久,英国的一个实验室读了我总结成果的论文,又重新对我的项目做了实验,测量出了和我伪造的结果大相径庭的数据,推翻了那个经我的实验证明后是“真命题”的理论。我知道接下来的社会舆论会杀死我的。 那个我三十年前的助手接到消息后,对我进行了一番假惺惺地安慰,在傍晚时分只身登上了逃往韩国的飞机。他走了,实验室的天也塌了,我的助手们作鸟兽散。往昔繁忙的实验室变得空灵和虚幻。我没有逃跑,我将身子倚在桌面上,凝望着那天黄昏里格外艳丽的晚霞。 早晨,我脱去上衣,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邋遢,肥胖,苍老,堕落,我那丑陋的身躯让我寒毛倒竖,我恨透了我自己。人性磨平了我最初的信念,宛若岁月摧残了我过往的皮囊。我已然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了。有了这种想法可能让日后被惩罚的我有种释然之感罢。 我的上级比我年轻些,他没有训斥我这个给他丢尽脸面的老家伙,也没有革我的职,而是给我放了足足一个月的假,在这一个月内他只要我做一件事,去一趟水城,见一个叫宋学津的人。他在与我的谈话中提到了查尔斯的离世,要我懊悔自己对查尔斯的丧事无动于衷。他说宋学津先生是查尔斯的学生,也是自己的朋友,他要我去水城听听宋学津的故事,再回来工作。 起初我对宋学津这个人不以为然,仅在新闻报道里听过几次他的姓名,由于我忙于编造浩瀚无边的实验数据,我仅知道他是个比我年幼十来岁的科学家。 怀揣着疑惑与不屑,我在翌日就乘高铁去了水城。 我摸索到了那位叫宋学津的学者家中,并且敲开了他家的门。他三十多岁,个子很瘦小,头发有一丝银光,像个平凡的市民。他刚刚看到我,就明白我的来意,跟我谈论我的领导。我们又互相说了些让我感到有些不适的客套话,我看见了他五岁的儿子和七岁的女儿跟在他的身后,他蹲下身子擦去儿子嘴角上的米饭,招呼他们冲我问好,之后送他们回到卧室里。这让我想起了我在狱中的儿子,我傲慢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他招呼我坐下,他问起了我的科研成果,于是我又用了连篇的谎话骗取了他崇敬的目光。可我对这些不感兴趣,迫不及待地想要听他说说他搞科研的故事。我们坐在沙发上开始了彻夜长谈,起初我还有一丝倦意,哈欠是一个接一个地打着。七个小时以后,在他结束讲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感觉我的灵魂被震出我的肉体了,我感到一种磅礴的力量把我的感官从肉体上抽离出去。 我听见了宋学津先生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我名字。“先生,我该叫孩子们起床了。您应该不会介意留在我这里吃个早饭吧!”他压低声音的目的是要我从呆滞的状态回过神来。而这时坐在他对面的我只能猛烈地抖动我的嘴唇。之后,他就没有理睬我了,他从沙发上起身走进了厨房里,我的双眼依然凝视着他曾坐过的沙发,我难以置信,他在短暂的七个小时时间内用一个故事将我彻头彻尾地改变了。遇见宋学津先生让我猝不及防地获得了十多年来我要追寻的安逸与喜乐。即使现在,在那个夜晚所发生的一切都让我历历在目,难以忘怀,那七个小时里的分分秒秒都是上苍给予我无私的馈赠。 今天,我坐在沙发的面前,凝视着窗外朝着水城的那个方向,仿佛我和宋学津的谈话还定格着,被当作永恒滞留在我的梦里,于是下定决心,提起笔来,记下宋学津先生与他生命的故事。 (二) 大约十年前,在美国读硕士的宋学津刚刚毕业,他的导师说要赠给他两本书,同样被赠书的还有他的同学袁派明和谭玉涵。当时,他们都以为那是导师研究的什么成果,什么前沿的科技设计,但拿到书后他们都惊呆了。他们所谓日夜企盼的书,只不过是十岁小孩的读物——弗朗索瓦?拉伯雷的《巨人传》和乔纳森·斯威夫特的《格列夫游记》。谭玉涵虽说是个女孩,但她的性格最为浮躁。当天夜里她就把那两本书撕个粉碎,她惊人的手劲把书线撕裂的声音放大到了让声控灯一明一暗地闪烁着的地步。但她的骂声更加震耳欲聋,她骂美国人自负,用儿童读物把他们留学生当猴耍,拿着几本破书糊弄她。作为她男朋友的袁派明心态就好很多,他并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认为自己还有好多该做的事。几天后,导师向他们坦白了深藏在这两本书的用意。 导师的朋友,隐居在中国的伟大物理学家要他推荐几个学生来接手他的工作。由于三人成绩优异,他已经给这位物理学家写好了推荐信,将来他们三个要从事一项极为神秘而伟大的工作,而那两本书则是物理学家给他们的第一项考验。现在这位物理学家就在门外了。 谭玉涵的目光扫视着门框满是不屑一顾:“我倒要看看什么物理学家在没事的时候研究什么高康大,庞大固埃这种无聊,幼稚的东西!” “并不无聊的谭玉涵女士,”一位留着金色胡须,眼睛碧蓝的美国人念着中文走进了屋内。“文学的故事本没有意义,但是它可以变成有意义的镜子。” “查尔斯先生!是查尔斯先生!”谭玉涵知道了这次的冲动可算是害苦了她,但惶恐只在她的脸庞上像风般掠过,转而她的脸上闪出了一种类似听天由命的神情。 “对的,查尔斯先生要请你们回到你们的故土,在中国为人类文明的发展做出些贡献,他知道在专业知识领域里你们不分伯仲,他的考验就是让你们站在一个青年物理学家的角度再看一遍你们儿时读的小说《巨人传》和《格列夫游记》,他想听听你们对于这两本书的了解,几年以后你们会心知肚明的。现在我就代查尔斯先生做这个调查,你们是否认真地读完了这两部书。”他们的导师说。 谭玉涵再没理由冲他点头了,她只好垂下头去看着地面,宋学津这时点了头,这可让一旁的袁派明进退两难,但他通过自己与生俱来的反应也随着宋学津点起了头。 “好吧,好吧,既然袁先生和宋先生全都读完那两本书,那么今天的谈话就先从这两本书开始,你们也知道这些情节很幼稚,所以我们抛开情节不谈,我倒是很有兴趣问问大家,生命对你们而言算什么?” 袁派明脸颊上的神色突然又一次显得紧张起来,他望着留着金色胡须的查尔斯先生,霎时支支吾吾地吐不出一个字来。然而,已经说过,他见机行事的性格似乎又与生俱来,可在查尔斯面前,他只能吞吞吐吐地讲:“生命啊……对是生命,它是个,它那个是这样的,它就是特别特别地重要,没了生命啥也不剩。” 显然,查尔斯先生对他的回答并没有好感,他将目光投向了从头到尾只观察天花板的宋学津。并示意他起来谈谈。宋学津站起身来耸了耸肩,脸色苍白得吓人,他用轻蔑的目光扫过了袁派明和谭玉涵,转而对查尔斯先生露出了平淡的笑容。 “尊敬的查尔斯先生, 生命是什么, 生命可算是这世上最高贵的物体了。 生命是被探索的景致, 生命是绚烂的鲜花。 生命是连通永恒的窗棂, 生命是斑驳岁月的甘霖。 它挑衅着克劳修斯的定理, 它置疑着灾难与死亡的预言。 正是生命,承载了斗转星移的翩跹, 正是生命,缔造了沧海桑田的无垠。 查尔斯先生今天能够问出这个问题,一定表明了我们日后的工作与生命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定是项神圣的任务,您且放心地交给我就好了。我定会拼尽全力,为科学奉献终身。” “好的,好的,事到如此我想谁要被派往水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已经有了相同的答案了。”霎时,袁派明感受到了后背热辣辣的一片,甚至快要冒出汗来,他心里知道,他不像宋学津一样拥有一个像机关枪一样说比喻句的嘴,(他之后也在好长一段时间里怀疑那些话是否是从《巨人传》和《格列夫游记》里蹦出的。)他连将小朋友的脸比作红红的苹果也觉得颇为困难。他艰难地站起身来,用颤抖的声音说:“我……我可能是一个不太会讲话的人,我也知道这个时候也轮不到我说什么,但我是……我是……” 他局促不安地望着查尔斯先生,查尔斯点头允诺。 “宋学津……嗯……也许是宋学津先生,我想你是一个优秀的人,和我一比,你看,谁都看出来,你比我优秀得多,水城的工作也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我……别的没有办法了,只能为你加油吧,我和谭玉涵会和你一样努力的,大不了,大不了就继续当学徒。反正无论如何,我们都会为人类做出些贡献的,我们共勉,我们共勉。” 宋学津着实不想再听到这些话从袁派明口中说出了,他多希望靠近袁派明的脸,将口中的热气吐到袁派明的脸上,呢喃一句“为人类做贡献的不是我们而是我。”然而为了给查尔斯留下好印象,他还是退后一步露出了笑容:“好的,袁派明同学说得真好,我们共勉,我们共勉吧。” “行了,行了,你们这次演得依依惜别可一点也不可笑,我和查尔斯先生本想看一场好戏呢,你们啊,可都是研究生命物理学的天才,放走一个呀,查尔斯先生都不乐意。” “尤其是你,”查尔斯用中文接过话说,“你就叫袁派明,我能不派你去吗?” “查尔斯先生说得好啊,这就是场对你们的小小考验,我刚刚的意思是,这次选宋先生为未来项目的负责人都不会有意见了吧?” “没有意见的,感谢两位先生。” “未来项目的负责人”八个字仿佛将宋学津脸颊上的笑容硬生生地揭了下来,并粘在了袁派明和谭玉涵的脸上。 “感谢查尔斯先生,无比感谢您,让我们在水城的工作有着落,我们一定会好好干的。” (三) 水城,仲夏。 她站在橱窗前,端详着一座由她的玩具组成的城市。她绝望地笑了。她常考着最后一名的成绩,却能享受世界第一的奖励,她多么奢望自己有一个平凡的梦,多么奢望这个城市会有独角兽的传说。鹅黄的毛绒玩具代替了一切,她成了玩具城市里的庞大固埃。倘若每一个玩具都有着一双恐怖的眸子,她的样子也不会例外了。 她记得有一天,她将一个个洋娃娃扔出她的别墅外,娃娃毛茸茸的身体黏上泥泞,花园里黑漆漆的朵朵鲜花也被娃娃的坠落拍了个粉碎。她灵活地翻过栅栏让自己身子顺着塑料管道往下划,划啊,划啊,摔在了洋娃娃的背上。她爬起来,抖落掉粘在她袖管上的灰尘。她要去她向往的地方。 在那个宁静的夜晚里,她的额头上渗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奔跑在那个被定格于荒原的城市里。夏虫的歌声撞不进她的耳朵,夏夜的风吹不平她的心湖。 她终于见到了妈妈,在宫殿一般的医院里,她觉察到宫殿里昏沉又阴冷。夏夜里的阴凉都是正在亲吻母亲的恶魔,她使劲地用袖管擦拭额头上的汗。朝着母亲微笑,但她的嘴唇还在不时地打战。她钻进了母亲的被窝里,从母亲的发丝到脚趾,每个毛孔都在冲她释放着极端的寒意。 认出了女儿后,母亲的脸颊上却写不下惊喜和责怪。当她问母亲:“妈妈,我会死吗?”问完便紧紧地抱住母亲。 “每个人都是会死的,可死离你很远很远。” “有多么远呢?” “它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很远很远。” 她将头埋在了母亲的怀中,痛苦地哭了,她不敢问死亡离母亲有多远,她害怕这个答案的揭晓。 “小晞啊,别害怕,妈妈在的,不管小晞未来走到天涯海角,妈妈的心都会永远地陪伴着你,让你不会被别人欺负,让你一直快乐地成长。”对她而言,母爱是份纯净得难以置信的温暖。但她在试图暖和起母亲的身子!她在试图暖和起母亲的身子啊!徒劳,就连她淌在母亲身上滚烫的泪,也就只有结冰的资格了。 “妈妈,我太笨了,我不想再上学了。”她低声地呢喃着。她母亲的脸上绽放着寒冷的花:“绝不可以,绝不可以的肖未晞,你这个死丫头,妈妈早晚都会离开你的,妈妈走之后,只有上学,你才能独立地生活下去。” 她猛地坐起身来,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好吧,好吧,妈妈,可是要我要继续上学可是一件辛苦活呢,你可要跟我来一笔交易。母亲强忍着一身的疼痛无力地骂着:“你这个臭丫头,又要出什么鬼点子!” “就是,你要好起来,然后,天天看着我学习,还要天天打我,一天可都不准少,要是少了一天,我就再也不上学了,到时候,我可要天天逃学,抽烟喝酒当一个小混混。” 她的母亲沉默了,她也沉默了。她意识到了刚刚这个简单的梦,对她来说永远会是一种奢望。她红着脸,紧抿着双唇,紧闭着双眼,“那就,那就让我在这里和你睡一晚上吧,我发誓就这一晚上,我拜托你了妈妈,你想啊,你可是赚大了妈妈,我发誓我不会占什么地方,我的脸不会对着你哈气,我会把头发咬在嘴里,不扎你的脖子,这样你就能更开心了,求求您了,你让我睡在这里吧。” 对于这个可怜女孩,母亲的允诺成了她的童年里那份唯一一样值得吝啬的事。她那均匀的鼾声,宛若蹀躞在城市中的微风拂过,治愈母亲血液里的痉挛。 母亲的肚子和胸口便静止了下来,妈妈去了,在她的怀里,在她带着血丝的眼睛里去了。 天气格外的晴朗,阳光格外的灿烂,这难得的光景仿佛就是对她命运的一种耻笑,父亲让人为她准备了丰盛的一餐,数落了她一顿后,将她关进了金光闪闪或者漆黑的屋子里。凝望着人群朝远方前进,她哭了。于是,她索性遵守了对母亲的诺言,日后再也没有上学了。她深深地意识到了天上的母亲不会再爱这副狗德性的她了,就连她自己也不想见到自己。 (四) 水城,一个白色的城市,是卡尔维诺笔下的港湾城市,是座偏向于梦幻的城市,石英的房子、水晶的路灯,在浓浓夜色中被星光抱合着,石英的商业楼,写字楼和别墅是守夜人,它们洁白的肌肤上镶嵌着偌大的窗,那是用来接应以洒落的方式莅临在城区里的月光的,同这月光一般被映在窗影里的就是在仲夏庭院里沐浴凉爽气流的藤蔓了,泛红的叶,六芒星的形状,也像海螺号角,璀璨的音韵在晚风中若有若无,在流动着海风的空气里涌出泥土深处的幽香,引诱荧光点点洒在叶面上。 水城的人口很少,安宁又远离尘嚣。水城的夏天有副魔幻的面庞,它没有闷热,任凭你怎么奔跑,只会在脸颊上薄薄地泛起一丝汗珠;水城的凛冬也没有寒冷,从来不会让流落街头的人瑟瑟发抖。当你沉浸在十五摄氏度的阴凉里,并且唾手可得灿烂的阳光时,就连上天给你苍老的亏欠都一笔勾销了。 哦!伟大的查尔斯先生,他依照着那些物理前辈们的意思,在中国找到了这个远离尘嚣的城市。 当时,美国的一位科学家在着手另一个项目,他深知这个任务的完成必然少不了查尔斯的帮助。但在中国的查尔斯明确向他提出了自己正在从事的项目比他重要百倍,可是那个科学家怀疑他在叛国,并且也闹出了个大官司,说是这个查尔斯不做正事,非自以为是地跑到中国瞎搞研究,查尔斯在各式各样的压力下百般无奈地将水城的项目交给了青年人。 宋学津的导师也起初很不能理解查尔斯为什么会把如此重要的事交付给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孩们,查尔斯笑着对他说:“青年是未来的天空,他们敢想敢做,对于生命最有敬畏之心,每个时代的舞台上都需要青年,我相信他们担得起这份责任,绽放那束属于他们的光。” 十年前的夏天,宋学津带着笨重的行李站在了水城大学的门前,在黎明尾声时,他走过大学的街心,连风都是静谧的,可以随意拿来装饰梦境。水城大学的楼也是石英的本色,那些没有油漆做染料的楼房更像在为自然开着音乐会,那是一个没有工业污浊和冷漠的地方,像是富人的宅邸,一棵棵繁茂的橡树伫立在微风中。树,是泥土的精灵,它们总是温顺地挖出一勺勺根部所汲取来自泥土的芬芳献给晴空。水城所丧失的浮躁就那样一个个附着在树上,并化为乌有。任凭这些精灵们,把风的沙沙声赏赐给今夜的梦。 十年前的那天黄昏。宋学津安顿好了行李抵达了水城大学,在与袁派明和谭玉涵熟悉完自己的工作环境后,他只身送查尔斯的助手们离开了水城,他凝望着城区中的晚霞,石英的楼群,每个院落中的藤蔓斑驳交错着。 他想到了自己的童年和故乡。 突然,他的手机轻轻震动着,有一条新的消息点亮了他手机的屏幕,原本他以为是查尔斯先生的嘘寒问暖便不太在意。而且在那一刻,阳光的闪耀让他自己眼眸里聚不到光泽。 当他走到树荫下方后,发现了寄件人是袁派明。 在多年以后,宋学津回想到那个黄昏,还是会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边笑边赞叹着袁派明真的身怀绝技,他冲我说:“袁派明是真的天才,他那时两只手被麻绳结结实实地绑在背后。却可以娴熟地打开微信,奇迹般地点开了与我的聊天,盲打出了一行字。” 绑袁派明的是一个女孩,她的样子却让人足够恐惧。她个子不高,留着极长的黄发,她的双眼有着同她口红一样的血色。 那天的事情是这样的,谭玉涵刚刚收好行李就想要走出校门,她可对于实验仪器没有半点兴趣,她最想做的事就是认识水城这个新的朋友,她沿着柏油马路便开始了与水城的第一次旅行,不知不觉地她走到了阒迹无人的小巷中。 忽然,她听到一个女人骂人的声音,她可是对那种事司空见惯了,想也知道一定是被骂的女人睡了骂人女人的男人。当她感到无趣地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清脆的玻璃碎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里。她一回头发现了那个女人在用啤酒瓶子抽人耳光。玻璃碴子散落地满地都是,谭玉涵想这定比用拖鞋抽耳光,疼个上千倍,但一连三个瓶子都像那样碎在姑娘脸上。即使睡她男人十次也不至于出这样死手吧,谭玉涵知道,自己应该在这危急时刻做些什么了。她猛地站起来,一个健步往前冲,大吼着“我操你妈的,犯什么神经病!” 女混混是个急性子,出乎意料的是谭玉涵性子更急,“这个狗娘生的死东西,知道老子是谁吗?” “这位路人,就算你他妈是玉皇大帝,也他妈的趁早给我滚蛋,别他妈的引火上身。” “老子不是玉皇大帝,老子在美国留的学,现在比居里夫人还重要,你掂个破酒瓶要是敢动老子一根毫毛,四五枚核弹炸到你家里来不是问题。” “呦,我肖未晞今天可遇到对手了。”她猛地往跪在地上的女人腹部踹去,直接让她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夏云啊,夏云,你可他娘的真行,拉来个疯女人,冒充科学家,还他娘的想用核弹来炸我。” 谭玉涵渐渐意识到她的冲动正在将她推向深渊之中,她知道若是自己的腹部挨上那样一腿能不能活命都成问题。她边后退脸蛋边抽搐,“我可警告你啦,像我这样的物理学人才全中国都屈指可数,把我整出个三长两短的,你就是国家的敌人,全国人民的敌人。” “好哇,几分钟前你还骂我是狗娘生的,还要拿核弹炸我,你这个疯女人,这就害怕啦?” “我他妈的不怕。” “不怕?那你靠近点,拿个酒瓶,跟我互砸啊?” “会砸酒瓶才不算本事呢……” 嚓的一声,混混可不会惯着她,不等谭玉涵说完一个酒瓶就碎在她脑门上,她就这样昏厥了过去。昏迷中,她梦见自己在一个装满书籍的小岛上,和一群孩子一起看书一起歌唱。 当她苏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被绑在了一个黑暗的酒窖里,在酒桶上居高临下地坐着那个拍晕她的女人。“喂,科学家,你听好了,我叫肖未晞,能认识你这个疯女人我可真他妈的荣幸,不管你是谁在水城混,就得看老子的面子,听老子说话。” “去你妈的。”谭玉涵在书岛的梦里苦笑着。 “不服是吗?好的,你这个疯女人,老子的法子可多的是,觉得我欺负你了,就他妈的找男的来。” 这时的袁派明正在水城大学的实验室里研究他的器材,显然他还不太会侍弄中国实验室里的机械。两三个水城大学的学生也帮着他调节参数,这项工作难的他们用手指直敲脑袋。看见他们在痛苦之河内挣扎的样子,袁派明也做出了无能为力的表情。 在他接到来自谭玉涵求助的电话后,他突然疯狂地笑了起来,他野驴般的笑声可把那几个沉浸在冥想之中的学生吓了个半死。 “喂,搞错了吧,被一个女的给绑了?还让我小心点,我的天呀,被女的给绑了,我能打不过女的?喂,实在不行,我脱裤子,我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袁派明的回答惹得那些学生们哄堂大笑,而电话里的谭玉涵却已经没有骂他的力气了。 伟岸的袁派明先生,挥了挥衣袖,放弃了那些学生的帮助,按着谭玉涵提供的地址进入了魔窟。他的背影融进了黑暗中。 几十分钟后,看着浑身是伤苦苦哀求的袁派明,肖未晞怀揣着怜悯之心望着谭玉涵:“什么他妈的科学家,都是这副狗样子,屁都不是,还他娘的敢来混水城。” 绝望的袁派明才想起来还有宋学津,于是,他便在背后拿出了手机,凭借直觉打开微信,艰难地创造了那个奇迹。可是他绝望脸掠过的一丝奇怪的表情,连同发出的消息成功后“唔”的一声都被肖未晞捕捉得清清楚楚。她绕到袁派明的背后抢来了他的手机,并使劲地摁了一下开关,为了解锁屏幕,狠狠地将袁派明的鼻子摁在屏幕上,让他结结实实地用鼻子给手机来了一吻。看到了他给宋学津发的信息后她也吓了一跳,一道敬佩的目光闪过她的眼中,几秒后,她又严肃起来了,“你的点子是真他娘的多,还会找外援呢。” “这……这是我们老板,你找他,你让他来,冲着他要。” “嗯,这还差不多的,我来跟他聊。” 这时的宋学津,正在思忖着袁派明是否在恶作剧,他害怕叫来警察之后,袁派明会猥琐地迎上来:“我搁这儿骗你呢!笨蛋!”这样警察非得先给他抓走不可。这么一来,他连杀死袁派明的心都有了。 看见手机上宋学津的回复后.肖未晞沉下头去一脸坏笑地盯着袁派明:“你的这位老板说要操你的妈。” 袁派明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仰脸绝望地大喊:“我操他的妈啊!”谭玉涵生气地责骂着:“都他娘地给你说了,不要找他 不要找他,你就非得找他,跟他穿着一条裤子,看看现在都完了吧,毁完了吧。” 宋学津怒冲冲地回到水城大学的办公室里,他想狠狠地把袁派明那家伙臭骂一顿,但当他看到没有一个人影的时候,他猛地一怔,半信半疑地打了袁派明的电话。袁派明设置的彩铃声音可以说难听得要命,但这时候已然成了所有人的福音。 肖未晞也只好将电话压在袁派明的耳朵上:“喂,你大哥打来电话了,你可最好给我好好地说话,让他把钱通通赔给我,然后带着你们这两个疯子滚蛋!否则的话,今天之内非弄死你们不可!”于是,她拨通了电话。 袁派明瞬间就起了狼狈的哭腔,他冲着电话撕心裂肺地喊道:“我的津大祖宗啊!您这可算是打过来了,我们被绑了。” 肖未晞朝着他的后背猛踹一下:“再他娘的胡说,我真弄死你们。” “我们被一个超级超级美丽的大美女给绑了!” 宋学津被那一串串莫名其妙的话和莫名其妙的事弄得头晕目眩,他甚至有些无可奈何:“你们脑子又有病了吧,又他娘的要在我面前演戏,现在时间很紧迫,经不起你们瞎折腾,我命令你们赶紧回来!” “走你的吧,我倒他妈的想啊,说真的,我现在骗你有什么用?现在就你一个人了,快来把我们赎走,别报警!” “去你妈的.给我继续编吧,还被一个大美女给绑了,她咋不绑我呢?” 接近绝望的袁派明,只能冷笑一句,“可能,可能是我比你帅吧。” 肖未晞可再也忍不住了,她猛地锤袁派明的脑门。夺过手机才对着对面的宋学津大喊,“他说的是实话,你两个同伴犯神经了,惹到了我!现在赶紧他娘的拿钱!” “那这位姐姐,不是,这位女士。那您需要多少钱?” “这群鸟人,浪费了我一下午时间吧,五十万怎么样?” “哦,这位女士,我们,我们都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哪里有那么多钱啊!你可是真的不会绑人。” “现在就给爷找人卖淫赚钱去!我他娘的才不管,啥时有钱啥时就放人,才不管你们死活。” “卖淫?我的天啊向来不是男的给钱吗?” “那就男扮女装。” “唉,这就不至于了。他们两个贱命,也不怎么值得我这样做,也值不了五十万。要我就知难而退,见好就收算了。”宋学津冷笑一声挂掉了电话。 宋学津索性坐在办公桌上若无其事地翻起了资料,但他哪还能再翻下去,他浑身冒起了一层冷汗,四肢也无故地抖动起来。他猛击桌脚大吼着:“袁派明,你这被狗日的,要是恶作剧的话,报假警的罪得算在你的头上。” 青年才俊宋学津和街头混混肖未晞的第一次会面便在那天发生了。当时的宋学津先生戴着墨镜迈着矫健的步伐,提着箱子映入肖未晞的眼帘,她用冷笑给宋学津打了招呼。 宋学津摘下墨镜,闭上双眼,将头低下,低声说:“姐姐,钱够了。” 肖未晞脸上的恼怒顿时化为了惊奇,“喂,你真的卖淫去了吗?” “嗯?我男扮女装的样子可是漂亮极了。至少……至少……” “至少什么?” “至少比你要好看。”这几句话可让肖未晞气得直捶墙,宋学津还清晰地看见墙上的粉末在空中飞舞,他吓得往后退了十步。 “你们,你们这群狗屁科学家,真的他娘的被狗日了啊!” 看见袁派明瑟瑟发抖的样子,宋学津顿时产生了莫大的勇气,他把他退后的步子全部走了回来。 “你看着吧,这位女士,钱就已经在这里了,你还要怎么刁难我们。” 肖未晞拿白眼瞪着他,索性就沉默了,宋学津扔下箱子走到了袁派明的身边将手按在了他的头发,胡乱揉搓着,仿佛要扭断他的脖子。袁派明躲开了他的手,让他的耳朵凑近些耳语道:“傻子,他妈的报警了没有?” “呵呵,听了你的话,没有。” 当袁派明在想方设法地吞下那些骂人的话时,一股热流注入在了那个不是很宽敞的地下室里。 一股极强的威慑力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那是警察来了。他们麻利地破门而入,将还在发愣的肖未晞控制在地上。 (五) 这天发生的事情对于袁派明和谭玉涵二人可谓是巨大的灾难,他们在医院还没有待够一小时,就被请到了派出所去做调查,经历了这难忘的一天后他们感到了精疲力竭。 在夜里,守在病床边的宋学津收到了警方的回电,警方告诉他说有关肖未晞绑架的案子,需要他现在去警局协商一下怎么赔偿。 谭玉涵顿时一惊:“就这样给放了?” “你们斗不过她的,”警察压低了声音“她的老大是叶大国,水城的市委书记叫叶大军。清楚吗?”警察挂掉了电话。 “水城啊,水城啊,你就是深渊,那个鸟人,贱人,狗日的,至少也得押上十天半个月的,现在就他娘地给放了?恶不恶心?” “算了,谭玉涵,政治上的事情最好别招惹,待会我去警察局,我们斗不过她大不了就不斗。我们能把矛盾化解掉就万事大吉了。“ “宋学津,”袁派明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她又没伤住你,她伤的是我!”袁派明咬紧了牙关,“她要为此付出代价。” “滚蛋吧你,现在你们已经把马蜂窝给捅了,还他妈的要继续引火上身吗?” 这次争辩显然让宋学津占了上风,于是他便拥有了在满脸鄙夷神态的肖未晞面前整理领带的资格。他们隔着一层有机玻璃。肖未晞自然多少对他没有兴趣。 “肖未晞女士,您好,或许您还没有认识我,但您已经让我认识您了,我想我有介绍自己的必要,我叫宋学津,嗯是学习的学,津贴的津。” “不要说废话。” “尊敬的肖未晞女士我可不会这么以为,还是有必要……” “要他妈的多少钱,张嘴说。我可不用卖淫。” “钱嘛?是件次要的事情,若是麻烦的话,忽略它也是无可厚非的。” “不要赔钱?要我陪你睡?” “哦,上天啊!我哪敢这样,袁派明,就是那个男的,他本身就是个狗东西,我本身就瞧不上,给他一顿胖揍,就是我的心之所向,这么说我还要感谢您呢。” “去他娘的,说多少钱啊哥!” “半分也不能要,咱们就做个朋友算了,我这次来呢,就是想要了解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那么宋先生,我谢绝你的好意。” “这,肖未晞女士,您可以看得出来的,我们都是外地人,一天到晚的除了电脑就是实验仪器的,初来乍到,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如若冒犯到您了,那就拜托您原谅吧,我殷切地,衷心地希望您能够谅解我们的冒失。“ “宋……宋他妈的什么啊?你叫,你们几个大科学家来这个鸟不拉屎的水城做什么啊?” “嗯,可以说算是做一个课题,跟遗传病有关系。可以这么说,这个课题在不久的将来,可有改变人类的可能,人类的一半以上的疾病都可能会迎刃而解的。” 宋学津听见了玻璃那边椅子猛地一抖的摩擦声,看见了肖未晞那个瞪出血丝的双眼。 “您是,哦不,尊敬的宋什么津先生,我……您……所有疾病,这……” 宋学津带着傻笑的神情说:“这仅仅是一件理想化的事情。也许就会是……啊,我的意思是倘若成功了的话,会是个大新闻。” “那这个伟大的工程是什么呀。我可以知道吗?” “这说来话就长了,要从三四十年前说起,有一个科学家赴南极探险的时候发现了肉眼可见的微生物,这个发现与过去的灵魂意识肉体论不谋而合,生命的意识仅能附着在生命体上的说法已经过时了,经过我老师的实验,在寒冷的温度和一定的化学条件的情形下人的意识可以被附着于任何事物上,我的老师就产生了一个很好的想法,就是把人的意识附着于纳米蛋白质分子之上,这样可以在微观的层面上进行基因治疗,就是把你有遗传病的基因剔除掉,这样就可以治疗遗传病了。其他的疾病也自然会在未来的,一到二十年之内的时间里迎刃而解。” “也就是说,你们都是搞这个的。”肖未晞的脸色铁青,假装听得津津有味。 “算是的,他们都是我的助……” 警察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里面的人,别再聊了,整得跟相亲似的,你俩都能过上日子了,时间到了,钱的事商量好了吗?” 宋学津的脊背突然发起热来,他将目光投在肖未晞的脸上,但是由于尴尬他又移开了,“钱的问题还是跟我以前说的一样,什么都不用光交个朋友好了……” “两百万!” “不,你可千万别。他这家伙住院两万都花不了的。” “唉,你算哪门子科学家怎那么多废话啊。” “这件事是我们无礼,向您诚的道歉、我们才刚刚毕业不久又没出什么人命,两百万,这简直太荒唐了。” “不要?真的不要?” “这么多钱,我们可真的不能要啊。” “可刚才我记得有一个姓宋的人同我说过的,交个朋友。跟我交朋友,听我说的话,把钱收了,不是很合理吗?” “哦不不不……” “哎,宋学津先生,我给你说这叫什么,这叫合理,理性的投资知道嘛,这样你们成功的概率就可能会稍大一点,我也有共享的资格嘛。” “这个我……”宋学津完全丧失了他几分钟前滔滔不绝的能力。 “你什么你!这些钱花在我的身上,怎么也做不出来一件有用的事,你就太不一样了。” 宋学津听到这番话后连头也不愿抬了。 “他妈的宋学津,你给我听好喽!赶紧给我用心地把这个科学研究给我用心搞!把全天下的病都治好,要是钱不够的话尽管找我!” “您这,这样的话就太破费了,本来也是我们有错在先的,耽误您处理自己的事情,您……“宋学津的目光不小心扫过了肖未晞的脸颊,他从她的眼角看出了一丝被极力遮掩的厌烦,他再也不敢去争些什么了,他只好笑了笑,但他自己的颧骨颤得很厉害:“肖未晞女士,您会是个伟大的人。” 这时肖未晞才认真地点点头,并且挤出来了一丝微笑给他看,“好了,好了,不过这点钱也不用成你们的包袱;别太在意,反正成功了别忘了提一嘴我,我可算是有贡献的哟!” 她想同宋学津握个手,却发觉他的手从上到下都在颤抖。于是,她也缩回了手,清清嗓子,“那么这样我们就是朋友了,宋学津同志,我可要走了,可要把它拿稳喽!” 跟随着警察们的脚步,宋学津的脸部肌肉被迎接他的水城的清凉微风摆弄地松弛下来。 望着代表着肖未晞的那团黄发坠入夜阑,他踟蹰在夜色里阒无人迹的街道上。肖未晞,她真的和那些大吼大叫,烂醉如泥,摔酒瓶子的人一样吗?她会是个无恶不作十恶不赦的坏人吗?可为什么她总能说出自己最需要的话呢?那些关心虽然附着了些粗暴与荒诞,但让他一眼识别出来这是关心,用不着任何的狐疑。他甚至希望那个女孩是他一个不常联系的远房亲戚,借给他漂亮水笔的同学。