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住性命,远离男主》 第1章 穿越 (本故事有反转!) (前期很多看似不合理的举动,后期或多或少都有反转且成了闭环!!) (求清汤大老爷们、小仙女们,放过小作者,本故事真有反转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以下是正文—— ……… 这是姜楠第五次穿越。 相比之前的忽然出现,这次竟改变了穿越模式,成了魂穿。 在上一秒她刚被商归用匕首没入心口。她阖上双眸的前一刻,甚至见到了商归貌美近妖总是淡漠的面上,浓着沉重的悲悯。还有他眼下通红,滑落一颗颗晶莹泪珠。 他俯身而至,冰凉的薄唇凑在姜楠的唇畔,如似对待珍宝一般轻轻一碰。 “姜楠不要怕。” 接着他浑身颤抖,将自己埋在姜楠的脖颈,鲜血淋漓的手中却是将匕首埋地更深。 姜楠瞬间痛苦地痉挛,感受着生命从她体内流逝,直至再无活物的反应。 久久沉寂。 商归适才含泪起身,他抬手拂去姜楠那双早已空洞的眸子,温柔地将她死不瞑目的双眸阖上,继而说道: “姜楠,我们还会再见的。” 下一秒,姜楠在死寂的沉沦里一睁开双眼。便见到了空间变换,她瞬间去到了另一个地方。 床榻旁边则是跪着一位婢子,她哭着冲姜楠嘶喊:“姑娘,你终于醒来了!” …… 姜楠反反复复的复生,就像是永无止境的轮回。 每一次,她似乎都是为商归而来,再因他而死。 是挡灾? 亦或是替死? 她在这一刻才真正明白,若她在往昔的每一次死亡与复生之间发现了问题所在,她或许就不会深陷在这个架空的世界无法回家。 姜楠侧过头,看向榻边啼哭的婢子,就像是看破世俗一般,嘶笑着与其道: “嘿,哭什么,我不是还没死么。” …… “对了,我做了个梦,梦见二十二年前的吴国盛京城,有一位魏国的质子……” …… “你……想听么?” …… 那一年商归七岁,也是姜楠第一次穿越。 …… 姜楠穿越了,这是第一次。 她穿着睡衣忽然出现在一古朴热闹的市集上。 没有丝毫预兆,也没任何铺垫和天音系统的提醒。 她就这样站在市集的人群中,光着脚丫,穿着真丝樱桃睡衣,蓬头垢面,双眸紧闭,睫羽微微颤动。 一开始,四周往来的人群并未发现她的存在。 是在姜楠缓缓睁开双眸,一缕阳光恰巧从市集不远处的尽头,从层层叠叠屋檐后面落到了她的面上后,她才忽然显现。 当她看到清晰喧闹的市集忽然出现在眼前,顿时睡意全无,揉了揉眼睛,“什么情况?” 一语毕,犹如是触发了什么开关,从她身旁而过的人们也同时“发现”了她这样格格不入的存在。 停下打量她的人越来越多。 被人群围着的姜楠自欺欺人地闭上双眸,拿手重重地按了几次太阳穴,紧接着她再次睁开眼睛,眼前的场景依旧不变。 她喉咙滚动,自言自语道:“那个,有谁能和我说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众人哪知是什么情况,对着她散发、光脚还穿着睡衣的模样指指点点。 忽然从人群中走出一挎着篮子的大婶,她从自己的篮子里取出一双布鞋,一边走一边递给姜楠说道:“这是谁家的姑娘?” “姑娘?”姜楠垂眸看着自己手中被硬塞的一双布鞋。 “看来是脑子不太好,从家中走失了。”大婶说着,朝一旁卖披风的商铺要了一件披风。 比姜楠矮一些的大婶,她是踮起脚尖为姜楠系上披风的,她看到姜楠手腕上系的红绳,视线移到她修剪精细的指甲上,又兀自说着:“当是什么贵家姑娘,不然这指甲哪能修剪得这般好。” 姜楠:有可能我是做了美甲。 清风掠过,这时姜楠这才第一次得出结论——自己是穿越了。 在现代社会,捡到走失的孩子当然是选择报警,而在古代的时候自然也不例外。 姜楠沉默地坐在凳子上等到了一群身着青衣挎着大刀,维护治安的亭长而至。 众人热心肠,三言两语的讲述,亭长们也大致明白了一些,说着需要先带姜楠回去审问。 紧接着姜楠便告别了这些热心肠的百姓,跟在处理当地治安,称呼为亭长的人们身后而行。 他们走得很快,谈笑间说起昨夜种种风流趣事,而姜楠总是要小跑才能跟上他们。 同样也需要小跑的还有一位看着比姜楠小许多的少年,他抱着有他一半身高这么长的刀。不过是跑了几步,脸颊两侧浮出了两团绯红。 “诶,你几岁呀?这么小当差?”姜楠向身旁的小男孩问起。 小男孩则是冷漠地掀起眼皮瞧了姜楠一眼,随后便继续抱着刀疾步而行。 “嘿?” 宛如是进入某种游戏,姜楠就像是在走剧情一般。 她此刻丝毫不觉得害怕,不害怕自己接下去会遇到什么,而是随遇而安的极其期待能触发怎么样的剧情。 她随着他们而行时,甚至还抽空看看这个古色古香的街道。 今日天气正好,街道上繁华热闹。 过了一座棕红色的木桥,桥下一执着长篙的渔夫唱着歌谣,他还将一兜的鱼递给岸边杨柳下的浣纱女。 姜楠瞧着这一番小桥流水人家,感叹古人惬意,不懂上班的苦。 她视线缓缓落到了桥下石墩上的刻字,她皱了皱眉头,困难辨认,“什么,什么字?” “兴禹桥。”抱着刀的小男孩回答着,“你是文盲?” “我不是文盲,只不过是不认识你们这儿的字而已。” 小男孩点了点头,“那你便是他国之人了?” 姜楠抓取其中的关键词问起:“他国?你们这儿有多少个国家?” “六个国家,且每个国家的字都不一样。”小男孩回答。 她再问:“那你们这儿又是什么国家?” “我们这儿?”小男孩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少年老成的他,嗤笑道:“我们脚下的土地,是吴国国土,而我们所在的地方,乃是吴国的京都,盛京是也。” 吴国,盛京。 安定九年。 六月二十二,夏至。 这一日,是姜楠初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 她被这些人带到了一处地方,这儿专门押解一些身份不明的流民,房间矮小破败,四处通风。 蹲在小屋里的还有各式各样的人,姜楠随遇而安地在抱着孩子的妇人身旁蹲下。 待到那些亭长离开了,妇人才小声与姜楠说道:“难不成姑娘也是因为盛京繁华偷偷来此的?” “怎么说?”开局不利,姜楠唯有装傻问起。 “世间各国战乱不休,唯有吴国与楚国富庶。我们是从贫瘠的晋国而来,在我们那儿有一句话,宁做吴国盛京的乞儿,也不做晋国种地的百姓。” “你们千里迢迢的来此,就是为了做乞丐?”这话有点何不食肉糜的意味,当她一说完,当即觉得自己说错了,想要解释已然来不及了。 “姑娘这话说的,谁想做乞丐!”在一旁的大哥低声怒道,“若我们的国家能让我们生存,我们何必千里迢迢来此求生!” “抱歉抱歉,我说错话了。”姜楠急忙道歉。其实不是她何不食肉糜,而是她还没入戏,把这些人当做了npc。觉得遇事不如直白一些,或许能找到她来到这儿的缘由。 她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应当是少说多听才是。如今这局面被她搞得无法再能问出什么细节。 姜楠脸皮薄,她唯有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挪,距离他们稍远一些,好做观察。 …… 夜里,姜楠坐在一张草席之上,与十几人同处一间屋舍,早些时候送来的馒头被其他人一抢而空,她唯有饿着肚子,靠在墙边回忆着自己忽然来到这个世界的前因后果。 她本来就是个大学毕业不久的社畜,工作年限不足一年,平日生活里也是平淡无趣,两点一线。 这个穿越姜楠实在是找不到吐槽的点,因为姜楠还记得自己上一秒还在家里睡觉,下一秒就来到了这儿。 若是魂穿还能理解,偏偏她又是身穿? 来到这个世界的契机不明。 对于这个世界架构目前也不明。 明天醒来,她想办法好好的问问具体情况。在这个世界闯出一番名堂应该是不可能了,但是得好好的苟住性命,保不准在哪一天的一觉醒来,她就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呢。 这般想着想着,困意袭来,她渐渐睡去。 第2章 红绳 翌日清早。 姜楠半梦半醒间似乎瞧见那扇昨晚紧闭的门开开合合。 她揉了揉眼睛,环视了一圈四周,昨夜的十几人少了大半。 还没等她想清怎么一回事,门又被打开,一挎着刀身形笔直的男子双手环胸进来,他身后跟着昨日见过的几位亭长,还有那位人与刀差不多高的孩子。 “程安,让那个人过来。”不知是不是姜楠与别人不同与他直视的原因,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带上姜楠。 小孩哥如同那人的倒模,严肃不苟言笑的神色一模一样。 他走到姜楠的身前,伸手一指姜楠,“你,出来。” 这样的情况姜楠没得选,唯有跟着他们的身后一步步走。 来到外头的小院,他们又引着姜楠去到隔壁的一间房间,房间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有些刑具上血污积沉,有些刑具上血液新鲜。 “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身形笔直的男子名为陆溏,他冷声道:“受刑!” “为什么?” “你若是他国细作潜伏于我吴国京都,难道不需要受刑么?” “可我不是啊。” “你是不是,刑具说了算。” “可你这话不对。” “如何不对?” “若是一类人,她失忆了呢。” 她确实想不到借口,昨天那些人都没和她聊过细节,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自己来自哪里。目前唯一知道的就只有晋国,但若对方问她晋国有什么城市,她一定是答不上来,还不如装死,一问三不知。 陆溏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他注视着姜楠。自他任亭长一职以来,还没有什么细作能从他手中活着离开,他抬手一弹旁边垂挂着的冰冷刑具,“失忆?” 说完,转而与身后的程安问起:“程安,最近流行什么话本子。” 程安瞧了一眼姜楠,“大哥,她不识字。” 陆溏的耐心已然失去大半,他扭了扭脖子,冷声道:“那便上刑。” “诶,诶诶……” 还不等她解释一二,从门外又传来了一阵稚嫩的少年音:“你们吴国的一群大老爷们对一女子如此施暴,还要不要脸了!” 欲要来抓捕姜楠的当差们闻声停了下来,姜楠随着众人的视线,齐齐看向刑房外头。 这间刑房的窗户被蒙上了,里面唯有墙上的几盏烛火,因此很是昏暗。 这时,房门被人从外一开,与黑暗对立的光芒前仆后继地涌入,一身着青色的小男孩,额上系着一段天青色抹额,乌黑的发丝竖起高高的马尾,宛如是神明一般站在了门口。 当差的见到此人,忙立身而站。 陆溏则是神色晦暗不明,有厌弃,亦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波澜。他双手作揖行礼,行为举止之中毫无任何恭敬可言,“不知溯洄来此是为何事?” 名为商归,字溯洄的少年听后,缓缓地将手一抬,白皙纤细的指尖,犹如是海边沙滩上的贝母一般泛着光。 他将视线落到姜楠的身上,指尖朝着她,说道:“听闻昨日玄武街上有一女子,行为痴傻,一问三不知,更是不识得你们吴国之字。” “溯洄之言,难不成这女子是你们魏国人?” “本世子是在你们吴国诞下,是由吾父的乳母徐妈妈带大,而徐妈妈家中正有一女,出生时因月份不足,心智有损。徐妈妈是随吾父来吴国,就在上个月,徐妈妈突染疾病去了,本世子便书信于魏,望徐妈妈家中来人,将其带回魏国,落叶归根。” 少年商归边说边是朝着姜楠靠近,当他一踏入刑房,见到各种肮脏的刑具,眉头隐隐皱起。他才七岁,说起谎话来正儿八经的。 姜楠垂眸看着才到她胸口处的少年,看着他指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绳,继续说着,“姐姐,你忘了么,你手上的红绳还是徐妈妈给你编的呢。” 编?编你个鬼吧! 要不是她记得手腕上的红绳是一位姐姐亲手编的,她或许就要信了这个鬼话呢! 这个孩子的话,姜楠再蠢也大致听懂了一些。 眼前的少年是在吴国当质子,或者说,是他的父亲来这儿当质子,而他是在吴国出生的魏国人。他们带来的仆人中有一位叫徐妈妈的,上个月死了,而姜楠便是来此寻母的智障孝女。 人家故事讲得如此,姜楠便顺着这个少年给的台阶,抬起手,看着手腕上的红绳,语气能有多傻就有多傻,“嗯,好像在家中听人这般说过。” 而这位少年则是勾唇轻笑,随后就似一个小大人一般一看四周的其他人,“既如此,人证物证俱在,本世子就带走了。” “嘁,不过是空口白话,又无凭证。”陆溏反驳道。 “凭证?”商归抬眸看向比他高大许多的成年男子,“你觉得本世子是在骗你么?是觉得,本世子是个孩子,说话不可信么?如此,本世子就回一趟质子府,让母亲来这儿一说如何?” 陆溏的眉头深深皱起,他眯了眯眼睛,露出一丝丝危险的神色。 半晌,他背过身,“无需劳烦夫人,不过是个心智不足的女人而已。” 一切在陆溏的一席话之后成了定论,商归一把捉住姜楠的手腕,盯着陆溏的背影轻蔑地笑道:“多谢。” 说罢,他拉过姜楠,绕开众多当差的,路过池塘假山,来到这个院子的后门。 一路上,姜楠心中疑惑。 陆溏审讯她,怎么就被这个孩子三言两语给化解了?再说,即使这个孩子身份特殊,怎么说也是别国之人,管到他国国内不是越界了?最后,这事往大来说是事关国事,往小来说则是个人面子。 综上所述,她实在是想不通陆溏放过她的原因。 更是想不通的还有,这个孩子将她带走的原因,难不成,她是魂穿,自己的本体还真是他乳母徐妈妈的女儿? 但也不合理啊,如果是魂穿,昨天她就不应该穿着自己的睡衣出现在这个地方。 直到她随着商归来到了停在后门的奢华马车前。 商归将她的手重重地撇下,紧接着从马车内探出三位和商归年纪相仿的孩子。 其中一位年纪稍大一些,看似应该有十多岁了。他笑着一指姜楠,与商归道:“溯洄,你真做到了?” “做到什么?”姜楠狐疑地看向身旁的小男孩商归。 看到他正拿着一枚干净的巾帕嫌弃地擦拭刚抓过她手腕的手心,听见他正小声地厌弃道:“脏死了!” 马车里稍小的小男孩扬起笑脸,说:“姐姐,你莫要在意,溯洄哥哥有洁癖,每次碰到了什么,总要洗半天的手,把手洗得通红才能作罢。” “不是,你们究竟是什么意思?”姜楠疑惑地再问。 商归撇过头,看向姜楠。 他才七岁,个子比上姜楠矮了许多。然而明明比她矮,却还能有着莫名的气势,“不是姑娘,你莫不是真以为自己是本世子父亲的乳母的女儿?方才那些骗人瞎胡诌的话,你都信了?” 见到姜楠善良可欺的模样,坐在马车里眼下有一块红色胎记的第三位小姑娘解释,“我们与琅轩君打了个赌,就赌昨日忽然出现在街市里的姑娘,能否随我们离开。如果姑娘没出来,我们便输了,溯洄得要给琅轩君千里骑银雪。可若姑娘自愿随我们出来了,那我们便赢了,琅轩君则是要给我们东海夜明珠。” … 第3章 人性 华贵的马车里。 姜楠坐在一旁,一一打量着车里的四人。 把她带出来的少年名叫商归,魏国质子,今年七岁。 年纪大一些的少年名叫施崔朋,赵国质子,年十一。 比商归小一些的少年叫李丘澜,楚国质子,今年六岁。 眼下有一红色胎记的小姑娘名为吴念清,吴国县主,今年八岁。 而他们口中说的琅轩君则是吴国的王室子弟,名为吴琮,与施崔朋同岁,今年十一。 这一路的车上,年少的李丘澜毫无心机地说起他们这群质子在质子府时是如何被吴琮他们欺负,包括来府衙寻她一事,亦是吴琮提出的。 坐在一旁的商归,就似一个小大人一般,他摇了摇头,抬手打住了李丘澜越说越多的话语,随后与姜楠说:“姑娘,你既已出了府衙,又何必跟着我们?我们救了你还你自由,而你帮我们赢了赌局,两不相欠,一别两宽,各行其道,有何不好呢?” 想起一开始,他们的马车说走就走,姜楠一想到自己人生地不熟的,便极其不要脸地踏入车马,然后自来熟地坐在了吴念清的身旁,熟络的问了一些,便大致了解了他们的身份。 她认认真真地回复商归道:“你们的赌局难道不需要我在场做人证?要不这样我给你们做人证,你们到时候管我一顿饭好不好?” 姜楠差不多有一天没吃饭了,她捂着肚子,说道:“我不挑食,能吃饱就行。” 施崔朋解释:“根本不需要,我们来这儿的时候就有暗哨跟着我们,想必你出来的消息此刻便传到他们的耳中了。” 吴念清则是从袖子里取出一些银钱,“要不这些钱给姐姐去买吃的?” 姜楠有些受之有愧,但又很想要这个钱去买东西吃。她缓缓地伸出手,还没触碰到吴念清的手,又慢慢地收了回来。 “要不这样,等我给你们作了证人之后,你们再给我钱吧。不管做什么,我认为,凡事还是得讲公允。” … 等他们到了城外郊区的马场时,在此已然久等的少年纨绔们,在为首的吴琮带领下,竟当即翻脸不认人。 即使姜楠站出来作证,他们依然是上下两片唇启阖,指着姜楠说着。 “不过是他们在路边捡来的野丫头,哪是昨日他们说的傻女人!” “吴琮,你说话不算数!你无耻!”李丘澜性子急,刚听完吴琮的话便忍不住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无耻?分明是你们为了赢颠倒黑白,还敢骂本世子?”吴琮带着怒气,手中却是尽显温柔,欲要抚着银雪银白色的毛,继续说:“愿赌服输,何况这等好马不是你们这些杂碎该有的。” 商归的银雪是一匹银白色的宝马,此刻竟真如有了灵性一般,嘶鸣着抬起前腿欲要避开吴崇的触碰。 只不过,这番倔强的模样似乎更是引起了吴琮的兴趣,他垂眸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手,一挥。四周的护卫们受令,团团将商归他们围住。 “琅轩君,这位姑娘真是昨日玄武街上的姑娘!”吴念清娇小的手抵在腰侧,行了个礼唤道。 “是吗?”年仅十一岁的吴崇将他的视线落到了姜楠的身上,打量着,“姑娘,你真的是么?” 不过是短短的一句话,姜楠似乎感觉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杀气,她咽了咽唾沫,态度转变,赔笑回道:“当然不是,是他们在路上遇到了我,让我来作伪证的。” “你?”吴念清不敢置信地扭过头,凝视着姜楠,“分明是溯洄将你带出来的,你怎可睁眼说瞎话呢!” “我怎么睁眼说瞎话了?”姜楠说着,她学着这里人作揖行礼的模样,殊不知自己手势左右放错,胡乱的欠了个身,模样有些滑稽,她继续说道:“各位公子,此事真与我无关,他们说让我来做个证人,便会给我钱财。若是早知道是如此情况,我断然是不会随他们而来。” 语毕,姜楠识相地,缓缓地退到了一侧。 吴琮身为吴国王室,这里又是他的地盘,他小小年纪身边的护卫实在太多,没一会儿,这个马场里的其他人便被赶了出去。 跟在吴琮身边的一些小跟班们顺势对商归他们发出了声讨,有的在说他们卑鄙,有的则是骂他们吃吴国的喝吴国的,却还是这般上不了台面。 一开始,商归他们或许是认命了。 他们几人互相看了一眼,随后便不再说什么了,毕竟这样的事经常发生,打算将这事忍下得了。 然而吴琮却没这般想,他见这事似乎挑不起什么波澜,则将手探到银雪的身上。 个子不高的他,一把扭过银雪的毛,“这只畜牲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言辞激烈,动作粗鲁,一下子将这只还没长成最好形态的小马惊到。 雪白的好马激烈地腾踏,它顺势扬起前蹄嘶鸣,蹄子落下的那一瞬间,后蹄将要往吴琮身上踹去。 这不管是踹到还是没踹到,都将是一件无法平息的事件。 商归年纪不大,但瞬间明白此刻情况危急万分,便顾不上什么,推开拦在他面前的护卫,又跑到吴琮的面前,将他一把推开。 在众人惊呼声中,商归双眸含泪,取下额间的天青色抹额,踮起脚尖搂住银雪的脖子,将这段抹额小心翼翼系在它的脖颈。随后他伏在它的耳畔,轻声道:“银雪,该是去寻找你的天地了。” 罢了,他抬起手,狠狠地一击银雪。 马儿奔腾带起的气旋,卷起商归鬓边的发丝,就如同是少年最后的一个名为“自由”的梦被带走一般,他双眸里的光彩,在马儿离去的那一刻,又少了几分。 “商溯洄!”让人搀扶而起的吴琮,其凶狠的脸上多了怨愤,他颤抖着手,指着商归,道:“给我打死这个野种!” “你才是野种!”这个词汇似乎触碰到商归底线,少年老成的他终于是露出凶狠的表情,瞪着吴琮。 “你是你父亲在我们国家为质时宠幸一个娼妓而诞下的,可谁知道这是否是真的?也许你的母亲万人骑呢?呵,听说你父亲回国了,将你们母子留在了吴国,说是继续为质,若你真是你父亲之子,你父亲又怎会忍心将你们孤儿寡母留在吴国呢?而且我还听说,你母亲放浪的很,吴国朝中百官近乎都爬过你母亲的床……” “你住嘴!!” 商归捏紧拳头,低吼了一声,朝着吴琮扑去,却被他身旁的一众打手挡了回去。 小小年纪的他,压根是打不过这么多大人,没一会儿,便被其中一打手落下的耳光打得七荤八素,倒在了地上,紧随其后的是数之不尽的拳脚。 四周传来嗡嗡声,有好友为他求饶的声音,有吴琮叫喊鼓掌的声音,还有…… 模糊间,他似乎见到了那个为了自保背弃他们的姑娘,从地上取来了一柄刀,在众人没注意到她时,正悄无声息地靠近吴琮的身旁。 最终,在众多人诧异的视线中,她用刀刃对准了吴琮的脖子,说: “让你的人,放了他们!” 第4章 当下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吴琮抬眼睥睨地看向比他高了许多的女人,“我可是吴国的四殿下,你若伤了我一分一毫,我定让你全家陪葬!” “呵。” 姜楠冷笑,在一开始她认为不过是这些小屁孩之间的打打闹闹,自己在一旁看看就好。后来没想到这些青春期的孩子下手没有轻重,都要惹出人命了。 她将刀架在这个孩子的脖子上也只是觉得,在这当下是唯一的解法。 而现在,她听见这个孩子被人挟持了还这般嚣张,便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脸,说:“死小孩,你若能找到我全家,那我还得要谢谢你了!” 正当气氛凝重之时,年纪尚小的李丘澜扶着商归,破坏气氛道:“姐姐,难不成你是孤儿?” 施崔朋听罢,抬手轻轻一敲李丘澜的额头,与呕出几口鲜血的商归轻声道:“溯洄,此事我们不能插手。” 吴念清含泪递来巾帕,轻轻地擦拭着商归脸上的伤口,“我们不能这般无情无义,丢下这位姑娘不管,毕竟她是为了救溯洄……” 商归吃力地抬起手,冷静道:“去寻亭长过来,只要他们先内卫一步将这位姑娘收监,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施崔朋从李丘澜手中扶过商归,“阿澜,你最不起眼,你回城内,去找他们过来。” …… 姜楠没料到,自己离开那个院子没多久,又被陆溏带回了回去,只不过这次是入的是地底潮湿的暗牢。 暗牢昏暗,总是会时不时的传来哭喊呼救的声音。 程安似乎与施崔朋认识,他收了施崔朋的一些银两,将姜楠和一小姑娘安排在一间。 这场闹剧,原本只是那两个孩子互看不顺眼惹出的,却因姜楠把刀架在了四殿下脖子上,顺理成章的被定性成“恶徒伤王室”的恶事。 吴琮命人打商归的事也被轻易地揭了过去。 所有人都只看到姜楠将刀架在了王室的脖子上,没人在意姜楠为什么将刀架在王室的脖子上。 吴国的质子府内。 商归浑身是伤跪在了院中,其长得绝美的母亲倚在摇椅上,轻摇扇子,双眸半昧,慵懒地听着鼻青脸肿的儿子缓缓的叙述。 “所以,并非是那位姑娘挟持吴琮,而是那位姑娘为了救我一命,才挟持吴琮,让他住手。” 事情的原委不管是说于谁听,任谁都会得出,是吴琮伤人在先。 “溯洄,事情原委母亲已经听你讲了四遍,可那位姑娘挟持的是吴国王室,为母也为难啊。” “母亲,我知如今是寄人篱下,可分明是那吴琮要置我于死地在先!” 林婠婠听及此,放下手中的扇子。 浓淡适度的罥烟眉微蹙,如似桃花瓣一般的眸子落到自己的儿子身上。 她的儿子有着与她七分相似的面貌,雌雄莫辨白皙的脸上,总是有着倔强,不管她训斥几次,仍旧是这番缺少隐忍的性格。 她站起身子,婀娜娉婷地走到自己儿子的身前,蹲下身与其对视,“吴琮伤你之前,是你先将银雪放走。你不想将银雪给他,便有了一丝侥幸,对么?” 知子莫若母,商归含泪点了点头,“母亲说过在他人屋檐下,凡事要忍,可是我不愿意将银雪交给那种人,银雪,银雪它不一样,它配得上这天下最好的将领,而不是这等凡夫俗子……” “溯洄,问题的关键在‘忍’与‘舍得’,你一旦在当下忍了,舍得了银雪,便不会有这么多事。” “可是母亲,明明不是我的错,为何在母亲的口中却成了我的错?” “可怜的孩子啊,难道你还是不懂母亲方才说了什么?” “我懂,我懂!母亲想让我知道隐忍和舍得,母亲想让我知道,我的能力还不够,无法将自己喜欢的东西留下。银雪是儿子喜欢的马,却因为它过于优秀被人觊觎,被人觊觎后儿子还妄想着能与吴琮赌一局,能堂堂正正留下银雪。事情闹得稍微可控时,儿子其实可以收场,像以往那般,与吴琮低头认错便可,给他想要的便可。其实一切事情皆是源于我,闹得如此之大也是因为我,我看透了事态,却任性为之,存有侥幸。” 商归跪地,流着泪将头抵在了母亲的脚边,“我知道,此刻已然是最好的结局,那位姑娘不仅仅是为我顶罪,更是为保全吴琮的脸面。她得死,她只能死。可儿子的心,难安啊!母亲,母亲,母亲能不能给我一句抚慰,告诉儿子,错的不是儿子,帮帮儿子,试着帮帮儿子?不是为了别的,只是站在儿子的身边?” 其实,在当下的商归看来,姜楠的死活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母亲能为他做些什么。比如,他提出救下姜楠这件事,母亲能否帮他完成。 当他仰望自己的母亲,看到她了然后心软的表情,他瞬间明白了自己在母亲心中位置。他缓缓地露出满足的表情,就像是讨到糖的孩子…… 不对,他本就是个七岁孩子。 而他此刻的糖,便是母亲分给他的爱。 第5章 字母 “果然没有污染的天空就是不一样。” 姜楠倒在稻草前,双手环胸仰视着小小的透气窗口,不同于其他被收监的人,她正泰然自若地欣赏着现实生活中少见的夜空繁星。 “姑娘,你不怕么?”一位看似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好奇问起。 怕么? 姜楠自己也说不上来。 她是忽然来到这个世界,没有天音也没有系统提醒。 还没好好的了解这个世界,她又不能主动询问一些奇怪的问题,免得被人当作异类。 “小妹妹,你为什么会在这儿?犯什么事了么?” “她没犯事。”少年程安手里拿着钥匙打开暗牢的门回答。 小姑娘见到程安的到来,害怕地躲到了角落,像一只小仓鼠一般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 “既然没犯事,你们又为什么要抓她?” “姑娘总是这么热心肠么?”程安岔开话题,手中拿着麻绳熟练地将姜楠的手捆住,他牵起绳子的一端,引着她走出牢狱。 两侧昏暗油灯映照着两人身影,姜楠离开的时候甚至还朝着牢狱里的小姑娘挥了挥手,随后问起眼前的小不点,“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带你去死。” 程安静静地回答,声音在死寂的牢狱中宛如是风吹过沙漠中的枯树一般,没有生机。 “真的?那刀快不快,应该会很快吧?一刀致命的那种,不会让我难受的那样?” 姜楠却是与他不同,则是兴奋地举起被捆住的手,表示自己死也要死得痛快。 “你不怕死?” “有什么好怕的,人最终都不过一死,何必在意早与晚?”姜楠嘴硬说着,心中却是做出了判断。 因为杀她这件事,完全可以在暗牢中给她一刀或一包毒药就能解决,没必要先捆手再被带出。唯一的可能,或许后续还有什么安排。 如果她到最后猜错了,他们真是要将她带出牢狱再杀,那到临门一脚时,她立马跪地求饶也不迟。 果真,如姜楠所料。 她被程安带出暗牢还没闻一下新鲜空气,就立刻被塞入一旁的马车里。 赶车的大哥似乎见惯了,看到姜楠伸出脑袋,顶着车帘刚想问一声的模样,他便一掌将她给按了回去。 手劲之大,使得姜楠往后翻滚了一圈,后背抵在马车的后厢,紧接着她艰难的在狭小的马车里转身,爬着再次往前。 随着六月的风吹起车帘,赶车的大哥挥动手里的马鞭,“姑娘,你若再探出脑袋,我就将你头发和眉毛都给剃光。” 剃掉眉毛?这件事对姜楠来说真的非常严重! 姜楠被这事吓到了,她当即停下了爬动,先摸了摸还在的眉毛,随后她坐在车里开始咬手腕上的麻绳。 路程不远,麻绳太过结实,她的嘴巴磨破了才磨断三分之一。 马车停下时她听见有人来掀帘子,匆忙将手放下,换上自认为乖巧的模样,跪坐,扬起笑脸。 帘子被人从外缓缓掀起,随着灯笼的火光涌入车厢,当光芒落到姜楠的下颚时,她立马闭上眼睛将手举起,高声认怂大喊:“对不起我错了!” 除了风声,四周只剩下死寂。 久等无声,姜楠这才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 只见,一位十五六岁的丫头一手提着灯笼,另一只手撩起帘子,雪团子一样的脸蛋鼓鼓的,憋着呼之欲出的笑意。 姜楠见到来人一愣,“姑、姑娘,你这是?” “我叫湘珠。”名叫湘珠的丫头笑道,说着,她取出灯笼里的蜡烛,仔细地将姜楠手腕上的麻绳烧断,瞧了一眼姜楠唇上的血珠,打趣道:“姑娘真真是生了副好牙口呢。” 说完,她便退出了车马。 姜楠抬手随意擦了擦嘴角,吐了一口嘴里残留的绳屑,紧随其后。 她爬出马车,见到院子中虽然鼻青脸肿但衣着洁净的男孩,忙几步来到他眼前。 “是你救了我?” 然还不等姜楠走近,站在商归身后的青衣护卫已然将手里的刀一抬,拦在了他们的中间。 商归抬起缠着绷带的手示意,护卫受令把刀一收,往后退了一步。 此情此景,即使眼前的小孩商归再如何沉稳正经,但在姜楠看来,未免有些诙谐,尤其是与他认真的小屁孩模样对照下,姜楠心中忍不住蹦出“身残志坚”四个字。 许是商归发觉了姜楠的笑意,他抬眼瞧了瞧高他许多的女子,匆匆转过头,“今日,你是因我而无辜入狱,救你是还你这份恩情,然而盛京城中风头正紧,姑娘若想离开还是得过上几日。因此,你就留在此处,待到时机成熟,便会送姑娘离开这儿。” 言简意赅的来说,就是先留在这儿暂避风头。 …… 在这座小院里的日子中,姜楠已经忘了上班时候的焦虑,开始早睡早起,按时吃饭练练八段锦。 湘珠偶尔看到姜楠在打八段锦会问上几句这是什么,最后听到锻炼身体,便也跟在她身后操练了起来。 姜楠并不是没问过湘珠,他们是怎么救了她,毕竟是在他国境内将她从暗牢中带出来,应当是很麻烦吧。 也问过她什么时候能出去,在这儿实在是有些无聊了。 然而湘珠一问三不知,甚至得知姜楠无聊了还在第二天带了一枚生鸡蛋给她,说什么,姑娘若是觉得无聊了,不如孵孵鸡蛋? 在小院中的第十天,姜楠忍不住踏出院子,便被那晚的马夫给赶了回来。 那个满脸胡子的男人,粗俗地扣着鼻子,用着他欠打的语气,睥睨地看向姜楠,说:“看来姑娘是想被剃头发和眉毛了?” 姜楠忙捂着头,跑了回来。 后来她盯着立在院子石桌上的鸡蛋发呆。 这是她成功立起鸡蛋的第五十五次,也是她第一次思念遥远的故乡里的——手机、电脑、平板、switch…… 再后来,无聊到有些发癫了的她蹲在院子的角落,开始拿着枝丫挖着墙角的泥土。 她记得自己曾看过一部电影,那人曾用一枚挖耳勺挖通了监狱。艺术源自生活,她相信自己这么挖也能挖通。 穿越的第十二天。 “咯噔”一声,手中的木棍怼住了泥土里的什么东西。 她拿木棍挑去东西上面的泥土,听木棍敲击的声音应当是什么瓷器,然而太脏了她看不清是什么。 正当木棍成功将这片东西从二十厘米的坑中撬了出来,姜楠忙拿着它投入一旁早已准备好的水杯中。 杯中的水渐渐变得混浊,她又伸手从杯中捞出这枚东西,不管不顾地往自己的衣袖上擦了擦。 冰凉的触感,透明纯净的材质,还有上面一个眼熟的标志。 她捧着这枚东西,有什么酥麻的电流感从她后背窜进她的脑袋。紧接着,她头皮发麻,踉踉跄跄地起身,举着这枚东西,对着天空。 暖阳透过它投到了姜楠的脸上。 玻璃材质的碎片上,一个正圆包裹着一个字母“m”,而这个字母正借着阳光投影到了姜楠的脸颊 第6章 沈家 姜楠在这座小院中的第十二天。 姜楠发现了一片看似现代科技的产物,一片印着“m”的玻璃碎片。 她开始怀疑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难不成是——真人秀?类似《楚门的世界》? 她将这枚碎片收入怀中,冷静地分析。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枚石子擦着她的肩膀落下,她抬起头,才发现时光易逝,夕阳将要西下。 屋檐上一位背着夕阳坐下,周身散发着曦光的少年冲她挥了挥手,“姑娘,你在想什么呢?” 少年张扬,一身白衣,斜靠在屋檐。 “没什么。”姜楠眯了眯眼睛,这才看清来人回答。 这人是赵国质子施崔朋,上次匆匆一别,今日倒是让姜楠好好的打量一番。是一位眉清目秀,干干净净的少年郎君。 他个子挺拔,近乎和姜楠平视。 姜楠隔着衣服,拂过腰间的那枚碎片,想着既然发现了这儿是真人秀,不如顺势而为,看看这个综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便主动问起:“喂,你能带我出去走走么?在这儿好无聊啊。” 魏国质子府内,赵国质子施崔朋熟门熟路的领着姜楠穿过廊桥、湖心亭。他极其有风度的陪在姜楠一侧,保持着相对礼貌的距离,不会太远,亦不会太近。 走到一处荷花池前,他忽然驻足,凝视着湖面上起伏换气的锦鲤,神色微微悲凉,“姑娘,你说鲤鱼知道自己在湖中么?” 他在暗示自己? 姜楠打量着这个十一岁的少年,心中疑惑。 “公子为何这般说?”她小心翼翼地反问。 施崔朋抓起一把粟米,一点点投入湖中,轻声道:“它和我们很像。” 不过是六个字,却有着说不清的无奈。 姜楠听罢,神色微动,难不成,真在暗示? 她缓缓询问:“哪里像了?” “哪里都像。你看它们是被困在了这个池塘里,而我们同样是被困在了吴国的盛京城。只不过我们比它好,知道自己的家在哪。” “你是说,你和商归他们?”哥们,你真不是在暗示么? 施崔朋点了点头,“姜姑娘,你知道么,我的故乡赵国在吴国的南边,那儿青山连绵,温暖如春,百花常开,是人间乐土。我是在七岁的时候被送到吴国为质,我还记得离开故土的那天,嫣红的杜鹃花开满了山头,宛如是飞霞接天,如同是今日的绚烂夕阳。” 他凝望着点点夕阳,说出的话语却不同于他十一岁的年龄。 而姜楠看着他忧愁的模样,实在是找不到安慰的词,因为她已经认为这儿可能是真人秀,想看看这位演技不错的小孩哥拿了什么剧本。 待到夕阳落尽,掌灯人将一盏盏灯笼挂到了屋檐上,昏暗的幽光照不明他的样貌,姜楠似乎在微光中瞧见了他眼尾的泪水,但也不过是一刹那,泪水消失之快,让姜楠误认为自己是否是看错了。 姜楠在心中感叹:现在小孩子演技都这么好了么? 没一会儿,施崔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不由分说地塞入姜楠的手里,他继续说道:“原本我去那间小院是想找湘珠姐姐的,但却遇到了姑娘,我便觍着脸,请姑娘在三日后的酉时,将这封信转交溯洄可好?” 姜楠一愣:这是走剧情的意思? 她捏着信件,进退两难,唯有问起:“你为什么不自己给他?” “人总有自己的难处嘛,姑娘可否帮我一帮?” “行吧,只不过,酉时是什么时候?”唉,配合你演出吧。 施崔朋抿着唇,小小年纪,就似一个大人一般,耐心解释:“比现在这个时间再晚半个时辰就行了。” 姜楠将信件收入腰间,点了点头。 正在此时,夕阳落尽了。商归恰好携友人李丘澜和吴念清匆匆而来,湘珠提着灯笼为他们开路。 几人见到施崔朋身边早有姜楠在侧,或许心中多少有着疑惑,但还是在湖心亭里先行坐下。 小斯们上来一些糕点与茶水。 姜楠则是识相的往湘珠身侧而来,盯着那些精致的糕点咽了咽唾沫。 “姜姑娘你怎么在这儿?”湘珠轻声问起。 姜楠收回眼神,小声回答:“是质子带我来的。” 施崔朋帮忙解释:“湘珠姐姐就不要责怪姜姐姐了,是我看她在院中无趣才将她带来的。” “倒也不是责怪。”湘珠将灯笼放下,继续说:“这位姑娘犯的乃是伤害吴国王室玉体的大事,救她出来已然不容易了,若被有心人知晓了这位姑娘没在牢狱而是好好的在魏国质子府内,奴婢怕又会惹出什么大事。” “你看我,思虑不周了。”施崔朋看似少年意气,却也是老道的很。他从袖里取出一枚巾帕,递给姜楠,又说:“要不姐姐将面蒙上?” 这是一枚浸染过杜鹃花香油的巾帕,姜楠还未接到手中便闻到了香气。 真人秀还搞得这么细致。 姜楠心中暗笑,她接过巾帕,配合他们,把巾帕蒙上。默默记下三天后的剧情触发,便是那封需要转交的信件,她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 湖心亭的石桌前,四位友人谈天说地。 他们喝的是去年一起采摘的桂花,吃的是盛京城里有名的陈氏糕点,谈的却是这个年岁里该有的肆意潇洒、天马行空。 施崔朋年纪稍大,稳重一些,总是会在适当时候接过几句话。 商归却是不一样,明明也就七岁,表现得模样倒比施崔朋更加的沉稳。他不爱搭话,总是坐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吃完糕点后也不似李丘澜一般随意的擦在衣袖上,而是小心翼翼地在洁白的巾帕上擦了又擦。 湘珠总会在适当时候上前,在商归将要露出嫌弃眼神之前把这条巾帕收入怀中,换给他一条干净的。 吴念清则是拂面偷笑,生得玲珑的她总能在偷笑之余接过李丘澜天马行空的话题,且还能继续聊之。 “对了,你们知道么?沈家诞下一女。”李丘澜忽然想到什么,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花笺,“上面说,她在六月二十二日,夏至出生,取名为乔。” “哪个沈家?”吴念清接过这张花笺问起。 “看丘澜对待花笺这般小心谨慎视若珍宝的模样,你说还能是哪家的沈氏。”施崔朋打趣道:“自然是他们楚国的那位名满六国的商户沈家了。” “竟是楚国的沈家!”吴念清讶异道,随后她拿起这张精细的花笺看了又看,瞧了又瞧。 兀然,有一只手从她的身后而来,掠过她的头顶,将这张花笺抽走。 “姜楠你在做什么!”湘珠见姜楠这般没大没小,从主子们的手里拿走东西,她当即厉声呵斥。 脑子发懵的姜楠却是捏着花笺,微微颤抖。 “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下等人,别用你的手弄脏我的花笺!” 另一边,李丘澜气得几步而来,个子不高的他,踮起脚尖便是想从姜楠手里夺回花笺。 然,姜楠却是将这张花笺死死捏着。 不为其他,只因这花笺上的漆印,也是一个字母“m”。 第7章 花笺 “这个……这个m是怎么回事?”姜楠声音颤抖,向李丘澜询问。 李丘澜将花笺抽回,卷袖心疼的擦了又擦,“什么艾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你这张花笺上不是有个m么?它为什么会存在?”说着,姜楠从怀中取出下午在地里挖出来的碎片,指着上面的“m”标志,“就是它!” “这标志有什么奇怪的,这不是山么?”吴念清怕姜楠情绪失控,忙温柔解释:“姜姑娘,这是楚国沈家的家徽,只要是他们沈家的产业,皆是有这样的标志。” “可这,玻璃?” “玻璃?”回答姜楠的是施崔朋,他来到姜楠的身旁,从她手中接过那枚玻璃碎片,“姑娘想说的应当是琉璃吧?这也是沈家商品,听说,是他们家中独有的冶炼技艺,四十多年前琉璃刚一问世便成了六国王孙贵族们的流行之一,听说也正是因为琉璃的问世,才让当年楚国的沈家成了互通六国的商户沈氏。” 这些人说得有板有眼的,姜楠诧异的视线从他们一个个人脸上掠过。 她不知道怎么表达现在的心情,就像是玩什么整蛊游戏,而她则是被玩的那个。所有人都在故意欺骗她,即使她开始生气了,他们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开玩笑。 可这压根不好笑。 先是她离谱的身穿,再是她看到一个熟悉的玻璃制品加字母。怎么想,穿越的几率微乎其微! 姜楠往后退了一步,她含泪被气笑,“你们还小,未成年,我不想和你们探讨什么适可而止的话题,我希望你们背后的那些成年人能站出来,或者告诉他们不要再玩什么真人秀游戏了,我不想配合。成年人了,每天上班都烦死了,放过我吧,让我回家吧。” “姑娘,你到底在说什么?”施崔朋满脸疑惑。 商归则是适当的补刀:“怕是疯了吧。” 姜楠正在气头上,因此被他一点就着,“是啊,我疯了,疯了才和你们玩什么角色扮演的游戏。我演技不够,性格不好,上真人秀也是被骂的那种。因此你们爱咋样就咋样,我不玩了!” 说完,她扭头就走,潇洒极了。 留下几人在湖心亭里面面相觑,满是疑惑。 姜楠漫无目的地走了十分钟左右,忽然在一棵榕树下停了下来,她捂着额头后悔道:“啧,狠话说早了。” “真人秀嘛,我可以想办法和他们谈一下价钱,然后告诉他们我可以演一些炸裂的角色,这钱来得不比我打工快啊!” 姜楠轻轻敲了敲自己额头,惋惜道:“唉,亏了亏了。” “亏什么了?” 突然从她耳畔传来的声响,吓得她差些脚软倒地。 她捂着胸口,盯着从榕树上倒吊而下的马夫,带着哭腔,吼道:“大哥,大晚上的,你干嘛啊!” 满脸胡茬的邋遢马夫嘿嘿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还不是要监视你呀。” “监视?神经……”她捂着受惊后起伏不定的胸口,想到了什么,忙问:“大哥,问你一件事。” “说。” “你拍马夫角色工资有多少?” “工资?薪酬么?” 姜楠点了点头,心中暗暗嘲讽:你们能不能够了,不要再演了! “一个月十两。” 姜楠听道这个回答,嘴角不自觉的开始抽搐,“你们……你们是不是有病啊!” “没有,为何这般问?” 姜楠欲哭无泪,她长长叹气,随后翻了个白眼,便继续往前走。 马夫见状,从榕树上跃下,凌空翻转身子,再稳稳地落地。若这样的场景被姜楠见到了,她或许还会高呼“威亚在哪?”。 可她却背对着马夫,一往无前的前行。 马夫双手环胸,在夜幕的园子里,对着她的背影说道:“姜姑娘,请你不要再往前走了。” 姜楠闻声停在原地,身边两侧是开得正盛的繁花,她问:“为什么?” “因为前面是夫人的院子。” “所以呢?” “姑娘你不是坏人,就是脑子有点问题,我啊,不想看你死了。” 姜楠眼睛一亮,“你是说,进去这里面,我会死?” “是啊。” 姜楠摇头轻笑,“既然会死,那我更要进去看看。我这个人啊,最喜欢作死了。” 这种游戏,她就不相信了,还能搞出人命? 马夫的武功不弱,他见此,当即决定脚尖一点,跃到了姜楠的身前,“姑娘,人人都是求生,你何必要去求死呢?” 姜楠则是不示弱,反问道:“大哥,这世间求死的人多得是,为何你偏要拦我?人的一生不就是自己选择与自己承担?你又何必要硬改他人命运呢?” “自己选择与自己承担。”马夫身形颤动,他先是沉默地紧抿双唇,后来又缓缓地释然而笑,“姜楠姑娘你可真是神人,一句话倒是点醒了我多年的困惑。” “啊?” 马夫缓缓地往身侧一站,给姜楠让了一条路,“姑娘,我姓沈,名一正。若今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大可与我说,就当是我,报你解惑之恩。” 说完,沈一正双手作揖,向姜楠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 姜楠无奈的举起手,一边前行,一边随意地挥了挥,表示已知晓了。 他口中夫人的院子倒是个清净的地方,姜楠距离这儿还有一步之遥时,便感受到了这儿鸦雀无声,繁花静开。 正当她抬起左脚将要迈下之际,一团东西从正前方以极快的速度滚到了姜楠的脚下。她定睛一看,不正是一个人么? 这人穿着夜行衣,蒙着面,他还没死,正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姜楠想起自己也蒙着面,用的还是施崔朋给的白色巾帕。虽然她这次是来“求死”的,虽然她认为一切不过是综艺效果,但还是忍不住地,缓缓地摘下面上的巾帕。 与此同时,一阵利剑出鞘的呼啸声迅疾而来,银光一闪。 姜楠只觉自己的发丝和衣袂无故的飞扬,随着“噗嗤”一声。 姜楠才真正的看清眼前的一切,一穿着里衣的男子,正执着剑,削去了地上那人的手臂。 肢体分截,速度之快,倒在地上的那人这会儿才发觉痛苦,他刚要呼喊,穿着里衣的男子已然矮下身,抬手几下便卸去了那人的下颚。使得那人有痛呼喊不出,想死又求死不能。 姜楠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那人的鲜血和碎肉又飞扬落到了她的下巴和衣角。 到了此时此刻,她才真正的明白了,自己是穿越了,穿越到没有监控器制约的年代,杀死一个人不会获罪的时代。 “啊!!” 她尖叫一声,只觉自己的胃里翻涌,脚下一软,跪坐在地上干呕了几声。 那个男人则是提着剑,居高临下地俯瞰姜楠,眼神中的杀意汹涌而出,似乎在他眼中,姜楠与这地上的黑衣人一样,该是要被卸下手臂,卸下下颚才行。 …… 而这个人,姜楠同样是认识。 不正是,亭长陆溏么! …… 陆溏死寂地开口:“姜姑娘,你看到了,对吧?” …… 第8章 谎言 “我……我……” 姜楠如同是被人扼住脖颈的弱小生物,她胃里翻江倒海,身心又极度恐惧。 “看来姑娘,终归是活不成了。”陆溏就这样简单的将姜楠的生死定下。 他缓缓提剑,杀意汹涌。 “陆郎。” 兀然,传来一女子娇媚的声响。 百炼钢终是抵不过绕指柔,当这道女子声音落下之后,陆溏的杀意渐无。他放下手中的冰冷长剑,迎向院中向他而来的女子。 女子身穿简单的洁白里衫,她身娇体媚,长着一双勾人心魄的桃花眼。她墨丝如瀑,发髻上仅仅别着一根银簪。见到陆溏向她而来的奔赴模样,笑得比上月儿都明亮。 陆溏宽袖一挥,搂住了她的纤腰,而她则是轻轻点了点陆溏衣袖上的血迹,“你又杀人了?” “那人在你屋外窥视,定是有所图谋。”陆溏耐着性子温柔地解释,但见到女子嘟唇表示不满的表情,忙啄了啄她的唇畔,继续说:“我们的事,我不想别人知晓。并非是我不愿告知别人我们的感情,而是我怕商归受人指点,我怕你因此伤心,所以一切知情人都得死。” 林婠婠抬手一勾陆溏的鼻子,哄道:“好,只不过,你帮我问一下他究竟是受何人指示,这样我才好做防范。” 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姜楠觉得自己死定了。 因为她看到了不得了的事情,一对不应该在一起的男女的偷情。 她原本打算趁着这对男女暧昧时,先偷摸离开,哪曾想自己这般不经吓,脚都吓软了,愣是爬不起来,还听完了他们调情似的对话。 正当她艰难的挪着腿,商归的母亲林婠婠却是笑着唤道:“你是姜楠姑娘对吧?” 姜楠闭上眼睛,心想: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姑娘怎么坐到了地上。” 姜楠被吓得干呕,心中回答:被吓的,你看不出来么! “姑娘要不进来小坐片刻?” 姜楠捂着头,看着地上痛苦扭动,出不了声还死不了的黑衣人,仿佛是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你是白切黑么?看不出我要被吓哭了么?还让我进去,我怎么敢啊! “婠婠让你进来,你没听见么!” “好嘞!” 陆溏发问的声音,就像是凌空点了姜楠任督二脉一般。她猛地弹射起身,僵直着四肢,走向林婠婠。 她看着林婠婠那张令女人都能艳羡的绝美样貌,各种称呼在她脑中打了一架让她暂时卡机。 因为眼前的人实在美丽,她不知该怎么称呼为好。 “就是姑娘救了溯洄对吧?”林婠婠则是坐到了一旁的摇椅上,取来桌上的美人扇,轻摇送风。 场景宛如是仙女卧榻。 而姜楠的身后则是另一番模样,陆溏一把拽起倒地的黑衣人,拖到了小院的另一侧,开始他擅用的拷问伎俩,时不时的还能传来痛苦的哼声。 “姜姑娘莫怕,你曾经不顾自身安全救了溯洄,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因此不会伤害你的。” 林婠婠见姜楠稍稍缓和了一点,便乘胜追击,温柔地问起:“我一直有一事不明,姑娘与溯洄不熟,为何当初要拼死救下他呢?” 姜楠咽了咽唾沫,“因为,因为我最是见不得别人仗势欺人,以多欺少,而且当时商归与他马儿银雪之间的感情,又让我感动。我便想着,这般性情中人,定不是什么坏人。” “原来如此,没想到姑娘也是个性情中人,溯洄倒是交到了一个好朋友。” 姜楠强颜欢笑,连连说着:“谬赞了……” “那么姑娘,今日之事你会与溯洄说么?”林婠婠盈盈笑着,冷不丁地将话题一转。 听得姜楠心中一惊,忙回答:“我今日只是误入了林姐姐的院中和姐姐聊了一会儿,哪看到什么东西,姐姐,你院中不就是你一人么!” “倒是个机灵的女娃。”林婠婠展笑,抬手轻轻一点姜楠的鼻子,“不过,为何要叫我姐姐呢?” “我今年二十五岁,姐姐看着比我都年轻,我若不叫你姐姐,那叫你什么呢?” 林婠婠葱白似的指尖绕着青丝,她若有所思地说道:“也是,我今年二十六,二十一岁那年夫君回去留下我们娘俩,十九岁那年我诞下溯洄,十五岁那年我初遇夫君。” 她垂眸看着自己青丝里不知何时混杂了几根白发,“时光荏苒,一眨眼,都过去十一年了。姜妹妹,你二五了,可有心仪之人?” 姜楠搓了搓手,她注意着措辞,想让自己的话语给这些古人能听懂一些,她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知算不算心仪之人,念书那会儿,也就是十五六岁差不多,倒是暗恋我的同窗。” “后来呢?” “后来,要念书啊。便只是暗恋着,想努力学习,想和他考上同一间学府。但,我还是差了几分,和他去了两所学府。再后来,读书毕业了,我就到了二十三岁,那会儿想得是怎么养活自己,便去打工赚钱,也就没什么时间去找自己的心仪之人了。” 林婠婠饶有兴趣地问起:“我知晓学无止境,只不过,为何你们那儿不能边读书边成家呢?” 姜楠并未回答林婠婠的问题,因为她发现,林婠婠似乎接受程度很高,并非是古代早婚早育的思想,她小心翼翼地问起:“林姐姐似乎,对我二十五还未成家并不好奇?” “为何要好奇?”林婠婠唇畔一勾,笑着回答:“我儿时曾遇到一位姐姐,她德才兼备,学识渊博,二十六了还在周游列国,传道授业。” 倒是姜楠狭隘了,她还以为古代女人都是十三四岁成婚。她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问起:“那她后来去哪里了?” 林婠婠的神色渐渐地落寞,她缓缓地放下手中的美人扇,仰望着天空中的繁星,淡淡地说着:“许是去了很遥远的地方。” …… 第9章 输出 “婠婠说的姐姐是何人啊,我怎么从未听过呢。”陆溏一边擦拭着手上的血污,一边朝着林婠婠而来。 姜楠似乎嗅到了不太妙的气息,她默默地往后迈了一步,躲到一个自认为安全的距离范围。 “能是谁,不过是儿时认识的一人而已。” “婠婠似乎从未与我讲过你儿时的故事。要不,今夜与我说说?” 陆溏语气一转,言语暧昧,听得林婠婠执起扇子捂唇而笑,朝着他伸出了手。 姜楠当即又往后退了几步,忙转过身,说道:“我、我还是不打扰你们了。” 她小跑出了林婠婠的小院,迎面撞到正双手环胸看着她的马夫沈一正,她先是一愣,紧接着绕过他,说道:“你在这儿做甚?” “想看看姑娘会不会死。” “然后呢?” “然后为你收尸呀。” 他说话的语气听着令人很不舒服,姜楠忍不住地避开他老远,心中暗暗的给他下了定论:死变态! “姑娘可知,那位黑衣人是谁?”邋里邋遢的沈一正,紧随姜楠身后,浓着怪笑说道。 姜楠步伐下意识加快,“我怎么知道他是谁。” “不出意外,他是楚国来的杀手。” 这家伙,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姜楠瞥了他一眼,露出好奇地眼神。 “姑娘不觉得,楚国的杀手,来吴国,杀魏国情妇,这件事很奇怪么?” 姜楠慌忙停下步伐,踩得地上的枝叶作响,她抬手阻止沈一正,“求求沈大哥别告诉我这些,秘密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你不知道么?” 沈一正一愣,他垂下眸子也不知在想什么。抬眸瞧见姜楠扭头就走,又连连跟在她的身后,“那我们说说别的,姑娘可知陆溏是什么人?” 怎么回事?这人是怎么回事? 干嘛上赶子说别人的秘密? 姜楠脚下步伐连连加快,“我不想知道,也不想听!” “陆溏曾是一位名满盛京的才子,他曾想过让这国家变得更好,可这国家,让他成为诏狱的恶鬼。” “关我屁事!”姜楠再次停下步伐,朝着沈一正吼道:“你有病是吧!请你不要再跟着我了!也不要和我说任何人任何事!我压根不想知道!” 说完,姜楠瞪了沈一正一眼,当即跑走。 留下沈一正停在幽暗的林中,双手环胸浅笑。 今日是七月六日,是姜楠穿越的第十三天。 在这天,她通过一场血淋淋的事实,终于认命了,她真的穿越了。 她走过质子府的园林,只觉自己今后的前路迷茫。 抱大腿还是搞基建呢? 如果把这场穿越当作是一场游戏,姜楠此刻便是身处新手村,今后怎样的走向,取决于她现在该往哪个方向发展。 这般一想,姜楠又觉得释然了一些。 毕竟没有系统或者主线任务的约束,她若不想参与还能心安理得的选择种田。 也不知若是有缘能看到这个故事发展的看客们,会不会觉得这样的故事无聊至极。 穿越者来到陌生的世界,没有发挥她现代社会的见识与学识,而是想着去什么地方种田? 她踢着石子,开始在心中规划。 来这儿的十三天里,她大致了解了这个世界的格局。 魏、楚、吴、赵、韩、晋六国,互相约制,战乱不休。 吴国是目前的大国,各国为了暂时的和平献质子于吴。 但吴国不适合姜楠生活的国家,因为他们阶级分明,姜楠若犯了什么事,或者吴国的什么大户想要骚扰姜楠,她这样连白衣都算不上的身份不明的黑户,绝对是没办法抵抗。 