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成凰,战神宠她上瘾》 第1章 放妻书 二月春寒,檐上雪未消。 落华阁,一阵凛风穿堂,叶浅夕的病体更觉森寒,不禁拢了被子,紧嗽不止。 男子移步至内舍,满屋的药味令他止步不前,望向面前早已熄灭的炭盆,剑眉微促。 目光移至榻上,美人面色苍白,憔悴垂死的模样不由得令他心堵。 “浅夕,前日差人来问我迎娶郡主之事,你未有答复,若是你觉得委屈,我便拟份放妻书,让你离开。” 叶浅夕知晓他的到来,还是坚持坐起身。 她久病不愈,气若游丝,“夫君,新婚燕尔,你便出征,你我两年未见,新妇便成了旧人,将军以为,我苦守寒门,日夜盼你,就是为了那一纸休书?” 言毕她又轻咳几声。 他大战归来,得圣上赏识,可整整三日,从未来看过她,对她的病更是只字不提,如今一开口便是无尽的寒凉。 叶浅夕眸波轻转,貌似看向眼前人,恍然间瞥向他身后那隐约可见的喜字,早已褪去鲜艳的红色,如今看来更显碍眼。 顾言知自知有愧,语气缓和了些,“浅夕,是你执意不肯,我才念及旧情,许你一封放妻书,何况,与你说了很多遍,放妻书与休书大相径庭…” 叶浅夕轻嗤,放妻书不过是文人为了自己薄情,寻得一个借口而已。 说出来是好听些,还不过是休书。 顾言知睨了一眼面前这位容颜虽称得上貌美,实则胸无点墨的粗俗女子,眸中尽是不屑。 他本不想在她面前提及心爱的女子,污了她的名声。 “何况,我从未动过休妻的心思,待我与七七成婚后,你继续留在这里。我会禀报母亲,怜你体弱,想必她会答应让你留下。” 叶浅夕的冷眸再次看向他,留在这?他莫不是忘了,这是谁的宅子。 见她不语,他又开始安排起来,“你总把女训挂在嘴边,即便你离去想必你也不愿再嫁,这样吧,待七七入门后由她定夺你的去处。” “我的归处自由我定,顾言知,你可是忘了,你的军功从何而来?你的武艺师从何处?” 顾言知脸色骤变,深邃的眼眸化为寒霜,连那最后一丝怜悯也无了,正欲开口反驳。 叶浅夕深吸一口气抢先一步质问他,“我父亲回乡途中你因无银钱归家,饿晕在路边,他怜你是进京赶考的学子,虽未中举仍对你以礼相待, 见你屡次落榜,郁郁不得志,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不惜将军功让与你这才得成大业,是你在授封官职时,跪在门前祈求父亲整整三日,将我嫁与你。” 她微微调息,才又开口,“他才为国捐躯不过半年,你便停妻再娶,且不说罔顾律法,你这样对得起你的授业恩师,对得起你岳父的苦心栽培?” 提起岳父顾言知的脸色铁青,那曾握刀的手紧紧捏住,生怕压不住怒火,“那是过去的事,你又何必再提,既然你本就看不起我这寒微之身,何必嫁与我?” 叶浅夕看着他眼中升起的杀意,心如寒霜,未曾想到,他竟这般无耻。 见她不语,他的底气更足,“岳父无心功名,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我念你是女子,又无人可以依靠,这才留你在府中,否则早已一纸休书让你归家。” 他冷哼一声继续道:“岳父虽不在人世,我可以将你认作义妹,依然可享将军府的荣华富贵。” “你何苦要将话说得如此难听,不管你是否同意,我都不会将我的救命恩人当做妾室入门,她若进门必是八抬大轿的正妻。” 叶浅夕美眸轻挑,略有疑惑,“恩人?” “这件事本不想与你再争论,半年前,我遭遇埋伏,身中毒箭,是她救了我。” 忆起当日场景,他的眼中尽是温柔崇敬,“她身骑白马,一袭白衣踏着晨雾,翩翩而入,宛若仙子。” 看他满目柔情的模样,叶浅夕便知那女子在他心中的地位可想一般。 不甘道:“原来是这等渊源,若是她携恩相嫁,你有苦衷我可亲自与她游说,要钱银尽可给去,或愿留府中我自会将她当做我的亲妹。” “是我求娶于她,你莫要小人之心,真是冰炭不可……”他知叶浅夕目不识丁,咬文嚼字的话语,她不懂。 叶浅夕将眼底的意味深藏,“你怎么就确定是她救了你?” “那日她虽以幕离遮身,但我醒来确是在她独自在我身边,而且…” 他的耳垂微微发热,有些扭捏,“我中了毒,她为了救我牺牲自己的清白,我怎可不对她负责。” 顾言知回忆起那日,神智有些不清,醒来后伤口被包扎得十分凌乱,似是有些生疏。 但除她之外还能有何人。 叶浅夕哑然,学医数十载,从未听说有哪方秘术,是以牺牲女子清白之身救人性命的,“所以你是喜欢她的人还是她的身?” 顾言知薄怒,“住口,也只有你这等粗俗女子才会毫无廉耻,你我虽成婚,我与你并无夫妻之实,你还是清白之身。 将来你若寻得意中人,我便予你一封休书,你也可从将军府风光出嫁。你留在府中,也只能分宅而居,不会影响我与她的情谊,只是她过门后,我不能再来见你。” 顾言知看着面前这位,面色苍白无血色的发妻,想起母亲所言,她时日无多,心中闪过一丝悲戚。 听他所言,不会休妻也不会见她,待她有了意中人,那时便是她对不起他,他便可无愧。 叶浅夕将怒意压下,有些庆幸,还好当日的合卺酒她吃醉了,否则必然失身与这等卑劣无耻之徒,“如此说来,两位母亲,可是都同意?” 顾言知心下有些得意,“七七满腹才华,略懂医理,为母亲送去不少贵重之物,日后你也不必每日起早为她们准备膳食。” 他的语气变得柔和,“她是宜王的嫡女,身份高贵,自是会将府内打理有序。” “她自幼便有女教熏陶与你不同,文韬武略,胸怀大志,体恤百姓,心怀悲悯,若非为女子,必有一番大为,这等贵人两位母亲自是十分满意。” 他的发妻与他有恩,但毕竟是普通官家女子,于他的仕途毫无作用。 郡主生的貌美,养尊处优,身份高贵,他出身寒微,此生能有这样一位夫人死而无憾。 第2章 兼挑之名娶双妻 叶浅夕的目光回望他有些沧桑却依旧俊朗的容颜,那双目满含柔情,全然不似对自己的模样。 这样一副令人生厌的嘴脸,不知父亲在天有灵会作何感想。 叶浅夕以帕掩面,看不出表情,“郡主何在?我想见见她。” “胡闹,郡主乃是何等身份,你与她乃是云泥之别,你这身污浊之气免得惹她晦气,总是你们以后分宅而居,互不打扰,相见何意? 再者,她比你更尊礼数,怎会抛头露面来见你。” 她笑:“还未成婚便唤她闺名,与人苟合,你们俩倒是真尊礼数。” 顾言知厉声呵斥:“住口,也只有你才会揪住那污秽之事,郡主早已料到你会有此揣测,同为女子她深知不易, 若非得已,她定然不会抢夺人夫,亏她还几番恳求我不要将你休弃,岳父淡泊名利,你却如此小人之心。” 他将叶浅夕上下打量一番,虽已憔悴但面容依旧绝色,眼尾上还有一抹红色花形胎记,形似凤尾。 当初他便是被这奇特的印记深深吸引,如今只衬得面色更加惨白,令人不快。 看她青丝还有些松散,头上仍旧是两根略显寒酸的发钗,一黑一白。 本就不是大家小姐,虽姿色上乘,却早已配不上他如今宣威将军的身份,想及此眼中闪过一丝鄙夷。 叶浅夕知他所意,低头看向自己,粗布麻衣的寒酸样,尚在孝中,与名门贵妇天差地别, “家中贫寒你是知道的,我的首饰都拿去当了补贴家用,自从母亲做了粮商,便由她当家。 是母亲觉得,府内闲置婢子开支甚多,是以一年多来,家中粗碎活计都由我与蒲月她们来做,如今倒换得你嫌弃。” 言至此,他面上略有愧疚之意,“家中琐事母亲早在信中告知,是我没有将你安顿好,母亲执掌中馈,节俭惯了你应当理解,女子视孝顺公婆为己任,这点小事你该包容。” 未出嫁时她是千金小姐,嫁了人比使唤婆子做的事还要多,好在她并不是好拿捏的软柿子,犯懒偷闲也没少做。 她的眼中浮起冷意,“我何曾有怨言?何况我并非向你告状。” 成婚时家中穷苦,那时他才初得官职,并无多少俸禄。 就连这府邸也是她父亲赠他的,成婚后她一心侍奉公婆,一切开支应用全靠家中药堂。 一年多前他的生母沈氏找上门来,叶浅夕才知晓他生父原是沈家赘婿。 沈家是粮商,显赫一时,他是家中二子,后被过继回无子的二叔,改回顾姓。 沈氏夫婿长子皆亡,独留膝下一女沈熙月,钱财又叫人骗尽,无处可去,叶浅夕念及她是夫君生母收留她,好生奉养。 沈氏颇有经商头脑,后来借了她一万两银子重拾粮商生意这才翻了身。 那时她便要求执掌中馈,但府中开支由叶浅夕出,收入却没她的份儿。 半年前收到家书,沈氏早知他要再娶,却也以为她不识字,将书信随意放在身旁,可她还是看到了他信中所言。 她将森森寒意掩于眸底,“成婚当日你曾说,世俗看中的黄白之物你不屑污了我的眼,愿以山河为聘,许我余生荣华,永不离心…” 不过,在他说要再娶时,叶浅夕已当自己的夫君战死沙场了,而今只是不想如此轻易叫他痛快。 顾言知不愿承认这一切的荣华富贵都是仰仗他人,有些恼怒:“岳父在时我依礼相待,如今他以身殉国,这份情我依旧记下,你我成亲两载,夫妻分离,我荣胜归来已许你富贵。” 既然已经将话说开,他不得不为自己多辩解两句,“且我并未与你离心,如今你这副病体,想必也不能绵延子嗣,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这样贤惠的女子必能体谅。” 叶浅夕暗讽:“将军所言及是,似将军这般优秀的男子,怎可无后?何况世间没了将军这一门姓氏,大洲怕是要灭绝了。” 顾言知气极,伸手指向她,“你…” 看着他生气的模样叶浅夕并未理会,“此事待后再行商议,现下我只问你,父亲棺椁何在?” 顾言知长舒一口气便冷静了许多,他摇头,“并未迎回,我再回去时,只见豺狼四处觅食,已辨认不清哪一个是他。” 叶浅夕心中一痛,紧紧捏住榻上的床褥,颤抖着唇捂起手帕猛咳几声,“即便辨认不出那衣物呢?玉佩呢?” 他摇了摇头,有些惋惜:“皆无,你知晓的,常会有人借机敛财,寻觅死人身上的财物。” 叶浅夕怨愤地望向他,紧捏被褥的指尖渐渐泛白,心中的绞痛更甚。 “我已请旨,将他与那些战死的士兵一同安葬并立石碑,叫百姓们年年祭祀,你尽可放心,我并不是你口中忘恩负义之人。” “不是忘恩负义之人?那你倒是先为我父,你的师父、岳父守丧半年再行计较旁的。” 顾言知脸色僵硬,“逝者已去,生者还须早作打算,这事我也实在有苦衷,她为了我不惜改头换面,以男儿之身奔赴战场,又为救我失了身,我怎能辜负她这一番痴心? 再者,宜亲王的身份也不是我们可以抗衡的,浅夕,念在岳父在天有灵,请你务必答应。” 此言当真无耻,她言:“我朝律法有妻再娶是大罪。” “我是过继之子,再娶一妻是合情合法。” 以兼挑之名娶双妻,难怪他会说分宅,可见她不但没了夫君还要侍奉一位婆母。 他除了有两位爱挑事的婆母还有一位只会之乎者也,要儿媳严遵女子教条的公爹需要侍奉,哪里来的家产需要继承? 再娶么?这狼窝虎穴是得换个人来替她,当初嫁他便是父亲做主,如今父亲离去,她二人和离也好休夫也罢都得由她来做主。 “顾将军,我断然不会委屈自己。” 只此一话,日后她便不会再客气。 顾言知不予理会,背过身,屋内哈气成霜,他呆得太久有些冷意,伸手将衣物揽了揽道:“我苦言相劝,你应了便罢,若是不应闹将起来…” 他顿了顿,“宜王降罪我可难保你。” 言毕他头也不回地离去。 叶浅夕望着拂袖而去的那人,眼中寒光一逝,他竟拿皇权压人。 丫鬟蒲月对着他远去的身影,轻轻啐了口唾沫,转身掀了帘子进屋,她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 叶浅夕站在炭炉前,望着早已冷掉的炭火,“蒲月,叫人添些炭来,再烤些地瓜咱们来吃。” 蒲月将盒中的白瓷药碗拿出递给小姐,随后拿起炭夹拨弄着炭灰,“小姐,您还有心思吃啊?” 叶浅夕捧起药碗一饮而尽,用帕子轻拭唇边,“得吃,吃饱了才有劲儿。” 第3章 此地不宜留 吃饱了才到时候好有劲儿看笑话。 蒲月问:“小姐,您不伤心吗?” 叶浅夕觉得有些冷,伸手将被子里包裹的汤婆子取了一个出来坐到床边暖着,“自古道‘仗义多为屠狗辈,负心皆为读书人’他会变心有何稀奇。” 母亲常言世间男子多为薄情之人,易被权色所诱,利欲熏心。 早已提醒了她,若是所托非人,倒也不必伤怀,弃了便是。 只是这弃,也不能叫人占了便宜。 还好,她早有防范。 如今,只是为父亲的看人的眼光而伤感,掩起手帕轻咳。 “是啊!”蒲月一边忙碌着,一边抱怨,“这屋子这样冷,将军竟毫无所动,他如此不细心,看在老爷的份上也不能这样无情啊!” 叶浅夕的父亲叶舟,隐去姓名,在军中只担任小小副尉。 每每回朝他便驻留军中,不愿将自己的功绩上报。 助他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到战场杀敌,再到成婚时便已成为小有名气的六品校尉,原以为对他有恩便会对她极好… 蒲月愤愤不平,手里的动作都大了些,“老爷与他在军中日夜相伴八年,竟看不出他是这样一个绝情之人。” “绝情?人才有情,你看他算吗?” 若不是父亲认为他为人老实忠厚,怎会草草出嫁。 蒲月噗哧一笑,小姐这样想得开不用她忧心了。 “哎,夫人去得早,老爷又…老爷武功高强,怎的不是这个狼心狗肺的人先战死?” 叶浅夕满目哀伤,“父亲这次去战场许是就没打算回来。” 母亲离世后,父亲郁郁寡欢,那时她只有十岁,若不是因她年幼,父亲早已随母亲而去了。 她想起半年前父亲给她写信,他受了伤十分想念家乡,她连夜赶往燕南。 见到父亲时他一脸忧色,依依不舍的模样,“我只是后悔,为何那时我没有多待几天,或许可以救下的就是父亲。” 蒲月眼中含泪,“小姐,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如今这样的局面,咱们该如何打算?” 叶浅夕轻抬玉手,将长袖轻撩,腕上那如蛛丝般的银色细纹已经蔓延至手臂,收到他要再娶的家书后没多久她便中毒。 这二者必有联系。 顾言知的冷心冷清着实令人作呕,这破地方她是一刻也不想呆,“自然是离开,还有…为自己解毒。” 可她着实不太在行。 蒲月有些心疼她,她本就不该被闺阁所束的女子,“小姐您去哪我便跟着去哪,我保护你,您不会有事的,一定能找到方法解毒的。” 那时,若不是她将茶碗打碎小姐割伤了手,怎会中毒,可那茶盏竟无从寻找出处。 叶浅夕知她在自责,“这不怪你,那蛊毒连我都没有察觉,是我学艺不精。” 虽自幼跟随母亲学医,母亲却鲜少让她触及毒术一类,困于这深宅之中又不能游走四方精进医术,才会拖延至今。 她叹:“我不确定是不是他要我死,总之,此地不宜久留。” 原本该三月内毒发的,硬是拖了半年,再无头绪她真的要将命也丢了。 蒲月气愤地将火钳扔在地上,“男人真是靠不住。” 叶浅夕望着这个随自己吃了些苦头的丫头,含笑:“蒲月,日后这个宅子的人你也不必客气了!” 蒲月欢声:“小姐,您真通透。” “蒲月,晚些时候去找卿染,他不是处处维护脸面么?好好算算他欠我多少银子。” 爱财之人夺其财,爱权之人抢其权,至于好面子之人嘛! 自然是要让他颜面扫地。 正当她躺在罗汉榻上昏昏欲睡时,养母顾林氏匆忙而来。 林氏不像顾言知生母沈氏那般文采卓然,她不识字,但却嫁了个秀才,最是喜欢拿捏旁人。 叶浅夕微微抬起眼皮看向她,“浅夕有恙在身,恕不能见礼还请婆母见谅。” 林氏站在离她稍远的炭盆旁,并未亲近,露出满脸堆肉的笑:“你我之间如同亲子,何须见外呀!言知得胜归来立了大功,圣上大赏,门客众多我才无暇来看你。” 蒲月翻了个白眼,得知老爷去世,小姐病重,这一大家子人从未有人来看过小姐,如今倒是装什么。 见她不冷不热的态度,林氏劝道:“浅丫头啊,你有何想不开的,待郡主嫁进府,你一样可以安心在此养病,就这样安稳度日享清福,日子多潇洒。” 叶浅夕未料到她会这样直白,她起身坐直,理了理褶皱的衣衫慢条斯理地问:“婆母可是见过郡主?” “郡主可是皇亲不像咱们,不懂规矩,她可给我们宅子送了不少珍贵物件,绫罗绸缎,人参燕窝,那是满箱满箱。” 她暗嗤:吃吧,穷酸之腹可存不了那些好东西! 林氏瞟着眼珠斜着眼睛看她:“我曾听闻,你未婚嫁时常常抛头露面,这样实在有些伤风化,如今我们府里也能迎来这样一位贵人,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 事事都要与小姐来做比较引得蒲月不满,她家小姐何时不知礼数到处乱走了,出门都是身遮幕离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叶浅夕柔柔开口,“婆母可知,这门荣耀实实与顾家无关的,别忘了自从母亲归来,经商翻了身连我称呼你一声婆母都不允许了。” 一句话堵得她哑口无言,毕竟那个老女人才是言知的生母,如今她只能算作他的婶婶。 林氏将双手负于胸前让自己姿态有仪,得意的眉梢扬起,“言知孝顺,定然不会不认我这个母亲的。 他已过继给我们夫妇,就是我顾家的人,何况他的亲生父亲是赘婿,毕竟说出去也不太有脸面。” 蒲月讥笑:“将军生父是上门婿,如今将军也不过是宗人府的赘婿,有何炫耀的。” 林氏怒火顿起,“一个奴仆也敢跟主人插嘴,哪里学来的规矩,你家主子病重无人管了是么?” “蒲月做什么,便是我这个主子的意愿,婆母就不要费心掺和了。”叶浅夕言语淡淡,从未看她一眼。 林氏气结,又转头看向叶浅夕,阴阳怪气,“我早已打探过,她的陪嫁之物珠宝良田不计其数,不像你当初只陪嫁了一座药堂,还天天施舍穷人,朝不保夕。” 说到此处林氏的眼睛止不住的冒着光,要是有钱的媳妇进了门,她怎么也不用仰仗那沈氏的脸色度日。 毕竟顾言知将来要入她的家谱,郡主入门也必定是尊礼法以她为重,定会好生侍奉。 看着她满目憧憬的模样,叶浅夕不由得好笑,“太过期待小心落了空,聘金若是不与之相配,恐怕嫁妆也不会太多吧!这笔银子谁来出?” 林氏被戳中痛处,不满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世俗?宜王,虽是个闲散亲王不参政,可他名下的铺子良田不计其数,才不会计较什么聘礼。” 第4章 回家去 言到此,林氏的眼前似乎有了万亩良田,金银满库,“这京中的大半商铺都是王爷的财产,这又是嫡女出嫁,且与太子交好,将来我儿定会高升。” 叶浅夕只挂着浅笑端坐在榻上,似是在认真地听她说话。 皇室赘婿只能得个无用的散官,顾言知此举无疑是自毁前程,这样做还真是爱之极深。 林氏用帕子掩住鼻息,皱起眉:“你如今缠绵病榻,以药为生,瞧瞧这屋子满屋子药味,这也不是个长事,再说他只是提早续个弦而已,如今以后你只需锦衣玉食安享其乐,又有何怨?” 她倒是会说话,叶浅夕虽面带微笑,眼中却闪寒光。 还未答话,蒲月先替小姐答了一嘴,“小姐还未死呢,你们就想着续弦,再说,莫不是夫人以为,这些东西我家小姐赚不来?” 林氏瞪了一眼蒲月,指着她的脑袋狠狠地戳着,“又是你这多嘴的丫头,等郡主进门定要好好整治这府里的家风,将你发卖了去。” 一句话让蒲月闭上了嘴。 林氏得了势,手叉着腰,“你家小姐赚不赚得来银子我倒是不知。” 她转头看向罗汉榻上的美人,贼溜溜的眼睛上下瞄着叶浅夕,“瞧你一副病恹的模样,实话告诉你,女医早说你时日无多,若不是怕你病死得了晦气,郡主也不会这样仓促进门做了续弦。” 方才她的举动已经惹得叶浅夕不满,她道:“就算郡主进了门,我的丫头也由不得她来管教。” 因收到家书,中毒后,她便称病不久于世,只为等顾言知回来问个明白,如今她是真的病了。 叶浅夕站起身,莲步轻移走到林氏面前,盯着她,“我成婚以来,全靠着药堂收入维持生计,如今您倒是嫌弃我这满屋子药味。” 说到此处她面色微变:”正妻未亡便想着续弦,大洲立国以来闻所未闻,如此心急,婆母为何不替公爹提早物色?” 林氏用帕子遮着脸,好似怕叶浅夕的病气会过给她,不断向后闪躲。 似是没想到平日温和任人拿捏的女子会这样反驳。 她激动地指着叶浅夕的鼻尖道:“你,孝顺公婆本是你的天职,何况这半年来我可没有再花你一两银子,你药堂里的营收还不够你吃药用呢。” 她转了眼,不敢与之对视,望着咬牙切齿的蒲月,回过神来说道:“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常有,你若是识相自行离去尚可,否则你在这府里自生自灭去罢。” “我虽不掌家,药堂营收我也分文未见,不知都是喂了哪条狗?” 叶浅夕仔细打量着这位敬重了两年的婆母,一阵心寒:“既然婆母大度,不如为公爹多操持几个姬妾,说不定还能生出个一儿半女来。” 叶浅夕过于激动猛咳几声,手帕染上了血,她有些眩晕,仍强撑着身子。 林氏被她捏住痛楚气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瞧她咳了血瞬间露着欢喜,“哼,我好意来看你,费尽口舌规劝,你不知好歹,若是将来病死,还不是得我们这些活人给你发丧。” 言下之意,不识趣将来死了丢去喂狗都有可能。 “婆母多虑了,论年岁,您恐怕得先去探探路。” 林氏脸色青黑,讨不找好处便以帕子掩住口鼻,便由丫鬟搀扶着得意离去,顺带拿走了几个地瓜。 蒲月气的追至门前,大叫道:“我们家小姐还没死呢,你们尽捡着傍晚来探病,是巴不得我们小姐早死,只怕不会让你如愿…还拿我们的吃食,下财奴…” 她激动得两只发髻一颤一颤,恨不得要打出门去。 林氏走后,叶浅夕又开始咳嗽不止,蒲月赶忙将她扶去榻上安歇。 晨曦微露,叶浅夕便梳妆,去中堂向顾言知的生母沈氏请安。 说是请安,不过是想表现的乖巧些,看起来好令人拿捏罢了。 见她要俯身,沈氏忙让丫鬟搀起她,“你常日卧病在床,不必拘礼,快坐下说。” “多谢母亲。” 蒲月扶着她坐在侧身。 沈氏雍容华贵的脸上,一脸笑意,和蔼亲切,“听说你屋内的炭火又没有了,也不叫下人们来通报一声,你看我忙于执掌中馈,府中一应事务太过繁忙,竟无暇顾及你。” 叶浅夕自然十分温顺,“无事,儿媳都能体谅的。” 沈氏对这位乖顺的儿媳还是很满意的。 “言知已来向我禀明,只是我太忙碌没有替你们说和,你们两个莫要为此事拌嘴了。” 她的眼中透着几分忧色,“你也是操持这个家才会病重如此,如今一切已成定局,我也只能规劝他,以后尽量多顾及些你,不能专宠郡主一人。” 叶浅夕只微微一笑,并未多言,听着她寒暄一番,多不过是说些场面话,听得无奈便将自己回家之意提及,沈氏一口答应。 叶浅夕站起身,“多谢母亲!”她微屈膝便转头离去。 蒲月跟在身后不满,“明明是看小姐病了榨不出油水来,病了那么久也不见一人来探望。 冬日里的炭火也要克扣,如果不是奴婢还有些私房,咱们冻死饿死都没人管,我看她也不是真心的。” 若是真心怎会隐瞒家书的事。 叶浅夕摇头,她不信沈氏的口蜜腹剑,“她天生是经商的头脑,怎会显露本性。” 二人行至别院,正好遇见沈熙月,她一袭粉色襦裙尽显窈窕之姿,被两个丫鬟搀扶着款步而行,发间的珠钗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家道中落后,她吃了许多苦,至叶浅夕病前对这个妹妹亦是极好。 沈熙月是府中最小的千金,吃喝最是精致。 她生得娇俏,喜爱打扮,衣裳首饰都是上京最时兴的,穿过的旧衣堆满库房,就连她的丫鬟衣着都赶得上许多官家小姐。 当然,这一切都是她给的。 “嫂嫂安好!”她微微附身,恭敬有礼,商贾之家最为人所不齿,但她的教养极好,像极了官家女子。 “熙月妹妹安好。”叶浅夕言罢掩起手帕轻咳。 沈熙月立时往后退了几步,手中的帕子紧紧攥着,面露恐慌,“我,我得向母亲问安,就不扰嫂嫂了。” 叶浅夕微笑,她不过是不想听那些场面话。 真心累。 蒲月望着她匆忙的倩影气得跺脚,“小姐现下只是感染了风寒,又不是瘟疫,有必要这样躲着吗?” 她转头看向无动于衷的小姐抱怨:“小姐,沈夫人不是说现下粮食生意不好做吗?你看她的穿着打扮,一身琳琅穿金戴银的。” 反观小姐永远是一身白衣,两根发钗,全身也无装饰,耳饰都没有。 但财不露白不是… 叶浅夕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兔毛披风,“蒲月,我们还有事,尽早回去吧。” 蒲月正嘟囔着,见她离去也无可奈何,小跑追上去。 第5章 好一番算计 屋内,顾言知正与沈氏争论,“母亲,我在信中早托付您将浅夕好生照料,如今为何她屋内连个炭火都没有,她身子单薄,自是会久病不愈。” 沈母生性要强,看不惯自己的儿子向着儿媳,依旧稳坐在上。 有些不耐:“我忙于府内事务,上下都得打点,她从未与我提及,且天意渐暖,我那屋早已不用暖炉,你怎知她此举是不是她故意与我难堪?” 沈母并未看他,自顾整理自己的衣裳,“你若真想关照她,也不至于拖到今日才来找我。” 被说中心思,顾言知的声音渐渐平和了许多,“孩儿没有怨责母亲的意思,今后望母亲多关照些。” 顾言知对这位生母并没有多少情感,自他被过继给二叔后,两家再无来往。 如今叶浅夕自作主张将她认回,也算是给了他一个再娶的借口,他理当尊敬。 “这婚事,不夷再拖了。宜王府的意思是想在一月内完婚,可郡主高贵,这府邸修葺…” 沈氏也想与这个儿子拉近关系,松了口,“这婚事我已有定夺,浅夕要回去,三日后你去请她回来,我还有些事要与她商议。在她死前这家产…” 顾言知才刚回来,并不了解家中近况。 这几日他便也明白过来,沈氏信中所言半真半假,“母亲,我已然对不起她和岳父,如今您还想谋算她的家产,堂堂男儿怎可觊觎女子的财物?” 他闭上眼,面露愧疚,“这两年府内开支我会尽数还于她,对她的亏欠也只能给她一个名分,保她余生衣食无忧。” 想到大婚他也有些忧心,“只是这婚事宜王并未向圣上请旨赐婚,也未赐宅,此次得胜但赏赐之物也不少,用来重新置宅却是不足,但若修葺倒也足够。” 在叶浅夕面前他永远都抬不起头,如今更不能被一女子瞧不上,叫人看了笑话去。 沈氏听他言语便知道他为何不去找养母林氏,却也没有挑明,“这聘金?” 他迅速答:“郡主早已说明,按照规制来办即可…” 沈氏皱眉,规制?若是按皇亲之礼断然是付不起这聘。 许是怕她多虑,顾言知说:“郡主不喜张扬,聘金按诚意即可,我求娶郡主,按律只能得个虚职, 但陛下深爱才,我的官职不变,日后还有机会再建功业,若有可能,断不能亏了郡主。” 沈母深思未答话。 沈熙月进门,瞧见哥哥与母亲的脸色有些不悦,她对这位才相识几日的哥哥有些恐惧,轻轻拂了身未敢称呼便站在一旁。 顾言知瞧见自己的妹妹穿戴,便知这府里并不是入不敷出,可浅夕却连个首饰都没有佩戴。 他心中暗想,或许她真的在骗自己同情可怜她,让他打消再娶的念头,郡主所料果真如神,她是有心机的。 想及此他就头痛不已,内宅之事等郡主进门就好了,她是皇戚,定会好好打理不需要他烦心。 到时分了宅,两位母亲也分开了,一边侍奉一个,即便叶浅夕不顺公婆他也不会怪罪她。 沈氏自是要从这门婚事中得利的,她笑言:“此事,你尽可放心,我自会办妥。” 得到她的肯定答案顾言知心下安稳。 沈熙月等他走后立刻凑上身前,“母亲,为何不让哥哥休了她?还等着干什么?她如今都没有银子给我花了。” 沈氏轻咳两声,见顾言知只顾向外走,并没有听见的意思。 她嘱咐道:“万不可再提休妻之事,大户人家最看重名声,你哥哥功成名就便休妻,不但有损仕途,落得个忘恩负义的下场不说, 郡主还未进门,以权压人,倒显得她容不下发妻,终归是她活不了多久,何必去与一个死人计较。” “可是,郡主千金之躯,为何婚事这样仓促?” 沈氏觉得有些冷意,招呼丫鬟将汤婆子递来,双手捂着汤婆子,“我也不知,再说…” 她雍容华贵的脸上露出狠厉的笑容,“这不是已经寻了个借口,既然能娶又不委屈她。” 兼祧?早知有这么个主意还等什么续弦,她讽道:“二房那位还是有点脑子的。” 他指的是顾言知的养父,二房林氏的夫婿顾林松,一个酸掉了牙的老秀才。 沈熙月又将丫鬟手中的抹额接过,招呼她离去,转过身为母亲戴在额头。 望着乖巧的女儿,沈氏甚是欣慰,“这便罢了,让浅丫头回府去,好好的想想,等她回来我再与她商议郡主聘金的事,还有这府中要修缮,若是这些钱能让她来出更好不过。” “可嫂嫂不是没银子了吗?”沈熙月质疑,当初她为了讨好叶浅夕,强忍着恶心让自己去巴结她,如今她再不愿这样做了。 “你以为母亲为何不与她翻脸?我自小随你祖父经商,看人不会错,听你二婶说,她父亲官职虽小,当初嫁妆却也不少,区区两年,怎么可能把家底掏空。” “那丫头把家事交给我,却不交给老二一家,是为何?一个个都想从我手里捞银子,且等她慢慢耗到死,药堂就是我的。” 药堂虽小,但那医工都是跟叶家签了终身契书,医术是出了名的,尤其那坐堂女医。 大洲女子识字的不多,女医更是罕见,必能为她赚不少钱。 “既然有利可图,那为何嫂嫂经营时多不见利?”沈熙月不信,每月上交的银子还不够她置办几件衣裳首饰。 沈氏自是不齿这个儿媳,一个目不识丁的女子也敢开铺子,“哼,那是她蠢,未开智的人如何管得好生意,救济穷人得个行善的名声有何用。” 沈熙月附和:“是啊,若不是母亲来管理顾家,只怕这顾家就要倒了。” 沈氏又言:“你哥哥名义上已经不是我沈家人了,我得早做打算,你嫂嫂娘家的宅子还能值点钱,卖了或抵了给你哥做聘礼我也能少出些。” 沈熙月凑近了些,有些激动,“娘是说那间大宅子?” 沈氏将汤婆子放置在案上,拉起女儿的手,“是啊,若不是为了你能嫁个好人家,我也不会厚着脸皮再来认亲,只要你争气嫁出去,我也就不必在这蛇鼠窝里面,跟那两个势利眼处一屋檐下。” 当年她本不愿儿子过继回丈夫本家,哭闹也无用,自父亲去世后她的夫君便原形毕露,不再顾忌她,家产都叫他夺了去挥霍一空,孩子又被夺走。 想起过往她就恨,不得不为女儿多积攒些。 第6章 她家金银满库 织叶小巷叶府,叶浅夕从后门进入府中。 院中积雪已化尽,虽有老管家经常回来打扫,却也略显萧条。 她在门边站了许久,才迈步径直向祠堂走去,每每回到这里叶浅夕都会想起从前。 这宅子是母亲购置的,她说不需要宅子房屋有多少,一定要大,足够容纳许多人。 大洲民风虽较为开放,但前朝礼教深入人心。 女子教条如山压身,民间常有夫死守节甚至殉葬,“清白”二字毁人一生。 但母亲不是大洲人士,不受深闺约束。 少时她常与母亲游走各方行医救人,很少在这里居住。 父亲一生征战沙场,回到家却总能看见母亲。 八年前在这里她第一次见到顾言知,那时他还是个温文有礼的书生。 草木如旧,时光易逝,人心易变。 这南边隔了几条小巷便是母亲留下的药堂。 她记得母亲离世前几日,还撑着病体在药堂坐诊。 母亲走后,父亲将药堂交给掌柜周钰阁经营,父亲埋怨母亲积劳成疾,不准她再行医。 她从此被困于深闺之中,因而她在成婚前只见过顾言知一面,并不算了解他。 如今父母天各一方,不能安眠同处,她心痛万分。 在祠堂祭拜后她便去了厨房,玉手轻拧灶台旁的一个破碗,脚下地库的门缓缓打开。 蒲月将手中的琉璃盏递给她,她独自一人走向深处,蒲月则留在上面替她把守。 穿过漆黑的过道,她又打开一道门,里面堆满了木箱,她脚步不停。 灯火映照下,路过的地面一片金银灿灿。 箱内装满的金锭子溢出箱外,连盖子都合不上了。 她将手中的灯盏稍稍抬高些,屋内便一片灿然。 目之所及尽是珠宝黄金。 母亲酷爱这些,喜欢多存些银两以备不时之需。 这是她一生的积蓄叶浅夕从未动过。 她也喜欢这些,但对医者而言,最重要的是里面的东西。 另一道石门轻启,屋内的卿染映着烛火,微微抬头,眼中闪过喜色,“阿月,你来了。” 叶浅夕将石壁的烛台一一点燃,屋内瞬时明亮许多。 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卷轴。这些都是母亲遍布各地收集的医术杂谈。还有父亲留下的兵法谋略,武艺典籍。 她望向那个身着浅灰粗布衣衫女子,“卿染,都告诉你了,一定要在光亮的地方看书,不必为我省钱。” 卿染忙于看书并没有抬头,“阿月,我节俭些就有一个乞儿可以吃上一顿饱饭,我,没什么的。” 这些年她们以母亲的名义在城西城东两处贫民聚集之地设粥铺,常年施粥、义诊,一切都是交给卿染打理。 叶浅夕无奈一笑,卿染得母亲真传,医术了得,一样的心怀大爱,让她赞叹。 她面向书架,随手翻了翻那些医术,“找到了吗?” 卿染摇头,“前日你让蒲月来时,我已经翻找许久,可师父并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用毒奇书,师父一生酷爱收集,为何连一本都没有留下?” 对于这点叶浅夕也无从知晓。 她自中毒就来翻过医书,蛊毒并不是她擅长的,故毫无进展。 卿染面露忧思,“我行医多年,接诊的多是普通百姓,江湖中人我也多方打听,却始终无果。” 她将手中的书放在书案上,看向她,“若说毒,传闻北定王周身皆毒,从无人敢靠近,若是能让他帮你解毒可是好?” 叶浅夕翻书的手顿住,“北定王?” 当今陛下育有三子,这位王爷却不是那三子之一,身份神秘,武功高强,却善用毒,封地在大洲的边境,雍州汝宁府,与北狄蛮夷遥遥相望,多年安定从未战事。 叶浅夕摇头,“他在北边,无召不得回京,我如今的身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挨过长途跋涉,何况,传言他生性怪异,嗜血残暴,只杀人从不会救人。” 卿染垂首含泪,“是我没有能力救你。” “这如何能怪你?”她叹道。 叶浅夕忽又忆起母亲临终之言,“卿染,你说我爹娘从不与皇家接触,却为何我娘临终时,却要我发誓永不入宫门,不与皇室有半分纠葛。” 卿染也不知师父的意思,却还是答道:“师父一生神秘莫测,或许是与皇室有扯不清的恩怨吧!” 叶浅夕无意间瞥见自己无聊时总结的一本兵法,让她想起出征那日,将父亲的兵法秘籍都交给了顾言知,还是得想法子拿回来。 毫无线索的几人从地库出来时,顾言知正在院中四处寻找她。 来到叶府只看到后门口的马车,穿过几重宅院却未看到人。 见到她时,顾言知眼中映出的身影让他好似回到了从前。 与前日所见不同。 如今她一身月白襦裙,青丝微绾,几绺发丝乖顺地垂在面颊,并非杂乱倒更显美丽温婉。 他不懂妇人的发髻如何称呼,只是瞧着她连侧颜都甚美。 见她转过脸来,虽未施粉黛,却显得清秀动人,绣眉微蹙倒显出一丝媚色,瞧着她脸色微红,想来身子是好些了。 叶浅夕站在厅堂门前,长睫微颤,澄澈的眼眸正狐疑地正盯着他。 顾言知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锦衣华缎倒也配她,“浅夕,我…” 她转过头去,面色平静:“将军不是应该忙于筹备婚事,来找我做什么?” 重回故地,让他有些动容,“成婚仓促没有陪你归宁,我回来后日夜忙碌,也未曾前来看过,你回家也不叫我一同陪你。” 他目光闪烁,下意识地想要给她留些好印象,于是道:“我…我想去祠堂祭拜岳父,可以吗?” 叶浅夕没有说话,不知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他知道她是心存芥蒂,面露诚恳,“毕竟我还算岳父的半个子。” 叶浅夕让了身,指着旁边的屋子并没有说话。 顾言知道她是愿意的,只要她还肯让自己去祭拜,让她回心转意便不难。 见他大步走向祠堂的方向,蒲月皱着眉头,“小姐为何要他祭拜老爷夫人,我看什么半个儿,是他心虚,老爷化为厉鬼将他带走才好呢。” 叶浅夕轻瞥了她一眼,蒲月便闭上了嘴,陪着她在院中站了一会儿才去了厅堂。 第7章 失了体统 顾言知从门外走进屋,浓烈的烟雾熏得他睁不开眼睛。 叶浅夕正在炭盆旁烤火,烧的尽是些木柴、干草,还有些泛潮,不易燃烧,烟雾升腾满屋。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屋内,目中满是讶异。 察觉到他的疑惑,叶浅夕解释:“我病前,母亲说家中有些困难,这屋内的字画古玩家具全都典当了去,将军大人大驾,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真是委屈了你。” 她指的是母亲收藏的那些檀木家具,古董瓷器,哪一样都可以在上京购置一套不错的宅邸。 顾言知自是知道这屋里当年的摆设,面上有些发热,“如此委屈了你了,我日后定会补偿。” 见她不语,他略显局促,“浅夕,我…” 叶浅夕将艾草杆子直接丢进炭盆,看着烟雾散开,问道:“怎么补偿?烧给我吗?” “叶浅夕,你的话未免太难听了些。” 她并未看他一眼,在她看来,看不见他生气就代表他不生气,“是么,我自知比不上将军满腹才华,说话自然粗糙,更比不得郡主,知书识礼,所以将军请回。” 顾言知放下身段前来,却换来这样不识抬举,他心中有些怨气。 望着眼前面颊略失血色的柔弱身影,压下心中怒火,只当她是在为自己成婚的事生气,不与她计较。 见他不动,叶浅夕又道:“我要在这小住几日,母亲已经同意了。” 他四处环顾,好心劝解:“你身子弱,这里连床榻也无,还是跟我回去,避免失了体统。” 一听到他将体统二字挂在嘴边,叶浅夕蹙了眉,望向他,“既怕我失了体统何不休了我。” 见她生气顾言知也不会惯着她,“你至死也莫要想着休妻,这对郡主的名声不利,我昨日许诺,只想提点你从夫德,顺夫意, 许是我说得重了些,那也是我心急,我心中并不打算休你,不愿你留宿在此,只怕是…” 他面露难堪之色,不愿说出那伤人的话来。 只是怕她若病重在外横死,会叫人说闲话,失了体面。 叶浅夕不愿再跟他废话,“三日后我必回,我断不会让将军府丢了脸面,蒲月,送客。” 顾言知正要言语。 蒲月挡在身前,“将军大人,小姐要为老爷祈福,您还是请回吧,您是即将要成婚之人,免得污了晦气。” 顾言知并不与她计较,只是看了眼叶浅夕,欲上前。 蒲月立马将身子往他的目光方向移位,她的身形虽不及男子,倒也能将叶浅夕遮挡得严严实实, “将军大人,我们小宅小户容不下您这尊大佛,虽然很穷,但是扫帚多的是,别让奴婢扫您出门,受了伤可不好,若是伤了脸还怎么成婚?” 顾言知瞥了眼面前这个口齿凌厉的丫头,她会武,没有必要为了那些小事与她动干戈。 他瞧了眼叶浅夕,这叶府再无人居住,她一个女子孤身无靠,只要不损了顾家名声,只晾她几日自会乖巧。 “如今我身份不同,‘体面’二字望你谨记。”他丢下这句话便匆匆离去。 蒲月叉着腰还在骂着,“呸,什么身份?那云锦缎布再是昂贵也盖不住他那狼心狗肺的腐烂味儿…” 叶浅夕见他走了,也不再摆弄那些潮乎乎的木柴,蒙着湿润的眼睛向后宅走去。 一路上蒲月未敢出声,见她欲掉泪忙安慰道:“小姐怎的,是他的话伤了您的心吗?” 叶浅夕摇头,“我心酸的是我的父亲细心栽培的,居然是这样一个贪图名利之人,好在与他没有肌肤之亲,否则定要连自己也嫌弃了。” “小姐,待我去教训他一顿给你和老爷出出气!”蒲月说着就要飞身越过屋檐,去追那负心人。 她的武艺了得,这两年也是委屈了她在将军府打杂。 叶浅夕忙拉住她,“不急,无关紧要的人随他去吧!” “可是小姐…” 她轻言:“他是历经沙场守疆卫国的将军,儿女私情尚且事小,不屈不辱是我对他的敬重,我尊他,让他三分,也仅是三分而已。” 话语间她已经穿过长廊走到了闺房门前,成婚后她还是经常回到这里以解思念之情。 她的闺房比将军府要暖和许多,但这些与她毫无用处。 她与寻常女子不同,几乎是感知不到热的。 这屋内陈设如旧,并不像顾言知所说,没有床榻,反而很华丽,沈氏差人来搬家具时,这一间是上了锁的。 她敬重武将,为他免去后宅之忧,安心征战,所以婆母提出需要银子时,她才允许用那些物件换银子。 这屋子卿染时常回来打扫,知道她要回来特意燃了熏香。 景致如旧,物是人非,饶是坚毅的叶浅夕,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檐上残雪似是也感知她的哀伤,融化成水,嘀嗒成串悦耳动听,掩盖了屋内女子的轻泣。 夜雾朦胧,屋内燃起烛火。 卿染带着一摞账目推门而入。 “阿月,这些都是这半年的账目,自你病后就再也没来过,药堂的周掌柜还问我,你何时可以去济世堂看诊呢。” 叶浅夕出嫁前偷偷去药堂坐诊,不过,她的病人都是女子。 深受礼教影响,有些穷苦之人得了恶疾,看不起昂贵的女医,她们的夫君仍极端地遵什么礼道,不愿让男子去看诊,以至耽搁病情或致死。所以她常去药堂为她们义诊。 出嫁后这个习惯改为逢五才去,公爹管教甚严,女子若无家中男子相伴不能出门,但她还是偷偷溜出来。 如今她中蛊毒,却也还是想多救助些女子,“明日吧!” 她将账目随意看了几眼,这些东西她是真的不懂。 只是卿染每次叫她查看,也只是敷衍了事,因她十分相信卿染。 晚间用过饭,蒲月为她端来了药碗。 叶浅夕望着那黑乎乎的药碗柳眉紧蹙。 喝了半年也只能阻止不那么快毒发,如今什么也做不了,若是银丝到达心脉她是必死。 半年前收到那封书信时,她就已经开始打算,以防万一。 她拿起笔快速写了几页纸,又将当初成亲时父亲交于她的那个木盒打开,那里面存放了许多借据,是顾言知和沈氏亲笔所写。 第8章 当着众人的面受罚 初阳渐升,叶浅夕一夜未眠。 她一早便将蒲月的身契还了。 蒲月一阵眼热,忙跪在地,“小姐,你这是,不要蒲月了吗?” 她将蒲月搀起为她拂去眼泪,“你别哭,只是那日林氏的话提醒了我,如今我还不得自由身,若是郡主进门不好相与,我只怕保不了你, 我思索一夜,最好先让你自由,若我不能解毒,不能让你一人留在那里。” 蒲月心急,“小姐这话缘何说起?怎么可能解不了毒呢。” 叶浅夕沉思道:“我昨夜想了许久,我死了对谁有益,如今这局势,想来想去也只有顾言知。” “那小姐,您打算怎么办?” 叶浅夕浅浅一笑,“自是为他送去一份新婚贺礼,没有一战成名的本事,我就帮帮他让这上京人尽皆知。” “我要去一趟利合钱庄,蒲月你帮我准备一身男装。” 二人乔装好后,出了大门便见顾言知站在门边。 他身着官服,似乎是刚下朝。 见到她的打扮,顾言知的诧异变成愤怒,“叶浅夕,这就是你不愿回府的理由?你不守妇德,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张口闭口就是体统,迂腐。”蒲月小声嘀咕着。 叶浅夕并没有急着解释,转身将一个盒子递给蒲月,小声向她交代,“按我跟你说的,去找樊掌柜。” 蒲月不愿,却也知道有些事必须要解决的。 顾言知原本有些忌惮,见蒲月一离开,便闪身抓住叶浅夕的手腕,“跟我回府去。” 叶浅夕甩手反抗,十分不满他的触碰,“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顾言知岂会如她所愿。 叶浅夕挣扎不开,一个柔弱女子,又在病中怎能经得起这样大力的拉扯。 回到顾府却炸开了锅,丫鬟仆子一路指指点点。 待她回到落华阁,换好衣服后便被叫去了厅堂。 除了沈氏母女外,一家人在厅堂等着兴师问罪,连那位不管事的公爹顾林松也端坐其中。 叶浅夕淡定拂身匆匆见了礼,“婆母,公爹。” 顾林松一拍桌面,立时起身,胡子吹起,“我听言知说,你借着回叶府小住的由头,扮成男子出府,若不是他去看你,只怕要失了脸面。” 叶浅夕低眉,却站得笔直,与这种顽固不化的人争论无用,她直言:“公爹打算如何处置?” 顾言知坐在一旁,见她连个辩解也无,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他开始好奇这个女子究竟在想什么。 是真的去会见情郎了吗? “你自幼丧母,亲家公又常年征战四方,无人教导你,这并不是你的过错,只是这家有家规,不管你与言知的关系如何,你还是我顾家的人。 既如此,就该守规矩,来人,取家法。”说罢他愤怒地甩袖,背过身去。 “老爷,您不问问她为何出府吗?”林氏见状插嘴道。 顾林松睨了她一眼,她便不再开口。 搅着帕子,生怕多言一句惹他发怒,牵连自己。 此时顾府老管家,双手托着荆条缓缓走来。 丫鬟仆人都在门外偷偷看热闹,小声嘀咕。 众人皆知,顾林松是个老秀才,一向迂腐不化,闲来无事可做,就专揪女子的错处。 顾林松坐回椅上,尽显当家老爷的风范,“不管是何缘由,出府是真,此次也是让你们这些女眷长个教训,若是惹了闲话生了事端,便是丢了我顾家的门面,必严惩不贷。” 他那双狭长的老鼠眼扣了眼顾言知,“言知,她是你的妻子,家法理当由你来执行,以儆效尤。” 顾言知缓缓站起身,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虽征战沙场,骨子里到底还是留有书生气,底气始终不如自幼习武之人。 “言知,莫要心软,别忘了你是宣威将军。”顾松林又对叶浅夕补充道:“念你尚在病中,三鞭即可。” 在顾林松眼中女子只是男人的物品,不管教迟早要出大事。 叶浅夕眸中静如死水,默默将双手伸平。 她眼尾的印记被脂粉遮盖还未来得及清洗。 顾言知见她如此精心装扮怕人认出,若是真的打算红杏出墙… 想及此,他拿起管家手上的荆条,三声连响之后,叶浅夕的手掌印出三道红痕,掌心立时红肿起来。 但她依旧站得笔直一声不吭,看向顾林松,“打完了吗?” 见他摆了摆手,丫鬟仆人们四散而去。 顾林松知道这个女子是不服管教的。 他此举也并非针对她,郡主进门后,若是这府中毫无规矩怕是要叫人看笑话。 因此,他也不再多言,林氏见顾林松甩袖而去也忙跟上。 叶浅夕转身欲走,“浅夕…” 顾言知被愤怒冲昏头,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对她动手,“你究竟为何…” 她淡淡道:“我受了伤,需要伤药,将军还要问罪吗?” 顾言知面上一沉。 叶浅夕凝视着这府内她精心打理的一切。 对丫鬟仆人从未苛刻,如今众人眼睁睁看着她受责罚,却只因她女扮男装擅自出府,真是可笑至极。 “若无了,我可以走了吗?”说罢她未曾瞧他一眼便离去。 顾言知见她自始至终从未看他一眼,心中不悦。 但想起郡主温柔和善的模样,刚才的愧疚一扫而光。 叶浅夕刚到落华阁,沈母便匆匆赶来看她,“浅夕,我听熙月说,言知责罚你了?” 她忙拉起叶浅夕的手仔细查看,“你说你,父亲刚离去,你又生着病呢,他怎能如此不怜惜,下手这么重。” 叶浅夕知道她是根本不想出面,她收回手,淡淡道:“多谢母亲关怀,我没事,若是他不下狠手公爹只怕不愿意的。” 沈母见她如此,倒也放下心来,“这倒也是,你能这样想我甚是欣慰。” 她用手帕轻沾眼尾,故作伤心,“言知本性不坏,若是在我身边,我断不会将他教得如此迂腐不堪,你这样好的女子是世间难得,切莫怪他。” 叶浅夕不为所动,拿出药膏坐在案几旁,正欲涂抹,沈氏眼眸一闪,“我来帮你。” 她轻轻涂抹,面上显露心疼,叶浅夕看她细心的模样,想起母亲,眼中泛着银光。 沈氏见状,嘴角轻暼,“言知让我帮他操持婚事,可我见识短浅,恐操办不好,不比你,怎么说也是官家小姐。 我只怕出了纰漏,你该是这府里的当家主母,我看这婚事还是你来操办较好。” 第9章 将叶宅抵出去换银子 听着她说话,叶浅夕忆起进门时,顾府的牌匾已经换成了将军府匾额,真是讽刺。 然而她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母亲是有难处?” 这话正中下怀,沈氏笑言:“你也知道,我是妇道人家,经营生意总归不如男子,这粮铺生意总是不见好, 府内一应开销甚多,这半年多并未积攒下什么。如今又要操办婚事,郡主聘金总是要点脸面的,可我如今…” 叶浅夕知道她的意思了,她想要银子,“母亲,您是知道的,我的嫁妆其实并没有多少,全都在库里存着呢!” 沈氏仔细地为她双手包扎,“这我是知道的,我也是实在没有法子才来找你, 言知父亲与兄长一同被盗贼所杀,留下一个熙月,我是言知生母,却不能教养他,我多少有些愧疚。” 说起这些她又掩面哭泣,“我知道你心善,我只当是借你的,日后定会还你,我只想尽一个母亲的绵薄之力,弥补对他的亏欠。” “你知道的,熙月跟着我也受了不少苦,我得为她积攒些嫁妆,你也是女子,自幼没了母亲,理应知道无人可靠的难处。” 这番话确实让叶浅夕想起母亲,若是她和父亲有一个在身边该有多好。 她将沈氏的手轻轻褪下,“我的嫁妆单子都在您那,我实在没有银子了。” “这倒是不打紧,流萤。”沈氏朝着门外呼喊一声,一个小丫鬟便应声而来,将一本册子递给她,便离去。 沈氏拿着礼单给她看,“浅夕,这是王府送来的郡主嫁妆单,若是我们拿不出像样的聘礼,这陪嫁就要减半。” 叶浅夕轻轻瞄了一眼,暗叹王府的财富真是非凡。 然而她却不知沈母究竟作何打算。 “你瞧。” 知道她不识字,沈氏一一念给她听,小心将自己的意思告知她,“这些都是好物件,待郡主进门我便向她说明,将军府为娶她欠债许多,她爱慕言知,想必会答应拿出嫁妆来还债。” 郡主居于深闺,想必也是个好拿捏的主儿,一定能得偿所愿。 叶浅夕猛地抬起眼睛,望向这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好一番算计。 她嘴角轻扬,又迅速恢复平静,皱眉道:“那母亲的意思是要我拿出什么来呢?” “其实也不需要你拿出什么来的。”见她松口,沈氏的眼里冒着精光,“你娘家的那个宅子和药铺,我想拿去利和钱庄抵押借些银子来。” 叶浅夕站起身,背对着她,在屋内踱步,似是有些动摇,“可是…” “你也不必忧心,我与你写个字据,算是借你的,待我向钱庄借出银子来,郡主过门后财物相抵,便把你的宅子还回来。” 沈氏起身安抚道:“不会太久,只要这聘金说好,婚期便会定下,有了字据你尽可放心,这也不算是白借你的,我会付息金的。” 叶浅夕不懂她这些个弯弯绕绕,“母亲,我不明白,郡主的嫁妆能值多少银子?” 沈母眉开眼笑,“那良田铺子珠宝玉翠,还有绫罗绸缎林林总总加起来,至少值几万两,这会子我能将之前借你的那笔银子一并还了你。” 见她犹豫,沈母又规劝她,“我打算为郡主打一副鎏金华冠的头面,到时也好说话不是。” 沈氏怕她是担忧自己活不长,心中的算计落了空,又劝道:“浅夕啊,你莫要听那些医者胡言乱语,你这病的突然,日后好生调养必会康愈的。” 叶浅夕故作为难:“那,您倒是得先为我立字据,待蒲月回来后您再来吧!” 沈氏连连称是,满意地离去。 蒲月风尘仆仆赶回来,端起茶碗牛饮一番。 却听到自家小姐打算将老宅和药铺抵出去,惊愕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小姐,您是打算在这将军府度此残生吗?” 叶浅夕摇头,“不是!” 蒲月近身前,却看见小姐双手缠了布带,“小姐,您这又是怎么了?” “后院的那几条恶犬,我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被咬了,无碍。” 蒲月是个心眼极大的,却并没有怀疑,她相信小姐的决定不会有错。 毕竟那地库里的金子是夫人一生的积蓄,怎会傻到转给别人。 沈氏怕叶浅夕反悔,蒲月一回来,她就急不可耐地前来签契书,白纸黑字由蒲月磕磕巴巴地念给叶浅夕,她只是平静地听着。 双方皆无意见后,沈氏的伸长了脖颈探着,看着她画押。 她满意地仔细查看后,才小心地将契书放进内袋,喜笑颜开地离去。 叶浅夕望着那步态欢愉的背影,嘴角勾笑。 沈氏一出来,沈熙月便忙拦住她,“娘,怎么样?” 沈氏将袖兜里的契书拿给她看,沈熙月娇俏的眉眼顿时漾着欢喜,“娘,她怎么那么傻?” 沈氏忙将她拉住,示意她莫要多言,沈熙月忙伸手捂住嘴巴,二人向自己的宅院走去。 “娘,她怎么还不死,卿染不是说了活不到半年吗?她这都多久了?” 沈氏将卧房床榻下的暗格打开,小心地将那两张纸收好,“谁知道呢?许是用了上好的药材吊着命呢!” “都快死了还浪费银子。”沈熙月并不服,好似花的都是她的银子似的。 沈氏将盒子重新放回去道:“如今她的家产都在我这里,不怕她不死,一个弱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斗得过我?” 沈熙月撒娇道:“那这回我能买些首饰了么?” 沈母宠溺道:“你放心,娘这次趁着为郡主置办头面也给你置办几件首饰。” . 霖雨霏霏,斜斜入檐,融去最后一丝雪色。 叶浅夕准备洗漱就寝,顾言知便由仆从撑着伞前来。 她将双手放在身后,并未礼迎。 二人一个站在厅廊外,一个站在屋内,面面相觑。 顾言知先开了口,指责道:“叶浅夕,你还真是爱财如命。” “我不知你何意?” 见她不肯承认,他心中的怒气浮于面上,“哼,你将岳父的宅邸借给我母亲就罢了,还问她要利银,连自家人都要算得清清楚楚,不是爱财如命是什么?” 她明白过来,反驳:“我爱银子,只因银子比男人靠得住,有错么?” 顾言知气得脸色铁青,“你…叶浅夕,我看错你了。”其实他是想说一个将死之人要银子是要给谁? “顾言知,我父亲也看错你了。” “叶浅夕,何人教你直呼丈夫名讳的?” 何人教她?新婚那日,是他说不管自己官居高位还是无名之辈,她都可唤他名讳。 如今…叶浅夕不屑与他争论。 “顾将军,请慢行。”言毕,她迅速将屋门合上。 顾言知吃了闭门羹,在仆人面前失了脸面。 于是向管家吩咐:“落华阁今后不准任何人踏入,叶浅夕禁足。” 第10章 神秘贵人 沈氏拿了钱庄的银子,乐得合不上嘴。 蒲月一直跟着她将地契交给掌柜,看着沈氏与钱庄定下契书,她才放心将小姐嘱咐她的事一道办了。 婚期很快落了定,二月二十六是个好日子。 叶浅夕虽被禁足,却也没有听他话。 趁着几日操办婚事,府内繁忙之际,无人来扰她。 便以轻纱蒙面,打扮成平民百姓偷偷溜出府。 自从将药堂做押,叶浅夕便将其搬走,只落了个空铺子,济世堂原本的位置就偏南,地段好算是旺铺,也是值钱的。 如今搬去了城北贫民聚集之地,离叶家老宅远了些,由原来的济世堂,改成了仁和堂。 她每日偷偷出府前去坐诊,以便寻找解毒之法。 这日她正在药堂看诊,一位夫人带着黑纱帷帽,由两个丫鬟搀扶小心翼翼地前来。 丫鬟上前微微拂礼道:“这位女医,我家夫人不便,可否移步内堂。” 叶浅夕正伏案写病案,闻声抬首,女子出门不便,这样的请求也是常有的事。 将人带至后堂,两个丫鬟守在门外。 那夫人将帷帽摘下,露出一张雍容华贵,美艳绝伦的脸。 那仪态端庄秀雅,气质非凡,这样的女子本该有女医上门诊治,缘何来此呢。 她刚要开口,那位夫人忙跪在地,口中轻语,“请女医救我儿性命。” 叶浅夕忙将她搀起,“夫人不必多礼,既是医者,诊治病患必当竭尽所能。” 在听了她的来意后,叶浅夕才得知,生病的是她的女儿,她此番前来是要她出诊。 叶浅夕心下为难,她并不随意出诊,然性命攸关,她还是跟着人去了。 穿过一幢普通宅院,丫鬟推开木门。 叶浅夕看到了那榻上娇弱的女子,以纱遮面,看不出样貌来。 她放下药箱,走到榻前伸手把脉。 那位夫人有些焦急地捏着手帕,却不敢打扰,“姑娘,我儿可还有救?” 她并没有问是何病症,却只问有没有救,可见她是知道这小姐得了什么病。 叶浅夕伸手欲揭开面纱,却见那夫人快速拦住她,“姑娘不可,我儿还未成婚…” “医家讲望闻问切,夫人放心,我不会说出去坏了小姐名声。” 叶浅夕知晓此女身份贵重,只是隐疾不好去看女医故而找上她们。 话已至此,那夫人也不做阻拦,叶浅夕将面纱揭开。 那小姐双目微闭,黑发垂于床幔,因病弱虚汗打湿额间乌发。 虽面色苍白,样貌却极出众,若是染上脂粉必是绝色佳人。 略微诊断后,她又问,“小姐自服药落胎后,至今多少时日了?” 那夫人有些犹豫,见她把脉便能知晓病因也不再担忧,“至今半月有余…” 除了一些症状外,叶浅夕并未多问,像这样的小姐,问得多了会让自己很危险。 “夫人放心,小姐性命暂且无忧,只是小产后,淤血未净,气血亏损,等我开些方子,小姐服用半月后便会好转。” 她起身将药箱内的纸笔拿出,写下一张药方,“只是,先前所服药物太过猛烈,日后恐难再孕。” 那夫人一听险些晕倒,叶浅夕伸手扶住她,“夫人莫慌,保命要紧。” 她哭诉,“女子不能生育,便不得夫家待见,她下月便要成婚,如此如何是好啊!” 未成婚便先有子,还落了胎,名声尽毁,如今又难再孕… 叶浅夕从小身教不同,并未因此轻视她,除了同情外还有些惋惜。 这世道男子当天,女子没有主权,如她自己一样事事受限。 她知道无子嗣傍身会有多惨,可她无能为力,“日后小姐康愈,寻些名医仔细诊治还会有一线希望,只是切莫要乱服药了。” “我儿下月成婚,这…” “婚期若能延期便好,若不能…”叶浅夕顿了顿,“小姐如今的身子不能行房的,我再开些养气补血的药,待那副药用完之后再吃这些,还请日后夫人莫要再来找我医治。” 她知道这姑娘的身子日后还会有麻烦,但像这样的差事,即便给的银子再多她也不想掺和。 收了诊金她快步离去。 春雷乍响,银光闪过墨色天际,雨幕倾斜而下。 落华阁内焚着香,暖炉上煮着茶,烟雾袅袅香气四溢。 叶浅夕坐在案几旁,默默欣赏这初春的第一场瓢泼大雨。 蒲月撑着纸伞,踏着湿漉漉的雨水小跑而来,一进门就兴奋地拉住她,“小姐,我听说王府郡主似是生了什么病,想要将婚期延后。” 叶浅夕为她倒了一杯茶,让她暖身子,“你从哪听来的?” “我在厅堂的屋外听见的,我本来是想查探究竟是谁想要害你。” 她表现得很开心,五官都要凑成一个喜字,“听说,郡主得了恶疾,暂时好不了,真是大快人心!” 叶浅夕倒是没有她那般明显的喜悦,轻问:“那将军是何态度?” “将军自然不愿,顾老爷说,请柬都已经发出去了,各路亲友乃至皇亲都已经知晓,万不能延期。” 她清了清嗓门,学着顾林松的话语,“郡主若是有疾,嫁到府内调理便是,若不是危及性命的病,正好我们顾家有药堂,医术高超,什么疑难杂症不在话下。” 顾家药堂?他们莫不是不知道,济世堂已经搬走并改了名字。 叶浅夕被她的模样逗得发笑不止。 蒲月指手画脚表演得十分夸张,累得她将茶水一饮而尽。 拿起边上的百合酥塞进嘴里,嘟囔着,“小姐,你说这将军府穷得都要借债度日了,哪里还有银子去给她吃药治病? 老爷今日算是霸气一回,言辞拒绝了王府的要求,不然我们那宅子何时能赎回来。” 她疑惑道:“只是不知郡主究竟生了什么病?” “蒲月,不管她生了什么病,顾家都一样珍视她。”叶浅夕心中有些思量,“你小心些,以后不能这么莽撞了。” 蒲月不以为意,小脸一翘,“那有什么,屋外的丫鬟又不止我一个,反正郡主大婚时咱们就要离去了。” 她掰着手指道:“这算算还有个几日,我早早将自己的行囊收拾好了,就盼着这一天呢!” “蒲月,你就等着跟我回家,其他事你不必再查了。如今我只愿像母亲一样,救济世人,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深宅之中,既然有人不喜欢我们,那我们离开便是。” 蒲月也明白,下毒之人藏得太深,不适合再浪费时间,于是点头答应。 第11章 郡主生了病 主仆二人正在赏雨,便瞧见雨幕中一个青色身影疾步而来。 此来只有顾言知一人,许是上次吃了闭门羹,这次只有他自己撑着伞。 蒲月一见他就不爽,可还是乖乖从小凳上站起身,静立一旁。 顾言知轻扫一眼,见二人吃的是芙蓉楼的糕点,喝的是早春香茶,茶香绕鼻,便知道那是好茶。 他此时了悟,她从前的可怜果然都是装的。 虽有不悦,他也是有事来找她,正欲开口,叶浅夕打断他,“又有何事?” 他将纸伞立于门前,准备进屋再谈。 见此,叶浅夕站起身,走到他三步之遥的距离便驻足,仰视着他的脸,并不打算让他进门。 顾言知见此也不好强行进屋,只得立于廊前。 叶浅夕不想与他多说废话,直言道:“可是为了郡主的隐疾而来?” 顾言知见她早已知晓也不做隐瞒,点头称是,“嗯。” 他有些尴尬地问:“能不能…” “不能…” 顾言知似乎没想到她会拒绝,“济世堂行善好施,你怎么就…” 叶浅夕再次打断他,“你都说了,行善好施,自然是救那些行善之人,忘恩负义的人除外。” 蒲月原本是不知顾言知来此何意,现下是明白了,他是想让卿染去给郡主看病。 一席话臊的顾言知的黑脸略微发红,但他并未动怒,只是有些焦急,“浅夕,我知道你在埋怨我,可性命攸关的大事,于情于理你都该放下旧怨。我去济世堂,只剩下一个空铺子,卿染去了何处?” 他还亲自去了药堂,真是上心。 叶浅夕嘲道:“郡主是何等身份,自会有宫中御医替她诊疗,我家这种低贱的女医,只怕去了王府连郡主的面都见不着。” 顾言知好似没听懂,继续恳求,“浅夕,只要我派去的人,王爷他必会答应,听闻郡主生病,我心急如焚,你就…” 蒲月怎会让他为难小姐,“将军,我们小姐都说了,不愿意就是不愿意,沈夫人今日可是拿了不少银子呢,您还是找别人吧,我们这便宜不要银子的女医,入不了您的眼。” 她的话让顾言知瞬间冷下来,碍于求人,他并未对蒲月动怒,“浅夕,我担忧郡主的身子,临近婚期,只怕她出了什么差错,旁人毕竟是外人,恐叫人传闲话。” 既然是隐疾,那定是女子方面的急症,毕竟他们已经是夫妻,请医还是自家人放心些。 蒲月心中不满,来这里无非就是不想花银子,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顾言知猜测她是想要银子,为了心爱之人他不会吝啬,商量道:“诊金,我按照旁人的付你就是。” 虽是这种低声下气的语调,但那面上尽是不屑。 叶浅夕怒了,“我济世堂也不是什么狼心狗肺人的银子都挣得,让我的人去给她看诊,顾言知,你的脸皮未免太厚了些。” 见他欲上前,蒲月忙将小姐护在身后,“顾将军,我们小姐病重至今,你可曾问过,那郡主还未过门,你便如此担忧,既是担忧何不自己去看,或是让夫人小姐随便哪个去王府看一眼。” “放肆!” 他这一声言语,倒叫蒲月怔住了,毕竟是上了战场的人,生起气来那股杀意令人胆寒。 虽是怂了些,但蒲月依旧将身子站得笔直。 叶浅夕冷道:“顾言知,你打得过蒲月再说!” 她的话让蒲月的胆量大了些,小脸一翘,她知道自己的实力,却不知道这两年顾言知的武艺到了何种境界,不过,小姐说能打得过就能。 被叶浅夕轻看,顾言知双拳紧捏,欲发作。 眼看二人剑拔弩张,林氏不知何时冒了出来,一把将蒲月推开。 对叶浅夕说:“浅夕,言知也是担忧郡主,关心则乱,一时急躁了些,何必大动干戈,闹得不体面。” 她狠狠地瞪了一眼蒲月,才又去劝顾言知,“言知,你也别动怒,浅夕心善,好好说她必然答应…” 林氏努力讨好顾言知的模样,叶浅夕都看在眼里,不等她劝自己,便开口拒绝,“怎么说我都不答应。” 林氏知道这是个能在儿子面前表现的机会,谄媚道:“浅夕,你就看在我的薄面上,请卿染走一趟王府吧!” 叶浅夕睇了她一眼,笑道:“那药堂已经抵到钱庄了,银子也已经为将军做了聘金,自然就轮不到我做主。” 顾言知面上无光愤恨道:“叶浅夕,别以为上京只有你一家女医。” 林氏见顾言知生了气,便指责她:“你这个毒妇,病体残身不能帮衬夫家也就罢了,还处处阻碍言知的大好前程,也就我儿心软,才会收留你,依我看早该休了你!” 此言一出,顾言知瞬间冷脸,她恍若未察,“言知,我看今日就写休书,将她休弃。” 叶浅夕心中还在盘算着,并未答话。 见此林氏眼珠一转,得意道:“若是你不想被休,就该听从婆家的安排。” 本以为此举能将叶浅夕唬住,答应让卿染去看诊。 谁料她竟满口答应,“好啊,蒲月,去拿笔墨,请顾大将军写封休书,我立时离去,永不打搅。” “…”林氏这下没了主意。 “浅丫头,这样的话可不能说啊!”沈母的声音从顾言知身后传来。 顾言知唤她一声母亲,便不做停留,匆匆离去,他心中担忧郡主,势必要见上一面才能安心。 屋内只剩下局促不安的林氏低头不语。 叶浅夕匆匆见了礼,也不打算答话。 沈氏心下慌乱,狠狠地剜了一眼愚蠢的林氏,若是将人休弃,那不是要她还大笔银子。 她忙走到叶浅夕身边,将她拉至榻上坐下,体贴道:“浅夕,我知道你这两年受了委屈,小两口小吵小闹都是平常事,只是若有人乱嚼舌根,让你们夫妻离了心,那便是我们做长辈的不是了。” 她意有所指,林氏是她的弟媳,也是抢走她儿子的养母,她是打心眼儿里看不上这个妇人。 林氏缩在一旁,不敢出声。 沈氏又道:“身为长者,不以身作则,整天撺掇自己的儿子儿媳失和,林氏,上次言知来找浅夕指责她爱财,也是你在背后嚼舌根的吧!” 叶浅夕倒是想起这件事来,原来竟还有这层缘由。 林氏早已没了气势,小声道:“我只是觉得,一家人何必要算得那么清楚,何况,我这不是为了你们…” 沈氏脸一横,林氏立马闭上了嘴。 沈氏面对叶浅夕又换了一副笑颜:“浅夕啊,这眼看就要大婚,郡主突然生了病,我这心里没个底,若是婚事延期,我便不知何时能将你的宅子赎回来,你看…不如让卿染去瞧上一眼,我们也好放心不是,我不是为她着想,这可都是为了你啊!” 第12章 绾柔郡主 不得不说,沈氏很聪明,她的一番话,确实让叶浅夕动了心。 果不其然,卿染去了王府,大门都没能进去。 顾言知也扫兴而归,再也没心思来找叶浅夕的麻烦。 这日傍晚,叶浅夕如往常一般从后门偷偷溜进将军府。 “小姐,你可回来了。”蒲月忙上前去凑到她身边,“小姐,宜王府的嬷嬷今日来训教,临走时将这个交给我,字条上说,约您今夜亥时将军府后面那条小巷相见。” 叶浅夕有些疑惑,“可有说何人约我?” 蒲月摇头,“并未说明。” “哦,我知道了。” . 浅月当空,叶浅夕在蒲月的遮掩下乔装溜出后门。 一辆马车四角皆坠华灯,停在巷中,一嬷嬷正左顾右盼,朝着马车内的主人说话,“姑娘,您说她会来吗?” 马车内传来一女子娇柔的声音,“我们且在此等侯片刻,若她不来,今夜便是她的死期。” 嬷嬷心下顿生寒意,不敢再答话,引颈探看,瞧见巷口一丫鬟打着灯笼引着一位女子前来。 “姑娘,人来了。” “你且将我的意思告知她,若她不识相,你知道该怎么做。” 那老嬷嬷附身答道:“是,老奴知道了。” 叶浅夕在三丈之外驻足,巷内飘出阵阵香气,是瑞麟香的味道。 她一眼便看出那是马车沿角坠着的香囊,走起来整个巷子都是香气弥漫。 即便这马车外饰很普通,却也不难猜出这主人身份非同一般。 那老嬷嬷看到她并未见礼,蒲月小声道,“小姐,今日来府中的人不是她。” 老嬷嬷将主仆二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眼比天高,直言不讳,“今日前来不为别的,只是希望夫人能离开顾将军,莫要挡了我们贵人的路。” 此话一出,叶浅夕便知道车内的是谁,绾柔郡主。 叶浅夕本不打算与人共侍一夫,但听她这样说显然是有些不服气的,“贵人?莫不是郡主大驾?” 她微微摇了摇头,有些不敢相信,“闻言郡主识大体重礼教,怎会三更半夜与人相会,何况郡主大度,明知将军已有发妻还愿嫁入顾家。 夫君与我说,郡主待他有恩,娶她入门,实乃无奈之举,夫君待我情深意重,昨夜还与我耳鬓厮磨温柔缱绻,嬷嬷此言究竟是谁挡了谁的路。” 蒲月在一旁偷笑,这回顾言知怕是解释不清了,真是解气,气死那个郡主。 车内的萧绾柔双手搅着帕子,紧咬牙关,恨不能立刻杀了这个女人。 本想在言知哥哥面前表现得温柔识体,才会故作央求他不要休掉她。 却不想他竟真的按照自己心意来,她是高贵的郡主,怎么可能与人平起平坐。 听到她说他俩恩爱非常,她就一股子酸水往心头上涌去。 明明言知哥哥说从未与她有肌肤之亲,难不成是骗她。 那嬷嬷看了眼马车上的布帘,不悦道:“你说吧,要多少银子才肯离开?” 叶浅夕还不知车内之人已然起了杀意,她不急不慢道:“我父亲虽然官职微小,却也常常教导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一个女子也敢自称君子?”那嬷嬷满眼鄙夷,慢慢靠近她,想要看清她的脸,“你才识得几个字就这样拿来比较,我们主子,是断不会与人共侍一夫的。” 蒲月不满:“不行缘何要嫁?凡事总讲个先来后到吧!” “哼,一个野丫头也敢猖狂叫嚣,滚一边儿去。顾大将军是念及你无父无母才会收留你,我劝你莫要不识抬举。” 蒲月才不会被她吓住,“你们郡主不是体弱吗?还是多买些药来补补,莫要连脑子也病坏了,整日异想天开,我倒要看看郡主的尊容是何方妖精。” 蒲月说罢便要撸起袖子,准备去查看。 叶浅夕深知蒲月的性子,急忙阻拦。 谁料想那嬷嬷趁其二人说话之际,将手里的银簪猛地刺向叶浅夕的面颊。 蒲月眼疾手快,迅速伸手阻拦还是划伤了她的脸,面上的白沙隐隐透着红。 那嬷嬷被蒲月捏住手腕,哀嚎不止,脸色苍白,却挣脱不掉。 “蒲月。” 蒲月将那恶嬷嬷甩到一边,赶忙查看叶浅夕,揭开那面纱,一道血痕赫然入目,那银簪上有毒。 蒲月正欲收拾那恶仆,却被叶浅夕拦下。 萧绾柔在此刻出声,“叶浅夕,此番就是要给你个教训,若是冥顽不灵,你可别后悔,张嬷嬷,我们走!” 那张嬷嬷扫了一眼叶浅夕,便扶着老腰狼狈地随着马车离去。 吱吱呀呀的响声行在无人的街道,萧绾柔不敢太过张扬,规矩地坐在马车上,张嬷嬷侧坐在身边。 “她长得好看吗?”萧绾柔还是忍不住问。 “她以面纱遮掩,老奴并未看见她的样貌。”张嬷嬷小心翼翼地回答。 “不过,想来谁人能与郡主比呢?再说她已经被我的簪子划破脸,不需几日便叫她的脸溃烂,想那满脸脓疮,又臭又丑,那恶臭几丈之外都能闻见。” 萧绾柔听她这样说心中的酸味淡了些,将手中的绣帕掩住口鼻,仿佛已然闻到那臭味,即便如此她还是不甘,“命贱的人怎么样都死不了。” 张嬷嬷溜须道:“郡主莫要听那贱人瞎说,顾将军心系之人是郡主您,您不是说了嘛!在军中无人知您是女子,可见得顾将军对您的爱重啊!” 萧绾柔想起在军中那段日子,他的确将自己照顾得很好,成了他的贴身近卫,整日在帐中为他梳理军务,这门婚事是她求父亲百般才求来的。 听他说原配是个粗糙的乡野村妇,本想给些银两打发了,结果反倒把自己气坏了,这口气她还是无法咽下,“停车!” “哎呀,郡主,您这是要做什么?”张嬷嬷眼见郡主站起身,急忙阻止,却不想习武的郡主掀开帘子不见了踪影。 萧绾柔施展轻功越过一道院落,至一无人之地,拿出一只短笛横在唇边,轻吹两声。 不多时一黑衣蒙面的男子飞身落在她身边,一膝跪地双手抱拳,尊道:“郡主。” 她美眸一弯,娇俏的声音在男子耳边响起,“商羽,有件事你替我去做。” 第13章 杀她 蒲月搀着叶浅夕回到将军府,她扶着小榻,面色苍白,额上渗出细密汗雨。 蒲月又查看了叶浅夕的伤口,白皙的脸颊印着浅浅的红血丝,倒是不重,只是那簪子上淬的毒正与她体内的蛊毒相互抗争。 叶浅夕痛得手指紧紧捏住案几,却未曾发出任何声响,她秀眉紧蹙,双眸微颤,颗颗汗珠垂在面颊,蒲月自责地为她擦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半柱香后,只见那脸颊上的伤痕迅速愈合,再无痕迹。 蒲月忙为她端来一碗茶水,轻声询问:“小姐?” “无事。”她虚弱道。 这是千丝蛊唯一的好处,中此毒者百毒不侵,外伤即愈,其过程却痛苦百倍,且中毒者活不过三个月。 实际上它不过是吸收宿主的性命成长,在成熟前会保护宿主不受伤害。 她虽能压制蛊毒,却无法抑制它在体内生长,随着蛊毒慢慢成熟,她的躯体会逐渐成为一个器具,直至干枯而亡。 虽然这一关暂时熬过去了,但腕间那根银丝又生长了约莫一指。 . 落华阁烛火渐灭,叶浅夕昏昏欲睡,忽然感到阵阵寒意,却不是风。 一黑衣男子悄无声息地落在院中,窗户上的薄纱被捅破,一只芦苇管填入其中,阵阵白烟从外吹入,叶浅夕瞬间昏睡过去。 片刻后黑衣人轻入屋内,一只手紧握泛着寒光的匕首悄然向床榻行去。 此人目光凶狠正欲举刀,蒲月一个闪身出现,与他厮打起来。 似乎没有料到这院中还有人会武,那刺客略微一怔才回过神。 他的武艺虽未有多高强,却是身法凌厉,快速躲闪,只想尽快离去。 二人打斗至屋外,蒲月招招致胜,略带内力的掌风即将落入他的胸膛时,被对方洒出的白色烟雾呛了双目。 此时叶浅夕从屋内走来,恰好与那刺客对视。 那男子微微一愣,却没有再近身,将手中的一只飞镖弹出,瞬间刺入叶浅夕的右臂。 作为杀手他习惯用刀,真切地看得到人彻底死去才能放心,若非得以,他不会用不保险的毒镖,见叶浅夕捂着手臂倒下他才满意离去。 蒲月挥手驱散烟雾,大喊一声,“小姐。”迅速飞身去将她扶住。 怀中的小姐睁开一只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她,蒲月松了一口气,将她扶起。 叶浅夕将食指间夹着的飞镖捏在手上,趁着月光仔细查看,对她说:“这只飞镖有剧毒。” 蒲月不解,“我们在深闺之中,是何人屡次要害我们呢?” “可能是萧绾柔,或许下毒之人也是她,亦或者她和顾言知合谋,费尽心思要我的命,只因我的存在挡了他俩的路。” 今日种种让她有了这样的猜测。 半年前,沈母送了一副精美的茶具给她,蒲月接入手中时不小心,摔了个粉碎。 叶浅夕正欲收拾残片,沈母也因自责忙去捡,二人相撞,叶浅夕的手按在了碎裂的瓷片上割伤了手,才会中毒。 那时,她怀疑是沈母所为,可那方法并不保险,稍有不慎连自己也会中招,谁也不会傻到冒着被怀疑的风险去下毒。 何况,千丝蛊不是寻常毒物,非一般人所能有。 事后她曾暗中打听,那茶盏是沈母无意间看中的,从瓷商那里买来后就一直收在盒内,直至送到她手中。 而沈母一直未表现出任何异样。 那时她曾想过,即便挡了顾言知的姻缘也不至于杀人。 蒲月也明白过来:“这二人还真是歹毒,那我去把她抓回来,让她交出解药。” 叶浅夕拦住她,“蒲月,我们无权无势又没有证据,不会有人相信的,若是她倒打一耙,吃亏的还是我们,如今我中毒不死她还会再来的,我们先静观其变。” 若真是她,为何过了半年才派刺客… 此番遭遇叶浅夕并没有告诉顾家任何人,只是蒲月更加小心。 转眼便是二十六,将军府的灯火彻夜未灭,丫鬟婆子忙碌得脚不沾地。 得了银子沈母又买了些仆从,说是郡主下嫁,不能让她受了委屈,即便如此人手还是不够用,所有的丫鬟们都去了前院忙活。 蒲月听着院外的热闹声,心中有些急切,她并没有去帮忙,一心只想砸摊子。 自那日被行刺,叶浅夕便称病重,再没去药堂,可蒲月却精神十足。 她将早膳端来后,一直探向窗外,她是活泼灵动的少女,喜欢热闹也是自然,想去看看,却又担心小姐。 顾言知一身红衣,气宇轩昂,看起来着实喜庆,久久没有踏入落华阁的他,难得地来探望叶浅夕。 还未进门便听见里面咳嗽声不绝于耳,他有些犹豫,在院中站了许久。 蒲月从窗前一直盯着他,“小姐,顾将军在门口已经驻足许久,是什么意思?” 今日是他大婚,但叶浅夕因有孝在身不宜穿得艳丽,头上是蒲月以黑色的檀木簪子为她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并用脂粉将眼角那形似凤尾的胎记遮盖。 本欲用饭,听到她的话,语气淡然,“今日大喜,他是怕我一身病气不吉利。” 叶浅夕并不打算迎他,“蒲月,他喜欢看门就去看好了,理他作甚。” 蒲月是个急性子,自从得知顾言知变了心她便不再对他礼待,她推开门出去后又迅速关上。 顾言知伸着脖子想要往里面探,蒲月偏不叫他如愿。 “将军大人,今日是您大喜,您不去迎接您的郡主,跑到我们小姐这里是何用意?” 顾言知习惯了蒲月的无理,暂且不与她计较,只冷道:“浅夕身子好些了吗?” 蒲月双手抱胸,将脸一歪,“若要知道是不是还好,您自己去看看便是,何必问我?” 顾言知并未打算进去查探,“不必,今日就算了,我连日忙碌,才无暇顾及她,这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就偏偏临近婚期她倒病重。” 此番言语,蒲月并未解答,只是冷着脸,静静看他表演。 顾言知略显尴尬,缓了缓他又道:“还是请卿染过来守着吧!这…” 蒲月知道他在怕什么,“将军放心,我们小姐的气还很足,断然不会让这大喜之日便出丧的。” 难得来一趟还让这晦气之言污了耳,顾言知的脸瞬间阴沉下来,“好你个丫头,念在岳父和你家小姐的份上,我暂且不与你计较,你好生照看她莫要生乱。” 说罢他拂袖离去,今日是有生以来最好的日子,他还不想与人动怒。 第14章 顾言知大婚 蒲月气冲冲地跑进门,“小姐你看他,还想要教训我。” 她气得随手捏了一个包子咬了一口,那架势好像在咬顾言知。 蒲月在叶家长大,却从未吃过苦。 她的样貌不似闺中女子那样秀气,倒透出些英武,生起气来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大,“他还怕小姐您气死了,一早就来守着,他以为他是什么香饽饽么?也不照照镜子看看,小姐你才不会为他伤心呢。” 叶浅夕正端着白瓷碗,一勺一勺地喝着粥,待她用完饭,拿着帕子轻轻擦拭唇边。 这一过程蒲月等的艰辛,她知道小姐是个慢性子,“食不言,寝不语。”她自顾念叨着。 叶浅夕微微一笑,“蒲月,你想出口气么?” 蒲月一听来了兴致,“小姐要动手了吗?” 叶浅夕招了招手,蒲月便将耳朵凑过去,圆圆的眼睛越来越弯。 坐在桌前的浦月打着哈欠,难为她一早起来,这会儿倒是困得不行。 鞭炮声响起,蒲月一个激灵站起身,主仆二人相视一笑。 叶浅夕吩咐道:“郡主迎来了,你先去凑个热闹,我晚些时候就到。” “是,小姐。”蒲月扬起小辫乐悠悠地跑出门。 前院,红绸满地,一派喜庆,丫鬟们脚步不停,蒲月并未打算帮忙。 看着宾客络绎不绝,听着众人对顾言知的评价多是极好的。 虽心生怨愤,却又不能在此时计较,忽而听见众人夸赞郡主嫁妆丰厚,落满了整个大院。 她也去瞧了一眼,顾府特意将几个陪嫁的大箱子打开来,供客人观赏,珠宝玉器都是罕见之物,令人咋舌称赞,尤其是那金锭子闪着耀眼的金光。 蒲月自是万分满意,她是真的开心连眉梢都漾着欢喜。 一男子捋着胡须感叹道:“听说顾将军对发妻恩爱有加,功成名就也不忘伉俪情深,只可惜那顾夫人是个药罐子,只怕命不久矣,这才为顾将军寻了这门婚事。” 另一人凑到身前道:“我听说,宜王本不答应,是那顾夫人带着病体亲自去求娶的,因着顾将军叔父膝下无子故而兼祧两门香火,如此也不委屈了郡主。” “功成名就,贤妻贵婿,真是好一段佳话令人艳羡啊!” 旁边利合钱装的老板樊三存倒是很不赞同,“一段佳话?我看你们是被他迷惑了。” 不用想也知道顾言知与萧绾柔为了让这婚事体面,下了大功夫为自己买美名。 那二人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反驳,生怕开口逆了他便被讨债,毕竟这上京城哪个没有向他借过银子。 京中官员的俸禄虽不低却还不够上下打点,地段好的宅邸更是贵得吓人,因此大多官员都向他借银子,置办宅子。 他俩也是那利和钱庄的老客户,这等金佛谁也不敢得罪,二人相视后便散去。 蒲月听着有人高唱三声,礼已经成了,就是说郡主的嫁妆就算是将军府的了。 顾林松与林氏和沈氏的面上笑意始终未绝,两位妯娌向来不和,今日倒也手拉手笑开了花。 你一句我一句地赞不绝口,好似那一院落的金银财物都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林氏的眼睛始终盯着那一箱一箱的嫁妆,生怕人多眼杂叫人偷了一二,毕竟宾客众多,难免会有人顺手牵羊。 沈氏则不然,她目视一切,早已胸有成竹,借机为自己的女儿多敛些财,因此郡主的聘礼克扣了不少,这嫁妆也是必得之物。 这二人的想法顾言知并不知道,他正忙着招揽客人,那张俊朗的面容由始至终都挂着笑意,从头到脚都透着喜悦。 这一场婚礼办得十分有脸面,宴客不收礼,只为图个喜庆,以彰显将军府实力不输王府不算高攀,也因此广得好评。 将军府内宾客满座,府外的百姓乞儿也能凑个热闹。 叶浅夕也没有来找事,顾言知的一颗心算是放进了肚中。 他寒暄几句后,众人落座,樊三存也在其中。 暮色已垂,喜宴开始,珍馐菜肴更是让人见识到了将军府财力雄厚。 酒足饭饱趁着众人还未散去,樊三存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突然站起身,拱手道:“顾将军,今日大婚本不应打搅,奈何近日我钱庄放利太多一时难以周转,我此来不只是为喝喜酒也是有事相求。” 宾客们的眼光都投向他,这位利合钱庄老板的相貌与他的身型一般财大气粗。 圆滚滚的肚子,胖到没了脖颈,像极了一大一小两枚铜钱叠在一起的财神爷。 八字胡随着他的话语开始一动一动。 听到他所言众人心中疑惑,有人小声嘀咕着,“既然能让钱老板开口求他,莫非是这将军府富可敌国?” 此话一出众人看向顾言知的眼神都透着光彩。 顾言知望着他,此人的样貌在他脑中毫无印象,听着周围人的议论,便知晓此人来历,只是有些不解,拱手道:“樊老板,不知所求何事?” 本要离去的零散客人又坐下来等着看热闹。 樊老板从怀中拿出一叠纸,“将军,两年前,您因无聘金求取叶小姐,从我这里借了约莫六千两银子,你可还记得?” 众人一听一片哗然,“怎么回事?” “还有这事?这将军府看来也是虚有其表?” 顾言知扫了眼宾客,众人低头说三道四,他原本高兴的脸上有了怒意。 可樊三存并没有打算就此罢休,“两年前,你岳父,哦,那时还不能称之为岳父,叶先生来找我,愿作保说,想让我借些银子给您做聘礼,至今两年再无人提起这件事,你知道我钱庄放利的标准。” 他将仆人随身携带的算盘打得啪啪响,众人看着他奸猾的财迷模样倒是有些好笑。 他依旧自顾自地说:“如今这笔钱连本带利,拢共五万五千两银子,珠宝玉器合该五千两。 他略微沉思又道:“还有前几日你母亲将你岳父家宅邸与济世堂做押,借了我四万两银子求娶郡主,你该知道那破宅子跟铺子根本不值这些银子,如今我想请顾将军将这些银子尽数还我。” 众人一听原来如此,就有人说出那顾夫人出身寒微,甚至连其父亲的名讳都无人知晓。 元妻之家上不得台面,怪不得娶她与郡主的聘礼天差地别,这看人下菜碟的名头算是落在了顾言知身上。 顾言知的亲信部下为其鸣冤,“樊老板,区区两年,六千两银子变成五万五千两,这分明是讹诈。” 第15章 他是来讨账的 樊三存并不畏惧,“顾将军借银子时早已知晓我的息金,到期不还利做本,如今要还了反倒赖起我来,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就是去见官我也不怕。” 他将手中的契书拿给他看,“再说,前几日你母亲说成婚便可还我,如今已然成婚,我只是拿回我应得的东西,有何错?” 这一提醒,顾言知的脑中确实有那么一丝丝印象。 那时岳父体谅他说少要些聘礼,也不能不给,两人喝了些酒便去了钱庄打了字据。 如今细枝末节他是再难记起,或是根本不愿记起那些丢了身份的事。 他伸手邀请,“樊老板,此事略有蹊跷,能否移步内堂,我们好详谈。” 樊三存并没有打算进去,“你让我进屋,难道你是想赖账,用权利来压我?” 言罢,他拱手向周围宾客道:“各位也有曾在我钱庄有利账的,我樊三存是个生意人,我念及曾经叶先生夫人救我一命,才会借银子给他。 诸位可都知道,我虽放利但也是合法,并未多要一分,因着叶先生的情分我已经少算你很多,如今我钱庄经营困难,还请顾将军将银子还我。”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心知肚明,看向顾言知的目光都带着异样。 这种眼神顾言知再熟悉不过,此时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沈氏急道:“樊老板,当日说好了,待我府中办完喜事,便将银子还你,这…” 樊三存一听,倒是不乐意了,“郡主迎入府,礼也成了,这喜宴我也吃了,还有什么没办完的?难不成这非得顾将军洞了房我才能拿银子?” 什么叫洞了房再拿银子?有心人揣测出另一番意思,顾家没有银子还账,想必会去求郡主,这银子便成了顾言知的卖身钱,这猜测口耳相传最后引得众人哄堂大笑,顾言知铁青的脸又黑了几分。 沈氏羞愧地在一旁低头不语,惶恐不安,她就不该多嘴一问。 当初是借了四万两银子没错,可只给了郡主约莫三万两的聘金财物,除去席面,其他的叫她饱入私囊,只希望不要将这事抖落出去才好。 蒲月看着这窘迫的场面飞快地跑去后宅,请小姐出来。 另一边郡主的丫鬟也迅速走去新房。 樊三存继续说:“顾将军,常言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我在你困难之时帮了你,你可否也解我燃眉之急呢?” 新婚之日前来讨账,一经传开,外头本已离去的客人纷纷赶回来,看看这场热闹如何收场。 “原来顾将军还有这么一段过往啊!” “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亏得陛下还如此器重他。” “是啊,是啊,还想赖账。” 这时又有人替樊老板抱不平,交谈声此起彼伏,不堪入耳的话也被说了出来。 林氏眼看要还这么多钱,一下晕厥了过去,顾林松忙招呼将她送去卧房,一瞬间没了人影。 他本就不是个管事的人,二人走到后宅,顾林氏瞬间睁开眼,“老爷,这回怎么办啊?要不我们收拾收拾将值钱的物件先拿走,咱…咱们跑吧!” 顾林松知道她的德行,他不是不想去管,只是他没有办法,“你去后院,找浅丫头,钱庄老板与她父亲相熟,让她去说说,将利钱算了。” 此时他也没了什么礼数,只想着让一个柔弱女子来解决问题。 二人正着急地往后院去,瞧见叶浅夕向这边走来,林氏忙拉住她的手腕,“浅丫头啊,蒲月已经告知你了吧,你可要想想办法啊!” 叶浅夕将她的手褪下,柔声道:“婆母莫急,我定会叫这事解决得顺意。”自然是顺她的心意。 见她往前院走去,顾林松与林氏并没有打算去凑热闹。 众人正交谈甚欢时,叶浅夕蒙着面纱,边咳嗽边走了出来。 柔弱的女声,传向众人,“樊老板,将军征战沙场是大洲的有功之臣,还请樊掌柜留个脸面。” 低头嘶语的客人们闻声望去,只见一纤瘦的身影在灯火中摇晃,有人伸出头去想要看清此女容貌,却见她带着面纱,底下人又开始小声议论。 叶浅夕并未在意,依旧不紧不慢地走来,她朝众人俯身见礼,此举又博得不少人的好感。 “如今府内在办喜事,可否请樊老板宽限宽限。”她的态度诚恳,并没有躲避的意味。 樊三存冷着脸,“不是我不给面子,我也是实在有困难,若我不趁着人多只怕这笔钱我拿不回来。” 众人心知,一大笔银子,难免会赖账或是少给,有不少人钦佩樊老板的智慧。 顾言知只盼着叶浅夕能解决这件事,看她的眼中充满期待。 叶浅夕看向他,“夫君,我的嫁妆银子这两年全用来贴补家用,我手中银子也不够,要不,我们把这父亲送我们的这宅子抵给他?” 听到他称呼自己的时候,顾言知心中有些暖意,听到最后却是脸色一顿,厉声道:“叶浅夕,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便听见另一女声响起。 “发生了何事?” 郡主来了,有人呼道,众人让开一条路纷纷拜礼。 只见她一袭红嫁衣款步而来,头上戴的便是那沈母打造的凤冠。 府内发生了这种事,她也顾不得什么规矩。 她一出来,众人又是议论一番,盖头本应由新郎官来揭开,新娘子自己倒是先跑出来了,有人议论这郡主倒是生得好看,顾将军倒是有福之人诸如此类的言语。 听见这些话语顾言知只觉得脸热到耳根。 叶浅夕望着这位养尊处优的郡主,今日得见真容,确实有惊为天人的美。 白皙的脸上被脂粉遮盖得很厚重,但还是显露出疲惫病态之色,这张脸让她觉得眼熟,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顾言知。 樊三存向郡主施礼,将自己的诉求又说了一遍。 萧绾柔在来时已经听到丫鬟解释过,只是亲耳听闻还是有些震惊的。 她只扫了一眼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下堂妻,面纱虽然遮住了丑陋毁容的脸,也遮盖不住满身的俗气,已经忘记了叶浅夕为何还没死。 想起她说的与言知哥哥恩爱有加,她便委屈,此时她将身子端得笔直,如今能站在这里她就已经赢了。 此时,如果她能为将军府解决麻烦,日后众人必定对她刮目相看,可她却不知该如何解决这件事,若是用权势只怕父王会埋怨她。 第16章 替将军还账 见萧绾柔没了主意,叶浅夕倒是不急不躁,小声说:“夫君,我这里还有三万两银票,是我的棺材本,一并给你吧,莫要叫人笑话。” 此一番言语,远处的人是听不见,可近处的人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萧绾柔也听得真切,她怒瞪着叶浅夕,她竟叫他夫君? 可恶!红袖中的玉手带着愤怒攥得紧紧的,她比那个女子更爱慕顾言知怎会叫她比下去。 “将军,人谁都有困难之时,如今我已与你结成夫妻,我的就是你的,张嬷嬷,去把我的嫁妆单子拿来。” 听丫鬟说起自己的聘金比她多,倒是让萧绾柔得意忘形,她原本就是打算替将军还债的,左不过还了也是给钱庄,轮不到她叶浅夕在这装大脸图美名。 沈母一看便知道她要做什么,眼看要到手的鸭子飞了,她气得险些站不住脚,伸手扶向一旁的丫鬟。 张嬷嬷有些犹豫,但见这么多人,也是不好拒绝。不一会儿便为她取来了礼单。 萧绾柔看也不看,便将礼单递给樊三存,“樊老板,你看看这些够不够还。” 顾言知急道:“郡主怎可?”他怎可要女子的嫁妆还债,尤其是娶元妻之债。 他心中五味杂陈,此举不正是应了方才众人所说的不堪之言,七七是为他好,这样想着安抚自己,他背过脸去不再看他们。 萧绾柔出头心切,并未深思,她虽是心疼这笔银子,但这样一来她在顾家乃至上京的都会留下贤德的名声,而那个女人。 她看向叶浅夕,一个肮脏的下堂妻,怎可配得上言知哥哥。 众人又惊,二位夫人都争着抢着为他还债,不知是挖苦还是羡慕他,却更教顾言知臊红了脸。 樊三存也不客气,接过礼单。 拿着算盘噼里啪啦算了好一阵才算完,“郡主,您的嫁妆单子值钱的物件我都已算过,除去绫罗绸缎和皇家之物及妆龛家具我不收,这良田商铺珠宝饰玉等总数七万七千三百两,我就收下了,还请将军画个押这笔银子就此两清。” 他捋着胡子,睨了一眼周围乌洞洞探着脑袋看戏的人群,今日带着吃饭的家伙,就是为了来算郡主的嫁妆的。 顾言知面上臊得慌,却也顾不了那么多,将他手中的借据一一画押。 “如今还差一万两千七百两银子,叶家老宅地段不好不值钱,加上药堂我就按七千两来算,还欠我五千七百两。这笔银子谁来还我?” 萧绾柔紧盯着叶浅夕,想必言知哥哥会让她来出银子的。 她还有些私己,却不打算再拿出来,才刚嫁入这个家,还不知底细,她要的是顾言知死心塌地,至于其他人,死活与她不相干。 于是她假装不忍看到还没进库的嫁妆全没了,一时眩晕被丫鬟搀扶着去了新房。 但她的丫鬟夏鸽却被留下来。 叶浅夕的银子顾言知真不想再要,殊不知她根本没打算给。 他转眼看到了自己的生母,沈氏,该她出银子了。 沈氏被看得发毛,给沈熙月置办衣裳首饰花去了不少,她这两年积攒的银子也不多,犹豫道:“我这里只有六千两银子,可…” 樊三存插嘴,“如此还能富余些,沈夫人请拿出来吧!” 沈氏脸色僵硬,“可那是你妹妹的嫁妆钱,我怎能?” 顾言知冷着脸,他怎会不知自己给郡主多少聘金。 沈氏知道这一次她不拿出来,只怕是以后她们母女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了,她咬牙叫丫鬟取来银子。 樊三存似乎早有准备,几个大汉将院中嫁妆箱子中的物件细数清点,如同抄家。 顾言知全程黑着脸,手指被捏得咯吱作响,却也只能忍着,只想这人快点离开。 樊三存看着抬走的一箱箱财物,心中的石头落地,这一场闹剧即将结束时。 樊三存又开口,“这银子是顾将军的生母借的,用的却是叶家宅子抵押,这将军府怎会有两位夫人?其中疑惑我是不知,却也不是我该操心的事儿。” 他的目的就是想让众人去猜测顾言知的出身,进一步得知顾言知的生父是上门婿。 他又转头看向叶浅夕,“但我想问问叶侄女,你父战死沙场,你为何不将那宅子留下做个念想?难道?莫不是受了这将军府的威胁,好侄女,你快告诉我,莫要被人欺辱。” 生母?威胁?这又是哪出戏?众人又是一阵唏嘘,这桩桩件件比画本子还精彩。 顾言知的脸这回被丢的干干净净,若是被人知道他的父亲是上门婿他的颜面何在。 叶浅夕蒙着面纱的脸上尽是笑意。 她故作委屈道:“母亲说,先借我的宅子去钱庄借银子,等郡主进了门,那些嫁妆便是她来做主,会还给我的。” “什么?还未过门就贪图嫁妆?”不知何人在此时惊叫一声,又有人提起方才郡主来时,顾夫人提及的嫁妆补贴家用一事,喜宴之上众人不再是羡慕赞赏,而是鄙夷。 顾言知想要拉住叶浅夕,却被蒲月挡在身前。 她朝着樊三存开始哭诉,“樊老爷,一年前将军的生母便借了小姐一万两银子去粮食生意, 这笔银子也是一去不复返,这府中还是靠着小姐娘家的药堂维持营生的,但那药堂也只是叶家入了股,收入勉强够家用,也是在半年前…” 她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半年前将军来了家书,说是要再娶,自那以后小姐便无端开始生病,找了许多大夫,都说小姐是活不过半年的。” 半年前顾言知还在边关,众人一听心中猜测得七七八八,说什么的都有,多是郡主不检点,也有猜疑顾言知是为了娶新妇谋害发妻的。 樊三存一听更是激动,“好侄女,你这是叫人骗了呀,傻孩子,这些人念你年幼无父无母这样欺负你,跟我回家去,这样的人家不能再继续过下去。” 宾客们已经被这将军府的惊天丑闻震惊得反应不过来。夏鸽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悄悄去了新房。 顾言知明白现场此时有多安静,日后的流言就会有多疯狂。 他几欲解释,却不知该从何说起,踌躇间,叶浅夕向他传来一句话,“我给你的新婚贺礼如何?” 他的脑子懵了,这份礼如烟火般炸开了他的脑花,日后将军府名声尽毁,还不知要如何与郡主交代。 第17章 被休 顾言知转头看向叶浅夕,那美眸清亮尽显笑意,仿佛将军府的一切丑闻与她无关。 此时他再愚钝也该知道,如今的局面是她一手促成,他很想问为什么,却如鲠在喉难以开口。 夏鸽挤过人群,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怒火中烧的他转过身去,不多时便拿出一张休书来。 宾客们还不知为何会出现这种场面,便见叶浅夕缓缓开口,“将军是何意?” “既然你认为我意图害你,想必你也不愿留在府中。” 他顿了顿,大声道:“半年前我身在军营战事激烈,生死难料又如何能抽空加害你,我顾言知堂堂男儿自是敢做敢当,你联合外人污蔑亲夫,我断留不得你这妇人。” 此言一出小肚鸡肠的倒成了她了,众人又一波倒向顾言知,纷纷开始猜测今日之事是否也有顾夫人的手笔。 叶浅夕对流言充耳不闻,只是没想到他会当众休妻。 大洲被休的女子极少,并非是夫妻和睦,只是多半女子即便被夫家打死也断不能失了名声,若被休妻就只能一条白绫了此残生。 他此举无疑是让叶浅夕去死,何况当众被休,换做旁人早该撞柱而亡了。 “你要休妻?”叶浅夕怎会给他羞辱自己的机会,不用想也知道萧绾柔撺掇的,倒也正合她意,她冷静道:“蒲月去拿纸笔。” 蒲月听闻迅速跑向屋内,不一会儿便取来笔墨,摊在一旁喜宴的桌上并为她磨墨。 叶浅夕望着他,淡淡道:“那封家书我亲眼所见,字句如实,何为真何为假你自知,你说我联合外人污蔑你,可有证据?” 顾言知冷声质问:“你胡说,你目不识丁怎会认得?” 她并未回答,只是转身执笔在纸上匆匆写下几行字。 当初顾言知还是个书生时,尚有一身傲骨,不屈不挠,叶父念在顾言知与他命运极为相似,才会助他一臂之力。 二人相伴多年亦师亦友,再三考察他的品行高洁为人憨实,这才将自己的爱女下嫁。 叶父心念国家,他知晓燕南一战后大洲将再无战事,也是想早些去见亡妻,才会将叶浅夕的终身草草托付。 原以为有大恩在前顾言知必会对她一心一意,想不到父亲一死,他蛰伏多年终是在功成时暴露本性。 好在当初嫁时父亲留了一手,便是那借据,母亲总说人和钱财总要留一样,所以她一直提防,从未将自己的实力外露。 婆母林氏未有学问,为好相与她也从未表现出自己识字,也正因此才看到了那封书信。 成婚本就不是她所愿,她道:“你为了诬陷我,言我不识字,我不知你是何欲意。但你我夫妻一场,我总不能无情。我家中无父无母,无处可归,且我未犯七出之条,我大洲律,你缘何休我?” 顾言知似是没料到她竟识字,更没有料到她还言之凿凿让自己无言以对。 叶浅夕不紧不慢地说:“我帮你想想,绝嗣、善妒、身患恶疾,这些个理由吗?可这不能休了我。” 顾言知急道:“今日之事,是你联合外人坑害我…” 蒲月道:“将军莫忘了,我们小姐刚才还拿出自己的棺材本来替你还债,我们深闺之女,如何要联合外人坑害你? 且我家小姐未亡,你们便来找她搜刮银子,若是她死了那些个借据岂不一笔勾销?这样看来究竟是谁在算计谁?” 她的嗓音清澈响亮,为的就是要让在场所有人听到,若她所言属实,陷害发妻谋图财产,必会有人弹劾他。 众人也都明白过来,可怜叶氏,如此贤妻落得个被休的下场。 顾言知怎会知道,他又被人摆了一道,没有证据他瞬间哑口无言。 武将本就与文官不和,加上他收复失地,立了大功,许多人犯了红眼病,借此纷纷鄙夷他的所为,那讽刺的言语如刀刺向他。 “你无缘由休我,但我有。”叶浅夕的声音柔弱却铿锵有力。 她将手中的纸张递给他,只用两句诗便言明意图,那排头清晰地写着休夫书,此等大辱他怎能接受。 还未等顾言知开口,樊三存一把夺过那休书,恰好县衙冯大人也在现场,樊三存拱手问:“冯大人,官印可带了?” 那冯姓大人没想到自己也成了这场事件的关键人,茫然地点点头。他是这上京的一个小京县,本是无足轻重的角色,没成想这事闹得大了些,众人都在看他如何裁决,他紧张得肥胖的圆脸顿生汗珠。 樊三存将休书递给他,“如此,我们也不必去县衙,既然二位都有离意,叶家无人,顾家亲眷皆在此,大家都没有意见,烦请大人盖个官印,让我这侄女得个自由身。” 冯永生瞧了眼脸色铁青的顾言知欲摇头拒绝,却被樊三存今日之举吓怕了,他也欠他银子,若是也在关键时刻来找自己要账,那还了得。 他颤巍巍地接过休书,引着烛灯方才看清,惊疑地念出口:“休夫书,‘雪后知松柏操,事难方见丈夫心’,‘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君有离心之意,我怎可不成人之美!” 此为何意?众人不知,顾言知却知道,他忘恩负义,岳父战死,发妻无人依靠,便要再娶,她自持清高宁可孤独终老,也不愿与他同流。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叶浅夕还是给他留了脸面,否则将他与岳父的那些事公之于众,只怕那些文官不知要怎么参他。 可这两年来的功名切实是靠他自己赚来的,叶浅夕三言两语便让他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他思绪混乱,面对那些议论声早已羞愧难当,想要迈步,双腿却沉重得如坠千斤动弹不得,恨不能地上有缝隙好钻进去。 冯永生趁机掏出官印狠狠地盖在纸上,也不知怎的,今日县丞非要让他将官印带在身上,说是有好处,现下他明白过来。 一切似乎已经尘埃落定。 叶浅夕环顾这偌大的宅院,问他:“这宅邸是父亲送我们的新婚礼物,该如何处置?” 这次索性算个干净,她又道:“顾将军,沈夫人借我父亲的宅子抵押,那借据上写明了,若不还我,理应将宅子三倍抵价外加息金,念在多年的情分上,这息金就算了,宅子铺子樊伯父按照七千两收,我便也按照七千两三倍的价格拿回,加上那借我的一万两,就取个整,三万两吧!” 第18章 热闹的一夜 叶浅夕嘴上说着吃亏的话,实则还是赚了大便宜。 也有人为顾言知打抱不平,被人骂了去。 顾言知此举不仁换做谁也会不义,既然夫妻恩义已断,何须给他脸面。 叶浅夕的声音嚅嗫,似带伤感,“既然你我情谊已断,那这笔银子请伯父替我要回来。” 蒲月快速地将字据拿了出来,樊三存眯起眼看了看,“沈夫人何在?” 沈氏哪知当初为了哄骗她签下的字据,却成了要银子的筹码,她正欲闪躲出逃,不知被谁推了出来。 望着叶浅夕,她几欲堆笑,可面上僵硬怎么也无法露出一丝笑意,她踌躇道:“浅丫头,这银子能否宽限我几日? 顾言知却不愿,最后这一丝尊严还是要捂住的,他干涸的喉咙勉强挤出几个字,“母亲,还给她吧!” 沈母欲开口拒绝只听他说:“沿街的那个铺子还有城东仓房的货物抵给她,府中值钱的物件都还她,从此两不相欠。” 顾言知似被无形的推手推到这地步,若是再赖账怕是会闹到朝堂上去。 何况白纸黑字,就算是知道她存心算计又能如何,且休妻是他提出的,银子自然是要还…这个哑巴亏也只能吃下。 沈母面露难色,却又无奈,为了熙月能高嫁,只好让丫鬟取来房契,又派管家将给沈熙月置办的金银钗环都搜刮出来,极为不舍地递给樊三存。 图谋郡主嫁妆的事如今已被郡主知道,她这个婆母算是到头了,这些东西就算不拿来还债她也留不住,如今唯有期望这个儿子能不将他们母女赶出府。 顾言知目光呆滞,这种的程度的打击只怕无颜再去朝堂,他早已心乱如麻,哪里想得到日后的事。 樊三存满意地接过那张地契收在怀中,府中本就没有什么积蓄,搜罗过来也才值个几千两,“这铺子不值那么多银子,货物待我清点后再看,这样吧,剩下的,我日后再来替侄女讨要,但这宅子…” 他故意将嗓门放得很大,“顾将军,这宅子是我恩公赠与你和我侄女的新婚贺礼,既然婚事不成了,我倒也想收回,可若是收回您今晚怕是连个落脚的地儿也没有了。” 言罢他捂着嘴偷笑。 众人也都乐得大笑起来,若是被人赶出府,新婚夜洞房都无处可去。 经此一番,顾言知的脸皮似也磨砺得厚了些,就让他们一次性嘲笑个够。 “樊伯父,这宅子我不要了。”叶浅夕目光轻扫顾言知,叹道:“你对我无情我却不能无义,夫妻一场,这宅子就当做我送你的贺礼吧!” 她要这宅子看了只会堵心,何况也不值钱的。 又让她落了个贤德的名声,顾言知才不会相信她还有什么情义。 在顾言知疑惑的眼神中,她又道:“但这府内一应家具,是亡母早年为我准备的嫁妆,我势必是要拿回的,今日宴客便就罢了,改日我再差人来取。” 说出来让大家都知道,不怕他不让拿。 顾言知怎会不知,成婚时,这宅子和家具都是现成的,根本没让他花银子,若要都拿走,这宅子岂不是成了四面墙的空宅! 这最后的遮羞布毫无意外地被揭开,他双目如钉恨不能将她射穿,咬碎了后槽牙,心中憎怨她为何这样对待自己,为何她没有在自己回来前病死。 如果她死了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亏得自己还曾为她着想。 就在他陷入纠结时,樊三存对主仆二人说:“你就是太心善才叫人欺负,蒲月你去收拾收拾我们这就离去。” 蒲月此时倒也机灵,“樊老爷,我家小姐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嫁妆珠宝都被当了补贴家用,如今除了两身衣裳也没什物件了,那两身衣裳也是嫁过来时的,都旧了不要也罢。” 她的言语听得众人又是倒抽一口气,观望那顾夫人,一身粗布的短衫洗得泛白,像个下人。 发髻上只有一枚绾发的木簪,连个珠钗也无,反观顾家其他人,今日哪个不是绫罗绸缎,一身华贵。 多数人为她愤愤不平,甚至为她的遭遇而落泪,不少人又将顾言知问候了许多遍。 热闹的议论声听得顾言知心头发堵,呼吸不畅,她明明就是装的,怎的还会怪他,奈何只能将心中所想埋于心底,生怕一出口,唾沫星子立时就能淹死他。 樊三存估摸着银子也捞够了,是该散场了,他拱起手,“既如此,在场诸位都是见证人,我与顾将军的债务两清,我侄女与他再无瓜葛,告辞!” 叶浅夕未曾留恋半分,这住了两年的地方她只有心寒。 直至深夜看戏的人才纷纷离去,这一场喜宴美酒佳肴白吃白喝不说,还有笑话看,能看出大家吃得甚是开心。 走时顾言知还能听到那些闲言碎语,他在院中站了许久,也不肯去新房。 他坐在石阶上,低垂着头颅,心中的仇恨愈加强烈,忽而又想,如此算是还了叶父多年的情谊,如今他可安心与郡主琴瑟和鸣。 可郡主当晚便将他拒之门外,他知她有怨气,只能忍下。 顾言知又去了厅堂,沈熙月哭闹不止,她积攒两年的嫁妆打了水漂,沈母本就头疼不已,这一刺激一下晕厥了过去。 顾氏夫妇不见踪影。 这一晚他感觉无比难熬,比在军中打仗还要劳累百倍。 次日一早,樊老板便找来马车,带着一堆壮汉又把将军府搬了个空。 虽说这宅子叶浅夕没要,但府内值钱的物件不是被砸就是被破坏。 连那厅堂的两扇老檀木门都被拆了去,甚至被用过的茶碗都打得稀碎。 当然他珍藏的书也未能幸免,府内后宅的狗也不知被何人打断了腿,发出哭嚎惨叫。 一时间整个顾家连鸡犬不宁都算不上,那狗已奄奄一息,那些鸡不知被谁趁乱捉了去,后院的菜地乱如猪哄。 此事在上京流传,甚至被写成了话本,靠妻子嫁妆度日足够丢人不说,新婚日被人讨债一怒之下休发妻,休妻不成反被休夫,更有人嘲笑郡主无脑蠢钝,宜王府也被牵连… 这其中自然也有人询问叶氏底细,但叶浅夕遮得严严实实根本没有任何风声,顾家更是不会主动提及。 顾言知三个字成了上京城的笑柄。 种种传言被编纂成各个版本在酒楼说唱,京中乞儿也在传颂,那十里红妆的热闹场面有多风光,那些虚中带实的谣言传的就有多疯狂。 只是后来大家便不知此事是真还是假,故事的主角又是何人。 第19章 他又来了 新婚三日后顾言知向陛下告假半月,闭门不出概不见客。 流言也传到了皇帝耳中,元靖帝似是安抚,命画师为顾言知画像永世留存,以证其心,谁料那画师坚决不允,被皇帝砍了头,自此京中再无人敢谈及顾府的传闻。 顾言知得知此事,心中宽慰不少,只要陛下爱重他必能如日升天。 叶浅夕坐在叶府的厅堂中安静地品茶,流言似是空穴来风悄然逝去。 “小姐,这茶真香啊!”蒲月端着茶碗意犹未尽,在将军府可没有喝过这么好的茶。 叶浅夕笑道:“这两年跟着我在顾家着实委屈了你!” “小姐哪里的话,您去哪我就跟到哪,您吃菜我有口水喝就行。” 叶浅夕很是感动,望着她瘦弱的小脸,道:“如今,你也不必委屈,改日去银楼只要你喜欢的随便挑,再到成衣铺自己选几样好料子做几身衣裳。” “多谢小姐!”蒲月知道自家小姐有钱,可也不能随便乱花,“小姐,若是那日那负心人不给咱们休书怎么办啊!” 她将那顾言知称呼为负心人引得叶浅夕失笑,“蒲月,他是有名讳的大将军,切莫要在外人面前这样称呼。” 蒲月轻吐灵舌微微发笑。 叶浅夕放下手中的书,“樊伯父那一叠借据中有一封和离书的。” 她与樊三存做了许多准备,只是事情的发展比她想象的要顺利得多。 蒲月拖着腮恍然大悟,“哦,闹得这样大,京中的流言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过去。” 她在叶府也是不敢出门,生怕旁人说闲话。 “蒲月,不必在乎旁人的言语,爹娘在时曾说被人欺辱必要讨之,那些银子本就是我爹借给他的,知道他爱重颜面才会立了字据,我们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何须在意别人说什么。” 蒲月拖着小脸,狠狠地点头,又问:“那您又是怎知郡主会替他们还钱呢?” 叶浅夕捏了个芸豆糕放进嘴里,慢慢道:“那日她用银子砸我,我就知道她沉不住气,我稍微一激她就坐不住了。” 蒲月恍然大悟,“可恨,为什么不将老爷救他的事也抖落出去?” 这一点叶浅夕也曾想过,“蒲月,我总觉得,爹他不只是淡泊名利,像是在躲避什么,所以我不能说出来,以后父亲和母亲的身份还是少提为妙。” “哦,蒲月明白,只是心疼,废了这么大劲儿银子叫樊掌柜分了去。” 叶浅夕倒是并不在意,“樊伯父帮了我们理应有人家一份,银子我会挣给你,放心吧!” 蒲月转念一想,她们就要搬走了,上京城那么大,或许以后都不会遇见他们。 想及此,蒲月看着叶浅夕的眼神透着光,心中的崇敬满地都要溢出。 如此一来,这京中首富可就不再是宜王了。 . 萧绾柔硬是拖了半月才敢回王府,回门时宜王大发雷霆,一只琉璃杯摔在了她的衣襟上,“这就是你挑的好夫婿?若不是我去找太子,那流言何时能止…” 萧绾柔跪在地上一言不发静静听着父王的训斥。 今日欲回门却连顾言知的影子都不见。 她心中委屈,叶浅夕离开后,她才明白自己凭什么出头,为娶她还债,一肚子委屈无处诉说,回到王府又被父王训责,心中恨意滔天,恨不能将叶浅夕碎尸万段。 宜王妃在一旁劝解,“王爷息怒,这事也不是七七的错,她身子弱,见不得凉气,王爷你看在…” 宜王猛地将她甩开,怒斥道:“你闭嘴,都是你教导出来的好女儿,未婚便抛头露面跑去边关,要不是我将此事隐瞒下去,她的清白还要不要了,我宜王府是脸面何在?” 好在他没有向圣上请旨赐婚,否则皇家脸面怕是要丢尽了,“若是圣上得知军中有女子,你就是死也是活该!” 萧绾柔执拗道:“父王谬论,古往今来又不是没有女子去军中,为何到我这里就成了有罪之人。” 宜王怒道:“你住口,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能得圣上赏识,封你个女将军做做吗?若不是你跑去找顾言知,如今我早已大业有成,你若是再任性,休要怪为父无情。” 萧绾柔看着父亲气急败坏的模样,生生地将眼中热泪止住,她的父王想要做什么她再清楚不过。她不顾王妃的劝说,固执地站起身转头跑出王府,连王妃准备的归宁宴都没有吃。 她一走王妃便哭诉不止,瞥见王爷怒目相对却又立即止住,面露忧色,掩面叹息。 顾言知几经琢磨,还是来了叶府,在门前踌躇许久终于还是从后门进去。 蒲月察觉有人闯入,便开门出来,“顾言知?你还敢来?” 叶浅夕听到声音也走了出来,眼见蒲月要动手,忙呵住,“蒲月,不可无礼。” 她站在台阶上向他微微施礼,“顾将军有礼。” 顾言知向她走去两步便驻足,不想与她亲近,却一眼认出那厅堂里的家具。 他愤怒道:“叶浅夕,你既然识字为何瞒我?你说屋内的一应家具都变卖也是假的,你一直在狂骗我。”想来他对这位妻子根本不了解,就连岳父也防着他。 “我识字与否与你何干?我娘的家具我是卖了,卖给我自己不行么?若是不能从我手中哄出些银子来,你母亲会一直惦记来缠着我,你何不去质问你母亲?” 当初沈氏就是天天来找她,不得已才出此招,这一来一回,其实也没什么损失。 顾言知哑然,他自知理亏,索性不再争论这些,直言道:“我娘曾送你一只玉镯,还请还我。” 他说的是成婚时,林氏送她的祖传玉镯,那是顾家唯一值钱的东西,也正是那玉镯让她以为顾家是真心待她,殊不知却只是投石问路。 叶浅夕怔愣片刻,才想起自己手腕上的玉镯是他的,随即从纤细的手腕上褪下。 这玉镯戴上时废了好一番力气,如今取下却轻而易举。 见她如此痛快,顾言知近身几步准备亲手拿回,却再也压不住怒火,“叶浅夕,你连一句辩白也不肯给我,就做出这样的事来,真是让人寒了心,我究竟是哪里对你不好你要这样对我?” “将军待我很好,好到希望我去死。”她的言语轻如风,却狠狠地打向他。 第20章 愿君早登极乐 顾言知的表情僵硬,他在燕南因郡主的事焦头烂额,确有那么一瞬的想法。 可那只是一时冲动,他辩解道:“我何曾有过这样的想法,叶浅夕,我只当你是个识大体的女子,没想到你竟如此阴毒,联合外人做出这等卑鄙之事,我当众休了你,本就是要让你遭人唾弃,你们叶府永远抬不起头来。” 原来,他当众休妻打的竟是这样的主意,可惜没让他成功。 叶浅夕似是明白了什么,若是旁人被这样对待,定会羞愧上吊自尽,可她不是那样轻贱自己的人。 她并未多言,就在玉镯递到顾言知手中时,他又按耐不住继续说:“从今往后无人护着你,这大洲不光是要有银子,还是要有权力傍身,我如今蒸蒸日上,而你…” 燕南一战让大洲将才损失大半,皇帝又十分爱重自己的皇子,除去那位神秘莫测的北定王,当下确实只有顾言知可用,得胜而归说明他也确实有不世之才。 “纵然陛下器重你,但,这与我何干?”叶浅夕的手一松,一声清脆,镯子摔成了三瓣。 她双手负于胸前,坦然道:“我久病手脚不便,将军武艺高强原以为会顺利接住,不过宜王府财大气粗,将这祖传之物用金镶嵌还是很贵重的。” 言下之意他又要靠女子的娘家,这让顾言知颜面尽失,羞愧难当。 林氏哭闹纠缠让他将玉镯拿回,他才不得已来要。 正当他不知如何时,又听见叶浅夕的声音,“将军乃是保家卫国的大将,怎可屈尊,蒲月,帮将军捡起来。” 蒲月乖乖听话,捡起碎玉交给叶浅夕,她用手帕包裹,再次递给顾言知。 微风轻动,扬起她的发丝,那双眸子平静得毫无波澜,他的心沉了沉。 木讷的伸出手接过,触碰到那还有余温的帕子时他才有感而发,“犹记得,你常站在院中望向北方。” 他曾不止一次地偷偷来看过她,第一眼见她就心动不已,然娶妻生子已不是他如今之志, “我曾倾慕你是真,可男儿志在四方,怎可为男女之情所牵绊,我只是犯了旁人都会犯的错,你终是不知我的心,更不能体谅我。” 他说这话更多的是想要叶浅夕后悔,只要她能回头自己就能重拾脸面。 “如今我得陛下器重,这流言便是陛下压下的,我只当你是受人挑唆,只要你肯认错,我可以考虑让你回去, 毕竟,我是岳父为你亲选的夫婿,你我分离,岂不是让他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见她无言他便知道自己的话她是放在了心上的,他望了眼手中的帕子,转身欲走。 叶浅夕回过神来叫住他,“将军且慢。” 顾言知停住脚步,回首时面上有些欣喜,“浅夕,若是你知错了,我回去与郡主商议,她心思单纯善良,让你做个妾室留在府中也算有个依靠。” 叶浅夕噗哧一笑,美眸中漾着光辉,“我只是想说,从前我赠于将军的玉佩可否还我。” 此言一出他有些错愕,这不是他想听到的话。 蒲月可不给他反应的机会,走上前去,趁着他尚未反应,突然伸手将那玉佩从他腰间拽下。 转身送到小姐面前,叶浅夕未曾看过便言:“砸了吧!别人碰过的东西,我不要!” 顾言知脸色瞬间垮下来,手中的碎玉又被他捏得粉碎,“你…” 她侧过身不与他正面相见,言辞冷淡:“顾将军,你我情分已尽,希望此后永不再见!” “叶浅夕!” “此别无所祝,”她顿了顿,笑意吟吟,再启朱唇,微笑着偏过头看向他,“此别无所祝,愿君早登极乐罢!” 顾言知自然不会这样轻易罢休,他目露凶光:“叶浅夕,众人皆知,你已成过婚,日后也无人肯要一个弃妇,你一定会后悔。” 来日方长,她一弱女子,无亲可依,将来必定会来求他。 他一走蒲月忙道:“小姐,您怎么不将那萧绾柔的恶行告知他,让他后悔去呢?” “顾言知这个人,用你时只是铺路的石子,不用时便会一脚踢开,你觉得他会信枕边人还是信我?我何必提醒他,去多管闲事。” “那咱们就这样放过萧绾柔?她可是意图谋害您多次了。” “蒲月,萧绾柔会来求我为她医病的,且等着便是。” . 顾言知匆匆回到将军府,萧绾柔身边的丫头,夏鸽正在院中等着他,她拂身,“将军,郡主正在屋内伤心,您不去看看吗?” 自从那日新婚已隔了半月,顾言知再也没能见到萧绾柔。 这短短半月沈母一病不起,不再管事,养父母又指望不上,府内鸡飞狗跳,这一家人唯有对萧绾柔他心中才有愧。 不等夏鸽引路他径自去了幽香院。 萧绾柔将一个瓷瓶砸在地上,丫鬟正在劝解,“郡主息怒,这府里就剩下这些个值钱的物件了。” 这句话刺激到顾言知的神经,屋内传来萧绾柔的哭声,让他的心化成了水,愧疚更深。 入门便瞧见一袭红衣,珠钗满翠的身影,正坐在那陪嫁的黄花梨罗汉榻上,俯案而泣。 丫鬟春霞跪在地上苦劝不止,见他来了,忙见礼,“将军。” 他摆了摆手春霞识趣关门离去。 “七七。”顾言知站在门边柔声唤道。 “七七,我知道你委屈,我竟不知那叶氏竟如此歹毒,联合外人来坑害我。” 他知道萧绾柔的秉性,走上前去,坐在她身边伸出手轻轻安抚,见她没有拒绝,便轻轻将她搂入怀中,为她拂去腮边的泪珠。 “七七,嫁给我你可后悔了?” 萧绾柔的思绪被其他心思打乱,胡乱地摇了摇头,发间的步摇狠狠擦过他的脸,顾言知也不恼。 “嫁你,是我心甘情愿的怎会后悔?”天知道为了嫁他,她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听她此言,顾言知心中一暖,还是她懂事乖巧,遂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女子香气盈盈入鼻,让他心中一阵动容。 第21章 雨夜相遇 萧绾柔心中纵然有万般委屈,却也深知此时不能与他计较,毕竟是自己对不起他在先。 新婚日的不愉快,两人心照不宣再也不提。 她乖巧地依偎在他怀中,小心地试探,“夫君,你爹娘当日竟想卷银子跑路,我本以为一家人就该**协力,一致对外,没成想,遇难时竟还有这样的父母,事已至此,你要怎么解决?” 听她此言,顾言知乱七八糟的想法一冲而散,“七七,他们毕竟是养育我二十多年的父母,这件事便就罢了。” 萧绾柔心中不愿,“成婚前你托人来说,婚后我只需侍候一位婆母即可。” 顾言知一听将她松开,站起身,面露难色,“七七,如今浅夕已然离去,你叫我如何安置。” 听到他叫那个女子如此亲密,萧绾柔心中的酸水咕咚咕咚往外冒,“君子一言九鼎,我不管。” 他的生母比起养父母好不了多少,想到这一家人尽是算计,她有些心疼这个男人。 如今将军府想要翻身就得需要人打理,那沈氏经商颇有手段,还是有些利用价值的,她打定了主意。 “如今府内再无营生,你那点俸禄也不够家用,新买的婆子丫鬟总不能再去发卖了罢,我手头上还有些银子,不如交给母亲将粮铺再开起来。” 见她如此善解人意,顾言知终是俊眉舒展,“七七我就知道你最是识大体的。” “你先别急着谢我,无人掌家如今府内乱作一团,若不是我的嫁妆,这将军府来客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再者,你那养父母不但觊觎我的嫁妆,还趁乱想要顺手牵羊,如此我断然不能留下他们。” 她的话让顾言知想起某些事,她二人同是用嫁妆贴补,在叶浅夕面前他总是存有自卑之心,但面对萧绾柔他却有种莫名的轻松。 “母亲病重,日后中馈还是有劳七七多操持些,只是这爹娘…”顾言知心中不忍,“七七…” “夫君,如今大洲安定,只怕再难有战事,而今,幸得太子殿下器重,日后你主外我安宅,有我父王在何愁不能加官进爵,若是一家人分了二心,后宅不安如何能成大业?” 大洲律,亲王贵胄概不入朝,因顾言知有功才破例封了个宣威将军,她知晓为娶她牺牲很大,但若与父王达成大愿,这点牺牲不算什么。 顾言知再三思量,既成武将就要做到最高位,在养父母与日后平步青云之间,他心中的那杆秤自然地偏向了权利,暗自打算,分了家多接济他们便是。 萧绾柔面上得意,环住他的脖颈,羞涩地凑近在他脸上蜻蜓点水般轻轻一啄。 顾言知的心中一阵悸动。 萧绾柔深情款款地望着眼前这个她惦念了两年的男人。 第一次见他就倾慕不已,半年前终是忍不住去找了他,虽然成婚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叶浅夕,她不怪他。 她将脸贴的极近,勾魂的双眼盯的他身觉异样。 萧绾柔又随口问了句,“夫君,你一大早去了何处?” 他下意识地回答,“娘要我去叶家要回祖传的碧玉镯子。” 萧绾柔一听,面上已然不悦,按捺住醋意,问:“那,东西要回了?” 顾言知搂着她的手松了松,胸前的衣襟中那只包裹碎玉的手帕顿时变得滚烫,此等羞辱他不能让心爱的女子知晓,他垂眸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见他低头不语,萧绾柔便知道他在撒谎。 她恼怒起身,阴阳怪气道:“难怪我想邀你回王府不见你人影,原来你一大早是去找她了。” 新婚闹出天大的笑话,嫁妆被人算了个干干净净不说,她的言知哥哥闭门半月,一出门就是去找那个女人,她怎能不恨? “七七,我不知你今日回府,王爷可有因我之事责难你?”他伸手去拉萧绾柔,却被她躲开。 见她生气,顾言知正要劝解,萧绾柔却猛地甩开他,失手将案几上的香炉打翻烫伤了他的手腕。 此举也将她吓住,慌忙拿起他的手想要查看,“言知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他处处碰壁憋了许久的怒气也压制不住,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萧绾柔顿生报复之心,愤怒地打翻案几,“叶浅夕,你给我等着。” 与将军府的死气不同,叶浅夕的生活过得充实忙碌,再没了深宅中的计较算计。 仁和堂虽不比济世堂的地段好,但慕名而来的病人依旧很多。 她打算找一个合适的宅院,将母亲毕生心愿延续,开设善堂,收留无家可归的可怜女子,内设医馆、学堂,让贫家女子读书识字,自食其力,这想法是好的,实行起来却难上加难。 滂沱雨夜,惊雷响彻天地,她撑着伞轻纱遮面步履匆匆走向仁和堂的后门。 今日有些辛苦,出诊时结识了兵部尚书的千金柳清婉,二人的父亲也曾是故友,两人志向相似,相谈甚欢这才误了回家的时辰。 她心中赞叹这位千金不似旁人那般以貌取人,纵使她身着粗布麻衣地位低下,她也依旧愿与自己交好。 眼看就要进门,后背一麻,雨伞落地,她被人封住穴道动弹不得。 “姑娘,得罪了!”只听得此言她便被人劫走。 城外的破庙内,一男子身着黑色劲装负手而立。 叶浅夕被带来时浑身被雨水浸透,脸上遮盖胎记的脂粉也被雨水冲刷掉。 她抬首望向眼前男子的背影,那人浑身散发着阴鹜的杀气,但她并没有畏惧。 将药箱放置于地,直起身将湿透的衣衫拧出水,淡淡道:“阁下,这是请我医病吗?” 她早已瞥见角落一位白衣人背身侧躺,发出细小的呻吟,似是需要医治。 那男子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张面具,形似祝祷祈舞的鬼怪,十分恐怖。 男人一眼便瞧见她头上那只黑色檀木簪子,眸色一顿,半晌未答话。 她的面纱已紧贴如玉的肌肤,容颜若隐若现,如月下幽兰清丽含蓄,眼梢那抹红色凤尾衬得她美得愈发迷离。 可眼前女子并未让他心生怜悯,他指了指边上的白衣男子冷声道:“治好他,诊金加倍,治不好,你陪葬!” 第22章 原来她有晕血之症 既然样貌已被他看到,叶浅夕索性也不遮掩,随手摘下湿漉漉的面纱,真容得见时,那男子眼中还是起了瞬逝的波澜。 她闻到了血腥味,伸手掩住口鼻,皱起眉,有些犹豫,转头看向那人,“他,是外伤?” 见他并没有回答的意思,叶浅夕刚要开口,却听他说,“不治,你也得死!” 这是什么道理?她很想问。 可她深知,这种只会用武力的人与他理论毫无用处。 叶浅夕稳了稳心神,不得已提着药箱走去,伸手将人翻过来,他的脸被遮住,胸前的衣衫被一把利刃插着的伤口染红。 即便做了准备,这场面还是冲击着她的双目,额头渐渐渗出水珠,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 她故作镇定,努力说服自己,这正好能克服心中的弱点,她颤抖着双手伸向那把刀查看伤势。 黑衣男子察觉到她的异样,问:“你…有晕血之症?” 叶浅夕并未听见他的话,她正专注于为那人治伤,好在她有过一次经验,还算熟练。 另一男子已将清水药物等备好,为她帮忙。 她将自己随身的药箱打开,找出最底层的一个黑色棉布,撒上药粉。 随着匕首被拔出,白衣男子吃痛一声,叶浅夕迅速将帕子覆上去紧紧按住,闭上眼不敢去看。 黑衣男子面具下的唇角微动,晕血还能做大夫,着实有些惊奇。 叶浅夕本并不晕血,只是母亲临去时那几日,痛苦不堪,食不下咽,最后铜盆里的血一盆盆往外端,让她心中产生阴影再也无法见血,甚至闻见血腥,也因此她再也沾不了一丝荤腥。 所以,她只能替人医病却无法为人治外伤,上一次这样大的视觉冲击还是在边关… 即便恐惧,她还是一丝不苟地将伤口仔细包扎,又将自己的双手清洗干净,做完这一切她后背彻底浸透。 叶浅夕艰难地起身,晕乎乎地向着屋檐走去,想要透透气,那面具男子甩给她一件黑衣。 她有些诧异,却不敢看自己的衣裳,她知道多多少少沾了些。 顾不了男女之防,她闭着眼将那衣衫披在身上,阵阵的血腥味刺鼻,这味道比迷烟还叫她难受。 脚下渐渐虚浮,强撑了这么久终究还是要晕倒。 她想:怎么也得找个舒服的地方摔下去才不会疼,貌似刚才治伤的地方最舒服。 回头看了眼那白衣男子所处的位置,胸前一片血红,只一眼她便倒了下去。 戴面具的男子疾手将她扶住,屈膝让她靠在自己臂弯。 另一人似是有些惊恐,跪地疾呼:“王爷!” 可他并未在意身后之人的呼喊,只是伸手取下了叶浅夕的发簪,久久注目,那是一只黑檀木蛇形簪,做工粗糙,却被磨得光滑,可见主人十分喜爱。 此时他腰间缠着的黑色蝰蛇,探出信子,爬向叶浅夕,从她的领口探入又从袖口溜出,最后停在了她的胸前。 她苍白的容颜与男子深邃的双眸印在蝰蛇眼中。 . 叶浅夕听见捣药的声音渐渐苏醒,她知道自己已经回到了药堂,动了动身体,还好胳膊腿都没少。 “你总算醒了。”卿染起身,来到她身边,将一粒药丸递给她,那是抑制她体内蛊毒的药,又探了探她的额头,昨夜回来时有些发热,她急忙为她换了衣裳,灌了一碗风寒药,好在现下无事了。 “这次你去干什么了,诊金足有一锭金。”卿染担忧道。 “只是,处理外伤这等事还是交由我来去,日后你还是不要做这危险的事,万一晕厥后遇到歹人,可怎么办。” 叶浅夕吃下那丸药,她目光空洞,她只记得那人没有生命危险,面具男才将自己送回。 卿染有些担忧,“这次你被人看到了脸。” 叶浅夕终于从那通红的画面回过神,“没什么,我本来也不是怕人看见。” 她根本不在意那荒唐的名声。 卿染知晓她是做善事不愿留名才遮面的,像师父师公一样,不贪图名利。 她又道:“见到真容倒也不打紧,知道住处恐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事。” 叶浅夕终于露出笑颜,“以后我注意些就是了,无碍。” 两人话还未尽,掌柜周钰阁便匆匆赶来后院,“东家,门外来了好些人,说是吃了咱们的药险些出了人命,不由分说地将药铺打砸一通,您快去看看吧!” “可知是什么人?”叶浅夕拿起面纱便往外去。 周钰阁摇头,“不知是何人,这城北不太安生,想来是一些地痞混混想要讹些钱财。” 待三人走到药堂时,那伙人已然打砸完,药柜被打烂,一地的草药,桌椅皆被毁坏。 药堂的病人早已吓得瑟缩在旁,伙计也战战兢兢,廊外的还有人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叶浅夕目光轻扫几人,虽是粗布麻衣,却没有市井恶霸的匪气,她猜测几人不是普通百姓。 她正欲理论,卿染却有些害怕,忙拦住她,“阿月,等蒲月回来再将他们赶走吧!” 她拍了拍卿染的手,“没事,别怕。” “几位郎君,不知我这药堂何事扰了几位?” 那几人见药堂东家是个女子,也不再顾忌,领头的一人叫道,“前几日我家兄弟吃了贵铺的药,险些丧了命,你们这样医术不精的药堂开了只会害人,今日前来就是告知百姓们别被你们这些庸医欺骗,没了钱财又害了性命。” 他身边的几人开始向周遭百姓控诉仁和堂的庸医害人不浅。 卿染不愿他如此诋毁,却又不敢言语,紧紧捏着叶浅夕手腕。 叶浅夕并不慌张,“你家兄弟我未曾见到,若真有此事何不将人带来亲自指证,你说是我药堂开错药,又如何证明?” 那领头人自是早有准备,将一张方子递给她,“这药方是你们所出吧?” 叶浅夕并没有接过,只看那字迹便知道这药方是真。 那人得意道:“我家兄弟,生的是阴虚热症,这药方尽是温阳之药,看似进补,实则火上浇油,险些丢了性命,敢问贵堂,这是想吃死人吗?” 不管此事是否为真,仁和堂日后看诊的病患都会减半,叶浅夕开这药堂本就是济世救人,药费一减再减,甚至分文不取,如今闹下去恐难收场。 第23章 陌生男子 叶浅夕并未慌乱,“一张药方,只能证明这方子的主人来过,亦无法确定是你家兄弟,既如此,我只问你他是何时在我药堂看诊的?” 那人眼神闪烁,有些紧张,“这,我哪里记得。” 叶浅夕心中了底,又问:“是哪位医者看的诊?” 他随意一指,“便是他了。”他指的是在药堂坐诊的一位男医工,那人反驳道:“你胡说。” 叶浅夕向医工点头示意自是信他,“我们药堂的医者都是分工明确的,这医工擅长医治小儿却并不接诊大人。” 卿染有些诧异地望向她,那人本就没来过,根本不知叶浅夕在诓骗他。 见他又将手指指向卿染,叶浅夕轻嗤一声,那人见她如此更是心虚,“你,你笑什么?” 叶浅夕还未答话,药堂内看诊的病患中就有人答道:“众人皆知,这仁和堂的女医从不为男子看诊,你等分明就是来找事的。” 如此,门外的百姓也知晓这几人的目的,纷纷指责。 叶浅夕不再追问,吩咐道:“周掌柜,将铺门关上,去报官。” 听到她这样说,那人原形毕露,朝地上砸了一口唾,“臭娘们,你敢报官,爷几个要你好看。” 周钰阁得了叶浅夕的令,一路小跑想要出门,却不想那几人会武,与店内伙计厮打起来,铺子里尽是些老弱病患,医者又手无缚鸡之力,怎是对手,本欲帮忙擒拿的百姓也不敢插手,躲至一旁。 慌乱中一人凶神恶煞地向她扑来,叶浅夕将银针捏在手中欲将他制住,谁料那人只冲过来两步便突然倒在地上。 不知何人出手,随着几声惨叫,只见那些泼皮一个个倒在地。 有位医工上前查探,道:“他们都中毒了。” 有一人口吐白沫,叶浅夕急忙叫住卿染,“快救人。” 药铺死了人,怕是日后也难再开下去。 卿染回过神来,忙去查看地上其他人,还好不是什么烈性毒药,一大碗童子尿就能解决。 正当叶浅夕准备靠近那领头时,裙裾忽被一阵劲风吹起,似是有一股力量阻止她的脚步,她察觉到有人故意不让她接近,向屋外望去,未见异常。 她只得停止脚步,问那领头,“若你告诉我是谁叫你来的,我便让医者救他们,否则…” 那人也已经吓住了,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见他摇头,叶浅夕又问:“是那人以什么要挟你?” 一个伙计见他不肯回答,拿起捣药的大杵冲着他腰腹砸去,那人赶忙开口,“姑娘饶命,我们也只是替人办事的小卒,真不能据实相告,姑娘不妨猜猜到底得罪了什么贵人?” 伙计即将砸下第二杵时,叶浅夕制止了他,“让他们走吧。” 卿染劝道:“阿月?可这损失…” 叶浅夕虽有些惋惜这一地的药材,可冤有头债有主,于是冲着那人说:“我仁和堂以仁义为先,以和为贵,你们几人去门前自行告罪百姓,澄清事实,还有,回去告诉你主子,有什么事冲我来,别再来找药堂的麻烦。” 那几人慌忙从地上爬起,磕头感谢,仓皇而逃。 卿染一头雾水,“阿月?” “是萧绾柔,她屡次犯我,我还没去找她,她倒是急不可耐了。” 她回望卿染,“今日先闭门吧!若有病患敲门,从后门引入。” “可是阿月,以后…” “这是我的私怨,我自会解决。”片刻后,她又说:“卿染,若是我不在了,遇事莫怕。” 卿染自是知道她的意思,茫然地点了点头,自己虽比她年长,处事却不如她沉稳。 “卿染,这药堂以后就交给你了,与我再无关系。” 卿染疑惑:“阿月,你是怕他们来找麻烦吗?不如我们再换个地方。” 叶浅夕摇头:“我们才搬来又要换么?我并非惧她,只是药堂一旦关门,许多穷苦百姓要去哪里看病?我娘当初开药堂就是为了百姓。若我与人相争,只能争个输赢,那这药堂就得闭门,你也知道这上京医药贵重,若是我们也不开了,那百姓们怎么办?” 卿染不说话了。 这仁和堂是唯一一家男女医都有的药堂,哪怕改名换地也有许多人慕名而来。 上京城自分南北,南城靠皇城是达官贵人们的居所,那里的女医只为贵人看诊,与贵妇千金们相处久了,自诩清高,从不坐诊,有学问的女医更是不愿来此贫地。 城北医馆大夫诊金昂贵,仁和堂医药共存,不收诊金只勉强收个药费,若是关门只怕百姓无处寻医。 前堂事毕,叶浅夕才回到后院,举目间,发现一男子正倚在院中的桃树下,一手搭在曲起的膝上,一手垂落在地,双目紧闭。 许是他倚靠的力量急促,雨后残存的桃花花瓣正纷纷扬扬地洒落在他黑色衣衫上。 叶浅夕先是疑惑,随后轻唤他一声,“公子?” 见他没有反应,才警惕地向前走去,忽又想起昨夜遇见的蒙面人。 她仔细闻了闻只有竹叶清香,并无血腥味。 待走近些才被其样貌吸引,着其人面如俊逸雄风,硬朗刚毅,长睫盖住双眸,浓眉微锁,只是那薄唇微微发白。 叶浅夕本也不是会痴迷美色的女子,略略望了几眼,便伸手去拿他的手。 许是常年握刀,苍劲有力的手肘,只是隔着衣袖便可摸出硬朗的肌肉。 她将手腕翻转,果不其然,手掌粗糙带茧,叶浅夕将帕子盖在他的手腕上,伸手为他诊脉。 只消一刻,绣眉微蹙,竟,如此重的内伤,内伤?方才莫不是他出手相助? 正在思索时,一只黑色的蛇吐着芯子正盯着她,叶浅夕还从未见过黑色的蝰蛇,若是将这蛇拿来泡酒… 她心中正有想法,那蛇也正看着她,似乎没有恶意。 她一伸手,那蛇便毫不犹豫地攀上她的掌心,叫来伙计,将人扶去里屋,又将治疗内伤的药丸给他服下。 日头渐渐西落,蒲月推门而入,叶浅夕正坐在案几旁喝着茶。 她风风火火地赶来就是听说了不得了的事。 果然,见小姐房中有一陌生男子,她惊愕地站在门边,缓过神来百般不愿。 怒气冲冲地指着榻上的男子问道:“小姐,他是谁?你怎么可以让陌生男子睡在您的榻上?” 说着就要撸起袖子准备将他扔出去。 叶浅夕将她的手腕捏住,阻止道:“他伤得很重,院内住了些病患,无处安置,我才让他呆在这里,无碍的。” “那,那怎么可以?小姐你还要出阁呢!” 叶浅夕无奈,敲着浦月的脑袋,轻道:“你呀,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在医者眼中,只有病患并无男女。” 蒲月不接受这样的观点,叶浅夕不管蒲月在身后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提起裙摆走出屋外。 可蒲月却喋喋不休,她实在受不了便停止脚步,转过身。 正准备说些什么,肩上那只小蛇吐着芯子盯着蒲月。 霎时蒲月身子一软。 第24章 教训萧绾柔 喧闹声早已将屋内的男子吵醒,他行至屋外,正巧对上叶浅夕回首的眼眸。 相视间,少女明亮澄澈的双眸映着余晖晚霞之光,眼尾之印如花如火,玉容惊疑一逝,艳绝铅华。 他目光定于别处,一时无话。 怔愣间,隔在两人中间的蒲月就这么倒了下去。 叶浅夕尚未来得及反应,那人更是不愿伸出手扶她一把。 叶浅夕并未在意,蹲下身去叫蒲月。见她没有反应,便想将她扶进房中,那男子也反应过来,踌躇间还是帮忙搭了把手。 只是不知该如何帮忙,又不愿触碰蒲月,无意间将手搭在了叶浅夕扶着蒲月腰间的手腕上,只是一瞬他便收回了手。 他似乎很不愿与她俩接触,皱起眉。 将蒲月放在小榻上,她转过身只见他拱手道:“多谢姑娘!” 叶浅夕俯身,反倒要谢他,“今早我药堂之事,多谢公子仗义相助。” 他微顿,很快便反应过来,却并未承认,目光移向别处,只问道:“姑娘,可有看到…” 话未说完,只见她一条黑蛇又慢慢攀上她肩头吐着信子。 叶浅夕见他的眼眸暗沉了许多,正欲解释。 他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扔了句“多谢”便转身离去。与此同时,那条黑蛇也乖乖从叶浅夕身上滑落,追随主人而去。 他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叶浅夕每日看诊不在少数,少有印象深刻的,便也没有在意。 拿出银针扎在了蒲月手上,她才悠悠转醒,望着那枚银针,蒲月大叫一声又险些晕过去。 “小姐,这…这…”她紧张得结结巴巴,语不成句。 叶浅夕扶额,这丫头武艺高却是个十足的胆小鬼,她将银针拔下,仔细给她吹了吹,这才让她安下心。 “蒲月,郡主今日又来惹是生非,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她最近忙碌,倒是把萧绾柔给忘了,而今是得给她一点教训了。 蒲月张了张嘴,那意思是… 叶浅夕交代了几句,蒲月乐颠颠地出了门。 幽月之空,上京一座高楼的屋脊上正落一人。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熟睡的女子,此刻正躺在屋檐边上,只要她一翻身必会摔落。 萧绾柔正睡得香甜,忽闻冷风从耳边吹过,冷得她一哆嗦。 她呢喃着,“夏鸽,快将窗子关上,吹得我浑身都疼。” 耳边传来一女子的笑声,却不是她熟悉的声音,她的婢女也不可能如此无礼。 她猛地睁开眼睛,却见眼前的屋脊上,叶浅夕的那个丫鬟身着男装正俏目望着她。 萧绾柔迅速坐起身,只觉后背发凉,她的身子瞬间僵直,却又不敢动,慢慢转过头才发觉,自己在上京的最高楼,离地面足有十几丈的玉燕塔的塔尖。 一声惊叫随风而逝。 萧绾柔虽会点武艺,可此处实在太高,她忙摸索自己的短笛,可只着中衣,哪里来的短笛。不知是风吹还是受到了惊吓,她坐在檐边瑟瑟发抖。 这丫头会武,商羽至今未归,难不成?她压下心中慌乱,努力让自己平静,“蒲月姑娘,不知我哪里得罪了你,要如此对我?” 她强装镇定的模样险些骗过了蒲月。 “哪里得罪了我?”蒲月双手环胸冷哼一声,“你三番两次来害我们家小姐,还问我哪里得罪了我?” 萧绾柔受制于人,索性装蒜,“什么意思?” 叶浅夕出事了?想到这里,她美目一扬,道:“你家小姐,怎么了?” “你少装蒜,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们家小姐根本不屑与你争什么狗男人,人都离开了顾家,你还作死地来找麻烦,若不是最近忙着药铺的病患早该来找你算账了。” “你们主仆二人算计我的嫁妆,让本郡主沦为上京笑柄,还说我找她麻烦?那个贱妇…” 蒲月没等她说完迅速闪至她身前,轻轻一推。 萧绾柔本就重心不稳,惨叫一声,身子腾空向后倒去。 蒲月怎会看她死,迅速飞身跳至下层,在她落了几丈后拉住她的衣带,将她扶稳。 萧绾柔吓得脸色苍白,眼泪顷刻花了脸颊,“你这个死丫头,竟敢意图伤害本郡主,我定要将你千刀万剐。” 她激动得想要凭借武力挣脱她,可她哪里是蒲月的对手。 蒲月见她还在嘴硬,又一松手将她继续推下塔,再跳下接住,如此反复,她玩得开心,萧绾柔则是吓得双腿发软,涕泪纵横,口中颤声叫骂。 “还嘴硬,看来是没学乖。”蒲月说罢又将她继续往下丢。 终于在她落到第二层时,萧绾柔没了骂声。 蒲月刚将她放稳,萧绾柔欲继续还嘴,却不知被她塞了个什么药丸强行吞下。 “你给我吃了什么?” “你不是喜欢让人毁容吗?这是我卿染姐研制的养颜丹,不过我加了点别的东西,能让你肌肤溃烂重生,不会毁容的,你就好好享受那肌肤腐烂之痛的过程吧!” 萧绾柔一听恨不能立马吐出来,在一旁狂呕半天也无用。 “萧绾柔,你派人去药堂找麻烦,害得百姓无处医病,今日只给你个小小教训,若是你再来生事,我就从那里把你丢下去,一层层摔死你!”蒲月指着塔尖对她恶狠狠地说。 萧绾柔早已被吓得魂魄离身,听到她的话还想再争论几句,奈何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她是万万不敢再顶嘴的。 蒲月拉起她的衣襟,怒视着她,“萧绾柔,上次是不是你派人去刺杀我家小姐,除此之外有没有下毒?” 萧绾柔倒是快忘了这件事,不停地摇着头,“我只叫人去教训她那一次而已,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毒,我发誓我就这一次而已…” 她的眼泪鼻涕滴落在蒲月手上,她嫌弃地收回手,又在萧绾柔的衣襟上擦了擦。 “咦哟…脏死了。” 嫌她脏?言知哥哥可是说过她很香的,竟被一个女子嫌弃,真是奇耻大辱。 此时萧绾柔也明白过来,她根本不敢杀了自己,骂道:“你这个贱人,等本郡主回去定要你们好看,叶浅夕那个贱妇必会…” 语音未毕,一道掌风打向她的脸颊,将她打倒在檐,险些翻落下去,一股热辣的痛感让她一时难以说出半个字来。 见她终于消停,蒲月接着道:“萧绾柔,我们小姐说了,你若是不想让顾言知晓得你做了什么,就给我乖乖的别再来找麻烦,否则…” 第25章 顾言知要说法 萧绾柔捂着腮边再不敢言语,脑中混乱理不出头绪。 但依着她的性子,被人威胁恐吓怎能罢休,她胡乱地用袖子抹了眼泪,站起身,忽而听见巷内巡夜卫兵的声响,不等蒲月反应,她大叫着,“救命啊!杀人啦…” 蒲月笑着,真是蠢货,随后一脚将她踹下楼,迅速飞身离去,消失在月夜。 卫兵总领听见有人呼救,抬首正见一白衣女子从天上掉落砸向众人。 两队卫兵分散开来,谁也不愿意接触好似天降的女鬼。 萧绾柔砸在地面,尖叫一声,骨头都要裂开,毕竟会些武艺才没摔残。 顾言知赶到时,就见一女子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坐在地上哭哭啼啼,她身边的众人俱都在几丈之外,纷纷捂住口鼻,似是嫌弃。 众人拱手称道:“顾将军!” 他还未反应,萧绾柔便踉跄地起身扑向他,“言知哥哥,我…有贼人…” 随身飘来一股异味,似是谁将茅房搬来身边。 萧绾柔羞红了脸,原是蒲月那药的缘故。 一人附身上前,强忍呕吐之意,道:“顾将军,这女子说她是郡主,我等不敢轻举妄动,这才叫人去将请您来…” 顾言知怎么也没想到,眼前的人真是萧绾柔,他冷着脸向那人使了眼色,几人纷纷低下头,不敢再看。 纵使他觉得丢脸却也无奈,见怀中人酥胸半露,浑身脏兮兮的,那味道更是刺鼻。 他将自己的墨色大氅披在她肩上,将她的赤足也裹得严严实实后,迅速将人抱起,吩咐众人不准泄露半点口风。 郡主三更半夜被贼人掳走又浑身恶臭,这要是传开来,萧绾柔百口莫辩。 顾言知并没有走正门入府,回到幽香院。 萧绾柔磨蹭半晌,才出来见他,她一出来一股腐臭味飘向顾言知,他皱起眉。 