反正她的话很轻易地萦绕在了宋学津的耳畔,无法离开。她的心里总有着一些愚蠢的人不曾知道,不去在乎的东西。总之,他还想见到那个女孩。 他有些晕眩了,仰望星空,预见了毫无头绪的未来,他沉默不语。 虽说水城大学和实验楼都是石英的建筑,然而宋学津却产生了无比的亲切和自然。或许石英射出眩目的光,让他产生了倦怠的情绪,他踟躅在这无尽头的科学道路上。 他躺在大学的长椅上,梦见了摩天大楼长出了细足,行走在这城区的迷宫里。 (一) 在我爷爷的父亲年幼的时候,人类里出现了一些类似先知的人,他们自称来自其他的星球,从小就有着过人的智商,数学能力和阅读能力,等他们长大成人后就像苦行僧一样云游于世界的各个角落,他们汲取着尘世为他们带来的灵感开始对于生命对于人类命运做出了各种预言。 当然那是一个人类唾手可得任何资源的年代,平庸且苦闷,那个年代处处盛行着既短暂又毫无意义的快乐之中。那些活在人群中的先知一部分被当作了宗教信仰中的神灵,以丰富的知识和精确的预言成了方丈,主教或是阿訇,也有一部分人因为蛊惑人们犯罪,赎罪被认定为坏人锒铛入狱。 然而,每个先知都预言在五十年后自然科学将会有一个极大的.极为颠覆理论,这个理论虽然不会影响现如今的科学应用,但他们深知它有一个极其出乎意料的效果,有人认为这个发现是哥德巴赫猜想的攻破,有人认为是黎曼猜想攻破,有人认为未来会出现比麦克斯韦更伟大的人将引力场与电磁场统一。于是这些解决未解之谜的热情就在我父亲年幼的时代空前高涨。据说当时襁褓中的婴儿也能将这些无法解决的问题倒背如流。可毋庸置疑的是这些工作都是耗时伤财的徒劳。直到预言将要实现的那一年,大家才开始怀疑那个预言是否是一个骗局。 也就是在那年.一位法国的小学教务主任在国内出差学习时无意间在一幅宣传画中了解到了dna发现的历史,他突然有一个超前又疯狂的想法,他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在网络上和图书馆里找了一大批资料,又结合了一些他最喜欢的文学经典《哈姆雷特》里的灵魂与肉体的关系写了一篇论文。他托了关系在网上给一家很权威的专栏投稿,结果稿子屡次被退回,并附上了一行言简意赅的文字,“滚你妈的。” 但这位先生依旧坚持着自己的梦想,他改往科普杂志投稿被当成疯子,之后他的确疯了,他用自己微薄的收入往金融杂志、娱乐杂志、足球杂志、汽车杂志、红酒杂志、健美杂志、时尚写真杂志、文学杂志、新闻杂志、旅游杂志甚至满是赤条条女人的色情杂志都有他的那些论文,当然那些杂志的读者就是一群闲人,自然这些论文又变得杳无音讯。这位先生存折里的积蓄也无影无踪,在他生命最后的时间里,他用最后的钱买了去巴黎近郊瓦兹河右岸奥维尔小镇的火车票,卧轨自杀于此。这里也同样是画家文森特·梵高自杀的地方。 他的死让他出了名,让一些善于撰写奇闻怪事的记者产生了不少兴趣,在他们的努力下,他们发掘出了这位先生在色情杂志里面发表的论文,但即便这样也没有科学家愿意装模作样地对他的假设进行研究。只有一个法国不入流大学里的一个差等生,在毕生设计的时候引了他的文献,按他的设计做了实验。当晚,有个玩笑就这样不胫而走,全球的科学家都在枕头下找那本有科学论文的色情杂志。 当然,这不过是一个玩笑,世界权威的期刊在最瞩目的地方刊登了那篇论文和迟来的歉意与愧疚。但不可否认的是那天晚上,无数科学家的世界观彻彻底底地颠了。当然,这篇文章究竟有什么,什么是这篇文章的重大发现。以下就是我的理解。 对于一个病毒而言,dna或rna是遗传物质,蛋白质是它的外壳,有一种叫朊病毒的病毒根本没有dna或rna,只是一团蛋白质,但脱离蛋白质的碳基生物目前还没有发现,在理论上也不会存在,因此我们可以理解为蛋白质是一个生命的必需品。而一个生命的本质的性质就是思想,思想决定一个生命的运动方式,产生后代的方式等等,然后他用了几个字佐证如下观点,他定义了一个物理量i,表示意识,及朊病毒蛋白所具有的意识。之后他提出了两个猜想,这两个猜想后来演变为了意识第一,第二定律。意识第一定律指的是任何生物的意识是量子化的,皆为朊病毒意识的整数倍。第二定律是宇宙间的意识是可转移的,在一个不受外力,没有自转,没有光线,内力处处抵消的系统内,意识的量是守恒的。当它们被证实后,全世界的物理学家都在加入了攻克这个难题的阵营,物理学的大树又生出了一根粗壮的枝条,为原先只研究力,热,光,电,原子物理学,量子力学拓宽了一个新的领域,这门新生的学科就被称作生命物理学。 而直至宋学津的时代,著名物理学家查尔斯先生和瓦格纳先生在南极半岛发现了外星人的意识的方法。这标志着在理论上我们可以通过生命物理学的知识把你的灵魂转移到我的肉体上,把我的灵魂转移到鱼鳖虾蟹上,把牲畜家禽的灵魂转移到一块蛋白质上。而宋学津日后的工作就是造一个能实现意识转换的机器,将意识转化到蛋白质微粒上,在将杀灭细菌与病毒,改变基因的程序传输至纳米机器人的接收器。如果成功了的话,载人疾病治疗就会应运而生,人类将有望战胜所有的疾病。因此,宋学津站的地方可以算是人类的先锋,也可以算是人类的地狱。 (二) 清晨,宋学津回到了病床前。此刻,他百感交集。 谭玉涵和袁派明早早地醒来,等待着他的结果。 “我和那个肖未晞谈过了,她不是绑匪,只是昨天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 “我能体谅到你们。可是……”宋学津把一张两百万的存折放在他们的病床上,“她一定要我拿着这个……” 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袁派明看到了那个东西瞬间坐了起来,他抢过来了那个存折,左看右看。 “宋学津,你他妈的是个人才啊。你……你是怎么办到的?” “我只是跟她做了一遍自我介绍而已。” 谭玉涵一把从袁派明的手中夺走了那个存折。“喂,袁派明你冷静点。宋学津,为什么要收她的钱。” “她一定要我拿着。否则……” “我们一定要把钱送回给她。她会拿这些东西要挟我们的,我们要和她把界限划清楚。” “可……这是两百万啊!”袁派明说。 “等到我们项目成功了,我给你十个两百万,”宋学津接过他的话,“剩下的你们就不用管了,肖未晞的事情我处理就好了。你们负责赶紧把伤养好,然后投入我们的工作。” 袁派明看着这两百万的存折,艰难地起身,“宋学津,我想问你,她真的算是坏人吗?” “她算不算坏人和你没有关系,袁派明,我现在需要你好好养病,把你该干的干好,我们未来的麻烦还多着呢,给你受的苦还多着呢。” 谭玉涵把存折塞到宋学津的手里,“津哥,这个交给你,你要保重……” “出不了事情的。” 宋学津伫立在病房的门口,他凝望着那个并不算晴朗的清晨,一丝阴郁的乌云汇聚在水城的上空,他回想起来了他在大学时的往事。 他曾是一个孤僻的孩子。在大学时,他的学习和以前一样出色,他的室友袁派明将他从寂寞之海里打捞了上来,袁派明欣赏着宋学津的学识,也欣赏着宋学津那古怪的性格,袁派明是第一个为宋学津敞开心扉的人,虽然在袁派明看来他敞开的并不大,但是对于宋学津已经足够了。袁派明的学习成绩远远不如宋学津,但袁派明却有许多朋友,每次袁派明都喜欢握握对方的手,笑着拍拍后面我的肩膀,对他们说,“这是俺们系里天才,宋老师。”时间久了宋学津竟成为了一个远近闻名的人,他嘴上严厉地警告这袁派明不能这样做时,心里却饱含窃喜与感激,而且有时很难遮掩。袁派明曾经是一个是愿意听宋学津诉说的挚友。可惜,他们又疏远了。 当谭玉涵出现在我的世界之后,他发现了这场灾难。午后的阳光卷着夏季的热风,那个头发乱糟糟,慵懒的女孩的身影浮现在这个校园里,他伫立在远处不敢靠近,但是他确定了这一点,他喜欢上了这个女孩。他和谭玉涵都是生命物理学院里不相上下的天才,可是因为恐惧,或是性格,他没有告白的勇气,他总是想用自己的稚嫩和脑海里丰富思维宽慰自己,并用学习的年龄去掩盖自己对爱情的懦弱,他变得更加勤奋…… 袁派明轰轰烈烈地向谭玉涵表白的时候,他躲在了阴冷的宿舍里。他的室友们一个个尖叫着:“津哥,津哥,快看哪,派明终于脱单了。”他却无动于衷,他不想起身,他仅仅就是这样坐着,感知他后背的那一丝凉意。 从那天起,他刚刚的开朗又消失了。虽然他还像往常一样参加各种活动,展开各种学术讨论,但是他的眼里,谭玉涵已经同他间隔了千山万水,他也有意地在回避谭玉涵和袁派明的目光和笑容。然而袁派明并没有察觉他的疏远,一直以来袁派明的善良又沉重了他心中的愧疚。袁派明和谭玉涵站在了他不知道是该交往还是远离的位置,让他以后的生活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渐渐地,学术研究成了他唯一的安慰。研究生命物理学可以让他走出这个恐怖的现实。在科学的世界里可以人人平等,所有的人都用着平等的方法破解难题,生命物理学爱着每一个信仰它的人,不管他们有没有爱情,不管他们的父母是否为他自豪。 他想到了自己说过,“生命是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他不会选择相信,因为就他而言,生命像一双破了洞的袜子,软软地挂在衣架上,亲情与爱情的填充早就漏掉了。 在傍晚,天色已经黑到了不成样子。袁派明和谭玉涵又从梦中醒来,他们再也睡不着了。他们看见了站在墙角还没有离开的宋学津。 “宋学津,我们晚上在这里吃个饭吧,我们庆祝一下。”谭玉涵说。 “对呀,昨天不算,今天是我们到水城的第一天。咱们该庆祝一下,把以前的不开心的东西呀,统统消掉。” 宋学津一言不发,安静地点着头。 “我们点十瓶啤酒,四十个羊肉串,四十个板筋,四十个掌中宝……” “喂,袁派明,你他娘的疯了!我可不陪你吃完。” “嗨,你看看你,吃不完带走不就行了嘛,我们都是年轻人,要爽快些!” 风声越来越大了,夹杂着雷。天色把整间病房都熏得昏黄。但是熏不走袁派明脸颊洋溢地快乐。 望着满满一桌地美食,他清了清嗓子,“你们给我听着,此时此刻我这个想赋诗一首,”他清了清嗓子学出来了宋学津的腔调,“正是啤酒,承载了斗转星移的翩跹;正是板筋,缔造了沧海桑田的无垠……” 谭玉涵被他逗笑了,前仰后合。 “去你妈的,袁派明!”宋学津回敬他…… 瓢泼的大雨像魔鬼一般侵占了水城。那来自海洋的风粘在了空中。吹烂了也吹散了城市的每个角落。 那天,他们还是把啤酒喝了个精光,他们的脸颊成了红色。 “我说啊,虽然有个不快乐的小插曲,但是水城还他娘的挺好的,”谭玉涵说,“以后我要好好干,我要上电视,我要让全世界的认识我,让那些像肖未晞一样的人渣都灰飞烟灭!” “我想让我成为我爸妈骄傲,成为他妈的人类的骄傲,”袁派明拍打着谭玉涵的肩膀说,“你说的那些算个屁的梦想,咱们会能和肖未晞那种畜牲是一个世界的人吗?咱们要成为世界一流的科学家,要赚两百万个两百万,肖未晞这种人舔我们脚趾头都不配!” “好!”谭玉涵大声地称赞他,“喂,宋学津,你有什么梦想吗?” 宋学津的目光黯淡了,他陪着笑容说:“我,我没什么,我喜欢干这个的。不在实验室里,我就挺难受的。” “看看看,津哥的格局多高,我和津哥是一类人。” 熬完了他们的胡言乱语,宋学津已经非常疲惫了。窗外的暴风雨却一点都不疲惫。 他走出病房,望着暴雨中的灯影,一遍遍地念叨着我在查尔斯先生面前侃侃而谈对生命赞颂的话语,最后他回过头去,冷笑了好一阵子:“去他妈的,我说的是什么东西。” (三) 这天一早也下雨了,带着倦意与阴霾。他拖着沉重的步子,显然那个叫肖未晞的女孩引起了他的思考,她像是一个特别的人,可她会是一个特别的人吗? 会议室里嘈杂又烦闷,首先,他们要通过显微技术造出那个可以在人体的内环境里稳定存在并且可操纵的纳米机器人,但人体内形形色色的免疫细胞都会虎视眈眈地盯着它们,因此这群纳米机器人需要有瞬间合成通过免疫细胞看守大门的通行证,宋学津在水城大学中与科研专家交流讨论出了一个方案,他们需要加上有关五百个蛋白质合成的算法。 当他告诉袁派明和谭玉涵时他们往后猛地一退瑟瑟地发抖起来。 “宋学津哥哥,这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这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是件严肃的事规划酶的构型是我们的第一项任务,免疫系统是复杂的,不好好地规划酶的构型,我们将来他妈的死无葬身之地。” 规划酶的构型是一项耗费心智与体力的技术活,他们需要切片各式各样的体内细胞再去包埋,将一个个包埋的产物放在扫描电镜中,把这千万个氨基酸的顺序转化为机器语言。至于这些氨基酸又形成了什么阿尔法螺旋,贝塔折叠,贝塔转角和欧米伽环,三级结构的亚基,四级结构的n聚体每一步都不能有半点差错。 但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宋学津英明的领导下,下午的四点左右他们就成功地合成了一种水解巨噬细胞呈递抗原决定簇蛋白酶,虽说,这次简单的包埋仅是整个工作的第一步的五百分之一,但是,这足以让宋学津兴高采烈,手舞足蹈起来。他凝望着试管里面闪闪发光的包埋物.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快送到凝胶电泳仪器里,设计探针做杂交!“ 下午六点,他与六个学生挤在仪器面前,注视着凝胶电泳仪中显出的荧光条带,他们都屏住呼吸,握紧了拳头,眼皮也不眨一下。可是映入他眼帘的一刻,空气都僵住了。他们的脸上写满失意。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他们没有得到一个预期的杂交带。 当他们实验失败之时,天也晴朗了,晚霞将天穹烧得通红,大雁飞向了天际——遥远的地方。 袁派明向那群学生摆摆手,示意那群学生们休息,他嬉皮笑脸地冲着宋学津说:“万事开头难嘛,尊敬的宋学津先生,又不是再也没机会了。”说罢,他迈着诡异的步子同谭玉涵一起离开。 昏昏沉沉的宋学津怔了好长时间,才突然感到饿了,他走出水城大学的时候显得有些踉踉跄跄,游荡在水城的各个街角,他发觉水城有他家乡花城的牛肉汤馆,他并不爱喝这种让他浑身臭汗的东西,但自从他到了美国和水城后他竟对这一碗碗冒烟的肉汤,情有独钟了起来,此时的牛肉汤仿佛花城一样同他在交流。 他坐在靠窗的角落,望着肉汤上飘浮摇曳的烟圈,若有所思并若有所失着,他发现了肉汤里的碎泡沫组合成了他编码的蛋白质的形状,他只好无奈地笑笑。 正当他盯着肉汤发愣的时候,上方有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 “宋……哎不是,你叫啊对!宋学津!怎么这么巧。”他抬起了头看见那个个头不高有着黄色长发的女孩。 “肖….肖未晞?”宋学津险些从椅子上跌落下来。肖未晞却假装看不见他的动作,她也要了一碗牛肉汤,她指指宋学津对面的位置问,“这里能坐吗?”宋学津羞红了脸点了头。 肖未晞就跷起腿来摆弄起自己的头发。哼起曲来,一会功夫,她才注视起弓着腰的宋学津来,”嗯,那个宋学津啊,钱够花吗?” 宋学津又重新怔了一下,天哪,两百万啊,“您,您的钱会还您的。” “宋学津,我说你有病吧!”肖未晞忍不住了,她笑得前仰后合。”宋学津啊,不对,尊敬的宋学津先生,我亲爱的兄弟,你是有前途的.将来一定就扬名天下了,到时候可千万别忘了我。” 宋学津舒了一口气,“我们可要不了那么多钱,我们可是很可能失败的。” 肖未晞不喜欢他这样说话,她站起来,用脚踩在了椅子上:“为什么,怎么就失败,失败了,我,可不许你们放弃!” “我倒也是不想这么放弃,如果你说我可以成功我就能够成功的话。我还求之不得呢。” “喂,我肖未晞是什么人啊,我可是玉皇大帝,我说你们成功你们就不会失败的,不,你们就连失败的资格也没有。”宋学津看见肖未晞此时的样子竟然有些可爱,他不禁又苦笑了起来。 接下来,肖未晞又问起了他们的项目,宋学津也只好与她说了意识转化器与载人治疗的计划。 “载人治疗?听起来真的好有意思啊,我可以跟你一起吗?” “我们都不能,如果我成功了,会有专门的人,来干这个的,如果我失败了,更没有必要冒这个险了,这是项很艰难的任务。宋学津冲着升腾的烟圈叹了一口气,“也是项危险的任务。” “宋学津,宋学津,你听着,你可别灰心,我相信你,我支持你。”肖未晞的话突然让宋学津产生了一种想哭的感觉。 “喂,宋学津,我感觉你跟你的同伴要闹别扭了,你们怎么样啊?” “马马虎虎吧,敢跟他们有什么,他们就撂挑子走人了。” 宋学津的言语被他自己止住了,他发觉到肖未晞脸上的微笑灿烂又自然,让自己无法将她与那个可怕的混混联系在一起。 夜色浓些了,他们走出了汤馆,也许是雨后初晴.空气格外的鲜,星空格外的蓝。 “我好好奇您是做什么工作的,我在水城打听过您,他们……”宋学津说完后突然意识到了,这会是件蠢事。 “他们怎么说的?喂,你可千万别信他们,他们陷害我,真他奶奶的腿,我可是中国的好公民啊,上次那个事啊,可真的是我的一时冲动。”肖未晞恶狠狠地踩了一下水泥地仿佛那些陷害她的人就被她踩在脚下,但看到宋学津的脸颊后,她又变得和善起来。“喂,宋学津,你给我保证,你相信我。” 宋学津也不是傻子,他只好顺着肖未晞的台阶往下走,“相信您的,我是相信您的。” 肖未晞又开怀大笑起来,“好了好了,我来带你在水城转转吧,看你的心情也不好。肖未晞瞪大了她美丽的双眼,宋学津只能躲开她的目光笑着点点头,“不耽误您的时间就行。” 水城的夜空凝着石英房的白色和一座城专属的蓝光,星星也黯淡无光,坠在宇宙的某个角落。他想到几百年前的人类,他们发现洒在土里的沙无法再被拾进手掌中,滴进墨水的清水无法变为纯色。一位名叫克劳修斯的智者就对人类公示:在任意自然不可逆过程的热温比均大于零,即熵增定律。熵增定律把自然真正地描述成了伪君子,我们永不能与自然做等价的交易。自然只会把你的镜子打破,不会给你的破镜重圆,自然只会让你越发丑陋,越发愚笨,越发衰老,自然只会用一文不值的事物强行交易你珍视的事物。熵增定律看似是一行行不起眼不值一提的文字,却诚然给予这世界最为低沉的格调,它预示着所谓宇宙时空的一切事物都将走向低迷和颓丧,最后崩溃瓦解,化为乌有。 在自然悲剧的面前,经过时间的洗礼演化出了一种复杂的系统.这个系统有着独特的运转,只有衰老减少它们的寿命,但几亿年来它们是唯一有着惊人的勇气对抗自然的魔咒,那就是生命。奥地利科学家薛定谔曾提出生命能够将体内的熵通过极其先进的代谢系统,以达到一个永恒稳定的状态。为庆祝人类有了如此重大意义的发现,美国科学家卡罗尔作诗说:“生命,就是宇宙咖啡杯里的漩涡,是低熵前往高熵途中发生的小小意外,是路边复杂又美丽的花朵。” “过去的科学家都好厉害啊.跟你说话真他娘的学到了好多。时间不早了,你也辛苦了一天,该休息了。对了,以后我还会等着你的。” 没等宋学津回过神来,肖未晞就跳上了她的摩托车上,一阵山崩地裂的响声盖过了她的告别,最终一起消失在遥远的地方。 直至宋学津一早醒来,他还不相信昨日内心的活动竟长了翅膀从他嘴里飞走了。 (四) 他伸腿迈进了袁派明的房间,他的鼾声在这个清晨显得格外恼人,只见他横躺在屋中睡姿像一条跳舞的狗。 宋学津的目光注意到了一个摆在袁派明桌上的本子,赫然写着“分子生物”四个大字,虽然字是歪歪扭扭的但不难看出袁派明想要竭力写好它,宋学津边笑边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傻子。” 本子除去第一页外,全是空白,而且比起封面,字迹歪歪扭扭的潦草到了难以辨认的程度。也许这画的就是他们昨天要包埋的蛋白质。这一页还有大大的“宣告失败”四个大字,这让宋学津没有忍住哈哈地笑出了声。口水都喷在了墙上。他的心却有着被暖烫的意思。甚至产生了一点内疚情绪。 他又往扉页翻,扉页是一句话也可以看出写这句话的时候.袁派明先生也是如此专心致志。“正是生命承载了斗转星移的翩跹,正是生命缔造了沧海桑田的无垠。”袁派明还以极其风趣的形式为这句话添加一个出处“中国现代,宋学津。” 这个时候,这一瞬间,他的大脑开始拼命地给他一种消极的暗示。“宋学津,是你哭的时候了。快哭吧!”不及他反应过来,一颗巨大的泪水便迅速地从他的眼角滑落下去。 在甜美梦乡里的袁派明隐隐地感知到了翻本子时的沙沙声与宋学津的低语声,纵使他有着百般的倦意,他也硬撑着扑通一下坐了起来大喊:“喂,你要做什么!你别动。” 本想借此机会对他一顿嘲弄的宋学津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看宋学津的反应袁派明也显得一脸凝重,他将脸凑近问:“你哭啦,宋学津。” “谁他娘的哭啦!” “宋学津,你可别多想,你可千万不要多想,我就是仅仅喜欢这句话而已。”两个人沉默了,宋学津不知道的是,他脸颊上的泪痕.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显眼。 “好吧,好吧,津哥,算我输了,我这是写给我妹妹看的。” “喂,你没犯病吧你,你哪里来的妹妹?” 袁派明清清嗓子摆出了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这件事我只对你和谭玉涵说过,你可不准告诉任何人,我妹妹可是这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 “就你这副熊样?她还能是最漂亮的女孩吗?” “我是很认真的,宋学津,你如果随意打岔的话我就不说了。” “你要如何证明她漂亮,有她照片吗?” “她可不喜欢拍照。宋学津,你为什么要这么问,你可听好啦,你若是敢动我妹妹一根汗毛,我就跟你拼命!” 宋学津从未见过袁派明如此认真的样子,他只能假装不再怀疑这个荒诞的描述。“好了,好了,有一个世界上最美的妹妹,谁都乐意这么做。”他走到袁派明的身边像亲哥哥一样地给了他一个拥抱。“我该学着你去坦诚一些,看到你能这样我很开心,总地来说还是谢谢你。” 这一整天的袁派明像是换了灵魂似的,他格外认真地检查着一串串代码,可宋学津不在乎这个,他感受到有一种力量将他束缚在了一个囹圄之中,他感到他的牙龈发痒发痛,无时无刻他的神经紧绷又有一丝羞于表露。袁派明则像小鸟似的飞来飞去,汗流浃背。这种殷勤显然让沉浸在心事中的宋学津感到厌烦起来,他只好拿出一本书,摊在桌上假装在认真地阅读。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这间狭小的实验室被袁派明与学生雄辩的声音塞满了,这让宋学津感受到了一丝不适,但他显然没有什么制止他们的理由,只得对他们投去呆滞的目光。窗外有些薄雾升起,伴随着他思绪的圆圈附着在鹅黄的阳光中。 他想到袁派明把程序设计得很成功,面对着无数礼花一般的赞赏,嘴上客套着几句谦逊的话,并附赠大家他扬扬得意的笑容。宋学津就会感受到自己被枷锁封印般的不适。他会感叹袁派明是那般地被上苍眷顾了。不出他所料,不一会儿,一个学生就喜出望外地飞奔到宋学津的身旁,喜出望外地呐喊:“宋老师!多亏了袁老师!” “真的,那恭喜你们了。” “我们这就再试一下电泳的结果!”宋学津嘴上是这么说的.但他的内心却祈祷着结果是失败的。他装作匆忙的样子往电泳室跑去。他看到电泳室中的袁派明眼角已经发红,这次的成功对他而言太重要了,但他的笑容把这份失意填充得没有一丝破绽。 很明显,袁派明没有成功。 宋学津这才意识到,他已经有半天没认真工作了,现在敷衍一句安慰的话,谁都轻易释然。于是,他拉长声音,叹了口气:“袁派明啊,别这么灰心,这不是有一间实验室就能做出来的,如果说随意一个人就能做出来还他娘的要我们做什么,你说是吗?” “我昨天怎么没想到这句话安慰你?” “我也是今天突然想开的。”瞭望着那一群犹如雕塑的石英楼房,他们仿佛看到了浩瀚的宇宙。 他们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调整好心态,总结了两次失利的教训。至少在结尾的时候他们带些欢愉,黄昏的时候他们边聊工作,边往水城大学校门走去。 “今天可要给你们介绍一个老朋友。”宋学津说,他伸手指向了前面那个坐在摩托车上的女孩。 “肖……肖未晞?”谭玉涵和袁派明吓得往后退去。 看到了三人的肖未晞却热情地跑去。“袁派明和谭玉涵也在吗?” 袁派明和谭玉涵慌张地瞥了宋学津一眼,他们的眼里满是惊恐和难以置信,宋学津却显得毫不在意。“她不会再打你们了,抱歉,我没有征求你们的意见,她想把误会解开一点。” 谭玉涵凝视着袁派明的脸颊,她想从袁派明那里找出来个答案来。 “哦,好吧。” 他们来到了肖未晞身边,可是袁派明和谭玉涵还是躲在宋学津的身后。 “你们要完千手观音吗?”肖未晞从车上跳了下来。宋学津识趣地把他们让了出来。肖未晞把手伸到了他们的面前,“你们好呀,又见面了真开心。”她热情地握住了袁派明和谭玉涵的手,一只手是冰冷的,一只手是颤抖的。 “我……我想,”肖未晞说,“还是先道歉吧。”她对着他们深深鞠躬,黄色的头发在空气中飞舞着。 袁派明和谭玉涵面面相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那天,真的是对不起了,我心情特别糟糕,没有控制好情绪打了你们。我真的深深地抱歉。咱们也是不打不相识了,我想我们以后会成为好朋友的。” “哦,哦,”谭玉涵猛地点起头来。 “总之,欢迎你们来到水城了,伟大的科学家们。” “嘿嘿,不伟大,不伟大。” “我,我请你们吃个饭,怎么样。”肖未晞说,在她的身后跟着一辆豪华的轿车,“祝你们在水城的工作一切顺利。” “嗯,肖未晞同志,咱们就不麻烦……”宋学津说,他从肖未晞的眼眶中看见了一丝坚定到了不能违反的神态。 “好吧,算我输了,”谭玉涵说,“肖未晞女士,不好意思我害怕……” “怎么又害怕了呢,”肖未晞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我都把两百万给你了,你们怎么……” “对,还有那两百万的事,”袁派明也鼓起勇气打断了她的话,“肖未晞女士,这两百万,我们不能要。” 肖未晞难过地跳了起来,她转身望向宋学津说:“宋学津,你给我劝劝他俩呀。” “嗯,我说你们,我们到大学食堂里面吃吧。” 袁派明和谭玉涵又一次面面相觑。过了好久才说,“可以啊。” “到食堂里去吃?这哪门子像话了。”肖未晞说。 “我们请你吃饭肖未晞女士。”袁派明说,边说边往后退着。 肖未晞垂下头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摆了摆手招呼着她的管家们离开,走进了水城大学。 宋学津难得一见谭玉涵和袁派明如此不自然的样子。他们坐在食堂的椅子上面极不自然。 “喂,袁派明,”宋学津见状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倒是说两句啊,给咱们认识的第一个水城朋友。” 半晌,袁派明才回过神来,“肖未晞女士真的好身手……” 听到这话的肖未晞,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她的笑也让谭玉涵放下了戒备。 “那……那天那个女生怎么样了?”她说完就意识到了不对的气氛捂住了嘴。 “那个女生?”肖未晞却不恼火,她笑着给谭玉涵倒水,“那个女生欺负我的兄弟了,已经把她送到医院喽。”她把水递给谭玉涵,又拍了拍谭玉涵的肩说,“哎,放心,哪有这么多黑社会的。你多大年龄,姐妹。” “我们都二十五岁,我们是大学同学。” “天呐,我也是二十五岁,”肖未晞激动地说,“我是四月份的。” “那你是姐姐,我是八月份的。”谭玉涵说。 “对嘛,咱们以后就是亲姐妹了,你们就以后用心搞你们的项目,有什么事,找我,我来帮助你们解决。”肖未晞清了清嗓子,把小拇指放在了谭玉涵跟前,“我们就拉勾。” “不好意思,肖未晞姐姐,我不信这个。” “再握一次手总行了吧。”谭玉涵于是不情愿地有伸出手来。 见到此时的肖未晞与那天的肖未晞判若两人袁派明也大起了胆子,“喂,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打过一个人啊。” “你滚蛋,”谭玉涵说,“大男人的,丢不丢脸。” 肖未晞也向他伸出了手,“哈哈,这没什么,袁派明先生和宋学津先生,以后你们也是我的亲兄弟了。 见到了肖未晞这么热情,他们也随即放下了戒备。 而三个科学家不知道的是,没有人会比肖未晞更渴望他们能做出成果了。 谭玉涵和肖未晞在几天前骂的最欢,可是在此刻却聊得最开心。她们似乎就是失散多年的姐妹。 当她们意识到了时间的流逝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宋学津和袁派明可什么都聊不到一起去,他们趴在她们对面沉沉地睡去了。 肖未晞总喜欢在黄昏的时刻出现在水城大学的门前,她似乎喜爱这里的空气,喜爱这里的故事。 久而久之,当谭玉涵见到她时,就会冲着她使劲地挥手。仿佛一切不美好都没有发生一样,她们互相拥抱,互相讲着奇特的事情。 (五) 转眼,几个月过去了。他们都很累,但是也很充实,而在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总能看到肖未晞的身影,渐渐地,袁派明和谭玉涵也对她放下了戒备,他们也成了朋友。肖未晞的出现着实点缀他们枯燥乏味的日子。这是他们生命里的一段快乐的时光。 然而,他们并没有打成他们的计划,懈怠的心走进了他们的生活。袁派明的打岔和牢骚,谭玉涵的傲慢让他们工作的推进变得无比艰难。 他们经常争吵,闹情绪。 这座无法逾越的高山让宋学津和他的助手们感受到了一种绝望的迷茫之感。 落暮的时刻到了,宋学津不知道要为自己准备一个什么样的情绪,直至夜晚,他都发觉自己被囚禁在一种困厄里,他呼吸急促胸口已痛得难忍。在海风拂面的窗外他看不见星辰。他眯上眼,仔细地盯着远方,渴望在这浑浊的黑暗里洞察一道素未谋面的彩虹。 昨日正午,肖未晞才用消息点亮了他的屏幕,他打开手机。 “晚上有事找你。” 宋学津关上了手机重新地缓了口气。熬到了下班的时候,他像是张开了翅膀向前方奔去。可这时他才发觉是自己来的太早了,又是他焦躁不安地坐在长椅上。 他看见一个男孩松开了妈妈的手,这位母亲于是就在后面边笑边喊:“喂,你可把妈妈弄丢啦。” 就在这个时候广场的灯亮了,络绎不绝的人和刺疼耳膜的音乐干扰了他的兴致,接踵而至的是肖未晞摩托车的轰鸣声。 “宋学津!”肖未晞跳下车来跑得飞快,宋学津望见她越逼近越模糊的身影。 她已经浑身是伤。这些青紫色的痕迹更像是衬托她高傲的饰品,使她不必被掩埋在夜幕之中。 “你身上的伤是?” “摔了一跤,昨天比吃苍蝇都惨,摔在碎酒瓶渣子上了。” 宋学津知道那不是,也不可能是摔伤,但他感觉自己的怜悯和心痛显然在这时派上用场。他自己也突然感到有些无能为力。 “宋学津,我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你很瞌睡吗?” “我的意思是,我有些担心你。”宋学津隐约感到有一滴泪悬挂在他的眼角,似落未落。 “我他妈的是摔伤,摔伤,你在这担心个屁啊!你就……”肖未晞突然瞥见了宋学津湿润的眼角,她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在自己全身上下搜索了一阵,她没有一张手纸,于是她将自己的袖子横在宋学津的眼前。 “你可千万不要哭啊,我知道我错啦。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犯错了。” 就是这句话让宋学津把本要被吞噬的泪水断线般地又流下去。