了解第二多的便是施崔朋的赵国,虽然温暖如春适合生活,但实在太远,还山多。姜楠觉得自己若要去赵国种田,迟早会死在路上。 接着便是商归还没见过的魏国,这个国家虽然不大,但好在兵强血性,若有他国胆敢犯其边境,他们定会举国之力穷追猛打,不死不休,倒是成了别的国家不敢多加招惹的孤狼。 只不过,这届的君王与其先辈们不太一样,用起了怀柔政策,送质子于吴国用以休养生息。姜楠浅薄地觉得,他们或许要憋什么大事,因此便将魏国视为绝不可去的国家,毕竟她不喜欢风投,更喜欢稳扎稳打。 而韩、晋两国。韩国是靠近苦寒之地,晋国则是同样,若两者取其一适合生存之地,姜楠还真难选择。 最后则是李丘澜母国,楚国。这个国家与吴国齐名,它重商富庶,被世人称之为儒商之国,国内还有姜楠极其想去一会的沈氏一族。 这般综合考虑之下,姜楠首选种田的国家,便是楚国了。 浅浅的定下目标后,姜楠便要开始思索怎样搞钱,起码得赚够路费和建设屋子的费用,要不然死在半道或没有起始资金,岂不是白白规划了? “唉,怎么样才能莫名其妙的有钱呢。” 这个想法不管是现实社会还是穿越来的架空世界,都是姜楠目前所想得到。 她停下身,双手背在身后看向眼前这片漆黑的湖水,却不想见到这孤寂的湖边,竟还有另一忧愁的人。 她轻声唤道:“商归?” 站在湖边的孩子,在姜楠出声之后,连个正脸都不给她,当即离开。 姜楠知道他应当是听见了,要不然为什么在她说完后离开,时间卡得真好。 她一人站在原地,看着商归的背影,暗暗的骂了一句:“装x!” …… 而另一边,温存后的陆溏一脸餍足,拽起被折磨得血肉模糊的黑衣人,“婠婠,我先回去了,迟一些我会让程安来与你说这人的口供。” 说完,他脚尖一点,越上屋檐,消失在漆黑的夜幕。 小院里,林婠婠拢着轻纱,从屋内踏出,她仰望星辰,轻声说着:“沈一正。” 躺在屋檐上的沈一正翘起二郎腿,同样是仰望星辰回答:“怎么说?” “那刺客应该是来杀你的吧。我为你挡了一次灾,你是不是欠了我一条命啊?” “算是吧。”沈一正歪了歪头,看向屋檐下的女子,“不如你说说,你想要什么?” “商归如何?” “你这人,话题转变之前能否给一个铺垫。”沈一正咬牙说着,紧接着他面露笑意,简明扼要回答:“溯洄不错。” “那你同意留下了?” 沈一正挠了挠头,坐起身子,“不能说‘同意’留下,而是‘暂时’留下。” 林婠婠放下美人扇,取来一旁的茶水,抿了一小口,“不愧是出自商户,说话中都不会留一个话口。但,这样也行。我想要你留下,教导商归如何?” … 第10章 漠视 第二日。 姜楠终于是可以出了这个质子府了。 她蒙着面纱,跟在那几个常在一起玩的质子、县主的身后,走在吴国盛京的繁华街道上。 喧闹的市集声中,隐隐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姜楠跟在他们身后,只觉今儿个街上人似乎很多,近乎是寸步难行。终于,几人进了一间酒楼,来到了酒楼二楼的包间里。 听着窗户外敲锣打鼓的声音就在楼下,姜楠心中好奇,忙几步来到窗边,居高俯瞰地面上。 只瞧一商铺的门口不少小斯笑盈盈的给往来路人派发着红包与喜糖。 “怪不得人这么多,是有什么喜事发生了?”姜楠转身询问。 在一旁拿着巾帕的商归正专注着自己的着装,面上的汗要擦干,方才不小心触碰到别人的手也要擦干净。 李丘澜还在生气姜楠昨日弄皱了他的花笺,扭过头装作没听见。 而吴念清则是在吩咐小斯一些事情,没空回答。 因此回答姜楠的便只剩下施崔朋了,他说:“姜姑娘,前面的那家商铺便是沈家的。” “他们这是为了庆祝沈家弄瓦之喜?” “是的。” “都过了快半个月了,还在庆祝?” “这样才够气派,才配得上当今六国的第一商户沈家嘛。”说着,施崔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姜楠再次扭过头看向窗外,这时她才细心的看到眼前的商户门口正摇曳着一张旗,藏青色为底色,上面用着金粉写下一个斗大的“m”。 这沈家旗帜上的,究竟是个字母还是一个“山”? 姜楠将食指抵在自己的唇边,思索着自己要不要去一趟沈家看看? … 今日几人出了质子府,其主要目的便是斗蛐蛐。 他们纷纷拿出自己的常胜将军,围在一张八仙桌前,手里拿着引草,引导着头圆牙大的两只蛐蛐撕咬虎斗。 七月份潮湿闷热,没一会儿天空如同变脸一般电闪雷鸣下起了暴雨。 楼下对面的沈家商户门口,拿到红包的百姓们笑着捂着脑袋,在雨中奔走。还没拿到红包的则是丝毫不顾雨下得有多大,依然是双手摊开,说着吉利的话语。 “呀,我的金翅将军!”商归惊呼。 随着他的呼喊声,一只会动的昆虫从桌上的碗里跃起,跳到承重的栏杆上,紧接着在姜楠的惊恐眼神之中,跃到了她的衣领处。 她最怕这种多足生物了。 她脸上一僵,周身顿时起了鸡皮疙瘩,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双手急急忙忙地拍打,双脚止不住地乱踩。 窗外的雷鸣声不断,姜楠觉得自己脏了,没一会儿她见到从她身上落下的昆虫,忙抬脚去踩。 “诶,你,你别踩!!” 几人围在姜楠身旁,若不是在意着男女授受不亲,或许已经上手帮忙了吧。 然还不等商归说完,姜楠已经一脚下去,再一脚又一脚的踩踏。 此时此刻,除了窗外的雷鸣声,这间厢房里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连惊恐的姜楠也停了下来,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的金翅将军?”商归蹲在已然看不清尸骸的遗体前,愤怒地盯着姜楠,“你居然踩死了我的金翅将军!” 姜楠毫不客气地反驳,“它都跳到我身上了!” “跳到你身上了你也得受着!” “嗯?”姜楠面露疑惑。 只瞧这些日子以来,似乎对姜楠忍了很久的商归终于是爆发了。 他站起身,不过是七岁,才到姜楠的胸口处,仰着脑袋看她的模样里,露出了纨绔世子们对待平凡百姓们该有的睥睨,“你不过是个连丫鬟都算不上的人,将你称为人,我们与你好生说话,你还真以为自己与我们平起平坐了?” 他逼近几步,“你知道你这样的蠢女人值多少么?或许连我的金翅将军的一个翅膀都抵不上!” 姜楠并不是不了解古代奴隶社会,只不过当真实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的时候,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她想着说什么“人人平等”,可对于这样的社会规律的世界,那样的话似乎无法让这些人共情吧。 她一晃神,一个猝不及防间,她竟被商归一把推下了窗台。 吓得她忙反手抓住窗沿,惊恐地看了一眼脚下的悬空,抬眸与房间的窗户里,双手环胸的少年说道:“你,你在做什么!不过是一只虫子而已,有必要么!” “虫子而已?”商归俯下身,抬手按住姜楠抓住窗沿不让自己落下的手,欲要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他说:“你可是连虫子都不如!” 雨水打湿了姜楠。 眼看事态变得严重,在一旁的其他友人忙上前。 施崔朋当即一把按住商归的手,道:“溯洄,够了。” 说完,他朝身后的几人使了个眼色,李丘澜和吴念清忙几步而来,将商归拉开。 接着施崔朋这才将手伸向姜楠。 姜楠是个成年人,施崔朋不过是个孩子,难以想象他是以怎样的力气将她一点点从窗户外面拉回到窗户里头。 当双脚踩到了实地上,姜楠双手和双脚都在颤抖,抬眸看了一眼被友人按住的商归。 她抹了一把凌乱的头发,借着雨水,她将头发抚到身后,站直身子几步走向商归,就像是她猝不及防间被他推下窗户一样,姜楠同样是在他猝不及防间反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打完一个耳光还不够,她反手又给了他一个耳光。 “这两个耳光打你漠视生命!” 商归挑衅道:“姑娘不也在漠视生命,要不然金翅将军又怎么会死。” “哼,倒是挺会偷换概念。”姜楠一扯抓过商归的耳朵,“你将人命与昆虫对标,意思是说,人命比不上昆虫是吧?我倒是觉得有些奇怪,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这般……” 说到此处,姜楠猛然想起一些事。 第一次遇到商归,这家伙向陆溏要她的时候,话中似乎有意无意提起自己的母亲。而昨夜,她碰巧撞见他母亲和陆溏之间的秘密。 难不成这家伙,是为了他母亲才将她推下的? 那么他昨夜在湖边没有搭理她,就代表明白了姜楠知道了一切。 什么金翅将军,其实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 确实,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而且她之前可是一直被关在质子府的院中,今日难得可以出来,想来是商归的授意。 “你……” 商归聪慧,发觉了姜楠神色的变换,他猜到她想通了什么,忙拂手将她的手挥下,随后双手蓄力将她一推。 你这个女人……” 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你这个女人……” 为什么这么聪明…… “你这个女人……”他哽咽地看着姜楠怜悯的眼神,种种猜想终于是尘埃落定,她猜到了,猜到自己想为了守护母亲,才对她下手。 他无力地垂下头,泪水忍在眼眶中打转,“你这个女人,真的很讨厌!” 第11章 鱼符 几人将这间厢房让给了商归,没人点破什么事,也没人说出什么。 当然,李丘澜还是不在状态,懵懵懂懂的跟着照做。 他们靠在厢房的门外,静静地听着里头才七岁的孩子哽咽地啼哭。 里面的商归先是小声地呜咽,随着窗外的雨声渐大,他才慢慢地放肆大声哭泣。 今日是姜楠穿越的第十四天,天气不好,晴转暴雨。 各府来接人的马车相继地来到酒楼门口,姜楠注视着一一上了马车的少年,她站在酒楼的门口犹豫不前。 酒楼的对面,一粗布麻衣的农夫正携他一双子女,向着他面前腰缠万贯的男人跪地磕头。 施崔朋上车马前,顺着姜楠的视线看了一眼,他解释说:“人家在感谢呢。” “感谢?”姜楠不解重复。 “感谢这位老爷将田地给他们一家种,明年他们一家老小又能活下了。”说着,施崔朋上了车马。 对面的农夫和他子女也正巧起了身,他们侧目看了一眼金碧辉煌的酒家,随后踏入正在落雨的天地。 … 另一边。 姜楠不属于这个世界,和他们也不熟,自然是没有理由去到他们任何一人的家中暂住。 她透过车帘,见到商归似乎在偷偷地看了看她,只不过恰巧与她视线对上后,又急匆匆地收回。 李丘澜本就不太喜欢姜楠,他一上了马车便离去。 吴念清则是微微颔首,“姜姐姐,琅轩君是我的堂兄。” 姜楠明白,自己本该是被关在牢狱中的人,其实为了所有人的安全,是不应该出现在一些地方的,免得遭到琅轩君的报复。 随着吴念清的离开,施崔朋轻轻撩起车帘,“姜姐姐,我家中最近有些事,不太方便让姐姐暂住,” “我明白。”姜楠摇了摇手,“世界这么大,我能靠自己的。” 姜楠露出一抹自在的表情说着,走过他们的马车旁边,双手覆在头顶,挡着雨水,“咱们绿水青山,有缘再会了。” 说完,她抬脚踏入雨中,冒着雨水,在玄武街上奔走。 姜楠其实对待分别这件事看得极其的淡。 因为她本身就是个孤儿,她是被环卫工人从垃圾桶里捡到的,警察叔叔找不到她的亲生父母,就将她交给了孤儿院。 她的一生,就如同是莫名其妙出现在这个世界一样。 没人告诉她做好准备,也没有人引导她、教育她接受世界,她便自己一点点磕磕碰碰长大,触摸着、习惯着社会的运作。 因此,她不害怕流浪,也不害怕失去。 这几个孩子,和她读书时候遇到的同学一样,在某一个时间点遇到,自然是会在某一个时间点分别。 她这般想着,漫无目的地跑着。 后来,雨实在太大了。 她见到了第一天到这个世界路过的兴禹桥,她小跑绕到桥的下方,依靠杨柳和桥的遮挡暂时躲避风雨。 她蹲在小河边的石阶上,凝望着河里起伏的鱼儿。 良久,她在水面的倒影中看到了一人,那人执着伞站在她身后,帮她挡去了风雨。 她愣在原地,心中纠结。 “你这是……” “怎么不回马车里……” 她的声音和商归的话语一同在雨中响起。 “我只是想自己走走,看看这个世间。”姜楠说着。 商归别扭回道:“可若你被吴琮发现,会连累我们的。” “你放心,我不会被他发现的。”姜楠伸手接着雨水,继续说道:“我这些天问清楚了,往东边走,就能见到城门,到时候我离开盛京,你们就安全了。” “你离不开盛京。” “嗯?”姜楠扭过头,好奇问起。 “你没有鱼符,证明不了身份,很有可能会被城门口的官兵当作身份不明的细作抓捕。” “抓捕之后呢?” 商归难得耐心解答,“若能证明身份还好,若不能,有可能送到苦崖关建造吴国的边境直至死去,也有可能被送到一些不能见光的地方,为倡为妓、为奴为婢。” “那,鱼符怎样才能有?” “像你这样身份不明的,可以拿钱去买。” 姜楠问:“很贵吧?” 商归点了点头,“是不便宜。” 姜楠认认真真思虑了一会儿,她缓缓站起身子,商归也跟着踮起脚尖,抬高执伞的手。 见此,姜楠从他手中接过油纸伞,说:“商归,你能借我钱么?” “你想去买鱼符离开这里?” “嗯,我留在这里会给你们带来麻烦,而且,我也想去看看别的地方。但是我没钱,也不知道怎么弄到钱,不过我可以用我的知识与你换,绝对值钱的。” “知识?” “是的,知识付费。你知道沈家的琉璃是怎么做的么?” 商归摇了摇头,“这是沈家的独门绝技。” “我知道。而且,我还发现,你们这儿的糖和盐似乎有不少杂质,我有方法可以提炼更纯更细的。” “你若有这样的技艺,其实不管去哪都能赚钱,又何必急这一刻呢?” “毕竟我开局不利啊。” 姜楠垂下头,“我在盛京应当是无法赚钱了,可我离开盛京又需要一笔资金,如果我贸然去找其他商户,又怕他们对我进行折磨逼问我要更多的点子。何况,我对生意不感兴趣,只是想卖些点子,然后去到一处春暖花开的地方生活。思来想去,现在的我似乎只能和你们交易了。” 听着姜楠碎碎念叨,商归冷不丁的说:“要不,你先与我回去?” 姜楠呆愣,她疑惑地看向商归,这家伙前些时候还和她有些矛盾。 商归别扭解释,“道禹说了,你一个女人在乱世也不安全。” “道禹是谁?” “道禹是施崔朋的字啊!”商归说着,如同盛京城的天气一般,阴晴不定。 此刻他转过身走进雨幕之中。 “诶,你的雨伞。”姜楠忙执着伞跟在商归的身后。 她一步步跟随,嘴角缓缓地露出一抹笑容,“商归,为什么来找我?” 商归傲娇地说着,“把伞撑好,我身上都淋湿了。” “是是是。”姜楠连连应声,把伞往商归的方向送了送。 商归接着嘱咐:“对了,你方才说的那些点子,万不要随意与人说,免得惹出麻烦。” “好好好。” …… “还有……” “还有?” “还有,对不起。” …… 姜楠明白,他是为了推她那事道歉。 “是我踩死你的金翅将军在先。”她默默地避开他母亲的事,故意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毕竟眼前的孩子才七岁。 “你也不是故意的,要不这样,明日若是晴天,你在园子里帮我再捉一只好了。” “等一下,你不是说它很值钱的么?怎么,是园子里抓来的?” …… 第12章 钓鱼 今日是姜楠穿越的第十五天,晴空万里。 沈一正成了商归的老师,今日天气好所以习武。 这天姜楠坐在湖边垂钓,而身后的商归则是在练习扎马步。 满脸胡茬的沈一正瞧了一眼姜楠,说:“今日习武无时间限制。” 商归刚是蹲下身。 沈一正便继续道:“只要姜姑娘钓到鱼了,你便可去休息。” 姜楠侧头,指了指自己。 湘珠垂眸含笑,在姜楠身侧放了一盏茶,“姜姑娘可要认真些,公子能否休息就靠你了。” 姜楠摇了摇头,叹息道:“那你公子可要惨咯。” 恰巧这时,一青衣护卫领着程安走过廊桥。 姜楠目力好,一瞬间便看到了这个孩子,与以往那般,抱着有他人这般高的刀,在护卫身后静静跟随。 “湘珠,你认识程安么?” “见过。”湘珠取来腰间的洁白巾帕,为暖阳下的商归擦拭他额上的汗珠。 “这孩子与他手中的刀差不多高,这样又怎么能做亭长呢?” “姑娘这就不知了吧,那刀是他父亲的。”湘珠端来一杯茶水,覆在商归的唇边。 看着他小心仔细的啜饮,湘珠的面上不知不觉地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容,她继续道:“那孩子是个苦命人,三年前,边城发生战乱,他的父亲是死在了那场暴动中的,后来没过多久,他便抱着其父亲用过的刀,做了当差的。” … 忙里偷闲的沈一正坐到姜楠旁边的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悠然自得的端起茶水品茗,他放下茶盏,咂咂舌,“这茶是楚国沁府的白露。” “沈先生果然并非凡人。”湘珠收起巾帕,放下杯盏,不紧不慢地说道:“都说如今的六国四公子,楚国虞期、魏国钟夙、韩国凤以柳、吴国施无慕,可谁能知晓,其实还有一位沈先生,若比上才智样貌见识广博甚至是武功绝学,无人能与其左右。” 姜楠侧目仔仔细细地瞧了瞧身旁的沈一正——满脸胡茬,邋里邋遢,现在还在抠鼻屎! 我去,还把鼻屎擦在了自己的衣袖上? 她露出一丝丝嫌弃,“那个,容我多问一句,你们是用什么标准来选拔当世四公子的?” 她有些怀疑其中的水分。 “文武、品性、样貌。”湘珠回答。 姜楠再次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沈一正,这家伙除了武功,好像其他条件都与他无关吧。 她又问:“谁来评判的?” “博渊阁。” 沈一正拂过他油腻的发丝,耐心地为姜楠解惑道:“这世间有一奇阁名为博渊阁,它既立世于六国之外,又建立在六国之内。” 他见姜楠听得眉头皱起,以为她是感兴趣了,便笑眯眯的继续解释,“说白了便是,不属于任何一国势力,却又建在各国之内。他们知晓天下事,只要拿钱,便能买到。而每一年的立秋,他们又会放榜,什么当世四公子,当世四才女,当世四美人,亦有各国武将排名。” 这些内容姜楠并不感兴趣,而是觉得有些无语。这种熟悉的、狗血的,古早文设定,难不成自己穿书了? 她眉头直跳,嘴角抽搐,问起,“那建立在各国之内,又是以什么形态?” “形态?”沈一正抿笑,“姜姑娘用词可真有趣。” 说着他慢条斯理地执起一旁的茶水,看得姜楠险些忍不住想催他快说。 “青楼妓院、酒肆茶馆,一切想得到的,皆是他们形态。” 姜楠以往看古早文的时候就对这样的设定带有疑惑,你说堂堂一个国家,有人说自己知晓天下事,还在自己国内设立了据点,这不是找事么,各国当权者为什么不除之而后快? 这次,她终于是问出了心中想法,“各国能容忍这样的存在?” “他们交的钱够多呀。”沈一正今天悬在脸上的笑容似乎落不下来,他注视着姜楠,“姜姑娘问这么多,难不成想去买什么消息?” 姜楠尴尬一笑,她想要的消息,怕是这个地方无法解答吧,何况她还一穷二白呢。 她因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来到这个世界又是为了什么。 这种本就处在故事之内的组织与她这种处于故事之外的外来者,不该有过多的交集。小说中不都是这样描写的么,这样的组织的负责人要么对女主感兴趣,要么会对女主赶尽杀绝。 虽然姜楠把自己定位为古早文故事里的女主有些自恋,可一联想起看过的各种文,就忍不住的脑补。 而且她询问这些,不过是想了解他们的经营模式,满足小时候看文时候的好奇心而已。 大家都说看文别带脑子,可姜楠不一样,总是能在剧情中找到另类的角度思考其因果。 这般想着想着,她忽然发现了什么,捏紧手中的鱼竿,凝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诶,你们为什么要收留我呢?毕竟我身世不明,你们就不怕我是坏人?还是说,你们去了博渊阁询问了关于我的问题?” “因为姑娘救了公子啊。” “就这样?” “这样不够么?”沈一正语气温和地反问,“当今世间,连亲人之间都能互相加害,可姑娘不一样。” 鱼儿还未咬钩,商归双腿打颤,他大汗淋漓地听着他们的对话,自己想说什么却又没力气多说。 姜楠侧目看向他时,恰与他四目相对。 昨日的时候,她和商归闹了矛盾本想离开,这是随机事件。 后来与他和好,她相信以商归的性格并不是受人安排。 这般想想,确实是她多虑了。 或许人家只是看她孤身一人可怜罢了,才将她收留。 这时,她感觉到手中的鱼竿猛然间多了一股力道与她做对抗,她忙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之脑后,站起身子,双手扯着鱼竿,高兴地呼道:“我好似钓到鱼了!” 湘珠和沈一正在一旁直勾勾地盯着,大气都不敢出。 而大汗淋漓、身心力竭的商归,他听到了姜楠这番激动的话语,顿时疲惫消散不少。也跟着好奇地探出脑袋,如他本来的孩子纯真品性一般,扎马步的同时偷偷地瞧着。 可等来的,却是一道漆黑的物体划破半空和姜楠沮丧地话语声: “呀,是枯枝!!!” 如同是精气神被瞬间抽干了,商归终于是坚持不住,瘫坐在地,哀声怨道:“姜楠,你放鱼饵了没?” “没放。” “没放你钓什么鱼!!!” “愿者上钩啊,你懂不懂。” …… 第13章 大火 七月九日,寅时。 天空如同变幻莫测的婴孩一般,昨日还是晴空万里,今日则成了阴云密布,黑云压城。 “当当当——” 天还未亮,一阵急切的敲锣声打破了宁静的盛京城早晨。 姜楠披着外衣闻声出了房门,只瞧站在屋檐上的湘珠渺小一粟,遥望着北方。 她脚尖轻轻一点,青衣荡开,无声地落到了地上,“姜姑娘。” 她的话语简单,面上却是沉重无比。她说完,便起身作势离开。 姜楠忙拉住她的衣袖,瞧了一眼东边灰白,北边却卷着青烟和烧红的天空。 太阳还未出来,这样的光芒不该是自然景象,她的鼻尖缭绕一丝丝焦味,她总觉得不安,她问起:“发生什么事了?” “赵国质子府走水了。”湘珠轻轻拂下姜楠的手,“我得去公子那儿,他与赵质子交好,我怕他一时冲动。” 说着,她转身离开,或许是担心极了,还不管不顾地脚尖一点,用上了从不展示人前的轻功。 姜楠忙紧随其后,她刚是跑了几步,想到了施崔朋曾让她转交的信件,连连转过身回到房间。 她手忙脚乱的将衣服穿好,她不善穿这里的衣服,因此每次穿得都不太好,总是歪七扭八的,更别说如今她着急忙慌,自然是越弄越乱。 听着外头急切的锣声,她跺了跺脚,牙一咬,拿着腰带随意的打了个死结,便从枕头底下拿出那封信件。 这一路,她不止一次起了一个念头。 施崔朋是不是早就知道这场火,要不然为什么要在三天前让她帮忙转交这封信? 这封信她不是没有打开瞧过,只是这字啊,看着应该是大篆,她压根认不出一个。 这一路,她匆匆忙忙地奔跑,布鞋都掉了几次,磕磕绊绊终于是在去往门口的路上遇到了商归。 两人一高一矮,相遇之后便极其有默契地匆匆走在夜幕之中。 许是心中担忧吧,一路上并没有说些什么。 到了质子府门口后,护卫抬起手中未出鞘的刀将商归拦下,“公子,夫人说了,你不能出去。” “我朋友,我只是想看看我的朋友如何了!想看看他是否安全!”商归急哭了,这时候还想与门口的护卫讲道理。 姜楠打量了一番四周,猛然发现沈一正、湘珠还有一直跟随商归的青衣护卫如今皆是不在。 她又见商归想要冲撞,当即几步上前,将他的手腕紧紧地捏住,不管他的挣扎,拉着他便是往回走,“跟我来。” “你放开我!” 见商归如同是泥鳅一样,姜楠没得法子,只能冷静道:“你若想出去就听我的!” 说着,拉着他走向后院的一处角落,她指着角落里的水缸,说:“踩上这个水缸,应该就能翻墙出去。” 可见到这个小矮子爬上水缸,踩在上面后还怎么都跳不上屋檐,见到他委屈巴巴地转过头,哭着向她问起:“我上不去怎么办?” 姜楠叹气,她估错了,自己的身高应该是能上去,只不过这个小矮子确实有些难度。 她手脚并用地爬上水缸,故作潇洒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踩着我就行了。” “可是,你是女子,我怎么能踩你呢?”都到如今这个时候了,商归还保留着风度。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劝慰的话。商归,你要知道,你只能用这个方式爬上屋檐,然后再去看看你的朋友如何了。快点,不要磨蹭了,拿出你前天推我的气度!” 商归听后,紧紧地捏住衣角。最后似乎是下定决心一般,他垂下头,将自己干干净净的外衫褪去,仔仔细细地叠成一块豆腐的形状,接着踮起脚尖,将这块叠好的衣服轻轻地放置在姜楠的左肩,他小声地哽咽道:“冒犯了。” 说完,姜楠蹲下了身,用肩膀将商归一点点托了上去,看到他手脚并用地爬上屋檐后,她便将肩上的衣服朝着商归一抛,随后便也手脚并用的爬上。 两人站在有两米半高的檐上,北边是卷着浓烟的热浪,火光都将天空映照得通红。 姜楠望着底下,其实她也害怕,但是现在这个情况了,总不能让身边的孩子先下去再接住她吧。她咬着牙,长长地换气,做好心理准备后,便先行下去。 她借着身高的优势,先是反身用双腿一点点往下攀爬,而双手则是紧紧地捏住檐的旁边,直到整个人垂直挂下,脚尖绷直,腿仍旧是没有接触到地面。 她低下头瞧了瞧,距离地面还很远的样子。 趴在屋檐上的商归紧紧地捏着姜楠的手,“现在该怎么办?” “如果我跳下去受伤了,你记得帮我找大夫,不管多贵也要把我治好!” 语毕,姜楠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她让商归把手先拿开,然后眼一闭往下、往后一跃。 整个人掉到地上的时候,姜楠感觉到了自己的脚似乎扭到了,她倒在地上痛得呲牙咧嘴。 趴在屋檐上的商归担忧地问起:“你没事吧?” “没,应该没事。”姜楠忍着脚上的痛,扶着墙一点点起来。 她仰望着商归,将双手举起,“商归,像我刚才那样,一点点下来,我会接住你的。” 商归点了点头,随后照做。 商归的下来,同样是让姜楠受了不少苦,但总归结局是好的,他安全的下来了。 两人牵着手,一人走得很快,另一人则是一瘸一拐,目的地是火光的地方。 后来,他们站在冒着火焰的赵国质子府门口,看着这座质子府成了一片火海。 里面一开始还传来了呼喊求救的哭声,后来又渐渐的成了尖锐的嘶吼,最后一点点消失。 端着水盆来来回回救火的人很多,但这样的火势是无法用这样的方式扑灭。 同样是来来回回的,还有商归,他逢人就问: “赵国质子施崔朋可有出来?” “你们可有见到赵国质子?” …… 或许是连天都不忍吧。 在商归嗓音嘶哑快要说不出话的时候,阴沉的乌云,终于是落下了雨点。 雨水从小小的一颗颗,缓缓地越来越急切。 砸在人的脸上也越来越痛。 商归侧过头,他将自己的衣服递给了姜楠,紧接着便继续逢人就问。 姜楠垂眸瞧了瞧自己乱七八糟的衣服,虽然没有走光,但委实有些怪异,便用商归的衣服披在了身后。 “诶,这是不是赵国质子施崔朋啊?” 人群中,忽然传来了声音。 两人对视了一眼,忙挤过人群,走向那质子府的门口…… 第14章 选择 映入眼帘的,不是什么活人,而是倒在地上被烧焦的尸体。 “你、你们都没看清他的样貌,又怎可断定他便是施道禹呢!”商归嘶哑着拨开人群,蹲在这个尸首的旁边。 他的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水珠一颗颗从他的下巴落下。 他缓缓地伸出手,探向这具尸体的面上。 一旁参与救火的程安拧着眉头,“商公子,赵国质子府内没有其他孩子,与施公子同样身形的也没有,若这个人不是施公子,还能是谁呢?” “没看清样貌,他就不是!”商归执拗的说着。 而他手则是悬在地上烧焦的孩子的面上,久久未曾落下。 姜楠明白,他不敢触碰,他怕自己拭去这人面上的痕迹,看到这人真实的样貌,他怕面对好友的死去。因此自欺欺人的,将手悬在这人的脸上。 “商公子,这具尸体,要带走了。”程安微微欠身。 他本可不用多说,却还是加以提醒。 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身份,更是为了给他们一个道别的机会。 若这人真是赵国质子施崔朋,那他之后便要被带回故国,这两位好友的相见,或许也只剩下现在了。 姜楠挨着商归缓缓地蹲下,她伸出手轻轻地覆在商归颤抖的手上,“商归,我不太会安慰人,不擅长鼓励别人,对你们的友谊,我也了解不多。但我知道有些事得面对,虽然我和你一样希望眼前的人不是道禹。可是如果是他呢?这次你不看清,会不会遗憾一辈子呢?” 商归听罢,他垂下眸子,点了点头。 他颤抖着从怀中取出早已被雨水打湿了的巾帕,探向地上的尸体,接着一点点的擦拭着施崔朋的脸面。 然而,这具尸体被火灼伤得厉害,面貌亦是被火烧得毁容,已然是看不清这人究竟的模样。 他喉间滚动,侧过头,看向这具尸体的下巴。 当看清下巴上的东西后,他宛如是被雷击中一般整个人一僵。 眼前的尸体是谁,从商归的反应中便得出答案了。 今日的雨不断,商归跟在运送尸体的队伍身后,如同是行尸走肉一般跟随。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施崔朋是在三年前,那会儿他才四岁,被吴琮饲养的恶狗逼上了一棵树上。 他趴在树上,恐惧地望着底下。 底下的恶狗流着涎水,似乎只要他一沾地,便会用自己的利齿将他撕碎,他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起从未见过的家乡,想起在等他回去的母亲,眼眶里便凝满了泪水…… “道禹的下巴上有一道疤。”商归哽咽地说着。 姜楠一瘸一拐地跟在商归的身后,大致是明白了,为什么商归一看到那具尸体的下巴,神色都变了。 “是三年前,我们第一次相见,他救我时留下的。”商归胡乱地擦拭着脸,“王室中人,最忌面貌有损。他看我心中愧疚,还与我打趣说:‘以后若有什么事,那我下巴上的这道疤便可将我认出,这很好啊。’。” 说着,商归停在了路中间,凝望着那具越来越远的尸首,呜咽道:“我……我竟没想到……一语成谶……” 姜楠扶在墙边,并不是她不共情,而是她实在难受。 她原本是脚痛,淋了这么久的雨后,她不仅仅头痛,整个人的每一处关节每一块肌肉也开始发痛。 她明白自己应该是发烧了,但看到商归这样,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扶在墙边,慢慢的跟着。 只是现在,她终于是挨不住了,眼泛金星地往后一倒。 可迎接她的并不是冰冷僵硬的地面,而是一人的膝盖。 她吃力地往后扭头,只见沈一正一手执伞,另一只手轻轻地捏住姜楠的手腕。他用膝盖轻易地将她抵住。 这家伙,难不成是一直跟着他们么?姜楠想到。 沈一正则是对她的视线不做理会,而是看着不远处的商归,“溯洄,该回家了。” 他见商归依旧是停在雨中一动不动,便继续道:“姜姑娘好像快不行了。” 商归这才扭过头,注视着虚弱的快要倒地的姜楠。 “你来帮我执伞,我们先带她回去治病如何?” “我想再送送他。”商归带着泪腔说着。 “既然这样,为师便陪你一起去。不过,若带着姜姑娘也是个麻烦,就让她在这里等我们回来,反正她现在也走不了道。” 姜楠翻了个白眼,若不是她现在病着,不然高低要和沈一正骂上几回。 沈一正应当是瞧见了姜楠的白眼,他向姜楠投以温柔的笑容,说话的语气不紧不慢,“看来溯洄是决定了,姜姑娘,那抱歉了。” 姜楠:……啊? 说着,沈一正将自己扼住姜楠手腕的左手一松,悬着温柔的笑容,看着姜楠如同是一个死鱼一样毫无反抗地滑到了湿答答的地上。 姜楠倒在地上,已经无法做出反应,但是脑子还算是清醒。她到此刻发真正发现,眼前的这家伙才是最可怕。 “你给她下毒了?”发现异样的商归几步而来,他来到姜楠的身旁,质问道。 沈一正仍旧是那番模样,双眸里的温柔慈爱不减分毫,“这是一个选择,死去的人,还是活着的人。溯洄,你会选择什么?” 说完后沈一正还将视线落到了倒在地上的姜楠身上,那眼神中,虽说都是慈爱温柔,但姜楠明显看到了漠视,那种对生命的漠视,就如同是无人在意的蝼蚁,有谁在意它们的生死呢。 姜楠顿时他被吓得一抽搐,手不知不觉地捏住了商归的衣摆。 商归很聪明,他从微小的对话中,看到了信息,他忙问:“你们,你们对这场火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沈一正似乎很满意商归的反应,他俯身,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我们回去再说。” 七岁的孩子,不同于其他同龄的孩子,他早熟、敏锐,“所以母亲也知道?” “溯洄,这只是开始。”沈一正执伞仰望这阴沉的天空。 他伸出手,接过伞骨处落下的水珠,“从今往后,这天下将翻天覆地,而你也会去到属于你的地方。” …… 沈一正继续缓缓道:“走吧。” …… 第15章 信任 还有谁,穿越会像姜楠这样倒霉。 没有金手指,没有剧情,还乱七八糟。 她就像是被无意卷下的落叶,随着大流而走,原本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却又被卷进另一个洪流。 她躺在太师椅上,打量着林绾绾的房间。 这里燃着香,纱幔随着窗户外卷入的风兀自飞舞。 早间离开的湘珠此刻是跪在了林绾绾的面前,商归一进自己母亲的房间,便从一旁的榻上取来一张软毯盖在全身冰冷的姜楠身上,接着来到湘珠身边,侧目瞧了一眼她后,便吩咐沈一正给姜楠解毒。 总是跟在商归身后的青衣护卫此刻是穿着蓑衣而来,他双手作揖,跪地道:“夫人,施崔朋已死。” “母亲?”商归不解地看向林绾绾。 姜楠服下沈一正送来的解毒丸,那种似乎是发烧时的症状,在她服用之后渐渐地消失。 沈一正立在一旁为姜楠把脉,他含笑说着:“姜姑娘身体不错。” “我还是要谢谢你了?”终于是能说出话来的姜楠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下毒,难不成是想让商归回来?” “是啊。”沈一正自若地回答,没有丝毫歉疚。 “我是什么很贱的人么?你让他回来,为什么要给我下毒!” “当下情况,我只能如此做。” 姜楠吃力地抬眸,瞧见自己的手能动了,当即反手将沈一正的手腕握住,扯住他的手猛地往自己这儿一拉,紧接着张口便是狠狠地咬着。 其实在沈一正看来,姜楠的手很小,力气也不大,动作也全是漏洞。 他是带着笑意看着姜楠咬他的模样。 她的发髻上滴着水珠,一缕一缕的粘在她的脸上,咬他模样,如同是一只小狗。 见到血珠顺着她的牙齿,沿着她的下颚,落到了洁白的毯子上,他的笑意仍旧是不减丝毫,还从怀中取出一柄匕首,“姑娘若是咬我不解气,捅我一刀也行。” 姜楠掀起眼皮,顺着她的发丝落下的雨水悬在了她的睫羽上,她的眸子不知是因为雨水还是什么,此刻透着点点的星辰,她松开牙齿,“你这人有病吧?” 沈一正歪了歪头,他揉了揉被咬出血的手臂,“既然姑娘不咬了,那就好好坐着听我们说吧。” “等下,我为何要听你们说?”姜楠忙起身,离开了太师椅,一瘸一拐的打算离开,“莫名其妙,我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你们现在说什么也与我无关,劳烦,等我离开了你们再聊。” “姑娘已经离不开了。”沈一正说着:“现在的你只能和我们一条船。” “不是,还有硬拉人入伙的?”姜楠真的是不解了。 她现在云里雾里,根本理不清状况。 此情此景,总要有个第三者打破僵局,而林绾绾便是最好的选择。 她绕开跪地的湘珠,与她的儿子商归擦身而过,还能抽空将手里的扇子递给青衣护卫,最终才是走向姜楠的方位,柔声说道:“姜姑娘莫要被沈一正的话给吓到,你听我们将事情原委讲清楚,就明白为什么要你随我们一起了。” 姜楠蹙眉看着房内的一个个人。 跪地的湘珠和青衣护卫,看着自己手腕上伤口的变态沈一正,言辞恳切却又看不清真实的林绾绾,还有与她一样云里雾里的商归。 她摇了摇头,“我不相信你们。” “也是,我们这样委实有些奇怪,姑娘不信我们也是正常。只不过姑娘,你不信溯洄么?” “还算是相信。”姜楠看了一眼不知如何是好的商归,她停顿了一会儿将话题一转,继续冷静道:“只不过,你们与溯洄,是主仆,是师徒,是亲人。可我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相信的前提是建立在羁绊之上,因此我不信你们,这很合理。” “话是如此。可若是说,我们是因为溯洄,想要保护姑娘呢?”林绾绾用她涂了寇丹的指尖绕着自己漆黑如瀑布的发丝,“姑娘机缘巧合住在我们这儿有十几天了,如今,我们这儿若有什么事,多少也会牵连姑娘。我们也想过,要不和姑娘好聚好散,只不过,今日早间一事,姑娘已经深陷其中。我们也只能想为溯洄,保护好他的朋友。” 姜楠听后,多年看文她的瞬间了解了这话的含义。 原本的她是可以置身事外,只不过今天早上,她和商归一起去了赵国质子府,那么她便不再是置身事外了。 而且听这话,事情似乎有点棘手。 林绾绾见姜楠听懂了,便走回榻边,缓缓坐下,她接过青衣护卫双手递上的美人扇,轻轻摇着。 青衣护下巴上有一颗黑痣,他颔首,一手搭在身后的刀柄上,仿佛是宣布什么事一般,说:“要打仗了。” “赵国和吴国的边境这些天来一直冲突不断,但都是点到为止,可今天以后就不一样了。” 多年看书的经验让姜楠瞬间明白了情况,她接过青衣护卫的话语,道:“赵国质子施崔朋死了,死在了吴国。两军对抗,一方世子死在他国国土,定能引起全国哗然,军中士气倍增。” “看来姜姑娘也懂兵法。”沈一正往身后的柱子前一靠,双手环胸打趣说道。 姜楠给了他一个白眼,便继续听。 “两国交战,这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让公子回去的机会。”青衣护卫朝着商归作揖行礼。 “等下,你们说到这个我却有点不理解了。”姜楠打住青衣护卫的话语,“现在是吴、赵将要交战,可与你们这些魏国人又有什么干系?难不成,你们魏国有参与?” “姜姑娘果然聪明,一点就通。”沈一正搭腔说着,“只不过,此事与魏国没有关系!赵国质子这么大活人死在了这儿,各国担忧本国质子来接他们回去不也是很正常。” 姜楠有些被气笑,但她冷静一想也大致明白了,他们让她留下听这些话的原因。 因为她想置身事外,可她住在魏国质子府这么长时间了,即使她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但别人不信啊。而且他们也希望她未来在某个时期配合他们离开,不要作妖。 想到这里,姜楠身形一僵,一种可怕的念想从她的心中滋生,当她抬头看向商归时,商归同样是看向了她。 四目相对,两人或多或少想到了同一处。 她咽了咽干燥的喉间,想问的事情再也问不出口了。 倒是商归不同,毕竟他算是这儿的主人。 他步伐虚浮地往母亲那儿走了几步,哽咽地问出心中猜想:“所以母亲,道禹是你们杀的对么?为的是挑起两国战事,给我们带来转机是么?” 第16章 殉国 靠在一旁的沈一正悬着笑容摇了摇头,神色渐渐变得悲悯,他来到商归的身旁,抬手轻轻地拍了拍他,说:“道禹是自杀。他知道大战在即,以身殉国。” “殉国?”姜楠不可置信的重复。 姜楠转念想想,又发现这事确实符合现在这个世界的逻辑。他们信奉天地君亲师,施崔朋他虽十一岁,却是赵国的王室,若一场战争因他一人之死而获得胜利,以他们对父君对国家的敬重,一定会以身入局,在所不惜。 但仔细一想眼前的这些魏国人又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是细作? “姜姑娘可别不信。”沈一正侧过头注视着姜楠,“道禹的自杀,你不是在三天前就知道了。” “我?”姜楠指了指自己,“你放什么狗……” 脏话还未说完整,她愣在原地,终于是想起了那封需要转交的信件,她忙伸手探向腰间,然而湿漉漉的一片,哪有什么信件。 沈一正总是悬着那抹微笑,他见姜楠不知所措的表情,自若的从自己的腰间取来那封信,“姑娘是不是在找它?是姑娘今日带溯洄翻墙时不小心留在了水缸旁边,我捡到的。” 说着,他将信递给商归,“溯洄,这封信上的字迹你应当是认得吧。” …… 姜楠看到商归执着信件,看着看着流下了泪水,便一瘸一拐地朝他而去,边走边是问起:“商归,这信上说了什么?” “他说……”商归拂袖拭去泪水,怎奈泪水止不住似的越擦越多,“他说,赵、吴战事将起,他身为赵国王室这是他的命,他还说……还说……” 话语终是说不出了,他蹲下身,趴在臂弯里忍不住地哭出了声。 姜楠不忍再问,见到此情此景也跟着鼻酸。 那一身灰白襦裙的男子沈一正却是不同,他蹲下身,从商归的手里缓缓地取来这封信,瞥了一眼,与姜楠继续道: “道禹还说,他和赵国提了一件事,说魏国如今兵强马壮,当有休养生息之嫌。他怕赵吴两国交战,魏国做壁上观,恐他黄雀在后。所以望父王恩准,想办法让商归回国,以搅乱魏国局势。” 沈一正说完信件内容,感慨总结:“道禹真是位君子,在信中吩咐商归莫要为他之死伤心,让商归想办法借此机会回国,莫要像他一样成了再不能归国的亡魂。他希望商归去看看自己的故土,去见见自己的亲人。他还说,一直视商归为弟弟,望他能幸福,还说……” 看到商归因沈一正的叙述越哭越凶,姜楠抬起眸子,厌弃地瞪一眼了沈一正,“你能不能别说了!” 沈一正毫无人性地反驳道:“不是姑娘想听的么?” “神经!” 事情或许就这样暂时搁置了,但大雨依旧是不断,才七岁的商归是被护卫搀扶着离开的。 姜楠瞧着林婠婠房间里心思各异的人,亦是转过身走向门口。 脚刚是抬起,将要迈出门坎。 姜楠又缓缓地收回了脚,她转过头,再次打量着他们——依靠在塌上的林婠婠、跪在地上的湘珠还有那个把玩胡子的变态沈一正。 “这件事……” “怎么说?”林婠婠放下美人扇,湘珠颔首双手接过。 姜楠眉头微蹙,心想: 这件事前后顺序不对,就像是他们早就知道今日会发生这样的事。 首先他们知道她身上有信,且知道信件内容。似乎他们知道施崔朋今日自杀远在知道她身上有信件之前。所以他们在一开始非要将自己留下,其实并不是想保护她,而是想让她作为人证,说出信件这事。 他们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又把她拉下了水。仅仅只是因为,不想商归记恨他们? 然而姜楠没有证据,只是这样觉得而已。 她顿了顿,到嘴边的话最后成了一句:“没什么。” 说完,她一瘸一拐地走进雨幕之中。 这件事,她不能说。 这些人费尽心机做这一切,她若没脑子的点破,岂不是在找死? 所以,她不能说。 不仅她不能说,还要装傻,刚才在里面的对峙现在仔细想想,姜楠后背战栗连连。 因为这些人要她死太简单了,她应该谋定而动,借他们之力离开吴国,去到自己想要去的楚国才是首要目的。 施崔朋的死是冤,她如果早点把信给了商归,或许就能避免这件事的发生。但站在施崔朋的角度,或许又不冤了,毕竟是他自己的选择。 圣母心还是要有限度,即使穿越了,拿到的不是女主金手指的剧本,但不管在哪个剧本里,首要的难道不是苟住性命么? 所以施崔朋为什么死,林婠婠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知晓这件事,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对,没有任何关系! 这样的世界,她不用参与,不用共情。 与她无关! 与她无关!! 与她无关!!! …… 就像当初姜楠挟持吴国王室吴琮一样,当时没人在意她为什么挟持。如今有什么不同,施崔朋的死,谁会在意呢。 谁会在意? 七岁的商归和他的朋友们会在意。 六岁的楚国质子李丘澜,八岁的吴国县主吴念清。 两人来到商归这儿已经是三天后了。 吴国盛京城里下了三天的雨,终于是放晴了。三个孩子坐在湖心亭,面上愁云,一看到空了的位置时又泪水涟涟。 十一岁的施崔朋是他们中间最大的,因此他也是经常照顾他们。 此刻的商归无法说出那封信的存在,他早已了然施崔朋的自杀是真实的,但其他两位友人却不是这样认为。 李丘澜说:“听说是下人没看护好烛火导致的大火。” “但此事与我吴国无关,现在边境因这事战火连天,不知还要有多少人会死。”吴念清执着巾帕一边擦拭着泪水,一边说道。 “说是无关,但毕竟发生在吴国境内,我听说,其他几国要来接质子回国了。”说着,李丘澜面带愁容的凝望着故国的方向,“但我,怕还是回不去吧。” 说完,他缓缓地垂下眸子,“我好像只有在别国才是安全的。” “要不这样,我回去和君王说一声,等到你楚国的妖妃死了,再让你回去?”说完,吴念清抬起头看向一直无言的商归,“那,那溯洄呢?你要回去么?” “我?”商归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我是在吴国出生,一出生父亲便回了魏,我没见过故土,也没见过亲人。如果说有一个机会能让我回去,我自然是……自然是……” 说起此,商归或许又想起了那位比他大上四岁,才十一的少年郎。 是他以身入局,让他们有机会做选择,便忍不住地哽咽。 “我,我想道禹了……” …… 第17章 天性 七月中旬。 燕子乘着斜风飞入吴国盛京城内的宫闱。 “叮铃铃——” 屋檐下的惊鸟铃因这风至而摇曳,发出了清脆的声音,惊走了本想在这儿落脚的鸟儿。 朱红色的庭院中,腰间横跨一柄长剑的公子施无慕,他身着一席儒衫跟在带路的宦官身后而行。 他的墨发如瀑,面色白皙,五官精致,走上几步又会停下来欣赏一番四周如画的风景。 “哎哟,我的公子无慕啊,再不快一些,这日头都要落山了。”在他一旁的宦官跺了跺脚,尖着嗓子说道。 “日头落山好啊。”施无慕来了兴致,走向木栏,双手轻轻搭在上方,躬身俯瞰,“你看这日暮夕阳间,翠湖映柳,雀鸟低旋,好一幅美景,好一幅画。若能给我纸笔,我定要在此作画一天。” 宦官无奈,他碍于身份有别,唯有干看着。 倒是有一人例外。 那人人还未来,声先至:“死骚包。” 她身着青色马服,竖着马尾,腰后别着两柄短刀,从屋檐上倒立跃下,落地的同时一把握住施无慕的领口,说:“待到完事,再来作画也不迟。” 说着,她便提着他而行,将宦官甩到了身后。 宦官连连跟随,说着:“暮霭姑娘等等老奴啊。” 施无慕似乎对女子的出现一点也不意外,他两手垂在两侧,低眸瞧了瞧自己的领口,身形往下矮了矮让女子轻松一些,走路的时候亦是随着她而去,使她用不着使太大的力道。 他笑着与其打招呼:“暮霭好久不见。” 迟暮霭冷漠地回答:“哦。” “我前些时候去了楚国。” “听说了,我还知道你在哪儿与花魁比美。” 施无慕抬手挠了挠脑袋,“原来你这么关心我啊?” “只是想知道你死了没有,好给你收尸。” “果然,你对想我死的心一直没变,这样我好开心啊。” 迟暮霭抬眸睥睨的瞧了他一眼。 这时传来了另一道声音:“一身贱骨头。” 几人闻声停下脚步,侧目看向那踏湖款款而来的白衣女子。 女子蒙着素净面纱宛如仙人乘风而来,湖面因她轻轻踏下则会荡开粼粼五彩波光。 “柳烟穆?你怎么来了?”迟暮霭蹙眉问起。 “小公子所召。”柳烟穆脚尖在水面轻轻一点,轻盈地跃到他们的跟前,语气淡然,“师弟师妹,好久不见。” 迟暮霭将捏着施无慕领口的手松开,转过身,继续前行,留下一句:“假正经。” 施无慕则是用食指点了点柳烟穆的肩,生怕她没听懂似的,加以解释:“师姐,她说你呢。” 而见柳烟穆对他爱搭不理,转身离去的身影,施无慕把头一歪,话多的他开始骚扰另一边的宦官,“刘公公,他们真的很没意思。” 宦官刘公公是看着他们长大的,早已见惯了,他微微颔首,说:“不管意思不意思,我的祖宗,咱们先去。” 将他们仨送到了目的地,看到他们依次进了霜华殿里头,刘公公这才舒了一口长气。他卷袖擦拭着额上的汗水,感慨自己都快到告老还乡的年龄了,还要管这些小孩的闲事,希望接下去几天没什么大事,好让他了无牵挂的衣锦还乡。 然,还没半盏茶,柳烟穆便拂袖踏出房间。总是淡然出尘的她,似乎是第一次面带愠色。 施无慕紧随其后追问:“师姐,你这是做甚?” “做甚?”柳烟穆虽戴着面纱,但能见到她眼下有一颗似泣非泣的泪痣。每当发怒时,这颗泪痣让人总有错觉,自己才是有错之人,一切与眼前的女子无关。 这一反问,还真将施无慕给问住了,他愣了一愣,忙说:“师姐,不管如何,小公子毕竟是淑妃的孩子,当年若不是淑妃救了我们,我们哪能活到现在。” “若为了一饭之恩,让我去杀一个七岁孩子,我做不到。”柳烟穆看向从房内出来的吴琮,她双手搭在腰侧福身,继续道:“公子的母亲与烟穆有恩,烟穆报恩也是应当,但,我无法对一个孩子下手,还望公子见谅。” “就如你所说,不过是个七岁孩子,你不杀,别人也会杀。”吴琮说完,视线从拦住柳烟穆的施无慕和倚靠在门边玩着刀的迟暮霭身上依次打量。 小小年纪的他,宛如是个大人一般,质问起:“两位可愿助我?” “自然。”迟暮霭将短刀收到后腰的刀鞘里,她走向柳烟穆,“我可不像某些人,假正经。” 说着她脚尖一点跃上屋檐,继续道:“什么时候杀,哪里杀,怎么杀。施无慕,你来安排。” 施无慕一手搭在长剑之上,另一只手拦在柳烟穆的身前,“师姐,你呢?” “七岁孩子,你们俩就足够了。”柳烟穆淡淡地说。 微风卷起她的衣袂,她宛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一般,遗世独立地缓缓而行。 “呵,我说得没错吧。”迟暮霭还没离开,她在霜华殿的屋檐上,踩着琉璃瓦蹲下了身,凝视柳烟穆离开的背影,嘲讽道:“从小到大,我们被当做杀手训练,上头有令不管是杀谁,师姐总是让我们下手。美其名曰,不愿杀生。可若你真不愿杀人,又为何将事情交代给我们?你这不是假正经,又是什么!” “暮霭。”施无慕终是收了他的嬉皮笑脸,他从柳烟穆缓缓离去的白色身影上移开了视线,紧接着抬眸瞧了一眼屋檐上的迟暮霭,这次倒是有了几分正经模样,“公子殿里的琉璃瓦都要被你踩碎了。” 说的话语果然还是这样跳脱。 他双手收入宽袖之中,半蹲下身子,与十一岁的吴琮平视,询问道:“琅轩君为何要与一个七岁的孩子计较呢?他不过是个不受宠的质子。” 吴琮想也不想,说:“我讨厌他,这理由可足够!” 有时候,人的恶意就像喝水一样简单。 就像吴琮讨厌商归。 明明商归是个被舍弃的质子,毫无利用价值,母亲又是人尽可夫,可偏偏父王让这等人与他们一起在国子监读书。 他厌恶他。 和他在一间学堂,吴琮觉得恶心。 和他看一本书,吴琮觉得恶心。 和他在一个地方,吴琮觉得恶心。 后来,太傅竟夸了这人。 他没想到这人这般聪明,学什么都快。 然而这并没让他对这人另眼相看,而是更加的憎恶。 商归不该存在…… 他不该存在这个世间! …… 他想将他抹杀,是一种天性使然的想法,没有理由! 第18章 浮生 吴国,盛京。 安定九年,七月二十三,大暑。 赵国质子府的大火已经过去十四天,姜楠穿越到这个世界也有一个多月。 三天前,吴国大败于赵,各国趁机以质子安全为由,向吴国提出接回质子。 而吴国担忧各国借此出兵,同赵一起伐吴,被迫同意了这个请求。当然,从此以后,曾经的霸主吴国,渐渐的山河日下,不复往昔。 盛京城外的城门口,这几日总是上演惜别的场景。 就比如今天的楚国质子归国。 在旁人看来明明是个喜事,李丘澜却愁容满面。他怀中揣着当初沈家的那张花笺,在盛京的城门口,紧紧地拉住商归和吴念清的手,说:“世间广袤,不知我们这次分开,还能否再见。” 他小小年纪,稍稍停顿,又继续自嘲说道:“我觉得,应当是没机会再见了。” “别这般说。”吴念清反手握住李丘澜,安慰,“虎毒不食子,你父王……” “我父王是个昏庸之人。”李丘澜笑着接过吴念清的话语,“还记得四年前,妖妃为了上位不惜闷死自己还在襁褓的亲生女儿,嫁祸于我母后。我父王昏庸,被妖妃蛊惑,竟将我母亲处死。当时的我,不过是个两岁孩子,若不是那会儿吴国大胜,朝中老臣上奏说要送质子于吴国以求和平,我哪能活到现在啊。” “李丘澜,没事的。”商归有着洁癖,他不太自在地将自己的手抽回,继续说:“你回去后,能有多纨绔就表现得多纨绔,学学吴琮。” “嗯。”李丘澜点了点头,“派来接我的护卫也是这样传话的。” 几人看向不远处从楚国而来迎接李丘澜的楚国使者。 为首那位面貌清秀,气度不凡,腰间配着一柄长剑。那人见到商归他们打量的视线,并未生气,而是不卑不亢的微微颔首示意。 “那人可是能信任?”商归关心问起。 李丘澜回答:“可信任,他是我母族昌永高氏的门客,也是当世四公子之一的虞期先生。” “这般看来,你回国倒也是安全了。”吴念清眉头微舒,她年纪小,不藏事,说话的时候总是能将心中的想法尽数表现在脸上,就如此刻,她眼下的一片绯色胎记似乎也变得柔和许多。 李丘澜却并没松懈,而是忧心地看向商归,“只不过,我倒是有些担忧溯洄了。” “担心我做甚?”商归浅笑着将湘珠递来的包裹交给李丘澜,“我啊,你不用担心。” 说着,他转身吩咐李丘澜身旁的护卫这一路上好生照顾,又来到虞期面前,双手作揖,行礼之后再做嘱咐。 李丘澜是四年前来到吴国的,当时的商归见过他,但从未与他有过交集。 商归站在城门外,马车卷起风沙迷了他的双眸。他想起,他们四人相熟,聚在一起,互相取暖,是因为三年半前施崔朋的到来。 而如今,几人各奔东西亦是因为施崔朋的死。 吴念清递上巾帕,“要不擦一下?” 商归别扭地歪过头,“我没哭。” “我又没说你哭。”说着,她拿着巾帕细细地擦拭自己眼下的泪水,“对了,方才你为何让姜楠随李丘澜的车马而去呢?” “她说想要去楚国。” …… “我说,你为何不跟着溯洄呢?”李丘澜盯着眼前鸠占鹊巢,还将他香瓜吃了的粗鲁女人,“你不是和溯洄关系好一些么?” 姜楠拂袖倒了杯茶,用苦涩的茶水压过喉咙里甜得喇嗓子的腻味后,才与眼前的少年笑道:“是这样的,我想起来我好像有朋友在你们楚国。” “在楚国哪里?” “漳州。”姜楠又从碟子里挑了一块香瓜送入口中,“漳州的一个名叫浮生的小渔村,所以,就劳烦李公子送我去了。” 这个地方,是姜楠在茶铺听人说书的时候记下的。 