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的第二春》
1、楔子
楔子
皇祈觉得周身如被灼烧一般的燥热,小腹下面犹如凝聚了一团野火烧不尽,欲望吹又生的大火。
偏生枕边人依旧不肯安分,在他耳朵旁边,轻轻的溢出一声呻逡鳎致槿牍堑纳簦崆崴担骸盎势怼俊倍倭似蹋逞频目谒担巴跻徽司印!
皇祈勉强挤出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容,说:“嫂嫂也很是女中豪杰。”
说完同时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还这样斗嘴,实在是太过消耗体力。于是两人很有默契的闭上嘴没有再说下去。而那枕边人已很快又陷入了迷茫的情形,整个人已不大清醒。
她吐出的热气扑在皇祈耳垂上,皇祈深呼吸了十几口气,把她推开一点,却不小心碰到她裸迓对谕獾氖直邸d切”酆芴蹋环赐盏谋埂;势肀惶痰纳趿艘幌拢直畚肿磐扑亩鳎肷危床患惺裁炊鳌
这种感觉很不正常。
但是相较于枕边人的茫然,皇祈很清楚的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他干涩的咽了一口口水,感觉浑身发烫,像是发着高烧一样。轻微的耳鸣,微微晕眩,下腹烧着一团愈演愈烈的火,发热发胀,有一股几乎已经无法压制的火焰,像是要冲出来。
是还清醒。脑子里在天人交战,一边喊着不要,一边又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
枕边人却动了动,似乎醒了。茫然的看着他片刻,迟疑的说:“……皇祈?”
皇祈点了点头,咬紧了牙,却已有一滴汗渗下。那人又愣了愣,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这种时刻说这种话确实大煞风景了些。枕边人望了一阵,眼神又已迷蒙起来,探过身去凑近了皇祈,轻声道:“你出汗了。”
接着她伸手抚上他的额头。那手指带着很高的温度,碰在他额头上,却有些凉。她轻轻的替他拭去额间的即刻汗珠,又帮他把已经浸湿的发丝挽到耳后。这时她的鼻尖已经快要碰到他的下巴。
皇祈的喉结动了动。
张了张口,皇祈想说句话,然而嘴巴张开,先出口的却是一声低沉的喘息和呻逡鳌
皇祈知道自己从来不曾这样过,然而这感觉来的太过猛烈,一时间毁灭了他的意志。脑海中浮现的已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他需要纾解。
身为摄政王,皇祈对男女□□自不是懵懂无知,先不说在外如何,便是家中两房侍妾,便已是天姿国色。可若是对方换成现在身边的……
皇祈低头看了看皱着眉头躺在身边的人。
——皇祈宁愿憋死。
然而枕边人却不给他憋死的机会,翻了个身正对着皇祈,微微张眸,良久,喑哑的声音响起,回绕在皇祈的耳畔,却只说了一个字:“嗯……”
那声音似是能乱人心神,皇祈一双眸子深深,低头看去,却正对上她的鼻尖。
四目相对。
那双眸子并不十分漂亮,却闪着别样的光芒。带着摄人的魔力一样,要把皇祈整个人吸进去。对视片刻,那眸子的主人抿了抿唇,突然欺身迎了上来。
皇祈此时已不清明,愣愣呆了一瞬,眼见着那两瓣宛若初绽樱花的唇瓣已在眼前,突然像是清醒过来,身子连忙往后一仰。
“砰”的一声。
皇祈揉着后脑勺满目涨红,枕边人捂着嘴巴痛弯了腰。
揉了半晌,皇祈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你倒是敢。”
然而虽然两个人都痛的不行,可这一磕一撞,显然并不能将逃狱已久的神智通缉回来。是以在两人抚弄了自己的痛处半晌之后,原始的本能再次燃烧起来。
皇祈翻身压在枕边人的身上的时候,身下娇小的女子显然已经迷茫的根本醒不过来。黛色的薄纱从女子的胸前褪下,冷空气瞬间涌入,女子稍微瑟缩了一下,喃喃叫了一句:“皇祈……”
皇祈已再也忍不住,两具赤迓愕纳硖逄谝黄穑炖嬲手邢泗留寥忌眨葑永锍渎饲逵奈兜馈
是夜。
这一夜很长。
而第二天早晨两人醒来之后,慕容以安惊恐的将被子拉起来盖在胸前,缩在角落,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位英雄,既然你已经吃干抹净,我求你不要谋财害命……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子,夫君早死孤苦伶仃,你杀我一人等于杀我全家,英雄饶命……”
皇祈翻了个身撑着身体坐靠起来,噙着一抹笑意看着她,说:“夫君确实是早死,可老母和孩子是从何而来?再不说实话,小心我……”
末了顿了顿,引得人无限遐想,慕容以安毫不意外的红了脸。
对于这个场景,事后慕容以安的描述是“我的极度恐惧立刻就变成了极度愤怒”。
慕容以安愤怒的方式是……
……突然扯着嗓子大喊“采花贼”!
皇祈半撑着头好整以暇的把她望着,良久,笑吟吟的说:“我真不知皇兄看上你哪一点,你这副样子要是被他看到,恐怕要后悔的从皇陵中跳出来。”
慕容以安喊了半晌没有人应,停下来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
皇祈说:“你说,为什么旁的女子对我都奉承巴结着,只有你,连句好听的话都不肯说给我听呢?”
慕容以安闻言冷笑一声,道:“我又不是路边上摆摊算命的,说不出那么多你喜欢听的话来。”
这是摄政王皇祈与太皇太后慕容以安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发生在皇朝某个边陲小镇的某个客栈里面。两人那时神志不清,可事后回想起来,唯一的感觉是:皇祈撞的头痛,慕容以安磕的牙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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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二十八年夏初,太子皇烨薨,年仅二十九。先帝皇昭丧子,郁积攻心,一病不起,药石无用。夏末驾崩,终年四十六岁。尊神武盛勇皇帝,庙号武帝。追封皇烨为孝慎泽贤皇帝,是为文帝。
皇朝一月之中连失两帝,举国悲恸。由于皇烨近些年常年卧病在床,子嗣单薄。我与岐山王皇祈商议许久,终定由文帝的二子皇冼继位,改年号万熙。
万熙元年,秋末。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我牵着年仅十二岁的皇冼的手走上玉阶,只觉他手指冰凉。文武百官齐齐对我二人下拜,朗声贺新帝登基。
三呼万岁之后,他们对着我,齐声说:“参见睿懿太皇太后!”
那一年,我历经了一生中最大的变故,身份在一年之内换了三次。先是年初时由贵妃进了皇贵妃,接着变成了太后,又变成了太皇太后。
那一年,于我而言,是一个多事之秋。我像是徒然之间老了好几十岁,心性也徒然间淡了许多。
那一年,我十七岁。却已经站在了身为一个女人可以达到的世界的顶端。
那一年,史书上记载:“洪武二十八年,夏末。紫薇星动,皇家动荡。皇朝连失两帝,举国服丧。秋,着皇太孙皇冼即位,行登基大典。因新皇年幼,特赐岐山王皇祈摄政之权,去‘岐山’封号,改封楚王,封府留京,人称摄政王;封皇贵妃慕容氏为睿懿太皇太后,赐垂帘听政之权,掌太皇太后凤印,是为皇朝最年轻之太皇太后,亦为皇朝之首位太皇太后。时年,万熙元年。”
2、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躺在床上翻覆了半晌,因下着雨的缘故,总是有些睡不着。正迷迷糊糊之间,突然玄珠轻叩了房门来轻声唤我:“小姐,您睡了吗?”
玄珠是我的陪嫁丫头,自小也算得上是一起长大。因此一直唤我小姐。我翻了个身,将被子裹紧了些,回了句:“进来。”
玄珠轻手轻脚的走近我床畔,半跪下来凑近了我道:“你别睡了!端和太贵嫔宫里来人,说太贵嫔身子又不大好,胎像不稳,马上就要小产了。”
我正还不大清醒,闻言只道是皇昭的哪个妃子又动了胎气,挥了挥手道了声:“去唤个太医来给她瞧瞧。”说完就又翻了个身去睡了。
玄珠却伸手一把将被子从我身上扯开,摇晃着我说:“你别睡了,你别睡了!你睡的脑子都糊涂了!”
她素来跟我没大没小惯了,我也一把将她推开,寻摸着被子,嘟嘟囔囔道:“我都说了找个太医给她看看,你怎么还摇我?一会找人打你一顿你就不闹了。”
玄珠气的站起来,叉着腰对我说:“你要是再不起,我就拿茶水泼你了!”
我一个骨碌翻起身来,发飙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说不听了还?!”
玄珠指着我骂道:“你给我清醒清醒,你现在是太皇太后,不是皇贵妃!外头快要小产的那个也不是皇昭的妃子,她是太贵嫔!以前太子的侧妃,现在的端和太贵嫔!”
我愣了半天,终于明白她要说什么了。
端和太贵嫔是文帝皇烨的侧妃。皇烨虽无福做一个真正的皇帝,可宫中的妃子却着实不少。除却一位正妃,另有侧妃五个,加侍妾约十个。此番他撒手而去被追封文帝,除正妃成为了太后,五位侧妃也都封了太妃。其他侍妾原本都该出家为尼,我却听闻这端和太贵嫔许氏向来受宠,又见她年纪与我相仿,心生了怜惜,就因此特意恩典了封为太贵嫔。
我这些年闲在宫里,左右无事,也读过几本医书。原以为皇烨病成这个样子,这些年子嗣必定是无望了。怎料居然还留了个遗腹子。
好在皇昭年纪也大了,身边分位高的妃子不多。如今他驾崩,那些曾经给我脸色看的妃子们敢留在我眼皮子底下的着实不多,大部分都纷纷自请出家修行,为皇朝祈福。我自然乐得如此,通通放了出宫。算下来,如今的□□妃只有三位了。
便一拍床板对玄珠道:“她怀孕了怎么事先没有人来知会我?!皇烨虽然死了,可毕竟是文帝,当今圣上的亲爹,怎么恁的不上心!”
玄珠委屈道:“我又不是她宫里的,我怎么会知道?她怀孕了,她自己不想告诉你。你还指望谁来通知你一声?”
我想了想,只觉奇怪。这许氏在太子府中虽专宠过一段时间,可毕竟份位不高,也一直无所出,因此这一年来已渐渐失了宠。而且她在要被遣去出家的时候也并未拿这孕事来说一说。要不是我怜惜她跟我同岁,便早就变成姑子了,怎么会隐忍不言。
于是只好说:“那算是我错怪你了?改天我给你买珍珠圆子赔罪哈。那个来报信的是谁?现在人呢?”
玄珠气哼哼的说:“一碗珍珠圆子就把我给打发了?至少要给我一碗真的珍珠才行。”说完仍旧气鼓鼓的道,“来报信的是她身边的小宫女,叫玉芬。我留她在殿外候旨。”
我颔首,吩咐说:“你去叫她进来,再叫人去太医院将崔临唤去瞧瞧。还有,我镜奁里头的东西,你随便挑,算我给你赔罪了。”
玄珠乐呵呵的道了声:“是。”又疑惑道,“你不觉得这事蹊跷的很么?何必劳动崔临那么麻烦?随便遣旁的太医过去便了,用不着用咱们自己的人。万一以后出了什么事,倒还要让崔临担这责任,若是有人掀动起来,恐怕殃及咱们。”
我挥挥手示意她不要多言,又问:“皇烨的彤史还留着么?”
玄珠点头道:“留着是一定的。他过世未久,这么重要的东西想必奴才们不敢乱动。”
我道:“你去领玉芬进来,再让小允子去将彤史给我取来,要快。”
玄珠转身而去。片刻后引着一个看似比我还年长几岁的婢子进来。那人见了我,眼头跳了跳,似是惊讶,却忙跪地行礼道:“奴婢玉芬叩见太皇太后。扰了太皇太后安歇,奴婢罪该万死!”
我心想这头发肯定已经被玄珠弄得像鸟窝一样了,不禁无奈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轻咳了两声,端正了仪态,摆出一副庄严的神色来。
我并未让她起身,只是问:“太贵嫔有孕是几时的事?怎么事先无人知会哀家?”
玉芬叩头道:“已有近五个月了。太贵嫔见近几月宫里杂事太多,怕说出来扰了合宫安歇,一直不让下人们多嘴。方才太贵嫔昏过去前还叮嘱奴婢千万不得声张。”
我本就觉得这后宫的琐事很烦,三天两头的争风吃醋。原以为俩皇帝都死了,肯定要清净了,却没想到又闹开了。此刻被人连夜叫起来更是心里不豫,“砰”的一声将手里的茶盏撂在了桌子上,冷声道:“扰了安歇?现下三更都过了再让各宫惊这一回,便不是扰了各位主子的安歇了?!”
玉芬吓得整个人伏在地上,只不断重复着“太皇太后息怒”,低声泣了起来。
我突地一愣,没想到她居然被我吓哭了。正巧小允子跑到门口,玄珠接过一物走近了奉给我。我随手翻了两页,已是变了颜色。立即对她道:“伺候更衣。随哀家去瞧瞧她主子。”
玄珠忙遣了玉芬出去,又取了衣服来。
她取了一件柳色的长裙。
我因是年轻,在宫里又资历尚浅,皇昭还在世时我不到三年便从贵嫔变成了皇贵妃,已是惹了不少闲话。如今又成了太皇太后,平日少不了听各种平白的风言风语。今夜因是头一回在后宫的琐事上出面,便免不了要庄重些,便对她说:“给我换一件。唔……就拿那件新制的墨色的好了。”
通体墨黑的长裙,另加了黑色的长衫在外,金线滚边,云袖宽广,衣襟一路逦迤在地面上。玄珠怕落雨太冷,又取了一件皇昭赏赐的褚色大氅为我披上。
头发以羊脂发簪松松挽就,周身再无首饰,只手腕上带着一条终年不离身的佛珠。
玄珠扶着我,临走到了宫门口,我却忽然想起一事,对她道:“哎哎,去把那个龙头拐杖给我拿来。”
这龙头拐杖还是我尚是贵妃的时候,当年的太后赏给我的。这本是她的心爱之物,玄绿的玉雕龙头,入手冰凉。下面的杖身用的是金丝楠木雕琢而成,沉甸甸的庄重威严,价值连城。
玄珠将拐杖递到我手里,低声笑着道:“你这副样子过去,恐怕那些人要被吓着了。”
我手握着龙头拐杖走入太贵嫔的绿霓殿里,殿内已是灯火通明,人头攒动。我一进来,所有人都怔住了。想来是我自入宫来便不曾理过后宫的闲事,偶尔一次便让人反应不过来了。
对峙不过瞬间,所有人立即全部下跪行礼道:“太皇太后金安!”
我道了声“起来”,走到殿上。太后忙站开将玉座让与我。我的拐杖很重,一路拎着走过来,手臂都酸了,便也不客气,转身就坐了上去。太后亲手端了茶奉与我,赔笑道:“扰了母后安睡,是儿臣的不是。”
我差点笑出来,一下子就把茶水呛到了鼻子里。太后吕玉盈,比我尚且年长了近十岁,如今却向我叫“母后”。皇家,果然可笑可叹!若不是她性子温和,只怕这一声“母后”根本难以叫出口来。
很是尴尬的咳嗽了好久,吕玉盈不知就里,还以为是茶水太烫,连声的跟我赔罪。我安慰了她几句,突然抬眼,见到新帝皇冼也站在大殿内。心里一抖,皇冼已对我行礼,道:“给皇祖母请安。”
我想了想,接下来的事无论如何走向,恐怕都不宜让他在场。而且这太妃、□□妃之间的事情,皇帝皇后这些小辈原本就是没有插嘴的余地的。
于是伸手招了他过来坐在身边,握了握他的手,笑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将皇帝唤过来了?这么大雨天,秋末的雨本就冰寒刺骨,也不知道给皇帝加些衣服!皇帝政务繁忙,每日清晨便要早朝。这么些小事难道还要扰了他么!”
我虽笑着,可声音已严厉了起来。周围一片寂静,根本无人敢言语一声。倒是皇冼对我道:“孙儿还未睡下,听闻母妃身子不好,便来看一看。”顿了顿,又道,“左右会是孙儿的弟妹。”
我没有忽略他那一顿,这个小子,摆明了是个小狐狸,偏生让人觉得是小儿娇憨。于是笑着说:“你母妃是个有福的,苍天可佑。现下有皇祖母和你母后在此,断不会耽误了。你初登帝位,政事繁忙,还是早些回寝宫歇着。若再出事,皇祖母一定遣人去叫你。”
皇冼恭敬道:“有皇祖母在此,孙儿自然没有不放心的。孙儿告退。”说完向我与太后行礼,转身带着人走了出去。
我心里长舒了一口气,转头对太后,问道:“太贵嫔现下如何?”
吕玉盈叹口气道:“只怕不大好。太医说已经见红了,怕是出血不止,恐有滑胎之像。”顿了顿,又道,“也不知许妹妹是怎生想的,有孕乃是喜事,偏偏自己憋着不肯说出来。若是早有太医看顾,想必也不至于今日。是儿臣无能,平白让母后担心了。”说完却当真是红了眼眶。
我“呃”了一声。
我这几年在宫里,顶着妃子的名号,却未有妃子之实。皇帝留宿我寝宫的日子虽也不算少,可每次两人都是和衣而眠,连肌肤之亲都从未有过,更不要提什么见血滑胎的。我若不是看过医书,这些东西根本懂都不懂。
果然旁边便逸了一声笑:“太后这话可说岔了。慕容姐姐入宫尚未生产过,怎会知晓这些事呢。”
我抬眼看过去,原是皇昭的妃子,以往的敏妃,现在的敏□□妃,名唤朱敏。这些年见我平步青云的升上来,一直与我不大对盘。以往看着皇昭的份上不与我正面冲突,皇昭死后却突然跋扈了起来。
我很奇怪。
以往皇昭在时,我虽位份很高,可却不得宠,也与皇昭没有半分情意,这想必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可她那时对我尚且恭敬;如今我是可以左右政事、有垂帘听政之权的太皇太后,她却突然对我不恭敬了起来。着实的匪夷所思。
我睨了她一阵,忽而笑了起来,道:“是。说起这些事,当然是敏□□妃比哀家更懂一些。哀家自入宫未有所出,一直是心中之憾。听闻滑胎时母体痛苦万分,哀家滑胎时人已昏迷,所以不曾知晓,可敏□□妃是亲身经历过的,想必很能感同身受。□□妃怎么也算是端和太贵嫔的长辈,以往若能常来与她多传授些滑胎的经验,今日想必她也不至于此了。”
朱敏立刻涨红了脸无法言语。这时崔临快步而出,对我跪倒道:“回禀太皇太后,太贵嫔出血不止,微臣来到的时候已然小产了。微臣无能,微臣罪该万死!”
崔临是我的心腹,既承了我的口谕,那必是会尽力去救的。如今小产,必定是实在无力回天了。我坐在玉座中叹了口气,喃喃了一声:“可怜了那孩子。”
殿内无人言语。我手里捻着佛珠,心思千转想着怎么处置。坐了半晌,唤了崔临起身,问道:“看胎像,那孩子已多大了?”
崔临恭谨道:“已近五个月。只是太贵嫔郁积太久,孩子发育并不大好。”
我点点头,默了一默,看向玄珠。玄珠见我看她,几不可见的对我点了点头,笑着捧了一杯茶给我:“太皇太后,已经备好了。”
旁人只以为是我让她去泡了茶,我却知道她已经按我的吩咐办了事,便端过来饮了一口,心里一狠,对玉芬道:“去扶你家主子出来。”
3、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第三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那个时候我没有明白,皇昭所谓的“安分”究竟指的是什么。直到叶青鸾的出现。
我大婚仅一个多月后,皇昭又下旨钦点了一个女人入宫。比我略长的年纪,柔柔弱弱的一个女孩子,名唤叶青鸾,是个舞女。因为身份低微,加之朝堂热议,皇昭只封了她做常在。可是这个常在,着实比我这个昭仪还受宠的多。
当时我还不知道,只听说有人要进宫,还跟玄珠笑谈说:“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孩子又要被他拖下水了。”
皇昭在我宫里歇下的时候,从来都是和衣而眠。而他却结结实实的在叶常在的宫里睡了十几天。直到升了她的位份,从正七品的常在变成了正六品的贵人。然后皇昭才来到了我的宫里。
一连五个月,皇昭没有提起过皇贵妃的事。可五月后的一天晚上,崔临来给我诊脉。我漫不经心的逗着怀里的小白猫,却听到崔临说:“恭喜娘娘!娘娘有孕了!”
我吓得手一抖,生生扯掉了小猫的几根毛,他吃痛的叫了一声跑远后我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皇昭的计策。
我因为怀了龙种而进为宛妃,又过了两三个月,当我的“身孕”应该已经开始显形的时候,崔临再一次告诉我:“娘娘饮食不当,导致了落胎。”
我心里叹了一声,心道果然是好计策啊好计策,无怪你能当上帝王。
皇昭以“安慰宛妃”的名义下了旨意,进宛妃为宛贵妃。从此,在这个没有皇后的皇宫里,我成为了地位仅次于皇昭的人。
那一年的冬天下了大雪,皇昭的身子大不如前。那个时候起,皇昭开始频繁的传我到他的宫里去伺候汤药。也是从那个时候起,皇昭开始让我接手政事。
我被皇昭烦的不行,好几次都跟他说:“皇上,其实我是一个妇道人家,这些事你让太子做就好了啊,你别拉上我。你都不知道外面的人都骂我骂成什么了,后宫那群女人也叽叽喳喳。这事真的不可行,万万不可行。”
可是皇昭却一直坚持,搞得我最后终于认了命。
直到了来年,我的父亲打了胜仗,皇朝的疆土又被拓宽了不知多远。皇昭在病中大喜过望,大赦天下,宫里凡是受过宠的嫔妃全部进了位份,我自然首当其冲,变成了皇贵妃。
皇昭终于履行了我们的诺言。
可我却终究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许了我这个诺言。
那年冬天匆匆而过,皇昭的身体却一直都没能好起来。夏末,皇昭已经病入膏肓。临行前一晚,他将我叫到含元殿内。我过去的时候,叶青鸾也在。
我鲜少见到叶青鸾。那晚,皇昭猛然一下子抓住我的手,说:“安子。你要的,我都已经给你了……我要的,你能不能给我?”
我从来没有见过皇昭这副样子。他在我面前居然不称“朕”。我吓了一跳,愣在那里没有说话。转眼却瞥见叶青鸾的一双眼睛肿的像胡桃一样。这下我才明白,想来是皇昭大限将至了。
皇昭对我说:“安子。你一直不明白为何我要将你娶来……烨儿已经去了,可他的三个儿子都尚且年幼,需要有人主事……可后宫内无一人能担此任。安子……你一直不知道,其实你年幼时我就见过你……我期望你有朝一日能知道一切的缘由,却又怕你知道……但很早以前我就想,若是你……若是你,我一定放心……”
我长大了口,却不能言。那个我一直想要知道的答案如今摆在了我面前,我却从未想过会是此般。
皇昭说:“我也熬不了几天了……烨儿那几个儿子,你看着哪个合适,就让哪个做皇帝吧……到时直说是我的口谕便可。安子……我知道,你一直没有野心,对朝政也从不多问……把这个皇朝交给你,我放心……”
那一晚,皇昭说了很多。关于很多朝政的大事,哪些人可信可用,哪些人可用但不可信,都对我一一道出。我从未想过,他那时的那句“我果真没有看错你”是这个意思。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他许我参与政事,为他批复奏章,原来是这个用意。
我真没想过他居然会这么快死。
我一句一句的听着,一字一字的记下。皇昭最后放开我的手,握住叶青鸾的,含情脉脉的看着她,话却是对我说:“安子。青鸾已向我道明,在我死后要落发出家……你放她走吧,替我照顾她。”
叶青鸾泣不成声,我却流不出眼泪来。我看着这个女子,我从未这么深刻的看过她。他们都一走了之,却将这整个皇朝交给我。那一刻,我不知自己应当高兴还是哀伤。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皇昭的眼神开始变得模糊涣散。我终于握住他的手,有力的、紧紧的,对他说:“你我虽从未有过夫妻的情意,可你放心,你交代的,我会为你去做。我会让我的父亲尽早交出兵权,以绝你的猜忌。我会辅佐新帝,教导他,直到他长大成人。我会保青鸾安妥,只要我在一日,便不会让人动她分毫。”
皇昭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其实,安子……我……”
我不知道他最后想说的是什么。
我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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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转醒,睁眼看到玄珠守在我床前,笑着对我说:“我看你睡的很不安稳,像是被梦魇了。就和玉瑶轮番的陪了你一整夜。”
我刚想说一句“难为你们了”。玄珠却笑得诡异的开口说:“我和她把你那镜奁的东西全分了,你也就不用谢我们了。”
我望着头顶的墙无语凝噎了半晌,终于咬着牙说:“你们倒是不吃亏。”
玄珠打了个哈哈,笑道:“好说好说。”说完却四下觑了几眼,确认无人,方才压低了声音道,“许氏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哈。她醒来的时候见到是我,还破口大骂。我跟她捡着要害说了她才安稳了。给了她些银两首饰,让她连夜赶路,天一亮就出城去。现下应该已经走远了。”
我点了点头:“那就好。”
玄珠却皱眉道:“你真是多此一举。那假死药可是千金难求的良药,咱们这里也只这么两三颗,如今可便宜她一条贱命了。到时候你惹祸上身,可别拉上我一起拖下水。我还想留着我这条小命呢。”
我继续无语凝噎了半晌,对她道:“她若不是真心爱那个男人,昨晚出事的时候也不会死都不说他的名字。我这不也是触景伤情了么,你用得着这么损我?我这一辈子是注定被困在这里了,能成全一个算一个吧。皇烨都死了,别再连累旁人了。”
玄珠道了声“是是,你最好心肠”。
我却笑道:“说吧,你帮我办这件事,又想讨些什么宝贝?”
玄珠耸耸肩:“我瞧着你这里的宝贝多半也给我们瓜分完了,等你有了新宝贝再说吧。”说完扭着屁股出去传了洗漱的人进来服侍我换衣漱口。
我正擦着洗牙粉,突然一个小侍女隔着门恭敬道:“禀太皇太后,摄政王求见。”
我心里“咯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也顿了顿,“咕咚”一口就把牙粉和着水给咽下去了。
平日里皇祈几乎从未见过我,近日朝堂也稳当,不会出什么事。可他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求见,不知是为了什么。因此斜着眼睛瞟了玄珠一眼。
玄珠见到我看她,诧异的对我道:“你看我干嘛?我可不知道。”
话说皇祈和皇昭虽然是同一个父亲的儿子,可是除了性别之外的每个方面都相差很远。皇昭是国字脸,天生王者的霸气和威严。皇祈却是相反的。
想当年,我也曾年少过,和亲眷家里年纪相仿的女孩儿聊天嚼舌头根,她曾满眼冒出粉红色泡泡的跟我说:“岐山王皇祈啊,他面容俊的不得了,谪仙一样的人物,见谁都在笑。”
后来我进宫之后才听说,他这么帅,是因为皇祈的母妃是一个妖姬。
这当然是宫里的人乱讲的,他的母亲其实是一个舞女。所谓舞女,自然生的漂亮美丽,而皇祈的母妃却是美中之美,传闻倾城倾国的面容。因此,皇祈的这位母亲曾经是宠冠后宫的女人,据说当时的皇帝终其一生只爱过她一个。
我当时很是感叹了一把:这皇昭可真不愧是他的儿子啊,连癖好都这么相似,都爱上一个出身草芥却美的妖魔化的女人。
所以虽然这个舞女早早就去世了,我也未见过。可个人揣测,皇祈的皮相是多半遗承自母亲。
皇祈的脸,生的是一副很招桃花的面相。美若玉雕的脸上总是有一抹雍容闲适的浅笑,意态也是悠悠的,仿佛天下尽在手中的从容不迫。我走到园子里见到他时,他正坐在亭子里饮茶。紫砂梅花盅,小小一盏被他拈在手指间,热气蒸腾的氤氲了他的面容,愈发显得雍容华贵了起来。他发束白玉冠,黑色宽锦袍,周身无配饰,却觉得利落而夺目。
我心下叹了一声,郎艳独绝,世无其二。难怪近日来我这里做说客,想要把自己女儿嫁给他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啊多啊多。
皇祈透过轻薄的纱帘见到我走进,缓缓起身对我道:“嫂嫂。”
他站起来,身上的玉佩击打在一起,轻轻的叮咚作响了两声,清脆悦耳,却全比不上他的声音来的动听。那声音清朗若风吟,又仿佛上好的南海珍珠落在竹筒中,清越如仙曲,不紧不慢,从容优雅。
我的一颗小心心瞬间抖了抖,一层鸡皮疙瘩在手臂上蔓延开,不由得搓了搓。转眼却见到玄珠瞪大了眼睛望着他,脸颊都有些泛红了。
从我嫁入皇宫也两年了,从没有人叫过我嫂嫂。这个称呼,我向来觉得是该留给皇后的,而且我自认为我的年纪也承不起这么一句“嫂嫂”。皇祈以往也都是称我太皇太后,这一声嫂嫂,我听着实在别扭,便笑着道:“呵呵,呵呵。摄政王客气了。孝顺皇后去的早,这一声嫂嫂,哀家恐怕承不起。”
皇祈却笑了,如沐春风的笑容,连我都呆了呆。他说:“嫂嫂才是客气了。皇兄临行前将江山托付给嫂嫂,臣弟常年在封地,这一声嫂嫂迟叫了这么多年,还望嫂嫂不要见怪。”
我没想到他这么的顽固,居然再接再厉的这么叫我。我被他这一声接一声的嫂嫂弄得头昏脑胀,可又懒得反驳,便坐下问:“王爷今日特意来见哀家,不知道所谓何事?”
皇祈却只是淡淡的品了口茶,微微皱眉道:“浓了。”
我一愣。什么浓了?
我还未明白是什么浓了,他身后的一个侍童已出声道:“回王爷,因是今年雨前的茶,便多加了两叶。王爷舌头真灵。”
我很尴尬,嘴角抽了两抽。心里叹了句:我果然愧怍女子。
我虽懂茶,可向来没这么造作的品过。如今他二人这一来一去的风雅扰的我眼冒金星,便催了一句,说:“哀家这里还有些红袍。王爷的茶若是陈了,哀家送些新的过去。”说完就唤玄珠道,“去将哀家的茶拿几盒来给王爷带走。”
皇祈却止住玄珠,对我笑道:“下人不用心,怎敢劳动嫂嫂。不过是几片茶叶,嫂嫂不用放在心上。”说完又斟了一杯给我,道,“嫂嫂虽贵为太皇太后,可年纪却小。这么一口一个‘哀家’未免将自己喊老了。再者,臣弟与嫂嫂这般亲近的关系,嫂嫂却唤我做王爷,可不是见外了么。”
我喝着茶干笑了一声,自动忽略见外的话题,只说:“王爷年纪也略长于哀家,还不是这么一口一个嫂嫂,照样是把哀家喊老了。”
“唔……”皇祈咽一口茶,点头道,“说的是。安子。”
4、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下)
我“噗”的一声就把嘴里的茶水喷了一桌子,满眼震惊的看着他。合着我这个只被父母哥哥叫过的名字,如今已是人尽皆知了么。
皇祈却不紧不慢的让侍童擦了桌子,看着我呛的半死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样子笑起来:“我早听说慕容大将军的小女儿在宫中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去年回京面圣的时候,不巧你病了没有见到。”
我干巴巴的说:“王爷应知道男女有别。我既是你的嫂嫂,你直唤我名字,未免也太不合宜。”
皇祈依旧那副欠抽的笑容:“你年岁虽小,可这大道理说起来却是一套一套。其实你我叔嫂一家,像今日这般偶尔闲聊起来,却还是哀家、臣弟的唤,也太拗口了些。”
我沉吟了一下,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王爷今日特意前来,应当也不只是偶尔闲聊而已。可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事?我已许久不理政事,恐怕帮不上王爷什么忙。”
“那倒不是。”皇祈直视着我缓缓说,“只是听闻昨夜后宫出了些事,所以来问一问,可有什么我帮得上的。”
我心里突的一跳,只淡笑道:“没想到王爷的耳目如此灵通,皇家后宫的琐事都知晓的点滴不漏——是呢,昨夜发现端和太贵嫔与人私通有孕,我已发落了。倒麻烦了王爷走这一趟。”
皇祈淡淡说了一句:“是么。”
我想回他一句“是”,却终究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心里默默想,你这人怎么这么麻烦,难道要我刨了尸体给你看?
皇祈默了良久,对我笑道:“杖毙……可惜了。今日一早,我的下属就在城门口发现了许氏被人以马车运着准备出城。”
我手里的茶盏猛地一震,脱口而出道:“什么?!”
“我已经派人处置了——人头落地。这下不必再担心她用什么假死药来逃过……太皇太后的眼睛了。”
不知是不是我想多,总觉得他最后的那一句话说的别有用心,连带着那声“太皇太后”也变了味道,讽刺的意味十足。我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加剧的心跳,也淡淡的说了声:“是么。”便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皇祈将茶喝完,笑着对我说:“事情既然已经办妥,就不必再节外生枝,告诉旁人这一遭变故了。听说昨夜你睡的不好?如今知道她并不是你亲手杀死,睡得也该安稳了。是么,安子?”
我胡乱的“嗯”了一声,心里一节一节的想过去,只觉得中间有什么环节是我疏漏了的。可是探究下去,又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错。
皇祈看着我低着头在那里坐着,也不打扰。半晌过去,当我终于回过神来,手里的茶都已经凉透了。
皇祈站起来对我道:“秋末寒气重,嫂嫂还是早些回房吧。”说完对我行了礼,转身带着侍童走了出去。我却坐在那里半天站不起来,玄珠见皇祈走远,凑过来低声说:“我靠,这人不会是知道了……”
我皱着眉问她:“昨日你去给许氏服假死药的时候,有没有被人见到?”
“废话!”玄珠摇头说,“我又不是不想活了,怎么敢给别人看到?”
我深叹一口气,那就说明没有纰漏了。可是皇祈的那个语气,怎么看都像是来试探我的。但,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呢?
初雪跳到我的膝头蹭着我的胳膊。我抚着它的毛,想了半晌,对玄珠说:“等一下玉芬给我进茶的时候,你踩住她的衣襟下摆,让她把茶水泼到我身上。”
玄珠吓了一跳:“你不要脸了?!”
“呸!”我瞪她一眼,“你才不要脸!我说的是身上!”
皇祈一向对我的生活细节不曾知晓,如今却不仅知道了我杖杀许氏,甚至还知道我昨夜睡得不好。有谁能给他报这个信?我身边的人都是心腹,只除了新来的玉芬。
再者,她昨夜来请我,若是因为她真心担心主子,那么我杀了她的主子,她肯定对我心怀不满;若她不是因为担心主子,而是因为看出了许氏的身孕有问题呢?
无论她是不是皇祈的人,我都留不得。
只是没想到玉芬泼茶泼的居然这么寸,时机这么好,角度这么精确。
皇祈前脚刚走,吕玉盈后脚就来了。美其名曰“昨夜劳动母后累了一趟,儿臣一夜未眠,心里很是愧疚,特来向母后赔罪”。
我赶紧马不停蹄的去接受她的赔罪。
两个人携了手在院子里散步,吕玉盈想来是真的累了一晚上,面色不太好。看着我的时候,却有点红了脸颊,说:“为母后分忧本来是儿臣的责任,可却没想到让后宫发生了这样的丑闻,是儿臣不查。劳累了母后,实在是愧疚。”
玄珠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我,我暗自踢了她一脚,笑着道:“你入宫不久,这些事情还要慢慢上手,也不急于这一时。寻常后宫的事情都交到了你手上,我却乐得了一个清闲,倒也难为了你。”
吕玉盈忙低头道了句:“儿臣惶恐。”
我拍拍她的手背,和声道:“你也不要太过自责,宫里有些事情倒也是防不胜防。以后若有不懂的就尽管来问我,昨夜我也只是跑了一趟,再者我也不是老态龙钟,跑一趟并算不得什么大事,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
吕玉盈恭谨的说:“儿臣只是体谅母后常年劳累,实在不愿母后夜里被人惊扰。帮母后分忧本就是儿臣的该做的,儿臣不敢居功。”
我携了她走了一阵,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吕玉盈突然指着一处菊花对我笑说:“儿臣瞧这整个后宫,只有母后这里的菊花还开得正艳,果然母后福泽绵长。”
我抬头去看那一丛菊花,心里被她说的很是萧瑟。我是太皇太后,皇冼还小,下人自然知道该巴结谁,一有什么好东西全往我这里搬,倒变成了我福泽绵长。
不禁掩口笑说:“玄珠,将我这里的菊花挑几盆开的好的,送到太后宫里去。”
吕玉盈吓得连忙说:“母后,儿臣……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玄珠忍俊不禁的带着人去搬菊花,我瞧她那笑容总觉得不怀好意,只得对吕玉盈说:“你这性子,就是太过柔弱,心也善良,确实很讨长辈喜欢,也无怪当年先皇亲自降旨把你指给烨儿做正妃。不过在这后宫里,你又是太后,大小事情都要你来盯着,自己要懂得把握分寸,别让旁人觉得你好欺负。这话我只对你说说,你自己心里清明了就好。”
吕玉盈低头道:“母后教训的是。”
我心里很是叹了口气。心想,这太子府里,虽然比不上后宫佳丽众多,可是皇烨这左娶一个右娶一个的,像入冬时囤大白菜一样的,屯了好些女人在府里。本来以为吕玉盈应该很是块统领后宫的材料,谁想到居然是这么一个软柿子。
这时玄珠走到我身边,行礼说:“禀太皇太后,已经选了二十盆新菊送到宁庆宫。”见我点头,又道,“陛下前来探望太皇太后,在前厅等候。”
玉瑶给皇冼取了个外号叫小猴子,我开始并不觉得像,现在却越来越觉得他果然是个猴子。伶俐聪明,唯一让我比较头疼的一点就是——城府很深。
皇冼束手在前厅站着,我忙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在我身边,问他:“今日的功课都做完了?”
皇冼笑得两眼弯弯,脆声道:“做完了!皇祖母,今日先生又表扬孙儿了,孙儿还练了骑射,射中了靶心呢!”
我摸摸他的脑袋,入手是软软的头发。成为太皇太后之前我都没怎么见过这只小猴子,偶尔在节日大宴时匆匆见一眼,也没怎么说过话。倒是皇昭一直挺喜欢他,说自己所有的儿子孙子里面皇冼最像他。
吕玉盈笑着对我说:“冼儿时常跟儿臣说起,自己要早点学好该学的,把母后手里的重担挑过来,让母后不用再操心国事,好好安享日子。”
我虽然没想过要大权在握,可是到底是小猴子的祖母,嫡亲的一家人。自己的孙子这么怀疑我,我心里能好受?却依旧只能笑着说:“这国事本来就只是你在操心。皇祖母身子不好,可帮不了你什么。”
皇冼眯着眼睛笑呵呵。我端着双手笑呵呵。吕玉盈目光殷切的笑呵呵。
可不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我随手拿了一个橙子过来,亲手剥开递了给皇冼,说:“大冷天的,你却一身的汗。皇祖母早跟你说过,练功不要这么苛求自己,来日方长,你还小。”
皇冼接过橙子却不吃,只是道:“孙儿知道祖母和母后都盼着孙儿长大成人,怎么能不急?不过皇祖母,孙儿刚才练过功,已经吃了些点心,现在恐怕吃不下。不如等孙儿回宫饿了再吃皇祖母的橙子。”
听听。我说啥来着?这小猴子可不是一直忌惮着我。
我心里一片寒冷,但只是笑着又把橙子拿回来,说:“你不饿便不吃了罢,不过是一个橙子,皇祖母吃了就好。最近天气凉,拿回去放着恐怕就放干了,没了水分可不好吃。”说完剥下一瓣吃了下去。
皇冼怔怔的看着我把橙子咽下去,眼睛溜溜一转,突然咯咯笑着又取了一瓣,边吃边说:“孙儿与皇祖母分着吃。”
橙子有些酸,我却只能笑着一片一片的吃下去,吃的我胃酸都快反上来了,只觉得胃里一阵抽搐。抬眼瞥见玄珠的神情,只见她皱着眉看我,仿佛在说:你个傻子,非得做皇贵妃。现在自作自受了吧?
她那么的幸灾乐祸,让我觉得悲从中来,忍不住眼角一抬对她道:“向来知道我喜欢吃甜些的蔬果,怎么端来的橙子这样酸。”
玄珠没想到我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愣了愣,升调的“啊?”了一声。
皇冼却突然斥道:“皇祖母说橙子酸了,你听不到?啊什么啊,还不赶紧进些茶水来给皇祖母漱口!”顿了顿又补道,“要菊花茶,多添些冰糖!”
玄珠跟我确实没大没小,可对皇冼却怎么也不敢造次,再怎么说人家也是皇帝不是?立刻跑了出去给我泡茶水。我却心里哀叹一声,这下可不知道她要从我这里搜罗走多少当压惊费了。
不多时玄珠又进来,身后跟了玉芬。我心里突的一跳,知道这就是原本安排的好戏,便不经意间拂了拂云袖,盖住了手背。
演戏归演戏,真把自己烫伤了恐怕要被玉瑶和玄珠大笑三天三夜才罢休。
玉芬泼茶水的时候,我可真要叹一声:实在是泼的太有水平了。不光是我,连带着皇冼、吕玉盈,每个人身上都被水泼上了。玉芬四仰八叉的扑在我的身上,压的我咳了一声。
玄珠看了我一眼,我连忙入戏,一拍桌子厉声道:“反了你了!没看到皇帝在这里,怎么还这么笨手笨脚!”
玉芬一下子跪下来,吓得整个人都发抖了。皇冼的手背被烫得通红,却像是被吓得魂不守舍的愣愣叫我:“皇祖母……”
我连声道:“都还愣着做什么?都是死人吗!还不快去请太医!”
玉芬犹自在旁边猛地叩头道:“太皇太后恕罪!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太皇太后恕罪!奴婢罪该万死!”
我心想,这娃儿该不会是吓糊涂了吧,怎么一句话说的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完全逻辑混乱。当下就冷笑道:“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又说自己罪该万死。哀家瞧你算是机灵才留你在身边奉茶,第一天就给哀家惹出这等事来?!来人!将这贱婢拖下去!”
玄珠领命一声就要去唤人,却不想玉芬一把扯住了她袖子,尖声叫道:“太皇太后明鉴!方才就是她踩住了奴婢的裙摆,奴婢才会失手打翻茶盏的!太皇太后明鉴啊!”
玄珠一愣。
我忙一看她,她立刻跪了下去,却是没有说话。我当即冷哼道:“打翻茶盏不算,还要将哀家的身边人拉下水!说!到底是何人派你潜入哀家身边,谋害皇帝!”
5、而有禽兽之心
第五章·而有禽兽之心
我这一顶大帽子扣下去,别说是玉芬,就连吕玉盈也倒吸了一口冷气。恰巧崔临携了药箱跑进来,我忙对婢子道:“快将皇上扶下去后堂诊治。”说完却瞥见吕玉盈一双眼睛都已泛红,盈盈含泪,到底母子连心。便道,“玉盈跟着去看看,有你在皇上身边,哀家才能放心。”
等他们几人步入后堂,我方才转回头来喝道:“还不将人带下去!”
立刻几名侍卫进来,两人一架就把玉芬拖了出去。玉芬犹自尖叫让我明鉴,让我开恩,让我饶她一命,吼的我耳朵都要破了。
玄珠站起来走到我身边,一边帮我揉着太阳穴一边附在我耳旁轻声道:“我瞧皇上的那个神情,可能是有点疑心。”
我叹了口气:“那能怎么办,我也没想到她泼水的时候皇冼也在。”顿了顿又道,“不过他们都在也好。毕竟谋害皇帝才是要紧事。要是真的只是泼了点水,我还怕治不了她这一回。”
玄珠道了声“也对”。
我止了她的手,说:“你陪我去后面看看。”
玄珠指了指我已经被浸湿的袖子:“你不先换件衣服?”
“那可是我孙子!你见过孙子被烫伤,奶奶去换衣服的么?”
玄珠撇嘴道:“你怎么不说他爹是你亲儿子呢?亏你说得出口。你生一个我看看?”
我:“……”
烫伤并不严重,崔临拿药给皇冼抹了,叮嘱他今天尽量不要沾水便走了。我认命的安慰了他,又安慰了吕玉盈,好不容易把这一对母子弄走,刚坐下喘了还没两口气,玄珠又来对我说:“侍卫请你示下,那个玉芬,怎么处置?”
我想了想,对她笑说:“谋害皇帝这么大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做的了主?当然要明天请摄政王来商议过后才能决定。”
玄珠一副被恶心到的样子看着我:“这话你还能说的再恶心一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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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祈下了早朝就来我宫里,我刚起床。漱口洗脸,换了衣服,又拿紫葵粉匀了面,点了妆,方才带着玄珠和众人一路向前殿去。
可能是等的太久了,皇祈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个棋盘,已经自己和自己对弈起来。我看的好笑,他是有多不耐烦?早知道就该让他多等会儿,难为我紧赶慢赶的出来。
皇祈见了我,淡定的让侍从把棋盘收了。对我说:“让臣弟好等。”
我笑说:“最近身子不爽利,倒劳烦了王爷。”
玄珠乖巧的给皇祈换了一盏新茶,然后使了个眼色让下人都退了下去。我开门见山的说:“昨日的事情,不知王爷是否已有耳闻?”
皇祈皱眉道说:“尚未。我洗耳恭听。”
我不信他没听说。
就只是道:“被杖毙的许氏的宫女,我调了她来我身边奉茶。昨日她将茶盏打翻在我和太后还有冼儿的身上。我们是无所谓的,但冼儿继承大统,断断容不得有丝毫闪失。那人我已押了,只是想请王爷拿个主意,究竟如何处置。”
皇祈浅饮了一口茶,淡淡道:“既然是打翻在安子你身上,你自己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了,何必问我这一句。”
我笑的无害,乐呵呵的,却又觉得表情不太对,忙严肃道:“她危害到皇帝的安危,决不能姑息。只是我一个妇道人家,到底不懂事,所以请王爷跑这一趟。”
“哦。”皇祈笑容可掬,一派雍容的说,“你既然已经定了罪,那该怎么处置想必也早心里有数了。”
我看了玄珠一眼:“你可听清楚了?”
玄珠道了声“是”。我续道:“玉芬罪无可恕,但念其入宫多年,赐她自尽,留全尸。”末了补充一句,“告诉她这是摄政王的恩典。”
玄珠转身去了。我回过头来,对皇祈微微笑道:“谢王爷成全。”
皇祈端茶的手顿了一顿,也笑起来,别有深意的说了句:“臣弟荣幸。”
接着皇祈就走了。
接着我的噩梦就开始了。
皇祈一反之前完全不理会我这个太皇太后的态度,开始每天下朝之后定点的往我宫里跑。对外的说法,自然美其名曰:“臣弟自知本领微末,先皇遗命太皇太后慕容氏执权监国,此刻虽推拒了,可臣弟却不敢自诩为大。夜里翻覆,难以入睡。唯有每日与太皇太后商议国事,方才心安。”
于是乎,这话冠冕堂皇的一说,朝堂上众人纷纷赞许,说原本认为新帝年幼,摄政王独大,恐怕江山有变,如今终于心里安稳了。连皇冼都跟我说:“皇祖母,皇叔公如此自谦,让孙儿心里很不好受呢。”
于是乎,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连我也不好不见他了。
于是乎,我们就开始了“皇嫂,明天见”,“祈宝,天天见”的生活。
其实我和皇祈每天见面真的没什么可聊的,所以觉得不胜其烦。可是日子一长,我就发现他这人有一个很好的作用,就是当闹钟。每天他一来我就起床,如此下去,我居然再没睡过懒觉。
而随着国势日益稳定,也随着冬天的到来,天气越来越寒冷,躲在家里称病不来上朝的大臣越来越多,早朝结束的时间就开始越来越早,因此我的噩梦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噩。
这日下了大雪,我迷迷糊糊睁眼一看,立即坐起来哈哈大笑。
玄珠和玉瑶正在院子里玩雪,一听这动静一齐推门跑进来。玉瑶瞠目结舌道:“安子,你怎么了?该不会被恶鬼附体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我拍着床板边笑边说,“这场大雪下的好。这场大雪下的太好了!这么冷的天,皇祈肯定不来了。哦哈哈哈哈!”
玄珠一脸萧瑟的看着我,面无表情的说:“回禀太皇太后,摄政王在外求见。”
我的笑容一下子垮了下去,一脸的苦大仇深。表情转换的太快了,脸上瞬间抽筋,抽的我眼泪都快下来了。我说:“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玄珠叫了宫女进来准备洗漱,道:“奴婢说,回禀太皇太后,摄政王在外求见。已经等了一炷香了。”
我苦大仇深的洗了漱,苦大仇深的换了衣,苦大仇深的跟玄珠说:“这样下去不行,这样下去万万不可行。我得找个借口让他以后都别来了。你说我找什么借口好呢?”
玉瑶一脸萧瑟的插嘴道:“不管你找什么借口,皇祈一定有比你更好的借口。你就认命吧。”
我心想……
我什么都没想出来。
然后皇祈就再次开始拉着我下棋。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名字里面有个“祈”字的原因,皇祈特别的喜欢下棋。这几个月来,他每次来我这里其实都没怎么跟我“商议国事”,而是每天都拉着我下棋。我俩对弈,他让我两个子,胜负尚且无法五五分,我都是输多赢少。可是他却乐此不疲,每天定点的过来,比鸡叫还准时。
这天他又拉着我下棋。一边下一边给我讲解,比如说:“你别下那儿。你看,你下到这里,就能封了我的退路了。”
再比如说:“安子,你这样不行,这样等于在给我喂子”。
还比如说:“……安子,我看你平时挺聪明的,怎么下起棋来这么笨呢?”
我一拍桌子瞪眼道:“你说什么呢!我是你皇嫂!”
皇祈安然的喝一口茶,说:“我可不想承认我有个这么笨的皇嫂。”然后在我气结的时候再补一句,“真不知道皇兄怎么选了你。”
于是再次收子,重新开局。
百无聊赖中,我撑着头胡乱下着棋,心里其实也想着出去和玉瑶她们玩雪。难得下了这么一场鹅毛大雪,天空如洗,却太阳高悬,并不觉得太冷,正是玩雪的好时机。可我却苦苦被皇祈拖在这里,下着这让我头大的棋。
然后就突然福至心灵神来一笔的说:“不如我们去瞧瞧皇帝。”
皇祈落子的手势一顿,道:“什么?”
我掰着指头算了算,皇冼现在应该正在读书。便对皇祈道:“我近日懒得动弹,已经许久没有出去,今日倒是好天气,不如出去走走。想想,我也从没有去看过皇帝读书的地方,也不知道那些先生是否上了心。”
皇祈淡淡道:“给新帝教书不是什么等闲的差事,恐怕没有哪个先生敢不上心。”
他这么说,那摆明了是不想去瞧的。可是我左想右想,现在不管做什么也都比下棋好。再说了,就允许你逼着我下棋,不允许我逼着你去看皇帝?于是唤来婢女道:“备辇,哀家与王爷一道去瞧瞧陛下。”
皇冼读书的地方,很像是官宦人家院内设的小私塾,专门请先生来教。只是皇宫内院,规格自然与旁处不同,单是教书的书阁就是个极大的三层小楼。
与皇冼一道上课的还有几个皇家子弟,有男有女,年纪都还小,可我真正能认出来的其实也没几个。见我来了,全部人赶紧起立行礼,奶声奶气的道:“见过皇祖母,见过皇叔公。”
我听他们这么整齐划一的说法,心里知道他们全都是直系的皇族,不然不可能对我的称谓和皇冼一样了。不由心叹一声,皇族生孩子,怎么像是母猪下崽。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
教书的先生是个挺年轻书生,只是恐怕没怎么见过我,听了这群孩子的话才连忙下拜道:“学生不知太皇太后与摄政王爷驾临,多有得罪。”
我道了声“起”。笑道:“无妨,先生无须紧张。哀家只是和王爷谈起陛下的功课,就顺便过来看看。先生只管上课便是。哀家瞧瞧就走。”
先生应了一声,继续开始上课。我和皇祈在最后面坐了,我拿纨扇遮了半张脸,悄悄问皇祈:“这先生是谁?怎么没见过?”
皇祈低声道:“去年金榜题名的状元,郁子楚。殿试时你不是也在?怎么会没见过?”
我心想,皇昭提名状元的时候,听说叶青鸾说自己很想看看殿试,便被皇昭塞到身后的帘幕后头去瞧了一次。不知道的人当然以为帘子后头坐的是身份尊贵的慕容氏,谁会想到只是个小小的常在。
可是逝者已矣,再落井下石恐怕就不好了。便只好背了个黑锅,呵呵的干笑了两声,含糊道:“可能忘了。”
皇祈眼眸深深的望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想到这里,又突然想起来,好几个月没遣人去探望叶青鸾了。也不知道她当尼姑当的顺不顺意,开不开心。便心里念着等下回到寝宫,要打发人过去她那里瞧瞧了。
我这一恍神,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听陈海正在说:“既然没有做,那便罢了,明日再补来一份吧。”
我怔怔问皇祈:“什么没有做?”
皇祈弹弹衣角上沾到的灰,淡淡道:“有几位忘了写作业了。”
我愣了愣,升调的“啊?”了一声。原来皇子郡主的,也能忘了写作业?我一眼扫过去,只见写了作业的很是懊恼:自己怎么这么傻,给写了呢?没写作业的很是幸灾乐祸:早就知道先生不会罚的。
这般有恃无恐,全都仗着自己身份高贵,量先生不敢责罚他们。如此下去怎么能行?
这么想着,不禁就皱了眉。
皇祈转眸看了我一眼,见我这副表情,忽的一笑,道:“皇家书苑自来就是这样。你今天也算开了眼了。”说完轻咳了一声,头也不抬的提高了音量,却依旧情绪淡淡的笑道,“所有人回去之后将昨日的功课抄五十遍,明日交来给郁先生。”
书阁立刻哀鸿遍野。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皇祈。心道,天哪,这,这,这就是传说中的连坐吧。介是一部史诗啊介!顿时一句古诗涌上心头:而有禽兽之心!
皇祈却只是拂了拂袖口,对我道:“我看你也没心情看陛下念书。我要走了,你走不走?”
6、学海无涯苦作舟
第六章·学海无涯苦作舟
我一想到下棋就觉得一块大石头瞬间落在了心口,立刻摆手道:“不走不走。其实你不知道,我看的很欢快,真的很欢快。”
皇祈风萧萧兮易水寒的看了我两眼,说:“你不喜欢下棋我不拉你就是。何苦呢?”
我一展衣襟站起来,厚着脸皮说:“啊,我突然想到回去还有点事要做,你也要走?那就一起走吧。”
皇祈跟着我站起来。学徒们一见我俩准备走了,喜上眉梢的道:“恭送皇祖母,恭送皇叔公。”
我往外走去,皇祈跟在我后面。听了这话,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麻烦郁先生明日将他们抄的送到太皇太后处,太皇太后与本王要查查众位的功课。”
郁子楚道了声“是”。
我听的心里一酸——摊上这么个皇叔公,苦了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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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第二天我和皇祈一起开始查看诸位小子丫头们的功课。
功课的命题是以“雪”为主题,赋诗十首。我一看眼睛就直了,那群孩子才多大,一夜之间就要做十首诗了,而且还全都要是关于雪的。怪不得他们不写作业。
于是开始一首一首的看过去。
我原以为这对于我来说只是简单的查看功课。却没想到后来硬生生的演变成了一场生动的皇室族人及其关系的普及教育课。
我拎着一张纸,问皇祈:“这人是谁?字写的很不错。”
皇祈瞧了瞧,笑的雍容华贵的道:“贤帝侧室的女儿,陛下同父异母的亲妹妹,武帝赐号温仪郡主。”
我顿时蚊香圈圈眼,迷迷糊糊的说:“你你你……说名字。”
皇祈暗自看了看四周左右,确定小亭周围无人,才低声道:“皇烨侧妃的女儿,和皇冼同父异母的妹妹,皇兄赐号温仪郡主,现在十一岁。”
我这才明白她到底是谁,点了点头,又端详了那首诗半天,感叹的说:“我十一岁的时候字可没有这么好看。”
皇祈却道:“确实秀丽,可失之皇家气魄。”
我想说,皇家的女孩子嘛,无所谓什么气魄不气魄,到头来也都是和亲的命。再不济的,像我这样当个太皇太后。我自问写字并不好看。可懒得与他辩论,拎了另一张问他:“这个呢?”
皇祈看了一眼,道:“皇成正妃的儿子,皇立。现在十三岁。”
我立刻又迷糊了:“皇成是谁?”
皇祈第一次对我露出了愣住的表情,定格了半天,无语凝噎。满脸无奈的说:“皇烨的弟弟。”顿了顿,他捂着额头说,“安子,你进宫也足有两个年头了,怎么连最起码的人都搞不清楚?我还从未见过有谁像你一样。你居然连皇成都不知道。”
我撇了撇嘴。拿起另一张问他:“那这个呢?”
皇祈立马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盯着我说:“……那是陛下的。”
我连忙拿过来细看。字写的不错,可是熟练有余,却不够刚硬。我想说:这才叫失之气魄。再看那首诗,也无甚特别之处。没什么错,却只能算是中庸。便不禁叹道:“冼儿却很是不像他祖父。”
皇祈却只是淡淡的喝着茶,笑得愈发别有意味的说:“你怎知他不是特意写给你看的。”
我听得出来他这话的深意。不由道:“我听说当年皇昭很是喜欢这个孙子,常常领在身边,写字骑射也曾亲手教过。可是真的?”
皇祈吹了吹茶水上的浮沫,笑着对我说:“你对皇室一点都不了解,却没想到对这些很是上心。”
我被他噎了一下,自觉失言。可还未开口,皇祈又道:“我初次见你时,称一句你的名字你就不依。可你私下却如此直呼先帝姓名,此刻倒不觉得不妥。真是奇了。”
我愣了一下,心思千转,立刻决定把这事推到死人头上去。于是笑道:“先皇在世时便曾让我直唤姓名,也就叫惯了。”
接着见到他还要再问,立即开口把他的话堵回去,道:“方才我问你的话你怎么不答?”
皇祈却缓缓的端起茶杯,缓缓的饮了一口,缓缓的把茶杯搁回去。一系列动作做的行云流水贵不可言,脸上恢复了那抹招牌笑容,笑的亲切温和的对我说:“我常年都在封地,鲜少回帝都一次。皇兄亲手教过谁,我怎么会知道呢?”
我撇了撇嘴。抓起下一张问他:“这个是谁?”
皇祈凑过来看了一眼,道:“这是和睦郡主的诗罢。和睦郡主在她这一辈的女孩里号称文采第一,你看看她的诗,确实有过人之处。”
我低头详细看了一遍,却不觉得有什么“过人之处”,便含糊道了声“不错”,转手拿了下一张。
如此一张两张三四张的看了小半个时辰,我问皇祈:“怎么全都是与冼儿一辈的?高一辈的没有在去书阁的了么?”
皇祈道:“没有了。皇兄的孩子,自都在自己的府内学东西,不会来宫里凑这热闹。”顿了顿道,“皇兄子嗣并不多,女孩大都嫁出去了,只一个还待字闺中。男子大多不在冼儿这个年龄段上,与冼儿他们学的内容靠不到一起。”
我点了点头,又问:“那你这一辈的呢?最小的多大?”
皇祈低垂着眼眸,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叹出来,无奈的望着我道:“安子,我两岁时父亲就去世。我就是最小的了。你怎么连这个也……”顿了顿,道,“算了。与你说了也白说。”
我翻了个白眼。
心里却在想:难道连皇祈也看出来了,皇冼对我心存防备,并且十分的善于藏拙,韬光养晦?
于是对玄珠道:“你遣个人去请郁子楚过来,说我有话要问他。”
片刻后郁子楚被人领了来,在亭外隔着纱幔下跪行礼道:“微臣叩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金安万福。”
我道了“起”,然后让玄珠打了帘子请他进来。郁子楚低着头上前,这才看到皇祈也在,忙道:“下官不知王爷也在,失礼。”
皇祈温和的笑着,对他道:“郁先生教书辛苦,不必拘束。”
我着人赐了座,郁子楚推拒了半天,终被我拉着坐了下来。玄珠端上一杯热茶奉给他,我清了清喉咙,道:“哀家与王爷正在过目各位学生的诗作,想请先生过来,一同看看。正好问问先生各位学生的情况。”
郁子楚忙道:“太皇太后有事只管差遣便是。”
我将皇冼的诗拣出来,问道:“陛下是国家社稷之根本,只是新帝尚且年幼,资历尚浅,是以要先生多费心些。我瞧着陛下的这些诗作,却并不十分出色。不知道只是偶然,还是陛下历来如此?”
郁子楚皱着眉,斟酌了好一会儿也不答话。我知道这个问题让他很为难,说皇冼的水平一直这样,就等于在骂皇帝笨。说他聪慧,可事实又明显不是。便笑道:“先生只管实话实说便是。此刻只哀家与王爷在此,先生不必担忧。”
郁子楚又斟酌了片刻才道:“回禀太皇太后,并非微臣有意隐瞒。只是微臣是自去年冬天开始才任做陛下的先生的。在此之前陛下的情况如何,微臣不曾知晓。不过自微臣接任以来,陛下的水平便一直如此,在堂中并算不得最出色的。”
我一想,也对。他是去年才中的状元,高中之前,自然肯定不是他在教书的。于是笑道:“是哀家糊涂了。”
皇祈轻轻的笑了一声,轻道了句:“可不是好糊涂。”
郁子楚明显没有想到我与皇祈竟会随口调笑,脸色僵了一瞬才恢复正常,拘谨的坐着,连头都不敢抬。我只好说:“先生不必过于拘谨。哀家与王爷也只是随口问问,你照实说话就好。”
郁子楚应了声“是”。
又问了几句皇冼小猴子的情况,再接下去就要关心关心其他的皇子、公主、郡主的了。可这群人的人物关系我还没搞清楚,实在没什么好问。便看向皇祈。
皇祈正低着头不知道看谁的诗,似是感觉到我的目光,抬眼向我看过来。我使了个眼色给他,意思是:快问点别的问题。
皇祈转头对郁子楚说:“先生辛苦了。”
郁子楚恭敬道:“微臣告退。”
我立刻惊讶。难道是我的眼色给错了?可我明明是示意了一下和睦郡主的诗,然后示意了让他去问的啊。难道竟不是我给错了眼色,而是他解读无能。
可是等我反应过来,郁子楚已经退下去了好远。
学海无涯苦作舟,也不知道到底苦的是谁。接着我俩就开始继续下棋下棋下棋……可我一颗小心心却全在皇冼的事情上。我很是心不在焉的下着,皇祈很是心无旁骛的下着。下了半晌,我对皇祈说:“你也觉得冼儿的水平不止于此?”
皇祈雍雍容容的笑道:“我说过了,我常年在封地,难得回帝都一次,怎么会知道他读书的水平?别说是了解这些,这几年我连见都没见过他几面。”
我说:“我不信。”
皇祈笑的无害:“你爱信不信。”
我使劲忍着把手里的杯子砸到他头上的冲动,忍了半晌,继续百无聊赖撑着脑袋跟他下棋下棋。皇祈却突然问我:“你好像不太精于作诗。”
我的脸抽筋了一下,干笑两声说:“你这话可不可以说的稍微婉转些。”
皇祈低头斟酌了一下,抬起头来对我道:“不能。”
我一脸挫败的看着他,满脸都是吃了大便的表情。看了半晌,皇祈终于招架不住,说:“我换一种说法——你好像对作诗不太感兴趣?”
我想了想,说:“这样也不对。你看,你这么一说,这句话的中心思想就变了。这样不对。”
皇祈这才反应过来,恍然的“哦”了一声,对我笑起来,道:“你若是不想回答,我不问就是。何必这样绕圈子。”
我感叹道:“我主要是出于自己曾经对于学业的懈怠的深深的自责,所以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你这个问题。”
皇祈几不可见的翻了一个白眼。
我说:“其实你应该这样想,我自幼就被人说命里贵不可言,一定会母仪天下。你可见过有人求皇后的一副墨宝的?肯定没有吧。所以你想,我会不会作诗,写不写得一手好字,想来也没人在意。”
皇祈冷哼一声:“真不知道皇兄如何会选了你。”
我笑的雍雍容容:“你敢说先帝眼光不好?那可是大不敬。小心我治你的罪。”
皇祈立即狗腿的换了另一个话题:“你自幼就批了八字说你此生必定母仪天下?”
这个话题有点尴尬。我在心里好好斟酌了一下,说:“这事吧……你得这么想。其实这些江湖骗子说的也不大准。你看我到头来也只是个皇贵妃而已,谈不上母仪天下。更何况我连这个皇贵妃都没当几天。”
“不过……”皇祈说,“说你贵极天下倒是不假。”
我干笑着说:“我就算不当这个皇贵妃,也照样是贵极天下。算命的么,还不都是吃的这碗饭,什么话好听拣什么话说呗。大将军的女儿,本来就是贵极的命。”
皇祈还要再说,好在玄珠过来解救了我。我一眼看见她经过,赶紧跟她使眼色。使到我的眼皮都快抽筋了,玄珠终于走过来,顶着被皇祈责骂的风险,说:“回禀太皇太后,已经过了午膳的时间了。奴婢斗胆请旨,是否现在传膳?”
说完玄珠的脸色已经不好了。话说宫里的规矩很多,其中有一条就是:‘传膳’必须是主子有口谕,旁人不能擅做主张。有了主子的口谕才能开始行动。于是乎,玄珠这一句其实是犯了忌讳了。
但我心里想的却是,可不是么。再不传膳我恐怕即将要压制不住肚子的叫声了。于是很和气的看向皇祈,逐客的笑着,笑的很善良。
皇祈抬头,看到我这笑容,离席。
我满意的笑的更加的和蔼。然后听到皇祈恭恭敬敬的声音,说:“那臣弟却之不恭了。”
我升调的“嘎?”了一声。
7、其乐也融融(修改)
第七章·其乐也融融
玄珠很是萧瑟的看了我俩一眼,说:“奴婢去传膳。”
皇祈说:“这位是你宫里的女官?看着倒很是伶俐。”
我不知道他说这话是真心的还是讽刺,一面回想刚才给玄珠使眼色是不是真的使的太明显了,一面转头看了“伶俐”的玄珠两眼。只见她扭着小屁股去传膳,一面还吩咐其他人添一副碗筷。
于是乎,我随口跟皇祈谦虚道:“什么伶俐不伶俐的,你是不知道啊,她这个人啊,什么做女红扎了手指头啊,擦桌子把前朝古董花瓶打碎了啊,煮碗面把厨房给烧了啊……”
然后,我眼见着伶俐的玄珠女官突然回过头来,眼神如刀的向我射来。
呃……一不小心谦虚过头了。
于是赶紧补救。我咳了两声,说:“那个,玄珠是我陪嫁的大丫头,自小跟在我身边的。先皇封的二品女官,用惯了倒是比旁人顺心些。确实是伶俐,伶俐的很。呵呵,呵呵呵呵……”
皇祈也右手虚握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对我说:“……还是吃饭吧。”
平日里我在宫里用膳,因了身边都是心腹,是以也不避讳,一般情况下出席的有玉瑶、玄珠和我,然后不定时的可能会加入其他人。可是皇祈一来就不同了。
首先是玄珠不能跟我们一起吃了。
伶俐的玄珠不仅不能跟我们同桌而食,还要站在我身边尽职的做自己的大丫头,毕恭毕敬的给我布菜。如此的低气压之下,玉瑶也不想跟我一起吃了,说着就要告退。
我忙一把拉住她的袖子,温和的说:“王爷不是外人,玉瑶不必介意。”手里却使劲攥着她的手指头,眼里凶狠的放光,凑近了低声道:“你要是敢撇下我走了,我这顿饭吃完之后就会变得心情很不好。我要是心情很不好,接下来的日子你也会过的很没有质量。”
玉瑶思量再三,壮士一去不复还的看了我一眼,终于屈服于我的淫威之下。
于是三个人其乐融融的入座。菜已经传好,琳琅满目的布了一整个大桌子。因为只是寻常的一餐午饭,也就不讲究排场。但是监视的老太监已经在我身后站好。
我没好气的看了那老太监一眼,提起筷子示意开餐。玄珠尽职的给我布菜,夹了一筷子时蔬给我。我尝了味道不错,玄珠便又夹了一筷子,接着这道菜就被撤下去了。
玉瑶一边把东坡肉递到嘴里,一边摇着头幸灾乐祸的看着我。
然后玄珠又给我夹了菇蓉玉子、碧玉莲花和金玉满堂三道菜,也就是香菇玉米、芹菜豆腐和南瓜百合。我每样吃了两口,然后三道菜全部都被撤了下去。
我满目疮痍且触目惊心的看着撤走的南瓜,心里不断的泣血。身后的老太监眼见我对这道南瓜如此的恋恋不舍,立刻就轻咳了一声提醒我。我只好收回目光,泫然欲泣的继续啃着碗里的大白菜。一边诅咒着皇氏家族一百遍。
皇氏家族的祖宗,为了避免帝后等重要人士被人投毒,制定了一条这样的规矩:凡是正经主子用膳,任何一道菜都不能吃超过三匙。平日同桌吃饭的也不止我一个人,而且如果是从我自己宫里的小厨房做的菜,老太监也就不怎么管我。
可今天因为有身份敏感的摄政王他老人家在,所以身后的老太监执行规矩执行的格外严格,我这一顿饭也吃的格外痛苦。
皇祈看着我这里一连串的动作,觉得格外的神奇。于是放下了筷子专心看了片刻,突然发问,说:“你这是……”
我没好气的道:“你们家祖定下来的规矩,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皇祈却笑道:“这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想问,你吃素?”
我“哦”了一声,连忙端起‘因为回忆到喜悦的往昔而心情变得喜悦’的笑容,道:“嗯,我当年时常在先太后身边,跟着先太后吃斋念佛,慢慢也就养成这个习惯了。”
皇祈打量我两眼,笑道:“我看你面色红润,人虽然瘦,可却不像是吃素的样子。”
我升调的“啊”了一声。旁边的玉瑶已经默契的接过话茬,说:“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前段时间操劳国事,身子不大好。近来稍微闲下来,太医便叮嘱了要好生安养,又多进了燕窝参汤之类的补品,自然比外面那些吃素的姑子营养均衡些。”
我连忙入戏,配合的笑道:“对,对。就是这样。”
皇祈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然后笑着对我说:“嫂嫂果然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臣弟实在感动。想起来前段时间一直拿国事叨扰嫂嫂,导致嫂嫂身体不好,臣弟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可是臣弟实在不敢一人独大,望嫂嫂体谅。”顿了顿,又说,“臣弟前些日子寻来一颗已成人形的百年老参,今日回府就遣人给嫂嫂送来。嫂嫂实在是辛苦,臣弟自知这也实在是绵薄,望嫂嫂笑纳。”
我和玉瑶同时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恐。
皇祈不愧是舞姬的儿子,入戏居然比我还快,简直不是一句“在下佩服”就能形容。我和玉瑶被他这一番话唬的一愣一愣的,完全无法抓住他的中心思想。
对视了片刻,玉瑶果断选择了低下头去继续和她的东坡肉奋斗。
于是,我只能选择看向皇祈,嘴角抽搐了两下,呵呵的笑着说:“好说,好说。”到头来也没搞明白到底是好说什么。
所以可想而知,在如此的环境下,我这一顿饭吃的可算是格外的郁闷。然而伟大的皇祈王爷显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我,转而跟玄珠说:“这道菜很是美味,给嫂嫂尝一下。”
玄珠舀了一勺放到我碗里,我尝了尝,却只觉得索然无味。眼见着皇祈笑的像大尾巴狼,我却只能有苦不能言。想了想,我笑着跟皇祈说:“啊,多谢王爷了。这道菜果然好味道,我很喜欢。”
身后立即传来了老太监咳嗽的声音,一个小太监跑来,立刻把这道菜撤了下去。我很是抱歉的对皇祈说:“哎呀,瞧我,一下给忘记规矩了。”
皇朝祖宗立的家法规矩,主子不能说自己“喜欢”哪道菜。于是乎,这菜给撤下去,怕是个把月都不能进上来了。
皇祈夹菜的筷子顿了顿,转头向我笑道:“也是臣弟疏忽了。”
一片和谐声中,午饭终于接近尾声。我一看皇祈居然有继续下棋的想法,立刻先发制人道:“我最近身子不好,午饭过后总是困的很。怠慢王爷了。不如让玉瑶陪王爷继续那局棋?玉瑶在她这辈的女子里是出了名的才女,棋艺比我好。”
玉瑶立刻咬着后牙槽的看向我。这个眼神我们可以理解为:你才是才女,你全家都是才女!
我果断选择了无视这个眼神的凶狠性,然后皇祈如沐春风的笑着,对我说:“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嫂嫂还是早点歇着吧。”说完两人客套了几句,他居然就真的走了。
我立刻舒了一口气。
玉瑶掐着我的脖子说:“你要是再敢这样,我立刻把你的秘密给说出去!让那群老太监以后每天十二个时辰看着你!”
然后我们三个人开始了每天午膳过后的例行公事——吃饭。
一炷香之后,我躲在房间里啃着鲜嫩多汁的牛肉,喝着浓郁香甜的猪骨头汤,感叹的说:“哎呀,玉瑶,你不要出宫了,就在宫里陪我吧。”
玉瑶没好气的瞪我:“谁让你非要留王爷吃饭。活你的该!”
玄珠却说:“我不明白。你想吃肉就直接说你不吃素不就完了?谁也没要求太皇太后就必须吃素啊。这要是没人来,自己小厨房做了也就吃了。可一有人来你就得先陪人家吃一顿素的,完了再躲回来吃一顿肉。何必呢?”
我嘴里咬着肉,含糊不清的说:“你说的简单。我就算说我吃肉,那老太监也得盯着我。一道菜吃不了两口就得撤下去。换谁谁受的了啊。”
“切。”玉瑶撇嘴,“我倒是想满桌子菜的每样只吃一口。你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想,是啊。这事搁我自己这里确实为难,可是搁在别人眼中确实是,有点矫情。就好像明明只是心情沮丧,有人蒙头睡觉,有人非要睡在向日葵上。还望着远方状似感叹的跟你说:“睡在向日葵上,即使沮丧,也能够面朝阳光。”
于是我大义凛然的对玉瑶说:“你懂什么。我这是为国库节省银子。”
玉瑶说:“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呢?你说先帝怎么能容忍你在这后宫里头呢?他怎么能不让你提法修行变成个尼姑呢?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而我居然就顺着她的话开始往下想:对啊,为什么呢?
想了半天终于觉得她这话意图不明,实在不大对劲。结果却又发现了另一个重点——提到尼姑我才想起来,那天刚想着说不知道叶青鸾过的好不好,回来扭脸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我急忙拍着玄珠的肩膀说:“gg,我们明天去寺里看看叶青鸾吧!”
玄珠萧瑟的望着我,说:“我看你是想吃桂花圆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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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和谐而美好的环境下,我踏上了出城的征途。
帝都城外有座华清山,华清山上有个华清寺,华清寺上有不少姑子,一个一个貌赛褒姒……咳咳。这个寺庙历来接手许多皇帝驾崩之后奉旨落发修行的嫔妃们。
皇昭的大小老婆的数量在皇朝的历史上并不算太多,除了留在宫中的□□妃们,剩下的有的遣去跟着儿子去了封地,有的没宠幸过的放回了原籍。还有一部分,如叶青鸾,就落发出家了。只是我并不太放心让其他妃子和叶青鸾同处一个屋檐下,所以留了叶青鸾和两个性格温和的在了华清寺,其他人都送去了别处。
我一路十分低调的乘了马车出城。因为昨天晚上吃多了,撑的我大半夜都没睡好觉,所以在马车上晃晃悠悠的就有点犯困,头一歪就睡到了华清山的山脚下,连玄珠和玉瑶在马车里打了半天的骨牌都没把我吵醒。然后我们换了轿子继续向山上走。
玄珠和玉瑶也都换了轿子。随从都是我的心腹,玄珠就也不客气,和玉瑶同乘了一轿。我本来困倦的很,歪在轿子上还想睡,可这上山的路着实不好走,轿夫可劲儿的晃我,晃的我七荤八素的,觉得自己的魂儿都给晃出来了,整个人都飘起来,睡意一瞬间全消。
马车比不上皇宫里的雕花大床,蜷着睡的久了就觉得脖子酸的不得了,像落枕了一样。腰也有点直不起来,浑身都不舒服。于是对着外面大喝了一声:“停轿!”
小太监承喜凑在窗帘外问我:“太皇太后有何吩咐?”
我轻咳了咳,道:“落轿吧。哀家瞧着这山上景色不错,空气也新鲜,自己下去走走。”
承喜立即“绷艘簧6倭硕伲从炙档溃骸疤侍螅哦返u嘧煲痪洹考渖缴系穆镀兀疑铰凡缓米摺l侍笄Ы鹬峙露陨碜佑兴稹d羰窍不叮蝗绲认略谒吕锏暮笤鹤蛔俊
我先是诧异,这小太监几时变得这么会说话了?接着又无奈,因为山路难走,轿子格外的晃悠。弄得我脖子现在不舒服的很。于是道:“无妨。哀家走累了再乘轿便是。”
承喜只得应了,然后让轿夫落轿。我一脚踩在土地上,一瞬间觉得这才脚踏在了实地,飞来飞去的魂魄也给找回来了。玄珠和玉瑶走下来,玉瑶打着哈欠低声道:“我刚睡着你就要落轿。到底是干嘛?你要是想小解,让玄珠陪你。我昨晚没睡好,想再回去睡会儿。”
我满头黑线的看着她,恨恨道:“哀家坐轿子坐累了,你们两个陪哀家走上山去!”
玉瑶无语的望了一把华清山,却没说什么,只是携了我的手沿着山路向上走。我却被她这一言不发的样子唬了个半死,颤巍巍道:“大姐,我错了,温大姐我真的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风萧萧兮易水寒,一条大河波浪宽……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然后换作玉瑶满头黑线的看着我,说:“慕容以安,吃错药了吧你?”
我愣了半晌,升调的“啊”了一声。只见玉瑶警戒的向后望了望,压低了声音对我神神秘秘的说:“我路上和玄珠聊天,有些话想跟你说。”
8、三千宠爱在一身
第九章·三千宠爱在一身
这时淑妃已经温温和和慢慢吞吞的出声说:“妹妹说的是。叶常在虽是初入宫,可规矩却是不能废的。今日若是轻易揭过去,只怕日后再有人犯,也牵着常在的这个理由。本宫不才,执掌后宫,实在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在心里感叹了一声,有句诗怎么说的来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或者是那一句: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于是我大义凛然的说:“淑妃姐姐……”
淑妃的眼神宛如刀刃一样的立刻削在了我身上,厉声问了句:“什么?”
我因为着实讨厌这个皇宫,所以也着实讨厌这群整天只知争风吃醋的妃子。更因为这些妃子里最事儿妈的就是统领后宫的淑妃,所以凡是她支持的就是我要反对的,凡是她喜欢的就是我要讨厌的,凡是他推崇的就是我要打压的。因此她要搞死叶青鸾,我……实在不敢直面锋芒。
脸上便一下绽放了一个如花的笑容,和和气气的笑道:“淑妃姐姐消消气,我只是想说,姐姐衣裳的领上有些脏了。再不换一换,可不好看了。”
小丫鬟立刻上来帮她查看。淑妃许是没想到我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愣了愣,对着身后斥道:“不长眼的东西!这些小事的做不好。还要劳烦宛昭仪吗!”
小丫鬟吓得立刻伏在了地上。我忙笑道:“淑妃姐姐何必跟一个丫头一般计较,气坏了身子可不好。不如妹妹陪你到后殿换一换。”
淑妃笑说:“不劳妹妹,我自己去就好。”
我却已经笑着离席,走到她身边,携手引着她向后殿去,一边道:“姐姐可见外了。妹妹身子不好,鲜少见到姐姐。想要亲近亲近,姐姐都不给机会吗?”
淑妃自然只能干笑着说了句“哪会”,便被我拉着走了。
后来我一直不太明白淑妃所谓的英年早逝。因为在我的印象中,淑妃是一个身子很硬朗,做事很雷厉的人。而虽然我觉得她不是特别的聪明,可我终究觉得人不可能真的有“笨死”这么个说法,是以很是不明白她年纪轻轻为什么会突然薨了。
淑妃死在我成为宛贵妃之后的那一个夏天,很多人都说,因为我的晋升,使得执掌后宫多年的淑妃迅速的失利,导致她郁结于心,最终一病不起。这事现在说起来,其实我真的很无辜。晋我份位的是皇昭,可是这事一出,没有一个人说皇昭不好。这让我很纠结。
当然这事我并没有过机会和皇昭说一说。因为自从我变成宛贵妃以后,后宫的闲事实在扰的我头疼。然而皇昭却实在不觉得头疼是个多么重大的事情,所以依旧一意孤行的让我执掌后宫。我正式和非正式的抗议了很多次,都被皇昭宣告了抗议无效。所以也就认命。于是这件事一直挂在我心上很多年,却始终没有一个答案。
这些都是后话。
话说当时我俩绕过回廊,我想我差不多该入戏了。于是正了正颜色,在脸上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然后在确定她看到了这副神情之后,我开口对她说:“淑妃姐姐,我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淑妃早觉得我有点奇怪,当下连声道:“妹妹与我还有什么顾忌?有话直说,姐姐自然不怪罪。”
我笑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我多嘴一句——姐姐这次可千万小心别惩戒的太过。前日太后她老人家还说,近日宫内用度有增无减,尤其制衣上的开支太过奢侈,还亲口对我说‘最是厌烦后宫妃子穿金戴银、浓妆艳抹的媚气!’姐姐想想,若是今日因为穿戴惩戒了叶常在,明日各宫都开始争奇斗艳,可不怕触了老祖宗的霉头么?”
淑妃一下就变了脸色,认真道:“妹妹此话可当真?”
我赶紧点头,补了一句:“我怎敢拿大话搪塞姐姐?太后向来不喜铺张,姐姐入宫比我久,难道还不知道?上次婕妤穿的艳了,不是当场被太后斥了回去?”
当然这个时候我并没有说实话。
不知是皇昭和老太后早有预谋还是怎的,自我入宫,太后对我的“喜爱”程度一日一日的递增,以至于后来每天都要我陪她一起用膳。太后的精明和世故是阖宫皆知的,她这么突然的喜欢我,我自然不禁很是恐慌。
而在玉瑶私底下跟我说“你怎知这只是前辈对晚辈的喜欢,而不是女人对女人的喜欢”之后,我陷入了一种特别巨大的恐慌。
然而在这样的时刻,淑妃笑着对我说:“妹妹向来很得太后的喜欢,与她老人家最是亲近,自然也最了解她老人家的意思。”
我心想,这是吃醋吗?却不知道该哄不该哄,只能笑:“姐姐言重。太后常跟我说淑妃姐姐打理后宫最是辛苦。后宫如此安稳,也让她安心很多。”
接着就是一阵静默。但是不出我所料的,淑妃果然只是细想了片刻便对我说:“是我气糊涂了,还多亏了妹妹提醒。”
我见目的已经达到,连忙赔笑:“姐姐哪里话,这样可就见外了。”
于是皆大欢喜。
当天下午皇昭就派人送了一斛南海大珠和两株珊瑚到我宫里,美其名曰“宛昭仪向来喜爱这些玩意,赏赐下来,供昭仪闲暇玩耍”。
我自然知道这是奖励我今天帮叶青鸾帮的比较恰到好处,
送东西的太监前脚刚走,玄珠后脚就把那两株珊瑚给砸了。
一屋子人目瞪口呆了半晌,玄珠哭丧着脸看着我。旁边的嬷嬷已吓得一身冷汗,脸色都煞白,目瞪口呆的看着玄珠,目瞪口呆的对我说:“娘娘,这,这,这可如何是好?陛下若是怪罪下来,这可,这可是……”
我一直等着她说完,这等啊等,等得我也急的一头汗,连忙打断道:“不慌不慌。不过是两株珊瑚嘛,我们不是还有一斛珍珠的么?”