肖未晞也不敢注视他了,她此刻明白她的目光对于宋学津而言是一种折磨,她绕到了宋学津身后,小声说:“你这个样子还怎么让我说正事嘛!” 她使劲地清着自己的嗓子,直至自己咳出声来,“要不我们就这样去兜一圈风,趁着这个机会你好好地调整一下你的情绪!” 宋学津还没有说话就被背后的肖未晞往摩托车那里推去,这时的他已经无法区分自己的双腿是情愿还是不情愿。但他可以感受到自己心跳的加速。 “你要是嫌弃我的话,你可以扶着这个。”肖未晞指着摩托车上的铁柱,“总之你要尽快把你的心情给我调整好喽!我才敢说我的事,那可是天大的事。” 宋学津爬到摩托车上,他很滑稽,又尽自己的全力往后面挤,他总感到自己离她太近了,她随风飞舞的长发好似可以飘进他的嘴里。那两根铁柱也吸满了宋学津的手汗。随后发动机被点燃了,一切的一切都化作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和与风的摩擦声。宋学津从未感受过这么疾的速度,这迅猛的速度。他感受到抓紧铁柱的双手结成了冰,他的心灵也前所未有地空灵了起来。 “现在,宋学津,叫出声来!像我一样!”她用能够撕破自己喉咙的声音尖叫着。 “不行,不行。”宋学津摇着头。 “好吧,我让你必须给我叫出声来!”她猛地加速,有那么一瞬间让宋学津感到轮子已经从地面上飞跃起来,他也情不自禁地叫喊起来。但之后他感到有些尴尬,他随之垂下了头。 “这就他妈的对啦!”肖未晞跟他一同尖叫。这让宋学津卸下了压在他灵魂之上的担子。他看到了那些让他挣扎于泥潭里的桎梏并在瞬息之间化为乌有。 他们没过一会儿就来到了水城与海洋接壤的地方。 肖未晞看着远方一片滩涂,宋学津也显得有些惊讶,自己来到水城好几个月了,却从未看见,以水城为邻的那无垠的海洋。 “我们水城人都有个特点,就是见到大海了就不要他妈的藏着真实自己了,你也应该像我们水城人一样,把你心里面的不痛快都朝大海排出去。” “我呀……我也没什么,就是感觉没有人真正地理解我吧!” “这可不对啊,我就可以真正地理解你呀,”肖未晞从她的眼神中露出了一本正经来,“我当你的女朋友怎么样?” “可这.……” 肖未晞根本不想给同白痴一样凝望海洋的宋学津任何反应的时间,她大着胆子插了他的话:“你有什么可想的呀,刚才在车上,在车上你他妈居然敢真的嫌弃我,这笔账我无论如何都要给你这个混蛋算清楚!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我……”宋学津羞红了脸他的心快要蹦出嗓子眼来。 在返程的路上,车子放慢了,但更像是夜晚的道路被拉得老长。顿时急躁与困厄在此时都消隐去了。供他们感受的是那宁谧的夜色与拂面的海风。 “我觉得你好孤独,袁派明不是你的朋友。” “你是我的朋友就好了。” 站在星空的脚下,他们像稻草人一般地笑着,遐想着,宋学津也坦诚地向她讲述了自己和袁派明那一对情人的故事。 “喂你就不该叫宋学津,你就叫怂蛋算了,你忍得了,我可忍不了。” “算了吧,算了,这根本就谈不上什么大问题。”宋学津又一次停顿住了,他其实从头到脚都在期盼肖未晞是自己的盟友。 肖未晞也笑了,她用手狠狠地捏着他的脸颊,伫立在水城成夏夜凉爽的风。 (六) 水城,秋,城区。 两天前,在一个叫凯思酒吧的地方,一个独臂的青年,边打哈欠,边擦着桌子。他左肩处的空袖管也在流动的空气中飘摇着。 他的眼睛里写满了疲倦。 他身后,那个叫肖未晞的女人半躺在沙发上,斜眼望着他,抱怨着,“喂,既然你晚上不能睡觉,你就白天睡嘛,张华,你干嘛不要命呢。” “要命?”那个叫做张华的人笑了,“我宁愿就这样把命给丢了。” 肖未晞露出了无奈的神色,“张华,你他娘的根本没做错任何事,你为什么要这样搞你自己,你就是……” 不等她说完,那扇木门发出了巨响。让他们所有人都为之一颤,掉下冷汗来。 外面是一个嘴里叼着烟的黄发男人闯了进来,他有着比常人的大腿都粗壮的胳膊,上面杂乱地纹着各式各样哥特体、花体的字母,加上他怒目圆睁的表情,仿佛在分秒中可以将人掐死。 而真正让人不寒而栗的是他要把天花板上的吊灯震碎的声音,“肖未晞呢?” 肖未晞挂着笑容从沙发上站起来:“斌哥,你找我?” “对,肖未晞,你他妈的是贵客啊!都他娘的几个月了,你死到哪里去了。” “这不是跟朋友们……” “拉倒吧,你个浑球,你他妈可给我听好了,这几天,我们玄武会要干票大的。就跟我前天操的那个骚娘们儿叫夏云什么的奶子一样大。”于是这个叫楚小斌的男人就开始头头是道地描述夏云的奶子。肖未晞用胳膊顶顶他,往张华的方向指了指,这才让楚小斌恍然大悟,但他还是没有收敛的意思。 “他奶奶的是那娘儿们自己发骚的,我只是操了一下,又不是抢亲,多他娘的正常。” 肖未晞只好边笑边装咳嗽,试图用她的声音宽慰张华,“你看你都扯到哪儿去了,快赶紧说你的大事吧。”她慌忙拉楚小斌往里屋走去。楚小斌似乎用余光瞥见张华紧握的拳头,但他不以为然。 “操你妈的肖未晞,”没等进屋楚小斌就激动地大叫:“你他妈的根本就想不到,能遇到咱们这样的老大,你这辈子的阳寿都花得差不多喽!老叶他妈的成大事了。我的妈,现在这时代可真他妈的不一样!” 楚小斌激动地站在桌子上手舞足蹈起来。“老叶啊,找了一群大科学家整个什么室内恒温植物工厂,就那一整个地下室,他奶奶的可谓是硬件,软件,连着什么种植,萃取,制备,他奶奶的一条龙服务。” “你是要种大麻?” “这是他妈的多屌的提议,奶奶的,老叶是真他娘的屌,用科技,懂吗?用他妈的科技致富,咱们开赌场那个提议,我他娘的思来想去发现这他娘的不靠谱。毒品、科技才他娘的是硬道理。” “我……我看还是算了,斌哥,我怕警察毙了我。” “不是……你个……你已经几个月都没有动静了啊,看在你是个女的,要是男的敢在玄武会这么做事,我非掐死他不可。仔细地想想吧,肖未晞同志。” “好,好,好,我配合你们,我认真地配合你们。” “他妈的给我听好了你,老叶有什么命令就他妈的大着胆子照着他做,他就算让你脱裤子上床,你他妈的也得听着。” “好的,好的。” “我走了,别送!” “斌哥,慢走啊!” 说完楚小斌就跳出了地下室,他踱着步子,又点着了一根烟,用瞪圆的眼扫了肖未晞一眼后,就迈大步走了。 等到楚小斌走了好久,肖未晞还像铅铁一样愣在原地,直至张华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才找到了她。 “他又跟你说什么了,真是被狗日了?” “张华啊……”肖未晞长长地叹了口气。“至少他让你看清夏云是个什么样的贱人。我要去远郊一趟。” “我和你一起去。” “我不会让你去的。给我乖乖等着……” 夜幕即将降临的时候,她与两三个人,开车去往水城的远郊。她凝望着太阳的沉没,对她的命运油然而生了麻木感。叶大国的哥哥叶大军总有些出人意料的建议,在他的带领下水城变成了海绵,扩张到了满天蚊子,满地老鼠,处处被蛛网覆盖的远郊。理由是加强城市的能源开采,以促进城市的建设从中获取利益。 远郊,没有月光,没有石英房子,没有花园 远郊只有开采不完的资源,烟囱里冒不完的毒气。沼气和腥臭都会在黄昏之时从地下往上翻,那些货车摩肩接踵,发出了令人惊恐的哀鸣。 肖未晞被那股腥臭味呛得直吐,已经摸索到了脸颊和头发上尽是蛛网的地步。终于到了一个废弃的工厂中,几个戴着扁框眼镜,穿土黄色牛仔裤体态肥胖的男人冲着她贱兮兮地笑。 “这是肖未晞女士,那个肖未晞女士,我们是这个地下培育室的负责人。”肖未晞并不乐意搭理他们,她掩着口鼻径直向前走。当她驻足的时候耳畔也已开始响起叶大国的声音来。 “我一哥们儿,骗了些小孩,他把粉放到蛋糕里头。” “从娃娃抓起,我操你妈的,真他妈的毒!” “等这群小孩上瘾之后,乖乖的,再把这蛋糕的价格往上抬,大国啊,你就说我若是那群小兔崽子,我跟我爸妈拼了命的要钱也要买蛋糕啊,可那些怂货只让他捞了的几万来块就自杀了。” “狗娘养的赔钱货。” “一有人自杀,就有犯贱的警察,翻来滚去地调查,硬没查出来,另一个兔崽子脑子里装了屎似的,把他爸妈给宰了。警察又加大了排查力度,查到我哥们儿头上了。大国你来说说,这他娘的还有个天理吗?” 这些话可把趴在外面的肖未晞脸都给气紫了,她拼尽她全身的力气往里闯去。“叶大国!你他妈想要多少,金山银山的我们都不缺!你为什么做这些事!” “贱女人,你他妈的疯了你!”叶大国抬手造了一个耳光,结结实实地打到她脸上。 “这儿是他妈的玄武会,不是教你识字算术的学校!想他妈滚蛋的就别指望留着性命!” 突然,房间里微弱的灯光熄灭了,在瞬息之间黑暗里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晞爷,往前跑,什么都别管。” 黑夜之中,她跳上了水城远郊的山坡。她浑身是伤,她拼命的奔跑着,在奔跑之中又与她那个灵魂挣扎着。 直到她跑到了蝇虫乱舞的野地,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的时候。 她躺在枯黄的草地上大口呼吸着那带着一丝腥味的空气。 她想到了叶大国和楚小斌的脸颊,又想到了宋学津的脸颊。两个脸颊在风中交织着,变成了花朵。 夜色已经安静地不成样子了,她站起身子。重新回望了自己和她的决定。 (七) “现在我可要所有人都认识一遍你宋学津先生。”肖未晞得意洋洋地跳下车来。 “这个……这还是……”宋学津尴尬地挠这头。 “你还想怎样啊,宋学津。”肖未晞站在他的面前说,“你现在就要抱我一下。” 她站在宋学津的面前,张开双臂。一番犹豫之后,宋学津木讷地贴近了自己的身子。 在那个凉爽的夜晚中,著名生命物理学家宋学津摸到了爱情的样子。 “哪有你这样抱女孩子的。”肖未晞边责怪着他,边把他推开。“宋学津,你想想我的生活有多惨吧,现在的我没有学校可上没有工作可干一直在街头巷尾乱转。我感觉自从见到了你,我才看到了另一种活法。” “是吗?”宋学津木讷地笑着,“那我是怎么样的活法呢?” “你能做一件有意义的事,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肖未晞看着自己身上地伤口痴痴地笑了,“好了,好了,瞒不住你了又,我的伤,是被叶大国他们打的。但是,现在不怪他们,不怪他们的,怪我自己没有选好一条路,至少这一顿打没有白挨,我又有一次改过的机会了,宋学津日后我就跟着你们,跟着你们去。” 宋学津的眼眶开始有一些湿润了,他想要再次拥抱一下这个算是他贴心知己的女人,可是正在他与他的思想做着纠缠的时候,女人的身影早已到了他的前面。 他自讨没趣地笑着,他快乐地笑着。 他抵达了肖未晞的房子里,那是一套巨大的石英建筑,在那个凉爽是夜晚中释放着银白色的光芒。 肖未晞活泼地跳着走着,她似乎已经忘却了一切痛苦。一路上好多西装革履的管家站在路上恭敬地向她欠身,“晞爷回来了。” 她总是催促着落在后面的宋学津,并拉着宋学津的衣领高傲地对着她的管家喊到:“这是宋学津先生,我的男朋友。” 但由于他那份滚烫的心所带来的温暖让他的反应变得迟缓,他张开双手给肖未晞的管家们问好,他怀揣着紧张与惊异。 那些管家们于是露出来了微笑点着头…… 那天,他遇见了张华。 肖未晞把他带到了张华的身边,她露出来了最真挚的笑容,“喂,张华,”远远地,她就像他招手,她扯着宋学津的衣服说,“这是张华,我最好的朋友。” 看到肖未晞的招手,张华匆匆地迎上前去,他左臂的空袖管在空中飞舞着。 宋学津先是一愣他思忖,这个叫张华的男人为什么把手藏匿在衣服里。当他走进时,看见了张华是一个残疾人后他目光凝重了。 “这就是宋学津先生。”肖未晞得意地说。 张华赶紧紧紧地握住了宋学津的手说,“宋先生,您不认识我,我可不能不认识您呀。您可是现在生命物理学的……”宋学津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张华的空袖管,“唉呀,这里面是空的。”张华甩着他那个袖管满脸笑容地说。 “嗯他的这个是车祸是一个以外,和别人没有关系的。”肖未晞搭腔道,她也拽了拽张华的袖管说,“还是我有能耐吧,把大科学家宋学津先生都请来了,你们要多交流。” “是啊,晞爷真的厉害。” “谢谢你们,很高兴认识你们,今天真的很棒……我该回去了。”宋学津说。 在那片泛着夜光的石英房子前面,宋学津作别了他们,夜晚降临前的一切情绪都被他消除了。他抑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到后来再也抑制不住,开怀地笑了起来,跑了起来。拥抱了水城夜晚的风…… (八) 不久之后,宋学津就召集谭玉涵和袁派明和一群学生就仪器的损失一本正经地开一次反思会,这时的宋学津像著名的物理学家一般。跷着腿,软在沙发里漫不经心地读着稿子。虽说,会议室里的空调很凉,那股闷热的气流却丝毫不减。所有人都显得漫不经心。 在一个人的造访之前,一切都是死气沉沉的。 之后,在屏幕上传出了一条消息,“宋学津,哦我想说亲爱的男朋友大人,我真的好想好想你,好爱好爱你。”接着,这一群关于爱的消息就变成了挣开网的鱼,不,简直就是放蝗虫的匣子。在几秒钟的时间里鱼贯而出让人眼花缭乱。后来那像蝗虫一般扑面而来的情话成了颤抖着的虚影,只有那个叫“肖未晞宝贝”的寄件人顺利地映入他们眼帘。 这一刻会议室里的人都呆住了,而后炸开了锅议论声,笑声,像洪水一样往外冒。而宋学津依旧装出了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他只是清清嗓子大喊:“都在干什么呢!这里是会议室跟他娘的乳臭未干一样!”之后又开始读他的那篇冗长的稿子。 宋学津的那声棒喝可是起不到任何作用,他们越聊越激动,甚至都能站起来,跳起舞来,他们大喊,“宋老师,宋老师!快看啊!你后面!你后面啊!”而宋学津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念着稿。 突然,会议室的门被一脚踢开,门把手就顺势砸在了墙上,“哐哐!”两声,震耳欲聋,大家的目光也随即朝门后望去,是肖未晞,她红着脸,喘着粗气,胸口一起一伏,她大吼:“宋学津!” 宋学津还是阴着脸机械地读着他的稿件。 于是,肖未晞就像是只猎鹰一般飞到了宋学津身旁,使劲地抱住他的腰。 闹完这一出,著名物理学家宋学津先生狠命地挣扎着,并用哭腔骂道:“喂,喂,喂,你不要这样啊你,这他妈的是开会啊!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但他所做的一切挣扎都只会让此时的肖未晞异常的兴奋,她甚至用力吻了宋学津的脸颊。宋学津像窒息一般尖叫着。整间会议室像是着了熊熊大火,所有人都坐不住了,都拿起手机冲着那对爱火里的情人又照又录的。 过了好久好久,宋学津才算可以吃力地爬了起来,推开饿狼似的肖未晞,他还是开会时的那副严肃样子,他干咳着自己已经沙哑的嗓子平静地呢喃:“嗯,她叫肖未晞,以后是我的女朋友了。我在向学校申请,让她来这里工作,把一些简单的东西交给她……” 肖未晞随后也拍着大腿站了起来故弄玄虚地摆出了一副高傲的样子,“你们都给我听好喽!我以后就死死盯着你们,你们如若不听他的话,我可要你们好看!”她仿佛还有好多好多东西要讲,她的嘴却被宋学津的手捂上了。随着她被宋学津推走,喧闹停止了。 这场由肖未晞和宋学津策划出的一幕荒诞与滑稽的戏剧震撼到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那份突然与惊异让他们回不过神,合不拢嘴来。 可袁派明和谭玉涵的表情却一直很凝重。 之后,袁派明就一直躲在男厕所里等待着宋学津的莅临。当宋学津来到男厕所时,他一把将宋学津拉了过来。 “津哥,是这样的,我有事情讲。” “说吧。”宋学津对此可不怎么领情,他还故意放大了嗓门。 “你和肖未晞……你们不是……”袁派明依旧想尽办法放低自己的声音,他又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以确保不会有谁听清他们的谈话。“一个世界……你们不会是演的戏吧。” “演个头啊,不是袁派明先生,袁祖宗,你这些自负都是从哪来的?你不要把别人的事情都往你那里扣帽子好吗?我可告诉你了,肖未晞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人,肖未晞打你是因为你足够浑蛋袁派明。” “那…那算我多心了,我不能掺和你的事,可那个任务困难,困难到我们没办法瞎折腾,我……” 袁派明的话最终被什么东西打断了,而随着他的话被打断,他的头绪也成了一盘散沙。刚刚洋洋自得的宋学津也蓦地一愣。顿时,两个人都落了一身的冷汗,他们支支吾吾地说了些,彼此都听不懂的话。过了好一会儿袁派明才用他的那已经破碎的语言系统拼凑出几个字来。“什么东西又炸啦?” 宋学津的脸色惨白,以求保护自己那个更脆弱的自尊,“你回去吧,我上去看看。” “不需要帮忙?” “不需要。” 袁派明这才叹了一口气,推门走了,或许在那一刻他也只能这么做,再三确定袁派明离开后的宋学津才往实验楼上跑去。他虽然喘着粗气,但他的速度宛若烈焰朝天中升腾,他大声地呼唤着:“肖未晞,你在哪啊!” 在实验室的一个角落里传来了一个带着抽泣的声音:“宋学津,我错了,我的错,我赔给你。”这显然与平素在宋学津眼中的她大相迳庭。 “陪个头啊!你赶快出来。” “那他们呢?他们会不会也听到了?” “不知道,他们全不知道。”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有意闯祸的,我知道错了。“ “什么啊!屁事没有,那实验室不就是用来炸来炸去的嘛!你为什么要躲在桌子下面。”这时宋学津蓦然不安起来,因为他觉察到了有人站在他的后面。 “你赔,你要耽误我们多少时间,弄坏仪器是件很光荣的事吗?”这都什么话,哪个混蛋说过的,在德高望重的宋学津面前真该千刀万剐。” “好啊,你,袁派明,你也不想想她是干吗的,你是干吗的,你弄坏仪器就是罪该万死,”他冲着肖未晞叫道:“听见了没,听见了没,亲爱的,是袁派明,袁派明刚刚是怎么骂你的,你快站起来,快去弄死他!” 看见袁派明与宋学津打成一片的样子,肖未晞也笑了,她擦干眼角的泪水缓缓地站了起来。“喂,你们就这样原谅我?” “不然呢,肖未晞女士,要么你再拿两百万砸我脸上?” “那破仪器哪里他妈值这么多钱,你出两百万,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能给你当炮仗使,全他妈给炸了,逗你开心我都没意见。” 肖未晞在哭声里绽放了一些灿烂的笑容。 “你把自己当客人就别进来,你是这实验室的主人啊,这样吧,你请我们三个吃饭好了。以后别再乱动实验室里的东西!” “那我不会成为人类的罪人吧。” “人类的罪人?呵!那些破实验仪器都他娘的算哪根葱啊!真正价值连城的可是我们大物理学家宋学津的脑子啊!” 那一天,肖未晞只有请他们吃饭了。 也许肖未晞感受到了自己已犯了滔天的罪过,可是他们却给了自己真诚,给了她内疚的心灵一个释怀的机会。她感到周围的空气都温暖起来,这一切的一切叫她不得不潸然泪下。 “我的妈妈在我小时候死了,她就死在我的身边。当时,我和她都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床好凉好凉,那时候我们约定等她病好后她要天天揍我,她爽约了。我是真他妈地好奇,为什么死的会是她?我他妈的才九岁啊!为什么让我有这样混蛋的经历。说实话,我希望死的就是我爸,我爸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他只有钱,除了钱,他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不舍得给,我打小就没有什么快乐,我也没有给过任何人快乐,我变得讨厌我自己,怀疑我自己,怀疑我那个该死的过去……” “喂,都听好了!”宋学津打断了她的话对在桌旁的袁派明和谭玉涵说“肖未晞不是坏人!” “别这样,今天发生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肖未晞猛地站立起来,朝着他们猛地欠身,“我既扰乱了你们的会议,又把你们的机器搞坏了,我只有拜托你们原谅我,因为对我来说你们太重要了。” “我们不会怪你的。”这时,就连铁石心肠的谭玉涵也将心放软了,“现在开始,我们四个就跟一家人一样了,我们要团结一心,相亲相爱的才有可能地完成这项任务,不管成败我们至少都努力过,我……我也感谢你们。” 对啊!做一件有意义的事,交一群知心的朋友,爱一个值得去爱的人,凭这些就能把青春充得满当当的,过去的事情啊,干脆就不要再提了,这一刻,他们约定,若是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我们就一起共勉,去做一个有用的人。 (一) 正午的水城还有着无限的光明,若时间可以在此刻定格他们的未来将无比的美好。虽说他们要经历特别糟的事,他们坚信着前路定会有光明和希望。 一个星期后,宋学津的母亲给他打来电话,让他回花城一趟,“你在水城工作?老天爷哟,水城这个破地方,这几天顺利吗?” “顺利,顺利的。” “你回家来吧,别再瞎混了。你爸病了。” “我不是瞎混,我是要干事业的。”宋学津听到了母亲尖着嗓子责骂他的声音,他很反感他挂断了电话。 科研工作的紧要关头,他怎么可以说离开就离开呢。但他心知肚明,若是他这样对母亲讲话,母亲总能扯出些养防儿老之类的道德箴言,让他没有任何还嘴的余地。他想到童年时的他,总是喜欢收集各种昆虫的标本。与其说是标本,其实就相当于把那些可怜虫的尸体用透明胶往本子上粘。有一次他捉到一只小甲虫,他将它粘在本子上,那只甲虫的脚划他本子时的沙沙声,让他终生难忘。他将那个给母亲看时,他的母亲并没有感到高兴,而是念起什么佛经咒语来,一家人沉默了好长时间后,她才唉声叹气地将本子合上,她嘴里默念,“是我杀的生,老天啊,去惩罚我吧,别惩罚我的儿子。”不久后那串沙沙声消失了,那只小甲虫的生命换来了一块不堪入目的标本。 迟疑了好久,他决定离开水城大学回到他的家乡花城去。相较于水城,家乡的一草一木并不能激起他的快乐回忆,他认为故乡是囚禁他的猛兽。 他见到了父亲,他的父亲正躺在病房里,外面是他的母亲还有一个阿姨。当他刚要迈进病房时,他的母亲就焦急地迎了过来。 “怎么这时候才来啊?你看看你什么样子.你还能指望得上吗?” “这边的阿姨见状忙上前劝:“大姐啊,孩子工作忙,能来就烧高香喽。” 宋学津撇了撇嘴问:“爸这是怎么了?” “你爸公司赔钱了,他的身体也受不了这样折腾,这下全家都要指望你了。”阿姨说。 “指望什么啊!自从去了趟美国他就搞不清他自己是谁了,放着稳定的好工作他不要,非得跟那个叫查尔斯的美国佬一起搞什么科研,冒这个险,我当去什么北上广的大城市呢,结果你说说他去什么水城,到时候我倒要看你怎么个啃老法!” 宋学津抱着臂沉默不语,阿姨倒是在替他说话,说他是国之栋梁,搞科研的就得舍小家为大家,但是她的语气细得像沙,听起来有刺痛耳膜的感觉,一会儿工夫就让宋学津的脑袋嗡嗡响。终于,一个护士跑了出来告诉他们宋学津的父亲恢复得很稳定,再有家人的几天陪护就能顺利出院了。 宋学津这才逃难似的来到父亲的病床前,给父亲剥起了橘子。 阳光路过了每个地方,却招惹不起一丝尘沙。 父亲还是亲切地问着他,工作顺利吗?生活顺利吗?这让他的鼻子开始发酸,为了掩住泪,他轻轻低着头,除去沉默也没有什么其他反应。他忙活了一个上午为父亲端水喂饭。他隐约听见了阿姨对他母亲说:“大姐呦,你可得仔细看看你的儿子,又有出息,又会照顾他爹,你说他那么多不是,干啥嘛。”他也隐约看到母亲的嘴上显露出了一丝微笑。 宋学津于是开了口说,“爸,我一个朋友可以帮你把公司周转过来。” “爸的事情,爸自己扛着,让你同学帮我?那你不得欠他一辈子吗?” “这是我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 “什么很好的朋友,亲兄弟还得明算账,你划不清界线,我告诉你宋学津,这个世界除了你父母,没有其他人愿意……” “人家肯定不会算计我的。人家是热情的。” “热情是他另有所图,社会是很复杂的,再说了水城的治安是个什么样子,水城的治安本身就乱。宋学津啊,爸妈的话虽然不好听,但这都是事实,用你的青春做赌注,爸妈都不能同意,但我们毕竟都是过……” “那我知道了,我就不说了。” 宋学津想感慨些什么,但只是顺应地复制自己的模子。 父亲吃完饭后,母亲将他带出去同阿姨一起吃饭。饭桌上,他的母亲问他找对象了吗?这让宋学津先生并不想要如实回答,他识趣地摇着头,“没有女朋友。” “该到找对象的时候了吧,我可不催你。等你找来后得让我和你阿姨看看。” “对了,这句话可算被你妈说对了,找对象可不光是要你自己满意,还得让你妈这个老太婆满意了。” “这阿姨家的哥哥可有出息了,找来的媳妇涵养可高啦,又努力,又顾家,你啊,就找那种女孩我就满意了。” “瞧你说的,大姐,别老跟孩子这么说。” “他可不是小孩啦,大妹子,小津啊,你整天啊,日理万机的,妈这个臭老太太是什么忙都帮不上,妈就给你提几点要求,找有上进心的,尊重老人的,别找在外头鬼混的,别找那些败家的,别找那种穿衣服花里胡哨的,露肩又露腰的。” 听完母亲的这番话,宋学津就确定了,他的母亲宁愿接受一头猪,也是不会接受肖未晞的。 “呀,姐呀!现在这种像鬼一样的女孩子可多的是,什么欺骗感情,谈一个吹一个就赚百八十万的,这种人最恶心了,像小津这样优秀的男孩,可得把眼睛给擦亮喽!” “那种人啊,主动追你啊,才不是喜欢你只是另有所图罢了。” 这番令人不悦的谈论让宋学津陷入了短暂的思考之中,数月以后,他又会带着所有问题的答案回到了花城。 (二) 在这几个月中,宋学津又回到了熟悉的生活,但与往昔大相径庭的是他每天都玩得非常开心。虽然他们的科研的脚步根本无法前进,但是他们精神生活却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在这段时间里,也让宋学津先生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他无时无刻不在搜集肖未晞的优点,并用自己父母一定可以接受的借口来自我安慰着。 宋学津先生已经成功地把肖未晞安排进了水城大学的实验室里,做着一些复印材料整理文件的工作。 眼下总算有一个事了结了,她工作非常也很卖力。虽说她比不上那群研究生助手们,但一个人只要你专心去做一件事,总会是做得有模有样。日子久了,她的善良就被每个人看在眼里。她也有了工作认真的标签,这让宋学津悬着的心有了着落。 之后,他和肖未晞整日都抽时间待在汤馆里,商议之后的对策。 不久以后,大病初愈的宋学津父亲接到了一宋学津的电话。 “爸,我在水城找到女朋友了。” 宋学津的话让他的父亲喜出望外。他叫来了宋学津的母亲,他们一起激动地在话筒前等待着宋学津的声音。 “她叫肖未晞,是我的同事,我们在水城大学工作。” “嗷呦,”宋学津的母亲一把从他父亲的手中夺去了电话,“我儿子真厉害。” 宋学津笑着说,“谢谢妈妈的夸赞,什么时候呀,你们到水城来一趟,我们一起吃个饭。” “好哟。”宋学津感受到了母亲正在擦去眼角的泪花,“儿子养大了,没有白养。” 宋学津挂掉电话后,心情开始忐忑不安起来,他明白,这是一个不能圆回来的谎言。 几天以后,宋先生从花城赶到了水城,肖未晞将自己进行了一番文质彬彬的修饰,但是她黄色的头发让宋学津的父亲有些不满。虽说,这次见面虽没有留下什么极好的印象,但总还是过得去。 送父亲去了回花城的高铁后,他们二人都喜出望外。宋学津建议他们去水城的影院里看个电影来庆贺这次伟大的胜利。 但肖未晞的脸色突然惨白的起来,“你还是到我家去看看吧。” (三) 从这时开始,宋学津才逐渐地意识到对他而言肖未晞还是一个神秘的人,他从来没有进入肖未晞的房子,他似乎还不曾真正地了解过这个女人。 几个星期后,他又看到肖未晞那左筒空空的管家张华时,他瞬间陷入疑惑之中。肖未晞为什么会找一个独臂的男人当管家呢?宋学津识趣地意识到了那是一个不可以被探讨的话题。 然而,张华还是跟初次见面时一样热情,而这也让宋学津生不起什么反感,他兴致勃勃地在路上还骄傲地对宋学津说:“去晞爷家里可有意思了,晞爷就连睡觉都要跟几十个男的一起!” “这胡扯的什么啊!”看着宋学津的神情越发呆滞,张华和肖未晞都开怀大笑起来。 “你急啥呀,你一会儿就明白了。” 当宋学津走近那个巨大的石英宅邸时,他的思绪仍同飞鸟一般居无定所,那是一个自己的想象力不曾触及的地方。 宋学津进入了肖未晞的房子,那是一座特殊的房子,尤其是卧室。 当他被张华与肖未晞带到那间别墅里该是卧室的地方。 从那间卧室的门映入眼帘之时,宋学津就难以置信地揉擦着自己的双眼,那门竟是镶嵌在海绵里的,他稍微抬起脸颊向上仰望的时候才蓦然发觉,整面墙都粘着柔软的海绵。 我倒是没有见过这种地方,只听见宋学津先生的描述,他后悔在那天进门的时候揉他的眼睛,因为后面的东西足以让他把眼睛揉碎。 当宋学津用手触碰那扇门的时候,门也是柔软的,像肥胖的人,厚厚的脂肪一般。当他好奇张华和肖未晞会以一个什么样的方式打开那扇门的时候,他听见了墙后一串若有若无的对话。之后他揣测那句话大概是,“怎么昨天是喜剧啊,为什么我总轮到什么悬疑,恐怖之类的。” “你人品不行吧,老是请假。” 宋学津也没把他的心思放在这些话上,在软门向他敞开的那一刻,他愣住了,在他眼前的,是一片新的世界。没错,肖未晞的床是一个一望无际的新世界。 天上的日,月,云,星辰、地上的山石,草木,树林,溪水,铁轨,汽车,小路、房屋,城堡,一切的一切都是柔软的,他觉得自己的皮肤对他灵魂的束缚减弱了,许久都未回过神来。他的脑袋里发出嗡嗡的声音,他的灵魂,也宛若刚刚经历了星际旅行,他哑着嗓子对肖未晞说:“你就睡在这里吗?” 在这张巨大的床上似乎埋藏着无数他未曾看到过的事物,或者说那是一个能够随意开采宝库的矿井。而那个美丽世界的中心伫立着一个华丽的城堡,这个城堡像是仿造德国的天鹅堡建成的。这简直要把宋学津的眼球给拿掉了,他疾速地往那个城堡跑去。 这也许就是肖未晞睡觉的地方了,这个城堡里面是一间间的屋子.在正中央的屋子里有一个巨大的操作台,当然,城堡也是软的,那些墙壁也贴着海绵,操作台也是软的,它们上面写着电影里流行的场景。而且被分门别类,历史类、玄幻类、宫斗类、武打类、悬疑类、搞笑类、恐怖类、校园类、职场类…… 这时在后面追赶的肖未晞和张华才惊慌失措地往城堡里赶。 宋学津冲肖未晞大笑:“哦,天哪,你可真行,这床还会放电影呢,我这才明白你为什么不答应和我看电影呢,原来更豪华的设备在你家里啊!” 但肖未晞可没工夫跟他开这样的玩笑,她像一个拆弹专家一样挡在宋学津的面前,并大叫:“别动!你不能碰这个按钮。”因为重心不稳,他们三个人就这样重重地摔在了一起。宋学津边骂边从柔软的地上爬起来,“去你的吧,你们干嘛这么激动!” 张华和肖未晞脸色惨白地守在那个操作台前,支支吾吾地,一个字也没说清,好长时间后,肖未晞踢了张华一脚,让他闭嘴说:“那……那个这连着,我爹的账户的,你碰一下他几个亿就没了,我也不敢碰的。” “哦,好的。”宋学津根本不想去相信这个如此怪诞的理由。但肖未晞仍一本正经地讲:“喂,你记好了,夜里这些按钮你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一个都不许按,否则的话,我爸会把我们的皮都剥光的。” “晞爷,饭已经好了!”张华忙这样打岔。 “对啊,饭都好了,我们快吃饭啊!” 