她不认识这边的字,便三天两头的和那说书老头唠家常,大致的将这个小渔村了解清楚。 这是一个四季如夏的村落,位处于漳州港口往海域行船半日便会到的小岛上。姜楠粗略的想象了一下,应该是个是个热带季风气候的岛屿,而且还遗世独立,即使这片土地上发生了大面积的战争,波及到那个岛屿上也要延迟一段时间。 因此,那地方是个天选的种田圣地。它不仅仅名字好听,地理位置好,还易守难攻。 “浮生岛?”李丘澜不可置信地看向姜楠,见到姜楠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又问:“姜姑娘可知道,我们楚国信什么?” “啊?”这一问,还真把姜楠问到了。 李丘澜回答:“楚国信佛。” 姜楠不解,“然后呢?” 在香车旁御马的虞期,他与香车不远,能听清他们的对话,他弯唇笑着接过话茬,道:“因为浮生岛是佛家苦修之地,在岛上的,皆是修行的苦行僧。” “苦行僧?” 虞期强忍着笑意,“看来姑娘的朋友遁入空门了,既如此,又何必去叨扰人家清修呢。” “没背调清楚。”姜楠扶额低语,她瞬间觉得手中的香瓜都不香了。 她当时听说书的时候,那老头说话文邹邹的,有些句子词汇她当下确实听得不甚明白,但有些句子还是能理解的,比如形容这个地方风景如何,然后便引出这个地方名为浮生岛。 什么“碧水连天梦幻境,云烟缭绕似仙台”,再加上这岛名为“浮生”二字,姜楠很自然的便把它当做了向往之地。接着她自作聪明的询问,也都是围绕这个岛如何去,里面风景如何,丝毫都没想到多问一句其他的。 更绝的是,这个故事是斩妖除魔的,姜楠当然更加也不会和现实生活结合一起啊! 她崩溃地扶额,正当她打算要不要问一句还有其他地方可以让她种田的没?猛然间,她想到,自己干嘛这般耿直钻牛角尖,为什么自己把自己逼入了绝地? 这般一想,她瞬间想通所有的事情,崩溃的表情慢慢地换作委屈,“我知道那地方是佛家修行的。” 这样表情搭配着这样模棱两可的话,任谁都会脑补出一场真心人被辜负、负心人遁入空门的戏码吧。 可她没料到,眼前的六岁小子还没开窍,只见他呆呆地盯着姜楠,耿直、不解地说:“姜姑娘,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要去呢?” 姜楠拂袖挡住眼帘,回答:“有些人,有些事,我总要去看一看,只要我亲眼看到了,我也就死心了。” “为什么亲眼看到了,会死心?” “李公子,你就别问了。”说完,姜楠顺势趴在香车里的软榻上,低低地抽泣。 香车外,在马背上的虞期透过随风而起的车帘,打量了一眼姜楠,低声道:“看来,也是个痴情人啊。” …… 第19章 利益 痴情人? 自从被套上这三个字后,姜楠在楚国使者团里倒也自在了许多,没人会在意为何忽然要带一个陌生姑娘归国。 七月二十五。 这一日,姜楠和李丘澜终于是坐马车坐累了,两人拿着蒲扇送风,瞧见一旁的瓜田里有不少西瓜,对视了一眼一拍即合。 瓜田中央的榕树底下,他们俩坐在一张席上,手中拿着瓜。 李丘澜瞥见姜楠毫无世家淑女的模样,两腿岔开,两手高高挽起袖子,半躬着身啃食西瓜。 “你还是女子么?”他嘲笑说着。 姜楠将吃完的西瓜皮放到一旁的碟子上,白了一眼李丘澜,没好气的反驳:“关你屁事。” “我只是想和你说,世家淑女都该如何。” “关我屁事。” “你能不能不要屁啊屁啊,粗俗!” “年纪不大,事还挺多。”姜楠抬手,点了点李丘澜小心翼翼吃瓜,但还在衣袖上留下的水渍,说:“你这般小心翼翼,可还自在?” “我是世家公子亦是君子,要懂礼节。” “世家公子和礼节两字有什么必要联系么?你看看吴琮,人模人样,难道就是君子了?”说着她一指不远处放下锄头的农夫,看他随意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后,舀了一瓢水急饮,水渍落满了他的衣襟,他却不在意丝毫,接着便继续拿起锄头耕田。 “李丘澜,你说那人和吴琮,谁才是君子?” 这话,将李丘澜问住了。 他放下手中的西瓜,低眸瞧了瞧不管他再如何小心还会弄脏的衣袖,抬眸看了看不远处浑身上下都被泥土弄脏了的农夫。 他缓缓地将自己脚上的鞋袜褪去,光脚先是轻轻地碰了碰草地。 痒痒的。 接着他眉头稍稍一舒,光着脚丫重重地踩在了地上。 姜楠见他两手抓着裤脚,光脚踩在草地上,可爱的模样,问起:“这样是不是很自在?” 李丘澜点了点头,既含蓄又搞笑的模样把姜楠看笑,她继续说:“李丘澜,你才六岁。” “从未有人与我说过这样话。”李丘澜停下步伐,眼眶微红,“两岁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告诉我,我母亲死了,我也会死。所有人都在告诉我,我是楚国的未来,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所有人都在告诉我,我不能再做个小孩,要长大,要成为他们想要的那种人。然后回到楚国,站到高处,杀死妖妃。” “我也是。”姜楠坐在草席上,仰头看向这个孩子,“我是个孤儿,没有父母,照顾我们的是社工,我很感激他们的照顾,但同样的,在那段时间我一直承受着压力。因为他们希望我能表现得乖一些,他们希望我能被人收养,希望我能有个家。我那时候似乎和你很像,一下子保持着礼节,一下子又爆发情绪,一下子又跟在小伙伴身后,一下子游离在所有事情之外。” “后来呢?” “后来,我没了那些古古怪怪的情绪,被人收养了。”姜楠轻描淡写的说着,将她当时的情绪转换一笔带过。 没人知道当时才五六岁的她做出了怎么样的选择,她也不想与人过多说起那时的往事。眼前的小孩,就像那会儿的姜楠。一开始初见之时,他是躲在所有人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表达,总是让人忽略他的存在。再后来,遇到事了又会爆发,极其偏激地表示情绪。 要不是在盛京城外,姜楠听到了他与他好友们的对话,或许也不会了解他竟与曾经的自己这么的相似。 “可是一个多月了,你似乎从未提起收养你家人。” 李丘澜一语点破,弯着腰处理着脚上的草。 姜楠苦涩一笑,“毕竟,不是亲生的。” 说完,她点了点李丘澜怀中的那张花笺,又问起:“对了,为何你总是带着这张花笺?” 少年红着脸,也不知是因为今天的烈日还是什么,他扬起头,“因为,我与沈家有婚约,他们家若是诞下女子,那便是我的妻,这是说好的。” 怪不得,他一念起沈乔的名字就这般开心,原来是这个原因,“你这小屁孩,懂什么夫妻。” “我是不懂,像我这样的成长,确实从未了解过恩爱夫妻是怎么样的。”说着他取出怀中的花笺,“只不过他们说了,我一定要娶沈家女的。” “他们?”姜楠扫视了一圈四周,那些站在各处的护卫,那些坐在另一棵树下的楚国使团。 虞期坐在榕树上,他抱着一柄长剑假寐,树下六岁的李丘澜和这位姑娘的对话他也是尽数听了,一阵风袭来,虞期宛如是乘风而行一般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姜楠的身后,“姜姑娘若想了解什么,可以问在下,公子还小,有些事怕是回答不上来。” 姜楠忙连连摆手,“倒也不是说一定要了解什么,只不过这闲来无趣,随便唠嗑。” “无碍,殿下与沈家女的婚约也不是什么秘密,这事楚国上下乃至各国都知道。”说着,虞期抱着剑倚靠在榕树下,继续道:“沈家世代行商,家中商业遍布六国。” “等下,这个逻辑似乎不对。”姜楠抬起手,将随风乱舞的发丝别到耳后,凭她多年看剧看书的了解,既然一个商人世家将行业都做到了各国,就不应该与任何一个国家的王室有任何牵扯,这样应该会影响这个世家在其他国内的发展。 在这样一个封建制度的六国争霸的时代,怎么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呢。 六岁的李丘澜挨着姜楠的身旁缓缓地坐下,“因为,害死我母后的妖妃便是沈家人。” “等下,那这便更不对了,沈家人害死你的母后,又让你娶沈家女?什么乱七八糟的!” 虞期将手中的长剑驻在地上,解释:“若是沈家本就无心政事,只想行商,却又被一后人破坏了规矩,为了保全家族,无奈和殿下联姻以示态度呢。” 这个逻辑确实合乎常理。 一个从楚国发家然后做到遍布六国的大商沈家,一开始本想好好做生意,便和各国保持友好保持中立的关系。怎想,几百年的基业,被一人破坏。那人成了楚国的妃子,为了权势害死了李丘澜的母亲。沈家为了平息一切,便有了“若诞下一女便和李丘澜联姻”这一婚约。 李丘澜之前说过,自己的母族是昌永高氏。虽然姜楠不清楚这个世家的厉害,但多少了解一些古代那些门阀世家,比如那个有名的清河崔氏。 再看这群接李丘澜回国的使者,观察他们的神色态度,想来和李丘澜母族的昌永高氏密不可分。 如果再细细想之,姜楠凭她现代人的思想,忍不住的毛骨耸立。 王室怎么可能会娶商户女,再如何行商也只是商,除非,利益最大化。 眼前孩子的母亲,便是一切的牺牲品。 当然,姜楠了解的不多,也只是想到了表层。 果然,这几个孩子中,商归身世才是最惨的那个,才会被吴琮这般无端的欺负。 毕竟他是他父亲在他国为质时宠幸一个娼妓生下的孩子,而这次各国世子有幸都能回国,那他的父亲,会派人来接他么? 想到这儿,姜楠不由得有些担心,“你说商归能回家么?” 第20章 离开 商归能不能回去,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吧。 他坐在再也不会有朋友过来的湖心亭,看着荷花池里起起伏伏的金鱼,将手中施崔朋最后给他的那封信一点点撕碎,抛入湖里。 今日是七月二十九,小雨。 失望总是在人满心希望之后一点点积累的。 魏国质子府里早已遣散了不少的护卫丫鬟,这几日来,除了院子里的知了声和池塘里的青蛙声,寂静地可怕。 商归趴在湖心亭的栏杆前,心中悲伤,眼眶里转着泪水。 忽然,他觉得自己的肩上一重,是有人在他身后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他烦躁地抚下那人的手,说:“湘珠,不要闹了。” 那人却是听不懂人话一般,再次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商归好不容易酝酿的悲凉情绪瞬间没了,他转过头,正想发火,却在瞧清眼前人后,眉头瞬间舒展,“你怎么回来了?” 姜楠抿着唇,躬身,双手叉腰的笑说:“怎么,不欢迎我?” “不是,你不是随丘澜离开了?” “离开了,就不能回来?”姜楠站直身子,走向搭在亭子旁边正在滴水的油纸伞前。 她取来油纸伞,打开后朝着雨幕之中迈了一步,紧接着她扭过头将视线投向商归。 见商归小跑躲进她的伞下,还说着:“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啊,只不过是圣母心泛滥了。” “圣母心?何为圣母心?” 两人走在雨幕中,身形一高一矮,步子一深一浅。 姜楠却是把话题一转,说起了其他:“商归,你知道么。这出了盛京城,往南走两三天有一个瓜田,里面的西瓜又沙又甜,我和李丘澜吃了好些,他还在那儿留了个瓜给你。” “哦,真的么?”商归双手轻轻地抓着衣袖,视线注视着脚下,避着脚下的泥水坑,“那么,等过一段时间,我便去吃。” “过什么一段时间。”姜楠嚣张地说着:“我们现在就去。” 商归抬起眸子,都忘了避开脚下的水坑,一脚下去,溅得四处飞舞,落得姜楠的衣角满是。他忙低下头,两指捏住衣角,眉毛扭成一团:“姜楠,你能否先送我回房?” “好。”可能是七岁孩子的秩序敏感期吧,姜楠依着他的脾气,先送他回去。 她坐在商归房门外的椅子上,听着雨声,没一会儿商归便换好一身衣服,来到她身前。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翠青色的衣服上绣着嫩绿的竹叶,他甚至还换了一枚墨绿色的竹簪,“今日下雨,你要不多带几身衣服出门?免得到时候又难受了。” “是个好主意。”说着,商归又转过身走回房间,他的房间整齐规整,连凳子的摆放也有自己专门的位置,他给自己收拾了一套衣服和一双干干净净的皂靴,背在身上便继续跟着姜楠走进雨幕。 商归虽是洁癖,甚至还有点强迫症,但目前为止终归是对自己而不是要求别人。 雨幕里,商归又问起了一开始的问题: “你还没说为何要回来?” 姜楠执着伞,故作神秘地回答:“先去你母亲那儿。” …… 这是姜楠第三次踏入这个院子,而那些今日没见着的人皆在这儿。 沈一正、湘珠还有一位还不知道名字的青衣护卫。 “姜姑娘怎么回来了?”沈一正总是悬着笑容,见到姜楠回来眉目微微一动,表情中并无多少惊讶。 姜楠把手中的油纸伞放下,随后来到林绾绾的面前,学着女子做福的模样,胡乱的来了一个。 “姑娘这是在做什么?”在一旁的湘珠忍不住吐槽,“手忙脚乱的。” “意思对了就行,何必在意形式。”姜楠随意摆了摆手,继而说道:“我这次回来,是想给各位传一个信息,不过看各位的神情模样,想来是,都知道了。” 商归坐在一旁,手中拿着巾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自己的衣摆,问起:“知道什么?” “知道魏国使者不会来了。” 商归听后一怔,接着便继续擦拭着衣摆,小小年纪的他带着笑意,苦涩道:“他们不来也是正常。” 林婠婠将手中的美人扇重重一放,说:“溯洄,你父亲是魏国的广陵君,是魏国君王的九殿下,而你是他的亲生儿子,是广陵君的子嗣,是魏国君王的亲王孙。因此,他们没有理由不来接你回去!” 姜楠见商归的脑袋越埋越低,捏着衣摆的手紧紧地攥着,她眉头微微的皱起。 听林婠婠的话语,魏国君王有九个孩子甚至可能更多。选择一个孩子去到他国为质,那一定会选一个最不受宠的,广陵君占了一条。 现在,让魏国为了一个不受宠的儿子在他国留恋花丛时诞下的孩子,特地花上人力物力来接他回去。 说实在的,以客观角度来说,若姜楠是这个君王,绝不可能会花这个闲工夫。 商归聪明早熟,其实他应该早就想明白了吧,要不然为什么要把脑袋埋在膝盖中间,后背拱得像一只虾,整个人在微微的颤抖呢。 “先不说这个。”姜楠收回心疼的眼神,一看房内的其他人,她琢磨着措辞,语气放缓,娓娓道来:“既然魏国或许不会派遣使者过来,那我们为何不自行离开呢?” “姜姑娘不愧是与我有缘。”沈一正抚着他凌乱的胡茬,“就在你们没来之前,我也是这般提议的。” “别,我可不想与你有缘。”姜楠忙打住沈一正玩味含笑投来的视线,“回归正题。敢问你们最后是如何决定的?” 沈一正回答道:“夫人说不走,她要魏国使者接她回去,她要堂堂正正地踏入魏国国土,我方才正在劝她认清现实呢。” 姜楠抬眸瞧见傲娇的美人紧紧捏着扇子,涂着寇丹的指甲都快将自己掌心的嫩肉给戳穿,她微微叹气,想着要不说一些狠话,可又发觉依自己现在的情况,似乎没有资格说这些,便将视线落到了沈一正的身上。 沈一正玩着自己的发丝,“你莫要看我,该说的话我都说尽了,劝不动啊。” 这死家伙! 姜楠翻了个白眼,接着又把视线落到了林婠婠的身上,“夫人,你是想要离开还是留下?” “自然是离开!” …… 第21章 决定 姜楠道:“那我们就离开啊。” 林婠婠仿若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离开,回到魏国?姑娘是想让我、让溯洄,是以什么身份回去?若是这样回去了,岂不是惹人耻笑?若是这样回去了,他们不认我们怎么办?” “可这已然是无解了夫人。”姜楠一指外头,指着那雨幕,“各国纷纷派遣使者来吴接质子回国,唯有魏国未曾派人,若夫人真为商归考虑,一定明白这个地方不可再待了。吴国对你们的善意,那是因为商归是魏国质子啊!现在这个原因都快立不住了,你们孤儿寡母的还不走,是打算留着儿等死么!” “我大概听明白了。”沈一正抚了抚袖子,“姜姑娘的意思是先离开吴国盛京,也不一定是回到魏国,去到哪里都行。当然,夫人若想为公子未来计,我们也可以去往魏国搏一搏。” “正是。” “是个好主意,夫人你看如何?” 沈一正将这个决定留给这儿的主人林婠婠。 此间利弊,她林婠婠怎么可能看不出。留在这儿,她还有理由,还能名正言顺。可如果他们自己回到了魏国,那或许连退路都没了吧,只能搏一搏。 若赢了,还好说。可若输了,或许,连她这些年的青春都白费了吧。 沈一正似乎看出了林婠婠的担忧,“其实还是有退路的。” 他话说到一半,将视线落到了一直埋着脑袋的商归身上,“若夫人未能被广陵君接回府上,那么我来为公子计。” 林婠婠听罢,手中捏着美人扇,沉思踱步,她此前犹豫,那是不想断了自己的后路。其实她心中一直另有一个想法,便是让沈一正与商归从此绑到一起。 沈一正身份特殊,若有他这个倚仗。大陆六国之内,他们母子今后若真无法在魏国待下去,还能有沈一正这个退路。 今日他在众人面前说了这道话语,林绾绾心中倒是安心不少,她松口道:“也好,若是如此,这一路还是得劳烦沈先生好生教导溯洄。” 沈一正拱手应道:“当然,沈某义不容辞。” 所有事就这样尘埃落定。 林婠婠吩咐着湘珠去收拾行囊,一切从简。又拿了一包银钱交给一旁的青衣护卫,让他去买辆马车和找靠谱的镖局。 似乎一切事情与商归无关一般,没人问过他想要怎样,他跌跌撞撞的离开走进雨幕也没人抽空去关心慰问一下。 湘珠冒着雨和他擦身而过,青衣护卫在他身旁脚尖一点跃上屋檐。 沈一正坐在太师椅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抿了一口,说:“夫人,你还有个麻烦事没解决,若不解决了,或许我们连城门都出不了。” “我知道,今晚他会来。” 他们所说的人,姜楠大概猜到了是谁,自然是亭长陆溏。她懒得听他们聊这些,叹了叹气,拿起墙角的油纸伞,追上没走远的商归。 她将伞撑起,帮他挡去雨水,“你平日里不是最爱干净了。” 商归长得有几分像她母亲,小小年纪雌雄莫辨,如今被雨这么一淋,瓷娃娃一般,好看又易碎。他红着眼眶,吸了吸鼻子,“他们从未问过我愿不愿意。” 姜楠搭腔道:“是是是,他们做错了。讨论的时候应该将你叫上,而不是看你小,把所有事情都决断好了,再和你说结果。” “你也是!” “是是是,我也错了。应该和你讨论一下,再带你来你母亲这儿。这一下子的,确实很难令人接受。” “你这女人!”姜楠这敷衍的话语,终于是把商归的阴霾一扫而光,换作气愤。可当他抬眸见到姜楠,抿唇偷笑的模样,一下子又明白了,她这是故意逗他呢。 “趁现在没人,商归我和你说实话。” “还有什么事?” “我知道魏国的事,是护送李丘澜的使者虞期先生告诉我的。当他们知道我担心你们,打算回来,也是李丘澜让虞期先生护送我回来。” 说到这儿,他们又一次来到了那座湖心亭。姜楠把手中的油纸伞一收,轻轻地搭在墙角,来到那石桌前,继续道:“你也知道,我原本打算去楚国。李丘澜便让我来转达一声,若商归你没地方去了,可以与我一起去楚国的昌永城。” 她见商归听后沉默,忙解释道:“我并不是想你随我去哪里,我只是想多给你一些选择的机会。你若不想去魏国了,你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啊。” 商归抬眸,神色相较于刚才又缓和了不少,“你不是要去楚国的浮生岛么?怎么又要去昌永了?” 姜楠没料到他会忽然问起这事,她实在不好解释为什么不去浮生岛了,便说:“也没什么,李丘澜说昌永那边是他母族的地盘,他在那儿也有一些商铺,说若你们和我实在没地方去了,可以去那边。我当时听了之后,觉得是个好主意,不用付房租,还有个落脚的地。我这好手好脚的一定也饿不死自己,那在那边住一辈子,也不错。” 商归喃喃道:“所以,你不与我们去魏国了?” “不去了,我没有鱼符出不了边境,李丘澜说留了个人在吴国边境等我,顺便送我去楚国昌永,所以,我应该会在边境与你们分别。”姜楠微微一笑,“看来,商归做好决定去魏国了。” “毕竟是母亲,何况,我也想看看父亲长什么样子。但,他们说的另一条路我不想走。因为若我父亲不愿认我,我便没必要为了让他承认去证明什么。” 姜楠点了点头,“那好,我便在楚国的昌永等你的消息,不管如何,你一定要传信于我。不来呢,你就是一家团聚了,可喜可贺。若来了呢,那我便是你的家人,也可喜可贺。所以,不管怎么算,你都会多了一个家人。” 听得商归害羞地低下头,扭扭捏捏的用手指在石桌上画圈,“你这不是占我便宜呢。” “这便宜我为何不占?”姜楠倒是理直气壮,语出惊人,“我就比你母亲小了两岁,多了你这个白来的儿子,我这是捡到大便宜了!” “儿子?!”惊得商归忍不住拍案而起,“我叫你姐姐还差不多,你居然还想当我娘?” 姜楠故作为难,“那,姐姐就姐姐吧。” 商归:…… …… 他一下子想通了姜楠这以退为进占他便宜,指着姜楠,“你,你这家伙……” 姜楠不要脸地接过他的话茬:“溯洄,你要叫我姜姐姐。还有礼貌一些,不可用手指指我哦。” …… 第22章 望川(1) 他们离开盛京的日子在八月一日。 早间。 当天天朗气清,是个舒服的夏日。 他们以为他们的离开会困难重重,却没想到会如此顺利。 只不过,马车里的这两人委实有些旁若无人了。 马车里,陆溏紧紧捏着林绾绾的手,不知第几次问起那句话:“真要离开?” 林绾绾身子往陆溏的方向探了探,“陆郎是真不舍得我呀?” 陆溏如同是孩子一般垂下眸子,微风卷起车帘,马车已然出了盛京城,他低声细语:“我若说是,你也不会为我留下,对么?” “陆郎既然知道,又何必问呢。” “我不死心啊。”陆溏的眸子里蕴起水汽,“若早知如此。当初你何必在雨轩阁的后院,给我那一饭之恩,你何必告诉我,文人也可以拿刀,何必救我于苦海,何必让我有生的希望。绾绾……” 林绾绾听罢,缓缓地将手收回。她轻轻地撩起车帘,注视着路旁呜呼哀哉的难民,“陆郎,你说为什么这路上有这么多难民?” “因为吴国败了。” “为何会败?在此之前,吴国乃是六国之首,其余几国避之锋芒,不敢与其针锋。怎么,如今会败?” “因为……”陆溏看向路边的难民,“因为,天灾人祸。” “天灾为何?” “年年闹饥荒,处处无余粮。” “那人祸又为何?” “其外诸国环伺,其内人心各异。” “人心各异,又何解?” “士大夫阿谀谄媚,为官者自私牟利……”陆溏缓缓一顿,继而道:“为君者,沉溺温柔青纱帐。” 林绾绾唇畔缓缓一勾,她貌美近妖,双眸似勾人魂魄。她识字不多,知道的道理也是在妓馆听那些恩客说起。 那些恩客们多数都是满怀希望来到盛京为闯一番名堂的读书人。这听得多了,林绾绾也知道多了。这看得多了,也明白多了。 世道本就不公,即使才华横溢的读书人,他们再如何满怀志气,都迈不过盛京城的士族门槛,更别说越过那层层叠叠的金墙红瓦,站在庙堂高处,一舒满腔的热血才智。 她不认为这世道有什么国家能改变现状,因为每个国家皆是如此,所以她才与那广陵君一夜恩情,其实压根没有情,她只想越过那道世人无法企及的高度,让自己的儿子作为改变世道的一人。 她的视线落在了陆溏的身间,她想起与他初见时的模样。 少年才气高,家中又与京都府有着亲家关系。刚来到京都城时,他自负才学无人能及,目空一切,得罪了权贵。 结局如同所有落难书生一般,没人再敢用他,可他又比多数落难书生幸运很多,与京都府的那层关系,只要不再拿起那支笔杆子,他还能活得很好。 这便是世间的生存之道与无奈,若身后没有人,平凡百姓早该死了千百次了。 林婠婠用手将时不时随风飘起的车帘紧紧捏住,使它不再随风而起,露出一星半点香车内的场景。接着她将唇覆到陆溏唇畔,如似蜻蜓点水一般碰了碰,还不等陆溏顺势倾身,抚上她的腰肢,她便将头一侧,抬起另一只手抵在了陆溏的胸前。 她低声轻语:“陆郎,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这些年的梦,该醒了。” 她叹息的话语,语气轻而柔美,就像是一只蝴蝶,曾经来过又缓缓离去。 马车外,与姜楠并肩而行的商归目视着正前方,没人知道他如今心中究竟在想什么。而与他们不远处抱着剑的程安,亦是在无声的小跑跟随。 直到车马停下了,只见陆溏从香车里钻出,他双目猩红,发丝凌乱随风而扬。 “看来,是谈妥了。”不知何时来到姜楠他们身旁的沈一正冷不丁地说道。 听得姜楠眉头一皱,给他示意眼色,暗示商归还在身旁呢,别说这些。 “无碍的。”商归面上悬着淡淡的笑容,回答姜楠的暗示。 这场陆溏送别林婠婠的戏是在陆溏离开后结束的,商归并没回到马车里,而是站在姜楠的身边与她并行。 大致走了几个时辰后,姜楠已然是顾不得什么,席地而坐,一边敲腿一边抱怨道:“我们要不再买辆马车吧,两条腿走路太累了。” “现在就不要顾及什么身份地位了,等下大家一起坐马车吧。”林婠婠递来清水,说着。 姜楠见四周其他人纷纷不语,她不想委屈自己,将手一抬,说:“我赞成,这路我已经走不了一点了,我怕我再走下去,还没出吴国,不,还没到下一个城邦,我就要卒了。” 众人坐上马车后,确实路程快了很多,临近下一个城邦时,青衣护卫雇佣的镖局也跟上了。 三个女人,三个男人。 这段去往边境的路,走走停停,约莫过了十二天左右。 八月十三,几人仰望着这座阻在吴国边城与西边城邦之间的望川山,终于是露出了笑颜。 “翻过这座山就到了。”沈一正卷起他发灰的衣袖擦拭着汗水,说。 商归有着洁癖,每天都要擦一下身体,再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今天也不例外,他埋首整理着衣襟走出马车,青衣护卫顺势伸手扶住他的手腕。 姜楠则是坐在一旁的树下闭目养神,其实她也没好到哪里,蓬头垢面的和路边常见到的难民无异。 她挠了挠脖子,耳边听到细微的脆响,她睁开眼睛瞧见自己肮脏的手指上沾着血迹,忙起身拍了拍身子,惊呼:“我,我怎么了?” 沈一正闻讯而来,见姜楠递来的手指,他低眸瞧了好久,终于是在她脏兮兮的手指上看到了什么,“姜姑娘莫要惊慌,不过是只虱子而已,这上头的血啊,也只是你的血肉。” “虱…虱子?”一开始闻讯而来的商归,距离姜楠他们几步之遥,听见沈一正的解释后,停在了原地,接着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 坐在另一棵树下的林婠婠摇着美人扇,“这样,等翻过了这座山,到了吴国边境宿城,我们找一间客栈,一洗这些天的颓废,好好休息一下,整装待发后再走。” 几人听到林婠婠这般说了瞬间活络不少,尤其是姜楠,她竟还有力气拿着手指上的肮脏追着商归跑。 …… “姜姐姐,你为何要追着我?” “溯洄,你跑什么?” …… “我害怕啊!” “怕什么?虫子不是死了。” “……我,我是怕臭啊!!” …… 第23章 望川(2) 望川山,悬崖。 今日是八月十四,还有一日便是中秋节了。 姜楠一行人顶着烈日,在镖局的护卫下,已然翻到了半山腰。想到希望就在眼前,几人行路也不自觉的加快脚步。 “听说望川山的悬崖是一处奇景,站在那儿若天气好,能一览宿城。”沈一正拄着从地上捡来的枝干,一边走着,一边与商归上着小课。 行路以来,他有空了便会教商归一两招。镖局的领头许大哥见此,亦是会在旁指点一二。就如现在,许大哥听沈一正说起这悬崖,便抬手指了指人多的那方向,“就在那儿,只不过今日人怎么这么多?” 虽说路是大家的,但悬崖那边人多得确实有些古怪。 姜楠将手搭在额头,注视着不远处的悬崖方向,猛然间发觉,悬崖一旁的小路也被这些人用人海战术给堵住了。 “不对劲。”许大哥抬手拦住行路的队伍,“仔细看,怎么各个都穿着丧服?” 姜楠看了一眼许大哥,说:“不仅是丧服,他们手中似乎也抱着什么?” “那个黑色的是灵位。”湘珠从马车里探出头,回答。 “许是有人出殡,我们把道让出来,让他们先走。”许大哥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往旁边靠,将路中央让出来。 一盏茶后,只见拦在必经之路上的出丧队伍依旧是一动不动。 若不是现在是正午时分,姜楠或许还以为是什么七月半妖魔出行呢。 她往旁边走了几步,靠近马车上的湘珠身旁。 片刻前,许大哥派去询问的小伙子与领头人说了什么后,就迈入那群人的后面不再回来了。而接下去,不管是派去多少人,都是有去无回,入了那群出殡人的身后,就再无音讯。 没人知道这群人身后是什么,也没人再敢贸然往前。 两波队伍就这样陷入了僵局,几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青天白日的,难不成真大白天见鬼了? “我手底下的人都没回来,我还是得去看一眼。”许大哥心一横,提起刀就要往前。 沈一正算是冷静,忙将大哥拦下。 倒是姜楠不同,她蹲在地上四处寻找合适的石头,找到一颗趁手的在手里掂了掂。 一旁的青衣护卫发现了姜楠意图,他趁着姜楠还没将这块石头握热抛出去时,一把夺到了自己的手里,在姜楠不解的眼神下,说:“你力气不够,我来。” 说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被他抬手抛向那群人的头顶。 然而,还不等石头落下,或者接触那些人的一丝一毫,只听“咚”的一声,石头竟诡异的凌空调转,往姜楠他们的方向往回飞。 “我去,不会真有鬼吧?!”姜楠见石头将要落到她的头顶,忙捂着脑袋蹲下身。 “无鬼,是人!”青衣护卫抽出后腰上的刀,朝着空中的石头一挥,“刚才是有人拿石头打了一下。” “对,是人!”沈一正收起他总是嬉皮笑脸的模样,正儿八经的看着石头凌空飞回的半空,随后顺着那个点寻找着什么,“是个高手,你们要小心了。” 说完,他往穿着丧服的那群人走了几步,双手作揖,“敢问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在此拦路。” “不过,是想与各位讨一个公道而已。”拦路的方向,传来幽幽的声音。 随着那人的开口,穿着丧服的人缓缓让开了一条道。 瞧得身着天青色儒服,腰间横挎着一柄长剑的施无慕,从这些人中间而来。那些穿着丧服抱着灵位的人则是跟在他的身后,一步步如似行尸走肉般跟随。 “你是,施无慕?”沈一正看到此人,眉头微微一皱。 这个名字姜楠听过,是什么当世四公子,和楚国虞期齐名的人物。 难不成,吴国是打算拦截他们了? “你这种无名小辈都能将我认出。”施无慕抬手抚着自己鬓边的头发,自恋道:“果然我的才情样貌,不同凡响。” 他的话语落下,姜楠瞬间露出嫌弃难评的表情。原本她还以为是什么人物呢,像虞期那样清冷绝世,没想到施无慕是这样的自恋狂。 “诶,那个丑女人!”施无慕眼尖,一下子便看到姜楠的表情,他指着姜楠道:“你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嫌弃你呗。” 回答施无慕的,是又一道突如其来没听过的声音。 听声音,是一位年轻的女子。 他们再次纷纷地顺着声音,往左侧看去。只瞧,在路边的一棵树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位手里玩着双刀的黄杉姑娘。 身着黄杉的迟暮霭掀起眼皮,瞧向站在路中间一手按在腰间的沈一正,说:“施无慕,那人很厉害,你我加在一起或许都打不过。” 施无慕一手搭在后腰的长剑上,走近沈一正后,另一只手将宽袖一挥叉腰面对他而立,接着他又油腻的往后滑了一步,与沈一正退开了一丝丝距离,“没事,因为我们来也不是为打架啊。” “那是为何?”既然能察觉到他身手,沈一正便也不再掩饰,他将头一歪,语气慵懒道:“我这人脾气不好,你最好长话短说。” - “这还是抠鼻屎的沈一正么?”姜楠蹲在马车的后方,看了一眼商归小声地问起。 商归摇了摇头,同样是小声地回答:“母亲只说,沈先生很厉害。” 另一边,施无慕抬手一指躲在马车后面的姜楠,高声道:“具体事宜,烦请那位姑娘来一下。” 姜楠指了指自己:“我?” 施无慕点了点头,“是你这位、这位,看上去乱七八糟的姑娘。” 姜楠环视四周好奇看向她的人,忙解释:“我不认识那人。” 不远处的施无慕搭腔:“我确实和姑娘不认识。” “那你找她做甚?” 听眼前的沈一正询问,施无慕应对道:“自然是将事情原委说清楚啊。” 说着,他又朝着姜楠招了招手,“姑娘快点来,这天太热了,我们早解决早了事。” 姜楠不解,看了一眼沈一正,见他朝着自己点了点头了,便满脸疑惑,一步三回头的走向施无慕。 正当姜楠缓慢地挪动两步之时,他们来时的方位忽然传来了急切的马蹄声。 众人又一次次闻声,只瞧本在十几天前离去的陆溏率领程安和几名亲信匆匆而来。 他们从林婠婠的马车旁擦肩而过,陆溏跃马而下,掠过姜楠和沈一正,径直走向施无慕。 他双手作揖,躬身道:“施公子,所有的事都是陆溏一人所为,与他们无关。” “什么情况?”姜楠实在忍不住了,低声吐槽,然而抬眸瞧见沈一正背过身,对着她使了个眼色,口型无声地说个“走”字。 她虽疑惑,但还是转过身往回走。 便一眼瞧见不远处的湘珠正将商归塞进香车,放下车帘,取出靴子里的匕首,和拿刀的护卫一左一右,一同护卫马车的安全。 …… 她再次忍不住发问:“这又是什么情况?谁能和我说一下!” …… 第24章 望川(3) 残阳如血,墨鸦盘旋。 八月十四,初秋。 风宛如是一道利刃席卷着这座名为望川的山坳,喜食腐肉的乌鸦将山间的树上占满,它们利爪紧紧地扼住枝丫,漆黑的眸子俯瞰着黄土上的这场惨剧。 鲜血如注,蜿蜒盘旋,就似一道蜘蛛网一般。而那最中央的,是那数之不尽的尸体。 尸体大多穿着丧服,堆砌成一座小小的人山,而在那“山”西侧,悬着一枚被鲜血浸染的灵位。 灵位摇摇欲坠,正当乌鸦嘶鸣而起,冲向这座尸山享受美食时。只听“砰”的一声,灵位终是顺着尸山滚落。突如其来的响动惊得这群乌鸦挥动翅膀,回到了四周的枝丫上,静待。 斜风吹不到这个位置,四周也没有什么异动,灵位忽然滚落使得乌鸦再次谨慎鬼祟地注视四周。 飞禽走兽总能比人类更快地捕捉到藏在暗处的异动,只瞧,在那尸山之中猛地伸出一只手来。 就像是新芽,那只都是血的手奋力地向外拨着,随着浑身是血早已凉透了的尸体一具具滚落,那位被埋在尸山底下的活人终于是“破土而出”! 她满身是血,被血浸染湿透了的袖子都擦不去她脸上的粘腻。她钻出尸山,步伐打颤地从刚钻出的地方滚到了粘腻的地上。 “呜…”她捂着嘴,看着这堆尸体,眼泪不知不觉的落下,胃里则是翻江倒海,想吐却是吐不出一点。 忽然,她瞧见一旁有马车的碎片,忙爬了过去,用手一点点的挖着,寻找着。 站在枝丫上俯瞰注视的乌鸦们,或许以为这人与它们一样为了觅食,便成群结队的盘旋飞到她的头顶,时不时的冲向她,想要啄瞎她的眼珠子。 她忙捂着脑袋趴到地上,小声哭道:“别别别,别啄我。” 被弄烦了,她一把抓起地上的木头,起身疯狂地往天上挥舞。 三个小时前。 姜楠站在道路中间不知如何是好。 “噗呲”一声,一道利器穿破肌肤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 姜楠仰望着在半空中盘旋的乌鸦,泪水和血迹糊着她的眼睛,使得她快要睁不开双眸。 三个小时前。 她闻声扭头,只瞧那六岁的孩子程安拔出了有他人这般高的长剑,与姜楠冷漠直视。他将手里的剑反手挨着自己的腋下,自下而上的捅入他身后没做防备的陆溏后腰。 利剑没入陆溏的躯体,从他的前端腹腔而出,他不敢置信地垂眸看着自己腹部突如其来的利器,接着缓缓地扭过头,打量身后的孩子。 孩子很聪明,知道自己的身高不够,所以从自己的腋下自下而上,陆溏欣慰之余,更多的是惊讶。 “你……为何……”一张口,他口中也喷涌出血水。 当滚烫的血水落到了程安的后背,才六岁的他不知是因为被烫的还是怎么,微微地颤抖。 他缓慢张口,如那宣布人死亡后,历数这人生平恶事的地府使者,死寂又郑重地叙述道: “六月二十三,夏至的第二天。眼前那位名为姜楠的姑娘因挟持吴国殿下而被捕入狱,亭长陆溏为私利,擅自放了这位姑娘,但他又怕王侯追责,将与同一天被抓的姑娘给杀了!” 姜楠猛然想起那天,似乎有位小姑娘和她关在同一处,难不成她成了自己的替死鬼? “那位姑娘才十二,程安敢问陆亭长,你可认罪!” 说完,程安不急不缓的将长剑抽出,带出如注的血水,血水滴答滴啦,落到了地上,沁到了草地里。 随着人“砰”的一声倒下。 姜楠终于是看清了局面,她忙朝着马车跑去,然而马车丝毫不见停下,接她上车的意思。 青衣护卫挥动马鞭,口中急切的喊着:“驾!驾!!” 她眼睁睁地见着这辆香车与自己擦身而过。 紧接着,所有人都疯了。 那个名叫施无慕的男子,从后腰抽出长剑,他挥剑而至的不是马车亦或是他眼前的沈一正,而是这群穿着丧服的百姓。 疯了! 都疯了!! 姜楠害怕地往反方向奔跑,然而施无慕却是杀死一人将这人借力抛向她。 所有人都在四散逃跑,有人哭喊,有人惊呼,有人求饶。 然而杀伐的声音却是不间断。 后来,姜楠被这些尸体埋住了,她不知道是否有人逃走,也不知马车为何碎在了这儿。 …… 她跪在地上,精疲力尽地仰望着天际如似泣血一般的晚霞,还有那群围着她盘旋的乌鸦,求生的心在此刻无比的强烈。 她再次拿起地上的棍棒,朝着那群乌鸦嘶吼,“来啊!来啊!!” 正当她也快被逼疯了的时候,一旁的灌木里传来了沙沙声,姜楠拿着木棍缓缓抬起,将要落下时,同样是浑身是血的商归低声忙呼道: “嘘,姜姐姐,是我!” … 姜楠手里拿着木棍,跟在商归的身后,走在望川山的密林之中。 “商归,你知道救了我,要杀死别人么?” 商归垂下眸子,勾起唇畔,冷笑道:“我在盛京长大,又怎会不知规则。” “如果我说,这事我没做错,凭什么吴琮要杀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过矫情?”姜楠摇了摇头,“我明白,冒犯王室,平常人总要遭罪,这是你们这里的规则。可是这种无力感,你懂么!如果我知道,知道我当时离开,会连累另一个无辜者,我绝不会离开的!那个孩子才十二岁,可我现在连她的样子都没记住……” “你们的世界我一点也不喜欢!”姜楠停在了原地,她的手一松,放下了木棍,随之捂着脸蹲下身,哽咽道:“所有人都是坏人,每一个人都轻视生命,一切都不公平。” “施无慕本可早一些,甚至在我们刚出盛京便拦下我们,说出这事。可他偏偏来到了这儿,将杀人安排在这儿。他不是为公正,而是想名正言顺的杀死我们。因为你是魏国殿下,虽然暂时没被承认,但不过是死了一个吴国的小女孩,这不能作为劫杀我们的借口。他为了不落人口实,为了名正言顺,所以他选择将事情闹大,杀死更多的人!” “林婠婠、陆溏、沈一正也都不是好人,因为他们漠视生命,才导致今天的一切。” “我讨厌这里,非常非常讨厌。我想回家了,我真的好想,好想回家!” …… 第25章 望川(4) 商归转过身,回到了姜楠的面前。 他蹲下身,将手上的血迹往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随后他从怀中取出干净的巾帕,小心地塞入姜楠的手中。 七岁的他,语气与以往的时候不太一样,是温柔的,安抚道:“那么,姜姐姐的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回不去了。”姜楠抬起泪眼,哭道:“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找不到了!!” “总会有路的,姜姐姐想想?” 这一个问句,听得姜楠更加委屈,她悲从中来,哇的一声,痛哭道:“呜呜……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商归顿时手足无措,他明明只是个七岁的孩子,这安慰人他已经是尽力了,现在不知如何是好,蹲在姜楠的面前手忙脚乱地又从怀中取出一方干净的巾帕,胡乱地擦拭着姜楠的泪水,“姜姐姐,这是我身边最后一条干净的巾帕了。” 他安慰道:“这样,我们要么边哭边走,要么就先哭完再走?毕竟这里还有人在追杀我们呢。” 虽然这话算不上是安慰,但说到了姜楠的心中。 现在这个情况,不该是哭哭啼啼,而是得安安静静逃命才是。 她卷起自己被血浸染的衣袖,看着上头的血迹,实在是没办法用它来擦脸,只能捏起眼前少年的衣袖。 而商归无奈闭上眼,任姜楠摆布。 睁开眼,见到自己的袖子上被泪水弄湿一片,他眉头皱了皱,说:“姜姐姐,现在我们能走么?” 接着,两人并行在丛林间。 姜楠虽是停下了哭泣,但还是忍不住的抽泣,她问起:“对了,你怎么在灌木里钻出来,我在那儿看到了马车的碎片,你们是发生什么了?” “马车被那位拿着双刀的姑娘弄坏了。”商归回答,他轻轻撩开一旁的枝丫,继续道:“后来,我和母亲分别被带离。那位拿着双刀的姑娘似乎目标是我,追着我和湘珠跑进了林中。” “沈一正呢?” 商归回答:“当时沈先生被施无慕拦住了。” “那现在你们都安全了?” “暂时安全。”商归微微停顿,紧接着,不紧不慢地将细节补充道:“湘珠带我逃离的时候,不敌那位姑娘,左眼被刺瞎了,紧急关头沈先生提着带血的软剑而来击退了那位姑娘。后来那位姑娘看到沈先生手中利刃上的血,应当是想到施无慕败了便匆匆离开。而和母亲是在我与沈先生遇到后没多久相遇的。” “那么找我,他们同意么?”姜楠想起不久前被他们抛弃的场景。 其实按照正常逻辑,是不该停下将她带上,也不该回来特地寻她。 “我只是觉得,得来找你。”商归轻声说道。 这时,恰好日落西山。 林中此刻再无阳光,唯有那点点萤火,在入夜后飞入人间。 入夜了,两人走在林中,比上一开始速度慢了许多。 八月十四,月儿比十五圆。林中,他们偶尔能透过树木的间隙看到悬在东边的圆月。 “可这不对啊,如果施无慕他们目标是你,你就不该一个人出来。”姜楠脑中顿时浮现出一个想法,她忙一把拉住商归的衣袖,“你莫不是一个人偷偷出来寻我的?” 她见商归没做回应,又担忧说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你还是个孩子,遇到了施无慕他们怎么办?” “怎么办?不过是个死字而已。”商归轻描淡写地说着。 说完,他抚下姜楠抓住他衣袖的手,继续前行。 姜楠脑中那个想法此刻越发的可怕,她几步绕到商归的面前,盯着他的双眸,询问道:“商归,你并不是来寻我,而是打算寻死的对么?” 商归缓缓地垂下眸子,他的唇畔悬着一抹苦笑,小小年纪的他仿若是历尽千辛万苦一般,“若姐姐是我,姐姐想活么?” 他抬起双眸,含泪而笑道:“舍弃我的父亲,爱很多人的母亲,为我而死的挚友,被我间接害死的……人。我走向姐姐那边找你的时候,这一路我想了很多,若能遇见施无慕他们,死了也好,算是解脱了吧。可没想到,一路顺畅,找到了姐姐。” 姜楠理解他,因为她在这个年龄的时候,养父母一家有了小宝宝。 小宝宝是个男孩,养父母他们很开心,有时候会忽略了她,甚至会讨论要不要将她送走。后来,她在有一天放学后,独自一人走在公园里,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徘徊至深夜。她当时想着,自己不敢自尽,因为,看着公园的湖水,她实在没办法跳进去,但若遇到一个杀人犯,将她杀了,或许也是解脱。 因此,她便在那之后养成了去公园,独自一人玩滑梯,独自一人玩跷跷板,特地避开人群,总是独自。 就如,眼前的少年。 他悲观厌世,知道这条路有死的风险,还是一步一步的走着、走着。 她含泪牵起商归的手,柔声询问道:“溯洄,你想改变这个世界么?” 这句话虽然很中二,但却是在姜楠小时候,在那个公园里,听一位姐姐说起。 那位姐姐当年给她画的饼,今天她要将这个饼交给眼前的孩子。 “这个世界有时候或许并没这么友好,它让人悲伤难受。可人生这条路走过来的时候,还是会遇到有趣的人、有趣的事。我也曾站在悬崖的边缘,但一想起那些有趣的人、有趣的事,我又会退了回来。原谅世间一会会儿,接纳世间一会会儿。有时候我又会想着要不要试试改变世界,虽然我的力量很弱,虽然也不是说一定要改变世界。” 姜楠微笑着轻轻揉了揉商归的脑袋,“其实,是我想找个目标,找一个希望。就像现在,我的目标和愿望是,我想见到,十几岁的溯洄、二十几岁的溯洄、三十几岁的溯洄……虽然有点道德绑架,但溯洄能坚持到那时候么?” “……和我做一辈子的朋友,好不好?” 姜楠双眸里泛起泪水,她想起那位曾经让她活下来和她成为挚友的姐姐,她在地球时间24年的4月去世了,她食言了,没能看到姜楠的三十几岁。 但某种角度来说,姜楠认为自己也食言了,因为此刻的她或许也回不到地球时间了。 …… 第26章 望川(5) 两人坐在望川山的悬崖边。 山上,山风呼啸而过。 山下,他们要去的城邦此刻灯火通明。 “不对,这不像是灯火。”姜楠原本打算借着此情此景抒发一下感情,却没料想刚一来,见到山崖底下的城邦宿城的满城火光,疑惑道。 商归来到姜楠的身旁,顺势往下瞧去,只见他的脸上渐渐变得沉重,“若是平常灯火,当是星星点点汇成一片,可底下这样子,更像是……” “更像是,整个城被火烧了……”姜楠接过他的话。 这时那群喜食腐肉的墨鸦仿若是寻味而来。 它们成群结队地从林中飞跃而出,如似一道道断了线的风筝,一只又一只地朝着着火了的宿城而去。 地面上,十几只快马从城门口鱼贯而出,马背上那些人手中皆是捏着一方黑色的斥旗,“快!快!!快将消息传到盛京!!赵国不守信用,夜袭宿城!!” 望川山的悬崖上,姜楠和商归见着山底下渺小一粟,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唯有面面相觑。 “如果我是你们,趁现在当早早的离开,免得被卷入什么怪事里头。” 忽然,从他们身后传来沈一正的声音,他手中捏着软剑,挡在姜楠他们的身后。 姜楠他们闻声扭过头,只瞧,沈一正为他们阻挡着什么,他们有默契地慢慢地侧过脑袋,这才看清施无慕和迟暮霭这对师兄妹。 山下的异动似乎引起这对师兄妹的注意,迟暮霭眉头微微皱起,“赵国今夜夜袭宿城,你早就知道了?” “与你们一样,借力而已。下午你们残杀百姓,不过是想嫁祸溯洄,找个由头好杀死溯洄。这个黑锅,溯洄还小,背不了,但赵国可以,毕竟赵国士兵夜袭吴国宿城杀谁不是杀呢。” 沈一正唐掸掸衣袖,虽然他平日里邋遢,现在的形象也没更差或更好。但相比那对师兄妹的狼狈,他倒是生龙活虎。 他瞧了瞧衣摆和剑上的血,神色凝重地质问道:“你们知道洗衣服有多烦么?” 这个跳脱的话,听得姜楠一趔趄,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 “你究竟是何人?”与姜楠异口同声的还有迟暮霭的询问。 沈一正挠了挠凌乱的发髻,“嗯,我应该算是高手吧。” 他这话一出,任谁都会抓狂吧。 姜楠想着,这种对峙的时候,最忌有外人在,如果一不小心被抓,当作人质,那真是倒霉。 便扯起商归的袖子,往左边挪了挪,“诶,你是一直跟着我们么?” “算是吧。”沈一正回答着,然后脚尖一点,凌空挽了一朵剑花朝着迟暮霭他们而去。 施无慕下午的时候被沈一正削去左臂,此刻是用右手和师妹一起并肩抵抗沈一正的攻势。 一开始,他本以为这次行动极其简单,不过是杀个七岁孩子而已。但为了给这个算是魏国质子的小孩一些排面,他还做了不少相应的安排。 第一步出师有名。他先花心思找了一群给钱就来的替死鬼。 第二步杀人诛心。他特地挑在宿城的山上,本来想让这些人对摆在眼前的希望可望而不可即。 第三步以绝后患。他与六岁的小孩程安做了笔交易,协助他杀死他的顶头上司,保他今后在盛京平步青云。 然而规划了这么多,竟没料到这个邋里邋遢的马夫会这般厉害。 几招过后,他身上已被沈一正手中的软剑又一次划破了不少伤口,他唯实是承不住了,忙将唯一的右手,拿起剑高高地举起,道:“我们认输了。” 沈一正不做停下的意思,依旧是用他手里的利器愚弄这对师兄妹,“可笑,你说认输,我便要停么?” 施无慕忙抬剑挡之,可眼前人的利器是一柄软剑,即使被他挡住了,还是会‘唰’的一声,剑体顺势一弯,划破了他胸口。 “师兄?”迟暮霭的情况并没比施无慕好多少,她身上细细密密的伤口,鹅黄色的衣服都被染红,“为什么?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赶尽杀绝!” 沈一正脚尖轻轻点地,他扬唇冷笑道:“那些人与你们也是无冤无仇。” 他口中的那些人指的是下午被莫名杀害的吴国百姓。 他继续道:“他们应当与你们一样是吴国人吧?不然怎么会受你们的摆布来此拦路呢?或许他们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杀死自己的,是你们!” 施无慕总算是听明白了,也搞懂了这个男人为何纠缠不放,戏弄他们了,“公子若是因此生气,大可放心。我若能平安回去,定会给足银两,若他们家中人不满足银钱想要进入吴国庙堂也无事。我在朝中算是有些人脉,这些也能安排。” 施无慕的话语落下,这山间除了乌鸦鸣叫便再无任何声响,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凝视施无慕,包括她的师妹。 迟暮霭以往只负责接收任务,执行任务。一切扫尾的事项她从不参与,因此没想到竟是这样,她张了张口,那些从脑子到嘴边的内容怎么都凝不出顺畅的话语。 “你还是人么?”寂静之中,还是姜楠发出了感叹。 施无慕听后,不知是怎么了,竟指着姜楠狂笑,他擦了擦眼尾的泪水,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姑娘你说这话不觉得脸红么?”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你能平安站在此处,不也是利用了无辜的生命。我们都一样,你没资格说我。” “我……”姜楠气势锐减。 确实,施无慕说得没错,姜楠此刻站在这里,同样是踩在无辜者的尸骸之上。 “都只有一只手了,还这么忙,又擦泪水又捂胸口还拍脸颊,你也不嫌累得慌。”沈一正角度清奇地吐槽,随后他将手中的软剑一抬,冲着施无慕道:“给你一个自尽的机会。只要你死了,我就放过你的师妹。” “我们为何要听你的!”迟暮霭同样是抬起手中的两柄短刃,迎向沈一正,“是生是死还没有定论,你莫不是怕了?” “小姑娘,你们的师傅叫吴淞,他的字是霂礼对吧。” “你、你怎么……”迟暮霭说了几个字忙停下不语,谨慎地以为自己被沈一正套话了。 “也就只有那个神经病才能养出一群名字中同‘霂’的杀手。” “你竟敢……” 施无慕忙拉住迟暮霭的衣袖,打断她的话茬,恭敬询问起:“听你的语气,似乎和家师很熟。” … 第27章 梦醒(1) 沈一正双手背在身后,“你们应该听过他的一个故事。吴淞年少时曾仗剑走江湖,他游历了五年,挑战了不少剑客。” “这故事,我们知道。”施无慕说。 沈一正则是将脑袋轻轻一歪,笑容讽刺道:“他一路走,一路赢,当他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剑客时,却在漠北的楼若城里,输给了一个吃着冰糖葫芦的八岁孩子。” 迟暮霭接过话,缓缓叙述:“师傅还说,少年十五岁的时候来到了吴国盛京,与少年相遇是在盛京的妓馆看花魁。那一夜,两人为一睹花魁容貌,砸了能买下一座城的银子,那天他的银子比不过少年,便约他白日里比剑。” “后来呢?”沈一正循循善诱,笑问。 “后来,堂堂吴国的王室子弟,被那不知何处来的少年压了一头,不仅银子比不过,连武功也比不过,还被废了一只手。” 迟暮霭说完,和师兄施无慕齐齐地看向眼前邋遢的男人,“难不成,那人是你?” 沈一正挑了挑眉,紧接着抬手指了指这对师兄妹,“既然知道我是谁了,你们俩就挑一个人去死吧。” 这语气,就像是死神,宣告别人轻易去死一般。 “那,就我吧。”施无慕叹息道,说着,他缓缓地往悬崖方向行走。 “师兄,为何我们不反抗?”迟暮霭跟在施无慕的身后,说,“我们俩再试试,这人双拳难敌四手,我们一定能行的!” 施无慕站在悬崖旁边,注视着底下,宿城的这场火越烧越旺,将天空都染红了,也让随秋风而来的气流里都夹杂热浪。 “师妹,没办法啊,师傅都打不过他,我们怎么能呢。”说着,他眼尾凝着泪花,仰头注视着天空中的圆月,深情又悲悯地继续道:“所以……” 姜楠不忍再看,皱起眉头,正想转过头时。 只瞧那独臂的施无慕抬起他仅有的右手,抵在迟暮霭的后腰上,将她重重地往悬崖下方一推。不仅如此,他做完一切之后,又从怀中取出一把暗器朝着姜楠和商归的方向一抛。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速度之快压根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所以,还是你们死吧!” 说着,他趁沈一正去救姜楠他们的机会,脚尖一点,跃入林中。 姜楠他们这边。 虽然说沈一正的身法很快,但还是有一枚淬了毒的毒镖没入了姜楠的胸口,镖毒上来,她渐渐地开始神志不清。 “啪嗒”一声,从悬崖方向又传来一道声响。 一条藤蔓从山底下而来,将姜楠和商归一同捆住。 只瞧,爬到悬崖旁边的迟暮霭如似野兽一般瞧着他们。 她朱红的唇畔凄厉一勾,双手张开,一只手里紧紧地缠着藤蔓,她赴死一般身子往后倒去。 迟暮霭是打算同归于尽了,落下悬崖的那一刻看到被同时捆住的姜楠和商归不受控制的随着藤蔓的力道往后滑行,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悬崖上的沈一正想救他们,然而每每他抬起手中的剑,都会被林中施无慕投来的暗器干扰。 此刻,时间紧迫,不容他多想。 他当即用左手取出怀中的匕首,右手挡着暗器,左手将匕首投向藤蔓。 不得不说,沈一正真的很厉害,纵使在这种前后夹击的时候了,他还能冷静的做出判断,用匕首在千钧一发之际斩断了藤蔓。 然而,事情发生的太过紧迫。 即使藤蔓被斩断了,姜楠还是晕晕乎乎的顺势往悬崖方向栽倒。 落崖之际,她借着一点点的理智,抬起手轻轻地推了一把也要往她方向滚的商归,只不过这一推,加速了她掉下这座名为望川的悬崖。 …… 昏昏沉沉间,她感觉自己一直往下坠且还听见了商归的嘶吼声: “姜姐姐!!!” …… “姜姐姐……” …… “咯噔”一声,姜楠一脚踩空,猛地在床上惊醒。 她惊出一身冷汗,坐起身子看了看四周。 窗外投来的微弱光芒提醒她,自己身处熟悉且安全的地方。 熟悉的家具陈设,熟悉的被褥床单,还有这身真丝樱桃睡衣。 “是……梦?”她喃喃低语,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是痛的。” 可说完,她又觉得有些奇怪。 梦里的场景太过真实了,而且她一到那个世界也曾捏了捏自己,当时也觉得很痛。 “滴滴滴。”还不等她将梦和现实分清楚,床头柜上的闹钟开始吵了。 她拿起看了一眼。 时间:24年5月6日,早上七点。 五一假期结束,上班的第一天。如果按照她穿越前的时间线来说,时间没错。 以往的她还能在被窝赖个十分钟,今天倒是提前起来了。 她习惯的来到窗边打开窗帘,看着觉得是久违的风景。 不知怎么的,她有点想哭。 十分钟后,她感慨完了,也接受了自己做了一个梦的事实,然后她又回到床上,趴在被窝里,想把这个梦续上。 当然,这个梦续不上。不过,她倒是又睡着了。 后来,是被她的手机的铃声和手腕上智能环的震动一同吵醒。她睡眼迷离地抬起手腕,看到手环上显示“老板”二字,猛地坐起。 手机里传来了老板亲切的问候声。 “姜楠,你是睡过头了么?” “姜楠,看看时间!” “姜楠,现在都中午了,你要不就别来了吧!” 姜楠匆匆换好衣服,这一路自行车转地铁,地铁又换自行车。 来到公司姜楠抬手看了一眼智能环上的时间,正好在下午两点,还有三个小时下班。 “工资还在,不算旷工。” “不算旷工个鬼啊。”姜楠的老板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去年开了间外贸公司,毕竟刚起步,规模小,所以员工也少。 他下楼拿文件,正好看到姜楠在公司门口还自行车,等着她一起进了电梯后,他继续道:“要不是刘姐五一期间正好查出怀孕了,要不是我明天就要出差,要不是刘姐把月中去展会的任务交给了你,我也想给你把这天放了得了。” “老板,我是真睡过头了,应该是五一假期时差没倒过来,对不起啊。”姜楠忙说。 “你五一出国玩了?” “没有啊。” “那还倒时差。” “就不能让我休息日通宵么?” …… 第28章 梦醒(2) 梦醒之后。 这些日子以来,姜楠两点一线。 公司家里,家里公司。 刚开始,她怀有期望,或许自己一睡着又会梦到那个世界,续上梦里未完待续的故事。 后来,她发现自己再也不会做那个世界的梦了。 关于商归、林绾绾、沈一正、吴念清…… …… 五月份,国际上的战争依旧是不断,姜楠所在的外贸公司同样是因为战争而忙得不可开交。 有些国家会限制一些货物入关,有些国家关税变高了,有些国家忙于打仗此路不通。 生活工作忙着忙着,姜楠对那个世界的梦也不再上心了。 虽然不上心,但她还是选了一个周末,去了墓园,和那位死亡时间在24年4月1日的姐姐,说了这个梦境的故事。 五月中旬,广z有展会。 因刘姐怀孕,临时让姜楠上任顶班。 她用了十天不到,终于脱敏了梦中世界,适应了自己原本的生活的世界。 没有人知道她每天想着什么,只是偶尔会看到她在有空的时候,在本子上写着一些国家的名字,画着一些潦草的地图。 公司新来的实习生是零零后,吃饭的时候看到姜楠笔记本上的草图,“前辈,你这是在画春秋战国时期的地图么?” “为什么这么说?”姜楠疑惑。 “你看。”她从姜楠手里接过笔,在稍大的两个空白区域上分别填上“齐”和“秦”,继续说:“东西两边是秦、齐两个强国,横着的南北一排则是当时的弱国。我记得春秋时期不是有一个叫纵横家的么,他们这个学派的理念便是如果弱国联合其中一个强国来对抗另一个强国,叫‘合纵’,如果弱国联合成一条线对抗东西两边的强国叫‘连横’。所以前辈,你是要写小说么?才在上班的空闲时候收集文献资料?” 实习生脑子新鲜,思维跳脱,一下子让姜楠答不上话。她浅笑着将笔记翻了一页,轻轻地盖去了那场梦境,“没有,就是随便画画。” 24年5月13日。 国际上的战争依旧是没有停下。 也是姜楠第一次公费出差的日子。 她整理好行李,一大早便看到老板难得在群里圈了她,说:“今天打车,公司报销。别省这个钱,免得迟到。” 到了机场后,老板站在值机处看着机票有些无奈。 姜楠抿着唇偷笑,“老板要不这样,登机之后我们俩换一下位置?” 买机票的秘书可能是个实习生,给老板买了经济舱,给她买了头等舱。 “算了。”说着老板从兜里拿出香烟,边走边说:“我去抽烟室来一支烟,你自便。” 姜楠叹气,送走老板后终于是松弛不少。只不过刚走了几步,就在地上捡到了一张身份证。 身份证上的这人名字叫沈唐,女,比姜楠大两岁。 她便日行一善,将身份证送到了咨询处,恰好与身份证照片上的女人撞到了一起。 她看沈唐报了身份证号码,地址,各种细节对上,便把这个身份证还给了她。 小插曲之后,两人又在飞机的头等舱上相遇。 沈唐似乎是个自来熟,坐在姜楠的身边又是道谢又是给她咖啡,“我新买的,还没喝,就当作谢谢你捡到我的身份证了。” “没事,不用客气。” 见姜楠一再推托,沈唐也就不再强迫,她喝了一口咖啡,又娴熟地问起,“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 姜楠则是不太热情地回答:“我叫姜楠,楠木的楠。” “我叫沈唐,唐朝的唐。” “我知道,我看过你的身份证。” 很好,话题又被姜楠给尬住,但沈唐似乎异于常人,又打开了话匣子,“姜楠,你去广z做什么?” 刚认识就问这些,会不会有点冒昧啊? 姜楠心中想着,口中却是说道:“去广z参加展会。” “你也是去参加人工智能的展会么?” 姜楠愣住,“广z挺大的,我参加的是设备展会。” “看来,我们不在一个地方啊。”说着,沈唐取出随身携带的资料,抽出会展中心的平面图,一不小心将另一张资料带出。 资料飘飘扬扬落到了座位底下,而沈唐又系了安全带弯不了身去捡,姜楠只能帮忙代劳。 她弯下腰,捡起资料。 然而当她看到资料上的名字、照片、身份证信息、家庭住址和生日后,顿时愣在了原地。 “你认识她?”沈唐见姜楠神色异常,询问起。 认识? 姜楠怎么会不认识这人呢! 她与这人五岁相遇,和这人约定了人生的各个时间点。 她成长的过程中没有亲人陪伴,是这人经常与她交流带给她温暖。她在外地读大学时,还是这人常常坐动车来看她,给她过生日,给她带礼物。 而这人,这人就是当初在公园救下她的姐姐啊! 姜楠捏着这张资料,手中微微颤抖,向沈唐质问道:“你怎么会有她的资料呢?” “我是正规合法的拿到了她的资料。”沈唐应当是听出了姜楠的语气,忙从资料袋里拿出一张名片。 姜楠接过名片,上面用黑墨印刷着“l1科技智能公司”。 沈唐继续道:“我们公司是一家人工智能、数据处理、构建模块的小公司,小公司对数据的采集没有大公司的广,而犯法的事情比如买资料,我们也不能做。所以我们公司就推出了一个公益项目,简单来说就是让死去的人活在另一个世界。” “让死去的人活在另一个世界?” 沈唐点了点头,“人死不能复生,人的记忆又容易遗忘,一但一个人死了,那她一定会被这个世界渐渐地淡忘。不过,现在的技术可以避免这个问题——让已死的人,以数据形态活在数字世界!而我手中关于你朋友的资料,也正是她的家人交给我的。” 姜楠语气缓和了一些,再问:“她的家人?叔叔阿姨怎么会做这个决定,是她妹妹提议的么?” “准确来说,是客户自己决定的。”沈唐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找到聊天界面,“我和她是在3月26日网上认识,当时她癌症晚期,在急救室里抢救,希望我能来到她的城市,了解一下她的故事。我是在3月28日到这个城市,在她还有理智的时候,了解了她的愿望。她说她是偶然间在社交软件上知道了我们这个公司,她也知道自己肺癌晚期,没得救了,所以希望我们公司能以她的形象制作一个数据模型,她想以数据的形态陪在亲人、朋友的身边。” 说完,沈唐从软件上调出她公司的资料,继续道:“我们公司合规合法从不偷税漏税,如果不相信,或者怀疑我们公司会贩卖亦或是购买客户资料,大可来我们公司看一眼,或者让相关人员上门调查。” 姜楠信了大半,她小心翼翼地翻着姐姐的资料,看着她生平被一段又一段文字概括,不知怎么的,心中说不出来的难受。 第29章 二次穿越 三月的时候,姜楠终于接受了姐姐肺癌晚期。 四月初的时候,她无法接受姐姐的离开。 四月到五月的期间,她每一天都需要药物才能入睡,每次醒来,眼泪都会止不住得流。 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啊,现在成了一个个文字,一张张a4纸上的内容,最终成为一个个二进制的数据。 她擦了擦眼泪,哽咽的说:“可是,可是人的一生哪能用这几页纸概括?” 沈唐轻轻拍了拍姜楠,耐心解释道:“这几页纸只是让我们了解一个人的大致底色,我们会根据这几页资料创造一个属于她的数据模块,通俗来讲就是玩游戏之前的捏人过程。然后呢,我们会将这个数据模块交给她的家人,有可能是植入她家人的手机,也有可能是家中的任何一个智能工具里面。而训练这个智能生命达到原来的她的标准,就得需要她的家人。” “如果换一个视角来叙述我们公司操作的这个流程,其实和很多大公司很像。比如某些app注册之前,用户要先做资料填写,这就是数据收集。又比如某些公司推出各种人工智能ai,如盘古、sir、coz,人们与这些有趣的ai聊天过程,便是这个ai收集、训练、成长的过程。异曲同工,合法也不违规。” 姜楠把姐姐的资料缓缓地整理好,放回沈唐的资料袋里,“我刚看了你的名片,是个业务员?” “我们公司比较穷,赚了钱都砸到技术里面,关于数据收集这一项,我们总是比不上大厂,所以才有了公益项目。说是公益项目,总要有推广吧,可我们也没钱做这个推广,而我当时正好大学毕业,待业在家,看这个公司压力不大有五险一金,还是我父亲和我朋友共同创立的。”说着,沈唐抬起她的左手,指了指自己手腕上和姜楠同款的智能环,继续道: “后来他们都死了,数据都存在了这里面。我就因此来到了他们的公司,帮他们完成梦想。做业务是我能力范围的事,毕竟,我并不是学技术的。” “你的家人?” 沈唐点了点头,“是啊,我的家人都在这里。” 姜楠有些心疼地看着身旁的女人,倒是沈唐不同,是个话匣子,悲伤来得快也去得快。 她看姜楠听着听着打起了哈欠,似乎是累了,便识相地停下。和姜楠说,要不加个微信,以后她朋友的数据模块做好了,可以给她看看。 姜楠点了点头。 奇怪的困意在飞机起飞后如潮水般袭来,她强撑着打开手机,打开微信,打开二维码,通过之后,锁屏。 而人,渐渐地靠在一旁,也跟着锁屏关机。 …… …… “主子,西边看过了,没有人!” “好!” 什么声音?姜楠皱起眉头,听着耳边传来的吵闹声。 有砸东西的声音,有呼救的声音,有啼哭的声音…… “主子,东边看过了,没有人!” “好!” 什么主子主子的。 姜楠揉了揉脖子,缓缓地睁开双眼。 “我去,我这是……又做梦了?” 她迷茫的看了一圈这四周。 她所在的位置,是一处古代的书房,看地上乱七八糟的书籍、竹简和满地的陶瓷碎片,想来是被人搜刮过。 书房的房门外面,时不时地传来人类奔跑的声音,啼哭的声音。她透过窗纸,能瞧见火把来来回回投下的光芒。 还有一句又一句的“主子”、“没人”这样的话语。 有之前莫名梦到架空世界的经验,这次她谨慎很多,大致是猜到了什么抄家的剧情。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歪着脑袋,打算透过门的缝隙看一眼门外。 “我劝姑娘还是别看。” 这道从她背后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姜楠吓得够呛,她整个人一抖,转过身看向那靠在书架上的人。 这人披头散发,手里头拿着一本书,翻了一页之后又继续看着。 “黑灯瞎火的,你不怕伤眼?”姜楠往那人的方向走了几步,小声询问道。 “都快死了,怕什么呢。”那人轻声回答。 “那为什么要看书呢?” “听说人死之后要入地府。” “有何关联?”姜楠语气上虽是耐心询问,心中却是嘀咕:这人保不齐有点毛病,话都不讲清楚。 “人间无趣,总是尔虞我诈,我想着要不趁活着多看一些书,等死了遇到了阎王老爷问问他还缺手下否,留在地府总比转世投胎再走一遭人世的好。” “这思想倒是挺超前的。” 姜楠蹲下身拾起一本书,本想翻一翻,看一看。怎想一翻开,这书上的字还是大篆,她将书合上,嘀咕道:“就不能来个正楷或宋体的世界么?” 她无奈将书放回地上,与那靠在书架旁的男人又说:“外面的人是来杀你的么?” 男人翻了一页,瞥了一眼姜楠,眼神中似乎在说两个字“废话”。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突然出现么?”她又问。 “有什么好奇的,人之将死,难不成,你是来勾我魂魄的使者?” “那倒也不是。”姜楠忙说。 这人神色变化之快,说起姜楠是使者时神色异动,但听到姜楠说自己不是后,又收回神色,百无聊赖的翻书。 “对了,我方才似乎看到外面跪了很多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要挟我的筹码呀。”这人将书合上,看着姜楠道:“等下应当会有人进来,让我出去,让我亲眼看着我府中的人一个又一个,因我而死去。” 姜楠走近一步,忍不住地吐槽:“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这般淡定的看书?” “能有什么办法,我不会武功打不过别人,也不会轻功逃不出这个地方。”这人把手一摊,仿佛与他无关一般。 “那,也不该看书吧。” “你说如何?难不成跪在那些人的面前,然后哭天抢地?” 他见姜楠沉默,笑着动身,来到姜楠身边时,还将他手中的书交给姜楠,“初次见面,总要有个见面礼才是。可现在,你也见到了我是什么情况,要不这本书就送给姑娘作为见面礼。” “啊?” …… 第30章 商州屠城 这人语气不急不缓,“若姑娘喜欢钱财,那就劳烦将这书送到奉鸣城外的鸡鸣寺,你告诉方丈,是商州许憎托你来的,保证能拿到一笔丰厚的钱财。” “等一下。”姜楠倒是听明白了,“听这语境,外面的人就是为了这本书而来,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怕我把书交给外面的人?” “初次见面,确实无法了解彼此的人品。但,这种情况下,我也只能相信姑娘。相信姑娘,能做出一个判断。”说着,他一指书桌,“姑娘,那底下有一条暗道。” “不是,不是。”姜楠追了几步,“你就不怕我把书放这儿,自己从暗道走么?而且有暗道,你为何不逃呢?” “人生在世,总有那么一些人是无法割舍的。”说着,他开始催促,“姑娘,你快走,这样我好将暗道的门盖上,然后去哭天抢地。” 真是个神人。 姜楠叹了叹气,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们这儿需要鱼符么?” “需要,难道姑娘没有?” 他见姜楠摇了摇头,又看她穿着古怪,忙从一旁的书桌下取来一方垫脚的青铜方块,交到姜楠的手里。接着,他将发髻上的银簪拔出,对着桌子底下的木板边沿一撬。 他将姜楠塞进里头,又给了她一包银子和一个火折子,含笑说着:“之后,就劳烦姑娘了。” “等下,还没问,你叫什么?” “我叫许憎。”许憎说着,将木板轻轻地放下,按严实。 正当他起身之时,木板底下传来了微弱的声响,“我叫姜楠。” 他勾唇一笑。 一开始,他以为那本书带不出去了,本想着要不一页页给吃了好了。但没想到忽然来了这么一位姑娘,他能将书给她,也算是让他忠义两全吧。 这般想着,他缓缓地打开房门,迈出房间。 今日是魏国的长永四十三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月儿高悬,边境商州城的商户许憎一家被一把火烧之殆尽,火光冲天,让人想起十年前的赵国边境宿城大火。 许府门口。 这场大火将一位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照得清晰,他骑在马背上,手中拿着一方巾帕,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他手中沾血了的刀。 马的旁边是一位士兵打扮的人正和他汇报着什么。 而四周身着军服的士兵,就像是野兽一般,一脚踹开屋舍,拿着刀杀死平民,抢夺他们家中的钱财粮食,凌辱他们家中的女子。 他们是赵国人,今日他们赵国夜袭魏国,赢了,还占领了他们魏国的边城。 为首的将领在火光中御马而来,四周的杀伐声呼救声,他几乎不放在眼里,而是高傲的抬着脑袋,冷目而行。 当他来到了青铜面具的男人身旁时,下马行礼,“崔公子。” 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名为崔九,他单手执着缰绳,垂眸俯视了一眼将领,“刘将军,这次回京,你我可能都要被罚了。” 刘将军微微颔首。 崔九俯下身,在刘将军不远处低声道:“攻打魏国边城商州,是被逼无奈。相比挑起两国战事,京都那边更害怕的是那东西落到有心人的手上。” “要不这样,屠城烧之!老子就不信了,把这一切烧个干净,还能留下什么。” “这不行吧。”崔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声音嘶哑,似乎喉咙受过伤,说话的时候尤其是他压低嗓音的说话,总让人感觉有些毛骨悚然,“毕竟是杀人屠城啊,你还记得十年前的八月十四,我们赵国的赵边骑,屠了吴国的边境宿城还一把火烧之,惹得各国文人恨不得拿笔杆子戳死我们赵国人,当时赵国百姓到各国行商总要被骂。这十年刚过,我们又屠了魏国边境,这不好交代呀。” 刘将军当即看了一圈四周,四周悲鸣声不断,能听得出赵国士兵入城之后是怎么样的疯狂举动。他咽了咽唾沫,忙说:“若是说不杀人,公子为何不早提醒。” “你是在怪我?”崔九反问。 刘将军耿直,他盯着崔九,一指四周的火光和遍地的尸骸,“如今这景象,屠城已然开始,我现在若下令阻止也阻止不了了。分明是公子你说了,随意为之。” “是啊,听你号令,随意为之。”崔九嘶声说着,见刘将军脑子一根筋还没想通自己被顶锅了,也懒得做解释。 他抬手一挥,示意其他人上前抓捕。 然而刘将军并非是等死之人,他见此情况,当即拔出腰间的刀反抗。 崔九闲麻烦不想动手,便把动武的事也交给了别人,自己御马缓慢而行,来到许府对面的掩体下看着戏。 事情严重,夺回那本册子更是重中之重,所以他们只能冒险攻入魏国边境商州。 杀人放火这事,他找上刘将军时故意留了个话口。想着日后若因屠城,魏国要追究,需要找个顶锅的,便让刘将军上好了。 毕竟这次出兵的是刘将军,杀人放火的也是刘将军的兵。 而崔九来此,不过是因为他身为赵国京都纠察司的都督,有纠察百官之责。 “咯噔”。 混乱嘈杂的商州城里,正当他思索时,听见了一细微的不同寻常的声响,他环视了一圈。 这声音诡异,分明是在他身旁,却找不到在何处传来。 “咯噔。” 又一声传来,这时他才发现这道诡异的声音来自他的脚下。 他跳下马背,头也不抬的持刀抵挡刘将军疯了似地扑来。 他手中的刀没有出鞘,仅仅是借力一推,刘将军便又被推回到了那群要抓捕他的士兵中间。 随之他蹲下身,喊来一人递上火把,然后他一手捏着手里的刀戒备一二,另一只手两指做叩状,耳朵侧听,手中轻轻地叩响一块块地上的石砖。 “主子!”身着黑衣的小厮从屋檐上跃下。 当他看到自己的主子崔九正侧着头朝他做个噤声的手势,忙停了下来。 他面上着急,瞧了一眼西边,实在忍不住了,忙打断拔出匕首要撬地砖的崔九,说:“主子,魏国的虎贲军快要将这座城围了,若我们再不走怕是来不及了。” 崔九手中一顿,随之他将匕首埋入石砖的缝隙之中,说:“等看清底下有什么东西,再走也不迟。” 小厮叹气,唯有蹲下身拔出自己腰间的匕首帮忙。 当一块块地砖被撬开后,底下一道漆黑的通道赫然出现在人眼前。 “主子,这暗道是怎么回事?”小厮拿着火把,往暗道里递了递。 崔九缓缓站起身,侧头一看被制服了的刘将军,又看了一眼与这暗道不远的许府。他嘶着嗓音,似笑非笑道:“看来有老鼠。” 说着他吩咐身旁的得力助手道:“管年,你押刘将军回京都复命,将一切事情与十一殿下和莫军师一说,他们会做好安排的。” “那,您呢?”管年问起。 “我。”崔九注视着漆黑的暗道,把头一歪,“抓老鼠去啊。” 第31章 八月十五 姜楠蹲在泥泞的暗道里艰难行走。 这条暗道设计的初衷也太过繁杂,各种道路四通八达,又因为没做好防水,里头此刻泥泞无比。 她穿着牛仔裤和被染黑了的白t,她爬到一处相较干净的地方,此刻也懒得什么干净不干净的,往旁边一靠。 “这工程,莫不是把这座城市给挖通了?不会出现坍塌事故么!”她小声吐槽。 不久前,她在暗道里寻到了能出去的位置,好不容易爬着站起,在暗道里踮着脚尖,抬手推了推上面挡住的木板石块,却没想到听见外头传来了声音。 好似是谁要打算挖开。 她一想,那可不行,如果遇到凶手,不就是送上门了? 便当即决定往回爬。 这种漆黑的,仅有火折子照亮的地方,四周都是一模一样,她爬着爬着,没一会儿就没了方向。 累了她就坐在一旁休息,渴了她就咽咽唾沫。 她在地底下,不知道地上的这座城市换了一副光景。 赵国的士兵被魏国的虎贲军赶出了这座城市,为首的少年郎骑在马背上,悲悯着环视四周。 烈火,尸骸,还有夺门而出衣衫不整的女子。 他皱着眉头不忍再看,抬起手中的红缨枪勾起一段地上的纱幔,轻轻地借力一抛,落到那女子的身上。 女子仰着头,手紧紧地捏着这段将她遮挡的布料,发丝粘腻在她脸颊,她注视着少年郎,仿若是想将少年郎的样貌刻在脑中。 八月十五,火光映照。 男子长得俊美,宛如女子一般。 明暗交替的光影之中,他掀起眼皮,从怀中取出一包银钱,交到身旁的小兵手中。 小兵受令,捧着刺绣精致的钱囊,交到女子的手上。 随之,她注视着他御马而去。 “那位公子是何人?”女子擦拭着眼下的泪水,向小兵询问。 “虎贲军的百夫长,阿来。”小兵回答着,随后便跟着阿来去的方向而走。 几人来到了烧成灰烬的许府门前。 阿来跃马而下,给了小兵一个眼色。 小兵当即受令,下令让众多士兵散去,寻找可有活人。 待到这儿仅剩下小兵和阿来后,小兵聪明的站在能一览四周的石碑之上,为阿来护卫一二。 少年阿来今年十七,手里头拿着一柄红缨枪,漆黑的皂靴踩在烧做灰烬的木炭上,一脚踩下还会溅起点点火星。 这时,从一旁的暗处出来一身着布衣,蒙着左眼的女子。 女子见到阿来,站在他的身侧,双手捏着短刀作揖行礼道:“公子。” “湘珠,你可知罪!”阿来轻声呵斥,一双凤眼微微垂下,盯着他身旁的女人。 湘珠听令,刚想跪地,被阿来手中的红缨枪挡住,他说:“有事就说,别动不动的就跪。” “是湘珠有负公子所托,来晚了,自当是要领罚的。” “先将事情说清,为何来晚了。” “路上被人拦住了。” “何人?” 湘珠轻咬朱唇,道:“赵国纠察司,管年。” 阿来听后抬手一挥,“算了,他们多半是猜出你的身份了。只不过,赵国这条线是何时被他们纠察司查到的呢,难不成是我们中有人倒戈?” “公子莫不是在怀疑我?”湘珠带着泪腔,低语。 “自然不是。湘珠姐姐同我一起在吴国出生入死,左眼也是因我而瞎,我怀疑谁也不会怀疑你的。只不过这件事关系甚广,劳烦湘珠姐姐将消息带回临渊城,让沈先生好做防备。” 湘珠颔首受令。 “还有,这里死得可是许憎?” “是。”湘珠应道,她来到一具被烧焦的躯体前,指着这具死前还要抱着另一具的尸体,说:“许憎曾在赵国纠察司受过刑,他的左腿曾断过,右手的中指、无名指和小拇指也曾断过。” 说着,她蹲下身,用手中的利刃挑开尸体粘在肌肤上被烧化了的棉絮,继续说:“还有他手臂上的这道伤口,看样子当有几年了。” 她抬起仅有的右眼,看向阿来,“湘珠记得,许憎公子在五年前为公子挡过一次伤,似乎就在这个位置” “看来,是他无疑了。”阿来悲伤地注视着这具尸体,心中酸楚。 良久,他双眸缓缓闭上,低声道:“湘珠,你先去临渊城找沈先生吧。” “是,公子。” “路上小心。” 湘珠微微一愣,紧接着双手作揖,答道:“多谢公子关心。” 待到湘珠离去后,站在石碑上的小兵脚尖一点跃到阿来的身旁,“公子,赵国这条线,我们埋了五年,这被一把火烧得干净,岂不是这五年来我们都白干了?那这条线上的暗子呢!” “自有安排,无需担心。”说着,少年将手中的红缨枪交给一旁的小兵道:“禇复,我要离开营中一段时间,就劳烦你帮我掩护一下。” 禇复双手接过,颔首受令,“复,一定不辱使命!” 圆月西斜,秋风袭来。 这个名为商州的城邦里渐渐地安静了许多。 与地面上不同的地下,姜楠毫无方向地乱爬,终于是找到了向地表而去的希望。 她在地底的暗道里,扬起脑袋,注视着那股钻入石块与石块缝隙的月光。 她收起火折子,摸了摸鼓鼓囊囊的裤兜,然后将火折子放进裤兜。 站起身子,踮起脚尖,抬手推了推石块。 石块松动,落下的灰尘迷了她的眼。她扭头用干净的手背揉了揉,接着便继续踮起脚推着。 后来,没一会儿,随着一块石头的落下,紧接着那些底下没有多少支撑的石头也纷纷随之落下。 终于闻到了新鲜空气和看到透过树木叶子落下的月光,姜楠露出一抹笑容。 这个地方有点高,她爬不出来。便蹲下身就地取材,将地上的石头垒起。 多次尝试,她站在石头上能露出一个脑袋了,便踩在石头上踮起脚尖,两手扒在这个坑的边沿,两只脚一遍又一遍地蹬着。 当她终于是回到了大地母亲的怀抱后,姜楠就地躺下,仰望着天空笑出了声。 她开始复盘。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架空世界,目前还不知道和第一次是不是同一个。毕竟刚来还没问什么,就进剧情,爬暗道。 所以首要目的就是找一身这里的衣服,问问别人,时间地点之类的。 如果是同一个世界,她先把东西送到鸡鸣寺,然后去找第一次来时认识的那些小朋友。 如果不是同一个,那维持一次的人设,去找一个适合种田的地方。 毕竟她会梦醒。 只要好好保护自己,等梦醒,一切就结束。 第32章 山神庙里 翌日,阳光正好。 姜楠是被一只大黄狗嗅醒的,她坐起身抬手揉了揉大黄狗的脑袋,然后伸了伸懒腰开始前行。 这里是商州城的城外郊区,大黄狗一直在前方带路。 往林中走了一段路她遇到了一处河流,她蹲在河边洗了洗脸,然后便继续跟着大黄狗前行。 不为其他,只是想着自己身上的衣服目前来说不是这个时代的,自己贸然出现在人前怕惹上什么麻烦,因此先随意跟着大黄狗走好了。 大黄是只有灵性的狗,领着她走着走着,竟到了一处山神庙。 她走进山神庙,里头早无香烛烟火。四周空空荡荡的,唯有那稻草和一尊落满蜘蛛网和灰尘的塑像。 “都说拜得神多有神佑。”说着,姜楠跪在塑像前,磕了几个响头。 “咯吱吱——” 正当她将要磕下第三个时,塑像后头传来了声响。 她忙不迭地起身,看了看四周似乎没什么傍身的东西,最后无奈瞧上了香案上的烛台。她一把将烛台抓在手里,小心翼翼地往塑像后头而去。 只瞧在山神塑像后头,一张青灰色的布料上,躺着几只刚睁开眼睛的小奶狗。 看这群奶狗,应当是引她来的那只大黄的孩子。 而传来“吱吱”声的,正是这群小奶狗分食着几只老鼠。 她心中一惊,忙大感不妙。转过头,只瞧那只成年的大黄狗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不是吧,这狗是成精了么?” 引她来,不是什么人狗和善,而是想让她成为它孩子的大餐? “呜——” 大黄狗低沉着,发出了兽类警告的声音,朝着她一步步靠近。这番举动,更是让姜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她手中捏着烛台与这只黄狗对峙,最终她心下一狠,提着烛台想要用它的孩子来威胁它。 然而禽兽终归是禽兽,它压根不顾姜楠的威胁,而它的孩子还接二连三的用它还没换牙的乳牙咬着姜楠的裤脚。 姜楠穿着牛仔裤,这些小奶狗的啃咬压根不算什么。 可怕的是她面前朝她扑来的大黄狗,如果被它咬一口,以这里的医疗条件,狗一定没有接种过疫苗,而她也没有狂犬疫苗可打吧。 这样想着,她忙抬起烛台瞄准好大黄狗朝她扑来张开的大口,那尖锐的顶端,直直地戳进它的上颚。 “嗷呜~” 大黄狗吃痛地呜鸣翻滚,两只前爪想要拔去那订入它口腔的烛台,然而它不是人,做不到这样的动作。 姜楠抬脚轻轻踢开地上的小狗崽子,抓着衣服擦拭着手上的血迹。瞥见在小狗崽子狗窝的不远处,有一身青灰色的衣服。 她瞧了一眼还在呜呜咽咽的大黄狗,又看了一眼跌跌撞撞往自己母亲那儿急急跑去的五只小奶狗。冷漠地拿起地上的衣服,抖了抖。 “算是干净。”她轻声说着,便走到角落里,将自己脏兮兮的白t脱下,再脱下牛仔裤,接着将这身青灰色的衣服换上。 她腰带还是不太会系,便随便的打个蝴蝶结,最后将裤兜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塞到自己的怀里。 这时候,大黄狗呜咽声没那么响了。 姜楠见到它正趴在地上,极其有灵性地开始流眼泪了。 姜楠双眸轻轻闭上,但狗子细微的呜鸣声还是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五只小奶狗的嗷嗷叫,还有它母亲的呜呜咽咽。 “烦死了!” 实在是忍不住了,姜楠猛地睁开双眼,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圣母心”。然后拿起一旁脏兮兮早已看不出是白色的t恤,一边将这件衣服缠在手上,一边走向那只大黄狗。 她走近,那一只只小奶狗又开始了蚍蜉撼树,咬着她的衣摆,她的球鞋,还嗷嗷的冲她吼着。 姜楠不把他们当做一回事,盯着那只趴在地上的大黄狗,看着地上流了不少的鲜血。 “我是在救你哦。” 说着,她便伸出缠着衣服的手,捏着烛台的末端,重重地一拔。 “汪汪!” 随着又一声动物的呜鸣,大黄狗冲着姜楠吼了几声,应当是在骂她吧,但骂了几句后忽然发现自己口中的异物没了,忙停下谩骂,盯着姜楠看。 它似乎对烛台有了恐惧。见姜楠拿着烛台起身,当即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尾巴都垂了下来。 第二次梦见架空世界的第二天。 姜楠除了许憎以外,最先认识的便是这群狗。 她将自己的衣服和裤子叠好,塞到东南方向的稻草堆底下。 然后还做了个大冤种,自己都饿得要死,还要给这些狗抓了几条鱼。 她在河边洗了洗手,见日头快悬挂到了西边,便又随意掰了一只树枝塞到嘴里啃食。 她本想自己烤鱼,在山神庙里她烤了一只后发现腥味太重吃起来无味,便给了狗吃。 她渴了想着要不就喝河水好了,可一想到寄生虫,就又不敢下嘴。她想起以前看电视时,似乎有讲过,可以咬树枝,便找了一株自己在现实世界绿化带看过但又不知道名字的植物。 日头终于是快西斜了,太阳也没很晒了,她捂着肚子,想着熬过今天,她就走。不管往哪个方向,先遇到人才行。 夜半,她不知在她蜷在角落熟睡的时候,篝火灭了。毕竟是入秋了,更深露重,她冷得无意识地蜷缩。 是大黄狗走了一趟又一趟,衔了一只又一只小奶狗塞到姜楠的怀中,它怕姜楠还会冷,便挨着她的背趴下。 这一夜姜楠睡得很好,除了有些饿,一直觉得梦里的鸡腿长毛了。 当她第二日被初升的太阳照拂清醒,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抱着一只小狗崽子,还咬着它的腿。她忙吐出小狗的前腿,还吐了不少毛。 她兀然发现后背传来了什么视线,转过头,只瞧那只大黄狗正盯着她,眼神里似乎在说:“你在吃我孩子?” 吓得姜楠连连把手一松,两手举起,坐直了身体,解释:“我不知道你孩子是怎么来我怀里的。” 紧接着剩余的四只小狗跌跌撞撞地往她盘着的腿上爬,咬着她的头发,而那只被她咬过的小奶狗正跌跌撞撞像喝醉似的东倒西歪。 姜楠忙摸了摸嘴巴,除了还在嘴里的狗毛,压根没血啊。 “不会是骨头受伤了吧。”姜楠紧张地把那只狗捧在手里,轻轻捏了捏它的关节处。 …… 第33章 茶寮再遇 大黄狗从鼻子里喝出气,像是无奈一般贴近姜楠的手,舔舐着自己孩子的那只腿。 她见此,忙将小奶狗轻轻放在地上,又小心翼翼地踮着脚绕开围在她身边的狗崽子,说:“我给你们找些吃的。” 说着,她拿起牛仔裤奔向那个河边。 她先把牛仔裤的两条裤腿系上结,当做一个篓子。然后掐过一枝河边的树枝咬在嘴里补充身体机能,接着挽起裤脚,脱下球鞋,开始下水摸鱼。 这次她抓了很多鱼,带回山神庙里的时候,见那只小奶狗也能正常走路了,便放心了。 她将装在牛仔裤里的鱼全都倒出,蹲在旁边看着它们开心地进食,嚼了嚼嘴里的枝丫,轻声道:“我得走了。” 大黄狗似乎听懂了,松开口中的鱼,抬起眸子看向姜楠。 “我有事要做,等忙好了,我就回来找你们好不好?” “呜。”大黄狗顶了顶姜楠的腿,表示不满。 姜楠取出口中的枝丫,另一只手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又说:“你总不能让我天天在这儿吃树枝吧,这不顶饿呀。” 大黄狗叼起一旁活蹦乱跳的鱼,放到姜楠的面前。 “我这个人有点毛病,饿到现在,不喜欢吃,就是不喜欢吃。”说着,她起身伸了个懒腰,将手里的枝丫重新塞进嘴里,说:“没事的,万水千山,有缘再会嘛。” 说着,她转身迈出山神庙,自认为非常帅地不回头,抬手挥了挥。 她走在树林里没一会儿,忽然发现身后有些响动。她扭过头,只瞧大黄狗正拖家带口的在她后面不远处。 大黄狗见到走得慢的狗崽子,还朝着它吼了几句,见到咬着鱼不放的另一只,又对它低鸣。 “你不会打算带着小孩跟着我吧?” “汪。” 姜楠顿时觉得自己回到了母系社会时期。 雄性外出觅食,雌性繁衍后代? 她摇了摇头一激灵,然而一时不察,那只被她咬过的小奶狗趴上了她的裤脚,紧接着那几只接二连三的过来,碰瓷一般趴到她的腿上。 而大黄狗则是看着她,那眼神里,她莫名看到了“慈祥”二字。 “救命,什么鬼!!碰瓷啊!!!” …… “诶,那人好奇怪。”坐在茶寮里的一人拍了拍他身旁的友人,一指从道路尽头而来的人。 他的友人听闻,本以为能有多奇怪,没想到一看,还真让他惊愕。 只瞧一道士打扮的潦草人类,头上顶着一只小奶狗,左右肩上各趴着一只小奶狗,手里捧着两只小奶狗,还有她身后则是跟着一只大黄狗。 她来到茶寮,见到茶水,吐掉嘴里含了很久的枝丫,咽了咽干燥的喉咙,从怀里拿出一两银子,嘶哑着说道:“小二哥,来一壶茶,两个馒头,一碟牛肉,这个我吃。然后再准备两三个你们不用的碗,一个放清水,另两个放些牛肉和主食,这些它们吃。” 原本小二哥还有点怨言,毕竟这人不仅仅带着畜牲,身上还又脏又臭。但看到银子了,便也不觉得什么,欢快地应着,准备食物去了。 姜楠来到一处无人的八仙桌前,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身上的小奶狗一只只放下,看着它们熟睡的模样,露出了笑容。 “哥哥,这些小狗都是你的么?”一个不怕生的小孩挣脱开她母亲的手,蹲在姜楠的旁边,盯着凳子上的一只只软乎乎还在睡觉的小狗崽子,压低着声音问起。 她见姜楠捧着水喂大黄狗之余还冲着她点头,便小声地继续问起:“哥哥,那它们有名字么?” 小二哥这时送来一盆水放在地上,姜楠便随意的擦了擦手,摸了摸自己扎成丸子的发髻。 自己这身打扮,在这个时代里,确实像男生,而且她的脸此刻脏兮兮的,压根看不出长什么样子。 她吃了一口牛肉,掰了一块给大黄,又掰了一小块给凳子上的小狗崽子,看到它们闻着味慢慢醒来,便将它们一只只的放在地上,说:“你看那只特别会吃的叫小猪,那只腿短一些的叫矮脚,那只左眼上有黑点的叫半熊猫,那只喜欢睡觉怎么都叫不醒的叫眯眯,那只尾巴上有一撮白毛的叫笨笨。” “那,它们的娘亲呢?” “它们的母亲可厉害了,它叫金翅将军。” “哇!哥哥好厉害啊!”小女孩叹道。 小女孩的母亲挎着竹篮而来,她轻轻敲了敲小女孩的脑袋,笑说:“应当叫姐姐才是!” 说着,她将手里的竹篮递给姜楠,继续道:“姑娘,一路上既要抱着又要顶着,一定不方便吧,这篮子就给你好了。” “要不,我与你买吧?” “用不着,不过是个篮子而已,回去我让她爹再砍一些竹子,不用一盏茶我便能再编一个了。”说完,她牵起女儿的手,“囡囡,我们走了。” “夫人等下。”姜楠放下手中的馒头,与这对母女问起:“请问,奉鸣城该要往哪个方向走?” “奉鸣城?那可远了,在东北边,姑娘你若是用两脚来走,起码得走上十天半个月。” “好,多谢夫人了。”有着之前的经验,姜楠懂得了这里的规矩,她微微颔首,礼节做足。 吃饱喝足了,她见还剩下一个馒头和牛肉,便将这些放入竹篮里,然后又找小二买了个水囊,装了满满当当的水后。她蹲下身,开始捉小狗,每捉一只便会念一声它的名字。 直到捉到了第四只,那第五只贪吃鬼小猪不见了。 她趴在地上到处看,瞥了一眼懒散不愿带娃的金翅将军,“诶,你的孩子不见了!” 金翅将军无动于衷,半阖着眸子,抬起前爪按了按地上的篮子。 篮子里的小狗崽子除了眯眯哪里都能睡以外,其余的就像是不受控制一般趴在边沿,后退蹬着。 尤其是短腿矮脚,它前爪趴在边沿,后爪一蹬,整个狗翻到了眯眯身上。 太无语了。 姜楠捂着额头,她从没想到自己会圣母心到这种程度,明明要赶路了,还要带上这些拖油瓶。 丢下它们,自己良心上实在是过意不去啊,想着等到了市集问问有没有好人家收留。 她一边想着,一边蹲下身,继续寻找小猪。 忽然,她透过桌子底下,看到了小猪正趴在一人的脚下,那人还递了一大块牛肉给它。 “你,这是我的狗……”当她见到那人闻声抬起头,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不为其他,而是这人,长得实在是太好看! 白皙的肤色,俊美的五官,尤其是那双眼睛,像凤眼更像桃花眼。他眼皮上还有一颗小小淡淡的美人痣,掀起眼皮的时候,那股天生的魅力,就像是在勾人心魄。 … 第34章 少年阿来 阿来捏着干净的巾帕,擦拭着刚喂过奶狗小猪牛肉的手,说:“我知道。” 听后她蹲下身,抱起吃得圆滚滚的小猪。一起身,脑袋险些撞到桌子上。 还是阿来眼疾手快,抬手一挡,姜楠的额头正巧抵上了他的手心。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两人异口同声问起,阿来沉默地摇了摇头,随后拿出怀中另一方干净的巾帕,擦拭着自己的手,尤其是手心。 他这一举动看得姜楠以为他是嫌弃自己,顿时下头了一半。 她转过身,小声地嘀咕:“果然,美丽的东西只可远观。” 说着,抱着小猪回到竹篮前,她检查了一遍没有遗漏,便挎着竹篮继续行走。 “哒哒哒。” 没一会儿,她身后传来了有节奏的声音。 她扭过头,只见那位长得很好的男人牵着马走在她的身后。 姜楠尴尬地冲他笑笑,没话找话,“你也走这边?” 岂不是废话,不走这里那他干嘛走这里!她在心中小声地自我吐槽。 “是啊,姑娘若提累了,可以将你的东西放在我的马背上。” 姜楠垂眸看了看自己挎着的竹篮,小狗们很是兴奋地趴在竹篮的旁边到处看,她客气说道:“好的,到时候再说吧。” 两人在这条路上走了一会儿,累了停在路边大榕树下休息。 直到入夜了,姜楠才发现,这人似乎有着洁癖。一路上她每每累了便会找一棵树席地而坐,而这人不同,则是牵着马一直站着。 入夜了,她找了一处破庙遮风挡雨。 小狗崽子和金翅将军一到破庙就撒欢似的到处跑。 和她走了一路的少年则蹲在一旁隔着白色巾帕捏起一根根干燥的枝丫,将它们垒成一个容易点火的形状。 “你也不嫌麻烦。”说着,姜楠伸手,从他手里接过枝丫,一根根的垒着,“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 “叫我阿来就行了。”阿来是这样说的。 他这样的陈述,姜楠瞬间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她直接了当问起:“这样的语句,是假名的意思咯?” “是。”阿来也不打算藏着掖着,轻声地应道。 “我叫姜楠。”说完,姜楠还特地解释,“生姜的姜,楠木的楠,真名哦。” 阿来唇畔不着痕迹地扬起,依旧是轻声地应着,“我知道。” 只不过,姜楠已经对他有点下头了,因此没读懂他的语气,而是无声地坐在他的对面,从怀中取出自己啃了无数根的不知名儿的枝丫。 她张嘴咬着,吮吸着里头的滋味。 “这东西,好像有毒。”阿来语气不急不慢,听着就像是看乐子一样。 “啊?”她唇畔一松,任这个枝丫落到了一旁。 阿来抬手,谨慎地用手背抚着圆滚滚的小猪,说:“无碍,微毒,食用过量才会毒发。” “可我昨天吃了一整天诶。” 她这话听得阿来手上一顿,抬眸看向姜楠,询问:“你为何要吃一天?” “现在的重点不是我食用过量么!” 阿来嘴角略弯,“看你现在生龙活虎的模样,想来没事。所以,你为何要吃一天?” “为何要吃,因为饿啊!”说着,姜楠面露委屈:“怎么办,我会不会死?你会看病么?要不帮我瞧瞧?把个脉?” “会把脉。” 听到对方会把脉,姜楠当即抬手。 阿来却是从怀里取出今天的不知道第几方干净的巾帕,轻轻地盖在姜楠的手腕,才伸手点着姜楠的脉搏。 整个过程,没碰到她的肌肤分毫。 姜楠见状,先是疑惑,随后了然,“我明白了,你是洁癖。” “倒也不是,只不过,你的手腕上有些泥泞。” “这不是洁癖,又是什么?” 阿来倒也不生气,他将自己的巾帕取下,盖到身旁的小猪身上,说:“你身体没事,多喝些水,多去几趟……就会好。” 阿来的声音越说越轻,说到最后脸竟红了起来。 姜楠此刻都在自己是否中毒了的心思上,因此没瞧见阿来的模样。听完他的话,她忙拿起一旁的水囊开始饮水。 …… 秋日入夜,晚间很冷。 金翅将军总是会衔来它的孩子,放进姜楠的怀里 而自己则是挨着姜楠。 当然除了那只“见色起意”的贪吃小猪。 此刻它是趴在阿来的脚边,身上盖着阿来给它的白色巾帕。 他唇畔总是似扬非扬,好看的眸子里看狗都这般深情。 他洁癖严重,明明有一张巾帕了,竟还从怀里取出一张,盖在原本的巾帕上,然后隔着两张巾帕开始撸狗。 “真夸张,诶,你地上有么?要不然应该坐不下吧?”姜楠抱着往她怀里钻的其余四只,侧躺在稻草堆里,向阿来问起。 “当然有。”阿来挪了挪位置,指了指地上一方刺绣精致的垫子。 “这么小一张,那你能躺下睡觉么?” “谁说我要躺下睡觉了。”阿来回答。 “牛人呐,坐着睡!” “过奖了。”说完,阿来隔着一张巾帕,取来地上的干柴,往篝火中一抛。 火舌卷着,带来点点火星。 姜楠侧躺在地上,是自下而上的视角打量阿来。 入夜的阿来,在明暗交替的光芒映照间,除了白日所见直达人心的冲击感之余,便是隔上了一层神秘,仿佛是蒙上了一层薄纱,朦朦胧胧,缱倦而不可及。 姜楠看着看着,不知为何竟觉得这人晚上的模样像一只猫儿,更像曾经见过的一个人。 “商归……”她低声唤道。 阿来撸狗的手一怔,紧接着他收回手,又往篝火里加了一块柴,“姜姑娘刚说了什么?” 十年过去了,不知道商归长大后是什么模样。这人总觉得和商归有些相似,但她又说不上来哪里相似。 如果商归知道她是姜楠,一定会与她相认吧。 她沉默了一会儿,紧接着打哈哈笑道:“诶,你们魏国十年前可有王孙从吴国回来?他叫商归,字溯洄。” 姜楠想起路上听人说起这儿是魏国,便想知道商归如何了,可是回家了。 “未曾听过。”阿来回答道:“本朝一直都只有九位殿下,五位王孙。十年前至今,没有一位殿下再诞下一位王孙,当然更没有从吴国回来的王孙。倒是在前几年多了一位小公主。” … 第35章 相逢是缘 这一晚,姜楠睡得并不是很好。 在梦里她一直梦到自己回到现实世界之前的遭遇。 她和商归他们在宿城外的望川山上遇阻,有人要刺杀他们。 入夜了,宿城被烧了,她被杀手带下悬崖,当时的商归似乎是趴在悬崖旁边,他伸长了手,喊了一句又一句的姜姐姐。 后来呢? 姜楠的梦里,见到施无慕将刀没进了商归的腹部,也看到了迟暮霭将商归推入着火了的宿城。 梦里的商归痛哭着,他是活生生的被开膛破肚。 梦里的商归双眸毫无希望,就像是他一直以来的被掩藏在心底的淡漠。 或许只有死的那一刻,他的神色才有了不一样。 姜楠的醒来,并不是惊醒,而是不愿再看下去睁开了眼睛。她慢慢起来,抬手拭去稻草上怎么都拭不去的泪水。 “你哭了?”阿来提着一些吃食而来,他看到姜楠脸上还垂着的泪花,“是梦到了什么?” 姜楠拂袖随意的擦了擦,“没什么。对了,你知道最近的博渊阁在哪?” 姜楠记得上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一正和她说过博渊阁的事。 是一个用钱能买消息的地方。 她想去问问商归他们现在如何了。 “博渊阁消失了。”阿来蹲在姜楠的面前,将手中的吃食一样样取出,摆在她的眼前。 “消失了?不过就十年,是发生何事了?” “先喝点粥。”阿来将一碗粥递上,见姜楠接过了才继续道:“具体原因不太清楚,只知道在十年前,博渊阁各国的分店在一夜之间人去楼空。十年来,很多国家,很多人,都在调查它消失的原因。” “开设在六国之内的商铺,一夜之间人去楼空,总会有些线索吧,商铺里的员工难道一个都找不到?”姜楠坐在稻草堆里,被这个事情吸引,吃东西都慢了许多。 阿来取来另一个食盒,从里面拿出金翅将军和它孩子们的食物,“这事情的诡异便是在此。” “怎么说?” “多吃一些,别为了听故事忘了吃饭。”阿来说着,抬手轻轻点了点食盒,继续道:“有人在漠北的深处看到了一个万人坑,有认识的认出了是博渊阁的工人。各国得知消息后,纷纷收集博渊阁从事人员的画像,派遣使者去往漠北的深处,后来六国共同协作,花费了几天几夜证实了那一万个死去的人,正是来自六国各处的博渊阁员工。” 姜楠放下碗筷,“那这件事确实有些诡异,一两个人还好说,一万个人啊。这一万个人他们距离漠北深处也一定是有远有近,怎么都死在了那边。” 阿来点了点头,拿起一旁的筷子,给她碗里夹了一块莲子糕,“鹉洲城的莲子糕很好吃,你试试。” 姜楠这才发现有点不对劲,她看着面前的食物,“你早上骑马去买的?” “嗯。” “特地去买?然后回来送给我?”她皱起眉头,很不要脸的想到,这人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那倒不是。”阿来观察姜楠疑惑的神色,耐心解释:“我去鹉洲城洗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买了一些干净的巾帕,买食物只是顺带的。” 顺带? 整装完毕的姜楠指着门口的马车,说:“你顺带还带回了这个?” “姑娘不是要去奉鸣城,我正好也要去。” “那这辆马车的意思是?” “带姑娘一起上路啊。” 姜楠一听,忙挎着竹篮,带着金翅将军扭头就走。 阿来牵着缰绳,靠近姜楠的身旁,他步子大,姜楠要三步,他只用两步,“姑娘这是做什么?” “是我该要问你做什么。”她将步子加快,与阿来拉开了一些距离,“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奉鸣城。” “是昨日姑娘在茶寮说的,姜姑娘莫不是忘了?”说着他又靠近,一指前面的地上的石子,“有石头,要小心。” 姜楠跨过石子,“那我要去哪里,关你什么事?” “不是同路么。” “我们好像才认识一天吧,你这么好心?” “相逢即是缘。” 姜楠一时无语凝咽。 正巧一骑驴的大哥路过,他腰侧负着一柄刀,看姜楠他们有马车不坐,道士打扮的挎着竹篮,竹篮里趴着几只小狗,俊秀少年则是牵着马车,他们身旁还跟着一只大黄狗,便打趣问起:“这是现在的时兴么?” “我们不是在搞行为艺术,你也别多管闲事,慢走不送!”姜楠朝着他挥了挥手,见那突如其来的大哥又骑着驴消失在路的尽头。 她这才停下步子,扭头看着阿来,认真道:“难不成,你对我一见钟情?” 阿来没料到姜楠会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他无奈,认真肯定的回答:“绝无这种无可能!” 听到这儿,姜楠悬着的心啊,终于放下,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却不料她这一举动让阿来看得有些开始不得劲了,“不是,姑娘你这又是什么表情,让我喜欢有这么难堪么?” “倒不是难不难堪的问题,而是心理负担的问题。不是男女感情,我也就放心了。”说着,她走到马车旁边,将手里的竹篮往上一放,没过一会儿,她又拿了下来,匆匆的埋头往前走。 “姜姑娘,你又怎么了?”阿来又又又牵着马车,跟在姜楠的身后。 这时路上又有几人驾驶着各种符合这个时代的交通工具从他们身旁而过。 阿来见姜楠一言不发,埋头直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衣袖,又见她衣袖哪哪都不干净,这下不了手了,没得法子,只能眼疾手快地抬脚迅速一踩,将她略微有些拖地的衣摆踩住。 “噗呲”一声。 姜楠顿时觉得自己的胸口有些发凉。 她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胸口,尖叫了一声,两手环住胸口,紧紧地将衣服收拢住。 她不太会穿这边的衣服,因此都是左右随便交替拢住,再用腰带系紧。现在被阿来踩了一脚衣摆,胸口大片春光近乎外泄。 阿来自知做错事了,忙闭上眼睛埋下头,另一只手撩开车帘,说:“姜姑娘要不进去,将……将……穿好……” 他说话吞吞吐吐的,和昨夜一样,每次说到一些羞于启齿的内容,都会跳过,然后再在脸上、耳朵上瞬间染起绯红。 第36章 真是不巧 阿来站在马车外面,他就像是被罚站的小孩,只不过脚边趴着一只大黄狗。 他顶着太阳站了很久,他没有移动过,更不敢离开,就是这样一直一直守着,额上冒出一颗又一颗汗珠。 直到马车的车帘被人从内慢慢掀开,他才敢靠近车马,但他的脑袋依旧是埋着,“姜姑娘,对不起。” 姜楠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不重不轻,“一报还一报,现在两清了。” 说完,她从马车上爬了下来,提起一旁的竹篮,招呼金翅将军过来,便继续往前走着。 “姑娘为何不坐马车?”阿来跟在姜楠的身旁,说:“我对姑娘,无恶意。” “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善良,所以我不信。”姜楠顶着秋老虎,说:“你说你对我没意思,也说因为有缘才帮我。我又不是白痴,人心险恶这四个字我知道怎么写。” 一切都被排除,那真相只有一个,这个人是为了她怀中的书册。 上了马车,一定会被迷晕,然后他们拿到书册,自己就要被大卸八块永远的保密。 身为现代人,她可是看过不少古装剧,阿来这点小心思她怎么看不出来! “如果我要害姑娘,今早的食物里我便可以下毒。如果我要害姑娘,昨夜你一个人在破庙里我就可以杀了你。” “哦…”姜楠语气敷衍,想着,这人一定不知道她会不会给那个书册备份,所以才留她这么久。 阿来无奈,唯有看着姜楠的背影,说:“我知道商归。” 这话,确实引起姜楠的兴趣,她转过身,见阿来牵马而来,继续与她说道:“商归是我的主子。” “真是不巧。”姜楠抬手摸了一把篮子里的小奶狗,一边前行,一边道:“昨夜我先说了商归,现在你才和我说认识。我是睡一觉,又不是脑子没了,你昨夜明明说了‘未曾听过’,怎么一夜过去,打脸了?” “因为主子身份特殊,我怕你是什么坏人,所以今早去鹉洲城特地去证实你的身份。” “编,继续编。”姜楠抬手打算掐路边的树枝咬一咬。 阿来放下缰绳,忙阻止道:“都说这有毒了你还吃。” “没办法,嘴痒了。” 他听罢,无奈地瞧了一眼姜楠,摇了摇头,走向路边。他寻觅了一会儿,似乎是找到了什么,他从马车里取来水囊,又从怀里取出匕首。 他一边往地里倒水,一边将想要的东西挖出来。 “这东西叫茅草根,它能吃。” 姜楠来到他身旁,有些嫌弃道:“但是它好脏。” “拿水冲一下就好了。” 阿来不打算下手拿它,从他的神色里能看出,他比姜楠更加嫌弃这东西脏。 茅草根洗干净了,姜楠拿着它咬在嘴里,确实还不错,“现在继续说吧。” 阿来一愣,险些接不上话,“刚才你说,让我继续编,但我没有编。” “那我换个措辞,请你继续说。” “你分明不信。” 姜楠不假思索地吐槽,“是个人都不会信吧。” “可是这很奇怪。” “哪里奇怪。” “就像你说的,你不信任我,但又对昨夜我没伤害你而不保持疑惑或者认同。细细想之,我们对话之中好像是缺少了一环,导致我不管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任。”阿来长长地一顿,又谨慎地开口,“姜楠,你身上是有什么东西么?因为那个东西,你不得不戒备别人,也因为那个东西,觉得我昨夜不会杀你。” 阿来很聪明,他通过和姜楠的简单对话中,现有的信息中,猜出了很多。 姜楠心里很慌,但面上淡定。她手里拿着茅根草,口中咀嚼不断,缓解那股将要压抑不住的压力。 “我都不清楚你在说什么。”她装傻道。 阿来却是不放过任何细节,直截了当的询问:“你要去奉鸣城的鸡鸣寺么?” “鸡鸣寺?这个寺庙是不是求姻缘的?” “似乎挺准的,你可以去试试。”姜楠一直不松口,阿来也无法再继续问下去了,唯有牵着马车跟在姜楠的身旁,顺着她的话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害怕那东西在姜楠手上,同时又觉得庆幸自己去往奉鸣城鸡鸣寺的路上遇到了姜楠。不管那东西在不在她的手中,这一次,他一定会护她的安全。 今天是八月十八。 魏国位处于这片大陆的西北方向,它的秋季特征很直白,路两边从绿到金黄过渡的农作物,一路上栽种的也是一些耐干燥的植被。 走了一段路后,姜楠没像之前那般精力充沛,而是停在一旁休息了一次又一次。 