这话音都还没落,就听到“叮叮咚咚”一片脆响,一斛珍珠尽数洒在了地上。一屋子人继续目瞪口呆,我惊叫了一声:“还不快捡!”所有人立刻全部趴在地上开始捡。
当然皇昭不可能因为这种小事就罚我,这些都是插曲。重要的是:叶青鸾从此踏上了宠冠后宫的道路。
我后来心里曾想,若是淑妃能预料到后来叶青鸾的得宠程度,当初肯定就算冒着得罪太后的危险也要把叶青鸾给搞掉。不过事实证明叶青鸾确实集合了天时地利人和。因为这样的受宠程度,哪怕是皇朝上下几百年,恐怕也没有出现第二个。
关于叶青鸾的传说有很多。比如说,皇昭心疼她体弱,所以免去她的晨昏定省。比如说,皇昭怕别的妃子为难她,所以降旨说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去叶青鸾的寝宫。再比如说,当时皇昭想要赐叶青鸾封号“宸”,但因为这个字的意义太过重大,最终没有得到太后的同意。
这些事情我并没有刻意的去了解过,是真是假也已经无从考证。但是叶青鸾是皇朝的一个传奇,这个是真的。
有句诗写得好。“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我觉得这简直像是为叶青鸾量身定做的一样,可能某种程度上比她的衣服还要合身。
然而也就在这样的大环境中,我得以从昭仪变成了宛妃,继而是宛贵妃,继而是皇贵妃。在我的身份不断更迭的时候,叶青鸾的身份却没什么变化,依旧只是个贵人,连个正主都不算,只因为终究是出身抑制了一切。也正是她的出身让其他的妃子缓了一口气——太后终是不同意叶青鸾身份太高。
不过好景不长,但对于叶青鸾来说,应该是总算有出头之日:太后的身子不好,终于撒手人寰。
那是一次很大的举国服丧。皇昭的心情也一落千丈。但是俗话说的好,否极泰来。虽然这个“泰”可能只是对于叶青鸾一个人,或者只是对于皇昭和叶青鸾两个人来说。那就是:叶青鸾终于可以晋升份位了。
不过皇昭太过急功近利,立即要求晋升叶青鸾,并且连跳七级,从正六品贵人升为从二品昭媛,被阖宫上下所有妃子批评了。连一向不太理会宫中闲事的庄妃都说:陛下实在要三思。
最后皇昭逼不得已,与我商议这件事。
老实说我并没有想反对。毕竟我和皇昭当初的约定就是我老实一点,他让我做皇贵妃。而那个时候,我深刻的觉得皇昭的那句“安分”其实就是指的叶青鸾。
所以我很是祥和且婉转的表达了我自己的想法:“陛下乃天子,自然不必理会旁人的想法。只是兹事体大,臣妾实在不敢替陛下降这道旨意。”
说白了就是:反正都是你自己的老婆,随便你了。不过你自己捅的篓子自己收拾,别拉我背黑锅。
许是没人背黑锅的后果实在太严重,经过彻夜的思考,皇昭做出了两个重大的决定。
第一是:把叶青鸾升为从四品婉仪;
第二是:开始让我接手政事。
当然对于天下人来说,皇昭只做出了第一个决定。因为第二个决定很秘密,秘密到全天下只有我和他知道。
说了这么多,总而言之就是,那个传奇的女人叶婉仪,现在在我面前煮粥。
等我的思绪飘飘忽忽的回来,叶青鸾已经把锅放在灶台上煮着。我这才恍然的咳了咳打破平静,说:“我前几个月实在是忙,也疏忽了你这边。近几日闲下来便来瞧瞧你,可有什么住不惯的?”
叶青鸾笑笑,温婉而不失恭敬的道:“劳太皇太后费心了。”
这也真是四两拨千斤。我干巴巴的说:“先帝大行前的嘱托么,我自然是要上心的。何况先帝这样撒手而去,照顾你们本也是我的责任,你也不要客气了。有什么不顺意的只管说便是。”
她却只是笑,看着我道:“一切都好。这里比以前顺心很多。”
我心想,这他娘的才叫身在福中不知福。我比起她,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骂完了却又觉得,这么说好像是我也希望得到皇昭的宠爱一样,不禁觉得一阵恶心,在心里狠狠“呸”了几声。
可这下我也再找不出话来说了。抬头看看天色还早,这样就打道回府也实在不体面。转眼看看灶台上的粥……呃,煮了还没一盏茶的时间,肯定是没熟的。
于是只好转回来对她道:“嗯,这样,好。那就好。呵呵。”
我想我的脸色肯定很尴尬。可是我和叶青鸾之间的关系本来也是够尴尬。她是皇昭最爱的人,可我是什么呢?两个人无语了半晌,我迟疑着开口,道:“嗯……你……心情回复了吗?”
叶青鸾连神色都没怎么变,只是淡淡道:“我很好,真的。”
我很困惑,我很不解。
最爱的人死了,自己变成了尼姑,而且考虑到她以前身份的特殊性,估计是没办法改嫁了。这样都还能这么淡定,我心想,这人此生必然是个女主角的命。
因为古往今来幽幽的历史长河中,所有人在自己的相公死了之后都要哭的死去活来,因此也就不新鲜。如果你也要死要活,那你就注定要沦为炮灰女配。我想,皇昭选女人的眼光果然是不错的,这样的一朵奇葩都能给他发现并且留在身边并且让对方对自己死心塌地,这样的手段还是很高段的。
叶青鸾看到我的面部不断的变幻以至于最终导致了抽筋,先是愣了愣,然后失笑了一下,对我说:“原来他没有告诉你。”
我升调的“啊”了一声,叶青鸾继续说:“你当真不知道?”
我再次升调的“啊”了一声。
就听到叶青鸾的声音淡淡的,悠悠的,对我说:“难道你竟不知道,我是匈奴单于的小公主?”
9、往事知多少
第十章·往事知多少
我保持着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十秒。然后愣愣的说:“啊,是吗?不能够吧?”
叶青鸾笑着看我:“事已至此,我何必再骗你?”
我自觉得这个回答和我的问题根本就搭不上,可是细细想明白她这话的意思之后,我却瞬间觉得上一章的我自己很傻。
也许那时我看到的知道的想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可是如果她是匈奴的小公主,何以在皇朝的皇宫混了这么多年,才只混了一个婉仪。我再想起她和皇昭爱的死去活来的景象,刹那间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被颠覆了。
叶青鸾说:“我何故骗你?我是匈奴单于的干女儿,大草原的珍珠,焉次公主——那是匈奴话。如果译过来,那意思是:月光里的公主。”
月光里的公主。听这名字就该知道她有多美。
我皱着眉头回忆,仿佛记忆里确实有那么一片关于这个名号的天地。那是一个远离于皇朝的地方,纵然皇朝与匈奴打过几次仗,我却着实对那片土地并不是很了解。
焉次公主是草原上的一朵奇葩,我们人人都爱她。
当然我听到过另一个版本,据说匈奴的单于很擅使用美人计,并且屡试不爽。楼兰和小月氏等很多地方都是被他这样搅合的。
果然叶青鸾不负众望,说:“我自小就被养父卖给单于,单于找人教给我许多东西。后来,甚至于我的身份,包括我和皇昭的偶遇,包括他爱上我,这都是我们的计划。我原以为三郎会对你说,没想到你竟真的不知道。”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我问:“……三郎?”
叶青鸾愣了一愣,说:“先帝。”
我这才想起来,诚然,皇昭确实是排行老三的。于是干笑了两声,嘴角抽搐,道:“啊,这事……其实你也可以这样想,毕竟是你们的私事么,他不告诉我也很是应当。呵呵,很是应当。”
可是叶青鸾显然不是这样想。在长久的缄默之后,她对我说:“不,安子。你不明白。”
我的小心心随着这声称呼抖了抖。想起她方才一口一个的“太皇太后”,心中不禁苦从中来,实在是不知皇昭究竟把我这名字告诉了多少人。
叶青鸾显然不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妥,再接再厉的对我说:“我的目的是刺杀他。”
我好整以暇的笑着,道:“可是最终他是寿终正寝的,所以说你肯定没有杀他。让我猜猜吧,你见到他之后,你使计让他爱上了你,后来发现你自己也爱上了他。可是就在你也爱上了他的时候,你发现原来他一直知道你的身份的。接着你想狠心杀了他,可是下不去手。然后你自愿以死谢罪,他却阻止了你,把你带回了皇朝。保护你、呵护你、爱你。直到他死,仍旧放不下你,生怕你有个万一。对不对?”
叶青鸾听的一愣一愣的,呆了半天,说:“你不是不知道的吗?”
我无奈的想,也许是我的市井话本子看的太多了。文人墨客果然是世上最具有想象力的人,叶青鸾的故事在他们面前简直如小桥流水,太和谐了。
当然这话我是不会对她说的。只是道:“你且说我猜的对不对。”
叶青鸾深呼吸了一口气,说:“自然是对的。可是安子,你说的轻巧。你不懂,你不知道,我……”
我很不合宜的“啊”了一声,说:“刚好知道,这段不用解释了。你且告诉我,你在这里是不是当真没有危险?”
叶青鸾三番五次的被我打断,显然已经失去了说故事的心情。低头静默了半晌,对我说:“他是我见过的最男人的男人。掌控大局,生杀予夺,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我从来没有想象过的魅力。也许你不懂,安子。可是你要知道,从我背叛单于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想着自己能够继续活下去。我在三郎的保护下苟活了这么多年,纵然单于当年战败于你父亲手下,现下也无暇理会我。可若是有朝一日我因此而死,我并不会后悔。”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再次深刻的觉得,她这话和我的问题当真是一点边都搭不上。
当一个男人不爱一个女人的时候,他往往能把这个女人迷的神魂颠倒非他不嫁。觉得他很男人,很够味儿,特浪漫,特成熟。女人喜欢甚至崇拜这样的男人,因为她们觉得有一种小鸟依人的感觉。但事实上当男人真正投入爱情的时候会变成男孩,当你认为那个男人特别耀眼的时候,其实只是,他还没爱上你。
我想皇昭到底爱不爱她。因为我亲眼见到的和我此时听到的形成了两种截然相反的答案,这让我很纠结。当然这个答案可能只有皇昭自己心里才清楚,而在他死了之后,这个问题将成为一个千古悬案,我觉得我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知道了。
于是我更加纠结。
因为在短短的四分之一炷香的时间里,我居然先后遇到了两个终生无解的难题,这无疑让我已经可以预见,我此生必然会在反复不断的冥思苦想和苦苦不得解中度过。而这个过程无疑并不是个多么美好的过程。我突然想起玄珠昨天给我讲的一个笑话。
说长颈鹿跟小白兔吹牛,说自己的食道很长,吃树叶的时候,树叶的清香缓缓的落下去,能持续很久。而喝水的时候,流水的甘甜也是缓缓的流下去,能持续很久。于是小白兔问他:那你吐的时候呢?
我此刻已经变成了即将呕吐的长颈鹿。而且更加悲催的是,我的呕吐期可能长达十几年甚至几十年,而这个数字将会由我的寿命长短来决定。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跟我说过,这世上最可怕的,是对未知的恐惧。我觉得我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恐惧的面色惨白,因为这个不只是一个未知,而是一个对于自己寿命的未知。于是我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恐慌之中。
而在我梗着脖子要死要活的时候,叶青鸾已经转过身去熟练的搅合起了白粥。这直接导致了我的恐惧没有了观众,再演下去也没钱收,于是只好收敛了表情,无所事事的站在那里。
叶青鸾搅合了半天,又拨弄了拨弄柴火,回头对我道:“去前厅坐坐吧,尝尝我的手艺。三郎一直很爱我做的饭菜。”
我说了句:“啊,好。”便转身去了。
不一会儿叶青鸾就端着饭菜过来。三个小菜两碗清粥,她在我对面坐下,笑道:“寺庙里膳食简陋,恐怕不合你心意。”
我和她客套了一两句,玄珠已尽职尽责的将碗筷摆好,仔细的拿银针一道道菜验了。我有些尴尬,对叶青鸾说:“宫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不要见怪。”
叶青鸾失神的看了玄珠的动作,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半晌,方才笑着对我说:“怎么会?你现在已经今非昔比,身份高贵。这些本就是应该的。”说完看了看玄珠,说,“这位女官倒是跟了你很多年。”
我吩咐了玄珠下去和玉瑶一同用饭,转头对叶青鸾笑笑,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埋头吃饭。汤匙刚进口便愣住——那粥有着淡淡的甜味,竟是加了糖的。
叶青鸾看到我的表情,了然的笑说:“三郎曾同我说过,安子喜欢吃甜食,连吃粥都要放糖。不知这习惯改了没有?我自作主张给你加了糖,若是不合口味,我们换一换。”
“不用。”我竟然是有些嗫嚅的对她说,“这样很好。难为你们记得。”
叶青鸾却只是笑意更深:“你的事情,三郎不记得的少。他在你身上花费的心血,也许你一辈子都不会晓得。”
我升调的“啊”了一声。叶青鸾已夹了一筷子菜到我碗里:“也许早在你出生之前,你就已经注定是皇朝今日的太皇太后了。”
我心跳都停了一拍,呆了一瞬立即问:“你什么意思?”
可叶青鸾却只是吃饭,一句话都不肯多说。我急着追问了几句,她却只是笑,最后丢给我一句:“这事我也是偶然知晓。三郎不让我告诉你,说如果你知道了,必然恨他入骨。我答应过他绝不泄露给你听。”
我在心里狠狠的骂了句娘,再次问候了皇昭的祖宗十八代。这事实在是太过蹊跷,而叶青鸾和皇昭两个人,不去写悬疑剧真的是太可惜了。你要么就别告诉我,要么就一口气全给我说出来。这么卡的不当不正的算怎么回事。
因我向来觉得,说故事的人说到关键处,一般都会顿一顿,以取一个悬念,目的是看到对方求知若渴的表情,心里就会很有满足感。可若是真的就此打住,并且不管对方如何软磨硬泡都不肯再往下说,这自然就显得太不厚道了。
然而我福至心灵神来一笔的突然萌发一个想法:皇昭该不会爱我吧?
想了想,觉得这也着实没什么理由。先不说我们之间简直隔了一个银河一般的年龄上的鸿沟,单是他和叶青鸾的感情,应该就没什么供我插足的余地。于是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可这一餐饭我实在是吃的索然无味。以至于吃着吃着都想起皇祈这个无聊到透顶的人来。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叶青鸾问我:“三郎给了你垂帘听政的权力,你却为什么不用?”
我想了想,这怎么跟你解释呢?于是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表情,道:“这个江山是皇氏的,我一个外姓人,实在不敢享用这个权力。更何况我的父亲手握兵权,哥哥也有过军功。手中权力过大,只怕成为众矢之的,被朝堂热议。”
叶青鸾却摇了摇头:“陛下年纪尚小,摄政王又虎视眈眈。你若不在中间插手,只怕将来陛下长大了也无法真正亲政。”
我咬着筷子头,心想,叶青鸾和皇昭的关系如此亲密,想必知道很多我所不知道的秘辛。她这话说的很是有深意,便斟酌着试探道:“不。这事你得这么想,摄政王若是有野心要反,早就反了。何必给冼儿时间让他亲政?可见王爷和先皇感情很是深厚,跟先皇的子子孙孙也会很深厚。”
叶青鸾露出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跟皇祈听到我问他皇成是谁的时候是一样一样的。看着我愣了半天,说:“安子,你该不会不知道,摄政王爷的母妃是给三郎的母后害死的?”
这话一出,我也被她的情绪所渲染,原本并不觉得十分惊讶的,可却立刻投入到了角色中,摆出一个被一个响雷劈了脑壳的样子。两个人双双露出惊诧到极致的神情。我也愣了半天,说:“啊?”
叶青鸾摇着头,恨铁不成钢的感叹:“三郎怎么会选了你?”
这话皇祈也说过。可这种话,一个人说说也就算了,两个三个四五个都这样说,实在是不给人面子。而我实在与“面子”这样物品无缘,几次三番都被人剥夺拥有它的权力,于是分外不爽快。
因此当下不禁一愣,然后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反口笑道:“选了我,就算便宜了皇祈,江山也好歹是姓皇的。若是选了你,只怕匈奴的版图早已扩张不知几许。”
10、往事知多少(下)
第十一章·往事知多少(下)
叶青鸾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我也知道这话许是说的重了,叹了口气,道:“你们都以为我想要做这个太皇太后?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恨铁不成钢,我却问你们,从头至尾,可有过一个人问过我是否想要这份殊荣?可曾有任何一人关心过我?你和先皇浓情蜜意你侬我侬的时候,谁考虑过我这里的风大风冷?到头来你们却为什么有资格在这里怪我。实话告诉你,我这太皇太后若是做的不好,对不起的只有皇朝子民。与你,与先皇无关。”
叶青鸾默了半晌,抬头道:“可是三郎跟我说过,这皇贵妃……是你自己要做的。”
我笑道:“那又怎样?我现在后悔了,不想做了。我慕容以安就是这般泼皮的性格,你又能奈我何?”
叶青鸾伸手指着我,结巴道:“你,你……你如何,如何能……你……”
我冷眼瞧着,这果然就是大家闺秀的弊端,也好在我自小就并不是一个足不出户圈养在家里的大小姐,不然此刻必定也如她一般,指着对方说不出话来。在这样针锋相对的环境下,这样的结巴真的是大大的不该。
自然我还是要想着正事,问她:“皇祈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青鸾显然刚才被我一句话噎的不行,这下要缓了好几口气,才开始给我讲这个故事。而在她和缓的讲述中,我发现我逐渐揭开了这个神秘的故事的面纱一角,因此而产生了巨大的兴趣。
而叶青鸾看到我如此有兴趣,讲的也格外绘声绘色一些,这直接导致了她讲的十分巨细且十分冗长。但这个故事大体说来并不是十分复杂,想必是叶青鸾做刺客的时候生意不佳,无法糊口,所以时常需要去接一些说书的生意,因此培养了这副能把一句话的故事说上一天的口舌。
自然这事简单说来就是,皇祈的母妃姓祁,闺名已不可考,是个舞女出身。而皇朝虽然民风旷达,可终究不太接受女子太过抛头露面,况且又是这般卖艺的工作,因此世人大多知道她的艺名,叫做祁十二。
这艺名究竟是从何而来,如今也已不可考。总而言之就是这个祁氏是朵解语花,又生的那一副美极的面貌,自然很讨皇帝的喜欢,而不讨皇后的喜欢。后来这舞女有了身孕,却在生产时难产而亡。
生产时产妇固然凶险,但祁氏是舞女,身子骨一向很好。虽说是难产,可她也死的太快了一些,所以当时的皇帝很是疑惑,下令彻查。可是查了好几个月也终究没查出什么来,此事便不了了之。
只是纵然没有查出什么,皇帝却很疑心当时的皇后,也就是后来的太后,也就是皇昭的生母。因为一则女人吃醋在所难免,二则祁氏若是诞下龙子,难保不会威胁到皇昭的太子之位,引起皇后的戒心。所以渐渐宫里也有了谣传,说是皇后害死了祁夫人。
当然这是一个法制社会,虽然时常出现暴力手段,可这终究是一个有皇朝特色的法制社会,凡事都要讲求证据。因此皇后没有被惩罚。
只是这样一来,皇祈的成长道路就变得很艰辛。皇帝护了他两年,终究抵不过身心俱疲,灵光一闪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个长久的办法,等自己一死,这个儿子肯定立刻就要被人害死,于是就给他封王送出宫去了。
却说这皇子一般都是成年后才会被封王,此刻那时的皇帝便是大大的破了例。然而皇子一旦被封王,肯定就不会是太子了。所以皇祈得以安稳的长大。而在他安稳的成长的过程中,朝堂更迭,皇昭继位,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我想男人果然只会在他人的故事里完美。在他自己的故事当中,果然就会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而当叶青鸾絮絮叨叨的说完这个故事,我顿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深深觉得自己摆脱了皇昭的束缚之后果真有点太闲散了,对皇冼疏于督导,对后宫疏于治理,对朝堂疏于关心,对天下疏于策谋,对百姓疏于照顾。因此实在觉得自己很不该,噎了一口粥就再也咽不下去了。
于是叶青鸾束起手来,好整以暇的对我说:“三郎将山河托付给你,是觉得你向来参与政事,在朝堂有些根基。但是他不放心皇祈一个人在封地——当然他没有跟我说过这些事。是我这几个月来心里分析,觉得恐怕是三郎觉得,王爷肯定不会料到三郎会让他封府留京。或许三郎想要打乱他的阵脚,又或许是……只有把王爷放在你的眼皮底下,他才能安心。”
我心觉得她这话说得真有道理。不过几个月来她心里才参悟出来这么一点,让我实在得不到什么实用的消息。而更让我奇怪的是,难道皇昭也不清楚祁氏到底是不是皇后害死的吗?
当然我强烈的表示了我的疑问,同时叶青鸾也表示自己虽然与皇昭相爱,可并不是皇昭肚子里的蛔虫,不可能猜到他全部的想法。
对此我表示理解。
闲话不多说,况且今日我也算收获颇丰,于是叫了玉瑶和玄珠准备打道回府。玉瑶和几个小尼姑正玩的欢快,听我说要走很是不情愿。我心想也许是最近在皇宫内院把她憋坏了,是以宽宏的表示她可以再玩一阵,晚上回温府她的本家去住。择日再进宫陪我。
因此三人分道扬镳,我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便没心情去吃圆子,连带着玄珠也没了口福。回宫的路上一直被她碎碎念,直念到我们进了青霄殿的大门还依旧喋喋不休,却被正巧前来请安的皇冼撞了个正着。
小猴子皇冼立即开口就骂:“你这女官怎的如此无礼?在皇祖母面前絮絮叨叨,成何体统!”
我最怕的就是这么一句“成何体统”。想我还年轻……哦不,是年幼的时候,我的父亲:慕容铎,字伯文,胤东郡大晁人,当代杰出军事家、著名大将军。性别:男;爱好:打仗;人生最遗憾的事:结发妻子英年早逝;人生最喜欢的事:以“成何体统”作为教训女儿的开场白……
所以小猴子这一句话大大的刺激了我脆弱的神经,以至于他这话一说出来,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立刻蹲下去揪住自己的耳朵大喊一声“我再也不敢了”。
好歹残存的理智硬生生的将我下蹲的动作改为了矮了矮身子。小猴子奇怪的看着我:“皇祖母这是……?”
我干咳了一声,说:“……方才仿似看到一只耗子从那边跑过去,我便蹲下来看看。”
小猴子似懂非懂的看着我,半晌,说了一句:“啊……”
我想他应该不懂我说的话,应当不知道耗子就是老鼠的别名。当然,甚至他是不是懂得老鼠是什么都是一个很好的命题。皇宫里面他是最尊贵的男人,虽然现在称他为男人尚还有些早,但他生下来就注定是一个男人,那么蜕变的过程也仅是时间的问题。
想来作为最尊贵的人,活了十几年没有见过活的老鼠是很能理解的事情。而如果他没有见过活的老鼠,那么也必定没有见过死的老鼠。因为活的老鼠显然比死的老鼠更难被打扫的小太监掌控一些。
我转移话题的说:“陛下今日的功课倒是结束的早。只是我今天出去拜佛,回来的晚了,冼儿等了很久罢?怎么也不进去坐?春天最是容易染上风寒,折腾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小猴子兴致勃勃的扯住我的袖幅,两眼弯弯的笑着说:“孙儿今天得了个宝贝,想着皇祖母肯定喜欢,便拿来送给皇祖母。方才孙儿是在院子里玩,并没有冻到。”说完扯着我的袖子往院子里拽,一面催促道,“皇祖母快些,快些。”
我觉得他今天这副样子真是鲜少的毫无心机的天真无邪,而他就此忘记了要责罚玄珠的事,说明他的记性大大的不好。然而我始终认为上位者最要不得的便是天真无邪和记性不好,这种情绪在听过叶青鸾的一番话之后毫无疑问的达到了一种巅峰。是以见到他这般样子,我心里并不是很舒畅。
但转念一想,觉得他能就此不再追究玄珠的事也算是好事一桩,而和他计较天真无邪和记性不好的事情显然也不急于这一时,因此就被他拉着进去,并没有说什么。
穿过大殿到后院,我在终于见到他的“礼物”的同时嘴角抽了几抽,那笼子里装的,分明,分明就是只小猴子……
小猴子皇冼笑盈盈的把我瞧着,脆生生的说:“这是连玉养的,孙儿瞧皇祖母养了好些动物,想着肯定也喜欢这只猴子,就跟他讨了来。皇祖母皇祖母,你喜欢不喜欢?”
我强忍着问他一句“连玉是谁”的冲动,笑的很是慈祥的说:“冼儿专门送来给皇祖母的,祖母自然喜欢。”
小猴子就笑的更开心,手舞足蹈的说:“我就知道皇祖母一定会喜欢。嘻嘻,嘻嘻嘻嘻……”
他笑的开心,笼子里的金丝猴也手舞足蹈起来。我眼见着两只小猴子一起手舞足蹈,只觉得眼花缭乱,狠狠的压制着说一句“你俩真像”的意愿,拉着他的手到房间里寒暄。
鉴于我实在没有过驯养猴子的经验,而皇冼这个缺心眼的居然只讨来了猴子而没有将它的驯养员一起讨来,我只得不耻下问的对皇冼说:“这……猴子,平时吃些什么?”
皇冼歪着头想了半晌,说:“连玉说它什么都吃,尤其喜欢吃奶糖。”
我心想只听说过猴子喜欢吃香蕉,从没听说过猴子喜欢吃奶糖这种如此人性化的食物。不禁抬眼看向玄珠,而玄珠此时居然已经拿了一只香蕉递到了笼子里喂猴子吃。那金丝猴把香蕉接过去,熟练的剥开皮,吭哧吭哧吃起来,还吧嗒吧嗒嘴。
我想,猴子果然是喜欢吃香蕉的,什么奶糖不奶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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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从皇祈的口中得知了这猴子背后的故事。
皇祈没有叶青鸾那么口若悬河的说书功底,只是简短的告诉我:“听说陛下昨日与连玉打了一架,赢了只猴子。”
我惊讶的“啊”了一声,皇祈继续道:“不过好在连玉的家教比较好,年纪也比陛下大些,很懂得为官之道。变着法的输给了陛下。不然以他那般的家世,怎可能会输给陛下去?”
我心想,这小孩子打架,跟家世有什么关系?果然皇祈看透了我的想法,贴心的补了一句:“连玉的家世如你的家世一样,是将门世家,自小就教习子女武艺。莫说连玉本就比陛下年岁大,便是三年前他如陛下一般大时,也已经可以近身搏斗一个成年男子。”
我想了半天,恍然大悟的说:“啊……这连玉的父亲该不会,该不会就是大将军连仲甫吧。”
皇祈凉薄的看了我一眼,无语凝噎。
我说:“哎呀这可真是没想到啊,果然虎父无犬子啊,果然是将门之后啊,果然是天助皇朝啊。没想到连仲甫都这么老了还能老来得子,果然老当益壮,真是可喜可贺,传为美谈啊。”
皇祈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我,说:“……你觉得这年龄对的上吗?连仲甫明年都满六十了。连玉是连仲甫的孙子。连玉的爹爹叫连城。”
他成功的让我觉得有点丢人,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接话。当然这个时候我很想问一问皇祈关于他母妃的事情,但是最终还是没问出口。对此我给出的理由是:就算我问了又能如何呢?难不成皇祈能告诉我“没错老子的母妃是被皇昭他娘害死的,老子现在就是来复仇的你能奈我何”?
所以我只能说:“啊,将门之后嘛,当然是学些刀枪棍棒的功夫。若父亲是个不懂得风花雪月的彪悍汉子,儿子却是个成日风花雪月的小白脸,这就太容易让人怀疑那位夫人的贞洁了不是。所以这样的安排很是合理嘛。”
皇祈托着腮帮子玩味的看着我,笑的雍容而欠抽的说:“话说回来,安子。你好像对琴棋书画也不是很精通?”
11、风雨不动安如山
第十二章·风雨不动安如山
我觉得他使劲的加重这个“也”字的读音真的是太恶毒了,而且真心的觉得如此恶毒的话不应该这么明目张胆的说出来,这让被批评的人多不好意思。可显然皇祈觉得揭别人的短是一件有乐趣的事情,而且还是大大的有乐趣。
所以我只能说:“……”
皇祈继续追问:“大家闺秀学的不都是这个么?何况是慕容氏这样的世家大族。”
我说:“……”
皇祈再来一句:“怎么不好好学?”
我说:“……你看,学了那些东西的都变成□□妃了,只有我变成了太皇太后。所以我不会这些东西并不能证明我不求知若渴不勤劳,只能证明我与众不同。尔后更进一步的说明了一般人都喜欢与众不同的人,也说明物以稀为贵是真理,人也是依稀为贵的。”
皇祈顿了顿,说:“那你是也如连玉一般,自小习武?”说着瞥了一眼我端着茶盏的手,和缓的笑道,“你的一双手,玉指纤纤,连个刀茧都没有。可不像是舞刀弄枪的样子。”
我说:“这个……也未曾学过。”
皇祈挑起眉毛笑着看着我,乖乖,那可真是一个好看的笑容。他有些失笑的说:“你这也没学那也没学,这十多年在将军府都干什么去了?”
这可真是问到了点子上,我斟酌了一下,开口竟觉得自己有些嗫嚅。连忙抿了抿唇,半是真半是假的在眼角挑起一丝笑意,歪头睨着他,很是敷衍的回答:“就是玩过去的。”
皇祈说:“……”
皇祈就如此被我华丽丽的歪了楼,原本要与我说说皇冼打架的事的心情也消失殆尽,于是我们终于在我的不要脸中结束了这个沉重的话题。
话题结束之后,我很是明显的表达了逐客的情绪,就差两眼一翻口吐白沫倒地不起。好在这次皇祈像是有心事,并没有为难我,很痛快的告辞走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自怀中掏出一枚半月形的玉佩递给玄珠:“你亲自去一趟城西的万典钱庄,见他们的掌柜。把这枚玉佩给他,告诉他你是我派去的。让他立即把有关皇祈的所有卷宗找出来,不清楚的地方立刻派人着手调查。明日天亮之前,我要看到所有的文书放在我手上。”
却没想到,玄珠压根儿就没听我说话,瞪大眼睛一直看着我手里的玉佩,结巴着说:“唉呀妈呀,这,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可以调遣慕容府所有暗卫的,的那个,那个令符?”
我说:“是啊。”
玄珠继续结巴:“这,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可以自由出入所有慕容氏别业的,的那个,那个令符?”
我说:“是啊。”
玄珠仍然结巴:“这,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可以在所有慕容氏暗中经营的钱庄中随意调取银钱的,的那个,那个令符?”
我说:“是啊。”
玄珠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满脸惊恐的看着我:“它,它怎么会在你身上?!”
我有些疑惑,自我十五岁出师以来,这东西一直在我身上。玄珠却已经指着我失声叫出来:“你该不会是从大公子那里偷来的吧?!”
我一巴掌拍在她的后脑勺:“这东西能是我想偷就能偷来的么!”
所以等到我把玄珠的灵魂通缉回来,等到我再次跟她重复我让她去做的事,等到她终于记下我所有的叮嘱,等到她最后出去开始办事,我估计应该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时辰。而我象征性的去喂猴子。
话说我虽然养了许许多多的小动物,但女孩子养动物,一般来说是因为动物可爱。而皇冼送给我的这只猴子,我实在是看不出到底有哪里可爱,导致他不惜动用自己的淫威赢了一场架,继而把它送给我。而我现在要亲自给它喂香蕉,以显示我对皇冼的喜爱和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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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第一次动用慕容家的暗中的力量,而他们的表现让我实在很满意。天还没有一丝光亮,关于皇祈的报告就已经交在了我手上。
当然,我并没有睡着。倒不是因为心里有事导致失眠,而是……重新回到皇宫内院的温玉瑶大小姐,拉着我玩了一夜的骨牌。
老实说我其实很累,更何况春天一向是人们产生春困的时节。可是她实在是很兴致勃勃,导致我也误以为自己也是兴致勃勃。直到烛火飘乎乎闪了闪,我觉得后脖颈一阵寒意拂了拂,玄珠阴沉沉的出现在门口,对我说:“冻死我了。”
我和玉瑶一瞬间还以为是女鬼下凡,看清来人我才反应过来,啊呀,这分明是我约定好的时间嘛。
阅读卷宗的过程十分的枯燥和冗长,玄珠已转去泡热水澡,玉瑶抱了骨牌追去了她房里。我抱着好大一叠记录盘腿坐在床上开始看。
记录的很繁杂,但是大多是我现在用不上的,可以留着以后慢慢看。大概筛选着看完,我发现现在的情况很是棘手。因为当年那件事情的真相,居然没有人知道。
二十五年前,祁十二只有二十岁,却已经是名扬大半个天下的著名的舞姬。与皇帝相识相知相爱,最后被皇帝带回宫里成为妃嫔。二十三岁生下皇祈,也确确实实是难产而死。然而那一晚,最清楚情况的恐怕是两个稳婆。其中一个已经病死,另一个不知所踪,这一条线便是断了。
然而记录上却说,当时的皇后娘娘也就是皇昭的娘亲,是一个性情很是温顺的女人。这一点我大大的怀疑,因为在我的印象里,她是一个很精明很有城府的女人,实在与温顺扯不上什么关系。
白纸黑字,据说皇后娘娘和祁十二关系不算很好,但也至少不差。皇后又不是傻子,怎会明知道皇帝喜欢祁十二还明目张胆的和祁十二作对。而虽说皇后肯定怕祁十二的儿子和皇昭抢皇位,但毕竟皇宫里面的皇子并不止这两个。何以其他的都得以存活而只有皇祈的命运如此的坎坷?这也是一个大大的疑点。
总而言之一句话就可以概括:祁十二有可能是皇后害死的,也有可能不是。
我深深的认为这份卷宗,这真是看了简直跟没看一样啊。不由的心中骂了声娘。
玄珠和玉瑶都已经睡下,守夜的是一个叫画未的丫鬟。我转了转脖子,她立刻上来帮我按摩。我闭了闭眼,只觉得双眼发酸的要流出泪来,低声问:“什么时辰了?”
画未瞧了瞧水钟,回我:“禀太皇太后,卯时三刻了。”
我“啊”了一声,有些慌神:“已经这么早了?”
画未点头道了声“是”,顿了顿又道,“太皇太后看了很久,很入神,想来忘了时间了。时辰还早,太皇太后是否要歇一歇?”
我想我自出师以来还从未有过这么用功的时候,不禁觉得有些恍如隔梦。愣了许久,对她说:“叫人进来服侍洗漱,叫玄珠来,我有事吩咐。”
画未领命出去,我将卷宗收好掖在床板的夹层里。梳洗完玄珠便已经穿戴整齐的过来,静静立在一旁等梳头太监梳完退下,方才走上前来帮我正了正一根步摇,没好气的说:“我昨晚替你跑了半夜,好不容易睡一会,你又叫我。”
“我昨晚一夜未睡,你却好歹睡了好几个时辰,你有脸说我?”
玄珠手上一用力,差点把步摇刺到我脑壳里,笑的很是邪恶的说:“听画未说你昨晚看书看了一整晚?怎么样?看出花了没?”
我纠正道:“不。我不是看书看了一整晚,我是被玉瑶拉着玩骨牌玩了半个晚上,然后看书看了后半个晚上。所以我没看出花,我只看出了花骨朵。”
玄珠一根指头戳上我的额头:“德性。”
我宽宏的并没有跟她计较。
只是让众人退下,低声吩咐说:“现在已经卯时,想来早朝也快要结束了。你想个法子,避过众人的耳目,通知这几个人明日午时在一元饭庄天字丁号房等我。”
玄珠愣了愣,说:“一元饭庄的天字房只有甲乙丙三个……”
“你这样说,他们一定懂了。一元饭庄的天字丁房,这些大臣肯定都知道。”我在她手心迅速写下一串人名,然后问她,“这名字,记住了?”
玄珠茫然的看着我:“原来你这是写名字啊……我还想说我手心不痒,想让你别挠了呢。”
我分外挫败的坐在椅子上半晌,只得拿了张纸写了一遍,让她好好背下来,然后道:“你不要亲自去,唔……让画未或者玉瑶去吧。画未是爹爹的人,绝对可靠。玉瑶是温相的女儿,反正也脱不了干系的。你不要亲自去,你的目标太大。”
玄珠低头瞟了眼自己的肚子,嗫嚅道:“我已经很努力减肥了……”
我升调的“啊”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顿时满头黑线的把她望着,无奈道:“我是说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女官,目标太大。”
玄珠惊讶的看着我,说:“啊……我以为外人不会发现我最近胖了呢。”
我顿时觉得我和她简直无法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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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演练如何发表这次的演讲,可是真的踏上马车开始出发去一元饭庄的时候,手心还是紧张的直冒汗。玄珠在旁安慰我:“没关系,大不了就是说错话被当场格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十八年后还是一条汉子嘛。”
我吓得一身冷汗流下来,狠狠道:“我慕容以安对天发誓,我今天要是被当场格杀,一定要倒在你的尸体上面!”
玄珠无言以对,只能一边给我扇扇子一边说:“我的手扇的好酸,你能不能脱一件衣服?”
我刚要开口,马车却晃了一下停了下来。我愣了愣,外面传来画未的声音:“小姐,到了。”然后响起了摆脚凳的声音。
我的心口一紧,咽了下口水,转头看了看玄珠,毫无疑问的看到她的脸色也变得铁青,同时也从她的瞳孔中看到了同样铁青着脸色的我自己。
我心觉得这实在太像是两个人准备去赴死的样子。我以前见到囚犯押送斩头的时候也都是这副神情,因此觉得我们两个这副样子实在是大大的不吉利,心想我也许应该说点什么来缓和气氛。
可越是想说话,喉咙却愈发的干涩的吐不出一个字来。于是觉得还是应该先安慰好自己,再去考虑玄珠的心情。便在心里默念道:我是慕容以安我是慕容家的女儿,我是太皇太后我没什么好怕的。先生教我那么多其实为的就是今天吧,说到先生我好像很久没见到他老人家了,话说可以改天去探望一下,不过也不知道他现在云游在何处……哎呀我这都是在想些什么啊。
在如此飘忽的气氛中,我已经进入了一元饭庄的后院。掌柜低眉信手在前面引路,玄珠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突然语气严肃的叫我:“安子……”
她一向叫我小姐,只有在发生重大的搞笑事件和发生重大事件的时候会叫我安子,因此这一下我着实被她吓得不轻,惊恐的回头说:“怎么了?”
玄珠凄凉的看着我,默了默,说:“……你走路同手同脚了。”
我“啊……”了一声,暗自感受了一下,果然是同手同脚。转头看了玄珠两眼,语气也是凄凉,说:“……你好像也同手同脚了。”
一元饭庄的后院有一处精致的、独立的小楼,小楼里有一处隔音极好的暗室,常提供给客人做密谈之用。暗语就是“天字丁号房”。我入得这天字丁号房,在座已有好几人,看到我来,全部都露出惊讶的神情,却只是一瞬便转为恭敬,起身就要拜我。
我连忙行了两步亲手扶起其中一位年岁最大的,语气诚恳道:“各位大人莫要多礼,岂非折煞晚辈。”
老大人的眼神闪了闪,依旧执拗道:“君臣有别,老臣参见太皇太后。”
这人在此处资历最高,是以其他人也都行了礼。他们低头拜下去,玄珠跟我对视一眼,我心里无声的叹息:恐怕今天真的有可能要倒在玄珠尸体上了。
玄珠的脸青了青。
我轻咳了一声走上去坐下,玄珠无声的掩门退出去。我目光扫过在座几位,左相秋怀远,右相温叔镜,太尉卫子骁,太傅李一景,镇北大将军连仲甫,和我的爹爹——抚远大将军慕容铎。
12、黑云压城城欲摧
第十三章·黑云压城城欲摧
六个人,都是当朝的一品大员,年岁也都不低。我的心里压力巨大,后背上冷汗涔涔而下,张了张嘴想开始说开场白,唇角颤了两下……觉得我还是应该喝口水先。
喝了一口茶,浓郁的银针。我深吸好几口气,枯坐了半晌,终于开口,道:“各位……”说出口却发觉原来比蚊子叫的声音大不了多少,于是只好再次咳了咳,安慰自己说其实我是清清痰。
再次开口:“各位大人,晚辈慕容以安,今日将各位聚集此处,实在迫不得已。众所周知,当今皇上年幼,尚无法完全掌控社稷。外有匈奴虎视眈眈,内有摄政王独揽大权。江山社稷如今表面稳固,似千年古树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可晚辈生怕大树内里招来腐虫,朝朝夕夕侵蚀之下,只怕家国天下日不久矣。
“晚辈不愿以太皇太后之尊相见各位,亦不敢妄自称大。昔年我遵旨入宫成为先帝嫔妃,时已三载。先帝见我略有才能,许我接手凤印、辅佐新帝。承蒙先帝错爱,即便先帝已人世不再,我却一刻也不敢忘怀先帝的恩宠,亦不敢忘怀先帝临终的嘱托。而今陛下年幼,尚不足够独自决断,可我却不能再将这天下放任下去。
“今日在座各位都是手握重权,晚辈不愿拐弯抹角,不妨与各位打开天窗说亮话。各位在成为先帝的左膀右臂之前,有的是隐世高人,有的是郡县小官,但都是全凭先帝才有今日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先帝当年思量自己的身后事,恐太子身子不好无法担当大任,用两年时间,将这江山社稷完好的交在我的手中。
“晚辈虽只是一介女流,却也懂得在其位谋其政的道理,断不能容许这江山易主在我的手中。如今朝堂动向,晚辈料想各位心中比我清明。可是无论摆在面前的是怎样一条荆棘道路,晚辈今日在此立誓,两年之后,我要将这江山社稷,更加强大的交在陛下的手上。
“然而路途多舛,晚辈自知资历尚浅,不敢在众位面前托大。此等大事,实在不是晚辈一人便能完成。先帝临终前,曾言各位皆是他一手甄选提拔,皆是忠臣良将,是皇朝的中流砥柱。可晚辈深知,自古良将忠臣,有忠于社稷有忠于君王。可无论各位是哪一种,晚辈俯首,恳请各位忠于这皇朝帝国的社稷,忠于先帝的临终嘱托。恳请各位助我一臂之力。”
说完我毫不犹豫的起身,深深拜下去,却没有一个人来扶。所有人都是震惊的神情,眉心拧成麻花的看着我,让我好饿。
我深吸口气,继续道:“绊倒我的人,我要让他永远起不来。扶起我的人,我会让他永远不会摔倒。今日晚辈斗胆,请各位立时拿定个主意——愿与晚辈并肩一战的,你我歃血为盟,从此生死一处;不愿与我一同冒险的,慕容以安念在各位对社稷有功,绝不阻拦。只要卸下权柄,我以太皇太后的名义保你全家平安离开帝都,隐名乡野。”
我站直身子,双手拢在袖中。长及脚踝的青丝松挽,层层累积在头顶上,白玉钗冰凉的贴着我的头皮。宽服广袖,裙裾逦迤曳地在身后不知几尺。烛火明明灭灭耀在我眼睛里,刺的我流下泪来。
“这江山既然是先帝亲手交给我,除了拼死维护,晚辈不敢再有他想。但请各位记住:这家国天下只属于陛下一人,慕容以安绝不容许任何人染指分毫。不论是谁,以任何名义——”我眼睛扫过众人,凉薄开口,声音平淡,却金石掷地,一字一顿,“——概莫能外!”
足静了好几分钟,我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处,眼里保持着玄珠所谓的“柔软而刚硬,谦恭而骄傲,诚恳而坚定”的我觉得说白了就是整个儿各种自相矛盾的眼神。
我心想,这果真是一招险棋。不过既然皇昭临死前跟我说他一切都已经暗中有了布置,而且又说了当朝一品六人全都是可信之人,我想应该不会差。总之赢了算我的,输了算我……先夫的。
然后左相哭了。
我吓傻了,被秋怀远扯着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望着,一面说:“老臣隐居乡野十余载,只渴望得遇明君。昔年承蒙先帝错爱亲自将老臣请出山野在朝为官,怎料先帝去的早,老臣空余治国之心却无奈新帝年幼无力施展,却没想到太皇太后如此胸襟抱负,老臣百年之后见到先帝,也能交代了啊……”
我差点就脱口而出“老爷爷你悠着点别犯了心脏病”。
赶紧挤出眼泪来慷慨激昂的诚恳道:“左相言重!晚辈与大人一样,错承先皇恩宠,而今无以为报,唯有尽心与先帝临终嘱托,方能夜半心安!”
接着大将军连仲甫也老泪纵横,而且更加让我受惊的是,他直接一撩衣襟跪下了,而且倍儿激昂的对我说:“先帝临终前招老臣等密谈,曾言在先帝崩后一切可听命太皇太后慕容氏。老臣等先前还恐怕太皇太后年纪尚轻难当大任,却不料果真巾帼!慕容老匹夫好福气,竟有这样的女儿!”
我那“老匹夫”爹爹在旁幽幽来了一句:“连老狗,我可在这儿呢。”
说完我的“老匹夫”爹爹暗自瞅了我一眼,我连忙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赶紧撇下左相秋怀远,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将连仲甫扶住,满目盈泪道:“大人莫折煞我!”
左相秋怀远和镇北大将军连仲甫两人,一文一武,是皇朝在朝的资历最老的文臣武将。因此他两人这样一哭,尚且年轻的太尉卫子骁赶紧也单膝跪下,抱拳对我道:“微臣是粗人,不会说话。不过请太皇太后放心,微臣手下的禁卫军一定昼夜不歇保证皇城安全!”
我心想,扶了这个跪那个,扶了那个跪这个,场面实在是混乱。于是先镇定道:“太尉大人请起,有大人这句话,陛下与我都安心许多。”接着连忙说,“诸位大人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于是大家终于坐下。
然后我们开始一本正经的商议“军国大事”。
刚才哭的那么兴奋,转眼却能这么正经的开会,我心想大家果然都是演技派的,演了几十年的老臣自然不是我这种才演十几年的太皇太后能比的。而大家这么浑然不觉的当做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真是让我觉得大家的心理素质真的很强大。
右相温叔镜,也就是玉瑶的爹,此刻说:“既然大家都是为了先帝,为了社稷,为了陛下。那下官不妨把话挑明了直说吧——眼下陛下年少,恐怕不足以担当大任,尚需太皇太后与摄政王辅佐。然而太皇太后不能直接干政,长此以往,恐楚王在朝一人坐大。老夫斗胆,请问太皇太后是否已有良策?”
我心想,玉瑶的爹果然继承了玉瑶那般说话不要命的传统——哦不对,次序搞错。是玉瑶有这传统果然是有这爹必有这女儿,上来就是这么语出惊人。
细想片刻,我有点尴尬。因为我尚未有所谓良策,于是干巴巴道:“陛下年幼,下面枝节小官闻风而动,皆以楚王唯马是瞻,这事需得从长计议。”
太傅拱手道:“老夫却以为,楚王平时每日上朝,雷打不动。陛下谦恭,凡事皆询问左相右相及楚王的意见,也是导致此事的原因之一。当下之计,恐怕要将楚王调离帝都,再采取些办法,收回楚王一些权力,让下面的官员隐约摸到陛下的态度,却不要点破,方能制衡现今的局面。”
我在脑子里绕了好几个弯才把这番话想明白,顿悟的同时在心里大喝一声,李一景你果然是个老狐狸!
于是这意思是说,先让楚王离开这里,让官员们没办法轻易联系到他,更遑论亲自见到他。然后皇冼一道圣旨降下去,随便收回皇祈的一点无所谓的权力。官员们就要开始忖度:陛下莫非要开始打压摄政王了?于是便在心里有些不安稳。
但是他们又没办法见到皇祈,于是皇祈手下的网脉也许就要经历一番动荡了。毕竟在皇昭的手里,皇朝已经很是强大很是稳固,基本上只要皇祈没有强大到逆天的程度,很难推翻这个称霸中原几百年的皇朝帝国。虽说皇冼年幼,可篡位这种事毕竟不是吃个包子那么简单,能一日三餐来三次的活。
我心想,哎呀,这可真是个好计策。
于是问:“可是,我们要怎样把皇祈弄走呢?”
李一景捋着胡子看着我,笑着说:“这事恐怕要太皇太后出面了。臣等实在没有支配楚王的权力,更何况太皇太后巾帼不让须眉,定是有办法的。”
我心想,我靠,中计了!
这老狐狸果然不愧是能做皇昭的老师的人,怪不得皇昭要把他留下来给我。我像吞了个苍蝇一样的看着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同时,我爹咳嗽了一声。
这声咳嗽拯救了我,只听我们敬爱的抚远大将军说:“时间已经太久,不散恐怕惹人耳目。”
爹,你真是我亲爹啊!
于是我精神抖擞的说:“爹爹说的是。”然后转向众人,大义凛然的道,“今日之事恐怕不宜到处宣扬,我知道各位大人一定心中有数,不必我再多言。往后各位大人若有要事,可直接往我宫里,毕竟我曾承先帝遗命辅佐新帝,想来不会惹人话柄。”
六人立即离席下拜,道:“下官定不负太皇太后嘱托。”
我赶紧也站起来,宽大的袖幅下,我揉着发酸的屁股,刚想说“各位大人请自便”,李一景突然开口道:“太皇太后莫非忘了什么?”
我立刻扁着嘴委屈道:“把皇祈骗出帝都的事我会立即着手去办。”
李一景笑呵呵的说:“那就麻烦太皇太后了哈。”
我大叫了一声“我擦!”,弯腰就想脱鞋然后砸到他脸上去。被老爹狠命按住我的手,低声说:“冷静,安子,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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挫败的散会后,几位大臣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有人直接从后门乘轿离开,有人晃悠悠的到饭庄吃饭,甚至右相走出去的时候见到吃饭的连仲甫,还拱着手说:“哎呀,镇北大将军也在此处用饭?真是巧了,巧了,无巧不成书啊哈哈哈。”
我被爹爹扯着袖子也去饭庄用饭,却被小二告知已经满座了。因我的身份不便透露,我迅速的看了爹爹一眼,而爹爹不愧是我的爹爹,迅速会意,对小二道:“你可知我是谁?居然告诉我满座?”
小二依旧哭丧着脸说:“这位爷,这店里今日真的满座了。原本不满的,可镇北大将军和右相突然都来了,家仆都占了两桌。不如两位先在这里站着等等?兴许哪桌客人快要吃完了也不一定。”
爹爹不愧是我的爹爹,立刻又道:“你可知道我是谁?你让我等座?”
于是事实说明这小二果真不知道爹爹是谁,不过天子脚下京都之地,与上位者沾亲带故者不计其数,自然不敢轻易得罪。小二立刻道:“这个,这个……小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只是小人真的不敢欺瞒,这店里真的已经满座。不过楼上有几桌兴许还有空位,不如您挤挤,一起坐?”
铁一般的事实之下,我和爹爹也不由低头。我心想,方才连仲甫还跟我哭来着,现在一起吃顿饭应该也不算什么。于是两人一同向楼上走去。
连仲甫独坐一个单间,我和爹爹埋头走着,突然发现旁边的一个雅间是空的。
对视一眼之后,爹爹不愧是我的爹爹,两人浑身一抖,立刻一同钻了进去。
坐定,爹爹捋着胡子说:“先帝一向对你寄予厚望,我当初还说你这孩子很是不成器,估计难当大任,却没想到果然还是先帝的眼光准。你现在很是成器嘛。”
我说:“先生教导女儿民族大义,女儿不才,未能领会先生精髓,却也知道在其位谋其政的道理。如今陛下地位受到威胁,女儿作为太皇太后,既承了先帝口谕守护陛下,便决不能让任何人损害陛下万一。”
爹爹分外震惊的看着我,说:“……你果真是安子?”
我想了想,补充说:“但凡哪个女子能像我一样,自小就被困在家里学习这些,也都能成器。这不能说明你遗传的好,只能说明先生教的认真。”
爹爹闻言笑道:“你果真是安子。”
13、路上行人欲断魂
第十四章·路上行人欲断魂
我分外挫败的趴在桌子上闷闷不说话。爹爹反倒开始安慰我,说:“不要这样,你今天表现的很好。先帝在天有灵也会很欣慰。”
我说:“你不要安慰我,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觉得我说的一点都不好,先生要是知道了肯定要抽我手掌心了。可是你都好意思对我撒谎说我很好,我又怎么好意思不相信呢?可是早知道今天是这样的结果,我当初打死也不会逃学的。你都不知道,我有一次逃学逃的狠了,先生见到我,第一句话居然是:哎呀,这么久不见,安子都长这么大了……”
说着我觉得自己真的是很挫败,很可怜,很倒霉,不由得红了眼眶,泪水就滚下来。我抬起手想拿袖子拭一拭泪,却想到这衣服是新做的,擦脏了就不好看了,于是四处寻找可以擦眼泪的帕子。
泪眼模糊的看到一方白色的布头在一旁,想也没想就抓过来擦了擦脸。
爹爹说了一句“你做的真的很好”,然而这话音迅速被一声巨响淹没。我们两个大眼瞪小眼的看过去,爹爹嘴角抽搐了半晌,说:“……安子,你手里拿的……可是桌布?”
我望着跌碎满地的盘碟和狼藉一片的菜肴珍馐,缓慢的将手里的布头放回去,半晌,道:“……马有失手,人有失蹄,我……”
然而我这一句话也迅速的被开门的声音淹没,随即响起了一把好听的男声,和缓的道:“原来是太皇太后和大将军,实在失礼……”
我望过去,居然是皇祈。
皇祈身后跑过来一个人影,我一看,居然是店小二。这小二脸色铁青,对皇祈道:“这,这……王爷,这雅间小人确实是帮您留着的……这……”
看的出来他很想对我和爹爹破口大骂,可见到皇祈无甚反应,估计也怕爹爹真的是权位之人,便忍气吞声不敢多言。
于是皇祈展现了他如沐春风闲散王爷的一面,笑道:“既然太……两位难得相聚,下官不让个位置恐怕不妥,先行一步,不打扰了。”
我刚想说“啊,那多谢王爷了”,就听到爹爹在旁来了一句:“王爷慢行,若是不嫌弃,不妨坐下一起。左右是我们不对在先,断没有让王爷先走的道理。”
我自是深深知道和皇祈同桌用饭的苦处,那可真是,怎一个惨字了得。心说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人家,那咱就走呗,何必要把自己的性命往刀口上推。可显然爹爹并不这么认为,并且给了我一个满含深意的眼神。
我顿悟:哦,原来爹爹是想让我把皇祈弄出帝都。
不由在心里骂了句娘,我就算再聪明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想出对策啊,现在把皇祈留下来,除了一起吃饭之外,再没办法有任何其他的用处。
爹爹显然也反应过来自己实在是高估了我,转而想跟皇祈说“其实你要是忙我们也就不留你了呵呵”,却没想到皇祈早已在旁坐下,见爹爹望过来,立刻笑道:“那本王就却之不恭了。”
我瞬间有一种世界崩塌了的感觉。
爹爹羞愧的看着我,我心想,好,谁让你造孽,自己收拾去吧。于是道:“爹爹,女儿近几日身子一直不好,恐是天气渐热,身体不爽利。今日走了许久女儿也累了,既然爹爹有王爷一起,那女儿就先行回宫,改日再陪爹爹饮酒。”
爹爹泫然欲泣的看着我,说:“安子……”
我说:“劳烦王爷了。”说完带着玄珠头也不回的走了。
上了马车,玄珠对我说:“现在只是春末,天气根本还没热起来。你这么说就不怕皇祈看出端倪?你也太不会撒谎了你。”
我想了想,说:“其实吧,撒谎绝对不是个能够无师自通的学问,更何况先前的十几年我也从来没有过一个机会能大范围的练习这门艺术,偶尔不娴熟也是可以理解的。”
玄珠说:“我是能理解你,可不见得皇祈能理解你。”
我心想,也对。
然而回宫的第二天正好碰上崔临来给我请平安脉。我正在洗脸,迷蒙的回忆了一下,今天果然是请脉的日子。接着就是漫长的过场,我赐了座,崔临低着头细细把着脉。我百无聊赖的右手摸着一只被我养的肥死了的灰色的折耳猫,脑子里空白白的。
过了很久,崔临说:“太皇太后,请换手。”我便换了另一只手给他,他搭了三根指头上来。半晌,我突然灵光一闪,咳了一声说:“哀家近日总觉身上燥热的很,却不知是什么毛病?”
崔临困惑的看着我,想来从我的脉象并看不出什么不妥。停了停,他说:“可否请太皇太后说的详细些,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呢?”
我心想,往年夏天我觉得热的时候是怎样的感觉呢?便斟酌着说:“就是……出汗,觉得热,想吃凉的东西,嗯……就是觉得热。”
崔临不解的看看我,又转头看看外面的天气。虽然即将春末,可是帝都偏北,是以天气还并不热。崔临茫然的望着我,我说:“可有法子?”
静默了半晌,崔临说:“臣开个方子,另外有些话要叮嘱御膳房和太皇太后的贴身女官。”
我说:“如此甚好,去吧。”
崔临显然并没有完全搞清楚我到底想要怎么样,可是依旧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不多时玄珠回来,跟我说:“崔临跟我说你最近热的不行?”
我说:“啊,是啊。”
玄珠疑惑道:“那昨日给你值夜的画未怎么说你半夜里冻醒了一次?”
我说:“啊……有这回事吗?不可能,肯定是她看错了。我热的很,你看,我热的都快中暑了。”说完扬声唤来一个丫鬟道,“让小厨房煮些……煮些……嗯,降火气的东西来。”
小丫鬟领命而去,玄珠皱眉说:“你到底想干嘛?”
我说:“中暑,是指在高温和热辐射的长时间作用下,机体体温调节障碍,水、电解质代谢紊乱及神经系统功能损害的症状的总称。临床表现可分为热痉挛、热衰竭和热射病……”
但是玄珠终究没有明白我到底想干嘛。
然而三日之后,皇冼下旨:酷暑将至,太皇太后身体虚弱不宜受热,定五月初三移居西京玉池避暑,皇帝亲送。楚王与右相之女随行。
原本我还担心,唯恐这道圣旨下来坊间会有闲言碎语,太皇太后外出避暑,却让摄政王爷随行,毕竟不太符合常理。我也着实很怕悠悠之口。然而就这样担惊受怕了两天,画未带回来的消息让我很震惊。
事实证明我显然是太多虑了,因为既然断句将楚王和右相之女断在了一起,大家的视线都被这两人吸引。一时间坊间热议的居然是太皇太后有意指婚楚王和温小姐,让人不得不叹一句,大家的心理素质果然很强大。
于是阖宫上下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太皇太后避暑事宜,这是一项巨大而繁杂的工作,因为不仅要确定随行人员,一层层甄选,还要确定随皇帝行的随行人员。因为按照计划,应该是皇冼留在帝都,我把皇祈弄走,然后大臣上谏撤销皇祈的某个权力。
至于这个权力是什么,我没有多问,估计李一景肯定有办法。而在我紧张的筹划避暑的期间,皇祈照常每天在下朝之后来我宫里求见。
因为毕竟心虚,而且自从知道他有意篡位之后,我实在不愿意单独见他,便每次都让玄珠以“太皇太后身子不爽利,还未起身”,或者“太皇太后身子不爽利,已经睡下”的理由推脱了不见他。
以至于玄珠不止一次的跟我说:“我若是皇祈便不会再来见你。你这不是没起床就是已经睡了的,比猪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却持有不同意见:“或许这也是我与众不同的一面呢?”
从此玄珠和玉瑶对此事不予置评。
自崔临给我诊脉到五月初三足有大半个月的时间,过了十几天以后玉瑶向我辞行回了相府,说是为避暑做做准备。我真心觉得这事没什么好准备,琢磨了好几天,终于觉得可能玉瑶把这次战役误以为是一次旅行。
五月初三,艳阳高照,天空如洗。
皇冼像模像样的骑着马,虽说原本定下的计划是皇冼要亲自送我到玉池。可我觉得他的体力明显不能支撑他一路赶过去再赶紧一路赶回来,于是安慰他许久,终于让他决定不送了。但饶是如此,皇冼却依旧坚持送我出城门,并且等我身体好起来准备回返时亲自到西京接我,以显孝顺。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城,走在朱雀街上,街道两边老百姓们夹道欢迎。我心想这有什么好围观的,也不过是一个坐在马车里看不到脸的太皇太后,和一个虎头虎脑的白胖小子皇冼。难道我的名声已经传的这么大了?导致大家连围观一下我的马车都变得如此兴奋?
接着便听到外面传来女子的尖叫声。一人道:“王爷王爷!这就是传说中的摄政王爷!哎呀呀,他转过头来了!哎呀呀,他对我笑了!哎呀呀,我要幸福死了~!”
我皱眉心想,这泱泱人群,这女子怎就能知道皇祈是看着她笑的呢?果然旁边另一把女声响起,甚是不屑道:“就凭你这个德性也好意思说王爷是在看你?你怎么不撒泡尿自己照照?你长的,你长的果真能算是人样么?”
我心想,这女子果然就是个招惹不得的种群,这讽刺骂人的功力比皇祈高了不知几许。然后心有戚戚焉的往旁边蹭了蹭,远离了一旁打瞌睡的玄珠。
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可毕竟有多完的一天。不多时便出了城,行进的速度渐缓,然后停了下来。到了和皇冼分别的时候了。
这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毕竟本身他在不在我身边对我而言也没什么差别。但是这事做给百姓看就会变得完全不同,我和皇冼都必须做出一副对对方依依不舍的样子。我觉得这事对我来说是很好领悟并且演绎的,然而皇冼也领悟和演绎的如此地步,让我很是意外。
甚至我觉得,是不是以皇冼的心智,我根本就不用帮他什么?又或者,我可以把我暗中的部署都告诉他,我们两个人可以联手呢?
然后皇冼下马向我快步走来,我们依依话别,两人都是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我听到旁边有一个女声说:“哎呀,你看这慕容氏真是好命。年纪轻轻就贵为太皇太后,她出生时那算命的果然没说假话,她这一生可真是贵极。”
我满目泪水,这可真是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啊……
与皇冼话别很久,看得出来周围的禁卫军都已经不耐烦,可皇冼不结束这场戏,我也不能贸然结束,两个人只能拖沓下去。最终是皇祈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咳了咳,拱手道:“太皇太后,陛下。若是再不启程,恐怕会误了时辰。”
我和皇冼终于依依分别,我一步三回头的走到马车前,皇祈伸出手要扶我上车,我却目不斜视的径自搭了玄珠的手臂上去,一旁的小太监忙打起车帘,我缓缓坐进去的同时,仿佛听到皇祈叹了口气。
其实该叹气的是我。
因为很容易可以看出来的是,皇祈绝对不是个被人惹的不痛快了还继续隐忍不言的人。而可以预见的是,接下来的旅程会因为他的这一声叹息而变得极其坎坷。
14、一枝红杏出墙来
第十五章·一枝红杏出墙来
于是,在经历了我的马车坏了、玉瑶的马车坏了、我和玉瑶换的马车又坏了;以及拉我的马车的马病了、玉瑶的马病了、我和玉瑶换的马车的马又病了;还有我拉肚子了、玉瑶拉肚子了、全体的随从和全体随从……的马都拉肚子了……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之后,我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病怏怏的喝着热茶,连骂人的心情都没了。
随行的太医正好是崔临,连忙给我吃了几粒药丸下去,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好歹止住了我的腹泻。而彼时我早已拉的面黄肌瘦,严重脱水,腿脚都已经发软了。
而唯一没有出事的估计就是皇祈,摇着一柄玉折扇遥遥看着我笑。
我有气无力的瞪了他一眼,回过头来虚弱的跟玄珠说:“传令……下去,立刻……上路,尽快……赶到……行宫……呃……”
玄珠说:“为什么我吃的东西跟你和玉瑶都一样,但是我没有拉肚子呢?”
玉瑶捂着肚子蹲在地上,有气无力道:“就你那个身形……得多少泻药才能让你拉肚子啊……你也太,低估自己的……哎哟不行,我还得去一次……”
我被玄珠和另外两个小丫鬟一起好不容易扶上了马车,靠在车里掰着指头算了算,已经赶了十好几天的路了。本来十天左右就能赶完的路程在各种突发事件的拖延下居然延伸成了二十天,并且只走了一半的路程,不可谓不让人脑筋疼。
我虚弱的跟玄珠说:“这……这不是个办法,我们还是得,还是得快点……快点赶到……”
玄珠握住我伸出去的手,坚定的说:“小姐你放心,我知道你的意思,一定尽快想出办法,不辜负你的嘱托,你就安心的去吧!”
我身体歪了歪,果然去了——和周公喝茶了。
因有我的“口谕”让大家加紧赶路,当晚我们到了行宫。
皇朝已经安稳的立在这中原大地上几百年,根基稳固国库充盈,是以各处的行宫也都有着很有气势的占地和格局。我自然住在其中最大的院落里,结果睡了一觉醒来才发现,旁边的院子住着皇祈。
话说我们到达行宫的时候正好是黄昏,我闷头就睡,却也没睡几个时辰,醒来正是月明星稀,乌鹊……不知是否在南非。然而虽然由于地理原因,我并不能考证乌鹊现在是不是在南非,可有一点却是肯定的,就是红杏已经出了墙。
我迷迷糊糊的在行宫里面散步,玄珠太累去休息,我旁边跟的是画未。两个人一路晃晃悠悠的走,突然画未拉了我一把,我一个激灵清醒许多,画未侧耳听了听,迟疑了一下,对着前方的一片小竹林说:“有人。”然后对我说,“小姐,我们换条路走吧。”
我心说有人有什么奇怪的,好歹也是太皇太后出行,这行宫到处都应该重兵把守,没人才是不对劲。想着就依旧往前走了几步。
小风送着说话的声音传到我耳朵里,糯糯的一把女声:“……是嘛?给我瞧瞧给我瞧瞧,哎呀,可真是架好琴。我家里也有好几架琴,改天请你到我家玩儿~~”
我被最后那个颤音恶心的不行,初时还以为是哪个宫女和谁调笑,接着一想,不对啊。宫女的谈话鲜少能涉及到“琴”这种属于大家闺秀和风尘女子的话题,更何况还有“我家”?
于是细听了一会儿,突然一个寒战打在身上,这这这,这是玉瑶的声音吧?
紧接着一个温润的男声响起来,淡淡道:“早听说右相大人的千金琴棋书画皆是精通,今日才算见识到,果然不负盛名。”
我吓得后退了两步,这尼玛,是皇祈啊!
画未抿着唇看着我,这表情若是出现在玄珠身上,我们可以解读为:活该,不让你走你偏走,让你听,活该!可是放在画未脸上我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于是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站在那里。
许久,我咳了咳,说:“走吧。”
我这句“走吧”,是说回院子吃点东西睡觉去。可无奈竹林里的人却听到了,一阵作响,皇祈披星戴月而来,愣了愣,笑道:“原来是嫂嫂。”
我正想着怎么回一句然后赶紧遁走,玉瑶已经小跑着颠了出来。我心想,这娃儿恢复能力比蟑螂还强啊,下午还拉的死去活来,晚上就颠儿了。这明天一早还不得腾云驾雾而去啊。
玉瑶一见我,脸色“唰”的一下白了。她这一白,吓得我脸色也白了白。默了一默,我笑道:“原来玉瑶也在。大晚上的不回去歇着,乱跑什么?小心明天又病了。”
这话实在是给玉瑶台阶下,而且台阶还给的很明显。于是玉瑶说:“啊……我,我晚上睡不着,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正巧看到王爷在抚琴,一时手痒就,就也奏了一阵。”
我很想说一句“真要如此你也就不会结巴了”,可如果这么一说,方才的台阶便算是白给了。于是笑着对皇祈道:“我早说过,玉瑶的才华在她这一辈里算是最出众的,今日王爷可见识了?”
皇祈笑了笑,说:“是。嫂嫂所言果然非虚。”
玉瑶的脸色也已缓和很多,道了句“累了”便赶紧跑了。我目送她的身影轻快的跑远,溺在无边夜色里再也见不到,便转回头来望向皇祈,道:“没想到王爷这么好兴致,玉瑶身份如此敏感,也敢与她夜半相会。”
皇祈笑道:“嫂嫂身份也是敏感,不也与一品大臣秘密相会?彼此彼此罢了。”
我心里猛然揪紧,顿了一会儿,举步向竹林中走去。皇祈跟在我身后也走了进来,拨开层层绿竹,只见一片空地上摆着一架古琴,一方小桌,上面布着一局棋。
画未尽职尽责的跟着我亦步亦趋。我想了想,想让她退远些,却又突然想起方才她隔着那么远都听到了玉瑶说话的声音,那想必现在我除非让她退回我房里去,不然恐怕也瞒不了,便也作罢,转身坐在一方石凳上,对皇祈说:“这几日状况层出不穷,王爷怎么看?”
皇祈笑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些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我压着心中怒气,皱眉道:“你我不必绕圈子。你刻意拖慢行程究竟是为什么?”
却不想皇祈只是优雅的在一旁坐了,拿起酒杯饮了一口,淡淡笑着看向我,良久,忽的叹了口气,说:“一个月了,你这才好歹与我说了几句话。若不是因为这些,你还想不理我多久呢,安子?”
我被他这一句轻轻缓缓的话震的四肢发麻,脸上升温少许,干巴巴道:“我是你嫂子,理不理你,有何相干?你现在这么折腾我,我一把年纪了,被你弄的腰酸背痛腿抽筋,命都快给你玩儿没了。”
皇祈却笑着答非所问道:“当时我教你下棋,你棋都没学好就不理我。我若不这样,你岂不是一辈子都不理我这个师父了?”
我心觉得他这句话真的是丝毫逻辑都不通,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道:“好罢,既然你这样说,那我陪你下一局。”
皇祈挑挑眉,道:“怎么说?”
我却被他这个挑眉的动作恍了一下神,顿了顿才道:“我最近也看了几本棋谱,想来能跟你对一对,但你好歹要让我半子。如果你输了,这一路上不准再戏弄我。若是你赢了,这一路你再如何戏弄我我也认了。”
皇祈拿一柄玉折扇撑着下巴端详着我,我靠在椅子里撑着下巴任他端详。静默了许久,时间静静流淌,皇祈终于挑起唇角笑了笑,说:“收子,开局。”
……
半个时辰后。
我心花怒放的看着满脸阴郁的皇祈,端着酒杯小饮了一口,觉得我就快要压制不住心里层层冒出来的哈哈大笑声。天人交战了半晌,我对皇祈说:“如何,摄政王?”
皇祈脸上的笑意几乎要消失殆尽,阴郁的看着我,低沉道:“……为什么?”
我咳了咳,笑道:“啊……或许是你的情报过时了呢?或许是你刚才喝酒喝多了,脑子不清醒呢?又或许是你现在见到的不是我,而是一个戴了我的□□的棋艺高手呢?再或许是……我以前只是没有认真跟你下而已呢?”
“……”
皇祈顿了顿,阴沉沉的看着我:“便是我不让你半子,你也不会输给我……你隐藏了真正的实力。”
我被他这正经的说法唬了一跳,耸了耸肩,道:“我先生的棋艺已臻化境,当今世上可出其右者不出三个。我的棋艺是她亲手所授,虽不得精髓,可平日里下一下也断没有完全无法赢的道理。”
而皇祈显然已经被我打击的很是颓废,就差咬个小手帕到墙角去画圈圈。我觉得,可能今天打击的真的太狠了,而且这么早就暴露我很会下棋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我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我将会每天被皇祈缠着下棋,直到……或许真的会直到我死。
于是我觉得我似乎应该安慰他几句,便斟酌着道:“嗯……其实,其实……”
我这厢还没有其实完,皇祈已开口说:“却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等我不知道的事。安子,你说,我会在你身上发现多少让我惊喜的地方呢?”
我说:“呃,惊可以……喜就不必了……”
然后我顿住了,然后皇祈也顿住了。两个人无声的对视了好久,我心里越来越虚,心想这人不会说话不算话吧,都说了输了就不闹了,怎么这小眼神儿显得这么不怀好意呢。
良久,皇祈站起身来合起折扇,潇洒的在左手手掌中一拍,挑起嘴边的唇角,露出一个风流的、倜傥的、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潘安见了都得含恨而死的笑容,沉声道:“久闻舒无欢棋艺无双,今日得见她的高徒,本王真是三生有幸。”
我身心俱骇,手指已不自禁的有些颤抖起来,好歹缓了一口气止住。却见皇祈只是轻轻一笑,转身负手向竹林外走去。
我心想,果然枪打出头鸟,我活该了。可皇祈仅凭我这三言两语便确定了我师父的身份,不可谓不让人胆寒。如此缜密的心机真的是一个闲散王爷该有的么?而他这般直言点明又是为的什么?韬光养晦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不懂么?为何非要出言让我对他有个戒备?
眼见着皇祈慢慢走远,我却缓缓站起身来,沉声开口道:“皇祈。”
皇祈脚步顿了顿,回过头来把我望着。我定了定神,脸上的表情应该已经冷到了极点,声音也冰寒了下去,淡淡道:“你记着——谁都可以,玉瑶不行。”
说完我也不理他,拂袖转身向着我的院子走去。
走了许久远离了竹林,画未迟疑着开口,对我说:“小姐,这事……是否需要通知老爷?”
我知道他是我爹派来的侍女,当然是什么事都紧着老爷。想了想,觉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也不能总指着爹爹给我擦这屁股上的……呃,不能总指着爹爹给我收拾烂摊子,于是道:“暂且不用,我能应对。”
画未低低道了声“是”。
我遥遥望着玉瑶的院落,心想这可真是风萧萧兮易水寒,一枝红杏出墙来。可是以前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啊?以往玉瑶对皇祈也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怎么今天突然就……
可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却有一件天大的事情等着我。
15、十步杀一人
第十六章·十步杀一人
这一夜我睡的香甜,因为第二天全队休整不用赶路,我便也没有早起,睡醒时已过巳时。梳洗整装完毕,玄珠叫了些清粥小菜来给我吃,原因是——昨天腹泻的太狠,崔临说了不能吃太油太荤的膳食。
好在刚刚睡醒我也没什么胃口,吃了一些便吃不下。倒是玄珠吃的挺多,真是不辜负她的体重。
我问玄珠:“玉瑶人呢?怎么不来一起用饭?”
玄珠嘴巴里嚼着一大口菜,吐字不清道:“人家一大早就起床了,被皇祈王爷拉去下棋。听说你昨晚把皇祈虐了?怪不得他转向玉瑶了,可怜的右相千金。”
我愣了愣,咽下一口粥,说:“是她去找的皇祈,还是皇祈去找的她?”
玄珠望了一把天,想了想说:“……不知道。不过很快就能知道了,王爷说中午要跟‘嫂嫂’一起用膳关心‘嫂嫂’的病情,所以算算时间可能快来了。到时候你自己问吧。”
我无语的看着玄珠:“……你怎么还吃得下啊?”见玄珠迷惘的望过来,我叹了口气,说,“算了算了,你吃吧。如果皇祈来了直接告诉他我还没醒。”
我这话音还没落,突然飘来一句:“谁没醒?”接着串珠的门帘一掀,伴随着叮叮咚咚的声音,皇祈打帘而入,后面跟着玉瑶。
一见他俩一齐过来,我脸色立刻就差了几分。玄珠站起来随侍女一起将碗碟收走,我出了饭厅走到殿内在正首坐了,玄珠端来杯热茶规规矩矩站在我身后。皇祈随即也在旁坐下,玉瑶觑了我的脸色半晌,终于也别别扭扭的坐下来。
我气得不行,心里真是不知道这玉瑶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这人居然拉个肚子都能和皇祈拉出感情来?她以为皇祈是谁?屎壳郎么?皇祈能跟屎壳郎一样追着粪球走?
这心里一阵憋闷,不只是因为气玉瑶有眼无珠,更气的是她这行为,这这这,明知我与皇祈已经开始暗斗,刚开始说的就差为我捐躯了,怎么这革命精神这么快就燃烧殆尽了?这明显是背叛啊。
我这一生的成长路线与旁的大家闺秀不同,甫一懂事便被爹爹送到西京的别院里头跟着先生学习,这一学就学了整整七八年,到得十五岁都快过完,马上要行笄礼的时候才被爹爹接回本家。
八载春秋,半生年华。我朋友本来就不多。玩的好的说实在也就玄珠和玉瑶两个,再勉强算上我家哥哥。现在玉瑶这么一扭脸就这么快就投入敌方阵营,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即将要被我千刀万剐的精神啊。
我愤懑的坐在上首,心里怒气翻滚如滚滚红尘排山倒海而来。就在这怒气险些要压制不住的时候,画未轻声走近,附在我耳边轻声道:“小姐,这行宫里有个女婢,说曾是许氏的贴身婢子。吵着要见太皇太后,说有要紧事禀报。您看,是领过来问话还是直接处理了?”
我皱着眉头思量了半晌,迟疑的开口说:“……许氏是谁?”
画未估计完全没料到我考虑了半天,出口的却是这么个问题。换成是玄珠肯定就开始骂了,好在画未修养好,也好在她不是从小跟我长大不敢跟我没大没小。所以只是缓了一瞬,低声道:“被小姐杖毙的那位,曾经的太贵嫔,现在已经除名宗谱。”
我“啊”了一声,这才想起来早八百年前确实有过这么一桩事,却没想到居然在行宫遇见她曾经的贴身婢子。不过我实在也没什么话要问她,但是眼角瞟到喝茶的皇祈,突然灵光一闪的想,说不定这婢子知道的是一桩有关皇祈的秘辛呢?
于是我问玄珠:“当时她宫里的奴才我不是都罚去永巷了么?”
玄珠咬着嘴唇想了半天,说:“你把人叫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我想,也对。
便让小太监去带人,对皇祈和玉瑶说:“我有些急事,现在过去偏殿处理,去去就回。你们宽座片刻。”然后又实在不放心玉瑶和皇祈独处,便对玄珠说:“我与画未过去,你在这里陪陪玉瑶。”
玄珠点了点头,皇祈却站起来,说:“我也要去一下……”
顿了顿,他却没说完。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哎呀这不食人间烟火的王爷,这是要去小解呀。真是破天荒头一遭。话说这一路上好像都没见过他大小解,估计每次都避人耳目,可真是羞涩。
于是和皇祈一起出了门,我往左他往右,就此分开了。
许氏的婢子跪伏在偏殿,两个带刀侍卫气势汹汹的站在一旁看管,见到我来,纷纷行礼道:“参见太皇太后。”
我道了声“起”,吩咐侍卫和偏殿的其他小太监退下,只留了画未。走过去端坐在上首座上,打量了她几眼,道:“你抬起头来。叫什么名字?以前在绿霓殿当的什么差?”
小丫头抬起头看我,细声细气的说:“奴婢名叫乌鹊,在绿霓殿曾贴身服侍太……许氏。许氏案发前,因为新皇登基,人事调动,奴婢刚巧被调来此处行宫。”
我静静的听完这一段话,唯一的想法就是: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
除了第一句她的名字,剩下的一大堆我几乎都根本没听清,完全无法确定她说的意思。唯一确定的一点就是,乌鹊果然没有在南非,乌鹊在行宫。
于是道:“你大声些。”
小丫头的嘴一开一合还在说话,比蚊子飞的声音都大不了多少。我却实在听不下去,不禁不耐道:“你上前两步来回话。”
乌鹊只好向前膝行了两步到了我跟前,说:“……一刻也不能忘记。”
我心想这丫头也太不灵光了,这接着刚才的话说,我连个上文都没有,怎么可能听懂?怪不得许氏把她调到行宫来了。这孩子居然比玄珠还笨。
便开口说:“你把刚才说的话都重复一……”
我还没“一遍”完,乌鹊突然跳起来,我正低着头摆弄指甲,仓皇间只看到寒光一闪,乌鹊已经向我扑过来。画未一直紧盯着她,反应自然比我快,忙抓住我的手臂使劲扯了一把,将我向旁边一推,好歹堪堪避过。
我心说我的姑奶奶,我不就让你重复一遍你至于吗?!世界如此美妙,你却如此暴躁。这样好吗?当然不好!我的小命随时不保!
画未紧紧护着我,而我今天穿的正是件宫装锦绣层层叠叠的衣裙,搞的我那叫一个磕磕绊绊,实在严重影响了画未的战斗力。画未被我的裙裳绊了一下,脱不开身,只能一脚踹在乌鹊的肚子上。这一脚估计使了全力,把乌鹊一下子踹开了几许。
我心头冒汗,想大喊一声“护驾”,却突然瞄到窗外人影一闪,硬生生把这话咽回了肚子里。这时画未已将我推开在一旁,正要冲过去,我忙一下按住她的手,几不可见的摇了一下头。
画未被我搞的云里雾里,脚下微微一顿,而我眼见乌鹊手举匕首就要再次扑上来,胳膊抬起微微一挡,白色的衣角已飞快的划过我的视线。
血,毫无预兆的喷出来。
滚烫。
一时间殿内万物俱静,皇祈握着一柄玉折扇立在乌鹊的尸体旁,绛红的血液顺着扇柄滴下来。不知静了多久,皇祈缓缓转过身望着我。光线自他身后的窗棱间透出来,洒在他背上,嵌出一个剪影。
那一瞬间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巨大气场,让我不由为之心惊——震撼。
静默的对望许久,两人的双眸皆是沉寂。我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总之我心里唯一的想法只剩下——我的胳膊……好疼……
皇祈手腕一转甩掉玉扇上的血迹,沉着声音开口,说:“受惊了,安子。”
我心里狠狠的想,受精?你还受卵呢。可是手臂上的疼痛却容不得我再去吐槽,转头跟画未说:“……叫崔临过来。”
估计画未的第一反应是我要验尸。纠结了一下,说:“是不是应该叫仵作?”
我无语的望了她一眼,心想这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以前那么机灵的丫头和玄珠呆久了也变得这么笨。倒是皇祈在旁顿了顿,提高了点声量道:“安子,你受伤了?”
画未这才倒吸一口气,急忙跑出去叫人去唤太医。皇祈上前两步到我身前,托着我的手肘,“嘶啦”一声就把我衣服给扯开露出了伤口来。
我一脸吃了大便的表情看着他,心说皇祈这王爷从小被放逐封地真是惨,估计没学过三纲五常,不知道非礼勿听非礼勿视么?这女孩的胳膊哪是随便看的。也就是我宽宏大量不计较,换做别人还不得非卿不嫁啊。
皇祈翻来覆去看了我的伤口半晌,抬起头来猛地看到我这副视死如归的表情,难得的愣了一下,旋即笑道:“不用担心,伤口虽深却没伤到筋骨,匕首上也没有淬毒。”
我怔了一下,接着后背上瀑布汗流下来。对啊,淬毒,我怎么忘了这码事。话本子上不是经常写,刺客的刀剑都是淬毒的。这一瞬间我真的是后怕,万一这匕首是有毒的,我岂不是小命玩儿完?
紧接着便是行宫上下所有仆役动起来。玄珠扭着小屁股轻声哼哼道:“动起来~动起来~”崔临被她吓了一跳,手上一抖,正好扯到我伤口,疼的我“咝……”的一声,崔临马上跪下告罪:“臣该死。”
我唤了他起身,瞪了玄珠一眼,道:“起来吧,没事。”
崔临继续给我包扎伤口,一面道:“禀太皇太后,这伤口虽深,但是没有伤到筋骨,好生休养便可。只是切忌不可沾水,也不要用这只手臂举重物,恐怕会牵动伤口。”
我点了点头,对玄珠说:“崔太医的话你可记下了?”
玄珠自知方才造次,此刻低眉顺首道:“记下了。”
我看着她这一副小媳妇样,满意的点了点头。我头还没点完,皇祈已走了进来,隔着屏风见到崔临在场,便只是噙着笑意说:“嫂嫂,尸体已经处理了。和她关系亲近的几个婢子也已扣下,嫂嫂是否要亲自问话?”
我心想你把该干的事儿全干完了,处理的速度这么快,我有什么话好说?便挥了挥手说:“不必了,你去……咝……”
又扯到伤口了。
崔临立马帮我托住手肘,恨铁不成钢的说:“……太皇太后还是尽量不要动这只手臂了。”沉吟一下又道,“不如臣给您打一个丝带托住?”
我觉得我本身就年轻,没什么太皇太后的气势。这要是还打个丝带吊在脖子上,实在就再也没任何威严可谈了。这不可行,这万万不可行。便道:“那就不用了,哀家自己小心些便是。”
崔临道了声“是,微臣告退”,便下去开方子了。玄珠帮我整理了衣服,两个小太监将屏风撤了下去,我这才看到皇祈已端正坐在桌旁,手里一盏热茶还袅袅冒着气。
我捂着伤口坐下,笑道:“王爷好俊的功夫。”
皇祈也笑,一派风流的说:“粗通些拳脚功夫,见笑了。”
我心想你这要是也算粗通拳脚,那我这前后腿……不对,是四肢。那我这四肢岂不是白长了?这么俊的功夫能是一个普通王爷能有的?哪个王爷像他一样懂的这么多啊。
皇祈亲手给我倒一杯茶:“倒是你,身边带的两个贴身女婢都不会功夫,成日里岂不是很危险?我从身边的人里挑了两个有点底子的,你带在身边用着先吧。”
我闻言一澹饩褪谴抵械难巯呒涞
16、乍暖还寒时候
第十七章·乍暖还寒时候
好一个冠冕堂皇啊,派眼线过来也派的这么伟大。连忙说:“不用了,王爷身边的人想必都用惯了,我哪好强夺过来。临行前陛下亲自派了一对亲卫给我,是我今天大意了。”
说完我心里那真是一个悲催啊,他也给我派眼线,皇冼也给我派眼线。合着我这里是间谍集散地么,以后培养出间谍都先放在我身边历练历练,然后再投入使用好了。
皇祈喝着茶,想了想,却没有为难,只是说:“也好。以后小心些。”
接着玄珠拿了崔临开的方子走进来,说:“小姐,崔太医开了些内服外用的伤药,说饭后服用。是否现在传膳?”
我“啊”了一声,疑惑道:“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皮外伤,还要用内服的药吗?”