吃饭的时候,肖未晞特地将张华叫到一旁,张华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问她:“让他睡在城堡里吗?” “我今晚不会睡的,你们就趁着今晚好好的歇歇吧。” “我们不敢歇啊!” “不会有事的,你们就放宽心好了,如果真的出了事,那就算我的,我喝过咖啡的没有什么可能睡着。”她脚下是软软的地面,她的步子却显得如此沉重。她的脸上没有欣喜,没有紧张。 回到城堡里,她警惕地看着平躺着的宋学津,并求他能早些睡去。 夜幕降临后,宋学津听见了火车的汽笛声,那火车也是软的,在城堡里有一缕微风拂过,扬起城堡外树叶的沙沙声,在那沙沙声里还包裹着蝉的聒噪,这里聘请了自然这个最出色的钢琴师,而那汩汩流淌的河水成了它的八音盒。万物呢喃着,又静谧着;好似可以在片刻洞察的星河。 它们在呢喃着,晚安吧,今天的刮风下雨和长途跋涉。未来的都市,就连指路牌都是若隐若现的。往昔的泪水,不用回忆。这灯火通明的城区里夹杂着浮躁与攀比,现在别去理睬它,尽情地在这月光下沐浴吧,抽离出那个虚假的世界吧,活成你想要成为的样子。未来的风雨更激情,未来的白鸽更洁白,鲜花更艳,现在请你答应我放松你那虚伪的样子,沉溺在这个自然的花篮里。 宋学津分辨出了在那片自然里有母亲的声音,他感知到母亲嘴边的气流。 “回来吧,快回来,我的孩子。” (四) 在这几个星期里,宋学津故事的真相被他母亲知道了。 当宋津带着那个问题的答案再一次返回花城的时候,没想到他的母亲也已经有了答案。 他的母亲刚见到他的时候便怒吼,“跪下!” 他的母亲深深地牵挂着他,她深知肖未晞只会把他的人生毁成一团乱麻。看见他脸上写满了愚蠢的坚毅感,母亲发疯了。她被气昏在冰凉的地板上,像野驴一样喘着粗气,她用尽全力歇斯底里。她拽着宋学津的衣领,将他往门外拖去,那力气可算是大得惊人。她大喊着:“操你娘的,宋学津,老子砸锅卖铁把你供到美国,你他娘的学了些什么,学犯上作乱,学玩物丧志,学跟一个臭女人搞在一起!你给我滚!你他妈给我滚!你他妈给我滚!” 为了避免他一个踉跄从门外飞出去,他们像两头愤怒的牛一样顶在一起,他的母亲咬住牙齿发出了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宋学津,妈的学能耐了是吧!我算认清你了猪狗不如的混账东西,连你妈都赶打,他妈学习好有个逼用!他妈搞科研有个逼用!” 当宋学津的父亲回到家时,看见妻子昏倒在门口,他的儿子就站在那里,他一个健步冲上去,一个耳光扇在他儿子的脸上。“你个混蛋,赶快叫救护车去!” 宋学津拨通了救护车的电话,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声音里夹杂着哭腔。 父亲一个人吃力地将母亲往救护车里搬,起初,宋学津想帮助父亲,但父亲的手把他甩了出去,“滚一边去!”围观的路人都纷纷围了上来给他的父亲送出了援助之手,救护车来了,他们一起边喊“一”“二”“三”边将他母亲往车上抬,而这时的宋学津像麻木的猿人一样立在后面,不免招来了好多白眼。有人还悄悄问父亲,“你儿子是憨了吗?” “憨了也行,死了最好!”父亲边骂边往救护车上爬。宋学津听到如此刺耳的声音后怒气冲冲地要冲到救护车上去,只听他的父亲大吼:“给我滚下去!” 于是,救护车的喇叭声响起来了,随着车的影子消失,那声音也随之消失,宋学津这时才有些意识,他大吼:“去你大爷的!老子受够了!” 刚刚那群一哄而散的好心人散得更快了,但他背后仍能传出一些像是被锁了喉的狐狸腔调的老女人的声音。“养的是什么孩子啊!”“真没教养!”“给惯成什么样子了。”她们只是敢嘴上嘟囔,脚却跑得飞快,因为谁都知道这时候再挑衅宋学津无疑就是坐在火山口上放屁。 宋学津骂了一路,虽然他知道辱骂父母是折寿的。但他当时恨不得自己给他自己弄死。要寿有什么用,折死算了。 宋学津的父亲喜欢侍弄花花草草,他们花城里的房子,那个狭小的客厅里堆满了一片花花绿绿,他于是一脚就踢了过去,并吼着:“你他妈的养花,去你妈的,养个蛋啊养!”顿时,各式各样的花瓶咣当一下碎在地上,土和碎瓷片这时散了一地,他还嫌不解气,于是将吊兰和绿萝的叶子一个一个地薅下来,他边薅边叫着:“操你妈的!操你妈的!” 他看到阳台上他母亲刚刚晾出来的衣服。他拽下来用力地撕扯着,但根本撕不坏,他索性把干净的衣服往那烂花盆的土里拍,那一瞬间,那一块块土灰在空中飞舞。使得屋子里像是二氧化氮一样。他还嫌不够,原先湿乎乎的衣服沾上了泥土,他拎起衣服往床上甩,他甩的速度很快,像那台被袁派明弄坏的离心机一样,一瞬间整张床上尽是泥点子,他索性穿着鞋跳到床上,用鞋板将整张床涂匀。 涂了一半之后他停止了,他似乎觉得这是一个疯子的过激行为,新闻或者短视频上的不孝子女数见不鲜,若是他这样无节制地发泄,他又与那些人渣有什么区别呢? 但他不是人渣啊!他不可能是人渣啊!他似乎觉得也许那些人渣也同他一样会有这样的想法。他绝望了,蹲在角落里抱头痛哭。 这个家为什么会让他觉得和地狱一样,似乎他也说不清。当他找到纸笔后,他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他用笔猛扎自己的手,手上的口子破了,淌出来一道道的鲜血。 他开始写字,每个字都很疼。“断绝关系,养老费照给。” 他连夜回了水城,以为摆脱了枷锁,本当称心快意,可他多了一丝内疚的负担,他并没有任何释怀的理由。这份内疚会猛地化为负罪感,撞击他的心灵。而且那个负罪之感像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他的心灵诚然越来越痛。 随后他越发消瘦了,脸色也越发惨白。 他记起了儿时母亲给他听的一个叫《三世因果经》的佛经,他找寻自己罪过与下场。他时常蜷在黑暗里哭泣,又对自己做着无用的慰藉, “今生聋哑为何因,前世恶口骂双亲。” “无父无母为何因,前世忤逆不孝顺。” (五) 那些由海绵制成的绚烂风景戳破了他内心有毒的气球。 他轻声地说“该睡了。” 肖未晞笑了笑,“是呀,该睡了,你睡吧。” “哎,你知道吗?我上本科的时候选修过神经医学呢,我会催眠的。” 肖未晞猛地站起来,“痴心妄想,你休想催眠我?” “你就算站着我也有本事把你催眠喽!” “那我跑!” “你跑累了,信不信你倒头就睡!” 肖未晞看见宋学津的神色,惊慌顿时就转为了她狡黠的笑容,“你催眠的话至少得有个悠悠球什么的吧,你这什么都没有还想催眠我?” “悠悠球什么的都是不专业的,现在的催眠是脑波的催眠。” “我才不信呢。”看着宋学津的模样,肖未晞的内心戒备就完全放下了,“有本事你就试试。”肖未晞觉得这不是什么冒险,因为不管他对自己施加什么样的魔法,都打不过自己喝过的咖啡,她没有畏惧。 宋学津打开手机放了一段普通的音乐,那段音乐里隐约有着人群的嘈杂声,每个人都在快乐地聊着天,但她听不清这其中的任何一个字。这让她感到一丝无助感,脑海里浮现了一系列怪核的场面,仿佛她身陷在一个走不出的迷宫里,”而这时她眼中的宋学津已然变成了威廉·詹姆斯。他的眼神和表情让她的心净化出了一种关于冥想的声音,她感到手脚酥软,轻盈,仿佛她被抛到了高空,很高,很高,随着银河里的风,落叶归根飘到任何的地方。她努力地克制自己的遐想,让自己的灵魂坠落,但她什么也抓不到,飘在了神秘的地方。 贝塔波和阿尔法波消失,西塔波和德尔塔波占据了她的大脑。这场魔法谢幕了,她也进入了梦乡之中。 张华通过狭缝看到肖未晞睡熟了,他吓坏了,大叫着跑到城堡里。 “晞爷睡啦?” “对啊。” “你不能让她睡!” “为什……”在他没有说完话时,就感受到一股升腾的气流被吐在他的肩膀上。他转眼看见了那个卷着睡衣袖子,脸颊和耳朵涨得通红的肖未晞,她的样子像是被怨鬼附身了一般吓人。来不及他反应,肖未晞就抡起拳头,砸在他的脑门上。挨了重重的一拳后,他的头开始嗡嗡直叫。他在恍惚之间感觉到张华用他那只仅剩的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拼命将他朝窗户外面的方向拽去。他们从城堡的第二层往下坠,宋学津摔得浑身酸疼动弹不得。 他清楚地听到了城堡上面传来可憎的声音,他已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是肖未晞的声音,那根本不是一个来自女性咽喉的声音。 “可恶的邪恶主教亚历山大六世!你居然敢带着一个无耻混蛋闯我的营帐!” 那股冲击的力量让张华疼痛地直咬牙齿,但他显然什么也顾不上了,他冲宋学津小声说:“宋先生,我对不起您了。” 宋学津晕着脑子,他刚刚挨了一拳又被拽了出去,还成了邪恶的主教,他刚想同张华问个究竟,就被他的声音打断。 “大家注意!大家注意!这是武打片!都给我清醒着点!注意安全!” 也许是那操作台上的按钮被按动了,整张床上的宁静祥和的氛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美丽的山川河流,瞬间化为了罪恶的都市。那群正准备休息的人们都拼命挣扎起来。 “去他娘的我点太背了。”他们边揉着惺忪的睡眼,边爬了起来。 “宋先生比你惨多了。” 张华扯着宋学津的胳膊往床的边缘跑去,他们躲在了一幢楼房的背后。“我瞒不住你了宋先生,晞爷有很重的梦游症!” “梦游症?” “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宋先生,等会儿无论如何都不能叫醒她,我们得配合着她,否则她的人命都可能搭进去的。” “配合着演?” “现在你是邪恶教主,我们是你的手下,待会儿我们就给她摁在地上绑起来,你拿把刀宣判她个死刑,然后,假装刺死她,这样她就不怎么折腾了,宋先生,我实在实在抱歉了,晞爷一直不让我说这事,她本想今天晚上不睡呢。” “放一百个心,演戏我在行,肖未晞真的是个傻子,她能这样瞒我这一辈子吗?她能保证这一辈子都不睡觉吗?” 张华的目光里露出了感激的神色。“宋先生,拜托您了。” 他跳到大厦外面,随即不见踪影了。 在喧嚣午后里静谧,在宁静夜阑里狂舞,仿佛置身于古代硝烟之中,所有仆人呐喊着围在肖未晞左右形成了一个热闹的沙场,不一会儿就传出了拳头与空气间的摩擦声,骨头的碎裂声,惨叫声。那些声音就跟动作电影里的配音一样,欺瞒着肖未晞那出窍的魂灵。 不管肖未晞有着怎样高强的武艺,她终究因为寡不敌众被狠狠地按在地上。她大吼:“操你妈的,你们这群不得好死的罪人,欺压百姓,强奸妇女,你们这群人渣!彻底的人渣!今天你们要是杀了我,正义肯定会惩罚你们这群恶人!” 张华大笑起来,这笑令宋学津惊恐万分,因为他从未听过张华发出那种比巫婆还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声。“你这个不自量力的炮灰!谁他娘的给你的胆子去侵犯我们教皇神圣的威严,我看像你这样的奸佞小人,简直他娘的死有余辜!” “操你娘的!你们的脏手弄死过多少条无辜的性命!你们苟活在这世上,晚上能他娘安心地合眼吗?” “这问题你没资格考虑,你马上就该躺在你的坟里了,”他转身对其他仆人们大喝道:“小的们!把这个巫婆押到教皇的面前!这个妖怪要得到她应受的审判!” 徐徐地,他们押送着肖未晞朝那座城堡的方向行进,张华飞快地找到宋学津低语。“宋学津先生,我们把她控制住了,现在该去城堡里了。” 宋学津大笑:“张华兄弟啊!你简直是老戏骨!你这份工作可真刺激!这叫我好紧张啊!”他们顺着城墙爬进了城堡,充当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宋学津坐在他的那个柔软的宝座上,他假装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缓缓压低了声音,经过他争分夺秒的练习后,下令张华把五花大绑的肖未晞押了上来。 张华大声呵斥她:“见了教皇还不跪下!” “我他娘的不跪!” 宋学津于是也大声吼,“快他娘的跪下!”他自己都要被自己那洪钟般的声音吓傻,听到宋学津的声音,肖未晞才颤着跪了下来。这才被宋学津瞧见她那紧闭的双眼,她仿佛还被梦魇包围着,那个女人显然不是她,她已完全丧失她该有的意识。这副可怜的模样像皮鞭似的抽打着宋学津的内心,让他疼地站都站不起来。他真切地感受到现在的肖未晞与死亡只相距一层薄纸。 但他必须装出十恶不赦的样子,他拿手指顶住肖未晞的额头。“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他冲着扮演他部下的张华说。 “启禀教皇陛下,这个该女人,目中无人,擅自闯入了教廷,还伤了好多神职人员。” “主啊!给我指引吧,如何审判这个可憎的女人!” 肖未晞蓦地挣脱束缚站了起来,冲他大吼:“教主,你这个狗日的恶魔!草菅人命!qj妇女!你的主是不会饶恕你这该死的老东西的!” “大胆!你这个暗杀教皇的无耻混蛋!发疯的男人不就是用来宰的!发疯的女人不就是用来c的!来人啊!我以主的名义判决你死刑!给我要了她的狗命!” 死刑的讯息让肖未晞丢了魂魄,她发出了恐怖的怒吼声,仿佛随时准备同那个罪该万死的教皇拼命。她手上戴着的枷锁,我更乐意称之为是一个酷似枷锁的皮筋,那仅是一个心理暗示罢了,若是她想挣脱,这不比脱袜子难多少。她刚挣脱了枷锁,疾速地奔着宋学津冲了上去。刚刚还在为自己精湛的演技扬扬得意的宋学津,下一秒就被那个疯女人按在地下,她力气那么大,这让无助的宋学津屏住了呼吸。 “你祖宗的!这拳打你蔑视妇女!”于是她向宋学津的左眼打去。 挨了这一拳后,他第一次了解了肖未晞拳头的力气。他感到他的毛细血管都拦不住自己的眼球,一股好似浆液的东西往外飞溅。他失明了好一阵才逐渐有了视力。“重点是这拳打你无视生命!” 那个说生命是这世上最重要东西的科学家竟然因为无视生命差点被打了个半死,宋学津的双眼不由分说地变成了熟透的葡萄。过了好久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妥妥的熊猫的样子了。 张华大叫:“宋!……教皇陛下!”他显得有些疯狂“该死的东西,快抓那个疯女人,抓那疯女人啊!” 他们将肖未晞往边上拉扯,肖未晞猛地挣扎着,她用脚跟狠狠往下劈去,这下又劈到了宋先生的膝盖上,差点要他的腿骨脱臼,他又凄苦地叫了起来。 张华大喊:“教皇驾崩了!教皇驾崩了!那个疯女人杀了教皇!”说完他趁着肖未晞被身后的手下制约之时。使出浑身的力量用独臂将宋学津往后拖去。 宋学津不喜欢被张华这样拖着,他试图自己爬起来,但他意识到,如果他这么做肖未晞定会再给他几拳。他冒着冷汗瘫软着身子在地上滑行。幸运的是,这时的肖未晞并未意识到他还会动弹,她依旧破着嗓子怒吼着,“教皇!你他妈的活该!你的死可他妈的怪不着我!” 好一会儿,宋学津和张华才逃了出去,这个美丽,华丽的地方在顷刻之间成了厄舍府,温度也升得极高,以模拟升腾的火焰。 当他们穿行在那个复杂的迷宫里。张华大口地喘着气喊:“宋先生,我叫了救护车!” 而这时的宋学津连最后一点说话的力气也消失了。突然,他发觉自己已经丧失了行走的能力,他像是踩在棉花里面,他飞得越来越高,至于地面,对他而言是空灵的概念。 他听见了救护车的声音。 渐渐地,他笑了,他看见满脸歉意的张华笑了,他的笑引出了张华的泪水。 “不许哭,教皇死了,我又没死。” 张华还在哭。 “你知道她说的那个叫亚历山大六世是什么人吗?这个老教皇是个无耻的混蛋!” “可她打的是你!” “她打的是亚历山大六世。” “全都怪我。” “邪不胜正嘛,真要把她杀死了,我还觉得奇怪呢。” 救护车在凌晨四点的道路上畅通无阻,不一会儿遍体鳞伤的宋学津被送进了医院。好在并无大碍,被包扎好伤口后,就被送进了病房里。张华一直坐在他的身旁,泪水依然没有流干净。 “我明白了,张华,那是肖未晞治病的床吧!” 她上中学的时候在宿舍里梦游扮鬼,被室友叫醒了,差点就把性命给弄丢了,她像具尸体一样,浑身冰冷脉搏和心跳都没了,差点就死了。” “她梦游的次数多吗?” “从那天开始,她就一直这样了,那床是她的命,她如果不在那,她就只能喝许多的咖啡,不让自己睡着。 “这之后是学校怕事,把她开除了,但是那个狗日的校长转念一想,开除掉晞爷可不能算一件好事,这要传出去对学校声誉不好,他又派遣了他们学校一位狗屁不懂的三级心理咨询师来给她整什么心理帮助。晞爷从小不看心理医生。那个咨询师反倒是为了动员她让全校都知道了她母亲去世的事情,我也一样支持她休学,我也一样休学了,教育都成这样了,还他妈有什么可信的。谁知道她没学上了,以后她因为她的友情做了好多好多的傻事,最严重的一次因为打人被拘留了几个月。我当时就慌了,我跪在警察局的门口,求他们将她放出来,不然她会没命的,结果,没有人搭理我。当时来了一个男人听了晞爷的遭遇,说他自己有法子给她弄出去,但要给他一百万就行,如果他弄不出去,就让我直接报案说他诈骗,我为了保她什么都能做出来。她也是保住了,谁知那个人是个无耻混蛋叶大国啊!在这之后,她跟着叶大国进了玄武会,这是水城的最大的黑恶势力集团。我劝她别这么做,可是她说,她说她这辈子最想做的就是把欺负她的挑衅她的人全打成渣子,自己再风光地从监狱里走出来。她根本不想这样,她也根本不是这样的人,这他妈的能怪谁啊。怪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社会。” “她不是坏人,我知道。”听到他这样说话张华便结束了呜咽,开启了泣不成声。突然,他跪在地上,他膝盖撞击地板的声音都被宋学津听得清清楚楚,“宋先生,你是好人,我替晞爷感谢你。” “张华!你赶紧起来,我要是敢这时候拍屁股走人,我他妈的猪狗不如,肖未晞只是没有安全感,我会一直陪着她,让她的灵魂有力量的。她的病会好起来的,你相信我。” 张华的哭声终止了,他狠命地点着头。 “她对我太重要了,”宋学津又说,“我会用一生爱她的。” 刮风下雨,满天星辰;万物祺然,迎接黎明。 “张华啊,那你们算是夜班吗?” “对他们都是白天休息。” “那你呢?张华先生。” “我白天休息的时间少些。” “你不上学的原因是什么呢?就是因为肖未晞吗?” “也可能是我残疾的原因吧,也可能是我父亲的去世吧,我想过去死。宋先生我真的不明白死能比这样低贱没尊严的活着痛苦多少?我连死的勇气都没有,我只能通过减少我的睡眠来糟蹋我自己,我不配!” “不张华!谁他娘的说你没有尊严了!张华!你配你值得,你有权利用出色的姿态活下去,追求你想要的,张华!”宋学津被自己的声音吓愣住了,他感受到了自己的眼角也带着眼泪,“张华,去找个学校高考吧,这里不用你担心了,你看我演的亚历山大六世也蛮好的嘛,我肯定比你更能适应这份工作,就等着失业吧你!现在你就去找你自己,年轻可是金钱买不来的,把自己毁得一团糟有什么好处?你自己的体内就埋藏了许多宝藏,当你拿起铲子的时候,会有人笑话你说你白痴,但那是发现宝石的唯一办法,当你满载而归的时候,记住没有谁再会嘲弄你的。” “宋先生,我知道这是一个不错的决定,但我怕晞爷她。” “什么时候都别拿别人的错误惩罚你自己,你要为了你自己而活,这个时代早就没有奴隶了,你不能辜负你的生命,你要活出它该有的样子。”他抹掉了脸上的泪,挤出微笑,“你辛苦了,张华先生,我的伤还不算重的。” 张华向宋学津欠身,他在病房外的角落嚎啕痛哭起来。 阳光将城区映得火红,连绵的一片云吸光了晨间的雾气,透过城市的梧桐,透过爽朗的风,透过远方的山海。 (六) 肖未晞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她正趴在一架断头台上,不过她脖子上刀片是软的。她昨夜梦魇里的潜意识以女侠的身首异处结束了,而女侠的死又掀开了更多英雄好汉反对教皇的故事,他们将教皇手下的神职人员杀了个精光,告慰圣女的灵魂。 “我……我没有意识了,昨晚是什么啊!” “晞爷,您可算醒了,您身子没有受伤吧!昨天您打人了。” “那宋学津和张华呢?他们……” “宋先生被您打伤了,”仆人们垂下头去,“我们的错。” 肖未晞从断头台下钻了出来,她的神情仿佛就像生吞了一百只苍蝇一样,她忽然使劲地砸自己的大腿,与此同时放声大哭。 袁派明第一个从仆人那里打听出消息,他一番添油加醋后活蹦乱跳,像只健壮的兔子,当他看到宋学津发紫的眼圈,鸡窝似的蓬头垢面,他戏谑地称他大熊猫。 “昨天太猛啦啊?宋先生?” “滚!” “肖未晞这个人可真是的,不懂得怜香惜玉。” “滚啊!” “你也是这么着急,我都不怎么着急。” “袁派明,我警告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否则等我伤好后就去弄死你!”袁派明的到来让宋学津莫名地有些不适,他想说的话通通被闷在胸口上理不出头绪,这种难以言表的感觉有如窒息一般地难受。 “好了,好了,宋先生,我错了还不行嘛,那今天你还要上班吗?” “废他妈的话,你有本事让历史的车轮不朝前滚,我就有本事不上班。” “你都他妈什么样了还逞能。” 袁派明就以这样的方式和宋学津纠缠了好些钟头,让宋学津头疼无比,直至,袁派明恋恋不舍地走出病房,他才长舒了一口气。但没过几分钟,又轮到肖未晞上场了。她的脸颊泛红,盯住宋学津喘着粗气。 “呦!大胆,你都把我这个教皇碎尸万段了,你还来干什么!” 肖未晞沉重地低下了头。 “喂,你说现在的烂片演员演的都是什么啊,我的演技是不是比他们都好?” 肖未晞没有抬头。 “要是实验失败了,我可饿不着我自己了,我还有当演员的本事呢,那拍片子的演员说得跟有多难似的,我看他们就是睁眼说瞎话,这多容易啊!” 这时宋学津才注意到了肖未晞的眼睛,血丝像一张交织的蛛网,他轻轻叫了几声:“肖未晞,肖未晞,喂,晞爷!”宋学津发觉自己没有动弹的力气。 瞬间,肖未晞跪倒在他的面前放声大哭。 宋学津本想劝劝她什么,但他觉得自己的声音非常无力。“好的好的那么我们就约定,我们约定你哭过这一声后,就不要再哭了。” 她还在放声大哭。 “好罢,你已经爽约了,从现在开始你真的别再哭了。” 她还在放声大哭。 宋学津伸出手想将她揽入怀中,他触碰到她冰冷的肩。他也哭了。 两个极度痛苦的灵魂在流苏的阳光里交织着,用痛哭的声音控诉着多舛的命运,用痛哭唤起了记忆中那些被掩盖了的脆弱。 肖未晞的眼被哭肿了,她的神色已不同于往日。她呆住了,还一面抽泣着,半句话都吐不出来,有气无力地昏在宋学津的怀里。 “疼吗?” “不疼。” 肖未晞甩开了他的胳膊并把音量调节到了撕心裂肺的程度。“宋学津,你他妈的是个傻子,你他妈的是个傻子!”她怎么也想不到这种内疚会将她撕个粉碎。“我给你一个亿,一个亿啊!去过你的幸福生活吧,别再让我这个无耻混蛋害你了,求你让我自己原谅我,对!你羞辱我没错,你打死我,给我几百个耳光,叫我自生自灭好了。” “不行肖未晞,你又不欠我什么!” “可我犯贱了,我本该把一切都告诉你的,我只是害怕你走,我……” “你根本就不是有意为之的,张华早就同我说清楚了,我没有什么理由怪罪你的。” “你不怪罪我,就还不如杀了我!”这时肖未晞的喊声达至了宋学津望尘莫及的高度,这使在病房外哭闹的孩子们也没了动静,他们痴痴地看着在那里发疯的女人。 “最多怪你篡改历史,亚历山大六世是被毒酒毒死的。” “我压根不知道,我做得是什么梦,我的身体不受控制。” “那不就得了,张华刚刚还求我,一定要对你好,陪你一辈子,谢谢你肖未晞,因为你,我选择了坚强,在我父母面前,天啊,我知道我做得不对,也没有几个人会认为我做得是对的,但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自由,没有羁绊的自由。” 阳光留守着废墟,将风和悲伤就此定格。空气不像礁石一般让人痉挛,因为此刻我们共同度过。 戴上墨镜,腿也一瘸一拐的宋学津,没有怅然若失,前些天的胸闷也随之烟消云散,余下的就是释然的快感。 袁派明见到他后,大声地嘲弄着:“喂!你们看大熊猫啊!” 可聪明的袁派明这次可没有对他使什么坏心思,他朝那群学生大喊:“宋学津同志,都他娘的伤成这样了,还要努力工作,此处应该有掌声!我们这群当他助手的可得牢记他的教诲,嗯,啥都别说了我们for science!” “袁派明,你心虚啦?”宋学津并不理解袁派明这种献殷勤的方式。 “我才不心虚了,我这么说是表达我对您由衷的敬佩嘛。” “你敬佩个屁,我是从楼梯上摔下去的。你敬佩我什么啊,笨也值得敬佩吗?” “才不是呢,你敬业奉公,敬业奉公是美德啊!” “混蛋的废话!给我正常工作,马上开会!” 几个月来宋学津早就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领导的样子,滔滔不绝地给他们念着稿子,一念就是半个多钟头。一切的一切都重新回到了百无聊赖的状态里。 突然,木门被打开了,这一幕让宋学津的面部抽搐了一下,他往后连退了两步。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在了身后,发愣。那是宋学津的父亲和母亲。 几个研究生看见了他们起身鞠了一下躬:“师公,师母好。” 他们神色平淡却挂着笑容,“同学们好啊,我说你们就继续吧,上面发言的那个,你继续发言呗!”宋学津的母亲说。 虚汗掉落在宋学津的眼皮上,蜇得生疼,他声音发颤,“算法……还有物质转化器什么的我……我就不再强调了。那么就这样会议结束,我……我们各自工作,一起努……努力,嗯,for science.” 但还没等到散会,宋学津的母亲就猛地站了起来:“结束了是吧,都先别走。”她走到了台上宋学津的面前。 “还他妈的for science!for你妈那个蛋!”她一巴掌扇到了宋学津脸上,那副戴在宋学津脸上的墨镜飞了个老高。“有才无德,禽兽不如!” 她长舒了一口闷气,几行泪水划过她的脸庞。 “这就是你啊,著名科学家,美国海归宋学津是吧,为一个女的去犯上作乱,去戏弄你亲爹是吧!” “不用你来管我的事。” “不用管?老天爷你发发慈悲,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我们生养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种话呢?长大了,牛了,会用高科技害人是吧,当着你朋友的面我倒是要看看你能多没教养!” “是你亲手把你亲妈逼疯的,宋学津,你可真能耐了,我和你妈真他娘的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养出来了你这种缺教,犯上作乱的孩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不知所措,不敢靠近。 “跪下,”宋学津的母亲咆哮着,声嘶力竭。“操你娘的,给我跪下!我简直被你逼疯了他奶奶的。” 宋学津低了低头,但他不会想到跪下,他舒了口气说:“这里是办公的地方,请你们出去。” “你说啥?现在把你妈赶走吗?”她的声带都快被自己尖锐的声音撕成碎纸条了,又是一个更凶狠的耳光打在宋学津脸上。 这让谭玉涵急了,她站了起来:“阿姨,阿姨,我们有事能私下解决吗?” “来,姑娘,将来你的儿子把你家的东西都砸砸,给你断绝亲子关系的字条,你去跟他私下解决吗?都被西化成了什么样子,去美国一趟正经的知识没有学出什么名堂,打父母,骂父母,动不动断绝亲子关系那他妈的学的倒是挺好。” 这些话让所有人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几人起身拉开了宋学津的母亲。谭玉涵忙又劝:“阿姨,宋学津,确实是有错在先,但再怎么错,您也不能这样啊。” 宋学津的母亲真的疯了,她的嘴上不吐半句话,死命地挣扎着,宋学津知道他们想让自己抓住那最后一棵橄榄枝,可他不愿去抓了,若是再抓住就代表着,他丧失了他千辛万苦所寻求的豁达,又进入了束缚他的囹圄里。 他嘶哑的喉咙大叫:“闹什么,我在工作!”于是他甩开了所有人的叫喊声。 “滚你妈的逆子!” 他摔门的力气压住了所有人的叫喊声。他的母亲于是抄起了他放在桌子上的茶瓶,往门的一脚砸去,那碰撞的声音像一颗手榴弹。袁派明也慌忙站起来劝说:“这里是科学实验室,大部分的药品还是有安全隐患的,阿姨您的心情我们是能理解的,但也希望您能把您的情绪稍微收敛些。” “我他妈活着有什么用!小伙子你来说。养出这么一个畜生,我还活不活!” 宋学津的父亲也转头劝说她:“那是他的事,从今以后,我们就活我们自己,他那些倒霉事,我们一概不掺和,说什么都不再管他了,让他自生自灭去。” 宋学津的母亲听到丈夫的话后油然而生了一种绝望的情绪。“我就这一个孩子啊!我可就这一个孩子哪!打小我就叮嘱他,做好事,别犯上作乱有良心懂感恩,可我不知道作了什么孽让他成了今天这模样,忤逆不孝,他是整个家族的耻辱!” 宋学津的父亲朝着他离开的方向暴躁地吼:“宋学津,你他妈最好别回来!宋学津!你他妈最好别回来!” 直至那对夫妻离开好久,几个人面面相觑,手上的汗将桌面弄湿了很大一块。 那些科研人员在会议室里都愣住了。好一会儿,谭玉涵的脸上才第一个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她急速往外跑去,大叫:“宋学津!宋学津!” 当她进入水城大学的街道上时,正好撞在肖未晞的身上,她那苍白的脸色让肖未晞往后退了一大步。肖未晞那个带血丝的眼球也让她退了一大步。 “你怎么了?谭玉涵妹妹。” “出大事了!现在可是出大事了!宋学津现在在哪?” “我也不知道啊,怎么今天净出事啊?” “宋学津……他……疯……断绝……碎……”她发现自己再也不能把这些字组成一个完整的句子,她仰起脸来,以为肖未晞会对她的言语莫名其妙。“肖未晞,我想哭,我真的好想哭。” “那该怎么办吧,你抱着我哭吧。”她让谭玉涵低下头,这样可以埋在的胸口。她用手轻轻抚摸着谭玉涵的肩。趁着谭玉涵的哭泣,肖未晞在她的耳边悄声说:“我想好了,我要跟着你们。” 谭玉涵离开后不久,宋学津就又从门后走了上来。“看来,我可不能再编摔跤这类的借口了,他们都找上门来了,搅黄大家的好心情了我十分抱歉。今天真是个不适合科研的日子,要么我们都回去吧,实在是抱歉。” 宋学津下了楼,站在了痛哭的谭玉涵身边,紧抱着她的肖未晞松开手,将另一副墨镜递给他,“猜到你的眼镜会碎了。”她拍了拍宋学津的肩膀,“亲爱的保重。” (七) 宋学津于是好久都没有科研了,他把他的大把的时间留给了肖未晞的房子。 他和张华似乎也有了说不完的话,他向着张华讲述他在大学时的故事,大学时的模样。 张华在宋学津的鼓励帮助下有了参加高考的机会,他能去水城附近的一个残疾学校就读,张华在临行前握着宋学津的手说:“我以后都听您的。” “不,”宋学津说,“听你内心的。” 他紧紧握住张华的手,想要给他力量…… “你一定会成功的。” 他拥抱了张华,像是拥抱自己的兄弟。他看着张华迎着阳光走去。 而那张床早已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灰暗的厄舍府也开出天鹅堡的花朵。他们躺在城堡里,听城堡外的声音。 夜晚的时候,宋学津还是会怀着一些忐忑的心情。可当他顶替了张华的位子后,肖未晞的病竟然莫名地康复了…… “我不催眠你了。” “量你也不敢吧。” “我知道怎么治好你了。” “你抱着我睡?可伤到你怎么办?” “你要是少个胳膊,我也少个胳膊;你要是瞎了一只眼,我也瞎一只眼;你要是断一条腿,我也断一条腿。咱们谁也不笑谁,要是你没命,我还能陪葬给你。” “你怎么只会说屁话。我绝对不同意。” “没那么严重肖未晞同学,你也没有什么能耐,最多也就是把我打成一只熊猫,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肖未晞本不能安下心来,但又缺乏了咖啡的帮助,于是沉浸在寂静的夜色之中,四周传出了火车的汽笛声,这是生命对安宁的祈愿。