她好些天没洗澡了,身上臭得连金翅将军都离她几步之远。 “诶,你说的鹉洲城在哪?”姜楠以手做扇摇了摇。 “就在前面不远。”阿来似乎看出了姜楠热得有些难受,他从怀里取出那柄随身携带的匕首,不由分说地塞入姜楠的手里,“姜姑娘不如坐上马车,我带你去。若路上我做了什么令姑娘不适的事情,姑娘大可用这柄匕首扎入我的心口。” 这一次,姜楠上车了。 她捏着匕首,靠在马车车帘的一旁,距离驾马的阿来不远,也距离出逃的地方不远。 “鹉洲城外今日有通辩,路上的这些人大多都是往那边去的。” 姜楠不语,沉默地听着。 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在她那个世界,无缘无故的善意总是鲜少。 不是她不愿相信别人,而是她没办法,下意识。 “鹉洲城是一座很神奇的城邦。”御马的阿来是这样继续说的。 “神奇?”姜楠重复着,这样的形容词还真是引起了她的兴趣。 “因为它位处于这片大陆的中心。” 姜楠记得自己曾在商归书房看过大陆地图,也曾自己凭着记忆画过草图。 大陆东、西两边是大陆强国。东为楚,西为吴,它们分别都背靠海域,中心接壤,在地图上呈横向。 占据南北,从下至上的则是韩、魏、赵、晋,他们在大陆上呈纵向。 吴、魏、赵三国接壤的边城分别是吴国宿城,魏国商州城还有赵国的休城。 楚、魏、赵三国也有边城接壤。 吴、楚、魏、晋这四国同时接壤的则是频发战争,还未有归属的稷曲城。这座城市在魏、赵看来是属于他们的领地。可在吴、楚看来则是缓冲地带,不许有人占领,一但有哪方国度占了这座城,另一方绝对会以“稷曲城”归属问题发动战争。 而各国在版图上并不是居正,是有所大小,因此真正处于横纵中心的,是魏国国内的一座城邦,鹉洲城。 而这座城市的神奇之处,得从上往下看去,才能得知。 … 第37章 鹉洲全貌 姜楠站在云梯之上,这座云梯是几十年前赵国巧匠莫喙建造的。 它挨在鹉洲城城外的一座断崖上,向上攀爬,就像是直梯一样以垂直的方式从地面延伸到断崖的高处。当然,若天气好,回首眺望便可一览鹉洲城全貌。 金翅将军和它的孩子们,他们花钱找了个人在山下看着。如今这个世道,有钱能做很多事。 “为什么在悬崖外建造这个梯子,不危险么?”姜楠越爬越高,山风呼啸,送来秋风,她忍不住地吐槽,“走山路爬到悬崖处都比爬这个梯子安全吧。” 说着,她爬到了悬崖的顶端,阿来隔着衣袖和巾帕将姜楠拉了上来。 这个观景台上人很多,不少人铺开纸笔,作画的作画,写诗的写诗,还有一群人坐在草席上辩论着什么。 她转过身,她倒想看看这个城市有多震撼。 “这座城市,不是天然形成的吧。”她眺望鹉洲城,虽人力有限没能看清全貌,但多少心中了然。 这座城市宛如是个八卦。 以姜楠的视角看去,面对她的是应该是个坤卦,“那些长短不一的,是城里面的屋舍布局?” “对。” “谁让他们这么建的?” “从古至今,无从查证。”一作画的小姑娘吹着她手里的画作,说:“姑娘若是想问里头的房子这些年来,难道不会自行改建么?我可以回答,以前听说有人曾经这么做过,在阴爻中间建了一座房子,想把阴爻变成阳爻。你猜怎么着,那人的房子一夜间坍塌,那人死于非命。” “那里头的房子一直是保持原貌不能重建么?” “倒也不是,可以在原地基上翻新建造。”小姑娘说着,将画收起,接着来到阿来的身旁。看到阿来向她作揖行礼了,才淡然福身一笑,“小师弟好好游玩,代我向师叔问好。” “是,师姐。”阿来恭恭敬敬地应着。 “她?你认识?”姜楠忙问,然而阿来似乎不打算回答一般,目送着他的师姐来到一处锁链,她将搭着皮革的两段分别穿入腿里,手里则是紧紧地捏着铁器的上端。 姜楠一时好奇,走近看去,只瞧这人从索道上一路滑行,直至鹉洲城的城墙之上。 这两点,被一条绷直的锁链连接到了一起。 “我去,丛林飞跃项目啊。” “下山若嫌累,我们可以走锁链。” “安全么?” “放心,百年来,从未发生事故。” “百年?!”姜楠往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你们平时有检查维修么?” “沈家每隔五年会派人来检查。” “这索道和楚国的商户沈家有关?”她看阿来点头了,“这沈家业务做得也太广了吧,别国的建设也要参与?” “他们还给各国修商道修水路。” “等一下。”姜楠打断了阿来的话,“你们这儿有水道,那为什么我们不走水路呢?” “水道还没修好,沈家当时的家主便去世了。工程停了五十多年,现在河道都变了。”说着他来到一处作画的小哥那儿,给了一锭银子,借来纸笔,铺到地上。 姜楠蹲下,看着阿来将各国草图画下,然后用墨水做河道,以鹉洲城为中心,向四方扩散。 “这是五十多年前的各国河道大致地图。” “而现在,北边的淤沙从上流随波而下,将韩国的河道堵了一半。看河沙流下的趋势,魏国不出五年也要被波及。”说着他提笔在韩、魏交界处浓重地画了一笔,“所以这些年来,魏国国库为了修坝花了不少银子。” “接着我们再看楚、吴两国,它们背靠海域而居,沿海地区虽富庶,但频发飓风或是海灾。原本沈家设立的东、西两大终点港口,如今早已因海线上升,被抹去了痕迹。”说完,他将东西两边的土地上,用墨水涂上,覆盖住他一开始画的水路终点,模拟海平面上升的模式。 “那么,南边安全?水道没变?” 阿来摇了摇头,“非也。” 他提笔,以一条又一条不太美观的线,改变着一开始的水道线路,“南边五十年来发生过大大小小的山震,地貌变了,河道也变了。” 这个世界,不会东西南北都不适合生存吧?姜楠注视着处于大陆中心点的城市鹉洲城,似乎发现了什么,“所以大陆的中间适合生存?” 不知何时回来的阿来师姐又来到了他们身旁。 她背上换了个装备,不再是画,而是一张古琴。她蹲在姜楠的身旁,说:“是啊,所以各国富有才识的人才齐聚在此。” “你怎么又回来了?”姜楠问起。 阿来的师姐拍了拍身后的古琴,“画作好了,总要回来奏一曲吧。” “那为何非要下去一趟,多麻烦呀?” “她就是作。”蹲在一旁看人下棋的男子嘲讽说着。 他身着一席粗布麻衣,腰间别着一柄精致的刀,脚上踩着草鞋,裤脚高高挽起,转头看到姜楠的时候,还指了指不远处的驴,说:“姑娘可还认识我?” “路上碰到的骑驴大哥?”她惊愕地与轻轻放下毛笔的阿来问起:“阿来,这人你也识得?” “阿来?” “阿来?” 阿来的师姐和骑驴大哥异口同声,面带疑惑。 “我知道这是他的假名,他不与我说,那我便不问了。”姜楠自若地回答。 “哦。” “哦。” 两人又异口同声,了然地点了点头。 阿来的师姐似乎不太喜欢骑驴大哥,她瞥了他一眼,随后与姜楠说道:“我叫高萱。” “楚国那个昌永高氏一族?”姜楠记得上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李丘澜曾和她说过,他的母族是楚国昌永高氏,虽然她不太了解这个氏族有多厉害,但当时看别人的神情多少猜出了这个氏族的牛逼。 “你可别乱说,我是吴国人,和楚国的昌永高氏毫无关系。世间凡人诸多,我不过是恰巧姓高。”说着,她指了指坐在大榕树底下,盘坐在草席上正在通辩的那群人。 大多数人乍一看都是穿着寻常,除了距离他们不远处靠在榕树底下,抱着一柄木棍容貌似乎有些损伤的乞丐,还有一位特别的珠光宝气。 在那些人中间,这两位最为扎眼。 “那位一看就是有钱的。”高萱加以解释。 姜楠这才将视线落到那位特别珠光宝气的人身上。 这人穿的衣服材质,在姜楠这种外行人看来都发现了它的不一样。细密的针脚,精细的刺绣,尤其是他袖口的两只似在腾飞的仙鹤,姜楠也只有在自己世界社交媒体上看过与之类似的苏绣。而他身上佩戴的玉珏,玉带,玉冠和玉簪,无不是在彰显他的身份不一般。 高萱说道:“他才是楚国的昌永高氏族人。” 第38章 浅显易懂 “师兄,你来此又是为何?”阿来向骑驴大哥问起:“是师叔让你来此通辩,一展才华?” 骑驴大哥姓韩名子路,他摇了摇头,抬手一点高萱的脑袋,说:“师傅让我带高萱回去,免得给师叔添麻烦。” “我听懂了。”姜楠则是环胸点了点头,在他们三的注视之下,说道:“你们的师傅是师兄弟,而你们便是他们各自的徒弟?” “浅显易懂,多此一举。”韩子路嘴毒,一语概括。 姜楠倒是明白了高萱为何看他厌烦了,“高萱姑娘,你为何不回去呢?” “师傅曾经答应过我,我是他最后一位弟子。” “然后呢?” “他失信了。”高萱拿起一旁的纸笔,在楚国的位置狠狠地涂了几笔。 姜楠问:“楚国人?” “楚国商户沈氏,沈乔。就在半个月前,她拜了先生为师,小师妹一生气就离家出走了,这一走,就来到了师叔这儿。” 被阿来借走纸笔的书生在一旁听了很久,直到他听见他们的师傅收了商户沈氏为徒后,眼睛瞬间一亮,激动得忍不住高声说道:“难道你们的老师就是当世大儒,楚国国相荀蔺,荀夫子?” “那公子你的老师……”书生瞧了一眼阿来,随后低眸沉思,挠了挠头,“荀夫子师弟很多,若是在魏国国内的,是路闫、傅蔼还有……沈一正,敢问公子的先生是其中哪一位?” 听得姜楠愣在原地,若是沈氏沈乔还好说,虽没见过,但听过。但他说的这些名字里面,有一个人不一样,那可是沈一正啊,和她在吴国认识,与他们一起逃到了吴国边境。 这位书生的声音太响了,一时间引起了榕树底下的才子们注意。他们议论纷纷,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往姜楠这儿走来。 阿来忙一把拉起姜楠的手臂,往锁链的方向走了几步,“劳烦师兄师姐帮我拦一下。” 他原本是虎贲军的百夫长,他离开边境时并没有受令也没有上报,而是私自离开。以他现在的身份,注意到他真实身份的人在这儿应当没有,但以防万一,唯有先行离开。 高萱和韩子路两人瞬间明白,他们当即上前,双手作揖拦住了那些前来问好的各国的书生才子们。 “原来是荀夫子的弟子?” 高萱:“是啊是啊。” 韩子路:“失敬失敬。” 赶不及了,阿来一把揽住姜楠的腰。也顾不上洁癖、男女有别,紧紧抓住锁链,往那鹉洲城的城墙上滑行。 一开始姜楠还没反应过来,后来想拒绝的时候,已经被阿来带到了上空。 秋风呼啸,卷着她的发丝,有些粘在了她的脸上,还有些与阿来高高竖起的马尾纠缠到了一起。 西边的落日如同火烧一般,照拂着他们两人,少年的脸上通红,也不知是因为夕阳还是怀中人。 姜楠作死低头一看脚下,当即脚一软,害怕得反手紧紧地抱住了阿来的腰。她将脑袋埋在他的怀里,全身都在瑟瑟发抖。 直到落地了,她还不敢放手,贴着阿来,脚尖点着。 良久,阿来才将自己的手一收,他耳朵通红,垂眸看了一眼一手灰的手心,闭着眼睛,忍着难受,说道:“到了。” “呜……不行,我害怕。” “都落地了。” “不行,我脚软。” “不行也得行,你身上太脏太臭了,我快忍不了了!” “你!你!”姜楠一生气,脚不软了,也不怕了,她一把推开阿来,“你居然说一个女生又脏又臭!你太过分了!” “抱歉,是我言辞粗俗,还望姜姑娘原谅。”阿来情绪稳定地带路,“鹉洲城里只有一家客栈,我这便带姑娘过去,顺便会给姑娘买一身干净的衣服。” 阿来走在向下楼梯上,这座城墙早已年久失修,因此石阶上往下行走时,总是能踩到几块松动的石砖。姜楠有几次要栽倒,幸而阿来在前面让她能用手抵着他的后背,保护自己。 一直低头看路的她没看到,一段不长不短的向下石阶,在她前方带路的少年耳廓红了一次又一次,到最后他们踏下最后一阶,少年不着痕迹舒了一口气,耳廓则是红得似能渗血。 四周依旧还有着不少人在这儿自发的砌墙、修复。有人搬来一些石头,有人又带来一些木匠、石匠。魏国的士兵在此驻守的不多,只是三三两两的,维持这里的秩序而已。 它并不是魏国重要的关卡,各国信奉一些鬼神之道的人又将这儿视作了天命归处。这座城市的维护,那些信徒们,还有沈氏一族皆会出钱。 因此魏国几年前国库为修坝捉襟见肘,几番考虑后,便开始不再花钱修缮这座城市了。 “还有金翅将军和狗崽子们。”姜楠在阿来的身后小声嘀咕,“我们要不出城先接它们,再回来?” “若你实在担心,那便听你的。” 两人走在城外的小道上,那辆趴着金翅将军他们一家的马车在不远处的茶寮旁边。 他们接到金翅将军一家后,小狗子们纷纷往姜楠和阿来身上扑。 阿来有着洁癖,小心翼翼地挪了挪,取出怀中的巾帕,捏着巾帕的一端,垂下另一端在小狗们的身上抚着。 借巾帕来撸狗? 此刻夕阳落尽,她坐在马车外的另一边,与阿来并坐。她一手抱着几只往她身上扑的小奶狗,另一只手提着灯笼为他照亮前方道路,“你现在是不是很不舒服啊?” 阿来回答:“倒也没有,就是很想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既然这样,要不我自己去买身衣服好了。” “这里的路很复杂,我怕你会迷路,还是我来吧。” 姜楠见到入城后的马车拐来拐去,也就作罢了,“确实好像很容易迷路的样子,还是劳烦你帮我买一身了。我这个人要求不高。我肤色不好,所以颜色不要太艳丽。我也不太会穿,所以款式不要太繁杂。最重要的一点,透气、耐穿。” 阿来唇畔稍稍勾起,语气也听不太出来情绪,他说:“你最后说的‘透气、耐穿’是两点。” “何必在意细节,意思懂了就行。” “好。” … 第39章 路未找到 这里的路有些复杂,姜楠见还没到目的地,指着在层层叠叠屋舍后头最高的阁楼,问起:“那是什么?” “是博渊阁。”阿来顺着姜楠的视线看向那座奢华精致的阁楼又说:“它在这个城市的中心,很神奇吧,其他的地方改变一下六爻,就会发生坍塌,但中心不是。” “你这意思,是有记载博渊阁的建成时间?” “在五十七年前的五月初九,但这个记载只是记录了鹉洲城博渊阁建立的时间。” “好神奇。”姜楠望着那座建筑感叹。 “你想去看博渊阁对么?”阿来一眼便看出了姜楠的心思,他直截了当地说:“迟一些,我带你去。” 他这话一说,姜楠又要开始别扭了。阿来却不给她一点别扭的时间,说:“我看出你想去,我主动说,是因为那边很危险。” 其实姜楠对他有了信任,因为他的师傅是沈一正。正好印证了他早间说的:他认识商归。 姜楠的别扭,是她不知道要不要去。 人类本能的好奇心告诉她想去,理智又觉得会不会卷入什么麻烦里面。 她犹豫地回复:“要不,迟一些再说吧。” …… 入夜了。 姜楠整理着衣襟出了房门,阿来在房间外等了许久。 见她干干净净的出门,拿着巾帕擦拭着半干的秀发,“你们这儿还挺干的,没一会儿,你看我头发都干了大半。” 阿来不太好意思地扭过头,说:“姜姑娘,你衣服穿反了。” 阿来给她买的是一身青灰色的交领长衫,正确穿法应当是左压右,姜楠给穿成了右压左。 或者说从一开始姜楠便没有在意这个细节,平时都是怎么方便怎来。 她低眸看了看自己的领口,“是左边压住右边对么?” “是的,若是右压左,有点犯忌讳。” 原本她打算随意一点,但听到“犯忌讳”三个字,当即决定重新再整理一遍。 阿来隔着门,继续道:“还有姜姑娘,你腰上的缎带是用来系头发的。” “系头发?那我腰上用什么绑?” “不是还给了一根宫绦。” “宫绦?”姜楠在房内来来回回,最后在那方托盘上看了到一根青色的绳子,“是那根青色的绳子?” “是它。” “这么长的绳子。”姜楠挑起这根宫绦,只听宫绦两端的白玉碰到了一起,迸发出了清冷的脆响。 她将衣服方向穿对,又用宫绦在腰间系了两圈,随意的打了个蝴蝶结。随后抓起已经差不多干了的头发,取下手腕上的皮筋,给自己简单的扎了个丸子头,又把那条天青色的缎带绑在丸子上。 她走到门边的时候,垂下的长穗和玉珏互相碰撞,一动一响。 她曾见过这样的服饰,在自己世界的社交软件上,当时的她觉得很好看,但并没多加在意细节。如今体验一番,倒有了别种情感。 当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来到楼下的大堂。 在这儿撒欢到处蹭吃蹭喝的金翅将军和它的孩子们朝着姜楠他们扑来。 它们兴奋地摇着尾巴,姜楠忙一手拂着宽袖,另一只手伸长,将它们依次撸了个遍。 他们俩坐在一楼的窗边,恰好能看到客栈外头街市上的人来送往。 这样的烟火气姜楠很喜欢,便拄着下巴侧目看去。 阿来没做打扰,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她的对面,拂袖为她倒酒。 “真是吓死!”高萱骂骂咧咧的踏入客栈,她和韩子路分别往姜楠和阿来身旁一坐。 “发生什么了?”姜楠好奇地问起。 “有人说阿萱才智过人,堪比男子,说要娶她。”韩子路拒绝阿来递来的杯盏,含笑着又说:“路不善饮。” “萱善饮!”高萱不仅仅饮下自己的这杯酒,还将韩子路的那杯饮下。 “慢些,担心醉了。”韩子路将一旁倒扣的茶盏归正,为她倒了杯茶水,往她那边推去。 “醉?”高萱似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语,她捏着手里的空杯,往阿来那儿一伸,眼神示意他可别忘了继续倒酒。 身为小师弟的阿来无奈,唯有给她倒了一半。 “小师弟是瞧不起我?”高萱注视着只有一半的水酒,冷哼道。 “惹你生气的是别人,何必将气撒在小师弟身上。”韩子路从阿来手中接过酒壶,拂手为她注满。 “惹我生气的除了别人,还有师兄你!”高萱将水酒送入口中,随后又将杯盏往前一递,“师兄为人阔达,认为萱太过纠缠,认为师傅再收了一位弟子,我凭什么要生气。认为我在悬崖之上舒尽满腔想法,让人夸赞,我凭什么要生气。” “可我为何不能生气!夫子再收一位弟子,是失信。那些人将性别作为基准来夸赞,那是侮辱!” 韩子路沉默地为高萱倒酒,看着她一杯又一杯下肚,醉意上来了,也同样是什么都敢说了,她拭去眼尾的泪水,又稳下语气,“夫子说:当今世道,礼乐崩坏,君子立世,当以仁德为先。师兄认同么?” 韩子路为她倒满水酒,应道:“夫子所言,路当然认同。以‘仁’为本,以‘礼’为准。恪守仁礼,百姓们才能安居乐业,恪守礼法,路不拾遗,国家才能仁政爱民。” “虚伪。”高萱饮下一杯,一指那山头,“礼乐早已崩坏。当世‘才子、儒士’这样的称呼已然成为那边的人展示身份的虚荣。已经没人在意‘君子’,没人在意‘仁德’,没人在意‘礼乐’。只有高官厚禄,只有身份名望,只有娇妻美妾!” 韩子路回应:“曾经,圣人周游列国制定礼乐,并以此治理国家。后来,夫子以圣人‘仁’,制定‘仁政’。他认为,执政者亲民,当与民同乐。” “韩子路,我不是让你重复先生的话!”高萱将手中的酒杯重重一放,怒道:“我要你说出你的想法,自己的想法。当今世间该如何!各国君王该如何!各国百姓又该如何!” 韩子路沉默地一顿,良久他伸手探向那枚盛满酒的杯盏,指尖将要碰到之时,他又缓缓地伸向旁边盛满茶水的茶盏。 茶盏覆在唇畔,他慢慢地饮下,随后他将茶盏轻轻地一放,说:“路还未找到。” “所以要一直保持清醒?”高萱扶额强笑,良久,她双手支着案桌起身,抬手拿起桌上的酒壶。 她取下酒壶上的盖子,仰头将水酒倒入喉中。 后来酒被她喝完了,她重重地将酒壶放回桌上,烈酒呛得她俯身咳嗽了几声。韩子路站起身子刚想伸手去扶,却被她一手推开,她笑着看向韩子路,眼眶里浓着璀璨的泪水,发丝粘在了她的脸颊,她嗤笑说: “若不醉过,又怎能看清这早已崩坏的世间呢!” 说完,她挥了挥手,一步步离开了他们。 韩子路紧随其后,他离开前先向姜楠他们作揖示歉,再是步步跟随…… 第40章 世家君子 待高萱他们离开后,姜楠这才有机会拿起酒水抿了一小口。 她眉头一皱:这酒真烈。 紧接着她将烈酒一饮而尽,放下杯盏,回味了一番,适才问起:“当今世道究竟怎么样?” “姜姑娘走过一路,你觉得怎么样?”阿来反问。 姜楠沉默一瞬。 “我十年前刚到吴国的时候,身份不明被抓进了一处房子里。那里的人似乎都是从其他国家逃难至吴国盛京城,他们说:宁做盛京的乞儿,也不做他国国民。” 阿来为她再斟酒,回应:“十年前盛京奢华,那时无一城邦能与之比肩。” 姜楠接着说:“但当时的我没有多加在意,我是在别人的府中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可如今我细细想来,似乎有很多难民围在盛京城的各家酒楼后门,等着前厅贵人们剩下的珍馐。” “后来呢?” “后来,我随着朋友从盛京走到边境宿城,一路上看到好多难民,是有别国而来,也有吴国本国的,他们去的是同一个地方,盛京城。”姜楠用指尖拂着杯沿,继续道: “而现在,我走在魏国,我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路上没了往奢靡处求生的难民,所有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种田的种田,求道的求道,通辩的通辩。” “姑娘可知为何?” 姜楠摇了摇头,忽然一直看向窗外的她将手里的酒杯一放,“等下。” 她说着,几步走向外头,向一群人质问起:“你们在做什么!” 阿来紧随其后,只瞧她推开正在欺负人的几个男子。 这几个男子几杯黄酒下肚后,不知为何明明与地上的乞儿擦肩而过了,却又退了回来,冲着坐在地上的乞儿拳打脚踢。 坐在窗边的姜楠正巧看到了这一幕,才撇下阿来往外而走。 姜楠的力气不大,推开那几个男子,又反被那些人给挡去。 她踉跄地往后倒,幸而阿来来得及时,捏着袖子抬手抵在姜楠的后腰才使得她站稳。 几人本想教训一下姜楠,却见她身后跟着一男子便也作罢。 这几人姜楠有些眼熟,似乎就是下午在山崖上见过一眼的那些文人墨客,“你们为何要欺负一个乞丐?” “这人长得这般丑,我若是他早就寻死了!”其中一打扮整洁的男子,身上散发着酒气,一指蜷缩在地上的乞儿说。 入夜了,这乞儿蜷缩在地上,躲在暗处。屋檐上挂着的灯笼投下昏暗的火光,隐隐绰绰的将乞儿可怖的样貌照出来。 他的脸上,脖子上,手上,一切能被人看见的肌肤上,坑坑洼洼、起伏不定。就像是被火灼烧以后,肌肤融化了的模样。 “公子,我…我……” 乞儿开口求饶,声音又似有什么异物卡在喉咙里,嘶嘶裂裂,令人刺耳难受。 姜楠咽了咽唾沫,收回不礼貌的惊愕视线,与那几位文人说:“这也不是打人的理由。” “打人需要什么理由!”为首的那人似乎嚣张惯了,抬手还想推一把姜楠,还没碰到,便被阿来拿匕首挡开了。 那人不依不饶,似乎想到了什么,“姑娘莫不是知晓我乃是吴国盛京城人士,知晓今日在此的是各国才子,想一博名声,才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一个丑陋的乞丐出头?” 他一语罢,在其身旁的几个男子瞬间露出了然的神色。 紧接着一直站在这些人身后的楚国高氏拿着扇子拂开拦住他的人群。 他手中的扇子瓷白纯净,下端垂挂的是同样材质的坠子。 高咏怀将手中的扇子轻轻地敲在自己的左手手心,含笑着拿扇子一指恭恭敬敬的吴国赵氏,笑道:“赵兄怎么可以将真相说出来,姑娘家脸皮薄,你驳了她的面子,还让她怎么活呢。” “是你们活不了吧。”阿来面色冷冽,眼神如霜,直视着这群各国纨绔,在纨绔们玩味的眼神下,对那守护这座城市的魏国士兵道: “官差还在等什么!这些人藐视我魏国律法,在我魏国境内欺男霸女,横行霸道。此等恶徒还不抓,是想我们去那临渊过清白桥,敲那鸣冤鼓,上达天听,告你们渎职之罪么!!” 高怀咏这群人或许万万没想到,他们这群人乃是各国的青年才俊,各国的未来栋梁,家世更是非比寻常。他们不过是打了一个丑八怪乞丐而已,怎么要被抓了。 “你们知道我们是谁么!” “我管你是谁!我魏国法律严明,以‘法’治国。无论是魏国子民或是他国之人,无论是王侯公卿还是商户百姓,只要在我魏国领土之内,必要守我魏国律法!” “怪不得,怪不得大家都说,魏国以法治国,拒绝礼制,如同未经开化的虎狼,儒者当不入魏!”高怀咏双手被官差押住,他挣脱了一会儿,又说:“我自己走!!我乃昌永高氏,世家君子,与你们不一样!” 然而官差却不是任由他撒泼的人,押解着他们离开了。 等到他们这些人走了之后,阿来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一包钱袋,拿了一些出来之后,将剩余多的放到了地上乞丐的手里,“乱世求生说难也简单,你若不怕辛苦,可以去府衙登个户籍,让他们给你分一些田。” “田?帮士族种田么?若是如此,还不如做乞丐,起码拿到的都是我的。”说着乞丐将钱财放入自己的怀中。 “魏国没有这样的士族,五年前,那些抢田霸地的士族,不是被杀就是被赶出,如今的田地是国家的。” 乞丐又说:“那就是帮国家种地?” “国家要打仗,田赋是为了边境的战士,守的是国内的子民。但魏国相比其他国家,少了给霸田士族的抽成。这笔账,我想应当很容易算清吧。” 说完后,商归和姜楠两人并肩回到了客栈,又依次坐回了一开始的靠窗位置。 经过方才一遭事,姜楠明白了为什么在魏国的这一路,流民没有,百姓们愿意种田了。 “在其他国家种田很亏对么?” 阿来并没回答,而是先将匕首递给姜楠,“这把匕首就送给姑娘,若以后遇到了这样的事,可以好好的保护自己。” … 第41章 金翅将军 商归看姜楠收下了,便继续道: “在其他国家,田地是属于王侯公卿的,百姓们种田是帮他们种。一年的收成若是在安世他们分到的粮食能吃三个月左右,若是在乱世分到的仅仅只能吃一个月不到。因此路上总有饿死骨,而他们帮人种田了,还要跪地磕头感谢士族让他们种这亩田,祈求士族明年也要给他们种。” “这不公平!”姜楠面露愠色。 她想起之前在吴国时,曾见过一农夫携着子女朝着一官人跪拜,当时的她觉得好奇,是施崔朋与她说,这人在感恩,感恩贵人将来年的田地交于他来种。 当时的她不理解这个世界的运作模式,看到了就当作看过了。 直到现在,当她了解清楚之后,才明白其中的不公之处。 阿来饮下一杯水酒,十七岁的他成熟得不像是这个年岁。 “是啊,不公平。每一次的改变,必伴有鲜血。如今的魏国,那是在八年前用数之不尽的尸骨换来的!而现在,还有不少人想恢复以往的旧制,但是我们,沈先生身边的所有人,都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 “这些就是沈一正来到魏国十年做的事?” “是的,他在临渊城,若姜姑娘想见,等到了奉鸣城后,我送你去找他。” 姜楠拔出手中的匕首,利器锋利,眨眼间将她的指尖划破,她抿着手指上的伤口说:“倒不是说要见他,我更想去的,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那更得去了。”阿来叹气,从怀里取出干净的巾帕交给姜楠,又取下绕在他手腕上的护腕,从姜楠手里拿回匕首,将护腕仔仔细细地缠在匕首上,“姜姑娘下次担心一些。” “为何说更要去了?”她将巾帕绕在手指上问起。 “因为在沈先生那边,我们也能更好的保护你。” …… 这一晚,姜楠没去鹉洲城的博渊阁遗址,在她看来,那儿的危险系数还是太高,她不愿意主动去触发一些作死的剧情。 客栈的高床软枕实在舒服,姜楠躺在上头,垂着手撸着靠在她床旁边的金翅将军,没一会儿她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这次的梦里,没有被开膛破肚的商归。 而是他与他的母亲林婠婠还有沈一正,携手走在她这几日走过的路上。 这条路上,到处都是往边境逃难的难民,他们与商归他们逆向而行,去的方向是商归他们来时的地方。 那个地方名为盛京城,一个空有奢靡繁华,士族当道的地方。 像姜楠这样的,像流民这样的,存在在盛京城里,为了生存也只能做一只躲在暗处的虫子。 但姜楠比他们幸运,一切的逆转是她拿着刀对着吴国的王侯公子开始。 她的梦里,是随着商归他们一起走到了魏国京都临渊…… “咯噔——” 姜楠睁开了双眸,只瞧一道风吹开了客栈的窗户。 她仰躺在床上,洋洋洒洒的晚间圆月幽光借着被风开启的窗户,落到了她的面上。 她将手搭在了额头,感慨方才那一梦当是她目前为止睡得最舒服的一会儿,面上不知不觉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兀然间,她只觉一道黑影压迫,冷冽的利器贴到了她的脖颈。 她身上一僵,鼻尖嗅到了一股血腥气味。 她记得这种味道,当初在望川山上便是弥漫着它。 她咽了咽干燥的喉咙,缓缓地将搭在额间的手落下,“敢问,英雄是求财还是求色。” “求色?”来人嘶哑的语调,似乎是在说什么有趣的话,表明姜楠几乎是没什么色可言。 姜楠听出了他的声音,不正是下午客栈门口的毁容乞丐? 此刻自己的性命在别人的手上,按照常理来说,她不应该和拿着刀抵着她脖子的人抬杠。 可她一想起这人容貌有损,自己虽不是天香国色,但平常之余也能入眼。被他嘲笑‘求色’二字,一时忍不住,反驳:“我寻思,我的容貌也不丑吧!” “难不成,你想我求色?”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姜楠两指捏着刀光滑的两面,“劳烦,能否让我坐起来再说。” “好。” 姜楠听到这位乞丐应声了,便捏着刀缓缓地起身、坐下,她仰着脑袋,看向那月光下面目狰狞的乞丐,说:“公子若想求财,何必杀人?” “我没杀人。”乞丐一顿,继续说着:“我在你房间点了迷烟,正当我算好时辰进来,怎想有只大黄狗朝我扑来,所以我就一刀宰了它。” “金翅将军!”姜楠一听,瞬间顾不上什么了,她推开面前的乞丐。 乞丐或许没有料到姜楠会将他推开,一时不察退了一步,见她双脚踩在地上,走向那月光下的大黄狗。 金翅将军躺在血泊之中,正好在能被月光照拂的地方。 姜楠蹲下,摸着它。发觉它身上还热的,应当是死了不久。 她还没悲伤多久,身后又传来了小奶狗的呜咽声。姜楠忙转过身,只瞧那面目可憎的乞丐一手抓着左眼上有黑点的小奶狗半熊猫的后颈。另一只手提着刀,将刀刃对准它的腹部。 “你有病吧,这只是狗而已!” 乞丐冷笑一声,他面貌已毁,因此一笑的时候肌肉组织便以一个可怖的走向扭曲,“不管何物,是人非人,若能威胁到人的,皆是筹码。” 这人是个疯子,没法讲道理,得要直奔主题,姜楠怒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一样,本不属于姑娘的东西。” 姜楠环顾了四周,她的房间早已被翻得乱七八糟,这人想要的东西姜楠知道是什么,是许憎让她带到奉鸣城的册子。 姜楠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乞丐不给姜楠后悔的时间,他抓着小奶狗半熊猫朝着地上重重地一抛,随后小狗呜咽一声,它便断了气。 “不!” 姜楠扑过去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乞丐仿佛就是个无情的杀人机器,没有丝毫的怜悯与同情心。 接着他从一旁抓来另一只腿短的小狗,姜楠给它取的名字叫矮脚。 他直视着姜楠,用握着刀的手挑动小狗的尾巴,小狗不知自己母亲和兄弟被这人杀死,还兴奋地狂摇尾巴。 姜楠忙把其余的小狗一只只抱入怀中,她来到在窗边,在月光下忍着泪水与愤怒,强迫自己把与这人同归于尽的想法放在一边,耐着性子与这人协商道:“别伤害它,我与你说。” 乞丐将头一歪,面目同时也以一个奇怪的走向扭曲,示意着姜楠继续说。 “我把东西给了阿来,就是与我一道的少年郎。” … 第42章 窗外月华 乞丐提起匕首,作势要将小狗杀死,他想也不想地反驳,“你在撒谎。” “我没有!”姜楠急了,忙说:“你都没在阿来房间找过,你凭什么认为我在撒谎。” “先不说,那少年在不在房间……” “他不在房间?” 乞丐挑目,一双在面上唯一没有被火灼烧的眸子露出点点光彩,仿若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那群世家公子找我麻烦,是我安排的。” 或许是认定了姜楠此刻必死,他抬手轻轻一点小奶狗矮脚的鼻子,逗得它又快速地摇尾巴。 “那群人中有我安排的人,让他从中挑起事端找我麻烦很简单。他们被关押之后,我再把我的人杀死,也很简单。所以,当那位少年得知这群人之中有一人死了,匆匆赶去牢狱一看究竟,不也是更简单了。” 乞丐拿着手指做一柄刀的模样,作势划开小奶狗的腹部,继续说:“接我之前那段话,且不说少年在不在房间,何况,若他拿到了册子,当早已离开,怎么可能还与你慢慢走这一路呢。因此,他不知道册子在你这儿。若他知道,他保护你,反之他若是拿到了,你早就没用了。” 姜楠之前猜到阿来可能是为了她身上的册子,但一路走来看他淡定的模样,又觉得或许不是。 乞丐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神,让姜楠无法用现有的细节补充,唯有将事情扯上更多的事,“阿来跟着我,是想送我去临渊城,因为那里有我的故友,而我的故友则是阿来的主子。” “敢问姑娘的故友叫什么。” “沈一正。”姜楠一顿,缓缓继续道:“商归。” 乞丐听见“沈一正”的名字时候露出了怀疑,可当他听见“商归”二字,又忍不住的笑起。 他的喉咙受过伤,说话的时候不好听,笑起来的时候更像鬼哭狼嚎。 以往他从不笑,但此刻却忍不住了。 他摇了摇头,“姑娘可真是满口谎言。” 说着,他抬起手中的小奶狗,高高地举起。 姜楠见状,忙吼道:“我叫姜楠,若你不信可以查一下十年前,吴国盛京城内,是何人在夏至的第二天拿刀架住吴国王室吴琮的!” 乞丐顿了下来,他将矮脚缓缓地放下,抱在了怀中,“你说,你叫什么?” “姜楠,生姜的姜,楠木的楠。” 乞丐听后,从怀里取出一枚火折子,将一旁的烛火点亮。他举起烛台,又说:“走近让我瞧一瞧。” 姜楠疑惑,但她只能受命。 她将怀里剩下的三只小奶狗轻轻地放在窗台下的梳妆桌上,接着将手搭在衣襟里面匕首上方,紧紧地握住。紧接着她慢慢地走向这个,抱着矮脚举着烛台的乞丐。 乞丐将手中的烛火贴近,姜楠能感受到自己的面上因火光贴近带来的灼烧感。 乞丐看得入迷,正当姜楠觉着时机到了的时候,乞丐嘶着嗓音,问道:“你不是死了么?” 姜楠心下一惊,“你是谁!” “十年前,宿城城外望川山,你不是掉下悬崖死了么!” “你到底是谁!” 乞丐似乎疯了,他放下烛台与小奶狗,一把抓住姜楠的手腕,带出她握着匕首的手。 他手上重重地一捏,匕首“咯噔”一声落了地,尖锐部分没入了地板,“告诉我,你为何没死!” 他的声音太过诡异,姜楠听不出这人到底想她死,还是想她活,亦或者说,这人想知道她复生的缘由?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要不,我杀你一次试试?” 令人难受的语调响起,说出了一道惊心的话语。 姜楠一看到这人的眼睛便毛骨耸立,她退了几步,却不敌这人的力道。 他抬起手扼住姜楠的脖颈,这人手指虽被火灼伤过,但看得出纤长。他扼住姜楠脖颈的时候,是一整只手紧紧地包裹住,让姜楠挣脱无门。 “你似乎是从悬崖掉落。”他巡视四周,最终将视线落到了窗台,两侧的窗户没有落拴,随风启启阖阖仿若是奏响什么乐章。 他抵着姜楠,不顾姜楠会不会绊倒,压着她后退,直到将她的半个身子抵到窗外。 月华下的姜楠两只手反手紧紧地抠住窗沿,身子以一个她生平第一次呈现的弧度后仰。 她未穿鞋的赤脚,脚尖紧绷点着地面,她的脖颈后仰延长,青色的衣襟微微敞开,漆黑如瀑的发丝随着她的衣摆与宽袖随意飞扬。 女子的曲线和若隐若现的胸口在此刻的月华中彰显。可眼前的乞丐对男女之事没有丝毫兴趣,他冷漠地一笑,似颠似狂地把手一松。 紧接着,他垂眸注视着姜楠落下的过程。 姜楠的青色衣摆随着风漫开。 她落地,犹如是一朵盛开的花被摘下抛入水中,缓慢浸没,紧接着沉入湖底的过程。 正当她认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一长相绝美惊艳的少年踏月而来。 他伸手,冰冷的手将姜楠还存有温暖的手紧紧地握入手中。接着他顺势将她往自己这儿一带,姜楠顿时如同是任他摆布一般,青色的宽袖飞扬,整个人扑到了他的怀中。 衣襟与发丝的交缠,两人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当落地之后,少年没像之前那样让她离开,而是身体微微的颤抖,仿佛是劫后余生之后的庆幸。 或许少年在此刻还不明白这种感觉叫做什么。 他只是想着,一直想着,有些事情,决不能再发生了。 “阿来,那人!”姜楠一指在自己房内的乞丐,哽咽道。 乞丐却是站在窗边,俯视着他们,惋惜说道:“既然无事发生,我们只能下次再见了。” 说完,他脚尖一点跃上屋檐,消失在月华之中。 姜楠沮丧得流泪,她知道阿来此刻不去追那人的缘由,是为了要保护她。 “他离不开魏国的。”阿来在她身旁低声道。 他垂眸看着姜楠,瞬间瞧见姜楠半敞的领口,他忙抬头看天,红着脸慌张的上手帮她将衣襟拉好,又蹲下身整理着她腰间的宫绦,“你……” 然而还不等他说完,他忽然想起先生说的男女授受不亲,刚想离开时,一颗颗滚烫的水珠落到了他的手背,他抬起头。 只瞧姜楠埋着脑袋哭得伤心,“阿,阿来……金翅将军……金翅将军和半熊猫……死了……” 第43章 自己选择 翌日一早。 两人一同将金翅将军和半熊猫埋在了鹉洲城后山的林中,便继续启程了。 这是姜楠又一次不太喜欢这个梦里世界。 她坐在车马里,抱着剩余的三只小奶狗,眯眯、笨笨还有小猪。 昨夜,那个乞丐离开的时候竟还带走了矮脚! 路行到中午时分,阿来停下车马,拂帘递水而来。 他见姜楠抱着小狗靠在一旁的悲伤模样,擦了擦手,从怀里取出一包蜜饯,“姜姑娘,马车行路快了许多,应该不出两日便可到奉鸣城,所以你要不吃一些甜的。” 姜楠摇了摇头,抬手轻轻一指马车的侧边。 马车的侧边是供人休息的位置,上面铺了一些软垫。 阿来将手中的水和蜜饯放置一旁,爬进马车,掀开软垫,露出软垫下的木板。 “把木板撬开。”姜楠轻声说着。 阿来照做,取下自己发髻上的木簪,寻了个木板与木板接合的缝隙,将自己的木簪扎了进去。 随后,他握着木簪,手中一使巧劲,木板便被他轻易的撬了起来。 当他看到供人休息的位置底下,居然还有个储物的空间,且还躺着一本册子时,顿时明白了什么。 “其实册子一直在马车里?” 姜楠点了点头。 阿来又说:“在那天我说送你去奉鸣城开始,你就把它藏在了这儿?” 姜楠又点了点头。 那天阿来不小心将她的衣服弄乱,她是被迫进入马车整理衣襟,这是随机触发的事件。整个件事看着就像是姜楠被迫无奈进去,所以没人会想到进马车整理着装的姜楠会顺手将这么重要的册子藏在里头。 “你就不怕我在路上会把马车给卖了?” “当时,我认为你会用马车之由,借口让我信任,送我去奉鸣。” “可你路上一直在拒绝上马车?” “答应太快,岂不显得有问题。” 阿来回忆了一番,他发现自己这一路一直是他跟着她,姜楠一直在拒绝。如今想想,更像是姜楠表现得排斥,但还是与他一道。 “阿来,这本册子究竟是什么?”姜楠抬起一直垂下的眸子,落到了阿来的面上。她似乎想看着他说,然后从他的神情上分辨出真假。 其实她用不着如此,因为阿来不会骗她,“这是一样能让一个国家天翻地覆的东西。” 姜楠对这个东西是什么不感兴趣,但想知道的是谁会对这个东西感兴趣,因此她没问东西里面写着什么,而是问起了另一个此次事件中主要的角色。 “让哪个国家?” 阿来没想到姜楠会这般问,他将册子交还给姜楠。 姜楠抬手,把册子推回,“你想要它便拿着,我对这东西不感兴趣。但,我想知道的,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就当作我给你东西,你回报我消息。” 其实这东西本就是阿来的,许憎是阿来的人,姜楠去到奉鸣城的鸡鸣寺,东西还是会落到他的手里。因此他这一路才这般不慌不忙,然而见到姜楠追问的模样,他还是心一软,说道:“赵国。” “所以,昨日乞丐是赵国人?” “应当是。”阿来将册子收入怀中,“八月十五的魏国边境屠城,是赵国的有些权贵为了去许憎那边拿回册子发动的。” “就为了一个本子,不惜发动屠城?两国战事在他们眼中算什么?” “算个屁啊。” 姜楠一愣,她没料到眼前长得艳丽的洁癖小孩哥,张口说出这样的粗俗字眼,与他的画风有些不一样。 “我有些不理解,乞丐是怎么锁定我的?” “很简单,查一下每个城邦的出入名册,便可筛选出一部分人。再研究一下每个人的行动路线,便又可缩小一些范围。你不了解追踪与反追踪,也没做相应的对策,自然很容易被锁定。” “可这是魏国国内,赵国人能买到信息么?” “总有些人贪财,而且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卖出的信息能对国家造成什么危害,也不知道自己卖出的信息落到了什么人的手里,他们觉得自己不过是卖出了一些简单的城门出入登记而已。” 姜楠想起自己的世界里,曾经有这么一桩新闻。 有些境外势力,出钱买一些寻常的照片。拍照的人又觉得自己拍摄的内容无关紧要,毕竟照片内容在他们看来平常极了,便与他们做着交易。 殊不知,那一张张看似寻常的照片,在专门研究信息的人眼中,能拼凑出一个国家的军事实力和科技水平。 因此官方在那段时间特地发出通知,还在特殊的地方禁止拍摄。 一切规则皆是有迹可循,也没有什么规则会无缘无故出现。 姜楠大致理清了脉络,“许憎,是你的人。” “是。” 听到阿来的应声,也更加肯定了她的猜想。 这件事的谋划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得而知,也没必要了解过多,主要脉络便是赵国一直有有一个雷,这个雷足够让赵国翻天覆地,许憎应当是类似于暗探的人员,受命去到赵国调查此事。 后来潜伏多年,许憎拿到东西顺利回到魏国复命,却没想到赵国的人这么疯,不惜发动两国战事屠城也要去到别国境内追回这个册子。 而姜楠是个意外,东西落到了她的手里,还被委托将东西送到下家。 “许憎他,是怎么死的?” 阿来有问必答,“与他夫人抱在一起,被火烧死的。” “你们会报仇么?” 阿来稍稍停顿,“朝堂自有安排。” “大概明白了。”姜楠点了点头,她垂下眸子,抚着怀里的小奶狗。 今日虽然太阳依旧升起,但她感觉到了天气似乎有些转冷了。秋风卷起车帘,吹拂着姜楠的发丝和她的衣摆。 “阿来,许憎死前和我说过,若我能把这东西交到鸡鸣寺,就能得到一笔钱。” “好,你要去做什么?”阿来询问。 “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买一个宅子,养这三只狗。”她上一次的目标便是好好的种田,如今想想,要不再走老路好了。 “要不,我们先去沈先生家,看看……看看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再决定走与不走?”他见姜楠沉默,便继续道:“世间战乱不止,到处都是难民和流寇,你一个女子带着三只狗在哪都不会安全的。” “所以,我去到沈一正的家中,与在吴国盛京质子府一样,不能出门,小心翼翼?” “你不是想要安全么?” “我说的安全,是我自己,安安静静做我自己想做的事。种田也好,养狗也好,行商也好。我只是想,这一次我能自己做选择,不白来这个世界一趟。”说到这儿,姜楠忍不住地自嘲笑道:“算了,我与你说这些确实有些奇怪。” “我理解。” 阿来继续说道:“姜姑娘你放心,去到沈先生那儿如果你不满意、不舒服、想要离开了,他们若阻拦,我第一个带你走。” 第44章 广陵府宴 姜楠在梦里穿越的第十天,她随着阿来入了魏国的首都临渊城。 魏国长永四十三年,八月二十五。 魏国首都,临渊城内。 这是一个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铁锈气味的城市,四处都是打铁的声音。 这里没有生气、没有灯红酒绿,连天空上都凝着一团厚厚的乌云,和张灯结彩、明亮的盛京城完全不一样。 这里看着冰冰冷冷死气沉沉,却又奇怪的活力十足,仿若整个城市成了边境军队的血液。 来来回回的孩子们,不管男女手中都是拿着木刀作为玩具。 抱着刀的侠客也是这里的常客,因为在倡导恢复礼制、礼制盛行的其他国家,像他们这般没有读过书只会杀人的工具,最适配的天堂便是在此了。 阿来将姜楠送入沈府的时候,正好是入夜时分。 门口后腰别着刀的姑娘,一见到阿来,她微微躬身,道:“公子,先生让我在此等你。他说,宴会酉时三刻开始,你得去了。” “宴会?你要走了?” 阿来把装着小奶狗的篮子交到姜楠的手里,说:“姜姑娘,我还有事,迟些来看你。有什么事,你与以昉姑娘说便好。” “公子无需担心,姜姑娘的事,沈先生收到消息便早已让下人安排好了。” 姜楠抱着篮子一步三回头,阿来摇了摇手,便走入往来的人群之中。 姜楠与以昉并行,她仰头瞧着,目测以昉应当有一米七八左右,她问起:“以昉姑娘,沈一正安排我住在哪里?” “先生安排姑娘住在东侧的厢房。” “那里能养狗么?” “院子很大,姑娘随意。” “那我能种东西么?” “院子很大,姑娘随意。” “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先生说了,只要姑娘没有违反魏国律法,想做什么尽管去做。” 这一路走来,姜楠时不时地看到院子里有不少特殊的人,他们不是小斯丫鬟,而是一些拿着武器安安静静站着、坐着的刀客,亦或是抱着书摘录、抄写的读书人。 姜楠好奇,便走向一四处通风,名叫四方阁的小院。这里到处都坐着摘录抄写的书生。 她随意来到一人身旁,捏起用草木制作的粗糙纸张,看着它的厚度,又捏起一旁的竹简,问起:“你们没有宣纸么?” 以昉反问:“何为宣纸?” “就是一种薄如蝉翼,轻如羽毛的纸张,拿着它对着太阳能透出光。” 以昉回答:“姑娘所说的纸张应当是楚国沈家的镇纸,那种纸很贵,一般人家用不起,大户人家也只是在重要场合使用。” “那种纸不过是用植物做的,为何会用不起?” 以昉耐心回答:“因为制造的技法精妙,沈家从不外传,东西少,价格自然就高了。” “所以你们就在竹简上篆刻?” “左边竹简上篆刻的是需要留存的,其余的都是用毛笔书写。” 房间内确实被分割了几个部分,坐在左边角落里的人正在竹简上篆刻文字,而其余的,有些人在抄录,有些人则是挥笔书写。 没有人因姜楠的到来而疑惑,也不会因为姜楠的问题而抬头,所有人都在埋首做自己的事。 看书抄录的书生很多,在姜楠来的这一路上经常遇到,他们不是在院里,就是在房间里。 庭院四周的绿植随风飘扬,小斯送来清水和食物,点起一旁的烛火。 姜楠和以昉离开了四方阁,她问起: “这一路我看到许多人,他们是?” “他们和姑娘一样,都是先生的门客。” “谁说我是沈一正的门客了!” 总是冷冷淡淡有问必答的以昉这才投来了疑惑眼神,“难道姑娘不是?” “我想我应该不是吧。”姜楠扯了扯嘴角,又问:“对了,以昉姑娘可知商归在哪?” 以昉垂视她的疑惑神色加深,“姑娘不认识公子?” “我认识啊,所以问起他在哪。” 她这一句话绕得以昉脑袋有点疼,她揉了揉太阳穴,不解道:“那姑娘为何没有认出公子?” 姜楠疑惑,指了指她们来时的路,“我们这一路走来见到过他?” “是公子送姑娘来到这儿,姑娘与公子一道走了这么久,难道不知公子就是商归么?” 姜楠愣住,她转过身,恰好有一阵秋风而来,卷起姜楠的衣摆与发丝,拂动她宫绦下的玉珏,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是姜楠不起疑,毕竟长得宛如女子这一项阿来便和商归撞上了。但是她遇到阿来的当天晚上,在破庙的篝火前曾问过他可认识商归。 是他说不认识,最后又说商归是他主子,姜楠这才打破疑虑,将他视作了两个人。 “那他为何要与我隐瞒呢。”姜楠低声自语。 在一旁的以昉一听,忙收起疑惑的神色,她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当即道:“姑娘,看你篮子里的小狗似乎都饿了,我们还是先去小院吧,那里早已备好了食物。” 临渊城,广陵王府。 今日是广陵君的五十大寿,他宴请朝中宾客,还有其父兄而来。 他本有八位兄长,这些年来死的死,伤的伤,便也只剩下了四位。 坐在左边第一位是他二哥商元伯,二哥的旁边是他的五哥商元成。坐在右边第一位的是他四哥商元初,右边第二位坐在轮椅上的是他七哥商元宗。 而坐在主位的则是他父君,也是当今魏国的国君。 君王今年八十多,他抚着白花花的胡子,看着广陵君,眼神里依旧是一番慈祥与疼爱。 然而,正当大家其乐融融之时,负责君王安全,身着铁甲的庭卫携着一位浑身是伤的少年,来到了这儿。 在一旁广陵君被他的二十三岁孩子商淮搀扶着,笑脸盈盈端着酒杯,正依次敬酒呢。 可当他扭头见到倒在众人面前的少年时,手中一抖,杯盏瞬间滑落。 水杯落到了案桌上转了半圈,悬在案桌的边缘摇摇欲坠,最终终是抵不过无形的负重,“咯噔”一声,落到了地上。 它一路翻滚,就像是跃过了千山一般,停在了一只正在流血的手那儿。 …… 商归跪在地上,垂着脑袋,感受着杯盏带来的冰冷触感,他眸子一闭,将脑袋埋在地上,高声道:“庶民只是好奇王侯府中是如何设宴才斗胆翻墙来此,还望陛下,恕罪!” …… 第45章 抬起头来 年迈的魏国君王注视着底下貌美近妖的少年。 十年前,曾有一位同样美貌的倡女带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少年来到了临渊城。 她携着七岁的孩子,在清晨敲响了广陵王府,可她进去没一会儿又被赶了出来。 事情由言官之口,传到了君王的耳中,但他并没有在意。毕竟谁都年轻过,都曾,风流过。 后来,与少年一道的一位男子被御史路闫引荐到他的眼前。 他本不想见,毕竟事关他儿子的私事,他不想多管。 但路御史却说,那人乃是圣人最后的弟子,他的小师弟,姓沈,来自楚国。 “圣上不正在思虑魏国今后该要如何,不如与沈师弟聊一聊,或许他能解惑。” 魏国君王是在那年的十月份才打算见一见沈一正。 一开始他想着,若沈一正不知进退与他说他儿子的私事,他定要将这人赶出魏国。 然而沈一正却没讲起一丝一毫关于那位倡女和其孩子的事,而是衷心地与他提出了魏国今后之法。 “以法治国,归田于民。” 沈一正提议,废除田地私有,将田地设为国有,按照百姓家中的人数,公平的分给他们田地。这道律法能很好的吸纳他国子民,种田的人多了,收上来的田赋便也多了,军人自然也能吃饱了。 他还提议,应当重修律法。 一,给予士兵公平且良性的晋升,用军功来代替推荐;二,律法严明,国家当以“法”为本。 “法,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 “法,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 这一瞬间,年迈的魏国君王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在等的是什么。 十年前,沈一正在魏国无官无爵,在幕后为魏国君王写了近百篇论策。 八年前,他命沈一正为监御史。 从此以后,这个积弊已久不知如何运转的国家,渐渐地步入一个新的政治体系中。 一开始,很多人都不能适应,甚至上书君王,望惩治沈一正。 直到年迈的君王亲手杀死了两个违背律法的亲生儿子后,百官的呼声才渐渐地轻了许多。 “你叫什么?”年迈的君王坐在高处,向跪地的商归问起。 商归的身份,朝中应当有不少人都知道吧。 此刻百官寂静,唯有广陵君浑身发抖,将自己半个身躯都倚在了自己儿子商淮肩上。 当然还有角落里,一直在饮酒的沈一正。 商归埋首,“庶民,叫阿来。” 听到商归的话语之后,广陵君才松了一口气。 “阿来?” 君王露出了一抹看不透的笑容,瞥了一眼事不关己的沈一正,继续说:“孤听闻边境虎贲军中有一少年郎。他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年纪轻轻,便已是百夫长。孤记得他的名字,似乎也叫,阿来。” 商归身体抖若筛糠,他的脑袋死死地贴着地面,“庶民……庶民……” “是你么!”君王冷声呵斥。 商归当即磕头道:“是,是庶民!” 君王往后一仰,端起注满酒水的杯盏,覆在唇畔,一饮而下。 他手中把玩着杯盏,一双虽老却似雄鹰一般的眸子,从商归的身上移开,落到扭过头沉默的儿子身上,紧接着他继续移动视线,落到了拄着下巴似在哼什么小曲的沈一正身上。 十年前,当沈一正出现在君王眼前的时候,他便让人去查那位孩子现在人在何处。 庭卫来报,说这个孩子化名为“阿来”去边境参军了。 十年来,沈一正从不聊起这个孩子,君王便也一直等着,他想看看沈一正何时才开口。这一等,等了近十年,然而关于这个孩子大小事情,他从未遗漏。 一进军营,他年纪最小,也不会武,明明是个文弱的孩子,扛起大刀还反被刀压倒,当时笑翻了一整个虎贲营。 可他却又努力,每日比其他人早起一个时辰练习挥刀。 他九岁的时候,是第一次上战场,虽然是扛军旗。但他性子坚韧,抱着沉重的军旗一天一夜,从不喊累。 他十二岁的时候上阵杀敌,第一次受了重伤,伤在后腰,军医都说他熬不过去了,可他愣是挺了过来,拿到了第一个军功,成为本朝第一个年纪最小的战士。 十五岁的时候,他和其他士兵被敌军困在虎崖关。 当时所有人都将这支不足二十人的士兵当做了弃子,是他谋划了三天三夜,最后以少胜多突出重围,将那队军旅带回虎贲营中。 那时候的他浑身是伤,却被营中所有比他大的人,称之为“小英雄”。 年迈的君王收回从容的神色,向看沈一正问起:“沈卿在唱什么?” 沈一正听见君王的问声,他踉踉跄跄起身,险些摔倒,幸而身旁的小童眼疾手快,抬手将他扶过。 他笑着一挥宽袖,拂去了小童的手,接着作了个揖,带着醉意道:“回陛下,臣方才唱的是民间小曲,没有名字。” 君王又问:“沈卿现在可算清醒?” “千杯不醉。”沈一正摇头晃脑,含笑回答。 “如此,那就让沈监御史来判一判,这阿来当如何定罪?” 君王了然一切,他手中随意地玩着一枚杯盏,他将着判罪的事交给沈一正,不知是否对这位未能入他们商家的孙子怀有私心。 沈一正听后,他摇摇欲坠朝着跪地的商归而来。 他来到商归身旁,宽袖一挥,蹲下了身,宽袖旋即被他堆在了自己的双膝之上,他质问道:“阿来,抬起头来!” “是。”