见他此状,萧绾柔的委屈更甚,沐浴熏香多遍,还是无法祛除那股异味反而更甚。 望着坐在案几旁的他,哭唧唧地将刚才所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地描述一遍,自然是隐瞒了事发的缘由。 听完叙述,顾言知并未向着她,“你做了什么让她这样对你?” “夫君!你说什么…”一声娇柔的语调伴着那阵阵尸香冲向顾言知的耳鼻,他伸手阻拦,示意她不要靠近自己。 萧绾柔受了这般委屈,浑身筋骨都疼痛难忍,“近日因府中琐事你迁怒与我,如今我被人这样欺辱,你竟连一句安慰都无,更不曾说要替我讨回公道,你此举甚是叫人寒心,亏我还不顾一切嫁你…” 她捂着红肿的脸颊,伤心落泪,哭声极小,可却让顾言知心烦。 他捏拳的手狠狠捶在桌案,将茶盏的震的叮当乱响,一言不发地再次出了门。 此时蒲月正在仁和堂的后院的屋内,绘声绘色地向叶浅夕叙述方才发生的事。 叶浅夕唇角微弯,却并不开心。 “小姐,她只承认了是她派人刺杀您这一件罪状。那下毒之人呢?” 叶浅夕坐在书案前奋笔疾书,听到她的话,笔锋一滞,“你怎知她说的一定是真?” “她是郡主,若无实证,难以定罪,若有实证,她身份高贵又能如何?” “如今我只有两愿,一是解毒,二是开设善堂,哪里有时间去与她争斗。” 蒲月点头称是,只得暂且作罢,她安歇后,叶浅夕便去了院中。 望着姣姣明月,忆起父母,时光匆匆,一晃数年。 叶浅夕虽已离开顾家,顾言知还是十分了解她的行踪,知道叶浅夕般去了城北。 他翻墙而入时,叶浅夕正望着夜空出神。 “叶浅夕,你今日此举究竟意欲何为?你连郡主的嫁妆都算计走了还要如何?” 叶浅夕回头,瞧见是顾言知,他竟还能找到自己。 他一身金甲,忆起他的这身甲胄,是爹爹亲自为他所制,不免伤感。 顾言知见她面露哀伤,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迟迟未移开,堆积了一肚子的怨气不知该如何开口。 晴明之月,夜色如昼,无需点灯已将她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 她不似在将军府那样消瘦,已然不是那妇人打扮,明眸溢着波澜,双腮如玉,这副模样好似从前她未出阁时。 想来她过得很好,断然不会如自己这般颓废丧志,满脸胡茬。 常言道三个女人一台戏,他如今总算是体会到了。 萧绾柔言行不一,他亲眼看着她将自己的养父母当做奴仆使唤,稍有不顺仆从遭殃。 谣言风波已平,但家宅不安,整个将军府日日不宁,那滋味如将他置于炭火煎熬。 只要他开口阻止,萧绾柔便哭诉自己的嫁妆。 他有愧,索性躲着去,便常以当值为由常住军中,即便如此她还是不肯饶恕,只要见不到他便怀疑自己对她不忠… 许久,叶浅夕才开口,“何事找我?” 顾言知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叶浅夕,是你逼我休了你,如今你又拈酸吃醋去找郡主的麻烦,你到底是何意?” 如今他连对郡主的称呼都变了,想来是日子过得不太舒坦。 将军府的传言叶浅夕是多多少少听到了些的。 “闲来无事做,找点乐子。”她的声音淡淡地,随着微风拂到他的耳边。 纵然心累,可妻是自己选的,他势必要讨个说法,“郡主乃是陛下亲弟宜王之女,你意图谋害皇亲按罪当诛。” “证据呢?有何人能证明我派人去的?难不成有人看见郡主受辱?” 那么多人呢,还都是男子…体统二字在叶浅夕离去时一并带走了。 顾言知语塞,忆起绾柔那副凄惨样,他嘴硬道:“我只当你是放不下我,才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念你是初犯,我暂且放过你。” 毕竟谁不喜欢多些女子爱慕自己呢? 他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否则她为什么单单对付萧绾柔。 谁放过谁显而易见,叶浅夕嗤笑:“将军深夜来找我,不应该是为郡主讨个说法吗?怎么还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 只一瞬她又恢复往日那样的清冷,这叫顾言知看不懂,虽对她有恨意,但比起如今的日子,恨也渐渐淡了去。 想起什么,他问:“浅夕,听说你将郡主陪嫁的良田商铺,全卖给了利合钱庄的幕后老板?那银子你用在何处去了?” “这好像与将军无关。”她顿了顿,眉眼弯弯,“难不成你是想向我借银子?” 顾言知有些羞愧,“我只是好意,怕你被人欺骗,听说那云老板是一介女流,一个女子能有那样大的产业,势必做了些不光彩的肮脏事,你莫要被人欺骗自甘堕落与她同流合污。” 第26章 他到哪都受气 女子成为富商就得做些下作事才能成功?这是什么逻辑。 “将军若是看不起女子,为何还要娶女子为妻,不如断袖来的干净。” “叶浅夕,你无耻,” “你有就行。” “…” 顾言知语塞,一时败下阵来,“我知你还在生我的气,你知道我常年征战不怎么与女子相处,一时疏忽了你…” 她讽道:“不怎么与女子相处,独与郡主一人相处。” “你,我俩的恩怨莫要牵扯到郡主,她单纯善良,你怎可如此欺辱她?”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有些心虚。 她冷道:“我无父无母,你又怎可如此欺辱我?” “浅夕,我知你怨我,你这样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是不能理解我的心的,我不过是与世人一样,盼望登上高位,受人尊敬,又有何错?” 他自小受人白眼,渴望拥有权力,可如今身份地位皆是仰仗他人,纵有一身本领也依旧逃不出世人的闲言碎语,身为他的妻子竟不能与他共谋大业。 叶浅夕空洞的眸子注视着北方,“今日她派人来砸我的药堂,我这里是行医救人的地方,这样损失的不只是我,还有上京的些许看不起病的百姓,有胆子对付我,就单独来找我,今后谁来犯我,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顾言知不确定她说的是真是假,这种事一打听就可知晓,但他不愿相信。 “郡主温婉贤淑,绝不是你口中惹是生非的女子,你今日竟给她下毒,让她毁容,你心思真是歹毒。” 他这话自己都不信,如何能让别人信。 “她的脸烂了吗?顾言知,你的枕边人真如你所说那样好吗?只怕你叫人当猴耍也不自知。” 如果可以她倒是想研制毒药,可她是真的不太会,那不过是令人浑身散发恶臭,久久不散的药丸。 此言倒叫他不知,究竟是萧绾柔添油加醋还是叶浅夕狡辩,但见她脸颊除了有一个巴掌印,除此之外却也未见异常。 他不敢动萧绾柔,那一巴掌却也叫他解气。 如此一想他又觉得十分丢人,窝囊气还是要别人替他来出,或许自从被叶浅夕休夫后,他就再也无法抬起头。 将两人相比之下,萧绾柔凄惨的模样又不由得让他心疼半分。 “解药呢?” “没有。” 顾言知怒瞪着她,忽而又笑了,“浅夕,你说你下什么毒不好,偏偏给她下这种毒,你是不是…你这不是对我不死心还能是什么?” 这久违的舒畅感又回来了。 她也笑了,“顾言知,你让我知道了树无皮必死,人无脸却可活。” 什么意思?难道不是阻止他与郡主亲近? 叶浅夕从不诋毁人,但,顾言知当初落榜还真是名副其实,“顾言知,别总把那粪坑里的秽物当成金子。” 管他是否听得懂,叶浅夕又道:“顾将军,纵然你如今是将军,可擅闯民宅我一样可以报官,慢走不送。” 她的话又让顾言知想起那日,自己去找她要回镯子,绾柔知道了,哭闹一场,也因此本来说好的将父母送出宅,因这事她无处寻自己,便将矛头冲向了顾氏夫妇。 母亲反复病重,沈熙月整日哭哭啼啼,林氏亦然,如今再是萧绾柔,整个将军府整日哭丧似的,他再也不想听见女子那哭哭啼啼的蚊蝇之音。 如今他到哪里都是受气,索性再不管这事,负气离去。 将军府,萧绾柔虚弱无力,病恹恹地躺在榻上,顾言知象征性地看过她,便以军务繁忙为由搬去军营。 幽香院院如其名,弥漫着久久不散的臭味,如府外的众人对她的流言一般越飘越远,越飘越大。 好在王府派来了许多守卫保护她,暂时安稳,她对岐黄之术只是略懂,根本无法治愈自己。 商羽来时,只见她脸色憔悴。 “郡主。”他一膝跪地,俯首唤道,他自然是知道这气味是中了毒。 萧绾柔并没有说话,将一个茶盏砸在了他的额间,他本可以躲避,可却没有,额间的鲜血瞬间流了下来。 萧绾柔又丢过去一个布巾,冷声道:“擦干净。” 商羽乖乖拿起布巾按住额头的鲜血。 “你去了哪里?她非但没死还将我的嫁妆全骗了去,如今竟还给我下毒,你是干什么吃的?” 商羽默默忍受她的责骂,她是主子,且他心中有愧,“王爷的人来了上京,我不得不暂时离开。” 萧绾柔冷哼一声,“最好是让他们杀了你。”她恨这个男人,肮脏下贱的叛徒。 去年前往燕南时,遇到商羽时,他受了伤,她救了他,为自己所用。 因她擅自跑去军营,宜王大怒,只好将他引荐给父王,也算是为他谋了一位死士,大军回朝前两月,她被父王接回,父王为了控制她,竟… 商羽微愣,不管眼前的女子说出如何歹毒诅咒的话来,他都无法怨责她,她是自己心甘情愿,誓死追随的女子,诚恳道:“此事是属下办事不力,还请郡主责罚。” 说完商羽低头便沉默不语,等候发落。 萧绾柔的玉手紧紧攥住,她要他死只需一句话,这样的人她最看不起。 她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你到底拿了那人什么东西,天涯海角地追着你?” 她心中实在好奇,北定王自去封的十年间从不与上京的人接触,为何从南到北甚至追到了上京。 商羽并未嫌弃她身上那股能让人致昏的气味,垂眸道:“属下偷拿了他的医药典籍,还有一些蛊虫毒药。” 当然不只是这些。 萧绾柔皱眉,传闻北定王善用毒,他珍藏的药典必是不寻常的,“是么?” 随着他的一声称“是”,萧绾柔的嘴角轻轻一暼,“本郡主再给你一次机会,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最好让她受尽折磨而死。” 商羽如实道:“郡主,半年前我给她下毒却失败了!是北定王研制的千丝蛊,无药可解,只是不知为何她竟没死。” “哼!她家里有个绝世神医,你觉得一点小毒,能难得倒她?就连张嬷嬷的簪子刺中了她,她都无事,命贱的女人。” 本想叫她的脸烂掉,却不曾想她没事,自己却浑身散发恶臭。 “我这毒,你可能解?” 商羽有些为难,“郡主,此毒,此毒只要肌肤不沾水,一月可愈。” 一月不沾水萧绾柔怎能忍受,叶浅夕就是存心腌臜她,怒道:“你去给我找解药,再去给我盯着她,若是发现什么把柄,速来告诉我,若有可能把她给我杀了。” 她自然是忘了蒲月对她的警告。 第27章 暗中相助 仁和堂门前。 林氏趁着午时街上人最多时,来门口哭闹,她往药堂门口的阶石上一坐,双手一拍大腿,口中念叨着,“我老婆子命苦哇…” 她的声音在热闹的街市上格外刺耳,引人侧目。 众人都知道这药堂前几日才生了事,看热闹的人驻足停留不肯离去。 有人劝她,“这位夫人,我们大家伙儿都知道,仁和堂的东家是个乐善好施济世救人的活菩萨,你这样哭闹也不会有人相信你的。” 林氏当然知道这家人什么德行,眼看围观之人越来越多,她便大声哭诉,“你们这街坊乡里的根本不知,这东家是如何诓骗我钱财的。” 一人合作似的接着她的话茬仔细询问。 林氏添油加醋地作答:“我其实是她的婆母,如今她不顾廉耻与人私通,我儿休了她,她就联合外人将我家钱财卷跑了去!来这里做什么行善好施的美名,实则就是坏事做尽,良心不安,她心思歹毒,几欲害我…” 她抹泪卖惨,“我儿当初见她孤苦无依,好心收留她,却不想她久病不愈不能生养,也不准我儿纳妾,联合外人谋夺我家产,诸位给评个理…” 人群中自是有人故意唏嘘议论,见此她又开始胡编乱造,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目的便是毁了叶浅夕的名声,若可能她还是想赖些银子。 流言似刀,不论虚实,只要传出去就能毁了一个人。 卿染在药堂门前与林氏争辩,可那林氏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反倒是越闹越大。 眼看众人围堵,指责药堂乐善好施是假名声,甚至开始辱骂。 卿染不愿再去惊扰叶浅夕,不得已关了店门,好言相劝,给了些银子将她打发了走。 林氏得了银子,这才罢了休,欢快地走在回府的路上,手中掂量着那一荷包的碎银。 嘴里哼唱着,这外头的天可比将军府好多了,不用给郡主做奴,盘算着赶明儿还来这里赚银子。 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有几人尾随,其中一人手持布袋,猛地套在她头上。 一阵哭嚎后,林氏乌发散乱,鼻青脸肿地匆匆离开小巷,钱袋被抢,连头上仅有的朱钗也被踩碎。 后院的叶浅夕并不知这一切。 她正倚在美人榻上熟睡,近日她腕上的银丝又长了一指,筋骨如抽髓剥骨般疼痛,只好暂且休养。 一个身影轻轻落在她身边,将怀中的油皮纸包放在她身旁的案桌上,又迅速离去,身形之快只带起一片树叶,稳稳落入她的掌心。 叶浅夕只觉似有一阵风吹过,眉目微颤,她才醒来。 轻揉双目,视线清晰便瞧见案上一个纸包,她眉目一弯,起身去将屋内的茶盏取出,就着温茶,品尝芸豆糕。 蒲月从后门探头而入,远远道:“小姐,你看我带什么来了?” 叶浅夕并未回头看她,“蒲月,你再乱跑当心嫁不出去。” 蒲月生性爱闹腾,又在顾家憋闷了两年,自然是不会老老实实呆在院中。 蒲月嘟起嘴来,“小姐,要嫁人也该是卿染姐姐才对!” 经她提醒,叶浅夕倒是想起来,卿染比她大四岁,不能像她似的蹉跎了年华。 “小姐,清婉小姐邀您好几次了呢,她已然定下亲事,邀您小聚,您不去么?” 她说的是叶浅夕之前诊治过的,那位尚书府的千金柳清婉,手帕之交,两人常有书信来往。 蒲月又道:“这次是柳小姐邀几位闺中密友小聚,虽说是小聚也有不少人呢,听说萧绾柔也会去,柳小姐说请您务必过去给你出出恶气。” 叶浅夕一心想远离斗争,没想到还是要撞上,她长叹一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去吧。” 蒲月也应下来,“唔,小姐,你看!” 叶浅夕回过头来,蒲月将背后背着的雕花木盒取下打开,其内是一只紫竹洞箫,约长三尺半,箫身刻制精美云纹。 过往的记忆如水涌来,她笑道:“蒲月,你可知,这是把能杀人的箫。” 她将长箫取出,抚摸着母亲亲手做的那只红穗。 “小姐,若是以前我信,可如今您不能用了啊?” 她附耳道:“这箫里面有暗器。”说着,只听一声响,箫洞中射出几枚飞针,刺入廊柱。 注意到蒲月惊讶的模样,叶浅夕伸手掐了她的香腮,“没见过吧?” 蒲月惊奇,“小姐,我竟不知道这箫除了能当兵器,还有暗器。” 随后她惋惜地抚摸箫身,“小姐,蒲月有生之年,还能与你和卿染姐一起浪迹天涯,听你们琴箫合奏么?” 当然她负责煮茶。 叶浅夕茫然昂首,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千丝蛊正蚕食她性命,不知哪一日便会香消。 但她还是安慰道:“你若想便可成。” 良久,她又郑重道:“蒲月,若我不在你们身边,你要好好照拂卿染,她性子软弱,恐为人所欺。” “呸,呸,小姐,说什么胡话呢?小姐去哪我就去哪?” “你总是要嫁人的,傻丫头。”原本计划开善堂,可若是她不在了,不能让这两个丫头为了她的遗愿苛待自己,此愿只得暂且先放一放了。 她这一生所愿并非嫁人为妇,可如今夙愿还未开始便已消逝于梦,但这两个丫头不同。 蒲月心知小姐最近忧思太多,鼻头一酸,“小姐,男人有什么好的,我才不要呢,我要跟着小姐,上天入地我都随。” 叶浅夕伸手将一块糕点塞进她的嘴里,堵住如此不吉的话。 口中微甜的味道,盖住蒲月心头陡然升起的哀伤,“小姐,这是谁买的?噎死我了。” “这不是你买的吗?” 她将一口水就着芸豆糕咽下去,“没有啊,我这才回来,可能是卿染姐姐,回头我得告诉她去,要芙蓉楼的。” 不远处的楼阁,一黑衣男子手中缠着黑蛇,正默默注视着她,“芙蓉楼。” 此人正是叶浅夕前日所救的男子,他年幼时结缘一位贵人,叶浅夕手中的长箫更是让他确定是她。 “王爷,属下已将散播流言之人拿下,那妇人定不会再来找麻烦,银子我也悄悄放入药堂账房。” “嗯,无寻,下次去芙蓉楼给本王买。”他指了指远处叶浅夕手中的糕点。 无寻举目望去,院中的女子粗布麻衣却举止优雅,是那日雨夜所见的女医。 那日王爷亲自将她送回,后又故意受伤却又故意离去,着实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王爷已经在这附近徘徊多日,似乎在守护这药堂,却不知是何用意。 不过,她头上的发簪跟王爷那条蛇,好像…有些相似。 第28章 正面相遇 饶是去尚书府,叶浅夕依然朴素,一身素烟罗裙,发髻斜绾,头簪一枚黑色檀木簪。 本就是平民,为了不给柳清婉失了脸面,衣制用料上还是用了心。 萧绾柔一袭青色暗花细丝缎裙,发髻高绾,珠钗满翠,端坐在马车上,一路拿着小镜不停地观察自己。 她此来无非是想为自己找回些脸面,毕竟她最近的名声是真的臭。 为了讨好顾言知,她近日在府中消停了许多,这次还意外地肯带沈熙月。 叶浅夕下马车时正巧遇见萧绾柔。 萧绾柔并未认出她,倒是沈熙月一眼就望见她的身影,“郡主嫂嫂,她就是那叶氏。” 此言引得萧绾柔驻足观望,只见一白衣女子正从马车上走下。 想到最近自己的遭遇,萧绾柔怒火升腾,“贱妇。” 叶浅夕循声望去,只见一容颜俏丽的女子正怒瞪着她。 “萧绾柔。”蒲月生怕小姐忘了,提醒道。 蒲月注意到她的打扮,果然是王府郡主,恨不得将银楼的首饰全簪在头上,这就是顾言知口中的‘不爱张扬’。 反观沈熙月,杏色翠纱露水百合裙,面料倒是上乘,但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寒酸的如萧绾柔身边那个丫鬟夏鸽。 那惊艳的样貌让身为女子的萧绾柔心生妒忌,几个箭步冲上前去,欲上手厮打。 蒲月一个闪身,将叶浅夕护在身后,迅速接下她伸过来的手腕,狠狠捏住,咬牙道:“郡主真是有礼。” “你这个贱奴,快放开本郡主。”萧绾柔娇俏的脸因疼痛变得狰狞。 “不会说话?”蒲月的手上力道又大了些,险些将她的手腕捏碎。 叶浅夕就这样静观,并未出声阻止,昨夜她才听说药堂门前的事,想必又是萧绾柔的手笔。 夏鸽倒是一心护着主子,也上前去与蒲月厮打。 沈熙月冷眼旁观,只觉得萧绾柔的婢女太蠢,为何不去抓叶氏。 二人联手也不是蒲月的对手,她一只手抓住夏鸽的发髻,一手紧紧桎梏萧绾柔,萧绾柔拳脚相加,典型的妇人打架之姿。 萧绾柔挣扎的发髻险些散乱,对着沈熙月一记眼刀。 “沈熙月,你这个蠢货,你就这样看着。” 沈熙月望着这几人目瞪口呆,母亲生病郡主整日欺负她,如今这种场面她只觉得解气,可…若是不帮忙萧绾柔必定会报复的。 如此想着便也出手去扯蒲月。 “沈熙月你这个蠢货,你扯我头发了…” 柳清婉得知叶浅夕要来,一早就在前院等候,其父柳元是兵部尚书,也曾是武将出身,柳府规矩也不多。 门房匆匆来报,说是两位姑娘在门口打架。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她提裙向外小跑而去。 尚书府地处南城,周围都是官宅,门户间相隔甚远,平民少有,更不敢随意探看官家。 即便如此巷子口还是聚集了许多人往这里看热闹,却不敢靠近,他们还从未见过京中贵女当街起殴,人群中自是有人认出萧绾柔的车驾。 蒲月一手捏住萧绾柔,一手制服她的丫头夏鸽,旁边还有坐在地上的捂着腹部的沈熙月。 叶浅夕站在一旁仿佛置身事外。 “住手!”柳清婉一声轻呵,蒲月乖乖松手。 萧绾柔顾不得丫鬟为她整理衣着发髻,便急道:“柳清婉,此贱妇不知从何处偷来名帖,想要混入府中,被本郡主抓住,还不速速将她拉出去杖毙。” 她一身狼狈模样,被她抓住她可真敢说。 柳清婉并未搭理她,径直走向叶浅夕,“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叶浅夕分毫未伤,倒是萧绾柔,珠钗散乱,衣衫不整。 柳清婉见叶浅夕无恙,将她护在身后,“郡主,叶姑娘是我府里的贵客,我亲自写了名帖邀请她来的,可与郡主不同,还请郡主以礼相待。” 她可没有邀请萧绾柔,是萧绾柔主动的。 宜王虽是陛下亲弟,却只是个经商的,徒有虚名并无实权,因此常而巴结权贵。 萧绾柔是王府嫡女,然宜王王位世袭待定,陛下又未正式册封赐其封号,不过是大家以礼相待称呼她为郡主而已。 萧绾柔自是知道她所言何意,不满道:“柳清婉,看来你也是堕落了,居然与这贱妇为伍。” 柳清婉冷着脸,“郡主慎言,来者是客,若是客与客之间不能礼遇,便是不给我这个主人颜面,那我只能酌情驱逐了。” 言下之意,是要赶她走么?岂有此理。 萧绾柔玉指前伸,指向她,“柳清婉,你以为你这个什么春日宴我稀罕?” 柳清婉接道:“不稀罕,那郡主请吧!” 沈熙月怎知萧绾柔树敌这样多,结交贵女之心算是落了空。 “你这是在赶我走?柳清婉,你怕不是前段时日生病,脑子坏了吧!你自降身份与这等下贱的贱妇为伍,有什么好?” 一口一个贱妇,蒲月激动掌风挥去一个巴掌,叶浅夕待她动手后才轻轻拉住她,“我们是客,太过分丢了柳家的颜面怕是不妥。” 萧绾柔的脸颊泛着隐隐的掌印,一双眸子润起了水。 打不过,她好委屈。 几人争执间,柳夫人出了府门,尊卑贵贱她自是心中有杆秤,笑盈盈地面向萧绾柔,“郡主大驾,我家清儿任性胡闹了些,还望郡主见谅。” 柳清婉小心地轻扯母亲的袖口,“娘!” 柳夫人轻瞥叶浅夕,随后将女儿的手拉下,“郡主是我请来的,这府外人多眼杂,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既然是客先入府再说。” 说罢,她率先将萧绾柔迎入府,又吩咐丫头去带着郡主去厢房整理仪容。 柳尚书是个清官,他的宅院虽是大了些,却无甚装饰,宴席设在后院清风阁,此时桃花已经败落,梨花纷纷如雪,清香飘院。 叶浅夕和萧绾柔一前一后落了座,柳清婉与她同坐,向她介绍起众贵女的身份,叶浅夕对这些本就无甚兴致,若不是为了这唯一的好友,她是不会来的。 萧绾柔落于正坐,受此礼遇,自是得意,沈熙月与她相伴,面上也觉生光。 一落座沈熙月便向众人传言叶氏种种,众人与郡主相较之下,开始议论起她来。 不过是说叶氏心思歹毒,联合外人谋夺亲夫财产,甚至连郡主也被算计,话锋一边倒向萧绾柔。 见众人针对叶浅夕,叫她心生喜悦,今日带沈熙月倒是来对了。 萧绾柔望向叶浅夕,难得有这样可以报仇的机会怎能错失,“柳夫人,我有一言不知该不该讲。” 柳夫人笑道:“郡主请说。” “那叶氏。”她一提叶浅夕,众人纷纷看向她。 “众人皆知,她是弃妇,清婉妹妹年纪尚小,又才定下亲事,与之交好,切莫要被带坏了。” 此言一出,柳氏的脸立时变得不悦。 第29章 质疑她 此话一出,贵女们恨不得离叶浅夕远些,生怕与其为伍连累自己。 鄙夷斥责之言铺天盖地。 柳清婉不愿意了,“我病重不医,叶姑娘医术高明将我治愈,我奉其为恩人,与她交好,有何错?” “郡主不知,我儿久病无医,婚事一拖再拖,若不是叶姑娘妙手神医,清儿也不知何时能康愈。” 关于这点,柳夫人心中还是存着感激的。 萧绾柔自然从未听说过叶浅夕懂医术,轻蔑地瞥向她,“就她?她会医吗?若说是她身边那位女医我还会信,我看莫不是柳妹妹常年服药,遇到她时已然康愈,不过是凑巧而已。” 她似乎忘记了这些日子的臭名远扬。 论起这点,沈熙月倒是有话可说,“郡主嫂嫂说的极是,我与叶氏相处两年,还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么?胸无点墨粗鄙不堪, 不知道从哪学来了几个字,竟拿来对付起我哥哥,恐怕她这辈子也就学了那几个字吧,别说什么会医,恐怕她连草药是什么也不知。” 宅内两年,从没见过她出门,就算家中有药堂,叶浅夕也不一定会医,否则她怎会久病不愈。 休夫之事,京城皆知,又有人拿来做文章。 曾与萧绾柔交好的女子开始说起话来,“身为女子敢行休夫,也就顾将军仁慈些,换作旁人非得拉去见官给她些教训了。” “柳夫人,我等不愿与这等心思歹毒的妒妇同席,先行告辞了。” 萧绾柔看着众人有的离去有的议论,方才的巴掌好似也不疼了。 叶浅夕默默饮茶,未曾给她一个正脸。 柳清婉道:“难怪大婚之日会被人耍,咄咄逼人容不下发妻该是郡主吧!” 这一提又有人开始议论萧绾柔,笑话她用嫁妆去还娶发妻的钱,当真蠢钝。 附耳交谈间,有人时不时地瞥向叶浅夕。 她将玉盏轻放,目如月下清潭望向萧绾柔,面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前日里我听说郡主被贼人掳走,也不知可有恙否?” “是啊,我听说绾柔郡主被人掳走衣衫不整也不知如何了?” “此事我也有耳闻,听说回来后浑身脏臭,把夫君都给熏跑了…” 此言引得众人掩帕偷笑。 萧绾柔的脸色是愈发难看,心里盘算着这脸面如何找补回来。 “你们胡说什么呢!我郡主嫂嫂才没有被人掳走过,那都是叶氏放出来的谣言,是谣言!” 沈熙月出来护着无非是不想郡主名声牵连自己议亲。 解释便是掩盖事实,无人肯听,“此事还是宜王砸了银子才销声匿迹的呢…” 叶浅夕回眸望她,“郡主,近日来可是体虚无力,易困且食欲不佳,时而梦魇缠身,心绪不宁。” 萧绾柔倒是没搭话,只是那脸色已经看出来。 “我心中有一猜测,还需诊脉方能得出结论。” 贵女们纷纷看向萧绾柔,内宅妇人不便出府,新婚日闹出的笑话她们虽没亲眼瞧见,但也听到不少,不过,那都不够精彩。 这二人身份相差悬殊,极难相遇,众人好奇,今日这戏该如何去演。 “叶氏,本郡主是何等身份,你想诊脉何不去找旁人?”此言一出,将在场所有人得罪了个遍。 萧绾柔自恃身份高贵,实话实说而已,沈熙月心中暗嗤,这身份与头脑真是形成强烈的对比。 有一女子不满挺身道:“郡主高贵,缘何与我们这等身份低微的女子为伍,我看你分明就是怕诊出隐疾不敢叫人看。” 此女衣着鹅黄色轻绢衣裙,面容秀丽,团扇轻拂面颊,隐隐嗤笑,她是柳清婉未婚夫家广安侯府的千金,姜雅云。 萧绾柔的玉脸拉得老长,此时若是不让她诊,便是无法证明她所言是真,若是诊了… 她自己也是学过一二的,想必是诊不出的。 有人撺掇道:“郡主不敢吗?” “有何不敢?”萧绾柔稳了稳身形,昂起首来,她只是不愿让那个贱妇碰她。 叶浅夕又何尝不是如此想法,“既然如此,我就免费为郡主诊脉。” 言罢她起身,莲步轻移,罗裙生花,行至萧绾柔面前,清冷如月的玉容将其满头珠翠俏丽的容颜衬得庸俗。 叶浅夕慵懒一瞥她僵硬的容颜,将手帕搭在她的腕上,随意搭脉,此举倒不知是谁嫌弃谁了。 她诊脉时眉目微松又时而紧蹙,几息之间萧绾柔已手心出汗,她是不可能诊出来的。 叶浅夕自有打算,略沉片刻,笑道:“恭喜郡主,已有孕月余。” 此言一出,萧绾柔微怔片刻,心下得意,果然她什么也不会,连自己都不如。 沈熙月更是不可置信。 旁人不知,沈熙月怎会不知,郡主入府半月未曾见过哥哥,成婚至今才月把,怎会有喜一月?简直是胡扯。 叶浅夕只这一句话便再也不答。 萧绾柔嘲讽:“叶浅夕,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成了婚就马上能生子?” 此言引得众人捂帕生笑,未出阁的小姐更是面露羞涩,她也是成过婚的妇人怎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庸医。” “是否为庸医,郡主可请旁人来诊脉便知,我只言尽于此,柳夫人,柳小姐,我药堂病患众多,不宜逗留,且先行回去了。” 说罢她转身欲离去,故意激她。 萧绾柔怎会让她轻易离去,“叶浅夕,你是怕了要逃跑吗?” 叶浅夕目露喜色转过身,面色诚恳,甚至带着点骄傲:“郡主不敢邀人请脉,我这是为郡主留了脸面,若是我诊脉是真,说明我确有本事,那郡主诬陷成他人,颜面何存?” 众人心知肚明,这段时日将军府丑闻频出,不敢提不代表不存在,怎能再传出郡主名声不利之事。 “诬陷?就凭你?”沈熙月道:“郡主嫂嫂,她就是在狂骗你的。” 叶浅夕得意的模样让萧绾柔气结,几番思量,也觉得有理,道:“本郡主自幼熟读医术,也略懂医理,是否有孕我还能不知?” “夏鸽,为皇后姨母诊脉的那位女医就在这附近,你去叫她来。” 只是一句玩笑,没成想她竟傻傻地往套里钻。 叶浅夕吩咐蒲月也跟着去,又向柳清婉要来纸笔,将自己所诊之脉先行写于纸上。 众人俱都等着看叶浅夕如何被郡主碾压,亦或者看郡主如何被一介贫民打败。 萧绾柔请来的那位女医年逾四十,想必医术了得。 萧绾柔欲开口,叶浅夕道:“女医大人,且请你如实说郡主的脉象即可,医者理应据实相告,且我已经将诊脉的结果告知众人,并写于这纸上。” 说着她将手中的纸张拿出向众人示意,“若是女医大人与我诊脉不符,倒叫人心生猜疑。” 萧绾柔还欲提点,想必夏鸽已经敲打过了。 可夏鸽紧张不已,她根本没机会与女医搭话。 柳清婉也在此时开口,“郡主,您是想串供吗?” 那女医不知这些人是作何打算,若有人质疑医术,传至后宫,便是连饭碗也无法保住,诊脉后如实相告,“郡主气血淤堵,肾精不足,半产亏虚无调,至今时日久远,以致大损,日后恐难孕。” 什么意思?萧绾柔面如呆瓜,她自己都无法诊出小产过,其他人怎么会? 殊不知她那点岐黄之术,怎能与真正的女医相比。 沈熙月的震惊程度不亚于萧绾柔,又问:“怎么可能?你胡说。” “我只是如实相告,郡主脉象怕是小产月余了。”女医又辩道,她是为皇后娘娘看诊的女医,自来清高,却被拉来成为贵女斗争的棋子,已是不愿,语气也不客气。 萧绾柔十指紧攥,恨不得刀眼射穿此人。 “郡主才入门一月,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事?”此言一出沈熙月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她若不提醒众女眷本不会生疑,其中自然就有人猜测成婚前夕郡主大病之事。 既然成婚前已有孕,若不是顾将军之子,便是郡主行为不检,与人私通,若是顾将军之子,便是他在军中私藏女子,一旦被陛下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顾言知要想保她就得认下自己私藏女子之事,若不想保她就得让她背下与人私通的罪名。 无论哪种结果对萧绾柔都是致命的。 她便是那日的神秘女子,成婚之日她才知晓二人已然不耻到如此境地。 第30章 放了她 柳清婉将叶浅夕手中的纸条扔向众人,“各位请自看,谁诬赖构陷他人,清者自清。” 说罢,她拉着叶浅夕离去去了后花园。 蒲月在身后,并未离去,就等着看萧绾柔如何收场。 “庸医,这分明就是庸医。” “郡主,我与皇后娘娘诊脉多年,从未有错,郡主若是质疑再去请太医便可。” 女医心嗤:也不看自己算个什么东西,与有夫之妇有染,暗结珠胎,真是脏了她的手为其诊脉。 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倒是令人信服。 “郡主,才成婚月余,这莫非是与人私通…” “哎呀,方才还说那叶氏是弃妇,瞧瞧她。”那女子打量着,就差将不知廉耻脱口而出。 “怪不得愿意为顾将军还银子,原是心中有愧才愿倒贴啊!” “啧啧,顾将军真惨,难怪传闻将军与郡主不合呢…” 不堪之言纷纷砸向萧绾柔,她羞愤难当,指着那人大叫道:“你胡说,分明就是…” 沈熙月一把拉住她,不愿让她再说,事情闹大了哥哥也就毁了。 萧绾柔急红了脸,腮上的巴掌印隐隐显露,连脂粉也盖不住了。 她吩咐夏鸽要去掌嘴那说话之人。 此言引得众怒。 后院,二人站在廊前赏景,“阿月,让你委屈了。” 叶浅夕面露愧色,“是我扰了好好的宴席,若是郡主出了什么事柳家恐难逃避责任。” 柳清婉倒是毫不在意,“怕什么,她的姑妹都不向着她,可见其人品,尚未成婚便做出这样的事来,真是丢人现眼。” “谁叫她说你是弃妇。” 阴招就要用阴招对付。 柳清婉经此一事对她刮目相看,“从前我还以为你会受人欺负,今日特来为你出气,原是我多虑了,姐姐这样聪慧的女子,倒是令人称赞了。” 叶浅夕有些羞愧,“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的。” 柳夫人将人疏散才堪堪赶来,向她致歉。 萧绾柔丢下沈熙月与夏鸽,独自一人从流言中匆匆逃离。 意识到叶浅夕故意揭短,她气急败坏,一路跟随叶浅夕的马车。 叶浅夕垂目倚靠在回府的马车上,心事重重。 蒲月担忧地用手帕轻轻为她擦面,“小姐?” 叶浅夕睁开双目,示意她无事,“蒲月,萧绾柔已经解了毒,这说明她身边有位用毒高手。” 蒲月为她服下的那枚‘养颜丹’一来是教训她,二来是为试探。 “小姐,您的毒真是她下的?” “我猜十有八九,你还记得上次那个杀手吗?” 蒲月点头,“想办法抓住他。” 有了目标,便能早日解毒,蒲月心中轻快不少,她掀起帘子向外探了一眼,“小姐,郡主的马车一直跟着我们。” 叶浅夕让蒲月先下马车,让她去找顾言知,萧绾柔的蠢症自然是要让他来医。 蒲月离去,萧绾柔的护卫看得清清楚楚,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叶浅夕吩咐马夫在绕了几圈才向主街走去,拐过一条无人小巷,叶浅夕幕离遮身,下了马车。 径自朝前走去。 京中流言如风速流传,萧绾柔根本不敢回府,她手持长剑,在巷内围堵,“叶浅夕,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屡次算计我?” 叶浅夕顿住脚步,将幕离掀开一角,冷冷望去。 这一幕似是太过熟悉,让萧绾柔想起燕南那日,一样的幕离,一样的身形,那日她只看到了侧颜,真的是,太像了。 叶浅夕将幕离取下,扫过她惊愕的脸庞,目如寒霜:“萧绾柔,你该知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屡次害我不成,又毁我声誉,如此结果皆是你咎由自取。” 萧绾柔心中有个猜测,颤抖道:“叶浅夕,你是不是,去过燕南?” 叶浅夕眼中诧异一闪,她一定是见过自己了,“这与你何干?” 哪料想萧绾柔竟疯了一般质问她:“半年前,你究竟有没有去过燕南?” “没有。” 萧绾柔紧张的心放了下来,“如此,那你就去死吧!” 说罢举剑冲向她,叶浅夕不急不躁,未曾躲避,她敢动手死期就在今日。 她一定是吓傻了才会不动,萧绾柔心中畅快,闭着眼睛狠狠地刺向她。 “浅夕!”顾言知此时已经来到。 随着他的一声呼喊,萧绾柔的长剑落下,她吃痛一声,捂住手腕,抬首间望见顾言知冲向叶浅夕。 她心中寒意更甚,“言知哥哥你为何要帮她?” 明明委屈的是她啊! 她的脸还有些疼呢。 顾言知有些错愕,他根本没有出手。 埋伏在暗处商羽见有人出手飞身离去,另一黑影也迅速闪身追上,顾言知关心则乱,并未注意到异常。 叶浅夕望向他,显然方才出手那人也不是顾言知。 莫名的,她想起药堂仗义相助的那张脸,环顾四周,青天白日的不可能藏得无影无踪。 她有些失落如此一来想引蛇出洞的计划失败了。 回过神来的顾言知不敢相信,自己口中温婉善良的女子,竟会持刀冲向另一个柔弱女子。 “小姐,你没事吧!”蒲月故意晚来,不知何人先她一步。 叶浅夕回首,露出浅浅的笑意,只是那目光涣散,像是毒发了。 “我没事。”她强撑道。 蒲月将她护在身后,“顾将军,你们都看到了,我没有说谎,郡主她就是要伤害小姐的。” 原来是这个丫头坏了她的好事,又引来了顾言知。 瞧见他身后的夏鸽和沈熙月,萧绾柔知道,她的事已经暴露。 顾言知在军中操练,听闻柳家发生的事,急忙前去柳府将二人接出,自然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下意识的,萧绾柔生怕自己在顾言知心中温柔纯善的形象被毁,她双目含泪,齿间发颤,“夫君…我只是一时冲动,你要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哭诉:“你知道吗?为了你,我们失去过一个孩子,如今我再难有孕,是她今日当着众人的面陷害我,人尽皆知,我如今名声已然没了啊…” 叶浅夕没想到,萧绾柔竟如此会狡辩。 萧绾柔欲上前拉扯,顾言知却一动不动,虽然她有意隐瞒,他知道是因为自己才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心中有愧。 他回握萧绾柔发颤的小手,似是安慰,“此事回去再说。” 这两个女子都有不可言说的秘密之事,他不知叶浅夕识字,也不知她会医,更不知郡主曾有孕,又曾落胎,一个是为了防着他,另一个呢?女人真是可怕。 一吸一呼间,尽是忧愁。 他心中思量的已经不再是男女之事,要保下萧绾柔还是保官职,他从无此艰难的抉择。 可如今更棘手的是眼下,他自知无颜开口求她,垂首道:“浅夕,今日之事你未曾受伤,能不能…” 叶浅夕并未回答他,转眼看向萧绾柔,“萧绾柔,你为何不说我为何要害你?” 萧绾柔自是不肯承认曾派人害她,咬牙不认,“因为我抢走了言知哥哥。” 顾言知听闻此言稍微有了动容,一时间他有了主意,“浅夕,方才我出手伤了绾柔…你未曾受伤,还请你…” 他想她不会武,定然不知方才何人出手。 萧绾柔见他承认,眼泪横流,着实伤了心。 叶浅夕眉目微嗔,“顾言知,眼瞎不打紧,心瞎无药可救,你若是让我放了她,凭什么?” “浅夕,算我恳求你。”顾言知捏了捏萧绾柔的手,给她心安,“郡主平日娇纵了些,但她心思单纯一时气急,也是你有错在先,论起来,你难道就没有错吗?毁女子清誉等同于杀人。” 叶浅夕质问:“那你们毁我清誉算什么?” 萧绾柔见他所言,心中动容,“言知哥哥,你何必求她,你武艺高强何必怕她。” 第31章 叫她也试试中毒的滋味 顾言知费尽心思讨好那个女人,萧绾柔却不知死活。 他顿生怒火,一个巴掌甩向她,“蠢妇,今日之事闹到圣上面前,若是我认下,便是我在军中私藏女子,乃欺君之罪。” 大洲律,无陛下准允,军中擅留女子是要砍头的,顾家与宜王府难逃罪责。 他目眦欲裂,“若是我不认,你该如何?” 萧绾柔跌倒在地,嘴角渗出血丝,脸颊上的巴掌印又红又肿。 方才的巴掌还没好呢,他竟当街打她。 她对他的话好似根本听不进去,指着叶浅夕争辩道:“都是她害的。” 见她冥顽不灵,顾言知没了耐性,近身弯腰捏住她的衣襟,咬牙切齿:“身为皇亲你当街持刀杀人,你想死,别连累我。” 巷外人来人往,时不时地探头往这里查看,人证遍地。 萧绾柔立时止声,望向叶浅夕的眼中带着恨意,此等大辱都是那个贱妇害的。 此举没有逃过顾言知的黑眸,他握住她纤弱的肩膀,险些捏碎她的肩胛,“萧绾柔,这世间有很多路,唯有一路不可走,那便是自寻死路。” 萧绾柔拧着眉头,不敢再有动作。 顾言知起身,向叶浅夕恳求,“浅夕,我已然责罚了她,毕竟你未受伤,就是闹到官府也是无用,不如就此罢休。” 就此罢休?厚颜无耻在她二人脸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求人一点诚意也无。”蒲月像是提醒道。 顾言知的脸色铁青,浑身的骨头都在颤抖,恨不能立刻杀了这个臭丫头。 但比起身家性命这点屈辱算的了什么,他望了眼巷口的百姓,撩起长袍,双膝盖一弯,噗通一声跪在地,声音提高了些,“我顾言知代妻向你致歉。” 此举不但将自己摘了个干净,又显得他夫妻情深。 叶浅夕怎会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他可是大洲将军,若不原谅众人口诛笔伐的便是她了。 但,她不是那样轻易便能把控的人。 她嫌弃地微微闪身,不接受他这个大礼。 萧绾柔则是感动的全然忘记顾言知的那一巴掌。 “顾言知,我从不伤人,若有人伤我,必要讨之,若想我放过她也可以…” 叶浅夕眸色生黠,轻吐一句,“打赢蒲月,前尘旧怨一笔勾销。” 若他对女子动手,百姓们会说谁呢? 蒲月挑眉,小脸一翘,嘴角含笑,似是挑衅。 顾言知立即起身,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但此等大辱可借机讨回,他咬牙道:“一言为定。” 他虽有些头脑,但不多。 话音刚落,蒲月迅速出手。 毕竟是战场磨炼的将军,怎能让蒲月占了便宜。 顾言知迅速闪身与她拉开距离,手中长剑出鞘复又收回。 蒲月自是不屑:“还算像点男人。” 她闪身出招,先发制人。 顾言知将长剑丢给沈熙月,迅速接招。 萧绾柔捂着高肿的脸颊,指着叶浅夕含糊不清,“君子之膝,怎能折辱。” 她欲再骂,便被叶浅夕的飞针刺中,身子瘫软。 夏鸽惊得呆住,回过神来迅速扶她,“郡主!您没事吧!” 萧绾柔厉眼一剜,怒指叶浅夕,“贱妇,你对我做了什么?” 这一句倒是说的清楚。 沈熙月一心观战,眼角梢过几人迅速别开眼,恶人自有恶人磨。 叶浅夕望了眼拖住顾言知的蒲月,缓步逼近,“萧绾柔,没人教你要好好说话么?” 话音刚落一枚银针刺向她的手背,她立时蜷缩在地上,因疼痛脸已扭曲变形。 “千丝蛊之毒你可知晓?” “你在说什么?” “你还装?你中的是裂魂散,这次你的人可解不了。” 叶浅夕拿出一只药瓶举在她面前,轻轻晃动着,“我们可以做个交易,你把解药交给我,我就为你解毒,你可想清楚,解药仅此一份。” 话语间,萧绾柔只觉浑身骨骼移位,剧痛无比,红肿的半边脸艰难地挤成一团,额间香汗淋漓,指尖紧捏夏鸽手背,隐隐掐出血痕,眼看她手中的解药在前,伸手欲抓,奈何全身无力。 夏鸽欲起身相夺,叶浅夕将手中的银针晃了晃,她再不敢乱动。 萧绾柔虽身体疼痛却内心爽快,艰难地从喉间挤出一声笑来,“哈哈,叶浅夕你中毒了?真是活该…” 她因疼痛又想得意的笑容着实有些狰狞。 叶浅夕不咸不淡地晃着手中的银针,“谁告诉你我中毒了?” 话语间另一枚银针又刺入她的脸颊,迅速消失不见。 既然是顾言知打的,怎么能不严重些呢? 如花之年就要面瘫了。 顾言知被蒲月缠斗,一时难以分身,他示意沈熙月去帮萧绾柔。 沈熙月慢吞吞走去,此时叶浅夕正与萧绾柔对峙,却未发一言。 虽不知几人间发生了什么,但见萧绾柔的模样也知道肯定又中了招,趁此机会她可得好好表现,“叶氏,你竟敢谋害我郡主嫂嫂。” 她将手中的长剑拔出,用尽全力一刀挥向叶浅夕。 叶浅夕怎会不知她的行为,微微闪身故意让她砍到药瓶,一声脆响,解药迅速落地,融于地面。 夏鸽望向那水渍哀叹:“沈小姐,那可是唯一的解药啊!” 叶浅夕故作惊讶地望向地面,嘲讽她,“沈熙月,我站在这里你都砍不到,双手如足,笨得可以!” “蒲月,停手!” 方才用了些力,叶浅夕腕间传来剧痛,似是蛊毒发作。 顾言知见萧绾柔匐地瑟缩,立时放弃打斗,蒲月趁他分心,一道掌风扫向他的脸。 顾言知口中腥咸,硬生生忍住没有吐出血来,面上却立时冒火。 蒲月机灵地先他一步一掌打向沈熙月,她胳膊一软,长剑咣当落地。 顾言知闪身上前,查看萧绾柔,“绾柔,你这是…” 夏鸽颤声道:“叶氏给郡主下了毒。” 萧绾柔望向顾言知,委屈地掉了眼泪。 见她痛苦的模样,顾言知的怒气减了不少,抬眸望向叶浅夕,满目指责,“叶浅夕,你答应我赢了蒲月就可放她!” 她轻回:“你打赢了吗?” 顾言知摸了摸自己的脸,牙齿松动了几颗,外表却看不出来。 他因疼痛嘴角抽动,“解药呢?叶浅夕你何时也变得这样歹毒,你既不甘心,为何要离我而去。” 他说‘也’显然是知道些萧绾柔的罪行。 她眸色冷然,“顾言知,将军府的铜镜我好似没有拿走,回去照照,我叶浅夕不是什么残枝烂叶的破烂货都要的。” 叶浅夕俯视着他俩,当真想笑,也不知他从哪里看出自己因他而妒的。 顾言知站起身,身形高大,压过她一头,“叶浅夕,你…敢骂我?” 叶浅夕并为未惧,“骂你又如何?你能骂回来吗?” “你言语粗俗…好男不与女斗。” “顾言知,君子之节,男子气概你两厢皆无,算作什么好男儿?” 她想到了什么,目中含笑带讽,“我记得你与我爹说你自幼贫寒,受尽苦楚时常不得饱腹。” 顾言知无语凝噎,只露出疑惑又阴狠的眼神。 “故家中常无食果腹,野菜烂根只勉强生了个头,却无甚肉食来补脑。” 所以才这样蠢。 这样说够文雅了吗? 蒲月轻声嘲笑,亏他长了一个大高个却没有脑子。 顾言知自是知道,她在嘲讽自己亲眼看到郡主行恶,还仍旧一叶障目不肯承认。 自从与她成婚以来,问题接连不断,颜面二字似乎从未有过。 可他又能如何,人是他娶的,总不能退了。 他望她,悔之晚矣。 叶浅夕双目平静,直视他的眼睛,似是遗憾,“人可贫,但要有骨,人若无骨也不可无脑,解药被你妹妹砍碎,亦是天命如此,活该。” 他望向那地上的碎片,心中凉了凉,却不知为谁。 萧绾柔中的毒,七日发作一次,毒发如裂骨之痛,生不如死,且一次会比一次严重。 “自食恶果,天不饶你。”叶浅夕扔下这一句便离去。 行至马车前,顾言知终于挪动脚步去追她。 “浅夕,你究竟为何这般害她?”她表现得冷清却又单单针对萧绾柔,倒叫他摸不着头脑。 “你怎么不去问萧绾柔对我做了什么?多次不与她计较不代表我好欺负。” 第32章 萧墨行 叶浅夕黛眉紧蹙,面色苍白地倚在马车上,冷汗垂垂。 她以银针封穴,又服了药丸才勉强止住疼痛。 蒲月心疼得几欲落泪,不住地用帕子为她擦拭额间的汗珠。 见她好了些,说:“柳小姐已将小姐诊脉的字条烧了,可若是郡主报官…” 叶浅夕双目微睁,气力不足:“她不会的,若要报官我的罪名可比她轻多了,且她的毒不会要命,发作时只会疼痛刺骨,脉诊不出的。” “可是就这样放过她了?”蒲月愁眉,“这毒怎么办?” 她的声音渐渐虚浮,“各凭本事活吧!” . 萧绾柔见他久久不动,顾不得疼痛挣扎起身走向他,“言知哥哥!” 顾言知冷眼看她,连搀扶也不愿,更不提她中毒之事,“你听到了,你究竟做了什么?” 萧绾柔见他脸色铁青,哭道:“言知哥哥,是那叶氏故意害我的,她骗我嫁妆,将我掳走羞辱,你一去军中再不肯回来,父王也不理我,你们都不为我做主, 是林氏说可以为我出头,她是自己去药堂闹事的啊!我无端名声被毁,才会想要伤她,我自嫁你便遭不公,我会变成这样可是都因为你啊!” 她依旧丝毫不提婚前谋害叶浅夕之事,不明白夫君已打了她,为何还要怨责。 顾言知心下一沉,原来竟是他会错意,误以为叶浅夕放不下他,才会百般报复,他紧闭双目方才忍住怒火。 见他一言不发,萧绾柔又委屈起来,“你们都不帮我,我被她害的近来名声极差,今日只要我露面,我得怪病的谣言可不攻自破,谁料想又遇到那叶氏,她分明是早有准备的…” 沈熙月听不得她如此狡辩,顾不得手臂疼痛,与她对峙,“你活该,府内被你搅得鸡犬不宁,丫鬟仆从都用来服侍你,二婶亦是在你眼皮子底下,没有你准许她怎么可能出府。” 沈熙月无端插话,萧绾柔恨不能撕烂她的嘴,“你多嘴什么?要不是你我怎会没有解药?” “宜王府不是有人替你解毒吗?上次就是…” 顾言知被二人吵闹得一阵头疼,“够了!此事找娘一问便知,还争什么?” 沈熙月悻悻一瞥她半边肿如馒头的脸。 萧绾柔止了声,顾言知便明白她撒谎,冷着脸,“你日后闭门思过,再不许出府。” “为什么?”方才萧绾柔说了太多的话,以至脸颊渐渐麻木,努力抽动嘴角才勉强扯出这一句质问。 顾言知当真心累,脸色骤变,“今日在旁人府门前与人互殴还不够丢脸吗?打就打了还打输了,差点让人赶出来,久不露面,还要出去丢人现眼吗?” 萧绾柔再次落泪,当街被他责骂又被打,即便张不开口,声音还是不自觉地大了些,“中毒的是我,委屈的是我,你为何?” “你还有力气叫嚣貌似无碍。” 顾言知并未带她回去,而是送到了宜王府。 萧绾柔跪于厅内,一手捏着布帛轻轻为自己红肿的半边面颊敷药消肿。 除商羽及时为她施针脸颊渐渐恢复知觉外,王爷王妃无人问她中毒之事。 宜王在厅堂内来回踱步,此事他已派人请示皇后娘娘。 侍从匆匆入门,带来了皇后娘娘的亲笔手书。 宜王拿着书信手颤抖不止。 一页纸落,宜王瘫坐在椅子上,长须轻颤,几欲说话却无声。 萧绾柔扫了一眼,无疑是弃车保帅,让她背负私通骂名。 这样一来顾言知和宜王府便可免去欺君之罪,摘的干净,重要的是那件事也不会暴露。 如此一来顾言知就无端生了绿帽,不管怎么算都是血亏。 王妃哭诉着入了内堂,一进门就与王爷下跪,“王爷,七七可是您的女儿啊,怎可让她一女子担下罪责啊!” 宜王颤手指向她,“你教养的好女儿,我精心布局多年,她坏了我大业,上次被毒还不长教训,今次又惹出是非,举家牵连,就是万死也不能免其罪。” 宜王妃泪水洗帕,悲道:“王爷,七七是您的女儿啊!一个女子婚前失贞再嫁,如此怎可有活路啊!” 宜王不为所动,拂袖将王妃甩开,他谋划半生就是为了达成所愿,于他而言高位远比亲缘重要得多。 萧绾柔望着这位面目和善的中年人。 常年经商历经风雨,面上略有沧桑,鬓边生了些许白发,虽是王爷,为人却极为低调,但这一切只是假象。 眼见父王竟如此狠心,她丢下布帛站起身,“父王,你可知为何那叶氏百般害我。” 宜王微怔,萧绾柔一步步走向这个一心只想要权利的父王,口齿不清道:“她的毒,是您下的吧!” 商羽给叶浅夕下毒,却不是她授意,唯一的可能就是父王。 虽然不知为何,可她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所以,父王,我如今都是您害的…” “放肆!” 一声响亮,萧绾柔被重重的巴掌挥倒在地,她另一边脸也立时肿起,双颊已然没了俏丽的模样,即便如此王妃亦不敢上前关怀。 顾言知将沈熙月送回将军府,又请医者为她诊治,无碍后才匆匆赶来。 他这一路走得艰辛,本可凭借军功谋个好差使,却因娶了皇亲得不到陛下重用。 如今又因萧绾柔一己私怨让自己面临危机,举步间如坠千金,可厅堂内的气氛更为诡异。 宜王妃见顾言知入门,忙上前去,“言知,绾柔是你的妻,若是她担上这骂名,那你也名声受损,仔细斟酌,她也是为了你才去的军营啊,若不是她你早已命丧燕南。” 她的话让萧绾柔心中一惊,燕南那件事… 可如今也只有以恩相劝,或许她才有活路,她捂着脸起身,“言知哥哥…” 顾言知见她面目红肿,触目惊心,心中生愧,燕南时她救了自己,虽面容模糊他依然心动不已,那一身遮幕离的女子,他此生誓要报答救命之恩的。 他跪求道:“王爷,此事因我而起,我不能让七七一人担责。” 宜王对他的选择有些失望,“你可有想过,若是你认下,你和绾柔不但要背负骂名,连你和王府都要背负欺君之罪,牺牲这么多人保她一人,值得吗?” 燕南之战恐被暴露,他决不允许,“不管怎样,绾柔的名声都是毁了的。” 顾言知并未答话,这步棋怎么走都是错,可王爷竟要牺牲女儿不由得让他胆寒。 宜王面色沉重,深知此时还不能向顾言知透露,“容我仔细想想,你们去吧!” 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离去。 夜色宁静,深月皎皎。 商羽迅速落身入堂,“王爷!“我有一法,可免罪…” 宜王端坐在堂,垂首扶额,愁容满面,听闻此言,眸色一喜。 商羽不愧为北定王带出的人,早知如此他何必去选顾言知。 城外破庙,篝火微扬,无寻正与自家主子交代,“王爷,商羽被我追丢了。” 萧墨行一身黑衣展袍而坐,神情冷淡,似是早已猜到,他手持木棍拨弄火堆,火星飞舞,手中的蝰蛇迅速逃开,他漫不经心道:“她可有伤着?” 第33章 武艺初露 听到王爷竟关心起那女医,无寻一时无话,要知道王爷身边连个雌物也无,何论姑娘了。 怔愣片刻他才想起回答:“叶小姐未曾受伤。” 有他出手自然是万无一失。 言罢他找了块干净的地方,盘膝而坐,将手中的包袱打开,取出一个食盒,将里面的鲜肉喂给蝰蛇。 许久,萧墨行才说话,“嗯,她如此聪慧怎会受伤。” 无寻的手顿了顿,随后展开笑颜,凑到身前,“王爷,叶姑娘似是生了病。” 萧墨行转头望向他,凝眸道:“可知何故?” “不知”,无寻答道,闺中女子生病他一个男子怎能知晓,“她是女医,想必不打紧。” 见此萧墨行再无话。 无寻拿出一个干裂的馒头,睄了一眼黑蛇碗里的鲜肉,似是商量道:“王爷我们何不找个住处,整日在破庙总不长久。”食不饱腹,比边关还清苦。 自从追查商羽来到上京,二人就一直住在这破庙,王爷肯给那女医花银子,却不肯住客栈。 萧墨行沉思道:“嗯,我会找的…不花银子的。” 无寻被馒头噎住,双眼直愣愣地看着他。 是了,王爷的俸禄都用来抚慰伤亡将士的家眷了,节俭些理是应当。 萧墨行无视他的目光,道:“商羽一直在暗处伺机下手,日后你不必护着她了,我亲自去。” 有些疑惑自是要解。 无寻茫然点头,以他的轻功怎能追上轻功第一的商羽,时至今日也没能查出他究竟在为谁做事,“他今日以为是顾将军出的手,未曾发现我。” 萧墨行听闻浓眉紧锁,并未答话。 深夜,药堂账房烛火未熄。 “卿染姐姐,小姐的毒真的无解了?”叶浅夕蛊毒发作痛苦不堪,回来后就一直未醒,蒲月十分担忧。 卿染正坐在书案前执笔写病案,听她所言手中的笔缓缓掉落。 千丝蛊种在左手,以针封穴让蛊虫沉睡,非脉诊左腕是诊不出的,若是右脉能诊出,便知蛊虫已然无药可救。 她替阿月诊过脉,右手无异样,如此看来那毒尚能压制。 残灯照影,烛火昏黄,她清秀的容颜满是哀伤,“蒲月,其实是有方法的,只是那方法太过残忍,小姐不愿意用。” “那你能告诉我是什么方法呢?” 卿染面色潮红,有些为难,“这,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可小姐日日情绪消极,如此可怎么办啊?夫人,夫人她离去时的模样你不是不知道…” 卿染怎会忘,师父离去那几天消瘦得不成人形,呕出那么多血。 若不是为了精进医术为后世所用,怎会尝百草,她一生所服药草甚多,有些毒素经年累积,病死时痛苦不堪。 她问:“蒲月,你可知师父火化后为何没有安葬而是在祠堂供奉吗?” 蒲月摇头,“不知。” 卿染哀伤道:“师父说,师公不知哪一日战死何方,可能连尸骨也无,所以她希望安葬在师公安眠之地,生前几多分离,死后也希望与他相伴,哪怕只是遥遥相望。” 言到此处,卿染早已泪眼模糊,“为何,师父师公都是好人,却偏偏…阿月又…是我没有能力救她…” 蒲月宽慰她:“你装扮成小姐骗过顾家,小姐才能前去边关,也算是见了老爷最后一面,你莫要自责了。” 卿染拂泪,道:“此次虽无人阻拦,可阿月已经不起跋涉之苦了。” 蒲月垂思半刻,激动地抓起卿染的手腕,“卿染,我替小姐去可好?我去替小姐将夫人安葬在燕南山可好?” 卿染摇头:“小姐不会答应的。” 蒲月心有打算,翌日便告知叶浅夕。 果不其然,她不愿,“蒲月,你是女子,又未出阁,万不可胡来!” 蒲月立时跪地祈求道:“夫人抱憾而终致死未能见到老爷,老爷又身死他乡,老爷夫人待我如亲女,此等大恩无以为报,就让我代替小姐去将夫人安葬在燕南吧!” 蒲月本是无人要的孤儿,自愿卖身,叶浅夕的母亲见她可怜,收留她,相遇那年是在五月故赐她名为蒲月。 叶浅夕并非将她当做外人,只是不忍她旅途受苦,架不住蒲月几番缠绕百般请求。 最终她无奈道:“蒲月,你当真要去?” 蒲月坚定道:“是。” 叶浅夕从榻上起身,缓缓跪地,欲行大礼。 蒲月忙阻止:“小姐,您这是做甚?” 她跪在地执意行礼,深深叩首,“安葬父母本是我的职责,种种缘由未能尽孝道,此番蒙恩,弥补我愿,理当受我一拜。” 卿染忙拉住百般不愿的蒲月,朝她摇头。 卿染道:“可是蒲月离去,你的安危…” 叶浅夕站起身,眸中藏有深意,道:“无事,我自会小心。” 几人商议好后,蒲月便收拾行装,此去快则半月,慢则一月。 临走时蒲月将卿染拉至一旁,小声道:“小姐对男女并无大防,你要好生看管,切莫要让臭男人接近小姐。” 卿染偷偷看向叶浅夕,她深知蒲月是何意,认真地点头。 再三嘱咐,蒲月才肯离去。 因担忧柳家会因郡主之事惹上麻烦,叶浅夕想去柳府拜访,柳清婉主动为她送来一封信让她心安。 信中之意简明,皇后娘娘主事,那女医误诊毁郡主清誉被杖责,萧绾柔因起事一同受罚各杖二十,闭门自省。 宜王府未受牵连,有人参顾言知军中擅留女子,禀明陛下彻查此事,朝堂之上,众臣喧哗争吵,最终此事被含糊盖过,他只被罚俸一年,守城门三月。 叶浅夕早知会是这样的结果,身在局中乱了阵脚,只要静想,此事很好解决,奈何她是无权之人。 . 蒲月远行多日,叶浅夕心中难安,遂前往寺庙为她祈福。 晨阳初现,白露暖空,她已然下山。 竹林晨雾不散,啾鸟长鸣,忽闻林间飞鸟震翅逃散,远见密林深处一伙人正在缠斗。 她隐身于竹林处,将幕离掀开一角探看,一方黑衣遮面,另一方像是扮成百姓的世家公子。 为首的男子抽刀护住身后的一行老弱妇孺,与那些黑衣人缠斗,叶浅夕认出那些人,是尚书府的人侍从,刀剑寒光闪逝间,那人被一剑刺中胸前。 他口吐鲜血,直愣愣地望向叶浅夕,这一幕又让她眼前一黑。 她强行让自己镇定,折断一只竹竿。 竹叶被强劲的内力卷起,叶如刀,风割喉,如密针向一众黑衣人袭来,霎时,林间突现一白衣人,长裙飞扬,手持长萧迅速闪身与黑衣人打斗,招招致敌,身形如电,却轻盈如絮。 一众黑衣人迅速闪至她身边,幕离之下的一张脸,苍白如玉,额间冷汗细密,不能杀人也不能沾上血渍,对她来说不算难事。 长竹一出,衣袂飘扬如花轻绽,只见众人纷纷倒下。 趁此间隙,那名侍从奋起长刀,劈开一条血路,对她说了一句感谢的话便护着众人逃往密林深处。 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忆起上一次面对如此血腥的大场面,还是她差人带路前往燕南。 那时她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以银针封闭五感,才勉强摸索着去寻他,救下那个不该救的人。 刺鼻的味道令她晕眩不止,终究还是不能克服这个弱点吗,她想。 她迅速结束战斗,将几人重伤,向反方向的竹林疾步。 叶浅夕脚步有些发虚,周身冷汗涔涔,她停下来,掀开幕离,无力地瘫倒在地。 腕间强烈的痛感袭来,她伸出手微颤抖起撩起长袖,千丝蛊随着她剧烈的活动正疯狂生长,一旦动用内力,她用银针封住的穴位便毫无作用了。 千丝蛊,不能过多活动,不能施展内力,若再有下次她必死无疑。 强忍着喉间的腥咸,她迅速用银针封住穴位,掏出药丸服下。 此时那些黑衣人正穷追不舍,林野黑影闪烁,叶浅夕注意到,她扶着树干缓缓起身,可此时若是动手,自己也很难活命。 若非如此,早已让顾言知那二人付出点血的代价。 这该死的毒,当真要人命! 有一黑衣人发现了她,近身前来,未等她反应,一刀劈开她的幕离,随后传来冰凉的触感,一柄短刀横在她的脖颈。 第34章 他是风息竹 商羽在竹林深处静观,郡主之毒无解,经此一事再也无法追随她。 王爷吩咐就此罢休,奈何他心中有恨,誓要让叶浅夕命丧,他伺机而动,若能借这刺客杀人再好不过。 叶浅夕颈上短刀残留的血腥味在她鼻翼间飘散,强忍晕眩着将手中的银针刺向那人。 顷刻间,她迅速向树林深处跑去,随着身后一阵厮杀,她的意识渐渐模糊。 商羽趁机将手中的三只飞刃挥出,刺向她,眼看即将一刀毙命,心中正欲生欢,只听一声响,飞刃落,叶浅夕倒在一人怀中。 商羽再次失手,见来人样貌顿生恐惧,迅速逃窜。 林间枝叶斑驳摇曳,叶浅夕美眸一颤,星目微启,眼前碧空如洗。她正倚着一颗大树展裙而坐,胸前一只黑色蝰蛇正吐着芯子。 叶浅夕知道救她的正是那人。 透过斑驳树影,仔细看去,不远处正站着一背身男子,他墨色衣着身型精壮,负手而立,衣摆随风轻舞。 似是察觉她醒来,那人回过头,迎上她略显迷离的双目。 她发间的黑簪总是有意无意地提醒他,他替她诊过脉,未发现异样,即便如此还是询问:“姑娘,可还觉得有异?” 远处潺潺水声,微风清凉叶浅夕已好受许多,喃语道:“嗯,无碍,多谢公子屡次搭救。” “无事。”他道。 似是叫她安心,他又道:“放心,那些杀手已经彻底离去。” 离去是被杀的意思,他没有告诉她其实那是两拨人。 见她懵懵的模样,他转身去了河边,将一块黑色帕子涤洗干净。 水波粼粼映照他的脸庞,面容生辉丰神俊秀,浓眉斜斜锁入眉心,不得不说这人生的甚是好看。 只扫了一眼,叶浅夕便别过头去,回想方才那些被杀之人似乎有些眼熟。 思索间,眼前映入一方黑帕,她仰头,水光盈盈的眸子带着疑惑。 似是怕她不接,他解释道:“干净的。” 叶浅夕面上浮出尴尬的朝红,她并不是嫌弃什么,毕竟从没有用过陌生人的帕子,犹豫片刻她还是伸手去接,抿着唇道:“多谢!” 她的嗓音似清泉叮铃甚是好听。 那方帕看起来的确是新的,她也只稍稍擦了擦发梢,便匆匆递给他。 他眉峰一垂,伸手接回,又将一个印着芙蓉楼标志的油纸包放入她手中,叶浅夕不知他是何意。 恍惚间她肩上的小蛇顺势爬向了那人,顺着他的长臂,攀其而上,缠在其腰间与之黑色的劲装融为一体。 叶浅夕注目半晌,实在惊叹,还从未见过有人能将蛇驯化的如此听话。 那人回望她,对上他清亮的深眸,叶浅夕不知所措地低下头,打开手中的纸包,那是几块芸豆糕。 一个男子随身带着女子喜爱的甜食着实有些奇怪。 或许他也喜欢吃。 她本想与他一同分食,可那人却径自远去,她心有疑惑,可他却有意疏离。 幕离被人砍坏,如今的模样入城实在有些惹眼。 这糕点一人享用她实在张不开嘴,眯眼看去,那人,只是靠在一旁的树旁,闭目养神。 二人就这样默契的谁也不搭理谁。 待她用完糕点,眼看日头落了西,叶浅夕准备起身回去。 那人似乎感觉到她动了,睁开双目,望来一眼。 正巧她腿麻了,并未站稳又一屁股落了地,此时见他注视着自己,窘得红霞染到了耳根。 那男子唇角微扬,却并未打算扶她。 她再次起身,俯身道谢,“多谢公子,我,我要回去了。” “嗯。”他从鼻腔里挤出这一个字,却是幽沉悦耳。 他也转身准备离去。 叶浅夕急忙叫道:“恩公且慢!” 他驻足回首相望,静等她开口。 “今日之恩无以为报,不知恩公姓名,来日有缘必当相还。”叶浅夕确实想知道他是谁,再者她是个路痴,根本不知道要从哪回去。 他淡道:“你曾救过我,如此算是扯平了。” 叶浅夕有些尴尬,“你我之恩俱是不同的,我救你付了诊金,但我,但我现在没有银子付给你。”银子都给了香火钱,且他多次暗中助她,已是难还。 他皱眉,薄唇一动,“不必。” 随后慢悠悠飘来一句话,“风息竹。” “嗯?”叶浅夕这才分辨过来,那是他的名字。 此名有些熟悉,让她想起母亲,低首念道:“悠悠添雨露,夜风扰竹息,是这个吗?” 只小声,风息竹却听得清晰,他眉峰轻挑,似是高兴,她竟知道。 被人侧目,叶浅夕只觉颊间发烫,“我是,” 她望向几近墨色的天际,道:“小女子名唤阿月。” 她本名云淡月,这是她与母亲四处游医时,母亲为自己取的名字,嫁人前她才改了名。 “嗯。”风息竹只此一字算是礼答。 她屈膝施礼道:“如此我们算是相识了,多谢公子屡次相助,今次又有救命之恩,我家在…” 她想起什么,于是道:“若他日有需,我必当竭尽全力。” . 叶浅夕步履匆匆,城门快要关闭,她必须早些回去,可后面那人似是不紧不慢。 谁料想,只因一句竭尽全力此人便要跟她回家,奈何他竟要求给银子,不好再拒绝。 眼见城门渐渐闭合,她急忙呼喊:“守城大哥,请等等!” 听见有位女子呼唤,关城门的几位士兵皆停了下来。 她提裙跑去,总算是赶上,正欲开心却听到了有人唤她。 “浅夕?” 她转头,眼中的光辉可见地暗淡下去。 这才想起,顾言知被罚守城,还真是走哪都能遇到他。 “顾将军。”她浅浅拂礼道:“将军还请自重。” 顾言知意识到当众称呼女子名讳实在失礼,可他顾不得许多,走上前来,嗓音发冷:“我今日去寻你,你不在药堂,这么晚了你为何还在城外?” 在都在了还要问为何,她没耐性地答:“晒月亮。” 他寻自己的意图叶浅夕不打算询问,此刻她心情不佳,并未打算与其多言,随着他的冷脸进了城门,眼看他吩咐守卫关门忙,她忙阻止:“等等,后面还有一人。” 顾言知示意几人暂且稍等,又见她并未将胎记遮盖,敏锐地感觉后方定是个男人。 第35章 真正的斗争才开始 朗月悬空,晓星渐露,一身型修长的玄衣男子缓步而来。 顾言知死死盯着他,那人俱身隐隐透着一股傲然之色,其面容玉贵,步伐稳健像是习武之人,且武艺非凡,他脸色一沉,心中有一猜想。 风息竹未置二人一眼,仍负手慢行。 此人行至身前,顾言知便瞬感强烈的威压,周身皆警,欲要询问,却又不敢。 叶浅夕微扫他一眼便疾步跟上,风息竹似乎有意在进城后加快步伐。 顾言知握刀的手渐渐捏紧,心中恨意绵绵。 他与郡主貌合神离,名声尽毁,而叶浅夕竟这么快就有了新欢,还是那样气质不凡,样貌出众的男子。 似是她才如日升天,而自己早已在泥泞中挣扎,过往所言纷至沓来似是寒风抽打他的脸。 望着披星而去的一高一矮、一黑一白的身影,顾言知犹豫许久还是鼓足勇气追了上去。 他故意放柔声音,“浅夕…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叶浅夕驻足回首,显然不想搭理他。 他又道:“是关于柳家之事。” 叶浅夕果然如他所想,行至他面前。 她焦急询问:“柳家怎么了?” 顾言知睃了一眼风息竹,客气道:“借一步说话。”他表现得十分有礼。 风息竹略睨一眼便走向一旁,主动与其二人拉开距离。 她二人虽有照面毕竟才初相识,难免要避讳些。 素月之夜留影照人,叶浅夕跟着他走去一旁,风息竹望着二人相叠的影子,双眸微眯。 于此时,他腰间的蝰蛇悄悄滑落,往叶浅夕的方向游移。 “柳家怎样了?”叶浅夕急道。 顾言知并不打算与其解释,他反问道:“他是何人?” 他心中有一猜测,那日蒲月未至,有人出手,想必正是此人,只是不知叶浅夕是否知晓。 “与你何干?”叶浅夕见他故意诓骗,有意离开。 顾言知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浅夕。” 正此时,她肘间的蝰蛇探出信子,以迅雷之姿向他袭去。 顾言知收手迅速,险些被咬,但见她似乎不怕,想必是她所养。 叶浅夕见蛇在自己身上,轻望一眼风息竹,那人隐于暗处,目光不知何往。 “今日我去寻你,你不在药堂,难道你一直与此人在一处?” 叶浅夕回眸道:“我的事与你何干?” “叶浅夕,我曾是你的夫婿,你怎说与我无关?”他故意将夫婿二字说得响亮,可阴暗处那人似乎毫无反应,甚至走得更远,难道是他猜错了? 叶浅夕本不想让恩公听闻自己的琐碎,见风息竹有意避开,才肯与他计较,“顾言知,你以为人人都如你一般,见异思迁。” 顾言知许是多虑言语缓和了些,“浅夕,郡主被杖责垂死,至今不能下榻,王爷险些将她逐出府外,她已然知错,也发誓再不会去招惹你。 倒是你无权无势,若她真想害你,你早已丧命,可见她本性非恶,既然她已知错改过,你就将解药…” 看样子萧绾柔身边那人似乎解不了毒。 叶浅夕闭口不提解药,“顾言知,婚前萧绾柔有意杀我,你当真不知还是装蒜?” 顾言知心中一惊,萧绾柔当庭受杖刑至昏回到将军府,府中上下无不欢愉,他就是眼瞎也该知道萧绾柔平时待人如何。 可若论杀人,他自是不信,“证据呢?你无凭无据凭空诬陷她多次,此事虽被压下,但坊间谣传依然未歇,只犯此一错永留骂名,她都已经失去名节,你究竟还要如何?” 叶浅夕就知道他不会信,冷道:“你枕边人吹吹风你就耳根子软了,我说什么你都不信。” 顾言知忍住耐性继续与她周旋,“浅夕,郡主救了我,我欠她一命,只要你将解药给我,我与她就能两清。”他心中无愧,就可… 什么叫解药给他就能两清?这又与她何干?叶浅夕奇怪地看向他。 顾言知言辞诚恳,“我有今日是我活该,你不知我在战场多次险些丧命,岳父战死我十分伤感, 那时她陪在我身边,种种事件非我所愿,回朝后我因娶她迫在眉睫,又听母亲说你不治,一时乱了心思伤了你的心,如今我向你认错。” 此意倒是将之前求娶郡主时所言彻底推翻。 叶浅夕不理解他为何在此时向自己解释这些,但又被他这个逻辑逗得险些发笑,他爱的脸面被他心爱之人毁了就来找她吗? 顾言知见她嘴角微扬,试图以三言两语打动她,“岳父大人临终之时我再三保证,终其一生绝不负你,可你不愿郡主入门。” 他语调逐渐伤感:“是你先休夫的,我不与你计较是为何?你难道不懂?你仔细想想我从未伤害过你, 我想要权利,登高位都是为了你,我欠她一条命,娶她以还恩,只要你肯再帮我一次把解药或是制药之方给我…”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解药,叶浅夕打断他:“顾言知,你不信她要杀我。” 此言叫他熄了腔。 当初二人争辩时,他可不是这样一副嘴脸。 叶浅夕道:“谎言说得多了,连自己也会信,可你的话我却不会信,你与萧绾柔真是天生一对,一个厚颜一个无耻。” 叶浅夕没那么傻,“解药我没有。”她是真没有,就算有,也不会给。 萧绾柔的毒每七日发作一次,毒发时似断骨之痛,想必今日是已经发作了。 见她误会,顾言知又解释:“浅夕,我此言并非为了解药,不管你是否相信,我心中是有悔的,我辜负了岳父大人的栽培,辜负了你,念在你我夫妻一场,就不能原谅我吗?” 只要她回头,在地狱中挣扎的就不只是他一人,“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何要求娶你吗?” “我不想知道。”自知他心思,叶浅夕从不与他废话,如今更是不想听。 她绕过顾言知径自离去。 顾言知却不管她是否愿意听,继续道:“你或许不知,我对你倾慕已久,曾无数次深夜去叶家看你。” 那时她眼尾那抹红与如今一样耀眼,“我去求娶,岳父本不打算让你嫁我,我在府内跪求三日,男儿膝下有黄金…” 叶浅夕回首,深望他一眼。 第36章 以为她好骗 顾言知深情相望,奈何皎月瞬间被云遮蔽,天色阴暗无光,他表演的一腔深情无人看到。 此事叶浅夕自然记得,曾经的满腹痴心感天动地,如今在她看来是无非是想得父亲真传,否则怎会一跃成为大将军。 她低首沉默,好似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则是为郡主求药,二则是想她回头,他可真贪心。 “顾言知,我父亲的兵书你有用心去学么?” 新婚日,岳父陪嫁了几箱珍藏的兵书,他一去战场携带不便,多数留在家中,与郡主婚后的第二日他没有防备,全叫叶浅夕搬了个空。 如今他的书房都是些杂谈怪论,提起这些他就胸中憋闷。 这一切叶浅夕自然是知晓的,“若是你真的用心学过,就该知道,不可轻敌的道理,你将我当做愚蠢之人,哄骗我以为我不知道吗?” 不是所有好事都会轮得到他。 “好马不吃回头草,何况你这根朽木。” “就算父亲精心培育,你怎么雕也只是一根糟木头,有这种儿女心思,倒不如精进兵学武艺。” 说罢她迅速离去,顾言知挥手去抓,衣带拂过手掌,落了个空。 他正欲上前,却见那人不知何时回来,手中提着一只灯笼,向他望来,只一眼,竟叫他瞬间胆寒地将手收回。 风息竹并非给他纠缠叶浅夕的机会,只是看她如何抉择。 她如此聪慧,怎会不知眼前的男子是个利欲熏心的骗子。 顾言知望着空落落的手,她最后那一言说明,似乎信了自己的真心,既有突破口,必然能将她摧毁,情爱与名利不能双收但总要得一样。 他仰头目送,夜风轻扬,二人衣带交缠,此一幕更叫他妒火烧身。 风息竹并未言语,挑着灯笼有意无意地往叶浅夕脚下偏移,二人慢悠悠地走向街巷。 叶浅夕自是未曾察觉他的举动,任谁也不能相信才相识的人竟会如此贴心。 夜间摆摊的叫卖声吸引了叶浅夕的目光。 望着街边烟雾缭绕的小吃摊,她伸手捂腹,想起今日只食一膳,且又毒发过浑身早已无力,可又没有银子。 风息竹猜到她恐会累,于是俯身一礼,道:“姑娘,可否赏脸与在下一同用些饭,以示回敬?” 叶浅夕实在羞愧,他救了自己,还要让他花银子饱腹。 风息竹先去了桌前要了两碗面,又望向她,再次欠身拱手:“日后借宿姑娘府上,多有叨扰,此情难还,不过一碗面而已。” 他这样说,似乎也不无道理,但二人相互亏欠,不知何时偿还君恩。 叶浅夕欲礼让,又听他说,“天色已晚,恐今夜有雨,月姑娘是想冒雨回家吗?” 叶浅夕举目望天,夜空如墨,似有凉意,且离家尚远她已饥饿难耐寸步难行。 “我会还你银子的。”她小声道,小摊前的烛火照映着她微红的双耳。 姑娘家脸皮薄儿,怕她不允,他便答应下来,毕竟答应和收取是两回事。 他的银子不给她用还能给谁呢? . 顾言知再无心值夜,早早地回到了将军府,他先去了落华阁。 自从叶浅夕离开后,他这是头一次来这里,无人打理花木已枯,乱草疯长。 望着熟悉的一切,他心如火燎,八年之恩他不与叶浅夕计较,可到头来却害得自己险些连命也不保。 今日那男子气宇不凡,他心中不甘。 他俩何时相遇的?是否在将军府时就已然相识。 …… 多番猜想在脑中轮番而过,他心中愈发不平,怎能让叶浅夕比他过得好? 幽香院,长烛未灭,顾言知推门而入,越过屏风,径直走入内室,将夏鸽遣出。 萧绾柔伏在榻上,虚弱无力,双眼微眯。 今日毒发一回,加之杖伤未愈,她昏昏沉沉,几欲沉睡。 顾言知俯首看着她。 自上次被掳,萧绾柔便习惯彻夜点灯,恐有贼人来害她,察觉有人影遮住烛火,即时惊醒,但见来人双眸含笑,“夫君?” 萧绾柔心中有些高兴,可还是有些怕。 顾言知已经许多日未曾来看她了,听夏鸽说受刑那日她被打得半死,他曾来看过她。 却因沈熙月多嘴一言,她害得将军府丢了脸面,府内女眷名声过差,让她仪亲无望,既不能生子何不休妻,二人起了争执,他气愤而去。 多日来她一直担忧,自己会被休,她颤抖着双唇,缓缓叫出声:“夫,夫君?” 顾言知只是望了几眼便回身,坐在桌旁,将长剑拔出,用一块帕子静静擦拭。 萧绾柔眼泪横流,今日的他有些奇怪。 她顾不得疼痛,挣扎着想要起身,“夫君,我以后,再也不会给你和父王惹麻烦了,我会离她远远的。” 自然是表面上的,自己今遭被害得如此凄惨,怎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此番险些牵连燕南旧事,才会引得皇后降罪于她,若不是叶氏那个贱妇,她怎会受此屈辱。 太医也为她诊治过,告知她无法再孕,可她不信那些庸医,她自己会治,再不济还有商羽。 只怕顾言知不会这样认为,若是他再知道即将成大权,被自己坏了事… 萧绾柔除了怕其将她抛弃外什么都不畏惧。 想及此,萧绾柔踉跄地跑到他面前,跌倒在地,抓住他的手腕,悔道:“夫君,我知道我错了,你不要休我。” 顾言知望着她苍白小脸,心无同情,严肃地问:“绾柔,婚前,你有没有派人刺杀她?” 萧绾柔一听便知他是知道了什么,她咬死不认,“没有,但是我父王派商羽来为她下过毒。” 顾言知冷眸,“为何?” 萧绾柔摇头,“我不知道,好像是燕南之战的事,叶氏以为是我做的,才会这样报复我,我是无辜的,夫君你要相信我啊!” 提到燕南之战,顾言知陷入沉思,他知道岳父的能力非池中之物,却只愿屈居人下,其中必有缘由,而燕南那一战,其中蹊跷他也曾猜测过,可总也抓不住思绪。 “我从来没有害过她,大婚之日闹出那样的笑话,我想替你出气,是她不依不饶,那日请医分明就是想置你我于死地。” 顾言知知晓她在撒谎,有其父必有其女,宜王如此心狠连亲生女儿都可以舍弃,她又能好到哪里? 他木然道:“成婚那日闹出的丑闻,我只当还了她父亲的栽培之恩。” 萧绾柔见他都能将那样大的笑话一笔带过,目露期盼仰头道:“那,那你原谅我了吗?” 顾言知微沉眼眸,答非所问:“告诉你父王,柳家的事,我答应了。” 萧绾柔眼中欣喜,“夫君,这样说来,你不,不怪我了?” 她受杖责时,顾言知未曾看她一眼,她知道也险些害了他。 第37章 顾言知的心思 屋外邪风飒飒,窗户被一阵疾风吹开,屋内烛火瞬间熄灭。 萧绾柔清晰地看到了顾言知邪魅阴恻的双眼。 她吓得跌坐在地,拼命向后躲闪。 顾言知站起身,重新点燃烛火,随后转过身,神色恢复如常。 他将萧绾柔搀起,为她拂去眼泪,“绾柔,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我怎会怪你,只是,有些事我不得不早做打算。” 萧绾柔双目泛红,终日提心吊胆,而今一颗心终是落回原地。 她扑到他怀中,涕泪连连,“我错了,以后,以后绝不会再去招惹她了。” 她将性命视为蝼蚁,叶浅夕的命更是不值一提。 顾言知身形僵直,内心升起一抹厌恶感。 伸手将她摆正,眸色在烛火的映照中忽明忽暗,“不,你想做什么就做,只是要来告知我,我替你出出主意。” 萧绾柔不解,眼中潋滟止住,湿润的眸子惊讶地望向他。 雷电轰鸣之下,貌似看到了顾言知眼中一闪即逝狠厉,令她不寒而栗。 顾言知感知到她的不安,面色含笑,极其温柔,“如今我决心与太子为伍,你我是一家人,这口气我怎能咽下,当初是我心软,早就该让她死在将军府。” 他言语恶毒,萧绾柔当真以为他是想为自己出气,不由得怀疑刚才是她的错觉,木讷道:“可是我不想再去惹她了。” 顾言知将她一把推开,脸色一变,转而继续擦着刀,慢慢说道:“萧绾柔,你就这点胆量?” 那剑端寒光令萧绾柔浑身瑟瑟,不知他究竟何意,“夫君?” 这等蠢货令顾言知渐渐失去耐心,萧绾柔立刻改了口,“日后,我会聪明些的,不叫…不叫她讨了便宜?” 见他对叶浅夕恨意绵绵,又讨好道:“婚前我也曾让商羽去杀她,奈何她身边的丫头武艺高强,这才叫她苟活至今。” 顾言知嘴角一抽,原来叶浅夕没有说谎。 他曾被她的柔情所惑,为娶她放弃前程,如今身败名裂,恨不能将手中的刀刺向她。 叶浅夕是他唯一心动的女子,从前未将其放在心上。 如今见到那个男子,他心中的情绪陡然升起,权利与她,他放弃了她,如今一无所有。 他曾贪心想要权又想要情,却两厢皆无,从前被女子迷了眼,而今再也不会了。 对这两个女人他都恨之入骨,二人厮杀两败俱伤才是最好的结果。 想及此他僵硬的脸庞软了些,“你的解药我未曾为你寻来,想必商羽会为你解毒。” 提起这个萧绾柔悔不当初,有苦难言,今日毒发的痛苦只要一想便浑身发抖,她掩面抽嗒:“我的毒商羽也无解,世上只怕唯有北定王才能解毒。” 顾言知根本无心关心她的毒。 他对北定王不甚了解,但商羽此人,若能为他所用…他问:“商羽究竟是何人?” 萧绾柔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告诉他。 见她不肯如实相告,遂让她心安,道:“绾柔,我已决心为效忠太子,你还有什么不愿信我的?” 她道:“其实,我也不知道的,他只说他是北定王的属下,那时他被王爷的人追杀,我在燕南救下他,自那以后就被父王收入门下。” 那时她没能救下顾言知,却实实在在的救下了商羽。 顾言知皱眉,又是燕南,他指腹轻点桌面,良久后他做了决定, “绾柔,坊间传闻不散,许多事我身不由己,日后若是有什么事,你莫要怪我。” 他丑话在前,要重拾兵权只能利用萧绾柔,届时叶浅夕又算得了什么。 此言又叫萧绾柔心生不安,面露恐惧。 . 二人刚到药堂,屋外倾雨落下。 卿染在厅堂踱步,窗棂被风吹的忽闪作响,她也无心去关。 从日落等到月升,仍旧不见阿月人影,已然快要急疯了,就差报官寻人。 烛火燃去半只,她再也坐不住,打开屋门,廊架前昏黄的灯笼疯狂摇晃,只见院中一白衣女子提裙小跑,身后还有一男子,她心生疑惑。 得知此人要暂住,卿染忙便将叶浅夕拉至一旁,细语道:“阿月,他救你,给银子打发就是,虽说咱们院中也住病人,可那都是老弱妇孺,可他…” 卿染转头瞄了那人一眼,他微倾身向她颔首,眼神规矩,并未向旁人似的直目女子容颜,卿染回过脸来,脑中独留‘郎艳独绝’。 虽说面貌英俊,但,这才是最危险的,若是有所图谋可就遭了,“阿月,你还要出阁呢,如此不合规矩。” 此言似是太过熟悉,如今却落到了叶浅夕头上。 风息竹是习武之人,耳力极好,将她俩所言尽数入耳。 他也知这上京女子注重名节,可他实在也有苦衷。 他十岁入军营,接触的都是男子,边境女子不拘礼节,他才并未客气直言,自然也是为了方便行事。 但现下他有些后悔,不该如此唐突坏了她的名声。 他心中并未责怪这女子小心谨慎,倒是觉得欣慰,难得她身边有这样细心的人。 风息竹略略扫过一眼,这名唤卿染的女子样貌,鼻梁高挺,肤色偏暗,像极了北狄人。 “阿月,蒲月不在,让我看好你,这可如何是好啊?”卿染争执一番还是不肯。 叶浅夕小声回她:“无碍的,药堂本就人多,又有何惧?” 且经顾言知她对再嫁没抱什么希望了。 她又偷瞄了一眼风息竹,他静立一旁,微月浅明,他行姿端正,大方得体。 她附耳道:“若非君子在树林早已本性毕露,他是外来人本就不熟悉上京,借住这里还要我付银子,我怎敢再收。” 方才已然吃了人家的饭,给银子他又不要了。 怎好扔下碗不认账,而且,她连他那碗也吃了,整日看诊又常年食素,她的食量比一般女子大了些。 卿染对这位死皮赖脸要住这里的男子十分不友善,却又不敢大声说,“他若是有银子,何不去住客栈。” 风息竹听在耳里,也不好去解释,人生头一回这样厚颜,亦是头一回这样不知所措。 但他只是想…离她近些,护着她些。 叶浅夕将她拉了拉,尴尬地转头看向风息竹,“你的那只小蛇,它去哪了?” 他垂首道:“觅食。” “它知道你会住这里吗?” “嗯!”它自然是知道,此处已经来过数次,他又解释:“它可以探出我的气息。” 叶浅夕:“可今日下雨了。” “无碍,它很快便回。” 卿染听着谈话也想起,他就是上次带了一只蛇,吓晕蒲月的男子,她性子软,还想劝阻叶浅夕,可观此人,文质有礼,着实挑不出毛病来,便由着她去。 第38章 就这么放过萧绾柔? 药堂账房,烛火肆意,亮如白昼。 叶浅夕与卿染二人在书案前整理账目。 她向卿染细说了白日遇见的事。 卿染胆子小,听着她的遭遇,手中的笔险些握不住,她仰头望向那个面色淡然的女子,蹙眉道:“阿月,要不我们暂时将药堂关了,或是我们收拾东西搬回家去。” 叶宅外观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宅子,实则布有机关,否则她们也不会将那么多金子放在那。 叶浅夕翻着账本,心不在焉,“卿染,今日被追杀的人有些蹊跷。” 她并未告诉卿染今日动了武,怕她忧心。 卿染听闻杀戮近在咫尺,心中难安,“阿月,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叶浅夕望向她,目中含光,潋潋生辉。 卿染以为她今日是吓到了,走上身前,轻轻将她搂入怀中,“阿月,虽然我胆子很小,但是我会制毒,虽不如蒲月,但也是可以保护好你的,莫怕。” 叶浅夕自是知道她误会了,卿染比她和蒲月大四岁,但自小都是叶浅夕与蒲月护着她。 如今能这样说,她内心甚是感动,她解释着:“卿染姐,我自是不怕的,只是这烛火烧得太旺,烟熏火燎的,门窗又闭合,实在令人透不过气来。” 卿染一阵脸热,“上次你说夜间看书伤眼睛,我就,多点了些。” 自然是因叶浅夕要来看账目,她才会点这么多烛灯,她平日里十分节俭,自然不会这样浪费的。 卿染行至窗前,将窗子打开一丝缝隙。 雨丝瞬间钻入,阵阵凉意拂面,温润的气息令叶浅夕好受了些。 她将账本合上,托起脸颊,肆意享受灵泽之息,那条黑蛇不知何时爬上了她的书案,叶浅夕索性与之逗弄起来。 卿染看在眼里,终是花样年华,堪堪过了十八,还是有些小孩子气的。 她转念一想,那人留下也是好的,毕竟药堂无人会武。 卿染又为她沏了一壶安神茶,以缓解今日的恐慌。 茶香绕鼻,令人舒爽。 “萧绾柔,你打算就此放过了?” 叶浅夕接过她递来的茶盏轻抿一口。 她依稀记得,今日晕厥前,分明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是那日在将军府刺杀之人,她眸子微凉,“原以为,她会消停些,可今日那人又来了,我无凭无据就是告到御前,我也是无理的,她中了你的毒,七日之内无解,毒入骨髓,药石无医,暂且算作惩罚。” 今日正好第七日,已然无解,且随着发作频次会越发严重,身如刮骨凌迟,惨痛百倍。 卿染恨道:“如此我还是觉得便宜了她。” 叶浅夕将余茶一饮而尽,豪如饮酒,唇边扬起一抹笑:“卿染,等蒲月回来,我打算去北狄边境,去找解毒之法,等我恢复如初自然不会认下这口气。” 卿染自是知道她的本事的,这半年她太过压抑,活泼的本性硬是压了下去。 望着她柔和的面庞掀起俏皮,她希望那个睚眦必报的阿月能回来,杀了那二人。 . 风息竹被安排在叶浅夕屋子的对面,隔壁便是可沐浴的药池,对于住处他从不挑剔,但如今他甚是满意。 虽然屋内装饰偏向女子,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夜黑似墨,雨幕如瀑。 药堂后院,无寻冒雨摸索而来,这里他已十分熟悉。 他浑身湿透,顺利地找到了风息竹的房间。 屋门轻启,烛火微摇,风息竹坐在榻上,似是在等他。 无寻眉开眼笑,“主子,您说找了住处,我便来了。” 风雨交加,破庙无阻,四面漏风又漏雨,他着实想念温暖舒适的床铺。 盼了多日总算是能有机会住了。 他一整日都无所食,今早遇见的黑衣人王爷不肯沾血,都是他一人解决,连日来只有干馒头果腹,连口肉食也无,他连握刀的力气也没了。 眼看王爷与叶姑娘在吃饭,心想王爷还真是好心,自己那碗也不舍得吃,准是给他留的。 谁料想叶姑娘用过一碗后,王爷竟大方地将自己面前的那碗云吞也推到她面前。 着实叫他眼馋坏了。 可他环顾四周,这里只有一张床榻,望着榻上之人他期盼的双目炯炯有神。 风息竹则盯着地面上被他打湿的一滩水渍,不肯抬眼:“她是女子,你在这不方便。” 烛光影影绰绰,无寻却轻易地捕捉到了王爷一闪即逝的愧疚。 王爷一定是将自己忘记了。 无寻拧着被雨水打湿的黑色劲衫,欲哭无泪。 风息竹心有愧意,指了指桌上的饭菜,“你还未用饭吧!” 无寻感动地险些流泪,他进门时就闻到了饭香,顾不得身上湿漉漉的便去桌前,打开食盒,期待的俊脸瞬间凝固,馒头? “无寻,今日有些仓促,只有一些馒头了。”叶浅夕为他准备了晚膳,他只是一时忘记了给无寻留饭。 无寻无语凝噎,安慰自己:无碍,好歹是热的,总比就着冷风啃干馒头好些。 馒头甜香的味道霎时充盈满口,无寻含糊道:“王爷,您有了住处,那属下何往?” 风息竹认真道:“今日你可暂住,明日你接着去找商羽。” “你可以将墨鱼带去和你做伴。”墨鱼是那条蛇。 他才不要带着,冷冰冰的,还要给它喂食儿,还得是肉。 “不过它应该不会跟着你,它在月姑娘房中。” 无寻:“…” “王爷,您可注意些,听说她们这些女医会捉蛇来泡酒。” 风息竹双目微沉,语气森冷:“坊间传闻,本王也会将活人泡酒。” 无寻噎住,不敢答话。 良久,风息竹又道:“无寻,去找找宜王有没有什么把柄。” 无寻捏着馒头的手顿了顿,“王爷是要…” “自然是帮她。” 无寻惊讶坏了,出气也没必要搬倒宜王吧! 转念一想,萧绾柔乃是皇亲,叶姑娘一介平民,无权无势能让她吃了亏已然不易,若真犯了分毫,只怕性命难保。 无寻将最后一口馒头丢进嘴里,“可她俩究竟有什么恩怨?莫非真是为了那姓顾的争风吃醋?” 一道劲风嗖嗖入耳,烛火被熄,黑寂的沉默,风息竹翻身上榻不再理他,后悔给他留了馒头。 晨晖初洒,叶浅夕便早早起身,昨日阴雨,库房些许药材浸了些潮气,她与卿染将药材从库房搬出晾晒。 周玉阁急忙从前院赶来,“小姐,听说府里来了人,好像是宫里的,您快回去看看吧!” 第39章 入宫觐见 官家的人怎会来找她? 叶浅夕尚未作出回应,周玉阁又将一封信交给她。 看到署名后她眉间微锁,卿染忙问:“阿月,怎么了?” 她迅速将信看完,收于袖中,“是樊老板的信,回来再告诉你吧,我们先回去。” 临走时叶浅夕望了一眼对面那房门敞开的屋子,似是那人早已出门,她心中疑云丛生。 叶府堂屋内,鬓边微白的老者,在屋内踱步,不停地询问老管家,“你家小姐何时能到,咱家这还赶着回话呢?” 老管家恭敬地俯身,“公公莫急,老奴已派人去寻了。” 他已将府中最好的茶奉上,可这位宫里的人却好似如坐针毡,半口也不曾尝过。 正着急时瞧见了门边闪过的叶浅夕。 他指着门外的身影,恭敬道:“公公,那便是我家小姐。” 陈如抬眼便望见一身着白衣的女子,普通平家女子的打扮,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前来。 他急切地上前几步,揉了揉老花眼。 顷刻间,叶浅夕已行至身前,俯身见礼:“公公有礼。” “叶小姐不必行此大礼。”陈如掸了浮尘,伸手虚虚搀扶。 陈如仔细打量了她的样貌,口中惊叹,“叶小姐可是与你母亲样貌极像啊!” 叶浅夕惊诧,“公公,识得我母亲?” 陈如并不打算提及那些不光彩的陈年旧事,有意敷衍:“说来话长,我此番前来,是奉圣上旨意招你入宫觐见的。” 见他如此叶浅夕联想起母亲临终之言,猜测娘定是与皇家发生了不愉快的事,于是也岔开话题:“公公,陛下召见,可否告知缘由?” 说起这个陈如倒是有兴致多言几句,“陛下命礼部追封、安抚为国身死将士们的家眷时,看到了你父亲的姓名,你父叶仲舟,可是当年陛下亲封的镇国将军,也曾是陛下的挚友, 陛下年轻时御驾亲征,他便是常伴左右,屡建奇功,许多年前他自请辞官,随后下落不明,却不想故人相见却是阴阳相隔,陛下心甚伤感怀,感念其功,知晓他留有一女,特命我召你入宫听赏。” 叶浅夕从不知晓父亲与当朝天子竟有这样一段渊源。 但父亲从军时化名叶舟,去了‘仲’字,这点连顾言知都不知道,燕南一战军多数将领皆战死,几乎无人知晓父亲本名。 按理说上表战亡将士的名单,理应用的是叶舟才是。 难不成仅凭相似的姓名陛下便推断出父亲本名? 叶浅夕试探地问:“公公,陛下是每位遗孤都召见的吗?” 陈如摇头,“自然不是,陛下政务繁忙,总是不能兼顾齐全的,此番全是顾念旧情。” 叶浅夕听着他的话,想着方才樊掌柜信中所言有了些许揣测,恍惚间,陈如又开始催促:“叶小姐,快随我入宫去罢!” “公公,请稍候,待我更衣后便随你一道。” 她换了身月牙罗裙,料子好了些,并无什装饰。 卿染怕是有什么事,坚持要与她一同入宫。 马上摇摇晃晃,如卿染的心一样忐忑摇摆,她转过脸去,眼见阿月似乎并不畏惧。 “阿月,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浅夕摇头,“我也不知,但父亲与陛下相熟,又隐姓埋名,必是有什么事发生,我们小心行事便是。” 马车停在了宫门,叶浅夕望着眼前巍峨的宫殿站了好一会儿。 稍沉片刻,陈如引着叶浅夕一路上跟她说着皇宫的规矩,与面圣的要求。 可一切出乎他的意料,这丫头面圣规矩行礼,丝毫不怯怠。 叶浅夕微微低首,双手叠复,与眉齐平恭敬行礼,“臣女叩见陛下。” “平身。” 只听一声威严的嗓音,叶浅夕便起身,待抬眸时,只见龙榻之上端坐着一位身着明黄龙袍,年愈五十胡须绺长,面露威严的老者。 她抬头的那一瞬间,一向沉稳的元靖帝眼中还是闪过一丝惊讶。 这样熟悉的样貌让他似乎回到了年轻时,过往的记忆充斥脑海。 “陛下召见臣女不知所为何事?”见他似乎在神思,叶浅夕只得开口。 她的声音不卑不亢,清澈响亮,丝毫不俱。 元靖帝回过神来,缓缓开口,“朕在看过牺牲将士的名册后,才知你父亲也在其中。” 他并未提及父亲隐瞒姓名之事,到让叶浅夕更加好奇,她垂首道:“保家卫国乃是父亲毕生所愿,能够战死疆场死而无憾。” 听到一女子有这样的胸怀,元靖帝甚感欣慰,“若是朕知晓你父亲一直在朕身边,说什么朕也不会让他出征。” 他的话带着几分遗憾几分真诚,叶浅夕自是知道那不过是安抚,燕南一战损失大洲将才无数,以致无人可用,着实令人痛心。 但大洲连年征战,收复失地,扩充疆域,百姓早已苦不堪言,陛下却从未让皇子去军中,护子之心百姓皆知。 元靖帝面色惋惜,遂与她说了些过往旧事,所言也与陈如相差无几。 陈如见陛下许久未曾如此开心。御书房传来阵阵欢笑,想来多年的遗憾还是未曾放下。 叶浅夕并未觉得皇帝威严压迫,反而十分轻松,谈笑间他又问起近况,叶浅夕如实回答。 元靖帝好似想起什么,遗憾道:“顾爱卿与你之事,朕也略有耳闻,只是他为国出征,许多事身不由己。” 言下之意,叶浅夕有委屈也只能咽下去。 “臣女知晓,顾将军与我只是儿女小情,当以大局为重,臣女并未怨责。” 看到她如此懂事,元靖帝面上也轻松不少,“你父亲为国捐躯,你想要什么封赏,朕都可酌情允准。” 叶浅夕再次跪地叩礼,“臣女叩谢陛下圣恩,陛下英明,厚待将士,抚恤其亲眷,作为女子不能上阵杀敌,又岂可贪图身死之人换来的富贵, 且父亲在时弃名利如糟粕,臣女怎可贪图父亲军功以此谋取荣华。” 人不在了什么荣华富贵都不是她所求的,何况最近她与郡主之事闹得沸沸扬扬,陛下却只字不提,说什么封赏那‘酌情’二字已然明了。 元靖帝面露喜色,“果然是他的女儿,那你有什么心愿未实现呢?” 第40章 皇帝的赏赐 叶浅夕的确有求,在进宫时她就有所打算,“陛下,臣女其实想去藏书阁看医书。” 皇家藏书众多,想必会有办法解毒。 元靖帝面色柔和道:“你母亲云惜灵,朕记得她初来时也曾提过这样的要求。” 母亲名讳少有人知,就连顾言知父亲也嘱咐过不能相告,陛下却知道,这又让叶浅夕如置身于迷雾中,心中一片茫然。 却听他说,“她非我大洲人士,言行举止颇为胆大,曾扬言女子也可上阵杀敌,人人合该平等,朕只当是笑谈,想不到她最后竟嫁给了叶舟,如今她教养的女儿不会也有这样大胆的想法吧?” 岂止如此,母亲来自她所言的桃园之界。 据她所说,那里百姓安居,民风淳朴,不喜争斗,却极为开放。 小儿不论男女皆能读书认字,且由国家供养,女子甚至能与男子一同劳作,百姓们老有所养,病有所医,花费极少… 她还曾亲眼见过母亲在大洲传颂那里的思想。 那样的世界叶浅夕不明所以。 母亲说过她的志愿曾受人嘲笑,叶浅夕自然也不愿提及,“臣女并无此愿。” 见她未被那奇怪的想法荼毒,元靖帝似是放心,遗憾道:“朕听闻你母亲已故去。” 叶浅夕微微点头却不语,母亲的离世她受了很大的打击。 “真是可惜,她可是我大洲第一奇女子啊!朕与你父母也曾是挚友,如今你叶家只剩你一人,朕当也算是你半个家人,除了想去藏书阁,你可还有其他愿望?” “臣女想开设善堂,让穷苦人家的女子也能读书识字,自食其力,学些技艺。” 她说得有些含糊,不敢如实告诉陛下自己想要开女塾。 母亲是陛下的好友都未能实现,其中必然发生了什么事,才让父亲母亲俱都离开宫廷。 深知母亲期待的盛世平等,人无高低贵贱之分的世间是不能实现的,所以也未敢透露。 然此话一出,陈如掩嘴偷笑,“陛下圣恩,叶小姐就求些实际的好处来罢,此等荒谬不可实现的无稽之谈还是弃了罢。” 叶浅夕对他的话表示不解,没想到,就这样一点小小的心愿,竟如此艰难起步,难怪母亲倾尽一生也没有做出任何有用的实践。 “如此,臣女并无甚心愿了。”她隐隐觉得拿了赏赐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她可不信皇帝会念及旧情追封什么。 . 叶浅夕在去藏书阁的路上,陈如还是有些惋惜的劝解,“叶小姐,你真是浪费了大好时机啊,荣华富贵近在眼前,你若是后悔还可以去向陛下请求封赏的。” “不必,多谢陈公公。” 她此生志愿本就是希望女子能够自强不必依附男子,让女子独立于世有尊严有骨气,这是事实。 何况她若是想让萧绾柔与顾言知给她个说法,只怕陛下也不会答应。 她不过是一个孤女,没有必要为她得罪有功之臣和能为陛下提供财富的亲王,毕竟宜王可是陛下的亲弟。 她还没有蠢到要去挑战王权。 见她冥顽不灵陈如也不做劝解。 皇家的藏书阁独占一座宫殿,陈如将她引进,“叶小姐,陛下说,您需要哪些书,我命人誊抄出来送去府上。” “多谢陈公公。”叶浅夕顿住脚步,“陈公公,您说我要的东西合情合理陛下便会答应吗?” 陈如一愣,笑答:“自然是。” 御书房内,元靖帝听闻她要的是一命换一命,捋着胡须不做答复。 “她说,他父亲为大洲丧了命,她向陛下要一条命。” 陈如百思不得解,“陛下可知是何意?” “她跟惜灵一样聪明伶俐,心思一向与常人不同。” 叶浅夕的母亲云惜灵,曾是元靖帝早年爱慕的女子,他希望她可以留在宫中与他一同治理天下。 元靖帝曾想实现她的志愿,甚至差点与太后决裂。 没想到她最后选择的是好友叶舟,他记得最后一次见她时已身怀六甲,她始终不肯说所嫁何人。 他曾希望能留住云惜灵,终是被皇后破坏,囚于冷宫,遇到了行儿也算是救了他一命。 若不是这次偶然查到叶舟的下落,恐怕他这一生都无法知道他二人早已成婚。 “陛下,陛下?”陈如的声音唤回他的思绪。 “这丫头过得好吗?” 陈如知道陛下的意思,忙说:“老奴瞧着,那叶府的家具摆件俱都是上等好木,像也是不缺银子的模样儿,叶姑娘开了家药堂,自给自足,可不缺银子又不要追封…” “惜灵早已富可敌国,京中产业除了宜王便都是她的,绾柔的嫁妆铺子良田又被她算了去,自然是财富不薄了。 惜灵收藏的医书术数,叶卿的武艺兵法想必她都看了个遍,那丫头也是聪明的,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武,顾卿真是眼拙,自毁前程失了这样好的一段姻缘。” 其实最主要的是她的财富,近些年大洲重兵兴武,宜王的财富几乎快要挖空,元靖帝才会对萧绾柔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此次召见叶浅夕的目的也在于此。 陈如也是犯了难,“难不成给她指一门亲?” 陈如心中所想,不过是将其拉入朝政,只要她夫君是朝中人,夫妻相随,想必也能为陛下所用。 元靖帝似是被点拨般笑了,“陈如,你说,朕若是将她赐给太子做侧妃可好啊!” 陈如吓了一跳,“陛下,叶姑娘可是许过人家的,这…” 虽说陛下当年也曾糊涂过,可太子却不一定接受。 何况背后还有个皇后娘娘呢,若是知道自己的宝贝太子要娶情敌之女做侧妃,只怕… 这点元靖帝自然是知晓的,他面露愁绪,“原以为,只要她肯要求追封叶舟,或是讨些名义上的赏赐倒也罢了,谁知她竟什么也不要。” 什么也不要下一步又该如何开口? 陈如自然知道陛下心思,附和道:“是啊,陛下,您看这该如何回复叶小姐呢?” 元靖帝坐于御案前,蹙眉深思,片刻后,有了答案:“朕知晓她要什么。” 藏书阁内,叶浅夕与卿染,找了许久,也只找出一部分有用的医书,二人将其整理了一番,好去向陛下回复。 第41章 皇后的心思 偌大的皇宫,若是没有引路的太监,叶浅夕二人势必要迷路的。 二人到了御书房殿外,陈如出来告知她,陛下正在议事,他将陛下所赐之物交给她,亲自将她们送去宫门。 叶浅夕手握那个精致的檀木盒子,与卿染上了马车。 萧绾柔杖伤未愈就被皇后拉来训诫一番,她一瘸一拐地向宫门口走去,远远瞧见陈如领着两位女子。 “姑娘,是叶氏!”夏鸽叫道,她如今已然不能称呼萧绾柔为郡主。 今日皇后越想越气,遂夺去了她本来就没有正式册封的郡主名号。 从前念及王爷,陛下与皇后默认由她承袭郡主,可如今被自家姑娘作没了。 萧绾柔怔怔地站在原地,见到她就想起毒发作时的痛苦,令她浑身颤抖。 一双手紧紧攥着袖口,心中的愤恨险些压抑不住。 顾言知昨夜说了,她想做什么就做,她想要她死,可如今什么也做不了。 “姑娘?”夏鸽叫道,伸手搀扶萧绾柔,她知道姑娘是害怕了。 叶氏心狠手辣,却又奈她不得,皇后这棵大树,如今也只是厌恶她,姑娘今后该如何自处呢? 陈如见二人上了马车,在宫门前了望了一会儿,刚转过身,一袭红衣映入眼帘。 “萧大姑娘!”他微拱手并未施礼。 倒是萧绾柔,不得不屈膝,向一太监行礼,“陈公公。” 她的喜乐厌恶全表现在脸上,脸色如死灰,行动僵硬自是十分不愿。 “郡主不必客气。”陈如斜着身,并未看她。 “公公,那位可是叶氏,她怎会来此?”萧绾柔一阵心慌,万一她向陛下恶人先告状,可如何是好? “郡主好眼力,陛下召见战亡将士家眷,今儿轮到她了。” 萧绾柔望了眼那已经无影的方向,她听父王提过叶浅夕的父亲,顾言知却从来不提。 因此,只知道叶父无甚名气,她疑惑地问:“可他只是一个小官连官都算不上,怎会轮到陛下召见?” 陈如自然不会如实相告,毕竟她的父王连官都算不上。 这也是元靖帝的高明之处,宜王有钱无权,他这一生都想要正经的官职,可元靖帝偏不让他如愿,越是如此他越要用银子来买身价。 陈如的脸色有些冷,无意再答:“郡主,若是已经见过皇后娘娘了,还是早些回去。” 见他不高兴,夏鸽拉了拉萧绾柔的衣袖,准备扶她回去。 可萧绾柔像是看不到他不太乐意与自己说话,走近了些,执意问道:“陈公公,那叶氏可求了什么封赏?” 陈如将拂尘一摆,掸了掸身上本就没有的尘土,“并无,她只说叶父生平不爱权死后也不能仰仗他的荣誉。” 说着眯着眼瞧了瞧她,本意是叫萧绾柔看看人家的品德,谁料想萧绾柔竟开始嘲笑她,“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她好蠢。” 不过也好,有了权势就有了与她抗衡的筹码,对付起来就没那样容易了。 她捂嘴偷笑的模样令陈如心中鄙夷,索性不与她再言,回身离去。 萧绾柔并未听他的早些离开皇宫,而是径直又去了皇后宫中。 太子萧景恒正在与皇后商议要事,萧绾柔并未通禀直接闯入。 “皇后姨母。” 萧景恒立时息了声,低眉偷瞄皇后一眼。 龙凤榻上的皇后立时凤眸一沉,语露威严,“绾柔,这宫中不比王府,礼数还是要有的。” 夏鸽忙跪地,见萧绾柔还欲上前说话,她立即拉了拉,奈何她正在兴头上,并未在意。 夏鸽心中一阵悲鸣,今时不同往日,她怎么不知道看脸色。 “姨母,那叶氏进宫了。” 皇后虽有不悦,但也未表现,“何事而来的?” 她不喜欢话说一半的蠢货,奈何萧绾柔就是其中之一。 萧绾柔遂将陈如所言告知皇后。 可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价值,这些事陛下身边的人自然会来告诉她。 萧绾柔以为皇后会很高兴,“姨母,就是她才险些连累了女医。” 皇后患有头风,那女医针灸技术一流,二人被当庭杖责皇后未曾看她一眼,反倒是更心疼那女医,若是能借皇后之手对付她再好不过。 皇后未答,只望了眼萧景恒,他便明白,“绾柔妹妹怕是忘了,谁才是罪魁祸首,若不是你非要嫁顾将军,兵权怎会被父皇收走,母后谋划多年叫你一人功亏一篑,不问责你便是好的了。” 他对萧绾柔积怨已深,自然没什么好话。 萧绾柔见他也在,立即屈膝行礼,“绾柔给太子殿下请安。” 方才怎会没看见太子,她惶恐道:“此事,我,我…” “绾柔对太子比对本宫这个姨母还有礼,真是令本宫欣慰。” 萧绾柔这才反应过来,跪地叩礼,“皇后娘娘…” “行了,本宫累了,退下吧!”皇后扶着额由嬷嬷搀扶进了偏殿,人一多她就头痛。 萧绾柔再欲答话,被萧景恒斥责一番轰了出去。 她走后萧景恒随皇后进了内室,赶走了伺候她的嬷嬷,殷勤地为其按压头部穴位。 皇后与元靖帝少年夫妻,年纪相近,岁月并未在她雍容华贵的脸上刻出细纹,风华未失,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气质卓然,仔细看来萧绾柔的眉眼与这位姨母也是有几分相似。 “母后,为何不将那蠢货一条白绫赐死?” 皇后靠在软枕上,眯起眼,“若不是宜王,她早死了,兵权之事再行谋划便是,银子却是机不可失。” 顾言知手揽兵权成为她的傀儡,太子之位便稳。 当得知萧绾柔坏了她的好事,头风发作疼了好几日。 若不是宜王将上京大半商铺甘心交给太子的人,她可没那么好心留下萧绾柔一命。 “我那个妹妹,生性懦弱又愚钝,自然也不会结什么好果子,本宫吃下这哑巴亏,此番那叶氏也正好为我出了一口恶气。” 萧绾柔那副愚蠢的嘴脸不自觉地浮在脑海,皇后冷嗤一声,“她还想利用本宫去帮她对付情敌,真是无药可救,京中流言本宫也有所耳闻,怕是那叶氏根本不屑与她二人计较,真是蠢不自知。” 第42章 免死玉佩 “那顾言知也是个十足的蠢货,若不是本宫他怎会混到四品将军,却为了一个女人自毁前程。” 皇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她兵行险招,导致无人可用,想到这些她又头痛欲裂。 见她蹙眉萧景恒的手抖了抖,劝道:“母后息怒不必为这样的蠢人伤了心神,重新筹划就是。” 萧景恒生得矮胖,面容憨厚,时常被皇后训诫不够聪慧,但那二人似是比他还蠢。 换做旁人早该知道燕南之战有问题,回朝后该为自己铺路走动,难怪混迹八年也没个出路。 “不过没有头脑才能为母后所用不是?” 这点倒是说道到了皇后的心坎上,她的儿子还是比那二人强了些的,她精心谋划就是为了儿子稳固江山,可却压错了宝。 “你先去你父皇那打听打听,看看那叶氏有没有利用价值。” . 回去的路上,马车颠簸,叶浅夕的脑袋跟着微微摇晃。 她没了端庄的仪态,满脸颓废,“卿染,我的志愿,很可笑么?” 她一双水眸满是哀愁,“礼教传承千年,束缚女子,为何不将男子也一并约束?女子身来卑贱,尊什么三从四德,叫我们忠心侍夫,却无人规束男子,世间男儿皆是女子所出,却不敬重珍视。” 卿染知晓这也是师父倾尽一生也无法寻找的答案,她虽说自幼追随师父,但骨子里还是传统的,若是蒲月在定能与她说道一番。 她无奈轻叹:“这世道如此,身为女子怎能颠覆?” 叶浅夕并不认同,“读书识字,穷苦人家的女子靠自己的力量,有独立的思想,自创一番天地。 不只是围着灶台,为男子洗手作羹汤,是男子的附属品,甚至可以随意买卖玩乐的工具。” 这才是她想要开女塾的本意,“原来这一切竟是笑话,那要那么多银子有何用?” 母亲成为富商,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大洲能像她的国家一样放开制度,教育、用医全民皆有,届时不必担忧资金困难得不到皇帝支持。 大洲民风虽比前朝开放了些,但传统观念依旧深入人心,母亲说只要让更多女子读书识字,思想便会开放,从根本解决腐朽千年男尊女卑的观念。 她一直崇尚节俭,像母亲一样努力攒银子,为心中那遥不可及的梦想努力一点,可银子无缺,最难的竟是皇帝根本不允许。 “阿月,师父曾说,无法做到的事,就不要去勉强。” 叶浅夕大受打击,她生平头一次这样失落。 卿染不知该如何劝解,于是岔开话题,“樊掌柜今日信中说了什么?” 提起这个叶浅夕终于有了反应,吩咐车夫去往钱庄。 樊三存表面是钱庄掌柜,实则一直帮叶浅夕打理母亲的商铺,非必要二人是不会相见的,今早那封信就是告知有人在查她底细。 叶浅夕对他并无隐瞒,将入宫之事据实相告。 樊三存坐在椅子上捋着胡须,挤眉深思,圆润的脸上有了些愁云,“今早去信已有消息。” 叶浅夕的眉眼也添了一抹严肃,近日遇见的生人属实有些多了,她问:“可知是何人?” “方才探子来报,似乎是宫里人。” 难怪陛下会知晓她父母的事。 大洲多年征战,民不聊生,燕南一战,外敌已安,这就剩下朝内事了,三位皇子蠢蠢欲动。 太子殿下有宜王辅助,如今又有顾言知,若不是他娶了郡主只怕此战得胜,怎么也得封个手握重兵的大将军。 二皇子母妃是个奴婢不足为惧,却难轻视。 三皇子母家是燕南领兵的唐罡大将军之妹,却是真正的对手,不巧前几年落马摔伤了腿,不良于行,也有传言说他是装病。 “听说此番回朝,唐大将军重伤,至今未愈,若非如此只怕又要征战北狄, 如今兵权被陛下收回,这三皇子没了这个手握重兵的舅舅,但他与北定王较好,北定王虽在边关,可手底下可是有十几万大军的。” 叶浅夕自然明白,“若是三方相争,必得兵权。” 有兵就得养,就得要银子,就得找到她。 如今兵权在皇帝手中,才借恩赐之名寻她,想到这里叶浅夕觉得今日陛下所赐的免死玉佩有些烫手,有此玉佩可免一死。 这便是她向陛下求的一命。 若是国之所需她当是义不容辞,但背地里调查,成为几方争权的工具令她不满。 樊三存提醒道:“小姐还是小心为妙,近日可有陌生人出现…” 叶浅夕将风息竹之事告知了他。 樊三存并未听过这个名字,面上愁云更浓,“我派人去查此人来历?” 叶浅夕摇了摇头,她对此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我瞧着他好像似面熟,我住在这城北贫地, 我想陛下应该并没有将我的身份告知旁人,谁能想得到他们要找的人表面上穷的叮当响。” 药堂比从前病患更多,都知道她的药堂在赔银子,哪来的盈利。 “不只是宫里,宜王也在查小姐,若是他先找到你,恐日后留下祸患呐!” 叶浅夕点点头,认同道:“顾言知说我将那些铺子卖给了云老板,或许宜王在通过我这条线来找她。” 樊三存隐隐觉得不安,“小姐,您可要提防他了。” 叶浅夕心有打算,嘱咐道:“如有必要只能让云家彻底消失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樊三存很是赞同,他又道:“我听说尚书府出了大事,柳尚书被抄家,男丁下了诏狱,女眷扣留府中待陛下下旨定论,前些日子已然传出些风声,卿染小姐说您未愈让我不要告诉你…” 叶浅夕心头一震,“什么?” 今日面圣,御书房门外陈如一脸严肃,想必那时就在商议此事了。 “今日顾将军指证尚书府贪污军粮军饷,士气不足,以致损失无数将领,听说逃跑的家眷不问男女一律被杀。” 叶浅夕想起昨日遇见的那些人,难怪会遭人追杀。 可为何如此之快,不做调查便直接定罪? 官府拿人名正言顺,很明显那些黑衣人是有意赶尽杀绝的,她安排樊掌柜去寻柳家残存之人的下落。 燕南之旅,分明士气高涨,哪里像没有粮草遭受饥饿的模样,且父亲也未曾提过粮草的问题。 她心有猜测,前些日子郡主在柳家失了脸面,如今尚书府就被抄家,这二者是否有关? 有了这种想法后,叶浅夕匆匆去了尚书府,但府外重兵把守,根本进不去。 叶浅夕回药堂时已入黄昏,孤寂的长街高墙瓦砾映着一片赤红,斜阳残照其孤影。 抬眼便见一人立在药堂后门。 第43章 这是演哪出 顾言知早已在药堂等候多时。 他今日不用去城门值夜,特意换了身浮光锦缎的玄衣,衣襟金丝暗绣云纹,玉树临风,器宇轩昂,只为比过那人。 瞧见叶浅夕的身影,他清隽的脸庞笑容舒展,“浅夕。” 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身为武将,竟丝毫没有注意到药堂屋脊上立着二人。 风息竹面色沉沉地望着他,无寻看着那姓顾的渐渐靠近,咽下一口唾沫。 睄了一眼王爷,墨鱼已经吐着信子早已溜下屋檐。 落日融金,赤色烟霞。 叶浅夕一袭白色纱裙,垂首慢行,似神明偷偷将于世间,金霞披身,令人不敢亵渎。 这样的场景顾言知少见,与昨日月影下的清丽美人全然不同,他迎上前去。 只行了几步便停下,十分惜命地不想被她的蛇咬到,毕竟叶浅夕不一定会救他,“浅夕,听说你去了宫中,为何这样晚才回来?” 这消息传得可真快。 叶浅夕鼻间轻轻喘息一声,驻足不前,别过身去,语气生冷:“顾将军似是很闲?” 这些日子见他是在太过频繁,很难不让人起疑。 顾言知低垂头颅似是十分委屈,“浅夕,我只是关心你,莫要被人骗了。” 叶浅夕心系柳家,心情极差,顾言知正是来的是时候,她刺道:“除了你我不认为这世间还有谁会骗我。” “浅夕…” “我与顾将军很熟吗?不熟的话请用尊称。” 顾言知压下将要暴起的怒火,恭敬有礼地称呼一声,“叶姑娘,一个女子常而抛头露面,实在不妥,你若不是执意要开药堂,也不至于名声受损,我这是为你好。” 他温文有礼的模样还是带着些书生气的。 叶浅夕的嗓音依旧很冷,明显地拒他于千里,“顾将军,你是我爹还是我娘? 我与你无亲无故我的名声与你何干?你顾家和你的郡主名声好就够了,盐价昂贵不易采挖将军还是少吃些。” 说他盐吃多了多管闲事? 顾言知只觉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动,明明恨她却要来哄着她,“浅夕我念你是女子,你我毕竟夫妻一场我怎能无情。” 叶浅夕怎会信他,“念我是女子?女子出门做事便要受歧视?女子活该被轻贱?” 她又冷笑了声:“夫妻一场怎能无情?你我算夫妻吗?夫为天是顶天立地,呵护妻儿,而不是像你一般,只会将我的天捅个窟窿你出尽风头,享尽荣华将我踩在脚底。” 她可不会忘,自己曾经好言相劝得到的是何等待遇。 此一言叫他语塞,饶是如此顾言知面上也未动怒,半晌他才吐出一句话,“浅夕,是何人娇纵你这样无理?” “无人惯我,我自己惯我自己。” 叶浅夕的身影正巧对着药堂,风息竹将她的不耐看得清清楚楚。 无寻干脆坐在屋脊上看热闹,“王爷,他俩好像吵起来了,您不去帮忙?” 得不到回应无寻仰头,风息竹向他睇来一眼,那双眸黑沉,平静如水。 这样的眼神才是可怕的,无寻身觉压抑只好往旁边挪一挪。 “我与她才初识,不太方便。”悠悠地飘来这么一句话,却沉静冰冷。 无寻叹了口气,问:“王爷,柳家的事要告诉叶姑娘吗?” 这一句话风息竹并未回答,只因他看见了一行人。 顾言知不知她今日为何如此牙尖嘴利,咄咄逼人。 叶浅夕不理他径直往门前走去。 顾言知几步上前猛地拉住她的手腕,正欲开口,却被人抢先一步,“你这个贱妇!” 趁着顾言知失神的空挡,叶浅夕挣脱了他,嫌弃地用帕子擦了擦手腕,看向来人。 萧绾柔与沈母一同前来是她未曾料到的,二人身后沈熙月一路小跑紧紧跟随。 顾府没了顾松林这个酸秀才,府内风气可真是打开了。 萧绾柔怒气冲冲,推开顾言知,口中骂着:“你这个勾引人夫的贱妇。”扬手要给叶浅夕一巴掌,却被顾言知握住手腕动弹不得。 他怒喝道:“萧绾柔,你又闹什么?你莫忘了是谁先勾引人夫的。” 这话叶浅夕细品怎么都不对劲,“顾将军此言有误,我从未勾引人夫。” 萧绾柔被臊的脸色一阵青白,疑惑地望向顾言知。 他不是说自己想做什么都可以吗?她这是在为他出气啊! 为什么不让她打? “夫君?你不…” 顾言知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将她一把甩在地,言语如刀:“你作恶多端,自食恶果,浅夕不与你计较,你还来做什么?” 萧绾柔依旧不明所以,坐在地上眼巴巴地望向顾言知,却被他狠厉的眼神吓退,低首小泣。 这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令叶浅夕措手不及,这又是演哪出? 此时巷内也聚集了不少人,对顾言知的言行指指点点,一个男子怎么也不能当街对女子动粗。 沈氏久病不愈,刚停歇就咳嗽不止,听见议论声,这会儿又赶紧去扶萧绾柔,“郡主!” 顾言知已练就铜皮铁骨,根本不在意旁人的闲言碎语。 他负手护着叶浅夕不去看她,冷言道:“母亲,她未曾受封,唤不得郡主。” 今日萧绾柔入宫之事人尽皆知,她已不是郡主,或者说本就不是。 这话说得萧绾柔无地自容,却又不敢发作,父王养育子女众多,却不见得对哪一个投入感情。 如今她也只是个随时可以牺牲的弃女,沦落至此,她心中一阵悲凉。 原本不敢再对叶浅夕施以报复,此时她仇恨的火苗重新燃起,双目如炬地望着她。 殊不知这才是中了顾言知的计。 沈熙月提着裙摆终于赶到了几人面前,听到哥哥的话,她心中不知道有多开心。 她将沈氏扶到一旁,“母亲,别理她。” 沈母见风向已变,拍了拍沈熙月的手腕,她便上前去行了一礼:“叶嫂嫂!” 这一声呼唤萧绾柔咬牙切齿,倒让顾言知内心通透舒适。 却令叶浅夕心生不悦,“沈小姐慎言,你的嫂嫂在那地上坐着。” 这一家人无利不起早,必有猫腻。 第44章 弄巧成拙 即便如此说,谁也不肯施舍给萧绾柔一个眼神,倒是她的丫鬟将她扶起。 百姓纷纷鄙夷,宜王无权势喜欢为自己戴高帽,郡主之名也是萧绾柔自己冠的。 众人指责间她已无脸面再继续停留。 可她怎么也迈不动脚步,她要带顾言知一同回去。 顾言知似是根本看不到盈盈期盼的眼神。 沈母望着叶浅夕,手掩帕子面露愧色,“浅丫头,自你休夫后一别多日,也不曾回来过,也不知你过得可好? 方才得知绾柔要来,恐她生事,我特意跟在后面,奈何我久病体虚,阻拦不得。” 沈熙月附和道:“是啊,嫂嫂,你平日里待我不薄,我也一直想亲近你来着,可郡主不允,上回我是受了她威胁才会那样糊涂的…” 她平日被萧绾柔欺负惯了,如今见哥哥与母亲都站在叶浅夕那边,自然也要随大溜的。 她说着竟还掩着帕子做哭状,沈母安慰着,“知道你与你嫂嫂关系不浅,想必你嫂嫂对你也是一样惦念。” 萧绾柔可算见识到比她还会演戏的人,她呆立一旁,因愤怒而唇间发白身子颤抖,有口难言。 今日刚回府,就得知顾言知来找叶浅夕。 她二话不说将病榻上的沈氏拉出来,带她一同来捉奸,到了她俩嘴里便颠倒黑白。 就在她准备有所动作时,听到了众人的议论声。 围观的百姓原本还好奇,这一番言语叫人弄清了来由。 都知道这药堂名声大噪,不只是医术高明,前些日子林氏来此闹事,传出些难听的流言。 便是药堂老板为妻不忠骗取夫家财产之事。 人群中有人认出顾言知来,惊呼:“这位便是那收复失地的顾大将军啊!” “是吗?如此说来这位便是药堂的幕后老板,月前当众休夫的叶氏了。” “看样子前些日子的流传是真了,一个女子胆敢休夫,医术高明心善又如何,妇德有失,不知礼仪为何物,不配为医者。” 这一联系起来,倒叫人发觉这叶氏似乎也不是个善类。 用着药堂最便宜的药,好歹算是有求于人,也不能大声宣扬,人群中细碎的议论声还是传入几人耳中。 “顾将军一代名将,被一妇人如此羞辱,他一家竟还惦念此女,当真是大度啊!” “听说还算走了郡主的嫁妆银子呢,怪不得这郡主来找,换做是我怎么也得叫她吐出来。” “听闻这女医前段时间还污蔑郡主名声…” “郡主真是可怜…” 几人你来我往地搭腔,令顾言知十分满意。 原本是想给叶浅夕留个好印象,将她手中御赐的免死金牌骗过来。 没想到此番竟换得美名,这一趟算是没白来。 沈氏母女与其配合的天衣无缝,二人相视一笑,面露得意。 萧绾柔如今算是扬眉吐气一回了,还为方才的怨气心生懊悔,此番平白洗清了名声,听着众人辱骂叶浅夕她觉得如此悦耳。 望向顾言知的眼神不自觉的添加了柔情,她竟以为顾言知在为她洗脸面。 见众人议论得差不多了,顾言知这才想起不能得罪叶浅夕。 便开始向周围百姓澄清,前些日子药堂生事是个误会,那人只是想讹些钱财已被发落。 不愧为领兵数十万的大将军,明察秋毫,又赢得赞声一片。 原以为顾言知不会参与这种下作的斗争,看样子她还是高看他了。 叶浅夕静等着他解释后才搭话,一言明了:“戏已唱罢,请回吧!” “嫂嫂您怎可做如此揣测?是你休了哥哥,我们一家几番惦念,你怎能不讲情面?” 沈熙月声音呜咽,好生叫人心疼。 叶浅夕并未打算搭理她,反问顾言知:“顾将军,我父亲是你何人?” 顾言知面露崇敬之色,道:“乃是我岳父大人。” “他对你如何?” “自然恩重于山。” 陛下已知叶父的身份,叶浅夕自然不会再隐瞒,“你自幼从文,一介布衣,是何人授你武艺?” 这顾言知不敢作答,叶浅夕小声告诉他,“你的军功曾有假,若是圣上知晓…” 她手中有保命金符,不怕闹到朝堂,顾言知自知此事再不能暴露,硬着头皮道:“我的武艺是岳父所授。” “那你为何在他身死半年,便再娶妻?” 这一句才是重点,叶浅夕接着道:“将军在边关苦战,回来后便张罗着娶妻,你说我父亲待你不薄,你就是这样回报的?” 恩公尸骨未寒便再娶怎么着也说不过去。 顾言知自然不能将此事归咎在自己身上,现下也不能将此事怪罪萧绾柔,“浅夕这件事有误会。” 叶浅夕自然知道是什么误会,他就是要让顾言知开始狡辩。 “我这里有一丹药,名叫一言丹。” 她从袖中拿出一药瓶,递向他,“服用者若说假话,便会血爆而亡,将军要不要试一试?” 叶浅夕双眸微弯,问道:“我想问问将军,你等是否有意谋图我嫁妆想要我死,想要问问今日之事,是否是将军为洗门楣之丑故意来的? 前些日子有人来我药堂闹事是否是将军的养母?还有郡主屡次害我,甚至当街杀我此事是否有假?” 旁的事众人不知,但郡主当街持刀许多人都是看到了的,萧绾柔顿觉一阵寒光扫向自己,龟缩起来,恨不得众人看不见她。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顾言知有些退缩,“你胡说,这世间哪来的这种药物?” “你质疑我不妨试试?”叶浅夕步步紧逼,“唯有心中有鬼才会质疑,顾将军既然质疑为何不敢一试?” 百姓们一看这阵仗,不用想也知道,顾言知怂了,那些问题答案显而易见。 风向立马倒向叶浅夕。 顾言知自是没料到,仅仅一时的犹豫,便开始有人揣测,他以为不识文墨的百姓蠢钝如猪,很好把控。 此时有一群乞儿向顾言知砸去一只臭鸡蛋和烂菜叶,“就是你,上次我们去将军府讨食亲眼看见,那个来闹事的夫人跟着你进了将军府。” “那些打砸药铺的人也进了将军府。” 城中的乞儿都去高门大户门前乞讨,又是孩子无人不信他们几人的话。 第45章 大善之人 “小小乞儿也敢污蔑将军?”萧绾柔终于得到说话的机会。 在她看来都是这群小乞丐胡言乱语。 那尖细的嗓音在人群中显得尤为刺耳。 顾言知冷目横扫萧绾柔。 派人闹事是她擅自做主,如今却因此众人对他口诛笔伐。 刚刚捡回的脸面又因她扔在地上。 本就对萧绾柔气上心头,见她出口恨不能将其变成哑巴。 果然,叶浅夕接了句,“乞儿如何?乞儿亦是我大洲子民,身为皇亲难道一点怜悯之意也无?” 她的声音清澈响亮,引得百姓共鸣,身为皇亲不体恤百姓任谁都能说她两句。 一怒未平一怨再起。 她成功将祸端引至自身。 萧绾柔咬碎银牙恨不能掐死这个贱妇。 她怒目圆睁,指着那个孩子固执地为自己辩解:“谁知道这些孩子,是不是你从哪找来故意诬陷将军的?你们说是不是?” 她转头望向沈氏母女,见她二人低头不愿作答,又看向顾言知,没有人为她说一句话。 她顿觉如坠冰窟,一心爱慕的男人竟不帮她,她可是为了他的脸面啊! 顾言知恨不得把将军府的脏水全泼给她,哪里会帮她争辩几句。 沈氏干咳了几声,这个女人真是会引火烧身。 但只要加把火,方才指责顾言知的事便可过去了。 聪明的她自然不会放过让萧绾柔自食恶果的机会, “绾柔,浅丫头又不是大罗神仙,怎会知道我们要来提前策划好这一切?” 萧绾柔怒不可遏,双颊涨红,沈氏平日里温温顺顺任她揉捏,没成想一有机会便咬她一口。 一个个都为叶浅夕说话,好似她才是外人。 她再欲开口,遇上顾言知的冷面也无了生息。 沈氏的心思叫叶浅夕猜不明白了,方才可是她先明里暗里将旧事揭开的。 叶浅夕双眸含悲,弯身轻抚一个孩子的小脸,回望顾言知:“这孩子的父亲也是随顾将军征战沙场的同僚,一将功成万骨在先,顾将军难道也认为我会利用孩童?” 此言确叫顾言知感触非凡,甚至忘了百姓对他的指责。 战场凶险,尸骨遍地,无数将士在他身边倒下。 他也曾心痛,身为武将他爱权,但也爱手下的将士,毕竟那是活生生的性命。 那孩子怯怯地捏住叶浅夕的衣角,又怕小手太脏,污了善人的衣裳。 稚嫩的嗓音带着哭腔:“我爹去了燕南再也没回来,我娘病死了,是叶姐姐在城西和城东设了粥铺施粥我们才不至于饿死。” 听到他的话顾言知内心触动,从未想过叶浅夕竟如此心善。 反倒是自己心胸狭隘,比不得一女子。 他喉中干涩,哑声道:“本…我自是不作如此想法。” 他蹲下身,望着那孩子仅与他眉平齐的小身高。 他尚无子嗣,并不能理解为人父母,却对战死的将士心生怜悯。 随即将身上的钱囊递给那孩子,柔声道:“这银子你先拿去,日后有所需可来寻我。” 将自己的善行施于人看,才能将方才之事掀过去。 此举无疑将萧绾柔的脸打的稀烂。 那个孩子看了眼叶浅夕,见她准允才敢伸出脏兮兮的手去接:“大哥哥与叶姐姐一样是好人,叶姐姐行善好施,还给我们送药…” “我们每日都能分到一个肉包子,姐姐还托人给我们做衣裳。” 这可比普通人家吃的好多了,他们的衣裳虽有些脏,但从未衣不蔽体。 叶浅夕心生疑惑,他说的这件事只有卿染知晓,莫非这些孩子是卿染找来的? “女医仁爱啊,方才我等还被这些人蛊惑,险些毁了您的名声。” 百姓高呼称赞,甚至有人朝着叶浅夕叩首尊其为活菩萨。 叶浅夕自是不敢当,忙着应付情绪热烈的百姓。 萧绾柔面色灰沉,目中凶狠,又让她得了好名声。 沈氏与沈熙月识趣地不再出口。 大洲征战百姓穷苦,近年逐渐安定才好了些,无家之人众多,自然感激涕零。 行善之人越多越好,叶浅夕灵机一动,望向萧绾柔。 萧绾柔被莫名关注,身子僵硬,心如锤鼓,有种未知的恐惧。 见叶浅夕眼底含着笑意味不明,她想做什么? 叶浅夕眉眼弯弯,走向她。 未等她反应,便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其力大无比,萧绾柔根本挣脱不开。 叶浅夕将她拉入人群的最中央,向众人解释,“顾夫人方才护夫心切言语有误,也是情理之中,还望大家莫要见怪。” 这奇怪之举令众人摸不着头脑,萧绾柔更是脑中一片白,她与叶浅夕离得极近,奇怪地盯着对方的脸。 她什么意思?叶浅夕在为她说话? 叶浅夕却紧紧抓着她乱动的手,面含笑意, “郡主是当今陛下宜王的亲女,宜王也是乐善好施的好人。” 她话锋一转,满目期盼地望着萧绾柔,恭敬地施礼,“郡主可否禀明王爷,念在这些孩子的父亲也曾为大洲效力的份上,请王爷为流离的孩子多行善事,若是能求得王爷设立粥铺食以温饱再好不过。” 前几次的教训还不够,这次高低也要让萧绾柔痛到实处。 宜王想寻她无非是为了银子,她要先发制人,让宜王先放放血。 众人的眼齐齐望向萧绾柔,她却口中干涩不敢出声。 她已隐约感觉脸颊生疼,要父王出银子定会大怒抽她几巴掌。 叶浅夕的话倒是提点了顾言知,“我常年征战,未曾在京中,自知同僚亲眷苦不堪言, 奈何有心无力,宜王自是乐善好施之人,还请郡主回去后向王爷禀明一声,万分感激。” 他躬身拱手,向着郡主施一大礼。 好名声自然是要用银子买来的,可将军府太穷。 若是能让萧绾柔去找宜王,事成他也能落个推举的好名声,事败百姓会骂他宜王不善。 宜王素爱名声,必定会挥洒些钱财。 自从粘上萧绾柔这个死臭虫怎么也无法甩掉。 今日又因她惹的太子将他训斥一番,由宜王来收拾她倒叫人心生痛快。 不管怎样萧绾柔这个蠢货,势必不会有好果子吃。 而叶浅夕定会觉得他心善,向他靠近。 方才之事也能借此翻篇。 这一举多得一步好棋,无论如何,叶浅夕这样聪慧的女子他都不能放过。 方才还有人骂顾言知无情无义,此时也收了声。 毕竟不是自家的事,真相如何他们也只是看个热闹,如果能让宜王大发善心,其他杂事自然不能相比。 第46章 就坡下驴 叶浅夕给的这个台阶顾言知可真是听话地往下走。 她眼含笑意的望着二人内心胶着的抗争。 “顾言知…”萧绾柔心急地直唤其名,他知不知道此举会引得父王大怒。 顾言知当然知晓,但他最不喜被人称呼名讳,凑近她咬牙威胁:“若是你不想被我休了,就答应下来。” 他早已不再忌惮,今日太子召见他与宜王。 这才得知,叶浅夕之父是二十年前鼎鼎有名的大将军,因其战死又得了御赐之物,这等上好姻缘竟叫他错失,怎能不悔。 萧绾柔心肺发凉,手心渗出冷汗,颤抖着嗓音道:“今日之事,我是不知,待我禀明,父王,必会,必会答应的…” 她的承诺让百姓欢呼,那些乞儿围着他二人编起颂词哼唱起来。 顾言知总算挽回了些面子,面露喜色。 叶浅夕要的就是他俩的承诺,想要美名,哪有那么容易。 等众人将他二人高高捧起时,她将声音抬高了些, “既然郡主肯帮忙,那不如现下便去请示王爷,得个确实的口信,大家也能安心。” 萧绾柔被推捧至此,众人夸赞使她一飘升天,脑中混乱,被人拥着送上了马车。 众人望着小乞追随郡主远去的马车,期盼着有个好结果。 暮色微垂,墨染天边。 顾言知也知道此番两者都没沾上什么好处,索性想带着沈氏母女离去。 叶浅夕向来有账必讨,只是这一次再不需要给他留余地,出声止道:“顾将军留步。” 顾言知以为事情已经结束,回望她,不明所以。 “方才之事还未明了,百姓周知,我仁和堂行得端做得正,不欺孤寡,不欺老弱,不欺贫穷,你大婚时借人银子欠债还钱与我何干?怎能算在我头上? 我将药堂改名换姓搬来此处,隐瞒身份就是怕你们心生怨气,迁怒药堂,我曾说过个人恩怨与百姓医药无关, 前次我药堂受将军之母污蔑,我并不知,女医给了她百两银子才将此事息下。 顾将军有意毁我药堂名声,若是药堂闭门,百姓便无处寻医,你此举可有考虑过百姓疾苦?” 百姓们原本只是看个热闹顺便说道几句,却从未想过此事后果。 叶浅夕一提,顾言知引来一阵骂声。 堂堂将军府竟来污人清白,讹人银子。 “叶女医医术高明,前些日子我儿痴傻失语便是这药堂诊治好的。” “仁和堂是我们的救命之地,若是没了让我们这些穷苦人家可怎么办。” “这药堂前些日子关门无处寻医,我等苦不堪言,本是行善好施的地方,怎能由着这些人玷污。” “就是,仁和堂是受人污蔑的,你们这些当官的只会欺负无权无势的穷苦人,叶女医身份卑微,无人护着就由你们来欺辱。” 顾言知眼见局势不可控,才想起替自己辩解:“浅夕,我从无此意,那些事我根本不知晓。” 他不敢说是谁做的,毕竟是他将军府的人,谁会相信与他无关。 “且方才我也为劝说郡主出了一份力,还不能以证赤心吗?” 刚过晚膳,趁着夜幕将近,不知何人把泔水泼出,将正在说话的顾言知周身浇透。 他今日特意将自己最好的衣裳穿在身上,只为引得叶浅夕的注意。 此时满身油腻的臭味,方才有多痛快现在就有多酣畅。 顾言知被打乱了方寸,忘记了惺惺作态,对着百姓怒目而视,“此事乃本将军的家事,尔等刁民谁敢造次?” 百姓被他的威声喝住,不敢议论。 “身为大洲将军,不为将士做表率,尽行些肮脏事,如何能担得起守卫家国的重任?方才不过是想借劝解宜王行善之名让大家忘却此事,我们都不是傻子,若要真行善,你何必差人来找麻烦。” 这嗓音浑厚响亮,似空谷回响,声源近在耳边实则远在天边,很明显,此人内力非凡。 顾言知趁着天边最后一丝亮光,在人群中努力探寻这声音。 却被蜂拥而至的百姓围住。 比起方才口中的指责不同,这事事关生死利益,众人义愤填膺。 沈母忙护住沈熙月,却不知被何人推倒,趁乱踩踏在地,哭嚎呼喊。 顾言知眼前一片混乱,他残存一丝理智深知不能对百姓动手。 此等场面何其熟悉,婚宴上闹出笑话,他不敢过分,只怕有人参他,宜王使银子才摆平流言。 原以为好好来哄她慢慢就能融化她的心,谁知又被沈氏母女推波助澜至此境地。 叶浅夕仅三言两语就哄得这些愚民倒戈。 不知何人高喊一声官府来人了,百姓四散而逃。 长街上瞬间寂静无声,不多时夜灯渐上,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顾言知的脸色比黑夜还沉了几分。 沈母被人群压倒在地,踩了几脚,艰难喘息,又被鸡蛋砸得满身粘腻。 沈熙月亦是如此,她蓬头垢面,浑身脏污,坐在地上呜咽着理完乱发才去扶沈氏。 顾言知衣裳凌乱,不知被何人撕扯有些狼狈。 唯有一个白影站在药堂门边,看不清面容。 他冷笑着,“浅夕,你卸磨杀驴的本事倒是可以。” “你就坡下驴,我也能卸磨杀驴。” 一开始叶浅夕催他走,他还不愿意,任由沈氏二人胡言乱语。 被人侮辱一番他才反应过来,“你手里的药是假的吧!” “是真是假,将军可以试一试。” 街灯微黄隐约可见的,只有叶浅夕明亮的眸子,看不出表情,亦分不出真假。 叶浅夕慢慢道:“我父亲的兵书,你若是学到了,就该知道,天下间最不能惹的便是百姓,若是有人跑去皇城边上将你差人闹事之举宣扬,圣上选贤无德,你会怎么样?” 顾言知悔不当初,她多次被陷害都未将事闹大,还是给他留了余地的。 真是蠢不自知。 “你们屡次碰壁,又斗不过我,为何还要来惹我?我对你的提醒你是忘了个干净!偏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属实活该。” 凌风中传来她一声嘲笑,“顾言知,旁人是大义灭亲,你这是大义灭自己,真稀奇!” 第47章 脑子坏了 顾言知深深垂首,喉间堵塞,再无任何质疑之言,对她的训责亦无言反驳。 在朝臣百姓面前他都无颜,这一切都是因萧绾柔。 当初天大的富贵陡然砸向他,以致乱了分寸。 如今想来怎会认为一个陛下都不看重的王爷会助他高升。 他长舒一口气,憋闷了许久,想到叶父的功勋,终于还是想要获得她的原谅,“浅夕,今日我来仅是想看看你,我并不知母亲他们会来,你信我一回好吗?” 顾言知虽说对叶舟的兵书钻研不精,但对于叶浅夕脾气秉性,倒是从他口中了解不少。 知错能改者在她眼里还是能有一丝挽回之余地的。 如今这副惨样更能体现他的真心,他认真道:“你说得没错,是我学艺不精,自恃高大,为了尊泥菩萨将真佛弃之。” 顾言知几欲上前,却不敢迈步,怕她闻见自己身上馊水的臭味。 他周身湿腻难忍,好在药堂并无人点灯,叶浅夕看不到他狼狈的模样,更看不到他面上狠厉的表情。 事到如今还能将错误推给旁人,叶浅夕当真看不起他,“无能之人,总能让别人为自己的失败承担责任。” 顾言知自嘲:“逆境之中唯有自欺欺人才能给自己力量,我得此辱是我自取之果,望你能冰释前嫌,日后我保证他们几人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浅夕,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想到那些乞儿,他又补充道:“今日之事我会力劝王爷,你尽可放心。” 将郡主支开先去求王爷,再来对付他,当真走了一招好棋。 她的聪慧比郡主百倍不止,亏得从前还以为她不识文墨粗俗无比。 若能促成此事叶浅夕定会对她另眼相看。 他的心思倒叫叶浅夕摸不透了。 摸不透的人叶浅夕一向远离。 她瞧了眼沈氏母女,听到了沈熙月的轻声呼唤,好像有些严重,却又不愿直言关怀,“顾将军不回府换衣裳?” 叶浅夕今日有些疲惫,除了想赶他走,就是想让他永远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算是关心?他想,顾言知的语气变得欢快起来,“浅夕,你多保重,我会再来寻你…是为柳家的事。” 顾言知是不是只能听得懂字面意思? 叶浅夕扶额,如此大辱他不怪罪,莫非脑子坏了? 迂回直言都不能让此人不要赖上她,真是烦透了。 柳家的事她的确很急,但不想再与他废话。 卿染一早就回来,方才门前百姓围观,药堂竟无一人出来,千万不要出事才好。 沈氏胸中发闷,呼吸不畅,沈熙月叫她不应。 顾言知放弃攀谈转而过去看母亲。 沈氏被他身上散发的酸味熏的呜咽几声,顾言知遂将其扶起,倚在自己胸前。 她二人是乘郡主马车来的,此时只能先去找马车送其二人回府。 沈熙月见母亲晕厥,急忙跑去拉叶浅夕,想让她出手救治。 顾言知欲提醒却已经来不及,一条黑蛇张开大口狠狠地咬住她的虎口。 沈熙月只觉得一阵刺痛,惊叫一声,捂住自己的手,受到惊吓加之疼痛又挤掉了几滴眼泪。 顾言知急了,一手扶着沈氏,一手去拉沈熙月,“浅夕,你这蛇…” 叶浅夕没想到那蛇在自己身上,“…” “蛇是我的。” 众人闻声回首,有几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周玉阁将门边的灯笼点得极为明亮,高高挂起,使视野清晰无比。 风息竹一袭黑衣负手立于阶石,不怒自威,卿染站在其身后。 灯笼摇晃,隐隐绰绰,将几人的轮廓清晰映照。 只一瞬顾言知脸色铁青,苦心维持的形象再也绷不住。 好在今日穿的是玄衣,看不出脏污来。 忽又想到,必是此人暗中相助。 深眸中敌意叠加。 沈熙月泪眼婆娑但见来人时,迅速用帕子将挤出的眼泪擦干,顾不得疼痛直直地盯着他。 灯明如昼,此人颜如冠玉轮廓分明,长身玉立,宽肩窄腰,她一眼便将其扫了便。 她还从未见过比哥哥还要俊美的男子。 只是那一身粗糙的布料在她心中减去了不少好感。 她似忘记自己与哥哥满身脏污。 无寻在屋脊上望着那摇晃的灯笼。 王爷一早便下去了,找了那些乞儿和一些百姓助叶姑娘一臂之力。 那泔水他可是搜刮了好几家,才勉强凑齐油水较大的一桶。 姓顾的衣着比王爷鲜亮又怎样,还不是一身污秽。 方才那一声官兵叫喊着实让他嗓子有些哑。 他翻身落下,去了厨房,趁此时人都不在,得偷偷拿些馒头回去。 前次那妇人来闹事,虽砸了银子封口还是泄露出去,王爷必会怪罪,还是卷些馒头躲几日较妥当。 沈熙月的眼神叶浅夕自是探查眼底,她反应过来,颔首示礼,“竹公子!” 风息竹未扫顾言知几人,只瞧见叶浅夕目露疲色,二话未说将一只药瓶抛出,扔到地上,“解药。” 他还好意提醒了句,怕几人不明所以。 门被关闭,独留顾言知三人在屋外吹着冷风。 顾言知望着妹妹痴傻的眼神,眸色一沉,冷言道:“熙月,那是蛇毒的解药。” . 门后的几人并未回屋,静听着大门外没了动静,卿染才将方才之事说与她听。 原来真是风息竹暗中助她。 “多谢竹公子。” 叶浅夕双手叠负于胸前,屈膝施礼。 风息竹想起顾言知对她施礼的模样,便也照此回礼,“姑娘客气,无端在此打搅,已然生愧,能帮此忙我心甚慰。” 虽多年未曾归京,礼数倒是行的规正。 叶浅夕自然不敢当,又将身子低了低。 二人见礼谁也不肯相让,又将救命之恩细数一番。 卿染掩着口鼻偷笑,昨日她还不愿有生人留宿,此时也倒觉得,有个会武艺的人在此倒叫人安了心。 听见她笑,叶浅夕捂着脸颊,有些不好意思,转头望向她,“卿染姐姐,我还未用饭,帮我下碗素面可行?” 她的嗓音柔软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令人无法拒绝。 卿染点着头,拖着轻快的步伐匆匆去了厨房。 叶浅夕并未挪动半步,回望风息竹,见他似笑非笑的意味,有些局促。 她垂眸望着一地银白,对这位无端打搅的好人,心生好奇。 “竹公子,为何屡次帮我?” 第48章 与母亲相识 银波挥洒,她面容清洁无瑕,虽隐去了那令其生艳的红色凤尾,依旧美艳无双。 加之方才她声音嚅嗫柔柔软软,险些令风息竹乱了心神。 可她目中无杂,水波盈盈的眸子里满是疑惑。 风息竹只睄一眼,正色道:“月姑娘,我无意害你,更无所图。” “公子不愿与我透露过多,可对于我的事皆是尽知,这怎能不叫人生疑?” 她固执地想要知道些什么,风息竹无奈道:“日后你便能知晓,我不会害你。” 他不愿答,叶浅夕也不强人所难,但今日面圣心中生疑,银子与信任一个陌生人,显然,银子重要。 于是她再次试探:“我与公子是否曾相识?” 风息竹自然知道她心存芥蒂,望着她乌发间的黑簪,想起旧事,语调平婉:“我与姑娘的母亲相识。” 除此之外他再无意透露更多。 叶浅夕眼中的疑惑更深,此人该是早已过及冠之年。 十岁前她一直与母亲朝夕相处,但从未见过此人,观他一身素衣,应当不是贵胄。 夜风轻绕,尘滓皆无,垂首深思的叶浅夕只觉一阵带有竹叶清香的微风拂面,人去留声,“我去王府。” 叶浅夕自是知晓他是怕那些乞儿会被王府侍从打骂驱逐。 但宜王府处城南与城北交界的旺铺之地,周围商铺、酒楼林立。 是商铺街道上唯一一处宅邸。 因其有意与民亲近,王府边上准予小贩摆摊,素来人流充裕。 宜王极爱脸面,固然不会将小乞驱赶,最多此事不成给他们些银两。 叶浅夕从不揣测他人,那样十分伤脑。 可此人心思细腻,若是敌人必然不好对付。 若是友?她望着月渐升起,那人离去的方向,顾自念叨,“难道是母亲救过的人?” . 宜王府门前,夜灯辉煌,小贩叫卖,百姓围观,那几个小乞正在门前大声传唱。 王府内,萧绾柔正跪在无人的厅中默默垂泪,夏鸽也随之跪在一旁小心侍候。 回来的路上她才想明白又被叶浅夕摆了一道。 奈何一路有更多乞丐围堵纷纷赞扬。 直到王府门前,还与周遭商贩百姓四处宣扬宜王府的美名。 她进了门将今日之事尽数相告父王后,他便晕厥过去,医者与王妃侍女皆去侍疾。 而她被王妃罚跪。 萧绾柔自是不知,开设粥事简,但长期维持需要多少银子,宜王却十分清楚。 夏鸽将帕子递给她,小声道:“姑娘,莫要哭坏身子。” 见她不动只得为她轻轻擦拭脸颊上的泪珠。 王妃哭哭啼啼地被张嬷嬷扶着走来。 萧绾柔十分担忧,父王再是对她不好,也是她的父亲。 见到王妃她忙抹去眼泪,起身上前,“母亲,父王如何了?” 王妃面容憔悴,几日未见苍老了许多,有这么个不省心的女儿,也是叫她操碎了心,不断地叹气。 她将萧绾柔的手轻轻褪下,哽咽道:“你父王暂且无事,绾柔,日后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待在将军府么?” 萧绾柔虽安了心,但不知她何意,“母亲?” “你一出府,不是坏了名声就是害你父王损失银子,今日太子又召王爷去宫中,又为你那事被训斥一遭,你又斗不过那叶氏,何必苦苦相逼?” 萧绾柔自然知道是为什么事,她屈膝跪在王妃面前,双目红肿,眼泪落满脸颊。 仰头更是满目委屈,“母亲,您认为今日之事是我的错?” “今日是夫君威胁说我不允便要休我,母亲你知道的,我不能生子,背靠王府又有何用?他还不是随时可以休了我。” 她哭道:“我被那叶氏坑害,名声尽毁,又中了无解之毒,毒发之痛彻入骨髓,姨母非但不帮我出气还训责我,今日我只不过是要去找回我的丈夫,谁料那贱妇又勾搭有妇之夫,母亲我没有错啊!” 夏鸽见此也忙着护主,“王妃,姑娘心有委屈,今日被皇后娘娘训斥,郡主之名被夺,奴婢看在眼里都心疼不已,王爷王妃难道…” 王妃自然听王爷说了此事,泣不成声,猛地甩手一巴掌打向夏鸽,“贱奴,都是你等教坏郡主,来人,将这小蹄子杖责二十,拉出去发卖。” 萧绾柔望着被拉走哭喊的夏鸽,扯住王妃的衣裳,“母亲?” 王妃厉色道:“你若是想要你父王原谅你,就莫管母亲的安排。” “将夏鸽发卖出去,日后你只要乖顺,你父王便会觉得你是真的受人挑唆,只要你肯改,你终是他的女儿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今后张嬷嬷亲自去看管你。” 