在战火频仍的今天,融合自然的乐章,升华还会相遇的梦。 霞光映空,万物祺然,迎接光明。 当肖未晞揉着自己惺忪的睡眠苏醒的时候,一种释然吞噬了倦意,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岸边浪花汩汩翻腾,鸟语花香的万事万物,足够她去接受和感知。 这是十几年来第一个平安夜。整张床过了夜后还是它原先的样子,它本就是原先的样子,那是掌握生命的女神眷顾了这对恋人。在云絮上漂泊的她们为每个驻足的城市,道一句“晚安!” (一) 晚星开始眨眼了,在那片静谧又祥和的草坪上,微风在泥土的芬芳里游动着,月光指导着萤火的舞。 十二岁的肖未晞躺在她母亲的身边,似睡未睡地,徜徉在她甜美的梦境之中,她的母亲坐在她的身边欣赏着她如同欣赏着自己最完美的作品,直至她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妈妈,我做噩梦了。我真的好害怕。” “你都多大了肖未晞,你要学着变得成熟些哦。” “哼,我就不,你到底会不会当妈妈,会不会疼自己的女儿,这个时候你应该说,不怕不怕晞晞,有妈妈在的,妈妈会一直爱你,一直保护你的。” “好啦好啦,你永远都长不大,不怕不怕晞晞,有妈妈在的,妈妈会一直爱你一直保护你的。” “妈妈,我睡不着了,我只会反复做这些噩梦。” “睡不着怎么能行啊,晞晞,把你当成小孩,给你讲故事哄你睡觉好不好?” “好呀,好呀,最想听妈妈讲故事了。” 母亲转声低吟着,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名叫伽利略的科学家,他相信这世界上有独角兽,可这世界上并没有独角兽,小镇里的人都笑他是个疯子。他失去了自己的工作,被赶出小镇,流浪在沙漠中,他在绝望中哭了起来。他的哭声引起了天神花仙子的同情,于是,花仙子便使用魔法为他变出了好多好多只独角兽,扬眉吐气地回到了镇上。 伽利略又获得了小镇居民们的尊重。带着花仙子魔法的独角兽让小镇里百花盛开,小镇居民沐浴在浓郁的花香之中,花香把疾病驱散地无影无踪。但国王很快听说了这件事,他也觊觎着那只独角兽,他带着军队攻打小镇逼迫伽利略交出独角兽,这让伽利略心灰意冷,在所有人的催促下他把独角兽给了国王。但独角兽并没有带走国王的痛病,国王生气地要让厨师将它做成佳肴。这一幕被花仙子看在眼里,她下凡救下了独角兽,将它带到伤心的伽利略身旁,没过多久独角兽就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姑娘和伽利略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在这个甜美的故事里,肖未晞合上了双眼均匀地呼吸着。 “妈妈在的,妈妈会永远爱你,永远保护你。” “妈妈”,肖未晞梦呓着,“水城会不会有独角兽呢?” 这个城市没有独角兽的传说。 等肖未晞睡醒的时候她已经不在草坪上,她伫立在无边的荒漠之中,风冷得刺骨,就连月亮也泛着寒光,她无助又绝望,坐在荒原中哭了。突然一匹恶狼猛地扑向她,想要将她撕个粉碎,这令沉浸在悲痛之中的肖未晞措手不及,她在荒原之中拼命地挣扎着,尖叫着。狼居然像玻璃一样碎在地上,成了一块块的碎片。与此同时,也传来玻璃碎掉的声音。 肖未晞吓得手忙脚乱,但更令她害怕的是,那颗碎在地上的狼头,居然嘴巴一张一合地说起话来,而且是她父亲的声音。 “肖未晞,你他妈的怎么搞的?给我醒来。” 她后退几步,才发觉那是梦,她感觉自己处于一个很深很深的梦魇中。 有一双手在剧烈地摇动着她的身体,突然她看见了自己家的客厅,但视网膜早已将那场景加工成了血红色,各式各样的痛从她身体的每个角落升腾而来,似乎有橡皮塞把她的鼻腔和嘴堵得死死的,让她想要尖叫,无法尖叫;想要哭泣,无法哭泣;想要呕吐,无法呕吐;想要呼吸,无法呼吸。 这是一段令她无法忘记的回忆,也是她第一次与死神擦肩。她梦游到了客厅里,在客厅里她看见了她的母亲化为轮廓,永远地消失了。她拼命地要抓紧母亲的身影,指尖触碰到了一个酒杯,于是,在餐厅中陈列的形形色色的碗碟,酒杯,茶杯便窸窸窣窣地往下掉落。当她父亲和管家赶到之时,他们只看见客厅里的狼藉一片,肖未晞睁着眼睛坐在客厅的中央浑身伤痕,嚎啕大哭。 她的父亲以为她半夜犯毛病,用手抓住她的肩膀剧烈地摇晃着她,肖未晞刚从梦游中醒来,她的眼球变猛地往上翻,眼珠也跑出了眼睑,口吐白沫,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像面条似的倒在地上。 肖家的管家张叔叔忙大喊:“要出人命的!快送医院!”他背上肖未晞往医院跑去,肖未晞的父亲瞬间不知所措起来,他茫然跟在张叔叔的身后。 就诊算的是及时,这才保住了肖未晞的生命,医生向张叔叔建议说肖未晞的心理出现了很大的问题,需要在精神方面长期治疗,在她痊愈之后,张叔叔带着她做了第一次心理治疗。 心理咨询师要求她摆一个沙盘,肖未晞清晰地记得她用了一个娃娃代表她自己,一个女孩玩偶代表她的妈妈,她摆出了草原,荒漠小镇,她摆出了独角兽,伽利略,美丽的花仙子和国王并且向咨询师讲述了她的故事和伽利略的故事,这却让咨询师大惊失色,他偷偷在耳边低语:“伽利略怎么可能相信世界上有独角兽这东西,这个孩子怎么会想这些东西,这是我做得最棘手的咨询。” 张叔叔赔着笑道:“这孩子母亲五年前不在了。” “我认为是,她妈妈的灵魂在阻碍着她,我要给她多做几次催眠让她消除这种障碍。” “哦医生,她梦游的。而且不能被叫醒。” “哎哟,我们催眠啊,又不是给她真的哄睡,是让她进入一种安静的状态。” 咨询师让肖未晞坐在沙发里面,引导她闭眼放松让她看到自己的母亲。肖未晞并没有看到自己的母亲,她看到一块绿色的石头伸出腿来爬来爬去的,她并没有害怕的情绪,索性向咨询师点头。 “那好了,肖未晞同学,现在我说一句,你来说一句。” “好。” “亲爱的妈妈。”“亲爱的妈妈。” “谢谢你一直这么在意我。”“谢谢你一直这么在意我。” “现在我已经长大了。”“现在我已经长大了。” “请你选择对我割舍。”肖未晞这时迟疑了,好长时间,咨询师见她没有说话,又重复了一遍,“请你选择对我割舍。” 肖未晞睁眼站了起来。咨询师大惊:“催眠的时候不能睁眼!” “你他妈的别讲病句啊!” “唉,你这孩子,你老师没教过你语言文明不准说脏话?” “老师没教过我,我操你妈的。”肖未晞说完跺着脚砸门走了,将张叔叔想要拦她的手挡在外面。他只好欠身给咨询师道歉。 咨询师也笑了,“没什么的,这种孩子多了去了,总的来说,我挺喜欢肖未晞这孩子的,也是真心地想要帮助她,正如你亲眼所见,刚刚这孩子问题还是挺多的,单是几次咨询也没有什么效果是吧,我的意思是让我给她认真地做个系统的疗育,这样才会有个更好的改善。 “这就要问她爸了,我不好做主的。” “得亏你是遇到我了先生,不然的话,说句不好听的,这孩子以后要出大问题。” “谢谢你先生,谢谢你先生。”张叔叔边呆滞地重复着那句话边往门外走。出了门他迅速地往家的方向跑去。 刚跑到院子门口,他就能隐约听到肖未晞痛哭的声音,果不其然,这是肖未晞有史以来哭得最痛的一次。张叔叔也被吓得手忙脚乱,肖未晞看到是张叔叔便跪在地上爬了过来。 “张叔叔,我求求您了别让我再见那个狗屁心理医生了。”她撕心裂肺地怒吼着。 “好的,好的。我们再不去了……” 那年夏季的水城,一大半的同龄人都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心心念念的初中向自己敞开了大门。全国各地为了提升中考的成绩和初中生的学习效率要求全部学生都要在初中住宿,而在那么小的年纪里离开父母的照顾,对于每位同学而言都会是一件不可忽略的事情。提出这个方案的教育部部长这么说过,社会本就是这个样子,同学们早知道这些就能早适应社会。这样一座座学校就宛若城市里的一座座工厂点缀着全国贫穷又空灵的街。 张叔叔又急忙去寻其他的心理医生,但肖未晞的脾气越来越倔,也许是第一次的治疗给她的意识造成了巨大的伤害。无奈的张叔叔只好自己手足无措地周旋在他们之间,有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流派的,有尼采的唯意志论哲学价值两重性的哲学信徒,那些被苏霍姆林斯基、裴斯泰洛齐、陶行知、杜威、马卡连柯、玛利亚·蒙台梭利和乌申斯基养的一身肥膘的心理专家们在她家客厅里,饮着西湖龙井和云南普洱喋喋不休地争论了一个下午得出了结论,她不能再上学了。原因是肖未晞母亲的离世已经给她造成了不可忽略的心理压力,如今的中学学业压力都让自杀的人数到了难以描述的高度了,那些“正派”的校长见到了自杀的人,只会找些公安局的警司同他一样在胸前别一个团徽,在阴凉地下给站在烈日操场里的学生讲“生命安全”。 说着说着一个大师猛地站起来,将茶杯摔个粉碎骂道:“那群狗日的校长,我真他妈想日死他祖宗!出人命的事掖得紧紧实实的,形式主义的事堵住他们的嘴和屁股都能不胫而走地往外传,妈的,我同意不能再让她上学了。” (二) 由于水城新建了很多工厂,水城的夏季也变得异常的闷热,虽说有几台空调猛地吹着冷气,也解不开实验室里紧张的氛围。 宋学津的眼睛受伤之后,袁派明也没有了那些游手好闲的心情。他们为此设计了成千上万种的方案,画完了成千上万张图纸,也没有整出所以然来,水城大学里的研究生和博士生们手脚也不勤快了,谭玉涵这时迷上了短视频,她把声音外放还时不时地发出驴一样的笑声,那声音就连袁派明都难以隐忍。于是他买了一台菜市里用的计算器来做参数计算,把他输入的数据都被奇特的腔调朗诵出来。日后,整间实验室里都充满了短视频和计算器的声音。 他们原地踏步的时间持续了好几个星期,时间像湍流一样的逝去,他们像是废墟中挣扎的人一样,忘却了挣扎的内容和意义。 当天空又变得像墨水瓶一样湛蓝的时候,一个南方中年男人的造访改变了他们生命的轨迹。那个名叫赵江南的男人,驾驶着背后喷着浓密黑烟的轿车,三两下就停在实验楼下面。他打开了车门,一股热浪便朝他扑来,他敏感地将鼻尖从口罩里掏出来,嗅到了水城那份不怎么香甜的空气后,又将鼻尖放回口罩中。健步往楼上走去。 没有花费什么时间,他就找到了像菜市场一样的实验室里,他轻敲几下屋门,没有人应后,索性就推开了,他走进屋子找到椅子坐了下来。见三人,都沉默了,满脸疑惑地凝视着他,他点上烟抽了起来。 谭玉涵马上就生气了,她大喊:“喂,喂,喂!这位先生,这里是实验室,您是不能进来的,更不能进来抽烟!” 听她这么一说,赵江南把烟灭掉,他边灭边歪着嘴笑着,“实验室,呵,实验室,嗯,实验室,哈。” 看见情况不对谭玉涵往后退了一步,嗓门也压低了,“您……您是什么人?闲人是不能进来的,我请您出去。” “对啊,这位先生,您是谁啊,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宋学津说。 “你们研究的仪器,要发明的仪器,在路上。” “我他妈的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您必须搞清楚这里是实验室.你不能闯入。”袁派明说。 “好的,好的,三个小孩子,我想现在的情况就非常有必要向你们介绍一下我了,我是赵江南,查尔斯先生第一位中国国籍的学生,《瓦格纳和查尔斯的发现中的生命物理学应用》是我的书。” “哦哦,很不走运先生,你说你是爱因斯坦、玻尔的学生兴许我们就信了,可惜你偏说你是查尔斯先生的学生,你知道我们是谁吗?真他妈的可笑。” 袁派明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大喊,“谭玉涵你闭嘴!你简直是蠢到家了。”谭玉涵愣住了,她又将目光投向宋学津,宋学津垂下头去,逃避了她的目光,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投机的话。 赵江南坐在实验台前又重新点上了另一支烟,烟圈被一段一段地送进了他们的仪器里,见没有人再去阻拦他了。他于是笑着说:“可笑,是挺可笑的,让我觉得可笑反正不算什么,若是你们让查尔斯觉得可笑了,你们倒真应该好好反思一下,为你们这一代的中国人反思一下,各位小先生们,我不算是一个善良又文明的人,也知道实验室里面不能抽烟,但我至少知道羞耻是什么,若是让别人看见我有你们这副鬼样子,还不如让别人看我的皮古耻辱!” “这些话你好像没有说的必要吧!”袁派明朝他吼出声来,“我们实验室就是这个特点,是,你成功,你研发出来了,你很厉害,你不接受我们有这个特点,但你没有资格拿皮古来污辱我们!” “袁派明nm的闭嘴!”宋学津打断了他的话,“你好好想想袁派明,赵先生有一句话说得不对吗?混账东西,他说得有什么不对?”宋学津抓住他的肩膀猛烈地摇晃着,这一晃给袁派明泄了劲,他用极度微弱的语气冲着宋学津说:“操你娘的,他说得对。”宋学津将瘫软的袁派明扔在沙发上,又朝赵江南欠身。 “我们冒犯您了,赵先生,感谢您的教导。这一切都是我的过失和他们两个没什么关系,我们到隔壁的会客厅慢慢谈。” 宋学津就这样劝了老半天才把赵江南先生劝进了隔壁的房间里面。他逐渐弄清了整个事情的经过,查尔斯当时不仅委托了他们一组青年进行科研,还找了一个中年科学家们做同样的任务,而在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碰壁准备永远放弃的时候,那位名叫赵江南的中年男人捷足先登了。 “那您为什么要费功夫寻到水城来呢?” “为什么要到水城来?呵,就因为我比你们年纪大,我比你们了解现在的社会。他娘的,十几年前的我,也跟你们一个样子,什么都敢干,什么都不会干,一个傻蛋,一个死愣头青,做这个狗东西有什么用!傻子才信什么遨游太空,探索生命,穿越时空的鬼话。我现在不能这样干下去了,再干下去别说奶粉了,就他妈连我小孩的奶嘴钱都不够了。我没有申请专利,如果你们想要的话,我卖给你们,不想要的话就继续回到实验室,继续刷你们的视频,我去北京找人接手这个项目。” “那照您的意思就是……” “照我的意思就是你们有三条路可选择,一是不买那东西,在我抵达北京之前,就把你的专利搞出来,如果你们真的搞出来了,就他妈的算我赵江南倒了八辈子了,我也就认了;二是你们干脆别干,回到社会上找些能糊口的事做。三是你们花两百万买下我的机器,申请我的专利。这个专利申请下来,差不多会有两百万的利润,你们付完专利费之后,把利润还给我,你们安安心心地搞科研,我安安心心地创业搞钱,这样你我都开心,井水不犯河水。这三条路随便你选,我什么都不干涉。” “我……这个……”宋学津哑口无言了,呆坐在那里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这是个挺难的选择,但你得弄清楚,小孩儿,这会是你遇到的最好的机会,我跟那群伟大的科学家们不一样,他们追求些什么,名誉成果,扬名立万?但我不一样,我只要钱,这么说吧,再没有同我这样傻的人喽。” 盯着他的目光,宋学津的脑海中似有如麻快刀一般的凌乱,他似乎意识到了在赵江南的凝视之下,他无法用理性做出任何抉择,于是他就以上厕所的借口离开了会议室。 他倚在盥洗台的镜前,端倪着镜子后的自己,他的脸开始发胖了,又显得惨白,脸颊上也尽是凌乱的胡子。眼带越来越黑,牙齿上也有了黄色的垢。难道他要以这副恶心的样子来接受他的失败吗? 他想要花钱买下这台仪器,但是又突然地感受到了那将会是一种无比令人憎恨的想法,他突然觉得应该问问肖未晞,又感觉那是在兜一个没有意义的圈子。终于,他的虚荣占了上风,却不是明显的上风,他想他一定要给肖未晞打个电话,哪怕是从她话里找到一丝的介意,他就会永远地打消这个付钱买下专利的念头。 电话接通后,他听到了肖未晞的声音,她的声音很轻,几乎只有气流的流动,“亲爱的,怎么了?” “我……我……你……你……”宋学津语塞着。 “你是怎么样啊,不会说话啦?” “实验室有状况了。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仪器给别人做出来了。” “那你们这回就算是失败啦?” “可是做出仪器那个人找到我了,说什么两百万就能把这个专利加仪器买下来。如果不这样做我们一切工作就都白费了。” “哦,那你还愣着干什么,把钱给他啊,我们又不缺那两百万?” “我想问你同意……” “我又有什么不同意的?再说了,我以前不给过你两百万吗?那是你的钱了,用那个不就好了。哎,宋学津,你今天真的好反常呀,你确定你是买仪器用两百万,不是被绑架了要两百万?” 肖未晞的话让苦闷的宋学津突然合不拢嘴地笑起来,边笑边说:“肖未晞,哦不是晞爷,水城这么大的地方还不得是你最会绑架,连他娘的你都绑不住我,还有谁能绑住我?” “唉,宋学津你个混蛋,我他娘的是在关心你,水城乱的很,你个臭狗日的,真他娘的是热脸贴凉屁股上了。” 挂掉电话后,宋学津感觉自己又似乎变回了以前的自己,他气宇轩昂地向会议室方向走去了。 在接下来,宋学津与赵江南谈话时他就不再这么卑微了,见眼前的宋学津焕然一新的样子,赵江南也有了一丝兴奋。 “尊敬的赵先生,我想通了。我要买下他。” “好的,我给你电子合同,想必你们这些年轻人心浮气躁也不会一字一句地读完它,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又在这哭爹喊娘的,我就干脆先给你说清楚,我的意识转换仪是台大机器,所以我并不担心你们跑路。为了保障你们的权益,你们可以先做实验,满意了再付钱。” “真的是让赵先生费心了,那我们说定了实验成功了就付钱。” 这一天宋学津送走了著名物理学家赵江南后趾高气扬地走在水城的街道上,似乎他也成了同赵江南先生一样伟岸的物理学家,但他的内心可是清楚得很,也清醒得很,他娘的自己什么也不是,他心知肚明着,即使他有最高的学历,最好的设备,最充足的热情,他也没有任何把握能够在这熙熙攘攘的繁星之间闪耀,但不管是虚伪是背叛了道德箴言,是背叛了自己儿时的梦想,他似乎可以感受到一种畅快,从他的身子飘摇到他的故乡,再飘摇到他心中的银河。 第二天,一辆气喘吁吁的电瓶三轮车来到了水城大学生命物理学实验室的楼下,那些消失了许久的研究生们鱼贯而出。他们将那个普通的电瓶三轮车围了个水泄不通。那小山一样的箱子就像是比赛获胜的运动健儿,被人潮往前推去。这些人,甚至将袁派明和谭玉涵都挡在了门外,他们二人花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寻到了汗流浃背的宋学津。 袁派明疑惑地问他:“现在又是什么状况嘛?” “我把赵先生昨天说的专利买下了,他此番前来水城的目的,也就是向我推销这个东西的,一共是两百万。” “宋学津!”袁派明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好啊,你个宋学津,两百多万说扔就扔了,你不看看他是一副什么嘴脸,科研成功了跟他娘的当了皇帝一样,谁他娘的都看不起,他娘的会真的为我们好吗?他这副德性是不是骗子还他娘的都说不准呢!” “好啊,他把项目搞出来了在我们面前,还不能是一副皇帝的德性,难道他娘的换我们好吃懒做不思进取的三个人在他面前摆皇帝的德性吗?”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给我马上停下!”谭玉涵嚷道,“这件事我们三个都有错,我们没把我们的全部心思放在科研上面,才会让这个烟鬼赵江南捷足先登的。” “那宋学津你至少该跟我们商量一下吧!” “我现在正在给你们商量。我还没有给他钱的,我们要等实验成功了再考虑买,他如果把专利给了别人,咱们他娘的怎么办一切就都这样白费了?” 听到这些话后,袁派明沉默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他将脸转向谭玉涵说:“要,要么你去跟着宋学津上去,我是真的不想再见到那个老家伙。” 谭玉涵也什么都不再说了,随着宋学津,朝着实验楼上走去。 著名科学家赵江南先生早早地出现在了实验室里,此刻的他像被簇拥的帝王,那个意识转化仪便成了他的王冠,宝座和玉玺。经过他的一番操作,仪器的面板上的菜单显示了出来,赵江南这时没有让别的学生留下,实验室里这些被蒙在鼓里的看客们就扫兴地离开了。谭玉涵和宋学津就蹲在他身旁。 那台机器的神奇之处,似乎已经逾越了两个人的遐想,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赵江南先生熟练地操作着那块面板,发出微弱,嘀嘀,嘟嘟的响声。 “接下来,我先做一个实验,这仪器可以把一般生命的意识转换为分子级的生命意识,也可以再转过来,我于是设计了一个将分子级生命扩大的实验。”他们三人穿上实验服戴上口罩,打开灭菌灯。 之后赵江南在他们实验室里找了一个t4噬菌体的培养皿,稀释了五个梯度后将培养液送到仪器之中,又将蛋白凝胶塞进了另一个口中。之后他疯狂地扭动着三四十个旋钮发出了弹簧的咔咔声。他强调这是最难的一步,若是操作不当,便有可能引发巨大的灾难。谭,宋二人赶忙点头称是。 赵江南调试了将近二十分钟,仍是不太满意,又掰起手指,摁起了菜市场风格的计算器算了半天,三十分钟之后,他对面板上的示数勉强满意了。这时宋学津和谭玉涵方才舒了一口气揉着他们发酸的眼睛。 赵江南先生在胸口画了一个大十字,之后按下了启动机器,之后在机器的管中喷出了一股白色的气流,这一团气就有用了,似乎是触发的机器内部镭射装置的核心,而那次镭射所产生的伽马射线触发了各种各样的传感元件,整个仪器就像筋膜枪一样抖动着。机器的内部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噪声,简直要让鼓膜从耳洞里飞出来。除了谭玉涵外他们都往角落里面退去,谭玉涵却突然感觉那个喧嚣与嘈杂的画面颇有美感。我们伟大的物理学家赵江南先生只好冲她大吼:“那他妈是镭射,不他娘的想要命了你!”之后硬是把她拽了回来。这时的谭玉涵心里也许会想:“凭什么说我不要命了,我欣赏这个过程就和居里夫人一样。” 在颤抖和发出噪声之余,这台机器又时不时地绽放出七彩的光芒,把这间实验室渲染成了酒吧迪厅,而那三个人可无心舞蹈,除去了镇定自若的赵江南先生,其余的两人心都瞬间到了嗓子眼。十几分钟后,那个机器终于停止了,它似乎在喘着粗气享受着一种前所未有酣畅淋漓的快感。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谭玉涵边叫边往机器的方向跑去。 “这该死的年轻人他奶奶的一点都不知道防护,喂,喂刚刚反应完,都没有冷却就别他娘的动它。” 这时的谭玉涵像一个五岁的娃娃,她根本就不想搭理赵江南,她蹲下身来,摸着发烫的机器嘶哈嘶哈地叫着,又寻找着,像是在刚出炉的笼屉里寻找肉馅的包子。当她寻到那一罐被双绿sf染成绿色的t4噬菌体时,除了一连串表达惊讶的脏字外,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宋学津前一秒还骂她冒失,后一秒也以天崩地裂的腔调冒出了一大堆的脏字。培养瓶中是身高几厘米的,有着二十面体头,粗糙的螺旋尾鞘六条尾丝,六根尾钉的t4噬菌体,它们挣脱了电子显微镜的束缚,就那样浮现在他们的肉眼之前,他们在瓶里活蹦乱跳的样子酷似一只绿色的小蜘蛛。看见他们可爱,小巧,玲珑的样子,宋学津差点就腿一软跪了下来。 他看见漫不经心的赵江南先生,猛地朝他鞠躬,那个速度让空气呼呼作响。“赵先生,您是我……” “哎,哎,不用说不必要的话小子,你该再去多做些实验,万一我他妈骗你怎么办?万一它是个叫什么……对,拧发条的噬菌体玩具怎么啊。做些实验啊,物理学家嘛,别像蠢猪一般大呼小叫的,噬菌体这东西不是侵染大肠杆菌的时候,尾钉吸附、尾鞘收缩、尾管刺入之后注入dna嘛。唉,你们自个整些实验做做,操他娘的,明天把你们决定告诉我。” “嗯,嗯是的。”宋学津感到现在的自己活像一个奴才,但他却异常享受着这个过程。赵江南走后,他们两个人都乐开了花。先前对赵江南的不满也烟消云散。 宋学津在活蹦乱跳中蹦出了一个堪称是绝妙的点子,t4噬菌体都能被变成这么大的个头,那一个大肠杆菌不得塞满整个实验楼。 “我们不如去游泳池试试。” “他娘的,这可真是个好主意,这样我去体育馆把泳池租下来,你去找袁派明还有更多的人,越多越好的。” “那肖未晞呢?为什么不连着她一起叫过来?” “嗯,可以的,都叫过来。这个重要的时刻,就该被我们一起见证。” 往昔的欢愉的背后是科学家宋学津不愿触及的地方,那浮躁虚无甚至狂妄的宋学津背后的最不愿触及的地方。他常以科学的观察想象这个社会是善良美好的,但他只看见了社会的灰暗与阴霾。这时的他,又以自身的纯洁孤傲安慰着自己,他思忖自己的品行该会是高尚伟岸的,该会影响到很多很多的人,让充满恶意的人性摆脱束缚,结果他却在恍惚之间深陷到了恶的泥潭之中。 凝视着玻璃罐子中活蹦乱跳的,像绿蜘蛛的t4噬菌体,怀疑自己是否是在做一件可耻的事,他第一次洞察到了那个可能,那个在他脑海里象征着高洁,超卓的灵魂可能是一团卑劣,腐臭,污秽的气体。 身体教育办公室的人听说有一项可能对于人类文明发展都有极大意义的生命物理学课题实验要借他们的泳池一用,顿时,倍感荣幸,像是在脸上贴了金似的。不费多大的力气泳池就到手了。 肖未晞知道了这件事也显得喜出望外,她率领着一群叫她“晞爷”西装革履的管家,顶着烈日赶到水城大学,把保安都吓得连退了好多步。直至宋学津匆匆赶来说明情况后,保安才勉强地容许她带着三个管家进去。 九牛二虎之力后,肖未晞、宋学津、谭玉涵、袁派明还有三个管家都浑身是汗,除宋学津外,所有人都笑得合不拢嘴来庆祝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尤其属袁派明先生乐得最欢实,他像亿万富翁一样拿着一罐t4噬菌体,在一脸蒙的肖未晞面前嘚瑟:“快看呐,好他娘的神奇,这t4噬菌体你敢用肉眼看清哇,那除非你眼球上再长一个眼球,新眼球上还长一个眼球,新的眼球还要再长一个眼球,眼球长到月球上也看不见。” “我才不让眼球成精呢,一大堆子这绿蜘蛛看着就闹心!” “晞爷你这就不懂啦,”谭玉涵插话说:“有些科学家给他们看一眼这个,他们死都值了,就是那个该死的袁派明还在那一个劲地不要不要,这是我和津哥到手的肥肉差点就被你这蠢驴弄丢了。” 泳池边,他们并排坐开用池水洗着自己那被烈日炙烤过的脸颊,极其强烈的太阳光泽已然让他们的视野发黑,发紫,花了几十分钟调整状态,宋学津便像上午赵江南先生一样安装那台机器。他找来了养大肠杆菌的伊红美蓝培养基,稀释了五个梯度后送进了仪器中,又将好几箱的蛋白凝胶往另一个口里塞,之后是疯狂地扭动了三四十个旋钮,整个游泳馆也因此环绕着弹簧清脆的咔咔声。 这些操作显然让袁派明有些不耐烦,他虽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仪器,却以趾高气扬的姿态评价着宋学津的各种动作,“这一步根本就没用的,你信我的宋学津,这不转这个钮到时候不会有差别的你相信我,我对天发毒誓。”这让宋学津忍无可忍频繁地呵斥他,当他调整放大倍数的时候,他发狂地威胁着袁派明:“赵江南先生都他娘地调了几个小时,你个混球用他娘的什么小妙招来指手画脚的。” 肖未晞才不和袁派明一样,她在一旁一声不吭,兴致勃勃地研究袁派明和宋学津的一举一动,听见袁派明被狗血淋头地骂后,还冲着他傻笑了一下,这让袁派明觉得无趣得很,他向宋学津叹了口气道:“咱们几个人啊,能有一个会操作的,就他娘的够了,用不着我啦。” 于是他背过手去,嘴里哼着流行的小曲,绕着泳池踱起步子来。当他踱到第五圈的时候,宋学津这才学着赵江南的样子往胸口划十字,学着查尔斯的样子默念“for science.”缓缓站起身来。这时还在盯着他看的除了肖未晞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袁派明挪着发酸的脚大喊:“哎呀!宋大祖宗呀!再迟下去那罐噬菌体就他娘死喽。” 面对着袁派明犹如雨点一般抱怨,宋学津索性就选择了不为所动。之后他按下按钮后,映入他眼帘的还是那个熟悉的景象,喷气,发出镭射光线,剧烈地晃动。袁派明轻瞥了一眼,不屑一顾,肖未晞却站了起来拍手叫好大喊:“哇塞,这可太美了。”她说什么都要上前,却被宋学津用手拦下:“那他娘的是镭射!要死人的啊!”她这才摆出一副懵懂的表情往后退去。 随着时间的逝去,那台机器像吞了鞭炮一般地响,伴随着炮响,那台意识转换器仿佛就像是一台爆爆米花器一样,遭受了它无法承受的巨大压力,但在它无法感受之时一股足以令人窒息的浓烟泛起来。 袁派明大喊,“这破玩意儿是坏了吗,喂你们都看得出来,我什么都没碰,这他娘的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就是赵江南那个老混蛋在捣鬼。” 不等他的抱怨终结,眼前的那一幕可算叫袁派明愣住了,在那滚滚迷雾消散之时诞生了一团一米多长可憎的粗壮的棒状的巨虫,他浑身透明像一团白色的排泄秽物,一股极端的恶臭扑鼻而来。虽说它的形状巨大而又丑陋,但它的身上突兀地显现了一根十米长的粗毛,这粗毛像鱼翅一样灵敏,它以极其疯狂的姿态抽打着泳池中的水,掀起了无法触及的巨浪,接着那一团又像短香肠又像秽物的棒状身躯被长毛的惯性拖下泳池之中,之后它以极快的速度在这个略显狭小的泳池里杂乱地运动着,并频繁地往那四周的陶瓷墙壁撞去。 瞬间,游泳馆像发了洪水,那浪花把每个人都淋成了落汤鸡。袁派明却全然不顾那些浪花与恶臭光滑的地板,他撕心裂肺地喊着:“操他娘的!我操他娘的!老子他娘的学了十几年的生物!妈的!这他娘的就是大肠杆菌,老子他娘的见到大肠杆菌了!”他跑到宋学津面前,泪水、汗水和黏痰的口水陆陆续续地下坠着.“我看到大肠杆菌了,用肉眼,操你妈的,就用肉眼,太他娘的爽了!” 在这里我敢这么保证,他们应该感谢那是一块泳池,而不是一望无际的海洋,若是他们将大肠杆菌扔进太平洋里,我想他们用鱼雷,哦不,是火箭,都难以追赶,太平洋的宽度之于那团东西,就是一条马路的宽度之于真的细菌。 谭玉涵掩上了鼻子,她已然感受那团东西的可憎,她以尖利的嗓音大叫,“宋学津,快把噬菌体拿出来!快弄死这个晦气的怪物,陶瓷就要碎了,我们的游泳馆就他娘的要毁了!” 宋学津才从他的陶醉中清醒过来,他将手伸进罐子里摸出了蜘蛛般的噬菌体,往游泳池里扔去。肖未晞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她红着脸颊半掩着口鼻注视着那罐中顶着尖脑袋的绿蜘蛛。 “狼吃羊,猫吃老鼠,怎么这个小蜘蛛能吃这么大一团东西?” 宋学津心里没底地说:“我也不确定这是不是个好想法,不过……” “不过什么啊!肖未晞,等会儿你就看好吧!给你看看自然的魅丽。” 谭玉涵抢走了噬菌体,像投喂猩猩一般,把噬菌体扔在大肠杆菌的细胞壁上,用尾钉往着地,尾鞘收缩的过程由于杆菌的急速运动也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不出几秒后,噬菌体仿佛从未降临一般,一切的一切还是同以前一样,回归了嘈杂和喧嚣。肖未晞快要流下泪来,“可怜的小东西,它死了,它怎么能吃掉这个怪物!” 宋学津让她安静,安慰着她说:“别难过,就让我们再试一次。”他将瓶塞打开,一罐子的噬菌体随之倾落下去,它们刺开巨物的外壳,甚至那巨物因痉挛而产生的剧烈扭曲都历历在目。它在泳池中翻滚的速率被显著地加快,像是要摆脱束缚的青龙,水花也飞溅到了天花板上。 