商归缓缓起身,端正的跪坐在地,眼神看着的却依然是地面。 “看着我答话!” 商归移动视线,与沈一正对视。 “我且问你,你回京可有报备?” 商归摇了摇头,答:“未曾。” “我再问你,你可有受令回京?” 商归依然是摇了摇头,回答:“未曾。” 沈一正唇畔一勾,他笑着起身,来到一旁。从师兄路闫手里夺下水酒,仰头饮下,他将杯盏重重一放,道: “圣上,那这事好判。” “如何说?”君王反问。 沈一正则是一指商归,正义凛然地高声回答: “此子乃是虎贲军百夫长,没有受令,没有报备,私自归京,乃是大忌!应按军规处置,此乃其一罪!其二,此子未经广陵君允许,翻墙入室。应按《魏律》处置,此乃其二罪!” 说罢,他双手作揖,站在商归的身旁,深深地向君王恭敬行礼,继续道: “数罪并罚,还望王上,下令!” 第46章 列国游记 年迈的君王紧紧地捏着手中的杯盏,他盯着沈一正的视线渐渐地变得凛冽。 “广陵君,此子可是你让他入府的?”君王厉声询问。 广陵君一听,脚又软了,他当即跪地磕头,而他身旁的商淮也跪了下来。 久久寂静。 广陵君适才缓缓抬头偷偷地瞧了一眼跪在地上,身形板正的商归,紧接着他又将头一埋,抵在地上,高声说道:“儿臣没有,儿臣不认识他!” 没有? 不认识? 自从君王开始关注这位少年后,便时常关心他的动向。 少年每当在父亲生辰的时候,他总会告假回到临渊城,不为其他,而是为他父亲贺寿。 以往广陵君的生辰宴在宫中。 因此这位孩子,不管他在父亲的书房等到多晚,不管他是多么的见不得光,他仍是年年照做。即使是正逢战时,他还会在战争结束后特地回到临渊,跪在他父亲的书房,叩首解释一二。 今日不同,因为广陵君五十大寿,因为君王年迈了。君王便想着让广陵君回到自己的府上举行生辰宴,而君王也有私心,他自己也想借此偷偷地瞧一瞧这个孩子。 然而,当他听见自己五十岁的亲生儿子,对着他自己的孩子,说出了这么一番离经叛道的话。年迈的君王终于是难忍怒气,猛地一拍案桌起身。 天子发怒了,所有的臣子,包括在一旁的宦官、宫娥都跪在了地上,叩首高呼:“王上息怒,王上息怒。” 只有那不怕死的沈一正抬起脑袋,带着醉意添油加醋说道:“王上,魏国以法立国,还望王上公允处置。” 君王被气笑了,他跌坐回自己的软榻,扶额道:“好好好,沈一正,你说。” “微臣律法记不清了。”沈一正侧头,看向自己的师兄路闫,将他拉下了水,“师兄,师弟喝醉了,脑子有些混乱,不如师兄帮帮师弟?” 路闫原本在一旁看戏,他倒想看看自己的小师弟今儿个打算唱哪出送给广陵君做贺礼,没想到自己看着看着,也成了戏中人。他缓缓起身,还不忘白沈一正一眼,接着才恭敬地与君王说道: “《魏律》有书,未经他人允许,擅闯他人府上,若无理由,初犯之人,削其足部小指,再收监牢狱三个月。而,军人私自离营者,杖毙。” 坐在高处的君王听后,双眸缓缓一闭,抬手将杯盏往案桌上一抛,冷笑道:“那便行刑吧。” “王上英明!”众人齐齐高呼,尤其是沈一正,那开心的模样仿若与他无关似的。 庭卫当即受令上前,左右抬起军棍,便是对着商归的后背一下又一下的打着。 原本身形笔直跪着的商归,他咬着唇,不知受了多少下后,他闷哼了一声,呕出了鲜血,趴到了地上。 广陵君皱着眉头,不忍再看。 这场本不用杖毙的局面,在君王一次又一次的怜悯下给的台阶,无人愿意出面应着,只能在最后上了军法,待军法结束了,又要在商归的尸骸上削去他的足部骨肉。 在众人都不愿看下去的时候,年迈的君王仍是心疼地盯着这个孩子。 他想,如果这个孩子现在说出自己的身份,他一定想尽办法帮他。出营的手令没有,就让姓郑的家伙给他补上。来广陵府上,那更简单,孩子回到自己的家中哪算什么未经允许入人私宅。 可商归依旧是咬着牙,呕出鲜血了,连吭都不吭一声。 正当气氛凝重极了,似乎什么东西将要崩断时,一位庭卫打破了僵局。 他举起手中的册子,“陛下,微臣在发现此人的地方发现了这样东西。” “呈上来。”君王冷声道。 在旁的宦官接过,再交由君王。 君王翻了翻这本书,没什么不同,不过是寻常的列国游记而已。他抬手一挥,庭卫停下了对商归的棍棒。 “这是何物?”君王向商归质问道。 商归趴在地上,回答:“周……《周游列国》。” “这本书,有何特别之处?” 商归沉默一瞬,答之:“水…用水。” 在君王一旁的老宦官脑子活络,当即取来酒壶,代君王之手浇到册子的上面。 当册子被水浸湿之后,那一页页中间夹杂的另一样信件当即显现。老宦官抬手,将书中的信件一封封取出。 这种纸类,轻巧便携,寻常人用不了,唯有贵族能用。 信件一共有十五封,君王随意取了一封打开,当他看清信中内容之后,与那底下的商归,又一次问起:“这是何物?” 商归这才将视线移到了广陵君的身上,他道:“贺礼。” 这话一出,广陵君又开始了流畅的跪地磕头一系列操作,他一边操作一边还在说着:“父王,我真的不是认识这人啊!父王!!” 失望至极的君王当即拿起一旁的酒杯,朝着广陵君重重地一掷,怒吼道:“你给孤闭嘴!” 见终于没人再说话了,君王这才和商归继续道:“你就是为了这个东西离开军营的?” “事关重大。”商归双手拄在地上,口中吐着血沫,“为了魏国,庶民不得不违抗军令。” “都被打死了,也不做解释?” “庶民为了自身说了,若宴席期间有别有用心之人呢?这样东西,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商归将头缓缓地抵在了地上,“死庶民一人,若能保全这样东西,值了!” 朝臣们此刻皆是沉默,没人知道君王手中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而只有广陵君还以为那些信件是举报他的,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脑中一团乱麻,想着该怎么和他的父亲解释才好。 君王捏了捏眉心,“温丞相、路御史、瞿大夫,你们上来一看。” 几人受命,缓缓地走向君王,他们站在君王的旁边,看着手中的信件,顿时了然一切。 这里面的东西,足可以撬动赵国基业。 他们甚至脑补出了一段剧情。 因为这样东西很重要,因为孩子谁都不信任,所以这个孩子不惜违抗军令独自离开军营。因为他想把这个东西给他的父亲当作生辰贺礼,却没想到阴差阳错被抓到了这儿。 他又害怕敌人在这儿安插了眼线,因此又咬死不说。 可他的父亲呢,当今君王的第九位儿子,正跪在地上磕头,生怕同样跪地的商归呈上的这些信中是在说他的不是,正极力的抗拒和掩饰商归的存在。 君王问:“如何说?” “此举有功,当释。”瞿大夫说道。 “赏善不遗匹夫,臣认为还得赏。”温丞相说。 路闫路御史则是将手中的信件轻轻地一放,“私自出营也算一罪,若人人如他这般,军营岂不成了儿戏。因此臣认为不赏不罚,功过相抵。” 第47章 一大乐事 “若这般算,那方才的一顿军棍呢?”温丞相七十多了,他是从军出身,现今虎贲营的将军郑诉便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因此他对底下的少年心生偏爱。 “就当给他一个教训。”路闫笑说,“少年心气高,磨练一下也是好。” “就怕磨练过度,一腔热忱都没了。”温丞相宽袖一挥,带着一些怨气。 瞿大夫有些无奈,每次温丞相和路御史意见相左的时候,他总要被迫打圆场,“大家说得都对,大家说得都对。” 接着,他对着君王行礼,“陛下,我们认为孩子无罪,毕竟情有可原,赏罚,全从陛下安排。” 不愧是只老狐狸,明白君王的心思。 君王的意思,首先让下面的官员明白,现在的事情是件大事,那位孩子也不能惩治,因为孩子有功,功是什么,位置低的官员目前不配知晓。其次他也想从温丞相和路御史两人中间挑出一人处理这件事。最后,现在的话题,需要有人引导交回君王的手里。 君王抬了抬手,表示了然了,也觉得下头的那些官员应该也明白一些了,便将信件交到路闫的手中,“此事就交由路卿处理。” 路闫双手接过,“微臣领命,绝不辱使命。” “沈一正。”君王这边处理好了,便对着底下跪着的沈一正道,“少年便交由你来照顾。” “是!” 看着沈一正没有正形的模样,君王气不打一处来,又加了一句:“好好治!” 等沈一正把商归带下去后,君王才缓缓地从高处下来,他踱步走到五十岁的儿子广陵君的身旁。 广陵君见此,忙磕头道:“父王,此事我真不知!” 君王听罢,很是失望地抬起脚,狠狠地踹了他肩头一脚。 广陵君倒地后又匆匆忙忙爬起,继续乖巧埋头跪地。 君王低声道:“虎毒不食子啊!” 说完,他在宦官的搀扶下,离开了。 虎毒不食子? 跪在地上的广陵君浑身冷汗,他或许想起多年前被他父王挥剑斩杀的两位兄长。 这句话,由他父亲说出,不知为何竟如此的可笑。 不过,父王这话的意思是什么? 难道父王知道了商归是他的孩子? 然后呢,还有什么意思呢? 四周离去的朝臣从他的身旁依次而过,他仍旧是埋着头,思量着君王的心思。 他猜不出来,也看不出来。 跪在他身旁的商淮同样是读懂了第一层,他和他父亲同样,觉得君王应该还有什么意思,便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捉住了从他们身旁而过的瞿大夫的衣摆,忙说: “瞿大夫,救救我们!” 瞿大夫看了一眼四周,赶忙蹲下身,伏低道:“公子何故这般说,你这样不是陷微臣于不义啊!” “我、我们……没办法了。”商淮紧紧地捏住瞿大夫的衣摆,垂头丧气说道。 君王斩杀他两个孩子的时候,是让王侯们都在场看着,杀鸡儆猴以儆效尤,当时的他才十几岁,那场血腥,是他至今的噩梦。 瞿大夫稍稍叹气,想到君王让他也上去一看信件,怕也是考虑到了这层,便顺应君心,与广陵君道:“广陵君,那位少年,是你的孩子对么?” 他迎向广陵君不解的视线,他轻轻地扯回自己的衣摆,缓缓地起身,继续道:“既然是,就让他回来吧。君王若知晓自己多了一位王孙,一定不会怪罪于你的。毕竟儿孙膝下,也算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他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若广陵君还不明白,那他也无奈了。 … 夜幕之中,众多车马从广陵府驶出。 其中有一辆行驶得不同于其他,它行驶地很慢,马车内还时不时的传来呕血的声音。 沈一正扶着商归,看他神色痛苦又呕出了一口鲜血,关心问起:“溯洄,你撑得住么?” 车厢昏暗,商归长得绝美,此刻唇畔让鲜血抹上了一抹朱唇,使得他微微垂眸的时候,更彰显绝色。 他点了点头,“自然。” 紧接着,他无力问起:“先生,我们赌赢了对吧?” “自然。” 到了沈府的时候,早已在外受令久等的侍卫和医者匆匆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商归走向后院。 沈一正擦了擦手中的血,他走在去往书房的路上,边走边是与身旁待命的以昉问起:“姜姑娘安顿好了?” 以昉言简意赅地回复:“是。” “她下午走在庭院中可有说些什么?” 这一路,以昉跟在沈一正的身旁,将姜楠来到府上的事项,事无巨细的与他一一说着。 听到姜楠问起纸张问题的时候,他双眸微微一眯,“你是说,姜楠对竹简纸张有疑问?” “是的。” “那她可有说,会制作?” “倒是没提起。” 进了书房,他将手中脏了的巾帕放到一旁的水盆里,他一边搓洗,一边沉思。待到水盆里都变得混浊了,他才抬眸看向身旁一直在待命的女剑侍,道: “以昉,等会儿你先去溯洄的房内,问一下医者溯洄伤得如何,若需要涂药膏,便让医者将药膏留下。随后你再去姜楠的房内,与她说溯洄回来了,但,重伤。” 以昉虽不理解沈一正的用意,但每次先生说什么总有他的道理,她只用照做就行。因此,她双手作揖,缓缓退出了书房。 随着房门一关,此刻的书房内仅剩下沈一正一人。 他垂着眸将手中的巾帕拧干,接着将其轻轻地搭在水盆一旁。最后他看到混浊的水面自己的倒影,那张情绪不明,死了人一样的死脸,他的唇畔缓慢地扯出了一抹讥笑。 “真是恶心。” 说完,他抬手重重地一挥,铜铸的水盆,“咯噔”一声落到了地上。 在外护卫的剑侍听见异动,忙推门而入,可当他们看到地上的水盆和衣衫半湿了的先生,当即双手作揖行礼。 沈一正抬手示意,“无碍,你让今日总结抄录的人进来,汇报一番今日所思所想。” “是,先生。” … 后院,当正在撸狗的姜楠听见小院隔壁嘈杂纷纷,一开始她还没当一回事,继续拿着一个绣球逗狗。 直到不久后,以昉来到了她的小院,传来了商归受伤的消息。 她这才将手里绣球放下,往院外走去。然而还没走几步,她又折返。接着她一把抱起贪吃鬼小猪,匆匆地往商归那儿走去。 第48章 左边柜子 商归暂住的客房恰好在姜楠小院的隔壁。 或者说,住在沈府的门客们,他们每一个人从不像姜楠一般有着自己的小院,而是住在空闲的客房里。 他们对商归并不陌生,见医者说他无事后便纷纷离去。而商归还是个实在人,此刻站在门口一一道谢送客,活脱脱的像一个懂礼貌知礼节的大人了。 等到人走后,房内仅剩下他一人。他才将手搭在门边,打算关门上药。 然而,当他看到站在门外的月华中,抱着小奶狗提着灯笼的姜楠时,他手上微微一顿。 “听说你受伤了,小猪说想来看你。” 沐浴在月光中的青衣姑娘是这般说的,听得商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姜楠往他那儿走近,“你笑什么笑,我是说真的,不信你听听。” 说着,她抱着小猪向商归的耳边贴近,商归当即撇过脑袋,唇畔带笑,“脏。” “小猪最干净了。”姜楠抱着小狗,直接又冒昧地问起:“我能进你房间么?” 商归被她一问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姜楠已然侧身而过登堂入室了。 “你伤得严重么?” “还好。”为保姑娘家的清白,商归又没能将门关上,他大门敞开,走向姜楠那儿回答,“并不是什么大事,你怎么知道了?” 可当他看到姜楠停在他的床榻,盯着地上染血了的巾帕、衣服、绷带,还有放在一旁被鲜血染红了的水盆顿住了脚。他忙忍着身上的疼痛,几步来到姜楠的面前,将这些东西挡住。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不想她担心。 他匆匆解释:“只是看着夸张而已。” “你先坐下。” 姜楠把手中的灯笼放下,她让商归坐下说。商归受命,乖乖地坐到一旁的床榻边沿,她这才问起:“你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商归垂下头,自嘲一笑,“说来惭愧。” “怎么说?” “这是苦肉计。”说到此,商归又发觉自己的胸口开始隐隐作痛,一股腥味钻到了他的喉咙,他强忍着咽下。 姜楠发觉了他不对劲,“怎么了?” 商归摇了摇头,“姜……姜楠,我有些累了,你可否,先回去?” 姜楠转念一想,“确实挺唐突的,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说着,她抱着小狗出了商归的房门,随着他房门一关。久等了的秋风这才来了,还无情地将一旁的榕树上带下了不少的落叶。 商归将房门一关,步子沉重地回到床沿。他缓缓坐下,痛苦地沿着床边趴下,他一手紧紧地扣住边沿的木头,另一只抵在胸口。 “噗嗤——”一口郁在他胸口已久的瘀血喷了出来。 他伸长了手,内服和外服的药都在一旁的柜子上,可此刻的他怎么都起不来了。他用尽全力,延长指尖,可最终他扑通一声,滚到了地上。 兀然间,他侧躺在地上看见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随着房门一启一阖,秋风和落叶也随着那青衣女子的进入而卷入。 “你……”他望着那抹身影低语。 姜楠将门带上,她再次放下灯笼和怀中还在熟睡的小奶狗,步伐匆匆地小跑来到商归的身旁。 她蹲下身,用她纤细的双手穿入侧躺在地上的男子腋下,妄想用自己的力气,将这个快要成年的少年抱起。 商归感受着姜楠的靠近,他双眸一闭,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双脚一点点借着她的力道缓缓地起身。 “你现在、你现在怎么这么重了?” 商归苦笑。 “毕竟我都十七了。” 随后他侧目瞧了一眼如今没他高的女子,“为什么回来?” “听到声音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说着,两人终于搀扶着站了起来。 姜楠紧紧地用她的手臂托着商归的腰,而商归则是将手环在姜楠的肩上,无力地与她挨近。 她搀扶着他,面对床铺,脑子一抽,开始有些为难。 “你是不是背上受伤,得趴着才是。” “没事,你尽管放我下去,我自己翻身。” “会很痛吧?” “总比靠在你身上一直站着的好。” “我的意思是说应该还有别的方式,比如等下我数一二三,我们俩就一起趴到床上,然后我再起来将你搬正?” “是个好主意。”商归垂着视线注视着姜楠,“可是,这毕竟是我的床褥。” “对啊,我怎么忘了你这个家伙有洁癖。”她抬起眸子,迎向商归的注视。 姜楠没注意到他的视线,或者说她压根没觉得这样的视线有什么不同。毕竟在她看来,别人的时间虽过了十年,但她才过了一个多月,因此她一直下意识地觉得身旁的孩子还没长大。 她心中略带抱怨,语气却又难得有耐心,她说道:“你这次要不就忍忍?” “嗯?” “说好了,事急从权。” “不是,我……” 姜楠不等他开口,已经在开始数数,“一、二、三!” 她抬手抵着商归的后腰,与他一起扑到了床上。 两人躺在被褥上,商归胸口的瘀血差些又要被撞出,他先抬起脑袋,无奈说道:“姜楠,其实方才我想说,你把我一个人推下来就行,没必要让自己和我一起倒下。” 他见身旁的姜楠把头埋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忙问起:“你怎么了?” 姜楠抬起脑袋,眼眶通红,“我的手刚刚磕到了床沿,好痛啊!” “哪只手,让我看看。” “啊,你还压着我的衣服,我起不来。” “你、你等下。” 衣服太过繁杂,两人中间还有一人行动不便,最后导致他们在被褥上磨蹭了好久,姜楠这才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地脱离了纠缠。 她坐起身子,商归则是一点点挪动将自己的身体规规整整的趴在床上。 “这衣服真的烦死了!” “你先……”商归本想说让他看看她的手如何了,然而抬头瞧见姜楠衣衫不整,又埋下了脑袋,闷哼道:“姜楠,你的衣服又乱了。” 姜楠低头瞧了瞧,紧接着向商归投去一记刀眼,“你瞧见了么?” “没有。”商归想也不想,张口回答。 忽而,他胸口又开始不合时宜地发痛,他支起身体,剧烈地咳嗽起来。 姜楠原本坐在旁边整理衣服,可当她听见了商归止不住地咳嗽,一开始她想着先把自己的衣服弄好再说,可没想到商归咳个不停,又想着要不在房内找个什么东西帮他接一下瘀血。 看来看去没有找到合适的,来来回回,她还是将视线落到了自己的袖子上。 她半跪在商归的身旁,将袖子一卷,抵到了商归的唇畔,说道:“吐出来,吐出来舒服一些。” 商归却是倔强地将唇畔的瘀血又一次咽下,他张口,唇齿上都是血迹,说道:“脏。” “我都没嫌你脏,你还嫌我衣服脏了?” 商归摇了摇脑袋,“我怕把你衣服弄脏。” 姜楠看了眼自己的衣袖,“这衣服本就是你买给我的,弄脏了,你再买一身给我就行了。” 商归一手捂着胸口,后背微微拱起,他强忍着痛楚,说道:“左边柜子,第三个抽屉。” 第49章 见证历史 姜楠在左边柜子的第三个抽屉里面,从一抽屉的洁净巾帕里面拿了一张,凑到了商归的唇畔。 商归仍旧是倔强地接过,让自己拿着才愿意将腹腔里的瘀血咳出。 慢慢地一张洁白巾帕,一下子便被染红,姜楠想要接过,他依旧是捏在手里,不愿意让姜楠触碰到。 商归那些奇怪的小脾气,姜楠一直都有领略,因此气气就过了。 她拿起一旁的药,“你是不是要吃药了?是不是药还没上?” “我自己来。” “大哥,你现在自己怎么来呢?” 说着,她先拿起瓷瓶,刚想倒一颗药丸,想起商归的洁癖忙停了下来。 她一手端水另一只手拿着药凑近,又看到商归盯着自己全是血污的手心十分在意。 她叹了叹气,先将东西放到一旁,从第三个抽屉里再拿出一方巾帕,在巾帕上倒了一些水后帮商归擦拭他的手心。 直到最后,见商归吃药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姜楠,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商归低声问起。 “是啊,你会不会改呢?” 姜楠见商归因她的话,像一只受伤的小猫一般可怜兮兮。 她含笑着抬手轻轻地一敲他的脑袋,“与你开玩笑呢。人生而不同,而且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就是互相包容的。” 说着,她极其自然的开始鼓捣商归柜子里的东西,说:“就像,你有时候也在包容我。” “我有么?” “当然有。最近的一次,就是前几天在鹉洲城外,我忽然和你说不想去临渊城了,你没有强迫我过来,也没有说出你就是商归道德绑架我。”姜楠取出一个药瓶,好奇地朝他问起:“商归,这是什么?” “上次不过是觉得你不想来嘛。”商归侧头瞧了一眼,见姜楠要打开的模样,忙说:“这是迷药,千万别打开。” 姜楠停下,当即将迷药放回这一抽屉的瓶瓶罐罐里。 “姜楠,你能与我说说,上次不想来的真正原因么?”他见姜楠犹豫的模样,点了点自己的床边,又道:“坐我床边说吧。” 等到姜楠坐下了,他得逞的笑道:“我的东西姜楠可以靠近,所以姜楠,我也想知道原因。” 姜楠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她瞬间被这个孩子逗笑,又一次抬手轻轻地弹了一下他的脑袋,笑说:“叫我姜姐姐!” 商归不情不愿地唤道:“好,姜姐姐。” 姜楠脸上的笑容随之加深。 她侧目瞧了一眼趴在床上一直盯着她手腕看的少年,他似乎在确认姜楠的手有没有受伤。 她不知道怎么和才十七的少年说起自己的事,她自小到大遭遇到的,让她养成一种叫“逃避”的性格。 遇到向她释放友好的人,她不敢靠近。 不是对方的问题,而是她害怕失去。 就像收养了她后来遗弃她的养父母,就像对她很好一直照顾她后来病死的姐姐。 那天,当金翅将军和半熊猫死后,就像是当头棒喝一般提醒了姜楠一件事——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她迟早会梦醒,与这里的人建立的羁绊,也迟早会断! 因此她当时逃避了,她想要离开,拿着钱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然后安安静静地等待她回去的日子。 这样,别人不会因她离开而留下遗憾,她自己也不会带着遗憾离开。 姜楠长久的沉默,商归明白了自己越界了。 他埋下脑袋,闷声道:“劳烦姜姐姐找个人帮我上药。” “嗯。”姜楠点了点头。 她发现自己也越界了,方才商归倒在地上,她应该寻人来帮助才是。 … 翌日。 八月二十七,小雨。 蒙蒙细雨随着秋风洋洋洒洒飘落。 姜楠坐在小院里,沈一正也终于想起她这个人了,命以昉来接她去四方阁。 路上,她见到一位脸上有刀疤的男子坐在屋檐上冒雨打坐。 她便向身旁的以昉问起:“这人是在?” 以昉回答:“在吸纳天地灵气。” “那他这是在修仙呀?” “可以这么说。” “若是这样,你们不就是白养了一个门客?” 以昉淡淡回答:“毕竟先生豁达。” 以昉这话是说给姜楠听的。 因此姜楠一下子便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意思,在说姜楠她不也是吃白食住大院的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你家先生可一点都不豁达,记仇的很。”姜楠一回忆起沈一正给她下毒和在望川山上玩弄施无慕和迟暮霭这对师兄妹,便打了个冷颤。 “姜楠这是在背后嚼舌根?”不远处的沈一正,就像是长了狗耳朵一样灵敏。 他和商归、高萱、韩子路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跪坐在方桌前处理着什么,还能头也不抬与姜楠拌嘴。 “我可不是在背后嚼舌根,若是在背后嚼舌根,你怎能听得见?” “姜楠的意思在说,特地让我听见?” “是啊。我在当面蛐……编排你呢,听见了没?”姜楠一想起这地方可能不理解蛐蛐的意思,便换了个说法。 “声音挺大的,我想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姜楠环顾了一圈,发现众多拿利器的人,有不少投来了敌视的眼神。 商归忙起身相迎,“姜姐姐和沈先生在吴国便相识了,当时的他们一直如这般斗嘴。” 姜楠朝着商归点了点头,又与高萱和韩子路这对师兄妹点头示意。 她走近,瞧见正坐在方桌前,没了胡须,头发梳得干净的沈一正,他就像是大变活人一般变得斯斯文文甚至还有些俊朗。 她不敢置信地凑近、盯着他。 沈一正谨慎地往后一躲,“姜楠为何这般看我?” “你是沈一正?” “他是我们的小师叔。”高萱饮酒回答。 “可你们有见过他以前的样子么?” 坐在沈一正对面的路闫淡定地捏起茶杯,抿了一口,说:“有啊。” “那他现在和之前判若两人,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十年前的时候确实有些不太适应。”坐在路闫身旁的瞿大夫说着,“但毕竟都十年了,不适应也还是得适应。” 姜楠环视一圈,发现坐在这里的人都在盯着其中一身着青衫的男子,看他伏案在写着什么东西。 她好奇地询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沈一正郑重其事地回答:“我们在见证历史。” “见证历史?” 见姜楠不解,商归拍了拍他身旁的位置,咳嗽了一声,示意她坐下再说。 … 第50章 孙楷造字 姜楠坐在商归的身旁,她学着他们正坐,仔细打量着对他们而言精贵无比的纸张上,被人在上面一笔一划写下的一个个字体。 字体整齐,大小统一,笔画有直有弧,比上他们之前写过的大篆,虽然字体依旧势圆,但相比端正、简单许多。 “你们这个字,叫什么?” “嗯?”隔着商归的沈一正投来疑惑地神色。 “我的意思是说,字体的名字,就像你们之前写的那种字体和现在书写的这个字体,总有它们的名字用以区分吧?” “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们了。”瞿夫子说道:“以往我们书写的字,只是叫它‘字’而已。” “不是说,六国文字不同,若都是称‘字’,岂不是混乱?” “姜楠你怎么和十年前一样。”沈一正接过姜楠的话语,在姜楠还以为自己的样貌还是啥,要不要找个理由糊弄一下,沈一正却说: “还是这么笨!在‘字’的前面加一个国家的简称,不就能区分了,如:魏字、赵字、吴字……而且各国文字本就同宗同源,只是有些许不一样,一通百通。” “沈一正!我忍你很久了!” 坐在姜楠另一边的高萱低声道:“小师叔这样似乎从未见过。” “他一直都是这种性格。”路闫给姜楠递了一杯茶,说:“姜姑娘莫要与我小师弟置气,那家伙打小就欠打。” “看出来了。” “我记得以前有位少年,自诩什么天下第一剑客,小师弟当时才七八岁,看不惯人家的嚣张,把那人打赢了之后一走了之,留下一句‘老子是天下第二剑客’,把那人气得呀,追杀了小师弟很久。” “师兄。”沈一正指了指面前的纸张,忙转移话题说:“看历史。” 路闫摇了摇头。 紧接着四周的氛围,一下子又陷入了长久的宁静。 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地看着眼前纸张上落下的一个个字体。 四周除了呼吸声,便是自然界的声响—— 枝上的雀鸟,缤纷的落雨,拂过的秋风,屋檐下的惊鸟铃和叮铃作响的雨链。 …… 姜楠忍不住看得出神,她似乎记起了这样的字形,在自己的世界里,它叫做小篆,如果她没记错,是秦朝的李斯在大篆的基础上改良的。 这张铺在方桌上的巨大纸张上,写下了近千个字,当纸张上的最后一列最后一个空位上落下了最后一个字后,执笔的男子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浊气。 孙楷将手中的墨笔放下,揉着手腕看向众人,笑道:“写得过程中,我听见诸位说要给字取名,鄙人不才,也想过这件事。” 姜楠见众人都没怎么搭话便热心肠地问起:“你想取什么?” 孙楷答道:“这个字,体正势圆,而我名中有楷,便想叫它……” “正楷?” 姜楠接过话茬,她想过一万种可能,从未想过在一个架空世界,小篆字体被取名正楷?毕竟正楷也是个字体的名称啊! “姑娘你可真是我的知音啊!”说着,孙楷兴奋得不知所措,险些将一旁的砚台撞翻。 “别,打住!”姜楠忙说:“我觉得这个字是在魏国创造的,要不就叫魏圆好了。” 瞿大夫擅打圆场,他含笑着说道:“此事得上报君王,到时候孙先生说的正楷,姜姑娘说的魏圆,我都会统一记录交给君王,由君王决断。” 姜楠点了点头,不管最终叫什么,反正一定都比正楷好,不然她会出戏的。 这时,几位拿着手铐脚镣的亭长而至,孙楷神色淡然的任由他们给他手脚套上枷锁。 姜楠看着孙楷就像犯人般离去的背影,向在坐的各位询问起:“他这是怎么了?” “他本是狱中死囚。”瞿大夫回答。 “那造字?” “魏国以法治国,若狱中死囚能为国家计,自然是能以功抵过,因此在这儿有不少想要赎罪的狱中囚犯。”路闫回答 姜楠点了点头,“对了,你们特地造一套字体,是为了简化文字,降低识字门槛,让寻常百姓也能识字么?” 沈一正回答道:“是啊,姜楠还是这么聪明。” “你少来,你刚刚还说我笨!” “姜楠这是大智若愚嘛。” “沈一正可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呀。”姜楠毫不客气地反讥。 沈一正无奈,他抬手示歉,主动制止了这场战斗,认真地与姜楠道:“姜姑娘,你可否帮我们看看这套文字,提一些意见。” 姜楠疑惑地问起:“为何是我?” 她一看这儿的其他人,这里的每一个都看着不简单,怎么这种事就轮到了她的头上? 沈一正解释:“因为在场的所有人,就你一人不识字。所以,我想请姑娘站在不识字的角度,帮我们看一下这类字体能否让人接受。” 姜楠已然是懒得再解释自己不是文盲,只是不认识这边的字这样的话了,因为毫无意义,她叹气,说:“站在我的角度,其实不管字体最终简化到什么程度,若一个人不愿意学习,那依旧是什么都学不会。” 毕竟以现代汉字作为参照,姜楠觉得,简化文字最多是降低文盲率,而不是百分百的没有。 高萱从腰侧取下酒壶,她仰头饮下一口烈酒,“圣人曾说,一切当从教化开始,有教无类,可二十八年前圣人没做到的,现在真的能做到么?仅仅是降低文字的复杂?我认同姜姑娘所说,若一人不愿学习,简化文字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应当依照圣人之说,教化开始,这才是现今为民生、为天下之计。” 沈一正接过话语:“简化文字,是让那些因文字复杂而不愿学习的人能接受文字,若能因此再让星火点燃一些又何尝不可。” “但是师叔们,萱认为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决策,而非是改变。改变过于冗长,决策才当机立断。” “世侄女,圣人曾经提出‘有教无类’便是改变。是他改变了一直沿袭的官学,将本被士族独享的知识传播给芸芸众生。以往的他们总说,这世间本就如此,书籍、文学甚至是权利都属于王侯公卿、世家贵族的,平凡百姓只用耕田农作便可。二十年来,醒来的世人才渐渐地明白了当年先生的用意,他们这才将先生称之为圣人。就如现在,我们看不到文字改变带来的利弊,但我相信,多年以后定有收获。” 陆闫长长一顿,继续道:“改变与决策本就是同行。” 第51章 神仙打架 “等一下,可否容我插一句嘴?” 姜楠抬头见到陆闫都快四十岁了,下巴上的胡子随着他的情绪都要飞起。 而她低头又见高萱饮酒不止,其他人也默不作声,便主动打破僵局。 “姜姑娘说便是了,我这儿时常有通辩,不用担心他们会闹别扭。”沈一正解释道。 姜楠点了点头,“我觉得,你们说得都对,但考虑的有点多。” “怎么说?”商归适当的搭腔,让姜楠没这么尴尬。 “我觉得,大家既然有将教育推行到基层的想法,那就去实行。现在考虑文字做什么,新版的文字才改编出一千个左右,难不成还要等到文字落成了再推行教育?” 高萱饮了一口烈酒,气得她说起了大白话,“我们在谈的是,未来要不要推行新文字。我认为这是在浪费时间,为何不直接去教化。” “高萱,我问你,如果你与我初遇,你会觉得我是文盲么?” “自然不会。因为姜姑娘说话有条理、明事理,会用词藻也会用诗句。” “是啊,我从一开始便说了,我不是文盲,我只是不认识你们这儿的字。说白了就是,我们那儿的字与你们这儿不一样。可是,我们现在交流毫无问题。因为什么?因为语言啊!所以我认为只要语言不变,文字如果在合理范围内保留其意境韵味进行改变都是正常的,毕竟随着社会的进步与发展,文字定也会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化繁为简。” 高萱听罢放下了酒壶,“姜姑娘认为,文字改变和教化没有联系?” “事情不能说得如此绝对,我觉得应该会有。但是改变文字,又不是改变语言,也不是改变意思,而是将文字换一个方式书写而已。” “所以阿正,改变文字并非是改变制度,就像是用法弃儒并非是遗忘师傅教诲。”坐在人群里的一灰须长者缓缓起身而来,他看着沈一正,双眸里似有慈祥,他反问:“是么?”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姜楠以外都在起身行礼,尤其是沈一正,乖巧的模样姜楠压根没见过。 沈一正和路闫齐齐喊着:“师兄。” 而高萱、商归、韩子路等人喊的则是:“师伯。” 傅蔼挥了挥手,走近这张桌子。只不过这张桌子周围围满了人,还是商归有眼力,他撑着大腿慢慢地起身给傅蔼让位。 姜楠见状,也赶忙起来。 只不过她正坐坐得久了,小腿发麻,迫使她一时起不来反倒支在方桌上。她酸痛地面目扭曲,嘶了一声。 高萱问起:“姜姑娘这是怎么了?” “腿、腿麻了。” 在一旁的沈一正摇了摇头,“若不会,盘腿便好,何必强迫自己。” “老夫倒觉得姑娘有前人之风。”傅蔼抚着他的灰白胡子,在姜楠的不解神色下,继续道: “人与禽兽不同,便是懂规则,知礼节,明仁义。姑娘方才的话便是懂规则,姑娘久坐会麻,却仍旧不动,这就是知礼节,三者占二,我想姑娘也一定是明仁义之人。” “师兄这话说的,师弟怎么觉得每一条都在点我呢。”沈一正说着。 “阿正若不是心虚,又怎会觉得我在点你?”傅蔼反问。 另一边。 高萱伸出手扶着姜楠起身离开,韩子路也无声地跟随。 姜楠惊讶发现,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在默默地离开,瞿大夫也走了,甚至连受伤的商归也在缓慢地远离。 “怎么回事?”姜楠低声询问。 “神仙打架。”高萱低声为她解惑。 “姜姑娘不如留下与老夫再多聊几句。” 这时,在他们身后,老者的声音如似洪钟。 还不等姜楠反应或者回答拒绝,她那只被高萱搀扶着的手臂,便被其一放。 高萱又低声同情说道:“好自为之。” 接着便与韩子路头也不回地跑远。 姜楠僵持在原地,她小腿发麻,此刻是弓着身。她尴尬地扭过头看了一眼正坐在方桌前的老者。 姜楠扬起笑脸,讨巧道:“我是小辈,还是不了吧。” 她心中暗暗吐槽:你们是打麻将三缺一么?要不你们还是自己斗地主吧! “难不成姑娘是瞧不起老夫么?要不然为何老夫一来,你就要离开?” “我……” 沈一正叹气,“师兄何必要为难一个外人。” “老夫不过是想要探讨一番,怎么是为难了?” “师兄若想借她来点我,不如直说吧。” 傅蔼也不示弱,反驳道:“沈监御史现在的语气,好是神气啊!” 路闫揉了揉太阳穴,抬眸一指姜楠,道:“你过来坐下,而你们别吵了!” 姜楠指了指自己,无辜道:“凭什么呀?” 路闫终于是不正形的喊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姜姑娘救救我!” 沈一正听笑了,他本着拉所有人下水的想法,道:“既然姜楠回来坐下,那其他人也给我回来,商归、高萱、韩子路!你们就回来一起听听师兄的训诫。” 现在的这个四方亭倒是清净了许多。 原本有着不少门客的地方,现今就剩下一张方桌前围着的几人。 傅蔼坐在主位,路闫坐在次位,接着是沈一正,最后才是四位并排正坐的男男女女。 坐在主位的傅蔼不苟言笑、神色严肃,他看向眼前坐在最旁边的姜楠。 “我记得姑娘方才说的话中有个词,叫‘基层’,这个词姑娘何解?” 在姜楠身旁的商归和商归另一边的高萱同时担心地瞧了一眼姜楠。 坐在高萱另一边的韩子路则是依旧端正沉默,事不关己的开始放空。 “基层,就是……就是字面意思啊。” 姜楠的这个回答,商归和高萱又同时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因为傅蔼非常推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在他看来,姜楠把百姓们称作基层,并不是不对,而是在当时的语境之下,他觉得这样称呼百姓的人有些高高在上。 傅蔼面色微微暗下,“为何这般称呼?” “因为方才不是说对百姓们的教化问题么,我当时想到了一句话:欲筑室者,先治其基。” 短短的一句话,终是让傅蔼的神色缓和不少,他拂着胡子,欣赏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他将视线投向了高萱—— 第52章 徙木立信 “高萱,你师傅可有教你礼节?” 高萱的师傅是楚国国相荀蔺,也是傅蔼的师弟。受长辈的质问,她恭恭敬敬,连腰侧的酒壶都不敢再碰,答道: “师傅教过萱礼制。” “那你方才怎能如此与师叔们说话,礼节都学去哪了?” “师兄,通辩时遇到观点不一,言语激愤实属正常,何必苛责。”路闫劝慰道。 “我在问你么?”傅蔼投去一道冷眼,看师弟埋首不语了,才看向高萱,眼神示意她想好作答。 高萱捏着两侧的衣摆,她伏地先是叩首,接着起身道:“弟子方才言语激烈,望路师叔、沈师叔原谅。” “无碍,若谁都碍于身份,这世间还能说什么话。”路闫挥手说着。 沈一正同样是挥了挥手,表示无碍。 傅蔼却是步步紧逼,追问:“你心中如何想的?若心中未有歉意,又何必说一些违心的话?” 高萱身形笔直,回答道: “萱心中并无歉意,因为萱没做错。但萱没有说违心话,方才的道歉,是萱未能尊敬长辈而说的。直言不讳,是师傅教我的道理。他说,曾与圣人周游列国时,路上时常会因观点不一而与师兄弟们与圣人辩驳一二,他也曾问过圣人:恢复礼制,可弟子们却时常辩驳圣人,那算是礼节么?圣人回答:通辩,便是在辩论中聆听别人的意见和建议,融合别人的观点,发表自己的看法,最后找到真理。若世间人人如此,那乱世之局的解法或早就找到了。” 傅蔼点了点头,随后又看向总是沉默不语的韩子路,“那子路呢?为何总不言语?” 韩子路静静地埋首,“子路的路还未找到,不敢妄言。” “你们俩,果然如荀蔺信中所言,一人过闹一人过静,一人善言一人善思,若能中和,当属天下奇才。” 高萱嘀咕,“所以师傅常让韩师兄与我一道,让他在我奋起激言时,把我按下。让我在师兄沉默不语时,代他说话。” “既然一起多年,今后就在彼此身上学习。” “是,谨遵师伯教诲。”高萱和韩子路两人一同行礼说道。 听这老者的言语和看路闫、沈一正的反应,姜楠明白了老者的意图,想着按照常理,现在是该点评商归了吧。 姜楠悄悄地把视线移到身旁的商归身上。 然而久等却不见老者开口。 她抬头偷偷地瞧了一眼,正巧看见老者望着商归的视线里有些复杂。 “姜姑娘为何这般看老夫?”老者问起。 “我…”姜楠就像是上课搞小动作被老师抓包的学生,她有些心虚地不知如何是好。 “但说无妨,老夫又不是豺狼虎豹。” “您为何不继续说了?”姜楠小声问起。 “姑娘觉得老夫应该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我们三人您都点评一遍,总要说说商归吧?” “他?”老者冷笑一声,“姑娘可知中秋节商州被屠城了?” 姜楠稍稍一顿,点评商归为何要说起那件事?她当然知道,且她还算是当时的亲历者。 “贵胄之子,流落民间,为了归家,用十年谋划。”老者看向商归,“公子,你说该我如何评价。” 此刻四周寂静,无人敢搭话。 唯有老者一人,直言道:“满城的人啊,虽不是你杀死,死因却与你有关!这是其一,你不义!” 老者缓缓起身,慢慢逼近。 姜楠明显地发觉随着老者的走近,商归身形微微颤抖,他似乎很紧张。 “广陵君是你的父亲,你却在他生辰宴上,上演一出苦肉计,迫使他不得不因君威接你回家。此计策虽好,环环相扣,但实属不孝!孝弟者,仁之祖也。不孝不义之人,非人哉!” “先生这话说得未免严重了些吧!”姜楠起身挡在了商归的身前,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或许,又是圣母心泛滥,觉得这个孩子可怜。 他被他父亲遗弃在吴国,多年来不闻不问。后来他千辛万苦回到了魏国,他父亲十年来又未曾让他认祖归宗。如果商归被放在一本爽文小说里面,他谋划十年终于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谁看了不想说一声爽。 对面的沈一正都要起身了,可当他看到姜楠先一步,便又坐了下来。 “商州城满城死去的冤魂告诉老夫,老夫骂得还不够!” 姜楠拽回被商归扯住暗示她别再说了的衣摆,不客气地反驳道:“先生,赵国为了一本册子丧心病狂杀人屠城,你不骂赵国人,却骂商归?” “一本册子与满城人命相比,姑娘觉得册子比人命重要?” “先生莫要如此,摆出言语陷阱。我只知那本册子事关重要,先生若是魏国人,了解魏国人为了本国不顾自身,为何不夸赞他们一句‘有大义’呢!” “两国之间何必要如此,明明可以不用血刃相见,为何要偏偏闹成如此。姑娘可知今后,魏、赵两国仇恨加深,这世间要死多少人!” “先生,连动物都知道一山不容二虎。而现在我们所处的世间六国分化,战乱不休,所有人都在寻找救世之法。可救世之法其实一直摆在眼前,便是一统天下,将六国合为一国,世间大同,方能海晏河清,止战息戈。人死固然痛惜,我相信商归也不愿发生魏国因一本册子被屠城之事。可是,和平的前身是战争、是死亡,这是毋庸置疑的。” “这便是霸道之路,这便是法家的权、术、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玩弄权术。为达到目的,罔顾人命,罔顾亲情,罔顾礼制!对么?” “不是的。”姜楠冷静下来,转念一想,“如果沈一正以法治国,便不会让这么多文人在此,商讨什么文字改革,推行教化。” 沈一正勾唇而笑,许是自己的心思被姜楠看透了,有些开心。 他言语平和,缓缓与师兄傅蔼说道: “师兄,十年前,我曾在临渊城城外立了一根三丈长的木头。我告诉所有百姓,只要有人将这跟木头从东城门搬到西城门,我便会给他二十金。可久等未有人。后来,我又将赏金追加到了五十金,久等终于有人来搬它了。因此我便以魏国之名遵守协定,给了这笔钱。十年来,我便是以徙木立信,才得以变法。如今,我招众儒生在此,便是想以法为本,礼乐为辅。师兄若还想骂我,不如再等十年,看看我今日所为能为魏国带来如何光景。” “而溯洄。” 沈一正来到了姜楠身旁,同她一样,站在了商归面前,挡住了傅蔼,他说:“溯洄所为,皆是听我之言,我是他师傅,师兄要骂就骂我吧。” 第53章 今朝有酒 “是啊,有什么事找沈一正!”姜楠搭腔道。 “诶,你这个人,怎可厚此薄彼?”沈一正不服气,叉腰怨道。 “你和商归怎么比,身为人家师傅,没个正行。” 坐在方桌前还未起身的路闫瞧了瞧他的师兄傅蔼,随后又将视线落到了沈一正和姜楠身上,“你们俩?” 倒是傅蔼不同,他面对师弟沈一正总会以长辈的身份直言,“姜姑娘年芳几许?” “二十五了。” “阿正年纪倒大了一些,今年三十五了。”傅蔼低声说着。 “不是,先生这话什么意思?” 沈一正则是紧随傅蔼身后,指着姜楠说:“师兄,你不知道那丫头……” “什么丫头不丫头,阿正,对姑娘家得有礼貌。” 傅蔼说完瞧了一眼正怒气冲冲而来的姜楠,又对她说:“姜姑娘,以后阿正有什么欺负你的地方,你大可以来与我说,我帮你出气。” 姜楠有些被气笑了,她推了沈一正一把,说:“你快去解释啊。” 沈一正则是往旁边一躲,“你以为我不想么!” 他瞧了一眼还在乖乖正坐的商归、高萱还有韩子路,他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我和你们师叔们还有事要谈。” 姜楠白了沈一正一眼,低声又重复道:“记得一定要解释清楚!” 说完,她走向起身欲走的商归他们三人身旁。 她小跑到高萱的身侧,趁她不注意,夺下她手里的酒壶,抵在鼻子下方闻了闻,“你的酒闻着就很烈。” “但很好喝。是去年我来到沈师叔这儿,摘了他家的杨梅亲手酿的。姜姑娘,你要不要试试?” 走在另一旁的商归忽然掐着腰闷哼了一声,姜楠闻声,皱着眉头咽下烈酒,关怀问起:“身上还痛么?” “还好。”商归轻声回答,他的声响和廊外的雨声混杂在一起,朦朦胧胧。 “那你真可惜,不能饮酒了。”说着,姜楠又捧起高萱的酒壶饮了一小口。 “给我留一些,留一些!”高萱惜酒,她见姜楠都喝了两口了,咂着嘴,“我等会儿带你去我藏酒的地方,送你一坛好了。” 四人中,唯有韩子路依旧沉默。 “诶,初见你之时你可不是这样?当初骑在驴背上嘲笑我们的韩子路呢?”姜楠路过韩子路的身边,打趣道。 高萱瞧了一眼韩子路,耐心为姜楠解惑,“我师兄个性一直如此,一旦想什么事了,就不太爱说话。” 韩子路抱歉笑笑,“你们说,今后的世间会变成如何?” “谁知道呢,我认为,今朝有酒今朝醉吧。”姜楠说着,又从高萱手里接过酒,饮了一口,接着趁她不注意,立马夺酒就跑。 “我已经想好了,我想留在这儿,我想看看这今后的魏国,可是如沈师叔所想的那样。”高萱说完,朝着姜楠追去。 如今这儿便只剩下了商归和韩子路。 商归注视着姜楠她们打闹的身影,认真的与韩子路回答:“我认为,韩师兄你得回去。你比我好,你是韩国上下认同的王室子弟,是韩国君王的第五个孩子。你一回去便可施展你的才华,而不似我,触及你这样的位置,得花个十年谋划,且还染了一身的血污。” 韩子路则是落寞回应,“可我离家求学七年,至今连路还未找到,又该怎么回去?” “今日四方阁里谈论了这么多,韩师兄难道没有启发?”商归反问。 韩子路伸手接过廊外的雨水,他身姿挺拔,腰上负着一柄精致的刀。 他穿着一双破了洞的布鞋,而裤脚也总是挽起。 他虽然发丝凌乱随风飘扬,但不难看出是一位玉树临风的少年郎。只不过每当他一想起自己国家的局势,他便忍不住地蹙眉,面上带着丝丝愁容。 “启发是有,但它适合韩国么?”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路是走出来的。如果遇到陷阱,那便绕开陷阱。如果遇到荆棘,那便将荆棘劈了。只要一路怀着对目的的执念,我想一定能走到。” “师弟,你便是怀着这样的执念一路走来的?” 商归注视着姜楠她们消失的拐角处,双眸里的云淡风轻渐渐地就似临渊城的这场雨一样,染上了点点情绪。 “我的执念,一开始是想为自己讨一个公道,想为一位挚友复仇,想为一位朋友的话努力活着。” “那,现在呢?”韩子路追问。 “现在?除了以上,我更想保护一人平安。” 她身上谜团太多。 十年前她死的时候是二十五,现在她容貌丝毫未改,依旧是二十五岁回来。 她有很多很多的奇思妙想,也有一成不变的年纪和样貌。 若她的秘密被人发现,那她定会极其危险。 商归为姜楠想到了这一层。 他想着,如果他能站在高处,拥有足够的地位和势力,是不是就能将她好生保护? 十年和沈一正相处,商归深知他的谋略,沈一正没有疑惑姜楠的年纪,就代表他一直知晓,且还装作无事发生。 沈一正这些年对商归如何,商归心中一直明白,那是如师如父一般,他铭记于心。 可他总是看不透沈一正对姜楠是如何态度,难不成是所谓的喜欢? 商归不懂情爱,但时常看到母亲如何与男人恩爱。因此他又觉得沈一正和姜楠之间不太像,有时候更像是,他利用姜楠做些什么。 “溯洄师弟,你在想什么?”韩子路适当的问话,唤回了商归。 “没什么,只不过就是一回想起方才四方阁里的通辩,觉得意犹未尽罢了。” “你方才说的保护一人平安,是谁呢?”韩子路好奇地问起。 他见商归垂眸浅笑不语,便自问自答起来:“是你的母亲?还是沈师叔?” “都有吧。”商归说着,“我们快些跟去,瞧瞧高萱师姐的酒究竟埋在哪里。” “怎么说?难不成你想偷酒?” “等到你想通了,要回去了,或者我能从边境回来了,我们便用她的酒来庆祝一番,如何?” 韩子路摇了摇头,笑道:“你小子,到底还是沈师叔的徒儿。” “弟子随师傅,这不丢人。” 说着,他忍着后背上的疼痛,步子加快了许多。 “慢一些,你的伤还没好呢!”韩子路紧随其后。 没一会儿,两人便到了高萱藏酒的地方,是一棵桃树的底下。 商归身上有伤,便没能像姜楠他们一般在雨下拿着锄头掘土。 姜楠手法不稳,险些用锄头掘碎了一坛,吓得高萱紧张地跑来。 然而土地湿滑她一个不小心栽入了土里,韩子路忙伸手去营救,同样是脚下一滑,又一不小心也跟着栽倒。 剩下唯一干净的姜楠则是双手叉腰仰头狂笑,但高萱和韩子路两人可不是吃素的,他们俩对视一眼,不用过多言语便心灵相通。 他们俩齐齐伸出手,一人抓住姜楠的一边衣摆,手上一用劲,随着姜楠一声哀嚎,她便也连滚带爬的被带入了泥坑里。 未曾淋雨的商归看着看着,他那双本就漂亮却总是冷淡的双眸里,终于是露出了笑意…… 第54章 说来也巧 翌日清早。 一辆马车从沈家驶出。 沈一正坐在马车里,看着大早上说要与他们同行的姜楠,向靠在一旁的商归问起:“是你昨日与她说,今早要离开回军营的?” 商归颔首。 “你莫要说商归了,是我主动说要与你们同行。”姜楠吃着马车里的糕点,“你做了这么多安排,不正是为了商归能拿回自己的位置,为何又让他回军营呢?” “有些时候,人便是这么奇怪,即使再想要某一样东西,也不能主动要求,而是得以退为进。”沈一正在马车里铺上一张纸,提笔在上头写着昨日的那些新造的字体。他见车内无人应答,抬眸迎向姜楠,耐心解释: “首先,溯洄归京有违军规,回到军营述职是他身为军人的职责。其次,广陵君十年未认溯洄,前天这么一闹,他迫不得已要来认溯洄回家,那也不能一直让溯洄在沈府等着,免得遭人口舌。最后,溯洄的母亲还在奉鸣城,做戏要做全套,总要将这台戏上的人都接回临渊城了才能唱得起来。” “你就不怕到手的鸭子飞了?” “君王亲点,广陵君没这个胆子。何况少年郎在军中历练也好,以后溯洄归京,他今后的战场虽变成了庙堂,但他比其他王侯多了个后台,虎贲营。” 姜楠理顺了这里的弯弯绕绕,倒了杯茶水,又问起:“对了,赵国屠城之事,总有个交代吧?” “自然有,不日赵国的十一殿下施崔孝携屠城将领刘将军的首级入魏,他要以自己为质留在魏国,以恕罪孽。” “施崔孝?” “施崔朋的同母胞弟。”商归轻声应答。 “道禹的弟弟?”姜楠讶异,这个世界的十年前,他们在吴国时,便是施崔朋以身做局,自焚引起赵军愤怒,举兵攻打吴国,才让商归这些在吴国的质子们有了归国的机会。 如今,施崔朋的胞弟施崔孝因册子之事,又被迫入了魏国为质。 “他们什么时候到临渊呢?”姜楠问起。 “三日之后,他们到边境。十日之后,则入京。待那时,溯洄应当也回到临渊了吧。”沈一正放下毛笔,“不过有趣的事,还有一桩。” “什么事?” “念清应当也在那几天会抵达临渊。”商归眉头微微皱起。 “念清?”姜楠看向端端正正坐在一旁的商归,“她怎么也来魏国了?” “吴国县主吴念清是来和亲的,缔结两国邦交,共结两国之好。”沈一正执杯饮茶,“半个月后,临渊城许是有一场接一场的大戏了。” “施崔朋的弟弟来临渊,吴念清也要来临渊,这么说,你们当时在吴国盛京城里的四人,就差李丘澜了?”姜楠说着。 沈一正轻轻放下杯盏,“李公子应当还来不了,这些年他和他父王的沈妃子斗得不可开交,应当无暇顾及其他的吧。” “还在斗?他不是要娶沈家女么?怎么,还没缓和?” “沈家复杂,姑姑恋权,一心想走的道和家族原本的规划有所不同。家族为缓和,又将十年前刚出生的沈乔许配给李丘澜。如今,又怕得罪沈妃,让十岁的沈乔拜师国相荀蔺门下,想取一个中庸之道。殊不知,如今的沈家,已然与朝局密不可分,不再是当初单纯的商户沈氏了。” 说着,马车渐渐地驶出了临渊城,沈一正继续提笔写字,他道: “楚国如今的形势,如同乱网,一时难以看清,想来得等到沈乔再大一些才能看清。” “这般看来,沈乔也挺可怜的,一出生便没了自由。不过,她究竟是一位怎么样的孩子?” “一位体弱多病的孩子。”沈一正缓缓书写,说话却从不间断,“她时常心悸,时常昏厥,吹不得风,晒不得太阳,日日饮药。有医者说她,难活过双十。” “真是可怜。”姜楠叹息,手中却抓起了最后一块糕点,她朝商归递了递,见商归摆手了,便心安理得的将它送入了自己的腹中。 “姜姑娘对楚国的沈家感兴趣?”沈一正问起,“反正路上无聊,随意说说。” “自然感兴趣。”姜楠毫不避讳,毕竟沈一正聪明,她没必要在这些事情上撒谎,“一个生意都做到六国,曾经还想着联通陆路和水路将自家生意做到六国各个角落的家族,我感兴趣得很,若有机会,我定要去一趟沈家看看。” “总有机会的。” “如何说?” “毕竟一生很长,总有机遇。”