玄珠低头端详手中的方子半晌,迷茫的小眼神儿晃了半天,不确定的对我说:“崔太医是这样嘱咐的。”
我看她那一副痴呆的神情,实在是信不过,对她招手说:“方子拿来给我……咝……”
又牵动伤口了。
皇祈在一旁看着,见我抽气便皱了皱眉,思索了一下对我说:“你这样不行。得想个法子让你以后不会条件反射的去动右手。”想了想,说,“我觉得崔临的方法挺好的,还是拿个丝带给你吊起来吧。”
事情一下子又走回了老路,方才我已经分析过,这个方法是万万不可行的,于是我连忙摆手说:“不不不,这个办法不……咝……”
又牵动伤口了。
玄珠一脸大便表情的看着我,皇祈的眉头也皱的更深。三个人尴尬的静默了一阵,皇祈转头对玄珠说:“去拿条丝带过来。”
我赶紧抓住玄珠,而由于玄珠是站在我左边的,所以这次我用的是左手。抓住之后连忙对皇祈说:“你看,我用的是左手,我已经改过来了。”
皇祈很是不信任的看了我两眼,说:“那是因为她站在你左边吧。”
我权衡了一下,觉得智斗估计不行,恐怕只能武斗了。转头一看,玄珠嘟着个嘴站在旁边,要是鼻子再大点整个一个女版二师兄,顿时差点捶胸顿足——如此重要的时刻身边的人怎能不是画未?好吧,我还是智斗吧。
于是说:“这个吧,其实也不能怪我,我爹娘就把我生成了个右撇子。你说我当了十七八年的右撇子,你猛然间非让我变成个左撇子,这显然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过来的。反正吧,痛在我身,疼在我心。你就不必多言了。”
皇祈挑起嘴角笑笑,看着我说:“你怎知道我心里不疼?”
我一愣,他低头浅饮了一口热茶,对玄珠说:“去传膳。”
玄珠麻溜儿的跑出去传膳,一时间房内很静。良久,皇祈开口道:“扣下的婢子说,乌鹊好像是许氏的一个表亲,自小关系非常好。后来乌鹊家道中落入宫为婢,许氏就把她调到太子府服侍,先皇驾崩后跟着许氏进了宫。”顿了顿,说,“应是想要报仇。”
我想,这老天还真是不长眼啊,许氏不是我杀的啊,跟我这儿报什么仇啊,这可真是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啊。我招谁惹谁了这是。
接着细想皇祈说的这个情况,既然乌鹊和许氏自小就关系很好,怎么可能会被调到行宫来?估计是许氏觉得自己肚里的孩子可能会出问题,怕殃及乌鹊,所以才早早把乌鹊弄走。
嗯……心思挺缜密的嘛。如果不是出事死了,说不定还能帮我治理治理后宫。
我在这里低头思索了半晌,皇祈也没出声。顿了许久才开口道:“玉瑶说昨夜没有睡好,现在困的紧,要回去补一觉。这午膳我陪你吃吧。”
我心想,是被我撞破□□所以才没睡好吧,不禁哼了一声没有作答。完了才想起来,啊呀我不要啊,又跟皇祈一起吃饭?!
因为我拉肚子,且对外宣称“吃素”,这一桌饭菜简直清淡的要养出鸟来。我分外挫败的用左手拿着勺子,为什么用勺子?因为我明显不会用左手使筷子。
玄珠换班下去吃饭,画未在旁给我布菜。我吃了两口,突然想起一事,说:“啊……对了,叫人去给我的猴子喂点东西吃。”
画未在旁低声道:“已经知会了。”
我“嗯”了一声。想想觉得和皇祈这么吃饭实在尴尬,便道:“嗯……去把喵喵抱过来给我。好几天没见他了。”
画未道了声“是”,叫了一个小太监出去。皇祈闻言抬起头来问我:“喵喵是谁?”
我心觉得“喵喵”这个名字自古以来就是个猫名啊,寻常人家总不可能管一只狗叫“喵喵”,更不可能管自己的孩子叫“喵喵”。不禁感叹,皇祈果然是一直谋划着谋取帝位来着,连宠物都不曾养过,便说:“我养的一只小猫。”
皇祈笑道:“哦,是了。我听说你养了不少宠物。”
我望着天回想了一下,觉得我养的其实也不多。不过以前作为一个没什么事干的太皇太后,养养宠物,弄弄花草,也很符合我孤家寡人的形象。于是道:“闲来无事么,也就这些乐趣了。”
皇祈说:“我倒觉得你很忙。”
我顿时觉得他这句话真的是满含深意,细细琢磨还能感觉出有那么一点点讽刺。不过现实并不容许我多想,叫承喜的小太监已经低着头把喵喵抱过来了。
我接过来让喵喵趴在我膝头,逗弄着他,说:“小喵喵,最近好不好啊?坐马车辛苦不辛苦啊?有没有好好吃饭呢?”
皇祈差点被呛到,咳了一声才好歹把嘴里的饭咽下去。我想想,认为可能是因为我这副样子大大的不符合太皇太后的高端形象,于是只好打住,一边摸着喵喵的头一边吃饭。
因为只是寻常一顿饭,没有在外面大殿摆,只是在内殿的小桌,是以皇祈与我坐的很近。往常这样坐着的时候,我右手用筷,他右手用筷,并没有暴露什么弊端。然而现在就不行了。
我本来左手用勺子就动作笨拙,而他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的动作格外的大开大合,两个人吃了还没几口菜,两只手已经撞了无数次,掉在桌子上的菜都快够我吃一顿的了。
于是我萧瑟的看了皇祈一眼,心说你这个大男人就不能照顾一点我这个伤员?好歹也是为了试探你武功而受的伤,做个倒了八辈子血霉的太皇太后,我容易吗?!
在感受到我炽热的眼神的威力之后,皇祈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手腕一转把菜放到了我的碗里,说:“安子,”顿了顿,道,“你不吃荤腥,不如吃些鱼,多补一补伤才好的快。”说完对身后的一名小厮道,“东晏,去跟膳房说一声,炖一盅燕窝,饭后端来给太皇太后。”
东晏应了一声出去,我嘴角抽搐的把那一块鱼吃掉,只觉得味同嚼蜡,丝毫吃不出什么味道。只剩下一颗小心心,泣血泣的快死绝了。
这燕窝吃多了着实就不觉得好吃了,何况我虽喜欢吃甜食,但燕窝里面一股子杏仁奶的味道实在太腻人,只得说:“其实,也不知道该不该这么补。这个,燕窝嘛,还是等我问问崔临再说吧,现在先不急吃,不急吃。”
皇祈抬眼看了我一眼,突然莫名的一笑,笑的我心肝一颤。接着就听到他对画未说:“去跟东晏说,改炖一盅杏仁露。”
看得出来画未很不情愿,一是显然她受爹爹影响,对皇祈没什么好感。二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很不想离开我放我单独和皇祈相处。可饶是如此,皇祈的“摄政王”身份摆在这里,也由不得她说不,只好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我却没心情管画未如何不情愿,只是整个人冰冻住,心里不断的呐喊:杏仁露!
杏仁露?
杏仁露!!!
一瞬间我面色三变,皇祈看着我,不由的笑出声来,淡淡道:“你既知道我会些功夫,便该知道练功夫的时候,受伤在所难免,我自然知道该补什么。不过你不吃肉,倒是个麻烦。”
接着皇祈站起身来,弹了弹袖口,低头看着我,笑意更深:“以后若是想知道什么,直接来问我就好。何必拿自己冒险?再不准了,安子。”
说完他负手转身而去,我坐在那里,面对着一桌子菜,气的胸口发闷,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不行了,我要被这丫气死了。真是今天出门没查黄历啊,说不定上面写着“诸事不宜,先血光之灾,后有被气死之危险”呢?
正巧画未走进来,见到我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吓了一跳,忙问我怎么了。我捂着胸口凄凉道:“我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怒气平息不了了。我的佛经在哪,快拿来让我念两段。”
画未帮我拍着胸口顺气,一面低声说:“小姐你这是何苦呢,想知道楚王会不会武功,叫府中的暗卫去刺探便知,你何必以身涉嫌?回了帝都我如何跟老爷交代……”
我一愣,心想,对啊,我为什么要自己试啊?为什么不叫别人去刺探呢?
顿时悲从中来,觉得自己分外凄凉,受伤了不说,还被皇祈给看出来了。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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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顿饭,我们吃的是不欢而散。当日是在行宫休整,第二天一早便继续上路,全速进发前往玉池。
经过昨天一天的调整,玉瑶好像已经正常了。我和玉瑶玩着骨牌,斟酌着问她:“你和皇祈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瑶捏着牌说:“什么怎么回事?我和他是纯洁的男女关系。”
我笑道:“都男女关系了,还纯洁?姐姐我是结过婚的人,太皇太后咧。你这个黄花大闺女就不要想在这方面骗我了。”
玉瑶气的脸都红了,瞪着我说:“我不过是饭后散散步,偶然遇到他而已。你知道他这个人在帝都是出了名的风花雪月,琴棋书画都精通,我们就切磋了一会儿呗。正好被你看到。”
说完睃了我一眼,说:“这事也值得你特别来问?”
我思索了一下,大致上我觉得她的说法我可以接受,同时也觉得作为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且是关系最亲近的朋友,在玉瑶和皇祈之间,我自然是要选择相信玉瑶。于是笑笑说:“我自然信你,只是皇祈这人很是阴晴不定,提醒你一句,一定要小心点罢了。”
玉瑶噘着嘴“哦”了一声。
我觉得事已至此,没有必要再问下去了,然而现在打牌是明显的二缺一,于是扬声对外面道:“承喜,去看看玄珠取茶怎么还没回来。”
承喜快步跑去,不过一会儿,马车慢了一慢,车帘被人打起来,一个月白色的身影闪入,直接坐在旁边,笑着对我说:“玄珠不小心跌了一跤,扭到了脚。我留了崔临的马车和几个人在后面给她诊治,恐怕要等一会儿才能赶上来。”
我吃惊的望着就这么坐在我身旁的皇祈,愣了半天,问道:“她怎么样?伤的重不重?你怎么不先来知会我一声?”
皇祈笑道:“伤的不重,但是恐怕要冷敷一阵。只是小伤,来的突然我便没有来得及知会你。”
我觉得事情既然发展到了这个程度,他的处理方法已经不容许我反驳,只好说:“那好吧,等她赶上来了让人尽快把她送来我车里。”
皇祈道了声“好”,顿了顿,说:“你们在玩骨牌?”
我“嗯”了一声,顺着他的话说:“二缺一,本来是在等玄珠的——我早说不让她去取茶了,偏她自己说坐的腰酸要下去走走。”
说完我心里一抽,心想妈呀我怎么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啊,这万一皇祈会玩骨牌,岂不是要来补了玄珠的那一个空档啊?!
果然皇祈不负众望的笑了笑,说:“既然安子有雅兴,我陪几局吧。”
我心里顿时哀鸿遍野,一面强笑着,一面赶紧给玉瑶打了个眼色。结果玉瑶不知是因为我的话对皇祈很是忌惮,还是她觉得尴尬,立即无视了我的求助,说:“我有些累了,回马车去歇一歇。王爷陪安子说说话吧。”说完跳起来就跑了。
我说:“哎……”
玉瑶已经跑的无影无踪。
旁边飘来一声笑,皇祈眯着眼睛看了看我,随手从旁边抽出来一本书,半躺下来拿了软垫靠好,翻开就开始看。
我愣在旁边不知所措了半晌,皇祈才拿眼角瞟了我一眼,说:“马车颠的你不难受?”
我愣愣的说:“难受。”
皇祈说:“难受就歇一会儿。”
我立刻就靠在旁边要歇一会儿。歇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情况啊?!豺狼虎豹在旁,我怎么可能安心的歇一会儿?
然而事实证明我实在高估了我的意志力,伴随着皇祈身上淡淡散发的龙涎香的味道,马车才晃悠了一会儿我就直接给歇倒了,而且这一歇就歇的不知今夕何夕,完全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几许,我揉着眼睛怔怔忪忪的半梦半醒,翻了个身正准备继续睡,忽然觉得脑袋下面压的这东西软软的很舒服,完全不是玉枕的感觉。再暗自感受了一会儿,蓦地觉得这感觉有点像是条胳膊。
无奈我实在是睡的太舒服了,意识根本都还不清楚。迷迷糊糊的半睁开眼睛往上一瞟,正好对上皇祈低头看下来的眼神。
四目相对,良久。
我闭了闭眼,心觉得这个梦实在是太恐怖了。正恐怖间,突然感到嘴唇上一凉,吓的我一睁眼,只见皇祈的脸近在咫尺,嘴唇正正好好贴在我的嘴唇上。
17、小桥流水人家
第十八章·小桥流水人家
我大惊失色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那长长的睫毛,细腻的皮肤,高挺的鼻子……不不不,我不该想这个。总之我吓了一大大大跳,张口就要尖叫。
然后……然后皇祈就趁着我张嘴,把舌头伸过来在我的舌尖轻轻一卷,将我那声尖叫硬生生的逼回了肚子里。
但只是一瞬,很快皇祈便放开我,微微后退一点,低着头好整以暇的把我望着。我捂着嘴惊恐的看着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两厢对视片刻,我撑起身子半坐起来,这才发现原来刚才我一直睡在他怀里。
皇祈见我起来,把胳膊抽回去活动了一下,轻笑道:“麻了。”
我又是一口冷气倒吸进去。
皇祈活动了半晌,我惊恐了半晌。然后他也稍微坐起来一些,把手里的书随手往旁边一搁,笑睨着我,说:“怎么了?”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
大哥!!!
我觉得我的脸已经升温到了一个地步,然而显然皇祈不打算就这样放过我,张了张口正要说话,一把男声解救了我。
只听马车外传来一把男声,说:“太皇太后,王爷。已经加快赶路了近三个时辰,是否需要停下休整?”顿了顿,说,“天气渐热……可能有些受不住。”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随从受不住还是马匹受不住,总之我是受不住了。皇祈笑着看了我一眼,扬声道:“传令下去,寻个地方停下休整半个时辰。”
那人道了声“是”。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堪堪缓过来,迟缓的把手放下去,心有余悸的往车厢的角落缩了缩。果然旁边又逸出一声笑来,皇祈半撑着头看我,说:“见你睡的安稳就不敢让他们停下来,怕吵到你休息。”
啊,原来是因为我。不过我靠,那也不能怪我啊,又不是我不让你叫醒我的。
这时马车速度渐缓,然后停了下来。皇祈还是撑着头端详我,半晌,说了句:“我下去看看。”便打了帘子走了下去。
我瘫软的坐在马车里,背上泌出来一层冷汗。想我慕容以安守了十八年的初吻,没有献给我的夫君大人皇昭,居然献给了夫君大人的弟弟,这算是个什么说法啊。
突然车帘一掀又一个人影晃过,我吓得往后一缩,玉瑶奇怪的盯着我,说:“你怎么了?”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凄凉的说:“想事情呢,你吓了我一跳。”
玉瑶“哦”了一声坐进来,倒了杯茶,说:“我听说玄珠受伤被留在后面了?你刚才跟皇祈……没事吧?唉,其实我也不是故意撇下你一个人,主要是他太阴险了,我觉得我还是离他远一点的好。”
我心说那岂是一般的阴险,简直是阴险中的阴险,阴险中的战斗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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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我们用六天的时间赶完了剩下的路,到达了位于玉池的避暑行宫。其间我尽量避开皇祈,每天拉着玉瑶跟我一起,倒也没再节外生枝,略过不表。
玉池行宫是皇朝开国之后修建的避暑行宫,位于西京郊外的玉池山的半山腰,经过几代皇帝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扩建,现在已经很有规模。里面不仅有各种原生态植被,还有许多处温泉与冷泉,是夏日避暑和居家旅游的良好去处。
我按例要住在最大的院落里,然而这玉池行宫里面有两处院落几乎是同等大小。一名为“太乙”,一名为“却非”。我端详着这两个名字半天,觉得两个名字好像都不太像是给女眷住的。挑了半晌终是画未在旁悄悄说:“听闻前太后过来避暑时住的都是却非殿。”我便选了却非殿来住。
却非殿位于西苑,占地极大,里面有温泉和冷泉各三。我一路紧赶慢赶的过来,只觉得自己灰头土脸,迫不及待要泡个温泉洗一洗。这时画未来给我回话说:“王爷住了太乙殿,温小姐住了瑶光阁。”顿了顿道,“太乙殿与却非殿离的很近。”
我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活动了一下筋骨,对她道:“你们不用伺候了,和玄珠下去休息吧。跟下面人吩咐一声,说我要泡温泉,让他们准备准备。”
画未还没答应,一把男声就已经传来:“温泉?你的伤还没有好,怎么能泡温泉?”
我心里“嘎”的一抽,回过头去,只见皇祈立在门口噙着笑容看着我,身后跟着东晏。四个人尴尬的静默了半晌,皇祈说:“想泡温泉?”
我“啊……”了一声,皇祈笑着道:“刚赶完路,这么疲惫还是不要立即泡温度那么高的温泉了。我陪你先歇一歇,迟一些等你吃过东西再去。”接着根本就不管我同不同意,看了画未一眼,说,“你不是和玄珠要换班休息了?去吧。”
画未估计是第一次领教皇祈的不要脸,郁闷的看了看我,只好转身走了。而换班过来的宫女不知被皇祈吩咐了什么,居然只是守在门外没有进来。
东晏倒了两杯茶端来,正是傍晚,整个行宫都处于极度忙碌的状态,忙着收拾我们这一群人的行李,并且准备这一群人的晚饭。我想了想,觉得这个时候已经没人能解救我,唯一的可能就是玉瑶,便问他:“玉瑶在哪里?怎么不见人?”
皇祈淡淡说:“不知道。”
我升调的“啊”了一声,皇祈抬眼看了看我,笑着说:“不是你让我不要招惹玉瑶的么?”
这话虽然是我说的,可是,可是……我还没可是完,皇祈又说:“你是第一次来玉池?”我点了点头,皇祈道,“西苑的景致是整个行宫中的最佳,只是温泉泉眼小,所以池子也小些,比不上后山的芙蓉汤和莲花汤。如果你真想好好沐浴,不如过去那边。”
我疑惑道:“你以前来过?”
皇祈顿了顿,说:“没有。”
我觉得这可奇了,你没来过怎么知道这么多?难道是知道自己要陪太皇太后凤驾同行,所以做了些前期的调研工作?那你也真的是太敬业了。
坐了一阵,我因为实在尴尬所以没怎么说话,皇祈估计也觉得有点无聊,于是提议说:“安子,你精神好像不大好。是不是连日坐车太累?”
我说:“嗯,对。坐车太累了。”
皇祈说:“刚说了西苑的景致极佳,不如我陪你走走。”说完不由分说的站起身来,侧身让我,道,“来吧。”
我心想这叫什么来吧,我不想来啊。不过思量一下,觉得跟他出去到大庭广众走一走总比坐在这只有三个人的房间里来得好,于是也就没有多言站起来一起向外走去。
因为方才实在太累而没心情看风景,在院子里走了几步,真的觉得这地方的景色确实很好。围绕着西苑内的建筑群,旁边全是丛生的灌木林,再往后有竹林有花园,苑子的外围是高大的乔木,茂密的枝叶简直遮天蔽日,果然是避暑的行宫。
皇祈带着我去看了我的寝殿,是一个很是精致的小楼,架高而建,下面流淌着淙淙泉水,里面还养有小鱼,那可真叫一个小桥流水人家。水车将泉水流引上去,顺着房檐淅淅沥沥的流下来,整个寝殿比外面凉快了不知多少。
皇祈见我喜欢,不禁笑道:“这地方叫沉香榭,原本不是这样,是先太后下懿旨改建的。只是改建之后她只来过一次便薨了,倒便宜了你。”
我心想,不觉得先太后是这么有情趣的人啊,莫非是因为早就料到有朝一日我会来这里避暑,所以下令改建想给我行个方便?哎呀这真是太感谢了,让我怎么谢你好呢。
沉香榭很大,上下三层。书房在最高处,书桌前有一扇落地的木门。我心想这地方怎么会有个门?难不成出去还有个阳台?不由的走过去伸手一推——
差点就给掉下去了。
好在皇祈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我,把我拽到他怀里,一边教训我说:“你怎么这么没有方位感?不知道这扇门一推开就是悬空了么?”
我却只是脸皱成一团看着他尖叫道:“胳胳胳……胳膊!”
皇祈赶紧把手放开,我揉着伤口眼泪都快出来了,出口就骂道:“你还教训我总是用右手,你知道你这一抓,我的伤势要倒退多少天嘛?!哎哟妈呀,疼死我了……”
皇祈失笑的看着我,说:“我若是不抓你这一下你就掉下去了。好心当做驴肝肺,我救了你,你倒恩将仇报。”
我想了想,觉得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但让我说一句“感谢王爷的救命之恩”我是绝对说不出来的,于是牵了牵嘴角算是笑,转头望向门外,接着就被震撼了。
皇祈笑了笑,挥手让东晏过去将整扇门都打开。那门像屏风,折叠的打开去,整面墙都没了,完全开阔的视野。外面是层层的树林茂密的延伸开去,混杂着梨花和木棉,各种颜色层叠在一起,像是各色的宝石点缀在翡翠的湖面上。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天边都变成了紫色。远处的山头雾霭萦绕,淅淅沥沥的水流从檐上流下来,像是整个世界都在下雨。皇祈见我许久都不说话,突然对着外面打了一个唿哨。尖锐的声音破空而去,林间被惊飞一群群的飞鸟,滑翔在天际中。
皇祈转过头看我,笑着说:“喜欢么?”
我收回视线向他撇撇嘴:“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这房子又不是你的,便是喜欢也该感激先太后。”
皇祈“哈哈”大笑的看着我,我被他吓了一跳,向来皇祈都笑的跟谪仙一般清清淡淡,这突兀的笑声吓得我连声说:“皇祈,皇祈?你你你,别吓我,你该不会魔怔了吧?”
皇祈说:“……”
顿了顿,他说:“先太后晚年身子不好无法舟车劳顿,这沉香榭已空了十载没人住过。上个月皇上下旨说你要来,我便着人过来小小翻修了一番。这扇门,是上个月刚改好的。”
我“啊……”了一声,敢情是他的手笔,怪不得这么风花雪月。
向旁望去,只见三面墙壁上都挂着古画和书法,我粗略的瞥了一眼,其实也没什么兴趣。皇祈用玉扇指着一副字说:“前朝颜之卿的真迹,特意寻来的。你不喜欢?”
我顺着他的扇子望过去,只见一堆什么一二三四五的好像是首诗,瞟了一眼说:“哦,是他的真迹啊,那很不错,价值连城嘛。”
皇祈嘴角抽了抽,定定的看着我说:“我寻来颜之卿的真迹送给你,你就只回我一句价值连城?”
我“哦……”了一声,说:“送给我的啊?我以为你只是拿来装饰装饰的。”眼见着皇祈的嘴角又抽了抽,我想,哦对,谁会拿这么珍贵的东西放到行宫来装饰?于是说,“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嘛。”
皇祈已经完全对我无语,我却觉得很奇怪,他明知我对书法作画的没什么研究,干嘛这样送给我这东西?于是伸出手,摊开来对着他。
皇祈看了看我的手,又看了看那副字,对我说:“已经裱好挂上,摘下来可能有些麻……”
我不耐的打断道:“谁让你摘下来,我是让你折现吧。”
皇祈说:“……”
我看他那么无辜的看着我,心里五味陈杂,觉得也很委屈。我真的不懂这些字画嘛,你要是拿本兵书来我可能还有点兴趣。
皇祈这时已调整好情绪,好整以暇的把我望着,嘴角又噙上了笑,对我说:“作为堂堂大将军慕容铎的千金,竟然对书画不精到如此地步,也真是难为你了。”
这下换我嘴角抽了抽。皇祈又说:“你要折现?可以。不过你如果能像这首诗一样,用数字作一首……哦不,你只要能用数字造一个句子,我就给你折现。整整五百七十二银叶,如何?”
我说:“这可是你说的。”
皇祈云淡风轻的看着我,笑着说:“我说的。”
我轻轻咳了咳,说——
18、似是故人踏月来
第十九章·似是故人踏月来
我轻轻咳了咳,说:“……老五跟老四说老三的老二老大了。”
说完之后,整个书房都静默了半晌。皇祈吃惊的望着我,良久,东晏终于忍不住,“噗嗤”了一声笑。尔后皇祈也笑了,忍俊不禁的跟我说:“你这脑袋里到底装的什么?”
我愣了愣,说:“……学问。”
皇祈走过来站在我身前,笑着低头看我,一边说:“这话跟我说说就好了,出去了可别乱讲。被人听去了不好。”说完抬起手来,行云流水的摸了摸我的头发。
我被他这动作吓得倒退了一步,一把将他的手挥开,说:“我又不是喵喵。”
皇祈把手放下,打开玉折扇摇了摇没有说话。我撇着嘴翻了个白眼,对他说:“愿赌服输,折现吧,楚王?”
皇祈笑了笑,说:“东晏,去取银叶过来。”
东晏应了一声转身要走,我忽然道:“哎,去跟画未或玄珠说一声,将我的宠物都放出来跑一跑。叮嘱行宫的仆役,小心别伤了它们。”
皇祈说:“继续走走,别只呆在这里。”接着带我开始参观其他的地方。
别说是整个行宫,便单是西苑就不可能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走完的。我们转了转就走到汤池那里,皇祈指着前面的一个池子说:“这是……”
尖锐的声音打断他。
一个身着青衫的人影有些跌跌撞撞的从树林里闪出来,一边拍身上的灰尘一边嘟嘟囔囔。我瞟了一眼,皇祈已喝道:“什么人!”说着手一挥,不知从哪里就窜出来七八个人,穿着御林卫的制服,个个配着刀,将那人团团围住。
那人吓了一跳似的转过头来,一看这个阵势,愣了愣,说:“哎呀妈呀。”
我瞧他都快说不出话来了,觉得不太像是有意行刺。但凡敢来行刺皇室成员的人,应该不会像他一样这么悲催和狼狈。然而经过前两天乌鹊的事情之后我也不敢大意,一时没有说话。
那人结结巴巴的辩解,御林卫紧紧守着,等待上级的命令。我分析了一下,觉得这不该是来行刺我的吧,我已经差点死了一回了,胳膊都受伤了,这次怎么也该轮到皇祈了。总不能每次都是我吧。
一排人自身后匆匆赶来,一人提着灯笼上前一照,端详了几眼,回头说:“禀太皇太后、王爷,这人是生面孔,不是宫里仆役。”
我伸长了脖子瞄了几眼,无奈离的实在太远,看不清楚那人的长相,便上前了一步想看清些。没想到皇祈在后轻轻揽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吓得赶紧把他的手拍掉,不过好在下人们都低着头不敢直视我,而侍卫都盯着那个人,也没看到我们。
皇祈被我瞪了一眼,无奈的说:“莫走的太近,小心。”说完当先跨出两步,将我挡在身后。
两个人都看了看那个人的面貌,我一看就不禁在心里“哗”了一声,这可真是生的好皮相啊,那小脸,那五官,俊的几乎可以与皇祈比肩。不由的抬头对照着皇祈的脸对比起来。
皇祈见我频繁的看他,低声问我:“怎么了?”
我说:“哦,没有。只是觉得你们两个都长的很好看,对比一下看看到底谁更胜一筹罢了。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皇祈的脸瞬时就黑了大半。阴恻恻的对那人道:“叫什么?”
那人说:“舒十七。”说完居然看了我一眼。
我心里顿时“咯噔”一声,觉得这名字很是耳熟,立即去细看他的脸,瞬间觉得这长相好像也有那么点眼熟。这时皇祈已再问了一句:“身份?”
舒十七抱了抱拳,说:“在下无忧楼掌柜。”说完又看了我一眼。
我心里顿时又是一声“咯噔”,立即开口问:“你做无忧楼掌柜多久了?”
舒十七负手站着,好整以暇的说:“已经一年有余了。”说完又是一眼。
我和皇祈对视了一眼,正要说话,已听到皇祈在旁漫不经心的问道:“无忧楼有个叫赤芍的姑娘,一手琵琶弹的出神入化,不知今夜可有客人?”
我心里顿时开骂,好你个皇祈啊,逛青楼逛的这么明目张胆啊,前两天亲我的是你吗?老娘我缓了六天才缓过来,虽然我不至于以身相许,但你立刻就投身青楼事业,也实在是,实在是太讽刺我的魅力了吧。
而舒十七几乎连想都没想,就说:“无忧楼确实曾有个叫赤芍的姑娘,不过赤芍精通的是剑舞。琵琶弹的好的叫柳依依,我出来时正是晌午,不知她现在是否有客人。不过郝掌柜家的二公子已经连续包了她好几夜,想来今晚也应该是他。至于公子说的赤芍,早在去年冬天就染病去世了。”
我心里又是一声“咯噔”,听着皇祈在旁淡淡说了句“是么”,我心想,啊哟,错怪你了啊。原来你的目的是这个。
舒十七笑着说:“是。可能是公子记差了。”顿了顿,道,“无意惊扰各位,实在对不住。只是方才有一只猴子一直追着我跑,这才引的我迷了路。”说完又……定定的看着我,这次是完全无视了皇祈了。
而我已将手抵在唇边咳了咳,说:“舒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皇祈很是诧异的看着我,我硬着头皮忽略了这道视线,然后一个眼风瞟下去,所有下人悉数退后了好几步。
我走到舒十七身边,就着灯笼的光再端详他的面貌一会儿,伸手拎起他配在腰间的玉佩瞧了几眼,叹道:“果然是你。岁月果真是把杀猪刀啊,黑了木耳紫了葡萄软了香蕉。十七啊,你怎么蹉跎成这样了啊……谁欺负你了啊?跟我说,我帮你做主啊……”
舒十七眼角抽了抽,好歹压制了下去。伸手抚了抚我头顶的头发,又捏了捏我的脸颊,说:“我也差点没认出是你。宫里果然是个养人的地方,你气色好了很多。不像小时候,总是病怏怏的。”
后面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口冷气可真是吸出了我的心声,我立刻也倒吸了一口冷气进去,心想这宫里若能算是个养人的地方,我愿意搬去跟老虎同//居。
于是撇着嘴说:“是么?你既然觉得宫里这么好,不如跟我一起回去。”
舒十七逸了一声轻笑,说:“好。”
我升调的“啊”了一声看向他,只见他低着头,正笑着看着我,不由的摸了摸耳垂,说:“嗯……你怎么来了?”
舒十七指了指后山,说:“我正巧路过,听说太皇太后凤驾到了玉池避暑。本想着寻个法子见一见你,没料到窜出一只猴子来,一路挠我,弄得我迷了路。”
我“嗤嗤”的笑,一边在脑子里描绘他被一只猴子追赶着抢香蕉的样子。舒十七见了,作势要打我,说:“跟小时候一样。”
这时我的身后传来了重重的一声咳嗽,我闻声望去,见到皇祈面色不善的把我们两个人望着,一边还使劲的咳了两声。
我故意装作疑惑的说:“这大热天的,你怎么咳嗽了?莫不是热伤风了吧?”
皇祈明显被我气的不行,我心里一边暗爽,一边拉了舒十七一把,对皇祈说:“这是我……嗯……儿时的玩伴,我的好朋友。”然后指指皇祈,“这位是楚王。”
舒十七道了句:“摄政王,久仰。”
我心想,也不知这几年师父都是怎么教他的,本事不知道有多高明,倒是谱摆的越来越大。见到楚王爷不下跪,当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他既然是我这个太皇太后的“好朋友”,只怕皇祈也不会在表面上为难他。紧接着我便被自己这“表面上”三个字给吓得打了个寒战。
舒十七疑惑道:“这大热天的,你怎么发起抖了?”
皇祈闻言,阴恻恻的一笑,说:“她恐是怕夜里有豺狼虎豹相随,因此心里很不安稳。”顿了顿,说,“既然是安子的好朋友——东晏,吩咐下去,今晚摆宴给舒公子接风洗尘。”
我这才发现,东晏又出现了,条件反射的问了一句:“东晏,银叶你取来没?”
东晏估计又想起了我那经典的句子,脸上微微泛红,觑了一眼皇祈之后,对我说:“禀太皇太后,已经取来了。”说完从另一个小厮手里拿来一个紫檀木匣子,打开盖子给我过目。
整整齐齐码放着层层堆积的银叶,我美滋滋的想,啊呀,托皇祈的福,今年打赏下人可不会心疼了。
东晏说:“您是现在拿着,还是属下给您送到房里搁着?”
我想了想,觉得这几百个银叶确实很重,应该先拿回去放着。可我还没说话,舒十七已经开口问道:“这么多银叶?这是要干什么?”
我觉得这事不太方便跟他直说,“嗯……”了一声还没想好怎么敷衍过去,皇祈已打断道:“本王输给安子的赌资。”
舒十七挑了挑眉毛。
伴随着我脸颊升温的过程,我听到皇祈不紧不慢的解释说:“我与安子打赌,让她用数字造个句子。安子造出来了,自然是我输了。”
这下舒十七来了兴趣,“哦?”了一声,说:“安子都会造句子了啊。”
我心说我怎么不会造句子了我靠,我不会造句子我天天说出来的话是什么?一个一个词往外蹦啊?可还没等我愤恨完,皇祈轻飘飘的声音已经传过来,说:“老五跟老四说老三的老二老大了。”
舒十七一愣。
我心里一抽,心想这下可真完了……正满脸尴尬的站在那里,舒十七突然屈指在我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笑着说:“真是跟小时候一样,小孩子脾气。”
皇祈在我身后磨了一声牙。
我很是诧异的看了舒十七半晌,问:“……你果真是十七么?”
舒十七笑着看我,我退后了一步,颤抖着问:“……你果真是那个喂我吃鸟瓜子、骗我吃狗粮、往我饭里洒□□、烧我的衣服、且把我一脚踹进池塘的十七么?”
舒十七眼角跳了跳,却依旧笑着说:“你果真是那个往我被窝里放马蜂窝、在我茶里下春//药、把我丢进老虎笼子、在我凳子下面点炮仗、且将我从白杨树上扔下来的安子么?”
我想,他果然是舒十七。
那个在我活过的仅十八个春秋的人生中,与我朝夕相对了整整七年的舒十七。
19、满楼红袖招
第二十章·满楼红袖招
在行宫的日子,老实说我有点无聊。
以前在帝都,虽然每天好像也没什么事干,但是见见吕玉盈见见小皇冼,再处理点杂七杂八的事情,调和一下人民内部矛盾,缓解一下后宫内部纠纷,再养养花逗逗猫,感觉每天都很忙很累。
结果在行宫才住了三天我就憋坏了。我抱着雪球盘腿坐在床上做打坐状,心里闷闷的想,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呢?
然后门一响,舒十七走进来,一看我这状态,说:“怎么了?”
我睁开眼睛没精打采的看了看他,说:“这个世界太难搞了。”
舒十七显然没明白我到底怎么了,不过他不愧是跟我朝夕共处了那么多年的人,想了想就有对策,说:“我清晨到后山散步,看到几株很难得的花,刚移回来,一起去种吧?”
我想,反正我的现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再差又能差到哪去?于是将雪球放到地上,说:“走!”
于是开始种花。
种花是门学问啊,尤其是移植过来的,稍不留神肯定枯死。我自问在皇宫里无所事事了这么多年,种花的手艺很是大涨。却没想到居然完败给了舒十七。
本来我想的情景是这样的——
“哎呀十七你这个土不行啊,我不是跟你说了,要松一松,松一松才能把花根放进去的吗?哎呀说到这个花根,你怎么,你怎么把须都剪掉了你这个笨蛋!”
可是实际情况却是这样的——
“安子,时隔多年,你居然还是这么笨啊。”
玄珠正好跟玉瑶一起走过来,闻言两人一齐萧瑟的看了我一眼。这个眼神我们可以解读为:安子你好可怜,一个欺负你也就算了,好不容易来个娘家人,居然还是欺负你,唉。
我淡定的忽略了这两道眼神,跟舒十七说:“我现在好歹也是太皇太后了,陛下见了我都得恭敬的叫一声皇祖母,你怎么还这么跟我没大没小的。你给我放恭敬点。”
舒十七看了我两眼,说:“我可没见过把糖看成盐放到粥里,然后把自己咸死了的太皇太后。”
我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舒十七笑着说:“说起这件事,我其实奇怪了很多年的,安子。你说,你要是单纯的看错了也可以理解,你当初放之前尝都尝了,怎么可能,还会出错呢?”
我气的不行,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来:“……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劲啊,谁小时候没犯过错啊,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还提。你再提,我,我给你治罪,扔到刑部大牢里去关你个十天半个月的。”
舒十七笑了一声,捏捏我的脸,说:“我可不是你想关就能关的。”
我还待反驳,身后传来一声咳。玄珠行了个礼,冲着我背后说:“王爷。”
我转过头去,只见皇祈穿着月白色的常服站在我身后,小折扇在手里打着圈,看到我的时候愣了一下,说:“种个花而已,怎么种的跟喵喵一样。”
我觉得“喵喵”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真的是太喜感了,“噗……”的一声就给笑了。笑了半天反过味来,我怎么就跟喵喵一样了?细想一下,我倏然回头看向舒十七,说:“你捏我之前,洗手了么?”
舒十七摊开满是泥土的手掌给我看:“捏你一下,还洗什么手?”
我恼羞成怒的一把就把手里的土扔到他脸上去,一边叫道:“去你的!”
舒十七轻轻松松一闪就躲过了那一把土,笑着凑过来拿袖子帮我擦脸,说:“不过就是一道印子,擦了就好了。王爷又不是外人,看就看吧。”
我心里大骂了一声我靠,气道:“舒十七,你到底是我朋友还是他朋友啊?你跟他才认识了几天啊你就向着他说话。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还能拐的,这么顺呢?”
舒十七把我的脸擦完,笑着说:“胳膊肘本来就是往外拐的,你向里拐一个我看看?”说完还拉着我的胳膊摆弄起来。
我把五个指头扣在他脸上,使劲往后一推:“去你的吧!”
然后回过头来,见到皇祈的脸色铁青铁青的看着我和舒十七。我心想,这又怎么招惹这位大老爷了。经过上次的教训,我深深的知道只要这位大老爷心里不舒爽,那全行宫上下就绝不可能有任何人想舒爽的活下去。于是我果断的把刚才被我推开的舒十七又拉回来,笑着说:“十七,我听说你现在是无忧楼的掌柜哦?”
舒十七一边擦脸一边说:“是。”
我说:“那你带我去无忧楼玩吧。”
舒十七显然很了解我脑抽风的本性,脸色丝毫没有办化,只是笑着说:“好啊。叫柳依依给你弹琵琶,你肯定喜欢。”
接着皇祈在旁边阴恻恻的来了一句:“安子,无忧楼是个青楼。”
我心里真是不知道哪里又惹到他了,只好斟酌的说:“是啊,我知道啊。不是青楼我还不去呢。”
皇祈的脸顿时又阴沉了几分。然后就在我们大眼对小眼的时候,他忽而又笑起来,玉树临风的把折扇“唰”的一声打开摇了摇,说:“久闻无忧楼大名鼎鼎,堪称此界泰斗,本王却还没见识过。今日可巧有掌柜作陪,实在荣幸。”
舒十七却只是看着我,问:“想什么时候去?”
我干巴巴的瞅着他,说:“……”
舒十七逸出来一声笑,擦了擦手说:“准备准备就过去罢,玉池离西京还有好一段距离。”说罢看了看玉瑶和玄珠,“温小姐也一同去么?”
玉瑶和玄珠一起瞄了一眼笑的无害却眼神肃杀的皇祈,咽了一口口水,玉瑶说:“哎呀突然想起来我的琴弦还没换好。”
玄珠说:“哎呀突然想起来还得陪温小姐一起换琴弦。”
于是两个人很没义气的一起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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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我很是大言不惭的放话说今晚要把无忧楼参观个底朝天,可到底还没无耻到穿着女装大咧咧逛青楼的地步。于是抢了一套舒十七的衣服来穿,青色的长衫居然有点拖地,被皇祈嘲笑了个半死。
三个人加几个随从一路骑马过去,到达无忧楼门前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我一只手捂着大腿根,一只手挎在舒十七的臂弯里,愁眉苦脸的说:“你明知道我骑术不精,却还骑那么快,你这是要我的命么?我的腿酸死了。”
皇祈一把就将我的手从舒十七臂弯里抽出来,说:“你给我注意点。还有,”说完瞟了一眼我的另一只手,眼里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对我说,“你那只手别再捂在那种地方了。别忘了你现在是一个要去逛青楼的男人。”
我迷茫的望了他半天,然后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满脸通红的把手放了下去。
舒十七轻笑了一声,反手过来握住我的手,带着我跨过大门的门槛,低头笑着对我说:“到了。”
我抬头往前一看,心里连“哗!”的一声赞叹的功夫都没有,整个人给震撼的站在那里连眼睛都不会眨了。
只见面前一处占地极大的院子,三进三出,高大的榕树枝叶繁茂,隐约的见到层叠的屋宇一处连着一处,简直是连绵起伏不绝于目。而最最扎眼的,当属最中间的那处高楼。
那是一幢巨大的三层小楼,屋檐四角悬着四盏巨大的琉璃宫灯,无数的小宫灯将方圆……不知道多少里,反正高楼周围真的是亮如白昼。一楼很高,门口的鎏金红木雕花大门足有三米,上有匾额,纯金的“无忧楼”三个大字,字体潇洒,大开大合。楼内人来人往,整个房子金碧辉煌,人声鼎沸。
珠帘高悬,莺歌燕舞一片,我呆呆的站在那里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片巨大的建筑群,心想我靠,就是皇宫辟出来一角也不见得有这么华贵吧。
舒十七牵着我一路向里走,各种鲜花种在道路两旁,什么绿色的牡丹黑色的菊花蓝色的玫瑰,全都是最最矜贵的品种。我心想这菊花怎么现在就开花了?怎一个目瞪口呆了得。
一个年约三十的女人穿着一身大红的衣服倚在门口,虽然年纪已不轻,可保养的极好。一双丹凤眼里全是柔情,可细看下去却很是精明。手里一柄纨扇摇着,我看的心里那叫一个泣血啊,这人连摇扇子都摇的这么风情万种,和她一比我简直就是一个男人。
正愁眉苦脸,那人一眼瞧见了我们。刚开始许还以为是客人上门,一个媚眼就抛了过来,抛完才愣了愣,提着裙摆跑过来,赔着笑说:“公子,您可回来了,好些日子不见了。”说完看了看我和皇祈,“这两位是……?”
我连忙去甩舒十七的手。我虽然脸皮厚,可我的名声已经很不怎么样了。要是再给弄出来一个断袖,我可就真的不活了。
没想到舒十七握着我的手却紧了紧,那女人眼尖,一眼瞄到,眼神在我胸前一晃,恍然大悟的一笑,说:“我还道是哪家公子长的这么俊,像个女孩子。没想到真是个女孩子。”
我真心觉得我这一身装备已经很像个男人了,临出门前画未还赞我说是个“俊秀”的公子,只要不说话也流露不出女儿气,怎么一到这里就被认出来。于是狠狠的瞪了舒十七一眼,让你拉着我!
舒十七很无奈的看着我,那女人见了,拿纨扇挡着嘴咯咯笑起来,说:“姑娘不必恼,我红姨自来做的便是男人的生意,每天在我眼皮底下晃来晃去的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是不是男人,我一看便知。”
舒十七笑着看着我,带着点无奈,说:“小孩子脾气,还撅嘴。”
我立马把撅起来的嘴收回来,红姨又是轻轻一声笑,对舒十七道:“第一次见公子带夫人一起来,真是可爱的紧。”
20、无欢楼上曰无忧
第二十一章·无欢楼上曰无忧
我升调的“啊”了一声的同时,旁边传来了皇祈的一声冷哼。舒十七拿眼角瞟了一眼红姨,后者满脸尴尬的说:“公子快请进去,莫在外面吹了风。”
舒十七转头对我笑笑,紧了紧握着我的手,牵着我继续往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对红姨吩咐说:“点几个姑娘过来陪着。”
红姨道了声“是”。
进了门,我放眼望去,只见一楼一个高台,上面一队乐师在奏乐,正中五个姑娘正跳着舞。下面一个个的散座全都坐满了人,二楼和三楼都是雅间,每个雅间对着舞台的方向都有一个落地的门,外面一圈雕花的凭栏。有的门打开,有的门关着。
皇祈扫了一眼,笑着说:“西京无忧楼,果然不负盛名,难怪连帝都的不少贵族子弟都慕名而来。”
舒十七笑道:“王爷谬赞了。不过是些微末表演,上不得台面。哪里比得了帝都的一派繁华,天子脚下。”
这时台上的舞曲已经结束,换了一个身着柳青色裙裳的女子,几乎是面无表情的席地而坐,怀里抱了一副琵琶。屈指正要弹,不经意一抬头看到了我们这边。愣了许久之后,这女子把琵琶一放站起身来,对着我这个方向拜下来,淡淡的说:“公子。”
那声音并不大,依依稀稀我有点听不清楚。可随着她这一声,整个楼内所有的姑娘全都无声的怔住,纷纷给舒十七行礼。
我心想哎哟妈呀,好大阵仗啊。先不说我这个太皇太后还在这里戳着呢,就是旁边的皇祈,身份也是响当当的,居然没人认出来?知名度居然这么低?
更没想到的是,舒十七的谱摆的更大,只是“嗯”了一声,笑着说:“你们继续吧。”说完拉着我走上楼。
上了二楼,进入一个正对着舞台的雅间。我把脑袋从窗户伸出去看了看,好像这个雅间是最大的,而且视野最好。红姨亲手捧了茶来,跟舒十七说:“我选了几个姑娘过来陪,现在正在准备。公子是否有人要点?”
我想起来舒十七和皇祈讨论过的柳依依,问红姨说:“柳依依可在么?刚才在下面弹琵琶的是她吧?”
红姨一顿,眼角瞟了一眼舒十七,对我说:“是,是。小姐想见,我这就去叫她。”
我眼见她好像很尴尬的样子,很是贴心的说了一句:“柳姑娘若是见客不方便,那就算了。我也不过是听十七提起过她的名字,便想着听一听她的琵琶。”
红姨的脸色随着我的一句“十七”变得很惊讶,又随着我的一句“十七提过她的名字”而变成非常巨大的惊讶,眼神在我和舒十七之间逡巡了一圈,支吾的说:“方便的,方便的。奴家这就去叫她上来。”
目送红姨掩门而去,我问舒十七:“你是不是不经常过来啊?”
舒十七问:“怎么说?”
我说:“怎么好像她们都不怎么见到你的样子,你一出来都变得很惊讶。哎话说回来,这柳依依是怎么回事……我一提她,红姨好像很惊讶?”
皇祈在旁插了一句嘴:“但凡长了脑子的就能看出来,是柳依依仰慕舒公子。”
我想了想,说:“你这话说的不对。我也长了脑子,我就没看出来——哎不对啊,你这话莫非是在说我不长脑子?”
皇祈笑着给我添了碗茶:“这次倒是反应快。”
舒十七说:“柳依依是我四年前偶然在南方遇到的,当时她家道中落,险些沦落成乞丐。我见她是个材料就带回来栽培,她很感激我,仰慕谈不上。”
皇祈摇着玉折扇,笑着接口:“女儿家的心思,舒公子恐怕不了解。感激之情化成以身相许的,这世间也不计其数。我倒觉得这柳依依相貌很好,一手琵琶也弹的出神入化,瞧着性子也温软,很是一朵解语花。舒公子不如成全了她,便是做不了侧室,收成侍妾,想必她也是愿意的。”
我心说,这女儿家的心思,舒十七作为一个大男人所以不了解,你皇祈难不成是个女人么?你是怎么了解的?!想着眼角就不由的瞟了瞟皇祈的大腿根。
皇祈显然瞬间领悟了我那一瞟的含义,回过头来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舒十七轻笑了一声,说:“感激之情也不一定就得以身相许啊,我和安子还是青梅竹马呢,也不见得安子想嫁给我。”
我想这怎么说着说着就又扯到我头上来了,但是我正端着茶碗喝,不太方便说话,就升调的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敲门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十来个女子鱼贯而入,齐齐站成一排,那叫一个姹紫嫣红芳芳菲菲,全都低着头行礼,齐声说:“见过三位公子。”
我被吓了一跳,“噗……”的一声就把嘴里的茶喷了。舒十七抹了一把脸,皇祈倒是眼疾手快,拿扇子挡住了,此时也甩了甩扇子上的水珠。
红姨在下首赔笑道:“惊扰了姑……公子,实在对不住。”说完递上来一块手帕。
我还没来得及去接,舒十七已经笑着从怀里掏出手帕来帮我擦了擦嘴,然后随便擦了擦自己的脸,跟红姨说:“不用这么多,留两个弹唱的好的,其他人下去招待客人吧。”
红姨低声说:“是。”
然后房间里面简直就炸开了锅了。
美女甲说:“奴家不才,弹得几首筝曲,愿为公子助兴。”
美女乙说:“公子曾说奴家唱歌好听的,公子许久不来了,今次好不容易来一趟,让奴家留下给公子唱几曲吧。”
美女丙说:“才不是呢,公子曾说奴家的歌喉像夜莺,夜莺唱起歌来最是动听了。你昨日不是还染了风寒么?声音都还哑着,怎么能入公子的耳朵。”
美女丁说:“你们两个争什么?两个都是只会唱歌的,比的了我可以自弹自唱么?公子说奴家是琴歌双绝的,你们两个比得了么?”
……
我心想这是个什么世道,被人比做只飞禽有什么好得瑟的么?这是个什么情况啊,青楼女子可真是艺高人胆大啊,争起客人来竟然如此的当仁不让,也不知道舒十七一般点姑娘的时候打赏多少,能让她们争的如此头破血流?真是让我这个据说“好教养”的“大家闺秀”开眼啊。
我眼角抽搐的目瞪口呆,皇祈别有深意的看了舒十七一眼,然后别有深意的眼里含笑。红姨也很是尴尬,正要出声喝骂,只听得外面幽幽传来一声冷冽的女声,说:“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们胡乱吵闹?”
十来个原本都快打起来了的姑娘顿时静的鸦雀无声,齐齐的低了头,嗫嚅的说:“依依姐。”
然后柳青色的衣摆一闪,一个瘦高的女子怀抱琵琶而入,脸上薄施粉黛,远山眉弯弯。大大的杏眼微阖,并不行礼,只是微微低头,欠身说:“公子。”
舒十七笑了笑:“依依来了。”
我在心里偷笑了一声,哎哟,依依。这称呼,好不亲密啊。
却没想到正促狭的笑着,一抬头正好撞上皇祈的视线。我笑容一顿,皇祈见了,却突然笑起来,笑的那叫一个让人胆战心惊,那叫一个貌似无害,那叫一个让我想跪下说一句:哥!有啥事儿您说,您能别笑了不?
旁边一个小厮搬来红木圆凳给柳依依,然后所有人鱼贯而出。柳依依双目含情的看向舒十七,问:“公子今日想听什么?”
舒十七看着我:“想听什么?”
我望了一把天花板,心想,听什么好呢?这琵琶的名曲,有什么呢?……梅花三弄?这是……琵琶还是古筝呢?
皇祈好笑的看着我,对柳依依说:“听闻柳姑娘当年以一曲《无欢》技惊四座,不知今日我等是否能有这个耳福。”
柳依依一直看着舒十七,闻言,这才转眸看了皇祈几眼,然后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我觉得很不像笑容的笑容,说:“原来是楚王驾到,真是有失远迎。那这位小姐是右相千金温玉瑶,还是鼎鼎大名的太皇太后慕容以安?”
我心里一惊,心想这人是个当妃子的材料啊!当个青楼女子,真是太屈就你了不知你有没有意愿加入后宫的大团体?亲,加入包邮哦亲!
舒十七喝了口茶,伸手把我发髻上落下的一缕头发束上去,跟柳依依说:“楚王愿意听什么,你弹什么就是。”
柳依依欠了欠身子道了声“是。”然后手腕一转,一片叮咚,已经奏了起来。
我原以为柳依依只是会奏琵琶,却没想到她原来是边弹边唱,而且那歌声琴声,我只能说,对不起了玉瑶,但你真的不及她。怪不得柳依依的名声如此大,也怪不得那群美女甲乙丙丁那么怕她。
青楼,果然是一个用实力说话的地方。
“风轻雨浅意难筹,箫声呜咽笛声悠。
君且对酌饮杯酒,妾自抚琴舒鸣后。
纤手觥筹互对眸,怎知彼心映谁秀。
曾言相携共白头,旧景已失无处求。
倾颜以顾无欢楼,琴歌断肠几时休。
无欢楼上曰无忧,却道天凉好个秋。”
我听得眯起眼睛,舒十七见了,笑了一声,给我添了碗茶。
一曲唱罢,房间鸦雀无声。我心想你们这两个人怎么这么不解风情,人家唱完,就算不打赏也得捧个场不是?于是尴尬的鼓了鼓掌。
我掌声还没落,便听得皇祈在一旁突然逸来一声笑,道:“无欢楼上曰无忧,我早该想到,舒公子既承了这无忧楼,自然也该是舒无欢的高徒、安子的师兄才是。”
21、忽闻水上琵琶声
我和舒十七对视了一眼,舒十七笑道:“没想到王爷也听过家师的名字。”
皇祈笑着说:“舒无欢的名字,这世上没听过的人少。也只有她,被皇兄钦点为太师,还敢抗旨不遵,拒不出任。”
我听的一愣一愣的,心说这事儿我怎么没听说过啊。不过,师父当年这么厉害的啊?皇昭钦点为太师都敢拒不遵旨,比我有骨气多了。如果当年我不遵旨入宫,今天是不是就不是这一副光景了?不过转念一想,不对啊,师父是女的啊。这皇朝……好像还没听说过女子在朝为官的吧。
舒十七笑了笑,缓缓道:“王爷好灵的耳目。当年先皇下的可是道密旨。”
皇祈的双眼一眯,我生怕他俩杠起来,暗道一声“不好”,来不及细想,整个人已经扑在桌子上横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干笑着跟皇祈说:“你们两个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皇祈被我吓了一跳,皱着眉头一把将我从桌面上扯下来,一边斥:“好歹也是做人祖母的人了,行为举止一点样子都没有。在家里这样也就算了,在外面还疯。”
我特别尴尬的被他一顿骂,摸了摸鼻子,说:“那个,曲子好听么?”
舒十七帮我擦了擦袖口上蹭到的茶水,转头跟柳依依说:“几月未见,你倒是进步了不少。这首曲子也练的纯熟很多。”
柳依依低着头说:“公子喜欢的曲,依依一刻也不敢懈怠。”
我眼神在她和舒十七只见逡巡了几圈,心说这皇祈果然是个混惯了风月场的人。我瞧着柳依依那清冷的性格,好像只有对着舒十七的时候才会露出小女儿的娇羞来。
这时一双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升调的“啊”了一声,只听十七笑道:“想什么呢,叫你好几声也没听见。”
我说:“啊?什么?”
舒十七说:“我适才在问你,这首曲子师父曾教过你,你练的如何?”
我练的如何,自然是不如何。这么多年只顾读兵书想家国大略,什么莺莺燕燕都离我远去了。于是咳了咳,含糊的说:“嗯……还好吧。”
舒十七闻言乐了:“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什么叫还好‘吧’?弹一下我听听。”
我哭丧着脸,“啊”了一声,说:“这不好吧?再说了,我给你弹曲,客官你给钱不?”
舒十七“噗……”的一下就把茶喷了,一边狼狈的擦嘴一边咳嗽,好不容易缓过来,好笑的看着我说:“给,给。你要多少,一百银叶够不够?”
我干巴巴的说了句“够了”。然后转过头看了看柳依依,向她伸出手,说:“柳姑娘,可否借你的琵琶给我用一下?你家公子非让我弹。”
柳依依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舒十七,说:“我的琵琶是公子亲手所赠,概不外借。”
我先是诧异了一瞬,旋即了然的“哦……”了一声。心想这琵琶既然是舒十七所赠,那估计对她来说是个定情信物,那我不用便不用吧。何况这里是青楼,她不借我,别人那里也多的是。于是把摊开的手收了回来。
却没想到舒十七咳了一声,对柳依依说:“不过一把琵琶,借着用一下,也不至于弄坏了。”
于是我又把手伸了出去。
柳依依瞅了舒十七两眼,冷冷的说了一句:“我不。”
于是我又把手收了回去。
舒十七说:“我明日再让工匠制一把新的给你。这一把用了几年,也该换了。”
于是我又把手伸了出去。
我是真心觉得,事已至此,柳依依一定会把琵琶递给我了。先不说是舒十七反复要求的,就说舒十七允诺送她一把新的,也已经很可以了。更何况我也没说这东西借给我就不还,用完了还是她的,她还能再白得一个新的,怎么说也不是亏本买卖。
但我实在低估了柳依依的倔强。她定定的看着舒十七,良久,坚定的从薄薄的嘴唇中吐出两个字——“我不。”
我极其非常以及特别尴尬的又把手收了回来。
舒十七蹙了蹙眉,张口还要再说,可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急忙开口打断他:“十七!那个……我们找别人借一把么,反正,反正你这无忧楼这种东西也多的是,何必为难柳姑娘呢。”
舒十七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柳依依一眼,呷了口茶,转身打开对着舞台的门,对着楼下道:“红姨,挑把琵琶拿上来。”
我总算心里嘘了一口气。
结果舒十七转回头来,上下看了一眼柳依依,说:“没你事了,你下去吧。”
我的心一下又提回到了嗓子口。
我尴尬的看着柳依依,觉得这舒十七实在是太不解风情了。你好几个月才回来一次,人家柳依依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你却这样凉薄,实在是不解风情,大大的不解风情。
果然,还没等我想出来怎样安慰,柳依依惊讶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一抬手就把琵琶摔在了地板上,把刚跨进门的红姨吓了个半死,一下就跪在地上给舒十七赔罪。
琵琶摔了个粉碎,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原本该出现在话本子里的一幕,接着看向皇祈,却发现他眼里全都是笑意。我心说你这人怎么唯恐天下不乱,都这样了你还笑!
舒十七皱着眉说:“我教你四年知书达理,可不是让你摔琵琶的。你便是不念着这琵琶陪了你四年,也该想着这琵琶好歹是你救命恩人亲手所做,世间只此一把。”
我心想,哦?救命恩人?怎么又出来了一个救命恩人?
柳依依凉薄的一笑,含泪对舒十七说:“公子若还记得这琵琶是你亲手所做,就该记得依依四年前说过的话。这四年来你全看在眼里,此刻却为何要来如此羞辱依依?”
说完柳依依一把拂袖,转身就走。跌跌撞撞跑出去的同时,撞倒了一个紫檀木圆凳,一架玛瑙金珠屏风,和一个前朝古董花瓶。
我长大了嘴巴看着这一幕,心想,这,这,这是部史诗啊这!
这都能让我给遇见?
红姨战战兢兢的把琵琶放在一旁赶紧退出去。我机械而迟钝的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垂眸喝茶的舒十七,然后发现,皇祈好像是终于憋不住了一样,忍了半天,终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皇祈用玉扇挡着,看起来很平静,实际玉扇上面露出的一对眼睛里面全是笑意。我犹豫了很久,蹭到舒十七身边坐下来,戳了戳他的胳膊,说:“十七,你刚才是怎么回事啊。你平常,你平常对人不这样啊。”
舒十七没好气的看了我一眼,说:“还不都是因为你。”
我升调的“啊”了一声,心想我又怎么了!却没想到首先变了脸色的是皇祈。
舒十七叹了口气,说:“还不是你闹来闹去的,把我气的头昏脑胀,一不小心话就说重了。”
我仔细的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情景,觉得这真的是不能怪我啊。可是眼见着舒十七这么沮丧,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说:“那,那对不起了啊。”
舒十七闻言又叹了一口气。
我尴尬的坐了一会儿,想着这气氛不行,我得缓和一下,于是跟舒十七说:“那个,你别这么不高兴,回去哄一哄,兴许就没事了。要不然……要不然我弹琵琶给你听啊?”
说完我立刻投入琵琶事业,抱起来红姨拿来的一把琵琶,像模像样的坐在一边,姿势摆的端端正正,然后望了一把天,无奈的说:“这……这琵琶,怎么弹啊?”
舒十七被我逗的笑了一声,说:“师父不是教过你?你不会弹?”
我想了想,说:“这首曲子,当年师父弹的是筝,想来是后来人改成的琵琶。她只教过我弹筝,我不会弹琵琶。”
舒十七一愣:“我也只会弹筝,不会弹琵琶。”
我甚是无语的望了一把天,心想你不会弹琵琶你让我弹琵琶,还把柳依依气走了。赔了夫人又折兵,你真是有病啊你。
却没想到皇祈很是开心的对我笑了笑,说:“本王不才,略懂琵琶。教一教你入门应该无甚问题。”说完起身向我走来。
舒十七在他身后,沮丧的捂了捂脸。
我眼看着皇祈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心里那叫一个胆战心惊,生怕他又出什么幺蛾子。不过好在他这次好像真的是心情很好,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不过看样子倒还算认真。
结果皇祈上来就一把握住我的左手,将我的食指放到一个位置,说:“按好了。”接着拉着我的右手,说,“你上臂还有伤,动作轻些。琵琶和筝不同,要向外弹。这里,你试着弹一下。”
于是我试着弹了一下。捂着手说:“咝……”
皇祈吓了一跳,问我:“怎么了?”
舒十七也一个箭步冲到我身边,惊讶的看着我。我满脸皱在一起,疼的直吸冷气,一边咬着嘴唇说:“指甲……断了……”
皇祈无语的看着我,半晌,说:“按理说,弹筝的时候指甲更容易断。怎么你弹筝的时候没事,弹琵琶倒断了。”
我回想了一下,认真的说:“或许因为我已经很多年没弹过筝了。”
皇祈:“……”
还没待皇祈说话,敲门声响起。红姨在外道:“公子,有人求见,说是玉池的人。”
舒十七一愣,说:“让他进来。”
房门推开,却是画未疾步奔进来,胡乱的行了个礼,连声对我说:“小姐,大事不好了!”
22、夫良药苦于口
第二十三章·夫良药苦于口
我吓了一跳,一起身还没说话,先是“喀嚓”一声,回头一看,我怀里的琵琶又给摔到了地上,摔的弦都卷起来了。我却管不上,问画未道:“怎么了?”
画未觑了一眼皇祈,我忙心领神会的附耳过去,画未凑在我耳畔悄声说:“小姐,陛下送给您的那只猴子,在后山跑了好几天了,刚才好不容易逮回来。专门喂养的小厮来问有没有什么特别该喂的,玄珠跟他说这猴子喜欢吃奶糖。下人拿了奶糖去喂,那猴子……那猴子给噎死了。”
我诧异的看着她,惊讶道:“噎噎噎……噎死了?!”
画未脸色很差的对着我点了点头。
我傻了。
这猴子喜欢吃奶糖,是小猴子皇冼亲口跟我说的。当时我还在想猴子怎么会吃奶糖,果然吃出问题了!关键是死一只猴子不算什么,可这猴子是皇冼送的,据说还为了它打了一架,结果这才一两个月就被我给弄死了。本来我跟皇冼的关系就已经够不怎么样的了,这下可好。
舒十七见我完全傻住了,也被我唬了一跳,担心的问:“是谁出事了?可是玄珠?”
我回过头,哭丧着脸说:“是金金。”
十七愣了愣,问我:“谁是金金?”
我走投无路,气的都快哭出来了,扁着嘴说:“金金,冼儿送给我的金丝猴金金。吃奶糖噎死了。”
舒十七愣了一下,然后和皇祈一起,将脸上担忧的表情换成了一副无语,显然被我取的名字弄的很无奈。可见我一脸要哭的表情,舒十七只好说:“没事,不过是一只猴子。”
我说:“什么不过是一只猴子,这是冼儿特意寻来送给我的,当初冼儿还为此打了一架。就这么给我弄死了,我,我回去可怎么跟他说啊。”
皇祈一直没说话,此刻却笑了一声,说:“什么叫给你弄死了?”说完对画未道,“传我的话,负责喂食的小厮蓄意投毒,杖毙。”
画未一愣。
我连忙说:“别别别!那小厮有什么错?”
皇祈看着我,停了一会儿,跟画未说:“你先出去。”待画未掩门而出,皇祈对我道,“你既然想明白了,知道这事不好交代。那么就该知道,这责任要么落在你头上,要么落在别人头上。那小厮是没错,可你能跟陛下说,是因为他自己说错话喂了奶糖才导致猴子死了的么?”
我愁眉苦脸的望着他。
半晌,皇祈叹了口气,说:“罢了。你且自己考虑几日。先封锁消息,不要让陛下知道。”
我点了点头,好像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可是被这事一打断,我也没有逛青楼的心情了,舒十七叫了两个姑娘跳舞我也没心情看了。结果黑着脸在那里坐了一会儿,其中一个舞女跳到了我身边来,端起我的茶杯,扭骨糖一样的蹭在我身上,一边嗲嗲的说着“奴家以茶代酒……”一边一屁股坐在了我大腿上。
我本来根本没注意她,结果她这一屁股结结实实的坐下,我抬眼一看,只见着她的嘴唇一点一点往前凑,大惊失色的把身子往后一仰——
那叫一个人仰马翻!
我揉着简直要摔裂了的后背和后脑勺,躺在地上根本爬不起来。那舞女也跟着我一起摔了下来,一屁股坐在我肚子上,一双手还正正好好的撑在我胸前。
我觉得我昨天的饭都快吐出来了,歪着头倒在那里做死尸状。却没想我还没说话,那舞女已经尖叫了一声利索的站起来,指着我说:“这,这……这是个女的?”
舒十七抱着我的腰扶我,皱着眉头说:“你怎么回事,不知道这是圆凳不是椅子?还往后仰。”
我挺尸在地上不肯动,做吐血状,捂着肚子哼哼唧唧的说:“你别动我,我肋骨很痛,坐不起来。”说着我冷汗都下来了。
皇祈原本还觉得我挺好笑,这下也笑不出来了,蹲下来直接摸在我身上,说:“哪里痛?这里?”说着稍稍用了点力按了一下我的肋骨。
疼的我“嗷”的一声惨叫,差点一巴掌扇在他脸上,骂道:“说了痛你还按!哎呀不行……我现在吸气都痛……”
皇祈看了我一眼,沉声道:“好像是肋骨断了。”
我无语的望了一把天花板,感叹的说:“这么倒霉啊……”说完我两眼一闭就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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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一个雕花的大床上,晚风徐徐吹在我脸上。我哼唧了一声,转头瞧了瞧,好像是我在玉池行宫的房间。
玄珠探过头来看了看我,说:“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逛个花楼都能把肋骨逛断了。”
我哀叹了一声:“真的断了啊……”
玉瑶嘴里咬着一块点心走过来,咕哝着说:“没断干净,崔临说是骨头裂了,但是没完全断。我听说你是被一个舞女的屁股坐断的?谁的屁股啊,这么厉害。”
我望着床顶的纱幔,说:“听说自从飞燕跳过掌中舞得了圣宠称霸后宫以后,世人都在练这个舞。想必这舞很难练,这舞女在苦练那个来着,一直在减肥。”
玉瑶疑惑的看着我,显然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叹了口气,说:“……屁股太尖了。”
玉瑶把嘴里的点心喷了我一脸。
我凄凉的看着玄珠帮我擦了擦脸,一边擦一边说:“你都不知道,王爷把你送回来的时候,脸色差的很。崔临要看伤的时候他也不肯回避,被玉瑶好歹拖出去的。我看崔临都要骂你了,旧伤刚好的差不多,新伤又来。”
我甚是凄凉的说:“你以为我想?是那舞女以为我是个贵公子,差点亲过来,我才躲的。”
一把男声响起:“你躲?你把她推下去就好了,躲什么。”
我看着皇祈走近到我床边坐下,跟玄珠说:“把药端来。”然后看了我几眼,好笑的说,“我还怕你不舒服吃不下东西,怎么把点心都吃到头发上了。”说完从我发鬓拈了一个东西给我看。
我看了一眼,好像是糕点的酥皮,于是汗颜的对皇祈说:“不是我吃的,是玉瑶吃的,玉瑶吃的喷在我脸上的。”
玉瑶在皇祈身后愤恨的看着我,皇祈却笑了一声,拿了块帕子帮我擦了擦,这时玄珠捧了药碗过来准备给我喂,没想到皇祈瞟了一眼,说:“我来吧。你陪温小姐。”
我惊讶而胆颤的看着玄珠垂着头跟玉瑶一起走了,然后惊讶而胆颤的看着皇祈舀了一勺药汁,吹了吹,放到自己唇边用嘴唇试了试温度,然后才重新舀了一勺喂给我,说:“趁热喝。”
我怔怔的含在嘴里咽下去,苦的我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心想这药里是加了多少黄连啊,崔临就算想督促我以后不要生病,也犯不着用这么极端的手段吧。
皇祈笑着问我:“很苦?”说完自己也尝了一口,说,“还好吧。”
我心想你这是什么味觉啊,这么苦你都尝不出来?虽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可到了如此极端的地步,难保不会起反作用,于是说:“太苦了,我喝不下去。让崔临重开个方子。”
皇祈搅了搅药汁,头也不抬的对我说:“你若是想身上的伤多疼个十天半月的,那也随你。”
我气的不行,心说老娘一定要做一个吃软不吃硬的货,“哼”了一声说:“那就让我多疼个十天半月的好了。”
皇祈放下手里的勺子,收敛了笑容,定定的看着我,说:“你喝不喝?”
我学着柳依依凉薄的神情,倔强的定定的看着他,坚定不移的从嘴唇里吐出两个字:“我不。”
皇祈看着我的眼睛,好一会儿,突然笑了一声,说:“好。”
这下轮到我惊讶了,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个轻易妥协的人啊,居然跟我说“好”?我眼前这人,可真的是皇祈么?这孩子该不会是受什么刺激了吧。
可我这厢还没惊讶完,已经眼见着皇祈端起碗来就喝了一口药,然后鼓着腮帮子对我一笑,突然俯身压下来,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嘴唇贴在了我的嘴唇上。
苦涩的药汁从唇齿间流到我嘴里。我呆了一秒,然后条件反射的一偏头——
药全洒在了我脖子上,湿了衣领一大片。
皇祈想来没有料到我会突然躲,也愣了一瞬,旋即高深莫测的对着我笑起来,说:“人说一回生二回熟,果然不假。安子你有经验多了嘛。上次可足足呆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我先是疑惑了一下,随即想起来他所谓的“一回生”是怎么回事,脸上涨红的同时,我反手就用力的想要抽上他脸颊。
23、温泉水滑洗凝脂
第二十五章·温泉水滑洗凝脂
我使劲推开皇祈欺近的身子,好在皇祈也没用力,被我推开了少许。然后好笑的看着我,说:“我别什么?”
我说:“……皇祈,你到底想干什么呢?”皇祈低头噙着一丝笑看着我没说话。我抿了抿嘴唇,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呢。你一边对我这样,一边又招惹玉瑶。一个的爹爹是大将军,一个的爹爹是右相。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皇祈偏了偏头,看着我说:“你觉得我想干什么呢?”
我闭了闭眼,心说这人可真是难缠啊,简直没劲透了。可是一睁眼就发现了另一个更现实的问题——由于温泉是流动水,池子的另一端有排水的孔,所以需要不断的加牛乳,不然就会被稀释。而现在显然已经被稀释了。
我赶紧伸手将花瓣揽到自己身边来,一边遮一边说:“你先出去,你让我穿上衣服,然后咱俩好好谈。”
皇祈拈了一片花瓣在手里,眯着眼睛瞅着我:“大煞风景。这样的时候,不是用来谈判的。”
我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是啊,说的很对啊。可是我哪比得上王爷这般通晓风月啊,我可是孤家寡人一个啊。王爷是这般潇洒浪漫的人啊,哪能跟我这等无知小儿一起谈风月啊。”
皇祈逸了一声笑,看着我说:“是么。那要不要我教你?”
我升调的“啊”了一声,说:“教我什么?”
皇祈把左手的花瓣举到自己鼻梁的高度,低头看着我说:“你看这个。”
我一边抬头看上去,一边心说这花瓣有什么稀奇的,满池子都是花瓣啊。却不料刚抬起头来,皇祈的右手突然揽在我后脖颈上往前一勾,我一个趔趄扑向他怀里的同时,皇祈的嘴唇又一次贴了上来。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就给炸了,心想合着刚才那一堆话我算是白说了啊。他的唇齿之间带着一点点酒香,清冽,有些凉。
我被他扣着脖子连偏头都偏不了,一边顾忌着肋骨的伤不敢使劲乱动,一边哀叹的想,皇昭,你在地底下都看清楚了吧?你这到底是哪找来的弟弟,简直就是个豺狼虎豹啊,合着你们皇家是杂交家族啊。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这时皇祈微微放开我一点,睁开眼睛,眼里带了点笑,说:“安子。为什么我每次亲你,你都这么不认真?”
我说:“……”
皇祈说:“能不能有一次,不想别的男人。”
我说:“……我想的是我亲爱的夫君大人,皇朝的先帝,陛下的爷爷,你的亲哥哥,皇昭。他是我的夫君,不是别的男人。你才是别的男人。”
皇祈再离开我一点,收敛了笑容眯着眼睛说:“安子,我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你看不出来?”
我心想,这孤男寡女,其中一个还赤身裸体,是个人都能看出你想干什么吧?怎么你说这种话居然能说的如此冠冕堂皇毫无愧色,真是让我等自愧不如。
没想到皇祈见到我一副鄙夷的样子,居然“噗嗤”一声笑了。笑完了说:“我是说,我心里对你是什么感觉,难道你看不出来?”
我心说这难道跟上个问题有区别?于是硬着头皮说了一句:“看不出来。”紧接着就在皇祈的逼视之下无语的望了一把天,感叹的补了一句,“可是我不喜欢你啊。”
皇祈的脸上居然连一点遗憾和伤感都没有,只是沉静着脸色看着我,半晌,说:“安子。你可真是一个狠心的小姑娘。”
我说:“啊……你不要这样,我是不会愧疚的。我太了解你了,你不像你哥哥,你不会爱上一个人的。”
皇祈挑了挑眉,轻笑了一声,说:“安子,是你太不了解我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我心说这要是再不出去可就真来不及了,眼见着温泉都快变清水了。皇祈终于恢复了笑容,跟我说:“走罢。”
我尴尬的说:“你先走吧,你走了我就能走了。”
皇祈笑了几声,伸手取过来旁边的丝锦,一边展开一边说:“你站上来一点,别弄湿了。”
我升调的“啊”了一声,实在不知道他意欲何为。皇祈无奈的看了我一眼,伸手将丝锦的一边搭在我肩上,然后托着我的胳膊向上一跃——
丝锦在同时瞬间垂下来,将我的身子包裹的严严实实。
我站在岸边,心想好在这人虽然有时候挺犯病的,但到底还不算太不正经。然而就在我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的时候,皇祈弯下身子一手揽住我的腰,一手揽在我膝弯,略一用力,将我打横抱了起来。
我身上裹着层层叠叠的丝锦,连手都伸不出来,只能像鲤鱼打挺一样的扭,一边骂道:“皇祈,你有病吧你!你再不放我下来就直接把我杀了!省的我出去以后,让你人头落地!”
皇祈无奈的看了我一眼,说:“慕容以安,你才是有病吧。我这副样子怎么出去?你给我安静的躺好闭上眼睛。”
我说:“闭眼睛干什么?你又想干什么!皇祈,你赶紧把我放下来!你觉得我是没骨气的人么?我堂堂太皇太后,我能受你威胁?!”
皇祈说:“我数三声,你再不闭上眼睛闭上嘴,我就把你弄昏。”
我回想起他曾经在我脖子后面轻轻一捏就把我弄昏的场景,觉得那真是一个惨绝人寰的结果啊。权衡了一下,说:“你到底想干嘛?”
皇祈笑着说:“一……”
我两眼一闭往后一仰——装晕。
皇祈笑了一声,抱着我往外快步走去,我只听到紫鹃惊呼了一声,接着扑通扑通一阵声音,想来是守在外面的丫鬟太监全都跪下了,紫鹃说:“王爷,太皇太后是……?”
接着传来皇祈的声音,厉声道:“你们怎生伺候的!嫂嫂昏倒在池子里也不知道!若不是本王路过听到惊呼,今日岂不是要让太皇太后薨在这里!”
紫鹃连声音都抖了:“是……是太皇太后让奴婢们退下的,奴婢,奴婢……”
我心说皇祈这尼玛想的是个什么破办法啊!这日子就不能安安生生的过了吗?眼见着那熟悉的一幕就又要上演了,我生怕皇祈蹦出来一句“所有人痛打五十大板”,于是赶紧暗中捏了皇祈一把。
皇祈就像是腰上长了眼一样的躲了一下,然后说:“还不快请崔临过来!”说完抱着我就大踏步的健步如飞的走开了。
一直到我确定自己躺到了床上,并且确认自己听到皇祈说了一句“你们全都出去”之后,我猛地睁开眼,看着皇祈说:“最后一次了,皇祈。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皇祈笑着说:“好生歇着吧。”
我说:“你不是叫了崔临么?让他回去吧,我又没事。”
皇祈随手拈了个帕子给我擦头发,说:“让他看看吧,你就当做是复诊了。朝廷养他,也不是让他成日闲着的。”
我没说话。停了一会儿,看着他说:“你今晚喝酒了?”
皇祈稍微一愣,然后笑着说:“哦。尝出来了?”
我在心里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心说这不该你知道的事情你问什么问,果然是发烧给烧傻了。却没想到皇祈很是不在意的说:“有个……朋友过来,一起喝了几杯。”
我升调的“啊”了一声,然后立即想到那把我给弄骨裂了的舞女给我敬酒的场景,于是很是恍然的笑着说:“哦~~~~有朋友啊。”
皇祈还想说什么,外面传来了敲门声,皇祈道了句进来,我歪头一看,来的人是东晏。只见东晏低着头目不斜视的捧着一套月白色的衣物,说:“王爷,衣服给您送过来了。”
皇祈“嗯”了一声,跟我说:“我去换换。”
我这才想起来皇祈还穿着湿了的衣服呢,于是“哦”了一声。待东晏退出去,皇祈走到外间,我赶紧动了动想把手从丝锦里面抽出来,跟皇祈在一起,没有一双手防身我还真是不放心。
可无奈皇祈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丝锦裹的紧紧的,我动了两下,还没把手抽出来,先把肋骨又弄疼了。半死不活的瘫在床上躺了半晌,皇祈已经换好了衣服出来,头发也擦了半干,用墨玉冠束起来在头上了。
皇祈说:“你怎么了?”
我艰难的说:“你叫画未或者玄珠过来……再不行,叫玉瑶我也可以接受……”
皇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我半晌,恍然的说:“你想把手臂抽出来?我帮你罢。”
我往后一缩,肋骨又是一痛。我咬着下嘴唇,皱着眉说:“皇祈,咱俩今天把话说清楚吧。我虽然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但终究也是一名闺秀,可不是陪你喝小酒的什么赤芍白兰柳依依。以后你给我放尊重点。”
皇祈说:“我怎么不尊重你了?”
我脸上一红,说:“你要帮我把手臂拿出来。”
皇祈说:“这是你想拿出来的啊。”
我愣了一下,然后完全被他的逻辑给绕了进去,所有的脑细胞纷纷开始去思考到底为什么我会想把手臂拿出来。想了一会儿才“啧”了一声,瞪他说:“你别跟我胡搅蛮缠!”
皇祈笑了一声,说:“好。那我们说一点正经的。”
我心里一颤,心说什么正经的,这货该不会要求婚?
24、嫣然一笑竹篱间
第二十六章·嫣然一笑竹篱间
却没想到皇祈只是笑了一声,并不是特别正经的,看着我说:“为什么你总觉得我很风流?你听过我的谣言么?”
我急忙点头:“听说过。”
皇祈笑容可掬的说:“那都是谣言。”
我倒!你太毒了!我翻了个白眼,皇祈却来了兴致,问我说:“你听到的什么谣言?”
我心说,我是说呢,说呢,还是说呢?心里天人交战一般的斗争了半晌,我抬头看着他,一边斟酌一边说:“据说是……设饵钩前,珍宝盛宴。去骨食肉……最多七天……”
最后的音量完全被扼杀在了皇祈的笑容里。我畏惧的往后缩了缩,只见皇祈好笑的说:“难道你不知道,我只有两房侍妾吗?”
我继续翻了个白眼,嘟囔着说:“那是。家花哪有野花香啊。”
皇祈挑着眉“嗯?”了一声,我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眼睛骨碌一转,笑着跟他说:“那个,我说,你衣角怎么有些脏啊。”
皇祈笑着“哼”了一下,说:“算你反应快。”
这时敲门声响起来,玄珠走进来,后面跟着崔临。崔临在旁边放药箱,玄珠掀开我被子一角想把我的手腕拿出来,抓了半天都抓不到我的手臂,于是疑惑的把被子一掀,然后震惊的看着我被裹成粽子一样的身体,惊讶的说:“小姐……你这是……你这是,在当粽子吗?”
我心说可算是找到人能把我的胳膊拿出来了,赶紧说:“你帮我把这东西解开,把手臂拿出来。”
皇祈却在一旁想了想,说:“说起粽子,今年的端午都没好好过。”
我碍于崔临在场,不好破口大骂。心里却着实问候了皇氏祖宗十八代一遍,且再次诅咒皇祈就是个乌龟王八蛋,祖祖辈辈全都是乌龟王八蛋,且皇氏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因为我们是五月初三上路前往玉池的,而端午是五月初五。五月初五的时候我们上上下下百人全部都被皇祈折腾的死去活来,而我已经开始了拉肚子的旅程。别说是过节摆宴了,就是吃粽子的心情也没了。
旁边有个小厮倒是机灵,一听皇祈这么说,马上狗腿的问:“膳房当还备着,这夜深了,王爷和太皇太后也都累了,不如奴才去传几个过来当宵夜?”
皇祈看了我一眼,一见我眼巴巴的表情,笑着说:“去吧。”
我没有晕倒过,把脉自然也出不来什么结果。崔临只是叮嘱我好好养伤,且看我伤口没有肿起来也就没再多嘱咐,转身退下去。
这时热气腾腾的粽子也端了上来。一盘六个粽子圆润而饱满。小厮在旁剥了粽叶,将晶莹香糯的粽子放到碗里递给皇祈。我歪着头一看,居然是我最喜欢的蜜枣粽子,不禁觉得我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我真的饿啊,我真的好饿啊……
小厮连剥了三个粽子皇祈才喊了停,挥挥手让他们都下去,只留着玄珠在一旁。皇祈一边用勺子盛了一角,一边说:“安子,饿了吧?”
我感激涕零的说:“嗯!”
皇祈一边把粽子吃下去,一边说:“我也饿了。”吃完了还补了一句,“真好吃。唉,蜜枣的粽子就是好吃。”
我心说不带你这么玩儿人的!我看着像是轻易被欺负的人吗?!于是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说:“哼!粽子?皇祈,你知道粽子是干嘛用的吗?如果你还记得粽子的来历,就该知道粽子是用来喂王八的!”
皇祈正吃了一口粽子在嘴里,一听我这话,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是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我一看他这样子就想笑,脸上却还是翻了个白眼。
皇祈看着我,缓缓的说:“安子……你可真是记仇。”
我微微笑着说:“王爷此言差矣。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一点儿都不记仇。一般有仇我当场就报了。”然后缓缓的小心的转身向内,一转过去就忍不住无声的咧大了嘴笑起来,却还是死死压住,平静的跟玄珠说:“送客,哀家要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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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样欢快的情绪中入睡,却没能在同样欢快的情绪中醒来。
早晨我收到的第一个消息,是玉瑶在啃苹果的过程中告诉我的。她说了很多,我听来听去总结出来只有一句话:柳依依因为受了舒十七的气,所以就给了著名的某公子气受。于是某公子怒了,砸了柳依依的闺房。柳依依当场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我听完,觉得这怎么如此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于是问:“所以舒十七没跟着一起回来玉池,是在那边处理这件事?”
玉瑶清脆的咬了一口苹果,说:“嗯。”
我低着头思考了一下来龙去脉,觉得既然无忧楼在舒十七的手里能发展到今天这样的地步——虽然我也不知道在到他手里之前已经是个什么程度,但我还是觉得舒十七是可以处理的很好的,于是也就放了心。问玉瑶说:“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你今早出门了?”
玉瑶啃着苹果说:“没有。我在王爷那里遇见柳依依了。”
我说:“哦。”顿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一个骨碌坐起身,也顾不上肋骨有些疼,震惊的问,“你刚才说什么?!你在皇祈那里看到了柳依依?!”
玉瑶又“喀嚓”一声咬了口苹果,果汁溅了几滴在我脸上,我抹了一把脸,听见玉瑶说:“是啊。本来想跟大名鼎鼎的柳依依聊几句,没想到她性子那么冷清,几乎除了皇祈之外不理任何人。我就回来了。”
于是我果断的忽略了“你为什么一大早去皇祈那里”这个问题,一把掀开被子下了床,快速的洗漱换衣之后,把头发在脑后随便松松挽了一下就提着裙摆跑了出去。
玉瑶一下把苹果核扔到了我后脑勺上,喊了一句:“人家两个投缘的很!你去凑什么热闹!”
我一把将苹果核扔回去,骂道:“那可是我未来嫂嫂!”