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去,肖未晞紧紧地握着宋学津的手,袁派明紧紧地握着谭玉涵的手,就连肖未晞那些管家们也挤在一起互相挽着对方的胳膊。突然肖未晞尖叫起来:“绿的!它是绿的!它变绿的了!你们快看呐!” “天呐,细胞裂解,我他妈能在有生之年这样子看到细胞裂解,他娘的,现在一刀捅死我都行!”袁派明的反应着实过于超前,当他用衣袖揩他激动的泪水时,谭玉涵却给他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先别擦眼泪,擦噬菌体去啊!” 说时迟那时快,巨大的杆菌腾空跃起,犹如跳龙门的鲤鱼,它在空中飞速地翻转,在翻转的途中,那一块块皮肤霎时龟裂开了,产生了一道道的裂缝,透过那些裂缝那模糊的绿变得如此清晰,是一大团在它体内跃跃欲试的t4噬菌体,那只大肥虫在空中像炸弹一样爆开,伴随着上万的,上千万的噬菌体鱼贯而出,在数秒内,那一群群小东西就飞到了整个泳室的各个角落,不知怎的,原本阴暗,恶臭的地方竟改头换面了,那些蜘蛛模样的尖头小东西颜色异常的鲜亮,像是自然的魔法,模拟出来了春天的莅临。 除肖未晞外的所有人都像是捉虱子一样地边咒骂,边扯下那些吸附在他们身上的小玩意儿,肖未晞却很大方地让它们在自己身上爬上爬下,还抓住了一只亲切地跟它打着招呼。 “好可爱的小东西呀,小可爱,你刚刚真的好勇敢,姐姐我叫肖未晞,你叫什么名字呀,快点告诉姐姐。” “再可爱的东西也不能弄得浑身都是啊,它又不会说话你别犯蠢好不好,听到宋学津的话后肖未晞白了他一眼噘起嘴来。袁派明趁机抱了一堆噬菌体,往宋学津头上扔去,宋学津差点被活埋了起来。袁派明得意地笑了起来:“啊哈,该死的宋学津,叫你平时高冷装清高,晞爷,我们一起弄死他!”宋学津从地下爬起来边骂边往袁派明的身上砸去。 伟大的赵江南先生把自己伟大的发明以四百万的价格卖给了一群,只会用噬菌体打雪仗的野孩子们。 而良心发现宋学津也没有对外做宣传,于是意识转化仪这项发明的问世,也就在一些明星穿搭爆料和演唱会日程等重大新闻之间流星一般地划过。 (三) 在众多心理学大师中,只有一位大师没有唾骂这个虚伪浮躁的社会,而是把目光聚焦在了肖未晞个人的未来上,每当他发表观点的时候,那些大师们就打断他的话说:“兄弟,现在别谈这个,今天我就要把这个灰暗的社会一吐为快!”之后他们又开始抱怨教育局里领导贪污受贿,吃喝嫖赌的事去了。 直至黄昏,日头消逝得无踪无影,他们隔着裤子扯下来,被汗水粘在他们肥大屁股的内裤,收了上千元钱留下一片杯盘狼藉,满嘴挂着对教育事业的抱怨离开了。明天还会有一盒普洱或者龙井,被他们喝进肚里的。 只有那个大师留了下来,他谢绝了张叔叔的酬劳,郑重其事地拍着他的肩膀叹息着:“肖未晞是个可怜的孩子,虽然你看不出她可怜,可是我看出来了,她如果抗拒治疗,你请谁过来都没用,我救不了她,这钱我不能收,你也别再请人了,花点钱去给她买个又大又软的床吧!这样,我说这样,至少能让她活着。” 他跨出门外,在合上门前扭头对张叔叔说:“她有上学的必要先生,没上过学的人,现在的社会养不活啊!” 那天晚上谈话除去最后一幕都令张叔叔习以为常,那最后一位大师的话语却让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那一句“没上过学的人,现在的社会养不活啊!”就像一道魔咒一直萦绕在他的脑畔。那黑暗的角落还会化作梦魇,侵扰着每人的睡眠。 在肖未晞的十二岁生日那天,她蒙着张叔叔为她准备的眼罩,在张叔叔的搀扶下来到了卧室,她绞尽脑汁想知道张叔叔为自己准备了什么礼物,在她的认知里,张叔叔是个只对她恨透了的心理医生感兴趣的人。她也告诫过张叔叔如果她打开眼罩后看到的是个王八蛋心理医生的话,她就讨厌张叔叔一辈子,永远不跟他说话,但张叔叔已向她郑重地保证她看到的不会是王八蛋心理医生,会是一个大惊喜,一个巨大的惊喜。 肖未晞被张叔叔拉到了阁楼上,她遵照张叔叔的话脱去了鞋子,往前迈了一步,突然她感到了脚掌踩在了无比柔软轻盈的海绵之上,一阵清凉的空气拂过她的脸颊让她仿佛来到了那片放牧独角兽的草原上。 张叔叔松开她让她稳稳地站好,后退一步缓缓掀开了她的眼罩,映入她眼中的是她今后的大床,有山川,有树林,有城堡……那是一个允许她在梦魇里放肆的真实世界,那会是她日后心中的银河,当时的肖未晞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女孩,那个世界似乎仅有张叔叔会疼爱着她,她羞红了脸,感动得说不出话来,豆大的泪珠从她稚嫩的脸颊上滑落,她抱住张叔叔的腰放声大哭了起来。 上学临走的那天,肖未晞模仿着功夫高手的样子冲着空气挥舞拳头,又捏了捏自己的胳膊骄傲地对张叔叔说:“你可不能担心我,我可是刀枪不入的。”这才让张叔叔不再落泪,同她道别:“加油,我可怜的孩子。” 所有的家长都在送别后作鸟兽散,校门口空落落的,只有张叔叔呆呆地伫立在那里,他不能走,因为他知道,他是肖未晞最后的依靠。 这天肖未晞结识了中学时代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朋友——夏云。 初中的第一天,老师让所有人都站在外面,她手拿一张同学的小升初成绩单,通知她的学生:“我们初中的座位是根据成绩安排的,我念到名字的同学可以进来选位置了。”她开始点名。 第一名是个扎马尾胖乎乎的女孩,选了第一排最中间的位子;第二名是低个子驼背留着寸头,满脸痘痘的男孩,坐到了女孩的左边;第三名是个英俊的长发男孩,他选择坐到女孩的右边,之后陆陆续续的人都选到了自己的座位,整间教室也被塞得满满当当,肖未晞和另一名女孩却一直没有听到她们的名字, 当她们以疑惑的神色相遇之时,都被对方的尴尬逗笑了。 女孩投来笑容对她说:“我叫夏云,我是从花城转来的。” “花城,我好喜欢花城的,这辈子一定要到花城好好玩玩,我叫肖未晞。” “花城和水城隔得很远的,我爸妈一直想把我送到水城去,周末也要去拖管学校,肖未晞你们水城的家长也都这样吗?” “哦,这个啊,”肖未晞傻笑起来。“要是我家长这样我就不会留下陪你了。” 一番折腾下来,肖未晞以倒数第二,夏云以倒数第一的成绩被放逐到了最阴冷的角落里。肖未晞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后心就蓦然空落落的,在全班人目光的注视下往后走去,她垂下头隐忍着自己那想要放声大哭的心情,而夏云的表现却与她全然不同,她往后排走的样子像是出笼的鸽子,摆出了些对抗世界的模样,露出了漫不经心的微笑。这让肖未晞初次意识到了夏云是一个很美的女孩,尤其是她那副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之下满是鲜艳。夏云有着可以让她超越嫉妒的美丽,这让她觉得她应当被自己珍惜。 夏云朝她耸耸肩,像是安慰她说:“管他们干什么,学习好就了不起啊?” 整整一天时间,肖未晞经历了她一生中难忘的时间,每个人的目光夹杂着无限的鄙疑与嘲笑,即使她的身旁有着夏云,即使那些冷眼是那些高高在上同学的本能反应,这使她陷入了无法原谅自己的地步。在寝室里她看见了自己的室友,瞥见她之后收起了银铃般的笑声,像仓鼠一般蜷在一起耳语些什么,她吓得哆嗦起来,她只好躲在厕所里一边一边地告诫自己:“不要睡觉 千万不要睡觉。” 夜晚,她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与倦意做着剧烈的抗争,她仰起头看见了夏云,夏云冲她绽放着灿烂的笑容,这让她紧张的心弦松弛下来,那是一个极其美丽的笑容,这让她的四肢像是漂浮在水面上一般轻盈。她梦见了自己乘坐着游弋随着波浪摇动,来到了一座很美很美的岛屿,在那里有棵神奇的大树,上面结着七彩的果实,这让她忍不住地伸出手采摘一颗,大树成为夜的精灵,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当沉浸在那光芒的沐浴之中,狼嗥声响起了,来不及她反应,狼群又如潮水一般向她猛扑过来,虽然她的大脑在疯狂地向她自己暗示:“别相信这些,那都是骗局。”但她的身体早就不受大脑的控制。 很显然,肖未晞的梦游症像水城的雨一样如约而至,她从象征着海洋的床上爬下来,光脚站在象征着岛屿的冰凉地板上,摘取了象征着果实的电灯开关,半夜的宿舍就这样突然地灯以通明起来,被这强光的刺醒的五个室友纷纷惊恐地叫喊着,夏云也害怕地吼:“肖未晞,怎么了!” 肖未晞这时开始尖叫起来,整栋宿舍楼就像经历了爆炸一样沸腾了起来。 一位室友骂骂咧咧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肖未晞,你消停点。我们还不够丢人吗?” 肖未晞却增大自己叫喊的分贝。她的室友揪住她的头发,她也不甘示弱地扭打起来。那位室友猛地退后对她趴在床上的同伴喊:“她没有眼珠,她在梦游!” “那就掰她眼睛让她醒来!” “不要掰,”夏云大叫着下了床,“会出人命的,你们不要叫醒她!” 夏云跑到肖未晞的身后搂她的腰和胳膊,紧紧地搂着,将嘴紧贴近她的耳旁,“别怕别怕.我是夏云,我在这里的别怕!” 当肖未晞听见了夏云的声音,她停止了嘶吼,她像昏厥似的浑身瘫软,沉重地坐在了夏云的身上,夏云的头也磕在了宿舍的铁门上很疼很疼,但她依就是那样用力地抱着肖未晞,依旧在她耳边说:“我在呢,别再害怕了。” 另外的一个声音打破了夜色的沉寂,那不是救护车的警报,是警车的警报。 退学以后,肖未晞再无什么朋友。作为一个物欲横流的都市,没有物质的水城都是虚伪的。 肖未晞的父亲为她买下了一大幢房子,但这间房子最大的作用还是放置她那张奇特的大床。实话说,这一切的一切可能就是给自尊心或者仅仅给舆论做个样子,给法律做个样子,这就是他们这类人良好的自我安慰方式。 那时的肖未晞便整日在大街上游手好闲,她每天都会走到水城的各个初中旁望着汹涌的人潮,他们大多数都是些被父母保护得很好的同龄人,他们跨进校门时还依依不舍地同父母告别。这让肖未晞有了嫉妒之情,起初,对于这种情感她刻意地用“他们算什么,一群死穷鬼。”暗示着自己。 几天后,肖未晞便觉得十分无趣了,她不能用自己一天全部的时间逛在初中校园外面,她洁白的脸也不能被太阳晒得黢黑。而只有那个用身体搂住她,救她一命的夏云成为了她生命的光芒。 (四) 水城大学的实验室,意识转换仪,还有袁派明,还有满是噪声的子夜,他边哼着歌谣边百无聊赖地用抹布擦着那个仪器厚重的铁皮,他也时不时地将一块荞麦饼干塞进嘴里,塞进后槽牙的牙床上,津津有味地咀嚼着。 他用手敲了敲那大东西的铁皮,再把耳朵贴在那个大块头上面,再用鼻子闻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真他娘的是个稀奇东西。” 宋学津把这台仪器的实验公开,并且申请完专利后,并没有得到两百万的利润,而是五十万,赵江南先生也没有为难他什么,一切的一切都以一个极其荒诞的结局不了了之。而这点显然叫袁派明深陷怀疑之中,他怀疑赵江南早就申请了专利,然后设局玩弄他们,他也依然怀疑那天的那一群噬菌体都是自己的幻觉。他听见了窗外蝉在枣树上的聒噪声,暂定了自己徘徊不定的脚步,凝望着那台巨大的仪器。他的思绪逐渐模糊,就连嘴与舌头都不好被操控,一粒粒饼干碎渣,就这样随着他的嘴角往下散落。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了宋学津在胸口划十字的情形,他模仿着宋学津也划开了十字。 那天夜里,咬着牙刷的宋学津接了水城大学实验室主任的电话。 “宋学津,你这狗日的。你把我们一个楼毁了。” 那个夜晚,对于水城大学的每一位学生而言难以忘怀,那座生命物理学实验楼的头顶像是长出来一个巨大的脓疮,那脓疮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到了只好碎掉窗户的地步,而碎掉玻璃窗显然满足不了那团东西膨胀的欲望,它把钢筋的围墙往前顶去,从一道道裂纹里伸出了一系列可憎的秽物,一时间整间实验室里的电和火纷至沓来,整间房子霎时变成了赞美诗歌中的历史舞台。在这舞台下面的观众席早就人山人海了,低年级不知情的学生起哄说:“这跟我看的那克苏鲁神话一样。” 提起了克苏鲁神话这些年轻人就来劲了,他们津津有味地谈论着,还有些没看过克苏鲁神话的,就开始讨论起了动画片或者游戏里的怪物。一个高年级学生看见了那摇摇欲坠的大楼上有人影掠过,他们用怒吼暂停了这一连串的讨论:“袁老师!袁老师在上面。” 那个人影是袁派明,那团巨物是半截的细菌,究竟那是一团什么样的细菌,袁派明也没有看出来,但已经被他明显看出来的是这只半截的细菌让他日后的人生轨迹改变了。 让出消防通道的任务显然是件极其扫兴的事,他们从《死灵之书》谈到《克苏鲁的呼唤》,从《魔宴》谈到《大鲵》,当然也有人从巴尔坦谈到哥莫拉,直至高年级的同学用力地推搡他们,他们才乐意挪一下脚,在这人山人海之中让出一条路来。没有一会工夫,消防员就把浑身是伤,喘着粗气的袁派明抬了下去,后面的,后面该在这历史的大舞台上上演的就是那块大肉丸与火舌的较量。 随着火舌的蔓延,消防车喷出的泡沫也难以将它驱散,它舔舐着那个肉丸的整个身子,像是浮雕里的巨龙戏珠。消防队队长见如此情形,又冲着对讲机喊:“水城大学生命物理学实验室失火,请求增援。” 那颗巨大的肉丸,犹如巨大的泡影在火舌的包围下变为灰烬,那滚滚的黑烟像是巨大的烟囱爆发出极其厚重的浓烟。漂远着,延伸着,直至无边的每个角落。这个场面对于那群博闻强识的学生而言可不是稀罕事,拥挤的人群被他们拆散,往宿舍的方向强行迁移。 飞舞的烈火吞噬了水城大学里一切沉寂的事物,它可以被解释为蜕变和重生。 乐于探索的实验派物理学家,袁派明先生躺在纯白的病床上面,首先是满头大汗的谭玉涵跑来,她看见袁派明狼狈的模样,用手捂住了嘴。 “你……你没吸什么有毒气体吧!”袁派明摇头。 “那你没被火烧伤吗?”袁派明摇头。 “要赔上百万吗?”袁派明点头。 “学校还会留你吗?”袁派明摆摆手。谭玉涵只得站起身来,也摆摆她的小手,脸色铁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一定是宋学津最难受,他不会放过你的。” 紧接着,穿着睡衣,却完全没有睡意的肖未晞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喊:“宋……宋学津被我甩掉了,他说要弄死你。” 袁派明虚弱地叹着气:“悉听尊便吧。” “哎……哎哎袁派明,我想问你接下来该怎么办?” 袁派明摇着头表示了自己无能为力。 “给水城大学做一辈子苦工,叫谭玉涵跟着你受一辈子苦?这件事我帮你们算了。就我们几个知道的,不碍事的。” “不行,”袁派明突然坐起来,“这绝对不可以,所有的祸患全是我造成的,和你们每个人都没有关系。” 谭玉涵把手搭在肖未晞的肩膀上,她抑制着自己想要放声大哭的喉咙,挤出一丝微笑来。“肖未晞姐姐,真的谢谢你。” 肖未晞也想哭,但她在想哭的时候,说话嗓音照样很大:“我不是那个拿钱来羞辱你们什么的,我们一起玩了一年多了,我们的友谊不止这个钱!我害怕这东西耽误你们,你们有学问是要做大事的人,这些小事就……” “我们自己的错事,我们自己承担,这本来就不是件小事,这是件大事。” 在他们为了大事还是小事吵得不可开交时,带着阴冷目光的宋学津拖着沉重的步子走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宋学津阴沉的脸上。 袁派明嘴角抖动起来,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你像是炸弹。” 宋学津鄙疑地冷笑,“某些人更像炸弹吧!” 这个声音是如此的阴冷与恐怖,让袁派明不敢吱声,肖未晞却大着胆子说:“你操什么气啊?他一点都没事,这算是最好的结局啦。” 见肖未晞都这么说了谭玉涵也讲起了道理:“你看,这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又改变不了它,不如接受好了,一直吵架除了两败俱伤还能剩些什么?” “对啊,对啊!谭玉涵你他妈的说得对,我真想他娘的把你的至理名言挂在我床头上,他奶奶的不能吵架,吵架两败俱伤,我他娘的到要问问你们两个,尊敬的袁派明先生,尊敬的谭玉涵女士。咱们从美国到水城有多长时间了?多长时间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好,你们忘了,整日颓废不求上进地躲在空调屋里,跟他妈的猪一样,比他妈的猪还像猪!我告诉你,让我他娘的来告诉你,整整一年了,我们从美国到水城他娘的整整一年了,你们自己想想,把你们这副狗熊样子放在刚回国的袁派明,谭玉涵的面前,你们说他们愿不愿认你们,说话啊,他们愿不愿认你们!” “我……”从没有人在谭玉涵的面前这样吵她,即使有,谭玉涵也会用自己独特的方法回敬他们。可宋学津的话让她的良知似乎被什么东西洗涤干净了,她感受到了一种无法自拔的内疚朝她侵袭而来。让她语塞,让她陷入泥淖。 “我们成不了大事,就看看我们的样子吧!我们他娘的把人丢尽了,在水城大学整出火灾,我们把生命物理学家的脸给丢尽了!在赵江南面前买专利,我们把年轻人的脸也给丢尽了!还有查尔斯先生,让查尔斯先生看见了你们这一幕幕我们把中国人的脸也他娘地丢尽了。” “我们不能代表中国人,”袁派明大叫,“中国人绝对不会像我们这样,我绝不会相信中国人是这样的。” “对,你说对了,中国人不是这样的,中国的科学家把他妈是这样的,我们不畏强敌,我们艰苦奋斗,我们团结一心,我们筚路蓝缕。现在呢,一年的时间,有他娘的多少天,多少天我们在低俗的低级的乐趣里面无法自拔,多少天,我们颓废像大烟鬼子一样无所事事,多少天,你们说多少天!就连他娘的科学家都把中国的精神弄丢了,中国精神还他娘的能被留在谁身上?留在化浓妆,人不人鬼不鬼的流量明星身上吗?” 宋学津浑身都泛出了汗,没有人再去说话了,寂静在空气中悬浮了很长时间,才又被宋学津打破,他对袁派明说:“这个项目以后交给你,我自此退出。” 说罢他甩上屋门,身影消逝在了长廊发绿的黑暗之中。 谭玉涵和肖未晞半天才回过神来,这时她们才发觉各自的眼角挂着相同大小的泪珠。过了好一会儿,谭玉涵才轻轻地抬起头来。她把目光投向肖未晞。 “肖未晞,对不起。我一直以为我足够……”说罢她看见病床上袁派明,把想要谩骂自己的话往心里咽着。 “上帝啊,我们在骗谁啊,我们该有多么了不起啊。我已经二十五岁了。活在这个虚伪的世界是够我受得了。喂我的虚荣心饭吃的事我做够了,我想要做个平凡的人。”她不再理会自己为非作歹的泪水,步履蹒跚地往宋学津离开的方向走去。 肖未晞却快速地揩干眼泪,将有泪水的手握紧,像是又把泪水捏碎一般,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冲着谭玉涵大喊:“别放弃啊!还会有希望过来的。” (五) 宋学津先生将故事讲到这里的时候,刻意地看了看墙上的钟笑着对我说,那天他就是这个点才回肖未晞的房子的。 从第一天的夜晚繁星满天到第二天的夜晚繁星漫天,他花费了大量时间像蹀躞在水城的风一样游走,从科学问题思考到哲学问题,结果他发觉,科学问题自己无力解决,哲学问题他无从下手,没有多久,他就完全地舍弃自己那一团乱麻般的思绪,把注意力集中于来往的人身上。 交警们顶着烈日疏散着拥堵的车流;卖菜的女人们顶着烈日边露出愁苦的面容边叫卖着自己的商品;饭店里工作的同龄人们顶着烈日,穿着闷热的人偶服装跳着尴尬的舞。他接过了一张书店的传单,上面宣传着新版的畅销书,《人间失格》《小王子》和《月亮与六便士》。 他的足迹延伸到了水城的每个角落,甚至贫穷的地方,鲜为人知的地方。他与很多苦闷的青年人都有过短暂目光的交织。但他自认为可以翱翔,却被自己悬挂在火海之上。清醒对他而言将会是一个最大的灾难。 他感知到了自己命运中无限的抉择,像是一群冲着远方航行的船,可以抵达超卓或是沉沦,天堂或是深渊。直至苍穹为他张开了银黑色的臂膀,他才想到自己该去那个现实的世界之中了。 他来到那座神奇的床前,灯已经熄灭了,他想也应该为自己的易怒和冒犯,跟肖未晞道个歉,明天再同谭玉涵和袁派明道歉,再往后就取消他们这个疯狂的计划,解散这个队伍,各自去过各自的生活。即便他没有勇气如此的勇敢,这也是他的别无选择。 他凝望着那座灰黑的城堡,听见了里面传来的耳语声,他突然想起了张华,和与他见面的第一个夜晚。他突然渴望听清那些萦绕着的耳语声。 “生日快乐啊!宋学津!”突然那漆黑的城堡后出现华丽的灯光。肖未晞第一个从那座城堡中跳了出来,然后是谭玉涵和袁派明。“还生气呢宋学津,你的生日我都给忘了,但是袁派明还记着呢!你已经二十六岁了,宋学津先生!” “今天?我生日?不会吧。”宋学津一愣,他眼前就飘来了一块巨大的蛋糕。 “是啊,肖未晞都不知道你的生日,我还记得呐,宋学津呐,祝你生日快乐,abcd二十六个字母,你都把二十六个字母活了一遍了。” 袁派明凝视着他的眼,“我们一起在美国四年了,又从美国到了水城,我们又一起工作,一起科研,我可能是你最讨厌的一个人,你也可能是最让我不能理解的人。但我由衷地谢谢你,我承认科学家的身份应该更适合你,我不该这样拖你后腿,那些坏掉的仪器我想办法,我会想办法的,来赔给你,如果你不想让我待在水城大学,你也可以赶我走,我只感激你……我……” “喂喂,袁派明,你可别再说了。”宋学津赶忙制止他,如果再让他说下去宋学津就有可能潸然泪下了。“我原谅你,我也知道,你不算是故意的,我……我还让你跟我一起干好吧。” “哎呀,你看这又有多难吧,一个生日把所有问题都给解决了,肖未晞姐姐可比我俩聪明得多。” “好的,好的,既然大家不是一盘散沙,我想就……我们就不会绝望,我明天就找人把水城大学的实验室给修葺好。” “还有呢,为了补偿您,宋学津先生,我要向你汇报一下,我这些天的想法,我对噬菌体这玩意儿,可以算是做足了功课,它是这世界上数量最为庞大的生物,在世界的每个角落几乎都存在,我想如果把那个小玩印结合到我们的机器人上有可能极大地减少酶的包埋。” “是吗?”宋学津疑惑地看着他。 “喂你们讨论别的知识我听不懂,你们要是讨论那些叫噬菌体的绿蜘蛛的话我可不比你差,我妈活着的时候总是,给我讲独角兽的故事,当我看到那些家伙,我想就不要骗我了,那就是独角兽。” “对啊,前几天肖未晞一直问我那群噬菌体的事,她这么一问我才做起了功课,看了好多生物期刊里的文献呢,最后的最后,我做足了方案,两个字评价肖未晞女士的构想‘巧妙’,肖未晞也有当科学家的潜质嘛,将来这个方案通过了,肖未晞都可以算是我们的功臣了。” “噫,好我听女朋友的话,袁派明的话我肯定不信,但肖未晞的话我百依百顺!”不到几分钟时间,他们就徜徉在欢乐的海洋中。 在那座城堡里,他们大摆宴席,狼吞虎咽地沉浸在佳肴的美味中,袁派明把嘴塞得鼓鼓地,含糊不清地朝宋学津嘟囔,“我说津哥啊,在水城大学出这么大的事,叔叔阿姨要是不知道那就太假了,他们肯定担心着你嘛,再加上又是你的生日,你真的应该跟叔叔阿姨他们报一声平安吧。” 宋学津的笑容凝住了,“干嘛提这个?” 谭玉涵瞪了袁派明一眼:“对啊,干嘛提这个。不过津哥好像好久都没回花城了吧。” “我爱做啥样的选择,就有啥样的命运,花城,这鬼地方,我死也不待了。” “我倒是听过一个故事,很久以前,有一个国家是单独在海洋里的一个岛屿,那个岛屿上面的人相逢时从来不送礼物,取代礼物的是他们的一个个故事,那每个人初次见面的时候都要给对方讲一个故事,所以整个小岛上的人活着都是为了讲述,个个都是加西亚·马尔克斯,”谭玉涵兴致勃勃地说,“正好咱们也可以跟那个岛上的人一样喽,我们都没来得及给津哥准备什么礼物,我想咱们就每个人给津哥讲个故事代替礼物怎么样?” “谭玉涵你七老八十了?”袁派明质问她,“就是不愿给津哥买礼物罢了,至于扯这些废话吗?” “我倒是挺期待你们的故事的。”宋学津说。 “我也同意。”肖未晞说,看在那三个人一致通过,袁派明也识趣地点了点头。 “那就从我这里先开始吧,”谭玉涵清清嗓子开始了讲述,“我在上海出生,在上海长大,我的妈妈是我最崇拜的女人,她是中国有名的大提琴演奏家,在我小的时候她曾试图教会我用大提琴演奏些简单的曲子,但我只能让大提琴发出惨叫,所以我对我母亲更敬佩了。我的父亲是上海一个老总的司机,他爱上了母亲华丽的演奏,母亲爱上了他富裕的家庭,我也从小有着富裕的生活。我的初中都读的是上海上流的学校。我跟我父母的爱好从小就不一样,我喜欢物理,当时就下定决心,长大了要当像居里夫人一样的物理学家,我母亲一直支持着我不管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但我父亲却根本不希望我这个女孩干女孩不该干的事。但总而言之,我爱他们,我爱我的家。 “初三的那年,我的父亲听了他的王八蛋老板的建议,利用他的职业之便,打听了行情内幕什么的。这之后他就每天沉浸在这一片花花绿绿的股票之中。那年我和我父亲没有说一句话,我也没有看见我母亲跟我父亲说过一句话,除了他们争吵打架的声音。当我从寄宿学校回到家的时候,我经常看到家里一片狼藉,母亲的大提琴和家里那些值钱的东西也不翼而飞了。我的父亲成了一名赌徒,自从他成了一名赌徒,我就再没有听到过母亲拉大提琴的声音了。那年我劝说他们离婚,那成堆成堆被送出去的钱,那成堆成堆的啤酒瓶子,那接踵而至的耳光,作为女儿,谁受得了啊,谁他娘的受得了啊。母亲抱着我痛哭,她只有我一个女儿,我是她唯一的女儿。为了我,她要维持这个稀烂的家, 为了我,她要背负那个沉重的债务。我家的房子没了,我们租住在上海旧城区的一个漏水的房子里。我当时就有了去美国读书的想法。我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地支持我,看到她有力量的目光,我发誓我要我活得很好看。 “高考结束的那一天,我的母亲冒着雨站在考场外,见我走出考场,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她拉着我的手在雨中奔跑着,她从来都没有这样过,似乎要让整个上海都见识见识,这一老一小两个疯女人。在雨中的那一刻,我无比地轻松和自由,虽然被淋成了落汤鸡,也全然不顾了。母亲在奔跑的途中大声地告诉我,她和父亲正式离婚的事。这一刻,在我眼中她是多么坚强,多么伟大,多么独立,多么勇敢,这是我母亲最美丽的瞬间,也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她东拼西凑借了钱又买了一个崭新的大提琴,我们母女二人租了一辆拖拉机,永远地离开了上海,我们去了母亲在江苏农村的老家。开拖拉机的那位老伯伯也酷爱母亲拉的乐曲,我们一路欢声笑语,在我母亲的大提琴曲中我们又开始了新的生活。 “大学的时候,母亲就靠着她的大提琴,在街头卖艺,后来又登上了舞台,她又重新支撑起了这个家,但还是我一直不懂事,我不想工作,一直坚持想要留学深造,现在看起来愚蠢至极,但我母亲直到现在还在说这是最值的投资,她把她的大部分钱都留给我用。之后,我才能有幸认识津哥和袁派明。我妈知道我有男朋友了非常高兴,我非常爱我的妈妈,我不会让她失望的。” 她说完的时候,已经哭成了泪人,肖未晞也在擦眼泪,袁派明和宋学津都沉默了。谭玉涵说完后挤出一丝笑来。“呀,看我讲了个啥故事嘛,大喜的日子,搞得让人难受,还是说出去会好一点吧,袁派明该你讲了。” 袁派明冷笑了一下,“我讲啥呀,我这破经历你都了如指掌了,跟你们都没法比。”一番推辞后,袁派明才想到他的一个故事,“嗯,我这个故事呢,还是第一次讲,你们谁都不可能知道,我本来也不想讲的,但看谭玉涵都讲得这么好,她不把大家当外人,我也该把这件事告诉大家。” 袁派明开始了他的讲述。 “我在苔城出生,在苔城长大,我跟谭玉涵和宋学津之前说过,我有一个妹妹她比我小三岁。在我印象里面,没有谁敢说她比我妹妹漂亮,我妹妹一直是我心中最漂亮的女孩了,可是……可是……”袁派明没有办法再把这个故事讲完了,他痛哭流涕了好长时间。 “可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那年我八岁,她五岁,是我害了她,那天的早晨和别的早晨一样,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一个星期。早上五六点我爸妈就把我叫起来说是要出远门让我照顾好我妹,之后,他们就匆匆忙忙地起床,我把饭做好后,等着妹妹起床,一等等到了十点。我进了妹妹的卧室,她依然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我就叫醒她。她的脸色很差,但我没有发现,我跟她说“喂,你可真是条懒虫。”她冲我哭了起来,她的哭声里夹杂着抽搐让人不寒而栗,之后我就学着大人的样子摸她的额头,天哪她热得像火炉。我扶她坐起来,我问她是不是头晕,她说晕得要死,边晕边哭,边抽搐,我害怕了,我不知所措,我当时还小,没有电话,我就只能站在窗下,看那个破窗户上的水滴。我真是一个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无耻混蛋,那是最让我痛苦的一天,我完全可以趁这时候去敲开我邻居的门,或者……总之,总之我选择了一条最错的路,我一边大声呵斥我的妹妹“别再哭了!”一边在家里的放医药的箱子里拼命地搜寻着,一会工夫我就汗流浃背,我天真的以为几粒药片就能完全治愈她的疾病,我随意地摸出了一盒我听着名字熟悉的药,我蠢到了连说明书都没有看就扣下来了一大堆药片,递到我妹妹的手里头。她的哭声让我陷入了严重的恐慌和愤怒之中,这也让我一度失去了理智,再加上这天旋地转的感觉简直要把我弄成一个疯子,我当时还由衷地感谢那些药片,让她沉浸在了梦中,之后,我才慢慢体会到对于一个高烧不退的人做梦有多么痛苦,你的脑门后就好像是张出来了一个大喇叭,无论你跑到哪里,那个声音会一直追着你跑,让你濒临疯狂和崩溃。而我却自作聪明地坐在她床边时不时地摸一下她的额头,见着她额头上的温度越来越高,我只能烧一杯水等她醒来喝。突然间,她就像鬼魂附身一般,张开了她的嘴,一阵虚汗从她的面颊流下来,她头一歪,张开嘴发出了类似梦呓的叫声,我猜她当时看到的世界已然天旋地转。她之后发出了微弱的声音,‘谢谢你哥哥。’我本以为她的这番话在挖苦讽刺我,因为是我的自以为是让她变成了这副鬼样子,但她之后又谢谢了我们的爸爸妈妈,这压根不是感谢,这很可能是她临终前的告别。我紧抱住她,我摇动着她,我不可能让她这样,我失声痛哭,我大声尖叫,我把想要我妹妹离开我的神仙骂了个遍。她身上的汗已经让她身体冰冷了,她的神情我这辈子不能忘记。当我爸妈在下午回家后看见这番景象,吓得魂都散了,他们忙去叫了急诊将我妹妹往医院里送去。医院里那群医生们也慌忙在这里,在那里检查的,他们边检查,边开单子,边安抚着我哭晕的父亲和母亲,只有我知道,那时我的妹妹……我的妹妹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袁派明放声大哭,他在放声大哭之中挣扎着拼尽全力读出了他想要写给他妹妹的那句由宋学津说出的话“正是生命……承载了……斗转星移的……翩跹,正是生命……缔造……沧海桑田的无垠……” “她会听到这句话吗?”宋学津问。 “她会的,”袁派明说,“我救不活我妹妹了,但我想救活更多的人,我爸妈一直对我强调我妹妹的死不怪我,即使没有那么些理由,他们也会原谅我,我想他们希望的真是如此。