沈一正笑着回答:“说来也巧,我那儿有一本沈家的名人传,等回临渊了,姜楠你来我书房,我拿给你。” “你又不知道,我不识字。”姜楠看着空荡荡的碟子,舔了舔唇,叹了叹气。 商归从一旁的食盒里端出蜜饯和瓜子,递给了姜楠。 姜楠含笑接过,捧在手里,又开始吃了。 沈一正说:“无碍,若得空了,我念给你听也行。” “你?” 他听姜楠嫌弃的反问,抬起头,“姜楠这语气是什么意思,我如今可是魏国监御史,掌管郡事,给你念书你还嫌弃上了?” “我总觉得你没安好心。”姜楠直白说着,听得坐在一旁的商归笑出了声。 沈一正再次将手中的笔放下,此刻倒是带上了些许情绪,他看了看商归,又看了看姜楠。 姜楠忙解释说,“我的意思是说,还是不要劳烦沈监御史了,而关于沈家的名人传,要不我改天去找高萱,让她读给我听。” “萱世侄女今天也离京了。” “嗯?”姜楠疑惑道:“她昨日不是说,要留在这儿么?” “既然有现成的人手,还是我的世侄女,我为何不好好安排,让她去做点事呢。不像某人,在我家里白吃白喝还嫌弃我!” “怨念真重。”姜楠吃着手里的蜜饯,“等会儿,你安排她去做什么?” “教化呀。”他看着姜楠疑惑地神色,“姑娘可知,在我们这儿,除了参军之外,若是文人该如何进庙堂?” “举荐?” 这个世界没有公平的晋升方式,比如科举之类的。他们这儿只有拜入名望高的人门下,由这些名望高的人举荐,才能入世。 因此,沈一正家中才会有这么多门客。 “姜楠不觉得,这样不公平么?” 第55章 在商言商 听着沈一正的问话,姜楠心下一惊。 这些日子以来,她觉得这个世界类似于春秋时期,毕竟连圣人周游列国、商鞅徙木立信等等典故都出来了。她便想好好看看,这架空世界还能怎么样,便没有作死提出春闱科考这些。 如今由沈一正这么一说,姜楠心跳如雷,当她还以为沈一正会说出“科举”这个想法时,沈一正却是说道: “我想让我们魏国的读书人有事可做,且让他们得到钱银和晋升。因此便将各郡县的文书小吏一职改了一个入职的方式。” “什么方式?” “文人去到各郡县底下教书三年,方可入京都考文书小吏一职。” 这个方法同时解决了下乡支教和文人有活干的两个问题,姜楠想着,便问起:“然后呢?若再三年之后,那些新考的文书小吏和当了三年的文书小吏又该如何?会不会小吏太多?” “不会,三年后让当了三年的文书小吏再入京考试。” “考核通过了?” “根据资质便可做郡、县令,若是不幸未能考过,回到文书小吏一职。” “三年复三年,再考再晋升?落榜的便让他们做回文书小吏或者继续下乡支教?” “姜楠果真聪明,一点就通。而且‘落榜’和‘下乡支教’这两词用得也极好。这样,不仅仅能让官员有危机感,而且也能让他们不会懈怠学习,更重要的是解决了百姓教化问题,一举三得。” 姜楠脑子有些懵了,她忙抬手,“你,你等会儿,这个主意哪来的?” 怎么这么像小学考中学,中学考高中,高中考大学,大学再考研…… “你呀?” “我?”姜楠疑惑地指了指自己,她觉得自己这次回来似乎没说什么吧。 “十年前,夫人院中。是姜楠你说,你们那儿经常考试,读书是最公平的晋升方式,少年强则国强。” 已经快死去的记忆回来了,姜楠放下都快没什么滋味的蜜饯,有些慌张地干笑。那些话,她当时是用来怼陆溏的。 “十年来,我想了很久,忽然灵感乍现,觉得如果这样做,是不是就能将法和礼乐结合,以法为本,礼乐为辅。将天下英才齐聚魏国。若是没读过书的,但他空有一身武力,便可参军拿军功。若是读书的,他没有拜到任何一位士族门下,是不是他便可用自己的才学考试晋升。” “当兵的职责是杀敌护国。那学文的基本,不正是教化百姓才能在庙堂里为百姓所思所想?” 姜楠摸了摸自己手臂上起来的鸡皮疙瘩。 她瞧了一眼沈一正那少见的意气风发样貌,心中暗暗地给他下了一个定论,这个人是个天才,且还是个很可怕的天才。 如果自己表现更多现代看到的东西,他会不会连航天母舰都要开始设计了? 这一路,姜楠无言。 她坐在一旁,连好吃的蜜饯都吃不下了。 这是一个架空的世界,没有任何已知的历史作为参照。 姜楠无意中的一句话、一件事,似乎在隐隐之中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不一样的走向。 马车到了奉鸣城时,本着要不做个实验试试的心态,姜楠沉思片刻,与马车里的两人说道:“我想行商。” 商归微微讶异,但抬头一看师傅沈一正,便也没说什么。 沈一正似乎早有预料,他含笑着收起纸张,掀起一旁的车帘注视着同样是如同冰冷的器械一般的城市奉鸣城,道:“好呀。” “你不问问我想做什么?” “你需要钱时定会与我商谈,我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那我问你,你们能提供什么给我?” “人与钱这些可以不用提,更重要的是,官场我也能为你打点。” “可我想要的商号,如同曾经的沈家一般,不与政治相关。” “这样不行。”沈一正拒绝道,他老练得快速分清利弊,“姜楠应当是明白魏国是以什么治国,若忽然出现这么一家商号,可能在你还没像沈氏一般走出国门,便被吞并了。所以,与政治挂钩才是商号最好的选择。而且,连沈家如今也不得不低头,姜楠,你觉得你相比几百年基业的沈家,能有什么底气呢?” 姜楠并没被他唬到,她轻笑说道:“有,因为魏国缺少像楚国沈氏这样的商户。魏国如今的形势,是以粮运转国。你们将国家当作水车,而耕地的农民成了水车上的水。这样的运作模式虽然势头一开始看着很好,但它单一,迟早会枯竭。沈一正你应当明白其中道理,要不然不会在十年后的现在考虑礼制为辅的改革,所以当我说我要行商的时候,你才这般痛快。” “我也可以找其他人。” “商人逐利,而魏国以法治国,制度严谨。我想这世间没有一个商人愿意涉足这儿,花时间、精力、金钱来冒险!” “姜楠说得很好,我若不为官,确实能被你说动。但,我身为魏国官员,为魏国今后计,我只能拒绝。” 姜楠听出沈一正话语中似乎有些不一样,没有一开始那般强硬了。她双手环胸,往后一靠,将背抵在车厢上,思虑了一会儿。 半晌,她唇畔一勾,“我修正一下我方才说的。” 说完,她坐在马车中间的案桌前,与沈一正隔着案桌对峙,“我设立的商号,不是由我,也不是由魏国经营,是由我们共同找一个人来经营。而我们,则是这个商号背后的决策者。明里它是一家正规商人经营的商号,而暗地里则是我和魏国,你们的代表共同进行决策。” “这主意不错。” 这当然不错,这种职位可是董事长和ceo啊,现代社会每个上市公司都这样,还能有错么! 沈一正指出关键,“但,决策者只有两位,如果两位意见出现分歧,我们又该如何?” “目前为止,只能是我和魏国这两方,因为我们找不到客观的第三方,所以只能暂定这样。不过,如果真遇到了,想办法说服对方。而且此事对我来说是亏的,因为我是一人,而你们是魏国。” 沈一正点了点头,“倒是想得很深。” “与你商讨,不敢不深。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在某一天,我厌烦了,对商号失望了,那就请让我拿到该有的份额,让我走人。” “这自然,在商言商嘛。” 这时,正在驱马的以昉拉住缰绳,终止了这场简单的商讨,“先生,幸屿到了。” 第56章 某种方面 幸屿。 一座建立在奉鸣城西北边,巨大的天然湖湖中心的别院。 当马车停靠在湖的岸边,熟识商归他们的护卫,用长篙驱着一艘乌篷船缓缓而来。 “你母亲这些年就住在岛上?”姜楠踏上乌篷船,找了个视野好的位置坐下,向身旁一直站着的商归问起。 “那儿清净,母亲喜欢。” “怎么让你们寻到的?” “沈先生多年前买下的,当时我们来到魏国之后,他便把这个地方送给了母亲。” 姜楠看向坐在一旁玩水的沈一正,道:“沈一正,看不出来你这么有钱?” “不过是小时候靠家里做了些年的纨绔。当时随圣人周游列国时,每到一国,每到一处,觉得风景好的,便用家里给的零花钱给买了下来。” “那现在呢?” “十几年前早就和家中断绝关系了。”沈一正笑说,“幸好小时候有先见之明,在各国买了不少地。” 人不可貌相在此刻有了具象化,姜楠在心中暗暗说着。 她坐在视野极佳的位置,看着建在岛上的别院越来越近。 别院白墙黑瓦,墙外又种着不少的植物,看花草随意生长的模样,应当是没怎么打理。 一株开得嫣红的三角梅爬上了别院的门口,就像是在黑白水墨画上,添上了一笔不一样的色彩。 姜楠他们入门的时候还得要拂手掀起垂落的三角梅,稍稍一弯腰才能进入。 侍女在里面带路,府内园景同样是美得像是名家之手。假山、小桥、流水甚至是每一扇门窗都极其的有讲究。 只不过姜楠越是走近越是听见了奇怪的欢笑声,而这样的肆意欢笑声甚至破坏了这儿的美感。 忽然,商归猛地驻足。 姜楠疑惑地转过头,只瞧商归双手紧紧地捏着,面上的表情不自在且沉重,还有一丝丝将要隐藏不住的愤恨。 “商归……” 还不等姜楠问出疑惑。 “哈哈,我抓到你啦……” 她的身后便传来了声响,是方才若有似无的声音接近了。 她好奇地回身打量,瞬间被眼前的场景怔在了原地。 眼前道路的尽头是一处人工湖,湖面上则是一枚枚雕刻成荷叶模样的汀步,在汀步上玩抓人游戏的不是别人,而是许久没见的林婠婠。 林婠婠赤着脚,正骑在一赤着上半身的男子背上。 她洁白纤细的脚踝上戴着铃铛,她的手中捏着一枚美人扇,双脚一夹,铃铛脆响,示意男子快些爬,去追逐四处奔逃的其他人。 而当她抓到一男子之后,那人便顺势俯下身深情地吻着她的唇,随着亲吻地加深,两人旁若无人般拥吻到了一起。 没一会儿,她轻易地被男人抱起,男人托着她坐到了一旁的假山上,她赤着脚环着男人的腰,风吹过,将她脚上的铃铛吹拂。 …… 姜楠咽了咽口水,一眨眼,这场香艳旖旎的风景里多了一道煞风景的人——沈一正。 只瞧他站在他们的不远处,双手在宽袖里交错,注视着林婠婠,似乎在等她何时能发现他的存在。 回过神的姜楠忙转过身,擦了擦鼻血,心中想着,如果活成林婠婠这样,某种方面来说其实也不错。 想着想着,她忽然发现身后再无商归的身影。 “商归?” 她开始着急,毕竟眼前的女人,再怎么说也是他的母亲,他可别想不开了。 她忙走上来时的路。 这座别院不大,但精致,四周总能嗅到奇特的香味。 “商归,商归你在哪里?” “商归……” 随着姜楠越跑越快,越跑越急,心率莫名得加快了许多。 她喘着气,将手搭在一旁的柱子上,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她咽了咽唾沫,不太舒服地摇了摇头。 “商归,你在哪?” 姜楠扯了扯领口,便继续往前走。 她推开一间又一间别院的房门,在她还以为这里是不是没人的时候,一间房里踏出了左眼蒙着眼罩的湘珠。 湘珠腰侧别着短刀,上下打量了姜楠一眼,“你是姜楠?” “你?你是湘珠?” 湘珠唇畔勾着一抹笑,“你在找公子对么?” 姜楠点了点头。 湘珠指了指姜楠还没去过的后院,道:“公子去那边了。” “多谢。” 说着,姜楠摇了摇脑袋,便走在湘珠指的方向。 一路上,她越走越觉得喉咙干燥,身子潮热,她扯着领口,心中总有个奇怪的念头,让她把束缚住她的衣带给解了。 一路摇摇晃晃,她也不知道自己最终走在了什么路上。 一路上,她总是唤着商归的名字,但院子里无人再应答她一声。 “商归,你在哪?” 此刻她的声音携着丝丝的柔情,她靠在一旁的假山前,解着身上的腰带,怎奈腰带系得太紧了,她东扯西扯将腰带扯得更紧了一些,她心中莫名有些焦躁。 忽然,从一间房内爬出了两个男子。 他们同样是赤着上半身,循着姜楠缓缓而来,他们的双眸里是野性的兽欲,恨不得把姜楠咬入腹中一般。 “你,你是商归么?”姜楠此刻已然是失了理智,她伸出手便是想要抚着那向她逼近的人的脸。 “姜楠!” 兀然间,姜楠只觉有人拦在了她的面前,她此刻已然是管不得什么了,伸出手了,触碰到东西了,那这样东西就得被她抱住。 “我,我好难受……” 商归反手将姜楠紧紧搂住他腰的手按住,另一手,从姜楠的腰间取来他送给她的匕首,然后他将姜楠环住他的手用巧劲取下。 紧接着,他眸子一暗,提起手中的匕首,转过身走向这两个早无感情,只知道欲望的药人。 他手中的利器一挥、一收,药人脖颈处当即喷涌出艳红的鲜血,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最后他回到她的身旁,看到她因难受扯着衣服,领口半敞,他又一次见到了不该看的——姜楠胸口的一颗红痣。 这颗红痣,在几次三番下,让他不小心烙印在了脑中。 他蹲下身,将擦干净的匕首收回到她的腰间,随后他伸出手小心仔细地帮她整理着衣服,而视线却是盯着那颗红痣不移。 商归摇了摇头,他知道一切都是这里的催情香搞得鬼。他闭上眼睛,重重地咬着自己的舌尖,直到出血了,他依旧无法忘记那颗红痣。 血珠顺着他的嘴角滑落,在姜楠满是情欲的眸中似乎看到了别样的光景。 她轻声唤道:“是水……” 说着,她倾身挨近商归,巧舌一卷,将他下巴上的血迹卷入了口中。 第57章 母债子偿 商归猛然睁开了双眸。 他怔在了原地,他从未体会过女子香,也从不知道自己心跳忽然慢半拍是怎么了。 随着眼前女子的吞咽,他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喉咙干燥。 战场上的他是迅疾灵敏手起刀落的军人,可此刻的他就像是丢盔卸甲任由眼前女子摆布的败将。 他不知所措地被姜楠推到了地上,随着姜楠青色衣袂随风扬起,随着她的贴近,他的心开始快速地跳动。 她的发丝堆在了他的颈窝,在他做不出任何反应间,她的唇贴上了他的唇。 她一遍又一遍地啄着,到最后似乎不满足于此。她焦躁地把双手抵在他的胸前,双眸里蕴着水汽,眼神中似乎有着埋怨。商归不知如何是好,他呆愣地看着姜楠再次埋下头,解愤一般咬了一口他的喉结。 “嗯…” 商归条件反射,发出了一声嘤啼,身体微微地颤栗。他就像是无师自通一般,抬手顺势地轻轻地托住姜楠的腰。 “你好漂亮。”姜楠双眸迷离,此刻的双手抚上了商归的脸颊。 她的指腹,从他的眉眼处一点点往下抚着、点着。她的指尖,在他的脸上划着、挠着…… 商归平时最讨厌别人说他长得好看,但此刻不知为何,在姜楠口中说出的,让他一点也不厌烦。甚至她的手她的话语,都在挠着他的心一般,痒痒的,难受又有着期待。 她的指尖每过一处,红艳湿润的唇便落到一处。 像轻风,更像携着露珠的花瓣。商归不由自主的想着,期盼着。 最后,姜楠这次又埋首含住了他的唇,只不过这次不像之前这般烦躁,而是有礼貌地将柔软卷入,撬开他的唇齿,登堂入室一般卷着商归口腔里的血与液,与他纠缠。 这一刹那,商归的脑中一片空白,他任由姜楠的夺取,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回应。 忽然间,空白的心中模模糊糊的出现了一些从小到大折磨着他的场景。 那位美艳的母亲—— 那些在母亲榻上,那些在假山后头,那些在庭院树下……那些各种地方的,无时无刻的,旖旎场景。 一幕幕不经过他同意一般,如洪水般猛地涌入了他的脑中! 他惊呼一声,一把将姜楠用力推开。 “呕——” 他转过身,趴在地上忍不住的开始干呕。 一想起那些赤身裸体的场景,商归就忍不住的呕吐。 一想起异性之间的亲吻,他更加是难受到头疼欲裂。 他捂着脑袋,总是沉默的他,总是不把母亲的这些事当做一回事的他,眼尾滑落了一颗颗泪水。 他低声呜咽,那种曾经一直萦绕他的,对世间绝望的情感又渐渐回来了。 这些年来,他总是会这样。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依靠回想起姜楠曾经和他说的,想看到他活到十几岁、二十几岁、三十几岁……他才一点点的,在每日的噩梦之中缓了过来。 在商归的心中。 姜楠不一样,她不一样! 那是支撑着他慢慢走下去的期望,是不该污染的星辰,是只要在他身边不要有任何危险的好友。 “我都做了什么!”商归捶地哭道。 “痛…” 正当他无法自我谅解时,他听见了姜楠细微的呼救声。 商归忙起身而去,瞧见姜楠额头流着血躺在了假山下。 不难想象发生了什么,是商归方才推她造成的。 他以为自己杀死了姜楠,看着这么多血的时候,他一时间喘不过气。 他捂着胸口,另一只手缓缓地吃力地探向姜楠的鼻腔下方。 直到感受到了她的呼吸,商归终于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泄力一般趴在了她的身旁。 他或许想起七岁那年自己将姜楠推下楼的那天。 是不是自己总能让她受伤? 他擦去泪水,撕下一段衣服,捂着她额上的伤口,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姜楠。” 我是不是,一直在伤害你啊?商归忍不住地自问。 他将她小心抱起,虔诚地就像是对待神女的信徒。 抱着她,他含着泪走在去找沈一正的路上。 … 而另一边的沈一正此刻在处理另外一桩事。 他抱着袖子,盯着倚在假山上的女子。 女子长得极美,倚在假山上的时候,身姿总能曼妙得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她两只戴着铃铛的赤脚一下又一下踩着地面,听着铃铛声,她的唇畔又会露出笑意。 “原来如此。” 等到沈一正把近况都与她说了,她才小心地踩在地上,踮着足,往汀步上跳舞。 她来到一药人的身旁,蹲下身,捏起那人的下巴,仔仔细细地打量。 “夫人要如何处理这些药人?”沈一正问。 “不过都是别国的细作。” 林绾绾勾唇而笑,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涂着寇丹的手缓缓伸出。 从屋檐上跃下左眼蒙着的湘珠,她沉默地颔首,轻轻扶过林绾绾的手臂,而林绾绾则是笑着与身后的沈一正,轻描淡写道:“处理了便是。” 她说完,站在角落里抱着刀的青衣护卫踏步而出。 他长得平平无奇,下巴上有一颗痣。边走边是拔出利刃,无情地手起刀落,一刀一人。 沈一正叹气跟随,示意湘珠别忘了这里的其他护卫和丫鬟,“魏国律法严明,得处理好哦。” 湘珠点头,轻轻放下林绾绾的手,与屋檐上的以昉一同,诛杀这儿的所有活人。 “我的房子脏了。”沈一正掸袖道。 “就当我欠你的。” 沈一正埋怨,“做生意最烦就是赊账了,都十年了,你还没还清。” “母债子偿嘛。”林绾绾笑道。 沈一正抬手将林绾绾往旁边轻轻一扯,正巧此刻,一吐着血沫的丫鬟倒在了林绾绾方才站着的位置。 湘珠赶忙跪地道:“对不起夫人,湘珠不是故意的。” 林绾绾垂眸瞧了一眼自己衣摆上的血迹。 湘珠忙爬到林绾绾脚下,伸手搓着她的衣摆,“夫人……” 林绾绾唇畔含笑,蹲下身,扶起湘珠,温柔说着,“无碍,不过是一件衣服而已。湘珠,快去处理那些人吧。” 说完,两人又无事发生一般,走在去往别院外头的乌篷船路上。 四周都是鲜血和尸体。 有神志的丫鬟和小厮在小岛上无处可逃,尽数他们被抓到杀死。 青衣护卫站在一旁冷漠地数着人头,直至人数对了,他才命湘珠挖坑,把这些尸体就地埋了。 乌篷船上,该在的人都在了,船只去往的是幸屿对面。 而他们身后的别院,则成了一片死寂。 沈一正则是回望这座他收藏品中最值钱的别院,悠悠地叹息:“又得花钱翻修了。” 第58章 明早再还 岸边的马车里,随着以昉驱马而动。 车厢内。 “她怎么了?”沈一正见躺在车厢内额头渗血的姜楠,便向蹲在一旁的商归问起。 商归浑身颤抖,哽咽回答:“先生,我把姜楠打伤了。” 沈一正拂袖,沉着地为其把脉,发觉她没什么问题后,与商归道:“溯洄,你素日里的冷静呢?” “我…”商归双手紧握,垂下头不语。 坐在另一旁的林绾绾将一切尽收眼底,她温声安抚,“想来姜姑娘应当没什么大碍,要不然沈一正也不会这般说话。” 沈一正身为商归的师傅,平日里除了教他武功和学识之外,还教了医理。他双手交错收在宽袖中,打算拿躺在地上的姜楠视作案例,开始教课了。 “你把过脉么?” 商归点了点头。 “发现血止不住才慌了,对么?” 商归点了点头。 “她血流不止,那是因为气血翻涌,气血翻涌的根本原因,是她闻了过量的催情香。因此,你得先解催情香,才能止血。医理与道理一样,循循渐进,溯其根本,方能治疗。” “但徒儿没有催情香的解药。”商归说着,转头看向坐在后头的母亲林绾绾。 这个催情香不同于世间的其他款式,是沈一正早年间无意中调配出来,世间有解药的只有他一人。可他也不可能随身带着催情香出门,毕竟他不是什么采花贼。 因此如今的马车里,唯一有解药的便是林绾绾了。 林绾绾从袖子里取来解药,朝着商归轻轻一抛。 商归忙接过,他跪坐在姜楠的身旁,取出一颗解药,刚伸出手凑到姜楠的唇畔,又缓缓地收了回来。 他将手腕一转,把手中的药丸递给沈一正,说:“师傅,你来。” “人命关天还这般犹豫?” 沈一正小心托起姜楠的后颈,在商归的注视下,他仔细地将这枚黑色的药丸送入她的口中。 见她咽下了,沈一正便又从怀里取出一张干净的巾帕和金创药。他同样是先询问商归,然而商归依旧是摇了摇头,坐在一旁担忧的看着。 商归是害怕,害怕自己又会伤害姜楠。 此刻的沈一正唯有亲力亲为,为姜楠擦拭着额头,再帮她上药、包扎。 待到他完事了,车马也到了奉鸣城的城门外十里。 “溯洄是不是得走了。”林婠婠一挥手中的美人扇问起。 在沈一正点头示意下,商归恭恭敬敬拜别了他的母亲,离去前还依依不舍再看了一眼昏厥的姜楠。 随着车帘的阖上,他下了马车,从湘珠手中接过骏马。 紧接着他站在原地,注视着马车渐渐地离去。 直到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了,他才跃上马背,御马去往边境虎贲营。 这些年他一直如此行事,看着礼貌又懂事。 … 姜楠的醒来是在当日的入夜时分。 她捂着额头,注视着上方的屋檐,随后侧头看向床榻旁的三只小奶狗。 她还记得自己昏厥前做了什么,一想起自己对一个未成年小屁孩商归动手动脚,她崩溃到压根无法面对这个世界。 “我都做了什么!!” 她抱着被子朝着上方大叫了一声: “啊!他才未成年啊!!!” “姑娘这是怎么了?” 以昉推门问起,此刻的外头已是星辰满天。 她来到里头蹲下了身,一边给三只小奶狗喂食,一边还依次抚着它们后背上的绒毛。 “没,没什么…”姜楠垂着脑袋走向以昉,“对了,商归走了么?” 以昉点头,“公子下午便离开了。” 姜楠坐在八仙桌前,舀着面前的粥,“我昏厥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 “倒也没什么事发生。”以昉坐在地上,抱起一只只圆滚滚的小奶狗,总是面无表情的她渐渐地浮现出笑容。 “对了,回来的时候,听说广陵君派人来府上接公子回去。”以昉侧过头,笑着避开了小猪对她的舔舐。 “那他不是走空了?” “是啊。”以昉回答,抱起了另一只小狗“宠幸”。 姜楠吃着粥,听以昉说事,慢慢地她崩溃的情绪暂时被其他代替。她开始结合早间和沈一正聊的内容,认真的分析,“沈一正这家伙真够鸡贼的。早不让商归离开晚不让商归离开,偏偏选在今天。” 她瞧了一眼以昉求知的眼神,回答道:“怕是他早就知道了今天广陵君来接商归回去吧。” 以昉同样是疑惑,“于公子而言,早日拿回身份不是更好么?” 姜楠询问起:“今日来的是不是广陵府的管事,并不是广陵君?” “对。” “这不就结了。那是广陵府的诚意和态度不够。接一个自小长在外头,对其有愧的孩子,他却草草让管事来办。沈一正又不能直接让商归拒绝,因为这不礼貌,所以选择让他早些离开,这样就有借口了。” “那,公子又当如何呢?” “如沈一正所言,这次是君王开口的,如今商归又去了军营,想来,广陵君这几日要入宫与君王直言了。父子之间把事情说清楚,商归的身世也得讲清楚,讲清楚了就能让君王下旨,从军营接回商归。一来名正言顺,二来举国上下皆知,三来商归也不会吃亏。” “先生果然厉害!”以昉抱着小奶狗赞道。 “确实很厉害。一般人行事可没他这般想这么多层,连人心都能算无遗策。”姜楠放下碗筷,她有些担心自己与这家伙合作行商自己能掌控多少。 “沈一正现在在哪了?”姜楠问起。 “先生在书房练新字。”以昉回答。 姜楠捂着还在痛的额头,“那我便去找他聊聊行商的事吧。” 说完,她站在门口,见着以昉恋恋不舍地放下小奶狗,一步三回头的模样,笑道:“要不你今晚抱一只,明早再还回来?” “真的可以么?”以昉双眸璀璨。 “只要你不把它们抱走就行。” “自然不会!”以昉蹲在三只小奶狗面前,艰难地挑选,轻声地自语:“我都没有家,自然不会将它们带走。” “那要不这样,我和沈一正说一声,就说我这边院子大,空房又多,我有些害怕,让你与我住在一起,可好?”姜楠回到以昉的身旁,叉着腰,弯下身,温柔说着。 “可以么?”以昉蹲在小奶狗面前,扬起脑袋,“你可是姑娘,我们住在一起真的可以么?” “有什么关系,你也是姑娘啊。”说着,姜楠走出了房间。 以昉抱着眯眯跟在姜楠的身后,她个子高,一步都能抵上姜楠的两步,她急匆匆道:“我的意思是说,你是主子。” “什么主子不主子的,我们是朋友。” “不行的,身份有别。” “你再说这些,眯眯不让你抱了!”姜楠作势要抢。 以昉抱着小狗,身形一闪,“规矩便是规矩。” “在我那儿没有这么多规矩。” …… 第59章 还有第三 沈一正的书房不大,但里头的藏书很多。 书房里燃着使人身心舒适恬静的香薰,姜楠一进书房的时候,恰好有位丫鬟燃好香炉出来。 以昉抱着小狗留在了门口,与门外的剑侍一同站在门外守护。 而沈一正则是正坐在案桌前,伏案写着之前的那些文字。 “来啦。”他执笔书写,头也不抬,与姜楠道:“你随意。” 姜楠自然会随意,她正坐在沈一正的对面,与他隔着案桌。沈一正依旧是没抬头,继续道:“这里就我们俩,若正坐不舒服,盘坐就好,随意一些。” 姜楠听后,身形一垮,两腿相交,便是盘坐。她取来搭在砚台上的另一支毛笔,又想拿另一张纸,却被沈一正头也不抬的拿手按住,“别浪费,想写想画的,就与我写同一张便好。” “有必要么。”姜楠小声嘀咕,执着毛笔顺手在这张纸上写着自己的简体名字。 她不会写毛笔字,因此控制不了力道,写出来的笔画像是毛毛虫。 沈一正是皱着眉头看纸张上没什么美感的字体,问:“姜楠找我何事?” “还是讨论早间说的那些行商之事。” “这件事得明日下午等我从宫中回来才能确定。”沈一正将自己手中的毛笔一放,注视着姜楠在纸张上写的一个个字,继续说:“不过,如果姜楠你有什么筹码的话,可以与我透露一些,这样明日我也好和陛下商讨,为你争取更大的利益。” 姜楠等的就是这句话,她露出一丝得逞了的表情,回答:“首先,我想再增加一个人作为执行者。” “何人?” “商归。”姜楠提笔在纸张上写下简体字商归,“其一,我不信任你,但我站在商归这边;其二,我想为商归争取点什么,这个商号我不敢说能与沈氏媲美,但在这个世间上来说绝对是独一家,若商归以后又被魏国抛弃了,我也想让他知道,他的未来还有我留给他的这个商号。” “还有第三点对吧。” “第三,三角形具有稳定性,三方嘛,以后遇到事情,就可以投票解决。” “你认为商归会站在你这边,所以加了商归?” “对魏国,也就是在上位的君王来说,商归是他的孙子,他也会觉得对他有利。不是么?”姜楠反问。 “可以,就像你说的,我是站在商归这边的,所以认同你提的增加一方的决定。”沈一正取来另一张干净的纸,提起毛笔,说:“姜楠,现在能说你的筹码了么?” “一,造纸。六国的纸被沈家垄断,它不仅稀缺还价格昂贵,它更是成为了六国士族的身份标志、时尚单品” “时尚单品?” 姜楠抬手一挥,手中的毛笔甩出的墨滴险些抖到了沈一正的衣袖上,她笑说:“不要在意细节。” 沈一正盯着差一些要落到他身上,幸亏他敏捷被他躲开的墨点子,拂着袖子写下“造纸术”。 “二,细盐。我发现你们这儿的盐颗粒很大,还有不少杂质,我有办法可以提炼更精细的。”说完,她又一次甩手,墨水顺势从毛笔的顶端飞出,往沈一正那儿而去。 沈一正又一次快速躲开。 但所有事情,可一不可再。他立马放下手中的毛笔,掀起眼皮,毫不客气质问:“你是故意的!” “什么?” 面对姜楠故作疑惑的表情,他抬手点了点桌上两滴墨渍,“你是故意想把墨滴甩到我身上!” “你身上有么?”姜楠反问。 “那是我敏捷躲开了好吧!” “那不就结了。”说着,姜楠作势又要抬手。 沈一正见此,当即拍案而起,隔着案桌,躬身、伸手,不过是一瞬间便从姜楠手中夺下毛笔,咬牙切齿道:“姜楠不会写字,不如这样,你说我写。” 姜楠一看自己的手中空空如也,她蹙眉道:“手中没东西,我没话说了!” 沈一正脾气上来,嘴毒回答:“你是狗么?还要玩东西才能好好说话?” “诶,你……” 还不等姜楠说些什么,沈一正从袖子里取出一枚小巧精致的同心球玉坠,往姜楠那儿一抛,“这给你,毕竟小狗子最适合玩球了。” 姜楠忙抬手去接,却不想“咯噔”一声,玉坠砸到了她的额头,还是下午受过伤的那地方。 白玉雕刻的同心球玉坠顺势滚到了她的衣摆上,姜楠捂着额头哭道:“啊啊……好痛啊!!” 姜楠只觉自己的脸上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滑落,她摸了摸,随后在眼下摊开双手,手中猩红一片。 下午的伤口被这个玉坠一砸,它、又、裂、开、了!! “血……血啊……” 姜楠吼道:“沈一正,我的额头被你砸出血了!” “是你反应太慢了!” 沈一正反驳着跨步而来,他蹲在姜楠的身旁上手。 他一手捧着她的脸,另一只手伸向她的额头上包扎的地方。 原本白净的绷带此刻又开始止不住地渗血,血水顺着姜楠的脸颊,混着她的泪水,沿着她的下巴,落到了她与他的衣襟上。 沈一正小心地掀开一点点绷带,姜楠当即痛得倒吸了一口气,慌忙地抬手拍打他的手腕,哭道:“痛,痛,好痛!” 沈一正将自己的袖子一卷,擦拭着姜楠的脸颊,直视着她的泪眼,难得温柔与她说道:“姜楠,伤口得重新上药重新包扎。” “可是好痛啊。”姜楠流着泪呜咽说着。 “长痛不如短痛,你相信我。” 姜楠迎向沈一正,某一瞬间,她竟觉得他有点眉清目秀? 姜楠心想:真是见鬼了… “相信我好么?” 听到他再次询问,姜楠一愣,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一开始,姜楠还能睁眼看沈一正处理她额头伤口时的模样。毕竟她还是不太信任他,总觉得看着点会心安。 到最后当纱布被掀开后,那痛楚瞬间加倍,姜楠顺势将沈一正的衣袖拉住,双眸紧闭,咬着唇,流着泪。 因此,她没看到沈一正最后究竟是怎么样的神情。 是幸灾乐祸,还是愧疚? …… “无碍。” …… “很快就好。” …… “莫要怕了。” …… 他言语尽量的温柔,安抚着双眸紧闭,抓着他的一片衣袖,难得对他信任的姜楠。 片刻后,他看着包扎好的地方,与抓着他衣袖不放的姜楠说着:“好了。” 接着,他伸手轻柔地勾去她睫羽上的泪水,“我说了,没事的对吧。” 姜楠睁开双眸,能看到这只手距离她眼下不远。她抬手想要触碰一下额头的伤口处,则被沈一正的手轻轻地按住。她掀起眼皮,恰好又与沈一正温柔的视线对视。 她愣在了原地,沈一正也同时怔在了原地。 “我……” 还不等姜楠开口,沈一正把手一收,镇定地起身、离开。 他边走便是说道:“我让以昉进来。” 第60章 册子内容 半晌之后,姜楠和沈一正都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回到了书房。 两人如今隔着案桌而坐,尴尬的却像是中间有一条银河一般。 姜楠局促地捏着手中的同心球玉坠,将其放到桌上,说:“还给你。” “送你了。”沈一正故作镇定。 姜楠点了点头,低眸看着手里的玉坠,“这东西看着很贵。” 确实很贵,这个同心球玉坠是由一整块玉石雕刻而成的。一层圆套着一层圆,里里外外一共有三层,最中间的一层是一颗完整的实心玉球,上面刻着一个“正”字。 这样精细的手艺一般工匠做不出,得有专门研究这种雕刻技艺的老工匠才行。雕刻一颗不仅费时费力还费工匠师傅的手眼,因此世间很少有匠人愿意花时间研究这种技法,也正因此,价格才如此昂贵,甚至一价难求。 而姜楠手中的三层同心球,因它三层的技法加上核桃大小,那更是少之又少,价格昂贵到无法估值。姜楠不清楚,还拿着它在案桌上滚来滚去的玩。 “身外之物而已,而且小狗子都喜欢玩球。” “你!”姜楠实属没想到沈一正又说她是狗了,她抬起头,恰好看到沈一正开玩笑的神色。 一瞬间,两人之间因他的这句话少了许多尴尬,相处也多了许多自然与舒适。 “对了,方才说到哪了?”沈一正执起笔,继续之前的话题。 姜楠同样是自然地接过他的话茬,“方才说到盐了,接下去我们聊聊冰窖和将多余的武器卖到其他国家的方案。” 姜楠提议,可以利用现有的技术,在冬天之前建造一个冰室,里面藏着冬日河道上的冰,再到夏日的时候将冰取出,拿来贩卖,这个盈利的方法是一劳永逸的,只要修建冰窖便可。 她还说,她这些日子发现,魏国擅铸造武器,不像别的国家还有什么生活娱乐。既然魏国全国上下都在制造武器,不如将除了刚需的留下,其他的贩卖给正在打仗的国家好了。 “把武器卖给别的国家?难道不怕别的国家用此反攻魏国么?”沈一正问起。 “我们的目的,便是让别国打仗,消耗其他国家的国力,而我们因此赚得盆满钵满。” 沈一正转念一想,“所以,粮食也能如此作为。” 姜楠佩服沈一正脑子转得快,能这么快的举一反三。她竖起大拇指,道:“正是。” “姜楠可否说一下两个国家的粮食战该如何打?”沈一正问起。 “我觉得粮食战用第三方来参战利益才能最大化。”姜楠说着,执起毛笔,在涂涂画画乱七八糟的纸张上寻了个空白处,画了三个圈,“假设这是三个国家。” 她三个圈里面标上甲、乙、丙,她本想写字母的,又怕沈一正问她那些字母的意思,因此才写了这个。 “假设我身为甲国,我故意挑起乙、丙两国的战争,我知晓他们在三天后打仗,所以我在五天前粮食价格最低的时候屯粮。后来三天后乙、丙两国真的打战了,那我便将我囤的粮食在他们战时出售给他们。假设八天前我收的粮食价格为一两,八天后因打战物资紧缺,我卖出的粮食翻倍成了二两。不过是八天时间,我不仅仅翻倍赚钱,还掏空了乙、丙两国的国库,更让他们打仗消耗了他们的军力。这买卖,便是以国为赌局的粮食战。” 沈一正伸出他手中的毛笔,指着乙国,说:“假设,乙国里的世家参与了这场买卖,他们因此赚得盆满钵满呢?” “你的意思是说,乙国里的世家在八天前知晓了之后的战争,他们屯粮后,配合发动战争,再在战时在的本国国内高价出售粮食?” 沈一正点了点头。 姜楠迎向他的视线,冷静分析道:“如果我身为乙国的百姓,我想要这些蛀虫都死。但,如果我是他国百姓,我会希望乙国国内多一些这样的蛀虫。” 沈一正听罢,他唇畔一勾,讳莫如深地笑道:“这就是册子的内容。” “册子?”姜楠有些不解,然而没一会儿,她抬起脑袋,惊愕道:“许憎以命相护,被我从商州带来,能让商归回家的那本,那本能掀起赵国风浪的册子?!” 沈一正点了点头,“姜楠,十年前赵、吴边境的战争你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因为这场战争,商归他们才能回家,因为这场战争,施崔朋死了!”姜楠说到这儿,发现沈一正的视线变得些许柔和与无奈,她喃喃道:“册子上的,所关联的,是十年前的那场战争?” 说到此,一切的事情就像是被串联在了一起。 十年前赵国和吴国的那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是人为的有私心的,有人想要趁着战火赚米的差价。 而施崔朋却成了这场战争赢下来的关键点。 如今当一切串联起来的时候,姜楠猛然发现施崔朋的死是如此的可悲可叹。他或许到死的那一刻还以为自己是为国尽忠,他到死都没想到有人将他的死当做了买卖能够加钱的筹码。 或许于他们来说,已经过去十年了,但对姜楠来说,才几个月不到,往事仿佛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那场大火,她此生难忘。 “那施崔朋?”姜楠忍不住有些悲凉。 “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商归他?”姜楠再问。 “他早知道了。” 姜楠垂下双眸,“果然,册子这么重要,赵国不惜屠城,不惜挑起战祸,也要抢回来。” 沈一正缓缓又问:“姜楠,如果站在最客观的视角,你觉得十年前的吴、赵战争,是赵国国内的世家们为了赚钱自己挑起,还是有第三方势力进行引导促成?” “细节太少,无法判断。”姜楠摇了摇头,“所以,你们拿到了这个册子之后并没有行动,而是等着赵国或者第三方势力出手?” 沈一正欣赏地夸赞道:“很聪明。” 姜楠谨慎地再问:“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和商归一样,你们都想知晓十年前施崔朋究竟因何而死。即使他是自杀,也想知道他究竟为一个怎样的国家自杀,想知道他的死究竟值不值得。一个,真相。” 姜楠接过话茬,“而你们魏国如今的转变,答应我的行商,是想找到另一个出路,来应对那种无形的战争?” “是的,魏国如你早间所说的,它是用粮运转,虽高效,但单一。因此它极其容易被人控制,一旦粮食命脉被人扼住,魏国迟早会被一击即溃。” “可是,我听你所说,觉得你多少也会一些商贾之道,为何你自己不来?” 沈一正眉眼一弯,“很简单,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姜楠听出了他的语意,忙反问:“你会有危险?” 沈一正双手交错在胸前,傲娇地回答: “那自然,老子可厉害了,大家都想杀死我呢!” 这番话语,听得姜楠瞬间露出嫌弃的神色。 她翻了个白眼,说: “真是厉害死你哦。” 第61章 也有隐瞒 夜深人静。 沈一正放下毛笔,抬眸瞧见趴在案桌对面的姜楠正在睡熟。 他取来一旁的披风,缓缓地走到她的身旁。 他蹲下身,将披风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接着伸手,取下她紧紧捏着的毛笔,小心翼翼地将它搭回在砚台上。 最后他抽出那张被姜楠压着,被她写满乱七八糟现代字的纸张。 他注视着上头的一个个现代的简笔字,张口轻声念道:“姜楠、商归、以昉、高萱、沈一正……” 沈一正这个名字的下面还画了一个小箭头,尾随的是一段话,这段话姜楠同样是用简笔字写的。 “性格差、嘴贱、爱下毒。” 看到这儿,沈一正唇畔一勾,似乎很满意。 他垂眸注视着姜楠还在熟睡的睡颜,或许因她在睡觉吧,他才能大胆的伸出手,轻轻地整理着她鬓边的发丝,温柔地将其别在她的耳后,他轻声反驳: “前两项与你也挺符合的。” 接着他继续看着那些内容的后面几段。 “但人不错,还出手大方,不知道和林婠婠什么关系。” 内容的最后,她还画了一个吃瓜的表情。 沈一正缓缓地将手中的纸放下,他慢慢地叠着,小声地自言自语,也不知是与何人说:“我与林婠婠是合作关系。” 这张宣纸被他叠得很好,等到能被收藏的大小了,他才将这张纸收入自己的怀中。 他跪坐在姜楠的身旁,从案桌上取来那枚精致的同心球玉坠。他垂着头将这枚玉坠挂到姜楠的腰带上,同时他低语着,语气宛如是蕴藏无尽的无奈和悲哀。 “其实,我对你也有隐瞒。” …… “因为……” …… “你是穿越者呀。” …… 他的语气中渐渐地浓上一丝恨意,沈一正明白自己不是因为姜楠,但他控制不住地有些痛恨与愤怒地看向熟睡的姜楠。 因为那个让他一直憎恨的人,是和姜楠同类的一个人。 那人总是有着奇思妙想,教他认识一些奇怪的文字,会告诉他这些文字是中文和英文。最后那人站在高处蔑视地看向他,与他说,如同是宣判一般道: “我,是个穿越者!” …… 沈一正缓缓地起身,慢慢地走向书房的门边。 他从不好奇姜楠身上的古怪,也不会诧异为何她十年归来未曾老去的缘由。他总会故意在许多事件上带上她,不为其他,只不过想知道,自以为高人一等的“穿越者”是如何应对一切。 他启门,踏出书房,在侧的剑侍上前跟随。 他垂眸瞧了一眼抱着小奶狗靠在角落里熟睡的以昉。剑侍反应快,当即上前推醒了以昉。 醒来后的以昉跪在地上,抱着小奶狗睡眼惺忪,“先生?” 沈一正吩咐道:“你明日搬过去与姜楠一起住,今后便也跟在她的身旁,听她差遣,保护她安全。” 以昉颔首应答:“是,先生。” …… 这几日于姜楠来说都是崭新的开始,她在小院里拿着锄头种了一些花草果蔬,以昉则是在院子的东南角给三只小奶狗们修建了一个小木屋。 她似乎很喜欢小动物,没过几天,又抱了两只狸花猫过来。 姜楠见着以昉委屈巴巴的眼神,她点了点头,“既然收养了,就得好好照顾。” 又过了一两日,总是在屋檐上入定的刀疤男也来到了姜楠的院子外头。他坐在姜楠院子外的一座假山上闭眸入定,不顾风吹日晒,看样子像是要和假山融为一体。 姜楠这几日来来回回,一直见着这人,在第三日她实在忍不住了,站在这人盘坐着的假山前,仰头向他询问:“你为何换地方了?” 可这人依旧是遗世独立,不言不语。 没得法子,她便指着这人,向以昉问起:“以昉,你可知这人为何在我院子外头?” 以昉放下猫狗的水粮,与姜楠回答:“这两只狸花猫,是宋廿捡来的。” …… 九月七日,天朗气清。 沈一正乘着秋风带来了好消息,姜楠的行商想法可以实行了,等到三日后商归认祖归宗了,便可同他一起。 与此同时,赵国的使者也入了临渊。 十三岁的施崔孝坐在车厢内,他如同是所有少年意气的小郎君一般,对什么都怀有好奇。 他缓缓掀起车帘的一角,打量着这座如似冰冷铁器的城市,却看到街道两边聚集了不少魏国百姓。 他们来此不是夹道欢迎,而是愤怒。 赵国屠了魏国的边境,魏国子民们自然是不太欢迎他们的到来。 街道四周压抑的气氛,让车厢里的另一个人有些在意。戴着面具的崔九伸出他那双被火灼烧得坑坑洼洼的手,拂过被施崔孝掀起的车帘,他说: “公子还是不要看了。” 他的喉咙似乎是受过重伤,说出的话语,语调极其地古怪,让人听之很不舒服。 坐在另一边总是在看竹简的男子,抚着他的山羊胡,叹息:“好想去一趟沈一正家中的院子。” “莫先生?”崔九将头一歪,投去一道视线。 而在赵国他们到来的第二日,吴国和亲的县主吴念清也来到了临渊城。 四周的百姓与昨日的压抑完全不同,所有人将能采到的花瓣朝着马车抛洒,所有人都是欢声笑语好不开心。 一朵朵颜色各异的花,乘着秋风落入了吴念清的香车内。她蒙着素净巾帕的面上,左眼的眼下有着一团绯红色胎记。她浅浅一笑,宛如是远在天边的朝霞都落到了她的眼下。 那些儿时的好友,仿若是有着约定一般,一位位在临渊城相聚。 … 两日后的清晨,从边境虎贲营中奉旨回京的商归,牵着一匹棕色马驹,如同是前几日好友的入城,他也踏入了临渊。 在城门口久等的宦官,他手里头拿着一柄拂尘,见到商归风尘仆仆的朴素模样,他一挥拂尘,与之说道: “公子随老奴来吧。” 宦官叫来福,跟随君王身侧已有五十年之久,他曾看着广陵君出生,看着他长大,看着他被送到吴国为质,也是看着他回来,回到了临渊。 如今来福又看着广陵君的孩子回家。 来福面目慈祥地在前方带路,他边走边是说着。 “公子,今日会有些忙。等会儿你先去洗掉身上的尘土,换一身干净的衣衫,接着再去告庙,最后晚上回到宫中。晚上的宴席之后,您的身份也就尘埃落定了。” 商归跟在他的身后,问起:“来福公公,我听说,前几日赵国使者和吴国和亲的县主都到了临渊城?” “公子晚上便可见到他们。陛下说,近日喜事多,所以便让赵国送质的庆功宴、吴国县主的和亲宴,还有您的回家宴就一起办了。” … 第62章 魏国商氏 魏国商氏,曾因锻器驯马有功而被封为王侯。 几百年前,这片大陆上有上百个诸侯国,王侯们分封的城邦一座又一座,在这片地图上出现,如同是繁星点点。 后来,周王朝被历史的洪流湮灭,消失在这个大陆的地图之上。 从此以后诸侯混战的时代来了。 一开始魏国是一个小国,他偏远而立,众诸侯或许从未将它视作眼中钉,因此任由他在这片土地上生存。 上百个国家,在几百年间被吞并的仅剩六国。 都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无人知晓这今后还能不能回到周王朝时期的天下一统,但许许多多人都期盼周王朝那时的宗法制度和礼乐文明能够复苏、能被沿用。 但于魏国年迈的君王来说,宗法礼制走个形式而已,不必要的财政支出能减则减。 今日在祖庙里的人都是该出现的,他的几个儿子,各家的孩子,朝中的肱骨大臣。 他不喜欢繁文缛节,因此坐在一旁,看商归被引导的做一项项事情,他忍着想打哈欠的冲动,主动说起,要不让他来,让他把商归的名字写进族谱里好了。 不过是找点事情而已。 他提起毛笔,执笔在那本厚厚的族谱上,亲手写下“商归”二字。 他二儿子曾经建议过,这个“归”字是否要换一个,毕竟他们这一代都是以水作为偏旁。而商归的亲生父亲广陵君却一片茫然,仿若这个孩子不是他的一般。 年迈的君王摇了摇头,他倒是觉得这个“归”字取得很好,意在“天下归一”不是么。 但他没与人说这个想法,而是做主将商归的名字敲定了下来。 明明都说一切从简,可当所有的事情做完,已然花了一整个白日。 商归的二伯、四伯、五伯、还有七伯纷纷上前,他们携着自己的子女给商归送着礼物。 或许有人瞧不起商归的身份,但碍于君王在场,所有人都是笑脸盈盈。 老二商元伯年六十,他送的是一对玉如意,其儿子名叫商涛是一位四十岁的男子,与商归同辈,而商涛身旁跟着的是一位十八岁的少年。 少年名叫商晖比商归大一岁,却要叫商归一声小叔叔。 其他几位伯伯同样是依次携着孩子上前送礼。 他们围着商归密不透风,可谓是其乐融融,好不热闹。 …… 告庙结束,商氏浩浩荡荡回到宫闱的时候已然是入了夜。 今日的宴席在曦光殿里,见惯了自己国内宫闱华丽美不胜收的吴国和赵国使者此刻有些讶异。 名叫曦光殿,采光却不是很好,幸而他们蜡烛舍得点,但垫子不够软,跪坐久了腿一定会麻。 还有案桌是怎么回事? 摆在前面的是同一批,摆在后面让百官们坐的却是各式各样,像是临时收集到一起。 “这张案桌上怎么还有豁口?”年少的施崔孝歪着头,看向自己面前的这张案桌,他指了指左侧朝着自己的这面缺了一角的豁口,与身后还在看竹简的莫先生道:“莫先生?” 莫数抬起脑袋,抬手拍了拍身旁装着刘将军首级的锦盒,顿时发现这锦盒都比这张案桌名贵,他回答:“有什么关系,吃饭又不是看桌子。” “若是吃饭,这饭菜也太简陋了些吧。” 魏国素来节俭,平时都是四菜一汤,今日难得每桌除了四菜一汤之余还另外加了两碟糕点。 “魏国也太穷了吧?”施崔孝低声道,“幸好崔九哥不来参加宴席。” 同样有这种想法的还有坐在施崔孝对面的吴国吴念清,她方才路过的时候不巧与殿上的柱子擦身而过。不知是不是因为临时补漆的原因,柱子上的漆都还没干,将她的粉衣都蹭上了不少玄色。 她蒙着面纱,身旁的宫娥捏着巾帕埋头擦拭,她知晓光擦拭是擦不干净的,便叹气说道:“不用擦了。” 接着她向自己身后的独臂男子问起:“要不,我先回去换一身再回来?” 独臂的男子名为施无慕,十年前他的左手是被沈一正砍断的,他执起杯盏,“县主无需担心。魏国不重礼制,臣认为,他们也不会在意。” 吴念清微微蹙眉,她虽觉得这样不太有礼貌,但她得听施无慕的,便乖巧地点了点头。 而原本正在饮酒的施无慕,此刻的视线却是落到了方才刚进入宫殿的那人身上。 沈一正身着官袍,却还是习惯地双手交错在袖子里,他边走便是扭着脖子,“昨日没睡好,落枕了。” 而他的身旁则是跟着东看西看的姜楠。 等到他们落座了,右边是瞿大夫,左边是路闫。 姜楠跪坐在沈一正的身后,朝着他们点了点头。 路闫忙靠近正在揉脖子的沈一正,问:“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她说没看过宫宴,想来见见世面。”沈一正说着,推开路闫,继续揉着脖子。 “她一个无官无职的外人,来到这么重要的场合,你不怕惹出麻烦么?” “能有什么麻烦。” 罢了,他又向端来酒壶和杯盏的宫娥道:“再拿一枚杯盏和一副碗筷过来。” 等到新的杯盏和碗筷拿来了,沈一正便用那双干净的筷子给姜楠夹了一块糕点,还给她多倒了一杯水酒。 姜楠几口将糕点吃下,她先对糕点发出评价,“我觉得没有你家的好吃。” “那是自然,我懂得生活。来,你试试酒。” 姜楠捧起水酒,抿了一小口,她闭眸回味了一番,然后仰头将剩余的酒水送入口中,咋舌道:“诶,这个酒不错!” 沈一正拂袖,故作小声说道:“我与你讲,放眼整个六国,魏国的酒是最好喝的!尤其是宫闱里,似乎有个酒仙在这儿。” 说完,他又问起:“出门之前让你带的酒壶,你可拿过来了?” 姜楠点了点头,从腰带上取下一个大葫芦,交到沈一正的手里。 沈一正捧着葫芦,取下塞子,将酒壶里的酒注入葫芦中,一壶倒完还绰绰有余,他便吩咐身后的宫娥再拿一壶酒来。 第二壶倒完还没装完,沈一正又要招手。 还不等沈一正开口,姜楠抢先一步,贴心道:“小姐姐,你要不多拿一些过来,免得多走几趟,怪累的。” 宫娥一愣,看姜楠没在开玩笑的眼神,她颔首,匆匆离去。 没一会儿,这位宫娥便端着七八壶酒来到了沈一正和姜楠这儿。 …… 坐在另一边的路闫看着他们,他揉了揉一直在跳动的眼皮,一股莫名的不祥之兆萦绕在他心头。 紧接着,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作孽啊,早知道今天就不出门了!” …… 第63章 宴席开始 宴席还没开始,姜楠已然抱着大葫芦,饮了三杯桌上的水酒。 她拍了拍大葫芦,“说好了,带回去后就分我一半。” “想得倒美,你三我七。”沈一正按住大葫芦,和姜楠讨价还价。 “嘿,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葫芦里的酒喝光,它如今在我手里,你客气一些。” 沈一正把手一收,妥协回答:“好好好,小醉狗。” “你怎么又说我是狗?” “那叫你人形犬?” “嘿!!你这个死变态!” “铛铛铛。”正当他们吵得快要打起来时,他们身后的编钟敲响了,预示着宴席的开始。 魏国的商氏王侯一族们,随着君王身后浩浩荡荡入了宫殿。 年迈的君王都八十多了,因此他的后代很多,这么多人之中,姜楠一眼便寻到了商归。 只见他跟在自己的父亲身后,与他的阿兄商淮并肩同行,他同样是看到了坐在沈一正身后的姜楠。 见到她抱着一枚葫芦,朝自己挥挥手。商归也不知为何,这几日的疲惫因姜楠的出现顿时都消散了,他的唇畔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容。 商淮顺着商归的视线看过来,他还以为商归是对沈一正示意微笑,便也朝着沈一正点了点头,口中却是说道:“商归,你如今的身份不同以往。身为王侯公卿,与有些人还是保持一些距离,免得被人说你结交大臣。” 商归怎会不明白商淮用意,如今的沈一正得君王青睐,这样的权臣如果和自己站在一起,岂不是隐患。他们不敢与沈一正说,让他远离商归。便想着拿捏刚回来的商归,让他和沈一正保持距离。 商归客套说着:“多谢阿兄教导,只不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生而为人,当以礼孝为先,若溯洄因今日之身份而与师傅嫌隙,那溯洄可真不是人了。” 他们依次落座,商淮被商归噎的,坐在案桌前急饮了三杯。 宴席开始前,赵国使者上前。 莫数先生捧着精致名贵的匣子,跪在殿中,泣道:“赵国有罪,赵国识人不明,让此等恶徒率领众军……” “这又是在演什么戏?”坐在角落里的姜楠向沈一正问起。 沈一正悄悄地夹了一块糕点,塞到姜楠的手心,他解惑道:“赵国说,刘将军是为了钱才命人攻城,后来发现事情藏不住了,才让士兵屠城。” “生撒谎啊?”姜楠咬了一口糕点,说起。 “事情总要有个台阶不是么,总不能真把那个册子的事情说出来。” “不是,你还把册子的内容也与她说了?”在一旁的路闫本不想听他们对话的,但这俩人委实有些旁若无人了。 沈一正祸水东引道:“师兄,册子是人家姜楠从边境冒死带回来的,你说她能不知道么?” 等一下,姜楠听着沈一正的话总觉得有些古怪。 因为一开始她本不想知道册子内容,后来又因自己遭到追杀,金翅将军和它的孩子被人杀了,她才问起是哪一方势力,然而在当时,她也仅仅只是想知道哪方势力而已。 她真正知晓册子里大致是什么内容,则是在前几日沈一正顺嘴和她说的。 “你这话,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沈一正又往姜楠手里塞了一块糕点,“册子是你带回来的对吧?” 姜楠点了点头。 “你带着册子的路上是不是遭到了追杀?” 姜楠点了点头。 “所以我说你冒死带来有什么不对?” 路闫听出了他们之间的言语歧义,而且沈一正为人如何他也再清楚不过。 毕竟是在七岁就跟在他们身旁学习,当时除了圣人之外,谁都想教这个孩子。 沈一正那时年纪轻,不管好的坏的,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且还融会贯通。 因此相比眼前不太熟悉的姜姑娘,路闫更愿意相信,此事定是沈一正的问题! 他与姜楠嘱咐道:“姜楠姑娘,你可得小心身边的这家伙,他啊,是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当心被他骗了。” “路先生,你说得对!”姜楠将手心里的糕点塞入嘴里。 沈一正忙递来水酒,“若我要骗你,怎会给你吃,给你喝,还给你住?你别听我师兄瞎说!” 姜楠就着酒水咽下糕点,“你啊,是无利不起早。” “冤啊,真是冤死我了。”说着,沈一正又给她递来一杯水酒。 “你是不是想灌醉我?”姜楠捧着酒杯谨慎问起。 “很好。”沈一正作势要从她手里夺回酒杯,“那你别喝了!” 姜楠见状,忙把水酒倒入口中,随后将空了的酒杯交到沈一正的手上,“偏喝!” 沈一正看着姜楠有些聪明但容易被人带偏的模样,抿着唇偷笑,满意地拿起一旁的水酒送入口中,细细品茗着滋味。 他祸水东引,让师兄没法子发火骂他。姜楠一开始发现了他这般做的可能缘由,但她又极其容易上头被他带偏,此刻正像小醉鬼一般喝了一杯又一杯,把注意力都聚集到了水酒上面。 路闫摇了摇头,叹这位姑娘要被他小师弟拿捏了,他正想着要不帮这位姑娘指点一二, 垂眸却瞧见了姑娘腰间的同心球玉坠。 