我的身子骨这伤那伤的,是绝对顶不住一路跑过去的。于是我一会儿走一会儿快走一会儿小跑一会儿蹲下来喘气的到了皇祈的小苑门口。
院子里传来了一把清冷的女声,说:“这曲子我曾经喜欢,现下已经不弹了。”正是柳依依。
我扶着墙走进去,皇祈正好张开嘴要说话,一见我这副样子,惊讶的说:“安子?你这是怎么了?”然后立刻站起来扶我。
我被他扶着一步一步艰难的走过去在树荫里坐下,抓起茶杯就连灌了几口。柳依依这才看了看我,说:“我那日见到,本还以为是温小姐。却没料到居然真的是太皇太后。”
说着柳依依又把眼神移开,淡淡道:“太皇太后与我家公子,走的很是亲密么。”
我心说你这女人,醋劲也太大了,怪不得十七受不了你。可是碍于皇祈在场,我倒也没办法直接说。于是只好道:“也没想到柳姑娘居然在王爷的院子里,让十七好找。”顿了顿,道,“姑娘如果不嫌弃,不如让哀家引你走一走。这玉池的景致极好,姑娘想必会喜欢。”
皇祈看了我一眼,说:“伤还没好,好生歇着。”然后对柳依依说,“柳姑娘想转一转,本王引路便是。”
柳依依刚想答他的话,我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臂,一边拉着她起来一边往前走,说:“还是哀家引柳姑娘走走罢。女孩子家,私房话也多些。”
我觉得柳依依显然根本就没明白我为什么执意要引她走一走。话说我身为太皇太后,好像亲自引路确实不是那么合常理,不过眼下也计较不了这么多。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在心里说“引未来嫂子走一走也不算什么”,于是甚是和蔼的对着柳依依笑。
柳依依疑惑的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皇祈,淡淡的对我说:“那我嫌弃你、不想跟你走一走,行不行?”
我一边继续缓步往前走,一边说:“好啊,其实哀家也就是随便说一说。不过哀家与你家公子的亲密,你可能就没办法晓得了。”
柳依依这才急了,我心想,这女人果然还是个感性的动物,无论如何在碰到有关自己心爱的男人的问题时,都会变得如此不淡定。便听到柳依依说:“你……你站住!”
我头也不回:“你跟上来。”
争执片刻,柳依依轻碎的脚步声响起来,走到我身旁与我并行,说:“太皇太后慕容氏,果然名不虚传,响当当的好手段。”
我笑着“哦?”了一声,心说这坊间的传言怎的如此多变。然后就听到柳依依说:“未经圣宠却能坐上太皇太后的凤椅的,古往今来,你怕是第一个。”
心里一抖,我心说她怎么知道我没经过圣宠?!便只见柳依依轻轻笑了一下,那叫一个海棠初绽,美不胜收,淡淡说:“我自来做的就是男人的生意,是不是……嗯,我一看便知。”
我“啊”了一声,心想这青楼的女子果然都是这么一句台词,想当初红姨也说什么“做的就是男人生意,怎么怎么一看便知”。不过这是男是女,倒是容易看。这是不是……处子……可怎么可能“看”出来?
柳依依却完全无视了我的震惊和疑惑,只是望穿秋水的说:“你知道我的初夜是给了谁?”
我心里一个“咯噔”,眼前浮现出刚才她和皇祈交谈甚欢的样子,心说我怎么就没想到!这柳依依当时在无忧楼,一眼就看出皇祈是谁!这能是初见吗?!明显是故交啊!
25、宗之潇洒美少年
第二十七章·宗之潇洒美少年
我这厢还没惊讶完,柳依依已经看着我,恢复了一贯冷淡的样子,说:“说吧,你与公子究竟为何那么亲密?”
我一听这语气就心里来气,心说你柳依依在男人面前便是再吃得开,在我这个女人面前我也不吃你这一套,于是干脆的说:“哦,这件事情啊,你回去问你家公子吧。”
柳依依来气了,看着我,说:“太皇太后慕容氏与楚王皇祈一起逛青楼,你就不怕传出去?”
我对阵皇祈虽没赢过,可对阵别人怎么也不可能像对着皇祈一样的惨兮兮。我束着手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说:“柳依依,你大逆不道几次三番对我不敬,我不与你计较,是看着你家公子的面子。若你以后再敢出言冒犯……”我顿了顿,看到她明显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笑着说,“我不会动你。但我可以把你家公子带到宫里当太监。”
柳依依柳眉倒竖,指着我说:“你……”
我打断她:“这就算是最后一次吧。不信你就试试看。”
柳依依狠狠的盯着我,最终移开目光,冷冷的,还是那句话:“太皇太后慕容氏,果然名不虚传,响当当的好手段。”
我笑了一声,一边走一边说:“你倒用不着对我这副表情这种态度,我一直是把你当我的嫂……”
“安子!”
我被那喊声打断,吓了大大的一跳,回过头去,只见舒十七正从小道走近,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柳依依,说:“怎么跑到这里来?”
其实我估计柳依依那天在无忧楼已经被舒十七伤了心,恐怕此刻不会给什么好脸色。果不其然,柳依依别过头去,说:“我跑到哪里,又与公子有何相干?”
舒十七的语气也不大好了,问她:“你是我楼里的姑娘,你说与我是否想干?”
我眼见着这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就快吵起来,连忙一下子横着插到了两个人中间,对舒十七笑着说:“是我叫她来玉池的,左右无聊么,叫她来跟我说说话解解闷。柳姑娘,才华横溢啊,还能教我弹琵琶,这不是很好么,呵呵。”
舒十七说:“你肋骨都断了,弹什么琵琶。”
我说:“肋骨断了也可以听琵琶啊。是吧,柳姑娘?”
柳依依愣了一下,我心说姑奶奶,我这可是帮你,大大的帮你,这是撮合你跟舒十七啊。大姐你可得给我点面子啊,别一下又变成冰山了。
不过好在柳依依做的就是察言观色的工作,抿了抿唇,显然是有些不情愿,但是最终还是说了一句:“是。依依陪太皇太后几天。”
我在心里舒了口气,然后看着舒十七,说:“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无忧楼出事了么?”
舒十七看了一眼柳依依,但显然不愿意把实际情况告诉我,只是说:“小厮手笨,砸了几样东西,再买就好了。”
我坏笑着凑过去,问他:“哦?砸坏了什么东西啊?贵重吧?是哪个小厮?怎么处罚呢?”
舒十七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伸手将五个指头包在我脸上,往后一推,无奈的说:“你不要给我添乱了。”
我心想我这怎么能算是添乱,一抬眼便看到柳依依随着我和舒十七刚才的对话和动作,脸色已经又变差了。于是我赶紧补救,说:“十七……不对,师……”
“安子?”舒十七突然打断我,说,“我送依依回去,你赶紧回房歇着。这里是楚王的院子,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在这里跑?”
我尴尬的应了一声,转头灰溜溜的跟着他们走出院子,准备回房。
舒十七再次叮嘱我不要往皇祈的院子里跑,然后带着柳依依走了。我正晃晃悠悠的往却非苑走,低着头却看到身边多了个影子与我并肩而行。
我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却是皇祈。
皇祈负着手与我一齐慢悠悠的走着,手里一柄玉折扇,潇洒的不行。我在心里撇了撇嘴,这等妖孽……真是个祸害。
走了一会儿,皇祈问我:“你今天打算做什么?”
我想了想,今天除了贯彻舒十七的“好好呆在自己房间”以外,估计没事可做。于是说:“今天打算看看书。”
皇祈再问:“哦?安子也会看书?看什么书?”
我心里骂了一句娘,心说我怎么不会看书了?可是我手边现在在翻的有两本书,一本是《秦宫艳声》,一本是《汉宫春迳贰2还饬奖臼榛旧衔业脑蚴遣蛔阄馊说溃谑钦遄昧艘幌拢担骸翱吹氖恰段男牡窳贰!
皇祈惊讶的看了我一眼,说:“看的懂吗?”
我咬牙切齿的说:“……看的懂!”
皇祈忍不住逸了一声笑,把玉折扇展开给我扇了扇风。我感觉到一股凉飕飕的小风从旁边一股一股的传来,心说这玉扇子扇出来的风果然就不是纸扇子和木扇子能比的。于是说:“这玉扇子在哪订做呢?”
皇祈仿佛没听清,“嗯?”了一声。
我觉得这个问题可能不是个太皇太后这种身份的人该问的。因此尴尬的说:“我是说,今天天气还真不错呢。”
皇祈望了一把天,说:“也对。这样的好天气应该出去走走。”
我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皇祈把小折扇一收,跟我说:“来了之后还没好好逛过西京吧?不如我带你去转转?西京好玩的地方很多,小吃也很多,你肯定喜欢。”
我先是撇了撇嘴,心想这西京我足足待过七八年呢,你自幼在封地,能比我熟悉?不过听到最后一句,却又一想,是啊,好久没吃过西京地道的小吃了,确实有点馋。可是碍于皇祈历来行事的风格,我却还是有点不太敢去。
于是皇祈十分趁热打铁的说:“就咱们俩,不带随从,溜出去,省的麻烦。去不去?”
我的小心心有那么一点动摇,站在墙根上左晃晃右晃晃。这时皇祈又补了一句,说:“这两天忙的,我也没好好吃过饭。不如今日我请你,一起大吃一顿。如何?”
我那一颗本来还在摇晃的小心心,立刻“咚”的一声栽到了小吃那边。心一狠一咬牙,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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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说了不带随从,所以不宜动用马车。皇祈牵了两匹马过来,却又顾忌我肋骨上面的伤,于是只能缓着速度一路慢行。待到了西京城门口,却已是申时。
皇祈帮我牵着马,两个人并肩进了城。一路走在中轴大道上,皇祈指着远处的一座小楼说:“那处叫香飘楼,远近闻名的酒楼。那里的胡辣汤做的很正宗,可以去尝一尝。”
我闻言一皱眉,鄙视的看着皇祈,心想,香飘楼?一年吃死7亿多人,尸体可绕皇朝两圈?
皇祈见我这副神情,问:“怎么了?”
我说:“你是第一次来西京吧?”
皇祈说:“不是。”
我鄙夷的说:“那你就真是个傻子。”然后指着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小楼,说,“这酒楼,叫‘一日醉’。西京最正宗的饭菜全都在这里面,厨子做的西京小吃比御厨做的还好。”
皇祈别有深意的看了我两眼,突然一笑,说:“你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呃”了一声,催促他赶紧走,一边说:“一日醉每日爆满,你快点。”
一日醉果然爆满,我和皇祈等的我肚子都开始叫了,才等到两个位置坐下,却还要跟另外两个人拼桌。皇祈扫视了一眼桌面,再扫一眼装潢,说:“这小店生意如此兴隆,却为什么不好好修整一下。”
我说:“因为修整要花钱,而老板想赚钱。”
皇祈无奈的看了我一眼,破天荒的没有说话。
店小二过来问要吃什么,我随口说了一句“胡辣汤”,然后觉得,既然是皇祈请我么,就该让他点菜。于是就四处张望。正望着呢,就听到皇祈在那儿点着点着,最后来了一句:“饺子。”
我心说你专门跑到西京来吃什么饺子?疑惑的看过去,皇祈感受到我的目光抬起头来,说:“你没听过那句俗语么?”
我一愣,皇祈续道:“好吃不过饺子,好看不过嫂子,好玩不过婊遄印!弊詈罅礁鲎炙档檬强谛汀
我心想你这是哪门子的俗语啊?!呆呆的问:“是说我好看不?”
皇祈笑了一下:“反正不是说你好玩,放心。”
我火冒三丈,心说我怎么能跟他讨论这种问题?于是“切”了一声别过头去,却突然发现了一个新奇的景象。
点的东西很快就上来,我却只是盯着一个坐在斜前方的俊朗的背影看了又看,不亦乐乎。招的皇祈都顺着我的眼神看过去,问我:“什么东西这么好看。”
我指着一个身着黑衣吃饭的男人,说:“你瞧,那人只能看见个下巴都这么好看,要是看到正脸还不定多好看呢。”
正说着,店小二带了两个人要过去跟那男人拼桌。我心想这么好的机会怎的给了旁人?正叹气呢,就听见那男人头也不抬的丢了一句:“本少不与人拼桌。”说完丢了一片银叶在桌面上。
皇祈看的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说:“这个……人长的好看嘛,任性一些也可以理解。”
皇祈笑着看着我,看的我心里十分慎得慌。然后他笑着说:“长的好看就可以随便甩脸色么?长的好看就可以不拼桌了么?”
我伸长了脖子只顾看那个男人,心想怎么就不转过头让我看个正脸。听到皇祈这么一问,条件反射的就说了一句:“……嗯。”
皇祈差点把饭桌给掀了。
我这才收回视线看向皇祈,说:“哎呀,我一个已经嫁了的人,我看看怎么了?”
旁边跟我们拼桌的大叔终于听不下去了,“噗嗤”一声笑。等我和皇祈双双闻声转过头去的时候,只见好死不死,一根面条正正好好从他的鼻孔冒出来。
我和皇祈双双被恶心的不行,尴尬的转过头来,听到那大叔抹了一把鼻子,说:“小兄弟,你这媳妇,可爱的紧!”
我和皇祈又立刻双双回过头去震惊的看着他,我心说不行,这事绝对不行,我得赶紧给解释了。于是立即开口道:“这位大叔你误会了!这不是我夫君,这是我……”愣了愣,我心想这要是说小叔子,岂不是更多闲话?于是当机立断的说,“这是我哥哥!”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个阴沉沉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说:“……安子,他能是你哥哥?”
我吓了一跳,身子一抖回过头去,只见方才那被我欣赏了半天的身着黑色锦衣的男子站在我的身后,阴沉沉的看着我。
我在心里“嗷”的一声,心说这世道怎么如此无常如此祸不单行?居然在西京遇到了他?!
26、一曲别离又相遇
第二十八章·一曲别离又相遇
我那俊朗的名为慕容以涵,字子成的哥哥,著名抚远大将军的后裔,文武双全的慕容公子就站在我身后,皱着眉看着我,说:“不是说肋骨断了?怎么还到处跑。”
我说:“啊,因为断的是肋骨而不是腿骨啊。”
皇祈已经离座,对着哥哥拱了拱手,说:“原来是光禄勋,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我愣了一下,心想,光禄勋?因我记性一向还不错,清楚的记得哥哥官拜的是个将军,自然不是如我父亲一般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可也是驻守边关的好将领。怎的变成了光禄勋?
然后突然灵光一闪想起来,之前的光禄勋,听爹爹说,以前曾经是皇祈的门客来着。我不禁“哎呀”了一声,心说我这一路的苦,没有白受啊!帝都的那群老臣看起来温温吞吞的,做起事来可真是雷厉风行。这才一个月,哥哥都已经给调回来就任了。
于是笑呵呵的拍着哥哥的肩膀说:“涵涵啊,不错嘛。恭喜升迁啊,以后你经常在宫里走动,咱们也能时常见了。”
哥哥一把将我的手拍掉,话却是对着皇祈说:“王爷耳目很灵,前天才下的圣旨,今天王爷就知道了。”
我立刻看了皇祈一眼,只见他还是笑着,没有丝毫破绽的说:“帮陛下分忧,本就是你我身为臣子的责任,本王虽贵为皇亲,却也分秒不敢懈怠。”
我们三个说话都是低了声音,酒楼里又是嘈杂,没有旁人听见,可跟我拼桌的那个大叔却听了个清楚,呆愣着说:“王爷?陛下?光禄勋?”
我心说这微服出游的事情还是不该让别人知道,于是拍了拍哥哥的肩膀,说:“你看你,又看话本子了吧?我早跟你说了,那些闲书看多了不好。而且你看就看了,还非得拉着我们陪你演,让旁人见了多不好啊。”
大叔瞧了我一眼,抹了一把嘴上的油,嘟囔了一句:“原来是三个神经病。”站起来付钱走了。
我赶紧拉着哥哥在他空出来的座位上坐下,把面前的胡辣汤推过去给他,眯着眼睛笑着说:“哥哥你尝尝,这胡辣汤好吃的紧。”
哥哥将碗推回我面前,说:“哥哥我不吃别人吃剩的东西。”
我说:“我哪是‘别人’呢,你亲妹妹尝了几口的东西,让你吃一点,怎么了?这又不是面条,放进嘴里的还能咬断了给吐回来。这汤我总不能喝半口把剩下的吐回来啊。想当年你吃了一半的面我都吃了,现在让你喝几口汤,委屈你了?”
哥哥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说:“那是你蠢。”
我气愣了。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哥哥已经转头看了皇祈一眼,脸上维持着万年不变的冰山表情,说:“王爷也是好兴致,陪舍妹来这种小店吃东西,恐怕是吃不惯罢。”
皇祈笑着正要说话,被我直接打断道:“哥哥,你妹妹我从小到大对你百般呵护,万般照顾。进宫之后也没少挂念你,时常遣人把好吃的好玩的给你千里迢迢送到边关去。你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哥哥蹙了一下眉,跟我说:“你说的这些事,只要有两条腿,谁不会做。”
我一下子急了,瞪大眼睛说:“鸡也有两条腿,你怎么不找它啊?!”
哥哥无奈的看了我一眼,皇祈突然在旁边笑了一声,摇着扇子说:“你们兄妹的感情倒是很好。”
我心想,好?好什么好啊,我从小就被这个哥哥欺负着长大,当年他被调到边疆区,我欢天喜地了大半个月,可欢喜完了却觉得没人欺负我了很不好玩,于是又悲伤了好几个月。这次一听说他被调回帝都任职,我原本很开心,可这几句谈话完了之后我却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于是我翻了个白眼,说:“王爷你看错了,这人肯定是被我爹爹捡来的,绝对不可能是我亲哥哥。我法眼一开就知道他是个妖孽了,断断不可能是我哥哥涵涵……呃……”
哥哥瞪了我一眼,这一眼真的是杀伤力极大,我的话音立刻就低了。哥哥喝了口茶,说:“我法眼一开就知道你是个祸精,你绝不会是我的亲妹妹,捡来的是你。”
我说:“……”
哥哥跟皇祈说:“舍妹年幼,给王爷添麻烦了。”
我瞪大了眼睛看向我哥哥,心说你果然不是我亲哥哥啊!添麻烦?你知道是谁给谁添麻烦么?你眼前这苦命的妹妹给你眼前这阴险的王爷折磨成什么样了你知道么?
哥哥说:“你不要对着我撒娇,这招对我没用。”
我挫败的低下头去。所谓长兄如父,摊上这么两个爹,真不知我是哪辈子造的孽。我气哼哼的说:“是啊,那我还得好好感谢你啊,这么多年让我在你眼前晃还没把我给一口吃了。”
哥哥说:“不用谢我,我对某些东西没有胃口。”
我气的一拍桌子:“慕容以涵!”
哥哥眼睛一瞪,我暗自咽了一口口水,赔着笑说:“那个,多吃点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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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万恶的哥哥也住进了玉池行宫。
我掰着手指头想,先是住进来了一个舒十七,接着住进来了哥哥。这真是应了皇祈的那句话,“人生何处不相逢”,一个接一个的住进来,这等我走的时候得多少人在这行宫里头窝着啊。
这时画未走进来,说:“小姐,少爷来了。”
我已经许久没听过“少爷”这个称呼,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我那万恶的哥哥慕容以涵么。于是哼唧的说:“跟他说我睡了,让他哪凉快哪乘凉去。”
这话音都还没落,哥哥就已经走了进来,说:“我瞧这整个行宫就你的沉香榭最凉快。”说着瞥了一眼顺着房檐滴下来的人造雨幕,“做的倒别致。”
我说:“再别致那也是给文人看的,你这武夫,你不懂的。”
哥哥冷哼了一声:“几年没见,你倒是伶牙俐齿了不少。”
我心说我几年前也不见得嘴笨啊。便挥了挥手,说:“我没工夫跟你掰扯。你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就别打扰我看书。”
没想到他一把就将书从我手里抢了过去,我大惊失色的立刻扑过去抢,一下扑倒在他身上,连带着自己的肋骨嘎嘣一声的钻心的疼,“哎哟”的惨叫一声捂住,疼的我都直不起腰来。
哥哥一把将书扔到了一旁,赶紧把我扶起来,骂道:“你抢什么!”
我一边泪眼朦胧的揉着肋骨,一边余光瞥了一眼被他扔在地上的书。只见封面四个大字——《文心雕龙》。
一下子我哭的更厉害了,心说我条件反射个什么劲儿啊,连自己今天看的到底是什么书都不记得了,真是亏啊!这一下撞的我,骨裂都能给直接撞成骨碎了。
哥哥半抱半扶的把我弄回床上躺着,我望着床顶,感叹的说:“以涵,你说我是不是最近犯小人啊……哎哟,我的小人肯定是,哎哟……肯定是你。你一来我就这么倒霉。”
哥哥无语的说:“你受伤的时候还没我呢。”
我一下给乐了,说:“对对,哈哈哈,没错没错,那时候还没你呢。不知道公子你出生几天啦?跟我的肋骨一样年岁不?”
哥哥屈指弹了一下我的脑门,正要说话,目光却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一样,愣了一瞬,伸手从我的玉枕旁边拈了一个东西看了两眼,又扔回去,说:“一个大姑娘,看的都是什么东西!”
我说:“文心雕龙啊。”说完一愣,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只见我昨晚翻了一半的《汉宫春迳氛旁谖艺硗繁摺
我心里一紧,一把抓住那书就从窗口给扔了出去,一边骂道:“都是玉瑶给我送的那些破书!其实我本来还以为是史书,昨晚上翻了一下,正想着今天跟她算账呢,还没来得及。嘿嘿……”
哥哥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说:“你也不用跟我使这一套,我不是爹爹,不管你这个。”
我赶紧笑着说:“那就好,那就好……其实我这里还有很多,你如果想看的话,我可以借给你几本……”
哥哥一挑眉:“你不是说这都是玉瑶的书么?”
我说:“嗯,理论上来讲是这样的,她寄放在我这里……”眼见着哥哥的脸色沉了下去,我赶紧狗腿的补了一句,“寄放,就是寄放!我只是以为你想看我才说给你看的啊,我自己真的没看过……”
哥哥实在是无了奈了,说:“我说过了,我不是爹爹,我不管你这个。”说完见我还要再说,立刻打断道,“我本在西京办事,爹爹不放心,让我来找一找你。”
我一愣,心说是爹爹和那群老臣安排我来这里的啊,怎么到头来还不放心了?于是升调的“啊”了一声。
哥哥叹了口气,说:“皇祈和温玉瑶要定亲了。”
27、楼上春寒霜四面
第二十九章·楼上春寒霜四面
我差点从床上掉下来,眼珠子都要跟眼眶分手了,心说,这才哪到哪,他们两个怎么要定亲?要定也得是我跟皇祈定啊,玉瑶是什么时候从中间插了一脚的?
哎……不对不对。应该是,要订也得是我跟玉瑶定!皇祈是什么时候从中间插了一脚的?
哥哥奇怪的看了我一眼,说:“怎么了?把你吓成这样?”
我说:“以涵,玉瑶是我最好的朋友啊!爹爹既然想办法把你召回来当光禄勋,肯定告诉你我和他的计划了。你说,我能明知山有虎,还偏把朋友扔到虎山去么?”
哥哥握住我的手,坚定的说了一句:“你能!”
我说:“我不能!”
哥哥说:“你能!”
于是诡异的对话就此展开……
“我不能!”
“你能!”
“我不能!”
“你能!”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
“我能!”
“你不能!”
“我能!”
“你不能!”
愣了一会儿,我说:“哥……哥哥,我刚才说的……是我能……还是我不能?”
哥哥也愣住了,想了半天,说:“不管你刚才说的是能还是不能,这门亲事基本上就要定下了。你别瞪我,这也不是我的主意,是右相大人,舍女取义,决定将女儿嫁给楚王,从而刺探敌情,好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我心说这右相大人居然如此精忠报国,真是让我佩服。可是我真能眼睁睁看着玉瑶嫁过去么?不禁没好气的说:“这群老头怎么都这么可笑,爹爹将我嫁给皇昭,右相又要把玉瑶嫁给皇祈。你说,这皇家的后代怎么就这么好命,祖坟上都得冒青烟了吧。这哥哥是个皇帝,娶了将军之女也就算了。他娘的,弟弟是个反贼,都能娶个右丞相的女儿?”
哥哥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从椅子上站起来,直接坐到了我床沿,说:“你这话与我说无妨,出去了可得管好你那个乌鸦嘴。”
我说:“这不是乌鸦嘴。如果真的是乌鸦嘴,我直接就咒他们皇氏断子绝孙!”
哥哥揉了一下我头顶的头发,说:“这事对我们的有利无害,本来我们私下商议,就是决定挑个人选与楚王结亲。开始还在头痛选谁,好在有右相自愿让玉瑶嫁过去,怎么到了你这里,却变成百害无一利?”
我实在是气的不行了,“啪”的一声拍了一下床板,说:“温叔镜那个老匹夫,觉得玉瑶不是正室夫人生的,不是嫡女就不当回事!你回去告诉他,我这个太皇太后今日就认玉瑶做妹妹——哦不,你告诉他,我认玉瑶做干孙女,等着冼儿长大了让玉瑶做皇后去!让他死了这条心!”
哥哥失笑的看着我:“温叔镜如果贪图富贵,早不会让温小姐嫁给楚王。”
我说:“不贪图富贵更好!明天我就下口谕,让玉瑶进宫做女官,老死宫中的那种!嫁给谁也比嫁给皇祈好,到时候皇祈反了,玉瑶可找谁哭去?”
我们两个意见完全相左,显然任何一个都无法说服另一个。看的出来哥哥很郁闷,我这么的执着让他很是不知如何做说客。可是玉瑶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绝不可能放任她嫁给皇祈去。
于是我深呼吸了好几口气,问哥哥:“此事,温叔镜是否已经上折奏请皇上?唉,奏不奏请也都是走过场了,如果那几个老臣全都附和,冼儿断没有驳回的道理。”
哥哥终于失笑出声:“这种事,怎么能他去奏请?自然是要楚王亲自递折子才行。”
我舒了一口气,说:“那就是说皇祈还没有上奏了。那就好,此事容我好好想想,也不是我们除了结姻就没有其他路可走了。再说了,秋怀远的小女儿也是适龄,怎么就必须是玉瑶?——你不要劝我,让我好好想一想。”
哥哥欲言又止了好久,终于还是出声道:“爹爹的意思是,让你下懿旨,立刻指婚。”
我说:“什么?!”
哥哥叹口气:“你避暑带玉瑶和皇祈随行,坊间已经有了不少风语,说你有意指婚二人。而且陛下年纪尚小,确实不该让他指婚。你现在下懿旨赐婚,正好应和那些传言,很是顺水推舟。”
我说:“这绝对不行!这件事没的商量!我……”
“哎哟!”
门边传来一个女声惨叫,我回头一看,只见玄珠捂着屁股瘸着走进来,一手还拿着本书,说:“哎哟,可摔死我了。哎呀!大少爷,你也在。”
我心情本就极差,闻言立即一皱眉,厉声道:“怎么回事!”
玄珠鲜少见到我这种语气跟她说话,吓了一跳,说:“刚才玉瑶过来,我正好要出去膳房看看晚膳,小姐不是说中午遇见了少爷,没吃好饭,而且要给少爷接风,所以要早点传膳么。我正要出去,玉瑶来了,说路过楼下,有人从窗户扔了本书,砸到了她脑袋,她要来找小姐算账,我就让她自己上来了。”
我听得云里雾里,心说这都哪跟哪,什么东西啊。
玄珠继续道:“刚才我从膳房回来,上了楼梯,看到玉瑶站在门口,我叫了她三四次她才听见,转身就往外跑,把我给撞了一个大跟头,摔了三级台阶呢!”然后把手里的书递给我,说,“她的书还给掉在我脑袋上了,可疼死我了。”
我看她走路都不太顺,好像真的摔的不行,赶紧让她在软榻上坐一坐。随手捞起那本书一看,却是《汉宫春|色》。
我心里一凉。
从我把书扔出去到现在,都多久了?我皱着眉抬头,正好对上了哥哥的眼神。我想那一瞬间,我们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两个字——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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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任由玉瑶在我怀里连哭带骂外加摔东西了三个时辰。
从玉瑶的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天都黑了。我揉着发酸的腰,捂着饿的开始叫的肚子,眨了眨哭的有点肿的眼睛,心想安慰女人原来真的是一件这么劳心伤神的工作啊。
哥哥一直站在玉瑶的院子外面等我,见到我出来,叹了口气,把手里的一坨东西放到我手上,说:“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顿了顿,没好气的续道,“爹爹就是觉得你肯定不同意,才非要让我走这一趟。”
我眼睛上敷着冰块看不了路,伸手抓住哥哥的手,他两只手一上一下握着我的手牵着我往前走。两个人安静的走了一会儿,哥哥说:“唉,罢了。你再缓和几天,回了帝都再下懿旨吧。”
我说:“做梦吧你们。我回了地府都不会下懿旨的。”
哥哥说:“这由不得你。”
我一把将眼睛上的冰块拿下来,正要开始骂,突然眉开眼笑撒了欢儿的冲着他背后跑过去,一边跑一边颠,蹭在他身上说:“十七……你可回来了……”
十七惊讶的看了我的眼睛,说:“怎么了?”然后摸了一下我的眼皮,说,“怎么肿成这样?你哭了?”
哥哥走过来跟十七抱了抱拳,说了句:“舒公子。”
十七像是这才看到哥哥,笑着说:“啊,是世兄回来了。许久没见了,回到帝都可还习惯?你走以后听说安子念了你好些年,这次她可安心了。”
哥哥看了我一眼,说:“舒公子陪安子一阵,我要立即修书一封递回给父亲。”
于是哥哥走了。
哥哥一走,我抱着舒十七就哭了。一边哭一边说:“温叔镜要让玉瑶嫁给皇祈,爹爹他们全都同意,现在就等着我下懿旨……你说,到时候皇祈反了,玉瑶可怎么办……满门抄斩是不是也要算上玉瑶一个?”
舒十七愣了一下,说:“你已经知道了?”
我也给愣了,这话该我问你吧?
舒十七想了想,说:“玉瑶如果嫁过去,铁定是会做正室的。到时候东窗事发,若是皇祈赢了,她就是新的皇后。若是皇祈输了,你只需要昭告天下,说玉瑶是你派去的细作,玉瑶就会平安无事的。你不要哭了。”
我说:“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事现在已经风风雨雨了?”
舒十七笑了一下没回答,只是抚了抚我的头发,说:“你不要太心烦,这事还可拖一拖。现在坊间的流言我倒觉得有利,我们慢慢决定不迟。”
我冷冷的“哼”了一声,说:“皇祈这个人,简直就是个天杀的!你说这皇氏一族,真是祖坟风水好啊,这种人渣!败类!都能当王爷,娶个丞相之女,老天真是瞎了眼!”
舒十七原本是好笑的听着,听到这里突然拽了我一下,说:“安子!”
我说:“你拽我干嘛?我说的难道不对吗?哼,自以为是个王爷就了不起!你都不知道,他哥哥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把我搞进宫,一搁就是四年,我有过一丝好处没有?”
舒十七脸色都变了,都快冲上来捂我的嘴了,不住的说:“安子!安子!”
我说:“十七,你这就不仗义了啊。干嘛啊,还不准我说他。你帮他还是帮我啊,不行,我今天非得骂痛快了不可!他还跟我斗?你说他,他干嘛不找个地方好好数数他的脑细胞去?敢打我家玉瑶的主意,活的不耐烦了!”
舒十七捂着额,一脸挫败的不说话。我正奇怪呢,心说这人到底是干嘛啊,就听到身后一声轻飘飘的男声凛冽的传过来,慢悠悠的说:“因为我的脑细胞太多了,数不过来。”
28、一场欢喜忽悲辛
第三十章·
我愣了一秒钟。
然后迟缓的咧着嘴跟舒十七苦笑了一下,开口继续义愤填膺的说:“你说是不是?这话本子写的太招人恨了!你看,咱们的楚王皇祈就不一样,多好的一个人啊!我就纳闷儿了,同样是同名同姓同身份的两个人,做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皇祈乐呵的走到我身边来,小扇子扇着,小笑容挂着,小眼睛眯着:“什么话本子这么招人恨,给我也看看。”
我说:“啊……我看的太生气了,给撕了。”
皇祈笑意更深:“那碎片还在吧,给我,我让下人拼起来。”
我心里很是汗颜了一把,心说你这人还真是不要脸啊!这种话你都说得出来?怎么我怎么听都是在看我笑话呢?于是我只能咬牙切齿的说:“……撕了还不解恨,把碎片给烧了!”
皇祈还是笑着,问我:“叫什么名字总该记得吧。”
我摩挲着下巴想一会儿,说:“嗯……想起来了。叫,《该死的皇祈和他的哥哥一家人的上下五千年》。”
皇祈的笑容僵了一秒钟,然后看了看舒十七,问:“舒公子也看过?”舒十七憋着笑摇了摇头,皇祈又转回来对着我,说,“皇朝久不兴文字狱,想来今天要开始了。”
我下巴即将脱臼的大惊失色的看着他,心说这人果然是我的小人,有他在我身边我就别想好。可是我也不能真让文字狱起于我手,于是说:“这个,你看吧……这事也挺复杂的,我们还是得从长计议……那个啥,你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散步啊?”
皇祈看着我,好半天,然后突然一笑,说:“我刚才去帮嫂嫂办事去了啊。”
我一愣:“什么事?”我好像没交代他帮我办事啊。
皇祈继续笑着,说:“你的猴子金金的那件事还没解决呢啊,我去帮你杀了那个喂食的小厮。”
我心想,这人太记仇了!万万不能得罪啊!看来以后说他坏话得把自己一个人反锁在密室里面偷偷说了吧。于是赶紧说:“别啊!刀下留人!之前我们不是说好了,缓一缓再解决的吗?!”
皇祈笑的更开心了:“嫂嫂没听清?我刚才的意思是说,我已经办完了。”
我完全愣住了,转头看了一眼舒十七,见舒十七还是在憋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你看,我原本真的是一朵纯洁无暇的茉莉花,就是给皇祈折磨的,硬生生给我变成个九曲十八弯的黑牡丹了!
所以我只能很挫败的跟他们说:“时辰不早……我回房了……”
皇祈于是笑道:“夜里太暗,我送一送嫂嫂。”然后对舒十七说,“舒公子也早些歇下吧,无忧楼出事,公子想必也累得很。”
我和舒十七萧瑟的对望了一眼,然后从此分道扬镳。他去走他的阳关道,我开始走我的奈何桥。
皇祈扇着一把小风,问我:“你前几天不是在看《文心雕龙》的么。怎么看起话本子了。”
我说:“因为《文心雕龙》看完了啊。”
皇祈挑着眉毛“哦?”了一声,笑着说:“安子不愧是皇兄选的太皇太后,这么生涩难懂的书都能这么快看完。能背几句么?”
我望着天上的星星回想了一下,一句都没回想起来。于是先问了一句:“你看过这本书么?”
皇祈看着我,说:“没有。”
我“嘿”的一声乐开了花,清了清喉咙咳了两声就开始背:“话说天地初开之时,盘古自一万八千年的沉睡中醒来,手举一柄大斧,将天地间的混沌劈斩开来。尔后,盘古大帝为了世间苍生牺牲自己,将自己的左眼化为日,右眼化为月。头发和胡……哎哎,那是我伤口。”
皇祈放开抓着我手臂的手,说:“你这是《文心雕龙》么?”
我说:“你又没看过,你怎么知道不是呢?”
皇祈挑着眉毛看着我:“其实我看过,我只是想看你看的认不认真。”
我好整以暇的束着手,说:“哦,其实我只是随便背几句,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没看过。你总是对我说谎,让我很不放心啊。”
皇祈扇扇子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笑着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说:“刚才啊。”
皇祈想了一会儿,说:“嗯,好像是。”
我差点一巴掌扇到他的脑袋上去,心说什么叫“好像是”?!这已经是一个很确定的情况了吧!于是很是没好气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此后一路无话。朗朗夜色,月光皎洁。我觉得,如果跟我走在一起的不是皇祈,那这该是一幅多么赏心悦目的景色啊。然而虽然玉瑶这件事,说到底并不怪皇祈,但我心里自然对他有点不满,是以也不想说话,一路闲闲走回了院子。
沉香榭的小楼下,皇祈对我道了晚安,并且目送我上楼。我一路走到三楼卧房门口,忽然听到皇祈在楼下叫我。我心说这人怎么还没走,一边低下头去。
只见月光洒在他月白色的锦衫上,宽大的袖幅被微风带起来,玉扇合拢被他握在手里。如果这人不是皇祈,那这副画面是真的太美好了。但是这美好的意境紧接着就被皇祈的一句话给破坏了。
皇祈说:“突然想起来另一件骗了你的事——那个小厮我没杀。”说完转身踏着月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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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以后,我每天的作息表中强制加上了一条“陪伴玉瑶流泪两个时辰”。于是原本很闲的生活突然变得有点忙碌了起来。
算一算,我来到行宫也有十几天了,从五天前我就开始陪玉瑶哭,哭到最后我都开始哭不出来了,只能干坐着听她哭。这一天,我陪她哭完看着她睡着,好不容易跑到外面来,正遇到哥哥行色匆匆的路过,于是赶紧叫住他:“哥哥哥哥哥!”
哥哥看到我,皱了皱眉,说:“什么咯咯咯。”
我心说好在找到个人陪我解闷了,于是笑着说:“你看,你果然还是习惯我叫你涵涵。我现在叫你哥哥你都反应不过来了。”
哥哥瞪了我一眼没说话,继续往前走。我赶紧追上去,问他:“你这么急,干嘛去啊?”
半晌,他还是没答我。我再接再厉的说:“哥哥……哦不对,涵涵,你不要走这么快啊,你妹妹我身上还有伤呢,你到底干嘛去啊?”
哥哥终于停下脚步,站着看了我两秒,然后放缓了脚步继续走,一边斟酌了许久,沉吟着说:“刚刚截获了一封密报,我要立即修书给父亲。”
我一下来了兴趣,问他:“什么密报啊?给我看看呗。”说着就掰开他的手掌看,没有。接着直接往他的怀里掏。
哥哥一把掌就将我的手拍开,斥道:“你看看你这几年在宫里变成个什么样子!没点规矩!”
我再次搬出我一向的说辞,耸着肩说:“不,你得这么看。有规矩的都变成□□妃了,只有你妹妹我变成了太皇太后。所以没规矩不是什么错处,只能说明每个皇帝的口味不同。哥哥你的口味好像也挺奇怪的,等你娶夫人的时候我要好好跟嫂子谈一谈。”
在如此强大的论据面前,哥哥也彻底无了奈了,白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继续追问:“到底什么密报啊,你藏在哪里了?”
哥哥压低了一点声音,说:“截了一只信鸽,带着密报。我不敢耽搁太久,看了一眼就又塞回去把鸽子放了。”
我心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信鸽送信,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于是笑着说:“你这样做其实是不对的。你想啊,万一你看到的只是表面现象呢?如果真正的内容是用碱水写的呢?你其实不该把鸽子放走的,你应该拿回来好好研究研究。这鸽子跟人不一样啊,迷个路啊,被母鸽子吸引了啊,途中飞不动了啊,饿死了啊……都是有可能的。晚一点放它走也不会有关系的。”
哥哥一巴掌拍在我后脑勺,骂道:“这江山迟早断送在你手里!”
我揉着后脑勺,觉得委屈极了。怎么最近大家动不动就提江山的事儿?这年头,都流行拿这个开玩笑了吗?而且我真的说的句句在理……吧?
哥哥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把声音又压低了一点,说:“……”
小风吹着把他声音都吹散了。我说:“你说什么?”
哥哥说:“……”
我说:“不行不行,我还是没听清。你有病啊?大点声不行吗?这里又没人。”
哥哥终于忍无可忍,拎着我的耳朵喊:“密——报——是——给——皇——祈——的——!!!”
我捂着耳朵叫了一声,心说你这是干嘛啊!我让你大点声,也没让你有这样的质的飞跃啊!松开手之后刚要骂他,就听到旁边一把温温润润的男声飘了过来:“光禄勋刚才说,什么东西是给本王的?”
我汗颜的感叹,我慕容以安一辈子坏话都没说过几次,居然每次都被皇祈在背后听个正着。真是好缘分——绝对是孽缘!
29、执手相看泪眼
我我和哥哥双双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然后哥哥递来一个眼神。这个眼神我私以为可以理解成:今天这事儿如果你不给我解决了,回去我就把你大卸八块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于是我回过头去,笑呵呵的说:“哎哟这不是楚王嘛~什么风儿把你给吹来啦?”
皇祈一边慢慢踱过来,一边笑着说:“你不要跟我扯话题。方才你们在说,什么东西是给我的?密报?”
我的大脑快速的转动,嘴上一刻不停的就开始说:“……嗨!这事儿,哎呀,原本还想给你个惊喜。怎么就这么不巧被你给听到了呢?你说,这惊喜嘛,自然是有惊有喜才是惊喜。你这一拆穿就不是惊喜了啊。所以你不要再问了。”
皇祈盯着我,说:“喜可以,惊就不必了。”
我心说这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呢?然后灵光一闪想起来,这不是我曾经跟他说过的话嘛!这人怎么这么记仇!可是眼见着这件事已经拖延不下去,眼珠转了转,然后一拍皇祈的肩膀,说:“我哥哥做了个米包,说是给你的。还不让我告诉你,说是个惊喜。”
哥哥一脸吃了大便的表情瞪着我。
皇祈无语的说:“……米包?”
我说:“对呀!米包。你看啊,咱们皇朝以往的包子吧,都是用面粉做的皮。这面粉的原料是什么呢?自然是小麦。可是我哥哥就不一样了呀。他在边关这么多年,学会了一种新的做法,是把大米磨成面,用这个面来做皮。哥哥说很好吃的啊,比小麦做的好吃多了。那天我尝了,确实很好吃,所以今天要做给你吃呀。”
皇祈皱了皱眉,疑惑的看了哥哥一眼,然后又转回头来,说:“这边关地处北边,生产的本就是小麦居多。大米是水稻,南方才种。你哥哥怎么会在边关学会了用大米做皮的包子?”
我升调的“啊?”了一声,心说,是啊。水稻……是南方种的啊。可是我已经开了这个头了,再怎样也要继续说下去。于是说:“呃……这个,因为吧……这个,边关新研发了一种方法,叫旱稻。”
皇祈挑了挑眉毛。
我赶紧用手肘戳了戳哥哥,巴巴的望着他,说:“哥哥,我说的对么?”
哥哥汗颜的捂了一把额,咬着后牙槽的说:“……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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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包的制作过程……噗……我都不好意思说了。从小到大我一直觉得哥哥是挺灵光的一个人,却没想到动手能力这么差。但是碍于皇祈所谓的“监督”,我和哥哥都必须表现出一副“我们其实很懂很知道”的表情,一边心里泣血一边包包子。
当然整件事唯一可喜可贺的一点就是,玉瑶看到米包的成品以后,“噗嗤”一声露出了连日来的第一个笑容。
如此这般,哥哥就算在行宫住了下来。然而此后的十多天,别说我都没见过他几面,更奇怪的是,我居然连皇祈都再没见过。
这时已经是盛夏,而哥哥始终没有告诉我那一封密报到底写了什么。直到今天,我正吃着膳房专门做的“米包”,哥哥突然倍儿严肃的走到我旁边坐下,说:“安子……”
我被他吓得噎了一下,哥哥一边倒茶一边说:“我有正事跟你讲。”然后压低了声音,道,“那日我截获的皇祈的密报,内容是朝堂当日动向。这几天我暗中留意,他的下属每日都会有密报传来。不过自那日以后,都是两名下属亲自送信,再没有用过信鸽了。”
我说:“那是。我早告诉过你,信鸽别放走,你偏不听。”
哥哥无语的看了我一眼,完全忽略我的话,继续说:“你知道皇祈这几日为什么不露面么?”我摇了摇头,他道,“他回帝都了。”
我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他回帝都?!冼儿召他回去了?”
哥哥继续无语,说:“自然不是。近日秋相和连将军连参两本,加之右相和爹爹的动作,以及这些人手下的门客的推波助澜,皇祈的势力着实被削弱了好几分。他本是留在这里以书信发令给手下的人,现在也坐不住了,前天半夜刚回返行宫。”
我心说,怪不得好几天见不到他。不过这消息也太劲爆了,我完全没有想到我会在吃米包的时候听到这么个巨大的秘闻。
哥哥还嫌不够,继续说:“就算右相还想多留女儿几天,我们却等不了了。你今日立刻下懿旨,不能再拖!”
我立刻说:“不可能!”
哥哥一皱眉:“安子,你应当晓得这件事是如何事关重大!先帝当年如此看重你,你此刻就是这样儿女情长的回报他的么?莫说先帝,就是现今陛下,也断不能容许你如此妇人之仁。你想想看,若是此刻无法牵住皇祈,他日他突然发难,你我又当如何化解?”
我说:“那也不能把玉瑶给搭进去啊……你要是想偷他那边的情报,大可以放一个训练有素的眼线过去。玉瑶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我绝不会让她以身涉险!再说了,你以为皇祈傻么?他会把情报放到玉瑶的眼皮子底下让她偷?”
哥哥惊讶的说:“你竟然想不明白?玉瑶嫁过去,自然不是只有探取情报这么简单。她的身份尊贵,嫁过去可以牵住皇祈,让皇祈吃了这个哑巴亏。旁人自然觉得是因为皇祈与右相攀了亲,所以才会被削弱势力。你这脑子是怎么转的?这点事情都想不明白。”
我茫然的看着他,低头细想了一会儿,发现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可是真让我把玉瑶给平白扔过去,我绝不会同意。
两个人争执了半天,到了最后直接大打出手。哥哥捂着被我揍痛的肚子,艰难的说:“安子……我看你是女人……我才不打你……”
我说:“我今日下懿旨,认玉瑶做干妹。”
哥哥捂着肚子脸色铁青的说:“玉瑶身份尊贵,你认她做干妹,于理不合。你不要跟我耍心眼,赶紧下懿旨,这事断不能再拖!”
我心说到底我是太皇太后还是你是太皇太后啊?!于是拂袖便走,说:“我找皇祈去!”
哥哥一把将我拽回来,直接就骂:“现在已经很乱了!你不要再添乱了!”
我气的都快哭了,一把甩开他的手,气急的说:“哥哥……”
“安子。”
我的话突然被打断,回头一看,只见玉瑶站在门口。由于最近没日没夜的哭,她的眼睛还是浮肿着,布着血丝。我一看她这副模样,心里就疼。心想我这太皇太后做的实在窝囊,自以为权势倾天,可到头来居然连自己最珍贵的朋友都护不住,于是眼眶一下子也酸了。
玉瑶一改往日的跳脱,简直变身成为了柔弱的大家闺秀。西子捧心一般的倚着门框站着,说:“慕容公子,可否让我与安子说几句话。”
哥哥道了声“自然”,然后使劲瞪了我一眼走了。
我赶紧把玉瑶拉到软榻坐下,一迭声的说:“玉瑶,我真的对不起你。可是你不要急,这事还有转机。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把你嫁给他的,你别哭,啊。”
玉瑶却只是拉着我的手,说:“安子,谢谢你。不过我想通了,我不能只顾自己一人的幸福,这江山既然是你要守护的那就也是我要守护的。你下懿旨吧!”
我一下就给呆了。
静了半天,我说:“玉瑶,你气糊涂了吧?!你说什么傻话?你忘了我那七八年都学什么去了?学的就是为了今天。你等着,我一定想出个折中的计策来。你别多想。”
玉瑶摇了摇头:“爹爹送来的家书昨晚就到了我手上,今早我见了送信的人,那人是我爹的得力下属。我们谈了很久,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每天吃吃喝喝玩玩闹闹的当然开心了,可是安子,你比我还小近两岁,一年多以前你就已经是皇贵妃,现在又是太皇太后,担着这么大的责任。可我呢,我还每天晃晃悠悠的。”
我被她夸的很是汗颜,想谦虚一下,又觉得不是时候。于是擦着眼泪说:“你不要这么说。你知道我这太皇太后是怎么当上的,你别夸我。我倒羡慕你,什么都不用愁。当初你送我出嫁的时候不是还说,以后一定要自己选夫婿,嫁个自己喜欢的人吗?怎么现在全忘了?”
“我不是忘了。”玉瑶拎着我的袖口抹了一把鼻涕,“我只是觉得该做点正事了。左相、太傅、连将军、还有你爹爹和我爹爹,你哥哥和我哥哥,甚至是你。你们都在为这件事而努力,我没有你那样的学识,只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人怎么能在一夜之间转换的这么大?你是变身了吧?!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玉瑶含泪看着我:“安子,我只求你一件事。不要把婚期定的太早,好吗?”
我握着她的手,真挚的说:“好!就定在三十年之后的今天,你看好不好?”
玉瑶终于崩溃了,声泪俱下的说:“……我本来想说五十年的!”
30、风萧萧兮易水寒
第三十二章·风萧萧兮易水寒
玉瑶走后,我跟哥哥简短而委婉的转述了她的意思,末了补了一句:“你看看你们!好好一个天天乐呵的女孩儿,硬生生被你们给折磨成什么样了?”
哥哥估计也完全没有想到玉瑶居然会答应,默了半天,说:“此事若成,你与玉瑶当居首功。”
我翻个白眼:“首功?首功有什么用。净整这些虚头八脑的,人家女孩儿赔上了一辈子的幸福啊。你也不想想,就算皇祈最后伏诛,玉瑶平安无事,可婚都结了,以后哪个人家敢要她?她是守一辈子的活寡么?到时候青丝斩断,青灯古佛,我看你们谁的良心过意的去。”
哥哥认真的说:“自古帝王业,流血者何止千万。牺牲是在所难免,不是她也会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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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见到了久违的皇祈。
由于玉瑶的事,我虽知道这不是皇祈的主意,可想到他前两天回了帝都,看样子是真要和冼儿作对了,所以见到他的时候连一个笑容都挤不出来。
皇祈跟我说了半天的话,我全部意识恍惚爱答不理。导致最后皇祈说不下去了,很疑惑的问我:“安子,你怎么这么不开心?”
我说:“没什么。”
皇祈皱起眉头来:“到底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都说了没什么了。”
皇祈继续以打破砂锅的气势追问:“安子你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说:“我都说了没什么了,非得告诉你我爹妈舅舅全死了,你才高兴啊?”然后翻一个白眼,说,“倒是你,几天不见,去哪了?”
皇祈舒展了眉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的说:“前几日是我母亲的忌日,我去祭拜。”
我一下给愣了,我明知道他是回去帝都处理政务了,可又觉得他并不像是会拿自己母亲开玩笑的人。但我又实在不知道他母亲的忌日究竟是不是几日前,所以也根本没办法判断。
皇祈看了我一眼,笑道:“你这副表情是做什么?”
我无语的望了一把天,说:“你去哪里祭拜了?”
皇祈的笑容稍微收敛了那么一点,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又笑了笑,说:“陪都郊外。我母亲与父皇是在那里相遇的,母亲遗愿就是葬在那里。”末了补一句,“我母亲份位很低,本就入不了皇陵。葬的地方风景很美,也算一件好事。”
其实我觉得,这事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再问下去就有点不厚道了。可是我明明就是知道皇祈去的是帝都不是陪都,现在倒是被他噎的不行。
我寻思了半天,觉得今天既然已经把话题扯到这事儿上面来了,那不问一下实在有点可惜。要是今天不问,改天我不定得多花多少力气把话题扯回来呢。于是赶紧说:“那个……节哀啊。我听说令堂很美,想来你的英俊也多半遗传自她吧。”
皇祈笑了一声,说:“我没见过她。”
我心里恨不得抽自己一大嘴巴,心想慕容以安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儿啊,如此的大失水准。不过想想,觉得我的水准也一向如此。便痛心的说:“啊……怎么回事呢?”
皇祈用眼角看了我一眼,简短道:“难产。”
我心说这人平时废话一堆一堆的,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一个词一个词的往外蹦。于是循序渐进的问:“是令堂一向身体不好吗?”
估计皇祈也觉得今天的我很奇怪,纳闷儿的看了看我,说:“嗯。”
我心想,好么。刚才好歹还是个词,现在都变成一个字了。我咬着后牙槽的说:“宫内生活劳心费神,令堂许是心里郁积久了。”
皇祈低头倒茶,闻言淡淡笑了一下,说:“也许是。可我已经没办法知道了。”
我觉得他的语气有点伤感,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往下问了。低头想了半天,我加快了点语速,于是条件反射性的对话就此展开——
“一路奔波辛苦吗?”
“辛苦。”
“饭菜还算合口吧?”
“合口。”
“昨夜睡的安稳么?”
“安稳。”
“回去帝都顺利吧?”
“顺利……嗯?”
皇祈终于停止倒茶,抬起头来看着我,说:“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嗯?怎么了?”然后恍然的说,“哦哦,我不小心说错了,我是想说陪都来着,一不小心说成帝都了。那个啥,你回帝都了?”
皇祈眯起眼睛看着我,半晌,淡淡道:“路过,就回去了一趟。”
我笑着说:“怎么回去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皇祈也恢复了笑容,说:“嗯,不是什么大事。而且也是临时起意,就没说了——府上一个侍妾死了,回去安排了一下后事。”
我一愣:“……啊?”
皇祈依旧笑着,说:“可能吃错了东西,来的医者说吃了毒蘑菇。”
我心想世上居然有这等事?难道堂堂一个楚王府,连做的饭菜里面的蘑菇都分不清有毒没毒?这也太没道理了。而且时间如此巧合,真是让我没办法相信。
而我打发了皇祈走,跑去见哥哥,把这事一说之后,哥哥沉吟着说:“自然不会是吃错了东西。这侍妾是秋相送的,想必是走漏了风声,被皇祈杀了灭口。”
我大骇,惊道:“秋怀远送侍妾给皇祈?”
看不出来啊,这老头子。
哥哥点头道:“本是相府训练有素的眼线,派过去也有些日子了,一直隐蔽的很好。这事爹爹肯定也有耳闻,可能送来的信还在途中。信里应该有些详情。”
我惊讶的愣了半天,哥哥又道:“现在你知道为何嫁过去的一定要是身份尊贵的温玉瑶了?普通人被杀就是皇祈一句话的事。只有温玉瑶,才能在即使被发现的情况下,依旧活下来。”
我说:“那你怎么能知道玉瑶不会被灭口?杀人岂不太容易?一个毒蘑菇就可以,到时候就说吃错了东西,又能查出什么来?”
哥哥道:“这不一样。温小姐不管是因为什么缘由,只要在他府上出一点事,温相必定不会放过他。皇祈绝不会让温小姐死在自己府上。他不会,也不敢。”
我想了想,觉得可以分析出来的是,皇祈现在羽翼未丰,不能直面锋芒。第二是,玉瑶嫁过去,无论如何,绝不会受苦——至少绝不会被危害性命。
这也许是唯一能让我放点心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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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从哥哥的房间出来,准备去看看玉瑶的时候,居然又开始了免费看大戏。而我看到这幕戏的时候,心里唯一剩下的想法就是——何以一个人的恢复能力能如此之强!
玉瑶跟皇祈在院子里一边喝茶一边下棋。当我见到如今陪皇祈下棋的人已经不是我的时候,先是感觉到了解脱,心说我终于逃出他的魔爪了!然而在解脱之后却突然又莫名的有一点失落。
失落这个词从我的脑子里蹦出来的时候我着实被吓了一跳,赶紧把这个想法扔回深处。玄珠和画未跟着我走进去,皇祈背对着我们坐着,然而面对我们坐着的玉瑶居然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人过来。还是皇祈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愣了一下,笑着说了句:“嫂嫂。”
我“嗯”了一声,提不起什么兴趣,连笑容都懒得给,说:“我来看看玉瑶。”
皇祈站起来:“既然如此,你们女孩家肯定有私房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
其实我原本想着玉瑶听到他说要走,肯定是会松一口气的。结果我万万没想到的是,玉瑶既然一下子站起来,有点急的说:“王爷,王爷不是说用过午膳再走的么?”
我惊讶的看着玉瑶,然后发现,别说是玄珠了,就连画未都是一脸疑惑状。我心说这玉瑶也不能够在一夜之间就爱上皇祈了啊?这,这为国捐躯的,未免也太痛快太彻底了一些吧?!
接着连皇祈都微微愣了一下,看了看我,对玉瑶说:“不打扰么?”
玉瑶头都摇成拨浪鼓了,一个劲的说:“不打扰不打扰,以往在宫里不也常一起用膳的么?”
我很想说一句:这明显是我在打扰你们俩好不好?!既然如此,该走的是我啊!怎么各种棒打鸳鸯的感觉啊?
我觉得我的脸色已经很尴尬了,然而玄珠居然在旁边横插了一句:“咦?要成亲果然要培养感情的啊。”
31、合欢娇羞芳心醉
第三十三章·合欢娇羞芳心醉
画未吃惊的缓缓转过头去瞪玄珠。我咳了两声,语气不是很好的说了一句:“主子说话,你个婢女插什么嘴?莫要先皇赞赏你封了个女官就不知好歹了。去倒点凉茶来。”
这一番话,我自以为说的很体面。先是斥了她,接着又点了一句先皇还封了女官,也就算是暗示皇祈这玄珠是你哥哥赞赏过的,你也要给些面子。而把她支走也是怕皇祈再说什么。
我觉得我和玉瑶这十几年的好朋友,这点默契还是有的。没想到她没头没脑的就来了一句:“我这里有茶。”说完拎了一个小壶倒了一杯给我,“安子口渴了就喝一些罢。”
我尴尬的把茶杯接过来,心里泣血道,你玉瑶莫不是要成婚给气傻了?
然后皇祈在一旁帮了句腔:“左右玄珠服侍你多年,喝点凉茶消消气吧。”
我心说我没有气啊!这两口子果然是要成婚的人了,一夜之间居然就培养了如此的默契,步调如此的一致,让我这个外人,好生心寒啊。
玉瑶身后的小丫鬟这时战战兢兢的开口:“太皇太后来了,是否需要传膳?”
我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人我没见过。玉瑶身边的丫鬟不多,几个都算是熟脸。皇祈见我上下打量,笑了一声,说:“温小姐的婢女病了,说行宫的丫鬟她用不顺,我就调了自己近旁的翠羽过去。”
翠羽再次战战兢兢的对我行了一礼,说:“奴婢翠羽,见过太皇太后。”
我再次觉得,就算是皇祈身边的丫鬟,我也都算是熟脸了。这个丫鬟我也没在皇祈身边见过啊,于是笑了笑,道了声“起”。
皇祈也笑了,说:“难得安子也来了,我就叨扰一回。”说罢对翠羽道,“去传膳罢。”
翠羽领命去了,我和玄珠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决定干脆把窗户纸挑破了。于是对皇祈说:“近日坊间不断有些流言蜚语,不知王爷如何看?”
皇祈想都不想就笑着说:“安子具体指的什么?”
我心里骂了句娘,脸上还是得保持着笑容,说:“王爷莫不是看我是个妇道人家就不屑与我谈论这些事了罢?如此装糊涂可就瞧不起我了。”
皇祈这才说:“小王怎敢。只是坊间近日传言颇多,不知安子具体指的哪一件。”
我说:“哦?我久居深宫倒是不知坊间议论,王爷不如一件件说了,也让我和玉瑶解解闷。”
皇祈明显暗咬了一把牙,笑着说了句:“好罢。”然后说,“西街米铺的赵掌柜前些日子死了,仵作验尸说是被人勒死的。官府初步认为是仇家上门,可坊间热议却说是他家的小儿子因为自己喜欢的姑娘被赵掌柜娶了,所以和那小妾一起杀了人。”
我的嘴巴应该已经能装下一个鸡蛋了。可皇祈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居然继续道:“东街的王媒婆前两天撮合了一桩婚事。结果新娘子喝合卺酒的时候给呛死了。这孙公子娶的本就是续弦,这一下人们纷纷说他八字太重克妻,如此一来,可再没人敢把女儿往他家送了。”
我心说看不出来啊,皇祈居然如此具有长舌妇的潜质。这种没头没脑二到家的事儿他竟然也能记得如此清楚,真是让我很是开眼界,这货居然真的是个全才。
然后,我就坐在石凳上,背后靠着合欢树,闭了闭眼睛……
我感觉皇祈就像只蚊子一样的在旁边嗡嗡嗡,因此这一闭就不知道闭了多久。迷迷糊糊的时候,画未推了推我,然后以一个极其尴尬的声音在我耳畔说:“小姐,小姐?”
我皱了皱眉没说话,心说昨晚不是告诉你今早不要这么早就吵我的么。
画未紧接着来了一句:“小姐,膳点上齐了,可以开菜了。”
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突然反应过来皇祈是在讲故事的!猛然睁开了眼睛,却只见皇祈低着头,负手站在我身前看着我。
我有点过意不去。
觉得虽然他的回答在我看来明显就是完全在装傻,但是好歹人家也是很用心的在说故事。可就在我还在思考如何跟他道个歉的时候,皇祈猛的俯下身子贴了过来。
我惊的下意识的就往后退,可是我背后已经是树干了,再退就只能把树砍了。于是我呆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他贴过来。
他的脸几乎近在咫尺,眼里是带着暖意的笑。两个人对视了一秒,皇祈朝着我伸出一只手,一寸一寸挨近我,慢慢慢慢……
贴到我额头。
他的指尖有点凉,轻轻点在我额头上又离开,手里拈着一朵小小的朱金双色相间的合欢花,笑了一声,说:“古有落梅妆,今日安子却创了合欢妆。”
接着他直起身子,把合欢花收在怀里,笑着说:“合欢合欢,倒是好兆头。”
我心说这都是什么跟什么,我夫君都死了一年多了,好兆头?这对一个太皇太后来说,能是个好兆头?这明显是被砍头吧。
没想到旁边的玉瑶听到这话,居然娇羞的低了头。我心想,难道我自作多情了?这话莫非不是对我说的?
然而皇祈并没有看玉瑶。
我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入手是柔软的皮肤,却觉得他手指冰凉的触感仿佛还在。愣了一下,我清了清喉咙,说:“既然菜齐了,那入座吧。”说完挽着玉瑶的手臂走进屋里。
桌子上摆着不少菜,我因为身份最高所以坐在主位,简单扫了一眼,只觉得好像菜式都非常新,居然有几道是我没见过的。
于是我端着手和蔼的笑着说:“玉瑶这边的菜式倒是新,画未可记着,改日传几道到我那里。”
我觉得我虽只活了十八年,可按理说我见过的人处理过的事,也算是多的了,因此对人际关系也颇有一些心得。而在我的认知里,我方才说的这句话确是结结实实的一句废话,最起码以我和玉瑶的交情来说,断断不会让她恐慌。
而事实是,玉瑶不仅恐慌了,而且是大大的恐慌。以至于她刚拿了筷子要吃饭,硬生生的吓得把筷子掉到地上了。
清脆的两声响,象牙筷子断成了四截。翠羽迅速的换了新筷子来,我和皇祈对视了一眼,然后立刻把头转了回来,心想我干嘛跟他对视啊。
画未给我布菜,夹了一筷子不知道是什么菜到我的玉碟里。我夹起来刚要吃,皇祈突然在旁边说了一句:“蘸着吃。”
我愣了一下,看了玉瑶一眼。玉瑶点点头,跟我说:“嗯,蘸着吃。”
我心说这菜怎么这么多讲究,一面疑惑的站了起来把菜吃下去,只觉得这菜简直就是白水煮出来的,一点味道都没有啊。
我这厢坐下来还愣愣的看着碟子,画未以为我喜欢吃,连忙又夹了一筷子给我。
结果我刚夹起来,皇祈和玉瑶又一次异口同声的说:“蘸着吃!”
我这一天,先被皇祈气的个半死,又在哥哥那里受了点打击,接着到了玉瑶这里又被他们两个大秀恩爱,我已经很烦了。心里压了半晌终于没压住,一把将筷子摔在桌子上,说:“什么破菜!不站着还不让人吃了?”
皇祈笑着看了我两眼,把一小碟的酱汁推到我面前,说:“蘸着吃,那菜是煮的,好吃的是酱汁。”
我无地自容的汗颜了一把,尴尬的夹着菜蘸了一下吃掉,觉得确实味道很不错,便说:“哦,你们也不说明白。这字是多音字嘛。”
皇祈笑着说了声“是”,玉瑶也笑了一声,说:“谁知道你居然会想到是要站起来吃。自己没听清楚,倒怪起我们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一声被特意强调的“我们”,心里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你温玉瑶到底是我朋友还是皇祈的朋友,我靠。
可是我也不能骂她,只好深呼吸了一下,说:“哪来那么多话,吃饭吃饭。”
这一顿饭,吃的我好不郁闷。结果郁闷到头的结果就是脑子发昏,还没等画未给我布菜,我直接伸筷子夹了一筷的粉蒸排骨。
玉瑶目瞪口呆的看着我,不停的给我使眼色。玄珠也在旁边咳了两声,然而我居然没有反应过来,“啊呜”一口就把排骨给吃了。
玉瑶捂着脸皱起眉来,我心里刚觉得好像确实有点问题,皇祈已在旁开口,笑着说:“原来嫂嫂已经不吃素了。”
我“呃”了一声,心说这可怎么解释。这排骨本来挺好吃的,现在也感觉不是味道了。正支吾着不知怎么跟他说,一个锦衣的侍卫大踏步走进来,直接走到我的身边,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密函,道:“启禀太皇太后,陛下急信。”
我心里“哎呀”了一句,觉得这皇冼简直太可爱了,救我于水火之中,果然是我孙子。我本以为是寻常家信,这些日子皇冼每日都给我写信,无非是“孙儿今日又射中了靶心”,或者“今日先生又夸孙儿作诗好了”,再或者“今日天气很热,皇祖母那里热不热?身体好些没有?”之类。然而拆开蜜蜡封口之后,一看内容我就愣了。
32、大珠小珠落玉盘
第三十四章·大珠小珠落玉盘
白纸黑字,皇冼规规整整的字体写着“孙儿听闻坊间传言颇多,议及皇祖母有意赐婚右相千金于皇叔公。孙儿私以为此事扩散无益,于是斗胆,敢问皇祖母意下如何?若皇祖母无意赐婚,是否需要孙儿着人平息”。
我心说这“坊间传言”究竟是愈演愈烈到了什么地步?居然连皇冼都开始跑来问我?然而虽然我确实可能会赐婚,但并不能太早就告诉他。思忖了半天,起身叫了那侍卫一起去书房准备写一封回信。
这封信我构思了良久,其实我本意就只有一句话,“大人的事小孩别跟着掺和”。然而这人若是换成堂堂国君那便不能太直白的说。于是握着紫毫想了好半天,才下笔开始写。
“冼儿见信如晤。祖母一切安好,勿念。传言一事,祖母也略有耳闻。温氏与祖母自□□好,此事还需问过她与你皇叔公两人意见再做决断。祖母心中自有计较,你勿担忧。”
那锦衣侍卫一直低眉顺首的站在桌旁,眼神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半分都不曾移动。我不动声色的收在眼里,一壁将信放入信封,一壁问他:“叫什么名字?”
锦衣侍卫单膝跪地行礼,眼神依旧低垂的道:“微臣魏东行,叩见太皇太后。”
我道了声“起”,淡淡问:“陛下近日可好?”
魏东行眼波没有丝毫波澜,只是沉声禀报道:“回禀太皇太后,陛下身体安好。只是近来天气大热,陛下平日练习骑射武功未有停歇,是以瘦了些许。但每日食量渐增,倒是蹿高了半寸。”
我“嗯”了一声,道:“小孩子长个子了,都会瘦一些的。”顿了顿,问道,“朝堂可有变动?”
魏东行回道:“自上次将慕容少将军调回京城任光禄勋,且罢免了廷尉后,未有大的变动。只是州县小官的升迁罢免,正四品以上官员照旧。”
我点了点头。哥哥任光禄勋后,司掌司法刑判的廷尉也被罢免,又一次削弱了皇祈的势力,这两件事我都是知道的。
魏东行续道:“七日前,陛下密召太傅大人彻夜密谈。微臣被陛下留在殿外,不敢逾矩靠近。”
融了蜡做了蜡封,我一边压下象征太皇太后的凤纹徽印,一边头也不抬的笑道:“沉稳持重,确是个人才。哥哥任你做陛下的贴身侍卫果然不无道理。长此以往,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魏东行行礼道:“微臣不敢。为太皇太后分忧、为陛下解愁是为人臣子的责任。微臣不敢居功。”
我徐徐吹着蜡封,闻言淡淡笑道:“哀家相信哥哥看人的眼光。你且将信送回去,日后陛下身旁,还需你多多费心,侍奉左右。”
魏东行双手接过信笺,自始至终从未抬头,郑重道:“微臣晓得轻重。微臣告退。”说完行礼离去,未有半丝停留。
我心说我哥哥看起来那么个吊儿郎当的样子,选贤任能方面倒真是独具慧眼。这年头,找一个忠心耿耿且不卑不亢的部下真的很艰难,如今三两天的工夫居然不仅被他找到,人都已经派过去,怪不得爹爹千方百计要把他调回来做光禄勋助我们一臂之力。
再回到餐厅的时候,皇祈和玉瑶估计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两个人正笑着说什么话,我一进去却都止住了笑声,双双低头吃起菜来。
我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啊,这什么话是不能当着我的面说的?你一个是我十几年的朋友,一个是一直纠缠我的王爷,再怎么说我也是你们两个人沟通的桥梁啊,你们俩怎么能干这种过河拆桥的事呢?
画未看出来我脸色不大好看,赶紧扶着我入座,手脚麻利的布菜。
我看着周围一圈人都噤若寒蝉,心里也觉得这股火升的很是莫名其妙,便深呼吸了一下,觉得算了,该好好吃饭。结果好死不死,皇祈突然开口问我:“安子,你到底吃不吃肉?”
我原本筷子都举到嘴边了,闻言又放了下去,耐着性子说:“前些日子受了伤,太医叮嘱要进补些,便吃了几次。以往是不吃的。”
皇祈“哦”了一声,笑着说:“寻常人若吃惯了素食,猛然间开始吃肉都会有些不惯。不知安子是否有什么不舒服?”
我心里强压着说了句:“不曾。”然后再次提起筷子要吃饭。
我这口菜刚放到嘴里嚼了,皇祈却在旁笑着说:“方才你不在,我和玉瑶还说起来,说是……”
他这话刚说了一半,我心里正在想,这人对玉瑶的称呼何时从“温小姐”变成了“玉瑶”?就听到玉瑶在旁边无限娇嗔的来了一句:“王爷~!”
我被她这声嗲嗲的语气吓得着实打了个寒颤,心说这人到底!到底!!到底是怎么了!!!如果皇祈不在,我现在肯定立刻揪着玉瑶的衣领先扇她两巴掌再说。
皇祈听到她这声“呼唤”,顿了顿,笑了一下,说:“陛下可有什么急事?”
我装作没听到的继续吃饭。吃了两口把筷子一摔,“乒乓”两声掉在了地上,然后冷着脸站起来,说了句“饱了”,转身带着画未和玄珠就往外走。
我不太知道皇祈和玉瑶会是什么反应,总之我是再也受不了他两人的莫名行径了。走了两步正快要走到院门,突然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胳膊一紧被人扯住,回头一看,却是皇祈。
皇祈横了一个眼风下去,玄珠和画未知趣的后退了几步。
我一把将他的手挥开,一边道:“王爷有事?”
皇祈轻抹了一下额角泌出来的汗,说:“安子,你不要误会。”
我深吸了两口气,心说别别,慕容以安你可千万得沉住这口气。结果沉了两下没沉下去,出口就是:“误会?误会什么?误会你与玉瑶私定了终身,还是误会你二人已有苟且?”
皇祈的笑容僵了僵,然后“噗嗤”笑了一声,说:“我本想说,你不要误会,你走的时候我们没有在议论你。”顿了顿,又道,“私定终身,已有苟且……唔,安子。你这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我觉得他这副笑脸真的是太可恶太惹人烦了,那股火,真的是莫名其妙就给冒出来的。板着脸就冲口而出:“你不要跟我装傻,坊间传言你会不知道?人人都说我有意要赐婚你与温玉瑶。我本还担心你二人没有感情,不敢乱点鸳鸯。现下可好,我瞧着也是一对有情人,不如我就顺水推舟,给你们当了这个好人算了!”
皇祈一皱眉:“坊间传言,即便传上了天也只能是传言,你又何必当真?”
我气道:“我是不当真,可有的是人当了真。皇祈,你看这个,”我指着自己的眼睛,“这是亮的,我不是瞎子。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么。今日这个红娘我还就做定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被皇祈再次一把拉住。他的笑容也消了,微皱了眉,张口就斥道:“看你平日挺伶俐的一个人,关键时候怎生如此糊涂!我与玉瑶是因了你才亲近些的。若不是你亲点我二人陪你避暑,我们到现在说过几句话都犹未可知。”
我笑了一声,说:“是啊。你‘玉瑶玉瑶’叫的也很是熟络么!当初陪我避暑你们也欣然遵旨了,今日赐婚,你们也当是懿旨一封,好好遵旨就是!”
我觉得皇祈已经快要伸手打我了,我第一次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些许怒气。不禁觉得很是委屈,当下叫了声“画未!”画未连忙应声行礼,我一壁定定盯着皇祈的双眸,一壁恨恨道:“立即为哀家修懿旨一封,赐婚右相千金与楚王!”
画未失声叫了一声“小姐!”的同时,皇祈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些,咬牙切齿的叫了一声“安子!”
我心说这可是你逼我的,于是死死甩开他的手,转身快步疾走,几乎要跑起来。
而这一次,皇祈没有追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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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坐在书房看书,空旷的房间只有我一个人。镂雕的琉璃灯罩被灯火映出斑驳的花纹在墙上,房檐是淅沥沥的雨。
看没许久,舒十七走了进来。一边走进一边问我:“怎么一个人?”走到了我身边顿了顿,说,“看的什么书?”
我翻过来封皮给他看。舒十七凑近了一些,惊讶道:“《太白阴经》?你在看兵书?”
我百无聊赖的说:“啊……是啊。闲的没事,就翻两页。”
舒十七一下就严肃了,坐在我旁边详详细细的看了我半天,问我:“安子,你怎么了?不开心么?”顿了顿,说,“我记得你以前最讨厌看兵书了。”
我勉强的提起嘴角笑了笑,说:“是啊。以前每天都在学,自然不喜欢看。后来进了宫,却又想念起以前的日子来。”
我席地而坐,下面只铺了一条绒毯。舒十七便也在我身边坐下,看了我两眼,说:“安子。你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我望着墨黑的天空回忆了一下,好像是的,我以前不这样。以前每天玩玩闹闹跟着师父学点东西,没什么责任也没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当然不这样了。
舒十七迟疑的开口,说:“安子,你在宫里,是不是……是不是很不快乐?”
我扁了扁嘴,说:“如果硬让你娶一个你不爱的人,然后莫名其妙的背上一大堆不知所谓的责任,你快不快乐?”
舒十七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郑重的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走。”
33、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第三十五章·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我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怔怔的说:“你说什么?”
舒十七握住我的手,放柔了声音说:“安子,你在这里并不快乐。前有皇祈手握重权虎视眈眈,后有陛下无端猜忌处处防备。你何必为了皇氏的天下苦心费力?自小你就喜欢徜徉山水,我带你走,从此隐居田园,不好吗?”
我愣愣的说:“可先帝将这天下交给我,我能一走了之吗?”
舒十七紧了紧我的手,说:“这天下并不是你的天下,这摄政王并不是你的皇叔公。他们皇氏窝里斗,你又何必在旁左右不讨好?先帝与你没有半分恩情可言,更遑论夫妻情意。若你们二人曾真的相爱,像叶青鸾,那帮他孙子也就帮了。可他将你娶过去,全是为了他的天下。他皇氏族人如此自私,凭什么要你赔上一生幸福?”
我低着头不说话。
舒十七又道:“安子,一人只有一辈子。皇宫是个牢笼,你若留在那里,只有孤独终老。你才十八岁,要为自己的未来想一想。你后面还有大把的人生,难道真的要把自己困死在皇宫么?”
我皱着眉头说:“可是冼儿呢?他才十四岁,他斗不过皇祈的。到时候江山易主,我怎么跟皇昭交代?”
舒十七也皱起眉头来:“你怎么还不明白呢?就算你帮了他这一次,还有下次呢,下下次呢?你总不能真的护他一辈子。退一步说,皇祈是陛下的皇叔公,即便是夺了皇位,这天下依旧还是皇氏的。又能如何呢?皇祈为人阴险狡诈,做皇帝再好不过。或许他比陛下更适合做皇帝呢?你有没有想过,或许皇祈做皇帝更好?”
我说:“如果皇祈做皇帝更好,当初皇昭就会传位给他,而不是给了冼儿。”
舒十七被我胡搅蛮缠的气的半死,缓了口气,说:“事到如今,我不妨把事情的原委全部告诉你。”
我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心说什么原委?难道真的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再想起叶青鸾几次三番的欲言又止,还有皇昭莫名其妙的娶了我,不禁觉得,好像这层层疑团背后的迷雾,已经被我抓到了一角,即将掀开。
像是一道巨大的铜门被我打开了一个缝隙,随着舒十七娓娓的话语,一个精心布局多年的巨大的未雨绸缪,恍然之间,扑面而来。
那一夜,舒十七说了很多。我一直处于一种震惊的状态,直到他说完,我都反应不过来。
那一夜,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皇朝能在皇昭的手里发展到如斯地步。他的计谋,他的理智,他的狡兔三窟,他的殚精竭虑,真是让我望尘莫及。
十四年前,我年仅四岁。太子的顽疾已根深蒂固,仅凭人参吊命。皇昭纵观自己的五个儿子,觉得除了太子以外的四个人都无法担当大任,而他自己的兄弟,老的老死的死,有心智且年龄相当的,只有皇祈一个。
皇昭曾召皇祈入帝都,问他是否想要在自己大行之后继位登基,皇祈婉拒。
我问舒十七:“如果皇祈当时婉拒了,何以此时却想方设法的夺?”
舒十七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我,说:“如果皇帝突然莫名其妙的问你想不想做皇帝,你敢说你想吗?皇祈的身份本来就敏感,他敢表露一丝想做皇帝的意思吗?他如果当时说他想,那他根本就无法活着离开帝都了罢。”
我一想,也是。
总之当时皇昭后继无人,而当时皇冼还未出生。因此皇昭属意选一个孙子继位,可太子的儿子们年龄都小,因此需要有人辅政。
他需要一个有足够的家世背景,且一家几代都忠心耿耿的家族的后人。并且这个人最好能是个女人,这样才能够坐镇皇宫。而太傅太师等人,说到底还是身份不够尊贵,不像太后,能镇住皇帝,能发号施令。
因此皇昭开始寻找这个“辅政”的人。
皇昭的第一人选并不是我,毕竟那时我尚年幼,因此属意的是另一个世家的千金。然而如意算盘再次落空,这千金不久之后大病一场撒手人寰。皇昭失落之余,在我父亲打了一场胜仗之后把酒言欢至天明。
我慕容氏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一家老小都忠心为国,世世代代都是将领,那岂是一个忠心耿耿了得,那简直忠心到家了。于是我父亲当即跪倒在地,将我献给了皇昭。
接下来的三年多里,皇昭一直在寻觅可以教我的先生。直到我的师父舒无欢惊艳才绝的横空出世,且拒绝入朝为官之后,皇昭终于敲定了“师父”的人选。
如此尘埃落定,我从不到八岁时开始被送入西京别院,对外宣称“身子悸弱,外出疗养”,实际上秘密开始了我的培训课程。
同时,可怜的小皇冼已经出生,或许他比我更可怜一点,他从“胎教”开始就一刻也不曾懈怠。我们这一对年龄上的姐弟、名义上的“祖孙”在不同的地方开始了可悲的路途。
两年前,我学成出师。前脚刚回到帝都,后脚就被聘入皇宫。皇昭用了半年多的时间观察我,用了接下来的半年培养我,直到他和太子先后驾崩,我成为了太皇太后。
舒十七沉默了良久,对我说:“我曾发誓此生绝不将此事透露给你,然而时至今日,我实在不忍心看你留在后宫一辈子。安子,该说的我都说了,皇昭是什么人你也看到了。你应该知道现在不应该再留下去。跟我走吧,安子,离开世家流连山水,这不是你从小的梦想吗?”
然而我只是愣愣的坐着,我想,很多事,很多以前我想破头也想不明白的事,如今我终于懂了。
为什么叶青鸾会说,你的事情,三郎不记得的少。
为什么她会说,皇昭在你身上花费的心血,也许你一辈子都不会晓得。
为什么她会说,也许早在你出生之前,就已经注定是皇朝今日的太皇太后了。
为什么她会说,三郎不让我告诉你,说如果你知道了,必然恨他入骨。
我想,那些我曾经愿意为之而死的真相,如今我都知晓了。可我根本没有感觉到哪怕一丝的如释重负,我只觉得好悲哀。
为什么事情的真相居然会是这样?一个人如果能连自己的死亡都算计若此,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算计不到的?那如果他能够算计到今天这样的状况,他究竟会如何做?他会帮皇冼,还是帮皇祈?
舒十七仿佛看透我的心思,握着我的手说:“安子。皇昭问皇祈是否想做皇帝,未必就是真的要传位给他。毕竟不是一母所出,皇昭也很可能是在断皇祈的后路。”
我想了半天,脑子都空空的,干巴巴的说:“你不要再说了……你让我好好想一想。”
舒十七像是不忍心,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还是没有再说下去。
我问他:“知道这件事的,究竟还有谁?”
舒十七抚了抚我的头发,叹了一口气,说:“师父、你爹爹、你哥哥、叶青鸾、还有我。”顿了顿,又道,“旁的人,不能确保能够守口如瓶的,先帝不会容许他活下去。安子,已经有太多人为了这个秘密而死。你不能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我悲哀的望了一把天,喃喃的说:“我不是下一个。我是唯一的一个啊……”
舒十七低声说:“安子……”
我打断他,说:“十七……我想见见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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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来的时候,我已经一个人呆呆的坐了几乎半个时辰。他的衣角沾着些露水,一袭黑色锦衣,风尘仆仆的像是刚赶回来,见到我之后,默了半天,只问了一句话:“你都知道了?”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问:“哥哥……你真的是我哥哥么?”
哥哥半蹲在我身边,用手指勾着我的下巴端详了半天,说:“没有哭?安子,你比我想象的坚强的多。”顿了顿,他又说,“你果真是慕容以安么?那我是你哥哥。”
我徒然间松了一口气,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哥哥见我这副样子,难得的笑着看着我,说:“怎么?觉得父亲太狠心,便以为不是亲生的了?”
我扁着嘴说:“那也怪不得我。如果换做是我的话,绝不忍心把自己的女儿扔出去。”
哥哥笑了一声,撑着地板坐下来,说:“你这是妇人之仁。爹爹常年征战沙场,心性自然刚强些。如果当年娘还在,估计也不会容许爹爹这样做。”
我“嗯”了一声,抱着膝盖默了半晌,说:“涵涵,我想娘了。回帝都之后,咱俩一起去给她上柱香吧。”
哥哥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我说:“安安,你还是先把你这个摄政王给安抚好了再说吧。”
我升调的“啊”了一声,说:“怎么了?”
哥哥面无表情的看了我一眼,说:“听说他在你院子门口吵着要见你一个多时辰了,舒十七派人给挡回去了七次。我刚才都是翻墙进来的。”
34、多少楼台烟雨中
第三十六章·多少楼台烟雨中
我心说舒十七你可真是个人才啊!居然能把皇祈挡回去七次?七次?!你是怎么办到的啊。
哥哥白了我一眼,说:“上次你沐浴的时候,皇祈闯进去了?”我心里一紧,这事怎么给别人知道了?哥哥续道,“皇祈是在尔虞我诈中长大的,你还是离他远点的好。”
我特别尴尬的坐在那里,感觉脸上红了红。
哥哥端着我的酒杯喝了一口,说:“梅花醉。你酿的?”
我“嗯”了一声。哥哥却接着刚才的话题,没好气的说:“我说了我不是爹爹,不管你这个。不过你也要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给别人抓到把柄。爹爹现在手握重兵,你若和皇祈关系太近,难免惹人闲话。说起来,这次如果不是因为你早嫁给了先帝,被指婚的肯定是你。”
我唯唯诺诺的说了声“是”,嗫嚅的说:“我不是跟皇祈走得近,我这不是,这不是也是因为这次的事么,我总得知己知彼不是?”
哥哥嗤笑了一声,说:“知己知彼到洗鸳鸯浴去了?你‘知’的未免也太彻底了一些罢。”
我的脸颊“腾”的烧起来,厉声说:“什么鸳鸯浴!你对你妹妹能不能口下留点德?要不是因为你们这一堆破事,我才懒得理什么摄政王什么家国天下。”
哥哥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我扁着嘴坐了半晌,说:“我知道分寸的。我只是……只是……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那个,我不喜欢他的。”
哥哥淡淡道:“我没说你喜欢他,你自己想太多了。”
我说:“涵涵,什么时候开始,我跟你说话也这么累了?我是你妹妹,你还不了解我么。我平时虽然糊里糊涂呆头呆脑的,可是关键时刻,我也从没掉过链子不是么?”
哥哥思考了一下,说:“唔,除了最后一句话,其他的我基本认同。”
于是我果断的决定转移话题。我说:“其实说起来,以前我一直想撮合你跟玉瑶来着。我本还觉得你和玉瑶挺配的,结果现在她要嫁给皇祈了。你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什么时候给我娶个嫂嫂呢?”
哥哥斜眼瞥着我,说:“我不管你,你也不要来管我。你再废话我就把鸳鸯浴的事情告诉爹爹。”
于是我又果断的选择闭嘴了。
两个人静静的坐了一会儿,窗外的人造雨丝淅淅沥沥叮叮咚咚好不动听。我觉得这样的生活确实惬意,如果跟着舒十七走……或许未必不是个好选择。
一阵喧闹打断了我的沉思。
哥哥撑着地板坐起来,说:“想是皇祈开始硬闯了。我先走了,你自己应对。”说完他拂了拂衣袖,转身就要从窗户往外跳。
我说:“哎……”
哥哥已经从窗户跳出去了。
我把嘴里没说出去的后半句话咽回去,然后听到窗外传来“嗷!”的一声。一阵作响之后,哥哥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下面传来,破口大骂道:“慕容以安!你他娘的把仙人掌放在窗户底下干什么!成心的吧你!”