我妹妹是这世界最漂亮的女孩,之后我想替她活下去,我每年都要给她写信,告诉她那个她本该生活一辈子的世界,又是什么样的,她的家里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我要她知道,她的家永远记得她,她的哥哥永远爱着她。 “但就算他妈这样,我没法饶恕我自己,我被那个恐怖的梦魇……我被那个梦魇折磨了十几年,除了学习让我爸妈自豪,任何事情都无法让我逃过那件事的折磨,我想让我变得虚假,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这个真实的我,我把自己装成一个外向好动的人。大学毕业之后我就有了强烈出国留学的想法,我感到如果不出国,我的虚荣心会把我杀掉。我的脾气也变得喜怒无常,我叛逆无知时,常跟我的家里人吵架,把他们气晕厥,把他们气到想念起我的妹妹来……我现在无比地后悔,甚至有的时候痛不欲生,现在我他妈的不怕了,我是一个生命物理学的学者了,我有力量了,从这一刻开始,从现在开始。” 他像一只受伤的小猫一样蜷缩,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自己的伤口。他趴在地上又一次哭了起来。 “我要是你妹妹的话,我会原谅你的,还会在天上一直保护你的。”谭玉涵拍着他的后背,“从这一刻开始,从现在开始,我想袁派明会成为一个全新的人。” “我第一次认识了你们,袁派明和谭玉涵,我根本不知道你们还有这样的经历,我第一次理解你们了。”人做什么事不是因为自己本是什么样的人,而是做什么事使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感恩这世界让我找到那个陌生的自己并同他拥抱,与他共勉。 袁派明很快就从他的情绪里走出来,他也许感到了无比的轻松,笑容比往日灿烂了。“我这就是抛砖引玉罢了,我好期待肖未晞的故事。” 肖未晞笑了,“我的故事就不用期待了吧,你们也清楚,我的都是反面教材。” “哪里哎,晞爷,我们都迫不及待了。” “那我就讲个不一样的故事吧,就讲我和张叔叔的故事吧。我就在水城长大,我妈走得很早这你们也知道了,我爸从没有正眼瞧过我,所以我小时候感觉这世上,只有张叔叔在意我了。他想尽办法给我找学校上,想尽办法治我的病,喏,你们脚下的这张床也是他买给我的。” “他是一个爱出汗的男人,他的白头发很多,尤其是在水城的夏天里,他只穿一件破背心,小时候我总嫌他脏,离他很远,那时我却不知道,他的脏让我们全家都有饭吃。我小的时候问他为什么不像我爸爸那样有个自己的家庭。他笑着说他也有一个捡来的孩子,名叫张华。我后来才知道,张华是他的亲生儿子,而不是捡来的,他也有母亲,他也有一个家。可是这个家被我们整了个粉碎,他的妻子受不了他这样窝囊的生活,抛弃了他们父子。在我五岁那年,张叔叔就常因为做错事被我爸骂,我和母亲很讨厌我爸这样骂他,但我跟我母亲不同,对于我而言每次张叔叔挨骂之后,我就要听他这样解释‘他家里还有个叫张华的哥哥要照顾’,我厌烦那时的张叔叔,我那时总喜欢同他斗嘴,我这辈子最嫌弃的就是他那张皱巴巴的脏手,和手上那股香菜根味,但我更痛恨那个叫张华的我没见过的哥哥。 “有一天,张叔叔跟我说张华哥哥急着想找我玩,我当然和他赌气不去了,但也不知道张叔叔当时用了个什么法子,我就第一次来到了他家,他家好像是在水城的远郊那里,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土墙盖的房子。我本想着好好把那个叫张华的人修理一顿,把张叔叔从他那里抢回来,但是,第一次看到张华脸上的笑容,我真的根本讨厌不起他来,他像是激动地跳了起来,并兴奋地叫着,‘肖未晞妹妹来了!’ 随后他带着我参观了他们家的角角落落。那是我未曾见过的地方,打不完的蟑螂,挑不完的蜘蛛网,还有那一锅又短又厚掺了些发腥西红柿的脓面条,他什么都乐意给我介绍,甚至那个泛黄的马桶他都要介绍,他还一副骄傲的神情‘肖未晞妹妹,我家高级吗?’‘真高级呀哥哥。’我应和着他,之后是张叔叔先不耐烦了,他对张华说‘快把你送妹妹的礼物给拿出来!’又对我说,‘这是我们挑了半天才给你选的礼物。那是一个独角兽的玩偶,是我从小到大都想拥有的最好看的玩偶,张叔叔说,没几天肖未晞就该去学校上学了,你哥哥比你大两届,他说呀,上学之后可就没有清闲日子了,所以特意给你挑了一件礼物,祝肖未晞妹妹学业有成。’从那天开始,我第一次对张叔叔感到内疚。 “从此,我和张华读了同一所小学,我妈妈很喜欢张华,总是和张叔叔一起多煮了张华的饭。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我们每天都有说有笑的,可我妈去世以后,张叔叔不敢再让他同我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了。那时的我以为他这样做是在嘲弄我这个没娘的孩子,我恨透了他,每天都在他的独角兽上扎针。他升了初中后,我就更不乐意让张叔叔陪他,那个时候我就有了梦游症,我要让张叔叔再也陪不了他。我装得很矫情,装得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我想让张华发疯,我想让他成绩一落千丈。可是他是谁啊,他是张华啊,他是我这辈子最他娘的不能害的人。他依然能对我绽放那如此亲切的笑容,这就让我只能疏远他。 “当然,我因为和他是同一个片区的缘故,我们还在同一所初中,上初中的第一天我就认识了一个叫夏云的同学,她绝对是一个我所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孩,就特别在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到了后来,我再不能上学的时候,我也乐意陪她一起走到学校。哎,她和宋学津一样都是花城人,我们一路上有着说不完的话,她会给我讲好多校园里有趣的事,她边讲边骂着班主任,教导主任或者校长的祖宗,她挥着拳头的样子无比神气,像是要把他们碎尸万段。她说那个样子是在对抗万恶的资本家。这时,她已经是每天都叼烟,都喝酒,穿只有十公分长的裤子,露她洁白大腿上的玫瑰花纹身的女孩了。她告诉我,她是真他娘的羡慕我,我能像一个自由人一样跑遍大街小巷,她呢,必须每天都受着同学的欺负,受着老师和教导主任的折磨。每天,都有一群男生捏她的胸,摸她的屁股,拽她的头发,甚至满操场追着她打,最后他们又装作一脸内疚的样子,用优异的成绩做了护身符,让老师对她劈头盖脸地一顿骂。她们班的女同学就更不怎么样了,她们就像一群大妈一样议论她,骂她是被人上过的臭女人。 “但当时我根本无法相信她说的那些话,因为那毕竟是学校。直到一天下午,我才真的相信了她的话,那天,我和她约好了一起放学回家, 那是一个夏天的下午,天气很热很热,我在学校的小卖部给她买了饮料,结账的时候,我发现前面人的后脑勺有些熟悉,他一转身不等我反应就大叫,‘肖未晞妹妹啊,这么巧。’我又看见了那个笑容,操他娘的又是张华。我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但这时的他仿佛有无数说不完的话,我只能尴尬地笑着,找寻逃跑的机会。突然,我看到了夏云从学校的大门那里走出来。但只一眼的功夫,一个黄头发的男人就扯住了她的头发,将她往马路的方向拉去。拉到了另一个男人的身边,那男人用狐狸一般尖锐的声音冲着她嘲讽道:‘夏云,是吧,走走吧,跟爷走吧!’接着就是夏云的尖叫声,一个耳光打在她的脸上,我吓得魂飞魄散,躲在了张华身后,四周的每位同学都愣住了,他们的脚也被牢牢地粘在地上。我慌张地对张华说:‘张华哥哥,张华哥哥,那是我的朋友,快救救她,快救救她!’我知道我的要求很无礼,但他居然撸起袖子冲了上去,一拳打在那个黄毛的脸上,他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有点像那个圣诞快乐歌的调子。他又准备往黄毛的裆部上打一拳,但是他的胳膊却被另一个男人拽住,拧成了一个麻花。这叫他痛得趴在了地上。那个黄毛大叫:‘操他大爷的野王八,有种动我们两个,你以为你是玄武会的!’随即拳脚像雨点一样落在他的腿上,腰上,屁股上,这快要让他成为一团肉泥。我慌张得眼泪都流下来了,我环顾四周寻求帮助,可是,再没人愿意从人群里出来,我就壮着胆子往前冲去。我拽着那个黄毛的胳膊往外掰,让我奇怪的是我听到了骨头碎掉的声音,那个黄毛开始惨叫,我之后用脚后跟往他肩上劈,用手肘顶另一个人的肚子,我从未意识到,我已经拥有了如此强大的力量,并且一发不可收拾,他们把我的头发扯住,想把我也按在地上,但我猛踢他们的腿,拼尽全力地反击着,最后血把我的双眼蒙住了,我分不清那是他们的血还是我的血。之后,我隐约感到张华和夏云也加入了那场战斗。 “后来的结果显而易见,那两个混混受了伤,他们的父母对着媒体的镜头像哭丧一样,瞬间就得到了社会的支持,我们三个人一个没跑地,在少管所里待了七天。夏云对我说,那里可是真的好地方。比学校好多了。张华却一直不说话。他有一天向我说,他好像喜欢上了夏云。我起初还并不乐意,我后退一步咒骂他,‘好啊你,张华,你个臭不要脸的,敢打我闺蜜的主意。’渐渐地夏云的心也放在了他身上,夏云的确需要一个可以陪着她的男朋友了。不然我可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去学校。我教张华如何表白,他练了好几次都不能让我满意,本来以为一切都被搞杂,但好在少管所里的每个朋友都给我们出谋划策。那天,虽说我们什么像样的东西都没有,但出人意料的,那是我们最美好的一天。 “从少管所出来以后,我还是陪着夏云和张华一起上学,我和张华的矛盾也烟消云散了。我们三个人一路上有说有笑的,到学校门口的时候,他们都站住了。夏云对着张华使了个眼色,他笑了,对夏云说,‘差点就忘了。’‘是呀,是呀,差点就忘了。学校不要我们了,我们把今天留给肖未晞妹妹!’‘对呀,把今天留给肖未晞妹妹,是吧,肖未晞妹妹我们又可以在一起玩了。’那天我崩溃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们的学籍卡片上面被计好了大过,她们失学了。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无法原谅他们的隐瞒,也无法原谅我的冲动。我在家里把门关得死死的,不让任何人进来。哭了一天又一天。 “当我缓过神来时,也好像一个失魂者游荡在街上,恨不得被来往的汽车一头撞死。在这期间我遇到了一个人,他叫叶大国,自称是市长叶大军的兄弟,我打的那两个是他的手下,他却一点敌意也没有,他说他的组织叫玄武会,主要活动的地方是距离我初中不远的凯思酒吧,他们反叛这个该死的社会,干一些惩恶扬善的事。我吐了他一脸唾沫,骂他无耻,我把夏云和张华的遭遇讲给他听,说什么他娘的鸟会,什么他娘的鸟酒吧!叶大国一愣,他立马与一个人通了一串电话,之后对我说夏云的大过已经消了,你可以去教育局查,他欣赏我的身手,他想让我加入他们,如果加入了他们 张华的事也能妥。” 肖未晞停顿了一下,流出一行泪来。“我……我,不知道后面的事,该怎么说了,我,我把我的第一次给了叶大国了,他很重很重,那东西很大很大,我很疼很疼,我忍了好久好久,但我觉得这该是值得的,我只是想……我只是想让他们在这个不公平的社会能……哪怕像个正常人一样被对待,去活着,我感觉,我值了,我很值很值了。 “加入玄武会那晚,张叔叔第一次冲我发火,他跟踪着我去了凯思酒吧 也许他知道的还要多一些,但他发火的样子很蠢,我扇了他好几个耳光,拿拳头捶他的腹部。我只想让他清楚,我是一个畜生,我已经是一个畜生了,为我这一个畜生操这么些闲心,是他妈的毫无用处的。我把他从屋里推出去,我冲他大喊‘滚!滚你妈的老东西,我他妈的再也不想看见你的逼样子,我不要你也不用你管!滚到越远越好!’ “张叔叔穿着背心,佝偻着背连夜回到了他们家,那时的张华正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张叔叔猛烈地摇动着他的肩膀,硬是把他给摇醒了。‘走!我们走,我们回老家去!’他大喊,‘你在水城上不了学,我也他娘的失业了,我们走,我们马上走!’他把张华往门外推去,十几分钟后就收拾出了一大袋行李,张华抱着他爸爸的腿失声痛哭着,‘我不跟你走!我不跟你走!我要留在水城!’张叔叔斜挎着编织袋,把张华从台阶上一阶一阶地往下拖。” 肖未晞流下了眼泪,并且无法克制。“张……张叔叔是在那天夜里三四点的时候过世的,水城离他的老家二千多公里张叔叔开着他的破面包车要二十天,上天不想让他再受苦了,他应该到天堂了吧。当我和夏云随着警察来到车祸现场时,张叔叔前胸上的皮肉已经被撕下去了,他的肋骨露了出来,腿已经被压成了肉泥,他唯一完好的地方就是他的腹部,可那是淤青的,那他娘是因为我那一拳而变得淤青的。我受不了,我跪在地上哭。我隐约看见了他心脏的跳动,我跪在医生的面前,‘救救他,我求求你救救他,我爸是企业家,我认识叶大军你们想要什么金山银山我都给你,我拜托你了,拜托你了!’可他们都沉默了,副驾驶座上哀嚎的张华左臂也成了肉泥,他永远成了残疾人。如果那天下午他没有碰见我和夏云,他是不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们害了他。我当时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让张华在我身边待下去,我想夏云也会这么做,但她,她却跑开了。叶大国把张华和夏云的大过消去了,夏云又回到了学校去,但张华就再没回去了,我有时跪着哀求他,求他别这样让我难受,他却从来没有怪罪我,他总是说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而夏云,我们再也没联系过她了。” “夏云?我对她有印象,”谭玉涵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打的那个女的吗?你要是早些告诉我,要是这样我会和你一块打她。 (一) 几个月后,肖未晞已不是她表演出来的肖未晞了,真实的她的形象浮出了水面;宋学津也不是原来的宋学津了。 凝望着凯思酒吧外的像是地狱般的沙场,宋学津感到了有股痛觉侵袭着他,可令他无法置信的是这种痛觉来自于他的灵魂。他完全不想相信他后知后觉的一切,他将自己的全身浸泡在了整个泥潭里。 凌晨五点的酒吧,弥漫着香烟和酒精的味道,经过了一个夜晚罪恶的洗礼显得有些空落落的,在狼藉之间有一群还未清醒的人,在梦里念着污言秽语。 宋学津的脑子热了起来,热里便萌生了失控,他举起石椅往玻璃桌上狠狠地摔去,霎时,玻璃碴子像烟火似的迸发在空气里。我想宋学津的嘶吼,会是一种坠入深渊之人的本能。 “肖未晞呢!让她滚出来!”宋学津尽可能的要他的恼怒持续最久的时间,这样那些必然会降临的懊恼与绝望便有些迟到的可能,可是一只类似青蛙的东西突然碎在了他的眼眶边上,这让他花费了很长一段时间去思忖这个青蛙是什么东西,以至于他倒在自己流出的一摊血中昏死过去的事实,也可以被他忽略掉。 接着,是几段带着雷鸣般巨响的秽语硬生生地挤进他的耳朵中。 “操你妈的,你算哪个屌东西!你弄坏了肖未晞的哪根筋了,你他娘的算哪个鸟人。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大科学家,就他娘的是个狗屁,你当她真他妈会瞧得得上你……” “楚小斌二哥,你他娘的别废话,杀死他。” 直至现在宋学津的脑子才有了些意识,原来碎在地上的是一个酒瓶,接连三个酒瓶依次往宋学津的脑干处砸过去,这让他整个颅骨的部位像水蜜桃一般完全被疼痛包裹,他产生了一种既有灼烧又有滚烫的神经崩溃。 “勒死他,去勒死他。”叶大国这时将一根台球杆递给楚小斌,勒住宋学津的喉咙。这时宋学津深知自己的生死也不能被自己掌控了,他选择了以晕厥的方式就此放弃了感知。 他梦见了自己乘一叶小舟,在葛饰北斋的神奈川中被风与浪驱逐着。好久好久,好久好久。直至他看见,海面上生出一座庙宇,庙里的香火是煳味,带着泥土的杂质。 他清醒了,便开始从他的全身感受到了痛觉,紧接着一个女人尖锐的叫声使他睁开了眼,眼前的场景让他产生了一丝神经的错乱,他躺在一个简单到简陋的卧室里,这让他联想到了自己的中学时的宿舍,他开始对自己的死活产生了疑惑,但他头发被夹在了席子上。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纯朴,却满脸尽是干粉的女孩开门进来,看见在床上的宋学津,她激动得要命大喊:“这位先生,您可终于醒了。” 宋学津一脸茫然:“你是谁?” “我叫陈思,在酒吧,应该说酒吧外面工作,”女孩端来一盘煎饼,很显然有些地方已经煎煳了,像是发霉的香蕉,也像是电视里的奶牛。但是迫使女孩打开干粉灭火器,并把浑身弄得雪白的,定是她攥在手里那个给她自己吃的煎饼。 她边用牙齿用力地撕咬着那块黑乎乎的煎饼,边含糊地对宋学津说:“我或许是全水城最不会做菜的了,但是,先生您病成这样,肯定不能在外面大油大盐的乱吃了,只好这样了。” “我为什么没有死?” “我们保安队长知道里面有情况就报警了,那群玄武会的人又不是多一条胳膊,看到警察来了自然要跑呗。” 宋学津看见陈思吃黑饼津津有味的样子,便愧疚起来,但他拗不过陈思,只得将那个稍微好一点的煎饼塞进嘴中,他的泪水止不住地流。 “我说先生,您到底要怎么样,您可一点都不像恶人,怎么会被玄武会揍成这样。” “因为肖未晞。” “肖未晞那个死家伙,真是狗娘养的,你别看她只算得上是玄武会的老三,玄武会就他妈的因为这个女的,给我们添大麻烦了,你说什么叶大国,楚小斌一流的,报个警还他妈的有点用处,这个贱货……” “她是我女朋友。”宋学津的打断让陈思陷入沉默之中。 “肖未晞有男朋友吗?除非你偏要说她两天搞一人也算的话,肖未晞这样的女人混到她这一步啊,就他妈靠的是贱。她跟你能搞出来什么东西,你当她是真心的呀,她连人都算不上的,在她眼中你什么也算不上的。” “这是不可能的。” “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先生,遇见这种人就得离她远一些,井水不犯河水那多好。非想着和这种人交往,你到底想图她什么,图她花不完的银子吗?她会让你花吗?” “我图的不是这个,她有病,她不能离开我!” “你可蠢死了,这个世上,哪有谁不能离开谁的。” “你能不能带我见见肖未晞,我要跟她当面说。我叫宋学津,在水城大学工作。” “宋先生,我还是不隐瞒了,我告诉你这一切吧,叶大国和楚小斌既然有了保护伞,他们为什么要跑,因为叶大国在水城的远郊有他们的工厂,也就是制毒厂,被警察端掉了,现在警察正在找他们犯罪的证据。” “那叶大军呢?” “叶大军保护不了他弟弟,叶大国一被抓,他也得被处分。我的意思是既然叶大国和楚小斌都涉毒了,这个肖未晞还跑得了吗?” “不可能……”宋学津两眼一黑,出了一手冷汗,“她有梦游症,她不可能吸毒的。” “什么梦游症啊,哪有那么多梦游症?” 宋学津从床上跳起来,他把冷汗都流尽了,流到了顾不上剧烈疼痛的地步。他忍着疼痛站起身来,往门外跑去。陈思大叫起来:“你不能跑,快躺下!”宋学津像是从迷雾的沙城里挣脱似的,拼尽全身的能量挣扎着。 当然,挣扎是徒劳的。在宋学津的肢体上痛苦占据了上风,他感受到自己的腕部被牢牢地控制。 “你不能见那个疯女人,你就这样走了,我可再帮不了你!” 宋学津开始痛苦地哀嚎起来,他仿佛有了坠入深渊的打算。 “听着宋先生,在你伤好之前,你必须躺在这里,一个和玄武会有关的人都不要见,见了跟自杀就没什么差别了。” “可我操他妈的已经没有退路了!”极端的痛苦诚然已经模糊掉了宋学津的神志,他像被秃鹫剥了皮的鸽子一般晕厥了。 隐约之中,宋学津听见了陈思的话语,就像是在拟订契约一般:“我现在就给水城大学打电话,送你到医院去,答应我,病好之前你不能再见肖未晞了。” 正午,袁派明汗流浃背地往水城远郊跑去,当他敲开了陈思的屋门时,双腿差点就跪了下去,陈思将他一把拉起来喊道:“先把他送到医院,我们保安队没钱交挂号费用,只能送他到我这里,您不用这样,是我们没有尽责。” 见跪不下去,袁派明便索性躺在了冰凉的地板上,好久以后才舒缓过气来。 接近黄昏的时候,宋学津才清醒过来。我想,在这期间,陈思肯定也意识到了自己给宋学津说的话不太好让他接受,另外袁派明后来说过,在那时他向陈思提到了夏云的事,于是袁派明轻叹了一声,“肖未晞制毒的事我也不相信,她是我们的老朋友了,这种违背原则的事……我是不相信的,我……”袁派明的眼神突然凝住了。 “他们应该再见一面的,这是误会。” “误会又能怎样,他们根本不是一类人,像宋学津一样的科学家,对肖未晞而言是可利用得上的,你以为制毒厂很好开?告诉你,叶大国找了五个植物科学家,在室内,在废工厂的地下室里面,用高科技来密集培养大麻,你知道吗?你们早晚有被她利用的可能,制毒啊,抛尸啊,越狱啊。” “你未免把世界想得太坏了,”宋学津说,“肖未晞不会做,也没有什么可能去做那种事的。你放心好了我来找肖未晞。” 两天后的凯思酒吧,激光射到了夜空里,震耳欲聋的乐曲随着让人眼花缭乱的灯光往更高的地方爬升着。袁派明走进凯思酒吧,除了音乐的杂乱声,袁派明听不见任何声音,他也无法让别人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嘈杂的酒馆里,他的急躁起来,先后有两只手娴熟地抓住了他…… 所以当第三只手不怀好意地往他衣角上抓时,他恨不得猛地给那个人脸四五十拳,可在五光十色的灯下,他发现了那是宋学津。 来到这个让袁派明都感到反胃的地方,对宋学津会是怎样的一桩难事,他冲着袁派明大吼,“和你没有关系,你给我滚!”这确实是从头到尾,袁派明唯一听到的一句话了。 这句话让袁派明有了以更大的声音大吼的力气:“你不能在这里见她的。” “我叫你滚开,袁派明!我们的科研失败了,水城也待不久了,这他妈的还不算完吗?” “好啊,好啊,宋学津,你这个狗东西!什么生命是这世上最高贵的物体,哪个狗日的说的!” “别人的命是生命,老子的命他妈的就是一条狗,一坨屎!” “好啊,宋学津,当我贱,就当我没事找事好不好,他妈的你以为我喜欢这个地方?你让我滚,我巴不得呢!宋学津,好,就这样,你给我马上死,马上给肖未晞说让她杀死你,这样大家都痛快,都开心!” 袁派明不给宋学津任何说话的机会,趁着内疚没有摘下他狂喜的面具,他要把自己埋进反向的人潮里。 宋学津愣住了,但人潮的碰撞让他不情愿地向前移动着。 他犹如一个漂浮的救生圈,不知不觉闯入了万丈的深渊。在那一瞬间,一团类似于痛苦的火焰刺痛了他的脑仁,让他的神经中枢顿时错乱起来。他撕心裂肺地叫着:“肖未晞,你这个混蛋立马出来!”人潮的喧哗静止了,呼吸静止了,心脏的跳动也快结束了。 突然,一道道墨绿色的冰花,向着宋学津的眼球飞去,甚至要扎穿他的眼珠。 “妈的,死你大爷的,找晞爷干什么。”一个个底部碎裂的酒瓶悬在半空中,“他妈的,识相的就赶紧滚蛋,这酒瓶子,他妈的,让你死一百次都足够了。” 在发愣的时间里,宋学津被他脸上挨的一拳击倒在地上,撑在地上的手便被摁在玻璃碴子上,一滴滴的污血抹在地板上。宋学津知道他若是不走的话,一万次也足够他死了,他脑子里嗡嗡声停止了,杂音也在那一刻安静了下来,宋学津清醒了,他意识到如果自己爬出去,他将失去他生命中的一切,在失去与羞耻的空气里度过他的余生。 他捡起了地上的碎片,无奈地怒吼着,把自己的尊严变得重于泰山起来。之后,是一个酒瓶碎在墙角的声音。这个酒瓶仿佛比刚刚碎掉的每个酒瓶都有力量。肖未晞来了。 “都操你妈的不许动,谁要还有胆量,我就跟他拼命。” 那一群玄武会的人纷纷往后躲去,一脸疑惑,“晞爷,他……他妈的刚才。” “闭嘴,给我滚。” 宋学津看着从自己身上滴落的一滴滴鲜血,狂笑起来。因为没有什么比血液更能让他这个落魄的废物更兴奋,更丧失理智了。他对肖未晞喊:“我他妈的有胆量,我他妈的死了最好!我他妈的敢跟你拼命。” 见宋学津之后肖未晞的双眼瞬间暗下去,她像孩子一样垂下头,压低声音,“别这样,宋学津。” 在生死无惧的宋学津面前,这句劝阻已然失去了意义,他在这场战斗里疾驰中最多只有沉默的契机。 “宋学津……” “肖未晞,你让我没法再相信你了,你让我绝望。我从开头失败到了结尾,现在袁派明也从水城滚蛋了,要么你杀死我,要么我杀死我自己。” “不要,不可以的,”肖未晞的神色顿时慌乱了,“宋学津,我从来……我从来没有求过别人,我现在求你了,实验做不了就算了,咱们好好活着。” “算了,放你的狗屁去吧,没有实验我他妈能干什么!跟着你,跟着你那狗屁的玄武会搞什么室内种植业吗?在地下室里研发新型毒品吗?然后再跟你们这三大先锋一起卖y,骗钱,杀人吗?” “我他mc你祖宗的,宋学津!”后面的人们,再也压不住肝火了,“我把你打成肉酱。” “c你大爷的!滚回去。”肖未晞尖叫起来,她疯了。她抄起一个碎裂的酒瓶,刺到那个人的大腿上。 那是在水城冬季最为寒冷的夜晚里,宋学津逆着最冷的风,不顾肖未晞和其他玄武会成员的追赶,消失在了黑夜之中,随他身影消失的将是他的生命。 同我说到这里,宋学津先生长舒了一口气,他说现实的寒冷也许在他的心中滋生了轻生的可能,在他低贱与愚蠢灵魂的引导下,他不惜亵渎他的生命。 (二) 再怎么说水城的冬天比苔城的冬天要仁慈许多,作为中国北方的一个重要城市,苔城的冬天被层层的迷雾与无尽的霜雪覆盖。而在这个时节,中国知名的生命物理学家,生物学家,发明家,思想家,教育家赵江南先生踏进了苔城的雪地里。 苔城的空气让赵先生猛地一阵咳嗽,他对阴霾的城市产生了过敏的痛觉,赵先生的鼻子变得红肿起来,鼻涕像泉水一般往下流淌。这让之后在苔城同他会面的郑勇先生一直怀疑他在哭泣,而赵江南先生却因为自己没有生在苔城而略微庆幸。 郑勇先生,出生于苔城的农村里,初二辍学后远赴广东当起了学徒,二十岁以前他还一无所有,在无奈之下又重新回到了苔城。但他与无可救药的宋学津面对人生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他完全听从了父母对他婚姻的安排,将他在广东谈的对象甩开,在苔城娶了大他五岁的孙兰。那么有关郑勇是否爱孙兰,或是为了金钱什么的,我们就不得而知了,但婚后几个月里,这个叫郑勇的男人开始痛定思痛起来,据说他把什么市场分析,资源管理,营销策略,人才规划,股票期货的书堆了一床。之后,他同一群在苔城的同乡合伙人又一次来到了广东。 比起宋学津和袁派明他们,这些来自苔城的青年才俊们用废寝忘食的努力换得了他们成功的资格。随着郑勇的英明领导,他们在广东成立了企业,大致是茶饮企业,在深圳和珠江的实体店里,数不胜数的男女老少大排长龙,门庭若市,在后来这家企业开始不断扩大,北上至上海与北京,再到水城,苔城,花城这样的城市。郑勇在身边的慧才的建议下,又坐上了国潮的航船顺流而上。以茶饮为载体传承了易经、八卦、鬼谷子的思想,很快也受到了国家和人民的一致好评。 然而,在巅峰时的郑勇,却犯了错误,他不仅仗着自己花不完的金钱在广东谈了两个女友,这都不算什么,三天两头在私窝子里寻花问柳,房事不节,纵欲过度,在不到三十岁的年龄,下肢发凉,小便频繁,淋漓不尽,甚至中风。他的脚虽说是踩在地上,却让他感觉脚离地很远,像是垫了一层厚厚的海绵,他的一个研究鬼谷子的朋友提醒他说,人要是肾气亏虚的时候,会导致一系列的恶报,身体心理,事业出现重重危机。这可把对成功有极度渴望的郑勇急坏了。 我们伟大的企业家,顶着寒风站在自己公司的大厦上,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再伟岸的英雄也要戴着一层虚伪的面纱。他突然察觉到广东的空气因为过度的香甜而变得极端的华而不实。因为他在这香甜的地方染上了各式各样的疾病。他的乡愁疯狂地滋生着,因为故乡的自己才是他想要看见的自己,这里的虚无之感让他生命躺进了墓穴。在很长的心理斗争之后,伟大的企业家郑勇坐上了回苔城的私人飞机。 在返乡的一路上,他的秘书们夸赞着他的英明决策,她们说,莎士比亚就是这样的人,少年的时候在斯特拉福长大结婚,青年的时候,自己只身回到了伦敦,在伦敦虽然经历了男男女女的事情,但为家人闯出了一番事业,最后衣锦还乡。 郑勇不明白这些话讲的什么意义,但他知道这里面没有什么好意。他在正要破口大骂的时候瞥见天空上的云凝结成了恐怖的姿态,还有那雷声是死亡的记号。这架劣质的飞机像海浪中摇曳的渔船。突然,在他的眼前出现了雷公和电母。他们比在道观里时狰狞十倍。这一系列的噩梦足够大企业家郑勇寒毛倒竖。没错的,这定会是场大灾难。 飞机像在肉粥里一样剧烈地翻滚着,雷公和电母却在这危难之中泰然自若。他们开口说话,声如洪钟。顷刻间,机翼在烈火中燃烧着仿佛要在暴雨中散架。 “郑勇,是时间了郑勇,献祭你的秘书保你的狗命。” “献祭!献祭!献祭!” “那献祭你的妻子……” “献祭!献祭!献祭!” “那献祭你的……” “哦尊敬的天神,我什么都愿意献祭,我献祭什么都行,我的天啊不要杀了我,我什么恶都没做过,杀了我什么好处都没有。” 我真的严重怀疑“生命是这世界最珍贵的东西”这种话一定出自伟大的企业家郑勇嘴里而不是那个轻生的宋学津。这样说话的宋学津顶多是一个语言上的巨人,而著名企业家郑勇却诚然为了生命——他自己的生命,做出了所有他不愿去做的事情。 显然郑勇的:“献祭!献祭!献祭!”打断了雷公和电母洪亮的话语,这仿佛是对他们耐心最大的挑战。“好了,该死的郑勇先生,一个人都不用献祭。” 郑勇跪在地上,“我在苔城为二位建百十个道观,让香火多得……让香火多得他妈像烟雾炮弹一样!让他妈的我怎么献祭都行,二位大神,我错了,别把我弄死啊,饶我一命吧,拜托你们了!” “去你大爷的,给我闭嘴!” “哎……” “你连死都不配!”在一瞬间雷公和电母便消失了,配上那段音乐,像极了修仙电影里的场景。凝聚在一起的云层散开了,一缕艳丽的日光顺着天穹泻在机舱中。没有一个人离开,郑勇依旧跪在机舱中,目眩良久。 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飞机如约抵达了苔城。冬雨后初晴的天空上出现了美丽的彩虹。那些郑勇嘴里的献祭的候选人们,冒着冰霜抬着虚脱瘫软的郑勇往救护车的方向疾速奔驰着。若不是这些险些被献祭的人及时送医,我们苔城衣锦还乡的著名企业家恐怕就要在这个旅途中一命呜呼了。 仅在医院里睡了一天后,我们的大企业家郑勇在身体层面就康复得大差不差了,可是这场眩晕比他的淋漓不尽、下肢发凉或者小中风对他心灵的摧残要大个成百上千倍。 相传,他曾在苔城第一道观苔南观的雷公殿里长跪,或者是匍匐着,然后一群收了他千万捐款的道士为他画着符,画着八卦,可是谁都看得出来他们的符就是用红笔在黄纸上胡画,他们的八卦就是中间是黑白相间的韩国国旗。雷公和电母诚然根本没有折磨他的打算,他的生活还是过去的生活,可他错认为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破符咒和八卦的功劳,从此以后,他把那几张废纸视如珍宝,高高挂在他家的厅堂之上。每天起床便像请香敬佛一般地虔诚地祭拜,所有吃的东西都要在那个神坛上摆上几天才可入口,在这样的虔诚之下,郑勇以为他得到了各路天神的宽恕,便由此释然起来。时间一长便把这雷公电母抛到九霜云外去了。 之后,郑勇把苔城老家转移到别墅里,而关于郑勇在广东发迹变成暴发户的事实,也传遍了大街小巷。郑勇一家人在无限风光的光环之下度过了后来的十年。