张嬷嬷是她身边的贴身嬷嬷,因担忧萧绾柔在将军府受气,才会让她去操持一些时日,今后有她在才能让王妃安心。 张嬷嬷低首俯身,“郡主,今后就由老奴护着您。” “母亲…” 萧绾柔松开她的衣角,缓缓低头,只能咬牙认下。 王妃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到底是她的心头肉,“你婚前便是仁和堂的女医替你诊治的,她曾说只要你好生调养,寻得名医必然有所出。” 萧绾柔垂泪的双眼惊得极大,一时说不出话来。 此时才知道,原来叶浅夕早就知道她的秘密,所以柳家之事就是存心要害她。 想到这里萧绾柔止不住的颤抖,心中的恨意如火般蔓延全身。 王妃心有打算:“她如此说想必是有方可医的…” 萧绾柔猛地起身,抬目望着她,“母亲您是要我去求她为我医病?” 她自是不愿,要她去求叶浅夕,死也不可能。 王妃上前拉住她的手腕,劝道:“绾柔,我只是…” 萧绾柔打断她的话,推开她,近乎偏执地疯狂大喊:“就算医好了又能怎样?” 她隐隐觉得顾言知对她的情意好似变了味。 她将厅里的花瓶砸碎,在厅里发起疯。 悲戚地咒骂着:“皇后、太子除了利用我们王府的钱财,一点人事也不做, 就连沈氏那两个狼心狗肺的贱骨头都在看我笑话,今遭又被耍弄一番,如今还要我去求那个贱妇,凭什么?商羽在哪,我要见他…” 王妃着实被她的样子吓到,“绾柔,你…” 二人正因此事争执时,顾言知换了一身衣裳前来求见王爷。 瞧见这一地的瓷片,满屋子名贵物件砸了稀烂,并未给萧绾柔一个眼神,也并未打算与她说她离去后发生的事。 王妃见女婿的态度,只得息了哭声,引他进了内室。 第49章 宜王之意 王妃在屋外扣门,又通报一声,商羽才开门将顾言知引进。 他特意扫了一眼这位宜王府的用毒高手。 其面目清秀,不像穷凶极恶之人,但人不可貌相。 商羽垂首,并未看他,默默关上屋门,与王妃一同离去。 顾言知在门前驻足,轻舒一口气,来缓解紧张的心情。 宜王尚俭,屋舍内不似官宅那样奢华,他的奢靡只在内里,从不展示与外人。 烛火的青烟徐徐飞升,他端坐在书案前,就着烛光烦躁地翻着书,鬓边白发丛生,皱纹爬满眼角,好似比上回见面苍老不少。 宜王见到他来,将手中的书放置于案,示意他坐下,却未语先叹。 顾言知静立一旁,不肯落座,将自己擅自答应百姓劝说之事先行告罪。 宜王沉着面,未答一话。 屋内安静得似乎还能听见,百姓们在王府外的赞颂之声。 良久,宜王自嗤一声,“这市井之地,倒是热闹。” 他有怒气,曾害她不成如今倒是报应来了,果然是武将之女叫他骑虎难下。 他自然知道叶舟就是当年的叶仲舟,也正因此他必须要死。 顾言知观其神色放松了些,想必心中有所松动,他拱手道:“王爷,小婿知晓您心有不甘,但若是借此取得百姓赞扬,又能助我在军中立威,倒也是件好事。” 兵权在陛下手中,但军队管理之职还是在他。 叶浅夕的那一句最不能得罪的便是百姓,提醒了他,同样的要取得民心登高位才能稳坐。 这一点宜王怎会不知。 话虽说得好听,可银子却要如流水流向百姓。 他捋着胡须道,愁容一片,“这些年来为太子铺路,我已奉献不菲银子,却竹篮打水,为了绾柔我也损失不少,哪里还有银子。” 想到这里他就心怨,这些年借着为军中供给粮草确实也捞回不少, 但萧绾柔嫁给顾言知,皇后却借机吞了他大半铺子。 为行大业他一向节俭,为了女儿的门楣不惜花费巨额,但却叫人失望寒心。 对太子的付出也是石沉大海,现下他的银子是一两也不想分给百姓。 宜王听着墙外长街热闹的呼喊声,面如死灰:“就算你在军中威望极高,还不是像我一样为人利用。” “自大胜回朝,陛下虽嘉奖有功之臣,但战亡将士们的抚恤之事还未落定,一旦此事闹大了,陛下也会下旨要我出银子安抚军民之心。” 这才是他最不甘心的,国库是否真的空虚,还是陛下想挤他的银子?宜王怎会不知。 顾言知自然也知道,“世子常年在外经商,从不回朝,王爷一心向着皇后娘娘,但王府出事皇后娘娘从不愿意帮衬, 今日王爷走后太子殿下将我唤去偏殿,又细数了一番,言语讽刺,若是我们不手握兵权,何时能有出头之日。” 这一点宜王早已通透,世子说是世子,可陛下毕竟没有承认,王府一脉除了他这个王爷说出去好听,其余之人并无官职名分。 念及世子,他苍老的容颜有所动容,“眼下无战,如何取得兵权?” “兵权之事皇后娘娘会想办法,我们只需比她先赢军心便可。” 顾言知眼神坚定,自从得胜归来,他整日围着女子裙锯处理烂摊子,是时候该认真读些兵书,以谋大业。 今日太子殿下阴阳隐晦的言语,让他对燕南一战猜测了个一二,但他心中另有打算。 他一膝跪地,直言道:“王爷,燕南之事太子殿下已尽数告知,王爷难道甘心屈居于人?” 宜王双目微睁,心中生慌,额间生汗。 他在屋内踱步,眼神时不时地瞄向顾言知,仔细斟酌他话里的意思。 顾言知此人行为叫人捉摸不透,有时很蠢,有时又有些许聪明。 虽有绾柔这颗棋,但近日之事也不能不叫人防,他是否知晓自己早已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法。 半晌,宜王才披上了件大氅,拿起烛火,示意他随自己来。 . 卿染为叶浅夕煮好了一碗阳春面,她却并未动几筷,坐在桌前直望着那碗面旁边的黑蛇发呆。 她让卿染寻了鸡肉,肉的腥味引得黑蛇不停地摆弄身形,吐着芯子高昂蛇头。 叶浅夕忍者血腥气用筷子夹起喂给它。 卿染坐在桌子的另一边,双手托腮,提醒道:“阿月,你自己还未用饭呢!” 叶浅夕眉眼一弯,向她望了一眼,笑道:“无事,我一会儿就吃完,不会浪费卿染姐姐的一番心意的。” 这条蛇,总是赖着她不走,一直盯着她,总不好意思自己饱腹。 卿染看她忍着鼻息,有些心酸,若是阿月的晕血症能愈该有多好,可她生的是心病。 卿染神游之时,叶浅夕又说了句,“还没问这条蛇有没有名字,赶明儿问问。” 卿染重重地点头,调笑道:“若是蒲月知晓,你对一条蛇这样好,还不知醋成什么样儿呢?” 提起蒲月叶浅夕的笑意渐消,漫不经心地喂着蛇,待其吃饱后,望着窗前空空的鸽子笼,也不知她行至何处了。 恍惚间卿染打断她,“阿月,你说宜王会答应吗?” 她总觉得这事有些荒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但萧绾柔怎会那样蠢。 叶浅夕并非胸有成竹,宜王此人她是略有耳闻的,“爱名利之人都会应下,若是不应倒也没什么。” “若是应下,不是叫他们得了好名声。” “我要的是百姓们切实的好处,至于好名在谁身上并不重要。” 叶浅夕将面吹了吹,张开小口,慢吞吞地吃着面,一边与她搭话。 卿染抿着唇,一手扶着红颊,犹豫着,又问:“方才你们说什么呢?” 叶浅夕并未主意她的目光里有些异样的色彩,将一口面咽下才答她:“我问他为何要帮我,他并未相告,但他说与母亲相识,与我猜测无异。” 卿染恍然:“怪不得他问我是不是在施粥,想必也是知道些师父所行之事,毕竟这件事师父做了十几年。” 想起自己磕磕绊绊的回答,她有些羞愧。 第50章 燕南之战的怀疑 烛火影映二女,其一容色姣姣。 叶浅夕放下筷子,盯着面碗,语气带愁,“近日太多人想要找到云家,今日之事恐会有人起疑我的钱财从何而来,继而追查。” 她仰头叹了声,“诸事生烦,令人不悦。” 卿染自然不知叶浅夕所忧,“日后我会小心行事的,竹公子,他并不知晓今日之事会牵扯到云家,阿月,你会怪他?” 叶浅夕疲惫一笑,亮莹莹的眸子望向她,“怎么会?倒是你昨日可还不喜欢人家呢。” 卿染双腮渐红,捂着脸道:“我,我只是觉得男女有别。” 见她如此,叶浅夕也不再打趣,蛊毒虽有所控但不能劳累,她最近很累,将陛下御赐的木盒收在枕下便昏睡过去。 风息竹找到无寻时,他正在破庙里烤着馒头。 “无寻,今日之事你做得不错。” 幽幽寂夜,空荡荡的破庙传来一句这样的话,令他喉间发紧。 一个恍神,馒头掉入火中,瞬间烧糊,但这糊味也让他口齿流涎。 无寻皱着眉头起身,走出破庙,风息竹背身立在荒草丛生的院中。 月洒乌发,隐隐生光。 无寻以为他是来问责的,观其并未怪罪,他应了声,有些惭愧自己的小心思。 他挠着发顶,迈步走得近些,想起视如珍宝的馒头,有些哀怨,“王爷,找不到商羽我们便不回去了?” 二人离开汝宁已有小半月,军中虽有一人扮成王爷模样,终究不是长久之法。 风息竹望着头顶高悬的明月,若有所思。 他无意作答,无寻又问:“让墨鱼寻着气息去找,该是很容易找到,王爷,我们不如…” 风息竹转过身来,捶他一脑,“商羽轻功一流,又不是死物,发现墨鱼追他,一条蛇还不是成了他的下酒菜。” 无寻想着那又细又长的黑蛇,无几两肉商羽肯定看不上。 但若是被吃他也是心疼的,那可是用名贵药材养起来的。 他只得又挠起脑袋,连连答复:“是…是,王爷说的极是。” 冷辉皎月映着风息竹略显愁思的面庞,“近日我们多番与那顾将军打过照面,不堪为对手,此等庸才如何一举收复三川,燕南一战似有蹊跷。” 他将怀中一把飞刀捏在手中,寒光向月,刀锋锐利,“此刀,便是前日有人刺杀她时所用之物,我未观其样貌, 若是因萧绾柔的私仇生恨害她性命倒也说得过去,但我隐隐觉得,阿月与燕南之战不无关联。” 因心切叶浅夕他并未追踪那人。 自见到她,他便知道她是谁,那眼尾的火凤可是他亲手画上去的。 想及此指尖还隐约发烫,他背过身不去看无寻,言语简单:“此事事关重大,商羽且先放下,柳家之事待本王亲自去问三皇子,今日你先歇下,本王自去宜王府。” 无寻还以为王爷是为了那女医才留下,现下明白了他的忧国之意,正色道:“是。” “还有,今日之事必会有人猜测阿月钱财,此事交给你掩其生息。” 一风清扫,吹来幽沉的嗓音,风夕竹消声无迹。 无寻不明所以,抠烂了脑袋也不明白王爷究竟如何作想,只得对着空气拱手道:“是。” . 萧绾柔在厅堂内发作一番,终是忍不住怒火来找顾言知。 一芳倩影娉娉婷婷移步在清辉月下,夜风吹着她清醒许多,但胸中恨意早已将她烧透。 “郡主!”商羽见她先是一愣,随即弯身拱手道。 萧绾柔冷哼一声,不屑望他一眼,“如今我失了势,你见我都不行大礼了。” “属下不敢。”商羽将腰身弯得更低,诚恳地答。 萧绾柔眨了眨湿润红肿的双眸,问道:“商羽,我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你就不心疼?” 嚅嗫的鼻音带着令人心魄的委屈,让商羽不敢抬头,“郡主说笑,属下怎敢做如此想法。” “商羽,你别忘了那日…” 她只提点至此,商羽怎会忘记。 他不出声,萧绾柔更恨,目中的柔光化为利刃,“我到如今你也有一半的责任,只要你再去把那个贱人杀了,你就不再欠我。” 她指的自然是叶浅夕。 商羽半晌不说话,“为郡主效力属下死而后已,只是王爷说…” “不愿就是不愿,别找什么借口。” 萧绾柔气急,准备去找顾言知。 商羽伸手将她拦下,他撇头不去看她:“郡主,王爷在与顾将军正在商谈要事。” 萧绾柔自然知道父王的心思,转头,目中如钉,“商羽,你称呼我夫君倒是挺顺口的。” 此言有些刺耳更有些刺痛他的心。 无碍,他是活在黑暗中的影子,选择离开王爷时他就再也见不得光了。 他的耳力极好,察觉到有人靠近,迅速在萧绾柔耳边给了她承诺,便离去。 萧绾柔在院中站了许久。 顾言知出门时便见到一副月下独影,期期艾艾的萧绾柔。 想起方才王爷的承诺及大业,不得不再次对这个心生厌恶的女子好言好语,“绾柔,王爷已应下了,你可去王府门前给百姓一个交代。” 萧绾柔眸波一转,惊喜道:“那你不会休了我?” 顾言知目视前方,嗓音放柔和了些:“不会。”如今暂时不会而已。 她喜极而泣正欲上前,他又说:“我需要你帮我,你若是能做得到,日后我便好好待你。” 萧绾柔不假思索冲上前去,期待地问:“何事?” 檐下的灯笼摇晃,映着他幽暗的双目。 顾言知伸手抚摸她布满泪痕的脸颊,声音冰冷:“叶浅夕你想怎样报复都可以,但我会护她。” 萧绾柔瞪大眼睛,周身似寒,欲后退。 顾言知转而紧捏她柔软的下颌,凑近她的耳畔,“日后你莫要与她正面冲突,我会告诉你怎么做,我要她回心转意看到我的好。” 那人似乎与叶浅夕关系颇近,他需要知道那人究竟是谁,住在何处。 回心转意?是让她做坏人吗? 萧绾柔如入定般被他拿捏,双目噙着泪水,只听他的声音似冷夜寒风,刮得她心生疼。 她干涩地呼唤道:“言知哥哥?” 顾言知似乎毫不心疼她的模样,近乎封魔地咬着牙:“恨她的人越多越好。” 叶浅夕手中有叶舟的人脉,当初随叶舟隐居之人,只要她肯,那些人必能为他所用。 兵权他势在必得,叶浅夕也必然是他的。 本打算骗她回头再狠狠踩死,如今只要拿了兵权,那免死金牌也就是废物一个。 如今计划一变再变,得好好打算让她靠近自己才行。 第51章 一言丹 顾言知的言行,被身处暗处的两人听得清清楚楚。 商羽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任何气息。 却在听到顾言知那番话时,不由自主地透露了声息。 双目幽怨又悲戚地盯着眼前,如木偶般被顾言知揽在怀中的萧绾柔。 她面颊上被烛光点波的泪珠更令他心痛纠结。 风息竹锐鹰般的眼神扫过檐角树下那一抹黑影,虽有心惊却未发出声响,随后闪身离去。 他回来时,叶浅夕屋内的烛火依旧明亮。 想着她还未歇,便轻步至其窗前。 窗棂大开,月湖投进床榻,却见美人酣睡,蝰蛇吐着信子抬着脑袋静静瞧着他。 娟月如绸,莹光细细,风息竹清晰地看到了她眼梢的凤尾。 直视闺门女子属实失礼,他心有抱歉地迅速瞥下眼帘。 转身欲走,回首观她睡相香甜不忍打扰,他弹起一指烛火瞬息。 又伸手将窗子轻轻合上,夜间风冷,怕她着凉。 . “阿月,院中恐有贼人,厨房昨日新蒸的馒头少了几个。” 卿染提裙一路小跑行至叶浅夕的门前。 她的身形有些高大,堵住了半边门扉,扶着门边气鼓鼓地瞪着双眼。 叶浅夕身着白衫,正在盥洗,清水洁面,令人舒爽,她不紧不慢地用帕子轻轻擦拭脸上的水珠。 双眸慵懒地望向她,似醒非醒,“卿染姐,春日夜猫众多,许是被猫偷了去。” 卿染微微张嘴,神色犹疑,“可能…是吧?” 可也不能丢十几个吧! 她们这处宅子是普通的民家,除了叶浅夕便只有卿染住在这里,来往病患暂住,不会接近她们这单独的小院子。 “那我今日得把馒头吊起来。” 卿染只得忍了,说完便进来帮她梳头。 叶浅夕不会绾发,总是只用一只发带简单束起,等着卿染来为她理顺。 从前这些事是蒲月为她做的。 她自小喜欢读书,十六年的时间大多数都在看书学艺,鲜少自己摆弄女儿家的装束。 用过饭后,叶浅夕拒绝了再蒙面纱,反正昨日赤面百姓,谁人不知,索性摘了去再也不戴。 在她看来,能挣脱礼教束缚的物件尽数去了才好。 整个午间她与卿染在屋中商议着,买下隔壁的空宅,将那些乞儿安置,等蒲月回来传授些武艺防身,再找些夫子为他们教书识字,她早已想好了就取名‘和逸居’。 虽说兴办女塾较为困难,但总得先起步,小乞无人管束也不会有人质疑她传授什么歪理思想。 若是能有人跟着她学习医术便更好了。 一切计划妥当后,卿染便去置办宅子。 叶浅夕将昨日晾晒的草药检查一番,将不太好的归类出来研磨成粉,拌在鸡食里,去喂院中养的鸡。 “月姑娘。”风息竹远远唤她一声。 叶浅夕抬眸,眼前一抹黑衣,她福了福身,“竹公子,公子可用过早饭?” 风息竹点头,还施一礼,“卿染姑娘已为我送去了,多谢二位姑娘。” 虽说上京礼仪繁琐,但他也乐得遵循。 “哪里。”叶浅夕垂首应答,面上有些愧色,只得回过身继续挑拣草药, “我们这里,膳食简陋,招待不周,所以…只好暂时委屈了公子,不过我已经命周掌柜去请了帮厨,今日的饭菜应能改善。” 她含糊腼腆,风息竹自然理解。 “姑娘不必客气。”他将一袋银子递给她,“这是我的食宿费用,姑娘放心我不会打扰太久。” 叶浅夕抬起眼眸,她所言本不是这意思,怎么也不肯要。 望着急红了脸的小女子,风息竹不解,难道他会错意了? 碍于男女有别他也不再强求,只好收起钱袋,退至一旁侧身与她叙话。 “昨日之事,宜王今早便当面答复百姓,答应为将士遗孤开设粥铺捐赠衣物,月姑娘放心。” 见他如此知礼,连眉目都不曾观她一眼,叶浅夕脸上的热气渐渐消退,也有意与他拉开距离,轻笑道:“哦,多谢公子助我。” “姑娘聪慧,不敢当功,能助人之力,我之荣幸。” 昨日他在人群中清楚地看到,叶浅夕在那小乞耳边说着什么。 众人才兴冲冲地围着马车传唱,若非如此宣扬只怕此事难成。 叶浅夕对他的恩情牢记于心,她不喜欢欠人情,只怕日后不好还,“你的那条小蛇昨日在我这里,它有名字吗?” “多谢姑娘照怀。”他侧身拱手道,顿了顿,嗓音有些别扭,“它叫墨鱼。” “墨鱼,其身如墨,灵巧如鱼。”她浅浅地一启朱唇,嗓音柔柔。 风息竹不善言谈,却在心中夸赞。 当初无寻与商羽听到他为一条蛇取的名字,脸上的嘲讽之意毫不避讳。 后来无寻又嘲笑自己的名字,风息竹,他理解成‘风熄烛’,“风吹熄灭蜡烛,好土。” 他得到了这样的‘赞扬’。 可这名字叶浅夕却知其意,毕竟这是云姨为他取的。 思绪回笼,望了一眼面前小巧至自己胸前的小女子,他目中竟有些怜惜,又迅速低眉。 昨日顾言知所言他并未打算告知叶浅夕。 毕竟他不知道顾言知与她夫妻两载是否会信他。 且背地里说人闲话不是他的行事之风,只要他小心护她便好。 “你与我母亲,相识多久了?” 她的声音轻柔入耳,风息竹的思绪被打断,垂目不去看她眼神,“很长。” “…” 这样的回答等于没说,叶浅夕的话很少却从没见过比她还话少的人。 风息竹想到昨日她逼问顾言知的气势,心中有所思忖,问道:“姑娘的一言丹,若是真有奇效,不知可否…卖与在下一些。” 叶浅夕想起这茬来,眨着迷茫的眸子,扫着眼前躬身求药的男子,迅速掂着小裙,跑进后院,不一会儿又拿着一瓶丹药小跑回来。 “此物,可便言语真假,公子要试试吗?” 她眉如远黛,水波弯弯,举着一白色瓷瓶,面色因急促而泛红,一脸认真地望向风息竹。 他不知她是何意。 叶浅夕故技重施,眼波含笑:“我想问问,公子接近我究竟意欲何为?你的身份来历,着实令我好奇。” 她话音落,手中的瓷瓶便被他夺去。 第52章 大方一回 叶浅夕手中空空,只见风息竹打开小瓶,将药丸倒出几粒,在她双眸迷茫的注视下,一气尽数吞下。 口中鲜甜如蜜,他已了然,斩钉截铁:“姑娘有何疑问,现下便只管问。” 叶浅夕有些呆滞,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这哪里是什么口吐真言的丹药。 只是年时制作的蜜糖山楂丸而已。 因有些病患服药苦涩,便随身带着,她自己也常食。 她本不善研毒身上也无毒药,可像她这种亦正亦邪的女医之药,也不是人人都敢服的。 至少顾言知不敢服。 可入口便知那只是糖丸,莫非她被耍了? 攻心之战被破,她眉目生疑,似有不悦。 风息竹察觉到她细微的表情,装傻道:“此药口中生甜,姑娘贴心,连毒药都令人倾心。” 这溜须之意意味鲜明。 眼前的男子若不是聪明绝顶早知药是假的,便是他信任她,这是叶浅夕得出的结论。 既然他如此说,她还是要些脸面的,于是为自己开解,“竹公子一番赤诚,但我从不强人所难,公子不便答,我不问便是了。” 风息竹面露诚恳,双目灼灼如日般坚定,像是真的服药之故,“姑娘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他有意陪她演戏,一脸真诚。 叶浅夕面色潮红,低垂着头,心生羞愧,她的心思被人拆穿,好没面子。 她踢着脚下地砖缝隙里的杂草,鲜少在外人面前这样松弛随性,但眼前的这个人有种莫名的安心之感。 正思索着,一方油纸包又映入眼帘,是芙蓉楼的糕点,她抬首,这人好生奇怪。 见她不接,风息竹倒显无措,随手放在她身前铺满药材的簸箕上,便要离去。 叶浅夕呆呆地望着这糕点,想起那日卿染说自己从不去买什么糕点。 小伙计从不逾礼来后院,那日的糕点又是哪来的? 依稀记得当时好像闻到了一丝竹叶清香,她的脸上霎时生热,顾不得疑惑。 出口便将风息竹叫住,在他茫然的注视下一同去了鸡舍。 今日她打算大方一回。 她指着一只毛色光亮的大公鸡,“这只鸡我养了许久,正好八个月,正是骨嫩肉肥之时,公子可不可以帮我抓住。” 民间会将鸡鸭养许久不舍宰杀,生了鸡蛋换些钱财,如今战乱方休肉食更是少见于餐桌。 叶浅夕给这些鸡吃的是药渣,生长极快,若是生长太久反而肉质粗糙。 其味如何叶浅夕从不知道。 一来是这种鸡肉质肥美,将其入药,价值堪比药材。 二来这些鸡在顾家时都是给沈氏与林氏几人享用。 再者她食素。 “今日我想吃了。” 叶浅夕撒谎道,怕他不愿意帮自己,她直觉地以为,若是说为招待他,风息竹必会不允。 男子好看的眉峰轻轻一扬,虽心生疑,但却依旧照做。 这种事风息竹在军中磨练,早已做得顺手,不仅帮她宰杀连下锅都得心应手。 当然这一切叶浅夕无心去观其风采。 晚膳上这只鸡便被卿染端去了风息竹的餐桌上。 “竹,竹公子,请,请慢用。”卿染捏着裙角,羞涩地说。 风息竹望着眼前盘中几乎一整只鸡,疑惑道:“二位姑娘不食?” “我们有的,公子不必介怀。”说完卿染便红着脸迅速跑开。 叶浅夕不食荤,她也一样,生怕自己身上沾了肉腥味她会难受。 其实叶浅夕并未严重到不能见腥。 风息竹自是知晓,这分明就是一整只鸡都给了他,无奈地笑笑,自是知晓叶浅夕的心意了。 他并未动筷,寻来食盒趁夜去找无寻。 无月之夜,清黑如墨。 唯有破庙映出星星之火。 无寻坐在石凳上,依旧烤着馒头,盘算着下顿吃食。 墨鱼比风息竹先到无寻身边,后者抬目望去,眼中生光。 风息竹提着食盒,他像个小馋猫似的围上前。 果然见到肉时他早已双眼发昏,将烧糊的馒头丢在一旁,拿起鸡肉大快朵颐。 未食其味,便已下肚,无寻还是赞道:“王爷的手艺真好!”他在军中只吃过一次王爷煮的饭,念念不忘,今次王爷专门为他做好送来甚是感动。 风息竹坐在石凳上,注视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 暗叹自己是否真如此之差,让无寻跟着自己受累。 想到那只鸡是为谁做的,他心中生愧,索性不再观他,转而望向火堆,给自己找补:“我找到商羽了。” 无寻的手一顿,咽下一口鸡肉,呆呆地望着王爷,嘴边流油。 他察觉形象有污,随即伸手轻擦,道:“还是王爷厉害,出去一回,便发现了他的行踪。” “顾言知此人,要小心。” 风息竹将所听之言告知无寻,也是在那时看到了商羽,从他的目光中探查出他对萧绾柔似有情愫,自然也猜测竹林暗杀叶浅夕之人可能便是他。 无寻嗤道:“堂堂男儿,净做些下作之事,令人不齿。”他骂的自然是顾言知。 想到商羽无寻再没了食欲,毕竟同营多年,感情是有些的,否则王爷也不会留他至今。 只是他不解:“王爷,商羽是何时与宜王搭上的?” 风息竹垂思片刻,道:“商羽被我重伤逃至燕南后没了行踪,传言称萧绾柔那时也去了燕南,或许二人因此牵连。” 这件事虽被宜王掩盖,但风息竹还是信的。 商羽背叛,偷了医术典籍,兵法遗要重要的事还有雍州布防图。 虽然他迅速更换布防,但此人目的为何至今不知,却又无所动作。 如今与宜王关系密切,倒叫人心生费解,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亦或者在燕南之前他早已与宜王勾结。 思绪乱飞毫无头绪,风息竹索性不去想,“叶里呢?近日他的伤该好些了。” 他指的便是叶浅夕救治的那位白衣男子。 无寻答:“叶里公子,初来大洲自然是兴奋至极,自伤好后便消失无影。” “他身份特殊,还是尽早让他回去。” 无寻应声称是,想到商羽无寻又狠狠咬一口鸡腿,为他不值,“萧绾柔究竟给商羽灌了什么迷魂汤?” 第53章 柳家出事 细雨如帘,檐角垂珠,簌簌落地。 萧绾柔面如死灰的盯着窗外薄雾般的雨幕,心中落寞悲凉。 那日大闹一场,又吹了冷风,她便病了,整日里昏昏沉沉梦魇不断,现下好不容易才清醒。 “姑娘,该喝药了。”身边传来张嬷嬷焦急的声音。 她虽嫁人但身边的侍从依旧不唤她夫人,这一生姑娘倒是刺耳。 萧绾柔半睁着眼望着帷帐的白沙,长睫轻颤。 又是整日粒米未进,滴水未饮,可她竟不觉得饥饿口渴。 “我费劲苦心才能嫁给他,叶浅夕那个贱人却总来阻碍,我不过是维护自己的幸福,我做错了吗?” 她的泪水无声滚落,隐于床褥,唇间颤抖,嗓音干涸沙哑,如地狱哀嚎的孤魂。 张嬷嬷跪在榻前,垂泪不止,王妃吩咐她照顾好郡主,可眼下她才来姑娘就病了。 “姑娘你可想开些,日后再寻机会去要那贱妇性命,有老奴为您出主意何愁不能报仇?” 她的话让萧绾柔有了一丝气力。 可她伤心的不止是自己始终斗不过叶浅夕,而是顾言知的态度。 上次顾言知的话她没有明白,这一次她是真的明白了。 他想让自己助他俘获那个女人的心,这她怎能忍。 “沈熙月的话你都听到了,张嬷嬷,你说他为何要这样对我?” “姑娘,你莫要听那贱丫头胡说,沈氏病重我看也不过这一两日的事儿了,她还有心思来看您笑话,这样无情无义的丫头,她说的话怎可做信?” 沈熙月今早来奚落她一番,又将她走后发生的事全盘相告,嘲笑她蠢。 将自己所受的屈辱都发在她身上,辱骂她是丧门星,自进了府里就没有安生过… 沈熙月虽被张嬷嬷打了出去,却着实将她气坏了。 她从中得到了一个讯息,顾言知受此大辱,非但不怪罪反而要相助叶浅夕。 毒发痛入骨髓也比不过她心中的愤恨。 她的手指紧紧捏住被褥,含恨道:“言知哥哥,你可知我为嫁你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转而她又嘶吼着:“叶浅夕,沈熙月你们为什么都不去死…” 张嬷嬷心疼地用帕子为她抹着泪,哽咽着哄道:“姑娘,您赶快好起来,只要身子好了,第一个收拾的便是那沈氏母女,有老奴给您帮衬,叫那些伤害您的小蹄子小贱妇都一个个跪着来祈求您宽恕…” “姑娘,将军回来了。” 霞月话语音未尽,顾言知已然入门。 张嬷嬷立时捂住嘴,匆忙地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迅速起身在一旁侍候。 萧绾柔目如死水,堪堪转过头来,便见顾言知带着雨雾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也不知方才那些话他有没有听到。 “绾柔,听说你病了,我今日忙于柳家之事,无暇顾及你,可有请医?” 那关切之语夹杂着冰冷的气息,一听便知道并非出自真心。 萧绾柔心沉到了万年不化的冰雪里。 张嬷嬷将她扶起身靠在软枕上,她摆了摆手示意张嬷嬷离去。 望向顾言知的双目仍旧一潭死水。 她一脸病容的模样让顾言知想起叶浅夕,同样的缠绵病榻,萧绾柔眼圈发黑面色如纸,容颜似枯,扫兴到令人不愿再看第二眼。 “近日我正在筹谋大事,你莫要去找她的麻烦了。” 萧绾柔连生气的力气也没了,她如今这样顾言知是眼瞎看不到吗? 她喘着粗气,紧咬白唇,眼泪大颗滴落打湿了被褥。 顾言知的几番话语连日来她终于想通,他心中没有她了。 可这姻缘是她自己决定,怎能放弃? 她仰头擦干了泪水,无力道:“我听说,父王将商羽指派给你了?” 因柳家之事已成,商羽成了他的侍从,顾言知心情大好,语气软了些,“嗯,我已命他务必找到为你解毒的良药。” 萧绾柔的眼神渐渐生出些光彩来,泪水一下子止不住。 她就知道言知哥哥是有那么一些在意她的。 至于那些委屈,她可以吞下,只要言知哥哥还在乎她。 顾言知一进府,下人便已将沈熙月之举禀报于他。 虽说萧绾柔是活该,但宜王与太子这棵大树怎么也不能因萧绾柔而断。 他撩起青色长袍坐到她身边,向她解释:“绾柔,我们要取得敌人的信任才能百战百胜,只要叶浅夕信我,到时将她碾死还不是你随便一句话的事。” 宜王的大事能否成,若是不成得早做准备。 他的恶气要出,善人这个名头他也要当。 果然他的话起了作用,萧绾柔又信了,满含期颐地望着他。 顾言知将早已冷掉的药递给她,哄着她喝下去。 仅此举,萧绾柔便心生动容,平日里喝个药被丫鬟婆子哄着怎么也不肯,顾言知三言两语她便如此乖巧,张嬷嬷在门外小心听着二人的话,不由得担忧起来。 . 叶浅夕在屋中正欲提笔写信,想让樊掌柜再去打探柳家之事,过于专注思考并未发现屋外有人。 “浅夕。”顾言知不知何时站在屋外,隔着窗子与她说话。 这令人生厌的声音着实令她不快,未曾抬头看他一眼,“顾言知,你这梁上君子倒是做的挺顺。” 她怎么也不明白,前日里被众人唾弃,此人怎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她没好气道:“我这里并不欢迎你。” 前日之事宜王得陛下夸赞,也提到了他,那番羞辱有太子在,所幸无人弹劾。 但陛下明显不悦,又因柳家之功此事也便一笔带过。 他今日有些忙碌,好不容易哄着萧绾柔,特意跑来洗洗眼睛,“我说过会来找你…” 话音未落,叶浅夕便探身将窗子合上,又迅速跑到屋门前欲关上门。 谁料刚要将门合上,顾言知从外伸手一把拦住,“浅夕,柳家出事了。” 他挤着门,半个身子探进来,急切道:“柳尚书被抄家,男丁已于今日午时问斩,你那位好友,今日刚被送入醉合楼。” 叶浅夕关门的手突然止住,顾言知趁机跃入房中,熟悉的檀香味充斥鼻间,令人安心。 他从前怎就没发现,她身边令人这样舒适。 叶浅夕恍神的功夫他径自找了地方坐下。 “浅夕…” 叶浅夕早已生恼,突然将他腰间的佩剑抽出,直指他的胸前,“顾言知,你究竟想干什么?” 第54章 萧阳嘉 顾言知要做什么恐怕他自己也不知,从前他看中郡主身份,又想得陛下器重。 终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现在,叶浅夕他要抓住,王爷太子也得守住。 “浅夕,这剑锋利你莫要伤着。” 他眼中含笑,能令她动怒也算件好事,毕竟从前她望着自己的眼中永远清淡如水。 话语间顾言知故意朝前略微偏移,剑尖已抵至他的锦衣,险些刺破。 叶浅夕的眸色微动,面对无耻之人她实在没招儿。 她将剑锋转向地,又倏地扔在地上,转身出了屋门。 今日下了一晌午的雨,叶浅夕顾不得地上的水渍沾湿裙角,匆匆而行。 见她不肯伤害自己,顾言知有些侥幸,将剑拾起收鞘追至门外,“浅夕,你不想知道岳父因何而死吗?” 他的话成功留住了叶浅夕。 “我知你与柳家千金交好,但她父亲是你的仇人。” 叶浅夕转过身来,目中生疑,顾言知一字一句地解释着:“去年八月眼看大胜在即,大军等候多时粮草未至,军中无粮军心溃散,啃食树皮为生。” 言及此顾言知面色沉重,目露哀伤:“药草亦是缺少,岳父重伤本就久久不愈,为寻粮草深夜突袭敌军被围山谷惨死,那时我临危受命,趁着冬日大雪一举歼灭敌军,大军行近两月才回到上京…” 去年八月初,那正是叶浅夕前脚刚走发生的事,回来后的第二日她就中毒了前后也不过十日。 若不是她曾亲去军中,可能会信他的鬼话,他如此说莫不是隐瞒什么? 叶浅夕略微沉吟,当真不想与他废话,冷眼一瞥。 顾言知却似目不视物般瞧不见她的嫌弃,先一步闪至她身前,却未敢触碰她,“你前次进宫面圣,陛下赐你之物可保一人性命,难道你要用其去救柳小姐? 可怜岳父一代名将镇国将军就这样枉死,你却想急于救仇人之女,浅夕我此来就是怕你做了错事后悔终生…” 原来他知道这件事,也定是知道父亲生平事迹了。 难怪突然转变态度,厚颜无耻地来寻自己,想必是为了父亲的旧部。 她冷言道:“顾言知,蠢这个字给你用,都是委屈那字,念在你是我父亲苦心栽培之人,我奉劝你,脸面不易争取,莫要轻易丢弃。” 她丢下这句话便绕过他而去。 顾言知脸色微变紧追不舍。 一柄短刀‘嗖’的一声从叶浅夕的身边划过,刺向顾言知,他反应过来用手中的剑将其挡下。 叶浅夕向身后看去,风息竹不知何时立在院中,她匆匆走过他身边,说了句话便走开了。 顾言知见叶浅夕头也不回地走了,有些心急,不知自己的话她可信。 他与风息竹冷目相对,两次遇见这人,都是在夜间看不真切。 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说不定叶浅夕是被他诓骗才会收留他。 不过是靠女子奉养的不齿之徒,想及此他目露鄙夷。 风息竹自是察觉他的神色,面色沉静,眸中却带戏谑之意,“早听闻顾将军武艺高强今日凑巧,想讨教一二。” 顾言知心中有事不想与他耽搁,不知此人实力如何。 若是江湖中人必然不是对手,索性不战,“近日本将有伤在身,阁下胜了也胜之不武。” “我这人一向不讲规矩,不讲德行。”风息竹面无表情,但言语冷冽。 顾言知紧要牙关,握紧手中的剑,深知此人难缠。 想到他二人日夜相伴,他眸色渐厉,长剑出鞘,抽身便上前,欲十招之内将其拿下。 风息竹伸手探了探腰间软剑却不急于抽出迎敌。 叶浅夕让风息竹拖住顾言知,去了前堂寻来卿染商议如何解救柳清婉。 卿染得知竹公子正与顾言知缠斗,怕他受伤,心中焦急指了指后院,“阿月,不如我们去后堂好生商议。” 叶浅夕自是不知晓她的担忧,茫然地点了点头。 然而,后院空无一人。 夜灯辉宏,瑞祥楼,上京最好的酒楼。 一男子身坐素舆,白衣胜雪,长发以雪缎简束在脑后。 白玉腰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气度逼人。 其面目俊美绝伦,额间的美人尖似女子婉柔之美,又似男子风姿秀逸。 恍如降临翩翩浊世的谪仙,如瓷如玉的手正端着瓷杯,望向对面立在窗前的风息竹。 此人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萧阳嘉。 夜风轻拂他闻到了些许血腥味,皱起眉饮着杯中的清酒,“这上京中有多少客栈安静舒适,再不济我外府也可安歇,你为何要去那医女的药堂?” 见他不语,萧阳嘉自斟自饮起来,“你可知那药堂是何人所开?” 风息竹身形微顿,回首望向他,“是何人都与我无关。” 萧阳嘉自以为,他不在上京,自然是不会知道大街小巷传唱的将军府与那药堂隐隐牵绊的瓜葛。 许久,风息竹答:“我的银子是抚恤战死将士遗孤的。” 萧阳嘉刚入口的酒被呛出,咳嗽不止,随从赶忙轻抚他后背,为他擦去桌上残留的酒渍。 风息竹这反应似乎有些慢,却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 萧阳嘉整理好情绪又道:“这次太子将柳尚书以贪污军饷之名搬倒,新晋大将军顾言知功不可没。” 怕他不明白,萧阳嘉又解释:“顾言知,就是前月凯旋的宣威将军。” 两年前出征燕南领兵的本是他的舅舅唐罡唐大将军。 因唐大将军重伤不能领兵,副将又战死,战事搁置。 他向元靖帝禀奏,军中不可无主,顾言知才临危受命。 萧阳嘉指尖轻敲桌面,凤眸微眯,“奇就奇在他竟败退敌军,一举收复我大洲三川河山。” “此事我有耳闻。”风息竹道。 “关于此战,我倒是打听到了一些内幕,说是大胜在即,他只不过是捡了个便宜。” 当今太子是皇后所出,太子懦弱无能。 皇后暗中广结党羽,宜王妃是皇后亲妹,萧绾柔的夫君又是顾言知,总归是一家人。 “你多年不在京中,宜王如今已是这上京排名第二的富商,排名第一的便是那利和钱庄的幕后老板, 我一直在寻找此人,始终没有眉目,只知道她似乎是个女子。若是能寻得她的资助,我何愁不能对付太子。” 第55章 不轨之心 萧阳嘉言下之意,是想让他这次回来,也能帮他打听云老板的所在。 可这不是风息竹想做的事,云姓女子倒是知道一个,不过那又怎样,有他在,不会让人查到她。 萧阳嘉见他并未主动要求帮忙,干笑一声,只好继续说下去:“宜王除了绾柔还有庶出三个女儿,一个在太子宫中做侍妾,还有两个待嫁, 除此之外,他府中还有众多舞姬,暗地里笼络朝臣,实则也是为太子铺路。” 无权之人渴望权力,但将自己的女儿送去做侍妾也是心狠。 风息竹眼中闪过一抹深意,“皇后之心昭然若揭,倒是宜王叫人摸不透。” 萧阳嘉点头赞同,“恐怕他也不是甘心辅佐太子,送去的那位侍妾想必也是一只眼睛,还有那宜王世子这些年我亦从未见过, 他在外经商还是还谋划什么无从得知,这些年来父皇对他父子始终心存芥蒂,费尽心思地挖空他…” 宜王明面上辅佐太子,实则暗自贪权,元靖帝留他一命却处处提防,对宜王的不轨之心从未挑明,可他竟以为陛下从不知晓。 萧阳嘉唇角一弯,“倒是那顾言知,父皇对他不冷不热,还多亏了那与他纠葛不清的前夫人,将军府屡次传出丑闻,朝中重臣早已对他不满,却无人敢弹劾,这都要归功于太子。” 他说着,伸手抚向自己的双腿,眼中冒着哀沉的厉色,他的腿便是萧景恒差人陷害,游猎时落马摔在被磨的尖石上,落下残疾不良于行,失去与他争夺皇位的资格。 即便如此,他依旧不会放过那些人和其爪牙。 他将叶浅夕称作与顾言知纠葛不清的女子,惹得风息竹心生不悦。 故意不告诉他顾言知被重伤之事,叫他平白心生痛快。 那人,论武艺谋略都不堪为将,对付他还得需要权势。 风息竹借此给了他一些提醒,“你方才说,顾言知捡了便宜才获胜,这件事我倒是不知,但燕南一战众将死伤无数,太子的党羽一个个风生水起,其中缘由显而易见。” 萧阳嘉似是被点醒,猛地抬首望向窗边,“你是说,顾言知的战功有猫腻?” 风息竹一动未动,嗓音低沉道:“唐大将军及其部下,对太子一党威胁颇多,自然是除之后快,战场是最容易最保险之地,此时只要再推出一人取胜,拿下兵权即可。” 虽是猜测,但风息竹已十分笃定,此招阴毒,令人发指。 萧阳嘉缓缓回首,皱起眉来,捏着杯子的手有些颤抖。 忽而又将杯子放下,似是想不通,“假如真如你所说,太子有意掌控兵权,选了顾言知此庸蠢无脑之人,倒是好把控, 可他娶了绾柔,便没了兵权,这样一来,那费尽心思造出的战神又有何用?且若再有战事,就顾言知那草包如何应敌?” 顾言知得胜回朝时,被众臣夸赞乃用兵奇才,得陛下器重。 后来发生的种种事宜倒叫人怀疑,他究竟是不是那个能领兵取胜的大将。 风息竹幽幽道:“所以,这主意也就深宫那位不谙世事,一心只想抓住权力的皇后才能想得出来。” 他顿了顿,想到萧绾柔为顾言知的疯狂程度,又道:“只怕萧绾柔这步棋是意外。” 将为国征战的将士性命当做儿戏,何其令人心寒,日后陛下就算知晓前因后果也不能声张。 萧阳嘉对于这样的推测深信不疑,难怪绾柔成婚前,宜王将名下半个铺面都交给太子,想必是堵住皇后的怨气。 陪嫁众多是为了拉拢顾言知,谁料大婚之时又被他的债主收回了去,真是大快人心。 不过这远远不够,他紧捏玉指,骨节作响,“最近我又听说他打算抚恤将士遗孤,这不是拉拢人心是什么?他们打着太子的旗号做这些,真当是父皇老了看不透了吗?” 风息竹道:“萧绾柔擅去军营,陛下并未怪罪,只怕彻查此事会将燕南战事的内幕查出,所以交由皇后自行处理,或许陛下早已知晓其中隐情。” “看样子你对这上京之事还是了解了不少。” 萧阳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露出深意的笑容,“萧绾柔还真是会搅是非,父皇还未有所动作,这些人便自乱阵脚,怪不得皇后气得头风又发作。” 风息竹略睨他一眼,眸色沉了沉,“上京何事与我无关,我只盼大洲安定。” 为这样的皇储效力,牺牲他的将士性命实在不值。 听他此言萧阳嘉心中生安。 他的母妃乃是武将世家。 唐家满门忠烈,舅舅之子也在燕南战死,他年过半百,膝下再无子,唐家亦无后人。 他悲恸道:“我舅舅至今未醒,太医说恐怕熬不了多久,若是因他几人做的这荒唐事,才导致这样的结果,此仇怎能不报!” 风息竹似是安慰他:“留其一命恐怕也是为了稳定军心,未醒倒是好事。” 唐罡醒来必死无疑,毕竟皇后的手段连元靖帝都要忌惮三分。 这一点萧阳嘉怎会不知,他垂首抖动着肩头,狠狠地掐住自己早已没了知觉的双腿。 一腔愤恨只能暗藏于心,“可惜我已成了废人,不能手刃仇人,眼看大洲将士无端牺牲…” 风息竹并未答话,他的目光始终望向楼下不远处,叶浅夕身着男装走向一处街巷。 “我还有事,先行一步。”说罢他一跃下楼。 萧阳嘉被人推至窗边,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扶额道:“这么急原来是要去烟花地,到底是在边关憋坏了,年轻气盛。” 他身边的侍从暮迟道:“这王爷与传闻中似乎大相径庭。” “传言也能当真?” 他仰头望月,父皇让他为自己所用,暗中助他,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边关数年,性格怪异。 “殿下,此人可信吗?” 皇后霸权元靖帝早有意废太子,才会谋划多年为他指派了北定王暗中辅佐,可没想到他一时疏忽叫人算计,与皇位无缘。 萧阳嘉拍着自己的麻木的腿,叹道:“本殿下吃过一次信任的亏,还会信么?他的敌人是皇后,而我的是太子,所谓敌人的敌人是朋友,何况太子之位本就该属于我。” 第56章 醉合楼 醉合楼是勾栏之所,是上京文人雅士富商云集的娱乐之地,亦是高门子弟探听、交换讯息之处。 其内置装饰华丽,雕梁画栋,如入仙境。 入门便见女子们舞动着云裳,如云中仙女。 叶浅夕头一次来这里,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些。 似是轻车熟路地向老鸨母谈交易,砸了许多银子,才肯答应让她见柳清婉一面。 卿染战战兢兢,不敢出声,这要是被蒲月知晓,她竟带着小姐进烟花之地,怕是要被唾沫星子砸死。 叶浅夕却不以为然,跟着刘婆子去了后院。 待客的女子需要调教,一般都会放在后院,专人看守。 那里有些刑具,专门对付不听话的女子,像柳清婉这种抄家被送入楼中的官家女子不在少数,也有人誓死不从,便会被用刑。 几人拐过一个回廊,门前有两个身形健壮的大汉看守。 叶浅夕隐约听到了门后有女子的哭声,可她无能为力,只盼着有朝一日大洲能废除这项律法。 屋内,柳清婉被绑在榻上,口中被白布堵住,昏迷不醒。 刘婆子一碗茶水泼向她,柳清婉迷离睁眼,见到来人时眼中的恐惧化为惊愕,瞬间泪流满面。 叶浅夕想要替她松绑,刘婆子肥嘟嘟的身子挡在面前,“要是人跑了,你们可脱不了关系。” “我可以说服她老老实实呆在这里。” 说罢叶浅夕又给她塞了一锭金子,没有理会便朝着柳婉清走去,迅速为她松绑。 刘婆子见钱眼开,见她松绑后还算老实,也不多言,只道:“姑娘有话快说,可不能耽误时辰。” 叶浅夕倒也不稀奇她能看出自己是女子,“放心。” 柳清婉是叶浅夕多年来唯一一个朋友,眼前的美人早已哭得眼睛肿得像核桃。 “阿月。”柳清婉抱着她紧紧不放,偷偷在她怀中抹着眼泪,叶浅夕轻轻抚摸她的后背低声安慰她。 “阿月,如今我落了难,你还肯花银子来看我,我心中甚是感激。” 她父兄皆被斩首,从高贵的千金小姐一夜之间跌入淤泥,止不住地伤心落泪。 “嘘,我来这里可不是让你哭的,我长话短说,你且先安心呆在这里。”叶浅夕拿出一瓶药,“这个,若是谁想要接近你,就给他下在酒里。” 她附耳向柳婉清说明这是何药,听到这只是送春梦的药物,喝了并不会伤人性命,柳婉清才放下心来,紧紧地攥在手中,虽说此物不一定能用得上,但好友的心意总是不能薄了。 “多谢你,你我相识时日虽短,却真心待我,反倒是那些曾经的好友恨不能离我远些。” 想及过往她垂目掩泣,柳清婉生得娇俏动人,烛火一盏,映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是让人心疼。 这样的莲花怎能沾染污泥,叶浅夕心中也跟着酸痛起来。 “阿月,我有一事相求,我的未婚夫广安侯府的姜世子…” 想到婚事,她已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诉说着自己的请求,“…你知道的,如今我柳家落败,这门婚事也就作罢了,你能否帮我将他曾与我的信物还他。” 说罢她拿出一个发簪,这是她拼死护下的,唯一值钱的物件。 金钗之上一只蝴蝶翩然振翅,栩栩如生。 抄家时一件衣物也不准拿,何论是值些银子的物件,可见她足以珍爱此物。 她不舍地交给叶浅夕,“我父至死都不肯承认那些罪状,他含冤而死,我柳家儿女也是有骨气的,可恨我不能为父申冤, 如今我入了这楼,若非有心愿未了,也不会苟活至今,我与他情谊已尽,还请你帮我交给他。” 叶浅夕知晓她的秉性是断不会委曲求全的刚烈女子,可这件事怎会是她的错。 “死何其容易,生而为人,只要有一线生机就要搏一搏。柳柳,或许我可以帮你一帮,你先在这等我。” 柳清婉不想连累她,“阿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是大罪之身,生存无望了…” 叶浅夕心中猜疑,忙问:“柳柳,你老实告诉我,这件事是不是与上次宴会有关联?” 柳清婉怕他多想,抹着泪解释:“阿月,你莫要自责,我想大概是没有的,朝堂之事我也偶尔听父亲提过,有些人早就希望父亲落马了。” 突然她是想起什么,猛地抓住叶浅夕的手,“阿月,我父亲何其清廉,他真的没有贪污军饷。” 叶浅夕握住她颤抖的手,轻声道:“我知道,所以我来问问你,伯父可曾留下什么话?” 柳清婉想起父亲泪水断开,哽咽道:“我记得他只跟我娘提过,他说,燕南之战有蹊跷,正在暗中调查此事…” 叶浅夕还未说完便被刘婆子催促离去,临走时她将身上的银针塞给她,示意她等自己。 又将一些药物给她藏起来才匆忙离开。 屋顶上的风息竹有意无意地听到了二人的谈话。 直到出了醉后楼卿染才安下心来,“吓死了,阿月,若是被旁人发觉你是女子,今后可该怎么嫁人呐?” 叶浅夕神色凝重,目中伤感,“卿染,女子不嫁人便不可活了么?” 卿染摇了摇头,虽是时常抛头露面,却也始终跨不出礼教的门槛,她自知是不能理解她的心思的。 可师父就这么一个后人,身为师姐自当要竭力照拂她,“我知你不受约束,可现下这世道,若被人知晓你的名声就毁了。” 叶浅夕望了眼她手中的灯笼,努力朝她挤出一个笑容来,“我知道,卿染姐,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你担忧了。” 刚进药堂后门,院中站着风息竹。 二人相识一眼,卿染便率先回屋歇息去了,她还是要成婚的打扮成这样实在不雅。 叶浅夕见卿染溜之大吉,失笑道:“公子还未安歇么?” “你也一样未曾歇息。”他望着头上的明月,道:“姑娘一身男装,莫非是去了不方便女子的去处?” 叶浅夕打量了自己,自打离开顾家她还从没这样胆大过,“嗯,我有一位好友,深夜去见总是不妥,故而做如此打扮。” 第57章 请他帮忙 叶浅夕一身青色男装,乌发盘于顶,特意画了男子的浓眉,贴了假须,显得整张脸似有英气却又格格不入。 观其一眼,风息竹道:“姑娘所行之事,当真与旁人不同。” 他的语调很平和,没有任何歧视的意味。 言此间,他的黑蛇墨鱼,在叶浅夕的脚下游移,却不肯接近她。 叶浅夕俯身伸出手,墨鱼却迅速逃开,她轻笑,果真如鱼般狡猾。 “墨鱼不喜脂粉极重。”风息竹似提醒又似暗示。 叶浅夕伸手抚了抚脸颊,她不着脂粉,但方才那老妈妈的脂粉味倒是挺重,想来是沾染了些。 他好像是知道自己去了哪里的。 这种猜测让叶浅夕的耳腮顿时生热,幸好他看不见。 她站直了身子,有意避开话题,“今日多谢竹公子帮我拦住顾将军,我与卿染回来时不见二位踪影,不知他如何了?” 风息竹向她望去一眼,眼眸静如深潭,并未露出一丝担忧之色。 他转过身去,月影向背看不出表情,只是嗓音略微发沉,“无事。” “无事?” 他并未回头,“姑娘不满?” “不,竹公子武艺高强自然不会让他讨了便宜。”叶浅夕垂眸,心中所忧自然非顾言知,那人的行为越来越迷惑,那种卑鄙小人什么样的手段都能使得出。 她的回答风息竹竟有些满意,言语轻快不少,“早闻顾将军武艺高强,今日也是想借此讨教,多谢姑娘给我这个机会。” 他并没有告诉叶浅夕顾言知被他重伤,远离院中就是怕他的血污了这满园药香,更不想让她闻见任何血腥。 向来都是旁人深思叶浅夕话中含义,如今她却要仔细咀嚼他的话。 听他话音,武艺高强自然不敢苟同,讨教二字也意味深明。 每次感谢他相助时,总能有理由让自己不欠他,安心地接受他的帮助。 叶浅夕总有种直觉,他们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至少是见过的,这种感觉令她不自觉地话多了起来,“公子这是要出门吗?” “我在等人。” 夜风轻轻,拂上她的耳,也抚上了她的脸颊。 是在等她吗?看这架势,似乎是的,叶浅夕有种做了坏事被人抓包的窘迫与羞涩。 风息竹确实专门在此等她,等她开口帮她。 夜静无声,叶浅夕索性也不与他弯弯绕绕,从衣襟中掏出一个簪子,“我有一事确想请公子帮忙。” 他转过身,弦月如钩,并不算亮,她手中的那只金簪闪着淡淡的光辉。 “可否将这个簪子送到广安侯府小世子手中,还有这封信。” 这种性命相关的物件不能让人知晓,否则连累小世子就得不偿失了,但是这个人却可以相信。 他有意在此等候,说明他是知道她在做什么,或许就是在等她开口的。 风息竹并未去接,只是带着威严的嗓音提醒她,“月姑娘,你是医者,只管治病救人,有些事不该你过问。” 叶浅夕低首,想来他是拒绝了,自己会错意了。 “前日竹林中的那些人便是尚书府逃跑的家眷。” 原来他都知道,见此叶浅夕不由得怀疑他在跟踪她,语气顿时沉了下来,“你为何要提点我。” 他望着叶浅夕防备的小脸,“我无意跟踪姑娘,你只需要知道,我不会害你即可。” 话音刚落,叶浅夕手中一轻,那封信和发钗被他拿了去,一晃神没了身影。 直到脸上的胡须被吹起她才恍然回悟,捂着脸,又被迫望着他远去的方向,脑中依稀有一身影在盘旋,那时母亲去世时曾见过的一个模糊身影。 屋内被卿染点了许多蜡烛,满屋明亮。 叶浅夕将蒲月收起的紫竹洞箫又拿了出来,坐在书案前用棉布小心擦拭。 此物母亲用时是以血来养的,到了她手中也仅有一次用此法,多数用桃油保养。 旁边的小木盒里放着一枚龙凤图案的白玉。 这便是顾言所说的御赐之物,乃是元靖帝给她的一条命,有此玉佩可免一死。 仔细想着顾言知这几日的奇怪之举,今日竟来挑拨,他的鬼话自是不能信半个字。 忽然,叶浅夕像是想通了,将手中的长箫放在桌上,“原来他想提醒我用此物去救人。” 他与父亲相处八年,自然也多少了解了自己的秉性。 若是信他,说明自己对他还留有一丝信任,若是不信又变着法子给自己出了主意,可顾言知真有这么聪明吗? “阿月,你方才在说什么?”卿染为她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 叶浅夕的思绪被打断,望着她碗里的药,清澈的眸子变得些许浑浊,皱着鼻头,道:“顾言知想让我用此物去救清婉小姐。” 她指着盒中的玉佩,向卿染解释:“他今日跟我说,父亲战死是因柳尚书之故,怕我会为救柳小姐用此物去换,他是真的那么好心还是有意提醒我? 我入宫才回,他便迫不及待地来找我,无非就是父亲的旧部或许还想得到这个免死金牌。” 卿染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努力点头表示自己懂了,“阿月,你该不会真想用这枚玉佩去救柳小姐吧!” “怎么会?这是我父亲用性命换来的,自然是要好好珍惜。” “那柳小姐如今已是大罪之身,咱们还是少些来往,今日要是被人知晓我们相会罪身也不知会被人编排出什么罪名来呢。” “我知道了。” 话虽如此,但叶浅夕不会放弃救她,燕南之战到底有什么秘密竟让尚书府即刻抄家处斩? “前日拿回来的那些书籍,你就帮我好好钻研,说不定能从其中找到解毒之法。” 卿染胆子小,许多事叶浅夕尽量不让她知晓,只能给她安排些活计,让她分心。 卿染点着头将药碗递给她。 叶浅夕苦着脸接过一饮而尽,卿染又忙给她口中递了一枚蜜饯。 卿染又开始忧心,“那姓顾的见不得你比他好,整日里无事可做,总是来找我们,若不是竹公子坐镇,那姓顾的不知道多没有王法。” 第58章 独处 谈起那位公子,卿染当真敬佩不已,事事周全细心。 可叶浅夕似乎没什么感触,卿染有些失望:“阿月,你为何请求陛下追封师公一个爵位呢,要这物件遭人惦记, 若是有什么公爵加持,那顾言知怎么也不敢放肆做那下作之事,他这样屡次偷偷入院着实让人担忧。” 叶浅夕不是没有想过,可爹娘毕生都在逃避权势她怎能以此邀权,“我爹从前就不喜欢这样些,何况若是求了什么爵位,我只怕要终身受困于名利之下了。 你想想,我做什么说什么都有人盯着,不得自由,做得不好便会指责父亲教女无方,人言可畏,我不想让旁人议论他们, 且食君之禄当担君之忧,若是日后陛下要我举财助他开疆拓土我该如何呢?皇帝的赏赐可不好拿啊!” 不是她不愿分担国事,若家国之难,她也比当倾尽全力,只是眼下,还不是时机。 叶浅夕又将与樊掌柜的猜测也都告诉了卿染,本不想让她担忧这些事,可她近日做了个决定。 趁着陛下还未挑明,叶浅夕立即提笔给樊掌柜写了一封信。 蒲月如今不知身在何处,要是能写信就好了,让她尽快回来。 若是燕南之战有蹊跷蒲月会很危险。 . 银星伴月,院中树影清浅交错。 屋内传出悠扬之曲,时而凄凉哀婉,时而豪放高亢。 叶浅夕站在屋中,长箫紧贴朱唇,粉桃的指尖在箫身上上下转换。 原本只是试音,可为缓解卿染的忧愁,只好为哄她吹奏一曲。 风息竹在院中止步静赏,他虽不懂倒也叫人心生安宁。 一曲毕,卿染眼中的忧愁一扫而散,不多时屋门被人敲响。 卿染起身将房门打开。 见到来人,脸上露出一抹羞涩,“竹公子。” 她让了身,朝着叶浅夕喊了一声,便低着头匆匆而去。 风系息竹负手立于门外,望向屋内晶莹明亮的一双眸子,言语简单,“我已将那簪子和信亲手交于姜世子,他回了信,我已经交给柳家千金,你尽可安心了。” 请他送簪子,不管如何他都是跟自己拴在一条绳上了,毕竟,此事她的确需要面生的男子才可办成,叶浅夕眼如弯月,真诚道谢:“有劳竹公子,请进来喝杯茶吧!” 她转身,邀请他进门。 风息竹自是知晓深夜入女子闺房,实在不妥,站在门外迟迟未动。 叶浅夕并未等他进门,自顾地走向书案旁将茶倒好。 风息竹只好迈步,这不是他第一次进叶浅夕的屋子,他记得自己受伤时,就是躺在她的榻上。 这屋内陈设简单,左边屏风后是床榻,正对面是小榻,左边则是书案,博古架上堆积了许多书籍,屋内还有女子温软的馨香夹杂着淡淡的药香。 他不知该坐哪里,于是只好站在门边。 叶浅夕将茶放置在小榻的案几上,“夜深本不该饮茶的,但这个是安神的。” 见此,他只好走过去,稳稳落座,安静地喝着茶,从他细微的动作便可看出他有些紧张,茶盏里的水有轻微晃动。 请他喝茶就只是喝茶,叶浅夕并未与他交谈,事实上两人都不知道该如何与异性交谈。 她偷偷瞧了一眼风息竹,他端坐如松,饮茶之姿亦是优雅风度。 他不似上京男子肤色偏白,倒是显得有些蜜色,烛火映照面色更甚。 他不问自己所做之事,只静静配合她帮助她。 对此人虽心中感激也心生疑惑。 叶浅夕回到书案前将长箫装入布袋,不过她不打算将其收起,以作防身。 做完这一切她才在书案旁静静写着字。 风息竹轻瞥一眼,她已换回女装,静容温乎如莹,使那烛火也失了颜色。 她的玉指白如藕节,握笔的手法轻盈似乎像是在作画,只是不知她的字写得如何,想必一定很好看。 突然叶浅夕是想起什么,猛地抬头望向他,“你是怎么把信交给柳小姐的?” 风息竹握着手中的杯子静于半空,一时顿住,“怎么送进侯府的就怎么送到柳小姐手中。” 叶浅夕“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他是可以信任的,她这样想着。 正当风息竹想要开口离去时她又冒出来一句,“还未问竹公子,在这里住得可还舒适?” “还好!” 他很诚实,这是叶浅夕得到的结论。 毕竟药堂没有府邸那样豪华舒适,她将毛笔抵住下巴, “你喜欢吃什么?” 风息竹不知她所问何意,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她又解释:“近日来都是按照我的喜好备餐,新来的帮厨不知公子喜好,公子于我是恩人,了解喜好以便多准备些客人喜爱的吃食。” 请人办事自然不能苛待。 原来如此,风息竹郑重思考才答复她,“我都可,不挑食。” 叶浅夕点点头,在纸上提笔写着风息竹的名字,“你说与我母亲相识,又知晓我许多事,想必我母亲一定很信任你,你也,应该早已知晓她过世…” 没想到她竟主动与他提及。 “嗯。”他的神色有些凝重,却依旧不打算告知她更多信息。 叶浅夕明亮的双眸可见得暗淡许多,此人口风真严。 屋内又陷入持久的沉寂,许久他终于坐不住,欲起身离去。 忽然他是像察觉到什么,一个闪身将叶浅夕书案旁的蜡烛尽数熄灭,扣住她的腰身退至墙边,顺手拿了她桌上的帕子隔着捂住她的嘴。 叶浅夕不知他是何意,手中的银针已经对准他的要害。 木门轻启,她这才知不速之客已然闯入,复将银针悄然收回。 风息竹将她的口鼻捂得有些紧,但二人衣衫丝毫未触,他依旧有礼。 她拼命的眨眼示意他,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 奈何风息竹耳目皆被门边吸引。 他转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缓缓松开她。 刺客一个闪身到了叶浅夕的床榻前,见床上无人,尚未反应,风息竹便从身后出现。 他欲留活口,下手招招避开要害,几番交手他意识到这招式有些熟悉。 商羽又没料到,风息竹迟迟未走,他哪里会是其对手。 他将手伸进内袋,叶浅夕知晓他的意图,提醒道:“小心。” 商羽一个闪身,将毒粉抛至叶浅夕面门,趁风息竹分心的空挡,迅速离去。 第59章 重伤 贼人离去,屋内的气氛顿时松懈下来。 风息竹至她身前,伸出手又有些犹豫,约莫思量后,还是隔着衣袖将她从地上搀起。 指尖相触,温温软软,仿似无骨,竟叫他心生紧张。 将其扶到座椅上便迅速松开手,撤到了书案对面,与她生了些距离,“你,可有伤着!” 他的嗓音温而静,细听之下气息有些不稳,许是刚经历缠斗之故。 叶浅夕坐在椅上,拿出另一方帕子掩住唇,轻轻咳了几声,柔柔的声音传向他,“无事,方才毒粉抛来时,我以帕子遮住了口鼻,并未中毒。” 不过就算中毒也无事。 见此,风息竹将烛火重新点燃,有意向她面前移了移,好能看清其状况。 只见她垂首整理着衣衫,烛火之影残照其半身,忽明忽暗迷离如纱。 直目望她属实失礼,风息竹下意识地想转过头,叶浅夕却仰头,向他睇来一眼,眼波似溪,目无混杂,并未受惊,才叫他安下心来。 见他正瞧着自己,目露关切,叶浅夕耳垂生热,眨了眨眼睛,向他露出浅浅一笑,一双眸清澈无比,风息竹的眉峰终是舒展不少。 可那一笑似月撞入怀中,扰乱心湖,又似荒芜之地杂草丛生,野火撩起复又新生。 他别开脸去,捏了捏紧张的手心,竟还隐隐生汗。 此番感觉比与商羽对峙形势激烈,一边又担忧她的安危还要难忍。 眼神一转,那书案上残余的毒粉让他断定那人必是商羽。 即便如此,还是故作不知地问:“他是何人?你可得罪了什么人?” 叶浅夕并非有意隐瞒,垂首,缓缓摇头,手中的帕子捏的有些紧,“不,不知,或许行医救了什么不该救的人吧!” 她撒谎时总是会低着头,声音极小。 面对外人她总能伪装,但对此人,她开始无意识地敞开心扉,不遮不掩,恢复本真。 风息竹知她不愿实言相告,问与不问亦无区别,索性也不为难她。 随手拿起她桌上的帕子将桌面擦净,“今夜他应该不会再来,方才心急,有些失礼,姑娘莫怪。” 他微施礼以致歉,儒雅至极,不似武莽之夫。 深夜入闺,又怠慢佳人,好在今夜有他在身边亦是万分庆幸。 叶浅夕反应过来,想到他温热的手掌覆在自己唇上。 虽有帕子遮挡,却无端叫人心中发烫,脸颊生红,好在烛火偏暗不易察觉。 她慌乱地起身,亦向他行一礼,“蒙公子再次搭救,此恩铭记,今日之事还请替我隐瞒,我那个姐姐胆子小。” 风息竹点点头,“姑娘大礼愧不敢当。”他的确心生自责,本应将一切隐患斩杀于萌。 叶浅夕捏着裙角,不知该如何,便又去了案几旁为他斟茶,奈何壶中空空,一滴也无,她有些尴尬地抿唇一笑。 “姑娘的好茶不敢浪费。” 这一句,似是解释又似辩解。 叶浅夕心下生乐,有意无意地望向他的腹部。 这人太过诚实,大晚上喝那么多茶水不会很胀吗? 她哪里知晓,风息竹从未与女子相处,方才如坐针毡,不停地饮茶缓解压抑的气氛。 “那,你还要吗?”为防他口渴,叶浅夕还是象征性地问了一嘴。 “不必,姑娘早些安歇。” 风息竹如实道,他已经喝完了一整壶茶,腹内有些发胀,再不能多饮。 话语间,他已轻身出了屋,顺便帮她合上屋门。 屋内竹叶之香久久不散,不知是绕鼻不去,还是绕其心扉生了错觉,令人无端生热。 叶浅夕索性开了窗子,又点了熏香。 . 商羽此行不仅失败,还险些被抓,为以防万一并未回王府,去往城外树林,暂时藏身。 一路思量着二人深夜相会关系必定不凡,再不能轻举妄动。 可又惊奇王爷竟会主动接近女子,真是天下奇闻。 夜色深沉,有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 林间黑雾一片,一条泛着银光的细蛇吐着信子,形如墨潭之鱼,在丛林中飞速游移,寻找熟悉的气息。 商羽越行越慢,想必过去这样久王爷不会追来。 正做此想,密林中突现肃杀之意,月清晖,虫鸟惊,寒意渗人。 他心中大感不妙,还未反应,颈上已立一长剑,只稍用力他便性命不保。 风息竹以剑抵其喉,方才他并非打不过此人,只是阿月不能见血他才手下留情。 商羽蒙面,只露出阴鹜的双眼,袖中的暗箭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将他击杀。 “你是何人?” 风息竹伸手将他面上的黑布拉下,眼前是一位并不相熟的陌生人。 他很快便明白过来,“你可认得商羽?” 商羽摇了摇头,好在他易了容,掩盖气息。 不过以风息竹的敏锐的鹰眼,再观察一番必定会露出破绽。 “为何要杀她?” 冷寒如霜的嗓音,似刀刺入耳膜。 “有人花银子买她的命。” 商羽眼神闪烁,在心中盘算,只要能与其拉开距离,以他的轻功,想必能留一命。 于是撒谎:“我只是拿银子办事。” 风息竹眸中平静,略微施力长剑入喉,剑端流出血来,再深入一寸他必死无疑。 商羽想到,顾言知白日脸色苍白的地回府,想必是王爷伤了他。 他愤恨宜王要他听命于这等卑鄙小人,既如此,不如借刀杀人。 商羽未做任何反抗,有意求饶,“那人穿着像是位将军。” 大洲将军,除了躺在病榻昏迷不醒的唐罡便是顾言知,此举不过是栽赃嫁祸。 风息竹凌厉的眼眸似寒刀,令商羽心间有些发颤,他若不信,一样得死。 风息竹剑身一晃,划破他胸前的衣裳,未伤及骨髓却足以肌肤裂开。 多年同营的情谊,终是难下死手。 他有些心痛,商羽追随宜王等人只学会了满口谎言。 见他松懈商羽顾不得疼痛,一个闪身一跃向后,落在几丈外,迅速向身后逃窜。 单论杀人,风息竹享受一追一逃的过程,但他今日没那心思,疾身追向,一掌将他打至几丈之外。 商羽跪地口吐鲜血,胸口传来心肺俱碎之感,痛得险些抬不起身,抬眸狠厉地望他一眼,一手露出袖中的短刀蓄势待发,本想誓死一搏,却没想到风息竹竟再无动作。 趁此间隙,商羽一个闪身消失在黑夜中。 第60章 送宅子 不多时,另一蒙面男子飞身落下,拱手道:“王爷。” “你都看到了,无寻。” 无寻看到且也听到了,商羽想利用王爷除掉顾言知。 他已被那萧绾柔荼毒至此,竟萌生出这样的想法来,果然情之一字能让聪明之人化身蠢钝的恶魔。 “他日再见…杀之…” 风息竹的嗓音幽沉干涩,带着似有似无的哀伤。 话虽如此他还是有心放他一命,以无寻的能力最多只能让他四处躲藏。 无寻有些错愕,王爷一向是不问旁的事,如今为了一个女医竟要杀掉商羽? 但想到商羽方才欲拼死一博,显然对王爷起了杀心。 可王爷还是对他留有余地,本已垂下的双手复又拱起,他也同样面临两难的抉择,许久,沉声道:“是!” 听到如此沉重的答复,风息竹仰头,银勾明辉,疏疏几星,好不凄凉。 夜风亦未能平复他杂乱心绪。 情如手足之人,今朝刀剑相向,饶是令人闻风丧胆,冷面无情的地狱阎罗也着实伤了心神。 . 叶浅夕思索一夜,直至院中鸡鸣时才昏昏睡去。 风息竹对她有愧,精心培养的左膀右臂,竟意图谋害恩人之女。 他一夜未归皆无颜相对,次日回来时便为她买了芸豆糕。 为答谢他,叶浅夕亲做了自己拿手的吃食。 她深信,礼不在贵,心意为重。 但风息竹坐在自己屋中,品尝她亲手所做特殊馅儿料饺子还是皱起了眉。 观那盘饺子,如白玉般,爆满挺立,煮的火候也恰到好处,面香升腾绕鼻。 谁能料想,她这饺子其实无馅儿。 … 将军府,顾言知在榻上静养,运息调整。 胸前的剑伤隐隐露骨,他忍着疼痛为自己上药,但内伤极重,得养些时日。 输给一个流浪江湖,寄居于女子裙下的男子他不觉得丢人。 但此事也不敢声张,遂向陛下告假三日,所幸陛下爽快应允,想来陛下还是器重他的。 殊不知,陛下如此爽快皆因朝中有他无他无什两样。 只是这样一来他的计划便要向后推一推。 顾言知在屋内调息时,听闻沈熙月与张嬷嬷争吵。 沈氏回来后便一直患疾,想要二婶去陪她说说话,可二叔二婶被萧绾柔当做家丁怎么肯给,沈熙月将旧事重提,骂她主子好了伤疤忘了疼。 萧绾柔并未出声,只是静静地听着自己的嬷嬷为她出气。 一声厉喝将争吵的二人震慑,顾言知身披一件黑色大氅,立于门边,眼神冰冷地扫向众人。 沈熙月屏息禁言,但私下里眼神依旧互刀。 萧绾柔适时出口安排张嬷嬷为沈氏请医,以表明自己依旧孝顺。 沈熙月瞪她一眼暗骂她伪装做作。 “夫君,父王请你过府小聚,说这次一举搬倒了柳家牵连了广安侯府,太子哥哥十分满意。父王专程派人来请你回家呢!” 萧绾柔望着顾言知,面颊泛白,有些虚弱,毕竟她还病着,只是尽量让自己表现的乖巧些。 顾言知训自然知道自己出了多少力担了多少风险,此举也意味着他不能回头了。 “父王还说,设立粥铺之事还需你亲自操持,等你过府相聚…” 此事原不需要萧绾柔来做传话人,是宜王有意让顾言知对萧绾柔解开心结。 但他连萧绾柔言下之意都不愿再多做揣测。 既然宜王想要看到他与萧绾柔夫妻和睦做场戏也无妨。 不过是受了些伤,出行一趟也无妨。 宜王府。 王妃早已备下酒席,宜王慈目笑颜,言谈之间对这位女婿赞许有加。 仿佛前日里闹出的笑话从未发生。 席间顾言知多饮了几杯酒,宜王要他日后像绾柔一样称呼他父王,可顾言知只愿尊他岳父,见此宜王也不做勉强。 萧绾柔面露微笑温婉端庄,桌下的二人十指紧扣,好生教人羡慕。 可顾言知却只觉与她接触有些反感。 王府久未热闹,宜王特意留他。 用过饭萧绾柔被王妃叫去,顾言知则陪王爷下棋。 宜王手执黑子,落入棋盘,缓缓说道:“我这女儿,自小被我惯坏了,前次惹是生非,既然一切已经落定,过去之事再不去提。” 毕竟还是他的女儿也是与顾言知唯一的牵绊。 他深知萧绾柔的不足之处太多,浑身都找不出优点来。 顾言知自是知晓他的意思,面无表情道:“近日诸事繁多,郡主本性单纯柔弱,难免有时激动了些,身为男儿理应多担待爱重她,岂能叫她受了委屈。” 他只说宜王想听的话而已。 但却让宜王十分满意,捋着长须,笑意不止。 顾言知执白子,落在棋盘一角,勾起嘲讽的嘴角,静静听他夸赞萧绾柔幼年多乖巧惹人怜爱。 “我在城南有处宅邸,那里与皇宫相近,来往方便,柔儿成婚仓促我也没有给她准备些什么,那座宅子就曾与你们的新婚贺礼吧!” 顾言知手中的棋子一顿,心下对宜王生了怨气,送什么不好偏送宅子。 “原本是打算成婚前叫你们搬去的,可又怕失了你的脸面。” 言语好听,实则不见兔子不撒鹰。 顾言知将棋子放回白玉棋罐中,拱手谢道:“多谢岳父厚爱!” “只是有一事,待你去打听。” 商人便是宜王这般,无利不起早,顾言知硬着头皮道:“岳父请吩咐。” “京中第一富商,传闻是个云姓女子,我因一些生意往来始终见不到她,此事还望你多方打听她的下落。” 云姓女子,让他想起叶浅夕将萧绾柔的嫁妆铺子卖给了那人,可她也不一定会告知自己相关细节。 这倒有些为难,可既然已经答应与宜王为伍,不出些力怎行? 萧绾柔被拉至母亲房中,王妃十分急切地问道:“你前日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萧绾柔鼻头一酸,只有母妃才会关心她,扑到她怀中撒娇似的点着头。 王妃见她如此,还以为她是多番受难恢复了心性,随口一问:“你们可是和好了?” “嗯,好些了。” 萧绾柔语气有些淡,她不敢说顾言知甚至不愿与她同乘马车,特意骑了马来的,更不敢说顾言知来时警示她不许在王妃面前哭诉。 第61章 表里不一 王妃心安道:“既如此你可要珍惜,孝顺公婆,再莫生事。” 她谆谆教导,成婚至今,不是在解决问题就是在制造麻烦的路上。 连累她在宜王府的日子也不好过,愁道:“定要想法子尽快怀上子嗣。” 萧绾柔最听不得子嗣二字,挣脱了王妃的怀抱,转过身嗤道:“为何一定要有子嗣傍身,母亲一样有子有女,父王还不是妻妾成群?” “莫要胡言,你父王,他是有苦衷的。”王妃面上生愠,但这话明显底气不足。 萧绾柔不会忘记父王欲牺牲她的名节求自保,“呵,母亲会信,我可不信。” 名节她早已无了,自去军中历练,便不会再受那些恶心女子的礼教束缚,这一点也是叶浅夕比不了的。 宜王妃生性懦弱,对女儿的叛逆也无可奈何,只能哄着些,“我平日惯纵着你,这次就听母亲一言,与那叶氏的恩怨暂且先放一放,日后你父王得成大业,你想要她死何其容易。” 萧绾柔以为母亲叫她房中叙话是真的关心,原来竟还是嫌她惹事来说教的,不满道:“我几番遭罪,不都安然无恙么?皇后姨母若想获得父王支持是不会让王府出事的。” 这些是张嬷嬷开导她的。 宜王妃为生出这样愚蠢的女儿伤心悲鸣,也不知是像谁。 她掩着帕子滴泪小泣,“你可知你父王为了你,将产业无端给了太子不少,就为保你一命。” 那可是她以命相逼王爷才应下的,就此夫妻情分已无了。 她的儿子自出生就未曾见到,如今女儿又这样怎能叫她不伤心。 萧绾柔愣住了,母亲的哭声还是让她生了动容,但很快又反应过来,红着眼:“那是他欠我的…” 回程的路上,顾言知主动与萧绾柔同坐一车。 她将与王妃的不欢而散抛在脑后,按捺住惊喜。 顾言知倚在软榻上。 不得不说萧绾柔的马车当真华丽舒适,软榻软枕香案一应俱全。 就算是宜王府到将军府短短几条街的路程,食案上也摆满了精致的茶果。 他将手肘枕在脑后,不去看那眸中闪着异光的女子,淡淡道:“王妃可有说什么?” 二人许久未像这样独处,萧绾柔痴痴地望着他陷入遐想,反应过来,不由得面上发烫,将灼灼生热的眸子收回,捂着脸轻声道:“无非是要我今后听夫君的话。” 夫君二字,顾言知怎么都听不顺耳。 依稀记得叶浅夕唯一一次柔声细语如百灵般唤他,便是在他大婚之日。 只是那一日由云端跌落,惨不忍睹。 想到他的伤,想到那人可能是她的姘头,仇恨的怨愤与妒忌的怒火交织,令他心情愈发烦躁。 可他因愤怒微红的面颊让萧绾柔会错了意,顿时面若粉桃,“母妃说会为我请医,很快,很快便能有孕的。” 这一句是她撒了谎,声音极小,羞涩地眼帘泛着秋波瞥向他。 顾言知怎会不知她暗示之意,但他只想知道萧绾柔有没有哭诉受冷落的委屈而已。 至于生子么?生一个与她一般蠢钝无脑的孩儿出来对谁有益? 他眯缝着眼睛,似笑非笑,“生子极苦我不忍你遭此大罪。” 此言叫萧绾柔心中生暖,眼中泛起水雾,正欲感动顾言知话锋一转,适时堵住她的嘴。 “熙月还小,你莫要与她计较,我爹娘与母亲…” 萧绾柔及时打断他,讨好道:“夫君放心,从前是我不懂事,日后必当好生侍奉,夫君莫要听人谗言,我一直都十分孝顺的。” 顾言知怎会不知她的歹毒,还是象征性地伸出手,轻轻抚摸早已令他生厌的脸颊,“如此辛苦你些,莫要亏了他们。” 毕竟如今没了俸禄,话还不能说绝了。 顾言知对养父母心中也是有怨气的,若不是他们哭闹着去沈家,自己也不会被过继,更不会多年来过着穷酸凄苦的日子。 不过,这段时日给那二人的教训也该是够了。 他倒在榻上,眼睑微合,享受着萧绾柔对他的小心伺候。 回想方才正与宜王详谈开设粥铺,皇后差人特意嘱咐,为太子扬名多加几处也无妨。 宜王自是大怒,那身处高位的二人贪得无厌,连累他也心情不佳。 倒是那云姓女子。 他忽地睁开眼,想起一人,便是叶浅夕的母亲。 叶家祠堂里供奉的牌位虽用布遮盖,但隐约间看到了一个云字。 联想到近日发生的事,若浅夕的母亲真是大洲第一富商,那他…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兴奋起来。 萧绾柔心中生蜜,沉浸在他肯与自己亲近的遐想中,正欲搭话顾言知突然问她, “对付她,你可有主意了?” 萧绾柔深深低首,纷乱的思绪被她生生按住,手中的帕子快要被她撕烂,“没,没有。”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顾言知在心中鄙夷,但面色依旧祥和,“暂且先放一放,我自有主意,你父王说,你与商羽联络有一短笛。” 他探着身子向前,贴近她的脸颊,耳息生热,“暂时交给我可好?” 他需要商羽,可那人踪影全无,至今未见。 萧绾柔被他温润的气息哄得花枝乱颤,乖乖地将身上的短笛交给他。 顾言知受了伤,若不是骑马颠簸伤口愈发疼痛,根本不想与她在一处。 多说了几句话便扯得伤口有些痛。 “夫君,你怎的还生汗了?”萧绾柔这才发觉他面色有些发白,用帕子轻轻擦拭他额头。 “饮了些酒,有些不适。” 张嬷嬷恨不能耳朵伸向马车,可二人只叙话她急的乱转。 到底要如何能帮助姑娘更进一步呢?望向前路,她灵光乍现。 舒适的马车,突然猛地颠簸,萧绾柔未坐稳,便顺势扑倒在顾言知的怀中。 这一倒正中顾言知受伤的胸口,她娇媚的声音还未发出,便被其一把推开,只听‘咣当’一声如重杵落地。 萧绾柔痛得闷哼,脑袋磕到车沿,眼泪打转,险些摔晕过去。 可见顾言知面色比他还痛苦,急忙伸手扶他,“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顾言知未看其一眼,胸前的伤又撕裂开来。 他浓眉一撇,眼中怒火顿起复又忍下,“军中操练受了些伤,无碍,今日还需值夜,你且先回。” 说罢他摆开萧绾柔的手腕,撩袍出了马车。 萧绾柔是知道的,他白日去军中训练,夜晚在城门值守,整日忙碌,受伤也难免,想到自己又弄伤了他,心中自责万分。 张嬷嬷见顾言知离去,不知所谓。 提裙迅速钻入马车,看到她红肿的额头貌似明白了什么,却也不敢请功。 萧绾柔顾不得疼痛,心心念念的只是想讨顾言知欢心,“张嬷嬷,快给我想法子整治那叶氏。” 第62章 助他 瑞祥楼,午间客满,人声喧嚣,跑堂小二疾行如风。 风息竹与无寻缓步上楼。 无寻闻着饭菜的香气伸手覆上自己空腹,馋虫被勾出,打趣着:“王爷是要来带属下吃酒么?” 风息竹睨了他一眼闭口不答。 虽如此,依然叫无寻开心的目中生光。 雅座内,萧阳嘉翘首以盼,见到二人热情招呼邀请入座。 无寻因王爷的脸面也能混个饭吃,还被如此礼待,不亦乐乎,心中滋味堪比酒楼珍馐。 “何事?” 风息竹面色沉静,一落座便直奔主题。 前日才见今日又邀,这几日真是热闹的令人生厌。 萧阳嘉命暮迟为其二人斟酒,柔和道:“确实有事,但不如先用饭再行商议。” 无寻自是不敢当,险些从椅子上惊起。 他特意扫了眼这位三皇子的侍从,与其主子一样亦是一身白衣,眉目清秀,面色偏白,温其儒雅,不像是习武之人。 反观自己与王爷一身黑,相貌自然更甚于他,相比之下倒也和谐。 他悄悄观察了一眼王爷,其坐身正如竹,眉宇间透着傲然。 只是这衣裳着实料子寒酸了些,但不可以衣着取人,于是也学着王爷的模样挺身坐直,万不能失了气势。 暮迟察觉无寻火热的视线,也略望一眼颔首示意。 无寻收起尴尬的小心思,只觉此人眉眼怎么与萧家的人如此相似,不知王爷可有注意到。 风息竹未察,眼望一桌佳肴,想到餐前那空气馅儿的饺子,其心其意着实令人饱腹。 想及此,深邃的眸子里隐隐透着笑意。 只是还未用几筷便被寻来,那盘饺子还在食案上,不知她有没有来收,若是收了见自己未用完,是否会不开心。 此种猜测让他心中隐隐生恼,语气冷硬,“我已用过饭。” 无寻拿起的筷子默默放下。 萧阳嘉温润如玉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却依旧风轻云淡,“那不妨饮几杯酒。” “不胜酒力。”他眸色暗了暗,拒绝道。 萧阳嘉自知他不喜为人客套,索性直言:“既如此,那我便如实说了,此来求你实为粮草之事。 往年若是库银紧缺都是由宜王先垫资,待秋后赋税粮食收于国库一应结算,价高些也是难免,今大军回朝粮草有些欠缺,宜王近日兴铺施粥,以耗资极巨为由拒绝与朝廷合作,太子有意推衍,所以…” 这件事落到了他的头上。 这是多年来萧阳嘉首次得到机会,若能成功获得陛下青睐,便能与太子争上一争。 他接着说:“父皇下朝时单独与我叙话,有意将此事交于我,但划拨银两不足,倒叫人无端生难。” 风息竹面色平静地听着他说话,却未发一语,他心中还在思索着,该回去为叶浅夕买些什么能弥补此过。 无寻听着三殿下的意思,本已吃上几口肉的他,又默默放下筷子,这顿饭可不好吃啊! 偷偷地望向自家主子,风息竹面色淡然,这一切仿佛与他无关。 萧阳嘉以为他在认真听自己说话,“我多方打听,却也无甚线索,向云老板借银子周转显然无望。” 无寻心想,他当然打听不到,因为自己做了手脚。 说是借,可能否还了,尚是未知。 虽国事安定,但赋税连年升高,男丁多数从了军以减免赋税,粮食本就稀缺。 将士们闲暇之余开垦荒地以助农兴,朝廷又拨了银子买粮种地,怎么也得秋收后才能自给自足,若是今秋有旱,那银子偿还无望。 朝堂众多男儿,个个脑满肠肥,却都囊中羞涩,要去骗取一个孤女的财富。 云家年年赋税比旁的商家高出几倍已然为国效力,王爷才不会那么傻,为了助他争夺皇位,再将叶姑娘的银子打了水漂。 萧阳嘉面露难色,“所以…” “本王没有银子亦无粮草。” 风息竹一语中的。 萧阳嘉默默紧了紧手掌,“雍州屯兵数十万,每年屯粮万石,虽无良田可种,但父皇年年划拨不少银子、运送粮草,王爷就通融通融,就算是我借的,秋收后一应还你。” 风息竹丝毫不退让,“边塞要地,北狄虎视眈眈,觊觎我粮草,朝廷的兵马还需我雍州将士节俭口粮才能养活,怎么也不能叫人信服,若是入秋粮草未至北狄兴兵该当如何?” “这…”萧阳嘉没了下文。 陛下无非是将烫手山芋丢给他,借此来考验他的能力,就算没有筹集打开国库便是。 他的心思风息竹已十分清楚,生平最不喜将主意打到他头上,冷道:“三殿下,本王只管领兵保家卫国,其他事自有皇家来操心,边关将士在外征战已然不易,若食不果腹便是本王失信于他们。” 萧阳嘉岂会不知呢,边关苦寒连粮食都无法耕种的地方,艰难程度可以想象。 朝中贵人一个个挤破头想为自己谋利,却不愿出银子来养活为国征战打下太平江山的将士。 国之安定天下太平,后世可期,本是利国利民,百姓赋税徭役,国家出银子,人人都在出力。 他拱手致歉:“我知晓是在难为你,可此举并非为了我自己,都是为我大洲征战的好儿郎,陛下怎会让其寒了心。” 皇后一党把持朝政,将银子收入囊中,若是陛下想要她出银子,便要将兵权交给太子。 这哪里是筹集军饷之事,分明是兵权争夺之战。 萧阳嘉自知他已看透自己心思,三言两语让他为自己争夺皇位助力,当谁是傻子。 皇后母家世代为后,皆因她手握天下命门。 风息竹自然知晓,“粮草之事,本王并无他法,但皇后背后之人或许可以借顾言知之手用一用…” 萧阳嘉死灰的眼眸渐渐生光。 “三殿下,想必没了胃口,这些好菜就莫要浪费了。” 风息竹临走时,吩咐小二将其打包,算是为他出主意的酬劳。 无寻开心地提着油纸包,原来王爷没有将他忘记。 二人出了瑞祥楼,风息竹又向楼上望了一眼,脸色铁青的萧阳嘉立时换了一副温润的笑颜。 玉面老虎果然非虚。 第63章 面人 风息竹与无寻走入人群,“无寻,这饭菜不可浪费。” 昨日就见萧阳嘉点了一桌菜却未动一筷,着实让他有些心疼。 毕竟是云家的产业,云姨亲创的菜色怎可暴殄天物。 “是,多谢王爷。” 无寻开心地露出整齐的白齿。 “王爷可有察觉,那三殿下的侍从眉眼极其熟悉。” 风息竹仍淡漠:“皇家之事莫问。” 楼上的萧阳嘉坐在车舆上,望着远去的身影,眸色渐暗。 暮迟道:“殿下?” “粮草未解决该当如何?” 萧阳嘉远望无云的天际,春末碧空着实有些刺目,如玉的面容泛起愁绪,“天知道。” . 暮色染空,红霞满屋。 叶浅夕坐在案几旁拖着脸,透过敞开的木门,目视斜阳。 她手边一堆账册,因前日众目睽睽之下露了脸。 卿染思量之下,不许她再去药堂坐诊,让她学着理账管家,做起大家闺秀。 她自是不知卿染打的什么心思。 午间樊掌柜送来一些账目,是母亲在上京所有产业的账目,粮铺、银楼、酒楼除去花楼均有涉猎。 叶浅夕竟也不知母亲的产业如此之大,可打理这些属实让她头疼,好在她学起来很快。 卿染的出现挡住了其视线,余晖的光泽打在她身上,清秀的容颜也隐隐生出光来。 她今早便出诊,一回来就直奔厨房。 整日都在担忧自己与帮厨俱都不在,叶浅夕会不会做些什么,尽量早些回来。 入了院中才安下心来,还好她没有将厨房点着。 见她有些疲色,可见她学的很用心,卿染欣慰地笑了:“阿月,你去了厨房?” “嗯。” 叶浅夕神情恹恹地趴回案上。 卿染又问:“你今日为谁煮了饺子?竹公子呢?”好在她会包饺子,总不会饿死自己。 提到这个可叫叶浅夕窘得恨不能钻地缝里去。 母亲去世时,瑞祥楼里的厨子整日变着法子给她做吃食,可她已厌食,瘦成皮包骨。 于是就为她研制了这样一份美食,那不是普通的白面饺子,面皮是肉做的,过程极为繁复…今早特意送来面皮让她自己做,恰好厨子都不在也能表现心意。 看样子,自己觉得好的东西旁人不一定喜欢。 许久,叶浅夕才答:“竹公子午间出了门,就我自己。” 其实也算是为他煮的,结果那人还没吃,叫她喂了鸡,失落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日后厨房无人,提前叫瑞祥楼给你送吃食。”卿染坐在她身边,倒了一杯茶喝着。 叶浅夕想了想,道:“不用,午间客多,正是用人之时,瑞祥楼离这里太远,一来一回好生耽误。” 卿染帮她将桌上的账册收起,看那账目标注倒也十分用心,应道:“也好,今日是碰巧了,以后便不会了。” 卿染抚着脸颊,笑意更深,试探地问她:“对了,昨夜你与竹公子聊了什么?我好像听见,你屋里有声音。” 叶浅夕自然不会告诉她昨夜有人要杀她,顺手拿起账册遮住脸颊,不让她看见自己说谎,“是我不小心将烛台打翻了而已,我邀他进屋,只是想打探他的身份,可什么也无。” 她略微调整了心态,虽有些失落,倒也无甚难过之心。 卿染还以为她终于是对男子有了兴趣。 若是将她嫁出去,有个男子关怀也叫她少操些心。 显然她会错了意,叶浅夕也未懂她话里的意思。 叶浅夕望向她,认真地说:“竹公子助我们多次,欠着情,着实叫人难安,你说我给银子报答可好?” 卿染无语极了。 二人正说着话,风息竹黑色的身影出现在月洞门前。 叶浅夕手中的书挡住了视线,并未看见他。 “竹公子,你回来了。”卿染望了眼叶浅夕,叹着气起身去院中迎他。 叶浅夕手中的书‘啪’的一声掉落,整理好情绪,抬目望去。 那人隐于光影之中,其身修长,站在与卿染相距几步之遥的桃花树下。 桃叶翩翩,时不时地打落在他的发顶,他也不恼,微垂眼眸面色温和,恭敬有礼与之言语。 叶浅夕枕着手腕,静静欣赏这如画一幕,卿染所言让她想到昨日挑灯攀谈,脸颊不自觉地生了热气,孤男寡女深夜独处,着实略显轻浮。 忽而又想,他是不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屋内午间留了饭。 风息竹与卿染交谈了几句,便朝着她的方向走来,一手背于身后,像是拿着什么。 叶浅夕迅速端正其坐,整理了月牙色襦裙,表现出温温柔柔的闺秀模样。 风息竹在她廊前止步,不让自己的影子遮挡她晒日光,略望一眼她有些呆滞的目光,见了礼,道:“月姑娘。” 叶浅夕还以为他会直接回屋,没想到又与她打招呼,遂起身也随了一礼,抿着唇,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口:“今日…委屈了公子,莫要见怪。” 此言亦是试探他是否知晓。 风息竹自是知晓她指的是午间那一餐,念卿染在身边,言语也跟着含糊起来:“午间有急事,未来得及通报姑娘,便匆匆离去,平白博了姑娘的一番心意,倒是我之过失。” 他的话让叶浅夕心轻松了不少,强压上翘的红唇,低下头,眉眼弯弯,嘴角露笑。 她是真的开心,自己的心意并未白费。 卿染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紧紧盯着叶浅夕。 “在下为二位姑娘带了礼物以示赔罪。”只送一人实在明显,他索性买了两份礼。 风息竹小心地将纸袋递给卿染,为此物他花费了许多时间。 卿染看到里面的物什,露出一脸笑意,“竹公子真是有心了。” 她转过身,“阿月,你瞧!是两只面人…” 叶浅夕的眼眸一亮,迅速提裙从屋内小跑而来。 卿染手中是两只不太一样的面人,一只是黑着脸的张飞,凶神恶煞,张牙舞爪,她不喜欢。 叶浅夕伸手拿了另一个,乃是月殿嫦娥,素纱白衣缥缈似仙,峨眉淡扫莲容微匀,连纤细的指间都捏得惟妙惟肖仿若真人,此等工艺绝非凡品。 第64章 叫他去醉合楼 叶浅夕举着面人赞叹不已,高兴之余,转过脸来朝他福了一礼,“多谢竹公子,想不到上京城中,还有这样精致的玩意儿。” 叶浅夕自是不知,上京之中面人师傅可没有这样好的手艺。 赚银子图个快,工艺也不会那样繁杂,反倒是上京之外的小县,客少才追求精益。 他自是去了远在十几里外的小县寻得。 如其为自己准备的吃食一样,贵在心意,也为让她开心。 叶浅夕虽自幼无拘无束,但鲜少能玩乐,皆因母亲总是忙于为人瞧病,整日里接触的都是病患医书。 蒲月那时听母亲的话,将她看得极紧,从未去过乡间闹市,自然也没有十分欢快的童稚之年。 风息竹亦是知道她幼年如何度过,见她开心自己也不由得眉眼生笑,“顺道买来的,姑娘喜欢便好。” 残阳入院,她点着头应答,一双眼眸如日暮点湖,水波泛着红光。 因欢喜,眼梢那只火凤之尾活灵活现。 云霁之上的霞光似也染上了她的面颊,显出点点赤色,仿若娇羞的红晕。 此间,风息竹的目光凝住,胸口的某个部位急促跳动。 只此一眼,他又迅速瞥下眼帘,面色不改,只是那凤尾之印,时时灼烧他的面庞。 她手中的面人如瓷如玉,容貌绝绝,其面类她。 这是按照他的口述,那位匠人花了一个时辰捏出来的。 叶浅夕只顾欢喜,却没有十分注意。 卿染自是明白此人的一番心思,捂着脸轻轻一笑,捏着这顺带送她的张飞,默默离身。 无寻寻不见商羽,无事可做,索性来观自家主子如何追姑娘。 他坐在屋檐上,吃着午间风息竹为他打包的烧鸡,一边念叨:“真是急人,花费如此多的心思讨好一个姑娘,到了眼前却二人你拜我我拜你好没趣味。” 他不明白追姑娘的循序渐进,心叹道:他家王爷何时这样儒雅有礼,入了上京,竟与那浑身酸味的书生一般,传回军营尤其是传到北狄,可要叫人笑话了。 想到战场上那杀伐果断的鬼面郎君,啧啧可惜。 叶浅夕见卿染要离去,迅速将其叫住,向风息竹欠了身,转头小跑过去附耳说了些什么。 她想让卿染为她装扮成男子再去醉合楼。 可卿染说什么也不愿意,望了眼身后的风息竹,顿时有了主意。 她将叶浅夕朝前推了推,“能不能请竹公子去趟花楼。” 说完这一句她便溜了。 叶浅夕尴尬地站在原地,眼看墨色渐起,有些心急。 察觉到身后的眼神,她回过头来,却又不知该如何,扯了别的话,“竹公子,我没有礼物相还。” “这个就当做是我买的。”叶浅夕准备掏出银子给他,“我付你银子。” 然而,风息竹并未打算收下,只淡淡道:“不必。” 他花心思让她开心,可不是为了要银子,转而又道:“姑娘有事不妨直说。” 叶浅夕递银子的手,渐渐垂下,小声道:“公子帮我太多,怎还敢劳烦。” 她低着头,望着手中的面人陷入纠结。 若不是昨夜被袭可能会请他帮忙,可眼下实难开口。 她继续将银子递给她,垂着脑袋,“其恩无以为报,我只有…” 风息竹胸中憋闷,侧了身去,语气略沉,“姑娘莫要挂怀,我日后恐还有求于姑娘。” 他是真的有需求,观她整日忙碌才未开口。 叶浅夕自然不信。 他无奈道:“若想报答就莫要公子公子的称呼。” 叶浅夕更不知所措了,仰起脸来,“你,是江湖中人?” “嗯。”他答。 他好像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多能迷惑人心。 叶浅夕眨了眨迷茫的双眼,江湖中人一向不拘礼节,到是让她觉得不那么拘束。 她不喜上京乃至整个大洲的繁文缛节,与男子说句话都会被人诟病。 但与他相处却不同,或许其中并未参杂不甘的滋味,或许因其极为有礼真诚,并不似顾言知那样道貌岸然,可如此突然唤其名讳,实在… 百般纠结之下,少女双腮红如晚霞,“那,你以后也莫叫我姑娘,唤我阿月就好。” 停了一会儿,她又说,“我,我叫你风息竹。” 这一句声音细小,柔柔如风。 “嗯。”他答,“息竹也可。” 他不知道他连嗓音都透着欢喜。 “…” 想到就算扮成男子要在那里呆一整晚,叶浅夕不得已只能再次开口,“那,风,息竹公子,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 终是被礼教所扰的女子,还是这样称呼顺口些。 风息竹长舒一口气,收起无奈的心思,询问她究竟有何难处。 听了她的请求后,那俊脸变得奇奇怪怪。 竟是要他去包下醉合楼里的柳清婉,还要与其日日相伴。 望着她期待的目光,风息竹很想冷脸,但不能让她一个女子总去那里。 叶浅夕并不确定他会不会帮忙,但话已开口总不能收回了。 他叹了口气,道:“好。” 他答应得很牵强,叶浅夕不明白,男子不都是喜欢青楼的么? 她茫然:“银子我先付给你,多谢!” 又提银子,着实让他有些冷脸,他摇了摇头,“日后再说。” 风息竹不知她究竟作何打算,刚回来的他趁着夜色未近去了城外。 无寻很是纳闷,他也才刚回,王爷又来寻他,观其面色,倒没看出二人有任何进展,“王爷!” 风息竹一脸严肃,将叶浅夕的意思告知他。 无寻半天未曾有反应,柳家小姐,那不是醉合楼的花魁? 王爷最近这是怎么了,一个姑娘没追到,便又扯上另一个。 莫不是见异思迁,这到了上京怎会如此转性? 见他没有领命的意思,风息竹有些不悦,“怎么?” 无寻犹豫,摸着脑袋,小心询问:“王爷,属下有些疑问。” “说。” “王爷您与那叶姑娘究竟什么关系?” 风息竹垂眸,须臾,他道:“她是将我教养多年的恩人之女。” 无寻还以为,他是看上了那女医,原是为了报恩呐,对她好些自是应当。 心中终于松了口气,否则这位身患晕血症的娇弱女医,如何能忍受边关的腥风血雨。 可他摸了摸胸前的银票,咽下一口唾沫,王爷不曾去过花楼自是不知,花银子如流水。 第65章 小心思 “卿染姐,你这是做什么?” 叶浅夕又把玩了半宿那嫦娥面人,小心收好才上榻安寝。 本就睡得晚,朦胧着眼正犯困,望着铜镜中她给自己的打扮不明所以。 卿染望着镜中小人儿,眉如春柳淡妆一抹,婉丽飘逸,入目如画。 又特意为她选了颜色亮些、面料好些的襦裙。 卿染如此,自是有些心思的,“你如今不去药堂坐诊了,往后也该打扮得鲜亮些,怎么说也是师父师公的宝贝千金,从前我一味惯纵你,让你与我一同风吹日晒的,实在不该,我既是你师姐便要好生为你打算。” 她不敢说将其打扮得鲜亮些,寻得如意郎君好早早出阁。 叶浅夕任由她摆弄着发髻,商量道:“我能去隔壁给孩子们教书吗?” 和逸居与她住的院落仅一墙之隔,自开设后已收容了许多乞儿,请了夫子去教他们读书,她也想去教孩子们学些医术。 卿染拿着篦子的手顿下来,蹲下身撩起她的袖口。 肌如白雪的手腕赫然银丝盘绕,“你看看,你如今不能再劳累了。” 银丝已经快蔓延到香肩,让卿染十分担忧,“竹公子是江湖中人,不知是否有听说过此毒。” 叶浅夕遮起袖子不让她看,以免她难过,“罢了,连皇家的藏书阁都没有记载此毒,想必是才问世的,不必去麻烦旁人,如今尚能压制,等蒲月回来再说吧。” 话虽如此,可卿染却不觉得麻烦,只要能救她大不了自己脸皮厚些去问。 若逼不得已只能用那个方法了。 虽然不知可否奏效,但那是唯一的方法了,前提是要将她嫁出去成婚有子才能尝试。 趁着卿染去了前院,叶浅夕悄悄溜出门去了隔壁院中。 风息竹正在教孩子们打拳,一眼便望见叶浅夕的打扮与往日不同。 月色长裙衣带轻飏,细腰轻束。 少女香腮未着粉黛,却粉嫩如桃,乌发云鬓一朵,又簪了几支淡雅的发钗,倒显得那只黑色檀木簪有些寒酸了。 这身装扮与那面人当真相似,他面上未有任何表露,却目中生波。 亦是略望一眼,不敢再看,只是长睫轻轻颤动几下略有紧张之意。 叶浅夕似是没料到他会在这里,顿住脚步,愣了片刻才向他拂礼,“息竹公子!” “月姑娘。”他亦温柔有礼。 小乞儿们已然换去脏污旧衣,见她来了纷纷围着她夸赞。 还未来得及反应,她便在一片喧闹声中被悄悄拉走。 无人望见风息竹的眼眸逐渐升温,腰间黑蛇此时才敢露头,生怕惊着那些幼儿。 . 宫门前,百官下朝,顾言知恹恹行在人群中。 “顾将军。”一小厮将他叫住,向一辆马车示意,“我家主人想与您叙话,欲送您一程,可否赏脸。” 车帘掀起,萧阳嘉坐在软榻上,拱起手,温和有礼,“顾将军。” 顾言知在朝堂上鲜少有这样的待遇,整日里不是被大臣弹劾便是被太子训斥。 同样是陛下之子对待下臣态度截然不同,同样为臣他又不能弹劾别人,如若可能他宁愿一直告假。 他稍沉一刻忙拜礼,并未察觉弯身时,萧阳嘉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待抬首他又一脸笑意请他落座。 “听闻顾将军身有不适,不知可好些了?” 这位玉面公子,连说话的语调都是如此谦和,顾言知颔首,“蒙殿下关怀,已然无碍。” 实则外伤内伤都尚未好。 二人寒暄了几句,萧阳嘉才入正题。 “顾将军一身武艺,不爱名利爱红颜,着实是一段佳话令人倾佩,不过依我看,倒是委屈了顾将军这大将之材。” 这话直戳顾言知心窝,他面色有些沉,险些就要冲出马车外。 奈何对方是皇子,只好望着眼前的香炉,将怒气压下。 他的举动尽在萧阳嘉眼中,暗笑此人还真如王爷所说,沉不住气, “现今国泰民安,若想施展抱负虽说有些困难,但不是全无…”他将此话只说一半,观其面色。 顾言知眼神一动,面露惊疑,“三殿下难道有好办法?” 萧阳嘉故作深思,有了主意,“红楼是朝廷的一块心病,若是能将其剿灭,父皇必定大喜,若是我再向父皇美颜几句,就算将军不能手握重权,也好歹能再升个官阶…” 到了将军府萧阳嘉客气地与其道别,仆从恭敬地将他送入府门。 马车绝尘,迅速离了将军府。 车行半路,风息竹钻入马车。 萧阳嘉眸色含笑,“你听到了,这顾言知着实无有些大智。” 可这种人偏生那样好运,令人不悦,他依旧含笑:“他已经动摇了,但你怎能料定他会上当?” 风息竹并未如他贬低顾言知,能让叶大将军看重,必有过人之处。 他淡漠道:“一来他是贪权之人,二则宜王早已想摆脱皇后的控制,他不答应宜王也会答应,此局还需陛下一同参与,若是陛下许诺他些什么,想必会更加积极。” 若是此计可成,皇后的一只手便会被斩断,若是不成皇后也会提防宜王,少了一个对手也非坏事。 “我方才已经暗示他,不知他能否听懂,若是不懂再行敲打便是。”与蠢钝之人说话当真让他心累。 “可他根本找不到红楼的位置。” 风息竹笑而不语,他不知道,但商羽知道。 . 顾言知流连军中好几日,总算是肯回府,等他跨入门槛才知自己被三殿下送了回来。 萧绾柔自是开心地眉眼飞起,吩咐张嬷嬷将燕窝粥端来,“夫君,你的伤好些了吗?” 他倚在圈椅上,微微点头,未答话。 “父王说,要给我们置办宅子,我们何时搬去?” “随便。” 萧绾柔试探地观其颜色,“那不如就这几日选个好日子?” “嗯。” 听到他的回答,总算令她放了心,生怕他不愿搬走。 这地方她着实不喜欢,因这处处有那贱妇的气息,恨不能永远不踏入这贱民之地,可即便再急也得寻个好日子乔迁。 新居之喜怎么也得热闹一番,于是又提醒道:“夫君,那你看这乔迁之宴?” 顾言知坐在椅子上,正想着方才之事言,根本没有注意到她所言。 他摸了摸短笛,“一切你尽可安排就是,不必问我。” 见他如此痛快,萧绾柔不再扰他,示意张嬷嬷可以开始准备了。 沈熙月知道他回来了,站在院中不敢靠近,望着萧绾柔眉目生花,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自萧绾柔病愈后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全听张嬷嬷的安排。 从前的张扬跋扈都在面上表现,如今表面和气,背地里遣散了许多丫鬟。 就连伺候她和母亲的丫头也被打发了去。 因她说自己的丫头也少用了一个,已以身作则,将军俸禄一年内都无进项,当要减少开支,就此谁也不敢忤逆。 第66章 求她医病 沈熙月想起从前,母亲尚且给叶浅夕留了一个蒲月,如今自己一人清洗全家衣物,还要去厨房煮饭烧柴。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这几日可谓受尽苦楚,可这些又不能告诉哥哥。 请二婶去陪母亲,人是请来了,到了西院不但不干活还要叫她来伺候。 那林氏整日里除了吃喝什么也不做,自己的母亲又一病不起,无人关心她的存在。 如今,母亲已病得不能下地,又要搬家,如今再不找女医只怕去搬去南城更是寻医无望了。 趁着萧绾柔去了后宅,沈熙月不得已开口留住准备出门的顾言知。 “哥哥。” 顾言知回头望向这个貌似无害的妹妹,本就心烦意乱的他还是生出了些不悦。 见她似乎有难言之隐,还是沉声问道:“小月,有何事?” 沈熙月扭着衣角,目中染出一片红来,“母亲,如今已经病得不能下榻,我几次求郡主,她言说请医,可那医工的药也无用,郡主亲自给母亲开了几副药吃下仍无好转,如今…” 说着她肩膀抽动小声哭了起来。 顾言知知道,萧绾柔会些岐黄之术,只是那些药吃了不会死人便是。 他在军中早已领教过,他几日未曾回家,也无人通报。 听见母亲病重他心中还是隐隐生出愧疚来,自从萧绾柔进了门这个家就萧条起来。 “哥哥,郡主她心中有怨,不愿给母亲看诊…” 顾言知平白发了怒,“住口,郡主是你嫂嫂岂容你污蔑?” 就算萧绾柔再不堪,外边传些谣言也就罢了,自家人他决不允许。 沈熙月眼角泛着红,收起了眼泪,不敢再搭话,她怎么还敢说萧绾柔根本没有给母亲请大夫。 她的话顾言知也明白,府中尚无姬妾都叫他如此头疼,女子多了当真不好。 他将一袋银两从袖兜中取出,这是他前日凯旋借给部下的银子,如今才还回来, “这些银子你拿去,亲自去给母亲请医,要南城好些的女医,余下的为她买些补药补品好生调养,待我回来再去看她。” 沈熙月像是看到了希望,忙伸手去接。 有了银子她忙不迭地要去医馆,请医工来为母亲看诊。 谁料还未出了后门便被张嬷嬷拦住去路,夺走了银子还威胁她不准告知顾言知。 她瘫坐在地上,无助地哭泣,许久后抬起沾有油污的袖口擦去眼泪,匆匆出了门。 仁和堂。 沈熙月再次来到了这鱼龙混杂的贫瘠之地,与上次不同前门人满为患。 虽不情愿可还是必须要踏足这里,本着忐忑的心情,瞧见坐堂女医正是那熟悉的半张面孔,心中欣喜,不由得叫得甜了些,“卿染姐姐。” 卿染正在一位老妇看诊,却也并未打算搭理她。 沈熙月见她态度冷硬,深知仁和堂是行善积德的地方,遂不顾脸面跪在地上,乞求道:“请女医救救我母亲!” 她这么一跪倒让卿染无奈,只得引她去见阿月,让她做决定。 叶浅夕正在院中晒太阳,跟着小乞玩闹了一上午着实有些累。 虽然知晓了他们夫子为他们取得名字,可人数实在太多,记不得几个,日后还需多熟悉些才行。 一声“嫂嫂”呼唤入耳,让她有些讶异,抬首望去。 只见沈熙月一身粗布麻衣,面色苍白地站在门边。 未出阁的大家闺秀抛头露面不说,如此打扮着实叫她吃了一惊。 此等风采与前日所见天地之差。 她一来就要跪,叶浅夕伸手忙将她扶起。 不想受这一拜,自然也不想因这一拜而答应她的要求。 沈熙月却以为她是念旧情,既然如此什么话都好说。 她自然地忽略了上回那档子事儿。 叶浅夕将人带去厅堂,坐在榻上,让卿染准备了茶点瓜子。 却并未让沈熙月落座。 沈熙月本以为卿染忙着张罗茶果是为招待她,却见二人并无此意。 观叶氏衣着面料便非凡品,虽面上未有重脂,却偏偏如仙女。 端起茶碗的十指如笋,白皙纤细,举止间气质柔雅,貌似这些日子养得极好,比起从前全然不同。 连卿染的衣着都华丽了些。 而自己浑身有些脏,身上还有些许厨房的油污之气,活像个乞丐,也不敢要求与她同吃茶点。 只得尴尬得自顾哭诉在将军府受的委屈。 “郡主她说,府内没有银两去给娘治病,所以她自己开了几服药,吃得越发严重。” 叶浅夕轻撇唇角,自是知道,萧绾柔落胎想必也是自己开了什么药。 至于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又为什么隐瞒顾言知她没兴趣知道。 沈熙月还在哭哭啼啼,叶浅夕与卿染喝着香茶,品着糕点。 “今日我向哥哥要来些银子,也被萧绾柔派人抢去。” 沈熙月看着那桌上各式各样的糕点直犯馋,她已经许久没吃着甜食了。 叶浅夕放下茶盏,并未抬眼看她,“所以,你想让卿染去为你母亲看诊?” 沈熙月本想请叶浅夕亲自去的,想起上次那遭,属实不敢作此想,委屈道:“嫂嫂,如今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叶浅夕眸色静如水不为所动,声音依旧柔和,“沈小姐,我如今不是你嫂嫂,管不了你家的事,药堂医者非我能做得了主的。” “可是,卿染姐姐不是跟叶家签了契书的吗?只要你一句话…” 叶浅夕直言相拒:“那是外界传言,当不得真,你想请大夫,去别家吧!” 沈熙月扑通跪地,“叶姐姐,我没有银子,能否看在以往的情分上…” “不能。” 沈熙月扯着她的裙摆,苦苦哀求,叶浅夕心下烦闷,眸中生冷,“你若能说服卿染姐姐,那是你的本事。” 沈熙月几近绝望,本以为心肠好的女子必是好拿捏的,却不想她竟如此不讲情面。 她起身,一时激愤咒骂道:“叶浅夕,如果我娘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卿染见她开始胡言乱语,忙将她拉出门。 沈熙月见即将被逐出门去,慌忙拉住卿染的手,跪在地,“卿染姐姐,求你,我方才一时失言,你们药堂不是以救济世人为己任吗?从前我和母亲待叶姐姐不薄,看在以往的情分上,请你帮帮我!” 待她不薄?可当真敢说。 卿染招呼周掌柜将人请出,可沈熙月当真孝心大发,跪在药堂门前,不顾脸面,对着卿染不断磕头,额前生红,破皮出血,引得众人议论不止。 她的眼泪终是将其打动。 第67章 栽赃 沈熙月求来女医的事儿,自然是传到了萧绾柔的耳朵里。 她坐在榻上并未动怒,慢慢品着茶,望向地上那瑟缩发抖的婢女,嗓音柔和却眼带杀意,“不是说她没有银子了吗?这就是你办的好事?” 春霞垂首跪地,惶恐道:“奴婢不知。” 她不敢抬头去看萧绾柔,小心答话,生怕像夏鸽一般被发卖,“许是,她又去找了将军得了银子吧,姑娘,是婢子办事不利,没看住她才会溜出府,请姑娘饶命。” 她连连叩首,自从张嬷嬷正式入驻将军府,萧绾柔就变了一个人,不温不火但行可怕之事。 萧绾柔不说话,指尖狠狠地抠住案几,面颊抽动。 春霞的求生欲激发了出来,“奴婢瞧着那女医装扮像是那仁和堂的人,若不是将军给了银子便是她厚着脸皮去求了那叶氏。” 卿染曾去过王府,当时便是她将人打发走的,所以她认得。 萧绾柔受教于张嬷嬷,凡事不再冲动,忍了许久她才咬牙道:“你去把沈熙月那个贱蹄子给我抓来。” 张嬷嬷一听是那叶氏的人,眼珠子转半晌,顿时就有了主意,忙阻止:“姑娘啊,既是那叶氏的人那可就好办了,这几次三番弄不死她,这一次不如来个栽赃嫁祸,给她些教训,弄到大牢里去不死也叫她脱层皮。” 仁和堂是冯永生冯知县的辖区,他速素来贪财,只要以沈熙月的名义去使点银子便好。 萧绾柔听了她的主意犹豫不决,生怕顾言知发现是她主谋。 可张嬷嬷却信誓旦旦,“姑娘,此事交给老奴来,我自有分寸,保证将军知道了也不会怪您,毕竟是沈小姐亲自做的…” 萧绾柔太想让叶浅夕尝点苦头,眸中发了狠,“去,找个医工来,给沈氏好好诊治。” 叶浅夕得知卿染去了将军府就隐隐生忧。 果然次日,仁和堂迎来了大麻烦,卿染被官府带走,药堂被贴了封条。 只因女医一副药,把原本康健的将军府老夫人吃的昏迷不醒,险些丧命,幸而将军夫人懂些医术将人救回。 沈熙月告到了县衙,此事事关重大,那冯永生不敢怠慢,小庙引来了大佛,怎么也得捞一把。 仁和堂众医工全部收押在监,衙役们又将药堂的人参、鹿茸、灵芝等名贵药材一并打包带走,说是罪证要一一查证。 好在,叶浅夕习惯将药堂的名贵药材锁在叶宅,这里并没有多少,损失不算多。 她早已将仁和堂的契书交给卿染,也久未坐诊,因此幸免。 不用猜也知道这必然是萧绾柔的手笔。 她让周掌柜去了县衙,只打听到因沈熙月指证,卿染拒不认罪受了重刑,沈氏究竟如何却未提一字。 叶浅夕又去将军府亲自查看沈氏,门房受了萧绾柔的命令,连门都没能进去。 她静下心来,理清思绪。 索性换了身衣夜行衣,简单将长发束在脑后胡乱打了个结。 趁着月黑风高,去将军府查看情况。 到了将军府外却又犯了难,院落太过高大,她根本无法翻越。 搬来梯子又太显眼。 “月姑娘,需要我帮你吗?” 正扶着下颌苦思的叶浅夕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她回首看去。 风息竹正负手立于墙边,眸色显愁。 叶浅夕有些意外,顾不得礼仪,小声招呼他:“息竹公子?” 那双明亮无杂念的眸子静静看着她。 药堂里静无一人,他去向掌柜打听,才知道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 心中有些埋怨之意,她竟没想过来找自己。 本想直接替她解决,没想竟在此相遇。 风息竹向她走近些,颔首再次问:“月姑娘真的不需要我帮你?” 这番语气带着明显的憋屈与不甘。 叶浅夕望了眼高墙,有些脸红,若不是中了毒这点墙根本难不倒她。 她仰头,不敢去看他,呢喃着,“若是,如果若是可以的话…” 话语间她已被人搂住腰身,一跃而上,翻过墙头,稳稳落在地面,腰间的热度只一瞬又消失。 快到她甚至都没有感受到那只手的温度。 风息竹与她拉开一步之遥,十分有礼从不逾矩。 “多谢。”她红着脸,别过脸去。 见她脚步匆匆隐于暗夜,风息竹还愣在原地,愣愣地望着自己的手掌,女子的腰竟不及他手掌大小。 反应过来他又懊悔自己的失礼,迎步跟上。 寒夜无月亦无星,将军府檐前的灯笼已熄,叶浅夕还是轻易地就找到了沈母居住的别院。 荒凉冷清,确如沈熙月所说将军府的仆从少的可怜。 她悄悄开窗,准备观察,风夕竹却径直推门而入,对于旁人他从不会客气,尤其是令人生厌的顾家。 叶浅夕只呆一瞬,便赶忙跟进去,却发觉不知何时风息竹出了手,床边的沈熙月已昏迷不醒。 她顾不得许多,取出一颗小小的夜明珠,微微光亮,生怕有人注意,忙去榻上为沈母把脉。 “如何?”他问。 沈母显然是中毒,除了萧绾柔不会有别人。 叶浅夕并非有意隐瞒,只是自己的恩怨不想再牵连到别人,只说:“不太乐观。” 她从布兜里取出一粒丹药,由众多名贵药材制成。 虽然心疼,但为了救卿染,不得不忍痛给她服下。 又拿出银针,在沈氏头上的几个穴位施针。 风息竹自然也一眼便看出沈氏中了毒,但叶浅夕的秉性他十分了解,不愿欠他,不愿开口请他帮忙,好强又倔强,索性便尊重。 施针后她又探了脉像,这才满意,二人便匆匆离去。 “你要怎么做?”二人走在漆黑的街道,他语气有些急,自是还沉浸在与她触碰的欢愉中,可又为她忧心。 “人是卿染诊治的,自然还是得由她来医好。” 叶浅夕注意到他不知何时手中又掂着一只灯笼。 想来是他夜间视物不清,不如为他制些药丸,习武之人难免受伤,算是报答。 她有些为难地请求,“竹公子,你能进去县衙大牢么?” 她知道风息竹武功高强,进衙门轻而易举。 风息竹顿时对她的话起了兴致,她能请他帮忙自是十分愿意的,他点头,“嗯。” 嗓音温柔贴耳,叶浅夕觉得二人靠的有些近了,热气腾腾,“那,帮我传个话给卿染,让她按照我说的去做。” “好。”墨染之空,目之所及皆是漆黑一片,唯有男子的眸子点点生光。 . 接连三日,叶浅夕都悄声去为沈母施针。 最后一日时,她发现有人给沈母服用了解药,因她用银针封住穴位,以致其昏睡不醒。 此时沈熙月已十分焦急,见沈氏仍旧没有醒来的征兆。 再也等不及去找萧绾柔,可她不在府中,连同张嬷嬷都去了王府。 此事一开始就瞒着顾言知,他曾来探望沈氏都被沈熙月搪塞过去,怎敢还去找他。 无奈,只得再去县衙,冯县令笑呵呵的,似是十分欢迎她再去,还邀她去牢房参观了卿染受杖后的模样,又将卿染所言属实相告。 只有卿染可以救她母亲,否则必死。 沈熙月被刺激得毛骨悚然,不得已只能信她,请求冯县令将她放出,亲自为母亲诊疗。 那冯县令本就授了萧绾柔的意,自然痛快答应。 即便沈母已安然无恙,冯县令还是不肯放人。 他是饕餮之口,填不满的欲望,吃了原告吃被告的主儿。 第68章 平安无事 叶浅夕在院中踱步,想着要不要为此事去找樊掌柜。 正此时顾言知又趁夜翻墙而入,见到那个白色身影,他目中闪过狡黠,“浅夕。” 叶浅夕顿住脚步,深吸一口气,这个声音她实实不想听见,转过脸去,一眼也未曾给他,“顾将军是来问罪的吗?” 顾言知有意接近她,见她这几日有些消瘦,发髻松松坠在脑后,慵懒却美,心中莫名地生出些其他滋味。 他四处观望,那人不在,那条黑蛇也不在,遂胆子大了些,向她走去,“浅夕,出了这样的大事,你为何不早些告知我?” 叶浅夕知道他眼神左瞄右晃是在找风息竹,如此惧怕想必上次两人动了武,许是输了,才会忌惮他。 她上下一扫,便知他受了伤,嗤道:“顾将军,沈夫人难道不是你母亲吗?”跑到这里来装什么蒜。 顾言知自然听懂了她的意思,“浅夕,这几日我都在军中,未曾回府,今日听说此事万分焦急,我知卿染医术高明,断不会以医治故意伤人。” 沈熙月告诉他,卿染有意报复才会给母亲胡乱开药,他心中犹疑,毕竟是他的母亲,既然人已无碍,不若由他来将人保出, “我已让小月撤了状子,可那县令油盐不进,明早我亲自去寻他,看在我的薄面上,他定会将卿染放回,我已命人关照她,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若能借此机会将人救出,又将一切推给县令再好不过。 可他的幻想总是太美好,他忘了此事因他顾家而起。 说是帮忙,叶浅夕都怀疑,顾言知也有参与诬陷。 这一家人当真可笑,她转过身,看一眼这样的人都觉得自己也会变笨,冷道:“慢走,不送。” “浅夕,不管你是否相信,卿染定会无事。” 他不敢夸大说要将人亲自送回,万一不成倒失了脸面,知道她不信,索性做给她看。 . 顾言知的话果然只是听听而已. 叶浅夕她几方奔走花了万两银子才将此事摆平。 次日傍晚,卿染便放了出来。 “阿月。”卿染被衙婆搀扶着出来,面色苍白,受了杖刑,身上沾了些血迹。 叶浅夕早有准备,特意戴了较厚的面纱,闻不到血腥味。 “阿月,我好怕!”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杖责二十,衙皂们受了嘱咐可是下了死手的。 卿染心善,想不到却遭人这样算计,叶浅夕很是心疼。 将其搀扶上了马车,眼眶渐渐生出湿润,她怜惜道:“卿染姐,你受苦了,有我在,别怕。” 回家的路上,卿染知道了她是如何获救的。 沈母是中了毒,叶浅夕用银针替治好沈氏,又封住她的穴位,以致她迟迟不醒,待卿染再去照着穴位施针人便会醒来。 卿染只需告诉县令大人,沈氏得了与旁人不同的风症,昏睡几日乃是正常,三日后再由她去施针方能见好,否则必死,如此一来此案便是误会,这是个笨办法。 休夫那日将军府丢了面子,那冯永生自然不会放过讨好萧绾柔的机会,尚未定罪便对卿染他们用了刑。 叶浅夕并未告诉她,花费了许多银子才将人赎出来。 卿染十分心疼叶浅夕为沈母服用的那粒药丸,那可值百两银子呢? 平白糟践了好东西。 她自责不已,“若不是我自作主张跟着沈熙月去将军府看诊,怎会叫人抓住把柄,有机可乘!” 想到那二十板子,她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若不是风公子来找自己,她真的差一点就要承认了。 “卿染姐,不必自责,你也是因为我才会受牵连的,不要怕,此仇我会为你报的。” 夜黑,叶浅夕坐在院中,桌上摆了些酒菜。 “息竹公子,多谢你又一次助我。”若不是有他帮忙,只怕花的银子更多。 风息竹望着眼前这桌菜肴,卖相实在不怎么好。 只是那酒貌似还不错。 叶浅夕自是也观察到了眼前不怎么美好的吃食,十分尴尬,“咳咳,卿染姐还需疗养,我,不太会做膳食,所以…凑合,一下吧!” 她不是不舍得去瑞祥楼叫餐,只是这一次她亏了血本,拿银子像割肉一般,经营商铺有赔有赚,每一笔都是大家辛苦赚来的,她不敢浪费,何况她打算送他自己收藏的最名贵的药材来偿还一些恩情。 风息竹知晓她的难处,一个弱女子无权无势,如此聪慧,倒让他十分敬佩。 “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要问你,你为什么要一次次帮我?”叶浅夕一直想知道,却也没有期望得到真实的答案。 “你母亲曾救过我。”他答,这一次并没有选择隐瞒。 叶浅夕的心中猜测也是如此,这样一来她欠的好像就没那么多了。 如此想后,又听到他说:“你发间的簪子淬了毒。” 似是怕她不信,又补充道:“在蛇的眼睛里。” 他自顾言语,却不敢去看她,更不敢看那发簪,雕琢工艺实在难看,可那是他亲手做的,如此想就觉得面容生热,心跳无端变快。 叶浅夕缓缓抬手,轻轻摸了摸发簪,她对此人深信不疑,毕竟这个簪子无人知晓。 “你不必怀疑我的身份,我不会伤害你。” 这已经是他很多次强调了,叶浅夕从未怀疑他会伤害自己。 他总是比自己还了解自己,她只直勾勾地盯着他,最想知道他究竟是何人,这个想法他能回答吗? 风息竹被看得有些耳红,好在夜色正浓。 叶浅夕看不出任何异样,索性为他斟满酒,举起杯,“多谢你。” 说完也不等他便一饮而尽,她今日舍命陪君子。 风息竹见她豪饮一杯,暗想她还真是女中豪杰,却不想酒杯刚落稳,叶浅夕便倒在桌上。 他勾起唇,摇了摇头。 望着桌上的佳肴,他还是拿起筷子尝一口她做的菜。 刚一入口瞬间皱起眉,比起味道卖相还算好的,难怪她会在外面用饭,原是月黑看不清。 他犹豫片刻将杯子拿起轻轻碰了下她的杯口,仰头将酒饮尽。 酒香不及女儿香,醉人的从来都不是酒。 腰间的蝰蛇,不知何时又攀到了叶浅夕肩上,见此,风息竹起身,伸手欲碰,却又觉得有些趁人之危的意味,可就这么冷着,明日定会头疼。 将一壶酒饮尽,才敢红着耳根将她轻轻抱起送入屋中,又去了卿染门前,敲了敲门将叶浅夕醉酒之事相告才安心离去。 . 顾言知的计谋从来都是尚未成功便死在萌芽之时。 总是错失良机,让他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触了什么霉运。 萧绾柔总是无辜的模样,对此事不提,张嬷嬷替她打掩护,只说这几日忙于搬家事务,并不常在府中,这事儿就掀了篇儿。 将军府的牌匾被撤了去,移至城南,那里是达官贵人们所居之地,在皇城脚下。 不像城北市井之地,鱼龙混杂,出门也不便。 如此,萧绾柔也能时常与贵族女子来往,努力融入贵女的圈子,说白了些便是城南是富人区,城北是贫民区。 顾言知又一次登门,叶浅夕正在后院喝茶。 晌午日头正旺盛,她也并未打算请他落座。 顾言知捏着手中的纸张,心中发赌,却尽量温和,“浅夕,我来是将你的宅契还给你。” 第69章 还宅子 将军府搬家之事满城皆知,叶浅夕自然有所耳闻。 但她继续喝着茶,眼波微淡,“我已言明,那是我送你的新婚礼物,你若不要卖了便罢。” 见她坐于桃花树下,不肯看自己一眼,于是顾言知便向那个白色身影又近了几步,俯眼望她正脸。 几缕发丝绕在脸颊,天然艳冶,真是每次相见都让人眼前一亮。 这样的装束顾言知亦是头一次见。 他将手覆在胸前,第一次远望她时的心动依然如旧,语气中不自觉地多了几分遗憾, “浅夕,那是你我的新婚礼物,此次搬去南城实非我愿,毕竟那里留有你我的回忆,思念你时,尚能去落华阁坐坐…” 他所惦念的是她手里的银子,还是背后的权势倒叫人摸不透了。 二人恩怨颇多竟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叶浅夕当真生出了些怒意,杯子被她沉重地放在案几上,“将军是有妇之夫,言语还请自重。” 她并未抬头,更不想与之对视。 被这样的人思念,不管是真与否,都让她觉得厌恶,多年的闺秀教养才让她没有将茶水泼其面上。 顾言知垂首,目光赤赤,“浅夕,我对你始终如当年成婚之时,此心从未变过,不管你对我有何怨责,都是我该受的。” 他自是不会放过一丝示好的机会,“日后你若有事亦是可以来找我,莫要轻信旁人。” 他指的是自然是风息竹,那个在三招之内轻易胜他还将他重伤的男子。 叶浅夕当然知道他是何意,“将军还是以身作则吧!你顾家的人,总是派人来找我麻烦,既然已经搬离,还请好生看管后宅。” “我此来一是道别,二是为了母亲的事。” 虽不确定此二人是不是心生报复,但他知道万不能得罪叶浅夕,“我向你道歉,是熙月心急母亲的病,才闹出这样的误会,我已将她斥责,还请你莫要怪罪。” 说罢顾言知深深一礼,以示赔罪。 叶浅夕迅速起身不愿受他此礼,误会?仁和堂差点没了,卿染差点死在牢里,他管这叫误会。 千方百计为自己狡辩究竟想干什么? 顾言知以为她是心中有愧,有没有害人她心知肚明,此举不过是给其台阶,“浅夕,你虽使了银子但那冯县令却不敢收,因此案牵扯之故,上表州府,我与之周转,才会将卿染放出。” 想了半晌,他还是想为自己揽功,毕竟此事没有办成,冯县令不给他脸面,说出去太过丢人。 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从头至尾叶浅夕都带着讽刺的笑意。 顾言知见她轻笑,心中松懈不少,将地契放置于桌子上,便离去。 叶浅夕瞄了一眼那地契,迅速收起来。 君子之节,嘴上可以有。 若是直接收下,倒叫顾言知轻视,不愿意要反倒让他越想给。 不收白不收,正好将其卖了。 那破地方没有什么好记忆,她是一步也不想迈进。 顾言知还未出门,便见林氏匆忙赶来,将军府忙于搬家,可萧绾柔并未安排他们的去向,只能来找顾言知。 若是萧绾柔不愿将他们带去城南,不若留在现在的将军府,她也不贪心,每月给些例银供她二人吃食便可。 得知已将宅子还给叶浅夕,林氏当即坐在了地上哭闹,“你倒是做了好人,那我们该如何?” 毕竟是养大了他,顾言知好歹要些脸面,尊着不能在叶浅夕面前丢了体面,遂将她哄走,并承诺必不会抛下他们。 “等等。” 叶浅夕追上来,并未看林氏,只道:“顾将军,卿染去替沈夫人看诊,诊金还未付,虽说是误会,但诊金还是要的。” 顾言知剑眉微挑,看她的眼睛不自觉睁大了些,银子早已给了沈熙月。 而沈熙月的银子被萧绾柔拿了去,这点叶浅夕是知晓的,观其颜色想必一直瞒着,这一家人还是好算计,她道: “卿染是沈小姐请来的,我应当问沈小姐要才是,能否请她来一趟,既然这事是个误会,那请顾将军将沈小姐请来由她二人自行解决此事,也好解除误会不是…” 银子都没给就闹出这样的误会来,令顾言知面上臊得慌。 可面对叶浅夕似笑非笑的面容他又不能发作,只好先回去找沈熙月。 顾言知走后,叶浅夕捏了捏自己的脸颊。 对他笑都是不该,看样子得找些会武的门房,见到此人非拦下不可。 不多时,沈熙月果然上门,只因顾言知要她自己惹的祸自己解决。 与上次不同,叶浅夕颇为热情,早已备好茶果,不等她先开口,便笑盈盈地说:“熙月妹妹,我怕见不到你,所以跟顾将军说我想问你要诊金,其实是借要诊金的名义想见见你。” 沈熙月诧异,她联合萧绾柔陷害仁和堂,她都不怪罪吗? 叶浅夕拉着她略显粗糙的手,柔声道:“前日是卿染医术不精,确实是她的失误,如今我向你赔罪,我在顾家时你对我也不算差,听说你们要搬去城南了,此一别要相见许是有些困难。” 原来她真的以为是误会,真是好傻好骗又好蠢。 于是沈熙月的腰杆子不自觉的硬了些,端起架子来,“叶,叶姐姐,你这是何意?” 观其眉眼就知道她以为自己很蠢,叶浅夕最喜欢这样的她,“我知道,你在顾家不好过,这些是我给你的一些心意。” 沈熙月顺着她的手望去,只见那桌上,珠钗翠玉,还有不少锦缎衣裳整齐地摆满了案几。 想必沈熙月并不识货,那都是些银楼假货,带有瑕疵的衣裙。 如此正好,叶浅夕目中含笑,拉着她走到案前,“看看,喜不喜欢?” 沈熙月似是有些不敢相信,眼神定定地望着那些物件,“叶姐姐,这些都给我的吗?” 叶浅夕拿起一盒胭脂,递给她,“这个,是专门给你买的,瞧你也该是出阁的姑娘了,要好生保养,还有这些珍珠粉,头油,香粉…” 沈熙月的眼中露出一抹贪色,打开盖子细闻,正是她之前用过的味道。 自从萧绾柔进门,她再也没了这些物件,十几岁的姑娘哪个不爱美呢? 闲话叙过,沈熙月晕乎着脑袋提着这些礼物慌忙要离去,连叶浅夕要送她都不让,生怕她反了悔。 风息竹的墨色身影出现在后巷,沈熙月一眼便望见了他。 与上次所见不同,白日光晕,此人身高伟岸眉目丰神,走起路来器宇不凡。 见人越行越近,沈熙月心中小鹿乱撞,呼吸不畅。 盯着他看了许久,呆呆的,愣愣的,忘记了门前的台阶。 一脚踏空,身子顿时不稳,伸手便要扑上他,可风息竹一个侧身任由她摔了下去,也只是短暂停留片刻,便继续向前走去。 沈熙月跌倒呼痛,芙蓉之面拧在一起有些不雅。 锦盒散落在地,手掌擦在地面有些疼,好在这些日子干惯了粗活,没有擦伤。 可方才叶浅夕给她换上的新衣裳倒是有些脏了。 第70章 谎言之中 风息竹走了两步,又迅速回来,阵阵竹香入鼻。 沈熙月坐在地上沮丧地整理衣衫,尚未抬首便察觉人已近在眼前。 以为他是来扶自己的,心中窃喜,脸颊泛起红晕,继而挺了胸腹,端姿而坐。 却没想到风息竹依旧连一个眼神也未给她,匆匆从她身边走过。 望着那远去的身影,沈熙月心中有些埋怨,像她这样柔弱如花的女子,怎的没有丝毫怜惜之意。 “不过是一个有颜无钱的穷酸还端起架子来。” 她说完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脏污,又将身前的锦盒一一收起,一股异香扑鼻,想必是脂粉盒撒了,让她好生心疼。 她走后风息竹换了身衣裳才又去见叶浅夕。 方才路过时,他给那锦盒上撒了些毒粉,几日后她才会毒发,以便不会怀疑到叶浅夕头上。 届时她口齿生疮不能言语,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一向不用。 可卿染受伤多日未能下榻,叶浅夕为照顾她日渐消瘦,以致几日未曾好生相见,他心生烦。 卿染伏在榻上听说了此事,不明白她之用意,“阿月,你为何要送她大礼?” “我就是想让她在顾家好过些。”叶浅夕望着卿染惊疑的脸,捂着唇笑了, “若是府衙错判让你受刑而死,与她也无干。 我想她俩必定合谋来害你,或者是害我,只是没想到我与这药堂早已无关,她去了趟衙门亲自将你请去为沈氏医病, 今日她收了我的东西,萧绾柔能饶过她么?萧绾柔定然是怀疑她与你做了某些交易才会轻易将你放出来。” “再者,她说她来请医的银子都被郡主抢了去,若是这次也抢了去最好。” 卿染点头赞同,“阿月,是我不好,害你耗费银两。” “总是不值钱的物件,我亦无损失。” “日后我定会小心。”卿染叹了口气,说:“难怪,师父说心善之人不长命,果然如此…” 果然,沈熙月一进府就被春霞拦住去路,将她带去萧绾柔面前。 萧绾柔躺在榻上,睨了她一眼,“沈熙月,几日不松劲骨你是不是觉得浑身不舒服?” 沈熙月心生惧意,只能溜须称她,“郡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春霞将一堆锦盒扔在地上,沈熙月忙上前护着,不想让她看见。 可那么多东西怎么可能护得住。 春霞将她一把按倒在地,拿出锥子状似扎向她,“说,哪来的?” 沈熙月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齿间发颤地交代了来由。 萧绾柔细细听着,从榻上起身,走到她面前。 突然伸手拧着她的胳膊,哂笑着:“你母亲被那丫头治好了,你是不是很开心?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向我示好,前脚那低贱的女医被放出来,后脚你就得了礼物,沈熙月,你敢耍我?” 沈熙月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不解道:“没有,郡主嫂嫂我没有,你相信我!” 张嬷嬷使出大力一巴掌打向她,“贱丫头,还敢嘴硬。” 她的主意本就是想要拖个几日慢慢折磨他们。 到最后受不住刑招认了或是不认都得死,才叫人痛快。 没想到沈熙月又坏了事儿,趁着萧绾柔去新宅子,擅自做主去县衙找卿染。 顾言知回来后将她训斥一番,好在她圆了过去,当下万不能承认与她有关。 “信你?可以啊?” 她手中拿着一把匕首把玩,“你年纪也不小了,该仪亲了,你母亲还未痊愈,我听说若是冲喜会好得快些。” 沈熙月惊得脸色苍白,舌头都在打结,“嫂嫂…你…究竟是何意?” 萧绾柔用匕首托起她的下颌笑着,好生温柔:“那冯永生大人,他前面的老婆死了,缺个续弦,我答应他事成之后,就给他寻一门好亲事, 如今失败了,但是人还是要守信用的,你坏了我的好事不如就用你吧!” 柔柔的声音说出犹如鬼魅之语,沈熙月脑海里浮现那个矮胖的县令,“可,那个县令明明就…” 是个肥头大耳的老头子,想到那人看自己的模样,眯缝的眼睛像看到什么美味似的,顿时傻了眼。 原来她早就被萧绾柔卖了,一石二鸟当真心狠。 可如今她唯有替自己辩解,“嫂嫂,我是真心跟你一条船上的,你相信我,我连给母亲下毒的事我都做了,我还不够诚心吗?” 萧绾柔将她一脚踢开,“沈熙月,我可没叫你做这些事,是你自己为了讨好我才去做的。” 张嬷嬷只是暗示,若她能为萧绾柔解忧便能飞上枝头,药既是张嬷嬷给的怎么可能与萧绾柔无关。 沈熙月不停地祈求,为让她放过自己,只好顺着她的意思说,“是,是我擅自做主,是我为了讨好你才做的,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 见萧绾柔不为所动,她开始愤怒,“萧绾柔,大哥是不会答应的,我要去找他,你们放开我…” 正说着,顾言知从屋外走来,不敢相信此事竟是沈熙月的阴谋。 听到她为讨好萧绾柔竟下毒害自己的母亲,心中恶寒,“沈熙月,你连自己母亲都能下如此狠手,你还是人吗?” 他偏生只听到了最后那几句话,沈熙月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被萧绾柔耍了,跪着去拉他的衣裳,“哥,你相信我,我没有。” 她颤巍巍地指向萧绾柔,“是她,她说会给我和太子殿下牵线…” 还未说完,顾言知一个巴掌甩向她,“你三番两次污蔑长嫂,如今还要嘴硬吗?我已给了你银两,为何你会没银子去请医。” 想到叶浅夕,他才想起此番又一次得罪了她,心中凉意渐渐,怎么萧绾柔的蠢病她倒染上了。 “夫君,怎么你也给了银子吗?”萧绾柔故作吃惊,圆润的眸子好生无辜,“可我明明已经给她多次银子,让她去给母亲请医的。” “将军,奴婢有话要说。”春霞猛地跪地,低首禀明,“我们姑娘给了沈小姐许多银子,老夫人的病始终未愈,还私下里与林老夫人抱怨自己没有嫁妆,奴婢发现沈小姐私自为自己置办了许多首饰,就在她屋中的匣子里,将军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搜。” “不可能,你明明就没有…”沈熙月指着萧绾柔,可从她胸有成竹的眼神中便知晓,她就是有意害自己的。 顾言知一言不发,沈氏贪财他是知道的,沈熙月是不是也如此,他不知。 见她一身衣裳与自己那日所见不同,也不确定是否撒谎。 想到这个家中所有人满嘴谎言,他心累道:“绾柔,此事暂由你做主吧!” 随着他离去沈熙月的心跌入谷底,以前她总是骂叶浅夕蠢,实则自己比她还蠢。 她转而又去求萧绾柔,“郡主嫂嫂,求你放过我这一次,求求你…”她不停地在萧绾柔脚下磕着头,不多时额头一片血红,才刚长好的额间又落了一层皮。 第71章 为她免忧 萧绾柔坐回榻上,“办事不力的废物我身边不缺你一个,你也不瞧瞧你这模样,配得上我的太子哥哥吗?” 太子早已有正妃,她竟还会信张嬷嬷信口一说。 沈熙月渐渐松了手,目中空空死灰一片。 “沈熙月,你为了攀高枝,竟能对自己母亲下手,你这样的女子我能留下吗?” 沈熙月直目望她,仇恨的眸子被泪水噙满,“萧绾柔,是你们说三日我母亲便会醒,是你不守信用在先,就算是我下毒害我母亲,也是你撺掇的,我要告诉哥哥,你这个蛇蝎女人想要害死婆母…” 张嬷嬷伸手按住起身的她,威胁道:“沈小姐,你们母女坑害我们姑娘还少吗?识相的少受些罪。” 沈熙月被其眼神震慑,跌坐在地,眼泪不止。 顾言知心烦意乱,探望了沈氏后,便来到落华阁,唯有这里才令人舒畅。 他站在院中,久久不动,虽已破败,但一草一木仿若还沾染着她的气息。 举目望去,似乎还能透过光影瞧见叶浅夕温婉娴静地坐在树下。 在燕南时,也收到不少她口述的书信,多是问安,倒也叫人心中生暖。 后来与萧绾柔相识相遇,便再也不期待她的家书。 时至今日,一个悔字亦诉不尽他心中的恨。 母亲之事他心中有数,萧绾柔如此狠心,留不得又暂时休不得。 他垂首坐在阶前许久,摸索着她曾无数次踩踏的青石,才想起该做的事来。 手中的短笛快要吹烂了,商羽总算是露了面。 见呼唤者是顾言知,他的眸色暗了不少,不悦地拱起手,“顾将军。” 顾言知并未放过他脸上的细微表情,多疑的他很快有了揣测。 此人爱慕绾柔。 身为她的夫君,顾言知竟不觉生醋,反倒认为若是萧绾柔能跟他走,去祸害旁人倒也是好事。 当然这只是一时的荒唐念头。 他起身,掸去身上的灰尘,冷眸扫过他的脸,“宜王让你为我所用,为何连日不见踪影?” 商羽并不想听他号令,借着受伤,故意避而不见,“我受了重伤。” 观其面色略有苍白病态,顾言知不疑。 “商羽,你可知红楼。” “红楼,血腥之楼,处岭南凶险之地,其人数不过千余人,亦有说已达万余,连年不断新增,俱是顶级高手,是皇后手中的一支杀人利器。” 江湖官场只要红楼发出的必杀令,无人能逃,就连高位之上的圣主也忌惮几分。 不仅如此,红楼各地有联络讯所,以便掌握天下动向。 红楼威胁到皇权甚至皇位人选,大洲世代掌权者都想过除之后快。 顾言知却不了解,还是从三皇子口中第一次知道这地方。 “你觉得,我若率军能否一举歼灭红楼。” 商羽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来,顾言知莫不是疯了,红楼存在至今岂是说灭就灭的。 转而一想,不如给他些勇气去歼灭红楼,最好死在那。 于是故意吹捧:“将军若是率军自然不在话下,可皇后必早有防范。” 顾言知犯了难,“皇后娘娘怎会给人机会来切断自己的双手。” 只怕朝堂上一旦提及若是失败必定遭殃。 商羽自然也知,但看燕南之战,她是个贪权之人,“我倒是有一计策。” “若是陛下有意剿灭红楼,那顾将军不妨向陛下讨一个承诺后再去寻皇后。” 商羽道:“皇后娘娘一心想要兵权,剿灭红楼之功想必能拿下兵权,顾将军不如与皇后做场戏,这样损失较少,敌方也不必拼死抵抗,一举两得。” “到时,只要真将红楼一党尽数歼灭,将军与宜王才是最大赢家,若是将军前去,在下愿助一份力。” 此番话语,顾言知却另有打算,“此事我与宜王再行商议,你先去吧。” 商羽暗笑,宜王那边他也会努力说服,大业可期,只剩难缠的北定王。 临走时他又多了一言:“顾将军,在下有意提醒,那女医身边之人武艺高强,将军是惹不起的。” “呵,这世上只要有权利,就算能力弱了些一样可以置他于死地。” 顾言知成功地被挑衅,技不如人还有其他方法。 商羽挑眉,没有兵权的将军谈何权利,陛下恐怕不会真的因为灭了红楼而将兵权轻易相交。 真的很想看惹怒王爷,他会怎么死? 是夜。 瑞祥楼,萧阳嘉将手中冯永生贪污的罪证放在桌上,风息竹坐在他对面,神色微散。 萧阳嘉最不喜求人,高傲的头颅终是仇恨而低,“看在我的薄面上,此事暂且搁下。” 风息竹望了眼无寻辛苦得来的证据,自然是为叶浅夕。 “理由。” “仁和堂的银子,我赔给你,此事暂且了结,可愿?” 风息竹自然知道,冯永生与他的关系,此事他也不便出面。 见他不语,萧阳嘉招了招手,暮迟拿出一叠银票。 为示歉意,特地比叶浅夕出的银子多了两倍,粮草之事尚未解决,又损失不少银子,着实让他伤怀。 闲事已解决,接下来才是正事。 想到这事萧阳嘉还是露出丝丝笑意,“今日朝堂,顾言知请奏剿灭红楼,朝堂皆震,父皇提早下了朝,召见顾言知,商议了许久,他得到了会实现他心愿的承诺。” 外敌已安,大洲的敌人只剩下北狄不足为惧,皇后之权自然也得削弱了。 “私下里,东宫又召见了他,听说太子与皇后娘娘大怒,在他进去后二人息了怒。” 萧阳嘉面色轻松了不少,“不知她用什么方法说服了皇后。” 风息竹他留下一句话,“贪权之人必用贪字来治。” 他走后,萧阳嘉望着眼前的桌子,逐渐回味过来他所言之意,心中庆幸,好在他无心争权。 叶浅夕自从舍了万两银子,几日恹恹,对她来说银子等同于性命。 “月姑娘。” 她正在院中踱步,思索着如何能挽回损失,便听到有人唤她,转脸向门边望去,“息竹公子?” 风息竹脚步欢快,行至她身前,从怀中拿出一叠纸,压抑眸中的喜悦,“给你的。” 望着眼前的一叠银票,叶浅夕的眸子可见的晶莹不少。 但又疑惑地望向他,他的样子也不像有钱人,“你,你是去做江洋大盗了吗?” 风息竹被她的话刺激到,尴尬地撇开视线,“并无,只是拿回属于你的东西。” 怕她不信,他又解释:“放心,是那贪官心甘情愿还来的,不过我用了些手法,姑娘不必担忧。” 第72章 第一富商 叶浅夕并未对他的话起疑,现下她对此人愈发好奇,他像是知她心思似的。 风息竹自觉忽略她疑惑的双眸,“这银票也是那贪官搜刮的民脂民膏,姑娘大行善事,这银子在你手中等同归于百姓倒也是件好事。” 贪官污吏叶浅夕自是不会同情。 她依旧迷茫地望向他,母亲说这世上无人会毫无缘故对你好。 可此人是母亲极为信任之人,母亲不似父亲粗心大意,看人极准,想必不会有错。 可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样好? 怔愣间银票被塞至手中,轻轻触碰的热度才让她回了神,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指尖。 一息间,她仰头,轻声道:“多谢你,息竹。” 夜风轻扫带一丝温,星子好似落进了她的眼睛,一声柔柔的呼唤叫他一时失了神,他别过脸去,掩饰耳畔的余热,道:“无事。” “我请你去瑞祥楼吃酒。”她突然说。 但想到前日自己先醉倒了,有些失礼,不自觉地羞涩半分,卿染与她一般,若是蒲月在就好了。 “不必。”他的话越来越少,喉中干涩。 他又将一个油纸包递给她,叶浅夕微愣,还是笑着接下了。 她一笑,清亮的眸子澜起粼光,他的眼中亦然。 耳边又传来他的声音,“你酿的酒十分香醇。” 被人夸赞叶浅夕直觉不自在,很是讶异他竟连这个也知道。 “我会包饺子。”她不自觉地说出,确实会一点。 他并未答话,心中却是润了蜜似的,侧过身去,浅笑着: “柳姑娘,你作何打算?” 叶浅夕倒是没忘记这件事,“你见了她么?” “并无,”他说,“我,从不去那样的地方。” 不知为何,他不想她误会自己流连烟花。 叶浅夕急了,“没见她?那柳姑娘?” 风息竹知道她的意思,忙安抚,“放心,我派了人,按你所言,每日都去。” 叶浅夕拧着绣帕,心中愧意阵阵,“那,我能问问那位,在上京出名么?” “他从未来过上京。” 叶浅夕陷入深思,风息竹看在眼里,问道:“怎么了?” 听了她的计划风息竹皱了眉。 是个馊主意。 卿染在廊下,望着月下隔着距离交谈的一双人,眼中亦是水波涟涟,心中有了思量。 . 翌日,叶浅夕准备回老宅,那里有母亲收藏的药材,她想取来以还些恩情。 卿染责她到今日才想着还恩,真是让人心急,不愿让她独自出门。 无非是想要竹公子陪她,奈何等至黄昏还未见人。 无奈与之一同前往。 月黑风高夜,檐下的灯笼轻轻摇摆。 顾言知未回,乔迁宴之事也搁置下来,萧绾柔在新宅打砸,在酒楼喝酒的顾言知自是听不见,酒过三巡身形晃动不稳。 他借着酒劲儿潜入叶家。 叶宅只有一个老管家,不足为惧,他一落地直奔祠堂。 祠堂内摆放着排位和长明的蜡烛,烛火摇曳诡异。 与上次不同,牌位后的骨灰坛不见踪影。 他心生疑,蒲月亦不在叶浅夕身边,这二者究竟有何关联? 当他掀开那块黑布看清了眼前的名字时,终是压不住嘴角的笑意,那一瞬贪念被激发。 点了几只香烛恭敬的叩拜,却因兴奋忘记将布重新盖上。 出来后他又去了书房,准备寻些兵书。 商羽一路尾随,见他行事古怪,待他出了祠堂便迅速进入。 溜了几步,便看到了牌位上的名字。 “云惜灵、叶舟。” 他念叨着这两个名字,很快便明白过来,亦是止不住的兴奋,“原来大洲第一富商在叶家。” 一无所获的顾言知再次来到祠堂,二人在门前相遇。 顾言知的眸子一沉,商羽却一脸笑意地站在门边,“顾将军,深夜来此可不会是真的为了祭拜吧!” 他瞥了眼大开的门,“原来云老板藏在这!” 这一刻顾言知的酒意醒了半分,眼中杀意一闪。 他不愿将此事告知宜王,若与叶浅夕成了婚,那云家的一切就都是他的,何必去与宜王分享财富。 历经这些时日,他已明白钱财与权力缺一不可,再也不愿被朝堂众臣笑话,被人看低。 他晃了晃脑袋,保持冷静,片刻后道:“商羽,我们谈笔交易如何?只要你不将此事禀报宜王。” 他俨然已经将叶家的财富都当成他囊中之物。 顾言知画的大饼却只有他自己才会信。 但商羽自有打算,若是叶家财富能为北狄所用,那么… 夜渐深,银盘微沉于浮云之中,忽明忽暗,二人在此间达成交易。 叶浅夕手持灯笼行在廊中,在月洞门前看到两人,此时腰间的蝰蛇机警地迅速逃窜。 顾言知率先发现她,向商羽使了眼色,斥道:“大胆狂徒,擅闯叶家是何居心!” 商羽欲逃,可顾言知怎会放过向叶浅夕示好的机会,迅速窜至其身边欲率先制服。 商羽索性借机试探顾言知的武艺与北定王究竟谁更胜一筹,于是并不留情。 杀招之间,二人不相上下。 顾言知也不傻,不会轻易露底,二人打斗至院中。 叶浅夕自然看出顾言知未尽全力,远望祠堂,屋门大开,迅速跑去屋内。 母亲牌位上的布被扯下,她心生悲愤,捡起重新盖上,又轻抚牌位。 院中,顾言知略占上风,狠狠一掌打向商羽。 对方岂肯罢休,就在顾言知欲放其离开时,商羽翻身一脚踹其正胸。 顾言知挨了这扎实一脚,胸前的伤口又裂开来。 商羽眸中闪着笑意才满足离去,除了北定王他是谁的亏也不愿多吃。 叶浅夕在门边冷冷地望着二人眉眼交错的眼神。 “浅夕。” 顾言知扶着胸口,声音有些颤。 “顾言知,你来这里做什么?” “浅夕,我并未搬去城南而是一直守在这附近,只希望与你近一些。” 这种深情的谎言,她不会信,“你认得他?” 夜色清清,叶浅夕提着灯笼的手,有些晃动。 那人分明就是萧绾柔屡次派来的杀手,顾言知与其在一起说明他早已经与萧绾柔合谋。 顾言知从她的话里察觉到了什么,“浅夕,你缘何如此说?” “他是萧绾柔的人,你敢说你们两个不是合谋?” “我是在宜王府见过,他叫商羽,不管你是否相信,我与他不是一伙的,你相信我!” 顾言知欲靠近她,他身上的血腥味夹杂着酒味刺鼻。 叶浅夕伸手用帕子捂住口鼻,几欲作呕。 此举将顾言知彻底激怒,“浅夕,你就这般厌恶我?” 讨厌到接近几步,便会如此大的反应。 想到那男子,顾言知就像吃了血醋,望着她苍白如月的面颊,那眼梢红得刺眼的火凤,心中生了邪念。 一边走向她,一边假意表露,“浅夕,我从未想过害你,我可以起誓,若我有害你之心,天地不容,不得好死。”他说着手掌向天,信誓旦旦。 叶浅夕思绪已乱,浑然不觉他在悄悄靠近。 “浅夕,你原本才是我的妻,若不是萧绾柔逼我娶她,我们何至于此?她以恩要挟又失了清白,我怕你不允才会那样伤你。” 叶浅夕突然抬眸,顾言知顿住了脚步,“顾言知,你现在与我说这些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告诉你,我会再把你娶回来。” “什么?” 顾言知趁她尚未反应,伸手点了她的穴。 夜深如魅,他带着痴迷地眼神望向她,“浅夕,只要我再立功,便请陛下赐婚将你嫁给我,可好?” 第73章 危机之夜 寂风寥寥,野草簇簇,檐下的一只灯笼被风吹落,咕噜滚至她脚下。 手中的琉璃盏烛火明明灭灭,叶浅夕只觉阵阵生寒。 就这样定定地望着眼前人,听着他痴人说梦的言语,心中暗想如何得以脱身。 顾言知从二人初见一眼望心,到叶浅夕离去心肺俱痛,再到家宅不宁的满腔悔意,越说越迷醉。 叶浅夕虽没有认真听他诉说,但也从中得出了结论。 若是他与萧绾柔琴瑟和鸣,官路亨通也不会想着来找她。 