我心说谁让你跳的那么快,我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你都已经从窗户翻出去了。怪得了我吗?再说了,我堂堂正正放着个大门,谁让你不走的。
然而我这厢还没窃笑完,房门“砰”的一声被人大力推开,皇祈铁青着脸站在门口,身后跟了一大票脸色紧张的下人,以画未为首,一个个都胆战心惊的看着我。
我把伸出窗户的脑袋缩回来,挥了挥手,说了句“你们都下去罢”。然后好整以暇的坐回来,束着手望向皇祈。
我原本想象的场景是,皇祈痛心疾首的质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你见了他们,唯独不见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然而现实居然是,皇祈冷笑一声,踱步到我身旁,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说:“听着雨滴看着夜景,端着小酒看着兵书,还有蓝颜相陪。安子,你这太皇太后当的,好不自在啊。”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心说这夜景小酒什么的,我都能懂。可是“蓝颜”是怎么回事?
皇祈缓步踱到窗边向下望了望,回过头来噙着一丝冷笑看着我:“怎么?舒公子跳下去的时候,被仙人掌扎了?有什么不能让我见的,还鬼鬼祟祟的翻窗户走。”
我心想这个误会是从何而起啊?舒十七从我这里离开都大半个时辰了。“呃”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解释,皇祈已经负着手慢慢走到了我身边,弯下腰来,右手持着玉扇挑起我的下巴,眯着眼睛说:“慕容以安,你这面首养的,好不快活啊。”
我震惊的看着皇祈,心说如果蓝颜可以勉强理解为是舒十七的话,这面首是从何说起啊!
皇祈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一言不发的在椅子上坐下。
我在心里迅速的分析了一下这件事情的神奇的走向,觉得这大概是有点误会了。也不知道舒十七把皇祈挡回去的时候,用的到底是个什么理由?居然能让皇祈以为舒十七是我的面首?
然而我想要解释的话刚要说出口,脑海里迅速的划过皇祈和玉瑶打情骂俏的场景,一下子就把要说的话给吞了回去。
皇祈一直死死的盯着我,此时看到我在这里欲言又止,再次冷哼了一声,说:“连解释都没有……安子,你很好。”
我说:“我不好。”
皇祈第三次冷哼,问我:“到底是不是?”
我被他这接二连三的冷哼弄的很没好气,心说你皇祈是我什么人?凭什么来质问我?我养不养面首,关你什么事呢?不禁也冷哼了一声,说:“这话该你来问么?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
皇祈加重了语气说:“你就当我是为皇兄抱不平好了——到底是不是。”
我说:“那麻烦你让你皇兄亲自托梦来问我,我自己会跟他说的。这种事情,你一个外人,有什么好问的。”
皇祈咬牙切齿了一下,不怒反笑的说:“好,很好。安子,你很好。”
我心说我又怎么好了!怎么这人一晚上净在这里说我很好。我知道我很好,可是你这么说,让我觉得,很虚啊……
没想到皇祈更狠的还在后面,只听他提高音量怒喝了一声“来人!”。门外东晏立刻推门而入,抱拳道:“王爷。”
皇祈却只看着我,良久,冷笑了一声,说:“立刻快马传书回王府,着人准备一份丰厚的聘礼,即刻送去温相府上。告诉他,待我回帝都,立刻亲自上门提亲。”
眼见着东晏就要领命而去,我终于坐不住了,大喝一声:“回来!”转头对着皇祈怒目而视,道,“皇祈!你到底想干什么!”
皇祈终于和缓的笑起来,好整以暇的扇着扇子,看着我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那王府上也正缺一位夫人。温相千金才华横溢,好一位如花美眷,你说我想干什么?”
我终于气的再也忍不住,一把将手边的酒杯贯在他身上,破口大骂:“皇祈!胡闹也要有个限度!你的嫁娶由得你吗?!你若敢上门提亲,我就,我就……”我就了半天我也想不出什么狠话来,最后只憋出一句,“我就让陛下贬了你做庶民!”
皇祈继续冷笑:“本王求之不得,多谢太皇太后成全!”
东晏尴尬的看着我和皇祈吵架,一句话都插不上。偏偏还不能立刻退下去,只得用力的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面,尽量减少着存在感。
我简直要被皇祈气死,直挺挺跪在地上叉着腰瞪着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皇祈这时倒是很是好心情,看着我说:“那我最后问你一次,到底是不是?”
我心里分成了两半。可怜安子跟我说:服个软吧服个软吧,本来就不是嘛,说了也不吃亏啊;强横安子跟我说:不说!就是不说!凭什么成天被他质问来质问去的,他又不是你夫君!
一时间,我混乱的要死,憋了半天,憋的我脸都涨红了,终于吐出两个字:“出去。”
皇祈略有惊讶的看着我,说:“你再说一遍?”
我觉得我眼眶都要红了,一鼓作气的喊道:“出去!我让你出去!要送聘礼就去送,要提亲就去提!想娶谁就娶谁,我再不管你了!皇祈,从今往后,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走你的奈何桥!你我再不相干了!”
“啪嗒”一声,玉扇掉在了地上,皇祈却看都不看,只是一味的眸子沉沉的看着我,默了几秒,沉声说:“安子,你是不是喝多了。”
我简直要抓狂了,这世上居然有这么能气我的人。以前我觉得我哥哥已经很能把我气到想死了,原来真的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真正的高手是皇祈。
然而我真的再也没办法跟他对话下去了,愤愤的一甩衣袖猛地站起来,身子晃了晃,心说难道我真的喝多了?可我却顾不得了,一把挥开挡在前面的东晏,然后……
一头撞在了门框上。
“咣当”一声闷响,我捂着额头倒下去的同时,心里惨呼一声,果然见了皇祈就没好事,我真的是倒霉到家了我。你说我和皇祈是不是八字相克啊?怎么能犯冲到如此地步。
眼前黑掉的前一刻,仿佛听到有人焦急的大喊的声音。那声音有心痛,有后悔,有让我不明白的复杂的情绪。我辨认不出是谁,莫非是画未?
画未果然是个忠心护主的好姑娘……
35、一醉可否解千愁
第三十七章·一醉可否解千愁
好吧,腿脚肋骨胳膊的都伤完了,终于轮到我的脸了。
我破相了。
额头真的撞狠了,左侧肿了一个红红的小包。哥哥看到之后笑的茶水都从鼻孔里喷出来了,舒十七还算厚道,只说了一句:“其实看惯了也觉得可爱了。”
我摸着额头上的包,惨兮兮的问画未:“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就给撞成这样了?”
画未也忍着笑,跟我说:“小姐全都不记得了?”我摇了摇头,她续道,“我也一直守在外间,只听到小姐好像是跟王爷吵了起来,吵的还很凶。接着王爷突然大声喊‘叫御医’,小姐已经撞昏了。”
我听的一愣一愣的,心说我怎么会跟皇祈吵起来?还吵的很凶?
画未咬了咬嘴唇说:“我只听到零星几句,王爷说了什么面首……什么聘礼,然后您说什么贬为庶民,接着就听到什么奈何桥……我真的没听清楚。”
我继续一愣一愣,面首、聘礼、庶民、奈何桥?!
谁死了?什么奈何桥?!
画未小心翼翼的问:“小姐是真的喝醉了么?怎么会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不过昨晚小姐喝了好大一坛酒,梅花醉虽不是烈酒,可喝了那么多,难免有些……嗯……”
我抚着额头想,好像确实是有点上头,到现在我脑袋还有点晕,昏昏沉沉的。
玄珠贴心的端了一碗解酒汤走进来,一边说:“哎呀,你就别愁了。你吵都吵了,现在就算想起来也只会更头疼。唉,你说我昨天怎么就给轮班去睡觉了呢,这么一部好戏,我居然没眼福。”
我没好气的说:“那你去叫皇祈过来,我俩再给你演一遍如何?”
玄珠乐呵呵的说:“那敢情好嘿。”
我被她气的脑仁儿疼。躺在床上,用了整整一个时辰的时间去回想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如此绞尽脑汁的后果就是,两眼一闭我又睡了过去。
鸦雀的叫声把我吵醒,我翻了个身,看着窗外火红火红的夕阳,伸了个懒腰。
旁边守着的小丫鬟见我醒了,一边端来茶水给我喝,一边道:“禀太皇太后,方才崔御医来过,见太皇太后睡的正熟就没有叫醒您。只是诊了脉,给您上了药就走了。”
我“唔”了一声,摸了摸额头,确实好像有点药在上面,便问她:“崔临可说了哀家这肿何时能消?”
小丫鬟毕恭毕敬的说:“崔御医说消肿约四五日,消肿之后还会红几天,最多十余日可完全复原。”
我哀叹的望了一把天,看来接下来的十天我都没办法见外人了。堂堂太皇太后,脑袋上肿个包,还贴了块纱布,简直像是狗皮膏药一样,实在是贻笑大方。
小丫鬟见我忧愁的叹气,在旁十分特别以及非常的战战兢兢的说:“太皇太后……方才,方才王爷也来过……”
我吓得一个激灵看向她,没想到她居然被我的眼神吓得跪在了地上,一迭声的说:“王爷说是来探病,只看了两眼就走了。奴婢,奴婢实在拦不住……太皇太后饶命……”
我完全被她给弄懵了,心想我虽然有点生气,可我没说要罚你。这怎么上来就让我饶命?连忙让她起来,道:“无妨。哀家与王爷也算是亲眷。只是记得以后哀家休息时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扰。”顿了顿,补了一句,“除了慕容世子和舒公子。”
小丫鬟垂着头颤抖的应了声“是”,而伴随着她这颤颤巍巍的声音,屏风外传来了一把男声,凛冽。他冷哼一声,道:“嫂嫂也说了本王是亲眷,却为何连舒公子都可以探访,本王却不行?”
小丫鬟连忙扶我下床,手脚麻利的给我穿了件黑色的金丝锦绣凤纹冰丝缎的合襟外衣,然后两个小太监将屏风撤开,所有人退了出去。
只见皇祈已在桌旁坐下,眯着眼睛睨着我,面色……很不好。
我心说这昨天晚上到底吵成了一个什么局面?皇祈都开始自称“本王”了?可我确实想不起来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因此也很难判断自己到底该是个什么态度,于是含糊的道:“哀家与舒公子自幼相识,情分自然不比寻常。”
皇祈继续冷笑一声:“好一个自幼相识不比寻常。连你睡觉他都能在旁陪着,这情分果然非同一般。”
我升调的“啊”了一下,突然感觉脑海中滑过几个片段,细细捕捉,一个一个拼凑起来,愣了良久,方才恍然的“哦——”了一声,说:“我想起来了,昨晚你说十七是我养的面首来着!”
这话说完我就给尴尬了。
皇祈还是那么一副不阴不阳的样子,看着我说:“总算想起来了?先太后也算是辅国良才,你年纪不大,可好的不学,偏学她豢养面首。真不知舒无欢是怎生教的你。”
我“呃”了一声,心想,“豢养”?我一直以为那词是用来形容畜生来着。楚王爷,您这词用的,也太犀利了一些吧?
皇祈继续冷冷道:“舒十七,也算是一表人才,朗朗君子,大名鼎鼎的舒公子,江湖上谁人不知?却不想背地里居然做这种下三滥的勾当。传出去真不知旁人该如何议论。”
我一下就给怒了,一拍桌子,怒道:“你这人平时口下就不留德,哀家念你是先帝的亲弟弟,从不曾与你计较。可你私下调笑几句也便罢了,怎能出言讥讽舒公子!”
然而让我意外的是,皇祈居然也怒了!只见他也狠狠一拍桌子,那力道,比我的震撼多了。然后他以前所未有的厉声阴沉道:“慕容以安,你——!”
我见他居然没继续说下去,忿忿道:“我,我什么?别以为你是个王爷我就不敢跟你叫板,惹急了我,总有办法让你人头落地!”
没想到皇祈平时挺伶俐的一张嘴,此刻竟狠狠瞪我半天也说不出话来。我心想,莫不是我骂的太狠了?也是。皇祈一个王爷,自小就去了封地,没有爹没有娘,恐怕也没什么人会骂他。该不会真的被我骂的伤心了吧?
然后事情就完全超出我的掌控范围之内了。
只见皇祈突然豁然起身,而在他起身的同时,一把将桌子上的东西全部甩到了地上。“乒乓”一阵乱响,茶壶茶杯碗碗碟碟碎了一地。几滴热茶飞溅起来,滴在了我脸上,有点烫。
我完全傻在了那里。心说你到底哪来的这么大气啊!!就听到皇祈沉声道:“慕容以安,我真是有眼无珠,看错了你!”
说完皇祈一转身就给走了,剩下我一个人面对着满地狼藉回不过神来。
画未、玄珠打开门跑了进来,画未立刻蹲下去收拾地板,玄珠却在我旁边站着,抄着手说:“我一听说王爷过来我就跑过来了,果然又是一幕好戏啊。你跟他究竟怎么了?一天之内吵了两回,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的,还砸了这么多东西?”说完拉过我的手,细细看了几眼,说,“好在没伤到。”
我愣愣的说:“东西不是我摔的,是皇祈摔的。”
画未和玄珠对视一眼,都是一副惊讶的神情。
我在脑内把整件事情给捋了一遍,拉着画未问:“我问你,昨晚我和皇祈吵架,说到面首的问题的时候,我有没有……有没有跟皇祈解释?”
画未望着天花板回忆了好一会儿,说:“奴婢真的听得不清楚。但是感觉,说完面首之后,不一会儿就吵起来了,然后王爷叫了东晏进去,吵的就更凶了。所以我觉得,我觉得……应该是没有解释罢?”
我哀叹着捂了一把额,结果沾了满手的黄不拉几的草药。心想果然是没有解释啊,怪不得闹得越来越大。然而我刚动了去找皇祈解释一下的念头,心里就立刻跳出来两个小人。
可怜安子说:解释吧解释吧,本来就没有的事,解释了也好。再说皇祈那么阴险,不解释的话,说不定他会怎么整治你呢?再或者,他会整治十七呢?你好歹是太皇太后,如果真的给皇氏惹了丑闻,他不会放过你们的。
强硬安子说:不解释就是不解释!为什么要解释?谁知道他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就过来找你质问?他自己又是侍妾又是夫人的,多风流快活。再说他都把你和玉瑶害的这么惨了,以后还会害冼儿。为什么要解释?就让他误会,跟他斗到底!
然后我就又混乱了。
画未收拾完地板,小心翼翼的问我:“小姐,这事……您看要怎么解决呢?”
我叹一口气捂一把脸,忧愁的说:“你觉得呢?我已经没主意了。”
画未和玄珠也陪着我一起叹了口气。三个人很郁闷的静了半晌,我正想说让画未去传膳,就听到一阵纷杂的脚步声响起,侍卫青圭快步走近,行了一礼,对我说:“太皇太后容禀。”
青圭是我将军府的人,被我派去皇祈院子当侍卫,监视皇祈的行动。平日里大多没什么大事,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跑来找我。
然而我每次叫他都有点尴尬,因为这个名字,实在让我总是忍不住想笑。虽然我深深的知道这个“圭”是玉的意思,然而他叫青圭,青龟……
我严肃的跟他说:“青圭,噗……咳咳,有事么?”
青圭暗自扫了一眼四下,我了然的知道他是想让我屏退左右,但画未和玄珠,一个本就是爹爹的人,一个……不是人。所以没什么好避的。于是和缓道:“你但说无妨。可是王爷那边出了事?”
青圭说:“禀太皇太后,楚王和……舒公子,一起出去了。”
我一怔,这俩人怎么会一起出去了?忙问:“去哪里了?”
青圭略显尴尬的说:“……无忧楼。王爷说要找个姑娘陪着喝酒,让舒公子作陪。舒公子很欣然的应了,两人刚刚出了行宫,骑马向西京方向而去。”顿了顿,补一句,“只带了东晏一个随从。”
我心说这可奇了。刚才怀疑舒十七是我面首的,不是皇祈吗?一炷香之前还愤恨的摔东西呢,怎么一扭脸两个人就这么哥俩好,还好到一起逛花楼去了?
然后我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坏了!
36、不胜人生一场醉
第三十八章·不胜人生一场醉
在画未抱着我的大腿死死劝我,说我肋骨有伤额头有伤胳膊还有旧伤,而且我不会骑马,决不能现在赶去西京之后,我终于一屁股坐在软榻上,跟画未说:“你点两个人快马加鞭立刻过去稳住皇祈,然后准备马车,我即刻过去。”
玄珠安慰我:“你不要急,无忧楼是十七公子的地盘,皇祈不敢在那里轻举妄动的。再说,你怎么知道十七公子一定有危险呢?王爷真的会因为误会你跟他而杀了十七公子?”
我哀叹一声揉了揉太阳穴,闷闷的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祈是王爷,是当今圣上的皇叔公。十七只是商贾,最多算是江湖上有些名气,绝阻不住皇祈的。你不要废话了,你去准备马车,画未派人马上过去,然后你们两个跟我一道走,快!”
画未再不敢耽搁,转身跑了出去。玄珠迟疑了一下,跟我说:“你要不要……要不要换个男装?”
我想了想,觉得就算是换了男装也会被认出来,那群姑娘的眼睛实在是太毒了。而且我这身衣服层层叠叠,换起来太费事了,便说:“不用了,你去准备马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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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遮住我额头的包,我将头发挽了一小片额妆挡住。马车着实晃悠。我被晃的七荤八素的到了西京城门外,已经时近亥时,城门已经关了,我们被拦在了城门口。
随行的侍卫跟守门的交涉了一下,却不敢表露身份,因此当场被回绝了回来。我已经心急如焚了,而且因为宿醉的关系,我胃里十分的翻江倒海。急躁的说:“取将军府令牌,让他们立刻开门!”
画未取了令牌给侍卫递出去,再次交涉之后,居然又一次被回绝。
侍卫隔着车帘低声道:“太……小姐,守卫说将军府令牌只放与战事有关者入城,旁支亲眷不得放行。更何况此时未有战事。”
我被气的不行,心说以前觉得将军府的令牌挺管用的,原来不打仗的时候就一点用处都没有啊。便从怀里取出一面刻着“御”字的令牌,递给画未,说:“你去!告诉他们是宫中的急事。”
画未立刻跳下车过去交涉,结果居然第三次被驳回!
隔着车帘,画未的声音传来:“小姐,守卫说,必须要看相关文书或诏令。”
我气的眼前发黑,被玄珠一把扶住,连忙说:“小姐别气,别气。他们也算是,也算是尽忠职守不是?还是很敬业的。”
我心说我能不气吗?!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啊!于是一把掀开车帘走出去,高高站在车帘外,伸手将腰间的太皇太后凤令取出来,一把贯在那守卫头领的身上,放沉声音缓缓道:“哀家有急事入城,你们却在这里推来推去。什么大事都给你们耽误了。还不立即打开城门!”
守卫全部呆若木鸡的看着我,画未眼神扫了一下,立刻跪下去说:“太皇太后息怒,奴婢办事不力,请太皇太后责罚!”
那侍卫也随着跪了下去,沉声道:“属下办事不力,请太皇太后责罚。”
然后那群守卫才反应过来,立刻齐刷刷跪下去,沉声道:“奴才参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金安!”
我扬起下巴眯着眼睛扫了一眼,只见那守卫虽然低着头双手奉着我的凤令,但仍旧拿眼角悄悄的在看,整个人处于一种紧绷而戒备的状态。审视了两眼确认不假之后才放松下来,毕恭毕敬的直挺挺的单膝跪着。
我虽然不太喜欢他的态度,然而挑起一边嘴角淡笑了一声,道:“你,抬起头来。”
那守卫将头抬起来,目光却依旧垂着。我看了看,其貌不扬的一张脸,皮肤被晒的古铜。身板结实,硬实实的肌肉。便问道:“叫什么名字,任的什么职?”
守卫恭谨道:“奴才杨风,西京城守卫甲组组长。”
我点了点头,复又扬起头来,提高些声音严肃道:“立刻打开城门,放马车与随侍入城!然后——”我拿眼角觑一眼杨风,道,“你跟哀家走。”
如此,我们终于过了第一关,城门缓缓打开,马车长驱直入,直奔无忧楼。玄珠疑惑的问我:“你干嘛把那个侍卫带着?”
我想了想,说:“我觉得他长的很好看。”
玄珠撇嘴:“得了吧你。先皇长的也好看,王爷长的也好看,十七公子长的也好看,就连青圭都比他好看。为什么那些人你都不觉得好看,偏看上了他?”
我摩挲着下巴心不在焉的说:“因为我经历过了大起大落,审美观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
玄珠还待再说,然而车外却忽的喧嚣起来,我们到了无忧楼。
我跟玄珠说:“吩咐下去,千万不要透露我的身份。我跟画未进去,剩下人留在马车这里,如果我半个时辰还不出来,你们就进去救我。”
玄珠说:“你就带了五个侍卫,加上刚来的那个才六个。真出了事怎么救你?”
我一边下车一边说:“那你就让我死在里面吧!”
然而我忽略了一个问题。今天那不知名的小丫鬟给我穿的是一件黑色金丝锦绣凤纹冰丝缎的外衣,面料千金难求就不用说,关键是上面绣的还是凤纹。普天之下有几个女人能穿凤纹的衣服?于是我甫一下车,已经接受了所有人的侧目。
我很是后悔的拂了拂宽大的袖摆,心说真是该听玄珠一句话,换个男装再来。可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正要踏足前行,杨风突然出现在我旁边,低声道:“太皇太后,请允奴才随行。”
我略微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他又道:“烟花之地鱼龙混杂,太皇太后身份尊贵千金之躯,恐有不测。请允奴才随行。”
我想了想,点了一下头。
画未扶我进了大门,三个人一路疾行至雕花小楼前,倚门而立的又是红姨。然而这次她却没有一下认出我,只是愣了一瞬,赔笑的小跑过来,道:“这位小姐,可是来寻人?”
我脚下不停的往里闯,一面没好气的说:“是。我来寻我家相公。”
红姨一边拦我一边说:“小姐小姐,你这,这……你若是寻人,可否告知姓名,奴家给您将人唤出来?您别进去,哎……”
我一步踏进大门,扫视一眼,人头攒动却没有皇祈和十七的身影。这时红姨又追了上来,弯着身子赔笑说:“小姐,请您体谅我们小本生意本就艰难。您若是寻人,奴家这就给您叫人去,您别在这里闹将起来。您看,您也是高门千金,这,这若闹起来,您也没面子不是?”
我心说这红姨果然是老油条,一番话说的倒是滴水不漏。于是缓了一口气,斜眼瞥着她,说:“红姨可记得我?”
红姨凑近一些看了两眼,恍然道:“啊,您不是,您不是……”
我打断她,急躁道:“十七可在?”
红姨一迭声的说:“在在在!您早说啊,把奴家吓得这一身汗。掌柜在楼上陪贵客,奴家这就给小姐引路。您请这边。”
估计红姨深深的以为我和舒十七的关系非常的不一般,所以丝毫都不敢怠慢,一路小跑着给我引路。结果我被她带着也走的飞快,一路顺着楼梯往上走,眼见着就差几步了,突然脚底下一个没留神,一脚踩到了裙摆。
画未本是扶着我的,然而这一路我走的太快,她这个“扶”也只是虚扶着,被我这么一搞,她也没反应过来,我就给硬生生的扑向了地面。
眼见着坚硬而有棱角的台阶就要再次磕在我脑门上,我几乎已经可以预见我将会像龙女一样,额头上对称的长出两个“包”。突然胳膊肘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死死拉住,然后顺着那个力道我站了起来,一下子扑在了一个人怀里。
不是皇祈惯用的龙涎香的味道,也不是舒十七那股若有若无的清淡的梅花香。那是一个很有“男人”味道的怀抱,简单来说就是——汗味。
但只是一瞬我们就立即分开,杨风古铜色的脸颊居然红了红,跟我说:“太……小姐,多有得罪。”
我刚想说一句“没事”,却有一把男声打断了我,冷冽的说:“安子,好兴致啊。人家都是男人来花楼找姑娘,你却是来花楼找男人。”
我猛的回过头,只见皇祈歪在二楼的凭栏上居高临下的把我望着,一身月牙白色的锦绣长衫,宽阔的袖摆拂在阑干上,手里持着一柄金边的折扇好不晃眼。
两个人呆望了一瞬,我猛然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三步并作两步的跳上楼,站在皇祈身前,问:“十七呢?”
皇祈挑了挑眉,低着头,歪着脑袋看着自己的折扇没说话。我心里都快急死了,一把抓着他的胳膊问:“舒十七呢?你把他怎么了?!”
皇祈突然一转手腕,将折扇敲在栏杆上,眯着眼睛问我:“你以为是怎么了?怕我将你那面首处死了?你放心,他活的好好的。我叫他出来只是想告诉他,我皇祈想要的女人,一定会是我的。”
我心里一紧,脱口而出:“你想要谁?”
皇祈轻笑了一声,却一个女声打断道:“王爷出来小解怎生去了那么久,让我好等。”
37、烟红露绿晓风香
第三十九章·烟红露绿晓风香
我第一个反应是,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等我迟缓的回过头去,只见到一身柳色长裙的柳依依婷婷站在我身后,见我回过头来怔了一下,旋即扯了扯嘴角算是个笑,对我说:“又见面了。”
画未立即出声斥了一句:“放肆!还不跪下!”
我却完全没空理她到底放不放肆,回过头去压低了声音跟皇祈说:“皇祈我可告诉你,这人是我未来的嫂嫂,你要是敢染指她一根头发,就别怪我真的不客气了。”
皇祈讽笑一声:“你爹爹是堂堂抚远大将军,能容许你哥哥娶一个青楼女子回去?再说这位柳姑娘,仰慕的不是舒公子么?慕容以安,你吃拧了?”
我急道:“谁说是涵涵了,我说的就是十七。”
皇祈一下子愣了,顿了两秒,反问我了一句:“舒十七?”
我被他胡搅蛮缠的要疯了,这话题的走向已经不受我控制了,皱着眉急切的说:“懒得跟你废话。十七在哪里?你到底把他怎么了?”
皇祈还是站在那里,微微皱着点眉头,若有所思的垂着眼眸望着扇子。垂下来的睫毛覆盖住眼神,高高的鼻梁直挺挺的。
我的心思立刻就给跑题了。心想玄珠说的对啊,皇祈长的真的很好看。怪不得求着我让我赐婚把女儿嫁给他的人那么多呢。不过……唉,这便宜马上就要给玉瑶捡走了。不过也不能算是便宜吧,等到了最后,可能以前求我的那些人不定多感激我呢,而且还……
呸呸呸!
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更不是沉默的时候!我一把抓住他的袖口,说:“皇祈!”
结果皇祈还是没理我,我转回身对着红姨,怒喝一声,“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你家公子找出来!”
红姨估计也发现事情好像有点严重,一溜烟小跑到上次那个最大的雅间外,敲了敲门,说:“公子,您在里面吗?”
我心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敲门?转过身怒气冲冲大步流星的走过去,刚要抬脚踹门,突然想到自己应该稍微顾忌点形象,于是厉声道:“给我踹开!”
画未上前一步刚要踹门,杨风已经一个箭步利落的一脚把房门踹开。我心想,身边带个男侍卫就是方便,以后都得带上他。一边走进一边说:“十七!”
房内袅袅婷婷一片,我粗略扫了一下,估计少说也有十来个姑娘。一见我闯进去,全都“哎呀”一声像是受了多大的惊吓一般的站起来,畏畏缩缩的缩在角落里,惊恐的看着杀气腾腾的站在门口的我。
我四下环顾,发现舒十七不在,心里更急。这一急就舌头打结,出口就是一句:“哦,你们别紧张,我不是什么好人。”
那群姑娘吓得脸都绿了,一个丫头当场就红了眼眶,都快给我跪下了,声音颤抖的说:“夫人饶命,奴家陪的不是你家相公啊。”
我“嘿”的一下就给乐了,心说你知道我家相公是谁么?不过看得出来,这无忧楼可能时常有夫人寻上门来想要捉那什么在床。但从这群姑娘的惊吓程度来讲,我觉得像我这样闹到楼里的应该不多,不然这她们也不能给吓成这样。
红姨这时候冒出头来,先给我赔了个罪,然后扭头斥道:“成什么样子!公子呢?”
那姑娘颤巍巍的说:“公子,红姨您说的哪位公子?我们陪的公子方才去方便了。”
我真是不知道这无忧楼哪里找来的这么笨的个姑娘啊,回头就要走,结果刚回头就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撞的我踉跄一步,抬起头来,只见皇祈微微噙着笑容低头看我,说:“这么急,去哪?”
我心说你这人怎么变脸变的这么快?大爷,感情您这是心情又好了?
结果我这厢还没鄙视完,就听到后面一阵莺莺燕燕,姑娘说:“公子您可回来了,奴家等您好久了。依依姐快来呀~~”
我实在是被她们最后的那颤音恶心到了,于是我一边打算从侧面绕,一边没好气道:“你让开,我找我师兄,跟你没关系!”
皇祈一把捞住我的胳膊,说:“你这般无头苍蝇的乱找,要找到几时才能找得到?”
我愤愤的一把推在他胸口上,气道:“皇祈,你吃拧了你?!”
没想到我那原本就不是很大力气的一下推过去,皇祈居然被我推的活生生倒退了一步,脸色白了白。这人平时看起来挺健康挺无敌的啊,怎么这小身板儿居然这么不结实?
而我抬脚就要往外走,结果脚下连半步都还没迈出去,皇祈就一个巧劲儿把我给推到房间里头去了。然后他用脚轻轻一带,房门就被关上。我和那群姑娘齐齐被皇祈的气势所震撼,惊恐的看着站在门边的他。
两边人马对峙半晌,皇祈扇着小扇子就坐到了桌子旁,扇柄一敲桌沿,淡淡丢了一句:“酒呢。”
那群姑娘互相对视一下,瞬间一窝蜂的涌上去包围了皇祈。倒酒的倒酒,捏肩的捏肩,还有人给扇着小风儿,好不惬意快活。
皇祈含着笑,一面喝酒一面睨着我。
我被他这几次三番莫名其妙的情绪转换完全搞蒙了,心说你这姿态摆给谁看呢?我当我是玉瑶啊还是你妈啊?咱俩彼此之间,对方什么丑样儿没见过啊?我在你面前都不顾形象了,你好意思跟我在这儿装么?于是颇没好气的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转身就往外走。
皇祈在身后说了一句:“站住!”
我理都没理,直接打开门就给走出去了。
红姨、画未和杨风都守在门口,柳依依和画未维持着一个,柳依依推门,画未伸手要拦的动作。见我出来都愣了一下,柳依依说:“我正要去找你。”
我说:“找我干嘛?”
柳依依这次的态度倒是不错,说:“我听红姨说你是来找公子的,我带你过去。”说完居然还跟我笑了一下,让我觉得特别的受宠若惊。
接着她立刻转身带着我就走。我一面提着裙摆跟上去一面跟画未说:“去跟玄珠说一声,让她好好等,我们没事。然后你也在前院等我吧,我看完十七就回来。”
身后传来了清脆的一声瓷杯碎裂的声音。
柳依依手持个灯笼,带着我在后院七拐八绕,一壁说:“公子无碍,你不要担心。方才他与王爷在楼里喝酒,突然有杀手寻上门来。公子中了毒,刚吃了解药,还没有醒。”
我心说这杀手来的时间也太巧了,问她:“怎么回事?为什么红姨不知晓?”
“是公子的意思。”柳依依咬着嘴唇说,“公子说不能给任何人知道。当时只有我在房内弹琵琶,尸体都是我和王爷那叫东晏的随侍亲手处理的。”
我惊道:“尸体?!”
“嗯。是东晏杀的,一共三个。本来王爷和东晏都没有出手,但杀手毒了公子之后,还想杀了剩下的人灭口。他们和东晏交手,突然向王爷发暗器。公子当时正好支持不住倒下去,正倒在王爷身上,王爷本来能避过去,现在也受了伤,伤在右肩下靠近胸口处,流了好多血。”
我升调的“啊?”了一声,心说方才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难怪我刚才轻轻一推皇祈就白了脸,原来是有伤。
根据柳依依的叙述,我得到以下消息:一,皇祈曾想借刺客之手解决掉舒十七,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二,舒十七也想解决掉皇祈。因为他那一下倒的,太蹊跷了。我心知舒十七绝不是个在那种关头会往皇祈身上倒的人。
可问题是,他们两个为什么要争个你死我活呢?
转眼我们到了一个独立的小苑门口,里面一座二层的雕花小楼。柳依依将我引到二楼的一个房间,说:“这是我的卧房,公子在里面。”
我点点头推开房门走进去。扑面而来一股馥郁的香味。房内没有点蜡,就着月光我摸摸索索的往床边走,好不容易蹭到了床边,觉得还是应该找柳依依把那盏灯笼要过来,不然我连十七的样子都看不清。
然而我刚回过头,差点撞在柳依依的脸上,吓得我后退了一步,抚着胸口说:“依依,你知道你皮肤白么?大晚上的,你能不这样吓人么?”
就着月光,我觉得柳依依笑了笑。然后她上前一步,说:“对不住了,安子。”
我心觉得这绝不是个好的开场白,下意识的再后退一步,边退边说:“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你怎么对不住我了?十七呢?你给我点个蜡我好好看看他。不过有你照顾他我很放心的,嫂子。”
我心想,我都叫你嫂子了,你可千万别搞我啊。
果然柳依依笑了笑,然而就在我觉得事情即将柳暗花明的时候,她说出口的话却是:“希望你醒来的时候,还能认我是你嫂子。”
我退无可退,感觉头已经有点发晕了。心说怪不得这房间的香味这么浓,我就觉得这不是柳依依惯用的熏香。意识慢慢的涣散,我撑着桌子摇摇欲坠的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柳依依低声说:“对不住。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我想问一句“受谁之托”,然而问不出来了。
我软软的倒在了地板上。
38、若非群玉山头见
第四十章·若非群玉山头见
这已经是我跟舒十七在外游荡的第四天了。
当我从昏迷中醒来,看到的却是舒十七的脸的时候,我才终于明白,原来他说带我走,真的不是在开玩笑的。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出了西京城,但是由于皇祈以“太皇太后亲信走失”的理由派重兵把守各条道路,我和舒十七还是被困在了西京郊外,选藏身处的原则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简单说来就是——玉池山的另一面。
我恨铁不成钢的跟舒十七说:“你拐带太皇太后走,就不知道事先铺垫一下?太皇太后这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朝廷肯定会派兵四处巡查的啊。你笨死算了。”
舒十七委屈的跟我说:“我铺垫了的,我连你的尸首都给你找好了,让依依说是仇家寻仇,将你我二人都给杀了的。”
我让舒十七给我详细描述一下他所有的准备。听完后,我不得不说其实他布置的已经精细到天衣无缝的地步了。奈何皇祈果然不是一般的阴险,这样居然还能被他发现问题。而且皇祈的反应速度实在是快,据舒十七回忆,从他把我带走到皇祈下令派兵,前后不超过半个时辰。
十七捂着脸说:“虽然我也是时间紧迫,安排的也有不妥之处。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在半个时辰内就已识破并想出万全之策。”
我汗颜的说:“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是把我还回去还是继续这么躲着?我已经吃了三天的野果子了,昨天那溪水你也没好好煮,我都拉肚子了。大爷,求求你了,给我口肉吃吧。”
十七大义凛然的说:“安子,你坚持住。最多三天,我一定会带你逃出去的,一定。”
我说:“大哥,我不想逃了。我原本觉得跟着你,应该也能呼风唤雨挺风光的,谁知道居然是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啊。你放我走吧,我不跟别人说是你拐带的我。”
十七痛心疾首的把我望着,说:“谁能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结果啊。其实只要再往西走十里,就能与我安排的人接头了。锦绣的四匹马拉的马车就在那里等着,还有几千两的盘缠。谁能想到皇祈突然派兵封路啊。”
强大的事实面前,我也只能认了。于是哀叹一声,妥协道:“好吧,那我们再等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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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天的时间过的极其缓慢,我每天除了吃就只能睡,如果睡不着就只有和十七聊天或发呆两个选择。十七随身带的玉笛现在也不能吹了,唯一的用途就是在我摘果子的时候,用来拨动比较高的野果让它掉下来。
其间,我和舒十七反复分析了朝堂的状态,十七坚持认为现在的动向几个大臣完全可以控制,而且我这个人的用处说白了就等同于吉祥物,基本上没有实质性的用途,让我安心走。
然而这次的出逃真的是太仓促了,让我完全没有任何准备。比如玄珠,比如玉瑶,比如说我慕容府,还有我的喵喵。
在我三番四次跟舒十七抗议当初带我走居然不知会一声之后,舒十七终于受不了了,这天他正给我的额头的伤口换药,一边很严肃的跟我说:“我要是告诉你三天之后出逃,恐怕你要把整个将军府都打包好等我带走。我就是怕你犯二才会瞒着你。”
我哼哼着说:“你瞒着我,却不瞒着柳依依。果然是嫂子,情分就是不一样。”
舒十七捏住我的鼻子说:“你不要再从鼻孔里哼哼了,再哼哼就是猪了。我早说过依依于我而言只是个妹子,决不是你想象的那般。你这般三番五次的唤她嫂子到底是想如何?”
我说:“不如何。只是涵涵实在不争气,娶不来个正室夫人,所以只好寄希望于你了。皇祈跟我说,好吃不如饺子,好看不如嫂子,好玩不……呃。反正就是我觉得柳依依挺好看的,当我嫂子正合适。”
舒十七无奈的说:“你若有这闲工夫,不如去看看哪处的果子好吃。昨天晚上我给你采回来的你不是说很甜么?就在那边那个小山坳里。火红的一大片,你自己去摘吧。”
我说:“为什么是我去啊?是你把我给拐带出来的啊,你得负责养活我啊。那绑票的还得喂犯人喝水吃饭呢,你见过哪个绑票的让犯人自己去找东西吃的么?”
舒十七云淡风轻的说:“我原本想的是你去摘果子,我去给你把喵喵带出来,然后我们太阳下山之后就下山去跟我的人会和。既然你执意让我去摘果子,那我们的行程就往后推一天吧。我是无所谓的。”
我心想他这股气死人不偿命的气势怎么感觉越来越像皇祈了?难道这种臭毛病也是会传染的吗?但不管我心里是如何的骂骂咧咧,脸上还是堆满了笑容对他说:“十七……哦不,师兄。我刚才说错了,我觉得这种体力活还是我去做吧,你就休息休息,给我把猫带出来,就已经很劳烦您老人家了,真的。”
舒十七满意的站起来,把笛子递给我,说:“够不着的话用笛子拨一拨,但是别爬树,小心下不来。”然后拂了拂衣袖去玉池行宫给我偷猫了。
话说我一路哼着小曲往十七说的小山坳走,一路上心情那叫一个舒畅愉悦,总算可以摆脱吃野果子的生活了,只觉得周身格外的轻松。晃晃悠悠翻过了一个小山丘,果然看到下面的山坳里面长满了红彤彤的果子,每一颗有半个拳头大小,闪着油亮的光,看的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无奈这果树果然长的高,我勉强能够到的只有七八个,剩下的用笛子拨了半天都没掉下来。我先坐在旁边一处溪流边把果子洗干净吃了几个,太阳已经到了西方,天边都被染了血红色。于是赶紧去想办法摘剩下的。
我先是试了一下爬树,爬了两步觉得这树果然很难爬,以我的身手,上去了就绝对下不来。于是赶紧跳下来开始寻找其他的办法。
我一边跳一边伸长了手臂去够那些果子,一个人努力了半天才勉强摘到了两个。正气的没办法呢,突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一个男声咳了咳。
大哥你还咳。你现在才来,我都快给累死在这里了。就听到舒十七沉声说:“够不到么?”
我心说你要不要这么明知故问啊,你是瞎了还是怎么的,还嫌我丢人丢得不够么?!于是没好气的说了一句:“你这不是废话么!”
没想到舒十七没有动,只是在我身后深沉着声音说:“左脚踩到右脚上面试试?”
我刚想破口大骂,突然心里“咯噔”一声,心想不对啊,这不是舒十七的声音啊。迟疑的回过头去,只见皇祈身着一件金丝锦绣的月白色长衫,袖幅宽大的出奇,几乎要迤逦在地面上,那外衫只是随意搭在肩头,好像是出来的极其匆忙。羊脂玉冠束着发,却也有些凌乱,几缕发丝拂在额上,玉折扇死死捏在手里,骨节都有些青白,眼里闪着我从未见过的盛怒。
我下意识的就后退了一步,一边干笑一边说:“王……王爷,好巧啊。”
皇祈缓缓上前一步,咬牙切齿的说:“安子,假死出逃,你真是好本事。你当我是死人吗?敢从我眼皮子底下跑?”
我吓得手一抖,怀里的果子落了一地,凝神沉了沉气,问他:“十七呢?”
皇祈挑着眉看我,带着一丝的阴狠,反问道:“十七?哪个十七?无忧楼的舒十七么?他不是被仇家杀了么?千刀万剐挫骨扬灰,连仵作都没办法认尸。”
我心里一紧,追问一句:“你见到他了?不然你怎么会找到我?他到底怎么样了?皇祈,你要是敢动他,我绝饶不了你!”
皇祈冷笑一声:“绑架当今太皇太后,被捕之后还拒不说出将太皇太后藏在何处。就算本王能放了他,陛下能放过他么?满朝文武能放过他么?”
我急道:“他现在在哪里?你别想骗我,你没找到我的时候是不会动他的。他现在在哪里?你带他过来了?”
皇祈冷冷道:“安子,你果然了解我。不错,舒十七我带来了。”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觉得第一我逃无可逃,基本上我已经完全转向了。不要说有皇祈带兵追捕,就算现在让我撒欢儿了随便跑,我都不一定能跑出去;第二十,皇祈既然知道我还活着,如果我逃了,他绝不会放过和我有关的任何人。
我从怀里掏出一颗洗干净了的果子啃了一口,认命道:“我跟你回去,但你要放了十七,并且发誓从此之后绝不以此事大做文章。”
皇祈冷淡道:“瓮中之鳖,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我说:“你才是鳖!”
皇祈冷冷的盯着我,半晌,终于道:“你让我不为难他,可以。但你要发誓,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任何事,不可以再逃走。”
我说:“无论发生任何事?不行。万一宫变呢?万一突厥攻入帝都了呢?这不可行,这万万不可行。谈判破裂,我不跟你回去了。你把十七给我,从此以后我们各不相干。”
皇祈踏前一步,淡淡道:“我就算把舒十七给你,再给你五百精兵,今日你二人也绝不可能踏出这玉池山半步。”顿了顿,见我没有任何反应,皇祈居然沉声喝了一句,“来人!带舒公子!”
然后皇祈转回头来,淡笑着将我睨着,缓缓道:“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主动跟我回去,我保舒十七无恙;第二,你不跟我回去,我在这里杀了舒十七,然后亲自把你捉回去。”
39、伶仃只得自颠沛
第四十一章·伶仃只得自颠沛
东晏带着两个侍从押着一个一身青衣的男人走来。那人被打的几乎体无完肤,衣服褴褛,身上有无数的鞭痕,衣服完全被血湿透,皮肉全部血肉模糊。污秽的脸倒还能辨认出五官,眼角肿了起来,嘴角也被抽裂了,但保持着人样,正是舒十七。
我心里一紧,失声叫了一句:“十七!”一边就向他跑去。
皇祈一把捞住我的胳膊,眯着眼睛看我,冷冷道:“站在这里看看就好,你诡计多端,走的太近我还真有点不放心。”
我晕!我诡计多端?跟你比起来我居然能算诡计多端?!我简直就是那纯洁无暇的小羔羊好吗!
然而皇祈始终抓着我的胳膊,让我只能扬声道:“十七,十七!你怎么样?”
十七的声音含含糊糊的,他说了半天我一个字都没听清。一旁的东晏俯身听了一会儿,跟我说:“禀太皇太后,舒公子说,‘还好,你不要担心’。”
我愣了一下,眯眼不着痕迹的打量他一下,又转回头来扫了一眼四周,跟皇祈说:“你别这么使劲的抓着我,我这胳膊的伤还没好全呢。”
皇祈的手立刻放松了一些,我突然后退一步甩开他,握着玉笛抵在胸前看着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舒十七任你处置,你放我走吧!”
皇祈微有些诧异,旋即冷笑一声:“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他?”
我一咬牙:“你杀吧!”
皇祈的眼神忽的变得深沉,探究的看了我许久,然后蓦地一笑,头也不回的随意挥了挥手,东晏无声的将舒十七带了下去。
皇祈笑着看我:“好样的,安子。”
我“呃”了一声,腿脚有点发虚的说:“你不……不要夸我。你夸我我也不会松口的。”
皇祈倒是笑起来了,一边走近了一步,一边歪着头睨着我,问:“倒是难为东晏一顿好打,很是下了工夫,生怕把脸上的易容打烂。却被你一眼就认出来?”
我咽一口口水:“其实也不能怪东晏,其实东晏打的非常有水平的。而且易容的也很有水平,是谁的手笔?你亲手做的吗?恩,其实,这样的情况下,十七不会那样跟我讲话的。”
皇祈升调的“哦”了一声,很有兴趣的样子,问:“那他会说什么?”
我张口,还没来得及出声,突的从旁横插了一把男声,沉声道:“我会说,你自己难道看不出来吗?”
我们二人立刻循声望去,只见舒十七一袭暗青色长衫,从一旁的大槐树后面闪身而出,缓步走到我身旁与我并肩而立,对皇祈道:“王爷如果把那人的喉咙毁了,想必如今已经事成。”
大哥,人家明显已经没“事成”了,你还非得刺激他一下。等会儿把他惹毛了你和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我是勉强不会被他怎么样,关键你一个“草民”,你胆儿可真肥啊!
果然皇祈冷笑了一声,道:“舒十七,你是自己伏首认罪,还是我带你回刑部?”
舒十七也笑了一声,转回头只看着我:“安子,你要不要跟我走?”
我升调的“啊”了一声,心说这着实不是个讨论这个问题的好时机,赶紧给他打眼色,一边道:“那个走什么?哎我觉得这两天你我郊游玩的也挺愉快的,你也算护驾有功,等回去了我重重有赏。呵呵,呵呵呵呵……”
舒十七失笑的看着我:“你不要怕,安子。我已经做好部署,只要你愿意,今日别说是八百精兵,就算是皇朝的五十万大军压境,我也一定要带你离开。”
我一下给愣了,这是个什么情况?五十万大军是什么概念啊?我很是迟疑的说:“十……七,你该不会是,带了匈奴的骑兵过来吧?”
舒十七好笑的帮我理了理头发。
皇祈在旁边重重的咳了一声,声音寒到了极点:“舒公子废话完了没有?是逃是降,快些给句话。我这山下的兵卒可不耐烦了。”
十七却充耳未闻,只是一味的看着我。我被他这表现弄的十分云里雾里,心说他到底为什么突然非要执意带我走?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玄机?
于是变成了十七看着我,皇祈瞪着我们俩,我低头看自己的绣花鞋。三人对峙半晌,皇祈终于不耐,对舒十七道:“既然如此,安子,你站开。”
我升调的“啊”了一声,抬头只见皇祈正缓缓从袖幅间取出一柄玉折扇握在手里,舒十七也一把将我手里的玉笛拿过去,说了句“你别动”,然后他二人一起走开几步,对阵起来。
事情已经完全向着不可知的方向狂奔而去,我愣在那里呆了半天,突然脑袋上一痛,一个野果正好砸在我额头的包上面,疼得我一下子反应过来。而此时皇祈与舒十七已缠斗在了一起。
就着月光,我只能依稀看到月白色的宽大袖摆如水般拂动,迤逦的锦袍被风扬起来,两道人影穿梭其中,却根本看不清楚。只听到玉石相击的声音频频传来,吓得我一下子就一身一身的出冷汗。
想着十七前两天才刚中过毒,虽然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毒,可终究应该是经不起这般动气的吧。当下根本来不及多想,两步冲过去咬着牙往两道人影中间一横,双手一拦将十七护在身后,急道:“住手!放开他!”
翻动的衣袂犹如荡漾的水波平息下来,我抬头一看,只见舒十七微微喘息的站在我面前两步,再一转头,被我护在身后的居然是皇祈。
呃……
我赶紧换了一个边,干咳了一声,道:“十七是我青梅竹马的师兄,动他就是动我。你若真的要杀了他,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皇祈原本满脸的笑,一听这话脸色瞬间铁青,对我说:“懒得与你废话。今日本王非废了他不可!”
我一听这话,我脸也铁青了,往前回想着把事情捋了一遍,跟皇祈说:“方才不是你告诉我,如果我跟你回去,你就保十七无恙?谈判成功了,我现在就跟你回去,你不准再为难他了。”
皇祈冷笑一声:“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你让开。”说着又逼近了一步。
我和十七双双后退,急道:“你这人怎么变脸比变天还快?方才我们谈的好好的,是你拿旁人易容骗我在先。现在我都不跟你计较了,你还好意思跟我耍无赖?我护着十七有什么不对,值得你这般大动肝火?他前几天刚受过伤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没想到皇祈的面部表情瞬间变得更差,冷冷道:“不过是中点小毒,又要不了命。本王为了救他可是伤在胸口上,却也不见你记得半分!”
我一愣,是啊,柳依依曾说,皇祈也受了伤的,而且还是因为舒十七撞了一下而伤的。这……
皇祈见我只是一味愣着,声音寒到极点:“安子,我再说一遍,你让开。”
我用身体挡着舒十七,刚要说话,舒十七却打断我,道:“安子,你让开罢。我中的毒早已解了,眼下还不至于应付不了。”
我心说大爷,我这是在帮你啊,怎么你也胳膊肘往外拐,净说这些个没用的。
然而眼见着他俩居然又要开始打起来,我忙喊道:“等等!”见他们两个都望过来,我心一横,满脸的大义凛然,对皇祈说,“我不走了,我跟你回去。”
皇祈面色稍霁,舒十七却皱眉叫了一句“安子!”
我示意他不要说话,闷闷道:“今日已然闹成这样,我若走了,我爹爹我哥哥,我们慕容氏满门都绝逃不过去。更何况……更何况这本就是我的责任,我不能一走了之。”
舒十七立即斥道:“什么责任!那日我不都跟你说明白了吗?你怎么还……”
我叹口气:“你不要再劝我了。也许有朝一日我会走,但是在解决了后顾之忧之后。那时走是放手,现在走是逃避。更何况今日就算我想要走,如何能走得了?你为我做的已经足够多,我都知道,但是到此为止吧。”
三个人静默了好半天。
我觉得这个气氛不太行,这到底怎么样至少得给我个准话吧。刚想说话,舒十七突然坚定的吐出一个字:“不。”
40、相逢狭路间
第四十二章·“相逢狭路间
我真是万万没想到他说出来的会是这么个答案,愣了一下,舒十七继续道:“我不。”
我“嘿”的一声就给乐了。心说你和柳依依果然有猫腻,连口头禅都一模一样啊。也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你跟她学的还是她跟你学的。
皇祈像是早已料到舒十七会这样说,悠闲的扇着扇子。
舒十七满脸坚定的表情,说:“今日我无论如何都要带你走,任何人都阻止不了我,管他是王爷还是王八。”
皇祈扇扇子的手势微微顿了一下,我说:“十七,我已经想明白了,今日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走的。”然后转向皇祈,“你若不答应放过十七,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皇祈冷哼一声:“这由不得你。”
四周寂静,三人沉默半晌,我叹了口气,对皇祈说:“事已至此……”我深呼吸一口,笑了笑,说,“我哥哥被调回帝都,任职光禄勋的事,王爷是知道的。这次他来西京办事,陛下体恤我们多年未见,特意让哥哥留在玉池带兵护我左右,这件事,王爷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皇祈没说话。我继续道:“我与哥哥自幼虽未长在一处,可毕竟骨血相连。王爷都能看出来我是跑走了,我哥哥自然也能。你到处布兵严防死守,不过是想把我困在这里。你大概猜到我是走的匆忙了吧,也许也会猜到我会央求十七回去帮我取些东西。”
“若我没猜错,你在外布的兵马不过是障眼法,真正的重中之重其实还是行宫。这次十七还未潜入就被你发现行踪,真是让我不得不赞一句,王爷真是好手段,好缜密的心思。”
皇祈的脸色已一差再差,听到此处淡淡道了句:“只是了解你罢了,缜密谈不上。”
我笑了笑:“可是王爷莫忘了,你这么了解我,不代表我就不了解你。今日你大张旗鼓带人来围住山脚,我哥哥必然知道。我和十七若是下不去这山,明日你便会被参上一本谋害太皇太后性命。这可不是个小罪名,你我不妨试试谁担不起。”
皇祈的眼角跳了跳:“说笑了。我要的只是舒十七,与你无关,何来谋害太皇太后性命之说?”
我“哎呀”一声,摊了摊手:“可十七是我的师兄啊。他如果活不下去,我也会很不开心。如果我很不开心,我的道德标准也会开始沉睡。大不了等我下了山,自己参你一本好了。寻个什么由头好呢?嗯……你说如果我亲口昭告天下,你在行宫伴驾的时候多次意图谋害我,冼儿会怎么办呢?”
皇祈冷哼一声:“你与陛下年纪相差不过四五,有何祖孙亲情可言?我是他嫡亲的叔公,你说他会信谁?”
我也有样学样的冷哼了一声:“皇祈,你莫不是跟我在一起久了,脑子变傻了?一个是手握重权的摄政王,麾下门客不知几许,把控朝堂近半势力,且即将与右相联姻;一个是深居后宫不问政事的太皇太后,父亲年老体病,最多两年便会卸权。冼儿信谁很重要么?他会帮谁才是最重要的。”
沉默的对峙了良久,皇祈沉声道:“安子,你威胁我。”
我笑的格外轻快,微笑着说:“不敢。不过王爷可要三思而行,人命关天,儿戏不得。”
皇祈死死的盯着我,弄得我如芒在背,冷汗都要下来了。于是悄悄把视线转移向舒十七,结果发现舒十七也在死死的盯着我,吓得我悄悄的把视线转移向了远处的大槐树。
又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终于,皇祈失声笑了出来,笑了两声对我说:“安子,你真是不错。我果然小瞧了你。”
我的小心心已经颤抖的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嘴上兀自淡淡道:“你先别急着夸我。把事说清楚,你到底放不放人。”
皇祈又笑一声:“你现下还容得我不放吗?只是我虽愿意放,舒公子却不愿意走。”说完顿了顿,睨了一眼舒十七,说,“也对。如花美眷,冰雪聪明,换做是我我也不会愿意走。”
他的后半句我虽然听的不明不白,但全半句却总算是让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没好气的说了句:“这个就不用你管了。”说完扯住十七的袖子,“好十七,你就算是为了我,别再拧了。”
舒十七心如死灰一般的闭了闭眼,重重的叹了口气,无奈的望着我,说:“你诸多算计,却连我也没有告诉。你让我回去帮你找喵喵,恐怕你是一早就打定了主意不打算跟我走。枉我良多部署,原来竟是我自己一厢情愿!”
我狠狠的瞪了一眼皇祈,都怪这妖孽。
皇祈很悠闲的扇着玉扇,心情很好的半侧了身子:“嫂嫂,请吧。”
我拉着舒十七随我一道走,舒十七却避开,沉声对我道:“你先回去罢。我回无忧楼一趟。”说完转身就走,经过皇祈身边的时候脚步微微一顿,偏着头对皇祈低声说了一句话。
我离得稍远没有听到,但只见皇祈的脸色倏然就变了变,眼睛微眯,淡淡道了句:“你觉得呢?”
舒十七冷着脸看了我一眼,然后终于走了。
我瞬间陷入了一个非常尴尬的环境里,面对着皇祈不知道说什么好。四周再次变为寂静,两个人四目相对半晌,皇祈终于笑着对我说:“走吧。”
我战战兢兢的跟着他“走吧”。两个人并肩向出口处走,皇祈脸上还是挂着那副浅浅笑容,好像刚才和我针锋相对的不是他一样。走过一段便见到东晏带着一小队人守着。
东晏一见我们出来,立刻凑近皇祈耳语了一句。皇祈“嗯”了一声说:“跟外面说太皇太后的亲信找回来了,把人都撤了。本王陪嫂嫂走一走。”
守卫全部撤走,皇祈持着一盏琉璃灯跟我一起步行回行宫。
一路无话,然而山间虽然修了小路可毕竟还是崎岖,加之光线不足,我走的很是辛苦。缓慢的挪了半天,皇祈终于忍不住,对我说:“照你这走法,走到明日晌午也走不回去。”
我翻个白眼,翻完了才想起来这么暗估计他也看不到,心里很是没好气,说:“那你先走吧,我自己慢慢走回去。”
皇祈偏着头乜我两眼,居然说“好”,然后提步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走的那叫一个干脆,那叫一个步步生风,那叫一个精神抖擞。很快琉璃宫灯的光就被湮没在了夜色中,抬眼望去,只见周围遮天蔽日的丛生大树,月光也有些许斑驳模糊,盛夏光景,我却被吓得打了个寒战。
我站在原地抱着臂,心里狠狠的把皇祈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这皇昭不是个东西我是早就知道了的,没想到皇祈居然也这么不是个东西,真是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可是路不能不走,我环顾四周,没有任何侍卫跟着我。于是闭了闭眼,心里默念三遍“恶鬼退散”,一咬牙一睁眼,准备雄纠纠气昂昂跨过小山道。
结果这一睁眼不要紧,眼前一个煞白了面孔瞪大了眼睛伸长了舌头的吊死鬼正贴着我的脸,距离不超过一寸。
一瞬间我觉得寒意走遍全身,每一寸皮肤都像是给冰珠冰过一遍。我觉得我都快晕过去了,结果我居然没晕。我一边心想为什么我给轻轻撞一下都会晕,但是见到如此恶鬼我居然不晕,一边尖叫着捂着脑袋腿软的蹲了下去,大叫:“好鬼饶命啊我真的不是什么好人啊你要钱我给你烧钱你要人我给你送人你千万不要吃我啊!”
我颤巍巍的蹲着,却听到头顶传来哈哈大笑的声音。一抬头,只见皇祈笑的都快要在地上打滚了,微微弯着点腰捂着肚子,宫灯给他摔在了一边,烛火已经灭了。
我一看就明白了,合着刚才他趁我闭眼的时候站在这里,拿宫灯照着下巴装鬼玩?
皇祈笑的抽筋,看着我想说句话,结果说了半天:“安……安……哈哈,哈哈哈……安……哈哈……”愣是没办法说完整。
我原本还没觉得丢人尴尬,结果硬生生的被他笑尴尬了。一边站起来一边说:“装鬼吓我,你太卑鄙了,这有什么好笑的,女孩子都怕鬼。”
皇祈好不容易把笑声忍住,走过来摸了摸我头顶,张嘴刚要说话,结果“噗哈哈哈”一声又开始笑起来。
我被他搞得满脸黑线,转身就走。但是意外的发现好像被他这么一折腾,心里突然觉得很轻松,倒也不觉得这地方}人了。
走了几步,皇祈追了上来,这次倒是彻底的忍住了,看着我说:“宫灯灭了,得要火折子点一下。”
我睨他一眼,说:“我没有。我怎么会随身带着火折子。”
皇祈淡笑的看了我一眼:“我也没指望你有。”然后别有深意的说,“你和舒十七一处,这样的东西必定都是他在张罗。”
我“呃”了一声,说:“那没办法,我家先生也没教过我野外生存训练。倒是你,你难道也没有火折子吗?”
其实说完之后我就觉得我说的话是明知故问了。结果皇祈的回答让我极其意外,他淡淡的说:“我有。”接着从怀里一掏,拿出个火折子打开,吹了吹燃起一簇小火苗。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说:“去点啊。”
皇祈把火折子递到我手里,笑道:“我喜欢月下漫步。你如果需要宫灯,自己回去点吧。”
我捏着火折子转头望了一眼,蜿蜒小路拐了好几个弯,我根本看不到宫灯在哪里。因为是下坡,我们这已经走了好一段出去了,咽了咽口水,我可能还是不敢一个人回去点灯。
于是只好紧紧跟着皇祈走。
出乎意料的是,皇祈不知是今晚被我打击了心情不好,还是他喜欢比较沉默的漫步,一路上都没再怎么跟我讲过话。
一直走到了行宫在不远处,周围开始有了灯火,一队队的守卫和巡视的侍卫也遥遥在望了,皇祈终于开口,嗓音简直是嘶哑的跟我说:“安子,不要……叫……”
我刚想问他不要叫什么?皇祈就突然一下扑到了我身上来。力道之大,行动之突然,让我一下没反应过来,硬生生的被他扑倒在了地上。
我摔在了草丛里,皇祈整个人都压在我身上,压的我简直觉得听到自己的肋骨“嘎嘣”了一声,本来就没好的骨裂,现在估计是骨碎了吧。
喘息了半晌,我七手八脚的好不容易将皇祈从我身上扒拉下去,坐起来先喘了一会儿,然后感觉脖子上湿湿痒痒的,于是顺手抹了一下,闻到了一大股的血腥味。
我吓了一跳,勉强就着火光看了看皇祈,果然,胸口前的衣服上全都是血迹。
粗略的估计了一下,感觉这血流了得有好一段时间了。往前一推算再一结合他怪异的举动,难道他最开始想一个人走是因为想要赶紧赶回去行宫?因为知道自己撑不了太久?
那后来为什么又要回来呢?把宫灯打碎是因为不想让我知道么?
可是没有道理啊。
但现在果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我试着拉了他一下,实在是拉不动。本来我力气就不大,皇祈看起来瘦的很,可练过功夫的人看着再瘦体重也不会轻的,于是果断放弃自己把他弄回去的想法。
如此就只能搬救兵来了。我快步往行宫的方向小跑过去,一堆巡视的侍卫恰好看到我过来,一个个全都拔刀警惕,看到是我方才松懈下来,连忙跪下行礼。
我也顾不上让他们免礼了,劈头就说:“你们快……”
突然顿住。方才皇祈晕过去之前说了一句什么来着?“不要叫”?虽然不确定不要叫到底是什么意思,但直接找东晏应该是没有错的。于是那未完的话硬生生的扭曲成了:“……快……去把王爷的贴身侍卫东晏找来。”
两个侍卫快跑过去,不过一盏茶时间就带了东晏过来。
待我指了个方向跟东晏说:“你家王爷找你。”并且让他看到我手上的血之后,东晏眼神一肃,几步就跑没影了。
这下我才放松下来,放松下来之后就是脱力。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如今奔波了一路腿有点发软,差点顺着墙瘫下去,好歹止住了,虚弱的说:“找人……扶哀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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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舒十七依旧没有回来。
我猛吃了一顿午膳,风卷残云的面对着一桌子菜,热泪盈眶的拉着刚走进来的玄珠的袖子说:“我吃到饱饭了,我太感动了。给我打赏这个厨子,这饭菜太可口了。”
玄珠环视一圈发现无人,低声说:“无忧楼被人砸了。”
“叮当”一声,我的玉筷掉在地上断成了两截。愣了半天,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皇祈干的。可皇祈伤的好像很重,据青圭的消息,一直昏迷没有醒过。
玄珠说:“据说还是上次那个下毒的仇家。也不知道十七公子到底惹了什么人,如此三番五次的找茬。不过十七公子也不是吃素的,听说昨晚四更砸的,今天天还没亮就查出来了。”
“然后呢?”
玄珠说:“当然是带人杀过去了啊!都查出来了,不然还能怎么样?”
我听的心惊肉跳,被这个“杀过去”三个字深深的震撼了,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舒十七和“带人杀过去”联系到一起。果然我脸色忽闪了半晌,玄珠说:“哦,不是啊,我的意思是,悬赏一千两黄金,谁杀过去谁拿钱啊。”
我先是松了口气,旋即又心疼起来。一千两黄金,那可足足能折一万四千两雪花银子啊。这青楼,这青楼生意,这么赚钱的吗?
这时门外响起哥哥的声音,淡淡道:“无忧楼给人砸了?可惜了,今晚可是如眉点大蜡烛。”
我问:“什么叫点大蜡烛?”
哥哥难得的“呃”了一声,顿了顿,说:“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总打听青楼的事?以前跟着舒十七去逛青楼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却别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
我摸了摸耳垂低下头去,撇着嘴嘀咕:“得了吧。就你那鼻子,那么塌。我怎么可能蹬着那个上你的脸。”
没想到哥哥居然听到了,冷冷问我:“我鼻子塌?你的鼻子比我的还塌吧,好意思说我?”
我气道:“拉倒吧!就你那鼻子?我随便找个倭瓜都比你那个顺溜。你说你这塌鼻子是随了谁?你看我跟你就长的一点都不像。”
哥哥一笑:“对,就是不像,你就不是爹娘亲生的。反正我是真看不出爹娘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来。成天就知道逛青楼。你干脆在青楼挂牌得了。”
我怒:“皇朝所有人都说,女儿要是能像太皇太后一样是多大的福气。怎么到你这里我就一无是处了?我怎么了?我怎么给爹爹丢脸了?”
哥哥淡定道:“得女若此,不如去死。”
我都要被气得翻白眼了,坐在椅子上喘息了半天都平息不了,揉着脑袋跟玄珠说:“不行了,我要不行了,偏头痛都犯了,快点叫个丫头过来给我揉揉,哎哟……”
哥哥被我的样子逗的一笑:“平时看你就没有个正形,没想到连头痛都是偏的。”
我觉得哥哥今天非常的反常。虽然往日他也会这样气我,但是今天明显非常的“活泼”,轻松欢快的跟小白兔似的,我小心翼翼的问:“哥哥你是……要娶亲了吗?怎么这么开心啊今天。”
哥哥的笑容一下子僵了,然后迅速的收敛起来,郑重其事的看着我,良久叹了口气,满面的无奈:“安子,我虽知道这件事对你很不公平,你若真的想走,我并不拦你。但你好歹……好歹应该事先跟我说一声。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跑了算怎么回事。你真当我是你哥哥吗?”
我一听这话,这架势,这大帽子,立刻就慌了。连忙道:“涵涵你不要这样。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关键是我这次,我也不是想走啊,关键是我走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会走,没办法跟你讲啊。”
哥哥摸了摸我的头,失笑的摇了摇头:“回来就好。”
我“嘿嘿”的笑:“哥哥,那你说我这么乖,你是不是该奖励奖励我?”
41、余世何如一梦中
第四十三章·余世何如一梦中
哥哥想了想,“嗯”了一声,问我要什么。我继续狗腿的笑,扯住他袖子,无耻的说:“其实我真的就是特别想知道点大蜡烛是什么意思。”
哥哥笑了一声:“小孩子气。点大蜡烛就是青楼挂牌女子开苞。比不上常人的仪式,点两只红色大蜡烛就权当办了。”
我还是没听明白,“啊?”了一声,说:“什么叫开苞?”
这本来是一个挺简单挺好回答的问题,结果哥哥低头思索了好半天,抬头迟疑的说:“你不是……你和先帝,你难道没有……”
我说:“没有什么?”
哥哥居然有点尴尬,干咳了一声说:“没什么。”然后迅速转移话题,“舒十七那里你也不用担心,这点小事,他倒还不放在眼里。只不过昨夜不知为什么,他在房内喝的酩酊大醉,这才给那群人有了可乘之机。”
我心说还能因为什么,从昨天他的脸色来看肯定是心里很不痛快。虽然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到底为什么不痛快。
哥哥续道:“我看你也放心不下他,但是这几天无忧楼乱的很,你先别过去,可以遣个下人过去给你传个话。等过几天风声过了你再去看他。”
我满含热泪道:“哥哥,你可真是我亲哥哥啊,我肚子里的小虫子就是你吧,你太知我心了。”
不过哥哥的下一句话就让我笑不出来了。他说:“昨天皇祈受伤晕倒,你怎么叫了东晏过去?或许再耽搁一会儿他性命就保不住了,倒省了我们以后诸多麻烦。”
我说:“啊?你这不是见死不救吗?我,我可下不去手。”
哥哥淡淡道:“是下不去手还是不忍心下手?”
我愣了愣:“这两个不是一个意思吗?再说你总说皇祈要反,他现在可半点都没要造反篡位的意思啊。说不定是我们搞错了。”
哥哥一声冷哼:“搞错?七日前你与舒十七失踪,皇祈立刻调动西京兵力驻守各个官道城门且封锁了所有消息。你难道没有想过,他如何能调动如此大批的人员?那些个官员对他是言听计从,时至今日仍然没有任何书信能传回帝都。想必陛下和父亲他们至今还未知晓你和舒十七的这档子事。”
我一皱眉,这不能够吧?
哥哥继续道:“昨夜舒十七露了行踪,皇祈又不知从哪弄来了八百精兵。那可是真正的兵,没有虎符无法调动。他是怎么动了那些人的?就算他不是想篡位,也决不能姑息。他这简直是一手遮天,有他在,陛下如何亲政?”
我低着头没说话,心说原来事情后面还有这些不为人知的,难怪哥哥今天脸色不好。
却不想哥哥突然笑了一声,调笑的看着我,说:“不过话说回来,皇祈对你可真是够重视。这几日他来回奔波,伤势一直未见好转,从两日前就一直没下过床。我本以为昨夜他必不会亲自去逮你,却未料他不仅亲自去了,还跟舒十七动了手。怪不得撑不下去了。”
我“嗯”了一声,说:“他肯定也不会真的以为我和十七是瓮中之鳖。从昨天形势来看,他似乎早就知道我和你有过部署。但他原本的目的只是把我带回来,不明白为什么昨天突然向十七发难。”
哥哥默了一默,沉声道:“你总有一天会明白。”
如此又是一阵缄默,良久之后我问他:“近日爹爹那边还好吗?我上次写给他的家书他好像也还没有回。朝堂上安稳么?”
哥哥嗤笑一声道:“自从你失踪,皇祈封锁一切消息,阻隔一切人事与书信往来,整个行宫像个牢笼,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西京城也开始宵禁,我们和帝都的消息全部断了。本来今日应当解除封锁的,但皇祈未醒,所有人都不敢动。”
我说:“那如果我下懿旨呢?”
哥哥想了想,说:“你可以试试。不过依我看可能性不大。皇祈虽然昏迷,可你别忘了他身边还有不少亲卫。你虽身份高贵,但是是后宫的人,不得干政,兵卒将领不一定会听你的。就算认为你惹不得,听你的撤了,保不定暗中依旧监视着。”
我叹一口气,只好另辟蹊径:“皇祈伤势如何?崔临如何说?”
哥哥低声道:“皇祈一直不给崔临瞧病,用的是自己带的一个大夫。美其名曰‘嫂嫂体弱,崔太医需常侍左右,本王用其他医者即可’。”
我讽笑了一声:“冠冕堂皇,他最拿手了。无妨,我亲自去瞧瞧他,你先回去,有事我再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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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皇祈房间门口的时候,正赶上一个小丫鬟端着一盆血红血红的水要往外走,见到我居然不认识,支吾了半天说:“奴婢见过,见过……小姐……”
我被她逗得一下给乐了,旁边画未斥道:“有眼无珠的东西,还不跪下给太皇太后行礼!”
小丫头被画未吓得脸都白了,疯狂的开始发抖,把我也给吓着了,生怕她是羊癫疯发作,赶紧止住:“不知者不罪。这水中的血是王爷流的吗?”
小丫鬟颤巍巍的说:“是……回太皇太后的话,温小姐刚给王爷换了药,奴婢这是去倒水。”
我一愣:“温小姐?”
“回太皇太后,是温小姐。就是,就是……住在瑶光阁的温小姐。”
瑶光阁,那就是玉瑶没错了。看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这两人的感情发展突飞猛进啊,也不知是福是祸。不过想一想,皇祈如果能把注意力全放在玉瑶身上并从此放过我,也许也算是好事一件吧。
想着就走进了卧房。房间不似我的小楼那般清凉,门窗全部紧闭,透光的窗边都落了纱帐,有点昏昏暗暗的。一走进去差点把我闷死。
于是一把抓起放在台子上的皇祈的那把镶金边玉折扇,一边扇着风一边跟画未低声道:“去把窗户打开透透气,这屋里要闷死人了。”
画未刚要过去,只听床边传来急促的一声:“不行!”说完惊觉自己声音太尖,连忙压低了说,“大夫说王爷不能受凉。”
我一下就奇了怪了,这大夏天的,恐怕皇祈就算自己想受凉也受不到吧?于是示意画未尽管开窗去,一边踱到床边低声道:“这房间里太闷了,于他伤势不利。你一直在这里守着?”
玉瑶“嗯”了一声,居然有点点哽咽,说:“我知道不该,可看到他这样,伤的如此重,却还一直坚持着撑着,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我被她这一个哽咽给深深的震撼住,觉得她这哭的真是有点莫名其妙啊。虽说我看了不少话本子,男女主角都是一见钟情的居多,慢慢培养的在少。但是这好歹是现实生活啊,瞬间钟情到她这个地步,恐怕实在是不太正常吧。
磨叽了半天,我说:“你也累了很久了,不如去歇歇,叫两个丫鬟守着也是一样的。不然等他醒了你倒累倒了。”
劝了半天玉瑶终于决定回房睡觉,走之前坐在床沿给皇祈擦了擦额头的汗,含泪说了句:“你可要快些好起来,莫让我如此担心下去。”
大夏天的,我身上一下子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狠狠的打了个寒战。连一旁的画未都一脸吃了大便的表情。
没想到更绝的还在后头,玉瑶这厢要死要活的生离死别一样的说了这句话,皇祈居然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的闷哼了一声皱了皱眉,然后含糊的说了句话。
这话估计是梦话,说的很不清楚。不仅我没听清楚,就连玉瑶也没听清楚。于是玉瑶附耳凑到皇祈的唇边,然而就在这一瞬,画未突然一皱眉轻轻的“哎……”了一声,似乎想要阻止,但玉瑶已贴在了皇祈脸庞,因而画未只是咬了一下嘴唇没继续说下去。
顿了两秒,皇祈呢喃着又说了两句,然后就又陷入了昏迷。玉瑶却突然愣住一样的呆在那里,一动不动了足足半晌。
我心说这人干嘛呢?该不会也一起晕过去了吧?一边给了画未一个眼神。
画未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半弯下身子,轻轻叫了一声“温小姐”。没想到玉瑶就像给雷劈了一样的突然弹起来,愣愣的又站了片刻,然后猛地转身就走。
我“哎……”了一声追了两步,忙出声道:“怎么了?”
玉瑶又是突然的一下,直直的顿住脚步,愣了半晌,回过头来露出一个凄凄的笑容,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给她这一下折腾的完全云里雾里,心说这孩子难道是鬼上身了?并且我越想越觉得她最后那一个笑容很阴森。再次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寒战后,我突然想起来画未应该是听到了皇祈那句梦话的,可以问一问她。
“方才皇祈究竟说了句什么?”
42、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四十四章·心悦君兮君不知
画未一怔,支吾了一声说:“没……没听清……”
我心说姑娘你也太不会撒谎了,你方才那个神情动作,能是没听清么?不禁加重了语气厉声低低的喝了一句:“不过是句梦话,说出来又能怎的。”
画未被我吓了一跳,正要开口讲话,突然皇祈低声呻|吟了一声。
我和画未双双转头望向床上,只见皇祈唇角挂着浅笑好整以暇的把我望着,神情虽然确实是重伤未愈的疲惫,但眼神一片清明,丝毫没有昏迷一天一夜的迹象。
我愣了两秒,讽笑道:“王爷好手段。不知方才说的那句到底是什么?能把玉瑶刺激成那般。”
皇祈勉强笑了笑:“说出来恐怕你会恼,还是不告诉你的好。”说完瞥了画未一眼,“你这婢子的耳力倒是好。”
我看了画未一眼示意她出去,一边踱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了,扇着风说:“你这人,连自己都能算计。这世上可还有什么人是你不忍心去碰的?”
皇祈想了想,道:“以前没有。现在……不一定。”
我笑着凑过去:“哦?嘿嘿,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定’的?”
估计皇祈很想抬手起来把我给推开,但是他有伤在身,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的胳膊不太好抬起来,只好作罢,皱眉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说:“哎呀,闲来无事聊一聊嘛。坦白讲,到底什么时候开始?”
皇祈很无奈的样子:“坦白的讲——我不想说。”
这人真没劲。
我翻个白眼坐回去,扇着小风说:“其实昨天晚上你真的昏过去了吗?你当时表现的挺像的,但我今天一见你又不确定了。”
皇祈却说:“你扶我坐起来。”
我这人从小到大从来没服侍过人,连皇昭我都不曾亲手伺候过一回,更不用提其他人了。于是乎,手下很是不知道轻重,只想着把他扶起来,完全忽略了他的伤,才碰了一下皇祈就“嘶……”的倒吸了口冷气,苦笑说:“安子,你下手轻些。”
我被他这么一吓,条件反射的松了手。皇祈就这么直挺挺的摔回了床上,冒着虚汗的说:“安子……你……”
我连忙又去扶,一边说:“对不住,我这人没扶过别人,没掌握好力道。”
皇祈虚弱的靠在软榻上,缓了几口气,道:“我原本还想……回答一下你刚才那问题。你却如此折腾我。”
我一听这潜台词,急道:“别呀!但我真是第一次扶别人,早知道叫个丫鬟进来了。”
又劝了好几声,皇祈才松口,侧着头回忆了好一会儿,说:“其实我也记不起是什么时候了,一直都没觉得怎样,以为不过也是平凡,心里还很是嗤之以鼻。虽是常相见,但一直并未上过心。”
顿了顿,他笑了一声:“许是你下棋赢我那天,第一次觉得原来不简单。第二天突然亲上去的那一下,也只是想逗一逗,却没想到炸毛的样子很是可爱。之后不断试探不断接触,感觉像是翻开了一本引人入胜的书,按捺着一页页翻下去,本来很是不耐,可没想到每一页都有意外之喜。最后才终于上了心。”
我的心跳狠狠的漏了一拍,心脏像是要狂跳出来,极力压制住,尽量稳着声音,说:“你,你说的……你说的可是我?”
皇祈睨我一眼:“你?我说的自然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怎的会是你?”
说不清那一刻心里的滋味,感觉从高高的云端一霎那坠下来,心口空落落的无所适从。干巴巴的“哦”了一声,说:“那你,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等下我让人去知会玉瑶一声,让她来看你。”
说完我站起来准备走,没想到刚转过身,手腕突然被皇祈大力的握住,然后在吓了我一大跳的同时,皇祈“嘶……”的一声,咬牙道:“你别走。”
我失笑的说:“你看,以往我受伤的时候你总骂我笨,现在你也没聪明到哪去吧。”顿了顿,说,“你躺一躺,我让人去叫玉瑶来。她陪了你好久,我过来的时候刚走。”
皇祈也失笑的看着我:“往日我撒一句谎你都能揪出来,如今这句却二话不说就信了。”
这话听的我那叫一个一头雾水,皇祈笑着说:“我说的那个人,自然是你。下棋赢我的,被我突然亲了的,让我上了心的,你是唯一的一个。怎么会是玉瑶呢?你这脑子到底怎么长的,养鱼了么?”
在听到“突然亲了的”五个字的时候,我的脸“腾”的一下烧起来。皇祈笑了一声,松开我的手腕说:“你陪我一会儿,好几天没见你了。”
我火红着脸颊坐下来,支吾道:“昨晚不是刚见过么。”
皇祈“唔”了一声,笑的别有深意的道:“对。昨晚刚见过。”
这下我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坐了一会儿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指头不知从何时开始居然在绞手帕!赶紧脸红的把手帕放下来,整个人都有点紧绷了。
皇祈轻笑了一声:“安子,你怎么了?”
我还是低着头,半晌才低声说:“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么?”
皇祈又是一声笑,说:“你抬起头来。”我依言把头抬起来对上他的眼神,他却想了许久,续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很认真的告诉你。”
我默了一默,皇祈又问:“你是不是真的很恨我?”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强悍了,如此一来我的脑子真的有点混乱了,感觉金鱼鲤鱼鲨鱼都在我脑子里面的水里畅游,搅的我十分不清醒。
于是皇祈乐的更欢快了,我很没好气,说:“小心你的伤口,一会儿笑裂了我可不管你。”
皇祈立即问我:“我问你话,你怎么不答?这问题有那么难吗?”
我也很是认真的想了想,说:“问题不难,难的是答案。”
没想到这次沉默的居然是皇祈,两厢无语半晌,皇祈笑着“哼”了一声,但语气很欢快的说:“我懒得理你。”
我觉得是时候改变一下如此紧张激烈的气氛了,于是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可怜巴巴道:“别呀,千万别啊。我这人本来就不招人待见,如果连你也不理我,我就真的变成狗不理了……”
皇祈满脸黑线,道:“你别想跟我转移话题,这招对我已经没用了。”
结果我条件反射的就来了一句:“哎呀,狗又理我了——哎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皇祈以一种特别纳闷的语气对我说:“一直觉得你是挺精明的一个人,昨天晚上威胁我的时候不是挺强硬的么?怎么你就跟昙花一样,开那么一小下然后沉寂几个月再开那么一小下?合着你是昨晚爆发完了,今天智商又退化了么?”
我说:“你……你……”
皇祈打断我:“慕容以安,你敢说你心里没我?”
我说:“我没说我心里没你啊——g不对,我是说,我不是说我心里没你——好像还是不对,你让我想想啊……嗯……就是,就是……什么敢说不敢说啊,我为什么要心里有你啊?”
皇祈闷笑着说:“我很开心,安子。你的出现好像颠覆了我以往对……很多事情的认知。”
我心想这个大帽子可扣的太好了啊,被他这么一说,我简直是缺德缺大发了,人家二十多年活的好好的,结果我突然这么“咣当”一出现,把他的世界观都给颠覆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怎么就能“颠覆”了这个呢?
皇祈歪在床榻上,发丝铺满肩头。锦缎的月牙色衣服斜斜搭在肩膀上,隐隐约约露出一抹锁骨。衣服贴身剪裁,印出他的身材来。真是好一幅美男图。
见我如此痴痴然的望着,皇祈笑了一声,说:“看什么呢?”
我有点羞赧,故作镇定道:“哦,看看你伤口怎么样了。”
皇祈也学我这一副淡淡的样子,调笑着说:“哦,是么?隔着衣服能看清么?我给你脱了让你好好看看吧。”
说完他居然真的伸手要脱衣服,我眼珠子都要脱框了,听着他说了一句:“你来帮帮我,我胳膊抬不起来。”马上止住他,连声道:“不不不不用了!男女授受不亲,我问问大夫就行了,你别!”
皇祈“噗嗤”一声笑:“亲都亲了,还授受不亲?不觉得太晚了吗?”
我的脸第三度变成了红满天,不过皇祈终于不再整我,问了句“真的不用?”,在得到我肯定的答案之后放下了手,说:“真的不用就算了,反正我也没想脱。胳膊都动不了,脱起来太费力。”
我愤懑道:“真希望你伤口长疮,死了算了!”
皇祈却没有笑,认真的问我:“安子,你心里有我吗?”
我歪着头反问他:“我心里为什么要有你呢?”
皇祈也偏了偏头:“因为我心里有你。”
我说:“你心里有我,我心里就必须有你么?”
皇祈想了想,说:“不。但是我心里有你,所以我很希望你心里也有我。”
我觉得这个解释倒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也算是正常人应该有的想法,只是皇祈比较坦白罢了。皇朝一向民风旷达,但小叔子跟嫂子表白这种事,不要说是在皇室了,就算在普通官宦或富商人家,恐怕也没听说过。
我说:“你心里有我,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你心里还有你的仇人呢,还有阿猫阿狗的,所以我心里有没有你也并不能……”
“安子,”皇祈突然打断我,很认真的看着我说,“我喜欢你。你心里有我吗?”
43、十里楼台倚翠微
我被他雷的外焦里嫩的愣在当场,愣了半天说:“皇,皇祈,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发烧了吗?”
皇祈笑道:“我说了我没有在开玩笑。”说罢握住我的手,低声道,“我只要你一句话。”
我听了这话之后心里开始无限的纠结,很想说那句话但是又觉得很尴尬,在心里纠结啊纠结啊,纠结了半天,特别轻特别轻的问了一句:“如果我说……有……你能,你能放弃谋夺皇位么?”
我自问说出这句话,我已经用尽了毕生所有的勇气。然而让我挫败的是,皇祈立刻回了一句:“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不活了。
于是立即转移说:“没什么啊我没说什么。”
皇祈乐了:“到底说了句什么?放弃什么?玉瑶么?我本来就没想娶她,是你自己有意要赐婚我们。”说完他居然睨了我一眼,那小眼神儿真叫一个勾魂,挑起左边的唇角摆出一个淡淡而邪邪的笑,说:“好在我说的早,懿旨还没下。不然可……唉。”
我被他那笑容勾的恍了一个神,低头默了一阵,说:“懿旨我已经拟好,只差盖上凤印便可昭告天下。我是在等礼部挑几个黄道吉日送来给我选日子。你是王爷,马虎不得。你二人的八字业已送交过去,应当半月就能挑好送来了。”
皇祈的笑容一下子僵了。
我干咳了两声:“这个,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而且你也说过,玉瑶才华横溢性子温良,加之又是右相的千金,做你的正室也不算委屈了你。再者,你们也不是素未谋面,彼此也都有了解的么,我这桩婚指的也不算乱点鸳鸯。就算你不喜欢,再多娶几房妾罢了,玉瑶的性子也不会为难……”
“安子,”皇祈突然打断道,“为什么?我今日把话都说开了,你究竟是为什么。”
我默了一默,说:“早在温泉那日我就告诉过你了,因为我不喜欢你啊。”
皇祈也默了良久,感叹的说:“安子,我一直以为你外表狠心,但内心很温软。却没想到原来你心里比你的外表更狠。这种话你也能面不改色的说出来,你果然是一个狠心的小姑娘。”
我觉得这话说的很不地道,第一,这话我早就说过一次了,他现在又问我,摆明了是要我再说一次的么。而且我怎么就内心更狠了,我连踩死一只蚂蚁都……没注意过。
顿了许久,皇祈忽然一边摇头一边自嘲的笑了两声,道:“你走吧。选好了黄道吉日,记得知会我一声。”
我干巴巴的说:“礼部那边送过来以后,我过来找你一起选。毕竟是你的大……”
皇祈直接打断我,把头扭到一边看都不看我,干脆的说:“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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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脚步虚浮而缓慢的从房间走出来,画未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赶紧惊讶的低下头去。我站在和煦的阳光下,听着皇祈院子里的树叶被风吹的唰唰响。站了半晌,画未默默的给我递过来一方手帕。
我深呼吸一口气擦了擦面上的泪珠,咳了两声,说:“你都听到了?”