而十年之后邻里们又发觉了另一件事,伟大的企业家郑勇已经四十岁了,却没有一个儿女。在苔城这个小城里,郑勇对于房事还是竭力克制的,但不可避免的淋漓不尽和银镜酸痛已然让他难以入眠,他为了让孙兰的肚子变大,不停地用他那短小的银镜往那里顶。但他弄出来的却是像开胃酒或者桃汁一样又稀又甜的液体,而且尽管他把外出寻花问柳的次数降低到了一周仅一次。但他的银镜仍越来越短小,淋漓不尽的痛觉愈发严重。四十多岁的郑勇这才在惶然间意识到,他不能再生殖了。 在郑勇四十岁以后,流言蜚语像是追他的恶狗。他大厅上的八卦图和符咒变成了送子娘娘的雕像。郑勇先生对于神灵虔诚地信奉让我由衷地升起了一股由衷的敬佩之情。 郑勇拖着淋漓不尽的银镜,戴着巨大的眼镜,巨大的口罩和帽子,他的身边是同样扮相的孙兰,在寒风凛冽的冬季里,在去往苔城第一人民医院的路上。 伟大的郑勇将鱼肠大小的银镜塞进了取精器的圆孔中,那个让他隐隐作痛,夜里辗转难眠的东西,在机器中急速摇晃,他把冷汗和虚汗抹去,那股令人痛苦的火热让他在寒冷的屋子里浑身是汗。取精器这种伟大的仪器让郑勇这种对于生命满怀敬畏之心的人被生命的太阳沐浴,繁衍生息。 在一群医护人员的搀扶下,著名企业家郑勇迈着蹒跚的步伐,冲着窗户里透来冬日刺眼的阳光,走进了日新月异的人间,在这个基因工程崛起的年代里,即便只从郑勇开胃酒般精液里提取的,游离于西伯利亚平原里的单独一个精子,放进改良后的什么聚合酶链式反应器中也能像核弹爆炸一样合成成千上亿个精子,这个高科技的英文叫 polymerase chain reaction,因此它被中学生们称之为pcr技术。(这项技术是在1985年被一个叫穆里斯的美国化学家发明的。这项技术的研发团队里也有一位伟大的中国女生物学家钱嘉韵。请允许我对这些科学家先辈致以最深的敬意,正是他们对生命的探索,换来了今日家家户户的团圆与喜乐。) 那个精子提取的机器,在看到郑勇的开胃甜酒后变成了一名红酒的品鉴师,猛烈地摇晃着那个西西伯利亚大平原,用地震的方式筛出了几粒精子团,最后,医务人员把精子滴在微量移液器挤在pcr反应架上,之后,加反应混合液,dntp,缓冲液,镁离子和bca best dna聚合酶。忙完了一大堆工作后,那台仪器开始了嗡嗡作响,郑勇看着那台pcr仪器上的数字由两位数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内飙升到了上亿,他惊掉了下巴,他问医生是真的数字还是仪器发疯坏掉了。 四十岁的郑勇在那一天开心地像在天山上找到了灵芝一样,他手捧着他一烧杯糯米汤般黏稠的,生鸡蛋般略带腥臭味的精液,小心翼翼地手舞足蹈起来。美中不足的是那群医生像和尚念经一般叽里咕噜地给他解释一大堆,什么他的y染色体精子坏死了,什么绝大多数存留的是x染色体,孩子大概率是女孩了,男孩的概率微乎其微了,又给他讲了什么减数分裂xy染色体随机分离,什么联会,基因重组,什么次级精母细胞的。总而言之,是为了告诉他这个年代了,狗都晓得生男生女是男人决定的,到时候是女孩的话也是我们伟大企业家郑勇的过失,和温柔又贤惠的孙兰没有半毛钱关系。郑勇哪里管得着什么男女啊,郑家无后的谣言终于消停了。 下面就是从孙兰那里提取卵子培养试管婴儿了。这一套流程自始至终顺利地出奇,五天之后,胚胎顺利着床。我们伟大的企业家郑勇在这一星期内一直上蹿下跳着,当着床成功,验孕正常之后,在他墙上贴的那幅送子娘娘的画像被他取下来撕了个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他定购的赛默飞旗下的 veritipro、simpliamp、veritidx、miniamp、自动化(atc)五台pcr applied biosystems仪器。它们依然被高高挂在他家别墅的厅堂之上,对他们的祭拜依然是他一家必然要举行的仪式,他们一家食物若没有登上过这五台机器的祭坛就休想入他和他家人之口。此外,郑勇特地给来他拜访他的朋友们介绍这五台机器。说这pcr仪器里面,那家伙快得跟核弹爆炸似的造精液,他今天的尊严全是靠着这台机器得来的,那个什么送子娘娘算什么?算封建算迷信。在家里瞎胡乱拜顶个屁用啊,科学的力量一下子就解决了。他还郑重宣布过什么儒释道风水八卦,他一个都不信了,他就单供着五个pcr仪器过一辈子,就算死了也要头顶一个pcr,手拿两个pcr,剩下两个放脚背上送进火葬场去。 在神圣的pcr仪器的庇佑下,郑勇的妻子生下了一个女儿,郑勇知道自己的喜得千金要归功于pcr,他恨不得把女儿命名为“郑皮塞啊”。但事实显然不会这么荒诞,最后在一家人的商讨和算命先生的建议之下郑勇的女儿被命名为郑湘。 在春天的苔城里,郑湘来到了这个世界,郑勇并没有出现在孙兰的产房外,他在那个由他亲自布置的pcr神坛前磕长头,嘴里念着一套一套什么“南无本师veritipro pcr”“揭谛揭谛波罗僧揭谛simpliamp pcr娑婆诃”“发阿耨多罗三藐三veritidx心。”一串串他自己编的狗屁咒语。念了一上午,念出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女孩郑湘,身高五十五厘米,体重三点二千克,他悬着的心可算尘埃落定了。 五年以后,这些神圣的pcr仪器因为某些原因被全部砸碎扔进了垃圾站里。 那时郑湘已然是一个五岁的可爱的小女孩了,虽说她是一个试管婴儿,但她懂事聪颖,可爱,在幼儿园里听老师的话。这个小女孩在幼儿园里学习认真,成绩很出色,尤其是她的歌喉像是被天使亲吻过一般,她也成了幼儿园合唱团的团长。有一次幼儿园的老师给每个小天使的手背上涂上一层护手霜,护手霜里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扑鼻香味,这被幼儿园老师称为“抹香香”。看见小郑湘在抹香香时,一位男同学忍俊不禁地说:“湘湘抹了香香了,那就更香香了,简直要成湘湘公主了。”于是小郑湘又被称为湘湘公主。所有的同学都喜欢湘湘公主,所有的同学都爱和湘湘公主一起玩。 可是,湘湘公主是个矫情的公主,她跑步要比同学们慢好多,个子比别的同学矮好多,她爬上滑滑梯都很吃力,她不会拍皮球,不会跳绳,走路的样子也很滑稽。起初,老师将小郑湘的情况告诉了孙兰,问她湘湘公主会不会是得了小儿麻痹症什么的,应该去医院做个检查。但郑勇不同意啊,他说pcr生的孩子不可能个个都完美无缺,小孩家的又不去当运动员,就是没长开而已,用不着这么上心。好了,在她五岁的时候,湘湘公主的病可把整个幼儿园里的所有人变成了她的弄臣。她在体育课上不知道摔在操场上了多少次,擦破了多少层皮。这可要把孙兰急坏了,郑勇拗不过她于是带着我们的湘湘公主去了医院。 这一检查可给医生吓坏了,医生于是问了他们夫妻有什么家族遗传疾病,两个人都说没有,医生说:“那就不用担心了,肯定是仪器坏了。以后再复查一次就行了。” 那天晚上湘湘公主的同学们和老师们都到医院里看望了她,从那天起湘湘公主五岁了。他们一起吃了大蛋糕,湘湘公主也得到了自己心爱的独角兽毛线玩具。那是无比快乐的一天。 第二天的复查结果相同,医生慌了,于是逮住了郑勇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而郑勇呢每回答一句话就得从嘴里蹦出来个pcr来,五年时间pcr的丰功伟绩他能出口成章。没几分钟医生就得出了严肃的结论,“就是那个pcr引起的,你女儿不是什么小儿麻痹症,是friedreich型共济失调。” “什么他妈的狗日的弗来什么失调啊!” “就是脊髓坏了,五岁到十八岁开始发病,现在是肌无力,运动能力下降,步态共济失调,步态蹒跚,以后就是会是视神经萎缩,眼球震颤,感觉异常,听力丧失,心律失常什么的都有可能,若是五岁犯病的话,能不能的活得过九岁都是一关。” “这他娘的不可能!” “我一开始也觉得不可能啊,这是罕见的常染色体显性遗传疾病啊,如果是你或者你爱人其中一个有这种病那都好解释,但听了你的描述你的精子是由pcr 技术扩增形成的,那基因突变什么都就在所难免,嗯,确切地说是你九号染色体长臂上的frataxin基因非编码区gaa三个核苷重复所导致的……” “就他娘的是pcr把我的精子弄错了?” “嗯,可以这么理解的。” “那现在pcr还能把这个病治好吗?” “不能。这个病没有特效治疗。” 接下来,老泪纵横的郑勇把操、日、滚、死、去、干这些字开头的脏话全来了一遍。 “就他娘的不能治了吗?” “在苔城不能治了,在地球也不能治。人类治不好这种病。” “那我他妈的怎么办,等她死吗?” “先生可以把你家里的那些pcr仪器捐给大学实验室或医院吗?这些是法律规定的医疗设备,它们生产成本都不低,因此是不能用于医疗或者实验以外的活动的。” “操你祖宗的,告诉这个医院全部医生,我操你祖宗的!”郑勇大喊,无助的他不顾妻子的阻拦冲到家中,举起了那五个pcr仪器,一顿摔打,之后,又扛着去了隔壁小区五十层高的大楼上,猛地将他供奉五年的五尊神圣的pcr 仪器撂到了脚下的云雾中。这是唯一一种方式让他在不费吹灰之力情况下将这五位欺骗它的假神弄得灰飞烟灭的方法。 信奉科学真的对我们伟大的郑勇没有任何的好处,他又开始拜起了雷公和电母来了。这个friedreich型共济失调可把这个美好的家庭给折磨坏了,五十多岁的孙兰整日以泪洗面。让她最不能接受的是每次她的哭声都要被压得很低,她每次都要紧闭着浮肿的双眼看一会眼前的亮斑疾速地旋转后,再像她丈夫射精一样困难地挤出来欢笑给我们的湘湘公主喂饭,给我们的湘湘公主歌唱和想要回到学校的愿望。而对于郑勇,那个劝他捐掉pcr的罪该万死的庸医,他失去了救活女儿的信心。在他酩酊大醉时,他大喊:“那个该死的贱骚货,染上了这狗屁的病,让我全毁了!” 郑湘显然是郑勇人性的软肋,在酗酒十多天后,他的员工劝他别放弃,说什么西医都是一群狗屁不通垃圾东西,传统的中医才最伟大。郑勇于是怀揣着如山的父爱,带着女儿去荒山野岭里,去道观佛寺里拜谒一群险些成仙的大师。每到一个地方,郑勇便席地而坐与大师对中国文化高谈阔论起来,还顺便打听些他们妙手回春的事迹。他用苔城方言冲大师学了一遍friedreich这个德文单词的读音,又结结巴巴地说了这个病的症状。打听他们是否治过这种病。 大师往往回答:“谬哉斯言,什么狗屁friedreich,仅经脉闭塞矣,经脉者,所以行血气而赢阴阳也,此女乃血气不足,走路无根,寒气入侵,元气自损,容老夫打通经络即可。” 之后他们不是把十厘米的长针往湘湘公主肚里插,把滚烫的艾灸火炉往她身上架,给她折磨得不成人样了。但,她不敢喊疼,不敢喊烫,因为她深知,若是自己稍有什么动作,轮到她的必定是一顿臭骂或者毒打。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个月,湘湘公主的身体日渐憔悴,郑勇却花费了千万元跟无数神人结下了缘,当愚蠢和自大成为人类的代名词后,人类便有了欺诈与隐瞒。 医院中的医生说,如今郑湘连活到六岁都难了,就连医生都要给他跪下了,他责骂着郑勇:“这他娘的是个生命啊!我求你别再这样了,在她生命的最后,让她走得快乐些不好吗? 有良知的郑勇先生,终于发觉到自己太该死了。他带着女儿去了非洲的草原,在那里,郑湘看到了大象,看到了狮子,看到了斑马,看到了长颈鹿,也知道了她最喜欢的独角兽是个虚构的动物。 直到郑勇的员工找到了赵江南先生后,一切平静都被打破了。他的经理告诉他,有个名叫赵江南的先生,他和国际上的生物学医学大师合作,在干一场超乎人们意料的事,把人缩得老小,进入病人的体内,对人体内微观结构进行改造。这一句话可把郑勇惊着了。他像个疯子似的大呼小叫手舞足蹈起来。他的员工提醒他,这不是什么成熟的技术,成功的概率也不高,对于治疗的科学家也有生命安全的隐患。但是郑勇先生依旧这样坚持着,去他妈的生命隐患吧,我女儿的命最重要,死马当作活马医是显然的原因,但凭我的个人揣测我又想到了另一个的原因,就是他想把那些折磨他女儿,花费他金钱的长虫般的病魔一个接着一个狠狠地捏死。这种原始的愿望让著名物理学家赵江南边擤鼻涕,边坐在郑勇苔城的办公室里。 郑勇见到赵江南这副狼狈的样子笑了起来,而我认为赵江南的笑比郑先生的笑更有意义。“尊敬的先生,我首先要说明,我不会为您的女儿做任何的治疗。原因很简单,这个项目我早就不负责了,负责这个项目我仅有一个感受,就是他妈的自取其辱。” “会是怎么一回事,赵先生?” “换你你相信?哇靠,把人变小,然后进到令爱的身体里?退上千万步都很难相信。当年的我被这项该死的工程欺骗了,先生,尊敬的先生,我可建议你把脑子放得清醒些。若是你笃信什么宗教之类的奇迹的话,你应该去水城,我已经把我的烂摊子全部都甩给了一个比我年轻十多岁的野孩子了,叫宋学津,他是个刚读完书,正在玩游戏,玩女人的孩子,你想想他乐意为你卖命吗?” “我有的是钱。” “就算他受了莫大的屈辱,觉得生死已经无所谓了乐意为你干这些事,但你认为这样的人会成功吗?这是个反人类的计划,郑先生,它严重违背了人类的伦理道德观,不会有人乐意实践的。” “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至少这样你女儿离世的时候,你只需要一口棺材一块墓地,而不是两口,两块,和一大堆官司和纠纷。我有很大很大的把握,宋学津不会成功,而且他会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死在你女儿的身体里。哦,不过他的身体会因为与意识的分离被贮存在培养皿中,但你知道他的意识会在你女儿体内丧生……” 郑勇傻愣在椅子上。 “当然,如果你非要硬着头皮试试,我可以帮你联络他,若是有那么小小的一丝成功的希望,那对于这个蠢人无疑会是一个不错的契机,对于你女儿这种濒死的人,中国的法律也会给一个合理的说法,前提是他们取得成功了。” 郑勇将目光往窗外移动,他的双唇在他的不经意间打开了,阴霾依旧在苔城的上空萦绕着,他似乎抵达了远方的山丘。 (三) 宋学津站在水城海岸的泥滩上。这个位置需要他像一个探险家或者极限挑战者一样,从悬崖峭壁般的石堤上爬下来,他出了浑身的汗,一半是热汗,一半是冷汗。望着辽远的大海,他迷茫了。他觉得肖未晞是不会站在这个地方的,或者不会在不久之后站在这个地方。他思忖着要以一个什么干净利落而又不会嫁祸于任何人的方式结束自己生命。强烈的海风将海与风交融在一起,阴冷又虚无。 可是十分钟后,他又站在了石堤下,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往上攀爬,在这条攀爬之路上他的胳膊被擦出了无数个伤口,他也用喉咙嘶哑地叫着,好几次险些坠入深渊。攀岩时的他也许意识到了坠亡会是个好死法,但是他现在已不想死了,他要活下去,他至少要死在另一个地方。 这十分钟内,他接到了赵江南的来电。那是一串复杂的且有些许难以辨认的音符,有时刺耳,有时是低吟,而著名物理学家宋学津却从那些只言片语中找寻到了他想要的信息,他哭了,他瞬间感到了自己几分钟前的举动稍显愚蠢。他认为一个伟人自尽的方式应是用自己这个低贱的生命去换取去拯救更有希望和未来的生命。他站在河滩的石堤上,汗已经全是热的,浸透了他的衣服,他冲着以月亮为代表的天空高声怒吼:“命运啊,谢谢你能这样!” 在海岸上,这个汗涔涔的世界上最可怜的自杀未遂者宋学津同世界上最会装可怜的女人肖未晞撞了个正着。他在下意识间不看肖未晞气喘吁吁的样子,往相反的方向跑去,这下可让肖未晞感到了万分的无助,她尖叫着:“宋学津,我打得过你会跑不过你吗?” 宋学津站住了脚,比她的腔调还要高:“他妈的,不跑等着被你打死吗?” “我肖未晞给你跪下了,好不好,咱们别闹啦,拜托你了。” “跪下,我操你妈的,哈哈哈,就现在,就他妈的现在,你给我跪下,我操我妈的,哈哈哈。” 宋学津狂笑起来,他的内心有着各式各样的怒火,不知道冲着哪里迸发更合适。工作上赵江南的鄙夷,人际上袁派明的拉帮结派,谭玉涵的冷嘲热讽,亲情上他在父母面前弄碎的一堆瓶瓶罐罐们,还有什么狗日的玄武会肖未晞的破事……让他已然变成了一个疯子。花城,是一个被轰炸成废墟的港湾,水城,是在人间的炼狱,苔城是一个被悬挂在万丈深渊的支离破碎的蜘蛛网。 他在狂笑之中抽泣着,趴在了冰冷的柏油路上,他冲着自己的命运哭喊着:“救命啊!饶命吧!” 肖未晞真的跪在了他的身后,她也哭了,“宋学津,你听我说,我恨极了,我操他妈的我恨极了我现在的样子,但……但我他妈的没办法啊!”她垂下头去,撕心裂肺,泪如泉涌。“宋学津,我爱你,我他妈不骗你,如果骗了,现在就把我撕碎掉,连渣都不用剩,你他妈的相信我。” “滚!” “你恨我没有关系,你现在就这么做,我给你打,你现在就打死我,给你解气好了。” “我没有资格这么做,肖未晞,你的虚伪已经无比的出色了,看见你虚伪的样子,那真的太好了,让我太兴奋了,让我太痛快了。我输了,我把我的所有东西,加上我青春岁月,在你面前输了个精光,我输的多有意义啊,我输的心服口服,现在,你又来给我求情,你的幸运大转盘又转到我这里了?” “不,宋学津不会是这样的,不会是这样的。” “我对你不失望,肖未晞,我对我自己失望,这条绝路是我一步步走出来的,和你没有关系,我是个傻子,你该像我一样来嘲笑我吧!哈哈哈!” (四) 赵江南起身叹了口气,气是凉的,他索性拿起了茶杯,茶杯里的茶凉透了,他看见郑勇把心中大石头放下后,上拜下拜左拜右拜的样子起来有些尴尬,于是哼起了小曲。他端详着茶杯,之后又白了茶杯一眼。 “郑先生,就是做这个的?” “在深圳,东莞,汕头那一带谁都能挣钱,可是在那些地方我活得不大舒坦,还是在苔城衣锦还乡了好。” “我说郑先生,现在的社会早就不像过去了,人对吃喝的要求不这么讲究了,你猜猜我让宋学津这个小笨猪接手了我的工作后,我干什么去了?” “我觉得不好猜。” “干游戏啊,电子游戏,那个激光神刀,我做的。” 我们英明智慧的赵江南先生,把这时代的潮流社会变迁的脉络把握得如此透彻,他出高价在图书馆里面开了个偌大的包间,几天几夜,除了吃喝拉撒把自己完全浸泡在了知识的海洋之中,研究市场,研究程序,最重要的是研究人性,他把人脑的各种奖励机制倒背如流。这使得他在只聘请了十个助手的情况下,制造出了他的那个无比优秀的游戏——激光神刀。 赵江南是不会说这些的,他结合了k粉,冰毒这几类毒品对人类身体的作用机理,再用成像的方式,通过视神经给手大脑以同样的作用,用他自己的话来讲就是戒掉这个游戏的瘾比戒毒品还难。 那些伟大的英雄伟人全都要听他赵江南一个人的话,从纪念馆里被叫醒跟着他做滑稽的动作打打杀杀。这就由此发生了许多骇人听闻的大事件,有一次,一位抗日战争烈士的故居的博物馆门口来了两男一女,他们身着夜行衣,浴衣还有和服,手提日本长刀,但是他们都是中国人,他们因为游戏的事情对那个烈士的技能十分不满,嘲讽他为什么不早点被日本鬼子杀死,还扬言要把他的纪念馆夷为平地。 还有件大事叫苔城双生子案,就是两个兄弟为了提高自己的激光神刀等级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在一个疯狂的夜晚,哥哥学习了忍者的招式,用菜刀把自己的肠子取了出来,弟弟学习了一个名字长到我记不清的飞行员,做着自己的纸箱飞机从三十层楼的高度上方探索宇宙。在镜头面前他们的母亲泣不成声,哭得死去活来。发誓要跟这激光神通血拼到底,让公司偿他们的命。新闻下面的评论都是:“老娘们儿脑子有病吧,都他妈的念不对名字,怎么告赢啊,真的是,那叫激光神刀。两条命算什么,这种人,死的算好了,提高人类智商。” 我们有着长远目光的赵江南先生可一点不受什么影响,这种小事就算他思考一分钟都算给足了他们一家人和已故的烈士面子。他只需轻轻地抬起英明的小拇指,那一大堆舆论就没有了发酵的资格,他的游戏公司便可以理所当然立于天地之间。 对于水城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的本科生黄沣敏而言,他的自杀就不那么严重了。他是从不玩激光神刀的。但他从头到尾都被迫在玩这个游戏。他的同学们凭着他的这个鲜有的特点策划了一场场拉帮结派的计划,把这位同学搞得难以跨进宿舍一步,他索性直接跟那群人把关系闹僵,之后再通过更换宿舍的方式,找寻那些还未曾把身体投向激光神刀魔爪的朋友,可惜一切的一切都是徒劳,激光神刀几乎吞噬了他身边的所有人,他由此便深深地陷入了自我消耗的囹圄之中。他由此生活颓废,学业滞后,在夜里的室友欢笑声中严重失眠。愚蠢的人无法接受孤独,他在陷入被孤立状态时,竟产生了一种忏悔的情绪,他怀疑自己远离激光神刀的决定是否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在几番思考后他的表述出现了混乱,他不知道接下来他该做什么了,就是这样,他走向了学校的铁门上,用悬挂于天花板上的铁链子自杀了。 幸好是未遂,被保安救了下来。当时在水城大学着手科研项目的宋学津也有所耳闻,黄沣敏也听说过宋学津。 虽说有些负面新闻没有被严严实实地封锁住,伟大的赵江南先生通过了有关部门,以辟谣的形式,让群众不了了之,激光神刀依旧会是一个极其优秀的游戏,未来的前景还会更光明。 英明的企业家郑勇对激光神刀的事略知一二,得知这个创始人是赵江南,他不禁退后了一大步。这些事不会让有良知的郑勇对赵江南提起任何好感,但赵江南图穷匕见,说自己无比欣赏郑先生的才华,要与他进行合作。这让郑勇万分为难,但救女心切的他,只好硬着头皮搪塞,等女儿病情好转或者与世长辞之后再以严肃的态度拒绝他,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见水城那边宋学津也答应了,苔城这边的郑勇也有合作的想法,赵江南掩饰着笑容探望了郑湘后,开心地朝着自己美满的未来跑去了。 (五) 翌日下午,肖未晞头脑已经混乱了,她竟选择找了袁派明,在实验室里手忙脚乱的袁派明并没有兴趣搭理她,随便找了几个理由想要将她赶走,不料黄昏已经到了,肖未晞还在等着他。 袁派明无奈地喊:“我他妈是宋学津的助手,又他妈不是他佣人,你们凭什么……” “我拜托你了,能劝劝他好吗,他想要自杀,他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袁派明攥紧拳头,连他也无法想象,若是谭玉涵没有及时赶来的话,他会说出什么样的语言。 谭玉涵满头大汗,眼球和鼻尖都变得通红。她带着哭腔把话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 对谭玉涵而言,那天会是她生命里最为平淡的一天,她睡到了早上十二点,还是因为在梦乡中的喧闹而被迫惊醒的。她的大脑依旧沉浸在梦中,口水和眼屎都还没弄干净。她发觉一堆记者将她的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并且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聪明的谭玉涵以为是自己无意中泻出的美色,把路过水城的星探搞得神魂颠倒。这一不留神自己就要成了大众的焦点,谭玉涵抓紧时间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内将自己打扮成了美丽的公主。她想到自己出名后,再不用像驴一样在实验室里忙里忙外的最后什么也没搞出来,就这样穷酸地度过一辈子。 我们的谭玉涵小姐在一番梳洗后,花枝招展的样子活像只可爱的松鼠。她已经摆好了享受万众瞩目的造型。 但等记者确定了眼前的女士是谭玉涵时,抛来的第一个问题是:“请问女士,宋先生搞的那项载人基因治疗工程现在算是成熟吗?” “成熟吗?”这个破问题把淡妆浓抹的谭玉涵惹急了,“这不年不节的,问这些干什么?”一个身穿西装的高级记者挤出了人潮,向着谭玉涵欠身,“这都是上级的指示,我们具体什么也不知道。” “上级指示,随便你们堵我家是吧?还他娘的问什么成熟?成熟,跟你妈一样成熟好吧。” 这个西装革履的记者也不恼,用手帕擦去手背上的汗珠后,再次欠身,清清嗓子,用歌谣一般的腔调说:“若有冒犯,请您见谅,这是上级的指示,我必须这么干。”这种以柔克刚的态度,让谭玉涵感到有些内疚,她也放缓了口气说:“我就一个助手,不干抛头露面的事,要采访您得找伟大的宋先生去。” “抱歉,我们不能采访他。” “你知道他被甩……还是什么?” “我们不能采访他的。女士,我们上级有明确的意思。现在您可以做这个抛头露面的事。”谭玉涵见记者什么也不关心,只得答应下来,她转念一想,自己是如此的美丽动人,若是上了电视,说不定会被谁在偶然间注意到,这种迂回的方式对于她的计划或许奏效。于是,她真挚地邀请了记者先生进到客厅,一番简单的收拾后,她被要求坐在沙发上。目视摄像头。令她诧异的是记者根本不要她的回答,甚至像编剧一样为她撰写好了答句,而且答得文采飞扬,头头是道。记者笑面相迎让她念就好了。 我们可怜的谭玉涵女士这时候才明白了自己就算有仙女的容颜,环球小姐的身段,也跟演员的道路无缘了,若她对面的不是记者而是导演,她恐怕怎么无法保住这个角色了,她要像学生背课文一样,背一个八百字的长文,这浪费了很长时间,见背五个字对于谭女士而言都是项了不起的挑战,摄影师提议让记者举着平板给她提示。谭女士随即以为天大的问题就这样被解决了,但是之后,几个小时摄像机里却录了一大堆,她口误,结巴,眼神涣散,笑场,不自然,眯眼看词的废视频。就连她自己都对镜头下的那个白痴又急又恼。可记者和摄影师不着急,摄像机也有充足的内存,供她糟蹋。 当记者满意地点下头的时候,天空上的星辰已经零零星星地浮现了,眼睁睁地看见时间的流逝,再加上自己做了很久的明星之梦完全破碎了,谭女士还颇有些怅然若失之感。但记者仍露出了和善的笑容:“第一次上镜总这样的,熟悉些便好了!感谢您一天的配合,我们合作得很愉快,明天电视上播出后我们会通知您的。” 谭玉涵也笑起来:“今天中午我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可能有些冒犯到了,实在抱歉了。”说完这些,她才稍感到好受一些。 “这都不算什么,若您不说啊,我都忘了,对了马上就要临床试验了,祝你们取得成功。” “临床试验?哦临床试验是的,谢谢了。”谭玉涵的大脑因为不想被刺激果断地选择了迟缓。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哪个狗东西说要临床试验?” “我如果理解正确的话,您所指的狗东西可能是宋学津先生。” “哎,你个浑蛋记者,你要把话讲清楚喽!” “苔城有个女孩得了绝症,宋先生想通过这个机会临床实验,测试你们的实验成果,你不知道吗?我真的开始怀疑你了女士,你是助手还是骗子?” “宋学津,我日你大爷!” 谭玉涵不顾一切,一把将记者先生推开,往水城大学的方向跑去了。 “宋学津疯了,现在做临床试验不是自杀是什么?”袁派明也慌了神,“我去找查尔斯先生,让他再来中国一趟怎么样?” “查尔斯离开美国一步那些官司是够他吃的。” “那怎么办?让我们一起看宋学津送死吗?” “停,别吵了,两位好心人。”肖未晞猛地站起来,“一切都是我的过失,是我把他逼成这样的,跟那个美国先生没有任何的关系。请问那个机器能装下几个人?” “四五个都可以,但也就宋学津这样的疯子乐意进……” “我和他一起去,”肖未晞插过话,接着是一阵沉默,“大不了就死呗,人总会死的谁怕谁啊!” “你不能去!他妈的一条命就够折腾的了。”袁派明发起火来。 看到袁派明发火,肖未晞又瞬间将目光移到了谭玉涵脸上,她脸色铁青,眼角突然润湿了。 “他要是死了,也是我害死的,就让我和他一起死,当我偿命好了。” 袁派明压不住怒火,正要吼些什么,但被电话铃打断了,他的怒气稍显了尴尬,他索性大喊一声,“去他妈的!”又坐了下来。 肖未晞的手机传来了一阵喧声后,一个凶狠的男声大吼:“宋学津死了,快他娘的滚回来收他的贱尸!” (六) 宋学津可算是知道了一个啤酒瓶真的可以拿下他的半条性命。 就当他在晚风下乘凉安抚他悸动的灵魂之时,天空飞来的酒瓶降落在他的面颊之上,他的头骨硬生生地被挡在酒瓶前。 这一切完全让年轻的宋学津始料未及,这酒瓶中的酒水夹杂着他浓烈的血水散发出了一股阴冷的毒气,让他的魂灵逃出了空壳,像是被倒栽葱地扎进了河里。正当他回过神来,只看到两个拳头捅向他的心窝。之后一个膝盖往他的裤裆处砸了过去。他先意识到了眼球像弹珠一样飞到天空中去,碎在地上,淌出血来后感受到了一股无比剧烈的痛觉,这种痛觉来自于空。 他失望地大叫起来,隐约之中他看到了叶大国和楚小斌的脸,他开始徒劳地挣扎起来,他要活着。楚小斌抡圆了拳头重击着他的后脑勺。这让宋学津觉察到自己头骨后面出现了裂纹,并且逐渐地与头骨前面的裂纹汇合在一起,他猛地咳嗽起来,把淤血吐了一地,他抱起头来,倒在地上不再挣扎了,拳头和大脚像雨点般地降落,落在他的身上,他感到了四周的雾气升腾起来,他像风一样可以飞到任何地方,他无暇再去提醒自己,是因为昨晚冒失地闯进凯思酒吧的事,还是有什么其他的缘由,让现在的自己已然变成了一团带血的肉泥。 他看到了南极冰山之上查尔斯抱着奄奄一息的瓦格纳失声痛哭;他看到了年幼的肖未晞要挤进焚化炉前取母亲的骨灰时,被她父亲推倒在冰凉的地板上;他看到了他的母亲在揍完他之后,看着他熟睡的样子,边抽泣,边捶打着自己;他看到谭玉涵的母亲让大提琴发出了美妙的乐曲;他看到了袁派明牵着妹妹的手;他看到了一年前的他站在查尔斯身边自信地说:“生命是什么,生命可算是这世上最高贵的物体了。” “操你们的祖宗!妈的!”一切幻影,随着一声怒吼浮现了,肖未晞来了,也是这一声怒吼暂停了雨点般的拳脚,让宋学津在空中飞舞的意识被猛地拉回他那血肉模糊的肉泥身体之中。“你们这群只会造毒品的狗屎!还自称什么他娘的玄武会,我真操你妈的恶心你们!” “我日你妈的,死贱货!”宋学津听见了楚小斌抽打肖未晞脸的声音,很响,稍带回音。肖未晞为什么要来?垂死的宋学津关心起了这些事,简直滑稽。 肖未晞和楚小斌骂了几句后,就扭打在一起。他们都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就连拳头击碎空气的声音也显得震耳欲聋,火焰和泡沫中的水城在这动荡的空气里变成了如此摇摇欲坠的城市。之后叶大国在他的面颊被猛甩一拳后,也加入了那场战斗,楚小斌本是能打过肖未晞的,但是他打不过不要命的肖未晞。 这时宋学津才意识到了,他不是一团离腐烂不远的肉块,而是一个实在的人。他感到他手臂上只剩骨头了,这也足够让他硬撑着身子往肖未晞的方向,他对于肖未晞仅存的人性指使着他靠近那个能瞬间把他变为粉磨的绞肉机中。上天眷顾着这个失败的科学家,当他肌肤快被撕裂,内脏像粪便一样流出之时,警笛响了。 拳影渐渐地散去了,这时肖未晞的面庞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从嘴角到发丝都染上了污血,她露出了牙齿,除去,牙龈和口里的污血,她的牙齿是那样的洁白。她的笑容像是在夸耀自己如此的聪颖,同他一样,懂得在冒险之前报警。 这天是十一月二十七日,十一月二十七日的凌晨两点二十分,肖未晞揭露了以叶大国,楚小斌和一群高等植物培养学家为首的水城玄武会制毒贩毒等一切罪行。这天夜里在睡梦中的叶大军先生也接到了被革职的消息,十一月二十七日的水城夜晚虽然不能避免漆黑,但是避免了雾。 玄武会和他们在凯思酒吧的闹剧,随着肖未晞的笑容永远地结束了。几个月后宋学津才知道袁派明和谭玉涵被肖未晞锁在了实验室里。 无垠的宇宙从不留意任何一只飞鸟,但任何一只飞鸟都向往无垠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