若不是叶家财富他会否这样低三下四,从前不为斗米折腰当真都是假的。 顾言知本就有醉酒之意,此时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陛下今日召见我,若是我能替陛下一举剿灭红楼,必能再创功业,虽不能重掌兵权,但陛下已许诺,可实现我一心愿。” 他转头望向叶浅夕,声音里带着喜悦地颤抖,“届时,我便请陛下赐婚将你再嫁于我。” 他以为,只要陛下下旨,一切便成定局。 本是无意与她透露,奈何今日太过兴奋,等不及与人分享。 此言当真实堪百年笑话,叶浅夕漆黑的眸子满是鄙夷。 他真是疯了,要死要活娶萧绾柔的是他,如今还要请陛下赐婚。 更可笑的是尚未成功便先透露,不管是真是假,倒也不能再不提防。 方才与商羽对峙,顾言知精神紧绷,现下面对一个不会武艺的弱女子才渐渐松懈。 细风如刀,让其本就微醉的头脑渐渐失去清明。 他再次靠近她,强烈的气息令叶浅夕心中生乱,皱眉却强忍着不让自己因他的血腥气味而晕厥。 少女之香充盈满鼻,不能自拔,顾言知趁着烛火微光,望向她的脸,玉白香肌,迷离欲醉,喉间发紧。 望见女子眸中微露的恐惧,迟钝的用手按住胸前的伤口让自己保持一丝清醒,他不愿让还没到手的猎物因自己一时冲动彻底失去。 这样一双赤白的眼神让叶浅夕心中一颤,但她尚有顾言知不知的秘密,倒也不必惧怕。 许是自言自语太过枯燥,他低着头伸手解开了一道哑穴,才与又拉开距离,“浅夕,你莫怕,我只想与你说些话。” 轻微的触碰令叶浅夕浑身不适。 “浅夕,我从未害过你,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他眼中极力忍耐的欲念未褪,叶浅夕心中盘算,若是顺着他,必会得寸进尺。 若是不顺将其激怒也是难逃,眼看他欲将手伸向自己,忙问他,“那你告诉我,方才你为何对那人处处留情?” 她言语轻轻并未生怒。 顾言知装作被烈酒迷惑心神,忘记了曾失言告知了她商羽之名,“我不知那是何人,怎会对他留情?” 方才还说与他见过,现下又说不知。 从他嘴里是套不出实话来的。 “并非我有意放他,是我受了伤,浅夕。”他欲探手去碰她的肩头。 “我不喜无礼之人。”叶浅夕一语他手落半空。 见此,叶浅夕垂下眼眸,咬了咬舌尖,“你不为我解穴,我如何,为你查看伤势?” 她的轻声细语,让顾言知燃起一丝希望,虽有防备但她不会武艺如何能逃呢? 眼看他为自己解穴,那一瞬,叶浅夕迅速掏出银针,刺其要穴,顾言知只觉浑身酸麻,双腿无力,霎时跌坐在地,暗骂失策。 叶浅夕将手中的灯笼丢在他脚下,好观其动作,后又慢慢后退。 “顾言知,你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也不怕撑死,你以为我不会武,却忘记了我还会医,我知道如何能让你,生不如死的活,悄无声息的死。” 即便是说出狠厉的话,她的声音依旧柔婉,终究是行医救人的女医。 顾言知自然知道,叶舟的家规第一条便是不能滥杀无辜,而她更不能杀人。 如今他浑身瘫软只有嘴还硬着,“浅夕,我不知对你做了什么,你竟想要我死,你是恨我对你无情吗?” “顾言知,你屡次回来找我当真我不知你意图吗?” 他辩解:“我不明白你是何意。” 至此间,他已酒醒,唯恨自己方才为何不将她… 既然他明知故问,叶浅夕索性言明,“你早已对我心生恨意,与我示好无非是想让我回头任你踩踏,而今知晓我父母的身份又死皮赖脸, 你以为我不知你是贪图名利,贪图钱财的忘恩负义之人?你以为我会回头?痴人说梦。” 是不是痴人说梦总有一日她会明白,与她争吵只会让其生怨。 既然在她面前早已没脸没皮,顾言知索性赖到底,“浅夕,我不过是于世间欲海沉浮,不得渡舟的可怜之人,三千世界终是将我吞没,失了本心,何其有错?又错在哪里?你等泛舟之人自是不会体谅这浮沉之苦。” 叶浅夕自幼看尽人间疾苦怎会不知其意。 顾言知见她不语,又妄图以叶舟的旧情让她动容, “你忘了我们成婚时岳父的嘱咐么?他说你是明智通透之人,知你不受礼教所束,不喜三妻四妾,但若我有一日情非得已,也请你酌情谅解一二。” 提起父亲叶浅夕当真心痛,可父亲所言乃谦虚之意,那是说给他听的,没成想他竟这样曲解。 “我是岳父看重之人,是我做错了事,我此番种种所为不过是在弥补,否则我也不会深夜来此怀念旧事。可你不肯给我机会,我自幼为人耻笑,有志难还,你未经我之苦,何曾体谅?” 他声色动容,忽觉后背一痛,不知何人给了他一击,不过,倒是身形轻松了不少。 “战乱之年,世间万人,哪个不是身世凄苦?谁如你…” 她话还未说完,便见顾言知拍了拍身上的脏污站起身。 叶浅夕的眸子微微一动,定是方才那名叫商羽之人出的手。 “浅夕,你如此聪慧我怎会轻敌?” 又想骗她,她有那么傻么? 他笑得癫狂,“浅夕,与聪明之人相处自然也能聪明些,你说是么?” 她讽:“智慧在你身上我是从未见过,但撒谎的本事倒是日益见长。” 顾言知也不恼,望着她眼尾刺眼的红痕,上次所见必是掩盖了。 他面色冷冽,再次向她欺身而去,将叶浅夕逼得步步后退,“浅夕,你脸上的印记,是守宫吧?这一次你能逃得掉吗?” 第74章 安然 林野漆漆,蝰蛇吐着信子,四处探查主人气息。 风息竹正追一人,林间白影飞跃,飘如白蛾。 他静立几息,突然出手,凌空一掌。 那白影痛呼一声,落在身前,揉着自己的根本无几伤的肩膀,不满地叫着:“息竹兄,我的伤可还没好透呢,你当真不讲情面。” 此人便是雨夜那日,叶浅夕救治的白衣男子。 风息竹声音肃冷,“叶里,你私自来我大洲,我不拿你去面圣已是仁慈。” 黑夜中只听白衣男子一声轻嗤,“你自己不也是私自回京的吗?不止是追踪商羽吧?你让无寻整日里去泡花楼究竟是何意?” 他的一连三问,风息竹无意回答,转身欲回,怀中为她买的糖人快要化了,若不是此人来扰,缠着他快一日早已回家安枕。 他已下意识地认为那是家。 叶里白扇一阻,拦住他去路,凑近身去,白衣之上只剩一双眸子散着光,“我的银子都用的所剩无几了,不如你借我点儿?回去还你。” 风息竹撇开身影,不与他亲近半分,“没有。” “有动静!”叶里忽然收手叫道。 林间草木异动,黑蛇窜出身影,风息竹自然早已听出是它。 “原来是只鱼。”叶里眼馋道,拿出怀里包裹的夜明珠,将其细细查探,丈量着尺寸,心想何时能将其煮成一锅蛇羹。 蝰蛇身形扭动不安,风息竹立时反应过来,她出事了。 一个闪影迅速消失在黑夜。 叶里在后摇扇呼喊,奈何身无分银,只好紧跟蝰蛇寻个落脚之地。 此时,卿染匆匆行在街道,身上的伤还未痊愈,行走颇为缓慢。 夜幕之时二人从宅子搬出许多药材,她又想起还有些医书未拿,叶浅夕便先下了马车去取。 久久未见人影,她心生急,便吩咐马夫先离去告知掌柜不若二人今夜暂住在此。 谁料进了屋发现管家被打晕怎么也叫不醒,这才意识到阿月出了事。 她在月洞门后亦是发现了几人,仓促之下只能先行离去。 若是寻求街坊邻里相助,贼人夜闯,那阿月的名声就毁了,且顾言知乃是朝廷命官,普通百姓谁敢动粗,心急之下只好暂且回去找风息竹。 巷内野犬狂吠,街道灯火未灭,她行如绊蒜,突地前方一个黑影。 她目露惊愕,心下悲凉,是方才与顾言知打斗之人。 商羽封了穴位阻止她呼喊,让其坐在一旁的破箩筐上。 方才观察半天,虽不齿顾言知所为,但只要他对那女医做了什么,王爷定不会放过他。 所以他为顾言知加了一把火,那枚毒针可是加了不少好料的。 虽说这与大业相悖,但依他看来,北定王定然不会在顾言知讨伐红楼之际将其杀了。 待红楼被灭,顾言知就算活着也逃不过北定王之手,心爱的女子被人凌辱王爷该作何呢? 这场戏他得去看看。 待他走后不多时,一白衣男子在卿染后背轻点,她便能动了。 回望那人,白衣飘飘人间绝艳,卿染一时失了神。 “姑娘有礼,小生是息竹兄之友,姑娘称我叶里便好。”彬彬有礼哪一个都比顾言知好上百倍。 卿染欠身答谢,仍旧有些怀疑,毕竟出了顾言知这样厚颜无耻之人,她是当真不敢掉以轻心。 但,其肩上的小蛇出现她便宽了心。 . 叶宅二人仍在对峙。 顾言知的轻薄之言,让叶浅夕心生愤怒,“顾言知,难怪你当初没有中举,若是中了才是天大的笑话,你这等品行卑劣之人不配为人。” 她的谩骂之声,顾言知已然听不真切,只觉浑身燥热,欲解衣裳缓解,望着她的眼神又逐渐迷离。 叶浅夕自也知晓他这是怎么了,可她分明没有下毒。 她不慌不忙渐渐后退,门槛险些将其绊倒,她扶住门框稳住心神。 风中吹来百香散的些许气息,此物霸道,若是被他抓住叶浅夕必死无疑。 屋内白烛已被风熄灭,只剩外面那盏琉璃灯,一丝光亮能让叶浅夕看清外面的逃跑路线。 顾言知对叶家不甚了解。 仗着这个优势叶浅夕暂且稳住,“顾言知,这里是供奉牌位的祠堂,你敢对我如何,对得起我爹对你的栽培?” “浅夕,你本是我的妻,早该是我的人。”他目眦欲裂,森冷的眸子欲望露骨。 她步步后退,顾言知步步紧逼,香案前,叶浅夕心念:爹娘,女儿无意扰您。 她将香炉轻轻一转,一方铁笼从天而降,将顾言知围困。 叶浅夕定了神,迅速向外跑去,这铁笼是困不住兽性大发的顾言知的。 若是被他抓住哪怕只有一个衣角,自己也不能逃脱。 只要去往院中,待他出来地砖上的机关必能将其击伤,正做此想她落入一人怀中。 “阿月,是我。”将其接入怀中,风息竹才觉心安。 熟悉又略微急躁的嗓音飘入耳,叶浅夕亦是轻松下来,下意识地拉住他的手腕,“息竹。” 风息竹眸色静静,将其扶稳,才慢慢走向祠堂,将杀意掩藏在心,不让身后的女子发觉。 他不愿在祠堂惊扰救命恩人,亦不愿祠堂见血。 顾言知挣脱铁笼,还未有一丝动作便被风息竹的一只暗镖击中,快到甚至并未看清其人。 屋内,顾言知趟在地上形如死狗,其状极为不雅。 风息竹将屋内烛火一一点燃,望向惊魂未定的小女子,声音不自觉地柔和许多,“放心,他虽未解毒,但现下不会醒。” 当见到屋内的残存的铁笼便知,即便自己没有到来她也依旧会无恙,但仍叫他心中堵塞,难忍愤怒。 叶浅夕的确有些惧意,毕竟自己如今手无缚鸡之力,想到那人,口中轻喃:“是商羽。” 风息竹并未回答,来时在门外已然看到那人的身影,借刀杀人倒是从他这里学了不少。 他猜测,既然二人来此,想必已然知道叶浅夕的身份。 他点燃香烛,跪于蒲团为云惜灵和叶舟敬香,此举也为让叶浅夕对他多一份信任。 他的大礼,吸引了叶浅夕的目光。 这一次他主动说明,“云夫人与叶大将军救我一命,此恩尚未报答。” 一席话好像说了什么,却又好像没说什么。 叶浅夕早已猜出母亲救过此人。 母亲行医数年,救过之人数不胜数,从未有人来报恩,毕竟母亲除了对待平民百姓外,其余求诊之人,诊金价格不菲。 他的行为让人捉摸不透像是报答又不像的。 待他起身,叶浅夕还是施礼,“多谢你。” “不必言谢。”他语气有些沉。 “此人如何处置?”他指了指顾言知。 叶浅夕亦是望了眼那地上人,想到了一个能萧绾柔为之疯狂的主意,“你能帮我将其送入醉合楼吗?” 第75章 同情顾言知 听她所言风息竹的杀意消退不少。 大洲对于官员出入花楼明禁暗涌,却也从未听说何人敢明目张胆,若是将他送去再去告知萧绾柔必然会有一场好戏。 人杀不得,倒是可以整上一整。 叶浅夕说完便迅速转过身,朝着门边走去。 方才一时口快,现在想来,本是难宣于口之事倒叫她说得轻松。 毕竟在此人面前她一直都是温婉淑女的形象,与人谈论风月之所,当真不是闺秀所为。 风息竹并未深想,亦是寻到门边,二人隔开些许距离。 无寻已在楼中照拂柳小姐,此等卑劣之人,人人嫌之,他并不想触碰,只怕路上会忍不住将他从玉燕塔丢下去。 “阿月。” 卿染提着灯笼和管家在门边呼唤,身边还有一男子。 正处于尴尬之中的叶浅夕眸中微光一闪,“卿染姐,你可有事?” “阿月,你怎么样?” 二人同时出声,叶浅夕提着裙摆向她跑去,先一步答:“我无事,好在息竹公子赶来救了我。” 风息竹立于门边颔首,救下倒是不敢当。 隐于暗处的叶里略望这位聪慧仁义的救命恩人。 绒绒墨夜,看不真切,烛光微闪间,确有着令人心惊之姿。 其身后投来的敌意让他不敢多看一眼,便朝着风息竹的方向挪去。 “你怎么谢我?我从商羽手中救了那姑娘。” 风息竹走后叶里亦是跟在身后,只是他的脚程较慢,走走停停,巧的是半道上救下了卿染。 他倒是忘记了仁和堂的女医才是对他有救命之恩。 风息竹未扫他,指着屋内的顾言知,“请你们去醉合楼喝花酒。” 叶里目光一闪,如此好心必有猫腻,他回首望了眼地上仰尸的顾言知。 观那人面色通红扭曲,察觉到不对劲,小声问:“怎么回事?” 风息竹目视前方院中交谈的二人,简单言语:“中了商羽的百香散,又中了我的毒。” 不过是小毒让其吃些苦头,内力翻涌经脉逆转之痛,死不了人就是。 叶里闻言又睨了眼顾言知,很快便明白商羽想借刀杀人。 他回过头来,一脸鄙夷,与下作之人呆得久了商羽也变得如此卑鄙。 “他若是爆体而亡,这里可是祠堂!” 风息竹望着他,轻轻挑眉,所以,他来的正好。 叶浅夕简单将方才之事告知,叙话间无人在意顾言知死活。 得知卿染也遭遇那人,她心中升起许多疑惑。 卿染拉着她将其前后看了个遍,只有衣裳微乱,发髻散了些,松了一口气,“他有没有碰到你?” 这也是风息竹想知道的,毕竟来时,只见叶浅夕向外跑来。 叶浅夕摇了摇头,“并无。” 他连她一个衣角都没抓到。 “若是他敢动你,我定剁了他的手。”卿染如是说着。 意图谋害朝廷命官可是要杀头的,叶浅夕望着以往温温柔柔的姐姐,心中一暖,“我还未与救你的公子打招呼呢。” 她回过头,远望祠堂光亮的地方,顾言知已经没了踪影,方才那位白衣男子也无了踪影。 庭中只剩下风息竹立于门边,一脸严肃。 叶浅夕望向他,“竹公子,方才你的那位朋友我还未来得及感谢他救了卿染姐姐,这便…走了吗?” “他只是将那人送到醉合楼。”这种事,叶里去最适合不过。 叶里的确将人带了出来,但却被商羽拦在半路。 寂静长街,独其一影。 “叶里,将人交给我。” 叶里好似听到了笑话,“给你?你能为他解毒?” 他将人往地上一扔,死沉死沉的,浑身酒气,令人不快,眼看人就要醒来,他可不想其当做女子。 “商羽,你跟着这些人耳濡目染,净学些下三滥的手段,自己的女人没本事抢过来,还想借王爷之手杀人?太天真了。” 商羽被戳破心思,恼怒:“叶里,你…” 叶里好似看不到商羽眼中的怒火,狠狠地踢了几脚顾言知,面色肃冷,“人你自己送去,若是不希望萧绾柔知道你亲自下毒让他去会旧情人,依着她那个醋劲儿,杀人之事都能干得出来,会怎样对你?” 商羽不答,默默将人扶起。 自讨苦吃,真是活该,叶里很想看笑话,望向二人尤其是顾言知的眼中带着些许同情,“还有,我可好心提醒你,顾言知那人暂时动不了,但你可要惨喽!” 爱慕萧绾柔的没一个好下场。 待人走后叶里迅速去往城南的将军府,无论如何也要让那个蠢女子去醉合楼闹上一闹。 叶浅夕让老管家为卿染泡了安神茶为她送去。 今夜歇在叶家,她回到自己的闺房,取来了纸笔,在书案前写下顾言知、商羽还有风息竹等人的名字。 她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执笔迟迟未动,若有所思。 萧绾柔派商羽来杀她失败,转而给顾言知下了毒,为何不趁此机会来杀她? 顾言知与其打斗分明就不愿尽全力,可见二人早已合谋,先前杀她是因为情,后来不杀是因为钱。 她将杯盏猛地放下,顾言知连夜行衣都不穿是瞧不起谁呢! 她将这张列着几人关系的纸迅速揉捏扔至一旁,又捏起笔。 方才向竹公子提及那人名字时他未有反应,她隐隐觉得商羽与风息竹之间有某种关联。 卿染说商羽只点了穴,可见其并非穷凶极恶之徒。 “真是好生奇怪,顾言知与那名为商羽之人似乎是盟友亦是敌人。” 这种奇妙的关系令人费解,她这样猜想着,“难道是情敌?” 正想着,屋门轻响,风息竹在屋外搭话,“月姑娘,我有事与你细说,可否方便。” 他将祠堂的机关布置好,才又来寻她。 今日之事想必诸多生疑惑,她如此聪慧必然对自己隐瞒身份心存芥蒂。 屋门打开,门前高大的身影转过身来,向她一礼。 叶浅夕轻轻欠身,“公子,夜已深,有事不妨明日再说。” 今日祠堂,商羽在与顾言知做戏给她看。 叶家财富觊觎之人太多,她信任此人,却介怀他的神秘。 与顾言知这样满口谎言之人打交道,竟也变得多疑。 可他是恩人,想到这里叶浅夕垂着脑袋,不知该如何。 第76章 名字的由来 她言语生疏,风息竹知道此事必然要解释一番了。 二人僵在门边,终是叶浅夕让了身,请他进门。 风息竹却迟迟不动,此处不同于药堂,正经的女子闺房,岂能随意踏足。 他站在门边,轻声道:“我知此番前来解释,许是有些掩耳盗铃之意,但我所言句句属实,还望月姑娘相信…” 叶浅夕莲容微仰,那人低眉垂眸,面色诚恳。 他可当真会揣摩人心。 她将人再次请进屋,准备听他解释。 风息竹默了半晌才抬脚踏入,此番他并未打算落门。 奈何野风不饶,屋内烛火疯摇,他只好将门带上。 屋内长久未住,燃了熏香,徐徐轻烟淡淡香风。 他轻咳嗽两声,才落座小杌之上,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叶浅夕依旧有礼地为他斟茶,带有墨香的柔息飘来,风息竹望了眼她书案前揉皱的纸张。 猜到她所忧,“我…我告知姑娘的名字是真的,我原家住在雍州汝宁,自幼无父无母,家中排行第六…” 此言一出坐在书案前的叶浅夕险些被茶水呛到,轻轻用帕子掩住唇,止不住的笑意,他还是那样实诚。 女子轻笑他一时无措,手指微微动了动,目露疑惑。 须臾,叶浅夕先问了他,“息竹公子,你认得那商羽么?” 风息竹如实道:“商羽曾算作我挚友,只因偷拿了许多故人送我的重要之物,我一直追踪此人,他受重伤被萧绾柔救下,并为其所用,想必多番伤你,便是萧绾柔唆使。” 此时还不能告知叶浅夕他的身份,否则会有危险。 叶浅夕并未说话,那个人是杀手,莫非他也是? 可他周身温文儒雅,并无杀气。 风息竹并不知自己被人猜测成以杀人为生。 既然他说‘唆使’想必已经知道那二人关系非同。 如此想来他好生细心,总是避开敏感之言,方才在祠堂便是只说顾言知中毒,却不说其他。 叶浅夕道:“自你说认得我母亲,我便从未怀疑你。” 其实是从他说那发簪淬了毒开始,便彻底相信了他。 风息竹起身,将叶浅夕方才落在院中的黑簪递给她, “我六岁时便与云夫人相识,叶大将军教养我四年之久,他二人救我于水火之中,护我周全,教我武艺,故而我知叶家所有事,此簪便是…” 便是他亲手所刻,他垂下头,摩挲着发簪,目光柔和。 那时叶浅夕尚未出生,云惜灵摸着高隆的腹部,曾问他,“若是云姨生个女娃便给你做媳妇可好?” 幼年的他,并不理解许多,只是一味地高兴,自己在冷宫活了六年,无名无姓,终于能算有个家。 听嬷嬷说民间男子会赠妻子发簪,送礼物贵以心诚,便刻了一个粗糙无比的黑木头。 年少笨拙,不小心刻歪了,因此才成了蛇形,是云姨将蛇眼中嵌了两颗红色玛瑙,才勉强能看。 他在叶家呆了四年,直至小浅夕四岁,期间叶舟授他武艺兵法,云惜灵教他用毒之术以便自保,二人对他如亲子,毫无保留。 后来他一去北营十多年,因他身份特殊,叶舟为护他性命便与之断了来往。 直至云惜灵离世再未能见,再听到叶家消息,便是她出嫁休夫之事。 恩公离世,她无人倚靠,嬷嬷催促他特来上京探她。 自然这些事是不好向闺阁女子诉说的。 “我离开时,你不过四岁,想必不会记得。” 如今她已是双九之年,仅是想到此,他便觉得这发簪隐隐带着火燎之意。 他称母亲为云夫人,而非现今女子出嫁冠以夫姓,可见他极为尊重女子。 叶浅夕注意到,他貌似很喜欢那簪子,想必也是将母亲当做自己的亲人,想留些物件在身边。 可那是母亲留给她的不能轻易送人,他要什么都可唯独簪子。 风息竹不舍地将簪子递给她,道:“我的名字便是云夫人所取。” 叶浅夕欲接簪子的手顿住,还是接了过来,随意簪在发髻上,心中隐隐哀伤,此名不好啊! 她呢喃道:“那你的身世必然坎坷。” 风息竹定定地望向她,目中闪过一丝忧愁,“倒也不算坎坷,能遇二位恩人实我之幸。” 话虽如此,叶浅夕却明白,天地间,风霜雨露,日夜不歇,不得掉以轻心,小心谨慎方能残喘而活。 这便是母亲所说的,‘悠悠添雨露,夜风扰竹息。’ 但她并未说出,只念出一句诗来:“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 不管身在何处,如松如竹,坚毅挺拔亦是母亲对他的祝愿。 原来,这便是他名字的由来。 叶浅夕不会安慰人,只是默默静立。 她自幼父母聚少离多,也鲜少感受父母俱在的温馨。 那时她会羡慕那些同龄的孩童,父母常伴,儿孙欢乐,很难想象,幼年流离寄人篱下的少年该是多凄苦,难怪会以杀人为业。 风息竹不知她是怎么了,只觉她有些伤怀,猛地想起怀中的糖塑早该化了,遂将一块纸包递给她。 叶浅夕已经习惯了他为自己带这些吃食,接过纸包打开。 虽是有些软了,但还是能看得出来这是手塑糖人,是一只兔子。 “这个是可以吃的!”他轻言,“与上次的不同。” 面人不能食用,糖塑却可以。 叶浅夕怔怔地望着,记忆再次拂来,面上的欣喜渐渐褪去,眼眸渐湿。 母亲去世的那几日,父亲远在边关,无人操持丧仪,亦无人来吊唁。 她因哀伤食不下咽,日日忧思难眠。 但每日醒来枕边都放有一个精巧的糖塑,每日各有不同,是十二生肖。 一连十日,她成功被这神秘事件分了心,极想知道那是谁送来的。 所以那日她特意装睡,那人轻声入房门,察觉到她醒来,翻墙离去瞬间消失在北方月夜,只留下一只小猪。 自那日后再未曾见,那些糖塑因难以保存索性与蒲月分食了。 时隔八年,没想到竟是此人… 叶浅夕低垂眼眸,泪滴落于纸散如花,这是她第一次在旁人面前落泪。 风息竹有些无措,本想让她开心些,怎的还? 欲伸手安慰,却又不知该如何,更不能唐突了她,只好垂首怨责自己,“可是这糖塑做的不好?” 叶浅夕摇了摇头。 他又说:“不是姑娘心意?” 她又摇头。 这倒叫风息竹乱了阵脚,心中急切难言于表。 突地,她再次问出那个问题,“息竹,八年前,我们可是曾相见过?” 称呼已改,说明她并未生气,风息竹望着眼中垂泪,欲泣非泣的柔弱女子,心中发软,不忍骗她,“嗯。” 谁料叶浅夕红唇微张,一口咬掉兔子的脑袋。 “…” 风息竹静了一息还不明所以。 十二生肖,唯独缺了一只兔子,因未集齐她郁闷了许久,始终是个刺。 “我信你所言,所以…不如日后你做我兄长吧!” 风息竹望着她重新戴在头上的发簪,眸色沉了下去。 第77章 想歪了 暮云微散,遥夜已去,檐下雨幕,潺潺如溪。 叶浅夕坐在书阁内望着落雨发呆,窗棂敞开,偶有斜雨洒落书案,她浑然不觉。 她发现自己在精神紧绷时全然忘记晕血,或许自己能够克服这个缺点,这一点算是好事。 昨夜二人相谈间,那人借雨势渐大匆匆而去,连自己准备的些许,江湖中人用得上的疗伤圣药也不收。 还有许多疑问没有解释。 她想念蒲月,此去音信皆无,只盼她千万平安,待她回来便能动身前往北狄。 卿染今日也未去药堂,陪着她守在叶宅整理书册,“阿月,我已整理得差不多了,雨停了我们便可回去。” 昨夜里,书阁被人翻乱,虽说不是要紧的,但也是些珍藏的老书,被人踩了几脚当真叫人心疼。 “那顾言知好生厚颜,连杂书也要来翻翻。” 叶浅夕木讷地回过脸来,想到自己曾说那人没学多少兵书,便知道了他为何来书房,“他许是来想找些兵书的,咱们这里的机关是防贼的地方,不想却防不了他。” 好在,上回已经写信给樊掌柜,将地库里的银子搬走,只留了些不重要的药材,这个家里最重要的是那些金子。 她将发髻上的白玉簪取下,这便是新库的钥匙,母亲建成多年还未用过,只有卿染与她知晓。 整个叶宅盖满了一排排房屋,房屋之下修建了许多地库,屯了不少粮食。 为的是有朝一日危及生命时能有不少人在此生存保命。 无人居住的小院安排太多人驻守难免引人注目,所以一直以来都只有一个老管家,但经此事,还是多些人较为妥当。 叶浅夕叹:“酒壮怂人胆,平日里被压迫惯了,趁着酒劲儿来这里耀武扬威,可惜今日下了雨,消息传得慢了些。” 她说的是醉合楼的事,也没个人来说说顾言知昨夜可还好。 哎!好想知道。 她扶着脑袋,蔫蔫一语:“想必他醒来会后悔,也许还会来找我们的。” 卿染一听脸上生了怒意,“怎的就让他缠上了你。” “瞧瞧人家竹公子,同样是师公教出来的学生,一个学了四年一个学了八年,时间越长怎的还脸皮越厚了呢?” 卿染至此才明白些,难怪师公会对顾言知这般好,原来是有前车之鉴,曾对顾言知报以厚望,想他必然也会如风息竹一般知恩图报,谁知,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两厢比较之下,风公子人品自是不在话下,卿染当真十分满意了。 “师公一生英明,唯独选婿这件事是一败笔,为何选这样的人?” “或许是因为父亲觉得他很呆板,会听我的话吧!父亲就很听母亲的话啊!” 想到顾言知的嘴脸,叶浅夕又怒又觉得好笑,还想以军功娶她,当真人无脸面便可无敌。 她起身翻来了铜镜,将自己的眼尾的那个印记左看右看,“卿染姐,我脸上的这个印记可有办法去掉,娘为何要将这东西点在脸上啊?” 卿染走过来,捏了捏她的脸颊,笑盈盈地, “师父说,原本是点在手腕上的,是你乱动才不小心点到了脸上,还自己乱动划花了,师父给你画了凤尾才补救过来的。” 她就知道,哪有将女子守宫点在脸上的,正是这个顾言知那厮才那样恶心人,真是郁闷至极。 卿染不知她的烦恼,问:“你觉得竹公子如何?” 叶浅夕首先想到的,便是幼时爹也会从边关为她带来许多稀罕物件。 但娘去世后爹每回回来都是郁郁寡欢,再也没心思为她买这些小玩意。 可是她竟忍不住在一个外人面前伤心落泪,实在难堪。 那种令人心安的滋味十分熟悉,便回道:“嗯,行事风格像我爹,虽说是爹娘救了他,他才会对我们施恩,但今后我亦将他奉为兄长般敬重。” 她自小就希望能有个兄长,他的年纪也正是合适。 他将风息竹的善意理解成还恩,卿染自是知道她想歪了。 叶浅夕自然不会知道她一直往歪处想。 . 瑞祥楼,一切安然如旧,来往的食客从不关心朝堂政事,天下才将安定正是有钱人享受之时,因此这楼里的生意日日爆满。 萧阳嘉坐在雅舍里,与上次的略带焦躁不同。 此番他静静地品着茶,悠然自得地赏着窗外天降的祥露。 长街行人匆匆,楼下纸伞窜动,潮湿的雨气对他的双腿并不友好,但他今日心情极佳,拒绝了暮迟关窗的打算。 风息竹亦是不疾不徐地上了楼,与前次不同,这次多带了一人。 叶里将昨夜自己的英勇行为夸大一番,一路上说的无寻早已心生厌烦,他昨夜就在醉合楼怎会不知顾言知的丑行。 昨夜,叶里去了将军府是为讨要顾言知的嫖资,暗骂顾言知没有银子还要学人附庸风雅。 借此添油加醋成功地惹怒了萧绾柔,她便不顾老嬷嬷的阻拦,带着侍从浩浩荡荡地去了醉合楼。 一时间,看热闹的人堵住了顾言知的房门,场面何其精彩。 叶里喋喋不休地扰着他,好奇地拍了拍无寻的肩头,小声道:“哎,无寻,你说三殿下不良于行,坐着车舆是怎么上来这酒楼的。” 这酒楼后院有专供残身之人准备的特殊通道,车舆可以直接推上来。 叶里从未来过,自然不知。 见无人答,他便整理着自己被淋得微湿的白衣,分明是有雨润泽,万物潮湿一片,但他依旧摇扇。 忽而又贴向无寻,一张俊脸含着笑意:“听闻那三皇子素爱穿白衣,不知我与他谁更显风流倜傥。” 他暗示着让无寻夸夸自己。 风息竹睃了他一眼,“叶里公子,慎言。” 无寻亦是冷眼一瞥,“三殿下的美名天下皆知。” 三位皇子中,唯三殿下气宇不凡,与陛下年轻时较相似,自幼极受陛下喜爱。 背靠手握重权的唐家,足以与皇后抗衡,亦是陛下多年培养的心血。 若不是殿下落马,太子位的争夺早已胜出,自他伤后,贵妃母家多年来被皇后打压死伤殆尽,至今还留有一房亲,永安县令冯永生便是唐罡大将军母亲的近侄。 若是三皇子还好好地,便不会有皇后一手遮天的这一日。 他不肯多说一句,但那番话已经很明确了意思。 叶里自是不屑,何人堪配美名,一见便知。 谁料他还未来得及窥探,便和无寻被关在门外,只有风息竹一人进了去。 第78章 三人间的误会 暮迟将门边所见的陌生男子,小声汇报给了萧阳嘉。 风息竹落座,瞟了一眼门边,无意隐瞒,“此人便是叶里炎焱。” 叶里炎焱,北狄人。 “他被北狄王室追杀,才遇上了我,此人心思颇多,来我大洲必然不是游山玩水,你还需派人盯紧他。” 能让他小心谨慎之人,必然不可小觑,萧阳嘉一脸肃穆,摆了摆手暮迟便去了。 风息竹注意到他腿间覆盖的厚白绒毯,“你有事让人捎信便是,何必自行出门。” 除却国事,二人私下里关系交好,从不以身份自居,若是以官自居,便是像上回一般不肯让步了。 萧阳嘉亦是知道他的关怀,叹声道:“整日里憋闷,出来透透气总是好的,且今早父皇传召,我便早早去了。” 风息竹未出声,只向他望来探究的眼神。 萧阳嘉未开口便已生笑,“昨夜发生一奇谈,醉合楼差点被萧绾柔放火烧了,顾言知被人从楼中抬了出来,至今未醒,听说他在妓子的床榻上呕了血,此事你可知?” 风息竹怎会不知,经脉逆流还寻欢作乐,不吐血而亡算是好的。 “今早朝前父皇召见我,龙颜大怒,勒令整治京中大小妓倌。” “可听说是有人将他送去,还为他点了不少女侍。” 萧阳嘉温润的脸上始终挂着笑意,眼中却是灰沉一片,他担忧的,是剿灭红楼之事会借故推脱。 “若真如此顾言知当真有些冤枉,此事该不会与你有关?” 语毕他仔细探查对方可有异样。 风息竹面色沉静,当真无辜:“我并不知。” 他选择隐瞒,为的是保全叶浅夕的名声,旁人不知,楼里的姑娘定会知晓顾言知中了什么毒,若是被人知晓人是从叶家送出的,会如何说可想而知。 他不能让任何不利于她的谣言传出,而此事件的几人更是不会传出半个字,毒是商羽下的他不敢透露,萧绾柔是叶里请来的,花了他不少银子去看热闹,主意是叶浅夕出的,而他更不会说出去。 萧阳嘉并未从其面色看出丝毫异常,索性捏起茶壶为他倒了一杯茶,“顾言知当真幸运,此事尚未上朝堂,便被封锁消息,百官私底下议论,父皇却并未问罪,你猜是何故?” 萧阳嘉笑中带着深意,似无奈似侥幸,他想让顾言知下马又想利用他一番,“他那蠢妇这次可是又帮了大忙,昨夜去大闹一场,父皇便召见宜王,责他教女无方。” 朝中官员褪去朝服流连烟花之事,陛下也只是公然打压背地纵容。 内妇们一个也没向她似的,带着侍从去将醉合楼闹了个翻天。 “顾言知好歹是大洲有功之臣,屡屡因内宅之事闹得满城风雨,父皇责他娶妻不贤,可现下他尚未清醒,父皇便让宜王先行处置萧绾柔。” “今日我便借机与宜王洽谈粮草之事,方才他已痛快答应,希望我在父皇面前替顾言知美言。” 萧阳嘉神色轻松,这一场算是帮了他的忙,也算是好事一桩,虽与宜王继续合作,但功劳却是他的。 风息竹望着杯中渐凉的清茶,对顾言知的处置结果显然不满,但陛下处事向来‘利’字在先。 国事与私怨他还是分得清的,“还以为你寻我是有要事,竟是为了这个。” “自然不只是这件事。” 这只是随口一说而已,萧阳嘉又道:“听闻仁和堂的女医医术高明,又属民间,不易被察,我想请你替我请她去为舅舅医治,此事我不便出面,若是你能去,外祖那边我会派人言明。” 宫中太医都是皇后爪牙,说是医治不如说是监视,他不信什么伤能时至今日竟无一丝好转。 这点陛下自然也知,所以才会命他悄声找人医治。 可风息竹不愿让叶浅夕卷入朝堂争斗,但事关燕南之战,唐大将军与叶大将军是旧识,想必叶浅夕自是会答应,但他仍旧不愿。 “叶姑娘从不为男子看诊,且医术并非传言那样高明,此事我自会寻一可靠的民间医工,殿下莫要将主意打到她头上,你不若先准备好诊金。” 风息竹挑着眉,深邃的眸子隐隐透着笑意。 提到银子萧阳嘉心中滴血,无奈地笑了,上回讹了他万两银子还让他耿耿于怀。 风息竹从瑞祥楼出来时,天落银竹已歇。 叶里探着头望向楼上的窗子,想要寻找那位传说中风姿第一的皇子,却被无寻提着后衣襟拽走。 . 密雨堆叠,洗去尘滓,天色苍黛,彩练环绕。 青砖水洼照影,院中草木伴着泥香。 叶浅夕轻提的裙摆微湿,水滴顺着鞋履飞扬。 二人前脚刚回到药堂,便见到风息竹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卿染碰了碰叶浅夕的胳膊,迎去院中,欠身道:“竹公子,你回来了,可用过饭了?” 风息竹对她的热情有些不适应,忙拉开距离,垂着眼,“嗯。” 卿染探着脑袋望其身后,并无昨夜救她的白衣公子,于是问:“竹公子,你的那位朋友…” “他有事先行回去了。”昨夜拿了银子还未用完,想必一时半会不会出现了。 卿染有些失落。 “竹公子!” 卿染又拦下欲离开的他,低垂头颅,磕磕巴巴,“竹,竹公子…可有婚配?” 想了半天卿染只问出这么一句,她认为他应当明白自己在为叶浅夕打探。 毕竟,顾言知若是真能向陛下求来赐婚那可就晚了。 她已经想好了,钱财都是身外物,只要人品好也算是有所托付。 风息竹对她的意思好似不明确,略望一眼屋内低垂着脑袋的月青色身影,躲闪道:“在下,虽,虽无良缘,但已有意中人。” 卿染羞答答地低着头,听到这话瞬间泄气。 如此说来,阿月,这顶好的姻缘当真是只能做兄长了吗? 叶浅夕在屋内微微抬眸,便瞧见卿染低头羞涩的模样,望着年纪相仿的二人,心中生出奇怪的想法。 不知二人说了什么,卿染匆匆提着裙摆冲进屋,迅速合上了屋门。 惊魂未定,脸上的赤粉渐渐褪去,从没有做过媒婆的生意,自然害羞了些。 叶浅夕迅速跳至门边,指着她的脸颊,笑眼弯弯,“卿染姐,你们说了什么?” 卿染抓住她的手,语带伤感,“阿月,竹公子他有意中人了。” 她不理解,既然已经有了意中人为何还要对她的阿月这般好。 叶浅夕怔忡半晌,搂着她的肩头,安慰道:“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他比我们年长许多。” 她替卿染难过,“良缘并非容易寻得的,你且等等,莫要伤心。” 第79章 请她救人 卿染与蒲月命运相同,自幼无父无母,已过双十之年,大好年华都浪费在了治病救人上。 虽说按照母亲的意愿,女子不易过早成婚生子,但像她这般年纪较大的姑娘实在是不好嫁。 卿染眨垂目,虽有些沮丧但也并未伤心,听她安慰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是误会了,忙红着脸解释,“什么呀阿月,我是为你寻的。” 听到此话,叶浅夕呆呆的,懵懵的,不知该说什么。 屋内陷入一片沉寂。 风息竹行至门边,无意听到二人所言,怔愣在檐下,这是何意? 檐角滴下的水珠落在肩上,直至浸透衣裳,那一点点的湿意仿佛淋进心间才仿佛明白过来。 听人闲话实非君子,他又十分懊恼自己的所为。 本想离去,但见屋内无声他才缓缓抬步上阶,木讷地敲了屋门,道:“阿月。” 叶浅夕听到敲门声,才回味过来,有些庆幸要他做兄长而非其他。 有了这种想法后,面对他就不会觉得羞涩难堪。 她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卿染的脑袋,用口型告诉她,“自己没有成婚的打算。” 等整理好情绪,才转身去将门打开,唇角微弯,欠礼道:“息竹大哥。” 风息竹又愣在当场,知她是误会了,方才失言彻底成了兄长。 他僵直着身子,抿着唇,“月姑娘,日后不必如此客气,唤作息竹便可。” 不能让好不容易拉近的关系,就这么疏远了。 卿染自是不好意思见他,趁他二人打招呼的间隙匆匆离去了。 叶浅夕想到方才二人交谈,心下有些发虚,不论人长短是母亲常日挂在嘴边的,怎么就忘了呢。 “息竹公子,男女有别,还是尊重些好。” 屋内静谧,许久,传来一话,“月姑娘,在下方才对卿染姑娘只是推搪之词。” 本着不能让她误会,不善言谈的风息竹还是解释了这一句。 “…” 他跟自己说这个是做什么?叶浅夕不明白,一双眸子带着疑问,忽又低下眼帘。 风息竹立于门边,仔细观察她的反应。 小女子垂着脑袋,乌云绕髻,长睫如蝶飘逸飞闪,秀容玉脂娇俏万分,旨在丧期,身着素雅,此番又怎能做他想。 与女子交谈当真不如男子果断,但他始终有耐心,于是进一步解释:“卿染姑娘有意为在下说媒,可恩公先去不满一年怎能说娶,因此才说此推脱之言。” 如此明白的话语,叶浅夕明白过来,心中动容,眼底染雾。 一个陌生男子竟能为父亲丧去而守,顾言知那厮与父亲相伴八年,竟毫无人性迫不及待停妻再娶,当真悲哀。 她的心思风息竹亦是猜到,压下莫名的烦愁言归正传,“阿月可知,唐罡唐大将军?” 叶浅夕声音低低:“知道的。” “在下想请姑娘,去替他诊治。” 她迅速修整好情绪,抬首望他,蹙着眉。 “我知道姑娘从不为男子看诊,属实有些为难了。” 叶浅夕想了想,道:“我可以去瞧瞧的。” 她笑着,眼神里藏着其他意味。 风息竹知她意,“诊金…” “唐大将军战功赫赫,名震四海,人人敬仰,我能有幸亲睹其威为其诊治怎敢收取酬劳,我不与男子看诊,所以这为难之事可是要讨个大人情的。” 她依旧笑着,如花如月,似娇似媚。 可她的眼睛如此干净纯洁,更不能让人有一丝遐想。 “你得告诉我为何要去看诊。”叶浅夕的眼中闪着你休想瞒过我的意味。 风息竹并未打算欺骗,但有些事不能如实相告,他不希望叶浅夕卷入争斗。 他垂眸思索着,“唐大将军亦是叶大将军的故友,我与三殿下有些牵扯之事,他便命我请姑娘前去诊治。” 这是实话。 听到他说与三皇子相识还是让叶浅夕有些吃惊。 看出她在斟酌,风息竹不忍勉强,“阿月若是不愿…” “我愿意的。” “只是我不明白,唐大将军是大洲重臣,又是三殿下的亲舅,为何要寻民间医工去诊治?” 她当真生了玲珑之心,聪慧过人,可若是告诉她燕南之疑,怕她会有危险,亦不愿提及她的伤心事。 可此事寻旁人实在信不过,他会保她平安但难防有心之人。 “唐将军至今未愈,是有人不愿意让他好起来,对吗?” 其实叶浅夕也有猜测过,为何燕南一战将士死伤无数,顾言知那种人能活下来还成了大将军,而主将唐将军却身受重伤,唯一的可能便是燕南一战其中有鬼。 现下这种猜测似乎成了真,若是如此那父亲战死是否也是有内情。 军中之事她不了解,也无从得知,所以此行她是必须去的。 风息并未准确回答她,“阿月,日后我再告诉你可行? 他岔开话题便说明她猜对了,“那你告诉我,你在为三殿下做事?” 风息竹未答,低头不语,他不想欺骗只能沉默,算是默认。 “什么时候去?” “今夜。” “好,但我要先找柳小姐。” 对于救柳清婉,二人的目的是同样的,叶浅夕不止想帮助自己唯一的好友,更想知道柳尚书究竟知道些什么而被连累,风息竹亦是如此想,许多猜测变成现实需要证据。 醉合楼,没了往日的莺歌燕舞,胭脂熏得无寻睁不开眼来,砸了大笔银子才将人带出。 毕竟他已是柳清婉的常客,每次来给的都是金锭。 看着老鸨眼冒金光的模样,无寻不知道有多心疼,王爷省吃俭用十几年,衣服破了缝缝补补都舍不得扔,如今竟为了一个烟花女下此血本。 柳清婉忐忑不安地跟着人上了马车。 她将叶浅夕给她的药和银针踹在怀里。 至今还没等来叶浅夕的消息,虽说对她的话抱有一丝期待,但一节女流无权无势她是不指望能救自己的。 这近半月,这个男子都只是来她身边,盯着桌上的烤鸭,一坐就是一整晚,实在闹不懂是何用意。 柳清婉悄悄掀起眼帘看了眼这人,稚气却又沧桑了些,一身衣着冰蓝色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不似贵人之相,但身形端貌倒也不差。 这叫她更为担忧,听说会有人将楼中女子带出转卖陪客的。 马车吱呀慢行至一偏僻的巷子,无寻下了马车并未理会她,冷言冷语道:“下来。” 柳清婉心中一寒,不知道一会儿要经历什么。 双足微落地,便听到他的安排。 “进去吧,有人在等你。” 第80章 抓把柄 柳清婉抬起眼眸,皓月明媚洒落,得以视物极清。 一道外观看起来老旧的红漆木门透着些许诡异,檐下的灯笼残破,貌似此宅早已荒废。 雨后夜凉,她有些冷,伸手将身上的兜帽拉了拉,遮住自己单薄的衣裳,鼓起勇气提起裙摆缓缓走进去。 叶浅夕早已在院中等的焦急,木门轻响便见一男一女进门。 “柳柳。” 无比熟悉的声音,让柳清婉险些落了泪,可抬头见是位翩翩如玉的少年郎,眼泪又生生止住。 “柳柳,是我。”叶浅夕指了指自己的脸,俏皮地眨着眼,“阿月啊!” 柳清婉搅着帕子,惊愕半晌才反应过来,走上前去。 今日为去唐将军府上,叶浅夕特意换了身玄色打扮,还是息竹为她稍作易容才看起来极像男子。 “阿月!”柳清婉几步上前,瘦弱的肩头微微发颤,搂着她不愿松手。 一个女子在那样的地方担惊受怕,叶浅夕十分理解,轻抚她的后脊,小声安抚。 无寻认出了那是穿了男装的叶浅夕,不由得惊叹了好半会儿,为女子时艳冠群芳,扮做男子又是风雅翩姿。 他默默将视线转向王爷,想必那身行头也是主子的主意。 可他想告诉王爷,这打扮当真不能让人放心呐! 他又将自己打量了一遍,比王爷还贵气着实令他不安,可这是无奈之举。 他悄悄移步到风息竹身边,“王,主子。” 风息竹转过头,观其衣着倒是像个经商的富家公子,“辛苦你了,无寻。” 无寻被夸,有些不适应,贴近他,伸出手挡住嘴,小声说:“王爷,您这到底喜欢哪一个?” 此言换来了风息竹的一记飞眼刀。 见他如此反应,无寻心中暗想,总不能两个都看上了吧!看她俩感情十分要好。 两位王妃汝宁王府可有点小了,不过嬷嬷肯定是不愿意王爷如此花心的,只能选一个。 叶浅夕将人带到屋内后,迅速走了出来。 对着无寻拂了礼,“感谢公子仗义相助。” 无寻受宠若惊,恨不能跪下回礼以示敬意。 偷瞄一眼王爷,见他好似不太高兴,赶紧答话:“姑娘大礼,我受不得。” “要的。”叶浅夕诚恳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无寻紧张的不知所措,只得挠了挠头发,“姑娘切莫客气,唤我无寻便可。” 叶浅夕终是心中有愧,“公子这些日子用了不少银两,我且先还与你,明日过后,公子就不必再去醉合楼了。” 听到不用再去,无寻算是松了一口气,只是不知该不该要银子,偷偷望向风息竹,索性将这个难题丢给他,“姑娘莫谢,我也只是替我家主子办事而已。” 他说的主子便是风息竹,叶浅夕还是有些吃惊,眼神不自觉地看向他, 月华如练,他一身正气立于庭前,神明爽俊,此人当真是杀手么? 她好奇:“息竹公子?你怎的…没有告诉我?” 替三皇子做事又有下属,想必不是一般的杀手,必是暗卫统领之类的。 朝堂的政治斗争,如潮起潮落变化莫测,今日座上客来日阶下囚的比比皆是,许多事能帮则帮,他道:“一点小事,何况,柳尚书为人清廉,遭人陷害,我们能出一份力帮助其家眷也是荣幸。” 风清清,言轻轻。 他次次如此,助人总是不会让人感觉不适,这样的人可不太像杀手,“可是,明明说好的,这银子…” “不必还了。” 无寻的眼睛瞪得老大,望向那月下清冷的一张贵人面。 自己一日三餐只吃个馒头,都舍不得花钱,剩下银子去青楼,眼看着那诱人的酒菜,怕人笑话硬是忍着不流口水。 王爷他到底知不知道他们很穷。 叶浅夕想到要让这位小哥的名声受损还是有些心中大愧。 干咳了两声,道:“那,这事儿日后再议,我先去找柳小姐。”她说完转身进了屋。 “主子,我没银子了。”无寻急道:“吃不起饭了。” 叶浅夕在合门时听见了这句话。 心中的愧疚更深。 屋内只点一盏烛火,坐在桌前的柳清婉面露愧色。 她知道自己被老妈妈要价极高,但她如今身无分文,头上的钗环虽多,但多只是镀了层金银的,不值几钱,此恩便只能日后再还了。 叶浅夕宽慰她许久才让她暂且心安。 “阿月,昨儿日萧绾柔去了楼里。”柳清婉有些兴奋,正因萧绾柔闹了这么一场,醉合楼也暂时歇业,许多靠着日收吃饭的女子们没了生计。 而她不同,日日前来那位公子已然混了脸熟,今日老妈妈一脸喜色的接下银子放她悄悄出门待客,她是罪身根本不怕她会逃跑,也无处可逃。 叶浅夕观她还有心思打趣旁人,定是没有受欺负,这就放下心来,虽然有很多事要做,不过还是乐意听那二人的故事的。 “你可知伺候顾将军的妓子是何人?”一双亮眸闪烁,连额上那花钿也失了颜色。 叶浅夕不语。 “是夏鸽,就是那萧绾柔身边的那个丫头,听说是挑唆主子与人不和才会被宜王妃发卖,刚来的时候快被打得半死,昨日,顾将军来楼里指了几位姑娘其中就有她…” 将军府,院内华灯照庭,仆从皆跪地等候那榻上尊贵之人发落。 萧绾柔请了几位医工来来往往,可顾言知依旧未清醒,他的药效还未散去,萧绾柔也不准任何人接近,尤其是女子。 昨日她将夏鸽一并带了回来,为她赎身不是因为愧疚,只因夏鸽竟敢动她萧绾柔的夫君。 去找妓子也就罢了,还给自己用药,奇耻大辱。 萧绾柔沉了多日的气,今朝算是回到了从前,就连宜王命她回王府也未曾理会。 一双狠厉的美眸,望着跪地的人群中最显眼的红衣女子,浓妆艳裹,海棠标韵。 王府就没有丑丫头,这番遭遇,夏鸽倒是生出了些妖媚之色,令人生厌。 萧绾柔恨不能划烂了那张脸,因愤恨丹蔻红甲硬生生在案几上划出几道印迹。 夏鸽知道自家主子什么习性,但她想要逃出那个狼窝,只能靠着萧绾柔。 于是她匐在地,怯怯叩首道:“郡主,奴婢曾在楼里看到过叶氏,想必她是去救柳清婉的。” 一连半月,柳清婉都被一神秘富商养着,不许旁人染指,这叫楼里的姑娘们好生羡慕,但夏鸽知道,这一切可能与那叶氏有关。 那日她从门缝里清楚地看到了扮成男子的叶浅夕,正是因她王妃才会迁怒自己被发卖的,胸中恨意不绝。 萧绾柔可不会信这狐媚惑主的狐狸精,正要发落,张嬷嬷将她拦下,“姑娘,老奴倒是有些见解。” 她贴向萧绾柔,默了声,“不如让这贱婢再去那楼里,看那叶氏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好抓个把柄。” 第81章 救人 到底是大家闺秀,柳清婉也不好细说那事,叶浅夕自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不过,听到夏鸽,还是让她起了防范之心。 心中有了计较后,叶浅夕的神情微松,“柳柳,再过几日我就可以救你出来。” 柳清婉一听便摇了头,“你保了我这些时日,也花了不少银子了,此等大恩,我已无以为报,如今怎能再牵累你?” 她转过身去,引得红烛轻摇,芙蓉面上泛着忧伤,眼中雾气欲止非止。 一朝落泥,至此还能保全清白已是万幸,虽有期盼还是不敢抱有期望。 她闭上了眼睛,不让叶浅夕看到她落泪,不愿再让她心生怜悯从而牵连到她,“我是带罪之身,且不说不可能赎身,就算能也必然花去不少银子,我,我没有什么能回报你的。” 最重要的是杀头的罪过。 叶浅夕知她所忧,拉着她冰凉颤抖的双手,安抚着:“别跟我这样客气,不瞒你说,我父亲与柳尚书也曾是好友,日后我还需你帮我做些事呢。” 柳清婉听到自己也能帮到她,眼中一喜。 不等她开口,叶浅夕递给她一瓶药,“此药,名为花鸢,服用者浑身溃烂生疮,恶臭无比…” 名字好听但用效却截然相反,是她从皇宫誊抄的医书上调配出来的。 原来,她是想给柳清婉伪装成病死,楼中女子生那病也是有的。 这点倒是让柳清婉有些吃惊,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虽说浑身溃烂会很痛,但比起身陷泥潭,这点疼痛还是能忍的。 若是她因此而死,那老妈妈必会将她丢去乱葬岗。 此时她已经顾不得什么名声,只要能逃出去,他日为父亲沉冤昭雪便有希望。 可她还是有些犹豫,“身死便无籍,那我…” “你不必担心,我收留不少落难的乞丐,届时往那冯知县手里塞些银子必然能办成…” 见此,柳清婉仿佛看到了重生的希望,眸光闪烁,毫不犹豫地将那药物服下。 “只要三日或是两日后,你便将我给的另一瓶药服下,陷入假死,你记住先要多吃点食物,到时我便去救你。” 像她这样的罪籍,若是身死官府会派去仵作验尸,得需要些时间。 柳清婉紧紧捏着这第二瓶药,将叶浅夕的话牢牢记在心中。 送走她后,叶浅夕便与风息竹去了隔壁不远的唐大将军府上。 她的装扮是风息竹亲自操手,旁人看不出她是女子。 这一点风息竹一是为了保护她,二则有些私心的。 后门前,暮迟早已等候。 人多眼杂,风息便在门外等她。 叶浅夕跟着那人进了屋,一路上此人一句话也不说,但,脸色极为难看。 穿过长厅,叶浅夕的目光瞥到了院中,武将之家,院内摆设与叶家无二。 刀枪剑戟在月光下泛着寒意,却不令人生畏,反倒是有亲切感。 一方庭院并不大,自古来,文人雅士两张嘴,便是千银万两,武将忠心为国舍生忘死却多凄苦。 有时并非没有银子,而是不舍。 有些将士征战四方习惯了节俭,而妇人更是不舍大肆挥霍男儿们拼尽性命换来的银子。 叶浅夕不知旁人如何,至少她的母亲便是如此,如今又见到了一个。 屋内油灯一盏,让叶浅夕心中泛酸。 父亲也是如此,他言军中多苦,有一盏油灯便是最好的,若是赶上特殊情况唯有主帐才有烛火。 所以父亲对生活并不讲究,甚至极为爱护每一样物品。 观其宅院,再看顾言知所为,叶浅夕深有感触。 正厅内有一妇人,年逾四十,衣着朴素,倒也别有雅致,想来年轻时也是位仙姿玉色的美人。 王氏见其是位年轻公子,面上微微一顿。 虽是诰命之身却极为有礼,短暂质疑的目光后迅速生出一抹端庄的笑意。 叶浅夕今日身着男装,遂拱手欲拜,唐夫人却不愿受此大礼,“先生莫要客气!” 简单叙话便引着她去了厢房。 此屋的烛火亮堂,对于这位有功之臣举家皆不吝啬,令人暖心。 榻上的将军,鬓霜微白,面色沧桑无血,双目紧闭,口微张,昏迷月余,若是换做普通人家早已名殒。 屋内并无卧床之人的些许气味。 叶浅夕闻到阵阵沁香,许是陛下赏赐了上好的香料,她望了眼香炉,上刻云龙纹,验证了她的猜测。 这屋里值钱的也便是这香炉里的香料了,烧的可是货真价值的银子。 王氏立于一旁不再做声,打着哈欠。 她面色见憔,许是侍疾久未安眠,叶浅夕想着一会儿在给她一些药丸安神。 她将随身的药香箱放置在榻前,将手帕置于腕上,此举并非嫌弃,这等保家卫国的功臣怎敢不敬畏,这是她的一个习惯。 诊脉后她仔细地检查了唐将军的药渣,脉案及施针的些许针眼,又观其面色。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叶浅夕才从内室出来。 “月先生,如何?”暮迟奉命在此等候,第一眼瞧见来看诊的是位年轻俊俏的小生,心中不免打起鼓,念在是王爷带来的人,又不好说。 同样的王氏人也是一脸质疑,但人是他带来的必然也得由他来问。 叶浅夕轻轻望了眼王氏,“夫人,唐将军重伤皆已痊愈,如今的病症乃是气脱所致。” 他还活着完全是用药吊着气的。 想必是为了笼住军心,才会让他一直这样活着,可若不治必死无疑,太医根本没有用心为他诊治。 王氏一听似是不理解,“太医说,我家老爷是头部重创以致昏迷至今。” “确实如此,伤在脑中,治疗还算及时,而今只是气随血脱,但比旁人的严重许多,不过…” 叶浅夕将声音放小了些,“大将军应是时醒时昏,而非长期昏迷不醒…” 王氏的手轻轻抖了抖,这点连那老太医也不知晓,这位公子便能诊出,这一遭她自是信服的。 叶浅夕尽量简单地为二人解释此病症。 暮迟似懂非懂。 王氏像是有了些希望,眼中晶莹地闪着,安抚着激动的心,忙道:“先生既然能诊出,必然可医。” “确实能医,不过唐将军昏迷时日太久,恐怕会费些力。” 她说着王氏便因激动溜到了地上,叶浅夕手快地虚虚搀扶几欲跪地的王氏,“夫人不必如此客气,待人醒来再谢不迟。” 她将自己的药箱打开,拿出一只小刀,一些瓶瓶罐罐,一只银针布袋,将其打开。 门外人影匆匆,唐家老夫人带着随从赶来。 “老夫人安好。” 暮迟恭敬有礼。 “我儿呢?你们怎的这般胡来?” 唐老太君年逾七十,人未到,那声音却铿锵有力。 第82章 计划顺利 叶浅夕透过纱帘抬眸,见一老妪,手执梨花木手杖,云发矮髻,面容慈善,目中带威。 女子多产子,操持家务上了年纪多是佝偻腰身,她却不同,依旧腰板挺直。 老太君亦是望了眼正在施针的叶浅夕,看着太过年轻,她还是不敢相信,“你们也太胡来了,坊间医工怎能轻易相信?若不是我听下人们说漏了嘴,我这唯一的儿子指不定要叫你们治成什么样子呢!” 她语带哭腔,长杖杵着地,三代人就留这么一个喘气的,怎能不怕。 王氏也跟着抹起泪来,“母亲,您就让这医工试试吧,总比迟迟不醒强啊。” 王氏怕婆母怪罪会让叶浅夕听到,硬是哄着人去了外间。 叶浅夕自然是将二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行医多年有人质疑医术也是自然。 但她从不会拿人命开玩笑,她自然也是很想救这位英雄,不只是因为敬仰,她还想知道父亲的死因。 一个时辰后,叶浅夕已隐隐生汗,她用了特殊方法能让人快些醒来。 “先生,有劳了。” 叶浅夕朝着老夫人见了礼,还没顾得上喝口茶,王氏已然进去查看,惊叫一声。 老太君便也坐不住了,忙也起身查看,“怎么了这是?我就说不能让人随便来医…” 王氏又惊又喜,“母亲,夫君他好似醒来了…” 望着这家人欣喜的模样叶浅夕松了一口气,将自己珍藏的参丸给了整一瓶,加上她的治疗不出半月应该就能下床了。 风息竹在门外久等不来,便翻身跃入院中,在长廊旁正巧遇见二人从屋内出来。 远望她衣袂飞扬,翩翩如玉的模样,眸中一紧,心中有了别的打算。 老太君左右不愿让叶浅夕就这样离去,她又免费老太君诊脉赠送许多益寿安神的药丸,这才耽误了时辰。 “息竹兄。”见他立于廊前,叶浅夕脚步渐歇,有些不好意思唤他,立时身正地拱手,“我将方子写好,明日我再来施针,不出半月人便会无事了。” 不等他问,她先回答,唐将军若是伤好也不能透露,所以叶浅夕便开了些其他药,好让那老太医诊不出脉来。 “有劳月兄。”他微礼。 暮迟看得目瞪口呆,传闻果然听不得,这是他得到的结论。 风息竹向暮迟望去一眼示意,交代了些事项。 二人行于长夜,一斗星月披身,幻影交叠,时近时远。 风息竹引着灯笼,放慢脚步,蝰蛇迅速从他身上落下攀上了叶浅夕的肩膀。 她望着这个第一眼便想泡酒的黑蛇,暗叹蛇亦是不可貌相。 伸出玉指在它的脑袋轻轻点了几下,“昨日多谢你,回去定会好生犒劳你。” 她知道昨日是这条蛇去找了风息竹来救自己,这聪明劲儿比某些人还通灵。 “你这条蛇当真有些灵性。”她夸着。 风息竹望着她清隽灵秀的面容略带一丝疲惫,心中生怜,后悔为何要与她步行回去。 正欲答话,她仰过头,眼眸清清如湖,“柳小姐之事,我会付银子,请息竹公子千万莫要拒绝,若是你客气那我将冯知县的那笔银子还你。” 静夜之声清澈入耳,带着一丝嗔意。 方才她定是听到了无寻的话,风息竹转过脸去,有些惭愧,他的银子都是无寻掌管的,从来不知数。 许久,他才道:“阿月姑娘,云夫人与叶将军予我之恩,此生难还,所以,你不必觉得亏欠我,反倒是对于姑娘,我亦是怎样都觉还不完。” 这是他的真心话。 “我从未觉得你欠我,反倒是你助我太多,我爹娘不过是让你在身边呆了几年,没什么恩情可承,娘说过,助人之恩不能常挂在嘴上,亦凭恩德求报,不过是几口饭不足为挂齿。” 对于知恩图报的人,她从来不会觉得必须要回报,“尽己所能,无愧于心,母亲教我的。” 风息竹静默,这句话云姨也曾无数次告诉他,彼时他也曾满腔仇恨,云姨教导他,恨己恨人皆是苦,但有仇在心不能忘。 对于叶家风息竹始终有愧,不能好生还恩,但好在还有挽回的余地。 “所以,我们算是扯平了吧,这一遭算是我求你收下。” “嗯。”他知道他推脱也无用,心中还是有些赧然。 . 回去后柳清婉便开始发热,浑身起了红疹,她不停地用指甲挠,吓得伺候她的小丫头连滚带爬地跑去找老鸨。 那胖乎乎的身形,一扭一扭地前来。 只看一眼,就捂着口鼻叫人赶紧抬走。 “真晦气!吩咐下去,今后再见那客人出多少银子也不接。” 无寻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各大花楼列了黑名。 他一直在暗处等着,两日后深夜,醉合楼的后门被人抬出一个布袋,他一路跟随,在乱葬岗内寻到了柳清婉,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那模样惊的唏嘘。 柳清婉醒来后,叶浅夕正在给她上药,见她睁眼,提醒道:“别动,我这给你敷的是去疤痕的药,不消多日,你便可痊愈不留痕,你的身份我已置办好,暂时委屈你。” 叶浅夕没想到这一次竟如此顺利就将人救下。 待上完药后,柳清婉起身,趁她不注意,跪在地上叩首,“阿月大恩,我无以为报!” 叶浅夕拦不住她,与她一起跪坐着,“你与我之间还需客气么?” 柳清婉难掩激动,亦是心中生愧。 见此,叶浅夕只得请她帮忙叫她少生些愧,“我在这隔壁开了一家善堂,收容无家可归的女子乞儿,我想让那些女子识字做女红学些手艺,可我一时无暇,你若是方便的便去教她们识字吧。” 她将顾言知送回来的宅子卖给了樊三存,花了许多银子才在官府备了案,此举虽为善事,可官府似乎并不允许,只是那冯永生贪财,不能开大,不能盈利。 当然她也没打算盈利,除此之外她还有其他打算。 柳清婉被她的仁爱深深折服,“当然可以,我爹也说过,战事一停,京城流落的百姓渐渐多了些,南城是天子脚下街头并无乞丐,北城居多,城外不少百姓也是往皇城脚下奔来。” “哦?”这点叶浅夕倒是不知,“这样说来,善堂暂时不能开。” 一旦那些人蜂拥而入,倒要适得其反,这种百姓民生是该是官家来做的,她若是做了必然生乱,此事还是有欠考虑。 第83章 再入宫去 如此说来粥铺也必然引来了许多人。 叶浅夕找来卿染,嘱咐她多准备些药材给那些流民发放,夏至多暑,以防患于未然。 几人去了隔壁远落,朗朗读书声不绝于耳,不由得吸引了柳清婉的目光,“阿月,大洲有律不能私设书院。” 她解释着:“这里是免费义学,只是收留了些孩子,其实,我开设善堂实则是有意兴办女塾,主授医学,初期较为困难所以只能是免费。 可最近收了些无家的孤儿,索性就先让他们在这里识个字,周围乡邻也可免费教学。” 其实她这一步走得十分艰难,百姓根本不愿让孩子过来读书。 世代农耕便只想着操持几亩薄田,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父母更不愿将其送来学些知识。 如今倒也有了不少人来免费求学。 院内几个玩耍的幼童险些撞到了她,怯生生地看着柳清婉。 叶浅夕冲他们笑笑,“这些孩子也不是整日里玩闹的,也会帮着我们做事,愿意读书认字的,便可随着先生识些字。” 识字才能学医,遗憾的是,至今她还未有一个学生,行医之路何其漫漫,心肠好些的医者又入不敷出,免费教学也无人问津。 但她依然很开心,“若是你来了,卿染姐姐就不会觉得我总是抛头露面,有失闺秀风范了,她希望我安心待嫁,可我志不在此,修整了几日终究坐不住。” 她希望多培养些医者,尤其是女医,悬壶济世,四处游医。 柳清婉随着叶浅夕四处查看,了解了她的志向,亦是提了不少意见。 叶浅夕拉着她的手腕,眼中波光闪闪,“我一直未能寻到与我情投意合之人,若我邀你一同将这和逸居发展起来你可愿意?” “我也能吗?”柳清婉心中激动,又有些惧怕,捂着有些伤痕的脸,“我怕我做不好。” “从未有人一出生便什么都会的不是吗?” 院中一阵风拂,树影斑驳如星,二人在此间密话。 叶浅夕坐在石凳上,仰望远空,“我希望有一日,科考也能让女子参与,清婉你信吗?女子若是能提刀上阵不一定会输给男儿。” 柳清婉一听着实吓到了。 她的话也让身后几人一惊。 有一人答道:“叶姑娘真是好志向啊!” 叶浅夕转过头,见是风息竹与无寻还有一位陌生男子。 “息竹公子。”她起身,微颔首,向柳清婉介绍起几人。 倒是方才说话的一位白衣书生面,她着实不认得。 叶里收起折扇,拱手施礼,“小生叶里,听闻姑娘此处在寻教书先生,特来此讨口饭吃。” “阿月,这位先生是我招来的。”卿染在身后小声解释着,“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教书的老夫子觉得那些孩子太过顽皮,远近的都不愿意来了。” 叶浅夕知道,无人管束的孤童难免调皮了些。 “上次便是这位公子救了我。” 听到她这样说,叶浅夕郑重行了个礼,向他道谢。 叶里亦是有模有样地回了一礼,赞道:“穷人读不起书,富家千金只会想着如何嫁个好夫婿,却从未有人像姑娘这样有志,当真令人钦佩。” 叶里是北狄人,那里的女子便不像大洲人,民风开放,按照大洲的说法便是其人未有智。 “不敢当。”众人这样称赞叶浅夕有些脸热。 风息竹只静聆听,并未多言。 几人相谈间,药堂门前来了一辆华贵的马车。 引得众人纷纷围观,是陈如来邀她入宫的。 这一次叶浅夕带上了柳清婉。 临行时风息竹特意来嘱咐她,“宫内人心复杂,行事千万小心。” 他欲言又止,摸索间拿了一只玉佩,递到她手中,“若有人难为你,莫怕,这是三殿下的腰牌,可保你无虞,即便你犯了错也无人敢动你…” 无寻与叶里甚至柳清婉这个刚来的新人,都能感受到这位风公子对叶浅夕有不一样的情怀。 只有卿染愁眉不展,风公子可是有意中人的,若是阿月真的动了心可该如何是好呢? 她想起二人日日出府,去给那个唐将军看诊,回来后他背着阿月从不让人碰的药箱。 众人之中唯有她发出了一声叹息,其余二人纷纷看向她。 卿染脸色微红,略望叶里一眼便提着裙子回了屋。 他说了许多话,叶浅夕听得真切,望着手中的玉佩,暖意漾在心中,他可真像爹娘一样啰嗦。 耳边静静,她扬起手中的玉佩,轻道:“多谢你。” 他将小蛇留给了她。 人走后无寻特意凑近来,“王爷,你若是担忧,何不亲自去看看,反正陛下已经召你回京…” 风息竹冷眼一扫,“若真如此便好了。” 他心中的忧,不能为旁人道。 . 烈日高悬,叶浅夕依旧身着春衣,对她而言四季皆寒。 宫门前,顾言知身形高挺,一身甲胄,英武非常。 “叶小姐。” 本欲视而不见的叶浅夕还是驻足脚步,向他倾身,“顾将军。” 虽有礼,但眼神却瞟向别处。 柳清婉亦是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拉住了叶浅夕,低声:“小姐。” 她将头埋得很低,顾言知可是见过她的,万一叫他认出来,该如何是好。 叶浅夕并未慌乱,拍了拍身旁的女子的小手。 顾言知谦卑道:“陈公公,陛下与三殿下商议政事,恐怕还得些时辰,我有些话想与叶姑娘说,不知可行?” “自然可以。”陈如笑答,识趣地走向宫门深处,柳清婉也迅速挪步跟上。 叶浅夕心中堵着一口气,这张令人生厌的样貌她是一刻都不想看到,“有话快些说。” 顾言知紧捏双拳,对她毫不客气的态度也只能忍下,“浅夕,那日我去找你究竟发生了何事,我竟毫无影响?若有冒犯之处还请你莫怪。” 说完这一句他更是不敢去看她,他知道自己做何解释她都不会信,可他真是中了毒,身为医者她怎会看不出,都在传言那药是他自己服下的,越解释只能越糟。 他忘了?一句记不得了就可以抹去一切了? 那日若不是风息竹她的手上就要见了血,母亲的家规就要打破,他想忘,叶浅夕偏要提醒他,“顾言知,你喜欢做梁上君子,你也喜欢强人所难,更喜欢花街柳巷。” 顾言知被噎,垂着头颅,脸色时红时青,闷声不答。 他的事迹连陛下都耳闻,若不是三殿下,他只怕连官位也不保,遇见萧绾柔没有丢人只有更丢人。 他干哑着嗓子,半天扯出一句话来,“浅夕,我是遭人陷害…” 她想,都这么长时间了连撒谎也学不会,“顾言知我还没瞎。” 见她欲走顾言知还是厚着脸面向她认错,“浅夕,我向你道歉,不管我做了什么都是无意的,请你原谅。” 他向她垂首深深一拜,眼里心中皆是痛苦。 陈如看在眼里,摇了摇头,既已有妻又何必装出深情的模样来呢。 “浅夕,我要去蜀州了,此去极为凶险,若是我能活着回来,请你莫要记恨我了好吗?” 第84章 扬眉吐气一回 叶浅夕轻轻望了他一眼,“那我希望你回不来!” 他笑,目中含悲,“浅夕,爱恨常在一处,你能恨我总比忘记我要好许多,此番就算没有遇见你我也会去找你,向你辞别,一如当年我去战场一般,还能看到你为我送行。” 陛下方才已经答应他请命出讨红楼,此去虽不比战场,但却极为凶险,他是真的想再看看她。 叶浅夕将头上的黑簪拔下,抵至他胸前,“顾言知,路上的顽石我若是绕不开便会踢开,念你是我父亲苦心培养的大洲将军我才一忍再忍,不要再以为你对我很重要。” 清冷的眼神,虽没有杀意,顾言知却觉得她是真的会动手。 他向后退了一步,“熙月她是无辜的,而今已经不能说话,你还要如何?” 叶浅夕不明所以。 顾言知还未继续,便又传来一句女声,“叶氏女?” 叶浅夕望向声源处,只见萧绾柔被一老嬷嬷撑伞护着,漫步而来,她一身碧水罗裙,极其单薄,面若素粉,发髻只簪一只步摇,如此素雅当真少见。 与以往不同,这次她是笑着的,不急不躁地走向她,脚步未停,趁其不备迅速扬起手。 “啪”一个巴掌声响起。 陈如在她抬手时便已转过身去。 叶浅夕的指尖有些麻,将手藏于袖口,从未打过人的她,第一次打人有些紧张,也不知打歪了没有。 这一遭可当真心境不同,心中的某个部位好似通畅许多。 一直以礼法待人的她,对待非人,自然也要区别对待些。 “叶浅夕你敢打我?”萧绾柔愣了半刻才反应过来,她捂着脸,红着眼,手指指向叶浅夕,恨不能戳烂了她的脸。 叶浅夕又伸手捏住萧绾柔的玉指,柔柔软软很好捏断,稍一使劲,她便面容苦色,“这一巴掌是警告你管好自己的夫君,莫要再来讨人嫌!” 怎的她转性变得柔婉,叶浅夕倒成了悍妇? 萧绾柔的淑女倒也装不下去,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叶浅夕,你在宫门前如此施暴不怕陛下治你的罪?” 一只玉佩怼上了萧绾柔的脸,她禁了声,泄了气。 叶浅夕收起玉佩,权利还真是好用。 她望了眼宫门深处的柳清婉,本意是不想二人注意到柳清婉才会这般,可当真心中痛快万分,她也不多言便匆匆要离去。 “叶浅夕,你这个贱妇,张嬷嬷!”萧绾柔蓄势待发,张嬷嬷也不敢不听二人准备上前,陈如一看怕是要闹事,欲呵止。 只听一声哎呦,张嬷嬷捂住手指,叶浅夕身上的那只蛇不知何时咬了她一口,又迅速钻进她的袖洞里。叶浅夕并未回头,甩了一句,“这回我可没有解药给你。” 陈如的脚步渐渐放慢了些,“萧大姑娘,这里可是皇城你若是在此喧哗,皇后娘娘再赏你几个板子老奴可护不了你。” 语带威胁,目中带笑,萧绾柔恨透了这些无根之人。 柳清婉始终不敢靠近,生怕萧绾柔认出自己。 她不明白为何叶浅夕执意要带她来面圣,更不理解一向温柔的女子为何突然当众掌掴萧绾柔。 那纤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宫门暗处,顾言知卸下伪装,呵斥口中谩骂的女子,“萧绾柔,你够了!这里是皇宫不是你宜王府。” 萧绾柔见他不是护着自己,眼中泛酸,“顾言知,你妹妹被这个毒妇害的至今不能说话你怕是忘了?那个贱妇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迷惑,竟能哄得那么重要的物件。” 她认得那个白玉玲珑佩,那是陛下赏赐给众皇子的贴身物件,每位皇子都有一个。 顾言知却以为那便是陛下赏赐的免死之物,心中愤恨交加。 “萧绾柔,祸从口出。”顾言知锁着眉,几欲发怒,“浅夕从未像你一般污言秽语,婚前的脸面你婚后当真是一点也不要了。” 柔弱无辜的模样当真让人想呕。 萧绾柔激动的颤着肩头,“脸面?你去那样的地方置我于何处?叫我有什么脸面去面对贵妇千金们?顾言知,你是怕她,还是你对她旧情难忘?” 每日门前来往的官员马车,连仆人都对将军府投以异样的眼光。 从前在将军府,虽说地段是差了些,但贫民百姓哪个敢探头更不敢说出一个不敬来。 她忘不了毒发的痛苦,忘不了那些不堪的言语,更忘不了顾言知在事后一个解释也无。 “萧绾柔,若不是你大肆去闹怎会如此收场?”顾言知反倒质问她,“你与那商羽究竟有何关系?” 萧绾柔梨花带雨的脸瞬间苍白,“你是何意?” 顾言知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是商羽给她下了毒,送他去醉合楼的也是他,那日虽神志未清,但他清楚地闻到了一股药香,这香除了叶浅夕的身边,就只有懂得制毒的商羽。 当他看到那人冷面肃杀的一张脸仿佛明白过来,商羽是想借那人之手除掉自己。 身为男子他自然知道那人对他求娶叶浅夕是威胁。 . 御书房,老皇帝一如从前,微眯着眼。 叶浅夕还未从皇帝所言的震惊中回过神。 方才,陛下说她孤身一人实在叫人放心不下,有意为她选婿,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顾言知说的赐婚一事。 她跪地俯首道:“陛下,臣女父亲身死不过一年,尚未有此想法。” “你一片孝心,朕自然知道,但好男儿可不能等啊!” “陛下,臣女认为,女子并非只有嫁人生子这一条路可走。” 元靖帝坐在御案前,高声笑道:“你所言想必是受你母亲熏陶之故。” 他龙目泛着隐隐柔和,“你母亲喜爱游历,不受拘束,性子豁达着实叫人羡慕。” 元靖帝与她说起母亲往事,原来母亲出嫁前的事迹元靖帝当真都知晓。 “桃园之界,倡导和爱平等,但我大洲不比那处人间仙境,百姓众多,那一套学说在我这里并不倡行,尤其是那女子与男子平等一说,更是无稽之谈, 若是实行天下必定大乱,女子本就该相夫教子,不出宅门,从父从夫从子,以夫为天,若是让女子抛头露面毫无男女之防,女子德行何在?” 他语重心长,隐隐有股故意说给叶浅夕听的意味。 他的言行之中对女子毫无尊重,倒是要让叶浅夕不顾杀头之罪辩上一辩了,“陛下,臣女斗胆。” 第85章 赐字 叶浅夕跪地,但身形笔直,言辞灼灼,“臣女认为,论女子之德行不应局限于宅门之中,天地间皆是阴阳调和,女子属阴,独占半边,相辅相成,相互扶持方能圆满, 民间亦有女强则男弱,女子亦能撑起半边天,虽有事实论证但依然偏坡男子,只因女子不慧,不通文墨不能反驳之故,男子本强女子柔弱,恃强凌弱非君子所为,既男子以君子自诩,为何独对女子言行刻薄? 世间从不给女子以施展才能的机会,如何能判定女子必然要依附男子才可活,又怎知女子的才能逊于男子?” 事实上女子经商也有许多不逊于男人,这一点云惜灵的存在已经印证,但母亲已经是第一富商,却仍为世人诟病,提起她来就只有她的银子,看不到她身为女子的出色。 她的话让元靖帝的脸色变得平静,旁人不知但陈如可是吓坏了。 虽说有免死金牌,但也不可就这样浪费了呀! 殿内沉寂得氛围连宫女都不敢大声出气。 许久,元靖帝眸色缓和了许多,“云惜灵的女儿当真敢言。” 元靖帝并非不认可她的话,他仰慕那样的奇女子,对于她的女儿,多少也带了些复杂的神色,“让女子抛头露面乃是北国蛮夷之举,非我大洲儒雅之国策。” “朕曾与太后提起过兴办女塾,她说‘若女子强大便会造成女强男弱之势,女子本就心思过重,开智者过多,岂非难以掌控,家宅不安?’此一言叫朕谨记。” 太后的阻拦也叫他失去云惜灵对他的另眼相看,失去此生挚爱,才会做了让自己后悔终身之事。 所以这是压迫的理由吗?叶浅夕心中一凉,原来母亲差一点就成功了。 陈如观陛下神色便知道,陛下这是爱屋及乌,躬身想要将她扶起,“叶小姐,陛下并未怪罪你,只是啊!这伶牙俐齿的女子向来不讨男子喜爱。” 叶浅夕先一步提起裙摆,不敢让他搀扶,歪着脑袋望他,“为何要男子喜爱?世间众人独一无二,生而为人,俱都仅此一命,理当自我爱重, 男子本为强者,不应惧怕女子强盛而压制女子,君子常以梅竹自称,女子弱如幽兰,兰之气节不弱梅竹,君子不该更加爱重尊敬么?” 听她此言陈如答不出话来,只好看向御座上的威严帝王。 元靖帝向他摆了摆手,并未生怒。 他胡须轻动爽朗一笑,“朕也有耳闻你开设和逸居之事,你是想办女塾吧?你与你母亲一般仁爱,朕一直在为女子求得一份权利而努力,却苦于没有机缘。” “不过,朕而今倒是有了些想法,你一无权势经营起来恐怕有些难处,这样吧,朕赐你一匾,上书和逸居。” 叶浅夕有些不敢相信,但随即她有了旁的想法,“陛下御宝何其贵重,臣女听闻战事方休,整顿民心之际必然需要银两,臣女身为女子不能为国效力,但愿以万金求陛下一字。” 以忧国之心来买,陛下不会不答应,如若可能,能多写些字最好不过。 元靖帝目中含威,她是第一个敢买皇帝御宝的女子,也是除了云惜灵外敢算计到他头上来的女子。 此时,不知为何柳清婉腿脚一软,轻声一呼,元靖帝抬眼望她,她脸上被卿染用脂粉遮盖,肤色有些黑,伤疤隐隐显露。 因着叶浅夕是女医,身边总有些奇怪的人倒也不足为奇,云惜灵便是如此,元靖帝倒也见怪不怪了。 柳清婉忙跪地,本就紧张的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叶浅夕叩首,“陛下,清婉无知,臣女带她来领罪。” 此‘带’非彼‘代’。 柳清婉惊愕地望着她,这份恐惧货真价实,这是要将她的身份告知陛下吗? 她紧张的舌尖都在颤抖,为何? 元靖帝看在眼里,民间女子从未面圣有些甚至会晕厥,但身为帝王对黎民百姓理应大度。 叶浅夕再次叩首,“请陛下降罪。” 刚给陛下画了一张饼,他必不会将柳清婉放在心上。 “罢了,朕恕你无罪。” 叶浅夕抬眸示意,小小声:“清婉,快谢恩呐!” 柳清婉后知后觉,“民女谢陛下饶恕。” 陈如有些耳熟这名字,可看陛下正执笔书写也不好再搭话。 谁能想到叶浅夕要的便是陛下那一句无罪之言。 叶浅夕已经带她来认罪,是皇帝曲解,若他朝翻起此事,陛下怎会承认自己被一个小女子耍了心机。 何况他亲口说了恕她俩无罪,私藏罪犯乃是欺君,可她并没有私藏。 救了一个被官府判定的死人,又不是她的错,她只是想让柳清婉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阳光下不必东躲西藏。 也是为了防止夏鸽与萧绾柔借题发挥。 当陈如将陛下所书交给叶浅夕时,她有些心疼银子,但能实现所愿这几个字可比她想象的份量重多了。 ‘和逸居,入此居者,如入宫闱。’十万两金子。 如宫闱是她想的那样吗? “和逸居,女塾之所,入此居者,凡得你亲口同意,便是受皇家庇佑,如同入宫闱,无诏旁人不敢擅闯,更不敢动武,亦是圆了你母亲的夙愿,只是制匾还需时日,你且先回去等吧!” 叶浅夕出来时耳边还徘徊着陛下对这几个字的解释,压抑着心中的激动,陛下号召,便会有不少人愿意将女童送来读书的。 柳清婉抱着几本陛下从藏书阁找来的老旧医书,跟在她身后。 “陛下?”陈如有些急,“陛下,给这叶姑娘如此大的权力,若是她…”若是她借此胡作非为。 “陈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他不过是想实现那人的心愿,太后已然离世再无人能阻止他了。 元靖帝望着空荡荡的书案,“此一遭便可将宜王那笔粮草银子还了去,倒也十分划算呐,想不到这丫头竟舍得为实现母亲遗愿下这样的血本。” 元靖帝摸着御座上的鎏金龙首,曾有两个女子助他夺得皇位,一个是为了皇权,另一个是为了梦想。 云惜灵,他说过登位后便让她做皇后实现女志,可最后在皇位与她之间选择了皇位。 再见她时,有意助她,太后仍是强加阻拦。 他深深叹息,若是他能年轻些该有多好! “陈如,朕想起还有一事,你传了朕的口谕去给叶丫头。” 第86章 二嫁必然要成凰了 霞光铺城,赤色宫墙,鲜艳照人。 叶浅夕已在宫中呆了近一日,从御书房出来皇后娘娘又要召见她。 为防止柳清婉被认出,她只好将其送至宫门的马车上等她。 再出来时已经日暮黄昏,叶浅夕回望一眼金灿灿的楼阁,那榻上仪容端庄,目有慈悲众生之意的女子。 似乎并不像表面那样可亲,第一眼见她,便看出皇后深深的敌意。 虽不知是为何,但这地方她是再也不想来了,她脚步有些快想必清婉一定等急了。 朝凤殿的皇后娘娘,在她离去后,便犯了头风,太子一刻不歇地在身旁侍候。 “叶姑娘,叶姑娘…” 叶浅夕回过身来,见陈公公独身一人前来,有些疑惑,但还是俯身见了礼,“陈公公,何事这样急?” 难不成陛下反悔了,还是说陛下察觉柳清婉的身份了? 叶浅夕有些紧张。 陈如行至她面前,喘着气,“叶姑娘,你可叫老奴好等啊。” 他将拂尘理了理,正了身,“陛下口谕。” 叶浅夕正欲跪,陈如将她虚虚一扶,“叶姑娘,不必跪。” 叶浅夕更是疑惑满心。 陈如想着陛下在她走后便立的那份诏书,对其极为尊重,面上始终带着笑意, “陛下说圆了你一心愿,可陛下也有一愿非姑娘不可实现,姑娘大才陛下甚是喜爱,有意要你从三位皇子中,选一位做夫君,并许诺必是正妃。” 陈如没有告诉她,不管她选哪一个将来必登宝座。 旁人不知,陈如可是十分清楚,陛下有遗憾,必要将她的女儿推上后位。 毕竟是二嫁的女子,只怕三位殿下不会愿意,这点倒是难办了些。 不过不管如何,这二嫁必然要成凰了。 “姑娘不必惊慌,陛下择期会安排您跟几位皇子见面,倒时姑娘可得好生准备些。” 他的一席话,叶浅夕只觉得耳中似惊雷炸开,一语言未发。 她心中已然盘算着如何才能赖得掉这婚事。 宫门前,风息竹扮做马夫,头戴一斗笠,在此等候,自见到她的身影便一直关注着她的情绪。 叶浅夕木讷地上了马车,全然未察。 柳清婉已经在车内熟睡。 帘外有人递给她一个纸包,“姑娘午间未用饭,暂且先用些糕点。” 这声音如此熟悉,是了,他怎的知道?一定是清婉告诉他的。 突地,她将帘子掀开露出一个脑袋,红潮微晕一点,“息竹公子,多谢!” 言语轻轻吹在耳边,也吹到他的心上。 她将纸包打开来,还好不再是芸豆糕,当真叫她吃腻了。 她用旁边的小木叉吃着糕点,吃饱了才有力气想该怎么让陛下死了这条心。 马车徐徐,轻微晃动,柳清婉从睡梦中醒来。 拉着她的手腕左右探看,“阿月?怎么样?皇后娘娘可有为难你?” 她急切地关心着。帘外之人亦是担忧地听着。 叶浅夕将点心递给她,可她根本吃不下,伸手拒绝。 “你嘱咐我的事,我都记得,皇后并未难为我,只是问我些家常事而已。” 是敌是友,打个照面,车帘外的风息竹听着二人叙话,心中的石头算是落了半截,但皇后必然不会放过她。 当柳清婉惊魂未定地回到了马车上,才明白她那番话的意思,“阿月,我可算明白了你为何要我来。” 原是要助她,好聪慧的女子,事情还没来便已经想好了退路。 . 将军府,珠帘玉幕,烛光渐冷。 萧绾柔倚靠在榻上,轻纱遮身,姿容万千,额间一抹花钿,赤点朱唇尽显妖娆。 她手执白玉瓷杯,春霞战战兢兢地为她斟着酒。 “郡主!” 疾风而过,一黑影跪地向她称道。 商羽久未露面,这次她摸了顾言知的短笛终是将他找了来,目的是为张嬷嬷和沈熙月解毒。 等顾言知一走,沈熙月的婚事就要定了,让她去对付叶浅夕最好不过。 商羽不敢抬头望那打扮极为风尘的红衣女子,看着她如今堕落的模样心如刀割。 “郡主。” 他哑声呼喊,换来的是一记酒杯,酒渍缠身,商羽不喜,却也十分有耐心。 “别这么称呼我,我早已不是什么郡主了。” 萧绾柔哽咽一语,何其悲,“或者说本就不是。” 父王因她去醉合楼闹事,不再见她,不再认她,连顾言知也要将她抛弃了。 那可是她一心爱慕的男子啊!她不甘心从叶浅夕手里夺来的人又回到她身边,想起今日顾言知对她礼待,那个贱妇却不珍视,她就愤恨滔天。 一只酒壶砸向他,商羽依旧未躲,仍由她发着疯,萧绾柔冲过来,捏着他的衣襟,靠近他,眼波瞥向他的脸,似是含情凝睇,“为什么,你们都要背叛我?” 说着她眼眸狠厉,拔下头上的发簪刺向他的心脉,奈何发簪极短并不致命。 商羽仅是眉峰一皱,并未吭一声,“属下不知郡主何意?” “是你给他下了毒?” 商羽不说话,心中已经明白,是顾言知告诉她的。 萧绾柔又将簪子刺得更深,商羽闷哼一声,“他那样的男子配不上你。” 他低着头,声音更低,“我只是…只是想让你死心一点。” 他希望顾言知死,从她出嫁那天起。 萧绾柔狠狠地拔出簪子丢在地上,“死心我也不会看你一眼…” 萧绾柔恨透了眼前这个肮脏下贱的奴隶。 她转过身,目中空空,言语哀婉,“商羽,你说会对我忠心是吗?那就证明给我看啊!你说有一种蛊毒可以将两个人的性命连在一起,把它交给我。” . 药堂里今日格外热闹,叶里和无寻也留了下来,人一多便也不再拘礼。 柳清婉绘声绘色地向众人诉说着今日大殿上的事,众人听得连声称赞,唯有风息竹目中泛着忧思。 言语间叶浅夕已修整好,准备去唐将军府上。 风息竹习惯性地替她背起药箱。 虽说二人步行能有更多说话的机会,但风息竹还是选择为她驾着马车。 回来时便是他亲自接的,这回子叶浅夕怎么也不肯再让他受累。 与她一同乘车算是头一遭,风息竹显得局促,心如擂鼓,无比清晰。 车内烛火一盏,随着马车摇摇晃晃,叶浅夕不喜欢昏暗无光,不论到哪里总是烛火常伴。 “息竹。” 二人单独相处,这种称呼已然顺其自然。 可这一声呼唤倒叫他浑身紧绷,脊背僵硬。 相识至今,叶浅夕默默将其当做兄长,察觉到他的局促,只得自己先放开。 她将玉佩拿出,置于二人中间的小案几上,软软的水波向他一瞥,“今日我在宫门前遇到了顾氏夫妇。” 她简单地将宫门前发生的事告知了他。 风息竹沉默不语,始终未曾抬眸望她。 她肯告知自己遇到的事了,这算是一种亲近方式么? “手会疼吗?” 半晌,他才问出这么一句来。 第87章 幼年之事 此言当真耳熟又令人耳热,叶浅夕的心口只稍稍一顿,便努力从记忆中寻找,可怎么也不得结果。 风息竹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目中含涩,迅速改了口,“我是说,与人动手这种事不太像现在的阿月能做得出的。” 现在的?是什么意思? 叶浅夕又好奇又不敢问,只觉得一路无话有些尴尬,才会讲起那二人,不想竟越说越窘迫。 她恨不得眼前的烛火即刻熄灭,将头埋至颈窝里。 可他好似不依不饶继续说着,“你如今的这般模样,好似回到了幼年,不会受人欺负,云姨和叶将军也应当安心了。” 听到他提起爹娘,叶浅夕才敢抬首望他。 昏黄一点光,映照他轮廓分明的侧颜,他望着案几,目中烛火偏摇,叫叶浅夕生出了错觉,他似乎有些害羞之意。 从记事起,便是蒲月在身边,印象中从未像其他孩子般顽皮,叶浅夕倒是十分想听他说幼年之事。 风息竹年长些自然比她记得多,自她出生云姨怀中软糯的小人,来看诊的百姓无不喜爱夸赞。 他的性情冷漠无人敢靠近,唯独她,第一眼见他便冲着她笑。 从她学语至学步,直至会缠着他闹着要出去玩。 因身份特殊,云姨也不准他出门。 为防止她走丢,风息竹总是跟在身后,见她轻车熟路地走向一个个熟食摊子。 还不及货摊高的小人,伸出软软的小手,将一块银子递给老板,竟不知要找钱。 每回回家,云姨看她不好好用饭,便猜到她干了什么,将全身的小玩意和吃食全都搜刮出来。 那时她便跑去内室,从箱柜里拉出叶将军的衣裳,哭诉自己没有父亲照拂,便成了母亲整日打骂无人要的可怜虫。 为防止自己受罚,还拧着他的胳膊一同哭诉委屈。 想到这些风息竹周身都轻松了些,言语渐渐多了起来,“我还记得你偷偷溜出去,望向我寻求帮助,我却不怎么理解你的意思,未能帮到你,你还为此记恨了。” 他从未在母亲面前撒过娇,更未曾体会过有父亲在身边的感觉,更不能理解叶浅夕的行为。 因云姨每日病患太多无暇顾及她,他便带了她四年,对她的秉性十分了解。 他说的尽兴,不经意间望她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 叶浅夕伏案双手覆在面上,以掩盖脸颊的红晕,目视马车窗棂,正在搜寻那些记忆。 却依旧什么记忆也无,甚至都有些怀疑他是杜撰的了。 不多时,她失落道:“息竹,这些事,我竟忘了。” 他一愣,将目光转向她的脸,这是二人头一回如此相近。 烛火柔练,粉桃般的脸颊上,连细密的绒毛也看得十分清楚。 心中的某个部位柔软又发烫,他的眸子唯有她看不见时才变得温柔似水,“无事,那时你还年幼,记不得总是正常的。” 他这一生的温柔都用在了那时,她的身上。 叶浅夕垂首,蝰蛇在她手里翻来覆去地揉捏,几次险些掐中七寸,墨鱼不停地向着主人的方向爬去,又被逮了回来。 从前的她有母亲庇佑,总是不肯吃半点亏的,嫁人后在夫家无人关照,导致她性情冷淡。 “许是自你走后就再也没人带我出去玩了。” 她的声音极小,听得他心中有些酸涩。 他记得她喜欢吃的点心,喜欢玩的物件,鲜少说话的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能默默帮她。 好像至今自己也没帮的上她。 “那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这些事?” 他望她,深眸带着笑,又带着忧,反问道:“你会信吗?” 他尊重她,亦了解她,在受了情伤后,突然出现一个莫名其妙,记忆中又不曾存在的男子,她会信吗?自然不会。 且他不善言谈,亦是没有想过想与她亲近,可现下… 他心中有了名为惦念之物。 童年旧事让二人关系更近了一步。 “所以,那些地痞来药堂闹事真的是你帮了我们?” “嗯。” 叶浅夕想到白日顾言知所言,于是一并问了,“息竹,你见过沈小姐吗?” 风息竹这才想起,曾给她下过毒,怕她不满,刻意压低了声音,“嗯,只是暂时不能说话了。” 叶浅夕朱唇微扬,目中生辉,知她心者息竹也。 江湖中人身上多少是有些奇怪的毒物的,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给她一些,以做研究。 “那日萧绾柔有意伤我,也是你拦下的?” “是无寻。”也是他派去的。 叶浅夕有些遗憾,若是萧绾柔真的伤了她,就能彻底整死她了。 “那林氏来闹事,讹了卿染三百两银子也是你去拿回来的?” “嗯。” 难得有人在身边如此细心,她心甚喜,甚喜啊! “除此之外你还帮我做了什么?” 风息竹摇了摇头,好似,并未背着她做什么。 莫名地,叶浅夕心中暖意渐涌,除了爹娘跟蒲月卿染他是第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人。 娘的眼光果然比爹好,“那,那日你替我拦住他,可是伤了他?” 他被叶浅夕的目光盯得浑身又渐渐不自然,低头不语,不止如此他还知道她晕血,所以才会将人引走。 叶浅夕心中当真畅快许多,语气欢快又高昂,“多谢你!” “我只是,替叶将军不值。”他真诚道。 叶舟算是他的恩师,替他教训顾言知这个不孝的徒弟还是有资格的。 燕南之事,若是他也有参与,叶大将军遭遇埋伏他便是凶手之一。 若是他也死了,军心只怕不稳,才迟迟未动他。 他不希望叶浅夕这样清洁的明月沾染血污,见血的事理应由他来做。 叶浅夕眼中生雾,轻轻眨了几下眼睛,掩盖泪意。 目光不由得扫想向了案几上,她将玉佩推至他面前,“此物贵重,还是,还给你吧!” 风息竹并不打算收回,又将玉佩推给她,“你先收着,若我不在你身边,权当防身之用。” 他相信,以她的能力,必然不会让自己身陷险境,但多一层防护总是好的。 叶浅夕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了什么,“你要离开了?” 言此,她的手一松,不堪受折磨的墨鱼,便迅速溜向风息竹。 他触摸到墨鱼身上残存的她的温度,呼吸一顿,“也许是。” 这也是他会与她说起旧事的原因之一。 他希望多给她留些记忆,而不至于忘记他。 顾言知要去蜀州剿灭红楼,陛下将他召回京,许是为此事,或许他也会去,此番出来太久,军中不能无主,或许此事办完,他就再也没机会回来看她了。 不过,如今的北定王正在回京的路上,他还可以与她多呆些时日。 他专注于低首抚摸那条蛇,完全没注意到叶浅夕明亮的眸子渐渐失了光辉。 见她不动,他瞌上眸子,自顾地笑了,“你说将我当做兄长,那便是兄长送你的礼物,若是我不在上京,你可去寻三殿下的帮助。” 此物是他的随身物件,有了这个就连陛下若想动她也得思量几分。 叶浅夕依旧盯着这玉佩,她也有一个,不过是陛下给的,不过他的心意怎能博了呢。 “那,多谢息竹兄长!” 第88章 做兄长 叶浅夕一语玩笑,既然他要坐兄长,怎可博人美意。 风息竹望向她发间的黑簪,苦涩难耐,这称呼变得属实有些快! 他自嘲着,这又是何必多此一言呢。 他在内心疯狂纠结,三息之后,才正经得像个兄长般,开始操心她要做的事,“阿月,你今日带着柳姑娘可是冒着杀头的罪名。” 起先他亦是不明她想做什么,听了柳清婉的话,他才明白过来。 万一陛下发觉,她性命不保,光是如此想他都为她担忧不止。 叶浅夕自然知道,可若不兵行险招,想不到什么方法来救她。 她像是犯了错,被爹娘质问的模样,小声解释着:“柳小姐是我的朋友,虽不能替她平反,但我想保下她,她的家人并许是还有活口,我想寻他们…” 竹林出手相助,不知他们是否已经逃脱,她命樊掌柜去寻,至今也无下落。 她将柳清婉所言告诉了他,“父亲的战死是否是人为,柳尚书像是知道了什么才会被抄家的。” 风息竹自然知道她想知道叶将军战死缘由。 但他早已有打算,他的语气显得有些严厉,“此事,你暂时莫要插手,时机一到我会告知你,柳家的人我会让无寻去找的。” 事实上,他已经在找了。 叶浅夕望他,有些不满。 他好似看不到,“阿月,女子太过聪慧并非好事,一旦你看得清这世间万物,却无力改变时你会很痛苦。” 他又补充了句,试图移开她的注意,“云姨当年也曾如你一般。” 叶浅夕好奇,母亲当年做了什么,为何能接近皇帝却无法实现志愿,“母亲很痛苦吗?” 风息竹不知该怎么说,当权者将她囚禁在冷宫,直至她腹中显怀才有了方法逃出来。 “阿月,你尽可去完成云姨未完成之事便好,其他事我会替你做好。” 他这一句语气哀婉,算是恳求。 云家和叶家就这么一个后人,他不能阻止她行进的脚步,便只能护着她不要出事。 “柳尚书抄家绝非那样简单,这不是你一人之力便能翻覆的,此事三殿下亦是已有打算,你且等着,信我一次好吗?” 他好言相劝,叶浅夕怎会再质疑他。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的事问得这样清楚,今日说了相识以来从未说过的话。 叶浅夕有种错觉,他此去是否不会再回来。 像父亲一样,燕南之时其嘱咐犹在耳畔,她语带哀愁,“息竹,你当真像极了我爹。” 风息竹被噎的无言,不知该开心还是难受,没了兄长又换成了爹。 他照旧将她送到唐将军后门,便在此处等她,耳中还飘着那句令他心中发堵的话。 叶里与无寻早已在唐将军府门的屋脊上等候多时了。 见人进了府,二人迅速飞身落下。 叶里恭敬有礼,折扇一手,拱手道:“息竹兄。” “主子。”无寻有些不自在,他本想在屋脊上观望的,不曾想叶里将他先推了下来。 叶里扮作教书先生,接近叶浅夕目的不纯,不是为财便是为人,风息竹望着他眸中暗流汹涌,“有事?” 叶里与无寻相视,笑道:“息竹兄,不知对叶姑娘你是作何感想?” “救命之人,还能如何做想?叶里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若是你别有目的,趁早回你的北狄。” 叶里眸色渐深,他属实有目的,要走也得从大洲带走一个,最好是他想要的。 很快,他便挥扇调笑:“你整日里给叶姑娘送甜食,也不怕她牙疼,还是那噎死人的芸豆糕。” 风息竹睃了一眼无寻,定是他说的。 无寻急忙摆手,“主子,不是我。” 是卿染姑娘和柳姑娘在厅里叙话,他二人不小心听到的。 “息竹兄,若论追姑娘,我这里有许多妙招,我来大洲前特意买来了许多画本子,你瞧!” 叶里说着便不知从哪拿出几本书,月光点漏,书本上的追女百策几个大字还是叫他看清楚了。 无寻扶着额,不敢去看王爷一会儿要如何对他。 叶里凑上前,笑意不绝,“若是你想学,我便卖给你,虽是我看过的,但这内容是无价的,旁的不要你多,原价卖给你便可。” “这追姑娘,嘴巴要甜些,勤快些,你便是太闷…” 无寻眼看王爷在发怒的边缘,狠狠戳了叶里腋窝下的肋骨。 风息竹自然不会让其二人看了笑话,言语板正,“我只当她是小妹一般,你们莫要误会了。” 叶大将军之事还未解决,他不能做其他想法。 门扉一启,叶浅夕僵在门前,听到了他所言,淡淡道:“我忘了拿药箱。” 无视三人,默默从马车上拿了便匆匆进了唐将军府门。 暮迟为她关上了宅门,顺带扫了一眼门外的几人。 风息竹面无表情,无寻见状悄悄移开几步,这下好了彻底解释不清了,他向叶里投去同情的眼神,说好的来帮忙怎么还帮了倒忙。 若不是卿染姑娘和柳姑娘,他还真以为王爷是报恩,真没想到,这几位来上京之人各个心思不单纯啊。 商羽是,叶里是,就连王爷如今也是。 那他呢? . 仁和堂人一多了起来,索性大家聚在一起用餐。 卿染端着碗,望着对面突然出现的风息竹三人。 柳清婉小口吃着饭,眼神飘忽不定不敢去夹菜,从未与外男同食的她十分拘束,虽说男女并未落在一桌,中间还隔了一个屏风,但她还是有些不习惯。 叶浅夕如此安排,只是不想大家太过拘束。 卿染偷偷看了一眼叶里公子,他只执折扇饮茶,风流潇洒,风息竹并未动筷。 那三人中,唯有无寻毫不拘礼。 风息竹轻咳一声,无寻才收敛些,他知道自己吃饭实在不雅。 奈何饭菜诱人食欲,加上自从跟了王爷来上京日日都是干馒头,还没吃过几顿白米饭。 叶浅夕亦是注意到几人奇怪的举动,她想还银子,可风息竹怎么也不肯要,说是要抵了食宿费用,既然是兄长自然要照拂妹妹。 为了不吃白饭,无寻做起了家事砍柴做饭,风息竹亦是教孩子们学些强身的武艺。 清婉也蒙着面纱帮着照料药堂的病患,她其实想跟着叶浅夕学些医术,迟迟未敢开口,生怕自己学不好。 一切似乎井然有序,叶浅夕心中期盼,若是几人能一直这样该有多好,想到风息竹便要离去,她心中还是生了别样的滋味。 第89章 沈氏登门 蒲月终至,夏日和暖,热浪浮在才修缮好的池塘上,前日一夜间竟多了一整塘的睡莲,湖中又养了不少锦鲤。 在城北这样的宅院几乎近无,就连叶宅也未曾有过。 风息竹想在离去前帮她把和逸居重新修整好,一切事物由他亲手操办,才能叫他安心。 叶浅夕早已准备好图纸,本想差人去办的,但那几位好生热情,硬是揽下这活计。 白纱轻荡,凉意拂人,卿染与柳清婉坐在湖中凉亭上,望着那远处带着工匠们忙碌的几位公子。 她的目光不似柳清婉毫无目标,只看那身着白衣的男子。 “卿染,你说阿月何不在陛下指婚前,先将自己嫁出去?” 柳清婉当真为她着想,“宫廷之争斗人命如蝼蚁,她又是已嫁之身,即便做了正妃,恐怕日子也是不好过的。” 卿染愁道:“若是要成婚,眼下也是来不及了,夫婿人选就是个难题。” 她不明白,师公尸骨未寒,陛下怎的不顾人伦孝道,便要急着为阿月议亲。 “天下间只要女子想嫁,便没有嫁不出去的道理。” 听到她的话,又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卿染明白过来,那三人只有叶里公子最适合,可… 柳清婉不知她的女儿心思,认真地打量起这几人,叶里公子看起来像文弱书生,温润有礼,但总是对谁都爱笑,做夫婿有些不妥。 无寻公子与自己在楼中相处还算融洽,只是样貌不及叶里。 她推了推旁边的卿染,“我看息竹公子倒是不错。” 这满宅子的珍贵花草,假山顽石,水幕如画,哪一样都是出自他之手,这样的心意着实难得。 卿染摇了摇头,悄悄告诉柳清婉,前段时日精心为叶浅夕梳妆打扮,连衣裳都要换上几遍,为的便是将她嫁推给风息竹,不料想他已有意中人。 卿染大失所望,便不在叶浅夕身上花费心思,连发髻都懒得为她打理了。 自此,也不再对叶浅夕严加管教,闺秀之姿终是不适合她。 柳清婉倒是不认同,“若真如此,他为何要对阿月那样好呢?” 卿染正欲回答,被一女声打断。 “你们在聊些什么呢?” 二人惊疑望去,叶浅夕正端着茶盘站在亭外。 亭中传出银铃般的笑声,吸引了廊中纳凉的三个男子的注意。 “王爷,叶姑娘有银子,你何苦让我们来做这苦力呢?” 无寻凑上去问,那凉亭还是他三人亲手搭建的,王爷不多日便要离去,这几日好似终日也不愿空闲地为叶姑娘忙碌,心事重重的,像是再也不回来的样子。 “女塾初建,日后花销不少,自然是要为她省些银子。” 风息竹猜想,她定是对自己刻薄了,如今连脂粉也不用,夏日裁衣,药堂每一位都置办了些,唯有她什么也无。 叶里一有机会便开始推销他的书籍,“息竹兄,我这追女十六计要不要借你看看?” 无寻心道,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风息竹懒得与他辩解,“叶里,待我离去将你一并带走,扔回北狄。” 叶里吃瘪,眼神飘忽,望着亭中的女子打上了主意。 眼看离期将至,风息竹心中纠结又失落。 叶浅夕端着木盘走来,半路又被周掌柜叫住,只得由卿染将凉茶端来给几位。 见她面色轻肃,风息竹饮下一口茶,便跟着去了仁和堂。 “浅丫头。” 沈氏站在门边远远唤她,没有得到召唤她是不会进门的,只为给她留下好影响。 她大病才愈,面色略有憔悴,此番模样比起初见她时还要狼狈许多,身上的衣裳虽是绫罗但极不合身,那颜色也与她有些不符,想必过得不太好。 “她怎么来了?”叶浅夕径直走向门廊。 身后的风息竹吩咐无寻让柳小姐千万不能出现。 夏潮初现的艳阳之日,她一路走来脸颊微微泛红,走近了些,还是与沈氏隔了些距离,隐在阴凉处。 将军府的人沾上哪怕一星半点都是麻烦。 沈氏见她并未邀请自己入门,只好站在门边十分拘束地开了口,“我知道我已无颜面来寻你,可我实在没有旁的法子了。” 叶浅夕轻轻皱了下眉,她不问也知道是为了沈熙月。 沈氏低着头,十分谦卑,“熙月患了疾,多方请医,始终无用,我想请你…请你前去看看…” 不管她是否真的为自己下过毒,她就这么一个女儿,不能看着她整日里无法吞食,口中溃烂,日渐消瘦而死。 那个叫商羽的为她诊治亦是无用,只好来寻叶浅夕。 她此来还有一个目的,便是打听这里有没有陌生的年轻女子。 见她的眼睛不断地向院中瞟去,叶浅夕知道她在寻找柳清婉。 “沈夫人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去?你我相见不说是仇人也算老死不相往来,何况京中医术高明的医者不止我一家,只要肯花银子就没有请不来的。” 沈熙月是中毒,这样的惩罚算是轻的,胡说八道的栽赃算是活该。 不等她搭话,叶浅夕直接下了逐客令,“沈夫人若是无其他事,请回吧!” 沈氏张了张口,“浅丫头!” 叶浅夕转过头,便看到了一双水幕浑浊的双眼正祈盼地盯着她。 沈氏膝盖一软,恨不能向她下跪求情,还未落地便迅速被无寻拉住衣袖,不给她半点机会。 随之而来的便是头顶一抹黑影,烈阳之下一只纸伞立于她头顶,为她遮阳,竹叶之香带着热浪飘散。 她撇过头,惊讶一瞬,他来得真是好快! 沈氏亦是瞧见了那一身黑衣的男子,二人站在一处,还真是郎才女貌。 这又让她想起自己的一双儿女,暗恨自己为何不阻止萧绾柔进门。 她欲上前被无寻拦下。 无奈立于原处,不敢再动,颤音道:“前几日是熙月受人挑唆一时糊涂,你应当知道那萧绾柔不是善类,与你处处不和…” 沈氏还未说完,这风息竹便替她开了口:“沈夫人,家事还请你回府去找顾将军哭诉,叶姑娘虽为菩萨心肠,但这里终究不是寺庙,不是你来祈愿之地。” 叶浅夕看向他,这人的嘴皮子还不赖啊! 第90章 欢声笑语 沈氏知道,这人一直跟在她身边,想必关系非凡。 可她还想是为顾言知争取一把,“浅夕…言知他知道悔了,他真的知道错了,不求你回头,只希望你莫要怪罪他,他心中还是有你的,否则也不会常来探你,念在你们夫妻一场,你就帮帮我吧!” 既然跪不得,索性双手合掌祈求她。 无寻当真觉着这老恶婆娘十分恶心,内里分明是想破坏叶姑娘名声。 已然休弃,还与前夫纠缠不清,谁还再娶? 她在门前呼喊,引得街坊好奇探看。 风息竹语气森冷,“沈夫人,我这妹妹乃是闺门女子,行善好施,众人皆知,岂能容你信口污蔑!” 妹妹?有这样的兄长叶浅夕自然也是愿意的。 “顾将军若真君子,既再娶就该洁身自好,前日里在烟花之地所行遭人唾弃,可见其人品,你等接二连三前来生事到叫人怀疑其用心。” “沈夫人,故剑情深之言语你日后慎言。” 若是不将这些人的祸心灭去,怕是他走后叶浅夕也会不得安宁。 沈氏一句未反驳,自这个男子出口她就莫名被震慑住不敢发一言。 半晌她才反应过来,“我想,你是误会了,老身,老身并未有其他意思,此番只是来求医的。” “求医?你们顾家诬陷药堂误诊,险些害了你性命,此番再来求医,是不是又想陷害?她若不允,沈夫人便想用众人之口逼她就范是也不是?” 凌厉之词,掷地有声。 沈氏捏着帕子,拼命点头,忽而又摇头,观其眼神又匆匆点了头。 见众人的眼神极不友善,沈氏索性用起了林氏那一套,白眼一番,欲倒地耍赖,无寻手快一步,一枚毒针刺向她,沈氏大呼一声,跳开来去。 周遭百姓见这妇人百般无理取闹,也不再客气,都不必叶浅夕亲自出面,百姓们恨不能将其逐出小巷。 众人散去,叶浅夕望他背影眸波弯弯,今日未发一言,倒也叫人心中舒畅。 沈氏一无所获,甚至连大门都未能迈进去,还挨了妇人几巴掌。 巷口的马车内,萧绾柔正端坐其中,春霞为她执扇轻轻摇着。 生怕伺候不好便会落得与夏鸽一样的下场,昨日她来将军府告诉萧绾柔,柳清婉出了一趟楼回去后莫名死了,张嬷嬷猜测柳清婉没那么容易就死,必定被叶浅夕藏了起来。 夏鸽没了利用价值便被萧绾柔活活打死。 “郡主!” 沈氏双手捂着脸,来到了马车前,恭敬地唤她一声。 “郡主,我未曾寻得陌生女子。”沈氏不敢说,她连门都没能进去。 帘内的女子并未发怒,“是吗?那你就等着将军出征后为沈熙月准备嫁妆吧!” 这一句话让沈氏险些站不稳,身似寒霜。 “对了,我会告诉她是你这个母亲没能救得了她,嫁妆嘛,叶氏那个贱妇上回不是给了她不少犒赏么?倒是省了你不少的心思。” “若是你想救她,就自己想办法去要了叶浅夕的命。” 此言如针刺骨,沈氏陷入绝望,顾言知明日便要离京,今日陛下赐宴,想必不会回来,她该去找谁呢? 马车一路向城南行去,萧绾柔倚靠着软榻,望向一旁跪在车内的嬷嬷,“张嬷嬷,这就是你出的主意?都是些废物,没有一个能斗得过叶浅夕的。” 张嬷嬷此时也不敢大声张扬,小心伺候着,“郡主,老奴还有一主意。” “那广安侯府的世子,与柳清婉有过婚约,传闻二人自小青梅,若是他要仪亲那柳清婉必然坐不住。” “引蛇出洞么?”萧绾柔念叨着,只要揪出柳清婉在仁和堂的证据,欺君之罪看那贱妇能跑到哪去。 . 月光照庭,一地银白如雪。 近日诸事生欢,叶浅夕让瑞祥楼送来了好酒好菜。 众人在院中举杯畅饮。 她不能饮酒,倒也十分欢乐。 风息亦是不曾饮一杯,他有些话要与她交代,一时间没有找到机会。 月夜风轻,院中的热闹在院外听得一清二楚,顾言知在外听了许久,想到今日母亲红肿的脸颊,心中愤怒难平,让母亲受此大辱,实在他无能。 他以为众人欢乐想必不会有人注意到他前来。 谁料想,他方才落身而入,双脚才沾地,叶里便以折扇抵住他的下颌,扇尖一枚钢针闪着银光,眸中带着讥讽。 柳清婉下意识地躲在叶浅夕身后,遮住自己的面貌。 叶浅夕不急不躁,将她护在身后,想必顾言知不是为了柳清婉而来的。 风息竹却隐约猜到了他此行是何故。 众人早已知晓有人闯入,静等他来,顾家每回有人来找麻烦,他必然会出现。 “顾言知。” 院中的几人见到他无一不是透着敌意,顾言知略望一眼,众人一支瞧他,目光不善。 风息竹冲叶里摆了摆手,叶里收回自己的折扇。 顾言知发现身边这位白衣男子,还有另一男子他并不相熟。 他有些犹豫,但还是开了口。 “浅夕,我来不是找你的,我是来寻他的。”他指了指风息竹。 前去蜀州极为凶险,商羽特意为他寻了一物,名为同心蛊,此毒他二人同用,伤即两分,此番便是来试上一试。 今日又在宴会上饮了些酒,顾言知看着二人站在一处,一黑一白的身影,他下意识觉得好生般配的一对璧人。 忽又将这种心思甩出脑海,不,他怎能这样想呢。 既然相约风息竹自然不会拒绝。 叶里与无寻相视一眼,叶里心中有了主意。 院外空巷,二人立于街头,风息竹特意将他带的远了些,若是生起杀意,血腥味飘去院中。 顾言知直言:“浅夕只是暂时与你在一处,身为男子与女子在一处不顾其名节叫人看不起。” 这一点风息竹也曾考虑过,所以他一般不会在人前露脸。 顾言知捏紧了双拳,“浅夕,我一定会夺回来。” 风息竹倒是十分不认可,“叶姑娘是有思想的人,不是什么物件,亦非你用来证明自己的工具。” 第91章 风息竹气死顾言知 溶月浸冷,寂夜沉沉。 长街传来一人冷笑。 顾言知目中鄙夷,“你这小人,莫不要将自己说得那样清高,你若不是别有所图,为何接近她?” 风息竹不喜与人争辩,但若出口必然拿捏,“顾将军是何意,我便是何意,不过与你略有不同,我不图钱财与名利。” 不图钱财名利那便是图人了? 顾言知心下顿生急躁。 此行远去蜀州一去数月,回来后若是浅夕被他骗了,那自己辛苦搏来的军功又有何用? 不,他绝不允许。 且他对此人一无所知,敌暗我明,于他不利。 顾言知隐忍的怒气终于散开,质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风息竹目中肃然,嘴角噙着讥讽,却不愿答。 顾言知自顾猜测,商羽是北定王的人,被其派人追杀至上京,那么此人… “你是北定王的人?” 话音刚落,顾言知只觉似云遮月,目中一黑。 墨色弥漫的暗夜,传来一句森寒之言,“你倒是还不算笨。” 陛下已然召他回京,就算顾言知去向谁禀奏也不用担忧。 因此,风息竹并不打算向他隐瞒。 商羽在他身边,定然不敢说出自己的身份,那就只能是其自己的猜测了。 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想明白那日究竟遭了几人的暗算。 待云散去顾言知才又看清此人,似乎方才阴森诡异的杀意是一场错觉。 传闻北定王喜欢结交江湖中人。 秉性阴晴不定,只因其样貌极丑喜欢带着面具,喜好杀人。 他不明白,北定王的人为何要出现在上京。 可这不是他该想的问题。 他咬紧牙关,言语上坚决不能落下风,“浅夕是个聪慧的女子,最不喜欢旁人对她耍心思,你伪装身份故意接近,若是她发现必然不会相信你。” “这话,顾将军还是说给自己听较为合适。” 被人一语噎喉又直戳心窝,顾言知沉默半晌才缓过来,“她是我的妻。” 风息竹的眼眸微暗,意味深长道:“顾将军真是健忘,你已被她当众休弃。” ‘当众’二字着实伤人,顾言知急红了眼,羞愧与愤怒交织。 说不过叶浅夕也就罢了,连男子他也说不过。 好歹他也是个举人出身,口齿竟不如一个江湖武夫。 他继续辩解:“她曾是我的妻子,结发之妻,只许一人,这是谁也不能改变的事实。” 这么快就生气了,可风息竹依旧面色平静。 只是那双眸子笑中带有浓浓的寒霜,“那又如何?我钟情于她,无关她是否有过人家。” 其实,他此言更多的是绝了顾言知再去纠缠她的心思。 话中之意,亦是他不愿或说不敢表露的。 他身份特殊,明月高悬于天,怎敢令其跌落入泥。 顾言知就不信他不在意,“我与她相识八年,这一点你能比吗?” 他不耐:“自然比不了。” 顾言知心中一松,嘴角抽动,总算能赢他一局。 二人言语争风,着实有些无趣。 风息竹并未睬他,从容道:“我与她相识之时,顾将军只怕还在玩泥巴。” 怎么可能?顾言知目瞪如牛眼。 他立时又安慰起自己,明明是要刺激他的,自己倒先沉不住气,“你撒谎…” 风息竹好似很自豪地炫耀着:“她发间的发簪是我亲手所做,唯此一妻,也是云姨亲口承认的。” 顾言知只觉心肺发烫,胸中妒火蔓延焚身,那簪子她可是当宝贝一样日日戴着,原来是他送的。 “我们的婚事是岳父大人亲口承认的,你算的了什么?” 得到了云惜灵的认可又如何,他才是叶舟至死也要将女儿托付之人。 他的模样让风息竹只觉狭隘,但他依旧是谦谦君子之姿,只为故意气他,“叶将军是否真心托付,不如顾将军去问问?” 顾言知崩溃无语,人都死了上哪问去? 他捏紧了手中的刀鞘,要问也是他去问叶老夫人。 他手握刀柄,欲抽刀,“前次,我身负伤,让你讨了便宜,这一次我们来一决高下。” 负伤与否,风息竹当然知道,技不如人借口倒是不少。 “好啊,输了的人永远不要出现在她面前!你若是输得起,便可来战!” 他目中桀骜,惹得头顶长月也暗下几分。 顾言知心中发虚,可这样的诱惑实在太大,不知道商羽的蛊可有作用,他还不能死。 风息竹也没想让他死,他将腰间长剑抽出,软刃如柳,剑锋闪着白光。 顾言知以为他没有兵器,上回,他三招之内将自己的剑夺去,伤了自己,还历历在目。 上次是自己疏忽,这一次他用的,可是虽他前往战场杀敌无数的重刃。 顾言知身着甲胄,金光染目,他斗篷一扬,欲先出手。 刀剑相触,火花四溅,杀气四涌。 内力卷风而行,黑色身影飞梭如电,倒显得顾言知的身形有些笨拙。 远处檐上坐着二人,无寻和叶里一袭夜行衣,明目张胆地观战。 叶里叹道:“真是可惜,这么快就打起来了,若是刚才将叶姑娘掳了来,好好听一听王爷那番话真心赤言,他还用得着整日里做那辛苦活儿么?” “叶里,你什么意思?敢去动叶姑娘,我无寻第一个不答应。” 那可是王爷救命恩人的女儿,他也有责任保护。 叶里望了眼身边这位有些呆头呆脑的侍卫,“你没看出来吗?我与他相识多年,从前惜字如金的人,到了她身边你看看变化如此大, 今日还为她出头,像叶姑娘那样心思玲珑的女子又不缺银子,又不喜受人恩惠,用什么留住她的心呢?” 就从向陛下买块匾额,叶里就看出来了。 皇家惦记她的银子,她用来求个与己与人都有好处的东西,这本买卖真是太划算。 此女若是能与她去北狄,该是有多好啊! 无寻不知他有那样阴暗的心思,只笑他揣测错了,“你以为是为了讨好叶姑娘?你把我们王爷想得也太肤浅,太没有价值了。 今日为她出头,也是不愿再让人觉着叶姑娘孤身一人,便是好欺负的,王爷早已吩咐我去挨家挨户拜访,希望我们走后多照拂他妹子。” 他特意将最后二字咬的十分清晰,叶姑娘毕竟是一女子,多些防范总是好的。 第92章 顾言知输了 无寻双手环胸,看着顾言知被王爷一剑刺中左肩,兴奋地拍了拍手。 才又开始为他解释:“至于干活嘛!叶姑娘花了那么多银子,王爷此举一来是为叶姑娘省银子,二来我们要离开了,只怕再也不会回到上京,希望给叶姑娘留下点记忆。” 即便不能留在身边为她遮风挡雨,也想为她尽一份力,心思可单纯着呢! 无寻想,叶姑娘坐在王爷亲手搭建的凉亭时会不会想起他? 原本是想种满塘荷叶,移些紫竹,只是现下这个季节有些晚了,不知道能不能活。 叶里自然知道此去相见无望,他还有些不舍,“何必那么麻烦,将她带去雍州便可。” 带去雍州最好再带去北狄,多好的打算。 无寻道:“叶姑娘是有大志之人,怎会因儿女之情随意放弃, 再说了,我们王爷对她也不一定有那番心思,这样说是要在离去前为叶姑娘免去后患,否则怎会理那姓顾的半句话?” 叶里当真想敲醒他的榆木脑袋。 无寻推了推他胸前,示意他认真看,“我还没见过王爷这般,虽然很幼稚,但是很过瘾呐!” 可惜叶姑娘不能来看。 过了一会儿二人觉得无趣。 “顾言知打不过王爷,没看头,你还没告诉我,你让我来还打扮成这样是想做什么?” 叶里狡黠一笑,将面巾拉上盖住整张脸,“自然是为顾将军加把火,你在这里等我。” 顾言知惨败的戏码自然要让叶浅夕来瞧瞧。 叶里拍了拍无寻的肩头,消失在身后。 风息竹几人离去后,叶浅夕在房中理着账目。 今日不必再去唐将军府上,人已经醒来。 不需要太久,她便能从唐将军口中知道父亲的讯息。 柳清婉帮她研墨,想到白日里门前的热闹,她打趣道:“阿月,你不觉得风公子似乎很护着你吗?” 等陛下的匾额一到,叶浅夕就得向陛下交银子,届时还有其他打算。 对于柳清婉的话,她无意地回答着:“他只是将我当做妹妹,我也将他当做兄长。” “可,有这样细心的兄长吗?”柳清婉不信,她的兄长对她也极好,想到这里她眼中泛酸。 柳家已经无人了。 察觉到柳清婉的异常,叶浅夕放下笔,拉住她的手,为她拂去腮边泪珠,“柳柳,这里便是你的家,待陛下的匾额一到你就不必害怕了,无人敢来此查你。” 若是柳家还有存活之人,她至少还能宽慰些。 此事有三殿下查证,想必定是能翻案的,但此时她还不能说。 叶浅夕想了想,如果能让她做些事,或许就能让其分心,“我还有求于你,等我的丫头蒲月回来,我可能要离开一阵子,卿染姐要忙于药堂的事,届时还请你帮我打理,你可愿意?” 柳清婉望着这位只年长自己几个月的女子,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当然愿意的。” 她低着头,小心地问:“阿月,到时我能不能,给姜世子写信?” 叶浅夕眸色只是一顿,忽又面色渐柔,自带几分笑意,“这个自然。” 她很是理解她的心思,也希望身边能有人能成婚。 柳清婉的眸子渐渐生光,欲将她搂住。 可看她肩上的黑蛇吐着信子,幽幽的瞳仁正闪着灵光,极不友善地盯着她。 她便又止住冲动,语调带着激动,又有几分害怕,“阿月,你真是太好了。” 叶浅夕只笑不答。 青灯几许,她颜如新月,素齿朱唇,这副形象在柳清婉心中早已是神明一般,每回望她都觉着她浑身散发神光。 聪慧洒脱,或许这样的女子不该被男子牵绊。 可母亲说过,女子再强终究还是要嫁人的。 太优秀无人传承岂不是遗憾! 所以,她问:“究竟是什么样的男子能入得了你的眼啊!” 她想,必定是能为叶浅夕屈尊降贵,想她所想忧她所忧,且样貌极品的男子才能配得上。 她的话让叶浅夕脑中闪过一个人影。 是这满园忙碌的身影,对她照拂如兄长,享受到缺失已久的贴心与真情。 可他就要走了。 墨鱼吐着信子,将她的账目挡住,来回窜动。 叶浅夕想到那三人已经离去这样久了,她放下纸笔,将账目迅速收了起来。 “卿染姐姐已经睡下了,我们出去走走。” 说罢她拉着柳清婉便要出门。 二人匆匆行在月夜。 “阿月,你知道风公子他们去了何处么?” 叶浅夕指着地上的黑蛇,“你看!跟着便是。” 柳清婉还尚未反应,叶浅夕拉住她的手腕,提着灯笼向前方走去。 顾言知虽已败下阵来,但依旧站的笔直,保留他仅有的尊严。 “你输了!” 男子的幽沉的嗓音飘荡在寂夜,将顾言知心中的那团火硬生生浇灭。 风息竹轻松致胜,并未叫他伤了自己一分一毫,倒是顾言知,虽肩上有些挂彩,吐了点血,但不算严重。 可顾言知不这样认为,在强势的实力面前他败得惨不忍睹。 虽说外伤不见几,内伤是真的多,只怕要比上回严重。 他只觉胸腹位移,手不能碰,身为将士他的兵器被打落一旁。 那刀身被他一柄软剑砍掉一个缺口,此人内力极为恐怖… 顾言知身似寒渊,久久未曾反应。 男儿怎能轻易言败,他是将军万不能认。 风息竹不忘在他伤口上撒盐,“顾将军,方才君子之言,日后你莫要再去找阿月。” 一口一个阿月,让顾言知忍不住又吐了几口血。 他直起身,掩着袖口擦拭血迹。 叶浅夕说过,他一无君子之节,二无男子气概。 所以他若是反悔,又能怎样! 好在他的伤有人承担了一半。 远在城外树林的商羽,对他的伤分担一大半,口吐鲜血,“顾言知,若不是郡主责罚,你以为我会答应服药!” 他不明白,为何萧绾柔会骗她。 原以为那蛊毒是给她和自己服的,若是为她,商羽愿赴汤蹈火。 没成想他拿出蛊虫时,萧绾柔却叫他先用,另一半给了顾言知。 从此,他要与自己最厌恶的人同生共死,他伤自己也要分担,而自己受伤他却无事。 仅此药他便知道顾言知对萧绾柔有多重要。 他仰天长笑一声,向着蛊虫指引的方向行去,“顾言知,你这个蠢货又干了什么?” 风息竹用沾了药水的帕子仔细地擦拭着剑上的血渍,生怕回去后阿月闻到会不舒服。 这也是他将顾言知带到这么远的原因,不愿她见血,她会不喜欢。 他猜到顾言知不会守信用,“还有,撒谎之时记得点烛火。” 顾言知不明白。 “因为这样撒谎的时候脸红旁人看不见啊!” 一黑衣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顾言知身后,“文的、武的你都斗不过,大洲将军也不过如此!” 第93章 她来寻他 顾言知有心反悔,可被人戳破当真难堪,二人言辞羞辱他怎能认。 身为大洲将军,若是失言岂不叫人笑话。 他望着面前目容冷贵的男子,只好硬着头皮:“男儿自然是言而有信,愿赌服输。” 对江湖中人,他向来不齿,此仇他日寻机必然要报。 “本将虽为大洲将士,但江湖中亦是不乏高手,所对敌人不同本就难分高下,若是技不如人,我日后自当努力上进,只是近日有要事在身,不能予以全力。” 貌似能屈能伸,实则一点不肯。 风息竹并未动容,依旧自顾擦着剑端,为了不打击他远行的斗志,还是开了口,“江湖中人自然不能与朝廷大将相提并论。” 见他无意放在心上,顾言知才满意地向身后看去,那人黑衣蒙面,看不出相貌。 叶里同样直视他,还以为他真能输得起,当真高看了他,“顾将军,别来无恙!” 听此声并不耳熟,从未相识何来一别?顾言知更是不明白,“你是何人?” 叶里见他好像忘了,自己费了多大心力将他扛出叶宅的事。 不过没关系,待会儿便行以记忆恢复之术让他记起。 “在下,叶里!”行不更名,他本就是无意隐瞒。 顾言知在心中默念他的名号,都是些奇怪的名字,或许商羽会认得。 叶里的眼神越过他,望其身后,提醒道:“看来顾将军是回朝后沉溺于温柔乡内太久,竟未察觉身边有人。” 顾言知身形一僵,回身来,又是一惊,另一黑衣男子不知何时又出现。 他心一沉,竟这样不知警觉,若是身在战场只怕早已命丧。 无寻亦是蒙着面,虽不知叶里是想做什么,但他想,一定会很好玩,他兴奋地招呼,“顾将军。” 风息竹好似看不到这二人的意图,只要不死,随他便,他将自己的软剑擦好收起,准备离去。 顾言知意识到这二人来者不善,可他已经受了伤,再不能出手。 否则怕是会耽误明日出征。 不过,自己重伤,商羽定会来寻他,想到此,他有意拖延,“我从未听说此名,阁下若是与本将军相识,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来人不明,言语客气些总是好的,他只盼着这二人不是方才院中的另外两人。 称他将军还真当自己为将了,叶里眸中闪过敌意,“一会儿还得蒙着脸,太麻烦!” 他冲着无寻使了眼色,二人将其围住。 “叶姑娘就要来了。”这一句他是向风息竹说的。 后者怔身,语气如刀刺向叶里,“你定会后悔将她引来。” 唯有叶里敢与北定王这样说话,无寻早已息声不敢答话。 顾言知则是一头雾水,这几人像是一伙? “叶姑娘想是担忧才会来寻你二人,只是不知是来寻谁的?” 言至此,三人各怀心思。 叶里话锋一转,望向顾言知,“我们来向顾将军讨教几招。” 话音落下,叶里便跻身前来,赤手空拳,并未用武器,无寻也加入战斗。 顾言知已然受了伤,根本招架不住两人同时出手,但到底多年征战,经验丰富,加之自己身着甲胄,很快便也能稍稍制敌。 风息竹望了一会儿,三人间,顾言知若是未负伤武艺还是在叶里之上的。 他不想加入这无聊的游戏,抬目望天,云层淡淡遮月,近日只怕又要下雨了。 待面圣后便要远离上京,多少带着些不舍,他心事重重,疾步向巷口行去。 在转角处与墨鱼相遇,不远处微光一现,是一只灯笼,紧接着女子白色的裙裾浮现在眼前。 她是来寻他的,只此便已足矣。 叶浅夕提着裙摆,一手持着灯笼,一路跟随墨鱼。 少女因匆忙行走,气息微喘,走了几步便低着头一手扶着膝。 她暗叹,自己被卿染养废了,这大家闺秀当得,久不练武竟连一条蛇也追不上了。 “阿月。” 听到呼唤,她抬眸,眼中波光一现,还好,他无事。 她捏着裙摆,一路小跑,手中的灯笼在她的脚步下左摇右摆。 此间,似是四岁的她在上元节时一如这般。 风息竹心中忧思化开,暖如艳阳,柔声提醒她,“小心些,莫摔着。” 叶浅夕脚步渐缓,并不关心顾言知的死活,只担忧问他,“息竹兄长,我听见打斗声,你如何了?” 这一声兄长,堪比重拳,但听到她担忧的声音,风息竹突然不想告诉她自己无事了,可又不能欺骗。 只好问她,“你是医者,依你看我可有恙?” 叶浅夕果真将灯笼举起,仰脸望他。 不知是烛火烤人,还是她温热的气息吹拂,风息竹呼吸微滞,心如擂鼓。 黑夜掩盖去几分羞,他刻意倾身,让矮他一个头的小女子看得清楚些。 叶浅夕认真打量,凉风微拂,除却淡淡竹香并未有异,她安心不少,“嗯,依我看并未受伤!” 她虽未见过此人真招,但其脉像来看,内力深厚武艺必然不会差了。 他笑了,被人惦念果真滋味非凡,若是能一直这般该有多好。 哪怕只是兄长。 面对病患她从未觉着有什么男女之妨,见他笑了,叶浅夕意识到自己离他有些近。 她向其后观看,静街并无人,可方才明明看到了一身黑衣的叶里,正因如此她才将柳清婉送了回去。 虽有疑惑,但稍后再问。 二人相携回府,风息竹将她手中的灯笼接了过来,掂了一路想必手酸了。 贴心之举,她竟无察,“今日,沈夫人离去,你去了何处?” 本想谢他,可直至用饭才见到他一直搭不上话。 风息竹只是与无寻向邻里招呼日后多帮衬她些,并无其他,“临行前许多事需要安排。” “哦。”她想,定是三殿下之事,她虽未见过,但传言那人是三位皇子中最优秀的,做他的属下必然事务繁多。 “多谢你替我修整屋子。” 若是她知道名震大洲的战将,为一女子修缮房屋不知会如何看待。 “无事。” 想到什么,他解释:“今日无意冒充你兄长,我那样说只是不愿旁人见你孤身一人,受人欺负。” 他不愿再听到叶浅夕称他兄长,至少在离别前能听到她再唤自己一声姓名。 此时,空巷内,叶里早已让无寻停手,悄声:“点到为止,打得太惨,一会儿还怎么玩…” 第94章 负伤 叶里有些恼,遂与无寻商议起来。 见二人突然停手拉开距离,顾言知歇了几息,仍旧脑中一片空白,拳脚虽不伤人但当真耗费体力,他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要散了。 长街烛火渐熄,晓月逝去,夜幕如僚,阴风四起。 唯剩风息竹手中的灯笼闪着微光,和着少女闪烁的疑光。 风息竹所言的重点是冒充兄长,她这样聪慧的女子,怎会不知他的意思。 但叶浅夕当真不知,她以为他是不想让人误会收容男子在府内,有损名声。 她有一瞬觉着这样的男子做了兄长有那么一丝丝可惜。 见此,他无奈:“若你真心谢我,不妨…” 他语句一顿,眸色渐厉,将灯笼送至她手中,轻语:“冒犯了。” 将她向后轻轻一推,隐在一处檐下,又伸手将她身上的兜帽拉置发顶,将她遮盖得严严实实,才望向身后。 漆夜中一人持剑窜出,“风息竹,敢伤我将军,你拿命来!” 他的的嗓音微变,但风息竹还是从他出招看出,是叶里,原以为他二人的目的是顾言知。 风息竹闪身回首,徒手捏住剑刀刃,将腰间软剑抽出,迅速反击。 叶里眸中含笑,低语道:“我这是在帮你试探叶姑娘到底在不在意你,息竹兄可莫要伤了我!” 言尽,他杀意浮现,他是真的想除掉这位,威胁到北狄大业的死对头。 风息竹自然猜到他意欲何为,可他不想陪他玩这种幼稚的游戏。 但其既然下杀手,他亦是不让。 两道内力强如风卷,剑尖相触星火散开,二人缠斗疾身只余两方残影,可依旧能见风息竹武艺更胜一筹。 叶浅夕探出脑袋查看才放下心,引着烛火在身边四处查看有无棍棒之类趁手的武器。 不确定此人是谁时,她不能轻举妄动。 商羽隐在极远的暗处,悄无声息,明明早已告知姓顾的,风息竹此人身份神秘惹不得,可他出征前夜又来挑衅王爷,真是不知死活。 从三人打斗看到现在,实在不懂这叶里公子是想打什么主意。 不管怎样,只要他不再去伤顾言知就不用他出手阻止。 而那叶氏,公子有令,现下是真的不能杀了… 专注时,巷口又行来二人,叶浅夕见到是他,出声质问:“顾言知,你竟找人暗算,当真辱没了我爹对你的栽培。” 她的话虽是对着顾言知说,但眼神还是紧盯打斗的二人。 “浅夕!”顾言知着胸口向她走去,一吸一呼间胸肺刺痛。 方才那两人突然说要杀她,他才匆匆追来只为护她。 一阵血腥靠近,叶浅夕秀目一睇,望见了身后欲躲藏的无寻。 二人距离较远。 她不肯将灯笼偏向他。 夜雾茫茫,看不太真切,亦是不想去看。 但知道他已负伤,当真活该。 她索性将错就错,“无耻之徒,你莫要靠近我,让你的人立时住手!” 自来时,便见她由始至终都在看那人,那发间的黑簪如针刺着顾言知的双眼。 他负伤的胸口更加一层伤,观那人对风息竹亦痛下杀手,心中平衡了不少。 望一眼那二人,他才慢悠悠解释:“浅夕,我与他们并不相识,更不知他从何而来。” 他头一次说真话,换来的竟是叶浅夕质疑的眼神。 她并不傻,看到无寻在顾言知身后不远,便知道那人是叶里。 可他分明是下了死手的,这三人究竟玩的什么把戏? 叶浅夕将手中一只木棍扬起,“顾言知,你再靠近我试试…” 趁其二人交谈,叶里说了句话,“息竹兄难道不想帮叶姑娘治好晕血症?” 这一句当真吸引他,治好了晕血症是否就能随他去边关? 这便是叶里打的心思之一,一来试探,看自己的胜算能有多少。 二来若是她能去雍州,不远便是北狄,在上京带走她不易,但去雍州可就不同了。 从北定王手中抢人,他不敢,但有人敢。 他继续小声:“这药引不如就用王爷来吧!” 话语间,一道寒光,风息竹的衣袖被划开。 叶里的那一剑是冲着心脉而去的,被风息竹躲开堪堪擦到左臂,一个反手亦是伤了其手臂。 二人皆负伤,战休。 叶里闪至顾言知身边,拉住还欲喋喋不休解释的他,“将军,我们走!” 说罢便带着他,双脚一蹬地,一跃而上翻过街巷向城南的方向远去。 顾言知的脑中像是煮了场沸水,满是不解,“你究竟想做什么?” “顾将军,自然是为你远行饯别啊!” 无寻迅速跟上,半道上持剑拦下二人,“叶里,你这厮,说好的不伤我主子。” 方才二人已经商议好,伪装成顾言知的属下,挑拨叶姑娘加深对顾言知的仇恨。 他认为多此一举,叶姑娘对其早就没了情谊,不必再为其招黑。 可叶里又劝无寻,叶姑娘有晕血症,或许王爷能将她治愈。 没想到这家伙竟是伤了王爷来替叶姑娘治病,这是什么逻辑? 叶里竟也不在意,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伤,“扯平了。” 在雍州时二人也时常切磋,这算不了什么。 他指着被封住穴位的顾言知问道:“无寻,你不想为你主子报仇?” 可是…他想。 “你受伤了。”叶浅夕闻到丝丝血腥味,将烛火扬起。 风息竹却不愿让她接近,“无事。” 虽然叶里的话很让人动心,但他不希望叶浅夕皱哪怕一下眉。 见他如此生疏拒绝,叶浅夕只好将手中的帕子递给他。 忽而又想他这样心思缜密之人,是不是知道自己晕血呢? “江湖中人,受伤难免,你不必担忧。” 叶浅夕笑了,“我虽闻不得血腥之气,但也不是不能忍,还是我替你包扎一下吧。” 身为女医,晕血当真断了她济世救人的心思。 他不出声,叶浅夕知道自己猜中了,当真,有些贴心… “我这病是心病,并非天生,或许能克服的。” 他并未拒绝,叶浅夕近身,先用帕子为他包扎,好在伤口不深。 他垂首望着她纤细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用帕子为自己包扎。 她必不知,她谋算着怎么多赚银子救济天下时,身边的这人亦是谋划如何将她治愈,以便能忍受边关的腥风血雨。 第95章 不喜离别 墨鱼探到血迹,亦是攀在叶浅夕的肩头,观她做事。 风息竹将手中的灯笼微微偏离,不愿让她看到伤口处的血色,“随意些便好,待我回去自行处理。” 知道他并非拒绝而是关心她,叶浅夕深叹一息,唇边微勾,“我…我真的无事。” 她的惧意好似也因他的体贴,一点点地暖化了,补充道:“为唐将军诊治时,我以针刺为他放了些瘀血,我想努力尝试去克服,不再畏惧血腥,否则一身本事便要浪费了。” 见此,风息竹便也不给她心理压力,目光不自觉的直面她容颜。 一张瑰姿绝艳的容颜半遮在兜帽下,她做事的模样专注用心,丹唇之下隐露贝齿。 只是那眉轻蹙、面若素雪,想必极力忍耐不适。 想到当初自己逼迫她为叶里治伤属实不该,心中愧意丛生。 视她面容属实无礼,风息竹在心中暗唾自己好几遍。 可一想到离去,此生再无相见之可能,不由得多望了几眼。 他头一次这样不舍与纠结。 那双黑眸芜杂念,她眉眼的秀骨及眼尾的火红,都想叫他印在心间,反复几遍镌刻。 墨鱼有些兴奋地不停地吐着信子,从他二人胳膊上蹿来蹿去。 察觉他注视的眼眸,叶浅夕的心中不免生了些慌张。 不多时,她抬起头,“好了。” 特意为他系得漂亮些,虽不知为何,但她想这样。 风息竹定定地看着挽着花结的白色手帕,像一只支棱耳朵的兔子。 一股微热从伤处蔓延至心,“弄脏了你的帕子,我…” 叶浅夕亦是盯着那伤口,并未渗出血来,才道:“没有的事…” 她抬头与他视线相对,“怎么了?我方才下手很重吗?” 他撇开目光,微微摇头,“不是,只是想到了一句诗。” 他垂首一边领着她回家,一边念来:“‘山川知夏,岁华灼灼。’” 下一句便是,荷花千里,明月可依。 她属兔,生辰在六月半,满塘红蕖的季节。 只怕他不能为她庆生了… 叶浅夕懂得,二人幼年相识,再次相遇至今,岁月仍在,人将再离。 她不喜欢离别,更不喜欢有人向她辞行,父亲是,母亲也是,如今他也… 可人生遍地离散,她只好叹:“没想到息竹兄长你竟也是个文雅之人。” 习武之人比如父亲,从不会如这般附庸风雅,而顾言知… 与他二人相比简直是青莲与淤泥。 叶浅夕忧伤在怀,并未表露。 风息竹将手中的灯笼竹竿捏了又捏,便不说话了,只盼此夜此街…用无尽头。 漫步游行中,他依然将灯笼向她偏移,她问:“方才那人是叶里与无寻?” 他已料到瞒不过她的,只怕她误会几人演戏给她看,不知解释她可会信。 “阿月,我并非有意骗你。” “我知道,自然信你的,但我不明白,叶里公子此举是何意?” 见此他放心了些,告诉叶浅夕,二人常切磋武艺,小打小闹已然习惯,刚才有意挑拨许是故意戏耍顾言知。 想必此时那人并不好过。 他并未将与其之间发生的事告诉她,那番话,他想烂在心中。 他提醒她,叶里并不像表面那样喜玩乐。 只此再无多言之意,她知道为皇家做事总不能问得太多,他愿说她便不问。 夜风撩来细雨,风息竹不知从哪拿来一把纸伞为她撑着,一如白日。 城南一处空宅内,无寻与叶里望向地上倒在血泊中的顾言知。 他口中的血丝被雨水化开消失不见。 叶里站在雨幕后的屋中冷声警告:“日后你再想去招惹叶姑娘时,就想想今日。” 方才二人将他穴位解开,轮番来战,顾言知寡不敌众,终是支撑不住,再次落败。 他倒在地上,意识未清,不过算是知道了。 这二人演戏的目的是挑拨,果然那人亦是阴险奸猾的小人。 背地里行的事更是下作。 他踉跄起身,被雨水呛得咳出血来,无外伤,甚至脸上依旧干净,他将血迹擦去,怒指道:“你们几人会遭报应的。” 他明日还要远行,如此下去只怕来不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待日后必要让其付出代价。 叶里眯起眼,方才将衣服烤干又要出去了。 他很不情愿,将手腕转了转,“顾将军,浑身上下可是哪里还有不疼的地方?” “…” 什么意思?他自然是浑身哪里都疼。 “若是还有不疼的地方,我可以免费为你再打几拳。”他将双拳捏得骨节作响。 无寻急了:“你可别把他打死了,主子会怪罪的。” 又是这句主子,顾言知想定是称呼风息竹了。 北定王身边能被人称作主子之人唯有北定王,可是,那根本不可能。 若是如此商羽早该提醒他了。 他心中接近的真相便被其生生错了过去。 屋内篝火热浪在身后炙烤,叶里趁着火光照明,将身上的衣裳脱下,连同面巾扔向前方地面,任雨水冲刷。 他最讨厌见血,最厌恶黑衣。 檐下雨落跳珠,声如瀑布。 叶里盯着眼前血腥弥漫的地面,冷漠道:“这点伤到了蜀州便正好痊愈了。” 他算得准着呢。 要想将叶浅夕带走,他实在碍眼。 风息竹他对付不了,便只能委屈顾言知了。 顾言知不知他在说些什么,他迈着沉重的步子向前走去,行至檐下,努力看清此人。 白衣墨发,屋中的男子容颜虽俊,但其眼中带着几分讥讽与狠厉。 半晌,他明白过来,萧绾柔曾说,那日并非她要去醉合楼闹,是一白衣男子前来将军府污言秽语将她激怒,她才去的,想必便是这人。 倏的,叶里笑的阴森:“顾将军想起我了么?” 他扶着下颌,作深思状,“你应该猜到了,你那毒便是商羽下的,送你去醉合楼那是叶姑娘的主意,息竹兄为请你喝花酒用了不少银子, 还是我把你抗出叶家的,你人高马大真是废了我不少心力,对了,你还欠我一声谢呢!” 无寻咽了口水,叶里果然是北狄疯子,将仇恨引到大家身上来,谁都逃不掉。 还要讨谢?顾言知恨不能一口血喷向他,眼眸生狠,“原来竟是你们几人?” 顾言知想了许久,有些事着实记不真切,派人去查根本无果。 原是糟了几人暗算,他因激动又呕出不少血来,浅夕,她为何要这样? 他不过是去寻她说说话,并没有伤害她啊! 第96章 恨在心中 想到此,顾言知双眸充血,“她还有脸说我无耻,你们蛇鼠一窝当真卑鄙!” 说不定这几人皆是她裙下臣,才如此听话,他已在心中将叶浅夕啐了无数遍。 “卑鄙?你还没见过更卑鄙的…” 顾言知捏紧双拳,正欲再应敌。 夜雨中一人亦是跌跌撞撞扶着门槛,叶里发现了角落里的商羽,停止再说话。 “商羽?” 无寻抽刀箭步上前,在雨幕中与之缠斗,商羽因顾言知的蛊毒已然分担他的伤,加之他擅长的是轻功,眼下根本不是无寻的对手。 他反应得有些慢,来不及躲闪,几个招式下便被无寻刺中左胸。 他闷声一哼,眼望其身后,故意说道:“叶里,若是我死了,他也得死。” 商羽指着顾言知,方才几人谈话他也听到了。 若不是那件事他也不会被萧绾柔责罚,与顾言知同生共死。 可叶里说出来究竟想干什么?顾言知这样的人根本无法找王爷寻仇。 . 至家门时,云雷相聚,霈泽断开。 风息竹嘱咐她早些安歇,叶浅夕还欲替他重新上药,他拒绝了。 她有些失落地将门合上,不多时又打开。 见他果然还在,她问:“息竹兄长,你可知千丝蛊?” 一声声兄长,他倒能忍下,微合眼眸点头道:“听说过。” 他的回答让叶浅夕心中有了些许希望,满怀期翼地望着他,“此蛊可有解救之法?” 她不愿让这样好的兄长再为自己担忧,只好解释:“我虽懂医术,也懂些毒药,但蛊毒我倒是有些不通, 前几日我在陛下赠我的医术上看到此蛊,其解毒之法甚是残忍, 我想,你若是听说过,是否另有解毒之法呢?” 千丝蛊,若女子身中此毒尚且有一线生机。 解毒之法,便是以其孕中,将蛊毒引至胎上,再以引流,此法极为残忍,没有几个母亲会为了自己活命而用。 风息竹怀疑是她身边有人中了此毒,若是她?可他为其诊脉时并未发现异样。 沉吟片刻他道:“此毒最早记载于毒经,据说无人将其研制出来,我游走江湖未见解毒之法。” 他用的毒实在太多,医术药典被商羽摸了不少去,且从前他一向只制毒从不研制解药。 既然她这样问了,风息竹已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不过阿月若是想知道,我便去寻朋友替你解惑。” 丝丝凉意伴着雨丝,扫向她温热的双颊,她垂眸,“我只是有些好奇,若是兄长能帮我解答,那我真是感谢了!” 他正色道:“若有消息我便告知你,早些安歇。” 莫说她不安排,只要她提及他必然会为她寻找答案。 叶浅夕合上屋门,倚着门板,双眸微闭,手覆上胸前。 明明落雨未淋湿衣衫,却总感觉已打湿心扉。 可这是何意呢? 无寻与叶里二人相互争吵着回到了药堂。 他将商羽中毒之事告诉了风息竹。 同心蛊是他研制的一种,风息竹自然知道。 无寻颓然道:“没想到商羽竟会为了一个蠢货白白搭上自己。” 风息竹猜到了什么,坐在榻上并未搭话。 无寻急了:“王爷,叶里公子究竟想做什么?” “我会去雍州,他希望顾言知借此机会杀了我。” 他一直想杀他,从未成功,上回救他也只是不希望他在大洲出事,好让北狄借此出兵。 维护了多年的和平,战事再起,遭殃的便是百姓,且陛下今并未打算出兵。 挑起战事还不是时候。 “那,属下…”无寻想了想,杀不得,“那,就这样任由他胡来?” 风息竹几番思量还是无法放下心来,嘱咐道:“无寻,我走后,你留下暗中护着阿月,我猜想叶里的目的之一也有她。” 无寻自然不愿,他很怕王爷真的会在意叶浅夕,手不能提的柔弱女子实在不能做王妃。 他心中的王妃,必然能手握刀枪、智谋双全,与王爷共同御敌的奇女子。 只是这样的女子大洲是找不到了。 . 将军府,萧绾柔连在梦中都是无休无止地报复叶浅夕,她梦见自己亲手将那个贱妇千刀万剐。 此梦非真让她忍不住笑醒,见是梦她好生失望。 失落的伸手抚着身边空荡荡的床铺,瞧见床幔薄纱隐隐透着一人影。 她一手抄出枕下短刀,掀开帘子,见到二人眼中的恐慌化为惊愕。 商羽冒雨将人带回,换来的是萧绾柔的一个狠厉的巴掌。 他面上被女子长甲划出血丝,可对眼前的女子,他杀不得,骂不得。 自服下那药已经彻底没了放弃的希望。 “我让你暗中护着将军,你在作甚?” “我赶到时顾将军已然受了伤,今日宴饮结束后,将军命我去营中候他,谁料到,明日出征,今日他便跑去向叶氏辞行…” 还被挨了打。 他将前因后果叙述,萧绾柔目中噙着泪,冷冷地看着榻上由着丫鬟们伺候,紧闭双目的顾言知。 她冲过去推开她们,颤手掀开他的中衣,身上肌肤青紫相交,除了那张脸没有好地方了。 触目惊心的伤痕,一腔怒火转瞬被心疼占据,愤怒嫉妒化作了眼泪,如雨滴落。 见她仍旧心疼那人,商羽欲劝:“他如此无情,郡主你…” 明明他伤得更重,换不来她的一眼怜悯。 萧绾柔没法对顾言知发怒,便将怒火冲向他,红着眼,嘶哑着:“商羽,他是我夫君,你记住自己的身份。” 此言当真伤了他的心,他默默垂首,暗自抚平伤口,许久才向她保证,“日后,我会小心些的。” 一夜风雨归平,清晨草木吐露。 顾言知晚了些,好在今次并非校场点兵。 陛下给了他北定王培育的一千精兵,加上他自己的挑选的一千精卫部下,前去蜀州与刺史汇合,借用蜀州兵马共同商议灭敌。 他与陛下的承诺历历在目,皇后定然不允,所以他又与皇后达成协议。 萧绾柔让商羽暗中护他。 自己则专心对付叶浅夕,争取在他回来时让其尸骨无存。 城门外,几欲相送,顾言知回首望见的却不是那抹青衣。 当初,与岳父出征时她便是如此,青衣蒙面,望他时的那一眼,眸波闪烁,几目含情,支撑着在燕南的一年多。 而如今这样的眼神只在梦中。 待他回来,一切将天翻地覆。 叶浅夕,你等着! 第97章 冷宫旧事 与楼宇高阁、夜华如昼的皇宫相映照的,便是凄凉萧索暗无天日的冷宫。 月冷星垂,风息竹一路翻身上檐,越过重重宫门回到了这熟悉的地方。 一明黄锦袍的身影正立于残破的院中等他。 察觉身后来人,他十分心安。 语调也因他的到来而轻快许多:“行儿,你终于肯回来了。” 萧墨行是元靖帝的第六子,母亲灵妃是元靖帝早年最宠爱的妃子。其盛宠一时,生产当日便被皇后迫害以致母子俱殒。 而他其实并未夭折,被陛下偷梁换柱,便是在冷宫暗养了六年的无名之子。 六年之中,风息竹印象中从未见过他。 在与他不过一丈距离时,风息竹便不再靠近,只默默垂首。 却并未向他叩拜,拱起手微示敬意,“陛下召臣,不知有何事?” 言语简明,未有嘘寒问暖,他不愿与他多言半个字。 这一个‘臣’字狠狠地打在元靖帝的心头。 他微瞌双目,才缓缓转过身,面容多了几分沧桑,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多年未见的儿子。 忆起当年最后一次见面便是将他封王时。 十岁入营。 年仅十四便一战成名,十五岁受召回京受封北定王。 赐名萧姓,人人都以为他是深受皇恩的可怜虫,可只有陛下心中清楚,他也是他的儿子。 眼下这是二人第三次相见,他的样貌比元靖帝想象中俊秀了些,身量高大了些,一双眉眼更是像极了他年轻时。 他含愧道:“将你远送去军中置之不理,并非为父心狠,若是亲近你,皇后只怕不能容你活到现在。” 听他这样说,风息竹依旧面目冷淡,未置一词,他所感恩的只有云姨与叶将军。 一别数年,再见生疏如陌路,年迈的帝王目中无限动容。 风息竹垂首,任由他注视自己,却并未看他。 元靖帝对他一直有愧,因他的母亲长相与云惜灵极为相似,招来皇后妒忌。 那时,他只想与心爱之人的影子能留下未弥补的遗憾,对皇后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到最后连这个最疼爱的儿子都没能保住。 过往种种梭如旧梦,年迈的帝王很想与这个儿子亲近些。 可疏离不是一日集成的,又怎会在一朝化解怨恨。 “我知道,你怪我当年将你丢去军营,如今你已长大了,这九重宫院也拦不住你,看样子多年来的磨砺,你的武艺当真又高了些,事实证明我当年此举并没有做错。” 他并未用‘朕’来称呼自己,只想与其闲话家常。 风息竹微垂眼眸,嗓音极冷:“陛下乃是天子,臣怎敢生恨。” 看着他对自己冷淡又倔强的模样,元靖帝心中更加伤怀。 天子么?他到了这个年岁才明白过来。 行在高处孤独苦寒,无人与之真正相伴,无人能与之倾心交谈。 他苦笑:“当年没有保下你母亲,这些年我一直活在愧疚中。” 风息竹至此才肯抬眸,望着老态龙钟鬓发霜白的老者,眸色一顿忽又空空。 年轻时贪权,四处征战,到如今才想起对他说悔。 帝王连悔恨都掺杂着利益。 可风息竹并不难过,即便他不这样说,北定王绝不会背叛大洲,背叛子民。 他道:“逝者去,生者何须多言。” 元靖帝内心尴尬,欲抬手拍他肩头,想了想又放下,“行儿,一路快马加鞭,你着实辛苦了些。”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早就回到了京中。 风息竹也不打算如实说,“陛下,臣的名字是风息竹。” 十五岁赐名萧墨行,可依旧没承认过他的身份,他亦从未承认自己是萧墨行。 此言当真伤了元靖帝的心,他怎会不知取名之人暗含的意味。 想到那个女子,他亦是充满愧疚的。 云惜灵比他更会教育子女,否则就这样的孩子必然满身戾气。 元靖帝终究还是没能开口叫他。 二人除了洽谈雍州事宜,风息竹便再不答话。 夜风绕心又透骨。 许久。 元靖帝才又与他谈起从前,“此次出讨红楼若是将其剿灭,朕就能为你母亲昭雪。” 皇后的爪牙尽数灭去,他就能废了皇后与太子,为他中意的皇子扫清障碍。 但对于顾言知,即便他将宜王之心昭彰,对于此等无德之人他并不信任,才会将北定王暗中召回,共同灭敌。 元靖帝闭上双目,终究还是要利用他一回。 这点风息竹知早已猜到,“臣必当为陛下效忠,死而后已。” 