画未没敢抬头也没敢说话。
我叹口气:“别告诉我爹爹。”
画未低着头,轻声说:“奴婢省得。”然后果然顿了半天还是没忍住,一边陪我往外走一边嗫嚅道,“小姐若是不喜欢,为什么哭呢?若是喜欢,为什么会,会……”
我笑了笑,淡淡道:“因为我不能。”
画未说:“什么?”
我吸了吸鼻子把手帕随手一扔,低声说:“今日之事,世间只能有你我他三人知晓。若是有第四个人知道……”我微一顿,“宫里折磨人的手段,你应该听过的。”
画未面色一肃:“奴婢省得。今日之事奴婢此生若透露半句,只管让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绝无怨言。”
我点头:“你我是放心的,不过事关重大,多一句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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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日子一天一天的过,我完全避免见到皇祈,一转眼就是夏末。
期间,舒十七回来过一次,告诉我他要去南边一趟查账,最快也要一个多月才能回来。于是在这一个月里,我活的那叫一个修身养性,每天就是看书或跟哥哥聊天,连玉瑶都少见了。
这天礼部拟定的日期送到了我手上,因为我吩咐的是并不急,要安排在明年开春的时候,因此日期都在来年。我不敢去招惹皇祈,也不想去见玉瑶,因此只是跟哥哥商量许久,在我一再的坚持下定下了来年的二月初四。
黄历上写着:
宜:嫁娶、开光、祈福、纳采、入宅、求嗣;
忌:出兵、迁徙、兵刃血光。
二月初四。好日子。
哥哥无奈的叹口气:“好罢,就按你说的,推到明年二月。但你要先下懿旨昭告天下,这事不能再拖了。”
我掰着指头算了算,觉得再过不了几天就会入秋。帝都地处中原大地中心偏北,入秋之后就会开始变凉,想来我的避暑之行也要到了尾声。
第二天,魏东行又一次来给我送信。信里果然提到了是否要结束避暑。
魏东行说:“陛下前段日子常念起太皇太后,说许久不见实在是想念,若不是朝堂琐事太多,早就该来西京探望。六日前已动身前往玉池,现在正在路上,前两日打发属下来给太皇太后送个信。”
我一听这话差点跳起来,尼玛,都出来六天了现在才告诉我?!他没说就算了,怎么爹爹那边也没半点消息?合着这皇帝出行他不可能不知道吧?
魏东行看我一脸惊讶,压低声音道:“陛下此次出行是突然起意,本来应该先跟太皇太后确认之后再来的,但陛下一直说想念您想念的不行,临时决定过来。属下一直跟随左右,无暇知会。”
好吧,事已至此惊讶也没用了,还是赶紧想想如何应对吧。不过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舟车劳顿的也不是我,只是爹爹没有任何通知,让我觉得实在是奇怪。
待送走了魏东行,正好哥哥来找我一起吃午饭,我便把这事说了,没想到哥哥一听,恍然道:“哦这事啊,爹爹的信前天到了我手上了,我忘了跟你讲了,我以为陛下会跟你说呢。”
我心说这事你也能忘?而且如果皇冼曾告诉过我,我这么多天没跟你提过这事,你就不觉得奇怪?你就不觉得我应该跟你商量商量?
果然哥哥也深知自己理亏,吃完饭,连口茶都没喝,站起来就走:“既然已经上路六天,想必最多再过三四日便会到了。你也早做准备,尽量不要让陛下在玉池多呆,休息两日就立刻回宫吧。”
我说:“冼儿小孩子心性,又是第一次来玉池,恐怕只呆两日会觉得玩不过瘾。说不定连西京都要去玩一玩。”
哥哥皱眉道:“我自问看人的眼光颇准,却不觉得陛下是个贪玩的孩童。年纪虽小,可心思也算缜密深沉,像极了先帝爷。”
我叹口气:“他就算再深沉的心思,在我面前还是要装天真小儿的。你没觉得他其实也有在防备我吗?他现在是实力不够,所以坐山观虎斗,想让我和皇祈斗一个两败俱伤。近来可能是看出我的胜算颇大,便开始处处掣肘。如此下去恐怕不行,你说我们是否要跟他摊牌?”
哥哥想了想,道:“你方才说的我倒还没注意到,不过若真如你所说,现在摊牌也来不及了,反而会遭他更多猜忌。若是他一下反过去帮皇祈,我们就实在被动了。说起来,他现在的位置其实也不错,毕竟两不相帮。待我们事成之后再说不迟。以他的心思,到时估计会懂的。”
我觉得这事很难说。
我自问,若是突然有一天我的仇人帮我杀了另一个仇人,然后转回头来告诉我,其实我是你的恩人。我最多在心里感慨一下谢谢你帮我杀了他,但抱歉,我还是要杀你的。
避暑的旅行由于皇冼的突然到来不得不提前结束,而我后知后觉的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被噎死的小猴子金金的事,好像至今都还没有解决。
以前一直觉得不急不急,结果到了节骨眼了才发现真的是急死人了。现在最好也是最快的方法自然就是直接杀了喂食的小厮。但我对胡乱杀人向来不太接受,这一条就不提了。
召集了哥哥、玄珠还有画未,三个臭皮匠想了半个时辰,提出无数个五花八门的意见,然后被我一一否决。最后我简直是走投无路了,哥哥再次旧事重提道:“我倒是最赞成皇祈的方法,一刀下去干净利落,永无后患。”
我心里当然也知道那是最快速且最干净的做法,可就是狠不下这个心。
四个人正愁的没办法呢,突然东晏疾步而来,对我和哥哥行礼,沉声道:“禀太皇太后,王爷请您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44、人生若只如初见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皇祈,一看东晏那么副样子,我还以为皇祈出了什么事呢,连衣服都没顾上换,头发都没来得及梳,匆匆挽个白玉钗就跟着东晏跑了出去。
乘着软轿一路到了皇祈院子里,东晏说了句:“爷在后院。”我就一路拎着裙子快步过去了,结果七拐八拐的到了后院,我差点一头撞死——
尼玛皇祈在泡温泉!
我现在一看到温泉都犯怵,抬脚就想走。皇祈一边品着小酒一边笑了一声:“安子这么急是要去哪?”
我叉腰瞪眼,在脑里演练了一千遍恶毒的骂人的话,憋了半天,到头来却只憋出一句:“你这么急找我来是要干嘛?”
皇祈笑了笑:“陛下明日便到玉池,恐怕没什么机会再好好跟你说说话了。”
我说:“所以呢?”
皇祈笑道:“所以把你找来说说话。都过去大半个月了,你不会还在气我吧。”
我说:“……”
我怎么敢气你,你不要搞死我我已经万幸了。小猴子明早就到,整个行宫这几天都处于紧绷的状态,连我都每天风风火火的收拾烂摊子,估计也只有你有心思在这里泡澡喝酒风花雪月了。
但他既然有胆子在这时候找我来,必定也有把握不被别人发现,那我还是淡定吧。于是走过去坐在一旁的藤椅上:“好吧,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皇祈眯了眯眼,睨了我两眼没说话。
我不耐道:“明人不说暗话,废话少说,你开门见山吧。”
皇祈逸了声笑,饮了一杯酒,缓缓道:“以前我时常在想,我以后的对手会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可是我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我的对手居然会是你。”
我没说话。
“不过是你也不错,至少不会像其他人一样那么无趣。但是慕容以安你听着,这场赌局,赢的一定不是你——不管你有多少筹码在手上。”
我说:“你今天叫我来,就是为了让我听你说这个?”
皇祈没说话,我却也笑了一声:“你别犯傻了。先帝爷都说过,我是副将,逢凶化吉,泽被苍生。不过今日把话说开了也好,往后你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了。”
之后是长久的缄默。
皇祈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偶尔也递给我几盏,两个人足喝了一小坛。我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喝酒,一看就是一个时辰。四周静悄悄的,有温泉的流水声和树叶的沙沙响。没有人,没有任何打扰。
我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如果远离了朝堂的话。
可是那天我斩钉截铁的告诉十七我不会跟他走。
我转过头去望着天空使劲的深吸了一口气,把已经流到了眼角的一滴泪给逼了回去。再回过头来已是淡淡的神情,再看不出喜怒。
皇祈对我招招手:“安子,你来。”
我说:“干嘛?”脚下却已经不受控制的向他走过去,直接坐在岸沿望着他,说,“你伤好全了么?泡了这么久,小心把伤口泡烂了。”
皇祈不禁逸了一声笑,把酒盏随手一丢,向我走近一步,微微仰着头对我说:“你别动,让我好好看看你。”
我被这句话暗藏的意思弄的一下子有点不由自主。也许从此之后我们再也不能是之前那样轻松无虑的关系了,一时间居然觉得很伤感。
我想,如果他不是他,我不是我。我们或许会是好朋友。
但也只能是如果。
我斜靠着坐在岸沿低头望着他,他微微抬头望着我。四目相投,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他的眼神居然很落寞。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情,就好像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们真的会站到完全对立的地步。
良久,皇祈突然一手勾住我的脖颈将我的头压下去,然后猛地吻了上来。
而我居然连半点的呆愣都没有,直接就微启嘴唇让他吻的更加深入,结果皇祈都被我吓愣了。愣了两秒才豁然站起身,一把将我打横抱起带到水里,揽着我的腰深深的吻下来。
我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关系,感觉连日来的郁积都像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一样,一下子爆发出来。
温泉的水很暖,我却有点发起抖来。皇祈很用力的抱着我,像要把我箍进他的身体里,我被他勒的有些痛,但这痛苦让我觉得很真实。
我终于抱着他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顿大哭,哭的那叫一个莫名其妙,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因此哭完之后我觉得分外的尴尬,不敢看皇祈。结果一低头发现皇祈还没穿衣服,虽是在水下,但还是让我通红着脸颊把视线转移到一旁的大榕树上去研究树叶的色泽。
皇祈把我的脑袋硬生生的扳回来,笑的特别和煦的问我:“你看什么呢?”
我支吾了一声没好意思答,只说:“你把衣服穿上吧,小心着凉了。”
皇祈又是一声笑,说:“你照顾好你自己,不让我担心就是照顾我了。”
我听着这话觉得特别的别有深意,怎么听怎么不像好话。然后就在我使劲研究这句话的深意的时候,皇祈又一次将我打横抱起来。
我本以为他是要把我放到岸上去,结果他自己居然也上了岸。放我下地之后我的脸已经要燃烧了,别别扭扭的移目到大槐树上去。
皇祈笑了一声,抖开旁边一件衣服穿上,捏着我的下巴把我的脑袋扳回来,认真的说:“也许我们不用走到这一步。”
我低着头半晌,轻声道:“可我们毕竟还是走到了。”
皇祈没有出声,我缓缓伸出手抱住他,轻轻抱了一下又放开,道:“这许是我们最后一次心平气和的在一起。从今往后,再不会了。保重。”
最后那两个字说的极轻,但好像已经用尽了我全部的勇气。说完我转身就走,头也不回的走到苑门口,终于忍不住回头望了他一眼。
他站在斑驳的光影下,一身宽大的黑色丝锦金线云纹……睡衣,发丝铺在肩头,微低着头站在那里,整个人都显得很落寞。
我终于狠心走出去。
东晏一见我全身湿哒哒的走出来,吓了一大跳,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赶紧跪下行礼。我却顾不上,快步往外走去,结果正撞见走进来的杨风。
杨风惊讶的望着我,我脚步丝毫不停的继续走。走了两步肩头一沉,一件披风搭在我的肩上。尔后杨风疾步跑出去,待我走到院门时,轿子停在那里,轿夫不知所踪。
杨风帮我打了帘子:“您坐一坐,奴才先跑回去,让姑姑给您备好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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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精神紧绷的一天,因为尊敬的陛下——小猴子皇冼,到了。
仪仗队蜿蜒了好长,我盛装华服,额间金箔点妆,黑色宽袖外袍迤逦拖在身后,衣服上金线绣着九只金凤,手拄龙收驹谡醒耄势碓谖易蠛蠓剑裱谖矣液蠓剑恢帽然势砘挂俸竺嬉恍
冼儿老远就策马一路奔来,身后跟着六名贴身侍卫,我脸上维持着微笑不动声色的看着,魏东行在离他最近的位置,哥哥果然好手段。
于是乎,为了表达彼此的思念,冼儿下马后一路向我跑来,我也一路迎过去把他揽在怀里,结果被他撞的差点一口气憋过去。翻着白眼喘了半晌,我喜极而泣的说:“可想死皇祖母了,快让皇祖母瞧瞧!”
这一看不打紧,突然觉得怎么看怎么别扭,疑惑道:“才三个月不见,冼儿怎么就……长的这么高了?”
小猴子嘿嘿的乐着,骄傲的跟我比了比,说:“孙儿现在比皇祖母还高了哦,皇祖母可不能再说孙儿还是小孩子了,孙儿现在是大人了呢。”
不是吧,不能够吧?魏东行上次虽说他开始窜个头了,可也没见过这么个窜法啊。他们皇族的人好像长的都不是很高啊,他爹和他爷爷好像都不算特别高啊。
不禁回过头去瞥了一眼皇祈——皇祈好像……好吧皇祈挺高的。
结果皇祈明显会错意,以为我在叫他,抬步就走过来,站在我身旁道:“陛下赶路辛苦,不如先进去喝杯热茶歇一歇。”
我这才想起来我俩又一次上演了送别的那一幕——每次一开始表达祖孙情就有点刹不住车。
这时小猴子歪着脑袋,看着皇祈突然冒出来一句:“皇叔公,听说你受伤了。伤口好些了吗?”
皇祈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破绽,笑着道:“陛下何出此言?下官每日在行宫里怎会受伤?陛下是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么。”
我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看着就欠抽。而他正好也淡淡瞟了我一眼,那眼神怎么看怎么觉得是挑衅。
我心想,好,皇祈,很好。你不是要说谎么,你不是没受过伤么?今天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于是手掌突然毫无预兆的在他胸口上的伤口处重重一拍,笑道:“陛下这是担心王爷的身体。”然后又使劲拍了两下,一边拍一边对小猴子说,“陛下无需担忧,王爷的身体好得很呢。”
然后果不其然看到皇祈闷咳了一声,脸色白了一白。
我笑眯眯的对他说:“是吧,王爷。”
45、天有不测风云
我所料的果然不差,冼儿应付完了本地区的一系列官员之后,拉着我说了半日话,无非是如何思念我云云,接着就提出想去西京城玩一玩。说听说西京繁华不亚于帝都,而且天高皇帝远,比帝都有趣的多。
立即被我驳回,表示今天太累,休息两日再去不迟。
紧接着他就提出要看看金丝猴。
不知是否我多心,总觉得他说出“孙儿送给皇祖母的那只猴子呢”的时候,眼神中有那么些微的试探——虽然并不明显。
我说:“看管的小厮喂食不当,给那小猴子吃了……些生冷的东西,染病死了。”
冼儿呆呆的“啊?”了一声。
我赶紧补道:“嗯,祖母已经发落了那小厮了,那小猴子也好生安葬了。你的心意,皇祖母心里清楚,你也就不要伤心了。”
小猴子干巴巴的摆出一个泫然欲泣的表情来,我又再接再厉的哄了半天方才把他哄好,让魏东行陪着去后山玩了。
玄珠凑过来问我:“这小厮你真的发落了?”
我“嗯”了一声,道:“打死了。”
玄珠眼眶脱窗的看着我:“什么时候?!”
我想了想,说:“昨天我在皇祈那里受了刺激之后,回来的路上吩咐的。”
这事后来从玄珠的嘴里跑到了画未的耳朵里,又从画未的嘴里跑到了哥哥的耳朵里。以至于哥哥特地跑来巴巴的问我:“你终于想通了?不心软了?我怎么觉得你变的有点快呢。”
我说:“皇祈有句话说对了,我既然跟他站到了对立面,便没有握手言和的可能。心太软成不了气候,我面对的是天下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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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猴子在玉池一住就是十天,期间跑去西京玩了三次,其中一次是拉着我陪着去的。一起去的还有皇祈和玉瑶,不过我们现在已经是两看两相厌,一整天话也没说上两句。
玉瑶也不再走在我身边挽着我的手,而是亦步亦趋的跟着皇祈。虽无其他举动,可爱慕之心众人皆知,连小猴子都看出了端倪,当晚问我是否真的要下懿旨赐婚了。
我抚着他的头发说:“皇祖母确有此意。你也看到他二人心思相投,不如等回到帝都就准备降旨,你看如何?”
我心里知道他绝对是觉得不如何的,可嘴上依旧只能说:“既然皇祖母有意,想必也是思虑再三的。孙儿没有意见。”
第十二日,我们正式启程返往帝都。
太皇太后和皇帝出行,加上皇亲摄政王、大将军之子光禄勋、还有右相之女,护送队伍之庞大,前所未有。本地区的所有大官小官又全部出现一次,屁都不敢放的毕恭毕敬,准备送行。
官员混杂,简直是全部出动。别说其中大部分我没见过了,里面有两个人的官职我居然都没听说过。小猴子听了也一脸的迷惑状,硬是调整成和蔼道:“朕此次专陪皇祖母避暑,你们不必过于拘谨。”
说完立马转脸跟我说:“皇祖母收拾妥当了么?是否启程?”
我点点头,于是大部队终于启程。
那一堆官员送行十里,全队停下休整一段时间,跟他们分道扬镳。小猴子也弃马乘车,一行人彻底踏上返回帝都的道路。
又是十二天,我们终于抵达帝都。
这一路把我累得那叫一个七荤八素。想想过去的时候,如果没有皇祈捣乱,恐怕我到了那里也得大病一场。这次回来就是个好例子,我卧床三天都下不了地,崔临看了只是说“舟车劳顿,休息几日便可”。
我本来觉得就这么一路休息下去其实也挺不错的,哥哥却派人送来了一个消息:御史中丞与吏部侍郎暴毙。
来送信的是哥哥的心腹李名玉,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跟我说:“吏部侍郎原是左相的门客,昨夜他两人一道饮酒,暴毙在酒楼里。”
我一瞬间觉得头昏脑胀:“三日前我们刚回到帝都,怎么昨晚就出了事?是否移交刑部处理?”
李名玉说:“因为死了两名官员,牵涉重大,需等陛下亲自下令着人负责。吏部尚书年过五旬,已有辞官打算。本来赵侍郎是接任人选,偏此时出了这档子事。御史中丞更加麻烦,太皇太后许是不知,这……”
“我知道。”这事确实棘手,我皱眉道,“右相当年就是从御史中丞升至的丞相。”
李名玉道:“公子说这事相当棘手,此刻早朝快下,料想陛下会前来问安,请太皇太后早作准备。”
我点头说:“转告哥哥我心里有数,你从后门走吧,小心别让人看到了。”说完对画未道,“你送他出去,当心些。”
李名玉走后不过一盏茶的光景,小猴子就屁颠的过来给我问安了。我披了件衣服靠在榻上,果然见他一路走来脸色都不大好。往我身边一坐也没行礼,就跟下人道:“你们都出去,朕与皇祖母说说话。”
我心想这次的事情果然是麻烦大了,连小猴子都变严肃不撒娇了。接着小猴子就开始叙述昨晚如何的接到了急报啊,早朝如何的混乱啊,官员的调动如何的棘手啊,自己多么的挫败啊。
末了补道:“皇祖母,孙儿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做皇帝?”
我靠啊,祖宗,你可别这么想!俺们拼死拼活可都是为了你啊!忙道:“冼儿不怕,还有皇祖母在。祖母答应过你皇爷爷,此生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决不允许旁人将你这位子抢了去。此事不急,交由刑部去查,空缺的位置由下向上补上去,待查明真相再议不迟。”
小猴子说:“皇祖母有所不知,他两人暴毙不是被人明刀明枪的杀害的,他们喝的酒被下了毒。”
我“哦”了一声道:“这么快便验出来了?”
小猴子说:“当场便验出来啦!这事还是赵侍郎家的小妾发现的,我听说那小妾纳了才不过半个多月,被赵侍郎养在别院里不敢往府里带。昨晚是那小妾见他一直不见人,听下人说在酒肆喝酒,过去找他闯进了雅阁才发现出了事。那小妾当场被吓得魂飞魄散,连声叫人说赶紧去通知府尹找来了仵作,然后这事才给传报进了宫。”
我本来就脑仁疼的不行,听他得不得不絮絮叨叨的说了这么一大串话,本来还惊讶说这孩子今天怎么格外的话多,听到最后一句才发现好哇,你小子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啊。
小猴子觑我一眼:“那小妾连叹自己命苦,给赵侍郎带回去才不过半月就成了寡妇,这下半辈子可算完了。”
我憋了半天,说:“……到时大不了分她些银两罢了。你也不要心急了,这事自有刑部调查,迟早水落石出。”
小猴子迷茫的看了我一会儿,说:“那,那孙儿去母后那里问安了。皇祖母好生歇着吧。”
送走了他,我跟玄珠道:“你找个人去御膳房吩咐一声,我这几天胃口不好,午膳给我准备一窝鲫鱼汤。炖久一点浓一点,别放药材,我喝不下那个味。”
玄珠说:“你想喝我让咱宫里的厨房给你做一份好了,这几天你的饭菜不都是咱们自己宫里做的么。”
我说:“我让你去你就去,快去快回别耽搁。”
不知道是最近实在犯愁,还是真的因为舟车劳顿,我的胃口确实是非常不好。中午的鲫鱼汤一直搁在我榻边的小几上面一口没动,午膳也只喝了一小碗粥。
午后艳阳高照,四周很静,哥哥掀开珠帘走进来,沉声道:“什么事找我这么急,我时间不多,你有话快说。”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翻起来,脑子一阵晕乎,赶紧又躺下去:“冼儿下朝之后来我这里了,他有意无意好像透露说赵侍郎家新纳的那个小妾很有问题。我想知道你们到底查出什么来?这事和皇祈有没有关系?你跟我透个底,我在陛下面前也好说话。”
哥哥想了想,坐下来说:“其实这事你不需要知道太多,你只要知道现在我们与皇祈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张就好。”
我说:“之前把我说的好像多重要似的,其实我对你们来说也没什么用吧。我虽学过几天兵法,但跟你们这些人比起来还是太嫩了。我对你们来说只是个……吉祥物吧?”
哥哥说:“对,安子吉祥物,你呆着养好身体再说别的吧。”
我一见他准备走,赶紧问道:“哎哎,我说的那个小妾,提审了么?结果如何?”
哥哥想了想说:“提审了,那小妾说,自己是受人指使,撺掇赵侍郎昨晚过去那个酒肆喝酒,然后一个半时辰之后过去找人。其他的她也不知道。”
我一听,有戏啊!这么有爆点的供词你居然觉得没进展?
我问:“这不挺好的嘛,她说是受谁指使?”
哥哥黑着脸顿了两秒,面无表情的吐出一个字——
“我。”
46、首足相就是牵机
好吧,我承认我又一次外焦里嫩了。
哥哥说:“此事我也是刚刚知晓,不过那小妾说的只是‘光禄勋’,因此我们全推到了前任光禄勋身上,尚有回旋余地。但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是在说我。皇祈这招棋下的,实在是狠。蛇打七寸,真是不得不服。”
我说:“你这么确定是皇祈?”
哥哥冷哼一声:“不然还能是谁?不过那小妾已经咬舌自尽了,现下是死无对证。”
我说:“那也不能就说是皇祈啊。我也能派个女的过去咬舌自尽呢。”
哥哥皱着眉疑惑的说:“我说自从你和皇祈洗过鸳鸯浴之后,你这胳膊肘怎么净往外拐?要么我干脆成全了你,想个法子把你弄出宫去,放你自由好了。”
我一下乐了:“那感情好嘿。”
哥哥说:“滚。你还真有脸往上凑啊。”顿了顿道,“这事说来话长,往后有时间了再跟你细说。今年各地收成很不错,陛下好像有意要出宫祭祀,免不了要拖你一起。但你千万别跟着过去。”
我说:“啊?为什么?”
哥哥突然警惕的看向门外,顿了半晌,道:“到时候我一派人给你送来樱桃,你就立即装病,知道么?”说完也不管我知道不知道,站起来就准备走。
路过我榻边的时候正好瞥见我床头小几上放的鲫鱼汤,说:“你这汤赶紧喝了,免得让旁人瞧出来。”
鲫鱼,取“鲫”——“急”,是我和哥哥约定的暗号。我推了推碗说:“不喝。我喜欢喝豆腐炖的鲫鱼汤,这汤没放,我喝不下去。等会儿我倒了吧。”
哥哥翻了个白眼,说了句“矫情”,然后端起碗来两口给喝完了,说:“放凉了有点腥。”
我说:“早跟你说别喝,倒了不也是一样的。”
哥哥道:“这种时候半点马虎不得。最近风声太紧,我自己身上也是麻烦一堆。若是没有大事不要轻易找我来。陛下说近日颇不太平,让我留在宫中住几天。明里是让我保卫禁宫安全,其实是把我软禁在了宫里。我现在是一身腥,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我失笑道:“他这理由找的可不大好。你是光禄勋,从二品。只不过在宫外死了个两个官,就让你亲自留在宫中护卫?说得过去吗?”
哥哥摇头道:“他聪明的很,制衡我们和皇祈的双方力量,前段时间是抑制皇祈任其被我们打压,现在是压我们一下,让皇祈反过来伤我们一分。如今我们和皇祈任何一方都无法独大,他这皇帝的位子便坐的更稳。”
我叹口气:“也不知是好是坏。”
“反正你记着千万别冒冒失失突然找陛下表忠。一边是摄政王,一边是手握兵权的太皇太后,他现在是谁都不信。我们一步走错很可能弄巧成拙。”
我觉得这状况简直就是一团糟。真不知道我是图的什么啊,真是倒霉催的。现在这三方的势力,每一方都被另外两方牵制,谁都没有盟友。
下次我给皇昭上坟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跟他说说。看看他这丢给我的是个什么乱摊子啊,前有狼后有虎,他简直就是乌龟王八蛋。
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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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更头大的居然还在后面。
半个时辰后,画未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也不管我和玄珠学女红学的正起劲,扑在我脚下,与其说是跪,不如说是瘫的对我说:“小姐,少爷出事了!”
我被吓了一跳,手下一抖,针狠狠扎到手指上,皱眉道:“哪个少爷出事了?”
画未面如土色道:“慕容少爷出事了!他从您这里走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晕倒了,李名玉说他全身抽搐口吐白沫,当场人事不省,赶紧叫了崔临过去,说是中毒了!”
我霍然起身,问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问完却觉得没时间耽搁了,厉声道,“哥哥现在人在何处?”
画未道:“少爷昏迷在了横波湖边,方才正在湖边的亭子问诊。”
待我赶到湖边小亭,哥哥被安置在亭子里的长凳上,崔临跪在旁边认真的看着他的舌头。周围宫女太监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李名玉守在亭内。
见我过来,所有人赶忙行礼。我上前一步对崔临道:“免了。情形如何?”
崔临道:“十分奇怪。微臣反复问过光禄大人的贴身侍卫,”说至此看了看李名玉,“光禄大人这一天都很忙,似乎没吃过什么东西。喝的茶是跟其他大人一同饮的,吃的糕点也是。按理说不该中毒。”
“中的是什么毒?”
崔临皱眉:“这毒来势太过凶猛,依臣的判断……应是牵机。”
我的眼前猛地一黑,身子晃了两晃,被玄珠和画未双双扶住坐下。我捂着额头,入手全是冰凉的冷汗。崔临赶紧说:“太皇太后身体要紧。”
周围有些许的声音,小人悄声交头接耳。我紧紧握着玄珠的手,对画未道:“让他们都退下去!今日之事若敢私下议论半句,不用知会上头,直接当场杖毙!”
然后转回头来对崔临道:“你只管与哀家说实话。此毒是否无解?”
崔临思索片刻,郑重道:“此毒史上从无解毒先例,但臣以为,光禄大人中毒并不甚深,臣已给他服下参汤与药丸暂时缓住毒性——也许可以找到解毒之法。”
我闭了闭眼——也许……只是也许。
我说:“他现在可能移动?”
崔临表示可以。我对玄珠道:“取哀家的銮驾来,把光禄大人移到哀家宫里。带信给慕容将军,让他立即入宫。传内外御膳房总管太监到青霄殿等候传见。此事封锁消息,下令封闭宫门,任何人只进不出!”
自从我当了太皇太后入主青霄殿,这座庄重的古殿还从来都没有如此肃穆过。哥哥被安置在偏殿采薇楼,我黑着脸坐在主位,一群太医以崔临为首围着床榻,大大小小的宫女太监跪了一走廊,殿内上百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这时有个小宫女快步跑进来,一看这阵仗又不敢靠近,跟玄珠耳语了几句,一脸的焦急。
我余光瞥见,以为是有什么新消息,立刻道:“什么事?”
玄珠刚张口还没说话,那小丫头急道:“太皇太后,不好了!”玄珠使劲拉了她一下想阻止,结果还是没止住,小丫头一溜道,“敏太祖妃和太后吵起来了!”
这节骨眼上我是万没有心情管她谁和谁吵起来了的,一个眼色递给玄珠。
玄珠立刻道:“没看到太皇太后在忙?你先回去,稍后再说!”
我已经把视线移回了哥哥这边,却不想那丫头居然锲而不舍继续喊道:“太皇太后明察!太皇太后可一定要为我家主子做主啊!敏太祖妃欺人太甚,已经三番五次欺压我家主子,这次实在太过分!太皇太后明鉴,我家主子实在是逼不……啊!”
最后几个字湮没在一声清亮的耳光声下,我沉声道:“哀家不过是避暑三月,对后宫疏于看管,却想不到居然能乱成这个样子。是哪个给你的胆子,胆敢妖言犯上,妄议太祖妃?拖下去给哀家掌嘴!”
小丫头嚎叫的被拖下去,画未给我奉了杯茶,安慰说:“小姐消消气,要不我过去看看?”
我瞄了一眼那一众太医,刚才那些话也能算得上是后宫丑闻,可都给他们听见了。若不妥善解决掉,恐怕引人悠悠之口。
这局面果然越来越复杂。
我叹口气道:“你去罢。那丫头若是打的差不多了就也放了。跟她们说,哀家这边有事脱不开身,其他的你看着办。”
画未匆匆而去。
崔临一直装作自己不存在的减少存在感,现在觉得我这边的事总算处理的差不多了,然后好像自己刚才一直在神游然后现在幡然醒来的样子,对我说:“太皇太后,病情已了解的差不多,微臣等去外间研究一下方子。”
太医们鱼贯而出,玄珠半掩了门也退出去。
我虚浮的走到床边坐在床沿,握住哥哥冰凉的手,眼泪终于止不住的流下来,哽咽的说:“你还说给我送樱桃,现在我可怎么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装病啊……”
我伏在哥哥胸口哭了好半天,哭的眼睛都酸痛的不行才渐渐止住。正擦眼泪呢,玄珠连门都没敲就跑进来,说:“陛下知道了这事,正摆驾往这边来。老爷已经入了宫,估计马上就到。然后,然后……”
然后了半天也说不下去,我急眼了,一拍床板道:“快说!”
玄珠小脸儿煞白的道:“摄政王求见。”
47、一山更比一山高
第四十九章·一山更比一山高
我掐了一下眉心,低声道:“不见。说我没空。”
玄珠说:“王爷说是得知少爷中了毒,正好路过便来瞧瞧。说自己府上有一株千年老参,兴许能帮上些忙。所以特地来见太皇太后,问问病情。”
我冷哼一声:“你告诉他,若是真想知道病情,到外间去找崔临问。”
“可是……”玄珠咬着嘴唇,“如果他真的是来送人参的,我们就让他进来看看也不打紧。少爷这病恐怕也拖不得……”
我沉思片刻,低头看到哥哥苍白的脸,终于揉着太阳穴道:“你让他进来。”
皇祈一身朝服走进,绕到床边来端详我良久,叹了口气,说:“你瘦了。”
我这两天病的确实瘦了,但现在显然不是讨论我的胖瘦问题的好时机。更何况自我们最后一次谈话至今,我们两人已久不似朋友。于是道:“听玄珠说,你府上有一棵千年老参要献给哀家给哥哥治病?”
皇祈逸了一声笑:“你倒是好一个直奔主题。”
我确实有心缓和气氛想贫嘴一句,可脑子空空的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倦倦的闭了闭眼:“你若是来看我们兄妹的笑话,那请你出去罢。”
皇祈无声的站了会儿,说:“我知道你不信,但是……真的不是我。”
我没说话。
皇祈走过来几步看了两眼,又转向我,顿了好半天,又叹了一口气:“你现在清醒不清醒?这事确实复杂,你若心里还好,我提点你一句。”
我走过桌边喝了杯酽茶:“你说罢。”
皇祈在我旁边坐下来:“你哥哥真的没单独吃过什么东西么?”
我想起崔临说过的李名玉的话,没精打采道:“是啊。”
皇祈眼睛一眯:“真的么?”
说实话他这一眯眼,我就觉得好像有个什么片段从我脑海里迅速的划过去了,可究竟是个什么事儿我又抓不住。等他这么一反问,我突然灵光一闪,脑子像是炸开一样,一下子心都凉了。
皇祈一见我这反应估计知道我想到了,淡笑了一下,从我手里把茶杯拿下来,说:“言尽于此。等下我差人把老参送过来你这里。”
说完皇祈就走了,留我一个人冷汗浃背的坐在原处。
不一会儿爹爹就过来了。想来是入了宫才知道了这事,握住哥哥的手眼眶红了红,但只是一瞬就转回来,几乎情绪没有任何起伏的对我说:“可有头绪?”
我心说这老臣的心理素质果然是很强大,自己的儿子都成这样了居然能立刻投入战斗,果然不是我们这些小辈斗得过的。怪不得在这场战争里我只需要充当一个吉祥物。
可皇祈为啥就能独当一面啊。郁闷。
我整理了一下现有的信息,把来龙去脉叙述了一遍,最后说:“刚才我突然想到,哥哥今日午后曾在我这里用过一碗鲫鱼汤。”
爹爹一皱眉,我道:“这是哥哥和我的暗号,想必父亲也知道。只是我曾听师父说过,这见血封喉的毒根本就不常见,但毒性快而猛,因此是千金难求。女儿护不住哥哥已是有愧,却没想到哥哥居然是替我中了毒。实在是……”
说到此处也再忍不住,伏在爹爹怀里哭了好久。然而爹爹只是僵硬着身子由我抱着,果然也是伤心欲绝的。最亲密的一下也只是抚了抚我的头发而已。
末了爹爹道:“既然是有意谋害你,便绝对不能放过。但这人下毒确然隐蔽,我们的人半点风声都未听到,想必还未露出马脚,因此现下还不是时机。你只管守住你哥哥,让信得过的太医诊治着,我再送两个江湖间擅长解毒的药师进宫来。我们无法照顾到你,现在只有靠你自己了。”
我拭了一下眼角的泪,点头道:“爹爹放心,我万万不会再让哥哥受一点伤害。”
爹爹前脚出去,小猴子后脚就跑了进来,陪我叙了好一阵子的话。我心说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串门一样的来人啊。合着哀家不出点事你们也都想不起我来。不过话说回来,来过的这三个人里面,貌似我见的最少的……
居然是父亲。
父亲,你果然是我父亲么?
呃……
应付小猴子倒不算太累,但我今天也实在是累够了,于是十分的精神不济。小猴子也看出来了,瞪着眼睛叮嘱了下人要好生伺候着,之后便也走了。
崔临总算凑上来,低声与我道:“太皇太后容禀,楚王爷府上送来了一根千年老参,微臣已验过绝不会有问题。敢问太皇太后,是否能拿来入药?”
我问:“你的药果然是需要用千年老参的么?”
崔临思忖道:“人参补气,自然是要的,且年份越高的用着越能吊着慕容大人这口气。微臣以为,这千年老参若是合着,一剂药下去,慕容大人体内的毒性许能化去几分。”
我想了想,觉得这人参补气确实不假,可哥哥如今已经这么虚弱,这势如猛虎的药一剂下去也不知到底如何,便沉声道:“崔大人的医术,哀家自然深信。只是这人命关天的事,崔大人还是要考虑好了。这床上躺着的是哀家嫡亲的哥哥,抚远大将军唯一的儿子,将来是要承慕容氏的家业的。可万万不能出任何差错。”
崔临正色道:“微臣但凡对用药有半分迟疑,也不敢来询问太皇太后的意见。微臣虽无十成把握一定能医好慕容大人,但这剂药下去,微臣以项上人头担保,慕容大人病情至少不会恶化。”
我听他这么说,心里倒也明白了,点头道:“好。你跟了哀家多年,哀家自然信你。不过这老参倒是不忙用。”
说完转头对玄珠道:“去将哀家库里那根千年老参取来,给崔大人拿去入药。”
崔临眼神一凛,立刻明白,行礼道:“那楚王爷这根老参,微臣放在这里了。”将手中锦盒置在桌上后躬身退了出去。
画未帮我揉着太阳穴,道:“崔太医既然已经验过,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小姐何必再费周章。”
我叹道:“皇宫险恶,不得不防。下午那碗鲫鱼汤,从御膳房传过来之前难道就没验过毒么?我是怕有心之人,若做些手脚,恐怕了一个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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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临的药还在煎着,我经过一天的精神高度紧张,已经有点开始打瞌睡,坐在桌边,头已经开始钓鱼。
画未给我披上件外衣,推了推我,道:“小姐,回房睡吧。这药要煎好还得好几个时辰呢。”
我摇头:“不。我陪哥哥。”
画未看了看水钟,说:“已经快要子时了。小姐去歇歇吧,李名玉和崔大人寸步不离的在看着药,奴婢也亲自守在少爷床边。若是有事,一定第一个通知您。”
我想了半天,终于点了头。
我真的是累极了,回到房间倒头就睡,一沾枕头就完全的昏天暗地,噩梦一个接着一个,冷汗一身身的出,因此这一觉睡的那叫一个疲惫,还不如不睡。
这一梦是被一阵喧闹打断的,我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感觉外间有很多的声音,刚想问玄珠怎么了,只听得一溜细碎的脚步声快速的跑来,玄珠扑在我床边失声道:“小姐快醒醒!少爷出事了!”
我一个激灵醒过来,猛地一个翻身坐起,厉声问:“出什么事!”
玄珠脸上还挂着泪珠,一迭声道:“那碗药给少爷喝下去,还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就全吐了出来。接着少爷就开始呕血,病情也加重了。小姐快去看看!”
我抓起一件外衣披上就往外跑,外面竟下起了雨。
这初秋的夜里,一下雨就很凉。我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到采薇楼,衣襟都已经快要湿透。我疾步走到哥哥的房里,一把推开门,劈头就道:“先前还以项上人头跟哀家担保绝不会有问题,现下这情况你却又要如何辩解!你们一个个的,平日里都称是杏林国手,领着朝廷的俸禄,作威作福!如今这么点小事却全都指望不上!皇朝养你们何用!”
太医院一众太医尽数跪着,说着“息怒”、“该死”,唯有崔临一言不发。
我怒道:“哀家现在就把话跟你们说明白!这人,你们若救的回来,那一切过错就算是一笔勾销。如若不然,你们的人头,哀家一个个的摘!”
求饶声顿时响成一片,嗡嗡的扰的我头疼。
这时崔临却突然向前膝行了几步,伏地叩头道:“太皇太后,微臣有要事禀告,斗胆请您……屏退左右。”
我愣了一下,余光扫视一圈,我的“左右”除了一众宫女太监,就是太医院的各位,还有玄珠和画未两个。便颔首道:“你们都下去,哀家有话要问。”
人群鱼贯而出,我虽然信任崔临,却因为上次被行刺的事情留了心眼,扯了画未和玄珠两个留下,道:“这两个都是哀家的心腹丫鬟,有话直说,无须避着。”
崔临俯首道了声“是”,沉声道:“微臣自知难辞其咎,有负太皇太后信任,纵然万死也绝无怨言。只是微臣自太皇太后早年入宫便一直忠心服侍,因此有几句话,实在不得不说。”
我听他絮絮叨叨的早已不耐,挥了挥手,说:“快讲。”
崔临斟酌片刻,道:“太皇太后有所不知,慕容大人这病情反复,突然加重,其实并不是因为下了人参这剂药的缘故。微臣之前已向您禀过,这药虽猛,但喝下去绝对有益无害。因此慕容大人这番呕血,微臣心里觉得古怪,立刻去瞧了瞧那根参。”
“之前王爷送来的老参,因太皇太后有令,臣等细细研究验过,确确实实是绝无问题的。后来太皇太后将老参给换了,当时慕容大人的病情已有加重迹象,臣等一来是不敢再耽搁,二来也是信任太皇太后绝不会加害自己的亲哥哥,因此只是稍微验过便直接入了药。”
“方才微臣见慕容大人病情突然加重,臣心有疑窦,立刻去再次查了太皇太后取来的那根参。那参表面看来完全没有问题,但微臣剖开细看,觉得颜色并不大对。接着反复嗅过,还亲口浅尝了两次,终于感觉出来了问题,这参好像是……之前曾用马钱子浸过!”
48、桃花吹尽,门掩残红
第五十章·桃花吹尽,门掩残红
我立刻皱眉:“这参已经入药了,你是如何能验?”
崔临道:“太皇太后有所不知,这老参入药也不是一根参一下子全部煮进去,而是分了两半,入的是两味不同的方子。因此还有一半尚未拿去煮过。”
我问玄珠:“哀家记得,青霄殿的私库向来都是你亲自管的。”
玄珠道:“是。钥匙一直在奴婢这里,平日里开库,要么是奴婢亲自去一趟,要么也是一定要向奴婢禀报记档的。”
我点头:“既然有记档那便再好不过。你去将东西拿来,哀家要亲自查。”说完转向崔临,“你说的不错,哀家自然不会加害自己的亲哥哥。你且直说现在的情况,是否还有转机?”
崔临再次叩头:“微臣不敢欺瞒,慕容大人现下的情形……实在很不乐观。微臣只能拼力一试,但实在是……实在是不敢打包票。”
我眼前一阵阵的发黑,金星乱冒。抚着额头道:“你且尽力去救。哀家就在这旁边坐着,有任何问题都要立即向哀家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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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霄殿的气氛降到了最低,整个宫殿的顶上像是笼着乌云,压迫的人喘不过气来。
我除了太后吕玉盈和小猴子以外,拒绝见任何人。然而哥哥的身体却一直不见好转,有时梦中甚至开始胡言乱语,含糊不清的喊叫起来,每每都让我急的落了泪。
哥哥这一病不起,我的心情自然也不好。一时间奴才人人自危,生怕惹了我不痛快。我也是夜不能寐,只守在哥哥的床前或在旁边诵经祈福,一下就是整整四天过去。
这天应付完小猴子,我正撑着脑袋靠在榻上闭眼养身,忽然听到李名玉在屏风外道:“禀太皇太后,慕容将军给荐了名大夫进宫,正在殿外候着。是否传进来?”
我迷迷糊糊的说了句“传”。
过了一阵响起了几声轻缓的脚步声,接着额头上一痛,却是被人弹了一下。我初还以为是皇祈,猛地一睁眼,却见到舒十七站在我面前,然后第一句话居然与皇祈一模一样,叹了口气说:“你瘦了。”
我在榻上愣了好半天,接着一下子扑到他怀里便开始哭。
虽然隔着屏风,可太医们悉数大气都不敢出,画未赶紧过来拉我,一边低声道:“小姐快别这样,给人瞧见了不好。宫里不比行宫,咱们这青霄殿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可万万不能节外生枝了。”
玄珠也反应过来,也在一旁拉我。我慢慢止住哭,擦了眼泪说:“你怎么来了?不是去南边查账了么?”
舒十七抚一下我的头发,道:“紧赶慢赶的回到西京,却发现你们已经回宫了。刚歇了一天便听说你哥哥的事,快马加鞭未下鞍的赶过来,好在来得及。”
我说:“你有这心就好。如今我身边能信任的人都没几个,你在宫里陪我几天。”说完转头望了眼哥哥,又忍不住觉得眼眶有点酸,“哥哥这次大劫……却也不知道能不能过去。你们将这屏风撤了罢,我也睡不着。”
屏风撤下去正好看到李名玉守在一旁,不禁道:“李名玉,你方才说的那大夫呢?怎么半天了还不进来?莫非是要哀家出去请他不成!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出阁,怎么还扭扭捏捏的!”
玄珠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掩嘴道:“小姐这几日心里不好受,嘴巴愈发损了。不过是耽搁了一下子,倒惹出你这么大的气。”
我正端着茶杯要喝水,闻言一把就讲茶盏贯到了地上。茶杯砰然碎裂,瓷渣儿炸了一地,我气道:“哀家是能等,难道哀家哥哥的病能等吗?如今是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说这等风凉话!你们这些人,是存心要气死哀家不成吗!”
我从来没跟玄珠这样说过话,吓得她一下子跪了下去。接着一屋子的人跪了一地,我被气的头发昏,一口气差点给憋过去。
舒十七帮我顺了两口气,重新端了杯茶过来,道:“你瞧你,都当太皇太后的人了,还是如此小孩子心性。我这大夫都进来这么久了,自己美反应过来,却拿旁人撒气。”
我一愣:“你什么意思?”
舒十七踱到床边看了看哥哥的面色,回头对我道:“师父博学多才你是知道的,可巧了正好教过我如何解牵机毒。你说,我这次若是帮了你这个大忙,你要如何谢我?”
我一下站起来,愣愣道:“你……这种大事,你可不许诓我!”
舒十七也愣了一下,走过来递给我个帕子,叹道:“我这还没说什么,你怎么又哭了?这种大事,我自然不敢诓你。你让闲人都下去吧,我这就给他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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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十七说去解毒,却不许我在旁边看着,非逼着我去屋里睡觉,可他也不想想我这怎么可能睡得着。靠在榻边取了本佛经,想读几句静静心,结果捧了半天半个字都没看到眼里,倒是比之前更急了。
玄珠说:“小姐别急了,十七公子难道小姐还信不过么?他既然允了小姐说一定能解,那便一定能解的。你可仔细手疼,别捏这佛经了。这还是玉瑶亲手抄的佛经呢,小姐不是一直说玉瑶的簪花小楷抄的佛经看着最顺眼了么,弄坏了可再没了。”
我没好气道:“你今天废话怎么这么多?嘀嘀咕咕的没完没了。”叹口气道,“去采薇楼那边看看哥哥怎么样了,都半个时辰了还没消息。”
玄珠撅着嘴走了,画未轻声对我道:“小姐近日心里不痛快,可玄珠也是好心,您别跟她置气。”
我叹道:“她自小就跟着我,我怎么可能真生她的气?只是自哥哥中毒,我虽封了消息,可这种大事,口舌相传,难免走漏些风声。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命妇都托人流水一样的往青霄殿送补品,偏只有玉瑶一个,对此事不闻不问,连个口信都从未捎来过。这还是十数年的姐妹情谊么?”
画未说:“这送礼的人多了,都如此扎堆的送,温小姐心性高,可能便不愿凑这份热闹了。王爷不是送来了个千年老参么?小姐怎知,这不是温小姐的心意呢?”
我冷哼一声:“你倒不必替她开脱。我不盲不傻,这事是谁的心意,我还看得出来。”
画未正待说话,玄珠突然快步跑进来,叫道:“小姐,小姐!成了!”
我手里的佛珠倏然滑落在地上,道:“可……可是真的?”声音一出,才赫然发觉居然带了哭腔。
玄珠眼眶泛红,一迭声道:“你气了我一整天,此刻我还敢骗你么!是真的成了!十七公子累的不行,给带去休息了。少爷虽然还睡着,但气色已然好了许多,最后呕出的几口血也全是血色,不再发黑了!”
“哥哥还在呕血?”
玄珠拭泪道:“是。十七公子说这是正常,要把胸中淤血呕出来,比憋在身里好。”
我扶着画未站起来,道:“快过去看看!”
既然哥哥已经没有大碍,我甫一进去便听到恭喜声不绝于耳。我坐在床沿低头仔细看,哥哥的脸色已渐渐恢复了血色,手掌心也有些温热,果然是好了很多。
这自然是喜事,我连声说了好几声“好”,转头对崔临道:“虽不是你做主解毒,但你缓住毒性实在有功,哀家一定要赏。”
“青霄殿上下奴才,侍奉有功,全部赏半年俸禄!崔临由太医院副院判晋院判,执掌太医院。原院判……医术不精,遇到大事只会推三阻四!念其平日侍奉皇上,也有苦劳,先停了职,待哀家与皇上商量之后再说。”
极度的紧绷之后就是极度的松懈,我这一觉已经不该叫睡觉了,说昏睡估计更合适,直接昏睡了两天一夜才醒,醒来之后只觉得恍如隔梦,一切都特别的不真实。
舒十七自然是忙,在我昏睡的过程中又出宫去了,却给我留了字条,说过几日再回来。
而既然哥哥已然无恙,下毒一事必定要追查到底。爹爹那边已有眉目,我自然便跟小猴子提了提,由他下令刑部彻查。
刑部里有不少爹爹这边的人,事情进展倒还算快。待四日后哥哥悠悠醒转,我亲自捧了药碗给他喂药,边打趣说:“你说你也算是行军打仗的人,却瘦了吧唧的。这次一病又瘦了不少,看着一点儿都不像将军,倒像个小白脸书生。”
哥哥躺着啜了口药,虚弱的笑了笑,道:“往日里你总嫌自己做了太皇太后便被养胖了。妹妹有事,哥哥服其劳。今次我替你瘦了,还不好。”
我刚舀了勺药要喂过去,结果一听他这话,想着涵涵以往都是损我的,哪有这样跟我说过话啊,心里一酸,想到他前两日那么要死不活的样子就后怕。手指头打颤起来,终于忍不住又落泪道:“哥哥,你这次……可真吓死我了!”
哥哥抬不起手来,示意玄珠帮我顺着气,说:“我这不是没事么。你哭什么。以往也没见你这么爱哭,看你这眼睛都成桃核了,再哭可不漂亮了。”
他这一说我更伤心,抽噎的更止不住。哭了好半天,好不容易给止住了,画未却进来道:“小姐,刑部那边打发人来回话了,小姐可要传召?”
我擦了擦泪,道:“嗯。让他在屏风外回话就好,我现在倒见不得这些大臣。”
果然是刑部侍郎过来,行礼和自我介绍完毕后,恭谨道:“禀太皇太后,前两日下毒一案,微臣顺藤摸瓜一路查寻下去,线索止于静和宫的宫女玢儿。因是后宫中人,且牵涉后宫主子,便由宫里大太监亲自带人审的。”
“昨晚审了一夜,今日凌晨玢儿已招供,此事乃静和宫太祖妃指使,由于多年居于太皇太后之下,心生怨恨,但由于太皇太后饮食大多是青霄殿御厨房来做,不易下手。因此那日太皇太后从御膳房传汤点过来才被做了手脚,意图谋害太皇太后。”
我愣了一瞬,皱眉道:“朱敏?”
刑部侍郎道:“确是敏太祖妃朱氏。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微臣也带来了众人供词。太皇太后可要亲自过目?”
画未立刻捧了个本子过来,我随手翻了两眼,跟刑部侍郎说的都是相符,但过程冗长复杂,我一时间倒也看不下去,便问道:“这供词前后虽然一致,但有否可能是屈打成招?”
刑部侍郎叩首道:“审玢儿时确实是动了些刑,但微臣瞧着记录,动刑之前玢儿的言语间就已有些破绽,全然经不起推敲。不过,玢儿现在还活着,在大牢里关着。太皇太后若是有疑虑,可以亲自审一审。”
我道:“那倒不必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是爹爹举荐来的,哀家信得过你。朱氏可认罪了么?”
刑部侍郎笑道:“敏太祖妃是先帝嫔妃,后宫之人,不宜刑部来审。微臣今日也是想请个懿旨,您看,是交由宗人府来审,还是……直接办了?”
49、一入侯门深似海
第五十一章·一入侯门深似海
我确实还是被他这句“直接办了”给小小的震撼了一下的。转头看了看哥哥,见他也没啥反应,便说:“你先下去吧。”
接着转回来问哥哥:“你觉得呢?”
哥哥翻了个身,吐出来俩字儿:“随便。”
“……”
这时画未进来,行礼道:“小姐,太后在外求见。而且舒公子回来了。”
我在内殿见的吕玉盈。到的时候她眼睛已经红了,一见我就哭道:“母后这才刚刚回来,便出了这等事,儿臣无能。好在慕容大人这次有惊无险,不然儿臣难辞其咎。”
我本来还以为应该她来宽慰我,现在居然变成了我来宽慰她。好不容易劝好了,我一边擦汗一边道:“前几日好似听闻,你与敏太祖妃起了冲突?这些日子我忙着,倒没看顾你这边。究竟怎么回事?”
吕玉盈支支吾吾的说:“也,也没什么。这等小事还是不劳母后烦心了。”
我近来因为哥哥的事情,耐心已经越来越差,而且这吕玉盈也真的太柔弱了,每次都是个倒霉状。我虽然心里很想忍住,但训斥的话已经不经过大脑脱口而出,骂完之后又觉得后悔,果然她也吓得不轻,立刻给我行礼,道:“儿臣知错,可敏太祖妃毕竟比儿臣年长又是儿臣的长辈,儿臣到底不能冲撞的。”
我拉了她起来,刚好看到她旁边的小丫鬟一脸的焦急,立刻对她道:“你既然是贴身服侍太后的,自然也知晓。你来讲!”
小丫头“噗通”一声跪下,颤声道:“那日,那日奴婢与太后一道,要去紫宸殿看看陛下,路上遇到了敏太祖妃。因太祖妃行色匆匆,且面色很差,太后娘娘就问候了几句,结果太祖妃却呵斥太后无礼,不懂尊卑,罚太后娘娘在御花园跪了小半个时辰。后来是惊动了太皇太后,画未姑姑过去之后,太祖妃才放了太后走。”
我靠,这朱敏也太厉害了。
而且这事也太荒谬了。向来后妃之间争宠,我一般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了,但这男人都死了,而且都还不是同辈人,她还真是不嫌丢人。
但我心里再怎么样也不能直接跟她说,只好叹气道:“罢了,这事你不要管了。合适的时候我会提点她的。”
吕玉盈赶忙行礼告退。我本想立刻去朱敏那里,但考虑到舒十七毕竟对我有恩,且这恩还不小,于是又马不停蹄的去见了舒十七一面,结果发现舒十七居然换了一件带刀贴身侍卫的宝蓝色锦衣。
我这还是第一次见他穿如此正式且有着彩色的刺绣的衣服,一时间竟有点呆。舒十七见我过来,笑了笑对我道:“思来想去,觉得若没个合适的身份实在不好时常留在你身边,这衣服你瞧我穿着如何?”
我狠狠咽了一口口水,说:“挺……挺合身的。”
结果眼见着舒十七居然真的一副要开始在我身边当差的架势,我连忙说:“这,这不行吧。你,你这人,做不了奴才的。”
玄珠也在一旁道:“十七公子怎能委屈做小小侍卫?小姐今时今日已身居高位,你就呆在她身边,没有人敢乱讲闲话的。”
舒十七摸了一下我头发,笑的温暖:“她过的已经很累了,我不希望再给她多添烦扰。”
玄珠一下子给噎住了,我也“呃”了一声,说:“我去朱敏那里,你就算是侍卫也不宜跟着我进去,还是在这里等我罢。”说完赶紧扬声道,“承喜!去叫人备轿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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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朱敏处回来已经很晚,天都全黑了。我其实已经累的不行,但还是过去哥哥那里看了看。
哥哥已经睡下,我便只叫来崔临问了几句话,晓得已经无碍,就想着回寝殿泡个澡然后好好睡觉去。结果舒十七虽然穿个制服像模像样的,结果私下里还真是毫不避讳,直接在我寝殿等我。而且更可怕的是,这货居然还在我的浴池处洗了澡。
我过去的时候他好像刚刚沐浴完,房内只点了几根蜡,手里捧着卷书靠在榻上,头发铺开,发梢尚还带着水。昏黄的烛光柔和的照在他脸上,青色的长衫松松垮垮的穿着,好一幅……美男出浴图啊……
我特别尴尬的看着这一幕,把画未和玄珠都轰出去之后,特别尴尬的说:“你,你这是,这是……淋了雨么?”
舒十七冲我温和的一笑,说:“你最近是怎么了,居然看起来奇门遁甲?”
我“呃”了一声,道:“闲来无事便翻一翻,有什么稀奇的。”说完走过去把书抢过来扔到床上,坐在桌旁问他,“你倒是会享受。跑到我这里来偷吃桃梨。”
舒十七望了一眼盘子里的梨子皮,笑着从旁边端过来一个银碗,取掉盖子递给我,道:“想你说了一晚上的话必定累了,特意切了给你润喉的。赶紧吃吧,我一直冰着的。”
我半信半疑的接过来一看,只见碗里搁着切块了的水晶梨,梨核也挖了,入手确实是冰冰凉凉的,倒是把心里的烦躁祛了好些。
舒十七撑着身子坐起来,拿了个银签子取了一块梨喂给我,随口问:“朱敏如何了?”
我一边吃一边咕哝道:“她居然根本没想到我是为着下毒的事过去的,还以为我是为了她和吕玉盈吵架的事。后来我把供词给她看,她也不肯招。”
顿了顿,叹道:“唉!其实本来要招了的,就怪画未多了句嘴,她就又不招了。但其实画未也是好心,我看她平时挺机灵的啊……果然聪明人也有犯傻的时候。”
舒十七好笑的问我:“画未说了句什么?”
我无语的望了一把天,想了半晌,道:“就是什么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推诿也没有用。不如好好招了——也想想你家人,总不好让那朱氏一大家子都陪你受罪之类的吧。”
舒十七闻言,低头想了一会儿,抬头问我道:“现在如何处置?”
我说:“我是威胁利诱都用尽了也不管用,只好禁足了,叫了宫里的嬷嬷过去。听说宫里的嬷嬷们很有些手段,朱敏又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估计承不住。好歹能让她吐出一些来。”
我本觉得这是很无所谓的一句话,不料舒十七喂我的手势稍稍一顿,暗道了一句:“糟了。”
这话说的很轻,我原本没听清。待我细细想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到底是句什么话的时候,我心里的第一个反应居然也是——“糟了”。
两个人对视着皆愣了一瞬,我立刻反身喊道:“画未!画未!玄珠!”
外面匆忙的脚步声响起,玄珠砰然推门而入,脸色苍白的失声道:“小姐!朱敏她……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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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敏是服毒自尽的。而可笑的是,她服的毒也是牵机。
事情到了这里,基本上可以说是线索全断了。然而我虽然有心继续追查,可因为她服的是牵机毒,且这牵机毒也不是跟大白菜一样,想买就能买到想运就能运进宫的东西,所以大家自然顺水推舟的认为,给我下毒的基本就是朱敏没错了。
朱敏的父亲在朝为官,虽然官阶不算特别高,而且他有一个娇纵的我很不喜欢的女儿,但毫无疑问他这个老爹当官当的还是很不错的。我既然相信幕后还有推手,并且遵循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朱敏当晚是“病逝”于静和宫。
拟了谥号安排了后事,我跟舒十七在青霄殿的后花园逗着小狗玩。舒十七见我心不在焉,笑着说:“你一向不喜朱敏,她死了你却反倒不开心起来。”
我道:“事情都没有水落石出,人却这么死了。你我心知肚明她不是自尽的,我当然开心不起来。”
舒十七觑了一眼四下无人,便问我说:“你既然如此坚信有幕后黑手,说说看你觉得是谁?”
我想了想,道:“现在朝堂上基本可以分位三股势力。我们这边、皇祈、还有小猴……哦不是,我是说皇上。爹爹这边可以排除。皇上那边我觉得也可以排除,他的实力还不成气候,若是贸然将我杀了,万一引来爹爹这边的猜忌,生了异心,他岂非腹背受敌?就算爹爹不反,也不可能再这么忠心的帮他。而他的实力还不足以抗衡皇祈。所以应该是皇祈吧……你觉得呢?”
舒十七失笑的看着我,摇了摇头,说:“他不会。”
我奇道:“为什么?”
舒十七还是那么一副失笑的神情,高深莫测的,怎么问都是一句话:“他不会。”后来被我问急了,只丢了一句:“或许以后你会懂的。”
我气得把手里的绒球一丢:“好吧,那照你这么说,嫌疑最大的反而是皇上?”
舒十七说:“嗯。”
嗯?!
舒十七解释说:“首先你爹爹那边应该没人会害你。其次皇祈不会,他也不会允许自己的手下去做。第三,皇上虽……”
“等等,”我打断道,“他不允许?为什么不允许?就算他不允许,他的手下自己偷偷来下毒,不行么?”
舒十七考虑了一下,说:“倒是也有这个可能。”
我去!
舒十七乜我一眼,继续道:“皇上虽然看起来不敢动你,但他防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再者,皇祈和你爹爹的势力,说白了都是朝堂上,某些大臣之女虽在后宫,但毕竟不是当今皇上的妃子了,对皇上没有影响,但——皇上由于年纪和辈分,这些人他也根本管不了。只有你一个人,是手握凤印,可以一句话左右整个后宫的动向,甚至于皇上今后的后妃人选,也基本是你做主的。”
我摇头:“我向来不太管后宫的事,就连先帝在世时都没管过。如今说因为这个而要除掉我,太牵强了。”
舒十七也摇头:“如果是因为这个,那他更不得不除掉你。皇祈可以查到你的师父是谁,皇上难道查不到么?若是知道了你曾经学过的是什么、平日里感兴趣的是什么、看的书又是什么,他除掉你都是轻的!更何况连你都说嫌疑最大的是皇祈,我相信你父亲也一定认为是皇祈。你想想看,如果你死了,而大家都以为是皇祈做的,最得益的人是谁?”
这句话一下子把我的心都说凉了。想起以前小猴子天真的跟我撒娇的样子,对比一下现在——确实感觉有点不对了。
舒十七道:“往往最后坏了大事的人,就是当初看起来最无害的人。你要记住这句话。”
我说:“我从来没有低估他,但我没有想过他会这么毫不犹豫的下狠手。我向来对他很好,从不干涉他,一路提拔他,我相信他是看在眼里的。”
舒十七笑道:“看在眼里是一回事,心里怎么想又是另一回事。这世上有个词叫‘糖衣炮弹’。何况他在这个位置,难免多疑。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我还是很纠结前面那个点,再次问他:“我们都疑心皇祈,为何只有你疑心皇上?”
舒十七这次是真的被我给逗乐了,噗嗤笑道:“不仅是我。我相信你哥哥也与我想的一样,但你哥哥应当不会跟你爹爹说。”一看我还要再问,他赶紧道,“总之这事已了,你还是好好想想下一步如何。”
我认命的开始想下一步如何,玄珠却跑了过来:“小姐,十七公子。摄政王来了。”
果然白天不能念叨人,说曹操曹操就到。我觉得皇祈与舒十七向来不睦,本想让十七先避一避,没想到他很是坦然的直接对玄珠道:“快让他来。怎能让王爷久等。”
玄珠瞧了我一眼,见我不反对便下去了。不一会儿皇祈阔步而入,身着月色锦衣阔袖常服,羊脂玉折扇,冰玉镶金冠,还是一如既往的芝兰玉树。
皇祈见到舒十七也在,居然没有丝毫惊讶,只是笑道:“舒公子放下手中账务不远千里而来,果然与安子是兄妹情深。”
舒十七也笑了笑:“我与安子青梅竹马,多帮衬些也是应当的。我不与她计较这些。”
皇祈问:“听说舒公子在宫里也领了差事?”
舒十七道:“微末小卒,入不得王爷的耳。只是能日夜贴身陪在安子身边,我倒无所谓差事大小。以往不能在她身边提点照顾,我也放不下心。”
皇祈冷笑一声:“舒公子若只是寻常侍卫,在青霄殿保护安子周全,本王倒也管不着你。只是你一个侍卫,日夜往安子的寝殿跑,可知早就是犯了忌讳,直接拖下去杖毙都不为过?”
舒十七笑道:“王爷玩笑话了。若是寻常侍卫,要杀要剐也都罢了。只是我与安子的……过往,我们向来就是最亲密的,王爷也知晓。此时单挑出来说事,未免太寻衅了些。便是安子也不能让你将我直接杖毙了罢。”
我本来听的是一愣一愣的,心说这俩人怎么突然就给杠上了,一言一语说的挺好听,可字里行间刀锋剑影啊。因此听到这,难免条件反射的说了句:“啊,对,是啊。十七与我自幼朝夕共处一起长大,如今留在我这里也是为了护我周全,你又何必非要致人死地不可。”
皇祈讽笑道:“致人死地?你可知派人将舒十七找来的人是谁?我处处为你,你却处处赶尽杀绝。致人死地的究竟是我还是你?”
说完皇祈转身就走。我愣了一瞬,赶紧冲过去追,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惊奇道:“你方才说什么?将十七寻来的人是你?”
皇祈斜眼觑我一眼,道:“你以为是你爹爹?你爹爹对舒十七的了解,怕是没有我多!”
50、长相思兮长相忆
我转头看向舒十七,却发现他一点都不意外,只是笑:“王爷耳目众多,想必天下的事只要是王爷想知道的,便没有什么能逃过去。”
皇祈负手而立,眼里透着寒意:“舒公子不也是耳目众多,世间的事能瞒过你的应也不多。”
好。合着只有我耳目不多,从头到尾都是个傻子。
舒十七说:“王爷今日来,应当不只是来谈这些微末小事罢。”
皇祈乜他一眼,甩开我的手走过去坐下,喝了口茶:“本王听闻慕容大人的身体无恙,投毒的人也已抓出来。却不知为何没有惩处?”
我说:“她已经服毒自尽了,近身服侍的丫头太监也都已经发落了。还要如何惩处?”
皇祈冷哼一声:“给太皇太后投毒,一句自尽就算完了?何况幕后一定还有黑手,必须抓出来一并惩处,以儆效尤。她的氏族也不能轻易放过。你身边负责膳食验毒的丫鬟也要发落。此事决不能如此轻松带过。”
我皱皱眉。平日里也不见他这么关心我,而且如果我死了,开心的不照样还是他么?生这么大气。
不由道:“此事与她家人毫无关系,更何况她是后宫的人,与外界朝堂原本就该泾渭分明。幕后如有黑手,我也不想放过,但现在已经查不下去,说这些也没用。”
皇祈眯了眯眼,话却不是对我说:“舒公子对以安劳心费力,现下恐怕连觉也睡不安稳了罢。只可惜无忧楼的势力,在江湖上虽是泰山北斗,但到底无法深入宫闱,有心无力。”
舒十七脸色变了变:“但王爷在宫里的势力可谓只手遮天,不如交给王爷来查,想必无人胆敢置喙。更不会再担心那边推出来一个傀儡犯人混淆视听。”
皇祈紧盯着舒十七片刻,突然一笑:“原来你已知道是谁。既然心知肚明,却把我推上去,是以为本王不敢?”
舒十七说:“岂敢质疑王爷。只是安子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想来为她提心吊胆的人必然不只我一个。朝堂动向皇位更迭,本不在我眼中。你我之间的……现下我也无暇理会。安子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只一心护她平安。还望王爷成全。”
我心想舒十七你疯了吧,皇祈不搞死我已经很仁慈了,你还让他成全?成全到阴曹地府去么?唉我都懒得说你了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结果皇祈闻言,只是若有所思的垂了垂眼帘,然后偏着头看我。看了好半天,吐出来一个字:“好。”
……好?!我……!!!
舒十七笑了笑:“那我下去交代属下一些事。”说完站起来就要走。
这种时候我不太敢跟皇祈单独呆着,立刻拉住他。结果他居然完全无视我可怜的眼神,说:“我有急事,去去就回。”
一时间,我和皇祈都没说话。我低着头分析刚才舒十七和皇祈的神语,觉得他们两个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但究竟是什么,我想了很久都想不出来。
皇祈轻轻的叹了口气:“这次是不是把你吓着了?”
我茫然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点点头,又摇摇头:“大风大浪我都能扛,我只是没办法看到我身边的人受伤。”
说完抬起头,难得的看到皇祈脸上露出很温和很温暖很……宠爱?的目光,揉了揉我的头发:“这件事你不用再管了。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说:“交代?”
皇祈淡淡“嗯”了一声,没解释。
又是无声的坐了一阵,舒十七又回来了,见到皇祈,说:“我已给了足够的诚意,但望王爷不要食言。”
皇祈眼里深不见底,轻笑了一声:“我答应你这一次,却不代表以后也会如此。你最好心里有数,莫以为你是真的能牵制住我。”
舒十七束手而笑:“王爷权势倾天,我等自然不敢小视。”
然而虽然舒十七不敢小视,皇祈却完全无视了他,只是对我说:“你要自己小心。”
他平时不这样。一下子弄得我云里雾里,看着他们两个不停的打哑谜,自己却完全摸不到头脑,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直到我回到房里仍然郁闷,苦思冥想也想不出来他们两个究竟有什么勾当。正好画未进来,跟我说:“老爷说少爷总在小姐这里住,终不合礼制,让今天下午把少爷送回将军府。老爷说会亲自派人来接,让小姐放心。”
我点点头,想了想,问她:“爹爹那边对朱敏的事如何说?”
画未说:“老爷说宫里势力盘根错节,他们对后宫的掌控完全不及朝堂。老爷想要先清查青霄殿上下所有仆役,打算全部大换一次。但御膳房那边恐难插手。让小姐稍安勿躁,他们已在想办法。”
我叹口气,以前从没觉得这些下人也能构成如此大的威胁,是我们的疏忽。好在有惊无险,不然肯定抱憾终身。
画未继续说:“老爷说,让小姐留舒公子在身边。”
爹爹居然都开口让我留下舒十七,可十七是我师兄,现在给我当侍卫,就算是我的奴才。我说:“十七是无忧楼掌柜,又是我的师兄,让他留下我总觉得心里不安。我身边现在有你和杨风,暂时可以应付。不然让爹爹再给我找几个懂功夫的送过来。”
画未觑一下我的神色,小心翼翼开口:“小姐,自您离开西京之后,舒公子……的事,您知道的不多。只要他在您身边,可以震慑住的力量绝不比你想象的少。”
“什么意思?”
画未说:“自您从西京回将军府入宫,舒无欢便绝迹江湖,再无人知晓下落。接着舒公子便接手了无忧楼。无忧楼牵制天南海北不知多少势力,所以舒公子刚接手时……着实困难。多方势力威逼,手下办事也不尽心。看笑话的不知几许。人人都说舒公子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怎可能接掌无忧楼。可两年之后,今日再放眼天下,早已无人敢直面锋芒。舒公子的名号响当当,无人敢以后生小视。您……您不要总觉得他还是……还是小时候的那个……傻不拉几的毛头小子了……”
我完全被震惊了。无无无无无忧楼……不不不不不是个青青青楼吗?!
画未咬着后牙槽子说:“无忧楼是舒无欢一手创建,门面上是青楼,可内里盘根错节,与各个行业都有牵扯。昔年小姐还未出生时,匈奴犯境,皇朝派出去的三十万大军的军饷,有一半都是舒无欢拿出来的。南方好几个郡的票号都是舒无欢的,连西京的盐铁都是舒无欢垄断经营。小姐,舒无欢名声在外,她的传奇三日三夜也讲不完。只是你……你没听说过而已。”
我“轰”的一声从凳子上摔到了地上,不是吧,舒无欢?
……一定是重名了。
我惊讶的问她:“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画未说:“舒无欢和舒十七的名字,谁都听说过。只不过舒无欢的事是不能拿出来在明面上讲的,因此江湖上都只是传言。军饷和盐铁的事情是老爷说的,老爷是听先帝说的。这些事都是老爷跟少爷说的时候我听到的。”
我捂着额头说:“不不不不,这不可能是真的。舒十七……噗,怎么可能,他连我都打不过……我们,我们一起上街都没人能认出他来。如果他真的那么神乎其神,怎么可能……我不信……”
可是话说出来,我觉得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可是……
画未说:“舒无欢和舒十七,从未在世上露过面,几乎没有几个人见过他们。小姐你要是不信,你可以去问少爷,或者去问舒公子。”
我灌了好几口茶:“我……去看看哥哥。”
可是哥哥居然已经被接走了。
我看着空荡的床铺回不过神来。走进去,炭火的余温还在。前几日这里还是生死一线,现在再回来,心里还是后怕的很。
我在窗边的贵妃榻上靠着发呆了很久,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最后得出的结论有两个:
第一,不管舒十七和哥哥怎么说,下毒的事皇祈有很大的嫌疑,所以无论如何必须防备住他;
第二,御膳房既然比较难插手,那么青霄殿里的御厨房的人必须再次严格甄选一遍。我身边的贴身丫鬟除了玄珠和画未,其他人也需要再次筛选。并且发誓:从今往后除非情非得已,不然就再也不吃御膳房做出来的东西;
第三,舒十七必须走。
我知道如果留下舒十七,也许能够帮我非常多。但是实话说,我一共活了十八年,他陪过我八年。他陪我的时间比我爹爹还多,他陪着我成长,陪着我学会一切。我病了他照顾我,师父神叨叨的时候他做饭给我,师父罚我抄书的时候他硬生生的学会了模仿我的字迹替我抄。
虽然他总是欺负我,但如果有人问我最亲近的人是谁,我会毫无疑问的说是他。
舒十七是我最最亲近的人。在我心里他的地位和我哥哥、我爹爹、玉瑶玄珠一样。即使现在履步维艰,我也绝不会利用他。
更何况他如果真如画未所说那么……厉害。那么树大招风,我实在也不愿意他再为了我,招惹上朝堂上和宫廷里的人。
江湖我不懂。但皇亲国戚……是真的吃人不吐骨头。
我要打的是一场生死未卜的硬仗。我不知道自己最后是不是能活着,但还是那句话:大风大浪我都能扛,可我没办法看到我身边的人受伤。
尤其是——为我受伤。
想通了这些就觉得松了一口气,胸口的大石头放了下来。于是开始思考究竟用什么借口把舒十七弄走。然而我想了很久都想不到合适的理由,一直到太阳下山,舒十七找上门来。
他两只手捏着我的脸颊往两边扯:“怎么了你,我听画未说你在这里发呆了整整一下午,连饭都没吃。”
我说:“你去哪了?”
舒十七淡淡道:“没去哪,有点累休息了一下。”
我们两个对视了很久,我很想问一句:你是传说中让人闻风丧胆出神入化神乎其神噼里啪啦舒十七么?可是到头来我却什么都没问。好像心里面总是在抗拒他这个身份一样,不知道为什么。
倒是舒十七把话题挑明了:“我听画未说,她跟你讲了我和师父的事?”
我说:“啊,是。”
舒十七看了我一会儿,“噗嗤”笑出来:“你就没什么想问的么?”
我歪着头想了想,最后问了一句特别不相干的话:“你知道师父现在在哪么?”
舒十七说:“我不知道。”
我颓废的靠回去,说:“哦。”
舒十七看着我,好像觉得特别好玩一样,使劲的扯我的脸弹我的鼻子揉我的耳朵捏我的嘴,折腾一溜够之后笑的特别开心:“你就没什么别的想问的了?”
我被他捏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没有啊。”
他这才不闹了,转身坐在我旁边。这贵妃榻比较宽,我躺着他半躺着,手臂在往我身后这么一搁,感觉就像他抱着我一样。
基本上我们从小就经常打闹,可亲密动作是没有的。但是好歹我们也是师兄妹,其实亲密一点也没什么。但但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被皇祈一口一个“面首”的影响,我一下觉得特别的不自在,条件反射的往后退了退。
舒十七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一是怕你多想,二是觉得无忧楼树大招风,不想把你卷进去。我知道你现在想赶我走,但是安子,我……”
顿了好久,舒十七说:“我爱你,安子。所以让我留在你身边吧。”
51、始知相忆深
李名玉冲进内殿跪倒在我身边时,我其实才刚刚睡醒,正准备用早膳。
舒十七的表白事件已经过去半个多月。在此之前我跟他是无话不说,那天之后却觉得怪怪的。我用了整整半月的时间调整,但每次见他的时候仍然要深呼吸一口。
因此李名玉这么一冲进来,我先是吓了一跳,接着才看清楚是谁,没好气道:“什么事情这么急,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
李名玉气都喘不匀,虽是大冷天,他却满头大汗,急道:“小姐!出大事了!”
我一愣,便听得他续道:“近日坊间多有传言,说陛下继位不是先帝安排,而是太皇太后一手操办。这事本闹的不大,因此也没有让小姐知道。今日却有多名大臣联名上书,请皇上取先帝遗诏,平息传闻。现在双方对峙在紫宸殿,大有逼宫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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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下就傻了。
这事来的太过突然,让我完全没有准备。我跌在椅子里脑子里乱哄哄的,半晌,问他:“皇祈什么态度?”
李名玉道:“摄政王并未表态。”顿了顿,道,“今日是大早朝,文武百官全部列席。今日这事若无法平息,只怕陛下皇位不稳。少爷冒死让属下觑空前来报信,求小姐快拿个主意!这诏书是否真的没有?”
我抚着胸口深吸了两口气,只是问:“皇上如何说?”
李名玉顿了一瞬,说:“陛下拒请遗诏,只说下令平息谣言,因此列官闹的愈发厉害,完全僵滞。”
我闭了闭眼,这几乎是我成为太皇太后以来,遇到的最棘手的事情了。
我在这里面如死灰的坐着,默了一会儿,李名玉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问我:“小姐……当日陛下登基时,遗诏是宣读过的。所以应该是……有的吧?”
有是有。可是……先帝临终时对我的嘱咐是“你看着哪个合适,就让哪个做皇帝”,因此遗诏自然是我自己写的,私自盖了玉玺而已。但现在的问题已不在此。
问题是这个遗诏,当时只是宣读,所以并没有问题。但今日若要经过这么多人的检验,恐怕会有破绽。
于是对李名玉道:“你先过去,我去取遗诏,随后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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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轿辇一路至御书房,入门便道:“所有人都下去,哀家有事。画未玄珠在门口守着,任何人不准进来。”
宫人惊讶之余,立刻鱼贯而出。房门在我身后轻轻掩上,我走到书桌前,亲手研好墨,取了一方诏书专用的丝绢,握住象牙毛笔,手不能抑制的抖了半晌,终于咬牙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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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气氛凝重,殿外几十大臣尽数伏首跪着,我拄着龙室宦纷吖陆箦棋卧谏砗蟛恢感恚碌男逦苹沟挠窠祝徊揭徊阶叩募取
殿内的大臣们或跪或立,见我走进,人群中立时发出一阵议论。黑色的宫装拖在墨玉的地面上,繁复的头饰偶尔一声清脆的碰撞,眉心的金箔一阵阵的发凉,我拢在袖口里的手却已经泌出汗来。
大臣尽数跪拜在我身后,小猴子自座中站起迎向我,双手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扶着,他的手凉的几乎彻骨。
我平缓的道了声“起”,待大臣悉数起身,我顿了顿,沉声道:“自先帝驾崩以来,哀家深居后宫,从不插手政事,却不想发生如此丑闻。今日哀家带了先帝遗诏前来,有哪个想质疑皇帝、质疑哀家的,现在便上前来。”
这两句“质疑”一出,殿内立即鸦雀无声,根本没人敢站出来。然而就在我心里长吁了一口气的时候,一人闪身出列,跪下道:“微臣王定保,请太皇太后请先帝遗诏,平息传言!”
我笑了一声,道:“王大人当知道哀家何意,自己可要想好了。”
王定保顿了顿,终还是道:“微臣明白。”
我点头:“好。已有一个了,还有谁?”
原本没人敢站出来的局面,却因了一个带头人而变得争先恐后。不多时,殿内已有三分之一的大臣出列。因能够在殿内早朝的都是四品以上的官员,外面的人还不知有多少等着看笑话。
我在赌,他们也在赌。今日这遗诏若是假的,他们推翻小猴子另立新皇,自然是功臣;若遗诏是真,我赌赢。那下面跪着的这些人自然一个都不躲不过。
局面已变得十分棘手,气氛剑拔弩张,我却不怒反笑:“你们这是要逼宫么!”
下面人立刻跪拜道:“臣等不敢,太皇太后息怒!”
所有人都是跪着,只有皇祈一人只是弯了弯腰。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小猴子给他的恩典,但毫无疑问的是:他就是这样桀骜的人。
我从玄珠手中将紫檀木镶金宝盒接过来,站起身道:“这盒中所放便是先帝遗诏。但先帝大行已久,为免打扰先帝在天之灵,便请一位最熟悉先帝笔迹的人来看罢。”
一时间大家都看向皇祈,顿了顿,许是知道我绝不会请皇祈来验,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该让谁上来的好。
我笑了笑,终也看向皇祈,破釜沉舟道:“太傅大人是先帝的帝师,自先帝登基以来便一直陪伴左右,德高望重。王爷既是先帝的亲弟弟,自然与先帝最亲厚。相信由你二人来看,再合适不过。”
皇祈抬头望向我,似是不相信我会让他来验。顿了顿,道:“太皇太后有命,臣弟不敢不从。”说完抬脚走了过来。
我亲手取了金钥匙将宝盒打开,伸手将明黄色的诏书捧出来。丝帛入手清凉,沉甸甸的分量。我将遗诏轻轻放在皇祈手中,正要抽手出来,宽大的袖幅下,皇祈却握住了我的手。
我一下子吓的半死,抬头望去,只见他只是看着李一景,道:“太傅大人最受先帝器重,恐怕没人能比你更熟悉先帝笔迹。还是李大人先请。”
李一景觑我一眼,见我并不反对,便将遗诏接了过去。
这厢所有人都认真的看着李一景的反应,我却一门心思只努力甩皇祈的手。
这么多人面前,我也不敢太大动作,只能不停的转手腕,手指甲使劲掐他,但不论我怎么动怎么甩怎么掐,皇祈都丝毫不为所动,脸上也一直维持着认真的看着李一景的神情,好像我掐的根本都不是他一样。
到最后我都掐累了,垂着手任由他握着。他这才转头看了我一眼,眼里带着点笑意,偏着头,做了个口型“乖”。
我差点给吐了。
这时李一景将遗诏递过来,道:“老臣以项上人头担保,此遗诏必定是先帝亲手所书,绝对无误。”
我松了一口气。不过李一景一直是我们这边的人,就算他看出有何问题估计也不会说出来,因此最难过的一关还是皇祈。
皇祈这时捏了捏我的手将我放开,伸手接过遗诏。这一抬手我才发现,他手背手心都有好多处的青紫,甚至有几处都开始渗血出来,显然是刚才被我掐的。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指甲居然还有这等威力,吓得不禁倒吸了口气。小猴子立刻回过头看我:“皇祖母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适?快坐下来。”
我没空理会他,摆手道了句“没事”。
皇祈看的非常认真,用的时间比李一景一倍还多。上下左右全部详细的看了,几乎每一个字都要斟酌许久。到了最后的玉玺处也是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半天,却迟迟没有说话,脸上的神情也看不出什么他到底在想什么。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的看着他,被他拖得估计都开始冒汗了。我的心跳也如擂鼓一般,让我觉得几乎要震耳欲聋。就在我哽着一口气都要喘不上来,已经快撑不住的时候,皇祈突然一下放下诏书,转头只看着我。
他这眼神太过探究,看的我直觉得慎得慌。两人对望片刻,我干涩的开口:“如何?”
皇祈这才收回视线,亲手将遗诏卷起来收好。这一串动作完成的非常优雅,但是极其缓慢。等到我的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的时候,皇祈终于将遗诏放回宝盒中,转身道:“本王也以项上人头担保,此诏书乃皇兄亲手所书。”
这句话我们都等了很久,但他如今说出来,我却又觉得不真实。身上一下子出了一身的虚汗,眼前一黑就要往下倒,被画未和玄珠在旁死死的扶住。
我觉得我现在的脸色肯定苍白的如一张白纸,紧紧握着玄珠的手缓了半晌,我终于沉声道:“还有谁有质疑的,尽管再站出来。”
有人欣喜,有人惊惶。有人转头诧异的望着皇祈,仿佛不可置信。
但是终于没有人敢再站出来。
玄珠将金钥匙放入我的手中,我死死的握住,提高声量道:“陛下遵先帝遗命继承大统,乃是天命之子。今日既有王爷和李大人先后验证,遗诏必然无误。质疑者如何处置,陛下与王爷拿主意罢。”
说完我站起来准备回宫。
走下玉阶的时候,我心里一时百感交集。来时我不知能否躲过这一劫,走时却是生死已定。我扶着玄珠的手慢慢向外走,路过皇祈的时候,我没有敢看他。
我不知道这件事从头至尾是否都是他的策划。无论是或不是,我想不通他为什么承认了那份遗诏。
如果小猴子被逼退位,唯一合理的皇位继承者,必定是皇祈无疑。
可他为什么不要。
53、疾不可为,魂已离舍
皇祈被我压在身下,估计摔的不轻。我撑着他的胸膛坐起来,特别不好意思,红着脸说:“你你你你没事吧?”
他还没回答我,外间已响起脚步声。画未一边走来一边问:“小姐?你没事吧?”
我心跳都被吓得停了一拍,手忙脚乱的想从皇祈身上下来,却被他一把拉住了手,一边抚着我的手背一边撑着头侧卧着,眯着眼睛轻笑道:“怕什么?”
我冷汗都下来了,扬声急道:“没事没事!你去倒两杯凉茶来!”说罢低声骂皇祈,“你脑子被猪拱了吗?”
画未的脚步声一停,顿了顿,道了声“是”,终于走远。
皇祈见我愈发窘迫,反倒更开心,一把抱住我的腰,一个翻身把我压在长绒地毯上,额头贴额头的轻声问我:“你怕什么?”
我气的满脸涨红,憋了顷刻,右腿一屈,膝盖直接顶上去。
皇祈一惊之下往旁边一躲堪堪避过,看我是真的有些恼了,方才笑道:“罢了罢了,不过问你一句,生什么气?”
这话我也不知怎么答,干脆翻个白眼坐起来,皇祈正穿好了衣服,便拿来我的衣服亲手帮我一件件穿上,末了在我后脖颈上亲了一口,低声道:“真香。”
我坐回座上,没好气道:“这几天睡不安稳,让香房调了些安息香。你若喜欢便取一些带走,回去给你那些侍妾用。”
皇祈的眼神一下子冷了几分,恰好画未送了凉茶进来又退出去。
默了一阵,皇祈随手拿起方才那柄小匕收进了怀里,站起身道:“那些大臣如何处置,我便不跟你细说了。”
我“哦”了一声:“等下冼儿过来,免不了要与我说起。不过这事我倒是不便太多置喙。”
皇祈思量顷刻,又问:“舒十七还在你这里?”我点了点头,他续道:“毒早解了,他也该走了。成日耗在你这里算是怎么回事。”
我一听就乐了:“十七是我的师兄。不跟我耗跟谁耗?”
皇祈显然被我气到,冷哼了一声:“师兄。”没好气的往前走了两步,又顿住,想了想,转回来斟酌了片刻,问我:“你父亲的身体近日好像不大好。你知道吗?”
我惊讶道:“不知道啊。怎么回事?”
皇祈说:“许是经年沙场征战落下的病根罢。你哥哥说算不上太重,只是一直下不来床。但你爹爹已经好些日子不曾早朝了。昨天陛下还特意遣了太医过去府上探望。可能是见你近日一直病着,未敢告诉你。”
我想了想,刚才在紫宸殿太过紧张没有注意。现在细细想来,好像确实没有见到父亲。
爹爹向来勤勉,往日有个小病也都撑着去上朝,从未告假过。这次若只是寻常染病,也没理由不敢告诉我。
不禁被唬了一跳,对皇祈道:“不行,我得回府上看看。”
皇祈皱了皱眉,道:“近日天冷,病下的人不少,你也不必要太过惊惶。你现如今已是太皇太后,要出宫探望也不是能说走就走的。”
我“啊”了一声,也对。还有这么个身份摆在这里。
如果不能正大光明的出去,那就只好悄悄走了。但我向来没怎么偷偷出过宫,做起来恐怕不大熟练。舒十七倒是能帮我,我却又不想麻烦他。正头疼着,突然瞥见皇祈腰间悬着的一枚金镶玉的腰牌。
这腰牌乃是御赐,凭此可随意进出宫廷。脑内一转脸上已堆起笑来,谄媚的将他望着。
皇祈一见我这笑容,登时头大,讽笑道:“你莫看我,我可不是舒十七,没胆子将太皇太后偷出宫去。”
我怒道:“谁让你帮忙了,小气鬼,我这不是回来了么,记仇到现在!”
皇祈却笑起来:“我为了捉你回来,差点死了。你却还说我记仇?我这胸口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天气一凉就不舒服。”
我本还气势汹汹,一听这话,也不由的服软了。到底那日的惊险情况我也看在眼里,“差点死了”这四个字倒是没说错。
许是我难得不跟他吵下去,皇祈居然愣了愣,失笑道:“你今日倒是乖巧。”
我没好气道:“你闲的没事赶紧回府找你的美娇娘去,别在我眼前晃悠,扰得人心烦!”
皇祈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走近一手搭在我肩膀上,叹道:“近几日见你总是老成,难得露出以往的小孩子心性。罢了,今日便做一回好人。走罢。”
说完他转身就走,倒是我给呆住了,迟缓的“啊?”了一声,没明白他的意思。
皇祈却只是脚步不停的负手向外走着,头也不回轻声丢了一句:“给你半柱香时间,弄不好我可不等了。”
半个时辰后,我与皇祈并肩走在朱雀大道上。正是闹市区,商贩店铺挤了一路,到处都是人,喧闹的让我几乎以为是节庆日。
皇祈瞧我一副的吃惊,低笑道:“鼎鼎大名的太皇太后慕容氏,屡经险象,泰山压顶不惊,却教这人群吓傻了眼。说出去不知要笑死多少人。”
我被他这话吓了一跳,一壁正了正面纱一壁睨了一眼四下,骂道:“你这命低贱的不想要了我不管,可别拖我一起死。”
皇祈又笑了一声,一把握住我的手:“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美人在怀。高兴都来不及,为什么不要命?”
我吓得使劲甩他的手,有几下甩的狠了,不禁引来身边几人侧目。我如此炸毛,原以为他肯定不闹了,却不想他突然手臂一展揽住我,低声说了句:“别动。”
怒火一下子顶到我的天灵盖,我正要破口大骂,突然一把沉沉男声横插进来,带着笑意道:“今日天气如此冷,我等都急着躲回家去,王爷却是好兴致。不过有美人作陪,想必是不冷的。哈哈。”
我一边心说这声音怎么有些熟,一边愤愤回过头去……
一下子石化在了当场。
右相温叔镜摸着胡子,正饶有兴致的将我们二人望着。
慕容家与温家是世交,我又与玉瑶亲厚,是以与她家长辈见的也多。因此这一吓绝对是非同小可,瞬间就把我所有的神智震飞到了九重天外,下意识的就往皇祈身后缩。
皇祈牵着我的手挡住我大半身子,笑了一声,淡淡道:“让右相见笑了。只是回府路上偶然见到,同行罢了。”
温叔镜呵呵笑道:“难得王爷空闲,本想邀你一起共饮几杯,现下看来……”顿了顿,又笑了两声,“倒是不便打扰了。”
皇祈也笑了笑,眼帘倦倦,未置一词。
如此一来,温叔镜也不免尴尬。赔笑一声道了句“先行一步”便急匆匆走了。
待他一直走远淹没在人群中,我才大舒口气走出来,对皇祈道:“我本就是偷偷跑出来,你还闹我!”
皇祈对着温叔镜一直冷冷淡淡,此时却对我温和一笑,调笑道:“以往我对你吹胡子瞪眼也不见你气势柔弱半分,却不想最怕的是这些不足挂齿的旁人。”
我犹自皱眉:“温伯父自幼看我长大,方才与他这么近的打了个照面,也不知他认出来没有。我已经是众矢之的风口浪尖,今日这事若传出去,只怕……”
顿了顿,我未说下去,只浓浓叹了口气。
皇祈见我真是被吓到了,放缓了声音凑近了低低道:“你自十六便大婚出嫁,这些年坐镇后宫,与他根本见不到面。女子十六七的年纪,容貌变化本就极大,再者你近两年每次出面都是以太皇太后之尊,盛装持重,且金箔点妆,庄重雍容。今日这般素净,又有面纱,只余一双眼睛。惊鸿一瞥,想必瞧不出来。”
我忧心忡忡:“真的么?”
皇祈将声音再放柔些:“真的。”
我再叹口气,低头沉默的任由他牵着继续走。走了片刻,我抬头道:“你叫跟着的软轿撤了吧。凭白惹人侧目。”
皇祈想了想,低头看我:“还是跟着吧。你近来身子也不大好,今日天冷,怕你等下走不动。”
我摇摇头:“将军府离这边并不远,我向来也不大畏冷。”
皇祈再看我两眼,顿了顿,头也不回的做了个手势。待我回过头去,只能看见轿子的金顶隐约晃晃,在人群中走的远了。
因实在很怕出现门守噗通一下跪下颤抖着脸色苍白又非常惊喜的当街大呼一声“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这样的场景,我扮作皇祈的丫鬟进了将军府,一路行至大堂。
哥哥已在堂内等候,估计是非常疑惑的,对皇祈客套道:“王爷,有失远迎。”
我行云流水的就往后院走,哥哥下意识的挡了一下,皱眉觑我一眼,估计是觉得我很失礼,结果立刻像被雷劈了一样,眼珠几乎要爆出来,下巴脱臼惊道:“安安?!”
我脚步不停,哥哥本想扯我一把却没扯住,紧追了两步,又退回去尴尬道了句“王爷,失陪”。再次追上来时劈头就骂:“慕容以安你吃拧了?!敢这么跑出来!”
我宽宏的没与他计较,无奈道:“我听说爹爹病了,又找不到你,实在没办法。听说御医来过了?”
哥哥本还想再骂,硬生生忍了下去,低声道:“问诊了许久,开的药却一味的只是温补,没有半分用处。”顿了顿,又道,“爹爹本不想与你说。”
我憋了口气:“我是慕容家的女儿,这些事怎的不该跟我说?我不信府上没有好的大夫,我不管御医如何说,你只告诉我,到底如何了?”
哥哥默了许久没有说话,我本疾步走着,这一下也不禁顿住脚步,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他低着头依旧没有说话,半晌,我喃喃了一句:“不可能……”
54、情不知所起
“安安。”哥哥握了握我的手,“你镇定些。”
我颓唐的向后退了几步扶住一棵树。我很想镇定,但是这个消息太突然了。我原以为父亲只是旧疾复发,卧床静养,千想万想没料到居然真的是病重。
默了良久,哥哥走过来牵住我的手,带着我继续走。一面斟酌着对我道:“这事你自己放在心里就好,切记不可对外张扬。爹爹在……里面,作用举足轻重。陛下想要收回爹爹的虎符兵权已不是一两日,若让外面知道爹爹不好,兵权难免不保。届时我们的势力被削减近半,恐怕会没有胜算。”
我轻声道:“若爹爹真的……不大好了,兵权终有一日保不住。”
哥哥说:“爹爹对此事早有筹谋,一早便准备好了折子。这次病发作不久便递了上去,请陛下将自己手中的兵权转给年轻将士,几个都是我们的人。现在只等陛下朱批下来。”他握住我的手,“安安,我们需要的是时间。”
我心里慌乱的不得了。这事来的太快,让我几乎招架不住。
停了停,我埋怨道:“好在我今日来了,不然还不知被你们瞒到几时。你也太沉得住气了,爹爹病成这样,还不告诉我。若不是皇祈跟我提了一句,你让我如何自处?”
哥哥一时无言,只沉默的与我并肩而行。转眼便到了爹爹的房间,淡淡的药味已弥漫过来,我心里一沉,哥哥停住脚步,对我道:“你与爹爹说说话吧,我去正堂陪皇祈。”
我点头走进去,室内略显昏暗,爹爹卧在床上,并没有醒着。一旁服侍的丫鬟见了我,忙行礼道:“太皇太后金安。”
我挥手遣了她出去,转身坐在爹爹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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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正堂的时候,皇祈与哥哥正言笑晏晏的品着茶。见我出来,哥哥走近问了句:“如何?”
我微微摇头:“爹爹一直在睡,我明日再来吧。”
哥哥道:“也好。你也耽搁了够久,先回宫吧,别让旁人发觉了。”
皇祈轻咳一声站起身:“叨扰许久,本王也该告辞了。”
我本还有些话想与哥哥单独说说,但碍于皇祈在场,倒不好开这个口。但如此一来我不免没了心情,因鲜少出宫而有的兴奋也全然一扫而光。出了将军府便对他道:“今日多谢你,我这就回宫去了。”
皇祈声音磁性低沉,对我道:“不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委实没有情绪再去什么“好地方”,闻言只倦倦道:“时辰已晚了,改日再说吧。”
皇祈却异常坚持,不由分说的拉了我的手,牵着我就走。我“g”了一声止不住他,却又实在没有力气跟他当街吵闹,任由他带着我七拐八绕,走到一条小巷子。
基本上我对帝都道路的了解仅限于几条主道,现在的位置已经完全脱离了我的所知,因此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
正皱着眉,皇祈忽的轻笑一声,欺身走近一步,伸手搂住我的腰。我只觉双脚徒然离地,阳光晃了一下双眼,脚尖便又踏在了土地上。
皇祈带着我翻墙进了一处院落。
几乎是同一瞬间,三只大犬自角落冲了出来,目露凶光向我冲来。我从未见过这么凶狠的狗,吓了一跳,心说让你翻墙进人家院子!倒霉了吧!
却不想皇祈低低打了个唿哨,几只狗便摇着尾巴颠回去了。我看的一愣,愣过之后转向皇祈,哀叹口气,问:“你家王府?”
皇祈低低笑了两声,沉着声音带了笑意道:“嗯,是我府上。来。”
说罢继续牵着我往里面走,我捂了一把额,继续哀叹:“你带我来你家做什么?而且你回自己王府,翻什么墙?”
皇祈带着我闲庭信步般慢悠悠的走,一壁道:“由正门进不免惊动阖府的人。你若愿意受我府上诸人的拜见,那也随你。”
我只好闭嘴不说话。
楚王府是先帝殡天后,小猴子亲自选定送给皇祈的府邸。为表示皇恩浩荡,且愈显与摄政王亲厚,当时连并了四座府院。楚王府占地极大,居帝都之首,且由数百能工巧匠精心雕琢,后又经皇祈几度翻修,自然是帝都首屈一指的豪宅。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到皇祈的王府,看得出来他带我走的是静谧的小道,林荫的小径确然十分精致,但透过层叠的树丛极目远眺,琳琅飞檐、琉璃小窗,确实如旁人口中的一般,丝毫不逊皇宫。
当然也正由于这府邸太大,我又已经累了一天,因此真的是走死了也走到皇祈要去的地方。放眼一望所见之处全是绿植,半点亭台楼阁的影子都没有。我差点就要一屁股坐在地上,硬撑着站着,忿忿道:“你这地方也太大了!我在宫里都没走到这么累过。”
皇祈大笑起来:“你在宫里往来都是轿辇,何时自己走过?我这府邸虽大,却连皇宫一半都不及。”
我哼哼两声:“好吧,那你去找个轿辇过来给我。”
皇祈“噗嗤”一声:“这林间小路,怎么走轿辇?别耍脾气,马上就到了。”
我继续哼哼:“我走不动了。要么你背我,要么你自己走吧。又没让你等我。一会儿我休息够了,自己回宫去。”
这话说完我自己就先愣了,感觉很熟悉。在回忆里一扫便想了起来:当日在玉池行宫,我跟着舒十七跑掉又被皇祈捉回来的那晚,也跟他说过这话。
说过还不要紧。要紧的是,说的是一模一样的话。
想起这一茬我心里便不由得打了个突。往日里我身边的人,十七对我从无不依,便也不提。这样的话这样的语气,我只对涵涵说过。
心里不禁升起一种很是异样的感觉,像是羽毛刷子微微拂过去,闹的心上痒痒的。
然而我这厢完全神思飘忽,本以为这么久远的事他肯定不记得了,却没想到皇祈突然背对着我站定,不由分说的就把我扛上了他的背上。
我吓了一跳,心脏都停了一拍。手忙脚乱的就要下来,一面急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说说而已。若给旁人看到了可怎么办!你不要命我还要呢,快放我下来!”
皇祈却死死将我箍住,淡淡道:“当日我重伤不能背你,今日补回来。但愿你别气我那一回。”
我还维持着一个宁死不屈的姿势在他背上,一听这话,心都快化了。化到一半又觉得不对劲,却始终不知道心里对他的那股异样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搂着皇祈的脖子往前数。数了无数个时间点出来,却又一一否定。到头来连自己也想不清楚这份情感究竟从何而来。
然而就在这刹那,突然想起自己曾经用来评价叶青鸾与皇昭的那句话: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这句话从我的脑海里跳出来的时候,我差点吓得掉下去。皇祈一把捞住我,斥责的话却明显是软的:“不要你走了还不老实些?要是摔到又该喊痛了!”
我被这话震傻了很久,再抬头时一看到一处院落近在眼前。
堂殿宏伟,小楼精致,嶙峋怪石溪流凭添一份惬意。我靠在院里墨玉雕花的凳子上冷笑一声:“你这地方,便是我的青霄殿都比不上。你真当自己是王爷么?”
皇祈亲自给我斟一杯茶:“你若喜欢,送你便是。生什么气?”
我握着热茶暖了暖手,没好气道:“我命里福薄,消受不起你这个。你带我来你家做什么?我还赶着回宫,不能耽搁了。”
皇祈坐到我身边,看了我两眼,说:“你父亲……身体不好了,是么?”
我原本很是疲累,这下瞬间警觉,皱眉道:“你也说了,不过是经年沙场留下的毛病。多休息就是了。”
皇祈愣了一瞬笑了笑:“你到此刻还防备着我。”
我也笑了笑:“彼此彼此罢了。”
如此一来,原本很是舒缓和谐的气氛也被打破,又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我抚着额头觉得非常头痛,好不容易才缓和一些,现在全退回去了。
无声坐了半晌,我站起来:“我真的要回宫了。”
皇祈偎在椅中望着我,头倦倦的偏着,眼帘半阖,唇角斜着挑起,说出的话却一下子寒到了我心里:“你虽比我如蛇蝎,却别忘了那宫里的蛇蝎多的遍地都是。回去就真的能舒心么?”
我顿时语塞,颓然坐回玉凳上,闭了闭眼,叹道:“如今是多事之秋,我哪有一刻是能舒心的。”
55、花自飘零水自流
再睁眼时,入目的是金线绣的玉色纱帐,雕花的紫檀大床,身上盖着云锦软被。并不是我的寝殿。
太阳穴突突的直跳,头重的像是灌了铅。我翻身坐起来,眼前先黑了一黑。清明之后,只见一个紫色的身影走近,跪在下首软声道:“小姐醒了,奴婢服侍小姐洗漱吧。”
我揉着脑袋说:“这是哪里?”
那人低首道:“这是王爷的寝房,奴婢紫烟。小姐昨夜饮醉了,现下可头痛着?”说着捧了一碗汤过来,“王爷特意嘱咐将醒酒的汤药一直温着,小姐先喝一碗祛祛酒气吧。”
我低头接过来,见到她的面容就先晃了个神。没想到皇祈不仅自己长得一副天上有人间无的容色,连家里的小丫鬟都有如此风韵。便是拿出去与众世家千金相比也全然不会逊色。
因房内十分暖,她穿一身轻软的沙罗,淡淡的紫色,头上松松挽着发髻,配了两枚点翠的步摇,微微晃动在脑后。五官温婉,皮肤水嫩的要透出光来。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自从行宫回来,哥哥大病,我连日劳累不曾好好休息,整个人的气色都差了。
恍惚的喝了醒酒汤,歪着头苦思冥想了半天,终于把昨晚的事想起来了。
昨晚我只是薄醉,并未不省人事。只是不知是怎么了,许是我二人的立场如此对立,心却相投,因而每每与他一处,便总生起许多感慨来。有许多话,我连哥哥玄珠,甚或舒十七都未说起过,对着他却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这个人,我着实是爱着。但是我爱又能如何呢?我是他的嫂嫂,先帝的皇贵妃,如今的太皇太后。我力保着年幼的小皇帝,与他本该是水火不容。
我们立场不同。即便再爱,也终究不可能走到一起去的。
我任由紫烟服侍着洗漱,又换了一件皇祈备好的衣服。玄色的长服迤逦在地,银线刺绣了几枝梅花绽在裙尾,宽阔的袖摆拖曳而下,带着斑斑而落的几瓣梅花垂顺在侧,倒是简单而不失庄重。
紫烟给我梳发的时候,皇祈来了。
我不知道他靠在门口看了多久,等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一瞥铜镜,便见到了他。
同样玄色的常服,黑金线暗绣着九宫云纹在袖口处,腰间的玉佩便格外夺目。长发只由一柄玉钗束着,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眼里却一片深沉。
我们在铜镜中遥遥对望,不知过了多久,他走过来,自紫烟手中接过黛笔。我没话找话,问了一句:“下朝了?”
皇祈一个眼风飘过来,笑道:“家中海棠春睡,无心朝政。”
我刚想说如今并非海棠花开的季节,顿了一瞬忽的明白过来,脸颊绯红,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皇祈再笑一声,端详我许久,道:“你的眼神清湛透亮,用这些俗物反而污了。”
我微有点尴尬,笑了一声道:“你别睁着眼睛说瞎话。人都说我母亲是倾城美人,生的女儿却是中上之姿。饶是我哥哥都比我好看几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皇祈搁黛笔的手势微微一顿,转头笑道:“现在只是中上之姿便有这许多人穷追不舍了,若长的再美些,指不定有多少人垂涎。何况红颜薄命,我还不希望你长的太美。”
我撇嘴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府上连丫鬟都是如此姿容,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说紫烟?”皇祈正帮我将一束头发挽上去,闻言只漫不经心道,“她也不算是丫鬟了,前些年收的侍妾。”
我一下子愣住。
皇祈补道:“只是近两年都太忙,连见她的次数都不多。”
我默了片刻,低声道:“既是你的侍妾,虽不是主子,却也不是寻常家仆了。怎么指过来服侍我?”
皇祈笑了笑:“你是大将军的千金,现下又是太皇太后之尊。普通婢子手脚粗笨,怕服侍不好你。难得你来我府上,恐怕你委屈了。”
我顿了顿,心里浮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
这份感觉顶的我不太好受,皇祈虽表现的毫无察觉,但以他的心计,估计不会看不出来。但他却没说什么,只是道:“陛下还不知道你出宫。”
我点点头:“我让玄珠对外说我身子不爽利,不见人。不过也拖不了太久,等下再去见见父亲,也就该回宫了。”
皇祈想了想,道:“也好。”
他一路送我到将军府门口,通禀之后正要进去,突然一人奔近,凑在皇祈耳旁说了几句话。
我询问的望过去,皇祈顿了片刻,对我笑笑:“府上有些急事,要回去一趟。”
正好我不想让他再跟着我了,便点头道:“我自己进去。等下回……让哥哥送我。”
进去的时候,爹爹还在睡着。我和哥哥坐在院中叙话,哥哥道:“今日早朝陛下口谕已下,准了爹爹的折子。兵权分划出去,虎符也收了。这一下朝堂又免不了是一次动荡,你自己要小心。”
我头痛的几乎裂开,闻言道:“自古朝堂与后宫互不干涉,我又有什么可小心的。”
哥哥说:“昨天晚上舒十七来过,给爹爹瞧了病,只说要静养。但我看他神情,恐怕爹爹已不大好。安安,这事来的突然,我……”顿了顿,道,“我怕你受不住。”
我扯起嘴角笑了笑:“你都承的住,我有什么受不住的。”
良久无话。小半个时辰后,仆人出来道:“少爷,小姐。老爷醒了。”
哥哥默了一默,望向我:“爹爹许有话单独嘱咐你,我便不进去了。”
我与父亲许久未见,他好似徒然苍老,两鬓完全白了,脸上已无神采,透露出身体的破败来。小时候他连年征战在外,后我又被送去西京,便是自幼不在他膝下长大。平日里见到也无过于亲近,可如今一见他这副样子,鼻子便先酸了。
爹爹见到我进来,声音嘶哑道:“哪个嘴巴不严告诉了你?自己身份敏感,便不要跑出来。”
我亲手服侍他喝了药,强笑道:“爹爹身子不好,女儿怎能不来服侍近前?你好好养病,不要操心我。”
爹爹喘了半晌,方才道:“你来了也好,左右……陛下的旨意已下,我便也无牵挂。唯一……唯一放心不下,便是你了。”
我几乎哭出来,急道:“不过寻常病一病,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爹爹却止住我,缓缓摇头,命所有仆人都退下去,方才与我道:“我这一生,可算清白磊落,没有对不起什么人。但……唯一让我至死都会心怀愧疚的,就是你……安子。”
我不明所以,皱着眉望着他。
爹爹许是真的病到回天乏术,说两句话便要喘好久。以往那双满含威严的眸子也已不复清明,半晌,他对我沙哑道:“安子,你……并不是我的女儿。”
我怔了半晌,手中的药碗砰然碎裂在地上。
在爹爹沙哑到几乎缥缈的叙述中,我再一次听到了那近二十年前的滔天阴谋。整件事情如舒十七所说,半分不假。只是当时的我,并不是慕容家的女儿。
爹爹将女儿献给皇昭之后,每日回府见到自己女儿天真的笑脸,便每每不忍。慕容夫人亦与他意见相左,争吵数次。终于,慕容大人召来暗卫,将自己的女儿送去表亲家中,并从乡间抱来了一名女孩。
那就是我。本应长在山水间,无忧无虑的我。
我一直以为皇昭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却从未想过,我本不该长在此处,是“爹爹”的一次不忍,而葬送了我的一生。
涵涵常说“你才是捡来的”,我以为他是开玩笑,原来他不是。
怪不得慕容夫人倾国之容,我却只是中上之姿,半分都没有继承到。
怪不得我是他一生唯一的愧疚,只因我原不是这中人,却平白葬送一生。
只因十六年前尚是婴孩的我,何其无辜!
我呆怔的坐在床沿,心中苍凉一片,却哭不出来。我原本可以有与这全然不同的生活,那是我一直想要的生活,是舒十七拼了命也要带我去过的生活。我一直以为那是终我一生也不会实现的梦想,殊不知,那原本就是属于我的。
是被人生生夺走的生活!
命运与我开了这般的玩笑,所有人都早就知道,站在边缘冷眼看着我一个人的独幕剧,看着我一步一步的悲哀。我突然很想知道,皇昭知不知道我是谁?他临终时未尽的那句话,说的到底是什么?
可是如果他说的是“其实我对不起你”,我会高兴吗?
我能高兴吗?
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我一直在认真的走着自以为是自己的道路,到头来却发现,原来看在别人眼中,全然如一个笑话。
我低头看着父亲浊黄的眼角,突然很想问问他。在过去的十多年里,你看到我走的那么艰难,看到我的遍体鳞伤。你会为我心痛吗?
原来,我在这世间,真正只有独独一个,与任何人都毫无关系!
爹爹见到我这般神色,声音居然有些颤抖,问我:“安子,你怪不怪我?”
我低头看他,却不知应当如何回答。以往他是我认为最坚强的后盾,如今面对着他,我却再也说不出话来。这世间并不是每一个问题都有答案。
两人默然良久,爹爹说:“这件事,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起,本也不打算告诉你。可近些年,我见你过的并不快乐。我救了自己的女儿,却害了旁人的心头肉。午夜梦回,常常被梦魇住,内心不得安宁。今日我告诉了你,是去是留,你可自己选择。”
这本是我一直在等的一句话,如今听到,心里却全是悲哀。当即冷笑一声,淡淡道:“选择?如今的我,可还有选择?”
爹爹怔住,一时无言以对。
我眼角有些发酸,闭了闭眼,强忍了回去,缓缓站起身来,慢慢迈开僵硬的步子,虚浮着向外走去。
身后爹爹低而急促的叫了一句:“安子!”
我却恍若未闻,只是怔忪的向外走。外间的阳光慢慢的洒在我的鞋尖上,又慢慢的照耀在我的脸庞。午间的阳光,带着秋末罕有的热气,拂在我的脸颊上,我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周身只是无尽的寒冷,凉到了我的骨子里。
这是一副年轻的面容,我的心却已像死灰。
我活了十九年,却像是从未活过。
56、花自飘零水自流(下)
哥哥见到我走出来,一看我这副样子,根本没有任何惊讶,只是那冰山一般万年没有表情的面上多了一丝悲悯的情绪,看着我的眼神,让我看不懂。
我脚步虚浮的走过他面前,向着院门走去。他不拦我,也没有跟上来。终是我走了几步远,停下脚步,头也不回的开口:“你早知道了?”
声音出口,自己先被吓到。我从来没有在自己口中听到如此破败的声音,像是所有的力气已被抽光,内里全被掏空,整个人只剩躯壳。
停了片刻,哥哥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那时我已七岁,自然看得出来。”顿了顿,试探道,“安安,你……”
我却再也抑制不住,打断他,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为什么你们都知道!”说完再未逗留,转身冲出院子。
朱雀大道上人头攒动,我的面纱已被泪水打湿。皇宫的朱雀门就在不远处,几个守卫推搡着一个妇人,口中吼道:“没有入宫的腰牌怎能放你进去!莫说你只是宫人的亲眷,便是在册的宫人也不能随意出入!”
我心里叹道,是啊,没有腰牌。我合不能说自己是太皇太后,惊动全宫人。
茫然四顾,不知该去哪里。天地之大,我却已经没有一个家。我沿着朱雀街一路往下走,也不知道走到哪里才是个头。我的腿很酸,头很痛,嗓子干涩的要冒出火来,哭的一抽一抽,毫无形象可言。
不知走了多久,不经意一回头,看到一座高门大院,匾额写着“楚王府”。一时间心里生出半丝温暖的情绪,茫然走到阶上,与看门的守卫道:“你……你家王爷可在?”
守卫将我上下打量一眼,不耐道:“王爷今日不见客。”
我仿若抓到救命的稻草一般,期期艾艾道:“烦请帮我通报一声,就说……就说是宫里来人。”
守卫睨我一眼:“我瞧你打扮却不似宫人!我家王爷岂是你说见就见?快走快走!”
我这一生都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霎时间心里疲惫到无以复加,双脚一软,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那守卫急了,喊道:“哎,你这姑娘怎的耍起无赖来?你若还是不走,休怪我打你出去!”
说着他抡起一根手腕粗的棍子,作势就要打下来。我原本想避,浑身却软软的,半分力气都使不上来,结结实实的挨了。
钻心的痛从背上一直传到胸口,我闷哼一声咳嗽起来,喉咙底处有东西要翻涌上来,震的我脑袋发晕。
那守卫许也没想到我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居然避也不避,第二棍却也不敢打下来。两厢对峙片刻,四周围观的人群已多了起来,将王府门口团团围住。
我茫茫然看着下面的人指指点点,脑子里却全是恍惚,声音也听的不清明。静默半晌,只听一把男声破众传来,问道:“怎么回事?”
顿了顿,他惊叫道:“太……小姐,你怎么在这里?!”说着大踏步走到我面上,道了一声“得罪”,双手架着我的胳膊将我拉起来,问道,“小姐这是,这是怎么了?!”
我抬头,这才看清来人,居然是东晏。苦笑一声,却不知如何回答,只问他:“你家王爷呢?”
东晏估计也被我吓傻了,呆呆道:“王、王爷在里面。属下带您过去。”
我跟着走了几步,东晏见我腿脚根本不利索,不禁道:“属下给您找个轿辇过来吧?小姐,您看起来……脸色非常不好。”
我缓缓摇头:“不。我想走一走。”
东晏一路沉默的陪我走,清冷的空气扑在我脸上,镇静许多。眼见着皇祈的院子近在眼前,再顾不得许多,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过去,刚刚走近便听到屋内传来的笑语。
皇祈声音低沉:“你这字写的漂亮,不愧是名声在外的好家教。”顿了顿,道,“倒是与安子不同。”
一把女声低低笑起来:“安子的字确实不好,王爷也见过?我总说她一个太皇太后,平日里写点什么,拿出手却叫人笑话。教过她好几次,她都学不会。”
皇祈默了一默,也笑起来:“你的簪花小楷,没有几年功底确实不好学。安子小孩心性,学这些恐是强求。”
女孩再次笑一声:“王爷说的是。”
我一口气一下子堵在胸口差点憋过去,差点破口大骂一声你祖宗的!然而那声音虽很朦胧,我却分辨的清明。原来皇祈丢下我赶回来为的是她。我梗着喉间一口闷气,伸手就推开了房门——
皇祈握着玉瑶的手,正在为一幅画题字。玉瑶闻声自皇祈怀中抬起头来,惊讶的将我望着,皇祈顿了顿,将玉瑶推开少许,也有些惊讶,道:“安子?”
果然是她!
我眼神扫过他们二人,不由冷笑道:“我自八岁至十六岁,跟着舒无欢八载年华,却学不来一手好字,委实让两位见笑了!”
玉瑶面上的笑容堪堪有些挂不住,皇祈觑她一眼,问我:“你怎么来了?”
我再维持不了好脸色,倒退一步,顿了许久,淡淡道:“我确实不该来。”说完再看不下去,回头就走。
东晏不知所措的看着我进去了又出来,我只闷头往前冲,听到身后响起东晏低而急促的说话声,却什么都顾不得。只一路快步跑到府门口,直冲上了朱雀街。
皇祈的声音遥遥传来,大声唤了几声“安子!”便吼道:“快去找!”
我拨开身前的人一味的跑,寒冷的天气,出了一身的汗。背上隐隐作痛,胸口发闷,像只无头苍蝇一般。
人最大的痛苦是心灵没有归属,正如此刻的我。我茫然的只知道远离这个地方,可该去哪里,却没有丝毫想法。跑了不知多久,突然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跌进了一个怀抱里。
清新的杜若香气,眼前黑掉的一瞬间,只听闻舒十七的声音回响在我耳畔:“安子!安子!你醒醒!”
再醒来的时候,身边围了一圈的人。我依次望过去,画未、玄珠、最后目光停在了舒十七脸上。
舒十七面色苍白,胡子的青茬都有些泛出来,哑声道:“你终于醒了,我找了你一天一夜,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闷哼一声抚着胸口,他忙道:“你背上受了伤,刚敷了药。你怎么回事,我瞧那伤痕像是棍子。安子,你……被人打了?”
我哼哼唧唧没有回答,只说:“爹爹病了,我回府去看他,一不小心误了回宫的时辰。”
舒十七只望着我,半晌,道:“我今日见到你的时候,皇祈在带人追你。你们……你是怎么回事?你出宫都不知道与我说一声吗?”
我苦笑一下,道:“我……我未想到临时生出这许多变故……再不会了。”
画未捧来一碗药,舒十七亲自服侍我喝了,一边道:“想来被打的不是很重,但你身子较弱,恐怕承不住。最近天气渐冷,你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切不可再胡闹了。”
我唯唯诺诺的应了,画未小心翼翼的对我道:“小姐……摄政王求见。”
房内的空气像是一下子被凝固,静了半晌,我阖上眼,淡淡道:“不见。说我病着。以后他若再来,都这么说。”
画未顿了顿,应了声“是”,小碎步走了。
舒十七摸了摸我的额头,又帮我把了脉,见我累着,倒也不多话,只说:“那你好好睡一觉。你爹爹那边我会去看顾,你不要担心。”
我勉强扯起嘴角,轻轻道了声“多谢”。
七日后,爹爹病逝。
其间我只回去过一次,却是以太皇太后之尊摆驾而去。只与爹爹在众多宫人的注目下叙了几句话,与哥哥更是一句话都没单独说,然后就回了宫。
小猴子为爹爹风光大葬,并追封“护国大将军”,成为了皇朝开国以来的第二位护国大将军。但我因身上的伤很重,常起不来床,而无法亲自去为爹爹哭一哭丧。只是在青霄殿佛堂的香案前起了香,希望这位为皇朝奉献了一生的老人一路走好。
爹爹去世的消息对我的打击很大。他生前最后的那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怨他,待他走后却只能想起他对我的好。
我时常后悔最后一次见他时那般淡漠疏离,我想起他眼角的浑浊,像是带着一滴流不下来的泪,一直刺进我心里,让我梦中无法安宁。
由于这接二连三的打击,我终于一病不起。饶是舒十七如何妙手也让我好不起来。有时我勉强能够下床,对镜而坐,见到镜中人枯黄的面孔,再好的胭脂也提不起气色。
因为父亲的辞世和我的卧病,小猴子渐渐开始崭露锋芒。这一个冬天于我而言并不好过,于朝堂诸人皆是。甚至连画未都说:“将军谢世之后,原与将军一起的人好像都不好过呢。”
皇祈仍是每日前来要求见我,无论被玄珠挡回去过多少次,无论我把话说的多绝多狠,仍旧每日必到,从不耽搁。
有几次我坐在窗边的榻上看书,遥遥见到他的背影自梅树下缓缓而过,鼻端都好似闻到他身上的冷梅香气一般。
然而无论见或不见,他只是站在那里等待。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眼帘倦倦微阖,眸子深沉,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然而他每每抬起头来,那一张眸的锐气,天地为之敛光。那一顾盼的妖异,直直震慑入旁人的心底。
而我再一次见到他,已是月余之后的除夕盛宴。
57、恨不相逢未嫁时
转眼便到了年关。青霄殿一改平日的庄重素净,到处都披上了茜素红。长明的宫灯高高悬挂,一派祥和。
而更让人舒了一口气的是,我的身体终于被崔临宣告了完全康复。
由于这意外的好消息,远在西京的舒十七亦来信,欢喜道:“听说你的身体好起来,我实在高兴。只是尚要去北地一趟,无法立即到你身边。我准备了一份好礼给你,待我回去就送给你。”
冬日大雪,北地封路。舒十七要去北方办的急事一直无法办妥,一直拖到了现在。他陪了我整整一个秋冬,至少让我在没有亲人的时候感受到了温暖。
新年时,阖宫大宴。
小猴子今年十五,要提前举行冠礼,预示正式亲政。所有人都不知道皇祈预备如何,但旁人都说他看似毫无芥蒂,一心辅佐圣上,并未显出一丝不妥。
所有的一切都在顺利而和谐的发展,有如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人不安。
因为大病初愈,且今天到底是喜庆的日子,我也不能扫兴。因此提前了一个时辰便开始梳妆。
我已经很久没有大妆过,脸上敷了紫葵粉,又匀了胭脂,气色确实好了许多。又挑了金丝龙凤装穿着,头上戴了珠翠,由玄珠扶着往未央宫而去。
我走入未央宫大殿时,众人皆已就座,见我走来,纷纷下拜道:“叩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金安万福!”
阖宫大宴,不仅有群臣命妇,宫里众人也都列席。一片人匍匐下去,只独独两个人突兀的立着。一个是微微敛容低头的小猴子,另一个便是弯下腰去的皇祈。
我许久不曾这般近距离的见到他,不由的脚步顿了顿,方才端起笑容来:“都起来吧!今日是除夕,不必拘这些礼数。”
小猴子扶着我坐下,道:“皇祖母身子大好,便是最大的喜事了。”
我看向他,这么久了,他已不是从前那个糯米团子一样的小家伙,会牵着我的食指怯懦的跟在我身后,带着哭音仍强作坚强的喊我“皇祖母”。
如今他已出落成少年,英姿勃发,像极了他祖父。他人生中最好的年华刚刚开始,这天下握在他的手里,没有任何是他得不到的。
即使我们的嫌隙已经这么深,即使暗地里我们暗潮汹涌,他依旧是这样孝顺和气的样子,半分不妥也看不出来。
这是一个年轻的帝王,如他已逝的祖父一样,把自己的心思藏的越来越深。我满目慈悲的望着他,透过他像是见到我自己的命运。含笑感叹道:“冼儿长大了。”
小猴子亲手从宫人手里捧了一碗木棉花汤给我:“孙儿特意让御厨房煲了两个时辰,最是温补,皇祖母快饮一些祛祛寒气吧。”
我笑着接过来,缓缓拿起汤匙,脑中却恍然想起多年以前,我给他吃橘子的事情。那时他也如我此刻一般,犹豫不敢入口。我持着汤匙递到唇边,只抿了小半口,道:“皇帝有心了。”
小猴子笑着转过头去,画未递给我一方锦帕,我轻轻拭过唇角,不着痕迹的将口中的汤汁吐了上去。
这番动作我做的极是隐蔽,可不经意一瞥,却见到皇祈正撑着头,歪着脑袋看我。眼中浓浓笑意,似哂似嘲,似悲似叹。
君臣同坐,其乐融融。这个皇朝繁盛到了骨子里,根基已经极其稳固。我想回给他一个笑,默了半晌,却只是移开了目光。
我向来不大中意这种阖宫大宴,以前皇昭在世时知道我的性子,不知为了什么缘由,也从来不曾勉强过我,要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由着我不出席,要么就是容我早早离座。
如今我坐了大半个时辰已是极限,觥筹交错之间只觉得疲惫异常,便借口“身子不爽”先行回宫,由得他们小辈的去热闹。
几个月不曾在外面好好走过路,我遣了其他宫人远远跟着,扶着画未的手一路往青霄殿去,听着未央宫的喧嚣渐渐远去。到了无人处,我对画未道:“许久之前,冼儿防备着我,不敢吃我给他的东西。却没想到我也有今日。他递给我那碗木棉汤,我居然不敢喝……”
画未和声劝道:“许是小姐想多了也未可知。我倒觉得陛下不一定有这份心,如今将军已……”顿了顿,道,“小姐对陛下的威胁小了很多,没有必要再多动作。”
我闭了闭眼,低声道:“但愿如此。”
一路走去,半晌无话。待快到青霄殿时,忽然一个人影自假山后闪出,我吓得低呼一声,再一看,居然是皇祈。
我惊道:“你怎么在这里!”
皇祈看了画未一眼,画未愣愣的瞧了瞧我,“呃”了一声,道:“奴婢到后面看看。”待她走远,皇祈方才道:“我听说礼部开始着手准备我的大婚了?”
我未想到他是为这而来,顿了顿,道:“是。你们的婚期定在二月初四,也只剩下一个多月了,自然要开始准备。”
皇祈脸色铁青的看着我,一字一句,缓缓道:“取消它。”
我先是愣住,愣了一瞬旋即一股怒气起来:“订的时候你没反对,现在又要取消它?你若退婚,玉瑶日后要如何做人?这辈子恐怕都嫁不出去了!”
皇祈的声音寒凉到极点:“我自有办法全了她的面子。”
我怔了怔,断然道:“不行!”
静了片刻,皇祈问我:“我与你一路走来,自问早已彼此相知。如今你一味将我推去别的女人那里,却是为何?”
我皱眉道:“谁与你一路走来?谁与你相知?这婚事早在去年夏天就定了,你这时才跟我说取消它,你吃拧了?”
皇祈额角的青筋都爆出来,眼里因为映着周旁的红色琉璃宫灯的烛光而带着红色的光华,像是燃着怒火,闻言立即冲口而出:“那时我并未……!”他冲口而出,却戛然而止。一下子顿住,似是低吼一般道,“安子,这婚我不结了,这天下,我也不要了!”
我站在风里默了许久,终有些不忍看他的面容,闭着眼,声音轻的像是要被风吹散:“我不能……皇祈,我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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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转入新年,每一天都像是在倒计时,离婚期一天比一天近,我的心情也时常不受控制,变得有些易怒起来。
侍婢们非常容易惹怒我,连平日我赞不绝口的点心,如今吃起来也觉得口味不对,非常烦躁,常常莫名其妙的发火。一时之间,青霄殿里除了画未和玄珠,无人敢跟我多说一句话。而皇祈,许是真的已经心凉,也再不会来梅树下等待。
我握着龙头拐杖冰凉的翠玉,想起当年太后独个坐在玉座之上等待嫔妃拜见的模样。当时我看着她,觉得她很凄凉。如今我却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这个世上,从不曾有人真正的理解我。更多的人只是看到我得到了什么,却从不曾有人问过我,我失去了那么多,心里是否好受过。
礼部拟定的大婚事宜早就交到了我手上,我却也无心去看,只让画未和玄珠过目批复。如此清清冷冷的过了这个年,转眼便到了二月。
二月初三,天气很凉,梅花却已尽凋。我踩着厚厚的花瓣站在院子里,清冷的月光拂在面上。白色的花,银色的雪,月色的长裙,茫茫然连成一片。
我以为自己并不会感到难受,因为我从未拥有过皇祈,这样的话便无所谓失去他。可事到如今方才知道自己并不可能安之若素。
玄珠和画未两人在檐下欲言又止了半晌,终于走近道:“小姐,明日就是王爷大婚了。小姐是否也该备一份礼送过去?”
我歪着头想,礼是一定要送的。送什么好呢?
玄珠觑着我的神情道:“小姐若心里不痛快,随便找些金银首饰送去也就是了。不必多费心思。”
我垂着眼帘想了许久,自胸口的暗袋中取出一柄玉制的小扇出来。那扇子已被我的体温捂的温热,几乎透亮的白玉,镂雕两层,鬼斧神工,下面缀着一个蜜结迦南的扇坠儿。
这是皇祈的扇子,他送给了我。我一直贴身收着,却从未想过会有一天,亲手把它还回去。
我摩挲片刻,反手递给画未:“去找个锦盒将东西装好,明日你亲自送去王爷府上吧。”
画未应声接过去,看了两眼,疑惑道:“这不是王爷的扇子么?”
我没有回答,只是转头望向无边月色。曾经,也是这样一个大雪未融的月夜,舒无欢曾牵着我的手教我一首诗。而此时此刻,被我没来由的想了起来。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我抬起头来看那月亮,喉间哽住,喃喃低语,“还君明珠双泪垂……”
恨不相逢未嫁时。
58、沙场烽火连胡月
次日一早,玉瑶来到皇宫,本该是叩见皇后,现在变成叩见我。我一身玄色缀暗红底色金线刺绣九凤宫装,盛装独坐玉座之上,满头珠翠,肃容端坐,眼帘半阖。
玉瑶被喜婆与嬷嬷扶着盈盈拜倒:“臣女拜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福泽绵长。”
我端详着她精致妆容之下的面容,依稀觉得很熟悉,却又十分疏远。顿了许久,缓缓道了“起”,待她起身,方才续道:“王爷乃是陛下血缘至亲,地位又尊贵。你也是娴淑的世家之女,往后夫妻之间需得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才是。”
玉瑶乖顺的应了。
我倒也想不起来还要说什么,默了许久,看着她矜持的笑容却还是不甘心。让喜婆与嬷嬷退下,只剩我们两个,不禁叹道:“我安排你和皇祈成婚,原也是看你们彼此心意相投。你我相识十数年,在闺中便是挚友,但愿你体谅我的难处。我……”
“安子。”玉瑶忽的出声打断,淡淡一笑,道,“楚王是天之骄子,人间难见的男人。我自愿嫁给他,自然不会怪你赐婚我们,反倒该谢谢你。此等胸襟,非我能及。多谢了。”
我一下给愣了。这真是玉瑶么?这真是玉瑶会对我说的话么?
不禁笑了一声:“温小姐这话哀家就听不懂了。楚王是先帝嫡亲的弟弟,先帝既已不在,哀家自然要多帮衬一些。何况这小弟弟……”我顿了顿,道,“确实天之骄子,人间难寻。哀家也欢喜的很。”
玉瑶顿了一瞬,笑道:“太皇太后果然快人快语,换做旁人一定避之不及,太皇太后竟也敢说欢喜。”
我的笑容愈发深深莫测:“温小姐莫不是平日梦魇太多,心思愈发奇怪了。哀家与王爷一向共商国事,辅佐陛下。何故不敢说一句‘欢喜’?——哦,是了。哀家与王爷密谈朝政乃是机密要事,想来王爷是不会告诉温小姐的。”
玉瑶道:“太皇太后坐镇后宫,自然有忙不完的事。只是从今日起,王爷便是臣女的夫君了,往后若太皇太后有事,还是多多自己办吧。温香软玉,想必王爷也无心朝政了。”
这句话像是一个闷雷劈在我天灵盖上。我直直的看着她,曾几何时,我们是无话不谈的姊妹。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剑拔弩张了呢?
我扶了扶发髻上的一根珠玉步摇,道:“王爷并非未经人事,想来贪个新鲜倒是会有,但总不会荒废了正事。说起来,王府上的侍妾紫烟,长的颇有几分姿色,人也温顺,很是一朵解语花。”顿了顿,我端详玉瑶两眼,笑道,“与温小姐相比倒也好像不输呢。但望温小姐嫁去王府,可与这位一起服侍王爷,和睦相处才是。”
盛妆之下,依可见到玉瑶的脸色微微一白,但很快便恢复过来,道:“太皇太后昔年嫁入皇宫便圣宠不衰,深受先帝倚重,短短两年便问鼎太皇太后之尊。果然是生得一副舌灿莲花的好口才。”
我笑了笑:“彼此彼此罢了。时辰不早,温小姐跪安吧。今日是你的大好日子,可别误了吉时。”
玉瑶深深看我两眼,缓缓跪下去,对我行了跪拜大礼,站起来慢慢退下去。临走到了宫门口,忽的回过头来,淡淡道了一句:“安子,千珍万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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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于我而言并不好过,好几次都感觉听到了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的声音。回头对着窗外张望,却只能看到层层叠叠的宫宇绵延不知几许,宫墙高大,庭院深深,没有出路。
一直到夜幕已渐深,我放下手中的书卷,问玄珠:“什么时辰了?”
玄珠低声道:“戌时快过,马上就要亥时了。”
我叹了口气,亥时,那恐怕已该是洞房的时间了。婚事已成,再没有什么侥幸可言——可我又有什么资格期盼着这一个侥幸呢?这婚事是我一手促成,我有什么资格不愿意。
饮了一口早已放凉的酽茶,苦的我鼻子发酸。这时画未推门而入,咬了咬唇,对我道:“我刚从王府回来,王爷和温小姐已经……”
我笑一声,问:“入洞房了?”
画未艰难的点点头。
我将茶盏搁在案上,道:“去换一盏新的来。”说着捧了暖炉在手上,道,“他们婚事已成,倒也了了我的一桩心愿。”
玄珠伏在我膝头期艾的望着我:“小姐,你若心里难受,便哭出来吧!你这连日的憋着,让我看了也,也……”说完自己到哽咽住了。
我抚抚她的头发:“我这辈子只能困在这宫里了,你说什么傻话。我心里能难受什么?快别这副样子,让旁人见了又平白多出许多闲话来。”
我们三个人正一副要死要活的神情围成一团,感觉像一起死了亲爹一样。一个人影突然闪入内殿,我一抬头,只见魏东行四觑无人,自暗中走出,走到我身边附耳道:“太皇太后,刚刚收到八百里加急,边城遭匈奴来犯,二十八万大军压境。”
我正喝茶,闻言“噗”的一声就喷了玄珠一脸一身。
震惊道:“怎么回事!”
魏东行低声道:“属下未入得内室,尚不知晓。陛下因此事勃然大怒,已急诏几大臣连夜入宫商议,属下来跟您透个底,您要有个准备。”
我点头:“你先去吧。”
玄珠抹一把脸,赞叹道:“你喷水喷的越来越有水准了。如此均匀细腻……”
我手指瞬间寒凉,对玄珠道:“更衣,摆驾……摆驾紫宸殿。”
师父常说,匈奴居于漠北高原地区,兵强马壮,人口虽不及皇朝一般势众,但个个骁勇善战,早有不臣之心。我一直不明白我父亲和皇昭把我送去舒无欢处学习兵法谋略是为什么,时至今日方才略略懂得他们的帷幄运筹。
我坐在轿辇上一路向紫宸殿去,脑子里乱哄哄的基本上是一片空白。什么排兵布阵,什么战场厮杀,什么兵法策略,统统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旁人都觉得我跟着舒无欢必定学了满肚子的谋略,其实我现在想想,当初跟皇祈说的一句话真是说对了。那么多年,我真的是玩过去的。反倒是舒十七,好歹是真的学了些东西。
有一句话叫书到用时方恨少,我浑身都是冷汗,偏一个计策都想不出来。然而我却忽然想起来当日在行宫内,礼部承上来的大婚吉日。白纸黑字,赫然是写着:
宜:嫁娶、开光、祈福、纳采、入宅、求嗣;
忌:出兵、迁徙、兵刃血光。
莫非冥冥之中真的已有注定?
我全然不敢再想下去。
紫宸殿灯火通明,我一路走进,冷眼四顾,已见到包括连仲甫、连城父子,卫子骁,及朱洪、蔡景卢、李琰等新上任的将领的随侍们都候在殿外,心里便明白这必定是已经召来大臣们商谈了。
我的身份并不宜深夜与外臣共处一室,便直接行至偏殿,遣了人去请小猴子。不多时他便过来,与我道:“孙儿见皇祖母身子才刚好些,不敢打扰祖母休息,本还想着明早再告知皇祖母。是哪个多嘴长舌,如此夜了还让皇祖母跑来一趟!”
我忙柔声道:“无妨。我本就还未睡下。匈奴攻来,兹事体大,皇帝可想好如何应对?”
小猴子思忖片刻,道:“二十八万大军,有十万都是铁骑,着实棘手。已连破河西一带,浩荡直逼腹地而来。但皇朝底蕴也容不得他们小觑,朕已在与众大臣商量解决之法,尽快遣将带兵过去,想必定能大破匈奴而归!”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亦自称“朕”,说的话也是语焉不详,极尽模糊。我心里知道他如今羽翼渐丰,恐怕再不会与我说实话,不禁叹一口气,道:“也好。皇祖母也是怕你从未处理过如此战事,来瞧一瞧你。既然一切都已有了对策,皇祖母便也不多过问,你自放手去做吧!”
小猴子默了片刻,与我轻声道:“孙儿明白。皇祖母误多心……”
他话音未落,小太监的声音在外响起,道:“启禀皇上,太皇太后,摄政王到了。”
我心里因这称呼猛的一颤,随着小猴子的一声“快请进来”,我几乎是立即的,条件反射道:“今日不是王爷的大婚之日么!”
小猴子未回答,皇祈的声音已低沉的响起来:“匈奴来犯乃是大事,本王怎能只顾自己一晌贪欢?”说着对小猴子道,“这是陛下登基以来的第一场战事,万万不可失了气势。然而陛下千金之躯,不可轻易涉险。下官既是王爷,又是陛下叔公,愿亲自披甲上阵,以定军心!”
代替皇帝去亲征么?我心里一震,却也不由的去想,皇祈的才智手腕我是知道的,若以此收了军心,往日兵戎相见时……
不禁眼角瞥向小猴子,却见他仿似毫无芥蒂一般,道:“皇叔公既有此壮志,朕本不该不准。只是皇叔公地位尊崇,倒也不能轻易涉险,此事还需斟酌。”
这话一出,想必是不同意皇祈出征了。我便起身道:“皇帝还需与众大臣商议战事,哀家先回宫了。”
第二天一早,画未带来消息:“陛下准了王爷带兵出征,已在着手准备后续事宜。听说昨晚商讨了一夜,今天早朝下后王爷刚回府。”
我一下子睡意全无,惊道:“皇上怎么会让皇祈带兵走?还派了哪些将领?”
画未回忆着说了几个名字,有我们的人,亦有皇祈的人,还有许多应是小猴子的亲信。我的心一下沉到谷底,半晌,问道:“遣兵多少?”
画未说:“加上边城原本的驻守,应有约四十万。”
四十万对阵二十八万,是否有胜算?
我一时间竟说不上来。
三日后,皇祈披甲出征。
59、心虔一卦祷君安
三日后,皇祈披甲出征。
这日一早,小猴子便带着文武百官在宗庙进行了隆重的祭天。巳时三刻,大军正式出发。
我站在皇城的城墙上,感受到铁骑的整齐划一,感受到城墙的微微撼动。极目远望,仿佛能看到一抹暗绯色的身影骑在高头大马上,扬着下巴,面挂浅笑,眼神寒凉。
我扶着冰冷的城墙,却仿似能触摸到他的体温。下意识的伸手按在胸口,却发现那柄不知从何时开始便终年不离身的玉扇已经不在了。
轻轻叹一口气,我对着画未说,却像是喃喃自语:“若能无恙而归……”
玄珠轻轻握住我的手,低沉而坚定的对我说:“王爷一定能大破匈奴,安然无恙,得胜还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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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这场战事来的太过突然,而匈奴连破四城的消息也太过震撼,我几乎每一天都是在忧心忡忡中度过。可与此截然相反的是,帝都城内据说一片安详。
酒肆生意一如往常,烟花之地也依旧红火,甚至连赌坊都还是人满为患,一切都是如旧,如旧到不可思议。
大军走后不过几日,舒十七的书信便送到了我手上。信中说自己事情未了,暂回不来,让我自己保重。
前太后曾在青霄殿的一角修葺了一座佛堂,供她平日礼佛来用。自我入住这里,只是一直燃着长香供着佛,却从未派上过什么用场。如今可能是我此生第一次真正虔诚的走入佛堂中,求助于神佛的力量。
我每日定时三次在佛堂中诵经祈祷,其实我并不大会念那些生涩难懂的经文,更多的时候,我只是静静的跪在那里,手里捻着那串佛珠,脑子里面一幕幕的尽是往事。
想起我们的第一次相遇,秋末肃杀,九曲回廊,那个画面至今都还在我眼前。尔后我们不断试探,互相暗自探着对方的弱点,慢慢的,直至夏初避暑。
那一个冰凉而短暂的吻,我不禁伸手触摸自己的嘴唇,他的气息仿佛拢在我的鼻息之间,缭缭萦绕,经久不散。
我们相恨相杀,却不知何时已不敢也不忍下手。
我们互相防备,却开始一层一层卸下面具盔甲。
我们彼此试探,却一不小心试探到了彼此心里。
他曾对我说他爱我,他也曾说过我是一个狠心的小姑娘。
我把脸埋在双手里,心里痛的弯了腰。他说的根本没有错,我是一个狠心的小姑娘。我爱上了我的敌人,可我又要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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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情况维持了好几日,直到哥哥找上门来。
这日我刚从佛堂回来,一进内殿便见到哥哥负手立在窗边。我顿了顿,踱到一旁坐下来,道:“哥哥来了怎的也不让下人知会一声?”
哥哥看着我,叹一口气:“安安,你还在怪我。”
我笑一声:“哥哥这话说的就生分了,你没有做什么错事,我又有什么好怪你的?更何况你我兄妹连心……便是真的有什么错处,做妹妹的也不会放在心上。”
哥哥皱眉道:“爹爹昔年为维护幼女将你抱来,我也与他瞒了你这么多年,你若真的记恨在心,我也无话可说。但你扪心自问,你生在将军府十数年,我们可真的不将你视作亲生么?你若觉得我和爹爹对你有半分不周到,今后便是不认我这个哥哥,我也没有半句怨言。”
我冷笑道:“你这话可说错了。若真是亲生,可忍心扔到西京不管不问八年?若真是亲生,可忍心将她扔到这吃人的宫里荒废一生?我于爹爹而言不过棋子一枚,说什么没有半分不周?更遑论视作亲生了吧!”
哥哥闭了闭眼,沉声道:“我早知道若告诉了你,必定是今日的结果。你性子太过要强,自然容不得半点欺瞒。我本不想让父亲告诉你真相,奈何这桩心事已经扰了他十几年不得心安,临终之前一定要告诉你才能阖眼。”
其实我自然是把哥哥和爹爹当亲生家人来看的,只是这事梗在我心头,确实也不好受。每每想跟他长谈一次,到了临头却又摆不出好脸,。
便对他说:“我并不是怪你恨你,只是……”顿了顿,叹道,“最近我心里太烦,等我静一段时日再说吧。”
哥哥也不多话,转而道:“陛下命楚王带兵出征,待战事结束,会面临什么局面,你心里应当知道。”
我“嗯”了一声。
他续道:“自爹爹去后,他手中的兵权分散,我们在朝中的势力大不如前。这次这几个年轻将虽领悉数出征,甚至连仲甫都拖着一把年纪上了战场,连城和连玉却都在朝中。连城与连玉二人,和连老将军一向在政事上的意见不和。这个局面,你心里要有数。”
虽然窝里斗的刀光剑影,对外却必定要同仇敌忾。否则家国不再,何谈称王天下?自然要保住了江山再争这皇位。
我默了半晌,低声道:“这些我都已经知晓。你说些我不知道的。”
哥哥低声道:“领兵打仗的虽是各方人马都有,但你可知此次战事所有后勤补给的总提调官是谁?”
我心里一沉,皱眉道:“是皇帝的人?”
哥哥道:“先皇留给陛下的亲信。”
我叹口气:“知道了。还有什么?”
哥哥想了想,道:“陛下遣我去西京办事,今日午后便要启程。我只是来知会你一句,怕你在这地方,孤立无援,我又不在你身边。”
我看他两眼,勉强笑了笑:“能威胁到我的人已经遣出去了。我在这地方,又有什么好怕的。”
许是因为我的态度一直冰冰冷冷,哥哥终也说不下去,叹道:“既然如此,我就走了。你……唉!”
说完哥哥站起来便转身而去,我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的脱口而出:“哥哥!”
哥哥忙回过头来看我,我喉咙间却突然哽住,顿了半晌,极轻极轻的说了句:“你保重!”
哥哥潇洒一笑:“会的!”说完终于走远了。
春天的气息慢慢蔓延开来,枝芽舒展,我的心头却一直紧紧揪着。
战报每日都来,皇祈铁腕治军,指挥大军所向披靡,迅速收复丢失的城池,一路由河西走廊逼近匈奴腹地。这是捷报,连小猴子都开心的溢于言表,我却不知为何,一直忧心忡忡。
匈奴向来臣服皇朝,休养生息,等待时机。如今胆敢挑战皇朝领土,必定是已有把握,却被皇祈逼的节节败退,细想下来总觉得非常蹊跷。
然而我虽有一肚子的话要对皇祈说,无奈中间隔着万千江河,又碍于身份,不能写一封书信送去——如今能给皇祈送去家书的,只有玉瑶一个了。
而皇祈,不知道是不是我终于气恼了他,从那次除夕宫宴至今,我从未听过他的消息,自然更不可能知道他还好不好。
这日我正用过早膳准备去佛堂诵经,画未皱着眉头跑过来,对我道:“小姐,楚王妃求见。”
我脑子里头转了个弯才反应过来这“楚王妃”是谁,奇怪道:“玉瑶?她来做什么?”
画未道:“我本觉得小姐不待见她,说了太皇太后未起,想把她挡回去,她却在殿门口长候不走,说有要事,一定要见到小姐才行。我见这事情颇有些不对劲,所以来禀告小姐,看见是不见?”
我确实不待见她,可如今形势,恐怕是事关皇祈,想了片刻,对画未道:“且听听是什么事。让她去内堂等我。”
大婚日之后,已经有半个月,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玉瑶。想来是担心皇祈的缘故,她憔悴了许多,眉头像是怎么都舒展不开一般,身子也很羸弱。拜见我的时候那叫一个晃晃悠悠。
我命丫鬟扶了她起身,屏退左右,只余画未、玄珠与杨风在侧,问她:“你有何事,如此急着求见哀家?”
玉瑶皱眉望向我,低声道:“安子,上次大婚之日我来拜别你,喜娘等人都是皇祈的心腹。我万不得已才摆出与你势不两立的样子。你不要怪我。”
我皱眉一愣,玉瑶续道:“此事我是走投无路,万般无奈才来求你。还请你看在你我往日情分,无论如何信我一次!”
她表情沉痛并非佯装,语气之间竟还夹着哭音,于是忙问:“你怎么了?你慢慢说!”
玉瑶却兀自默了半晌,终于咬着嘴唇,对我沉声道:“我怀疑军中有细作!”
我愣了一瞬,旋即吁了口气:“军中自来就有细作,也不算得什么大事。你可知道细作是谁?你告诉我,我让陛下遣人送……”
“安子!”玉瑶一下子抓住我的手,“匈奴人安插了细作在王爷身边,不仅是王爷身边,连陛下身边都不知谁人可信。自王爷出关征战,王府中管家左右阻挠,不让我进宫见你。我今日好不容易逃出来,便盼着你一定要救王爷一命!”
说着塞了一张绢布在我手里:“这是细作的名单。如今我放眼天下,已不知身边该信谁,连相府都不敢回。只有你能帮我!你说过我们是好姐妹的,现下算我求求你,帮帮我!”
我缓缓展开手中丝绢,朱红色的字迹潦草,并不是毛笔写就,竟是一份血书!我惊讶的看向玉瑶:“这事你是如何知晓?”
玉瑶抹着眼泪道:“自我答应嫁给王爷,一向与他来往亲近,他也因此与我父亲几次宴谈,倒也和洽。他身边的小厮亲随我都认得,本不觉得有什么疑窦。可王爷走后不久,我偶然听到管家与人密谈,多次言及暗杀王爷、刺杀陛下等事。我以身家性命发誓,今日与你所言必定字字属实!”
60、金戈铁马腰中剑
我按捺住心脏狂跳,沉声道:“我自然信你。”
顿了良久,对她说:“你且去歇一歇,这事待我与陛下商议后再做决断。你若不想回去王府,自可暂时在我殿内住下。”
玉瑶急道:“陛下身边既也不知谁人可信,怎可随便乱说?若打草惊蛇,岂不是满盘皆输!安子,我不求其他,只求你助我一次,让我亲自去找王爷!”
我惊道:“你疯了!战场岂是你一个小姑娘去得的地方!莫说前线生死难测,便是前去几百里路你都撑不住!到时自己病倒在路上,我怎么跟王爷交代!”
玉瑶道:“若王爷不幸遇难,军心涣散。敌寇里应外合,保不准便拿下边界,直取中原腹地。到时皇位都会不保,何谈往后生活!”
我惊疑不定,一旁杨风跪地道:“太皇太后,奴才愿领命前去阵前与王爷送信。奴才一定以命相护此消息不会流露,信在人在,信毁人亡!”
我忙让画未扶他起来:“你我自然是相信的。只是眼下先不急说这些。”
玉瑶皱眉道:“我身边已不知还能信谁,若你身边尚有亲随可信,我……”顿了顿,道,“我是执意一定要去阵前亲口对王爷说的。你若尚有亲信,求你借我两人与我一道同去。但盼此事尚有转机!”
我身边确实还有亲信,可如果事情真若她所说,牵涉确实太大。我信得过去办这件事的人数下来都用不了一只手。况且哥哥和舒十七都不在我身边,我现在是当真的叫天天都不应。
玉瑶见我兀自还在犹豫,郑重道:“安子。我自是知道你与王爷向来立场不同,王爷如今蒙难,恐怕你并不想救。”
我淡笑一声:“你若真的知道我与他立场不同,今日便不该来。”
玉瑶只定定将我望着,一字一顿道:“可你真的忍心让他去死吗?”
仿若一记重锤击在我心上,本是硬做的铁石心肠,蓦地被这句话一下击在心底里。事到如今,好像只剩下了一条道路。
叹息良久,我对玉瑶道:“我亲自过去漠北。”
话音刚落,画未噗通一声便跪在我面前,急道:“此事事关重大,还需斟酌,小姐万万不可以身涉险!”
她这一说,玄珠和杨风也回过神来,双双跪地道:“这事原犯不着让小姐亲自前去!奴才愿为小姐肝脑涂地!”
他们三人连番劝我,我闭了闭眼,脑中却还回响着玉瑶那一句“你真忍心让他死去吗”。
我真忍心吗?
这事确实很是棘手,当然也甚是蹊跷。但是我根本无法冒险,去拿着皇祈的性命,甚至几十万兵马的性命去赌这一个万一。
我睁开眼,看着玉瑶,沉声道:“但愿你还念着昔日姐妹情谊,不会负我这一回。”
尽管画未、玄珠和杨风三人几乎是以死相逼不准我跟着玉瑶出宫,我却实在没办法让自己对皇祈的性命坐视不理。
首先是修书数封,一封递给舒十七,一封留给哥哥,等他回来时启封。还有一封,便是让人送给皇祈。
为了让信即便被截获或被他人看到也不会察觉什么,因此不能大白话的说:皇祈等着迎接太皇太后我,哀家来了。
可是我又没有写什么藏头诗的天赋。思来想去,七扭八歪写了一封还算说得过去的信。
信里大致是说:王爷啊你还记不记得,昔日你奉旨陪伴太皇太后哀家我到玉池去避暑,路上在一处别馆偶然见到了一个少年。这少年下棋赢了你,而且才智非常出众,王爷你当时就说这小子有军师之才。
后来啊咱们去了玉池,就没再找见过这少年了。今天我偶然又见到了他,所以千里迢迢让人把他送过去给你,希望在战场上能帮到你些许,也算了了太皇太后哀家我的一桩心事。
基本上这封信里除了“少年”的这个性别有些不符以外,我认为其他还是很属实的。没想到玄珠看了之后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忿忿道:“不带你这么夸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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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我与玉瑶一起,打点完毕,我自将军府与爹爹昔日给我送的陪嫁随侍中挑选了一队十人亲随,并画未与杨风二人,带着上路。留玄珠在宫中周旋。
玄珠起初自是不愿意,哭着喊着非要跟我一道走。无奈我们这次必然是星夜兼程,而玄珠却连骑马都不顺畅,而我又需要有亲信留在宫里,因此她迫不得已只能留守。
这日桑榆时分,我将通关文牒贴身放好,与玉瑶并画未三人装作青霄殿的仆役持着腰牌出了皇宫。寻个地方换了男装,出了帝都城门,便见到杨风带着一队侍卫已牵马等候。
再跟随侍叮嘱几句,一队十四人悉数上马,策马狂奔,直往西北而去。
马匹都是从将军府上牵来的千里良驹,尤其我与玉瑶的坐骑,更是万里挑一的汗血马。因此虽然我二人并不精于此,却也不至于拖累全队速度。
我们出发那日,小猴子收到的战报言大军与匈奴大军胶着四日刚刚拿下乌鞘岭,正一路向西推进。我们日夜兼程顺着河西走廊一路往上,基本上完全风餐露宿,吃的尽是干粮,喝的都是水囊中一股皮革味道的水。
起初根本无法下咽,又加上在马背上颠簸多日,我和玉瑶以惊人的速度消瘦下去。画未看在眼里,急的要哭,与我道:“我早说了不让小姐亲自来,如今这副模样,让我可怎么跟将军交代!”
我抿一下干涩到起皮的嘴唇,也叹了口气。
从离开帝都到今已经四天,过的却比之前的二十年都辛苦。我自幼虽不长在将军府内,可吃穿用度一应不缺。虽学了些骑射,基本上也都用在跟舒十七一起追野鹿上头了,全然没有像今日这般用过。只觉得从头到脚都是软的,手掌也因连日握着缰绳而磨出了茧子。
转头看了一眼玉瑶,她的马术恐怕还不如我,这些天跟着我们疾奔,估计也到了极限。只是这几日以来她都一直沉默着,话也不多。
便问画未道:“离凉州还有多远?”
画未环顾四周,又去问了熟悉地况的向导,回来道:“大约明日午后或傍晚就能到了。今夜可以歇一歇,不必急着赶路。”
我实在不想再在野外生存,便道:“往前再走一走,看能不能寻个村庄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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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我们宿在一个小村的农家内,村子不大,叫做赵家村,村人大多都是亲眷,全都是汉人。我是不管不顾了,让画未多给些银子,只管能舒服一些。
画未悄悄与我道:“小姐,我们这一路上,把散碎银子都用了。现在只有银票,怎么给?”
我“啊?”了一声,这节骨眼上,太皇太后居然没钱了。
于是把自己周身首饰瞧了一遍,拔了头上一柄纯金点翠的簪子下来,道:“你把这个给他们,村人不识好玉,却认得这是金子。”
画未赶紧把自己脑袋上的小发钗取下来:“若是如此倒不必用小姐的。把我这发钗给她们吧。小姐的东西自己留好就是。”
我笑了笑,顺手把自己的簪子插到她头上去:“也好。我看这个发簪给你戴倒是更好看些。去吧。”
我们三个女眷住在村长家里,其余随侍分散开来,每两人投宿一户。是夜,我们总算是吃了一顿热乎的饱饭,与村长的媳妇李氏聚在房内聊天。
我问她:“近日可曾有皇朝大军经过这里?”
李氏面上犹自有些惊震,道:“这太平日子过的久了,也真是没见过这等大场面。不过听闻这次带兵的是当今王爷,那可真是治军严整,一路走过去,这地都像在震动。远远望过去,那可真是好看,我这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没见过这么精彩的人物!”
我原本不耐烦听她聒噪这些话,可听着听着,却不觉神往起来。
皇祈自然是这世上一等一的相貌气质,别说李氏这乡野村妇,便是朝堂上下几百官员,我也未曾见过有任何人能跟皇祈比肩。
哥哥比之冷毅,舒十七比之温润。若细细说来,恐怕世上唯有他二人与皇祈站在一处时,方能不被他比下去。
他的妖,他的魅,他的似笑非笑,他的寒凉暗藏……我脑中蓦地浮现他的容貌,像是近在眼前一般。耳边仿似忽的就听到了一声清魅的笑声,吓得我一个激灵,差点从炕上跳起来。
李氏讶异的看着我:“姑娘这是怎么了?”
我愣了一瞬,方才笑道:“没事没事。大姐刚才说,皇朝大军已经过去。可还记得已经过去几天了?”
李氏抿着唇回忆了片刻,道:“应该是七天前过去的——对,就是七天前。”
既然七天前见到了皇祈领兵,那么说明先头部队的骑兵应当不是皇祈领的。七天时间,步骑兵能赶路多少?
我对玉瑶道:“看来还是慢了。明日便会从凉州出塞,往后可能就不太平了。还是要尽快赶路,否则遇到匈奴流寇,只怕节外生枝。”
玉瑶默了片刻,点头道:“好。我们明日一早就走。”
61、几回魂梦与君同
一夜酣睡。至第二日一早,天亮不久,我们便辞别了村中诸人,上马赶路。
由于昨夜休息的非常好,马匹又在驿站换过,因此这一日赶路很快,不过午时刚过便到了凉州城。一行人在酒肆用了饭,一名随侍顺便去打听了大军的消息,竟有了意外之喜。
原是皇祈一直急行军而来,迅速收复了几个被匈奴攻克的城池,而这凉州城,因易守难攻,却并未被匈奴攻下。
皇祈带兵在凉州城外驻兵扎营,修养了三日,方才继续一路行去。而大军拔营之日——居然是昨天。
一下子所有人都喜不自禁。几十万布兵行军自然比不得我们策马狂奔,想来追上皇祈部队指日可待。因此匆匆用过饭,休息片刻便继续赶路,直出边塞。
出了凉州城,便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大漠。策马疾奔了一个多时辰,我们暂停休息。我勒马许久,望着那几乎能吞噬人的满目枯黄,竟然一时有些畏惧。
画未策马到我身畔:“小姐近日受苦了。”
我对她笑笑,握住她的手道:“是你们跟着我吃苦了。原本你们都不必来。”
画未低声道:“我本是小姐的丫头,从前既跟着小姐享了福,今日自然要跟着小姐来吃这苦。”
大漠黄沙,苍凉景象,却不知为何让我徒然生出感慨。正要张口说话,只听得身后玉瑶一声“啊!”的尖叫,接着刀剑连连出鞘,待我回头,只见一群黑衣人已然与护卫众人缠斗在一处,有几个已向我这边攻来。
画未眼神一凛,断然喝了一声“小姐快走!”,说着从背上拔出长剑,策马便迎了上去。
我拉着缰绳连连后退,敌众我寡,且因长久赶路,体力不支,如此硬拼下去决没有胜算。
这厢我正努力想找个万全之策,画未一转头见我还在这里,急道:“小姐快走!快走!”
她急,我心里更急,正团团转呢,只听得“嘤”的一声,便见到玉瑶已软软从马背上掉了下来,似是昏倒了。
我气的头顶冒烟,这辈子还没见过这等添乱的人。“唉!”的沉沉一叹,只得跳下马去,将她拽到一旁。
被她这么一拖累,我已明显走不得了。画未等人且战且退,一名随侍对我叫道:“小姐上马!属下去带姑娘走!”
我见一人拉了玉瑶的马过来给我,正要起身上马,就听画未尖叫一声:“小姐低头!”
我条件反射的就弯腰低头,刚低下去,便听到头顶破空之声,一柄长剑应声扎在了马腹上,马血喷涌而出,一下子淋了我一身一脸,甜腥的气味扑鼻而来。
一怔之间,那人持剑劈来,直接将马肚子生生剖开,剑锋直面而来,我疾步后退,余光却瞥见斜后方又有一人持剑攻来,避无可避,只好就地一滚,堪堪避过两面夹击。
那两人一攻不得,横剑再来。我被那剑花晃的眼花缭乱,被人使劲推了一把,就见两名侍卫迎了上去。
画未一把握住我的手将我甩到一匹马上,郑重道:“小姐自己保重,画未下辈子,还做您的奴婢!”
我心说这句话的意味可真是不好,正要从马背上翻下去,就见画未手起剑落,一下子扎在了马屁股上。
那马嘶鸣一声,撒丫子就跑。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紧紧握着缰绳贴着马背,待缓过来,再回头时,已根本不见画未踪影。
立即勒住缰绳,茫茫然回首望去,四周全是隔壁,连蹄印都没有望见,更遑论辨别方向。我从马背上跳下来,大口的喘着气,只觉得四肢发软,双腿剧烈的发抖,一屁股跌在了地上,竟是已经脱力。
我满手满身都是血迹,刺鼻的气味熏的我几欲作呕。那马匹的屁股上还在兀自流血,烦躁的踱来踱去。我拉不住它,一松手,它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向前跑了。
一时间我已落入绝望之境,方圆几里无人,无马无粮,连方向都辨不清楚。然而坐在这里也只是等死,我撑着地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拖着沉重的身子向前开始迈步。
根本不用铜镜,我都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狼狈。自出生以来,我还从来没有被人逼到如此境地过。只想着往前走,再走一点,再走一点,再走……
不知走了多久,更不知走了多远。忽然听到身后响起马蹄声,疾奔向我这个方向。我惶然四顾,周围一片戈壁,根本没有藏身之处,只能盼着来人是友非敌。
短短几瞬时间,煎熬的我几乎要急死。可天边出现那一行人身影的时候,我却一壁在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句老天爷,一壁转过身子撒腿就跑。
那行黑衣人想必折损不少,原本二三十人的队伍如今只剩下零星几个。可饶是如此,要我的命却已经易如反掌了。
跑了还没几步,那几人已经近在身前。两人勒马挡住我的去路,两人横马在我身后,将我团团围住。
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命运总是如此坎坷。如今方才知道,原来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对此居然已经熟门熟路了。
于是干脆一撩衣襟坐到地上,喘息道:“你们……到底是何人派来取我性命?报个家门,让姑奶奶我死个明白!”
其中一人打扮与旁人稍有不同,想必是头领,趋马上前了两步,冷笑道:“太皇太后果然名不虚传。如今这形势,也丝毫不慌不乱。怎的不跪地求饶?兴许我能留你一命。”
我跑的口干舌燥,指了他马上的水囊,道:“是水是酒?给我喝一口。我看你倒是功夫甚好,等下手起刀落,给我个痛快。下了地府,我不找你索命。”
其他几人对视一眼,只这首领依旧冷冷道:“就你这个样子,居然能当太皇太后,当真可笑。戈壁大漠,这酒水怎能给你?不过给你个痛快便了!”
说着“唰”的一声自鞘中拔出一柄长剑,冷笑一声:“你便到阴曹地府去享你太皇太后的金安万福吧!”然后举起长剑,向着我的脖子就砍过来。
我条件反射的一闭眼——
“噗”的一声,我只觉脸上一热,兜头被喷了一身不知是什么。接着噗通噗通的声音不绝于耳,再一睁眼,地上倒着四具黑衣尸体,方才那首领双眼圆睁,正倒在我面前。
我惊呆的抬头望去,先是被阳光一晃。
他只得一个剪影,被阳光镀了一层金光。光影斑驳间,只见皇祈一身戎装端坐马上,手中长剑指地,兀自还滴着血。
恍惚之间,只觉金戈铁马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的周身仿佛笼了一层黑色薄雾,透着浓浓的杀意,以及睥睨天下的嚣狂。
但只是一瞬,皇祈便翻身下马,直接半跪在我面前,皱眉道:“以安,你受伤了?”
我顺着他的眼神向身上望了望,茫然摇头:“不是我的血。”
说完抬起头来,与他定定的四目相对。方才我还差点被杀,如今却形势翻转,劫后余生。而将我救下来的人,居然是他。
茫茫大漠,千里无人。他居然在生死关头出现在我面前。
我怔怔的望着他,方才面对死亡都不曾有过一丝畏缩惊惶,现下却突然鼻子一酸,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眼泪已经断线一样的流下来。
皇祈一改往日的精明深沉,居然也怔了一瞬,旋即一把将我紧紧抱在了怀里。
他的手臂箍住我的身子,几乎有点痛。但这痛让我觉得分外真实。我哭的一抽一抽的:“我,我怕你被人害……害死了,玉瑶说她发现细作,我……我怕你死了……皇……皇祈……”
皇祈将我再抱紧一些,声音沉沉:“慕容以安,你笨死了,你居然敢跑过来。”说着突然一巴掌打在我屁股上。
我被他打的吓了一跳,“嗷!”的一声捂着屁股放开他。
皇祈居然打我!
他居然打我屁股!
没想到皇祈居然一手扯住我,一边变本加厉,一下接一下的打上来,边打边骂:“你居然跑过来!你居然敢跑过来!”
我声声惨叫,原本就没什么力气,被他这么按着更加挣扎不了,索性破口大骂:“皇祈你这个白眼狼!我为了你赶了上千里路,千里迢迢跑来救你!你居然打我!你居然打我屁股!早知道就让你死了算了——死了算啊啊啊啊痛啊!”
听到最后一句,皇祈总算收了手,满脸铁青,怒气沉沉的把我望着。
我跌坐在地上仔细的把这事的前因后果想了一遍,自认为真的绝对没有做错什么。
可一抬眼见到皇祈这般模样,我又实在不敢再继续骂。只好忍气吞声,咬着后牙槽问他:“你干嘛打我?”
皇祈直勾勾的盯着我,半晌,沉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天下多少人想让你死?上次那碗牵机毒,你还不长记性?这次居然还敢跑到塞外来。若碰到匈奴流寇,你当如何?若被生擒当做军妓,你还活不活?”
我心里打了个突,默了一默,道:“我也知道我跑来很冒险。可那日情形已容不得我不来。”顿了顿,道,“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你送死不成?”
没想到皇祈默了一瞬,突然笑起来。笑吟吟的将我望着,眼帘半掩,且诱且惑的说:“当日你不杀我,我便该明白了。”
62、一场寂寞凭谁诉
我一愣:“什么?”
皇祈大笑一声,突然将我打横抱起来,轻盈的一个翻身便带着我端坐在了马上,伸手在我身前衣襟弄了一下。
我只觉得胸口内袋里被他塞了个东西,听得他在我耳畔道:“既已经收下,便不能再退回来。以后再不准了,要日日夜夜戴在这心口上。”
我伸手一摸,原是当日退回给他的玉扇子。
皇祈揽住我的腰握住缰绳,策马缓缓前行。我忙道:“画未和玉瑶还在后面,你快跟我过去看看!”
皇祈手势一顿:“温玉瑶也来了?”
我急道:“哎呀被你打的我都忘了,快跟我回去看看!”
皇祈微微皱眉:“你……”
后面的话我没有听清,目光被四周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了的人吸引过去。那些人打扮怪异,或骑马或徒步,都向着我们狂奔而来。
我“呃”了一声:“皇祈,这……他们手里拿着的,好像,好像是兵器吧……”
转头看去,只见皇祈双眼微眯,却丝毫不显得慌乱,只冷哼一声,不屑道:“残兵败将,自不量力。”
说着就策马跑了起来。
呼呼的风声贴着耳朵,我缩着头,我张开嘴,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就被一口西北风给呛的噎回去了。努力了半天,扬声问他:“距离大营还有多远?我怎么觉得你这马很累啊?”
皇祈一把将我拢在怀里,抖开披风帮我遮风,顿了半天,沉声道:“我两日前便与大营失散了。”
我瞪大眼睛,惨叫一声:“什么?!”
与大营失散,如何能赶来救我?!