搬倒皇后为母报仇,这样的诱惑,他自然会拼尽全力。 他的忠心元靖帝自然放心。 想到他二十有四,至今孤身一人,元靖帝又问:“行儿,朕在京中为你择一门婚事可愿?” 利用婚姻困住他,他还是不信自己。 尽管早已知道他是冷血无情的帝王,风息竹的心中还是夹杂淡淡的忧伤, “臣已有意中人,就不劳陛下费心了。” 若要成婚他此生只会娶一人,可她只愿将自己当做兄长。 若不能得佳人倾心,他不会盲目娶妻平白耽误旁人。 且他不过是陛下的一颗棋子,随时可抛弃。 见此,元靖帝想,必是边关的女子,这样也能让他放心些了,他背过身去,目露忧伤,“此去万般凶险,你可有心愿未了?” 他当然有,还很多。 风息竹认真思索,最后只道:“臣来京时听闻柳尚书之事,还望陛下明察。” 若是能翻了案,阿月所行的危险之事,便不会被发现,这是他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元靖帝庆幸这个儿子比太子清醒,“你放心,柳爱卿不会平白冤死。” 朝堂争斗,素来如此。 “今日召你,还有一事。” 他的语气不再那样严肃,“朕替你寻到了你的恩人。” 当年云惜灵带着他离开皇宫后,便消失不见。 直至四年后元靖帝才寻到他,并将其送到了军中。 而今,他能寻到完全是巧合。 见他始终未答元靖帝捋着胡子,猜出些来:“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 早就知道他一直在寻的女子,竟早已与他的好友成了婚,还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 当年,元靖帝四处寻找云惜灵,皇后也紧追不放,所以风息竹便现身吸引了皇帝的注意。 他如是道:“臣心生怨,不只是因为母亲。” 母亲他从未见过,此仇他必然要报,但云姨受的委屈,他也一样要讨, “若是陛下对云夫人有愧,就莫要再去打云家的主意。” 元靖帝远望他的背影,叹:正是因着有愧才会帮她女儿。 第98章 有意许配 望着萧条满园,元靖帝久未离去,身边的陈如生怕陛下着了凉,便差人寻来三殿下。 萧阳嘉知道父皇每隔一段时日便会来此怀念旧情。 他府中珍藏着一副画,便是从御书房偷来的,画像上的云姓女子,他亦是寻了多年。 看着父皇如此伤怀,他抬手将仆从遣去,“父皇,您莫要哀思过度。” 听到他的声音,元靖帝才回过头来,俨然一副慈父的模样, “嘉儿,朕这三个儿子之中唯有你最有灵气,最像朕,也最贴心。” “父皇言重了,儿臣只是担忧父皇龙体。” 元靖帝心中宽慰不少,望着他的双腿,身为帝王他征战天下,平定天下是成功的,可对于养儿子,他真的失败透顶。 “你年岁也不小了,对于正妃人选,你可有中意的女子?” 元靖帝对于此事是真的犯愁,三个皇子,唯有太子有妃,其余两个早已及冠,至今也无正妃。 萧阳嘉知道,他的婚姻亦是只能用作筹码,可他如今这样的伤残之身,怎能寻得佳人。 他将手覆上自己的腿,“父皇,儿臣不良于行,只怕莫要耽误良人。” 元靖帝叹了口气,叶家丫头会医若是能嫁他,必然会想办法为他诊治,就算不能,以云家资势也能叫他余生有望。 “朕打算请皇后举办宫宴,到时你若中意了哪家姑娘,朕给你赐婚。” 叶家丫头的样貌品行均是一等,相信自己的儿子不会那样迂腐,只专注其已嫁之身。 萧阳嘉对于婚事报以厚望,他的正妃是要有强大的母家,是能助他与太子抗衡的。 譬如广安侯府的嫡女姜雅云,若是不能为他所用便不如不娶。 元靖帝不知他心思,转而又问:“唐爱卿如何了?” “禀父皇,儿臣已命人暗中请医,现下虽说神志尚未清醒,但日后必然会恢复如初的。” 他没有告诉皇帝,有些事是北定王助他的。 如此,元靖帝面色轻松不少,“朕方才已召见过北定王,他要求朕彻查柳家之事。” 萧阳嘉一听心中狐疑,也知道陛下犯了难,“柳尚书不该彻查燕南之事,否则太子也不会盯上他。” “关于战事,皇后当真以为朕老了,可以随意糊弄。” 实则,他不过是伪装而已,他早已知道宜王的不臣之心,也已知晓燕南之事。 萧绾柔毁了顾言知这枚重棋,皇后以为顾言知是她的一颗棋子,却不知他也是皇帝的一步棋局。 皇后对他掉以轻心,便可拔除她的爪牙。 至少他不是无人可用。 朝风殿。 皇后听探子来报,北定王入了宫。 萧景恒立时从案几旁起身,神色有些焦虑,“母后,您说这可怎么办?” 皇后睨了眼太子,依旧稳坐于榻上,“怕什么?就算他真是皇子也一样威胁不了你的皇位。” 不过是已经从皇室除名,永远入不了宗祠弃子。 “可是…” “本宫当年能让他母亲死,也能让他再死一次。” 提起灵妃她就胸中憋闷难以喘息,这宫中哪个得宠的妃子或多或少都有些云惜灵的影子,而灵妃最是像那人的。 好不容易等到陛下出征,皇后便趁其生产之际要了那母子的命。 可惜那孽子被元靖帝那个老狐狸安排的老嬷嬷救了一命。 她千算万算没想到,人没死竟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活了六年。 若不是云惜灵那个贱人,怎会逃出她掌心。 “云惜灵,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皇后因激动头痛欲裂,扶着额,凤目微合眉紧皱着,身边的嬷嬷忙为她拿来药膏轻轻涂抹按摩。 萧阳嘉忙招呼宫女去请女医。 “母后息怒,何必去为一个死人动怒。” 他隔着很远劝着这位随时可能发怒的母后。 他不敢再靠近,上回便是将那叶氏女的身份查明后,召她来见,皇后头风发作,将他也连带训斥一番。 这样安慰的话,当真说进了皇后的心里。 是啊,她死了,可她的孽种还在皇帝面前晃悠。 “真是卑贱之人命如顽石。” 萧阳嘉不明白,“母后,儿臣斗胆一问,为何您会如此憎恨那叶氏女?” 皇后眼眸一转,又微微合上,“因为她母亲差点就取代了你母后,是你皇祖母嫌她出身卑贱,一介商贾怎能母仪天下…” 所以她借着自己宰相之女的身份,成功登上凤位。 而她的那个低贱的庶出妹妹也沾了光才能嫁给宜王。 为了能取代云惜灵她才培养宜王,这些年没有她的助力,她怎会成为大洲富商。 可她偏偏养了这么些个白眼狼。 “你父皇前几日又召见叶氏,用万金卖了你父皇的墨宝,当真是人傻钱多。” 赐匾不收偏要买下,如此蠢材不堪为用。 “父皇好似很喜欢那叶氏女。” 皇后切齿,是比她的公主还要讨喜。 好在,那个贱妇生的是女儿,若是男子只怕依着老皇帝如今的昏庸,连皇位都要让给她了。 她凝眸冷笑:“当年你父皇可是痴情得很呢,那云氏嫁为人妇,还有本事让你父皇日日奉承赔笑。” 她的话里一股子酸味,“有银子又能如何?权力才是王道。” 皇后望着这金碧辉煌的大殿,她才是大洲之国母。 云惜灵有不少银子,却还是败给了她,父亲是叶仲舟又如何? 她的女儿不过是只蝼蚁。 还不配她来踩一脚。 萧景恒附和道:“都已经成了弃妇,还让顾将军念念不忘,果然与她的母亲一般卑贱。” 皇后目中带着恨意的嘲讽,她忘不了云惜灵即将待产,元靖帝依然不舍得放她走,还把她藏在了冷宫。 “儿臣听说,顾将军出征前夜还去寻她,以至次日行程都耽搁了些时辰。” 这些事,细作们事无巨细。 皇后讽道:“若不是陛下许诺,待红楼灭了兵权便会交给顾言知,本宫才不会与他做场戏。” 陛下这些年故意装作不知红楼乃是她所有,当初听到顾言知提及剿灭,皇帝起了杀心,她知道红楼已然留不住,所以才会假意与其合作,灭红楼实则是一场戏。 “前日顾将军遭叶氏陷害,绾柔去闹了一场,险些丢了官职,这顾将军此举当真痴心。” 皇后嗤他,根本不信这世间有什么真痴情的男子。 明明爱权为了权利抛妻弃子,到头来还想让女子回头,装什么痴心? “你去给绾柔传个话,本宫全力支持她对付叶氏,出了什么事,本宫顶着。” “是,母后,儿臣还听唐府的探子回报,唐罡有康愈的征兆了,说是人已经醒来,不过有些痴傻。” 皇后从榻上坐起,目中存疑:“太医呢?你是怎么办的事?” 萧景恒一看这架势,额上的冷汗冒了出来,跪地道:“母后息怒,据说是三弟暗中寻得医者。” 皇后冷哼,“萧阳嘉,看样子给的教训还不够。” 第99章 都是棋子 日光灼灼,万瓦鳞鳞。 萧阳嘉望向那负手立于湖心亭外的男子,暑气蒸人,他竟依旧一身令人生燥的玄衣。 他移目至亭外静湖,这湖里本是该满塘荷叶,都被他移了去,也不知给了何人。 只是今年六月赏不到白莲了。 真可惜! “今日请你来,本是为你践行,可你好似不太赏脸。” 萧阳嘉本想再邀他对弈,可却变成了自我博弈。 “若是不肯赏脸,我便不会来。” 风息竹望着清清湖波,若有所思,“柳尚书的次子并未身亡。” 萧阳嘉听到这话举棋的手一顿。 貌似在好意提醒着:“杀头的事也就你敢做。” 风息竹好似听不到,继续道:“我会将人的下落告知你。” 萧阳嘉秉性再好也忍不住了,偏过头来看他,“你可知你做的事犯了欺君之罪。” 就算在边境待了数年也不至于将大洲律法都忘了干净。 他无视:“所以,我才告知你。” 萧阳嘉竟一时无话。 他不知风息竹就是要将他拉下水,柳家的事一旦事发他也脱不了干系。 他不担忧皇帝会如何,只担忧太子一党行恶。 “柳尚书素来与太子不和,会遭此下场也是迟早的事,你远在雍州正好也远离了是非,谁是你竟主动牵扯进来。” “柳家儿郎也曾是上过战场的,若能为你所用非坏事。” 虽是辩解,但也是事实。 但他所行之事都是为了那个女子而已,“且陛下不是有意留他一脉么?” 原来他竟猜到了,一切不过是陛下故作昏庸的障眼法。 “那你究竟想做什么?” 风息竹不语。 又不出声,萧阳嘉知晓,他不愿意说的,怎么也问不出来。 譬如他将自己的荷塘挖了个空,又将奇珍异石也搬走,送去哪里至今不知。 他有些心疼那些物件,心中憋闷,算计着怎么也得捞回点什么,“你放心,柳家不会再有事。” 听到他的保证风息竹放了心。 “这次我打算让暮迟随你一道。” “嗯。” 监视么?这样也好,他就不必以北定王的身份照面顾言知。 萧阳嘉又装作无意道:“若能接手红楼,便是最好不过。” 红楼的价值在于它强大的讯所,尽知天下事,甚至能左右皇位人选。 因连年征战,陛下无暇顾及才让其发展得愈发强大,皇后以为陛下忌惮红楼,实则不过是想为后世子孙扫清障碍。 再者,元靖帝也是想借剿灭红楼转移皇后的注意。 否则下一个要对付的便是手握边境十几万大军的北定王。 外敌已平,便开始肃清内患罢了。 风息竹并未允他承诺,皇位在谁手中他并不关心,只要百姓安定便是他所愿。 他心有旁的事牵挂,“京中之事已了,我便不会再回,仁和堂的女医日后还请你替我关照她。” 萧阳嘉愕然:“你还会求人倒是稀奇!” 更稀奇的是要为一女子做请求。 听暮迟说过二人,他怎么也不信风息竹只是简单的将那女医当做妹妹。 不过才相识几日,会有如此深的情意么? 他猜测:“莫不是…你…” “你知晓我一向不喜欠人情,叶女医收容我多日,若有机会帮她,算是偿还。” 他顿了顿,“不过,她并不知我身份。” 对此话萧阳嘉满是怀疑,但他不信一个弃妇能令堂堂北定王为她倾心。 若是此女能让其有软肋… 萧阳嘉眉梢一扬,笑道:“你放心,若有事我自然会帮。” 风息竹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不一样的意味,眸色沉了沉,“还有,我走后若发现了叶里定要除之后快。” 自那日无寻与叶里起了争执便再也不见他。 他曾怀疑商羽是北狄细作,可北狄迟迟未动,便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叶浅夕是富商之后,宜王并不知晓。 可见二人均为告知,假如顾言知存了私心,那商羽又是为何不说? 叶里接近她,唯一的可能便是为了银子。 “我追踪商羽至此,发现其与宜王关系密切,或许,叶里才是他正真的主子…” 商羽出现在燕南并非巧合,他是替叶里打探顾言知虚实的。 皇后选中顾言知作为夺权的筹码。 但此计谋却不一定是皇后所出,必然与宜王有关。 宜王与叶里勾结,大洲将士若皆是无能之辈,北狄来犯,便可轻而易举致胜。 此计若是成了,兵权握在皇后手中时,便会想尽办法除掉北定王。 叶里借宜王叛臣之心献计助皇后夺权,到最后全都是他的棋子。 萧阳嘉瞳孔微缩,也明白过来。 可怜他的舅舅,等他清醒些便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冷笑:“皇后当真以为父皇没有准备,你的猜测我也会如实禀告父皇的。” 他心中有些担忧,父皇为他选的人究竟能不能助他,“那依你看,顾将军能否拿下红楼?” 风息竹沉默片刻,沉重道:“不可小觑便是。” 战场多年,他从未轻敌。 是啊!顾言知还是有些头脑的,否则也不会在知道宜王反叛之心后转而投靠陛下。 萧阳嘉心中已有思量,面上却不表露,故作轻松道:“瞧我,临行时还与你说些沉重之言,父皇有意替我寻亲,不如你等举办完宫宴再走,你一人行至蜀州比他快上不少,借此机会我也替你物色物色。” 风息睨了他一眼,唇微勾,“若是有心,不如你多选几个。” 萧阳嘉面色僵住,低垂着眼眸,盯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 叹:他的言语当真比暑热的天气还要让人生燥。 暮迟道:“殿下,您真的要照拂那女医吗?” 萧阳嘉远望一池清湖,不用想也知道,他的白莲送给谁了。 “听说父皇抚恤战亡将士亲属也召见了她,前几日又召她,一介女子能在上京立足,还能多番让那顾氏夫妇吃亏,想必也不是个简单的。” 一个弃妇,竟能让他如此惦念。 当真非一般女子。 他并不知叶浅夕的父亲便是叶仲舟,更不知书房画像上的女子便是叶浅夕的母亲。 “殿下,您为何不告诉王爷顾将军已是我们的人?” 萧阳嘉眸色深深,道:“手中的棋子怎能轻易示人?” “你与他一同前往蜀州,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回禀。” 顾言知倒戈转而效忠陛下,可陛下并不信他,才命北定王前去。 可他也不是十分信任他。 第100章 沈熙月的婚事 将军府。 沈氏倒在榻上,捂着胸口,唯一的丫环正在为其顺着气。 “我说嫂嫂,如今这将军府是郡主说了算,您不答应也得应下,若是不应你倒是将聘金还了去。” 林氏嗑着瓜子一边朝着母女二人阴阳怪气。 觊觎郡主嫁妆之事,这口气可是一直堵在心头,这一回她可是着实来看二人笑话的。 “林氏,你已经夺走了我一个儿子,还要来夺走我这个女儿吗?” 沈氏挣脱丫鬟扑上去与她厮打,将其赶出自己的院子。 沈熙月在一旁偷偷抹泪,虽说已能言语,可嗓音沙哑难听,她几乎不再开口。 今日早时,冯永生便将聘金送来,说是已经与沈熙月合了八字,就等择吉日过门。 将军之妹嫁给县令做填房说出去怎么也不好听。 故而萧绾柔让沈熙月以林氏夫妇之女的身份出阁。 沈氏怎么肯?纵使儿女犯了什么错,她也不能看着女儿这一辈子被毁掉。 她责备自己无能,若是她有办法让萧绾柔顺心,也不至于毁了自己的女儿。 沈熙月哑着嗓音祈求母亲救她。 沈氏埋怨道:“若不是你去了县衙告状,怎会被人看中?母亲从前教你的你都忘了个干净吗?” 未出阁不该抛头露面,是她活该,沈熙月后悔莫及。 母女俩抱头痛哭,萧绾柔想让她去对付叶浅夕,这是在逼她,她偏不能让其如愿。 如今,只能再厚着脸皮去求叶浅夕借银子。 如实说着沈氏便擦干眼泪出了门,她走后,林氏便兴冲冲地去禀报萧绾柔。 . 柳清婉在告知叶浅夕自己想要学医的意愿后,叶浅夕便打算亲自教她。 二人蒙着面纱在药堂忙碌,叶浅夕让她先学着照看病患。 “浅丫头。” 叶浅夕蹙眉,这声音是沈氏。 柳清婉抬首望去,今日风公子与无寻都不在,这沈氏又来做什么? 叶浅并未理会,依旧用心诊脉。 “叶姑娘。”沈氏换了一个称呼,言语哀求,“能不能借一步与我说说话。” 叶浅夕抬首,一双热泪盈眶的眼睛正祈盼地盯着她。 她知道,她是来求自己的,今日她也听说了冯县令带着聘礼去了将军府。 真不知道她是幸运还是倒霉,每次顾家有事就得来找她。 她向医工招呼了声便将沈氏引至内堂。 沈氏自认为对她亏欠许多,不知该如何开口。 叶浅夕刚落座,便问她所来何意。 沈氏抹着泪,哭道:“浅夕,我知道我不该再来麻烦你,可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你能不能帮我,郡主她…要把熙月嫁给冯县令。” 她很想骂萧绾柔禽兽不如,可她如今已经卑微至此连一句狠话也不敢说。 叶浅夕望着她鬓边银丝,皱纹吞没了她曾经的雍容华贵。 上回虽有病容却依旧气质卓然,而这次发丝有些凌乱,衣裳还是那件旧衣。 谁能想到这样的妇人心思也不纯善呢。 叶浅夕一脸淡漠:“我不知道你们将军府究竟是怎么了?非要跟我过不去,什么事都来找我。” 沈氏脸上臊得慌,却只能再次求她,“前次我来言语不周,让你心中不快,我在此向你致歉。” 她俯身,诚恳致歉,毕竟二人从前并无恩怨,想必也不会做得太过。 叶浅夕并未接受,忍着耐心道:“沈夫人,有话请快些说。” 沈氏双目一闭,狠下心来,“前次害你,熙月也是受郡主所迫,她还未出嫁,心思一向单纯,你是知道的她虽然刁钻,可也不至于如此歹毒。” “浅丫头,我不求你别的,只求你借我银子…” 叶浅夕狐疑地看着她。 她将今日将军府之事尽数告知。 沈氏怕她误会沈熙月一个劲儿地说好话:“只要我把银子还了去,就能退掉这门婚事。所以我才来找你…熙月她毕竟做了你两年的妹妹啊!你就看在这以往的情分上帮她一次吧!” “妹妹?她进府,我何曾亏待过她?喜欢我的首饰我给,喜欢我住的院子我也给,我父亲战死加上我病重,你们可曾来看过我? “情分上你是说不通我的,我叶浅夕从不欺人,但谁欺负我,必加倍奉还。” 转眼她又想起自己中毒的事,“我这人天生冷血,若你能有别的我不知道的事告诉我,或许我还能发发善心。” 沈氏懵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有什么秘密。 见她抹眼泪哭啼蹄的模样,叶浅夕心中动容,若是母亲在,自己也不会受人欺负,也一定是个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 叶浅夕起身,故作离去,“我这里病人很多,我要去忙了。” 见她要走,沈氏急了,忙拉住她,“浅夕,我有一事一直瞒着你,如今我告诉你…” 叶浅夕停住脚步,回头望向她。 沈氏小心地将自己唯一知道的事告诉她,“去年你病前,有人拿着王府令牌,要我将一套茶具送给你。” 叶浅夕静等下文,许久,沈氏也不答话,她问:“没了?” 沈氏呆呆地摇了摇头,“没了,我送你后也没见异常,就将这件事忘记了。” 她十分紧张,不知道能否用这件事说服她。 叶浅夕只微微一笑,“那你可记得那人的模样?” 沈氏见有戏,亲近地拉着她,“他的眼皮上有一道伤疤,很浅。” 叶浅夕默默抽回手,“你知不知道,或许我原本可以帮你,因为这件事…你就开始为女儿出嫁做准备吧!” “浅夕,这是为何啊?你说过的我告诉你秘密你就…”看她模样还是对自己说的事有兴趣的,“你难道想反悔?” “只有你们这种人才会出尔反尔,我不会,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何会一病不起吗?就是那茶盏。” 沈氏惊呆了半晌,“你是说…” “那人想害我,你也是帮凶…” 沈氏瞬间明白过来,心沉到了底,“浅丫头我不知道,那人拿着令牌威胁我的,这件事是王府的人做的,哦,对是萧绾柔,一定是她…” “冤有头债有主,你的仇人是她,与我熙月无关呐…” “何况,你在府中我对你不薄的呀!” “你敢说,你没有算计过我?你知道顾言知要再娶,却隐瞒此事,骗我签下契书,不就是想我死后我的财产都是你的…” 第101章 沈氏的悔恨 叶浅夕的一席话揭开了沈氏最后一层遮羞布,她只觉羞愧难当。 她眼睑微松,一望到了门边,这一生锦衣玉食,虽经商历经困苦。 但从未如此低三下四向一个女子求助。 她双脚挪动,数次想要就此离去,不受羞辱。 可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她不得不再次低首赔笑,“浅丫头,从前我是曾有过算计,那是我糊涂,前次登门本意就是想来寻你认个错儿的,可谁知话说岔了,闹得那样难堪。” 想到这里,她伸出手捂着脸,这一生除了挨过顾言知生父的巴掌,还从未在外人面前吃过亏。 叶浅夕望了眼她,难堪的可不是她药堂,她别过身去,不看其努力讨好的模样。 沈氏欲伸手套个近乎,可见她连个正脸也无,顿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当初怎会听萧绾柔唆使来寻她麻烦,倒不如上回便开始说些好话。 她想,只要好好认错再哭得惨些,依着叶浅夕的善良劲儿,怎么着也不能将人往死路上逼的。 于是她哽咽:“看你自从离开将军府,气色也好多了,想来是已经康愈,你就…就将此事忘了可好?古人说吃亏是福,你大人大量多担待些…” 说着她又要凑近身来,叶浅夕打断她,“吃亏是福?既如此沈夫人怎么不多吃些,沈小姐…不,现在该是顾小姐了,她嫁过去便不会再受她的好嫂子的委屈了,难道不是好事么?” 沈氏被噎,苦着一张脸,许久搭不上话来。 叶浅夕接着道:“再说了,那人是要给我下毒,想让我死,你一句见我无恙就将此事了了?” 沈氏猛地抬首,她收了那人不少银子,明知事情不简单,却依旧没有放在心上。 回忆过往种种,她胸中疼痛憋闷,硬道:“浅丫头,常言道不知者无罪,我根本不知那人是要害你,熙月那么小,嫁给一个能做她爹的老头子还是续娶,这一生就毁了啊!” 她的话又让叶浅夕想起,林氏与顾言知来劝她答应再娶的那番言语,为了娶萧绾柔人人都希望她死。 一句不知便一笔带过,伤害就能抹平了么? 当然不能,她漠然道:“冯大人正妻已亡多年,再娶合情合法,这是你们顾家的事,旁人不能随意置评。” 沈氏不知何时已溜到地上,双手合十微微颤抖,“自你走后我日夜后悔,若你能帮我这一次,借我些银子,我便为你日夜诵经祈福,为你亡父亡母抄写经文。” 年迈的老妪匐在地上,云发松散珠钗也无,一身狼狈,当真让人心酸,可过去种种怎能就此罢休。 叶浅夕一双眸子由怜悯变得冷漠,她退开几步,深吸一口气,道:“沈夫人,我药堂虽济世救人,但终究不是菩萨,放下屠刀在我这里成不了佛,且我真的没有银子。” 沈氏不甘放弃这最后一颗救命稻草,激动地不停颤抖,她抬首:“浅夕,我真的没有害过你,你要相信我啊…我是爱财,可那都是为了熙月,言知他亲爹害苦了我,你也是女子当知道我的难处啊!” 叶浅夕不愿与她纠缠,拒绝道:“你就算拿到了银子,依着萧绾柔的性子,你以为躲得了今日躲得过明时?” 利用沈熙月来对付叶浅夕,又用沈熙月来报复沈母,萧绾柔何时有这样的手段了。 沈氏瘫坐在地上,目中垂泪。 萧绾柔就是趁着顾言知不在京中,故意来逼她们对叶浅夕动手,“当初我就该极力阻止她进门的…” 原以为郡主入府享不尽的荣华,可没想到娶来个瘟神搅得全家不得安生。 “悔恨二字只有不如意时才会有。” 沈氏想做最后一博,“浅夕,她是为了嫁给言知才会害你,她抢了你的丈夫你不恨她?你难道不想报复她?” “不想,就算我想报复,需要跟你合作?你并未为我提供有用的消息,你说的这些我早已知晓。” “可…”沈氏突然想起,“浅丫头,那人问我有没有收到你爹的信,他说若有信将其拦下交给他。” 府内书信都经由沈氏看过,才念给她听的。 叶浅夕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她,想要看出她是否撒了谎,她问:“什么信?何时来问你要的?” 沈氏被看得有些发虚,其实方才她说宜王府拿着令牌是假,那是她无意间看到的。 那样说只是想将矛头引向萧绾柔。 但还是将那人所言一字不落地告知了她。 八月四,叶浅夕离开燕南,十日便到了府门,而父亲战亡亦是在八月十,要信的那人是在十日后。 燕南来信一般五至七日,若是与战事相关必然不会来这里寻。 那信中到底写了什么呢? 沈氏看她思索半天,心中太过激动,差点咬了舌头,“你爹的书信我确实没有收到,那人将茶盏交给我后便再也没来过,想来是那信极为重要不能泄露才会伤你,我为你提供这样的线索,那你…” 难怪毒害不成,便不再来,许是知道她根本一无所知。 这条信息对叶浅夕来说是有些用处,她也给了她一条出路,“沈夫人,我这里没有银子,但你可以去钱庄找樊老板,若是他愿意借你,便是你的造化。” “如果你能借出来银子,哪怕无力偿还你是将军之母,闹到萧绾柔那里她一样要吐出银子来…” “顾将军远征,若你能熬到他回来,或是立即给他去信一封,将萧绾柔的恶行告知他。” 沈氏问:“可,我怎知他已到了何处?” “直达蜀州即可,到时刺史大人必然会将信交给他,虽说有些晚,至于你能不能想到旁的方法看你自己了。” 明知道她此举不过是想看鹬蚌相争,但沈氏为了女儿只能利用自己的儿子了。 能管得了萧绾柔的只有顾言知,至于信中写些什么最好是越严重越好。 沈氏缓缓起身,她笑:“浅夕,当初你愿意把家给我掌管,也是别有用心的吧?” 顾家怎么样也不会轮到她掌家,可她一心想要捞银子,忽略了其他,如此聪慧的女子怎会任人摆布? “对人有防范之心,不代表就不会付出真心。” 临走时,沈氏语重心长道:“浅丫头,如今我真的是悔了,不管能不能成,我也得提醒你, 萧绾柔得了皇后娘娘的势来对付你,前次来寻你,便是听夏鸽说你暗地里在那勾栏地与柳家小姐密会, 这是欺君之罪,她以熙月来逼我打探那柳小姐,身为女子不能自立门户,世道艰难,一切珍重,千万小心。” “还有…多谢你!” 叶浅夕惊讶于她的道谢。 女子不能有门户,待和逸居赐匾她便是陛下认可的有门户的女子。 第102章 离愁 沈氏再去钱庄时没了上回的胸有成竹。 樊三存并未借她银两,上京钱庄并非只有一家,沈氏又去了别家皆是碰了壁。 跑了一整日才双腿疲乏地回到将军府。 一进门萧绾柔便坐在正厅等着她,观其眉眼想是十分不顺,她冷嘲:“婆母,可是有了对付我的法子?” 沈氏捏着帕子,恨不能撕了那张看似美艳实则心肠歹毒的女子。 她隐忍着,露出惨白的笑脸:“郡主何出此言?我不过是出门散个心。” 林氏戳穿了她的谎言,“沈氏,你今日不是去了仁和堂么?郡主花着银两养你们母女,胳膊肘却往外拐当真是经商的,满肚子的下流算计。” 沈氏畏惧萧绾柔,但却不怕林氏,“林氏你欺人仗势,莫忘了如今的一切没有我儿,你们夫妇早已不知烂在何处。” 当年若不是这夫妇二人,她的孩子怎会被过继受苦,不见世面目光短浅。 哪怕得了军功依旧不如官家子弟的形事做派。 经商虽为下等,但在沈家好歹识人面广,不至于富贵来时不知该如何去选。 好好的儿子被他夫妇二人教成了什么样。 林氏十分得意:“是你的所出又怎样,还不是过继给了我,现下你那女儿也得是我的了。” 这聘金怎么也得分给她些,想到这里林氏腰杆子不由得硬了几分。 沈氏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去,“林氏你休想得逞,你们趁我病中欺负我女儿,我打死你!” 林氏惊叫一声躲避不急被沈氏抓住发髻。 萧绾柔就这样静静看着戏,不准丫鬟们拉架。 而今她有皇后撑腰,不怕弄不死叶浅夕,但家里这几个是得先处置了。 自她中毒,这个家无人关心她的死活,更无人来看她。 一个个都只算计她的银子,靠着她的银子来养,背地里却唾弃她不得夫君宠爱,名声尽毁,都是些吸血的蛀虫。 现在顾言知离京,沈熙月不是嫌她名声牵连她闺誉么? 将其嫁给一个糟老头让她再嚼舌根。 得意忘形的她已然忘记冯永生与三皇子还沾着亲,这对他的父王极为不利。 . 傍晚时分,樊掌柜送来书信。 看到沈氏欲借一万两,叶浅夕便笑了。 结果便是沈氏败兴而归。 信中说他不想再为小姐招来祸端,言辞拒绝了。 叶浅夕又给他回了信,调查父亲的那封信去了何处。 月上枝头,风息竹回来时,叶浅夕的屋中传来箫声。 柳清婉静听,默不作声。 即便风息竹不懂音律,也知箫声乱,她有心事。 卿染亦是心事重重,箫声止,她才鼓足勇气来问:“阿月,你可知叶里公子去了何处?” 提到叶里,叶浅夕也是几日未见他了。 柳清婉看出来了,卿染对那位有不一样的心思,故意逗她:“卿染姐姐,他是你找来的教书先生,难道你不知道吗?” 卿染低着头,十分担忧他以致没猜出柳清婉的心思,“竹公子也是这两日不见人,若是叶里公子不再来,总是要将银子结给人家的。” 柳清婉遗憾道:“也是可惜,隔壁那几个毛头小儿除了叶里公子的话谁的也不听。” 卿染忙附和:“就是说啊。” “哦,等息竹公子回来我便问问。” 话语间,看到风息竹的身影卿染欲打招呼被柳清婉拉了去。 叶浅夕听到动静转头望去,眸波似水,她将长箫收起,微微施礼,“息竹兄长。” “阿月,我有些事要与你说。”他声音沉重,像是做了极难的选择。 正好叶浅夕也有话想与他说。 新建的凉亭上,夜风丝柔,月点波心,粼光四漾。 风息竹依旧与她隔着距离,负手立于岸边,“柳小姐的二兄尚存,三殿下将其密送至雍州暂时躲藏再寻机翻案,你可放心了。” 叶浅夕怔忡,樊掌柜只查到人还活着,却不知所踪,现下有了下落,若是柳柳知道必然会开心的。 他郑重道:“朝堂之事复杂,燕南之事事关国事,叶家唯你独身,这些事不该你操心,日后行事莫要莽撞。” 有些事还未有定论,还不能让她空欢喜一场。 她望他背影,如此沉重的交代,令她心中生了别样的滋味。 “那日我去送簪子,姜世子对柳小姐情根深种,若是顾家人利用世子引出柳小姐,你还需早做打算。” “这个你不必担忧。”她将皇帝赐她免死玉佩之事告知了他。 听闻风息竹面色缓和了许多,这样就不必让他担忧了。 他欲再嘱咐几句,叶浅夕垂着脑袋,声音有些小:“你何时会离去?” 他身形一僵,缓缓转过头望着她的发顶,并未回答,略微调整了心绪才又道:“唐将军现下已经好转,你便不用再去诊治。” 望着这里的一切,心中某处渐空,“这是诊金。” 他拿出一叠银票,再次念道:“这是与三殿下说好的诊金。” 叶浅夕并未收下,望着一湖潋光,又问:“那你还会回来吗?” 风息竹垂下眼眸,并未说话。 见此叶浅夕明白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自云惜灵离世,十岁的她便开始自己学着处理事务。 处事一向不习惯与人商议,她想告知他今日沈氏所言,转念一想此人不日便要离去,不再回来,何必因自己的烦恼让其忧心呢? 他方才也说过不让自己再去想朝堂之事,若是他知道自己中毒想必也会担忧。 二人无话,一时间,气氛凝重,有些压抑,他问:“阿月,你可想过离开上京?” “从前我曾想过游医四方,寻尽天下。” 听着她的话,风息竹心中有一丝期待,若她愿意将她带去雍州,与自己在一处不知她可愿意? 她又说:“但如今和逸居即将开设,待陛下赐匾一切就可顺理成章,我要留在上京。” 至少要等和逸居如她所期盼的那样运作才能放心,此事一毕,她便要去北狄,为自己续命。 他掩下失落,问道:“阿月未曾想过,女塾不只开在上京一处吗?” 叶浅夕微愣,只此一家,便已极为困难了,还要去别处。 她不是未曾想过,没有官府号召,根本不会有人来求学。 月潭下,二人的独话,言语虽多亦是诉不尽满腹离愁。 第103章 郡主登门 细风密雨敲了好几日的窗棂,暮雨初晴,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 叶浅夕恹恹地斜躺在凉亭的美人榻上。 手中捏着无寻交给她的,风息竹留给她的一封信。 信封之上被她握住的还有他留下的那只玉佩。 她定定地望着,叶浅夕亲启这几个字,字迹苍劲,铁画银钩,字如其人。 可无寻说,这封信要在六月中才能打开。 如今堪堪五月底,她有些等不及。 不知是心急这封信到底书写为何,还是心中责怪他的无端离去。 亦或者名为记挂之物在心底里生了根。 她呆呆的,望着玉佩,手中捏着的蝰蛇的力道不由得大了些。 那条可怜的蛇儿不能言语不能撕咬,双目微撑,拼命扭动着身形。 好在叶浅夕不多时便意识到,懊悔地松开了它,手一松它便躲进了袖筒里。 她笑了,留给她的活物还是个冰冰凉凉的小条条。 惆怅后忽而又想着旁的事,对那人她是信任的,虽说国事不该她来操心,但事关父亲身故缘由,她还是有必要去问一问唐大将军。 她翻了个身,直目望向屋顶,亭中松香扑鼻,她慵懒地将双腿搭在榻边,轻轻摇晃。 和逸居没了男子,倒也不那么拘谨。 “阿月,你在想什么?”柳清婉将一个薄毯盖在她身上,“这几日总是下雨,雨后还是寒凉的,你可莫要着凉了。” 自风公子离去数日,她整日里像是失了魂一样,恨不能吃住在凉亭里。 近日来除了柳清婉心情好些,她与卿染情绪俱都不佳。 卿染是因着叶里公子突然消失,而叶浅夕有些气恼。 月下叙话后,那人一句话也未曾留下便消失了。 就像当年她发现他时一般,再次消失于无影,这一次连个背影也瞧不见。 不知他手臂上的伤可有好,到最后的关切之言终究没能说出口,送他的药物也没拿走。 叶浅夕终于起身,目光有些呆滞,她扶着下颌,回她:“我在想…” 她想父亲了。 念及柳清婉在身边,怕她好不容易因柳家一脉尚存而欢喜些的心情打乱。 是并未将心思如实说出,“我在想,若是和逸居运作起来那以后我该做什么?” 三个女子两位都在守丧,虽说她无意嫁人,柳清婉亦是在丧期,唯有卿染,她看得出来,卿染在为叶里公子是北狄人而伤神。 自然这是风息竹告诉她的。 “我也在想,为何那丫头还不回来,甚至连个信也无。” 她说的便是蒲月。 她又念叨:“陛下赐匾,也不知何时能到。” 她又想到,陈公公所说,陛下想让她做皇子妃一事。 想不到她烦恼的竟是这些,柳清婉狐疑地问:“该不会陛下想将你的婚事敲定后才将匾送来吧?” 她这样一说倒是提醒了叶浅夕,可陛下迟迟未见消息。 “早知就该将此事告知风公子的。”如今人已经走了,若是陛下真的有意指婚她能逃得掉么? 叶浅夕故作生气地白了她一眼,郑重道:“他是我兄长!” 人家自己要做兄长,她能勉强么?父亲丧去,她不可能现下成婚的,不能误了任何人。 “小姐,郡主来了。”周玉阁急忙来报,“还带了几个亲兵守在门外。” 东倒西歪的三人一听皆警醒起来。 卿染跳了起来,“她不是应该在府里为她的姑妹筹办婚事吗?” 柳清婉嘲:“才得了势就显得来这里叫嚣。” 顾言知远去蜀州,皇后体恤其家眷,赐封其夫人、宜王之女为郡主。 这回可是货真价实的。 叶浅夕嘱咐她不要露面,将衣裳整理了番,准备会一会她。 人还未出,萧绾柔一身红衣,悠哉漫步,步履间带着几分狂傲。 边打量着和逸居一边由着张嬷嬷搀扶走来。 院中有几位妇人,正学着识别草药,见到她纷纷低头跪拜,她鄙夷地扫了一眼,理也不理。 虽没去过书院,但这女塾倒是也像个样来。 她鼻中轻嗤,抬眸便见那立于亭中一身素衣的女子,虽没见过几面但已让她恨入骨髓的人。 每每见到她,毒发时的疼痛仿佛立时再现,她眉目生恨,来日方长不怕弄不死她。 叶浅夕眉色淡淡,对顾家人当真无语至极,轮番来此到底要做甚。 萧绾柔如入自家门,张嬷嬷替她推开卿染与一陌生女子。 用帕子嫌弃地扫了扫石凳,又拿了一方新帕垫着,萧绾柔十分不情愿地坐在凉亭中。 叶浅夕望了眼柳清婉,风息竹临走时留给她许多人皮面具,以防万一,她才会让其每日戴着。 看来她没被认出。 可柳清婉还是心中焦躁,又怕叶浅夕会吃亏,多一个人来壮胆总是好的。 她还没说话,萧绾柔身边的张嬷嬷,便开始一副主人姿态,“郡主大驾,叶姑娘便是这般待客的吗?” 话毕,三位女子啼笑皆非,叶浅夕亦是用帕子遮住口鼻,退在一旁。 眼睛紧盯着她坐着的石凳,语气似有深意,“我给你上茶你敢喝吗?” 萧绾柔垂眸瞪了一眼张嬷嬷,“叶浅夕,沾有贱妇气息的地方本郡主是根本不愿意踏足的,何论你这卑贱之地的茶杯,还是莫要拿出来脏了我的手。” 她手执团扇猛扇,生怕一丝脏污之气吸入肺腑。 不敢就是不敢,还挺有理。有一瞬,叶浅夕忽然觉得现下没有那么无聊了。 “嗬,郡主是去了宫内修习了么?口齿确比以往伶俐了些。”说话的是柳清婉。 当了郡主气韵都不一样了,权利果然是个好东西。 萧绾柔正得意着,见叶浅夕盯着她,下意识地起身,生怕这也被她下了毒。 就算她起身,叶浅夕也已经思量着要将那石凳扔了去,态度十分不友善:“何事?” 昨日种种历历在目,逮着机会怎能不来解口气,她指着叶浅夕咒骂:“你这下等的贱民之所,以为本郡主愿意来你这处。” “不愿来别来啊!”柳清婉不留情面的怼道。 她望了眼着陌生的女子欲发作,张嬷嬷与她耳语了几句。 萧绾柔正了正身,声音柔和又带着挑衅,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叶氏,我是来传皇后娘娘懿旨的。” 她不怀好意地看着她,用眼神示意。 知道她弄权,叶浅夕拦下柳清婉,上前一步轻轻俯身,却不愿跪她,“民女听旨。” 且先让她得意一会儿。 第104章 想要淹死她 哪里来的什么懿旨,是权利好用罢了,难怪父王倾尽一生都想要实权。 虽说她并未叩拜,萧绾柔依然得意,清了清嗓子,“三日后,我姨母举办赏花宴,点了名要你去。” 若是去了,一个弃妇京中贵女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她。 说是赏花宴,实则陛下在为二皇子与三皇子选妃。 最具竞争力的便是三皇子,他虽不良于行,却得陛下喜爱,若能做她的妃子,母家必然会飞黄腾达,不过让她去无非是自取其辱。 想到这里,她毫不留情道:“叶氏,就你一只野鸡也配觊觎枝头?” 听到这是皇后的意思,叶浅夕当真不想去,她无所谓道:“我可不像郡主已经在枝头了。” 骂她?谁气谁还不知呢。 柳清婉偷笑,只怕她根本不能理解,无趣… 萧绾柔并未听出她话里的暗讽之意,只当是头一回争来了脸面,自豪地打量起这和逸居。 唯有京中三皇子的府邸能与之媲美,他府中的白莲,乃京中独有,想不到这里也能见着。 看那紫竹,可是仙峰山上的老道才有一片紫竹,精贵着呢,谁去也舍不得给挖,还有那假山石,比皇宫的御花园还要奇巧… 这比宜王府还气派,叶氏她也配。 想到上回瞧见的玉佩,她心中泛寒,还是说三殿下也看上了这个弃妇?怎么可能? 瞧着她的脸色一阵青白,叶浅夕知道她在看这园子。 这里将来乃是公用之所,景致布置得要好些才能吸引女子,也不显得无趣。 这是风息竹给她的建议,也算是为她与母亲的梦添了一把彩。 此刻,萧绾柔只想一把火烧了这里。 奈何皇后所教尽在耳边,她忍住怒气咬牙道:“你这里应当花费不少银子吧!若是不小心走水不知道你会不会心疼,药堂挣的那点银子你够用么?” 叶浅夕扯了嘴角,走不走水不知道,但她… 她又笑了:“郡主会水么?” 叶浅夕望了眼亭外清波微漾的池塘,虽说不大泛个舟还是可以的。 近日阴雨连绵,水塘亦是涨了不少水,要是她下去会不会脏污了这一池清滟。 萧绾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满池碧绿一塘锦鲤,岸边草药花香,彩蝶环绕金燕双飞。 入目刺眼,她不得不闭上眼睛,贱人就不配有这光景。 “不…啊…” “哗”一声重物落水,张嬷嬷还未反应过来,萧绾柔便被叶浅夕一脚踹进了池塘。 伴着一声娇俏的嗓音,带着嘲弄:“若是走了水,也不知我这小池塘的水够不够用,多谢郡主体恤替我试试水深。” 至此她还有些后悔,曾阻拦风息竹几人帮她挖池子,早知挖大些让她好好洗洗满身满心的歹毒。 这宅子原是不知哪个大户的遗留,荒废多年,一般百姓买不起。 正因如此,叶浅夕才会买下这隔壁做药堂为的就是有一日,能将女塾开起来,这池塘已荒废多年,那人请了工匠帮她修葺,可惜的是,这池塘的淤泥养的时间短了些。 柳清婉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卿染已然笑得前仰后合。 卿染一直叮嘱她在男子面前始终有礼,不像这般放得开。 但这是她们的家,人都欺负上门来了,怎能忍下? 送上门来叫人欺负,当真稀奇。 萧绾柔在池塘里呛了水,又扑腾了几下才发觉可以站起来,池水堪堪没过腰身而已。 张嬷嬷在塘边大声呼救,也无人理会。 “她好像忘了这是姑娘的地方,哪里会有人帮她。”柳清婉笑道。 水池边的泥土也是被雨水浸透,萧绾柔好不容易爬上来,推开欲提醒搀扶的嬷嬷,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三人将她二人围住,叶浅夕肩上的小蛇吐着信子,萧绾柔的手攥在锦袖里,“叶浅夕,你给我等着,走着瞧。” 她一定要当着众人的面,将其丢进御花园的水池里淹死她。 远边屋檐,无寻望着自家主子,面色静水目中冰冷,周身似寒,与之亲近半分冷得透骨,这样的他才是威名赫赫的北定王。 若是当真舍不得叶姑娘为何不去告别呢? “王爷,我瞧着叶姑娘对您也不无情谊,您为何…” 风息竹默不作声。 他不知她心意,只听得一句话,“若有惦念,必然在意。”必然记挂。 可她好似并不惦念自己,她手中攥着的那封信,才是她闷闷不乐的源头。 他留下那封信,便是将她的注意力转移,他了解她胜于自己。 若想知道在不在乎分离一次便知,若不惦念,便不记挂。 也好。 “无寻,将上京的一切忘记!” 他的嗓音又恢复如既往的冷,与她相伴这些时日,似唯有他沉沦的梦。 以兴建女塾为由执拗地将一丝丝痕迹留在她身边。 今后再无风息竹,只有萧墨行。 他要为母亲,为叶将军和云姨讨回那些债,就不能让自己有牵绊。 朝阳落,夜幕升。 叶浅夕的眸子依旧紧盯桌上的那封信,那人上回离开时。 让自己没能收集到十二生肖的兔子,这一回又留了一封不能拆开的信,当真会折磨人心。 “阿月。”卿染提议道:“不如我们去河州上放河灯?” 幼年不开心时总是寄托于河灯,可现下叶浅夕只相信自己,不信神明。 “不去,你和清婉去吧!”叶浅夕闷闷的嗓音,她有旁的事要做,二人出去了正好。 卿染只是想让她也出去散心,毕竟这样时日不多,前些日子的龙舟她都没能去上。 见她执拗,只好拉着柳清婉出了门。 柳家家风不严,柳清婉也常随兄长一同游玩,不过世家贵女与普通百姓玩乐之所不同。 长街辉宏,水色见深,两岸灯影荡于湖中,河洲上的水亦是涨了不少,倚在栏商似乎就能触及到水。 无人约束,柳清婉倒是有些稀奇。 人群之中,她隔着帷帽看到一熟悉的身影。 姜家世子,姜昭云。 他容色略憔,一身青色长衫。 墨发冠玉,短短几步便咳了不下数十遍。 路过她身边时,她身形僵硬,心中泣血眼中含泪。 戴了帷帽与假面,依旧怕他认出,慌忙闪过身去假意寻小摊上的物件。 斯人远去,柳清婉掀开帷帽白纱,露出一张普通甚至有些丑陋的面容,眼中有牵扯不断的情愫,亦有悲愤与不甘。 而今,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子,而她已落入泥潭,即便苟活一息也不能与他并肩而行。 所以即便能有机会与他写信还是放弃了这样的打算。 不知多时,等她发现卿染不在时忙四下张望,挪步探寻。 “叶里?” 第105章 父亲的旧事 叶浅夕身着男装敲响了唐府的后门。 接待她的仍是唐夫人,二人闲话叙过,她才向唐夫人说明来意。 唐罡已然痊愈只是对外宣称病情加重。 一番周折后,才见到他。 烛火昏暗,熏香夹杂药香飘散满屋。 唐罡身披大氅端坐于榻上,久病未愈以致眼有些昏花,只看得清此人是个年轻的后生。 叶浅夕向他拜了礼,告诉他自己受叶舟在之女所托来此解惑。 唐罡一言未发,只灼目望她,似要将她看穿。 叶浅夕正了身,知道他不过是想努力看清些,她有意压低嗓音:“唐大将军,叶小姐思父心切还望大将军告知一二。” 她将自己怀疑燕南之事说成偶然听顾言知提起,这样便能顺理成章。 唐罡虽昏迷数月,也不至于头脑不清,依旧十分警惕。 他犀利的眼神看得叶浅夕心中有些虚,面上不但没有表露,反而直视他的眼神。 沉默半晌,他才道:“月先生,念你救老夫一命,老夫才肯告知你,你回去转告叶小姐,战场之重岂非儿戏,从无任何人能凌驾于天子之上,一切行事自当受陛下安排。” 这件事若不是叶仲舟之女来问,他打算拦在肚子里。 可这句话着实让叶浅夕迷惑的头脑更理不清头绪。 似是不愿她再多问,道:“老夫与叶舟早年相识,没有必要骗她。” 燕南之战不过是陛下又行当年之事,收回兵权而已,为的是生怕再出一个叶仲舟。 死在战场总好于回京被陛下所杀,这样两方都能得个美名,只是于陛下更为有利。 综三皇子所说,北定王只猜对了一半,这件事陛下不过借皇后之手,若是事发陛下也能将自己推脱个干净。 此事连三殿下他都未曾透露。 武将在外征战疆域扩充,为的便是高位稳坐,叶仲舟如此,他亦如此。 想到这里唐罡还是想给叶仲舟唯一的血脉提个醒,“不过,老夫可以告诉她另一件事。” 若是她足够聪慧,想必能明白过来。 叶仲舟是陛下好友,这点与皇帝所说并无差别。 但关于叶仲舟失踪之事,唐罡告诉她。 二十多年前叶仲舟手握天下兵马,功高盖主,因此行事逐渐猖狂,陛下念及故友多番忍让。 最终叶仲舟被行刺而亡,陛下却对外宣称叶舟失踪,但仍有些许部下因谋反被陛下一应斩首。 叶仲舟生前是否有反叛之心不得而知。 他的意思显然是一介叛臣之后,陛下留她一命已是恩赐,莫要妄想再去寻根问底。 长街冷寂,叶浅夕乘着马车独行于其中。 关于父亲,母亲只提到过父亲是隐居的大将军。 除了父亲与母亲成婚时年纪稍大了些,与旁人无异。 她不信父亲会因功居傲,那唯一的可能便是皇帝欲取兵权。 难怪父亲不喜功勋,家中布置众多机关四处防范,原是深受谋逆之罪。 难怪母亲说不许与皇室有关联,原是深受皇家所害。 灯下黑,任谁都不可能想得到父亲藏在军中。 那这次呢? 她反复斟酌那句话,“任何人不能凌驾于天子之上。” 就是说燕南无论发生什么,陛下都是知道的或许也是准予的。 想到这里叶浅夕只觉得背后森寒,帝王之心当真叵测。 可父亲就这样白白牺牲于皇家斗争么?她想到了那枚免死金牌,觉得讽刺。 若是父亲还活着可否用此免其一罪? 想到父亲忠心耿耿为国为民,她心中如火灼烧,鼻头泛酸,“若燕南之事没有疑端,那为何宜王府会来寻信?信又在何处?” 就在她倚靠在软榻上绞尽脑汁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她掀开车帘一角,问向车夫,“何事?” “小姐,您瞧!那边好像走水了。” 她顺着指引望向红透半边天光的黑夜,“不知是哪位官家的宅邸?” 官家宅邸自有巡夜之人,婢子是不会如此马虎,看这火势定是不小,蔓延至此想必起火点不止一处,京中配有火兵,已多年未曾有过火患,倒是不必担忧周遭百姓。 她向车夫吩咐道:“我们绕远些。” 叶浅夕又望了眼那方向,“走吧!” 希望不会有人伤着。 不远处的檐上二人正对峙,无寻长剑指向:“叶里,你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当然是为叶姑娘出口气。”叶里将夜行衣利落地脱下,扔向一旁的护城河,掏出白扇轻轻摇晃,挑眉含笑,“你不也是么?” “我大洲子民不论善恶自有官府,还轮不到你来替天行道。” 方才叶浅夕去将军府无寻一路跟随,那番话他亦是听得真切。 此事事关重大,他必须尽快告诉王爷,燕南战事不无陛下手笔。 却不想在这遇见他,“你若是敢伤叶姑娘,王爷不会放过你。” 叶里笑中寒霜:“你们王爷着实想多了。” “大洲律,纵火者若伤人可诛九族,你跑去官家放火,这分明是想害她。” 叶里一脸轻松:“放心,我做事一向谨慎,顾言知的将军府夜贼颇多,随便抓上一个都能做替罪羊。” 他还好意提醒了句,“那地方处在城南贵胄之地,院落极散,不会伤及无辜。” 叶里望着他,一副“我早已打算好”的模样,不过也确实如此,他抓了一个欲偷盗的妇人,也算其倒霉。 他仰天叹道:“可惜,今夜无风。” 他不会烧死萧绾柔,那样就没得玩了。 无寻咬牙,怒指他:“叶里,你这个疯子,胆敢在我大洲胡作非为。” 他深知此人言行举止颇为疯狂,可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三殿下的人也不将王爷的话放在心上。 无寻不管他所言是真是假,紧握长剑向他袭去。 . 此时将军府已乱成一团。 红舌肆虐,火星缭绕,好好的翠华庭,顷刻间被火海代替。 这是萧绾柔住的院子,她只身着中衣,脸上碰了些脏污,仍惊魂未定。 因着院中有男子,她被丫鬟嬷嬷围在院中密不透风。 想到方才自己险些葬身火海,她双腿发软,浑身颤抖,依偎在张嬷嬷怀中。 第106章 将军府内讧 沈氏搂着沈熙月,二人衣着倒是齐全,冷眼望着面前几近废墟居所。 虽说整个将军府只烧了这一处,火势便被迅速赶来的城中火兵扑灭,但却仍叫沈氏心中无比畅快。 萧绾柔瑟缩在张嬷嬷身边,泪珠划过脏污的脸颊留下一道白痕,“张嬷嬷,你不觉着太巧合了么?” 张嬷嬷也觉着蹊跷,白日里才诅咒过那叶氏,现在报应找上门来,不是那贱妇所为又是什么。 “郡主,必然是那叶氏…” 话未说完,林氏不知从哪里叫嚣着出来,指着沈氏骂着:“沈如玉,我看是你对郡主怀恨在心,见不得我们好,说,这火是不是你放的?” 沈熙月将母亲护住,不让林氏触碰到一分一毫,“二婶,你总是深更半夜去厨房偷吃,谁知道是不是你不小心打翻了烛火,怎的还赖我娘?” 萧绾柔在将军府有自己的小厨房,吃食自然比旁的精致许多,林氏总喜欢趁着夜深人静时,来摸索一番。 这样臊脸面的事被沈熙月扒出顾林松也是面上挂不住,怒斥林氏,“你还不快闭嘴。” 林氏从前被沈氏压迫,如今有萧绾柔撑腰,自然不会再怕顾林松,一把甩开他的手,“你这个丫头敢污蔑你婶婶?你们母女早就对郡主心生不满,众人皆知,还用我说吗?” 她又转头开始奉承道,“郡主,我看这母女二人吃着府里的用着府里的,胳膊肘往外拐,郡主何不早日将这丫头嫁出去,图个清静。” 她并未注意到萧绾柔面色阴沉已然十分不悦,她竟不知自己的灶房每日竟遭贼。 想着她可能吃着林氏剩下的点心,顿觉恶心。 沈氏知道林氏不安好心,故意给她泼脏水,她因觊觎郡主嫁妆在儿子面前始终抬不起头。 但顾言知终究是她所出,信已托从前经商结识的商队送出。 萧绾柔看不清立场,但她看得出,顾言知早已厌倦了她,断然不会由着她胡来。 林氏整日溜须势必不会有好结果,在顾言知回府期间,她只要保住女儿便可。 她始终保持冷静,缓道:“她二婶,方才起火,大家都在这院中齐聚,你们二位去了何处?该不会又是想趁乱摸些细软吧?” 林氏开始躲闪,下意识地向着顾林松身后躲去,“我…我今儿睡得沉了些。” 沈氏观其面容就知道她在撒谎,“你二人衣裳齐整,我看不像是才起身的吧?” 林氏心中有些发慌,“我,今日吃坏了起夜去了茅房而已。” 说着她扯了扯自家夫君的衣裳,顾林松不得已,也为她打起掩护,“我们二人所居离这有些远,来的不免晚了些,还请郡主见谅。” “郡主可有伤着?”林氏假惺惺地上前慰问,萧绾柔冷着脸,张嬷嬷挡在身前,不准她靠近。 “是吗?”沈氏倒是十分了解这二人的脾气秉性,不等她接话,便冲上前去,抓起她的手腕将袖口一撩。 林氏惊得未曾反应,手臂上金银玉镯在火光下闪着幽光,顾林松只觉得眼前一阵刺痛,“林氏,你究竟去做了什么?” 萧绾柔惊得从圈椅子上站了起来,“林婆母,你可得给我个解释。” 林氏因慌乱口中结巴,语不成句,“郡主,我恐人来人往,多不方便,故而将些首饰戴在身上。” “你以为人人都与你一般?喜欢做哪些个鸡鸣狗盗之事?”沈氏毫不留情地嘲讽着, “请郡主好生看看,这些物件可是林氏能有的?” 张嬷嬷不等萧绾柔开口,便上前去,拿起林氏的手笔仔细查看,忽而又转首去向萧绾柔禀报,“郡主,我看那分明是王妃给你的嫁妆之物。” 萧绾柔一听怒不可遏,“林婆母,我对你也不薄了,这府里所用哪一点不能让你满意?” 林氏死死拉着丈夫的衣袖,奈何顾林松已经不远再搭理她,愤恨地将她推开。 林氏又急着解释,“郡主你相信我,我不知道我就……就偷偷拿了几只不值钱的银饰,不知怎的竟…” 她确实不知,这是叶里将她迷晕将萧绾柔的私库打开又给她添了几样。 可林氏毫无记忆。 不等她说完,沈氏又加了把火,“郡主大婚为顾家散尽银两,我亦将粮铺抵债分文未得,可她林氏二人却想携款潜逃,连郡主的嫁妆也摸去不少,是郡主大度不与我们计较, 我儿在外征战不易,府中事务郡主操劳辛苦,可外贼未入,家贼难防,这传出去会有人诟病郡主持家不严,门风不再,不如那叶氏倒叫人笑话。” 沈氏不知这是她与萧绾柔所说的最多的话。 “沈如玉,我怎么着你了你这般害我?”林氏欲伸手去与沈氏撕扯。 沈氏当仁不让,“郡主她可是意欲害你啊!” 林氏百口莫辩,萧绾柔听得二人撕扯争吵,心中不悦,做了交代:“张嬷嬷,送官吧!” 这林氏养不熟还不如送官府查办,惹得清闲。 林氏哭嚎着让顾林松救她,可顾林松只觉得自己一生的清白脸面被人丢了个干净,哪肯帮她。 张嬷嬷觉得不妥,耳语道:“这可是将军的养母啊!也算您的婆母。” 萧绾柔听她这样一说,心中也没了底,顾言知虽说并未休妻,但她知道,若是再惹事恐怕顾言知回来必然不会轻易罢休,可这府中留下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人,她是怎么也不能放心的。 京中贵女圈子,唯有她名声尽毁,若是被人知晓她执掌中馈治家不严出了内贼,必让叫人看尽笑话。 她等不及顾言知回府,最终林氏在一批昂哀嚎中被拖了出去。 闹腾一夜萧绾柔当真疲乏,张嬷嬷护着她去了别院就寝,临走时她望了眼沈氏,从前当真小看了她。 萧阳嘉外府。 整个宅子漆黑一片,唯有书房一盏孤灯。 他坐在椅上,静静地看着书案上放置的一幅画。 屋外一人影闪身,向他禀报,“殿下,郡主今日去了叶姑娘府上,一身狼狈地出了府,北定王在附近,属下无法前去查看,故而不知发生了何故。” “不过,属下亲眼看见北定王离了京。” “殿下,我们要帮郡主吗?” 萧阳嘉始终挂着温润的笑意,望着烛火一拨一闪,他才答话:“不必。” 不过是皇后给了一个口谕,没有封地亦无良田,算不得郡主,只怕是皇后娘娘想对付谁才给她的一个名头罢了。 “是,属下回来时遇见无寻与那叶里正在缠斗,将军府方才走了水,属下猜测,必定是这二人所为。” 萧阳嘉抚摸着画卷的手一顿,想不到那叶氏一个弃妇竟能惹得这二人做到这般,顾言知那厮亦是紧追不放。 第107章 寻信 烛火幽暗,衬得萧阳嘉面容暗沉许多,“真是越来越有意思。” 他勾起唇角,又吐出一句嘲讽:“一个弃妇当真有些本事。” 越是这样的女子越叫人不齿。 对他而言,没有什么能比过这画中人,他伸手端起一杯清酒,目露惆怅,细细品味。 门外的暗影,见屋内久久未作声便又开始汇报:“殿下,属下还查到,那叶氏的父亲原是叶仲舟叶大将军…” 萧阳嘉握杯子的手一顿,眸中晦暗不明。 这件事舅舅并未告知。 原来如此。 叶仲舟,谁能想到他非但没死,还在军营里隐藏了那么多年,成了顾言知的恩师。 幼年时他曾见过这位风光霁月的大将军,那是唯一亦是最后一次。 想不到即便陛下不容,他依旧为大洲效力,是想要翻案还是想谋反呢?北定王必然也是知道的。 “你去查查,本殿下要知道叶舟究竟有没有死。” 他不信当年能以假死躲过陛下追查的叶仲舟,会在二十年后死在燕南。 门外那人郑重领命悄然离去。 萧阳嘉的目光又回到画像上。 这位云姑娘消失于世间,父皇念念不忘至今的,是她的富商身份还是此人呢? 父皇不再让他去寻,莫非是已经寻到了? 萧阳嘉的眸子渐渐阴晦,他的好父皇,果真这一生真是谁都不肯信。 . 叶浅夕又去了樊三存的钱庄,将唐罡所言告知。 樊三存将信将疑,但经年旧事陛下有意隐瞒岂是他们这样的人能查得到的。 若真如此,叶浅夕一两银子也不想付。 上回入宫许是就不知觉的走入棋局中。 樊三存劝她,天下熙攘皆为利来利往,何论高座之上的帝王。 既是陛下惦记,不放出点血来,怕是不好交代。 若是陛下以叶仲舟谋逆假死的欺君之罪查抄叶家,只怕免死金牌留命不留财,虽说只是揣测,但也不得不防。 叶浅夕想着,与陛下的交易不能悔,便待匾额送到,便让樊掌柜离开上京。 樊三存又将那封信的下落告知叶浅夕。 离开药堂后她又去了叶宅祠堂,不能亲去祭拜父亲只能抱着牌位泣泪半宿。 回到仁和堂时,已过丑时。 烛火俱灭,四幕皆寂,她在院中驻足久望至夜凉浸骨,才肯挪步回房。 烛火刚点燃柳清婉披着衣衫来寻她。 屋内气氛压抑,二人均闷闷不乐,柳清婉眼眶微红,可以看出她也刚哭过。 “清婉,这么晚了为何还不歇息,怎么了?是不是想家了?”叶浅夕举着烛火,伸手拂去她腮边的泪珠,引着她落座,亦是忍不住哽咽。 “阿月…”柳清婉杏目含泪,欲言又止。 瞧见她一身男装,关切道:“阿月,你怎么又换了男装,你也出去了吗?瞧瞧这发髻也梳歪了。” 叶浅夕惭愧:“无事,我只是出去透透气。” 她的声音有些嚅嗫,显然为今日听到的事而难过,甚至怀疑父亲究竟有没有故去。 见她情绪不佳,柳清婉并未告诉她自己的烦心事,也没有告知她卿染与叶里见面之事。 只问道:“阿月,你怎么了?” 叶浅夕调整好呼吸,小心地问:“清婉,你可记得去年八月至九月府上有没有从外乡送来的信?” 听闻柳清婉认真地想着,须臾,她才道:“我爹也有不少同僚学生广布四海,来往信件也是不少,实在不知你说的信是哪一种?” 叶浅夕想着那封信既然是秘密送出的,连唐将军都不知晓必然不会经驿站,她又问:“那来往的商贩,或是有无生人往府上送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柳清婉垂着头,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摇头,“我并不知,那很重要么?是不是与我父亲蒙冤有关?” 说着她的眼泪又开始打转,叶浅夕扶住她颤抖的肩头,轻声安抚,“没有。” 风息竹告诉她,柳尚书并非因燕南之事被抄家,不管是何种冤屈,只要人还活着总有一日能昭雪。 人走后,她立于窗前,对面便是那人住过的屋子,想到他的字字箴言,不知能否给他写信。 提起笔来才想起,他根本没有告诉自己去往何处。 故人不来,梧桐影尽,此夜漫长注定不眠。 日暮又升,卿染昨夜辗转难眠索性起的便早了些。 她将叶浅夕的屋门打开,望向榻上的人,轻手轻脚地来到榻前,欲伸手却被她浮肿的双目惊得一愣。 要知道除了得知师公离世,她哭了三日后再没见过这样的她。 心中惊叹又心疼,取来消肿的膏药为她小心地擦拭着。 叶浅夕被一阵冰凉的触感刺激得醒了过来。 卿染索性将她拉起,望着她眯缝的双眸,语气略带责备,“阿月,昨儿个将军府走水,我看你昨夜丑时已过屋门还有响动,此事是不是与你有关?” 叶浅夕晃了晃脑袋,鼻音浓重:“原来是将军府啊!昨日我回来时看到些许火光,必然是丫鬟仆子不小心打翻了烛火,还好我绕远了些回来。” 否则真赖上她可说不清。 “不是你就好。” “府内可有人伤着?”萧绾柔是死不了,下人恐要遭殃了,叶浅夕躺回榻上,闭目让药效快些吸收,便能出门去。 “并无,听说林氏以偷盗的由头被扭送官府。” 卿染想不通,“那林氏从前就喜欢做这些,想不到如今还是未改,可郡主如此将顾将军置于何地?” “许是沈夫人也有推波助澜之效。”叶浅夕知道林氏有个坏毛病,便是喜欢与下人们赌钱。 沾赌必窃,这件事除了她与沈氏旁人并不知晓。 不多时,帮厨的老嬷嬷跑来告诉她,无寻公子晕倒在厨房。 坐在妆龛前昏昏欲睡的叶浅夕霍然起身,人还未进厨房,便闻到一股血腥味,她头脑昏昏,鼻尖一蹙。 无寻倒在地上,面色苍白,黑色衣裳看不出血迹,但血腥味四散。 卿染招来掌柜将人扶去无寻原来住的屋子。 柳清婉拦下她,“阿月,你莫去了,还是我与卿染姐姐为他治伤吧!” 叶浅夕知道她是怕自己晕了,“不,还是我来吧。” 第108章 蒲月归来 叶浅夕调侃道:“我这心病怎么也得医好。” 她去拿了药箱,又在自己耳后的率谷穴上施了针,顶着银针,在无寻门前站了片刻,才进了屋中。 卿染与柳清婉帮她打下手,无寻的外伤只有几处,内伤极重。 叶浅夕将他伤口处的衣裳剪开,入目一片红,她捏着布帛的手攥了攥。 上回能给那白衣男子诊治,这回也一样能。 脑中灵辉一闪,叶浅夕像是扑捉到了什么,这三人莫非便是那三人? 如是想着,下手重了些,无寻闷哼一声,又晕得更深… “阿月?”卿染有些急,她按着无寻的伤口迟迟不动,血流了出来,听到呼喊这才回过神。 “小姐…小姐…” 叶浅夕净手后擦了擦额头的汗,正满意自己的表现时,听到周掌柜焦急的召唤,向外看去。 “小姐…”蒲月欢快的声音传来。 她扶着门边,俏丽的容颜面色见深,因激动而脸颊生红,一身青色的男装腰身紧缚更是瘦了许多。 叶浅夕怔忡,俏目相望间,好不容易消肿的眼眸渐湿。 半刻后,她反应过来提着裙摆向她跑去。 蒲月风尘仆仆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扑到她怀中,呜咽道:“小姐……” 叶浅夕也将鼻子吸了吸,拍着她的后背,温温的、暖暖的,还好,蒲月没事。 “回来就好,你这丫头也不给我来封信,可叫人好生担心。”她的声音依旧很轻,连责备也是。 蒲月鼻子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忙挣脱她,仔细观察她的脸色,“小姐,你受伤了?” 观其面色,比离去时多了几分艳丽,她又问:“可是毒解了?” 毒解了才会受伤的呀! 说着她便将她前后看了个遍,不顾叶浅夕略失望地摇着头。 “阿月没事。”卿染亦是高兴的泪盈满眶,短暂地忘却了与叶里的不快。 她上前拉住蒲月解释方才的事。 听到叶浅夕在为人包扎伤口,蒲月小脸一撅,顾不得放下包袱,如风似的冲进屋,一眼便瞧见榻上容色苍白不省人事的无寻。 叶浅夕与卿染相视一笑,随至门外尚未进门,只有柳清婉看到了略显粗暴的蒲月。 屋内传来一声惨叫。 “蒲月…”叶浅夕急道,迅速迈步入了房中。 无寻被生生痛醒,俊眉紧皱,无助呻吟。 望着眼前样貌不算太好,但又有些姿色,肤色却偏黑的少女,欲开口还击,眼神一扫又望见门边的叶浅夕,立时将暴口而出的言语止住。 “叶姑娘,这是何人?”无寻的声音有些虚弱,这一下痛得比叶里那厮伤的还重。 “小姐,他是谁?”蒲月指着无寻,好似十分生气。 前次将陌生男子留在房中,如今她一回来便见小姐竟还亲自为一男子包扎伤口,还住着这样好的屋子,还燃着熏香。 她不知那是卿染为叶浅夕治疗晕血症特意用的。 蒲月鼻尖酸酸的,将方才见到小姐的激动之心压下,目中如火燃烧,无寻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早知不该再回来。 二人头一回见面便剑拔弩张,着实好笑,叶浅夕知道蒲月会错了意。 “无寻公子,这便是我的丫头蒲月。” 无寻想起来,又瞧了眼她,月前还是位玲珑少女,如今肤色黑了人也糙了些,不知去了何处。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蒲月又恼又气,扬起拳头要趁机打死这个纠缠小姐的男子。 一声惨叫回荡后,无寻又一次晕了过去。 “蒲月…”三人称着她的名字。 叶浅夕留卿染再替无寻处理伤口,拉着蒲月回了房中。 在外人看来,蒲月只是回乡省亲,无人知道她去了燕南。 她将燕南之行所见所闻尽数细说。 叶浅夕给她倒了茶润嗓子,边听她说话,可后来她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 眼泪吧嗒落在麦色的手背上,“小姐,我对不起你和夫人…” 叶浅夕一脸奇怪,忙拍着她的后背轻哄,“怎的了?” 蒲月猛地抬起头,“我…我把夫人的骨灰弄丢了。” 燕南秀水,随便哪个地方都是风景宜人,蒲月找了个绝佳的位置,花了重金,还请人修葺了一座墓。 “可是…不知哪个杀千刀的竟将夫人与老爷的墓碑损毁,连骨灰也不放过…被,被偷走了…” “什么?”叶浅夕目中的泪再也忍不住,为了不让蒲月伤心,她只好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乌发。 千难万险跑去这一遭,怎能忍心怪她。 本还打算自己若能解毒,日后去燕南陪伴父母,尤其昨日才知父亲竟平白受冤心痛悲愤加之连母亲的遗骨也不见,此时叶浅夕竟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卿染为无寻包扎时,柳清婉认真地学习。 难得有这样一位相熟的人试手,二人硬是将无寻这折腾了好几遍才肯罢休。 卿染告诉她,“身为医者有时候该要狠心,若是无人能试手便始终不能有所成。” 柳清婉有些同情这位恩人,方才阿月已经拿他试手,蒲月又来了那么两下,当真不忍心。 回到屋中,看她主仆二人久别重逢相拥而泣,柳清婉也是心中泛酸,目中噙泪。 想到了信的事,便又提了一句,“阿月,昨日你说信的事,我想了许久,父亲确实收到了一封无字的信。” 她话未说完,叶浅夕死灰的眸子终于露出些许光彩,扶在案上的蒲月仍旧低声抽泣,并未注意到。 柳清婉回忆起来,“我记得去年中秋刚过,路过的戏班子留下一封信说是交给我爹,说是无字天书倒也不像,那纸张很厚实,且上面有许多点点,我父亲对着灯研究了好几宿,我也去看过始终看不出门道来。” 叶浅夕唇瓣微微颤抖,呼吸渐急,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忙抓着她的衣袖问道:“那,那封信在何处?” 见她如此激动,想必那东西一定十分重要,但她失落道:“最后是我二兄收起来了,他一向喜欢钻研这类稀罕玩意,不过,恐怕现下是寻不回了。” 即便二兄还活着,也不可能带在身上。 可这一句提醒却让叶浅夕想到了什么,慌忙起身去往自己的书案,从木匣翻找出风息竹留给她的一封信。 对于喜爱钻研的人来说,即便看不懂,也必定能记住信中所书,就算被毁也能寻个印象临摹。 第109章 父亲的消息 柳清婉的二兄被风息竹所救,若她猜得没错那封信或许就是眼前这封。 她颤手将信拆开,除却他亲笔所书,里面还有一封信,并未署名。 信未看完便已垂泪不止,不多时又开始笑着。 蒲月吓坏了,还以为自己犯的错让小姐悲痛不已,得了失心疯。 慌忙推了推柳清婉,“柳小姐,你快去请卿染姐姐…我弄丢了夫人的骨灰,小姐定是急疯了。” 柳清婉从怔愣中回过神,茫然地点着头去找卿染。 “小姐,蒲月知错了,你要打要罚蒲月都认,不要吓蒲月啊!” 蒲月跪在地上,晃着她的手,叶浅夕用帕子将眼底的泪珠抹去,与她同坐在地,将风息竹的那封信递给她。 蒲月疑惑地看了半晌,眼泪不争气地再度流淌。 叶浅夕压下心中的激动,向她解释:“原来那盗墓贼竟是我爹。” 他信上说,打听到父亲被一农夫所救,现今下落不明,想必去挖母亲灵骨的便是父亲。 依她猜测根本不是什么农夫,就是那个人救了父亲。 蒲月了悟,她拖了个把月才敢回家,就是怕小姐知道受不了,原来没有丢,是老爷挖走了。 她哭得更大声,将委屈一股脑儿地泄了出来,“老爷可真坏…” 叶浅夕哄着她,又将信看了半晌捂在胸前,难掩激动。 蒲月搂着她哭了好一会儿,直至门外脚步声响起,叶浅夕匆匆拂去眼泪将信烧毁。 卿染被柳清婉拉着进了门,瞧见二人脸上挂着泪珠,嘴角含笑,蒲月的表情更甚。 “坏了,这怕不是什么疯病会传染吧?”柳清婉惊愕地呼道。 话虽如此还是上前去将二人扶起,用帕子为二人拭泪。 “阿月?你们这是怎么了?”卿染问道。 叶浅夕冲她摇了摇头,今日哭得太多,她喉中干涩却带着欢喜:“卿染,待我得到确切的消息,自然会告知你。” 事关父亲性命,在没找到他之前,还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父亲的事。 平白的,她对那人生了些许怨气,竟瞒她这样久。 蒲月会意,也抹去眼泪:“卿染姐姐,我告诉小姐为夫人修葺了一座很大的陵墓,夫人与老爷同眠在一处,小姐心中宽慰,这才又喜又悲。” 柳清婉狐疑,嘀咕着:“可是,方才我明明听到…” 叶浅夕平复心情,又向她解释:“清婉,你许是听错了。” 柳清婉对于此女万分信任,并不再生疑。 叶浅夕拉着卿染不敢表露太多欢喜,“卿染姐,蒲月一路奔波辛苦,你差人去瑞祥楼叫掌厨亲自做好蒲月爱吃的菜色送来。” 蒲月知道自己没有犯错,纠结了一路的心算是放了下来,听到吃的眸子一亮,可怜兮兮道:“小姐,只有这一顿么?” 叶浅夕知她何意,立时笑得眉似新月,轻轻捏着她的馋嘴腮,逗道:“小丫头,想吃什么,你自己去瑞祥楼,别说一顿,你日日去都可。” 有丧在身,饮食不易酒肉酣肆,身着也是极为俭朴。 但现在不用了,她又吩咐道:“你们自己去银楼,看中什么让掌柜给你包好送来,不必为我省银子。” 都是自家开的,不必苛待自己。 她又悄悄嘱咐蒲月,给柳清婉置办几身衣裳鞋袜,她如今亦是一身素衣。 蒲月开心得发髻高扬,一溜烟跑出门去。 今日是叶浅夕近一年来最开心的时日,顾及柳清婉也不太表露。 席间,卿染望着满桌菜肴,想起不久前还同在院中饮酒的叶里。 想到他说的话,不善饮酒的她,与蒲月痛饮了几杯。 柳清婉重孝在身,草草吃了几口,便独坐于石阶,陷入惆怅。 晴明月夜,星雨漫天。 屋内烛火荜拨一闪,灯下的女子,姿容秀丽,神情严肃坐于书案前。 小蛇在她肩头盘着,蒲月恐惧蛇类,它好似也知道不露脸惊着她,至此才露蛇脸。 叶浅夕将另一封信拆开来,上面有许多小眼,像是锥刺。 盲字,天下间除了父亲母亲无几人会读。 这许是宜王寻不到,便来灭口的信。 她紧闭双眸,用手指摸索着,将信中所言一一解惑。 “臣启陛下…”第一句话便让叶浅夕吃了一惊。 她整理好心情继续摸索,信中叶仲舟不忍看到将士枉死所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向其说明燕南的诡谲,“军中现不少武艺高强的小卒…当年之事,是臣失察,决意赴死扞卫皇权…” 八月初八所写,在她离开后发生了变故,这封信被送到了柳尚书府上。 将信中所书与唐罡之言结合,她猜测皇后主谋争权,立创一大将,此人不是顾言知也会是旁人。 此计失败决计不在萧绾柔嫁他,是陛下将计就计,兵权一招在手。 可她还是有疑问,父亲当年做了何事? 她的目光不离书案,看那黑条条在纸上扭动,凸起的小圪塔它好似十分喜爱。 叶浅夕摸了摸它的头,又将目光移至纸上,这封并非原件,许是柳家二公子寻着记忆所书。 特殊的用具才能如此齐整,不会戳破纸张。 这说明风息竹也懂并为他提供用具。 她猜想柳尚书或许已经将原件呈上,陛下识得必然与母亲关系匪浅。 父亲虽未透露母亲的只言片语,但那位还是找到了她。 蓦地,她回想起谈到母亲时,陛下的表情似乎不太一样… 柳清婉将卿染送去屋中歇息时,还能听见她口中呢喃之语,“你骗人,不是的…” 很快,见她眼尾泛着晶莹的泪花。 或许是那叶里公子与她说了什么,伤了她的心。 卿染心中所记,柳清婉十分清楚。 她感同身受,鼻子一酸,准备将二人叙话之事告知叶浅夕。 屋门三响后,柳清婉踱步而来,看她正拿着那张父亲百般不得解的书信,很是好奇。 “阿月,你能看懂吗?” 叶浅夕并不打算隐瞒这个,“嗯,这是盲字,是目不能视之人读书之用,这种写法是从我母亲那里学来的。” 想到在此世恐让人生疑,她又补充了句,“她身份神秘,总有些奇巧玩意。” 柳清婉茫然不懂,“那我能学着看么?” 她想,将来见到哥哥好让他也知道,急切之下又将卿染之事忘却脑后。 叶浅夕自是乐意教她。 “原来这竟是要翻过来识的!”柳清婉又惊又喜,用手指摸索着凸起的小圪塔,叹道:“阿月,这是何人所创?好生聪慧。” “是我母亲家乡之人,她说那里有许多我们想象不到的东西…” 这是叶浅夕头一次与旁人说起母亲,关于她的家乡,远在时光之外,她将其称为桃园之国。 那里乘坐特殊的工具可日行千里,楼阁坚实入云,百年不腐… 女子的姻缘己定,并不相夫教子,从业从官从商普遍,战场厮杀也不是刀剑相搏… 叶浅夕自小耳濡滔滔不绝,柳清婉听得惊奇却并不憧憬,亦是不能理解。 尤其那一日千里,如燕飞升在空的车骑,听起来格外像妖魔,惹得她做了一宿的噩梦。 不过她倒是明白了,叶浅夕为何想要开女塾。 第110章 他救了父亲 鸡鸣三声,柳清婉从梦中惊醒。 晨起看医书识草药,又去隔壁教幼童读书。 看到她的身影,又来问想了一晌午的问题,“阿月,为何你会尊父母之命嫁给顾将军呢?” 那奇异世界她不能理解,但在她看来有那样出众的母亲,眼前的女子是不会束缚在此的。 这话问到了叶浅夕的心坎上,她叹气:“因为我爹,他嫌我麻烦…” 说着她吸了吸小巧的鼻翼,母亲成婚时已然二十有五,她也想晚些时候成婚,但父亲离了母亲格外偏执,所以刚过及笄便匆忙将她嫁出去。 她不愿嫁给一个并不喜爱之人,新婚之日顾言知问她可否饮酒时她便一口气喝下,一醉不醒。 若是那人敢轻薄,这门婚事她是非退不可。 好在那时他还算君子,这便是顾言知留给她的唯一好印象了。 一去边关生死未知,她心有愧,尽量对婆母好些,换来的竟是算计之心,联合外人置她于死地。 柳清婉听着她的遭遇,不住地连连哀叹,“现在想来那萧绾柔能将林氏送入大牢还是有些胆量的,这一家子就得让她治治。” 叶浅夕也笑:“恶人自有恶人磨。” 顾家的人和事都与她无关了,她想去寻父亲,也想知道那人的下落。 无寻一睁眼便见蒲月狠厉的眼神盯着他。 虽是习武之人也着实吓了一跳,几乎从榻上弹起身。 他迅速望了眼自己,好在衣裳整齐,待定了神后,才问:“蒲月姑娘,有何事?” 此举引来蒲月嗤了一声,“你这个浪荡子,随便住人家女子的宅院,不知羞,若不是小姐来让我看着你醒来告知她,我才不会靠近你。” 她打着瞌睡,宿醉未醒,今早又被小姐叫醒来看他死了没有,当真讨厌。 她一开口有些酒气,无寻不敢捂鼻,暗叹这恐怕是个难缠的。 蒲月已从大家口中得知了这段时日发生之事,但她始终认为小姐是要嫁人的,不能坏了规矩,行至门边,她又转过头。 无寻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即便伤口撕裂还是勉强露出一排白牙来。 她能跟顾言知对上几招,现在的自己或许不是对手。 蒲月瞪他,又翻了一眼,威胁道:“我们小姐有话问你,你若是不老实回答,你就在这里长眠吧!” 她哼了一声,提起裙摆去找小姐,一路盘算着怎么赶他走。 无寻望着离去的倩影,懵道:“长眠?” 是死的意思吗? 不多时,叶浅夕的身影出现在门边,她吩咐蒲月将门关上,在外守着。 临走时蒲月威胁的眼神射向他,无寻顿觉后背发凉,垂下眼帘,恭敬道:“叶姑娘…” 叶浅夕在门边停下脚步,屋内的血腥气几不可闻,对她来说还是很重,但若要克服必然要坚持,于是她又走了几步。 无寻欲起身,叶浅夕将他拦住,“无寻公子,你昏迷了一日一夜,当好生休养不必客气。” 昏迷这样久,其实是她三人轮番将人折腾昏的。 即便如此,无寻还是不能不讲礼数,只是还未起身便见人来。 她勾唇,笑得明媚如花,连声音都是欢喜的,“前夜将军府走水,是你放的火?” 听出她开心的意味,无寻心道不妙,怎么也不能让叶里在叶姑娘心中留下好印象。 还以为她是要问王爷不告而别的事,不免为王爷叫屈,当真一点都不在意他啊! 无寻略有不平道:“前夜?哦,我与叶里切磋武艺,并未去往城南。” 果然是叶里伤的,他的嘴当真与其主子一般严。 叶浅夕也不与他弯弯绕绕,拿出那封信。 无寻一下便明白了,还是王爷了解她,她果然不听话。 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泄露王爷不让说的秘密。 总是蜀州事宜结束,他便也能离开上京再也不回,索性故作不明:“叶姑娘,您这是何意?” 他一副明知故问的模样,叶浅夕又默默掏出一个药瓶,“这是一言丹,无寻公子你不陌生吧?” 无寻瞪大了眼睛,是顾言知那厮都害怕的一言丹,虽然他很是怀疑这药的效果。 他咽了口水,若是真的呢? 生怕自己说出王爷的身份,他摇着头道:“叶姑娘,您这是为难人…” 话音落,蒲月将门推开。 最终,叶浅夕威逼利诱之下终于得知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我们去燕南时巧遇叶将军,我们伪装成扛尸人,将其送往一民宅,未等叶将军醒来便离开,后来再去叶将军不知下落。” 真实的情况远比他说的艰难些,为此王爷重伤回了汝宁,得知她父亲身故又怀疑叶舟是否真的已死,父亲亡故、夫君背叛,嬷嬷催促王爷这才前来寻人。 她告诉无寻蒲月之行,对方反应过来这件事得知会王爷,哪知叶浅夕要求亲自给他写信。 不得已只好告诉他主子去了蜀州,又说:“让您六月时再看信,便是他说那时定能将叶将军寻来,不让您心中惦念。” 六月半即便寻不到人也算是给她的生辰礼物,开心一下。 叶浅夕心中生起波澜,忍住泪水,又顿时觉得自己好笨,他早有提醒自己却没有想到。 让叶浅夕惊讶的是,他在看到父亲受伤,未问一言,便猜到燕南的内幕。 不由得怀疑,“你们主子真的只是为三殿下做事?” 当然不是,无寻不敢说,日后若有缘再见,让王爷自己解释去。 他含糊:“我们奉三殿下之命,追踪商羽而去,叶里现下又与太子暗中勾结,与我们分道扬镳,主子前日临走时嘱咐我,叶姑娘要小心叶里。” 叶里以为王爷不知,其实他早已将一切掌控于心,只是此人一直行事诡异不定,不知道他下一步要作何。 这句话吸引的叶浅夕是后面那一句,“前日刚走?” 无寻见她已经成功被自己转移话题,心中窃喜,点着头,“嗯,郡主来闹事我与主子还看了好一会儿呢。” 叶浅夕莫名酸楚,他还是在暗地里保护自己。 可他连去往何处也不告知,竟也不来与自己告别,望向无寻的眼神不自觉地冷了起来。 无寻被她看得心中发慌,以为她不信,又说:“叶姑娘,你不信把那药给我吃了,再问一次,我能说的已尽数说了。” 叶浅夕垂思片刻,冲他一笑,清丽莞尔,“我并未生疑,无寻公子你好生歇着。” 无寻忙别开头,兵不厌诈果然好用,只是那双眼睛跟王爷太像了,能看穿人心。 叶浅夕从无寻这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心情大好。 决定将珍藏多年舍不得卖的药送他几瓶,并让蒲月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算是补偿对他的伤害。 风息竹去了蜀州,顾言知也去了,无寻说那个传闻中形如鬼魅的北定王也去。 那父亲呢?还在燕南吗?好想亲自去寻他们。 可以…给他写封信吗?像沈氏一样送到蜀州。 第111章 赏花宴 赏花宴在宫内的静客园中。 其内百亩清湖,玉水寒泠,华池澹碧。 每年,这里的红莲是整个大洲最早开放的。 湖边立一三层八角楼宇,实则是一艘巨船,待宾客门落了座,船便向湖中行去,尽享芙蕖之宴,一饱眼福。 柳清婉身为尚书之女也只是参加过一次的赏荷宴,回想那光景眼中生波,念念不忘。 蒲月光是听她叙述便激动不已。 叶浅夕从没有去过宫宴,柳清婉嘱咐可能会遇到的夫人小姐喜好性格等,生怕她吃了亏,临行时又再三叮咛。 宫门前,蒲月被拦了下来。 一粉衫小宫女像是特意来阻她的,高傲的眉眼扬上天际,“皇后娘娘吩咐,叶姑娘的丫头未受调教,还是不要入宫去冲撞了贵人,此行皇后娘娘特意为你安排了随侍宫女。” 呵,下马威? 蒲月的小黑脸儿立时气如吹鼓。 叶浅夕轻轻一扯她的衣裳,摇了摇头,“还请转告皇后娘娘,我们粗俗之人若是坏了规矩,娘娘凤仪万千,宏恩莫怪。” 听到这话那宫女立时转过脸来,看她一身白月衫,肤色暗沉未着脂粉,乌发斜月除了簪一黑木,无甚装饰,连宫女也不如。 她又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她,目光停留在腕上,显露一只银色铁片,寒酸得不忍直视。 叶浅夕察觉她的眼神,将衣袖向下拉了拉,盖住白皙的手腕。 那里面除了墨鱼还有无寻给她的一只手镯,用以防身的暗器。 除此之外她还带着皇帝和风息竹给她的玉佩,还有后者留给她的一些毒粉,多点防身总是好的。 粉衫宫女歪过头向旁边的老宫女提醒,她有意将声音提高了些,“芳姑姑,我看这位小姐不必检查了。” 参加稍大些的宴会,不准携带尖锐之物,多数贵人都知晓这个礼。 她这样一提有不少宫女向这边看来,纷纷嘲笑她的寒酸模样。 宫门前的嬷嬷望她,眼中带着深意,不悦道:“一身素衣面见娘娘,是对娘娘不重,你可知罪?” 叶浅夕看了眼自己的衣裳,本不愿来此像个物件似的被人观摩,故而素雅了些。 但这一身可抵得了这宫女一年的俸禄,她道:“你家中有丧也望你穿的花枝招展。” 嬷嬷气的老脸一红:“既然爹死了还来参宴说亲,不知廉孝。” “你是说皇后娘娘不孝吗?” 老嬷嬷立时息了声,但那眼睛依旧狠厉。 叶浅夕是皇后点名要请的谁人不知,此番就是来折腾她的,今日有的是人收拾她。 叶浅夕忽略她不怀好意的笑,对着蒲月耳语几句。 她不情愿地从腰包里拿出一方帕子递给叶浅夕,“天气这样热,小姐还是多带些帕子吧。” 叶浅夕接过包裹的一只粉盒,冲她使了眼色,让她先回去。 此宴只怕要等到日落,时间太久怕她等急了。 粉衫宫女使唤一个下等宫女为她引路,行至静客园外再不肯向前去。 “姑娘,此处奴婢便要离去了。”她始终垂着脑袋,不敢去看她。 “多谢你。”叶浅夕朝她颔首,掏出一只小金叶赠与她,小宫女吃了一惊,谢过便匆匆离去。 叶浅夕径自行去,躲入一密丛中,拿出蒲月塞给她的小镜和妆粉,又将面纱戴上,入宫不准以纱遮面,因此只能等到现在才用。 炎炎夏日,这静客园中奇爽无比,叶浅夕一眼便望见那湖边的楼阁。 此处风亭水榭,绚丽灼目,雕栏玉砌,连地底皆是白玉铺设,又盖上一层薄毯,生怕皇后走路硌着脚。 这里比起朝风殿当真奢华不少,入目皆是富丽堂皇。 首座后位是金丝楠木雕刻凤纹的软座,金色龙凤图案纱帐坠于廊柱,有风即浮,如水波光。 殿内分两座,白玉百鸟朝凤的檀木屏风将男座与女座隔开,此屏风有些怪异。 叶浅夕一进门便发现,两方之中有一方能看得到对面,另一方浑然不知。 想来这场宴会,是男子来选妻的。 被众人当牲口一样挑肥拣瘦,这些个贵女们还乐在其中,当真悲哀。 一宫女见她蒙着面,便迎上前来,询问她是哪家贵女。 见她是叶氏女便也不再理会,不多时一小宫女被指派来侍候,将她引去殿内最偏僻的角落。 叶浅夕一见自己的位置就笑了,这梅树所做的食案当真稀奇,是暗射她倒霉的意思么? 她又看了眼别的坐位,不说与皇后相比,食案也是上等檀木,摆放的精致佳肴,酒盅玉杯皆是名贵之物。 正当她愣神之际,身后那位宫女提醒道:“叶小姐,您若是对皇后的安排不满,等娘娘来了您可自提。” 在这一瞬,她突然不想用银子换那块匾了,皇家不支持无人响应,且行且看吧! 贵女夫人们纷至沓来,有说有笑,门前宫女禀报一声,“广安侯府夫人、千金到。” 叶浅夕微微抬了眼皮,是姜雅云。 她一身藕色繁花宫装,面赛芙蓉,明艳端庄,百合小髻上的步摇随步履轻动,玉手纤纤扶于一妇,与旁边的贵妇眉眼相似,想来便是她的母亲。 趁着母亲与旁人说话的空挡,她提着裙摆,迈着小碎步到了角落。 “叶姐姐?”姜雅云银铃动听的声音传来,叶浅夕抬眸,依旧冷清。 她表现得极为生疏,“姜姑娘,与我这倒霉之人说话,只怕一会儿会与我一样成为众矢之的。” 姜雅云笑着:“我不怕,这些贵女们不敢对我怎么样的。” 她的目光无意间瞥过食案,叶浅夕面前的吃食显然与旁人不同。 桌上的摆盘亦是极为普通,即便是这普通之物在百姓家也是遥不可及的。 这是看她父亲并无甚功名,没见过世面,故意欺她。 若不是皇帝怜她股身一人,怎会邀请她来。 观她一身简洁,想来从郡主府上得来的钱财都建了什么居,没有银子了。 姜雅云蹙了眉,心中愤愤不平,召唤宫女,执意坐在她身边,将自己发髻上最昂贵的一只钗送到她手上,又装作无事的模样,“我看姐姐素雅,这便是我送与姐姐的见面礼。” 叶浅夕望着手中温热的发簪,知道了她的心思。 她一向礼尚往来,可今日她实在想不到能送什么给她,只好道:“多谢姜姑娘,今日我出门未曾带什么好物件,改日我再相送回礼。” 第112章 入不得台面 姜雅云乐颠颠地笑着点头,她指了指叶浅夕的脸,“姐姐,你近日晒黑了些,许是太过操劳,但为何要戴面纱?” 前次相见,叶浅夕面色苍白无血,故意画得憔悴了些。 每次出门她都尽量遮掩真容,这次是真的有些黑了,不过卿染将她黑上加黑而已。 她解释:“哦,是我来园中的路上百花齐开,不由得多停留了会儿,忘记了花粉敏症,起了不少疹子。” 原本她可以在脸上用些草药,可卿染不愿,说是药三分毒怎能轻易抹面。 姜雅云了了,又起身坐直,“叶姐姐,前次在柳姐姐府上见了一面让我好生佩服,可惜柳姐姐香消玉殒,我兄长整日拿着那支钗茶饭不思,不知叶姐姐医术高明可有法子医治?” 广安侯的小世子是个痴情的,上京皆知,及笄后又等了柳清婉两年,终究是无缘娶她。 叶浅夕暗叹,这个傻丫头,“相思难医。” 想着柳清婉,叶浅夕不由得多打探了些他的消息。 二人正酣时,一抹红色裙摆映入眼帘,不用想也知道是萧绾柔。 “姜雅云,你与这等弃妇为伍不怕失了身份?” 说话的是另一年轻女子,其父亦是二品大员,其貌不扬,不说比起姜雅云,连萧绾柔的样貌也比不了,因此她才无所顾忌口无遮拦。 此番不必萧绾柔亲自出口,便有人为她解气。 让她的风寒鼻塞都通畅了不少,前日落水加上走水受了惊吓,她一直病着。 可今日是皇后娘娘的赏花宴,她怎么也得来看叶浅夕的笑话。 为防传染于人这才顶着酷热蒙着面纱,轻纱遮面尽显朦胧之美,一路引来不少夸赞。 可看叶浅夕亦是一张厚实的锦帕蒙面,当真俗气。 姜雅云的小手已蓄势待发,可母亲的眼睛一直盯着她才不敢发作。 秉持贵女的身份,她悠悠道:“赵姑娘此言差矣,旧友相见招呼乃是礼仪也。” “旧友?”赵姓女子笑的鄙夷,“姜雅云,与这等人为伍,你当真堕落了。” 叶浅夕微微抬首,扫了一眼又迅速低眉。 她并未起身,其色淡如清风:“姑娘说姜小姐与我为伍,那,何称为伍?” 那女子扫目,打量浅夕,嗤道:“你就是那叶氏?怎么还蒙着面?是怕今日就你一个弃妇没脸见人吧?” 叶浅夕起身,裙摆顺势垂下,即便久坐也不折不皱,此料昂贵上京难寻。 如今无丧在身,便也不再亏待自己,她道:“赵姑娘,若是一同落座,一同交谈便称之为伍,那么你与我说话,又算是如何呢?皇后娘娘邀我前来,又是将皇后娘娘置于何地?” “你尚未出阁,一口一个弃妇,不说失了闺秀颜面,对人言语致辞颇为不敬,是赵家育人之风?” 那赵姑娘被她一句话堵得笨嘴拙舌,半天嗯不出来一个字。 萧绾柔看她败下阵来,白了一眼。 终于另一个小姐又开口:“叶氏,你讹诈将军府的财富换来银子,开什么女塾来彰显自己的才能,现下一个生源未有,你是满腹怨气无处宣泄,才来这里颐指气使的吗?” 姜雅云小声提醒,“此女是上京出了名的口舌毒女,其父一品的谢姝。” 谢姝生的艳丽张扬,一双桃花眼轻轻挑起,红唇吐珠,言辞犀利:“果然是市井之风上不得台面,身为女子不好好的相夫教子,抛头露面,行休夫不逆之举,坑蒙拐骗,当真为女子丢人,我看你先以身作则多学些女训女德才是正道。” 这又来了个厉害的,叶浅夕眉目一翘,怼道:“谢小姐所言让我认为我开女塾乃是正确之举,尊重二字你都学不会,你这最起码要从基本的礼数学起, 再说这讹诈,大洲何时不准许欠债要钱了?白纸黑字若是被称作讹诈,天理何在?律法何在?身为女子言语轻贱旁人,肆意嘲笑她人之举,这便是你学到的闺门之道么? 若你觉得夫君不义在先,父丧在后,还能容人欺辱,那么,我祝愿你日后得偿所愿。 至于女塾么?我用的是我的银子,未曾向何人讨要半分,随意嘲笑她人之志就彰显你的才能了吗? 这位小姐若是看不惯,别吃市井之气的米面,着市井之气的衣裳,不必使唤市井出身的丫头仆从,自在女训中寻你的米面粮油。” “好一张巧嘴。”那女子起了兴致,宫宴之上从无人与她辩论超过三句话,何论辩赢,她气得齿间发颤,“叶氏,你学郡主以纱遮面,学虎不成反类犬,不怕捂出痱子么?” 谢姝指着那厚厚的面纱,嘲笑:“许是你面皮太厚,痱子们也难以顶出来。” 萧绾柔起了声,捂着面纱下的唇偷偷笑着,旁边的女子们也轻笑。 叶浅夕眉眼一弯,不怒反笑,“对,面皮厚顶不出来,总比姑娘好了些,没脸没皮只怕连痱子也生不出。” 谢姝嗔道:“你…” “谢小姐周身脂粉要腻死人,夏日炎热,只怕一会儿就要面目全非,哦对了,无面之人何来面目一说。” 身在宫廷即便是笑也是极为含蓄,众女们看向谢姝的眼神带着些许嘲讽。 反而看向叶浅夕倒是带着些崇敬,当然这只是因为她们之中无人能赢得过谢姝这张毒嘴,可惜不够尽兴。 “伶牙俐齿,好一个乡野村妇,入不得台面。”一道女声训来,众人回首叩拜。 谢姝冷眼一瞥叶浅夕,一副高傲的姿态。 可叶浅夕的冷眼只看向那款款而来的女子。 青色宫装饰美人,冰肌玉骨柳迎风,风髻云环金簪步摇姿容万千,这便是三殿下之母,唐贵妃。 她此来便是要在这贵女们中为儿子选一个正妃,一眼便瞧见了叶浅夕身边的姜雅云,如笋玉手轻轻一伸,“快到本宫身边来。” 姜雅云的母亲是先太后的远房侄女,太后在时十分喜爱,其父广安侯亦是当朝重臣。 唐贵妃十分喜爱这个小女娃,拉着她不松手,俨然将众人尤其是叶浅夕抛在脑后。 姜雅云有些不情愿,又看了眼叶浅夕,后者用眼神示意她没事,这才安了心。 萧绾柔不与旁人落座,就坐在叶浅夕的身边,只为好看她笑话。 她今日安静得出奇。 第113章 被人挤兑 唐贵妃携着姜雅云落了座,众人息声,她才道:“今日皇后娘娘头风发作,特命本宫来主持此宴,男客们稍晚些才至,大家不必拘谨。” 众人谢恩落座。 唐贵妃扫了一眼座下的女眷们,又看向角落的叶浅夕。 她一身白衣坐姿端正,双目虚空,放在显眼的萧绾柔面前着实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但其面前的食案却最显眼,破了边的盘口,盘中糕点、时令珍果都是坏了干了的。 她将目光回笼,明白了皇后为何指名邀她入宴。 既如此,便也不会对叶浅夕有所维护,任由女眷们言辞羞辱。 叶浅夕方才被贵妃数落那么一句,私语间尽是嘲讽,见贵妃娘娘不理不睬,议论之声更甚。 谢姝亦是坐在叶浅夕身边,不依不饶,“听说陛下有意为皇子选妃,叶氏你来此作甚?一介弃妇,只怕连个下等官吏的通房都选不上。” 叶浅夕只望着桌上的糕点,一口未动,甚至连一口茶水也未饮。 她缓缓转过头,趁着无人查看,迅速将一块糕点塞入她口中,“小姐还是学不会尊重二字么?皇子选妃只能选两位,你来又是作甚?” 谢姝被那发霉的糕点噎住,憋得脸色通红,侍女给她送了茶水,才勉强将糕点吐出,猛咳起来。 此举动静太大,引得许多贵女看向她,可叶浅夕却装作什么都不知的模样。 谢姝羞愧地低首,咬着牙道:“叶氏你这个蠢妇,皇子正妃只有一人,但侧妃可以有两位,我看你给殿下提鞋都不配。” 叶浅夕哦了一声长音,道:“普通人家尚知,做妾乃是不孝,希望小姐得偿所愿光耀门楣,再不济能混个提鞋,我定然不会吝啬,去给府上放个三日三夜的鞭炮庆贺。” 她说完这句话再也不看她。 谢姝自打出生,从未受过这等羞辱,咬牙道:“依你说宝座上的那位也是妾么?” 说着她看向御座上的贵妃娘娘,殊不知这一眼唐贵妃已然捕捉到。 叶浅夕并未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上座,只道:“那是你说的,可不是我。” 萧绾柔扬着小扇,静静听着身后两人的唇枪舌战,冷不丁冒了一句,“毒妇的嘴当真是毒。” 叶浅夕倏地扫向她的背影,“自是没有郡主当街持刀杀人来的狠厉。” 这件事在贵女圈子也有所流传,萧绾柔恨不能回身堵住她的嘴。 可皇后娘娘交代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不能轻举妄动。 此时,屏风的另一边传来声响,人影涣散,男客们落座于对面。 叶浅夕未抬眼,只听得旁人说两位殿下都不在此处。 不多时,船舶向湖中行去,众女观赏红莲势头生生被压下。 只因有人发觉楼上有几位贵人,贵女们登时低首不再置喙。 叶浅夕的目光却望了眼湖中的红莲,耳力灵敏的她,听到身边有位女子悄声对婢女说的话。 “有什么好看的,这湖中红莲开的越红艳,死掉的人越多。” 她的婢女问:“为什么?” 那女子压低了声音:“宫内每年被主子们折腾死的宫女和不得宠的妃子,都投入了这湖里,用死人喂养,你说恐怖吗?还有心情观赏吗?” “这湖里的红莲,经久以肉身喂养,至今已学会了吃人哦。” 小婢女搂着身子,瞪圆了眼睛道:“小姐,您净使坏吓唬奴婢…” 叶浅夕对她的话半信半凝,以肉以血来养药草,她倒是知道,但深宫之中什么古怪事都有可能发生。 萧绾柔正盘算着,待会儿趁着人多将她推下湖,神不知鬼不觉。 楼上的萧阳嘉顺着侍从指引看去,一向温润似玉的他还是皱了眉。 角落中一个女子以面纱遮掩,露出的额头不仅黑糙还有些许坑洼。 真不知父皇为何要让自己着重看她。 既是父皇吩咐,他也不好拒绝。 看她身前的贡果,被这样‘特别’对待,她的眉眼依旧淡淡,仿佛置身事外,不拘不束,倒叫人心中生了几分敬意。 丝竹声声,宫娥起舞。 席间不少女子开始展露自己的一技之长,抚琴弄曲,吟诗作赋。 叶浅夕发现了一个好去处,厅外一处能远离这里的喧嚣。 正想离去时,唐贵妃问道:“叶家小姐,众女皆展示才艺,你可有准备?” 唐贵妃也只是象征性的敷衍,方才皇后身边的嬷嬷给她递了话,这才有此一问。 叶浅夕根本不愿卖弄才情博取男子青睐,且这殿中男女,除却姜家小姐,无一人能让她高看一眼。 她先是起身略略施礼,浑不在意道:“回禀娘娘,小女不会。” 她不愿用臣女或是民女来称呼自己。 唐贵妃又问:“那你可会弹琴?” “不会。” 唐贵妃面色难看,摇了摇头,又问:“吟诗呢?” 叶浅夕依旧道:“不会。” 谢姝嘲道:“这个也不会那也不会,那你会什么?” 叶浅夕的耐心已经磨光,抬首,冷漠道:“说话。” 众人又是一阵笑闹,叶浅夕又说:“难道你不会说话么?” 谢姝脸色僵硬,正欲反驳,叶浅夕可不给她机会。 “不过我会吹唢呐,你出丧时我可以免费送你上山。” 众女掩嘴偷笑,可算有人治一治这狂妄自大的谢姝,连唐贵妃也觉得此言有理。 这是咒她死? 谢姝蹭地起身,指着她道:“大胆叶氏,皇后设宴你竟敢口出狂言。” 用皇后怎能唬住叶浅夕,她倾身向唐贵妃道:“小女一番好意,不知谢小姐缘何多想了?实话实说也是有罪么?若是有罪,那日后谁还敢在贵妃娘娘面前说真话呢?” 皇后设宴没错,主持却是唐贵妃。 唐贵妃原本露了厉色的眼神有了些缓和,强调着:“本宫受皇后所托主持宴会,若是大家和睦相处便是给了本宫薄面。” 此话亦是提点谢姝,在这里谁才是主,她是贵妃,不能轻易责罚女眷,自然要尽量表现的大度些。 众贵女溜须的声音齐齐响起,“贵妃娘娘言重。” 谢姝即便被点,也不肯罢休,“可大家都带了才艺展示,叶氏女分明是不愿给贵妃娘娘面子,不愿展示。” 萧绾柔又有了话说,“谢小姐说错了,叶小姐可是会医的,并非一无所长。” 第114章 结怨 叶浅夕知道萧绾柔又要故技重施,可这次她不愿玩了,“我给牲畜看病的本事可比给人看诊高明多了,郡主不是已经试过了吗? 萧绾柔面纱下的脸色黑青,谢姝抢道:“好你个叶氏,明里暗里的辱骂郡主是畜生。” 她说的是上回萧绾柔去柳清婉家赴宴之事,那种小场合她一向不屑,所以没去。 “谢小姐此言有误,这二字可是自你口中而出,你迫不及待将这二字扣在郡主头上,莫非这便是你心中所想?妄议皇族本是大罪,但小女不得不说,算起来陛下乃是郡主的皇伯父,谢家小姐此言是何居心?” 谢姝:“叶氏,分明是你说的。” 叶浅夕声音柔和:“我说的是什么?你又揣测了什么?” “放肆,谢姝身为闺门女子,拨弄是非,不明事理,恶意揣测,将来为人妇,如何执掌中馈,待回府后,罚抄女规三百遍,本宫来阅。” 方才谢姝私底下议论贵妃,已然引得她不满。 整日里应付皇后身心俱疲,来主持场宴会还得看这些贵女们钩心斗角。 唐贵妃扶额好似也犯了皇后的头风症。 谢姝悄声落座,她何曾受过如此大辱,恨不能即刻离去,奈何船已离岸,但与叶浅夕的仇算是结下了。 萧阳嘉将叶浅夕的话尽收入耳,争口舌之快的女子入了谁家都是是非不断,原本升起的几分敬佩消散殆尽。 倒是二皇子萧乐游对她刮目相看。 叶浅夕重新坐下,为她倒茶的宫女轻轻碰了她一下,随后脸上的面纱掉了下来。 脸颊比旁人黑了些,的确起了许多疹子,她坐的位置在最后,无人注意到。 到让上座的贵妃和一直关注她的姜雅云,看了个真切。 叶浅夕不紧不慢地重新带好面纱,既然有人要看,那就看,好好地看看。 这样的虎狼之地,她这辈子也不想来第二趟。 萧阳嘉看到其真容时眉峰又是一皱,不说丑,脸上皮肤暗沉,带着片片黑记。 这样一看还是遮起来的好。 这副尊荣,哪怕她是大洲第一富商萧阳嘉也不愿看其一眼。 何况她不过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弃妇。 东宫。 “先生,您终于来了!” 能让身为太子的萧景恒如此礼待的只有叶里此人。 他卑微的模样俨然对方才是身居高位者,“还以为您不再帮我了。” 叶里摇着折扇,一路走来烈日灼热,惹人烦闷,语气也不由得坏了些,“我确实不想再帮你。” 萧景恒听了,忙替自己辩解:“燕南计划失败本不是我与母后的过错,若不是萧绾柔那个蠢货,现在兵权已经被母后牢牢掌握在手中了。” 叶里唇角微斜,冷哼一声,“你以为顾言知回朝就一定能拿到兵权?” 萧景恒又被他问懵了,“先生此言如何说?” 他望着这位一身洁白长衣,带着狐狸面具的男子。 虽说看不见样貌,但周身气质不输于自己的三弟。 去年八月眼看燕南即将取胜,唐罡若是再得军功,怕是太子之位不保。 正当他与母后为此焦灼不安时,此人来访,出了那样一个妙计。 原本他与母后并不打算如此冒险,可北狄由北定王暂守,暂无顾忌。 因此,由红楼杀手们组成的一支队伍混入军营。 大战伊始,趁机杀了不少与自己敌对的将领,其中就包括叶舟,谁叫他发现端倪,还写了一封信。 不过宜王已将此事后患彻底拔除,自此其余将士不得不服从于自己。 留下唐罡实为稳定军心,原本顾言知也该在那场战斗中丧生,不料被人所救。 而他们选中的那人被误杀,无奈只好用他。 若不是萧绾柔计划进行的就很顺利,怎的他会这样说? 叶里道:“据我所知,燕南之战陛下早已知晓,不过是将计就计,顺势将兵权捏在手中。” 唐罡对叶浅夕所说的话不止无寻听到了,他也听到了。 叶里作为北狄细作,正是因为计划失败才会被追杀,恰好北定王救了他。 他根本不在乎皇后是不是能夺权,只在乎大洲将领死得越多越好。 萧景恒一下慌了神,父皇老谋深算当真可怕,他得尽快告诉母后。 叶里看他呆愣的表情,不耐道:“那叶氏的父亲原是叶仲舟,你们可该知道了?” 萧景恒点头道:“知道。”陛下初次召见时,他便由着红楼探子打听到了所有。 遂将叶氏父母当年之事尽数告知,但还是隐瞒了她是富商的事实。 叶里轻笑,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情缘呢。 而今北定王去了蜀州,若是能死在那最好不过。 南下的资金他要从叶浅夕的手中夺取,最强的敌人都被他灭了,不怕北狄王室不认可他。 可萧阳嘉已急得冒汗,担了那样大的风险,为父皇做了嫁衣,如今已经事发,他担忧地问:“先生,那我该怎么做?” 怎么做?叶里根本不担心太子的死活,怎么做与他何干,他的计划谁也不能破坏。 “除掉北定王,陛下必然会乱了阵脚,唐罡不是已经醒了吗,你去向陛下举荐,总好过三殿下亲自去说。” “有了唐罡,北定王便可以死了,这对你也是好处不是吗?” 若说皇后为何会答应剿灭红楼,自然也是他这张嘴劝出来的,这大洲越乱越好。 当初让商羽去偷布防图,便是不想北定王将注意力放在燕南战事上,谁料想竟将他引去燕南。 商羽也是个蠢的,跑去燕南做甚,还遇上了更蠢的萧绾柔,可惜了他这一副好脑子,遇到的净是些蠢货。 萧景恒不敢擅自做主,只好道:“待我禀明母后,再行定夺。” 叶里不管他们如何行事,自己的计划是得加快一步了,“叶氏我若替你们将她除去,还请太子殿下保我无虞。” 此话正中萧景恒下怀,为讨好皇后,他便一口答应下来。 赏花宴上,萧阳嘉索然无味,不久后便招呼侍从离了席。 唐贵妃得知儿子离去,也称病躲去偏殿歇着,临走时拉着姜雅云一同离去,借此机会让她二人见上一面。 几位贵人相继离席,无人主持宴会,萧绾柔起身,将叶浅夕堵在了厅外的一出廊柱旁。 第115章 刺杀 众人围堵,叶浅夕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径自将繁琐的衣袖用布带扎紧,淡然道:“有话痛快说,有仇痛快来。” 看热闹的不嫌事多,但多是只看不说。 半晌才有一人开口:“我听郡主说,你的本事很是厉害,都被休了还能让顾将军念念不忘,即便面纱遮容可我看姿色也不怎么样,你勾引人夫的本事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看啊,与那勾栏院里的女子手段颇为相似。” 叶浅夕逡巡一圈,捉住了躲在人后的萧绾柔,不用说必然是她牵头惹事,故作无畏道:“是啊,若是连个男人都拴不住,岂非比那秦楼楚馆的女子矮上一截。” 萧绾柔脸色骤变,“你什么意思?” “郡主不懂么?顾将军宁愿去寻烟花,也不愿与郡主同眠,像他这等暮翠朝红的男子郡主可要看好了。” 此言一出,看热闹的小姐们不自觉地离萧绾柔远了些,议论起她。 连前日里将林氏送官之事也被扒了出来。 可她当真冤枉,当贼偷到了她头上还不能送官么?凭什么都来指责她。 萧绾柔气道:“我入府中而今不过三四月,府内二位老夫人处处拿我与你比较,夫君离去治家本就困难,家贼怎是一夕之间养成,这都是你留下的祸患,我清理的可是你的烂摊子。” 她委屈的将手中的团扇撕扯着,绢丝的扇面被指尖划烂,立时欲泣,朦胧的面容,绯红的眼尾让周边的女子心生怜悯纷纷禁了声。 叶浅夕静看她表演,这一堆人吵闹令她头疼。 顾言知那事是萧绾柔心中最痛的伤口,凭什么男子寻花问柳,却叫她来背黑锅,她不能忍,连连哽咽:“叶氏,府内府外,为什么我走到哪都有你这个令人生厌的女人在我面前晃悠?” 叶浅夕:“讨厌我的人很多,恐怕你还得排在最后面,再说可是你亲自登门请我来的,郡主惯会好了伤疤忘了疼。”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妄论郡主和将军。” “不是东西也比你是个东西。” “你敢骂我不是东西?” “那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 另一女子指着她,“就你也配与我们同席?野鸡怎么也变不了凤凰。” 叶浅夕将粗黑杂乱的眉一挑,道:“野鸡确实变不了凤凰,但落了毛的凤凰却不如鸡。” 谢姝见众人怒火已被点燃,愤然道:“伶牙俐齿的好会争辩,姐妹们给我撕烂了她的嘴,看她如何巧言善辩。” 话语间,萧绾柔向身后一退,得意地眯起眼。 她知道叶浅夕身上有只蛇,要是咬了谁定然不会罢休。 果然一女子不知被何物咬伤,叶浅夕的小蛇咬了人迅速消失在袖中。 “好痛,这是什么东西咬了我,我会不会死掉。” 说着那女子娇滴滴的哭出声,可那手指连个伤口也无,只是有些发白的印记。 可她还是挤开人群,抓着郡主的手腕,可怜兮兮道:“郡主,你懂些岐黄之术,可有法子缓解疼痛?” 萧绾柔借机猛地将人推开,直冲叶浅夕,想要借此将人撞下水。 谁料叶浅夕一个巴掌甩上来,又将人抡了回去,转瞬那女子懵了。 萧绾柔气的跺脚,若是不能在此时杀了她,皇后娘娘那边她可不好交代。 叶浅夕揉了揉手腕,这回力道有些大,手真疼,她望那女子问道:“这样可能止痛?” 那女子呆呆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她只是冲在了最前面怎的会这样? 手是不痛了,可脸好痛,她哭着叫着要去寻母亲。 这一闹便无人敢接近叶浅夕,众人簇拥离去,临走时不忘威胁她几句。 一时耳静。 船舶隔水慢行,微波潋滟清凉,叶连连,花艳艳,满塘芙蕖胜红妆。 叶浅夕坐在旁边的小杌上,这一池的景致,她无心去赏。 墨鱼在袖中吐着信子,时不时地蹭着她温热的肌肤。 她将袖中的毒粉揉了揉,将其涂在衣衫上。 “小姐,我能否在您旁边坐坐呢?”娇柔的女声,彬彬有礼。 叶浅夕将袖里的毒粉收好,抬眸。 是哪位方才说莲池怪闻的女子和她的侍女。 她道:“自然可以。” 那小姐将帕子垫在小杌上,提着鹅黄裙衫缓缓落座,又吩咐自己的侍女去向宫人寻些清酒。 “小姐也来此独坐静赏吗?”她的声音柔和,一双桃花眼笑盈盈地看向她。 叶浅夕从不认为有意接近不为所图,反问道:“小姐不是吗?” 那女子笑了,又将那故事编排了一遍,只是这一次说的有些细致,“这湖中最早死掉的是一位云姓女子。” 果然叶浅夕向她投来疑问的眼神。 她却并未看叶浅夕,径自说着那故事。 “二十多年前,陛下与一女子两情相悦,那女子才情颇为大胆,据说陛下赏识,有意封她为后,助她开设女塾…” 叶浅夕的眸子一动,她说的是母亲。 “太后不允,极力阻拦,皇后娘娘大度让其来此避难,不慎落入湖中…” 故事结束,成功地将叶浅夕的思绪搅乱。 她说着转过头来,问:“此传言,小姐可信?” 此女突然抽出一柄短刀,刺向她。 萧绾柔一直躲在廊柱后方,伺机下手,在她不远处谢姝也欲借机报复。 不知何人将叶浅夕当众掌掴贵女之事,告到了内殿歇息的贵妃娘娘那里。 姜雅云一直等的三殿下始终无影,她渐渐失了耐心,听到有人这样污蔑她,极力为她开脱惹的贵妃不满。 唐贵妃正准备发落叶浅夕时,一声惊呼冲向人群,“贵妃娘娘…” 萧绾柔步履匆忙,神情惶恐,发髻歪斜,面纱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跌跌撞撞跪在地,“贵妃娘娘,谢…谢小姐落水了。” 唐贵妃心下一震,忙问:“可有伤着?” 萧绾柔摇了摇头,“太监们正在打捞,未有结果。” 唐贵妃被宫女搀扶着,缓缓起身,谢家就这么一个女儿,跟眼珠子似的宝贝,若是有事这可如何是好。 偏生在她主持宴会时出了事,此事当真蹊跷。 “娘娘,方才我看见,叶氏与谢姝二人厮打才会落水的。” 萧绾柔面色苍白,十分惊惧,她并未说叶浅夕将谢姝推下水,而让人去猜。 果然就有人替唐贵妃解了忧,“娘娘,定是那叶氏所为。” 唐贵妃玉指微攥,下了指令:“给本宫将那叶氏捉拿,前去面见皇后。” 第116章 倒霉一日 静客园岸边的一丛牡丹中。 叶浅夕浑身湿漉漉的,赤脚而行,一路走来衣裳已经干了不少,但裙摆还是滴着水。 那黄衣女子,故意说了那样一个故事来引起她的注意。 即便自己反应过来,可衣裳还是被划烂,幸而那女子并不会武。 与其对峙探得是皇后要她的命,正当她反击时,萧绾柔从侧身袭来,将她推下水。 岸上那抹火红的身影,又将另一人推下水。 待落水后她看清此人是谢姝,反应过来叶浅夕游上前去将人轻轻推了一把。 船舶前行,卷起一股水流,迅速将二人冲散,大难临头各自保命吧! 她疲惫地坐在岸边草丛,将发髻散开晾干。 湖面宽广遥遥无岸,若是自己不会水,当真要葬身在这红莲中了。 墨鱼在她落水时,也不知去向,她的条条不是水蛇不知可否安然。 落水时厚重的衣裳被她脱了去,姜雅云的发簪还被她紧紧攥着。 自己的那只檀木簪子却被水冲去,万幸的是,两只玉佩被她贴身放着,并未丢失。 她叹:“这一遭可真狼狈,而今这副模样,若是让人撞见可不太好,今日当真不宜出行来着。” 萧乐游摆脱了宫女太监,径自划着小船逍遥游园,无意间看到了岸边丛中的一抹白影。 他将船靠岸,抛下船桨,穿过浓密的花丛,寻到那抹人影。 叶浅夕察觉有人来,将腕上的暗器扣下。 方才向那刺客射出一枚毒针,而今还剩下两枚。 萧乐游远望一女子背身,只着单衣,乌发披于腰间,便不再上前去。 望其乌发间簪一金钗,想来是哪家贵女,问道:“不知是哪家小姐落魄在此,可需要帮忙么?” 叶浅夕并未回身亦未答话,心道:既然有礼何不自行离去让人难堪。 身后响动消然消逝,叶浅夕蹲身,往更深处的花丛而去。 “姑娘!” 又是那令人生厌的声音,这次带着调笑,“在下或许可帮姑娘一把!” 话落,叶浅夕回首,那人迅速转过身去,指着不远处的一叠衣物道:“姑娘莫怪,且,先换上吧!” 叶浅夕望了眼那水蓝色裙裾,与此人着同色,她将眸子紧紧闭上,咬牙道:“多谢殿下!” 萧乐游身形一愣,他为人一向低调,从不着华服,今日也只是一身靛蓝色云纹锦袍,疑惑道:“姑娘何曾知晓我身份的?” 叶浅夕摸索着衣裳,边警惕地回答,“殿下冠上的一只白簪,上刻一只蛟龙盘柱。” 萧乐游与她离得这样远,还能被其看得这样细致,心中不免对她心生敬意,“姑娘蕙质兰心,观察入微,倒叫人心中佩服。” “殿下过奖。”叶浅夕也并未觉得他是真的夸奖自己。 来宫里的都是人精,这为皇子不会不知,穿戴好后她再次谢他,“多谢殿下。” 只是这一次郑重行了一礼。 她的声音舒适入耳,萧乐游缓缓回首,眸中惊愕毫不掩饰。 美人面容赛雪,白皙无瑕,长睫微垂。 发丝一绺扬在风中,非但不失体面反倒增添一丝妩媚,眼尾红妆一抹,灿若朝霞。 她抬眸时,他登时如沐艳阳,一眼相望,入目入心。 这身衣裳是他船上的舞姬留下的,倒是与她相配,也与自己有些配… 叶浅夕察觉一道炙人的视线,下意识地扶着面。 在水中泡了许久,妆粉早已掉了个干净,叹道:“真不该听她的话啊!” 萧乐游痴痴陷入遐想,并未发觉她的自言自语,良久才想起:“不知姑娘婚配否?” “婚配也轮不到你了!” 萧乐游正奇怪这声音,被人一掌击晕。 叶浅夕眼睁睁地看着萧乐游倒下,其身后一人现身,“叶里?” “叶姑娘别来无恙。”叶里折扇一收,拱手有礼。 这翩翩风度已然让人生厌,他伤了息竹,叶浅夕才不会与他见礼,“你来此作甚?” 叶里见她言辞犀利,便也不再伪装,直目望她,眼中带着几分戏谑:“自然是救你出宫,带你远离喧嚣,方才郡主先行一招,说是你将谢姝推下船,这会子只怕满皇宫在捉拿你。” “谢姝命大没死。”他还好心地补充了一句。 就知道萧绾柔不安好心,可她若是就这样离去杀人的罪名就真的落到了她头上。 “你究竟是什么人?”能在宫中行走自如,不是皇后便是皇帝的人,目前来看,她确定道:“你是皇后之人,方才那人杀我你也看见了?” 叶里眯起眸子,望了眼热浪飞升的湛蓝之空,眸中露出一抹狠厉:“果然是我看中的人。” 朝风殿上,皇后娘娘凤仪在座,眼神中止不住的笑意,唐贵妃与萧阳嘉皆在座下。 唐贵妃跪在殿中等待皇后发落,谢姝被太监救起受了惊吓,送回谢府,但唐婉身为主事者,真凶未落网,她难辞其咎。 皇后娘娘端正道:“唐贵妃替本宫主持宴会,致一伤一失踪,陛下已下了旨意,着废去贵妃,降为妃位。” 言辞威仪,故作怒姿,实则心中早已畅然一片。 她这招一石二鸟,虽折了一个宫人,却去了叶浅夕,又将唐贵妃杀了个措手不及,当真痛快。 方才萧绾柔来禀报过了,对这样的结果,她心着实满意,那静客园中,叶浅夕的尸身只怕要被她的满塘红莲吃了个干净。 唐贵妃被坐在车舆上的萧阳嘉搀扶着才勉强不会失了仪态。 皇后凤目轻扫,心中傲然:“退下吧!” 夜幕落下,华灯似昼。 蒲月与卿染等了许久始终未见人回来,柳清婉告知二人每年的赏花宴会持续至夜间,让二人不必着急。 可蒲月始终心虚不宁,便去找了无寻。 叶浅夕用暗器甩掉了叶里,提着厚重的裙摆穿行在宫内,不知不觉走向偏僻的冷宫。 她推门而入,准备躲藏一时,却迎面遇上一白衣男子独坐院中,不染铅华。 叶浅夕一眼便知他是何人,暗道:今日真是倒霉透顶,怎么竟遇上萧家人,奈何她已跑不动了。 萧阳嘉回首,冷厉的双眸立时变得惊愕,月下蓝衣绝妙佳人,红唇微张贝齿一线。 这分明是父皇画中之人。 第117章 初遇萧阳嘉 皓月又圆,枯木剪影。 借着月光以窥其面,叶浅夕暗叹:三殿下果真如传闻,面若粉敷,俊眉朗目,额尖一簇黑发,仿若美人之面。 可其肩若削骨,腰间白佩束身之姿,堪比女子,显然不良于行以致并不康健。 二人观望数目,纷纷回首。 此女虽面熟,但那眼尾的红痕彰显着这现实中人并非画上仙。 瞬时的惊愕萧阳嘉反应过来,默默将手放在车舆的麒麟首上,时刻准备扣动机关,冷声道:“你是何人?” 就在叶浅夕以为还能用那玉佩寻其帮助时,他的反应落入眼底。 但她表现得毫无恶意,嘟囔着:“这宫里的人当真奇怪,一个迷了路的柔弱女子都能让人心生防备,爹爹说的果然是真的。” 她将长裙遮住脚踝,倚着厚重的宫门,坐在门槛上歇息。 宫内干净得连颗石子也无,可脚底还是磨破了些。 她的表演成功骗过了萧阳嘉,他从不在外人面前自行转动车舆,但他迫切需要解答疑问。 于是不得不自己手动挪步,再次发问:“云惜灵是你母亲。” 此言非疑问而是确定,毕竟叶浅夕与其母亲太过相似,皇后第一眼便认出她的身份。 叶浅夕的防备陡然上升,静客园生变,此人并不怀疑自己,看来他感兴趣的是母亲的财富。 她道:“我与父亲初来上京,难道上京流行这样的搭讪之法?” 她懵懂无知的模样让萧阳嘉竟有些羞怯。 “我只是来此歇脚,不小心丢了鞋袜,还请公子莫要声张。” 说着还不忘捶着自己的酸麻的双腿。 她的眼波清纯无害,萧阳嘉心中有些异动,哄笑道:“放心,本…我在此处,这里无人敢来,但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叶浅夕十分不情愿地答谢他:“多谢公子,小女云儿。” 她想先稳住他,问清路线,若是还怀疑便把他打晕。 如此想又补充了句:“云惜灵是小女亡母。” 萧阳嘉认为她能出现在宫中,父皇必然早知她的身份,却未曾透露分毫,心中不免哀叹,父皇的不信任,也并不打算将今日之遇告知皇帝。 不过既然被他找到了人,便不会放过。 可问得太多以免让其生疑,故道:“小云姑娘,你源何来此呢?这里可是冷宫。” 叶浅夕四处查看,除了皇帝与皇后,目前似乎无人得知她的父亲是谁。 她诓道:“圣上召见父亲,我随之入宫,皇宫真的太大了,迷了路才不慎闯入。” 这几日元靖帝的确召见附近周边的官员,萧阳嘉不以为疑。 玉面皇子目中含笑,“既如此,我差人送你可好?” “不必劳烦公子,公子请告知我如何出得宫门便可,我爹定是要着急了。” 瞧着她呆呆傻傻,好似很好骗,萧阳嘉一脸正色,“方才宫内出了乱子,前顾将军之妻在宫内杀了人,逃窜离去只怕不安生,不如本…公子差人送你较为安全。” 白衣遮身,如玉的面容,却难掩他内心深处的瑕疵。 叶浅夕无辜抬首,问:“哦?公子可知何事?” 萧阳嘉又将叶里那套说辞告知她,“陛下命皇后娘娘彻查此女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事实上,在他入这冷宫前,谢家来禀,谢姝坚称是自己不小心落水。 宫内女眷包括那叶氏均被皇后娘娘护送出宫,但他的母妃却无辜受牵连。 本欲来冷宫寻找云惜灵最后消失的线索,没成想会有意外收获,他目中的喜悦快要溢出。 叶浅夕果然如他所想面露惧色,这也说明她非是参宴之人。 为了让她相信,萧阳嘉特意将叶浅夕说的毒辣了些,“此女或是携带凶器,竟敢在宫内杀人,绝非一般刺客。” 他的话非但没有让面前的小女子按照他的预想进了他的圈套,反而执意要求他只告知自己出宫路线即可。 见此萧阳嘉没了耐心,故意给她指了一条错误的路线。 叶浅夕谢过便离去,这位皇子显然是在骗她,什么满宫捉拿,除却叶里,未见侍卫巡查,加上谢姝未亡,皇帝还想与她做交易怎会给她定罪。 因此,她出了冷宫便按他所说相反的方向前去,只要寻到皇帝之所,便可有救。 望着那离去的蓝杉倩影,萧阳嘉露出一抹暗含深意的笑容,“功夫不负有心人,等了多年只要拿下云家不愁大业不稳。” 冷宫恢复如静,玄天之上,银盘似挂在枯死的树梢,隐隐透着诡异之光。 须臾,一人影闪过,禀道:“殿下,属下无能,人未曾寻到。” 只一瞬,萧阳嘉恢复了无人知晓的冷厉,“这么说她并没有按照本殿的指引寻路?” 他意识到那女子是在说谎,捏着扶手的长指渐渐收紧,“岂有此理!” 被一女子戏耍,还失了线索,悔恨不及。 “殿下,宫门外留下了这个。”暗卫递给他一只金簪,正是姜雅云送给叶浅夕的那只。 萧阳嘉捏着发簪,方才她分明是有破绽,那一头乌发,只着这一只簪,自己一时兴奋才疏忽大意,他愤恨道:“给本殿下去查今日静客园中所有年轻女子。” 叶浅夕最终没有对萧阳嘉下手,只因毒针还有最后一枚。 她不知将叶里伤得如何了,宫内危机四伏,要寻她的人太多。 行在暗长无边的宫墙内,她已十分疲惫,靠在墙边歇息时,脖颈一阵刺痛。 她迷糊道:“可恶,大意了。” “抓到你了!”叶里调笑着,“还想用毒针伤我?可惜你的针法好像不准呢?” 叶浅夕的身子渐软,靠在墙根处,听完他的话终于还是失去意识。 叶里提着一只宫灯,照着墙角那只不听话的猎物,皇后这棵大树,足以让他在宫中横行无阻。 他示意商羽,“你可以去看了。” 商羽近身拉起她的左腕,探查着,不多时转头道:“公子,她并未中毒。” 他亦是不知蛊毒被叶浅夕压制在左腕,用银针封住。 叶里讽他:“你不是说,你的千丝蛊万无一失么?连个弱女子都杀不死。” 第118章 身陷绝境 自来大洲,遇上萧绾柔,商羽做事总是失败。 但他很会寻找不足,“属下知罪,可属下分明亲眼看见,她将手指割伤,许是她自已解毒,既如此还请公子务必替属下打听此毒何解?” “你想让她帮你解了同心蛊?”叶里鼻中轻嗤,“商羽,你可真是蠢,替顾言知那厮挡伤,瞧瞧你这模样。” 他恨不能剖开商羽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萧绾柔那个蠢货。 他又毫不留情地嘲笑,“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蠢猪怎能与豺狼一道。” 商羽被骂也只能默默接受,自知浑身上下没有完好的地方,想来顾言知在蜀州当真卖力。 他心中悔恨交加,硬着头皮道:“公子,可否让属下在她身上试毒?” 叶里瞧了一眼她,嘱咐道:“我只要银子,你别把人弄死,怎么玩随你。” 他也很想看北定王为之疯魔的样子。 得到准许商羽取出一只铜针,其内被掏空,他将针刺中叶浅夕的右手腕,目中凶狠道:“此为金丝蛊,一月后毒发,即便她身为女医也不可能发觉,待她发现后,为时已晚。” 这是他为郡主报仇所研制的,届时死状极恐,浑身爬满黑丝,面容丑陋,黑丝爆裂后沾者皆染,他不仅要叶浅夕死,也要让她身边人一起陪葬。 “这一次,她可跑不掉了,若是她不肯配合公子便也可控了。” 叶里笑:“商羽,我如今算是知道,为何会选中你了。” 二人叙话之时,叶浅夕体内的银丝蛊将她所中迷幻药吞噬。 她醒了过来,迅速将腕上最后一枚毒针刺向二人。 叶里一声惨叫后,宫灯落于商羽脚下,烛火熄灭的瞬间,商羽急道:“这针有毒… 于此时,叶浅夕迅速朝着夜空些许光亮处跑去,身中蛊毒,不能动武。 可她还不想为了这二人丧命。 叶里捂着左眼,血液从指间止不住地流淌,余下的一只眼睛猩红无比,愤怒道:“商羽,你若是将人给本王子杀了你全族便不再是奴隶。” . 东宫,本是夜幕初始之际,烛火却片片熄灭。 殿内落针可闻,血腥弥漫,皆因此处的一位不速之客。 萧景恒被一蒙面男子抵住喉间,逼问今日宫内发生何事。 却只问到了谢姝落水,并无其他,对叶浅夕只字不提。 萧景恒身边的侍从在外横七竖八,死伤殆尽。 太子望着一地惨尸,颤声道:“侠士,我,我方才所言是真,入宫的所有亲眷皆被母后送回了府上,宫中此时已然无人。” 此男子在来时已然中剑,只要拖个一时半刻,定会有人发觉太子宫中的异样。 月落殿中,银辉之下,男子目若视一死物,将剑深入了几分,太子娇贵的软颈立时出现一道血痕。 “是么?”其冷冽的嗓音,如饥渴的豺狼只需轻轻使力,便能将萧景恒吞得不剩骨头。 唯余一命的贴身太监深怕太子遇刺身亡,人头不保,将静客园之事全盘托出,并道:“所有女眷皆已出宫是不假,可那是皇后娘娘为掩陛下耳目的,叶舟之女落水后便下落不明…” 男子听闻她受此辱,苍劲的手臂微微一颤,萧景恒立时软了腿脚,止不住地颤抖。 “萧景恒,要怪,就怪你投错了胎。”男子说着便一剑挥下,萧景恒被废了一双手。 而后便如来时一般,消失于无形。 一时间东宫上下皆乱,皇帝大怒封锁宫门抓捕刺客。 皇后欲唯恐皇帝知道叶里之事,暗自传令让人将其寻来护送出宫。 无人注意到,一只黑色小蛇口中衔着一只发簪,正沿着宫墙迅速流窜,直至一人脚下。 皇后一直守在太子宫中,顾不得发髻微乱,凤目垂泪。 萧景恒躺在榻上,整张脸宛若肉包搅在一起,双手被太医紧急救治。 但手筋被挑,一只手筋骨俱断,较为严重,怕恢复无望,另一手勉强治疗,堪作其用。 听闻太医的叙述,萧景恒无助地望着皇后,本已失血过多的他,言语无力,“母后,是他吗?早知如此,您为何要去杀他?为何既派人去杀,却如此无用?” 许是太过疼痛,他竟敢埋怨起皇后,肥胖的眼皮下,流出一行清泪,含恨道:“既然…他都已经去蜀州了,为何去而复返,为何要来东宫?母后,您为何非要他死不可?” 皇后本已心疼得心碎俱裂,听到自己的儿子竟如此指责,愤恨他的懦弱,“还不是因为你,你若是争气些,母后何须为你绸缪?” 萧景恒的眼睛愈发睁得大些:“母后,我看您是为了你自己,您恨她,恨那云氏,今日若不是您要害他们,怎会让孩儿受此大罪?” 他又哭又笑,神志不清:“父皇早知燕南之事,是咱们在为他做嫁衣,哈哈…” 说完便彻底晕了过去。 皇后听闻亦是一惊,夫妻二十多载,终究还是将其看错。 唯一可怜的是太子,她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欲碰他的手,却生怕连那一丝皮肉也要掉了去,她颤声:“恒儿,本宫定会要那叶氏和那孽子的性命为你讨个公道。” . 叶浅夕赤足踏着冰凉的地砖,扶着宫墙,双脚生疼,艰难迈步。 眼看就要寻到御书房,可她跑不动了。 “叶浅夕!”身后鬼魅之声传来,她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但死之前总得拉上几个垫背的。 她仰过头去,几个黑影伴着一白衣男子,月辉映照,其左眼上缠一圈纱布。 是叶浅夕的针刺进了叶里的眼睛,“淬了毒竟还不死,真是阴魂不散。” 她已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叶里,除却萧绾柔和顾言知,你是我第三个讨厌之人。” 叶里将手覆上自己的左眼,方才若不是小瞧了她也不会中招,谁能料想,她还有一只毒针,每一只还都不一样。 因那毒是北定王研制的,无药可救,商羽不得已将他一只眼睛生生挖出才保一命。 叶里引以为傲的一张脸,就这么被毁了,本想留她一命带去北狄,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叶浅夕,将你手中的钥匙交给我,或许会让你死得好看些。” 他说的是叶浅夕手中的库银钥匙,一只白玉簪,叶浅夕怎会给他,“没有。” 她的声音柔弱却坚定。 叶里伸手一指,“商羽,抓住她,把她的手给本王子砍了。” “是!” 檐上几人抽出刀剑,飞身而来。 第119章 他来寻她 叶浅夕目中一冷,准备随时出手,忽而察觉身后一人熟悉的气息。 一阵血腥气夹杂着竹叶之香。 “莫怕。” 冷厉又柔和的嗓音让人心生安宁,接着一人伸手覆住她双目,将其虚虚搂入怀中,手边的长剑迎着对面的杀手,在那人一步之遥时一剑封喉。 耳边传来剑刺之声,随之而来的便是有人倒下的声响。 旁的刺客与叶里等人纷纷一怔。 温热又略带粗糙的手掌连同她的鼻翼一同遮盖,鼻中充盈竹叶之香,将血腥气隔绝开来。 她小声:“息竹。” 听到怀中人略带惊喜的呼唤,风息竹冷冽的眸子微微一动。 原来换声她也依旧能识。 他安慰道:“我来得晚了些,让你受了委屈。” 原本并未觉得委屈,可听到他这样说,叶浅夕只觉得一肚子怨气往鼻尖上冲,酸涩不已。 登时一整日的疲乏在这一刻才松懈下来。 她心中纵有万般疑问,可眼下不是相问之时,被捂着眼睛又看不到他,只担忧道:“你受伤了?” 风息竹自出了上京,皇后的人便一直追杀,整整三日车轮之战,杀手蜂拥而至,他没能前去蜀州。 今日方才脱身,他身中数剑,对他来说倒也不十分严重。 无寻告知,她来宫中迟迟不见踪影,他便猜测皇后已经出手,顾不得一身疲乏,换了衣裳便匆匆赶来。 好在,来得及。 他不愿让她忧心,言语尽量平和:“无事,只是旁人的血。” 他的嗓音低沉有力,听不出任何异样,即便不是那熟悉声音仍叫她心中暖阳如昼。 “你先在别处等我,一会儿带你回家。” 她“嗯”了一声,“那你小心些。” 他松开手,随即挪步挡住身后的死尸,粗略忘了一眼,少女眸中泛着水雾的喜色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便是给他到来的最好的欢迎礼。 风息竹终是忍不住将她唇角的青丝拢在耳后,轻轻一转,推入一旁假山后的树下,随后一件外衫落在她头顶,将她周身覆盖。 视线突然变暗,脑袋上厚重的衣裳令叶浅夕不解。 他似哄道:“血腥气重,你听话,先用这个搭一会儿,怕了就捂着耳朵。” 听得这话,叶浅夕心中说不出的感动,如此贴心地被一男子照顾着,除却父亲还是头一回。 风息竹回眸首望向敌人时,深邃的眸子立时变得冷彻,极度的疲惫他只想尽快结束战斗,大肆杀戮场面太过血腥,他不愿让她受着惊吓。 此处仍是皇后所属的一座小花园,已然荒废,除却宫人洒扫连宫灯也无,但月色正好还是能视物清晰。 叶浅夕伸出手拉着他的衣裳,狭小的空间满是温热的气息,险些令人喘不过气,可依旧不愿拉开。 其实,他若不来,凭自己的武艺也能撑到面圣,不过怕是会毒发而亡了。 依着她的性格定然不会让他只身犯险,但这种时候也只好乖巧地听话,不给他添麻烦。 亦是,因着她信他。 叶里睁着一只眼艰难地看着,心中腾地升起怒火,他看出此人武功极高,心下生疑。 可风息竹去了蜀州,他亲眼所见不会有假。 见他对叶浅夕如此照拂,又让他不快:“你是何人?” 风息竹的易容之术,从无破绽,加上布巾遮面,双重防护难以识别,他道:“自是来取你性命之人。” 话落他掠影而来,叶里一只眸子闪着厉光。 商羽忙疾身前来,为他挡刀。 此行风息竹用的是重剑,商羽轻功不若,但武艺非然。 好在己方人多,迅速将其围住。 叶里看了一刻,实在看不出此人招数路子,不过,凭此已十分确认他不是北定王。 趁着几人拖住他,叶里直冲叶浅夕。 风声呼啸过耳,她身旁的树木被一道大力击打,树枝未断,落叶声声似雨。 叶里被风息竹的内力所阻,弹出几丈,跳至一宫墙上。 叶浅夕撩开衣裳探出一个脑袋,这才看清这是一棵石榴树。 在宫内至今还能再开一茬,当真不算稀奇了。 月之清,风正鸣,赤花绯红如雪纷扬,少女眼尾如火,面容赛雪,眸波盈盈泛水,关切地望向一人。 此一幕震撼了几人。 此时,非是发呆之时,商羽呵令,“都给我上!” 即便身受重伤,风息竹对付这些杀手还是绰绰有余。 打斗中一地狼藉,飞石落入脚下,险些伤到她。 她裙下的赤足令他眉心一蹙,手中的长剑用力握了几分。 不多时,黑影之中只余下身中数剑的商羽,想到他若死了,顾言知也得挂,索性废了他的武功。 “该你了。” 月似白霜,风息竹剑指叶里,剑尖滴血,映在月下闪耀着异光。 叶里只觉得其声如夜中魑魅,恐怖如斯,他望着一地死尸,想不到这些刺客竟连他的面巾也未能摘下。 他此生唯一惧怕的唯有那似地狱阎罗的北定王,除此之外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 他将手重新抚上自己的缺失的眼睛,盯着那暗处溢着光彩的眸子,恨道:“叶浅夕,等我解决掉这个麻烦,让你生不如死。” 言罢,他将折扇一甩,扇尖露出根根尖刃。 风息竹冷道:“你不会有机会。” 白衣飞升,黑影疾随,这是第一次叶浅夕见识到此二人真正的实力。 叶里虽持着折扇,但内力强劲,抵挡风息竹的长剑渐渐有些吃力。 白色衣裳被刺破好几处,而自己却只堪堪擦到他衣角。 身为细作,他对大洲一切事物不说全部了然,但也非是什么秘密他还不知道的,打斗间隙,他追问:“你到底是何人?” 回应他的只有夜中肃冷的寒语:“死人不配知晓我之姓名。” 叶里将嘴角的血丝擦去,露出他本真的邪笑:“你想救她?可惜晚了。” 北定王善制毒,却从不制解药,他此去蜀州回来也得一月后,到时叶浅夕毒发,就算他开始研制解药又有何用。 战至此,输赢已定,叶浅夕松了口气,不远处铁甲摩擦的声音传入耳,她转头一望,那是宫中禁军。 小花园的打斗之声将捉拿宫内刺客的禁军吸引,一人道:“陛下有令,抓到刺客格杀勿论。” 什么意思? 叶浅夕未曾料到,在陛下的皇宫,他的玉佩竟不起作用。 在她亮出玉佩说自己是叶浅夕时,禁军统领非但不信,反而将她也列为刺客,“一派胡言,宫内女眷皆已被皇后娘娘亲自派人送回, 你这妖女竟以为拿着一只假玉佩便想诓骗本将,来人!将这妖女给本将杀了。” 眼见如此,叶浅夕只觉得庆幸走了偏僻的路。 她并不知自己如今身处的位置实则离御书房相反,反倒躲过皇后的追捕。 叶里见此笑道:“天不亡我。” 他丢下商羽,径自离去。 禁卫军齐齐攻上时,风息竹将叶浅夕的腰身轻轻一提,一手拉着商羽的衣襟,迅速去追叶里。 将人留下若是死了,顾言知也会死。 禁军统领顿时一脸懵,用粗粝的声音骂道:“饭桶,一群废物,给你们加官进爵的机会都不中用。” 第120章 离宫 东宫。 萧景恒久久未醒。 皇后倚靠在其侧身的榻上,女医正在为她施针治疗头风。 静客园中打捞出一女尸,却不是叶浅夕,她在宫中各处埋伏,只等鱼儿自己上钩,可惜失败。 皇后并不觊觎叶氏的财富,她已然富可敌国,相反的她只想毁掉那人创下的一切。 她因怒头痛欲裂,“萧绾柔这个蠢货!” 派了一人助她竟也没能杀掉叶浅夕。 嬷嬷小心道:“娘娘息怒,您忧思过重于病情不利。” 皇后气不顺,嬷嬷忙为其抚着后背,小心侍候。 禁军统领来报,将追捕刺客夸夸其词一番,说自己部下死伤不少,实则方才连个衣角也未碰到。 皇后扶着沉重的脑袋,但那凤冠依旧不肯摘下。 她将宫人遣退,沉吟片刻,问道:“你说那叶氏非但没死还握有陛下玉佩?” 那人跪地,回忆起那个将黑色外衫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女子:“她自称是叶氏,末将亲眼所见,是陛下贴身之物,不会有假。” 身为宫中禁军怎会连陛下所饰是真是假都不知,方才显然是有意要置之死地。 皇后立时明白,那是保命之物,好在,她并未冲动直接派人去刺杀叶浅夕。 否则依着皇帝心中那股子执着,提刀来见也不是不可能。 就单看要为叶氏寻夫婿,便可看出陛下对此女绝非一般。 皇后闭上了双眸,对于皇帝的背叛已然不会痛心,她吩咐道:“你们去静客园,连同那白衣人一同给本宫杀了。” “末将遵命!” 燕南之事败露,与此事相关之人必须灭口。 太子为叶里准备了一只船,可逃离宫外,现下正好能知道其下落。 人走后,侍奉的嬷嬷问道:“娘娘为何要取那先生性命?” 皇后眯着眼道:“事已败露,他死了,到时再寻个替罪羊。” 嬷嬷似明非明,奉承道:“还是娘娘技高一筹,红楼的死士部分被召回,就算顾将军毁了也是个空壳子,若是陛下真的念及军功封官加爵,掌管兵马到时候整个大洲便是娘娘的天下。” 殊不知,陛下要的是接管红楼,只要名义上被灭,州官不再忌惮,便不用对皇后马首是瞻。 想到这个皇后就头疼,“本宫行错了招,不该去刺杀北定王,只怕他已经知道本宫留有后手,所以他必须得死,就算是为了本宫的恒儿,追至天涯海角他都得死。” 嬷嬷是个精明人,宽慰道:“娘娘还有太子,太医说只要好生调养是会恢复的。” 皇后凤目一扫榻上面容惨白,双手被包好看不出血渍的太子。 性命无忧,一只手算是废了,即便不废这样的儿子难成大业。 宫内所有侍奉之人都杀尽又如何,依旧换不来她的希望。 想到这里她又一阵眼涩,方才陛下来看过。 她瞒下刺客身份,有意无意地引向唐贵妃母子,又哭了一通,想得陛下怜悯。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元靖帝痛心疾首,命太医务必治愈。 关切归关切,任谁也不会辅佐一个残疾的皇帝,她需要早做打算,“来人,去请三皇子来见本宫。” 若不是如今无人可用,她也不会对这位皇子如此客气。 早知就该让陛下多留几个皇子。 静客园。 叶里一出现,便被风息竹一掌击倒,在这皇宫,他比叶里熟悉些,观其方向便知他要去何处,不过带着两人脚程有些慢了。 叶里咳着血,勉强直起身:“杀了我你也一样跑不掉。” 陛下亲自下令捉拿刺客,说明宫内哪位贵人遭刺,现下他的危险程度必然比自己重,急切逃命的该是他。 风息竹将商羽的穴道解开,丢向叶里,“所以要用你来脱身。” 叶里并未接住,任由其倒在地上,他不解,“什么?” 可听得园外侍卫脚步声,他明白过来。 自己有太子的腰牌,落入禁军手中不一定会死,但面对此人他一定会死,“我们来谈笔交易,我帮你引开他们,你放我一条生路。” 风息竹倚着一棵树,闭上了眼眸,他已疲惫至极,再不能恋战。 听到他猜中自己的心思,故作不愿:“你好似忘了方才所说的要叶姑娘性命。” “那不过是一时口快,谁叫她伤了我的眼睛,不过你放了我,我日后不会再去找她寻仇。” 风息竹显然不信。 见他迟迟不允,叶里更加急躁,他一把将商羽拉扯过来,“我的手下已经被你废了武功,这便算扯平了,你若不满我可亲自除之。” 面对生死他的卑劣行径展露无遗。 他的心思风息竹猜到了七八分,叶里必须死,但不能死在大洲。 最终二人达成一致。 园外厮杀持续不了多久,叶里必然会想办法让自己也被抓。 风息竹远望一湖宁静,朝着身后道:“阿月,现下无事了。” 叶浅夕提着裙摆,在树后露出脑袋,她问:“叶里呢?” “他是北狄王室,若是死在大洲,恐会…” 像这样的人死百此都不为过,只是若挑起战事,万千黎明遭殃。 风息竹知其忧,道:“应当不会。” 叶浅夕四顾,问他:“那我们如何离去?” 风息竹指着不远处露出一只黑影的船舶,“此湖是宫内唯一通往外界的出路,只是有一断崖,你怕吗?方才叶里来此,想必是有人为他放置好了此船。” 又要坐船,叶浅夕倒是不怕,奔波一日,早已疲惫不堪。 她摇摇头,道:“若不走此路,出了这园子,到处都是皇后之人,危机四伏,不如博一把,可你受了伤。” 尽管表现的十分自然,可她还是知道他伤的很重,风息竹撇开眼不去对上她的目光:“无事,我们必须尽快出去。” 少顷,静客园被侍卫蜂拥围堵,一条小径挤满黑压压的人群。 却无人敢踩踏一处草木,皆因皇后对此处偏执的珍爱。 清清湖泊仅是表象,众多孤魂丧命之处,显得诡异非常。 为首的统领,望着寂静无波的湖面,阻止侍卫前行,比起刺客踩坏园中一物都是要杀头的。 “大人,我们该如何向皇后娘娘回禀?” “能抓住一个,便能向娘娘交差。” 他说的是商羽,叶里亮出太子的腰牌与叶浅夕一样无济于事,索性将商羽丢下自顾逃离。 那身量高大的统领又静立许久,见湖中除却满塘荷影随风轻舞,娇艳欲滴的幽红芙蕖外,再无一物,他无奈摇头:“我们走!” 这差事当真难办,不是皇帝的人便是太子的人。 第121章 回家 月上中天,静客园又恢复宁静。 叶浅夕还披着他的外衫扭捏地站在树后,风息竹将面巾与假面摘下,转过身蹲在她身边,“若你不嫌弃我身上的血腥味,便上来。” 她将头歪了一些,问:“什么?” 方才看到她这样狼狈,风息竹闷了一路,他因心疼声音不由得软了些,“你赤足行走,是想变残么?” 叶浅夕反应过来低首看到自己脏兮兮的双足,迅速用裙摆遮住,脸颊的飞晕扩散到耳尖,一时慌了神:“我,我落水时鞋袜弄丢了…” “我知道。” “…” 他回首,望着眼前不肯靠近的女子,无奈道:“为寻你,我将太子伤了,若是…” 话还未说完,叶浅夕提起裙摆向前走了两步,俯身让他背着自己,“那,那我们快些走吧!” 他愁道:“若是难受,将衣裳捂住口鼻。” 若不是他提醒,叶浅夕都忘了自己还会晕血,果然性命攸关之时什么矫情也无了,她深吸一口气:“我想,经此一遭,我这毛病已然治愈一半。” “嗯。” 她看不见他背身的脸庞嘴角勾起疲惫的笑,心中好似被蜜染,将疲倦一扫而去。 他尽量压制着声音里的喜悦,道:“抓着我。” “啊?”从未与男子如此接触的叶浅夕,因此紧张得乱了呼吸,想了想,用一只手指拉住他肩上的衣裳。 她感觉似乎有什么在捶打自己的心脏,那声音大得如在耳边,她将头上的衣裳又拉住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缓解羞涩。 风息竹将她腿弯一圈,轻盈起身,明明可以用轻功,却鬼使神差地想要背着她慢慢行走。 女子身形轻如羽,不停地飞扫他的心,以致他身形比以往紧绷许多。 “可有伤着?”他问的是她的脚。 “没有,宫内连一颗石子也无。”轮到她问了:“你真的没有受伤吗?” “有些小伤,不碍事。”实则他伤的很重。 “那你放我下来,我帮你看看。”叶浅夕挣扎了一下,发现无用。 看她如此激动,风息竹竟觉着有些伤倒也无碍,“回去再说。” “你不肯让我看,那先让我诊脉。” “真的无事。” 叶浅夕拧不过他的执拗,“那我回去给你上药。” 他的笑意更重:“好。” 一段青石路,似乎走得格外漫长,但他希望永远不要到达尽头。 迈下最后一块青石,他将其放在船上用那件外衫垫在她脚下,“你坐在这,莫要沾水,时间太紧,便不能为你寻鞋袜了。” 没了衣物的遮挡,她的脸颊好似芙蕖所染。 可他并未看到。 这艘船是打理荷园的宫女太监所用,故而不太讲究,并无船舱。 风息竹撑起长竿,将船推离,此处荷叶茂密,从外看不出任何异样。 静客园中花开时,除却守园之人,还有园外的侍卫,方才已被风息竹处理掉,因此现下算是安全的。 河岸远去,即便尚未离宫叶浅夕仍觉心安,感受着脚下的衣裳的温度,鼻子渐渐发酸,“息竹。” 察觉到她情绪低落,风息竹放下竹竿,走到她面前。 她始终未抬头,嚅嗫道:“我落水的时候,墨鱼被我丢了。” 说完她抬首,眼睛里蓄满晶亮的泪珠,“那是你的小鱼,我把它弄丢了,我落水的时候,它从我身上掉下去,它,它没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他正欲告诉她:“你…” “息竹,对不起。”她拉着他的衣裳,靠在他肩上低声小泣,她头一次这样伤心,是她太自信,相信无人能近身的。 心中自责愧疚,那只小蛇那样通灵,就这么没了。 风息竹的衣裳动了动,他将手轻轻一按,虽然让她伤心很是不该,但他很喜欢被其依靠的感觉,好像连身上的伤口也结痂愈合。 他心中生了些许玩味:“墨鱼会水,或许它就在这附近,不如你找找看?” “什么?”叶浅夕猛地从她肩头抬首,脸上的泪珠还挂着。 见此,风息竹便不再惹她伤心,趁她不备抹去她的眼泪,又将她的肩头摆正。 “你看。” 看什么?叶浅夕一脸懵。 忽而他的衣裳一动,墨鱼吐着信子探出半个身子,只一时,便又迅速钻入风息竹的衣襟内,将一只黑簪衔在口中。 叶浅夕的目光立时发亮,胡乱地抹了泪,伸出手来,将簪子与小蛇接在手中,墨鱼攀上她的手臂环绕几圈,欢快无比。 他说:“我再宫中遇见它,以防受伤,随时伏击,所以一直躲在我身上。” “原来如此。”她对他笑,顾盼生辉:“息竹。” 他目中含喜,应了一声:“嗯。” “谢谢你。” 至此,风息竹好像明白,她开心自己便也能开心些,这种越陷越深的情愫,如同沼泽,令其矛盾不已。 可,是否唯有他在沦陷? 他不愿以恩情令她动容,故而声音恢复如初,“不必。” 他又从衣襟内拿出纸包塞给她,“来时买的,没有沾上血污。” 说罢他起身去了船头,前路危险,需小心谨慎。 叶浅夕知道这是何物,芸豆糕她已经被这人喂得腻了,但手中这份却是无比珍贵。 他总能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总能在自己需要帮助时而来。 她呆呆的望着那船头的黑影,轻唤:“息竹,我原谅你了。” “什么?” “你隐瞒我爹的事。”对于那件事她真的生气,同时心中又有说不出的感动。 他撑着竹竿的手立时停住,认错道:“多谢你宽宏,我会让人将叶将军寻回算作赔罪。” “傻瓜。”叶浅夕背过身去,吃着有些噎人但甜入心扉的芸豆糕,边跟他说着今日遇见的人和事。 二人悠哉游湖时,和逸居的众人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三人围着无寻追问,个个脸色凝重。 无寻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场面,强撑笑颜:“我们主子已经去宫中接叶姑娘了,三位姑娘请放心。” 柳清婉表现的稍轻松些,她是十分信赖那位风公子。 蒲月只见过一次那人,只记得他有一只小蛇,无端的她觉得那位公子才是最危险的。 卿染问:“竹公子不是离开了吗?” 无寻被问倒,不停的挠着头,“这说来话长…” 第122章 蒲月又寻萧绾柔 无寻见到王爷时受了伤,只说皇后娘娘派人追杀没能去成蜀州。 不过已经送去书信给暮迟,派北定王前去本就是个噱头,去与不去结果都是一样的,倒是欺君之罪若被人抓住,可就糟了。 他想了想,道:“我们主子料到叶姑娘会有危险,这才去而复返。” “再说了,叶姑娘不是有玉牌吗?必然无事的。” 卿染和柳清婉再不说话,倒是蒲月见不到人仍旧十分不安,“我去打探一下。” “蒲月,你去哪里打探,若今日见不到人明日去问找樊掌柜差人打听。” 蒲月却自有主意,“你们不是说萧绾柔也会参宴吗?我去将军府,将她吊起来拷问。”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盯着无寻,“若是有人心怀不轨,我定然要将他扒皮抽骨,碎尸万段。” 若是有人欲将小姐拐走,她一样如此对待。 无寻哆嗦一下,显然蒲月对他和王爷充满敌意。 蒲月走后,卿染替她向无寻道歉:“蒲月这丫头我行我素惯了,公子莫见怪。” 