皇祈将我的脑袋按回去,淡淡道:“以后再说。”
前有狼后有虎,还没有大军相护。凉州往前便是胭脂山一带,戈壁上一望无际无法藏身,皇祈断然策马向山中跑去。
一路上坡,马匹本就很累,如今又驮着两个人一直往上跑,渐渐也有些体力不支。耳听着喊杀喊打的匈奴人慢慢追上来,皇祈采用了和画未如出一辙的方法——
反手就把一柄短匕深深的划破了马屁股。
马匹惊痛之下速度骤然达到了顶峰,一路带着我和皇祈二人就往树林深处跑去。它这一下跑的太快,加上旁边不停的有树枝横着,我被树枝抽的连连躲避,连皇祈都不得不深深俯下身子。
这一路逃的那叫一个不知身在何方,等看到眼前悬崖的时候已经根本来不及调头了,只觉得马蹄一个踉跄,我和皇祈便被那不长眼的老马带的双双掉了下去。
我只觉腰上一紧,被皇祈死死抱住,旋即他在马背上一踢,奋力向上一跃,一阵天翻地覆,皇祈使劲一伸手,右手终于扒在了悬崖边。
一阵微风吹过,把我们两个带的微微一晃。
我低头往下一望,头皮瞬间一麻,一身的冷汗就出来了——苍苍茫一片大雾,连底都看不到。我吓得都快哭出来了,这老马看起来不怎么样,爬山爬的倒是挺快。
这应该是我第一次体会什么叫魂不附体,颤巍巍跟皇祈说:“你……你抓紧点……”
皇祈居然一笑:“看你平日里一副处变不惊,原来也有这么怕的时候。”
我说话都带上哭音儿了,哭丧着脸说:“你,你能不能行啊……要么,要么你撑住,我爬上去吧……”
皇祈还未说话,已有人替他回答。只听上面传来一阵的脚步声,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说的是我听不懂的语言,大声叫嚷了几句。同时“铮”的破空声传来,像是一箭离弦,紧接着“噗”的一声,却是皮肉破绽的声音。
一种不好的预感徒然升起来,只见皇祈眸光骤然一沉,额角青筋暴起,脸色瞬间白了一白,整个过程,却是一声未哼。
整个过程不过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我完全惊呆,却听皇祈沉沉道了句“上去!”,说着左手一使力,便将我甩了上去,旋即自己也跃了上来。
我重心不稳,一下没站住,咕噜噜的在地上翻滚两圈,摔的那叫一个眼冒金星七荤八素三七二十五。好不容易晃了晃脑袋缓过来,看向皇祈,心里立即没来由的一痛。
一支长箭将他的整个手掌直接射穿,定定插在地面上。箭羽犹自微颤,鲜血斑斑点在绿地上,强烈对比之下,是皇祈惨白的毫无血色的手。
不用想也知道那该有多痛,他却像是毫不在意一般,将箭从地下拔出,一手持着短匕,银光一闪,便有两个匈奴人倒在了地上。
皇祈单手对敌,长箭还兀自插在右手上。他将我牢牢护在身后,然而匈奴人不断的冒出来,甚至有人在远处林内放冷箭。一时间连皇祈也无法奈何。
我站起来环顾四周,身后一线全是悬崖,无处可逃,只有破了敌人才能逃出去。一低头,只见最先被皇祈杀死的那个匈奴人就倒在一旁,手里还兀自握着一柄大弓。
扫了一眼正在对敌的皇祈,我悄悄蹭过去,将他的弓和身后的箭囊都扯了过来。慌忙架了一支箭上去,冲着林中一个人,瞄准之后,右手一放——
gg,箭架反了。
灰头土脸的把箭掉了个头,正安慰自己反正无人看到,就听皇祈戏谑的声音响起:“以安,我功夫还不错,你不用这么早就准备自杀。”
果然丢人丢大了。
这弓很大,我气力不足,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拉到满弓。抱着“反正试试总比等死好”的心情再次架了箭,瞄准,拉弓,撒放——
……果然还是没练过,射不中吗。
我急的团团转,想着以前跟着师父出去山里玩,我还和舒十七一起围捕过野鹿。当时还是我一箭射中了给逮了下来,怎么现在,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此时已是生死一线,全容不得任何停滞。本着再坏也不至于比现在更坏的心情,再放一箭——
“啊”的叫声回响在山谷里。
由于这次的命中,原本没有承受什么攻击的我瞬间成为众矢之的,无数冷箭迅速向我飞来。皇祈一下子移到我身前将我死死挡住,怒道:“你不准动!”
我凝神静气,直接架箭再次射出去,林中又是一人倒下。皇祈气的差点把我从悬崖上踢下去,回头吼我:“我一人足矣,你不准再动!”
我架上第三支箭,一边瞄准一边冷冷道:“我不是什么玉瑶紫烟,用不着你拿性命护我!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皇祈居然有一瞬的怔忪,旋即哈哈大笑,笑声响彻山谷,沉声道:“好!慕容以安,我果真没有看错你!”说着一个翻跃,又是一人倒下。
匈奴兵原本看准皇祈不会丢下我,只能守不能攻,因此只有少数人近身,多数都隐匿在林中大放冷箭。如今却再坐不住,纷纷缓慢移动过来。
如此正中皇祈下怀,本就是不怕你来,就怕你不来。不多时便尸横遍野,再无匈奴人进攻过来。
我丢下长弓立刻跑到皇祈身边,小心捧着他的右手看了看,那伤口皮肉翻卷,鲜血把袖子都完全湿透。我鼻子一酸,忙低下头去怕他看到,闷声道:“要把箭断开才能拔出来。”
皇祈笑了一声,反手就把手里的短匕递给我。我接过来却觉得眼熟,定睛一看,这不是我家的水果刀么!
惊讶的看向皇祈,他笑了笑:“一直带着,今天倒派上用场。”接着他停了停,对我说了一句早在我们相遇时便说过的话,“当日你不杀我,我便该明白了。”
我愣了片刻,脸上一下子升温,低头一边比划着怎么削断那支箭,一边愤愤道:“你又装睡!”
皇祈默了一默,低沉道:“我早已不知沉醉梦乡是何滋味,便是沙漏落沙、水钟滴水也能让我即刻醒来。但那日……”顿了顿,道,“我是真的睡着了。只是你站起来的时候,你的护甲扎到我的手了。”
我手上拿捏好一个位置,抬头问他:“真的吗?”
皇祈深情款款注视着我,收敛笑容,郑重道:“真……”话音被硬生生吞进去,停了一瞬,苦笑说:“以安,你还真是……有仇必报。”说着递给我一瓶药。
我慢慢帮他上药,一壁道:“我们怎么办?你刚才说你和大军失散,是怎么回事?”
皇祈淡淡道:“细作的事情我早已知道,此番部署便是为他。现下我的死讯想必已传遍三军,端看这一番布置能不能将他逮个正着。”
我瞬间挫败:“那你也不告诉我?害我千里迢迢要死要活的跑来。”
皇祈的脸色也青了:“我不骂你,你还来怪我?你也太胡闹了,我走前对画未千叮万嘱,她还跟我以性命立誓,现下居然还是让你跑来。我这辈子还从未气成这样,那日见到你的信,气的我手都发抖。慕容以安,你再敢这样试试看?”
我奇怪的看着他:“画未?画未?”
皇祈睨我一眼:“如何?我身边不也有一个青圭?彼此彼此吧。”
我愣了半天,血气徒然上涌,气的脑子发懵:“画未?画未居然是你放在我身边的人?她不是我爹爹的亲卫么?谁跟你彼此彼此啊,看你这样子是早知道青圭是我放去的,我可不知道画未是你的人!”
皇祈的表情渐渐破冰,斜眼瞥着我,唇角牵起来:“我原是把她放在你爹爹身边,谁曾想他拨给了你?”
我气闷的甩手就走,皇祈笑呵呵的缓步追上,我气道:“早知道我死也不来找你,我这就回帝都,哼!”
皇祈逸了声笑,好笑道:“罢了。左右帝都也不太平,你来了也好。以后跟我一起。”
我一听那最后一句话,心里突然莫名的升起一股甜蜜的感觉。这感觉在我们生死相逢时没有出现,在一起抗敌时没有出现,却在这时候,莫名其妙的出现了。
皇祈挽住我的手:“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63、洞房昨夜停红烛
就在我纠结是不是该拿一匹匈奴人的马,趁天黑前赶去最近的镇子的时候,皇祈带我在胭脂山里七拐八拐,走到了一处木屋前。
这木屋不旧,但并不是刚建好的样子。里面生活用具一应俱全,水缸里的水都是满满的,柴火码在厨房的角落里,整整齐齐,都还非常干燥。显然是有人在此居住。
皇祈解释说:“日前找到的地方,因要离开大军,就让人收拾了一下。没想到真的派上用场。”
因为两人身上都沾满血迹,实在太不舒服。我先动手烧了水,让皇祈沐浴一番,然后帮他处理了伤口,再次上了药,方才自己去洗。
整个沐浴过程可谓惊心动魄,在经过皇祈无数次借各种理由前来围观之后,我终于忍无可忍,“唰”的一下自浴桶中站起来,大吼:“自己也是娶了亲的人了,又不是没看过!现在给你看个够!不要再进来了!”
本以为皇祈面子肯定挂不住,必然是要走的。却不想他居然走到我身旁,伸手捏住我下巴,道:“本王也是这样想的。鸳鸯浴都有过数次了,还怕多这一次不成?”说着宽衣解带,竟是真的要进来。
我面红耳赤,哭丧着脸可怜巴巴热泪盈眶:“王爷……”
皇祈心情大好,倒不再为难,乐呵呵的出去了。
收拾妥当,我亲自操刀,和皇祈一起研究着做了一顿他觉得还不错我觉得很难吃的饭。饭后我们两人促膝长谈。
皇祈半卧在榻上,撑着头问我:“看不出来你还会射箭,也是舒无欢教你的?”
我啃着苹果说:“那倒不是。只是像我这样的衣食无忧的人,平时基本也就只能靠这些来消磨时间了。”
默了一默,皇祈说:“那日我……我不是为着温玉瑶回府的。”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到他说的是什么,笑了一声说:“哦,我也不是不会写字的。”
“只是字如先帝,一模一样罢了。”
我一下子噎住,狠狠咬了一口苹果泄愤。
皇祈却像是突然来了兴趣:“你是如何能写到如此神似?”
这事基本上是我的血泪史,一想起来就头痛,因此没好气道:“给你一堆字帖,还派一个老太监天天看着你练,是个人就能练会。”
皇祈“噗”的一笑,想了一想,偏头问我:“先帝临终前,可对你有过什么特别的叮嘱?”
“叮嘱?”我回忆道,“无非就是辅佐新帝啊,保住江山啊,这这那那的吧——哦对了,他让我好好照顾叶青鸾。”
皇祈眼睛一眯:“就这些?有没有其他的?”
我再回忆一遍,其实确实还有其他的,而且还是专门针对皇祈的。不禁拿眼角睨他,半晌,斟酌着道:“倒是有一句关于你的——说如果他这小弟弟有任何不轨之心,让我不必多想,立即斩杀。”
原本以为皇祈听到这话或伤心或不是滋味,却不想他只是冷哼一声,冷笑道:“果然!”
“皇昭驾崩前我收到他遣亲信送来的密旨,说自己大行之日不远,要将江山托付给皇孙,慕容氏为太皇太后,与我一起辅国。但是慕容将军手握重兵,必须及早分散,慕容少将屡立战功,要提早提防。若慕容氏一族有不臣之心,立即绞杀,不必多想。”
我被雷劈了一般的愣住,半晌,破口大骂:“我就知道你们姓皇的没一个好东西!老娘连亲生的都不是,就被你们这样利用!若我有朝一日因此而死,九泉之下,定叫你们皇氏十八辈祖宗不得安宁!”
皇祈哂谑一笑:“若非我母妃临终前留下手书让我帮她报这个恩情,我才懒得理他这皇位做的稳不稳。”
我立刻发现蹊跷:“你母妃不是先帝的母后害死的么?什么恩情?”
皇祈饮一口茶,淡淡道:“我母妃是被当时的太后所害,他母后救了我这一命,又把太后的□□换掉,但最终还是没能救了我母妃。”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爹爹给我的手卷中,一直说她们二人当时姐妹情深。且后来当时的皇帝不停追查,最后却不了了之。
原来下手的是太后。
皇祈直接躺下来,一手手背搭在额上,微倦道:“看你也不像是知道内情的人。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我。”
方才的事情太过震撼,我还没消化掉。如今突然让我问,我也问不出来。想了半天,问了一句:“你是否真的没有谋反篡位之意?”
皇祈皱眉:“你到现在还不信我?”
我想了想,问第二个:“先皇对你我二人都有叮嘱,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皇祈把头靠在我腿上,内衫自然的从肩头滑落一些,衬着他格外深沉的眸子,一股异样而妖魅的美。我不自然的咳了一声,赶紧端杯喝了口茶。
他声音沉沉道:“这不难知道。你虽在积蓄力量,可号召的都是先帝的老臣。若是真的想要谋反,不该笼络这些人,这些人也最难笼络。有心往下查就会发现可疑之处。况且帝王术……”皇祈淡笑一声,“不止皇昭一个人懂。”
顿了顿,继续说:“这事只我一人知道,你是第二个。慕容老将军对皇昭死忠,就算有所疑惑也不会动摇内心的信念。你哥哥……倒是应该隐约猜到,只是无法证实。至于……”停了一下,却没说下去。
我催促道:“至于什么?”
皇祈看我一眼,叹口气:“以舒十七的才智心计,听你叙述之后,应该也会猜到——但他不会告诉你。他可巴不得我们相斗相杀,我死了他才额手称庆。”
他这种吃醋的时候非常少见,我忍着笑偏头再想了一会儿,问他:“叶青鸾当日找我,是否也是先帝安排?”
“问到了点子上。”皇祈清魅的笑了一声,“是你父亲的安排。叶青鸾是个局外人,在你这里,没有人比她更有说服力。”
“当日给我下牵机毒的人是谁?”
皇祈道:“是我曾经的一个门客。觉得我被你绊住了脚,过不去这美人关,索性先下手杀你。已经被我处置了。”
既然已经知道皇昭的意图,其他很多答案都已昭然若揭,没有必要再问。我想了半天,问了一个特别任性的问题:“你说,你是喜欢玉瑶多些,还是我多些?”
皇祈直接反问我:“那你说,你是喜欢舒十七多些,还是我多些?”
我一巴掌打在他胸口:“是我先问的,你先回答我!”
皇祈笑着握住我的手,然后,居然特别认真的做思考状,想了半天,气的我几乎要抬脚踹他,方才道:“我刚才回了一趟家,守门的人说,那里除了你,没有任何人进去过。”
我莫名其妙:“什么家?哪里的家?你发烧了吗?”
皇祈拉着我的手顺着他的胸膛,按在他的心口上:“这里的家。”
他的心脏在我的手掌下有力的跳动,那皮肤滚烫,烫的我瑟缩一下,却被他牢牢捉住。我没话找话:“嗯,蜡烛不够亮,我去剪一剪。”
几乎是伴随着我这话,旁边高高粗粗的大红色蜡烛,“啪”的一声爆了一下。
皇祈的声音低沉磁性:“烛花爆,喜事到。你说今晚会有什么喜事?”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皇祈灵巧的一个翻身就把我压在了身下,发丝拂在我脖颈间,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慕容以安,你毁了我的大婚之夜,要赔我一个洞房花烛。”
一提这事我就没来由的冒火:“赔?画未跟我说,你们早就入过洞房了,赔什么?我的大婚之夜比你倒霉多了,也不见有人来赔我。”
皇祈脸色铁青:“你这大煞风景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我冷哼:“这辈子改不了了。玉瑶的脾气好像不错,你可以去试试。”
我觉得周身如被灼烧一般的燥热,小腹下面犹如凝聚了一团野火烧不尽,欲望吹又生的大火。
这样的感觉让我很不舒服,却又舒服得不知为何。皇祈在我身边,一双手,带着些刀茧,在我身上处处放火。
我闭着眼睛,动了动嘴唇,旁边是他的耳垂。突然就不知怎么的,轻轻的溢出一声呻逡鳎致槿牍堑纳簦梦乙幌伦佑行┎恢耄崆崴担骸盎势怼倍倭似蹋舳忌逞屏耍巴跻徽司印!
皇祈勉强挤出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容,说:“嫂嫂也很是女中豪杰。”
我偏了偏头,有些受不住他这笑容,但很快又陷入了迷茫的情形,整个人已不大清醒。
我吐出的热气扑在皇祈耳垂上,皇祈深呼吸了十几口气,把我推开一点,却不小心碰到我裸迓对谕獾氖直邸k氖趾芴蹋环赐盏谋埂;势硎直畚肿磐莆业亩鳎肷危床患惺裁炊鳌
这种感觉很不正常。
但是相较于我的茫然,皇祈却只是干涩的咽了一口口水。我感觉浑身发烫,像是发着高烧一样。轻微的耳鸣,微微晕眩,下腹烧着一团愈演愈烈的火,发热发胀,有一股几乎已经无法压制的火焰,像是要冲出来。
是还清醒。脑子里在天人交战,一边喊着不要,一边又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
我从未有过洞房花烛,但有宫里嬷嬷教授,又看过不少闲书,倒也不是全不懂得。茫然的看着他片刻,迟疑的说:“……皇祈?”
皇祈点了点头,咬紧了牙,却已有一滴汗渗下。
我望了一阵,看着他的眼神也已迷蒙起来,探过身去凑近了他,轻声道:“你出汗了。”
接着我伸手抚上他的额头。他的额头还是有很高的温度,我轻轻的替他拭去额间的即刻汗珠,又帮他把已经浸湿的发丝挽到耳后。这时鼻尖已经快要碰到他的下巴。
皇祈的喉结动了动。
张了张口,皇祈想说句话,然而嘴巴张开,先出口的却是一声低沉的喘息和呻逡鳌
我从来不曾这样过,然而这感觉来的太过猛烈,一时间毁灭了全部的意志。脑海中浮现的已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我需要纾解。
我翻了个身正对着皇祈,微微张眸,良久,喑哑的声音响起,回绕在皇祈的耳畔,却只说了一个字:“嗯……”
那声音似是能乱人心神,不仅是他,还有我。我不知道这声音是怎么出来的,平常看话本子,总觉得写得太过媚艳。然而此时此刻,方知一切不假。
皇祈一双眸子深深,低头看去,却正对上我的鼻尖。
四目相对。
他的眸子很深,看不到喜怒哀乐,却闪着别样的光芒。带着摄人的魔力一样,要把我整个人吸进去。对视片刻,我抿了抿唇,突然欺身迎了上去。
皇祈此时已不清明,愣愣呆了一瞬,眼见着我已在眼前,突然像是清醒过来,身子连忙往后一仰。
“砰”的一声。
皇祈揉着后脑勺满目涨红,我捂着嘴巴痛弯了腰。
揉了半晌,皇祈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你倒是敢。”
然而虽然两个人都痛的不行,可这一磕一撞,显然并不能将逃狱已久的神智通缉回来。是以在我们各自抚弄了自己的痛处半晌之后,原始的本能再次燃烧起来。
皇祈翻身压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已经根本没有力气去做什么反应。黛色的薄纱从我胸前褪下,冷空气瞬间涌入,我稍微瑟缩了一下,喃喃叫了一句:“皇祈……”
皇祈已再也忍不住,两具赤迓愕纳硖逄谝黄穑炖嬲手邢泗留寥忌眨葑永锍渎饲逵奈兜馈
64、烽火连三月
我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整个人软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能偏开头沉重的喘息。皇祈愈发贴上来,轻轻捞起我的腿。
刺痛的一瞬间,我痛的流下泪来,却听到他在我耳边,清清楚楚的说了五个字:
“安子,我爱你。”
第二天,我的腰酸到无以复加,瘫在床上半日都不想下地。皇祈端了热水喂我喝,一壁帮我按摩,一壁道:“我收到消息,军中一切顺利,想必再过三四日我就能回去。到时我遣一队精锐,先把你送去凉州。那里未被匈奴破城,最为安全。待我拿下祁连山脉收复敦煌,再去接你。”
我一下翻身坐起来:“我不。自从你离开帝都,我每天都提心吊胆夜不安眠。既然来了就再不可能返回去,我要和你一起。”
皇祈无奈道:“军队行军疲累不堪,这次我们打闪电战,基本都是急行军,你昨晚……都受不了,跟着军队只有死路一条。”
我涨红脸:“这能一样嘛!”
皇祈好笑的看着我:“这不一样吗?”
我继续执拗:“不一样。昨天要不是我,你早就被乱箭射死了。我又不是足不出户的大小姐,只要不上前线厮杀,其他的倒不成问题。反正我不要一个人呆在凉州城。你要是不让我跟着你一起,干脆把我送回帝都好了。”
许是这话起了作用,皇祈低头思索片刻,我一脸希冀的望着他,半晌,他无奈的点头:“好罢。但和大军在一起,一切都要听我的,不然我立刻送你去凉州。”
这日我正抱膝蹲在灶台前面研究煮粥的水米比例,皇祈斜靠着倚在墙边,笑道:“果真是如假包换的太皇太后啊,你若是被敌军俘虏,想要装作乡野村妇都不可能。”
我直接抽出一条烧的正旺的柴火丢到他身上去。皇祈大笑着闪身躲开,作势正要追打过来,突然房门处传来几下极轻的敲门声。
两人对视一眼,皇祈取出玉扇横握在手,示意我不要出声,拉着我的手站到一旁。
顿了片刻,敲门声再次响起。那声音极有规律,像是打鼓点一般,敲了有十余下。皇祈方才放松一些,对我低语:“是东晏。”旋即打开了门。
来人确是东晏。他低头进门,对皇祈行了个礼,转头见到我,立刻露出极其惊诧的表情,眼睛瞪的滚圆,下巴都要掉了,像活见鬼一样的看着我,舌头直接打结:“太,太……太……”
我尴尬一笑:“东晏啊,好久不见了。”
东晏连忙收敛表情,却仍旧忍不住拿眼角瞟我,一边对皇祈道:“王爷,事情果然不出王爷所料,一切都已办妥。属下带了一千精锐前来,护送王爷回去。”
这估计说的是细作的事情,我不耐烦听,转身继续去研究怎么煮粥。皇祈的声音却穿墙而来:“好,好!比我料想的还快了两天,这次定会将匈奴人打一个措手不及!”
东晏也是喜不自禁:“王爷料事如神!还有一事,温……”突然一顿,像是被人打断,接着再开口时声音完全低了下去,两人交谈几句,我也没注意去听,只是掀开锅盖看着锅里已经煮成米饭的粥,郁闷的想到,看来这个问题只能留到军营里去继续研究了。
果然,他二人交谈片刻,皇祈便进来与我道:“我现下就要返回大营。你若不想跟着我,还来得及。”
我故作严肃道:“舒无欢曾告诉我,如果将人生一分为二,前半生的人生哲学是不犹豫,后半生的人生哲学是不后悔。但愿我毫不犹豫的跟你这一次,三十年后想起来亦不会后悔。”
皇祈哈哈一笑,将我拉起来道:“和有情人,做快乐事。何必问是劫是缘?”
我歪着头想了想,压粗嗓子:“把女将军我的马牵来!”
皇祈拍拍我的脸颊:“女将军别作梦了,你是我的军师。”
gg?
大军驻扎在甘州城南约二十里处,我们自胭脂山一路骑马过去,因照顾到我,皇祈不能全速疾奔,傍晚时方才回到营地。
这是我第一次接近军营,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一个个军帐,因正是晚饭时分,炊烟已经袅袅升起来,整个军营几十万人,却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一行人走至营地深处一个硕大的帐篷处,皇祈对东晏低语几句,转身揽着我走进不远处另一个大帐篷。
我扫视一圈,这军帐位置是闹中取静,内里又高又大,甚至中间有一小屏风隔成了两间。因是行军,用具自然是从简,可这是却是一应不缺。心里便已经明白,问他:“这是你的中军帐?”
皇祈点头:“我让东晏给你拿水来,好好沐浴一下歇一歇。我要去跟各将领议事,晚些回来。你若坐着无趣,可以让东晏陪你四处转一转。”
我“哦”了一声:“你不用管我,快去吧。”
皇祈笑了笑,在我额上印下一个吻,转身去了。
我这厢沐浴收拾妥当,头发擦干,却发现自己没有衣服换。把整个帐篷翻箱倒柜一通,只找出来一件皇祈的玄色常服,大概比划一下,觉得实在太大根本穿不了,只得作罢。
如此一来,便只能在帐篷里呆着。我瞪着眼睛躺在床上,等了很久,终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我是被饿醒的。
住在山里时由于两人都不懂厨艺,委实没有吃过什么好饭。今日又是赶路,也没正经吃饭,待到晚上早就饿了。从梦中醒来一睁眼,正对上皇祈的脸放大在眼前,吓的我猛地往后一退,这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皇祈抱着我的腰,睡的正熟。我在心里强烈的思想斗争了半晌,终于还是决定起床找吃的。
蹑手蹑脚爬起来,我披了一件外衣随便束了发,做贼一样的探出头去,转了一圈,饭没找到,自己却先迷路了。
正兜兜转转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后领子被人一拽,一年轻小兵恶狠狠道:“王爷刚砍了一个奸细,你居然还敢来!”
我心说乖乖啊,这罪名可真不好,忙道:“这位小哥……咳咳,我不是奸细,你快放开我的领子,我要憋死了!”
小兵非但不放,直接变本加厉:“居然是个姑娘?哼!还敢说自己不是奸细!贼心不死!跟我走!”
我一把捞住旁边的木墩子死命不放,挣扎惨嚎:“上有天下有地,我真的不是奸细啊!我是,我是王爷的丫鬟,我是王爷的丫鬟啊!”
小兵特别单纯,闻言疑惑的看着我:“王爷的丫鬟?王爷何时带了丫鬟来?”
“今天啊,就是今天啊,小哥,我真的不骗你啊……我本是胭脂山上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不想匈奴来打仗,上山杀了我爹娘,我无可奈何被俘虏,被迫要去中军帐,好在王爷心善良,救我……”
“好了好了,”小兵挥手打断我,想了半天,喃喃道,“我怎么没听说王爷带了个丫鬟回来?”
我哀叹一声,正要说“不然我们找王爷对质”,就听身后“噗嗤”一声笑,皇祈负手缓步而来,好笑的看着我:“我倒不知道,你还有说书的天分。”
我尴尬的干笑道:“王爷若是喜欢,奴家天天说书给你听呀。”
皇祈笑了一声,又无奈的摇摇头,问我:“你大半夜的,跑出来做什么?”
这问题尴尬了,我想了半天,说:“你刚才睡觉的时候一直在说梦话,说自己饿了,我就想着,出来给你找点东西吃。”
皇祈捂了一把额,哀叹一声,对那小兵道:“你去找点吃的送来我帐里。”
第二日用过早膳后,皇祈递给我一套男装,倒不是劲装,而是宽袍缓带,并不贴身。待我穿上才知道这作用,原是不会被人看破女儿身。
收拾妥当,皇祈带我去大帐中议事。我万分尴尬的跟着他进了大帐,然后立刻被吓得缩了回来。连仲甫、朱洪、蔡景卢、李琰等将领都与我有过数面之缘,虽是男装,但面部未有变化,怎会认不出来。
皇祈一把拖住我:“当日是谁告诉我,说送了一个军师过来给我?现下军师到了,岂有放着不用的道理。”
我尴尬道:“我说着玩玩的,你不必当真……”话音未落,被皇祈一脚踹了进去。
连仲甫“砰”的一声把杯子给打烂了。
皇祈笑呵呵的说:“这位慕公子乃是我的一位故人。前些日子偶然遇到,便将他带来营内。此人有治世之才,心思谋略皆是一等。我已封其为新的军师,还望各位能够好好合作,打赢这一仗!”
我已经把脸埋到茶杯里去了。
一众人议事了约半个时辰,我把脸埋在茶杯里了半个时辰。一直到众人悉数散去,皇祈大笑着把我的脸拿出来,好笑道:“茶水洗面,你这是什么说法?”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懒得理你的说法。”
东晏正在一旁帮皇祈收拾桌面,闻言居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我一记眼刀横过去,笑声变成了被呛到。
倒是桌上的地图引起了我的兴趣,走过去一看,是整个河西走廊地区的地势图。从乌鞘岭到南疆盆地,山处有土,戈壁有石,溪流有水,形象至极。
我来了兴趣,直接坐在椅子上看了半天,指着祁连山内一处道:“你这地图不准。这条河早就干了,后来形成了一条峡谷,窄而狭长。若堵住前后出口,在山上向下攻击,千人的小部队都能全歼数万人的军队。”
皇祈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
65、八月天威行肃杀
我撇嘴:“这样的地图我师父也有,比你的可精细多了。”
皇祈立即坐下与我讨论起来。我对地势已印象不深,但兵法古籍却一直在看,因此与他就如何遣兵讨论许久。
西至大宛、楼兰、大月氏等地都是皇朝疆土,匈奴此次由漠北一路南下而攻,自河西走廊将皇朝疆土生生分为两半。若能直取帝都自然是好,但这样作战可谓三面受敌,并不明智。
我从未有过实战的经验,一切都来自于舒无欢教导,因此只能纸上谈兵。而皇祈却能不断的告诉我战场上需要考虑的其他因素,两人一齐讨论,直聊了两个时辰才告一段落。
最终对于收复祁连山,两人商定结果是进行闪电战,分两队人马迂回包抄。一队由皇祈带领,李琰为副将;一队由连仲甫带领,朱洪为副将。留其他将领留守大营,东晏也被留下来,负责贴身保护我。
临行前一晚,我和皇祈并肩在大营里散步。皇祈低声叮嘱道:“我给你的那柄玉扇,它是我的贴身信物。若有急事,你可以拿着它调动我的亲卫部队,他们会听你号令。”
我点点头,强忍着鼻酸,笑道:“我知道了,你要早些回来。若等的太久,我可自己回帝都去了。”
皇祈也笑起来:“好。明日便让你瞧瞧为夫的手段。”
我瞪他一眼,正要说话,突然听到不远处的一处帐篷里面有男人大吼的声音。叫声之凄惨,吓的我头皮都麻了一下。便转头对皇祈道:“你快去看看,这是怎么了?”
皇祈淡淡瞄了一眼,冷笑一声,道:“没事。”
我皱眉:“快去看看,万一是奸细可怎么办。”
皇祈直接揽着我往另一面走去,一壁道:“没事,不用过去。以后那地方你也不准去,知道么?”
这下就蹊跷了,我停住脚步看他:“那是什么地方?”
皇祈起初不答,我连着追问了好几句,才终于闹不过我,无奈道:“那是军妓的地方,你可要去参观参观?”
我“啊”了一声:“你的军营里,怎么还有军妓啊……”
皇祈拉着我走,淡淡道:“就那一个,特意带来的。”
什么人如此可怜,我下意识的就问:“是匈奴的俘虏?”
默了一默,皇祈淡淡摇头:“是打伤你的那个守卫。”
这话就奇怪了,我站在那里回忆了老半天,都想不起来什么守卫打伤过我。皱着眉头看了皇祈半晌,突然一下恍然大悟:“是你家门前那个……”
皇祈淡漠的冷哼一声:“如此都算是轻的。若不是当时你跑的快,非让他死在你面前不可。”
皇祈用了短短七天时间,跨越整个祁连山脉一带,收复酒泉、玉门、小月氏等地,仅在祁连山峡谷一处就歼敌逾四万人。
这次战役歼灭匈奴军人数超过八万,俘虏八位匈奴王,王子、将领无数,甚至俘获了匈奴单于的阏氏。而皇朝的伤亡总数,才不过四千余人。
这无疑是巨大的胜利,皇祈带兵凯旋之日,整个营地热闹非凡,军士全部聚集一处,高呼“胜利!胜利!”,声音震天,震耳欲聋。
我站在大帐旁看着他一路策马走入营地,阳光照耀在他的铠甲上,反射出几乎刺痛眼睛的光芒。他远远看到我,突然一夹马肚疾驰而来,疾奔到我身前,跳下马背一把抱住我,使劲转了个圈:“多谢军师,这次赢的可真痛快!”
我满脸黑线打掉他的手:“一身的血味……”
连仲甫干脆蹲在地上挖蚯蚓去了。
皇朝虽安定祥和多年,但历代君主都恪守祖训,文武双方向全面发展,并未荒废军队力量。此次匈奴看准了新帝年幼便起兵打来,却被打的节节败退,只能说是没挑准地方。
但皇朝的皇帝毕竟确实是年幼,此番旨意也只是说将失地收复便可,不需扩大版图。可皇祈思量再三,却决定乘胜追击,大有深入匈奴腹地之意。
我觉得非常奇怪,按理皇祈并不是这样性格的人。更何况这次本没有做追击的打算,总提调官也是皇冼的人,说要追击,谈何容易。可他却执意如此,偏要把江山扩大,让皇朝边境安稳十年。我劝了一次未果,便也不再多言。
我们本应在攻下敦煌后准备拔营返回帝都,现下却直接一路北上,进攻马鬃山一带。
从我来到大营已有一个月,营里上上下下都知我是新来的军师,少许人也都知道我是姑娘家,至于一些高层将领……咳咳,也都知道我和皇祈,关系比较……亲近。
既是军师,又与皇祈私交甚好,平日里出入各地也都无人会拦。这日午后我散步晒太阳,又顺便去视察了新运来的粮草,心里觉得我们何不在匈奴的粮草上动动脑筋?想着便去了皇祈的军帐。
皇祈为了照顾我,自己设了两个军帐。一个用来办公,一个专门用来就寝。我跑去他办公的大帐,这军帐向来有小兵把守,往常见了我也不禀报,直接就让我进去。今日这两人却突然把我拦住,道:“王爷有贵客,任何人不得进入。”
我心说这可奇了,这营地里还有什么贵客是我不知道的?一面好笑道:“小顺,你今天是吃多了不认识人了吗?我有急事找王爷,快别闹了。”
说着就要往里面走,小顺却突然一手按在佩剑上,为难道:“先生别进去,王爷真的吩咐了,谁都不能进去。”
我指着自己鼻子:“包括我?”
小顺尴尬道:“王爷,王爷就是说……看好了门,不准让军师进去。先生还是请回吧,不然,不然等下王爷出来,我让王爷去找你。”
我狐疑的看一眼大帐,却又不好为难,叹口气道:“好罢。到时告诉你家王爷,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接着一转头,正好看到东晏从后面路过,立即一把扯住他道:“哎呀你来的正好!你家王爷有什么客?还不准人进去?”
东晏一见我,脸色徒然一变,支吾了好半天,方才挤出来一句:“太皇……小……军师,王爷……”
旁人说不出来还无所谓,东晏都欲言又止就不对劲了。我皱眉道:“你们是怎么回事,你家王爷到底在做什么?”
东晏为难了半天,叹了口气:“谁不知道这整个大营里王爷最信任您,您都不知道的事,我们做奴才的怎么会知道?”
我见这实在是再问不出来了,只好放开他:“好吧,你走吧。”
结果这样的情形一直维持到了傍晚桑榆时分。
期间我站在大帐门口等了半个时辰,隐约听到帐篷里面好像连续碰掉了几个东西,接着传来丝帛撕裂的声音,无奈说话声音都太低,实在听不到。
站累了便回到帐篷里休息。实在无趣,偶然看到皇祈早上穿的衣服丢在一旁,不觉好笑,这人一日之内要换几次衣服才罢?
顺手要帮他叠起来,可一拿起来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气。凑近嗅了两下,果然是女孩子用的胭脂的味道。
这大营里向来只有我一个女人,我因扮的是男人,从不用这些脂粉。
哪来的胭脂?
正奇怪着,随手将衣服叠了两下,却突然摸到内里的暗袋放着一堆东西,掏出一看,却是封信。
我原以为是什么密报,心想着既然乱丢想必也不打紧,便随手拆开来看了两眼。没想到一看到那字体我的眼睛就直了。
字体工整,颇有古风。这字曾被先帝夸奖过,于我而言也算熟悉,万万不会认错——正是玉瑶的父亲,当朝右相温叔镜的手笔无疑。
一目十行的看下去,白纸黑字,温叔镜说自己已一切妥当,不日即可围困皇城,逼宫夺位。让皇祈早日班师回朝,带大军回返支援云云。
我仿若被雷击中,吓的不知如何是好。
皇祈说他不为皇位,我信了。他说他爱我,我也信了。
却不想居然是如此骗局,朝中策反之人,居然是温相!那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曾摸着我的头发叫我“小以安”,曾偷偷给我我父亲不让我吃的糖人,曾痛哭流涕,告诉我他愿为辅佐陛下,肝脑涂地。
可他居然谋反了!
我颤巍巍站起来,怪不得皇祈不肯班师回朝,原来是在等他的里应外合?这封信应是今早刚刚收到——皇祈回信了吗?
如今我又该如何?
皇祈曾经反复对我说“帝都不安全”,我居然没有半点疑惑!
我掀开帐帘走出去,手里紧紧握着那封书信。正在想等下如何试探皇祈,突然只见他那军帐的帘子猛地被掀开,皇祈缓步而出,后面跟着一人——
居然真的是玉瑶。
我不知道她来到大营已有多久,是早就来了,只有我不知道。还是今天刚来?
可若是今天刚来,他们闭门关在帐内整整半天,是在商谈什么?——亦或者,是在避开什么?
皇祈召来东晏,对他低语几句,一抬头却正好见到我。顿了一顿,旋即对我柔柔一笑。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徒然觉得那笑容分外虚假恶心,心里没来由的一痛,手上一松,那书信已轻飘飘落在了地上。
皇祈顺着我的手望过去——
我心里一紧,不由自主的退后两步,便见到皇祈淡笑着走了过来,帮我拢了一下鬓发,笑道:“用饭了吗?”
我定定的站着,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衣襟,半晌,伸手帮他理了一下外衫,淡淡道:“你内衫穿反了。”
皇祈低头去看,我伸手指了指衣领:“玉瑶的口脂沾上去了。”
空气仿佛静止,皇祈愣了一瞬,立即道:“你别多想!”
我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皇祈皱眉看我,又看了看地上的信,沉声道:“你信不信我?”
我的眼神掠过那衣襟口脂,心里一片凄凉,已再不知道该相信谁。我望着皇祈,不知为什么只是一直在摇头,满心酸涩,却再哭不出来,最终只是淡淡道:“我现在只相信两个人。一个人是我自己,另一个人不是你!”说完将他猛地一推,转身就跑。
皇祈追了几步,却突然停住。我隐约听到他与玉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心里的悲哀几乎翻江倒海的倾倒而来。
跑了不知多久,我喘着粗气扶着一棵柱子停下来,只觉得眼冒金星,浑身脱力,身体止不住的要往下倒,突然一双手从后面架住我,画未的脸出现在眼前:“小姐,你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弯腰站了好久方才清醒一些,声音沙哑道:“你何时回来的?”
画未道:“上午刚到,啊,王爷没有跟您说吗?”
我捂着额头站起来,闷闷道:“没有。”
画未看着我,满脸担忧,却像是并不知道方才的事。这时旁边一个小兵路过,见了我,忙道:“啊,军师!”
我转头一看,是皇祈亲卫部队中的一个小将领。我点点头,正没好气,突然心里一亮,看了画未一眼,扬声把那人叫住。
画未死不肯走,我这时倒也不便支开她,便对那人道:“我记得你叫徐立的,是不是?”
徐立爽朗一笑:“军师还记得我的名字。”
我立刻掏出怀中皇祈的玉扇,严肃道:“王爷命我秘密外出办事,你立刻调集人马随我走。”
66、草木摇落露为霜
徐立一愣,看了那扇子两眼,确认无误后道:“敢问军师,去往何处?”
我道:“你不必多问,先把人马备好。要……一百人,和日行千里的大宛马,每人一匹。此事不可对任何人言及。我们要悄悄出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徐立立即半跪在地,沉声道:“末将领命,即刻去办!”
待他走后,画未疑惑道:“小姐,王爷怎会遣你出去办事?”
我想了想,她既然是皇祈的人,便万万不能把她留下,只能带在身边。于是道:“原因以后再说,这事很急,你也跟我一起走。”
画未愣了一瞬,点头道:“好。奴婢与小姐一起。”
一行百人趁着夜黑悄悄出营,走了半晌,方才纷纷上马疾驰,直往帝都方向而去。一个时辰后我们暂停休息,画未蹭到我身边,低声道:“小姐,我们走的时候,我好像看到王爷在到处找你呢。你们……怎么回事啊?”
我心里暗忖片刻,并不知道画未这人在皇祈的亲卫中是否有威信,在我与她之间这些人会选择服从谁。便道:“我们因这事小吵了一架。”
画未穷追不舍:“我见王爷特别心急的样子,而且咱们出来这事,王爷真的知道吗?小姐,你这不会是离家出走吧?”
我笑了一下并未回答,两人默了半晌,画未突然低叫一声,震惊的看着我,道:“你……你看到那封信了!”
未曾料到她居然会猜到,我心下戒备,手已探向腰间匕首,却见画未只是问我:“小姐你,那封信……哎呀,你……我就说王爷怎会在这种时候遣你外出,你……”
画未缓了片刻,急道:“小姐你快快回去!”
我道:“今日无论如何我不会回返,你若想回去通风报信,那也随你。左右你我才三四年的主仆情,比不得你和皇祈。”
画未愣了半晌,怔怔道:“王爷告诉你了?”
我点点头。她沉默许久,叹一口气,与我道:“奴婢说过,下辈子还做您的丫鬟。这辈子又岂有丢下你一人的道理?”
这倒是我没有料到的,顿了良久,将她抱在怀中,浓浓一叹。
我安逸了近二十年,却不知为何,这半年来如此坎坷。我策马飞驰在一望无垠的大漠上,风刮在我脸庞,刀割一样的痛。
我想这世上确然没有感动深受这回事。针不刺在旁人身上,他们就永远不知道有多痛。
一如此刻的我,心里的寂寞、荒芜、万籁俱灰,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感受的到。
我曾说过,愿三十年后的我不会后悔。可如今我却不知道我是不是后悔了。若我不曾执意跟去大营,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若我不曾与他相知相许,若我们永远只维持做太皇太后与摄政王爷,或许这一切就都不会疼进我心里。
我已然失却了父亲、亲人。然而在我无家可归的时候,他出现在了我身旁。他走进了我心里,在那里驻扎下来,却再也不走。
可如今的我,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握着满手的珠翠金玉,却穷到无以复加。
这时我方才领悟,为何舒无欢曾说,人生最大的痛苦是心灵没有归属。当我站在茫茫的大漠上,心已一片荒凉。
八日后,我们到达帝都。
我们已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回来,可依旧还是来晚了。帝都城门已经紧闭,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帝都既是皇都,城墙自然是且高且厚,基本没有翻墙而入的可能。我低头细想片刻,对画未耳语几句。
画未“啊?”了一声:“这能行吗?”
我叹气道:“如今再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拼命一试。但愿不要惊动右相本人就好。”顿了顿,道,“若是惊动了,你们且护着我些,莫让他看到我的长相。”
画未只好点头,扬声对城墙上的守卫喊道:“我等奉摄政王爷之命前来,请开门让我等入城!”
想必右相谋反,兵力不足,此刻就在等皇祈后援。守卫惊喜之余,奔走相告,我派徐立出去给他们验了身份,不多时城门已开,迎了一行人入城。
入城之后,只见街上十分纷乱,想来已经发生过动乱。皇城已被包围,虽尚未攻城,但人已出不来。我站在皇城外隔着护城河,观望片刻,转头对众人道:“我要立即入城。此去皇城,只怕有去无回。你们护我一路,现下任务已经完成,自可各自散去,等你们主上带军回返。”
那些人面面相觑,根本不明白我到底要做什么。我却也懒得再多解释,只握住画未的手,道:“你虽不是我的人,但这么多年,我已将你看做如玄珠一般。今日一别,你自己保重吧。”说完转身而去,划了一尾小舟,独自向皇城而去。
离岸不过数米,忽的船尾一沉,只见画未和徐立两人已跃来船上,我这一生遇到的皆是锦上添花之事,如今生死关头,却得遇雪中送炭,心里徒然涌上一股暖流,苦笑道:“你们何必?”
画未对我一笑:“小姐待我亦不是主仆情分,此行艰险,你我生死一处。”
徐立却只是哈哈一笑:“末将一路上倒是猜到小姐的身份,既是画未姑娘拼死相护,末将也自然追随到底。我已遣了旁人散去,这就与小姐一道入城去!”说着从我手中拿过船桨,自划船向着皇城去了。
城墙之上,禁卫军已披甲在身,见我们三人孤舟前来,立即开弓相对。我思忖着如何解释,城墙上已有一人惊道:“安安?!”
抬头望去,只见哥哥一身戎装站在城墙之上,见我抬头,马上怒道:“你已经走了,为何还要回来!”
我笑了笑,扬声道:“我唯一的亲人此刻被困城中,如何能够一走了之!”
这是爹爹死后,我第一次承认哥哥是我的亲人。他脸上浮现欣喜,可眼下已经让我退也不是,入也不是。两人一上一下对望,身后河对岸已引起骚动,我回头一看,只见温叔镜排众而来,极目一望,立即怒吼道:“那是太皇太后慕容氏!尔等怎么放她过去了!弓箭手!弓箭手呢!”
哥哥怒吼一声,无可奈何,立刻转头吩咐下人:“开城门!让他们三人进来!”
城门徐徐打开一条小缝,与此同时,身后冷箭已经射了过来。画未和徐立两人在我身后紧紧相护,立即将我送入城中。
哥哥从城墙上大步走下来,见到我,直接破口大骂:“现下已经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本就是能走一个是一个,你却还往里面跑!你已经走了,为什么要回来!”
我笑着拉住他的手:“母亲早逝,爹爹也已病逝。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说我为什么回来?”
哥哥怒极,气的几乎要打我,扬起手来,终只是一拳狠狠击在墙面上,怒吼道:“你让我如何跟爹爹交代!”
四下宫人已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我拉着哥哥往青霄殿去,一壁问:“皇上如何?”
哥哥强压下怒气,与我低声道:“受了伤。温叔镜那老贼旧事重提,硬说遗诏是假的,真正的皇帝应是皇祈。宫内有人迫于压力,想杀了陛下去温叔镜那里邀功。倒是没伤到筋骨,只是卧在床上,暂时不宜走动。”
我点点头:“让崔临给陛下问诊,这种事情太过重大,不能假手他人。派心腹护卫日夜不停保护皇帝。将无用的宫女太监看管起来,免得节外生枝。城内所有水粮要派专人看管,定量发放。加强日夜巡查,不可让敌寇有可乘之机。”
哥哥看我一眼:“你在舒无欢处学的很好。”
我哀叹一声:“我学了八年啊。可不都是为的这一日么。”
哥哥难得的笑了笑:“你说的这些我都已命人做了。只是宫中主子甚多,太监宫女一时间不能全部监管。但也只是留了各宫的大姑姑和管事太监。”
转眼已到了青霄殿,杨风愣了半晌都回不过神来。玄珠一见我,更是痛哭流涕跪在地上:“小姐,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小姐了!”
她这一闹,我心里也堵的慌。早知如此,当日便该带她一起走。如今放了出去,好过在这宫里等死。
画未也红了眼睛,三人拥在一起哄了半晌,我简单洗漱一番,换了宫装,歇了画未与玄珠一起,先去探视小皇帝。
哥哥与我道:“你走了这么久,陛下虽未曾闯入你宫里去一探究竟,但想必心里也已有数,对你恐怕猜忌颇深。自我和卫子骁掌事,他这几日抑郁寡欢,可能以为自己必然……”
未尽之言我已懂得,点头走入紫宸殿。
小猴子面色不佳,正巧崔临刚看完诊,我便问了几句。如哥哥所言,伤的是腰腹部,虽不深,但走动起来甚是不便,倒是无性命之忧,只需静养。
我坐在床沿握住他的手,客套的话一概说不出来。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呆了半晌。我遣了宫人出去,开口道:“你只管养伤,不必忧心其他。”
小猴子苦笑一声:“我逃了虎口再入狼窝,有什么分别?”
67、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剖白的与我针锋相对,说出心中所言。我深深看他几眼,道:“我如今明知九死一生却还要回来这宫里,不是为了看你这听天由命的样子的。”
小猴子看着我道:“我一早就知道,你并不当我是你皇孙的。”
我笑一笑:“你与我年纪相仿,如何能是我孙儿?我不当你是我皇孙,但我当你是我拼死要护的人。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决不让任何人动你分毫。”
小猴子惨淡的笑了一声:“你自然不能让我死去。”
他与我嫌隙颇深,并非一言两语就能化解,多说也是无用。我拍拍他的手:“无妨。你且养伤吧。”
自紫宸殿出来,只见哥哥与一护卫正说着什么,见我上前,冷冷道:“温叔镜坐不住,开始攻城了。”
温叔镜一届文官,一个人自然反不起来。与他一起谋反、给他兵力支撑的除却远在千里之外的皇祈以外,还有连城、连玉两父子,及小将领数个。
连仲甫领兵在外征战沙场,若是知道自己的儿子孙子一起谋反,不知心里作何滋味。
皇城是一个王朝的命脉所在,自古皇城设计便是易守难攻。帝都的皇城设计更是如此,城外的护城河宽逾百米,极其难以攻取。
好在外面那几个将领,空拿着大把的士兵,却没有太多实战的经验。只连城一个算是真正经验丰富。对上我哥哥、卫子骁、徐立等真正上过战场带过兵的人,一时之间,尚且无法奈何。
只是虽然如此,我们却无力攻打出去。一旦皇祈带兵回援,几十万大军围攻,我们必死无疑。好在那军中尚有我们的将领,只盼可以扭转乾坤。
被困皇城的日子无疑是非常难受的,所有水粮必须节省,日日夜夜提心吊胆。可怜我在军营里就没吃什么好饭,回来皇城居然又是没办法吃饱饭。
太皇太后当到我这份上,也真是千古第一人了。
被困七日后,第一次规模巨大的攻城之战开始。
投石车不停的扔来巨大的石块,虽不是每一次都能射入城内,但接连砸在城墙上,震的地动山摇,并不是好兆头。
加长的云梯被架在河面上,敌军不停的渡河而来,箭雨纷纷落下,我弯腰站在城墙上的小堡垒内,与哥哥道:“这样不行!这样下去,迟早被他们登上来!”
哥哥向外望一眼,道:“敌众我寡,很难守住!他们渡河很快,又有箭雨相护!这次带兵的肯定是连城!”
我怒道:“我不管带兵的人是谁!我要城内的人活着!”
画未举剑挡住飞来的箭,玄珠眼睛一转,跑出去在画未的保护下干脆的把两个云梯推了下去,回过头来冲我吐吐舌头:“是不是这样?”
枪林弹雨,她仍是这般俏皮模样。我暖暖一笑,连忙冲出去拉她:“你快进来!”
旁边又有一副云梯架上城墙,画未冷哼一声翻跃过去,手里的剑利落刺下,我正赞了句“好!”便听到玄珠尖叫一声“小姐小心!”一面将我一推。
我狠狠跌在台阶上,咕噜噜的往下滚。一个小兵把我扶住,我又推开他往上跑,跑到上面,却已经来不及。
玄珠胸口的箭还在颤动,带着汩汩而去的鲜血,眼睛圆睁着倒在地面上。
一枚投石落在不远处,火光乍现,我眼看着两枚长箭再次落下,狠狠射入玄珠的身体里。那血喷了我一脸,尚还温热。玄珠突然“咯”的笑了一声,却未留下只言片语,只是静静的闭上了眼。
她跟了我十六年。
十六年有多长?自我来到将军府,她便一直跟在我身旁,从帝都到西京,从将军府到皇宫,从将军千金到太皇太后。
十六年有多长?
那几乎是我一生的距离。
画未和哥哥死命的将我拖到一旁,我却死死的抱着玄珠不肯放手。我人生只有过两个姐妹。一个策划谋反,一个如今死去。
一个人跑来与哥哥大声道:“慕容将军!渡河的人太多!要守不住了!”
哥哥跟着他跑出去,又返回来对我喊:“安安!你振作一点,这城里的人还在跟着你同生共死!”
我抬眼看着他,喃喃道:“他是吃准了我妇人之仁。”
哥哥莫名其妙:“什么?”
我面无表情,言语冰凉:“连城,他是吃准了我妇人之仁!传令下去,将火油拿来,倒入护城河内,给我烧!”
报信的小兵惊道:“那得烧死好多人啊!”
我冷哼一声,一字一顿:“自古帝王业,流血者何止千万,牺牲在所难免。不是他们就会是你!哀家还有皇帝在这城里,容不得这些草寇犯我皇天威!”
宫里一向奢华,夜晚时各宫都要求将所有灯盏点亮,每每夜里都亮如白昼,因此火油根本不缺,不多时便一桶桶的提来。
护城河面燃起熊熊大火,火光围绕着皇城,伴随着河内修罗地狱般的声声惨叫,一时间让我犹如置身地府之中。
这大火烧了一天两夜,所有人得以稍事休息。我将玄珠收殓入棺,但只能葬在青霄殿院内的梅花树下。
她与我年纪相仿,可她并不记得自己到底几岁。她没有一个生辰,却先有了一个忌日。她跟了我一辈子,死时却是这么的不安详。
我喃喃对画未说:“她死前并未享到什么真正的福气,但愿死后能够不被打扰,永世安宁。”
梦中那惨叫声宛如还在,我一遍一遍的梦到玄珠死时的模样,梦到那些人在火焰中挣扎翻滚,甚至梦到厉鬼向我索命。我被梦魇的无法安睡,头痛欲裂,终于再次病倒。
崔临说我是心火所致,必须平心静气,慢慢静养,不可再有操劳。可是谈何容易?
我扶着画未的手,缓缓走至城墙山,举目眺望,这帝都已经不复当时繁荣的模样,只余一片寂静荒凉。两人在墙头站了许久,画未突然指着河对岸一处与我道:“小姐,那……那不是舒公子么?”
我定睛望去,只见舒十七负手一路而来,走至河岸,然后提气一跃,居然跳到了河面上。
我轻呼一声,却见他凌空轻点,居然直接越过了护城河,站在了城墙下,画未在旁一声感叹:“舒公子轻功号称当世第一,果然非虚。”我却立刻低头弯腰,缩在众人后面赶紧跑下城墙。
一壁对众人叮嘱:若舒十七问起,一概都说太皇太后不在城内。
只听舒十七在外扬声道:“上面可是画未姑娘?快把城门打开!”
我心说这话说的可真奇怪,你那么能跳,怎么不直接跳上来?便听到画未道:“此刻御敌之际,没有陛下手令,任何人都不得入城!舒公子请恕罪!”
舒十七颇为意外,问她:“你家小姐可在?”
画未的语气也很意外,对他道:“我家小姐月余之前出去之后就再未回来,舒公子没有收到小姐的书信么?”
我明显感觉舒十七松了口气,顿了片刻,却又问她:“皇宫被困,她不可能不回来!”
画未丫头干脆利落道:“我以性命发誓,小姐不在宫中。若有虚言,只管叫我天打雷劈便是!舒公子怎的不信我?”
这誓发的实在狠了。舒十七听了也无可奈何,又叮嘱几句,自也去了。
我心里却万分奇怪:他一个人,为何能越过众军而来,单枪匹马不受阻拦,一直走到皇宫门口?
温叔镜竟不拦他?
然而这时,皇宫内的粮米已根本不够了。
皇宫内苑人员众多,每日粮米消耗本就极大,往日都是每日从宫外采购进来,如今新鲜蔬果是早就没了,肉食海鲜也早就吃完,就剩下米面一类的干粮,所剩也已经不多。还好宫内水井很多,暂不缺水。
只是每日都吃干粮,我不知道别人,总之我快受不住了。
我从小到大都未受过这种苦,如今真正试过方才知道为何这世上会出现易子而食。那曾经对我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如今却也知道确实棘手。
我曾私下问过崔临,若如宫女太监一般的人,不吃饭只喝水,能活多久?崔临变了脸色,想了很久,对我道:“这事涉及的因素很多,不能一概而论。但太皇太后应知道,由于久困于此,所有人都觉得必死无疑,心里都极度恐惧,这样的心理会很不利。若在这等状况下,应不会超过十日。身体羸弱的,应不超过七日。若是不喝水,应当不超过三日。”
我知道崔临的意思。我们被困在这里,连城治军也算颇有一套,任何天上飞过的飞禽全部都被射杀,以防止我们与外界互通消息。我们对外界一无所知,所能做的只是尽全力守住,等待连仲甫等人的一线生机。
但是,七至十日……
我与哥哥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的神情都已非常不好。
68、恨不相逢未嫁时
当晚我与哥哥及卫子骁商谈守城之策,地点却定在紫宸殿内。小猴子阖眼卧在床上,我们便在一旁商谈。
“火油是个好办法,但并不是长久之计。”哥哥喃喃自语,“若能像古人一般,排个修罗阵就好了。”
卫子骁在旁苦笑:“谈何容易?大抵古书上的记载也并不全真。”
我随手抽过旁边一张纸,闭眼回想了很久,在纸上写写画画。哥哥和卫子骁原本还在低声谈话,不多时也都侧目看我。
哥哥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什么时候了还有此等闲情逸致。”
我随口问他:“宫中可有大石长杆?”
卫子骁想了想,道:“宫中假山等装饰均是大石做成。长杆……太皇太后是要什么样子的长杆?”
“护城河深多少?”
哥哥道:“约两米多。”
我抬头一笑:“那我便也要两米多的长杆。”说着将手中纸张递给他看,“圆点就是大石,叉就是长杆。着人趁夜黑按着这个方位布置下去。准备好火油,下次他们攻城之后,浇油再烧。”
卫子骁云里雾里:“踏石扶杆,过河岂不是更加轻松?”
小猴子躺在床上一直未动弹过,这时突然睁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我却浑不在意,只道:“若他们敢踏,只管踏来便是!”
被困第十日,连城连玉父子齐上场,带兵再次攻城。他们遣先头部队两千人,预备踏石过河,两千人悉数死在河内。
接着再派一千人渡河,再次悉数死去。
河上的浮尸几乎要布满整个河面,连城等人偃旗息鼓,终于不敢再派人来。哥哥放火烧尸,未伤亡一人,大获全胜。
哥哥自然喜不自禁,却仍旧疑惑:“你这什么把戏?又是舒无欢教你的?”
我躺在床上也笑起来:“我此生唯有舒无欢一个师父。不是她教又会是谁?”
卫子骁抚掌大笑:“太皇太后这无论是什么把戏,我包管连城连玉那对小贼五六日都不敢再次攻来!哈哈,这一仗,可真是痛快!”
哥哥绕过屏风进来,端详了我片刻,叹一口气:“安安,你瘦了非常多。”
皇宫被围十二天时,已有人因吃饭的问题闹了起来,造成不小的骚乱。第十三日,大片兵卒与宫人中毒。
我卧床不起,哥哥便带人去排查。不多时遣了亲卫前来回禀,带来了一个极其不好的消息:宫内饮水被人投毒。
□□是如何进入水中的,是有人在宫内投入,亦或是在宫外的水源上游投入,都不可得知——也无法深入调查。因为这事引发的后果几乎可以致命。
这时天气已经温热起来,却又不是雨季,正是缺水的时候,如今水源被人投毒,整城的人都会死在这里。
一时之间,死亡的气息仿佛弥漫在了整个皇宫的上方,压的人几乎透不过气来。我也已近两日不曾进水进食,根本无力起身。宫里所有人都是等死的状态,无数的人觊觎着我和小猴子这两条命。
哥哥调了大批的人手看护我们两个,尤其是我这里,里里外外全是他的心腹亲随。我和小猴子双双静养在床,甚至连我心里都已经觉得,这次定然难逃一劫,我们真的是死定了。
然而就在这时,噩耗传来:
一队两万人的部队作为先头部队回返帝都回援,领头的人是——皇祈。
这无疑是我二十年来听过的最是噩耗的噩耗,这个名字宣告着我们整个皇宫的死刑。然而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却显得异常平静。只是换上了金绣九凤的宫装,盛装华服,手持龙剩敫绺缫黄鸬巧狭顺乔健
极目之处,尘土飞扬在空中。可以看到庞大的军队如黑云一般奔袭而来,这是他的军队,却是我的死敌。我与他势不两立,却几乎不忍恨他。
我这一生,原就是笑话一场。若能死在他的手里,其实……也好。
不知何时,小猴子突然来到了我身边。他亦是身着明黄色的龙袍,金冠束发,手持皇昭当年的佩剑,俨然已有一国之君的气势。
只是他生不逢时,剑还未出鞘便已不能再出鞘。
他低头迎上我的视线,两人对视片刻,我笑了笑,伸手习惯性的摸摸他的头发,低声道:“对不起,我没能护得了你。”
小猴子显然没料到我有此一语,默了良久,低声说:“是我对不起你。”
两句对不起,已道尽心中所有。我握住他的手,淡淡道:“我曾答应你祖父,尽我一生来辅佐你。若今日你有个万一,我不会独活,便陪你一起去见你祖父吧。”
小猴子喉头动了动,却终未说话,只是放眼望向对面。
皇祈已带兵入城,正与温叔镜站在河岸边对话。他身后是黑压压的一片军士,整个帝都却静的让人胆寒。我遥遥望着他,金戈铁马的气息还尚未退去,风尘仆仆,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气势。
宛如一个年轻的帝王,君临天下。
我与小猴子并肩站在墙头,却根本无人放箭过来。想必援军已到,我们根本不再构成任何威胁,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我深吸一口气,看着皇祈与温叔镜交谈许久,看着他望向我们,看着他拔出长剑——
一剑砍下温叔镜的脑袋!
身旁不知哪个小兵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口冷气可真是吸出了我的心声。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心思急转——已经根本都不会转了。
接着皇祈的声音响彻天际:“本王奉旨入京勤王,尔等叛贼,还不伏诛!”
这真是我二十年来经历过的最戏剧化的一幕,我已经完全不知道皇祈想要做什么。紧接着更是让我云里雾里,皇祈下令诛杀所有反贼,将领悉数绑来,其余全部诛杀,一个不留。并且——不接受投降。
帝都一瞬间血流成河,剩下的六千士卒全部被歼灭。
我和哥哥面面相觑,哥哥凑近了悄声问我:“你不是刚从他那里回来么?他既然不反,你跑回来做什么?”
我脑海一片空白——我并不知道他不反。
逆党全部处理完毕,皇祈卸下佩剑,孤身一人,渡河过来,请求入宫。
时隔半月,城门再次徐徐打开。皇祈疾步而入,看也不看走下城墙的小猴子,眼神直直投在我身上。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方才对小猴子道:“微臣救驾来迟!”
所有逆党将领全部被抄家,家中男子与十岁以上的女子全部问斩,十岁以下的女子发配边疆,终生不得进入帝都。
大喜之后,我一直很想见皇祈一面,可不知皇朝的祖宗在天上得罪了什么人,皇朝这年确然是大灾不断——
江州突发水灾。
小猴子需要立即派专人过去处理此事,人员尚在商议。经此一事,小猴子有心重用哥哥,此次人选基本应是哥哥无疑。
这日下朝后,皇祈来到青霄殿见我。
我们分隔月余,这是第一次相见。由于被困时无药无粮,我的身体亏空很大,至今还未完全恢复,因此勉强换了宫装,虚弱的靠在玉座里。
皇祈与我道:“身体好些了么?我听画未说,你这几天睡的很不安稳。等下让崔临来给你开些药,需要什么,宫里没有的,我给你送来。”
我点了点头,却不知如何开口。
有时我觉得他很熟悉,让我甚至觉得惺惺相惜。他这样的对手是我平生仅见,仿佛是上天派来专门克我的人。可有时,我却觉得他很陌生。
陌生到无论我走的与他有多近,无论我在不在他的心里,都始终有一层轻纱隔在两人中间。
默了许久,皇祈好笑的问我:“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我抬眼看他,良久,沙哑道:“与玉瑶和亲,与温叔镜联手。你将我们所有人都欺瞒的好好的,是不是?”
皇祈似笑非笑的睨着我:“安子,你怎么了?”
我偏过头去闭上眼,只觉得身心疲累,再禁不起什么波澜。
两个人静了很久很久,我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响起,皇祈站到我身边,低沉着声音问我:“安子,你爱不爱我。”
我豁然睁开眼去看他,脑中却飞快的划过玉瑶、爹爹、玄珠……那句就要脱口而出的“爱”立即被哽在喉咙。顿了半晌,我转过头淡淡道:“我曾喜欢你。”
又是很久的静默,皇祈的声音响起。
淡漠,荒凉。他对我说:“但是我爱你。”
我背过身去,眼泪滑下来,可依旧冷着声音说:“可我不爱你。”
背后静默了良久,我的泪水沾湿了衣裳。最后,冰凉的玉阶之下,皇祈悲伤的声音传过来,他说:“安子。你可真的……是个狠心的小姑娘。”
而我回过头去的时候,玉阶之下一片空荡,皇祈已经不知所踪。
第二日,皇祈请旨南下江州,皇冼准奏。
我没有去送他,亦没有派人带给他什么话。甚至他出城那日,我都不曾登上城墙去看一看他——哪怕我心里很想,但我却未曾。
六月初七,皇祈的死讯传来。
70、番外·入骨相思君知否
番外一·恍然如隔世
华服的少年立在湖畔,风吹得他的衣襟微微摆动,安静的湖边,唯剩下柳叶轻摆,腰上的玉佩叮咚作响。
他在这里立了很久,望着旁边一片火红的花有些出神。
侍从被他打发的站远了,都隐在树丛里。唯有一个小厮陪他站着。他微微出神,默了许久,说:“这花叫什么名字?”
后头小厮上前了一步,躬身回道:“回皇上话,这是锦带花,又名弄色芙蓉,也叫五色海棠。”
年轻的皇帝随手摘下一朵,笑了笑:“朕看这花颜色火红,倒是与木棉花有些相似。”
小厮赔笑道:“是。这花初开时是白色,后变得微微泛绿,之后又会变成这般绯红。颜色是与木棉相近的,只是木棉多长在极南之地,北地倒是见不着。”
皇帝默了一默,叹一口气:“朕还记得,皇祖母还在时,是最喜欢喝木棉花汤的。”
离太皇太后慕容氏驾薨已有七年。七年间,皇冼从未提起过这位皇祖母。这小厮李宁海是自小跟着皇冼的,皇帝的脾气,他这些年瞧着,倒也能猜到几分。
早年朝堂不稳,慕容将军手握重兵为皇冼忌惮,摄政王大权在握更是有如猛虎。皇冼在这夹缝中不得安稳。七年前的温相谋反,皇冼被困皇城。那时太皇太后慕容氏已不在宫中,却突然只身回返,与她哥哥慕容少将军一起,率兵守城。
后来摄政王皇祈率兵返回帝都斩杀温相,立了大功。却之后不过几日便惨死在江州。月余之后,太皇太后慕容氏前往玉池疗养,銮驾还未到达行宫便突生暴病,还没等到皇帝前去侍候便撒手人寰。
皇冼早年虽猜忌慕容氏,但后来却极重视这位祖母。不料还未来得及尽孝道,那人便早早辞世。离世时,年仅二十岁,还正是如花似玉一般的年纪,比如今的皇帝还小上两岁多。
慕容氏一族,尽一生之力保全皇朝江山,保全年幼皇帝。那本是皇朝大族,如今本家却只剩下慕容以涵一个人。皇冼虽重用他,但早年的过错,到底是弥补不回来了。
李宁海小心翼翼的抬眼觑了皇冼一眼,斟酌着说:“皇上又想起太皇太后了。”
皇冼握着手里的花,重重叹了一口气:“朕待她,有愧。”
李宁海自幼跟着他长大,不忍见到他如此这般,年复一年,放不下心里最大的疙瘩。这是他一生的愧疚,对着任何人都不曾提起过。只是在心里,日复一日的受着折磨。
他轻声说:“逝者已逝,皇上千万珍重身子,不要太过自责了。”
皇冼闭了闭眼,叹道:“皇祖母一生为朕,朕却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七年前……你见着了吗?她就那么睡着,朕去碰她的脸,冷得像冰一样。皇爷爷爱了她那么久,却终究待她有愧,至死都不能饶恕自己的罪过。朕待她,亦是有愧,这些年朕梦里见到她,都不知该如何面对。”
李宁海低声道:“皇上已追封太皇太后为慧宸圣贤德忠敏武孝顺懿宪皇后,这谥字这么多,已是史无前例。您还在先帝皇陵旁专门为太皇太后建了如此气势宏大的皇陵,逢年过节,无论如何都会亲自前去祭拜。这般孝道,世人皆知。荣华至此,太皇太后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皇上也不必太过自责了。”
皇冼声音愈发低下去:“那又有什么用呢。”
七年过去,皇冼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慧宸皇后。当日慧宸皇后驾薨,皇冼赶去玉池行宫,已是慧宸皇后死后三日。皇冼见到她的尸身,当场痛哭出声,连哭了三个时辰,以致数度昏厥过去,醒来却依旧不能自制。
后来,他亲自跪着守灵。一连跪了三日,水米不进。任谁去劝也不肯离去。还是李宁海实在无法,将这事报予了尚在赶往行宫的皇太后那里,皇太后两日后赶到,这才将皇帝劝回了寝宫。
这事是皇冼心口上的疤,七年来,宫中从未有人敢轻易提起慧宸皇后。李宁海也从未听他提起过,只是每每,当他因政事而烦心,总要进上一盅木棉花汤,遣散了下人,独自一人慢慢品尝。
这些他都看在眼里,心里难受,却也无法相劝。这次皇冼是在行宫避暑,临时起意微服出巡南下。却不知为何,突然提起了慧宸皇后。
李宁海无法,抬眼见着皇冼虽站在树荫里,额角却已泌出了细汗。忙转身取了一碗早已冰着的梅子汤,恭恭敬敬的奉与皇冼,道:“皇上,今儿天热,您喝一点解解暑气。”
皇冼随手取来饮了一口,忽然眼角一动,低头看过去。
李宁海心里一惊,冷汗立刻就流了下来,忙伸手去接,一壁道:“奴才该死,奴才这就让人去换一碗旁的。”
皇冼顿了许久,却摇头道:“罢了。”顿了顿,又道,“朕还记得以前喝的梅子酿。往年,皇祖母总让人收了梅花上的露珠,亲手酿了酒来。那气味清香扑鼻,喝到嘴里一点也不伤喉,最是好喝。七年了……”皇冼叹一口气,“朕再也尝不到那般的手艺了。”
李宁海见他不恼,心里放了放,却依旧担忧,想着劝一劝。便道:“皇上,这……”
他话未说完,突然被一串笑声打断。
李宁海忙抬头去看,只见湖面远处的荷花丛里,隐隐约约像是划过一弯小船。船上似有一女子,正笑着说:“你别闹我!”
皇冼来此处之前,李宁海已将暗卫布了下去,但因他此次是微服出巡,并不能对旁人言及身份,又因为皇冼不愿扰了平民,是以不曾清场过。
然而他此时正是神伤之处,闻听这么一声,眉头已敛了起来,低沉的“嗯?”了一声抬起头去。
李宁海见他神情不好,正要喊侍卫出来去清了这人出去。他头刚转过去,便听到身后清脆一响,皇冼手里的碗已碎裂在了地上。
李宁海立刻跪下,一迭声道:“奴才该死!奴才罪该万死!”
只是他连着说了好几声,仍不见皇冼回答。颤巍巍的抬了眼睛去瞧,却见皇冼只是盯着那荷花丛看,脸上的神情,似是受了好大的惊吓。
李宁海忙抬头去看,只见荷花丛里缓缓摇出来一尾小舟,舟上坐着两个人。男子一身玄色衣裳,玉冠束发,眉目间收敛了往日的深沉,满目尽是柔和。
他身旁半坐半躺着一个女子。那女子穿着一身珠灰色的长裙,衣襟被风吹得在空中飘飘扬扬,发丝也被风扬了起来。隐约之间可见一张小脸,五官并不十分美丽,但却也是清丽佳人,俏皮的可爱。
这原本不是什么让人惊讶的场景,李宁海却双目徒然睁圆了,嘴巴微微长着,目瞪口呆,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长相,他断不会认错,正是往日的摄政王皇祈,与太皇太后、慧宸皇后慕容氏!
这一惊自不小可,李宁海愣了半日,缓缓移目去看皇冼,却见他仍然只是皱眉看着,极其惊讶,却又十分欢喜,连手都抖了起来。
船上的两人却不曾发觉。那女子笑着说:“我说江南太热,你偏不信。我来过那么多次,还不晓得么?我小时候常跟我师父来,荷花开的时候,她总带我来吃藕粉莲子。我还跟十七在这湖上打闹过,那时候他可没现在这么厉害,直被我打得掉到湖里去呢!”
那男子笑道:“那是他让着你。还真当自己了不得了。”
女子撅起嘴来,哼了一声:“那是。十七对我可好了,可不似你,总是欺负我!”顿了顿,又道,“说起十七,我都七年没见着他了。上次回去见师父,师父也说没见着过。你说这十七到底去了哪里啊?连无忧楼都不曾回去,烂摊子全给了我来管。依依姐也说没见过呢。”
那男子难得的默了一默,脸上的笑容收去了几分,低了低头,沉声道:“许是去了远处吧。”
女孩子愈发不乐起来:“连我这嫡亲的师妹都躲着,你说他该不会是看上了哪个女子,随着她归隐山林了吧?”
男子笑了一声,道:“师妹就师妹,还嫡亲?舒十七喜欢的是谁,你又不是不知道,装什么傻!”
他这一句把女子说急了,凑上去道:“哦?王爷,你这是吃醋吗?”
男子在她脸上拧了一把,无奈道:“是。我这一生,敌人颇多,却从未有过他这样的,敢跟我抢女人。自然是吃醋得不得了。”
那女子顺势倚到了他怀里,翘着腿笑呵呵说:“你这一生,敌人确实不少,算我一个。你赢了所有人,但最后可是输给我的,你可别不认。”
男子怀里抱着她,自是不好划船,便把船桨搁了,任由小舟自己随波而行,抱着她问:“是么?我是如何输给了你?”
女孩子揣着手,愈发开心起来:“是谁因为我一句我不爱你就要死要活,自己跳了江?是谁吃了假死药,把以前最为珍视的权势地位统统抛了不要,只是因为被伤了心?又是谁最后眼巴巴的回来找我,让我跟他一起走?王爷,你该不会都忘了?”
那男子被她一顿抢白,却依旧好整以暇,只是道:“唔,我都记得。只是不知道,是谁因为我娶了旁人,气闷得茶不思饭不想?是谁怕我被细作陷害,日夜兼程赶往边疆?是谁听闻了我的死讯,哭得晕过去?又是谁站在竹林棋盘边,泪流满面,跪着乞求上天让我回来?嫂嫂,你该不会也忘了吧?”
女孩子被他说得脸色变幻半晌,却无话可说。怒了半天,一把将他按倒在地上,死命掐住他的脖子:“我让你记得,我让你记得!你就会欺负我!”
他们笑闹成一团,李宁海已吓得宛如白日见鬼一般。颤着声音说:“皇……皇上……这……”
皇冼依旧紧紧盯着前处,神情似笑非笑,声音像哭一样,也是颤着,说:“李宁海,她……她回来了。我见着了,是她回来了!”
他们两个在这含悲含喜,却惊动了船上两人。那女子似是听到身后有人说话,愣了愣放开手里的脖子,带着点疑惑转过头来。
皇冼跟她打了个照面,情不自禁的踏前了一步。
那女子也是极其意外,张了张嘴惊讶了一瞬,缓缓站了起来。
他们隔着丛丛的荷花遥遥对望,彼此眼中都是极其复杂。那男子抬头也看到了,笑了一声也站了起来,与女子并肩而立。
皇冼紧紧的盯着他们,方才的惊讶已经过去,敛了神情,再看不出是喜是怒。
静谧的午后,周围只剩下了玉佩叮咚的声音。他们静静的对视,谁都不曾言语。良久,那女子向旁伸出了手,握住了那男子的手掌。
皇冼顺着她的手看过去,顿了顿,闭了闭眼。半晌,突然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李宁海吓得不知该劝还是该闭嘴,正愣愣的,便看到皇冼对着那女子的方向,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头。
那女子起初略有些惊讶,旋即又微微笑了起来,像是很是欣慰很是开心的样子。
皇冼拜完,默默顿了半晌,浓浓叹出一口气。叹息着,仿佛不曾见到方才的情景,站起来,说:“今日荷花真好。”
李宁海尚且懵懂,战战兢兢应了声:“是。”
皇冼最后看了那女子一眼,终于把视线收了回来,看了一眼李宁海,道:“你方才见着了?”
李宁海心里一凛,已然明白过来,俯首叩头道:“奴才方才只是见着这荷花开得正好,想着改日也可栽一些到太后的宫中。这荷花不似寻常花朵,尽是艳丽。太后见着了必定也觉得心旷神怡。”
皇冼点了点头:“那就着人去办吧。”
李宁海再次叩首,恭敬道:“奴才立刻遣人去办。”
皇冼说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走罢。”
李宁海跟上皇冼的脚步,两人缓缓向林中而行。
船上,慕容以安放开皇祈的手,皱着眉头看他,说:“喂,你是听到他们说话,才故意把船划过来的吧?”
皇祈负手而立,看着她笑了起来:“你一直放心不下,却又不愿回到帝都。如今见到,也算了你一桩心事。”
慕容以安转头看了看皇冼的背影,虽然觉得皇祈有些鲁莽,但到底还是很开心:“你当日肯放手这江山,生杀予夺,万人之上,如今都给了他。难道真的甘心?”
皇祈微微一笑,伸手握住她的手:“我一生所愿,唯一知心人而已。不过你方才说错了,我以前最珍视的,从来都不是那权势地位。为你弃了,又能如何?”
他鲜少这样剖白的讲话。慕容以安有些不自在,羞赧的低了低头,又有些不太放心:“如今给他瞧见了,也不知会不会……”
皇祈紧了紧她的手,缓声道:“听他方才所言,以他这些年对你的情谊,自是不会。何况我虽弃了这江山,却也不是任人宰割。只怕旁人还动不得你我。”
他最后这两句说的声音略大了些,慕容以安嗔怒的瞪他一眼,到底也不责怪,只是问:“他方才说我什么?”
皇祈望了一眼皇冼的背影,这个曾经称他皇叔公的小孩子,如今也已成为了真正的天子。掌着他为他打下来的江山,君临天下。
良久,皇祈低声道:“他说他很想你。”
慕容以安默了一默,转头望着皇冼的背影,神情有些落寞。顿了顿,却忽然翘起一边嘴角,斜斜一笑:“这小猴子。若是看顾不好这江山,我还是要回去打他屁股的!”
她这一声说的也略大了些。皇冼原本稳稳的走着,此刻却忽的脚下一滑就是一个趔趄。李宁海立刻扶着他,担忧道:“皇上,皇上您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坦?来人,快,快准备轿辇回去!”
慕容以安被逗得咯咯笑起来。皇祈低头看了看她,也微微笑了笑,伸手为她遮住了阳光,把她揽在怀里,似叹似喜。
良久,低低的声音从慕容以安的头顶传过来。带着点叹息,带着点缱绻,对她说:“……我们也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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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风雪重相逢
帝都,将军府。
正是华灯已上,夜里的帝都也已安静了下来。唯有远处的闹市尚还有迎来送往的声音络绎不绝。
将军府是慕容将军的府邸。如今这个慕容将军,说的自然不是已故的慕容铎,而是他的儿子,慕容以涵。
慕容以涵年纪不大,却城府极深。七年前的守城一战,慕容以涵带兵死守,连守十余日不曾被一人踏入皇城之内,保全皇帝,立了大功。接着几次带兵出征都打了圣战,年纪轻轻便已是精骑大将军,食万户。
然而光鲜之外,谁人都知道慕容以涵的心里很不好过。他娘亲死得早,父亲与其伉俪情深,不曾续弦,因此家里子嗣本就单薄。除却他自己以外,只有一个妹妹,二八年华被聘入宫,后成为了皇贵妃。
先帝驾崩后,慕容老将军作为有赫赫军功的老臣,自是一家荣华。何况他的妹妹慕容氏也被封了太皇太后,不可谓没有福气。
但这一福气,也仅是到了这里。
朝堂不稳,家里接二连三的变故。先是父亲被剥军权虎符,接着就殁了。然后是慧宸皇后,前往避暑突然暴病,不过两三日就撒手人寰,驾薨了。
家里唯一的家人悉数不在,慕容以涵空有权柄,但任谁都知道,这位冷面将军的心里,并不如表面那么光鲜得意。
偌大的将军府,一到了夜里就无比冷清。以往妹妹的欢声笑语不再,爹爹的谆谆教导不再,娘亲的和声叮嘱不再。他连一个夫人都没有,漫漫长夜,全是在兵书与舆图之间渡过。
这日帝都下了大雪,银装素裹。慕容以涵依旧独自一人坐在书房,握着兵书古籍打发时间。
然而,这一夜注定不会普通。因为,将军府里来了盗贼。
这盗贼自西边墙上翻下来,一共两人。一个牵着另一个,快步绕过了精心布置的看上去是假山实则是阵法的院子,一路朝着后面寝房而去。
前头这个还不停的催促后头那个:“你快点,快点。怎么笨手笨脚的。”听着是个女子的声音。
后头那个显然非常无奈:“你慢慢走又能怎么?跑着跑着,等会儿又该摔了。”这声音却是个男子的。
那女子明显很是不服气,哼了一声,说:“什么叫‘又’该……啊!”
然后就很倒霉的就给摔了。
那女子揉着腰被男子扶起来,那男子很没好气:“你看看,早跟你说了。”
这显然是很丢脸的事情,那女子自然经不住他这么嘲笑,立刻骂道:“闭嘴!”
他两人原本是悄声的进来,静静的潜伏进去。结果这么几句说得声音大了些,一下子就惊动了护院,一眨眼的工夫,守卫就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直往他们这里奔来。
那女子“哎呀”了一声,苦恼道:“这可怎么办。”
这么丢脸的盗贼,自然是慕容以安无疑。后头跟着的极度无奈的盗贼,自然就是她过去的小叔,如今她的夫君大人。
夫君大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她,无奈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慕容以安脸皮厚,浑然不觉,拉着他就开始跑。
她不曾戴面纱,也未有易容。这些护院、管家、家里下人,再怎么换,也总有旧人在。给认出来了可就麻烦了。
慕容以安七年不曾踏足将军府,转着转着就有点晕头转向,在自己家里给迷路了。最后还是皇祈扯了她一把,拉着她跑到了书房前。
两人一路跑着,还不忘聊天。
慕容以安有点幸灾乐祸:“这下可好了,除非惊动哥哥,不然你就是瓮中的鳖,手到擒来哟。你当年发兵围困皇城,虽然本意是留我跟你一起,不会伤到我。但我哥哥可是真真切切被你困在里头的。等下见着了,我看你怎么解释。”
皇祈云淡风轻好整以暇:“本就是温叔镜等不及,自己提前发兵。以我本意,怎可能会伤到你亲哥哥?”
慕容以安一边跑一边哼:“我不信呀我不信。”
皇祈气的差点一脚踹到她脸上去。
几句话的工夫就到了书房前。皇祈停下脚步,还没来得及看慕容以安一眼,后者就一把推开门奔了进去,把里头坐着的慕容以涵吓了好大一跳。
慕容以安一下冲过去,然后,直接扑在了他脚边,抱着慕容以涵的大腿说:“哥哥,哥哥救我啊!”
慕容以涵差点没给她吓得厥过去,面如土色的看了看她的脸,看了看一旁的皇祈,几乎要给吓尿了。顿了顿,听到外头脚步声起。他自然不笨,一想也知道肯定是自己这不争气的妹妹惹出来的祸事。
管家隔着门说:“少爷!家里好像来了刺客!”
慕容以涵铁青着脸色看了自己脚边正要死要活的“刺客”一眼,铁青着脸憋了半晌,说:“无事,我有朋友跟我玩笑。你们下去吧。”
管家带着人渐渐走远,慕容以安立刻换上一副笑嘻嘻的神情,刚要站起来,一眼见到她哥哥的脸色,吓得又给瘫了回去,抓着他的衣摆,说:“哥哥,我的救命恩人啊……”
慕容以涵都快气吐了,顿了顿,一把将她捞起来,一巴掌就打上了她的脸。
清脆的一声,极响。
慕容以安给他打的趔趄了几步,被皇祈冲过来护住。她被打得有点发懵,发怔了半天,嗫嚅着,一句话都不敢说。
慕容以涵手都抖起来,指着她,气的话都说不出。
静了很久,慕容以安眼眶红了红,掉了几滴泪。连慕容以涵这个传闻喜怒不形于色的、泰山崩顶不曾眨眼、向来铁面的将军都红了眼睛。
他指着慕容以安,颤着声音,说:“你……你……既然是假死,这么多年,你……你……”
慕容以安也知道自己有错在先,什么都不敢说,低着头束手站着,像是被父亲训斥的小孩子。
慕容以涵的声音都带了哭腔,指着她说:“你,七年了……你当没有我这个哥哥吗!”
慕容以安给他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她哥哥却不饶她,只是继续骂:“娘早死,爹也没了。我们这个家,就只剩我们两个人!你虽不是爹娘亲生,但这么多年,我们早视你为亲生骨肉!你,你便是不认我,也用不着这般气我伤我!七年……你知道我怎么过的!”
慕容以安垂着头给他骂,手指发颤,一直掉眼泪。
慕容以涵是真的气极了,指着她骂了足有一炷香,且骂词一句都不曾重复,不可谓不让人感叹。
他骂到最后倒也再骂不出来,只一连串的叹大气。
两个人静了静,皇祈搬了个椅子给他娘子,跟慕容以涵说:“她……”
“还有你!”皇祈刚说了一句,慕容以涵又把矛头指向他,“你就这么纵着她!举兵谋反我都不说你了,她是我唯一的妹子,你就这么由着她到处乱跑,不让我知道?!”
皇祈很无奈的看了慕容以安一眼。
慕容以安怯怯的看了慕容以涵一眼。
静了良久,皇祈咳了咳,再度开口:“她怀着身孕,你这么骂,到时候外甥都要给骂没了。”
寂静。
房里一片寂静。
寂静了半晌,慕容以涵缓缓的,“啊?”了一声。
皇祈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和他妹子各一眼,说:“安子怀孕了。大夫说不宜动气,不能情绪波动。你再这么骂,再这么打,再这么让她哭,等下我们就在你这房里等她滑胎吧。”
慕容以涵呆滞的回头去看他妹子,愣了愣,脱口而出:“你居然会生孩子?”
慕容以安的脸一下涨得通红:“我不会,难道你会?!”
他俩大眼瞪小眼,半晌,慕容以安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慕容以涵看到她笑,无奈的叹了口气,走过来抚了抚她的脸:“疼不疼?我下手重了。我只是气你,居然不告诉我一声。”
慕容以安贴着他的手笑了笑:“是我错了,再不会了。我是回来养胎的。”
这话一出,皇祈和慕容以涵双双“啊?”了一声。
慕容以安不理他们,自顾自的说:“我想来想去,我心里最担心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十七,一个就是你。既然寻不回十七,能让我不动气不情绪波动的地方,估计只有这里了吧。”
皇祈立刻说:“你就不怕?”
慕容以安坦然道:“怕啊。但是哥哥能护好我的。”她冲着慕容以涵笑了笑,“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