被她这样一说,无寻倒显得不自在,“卿染姑娘言重了。” 下一瞬,无寻便知道她为何要对自己这般客气了。 将军府,萧绾柔回府后便差人摆了大宴,若不是因为没有由头放鞭炮,萧绾柔恨不能大宴三日鞭炮齐鸣来庆贺。 直至深夜还留下沈熙月和沈氏来陪她,这二人全程死着一张脸也没能扫了萧绾柔的兴致。 得知叶浅夕被萧绾柔推入湖中喂了鱼,沈氏因惊愕哀伤一直未有言语。 毕竟是与自己生活一年多的儿媳,从她身上自己确实赚了不少银子。 她掩着帕子掩饰情绪。 此举引得萧绾柔不满,她端着酒杯倚靠在榻上,得意的眉眼飞翘,“沈婆母,你的好儿媳没了,你很难过吗?” 沈氏说不清是因叶浅夕的死而难过,还是因着她死了就没人帮她对付萧绾柔,眼角微微泛红,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萧绾柔将杯子摔在地上,指着她道:“你若是难过的话那就下去陪她好了,在我这里哭什么丧?” 沈熙月为母亲说话,“郡主嫂嫂,那叶氏与我们有怨死了才好,我们庆贺还来不及,怎会难过。” 她不出口还好,一出口,萧绾柔倒是想起她来,“沈婆母,忘了告诉您,熙月妹妹的好日子,我已经着人挑选好了,就定在下月十七。” 她还故意掐着手指,望向二人,“算算时间,这日子也不短了呢。” 沈氏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郡主,您为何揪着我们母女不放呢?” “为何?”萧绾柔霍然起身,目中凶狠:“我尚未入府便谋算我嫁妆,众人指责我时你们母女在做什么?夫君冷落我,你身为婆母非但不帮我,还与外人同谋,且说他去花楼之事,你是怎么做的?充耳不闻,我萧绾柔自小还从没被人这样欺辱,你说我怎能不恨?” 若不是顾言知,她才不会对沈氏礼待一分。 沈氏自知,以自己的能力怕是不能让其回心转意,“若是我儿回来,必然不会答应。” 萧绾柔根本不怕顾言知会如何,若是他真的能休自己早就休了。 他欠自己一条命,且她有后手,商羽的命她握在手中,就等于也握住了顾言知的性命。 “答不答应她都已经嫁了,能奈我何?没有我父王,夫君的前程还不知道在哪呢?” 旁人不知,萧绾柔可是知道,顾言知全力支持父王谋取大业,否则也不会去冒险灭什么楼。 只前程二字沈氏便被拿捏,即便没有亲手所养,但那终究是她的骨肉,朝堂之事她一个妇道人家自然不懂。 只知不能再毁了女儿的幸福。 她只要卑微祈求:“郡主。” 萧绾柔做回榻上,眼神飞喜:“若是婆母不满意,那我着人再将婚期提前。” 沈氏张口欲语又被生生噎回,拉着梨花带雨的女儿回了自己的院子。 城南的将军府比蒲月熟知的顾府气派不少,这里院落众多。 她打晕路过的几个侍卫,又费了几番功夫,才找到独自在厅中饮酒的萧绾柔。 “今日真是大喜之日。”萧绾柔醉得有些重,已然视物不清,口中卷舌:“春霞,你知道吗?那个贱妇没了,我比成婚时还要开心。” 她将酒一饮而下,摇晃着酒壶,道:“春霞,替本郡主倒酒。” 见人使唤不动,坐在榻上的萧绾柔眯着眼睛,起身寻找自己的丫头。 没走几步,一盆冷水泼在了萧绾柔的面上,她被淋的酒水醒了大半,拂袖擦干面上的水渍,骂道:“哪个贱奴胆敢放肆。” 待睁开眼后,才明白何为乐极生悲。 蒲月穿着夜行衣,正抱着双臂,静静看她做戏,“萧绾柔你过得好生自在。” “是你…来人…”萧绾柔欲呼喊被蒲月点了穴。 蒲月捂着鼻,不肯凑近她:“萧绾柔,我记得我曾经说过,要是你再去惹我家小姐,就把你扔下玉燕塔,你是忘了?” 萧绾柔被点了穴,只剩眼睛能动,依旧不服,叶浅夕已经死了,她忽略了还有这个丫头。 她消失了许久,现在出现若是知道叶浅夕死在自己手里岂不糟了。 正作此想时,蒲月一巴掌打向她,“我们小姐是闺门秀女,行得端庄,我可不是。” 这段日子的气,她要替小姐出了。 无寻在屋顶看着萧绾柔被习武的蒲月一掌挥倒的惨状,“啧啧,想不到叶姑娘那样温柔的女子还有这样可怕的丫头。” 不过打得倒是挺令人舒爽。 无寻看得热闹,隔壁院中有侍卫接近,他顺便帮忙去解决了。 待回来后,萧绾柔已经鼻青脸肿趴在地上。 无寻真怕蒲月如卿染所说会闹出人命,于是在蒲月再次出手时拦下了她。 “蒲月姑娘,若是她死了还怎么问叶姑娘之事?” 蒲月本不乐意,听到他提醒这才想起重要的事来,伸手解开萧绾柔的穴道。 萧绾柔立时便开口,“救…” 只呼出一个字来,蒲月一个巴掌打向她,无寻看在眼里捂着脸,萧绾柔叫了三声,蒲月便打了三掌。 “萧绾柔,还叫吗?” 她拼命摇着头,粉嫩的脸颊被咸腻的眼泪蛰得更疼,却不敢出声。 “我问你,我们家小姐为何没有回来?” 萧绾柔早知她是来问这个的,可她脸颊红肿以致嘴角一动便生疼,见蒲月扬起手,她不得不开口:“我今日一早便回了府,并不知道那…” 她不敢说叶浅夕是贱妇,迅速改了口:你家小姐的去处。” 蒲月显然不信。 见她又要动手,萧绾柔也不改口:“我说的是真的。” 第123章 簪子 最终,蒲月想将萧绾柔扔下玉燕塔下的想法被无寻生生压下。 在二人走后,春霞与张嬷嬷才姗姗来迟,萧绾柔的一张脸不比上回伤得轻,堪称面目全非。 “郡主,您可有哪里伤着?”春霞将人扶起,迎接的是萧绾柔的一个巴掌。 “伤着哪里你是眼瞎吗?” 是蒲月觉得萧绾柔不配为人故而只伤了她的脸,让她没脸见人,毕竟还是个皇亲,但手下也没留情多少,掉了不少牙。 萧绾柔将剩下的一丝力气,狠狠地发在了二人身上,“贱奴,方才本郡主被人殴打,你们这些人死哪去了?” 张嬷嬷见状下意识地用手捂了下脸,生怕郡主也拿她这把老骨头撒气,跪地解释道:“郡主恕罪,我也被人打晕了。” 春霞留着泪,想到死去的夏鸽,在她眼前被活活打死,而主子却连眼睛都不眨,那可是为了王爷不怪罪才会被王妃发卖的啊!身为奴仆命运就该如此么? 心中的委屈咽下,她跪地不停地磕头,“郡主饶命,奴婢方才双手刺痛难耐,本欲去寻了药膏涂抹,得知郡主被贼人所伤,奴婢这才匆匆回来。”说着她将双手,伸出想要祈求萧绾柔原谅。 萧绾柔定睛查看,她的手掌皮肤溃烂褪下一层皮,隐隐露出血丝。 萧绾柔对岐黄之术略懂一二,商羽的毒书也看了不少,虽不太懂,但也知道那是中了毒,想到她方才触碰自己,顿时觉得手腕处传来剧痛。 撩起衣袖,玉色的肌肤已渐红肿,有些起了水泡,她怒道:“来人,将这贱婢拉出去。” 春霞不知所以,一味地求饶却无济于事。 萧绾柔急切地要去翻找商羽留下的医书。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叶浅夕的身上涂了毒药,她将其狠狠撞下湖时。 那毒沾到了衣裳,春霞触碰自然也就中毒。 而她自已是因那毒素透过衣裳浸入肌肤,今日太过兴奋加之自己平日被裂魂丹所困,这才没有察觉。 风息竹对宫内地形十分熟悉,轻易地便躲开侍卫,轻松出了皇宫。 天光乍泄,初云微动,一时间暮光四溢,小船划破静湖,半波碧水染鎏金。 叶浅夕头一次在船上看到月落日出,从未与人度过一宵的她竟一夜安眠。 昨日只说了一半话,她便睡着,此时正精神抖擞,并未打扰靠在一边小憩的男子,径自划船。 他不让自己查看伤势,可她知道他伤得很重。 她恍若无人地盯着那个眉头紧蹙一手持着长剑,将一臂抱于脑后安枕的男子。 叶浅夕从未琢磨旁人,但对他生了不少兴趣。 她甩开竹竿蹲身查看,他的睡相算是好的,若说她所见的男子也不少了。 昨日便遇见了两位,却都不如他气质凌凌,相貌卓然。 可他浑身透着神秘,疏远,又带着淡淡的哀伤。 为何会有哀伤的感觉? 叶浅夕看得入神,这样的一张脸越看越熟悉。 她伸出手隔空描绘着他的轮廓,为救自己只身犯险舍生忘死,救了爹爹,又承诺会寻回他。 想到那封信,无寻反复强调在六月半才能打开。 她又明白了些,那是她的生辰。 他真的是为了还恩吗? 还恩会如此不顾性命来寻她,屡次为她出气报仇吗? 转脸她又忘了眼小船上,被荷叶包裹用来解渴的露水。 她眼眸微动,这样细致的男子,任谁都会心动吧! 叶浅夕被自己这种想法惊得有些发懵,她捂着胸前平复心情。 倏地起身,想将脚下的衣裳给他盖在身上,转念一想不仅踩脏了,还被他昨日撕烂用来包着她的双足。 一绯朝晖破空,似一道绳索,绊了人心。 被人盯着的那一刻风息竹便已醒来,可她的目光丝毫不避讳,久久不移,无端令人脸热,心速颇快。 须臾,他终于忍不住动了动眼眸,眼看他醒来叶浅夕慌忙撇过头去,故做无恙的划着小船,却险些将船桨丢进湖中。 想到他幼年带着自己长大,种种亲近,她一张雪容比朝阳更甚,恨不能立即钻进水中躲个清凉。 望着她无措的背影,风息竹轻轻勾起唇,突然化为一抹自嘲。 将心中升起的那一丝奢侈的希望压下。 他起身,见她青丝散乱,忍不住问:“你不会绾发?” 此问让叶浅夕更窘,自小就不会。 还未反应,风息竹便起身来到她身边,“若是你不嫌弃,不如我替你绾。” 他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她这副凌乱的模样,回去后恐会被人数落。 她转头,目中惊愕毫不掩饰:“你会绾发?” 还是给女子。 他自信道:“要试试吗?” 她乖乖转过头去,便是答案,虽说很不合礼数,但,只要当做哥哥便也觉得那么自然了。 “把你的簪子给我。” 叶浅夕将那只蛇形簪递给他,小墨鱼也识趣地从她身上落下。 与之离得很近,她的耳垂隔着朝日,透着红光。 他握紧了手中的木簪,越是望着越是觉得这簪子实丑无比,丑得不能用眼看,又不能毁了。 可叶浅夕如视珍宝,“我还以为,这簪子再也寻不回了呢。”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说漏了嘴:“若是你喜欢,我再为你刻一个。” 他轻巧地答复,如此一来,愣是将这黑木棍看顺了眼。 因此,并未注意到面前女子的异样。 见她不语,风息竹压抑紊乱的气息,捏了捏指尖才伸出手,并未触碰她衣裳,只是轻轻从脖颈的缝隙处拉起她的乌发。 身为男子会为女子绾发实在不多,而他之所以会,完全是因为叶浅夕幼年逼着他为自己学的。 虽然许多年前已十分熟稔,但此时他因肩上有伤,加上与之靠得太近,试了几次还是不能成功,只好不停地先用指尖理顺。 他懊恼自己,不知何时竟这样笨拙。 叶浅夕还在回想他的那句话,再为她刻一个,刻一个? 就是说,他给自己刻过一个。 她的目光无意间瞥到了地上弯曲的条条,这才会晤。 某些零碎的记忆浮上脑海。 第124章 相谈 原来如此。 她心中的小锤不停地击打,弯月般的眸子也不停地眨着,试探问:“那你知道…送女子簪子是,是何意吗?” 话一问出,叶浅夕红透了耳根,却莫名地很期待他的回答。 本该绾好的发忽而松了些,他顿了顿手,青丝绕过指尖,缓缓垂下似撩过心弦。 许久,他沉道:“不知。” 他怎会不知,可他不过是三殿下身后的影子,怎能光明正大地娶妻,就连他的真实样貌在军中也无几人能见。 一个不被承认,早已夭折的子嗣,连名讳都是圣恩所赐,如何能让妻子忍受这样的委屈。 既如此,她胡诌道:“在上京城,若是陌生男子送女子发簪既是结为兄妹之意。” 他并未笑她的胡言,心中的某些期待,只余一层失落,淡淡道:“哦。” 一个“哦”字,话尽。 叶浅夕只好借助旁的事,来缓解心中的烦闷。 想到昨日萧绾柔将自己推下水不知有没有沾上毒粉,问道:“你能告诉我那是什么毒吗?就是那个绿色的粉末。” 他让无寻给了自己许多五颜六色的毒粉及用法,昨日用的便是那个,将其洒在衣料上竟神奇得变成白色。 “此毒触者肌肤腐烂直至露骨。” 叶浅夕瞳孔一震,低头看向自己,他贴心地将手中的乌发稍稍一松。 风息竹解释:“你会无事,因为你身上有墨鱼,墨鱼自幼服用百毒,能识毒也能解毒。” 叶浅夕注意的是这条小蛇能识毒,难道它知道自己中了毒? 能有这样的本事竟为一个身残的皇子做事,实在有些委屈,可这世上最出名的用毒高手便是北定王。 她不禁疑惑:“你哪来的这些毒?” 是母亲所授吗?可母亲并没有留下用毒之书,也不准任何弟子研制毒药。 风息竹自然是从她母亲那里学来的,他将发髻挽好后,整理了心情又将长竿捡起一边撑船,一边与她说话,“其实…” 他欲言又止,现下唯一隐瞒的只有自己身份之事,他想告诉她自己的真正身份。 正欲开口,叶浅夕却突然问他:“息竹,你如何与我娘相识的?” 他不愿提起当年之事,于是只好搪塞:“偶然。” 叶浅夕知道他不愿说,索性也不勉强。 她其实只是想知道他的一些事而已,“那你告诉我,我爹当年究竟有没有意图谋反,你是知道的吧?” 风息竹答得郑重:“没有,叶将军行事光明磊落,从无异心。” 这下叶浅夕放心许多,追道:“你知道的事全都告诉我。” 身为人女竟不如一个外人对父母的了解多些,让叶浅夕很不是滋味,今日她势必要知道些爹娘当年之事。 . 萧阳嘉历经一晚的惆怅与焦虑,终于在清晨有了回复。 “殿下,我们查到此簪是姜家,在银楼特意定制的,昨日参宴之时有不少女子都见过姜小姐佩饰此物。” 萧阳嘉目中生疑,“姜雅云?”怎么可能是她? 可汇报之人却一脸笃定道:“是,属下探知,那姜家小姐的母亲非是生母,侯爷在夫人逝去后又娶了一妻,样貌极似发妻,其妻身份神秘,但给姜小姐留下不少财富,或许她真的是殿下所寻之人。” 萧阳嘉因激动指尖微微颤抖,“本殿下要知道确切的消息。” “是。” 想到昨日太子被人所伤,他嘴角溢出一抹冷笑,“东宫如何了?凶手是何人?” “禀殿下,属下查到,昨日叶里出现在东宫,皇后的人已经将其中一人抓获,是白衣男子的收下名为商羽。” 萧阳嘉听此人时,心中早已有了猜测,宴会之上,众人为难叶氏惹得那位王爷不高兴了,“你去萧绾柔那送一封信,告诉她商羽被抓,另外将这件事栽赃到宜王身上。” “是。” 人离去后萧阳嘉独自思索着,昨日母妃与之单独坐在上座,而他身在二楼并未见到她,宴会结束后又要他见此女,而自己却被父皇召见,探听他对叶家小姐的看法。 可他早已有了自己的计划,不管叶氏与那位有着什么样的关联,毕竟是他身边之人,自己万不能染指。 小船悠悠前行,风息竹又与她说了当年陛下为夺兵权的确想要叶舟的性命,犹豫许久才又告诉她当年云惜灵被陛下囚于冷宫。 许久,身边的女子再未说话。 看着她难过,风息竹心中万般不是滋味,可这是事实他不愿再隐瞒,即便日后她与自己疏离。 至此,叶浅夕才明白皇后为何要杀她,“原来一切竟是如此。” 她将自己的忧虑告诉他,“我娘的银子得来这么些人惦记,若是陛下以父亲的欺君之罪抄家该如何呢?” “不会,若是云家没了,京中半数百姓便会失业,到时引起混乱,得不偿失,再者比起一时的财富,陛下想要的是长久的打算,且其赋税每年为国库充盈大半。” 若她死上京大半人怕是要失业的,整个上京产业也会一夜瓦解,必然会引起大乱。 这也是皇帝不能以欺君之罪拿她的原因之一,云惜灵在去世后也为她留了一招保命符,便是陛下的执着。 这一点叶浅夕倒是未曾想到,想到陈如所言,不免忧心,“所以陛下才会想要我参宴吗?” 迫害至此,还想要她做皇子妃,着实可笑。 他疑道:“嗯?” “宴会之上,我虽没瞧见二位皇子,但之后我遇见了他们。” 对此风息竹并不奇怪,“二殿下逍遥玩乐,不理朝政,三殿下曾是陛下最喜爱的皇子,多年前被太子殿下陷害才置于此。” 犹豫之下他问:你对此人可有看法?” 毕竟他堪称人间绝艳,文采出众,即便不良于行也仍是世人所爱,至少整个皇宫都是如此,若是不知自己父母之事,他想听听她的想法。 叶浅夕回想了许久才想起那张脸来,唇若点朱,无半点男子气概,她并不喜欢。 对此人她只说了一句,“皇室贵胄,人心难测。” 她将他骗自己的事情也告诉他,让风息竹对萧阳嘉的信任又丧失了不少。 “我不喜与皇家或是官家有任何瓜葛,我娘说我们经商之人,不管有多少银子也终究不能入世人之眼,皇家与官家子弟也不是我能周旋的。” 第125章 隐瞒 不喜皇家那几个字狠狠地烫伤了他的心。 但对她的话风息竹不得不认同。 他举目望天,心中亦是满荒悲凉,纠结万般他才敢问:“时至今日,你可有恨?” 恨?叶浅夕脑中浮现昨日的场景,误打误撞逃去母亲待过数月的冷宫。 那里荒凉无物,高耸的宫墙像一座牢笼,地上的石砖冰冷刺骨,几棵枯树似是鬼魅之手,一旦将人拖入便是永恒炼狱。 想到母亲身怀六甲在那样一个一方生活数月,却只因那身居高位之人的一己之私。 为了逼她就范行此下作之事,她不由得泪湿了眼。 她不信元靖帝是为了情谊如此。 不知母亲当年因其背弃而离去,后嫁给同样被帝后迫害的父亲是何种心情。 曾将梦想与情谊寄托一人,反遭背叛,后又被捉回不得自由。 叶浅夕将头埋进双膝,颤抖着肩头,感同身受。 既贪权利何必再去将母亲囚禁。 风息竹欲抬手安慰,却又觉得自己毫无资格。 许久,她哽咽道:“陛下因母亲的财富而与之相交,甚至利用,父亲手握权力遭人嫉恨,若不是父亲假死脱身只怕连我都不会存在。” 听闻,风息竹从未如此沮丧。 “而今三殿下似乎不死心地想要打探母亲的下落,一介残身对母亲如此感兴趣的缘由是为何? 还有陛下宴饮特意命皇后邀我,显而易见,一切皆为钱财,若我说没有恨当真是假。” 昨日一遭,是她数十年来最心累的一日。 想到父亲与母亲的遭遇,她望眼天际,隐去泪水与心中滴血之痛。 权利使人变得贪婪无比,至此她才明白母亲的志愿为何没有实现。 风息竹并未说话,若严格算来他便是她的敌人,亦或说是仇人之子。 云惜灵与叶舟不作此想,那她呢? 他的眼神逐渐暗淡,声音沙哑低沉:“那…你想寻仇吗?” 言罢他如受刑般等候审判。 她望他一眼,目中闪过的那一丝哀伤与惊惧没有躲过她的眼睛,“息竹,你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除却他并不光彩的身份外,他已全盘托出,再无隐瞒,可话到嘴边变得无力,“并无。” 他再次问:“你想寻仇吗?” 见他执着于这个问题,叶浅夕慎重深思一番,才道:“父亲与母亲之事,远在我未出生时,我不知道他们心中是否有恨,想来爹若是真的有恨,也不会苦熬军中多年, 我想寻回我爹看他如何做想,再有我想为爹翻案,还他一个正名, 再说现下,皇后想要我的命,我虽一无权势,二无人脉,但,若有时机我也想博上一博。” 风息竹无比认真地听着,失落的眸子显出些许光亮。 她不知他隐瞒了何事,但从他的眼神中叶浅夕看出了些许松懈,他到底是有什么不能对自己说的呢? 想到这里,她从最初的疑心变得有些失望。 “阿月,此仇我会为你报,只希望你心中莫要对我有怨。” 他说的是真,待红楼一灭他手握的罪证便能将皇后搬倒,他早已想过为叶舟,他的恩师正名。 “你是说你在为殿下做事之因吗?怎么会呢?你救我数次,又救了我爹,于我们叶家恩惠至此,怎会生怨。” 言于此,还是不能叫他放心。 他郑重道:“此事不仅为你,你不必担忧,我会让无寻保护你,旁的事你莫要再管,你只需安心做你的事即可。” 言罢他避开她探究的眼神,自顾划船,生怕自己会泄露一丝心虚被她察觉。 他为自己从未谋面的母妃,早已做好了身死的准备,现下又多了一人 望着他的背影,皇后的手段她算是见识的,她靠近一步,追问:“那你会有危险吗?” 面对关怀,他怔愣半晌,心中升起久违的暖意,苦涩一笑:“不会。” “好。” 她接着取出两只玉佩,将其中一只还给他,“此物还是还给你,皇室中人我一个也不想再见。” 实则是因为,这样的东西他更需要。 风息竹的目光却是被另一枚相似的玉佩吸引,不用猜,那是陛下所赐。 他的目光渐渐冷凝,道:“此物赠与你,其实…” 话至此处,他竟不知该如何去说,若是说这是自己贴身之物,依着她的聪慧,必然猜到自己的身份,到时她是否会厌恶? 身为北定王他的名声并不太好,现下他有些后怕,他不在意任何人如何看待自己,他只在乎她的眼光。 特殊又尴尬的身份,他瞌上眼,只想与她多待久一些,再久一些。 最终,他选择隐瞒:“你先收着。” 叶浅夕十分疑惑,见他面色凝重,索性聊些旁的话题,“我与你说了这样多,你还没告诉我,你不是去蜀州了吗?为何去而复返。” 又是无寻的大嘴巴。 “临时有事耽搁,还未出发,无寻说你入宫迟迟未归,我便寻到了太子宫中,伤了太子才问出你之事。” 这些事与其她日后知晓不如他来说明,待来日得知他的身份时,还望她能念着他的一些好。 所以他是在那时受的伤么? 叶浅夕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却选择咽下, 被她一直盯着,风息竹只觉肩上的伤都变得滚烫。 “那你不去蜀州三殿下会责罚你吗?” “那些事暂时不要紧,世间万千之事,都不及…”你性命之重。 最后几字,他并未说出。 有些话不必言明,她已明白几分。 话语间,船已行入急流,不远处便是高达数丈的悬崖。 他起身望着不远处的岸边,“走吧。” 二人离船后他亦是将叶浅夕背起,因他有伤她是不愿的,但拗不过他的执着。 这一次她并未有拘束之感。 静谧的林间只听得二人相近的心跳声,她一路伸手逗弄他肩头的小蛇。 快要归家的感觉令她愉悦不少,无意地又问:“息竹,你为何要对我这样好?” 回应她的只有更加强烈的心跳声。 蓦地,她好似明白了什么,“多谢你,息竹哥哥。” 她好似玩乐似的看着他渐红的耳根。 这熟悉的称呼始于幼年之时。 第126章 惊讶她的武艺 他举目远望,咽下一丝不舍,“穿过这树林,再行几里便能看到城门。” 待那时,他真的要走了。 可他还想与她多说些话,“你曾问我千丝蛊。” 听到这里叶浅夕抓着他的手紧了紧。 “若解此毒,需一味药引,是生长于枯骨头颅的一种草,名为噬尸草,待其开花,引入药。” 此花叶浅夕是知道的,世间罕见,极难寻到,猛然间,她最后一丝希望也在此时消失。 “阿月,你告诉我是何人中了此蛊?” “没有谁。” 她不想告诉他自己中毒之事,不知为何她不愿让其难过。 身后之人的异样,令风息竹心中不断猜测可能的结果。 旁人或许解不了毒,但他一定会有办法。 突地,林间闪过黑影,风息竹将人放下护在身后。 叶浅夕同样也察觉到危险,不远处数十名黑衣人涌来。 宜王府。 萧绾柔又一次被宜王责罚跪地。 一切皆因,方才有人给她送来一个字条,商羽在宫中行刺太子被抓。 且不论缘何说起,若是他死了自己的夫君也会身亡,因此她才不顾脸颊与手臂似火灼之痛来寻父王。 王妃安抚着气急攻心的宜王,“王爷息怒。” 今日收到消息,太子手筋被刺客挑断,几乎成了废人。 宜王心中大喜,多年积怨的一口气终于顺了不少。 谁料想商羽被抓,一个刺客派人杀了便是,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如此蠢钝,竟让他与顾言知种下同生共死之蛊。 商羽与顾言知性命相连,就不能弃之不顾,这也是叶里丢下他的原因。 宜王颤抖着手指向她,“屡次坏我大事,你还有脸来见我。” 说着他一把甩开王妃,“都是你生的好女儿。” 萧绾柔见父王对母妃毫无夫妻之情,恨道:“父王此言差矣,我身上流的也有父王的血脉。” 宜王气急抬手,王妃挡在身前,“王爷,您可不能再打了啊!” 王妃哭啼着,望向连她这个母妃也险些认不出来的女儿,脸颊高肿着,嘴角撕裂结痂,她撇过头去,“王爷…” 她一整张脸,已经没有地方可下手了。 宜王飞速地想着如何能将人救出,昨日太子才被人行刺,他便去求皇后若是叫皇后生疑,只怕罪责难逃。 若是迟儿在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可他去了蜀州。 他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停地叹着气。 城外。 风息竹与人打斗多时,身边死伤不少杀手,身上也有些许伤口。 连日来的战斗他已精力耗尽,红楼的多半杀手云集于此,皇后为杀他二人着实已经不顾后果。 长剑入地,风息竹一膝着地,被人暗算一招,忍住喉中的腥咸。 叶浅夕踩着被布包裹的双足,忙上前去,“息竹,他们是来杀我的,以你的武功是能脱身的。” 知道她的意思,风息竹抹去脸上敌人的血迹,回首向她投去安慰的眼神,“我不会丢下你,哪怕命丧于此!” 男子的承诺掷地有声,从无人这样心系自己,越是如此,叶浅夕越是不能让他如此牺牲,怎能让其再落入危机。 叶浅夕拉着他的衣裳,他转身,看到了她眼中的担忧,抿唇一笑,“一会儿寻着机会,你且先走,到时我会去寻你。” 可她好似听不到,坚定地看向他。 本以为蒲月回来,她便能去北狄寻药,可现下好像来不及了。 “息竹,你的命还要留着救我怎能轻易丢了?” 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些慌,“阿月,你是何意?” “死到临头了还在这里卿卿我我。” “一起上,两个都别想跑。” 风息竹冷眼一望,几人胆寒,不敢上前。 那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北定王,几人面面相觑不敢上前,倒给了叶浅夕一丝机会。 她一把拉住欲起身迎战的风息竹,“一直以来都是你保护我,现在轮到我保护你了。” 言毕她站起身,缓缓抬手将自己的外衫缓缓脱下,又将墨鱼放下。 风息竹心中的慌乱更甚,“阿月,你…” 众黑衣人被这一举动惊得连手中的刀也险些握不稳。 “呵,小娘子,你是要以身相许来救你的小情人?” 几人眯着眼看着叶浅夕,目中含了些许颜色,“可惜这一招,对我们不起作用。” 风息竹闭目,还不至于让一个女子为自己牺牲清白。 就在他陷入遐想时,眼前的长剑被叶浅夕缓缓拔出。 下一瞬,划破了风息竹的衣裳。 叶浅夕用黑色的布蒙住双眼,长剑指向前方,红唇微启:“你们的眼睛,今日是最后所见这世间了,方才的污秽之言,就用命来换吧。” 风息竹从未如此惊愕,只见她迅速闪身,手持长剑与那些人厮打起来。 他笑:“原来她竟会武。” 不止会,而且十分高强,这让他想到救下柳家二兄之时,他说的话,有一女神仙现身救他柳家于水火之中。 那时他想,当真荒谬,现下他才明白,不免对自己的见识浅薄而心生嘲意,一双崇敬的眼神一刻不离地追随其身影,这一幕一眼终生。 其形翩如蓝蝶,长剑势如虹光,虽不似男子那样勇猛,倒也有种女子的刚柔。 武艺不在自己之下,即便双目被蒙,她也依旧准确地判断敌人的方向,一招击中要害。 让他想起云姨,唯一一次见她动武便是将自己带出宫廷之时。 风息竹从未想过数十年来被母女二人相继惊艳。 让他不满的是,她的衣裳沾了些许血渍。 片刻后他开始担忧,既然会武为何从来不见她用,想到这里他心中生惧,轻咤一声,“阿月。” 他猛然站起,疾步奔出,赤手夺下一名杀手的武器,一边望她逐渐苍白的小脸,一边朝着倏然出现的刺客迎面而去。 片刻后只见刺客们一一倒下,而最后那名敌人在叶浅夕身形不稳时,凌空一掌,靛蓝色身影落入悬崖。 “阿月!” 长剑一挥,最后的杀手没了声息,于此时风息竹飞身追随落入悬崖的叶浅夕。 第127章 失踪 叶浅夕几日未归,下落不明,柳清婉乔装一番,与蒲月一同去了广安侯府。 待她露出真容时,姜雅云激动不已,闲话已叙。 得知她是来寻叶浅夕的下落,姜雅云陷入沉默。 她攥紧袖中的金簪,想到昨夜三殿下派人还她簪子时提到云惜灵。 今日她曾向父亲打听过这个名字,大洲第一富商,这几个字着实震惊了她。 她想,一定是叶浅夕落水后遇见了三殿下,留下了自己的簪子。 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前,她撒了谎,“皇后娘娘已将所有女眷平安送回,我出宫时并未看见叶姐姐。” 柳清婉对姜雅云万分信任,从未想到她竟会欺骗自己。 “蒲月姑娘,我与叶姐姐那日相谈甚欢,还提到了云惜灵这个名字,我想这可能与她失踪有关吧。” 说着她小心地试探,“云惜灵是何人?” 见蒲月一脸警惕,姜雅云又道:“若是知道的真切或许我可以推敲出叶姑娘为何失踪。” 果然蒲月上了勾,“那是我们小姐的母亲。” “是那个第一富商云夫人吗?” 蒲月欲开口否认,柳清婉却拉着姜雅云:“这件事还望你不要说出去。” 这就是承认了,姜雅云一下子明白了三殿下为何会着人来打听。 本就是为其选妃,对于不缺高贵身份的皇子来说,第一富商太具有吸引力。 姜雅云知道这惊天秘密,却不打算将静客园内的事说出来。 皇后有意隐瞒,她不会透露半个字,“我虽然一时也没有什么线索,不过我倒是听说皇后娘娘的静客园中,那些红莲一夜之间全部枯死了。” 毫无线索的二人回到和逸居,无寻回来见二人垂头丧气地坐在小案旁,就知道她二人一无所获。 柳清婉将姜雅云所言一字不落地说给无寻。 又补充了一句:“那些红莲是叶姑娘身上的毒粉的缘故吧!” 那些毒素太过普通,哪里会有那样大的药效,但这也是无寻查到二人下落的原因。 他站在门边干咳了两声,道:“我比你们查到的多。” 蒲月忙起身,“那你快说啊!” 无寻却捏了捏嗓子,道:“有些口渴。” 蒲月一动未动,倒是柳清婉忙为他斟茶。 “无寻公子,请喝茶。” 就算是尚书府没了,无寻也不敢让柳清婉为他倒水喝。 他弯着腰身,双手接过:“柳姑娘客气!” 还未将茶水送进嘴中,蒲月一把抢过,“砰”地放在桌上,转头扬起拳头,威胁道:“快点说!” 无寻被威慑,遂说出宫内发生的事。 蒲月一听愤然起身,柳清婉拉着她,“你去哪?” 无寻替她道:“去教训萧绾柔,此事不需要你去出手,我打听到另一件事。” 他一脸唏嘘,“萧绾柔逼死了顾言知的母亲。” 萧绾柔被宜王责难,回府后质疑要将沈熙月三日内嫁出去。 沈氏无奈以死相逼,萧绾柔不以为意,当晚沈氏便悬梁而亡。 屋内气氛凝重,一时无话。 “将军府出丧,这门婚事也就罢了。”柳清婉听得心酸,以死来保卫子女。 蒲月从震惊中回神,想起在顾家的两年,沈氏虽说令人生厌,听她离世还是叫她心中生出别样的滋味。 可这些终究是他人的家事,“你留意最近有没有人打听我们夫人的事。” 她觉着姜雅云有事隐瞒。 “蒲月,有我们主子在,你不必担心。”无寻抱胸,一副十分有把握的模样。 “你们主子?你是不是知道我们小姐在哪?还是说你们把我们小姐藏起来了。” 眼看二人又要打起来,柳清婉顾不得发呆,端起茶碗,快速闪开,这几日这二人除了斗嘴便是打架,桌椅板凳她起先还会收拾,现下避之不及,只是有些心疼阿月的银子。 几人寻找叶浅夕忙于奔波,无人注意到卿染最近的动向。 叶府。 卿染将重伤的叶里藏在地库中,这里面所有的银子与医书都被搬走,除了一张小榻空无一物。 她将外界发生的所有事悉数告知,“你猜得对,除了我们,还有人打听阿月,最近和逸居出现了许多生人。” 这是无寻说的。 “是萧阳嘉与皇后,一个是确认她死了,一个是想知道她的身份。” 可惜他猜错了,另一人不是萧阳嘉而是元靖帝。 他抚摸着那只空洞的纱布,商羽挖了他的眼睛,所以将其丢在宫中自生自灭,至于他和顾言知是不是会一起死,他并不在乎。 而叶浅夕伤了他,怎能轻易放过,“我与你说的事,你可想好了?” 卿染将饭菜摆在桌上望他,烛火幽幽,叶里露出的一只眼睛,填满了阴鹜。 “我不会帮你。” 叶里知道,她还剩最后一丝倔强,“你以为你们身边只有我这一个危险之人么?” 卿染不解。 “风息竹的身份才是最可疑的。” 在她迫切地想知道一切时,叶里偏偏不再说。 “你可知何人伤了我?”叶里抚着自己的眼睛,“是叶浅夕。” 卿染的手微微颤抖,叶里看在眼中,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众人焦头烂额百寻无果时,远在上京城百里外山崖中。 叶浅夕正坐在溪边的一座山洞里,恹恹地望着洞外细雨。 百无聊赖的她伸手拽下洞边一朵小野菊,小蛇墨鱼盘在她怀中安稳地睡着。 二人落崖后被困在这里。 山中的这座洞穴居于高处,一眼便能望尽洞外景致,长林丰草,野花遍地。 百里香野一日开尽,密雨摧残又一朝落泥。 只是难为了那人,整日只能待在洞外。 一来他是自愿,二则叶浅夕生了闷气。 她悄悄盯着那个冒雨在河中捉鱼的黑色身影。 雨珠轻挂墨发,双目凛凛盯着水面,他用一些竹草编织了一顶蓑帽却丢在一旁,手中的长剑不多时便串了几只挣扎的小鱼。 风息竹察觉到她的视线,回过身来,冷硬的面容立时布满温情。 见她迅速变换脸色,貌似还在生气。 他暗叹了一口气,却不知该如何哄她开心。 第128章 情愫渐生 他将长剑一提,拿起蓑帽,从石头上跃起,几步便到了她眼前,却停在了离她有些距离的洞口边缘处。 “阿月。” 他轻唤一声,像极了外出归家呼唤妻子的丈夫。 叶浅夕在他来时便扭过头去,假装不理他,可还是偷偷看他有没有被雨淋湿。 风息竹略望一眼,她唇尖微翘,生气的模样竟有几分俏皮。 视线一错,见她足下蹬一双男靴,心中的异样绵延四肢,那是他的,自己穿的则是刺客的。 那身衣裳也十分整洁,也是他洗净的,是作为赔罪。 她身后的巨石上一层层柔软香草铺设的简易床铺,边上还有他采的驱蚊防虫的草药。 这崖底湿热干柴难寻,但也依着她的喜好,篝火燃了几处。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只俱全还精致无比。 她斜眼偷瞄,顺着他剑上不停摆尾的小鱼,叶浅夕的目光落在了火堆旁的一根木棍上。 这几日他捉了不少鱼,还十分细致放在洞口晾干。 洞外风吹一股鱼腥夹杂血腥直冲入鼻。 美其名曰为她治疗晕血症,天知道她才刚对此人有了些许好感。 风息竹为她采了不少野花布置其中,芬香之气早已盖过鱼腥,可还是不能让她原谅自己。 几日来二人话语甚少,就是因他执意给她吃鱼吃肉。 洞内气氛凝结,却传来一声声细小的叹息。 他这一生可从未像近几日这般惆怅。 他落座时身姿高挺,腰板笔直,目不斜视,一张侧颜晕着洞外氤氲的雨气,无比认真地为她烤鱼。 若是世人知晓他此举定然会成为笑料。 旁边的巨石上放置的一些瓷瓶便是一些调味之物。 对此他的解释是,行走江湖有时风餐露宿这些是必备之物。 他为她烤的正是腌制过的鱼。 鱼香渐渐入鼻,叶浅夕捂着不争气的腹部。 憋闷许久的怨气,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真的不知道我中了毒?” 落崖到自己醒来这段时间,她一无所知。 风息竹依旧烤着鱼,听到她愿意与自己说话,面对她的一半侧颜依旧平静如水,而另一半早已唇角飞起划开半张俊颜。 他故作平静,将那说了数遍的话又一次解释着:“阿月,这样正好可以借机治一治你的晕血之症。” 那日不只是毒发晕厥才会被人偷袭落崖,一半因着闻到刺鼻的血腥味。 其实,他亦有惩罚之意,竟不知这小丫头隐瞒他诸多事。 又一次搪塞,令她不满,“哼。” 身为女医,叶浅夕不敢苟同这种做法。 虽然确实有些效果,现下她已经能忍住杀鱼不眨眼。 且吃着多年未曾食用的荤腥,当真比素食美味许多。 对此她认为自己是太饿的缘故,不肯承认他是对的。 “风息竹。” 叶浅夕这几日能用的招数都用尽了,而他也见识到了她的些许执拗。 只听得不悦的腔调,他已经能从中猜出她要说什么,“此处名为迷雾鬼林,从无人能从这里出去。” 叶浅夕怎会不知,这几日她四处查看的结果是走丢不止一次。 这里风景独好,山水相依,若是隐居倒是个好去处,只是外出有些不便… 她轻轻扶额,停止遐想,将思绪回到他的话上。 言下之意,他是想一辈子待在此处么? 他无视她怪异的眼神,将烤好的鱼小心挑了刺,才又放进她面前的木碗上,一双木筷摆放整齐。 这也是他用匕首削好的,知她精致讲究,特意刻的好看些,旁边则是他采来的一些野果。 看到他如此心细,叶浅夕堵着的那口气终于还是顺了不少,追问:“你是怎么给我解毒的。” 看着她一副若是不说便不吃饭的模样,风息竹只好退让,“我寻到了噬尸草。” 他说得轻巧,此处湿热,豺狼众多,迷路的旅人误入必死无疑,可噬尸草也不是那么容易寻的。 那日眼睁睁看着她落崖,他心中刺痛似是丢了半条性命。 疾身一纵跃下悬崖,好在,终是抓住了她。 将其紧紧搂入怀中时脑中依旧浑浊不清。 抱着她寻了许久才找到此处,把她放在洞中,奇怪的是右脉依旧无恙。 但左腕上的银丝片片,至今还在脑海难以挥散。 怀中人几欲垂死的模样,他永生难忘,懊悔自己为何不能早些发觉。 此蛊非他所制之时,解毒之法较为繁琐。 因此,他冒险用内力,欲以自身诱引将其逼出,蛊毒出来时墨鱼迅速将其吞入,他堪堪逃过一劫。 为寻噬尸草,他碰运气似的,去了这林中瘴气最浓烈的沼泽湖中,九死一生才得来的此物。 噬尸草生于沼林,是没入其中的尸骨裸露的头颅所开,这点叶浅夕是知晓的。 她不知该如何说,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思,只是那最后的一丝气愤被冲散,取而代之的是深种于骨的暖意。 “阿月,既然中了毒你为何瞒着我?”他的声音有些抖,转过头来望她,目中的悲意难以掩饰,“你不信任我是吗?” 叶浅夕垂下头,像个犯错的小孩,“我不想让你担忧。” 她自小鲜少享受爹娘的关爱,难得有这样一个尽心尽力为她着想的人,无以为报亦不能为其添麻烦。 这一句话显然不能让风息竹放下芥蒂。 “我本打算,等蒲月回来我就去北狄寻找解毒之法,现在毒已经解了…” 现在毒解了,她们却困在此处,说不清是倒霉还是幸运,命是有了,但也不知能活到哪一日。 知道她颓废,他压下心中不适,鼓励道:“此处从无人能出去,但我们必然是第一人。” 叶浅夕月眸弯弯,她起身,宽大的靴子很不合脚,走起路来难免发出声音。 走了几步,她顿住脚步,索性不再掩饰,快步坐在他身边。 不知是火堆炙烤,还是身边女子怀柔之香,与之亲近半分,倒叫人不适。 望着他渐红的耳根,叶浅夕捏住裙角,关怀道:“那你的伤好了吗?” 她记得自己昏迷不醒时,依稀看见他肩上至后背一条极长的伤口。 “嗯,好了。”有她的一句关心,胜过世间任何草药。 “阿月,日后若有事可将我当做兄长般依赖。” “只是兄长吗?” 他转头,望见了她眼中的笑意,知她在打趣自己。 一时愣神,头一回他将另一条鱼烤糊,连同那只穿鱼的桃枝也险些着了火,仓促补救,换来的是女子捂唇轻笑。 第129章 指婚 御书房。 “儿臣参见父皇。”即便双腿不便,萧阳嘉每次来见元靖帝都会行以大礼。 也因此,他对这个儿子的孝心深有感触。 正在练字的年迈帝王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他一身洁白,示意陈如亲自去搀他。 “朕与你说了许多次,日后在再不必这样拘礼。” 萧阳嘉借着陈如的手重新坐回车舆上,依旧恭敬万分,“谢父皇。” “太子之事你可听说了?” “儿臣略有耳闻。” 元靖帝感慨:“皇后还是不死心,欲扶持游儿。” 萧阳嘉扶着车舆的手紧了几分,忍耐着心中的怒火。 沉静的气氛让低首的写字的帝王将其内心揣测了七八分。 “朕知你这些年委屈了,再忍耐些时日,可有查到凶手?” 萧阳嘉的下属暮迟扮作北定王随顾言知一同去了蜀州,而北定王迟迟未见。 因此,他可以肯定那刺客是北定王。 探子来报,说他为一追一女子落崖生死不明。 除了叶氏女他也猜不出是何人,为一女子至此,当真令他失望透顶。 迷雾鬼林进者无一生还,他无心寻找。 北定王见者甚少,这也是元靖帝的一招,萧墨行可以是,旁人也能是。 暮迟既然能扮一次,必然也能一直易容下去,若萧墨行真的死了便能换成他的心腹。 由暮迟领兵驻守汝宁,北狄一样不敢犯进。 因此,他选择暂时隐瞒,“是宜王府的人。” 元靖帝直笑,“兵权还未拿下,这二人便开始想着分一杯羹。” 他知道,皇后与宜王勾结多年,宜王谋反之心从未停歇,所以他才让其从商。 让这二人相互牵制,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坐收成果。 “父皇,儿臣多年收集不少皇后与宜王的罪证,届时可将其一举搬倒。” 他手里有北定王给他的太子勾结北狄王子的书信来往,但这功劳必然不能让一个外人得了去。 元靖帝欣慰地点着头,十分满意自己的这个儿子,“顾将军与北定王联手红楼主力已被拿下,朕打算让你的人接手红楼,你看如何?” 萧阳嘉目中掩饰不住的喜悦,却表现得极为隐忍,“父皇,儿臣…” 元靖帝伸手打断他的话,“你舅舅为我大洲效力多年,如今已康愈的差不多,待顾将军的胜时,朕会将兵权重新交给他。” 他惊喜:“父皇?” 皇后留下唐罡,实在是一招错棋。 他心中的喜悦未持续多久,元靖帝便提出了要求,“朕有意将叶氏指给你,叶氏通医理,定能将你的腿疾治愈,你可愿意?” 若是他答应兵权与皇位迟早都是他的,甚至连云惜灵留下的财富也一定会属于皇家。 当初他没有得到的,而今无论如何也要让自己的儿子得到。 萧阳嘉很是失望,帝王的好处都需要付出些许代价。 就算他治好了腿,能与皇后抗衡,待他日登基,自己的皇后是臣子的发妻,这皇家脸面何在? 他的沉默并未阻止元靖帝的意愿。 “朕打算为北定王赐婚,广安侯的千金如今也刚过了及笄之年。” 如此安排也是做了诸多考虑的。 北定王多年为朝廷效力,虽说除了他与皇后无人知晓他是皇子。 但终究是他的儿子,为他指一门好姻缘算是对他的一种补偿,且有了妻女在上京,不怕他将来对嘉儿不忠。 至于叶浅夕,她是云惜灵的女儿,自然要为其寻一位不看重其、财富的皇子,这算是对当年将其禁于冷宫的一种补偿。 “父皇,儿臣已有心仪之人。”萧阳嘉在元靖帝说出赐婚之前抢先一步道:“儿臣宴饮那日与姜小姐一见如故。” 他去查过,姜雅云常出入银楼,最近她私下里见了钱庄樊掌柜。 而他也见过姜雅云,虽说隔着帷帽,但身形与声音一模一样,不会有错。 其实他不知,那是姜雅云使的手段。 自从知道叶浅夕的母亲是云惜灵,她便想方设法找到一丝线索,接近樊三存的目的便是冒充其身份促成这段姻缘。 这些举动成功地让萧阳嘉上了当,此时他已十分笃定,那便是云惜灵之女。 自己才是皇子,而北定王不过是蒙圣恩才赐国姓,只要自己开口陛下必然同意。 可谁知,元靖帝仅仅皱了一下眉,便不当回事儿,“那你对叶小姐呢?” 萧阳嘉想到那面纱遮住的一张黝黑面庞,他不以貌取人,但她风评极差。 北定王、顾言知还有叶里那三人都围着她转,若说北定王早年受叶舟之恩加以照拂,但顾言知与其纠缠不清,中间一个萧绾柔在其中搅事。 还有那北狄王子跟着北定王竟也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放火烧了将军府。 这样的女子怎能做皇家之妻,娶之一人必然麻烦不断。 而且,堂堂皇子怎能娶一个弃妇,就算是纳为通房也轮不到她。 萧阳嘉转而寻她的错处,“父皇,叶氏将谢家小姐推下湖,这是事实。” “谢小姐已经替她澄清此事,皇后还亲自将人送回去,可见皇后也中意这门婚事。” 不提皇后还好,萧阳嘉顿觉这是明目张胆的羞辱。 “父皇,儿臣只愿与心仪之人携手百年。” 元靖帝对这个儿子的喜爱,胜过礼法教条,他只是略微沉默了一会儿,便妥协道:“既如此,朕可以让你娶两位正妃。” 萧阳嘉除却震惊,心中还有不少宽慰,父皇对他还是在意的,但能娶二位正妃他也不想与叶浅夕有任何关联,“可,大洲未有先例。” “没有先例便创造先例。” 萧阳嘉抵抗的声音逐渐变小,“那叶氏曾是顾将军之妻,如此恐不合礼数。” 说白了还是在意叶浅夕是已嫁之身,元靖帝见儿子如此执着,硬道:“既如此,你先回去考虑周全。” 回去考虑,便是等着圣旨。 “父皇。” 萧阳嘉从车舆上艰难跪地,“父皇,儿臣恳请父皇赐婚,儿臣倾慕姜家小姐,只愿迎娶她一人。” 元靖帝的目色一沉,拂袖示意他离去。 第130章 树下闲谈 朝凤殿。 皇后再没了往日的沉稳,坐在榻上如坐针毡。 “母后。”萧乐游恭恭敬敬分寸有度。 “游儿不必如此客气,来到母后这里来。”皇后忍着心中的酸涩,对一个下贱婢女的儿子表现得极为殷切。 然而,萧乐游并不吃这一套。 行礼后便安静地站在一旁,也不说话,更不关心东宫那位太子的伤如何了。 皇后压下怒火,道:“游儿,前日里的赏花宴可有看中的女子?” 这一点倒是让萧乐游提起了兴趣,“母后,儿臣确看中了一女子,但不知是何人。” “哦?那你说说,那女子的相貌衣着。” “回母后,儿臣只知那位小姐一身白衣,像是落了水。” 此话一出引得皇后脸色一沉,落水的,当日只有三人,一个是她派去的刺客已经死了,一个便是谢姝,已被她送回,还有一个便是那一身白衣的叶氏。 皇后心一狠,面色不由得沉了几分,“你说的那位女子本宫倒是猜出了。” 萧乐游一喜,“母后当真知晓?” 皇后将其目中喜色一览无余,冷笑道:“可惜她已经死了。” 被她派去的杀手和北定王那个孽种一道死在了百里外的崖下,那地方高达数百丈,摔下去就算不死,落进迷雾鬼林,也无生还的可能了。 也因此她才会重拾信心,等顾言知回来陛下一定会拿她开刀,到时候只要将她手里宜王的人推出去,至少还是能保住自己的。 不过举红楼之力除掉了两个眼中钉,当真叫她痛快。 因着顾言知在前方征战,故而萧绾柔逼死婆母这件事也暂时被皇帝压了下去,真是天助她一次。 皇后从遥远的思绪回过神来,萧乐游还沉浸在哀伤之中,那是他一见钟情的女子,“母后可否告知她是哪家小姐,儿臣想去吊唁一番。” “她是叶舟之女,说起此人你可能会不知晓,但若说她是顾言知的发妻,你一定识得。” 萧家男儿当真痴情,世代只钟情于云惜灵和那个贱妇生的女儿,就连这萧乐游的母亲也因着眉眼极像云惜灵才得宠幸,一个宫婢,敢与她共侍一夫。 萧乐游苍青色的身影僵着迟迟未动,才刚得知心上人的死讯,又得知她是顾言知的发妻,皇后的毒刀子来的真是快。 似是刀得不够爽快,皇后又缓缓道:“你父皇本是有意将她许给嘉儿的,可他的母妃好像不太喜欢。” 萧乐游虽不参与争权,但宫中是非他可是听了不少,“母后,儿臣未听说那叶小姐的死讯。” “你是不知道,此事连陛下也不知。” 她轻描淡写道:“那日她将谢姝推下水后,便自裁谢罪了。” 萧绾柔以为自己将叶浅夕推下湖,实则她不仅没死还逃出了宫外,可她还是将其拦下。 如此也算是为太子报了仇,那二人也算是为她一湖的芙蕖做了陪葬。 . 迷雾鬼林的二人并未松懈,风息竹除了指点叶浅夕练剑便是寻找出路。 这日清早,叶浅夕捏着手中断了一截的发簪,懊恼自己最近练剑手劲儿太大。 风息竹在远处看着她手中的黑木头,那个失败的发簪总算是折了,倒叫他轻松不少。 她盯着墨鱼,想起那日的猜测,提高了音量,“息竹,我没猜错的话,这只簪子是你刻的对吗?” 回应她的只有男子微红的侧耳。 叶浅夕窜起身,几步便走到洞外一颗树下,仰头望去,那人隐藏在树上的密叶之中。 这些日子二人虽在一处,但他十分有礼从不逾距,每日安歇都是在洞外的这棵树上,与之离得有些远,每次说话都得费好一番力气。 她盘膝坐在树下的石头上,摆弄着墨鱼。 这段日子小蛇有些不适,它是在消化那只蛊虫,而今已经好了些。 “息竹。” 风息竹从树梢上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髻,她学会了自己盘发,虽然有些歪。 “嗯?” 叶浅夕举起这枚簪子:“息竹,你说我四岁时你离去,那时你才不过十岁,为何会刻簪子给我呢?” “难道你…” “这是你送给我娘的?你可知男子送女子簪子只有…只有。”剩下的猜测她并未说出。 可风息竹却听懂了,一只树杈从上空落下,砸到了她的脑袋。 打乱了思绪乱飞的叶浅夕,她小声惊呼蹙了眉,抬起头,“息竹。” 那人从树上落下,轻轻在她额间弹指,“你想多了,这是送你的。” “云姨说…”他想起过往,话到嘴边拐了个弯,“随手一刻,用来试手的。” 叶浅夕捏着断掉的簪子,心不在焉地道:“哦。” 他望着她的发顶,沉重道:“阿月,若是我们离开后我便离去永不在回上京。” “什么?”她抬起头,心脏似乎漏了一跳。 他转身,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生怕多看一瞬再也不能离去,“等我寻到叶将军,便告知你。” 说到父亲,叶浅夕忍不住叹息。 “我还以为…”以为,他对自己那样好,是有些在意的,看来是她错了,“我以为你会多待些时日。” 她改了口,挽留的话终究还是难以出口。 风息竹知道,她只是将自己当做兄长,只得将遗憾埋藏于心。 他回身望她,“阿月,过几日便是你生辰了。” “嗯。”她低头,在地上划着什么。 “那你告诉我,你可有心愿?” 她将头低了些,随口道:“唯愿目中人余生皆顺。” 如此直白的暗示也不知何人能懂。 那日参宴后她便有些异样,想来是有了女儿家的心思。 风息竹心有落寞,试探道:“那,你对未来夫君可有要求?” 这一问戳到了她的心窝,她盯着他的背影,貌似认真地道:“哦,无甚要求,样貌自然是一等,武艺在我之上,不能比我弱了去,品质高尚,不贪图权贵,不会因我嫁过人而嫌弃…” 说到此处风息竹心中一颤,对此,他只是心疼她的遭遇。 叶浅夕又想到了与顾言知成婚时蒲月和卿染逼着她绣嫁衣,最终还是丢给了成衣坊的绣女们。 所以她又多了一个要求,“还有,最好寻一个能为我绣好嫁衣的男子。” 第131章 多待一日 烈日悬天,天穹微云一朵,风亦是热。 树影漏下的一抹光辉随风闪动。 她双目如水,长睫轻闪,努力想着还有什么没说的。 身边的男子静听,偶尔会抬首望去,并未嘲笑她的异想。 这些日子在他身边,如兄长般的照拂,叶浅夕又回到了幼年的活泼,十八岁的少女本就该如此。 他体贴地为其递出几枚红色浆果以解渴,她拒绝独食后只得与她分享。 叶浅夕不自觉地说了一大堆风息竹身上的优点,又表达了自己不会受礼教约束的想法,且决不允许一夫多妻。 半柱香后,她一本正经地做了最后总结:“最重要的是,不能是皇家和官家,哪怕陛下赐婚我也绝不答应。” 身边那人唇角上扬,认真咀嚼她说的每一个字,眉头却锁得越来越深。 直至听到那最后一句,本就黯淡的眼神又暗下几分。 无论哪一条自己好似都不符合,很快,他将那本不该升起的念头抛却脑后。 自己与她永远是不可能的,他咽下苦涩,轻声祝愿:“阿月还小,必然会寻得如意郎君。” 他并未注意到话音落时,少女眼中闪过的一抹失落,但她仍是故作开心道:“但愿吧!” 如此回答他失落又放心。 枝叶茂密的酷热树伞下,二人并排而坐,却隔着些距离。 各自心中的几重忧思,使得那份凉意低过夏日盛暑。 “那你呢?”叶浅夕低垂着眼眸,捏住墨鱼滑溜的蛇身,阻止它逃跑,忐忑道:“你对未来夫人可有要求?” 风息竹侧过脸去,久久注视,女子的芙蓉面颊印在他暗流涌动的深眸中,那眼尾的火红如烙印刻入一汪深情。 忽而,目中的悲凉化作扯不开的柔情,他转而目视前方,唇角微弯期待却又绝望:“我只愿,未来夫人是我眼中之人。” 这一句好似映照方才她所说,不知她能懂几分。 他转首深望她一眼,“唯愿一生一世为一人,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不知怎的,他还是将这一句最想说给她的话说出来。 叶浅夕明白了,他想娶他心仪之人,可却不是自己,否则怎会不表明心意。 她从没有这样失望过,忍不住又问:“所以,你有心仪之人么?” 久违的沉默后,他开口:“暂无,身在江湖,难能由己。” 这一句试探,她不知该高兴还是失落,庆幸他暂无意中人,又遗憾他对自己的心意。 在她恍神时墨鱼终于挣脱束缚,窜入草丛不见踪影。 叶浅夕像是明白了什么。 云淡月-风息竹,‘月隐修竹’。 她用余下的那一截簪子匆匆写下这几字,在他发现前又匆匆擦去。 “息竹,若是我们出不去,该如何呢?” 她还有许多事没做,还要去找爹爹,还有自己苦苦攒了多年的银子。 嫁到顾家两年节俭惯了,以致离开后还未来得及享受,就这么死在瘴气遍地的迷雾鬼林实在憋屈。 一片沉寂后,他才道:“阿月,你真的很想离开吗?” 她转头:“是啊。”虽然回去会面临许多麻烦,但她现在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 她怎知,身边人只想与她再多待得久一些。 困在此处是他这一生也无法奢望的生活,只是苦了她。 “在这里着实委屈了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在这里是艰苦了些,且早晚瘴气弥漫,不小心便会中毒,但生活还算不错。 她将脚下重新写的字默默踩住,双手趴在膝盖上枕着下颌,回忆起这些日子的欢乐。 山间林野遍地是她的足迹,她常去望不到边际的山坡摘花扑蝶,又去冰凉解暑的溪边捉鱼,带着墨鱼去树梢看鸟,坐在坠崖的地方发呆… 盼日落日升,朝霞变暮云。 而他一直在身后默默看着。 那眉弯杨柳,脸绽芙蓉的女子奔于高至腰际的百花丛中,舞动着简陋的竹编小篓,比飞舞在花丛的蝴蝶更让人心动。 在她身边静享发丝拂来的淡淡清香,比叮铃的小溪让人舒适,世间万物不及他眼中停留的一抹倩影… 这一切,离开上京后,便只能活在记忆中。 她发现了不少药材是外界没有或是已经被挖去的药材,拉着他一同采药。 风息竹还会故意装作不知,她便充当起师父,有时她会想,他比柳清婉聪明很多,一下便能记住。 他治好了自己的晕血症,自己的毒,她欠他太多。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这一生的快乐时光也不及这几日多。 叶浅夕忽然的情绪低落,让他回错了意。 男子伸手在距离一丈外的空中轻轻抚着她侧颜的轮廓,想到日后便不会再有交集,他想尽量让她开心。 忽而他的目光被远处一抹暗影吸引,那是他的暗卫。 这些日子他不愿让叶浅夕陪他涉险,因此去探路时都在不远处,而并留下不少印记。 昼夜变换时这迷雾鬼林的印记便会消失,而今… 他喉中一堵,艰难道:“阿月,我们很快…” “息竹,若是不能出去,你可以和我成婚么?” 二人几乎同时说出口,只是叶浅夕的语速稍快些。 她说完便将头埋进膝盖里,小声道:“反正你也没有意中人…” 她这一生任性也就这一回,她不想在这世界孤零零地死去,“若是不能离开,就挖个大一点的墓穴躺在一起,黄泉路上也不至于孤单,若是我们离开了,就当,就当没这回事…” 若是真的出去了,他离开她也不会拦着,总是她这一生不会嫁人了,她不想留下遗憾。 墨鱼不知从哪里钻出,扭动着细条的身形爬上正在发愣的男子肩头。 长长的信子险些触碰到他冷俊的面容。 一句未答让叶浅夕顿时尴尬无比,她顶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目视前方,“这里太热我先去溪边。” 说着她不等他回复便匆匆起身,走了几步又嫌太慢,索性施展轻功飞速离开。 她的古灵精怪风息竹自小便见识过,方才她说了什么? 那几个字比六月酷暑还要烫人。 他起身负手在身后摆了摆手掌,示意那人离去。 若是能与她在一处哪怕只有一日,亦是他连梦中也不敢有的。 如今,他心中那不切实际的念头正疯狂涌出。 他想只与她再多待一日,一日便好。 第132章 玩笑成真 天色渐暗,云雾飞升,貌似今日会下雨,蒲月心急如焚。 她寸步不离地跟着无寻,二人走在上京城外的官道上。 “你说,我们小姐被你们藏到哪去了?” 蒲月寻了许多地方,樊掌柜动用上京城的人脉,却也只得知人从宫中的水路离开后便不知去向。 “我们小姐中了毒,已经十几日没有服药了。” 说着她便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无寻双目无神,眼下黑青一片,一路上被蒲月吵闹不能休息,连合眼都不行,一言不合就开打,他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 “都说了,我们主子在迷雾鬼林,现下不是在去的路上么?” 他还有脸说,昨个知道小姐的下落后便出了城,百日黑夜不停歇,如今才不过行了五十里。 五十里啊!!! “你说人在那,可你又走得那么慢,我看你就是存心的,等我们到了只怕是…” 这几人是不是骗子也尚不知晓,到时候就算见到了人,小姐名声不保不说,只怕都生了几个娃娃可就糟了。 此时她已经脑补到,叶浅夕身上背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两个甚至成群的,哇哇啼哭的幼儿,不知被哪个粗糙的乡野村夫拖累至此。 想到这里蒲月坐在草地上,毫无形象地抹起眼泪,“小姐…我要怎么向夫人交代…老爷您快回来做主啊…” 无寻塞着耳朵,被这一声声的哭嚎惹得困意全无。 望着眼前白嫩许多的小丫鬟,无寻无奈地倚靠在路边的树干上,静等她哭完再走。 她带着哭腔的嗓音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可怜的模样让他心中有些动容,他也不想行进速度如此之慢。 “哎~” 他叹了口气,索性也找个地方坐下,捏了一只狗尾草在手中把玩。 王爷的暗卫已经被他从雍州召回,昨日汇报已找到两人,可以肯定的是二人都活着,可暗卫却说,王爷让他走。 依着他想,王爷从不近女色,这回能与叶姑娘相处如此之久,想来过得十分乃至万分潇洒,定然不能现在去打扰。 同时他又有其他想法,王爷此举可能是保护叶姑娘。 不必费心思量,他的猜测便着重于后者,因为他们王爷不会如此----幼稚。 灰沉的天轰隆作响,着实将他惊了一遭。 “真是天助我也。” 他起身走到蒲月面前,“蒲丫头。” 蒲月不回他又如此叫了句。 见她不回话,无寻想了一番,又去了草丛不多时捏了一个狗尾兔子送到蒲月面前。 果然她停止了哭泣,做什么玩乐的物件不好偏偏是兔子,小姐便是属兔的,说起来这两日便是生辰了。 她擦干眼泪,一把扯过,咬牙道:“都这时候了你还如此惬意,当真找打!” 突地,蒲月起身探掌切他。 无寻反应极快,迅速躲闪,却并未用手中的长剑格挡。 叶姑娘是王爷的心尖肉,这丫头又被叶姑娘宠得无法无天,他哪还敢得罪。 崖下的二人又度过了一日。 风息竹却有种强烈的愧责感,始终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只在其身后为她拨弄木柴,准备为其烤些野蘑菇。 叶浅夕盘膝坐在洞口的边缘,膝上是盘香似的小蛇。 一人一蛇看着落崖后的,不知是第几场雨。 难熬的气氛,纠结的内心,风息竹带着一丝祈盼,装作无意地问:“阿月,你昨日所说可还作数?” 他一直盯着前方,只看到了女子僵直的背影。 “我昨日说的有些多,不知兄长你说的是哪一个?” 风息竹只得在心中哀叹,她生气了。 虽说是玩笑,但他还是希望能成为现实。 雨丝借着风拂飘入洞中,让他陷入难以自拔的执迷之态,“那…就是,你说要去溪边前…” 只此,他难以再开口。 听着身后之人隐隐的叹息声,叶浅夕不由地生了几许玩乐之心,红唇一扬,“昨日热了些,我有些糊涂,一时说了玩笑话,兄长莫要放在心上。” 在他的心沉入万年寒渊时,叶浅夕又传来逗趣的话,“再说了世间哪有女子向男子提亲之礼?” 风息竹只是稍一愣神,便明白了几分,可他并未见过如何提亲。 “我…” 叶浅夕转过头,面色平静,抽动的唇角出卖了她的喜色,“就算兄长提了亲,我也未必答应。” 风息竹的失落之仪尽数表露,果然还是小孩子话,当不得真。 亏他还思索一夜无法得眠,险些从树上坠落,何时起她的一句玩笑都能让自己身陷至此。 身后之人迟迟未答话,不知是那柴火潮湿,还是他已心神不宁怎么都点不着。 她笑得肩头微抖,指着洞外的貌似不会停歇的如洪淋潦,玩味道:“倘若今日午时雨水渐歇,我便与你玩这个游戏。” 他抬首,疑惑:“什么?” “成亲的游戏啊!”她转首望天,雷声响动天地,雨势未有停歇之意。 又回头望他呆滞的模样,将手指伸向洞外,加重了筹码,“若是现下雨歇,你便答应与我成婚,如何?” 话落后,风息竹心中一阵颤动,因为洞外的雨已经停了,只是她未察觉。 山势地形如此,怕是她猜测有误。 看到他目中的惊疑,叶浅夕回过头去,怎么那雷声还能骗人么? 风息竹不管她表情如何,是否为真心,总之一切都如她意愿便可,“阿月,为兄勉为其难,与你玩这场游戏,你说该如何做?” 她回首,望着他戏弄的眼神,突地内心生起一股不愿让他得逞的感觉来。 他不愿意,她就偏不让其如愿。 让他开心了,她便不开心,这决不能行。 她嘴硬道:“若是出去了,此事就不作数了。” “依你。”他的笑中带着几分愁,如此算是弥补遗憾。 只要她开心,他什么都是愿意的。 叶浅夕板正身形,“那好,择日不如撞日。” 在她的思索中,风息竹已经准备好今日。 谁料她话到嘴边又迅速拐弯,“明日是我生辰,就明日吧!” 二人商议此事像极了小孩间的笑闹,风息竹只当是她在玩笑,却不知她是出于真心。 而叶浅夕认为他非是甘愿,就算是出去了,自己已经成了婚想来陛下也不会为自己赐婚了吧! “那,我们现在该准备些什么呢?” 叶浅夕无比认真地想了想,道:“挖坑。” 在他的疑惑中,她又解释,“先挖坑吧,若是那日这里的吃食不够了,我们先躺进去……” 挖坑的镐锹,在旅途误入的商人之中便能寻到些,不过都离得有些远。 原以为她的成婚带着几分真心,却没想到从始至终,她都只当做玩笑,风息竹只好按照她的意思去做。 第133章 成婚 依着叶浅夕的想法,挖个舒适的墓穴,再刻上碑文。 待二人濒死时便躺在其中,到时轻轻一拉,旁边竹板上的土便会将墓坑埋住。 这样的体力活自然是落到了风息竹的身上。 追星逐月地忙活一日夜。 待这一切都准备好后,她又采了不少野果,连同两只小鱼干一,摆放在墓穴前。 当看到她的作为后,风息竹当真觉得她是在玩乐。 毕竟,谁人成亲是在自己的墓前。 可他心中喜悦的非是因嘲笑,自云惜灵的一句笑闹之言后,他便一直遵循那渺茫的希望。 如今虽是假的,但也算是梦过一回。 当她让自己也跟着跪地时,那种诡异的感觉挥之不去,像极了祭祀,还是祭拜自己。 可墨羽好似开心极了,盘在石台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二人。 叶浅夕则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她怕风息竹看出她的认真,无论如何也不肯低下高贵的头颅。 故而如此荒唐,她甚至说了许多话,对父亲的不孝,对母亲的思念,还有和逸居众人的担忧。 话毕,她明知故问,“息竹,你觉得如何?” 静听的男子被她问住,愣了几息才悠悠道:“阿月,你…” 即便是沉着冷静的他也忍不住想说上两句,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你当真与众不同。” 此一句褒贬皆有,看她如何去想。 叶浅夕望他,仔细回味这句话来,见他一本正经,也不揭穿他,“息竹,你知道怎么成婚吗?” 男子轻笑,“不知。” 他曾见过北狄人迎娶新嫁娘,边关的民风与上京不同想来注重礼数之地,规矩是要繁琐许多。 但与过程相比,他只想看到结局。 不知就可以骗了,他看起来很好骗。 叶浅夕如是想着,与顾言知成婚很不美好,也不愉快,还无端饿了一整日。 她不愿与在乎的人经历前人旧遭,哪怕只有回忆也应当是特别的。 所以,她指着墓碑贝齿轻咬,眸子里满是自信,“我不信什么天地,我只信我自己,所以我拜自己。” 与顾言知成婚三书六礼哪个没落下,高堂天地哪个没敬重,可到头来还不是离了心。 风息竹知道她的意思,笑着附和,“一敬父母,二敬自己,三才是夫妻。” 叶浅夕满意且赞同地点着头:“息竹,你没有什么话要对你的爹娘说吗?” 风息竹想到那位大洲权利最高的帝王,是百姓的天子,嫔妃争夺的圣上,亦是众皇子威严的父皇,唯独不是他的慈父。 而他的母亲,他眼睑微沉,掩盖目中的悲楚,出生便是她的死忌,依民间术士之论他是克死母妃的不祥之子,有何要说的呢? 他转首,“我并未见过母亲,而父亲,在我出生之时便将我…” 他唇边苦涩,悲凉入骨,“算是抛弃…不管我成婚与否也不会有人在意。” 那人在意的只有他是否听圣上号令,是否忠于大洲、忠于他选中的太子。 而他想对逝去的云姨和失踪的叶舟说的,身边的女子都已为他表达。 叶浅夕轻轻勾住他的衣裳,连同那份悲哀也一同传递而来,她坚定道:“息竹,自今日起你便不再孤单了。” 他隔着衣袖将她的手腕轻轻握在手中,努力记住这份心意,虽然是假的,但当真暖心。 雨后炎天,热浪翻涌,石阶上的墨鱼已忍不住翻动细条的长身。 短暂的不快后,叶浅夕又歪过脑袋,问:“你难道就没有想要对我说的吗?” “什么?” “我们要成亲了,你就算是演戏也该有所表示,你没有看过话本么?” 从他嘴里听到些好话着实有些困难,他不会哄人开心,也不善于表达,若是二人离开,便分道扬镳,如此,还能说些什么呢? 他眼眸转动,看到了滑稽扭动的小蛇,“阿月,今日你生辰,有什么想要的吗?” 叶浅夕吐出一口浊气,“那你将那个簪子给我戴上吧!” 那只蛇形簪被他用她衣上的丝绸修好,与顾言知成婚只一日,并没有为她簪过发。 每位闺阁女子都曾幻想过自己的夫君为其描眉画额,可惜她好像没有机会了。 风息竹熟练地将黑簪为她戴上。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瞥见她的颤动的长睫,因离得有些近,他只能屏住呼吸才不会让她发觉自己早已气息紊乱。 “明日我去后山,寻个好木材再给你刻一个。” “不必,我念旧,很喜欢这个。” 从前是因为那是母亲留下的,现在又多了一重在意,即便雕功不怎么样,但她越看越顺眼,她有数不清的银子,想要的便都能有,唯独缺少真情。 在她发愣间,他告诉她,自己一时失误刻歪才成了蛇形。 “那你还为我做了什么呢?” 看他眼神便可知,必然还有事瞒着的,她缠着他,声音柔和不少,“不可以说吗?” 光是那水光盈盈的眸子,就让他难以招架,他将当年云惜灵为她点痣时的事也一并告知她。 那是自己不小心碰到,晕了不少在眼尾,云息灵只好无奈地为她画上几笔。“所以,是我失误,险些毁了你的容颜。” 他只庆幸,那快印记没有随着年纪而增长。 叶浅夕突觉腮边滚起一股热浪,迅速拿起他为自己做的小扇遮住脸颊,只露一双黑瞳。 隔着扇面,她问:“你可知这是什么?” “什么?” 隔着小扇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双眼眸早已弯成月牙,她的眸子微闪,笑意在眼底带着几分嘲弄。 她指着自己的眼尾,无比认真:“这是辟邪的。” 风息竹想起云惜灵总喜欢做些奇怪的玩意,有时还会让自己来试,他听说有些炼丹的道人,也会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这样做倒也不稀奇了。 他恍然道:“原来如此。” 果然很好骗,还好遇到的是她叶浅夕,否则这样傻呆呆的人定会被将来的夫人欺骗。 “息竹,你真的不在意吗?” 他疑惑。 “我是说,你与我成了婚,万一我们出去了,你该怎么与未来的夫人交代呢?” 第134章 梦碎 这一点叶浅夕从前没有想过,现在她不想那样自私地欺骗这样一个好人。 “阿月,你不也成了婚吗?” “我是说…” 叶浅夕接茬,“我明白的。” 她表现的毫不在意,事实亦是如此。 即便这样风息竹仍要补充,“阿月,你之过往,我并未在意。” 她不说话,心中却愈发内疚。 见其脸色依旧不悦,他在心中默默叹了气,“你不是说,只要我们不说便无人知晓吗?” 为让她放下心,他也只能口是心非,“既是暂时何必当真,若是我们真的出不去…” 她歪过头去,依旧不答。 她如此慎重,倒叫风息竹有了猜想。 或许,她是有些在意的。 然而,叶浅夕只是注视着石碑上的字,“息竹,吉时要过了。” 她想人生在世,及时行乐,开心一时是一时。 “…”他除了哀叹,再无其他。 墨鱼的瞳中一如初见时,映照着少女绯色的面容,它像个司礼般高翘着蛇头,吐出信子。 三次叩拜,礼成后,风息竹将那一丝的小雀拼命压制在心底,今日的欢颜恨不能就此僵在硬朗的面庞上。 待女子抬眸时,他的神色依旧淡淡,甚至越来越沉重,唯剩垂下的双手微微发颤。 叶浅夕看在眼里,很难将其无视,看样子后悔了啊。 她颓丧得连肩头都耷下许多,硬着头皮拿起方才用发丝拴住的两个红色野果。 如此便能弥补些许遗憾了。 她将其中一个大些的递给他,继续玩笑:“这便是合卺酒,不,该是合卺果,只要你吃了,这礼就算完了。” 风息竹这才明白,她为何将两个野果的枯枝用发丝绑在一起。 果然是云惜灵的女儿,着实让他见识一番,他盯了半晌才默默伸手。 见他接过,叶浅夕的眸子始终盯着他的手。 风息竹轻轻地将两颗果子触碰,随后又去掉发丝拴住的残枝,将自己那大些的果子递至她唇边。 “日后还请阿月多多包涵。” 即便只有一日,便已足矣。 叶浅夕会心地笑纳了,她倾身靠近,红唇微触,连他心中的那丝裂纹也灌满了蜜汁。 看着她开心,风息竹总算是放了心。 他又盯着她的手,等待着她亲自喂给自己,想到这里他竟不知所措,甚至带着几分紧张。 日头正盛,叶浅夕只觉呼吸比这骄阳更令人发烫。 她伸出手,一如他那般将果子递给他。 “小姐!”与二人相距的远处丛林,蒲月以内力催动发出的一声呼唤。 无寻跟在身后,艰难挪步。 昨日被蒲月追打,又不能还手,只能拼命以轻功躲闪,谁料竟这么快就到了。 蒲月见他走走停停,根本不想带自己找人,扬起拳头又要冲上去,无寻只得起身疾走。 叶浅夕似乎听到什么声响,转头向密林望去,欲起身查看,“息竹,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风息竹对于周遭的变化早已洞悉,但他的注意力只想放在她的那只手上。 他微微瞌眸,说起瞎话:“阿月,今日迷瘴较多,这里怎会有人闯入?” 这地方除却毒虫鼠蚁,和偶尔误入其中的野兔,叶浅夕还从未见过活物。 她失落地回头,“嗯,也对,可能是我想蒲月她们了。” 片刻的调整后,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举起手中的红色小果,“日后还望郎君多多照拂。” 风息竹自是开心,一波秋水荡漾,他伸手轻轻拂过她蜜桃似的脸颊,一切如梦,怎叫人轻易打碎。 无寻若是真将人带来,等着回去军中吃不完的板子。 “阿月,多谢你。” 他微微俯身去接她手中的果子。 “主子!” 这一次无比清晰。 “那是无寻的声音吗?” 叶浅夕忽地起身,手中的浆果不知是掉了还是被他吃了。 比她低一些的风息竹眼睁睁地看着幸福掉地,连解救的机会也无。 她穿着一双大靴走过后,红色的小果被狠狠地踩入泥泞。 昨日的雨又急又大,草地上的的露珠和着粉身碎骨的合卺果,裙摆微闪,独留一片残红。 风息竹只觉头疼不已,养了多日,已愈的内伤外伤在此刻统统透着痛意。 “蒲月。”叶浅夕引颈探看,她提着裙摆,长靴有些宽大走起路来有些慢。 蒲月急切地一步轻身越过草丛,恨不能立刻扑倒她,“小姐。” 两人相触时,一旁男子的目光始终盯着蒲月的手。 不甘地看着这一场闹剧就这样结束。 忽而他又低首,掌中除了那根发丝牵连着的两只干树枝,什么也无了。 叶浅夕身上的墨鱼却很‘识相’的并未出来吓唬蒲月。 她拉着蒲月将近况说了个大概。 与二人开心的情绪不同,风息竹的心此时陷入永夜。 他早已起身,负手故作无谓,却挪步将身后的石碑遮得严严实实。 无寻也被这丫头的喜庆感染,称呼自家主子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欢愉了些,“主子。” 他被自己带着些许柔和的嗓音吓到,摸着脑袋腼腆一笑。 风息竹远望丛林,林中的黑影莫名被这寒如白刃的眼神惊出一身冷汗。 分明就快礼成了,这个错他们可不能背。 无寻跟着王爷的眼神望去,只看到些许黑影一闪即逝,有些纳闷。 他略扫一眼一旁早已腻成一团的主仆。 摸不着头脑,只好问道:“主子,您还好吧!” “有没有伤着?”无寻仔细瞧了瞧,自家主子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外,不像是重伤的模样。 他将声音压低,“你说本王有没有伤着?” 以本王自称看来主子是真生气。 他正欲询问,蒲月拉着叶浅夕来找他,“小姐,这个家伙故意走得那么慢,分明是不想让我找到你。” 无寻圆睁双目,又微微一侧,望见的只有主子黑沉的脸。 “叶姑娘,我伤得有些重,所以一路上才耽搁了些。” 对于这点叶浅夕有些愧疚,“多谢你照顾蒲月。” “小姐!”蒲月拉着叶浅夕的衣角,却小心地查看这位将叶浅夕照料得‘十分’妥帖的男子。 不苟言笑,目若寒冰,拉着一张脸,真不知小姐是如何与这位冰山圪塔一同相处半月之久的。 好在,越是这样不近人群的男子才能让她放心,短短一日的行程她好似走了千山万水,不过都是值得的。 第135章 相聚欢颜 无寻被叶浅夕夸赞一时无措,“叶姑娘过奖了,照顾倒是不敢当,这一路蒲月姑娘倒是十分…” 蒲月的冷眼刀已经射向他,无寻倒也识趣,改口道:“蒲月姑娘巾帼女侠,一路上倒是十分照拂我呢。” 他故意将后面几个字眼咬的极重,这样坏丫头,打人不打在面上。 蒲月气鼓鼓地拉着叶浅夕,“小姐,这里还是太热,我们先去树荫下,待凉快些再上路吧!” 叶浅夕的眸光在二人间来回游移,莫不是…… 她抿唇一笑,无比招摇,“息竹……” 她的目光忽而向后撇去,愧意深深,“息竹公子,我…” 话未说完,蒲月不满地将自家小姐拉至一旁。 叶浅夕无奈地跟着她一同离开。 待转身后蒲月心疼道:“小姐,你怎么会梳妇人的发髻,还梳得这样难看。” 被人这样评判风息竹着实脸色难看,叶浅夕不以为意,“哦,太热了,我就随手梳了一下。” 说着她不经意似的向后看了一眼,风息竹正与无寻说着话,并未看自己。 艳阳高挂,相聚的喜悦如日在天,分外明媚。 无寻亦是被这主仆二人愉快的心情所染,不自觉地喜笑颜开,他很想问王爷要不要也去树荫下。 待他转头时,只见风息竹周身泛着冷意,森森寒意渲染,无寻竟生出冷汗来。 他面似带笑,却让无寻也不敢接近半分,甚至默默移步,离得远了些。 心中哀叹不已,这样的北定王才是最可怕的。 他咽下一口唾沫,忐忑道:“主子…其实,昨日我们才出城的,蒲月姑娘一路追逐,因着她是叶姑娘的丫头,属下不敢动手。” 这才来得快了些。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没有丝毫底气。 虽是实话,但他的眼神时不时瞄向蒲月的方向。 竟有些担忧那小丫头,将自己的黑锅让一个女子来背,着实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可比起王爷的惩罚,这都不算什么。 风息竹目不斜视,方才二人玩乐的喜悦早已被暑气蒸发殆尽。 他在阳光下,直至头顶烈日炙烤,乌发渐渐生灼,也不愿意挪动脚步。 须臾,他才郑重其事,“无寻,看样子你还需要在军中历练历练。” 在他眼中,犯错就是犯错任何理由都不能为自己脱罪。 推脱给一女子有失男儿甚至大将风范。 无寻心中慌乱,正身拱手,“主子,属下办事不利,还请…” 话未尽,风息竹打断他,“哪里来的办事不利,你这不是行动敏捷么?多日不见,你这轻功倒是长进不少。” 轻松的语调仿若夸赞,却带着几分讽意。 他的目光从未离开那树荫下,眉眼荡漾欢喜的女子。 丹唇一点,贝齿隐现,方才还在与自己相谈甚欢,甚至与他短暂接触,指尖尚且停留一丝温存,可却为何……会这样。 无寻犯了难,仔细琢磨才品出他话里的意思来。 虽不知这几日发生了何事,但无寻猜测,他坏了王爷的好事,若是在军中,自己早已自觉地去领罚了。 可王爷何时说话这样拐弯抹角。 他内心挣扎,疑惑道:“主子…这是何意?” 风息竹并未继续纠结,也不打算为无寻解惑,只问道:“京中如何了?” 无寻这才想起一件大事,“主子,三殿下为求娶姜雅云在御书房外呆了一整日。” 姜雅云,广安侯府的千金,广安侯曾与元靖帝征战四方。 在叶仲舟假死后他得到重用,在战场上为救元靖帝受了重伤,这才得了陛下厚爱封侯。 这样一个人,虽说在朝中有些人脉,但绝不是一个联姻的好筹码。 “可知何故?” “好像,三殿下在查姜小姐,派暗探去了几趟姜府,另外姜小姐还去见了几次樊掌柜。” 无寻想破头脑也不明白,冷欲清贵的三殿下何时对一女子这样感兴趣了。 结合叶浅夕那日与萧阳嘉相遇,风息竹顿时明白,“他是将姜雅云误认为是云惜灵之女。” 也就是他对叶浅夕有着不知是利益还是其他因素的牵绊。 他能去赐婚想来是用了几分真心,这让风息竹心中不觉担忧。 “只是不知,那姜小姐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让萧阳嘉如此信任。” 她能去找樊三存,想必也是知道些叶浅夕之事。 “不过,蒲月说,姜小姐问过她,云惜灵与叶姑娘有何关联,还说若是知道叶姑娘一些事可能会想起叶姑娘下落。” 如此一说,风息竹更加确定,姜雅云使了手段。 无寻叹道:“上京女子,当真可怕,小小年纪就这样颇有心机。” 上京贵女从小便受教,目前来看除却萧绾柔他没见过几个省油的灯。 “另外,暮迟来信,按照您的方法攻陷红楼,现下战事已毕,但陛下已下旨,由三殿下的人接管红楼。” 也就是假扮北定王的暮迟。 无寻说完,抬首望自家主子,见他仍旧不为所动,不甘道:“明明是王爷的人居首功,为何陛下这样偏心。” 一千精兵死伤近半,可见战事惨烈。 风息竹闭目哀思,每一位精卫都是他亲自训练的,那份情谊岂是一言能尽。 但眼下,功名利禄不是他追求之物。 “我在此处之事,可有人知?” 无寻认真思索一番,确定道:“属下已将所有消息封锁,除了三殿下外,尚无人知晓您没有去蜀州,您的下落也只有咱们身边的暗卫知晓。” “既如此,就此隐瞒。” “不过三殿下倒是做了件好事。” “商羽被认定是谋害太子,身在天牢,宜王几番周转,也只是保下其一命。” “你以为,他真是为我脱罪么?” 不过是搬倒宜王折断皇后一只手的棋子而已。 自他替叶舟与云惜灵引开元靖帝的追踪时,就已经决定他身为棋子的命运。 无寻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还有,顾将军之母悬梁而亡,是因着沈小姐的婚事与萧绾柔闹了一番。” 此事满城皆知,沈熙月欲去报官,可她连将军府的门也出不去。 第136章 变故 萧绾柔是郡主,皇权加身,岂是沈熙月这样的闺门女子可以扭转的。 这些事,风息竹只是听听,不做回应,除了叶浅夕外的女子,他都不在意。 蒲月又将叶浅夕从头至尾看了个遍,还是不放心,背着二人将她的左腕掀开来看,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蒲月,我已经无事了。” 因着二人背对风息竹,叶浅夕微微侧身,垂眸一瞥,见他嘴角带笑,她从未见过这样轻松的他,想来是终于不用陪她玩游戏这才开心。 这让她与蒲月相聚的喜悦被冲散,亦是赌气般彻底将方才之事抛却,没心没肺地笑开来。 蒲月将姜雅云说的那番话告知于她,叶浅夕眼神逐渐落寞,还以为交了一个知心好友,却没想到也只是想打探她母亲下落的女子。 蒲月自责道:“都是我不好,不该告诉她的,若她心有不轨,可该如何是好呢?” 叶浅夕本已情绪低落这下不得不先将她哄好,“无事,我自有打算。” “蒲月,你可知卿染她们可还好?” 喋喋不休的蒲月一下子止住声音,说起卿染,她最近倒是并未在意。 “我这几日都在外奔波,并不知道,卿染姐姐在做何事。” “不过,等我们回去后,她们一定会开心的。” 叶浅夕却有种不好的预感,一切只能等着回去后才能有定论。 无寻亦是盯着树下的二位女子,眼看叶浅夕时而笑魇如花时而面露愁思。 他特意瞧了眼王爷,脸黑得可以,果然二人独处便是促进感情的好时机啊! 此时风息竹无比后悔,为何不在昨日就… 若是自己方才不耽搁时辰,或许还能弥补些。 就在他恍神的功夫。 眼尖的无寻看到了二人身后的石碑,还有些供果,风息竹冷眼他便不敢去看。 “主子,是何人之墓?” 方才来时好似看到二人在墓前不知做些什么,认识王爷这么久以来,从未见过王爷有什么亲属需要祭拜的。 “无寻,若是你想躺在这里,我或许会来祭拜你。” 今日发生之事,说什么也不能让无寻传出去。 所以,他才一步不离地守在这里,他身后,那哪里是什么供果,是叶浅夕在二人墓碑前准备的成婚之物。 像极了祭祀而已,此时,他纠结又后悔为何会答应这荒唐的摆设。 眼看日头渐西,叶浅夕决定立刻离开这里。 “蒲月,我在这里采了许多草药,我要回去取,你与无寻且先在这里等我。” 蒲月当然不愿,“小姐,我要与你一同去。” 顺便看看她最近生活之地。 叶浅夕急切地阻止,“不行。” 忽然她又想到那墓碑上刻的名字,答应好的不能让任何人知晓,若是传出去,那她…… 那她的一世英名就全毁了。 所以就这样,无辜的蒲月被叶浅夕的小蛇吓晕。 倒是无寻,他不愿留下照顾蒲月,死皮赖脸地要跟着叶浅夕。 被风息竹的冷眼硬生生憋回去。 忽而又想,若是留下二人必然会好奇那墓碑,只得命令无寻将蒲月抱起随自己一道。 待行至洞穴数丈远时又命令无寻在此等候。 无寻一路又累又渴,很想去洞内乘凉,无奈于自己只是听命行事,愤愤地与瘫软成泥的蒲月一同待在溪边。 说是将药材打包带回,可叶浅夕并未动一指头,默默看着风息竹将所有药材分类打包。 二人无话,气氛尴尬,叶浅夕不知该说些什么。 风息竹则是面色凝重。 临走时叶浅夕有些不舍这住了小半月的居所,满铺野花,还有自己的用具,她想将其带走以作纪念,转而又想,不能让蒲月她们看出什么破绽。 她不知在二人离去后,这里所有的物件都被风息竹的暗卫小心收拾好带走。 随后深洞中冒出滚滚浓烟,将二人居住的痕迹彻底磨灭。 待几人出崖后风息竹又命无寻租了一辆马车。 趁着几人休息的空档,风息竹不觉地多望了几眼叶浅夕,待此事毕后,二人相隔天涯,光是想想便已心中憋闷,呼吸不畅。 叶浅夕坐在马车内,用手轻拖蒲月让其枕着她的双腿。 腾出一只手来,掀开帘子望向先行一步远去的背影。 若是离去后,他会走吗? 她很想问,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离别的伤感涌上心间。 她不知,她的目光才刚落在男子身上时,他便悄然停下脚步。 仁和堂闭门多日,叶浅夕掀开车帘顿觉不妙,药堂开设数十年来从未如此过。 几人匆匆行至和逸居,只剩几个小孩童,好在帮厨将几个孩子照顾的很好。 药堂的周掌柜告知她,柳小姐被樊掌柜接去钱庄,而卿染小姐已经好几日未归。 叶浅夕与蒲月匆忙去了钱庄。 而那里,风息竹已经在等着二人了,他先一步知晓药堂发生的事,生怕她难以接受,便决定再多陪她几日。 樊三存将几人迎进地库中的一个暗室内。 “阿月。”柳清婉被樊三存藏在钱庄的地库中,见到她时眼泪不自觉地滴落。 樊三存向她说明了近几日发生的事,原来叶浅夕与蒲月相继离去。 卿染带着叶浅夕留下的玉簪,找到了樊掌柜。 “卿染姑娘说要提十万两黄金,陛下赐匾一手交付银两,可我觉着有异,此等大事不敢耽搁,便说让她等一等。” 其实银子随时可提,只是樊三存觉得有些蹊跷,再加上叶浅夕下落不明,所以未敢交付。 “谁料想,她竟拿着玉簪打开了地库的门,那日,冯大人设宴邀约我多饮了几杯酒,回来得有些晚,所以…” 库中十万两白银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如今,不知何人欺骗卿染姑娘,故我将清婉小姐接来钱庄藏了起来。” 樊三存很是内疚。 风息竹在一旁静听,他猜测是叶里,但却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 柳清婉想到一人,“阿月,那日我们去放河灯,我看到了失踪多日的叶里公子,卿染姑娘好像对他,对他…” 她不敢确定,对一个闺阁女子做出如此揣测着实不好。 “是叶里。” 至此,叶浅夕一字未发。 第137章 背叛 众人听到风息竹的猜测皆是心头一震。 他见叶浅夕始终低垂着眼眸,再次提道:“是叶里带走了卿染姑娘。” 这一次他已十分确定。 虽然这个事实很难接受,但他还是想要她振作些。 叶浅夕倚靠在蒲月身前,神情落寞,面对风息竹提出的怀疑仍旧未置一言。 可蒲月却能感觉到她的身子有些冷。 “若是她真的将阿月准备的十万两黄金带走,那才是损失惨重,好在樊掌柜足够警惕。” 话虽如此,但若能一两银子不失才是最好不过的。 提到掌柜的,叶浅夕微微侧目看去,樊掌柜圆滚的身子已经瘦了一大圈,想来他这几日也是不好过。 被人注视,樊三存更是内疚满怀,他不停地擦着汗,复又拱起手,一脸诚恳:“小姐,这笔银子是我丢失的,暂且就由我来偿还,只是我恐不适合再管理钱庄,还请小姐另寻高人吧!” 这些年来他的私蓄也不少,就算是掏空家底他也必须要为东家挽回损失。 叶浅夕起身,“樊伯父,此事谁都未曾想到,这不能怪你,你为我母亲经营钱庄数年,这功劳岂是那区区十万两银子能抵的。” “阿月,此事我也有责任,在你和蒲月离开后我没能替你好好照看药堂,我会努力学医挽回些损失。” 无寻挠着头,准备替自家主子也做点表示,“叶姑娘,我们主子其实也存了些银子的,到时候我拿来给你填补空缺。” 风息竹转头看他,不是说他们没有银子了吗? 那眼神无寻明白,这不是怕王爷知道自己的财产,会守不住,全都给了底下将士。 到时娶妻生子花费可不小,因此他替王爷存下不少。 比起叶姑娘他们是很穷,但也算是心意,何况他觉着王爷是愿意的。 见众人如此热心,被卿染分去的一半哀愁之心又回来了,她解释,“我在意的并非只是银子。” 众人都知道,连无寻也看出来,叶姑娘这是为卿染伤怀。 “他们两个是何时在一起的,我竟一点也不知。” 蒲月没见过那位公子一时插不上话,柳清婉接道:“是啊,卿染姐姐整日也不出药堂,除了坐诊便是在和逸居教孩子们识草药,打理账目还要去粥铺查看,根本无暇,叶里公子离去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但现在纠结于二人是何时勾结已然不重要了,风息竹转而问向柳清婉,“柳小姐,你那日可有听到那二人说了些什么?” 柳清婉摇了摇头,“那日我遇到了广安侯府的世子,为躲避他,我匆匆看了一眼卿染,就只看到她与叶里公子在说话,但卿染有些奇怪,我看她好像是哭过了。” 那时,她猜测是卿染对叶里公子暗生情愫,遭到了拒绝,并未多想。 后来因种种事将此事忘却得一干二净,忽而,她转首对着那主仆二人道:“是我没用,我没有早些告知几位,明明知道叶里公子不是大洲人士早该防范的。” 说着她掩着帕子擦了几滴泪,内疚不已。 叶浅夕失踪后,明明众人焦头烂额,都在多方寻找,唯有她出门不便,只能留下照顾和逸居的那些孩子,并未注意到卿染的异样。 叶浅夕微微抬眸,伸手将她腮边的泪珠轻轻抹去,“若是她有心背叛我们,是怎么也防不住的。” 她没想到平日里为人和善,心思纯良的女子竟也会为了情而背叛她们。 “可是…”柳清婉被她这样安慰,心中更是愧疚难安,叶浅夕是他的救命恩人,此恩尚未偿还,又因自己疏忽损失了那么大笔银子,叫她怎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好意。 风息竹第一眼见到卿染就觉着她的样貌不是大洲人士,他慎重思考后,才道:“卿染姑娘或许也是北狄人。” 而叶里也是,说不定并非为情。 蒲月最先掉下眼泪,搂着小姐的手跟着一同颤抖,“她怎么能?” 从小一同长大,情如姐妹,云惜灵一手教养的弟子,众人都在寻找小姐时,她却趁人之危。 可这些话她始终没有说出口。 因着此事特殊樊三存并未惊动官府,若是惹得百姓纷纷来钱庄兑换银两只怕他的钱庄会引起混乱。 如今看来若是真的报了官府,落得个私通敌国的罪名可就糟了,毕竟运走银子的是自己人。 “那可是十万两银子啊,他是如何不动声色带出城的?”樊三存有些不确信。 “我发现银子有失后便派人去查过,近日出城的商队镖局都已登记在册并无异样,根本不可能运出城去,想来还是能追回的。” 风息竹却不这样认为,“近日顾将军之母沈夫人出殡,可有查过?” 樊三存惊愕道:“难…难不成?” 上京人人都知萧绾柔为堵悠悠众口,特意将沈氏的丧礼操持的极为隆重,除却棺木连陪葬珠宝玉器都拉了几车。 那时他还与上京百姓一样为萧绾柔的孝心折服。 沈氏故去的消息,叶浅夕在回来的路上听蒲月提起过,“所以沈氏的棺椁定是空的。” 众人听到这番话不由得到抽一口冷气。 蒲月还是不明白,“可是那么多银子怎么放得下?” 这丫头关键时刻竟转不过弯来,无寻替大家解释,“将银子藏在棺椁里,其他随葬物件都是用我们的银子买来的,萧绾柔的爹也是经商的没人会怀疑这卖随葬之物的银子从何而来。” “谁跟你我们?”蒲月顺嘴嘟囔了一句,此时不是斗嘴的时候,要紧的是如何追回。 樊三存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曾与心爱的银子擦身而过,“这么多银子运出城去,该走哪条路呢?” “走水路。”风息竹与叶浅夕异口同声道。 “此事我会与无寻负责将银子追回,你们且等消息便好。” 事不宜迟,他与无寻相继转身,想到了什么,风息竹又道:“叶里或许也藏在将军府。” 将军府。 事件的罪魁祸首不仅并未离开上京,还在上京行走自如。 从叶宅出来后,他便扮作小厮在将军府养伤数日。 第138章 真相 皇后怎么也想不到,叶里会藏在这里。 卸磨杀驴,此仇迟早要报。 此时的他,正倚着长榻,仆从在侧,美人相伴,仙酿佳肴拈指即来,堪比神仙。 唯一不完美的便是他的眼睛。 那些银子出了城门便扮作宜王的商队,经由水路南下,最后只要越过雍州直达北狄,秋冬的粮草便能被他解决大半。 想到那些从前看不起他的人,到时都会对他阿谀奉承,那副嘴脸不知该是什么模样? 他转着手中翡翠玉杯,嘴角带笑,眸中却泛着寒光,“风水轮流转,也该我扬眉吐气一回了。” 宜王这条听话的狗,当真是好用。 多亏了他和她的蠢女儿事情才这样顺利。 等他找到叶浅夕,便为宜王父女俩送去一份大礼。 正想着,萧绾柔又差婢女来寻他。 春霞站在门边,低首唤道:“公子,我们郡主有请。” 她已经来请了这位神颜如仙般的男子数次,他都闭门不出。 如今萧绾柔在厅堂坐立难安,这回无论如何都要请他出门。 屋内的叶里好似听不到似的,若不是府中出丧,他这里只怕歌舞升平,挤不进半个人来,如今只能享受一半的乐趣已经十分不满,更不愿去管那个蠢妇。 在他眼中萧绾柔不过是一只蠢猪,连一个字都不想与她多说。 若不是宜王府人多眼杂,他根本不会屈尊来此。 春霞又唤了声。 叶里皱起眉,白袍一挥,门瞬间闭合。 春霞吓得不轻,险些跌坐在地,她踉跄地提着裙摆回去禀报萧绾柔。 萧绾柔在厅中来回踱步。 “郡主。”春霞一人回来。 萧绾柔心凉了一大半,“他还是不愿意来?” 她胸中怒火无处发泄,便将案几上的一只白玉杯打翻在地,“混账东西,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敢与本郡主端起架子来,当初就不该听他的。” 春霞跪地,低首道:“郡主息怒。” 萧婉柔未施粉黛的面色有些枯黄,妖艳的红唇也因为婆母守丧而未点脂显得有些苍白,生起来更是没有半分贵女之姿。 在外人看来她是因婆母离世忧思过度,实则多半是心惊胆战,夜不能寐,另一半则是叶浅夕被她亲手推下湖而兴奋的难以入眠。 直到那日父王将人塞给她,她一眼便认出是那日骗她去醉合楼的男子。 她不想收留,谁料此人说叶浅夕并未身死,本已欢喜几日的她立时变了脸色。 那人却说他有办法帮自己报仇,还告诉自己一个秘密。 “凭什么她是大洲第一富商。” 她拿起一个瓷瓶猛地摔在地上,“叶浅夕你为什么没有死,为什么不去死。” 忽而她捂着自己的手臂,那里的伤口日渐溃烂,厚重的纱布包裹才勉强不会将臭味散出。 夏日本就酷暑,她不得不穿得厚重,借着沈氏身死之故,连皇后娘娘召见也违了旨意。 用了许多方子,也查了不少医书都无用,为了解毒她甚至冒险去了天牢,看那半死不活还被废了武功的商羽。 那人自然是满心欢喜,而萧绾柔除了让他帮自己解毒外,却不愿与他多说一个字。 “没用的东西。”‘哗啦’一声,又是瓷器破碎的声音。 每七日毒发的那刺骨疼痛,她服下商羽给她制的药丸虽能止痛,但却让她成瘾,药量逐渐增大,若不是去了天牢她只怕现在还不知是叶浅夕又给她下了毒。 “贱妇…” 如今商羽还在天牢,苟延残喘,无人可用,家里还放着一个死人她坐立难安。 风息竹猜得没错,沈氏出殡送的是装满银子的棺木,而沈氏如今仍在将军府存放冰块的病室里。 这样炎热的天,还得花费银子给她买冰块。 “活着惦记本郡主的银子,死了还要为她花银子。” 萧绾柔越想越气,举着叶里根本不是在帮她,当初就该将其尸骨像夏鸽一样扔去乱葬岗。 她费力地举起一只花瓶,张嬷嬷见其又要开始打砸,忙劝道:“郡主息怒,她不愿意来见您,您可以去见他啊!” 萧绾柔左思右想终究是忍下怒火,被张嬷嬷搀扶着去寻叶里。 她并未注意到,沈熙月鬼鬼祟祟地跟在二人身后。 邀月园,这便是叶里为自己的院子起的名字。 萧绾柔是不知何意。 “叶公子。”光是喊出这个名字都让她糟心,竟与那贱妇一个姓氏。 叶里仍旧慢悠悠地喝着清酒。 萧绾柔看在眼里,夏日饮酒也不怕烈酒灼心。 “郡主,可有事?” 萧绾柔摆弄着自己一身素衣,为所爱之人的母亲守丧她非是不愿,但这其中多了一层意思。 男女之别,她并未进屋,不愿与他多言,“沈氏的尸身该如何处置?” 叶里斜睨了她一眼,若说从前脂粉加持,还算有些姿色,如今素衣遮身,倒也看不出几分娇俏。 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眼前之人的装扮让他想到叶浅夕。 忽而他捂着自己疼痛的眼睛,那里只剩一个黑色眼罩。 每次想到叶浅夕他心中除了有些怒气还有一丝疼痛。 萧绾柔见他仍旧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便忍不住再次出声:“沈氏的尸身该如何处置?” 叶里手中的杯子被他捏碎,猛地转过头去,一只独眼散发着摄人的冷意,让萧绾柔一阵恶寒。 “你趁夜拉去乱葬岗不就得了?”他貌似笑着,“反正你又不是没做过。” 他指的是夏鸽之事。 春霞下意识地看向自家郡主,生怕其被人无礼对待会迁怒他们这些下人。 萧绾柔没想到这人竟知道这些事。 大洲对于杖杀奴仆并不定罪,她没什么好怕的。 但那是因她而死的第一人。 “叶公子说笑,那可是我夫君的母亲。” 可她不知叶里早已将银子送走。 “郡主果然是谨遵孝道的好儿媳,好妻子…” 这种夸赞比嘲讽更伤萧绾柔的心。 “叶里,我将人藏在冰室里已经数日,可这夏日炎热如何能长久,是你出的主意,现在又该如何?” 叶里终于又转过头来,“放一个死人在自己家里,比起一下能为你父王赚取十万两银子,这笔生意做得还是划算的。” 他说着望了眼其身后的院门,那白色的裙角在木色的门边格外显眼。 第139章 叶里的计谋 那是沈熙月的裙摆。 萧绾柔对他的话并不赞同,她目中寒凉,语带嘲讽:“赚?那不过是我的买命钱,我父王已经用那银子做了笔生意,与我貌似扯不上关联。” 她为宜王平白得了十万两银子,可他却依旧对自己这个女儿冷漠如生人。 冒着风险得来的银子玉器,却被父王送去边关买什么良驹,她分文未有。 不过能让叶浅夕平白折了十万两,她内心当真是痛快至极,若不是将军府死了人,她真的会大摆宴席。 叶里对她的事并不关心,他只是怕那隐藏在其后的小丑听不懂,故意解释给她听,“是你做主用那棺木运送银两出城的,与我可无关,那银子我可是分文未取,银子谁拿了你该去找谁想法子。” 其实,这便是他擅长的计谋,黄雀在后。 宜王以为的那笔生意根本没有。 他向北狄买下千匹良驹,那不过是叶里的派人扮作商人,不辞辛苦只是护送他从叶浅夕手里骗来的银子罢了。 至于干什么,可想而知。 听到二人所言,沈熙月双腿脱力倚靠着廊柱缓缓下滑,拼命捂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虽不理解他们说的什么十万两银子,但她知道,本该下葬的母亲就在这将军府的冰冷的地库中,而那风光的葬礼不过是掩人耳目运送银子。 身为人女不能评判长者,但沈氏所做所为都是为了自己。 她双目噙泪,如雨滚落,忆起母亲那日亲自为自己梳发,说了许多往事,从自己出生至今… “你要学聪明些,自己保护自己,莫要再去招惹萧绾柔。”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看到了母亲眼中的不舍。 那时她还不知其想要以死来阻止这门婚事。 想到这里她终是忍不住颤巍巍地站起,擦去腮边的泪珠,目中凶恶地回过身去。 母亲枉死,如今又被这个毒妇害得不能入土为安。 此时,沈熙月已然被愤恨冲昏头。 萧绾柔见他将人利用完就丢掉,十分不满,“叶里,你若是不帮我就马上离开这将军府。” 叶里却仿若未闻,饶有兴致地望着那抖动的半个身影,忽而露出一抹深意的笑。 “你……你笑什么?” 叶里扬起折扇,忽而想起,自己如今一只独眼,与之有些不符,只好愤愤地收起。 “我笑有些人蠢不自知。” “什么意思?” “办法我可没有,若是你想让我走,那让你父王亲自与我来说,别忘了只有我能救出商羽,想想你的言知哥哥。” 住在将军府还能如此嚣张,除了叶里再也没有旁人。 但萧绾柔可不吃这一套,“那贱妇该把你另一只眼睛戳瞎才对。” 叶里被激怒,冷眸一扫,从袖中弹出一只匕首。 一声尖细的嗓音掠过众人耳边。 萧绾柔躲闪不及,那把匕首擦过她鬓边,一缕青丝被齐齐割下,如羽轻飞,缓缓落地。 她因受惊险些跌坐在地,春霞与张嬷嬷忙将其扶住。 几人惊吓过度,以至于会些武艺的萧绾柔也根本没发现沈熙月正在靠近她。 她指着叶里的脸,狰狞道:“我夫君不日便会回来,到时你……” “萧绾柔,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沈熙月红肿的双眸死死地瞪着她,忽地疾步冲上前来,誓要置她于死地。 张嬷嬷侧身将萧绾柔挡在身后,一个巴掌打向她,“不知死活的东西,胆敢冒犯郡主。” 叶里目中鄙夷,迅速将自己的屋门合上,他可不是同情任何人。 “同一个蠢窝,怎么养得出聪明人。” 他摇晃着杯中酒,静听屋外传来的掌掴之声,这样的场面比珍馐佳肴还要下酒。 他狡黠地笑着:“顾言知,遇上我,只能说算你倒霉。” 屋外的张嬷嬷与春霞轻易地将沈熙月制服。 沈熙月哭声渐远,三人将其拖走。 萧绾柔在叶里身上吃的亏转而投向了沈熙月。 张嬷嬷将其打了几巴掌,丢进柴房,沈熙月捂着双颊,嘴角渗出血丝,仍不愿服输, “萧绾柔,你骗我说为母亲大办丧事是心有悔意,没想到你竟如此歹毒,等我哥哥回来我一定要告诉他你的恶行,你害二婶入牢狱,又害死我娘,这种种罪孽定要向你讨回。” 一席话说的萧绾柔心中发虚,但张嬷嬷却十分体贴主子, 替她问道:“沈小姐,你说我们郡主有罪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罪?” 张嬷嬷示意春霞,沈熙月刚要开口便被春霞一个巴掌打倒在地。 萧绾柔只觉痛快,她早已想让沈熙月尝尝被打的滋味。 “若是你答应嫁给冯大人,他升了官,你现在可就是知府夫人了,是你死活不愿嫁,你母亲才会以死保你,明明是你害了她,还诬陷我们郡主。” 沈熙月从地上爬起,怒指她,“你……血口喷人。” “我什么我,郡主,这死丫头不是很孝顺么?” 就是她放出消息,说沈氏为了她的婚事以死相逼,闹得满城风雨,萧绾柔一时疏忽,才叫她得了逞。 “张嬷嬷,你可有办法让她闭嘴?” 张嬷嬷谄媚道:“将她扔下冰室好好去陪她的母亲不是正好么?” 萧绾柔瞳孔微缩,质疑道:“张嬷嬷,这样好吗?” 从前她只想着将沈熙月嫁给冯永生,便算是出了往日二人贪图她嫁妆的恶气。 可后来的发展愈发不可控制,沈氏绝食与她对抗,她也曾犹豫过,便是张嬷嬷提议要与沈氏争个输赢,以证郡主之威,强势拉扯之下沈氏想出了那么个笨办法。 初时她惊惧不已,那时叶里出现,并为她出了主意,才将沈氏风光大葬,否则,她是死活也不会让沈氏占了半分便宜。 到时顾言知回府,便诬陷为沈熙月去县衙之时与冯县令私相授受,萧绾柔便可安然脱身,有冯永生作证不怕沈熙月不认。 可如今,若是沈熙月再有性命之危,那顾言知怎会原谅她,本就岌岌可危的情谊不能再雪上加霜,何况沈氏之死她也有责任。 第140章 吓唬她 见萧绾柔犹豫不决,张嬷嬷急道:“郡主,如今将军快要回朝,这小蹄子满嘴胡言,到时将军惜妹,可如何是好?” 虽说顾言知对沈氏母女一向不冷不热,毕竟是他的母亲与亲妹,任谁也不会袖手旁观。 萧绾柔一时犯了难,春霞很想劝自家郡主莫要一错再错,可想想夏鸽的下场,好心相劝换来的是那样一个悲惨的结局索性不再过问。 “若是她因思念母亲抑郁成疾,就此病死或是再不能说话岂不是死无对证。” 那冰室呆个一时半会都冷的刺骨,若是将人关上几日不怕她不屈服。 其实张嬷嬷也是有私心的,沈氏的死她有不可推脱的责任。 若是顾言知回府,萧绾柔为自保将一切罪责推到她身上,想到夏鸽的遭遇,她就夜不能寐,整日烧香拜佛,为沈氏烧纸钱仍旧不能心安。 只要萧绾柔一错再错,宜王不会坐视不理,到时自己一定也会无事。 最终她以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萧绾柔。 见二人商议半天,如此轻易便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沈熙月心下悲凉,左右是个死,挣脱春霞的桎梏想要再次冲上前去,对着萧绾柔受伤的那只胳膊下了死手。 “啊…沈熙月,你这个疯子。” 萧绾柔多少会些武艺,一掌将沈熙月打倒在地。 沈熙月怎么也不知,正是她如此冲动的举动,让萧绾柔做了决定。 她捏着沈熙月的下颌,长甲狠狠嵌入她细嫩地皮肉中,沾染了一丝血迹,“春霞,将小姐请去冰室。” 她还客气地用了个‘请’字。 沈熙月被春霞与张嬷嬷连拖带拽,她口中不停地念道:“萧绾柔你的奸计休想得逞,你不得好死,我娘已经给哥哥去了信,若是她有闪失必然是你做的…萧绾柔你等着…我不会屈服的,啊…” 萧绾柔听到她最后的言论,一股寒意蔓延全身,可事已至此,再难挽回。 苍夜幽旷,萧绾柔又一次被冷风吹醒。 自沈氏死后,她噩梦连连,不是梦见叶浅夕的冤魂来索命,便是沈氏脖上缠着白绫,被扼住喉咙,说不出话的沙哑嗓音惊醒。 她迷糊睁眼,照旧摸索着身边的被褥,却不想摸到的竟是一丛毛茸茸的玩意。 一声惊叫响彻林野。 暗夜中传来一道女声,“萧绾柔,你要死了啊!像杀猪一样,真难听。” 这个声音是,是蒲月。 那个丫头为什么又回来了? 萧绾柔坐起身,努力想看清眼前。 可夜空无月,周遭墨色一片,连一丈的距离也瞧不见。 她哆嗦着勉强起身,夏日午夜依旧燥气拂人,可她却觉身临寒冬,将自己紧紧搂住,瑟缩着脑袋,紧张得齿间发颤,“蒲月姑娘,你这是何意?我…这回,可什么都没做啊!” 暗夜中传来女子一声冷哼,“没做?你把我们小姐推下湖还说什么都没做?” 即使知道对方看不见萧绾柔还是拼命摇着头,“不,不是的,我真的不知道,是那谢姝做的。” 她可没有冤枉谢姝。 蒲月没心思听她胡言,“萧绾柔,废话少说,我们的银子是不是你们偷走的。” 居然这么快就寻到了她,可那又怎样,又没有证据,萧绾柔装蒜道:“什么银子,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你们用沈夫人的灵柩装满了银子,还有那些珠宝玉器的随葬,都去哪了?” 萧绾柔有些怕,她竟连这个都知道,可转念一想,此事除了叶里与父王无人知晓,她一定是诓骗自己的。 “你是不是以为我在骗你?”蒲月的声音清澈,在静谧的林间更显洪亮。 蒲月的声音越发诡异,“我可是从沈夫人口中得知此事的哦。” 萧绾柔险些哭出声,但她是郡主,怎么也不能再让一个奴仆看了笑话。 她将发酸的鼻子吸了吸,嘴硬道:“根本不可能,她已经死了。” “萧绾柔,你看看你在何处?” 她说完,萧绾柔左右看去,周遭幽火数点,泛着蓝光,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我听说只有墓地才会有鬼火哦…你作恶多端,是时候该遭报应了。” 蒲月的话让萧绾柔汗毛乍现,牙齿不知打颤到哪里,连话也说不清,支吾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你撒谎。” “萧绾柔你再看看你身后。” 她这样一说,萧绾柔忽而觉得身后有人,缓缓转过身去,墨洒的寂夜突现一张惨白的人脸。 沈氏披散着头发目中空空像是没了眼睛。 “萧绾柔,你还我命来。” 蒲月本想好好玩一场,谁料萧绾柔双眼一番晕了过去。 她踢了踢地上的人,意犹未尽道:“真不禁吓。” 无寻将手中的面具丢下,“真没劲。” “人都晕了还怎么问?” “她可是去过战场的‘奇女子’怎会轻易被吓晕呢?”叶浅夕点燃手中的灯笼,在她身前晃了晃。 “你们知道吗?我这条小蛇可是能治百病的,只要被它咬上一口不但延年益寿,还包治百病。” 无寻与蒲月显然没想到连叶浅夕也玩心大起。 “真有这么神奇吗?”风息竹的声音也出现在一旁。 貌似唯有他知道叶浅夕想做什么。 “试试就知道了。” 说着她将灯笼举至萧绾柔的身侧,如躺尸般的白色人影,双手紧紧抓住地上的杂草,长睫却颤抖个不停,忽觉脸颊被什么东西甜弄,墨鱼吐着信子,十分不愿地张嘴。 “啊…”萧绾柔一个激灵从地上跃起。 “叶浅夕。” 她竟真的没有死?短暂的怔忪后她意识到,这一回不只是蒲月来向她寻仇,除了叶浅夕还有两个男子。 她听说过叶浅夕身边有一个像狗一般护着她的男子,必然就是这二人。 “萧绾柔,这些日子听说你过得很愉快,有一句话叫乐极生悲,你可听说过?” “你想干什么?” 萧绾柔的脑中飞速转着,如何才能留下一命。 叶浅夕又问:“银子在哪?” “我不…”她的话因两柄寒刀架在脖颈上而噎住。 蒲月与无寻一左一右将她制服。 第141章 埋了她? 夜似墨泼,草木寂寂,唯余林鸮阵阵,带着几分彻骨的渗意。 除却叶浅夕与蒲月,余下的两人皆身穿黑衣,不仔细根本无法寻见。 叶浅夕晃了晃手中的灯笼,好让萧绾柔看清周围景致,“这里是乱葬岗,若是你死在这,不知可会有人知晓。” 那灯笼与萧绾柔的脸颊只隔一指,烛火透过蝉翼般的薄纸炙烤着她的腮边。 可她却不敢侧头,昏黄的烛火在她惊惧的瞳孔中微闪。 她咬牙道:“叶浅夕,若是你能杀得了我,何必等到今日?” 萧绾柔笃定她不会杀了自己。 “你以为我不敢?我可是有仇必报的人,之前不动你不代表现在不会。” 她的声音极轻,伴着那鸮声显得极为诡异。 可萧绾柔根本不怕,甚至还有心思威胁,“叶浅夕,若是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她已经从商羽那里知道,为替自己报仇给叶浅夕下了蛊。 一月后便会发作,现在已经过去半月,还有半月她就会死得痛苦难看,她还等着看叶浅夕骨肉溃烂而亡。 到时她定会亲自去验尸,将其挫骨扬灰才能解心头之恨。 可她不知的是,不管多厉害的蛊毒对身中千丝蛊的叶浅夕根本无用。 她目光中的狠厉让风息竹还是出言提醒,“阿月。” 听到树旁的人影呼唤,叶浅夕转身走去,二人不知在说什么,萧绾柔的目光一刻不离那男子。 光是那声音便透着一股幽冷。 二人说话的空档,萧绾柔已经在心底将他们唾弃数遍。 见她向自己走来,萧绾柔更是确定她不敢对自己怎样,索性不再客气:“叶浅夕,你们商量好了吗?我看你还是乖乖把我送回去, 我如今可是皇后娘娘亲口赐封的郡主,我的夫君不日便会回朝,此次回朝乃是朝廷有功之臣,我若死了言知哥哥定不会饶了你。” 叶浅夕被她的异想天开逗笑了,被刀架在脖子上,还能这样颐指气使,果真是蠢症又犯了。 方才风息竹只是提醒她,萧绾柔身边有商羽,虽在牢中但还是不得不防。 她笑得目中无害,“蒲月。” 蒲月会意,一巴掌打向萧绾柔的脸,响亮又动听。 萧绾柔怒目圆睁,“叶浅夕,本郡主这张脸也是你能打的?” “郡主的脸不是用来打的便是用来丢的,有何区别?” “叶浅夕,你仗着人多欺负人算什么能耐,你若是要杀就杀,反正你也一定会与我一起陪葬,到时你就等着与我一起下地狱。” 到了阎王殿她也先混个脸熟。 “郡主还算有自知之明,还知道自己会下地狱。” 叶浅夕玩弄着手中的小蛇,忽然抬起手,墨鱼探着身子张开血口,嘶嘶声不绝于耳,“我就是欺负你了又如何?” 萧绾柔紧闭双眼,却不敢乱动,她知道张嬷嬷被蛇咬时,整只手臂肿的发紫,若不是商羽的解药只怕早就归了天,可现在,商羽还在牢中,远水难解近渴了。 她颤着身子,以至脖颈碰到剑锋,擦出一丝血珠,强烈的恐惧袭满周身。 她迅速道:“我说,我说…你要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叶浅夕又将墨鱼伸向前些,毒蛇的尖牙下一瞬就要贴向她的脸颊。 她再次问:“银子在哪?卿染被你们带去了何处?” “银子被我父王运走,说是与什么人做生意,我并不知去向。” 怕她不信又忙说:“这件事是叶里出的主意,与我无关,我父王的逼迫我,我才不得不答应。” 这倒是真的。 “我也从未见到你的那个女医。” 这一句也是真的。 久未出声的风息竹突然开口,“叶里呢?” “在将军府,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去找他。” 她巴不得这些人将叶里那个害人精碾碎成渣,早些赶出府。 可叶浅夕与风息竹在将军府并未见到他。 叶里早在白日与萧绾柔争论后便已悄声离去。 她又问:“你们有什么计划?” 萧绾柔拼命摇头,“我什么都没有想过,那日将你推下水是皇后娘娘命我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 风息竹冷声:“不知道的人,就不必活着了。” 想到叶浅夕的遭遇,不愿让其沾染任何脏污血渍,更不愿让她行医救人的双手再沾人命。 所以,杀人抑或报仇这样的事就不必她去做。 “无寻,方才既然将沈夫人的墓穴挖了出来,还是莫要浪费了,将她埋了吧!” 他说得隐晦,无寻听懂了,萧绾柔聪明地难得理解一回,一语决定她的命运,一如白日那般对沈熙月那般。 萧绾柔望着那个说话的影子,试图看清此人究竟是何样貌。 奈何叶浅夕手中的灯笼并未照亮前人,实则,她是有意将其容貌隐藏,不愿让自己的私仇牵连到他。 萧绾柔几欲挣扎,对着面前容色冷淡的女子颤道:“叶浅夕你言而无信。” 叶浅夕回过身来,依旧声音轻柔,“你言而有信了吗?对付一个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还需要讲信用吗?” “再说了,我又没承诺你什么。” 论狡辩,她还从未输过谁。 这也是风息竹头一回见到待人如此冷淡的她。 “你…” 蒲月又是一巴掌,“我什么我,还是省点力气用来喊救命吧!” 萧绾柔这才反应过来,忙高呼:“救命…啊…” 听着耳边聒噪尖锐的嗓音,蒲月又打了一掌,“这里是坟堆,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 她突然有些后悔,若是就这么弄死了岂不是便宜了她。 无寻忍住笑意,今日他来便是来做苦力的,轮不到他开口。 这主仆二人将萧绾柔耍得团团转,此女蠢是蠢了些,不过很好玩就是了。 真不知顾将军为何放弃叶姑娘而选她。 萧绾柔双颊火如铁烙,委屈至极,怎么喊也要挨打,那她喊还是不喊呐! 既然没人会来,为何不准许她出声。 她忍了半天的眼泪,顿时泪如泄洪。 无寻迅速将自己的长剑收起,沾了她的几滴泪,真是晦气。 蒲月拽着她那患伤的手臂,痛得萧绾柔顿时惊叫连连。 第142章 活埋 蒲月皱眉将她推入一个巨坑,后者跌倒在松软的土中。 她身旁是为沈氏准备的棺木,这些人将银子卷走后就浅浅埋了这口棺材,如今却成了与之相伴之物,她心有不甘叫苦不迭。 甚至还未抬头铺天盖地的土便被那二人扔到身上。 单薄的白色中衣,沾满污泥,她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护着脖颈的伤口,一手艰难扶着棺木喘息。 不一会儿,蒲月探着脑袋,将烛火扬起,望着她脏兮兮的小脸,语调拔高,“萧绾柔,你看什么呢?” 这悠哉的模样也不像是怕死的。 蒲月唬道:“你为自己厌恶之人准备了这样上好的棺木,而自己却要腐烂在泥地中,任由虫子啃噬, 运气不好的话,还会被豺狼虎豹扒出来分食,啧啧,到时候尸骨无存,惨不忍睹,是不是很不甘心?” 说着一抔土落在萧绾柔头顶,接着她听到了蒲月的声音,“我可没那么心善,空棺也不会让你舒服地躺进去。” 蒲月边说边将周边的土扔进坑中。 萧绾柔扭动着身子躲避,她被蒲月这么一吓,双腿瘫软根本无法站立,唯有嘴皮子还能利索些, “叶浅夕,你这毒妇,我父王不会放过你的,你私藏朝廷重犯,你们等着被诛九族吧!你们这些人统统都得死。” 蒲月嗔道:“还嘴硬,无寻,填住她的嘴。” 此时的无寻俨然成了她的忠实仆从。 他向王爷的方向看去,二人在一旁并未出声,虽说他很委屈,但只要王爷高兴些自己说不定就能免去惩罚,因此他刨土时万分卖力。 欺负弱女子不是男儿所为,但萧绾柔这样的不能算。 萧绾柔欲张口咒骂,却吃到了满嘴的泥,她后悔为何没有听商羽的话。 那日他说过,在狱中不能保护自己,让她去寻宜王为自己加派守卫,或是多雇佣些武艺高强的护院。 可她却因其无能且不听命令而气愤,为何不听她的话去保护顾言知非要留在上京。 眼看自己的身子半截入土,萧绾柔才意识到,这几人是来真的,她急道:“我父王将银子送去边关买什么牲畜了,我真的只知道这些。” 至此她也不愿开口求饶,那比让她死还要痛苦百倍。 可话已至此,上面二人的动作却没有停的意思,萧绾柔一脸涕泪和着土腥,脏污不堪。 蒲月停下手里的动作,又探出头来,“萧绾柔,你将我家小姐推入湖中,想要来个水葬去喂鱼虾,还有为那恶毒的皇后养的什么红荷花施肥是么? 我也让你尝尝活埋的滋味,像你这样恶毒的女人,婚前多次想要置我们小姐于死地,如今报应匪浅,该你尝尝滋味了,我们小姐不沾血腥,我可不怕,谁来动她一根手指,我都不依。” 无寻干的卖力,听到她的话心中不禁寒战,果然上京女子不能惹啊!没一个简单的。 他一边忙碌,一边不由得担忧起王爷,比起叶舟的阻拦,这位蒲月姑娘才是王爷追求叶姑娘的最大劲敌啊! 他正想着,察觉一道目光,黑暗中那明亮又带着敌意的双眸,不是蒲月又是谁。 无寻心头发怵,只听她道:“无寻你们主子家中良田几何?房产几许?有无二老需要侍奉?” 这丫头的话锋转的有些莫名其妙,在坟头说这些无寻摸不着头脑,他摇了摇头,“蒲月姑娘你说的我们都没有。” “都没有?” “蒲月姑娘,你该不会…”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们主仆的心思趁早收了去,就算是救了我们小姐又如何?我们小姐有的是银子,到时给你点补偿就是。” 若论以身相许,蒲月是一万个不答应的,就风息竹那个除了长相有些吸引人外,无田无产绝不是成婚的好对象。 在听到这句话前叶浅夕与风息竹便早已离去。 烛火一盏,行在暗夜的白色裙摆格外明显,叶浅夕心事重重,连逐渐靠近他也不自知。 惹的风息竹只好再向旁移步,生怕她不喜。 她问:“你怎么看?” “叶里不会轻易将到手的银子转交给他人。” 他来大洲的目的,风息竹也早已禀明,但萧阳嘉似乎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叶浅夕也是这样想的。 “我其实…不相信卿染姐姐会与人合谋。” 比起银子她在乎的是情谊,她心中更倾向于卿染是被人胁迫。 因此,她想见到卿染亲自问问。 一起生活十多年,在母亲去世后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因此才娇养的她只会习武行医,不会煮饭烹茶,甚至是梳发,她与蒲月待自己犹如一个巨宠之婴孩。 那份情谊怎会因一个外人而改变,突然间发生这样的事,她一时难以接受,几近寡言。 对此,风息竹并未劝她,他喜欢用事实来论证。 但又十分担忧,若是那女子当真背叛她该如何? 什么都不缺的叶浅夕,最需要的便是真心相待,这两日来她是如何过的,他都看在眼里。 云惜灵当初便是如此,富可敌国却隐藏身份,只为寻得穷苦人家才有的真情。 财富与情谊世间稍有能同得的。 想来叶浅夕亦是。 但他还是想为她免忧,“阿月,你且先等些时日,我会将银子追回送还给你,你不必忧心。” 叶浅夕本欲拒绝,她也是要离开上京去寻父亲的,听到他说要自己等,那就是说,他还会回来。 “多谢你。” 她心中的小九九风息竹并不知晓,他以为叶浅夕不想让自己再帮她,是不愿欠自己。 “你放心,我不会在上京待太久。” 又是这句话,她想听到的不是这句。 风息竹还以为她的失落是因卿染,“陛下的十万金,你该如何?” 他认为不必为了那和逸居浪费十万金,可他想听她的意思。 这件事她在崖底边已想过无数遍,“我不知该如何去做。” “陛下急寻粮草,定然不会耽搁太久便会将匾送来。” 她沮丧道:“所以我不得不将银子交付。” 风息竹很想问她,至今的产业究竟有多少,但又觉得有些唐突。 于是换了一种方式询问:“那你可还有银子?” 第143章 银子 关于她究竟有多少银子,除却樊掌柜无人知晓。 但可以确定的是,丢失的那十万白银不过是她挥手之物,但也足以让她呕血般心疼。 云惜灵曾告诫她,财富万不能轻易示人,哪怕是最亲近之人。 所以,就连叶舟也不知母亲的田产铺子究竟几何。 卿染曾为她打理过一段时间,自然也只是窥见了一半。 万幸的是,她从不将银子放在一处。 除却上京旁的地方也有云家的商铺。 即便如此,卿染的所为比顾言知的行为还让她伤心,更庆幸的是没有与她透露父亲尚在人世。 她停下脚步,认真地问:“若我说,我实则没有多少银子呢?” 愚弄陛下,便犯了欺君之罪,她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急切地知道他是否可靠。 一朝背叛让她生了不少防范之心,何况是两遭,此时她极需要一个能让她信任之人。 她掰着手指算道:“我的仁和堂救济贫家,免费赠药,水灾旱灾时我也有捐不少银子,加上京中的粥铺只出不进, 流民涌入之时我又差人送去不少衣物吃食…我娘的铺子为那些工人付的月银比寻常铺子多了不少,利润有些薄, 连年赋税只增不减,如今又要准备银子给陛下。” 算到最后她竟真的愁了起来,“我其实很穷。” 她没有告诉他,其实她赚的多半是显贵之人的银子。 不义之财取之于民自然用之于民,自由她之手来当收取。 风息竹对银子及管账之事不如她机灵,但无寻自来上京也变得节俭不少。 她目有悲伤,一语玩笑被风息竹当了真。 他记得,云惜灵每逢月银发放之时便一脸愁容地告诉自己,“小竹竹,我们很穷,快要吃不起饭了,所以你要拼命些,多采草药去换银子。” 只要一听得她如此称呼必然是需要他来赚银子,上山采药,去瑞祥楼帮忙洗淘,甚至连银楼画小样儿有时都需要他去。 四年间他便是常听那位夫人将“穷”挂在嘴边,节俭二字已然成了风息竹的必备之能。 幼年的他不会知道,云惜灵爱财如命,什么银子都赚。 不过他倒也学了不少。 若叶浅夕真的有难处,自己必然会想尽办法帮她。 但眼下,着实有些难,陛下急切筹集军饷,以作长久打算,所以就算他去求陛下也无济于事。 倘若回到封地,雍州与北狄通商,百姓富足,大商也不在少数,筹集银两也不是难事。 只是一来一回时间太久,还未将隐患剔除,即便离去他也不安心。 最重要的是将叶里捉拿,暗卫四处追寻,相信很快便会有结果。 这一切在暗地进行,但他未曾做到之事从不轻易许诺,因此并未说话,只是默默在心中为她想法子。 他的缄默让叶浅夕心中一阵失落,多番试探得来的结果便是,崖底的欢乐时光仿佛一场错觉。 见她又情绪低落,风息竹也拿不准她究竟为何喜怒变化如此之快。 他怎会知晓,在思慕之人身边的女子便是这般心性。 “阿月,你信我吗?” 若说在方才一问前,或许叶浅夕会毫不犹豫地回答。 但现在,她不知该信谁,父亲既然在人世却不回来见她,也不让她知晓。 所遇之人不是想要银子就是想要她的命,就连初识的姜雅云,都想借着她的身份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非是大罗神仙,不能提早预知,处处提防他人当真心累。 可她心中还是存着些许期待的,因此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息竹,你有事瞒着我吗?” 他几乎未思考便脱口而出:“阿月,我从未想过骗你。” 从未想过欺骗不代表从未欺骗,只希望聪明如她,不要过多揣测这句话的含义。 果然,她目中含着疲惫的笑意让风息竹放了些许心。 他的眸子幽沉却带着一丝温柔,让叶浅夕想起父亲,“我能借你的肩膀靠一靠吗?” 若是人离开了,这点便宜也占不得了。 在风息竹怔愣之时,叶浅夕不等他回答便将头轻轻倚靠在他肩上,心中的万般愁思顿时化去不少。 一时的惊异让身边的男子不知所措,手中灯笼险些掉地。 叶浅夕不知自己如此接近是否让他反感,但她想任性一些,于是嚅嗫道:“我想我爹了…可以充当一会儿么?” 原本僵直的身形微微松懈半分,原来竟又是他多想了,只好笑道:“阿月,难为你了,我想很快便能寻到叶将军。” 她悄悄一笑,“嗯。” 与其轻松的模样强烈对比的便是身边的男子。 风息竹却不知该将手放在何处,手中的烛火在他微颤的手中摇摇晃晃。 他长舒一口气,只得学着幼年叶舟对她的模样,轻轻抚摸她的发顶以作安慰。 童年的记忆皆应而来,叶浅夕的眼泪静声滑落,却屏住鼻息不让他听出声,“息竹,你不会骗我吧。” 她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快了几分,于是放肆地胡乱地抓着他的衣裳,期待听到肯定的答复。 “必然不会。” 此时脑中早已乱成一团的男子,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得到满意的答复叶浅夕心中甚是满足,不由得想起那日。 忽地,她抬起头,一声不吭地走开去,留下一头雾水的男子。 “我累了,早些回去吧!” 那天她将本该给他吃的野果掉在地上,还踩了个稀烂。 这种丢人的事,怎么能面对。 “阿月,若是你累了,不如我…” 她的脚步未停,赌气道:“你的肩头有些硌,那日我就想说了。” 想到遥远的某种未来,她又补充道:“日后还是不要背着女子,会被人讨厌。” 风息竹被她莫名其妙的言论噎住,可她不知,此生唯有她会有此待遇。 关于那场荒唐的游戏,他始终念念不忘,她是否还记得还欠自己一只所谓的‘合卺果’。 望着那黑夜中匆忙如风的身影,他很想问其心意,却又怕自己的身份会让她心生嫌隙。 第144章 救沈熙月 寂风寥寥,惹得他焦躁难安,最终他想起灯笼还在自己手中,于是轻身一跃迅速追上。 风息竹将其送到和逸居随后沿着周遭巡查一番,见那些杀手并未出现便放心离去。 蒲月与无寻将萧绾柔埋了半身泥土后便也离开,是死是活看她的命数。 原本几人也不是真心来要她性命的,像她这样的人。让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结局,才是对她最好的惩罚。 一路上二人不知又因何事争执,蒲月回来后,叶浅夕便见其冷着一张小脸。 她将手中的长箫收好,起身迎道:“蒲月,你怎么了?无寻欺负你了?” 她不说还好一提起无寻,蒲月“哇”地一声,终是哭了出来。 卿染的离去对她的打击也不小,可这些事又不能告诉旁人,无处可发的怒火只好对着无寻。 路上便把人给气跑了,说是气不如说是打。 “今日不知怎的了,跟抽风似的,我就嫌他太慢而已,他竟冲我撒野,堂堂男儿竟不如一个女子大度。” 叶浅夕提溜转着眸子,好似想到了什么,宽慰道:“蒲月,心有怨气也不能随意将怒气撒向旁人。” 她貌似忘了自己方才也无理取闹了一回。 蒲月低着头,叶浅夕又好生教导了一番,为了卿染二人心情都不佳。 . 夏日的朝阳都带着几分火燎之意,蒲月彻夜难眠,鸡鸣一声便已下榻,开了屋门便发现了沈熙月晕倒在药堂后门。 她提裙下阶石,将人晃了晃,见她仍旧不醒,就知道麻烦来了,“哎,大清早遇见你,当真晦气。” 虽然很不情愿,但她依旧对其生了些许怜悯,还是决定先告诉小姐。 望着又是一夜未眠的叶浅夕,她犹豫地问:“小姐,咱们救还是不救?” 从前的济世堂每逢夏日,便免费为百姓熬煮消暑的凉茶,一直持续数年。 如今的仁和堂亦是延续,但今年格外忙碌些。 风息竹与无寻一同离去,柳清婉不能露面,只剩下叶浅夕与和逸居的几个孩子,还有一些学习辨别草药的街坊帮忙。 总不能人手不够便不开门,所以卿染走后,周掌柜独自一人经营着,至她回来才好了些,但每日看诊的女患排起长龙,她已十分疲惫。 这样好在她不会想起卿染,她抚摸着手中的玉簪,卿染拿走后又原封不动地放回这里,不知她究竟身在何方,樊掌柜一直都无法寻到,想到这里她不由得难过了些,“蒲月将人带进来吧。” 蒲月“哦”了一声,转而出门去,苦着一张脸望着地上面无血色蜷缩在地的身影,半晌她摇了摇头,“我们小姐遇上你们顾家的人真是倒霉。” “什么事都来找我们小姐,就算是开药铺也不能这么折腾我们啊。” 瞧她那满脸泪痕的模样,想来是哭过不少回。 蒲月又抱怨了几句,便撸起袖子将人扶起,双手触碰她的身子时,却手只摸到了一身骨头。 完全不像叶浅夕在顾家时的那珠圆玉润的模样,想起过往,她对着昏迷沈熙月道:“等你醒来马上离开这里,不要拖累我们小姐。” 明知她不会听到,蒲月就是忍不住,若是她醒来蒲月也不会这样刻薄地赶人,她还是有些心善的。 即便如此抱怨,还是将人扶起送至内院,放在了卿染那间屋子。 叶浅夕还未诊脉便发现其冻伤处较多。 “失温冻伤,这炎热的夏季怎会有此症?” 蒲月一听将其手腕撩起,裸露在外的肌肤没有任何异常,但衣裳下那些大小淤青遍布全身。 一双手粗糙地将蒲月的衣裳都刮出丝线来,令其心疼不已,叶浅夕对丫头极好,从不吝啬衣裳首饰,饶是如此,蒲月也心痛得像割了肉似的。 心中有怨气,但她手中的动作不由得轻了些,“看来萧绾柔在府中,坏事没少干,沈熙月这委屈算是没少吃。” 她说不出活该那两个字,心中的怜悯早已大过那些怨恨。 毕竟是在一起生活过,曾真心相待之人,叶浅夕用了最好的膏药为她治伤,但她与蒲月的想法一致,等人醒来便让她离去。 汤药也为她服下,沈熙月仍旧神思未清,睡梦中呓语不断,“萧绾柔……你不得好死,我即便是死也不会屈服……” 不一会儿又呜咽道:“娘……叶姐姐我错了……” 睡梦中都在忏悔,可见其是真的有悔意了。 “小姐,她可真可怜。” “是吧。”叶浅夕只淡淡地说了这一句。 为了让人快些醒来,叶浅夕用银针为其施穴,不多时沈熙月才迷糊睁眼。 见自己在一处陌生之地,她硬撑着虚弱的身子起身。 蒲月见她醒来立时换了一张冷脸,“沈小姐,可真是贪睡。” 沈熙月头晕眼花,听到熟悉的声音转脸看去,眼泪瞬时低落。 挣扎了一会儿才勉强下榻,扑通一声跪地,“叶姐姐,蒲月…我可算是见到你们了。” 说着她想向前几步,却无力地跌倒在叶浅夕身边,想要伸手触摸这一切是否为真。 可她伸出的手好像永远也够不到叶浅夕的裙角,她脱力地垂下手臂,泪眼模糊,看不起她二人的样貌,只好嘶声道:“叶姐姐,我莫不是在做梦?” 蒲月堵道:“你就是在做梦。” 叶浅夕轻声:“起来说话。” 见自己当真被二人所救,沈熙月便起身将过往一应说出。 萧绾柔被张嬷嬷发现不在府中,便集合侍卫巡查直至天明才在沈氏的墓地寻到她。 回到府中便将沈熙月拉出来过堂,奄奄一息的柔弱女子也未能让其心生怜悯。 惊惧后怕的萧绾柔却不能去寻叶浅夕。 所以沈熙月又遭殃了。 “那日我曾亲眼看见一个独眼之人,我听见了他们说话。 沈熙月哭啼着将自己那日听到的话无所保留地告诉叶浅夕,“我还知道她曾去牢中见那个叫做商羽的男子。” “我娘已经将她的恶行写了书信告诉哥哥,她还跟我说,若是她遭遇不测,便让我想尽办法来寻叶姐姐。” 第145章 萧绾柔的秘密 说着,沈熙月又跪地祈求,“叶姐姐,求你收留我一些时日,等哥哥回来我便离去。” 怕其不允,她又道:“我会做事,照顾病患,洗衣洒扫我都愿意的,不敢求多,每日赏我口饭吃便好,哪怕只有一顿饭也好。”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在沈氏走后她每日便是这样在将军府度过的。 做不完的活计,却连温饱也无。 她如此卑微就连蒲月也忍不住动容,可她并未同情心泛滥,“沈小姐,你装可怜也没用。” 沈熙月转头望她,她知道蒲月的敌意不比叶浅夕少,从前在顾家,她也没少给蒲月找事做。 如今,她早已不是千金小姐,连穿着都不如蒲月。 虽有羡慕,但这样好的嫂嫂是自己生生错过的,若是在二人分开前后,自己能够与之好生交往,也不至于落得如此。 “蒲月姑娘,我并未装模作样,自己酿下的苦果我当自己咽下,可现在,我哥哥远在蜀州,二婶下了大狱,我娘离世,如今只剩我一人,萧绾柔视我为眼中钉,生怕我将她的丑事揭发,她逼死了我娘,这个仇无论如何我必然要报,求叶姐姐收留我几日…” 她郑重向叶浅夕行一大礼,额头触地响亮有声。 叶浅夕坐在案几前,静听她声泪俱下的哀求,若说没有同情是假,她拦下欲拒绝的蒲月,但世间纯善之人从无好下场。 她垂首,眸波带着几分犀利,道:“沈小姐,你们顾家之事我半分也不愿沾染。” 这明显的拒绝之意,让沈熙月心底凉透,她再次叩首道:“叶姐姐,我知道我与母亲从前做了不少伤害你之事,是我错了。” “前几日萧绾柔吃了亏,我知道是叶姐姐做的,既然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何不联手?只要你能容我几日我便帮你杀了萧绾柔。” 听得她这样说,叶浅夕才认真地打量了沈熙月。 她面容憔悴,眼窝凹陷挂着泪痕,浑身却透着一抹坚定。 见她看着自己,沈熙月以为她有所动摇,“我知道叶姐姐并非是没有能力将萧绾柔置于死地,这血染双手之事,就不必脏了姐姐的手。” 想要一个人死对她来说的确容易,但活着折磨一个人才是最痛快的。 叶浅夕神情淡淡,只问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沈熙月被问住,她迅速低垂头颅。 “怎么?不能说么?” 沈熙月咬了咬牙,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我…施了点小计,迷惑了看守。” 她多少还算有些姿色,很轻易地就引那奴仆上钩,那番羞辱的言语她此生再不愿经历。 名声与性命她选择了后者。 听她这样讲,叶浅夕有些唏嘘,沈氏以命相护的女儿在她死后竟遭如此待遇。 “卿染你可见过?” 沈熙月摇了摇头,“未曾。” “不过我听说萧绾柔的妹妹要与广安侯府的世子仪亲,她原本计划寻到柳小姐将你们治罪,可…你落水失踪后她便放弃了,叶姐姐你要小心些才是。” 蒲月抱着臂弯,不将她的话放在眼里,“我们还需要你提醒么?我们仁和堂不收留无用之人,你有什么值得我们救的?” 换做原来的沈熙月无论如何都不会忍蒲月的无礼,但她猜错了。 沈熙月并未生怒,反倒有一丝庆幸,能谈条件便是好事。 “我母亲为我留下一万两银子,我可以全部交给你。” 不光是蒲月连同叶浅夕也未曾想到,她一身褴褛竟还能有银子。 原来沈氏之死还有另一个隐情。 她为偿还冯县令的聘金,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以将军府的名义从一个小钱庄借到了两万两银子,但息金极高,她留下一万两给沈熙月以作不时之需,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钱庄来讨账时,萧绾柔拿不出只好去求了宜王,可沈氏迟迟不愿吐出那余下的一万两。 萧绾柔雷霆大发,索性不要聘金也将沈熙月嫁出。 这才酿成最终的结果。 听到这其中曲折,叶浅夕瞌上眼眸,掩下伤感。 沈氏爱财终为财死,一时的贪念造成今日之果。 沈熙月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萧绾柔诬陷我与那老县令早已…”那样不堪的言语她终究没有说出。 所以,她才不会怕我哥哥回来问罪,除此之外,我还知道萧绾柔服用一种药丸以缓解裂魂丹的痛楚,那种药是商羽给她的。” “那人之所以对萧绾柔那样好,是因为她在与我哥哥成婚之前早已与那男子有染。” “啊?”蒲月顿时起了兴趣,“这么说,她小产的孩子说不定是…难怪啊…” 蒲月惊掉了下巴,虽然取笑他人非君子,但她真的很想笑话顾言知。 可怜又可悲,但很好笑。 蒲月毫不避讳的笑声让沈熙月也顿觉面上无光。 “可是她不是爱慕顾言知的么?” 沈熙月别开脸,不去看她明目张胆地嘲笑,“这个我不知。” 蒲月凑近身去追问:“哎,你还知道什么?” 不只是她想知道,叶浅夕也想知道。 自从母亲离世,沈熙月便格外注意萧绾柔的一举一动,所以才能偷听到一些秘密。 “我知道叶姐姐是大洲第一富商。” 这是她听到那叶里与萧绾柔说的,好像每次二人谈话,她都能碰巧听到。 提起这件事她更加伤感,母亲一生求财却不知家里养着一个聚宝盆。 若是她还在世,会如何悔恨呢? 想到此,她眼中的遗憾被泪水取代。 对此叶浅夕并不觉得奇怪,她能与叶里一同骗银子说明她已经知晓,所以她不打算再隐瞒下去。 “萧绾柔在燕南救我哥哥是假,实则她冒名顶替另一个人。” 话落她便看到面前的二人互相对望。 她扬高了音调,“我要留着这条命,等我哥哥回来后揭发她的罪行。” 这其中不管哪一条,都能让顾言知彻底碾弃萧绾柔。 杀人诛心,就算让顾言知再次成为满城笑柄她也不在乎了。 可叶浅夕却静默不语,这让她失去最后的斗志。 最后,她的自信成功地让叶浅夕动摇,“你能留在这里几日,全看你自己的本事。” 沈熙月萎靡的精神在得到准允后,将其当做神明般叩首答谢,顾不得虚弱的身子,忙起身去屋外寻些事做。 第146章 搜宅 将人留下引得蒲月心中不满,晃了晃发呆的叶浅夕,“小姐?” “她这样留下,能放心么?” “清婉不在这里,她是寻不到的。” 蒲月想到顾言知知道这一切时的表情都觉得开心,也就不十分在意沈熙月的去处了,有个免费的劳力,谁不喜欢呢。 “小姐,您说萧绾柔冒充顾言知的救命恩人,莫非是您?” 叶浅夕回望她,“大概是,我之前还以为我离开后萧绾柔又救了顾言知一次。” 毕竟在战场上受伤在所难免。 难怪萧绾柔会怀疑她去过燕南,原来她是认出自己了。 既然这样倒是要让顾言知的悔恨再深一层。 蒲月的圆眼因笑容堆积,眯成了一条缝,“这样说来顾言知着实有些惨,被萧绾柔耍得团团转不说,自己的母亲也被她逼死了,真的好想看顾言知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一瞬的开心便被浅浅的哀伤淹没,“虽说沈夫人之咎由自取,但如此结局还是有些让人难过,可她不自量力还学您想讹萧绾柔的银子呢。” 可惜火候不到,白白搭上性命。 “哎,小姐,我要不要盯着沈熙月?” 叶浅夕倒不担忧沈熙月作妖,“眼下该担忧的是萧绾柔会来寻她。” “啊?小姐,您这不是将麻烦引上身么?” 叶浅夕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想错过最后一次让萧绾柔吃瘪的机会罢了。” 事如所料,沈熙月在后院清洗隔壁几个孩子的衣裳时,萧绾柔带着卫兵前来。 一对禁卫整齐地位列两旁,将蒲月与叶浅夕围住。 萧绾柔一如前次那样招摇迈步行在人群中。 她一身素衣,与叶浅夕桃色的衣裙形成对比。 大洲极尊廉孝,家中有丧衣食至简,为防人言,萧绾柔也特意穿着粗布以示孝道,本不该她出府可沈熙月耍了手段出逃,她不得不去进宫求皇后,为此还受了皇后娘娘的责罚。 她望着阶石上的纤瘦的女子。 鬓发云寰,唇未点赤,与云裳同色的耳铛静静垂在耳边。 那一身衣裳的布料是萧绾柔从前在王府也穿过的燕羽觞,精美华贵,嫁了人后她的衣食用度减了不少,但也依旧欢喜过一段时日。 这番模样是萧绾柔从未见过的,那肤如蜜脂,眼尾花钿一抹,与之前所见判若两人。 至此貌似才看清她真正的样貌,萧绾柔提着自己粗糙的裙摆,怒气汹涌,“叶浅夕你知道我夫君要回来了,故意妆做这般是想勾引谁?” 叶浅夕还当真不为顾言知做妆,连提起那人都不愿意,“我用我的银子与你何干?” 她出嫁前便一直是这般装束。 银子她父王也有,萧绾柔轻蔑道:“很快你就享受不到了,皇后娘娘有令,叶浅夕私藏罪臣之女柳清婉,尔等速速将其拿下。” “慢着!”蒲月一手叉腰,一手指道:“萧绾柔,你凭什么说我们私藏什么罪犯?私藏谁了?” 即便是有也该是陛下下旨,怎会让皇后如此行事,定然是她前来找事。 “还嘴硬,给我搜,把这和逸居翻个遍也要将人给我找出来。” 蒲月欲动武,“你敢。” 叶浅夕眸子渐冷,“萧绾柔,你要搜我这和逸居,我这屋里的名贵珍玩,你们若是弄坏了,后果自负。” 她屋里的确摆放不少古玩,但那些大多是假的,高仿之物一般人难以分辨罢了。 萧绾柔毫不在意,谁不放过谁还不一定呢?她不仅要寻柳清婉,也要将沈熙月那个贱蹄子找出来。 “后果?你们几人戏耍我时难道就没有想过后果?” 自从遇见叶浅夕她就一直吃哑巴亏,今日势必要将其狠狠收拾一番。 她退出人群,指挥道:“本郡主受皇后娘娘懿旨前来搜宅,你们若敢阻拦,格杀勿论。” 叶浅夕拉着蒲月的手,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萧绾柔招了招手,一个侍从便搬来她随身带来的小榻,冰菓乳酪一应消暑的吃食摆了不少,还有人为她遮阳扇风。 而叶浅夕与蒲月却只能在院中的烈日下暴晒。 正值晌午,烈日如火,即使身着薄衫也能很快浸透。 蒲月伸手为叶浅夕遮阳,她的一张小脸又晒得通红。 不多时,她便听到屋内翻箱倒柜的声响。 门外聚集了一些看热闹的百姓,隔壁的仁和堂也被迫关门,周掌柜几人也被卫兵驱赶至此。 “小姐,药堂的药材都糟践了,好些病人都被赶走,这…” 那些人将值钱的药材席卷,剩余的便散落在地,看得他心痛又无奈。 叶浅夕微微顿首,“嗯,我知道。” 说是搜,不如说是来打砸的,这些人无非是仗着自己无权无势,即便找不到人她也只能吃哑巴亏。 好在,后院的几只宝贝鸡早已被那几人消灭干净。 否则,依着这些人的强盗所为定然不能幸免。 可院中荷塘的锦鲤与白莲却未能幸免。 风息竹几人布置的宅院不一会儿便如骤风拂过,满地狼藉。 萧绾柔眯着眼,快要睡着时卫兵来报,“郡主,此宅并未发现旁人。” 她猛地窜起,“什么?” 探子分明来报,沈熙月就在这里,怎会消失不见。 她盯着眼前几人,没了那日陌生的面孔,她听商羽教过若是戴了人皮面具仔细查看还是能看出些许破绽的。 她锐利地眸子再次一一扫过众人,柳清婉不在这里。 她指着叶浅夕,“叶氏,你将人藏哪去了?” “萧绾柔,你是傻么?”居然还来问她,她望了眼那凉亭的方向,岸上的小鱼挣扎跳起,不一会儿便没了生息。 她皱起眉,冷言道:“这宅子不过巴掌之大,你说人能在哪?” “我不知你们在寻什么,如此大费周章而来,萧绾柔你难道没有任何准备?还是说你本是有意来寻事端。” 萧绾柔不依不饶,“你们再给我掘地三尺,将人给我找出来。” 她因愤怒而额间发汗:“若是此处没有,便去叶家给我一道搜。” “萧绾柔,你如此所为,可要承担后果的。” “叶浅夕,你以为我会怕你?” 第147章 圣旨 萧绾柔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再不能寻到人她该如何向皇后娘娘交代。 叶浅夕看出了她的焦躁不安,低声向蒲月安排道:“蒲月,一会儿拖时间便可。” 她有份大礼要给她。 蒲月有些发懵,急切地提醒:“小姐,那沈熙月怎么办?” 人可真在后院,不说藏着根本就是毫无遮掩,根本无处躲藏。 叶浅夕安慰道:“不用担忧。” 若被找到只能是她有些笨,“顾言知这两日回府,萧绾柔寻不到人是不会罢休的。” “小姐,若皇后娘娘真的下了旨意该如何?” 窝藏罪犯,不是来寻柳清婉还能是谁。 她心中不由得抱怨起卿染,她不在时,也不拦着小姐,可如今什么都晚了。 柳清婉这个麻烦惹上身,好不容易得来的免死金牌,总不能就这么憋屈地用吧。 萧绾柔的眼睛一直盯着叶浅夕的脸,都这么半晌了,也不见那条黑黢黢的玩意。 看来那蛇也不在她身边,如此便是天助。 她招呼身边人,“一会儿趁乱将叶浅夕杀了。” 萧绾柔打定了主意,不管能不能找到柳清婉,她今日势必要死。 眼见她们低声交谈,萧绾柔命人将其分开:“你们二人交头接耳又在密谋什么?” 蒲月扬眉,故意气她:“我们在说,今日我和逸居与仁和堂的损失,该向郡主要多少银子合适。” 萧绾柔的面色瞬间低沉,她并不认为叶浅夕没这个本事。 银子是她的痛处,她诅咒道:“只怕给你银子也没命花。” 说完,一转脸便见沈熙月被人寻到,顿时喜上眉梢,“沈熙月,你果然藏在这里。” 若是将其与叶浅夕一同杀死,那她还能向顾言知告状么? 沈熙月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努力挣扎却无用处,“萧绾柔,你这个…” 她的咒骂尚不及出口,便被卫兵遏住喉间。 既已寻到人,可让萧绾柔安心不少,她顿时有了底气,“叶浅夕,你怎么说?” “我不知需要解释什么?” 见后者却仍旧满不在乎的模样,萧绾柔恨得牙痒。 她登时起身,有意靠近她,“叶浅夕你还继续装蒜,沈熙月为何会在这里?” 叶浅夕做出恍然的模样,“哦,我这里是药堂,有些病患很奇怪?沈小姐不知在将军府遭遇何故,晕倒在我药堂,我见其浑身是伤,消瘦似骨才会收留她几日,这也有错?” 门外看热闹的百姓低语不断,念在有官兵不敢多言。 萧绾柔知道她近日惹了大麻烦,沈氏之死她才是无辜的,她拔高声音道:“她偷了我的银子,我的嬷嬷替我出气,不过是打了她几下竟跑出来嚼舌根。” 近日将军府已经出了一个家贼,如今又有一个,顾言知即便是一身军功,也难以弥补萧绾柔丢脸如此之快。 可事件的当事人说的属实是真话。 萧绾柔的悲哀之处便是,她的委屈无人会信,门前的百姓根本不认可她的说辞。 但长久以来,她已练就不在乎旁人言语,当转身面向前人时,眸中的杀意涌出,“沈熙月,你的胆子不小啊!” 还有本事让人收留,不知给了什么好处。 被人诬陷是贼,沈熙月摇着头,身子已经止不住地抖了起来,却倔强地不让眼泪落下,“不是的…” 蒲月巴不得萧绾柔将这个祸害带走,“既然是你们的家事,你将人带走就是了。” 她又挑衅着:“你要寻的人已经寻到,若是还不离开小心一会儿会有麻烦。” “一个野丫头也敢对本郡主言语不敬?你们一介平民,我随便动动手指都能将你碾死。” 人已然找到,就不必客气了,“叶浅夕窝藏罪犯柳清婉,将其拿下。” “萧绾柔,你无凭无据凭什么抓人?” “无凭无据?夏鸽说亲眼看到你们与柳清婉密会,不知你使了什么手段让其假死,你又派人趁夜将其挖出藏在身边,现下柳清婉之墓分明是空空如也,尔等置王法于不顾,罪该当诛,我此来奉命拿你,死伤不顾。” “即便是官府拿人也要讲证据,你说夏鸽之证,那她人呢?你说是受皇后娘娘之命,那懿旨何在?若我身犯国法,为何不是官府来拿?” 夏鸽这唯一的证人已被萧绾柔乱棍打死,如何能出来指证。 萧绾柔向皇后娘娘信誓旦旦地承诺能寻到柳清婉,光明正大地将叶浅夕置于死地。 可如今翻了遍也难以寻到人,她就不信只要将叶浅夕送入刑部受审,必然能从其口中得到柳清婉的下落。 终是要其性命,柳清婉不过是她欺骗皇后娘娘的一个由头,所以她才迟迟不说来寻谁。 “少废话,给我抓住她。” 蒲月跨步挡在身前,“小姐,你先躲远些,这些人还不配你亲自动手。” 叶浅夕将声音压得极低,“蒲月,小心些。” “胆敢反抗当庭诛杀。”萧绾柔补充了一句,便勾起唇角,忽而想到门外还有百姓在看热闹,只得拼命压制住上扬的嘴角。 蒲月武艺不弱,却也不敢真的伤人,只是将其打晕,而仁和堂的众人便没有那么幸运,反抗的医工与伙计,就连周掌柜也吃了闷亏,被人扭着臂弯稳稳制服。 叶浅夕趁乱移至沈熙月身边,不知何时出了手,将桎梏她的卫兵打晕。 “叶姐姐?”沈熙月惊愕地看着身边二人倒下。 “你先走。”她骨子里是个商人,收了银子自然要为其办事,她面露轻松,“有话去与你哥哥说,日后再莫要来找我。” 沈熙月艰难扯出一个笑来,还未来得及感激,便被萧绾柔出声呵止,“沈熙月,你们偷了我的银子,还想跑?” 就在叶浅夕准备还手之际,门外传来一声高呼,“圣旨到!” 众人纷纷停手。 萧绾柔先是一惊,随后毫不掩饰地笑着:“叶浅夕,你们还想反抗么?拿你的旨意这不就来了。” 这旨意必然是皇后娘娘向陛下求来的,她转过身去,静等着叶浅夕与这惹人厌的和逸居一同消失于世。 蒲月被萧绾柔的话惊到,停了手,“小姐,这可如何是好?” 第148章 金匾 叶浅夕转首笑她:“萧绾柔蠢,你也蠢了么?” 她放眼望去,是陈如。 可蒲月仍旧一脸懵。 萧绾柔最先迎上去,换来的是陈如一个冷脸。 她跺着脚,背身白了一眼,忽又换上一副小笑脸,执着地问:“陈公公?” 陈如斜睨了一眼,甚至不愿搭理:“郡主有事?” 萧绾柔欲问却被其堵住嘴,“郡主之事再大,能大过陛下吗?” 一个冷哼结束了萧绾柔的美梦。 陈如面向叶浅夕时,眉眼溢出笑意,“叶浅夕接旨。” 这旨意确实是给叶浅夕的,不过还带着一块匾额。 陛下给她的匾总算是制成了,而叶浅夕也是在昨日才知道这件事。 因此,她才希望萧绾柔将事情闹得大些,在她彻底被打败前,还指望她能补偿自己的那十万白银,她要让宜王将银子吐出来。 宣读完旨意,陈如在萧绾柔与沈熙月的目光下亲自将叶浅夕扶起,“叶姑娘,久等了,听说叶姑娘糟了麻烦陛下一早便派老奴前来,可惜还是晚了些。” 看着这院中的一地狼藉,和逸居还未正式开业便遭此劫,花的虽说不是皇家的银子,但也叫陈如心疼一番,“陛下听说叶姑娘损失不少,特命老奴来以表心意。” 叶浅夕并不奇怪陛下会知晓此事,笑言:“多谢陛下体恤。” 萧绾柔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口中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怎么可能?” 陛下怎会给她如此大的权利。 入和逸居如入宫闱,擅闯者可不必禀明自行处置,“自行处置…” 她这是要彻底犯在叶浅夕的手上了么? 她脚下趔趄,身形不稳,忽地眼前一阵眩晕跌向沈熙月却被她躲开,脑袋磕上廊柱又生生疼醒,方才思绪混乱的头脑一下又如此清明。 随之而来的那些卫兵也迅速将自己摘得干净,向陈如交代前因后果,念其奉命办事陈如在请教了叶浅夕后,略施惩戒便让人离去。 陈如无视瘫成烂泥的萧绾柔,引着人将匾额上的红布摘下,在萧绾柔与百姓惊愕的注视下,高声向众人炫耀起来,“此匾可是配得上叶姑娘的十万金?” 叶浅夕心中苦笑,但面上还是一副恭维之姿,“陈公公,我与陛下不过是交易,如此用心当真有愧。” 陈如十分满意她的回答,客气几句便了。 众人惊十万金?沈熙月此生虽见过不少银子,但十万金连幻想也无法想象得出,“蒲月姐姐,十万金是多少?” 对蒲月的称呼一下变了味,她听着极不顺耳,“不知道。” 她也没见过,她所见的都是比十万金还多些的,或许应该算是叶宅地库的一角吧。 叶浅夕手中捏着沉甸甸地圣旨,不知该是期待还是心痛,她微抬眸,‘和逸居’三个大字金光闪耀。 “这匾额用的便是千年金丝楠所制,上书乃是陛下亲自所写,是用真金所制。” 这块匾当真花费匠人不少心力,因此才制得晚了些。 “陈公公,陛下如此厚爱,浅夕当真受不起。” “哪里,陛下倾国库之财也不及叶姑娘扫扫库房的尘埃,那可都是金子碰撞摩擦掉落的金粉。”陈如不忘奉承。 叶浅夕暗叹,好在这匾额上的金子又回来了些,只是不能扣下来用而已,除却那几行小字,陛下也并未吝啬,洋洋洒洒书写了不少。 陈如望了眼萧绾柔,“叶姑娘,陛下说了,这匾在所制那日便已生效,今日萧氏来惹是生非,陛下嘱咐,此女交由叶姑娘自行处置。” “陈如,你撒谎。”萧绾柔怒不可遏,她强撑着身子站起,“本郡主是受皇后娘娘之命来此捉拿要犯。 “哦?郡主可敢随我入宫与皇后娘娘对峙?” “有何不敢?”相信到了皇宫姨母也不会不管自己,毕竟落在叶浅夕手中就是难逃一死,那日他们几人将自己埋入乱坟岗还历历在目,她不能再给叶浅夕任何机会。 叶浅夕静等陈如与萧绾柔争论,并未搭话。 陈如一扬拂尘,漫步尽心道:“可咱家来时曾去请奏娘娘,娘娘说并未向郡主承诺什么。” 萧绾柔如闷头一棒,“你说什么?”怎么可能?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皇后娘娘只是最后再利用她一遭。 面对她的不敬,陈如勉强解释:“郡主怕是还不知,顾将军大胜回京,现下已然快到了京都。” 这意味着,皇后一党势力必然瓦解,宜王必然会被其弃之。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三殿下的妙法,可惜的是萧阳嘉一心想要求娶姜雅云,陛下心中生闷,故而将制匾之事向后延了不少时日。 萧绾柔听到这话,还企图做最后一丝反抗,“我夫君回朝,怎会容忍你如此处置我?” 她不信顾言知是真的会要她死,若是她死了商羽必然不会独活,届时,顾言知为了保命也不能让自己死。 “叶浅夕你别得意,等我见到夫君,必然不会让你如愿。” 第149章 顾言知的请求 萧绾柔张牙舞爪叫嚣着欲冲向叶浅夕,大不了鱼死网破。 陈如还未见过如此作死的蠢妇,“大胆!陛下匾额在此,绾柔郡主竟藐视皇威,来人呐!还不将其拿下。” 萧绾柔还未起步,便已被人捉住双臂动弹不得,方才她如何对叶浅夕等人,现下陈如便差人如何对她。 望着近在迟尺的仇人,萧绾柔目中含恨,“陈如,我父王可是陛下亲弟,我是皇亲,谁敢动我!” 除却陛下还从未有人唤其姓名,陈如摆了摆手,萧绾柔的声音便再也听不见。 处理完萧绾柔他才又换了一副嘴脸,“叶小姐,按照约定小姐可该履行交易。” 说着他吩咐侍从将那价值连城的一块匾悬挂于门廊,接下来便是一手交匾一手交银。 可叶浅夕的银子岂是那么好拿的。 她不答反问:“不知陈公公要如何处置郡主?” 陈如听着悦耳的掌掴之声,一副伏低的姿态,“自然是禀明陛下再行处置。” 他的意思很明显,将人带走,虽说这与陛下曾经对叶浅夕的承诺不符。 但她毕竟还是宜王之女,那可是陛下的亲弟,死在哪也不能死在他眼皮子底下。 可叶浅夕却不答应,和逸居还未开张便被萧绾柔派人来搜宅,仁和堂也几次三番遭萧绾柔掠劫打砸,她势必要寻一个说法。 当着百姓的面,她细数萧绾柔的罪行,多次谋害自己性命假传皇后懿旨,今日她又公然来挑事。 陛下之匾虽到,但银子还未交付。 在此之前,她要将萧绾柔彻底置于死地,这件事她不愿假手于人。 陈如自然知道萧绾柔与皇后做了什么,可陛下心有打算,到时她会知晓的。 在看过和逸居内置后他倒很是为难。 其内古董花瓶,书画玉器还有珍藏的遗世典籍无一不损,加上药堂满地的名贵药材,这若是赔银子,他是做不了主的。 叶浅夕也并未打算让陈如难堪。 所以,她利用百姓的舆论逼迫萧绾柔赔付。 这笔银子自然由宜王来给。 若是不给那这匾她便不会付银子。 反正陛下的旨意已经下了,其中也并未说她必须要拿银子。 若是她不给,陛下也不能将她如何,言而无信的又不是她一个。 既然陛下已经知道她损失不少,索性又借此推脱交银时日。 毕竟,陛下的匾额也迟了月把。 陈如心如明镜,知道她是在为前些时日遭受皇后不公之待遇而心生怨怼。 只是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如此大胆与陛下交换条件。 他笑道:“叶小姐所述罪行待我回禀陛下,自然能为小姐讨个公道,只是眼下…” 若是银子他拿不到,却不知该如何向陛下交代。 叶浅夕默不作声,周遭的百姓却帮着她小声议论。 陛下公然袒护自己的侄女是会让人寒了心诸如此类的言语,声音虽小但极难听,法不责众更何况陛下理亏,他若处理不好陛下恐会怪罪。 见叶浅夕没有丝毫让步之意,陈如陷入两难,毕竟来时陛下曾交代,萧绾柔还是顾言知之妻,是要给他几分脸面。 但十万金与萧绾柔之性命对于元靖帝来说,自然是银子重要。 萧绾柔眼看陈如动摇,便努力挣脱禁卫从袖中抽出短刀,一跃冲向叶浅夕。 手起刀落,众人纷纷看向一旁。 只见门边的顾言知身着还未来得及脱下的甲胄,一手扶着腰间佩剑,大步流星,威风凛凛,宛若救星临世。 而他自己也是做如此想。 回朝后一刻不停地赶来,就是为见她一面,却看到这样惊险一幕,他几乎下意识地出手相助。 在场众人除却萧绾柔目中欢喜外无一人动容,她踉跄跑了几步,却被禁卫拦下。 “夫君。”她欢快地呼喊,一时忘记以这样一副双腮肿如仙桃的模样与几月未见的夫郎相见,是有多狼狈。 她身边的禁卫将其手臂险些捏碎,她只好再息了声。 顾言知的到来让陈如心中一轻,家事自然要交由他来处理。 他将方才之事相告后,又道:“叶小姐,咱家先去回禀陛下,这绾柔郡主当做何处置,暂且交由顾将军来论判。” 只要自己离开,依着叶浅夕的聪明劲儿,必然不会罢休,若是将这二人所伤,那也与他无关。 蒲月见他想逃之夭夭,不满道:“小姐,若是顾言知袒护她怎么办?” 毕竟二人曾情义深重,袒护也不只一次两次,如今连皇帝都不管小姐的委屈,谁能为她做主。 陈如也看出她的顾虑,“叶小姐放心,这和逸居与仁和堂的损失待我去宜王府走一遭,必然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的承诺半真半假,但叶浅夕还是微微施礼答谢,“如此,就有劳陈公公了。” 陈如健步如飞,如果不快些,只怕宜王府就要没了,到时候叶浅夕不满意还如何能做陛下儿媳,那万贯家财不知要便宜谁了。 因此他只匆匆与顾言知告别便带着人离开。 直至陈如离去顾言知都未曾看萧绾柔一眼。 “夫君。”没了禁卫的阻挡,她才捂着脸颊,连带哭腔。 只是还未来得及哭诉,沈熙月却先她一步扑向顾言知,“哥哥,母亲她…被这个恶毒的女人害死了。” “你胡说,沈熙月分明是你害的。” “萧绾柔你恶贯满盈,罪该万死。” 家门未至,两个女子便争吵不休,若可能顾言知当真不愿回来。 在离京还有数百里时,他便已经知道沈母过世的消息,还是从陛下口中得知萧绾柔来了这里,他顾不得一身疲惫马不停蹄地赶来,进门时便瞧见了门上悬挂的牌匾。 那厚重之匾,几乎要将其砸晕。 难怪对陛下之请求他不曾答应,原是已经知晓她的身份。 他从未如此万念俱灰。 萧绾柔会些武艺,沈熙月因惧怕而躲在顾言知身后,他动了动身子,将自己的妹妹紧紧护住,阴冷的眸子扫了一眼萧绾柔。 “浅夕。”一别数月,再见时他依旧只能求她,“浅夕,今日之事算是我最后一次请求。” 没想到顾言知竟会为了萧绾柔做到如此,可叶浅夕却不怒不恼,目中静静未起波澜。 顾言知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从未见到过的淡如寒霜,甚至杀意。 他如鲠在喉,斟酌言语,再次开口:“浅夕,你若应下,我日后便不再扰你。” 沈熙月拉着他的臂弯,眼中蓄满泪水,“哥哥,你说什么?你难道不信我说的话吗?” 和逸居要么无人问津,要么热闹‘非凡’。 着实令人厌烦,蒲月毫不客气:“顾言知,你以为你是谁?” 顾言知好似并未听见,只一直盯着眼前的女子,“浅夕,我此行蜀州乃居首功,若是我向陛下请求必然也不会任由你胡来。” 话虽如此,但他不会因为萧绾柔而自毁前程。 他是有苦衷的。 叶浅夕却并未理会,侧身吩咐道:“周掌柜,将院门关上,蒲月,去把我的箫取来。” 第150章 一刀杀她 今日萧绾柔必须死。 顾言知还以为她是不愿家丑外扬,算是给了他些脸面,不由得在心中哀叹。 倒是沈熙月先替叶浅夕质问:“哥哥,母亲至今还被她放在地窖里不能安眠,方才你也听到了,是她先要害叶姐姐的。” 由于太过激动,她竟忘了说萧绾柔的种种秘密。 顾言知怎会不知,可他欠萧绾柔一命,这一次他必须要救。 叶浅夕凝眸,“顾言知,你确定要护她?” 顾言知并未说话,只是脚步向萧绾柔移了移。 萧绾柔感激涕零,“言知哥哥,我就知道你心中还是在意我的。” 她果然没有嫁错人。 叶浅夕只觉得眼前二人万分刺目,还以为和逸居的那块匾能有些作用,看来也只是摆设,公道还得自己来取。 “小姐,箫拿来了。”蒲月双手递上,恶狠狠地盯着二人。 叶浅夕将长箫接过,抚摸着箫身,“顾言知,若想我放过她也可以。” 抬眸时目光决绝,一道厉风划过,她将长箫直指他,强劲的内力袭如骤风,带起一地残叶。 “还是那句话,打赢我。” 大洲将军又如何,屡次欺辱上门不杀之岂不是叫她好欺负,有了那块匾比免死金牌可好用许多。 陛下多写的那几笔字,便是‘擅闯者,死伤不负。’ 陈如离去她便也明白,这是在给她机会。 顾言知瞪大了双眼,却仍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她握箫的手势显然已习武多年娴熟无比,“浅夕,你…” 她竟会武? 叶浅夕并未给他反应的机会,只见一虚影闪过,稍纵即逝,顾言知抽刀反抗,却手边吃痛,连刀柄也险些握不住,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十九岁的小丫头武艺竟会如此之高。 萧绾柔泛着血丝的红唇大张,死死盯着那个身影,燕南之时便是一手持长萧的女子救下顾言知。 果然是她,竟真的是她?可顾言知会知道吗? 萧绾柔顿时脚下生寒,默默背过身准备逃走,这院墙不是十分高大,应该是能轻易跃出的。 蒲月眼尖将其拦下,下颌微扬,“萧绾柔,小心你身后。” 后者回首的一瞬,利器刺入胸口,她因震痛而杏眼圆睁,如入定般,不可思议地望着来人。 沈熙月捡起的便是萧绾柔那把短刀,那是商羽送她的防身之物。 萧绾柔咳出一口血来,狰狞道:“沈熙月,你竟敢…谋害本郡主。” 沈熙月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又将刀深入几分,“萧绾柔,你罪该万死。” 既然顾言知要帮她,那就由自己来报仇。 萧绾柔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呼喊道:“言知哥哥,救我…” 此时的顾言知也落了下风,风息竹只用三招便将其打败。 而叶浅夕亦是用了不到十招,这还是给他留了些脸面,不至于让父亲所教的徒弟丢他的脸。 直至萧绾柔倒地也未能看到顾言知哪怕一个回眸。 不知是伤处疼痛还是心中更痛,她的眼泪无声而过,烫得脸颊一阵刺痛。 沈熙月意识到自己杀了人,面色惊恐地丢下手中的刀,将沾染鲜血的手用力地擦去。 蒲月虽没杀过人,但也能理解她的恐慌。 不管怎么说能帮小姐的确确实实算她一个。 她蹲地伸手探着萧绾柔的鼻息,抬起眸子,故意吓道:“沈小姐还真是稳准狠,都不需要人教。” 沈熙月愣愣的,不知她是何意。 “她没死透,要不要再来一刀?” 这种时候这个丫头还能一脸沉静,她还是人么? 沈熙月望着她胸前那粗布上晕出的一片血红,头摇的如拨浪鼓。 “没出息。”蒲月起身,“你弄的血渍,你自己来清理干净。” 沈熙月竟还乖乖点头。 顾言知口中腥咸,一膝一软勉强用剑柄拄地才不至于狼狈的双腿跪地。 “你输了,萧绾柔的命你带不走了。” 酷热至夏,他一身甲胄却不闷热难耐,反而如临寒冬,“怎么会……” 被她打败。 他目如充血,“怎么可能?” “什么不可能?顾大将军可是不知啊,我们小姐的武艺是夫人教的,而老爷也是夫人指点的。至于我嘛,自然是小姐教的。” 所以,他是不可能打赢叶浅夕的。 方才连她的衣角也无法触碰。 想到这里,顾言知吐出一口老血。 “哥哥。” 沈熙月跑过去,顾言知却将其推开,“沈熙月,你竟如此冲动,是要害死我吗?” 言罢,他起身向萧绾柔行去,虽然很不情愿,但他还是希望她流血而亡。 强忍着内心的厌恶将其抱起准备离开,这里是药堂却不会为其包扎。 沈熙月的委屈一下子倾泻,追着他,“顾言知,你可知道这个女人早已背叛了你,你还如珠如宝的护着,若不是叶姐姐护我周全,你连唯一的妹妹也无了…” 她哭诉着萧绾柔的罪行,怨恨他识人不清引一个祸害进了门。 顾言知并未说话,他面部沉静,却内心惊骇,恨不得立刻将怀中人丢下。 他颤抖的肩头足见情绪有些不稳定。 沈熙月有些惧怕,想要躲在叶浅夕身后,方才见其耍起一只乐器身姿如燕,却凌厉非常,沈熙月的心中已经完全被其折服,这棵大树她是怎么也不能松手。 几人看着顾言知默默离去。 实际上,他只是将萧绾柔送至门边,吩咐自己的副将带萧绾柔去医治。 见人都走了,蒲月开始驱赶,“沈小姐,你不与她一同走吗?” 沈熙月像是赖上了叶浅夕,“不,我没有这样的哥哥,我只有叶姐姐,她救了我两次,我必然要以性命相报。” 方才她看明白了,顾言知是不会要了萧绾柔的命。 而她再也不能在将军府立足,而这里,那块匾,便能成为她的保护伞。 “什么?”蒲月又看了看叶浅夕,“小姐,你看她。” “沈熙月,我最讨厌的便是言而无信之人。” 此前她说过报了仇便两清。 “叶姐姐…” “浅夕,我有话与你说。”几人回首,沈熙月吓坏了,“叶姐姐,求你不要让我跟他走。” 殊不知,顾言知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若是她能留在叶浅夕身边,也算是一件好事,身为人子不能护母亲周全,也不能保护好妹妹,他当真失败。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是关于你父亲。”他不再将其称之为岳父,他已然不配。 “这件事是我从北定王口中听到的。”他将带着面具的暮迟误认为是北定王,“可否移步详谈?” 蒲月意识到问题非同一般,将沈熙月一掌击晕,还贴心地将其推至方才萧绾柔带来的椅子上,抱着手臂,“可以谈了。” 就在这院子里,哪里也不能去,谁知道他会不会又突然发狂对小姐不敬。 叶浅夕很满意蒲月的机灵,“顾言知,若你再骗我,就让你二叔为你们准备两副棺木吧。” 顾言知有苦也只能咽下,“浅夕,我如今还如何能欺骗你?” 武艺高深,她究竟还有什么秘密是他不知的。 第151章 他后悔了 顾言知悔恨交加,即便能凭自己的实力再创功勋,却仍然不能与她并肩。 他突然觉得自己从前一叶障目,如此可笑。 过往一切如黑云压顶,他抿着唇,缓缓低垂着头。 “萧绾柔定会受到惩戒,你今日之损,我必然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这一点你放心。” “顾言知,你有话快说不行?”婆婆妈妈最让蒲月受不了。 “顾言知,我只给你三句话的时间。” 眼前男子蜜色的容颜忽地变得有些暗红,他紧捏着手中的剑柄,十分认真地思考该与她说些什么。 他鼓起勇气抬头,黑沉的眸子一刻也移不开。 可她依旧侧身而立,未曾给自己一个眼神。 艳阳如火,顾言知甲胄披身本该燥热难耐,但她阴沉的脸色却让其从心头凉至脚底。 他有许多话要与她说,可她显然却一个字也不愿听。 许久,他喉间动了动,目如死灰,“浅夕,你何时学得武艺?” 为何每次去看她,都不曾见过她练武。 叶浅夕猜到他只会废话,不愿作答。 蒲月抢道:“何时学的与你何干?小姐,莫要与他废话,将他赶出去,我们和逸居如今也不是什么鸟啊兽啊都能入的。” 见她不肯多说半句,顾言知又问:“浅夕,从前之过,我诚心向你致歉,今日之事我实有隐情,我知道从前我做的错事,再不能博得你的原谅,但我是真心的。” 且不说萧绾柔给他当头一棒,在蜀州时他便已经想了个明白,就算不能与之再逢初心,至少也不能让她再怨自己。 “这是第二句了,顾言知你浪费了两句话。”蒲月毫不留情地提醒着。 叶浅夕不耐,打算径自离去。 顾言知见她转身,只好脱口而出,“我找到了你父亲,他并未战死,你应该想知道他的下落。” 果然还是这句话起了作用,叶浅夕回了头,“你说什么?” 顾言知望着她生了喜色的眼神,却不是为自己,撂下心中遗憾,执着地问:“浅夕,你会武艺为何从不显露?” 从前去叶家数次,也从未见过她习武。 他是如此迫切地想要知道她的一切。 就算她与那人有些许关联,他也可以毫不在意了,他只希望她能回头哪怕只是看一眼。 自去蜀州,他每日所想的依旧是她,正如两年前出征时一般。 可是他没忘记自己离开上京时做的许诺,也纠结万分。 待得知萧绾柔所行后,一切愤恨烟消云散。 他后悔了。 到如今还以父亲的名义与她废话连篇,“顾言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耍?你与萧绾柔还真是卑鄙与无耻天作之合,别让我再出手将你驱逐出去,到时丢的是我大洲的脸面。” “浅夕,我并未这样想过,我只是想与你说说话…” “顾言知,你母亲还在将军府的地窖里,你不去将她好生安葬,在这里逞什么口舌?” 他可以理解为,至今她还是在为自己着想着么? 还愿意操持自己的家事。 顾言知被自己幼稚的想法逗笑。 他沉寂不语,所有的解释苍白无力,方才他已经派人去寻母亲,家中琐事想必她是不愿意听的。 “我在蜀州曾亲眼见到了岳父。” 虽说叶舟以黑衣蒙面,但他认得那双眼睛,为师八年日日相伴如师如父之人,化成灰他也一样认得。 红楼一灭,在众人争论该由谁来接管时,他无意间看到叶舟与北定王秘见,具体说了什么,他不得而知。 初始,见到本已死去的叶舟时,他震惊不已,但更多的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后来一想,凭着叶舟这样的谋略怎会看不出燕南之战,他是笨了些到最后才明白,做什么总是最后一个才知晓,好似自己的人生从始至终不过是一场任人摆布的局,而自己则是一个失败的棋子。 其实,他所见的北定王实则是暮迟所扮,而叶舟便是去寻风息竹的,北定王始终带着一副木质面具。 但叶舟同样也认出那不是他教养四年的那个孩子,因此并未与北定王多言便匆匆离去。 而风息竹也已经收到消息,这才匆忙离开上京去寻他。 “我自知无颜面对岳父大人,故而错过了与之相见的机会,待我去追寻时岳父已消失于无影。” 他因内疚不敢与之露面,又错过了向其忏悔的第一时机。 他想叶舟也一定看到了自己。 可一切又好像晚了。 “浅夕我定会将岳父寻回,让你们相见。” “不必了,顾言知,若是你还能念着与我父亲的师徒之恩,此事还希望你隐瞒,日后还是不要再来这和逸居了,蒲月,送客。” “顾将军,请吧!” 蒲月说着拿出一个瓷瓶打开来,捏着鼻子凑近沈熙月的鼻尖。 沈熙月被一阵臭味熏醒,猛地一个喷嚏,蓦地睁开眼睛,她捂着疼痛的后脑,却不敢抱怨蒲月。 “沈小姐,你把这块地方擦干净再走,我们小姐闻不了血腥味,更见不了脏东西。” 蒲月高扬着头,交代药堂伙计要一步不离盯着她干活。 顾言知却迟迟不动,一直盯着萧绾柔躺过的地方,被那滩血迹染红了双目。 他想起与岳父商议婚事饮酒畅谈时,他所说之言,“我这个女儿脾气差了些,但日后你便能明白,阿月什么都优秀,不说文韬武略,也算人中最优,但唯独一个缺点,那便是晕血症困扰多年…” 这也是他不准叶浅夕去给人瞧病的原因。 “原来如此。”顾言知不断后退,口中呢喃不停,叶舟明明向他提到过关于叶浅夕的一切,只是他好像一句话也没放在心中过。 沈熙月吓坏了,见他一直盯着那地砖,还以为他会为萧绾柔而迁怒自己。 她将眼泪逼进眼眶,颤巍地伸手去拉他的胳膊,“哥哥?” 顾言知木然地回过头,望着自己这个从未关心过的妹妹,心中愧疚难当。 若是能有一希弥补之处,他定然会将妹妹好生照拂,可眼下,他还有些事要做。 第152章 墨鱼 许久,他才有了打算,“我会将母亲好生安葬,你暂且留在此处。” 说完他也转身离开,叶浅夕会好好待她。 留下沈熙月便能有机会常来仁和堂。 便能有机会与之重修旧好。 她说得对极了,卑鄙无耻集于一身的他再卑鄙些又何妨。 现下他一定要寻到叶舟。 沈熙月望着她的背影,“让我留下,是什么意思?” 在地窖中她是见到了母亲,可却因极为寒冷而在清醒与迷糊间徘徊,她出逃多日萧绾柔一定会将母亲的尸身转移,她很想提醒哥哥,可却又觉得是多此一举。 正在其发愣时,身边的伙计催促她快些做事,“血迹干了可就不好擦了,大热天的净找些晦气。” 蒲月用帕子遮住烈日一路追着,“小姐,你等等我呀。” 叶浅夕只好贴心地放慢脚步,与之并行。 “小姐,萧绾柔该怎么办?” “她的伤不及心脉,也许不会死。” 身为医者她的判断不说十分精准,但很少有差。 “我会答应让顾言知将其带走,就是不想让她死在这里。” 若是和逸居还未招收学生,便传出郡主身死其中,那日后谁还会来。 “为了一个匾,不仅搭上那么多银子,还白白放跑了一个仇人,好不划算喔。” “顾言知与商羽一同服下一种蛊毒,生死同命,你没听沈熙月说么? 她二人早已有染,若是萧绾柔被沈熙月杀了,商羽会怎么做? 他要是也死了顾言知也会死。 我是要出手的,但沈熙月替我刺伤了她,与其被一个杀手天涯海角的追杀,倒不如将目标转移,她们相互厮杀最终的结果必然也会令我满意。” “萧绾柔先于不忠后于谋害婆母,甚至不惜为了钱财将沈氏丢在无人之地,顾言知找到沈夫人后必然不会放过她” “可是萧绾柔会不会被顾言知杀死?” 若是他亲自杀的,那商羽也不会傻到自决来让顾言知一同陪葬吧! “我想,若是没猜错的话,顾言知不会让她死。” 或者说,不会轻易让她死。 这下蒲月就开心了,生不如死才是对一个恶人最好的惩罚。 “那小姐,老爷去寻北定王是为何?” 叶浅夕也是一头雾水,可她想却的不是这个,她伤心的是父亲两年未见,所有人好似都知道他还活着的消息,可他就是不愿意回来见她一面。 她行至凉亭,望着一地的残叶与岸边被暴尸的锦鲤,鼻头一酸,忍不住的委屈。 除却那几株紫竹幸免,风息竹亲手所置的一应物件都被萧绾柔毁了个遍。 蒲月不知她心中所想,“老爷也真是的,都能去见那个什么北定王,也不愿意见一见小姐,甚至连未战亡都不透露半分。” 她都有些怀疑,小姐是老爷与夫人捡来的,从小到大二人只要相见便将叶浅夕丢至一边。 “蒲月,我爹爹偷走母亲的遗骨,便是在告诉我他并未死啊。” “啊?好阴险的老爷,害我白白伤心了一路。” 正当蒲月无休地抱怨着,忽然看见那只熟悉的小蛇。 她的脸色煞白,急忙拍打着发呆地叶浅夕,指着地面,结结巴巴道:“小姐,它…它怎么又回来了?” 叶浅夕转过头去,暗淡的眼神瞬间亮了不少,是墨鱼。 随风息竹离开的墨鱼竟独自回来了,叶浅夕忙起身四顾,却不见任何人影。 方才的欣喜瞬间转化为失落,她提裙绕过石柱,蹲下身去,伸出手准备让其搭上。 可墨鱼却一动不动。 它吐着信子,尖细的尾巴,不停摆动。 蒲月执着地认为,是夏日酷热才致她双眼发昏。 撑不过半刻,便死死捏着自己的手指,小姐都能克服晕血,那自己也能。 黑色的小蛇在地上盘了个圈,忽而张开大口,从腹中吐出一个颊囊。 那是一种植物的果实,它在其周围不停摆动身子,努力想让二人明白,这一幕是叶浅夕从未见过的。 蒲月立时来了兴趣,紧紧捏着叶浅夕的衣裳,指着地面问:“小姐,它在做什么?” 叶浅夕衣裳单薄,被她的指尖掐到了皮肉,微微靠后拉开距离,笑道:“蒲月,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蒲月犹犹豫豫,眨着圆圆眼,果真凑近看去,这蛇吃了不少野味,她才不会去拨弄那个玩意。 可她仔细看下,果然发现了端倪,“小姐,那里面好像有张纸。” 叶浅夕倒是听说过,蛇类受到威胁时会将吃下的食物吐出以便于逃跑,可却从没见过眼下这种情况。 二人面面相觑,却不肯去拿。 风息竹并不打算将这封信以这样的方式送来。 可路途有些远,事情隐秘所以才会用小墨鱼。 “小姐,我去寻沈小姐。”这种事让她来做最好不过。 “哎,蒲月…” 虽说这样做有些不妥,但沈熙月这丫头是该利用一番。 沈熙月被找来看见那条曾咬了自己的小蛇时,还是忍不住颤了身子,再说要去拿从其腹中吐出来的物件,她也是不愿的。 蒲月急切地推搡着,“我们这药堂的药物有些也是常人无法理解之物,才这点小见识,看把你吓的。” 她说的对,有些药物听起来十分恶心,但她也都接触不少。 可蒲月偏是与沈熙月杠上了,“沈小姐千金之躯,看来是不能在我们这药堂受委屈,再不然你离开离开去随你哥哥一同回府,做你的千金小姐。” “蒲月姐姐。”沈熙月欲溜须,可蒲月才不会吃这一套。 最终还是沈熙月在二人的注视下,将其中的一张纸条取出。 “看什么看?”蒲月用完人便要将其驱赶,“你的活计做完了吗?” 沈熙月十分委屈,见她二人并没有驱赶的意思,一溜烟似的跑了,生怕晚一些会被二人赶出和逸居。 为了留下她可是狠下心连母亲的事也不顾了。 风息竹信中所说与顾言知的消息一致。 叶舟去了蜀州,后来又下落不明。 她让叶浅夕静等。 信中什么都说了,唯独没有对她说些爱听的话。 第153章 赖银子 他甚至还在信中言明,会请三殿下为柳家翻案,到时叶浅夕就不必背负欺君之罪。 这事叶浅夕从来都不惧怕,她就等着陛下来提,可迟迟等不到,本打算将柳清婉接回来,可若能翻案倒不如等一等。 其实陛下早已清楚,只是权衡利弊之下选择了故作不知。 看着叶浅夕的表情从惊喜到颓废,蒲月心生好奇,“小姐,那封信有那么长吗?” 明明就那几行字,看了这样久啊。 到底写了什么? 蒲月偷偷瞄了几眼,却看得不真切。 急的在一旁不停跺着脚,叶浅夕索性将那信塞给她看。 蒲月摸着怀中的纸张,露出满足的笑,果然小姐跟她才是不分你我。 叶浅夕又吩咐下人寻了些鸡肉来,自从院中的鸡被吃了个精光后,连墨鱼的伙食也变差了,只能吃些普通的鸡肉。 不知这小蛇走了多远的路,得好好犒劳它,可它不是人否则叶浅夕定会在瑞祥楼摆个席。 她伸手墨鱼却仍旧不愿接近,想来小蛇也是怕热。 见此她只好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瓷,其他地方则由伙计和沈熙月打扫。 蒲月快速扫完信,见信中并无不妥之言,这才放了心,“信中说了老爷在蜀州,顾言知没有骗我们,那小姐,我们要去找老爷吗?” 提到叶舟,叶浅夕的心情更糟了些。 从知晓他未身亡的喜讯到如今心生怨气,害她白白伤心断肠。 又有些埋怨父亲狠心地将其丢下,独自一人在上京与人周转。 二人在蜀州相遇,父亲竟不将其好好教训一顿,选了这样一个夫君她还没怪罪呢,至今也见不到人影。 她忍不住叹气,自小父亲独爱母亲,她这个女儿就散养着。 但这不是她不去寻父亲的理由,她想了想,“暂时不去,我还没将银子拿回来。” “可是风公子说会替您将银子寻回来,既然咱们就不想给陛下银子,那不如来玩个失踪。” 蒲月一早就想巡游江湖,只是再没了卿染抚琴,不管天涯海角,必然要将卿染寻回。 “我自己的事,自然要我自己解决了,总不能老麻烦人家。” 蒲月茫然地点着头,并未听出她话里的怨气。 对于此人她是不信的,尤其是他身边那位总是油腔滑调的无寻。 她脑中复现无寻那张贱兮兮的笑脸,摇着头将其甩出去,接过叶浅夕手中的扫帚开始忙碌,“既然陛下也知道了这事,为何不替我们将银子拿回来?是不是因着我们没去告状?” 叶浅夕摇了摇头,“就算我去了也无用。” “蒲月。”叶浅夕摆了摆手,蒲月凑近,“宜王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在蒲月的疑惑下,她悄声解释:“陛下要出手了。” 今日她算是看出来了,陈如表面上还是护着萧绾柔,实则明里暗里置之不理。 这其中的缘由必然是元靖帝打算对宜王出手,只是不知会不会牵连皇后。 她不认为自己所受的委屈会让陛下对皇后翻脸,没有利用价值谁会与她亲近。 依着她的猜想,陛下为让皇权归一,必然会对皇后与宜王动手,难保皇后不会弃车保帅,今日不承认萧绾柔是受她之命便是预兆。 “如此说来宜王倒是有些惨呐!”可蒲月也依旧不同情,谁叫他派人来杀小姐的。 “宜王的就是陛下的,你说,若是宜王府被抄,这银子陛下是会愿意给我么?”充盈国库放在自己手中,总好过给她这个外人。 这么一解释蒲月明白过来,皱起脸,“那这样不就白白损失那么多银子,好不公平。” “无权之人何来的公平可言。” 做了那么多年皇帝又征战四方,怎会昏庸? 不管是燕南战事还是如今与皇后之争,权力与钱财都想要抓牢。 高位之上的皇帝,权钱在手,谁人都是他的棋子而已。 所以,她要在陈如回复之前将银子从王府扣出来。 否则她的那点儿银子真的要石沉大海了,就算是风息竹将叶里追回,那也都是她应得的。 “蒲月,一会儿把我们的损失清点一下,送给陈公公,给顾言知也送去。” “啊?小姐,您当真觉着顾言知会赔给我们?” “他要是不给,到时如何面对他的师父,若是不给我就去告御状,再说,门外的百姓可看得十分真切,也听到了陈公公所言,会为我讨回公道,萧绾柔是沈熙月伤的,又不是我,比起杀了她我更想要银子。” 可不是这个理儿么,蒲月明白,她故意救下沈熙月就是借她之手,既出了气又得银子。 “可是小姐,那些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我们怎么算啊?” 她踢着脚下的碎瓷片,这些东西看着奢华昂贵,其实都是从她自家铺子拿来的仿制品,足以以假乱真。 这也是风息竹替她布置和逸居时提到的,公众之所不宜用真品。 她心疼的却是那些药材。 不过药材嘛,昂贵与否也都是她说了算。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那是假的,就算是假的谁敢来验?” 她转了眉眼望着蒲月,睁眼说瞎话谁又不会呢,“我说是真的便是真的,你将铺子的账单誊抄一份按照上面的价格加两成。” 这一回她要将之前的损失全部拿回来。 要怪就怪萧绾柔春风得意,砸得越多叫她赔的越多。 这也是萧绾柔差人打砸时,她不阻止的原因。 活该。 “那可是不少银子呢,若是宜王不肯赔咱们怎么办?” 叶浅夕的心情很好,她敲了敲蒲月的木头脑袋,露出狡黠的笑容,“你有仔细去看过那块匾么?和逸居三个字便是圣谕。” 陛下以为她不会胡作非为,可她也不是省油的灯。 “那给陛下的银子怎么办?” “陛下要银子是打算付给宜王的军粮,可若是宜王府都没了,这笔银子也就不用还了,如此,不如先赖着。” 听到赖这个字时,蒲月已经想到了还是立马收拾好包袱,以便随时逃走,免得惹怒陛下到时来不及。 第154章 用银子补偿她 可叶浅夕好似早已看透她的心思,“蒲月,你怕什么?若是砍了我的头,一两银子也别想拿。” 蒲月惊呆,现在都敢与皇帝叫板了,果然能力强者底气足,这能用武果然就是不一般。 “哎,小姐,那沈熙月怎么办?” “顾言知不是想把她留在这里吗?那就留下,不过是要问他要银子,一日一两。” 那一万两银子只是让收容她藏身和逸居的,该给的银子一分不能少,死皮赖脸价格也要高些,何况沈熙月的目的并不单纯。 翌日,果然如她所言,陈如再次登门,告诉她宜王只愿为她赔付一半的银子,那就是七万两。 且这笔银子还不能给叶浅夕,既然其与陛下也有交易,那这笔银子理当由陛下代为收取。 这是怕她不给银子,又怕宜王的银子落在了她手中。 左右算去,还是不肯肥水流了外人田。 当真好算盘。 陈如只是来知会并未多停留便离去。 在他走后顾言知又来寻她。 还带了两箱珠宝玉器和一箱金锭。 他告诉她此次得胜陛下赏赐,全部一分不落地交给她。 可这点儿东西根本无法入得了她的眼,但面对给她送银子的客人,还是让蒲月为她准备了茶水。 夏日本该是解暑的凉茶冰饮,给他的却是刚沏的热茶。 叶浅夕坐在圈椅上,望着那冒着丝丝热气的龙须茶,唇边勾着若有若无的笑,“顾将军,这是为你的夫人赔我的损失吗?” “浅夕,其实…” 顾言知坐在其侧身,双手覆在膝上,却紧紧抓着衣裳来缓解紧张。 “其实,这是我为从前怠慢你的赔罪之礼,至于萧氏,宜王已答应会将银子悉数送还。” 他的脸变得还真是快,知道父亲没死,这就迫不及待地来表示。 若是萧绾柔听到他称呼自己为萧氏会有何感想。 同为女子却又为敌,让她心中并未怜悯一丝。 叶浅夕不知道的是,他以将萧绾柔之罪禀明陛下为由威胁了宜王,还将二人相密的信件拿了出来,谋反的罪名举家不保,宜王这才答应会将骗取十万银子还给她。 但宜王不知,在他回来时已经将弹劾密奏上表,待陛下清查后便会将宜王府彻底拔除。 而他则会以大义灭亲揭发有功,置身事外。 当初宜王欲谋反太轻信了他这个女婿,可他虽脓包了些,但忠君爱国之心是不容置疑的。 等萧绾柔彻底从他的生活里清除,他便是孤身一人,想到这里他心中的重压卸去不少。 一切已成定局,他才会这样急切地来寻她。 为表诚意,他起身郑重道:“浅夕,从前我被萧氏蒙蔽,亦是我太轻易信人,对你一次次言语过激,恳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补偿于你。” 就算他如此谦卑,叶浅夕也不打算接这个脸,她依旧稳坐看也不看,“你说会给我一个交代,可你就只把人送去宜王府,顾言知你大度,我可不会。” “浅夕,她救了我一命,恩是恩仇是仇…”他想告诉她萧绾柔不会有好下场,可前几次的经验让他得出结论,凡事不可过早言出,但到时她会明白。 “恩?顾言知你就好好地报你的恩吧。” “呸,顾言知,你对萧绾柔有恩,对我们叶家就没有了吗?别拿着对萧绾柔的恩情来恶心我们,你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萧绾柔对你有没有救命之恩,我们小姐才是…” “蒲月。”叶浅夕出口拦住她继续往下说,若是被他知道自己才是救他之人,不知道又该如何纠缠她。 蒲月气哼哼的转过头去,叶浅夕无奈,“人无完人,世间凡人谁能无错。” 顾言知死寂的眸子生出些许光亮,痴痴地看着她,却被她一句话捏住心口,“可在我这里,要看是什么错了。” 叶浅夕不知他心中何想,她坑蒙拐骗也好,为商不仁也好,就是不会要顾言知的假意忏悔。 “顾言知,若是真心赔罪就将这银子拿走,日后你再莫要出现在我眼前,我的损失你们一分银子也别想少,昨日我已命人将单子送去,你们若是拿不出来,我便去陛下面前讨个公道。” 顾言知慌了神,“浅夕,你这和逸居经营极却人手,没有一个男子为你撑门面…” 蒲月忍不住笑出声来:“顾将军好大的脸,你顾家的门面倒是叫你撑得‘很好’。” 那是相当好。 好到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被人愚弄,头顶绿帽是更好,防寒还保暖。 蒲月可真佩服顾言知的忍劲儿。 他这次回来得了大洲人人敬仰,忘却了从前将军府的丑闻,还将一切罪责都怪罪在一个女子头上。 她毫不客气地笑他:“这霉茶很配你。” 没错,她给顾言知喝的龙须茶民间又称‘莓茶’亦通霉。 茶是好茶,但配上那名字倒是沾了些不吉。 怕他一介土鳖不能理解,蒲月解释着:“顾将军,这茶的名字是不好听了些,但却是有宁静安神,祛痰解热之功效的。” 她故意盯着顾言知羞愧难当的面容,“我看顾将军昨日双腮泛红,想是回京听说家中不宁以至心浮气躁,万一一个不留神急火攻心一命呜呼,到时候辛苦得来的军功没命享受,那可得不偿失。” 嘴毒的不只是叶浅夕,如今这和逸居三个大字在头顶护着,蒲月连呼吸都透着傲气。 看他越发黑沉的面色蒲月扬起头,虽比他矮了些,但气势不能输。 顾言知不听此话还不觉着有异,一听她说顿时肝火上脑,眼前发黑。 可如今他又能怎样,一个蒲月从前尚是对手,加上叶浅夕这个武功不弱的主子,先不说能不能打得过,就是能打他也不能出手。 陛下说了若是他能让叶浅夕回头就答应为他赐婚的。 如今他处于弱势,又遭人背叛,心善的女子必然要攻其之心。 不管成功与否总要试上一试,何况他如今已知自己心意,断不能轻易放弃。 “浅夕,你放心我不会将岳父尚在人世的消息透露半分的。” 憋了许久总算是说了一句。 “顾言知,你威胁我?” 顾言知没想到自己说什么她都能想歪,“浅夕,你想多了。” 第155章 打不还手 顾言知不过是想提醒她念着他的好,并未有任何威胁之意。 不喜一个人时,他做的任何事都能引人话柄。 笨嘴拙舌,遭此误解,早知不如不提。 他微微向前探身,想要借着拉近距离与之亲近些,“浅夕…” “蒲月。”叶浅夕一旁挪动脚步,便转身拐出厅堂,蒲月是知道怎么做的。 她前脚刚走,顾言知疾步跟上,眼看她入了自己的宅院。 蒲月阻拦急于追寻的顾言知,冲着院外喊道:“来人呐!” 只听一声呼唤,便有几个家院持着兵械将其围堵在院中。 这些人是前些日子回来后便开始挑选的。 “你们听好了,我们小姐今日便要试一试你们的本事,记住这人的脸,日后若是见到他,见一次,给我打两次。” 她倒要看看顾言知有多厚的皮。 可顾言知只是轻轻捏了捏手掌,凌厉的眸子微扫众人,几只小虾米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转瞬之息,忽而又松开了手。 他望了眼那紧闭的闺房之门,眉头深锁。 若是不能让其原谅自己,到时见到岳父还不知该如何。 一息后,他最终选择不还手,只要叶浅夕消了气,他这苦楚还是能忍的,若是打晕了还能留在这里,如此一想岂不因祸得福。 想到这里,他紧绷的面容轻松不少。 他忘记了才刚得陛下器重的正四品将军,就要在这和逸居失了尊严。 在他的意识里,追妻,莫问颜面。 “给我将他打出去!”蒲月一声令下,却无人敢动手。 且不说顾言知早已名声在外,就论这此替陛下扫平红楼当居首功,普通百姓自是不知其中厉害,但江湖中人哪个敬仰。 有两个胆子大些的护院捏着手中的棍棒犹豫不决。 “一群怂包,今儿就把你们一并赶出府。”蒲月说着准备亲自动手。 见此,一人道:“怕什么,咱们小姐可是开医馆的,打残了抬去隔壁救治便是了。”说着他又指了指几道远门外的方向,“那门口的匾额可是御赐的,怕什么?” 这样一说,其他人也生了虎威之胆。 “是啊,我等不就是为来讨口饭吃么?” “一起上,我们若是能将大洲将军打败,不说威名远扬倒也能名声在外了。” 有人蠢蠢欲动,不多时,一群人冲着顾言知扬起手中的武器。 初始还有些防范之意,见顾言知纹丝不动静静挨打,几人的手下不自觉地轻了些。 生怕将人真的打死,但不知何人在最后一下时狠狠地打向他的一条腿。 顾言知只是微微皱眉,便当即跪地,烈日炙烤额上的汗珠干了又湿,可他却恍然未觉。 蒲月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他竟真的不还手,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停手时。 沈熙月躲在廊柱后方,再也看不下去,冲开人群将其扶起,含着泪看向蒲月,“蒲月姐姐,我哥哥已经这样了,你就让他们停手吧。” 顾言知却不领情,“熙月,你莫要多言,是我活该,我对不起岳父和你嫂嫂。” 打得越狠越能证明他的真心。 日头正盛,略站一会儿便汗流浃背,可顾言知却执着地立于艳阳之下。 嫂嫂?他可真敢说。 蒲月气道:“顾言知,你不要痴心妄想,我们小姐早已给过你机会,你忘了么?” “在你回朝张罗婚事,去见我们小姐时,她说了什么?” 她指责过,可他眼中只有萧绾柔,忘记了岳父的救命之恩和苦心栽培。 他亦忘了自己是如何求娶她的… 如今再行当初事能否让她回头呢? 不,显然不会,如今他理解了那时她的心寒。 与其不同的是,他多了一丝心痛,连呼吸都带着绞痛。 他正身,向着门后的女子大声忏悔,“浅夕,是我做错了,与萧氏成婚是我一叶障目,不知真心何往,如今我明白了,我自始至终心系的,便是与我结发之人,若能求得你的原谅,我此生死而无憾。” 蒲月的声音雷如震天,“顾言知,你住口,污我小姐名声,你不要脸面我们小姐还要。” 如此真情流露令众人尴尬无比,他们在蒲月的示意下散去。 蒲月回首,见房门依旧紧闭,不为其扰,鄙夷地瞧着顾言知,无憾?就得叫他余生悲痛才大快人心。 “顾言知,我们小姐都不愿搭理你,难道还不懂?” 沈熙月并未替自己的哥哥说话,连她都觉着当初顾言知的所作所为太过分。 顾言知忍着周身疼痛,声音响亮,“今日不理,来日方长。” 他不顾蒲月已经黑青的脸色,转头看着妹妹, “熙月,母亲已安葬,你留在这里替哥哥好好照看你嫂嫂,我要去处理些事,日后再来接你。” 说着顾言知捂着伤口,缓步离去,那些银子他一分未拿。 蒲月跺着脚,“沈熙月,你怎么不走?” 沈熙月无辜地眨着眼,“蒲月姐姐,我方才可没有向着他啊!” 将军府她是一刻也不想呆,每日不得安眠,在这里虽然累些,但她睡得很香,尤其是这里的厨子煮饭当真好吃。 沈熙月一本正经道:“再说了,他姓顾,我姓沈的。”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果然没错,“不走是么?” “今日起,这和逸居的所有活计都是你的了。” 不愿走,就逼着她自己走。 可即便这样沈熙月还是对她万分感激。 蒲月摇着头,对付没脸没皮的人她也是没了法子。 进门就开始抱怨,“小姐,你看看这一家子。” 她气得口干舌燥,连饮了好几杯凉茶。 屋内放置了许多冰块来降温,比起外面舒适许多,可仍叫她一时难以静心。 叶浅夕一手执着团扇,一手拿着笔,在给风息竹写信。 一旁的小蛇安静地在纸上小憩。 她写了好几封,都觉得不太好,被她揉成一团丢在一旁。 不是嫌字迹难看,便是言语不合心意。 这段时日她总是怀念崖底的日子,愈发觉着平凡的生活才是最吸引人的。 不知那人可有一丝怀念。 第156章 牢房里的萧绾柔 想到这里,她又呆呆地望着桌面,眼前这一张纸又是写了几字,但又觉得不妥。 重新将纸卷成一团丢了。 拿起笔郑重下笔,极为认真,完全没有去听方才门外顾言知的一番言语。 从前她不知那人在何方,如今有墨鱼在才有了机会。 “小姐,咱们好心收留沈熙月她竟也赖着不走了,顾言知还来怎么办?” 蒲月嘟囔着,见听不到回话,直勾勾地盯着书案前认真的女子,又将手中的瓷杯放下,双手托腮不去扰她。 叶浅夕微勾唇角,周身散发着欢愉的气息,让蒲月也将方才的愁云拂散。 她幻想着,若是将她嫁出去是不是就能甩掉那人。 从前要守丧,这回她要替小姐掌掌眼,不能随意选个人嫁了。 若是老爷回来,不知以他的眼光又要选个什么瘟神来。 就在她为此事发愁时,朝堂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萧阳嘉与顾言知等人上书,将东宫皇后与宜王贪污及策划燕南之战阴谋的折子上表。 同时北定王又将柳尚书之案重提。 短短三日宜王府天翻地覆。 皇后为求自保,放弃宜王这颗棋子。 萧绾柔受了重伤,昏昏沉沉地熬过几日。 彻底清醒时才发觉自己身在天牢。 与之相对的便是浑身是伤的商羽。 他一身锁链,白色的囚服被血渍沾满,乌发散乱。 虽未身死,但也受了不少刑,比起上次见面,狼狈不少。 “郡主?你终于醒了。” 他目中带着一丝喜悦,拖着沉重的身子努力地爬至萧绾柔的方向,却被后肩的锁链扯得生疼,只好停住脚步。 “商羽。” 萧绾柔冷着一张脸,咬牙切齿,“我为什么会在这?” 从她眼中看不到一丝怜悯只有厌恶。 商羽悲凉一笑,原来她还是如此憎恶他。 他咽下心中的苦涩,回想起初遇的那日。 他在残破的瓦舍中醒来时,第一眼便看见她如花的笑颜,温柔地问他可还有恙。 宛若天神,他想怎会有如此温柔善意的女子。 她的笑如一抹光辉照耀寒冷的寂夜,让其自小被奴隶惯了商羽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心安。 那时,她还是一个单纯的少女。 他仿佛看到活着的意义,因此他想留住,想将其牢牢困在身边。 当初,萧绾柔在燕南救下的是他而非顾言知。 而他不知恩图报,反因心生爱慕觊觎高高在上的郡主。 她将其引荐给自己的父王为的就是能以此功劳嫁给顾言知。 可商羽却仗着宜王爱才,欲将其留下,不自量力地要求宜王将郡王许配给他。 但谁知萧绾柔并不愿意,她一心想要嫁给顾言知。 可这样一来皇后的计划便落了空,宜王为让其断了念想以成大业,最后,将她送给商羽… 萧绾柔扶着胸前缓缓起身。 在商羽面前她从不会让自己显得脆弱,她正身尽显端庄,冷漠道:“我还以为,你会自裁以谢罪。” “郡主…”商羽低下头,默默忍受着她的恨。 萧绾柔看不清也不想看到他悔恨的双眼。 “若是我死了,顾将军也会死。” “这是理由么?”萧绾柔指着他,露出一抹嘲讽的冷笑,“商羽,你贪生怕死还说得这么好听,我救了你,你是怎么回报我的?” “若不是你,我怎会被叶氏那个贱妇拆穿过往。” 怎会再不能生子? 这都是他造成的。 商羽并不知晓萧绾柔那时的孩子是他的骨肉,那个秘密这个男人永远也不会知晓。 “郡主,是我的错。”他只是与顾言知是一类人,却为何萧绾柔连看他一眼都不肯。 生于黑暗,想要触碰温暖的光,这并不是他的错。 他不明白,他哪里不如顾言知。 商羽忍着疼痛,哀声道:“郡主,事到如今你还看不清么?为何你会在这里,是谁害了你们?是顾言知,你一心要嫁的那个负心人。” “你闭嘴,不会的,不是他,你骗我…” 商羽苦笑,“你难道就不问问,宜王与王妃去了何处?” 看着她捂紧耳朵不愿再听自己说话,商羽只好息声,贴着墙角缓缓坠地,抚着胸前,那钻心噬骨之痛燃遍全身。 “你这个骗子,又想挑拨离间,商羽,你仗着顾言知杀不死你么?” 她最后悔的便是让这二人服下同心蛊。 萧绾柔抓着面前的牢门,正欲咒骂,目光微转间,忽而看见幽暗的过道正行来的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欢喜道:“夫君…你是来救我了吗?” 她顺着牢房的门便缓缓向他的方向移动,“夫君,我父王呢?这究竟是怎么了,为何我会在这里?言知哥哥,你快救我出去呀!” 她拼命晃动牢门,却无济于事,萧绾柔只好伸出手来,想要触及到他。 顾言知先是顿了顿脚步,随后才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其走去,离她只有一步之遥停住脚步。 他未置一言,只冷冷地看着她,卸去一身华裳,珠宝钗环,她也不过是普通的女子,完全不能与叶浅夕相必。 不,应该说,将其与叶浅夕相比简直是玷污了她。 若不是想要看萧绾柔狼狈求饶的模样,顾言知是不会来此的。 萧绾柔伸出的手,只差一指便能触及到他的衣裳。 看着心爱之人如此迫切地想要抓住顾言知,商羽悲伤之下,吐出一口血。 “夫君?”萧绾柔目中噙着泪,明明那日是他从叶浅夕手中将自己救下的,为何如今要这样对待自己。 她眼眶的泪珠欲滴未滴,好生让人怜悯。 顾言知冷哼一声,“萧绾柔,在这里过得如何?” “什么?”萧绾柔半晌才反应过来,探着身子,因激动而扯开的伤口开始渗出血丝,她不管不顾,眼里只有那人冷漠如寒冬的表情。 她惊道:“言知哥哥,你说什么?” 顾言知怕她听不清,再次说道:“萧绾柔,我问你在这里可过得还好?” 这一句萧绾柔听得真切,她周身如遭雷击,僵硬的身子,颤抖着,眼泪不争气地掉落。 商羽看不下去,再次起身,向前探去。 “顾言知,你究竟想要做何?” 第157章 揭发宜王的是他 顾言知面无表情地盯着抖如筛糠的萧绾柔,好似听不到商羽的质问。 倒是他身边的副将命人把他带出来用刑。 商羽经脉尽断根本无力反抗,任由守卫拖行。 他抽动着嘴角,路过他时将口中的血水吐出,却被顾言知一个闪身,轻松躲了过去。 守卫为讨好顾言知又将其痛打一顿。 商羽赤目,口中血丝险些堵住喉间,却不忘嘲讽,“顾言知,你杀不死我的。” 纵使一身伤,沦为阶下囚,他也依旧瞧不上此人。 只要同心蛊在一日,他就永远别想摆脱他。 原以为他会生气,可顾言知却十分冷静。 甚至还用剑柄挑开他眉间的发梢,好看清他落魄凄惨的脸,“商羽,你可知,这世上有句话,叫做生不如死。” 他笑得令人胆寒。 “顾言知,你以为我会怕吗?” 身为奴隶,自小生活在斗兽场,为让那公主开心,北狄每月便会有一次人兽之战。 他能活下来,早已不在乎会受多少伤。 早已麻木的身心,非是那女子,无人能真正伤他。 “若是绾柔有任何生命危险,我会用我的命祭她,到时你也会与我一同死。” 在她听不到之处,他才敢如此唤她。 果然他看到了顾言知脸色僵硬,一阵青白,他还未笑出脸庞便一阵剧痛。 顾言知大力一拳,又用剑抵着他的脸,划出更多血痕,切齿道:“商羽,如今你以为你还能威胁我?” “我要你看着,你在乎的人根本不屑看你一眼。” 此话杀人诛心。 商羽却满不在乎,嘴硬的不只是他一个。 他转首望去,几许光晕透过牢房墙壁上的小窗,映入萧绾柔苍白的面颊。 虽身陷囹圄在他看来与初见无异,依旧动人心魄。 可她始终垂目,不愿看自己一眼。 他又望了眼那狭小的窗口,金波惹尘,斜投入影。 想来外面必然艳阳一片,他心中依旧暖意昂扬,能守着心中的那一丝光亮,便已足矣,哪怕她想要他死。 可他活着萧绾柔才能有一丝生的希望。 除了北定王,萧绾柔是第二个能让他有着身为人的情感。 他背叛过那人,却不能再背叛自己的心。 “给本将好好照顾他。”顾言知声落,商羽被带走。 森冷的天牢传出他一阵阵狂笑,“你这个失败者,若没有我们,你还不知身首在何处,顾言知,你等着…” 他被放置在刑架上,口中依然念念有词,直到有人用带有倒刺的铁鞭抽打,他才因痛止住咒骂。 这样‘顶好’的待遇自然是顾言知的安排,杀不了他,但每日能折磨一番,也能让他心中痛快些许。 顾言知睄了一眼那浑身是血的人,冷漠的神情里带着一丝邪魅的笑意。 沈熙月的话一遍遍在耳边重复,宜王与萧绾柔将他当作傻瓜愚弄,还派商羽这个奸夫日日在他眼前晃悠,二人在自己眼皮子低下苟且,这几人心思歹毒,死有余辜。 说不定萧绾柔婚前不节小产便是他的孽种。 对这样的人来说,死,才是最好的解脱。 鞭笞的声响提醒着萧绾柔,她身处牢狱是无比真实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颤声问他,干裂的白唇抖个不停。 耳边回应的,只有隔着牢门的刑室一声声痛苦的呜咽,唯一能告诉她的商羽此刻已开不了口。 可萧绾柔却丝毫不关心那人,忽地她抬首,“言知哥哥,我们宜王府究竟怎么了?” 一觉醒来,由天堂跌入地狱,她迫切地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从前在燕南,言知哥哥这句称呼足以暖化他的心,让他体会到何为幸福,可现在他只觉得恶心至极。 男子目中恨意如刀,早已将其千刀万剐,愤恨的是却不能亲手杀了她。 默了一瞬,顾言知好似很想笑:“怎么了?你们做的事还问我怎么了?” 他摆了摆手,牢房守卫便将门打开。 他提起白袍迈入,这天牢关押的都是皇亲,若非陛下有令待遇还是不错的,床褥虽脏了些,但总比没有好。 顾言知略扫一圈,有吃有喝,睡得舒适,当真太便宜了这对奸夫淫妇。 萧绾柔还未来得及靠近顾言知,便被人紧按肩头俯首跪地。 顾言知坐在守卫搬来的软座上,居高临下地欣赏她,“萧绾柔,看样子你过得还不错,但你的父王母妃可就没有这样幸运了。” 在萧绾柔惊恐又疑惑的眼神中,顾言知拿出一道圣旨。 一字一句地将陛下的旨意念给她听。 元靖帝下旨,宜王私下屯兵欲购马匹举兵谋反,与萧绾柔通敌以致叶浅夕损失十万两白银。 贪污粮饷嫁祸柳尚书,纵容其女逼死婆母,又辱其亡寂之身,残害姑妹,在和逸居生事,置皇家威严于不顾… 种种罪状罄竹难书,宜王府上下被抄,良田铺子除却赔给叶浅夕的那十万两银子,皆充国库。 不抄家时竟看不出,宜王府的财富十几辆马车竟拉了三日也未能拉完。 这多亏了宜王曾将顾言知带去那密室。 他将圣旨收起,饶有趣味地盯着萧绾柔,没有错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 “你们效忠的皇后,才是真正将宜王置于死地的关键之人,你的姨母,为自保将一切罪责推脱给宜王,你可还满意?” 萧绾柔已语无伦次,“不,这怎么可能?姨母她,怎么会…”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嘶声大喊:“顾言知,你们这是诬陷,若是我父王谋反,那你呢?你也逃不了干系。” 顾言知岂会放过在她心间再捅一刀的机会,“宜王谋反,本将揭发有功。” 他的语气中非但没有丝毫心痛反倒有些得意。 其实,在他出征前早已与陛下做了交易,助其夺得兵权和宜王府的财富,如今这一身荣耀是他凭着自己的实力得来的,再也不必靠任何人。 只是未能将皇后彻底扳倒。 他戏谑地瞧着萧绾柔,后者无血的面容与略微红肿的眸子形成对比。 她瞪着一双杏眼,带着怨恨久久注视着顾言知。 她悔恨交加,颤抖的睫毛盖不住的泪如雨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158章 萧绾柔的命运 顾言知很满意她的表情,“陛下还命我为监斩官。” 在萧绾柔惊愕垂泪的目光下,他缓缓道出:“我亲眼看着你父王临死时那不甘又愤怒的眼神,可那又如何?还不是被我一声令下,落得个身首异处。” 他短暂地唏嘘后,意犹未尽道:“宜王府上下一百来号人,可是斩了一个多时辰,可惜你没有亲眼看见那血流成河的场面,比起战场有过之无不及。” 纵使再爱慕顾言知,萧绾柔也无法接受父母的死讯,尤其是被他亲自下令诛杀。 她几近疯癫,拼命挣脱守卫的钳制,终于站起身,欲踢打他,可却毫无作用。 “顾言知我父王对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对我?那些事我根本不知晓,婆母逝去我亦悲痛欲绝,她与沈熙月骗了我两万两银子,我被父王责罚这才会去骗那贱妇,一切都是沈熙月的错…” “你住口,你欲将熙月嫁给那个老贪官,收了他的聘金,还想诬陷我母亲,事到如今还想推脱,萧绾柔你真是死性不改。” “不,明明是沈熙月她不知检点,早已与那个狗官有染…” 话还未说完,顾言知用内力催动掌风狠狠抽去一个巴掌。 萧绾柔跌倒在地,颤手去抚摸自己的脸颊,如此羞辱令其抬不起头来。 顾言知不齿道:“你以为人人都与你一样?” 在这种场合,他不愿提及萧绾柔与商羽的过往,是给自己留脸面,而不是她萧绾柔。 可她却瞬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顿时心坠深渊,周身寒栗。 “萧绾柔,你最不该的就是来招惹我。” 顾言知起身,伸手捏住她的下颌,长指勾出一只帕子,贴心地为其拂去眼泪。 他的亲近又让萧绾柔升起一丝希望,张了张口,顾言知却做出禁声的手势。 顾言知抚着她清晰的巴掌印,“打得着实有些轻了,想不到你的脸皮竟这般厚。” 他指尖用力,狠狠钳住她的腮边,“留着点眼泪,日后有的你哭。” 言尽,他猛地一甩,将帕子丢在她脸上。 萧绾柔顿时觉得不妙,顾不得他的嫌弃,追问:“你什么意思?” “陛下不杀你,将你与商羽留给我处置,我该好好想想如何处置你们。” “顾言知,你这个魔鬼。” 她挣脱双手,去抓他的长衫,却被顾言知有意踩在脚下。 萧绾柔痛的额头冒汗,本就有伤的她险些晕厥,顾言知恰到好处地收回脚,丝毫没有心疼。 她急忙抽回手,只见白如藕节的十指红肿刺痛,她仰头,含恨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怎能对我如此薄情。” “夫妻?你配么?若没有你,我与浅夕怎会落得如此下场,所以你既然不能用命来偿,就用余下半生来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价。” 见他要走,萧绾柔用仅剩的最后一丝希望来祈求他,“言知哥哥,我可是救了你的命呐!” “所以,我才求陛下留你一命。” 一方面是不愿让人诟病,说他顾言知薄情。 另一方面是她若死了商羽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至于那救命之恩,在他将其从叶浅夕手中救下她时,就已经还了。 且元靖帝也有意留她一命,仁慈宽厚的帝王才能深受百姓爱戴。 不与蠢钝的萧绾柔日夜相处,他变得聪明了些。 正要踱步离去时,他忽然有了绝妙的主意,“我将你与林二婶关在一处,你觉得可好?” 林氏是什么人,那可是有仇必报,让萧绾柔与她日日在一起,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可她年轻且又会武,生前死后都不会怕她。 “顾言知,我恨你。” 顾言知停下脚步,再度回首,“恨,却杀不死的感觉如何?你上次将浅夕推下湖,用的便是这双手吧!” 说着他抽出长剑,将其一双手指齐齐砍下。 商羽被泼醒时清晰地听到隔壁的一声惨叫,任其施展全力挣脱锁链,也无济于事。 随后传来顾言知暗如幽灵的嗓音,“陛下有旨,将这二人交由本将处置,你们几人将人带走。” 牢房内发生的一切,毫无意外地传到了叶浅夕的耳中。 自然是沈熙月转述的,她绘声绘色地说完,还不忘观察叶浅夕的脸色。 她坐在凉亭眸色冷淡地看着书,一手却紧紧抓着墨鱼的尾巴。 “叶姐姐,我哥哥为你报了仇,还将银子送来了,你不开心么?” 蒲月挨着自家小姐,不满地说着,“这有什么好开心的?那些银子本来就是我们小姐的,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再说我可不信他有什么本事给我们小姐报仇。” 分明是风公子收集的罪证,那朝堂几人不过是捡了个便宜。 “萧绾柔打砸我们和逸居,赔偿的银子呢?你哥哥那点银子,还不够我们修理一个墙角呢,只要顾言知不来打扰我们小姐,才是最开心的。” 沈熙月搅着手帕,抿着唇,急得鼻间冒出些汗珠。 小声争论着,“可是,我哥哥说以后的俸禄都会拿来做补偿。” “就那仨瓜俩枣,都不够我们小姐喝一口茶的。” 她说得毫不夸张。 沈熙月这些日子算是见识到了叶浅夕的精致。 光是沏茶的水都好几种,雨露雪泉,时令季节均有不同。 就连蒲月的衣制珠钗也是她从前才有的。 连药堂都放置不少冰块用来解暑,财富巨贵着实让沈熙月开了眼。 她也努力想学习草药,可这里的人都知道她是顾言知的妹妹,态度有些不友好。 近日来,陛下号召之力极大,有不少贵女登门来访,也有几人表示想来得些学识。 和逸居与一般的学堂大为不同,应有尽有,免费教授女子用来防身的简单武艺。 非是贵女们请的女教所授不精,而是大家齐聚在此,相互沟通学习。 各种乐趣比起枯燥的女训、女德有趣得多,生活不再局限于围着后宅钻研如何取悦男子,如何孝顺公婆等等,也有了一处情绪的发泄之地。 当然这学费可是不低。 送出的那十万金,原来她以为需要个十几年才能回本,现在看来,不需要那样久。 第159章 柳清婉的求助 学费对于愿意来此的贵女们当真不算什么。 这段日子她仔细观察才知,贵女们为不落人口舌,表面尚俭,花枝招展反而显得粗俗。 所以用度都放在了贴身丫头身上,攀比侍女也逐渐养成一种彰显自己身份的方式。 也有不少贫家女子前来,叶浅夕一样招待,少收或不收学费,她从不嫌弃人出身,悉心去教。 甚至还有不少贵女愿意举一技之长教授这些贫家女子。 她们所学自然与贵女们不同,不但需要识字还要学习技艺,女红、手作、医术、经商之能等。 有些将来还要养家糊口。 短短几日她自己见识也有所不同,暗自鄙夷自己从前实在孤陋寡闻。 竟不知叶浅夕还有给银楼画小样的本事,毫不吝啬自己的才能,令她心中升起一丝钦佩之意。 沈熙月虽然很想为哥哥说话,但她知道,叶浅夕这样的奇女子不该受深宅之困。 若能让更多女子像她一样不必因自己的终身以死相逼,便是女子的福音。 如今她望着叶浅夕的眼神都透着无限的敬重,她走神时,便听到有人唤了一声。 “阿月。”柳清婉的声音出现在几人身后。 沈熙月见过这位小姐,从前是高高在上的尚书府千金,锦衣玉食,眼波明媚,黛眉轻淡,是个清新脱俗的美人。 如今与她一样素服加身,肤色蜡黄,双眸带愁,听说还病了一场。 柳尚书平反后,柳清婉写了一封信,托樊三存给广安侯送去,告知小世子她并未身死,在乱葬岗被一农夫救下,后来她便在广安侯世子的帮助下回到柳府。 叶浅夕含笑相迎,多日未见她消瘦不少。 “阿月,我近日有些忙碌,迟到今日才来祝贺你。” 叶浅夕拉着她坐下,“无事,你才刚回府,许多事还理不顺自然要忙些。” 沈熙月小声询问:“蒲月姐姐,为什么大家都称叶姐姐为阿月,是乳名么?” 为什么哥哥不知道。 蒲月正听着柳清婉与自家小姐寒暄。 摆了摆手,敷衍道:“少打听,多做事。” 她睨了眼沈熙月,乖巧柔弱的小女子缩着脑袋垂下头,有些不忍,“我们夫人给小姐取的名字。” 云淡月,才是叶浅夕的名字,从前她不明白她为何会随母姓,现在她明白了,因为叶舟的身份。 沈熙月马上想到的便是告诉哥哥,“那我以后就叫月姐姐。” 她眯起眼,“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月字,真是缘分呢。” 她可真会溜须,蒲月不屑道:“我也有一个月字,你怎么不说是与我有缘?” 按规矩,奴仆的姓名不应与主子相同,可云惜灵思想开阔,并不将其当做婢女,怕她在叶家生活不自在,才不顾与小姐名讳相似将她当做亲女,但她认得清自己的身份,从不逾矩。 不像身边这人,蒲月又瞪她一眼,厚颜到小姐无论做什么事都有她在身边蹭个不停。 还随身带着一个小本子,随时跟着叶浅夕学医。 不得不说,沈熙月是蒲月见过最认真的学徒。 她轻哼一声,“有客上门,你还不快去备糕点。” 她的语气虽不太好,但沈熙月却并未生气,一闪即逝的失落后,忙不迭地去准备。 她十分喜爱忙碌,能多学些技艺,自食其力来赚银子。 待丧期结束后她便成了老姑娘,仪亲极难,就算成了婚也不必看夫家脸色。 柳清婉将近况挑了些好的说与她听。 到最后她双眸微红,粉嫩的脸颊因激动而泛着红晕。 她说起自己的婚事,从前是因病耽搁,让姜世子苦等两年。 前些日子听到宜王府有意与之接亲,她伤心得几日不曾下饭。 如今幸得姜世子助他回府,不久后二哥也能回来,可她依旧担忧自己的终身大事。 果然,近日姜府想要退了这门婚。 姜昭云与她两情相悦,自然信她,可侯府不可能会要一个名声不清白的女子做主母。 所以,她这才来向叶浅夕求助。 关于旁人婚事叶浅夕从不插手,这事着实有些为难了,“清婉,你是想让我去侯府替你向侯夫人解释?” 证明她在醉合楼的一切是她策划的,是她派人的么? 那可当真欺君了。 她起身,背对着柳清婉,沉静地眸子望着清清湖波。 让樊三存给小世子透露消息,就是不愿再参与其中。 连蒲月都看出小姐的为难,难道柳清婉看不出? 蒲月愤愤地双手环胸,小姐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将她带到圣上面前,就是怕被揭发时还能争辩一番,若不是风公子更胜一筹当真被萧绾柔抓住把柄,怎么还能亲自去将自己的欺君之罪告知于人。 她不满地盯着柳清婉,“柳小姐,说好了的,你离开我们这里就将小姐帮你的事忘却的。” 如今怎么帮了人还赖上她们了。 在她的注视下,柳清婉慌乱地低下头,双唇轻抿,欲言又止。 知道是自己所求是强人所难,但若是能去解释一番也好。 但眼下她要守丧,待三年后便是已过双十,她不可能让世子再等下去。 若是让世子先迎一妾入府,她又不甘心。 她纠结后,决定不能将其牵连,“我并非是要月姐姐亲自去说的,我只是没有旁的办法想请她帮我出个主意。” “月姐姐,如今我孤身一人,哥哥尚不知在何处,我一柔弱女子不知该向何人寻求帮助。” 她话里有两层意思,一则是想让叶浅夕告诉她哥哥的下落,二则想让叶浅夕再生些怜悯。 如今她势弱,不得不在话里用了些心思。 叶浅夕懂了,“风公子不在,我也无法与之联络,更不知你二兄去了何处,不过若是姜家要退亲,不如等你哥哥回来再做决定,想来那姜家也不是不懂规矩之人。” 她坚持不做掺和,她不了解姜昭云的为人。 若是帮这一回日后还得求她,俗话说斗米恩,升米仇,助人为乐点到即止。 要不是陛下有意放过柳家,只怕她也早已死过一回。 婚事不管是否能成,将来幸与不幸都是自己寻的,怪不到她头上。 再说那姜雅云借着她的名义与三殿下周旋,姜府一个才刚及笄的小丫头都如此有心机,可见侯府也不是个简单之地。 第160章 挚友难寻 蒲月最不喜说话温吞,拐弯抹角,“柳小姐,你听到了?” 柳清婉重重地点着头,“嗯,多谢月姐姐。” 她知道叶浅夕的难处,已经是万分感激,正因如此她才不能违背良心。 叶浅夕看出她的忧愁,又补充道:“你哥哥是晋王派人送走的,我听说姜小姐已与晋王定了婚期,你去寻她打探便好了。” 提到姜雅云,她明显地感觉到叶浅夕的疏离之意。 “我正要将此事告诉姐姐。” 她的局促不安并未逃过几人的眼睛,叶浅夕却不发问。 “我听世子说,姜小姐是冒充姐姐的身份才赢得三殿下的欢心,金秋之时便会成婚,我觉着她那日向我们打听云夫人时已经起了歪心思。” 正是叶浅夕留下的簪子,让萧阳嘉误认为遇到的是姜雅云,凭簪寻人时,她有意承认是自己的。 她知道萧阳嘉要寻的是富商之女,为嫁他,故意让那人的暗探知道自己去了钱庄。 她计划的很周密,却忘记了一旦萧阳嘉见到她一切都会被揭穿。 这事儿是姜雅云与侯夫人在屋中密话时,不小心被侯爷听到的。 但只凭姜雅云一人是不可能轻易瞒天过海,其中就有风息竹和樊三存的手笔。 萧阳嘉还被封为晋王,旨意下后还亲自去了侯府,姜雅云却称病不见。 民间谣传三殿下还为此得了相思病,情深至此令人艳羡。 这件事近日在京中已流传许久,但与叶浅夕似乎并无关联,“那侯爷是何态度呢?” “圣旨已下,侯爷也无办法。” ”若三殿下看中的是姐姐的财富,那得知姜雅云冒充必然不会罢休。” 她想提醒她,话到嘴边又止住,“月姐姐,你千万要小心些。” 她一步三回头地频频回首,终究是没能说出姜雅云来寻她之事。 毕竟是未婚夫的妹妹,她选择替其隐瞒。 之前去侯府打听叶浅夕的下落时,她戴了人皮面具,姜雅云亲眼看见过她将假面撕下。 昨日姜雅云深夜来了尚书府,以她的婚事作诱,若是自己能替她过了这难关,她必然会以王妃之身份与侯夫人协商,同意这门婚事。 而她的主意便是,将叶浅夕绑了去,再易容后顺利嫁给萧阳嘉,待米已成炊,万事落定谁也无可奈可。 姜雅云再三保证不会伤害叶氏。 可柳清婉还是不太相信,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掩盖,待谎言无法圆说时,谁也不知她会不会极端犯险。 若是她真的帮了这个忙,只怕叶浅夕会有危险。 去时的愁容比来时更甚,连一口茶点也未碰便匆匆离去。 她自知已无颜面对她。 “小姐,她什么意思?” 蒲月看出她的异样,又开始动了脑筋,“我觉得她是不是想让咱们帮姜小姐瞒过三殿下?” 叶浅夕摇着头,眸中带着几分惆怅,“挚友难寻。” 经历几人的背叛与沈熙月不知真假的转变,谁还能安然地信任他人。 即便不愿她还是希望柳清婉不要骗她。 “蒲月,你去跟着她,我想她应该是去侯府。” 如她所料,柳清婉出了和逸居便去了姜府。 姜雅云在内宅早已等得焦急。 见到她来,忙屏退下人,亲切地上前去拉着她的手,“柳姐姐,如何?” 柳清婉想到挚友的救命之恩,就不能与姜雅云同流合污。 她抽出手来,平静道:“我并未向她提及出府游玩之事。” 姜雅云的脸色微变,却还是忍住怨气故作平和道:“昨日你分明答应我的,今日去见了她,怎就变了卦?” 柳清婉临时改变主意,就不能从姜雅云这里打探到哥哥的下落。 艰难的选择令她不知作何言语。 许是刚从屋外的炎热过渡到室内的凉爽,她袖中的手一直冒着冷汗。 “柳清婉,你莫忘了你能顺利回到柳府,是我哥哥帮你的。” 重振柳府,丫鬟婆子必然需要不少,姜雅云为从她下手,特意说服母亲将府中有经验的老嬷嬷抽去指点一二。 而柳清婉退婚之事,也是她为胁迫其为自己做事向侯夫人提出的。 蒲月只猜对了一部分,只是姜雅云的心思更为歹毒。 若柳清婉能帮她把叶浅夕骗出来,让其永远消失,她就能彻底取代叶浅夕,到时权利与财富都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眼下太子与皇后在朝中虽已无势,但二殿下却打算与谢家小姐谢姝联姻。 那样一来必然成为皇储的唯一人选。 她要助爱慕之人登上皇位,才会费尽心思想要嫁给他。 自小便被母亲培养,那皇后凤印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柳清婉鼓起勇气抬眸,微微发颤的嗓音昭示着她的纠结,“姜小姐,这婚即便能成,我也不会答应替你去做此事。” 卿染的背叛,已经伤了叶浅夕,同为女子,又同病相怜,她怎么也不会再去伤她。 选择隐瞒已是看在姜昭云的情分上。 “柳清婉,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我母亲必然不会让你进我姜家的门。” 柳清婉早已料到,“这侯府深似海,不进也罢。” 她从袖兜里拿出一封信。 “这婚非是你们侯府来退,我柳清婉虽是一介孤女,但也不会为了自己的终身弃好友于不顾,所以,还请你转告侯爷夫人,这婚事,是我柳清婉看不上。” 她扔下这封信,正了正身便离去,身为柳家残身,但也依旧有着栉风傲骨。 姜雅云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已经变了脸色,“柳清婉与我为敌,我要你好看。” 说着她将桌上的一个瓷瓶狠狠地扔向她离去的方向。 “何必发那么大的火呢?” 听到这柔媚的声音,原本怒气拂面的姜雅云立刻换了一副嘴脸,温柔的笑意爬满双目,望向里间。 一黑衣女子从屏风处现身。 她只簪一墨色蛇形簪,薄粉敷面,唇若血滴,琼姿花貌,媚眼如丝。 初见时,连姜雅云也岿然失色。 只是她周身上下带着些许邪魅。 “疏雪姑娘,我拿不到叶浅夕的面皮该如何呢?” 第161章 新的敌人 姜雅云愁容不展,迫切地想要解决此事。 “想要她的脸,有许多方法。” 叶里疏雪勾着一双魅惑人心的眼眸望向姜雅云。 后者被盯得有些心乱,忙低下头。 疏雪的主意是杀了叶浅夕换上她的那张脸,不过不是姜雅云而是自己。 她已收买了萧阳嘉的身边之人,短时间内不会知道一切,她很放心地花时间来筹谋。 柳清婉出了远门便与姜昭云迎面相遇。 她微微福了礼,却不置一词。 姜昭云疲乏的眸子立即透出光彩,“婉儿。” “世子请自重。” 见他与自己疏远,姜昭云竟有些不知所措,与侯夫人的谈话不欢而散,他正要去寻妹妹替自己说几句话,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她。 她眼睑微扬,带着水光的眸子认真地注视着眼前的青色身影。 姜昭云年少习武,眉宇间透着英武之气,前些日子大病一场衣带渐松,柳家之事累他不少,如今脸上还是能看出病容。 因其父战场受伤,姜家只留这么一个独子,侯夫人逼迫其从文,自此一腔凌云无处施展。 柳清婉双手紧紧捏住裙角,努力压抑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姜世子,我已将退婚书给了姜小姐,还请你莫忘了提醒她转交给侯爷与夫人。” 那位不太友善的夫人她根本不愿去见,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才会做此。 姜昭云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短暂的震惊后意识到她并不玩笑,深沉的黑眸露出一抹悲伤,“婉儿,为何?我知道母亲对你有些怨气,可你相信我一次,我定会说服他们…” “我与世子缘薄,还请日后桥路各归,婚嫁自由,互不打搅。” 退婚不只是因为自己复杂的身世而保全颜面,也是为叶浅夕这个好友,选择与心思不正的姜雅云母女划清界限。 柳清婉没有再解释一句,鼓起勇气迈步,与他擦身的那一刻眼泪止不住地掉落,生怕被其看出异样,才未伸手去擦。 她脚步匆忙,唯恐慢一步便心生不舍。 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一重院门时,姜昭云才反应过来,“婉儿。” 他一边呼唤,一边提步去追。 “兄长。”姜雅云在身后将其叫住。 她扣着门板,对痴情不移的哥哥有些怨气。 . “柳小姐。” 蒲月在她上马车前拦住了她,却又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方才的话,她不是有意要听的。 她想安慰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不显得那么无礼。 “蒲月。”柳清婉慌乱地擦去眼泪,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离不开姜家的后门。 她期待见到那人,却又不希望他出现。 姜昭云终是没有来追自己。 她满含期冀的眸子一点一点地暗沉下去,仅存的一丝希望在此刻彻底瓦解。 她不再掩饰,任由泪水横流,“蒲月,可以帮我给月姐姐递句话吗?” 柳清婉想去和逸居教书,不必付她银两,只管三餐即可。 如此简单的诉求令蒲月一阵心酸,懊悔自己方才对她态度冷漠。 她将柳清婉的意思传达给自家小姐。 叶浅夕捏着自己手中的纸条,迟迟未动,在柳清婉离去后,她便开始写信,想向风息竹打探柳家公子的下落。 听到她亲自去退了婚,可以想象到她是如何心灰意冷,孤如风雨中飘摇的枯草,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命运让她忍不住动容。 “与其等着被人羞辱,倒不如为自己留些脸面。” 蒲月理解,“小姐,柳小姐好可怜,我们收留她吧!” 见她不说话,蒲月又拿沈熙月说事儿,“沈小姐这样的女子都能留在咱们这里,柳小姐与她也并无差别,干脆一起住在咱们这里,她只身一人在偌大的宅院中也不安全。” 只是这三个女子都在丧期,又都名声有损,不知会不会影响到女塾。 蒲月甚至觉着,这里的风水是不是不太好,接二连三地招惹是非。 叶浅夕不知她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她觉得有些奇怪,于是问:“蒲月,你在姜府可有发现什么异样?” 蒲月舔着唇角,滴溜着眼睛,快速道:“没有。” 其实她没能进到姜府,她在路上遇到身形极像无寻的人,她追赶而去发现竟不是因此耽搁了,等她到姜家时恰好看见柳清婉出来。 叶浅夕正在思索时,墨鱼一口吞下她封在蜜蜡中的纸条。 那是她前日写的信,她慌忙追赶墨鱼,茶水被打翻。 可它的速度极快,像是恶趣味似的一溜烟逃窜而去。 她又忙用帕子去擦打湿的纸张。 蒲月见小姐从未如此乱了手脚,想要帮忙,可又不敢去捉,墨鱼行至她身边时,急忙跳出很远护着自己,疑惑道:“小姐,墨鱼吃了什么你这般着急?” 见墨鱼已经不知去向,叶浅夕长探一声,她的脸色因焦急而泛红,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迅速整理了自己的乱衣,故作遮掩地咳嗽几声:“哦,没什么,是我想写给风公子的信,我只是…还没想到该用何种方式送给他。” 说着她悄悄睇了眼蒲月,显然她是不信的,所以才又补充一句,“那蜜蜡也不知会不会对墨鱼有害。” “哦,那又不是毒药,墨鱼这样聪明定会吐出来的。” 至于吐在何处就不得而知了。 叶浅夕的担忧显然是多余了。 墨鱼在出了和逸居后,便被一只蓝身黑羽的鸟儿追赶。 上京城中从无此凶猛的鸟禽。 这只佛法僧正是疏雪所养。 墨鱼钻入一墙角缝隙中,吐着信子发出嘶嘶声,试图吓走这只蓝色大鸟。 那鸟丝毫不惧,扬翅扑闪,鸟喙不停地啄着那条裂缝。 “蠢鸟。” 被主人一声呵斥,她乖乖扬起翅膀飞向一旁的树枝。 疏雪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它。 她用一粒药丸引诱墨鱼,成功拿到了叶浅夕写给风息竹的字条。 隽秀的小楷细笔轻染,一行小字潦表情意,“朝拾笔,日暮思,唯愿月隐修竹。” “月隐修竹?” 她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冷笑着,脑海中浮现的是一头戴黑色面具的男子,墨发扬于风中,黑甲披身御马驰骋的模样。 疏雪将字条撕碎,如霜的眸子杀气肆虐,“中原女子就是矫情。” 佛法僧眼见墨鱼细条的蛇身欲逃,再次从树梢起飞,伸出利爪向其冲去。 第162章 他回来了 “给我回来,你这只蠢鸟。”疏雪抽出一节骨鞭,一个轻身踩着墙壁,猛地向空中抽去,佛法僧拍打着翅膀,落在地上。 它尾羽上两根引以为傲的黑色长羽,被一鞭子抽掉。 疏雪收起那由人骨所制的长鞭,目中的怒气始终不消,“也不看看这是谁的猎物。” 如果那条蛇没了,她也活不了。 她眼望远际,天色微暗,云层低矮,周遭闷热难耐,她厌恶道:“萧墨行,你们给我等着!” 疏雪口中念叨的男子,此时正在晋王府。 萧阳嘉满面春风,人逢喜事自然精神百倍。 却不知从来算计旁人的他,竟也会栽在一个小女子的手中,而面前的人与自己贴身近卫不但知晓,还都各怀心思地隐瞒或是欺骗了他。 身在皇家,哪来的信任可言,若不是他常年只能坐着这车舆,消息闭塞也不会轻易被人骗。 红楼由他的亲信暮迟接手,而他正四处寻找救治自己的方法。 唐罡已被父皇恢复职位,皇位近在眼前,他不能放弃。 他依旧为其备下酒菜,斟满杯,“我还以为,你为救那女医真的葬身崖底了。” “她是我恩公之女,不过是以命相还罢了。”口是心非之言萧墨行说的面不改色。 萧阳嘉这人,最好不能让他抓住自己的软肋。 萧阳嘉眼中闪过恍然的意味来,“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伤了太子?” 他不出声,萧阳嘉就知道,“我知此事后派去探子,知道你落崖,寻了你多日,若不是费尽周章地替你向父皇隐瞒分不开身,必然也能先一步将你寻回。” 他这样说,是怕其对自己见死不救生了怨气。 萧墨行自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他巴不得无人来打搅他与叶浅夕二人生活。 萧阳嘉适时地打断了,他的思绪,“不过,暮迟替你去蜀州,那毕竟是冒着生命危险,这点你该如何感谢我啊?” 萧墨行显然不认可他说的话,却也不愿拆穿,淡漠道:“你想要我如何感谢?” 萧阳嘉摇着头,玩笑道:“感谢自然是不必了,你这已经是第二次欺君了,你欠我两条命,我可记着呢。” 他将杯中酒递给他,自己又拿起另一只杯子,“饮下这杯酒,咱们互不相欠。” 萧墨行从不在外饮酒,可眼前人已经如此热情,他却不得不接下。 瓷杯轻触,萧阳嘉率先饮尽。 萧墨行也随后一饮而下,将酒杯放下后便不愿再饮。 萧阳嘉却也不再为难,他能给自己一个薄面喝下这杯酒已经是不错了。 “你这回,怎么不去寻那女医了?” 萧墨行一个冷眼瞥他,显然是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萧阳嘉口中拈着笑,叶浅夕此女生得不说丑,但凭那日在宫宴上的言语便能确定此女非善类。 若是二人真能在一处,可有的热闹看了。 他日自己当真做了帝王,眼前之人手握边境兵权,必要提早绸缪。 所以,父皇与他提议的婚事人选,他着实放在了心上。 此人决不能与朝中重臣联姻,否则必留祸患。 他将自己的心事隐藏得极深,随意地探底:“那,雍州如何了,你总该可以说说吧?” “一切还好。” “那叶里呢?” 萧墨行的言语依旧简单:“下落不明。” 他追寻宜王的商队北上,却并未发现叶里的任何行踪,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 而那批银子也消失不见,正因如此,他才迟迟没有去寻叶浅夕。 他想与之拉开些距离,让心中疯狂生出不现实的想法,渐渐消磨。 知他不愿透露太多,萧阳嘉正色道:“皇后这棵大树根基深厚,将一切罪责推给宜王依旧稳坐,对我们来说不是好事。” 说着他又抚摸着自己的一双腿,“可惜我的能力有限,有些力不从心。” 萧墨行不动声色地察看着他的举动,从前他有过想让叶浅夕替他诊治的想法。 现在只想让其离他远些。 面对他们二人共同的敌人,萧阳嘉却想临阵退缩,让他做牺牲品,显然是小瞧了他。 他这样的人岂是萧阳嘉可以随意拿捏的。 他亦是狠狠地戳着他的心,“陛下尚未废太子,二殿下在皇后的牵线下与谢家联姻,这对晋王来说有些不太妙。” 商羽被皇后的人抓去,是宜王将其与顾言知性命相连之事透露后,才免了其一死,谁能想到顾言知一回来便被宜王与皇后揭发。 那宫中的皇后娘娘运筹帷幄半生,到头来也只是为他人做嫁衣。 不过萧阳嘉却不急躁,只要北定王海活着,他必然能作自己的棋子,搬倒皇后。 萧墨行起身,隐晦道:“天,要下雨了,却不知晋王心中所想能否顺利。” 他欲离去,暮迟来报,“王爷,顾将军来访。” 萧阳嘉先是饶有兴趣地看了眼萧墨行,才吩咐道:“将他请来。” 一个‘请’字用得恰好。 萧墨行并不理睬他带着深意的眼神。 萧阳嘉继续调侃道:“陛下给叶小姐赐了一个匾,这回权利可有些大,连顾将军为博美人一笑,也都甘愿将陛下赏赐之物尽数相送,连其妹也留在了那里。” 见他回头,萧阳嘉知道他对至少是真的对叶浅夕生了些许情谊,只是不知究竟有多深。 “这顾将军也已休妻,若是他对叶小姐紧追不舍,万一二人旧情再续,顾将军愿得博得美人一笑作如此之举,难道你不去表示些么?” “晋王殿下,我们的交易你只完成了一半。” 第163章 又要送宅子 这是生气了? 萧阳嘉玉面上冷清的笑意逐渐僵硬。 他要的是宜王与皇后的性命,萧阳嘉只差一步便能将报身残之仇。 当日元靖帝下旨清查,而皇后将断了双手的太子带上朝堂,故意不说是何人所害以博同情,当着朝臣的面,将一切罪责推给宜王。 坚称自己对燕南与宜王勾结北狄之事并不知情,不惜用手中仅存的商产来证明太子的清白,陛下深有怀疑,顾言知与晋王紧咬不放。 正当众人以为皇后走投无路时,她却兵行险招。 利用当年与陛下伉俪之情,搬出大洲开国功臣历朝三代的宰相父亲,声泪俱下长跪不起,褪去华冠请陛下废后。 朝臣动容之时,萧乐游趁机联合收买的几位重臣力保皇后,陛下迫于压力只好念起旧情。 她虽未被废,但陛下却命唐贵妃协理六宫,皇后自此有名无实。 对于萧阳嘉来说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如今他是陛下最得力的皇子,因为这一切的功劳都与萧墨行无关。 念及此,他才不与他计较,“何须将你我共赢之事说得这样难听。” 男子斜睨了一眼,嗓音又沉了几分,“嫌难听,少说话。” 他的话真是一点脸面也不肯给萧阳嘉。 然而,他却并不生气,反而重拾笑意,“罢了,方才失言,实我之过,我自罚一杯,你权当我是酒后胡言吧。” 说着他端起杯中清酒,高高举起以示歉意,“日后我再不说这样的玩笑话了。” 他饮尽后将酒杯放下,又忍不住多嘴:“不过,我方才所说的确是为你着想。” 他比萧墨行年长几岁,自认为也能在他的婚事上给些意见,“这世间最难寻的便是真情。” 不知是借着酒意还是真心流露,他又自饮着。 萧墨行回过头来,深邃的眸子带了几分认真,似乎不敢相信,他身在皇家竟还愿意相信真情。 像他们这样的人,生来不是棋子便是布局之人,皆是相互利用,‘真情’二字似乎遥远到无法触及。 即便是有,当权之人身不由己,又能维持多久? 且局外人如何能在其中保得齐全? 他与叶浅夕更像是身处命运的两端,在知晓云姨临终之意时他便明白,幼年的那一句终究是玩笑。 若无缘与之相守,倒不如永远将其深埋。 萧阳嘉同样陷入沉思,脑海中浮现的是那画中的女子,“若能与心仪之人白首,也算…不枉此生。” 说罢,他又饮下一杯酒,喉中的辛辣之味提醒他,梦中人终是不能成为现实。 这一句萧墨行放在了心上。 只见他摆着手,自嘲着,“你瞧我,又开始多言了。” 不知为何他始终觉得,整个上京唯有北定王如自己的皇兄一般,能敞开心扉,说些体己话。 “若是连自己追寻之物为何都不知,岂不白活一场。” 他话中暗含的深意,萧阳嘉显然没有仔细揣摩。 帘外一丝潮气涌入,雨丝细细,萧阳嘉被风拂得有些醉意。 他扶额道:“今日酒醉,若有失言还请你莫要见怪。” 萧墨行转身,俊眉微皱,那不远处荷塘水波被落雨溅起。 他最不喜雨,不愿将自己衣裳淋湿,想要趁着雨势不大时先离去。 “不会。” 他才不会告诉其,寻错了人,将错就错正合心意,就是不知能瞒多久。 “唐将军你还得小心些,红楼余孽还在皇后身边。” 若是唐罡死了,萧阳嘉就彻底没了希望。 顾言知来时萧墨行已经不见踪影。 暮迟将人请到了书房,便合上屋门。 二人并未察觉暮迟盯着顾言知背影露出的一抹狠厉。 香炉中的熏香青烟阵阵,夹杂着淡淡的药香扑鼻,顾言知只觉这屋中格外闷热。 他迈步朝着那白衣男子行去,“末将参加晋王殿下。” 萧阳嘉双腿上盖着绒毯,正欣赏着自己临摹的画作。 双腿每逢天气多变便会疼痛难忍,因此酒意淡去不少。 他摆了摆手,将丫鬟遣去。 冲他温和一笑:“顾将军不必客气,日后你我私下相交,无需如此拘礼,不必以君臣相称。” “这……多谢殿下厚爱。” 话虽如此,但顾言知也不能当真逾礼。 燕南之战独独他平白得了军功,旧事被掀若非唐将军亲自向陛下澄清,只怕他也会被有心人诬陷。 而柳家被抄也是他亲口指证,晋王为其翻案,他又成了众矢之的,为平口舌这一次他亲自监斩宜王。 但却引得朝中众臣诸多不满,无德无义无情之人不配为将。 弹劾的折子在陛下那里落成了小山,皇后险些被废,恨不能将他彻底碾死,这些日子他好似过了几年那样久。 不少人质疑他的为人,但萧阳嘉却不同,得其器重,如今怎好再不知礼数。 萧阳嘉请他落座,“听说,顾将军打算搬离将军府,不知可有找到合适的宅院?” 顾言知并不意外他知道这件事,如实道:“并未。” 如今的将军府是宜王的产业,他为与萧绾柔划清界限,主动将宜王所产充公。 陛下赐宅也被他回绝。 朝中无论何事都必然将其拉出来弹劾,怎能再落人口舌。 萧阳嘉知道他的难处,惯会为人送暖,“本王手中有一处空宅,不过就是离皇宫有些远了,若顾将军不嫌弃,我将其赠与你,不知你可愿意?” 他向来对人谦和,且有意降低身份,倒叫顾言知也没了生分。 他不假思索便一口回绝,“多谢殿下美意,末将已经派人去寻,相信这两日就会有落定。” 宅子他被赠了两回,这一回是万不敢再收,不管是谁所赠都不如自己所有。 萧阳嘉似是遗憾道:“那还真是可惜,我听说顾将军对叶小姐情义深重,我那宅子正好就与和逸居为邻,本想为顾将军寻佳人出一份微薄之力,看样子,本王这份心意算是白费了。” 听到是与叶浅夕为邻,顾言知的确是动了心,尤其那地方偏僻,宅子便宜不说,他还囚禁着本该与宜王一同斩首的商羽。 第164章 小鱼受伤 但顾言知还是不想要。 萧阳嘉看出他的犹豫,“言知兄,就莫要推脱了。” 顾言知再三推脱,萧阳嘉许是饮酒之故,执着得很。 他再蠢也该知道若再坚持,晋王必定不悦。 他想出银子来买,可晋王怎么也不肯。 可他已打定主意,努力攒银子,宅子还是得自己买住着才放心。 毕竟搬一次家太不容易,朝中权贵哪个也不像他似的搬家来玩。 见他收下,萧阳嘉的笑意渐深,如此,也不枉他费心一遭。 门外的丫鬟为其端来一碗汤药,打扰了二人的谈话。 萧阳嘉目中闪过不悦,忽而叹着气一口饮下,将白玉盏放入木盘时,丫鬟亦未看到他笑中的杀意,又为他递去一口清茶漱口。 自身残以来,萧阳嘉性格有些偏激,并未像外表那样亲和,从不允许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缺点,尤其是当着外人的面服药。 此丫鬟出了屋门性命便被人捂着口鼻拖走。 萧阳嘉重新换上笑容,“顾将军,见笑了,我这废人离不了这汤药。” 察觉他诡异的气息,顾言知只好起身,“殿下身患隐疾,饱受病痛,末将怎敢取笑。” 谈及自己的腿,除了北定王谁说的话都会让萧阳嘉心中生怨。 可却不能当场发作。 顾言知却好似专挑人伤疤来揭,“末将知晓殿下身为皇室贵胄,身边必定不乏名医,但仁和堂的叶小姐,医术高明,不知殿下可有寻她来诊过?” 他的话险些让萧阳嘉准备开口收回那宅子,“顾将军的好意,本王心领。” 顾言知却更执着道:“末将受殿下不少恩惠,除却忠心为效别无他还,叶小姐之医术是末将亲眼所见,不说有起死回生之能,倒也称得上世上少有的名医。” 可他不知道叶浅夕不为男子看诊。 他一心想的都是如何让其多赚银两。 若能将她引荐,必然能赚不少银子,那她一定开心的。 直白之人,没什么深重的心思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却不让人喜欢。 叶浅夕一介女子,又是乡野出身,也就普通百姓见识短浅才将其奉为神医,给他看病,还不够资格。 他怎会知道,能将唐罡治愈的人正是她。 知其所爱,也不做褒贬,他再次拒绝:“本王这病就不劳言知兄操心了。” 一声兄弟相称,着实敲的顾言知晕头转向,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被一皇子如此称呼,他还不敢,忙道:“末将惶恐。” 虽古来也有陛下乃至皇子与朝臣如此,但他还不够格,至少也得是北定王那样的本事。 此番与其相处虽不多,但北定王的一千精兵令他大开眼界,心中崇敬如烙印般挥之不去。 萧阳嘉成功地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至别处,为防他不依不饶,他招呼着其近身,“我听说顾将军,以前从文,不知对画作可有钻研?” “略知一二,自然不能与名扬天下的晋王殿下相比。” 他六岁便以书画双绝名震天下,但那都是过去,“顾将军过谦了。” 顾言知扫了一眼他画上的女子。 那一瞬如遭雷击,他瞳孔微睁,回过神来不免疑惑。 “殿下这是…” 萧阳嘉正望着画中人,错过了他的一时惊愕,“是姜家小姐。” 他不说还好,一说顾言知更加迷惑。 那姜雅云难道与叶浅夕长得一模一样? 连那眼尾的火凤都如出一辙? 顾言知糊涂的脑子怎么也想不明白。 门外的暮迟早已紧张的双手发汗,他十分担忧,顾言知会将画中女子的身份捅出去。 暗探起先是查到了姜雅云的头上,若不是他隐瞒就凭姜雅云一个弱女子怎能瞒天过海。 叶浅夕用银子买下那块匾,而非陛下所赐,这事至少有几人知晓,也是他隐瞒下来。 众人都在骗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子,一如当初欺骗顾言知一样。 他与萧阳嘉一同长大,他说的话自然是十分信得过的。 而顾言知明知是叶浅夕却也选择隐瞒。 多了一个风息竹再也不能多一个萧阳嘉。 直至被暮迟送出府,顾言知还未想通,誓要将此事查清。 凤祥客栈。 这原是宜王名下的客栈,王府被抄,陛下清点商铺,将其中一部分卖出。 樊掌柜用假名低价买下这一处。 如今成了叶浅夕的,不止如此,她还让樊掌柜分别以不同的名字买下多处铺子。 而那十万金是借着宜王府抄家才交付,王府动静极大无人关注一个小小的药堂,因此无人知晓。 她借机暗示了陛下,从她手中榨不出油水来,实则早已将财富分散。 谁也不会知晓,上京几乎所有的铺子全都属于她了。 如此算是捏住了上京的命门。 就连风息竹也不知,他不愿去陛下准备的驿馆,选择住在此处落脚。 待京城事毕,他才会返回雍州。 回来时,小蛇墨鱼正盘身在榻上。 见到主人,它吐出信子,扭动着身子,在榻上不停地摆弄身形,就算是萧墨行也很难懂它的意思。 观察到它身上有些细小的伤口,萧墨行眉峰一凛,无寻未归,也不知去了何处,他拿出药瓶为它上药。 夜黑风雨紧,洗去一日暑,窗棂未合,带着微微凉意。 无寻冒雨翻窗而入,脚下又是一地水渍。 “无寻,你去了何处?”暗沉的嗓音带着一丝怒意。 无寻便用帕子擦去发间的水渍,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跳。 他忙伸手点燃烛火,这才看清自家王爷面容如冰,“主子,我被蒲月追着,一时分不开身,这才晚了些。” 蒲月那丫头轻功不弱,他是领教过的,追了好半会儿。 跑得太远,又一路跟着蒲月去了和逸居待了许久,回来又耽搁了些。 “不过,还好我机灵,趁她抓到我前,找了人替我,我看她跟着柳小姐去了姜府,那柳小姐哭哭啼啼的,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再不打断他又要没完没了地说旁的事,待他换了衣裳才冷着脸,指着小墨鱼,“这就是你的照顾?” 无寻将烛火端起,这才瞧见墨鱼居然自己回来了。 第165章 无心腹诽 见它一身伤又精神萎靡,无寻无助地摸着脑袋,不知该如何。 主子吩咐过,只要墨鱼从和逸居出来便将它带走。 他疏忽地认为蛇命不如人命,被蒲月抓到才是更惨。 今遭让墨鱼受伤,这只可解毒的药蛇若是没了,那王爷多年的心血可就废了。 他内疚地垂下头,此刻,多余的解释都是狡辩。 索性静默不出声,静待处罚。 但双手却负在身后,默默下移,去军中领了军棍至今还隐隐作痛。 见他又不说话,像个女子一般,委屈着一张脸,也不知跟谁学的。 让人没眼看。 隔着一张小案几,无寻都能感觉主子凌厉的眼神打向他。 无寻一哆嗦,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将眼睑悄悄一扬,商量道:“主子,要不这罚先欠着?” 萧墨行觉着无寻再回上京后行事有些不知轻重。 手中的微凉的触感让他一阵心焦,“墨鱼通灵,不会轻易被天敌发觉,恐怕是有人故意为之,我看这倒不像是京中的禽鸟所伤,你去查查,以弥补此过。” “是!无寻感激王爷的不罚之恩。” 不必他吩咐,无寻誓要将此人揪出,碎尸万段。 不过,他心中还是窃喜,王爷面冷,但心肠还是不错的,总不能为一个冷血的小家伙,真的惩罚自己。 心中正得意时,又传来萧墨行清冷的音调,“弥补过失是你该做的,但惩罚还是要的。” “你身为暗卫之首,是该以身作则,回去后,照例领罚。” 他说完,心中的那股憋屈,似乎是寻到了出口。 好像日后也可以这么用。 无寻呆住,张着口,却百口莫辩。 心暗道王爷真会折磨人心。 他伸手欲将罪魁祸首接过,但连这一个冷血的小蛇都不肯给他面子。 可怜墨鱼吐着信子躁动不安,拼命地想要主人知道自己带的信被人夺走。 它焦躁扭动,恨不能开口说出人言。 萧墨行冷着眉,按下急切用形态表达的小蛇。 无寻也看不出它想要表达什么,他认为从未受过伤的墨鱼这是被吓坏了。 只好拿出它最爱吃的鸡肉来补偿它。 果然贪吃的小蛇,遇到吃食便安静下来。 无寻乐呵呵地问:“主子,我们为何不去和逸居反倒住在这里?” 这里没有和逸居热闹不说,还浪费银子。 无寻算着,王爷娶妻的银子不能动,这次陛下赏赐不少,可王爷分文未动全用来抚慰将士…… 上京银子来得慢却去得快,好些的客栈,当真是贵,无良之商多不乏数。 比如这里,也不知是谁开的,贵的心疼。 蒲月若是知晓他在心中如此腹诽叶浅夕定然不会饶他。 无寻陷入愁思,并未察觉屋内的氛围早已凝重起来。 反应慢了许多的他,察觉背后森森冷意。 他咽下一口唾液,缓缓望向眸中寒霜袭人的主子。 自回来便觉得自家主子周身散发着寒如冰雪的冷意,斯以为是因着佳人难续,心中惆怅未曾听见,于是又不知死活地再次问了句。 屋内死寂得只能听见檐外淅沥的雨声。 少倾,才传来缓缓的一句答复:“女塾之所,男子出入多有不便。” 既是决定消失无声,何必再去扰她。 他怎会告诉旁人,是怕自己越陷越深,那日未成的婚,还有那落入泥泞的红色浆果,是他此生最美好的回忆。 若不是无寻…… 他微瞌双眸,暗自在心中叹息,果然是无缘之人,连奢侈的梦也不肯给他一分。 转而又想,月当在天,岂是泥沼之中挣扎的自己可以觊觎的。 总是他这一生,与红尘无缘。 无寻觉得他说的极为有礼,想着,自打从迷雾鬼林出来后,王爷的性子比以前更冷了,对自己的态度更是时好时坏。 他向暗叹打听过王爷在崖底发生了何事,可谁也不肯说。 只是众人看他的眼神总觉着,带些“你活该”的意味来。 在崖底数日,竟也未能博得叶小姐青睐,王爷果真是木头。 想到叶浅夕,无寻有些心疼他们王爷,辛辛苦苦为其布置的和逸居,就这样被萧绾柔那个恶毒的女人毁了。 可叶小姐竟用那些假货讹了宜王几万两银子,他也就不说什么了。 倒是顾言知。 “王爷,您说顾言知是不是这里有些问题?”无寻指了指自己的头,暗自嘲讽:“他居然不杀萧绾柔。” 提到顾言知,他就想到白日萧阳嘉的阴阳荟,他冷道:“顾言知何曾正常过?” 叶舟此生最大的败笔便是替叶浅夕寻了这样一个夫婿,但他竟有些欣喜。 不由得将自己与其比较,不知叶舟对他究竟是何看法…… “若不是叶将军,顾言知至今也无人知晓。 怎能与他相比,他小心眼地想着。 无寻露出极为赞同的眼神,“那叶姑娘怎么回事?居然收留沈小姐,难不成真是旧情…” 这话显然刺激了他,“无寻,我看你最近很闲,让你查的事,你查到了?” 无寻息了声,叶将军行踪不动,他的确是没寻到,他为自己找理由。 但卿染姑娘与叶里也寻不到人。 区区一个女子如人间蒸发,让他有些挫败。 无寻多嘴的惩罚便是冒着大雨给樊掌柜送信。 . 冯永生听说顾言知来了急忙亲自迎接,言语谦卑,“顾将军,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 他满脸堆着笑意,将自己的主位让于他,言行举止恨不得巴结到人脸上。 虽说二人都是萧阳嘉的人,又是与其有些亲缘的远亲,但顾言知却不肯给他面子。 他此来一是将林氏之案重查,冯永生不敢不应。 若非三皇子提拔,他怎么也不会如此快速的从一个六品京县升至四品府衙。 虽说是个从的,一切都为权钱。 倒霉的是粘上了萧绾柔,因为此事还被三皇子训斥。 正当他以为以前的事心照不宣时,顾言知却不打算就此罢休,“冯大人,听说本将军去蜀州为陛下清剿叛匪时,大人对舍妹照拂有加。” 冯永生溜须垂首,肥胖脸上冷汗直冒,他欲盖弥彰道:“下官府衙炎热,将军见谅。” 他不停地向顾言知解释,自己是受其胁迫,总之萧绾柔如今在他的府衙,且已经被折磨得神志不清,谁是谁非不过是他说了算。 “这只能说萧氏女心思毒辣,连下官也诓骗,说起来下官也是受害人呐……” 实则是萧绾柔承诺给他银子,根本没什么聘金,不但有银子拿,还能得一美人,这样巨大的利益任谁也不能拒绝。 虽说平白得了一万两银子,扯上顾家但也算是倒了大霉。 第166章 她的机会 九暑之节,上京一夜急雨,膏泽丰物,仿若重生。 死寂的暗牢中,虫鼠跳蹿,灵巧地躲开地面浸下的水滩,小心地行在狭小的廊道,深怕被暴戾的囚犯们抓去折磨。 暗牢深处闷热且潮湿,唯壁上油灯活跃跳动,将桌椅的残影拉长。 监室里林氏怡然地盯着那角落里被众人折磨得遍体鳞伤的萧绾柔。 打着顾言知二婶的名义,她在这里独大,那冯永生为讨好顾言知对她才是别有照拂。 顾言知故意将萧绾柔丢在这里,丢到她身边,怎么也不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初来时,萧绾柔与那狗官合谋,威逼屈打,受人欺辱,日盼夜盼,等来的却是顾老秀才的一封绝情休书…… 这一切都拜萧绾柔所赐,想到这里,她又拖着疲累的身子上前狠狠地踢了她几脚。 若说她是为何疲惫,只因一把老骨头,过惯了好日子,来此不是被打就是被打,如今反过来倒有些力不从心。 萧绾柔再次被痛醒,不用睁眼也知道是谁在打她。 银铃般的嗓音被干涸沙哑所替,她闭着眼吐出一口浊气:“林氏,你这个贱……” 话未说完,换来的又是当腹一脚,这一次是巴结林氏的一个女囚所为。 萧绾柔五官紧皱,声音哑在喉咙中,吐不出话来。 “萧绾柔,我们的大郡主,你以为你还是将军夫人、宜王府的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呢?” 她耳中清晰地传来众人的冷嘲热讽。 混乱的脑中唯有恨意叠加时才无比清晰,双手被裹如粽,疼痛沉重依然无法还手。 整个监牢唯独这间牢房关押的女犯,所犯罪行不等,但多多少少都与萧绾柔有些恩怨。 说话的这人便是夏鸽的一个表亲。 她怎么也没想到,有一日会落到她手上。 平日待人苛责,宜王为商不仁,如今报应现世。 顾言知能寻来这些人对她还真是上心。 想到那人她仍带着笑意。 一女囚人见她又开始犯痴,不满道:“姐妹们,我们的大郡主好了伤疤忘了疼,咱们再给她松松筋骨……” 都无需号召,便有三五个女囚一拥而来,初来时,还需要几人大力制服,如今她连挣扎的力气也无。 萧绾柔只觉周身的疼痛比毒发还要疼上百倍,比起外伤,更让其难忍的是心痛。 只能无力地伸出削去十指的双掌来护着自己的脸,却仍不肯屈服求饶。 她身上流着皇家之血,身份高贵,即便落入淤泥,也该有一身傲骨,宁死不能屈。 她怕死,所以不敢寻死,执着地惦念着,幻想着,等那人心中的气消了就能来接她回去。 毕竟她是他的救命恩人。 不知何时,女囚们停下手脚,萧绾柔艰难睁眼,原来是衙役来送餐食了。 她已经几日没有好好用饭,若是再抢不到吃食不等顾言知来探她,便已经饿死。 强烈的求生欲让她一跃而起,踢倒一人,推开人群冲至最前方用手腕拖着自己的破碗第一个伸去。 没想到从前学来防身的三脚猫功夫,竟有一日会用来与人抢那狗都不吃的饭菜。 林氏怒意频生,本想踢打,眼尖的她望见了衙役身后的影子,便悄悄隐藏在人后。 萧绾柔以为她们是被自己的气势吓破了胆,欢喜地接下那一碗带着馊味的糙米。 可她有饭却没有手来拿起,在这里也不会有筷子。 即便如此她依旧目中晶莹,小心将碗放在地上,那唯一的一张桌子,是林氏专用的,只是她的餐食要比旁人晚些。 萧绾柔在众人鄙夷的注视下,俯首趴在地上狼吞虎咽,眼泪夹杂沙砾难以下咽。 她要活着,这是唯一的信念。 “萧绾柔,你还真是丢人。” 这熟悉的凉薄之声,如雷乍响。 萧绾柔却身子僵直,直至颤抖也始终不敢抬头。 亦舍不得将口中的馊米吐出。 顾言知捂着口鼻,吩咐人将牢门打开,将萧绾柔涮洗干净带至刑房。 林氏在后与顾言知亲切招呼,他却不理会。 方才象征性的翻阅林氏的卷宗,里面还有沈氏与沈熙月的证词,知亲母与之不和,甚至憎恨。 他能做的便是让林氏减轻罪责,少受些苦来还养育之恩,其余的再不能以权谋私。 而且,二叔已经将她休弃,再不是他顾家人了。 他最后瞧了眼林氏,囚服干爽,身姿丰韵,看来过得还好,如此已经是对得起她了。 当年若不是她主张,自己也不会与亲母分离,少年苦寒,任人鱼肉,多年来未曾尽半分孝道,欲侍奉左右时,却也只能厚葬…… 他已仁至义尽。 萧绾柔被丢入浴桶,年迈的老婆子,提起木桶冰凉侵骨,也浇不灭她满腹希望。 换下一身脏污的囚衣,来见顾言知时已是日暮微迟。 他一身白衣,独坐于圆桌前,瞌眸品茗,佳肴美酒,让萧绾柔不自觉地口中流涎,她暗嗤自己竟堕落至此,却又忍不住咽下,“言知哥哥。” 她依旧如此称他,声音柔软。 上座的顾言知却冷目相望。 见她一脸喜色,鄙夷的冷哼一声。 目光下移,提醒她那双曾白糯的十指是自己亲手砍下的。 谁料萧绾柔只是将手缩回袖筒,好似并不在意。 如今自己唯一的希望就在眼前,怎么也不能错失。 “言知哥哥……”她欲上前。 顾言知猛地将杯中酒放于桌上,“萧绾柔。” 那嗓音似灌满寒霜,令她止步恐慌的望着地面,柔弱乖巧的模样让人怜惜。 可顾言知却不会心生怜悯,遇见萧绾柔后他就不再是好人,往事犹如在昨。 若非要务也不会来此见她。 强压下心中翻涌的厌恶感,饮下几杯酒,无神的黑眸不知望向何处,指尖有节奏地轻敲桌面,貌似何人的哀钟。 夏蝉久鸣不止,取代了屋内的冷寂,萧绾柔见他迟迟不出声,慌乱的心久久不平。 如今身份翻转,想着殊死一搏,大着胆子向前去。 想为其斟酒,可惜如此大好时机,自己却没了手指根本无法示好。 第167章 唐府的名贴 她离得近些时,从前喜爱的那股气息只剩不悦。 顾言知如今才明白,他在意的只是她的身份。 “言知哥哥,我错了。” 她用过去俘获顾言知的娇媚姿态诱骗他,“言知哥哥,我自小娇纵,无意害人,你……” “萧绾柔,你做的那些事以为我真的不知?” 他将一封书信拍在桌上,那是沈氏留下的一封绝笔。 信中倾诉对他的亏欠,懊悔未能教导错娶萧氏女,错失了叶浅夕这样的女子。 沈氏在信中夸大言辞,自然还有萧绾柔的种种恶行,原来浅夕并没有骗他,自婚前她就起了杀心。 萧绾柔双腿发软,瘫坐在地,目中注满泪水,“言知哥哥,都是张嬷嬷唆使,我才会如此,是叶浅夕给母亲出的主意,那给沈氏借银子的也是她的人,这一切都是她挑拨的。” 利用沈氏与自己斗狠,她终究斗不过那个贱妇。 “是你说的要我不择手段去对付叶浅夕的,你难道就没有错吗?” 她想学叶浅夕的手段,利用沈熙月对付叶氏,可最后竟演变至此。 “萧绾柔,看样子在此处你依旧没有长什么记性。” 顾言知提着剑,恨不能将她一刀毙命。 “只要你说出你兄长的下落,本将军就放你走。” 萧绾柔瞳孔一缩,又恢复如常,“你说的是哪个……” 顾言知一剑砍碎旁边的小杌,随后剑抵她纤弱的身板。 白光微闪,萧绾柔手掌撑地,瑟缩后退,“我不知道,我从未见过他,只听父王说他去服侍一位贵人。” 贵人?对顾言知来说比他官职略高的,都能称之为贵人。 “我自出生至今从未见过他,连母妃也不曾与他相认,我以性命起誓,若我所言非实,父王母妃泉下不宁。” 似乎觉着不够真诚,萧绾柔又道:“我若骗你,必为最爱之人所杀,尸骨不得入土,孤魂不得轮回……” “萧绾柔,心意不诚,所谓誓言不过两张嘴皮子动一动而已。” 萧绾柔圆睁双目,摇着头祈求的望着他,难道他以为所有人都与他一般么? 燕南之时,他是如何承诺自己的? “七七,回去后我便将她休了十里红妆娶你可好?” “我以手中长剑起誓,若负你必然死于沙场……” 那时她急忙拦住他的话。 “那叶氏挡了你我的幸福,罪该万死……” 豆大的泪珠不停,她无法用双手去抹。 顾言知十分厌烦她的眼泪弄脏了自己的剑,忍住冲动,继续道:“你给我们服下的药,如何解?” 当初他以为,有人能替他分担伤痛,对于一个武将来说,便可所向披靡,至少这次剿灭红楼便是,连战无不胜的北定王也被伤了,可他却没有。 就算宜王谋反,商羽只要为他所用,保下他一命也并无不可,谁料他竟入宫行刺太子,险些丧命。 还与那戏弄自己的叶里是北狄细作。 他冒着风险将人藏在府中,终究不是办法。 可商羽嘴硬如石,根本撬不出解毒之法来。 原来,他竟是为此才来找自己。 萧绾柔也不傻,她苍白的唇角微弯,凄凉又哀恸道:“你解不了毒么?叶浅夕不肯帮你?” 忽然她的眼神变得狠厉,缓缓站起身,“叶浅夕她恨你,厌恶你,所以见死不救是么?” 她的精神好似变得有些不正常,伸出重又裹好纱布的右手指他,“顾言知,你会遭报应的,你言而无信,背亲弃义,活该你没得救。” 顾言知剑尖抵喉,“萧绾柔,你找死。” 后者已几近疯癫,“哈哈,顾言知,我的言知哥哥,我若死了,商羽那只狗会跟着我下地狱,而你也会跟我们一起死,将你这叛徒拉去我父王面前,我们做鬼也不让你好过,这样算我不亏。” 顾言知默了,他不想死,踩着尸骨艰难地走到今日,才得陛下器重,决不能再因这个女人有任何闪失。 突地,他笑得苍凉,“我有许多法子比让你死更又有趣。” 他将剑收鞘,“你那奸夫还为你吊着一口气,他似乎很想见你。” . “小姐,樊掌柜差人送来贴子。” 蒲月拿着一份名贴和一封信来寻亭内乘凉的众人。 柳清婉将陛下以弥补柳家所赐的珠宝金银全都拿来投了和逸居,想要与叶浅夕一同开女塾,商谈好分利后算是正式住在了此处。 而沈熙月虽无银两,但也任劳任怨,因着柳家是自己的哥哥亲口指证,她与柳清婉二人每每相见,便要承受她的几句冷语。 可哥哥正是因为这件事,明明可以升至三品大将,却还卡在四品。 闲暇之时,她常埋怨萧绾柔真是灾星。 因此她与柳清婉默契地互不相见,一个在和逸居教书,一个在仁和堂学医。 今日倒是难得三人相会。 蒲月一看场面尴尬,欢快的脚步也慢下来。 “蒲月,你站着做甚?日头那样盛,你不怕晒黑了?” 叶浅夕无视已如水火的二女,提着嗓音调侃道:“小心你晒成了黑娃娃,嫁不出去了。” 她说的不无道理,最近蒲月总是不喜欢呆在居所,如此炎节,她启明便出,未央才归,如此诡异,不是有了意中人还能是什么。 只是不知相中了哪家公子。 “小姐……”蒲月小脸一红,跺脚轻嗔。 她是被小姐惯坏了。 柳清婉觉着十分有理:“是,我们这三人,都在守丧,蒲月可不能随我们一般成了老姑娘。” 沈熙月顺着说:“蒲月姐姐,不知可有钟意的男子?” 蒲月急得脸色通红,“你…,你们在说什么呀!” 她将脑中无故出现的,那贼眉鼠眼的无寻散去,几步入亭内,饮下一口凉茶,“我辛苦在外奔波,你们竟打趣我。” 说着她将手中的物件递给叶浅夕。 名贴是唐夫人送的,风息竹临走时曾嘱咐过,若唐将军再有需,便将名贴送至城外破庙,他再嘱托了樊掌柜差人去取。 这样便无人知晓那神医是叶浅夕。 看她面露愁容,柳清婉知道肯定是因为唐将军,遂问:“阿月,这上面说了什么?” 第168章 暗中窥探 叶浅夕将名帖轻轻合上,若有所思道:“是唐夫人说,她夫君近日略有不适,请我再去看诊。” 蒲月当即决定,“不去。” 她再不想小姐犯险,替她拒绝。 柳清婉倒是不觉,“唐大将军是大洲的有功之臣,我们女子虽不能驰骋沙场保家卫国,但若有能尽绵薄之力处,理当尽力。” 蒲月真是佩服,她被老皇帝斩了全家还能如此有志,“若是陛下念及他的功劳,早该寻访名医不惜一切代价救治,何必来托我们。” 叶浅夕解释:“那是因着皇后娘娘只手遮天,陛下有意保下唐将军,若是大张旗鼓地治,恐怕活不到今日,越是不器重越能留下一命。” 蒲月不懂那些家国大事,但小姐说什么都有道理的。 论起旁的,倒让众人忘记调侃蒲月,她也将自己一直在寻找无寻,借此揭发他主仆是骗子的事忘却脑后。 沈熙月并不知晓她们在说什么,听得一知半解,又插不上嘴,索性离开去仁和堂熬些避暑汤药分发给病患。 她心中有些小雀喜,终于众人说话不再避讳她了。 只是柳清婉还对她有怨气,不过,她会努力做个好学生。 柳清婉一脸防备地望着她的背影,见人影消失于回廊后,才又问:“阿月,你要去么?” “啊?去。”叶浅夕指了指名帖,“这诊金也是不少的。” 三千金,那可是真不少,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叶浅夕便是其中之一。 蒲月不愿,“小姐?” “三皇子的银子,不赚白不赚。” 那冯大人是打着谁的旗号贪污敛财的百姓,最终财富落入谁手,真当旁人不知呢。 柳清婉一听诊金是那人付,顿时来了兴致。 姜雅云的未婚夫君,还是以叶浅夕的名义骗婚求来的,自然不能放过,“既然这样不拿白不拿。” 蒲月翻着白眼以示抵抗。 柳清婉劝道:“蒲月,你不懂,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若我有那样行医的本事,也必要将为富不仁的银子赚来救济穷苦,让更多人读书识字改变命运,这是何等意义非凡之事,我们如今做的不就是么?没有更多银子怎么去行善行医?” 有和逸居三个字,便能来者不拒。 若是在以前她是不懂的,如今孤身于世,历经许多辛酸苦楚,尤其是自己被姜家有意退婚才明白,女子要想掌握自己的命运,非是自食其力而不能,手中有银腰板才硬。 而她对沈熙月宽容些许,也是因为她的勤勉好学。 见二人都应下,蒲月也无奈,只是她寸步不离就是了。 “可是小姐,咱们素来不为男子看诊的,您怎么去?” 她打量着肤白貌美,素容依旧的小姐,又望了眼亭外刺眼的日光,出府一趟晒黑不说,她才不愿其去触碰那些丑男人。 “大洲功臣又如何,我才不在乎何人主宰天下,我啊,只在乎百姓是否有饭吃、有衣穿。” 更期待的是,街上何时不再有与她一般,流浪卖身的幼童。 蒲月对大洲皇室态度并不友好,连皇帝的算盘都打到了小姐头上,都不是什么好人。 若不是和逸居收入还算不错,怎么着也不能忍。 叶浅夕知她又想到幼年的悲惨,捏了捏她的手掌给她安慰,故作神秘道:“蒲月,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怎么去了。” 她没有当着柳清婉的面,告诉蒲月风息竹为她留下的那些面具,到时随便用一个就是。 反正每次去将军府,那人都会为她准备不同的人皮面具,临走时他给自己留了不少,都泡在药水放于冰室中。 说到这,她又想起那人。 风息竹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期望的有人能借景思人,当真实现了。 那双澄澈的眸子带着哀伤环视四周,这草木砖瓦似乎都带着些他的影子,虽被破坏,但她让宜王赔了不少。 且每日都会亲自给那紫竹浇水,悉心照料。 ‘繁阴上郁郁,促节下离离’。 郁离嫩枝每生长一节,便念及他一分,不知他在天涯何处,可有念过自己片刻。 她以玩乐之姿骗来的合卺之礼终未完成。 但美中不足才是人生之憾,才会铭记于心,这份回忆亦是人生之乐。 此时和逸居之外一处空院落的大树上,隐藏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男子倚靠树干,眯缝着眸子,状似悠闲。 实则他正屏息凝神,静听她的声音,绵软清凉的嗓音堪比树梢高展歌喉的莺歌。 听不到时还会探首望去,疏密无隙,拨开绿叶便见厚实的白墙遮挡。 黑色的影子便又失望回卧,每每望去,懊悔非常,为何当初将墙体修得这样高。 他隐藏的十分费力,毕竟叶浅夕的武功不弱。 无寻坐在树下,拍打着树下的飞虫,无聊地将其整齐地排列在眼前的石头上,抬首悄声问:“王爷,我们若是乘凉也不必跑得这么远吧?” 晋王的府邸可比这里凉快多了。 而且蒲月那丫头的狗鼻子四处探查,追了他好几日,此处可不安全。 他知道蒲月对自己与王爷有敌意,躲还来不及,心中不断祈祷可不要遇见那缠人的丫头。 无寻等不到答案,只觉头顶阴凉一片,的确是有些凉爽,不,应该是冷意… “那就等到这暑气消退再去,等个十天半月的,这火热的天儿不适合出府,和逸居的小姐们都不愿来授课了,咱们也要避避暑不是。” 僵持了许久,蒲月终于又找了个借口。 天干物燥,那几人打造的和逸居比别处清凉些,官家小姐不愿出门,贫家女子却仍旧寒暑不缺。 生怕她们一路行走会中暑,叶浅夕这几日便停了课业。 “什么十天半月呀。”柳清婉笑道:“蒲月,病急不等人,身为医者救人性命乃是本职。” 虽然她学医不精,但医德还是有的。 叶浅夕又想起什么,调笑道:“蒲月,你这几日出去玩乐,不觉热么?” 蒲月还未明白,便听隔壁传来一阵异动。 “兄长,你不能进去。”沈熙月急躁的呼喊,这不用去看都知道是何人。 第169章 顾言知要住隔壁 三人目中喜色遁去不少,叶浅夕与柳清婉同时起身。 “顾言知!” 如此咬牙切齿的声音,是柳清婉带着恨意发出的。 叶浅夕轻轻拉着她的袖口,“你想报仇么?” 柳清婉恨不能立即将顾言知千刀万剐,她激动地反拉她的手:“当然想,可他是大将军,根本杀不得。” 树敌太多的好处就是,到哪都是盟友。 叶浅夕眸子一转,望见了守在院外的卫兵,这是不久前陛下调拨的禁军。 也不知是守着她的和逸居,还是守护那块象征陛下威严的牌匾,亦或是守着她手中的财富。 总之,能加以利用最好不过。 就是不知他可有长进,她颔首示意,“蒲月,去把他引来。” “哎,好嘞。”蒲月火速冲了出去,这大热天儿正愁火气没处撒呢,顾言知这死出净来作妖。 一墙之隔的沈熙月极力阻拦顾言知及其侍从,“你不能进去,这和逸居是陛下御笔亲赐之所,没有主人允许,任何人不得擅闯。” 顾言知本想取巧从仁和堂这里进去,可沈熙月这样一提醒,他不得不停下脚步,硬着头皮哄妹妹,“熙月,我只是来瞧病,顺便随处溜达溜达。” 不小心过去了而已。 沈熙月执拗,“那也不行。” 他变了脸,“熙月,你还真是我的好妹妹。” 沈熙月乖顺低首,“我,我只是不想你一会儿挨揍。” 那样太丢人,她还要在和逸居立足,若是顾言知再被赶出去,她也没脸再待下去。 且如今和逸居至少有三成的管理权在柳清婉手中,这二人相遇叶浅夕会向着谁,显而易见。 她小声的嘟囔令顾言知心生不满,叶浅夕当真有手段,竟让自己的妹妹如此快速地臣服于她。 不过,二人关系好些倒叫他心甚喜。 拨开阻挡的沈熙月,迈起快速走到月洞门前,穿过这门便是隔壁的和逸居,但他却不敢再行。 看他犹豫不决几欲迈步却又停下的怂包样儿,蒲月忍不住嘲讽:“这京中,也唯有顾将军能把我们这破宅子当回事儿了。” 她不知顾言知并非忌惮皇权,而是恐惹叶浅夕生气。 本想好好说教蒲月,但他终是有身份之人,不能与之计较。 顾言知的小厮恭敬地问:“我们主人有事要寻叶小姐,还请通报一声。” 蒲月抬眼,见其样貌面生,忍不住笑了,他还带了小厮? 顾言知何时有俸禄来养这些下人了? 多来个人又如何,还不是一样找打,“我们小姐丧期未满,不宜见客,再说了,顾将军是男子,虽是武将也该懂得些规矩才是。” 那小厮也是个聪明的,不等顾言知搭话,便替主子解忧,“我们将军与叶小姐也算是旧识,近日搬来此处,特备厚礼前来拜访,叶小姐是女子,这友邻之交,日后也算有个照拂不是。” 他的话让顾言知满意万分,晋王的人果然与众不同。 这新宅家具陈设一应俱全,连丫鬟仆从都替他置办好了。 进门时,官家携众奴仆齐齐拜首称恭迎他,不像在皇城脚下,住在宜王的所赠的府邸中,所有奴仆都听萧绾柔的号召。 自己能够翻身做主,那种愉悦的感觉及其微妙,这是他生平头一次享受到权利带来的好处。 得其器重必然要有回报的。 但他还是象征性地想要拒绝这份厚礼,管家却告诉他,顾将军与过去彻底告别,新宅新居自然也要迎新人。 一番话说得他身心愉悦,所以,府中原来能留的下等奴仆都被遣散了去。 今日来便是告知叶浅夕一声,算是尊敬。 蒲月知道近来隔壁要搬来一户人家,没想到竟是顾言知。 连沈熙月也着实惊讶,哥哥竟有银子买个宅子?冷静下来又喜忧参半。 蒲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快速消失于回廊中,脚下生风,急切将此事告知叶浅夕。 不多时果然看到了她的影子。 怕她生气,沈熙月连忙解释:“月姐姐,我拦不住他们。” 她不满地瞪起了兄长,方才称自己有恙赖在药堂不肯走,借着她来取药的由头紧紧跟着她,混入后院,这副做派哪里像个将军的模样。 顾言知自如地将其无视,他眼中只映那娉婷窈窕的白衣女子,幽暗的深眸看不透究竟是何意味。 “浅夕,近日暑热,你身子一向弱怕你有不适,特带来些补品,莫要与我一般中了暑。” 说着他装模作样地伸手扶额,这一句话既是关心,又暗地里告诉她自己生病望她怜悯。 几日不见仍旧专精说谎,真是没有一点长进。 生病了是么? 叶浅夕让蒲月搬来小椅,悠然地坐在廊下,用团扇遮挡望天,今儿可是真热,不知会不会晒死个人。 蒲月将小案放置于前,冰饮凉茶,解暑瓜果放入精致的玉盘中。 叶浅夕却不管他方才那一句废话,“顾将军要乔迁新居就来我这里炫耀了么?” 顶着烈日的顾言知轻望一眼她面前的清凉,只觉艳阳灼气,更加燥热。 本想着以前的事已经随着萧绾柔入狱便能散去,可她好像并不打算给自己哪怕一张椅子落座。 他不得不忍耐道:“浅夕,我只是想离你近些罢了。” 能与之相隔一宅而居,令其不自觉地欢愉。 因着萧绾柔的关系,他分不清是喜爱她的身份还是她这个人。 他靠近一分,叶浅夕嫌弃地将团扇掩住口鼻。 “顾将军,我这里都是女子,不方便顾将军来访,若是生病还是让药堂医工请治,但,不要的打着与我相熟的由头不付诊金。” 诊金确实不想付的,但听她说顾言知只好点头示意小厮。 手脚麻利的小厮不情不愿地从袖兜里拿出几两银子递给沈熙月。 主子可是才搬来,仆人俸禄还未领取分毫,便要从他手中拿银子去为他付根本没瞧什么病的诊金,他心中淌泪,有些心疼地捂着荷包。 心想,顾大将军应该不会欠他一个奴才的银子。 遗憾的是,他想错了。 “顾将军,你的诊金付少了。”她伸出手指,做着手势道:“该是十两银子。” 第170章 没银子 顾言知骤然一惊:“十两?” 不知是日光炙烤,还是紧张,他额间已然发汗。 他不过是喝了几碗免费的解暑茶,让医工替自己把了脉而已,虽有些暑热但习武者身强,并无无大碍,不买药不是不必付诊金的么? 叶浅夕一本正经,“众人都知,我这里看人下菜,为富不仁、为人不实,背信弃义、忘恩负义之辈想要看病,得拿出诚意来。” 如此明面的言说,任谁都改知晓其中含义。 顾言知恍若未闻她的暗讽,只要自己不承认,她说的便不算。 他再一瞥身旁的人,那小厮不得不捂紧荷包,摇着头暗示主子,他可没有那么多。 望着窘迫的主仆二人,蒲月酸道:“顾将军,既然有银子买宅院该不会赖我们这点诊金吧?” “还有,尊夫人在我们这里打砸弄坏的一应物件还未修复呢,这银子你能拿去买宅子,怎么不还给我们?那萧绾柔打砸之时可还是你将军府的人。” 将宜王府端了,就不信顾言知没捞到好处。 顾言知很想解释,他一向正值,宜王的银子他没要一分,这宅子是萧阳嘉送的,受人恩惠怎能言明,只好又生生闭嘴。 连一个女子也说不过,那小厮十分后悔,以后跟着顾言知只怕捞不到什么好处。 虽说不知道她究竟打的什么算盘,但她肯要银子,自己哪能不给。 顾言知摸了摸自己憋得只剩两张布的钱袋,他又反复摸了摸别处。 在众人眼巴巴地观望之下,他只好无力地垂下手,故作冷静道:“今日出门仓促没带银子,不如改日…” 但改日就有了么? 萧绾柔离去,为官打点、同僚相聚、府内开销… 他这才知,原来管理一个家需要那么多银子。 从前有叶浅夕,被他赶走了,现在的萧绾柔被他抄了宜王府。 他当真与财富无缘么? 远处的一座楼宇的二层上,两名黑衣人静立栏边,为首的男子脸色愈发沉重。 无寻眼神不移地望着那远处的两人,打趣道:“主子,这顾将军追女子的功夫可比您更胜一筹啊。” 会装病,会关心人…这叶姑娘只怕迟早会沦陷。 他很担忧主子会被人取代。 “不过,这晋王殿下真是奇怪,明知道叶姑娘对您来说非同一般,偏要将顾言知这家伙塞到脸面前儿…” 与此同时,萧墨行忍无可忍地开口,“多嘴。” 他的一声长音消失于热浪中。 无寻一个没站稳,便跌到楼下,速度之快来不及反应,但墨鱼却十分清楚,他是被人推下去的。 身下的主人戾气十足,它吐信子的声音都变得低沉。 可没有粗鲁地将无寻踹下楼已是仁慈。 萧墨行只觉心中憋闷难忍,眼睁睁看着二人,却又无可奈何,纠结彷徨与恐惧万般滋味如水涌来。 他甚至有些妒忌那厚颜无耻的顾言知。 若自己也能坦然该有多好。 . 和逸居的顾言知还在讨价还价。 烈日好似专门针对他似的,当阳照射,令他头皮发麻,脑中眩晕。 只怕继续下去自己无病也会折腾出毛病。 他想再言。 叶浅夕听得不耐烦,“顾将军,若是没有银子也可用劳力偿还。” 怕他不肯,叶浅夕指了指隔壁,带着趣味道:“就在我住的院中做工即可相抵。” 望着他逐渐晶莹的黑眸,叶浅夕将笑意隐藏。 顾言知本是不愿的,堂堂将军怎能屈尊为人做工,但看到能去和逸居,还是与她如此相近,丝毫没有犹豫便答应下来。 但只允许他一人进入,跟着她一同行走的路上,顾言知想起一件事来,“浅夕,我听商羽说,你,你中了毒。” 叶浅夕摇着团扇,扇走他带来的一身浊气,唇角一直弯着,却是极冷的笑意。 顾言知就像赶不走的蚊虫一样讨厌,看不清自己的位置。 被这样的人缠上,当真烦闷。 “金丝蛊么?” 她前些日子就知道了,是风息竹临走前告诉她的。 银丝蛊母虫被逼出时,他发现极其脆弱,不费吹灰之力便被墨鱼吞下。 所以出了崖后便查询到了商羽为她下过毒。 还好啊,商羽又为她下了一次蛊,正好助她解了那一层毒。 否则就算以噬尸草加上高深的内力,也不一定能成功。 两蛊相斗,也因如此那几日她始终昏迷毫无影响。 得到确认顾言知情绪复杂,却唯独没有心疼这种情愫,“浅夕,我之所以如此心急便是为此而来,不知你可有解毒之法?” “没有。” 有没有都不需要告诉他。 顾言知脚步放缓,慢慢停下。 心中竟萌生一抹窃喜,他忍着激动道:“浅夕。” 她冷着眼眸一回头便瞧见了顾言知面带羞涩的脸庞。 “我想,我能为你解毒…” 他说的解毒之法,自然是银丝蛊的解法,这是商羽告诉他的,为让自己少受些折磨。 听完他的意见,叶浅夕忍不住笑出声。 “顾言知,脑子坏了可是治不好的。” 癞蛤蟆永远都想吃天鹅肉,可他连蛤蟆都算不上。 “浅夕,我说的是真的,我可以为你解毒,只要你答应嫁我。” 见她始终不理,顾言知变得急躁不安,“浅夕,萧绾柔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我之间误会一场,我如此卑微寻你回头,我的悔恨已由行动表明,难道你真的瞧不见一丝么?” 第171章 彻底决裂 清风满廊,静水湖边。 他真挚的忏悔依旧换不来佳人的一个回望,但她能停下脚步便是心中有些思索的。 多年的沉淀,加上萧绾柔真情的背叛,顾言知早已不信什么男女之情,他心中在乎更多的是利益。 若是不能让她心甘情愿,怎能让陛下赐婚? 如此下去,有朝一日萧阳嘉必然会寻到她,怎能让她得到堂堂皇子的青睐? 身为三殿下的幕僚,决不能让叶浅夕的地位比他高,更不能容许一个他不要的弃妇凌驾于他之上。 “浅夕,我是为你性命忧心,几日难眠,成婚后你仍可经营这和逸居,但只要你一如从前,为我相夫教子,操持家事,便可做你喜欢之事,我也会酌情支持。” 他会给她足够的自由,自打这上京城开了女塾,明面上有不少女子前来学授,但背地里官场那些老迂腐指责了不知多少。 若不是陛下号召,官员们溜须追捧,根本无人理会一个商贾且地位低下的女医。 而他能做到让妻子抛头露面,支持她的事业,已经是对她极大的宽容,相信这上京无人能有这样的肚量。 可叶浅夕却不领情,她转过身,隔着几丈距离与他对视,清亮的眸子在夏日里映射出凄冷的幽光,“顾言知,你以为我让进你来是为什么?” 为什么?不过是十两银子,她应该不会看重。 若不为此,那么在他看来,这意味着她能重新接受他。 身为男子多少有些架子的,且叶浅夕也并不是无所不能的,至少这毒她就解不了,还得靠自己。 他正色道:“毕竟你我夫妻一场,我怎能见死不救。” 他说的勉为其难,像是施舍,看得令人恶心。 “我的毒有人给我解了。” 她指着自己的眼尾,“你看不到吗?” 未着脂粉的眼尾,那曾经的火凤消失不见。 他想到了萧绾柔最后诋毁她的言论。 那日他并未在意,可萧绾柔的声音却如尖刺,不断刺激着他,叶浅夕失踪数日,一直与一男子相处,孤男寡女能做什么好事。 想必根本不是什么失踪,而是小产养身子罢了。 这与萧绾柔婚前不忠有何不同? 顾言知的自信一瞬崩塌,若是他不在乎那是不可能的。 从前清如明月的女子也不过是世俗的污秽之人,他毫不客气地指责:“她说的果然没错,你不过也是个下贱的女子,无媒而合,肮脏龌龊。” 也不知他在愤怒什么,好像忘记了当初可是信誓旦旦地说着,为救他失了清白的萧绾柔才是他的所爱。 叶浅夕看到他目中显露出的厌弃,也不屑解释什么,随即将手中团扇一扬。 金色的粉末闪着磷光飘向顾言知,他警觉地捂着口鼻,向后退了几步。 防备心还挺大,可她的药,是会透过肌肤渗入的。 毒入肺腑,顾言知原形毕露,凶恶的黑眸死死盯着他。 “你给我下了什么毒?” 顷刻间,他视觉混沌,猛地抽出袖中的短刀挥去,却不能触及她半分,他怒道:“叶浅夕,你这个卑鄙的女人。” “卑鄙?”叶浅夕轻哼一声,“这都是跟你学的。” 忽而她冷道:“顾言知,收起你的虚情假意,我不是萧绾柔能被你三言两语愚弄。” 萧绾柔是他不能揭开的伤疤,“叶浅夕,你找死。” 不知是药物操控还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他脑中不受控制地遐想,混沌之下胡言乱语,“叶浅夕,陛下不过是想要你手中的财富,养着你这只肥羊待宰,等时机成熟,你将一无所有。” 赚再多银子到头来还得是陛下囊中之物。 “你以为自己很聪明?你和萧绾柔那个贱人有何区别?你识人不慧,就算不被我愚弄也会是别人,若是那人真心待你怎会丢下你,只有我才不会嫌弃你。” 叶浅夕不知他有脑补了些什么,一言丹总算是在她百般钻研下研制出来,如此简单地就让他露出本性。 顾言知语无伦次,口中污秽地诋毁。 他想到萧阳嘉那个残废,还有那幅画,血丝弥漫整个眼球,妒火沸腾满胸,“我绝不会让他知道,你就是他要找的人。” “我顾言知得不到的就一定要毁掉,叶舟回来能如何,和逸居受陛下护佑又如何。” 他咬着自己的舌尖,将疯狂想要倾泻出口的不当之言压制。 意识到这是那毒药的原因,将唇舌咬出血丝,才让自己清醒半分。 但他的话不仅叶浅夕听见了,连他身后的守在和逸居的禁军都听得一清二楚。 对陛下出言不逊,那可是大罪。 顾言知只觉得眼前人影虚幻,如烟缥缈,手中的刀不自觉地向空中刺去。 守卫举刀将其围堵。 叶浅夕一指弹出,将其跪地击倒,而她身后的柳清婉一身素衣,望着这害死她全家的罪魁祸首。 十两银子就将他骗来,还真是不值钱。 “顾言知,你为了巴结萧绾柔,与宜王陷害我父亲,害我柳家百人枉死,今日我就替他们要你偿还。” 此时他再度不受控制,“柳元他想查燕南,怀疑到了本将军头上,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墙头草顺风倒,见势夺利的小人,方才对叶浅夕的污蔑之言柳清婉全都听在耳里,“叶姐姐是行医救人的女医,沾不得血腥气,我就替她来让你长长教训。” 沈熙月适时拦下愤怒的几人,“众位姐姐,我兄长一时失智才会…” “沈熙月,你若是想留在我们和逸居,就给我让开。”话是蒲月说的。 沈熙月的身影抖了抖,想到母亲被萧绾柔逼死,她的哥哥竟还留着那人性命。 激动地捏了捏手心,缓缓让开步伐,“那,你们下手轻些。” 毕竟是一母同胞只好先去为他备下好药来弥补。 看到她让开,蒲月笑道:“顾言知,你还真是人品极差。” 顾言知早已被萧绾柔的背叛冷了心,根本不在乎沈熙月如何做,指着她们,言辞炯炯:“本将军是大洲将军,你等敢对我如何?” 突地,顾言知想到她手中还有免死金牌,若是她真的要对自己动手… “杀你?我这和逸居不是屠宰场,你死在这里还不够格。” 叶浅夕潇洒离去,剩下的交给柳清婉。 希望这次能绝了顾言知的纠缠。 第172章 叶里的妹妹 不知发生了什么,守卫将掉入荷塘里的顾言知捞出,他浑身泥泞黑污,看不出模样。 比萧绾柔落水要狼狈太多,上岸后便被小厮抬着送去隔壁他的新家。 沈熙月担忧地抱着一盒药材准备跟去。 却被蒲月挡在药堂门前,她伸出手来,不停地示意。 沈熙月紧紧抱着怀中的药盒,说什么也不能将这药给她。 “蒲月姐姐,我这用的都是些边边角角的残渣,不值什么银子的,兄长也不知伤在哪里,我去看看就回。” 她将药盒打开让其检查,小格中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药材,如她所说,都是些不值钱,药效有失的残次品,又不能拿去卖的。 她惭愧地将其合上,这些是她收集好久才得来的,名贵的从来不敢乱动。 蒲月压根不在意她拿了什么,“沈熙月,你拿我们药堂的药材,可付银子了?不管是什么从我们这里出去,都是要付银子的。” 原来是想要银子,沈熙月摸了摸身上的荷包,这点银子显然是不够的。 “蒲月姐姐,这是我做工赚来的二两银子,全都给你,日后我再赚银子还你。” 她知道兄长才搬新居,俸禄被罚,陛下赏赐的银子都送给了叶浅夕,早已身无纹银。 蒲月坦然地接下,可她死死地捏着荷包,还是不敌习武的蒲月。 “才二两,余下的先欠着。” 她把银子拿出还贴心地将荷包收好塞给她,“后院里养了几只鸡,你若是愿意赊着,我可以替小姐做主给你,你那兄长这回伤的可不轻,不过要这么多。” 她伸着手指头比画。 沈熙月惊道:“十两?” 怎么就跟十过不去了呢? 蒲月却摇着头,“算你一百两,你从前在将军府吃的就是那个些鸡,本来有很多的,也不知谁偷吃了去,这一只外面卖的可要一百五十两呢。” 沈熙月犹犹豫豫,这么多银子,她买不起,也吃不起,哥哥皮糙肉厚想来也不用。 不过倒是很感激,从前叶浅夕对她是真的好。 蒲月等着她同意,卿染带走的银子,她要替小姐一点一点地赚回来。 沈熙月不愿要,蒲月却不肯。 她哀叹,自己若是也能学武就好了。 沈熙月提着鸡却不舍得将它带去给顾言知,想到门口的守卫。 于是,她拿着鸡带着面纱,去了集市,一听是仁和堂的,众人抢着要买。 没想到,仁和堂的名气这样大。 她又一次觉得自己投奔叶浅夕是正确之举。 直到听见有人说,仁和堂许久没有出这药膳鸡了。 索性她开始竞价,价高者得。 “蒲月姐姐,这鸡不止一百五十两呢。” 她回来后,冲着蒲月开心地笑着,将银子还了,自己还有些富余。 而后才拿着药盒去了将军府。 蒲月愣愣的,仍旧没反应过来,手中沉甸甸的银子却将她拉回现实,“这丫头,若不是顾言知的妹妹,还真是可造之材呢,都知道打着仁和堂的名声了。” 顾言知的事情结束后,叶浅夕将樊掌柜的信递给柳清婉。 信中说她的二兄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柳清婉将信看了又看,这才确信她说的是真的。 “月姐姐,多谢你,我,我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她喜极而泣,再次跪地,叩谢叶浅夕的大恩。 总是跪她,让叶浅夕觉得麻烦,“我没做什么,是风公子救了他们,你这谢就留着给他吧!” 柳清婉擦掉眼中的泪珠讪笑,“在我看来,谢你与谢他并无区别的。” 她言辞隐晦,叶浅夕却听懂了,掩着团扇遮住蜜桃般的红颊。 蒲月则是一头雾水,谈到那让蒲月没有好感的男子,她倒是想到一个人,“小姐,我这几日总能在上京见到无寻的影子。” 柳清婉打趣:“蒲月,你思春啦。” 蒲月掐了一手她的胳膊,回道:“柳小姐,你胡说什么呢?不害臊。” 柳清婉缩手躲开,继续笑着:“许是你看错了呢。” “怎么会?绝不会有错的,就是无寻那家伙,我觉着他们主仆二人有些诡异,根本不像是给那么什么三皇子做事的人。” 她与柳清婉的无心之言让叶浅夕动了心思。 沈熙月被顾言知的将军府吸引,除了和逸居,它在这城北算是能排第二的宅院。 她逛了一圈,觉着以哥哥的本事断不能有这样的资力,警惕地向管家打听,起初他是不愿说的,可一听自己是顾言知的妹妹,他顿时换了一副脸色,透露是晋王所赠。 沈熙月先是愣了半晌,才将方才卖鸡得来的银子递给管家,嘱托他好好照顾府中上下。 不得不说她算是得了沈氏的真传,掌家是一把好手。 顾言知的伤,都是些淤青,这伤她是会治的。 她走后,无寻找到了顾言知的宅子,又将人狠狠地揍了一顿, 站在他的床榻前,又将他的门齿掰掉两颗,“叫你胡言乱语,哄骗叶小姐,让你牙齿漏风看你还怎么说话?” 不管是商羽还是叶浅夕都让无寻对顾言知心中生愤。 随后他幻想了半天,才满意地去了地牢,顺利地找到了重伤的商羽。 沉重的锁链拴住他的两只手臂,他倚靠在墙角,不知是昏迷还是沉睡。 无寻解开他口中的束缚,将人唤醒。 那人的头动了动,沉闷的嗓音有气无力,“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从前二人在汝宁,你争我夺,在王爷身边谁也不服谁。 如今一个如旧,一个被顾言知那种人折磨得不成样子。 无寻迟迟不说话,他满身伤痕,结痂处又添新伤,蓬头垢面,乱发遮住一双早已没了精神的眼睛。 他忍着怒气质问:“商羽,你告诉我,你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叶里那个狗贼在哪?” 黑暗中传来一抹冷笑,“无寻,我不是在天牢就是在这地牢中,外界的一切我都不知,你说我怎会知道叶里去了哪?” “我为他效力多年,可却落得如此下场,你以为我会隐瞒他的行踪吗?我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无寻低着头,他平日里有些笨,不及商羽头脑灵活,此时竟觉得他的话有些道理。 “叶里那个疯子,想到什么做什么,燕南的事都是他一手策划的,你们每个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无寻不满:“你以为王爷不知吗?你们的计划他早已知晓,不过是等待时机,一举歼灭。” 没想到宫里的人这么蠢连个人都抓不住,还让皇后脱了罪。 “是么?”商羽故意向他透露,“王爷技高一筹又如何?叶里跟他妹妹一样,都是十足的疯子,大洲越是不安宁,他们越开心。” 第173章 对不起 他成功地转移了无寻的注意。 “妹妹?” 因惊讶,他并未看到其乱发之下隐隐闪着幽光的黑仁。 他紧捏着他的衣襟,急道:“叶里什么时候有妹妹了?” 若是他还有同伙,那这上京究竟隐藏了多少他们的人。 “无寻,你再晃,我又要晕了。” 商羽知道自己还有利用价值,但身为北狄人,他是不会背叛北狄皇室。 但叶里除外。 “她是北狄九公主,可我从未见过她的真面目,我猜叶姑娘的银子多半是她运走的。” 九公主?雍州有战无不胜的北定王,北狄则有杀人不眨眼的九公主。 “一开始他们的计划是借皇后的贪权让燕南再出一位像北定王一样的战神,比如顾言知那样的好操控的蠢货。” 商羽从来都不将顾言知放在眼里,即便被他囚禁也是视他如猪狗。 “谁知皇后派去的红楼杀手杀错了人,原本选中的那人被杀了,而顾言知被一白衣女子所救,我去燕南便是助他们一臂之力, 一切按照我们的计划进行,若不是他娶了皇亲…” 说到这里,他无奈地闭上眼睛,脑中浮现的,是萧绾柔那张盈盈笑意的脸。 “若不是我们大意,兵权便能唾手可得,到时候只需将北定王也杀了,再攻打大洲,就顾言知与皇后那种草包怎么可能赢我们。” 其实他去偷布防,就是为了将来诬陷他通敌做好准备,可计划有变,或许将北定王引去燕南时,这个计划就已经失败了。 他说的这些无寻早已与王爷猜到。 “在他的计划中,并无叶姑娘,发现她是谁后,叶里才临时起意欲将叶姑娘带去北狄,有这样一座金山何愁我北狄大军不能取胜。” 无寻问:“所以,没能带走叶小姐,你们就从卿染下手?” “她本来就是北狄子民,不过是衣锦还乡罢了。” “那可是十万两白银!” 用偷来的银子说的这样光荣,北狄真是无耻蛮族。 商羽却根本不在乎,只要拿到北狄,不管什么就都是他们的。 “多亏了王爷伤了太子,加上皇后派人追杀,你和那个丫头无暇顾及,柳小姐因为罪女的身份不能露面,而那个掌柜恰好被冯县令邀请赴宴,叶家无人看守,才让她有机可乘。” 多种巧合之下,才会让计划又如此顺利。 顾言知那个蠢货,稍微提了一嘴,他便知道叶里打的什么算盘。 无寻很是失落,若是自己再警惕些,就不会连累王爷无颜面对叶小姐。 商羽似是欣赏着他的表情,得意道:“你们不会找到他的,或许他已经回到了北狄,正在向主上邀功…” 说着他大声狂笑,发自内心的笑里带着悲哀。 这府邸是为他专门打造的囚笼,四面隔音,无寻并不担心他会被人发现。 至此,无寻再也没能从他口中问出些许线索。 他落寞地想要离去,却被他叫住,“无寻。” 商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故意激他,“无寻,念在你我共同侍奉王爷左右的份上,杀了我。” 武功被废,口中含镣,如今他连死的力气都没有。 曾经也算征战沙场,卑微的活着不如有尊严地死去。 “是我愧对王爷的信任,王爷救我于水火,我却背弃辜负,此恩唯有来世再报。” 他闭上眼,扬起头,将脖颈伸出,等待他的一剑解脱。 无寻感同身受,面对他的请求,他纠结不安,最终,紧握刀鞘的手还是轻轻抽出,扬了起刀。 . 日轮微转,炎光榭去,银河星满。 叶浅夕让蒲月为自己准备了一身男装,将风息竹留给她的人皮面具戴在脸上,准备前往唐大将军府上。 她拒绝了蒲月与柳清婉的随行,只带了沈熙月。 她是个不可多得的学医奇才,加以培养必然能有一番成就。 二人并未选择乘坐马车,走在与他曾走过数次的街道,望着头顶清寂的玉勾。 她心中惆怅,蒲月的话她是放在了心上的。 可她不愿去暗地里查探他的下落。 “月姐姐,你是怎么了,一路上叹了不下十来次气呢?” “无事。” 虽然这么说,可沈熙月知道,她是有心事的。 为了让她开心些,沈熙月还是尽量表现出喜悦的腔调:“月姐姐,过几日便是乞巧节了。” “哦?是么?” 她沉思了一会儿,道:“明日开始,将医书被褥都搬出来晒晒,过几日该下雨了。” “什么?月姐姐你是不是搞错了?” 不该是年轻男女去河州渡桥上许愿,借此互抒情谊的么? 这可是一年中唯一一次闺门女眷可以任意出行之日。 从前叶浅夕在将军府是已嫁之妇,加之老秀才管的宽,自然不会出府,只是为顾言知和父亲祈福。 可沈熙月不同,她得母亲允许才能出去热闹一番,但如今在身旁唠叨的母亲已经变成了天上的星子。 察觉到她的异状,她选择抛却前程旧怨,轻声安慰:“熙月,若你想去散散心,还是可以的。” 沈熙月突然将她紧紧抱住,“月姐姐,对不起。” 她要对不起的太多,太多,此生都无法偿还。 无寻的影子透过窗子印在地砖上,他跳窗而入。 “主子,我打探到,叶里还有一个亲妹,是北狄九公主。” 说起这女子,无寻也是一身寒颤,又觉得恶心。 那九公主在北狄是出了名的疯癫,杀人饮血,豢养人宠,将其割舌割耳… 总之是血池沐浴,以骨制榻,极爱收集人骨。 据说还练就了慧眼识骨的本事,被她看中的人无一幸免。 不过萧墨行并未听说她是叶里的亲妹妹。 “难怪,兄妹俩有的一拼。” 初遇时,叶里被族人追杀,一身血污地倒在汝宁的城外。 他衣衫褴褛,双手带着锁链。 血腥气弥漫引来了狼群。 彼时,他才初醒便与狼群赤身搏斗。 那双眸中散发的寒光连猛兽也被震慑几分。 同样不为所容的身世,让一向冷漠无情的北定王起了恻隐之心。 与他不同,叶里极爱白衣。 二人相处近十年,虽一直有所防备,但终究防不胜防。 若不是他招来此人也不会让叶浅夕损失那么多的银子。 第174章 对谁都一样 无寻又一字不落地将商羽透露的事告诉自家主子。 萧墨行指出他的疏漏,“叶里的计划看似完美,但他忽略了帝王之心缜密,不管他的计划能不能成功,陛下都不会放兵权给任何一个将军。” 无寻也知道,所才会替王爷叫屈。 听到顾言知在燕南被救时,萧墨行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重要之事。 “你说,他是被白衣女子所救?” 无寻茫然地点着头,也学着他的模样开始思索,可他根本想不出什么。 但王爷既然再问一遍,必然是有原因的。 “你还记得救下柳家二公子的,同样是一白衣女子。” 他猜测,救下顾言知的或许是同一人。 是她么? 她是会武的,且不弱。 可她晕血,会是她么? 他脑中逐渐凌乱,当心中猜想变为肯定,迷惘的黑眸隐隐显出哀伤。 似有一根绳索紧紧束住他的心脏,绕来缠去地拧着。 那日巧合相遇,还以为是商羽一人在追杀她,而自己竟然疏忽至此。 如此一想,她原是比自己知道得更多,更不需要任何人为她做事。 明知自己晕血,却能为了顾言知前去战场。 不知该夸赞她是女中豪杰,还是该说她为夫甘愿以身犯险情义深重。 正因曾有真心才会绝情以待吗? 他瞌上眼眸,心似石坠,酸痛难忍。 那时的二人本是夫妻同心,他又有什么资格生闷气。 无寻不知他愁,恍然道:“王爷,会不会是叶小姐?” 萧墨行并未正面回答,他轻抚着墨鱼,目中的寒意慑人,脑中不断回想着那日她不顾蛊毒发作出手相助。 生平第一次被一个女子保护,那一幕不知在梦中回想多少次。 原以为她对自己是特别的,原来对谁都一样。 对谁都一样。 无寻感慨:“若真的是她,那叶小姐真是心性坚韧的女子,知道自己救了这样一个负心人还能如此淡然,若换做是我,那顾言知早该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十恶不赦之人必然有王法天责,她是女医,以治病救人为本,云夫人不允许弟子手沾人命,那会乱了医德之心,身为她的亲女怎会违背亡母之命。” 他替她解释着,可无寻的提醒又让他心痛,没能救下父亲,却救下了顾言知,她该有多后悔,又有多失望。 孤身一人,又身中奇毒,若是他能早些回到上京,或是将她父亲之事早些告知,就可以让她少些痛苦。 再若是自己当日仔细些,根本不会让她饱受蛊毒之苦,中了自己研制的毒,因疏忽而未发觉。 是自己治下不严才会让她险些丧命… 世间竟是如此巧合,无寻也觉得不可思议,“王爷,您莫要懊悔,叶姑娘医术高明,谁知道她竟将毒压制,任谁也探不出来的。” 无寻安慰着,“再说了,商羽不也没发现么?” “无寻,己之过失岂能推脱与人,无能之人才会怨责旁人。” 萧墨行望着黝黑夜空,银汉玉带,七月盛景,却如此凉人。 他心中不知哀叹多少遍,世间哪来的若是…哪来的后悔。 可他还是期待的,她能去寻顾言知,是不是也能忍受腥风血雨,与自己一同去往边关。 他被自己的想法折磨着,几乎快要成为顾言知那样,喜欢自我遐想的蠢笨之人。 看来回到上京,不止无寻变得优柔寡断,心绪多变,连自己也是。 果真‘情’字多磨人,还是不沾的好。 片刻后,他唇角微松,显然是释怀了。 无寻都替自家主子感到悲哀,为国为民,浴血而战还不及一个无耻小人的不劳而获,“王爷,那顾言知凭什么又得器重?陛下真是糊涂,无德之人,怎堪大用?” 一个人所犯的过错就能窥见此人德行,像顾言知这种人,居然还能每次撞大运,却又次次抓不住。 不知该说他幸运还是倒霉。 萧墨行抽回思绪,挑了眉,“无寻。” 像他们这样的人,隔墙有耳是常有的事,有些话他可以说,但无寻不能。 “虽说无德之人不配为才,他们不过是想利用这等利欲熏心之人做其武器,倘若天下太平,你看还是不是会重用这等人。” 天下为局,任何人都可能成为高位上那人的棋子。 “顾言知屡次被耍,你看陛下可有怪罪谁?” 无寻像是明白过来,“可晋王呢?那府邸可是他送给顾言知的。” 说起这个萧墨行好不容易平缓的心绪,又添了不少赌,他也弄不明白晋王究竟是想做什么。 无寻总喜欢说话说一半,这次如是,“不过,他今日对叶小姐言辞不敬,属下已将那家伙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不就是得了个战功么,神气什么?” 他好得意,若是蒲月知道必然会夸赞他。 直到脑中浮现那张脸时,无寻才意识到怎么又想到那丫头。 他摇了摇头,才想起正事,跪地郑重请罪,“王爷,请治罪,属下…属下将商羽放走了。” 气氛一下变了味,“你该致歉的不是本王,而是她。” 无寻以为他的怒意是因为自己擅自做主。 他明白王爷的意思,可若是蒲月知道,自己放走了多次加害叶小姐的人,可要比王爷可怕许多。 显然萧墨行在意的不只是这个,他道:“无寻,他可是北狄细作。” 无寻缄默,放走他时,确实没有想到这点,他只顾着曾为盟友之情。 商羽杀不得,萧绾柔被囚禁,惩罚一个人,比起让他死,生不如死才是最痛苦的,这一点顾言知学到了精髓。 “属下知道,让顾言知那样的人折磨属下实在看不下去,我只将他的锁链砍掉,至于他能不能逃得掉看他自己。” 无寻诚实道:“而且,而且属下认为王爷必然不会因为一个细作而乱了阵脚。” 马屁拍的响亮也是无用,家国仇敌他早已有定论,“无寻,明日你便启程回汝宁,带事毕后,本王亲自处置你。” 无寻知道自己可能再没机会追随王爷,“是,王爷。” 他起身,继续道:“王爷,晋王殿下正在寻给唐将军看诊的那位神医,巧合的是唐夫人再次请叶小姐看诊,方才她们已经去了。” 唐罡已经痊愈,必然是晋王想要医治自己的腿疾,故意引她前去。 萧墨行道:“我去看看。” 第175章 诡异的暮迟 唐将军府。 叶浅夕在后门轻扣三响,来开门的依旧是暮迟。 “月先生。” 他恭敬有礼,却垂着眼睑,不曾去看她。 “老将军如何了?” 暮迟让了身,请她进门,“先生进去便知。” 他看了眼叶浅夕身旁沈熙月,沉静的眸子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叶浅夕已经习惯了他这话不多说,惜字如金的姿态。 倒是沈熙月只觉得此人目光透着杀气,不敢多看,便快速跟着上前,将头埋得极低。 叶浅夕戴了人皮面,而她觉得那东西有些可怖,只求蒲月将她妆容画得随意些。 可现下,她是后悔莫及,总有种紧迫的压抑感。 走路的脚步不由得大了些,紧追着前方的身影,她察觉身后那带着敌意的目光始终追随自己,像是有一把刀随时刺来,后背惊出冷汗,她悄悄拉了拉叶浅夕的衣角。 “师父。” 方才在路上,她在默默纠结数次,早在心中这么称她了。 此时,她因恐惧并未意识到自己将所想暴露,“师父。” 叶浅夕在她唤第二声时才停下脚步,回身的一瞬,暮迟透着戾气的眸光变得平静。 刀鞘轻轻抽回,他发出的声音极小,不懂武艺之人是察觉不到的。 可叶浅夕武艺不弱,一举一动都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她借着沈熙月的遮挡,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触碰到她冰凉的手。 那份恐惧被缩小隐藏,沈熙月才安了心。 “暮迟,烦请带个路。” 每次来都是这样的,暮迟并未有疑,点了点头走在了最前面。 星宿月影,伴着蝉鸣,夹杂三人的脚步声,一急两促,穿过石阶,向着中厅走去。 叶浅夕随意地一望面前挺拔的黑色身影。 此人有些诡异。 不,是十分诡异。 叶浅夕知道他也是萧阳嘉的人,但他散发的气质却明显与风息竹不同,恭敬卑微生人勿进,浑身又透着一股野蛮,而那人却是有种说不出的肃穆之贵。 如果不是见过萧乐游,她可能都要怀疑那人是皇子。 总之,这唐将军府上,她是不会再来了。 思索间,暮迟已经将人引去正厅,叶浅夕与沈熙月见到了老将军的夫人王氏。 她面色有些异样,并无前几次的欢颜谈笑,却依旧有礼。 叶浅夕还以为是老将军旧疾复发,夫人忧心至此,着重病患的她提出先去看诊。 唐氏瞅了眼门外的暮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月先生,那请随妾身前往吧!” 可她并未将二人引去唐罡的居所,而是去了偏院。 这府内,今日倒是舍得点烛,连廊下的几盏灯笼都火红明亮。 厅内的圈椅上坐着一位白衣人。 一见面,沈熙月的目光就牢牢定在了萧阳嘉身上。 颜如玉雕,白衣胜华,她见过叶里,也见过那风公子,虽各有风采,但比起他们,这位才是翩翩玉贵,不似凡尘。 但不知这是何人,总是一朝相遇,万物清明,让人移不开眼。 二人一身男装,她娇羞含怯的模样,将自己是女子的身份暴露无遗。 萧阳嘉默不作声,静静将二人快速打量。 旁边的书童模样的小女子,倒是没让他放在心上。 眼前这位样貌中品,青衣披身,下摆绣满绿竹,一只折扇微摇,墨色米竹若隐若现。 仔细一看,连那冠发的簪子也是竹子所制,可见其极爱竹。 月先生,其名不祥,好似有千张面孔,没回见面貌似一样又好像不一样,连王氏也描述不出她的模样。 前几次来看诊都有风息竹在身边,那人的阻拦他一直没能将人请去皇子府。 江湖中他从未听过这人,就连红楼也查不到他的身份。 能隐瞒得如此之严密,除了北定王能做到,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何人,所以才怀疑这月先生就是叶氏。 可那女子从不为男子看诊,暮迟也曾证实,她不是叶浅夕。 而他口中信任无比的暮迟,一早就知道他是叶浅夕,却一直隐瞒。 这一次他笃定其不会为萧阳嘉看诊,才会让她活着进来。 “公子,这位便是月先生。” 王氏闪躲着眼神,不敢正面去瞧二人。 借着老爷的病将人骗来,她是怎么也开不了口让其再为旁人诊治。 传闻中的神医都是古怪的,叶浅夕也不例外,眼眸一瞥,转身就要走。 这不敬之举让萧阳嘉颜面尽扫,他扣紧了麻木的双腿,强忍怒意叫住她,“月先生。” 他的眼神顺带掠过自己的舅母,很明显王氏并未将自己所求告诉他。 叶浅夕回过头,她想听听这位刻意隐瞒身份的晋王殿下如何来求自己。 萧阳嘉拱起手道:“月先生,在下久闻月先生妙手回春,今日想讨个人情。” 神医不是用银子能请得动的,他只好谦卑万分。 可银子请不来还可以用金子,偏偏叶浅夕就极爱金子。 “在下患腿疾多年,请月先生前来实是为此。” 他头一次如此卑微地请求一人,为了不让人知晓,才刻意隐瞒。 但叶浅夕却戳穿他,“你欺骗了我两次,我不为不诚实的病患看诊。” 那样的人,或许也会隐瞒自己的病况,造成误诊。 对她来说不需要仔细问诊,但身为医者不能马虎,再有,她对萧阳嘉这种虚伪至极的人没什么好感。 准确的说,除了风息竹,她对谁都没什么好感。 “月先生,何出此言?” “晋王殿下要寻我看腿疾,却让旁人将我骗来,不管多少诊金我都不会为你治。” 听到他是王爷,沈熙月惊讶之余,原本略有期待的心,彻底凉了下来,本以为好看的人叶浅夕会酌情些。 可她心中除了有些遗憾,再无其他。 气氛一时尴尬,话已经说死,显然没有商量的余地。 萧阳嘉的眸子冷淡下来,“月先生,难不成是本王这腿疾,你医治不了,才会故意推脱。” “对,我就是看不了。” 这腿,她能治也不治,转而对王氏轻轻一拱手,“将军夫人,我念在老将军为国效力的份上,才会再次登门,既然将军无恙,日后也不必来寻我。” 叶浅夕抬脚便出了门。 王氏在后面提着裙锯追赶,“月先生,您听我解释。” . 至夜,顾言知才从痛苦中醒来。 烛火恍惚,他微睁着双目,努力回想白日所发生的事。 “嘶!”他扯痛了也不知哪一处伤,疼得发出一声轻响。 齿间微凉,可他不知自己脸上哪里伤着会是这种感觉。 门被打开,萧阳嘉送他的老管家在门边轻唤,“将军醒了,是否传要婢女侍奉?” 话说完,他微微张嘴,不敢再去看顾言知。 可又觉着是该提醒他,于是指着自己的同样少了的门齿,不过他是年纪太大,掉了两颗,否则也不会因无用而被晋王派来这里。 他忍着笑,道:“将军您这里是怎么了?” 顾言知闻言,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嘴。 第176章 门齿漏风 顾言知将手触碰到唇边时,又是一阵刺痛。 他微微启唇轻呼,夜风好似都被吸进口中,凉意浸骨。 怎么回事?牙呢? 他不敢置信颤手再去确认,不由得又抽了一口凉气,忙又拿来铜镜借着烛光查看。 镜中的自己,从前匀整的一排白齿只剩一个带着疼痛的黑洞。 张口时凉气入喉,他目光呆滞,忘却了身上的伤痛,凝思片刻后骇然转身。 鹰隼般的黑眸扫过室内,试图寻找有人来暗害他的蛛丝马迹。 但徘徊一圈却毫无线索,于是,他带着因漏风而略吃力的口齿询问身边的官家,“吴顺,本将军回来后可有人来过?” 随他去和逸居的小厮吃了亏,回来后怎么也不肯再去近身侍奉。 新搬的府邸,众人上下都不熟络,他被送回后无人守在身前在,才给了无寻机会。 他的手法并未有多高明,只是给顾言知下了药,在昏迷中将他的两颗牙摘了去,点滴血迹未留。 而管家却是估摸着顾言知该醒了才会来此守候,想要以此博个好印象,盼着能在入土前能有个栖身之所。 因此,他扯谎道:“老奴在外守了将军一下午,并未有任何人接近过,不过倒是有位自称是将军之妹的女子,亲自来为将军上药。” 顾言知将铜镜狠狠砸碎,目露凶光,“叶浅夕!” 他紧捂着漏风的门齿,愤怒地咬着后槽牙,理所当然地将此事归咎于她所为。 老管家有些滑稽地时不时斜眼瞧他,提前体验年迈掉齿,必然会好好珍惜当下,还真有点儿让人羡慕! 往后众人不只再笑话他一个人了。 但也十分好奇,将军白日里精神抖擞地出门,缘何被人抬着进了府。 虽然很想问,可眼下来看,万不能提。 他忍着笑意,小心翼翼地道:“将军,这仪容又失,要不要,寻医来补?” 这还能补?着实孤陋寡闻了。 顾言知欣喜:“何人能补?” “老奴正巧知道有一位牙匠,据说能以金银甚至以白瓷等物将牙修补如初,还能将断齿重新镶嵌,就是这价格颇为昂贵。” 比如他攒了三五年的银子仍旧凑不够。 顾言知燃起希望,“多少银子本将军都给得。” 哪怕是去钱庄借银子也不能失了门面。 这断齿说不定落入池塘,怎么也找不回了,他打定主意,就算死也不能再去求她。 他望了眼窗外黑夜,夜长梦多,恨不能立刻修复如初,急道:“明日你备车便去将人请来,离此处可远?” “不远就在隔壁。” 吴顺的话又给了他当头一棒。 “就是那仁和堂的一位牙匠。” 顾言知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吴顺却未察觉,“若是将军亲自去,说不定还能少些银子呢。” 他若是去不但不会少银子,还会被叶浅夕打出来。 顾言知气道:“本将军的伤就是那叶氏所为,你还指望本将军去请她医治?” 吴顺愕然,原来如此,倒是有些可惜,这上京只有这一处能修复得看不出,旁的都是暗地偷学来的,照猫画虎不像样子,一张嘴五彩斑斓的光晃人眼,比他的黑洞还要好笑万分。 他正要说明,顾言知命令道:“你再去寻旁人,本将军就不信,除了她叶浅夕,这上京没了像样的牙匠。” 确实没有。 吴顺不敢明说,只好应付道:“是,将军,可在此之前,这讲话可得小心些。”一不小心就会让人笑话。 不仅是影响观感,还会口齿不清,许多字眼当避则避。 他深有体会,这上京除了钱财官职外,样貌上也是极为看重,若不是他已年迈只怕连个老婆子都讨不到。 他善意的提醒让顾言知怒火中烧。 可对上那一张带着笑意与自己无异的黑洞,顾言知只觉天地旋转晕眩不止。 缓过神后,未置一声便提着剑去了关押萧绾柔和商羽的地牢。 准备将怒气发泄到这对罔顾廉耻的贱人身上。 忠实的老管家吴顺一路相随。 当二人来到暗室时,眼前独留一只锁链,商羽不知去向。 顾言知又慌了神,“怎么回事?看守的小厮去了何处?” 吴顺惊吓得腿一软,这可是来到将军府办的头一差,“将军息怒,老奴这就去找。” 他走后,顾言知快步上前去,不可思议地拉着那冰冷的锁链,这断裂的锁链整齐,商羽不会武,怎么可能逃得掉。 他四下环顾,这铜墙铁壁牢不可破,出口只有一处。 意识到萧绾柔也被关押在此,他甩掉锁链,去了隔壁的暗室。 缩在墙角的人影听见声响,拖着如手臂般粗大的锁链艰难挪步。 见到顾言知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将军。” 不等他说话,萧绾柔便颤抖着一双不能称之为手的肉团挥舞着,“将军,商羽来逼迫我离开,我没有走,我是不是,是不是很听话?” 顾言知却并不想听她表忠心,连靠近也不愿,“萧绾柔,他是怎么跑的?” 地牢中昏暗无光,萧绾柔并未看清他的面容,只是听得声音有些不清,她刻意靠近,脚下传来阵阵刺痛,每靠近一步,顾言知嫌弃地向后退一步。 他冷声:“商羽,他是怎么逃的?” 萧绾柔失落道:“是有人救了他,我听到的,是叫无寻。” 顾言知久未看她,长期无人言语,孤独寂寞使她心态有异,每每听见隔壁有声音时便紧贴墙壁,凑过去,想要听到顾言知的声音。 今日所闻却是另一人,所以她用心了些,将偷听到的话一字不落地告诉他,想要换得一丝安慰,至少不用再给她带着这样沉重的锁链。 她的双足已经溃烂,再这样下去只怕也会不保。 “将军。”她小心试探,“言知哥哥,我知错了,能不能将我脚上的锁链松一些?” 她不敢祈求别的,只能一步步来。 顾言知罕见地没有再发怒。 “萧绾柔,我给你一次机会,若是你能做得到,日后天高地远,你想去何处都随你。” 她满含期冀地问:“那我能留在你身边么?”唯有此时,明亮的眸子散发的满是真诚。 第177章 最后的执着 顾言知却不信,反问道:“我如此对你,你还想留在我身边?” 萧绾柔未加思索,便道:“我,没有地方可去,燕南时我去寻你,就是要一辈子跟着你的。” 一生一世哪怕为人不耻,哪怕遭人唾弃。 她的声音轻柔如絮,却扫不起顾言知心中任何激荡。 冷暗之中,她的炽情渲染这狭小的空间,独燃自己。 萧绾柔回忆起两年前的初见。 那日繁花盛景,她扮作男子,偷偷出城游玩,恰逢唐罡率军出征。 一着威猛金甲的男子身骑一匹枣红骏马俊姿挺拔,她在人群中一眼望见了他,那人也瞧见了她,冷冽的眸子顿时软化,柔情缱绻。 那时她不知,顾言知只是在看她身后的新婚妻子。 回府后,她日夜难寐,忍不住去打探,可缘分终究晚了些,出征前日便是他的新婚。 即便得知他已有妻,思慕之心让她不顾廉耻,及笄礼后便义无反顾地去燕南寻他。 遇见的却是那个该死的商羽。 她将心事告诉他,是那人出主意让她冒充救命恩人。 用尽手段与他相识,让他感恩不顾名利也要娶她。 可自己也为了嫁他被迫失身于商羽。 她多希望自己能真的救下他。 多希望叶浅夕从未存在… 顾言知将暗室的一盏油灯点燃,烟雾轻飏,他故意将油灯放置在她面前,熏得萧绾柔眼如含辣,一顿猛咳。 他的眸子一眼就瞧见了她的手,薄唇勾起阴鹜的笑,“七七,你能为我去死吗?” 萧绾柔一愣,若肯定地答复,必然不会信。 在这牢中她数次地告诉自己,父王母妃谋反,迟早会被抓到,这不能怪言知哥哥,只要自己坚持他总有一日会回心转意放了自己。 她犹豫片刻才道:“言知哥哥,我愿意的。” 殊不知她的迟疑,让顾言知彻底不再信任她。 也错失了他即将浮起的怜悯。 顾言知捏起她的下颌,粗糙的指尖轻抚她的脸。 就是这张看似人畜无害的脸,曾经诱惑他,害他倒霉至此,“如果没有你,我顾言知早已高官厚禄钱财双收,你坏我好事,还想留在我身边?” 萧绾柔颤抖着肩头作为回应。 顾言知顺着她的脸颊,将手移到她被油灯映照的暗枯的脖颈。 他不喜欢打伤人脸,那样影响观感,可此时却很想毁了她。 他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生怕控制不住,不小心将她捏死,但手中的力道却不减。 萧绾柔没有任何反抗,紧闭双目,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直至险些晕厥顾言知才肯罢休。 得以喘息她大口呼吸,濒死的感觉很不好受,可却能换来新生。 她总算能松懈下来,不必担忧何时会丧命。 缓过来后她伸出双掌拉着他的衣角,“言知哥哥,这样你就能消气了么?” 点灯是为了欣赏罪人的卑微,可她的示好只会让顾言知更加厌恶,若是脚下跪着的是叶浅夕该有多好。 “萧绾柔,你真是疯了。” 不过,疯得也好。 他冷冷一笑,竟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与你相识就是一场错误,我爱慕的是浅夕,对你不过是一时兴起所需的玩物而已,你毁了我的良缘,害死我母亲,如今你有什么资格敢称呼本将军名讳?你,早就可以滚了。”说着他一脚将人踢开。 “什么?” 萧绾柔趴在地上惊愕地看着他,这怎么与商羽说的不一样。 女子最好的武器便是柔弱,怎么到她这里就行不通了呢? 她艰难地爬去,用尽最后一丝执着,继续哀求:“言知哥哥,只要你留下我,我做什么都愿意的。” “将军。”吴顺已经将两个小厮寻到正等着顾言知惩治。 他无暇再与萧绾柔周旋,“吴顺,将她丢出府外,日后这条街上若有她的影子,将其乱棍打走。” “是。” “萧绾柔,你记住,在我眼里自始至终只有浅夕。” 女子惨白着脸,发抖的唇瓣极力忍耐着。 他回过身,注意到萧绾柔的眸子渐渐变得阴森癫狂,才满意离去。 . “师父,我总觉得有人在跟着我们。”沈熙月不敢再去扯叶浅夕的衣角,一路上已经不少人看着他一个大男人紧紧贴着另一男子,实在不雅。 叶浅夕悠哉漫步,绕了好几处,一会儿去茶楼一会儿又去客栈,玩玩闹闹就是不回府。 那黑衣人总算不再跟着她们了,不用猜也是萧阳嘉派来的。 可还有一人一直紧追不舍,就连沈熙月都能察觉到的必然是不会武艺的。 时候到了,她止步向后望去,长街上已经有不少铺子熄灭了灯笼,只余下几只。 那人影迅速缩进一旁早已熄灯的商铺角落。 “出来吧!商羽。” 商羽靠在檐下的廊柱旁身形一晃,没了武功轻而易举地就被人发觉。 银辉铺石,脚步碎声,叶浅夕舞着折扇,向前走去,沈熙月伫立远处紧张地盯着。 商羽是萧绾柔的人,她不敢靠得太近。 商羽轻轻向身旁移步,查看是否有藏身之处。 正此时叶浅夕的声音从反方向传来,“抓到你了。” 商羽来不及躲闪,不经意与之对望。 眼前的女子会武,他不敢轻举妄动。 叶浅夕打量他,除却眼皮商有条浅浅的伤疤外,没什么让人能记得住的,“你就是商羽?” 能从顾言知手里出来,一定有同伙。 商羽并未承认,只是默默将手心的药粉紧紧捏住。 没了武功的商羽,就是那案板上的鱼肉,她懂医若是冒然出手,死得还不知是谁。 那条蛇没在,这说明萧墨行必然不在。 可他猜错了,远处的屋檐上,萧墨行与无寻息声静立,将她的一举一动观察的极至。 “王爷,他要作甚?” 无寻的关注点有些奇怪,“这么一会儿就换了一身衣裳,他哪来的银子?” 身旁的男子显然不会回答无关之事,只道:“无寻,这次你做的很好。” 什么?王爷夸他了? 无寻高兴之余却有些摸不着头脑,貌似王爷并不太开心。 见他认真地看着前方,无寻顺眼看去,叶姑娘貌似与商羽离得有些近了。 第178章 筹码 叶浅夕只与其打了照面,便又转身。 商羽撑着虚弱的身子拌蒜似的快走几步,急忙将她叫住:“叶姑娘。” 他的气息混乱无力,显然伤重。 无需风扫,便有一股血腥气夹杂着药草香扑满鼻翼。 叶浅夕回首,观他眸中静湖一片,再没了往日的杀气。 一只手臂微微颤抖,那一定是被锁穿琵琶骨造成的。 她垂目,他脚下连走过的地方都隐隐现着血迹。 她微微蹙眉,看来没少在顾言知手里受刑。 能站在这,好像并未伤及要害。 可这些统统都与她无关。 见她停下,商羽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请求。 北定王的近卫,宁死也要有骨,他身正笔直,为自己保留最后的尊严。 “你找我是想解那同心蛊?” 商羽低着头,打算闷不作声,可却又觉得不妥,“你为何不动手?” 屡次来取她性命,虽未成过,但他还没见过有谁有仇不报的。 可叶浅夕偏偏就是,“我是医者。” 这么说只是好听些,他活着会比死更痛苦。 一个被人追杀失去武功的人,不值得她来杀。 “我这个人,一向喜欢将逆境当做成长的阶梯,敌人也是。” 吸取教训,努力钻研变为强者,水涨才能船高。 “而且,你不是很确定我不会杀你才来的吗?” 商羽沉默,她说得很对,所谓医者仁心,征服比杀戮更让人钦佩。 让仇人低头来求她,叶浅夕有这样的本事。 难怪她得王爷青睐,连叶里也看重她。 可却偏偏有了顾言知那样的污点。 按照她的说法,萧绾柔是不是也变相地帮她看清了顾言知的为人? 好像这种事不能相提并论。 看他思索半天,却无意开口,叶浅夕郁闷在怀。 除了顾言知没几人能让她口吐为快,“你给我下蛊,我没死,可并不代表我会解蛊。” 一语双关,提醒他自己可是曾受其害的。 商羽是聪明人,此行是来谈交易的,“可你一定有办法。” “当初为你下毒,一则是寻找叶将军的信,这些你应该都知道了,二则,是为了郡主。” 为了让她开心,能顺利嫁给顾言知只能让其去死。 看来还是个痴情的,萧绾柔悲中有幸。 她只感慨一瞬,又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这易容术,明明很难发觉。 “一个人无论如何改变,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叶浅夕正目瞧他,此人恐怕是那蠢窝里的唯一聪明人了。 商羽认为,她能活到现在,必然是发觉了那蛊。 他拿出一瓶药,“在宫内我给你下了金丝蛊,这就是解药,我可以将它给你。” 他承认伤害王爷的心上人,武功被废并不亏。 叶浅夕目光未置,穷途末路了么? 居然找到仇家头上来救命。 “这些蛊是你制的?” 商羽默认。 “那你该知道,银丝蛊中者百毒不侵。” 什么? 商羽短暂地诧异后总算是明白。 金丝被银丝吞没,那同心蛊呢? 叶浅夕猜到了他所想,先一步道:“银丝可解不了你的蛊,就算能解你还是得中毒。” 若是不在乎生死也不会急切地来寻医。 可他不是贪生之人,商羽脱力一松,将手中唯一的筹码丢下。 叶浅夕静静看着,也不阻拦,“所以,你没什么能与我做交易的。” “等等,叶姑娘,我有一件事,是关于风息竹的,想必你一定很感兴趣。” 提到那人,叶浅夕才想起,墨鱼已经去了好几日,不知道有没有将那封不该写的信带到。 蒲月说见到疑似无寻的人,若是无寻回来了,那他呢? 倘若看到了却不回信,是不想直言拒绝,怕她颜面尽扫么? 思索中,她的目光不经意地瞥向远处,瞳孔微缩,远处的黑影一闪即逝。 无寻被王爷带下高楼,差一点就被发现,当真凶险。 “王爷,看样子,叶姑娘比您厉害些。” 这次,萧墨行的语气轻快许多,“自然。” 她可是唯一瞒过他的人。 比如那蛊毒,竟然被她施针压制。 不会用毒尚且如此,若是会了,那他还有何能胜于她的? 望着王爷又皱起的眉,无寻心想夸赞叶姑娘或许才是能让王爷心情好些的。 他正在心内盘算着小九九。 萧墨行却准备离开。 “王爷,您去哪?” “此处被发现了还不换一处?” “啊?哦…” “可咱们不去拿商羽偷咱的医书了?” 萧墨行指了指自己的乌发,“重要的东西都在这里存着。” 无寻这才反应过来,“既然如此,那咱们还追商羽来上京做甚?” “无寻,你太多嘴了。” 北定王从不会耽搁军务,只是来给自己一个正当理由罢了。 且此行,倒也是不虚此行。 商羽满腹自信,以为她必然会交换筹码。 可却猜错了,叶浅夕不是萧绾柔。 她只是望着黑影消失的方向,秘密么?他若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隐瞒什么,那她也会尊重,且二人还没那么要好的地步。 她赌气道:“我没兴趣。” 短短一句话就将其打发了,无寻听得真切。 萧墨行如石静观,黯淡的眸子恢复冷清。 可见,她只是将自己当做知心之友,并无男女之意,否则怎会不好奇。 无寻吓得擦去额头冷汗,生怕商羽泄露秘密,王爷的暗镖正对着他,若是敢说必死无疑。 商羽目视前方的沈熙月,用确认她不会听到的音调道:“我可以替你杀了顾言知。” “当初叶将军助他冲破敌军的包围才活下来,却贪生怕死并未搭救叶将军。” 这其中也有萧绾柔的原因,她的阻拦才是叶舟彻底葬身的原因之一,他们的计划中反对太子的都得死,包括叶舟。 为了那遥不可及的梦中人,这些他不会告诉她。 叶浅夕有了兴趣,“你现在的模样怎么去杀一个将军?” “所以,我才会需要解毒。” 他不会陪着顾言知去死,能让他死的只有一人。 “那可是你主子萧绾柔的夫君。” “早就不是了。” 他紧捏的拳头,先一步暴露了心意。 叶浅夕再次感叹,连萧绾柔这样的女子都有人倾心相待,这世道当真令人捉摸不透。 “可顾言知的死活我并不在意,你就算是杀了他也无用。” 商羽缄默,再不知能用什么来换得一线生机。 “卿染在哪里?” 商羽摇头,“不知,连叶里也不知去向,我们联络之处早已无人。” 就在商羽彻底死心时,她道:“你有一样东西我很感兴趣。” 第179章 交换 她的话总是让人捉摸不透,商羽垂目望着两手空空的自己,不知还有什么能让她看重。 看出他的疑惑,叶浅夕将折扇微转轻轻收起,正色道:“你的制毒之法,用它来换。” 毒物也是药材之一,能救更多人。 他带着讶异的目光抬首望去。 对面那张极为普通的男子之面,黑如曜石的眼中却莹莹有光。 历经多事,眸仍如初生之瞳干净清澈,不怨憎不愤怒。 此刻,他总算明白了叶里为何想要毁了她。 可他不会如那二人般,除了遇到萧绾柔的事外他是清醒的,且最懂计谋,“我的确有不少用毒奇书,不过,我喜欢将重要之物保存在较为稳妥之地。” 最稳妥的地方就是在自己脑中。 那些书只记载如何制毒,解毒之法半篇也无,许多文字他根本看不懂,当初偷走时从未想到会有今日。 叶浅夕明白,想要拿到还得费些周折,思索片刻后,道:“你默给我,我可以替你解蛊。” 商羽一口应道:“好,明日我便能交给你一本。” “你信我?”毕竟她连自己都不信。 “江湖中人,若没了诚信等同于自寻死路。” 如今他无路可去,弃暗投明也要从叶浅夕这里下手。 如此爽快,倒叫人不适应,叶浅夕将一枚铜钱扔出,“你拿着这个,去凤祥楼写完交给掌柜即可。” 商羽捏着手中的铜钱,石头一枚,“…” 远处的无寻看着商羽手中的铜钱,眼珠瞪得圆溜,说不出的嫉妒还是心疼,又带着些喜悦,商羽若是能重新回到王爷身边该多好。 可王爷会接纳吗? 想到自己曾抱怨的话,又凑到自家主子身前,半疑地问:“凤祥楼该不会也是叶姑娘的铺子?” “无寻,日后不必什么事都讲出来,那样显得你很笨。” 萧墨行看着商羽将自己的血装进瓷瓶交给沈熙月后,一步一拐地离去。 见此,他也转身准备回客栈。 无寻急了,“王爷?那可是您的东西啊?凭什么让商羽拿来救命?” 在他看来,与其让商羽讨个人情,不如让王爷送去。 “无事。”本就是属于她的,借用了数十年也该还给她了,若不是他带走那些书,她也不会无法解毒,更不会中毒。 “可我怎么觉得叶姑娘解不了那蛊。” 萧墨行望了眼腰间的小蛇,自从回来后就十分胆小,缠上他的腰身便一步也不肯离开。 他将舒适沉睡的墨鱼强行拉下,在手中把玩,“若是旁人或许不能,但她不一样。” 无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忙捂起嘴,险些咬到舌头,何时起王爷竟会夸人,还这般含蓄。 不过,他就要走了,看不到王爷与叶姑娘之间的故事,更看不到那个,坏丫头了… 更深夜静,草木似休,上京之巅的玉燕塔。 星稀转影,月华似霜,萧绾柔的面色却惨白过一地银幕。 她瑟瑟地抖动肩头,顾言知将她丢出府外,浑身脏污妆发却整洁白净。 直到与乞丐争食,被那些人虎视眈眈,险些被玷污时,她才明白顾言知为何会好心替自己洗漱。 可眼下不是绝望悲凉之时。 她以为眼前人是来救自己的,却不曾想被其劫来此处。 想到曾经被人威胁,萧绾柔出口的声音沙哑颤抖,“蒲月,你又想做什么?” 知道她认错人,黑衣人转身,将面巾往下拉了拉,露出半张脸。 红唇猎艳,美眸娇媚,身为女子,萧绾柔下意识地将其与自己比较。 她目光空洞,往日繁华似梦。 晚风习习,直至面颊肌肤微凉,恐惧才又将她拉回现实。 见她靠近,萧绾柔拖着残手,向后退去,“你,你是何人?究竟想做什么?” 她道:“救你的人。” 她的声音柔和,看起来不像是要杀她的,让萧绾柔放下心来,却仍旧害怕被人丢下。 那女子道:“顾言知这般无耻,你不想报复他么?” “去杀了叶浅夕,将她的脸皮剥下,才是最解恨的。” 提起叶浅夕萧绾柔恨在心中,目中如火,可却只能悲戚地举起自己的双拳,颤声道:“我恨她们,可我没有手,怎么能报仇?” “你救我,难道你也恨那个贱妇?” 看到她如此激动,对面的女子却勾起红唇,她的宗旨是,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人。 . 一入门叶浅夕便嘱咐道:“熙月,你去将那瓷瓶放在我药房,再去冰室取些冰块凉着。” 沈熙月不明白,“师父。” “熙月,莫要乱称人。” “是,月…” 叶浅夕却打趣道:“若要拜师还得寻个吉日,正式些才是。” 沈熙月眼如铜铃,久久未缓过神来,那就是说,她可以正式入门学医了吗? 直到叶浅夕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她才惊动万分:“嗯,多谢月姐姐,我会努力的。” 蒲月坐在小姐的房内的门槛上等得心焦,几次想去唐府都被柳清婉拦了下来。 见到她的身影时,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小姐,你们可回来了。” 她向身后看了几眼,“她呢?” 蒲月问的自然是沈熙月。 “她受了惊吓,我让她先去歇息了。” 见二人对沈熙月多多少少有了关切,也顺便将收徒之事一道提及,她先是问了柳清婉的意思,后者面色平静并未回答,反倒是蒲月不愿,“小姐,您收她做甚?” “勤学好问,善于钻研,她的天赋不比卿染差,能遇到这样的十分不易。” 和逸居的女子也有天赋斐然的,但沈熙月不必从识字教起,若是不喜爱,没有医者之仁心,是不能学的。 柳清婉长居于此,除了会算个账,教个学其他的帮不了什么,也不阻拦,但却帮衬着她说话,“若是沈熙月当了月姐姐的徒弟,那顾言知岂不就是成了晚辈。” “这样啊!”蒲月一听就乐意了。 抛开了这个问题,柳清婉才抽空问道:“阿月,这么晚回来,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对啊,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关切的二人争先恐后地询问。 叶浅夕将唐府所为简单地告诉二人。 柳清婉绣眉紧蹙,“阿月,你是怎么打算的?” 第180章 解药 叶浅夕道:“若是他的诊金足够,或许我会去。” 有银子不赚,才是傻瓜,皇家欠她爹娘的,能拿回些便是一些。 蒲月一听有银子赚,眼冒精光,立即盘算起晋王那两条腿能值多少银子。 丝毫不质疑叶浅夕是否能将其治愈。 柳清婉却十分担忧:“被发现了怎么办?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现下要防的是姜雅云才是,婚期就在下月已然迫在眉睫,到时必然露馅,她冒充我至今,都没被晋王发觉,可见是有人帮我瞒着呢?” 至于是敌是友,她心中已有几分确定。 众人不知,除了姜家和风息竹,就连顾言知也在替她隐瞒。 此时的叶浅夕竟有些同情萧阳嘉来,尊贵至上的皇子也如她当初一般被人蒙蔽。 蒲月却不明白,“除了樊掌柜,还有谁会这么好心?” 不用说是那位风公子了,柳清婉十分清楚,可她只笑不答。 叶浅夕也不打算替她解惑,“蒲月,我今儿顺道去了凤祥楼,你前几日看到的,的确就是无寻。” 可登记住客的名册上只有他一人的名字。 掌柜的也十分确信,只有他一人,投宿之日是墨鱼送信那几天。 或许方才看到的黑影就是无寻,她确信无几人能逃得过她的眼睛,至于那人… 正思索时,蒲月激动道:“我就说我没看错,那个家伙来了上京也不来看我们,好歹也是在这住了几日呢。” 至少无寻的主子也该把那些日子的食宿付了,小姐赚银子也不易啊! 她这般盘算叶浅夕并不知,还故意逗她:“蒲月,人家为何要来看我们?” 她意味深深地笑着,盯着蒲月那一脸懵的模样。 后者还跟着傻乎乎地问:“什么为什么?” 柳清婉接茬道:“难道不是来看你,你心中有怨气?” 蒲月好似还未懂。 “所以,我怕你不高兴,今日去了凤祥楼,替他免了住宿的银子。” “小姐…”蒲月一听没要银针,瞬间急了,“我现在就去找他算账。” 柳清婉拉住她,指着窗外的墨泼似的夜空道:“蒲月,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说着她捂着帕子笑意不止。 至此蒲月才好似明白了些许。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蒲月戏谑得满脸通红,索性不再与二人理论。 一夜未曾好生安眠的,除了叶浅夕还有蒲月。 晨晖初醒,蒲月早早就出了门。 可到了凤祥楼,却被告知无寻已经退了房,入住的是另一位不知名的客人。 她自是不信,闯进二楼上房,入目的确实是一位陌生男子。 此人正是易了容的风息竹,而他的隔壁就是商羽的居所。 掌柜对他连连致歉,才将蒲月哄走。 蒲月失落而归,百般心焦。 分不清是心疼银子,还是希望能与那冤家再去斗嘴。 叶浅夕知道那人又消失后,心中百般滋味交杂。 她怅惘地望着园中,盛夏至暑,只看一眼便觉得热浪灼人。 从前月下众人谈笑仿佛在昨,只怕再也聚不齐了。 一声轻叹后,她迅速收回视线,还是屋内存着冰块更让人舒爽些。 静下心来,她将愁思化作笔墨,想给父亲和卿染写信,不知所在何处唯有写了毁掉,复又再写。 一切过往如尘如烟,卿染到底身在何处?为何樊掌柜的商路通达,遍布四海也依旧寻不到她的下落。 她是不是被叶里所杀?这种担忧一旦生出便怎么也抹不灭。 从前曾一心想要实现母亲夙愿的卿染,还有那隐藏着某种秘密的,她牵挂之人,以及远在他乡的父亲… 蒲月不知她的失落与忧心,提起一个布袋给她看,“小姐,你看这是什么?” 可叶浅夕只埋头写字,无甚兴致与她玩乐。 蒲月只好将墨鱼从袋中放出。 乐颠颠地笑着,“它不愿被我抓,我可是废了好大的力气呢。” 当然这鱼并不是她抓的,而是沈熙月。 这么说只是想让小姐夸赞她一番 若是平日,她能克服自己的恐惧,必然能得到奖励。 可现在,叶浅夕只顾着地盯着墨鱼,小心地用手指轻轻点着它的脑袋,左看右看。 墨鱼吐着芯子,乖巧地任她揉捏,却没有信要给她。 它不是人,自然不能与之沟通,只能扭动着细条的身姿。 “小姐,您看什么呢?” “没什么?”叶浅夕直起身,胸中憋着一股无名之火。 她重新拿起笔,练字静心。 却写了许多关于竹子的诗句,几张纸下唯一相通的便是,那竹字下笔极重,墨迹印透了不少纸张。 她想,他真的未曾给自己回信啊!? 看来也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多情困心,却执念不止。 “小姐,你怎么了?”蒲月平日倒是机灵,此刻也猜不透她要做什么。 为了让她分心,又将商羽记下的两本毒经交给她。 叶浅夕翻开几页,满意道:“他倒是言而有信。” “小姐,您又没看过,怎知他没有胡写?” “毒药纵然是乱写,也是毒。”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她怎会知道,商羽昨夜被萧墨行盯着,默下的制毒之法,自己则是将解毒之法以商羽的字迹续上。 他不敢亲自交给她,生怕暴露身份,只能借助他人之手。 叶浅夕看了一会儿,又合上,要钻研同心蛊,就无暇顾及其他。 于是嘱咐道:“蒲月这几日,莫要让人打扰我。” 尤其是顾言知,这点蒲月很是清楚。 她独自一人在药房,拿出商羽的血,用特殊药水多番测试。 自从知道有这样奇特的蛊毒后,她便开始学习一二,至今已经有不少成果。 三日后,她成功研制出了解药。 不过这药是要给顾言知服下,才能有用的。 她捏着药瓶,想着如何去找顾言知。 开门时,一声闷响,蒲月的脑袋磕到了门边。 后者“哎呦”一声后缓缓起身。 “蒲月?”叶浅夕轻轻抚了抚她额头的红印。 “你怎么睡在这里啊?” 蒲月揉着迷糊的眼睛,急道:“小姐,柳小姐她…她貌似旧疾犯了,我照顾了一整夜,医工们还未上工,我想不如等小姐出来去瞧瞧。” 叶浅夕边走边问:“怎么回事?” “是姜家与谢家议亲的事。” 第181章 关心顾言知 昨日,和逸居罕见地来了一位从不与人交好的官家小姐。 “谢姝?” 叶浅夕模糊地记起,在皇后的赏荷宴上所见的相貌略平的女子。 落水后还将其推了一把才得以获救,她不来叶浅夕倒是把这事儿忘却脑后了。 可这和逸居非常人所能入,三重宅院将女子名声维护在内,唯有陛下的守卫外,男子一律不准入内。 不论是官家还是普通百姓,需得品行端正,身家清白才能来此学习,未得允许者只能望而却步。 此处与男子的书院大同小异,要经过严格的考核,且每位女子都会有一个腰牌。 这等嚣张跋扈的女子,叶浅夕明令禁入。 是她拜帖来寻柳清婉,这才顺利进来。 “她是来找麻烦的?” “好像也不算是,她先在咱园子里逛了一圈,嫌弃咱们园子陈设,一路走着数落了个遍,柳小姐气不过与她争执起来。” 柳清婉自然也是不让,招来近卫欲将其驱赶,虽有陛下庇护,但也不能随意将人捉拿问罪。 故而她还是客气地将人请出,谁料,谢姝竟高傲的宣称,她的未来夫君,姜世子去了谢家提亲。 “柳小姐当真可怜,孤门独女,难免被人欺负,入了和逸居才得庇佑,再过不久她二兄就要回上京,到时有了撑腰之人,看谁还敢再来欺负她。” 蒲月说了这般多,叶浅夕只在意她说的那句,“她嫌弃这园子?” “是啊,她说这园子陈设俗气,早已不是上京时兴的,嫌咱们的清湖太小又脏又臭…还说只有不知名的野花才会找来狂蜂浪蝶,将咱们这里暗指娼馆,又说柳小姐好心招待的花茶凉果不是酸了就是臭了…” 蒲月一想到就气愤难耐,可惜没能亲自动手教训。 叶浅夕恰巧路过凉亭,望了眼池塘,很小么?比起顾言知的宅子都不知道大了多少。 污言秽语当真有失谢家门楣。 “黄泉的孟婆汤倒是好喝,可惜没让她尝尝。” 叶浅夕忍住怒气,与沈熙月迎面相遇,她胆怯地与之招呼,可叶浅夕根本没在意她异样的眼神。 径自走过去,沈熙月犹豫着还是叫住她,“月姐姐,我兄长这几日闭门不出,听说是生了病。” “生病?”叶浅夕停下脚步,转过身面色沉重,她只想着顾言知可别经不起折腾一命呜呼了。 “月姐姐,我能去看看么?” 当真瞌睡来了枕头,正中下怀,叶浅夕柔和道:“当然,熙月,你把这伤给顾将军送去。” 她拿出方才研制的新鲜出炉的解药,笑盈盈地眯着眸子关切道:“前日里清婉下手有些重,你去铺子瞅着,找些合适的伤药给他送去, 毕竟邻里间还是要和睦些好,我们闺门女子不便出门,有劳你顺便替我送去。” 说着她将药瓶打开,倒在自己手上,又倒了些给沈熙月,证明此药并无毒。 “这药可金贵,只此一瓶,我特意为顾将军所制。” 这可是真的不能再真。 只需将瓶口靠近中蛊者,它会自行寻找蛊虫,极为简单。 沈熙月捏着药瓶,不知道叶浅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可看蒲月一脸不屑便觉得这是真的了。 怎的她突然对哥哥突然这样好了? 可转念一想,她连自己都能不计前嫌,或许是对哥哥还有一丝情谊的。 到如今她还幻想着若是她能重新再做自己的嫂嫂,对于顾家来说当真是祖坟冒烟的好事。 每一次机会都不能放过,她茫然地点头应下,“月姐姐放心,我一定让兄长多用几次。” 蒲月盯着沈熙月的背影,一脸不信任的模样,“可是小姐,若是沈小姐将那商羽的事告诉顾将军怎么办?” “那她就不要妄想做我仁和堂的门徒了。” 商羽都不怕她会告密,自己又怕什么呢? “我并未嘱咐她不能告诉顾言知,她若聪明就不该乱嚼舌根,何况我并非要害他。” 借刀杀人,她也不过是那磨刀石。 话语间二人行至婉仪居,这是叶浅夕专门为柳清婉准备的园子。 比她自己的居所要好太多。 柳清婉毕竟是和逸居的半个管家,怎能苛待贵客。 一进门小丫鬟含着泪欢喜相迎。 柳清婉的丫头圆枝是从花楼赎出的,与之共同患难主仆之情至深,一直守在其身侧,寸步不离。 叶浅夕在门边便轻声呼唤,“清婉?” 榻上的柳清婉苍白的脸颊泪痕未干,眉头紧蹙,不知梦见何事呓语不断。 见此,叶浅夕忙上前去诊脉,瞬息之间绣眉轻锁。 “叶小姐,我们姑娘如何了?” “你家小姐原是患有心疾,经不得打击,这回子情绪波动极大,现下无性命之忧,日后你小心照料些就是了。” 还好一直吃着护心丸,否则若是加重神仙难挽。 柳家遭难,她打击不小,但仍能凭借意志坚持不倒,与姜家退婚她一直有块心病,但今遭… 她虽没见过姜家世子,但能让柳清婉忧郁这般,必然有过人之处。 情字伤人在心,着实有些难办,她忧心忡忡,“我给她开些药,蒲月你亲自去熬。” 隔壁的将军府,沈熙月百般请求顾言知才肯见她。 他一身鸦青常服,手执折扇坐于厅中,双唇紧抿,神色严肃。 这样的装扮让沈熙月眼前一亮,她悄悄观察其面色,看起来并未生。 他摇扇轻挥透着一股书卷气,若是这般姿态月姐姐定会喜欢。 顾言知将折扇捂着唇,哑声埋怨起沈熙月那日袖手旁观。 沈熙月委屈道:“哥哥怎的这样说,若不是我想法子将那门口的近卫打发了,哥哥恐怕在朝堂上又要被弹劾一番了。” 众人都知,顾言知若不被弹劾才是稀奇,如今大局已定,他变得闲散。 且近日的风头便在了晋王与二皇子身上,无人注意到他。 在沈熙月的妙语连珠之下,他也只好不再提,心暗道,叶浅夕非同小可,跟什么人学什么话果真不假。 本欲将其带回,可卿染不知去向,若沈熙月在仁和堂若是能学得一番本事将来接手,倒也妙哉。 沈熙月不知他的打算,欢喜将带来的药材呈上。 “哥,月姐姐让我带了不少药材,她说前日柳小姐与你之间的冤仇她不好插手,所以特意让我来看你。” 药铺的珍贵药材她没敢去动,只拿了些上好的外伤补品。 她嘴甜地将事实夸大了一番,成功地将他误导。 顾言知眉宇间的戾气转化为孤傲的冷嘲,但还是不肯拉下脸来,因讲话漏风,始终未发一言。 “哥哥,这是叶姐姐亲自研制的铁打伤药。”说着将瓷瓶打开。 见他不说话,沈熙月又走近了些,“我试过的,你看并无异样。” 当瓷瓶凑近顾言知时,二人并未注意到一缕白烟转瞬即逝。 他只觉鼻翼发痒,来不及用扇子遮挡,便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喷嚏。 张嘴的瞬间沈熙月清晰地看到了哥哥双唇间一个黑洞。 她惊道:“哥哥,你这是怎的了?” 第182章 兄妹争吵 顾言知却好似并未听见,他只觉得一股异流涌向心间,如针刺般又一瞬消失。 沈熙月又去拉他的衣袖,想要看得清楚些,“兄长这是摔着了么?我们药堂有位牙匠,有独门秘法可以将断齿修补得完好如初,哥哥要不要试试?” 世上就只剩下顾言知这一位亲人,她是怎么也不会看着他难堪的,就算去求叶浅夕她也在所不辞。 可她认真的关切换来的是顾言知一个狠厉的冷眼。 他将其推开,晃了晃身形,方才那心痛如烧的感觉像是错觉。 他正身将遮掩下半边脸的扇子紧紧捂住,紧咬后槽牙道:“还不是那叶氏,纵容柳清婉谋害本将不说,还恶意损我仪容,谋害朝廷命官,她叶浅夕不知该死多少回,竟妄想用这点破烂药材弥补过失,做梦!” 他因咬字不清,惹来沈熙月拼命压抑的笑,目光触及他微微震怒的眼神时,又赶忙忍住:“你说是叶姐姐做的?” 沈熙月猜出他那日因昏迷回府神志不清,才会错误地将此事归咎于叶浅夕。 “哥哥你怕是误会了。” 沈熙月告诉他,那日为他治疗伤口时,分明还看见门齿完好无损。 就是说这牙是沈熙月走后才掉的。 即便如此,顾言知仍旧怀疑:“你怎知不是她派蒲月来恶意报复?” 毕竟这是常有的事,在他不知道时,她与萧绾柔之间暗地里不知使了多少手段。 目光一转,望见了她带来的昂贵药材,终于是想明白她为何好心。 顾言知气愤难耐猛捶桌面,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吃,这就是叶浅夕一贯的作法。 也不知沈熙月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将之奉若神明。 他固执地认为自己并未猜错,“除了她还能有谁?” 将军府不似和逸居那样清凉,沈熙月只呆了片刻鼻头便冒着细汗。 见他冥顽不灵,她因燥生了些许怒气:“叶姐姐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从不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若是哥哥你执迷不悟,可别怪妹妹翻脸无情。” 该维护的时候,她不会偏向顾言知。 “沈熙月,你敢?” 顾言知又一拍桌案愤即起身,扬起手来,沈熙月却仰着小脸丝毫不惧,“我如何不敢?” 当此时,他脑中突然想起沈氏的面容,语重心长道:“沈熙月我看你是翅膀硬了,跟着叶浅夕吃里扒外,就算母亲故去,还有我这个兄长教导你。” 这时候才想起自己是个哥哥。 沈熙月眼中泛泪,心酸道:“教导?我不知我的兄长从前如何教导我,但我知道,你出征两年,是叶姐姐将我当做亲妹,衣食俱是上等,从无苛待,而你中意的那位郡主入门后,我与母亲过得如何?” 这些顾言知难道不知? 想到过往她悔恨断肠,“若不是你招来萧绾柔那个丧门星,母亲怎会身死?” 她犯过错,伤害了救治母亲的卿染姐姐,叶浅夕肯给她机会悔改,她不会再为了糊涂的哥哥毁了自己,亏她对二人和好还抱有一丝期待。 “是你鱼目混珠,你根本配不上叶姐姐,活该你孤家寡人。” “啪”一个巴掌扎扎实实地打向她,“沈熙月,你敢对兄长不敬,真是丢尽我顾家的脸。” 她红着眼,忍住泪水,倔强地看着他:“我姓沈,你才是顾家人,我虽称你为兄长,但你无权打我。” 说罢她迅速转身,气愤离去,不多时她又返回,瞪着眸子,在顾言知的注视下,将拿来的药材尽数带走。 扔了也不能便宜他。 顾言知眼睁睁地看着,她竟学得与叶浅夕一般刻薄,气不打一处来,怒气上涌旧伤又开始痛了起来。 “岂有此理!真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气急败坏,一声斥吼,惊得管家与丫鬟止步不敢上前侍候,只得默默布了些冰块,让其消气。 这些是陛下怜他劳苦,特意赏的,只留着招待贵客才会顺便享受一番。 ‘脸面’二字顾言知始终看得极重,甚至不惜委屈自己。 屋内清爽让他的头脑得以冷静,他又仔细思量。 除了和逸居的那几人,他实在不知还得罪了何人,竟能悄无声息地闯入将军府行刺。 他疑惑万分,绞尽脑汁也不知是谁,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又开始后悔。 萧绾柔若是被他刺激之下,真的去杀叶浅夕那可就糟了。 他急切地不停摇着折扇驱赶暑热,转而又想,她离开将军府已有几日至今毫无动作,只怕不知已死在了何处。 想到这里他又后悔,为何冲动地将沈熙月赶走,错失了向叶浅夕示好的机会。 . 凤祥楼。 商羽浑身痉挛抽痛,血脉如虫蚁啃噬,一炷香后,他浑身被汗水浸透,如水中捞出。 他艰难地扶着案几,半跪在地上。 萧墨行为他倒了一杯凉茶,又自顾地饮着自己那已不知是多少杯的茶汤。 这是每位来凤祥楼的住客都会有的免费待遇。 这也是叶浅夕独特的揽客之道。 幽深的眸子不曾移开杯中的赤色,对他而言,喜爱之物亦不可多,但有些东西例外。 “你的蛊毒已经解了。” 原以为她会需要些时日,没想到竟然这样快。 商羽也未曾料到,她竟真的能信守承诺。 他抱拳道:“王爷,多谢王爷不杀之恩,日后商羽必然赴汤蹈火以报此恩。” 北定王是他唯一敬重之人,追随叶里是身不由己,他对叶里的任务已经完成,自此,下定决心洗心革面。 萧墨行盯着他低垂的头颅,将手中的空杯放下,“本王暂且留你一命,你替本王好好守护她。” 商羽知道叶姑娘对他非同寻常,“是!” 他说完抬起头,只见王爷一直盯着他。 “不尝试一下么?这可是仁和堂才有的珍贵凉饮。” 离开上京可就尝不到了。 第183章 萧绾柔 天色朦胧,扶光半隐,乌云满天,是雨前之兆。 朔风一扫,满塘荷叶摇风而行,炎节之下,难得能偷得一日闲凉。 叶浅夕的药房便在这荷塘之上,窗外白莲朵朵,荷香满园,屋内带着幽香的凉爽。 商羽默下的毒经已被她看完,如今整日在房中参研那几本母亲药典,那里记载的是大洲从未有过的医疗圣术。 其身旁摆放着刀、叉、针等一应器具,是她专门用来清疮及治疗外伤、缝合伤口乃至开刀所用,医治寻常百姓用不到这些,但战时这是少不了的。 外伤若能缝合的精密无痕才是她的追求,对于裸露在外伤口很有必要。 自从母亲离世不能再见血后,她便没有再学,如今重新捡起一切要从头开始。 她将鸡蛋小心剥壳,将内层薄膜剪开缝合用以练手。 如此反复操练,不厌其烦。 在她举刀的那刻起,喜爱的小蛇墨鱼,便已惊吓得不见踪影,生怕自己被叶浅夕抓去练了手。 蒲月风风火火地跑来,险些撞翻了她的医案。 她将堆积成小山的医书扶了扶,稳住神才道:“小姐,萧绾柔出现了。” 叶浅夕的手只是微微顿了顿,又开始忙碌,早就听说顾言知将人赶出府,她并不稀奇。 见她不出声,蒲月又提高了声音:“小姐,萧绾柔她来咱们和逸居了…” 以叶浅夕深厚的内力,是能听到府外的响动的。 嘈杂的声音并不能阻碍她的专心,她悠然道:“蒲月,无关紧要之事,不必来打扰我。” 蒲月指着外面,道:“可是萧绾柔就赖在我们和逸居门前,不肯走。” 若是无人看着也就罢了,今日天气温凉,出门的百姓不少。 围观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蒲月试着将她驱赶,可她不是装晕便是卖惨。 且她并未闯入和逸居,门边的近卫也无可奈何。 那样会影响仁和堂的病患。 想到这里叶浅夕终于抬头,“是么?她可有闹事?” “那倒是没有。”蒲月恨不能将其一把拉去,“哎呀小姐,您快去看看吧!” 叶浅夕扯了扯嘴角,仍旧坚持将自己手中的鸡蛋缝合好,一边与之搭话,“倒是稀奇,萧绾柔这是打的什么鬼主意?” 见自家小姐并不打算出府去,蒲月急了,“小姐,您若是不做主,我便去找柳小姐了。” 柳清婉主持和逸居大小事务,如今病倒了,除了蒲月和沈熙月忙前忙后,大事上还是得叶浅夕来做主。 “蒲月,她身子弱,你莫要去打扰她。” 她将手中的镊子和针放下,清理了双手又道:“去看看。” 一出门,她见院中空无一人,看样子都跑去门口凑热闹了,“熙月呢?” 蒲月摇头,“那丫头不知道跑哪去了。” 沈熙月从顾言知府上回来后,就将自己关在房中整整一日,现在不知去了何处。 她真想将沈熙月揪出来,一同去教训萧绾柔。 和逸居门前。 萧绾柔跪坐在地上,周遭是百姓们丢的烂菜叶。 灰麻色的衣裳脏污发亮且破烂,蓬头垢面,双手被灰黑的纱布包缠得如杵般,凄惨无比。 周遭百姓,乃至隔壁将军府的下人都来观看她的惨状。 与她做的坏事相比,百姓们唾弃的是她的父亲竟想屯兵谋反。 萧绾柔连用眼神反抗的力气也无,她闭目任由她们肆意发泄不满,冷嘲着这些人也曾享用过父王粥铺的施舍,可却落得如此下场。 和逸居的女学生们隐藏在门后,探出脑袋向外看去,小声地议论着,见叶浅夕出来纷纷低着头不敢再看,蒲月厉声将好奇的她们打发回去读书。 从前收留的小乞却早已混的熟悉,根本不惧蒲月,更有胆子大的继续朝萧绾柔丢着石头。 可她好似看不到亦听不到旁人对她的指责议论。 就连幼童都能随意欺负,石头打在她的身上,早已没了痛感。 比起叶浅夕给她下的毒来说,不过是雨点般的疼痛。 一双眸子,柔弱无辜地盯着和逸居那三个烫金大字。 那上面随便掉下来一块金箔,都能让她吃个饱饭。 可眼下她需要的不只是温饱而已。 随着那门中走出的一位白衣覆地,轻纱遮面的盈盈秀女,萧绾柔的眼神逐渐聚焦。 百姓们将其奉为神明,而自己遭人唾弃,强烈的反差感让萧绾柔的心头一颤。 她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胡乱地将散乱的头发拨开一条缝隙,几日食不果腹,茶水未饮她鼓着一丝倔强,艰难地爬上和逸居高高的阶石。 这是陛下对叶浅夕厚爱,可笑的是,她的皇伯父给她的恩赐却只有贬为庶民。 这道门槛她永远无法越过的,但只要叶浅夕允许,她就能在此获得庇佑。 再无人能欺。 比起去求顾言知,还是叶浅夕这里好下手。 故而她沉溺了三日才奄奄一息地来到这里。 “叶姑娘。”嘶哑的嗓音,低垂的头颅预示着她的失败与臣服。 “听闻和逸居收容无家可归的女子,可否请叶姑娘赏我一口饭吃。” 她高举着自己的双手,围观的人群有的心中生怜,有的指责她厚颜。 底层百姓最不缺的就是怜悯之心,她的惨状便是武器。 “萧绾柔,你好像找错了地方。”叶浅夕指着不远处顾言知的府邸,柔和又清泠的嗓音尽量表现的和谐些。 “你该去找顾言知,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会帮你的。” 萧绾柔趴在台阶上,苍凉的冷笑着,“夫妻?他若是真的念及夫妻情分,怎会将我囚禁日夜折磨后再逐出府外,怎么会砍掉我的双手?” 乌发散落在其苍白的容颜上,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但那恨意从喉咙深处溢出,何其真实。 一席话,将顾言知推上了舆论之潮。 无需叶浅夕开口这对怨侣已反目成仇。 围观的百姓中,那将军府的小厮,拨开人群匆匆向自家府邸跑去。 “叶姑娘,我是来向你认错的。” “若是有悔,何不去庙中落发为尼?” 她不过是个没了双手的废物,寺庙如何能容得下她。 长街流浪,乞丐欺辱,这些日子她像是过了几年的凄苦。 第184章 救她? 萧绾柔咬碎银牙,强忍泪水,却无力反驳,只得默不作声。 蒲月上前驱赶道:“萧大姑娘,我们小姐都说了您要忏悔,去庙里落发为尼,可别在这里脏了我们的清净地。” 即便她如此说,还是没能打消萧绾柔的决心。 她的任务就是博得叶氏的同情,怎能轻易放弃。 她颤巍地伸出一双拳,努力靠近那高高在上的门楣。 那一句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是她真实的映照,她幻想着进入和逸居能洗心革面,赚得一丝温饱。 “喂,你听到了没有?” 她对蒲月的话充耳不闻。 蒲月向后退去,生怕被其触碰衣角,讹上自己。 人群中有人指责,“只怕她罪孽深重,佛祖不容。” “就是,做了错事,遁入空门就想抹去罪责?” “宜王害死我们多少无辜将士,怎能就这么便宜了她?” 指责谩骂铺天盖地而来,萧绾柔又被卷入人群,遭人殴打,方才被蒲月呵斥的孩子也加入战局。 不少人开始同情可怜,不忍去看。 叶浅夕见此,眼眸微瞌,默念了一句:不干预她人的恶果,否则必遭反噬。 吩咐众人关好府门,不再管她。 对于一个曾经数次想要自己性命的女子,她还没有同情心多到泛滥去救她。 府外喧闹声仍旧不绝,那些平日里柔弱的女子,此时纷纷使了浑身之力,将萧绾柔围殴,她抵挡不住,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住手!快停手。” 一个老妇见其不动,便忙上前去探鼻息,见她气息微弱,只进不出,顿时心生恐慌。 她们收银子替人办事,点到即止。 “怎么办?”有人急了。 怕出了人民牵连自己,长街上转瞬变得安静。 那妇人将几位出手最重的妇人聚集起来商议。 最终达成一致。 顾言知得知萧绾柔竟去找了叶浅夕,便坐立难安。 左右斟酌后,还是决定去看看她到底耍什么花样。 只是,他还未出得院门,一黑衣女子不知何时悄然落于院中,负手背对着他,挡住了去路。 他下意识地将折扇高举,掩住口鼻。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将军府,来人呐!” 没了门齿,语气也失了些许威严,倒是有些好笑。 眼前女子轻蔑的笑声悉数入耳,顾言知难堪地红了脸。 忽而听得一声哨伴着鸟鸣在头顶响起。 顾言知抬头望去,只见半空低旋着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它犀利的虹膜紧盯门前。 应声而来的护院脚步匆忙,却连她的人影都未见到,便纷纷倒地。 那怪鸟扑闪着黑色翅羽,落于女子伸出的手臂上,低声鸣叫,其音悦耳。 美人莞尔一笑,抚摸着它淡蓝色的脑袋,对它的表现十分满意。 顾言知注意到,它的羽翅轻挥,洒出的粉末带有迷药。 他意识到来者不善。 一个叶浅夕和萧绾柔就已让他头疼不已,这回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这只鸟跟叶浅夕的那条蛇倒是有的一拼。 “你究竟是何人?” 黑衣女子转过身来相对,微微屈身,像是十分有礼,“顾将军,小女子名唤疏雪。” 一双美目轻轻一瞥,脉脉秋波令人心魂一震。 “疏雪?” 顾言知自然不信她告诉自己的是真名实姓。 他仔细打量,此女面若玉脂,自生媚骨,带着几分邪气。 与叶浅夕的容颜不相上下,堪称绝色,只是她身形略高,有种另类的异域之美。 上京美人数不胜数,看得多了自然也不觉得惊艳。 他只睄了一眼,就将目光汇聚到她肩上的鸟儿身上。 此鸟非是上京之物,难道她也是北狄人? 意识到他已经猜出个七八分来,疏雪含笑解释,“叶里是我哥哥。” 提到那人,顾言知警惕万分,愤怒陡然而升,几人合谋捉弄自己的场面历历在目,他如今的一切都与之脱不了干系。 叶里,那个与宜王勾结谋反的叛贼,骗了叶浅夕不少银子,听说他还是北狄王子,如此说来此人是……北狄公主? 他震惊的瞳孔一缩,不管是何人,只要是对大洲不利的人,顾言知绝不姑息。 不等他出手,疏雪先道:“顾将军,请听我解释一二,我与他虽是兄妹,但早已划清界限,他是我北狄的耻辱,我们也在找他,另外,我此来是有事相求…” 有事求他? . 叶浅夕与蒲月前脚刚踏进房中,还未坐稳便被周玉阁叫去。 “小姐,您说这是怎么个事儿啊?” 原来,是萧绾柔被那几个老妇打晕后,将人抬进了仁和堂,若是见死不救,必然遭人话柄,若是救了…那岂不是对不起小姐。 周玉阁拿不定主意,只好来找她。 看着被折腾得没了人样的萧绾柔,叶浅夕将手帕搭在其腕上,伸手为她诊脉。 蒲月不肯靠近浑身脏兮兮的萧绾柔,捂着鼻子嫌弃道:“小姐,您怎么还要替她治疗?” 叶浅夕叹着气道:“我不是为治她,而是为了方才殴打她的那几人。” 蒲月不明白,周掌柜在一旁解释,“若是被百姓打死,出了人命,那几人必然要见官的,纵然是天大的仇怨,到底也是平头百姓,出口恶气也就罢了,一出事就都落荒而逃,把人扔到这里,倒也是聪明,谁叫咱们是仁和堂呢。” 蒲月注意到,来往的不少病患也时不时地探头观望。 再是十恶不赦之人,若是真的在门前濒死而不救,那唾沫星子是不会顾及前因后果的。 如此,她只好不情不愿的闭上嘴。 叶浅夕总觉得萧绾柔来的蹊跷,“周掌柜,给她用些药。” “小姐!” “蒲月,等她醒了,你将人送远些。” “我不去。” “陛下都留她一命,我们能怎么办?” 生命可贵,想来她会珍惜。 “萧绾柔?” 沈熙月背着药篓站在门外,一眼就看见那醒目的一双手,确定是萧绾柔没错。 那日,她被逐出将军府,沈熙月还特意去凑了热闹,身上穿的就是这衣裳。 “月姐姐,她怎么在这?” 第185章 相似之命运 趁着叶浅夕为萧绾柔开药方之际,蒲月简单地将方才发生之事,顺带夹杂着自己想法向沈熙月说了一遍。 后者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当初自己也是被柳清婉视为仇人,最终还是留在了和逸居,但自己是真心改过的,可萧绾柔呢? 她转头望着那比自己曾经凄惨数倍的人影,咬着唇不知该做何。 母亲的死如画重演,她甚至连一片草药也不愿给萧绾柔用。 身为弱势者,她希望博得同情。 可如今轮到自己头上才知,仇恨如何能放下? 她明白了柳清婉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接受自己。 她摸了摸背着背篓的肩膀,那是她专门去山上采的草药,要给柳清婉制药所用,尽所能为哥哥赎罪。 起初那人是不愿用的,但她并未气馁,执着了几日,患病的柳清婉经不起她一日几次恨不能吃住在其身旁,日日如此,扰了清静才肯接受。 若是萧绾柔也要留在这里,那这几人的关系当真微妙。 命运相似,互为仇敌。 “熙月,你来得正好。”叶浅夕将药房交给伙计,回过身来,看着她一身农妇打扮,就知道她又去采药了。 她指着萧绾柔的手,“你们将她送去内室,把她手上的纱布拆了换新的。” 再是恶人、仇人也该给些尊严。 蒲月一脸嫌弃,撇过脸去假装看不到。 沈熙月未曾思索便拒绝:“月姐姐,我不去。” 别说让她去救治一个仇人,就连看她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 能接受与她共处一室,已是她最大的度量了。 她承认自己非是柳小姐那样的蔼然仁者,做不到如此胸怀。 她的心思叶浅夕怎会不知。 一个背负仇恨的人是不会快乐的。 她递给了沈熙月一只银针,“熙月,这枚毒针可化解你的一切仇恨。” 只要将这针刺向萧绾柔,那恨或许就会散去,可是她能做到吗? 沈熙月猛地抬起眼眸,疑惑又震惊地看着她,“月姐姐…” “你不想杀人?还是怕了?” 沈熙月迅速低下头,她从未杀过人,说怕倒也没有那么畏惧,看诊时,也遇到过病入膏肓,服药无医的,在她面前离去的,她并不畏惧死亡,只是…… “仇恨需要经年累月,结束仇恨只需一瞬,你要不要试试?” “这毒是我才研制出来的,不过你要小心些,可不能碰到了,这毒触者腐烂骨肉死状极惨。” 这与萧绾柔将她推下湖那日所用的大同小异。 叶浅夕将银针递过去,“嗯?” 沈熙月却退后一步,故作淡定地拒绝:“不,月姐姐。” 她立志成为女医,任何时候都不能被仇恨湮没本心,就算是杀了萧绾柔让她痛苦而死,自己也不会有多释然。 见她明白,叶浅夕眉眼漾开笑意,面巾下的传出柔和的声音,像是对她的认可,“熙月,你只当是一次学习的机会,不要将她当做仇人,医是医,仇是仇,她醒了我会让周掌柜将人送得远些,出了这药堂的地界,日后死伤不论。” 她知道是为难人了,就当作是磨炼其心性。 沈熙月动容了,毕竟像这种可以学习的机会不多。 半晌后,她也如叶浅夕一般,以厚重的面纱遮住口鼻,凑近萧绾柔。 其脏污的衣裳连着血污与衣裳粘连,除了一张脸完好外,身上几乎布满伤痕,烙铁及鞭打印记重重相叠,伤了又伤。 就连那曾经被毒粉触及的手腕,也看不见完好的皮肉了。 最震撼的是叶浅夕,顾言知不顾一切要娶的女子,又被他亲手毁了。 尽管几人早有准备,当萧绾柔包裹的手被打开时,众人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顾言知还真是狠。”蒲月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看到沈熙月的神情尴尬,又忙捂着嘴。 叶浅夕幼年也见过不少伤患,如此严重还真是头一回。 她的双手被削去只剩下一双肉团,伤口边缘已经重新长出肉芽。 可怖又可怜。 这一刻,沈熙月的恨像是消失了一般。 难怪兄长不杀她,这样生不如死她竟能忍受,不知该说她坚强还是傻。 同情与仇恨折磨着,她忍不住道:“月姐姐,我,我去就回。” 如此场景,她实在看不下去,需要去缓缓。 . 日暮昏昏,云积雨而落,列风淫雨偷入窗棂。 屋内湿漉的气息打在萧绾柔的面容,柔软的床榻给了她最后一场好梦。 梦中,一切重头开始,再没有商羽,没有谋反的父王,更没有叶浅夕,她仍是那宜王府内天真的少女,顾言知纯善良人… 众人都去了饭堂,无人注意到有一黑影闯入她的病榻,不消一炷香便疾身离去。 蒲月端着一碗小米粥推开屋门,见她睁着眼睛,正无神地望着屋顶。 “砰”地一声将木盒放在她边上的小案上,迫不及待地将人驱赶,“你醒了,吃了这个就可以走了。” 烛火微闪,萧绾柔瘦弱的影子留在墙上摇摆晃动。 她低头,自己的手已经被重新包好。 衣裳也是干净整洁。 她伸手摸了摸发髻,一切像是梦。 这一切都是那她视为仇敌的叶浅夕给的。 但自己一身伤也是因她才有。 可笑又讽刺。 望着眼前一小碗粥,萧绾柔摸了摸自己的空腹,如今她已经饿到感觉不到饿了。 这碗粥确实能让她恢复些体力。 她仰头,眼波含着感激,“我能去跟叶姑娘道别吗?” 蒲月瞪着她,狠狠地摔了一副银勺给她,“爱吃不吃,我们小姐是不会见你的。” 她非是如此贴心,只是怕她双手不便,将瓷勺打烂了,这银勺是叶浅夕最后对她的仁慈,作为给她的盘缠。 在她的注视下,萧绾柔捧起碗,依旧保持着闺秀之姿慢饮,一碗见底毫不浪费。 她放下碗,轻轻擦拭嘴角,真诚道:“蒲月姑娘,我想答谢叶姑娘,受人恩惠总要道声谢才是,而且…” 她的眼神始终盯着自己的手,木讷道:“我想,向叶姑娘为我之前所为真诚致歉,我保证见过她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们和逸居。” ‘谢’这个字从萧绾柔口中说出实在有些刺耳,蒲月才懒得与她废话,“跟我来。” 第186章 二人相谈 烛饮残泪,青烟微荡,灭去了屋中最后一丝光亮。 扶在案几上熟睡的女子,被墨鱼发出的嘶嘶声惊扰。 叶浅夕睁开模糊的双目,嘟囔着:“不知不觉竟睡了一觉。” 她摸索着重新将烛火点燃,望着渐渐升起的昏黄出神。 从前这些事都是卿染为她做的,屋内好似还能看见她忙碌的身影。 不知为何最近总是想起她,情如姐妹,却天涯异方,何时才能有她的消息呢? 墨鱼扭动着细条的长身,攀上她的手臂,将她拉回现实。 她转头安抚着躁动不安的墨鱼,“小条条,你是怎么了?你也想念你的主人了么?” 显然,墨鱼比她先感知到危险,却只能静听叶浅夕对风息竹的琐碎之语。 雨疾风骤,轻雷声喧,房门忽闪,木门开启的那一瞬,墨鱼趁机溜了出去。 叶浅夕拿起外裳和斗笠急忙追去,“墨鱼!” 她提着裙摆,顾不得带上面纱便一跃入墨夜,或许它能带自己找到相见的人。 “小姐…” 蒲月打着灯笼,望着屋门大开却静无一人的屋内,向后道:“萧绾柔,叫你快些的,磨磨蹭蹭,你想见的人已经不在了。” “蒲月姑娘,我,都是我不好。”萧绾柔无措地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廊下潲进的雨水打湿她的粗裳,雷鸣间她无辜的眼眸显露出一抹狠厉。 “哼!”蒲月不再理她。 萧绾柔探着身子观察她的屋子,从屋外看来有些破旧,但屋内香案软榻,玉瓷雕琢。 前次派人打砸她就知道,叶浅夕身为富商,根本不比她从前在王府的闺房差。 嫉妒之火淹没了她最后的良善,她默默向前走去:“叶姑娘是有什么事出去了吧!” “不可能的,她出去都会告诉我和熙月。” 萧绾柔目如死灰,连沈熙月也能清白地站在这为女子遮风挡雨的和逸居,但她却不能,叶浅夕还是容不下她。 一抹冷寒之光,扫射整个暖屋。 蒲月将灯笼熄灭,却不准萧绾柔踏进半步。 虽对萧绾柔有戒心,但她身上并没未藏有利器,三脚猫的功夫自己随便就能制服的。 “小姐去哪了呢。” 一眼望尽屋内,叶浅夕惯用的长萧还挂在墙边,那桌上还留着未看完的书,其他物件也都没有动。 她专注于寻找,却不曾注意身后的异状。 一声闷响后,她眼前一昏,摇摇晃晃的向后转去,“萧绾柔,你…” 明明小姐交代要小心的,怎么就…她指着她的脸,两眼一翻闷声倒地。 这一掌是萧绾柔使出全身力气才将她击晕。 她虽不如蒲月武艺高强,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何况商羽曾教过她如何制服比自己更强的人,刚好用来给这主仆二人试试手。 她迈着张狂的脚步靠近,“我什么我,贱人!” 说着,她狠狠地踢了踢蒲月瘫软如泥的身子,“哼,一介贱奴也敢对本郡主颐指气使,蒲月,你去死!” 她扬起手,一想到只有这一次机会,犹豫之下,便放弃转而去寻找叶浅夕。 在她离开后,沈熙月不放心前来寻找叶浅夕,却发现了倒地的蒲月,将她唤醒后,才知道是萧绾柔又干了坏事。 沈熙月猜测:“这么说来,今日那些围攻萧绾柔的人很可能是她一伙的。” 蒲月恍然,“萧绾柔,浪费我一碗清粥不说,还有好些药材呢,就知道她没安好心。” 苦肉计演的倒是不错,还真是蠢中带着些聪明劲儿。 “糟了,月姐姐。”沈熙月急着要去寻她。 蒲月将人拉住,她揉着脑袋,一脸轻松,“就算是一起的又怎样?不必担心,小姐武艺高强,她算什么,碾死她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不,蒲月她既然敢来找叶姐姐,就说明是有了必然的把握,小人君子皆有法可防,就怕那不要命的人。” 她看着蒲月,显然蒲月都中招了,叶浅夕不知会如何应对。 “蒲月,我们分头去找。” 话音未落,蒲月早已没了人影,而沈熙月思索了一会儿便去隔壁寻顾言知。 . 叶浅夕在雨中四处搜寻墨鱼未果,十分忧心,眼看雨势渐大她却不肯回去。 她盲目地向前走去,却意料之外地碰到另一人。 萧绾柔浑身湿透,街边的一丝残烛影映下,分外凄楚。 而叶浅夕除却发梢尾端被雨淋湿,身上的衣裳却是干爽的。 她的外衫是蚕丝油布所制,比起蓑衣来轻巧且美观。 唯一不足的便是不能触及双足,她的绣鞋已经浸透。 但她所习的内力极寒,几乎感知不到冷热。 萧绾柔将她整个望了个遍,像极了燕南那女子的装扮。 她凄然一笑,带着颤音,“叶姑娘。” 单薄的衣裳在夏日的雨夜也是分外清凉,她因寒冷紧紧搂着自己的双臂。 如此模样很难不让人产生怜悯。 “萧绾柔?” 雨幕中的可怜女子强睁着双目看她,却不敢靠近,泛白的唇发出微弱的声音,“叶姑娘,我要走了,特来此谢你。” 叶浅夕目露狐疑,她见过不少人弃恶从善,但萧绾柔却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诡异。 “叶浅夕,我的确很恨你,至今如是…” 这是二人唯一一次如此心平气和的讲话。 “是我让商羽去杀你。”她承认了所有的罪,雨水带着热泪流淌着她的悔恨。 “你可以不必来跟我说这些。”叶浅夕不在乎她是否真心悔改。 “我只是想,得到你的原谅,希望下地狱时能得到阎王小鬼的善待。”说着她猛地打起喷嚏。 这样大的雨,她一直在雨中不肯挪步,若得了风寒她瘦弱的身子只怕熬不过去。 终于,叶浅夕生了一丝怜悯,指着旁边的屋檐道:“你还是去躲躲雨吧!” 也不等她回应,叶浅夕径自走到另一侧的屋檐下。 萧绾柔灰暗的眸子现出一丝光亮,“我可以靠近你些吗?你身边会暖和些,我好冷。” 说着她不听地抖动身子,显然已经着了凉。 叶浅夕并未说话,伸出玉手去感知雨水的冰凉,望着天幕丝雨,她惆怅万分。 貌似得到了她的允许,萧绾柔慢慢挪动靠近,距离她几步之遥的距离停了下来。 “叶姑娘,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子。” 第187章 不知悔改 随着萧绾柔的靠近,一股异臭随之飘来,百般思绪烦扰的女子并未多在意,只顾把玩手中的斗笠。 距离相近,让萧绾柔清晰地看到了她的容颜,原来她的眼尾还有一抹飞红。 如此皎颜,任谁都能动容,可偏偏顾言知不喜欢,这让萧绾柔内心窃喜般的扳回一局。 一瞬的失神后,她伸出双拳捂着唇,轻声咳不止,断断续续地向她诉说与顾言知的故事来刺激她。 可叶浅夕依旧不为所动,殊不知她根本没有去听她的话。 于是萧绾柔转变了心思,“在燕南救下顾言知的是你对不对?其实是我冒充了你。” 叶浅夕对此并不意外,也不愤怒。 “原来你知道的,你什么都知道。”萧绾柔目中露着诡异,“那你一定不知道顾言知打的什么主意,他根本不真心要讨好你,他放我离开的条件就是让我杀了你。” 就算是死,萧绾柔也不会让顾言知得偿所愿,彻底断掉他的念想。 这不就是顾言知想要的么? 无论顾言知与谁在一起,都不能是叶浅夕。 虽是事实但不乏挑拨的意味,可萧绾柔看到的,是她不悲不怒的表情。 难道她真的不在乎? 萧绾柔屏住呼吸,将自己的真情隐藏的极好,内心翻涌着无数遐想,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才能让她不痛快。 良久,叶浅夕转过头来,冷淡的眸子扫过她湿漉的双眼,“你想告诉我什么,或是想要听我说什么?我只是在此躲个雨而已,我对你说的那人没有丝毫兴趣,能容忍你站在这里,只是不想你死在我面前,免得牵累旁人。” 萧绾柔的眸子暗淡了许多,怎么能?言知哥哥是世间最好的男子,她怎么可以看都不看一眼。 她绝不允许。 她的身子因愤怒而抖动,抽动着唇瓣扯开话题,“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他的为人罢了,今日之事,多谢你,叶姑娘,咳咳。” 叶浅夕的身影微微一顿。 这是第二次听到如此真挚的道谢。 上一回还是沈氏,可她却死了。 那萧绾柔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远处的阁楼内,不知名的鸟儿发出诡异的叫声,萧绾柔知道是时候了。 叶浅夕被这陌生的鸟鸣吸引,担忧墨鱼的蛇命,提裙想要离去寻它。 “叶姑娘,且慢行。” “我要谢谢你,在我死之前能有一顿饱餐,所以……” 萧绾柔突然伸手,藏在手掌中的暗器直直刺向她,“你这么好的人,就该陪我一起下地狱。” 叶浅夕有些防范,迅速闪身,向后退去,却顿觉浑身无力。 她的尖刀,还是划掉了一缕发丝,落入被雨水拍打的地面。 “你下了毒。” 她倚靠着旁边的廊柱,指尖无力的连银针也握不住。 这毒显然不是中原之物。 见她如此窘状,萧绾柔的喜悦溢于言表,“叶浅夕,你最好别动内力,否则一会儿你该动弹不得,任我鱼肉了。” “这毒是一位高人给我的,专门为了对付你。 她的邪笑越来越浓,得意忘形,忘记了那人交代的速战速决,这也给了叶浅夕喘息之机。 “叶浅夕,我该想想如何让你痛苦而死才能让我畅快,我费劲心思地演了这场戏受了皮肉之苦,怎么能不让你好好享受死亡的过程呢?” “萧绾柔,你当真不知悔改。” “悔改?我萧绾柔身为郡主怎会轻易向人认错,你配我低三下四的讨好你么?” 她举着自己的一只手,一柄利刃被人缠在纱布下,直直指向她,“都是因为你,我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我看,也把你的手砍下来好了。” 如果不是她,顾言知也不会如此狠心。 叶浅夕盯着她的手,“你怎么将刀藏起来的,是商羽?” 萧绾柔被那个名字刺激到,猩红的眸子带着弑杀,“不要跟我提那个狗奴才,他不配。” 话落,一只鸟早已等不及,煽动翅膀朝着叶浅夕的眼睛啄去。 她闪躲不及,白皙的脸被划破,鸟爪尖利,伤口极深,没有银丝蛊的保护,再不能自愈,三道红痕渗出血来,浓浓墨夜,醒目万分,反观那只鸟早已不见踪影。 萧绾柔有种久违的畅快,她笑:“叶浅夕,你逃不掉的,就算不死在我手上也会有其他人想要杀了你。” 暗夜中传来狂傲的冷笑,盖过淅沥的雨声。 “叶浅夕,没想到你也是树敌太多,那么多人想要你死,你那只恶心的臭蛇,恐怕早已进了这鸟的腹中。” “原来,是你们故意引我出来,难怪你会知道我在这里。” 她向四周望去,片影不见却杀气四涌。 “萧绾柔,你还真是蛇蝎心肠。” “叶浅夕,我是坏,但你也是恶人,伪善的恶人,和逸居也不是什么善堂,若是世间真的有一处让犯错之人栖息之所,或许我心中的仇恨会磨灭,可惜…” 她疯癫地责怪着,“叶浅夕,你为什么不给我机会?或许你答应收留我,我就不会想要对你动手了,是你活该,既然要做好人为什么不肯收留我?” 说着她举起绑在手中的刀,冲上前去。 可还未等靠近,一黑影劈掌打向她,将一只药瓶打碎在叶浅夕身前。 清凉的竹叶之香散于空中,叶浅夕的手指渐渐有了些力气。 那一掌绵软无力,只是轻轻将萧绾柔击退。 如此力道还是让她的断手吃痛,待看清来人后,她切齿地恨道:“贱奴。” 二人方才还谈论的商羽,竟意外地前来救人,还是她的死敌。 萧绾柔两眼昏昏,怒气冲天,“商羽,连你也背叛我。” “郡主,属下不敢。”他将遮雨的斗笠摘下,一膝跪地,言辞恳求:“叶姑娘与我有恩,还请郡主看在属下的情分上,让她离开。” “恩?商羽你忘了谁救你的?你是怎么对我的?” 对自己恩将仇报,对叶浅夕就舍命相护。 面对商羽的不公,她愤怒汹涌,“你算什么东西?敢跟我谈条件。” 商羽眼眸一动,自知理亏,闭口不答。 萧绾柔向前走去,狠厉的眸子紧锁二人,“商羽,若不是因为你与言知一命相依,我早就把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了。” 听到心仪的女子这般憎恨自己,商羽心中抽痛。 但想到那人的嘱托,又怎能因儿女之情不顾大义。 “郡主,我…” 他压着嗓音,掩饰自己的情意。 多想告诉她,自己已经解了毒,若是能死在她手中此生也算无憾了,那样,不知会否让她少些恨意。 此时雨幕中出现不少黑影,这些人正是疏雪派来的。 商羽起身,握紧了手中的剑,“叶姑娘,你先走。” 叶浅夕还不明白为何商羽突然倒戈,疑惑地问:“商羽,你不是武功尽失了么?” 他苦笑,多希望是萧绾柔这样关怀地问他。 “叶姑娘不必担心。” “死到临头还分先后,谁也跑不掉。”萧绾柔推后一步,“给我杀了他们。” 一声令下,黑影便纷纷冲上前去。 第188章 交手 夜下雨无眠,檐上水花轻溅,两黑影依次闪逝。 萧墨行与一黑衣人一前一后疾行穿梭于长街屋檐。 墨鱼寻到主人后,他意识到叶浅夕或许又遇到了麻烦。 明知她武艺不错,却还是忍不住前去相助。 不料,在寻她途中被人拦住去路。 于是,只能让商羽和暗卫分头前往和逸居。 而那有意阻拦的黑影,正是藏身在姜家的叶里之妹,北狄九公主。 疏雪将他引至城外,眼看到达城门,她回首看去,萧墨行却往反方向离开。 她心道不妙,闪身追去,抽出一只骨鞭向他甩去,“北定王,你要去哪里啊?” 身后传来女子的挑衅,萧墨行迅速回身一跃向后躲开。 一旁的廊柱被长鞭击中,垮塌倒下。 雨中的男子目中噙着寒霜,将右手置于身后,那条黑蛇在他袖口的手腕处紧紧缠绕。 他瞥了眼女子周围的暗影,“既认得本王,就该知道你会有来无回。” 敢孤身前来,倒是个有胆识的女子。 在上京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如此,此人身份范围便又能缩小些。 听他开口疏雪心中动容,那沧冷的嗓音才是最令人难以忘怀的。 黑色斗笠下,一双美目只望一眼,便再也挪不开眼。 用中原人的话说,他便是那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世间绝无其二的男子。 那样貌身量都是一品的,是用来做人偶的最好皮囊。 如此,手中用人骨制成的鞭子都用起来都有些不顺了。 按下心中难耐的悸动,她媚笑,“不试怎知王爷武艺多高深呢?” 试?可惜,若试便要逝了。 萧墨行打算速战速决,先一步出手。 疏雪却早有预料,她的轻功不在萧墨行之下,与之周转游刃有余。 夜雨缥缈,妙影如飞,时不时地来扰他几下,分明是有意拖延。 短暂交手,让萧墨行猜到了她的身份,“叶里疏雪,本王没心思与你捉迷藏。” 雨幕中传来轻灵的笑声,“呵呵,不愧为北定王,这么快就知道我是谁了。” “你在挑衅本王?” 疏雪停下身来,黑瞳带着几分难捉摸的意味,“不敢。” “你等居心叵测,屡次搅乱朝堂,陛下已发布诏令缉拿你兄妹,还敢来送死?” “是么?不过我如今有着另一个身份了。” 她伸手将斗笠下的黑纱摘去,露出一张更为年轻娇俏的脸庞。 她轻抚着自己的容颜,无比骄傲,这一次换脸十分成功。 那是姜雅云的面容。 顶着一张侯府千金的容颜,就不怕他会捉拿自己。 而姜雅云早已沉尸在她院中的井底。 萧墨行并未亲眼见过她,可北狄九公主早已过花信之年,眼前的女子不过十六七岁,显然是不像。 不过这张脸,他记下了。 “王爷不去救你的心上人么?” “她一会儿可就要被我的飞羽扣掉眼珠一口吞下咯!” “恶女。”萧墨行对她的传闻倒是知道不少,嗜血的魔女,北狄人人忌惮,“若她有事,就拿你北狄来陪葬。” 疏雪假意露出惊恐的表情,“我真是好怕啊!” 只一瞬她又变得狠厉,“那你来捉我呀,能抓的到我再说,谁叫她把我哥哥的眼睛弄瞎了。” 谁叫她不该让眼前的男子心生爱慕。 “那你,可以去死了。” 在他眼中,犯大洲者,敌人不分男女,一律诛之。 尤其是对叶浅夕不利之人。 看他认真起来,疏雪正色不少,她的轻功不错,武艺也不差,但眼前她还不是对手。 几招之内,人已近身,她躲闪不及,被一掌击倒飞出几丈外。 而对面的男子竟连刀都未出,当真可怕。 她口吐鲜血人,遮雨的斗笠也被打下,不多时便被雨水淋湿,她娇媚一瞥,“北定王,难道不怜惜柔弱的女子么?” 这变脸当真是快,她袖中的暗器待发,只等他靠近。 可他并不打算向前,“将她送去晋王府。” 一暗卫落在疏雪身后,“是,王爷。” . 黑夜的另一方,叶浅夕并未丢下商羽自行离去,几息之间,她的内力恢复不少。 萧绾柔那三脚猫的功夫,一出手便落空,试了多次却近身不得…… “叶浅夕,你今日必须给我死。” “是么?”叶浅夕一味闪躲,这一回只等她直直刺来,并未用几分力还击。 她出手可没商羽那般温柔,只一掌她便口吐鲜血歪倒在地。 不愿承认自己再次失败,她的眼泪不甘地滑落,愤恨地嘶吼,“叶浅夕,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那女子给的药根本不管用,“都是骗子,你们都是骗子…都要背叛我。” 她已变得疯癫,狠厉的眸子化作钢刀,只要叶浅夕靠近一步,她就是拼死也要咬她一口来泄愤。 叶浅夕在一丈外与之目光相触,一旁是正与敌缠斗的商羽,一边是他倾心之人。 这尴尬的场面,她不知该如何应对,正此时,顾言知匆匆赶来。 他先是看到的是一身白衣的女子,“叶浅夕。” 又是这扰人烦厌的声音。 可却偏偏不是她想见之人。 萧绾柔却仿佛看到了一丝曙光,不顾地上的淤泥,急切地爬向他,“言知哥哥,你不是要杀她吗?她中了我的毒,武艺尚未恢复,趁此机会快杀了她,杀了她,叶家的一切就都是你们的了。” 这作死的言论让顾言知心中生怨,见地上匍匐前进的影子正向他一步步前来,他抽出长剑指向她,“萧绾柔。” 虽尚未弄清事实,但他知道萧绾柔的话,根本不能信,“你以为我会信你?该死的是你。” “言知哥哥,我说的是真的,她中了毒啊,你快动手。” 谁料,顾言知根本不听,一怒之下刺向她。 不知他是有意放过,还是武艺不精,竟被萧绾柔躲了过去,发出一声惊恐的惨叫,“啊!” 正与敌交战的商羽听到她的声音,奋力地将最后几人斩杀,迅速上前,“顾言知。” “商羽?”顾言知还真是眼拙,方才没注意竟以为又是风息竹那厮。 望了眼那早已浑身泥泞、瑟瑟发抖的萧绾柔,他的新仇加旧恨,在此刻一触即发,“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第189章 萧绾柔之死 丝丝落雨,沾湿衣带。 叶浅夕轻拂身上的薄衫,抛了眼那飞影交错的二人,便寻了处干净之地,忍着疼痛将药粉敷在面颊上。 片刻后,她又将手帕折好,打算充作面纱将伤口与口鼻一同遮挡。 好在,大雨冲散了不少血腥气,不过空中还是飘散着难闻的气息,令她胃海翻涌。 坐在竹篓上的女子稍稍侧目,未伤的芙蓉半面,恰巧印在远处屋檐上的一双黑瞳中。 知道她有不适,萧墨行顿身不前,清风夹杂雨丝,扫入其心间,凉中带着几分愁。 那女子赤红的凤尾更像是他化不开的情仇。 他薄唇轻勾,好在,她无事。 与之柔如水的目光截然相反的,是刚从地上爬起的萧绾柔,正鼓着一双狠厉地盯着她。 “叶浅夕,你该死。” 她一步一艰难地向她走去,誓要将其置于死地。 可她不知,只要再敢靠近一步,远处隐藏之人便会让她丧命。 为了让叶浅夕相信自己,依照疏雪所教已多日未曾饱腹。 昨日又逢裂魂散之毒发作,加之方才情绪激动,雨浸全身。 她寒冷无比,没走几步便重重摔倒在地。 叶浅夕抬目看去,摇了摇头,“萧绾柔,你恨我却杀不死我感觉如何?” 萧绾柔吃了一嘴的泥,险些磕掉了贝齿,“你…” 叶浅夕不再理她,爱看就多看几眼,反正气急攻心的是她。 她的表现不由得令萧墨行再次发笑。 “王爷,您不去看看叶小姐?”其身旁的暗卫忍不住提醒,话一出口便觉不妥,暗嗤自己何时能管王爷的事了。 可萧墨行显然不在意他人的多言。 他需要一个出口来宣泄,心事憋在心中早已将其折磨万遍。 “不必。” 无缘之人何必扰之。 短暂的注视后,他又望向交战的两人。 商羽明显落了下风,看样子,他给的药尚未发挥作用。 “王爷,我们要不要暗中帮忙?” “且先观望。” 早知会有顾言知他便不会来。 可笑的是,他竟不相信萧绾柔的话,不趁机杀了叶浅夕。 他的目光锁定小巷内出现的一抹烛光,再次回望那角落里白衣遮身的女子,目中柔丝,缱绻万分。 瞬息后,他扶了扶发顶的斗笠,“走!” “小姐。” 蒲月撑着伞在不远处呼唤,她一手提着灯笼,臂弯处还挂着一件披风,好不忙碌地跑来。 叶浅夕匆匆将手帕遮好,起身相迎,“蒲月。” 蒲月快步上前,“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见小姐白衣未伤,但隐隐瞧见手帕上有些血迹,她怒道:“是不是那个萧绾柔。” 被人指名道姓,萧绾柔又是浑身一颤。 蒲月毫不同情刚从污泥中站起的她,“我这就杀了她。” “敢背后偷袭我,萧绾柔你真是活腻了,小姐就是她打我,我现在还好痛呢。” 蒲月很是委屈,自从跟了小姐还从来没有人敢对她动手。 听她响亮的语调就知无事,叶浅夕拉住她的胳膊,阻止将要踹出的脚,“蒲月。” “你怎么会来?” 蒲月这才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来,她将披风为小姐换上。 “刚刚啊…” 她想了想,才道:“我与沈熙月分头寻你,我找不到你,淋了个落汤鸡,回去的时候惊动了柳小姐,这才知道那丫头竟跑去寻顾言知。” “小姐,你方才没听到吗?那讲话都漏风的男子怎么可能帮得了小姐。” 她将话题抛到沈熙月身上,不敢说遇到了风息竹,是他告知自己一切,也是那人嘱咐自己小姐怕黑,并交代不准让小姐知道自己见过他。 这也正是蒲月所想,她不希望小姐与那种打打杀杀的江湖中人有过多交集。 何况,那人家中不知可有妻室,就算无妻,那人看着寒酸无比,无田无银靠卖命如何能养活小姐。 叶浅夕望向顾言知的空隙,蒲月又开始规划她的人生大事。 “不过,墨鱼它老缠着我不放。” 蒲月整理了她的衣裳,才又举起的胳膊上紧紧缠着那条黑蛇。 看到它没事,叶浅夕喜不自胜,终于松下一口气。 看到这蛇犹见故人… 蒲月将墨鱼交给她,又用伞遮住她的身子。 正此时,商羽与顾言知的打斗也已收尾。 方才商羽负了伤,如今更不是顾言知的对手。 几个回合下,商羽逐渐落入下风,趁此间隙,顾言知飞身一脚将其踹飞几仗之外。 他的刀落在了叶浅夕的脚下。 稍纵之间,顾言知欲将其置于死地,剑端直直冲向他。 萧绾柔拼命站起身,“言知哥哥,不要杀他。” 商羽捂着胸前,擦去口中鲜血,踉跄起身,向心仪之人望去。 在她开口的那一瞬,他不知有多欢喜。 可见到她的眸子从未在自己身上停留,便已明白,她是为了顾言知的性命。 若是她知道二人已解了毒,是否自己的生死便彻底与她无关… 可萧绾柔的阻拦只会让顾言知怒火更甚, “哼,好一对珠胎暗结的一双人,不知廉耻,商羽,你拿命来!” 剑影闪逝,一声痛苦的呜咽,让叶浅夕也回过头来。 “言知哥哥,你杀了他你也会死的。” 那一剑直直刺中萧绾柔的的心间,她的语调微弱,眼神坚定地望向顾言知。 她使出浑身解数来替商羽挡下这一剑,可两位男子谁都未曾扶她一把,任由她再次倒在泥水中。 见自己错伤,顾言知手中的剑缓缓垂落,咬牙切齿:“萧绾柔,谁让你替他挡刀的?自作多情!” 他不愿相信,萧绾柔会是因为自己。 她挣扎着,努力让自己起身,却徒劳,“言知哥哥,为了你我怎么样都可以…你相信我了吗?母亲不是我害死的…是她们算计我。” 目中的泪早已流干,水润的眸子寒雾渐升,她怨道:“父王母妃已经被你亲手处决,还不能以解你心头之怨吗?” 顾言知垂下眼睑,说不清的情绪铺天盖地,早已忘记自己一开口便是无尽的黑洞。 此时的萧绾柔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不断地倾诉着肺腑,气力渐弱,“言知哥哥…你看看我好吗?” 可顾言知却始终面无表情,他脑中回想的是与萧绾柔的过往,燕南相伴是他此生幸福,且是唯一之幸。 连自己也说不清,他对萧绾柔究竟有何种情谊。 是恩还是情? 究竟是以沈母之死为由与王府决裂,还是他从一开始就喜爱其人上人的身份。 理不清的思绪令他恼怒,“萧绾柔,你以为我会信你?” “言知哥哥…”她的眼神逐渐虚空,雨水加剧其血液流淌,脑中回想自己的一生,身在利益王家,不得自由不得真情,努力追寻所爱,证明所行是正确的,却极尽之悲,害死了父母… 若顾言知不能托付,那他们岂不是白白冤死? 她不甘心,自己的选择一定是对的。 她颤抖的身子想要爬去离顾言知近些。 见此,商羽便要上前,却看到她恨意绵绵的眼神。 “君若倾心,我必相随…若君相离,我,我必先下黄泉,为你探路。” 这是二人在燕南战场上互诉衷肠的肺腑之言。 他们历经生死,还有何能阻挡? 那时的顾言知曾露真情,‘七七,我怎忍让你一人独自在彼岸徘徊,若有刀剑我必然先去替你挡下。’ 回忆充斥耳目,本已动摇的他忽地望见商羽身后的叶浅夕,愤恨交加,“往日深情早已瓦解,萧绾柔,被你这样的女子喜爱何尝不是我的罪孽。” 他的言语比起利剑还要残忍刺痛。 “言知哥哥…”她的声音渐渐无力,颤抖地伸出双手想要抓住他的影子。 顾言知却不愿向前踏足半步,眼前的希望渐渐破灭,她苦苦支撑的最后一丝幻想逝去。 “言知哥哥,能不能再唤我一声七七……” 雨滴逐渐息声,却听不到顾言知的任何言语。 眼见二人如此,商羽也不愿在此时伤了萧绾柔的心,索性隐瞒已解毒之事。 他无助悲凉地摇着头,不愿去听她们的话。 想到一人,他转头,祈求道:“叶姑娘,若您施恩,商羽愿倾尽此生相报。” 萧绾柔的情谊让叶浅夕大受震撼,历经生死的情谊却唯独只有萧绾柔深埋其中。 她脚步不由得向前走去。 眼看连叶浅夕都向前凑去,顾言知的脚步动了动。 鬼使神差地提醒着,“你要小心些,这样的女人不知何处又会使出冷刀。” 这句话被萧绾柔当做提醒叶浅夕,面对如此污蔑,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起身喊道:“你走开,叶浅夕,我就是死也不需要你来救…” 说完她大口吐出最后一口鲜血,绝望的瞳孔定定地望向顾言知。 随后,她双腿脱力,沉重的眼眸渐渐深闭。 一夜雨深,潇潇落幕。 第190章 罪孽止 雨声止,夜复死寂,长剑落地发出一声响亮。 顾言知的手动了动,终究未曾伸手抓住她。 可掉落的剑,还是暴露了他的纷乱心绪。 在萧绾柔倒地的那一瞬,商羽才敢伸手去接,小心翼翼地动作,生怕她再生怒气。 萧绾柔的瞳孔微散,眼前一片黑暗,却死死地抓住商羽的衣襟,想要感知身旁的温度。 她苍白的脸颊还沾着雨露,痛苦的眉眼紧缩,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如此场景,让见惯了生死的叶浅夕心中五味俱翻。 她仰头,眼望墨夜,生息止,甘泽休,老天似乎有意让替萧绾柔洗去罪孽,可她却执迷不悟。 她忍不住叹息,心中压抑的感觉令人不适,遂示意蒲月离开,却又被人叫住。 “叶姑娘…”明知再去恳求便是为难她,却抵不过怀中女子渐渐失温的恐慌。 商羽颤声:“叶姑娘,请您大发慈悲…” 恳求的话语遏在喉间,他再难开口,毕竟二人作恶太多,如今之果是自掘坟墓。 叶浅夕明白他的意思,十分不解他的所为。 她怎会知,生于北狄奴族的商羽,在那浑浊之世独行,受尽折辱,一旦触碰到温暖的艳阳,便再难割舍,这份执念早已无关情爱。 “小姐。”蒲月紧紧拉住她的衣裳,面对此景她有过一瞬的惋惜,却还是阻止道:“不要去,方才明明是她不愿让您救的。” 被蒲月挑明,连顾言知也觉无颜开口。 看二人目光复杂地盯着自己,叶浅夕以眼神回应让蒲月放心。 她非良善但也不是绝情之人,抛开恩怨不谈,这三人间的情谊当真复杂唏嘘又让人说不出的哀伤。 她向前行去,蒲月只好举着灯笼让她查看,无需探脉只看一眼她便轻轻摇了摇头。 其实,即便不必叶浅夕明说,商羽也知道萧绾柔回天乏术,可他仍不能死心,“叶姑娘,世人都说您是菩萨在世,求您救救她。” 叶浅夕睄了一眼顾言知,对他面无表情的脸道:“最后一口浊血若是未吐出,或许还有救。” 说是顾言知将她气死也不为过。 方才他所言到底意指何人,这便不是她该操心的了。 可若不是那句话,萧绾柔或许还能多喘几口气。 见此,商羽才缓缓将人搂在怀中,伸手替她擦去脸上沾染的泥水,目中深深,欲泣无泪。 雨夜寒凉,叶浅夕并未久留,便与蒲月一同离去。 在她离开后,商羽才将早已被泥水包裹的萧绾柔抱起。 他知道顾言知是不打算将人安葬的。 如此绝情,怎能再将人交给他。 他忍着心中悲痛,目中温柔,“郡主,我带你回家。” 王府已经没了,她的归宿自然是城外五里坡。 不管萧绾柔如何狼狈,如何歹毒,都是他誓要倾尽毕生追随那抹光,始终是他眼中燕南那无邪的少女。 唯有此时,他才不必遮掩情意,痴痴地望着怀中的女子,自从伤害了她,便如猪狗一般厌弃无比。 他期望得到萧绾柔的原谅,却从未曾想过唯有失去性命时,她才会如此安静地与之亲近。 商羽不打算在此时找顾言知的麻烦,若他也死了就无人葬她了… 由始至终顾言知从未开口,侥幸的他还认为商羽根本杀不了他。 晋王府。 暮迟匆匆来禀,“殿下,北定王将北狄公主生擒,属下派人在押往王府的途中不慎让其逃走。” 萧阳嘉欢喜的唇角还勾在脸上,听到最后怒火顿起,“一群废物,本殿养你们这帮饭桶是做什么吃的?” 什么事都办不好。 他捶打着自己的双腿,若不是自己身残,怎会只能待在王府的深宅中,等旁人来做事。 看重的顾言知偏偏又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整日里泡在将军府,拿了他的宅子却只会围着叶浅夕转,到最后连被谁打掉门齿都不知。 身为皇子却要仰仗一个异性藩王来壮大。 他愤怒地一掌拍向桌案上数次临摹的画卷,“办事不利,都给本殿拉下去斩了!” “是!” 暮迟领命,萧阳嘉并未注意到他脸上的轻松之色。 “查到人了吗?” 他指的是月先生,那日他拒绝为自己看诊后,曾派暮迟去寻,愿花重金却迟迟查不到他的下落。 “并未。” 为了不引起萧阳嘉的疑心,他补充道:“不过属下已经有了一些线索,不日便能将人寻来,只要殿下将银子备好不怕他不应。” 萧阳嘉垂目一叹,就算将整个国库都拿来用又如何。 他已经等不及,自从陛下赐婚,他便期望大婚那日自己能跨马迎亲,能夺得太子之位。 眼下却不知何时有望,他颓废的黑眸无意间瞄到画中女子,怒而将其撕毁,斥责道:“一件事都办不好,要你们何用?” 显然这件事比放走北狄公主更让他生怒,见此,暮迟赶忙跪地,“属下办事不力,还请殿下息怒。” 萧阳嘉紧捏如削骨般瘦弱的长指,暮迟是父皇为他亲自选的人,自小与他一同长大,是他最信得过的心腹,自他落马后便一直由他出去办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能因自己一双腿而责难他。 他正烦闷时,一名暗卫来报,“殿下。” 那人悄悄看了眼跪在一旁等待领罚的暮迟,这一眼没逃过萧阳嘉的眼睛,生性多疑的他立马察觉,或许给暮迟的权利太过,凡事都需要看他脸色那自己这个主子威严何在? 他诡异地扫了二人一眼,“暮迟,你自去领罚。” 杖八十,萧阳嘉定的规矩可不是人人都能免去的,那杖责非普通之刑。 如此,他要半月不能下榻了,暮迟默不作声地起身前去领罚。 出门时他将屋门合上,生怕萧阳嘉被夜风侵骨,旧疾发作。 然而他出了门后,并未走远。 “何事?” “方才,顾言知将萧绾柔杀了。” “什么?” “萧绾柔替商羽挡下一剑不治身亡。” 暮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乱了阵脚,发狠道:“顾言知。” 元靖帝虽未明言要置萧绾柔于死地,但萧阳嘉擅自将人交给他,始终是个隐患,自打听闻顾言知将人放走,便让他心安不少,可如今却被其亲手所杀。 “殿下,这回顾将军又该有不少弹劾,殿下还是早做打算。” 屋内的萧阳嘉并未说话。 就算没有针对顾言知的奏折,暮迟也会去走动走动。 第191章 近水楼台 三伏尽去,夏色渐收,草木欲落,天地皆清。 乞巧将至,上京城已聚集不少文客前来,盼得在七月初七那日能偶遇佳人。 虽说女子出府还是多有不便,但这里的和逸居可是会有不少官家女子出入。 每日都有不少男子借故来此问路,或是借着瞧病的名义偷偷打量。 叶浅夕却将和逸居停课关门,惹得众人扫兴而归。 “小姐,先喝口茶吧。” 蒲月和沈熙月一早就去院中竹叶上收集露水用来制茶。 一进门就看见自家小姐在书案前读书,她轻轻叹着气,连日来小姐脸上的爪痕百药无医。 她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 将茶盏放在其桌前,望着她脸上的伤,蒲月还是忍不住多了嘴:“萧绾柔那个贱人,竟如此狠毒,从前没能毁了小姐的脸,临死了还不放过。” “蒲月,逝者已去,莫要妄论。” 蒲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她只是气不过,“若是小姐容颜尽毁可要怎么办?还怎么嫁人?本就是已嫁之身名声本就不好。” 陛下说会给小姐寻一门夫婿,想来是官家公子看不上小姐。 这话她不敢说出来伤了小姐的心。 说到嫁人,叶浅夕的思绪渐渐从手中的书籍中抽神, “卿染可有消息?” “没有。” “那商羽呢?” 蒲月摇头,“他自去了城外便再不见踪影。” 想到这和逸居的几人,蒲月愁道:“清婉小姐听说姜世子病了,这本已好得差不多的身子又病倒了。” 还好有个沈熙月能在药堂帮把手。 “小姐,您说咱们这风水是不是不太好?” 风水什么的叶浅夕半信半疑,她干脆将书放下,拖着脸,笑吟吟地等她的下文。 “您看啊!咱们四个常驻的女子,就有三个是丧父丧母的,除了我和熙月又都倒霉透顶,这不是风水不好又是什么?” 她的一番话可把叶浅夕逗乐了。 见她这样开心,蒲月还是不能放下心来,纠结了多日还是打算不隐瞒她,“小姐,其实那日我见到了风公子,就是他告诉我您在哪里的。” 蒲月等着叶浅夕问她为何要隐瞒,却不想叶浅夕一直盯着墨鱼。 方才盛放的喜悦立时化为愁绪,所以,他一直都在自己身边么? 为何从不肯来看一眼她这个妹妹呢? 那封信将人吓跑了么?还是他像旁的男子那般也在意自己成过婚? 此时,她牵挂之人正落脚于晋王府。 “你最近出现得有些频繁了。” 萧阳嘉不必抬头便知来者何人,除了萧墨行不必通报旁人还没有这样的胆量。 “你的人若是将她看紧些,也不至于让她跑了。” 他指的是叶里疏雪逃走之事。 就算是即将新婚之喜,也压不住萧阳嘉铁青的脸色。 他动了动嘴角,最终还是没能埋怨旁人,他愁道:“都怪我这双腿…若是我能好些,这些事又何必假手于人,你能否…” 知道他要让自己去找那位月先生,萧墨行干脆地拒绝:“不能,你上次将人得罪,这回我可不会替你去说情。” 他眼里带着活该的意味,“用什么方法不好偏要将人骗去。” 她最厌恶旁人玩弄,不知若是自己的身份泄露,她会不会生气?一定会。 萧阳嘉缓了许久,最后还是妥协不再为难他,“你此来就是为了来数落我的?” “自然不是。” “你为何要将宅子送给顾言知?” 哦,原来是个酸醋精,不过这反应倒是有些慢了。 萧阳嘉也该回敬他一番,“与人缔结盟友,当要有些诚意不是。” “其实,那宅子是我买来送你的,可惜,你好像对那女医失去了兴致。” 果不其然,萧阳嘉极具观赏的意味探查着萧墨行比他有过之无不及的黑脸。 “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既然你不喜欢那叶姑娘,何必耽误佳人,不如让顾将军再将她娶回家,也免得父皇为其婚事忧心。” “…”萧墨行被噎,干脆将话题转移至国事之上。 “叶里我已找到了…” . 近水楼台的将军府,虽与和逸居两厢为邻,却惆怅万分。 顾言知连日酒醉才将心中的愁绪扫去一二。 “你就这么让商羽把人带走了?”疏雪出入将军府,如入自家。不等顾言知回话便径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还未醒神的顾言知被一女声音唤醒,朦胧间抬首看去。 黑纱蒙面的疏雪不似那日那般坦然相见,只因她还未换回自己的那张脸。 用一次需得少则三日才能取下,真人的皮面的坏处就是需得养。 那日,她特意顶着姜雅云的面容,就是为了让北定王瞧瞧,看他能不能识出她易了容。 果然人皮面要比自己用药物所做的假面好用得多。 即便是戴着面纱,顾言知还是认出了她,目光登时冷冽,“那些人是你派去的?” 那黑洞的门齿比音调更惹人嘲,疏雪噙着笑,道:“还不笨嘛!不过顾将军竟就这样让商羽带走萧绾柔的尸身?” 若是她,可不能浪费了那副好皮囊。 她已经吩咐收下将那些尸首处理了,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她策划的这一切,那日大雨血流成河血水被冲刷,以致顾言知在朝堂百口莫辩。 亲手杀了对自己有恩之人,起初他还有些愧疚,但陛下的一道圣旨,让他对萧绾柔的那点愧疚荡然无存,“她死了还要拖累我。” 因误杀萧绾柔,四品官降为五品,皇帝还是有所保留的。 他倒是很想将其拔出来挫骨扬灰,可惜,他不能。 “她二人早已私通背叛,说不定还在你们两人之间周转呢,将军真是大度,竟不杀掉商羽。” 身为男子这实打实地戳痛了他的自尊,狠厉的目光一扫言语不敬的女子,“商羽必然会死在我手中。” 他不杀非是懦弱,而是他自己也会死。 如此一想,萧绾柔救了他也等于救自己,两次的恩说到底自己还是亏欠她的。 疏雪看够了他的窝囊,也不与之废话,“那日与你商议的事,顾将军可有结果?” “你死了这条心吧,本将是大洲之将,绝不会与你等狼狈为奸,私通卖国。” 宜王的老路他不会走。 第192章 达成交易 “哦?是么?”叶里疏雪早已料到他不会答应。 不咸不淡地提起他的往事,“你知道风息竹么?就是那个在你出征前夜将你重伤的男子。” 顾言知一阵脸臊,那日之耻怎会忘记,他闭目忍着怒火,“当然,还有你哥哥做的好事。” 知他所意,眼前的女子故作嗔怒:“他不是我哥哥,他是我北狄的叛徒,骗取宜王财富想颠覆我北狄王室,还险些让我北狄与大洲的联谊尽毁, 若是你我成了盟友,我保证只会有利两国邦交,将来抓到人我会把他交给你亲自处置。” 说着,她还像模像样地伸手做出起誓的模样,“我可以发誓。” 当然是假的。 旁的事顾言知不晓,但就陛下隐瞒叶浅夕的身份,将此事推给宜王就让他明白,陛下为何不肯为他俩赐婚。 疏雪的确聪明,比起叶浅夕有过之无不及,但区区一个叶里却不能让顾言知动容。 “我只是想要那个人的命,难道你不想杀了他?” 顾言知当然想,可除非给他定罪,否则以一己之力显然不能。 “他的身份可不一般。”疏雪故意绕弯子,不告诉他实情,“那传闻中的北定王可是与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早已知道他是北定王的人。” 既然知道就可以胡诌一番,疏雪辩道:“商羽给叶浅夕下的毒就是北定王所制的银丝蛊,而他也是服了那蛊才会恢复武功的,风息竹接近叶浅夕也是有所图谋, 那北定王拥兵自重,早已对大洲心怀有二,却无财力支撑,而我北狄虽知,却也不能上表大洲皇帝,若是挑拨难免招惹祸患。” 银丝蛊,本就是北定王研制用作死士身上的,服用者功力大赠,不伤不痛,在战时便是杀人不眨眼的肉盾,唯一遗憾的是蛊毒尚未研制成功。 经商羽改良后用在了叶浅夕身上试验,却失败了。 这种事旁人不知,作为与汝宁相邻的北狄,疏雪的话更具有说服力,但他还是不信,“一派胡言。” 想不到他这么难说服,疏雪理好思绪又道:“如果北定王意图谋反被将军查出,陛下会如何?” 听闻顾言知的脸色僵硬。 “那时,将军可就是大洲的有功之臣,想想蜀州之行,将军本居首功,可陛下是怎么做的? 北定王根本没出什么力却比将军的赏赐还多,若是你始终不得所为,叶浅夕怎么会弃你若履,你也想将她踩在脚底狠狠凌辱吧?加入我们你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她说得没错,他出身寒微,在朝中无权无势无人举荐,甚至连自己的人脉也无法培养,能有今日完全是靠着自己的努力之果。 若是北定王也死了,那大洲就只有他能领兵打仗。 可这一切不能成为背叛的理由,他蹭得起身,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以为我顾言知很好戏弄?” 疏雪的话句句说中他心思,但对于女子他不得不防。 疏雪不怒反笑,“将军真是谨小慎微,倒是好事,但你觉着商羽被废了武功,还有谁能短时间让他恢复?他又怎么会突然去保护叶浅夕?不过是跟叶里一样想要银子将来起事罢了,他们几个本就是北定王的人。” 顾言知的思绪飞速转着,或许宜王只是北定王推出的一个傀儡,真正的幕后之人是北定王。 “只有唐罡死了,你才能成为大将军,他一日不死,你便一日只能做个四品小将,哦不,如今你已降了品阶,别说叶小姐,这日后还有哪家小姐会嫁给你?” 看着顾言知的眼神逐渐生辉,疏雪便再接再厉,“你应该知道吧,萧阳嘉画中人就是那叶氏。” 一语惊醒梦中人,顾言知叹自己气运不佳,为何努力之人得不到回报,一分力不出的叶浅夕偏偏有这样好的命,不仅钱财傍身,还让皇子陛下都看重她。 凭什么可悲的人就只有他。 疏雪最喜戳人心窝,“你想杀了她么?那日为何不动手,她可是中了毒,内力尽失,大好时机生生叫你给错过了,啧啧真是可惜。.” “什么?”顾言知怒气冲面,头脑发昏,瘫软在椅上。 想那时萧绾柔是提醒过他,却被他忽视。 谁能想她最后说的都是真话呢? 他的反应虽慢了些,但还是明白过来,“原来让萧绾柔去和逸居是你指使的?” 那个蠢妇没有那么聪明,出了将军府便不知所踪,定然是有人助她。 “本来我可以帮你除掉叶浅夕的,可是她太蠢,报个仇都能啰嗦个半天。” 这些个女子当真心思颇多,顾言知防范之心渐起,“若不是你利用她,怎会被我误杀。” “顾将军息怒,她可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就算不死在你手里也是旁人。” 顾言知如惊雷贯耳,再度起身:“你简直胡言乱语。” “你若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他心中还是期待着不是萧绾柔救了他,那样就不必愧疚度日,“那是谁?” “我不知道。” 顾言知急了,“九公主,你说与我合作,你有意隐瞒,这就是你的诚意?” 这就是答应的意思? “我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你,还不够有诚意么?” 她渐渐靠近顾言知,指尖轻轻搭上他的肩头,言语轻佻,“难不成要本公主以身相许,才能让顾将军动心?” 公主么?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疏雪嘲讽似的将其推至一旁的椅子上。 若是顾言知仔细些,便能发觉,她露出的如凝脂般的额头与一双手的肤色略有不同。 疏雪迅速收回一双手,北狄风沙让她终究与上京女子相异。 她掩饰地笑:“哈哈,我可不喜欢男人。” 天下间除了哥哥她谁都不喜,何况是顾言知这样一事无成的男子。 顾言知的嘴角抽动着,方才的惊喜还挂在嘴边,只可惜美梦易醉且易碎。 他的贪念未曾逃过疏雪的眼睛,转而投其所好,“不过,我北狄有的是美人,既然你答应,这礼自然不能少。” 她又递给顾言知一个荷包。 顾言知皱着眉,还未明白这两颗齿状物为何。 叶里疏雪好心指了指自己的脸,“这也是本公主亲自做的假齿,作为盟友不必谢我。” 手中温热的脂粉香绕鼻不散,顾言知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终于不必受人嘲讽,忧的是这两颗不知何物所制的假齿有些暗黄,不太美观。 他若是知道,这是叶里疏雪盘了许久的人骨,定然不会用在口中。 第193章 佳节难遇 “小姐,来吃些巧果吧,厨房刚做好的。” 蒲月兴致勃勃地端着食盒,忍不住先捏了一个尝鲜。 “蒲月我的书晒了么?” 蒲月指着院子,“我叫熙月晒着呢。” “蒲月你又偷懒。” “小姐,我也没闲着,我去了咱们府上,把那陈银翻了翻免得生霉了。” 说着她还像模像样地捏了捏自己的肩头,好似很辛苦。 “乞巧之日,旁人都是晒书晒被,你倒好去晒银子,真是稀奇。” “谁叫咱们银子太多呢。” 蒲月调皮地吐着舌尖,拿出一旁的名帖,“今日可是收到不少名帖,小姐您要去谁府上参加巧节会?” 叶浅夕接过那一叠名帖,翻了翻,都是和逸居来览学的小姐们,官宦商贾还有不少平民。 不过有一个人倒是出奇的意外,“谢姝?” 蒲月迅速瞥了一眼,“柳小姐也收到了,小姐您要去么?” 世家小姐的宴会,勾心攀比,若说去,叶浅夕只会去融于百姓家,真诚又不拘谨,不必字字句句揣测旁人。 她扫了眼一旁堆积如山的账本,上月樊掌柜送来的账目还未看完。 她带着怨气将算盘拨的响亮,“不去。” “那柳小姐可就没人陪了。” “蒲月,若是清婉去,你便陪她去凑个热闹。”说白了就是让蒲月去帮她。 “啊?” “怎么?不愿意?” “不,小姐,只怕我会忍不住把那谢姝揍一顿。” 要不是她柳小姐怎会被气的至今未愈。 “不过,小姐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蒲月将她纸上的墨鱼扒拉开捂着账目,鼓起小嘴,“小姐,你今日去河州散散心,放个河灯…”遇个好郎君什么的。 她知道小姐有心事,不是为了卿染就是老爷,再者,她觉着还有那个风公子。 见她不理会自己,蒲月盯着那伤还不见好的脸,惋惜道,“小姐,你已十九了。” 过了双十,连个说亲的人也不会有。 生辰已过,很不愉快,叶浅夕倒是忘了那日发生了许多事。 “蒲月,我名义上还在守丧,怎能谈婚论嫁。” “可老爷分明还活着。”只是不见下落罢了。 连樊掌柜也查不到消息更何况是旁人。 “女子非是只有嫁人一条路。” 蒲月一下子明白过来,“小姐,你莫非是想打发我?你是不是…” 她想说她是不是真的对风公子上了心。 叶浅夕生怕她碎碎念叨,打断道:“蒲月,我去就是。” 未过午时,柳清婉便匆匆与之行别,与蒲月去赴宴。 琉璃夜上,碧华漫天,红光轻摇,长街行人如蚁。 今日的京城格外热闹,行人中,一幕离遮身的白衣女子手中把玩着长箫疾速穿梭。 “师父,您慢些。” 沈熙月提着裙摆,险些撞到人群。 说是出来玩,可叶浅夕什么也不看,什么玩意儿也不买,随意地走完长街,便想要回去。 沈熙月却没忘记蒲月交给她的任务,拉着人随便到一摊前,“师父,你瞧。” 叶浅夕看着她手中的狐狸面具,幕离下的声音语速极快,“看到这狐狸就想起叶里,不喜。” 沈熙月忙放下,又拿起一旁摊位上的面人,“非我心仪,不喜。” “糖人呢?” “太甜,粘牙,不喜。” 这些物件都是风息竹为她买过的,睹物思人,佳节无佳偶,怎么也不得畅然。 不知情的沈熙月围着她转,比其年幼的她俨然像个长姐,看着她即将消失在人群中,她暗叹:从未见过如此难哄的女子。 短暂的气馁后,她提裙跑去,“师父,我们去拴乞巧丝。” 她硬是将人拉向一旁人群窜动的古树下,那满树红绸,木牌叮啷,皆是世人所愿。 她挤过人群不一会儿便回来,拿了一个竹牌递给她,“那掌柜说,只要将心愿写下,挂在最高处,就一定能实现。” 弯月的眸子透着神秘,“据说若是在今日求姻缘,织女娘娘必会看到。” 叶浅夕可不信,“真是胡言…” 还未说完,望着沈熙月捏着竹片的手紧紧攥着,她又改了口,“给我吧!” 眼前的少女灵动的眼眸瞬间明亮,狠狠地点着头,“这可是紫竹的,跟咱家那些的一样呢。” 也不知是这丫头有心还是无意,今日她瞧着众人都不太自然,但叶浅夕只动了动唇,终究没再说话。 不远处,河州之上的摇船,歌舞升平,莺歌艳艳。 “你找我就是来看这个?”男子的声音透着不耐,显然不愿将时间浪费在这里。 萧阳嘉满面惬意,“在回汝宁前,怎么能不来这花洲河渡潇洒一番,恰逢七夕,良辰美景怎可错付。” 说的再好听萧墨行对此也毫无兴致,弹词小调听得人心易散。 他目光四扫,银河入湖,河畔微凉,一眼便看到一人撩开幕离,扶在岸边的廊边执笔书写。 那是何人,自不必说。 萧阳嘉注意到他的目光远望,顺着目光看去,独余清丽背影,却未能见到真容。 “我就说,没来错吧?” “今日可是个好日子,你不去凑个热闹?” 萧墨行睨他一眼,“无趣。” 萧阳嘉见他如此寡断,实在忍不住,“父皇偏爱叶姑娘,可是已经提过多次想要为其寻婿,你何不向陛下请求赐婚?” 三言两语就惹得萧墨行怨火频频,他却言语清淡,“殿下,叶舟与我有恩,仅此而已。” 言下之意亦是无情。 既然他多次解释,萧阳嘉心中已然有数,“如此,你可莫要后悔了。” 陛下对他的婚事仍不死心,有意让他双妻同娶,两位正妃不分高低。 着实让他犯了难,叶浅夕此女他不在意,但一女子能将和逸居打理至此,也非一般人,若陛下执意赐婚,他倒是无所谓。 但若萧墨行真的在意他是绝不会答应的。 正当他纠结时,身旁的男子干饮一杯,斩钉截铁道:“不会。” 二人正言语角斗,岸边不知发生何事,人群欢腾惊奇,萧墨行起身,“我去瞧瞧。” 萧阳嘉埋怨道:“我邀了顾言知,你这是…” 第194章 儿女之思 不等他说完,萧墨行黑衣轻荡,一跃出了船坞。 落地时顺手甩了银子,买下街边小商的面具戴在脸上,挤入人群打探得知。 是方才一个女子操控一条黑蛇,将自己的许愿牌挂在最高最细的那根枝条上,众人羡慕不已,这才引起不小的骚动。 萧墨行望着最显眼的那根红绸,面具下的唇角止不住的笑意。 他生在边关,不问红尘也不知这上京城中的儿女心思。 却很想寻着她的脚步看她做些什么。 恰时,不知何人将一许愿牌砸在他了身上,一名小厮小心地前来致歉。 他将木牌还后,又随口问了几句。 那人得知他是外乡人,热心地介绍起上京流传的乞巧之风,“咱们这上京与别处不同,除了祭拜双星,若是在今日向织女娘娘许愿,必能心想事成…” 这种甚魔之风他是不信的,遥望人群转身离开,才迈几步又忍不住回首,若是她信那他也是信的。 借着那张憨态可掬的笑面遮掩,冷目如他,终于看清了她所书,“雨散星离君不归,芬芳落尽梧桐老,但愿世间无离愁,箫萧并立紫竹君。” ‘箫’与‘萧’字倒是用的奇巧。 就是不知是否是他心想之意。 一瞬的黑影闪过,有人注意到那树梢并排挂着两个木牌,而那其中一个只字也无,对他来说无言相寄,无言能尽。 熙攘的人群中又是一声惊呼,引得叶浅夕与沈熙月向后探看。 沈熙月呆呆地指着前方星河漫布的天空,“师父,好像有人飞出去了?” 叶浅夕掀开幕离一角,一扫那远去的人影后,黑瞳猛地一震,忍不住出声:“息竹?” “什么?”沈熙月未听清凑近了些,“师父,你说谁啊?” “没什么,眼花了。” 叶浅夕许是看错了,目光久久不移,“上京的人才真是不少,看样子今年的乞巧,织女娘娘有的忙了。” 沈熙月见怪不怪,“师父,我们去划船放灯吧?” 叶浅夕还未回话,便被她拉去渡口,沈熙月买了不少河灯颜色各异,绝无重样。 引来叶浅夕的低笑,“你是有多少心愿啊?” “方才那木牌是求姻缘的,我如今尚不需要,这个是求平安的、这是求事业的,时运灯、招财灯…师父这都是给你的?” 如此宠她,除却蒲月与卿染就数她了,叶浅夕随手拿了一盏‘招财灯’,“我就要这个,其他给你。” 二人去往河边,准备等船划到桥廊下时再放灯,在河中央随波逐流,必然能行的远。 可等了许久也未见空船。 “二位姑娘可是要游船?”身后一男子冷清的嗓音令叶浅夕心中微微一颤,透过幕离的缝隙又是一阵失落,原来只是个年迈的普通船夫。 沈熙月向前去问:“老船家,我们要去桥那边。” “游湖一两。” “我们只去桥上一个来回。” 老翁坚持道:“游湖一两。” 沈熙月犹豫,若是不乘不知又要等多久,若是坐了可他要价太高,心疼自己的荷包。 她环顾四周,游船的男女不在少数,但多都是三五成群,她讨价道:“能不能便宜些,就我们两人。” 男子再次说道:“游湖一两。” …… 不管沈熙月说什么萧墨行就是不让步。 这船他是花了一两银子租来的,见她二人久等,不知为何,他鬼使神差地做些幼稚之事,等回过神时,已然来了此处。 但这钱必要赚回,毕竟,银子上他是一点亏也不能多吃,这是无寻再三嘱咐的。 最终沈熙月只好妥协,就在她付银子后,他又道: “我这船有些老旧,只能载下一人。” 说着还不忘打量拿着不少河灯的沈熙月,毫不留情道:“你太重。” 重就是胖的意思?与之相争了半天的沈熙月不愿,“那…” “银子不退。” 他说的是真,那老船家将船交于他时就嘱咐过,船底有渗水之迹,只可载一人。 否则也不会将船租借给他。 二人商谈未果,吸引了叶浅夕的目光。 “熙月。”她打断二人的谈话,那柔和的嗓音令人身心愉悦。 让萧墨行的眸中有些惭愧,二人如隔着一张薄纸,如此对立,竟让他有些发虚。 “老船家,我们不游湖,你将我们二人分次送到桥上可好?” 一向不肯让步的老船夫却一口应下,“也好。” 竟答应了?折让沈熙月觉得老船家有些奇怪。 . 花船上,萧阳嘉久等不耐时,顾言知才姗姗来迟。 萧阳嘉虽有不悦,但仍命人为其斟酒。 “顾将军,可叫人好等。” 顾言知从唐府出来后匆匆换了衣裳这才赶来,自然是晚了些。 他听出萧阳嘉话中不满,致歉道:“殿下,末将来迟,愿自罚三杯。” “殿下婚期将至,还以为今日佳期会无暇听曲。” 他不仅独身来此,连亲信暮迟也未曾见。 萧阳嘉意有所指:“婚前相见,不合礼数。” 谢姝与姜雅云交好,她前去赴宴,再说,就算她有空,也不一定会赴约。 顾言知却好似未听明白他的意思,“这么说殿下是未曾见过姜小姐?” “议亲时见过。”准确地说,除却皇宫相遇外,他只见过一次真容。 当然那是疏雪假扮的。 这世间不可能有两个样貌一模一样之人,顾言知百思不得其解,欲多问,可萧阳嘉对自己的私事不愿多提。 待叶浅夕乘船经过时偶然听见二人的声音。 “是他们?” 萧墨行本无意从此处经过,特意避开了些,可湖中拥挤,还是遇上了他们。 只好加快行船的速度。 未免尴尬,也学着其他船家开始与客人攀谈两句,“姑娘识得那花船上之人?” 那花船两字,格外入耳。 “不识。” “姑娘可会吹箫?” 叶浅夕将长箫轻转,“会一点。” 她又扫了眼那船家苍劲有力小臂,她这一生或许做什么都不出众,但唯独一点,过目不忘。 这一身装扮是萧墨行临时起意,自然破绽诸多。 她笑:“老船家,可愿听听?” “有银子可赚,又能听曲老夫甚幸,姑娘请便。” 说的好似真心,叶浅夕又扫了眼那推杯换盏的两人,顺势说着:“献丑而已。” 察觉到不善的目光,正欲饮酒的顾言知向外看去。 一女子独立船头,一袭白衣,幕离遮身,长箫在手。 他沉寂的记忆猛然苏醒。 犹记得,那日战火焚天,尸骸遍地,一女子身骑白马长萧在侧… 这个身影真的是……太像了。 第195章 心意自不明 萧阳嘉注意到他的目光定在一方,也忍不住看去。 河上的船只相碰,不知他寻的是哪一个,目光搜寻只见一撑船的老夫。 而叶浅夕早已钻入船舱中。 那舱内传出箫曲,古韵悠长,静心净魄,可惜的是人群嘈杂,听不真切。 “原来顾将军也爱听箫,不知那客上是何许人也,难不成将军认得?” 谁曾知,顾言知早年也是谈诗画墨的文人雅士。 他收回视线,心不在焉地答道:“末将并不相熟,上京人才济济,世家名流不计其数,但此曲浑音绕耳,奏者绝非凡人。” 至少是个武艺高强之人,此时,他脑中闪过一个身影,可叶浅夕从未出过将军府,根本不可能会去燕南。 萧阳嘉很是赞同,“本殿府上也有不少歌姬乐师,比起乡间还是少了些许韵味,不过,在此处吹奏,当真是个怪人。” 烛火清明,将顾言知的两颗黄牙衬托得略微显眼,“好曲配知音,怎会介怀喧闹。” 他遐想连天,若是能寻得救命恩人,就证明萧绾柔确是冒名顶替。 杀妻之罪的种种传言已然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他迫切地寻找一丝解脱。 此时他按耐不住,拱手道:“殿下,末将能否先行一步?” 萧阳嘉的面上挂着笑意,幽黑的眸子却透着怒意,“将军莫非是寻到意中人了?” 他迅速掩盖自己的深意,调侃道:“看样子本殿的邀约的确有些不逢时宜,不过,将军若是看中哪家女子不妨直言,本殿也好为你做媒。” 如此抬爱,顾言知有些飘飘然。 但对于姻缘,他却不敢想,“殿下说笑,家母逝去孝期未满,姻缘之事自当抛后。” 说得倒是好听,若不是陛下不允他求娶叶浅夕,现在早已成了婚。 萧阳嘉看破不说破,“既如此,将军请便。” 顾言知如萧墨行一般等不及船靠岸,便脚踩船坞轻盈一跃,疾身离去。 他并未注意到身后的冷眸若隐若现的杀意。 在身残的萧阳嘉面前施展武艺,即便无心,但在他看来也是刻意如此,极伤自尊。 待其走后,他白袖一扬,摆了摆手,“去,给本殿查清楚,那船上方才是何人。” 侍从应了一声,“是。” 他伸手轻抚自己的腿,惆怅地望向满江烛火,路影成双,本应是男女相会之佳节。 果真不该与男子同行,前后两人都是如此,当真扫兴。 行船推波,摇如扁叶,曲声被叶浅夕有意压低,似乎只想为一人吹奏。 萧墨行将船行至月桥下,特意离人群远了些。 他回首,借着船头一盏红纱灯笼扫了眼舱内,似乎要将人看入心怀,“姑娘,船到了。” 叶浅夕将从不离手的箫放在舱内,见游人玩乐无人注意,便将幕离摘下,把沈熙月买来的许多河灯一一点燃。 萧墨行看着旁人都是一盏,而她却是好几盏,不由得失笑。 “姑娘的心愿倒是不少。” 她一本正经道:“嗯,确实有些多。” 叶浅夕本不打算花时间来放这些的,可不知怎的就是想要贪心些。 不知是因着在她身边,心情轻愉,还是伪装之下才能袒露真情。 总是他眼梢的笑意始终未绝,“姑娘是老夫见过的最奇特的女子。” 女儿家的心思千奇百怪,甚是可爱。 “老人家,您才是我遇到的最奇怪之人。” 不顾萧墨行讶异的目光,她将最后一个河灯放入水中,顺手撩起水花将其送得远些,双手合十,祈愿道:“愿世间无战事纷扰,无流离悲苦,无病痛离别。” 萧墨行还以为她会祈求多福多财,毕竟她是喜欢银子的。 他静观那气质幽兰的女子。 她眉眼容善,水光粼粼,月点波心,仍不及她璨若星河。 只是那脸上隐隐贴着什么,他正欲细看,叶浅夕猛地偏过头,笑道:“老人家,您要放吗?” 她特意留了一个姻缘灯。 萧墨行惊得伪装在脸上的胡须都要吹掉,他故意压低声音,显得苍老些:“姑娘莫要说笑,年轻人的玩意我老头子就不掺和了。” 叶浅夕早已将其看穿,却不揭穿,“那真是可惜。” 看她失落,萧墨行又不忍,“姑娘,不如你替老夫放吧!随便什么心愿就好。” 女子先是微微一愣,随后豁然笑道:“自然可以。” “愿君所愿皆所得。”她将灯放入水中,轻描淡写的一说。 男子身形一怔,被她看出来了? 他懊悔自己不该多言,不该靠近。 他想要往船边退去,却发觉毫无地方可容。 只能悲催地暗自叹息,紧握船桨手隐隐发汗,又不自觉地看她一眼,依着她的性子若是看出来必然会拆穿的。 最后,他这样来安慰自己。 冷言的他竟被一个小女子惹得心绪不宁,果真不能久处。 为防止被她看穿,萧墨行索性不再说话。 他眼望迢迢银河,能与佳人在此一见,带着她的祝福,胜过万千心愿。 结合今日种种,再是愚钝的他也该明白,她是否与自己一般心意? 他心中的猜想止不住地生根发芽。 以至回程的路本该漫长,在其大力之下比来时竟短了一般的时辰。 “师父。”沈熙月早已焦急,见到人忙扑上去,将她搀扶下船。 正欲银两,萧墨行却道:“老夫年岁半百,姑娘赠我心愿,加之妙音入耳,这可比银子贵重,银子就免了。” 反复强调自己的年岁,不是心虚是什么? 可惜的是,墨鱼今日没有被叶浅夕带来,否则定要好好捉弄他一番。 沈熙月却不肯,她知道叶浅夕的性子最不愿欠任何人。 可谁知她却道:“熙月,我们走吧!” “师父?” 怎么还生气了?是她的银子付慢了吗? 叶浅夕再未置一词,甚至再未看男子一眼,便提裙离岸。 见她离去,沈熙月硬是将银子塞进萧墨行手中,“你再不收,我师父就要被你惹怒了。” 她一路小跑追去,不停地含着,“师父,等等我。” 倩影疾步消失,萧墨行呆愣在船上,着实无奈,始终不明白她为何生气? 以致一旁的游人想要乘船被他驱赶。 最终,他将银子和船一并付给真正的老船家。 此时,一枚骨镖不知从何处飞来,萧墨行闪身躲过,向前看去,湖面船只穿梭,他一眼就寻到了目标。 另一艘船上的叶里疏雪带着挑衅的眉眼注视着他,方才三人的一举一动都被她看得真切。 “哼,还有心思在这里谈情说爱,那我就给你们加点佐料。” 第196章 阴谋 “师父。”沈熙月一路小喘始终跟不上她的脚程。 叶浅夕好似听不见她的呼唤,越走越觉得心中郁结失落。 一直等他揭露身份,却不想那人根本不打算与自己相认,她后悔为何方才不揭穿他。 既来之,何不坦诚相见,或是他遇上了什么麻烦? 纠结的思绪让她想了太多可能。 行了半路她越想越憋闷。 突地一个止步让身后的沈熙月险些撞上她,“熙月,你先回去。” “师父?”沈熙月不明,“我这才刚喘口气怎么又要走?” “我去去就回。”说着叶浅夕绕过她,自顾向前走去。 “师父,我跟你一起。” 叶浅夕可不会将她带着,“你回去瞧瞧清婉她们回来了没,你们早些歇息,不必等我。” 蒲月交代一定要好好照顾师父,怎么能丢下她,她急道:“可是,师父…” 话还未说完,叶浅夕已纵身离去,直至清风绕开她的面巾,才反应过来人已经没了踪影。 沈熙月无助地站在原地,不会武艺的她急的干跺脚,只好先回去寻蒲月。 叶浅夕到达方才乘船的渡口时,已然没了萧墨行的身影。 她将脸上遮盖伤痕的假皮摸了摸,见还未掉才掀开幕离四顾望去。 不多时,便寻到一人影,其身量高挑玄衣披身,那是已卸下伪装的风息竹,现下正侧身对她。 真的是他? 此时,她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目中却是掩饰不住的落寞,心中万般疑惑,是否该去打扰? 那人既然不愿相见又何必去寻,正犹豫时,却注意到那人正紧盯对面。 遥望去,那是一黑纱蒙面的玄衣女子。 一双娇媚的双目相盼,摄人心魂,朦胧纱下,容颜轮廓清晰入目,想来是个美人。 叶浅夕心中诧异,那是何人?似乎是相熟之人。 她又望向萧墨行,同为女子她有种莫名的心悸。 叶里疏雪自然也是瞧见了她,身影一闪,消失于人群中。 萧墨行思量片刻便紧追而去。 强烈的好奇心让叶浅夕不自觉地追了上去。 于此时,人群中正疯狂寻找恩公的顾言知也发现了她。 叶浅夕心绪繁杂,根本无心注意到身后的异动。 明媚月夜,四人先后远离尘嚣,朝着同一方向离去。 行在最后的顾言知略慢一些,突地,一道声音将他唤住,“顾将军,如此匆忙是要去哪啊?” 这妖媚的声音令顾言知浑身不适,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檐上歪着脑袋的叶里疏雪,“九公主?你为何会在此?” 美人自有千张面,她恢复自己原本的样貌,才躲开萧墨行的追踪。 她十分惬意地轻摇着自己的双腿,“自然是看热闹。” 顾言知可不信,“什么热闹?” 疏雪一副看傻子的模样瞧他,缓了一会儿才指着不远处,“你好像可以去立功了,慢慢地去,可别那么心急哦。” 可别像萧绾柔一样坏了她的好事。 顾言知知道她的一半计划,却不知全部,但若是有立功的机会,他是怎么也不能放过的。 可那恩人怎么办? 或许再也无法与之相遇。 百般纠结,只好委托她,“方才有一白衣女子朝着这个方向而去,你帮我打听她的下落。” 疏雪不会放过任何信息,“你追她做什么?” “或许她才是我的救命恩人。” “是吗?” 那可就越来越有趣了。 疏雪望着来时的方向,他竟不知道那是谁。 没想到救下顾言知的竟然是叶浅夕,可她分明没出过上京。 那个女子还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 她眉眼一转,故意道:“顾将军,你放心,你的恩人就是我的,若是寻到人了,我会好好招待她的。” . 唐将军府上下一片寂静,空荡的院落并无半盏烛火,院中气氛诡异。 萧墨行追到此处叶里疏雪便没了踪影。 他蹊跷万分,她来这里做什么? 显然,这位公主行事风格与其兄叶里炎焱一样,捉摸不定。 那笔银子就这么被元靖帝以宜王的名义充于国库。 到头来谁也没落好,这笔账还未来得及清算又出来一个难缠的对手。 他屏息凝视四周,忽然一道人影从身后闪过,他迅速追去,却只见他跃入一窗内,随后传来一声呜咽。 “唐将军。” 待萧墨行到屋内时,坐在榻上的唐罡的喉间插着一只箭羽,双目圆睁,显然人已被暗杀。 可那杀手却不在屋中。 一箭封喉,以唐罡的武艺不至于毫无反抗之力,便轻易被杀。 就在他伸手去抚下唐罡的眼睑时,屋外人影闪动,一白衣女子落在院中。 月下草木丛影,簇簇拥挤,这是唐将军的书房,那屋门也是打开的,可门前却无小厮守着。 叶浅夕带着疑惑向前走去,这唐将军府上静得有些奇怪了,生怕将军旧病复发晕倒无人知晓,叶浅夕礼貌招呼:“唐大将军,小女无意打扰还请见谅。” 唐罡也是习武之人,必然早已知晓有人闯入,还是谨慎些好。 可屋内并无人作答,叶浅夕又道:“息竹,是你在这里吗?” 院中的女子悄声叫着他的名字。 阿月?听她第一声呼唤,他就已经明白,她早已认出自己,却还陪着自己演戏。 可眼下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萧墨行并未答话,他的正思索着为何疏雪要将他引来。 几声呼唤,屋内却毫无动静,叶浅夕提裙跨入屋内,屋内血腥弥漫,她顿觉不妙,“息竹。” 不管他躲在何处,好像都不能逃过叶浅夕的眼睛。 男子回首时,叶浅夕看到了他身后,惊疑的眸子立时睁大,不敢相信道:“唐将军?息竹你…” “阿月,不是我。”还好他没动过尸首上的任何一处,否则就这场面百口莫辩。 倏地,他好似明白了什么。 “走。”叶浅夕诸多疑惑还未去问,便被他拉下幕离,牵着手腕向外走去。 没有相聚的欢喜,却是糟心的局面,“可是唐将军呢?” 二人还未行至门外,家丁便发觉有人闯入,“你们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