他看了看这枚玉坠,又将视线落到了正在饮酒的师弟沈一正身上。 他趁着姜楠抱着葫芦看殿中起舞出神,便小心挪到沈一正的身旁,小声问起:“那位姑娘,便是你心中认定之人了?” 沈一正打量了一眼身后,见姜楠因舞蹈出神并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他这才唇畔携笑,与路闫问起:“师兄为何这般问?” “若不是,你怎会将玉坠给她?” 沈一正收回神色,“玉坠能说明什么,小时候我将玉坠给过你,也给过傅蔼师兄,甚至还拿它赎了一个被发卖的孩子。” “阿正,你都三十五了,难道还这般?” “我知道师兄关心我,都说男子三十而立,我都三十五了还没成家,确实是我以往太过于散漫,今后不会了。” 陆闫眉头皱起,他都四十多了,还要管沈一正? 此刻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但回想起他们俩的相处和这枚刻着“正”字的同心球玉坠的意义,他还是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记得以往和圣人周游列国之时,你七岁,我十四岁。可能是都还小吧,就我们俩最投缘,日日黏在一起。你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不过,以往你送的几次玉坠,不是话赶话便是救人于水火,当时与现在的意义如何不同,难不成你非要我说清楚么?” … 第64章 好戏上演 “师兄想多了。” 沈一正取来眼前的水酒,覆在唇畔一饮而尽。 饮罢,他将手中的杯盏轻轻地一放,指尖则是在杯沿缓缓抚着,语气缱绻,“不过是一些手段而已。” 此话一出,陆闫的眉头皱得更深,“你……师傅教你的礼义廉耻你可还记得?你怎可将男女之情作为手段?” 沈一正扭过头,兀然间瞧见在他们中间悬着的另一颗人头,他看向不知看了他们多久的姜楠,冷静问道:“姜楠在这儿听了多久?” “也就刚才。”姜楠回答着,转而问起:“你们刚刚是在吵架么?” “师兄教训师弟,又怎可说是吵架呢。”沈一正故作惬意地笑说。 “唉,那真无聊,我还以为能有热闹看呢。”姜楠瘪了瘪嘴,她开始有些犯困了。 坐在一旁的路闫原本想与姜楠说小心沈一正的,可当他瞧见沈一正摇头示意了,便双眼一闭,坐回了自己的案桌前。 “路先生怎么了?” “许是累了吧。”沈一正给姜楠倒了一杯水酒,递给她问起:“可还有什么想吃的?” “没了,若是早知道宴席是这般无聊,我就不来了,如今倒是有些怀念我的小狗子。” 沈一正夹起碟中的最后一块糕点,送到姜楠的手中,他故作高深地笑说:“再等等,好戏很快就要上演了。” 果真,如沈一正所料。 宴席行至一半,舞者退出了宫殿。 该是轮到了一些人上场推杯换盏,喝酒祝词了。 “今日真是三喜临门。”坐在一旁的魏国官员首先开口。 坐在那人身旁的五殿下商元成搭腔,“是啊,三喜临门,尤其是溯洄回来,真真是喜上加喜!” “诶,溯洄?”坐在吴国使团里的一位官员面露疑惑的重复。 “李大人听过溯洄?”五殿下商元成五十四了,他举着杯盏来到吴国的李大人面前,一指身后另一边端坐,与其他人正在推杯换盏的少年郎,笑道: “溯洄可厉害了,听说他刚出生便在吴国为质,一直到了七岁才得以回国。” 五殿下身旁的是四殿下商元初,他扶着自己的阿兄,瞧了一眼坐在高位父王,忙说:“五弟,你醉了,我带你回去。” “我没醉!”商元成将手一挥,不耐烦地说着:“溯洄他们孤儿寡母的在吴国生活了七年,七年啊,我身为他五伯!” 他作势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心疼他啊!” 吴国的李大人则是顺势端起杯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李大人,你也觉得他们孤儿寡母可怜对么?” 广陵君坐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拂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急忙说着:“四,四哥,你快将五哥带回来,别说了!” 可事情哪能这般简单的掀过去,李大人竟在此刻直直地走向中央,他朝着高位的君王跪地磕头。 四周渐渐地安静了下来,纷纷在看吴国的李大人究竟为何。 李大人高声道:“外臣有件事忍了很久,怕说了让各位失望,若不说又心中难安。思索了很久,不知如何是好。” 坐在角落里的沈一正放下手中的杯盏,将新要来的一碟糕点放入姜楠的手中,随后他先是与姜楠低声说道:“接下去有一场大戏,你就坐在这儿边吃边看,莫要冲动。” 说完,他缓缓起身,带着些许醉意,跌跌撞撞地走向这位李大人的身旁。 正当所有人诧异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沈一正却身形一转,来到了独臂的施无慕面前。 他面对着施无慕带着恨意的冷笑,抬手指了指其左手臂空荡荡的衣袖,摇了摇头面露嘲讽,随后便随意的往施无慕的案桌旁边一坐,就近看着好戏的发生。 … 什么好戏? 自然是关于商归身世的大戏。 吴国的李大人跪在殿中央,激昂地叙述: “都说商归是广陵君之子,可在盛京城的人都知晓,那林婠婠是一倡女,娼妓之子,谁知道这商归是不是广陵君的孩子!外臣,外臣恐商氏血脉被此等腌臜东西混淆,才冒死直言,还望吴国陛下圣察!” 说完,殿内顿时哗然。 有人在呵斥吴国的李大人胡说八道,有人则是小声地窃窃私语,说起林婠婠独自携着孩子在吴国为质时他们听闻过的种种事迹。 五殿下商元成当即上前,怒不可遏地抓过李大人的衣领,怒道:“你休得胡说!” 四殿下商元初也来到了商元成身旁,他瞧了一眼坐在高处的父王,“五弟,你莫要如此。商归究竟是谁的孩子,我想九弟心中有数。这个外臣如此说道,无非是想我们魏国不得安生。” 坐在一旁的九殿下广陵君闻言站起了身,他透过层层叠叠的人群,看向一直安安静静、不动如山,端坐的商归。 他记得自己离开吴国的时候,商归应当是两岁左右,那时候他能确认商归便是自己的孩子。如今他十七了,都过了十五年,十五年很多事情都能转变。如果,如果林婠婠把商归换做了这个孩子呢? 李代桃僵? 他确实无法确认眼前少年是不是自己的孩子。 若是光看外貌,商归男生女相,样貌绝美,与商氏的豪迈大气很不一样,应当是遗传林婠婠。 那有几分像自己呢? 广陵君不由得看着商归出了神。 坐在高位的君王都活到八十了,他很清楚底下发生的一切是谁人安排,他也如同是看戏一般拿着杯盏,事不关己地饮酒。 大殿底下已然是乱做了一团。 有人忽然问起:“那你可有证据。” 李大人回答:“这种证据我自然没有。” “无凭无据,竟敢污蔑王孙,真是可笑!来人,还不把这等恶徒拿下!”四殿下忙说。 然而李大人却是跪在地上一指坐没坐相的沈一正道:“可外臣知道,谁才是商归的生父——” “便是那人,沈一正!” 姜楠险些喷出口中的酒水,她左右看了看,发现路闫和瞿大夫都镇定自若的该吃吃该喝喝。 “你们,没听见那人说了什么吗?” “听见了。”路闫淡定地回答。 “他说沈一正是溯洄的爹。”瞿大夫重复。 姜楠见他们还有坐在另一边的温丞相都极其淡定,连当事人商归和沈一正都事不关己。 她便也稳定情绪,拿着糕点,边吃边继续看戏。 坐在轮椅上的七殿下商元宗瞧了一眼似乎有些不耐烦的父王,小声地与身旁的商归吐槽,“七伯相信你。这人的陷害,太生硬了。” 商归淡淡地点了点头。 “溯洄不生气?”商元宗又问。 “七伯没觉得,此刻的大殿虽是吵闹,但能看清一切么?” 商归的周身,与混乱的大殿不同,他如同是入定一般清净。安安静静的,以一个第三视角,洞若观火,看清这里的每一个人。 这是他回到商氏的第一天,成为王孙的第一日。 那些在早上还与他其乐融融的人,转眼间,有人落井下石,有人推波助澜,有人隔岸观火…… 第65章 容臣自辩 施无慕似乎很满意这场戏,勾起的唇畔难抑。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酒,与面前的沈一正说道: “沈先生当如何应对?” “你没觉得这个计划很蠢么?” 沈一正面露不屑,“大庭广众,没有证据,空口白话的,你觉得谁能信?” “重要的不是真假,而是埋下的猜疑种子。”施无慕环顾四处,“你看,众人就喜欢这样的戏码,没有证据也足够成为商归与沈先生你今后乃至死后的谈资了。” “所以,那位姓李的与你有仇?你就这么想借魏国之力,将他除了?” 施无慕眉毛一挑。 确实,这位李大人是个愚忠的人,忠心当今的吴国少帝,与施无慕的师傅吴淞乃是政敌。 他的师傅吴淞权倾吴国朝野,只不过离那吴国君王的位置仅差一步。 吴国少帝,今年十五,前些年还算是懂事,处处想着吴淞。这些年来,许是那些文官们在他耳旁吹风,自以为羽翼渐丰,竟敢处处与吴淞对着干。 来魏国的路上,施无慕便一直让李大人身旁的小斯同样是在其耳边吹风,无非是说一些关于林婠婠的故事。让他错以为林婠婠与沈一正有染,商归并非是魏国商氏血脉。 李大人一腔热血,以为能用自己一人之躯扳倒魏国的沈一正。毕竟沈一正这十年来在魏国的政绩六国皆知,如今的魏国能焕然一新也与沈一正息息相关。 他自以为一身傲骨的赴死,却不知成了所有人的棋子。 施无慕这个计策,看似粗糙处处都是漏洞,实则他深知人心,且看到了这个计策的后面几层。 然而,沈一正也不是一个任人拿捏的人。 他处在风暴中心,抬起左手支着施无慕面前的案桌缓缓起身。 施无慕却是抬起自己的右手,点了点自己空荡荡的左边衣袖,嘲讽问起: “沈先生的手臂怎么了?” “五年前被人伤了。” 沈一正抬起无力的左臂,他五指并拢紧紧地一捏,然而因五年前为救商归重伤的手臂,此刻却是五指颤抖着并不拢。回忆起那天,许憎的身上的伤也是因此而落下的。 沈一正垂下手臂,毫不客气地讥笑,“幸亏只是废了,没被砍断,还能四肢健全的出门见人,不像有些人,一整根手臂都没了。” 说完,他双手交错在宽袖之中,迎着君王的怒目,顶着众人各异的神色,走向跪在地上,衣服都快被扒了的李大人身旁。 “诶,让一让,大家都让一让。”他这般嚣张的说着,引起众人的注意。 等到众人都让开了道了,他朝着被推搡到地上的李大人伸出了手。 李大人瞧了一眼沈一正,他不屑地挥开他的手,自己爬了起来,依旧是跪在地上,与高处的魏国君王高呼: “外臣所言句句属实,还望魏国君王莫要被小人坑骗了!” 沈一正叹气,随后也跟着扑通一声跪下。 商归同样是紧随其后,跪在了沈一正的身旁。 众人见状,还真以为有什么事,忙看向高处的君王。 “沈一正,你可有话说?”高处的君王捏起一旁的酒杯,朝他砸了过来。 力道不大,正好滚到了沈一正的身旁。 沈一正抬眸先看了一眼君王,最后一看四处的官员、几位殿下,最后才说道:“臣有话说,还望陛下容臣自辩。” “你自辩之前,我且问你,商归究竟是谁的孩子!”广陵君忙不迭而来,同样是跪在了大殿底下,嘶声问起。 “广陵君这在说什么胡话,商归就是你的孩子啊。”沈一正当即高声反驳。 跪在一旁的商归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冷冷一笑,“十五年未见,父亲有这样的想法实属合理。” 坐在高处的君王叹这个儿子愚蠢,入了别人陷阱还不知。且不论商归是不是商氏子弟,如今这局面,事关魏国脸面,他即使不是也只能是了。 “广陵君酒喝多了,商淮你去陪着你父亲。” 坐在底下的商淮受令,来到了广陵君身旁,跪下之后,与自己的父亲劝慰道:“父亲,我们便让沈监御史说说。判人死罪之前,总要知晓原因吧。” “是的,判人死罪之前,总要知晓原因。”说着,沈一正一看四周,“李大人,如今的大殿上,不仅仅有魏国朝臣还有吴国和赵国的使者,我们就当着众人的面把事情说清楚如何?” “好,说清楚便说清楚!” 李大人整理着被人弄乱了的衣襟,一指沈一正身旁的商归,道:“我且问你,你十年前在吴国盛京之时是否经常出入魏国质子府,与林氏母子感情甚笃?” “我十年前是经常出入魏国质子府,不过当时是与林氏母子商讨如何回魏国,并没其他私情。还有李大人,身为读书人,遣词造句得要严谨,你一个‘感情甚笃’。陷我于何地?陷林氏母子于何地?让其他人又如何遐想!” 李大人则是讽刺道:“呵,你一个楚国人,来到吴国,不去帮你楚国质子李丘澜,却去了魏国质子府给魏国质子出谋划策。如果真没私情,谁信啊!” 李大人这话一出,有不少人点头应声。 是啊,林氏母子孤儿寡母的,在当时的他们身上也没什么权势可以仰仗。如果不是瞧上人家母亲的美貌,这个异国人沈一正又怎会如此帮忙呢? “李大人,那你可有证据?”沈一正正色反问道。 “证据?听闻沈一正你十五岁的时候,在雨轩阁一掷千金,就是为了一见花魁林婠婠,可有此事?” “世人皆知,而且当时广陵君也在。” 跪坐在一旁的广陵君听罢,怒从中来,角度刁钻地呵斥:“原来你们那时候就勾搭上了?” “看吧,人证在侧,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李大人乘胜追击道。 “要说,我当然要说。”沈一正双手贴地,恭敬地磕头道:“陛下,我沈一正是为了报恩才去协助林氏母子的。” “报恩?” 李大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你一个楚国沈氏,圣人之徒,要向一个娼妓报恩?沈一正,你这话说的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沈一正缓缓起身,他身板挺直,字字铿锵,不紧不慢地反驳: “其一,我虽姓沈,来自楚国,但我并不是楚国商户沈氏后人,还望李大人莫要想错。其二,娼妓又如何,娼妓就不能救人?我就不能向娼妓报恩?李大人,你身为读书人,你讲得可是什么道理!” … 第66章 流言蜚语 “你休要狡辩!” 李大人怒道,他指着沈一正,“亏你还是圣人的弟子。” “正因为我是圣人弟子,我才不能忘林姑娘当年的救命之恩。”说完,沈一正讽刺笑道:“二十八年前,圣人周游列国诸位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圣人周游列国与今日之事又有何干!” 沈一正双眸含泪,语气平淡问起:“李大人今年应当是有五十了吧,那你可还记得二十二年前,吴国元淳十七年,七月十九日的盛京城外十里,可发生了什么大事?” “元淳十七年,七月十九日,吴国盛京城外十里?” 李大人心中回想着,可是有什么遗漏的事情,他推算出那一年沈一正的年纪是十三岁,而沈一正十五岁在雨轩阁一掷千金求见花魁林婠婠,当晚他打伤了当时的吴国四殿下吴淞。 “老夫记得吴国在那日将圣人和圣人的弟子困在了盛京城外十里的山坳中。”温丞相不愧是带兵出身,说话的时候底气十足,声音洪亮,使得殿中的所有人都能听得见。 “当时,吴国要联合我赵国欲要吞并晋国,楚国便联合魏国劝正在游历吴国的圣人从中协调,莫要真打起来。” 赵国的莫数抚着杯沿,继续道:“后来,一位率领弟子周游列国,不分贵贱传道授业的夫子,成了这件事唯一的转圜。” “吴国惧怕圣人,不是因为其他,而是惧怕被说服。他害怕圣人说服自己,也怕圣人去到赵国,说服赵国。圣人不能杀,杀了会惹众怒,但圣人又不能放,放了联赵攻晋的计划便会有所阻碍。因此吴国当时的君王便下令将圣人和其弟子困在盛京城外十里的山坳中。” 待到莫数说完,沈一正用食指捻去眼尾的泪水,他似乎回忆起当初的山坳里。 一日、两日……一周… 水粮都没了,师兄们也一位位离开。 留下的人越来越少,所有人都不理解,夫子为何不与吴国示弱,为何要一直执拗。 “我们在盛京城外十里的山坳里弹尽粮绝,将要饿死渴死之际,一位小姑娘抱着一包吃食和水囊避开所有的官兵,偷偷地来到了我们面前。” 沈一正长长一顿,继而说道:“她救了我们所有人,才让本该被灭了的晋国存活到了现在。” “两年后,圣人在楚国家中去世,我便携他遗愿去往吴国盛京寻那位姑娘。没曾想,在吴国的雨轩阁找到了她。她说,她本是良家女,是因为在两年前帮了我们才被卖入妓馆做了娼妓!” 沈一正言尽于此,所有人都听明白了,沈一正叙述中的小姑娘便是如今的林婠婠,而当初他一掷千金见花魁是为了找到恩人,后来他竭力送林婠婠母子回魏国也是为了报恩。 他来到广陵君的面前,说道:“广陵君若还是不信,我记得魏国境内也有不少圣人弟子,我的路师兄,傅蔼师兄,你大可向他们求证,我今日所说的真伪。” 广陵君身子一软,幸好他身旁有商淮搀扶,他急切说着:“我信,我自然信!” 接着,沈一正看向四周其他人,“各位也大可去求证。先师弟子遍布各国,皆有名望!我沈一正绝不可能拿先师名声在此瞎说!而众师兄品德高洁也绝不会因我一人而妄言!” 众人听罢,纷纷颔首作揖。 最后沈一正来到已然瘫坐的吴国李大人面前,他道:“李大人可还要求证?若你还想问什么,我知无不言!” 李大人忙朝着商归磕头道:“是外臣误信谗言,还望商公子原谅!” “误信?”商归冷笑。 “李大人可知,你方才的那些话,能杀人啊!” “我……”李大人急了,他跪在地上,就似一只无头苍蝇一般,不知如何是好。 施无慕踏了出来,在李大人还以为他是来救他的时候,不想施无慕却是给他重重地一击。 “魏王陛下,外臣与李大人虽同是吴国臣子,但外臣以性命发誓,此事与吴国无关,皆是李大人一人所为。外臣不耻他这般作为,所以,恳请陛下帮吴国肃清这等恶徒!” 年迈的魏国君王眸子微微一闭,“溯洄,此事你是苦主,你要如何?” “臣认为。”商归说着,他两手搭在地上,额头紧紧地随之贴在地上,埋着脑袋说道:“陛下,李大人虽有错,但他毕竟是吴国臣子,所以臣认为,此事说清了便好。” “你想好了?”君王站在高处问起。 “是。” “你可知他方才这么做是害你?沈一正就算了,毕竟他年纪大脸皮也厚。可你不一样,你才十七岁,他想毁了你和你母亲!” 沈一正跪在地上,心想:怎么还能扯到他? 商归则是继续埋着脑袋,“臣无所谓,母亲想必也无所谓。毕竟这些年,我们一直是这般过来的。流言蜚语虽会杀人,但若不在意流言蜚语,它这般无形,又怎么杀得了我们呢。” 君王叹气,“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说罢,他沉思了一会儿,随后起身一挥宽袖,与跪地的吴国李大人说道:“既然溯洄要放了你,今日又是大喜日子,孤便留你的性命。” 李大人连连磕头道:“外臣多谢魏王……” 还不等李大人说完,魏国年迈的君王则是将唇一勾。 他严肃中有着一丝凶狠,威严中又带着一丝杀意,就如同原本将血腥狠戾隐藏很好的杀人狂魔,此刻正一点点的外泄邪恶。 他讥笑道:“不过,孤的爱孙回来了,但你却如此加害他,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说着,他示意一旁的庭卫,“把他手脚斩去,舌头拔了,装入瓮中,放到吴国使团里,把他活着护送回去。” “魏、魏王!”李大人惊恐地看向高位的君王,“魏王饶命啊!!!” … 他被庭卫左右扯着手臂拖下去的时候,他或许在此刻才明白了这件事究竟为何成了这般。 施无慕欲借魏国的手除了他,沈一正欲要用这件事为商归正名。 从此以后,当不会再有人说商归乃是娼妓之子了。 只有他,只有他是个蠢钝的人。 他还以为能用自己一人扳倒沈一正,还以为即使没能扳倒沈一正,也能让沈一正和商归成为魏国的一根刺! 第67章 赵国孤女 这场宴席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大团圆的。 因为所有人都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姜楠坐在一旁,连沈一正回来了都没发觉,她似乎隐隐的听见在歌舞升平的宫殿外,有人痛苦悲呼、凄厉惨叫。 她双手颤抖着放下手中一直抱着的碟子,里头的糕点没剩下几块了。 “不吃了么?” 沈一正坐在姜楠的身边,从她手中接过碟子,他云淡风轻地捏起一块糕点。一晚上没尝过糕点的他,这时才试了试滋味。 他将糕点送入口中,咬了一小口。 他吃东西的模样很是优雅,只不过这时的他眉毛因吃下糕点后稍稍一皱。随后他将糕点放置自己的碗里,拍了拍手上的糕屑。 “果然,不是很好吃。” 接着,他饮了一杯水酒,试图用水酒的激烈冲刷掉糕点的味道,又说道:“不好吃你还吃了这么多。” 姜楠沉默不语,直到宴席结束。 姜楠入了沈一正马车,与他一同坐在一个空间里时,她才缓缓地问起: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李大人要做什么?” 车马行驶,车轱辘碾压在长方形的石砖上,留下“哒哒哒”的声音。 离开宫闱往家走的马车很多,因此四周的声音就像是雨落下一般。层出不穷,又有些寂寥。 “是,我甚至还派人辅助施无慕的小厮,在李大人耳边吹风,将故事说得头头是道,将所有事情整理得清清楚楚,让李大人信心满满,误以为能扳倒我。” “你好可怕。”姜楠揉了揉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将心中的话尽数说出。 “觉得我害怕,所以你从刚才便不与我说话?” “因为我怕得罪你,最后的下场如同那位李大人一般。”姜楠低下头,“被做成人彘,被拔去舌头,想死不能。” 姜楠这般直截了当的与他说出心中想法,确实出乎沈一正的意料之外。 他借着车厢里昏暗的灯笼,注视着躲在角落里的姜楠。若是在以往,他定能张口说出谎言,安抚人心,给她期望,然后再无所顾忌地继续利用,将她的价值一点一滴都榨得干净。 此刻却不知为何,他竟说不出谎言,则是静静地看着姜楠,良久才徐徐说道: “所以姜楠你现在是在思考怎么与我沟通?想着当初对我太过无礼?今后该怎么找补?” 姜楠点了点头。 “虽然我平时不着边际,但生命是自己的,我总不能真像白痴一样,见过你的手段还和当初一般与你相处吧。” “姜楠你可知你现在像什么?” 被沈一正忽然一问,姜楠好奇地抬起脑袋,露出一双直溜溜的眼睛。 “像什么?” 她的发丝因车外的风卷入随意的粘在了她的脸颊,双眸又因昏暗的环境变得亮晶晶,宛如是星辰一般澄净。 沈一正被她看得一怔,他不着痕迹的别过头,抬手覆在一旁的车帘上,注视着干净宁静的街道。 “如今的你,很像一只狗。没被训斥的时候,上天入地,横冲直撞。害怕的时候,又夹着尾巴,瑟缩在角落。” “你!!!”姜楠听罢,双眸顿时一变,没了刚才的谨小慎微,“你这个死变态!!说谁是狗呢!!” “说你呢。”沈一正火上浇油,重复说着。 “啊,死变态,我跟你拼了!”说着,姜楠不管不顾的抬手扑向沈一正,今天她非要打到他才算完。 而沈一正则是抬起右手,轻轻地按住姜楠的脑门,便轻而易举的将她控制。 然而,如果当沈一正把手一放,她又会不知所措的不知如何下手。 别说,真的很像。 “对了,我过几日便要成亲了。”沈一正忽然说起。 姜楠瞬间冷静了下来,此刻她的脑袋还抵着沈一正的手,她抬起眸子,正巧看到了沈一正的手臂因宽袖垂下,露出的一节肌肤,而那手腕上有一道牙印,是多年前她咬的牙印。 十年前,她气沈一正给她下毒逼商归就范,便咬了他的手腕。十年了,这道伤口依然存在。 她回过神,看向沈一正,“你方才说了什么?” 沈一正将手一收,注视着昏暗的车厢里,如似小狗崽子的姜楠。 “今日宴席上的事情,让我明白了瓜田李下的道理。我若一直不成家,迟早还是会有人说起和我林绾绾之间的事。我虽知晓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但世人相比寻常的戏剧更喜欢跌宕起伏的故事。如今的世道与一位女子来说并不友好,‘传闻’、‘听闻’,只要是说起情感纠葛,无关事情的真伪,它便能轻而易举地将一个女子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所以?” 沈一正浅浅一笑,“所以我便想着,要不成亲好了。” 姜楠与他在车内端坐对视,她心跳如雷,手中不知不觉地捏住腰侧的玉坠。 她干燥的喉咙滚动,没讲话,而是在等待着沈一正接下去的话语。 沈一正则是侧过头,避开姜楠的视线,“她来自赵国,五年前救过我。” 短短十一个字,如同是冰窖一般,让姜楠瞬间冷静。她捏着手中的玉坠,玉坠是沈一正送她的,上面还刻着沈一正的“正”字。 这些天来,姜楠总觉得沈一正对她似乎有些不一样,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使得姜楠一时间有些误会。 她喃喃问起:“你,你喜欢她么?” 在车厢里,她的声音就像是浓上了一层水汽。 “她身份背景干净,在赵国是个孤女,没有家人,对我也有救命之恩,商归他们也都见过,娶她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因此,她是最适合的。” “适合?” “是的,适合。于如今的我而言,各国都想派遣细作到我身边,我虽有所防备,但我无法无时无刻都在戒备。因此,若我真要娶一人平息今后的隐患,何不我自己去选一个适合的人作为妻子。” 姜楠注视着沈一正,询问道:“可你说了这么多,从未说过那位姑娘如何,而是一直冷静的判断、分析,所以你真的喜欢她么?” “如我方才所言,她合适。” 此刻她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缓缓地阖上。她不知如何说道与评论,因为她没有任何立场,也没有资格。 这辆回程的车马里,从此陷入了久久的宁静。 到了沈府门口,姜楠趁着沈一正下车之前,忙把腰间的玉坠取下,不由分说地塞入他的手中。 她还不等沈一正开口,又抢先一步踏出车厢,紧接着头也不回地走进沈府。 … 第68章 矛盾的人 沈一正拿起车厢里的酒壶,捏着玉坠,跟在姜楠的身旁,询问起: “姜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觉得,男女有别。何况玉坠在你们这儿应当有别的意思,我便想着,这东西我不能收下。” 沈一正道:“送你了就是送你了,你何必还我,拿去卖钱也可以。” “沈一正!”姜楠忍不住的朝他怒道。 以往姜楠再觉得沈一正讨厌都没曾用这般眼神与这般语气,“你这般聪明,何必让我把话说透。玉坠是贴身之物,我若收下了,你将我当做了什么?” 她见沈一正不再言语,她继续道:“我先走了,太晚了。关于商号之事,明天等商归来了我们再聊。” 说完,她踏入夜幕,不再回首。 … 书房里,昏暗的烛火被钻入的秋风吹拂摇曳。 沈一正坐在案桌前不知多久了,自打他回到书房后,他便像是被点了穴一般,一直端详手中的玉坠。 玉坠被他用手托着,圆形的同心球躺在他的手心,青色的穗子垂下与他的宽袖纠缠。 这枚同心球玉坠他从小把玩到大,哪里有豁口他都一清二楚。 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心中好奇,好奇同心球玉坠最里层的球是如何安进去的。便捏着一根木棍戳着、挑着。木棍易折,在同心球里头断了一根又一根。后来,他便从母亲的妆匣里取来一枚银簪。 也正因此,这颗玉坠上便留下了一道道再也无法抹去的划痕。 玉坠是家中族人,人人佩戴,身份的象征。 母亲发现他的玉坠满是划痕后,并没生气,而是和煦地给了他一枚黑色的漆盒,耐心地与当时还小的他说: “其实玉坠不过是身外之物,并不重要。可它所负的意义却不简单。你看,它上头刻了你的名字,那它便是你……阿正如果在今后遇到了一人,你不知如何与她说道,你便将玉坠送于她,就像是将自己的内心一方天地交给她。” 坐在案桌前的沈一正神情中情绪复杂,他掀起右手的宽袖,看着手腕上那道十年前姜楠咬了之后留下的牙印。 他借着昏暗烛火,看着这道牙印良久。半晌后,他似乎下定什么决心一般,缓缓放下衣袖,打开在一旁安安静静躺在案桌上的黑色漆盒,他小心仔细地将坠子慢慢放入其中。 他回想起,自己将玉坠送给姜楠的那天,恰好得知了施无慕的计划。 他性子稳重,走一步看三步,因此早早的做了安排。在那日便安排赵国的姑娘入临渊与他成婚,断绝今后所有的、可能带来的危险苗头。 可就在当天,密信送出去之后,沈一正忽然想起母亲的话语:将自己内心的一方天地交给一人。 赵国女子么? 她,似乎不行。 …… 他当时鬼使神差的觉得,如果真要送出玉坠,如果真要将自己不为人知的一方天地给一个人看,那么,这人可以是姜楠。 不选择与姜楠成婚,因她是穿越者,他得好好利用,避免今后潜在的危险。 送给姜楠玉坠,是因她能看到他心中的天地,那些从不敢展示人前的古怪脾气。 沈一正凄凄一笑,案桌上的灯花适当的爆裂,将这间昏暗的书房分割出泾渭分明的两种明暗界限,将沈一正丰神如玉的样貌拂照出明暗交替的两种混杂在一起的矛盾气度。 沈一正知道,自己一直都是一个矛盾的人。 几十年前如此,几十年后的如今亦是如此。 他也只有在姜楠面前,他才能稍微的做一会儿自己。 他恋恋不舍地抚着安静躺在漆盒之中的玉坠。 半晌,随着一旁的他双眸一闭,他拂手将漆盒一阖。 寂静的书房里,漆盒阖上,“哒”的一声。 他仿若是将那颗原本渐渐对姜楠敞开的心又紧紧地亲自关上。 当他再将双眸睁开时,明暗的火光下,他的神色已然与昏暗融为一体,不再是复杂纠结,不再是矛盾纠缠。 随后他捏着漆盒,来到一旁的书架前,抬手将其放置书架的随意一处角落。 …… 这一晚极其的漫长。 商归离开宫闱的时候,已然是下半夜了。 当宴席结束,年迈的君王将他留了下来,君王向他询问了许许多多,关于他小时候的各种琐事。 纵使君王曾经都调查的一清二楚了,但仍旧是想从他的口中,听他亲自说起往事。 商归安安静静的叙述,就像是例行公事一般进行汇报。 曾经的他有多期望回到这里,让所有的亲人认同。现在,过去十年后的他已然看淡许多。 都八十多岁的老者了,自然是明白了自己的亲孙子淡漠的缘由。 他从高处走了下来,垂眸慈爱地注视着跪地的商归,他问起:“溯洄今晚打算去哪?” 商归回答:“沈先生的家中。” “你都认祖归宗了,如今的临渊城里,你已然有了家,不必再去沈一正那边暂住。” “好,溯洄明白。” 君王听着商归淡漠疏离的语气,他蹲下身,扶着商归起来。然而老者已然老矣,蹲下身的时候,险些站不稳。 商归见状,忙反手扶过君王,“陛下。” 他扶着君王走向高处的龙椅上,君王则是慈祥地拍了拍商归的手臂,说着: “沈一正很好,但你终归是广陵君的儿子。他是你的父亲,如今你能名正言顺的在临渊城了,就好好的与他亲近亲近。你那些独自一人的十几年,今后,孤会好好的补偿你的。” “溯洄不求补偿,只求,只求母亲也能回家。”商归轻声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你母亲……”君王坐回到他的高座之上,语气有些犹豫。 在君王看来,林婠婠虽生了一个好儿子,但她实属不太适合回到广陵君的府上。 因为她身上令人非议的事太多了,世人最喜欢闲谈这些。虽然沈一正今日在宴席上下了一步好棋,给这样的倡女身上加了一个曾经救过圣人与其弟子的侠义之名。 但相比这样的大义,擅长淡忘好事习惯铭记坏事的人们或许过了一段时间后,仍旧会谈起她身上的污点。 君王并不是心疼林婠婠这个倡女,而是心疼眼前的乖孙。 他都八十多了,他也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若今后他天人永隔,广陵君还是这般毫无脑子,到时候定无人帮他乖孙,那他乖孙岂不是要独自承担了? 第69章 光明正大 君王最后还是松口了,毕竟这是他乖孙第一次求他。 他慈祥地说着:“明日孤便让广陵君去接你母亲。” 商归听罢,当即跪地,“多谢陛下!” “那你也要答应孤,今后定要归家,与你父亲亲近,不要再去沈家住了。”君王再次吩咐。 商归磕头道:“好!” 君王这才叹了叹气,他喉咙干燥咳嗽了几声,商归立马起身拂袖为君王倒茶。 君王含笑着接过,一饮而尽,随后他放下杯盏,看着商归垂眸斟茶的认真模样,故作闲谈一般问起: “商归在吴国时,与吴国的县主关系如何?” “念清与臣下在吴国时是好友,当时念清也很是照顾臣下。”商归不做隐瞒,说出儿时的实情。 君王调查过一切,自然是了解吴念清当初是如何照顾商归他们。虽然吴念清眼下有绯红的胎记,与他俊美的乖孙似乎在样貌上不甚匹配,但她性子温和人品不错还与乖孙商归知根知底。 今日在宴席上他迟迟未曾开口,吴国来的县主吴念清该与何人结亲,只留下了一个话口说会为她好生寻一位良婿。 他为的,是想亲自问问眼前的孩子。 “溯洄,孤将她许配给你如何?虽然她比你大了一岁,但好在知根知底,而且她还是吴国的县主,于你今后有利。” 商归正在斟茶的手因这话一抖,不少茶水不小心落到了案桌上,他一手端起杯盏,素来有洁癖的他竟慌忙地拂袖用衣袖擦拭桌子上的茶水。 他不愿意,他不想,但他无法和眼前的君王说出“拒绝”。 因为这是他认祖归宗的第一天,师傅沈一正也提前与他说了,不管今晚君王说了什么,他一定要同意,千万不要拒绝。 师傅难不成预料到了这件事? “溯洄?” 君王的声音将他唤回了魂,商归端着杯盏,另一只手抵在案桌上微微发颤。 君王又问:“溯洄不喜欢吴国县主么?” 商归的手紧紧地捏着杯盏,他失态的忘记控制情绪,不少茶水从他发颤的手中抖落。 喜欢? 不喜欢? 商归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和不喜欢。但是一想起如果他要和吴念清做一些母亲和她身边的男人一直做的那些事,他就忍不住地头疼。 他开始头皮发麻,后背冒出冷汗,他咬着腮肉,生生的将恶心的感觉咽下。 “还是说,溯洄你有心仪之人了?”君王见商归似乎有些失控,便询问起:“若溯洄有喜欢的人了,可以与孤说的。” 心仪之人,喜欢,相濡以沫…… 商归不明白这些词的意思,他不懂也不知何为情爱。在他看来,母亲与各种男人的,那种赤身裸体,那些爱欲……或许就是爱情吧。 爱情,它不似书中所说的那么美好,而是一种无关世俗的欲望。 他心中的恶心已然达到了极限,在君王伸出手想要拂去他额头上的冷汗时,商归当即抬手将君王的那只苍老的手抚开。 紧接着他转过身冲出书房,几步跨到门外的一处角落的石柱旁。 “呕——” 他俯下身开始呕吐,他将今晚吃的喝的尽数的吐了出来,直到吐出胃酸了,还是忍不住的反胃呕吐。 君王紧随其后。 一直在书房外头的宦官来福,他见状忙伸手去扶商归,却依旧还是被商归抬手抚开了。 他不喜欢别人的触碰,平日里他一直忍耐,只不过是不想被别人知晓自己一直是个异类。 来福又递来茶盏,还是被商归摇了摇头拒绝。 他不喜欢用没有被擦拭过的用具,素日里能忍受,同样是他不想表现得过于与众不同。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太难受了,如果他继续强忍着接受那些不喜欢的,他定要吐死在这儿了吧。 没一会儿,太医被召了过来。 商归抬眸瞧了一眼,解释:“没事,我只是在宴席上喝多了。” 他两手支着膝盖,缓了许久终于是缓了过来。 他抬手拭去额头上的冷汗,接着他双手作揖,与书房门口担忧地看着他的君王问起:“陛下,臣下今晚宴席上酒吃多了,能否先容臣下回去休息?” “先让太医把了脉再说。”君王担忧道。 商归抿了抿唇,他思索了一会儿,接着不太自然的将手腕递了过去。 等到太医把脉诊断后表示无事了,君王才舒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说:“来福,你让御厨做一碗解酒汤给溯洄带回去。” 后来,商归提着食盒离开宫闱前,君王还不忘打趣商归几句,说他不胜酒力,得多练练。 接着又命人送他回广陵府。 … 广陵府。 这一次,商归终于是光明正大的走入这座府邸,但如今的他没有什么心情想要欣赏这儿。 在门口等待的管事说:“广陵君和大公子今日在宴席上吃酒吃多了,早早的便睡下了。” 商归点了点头,其实他早有预料,这里的人,没有人会欢迎他。 “夫人给二公子安排了院子,二公子随老奴来就是了。” 商归手中提着食盒跟在管事的身后缓缓地走着。 夜里的广陵王府,时不时的有些好奇的婢子躲在墙角偷偷地看他。 他还能听见婢子们的窃窃私语: “那就是二公子?” “长得好生漂亮!” “你们看他,就似女子一般?” …… 商归长得好看,或许全仰仗林绾绾的完美遗传。 如今在昏暗的夜间,他抿着唇眉头微蹙。火光明暗交替落在他的面上更添了几分不一样的神采,如似从画中出来的妖冶仙人,亦正亦邪。 领路的管事名叫赵奉,他见四周偷看的婢子议论声越来越大,便拂袖咳嗽了一声,四周的婢子见状忙四处逃走。 赵奉叹气,随后在商归的面前躬身引导,“二公子,你的别院在西边的梅林后头。” …… 商归被安排到一处西边的偏院,这里清净,布置的也算是干净。 他进了房间,将手中的食盒一放,还没坐下房门便被敲响了。 “进来。”商归道。 奉命进来的是一位身着粉衣的婢子,她手中端着熏香,身姿曼妙,进了房间。 她站在商归的不远处,微微一躬,紧接着竟平地一摔。 “啊——” 在女子从娇软到惊恐的惊呼声中。 商归冷静地几步上前,将那枚快要砸到女子脸上的熏香徒手一拦,接到了手中…… 第70章 不是骂人 女子瘫坐在地上,她心有余悸。 她忙不迭地爬起,匆匆地来到将香炉放下吹着手心的二公子商归面前。 “二公子,你的手没事吧?” 说着,她想伸手去接过商归的手,却被商归轻易避开。 他侧目看了她一眼,怔忡了一会儿,他隐隐发现此女的眉眼有两分像姜楠,便与之问起:“你叫什么?” 素娥面上一红,羞涩地回答:“奴叫素娥。” “素娥,你去和院子里的人说一声,我不喜欢房间四周有人,让他们各自离开。” “是。” 素娥垂下脑袋,脸上绯红地跑了出去,屋外的那些人离开后,没一会儿她又匆匆地小跑回来。 然而还不等她开口,商归却是坐在一旁,拿着巾帕擦拭着杯盏,头也不抬,冷漠地抢先一步问起:“你又回来做甚?” 素娥声若蚊蝇,眼神如丝,她抬手覆在腰带上,作势欲要解开,“公子难道不是想要奴家?” “想要什么?” 商归不甚理解,他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杯盏,抬起脑袋,看向那名叫素娥的婢子。 然而当他看到这个姑娘解开腰带,褪去外衫。顿时明白了什么,他忙背过身怒道:“滚出去!” “呃?公子让外面的人离开,难道不是想要奴家?” “我是让你们都离开,我一个人在这儿!” “原来如此。” 说着,素娥神色落寞地拿起地上的腰带与外衫,欲要启门离开。 商归虽是背对着她,但耳朵没聋,他当即又说:“将衣服穿好了再出去。” “是。” … 这一夜。 商归终于能一个人独处,他侧目看了一眼桌上的杯盏,此刻已然没心情再擦拭它了。他继而看向桌子上的食盒,他在宫中将一切尽数都吐了,这解酒汤似乎也没必要了吧。 “她应当需要。”他轻声低语。 说罢,他吹灭房间里的火烛,提着食盒翻窗离开房间,再轻易跃上屋檐,来到无人的临渊城街道。 他踩在一块块长方形的石砖上,走向那熟悉的道路,熟悉的府邸。 沈府的大门紧闭,唯有两盏红灯笼点着,乍一看就像恶兽的两只红彤彤大眼。 他脚尖一点,跃到了屋檐上。 却遇到了这么晚还没睡,坐在屋檐上谈心的两位双胞胎门客。 他们一开始以为商归是什么刺客,各自拔出了傍身的利器,见着是商归后,他们忙把武器一收,又纷纷抱怨道: “溯洄,自己人翻什么墙啊!” “是啊!自己人干嘛做贼一样!” 商归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还不是怕打搅你们。” 其中一人白了他一眼,“你啊,别在屋顶上走了,免得被不长眼的给伤到。” “放心吧,我的武功是集你们百家之所长,我啊,不会受伤的。” 说着,他步子轻快地在屋檐行走。 引来了不少剑侍和门客的注意。 沈一正在书房也听到了这异响,他从窗户处探出了脑袋,对着路过他屋顶上的商归道:“飞檐走壁能不能轻一些,教你的轻功你是不会用了么!” 商归蹲在沈一正头顶上方的屋檐,他伸出一只手挑动垂在屋檐下方的雨链。 青铜打造的雨链碰撞,顿时在宁静的院中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我若步伐太轻,怕你们真以为我在做贼呢。” 沈一正摇了摇头,他瞧见放在案桌旁边的酒壶,便取来往屋檐上一递,说:“这是欠姜楠的酒,你帮我转交一下。” “好的先生。” 商归抱着酒提着食盒路过姜楠小院的外头时,遇到了曾经一直坐在屋檐上入定的宋廿,此刻他转移了阵地,来到了姜楠院外的假山上。 商归向他问起:“宋道长换地方了?” 宋廿闭着眸点了点头。 “那我去找姜楠了。”说完,商归便是要往姜楠的院里而去。 坐在假山上,总是看似脱离世俗的宋廿此刻却是摇了摇头。 “建议不要去。” “为何?”商归好奇反问。 “虽说妄议非道士所为,不过在半个时辰之前,姜姑娘是哭着跑进房间的。” “她哭了?”商归心下一紧,立即不管不顾地往姜楠的房间而去。 …… 姜楠是哭了,她只是哭自己暗恋未半而崩殂,哭自己性缘脑上头,明明是做梦穿越,干嘛非要搞恋爱,为什么不好好搞事业,让自己现在的处境变得有些尴尬。 她赤脚坐在窗台上,靠在一旁的窗沿边,看着小院后面的花草树木。 秋风袭来,晚上在宴席上喝的酒劲也渐渐上来。 她晕晕乎乎的,觉得自己失策了,应该要把马车上的酒拿来才是,毕竟那可是她千辛万苦倒满的啊。 兀然,她的房门被人重重推开,随之而来的还有: “姜楠!”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姜楠吓得脚下一滑险些栽倒。 她拿手紧紧地抓住窗沿,看着来人放下手中的东西来到了她的身旁。 “商归?”姜楠把头一歪,好奇地问起:“这么晚了,你来做甚?” 商归则是极其自然的扶过姜楠的手臂,“你坐这么高做甚?担心摔了。” 说着他扶着姜楠下来,看着姜楠赤着脚点地后,扭头往酒壶那儿飞奔,他唇畔含笑紧紧跟随。 “摔下来也没事,这么矮,死不了。”说完,她往八仙桌上一坐,双手捧着酒壶,覆在鼻子下方嗅了又嗅,她见商归凑近了,便扬起脑袋,傻笑道: “这酒可真香。” “酒蒙子。” “你骂我?” “酒蒙子不是骂人的词汇。” 商归往姜楠身旁坐下,耐心解释。 而姜楠则是伸出手,手心朝上在他面前摊开。 商归瞧着她的手心,好奇地询问:“这是做甚?” “给我一方干净的巾帕。” 商归听命,便从怀里取出一枚,交至姜楠的手里。 然还不等他将手收回,姜楠反手便将他的手扣在手里,她握着他的手,两手并用将他的手一点点摊开,露出手心。 当她看到他手心的刹那,她顿时酒醒了大半—— “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 第71章 我很幸运 一开始,商归因自己的手被人握住有些不自在。 后来,他看到姜楠轻轻地抚着他手心上被烫伤的水泡,不知为何他竟有些适应了。只不过当他看到姜楠眉头皱起的模样,又不想她过度忧心,便轻描淡写地解释: “无碍,不过是烫伤而已。” 这伤是他在广陵府为救那位叫素娥的婢子留下的。 当时的他,沉溺在宫闱与君王最后的谈话中,无法疏解。 而疼痛能让当时的他觉得自己是活着的,所以他并不排斥疼痛,甚至接受了这些烫伤的存在。 “不过是烫伤?”姜楠扼住商归的手,不让他抽回,“把你身上的伤药拿出来!” “嗯?” “我知道你身上有!”她见商归无动于衷的模样,破罐子破摔道:“你最好不要让我也在身上搞一些烫伤了你才拿出来。” 商归无奈,唯有从自己的腰间取出伤药,放置桌上,“其实真没关系的。” 姜楠懒得搭理,她垂着眸,仔仔细细地上药,安安静静地包扎。烦人的发丝随风乱舞,她从温柔细致包扎变成烦躁生气地撩发。 商归注视着这样的姜楠,嘴角的笑意不减反增。 或许连他自己也没发现吧,他每次与姜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无意识的变得开心。 等到姜楠拿巾帕包扎好了,他看着包扎得不甚美观的手掌,表情意味深长。 姜楠今夜饮了不少酒,语气也冲了不少,她直截了当地问起: “你嫌弃我包扎的不好看?” “倒也不是,就是……” 商归想着措辞,在姜楠直视下他磨蹭了很久,才缓缓地吐出四个字: “挺别致的。”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另一方小瓷瓶,交到了姜楠的手里。 坐在八仙桌前的姜楠有些疑惑,她看着手心里的小小瓷瓶,问起:“这又是什么?” 商归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视线落到了姜楠额头上还留有的淡淡疤痕,“淡疤的。” 姜楠的额头是被他不小心弄伤的。 在边境的那段时间他有空了便捣鼓药膏,想着回来了一定要将这样东西送给她。 接着,他又从食盒里取出解酒汤,“这是解酒的。” 姜楠捧着解酒汤闻了闻,五官皱成一团,“好难闻。” “还是得喝,不然你明早一醒来会头疼的。” “你喝了么?” 面对姜楠的反问,商归下意识不想欺骗她,因此面上一瞬间出现了为难,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你没喝过?那你明天早上不也会头疼了?” 商归勾唇,温柔地反问:“姜楠真喝醉了么?” 姜楠拄着下巴,把解酒汤往商归的面前一推,“我当然没醉,现在再让我喝酒,我也能行。” “真是个酒蒙子。”说着,商归将桌子上的解酒汤往姜楠那儿推了回去。 姜楠懒懒地趴在桌上,依旧是没有要喝的举动,“说起来,你身上之前的那些伤可是好多了?” 商归坐在一旁看着她,转移话题道:“姜楠是不是困了?” 而她则是摇了摇头,神色关心地再说:“我听他们说了,你当时去了广陵府,受了罚才重伤,明明就过了半个月,半月个前你都呕血了,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好。” 姜楠目前的酒品算是不错,喝醉了后喜欢碎碎念叨,“你父亲真不是个东西,当时把你认下,你就不会被打了,非要兜兜转转搞这么多事。” “毕竟我是娼妓之子啊。”商归似乎找到了疏解抑郁的出口,他看向为他打抱不平的姜楠,“我这样的身份,不会有人喜欢的。” “不会呀!” 姜楠坐起身子,紧接着赤脚踩到凳子上,她酒喝多了,有些摇摇晃晃。 商归见状,忙起身扶过她的手臂,“你这是做甚?” 然而下一秒,姜楠则是站在圆凳上,从高处注视着商归,她唇畔含笑,将手从商归的手中挣脱,紧接着她俯下身来,两只手穿过商归的脖颈,绕到他的身后,将他轻轻地抱住。 她的行为举止没有丝毫暧昧,而是大方的表现着自己对他的友情,因此商归没有感到丝毫不适,而是双手悬空,感受着将他抱住的女子,借着醉意说着她从未与人说过的话语: “商归,你比任何人都好。我很喜欢你,是对朋友的喜欢与信任。” “我也是。”商归应着。 “你知道么,我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我是忽然做梦梦到了这里,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真实的,但每次的杀戮告诉我,这个世界是真的,所以我很不喜欢很不喜欢这里。” 不管姜楠说什么,商归就像是无条件信任一般,即使他听到这样的毫无逻辑的话语,仍旧是顺着她应着: “其实,我也很不喜欢这里。” “但我很幸运,两次了都能遇到你,是你让我发现这个世界没那么糟糕。” “好巧,我也是。”商归含笑说着。 姜楠说完了,她将手一松,放开了商归。她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子,赤着脚从圆凳上一跃而下,随后双手背在身后,带着醉意将身子往商归那儿一倾。赤脚在地上点了点,她扬起脑袋,含笑着向他问起: “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你身上的伤真的好了么?” 商归低眸注视着她,凝视着她的双眸,柔声回答:“还没好,背后还会隐隐作痛,偶尔还会咳嗽。” “药吃了没?伤药涂了没?” 商归摇了摇头。 “为什么?” 商归回答:“因为疼痛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而不是任由人摆布的工具。” “以后不许这样了。” “嗯。” “不许让疼痛证明自己的存在,你明明就在我眼前啊。” 商归双眸含泪,这些话,从未有人与他说过,他郑重应道:“好!” 果然,姜楠一直都不一样。 他站在八仙桌旁边,温柔地看着姜楠开始在房间里胡乱地奔跑,看着她一下子搭在窗边高呼,一下子抱起熟睡的小奶狗眯眯亲它一口,一下子又蹦蹦跳跳想要够到屋顶上的横木。 “姜楠,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姜楠此刻正与花盆说话。 她听见商归的声音,特地先和花盆说了一声,“我和商归聊一会儿,等下再和你说话哦。” 接着她扭过头,“商归想问什么?” “……姜楠今天为什么哭了?” 第72章 做成药人 “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姜楠双手垂在两侧,她郁闷地蹲下了身,就像是回忆起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面上露出委屈。 商归见姜楠的模样,他唯实不太理解“喜欢”这两个字,他眉头皱了皱,说: “要不这样,你告诉我喜欢谁,我帮你将他绑来,对他下药,到时候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就像母亲对待看上的人一般,这些年来。她出游遇见喜欢的,便会让人将那人绑到幸屿的别院,再给那人下药,成为只知道爱欲的药人。 姜楠所说的喜欢一人,应当是和母亲看上一人没什么区别。 姜楠听罢,双眸露出了光,光芒没过一会儿又渐渐地暗淡下来。 她虽喝醉了,但基本的是非还在。 “怎么了?是那个人不好绑么?”商归见此,便又问起。 “不是这个问题。而是,这样不对。”她蹲在地上,就像是一只种在地上的蘑菇。 “为何不对?”商归反问。 “因为喜欢是相互的。” “相互?”商归眉头微微蹙起。 “就像我们成为朋友,是因为我们彼此觉得对方是朋友,所以才成为好友。总不能我哪一天不想与你做朋友了,你还想给我下药,强迫我成为你的朋友吧?” 姜楠这一语点醒了商归,他倒是从未想过,如果有一天姜楠不想和他做朋友后该如何。 难道给她下药? 商归不由得坐到一旁的八仙桌前,开始深思这件事。 他依旧是觉得朋友和喜欢的人不一样。 就像韩子路,就像高萱,就像吴念清……如果是他们,他一定会尊重且祝福。如果喜欢?就像是父亲在娼馆遇见母亲,就像是母亲和陆溏和药人。 他们的开始就是因为爱欲,那这就是喜欢啊。 他扭过头,本想与姜楠说一下他深思熟虑之后的结论,哪想见到了蹲在地上睡着了的蘑菇姜楠。 他来到姜楠的身旁,蹲下身,与她平视,唇畔含笑打量着她的睡颜。 其实在今天之前,他还是不敢见姜楠。 因为他觉得自己在幸屿的那天,不仅仅玷污了朋友还把她打伤了。 他与姜楠之间,不应该是那种爱欲,也不应该伤害。 他觉得自己无法面对,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要失去朋友了,因此便用疼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疏解心中积攒已久的压力。 “诶。” 他伸出手,托住姜楠将要倾倒的脑袋。 紧接着他伸出另一只手,一只手搭着她的后背,另一只穿过她的膝下,将她轻易地抱起。 姜楠很轻,而且他抱着她也不觉得讨厌,虽然生理上的难受还在隐隐作祟,但他能够忍受。 他将她抱到柔软的床边,稳稳地轻轻地放下。 而后盖好被子,帮她熄灭房间里的烛火,才无声地离开了她的房间。 沈一正书房外头的剑侍似乎在这儿等了许久,他见到商归出来了,便上前想说什么。 商归则是抬了抬手,瞧了一眼房间里头正在熟睡的姜楠,随后他将房门一带,才轻声问起:“何事?” “公子,先生有请。” 商归点了点头,忽然他感觉到有什么玩意撞到了他的腿上。 他垂眸看去,只瞧总是吃得圆滚滚的小奶狗小猪正趴在他的皂靴上碰瓷。 商归从怀中取出一方干净的巾帕,将其盖在小猪的后背,这才伸手将它抓起,往旁边的软垫上轻轻地一放。 离开前,他还隔着巾帕撸了一把小奶狗。 这才心满意足地随着剑侍而行。 … “你拒绝了?” 沈府的书房内,沈一正收拾着手中的竹简,向商归问起。 商归知晓他问的是什么,他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接着他看沈一正摆手示意他自便,便往书架一旁随意地一靠,问起:“先生是不是早就猜到了,陛下要将念清许给我?” “这还用猜么?水到渠成的事。” “我与念清是好友,不应该在一起。”商归回答。 说着,他似乎瞧见了书架上有一枚黑色的漆盒,便好奇地拿起打开,打量着里头的同心球玉坠。 “王室子弟的婚事,从来不是因喜欢在一起,而是适合。” 商归将手中的漆盒阖上,放回书架的原位,解释道:“并非是喜欢与不喜欢的问题,而是朋友便是朋友,怎能越界。” “等下,你这话我理解一下。”沈一正盘坐在案桌前,双手交错在宽袖里头,“你的意思是说,只要不是朋友,你都能接受?” “可以这般说。”商归思索了一会儿。 他觉得自己无法和认识的人赤身裸体,毕竟成亲之后势必要如此。他一想起面前的是吴念清或者姜楠,他整个人便会非常不适,甚至会恶心呕吐。可若眼前的是不认识的人,他应该大概或许不会这样。 毕竟他也没有幻想过这种事。 所以他简单的认为,不过是边界的问题。 朋友便是朋友,朋友的边界是不可以跨过。 “可若吴念清与其他王孙在一起,你的路会很难。” “先生,我的路一直是守护想要守护的人,为枉死的人寻一个真相,再在有能力的范围之内保护魏国。” 商归迎向沈一正的视线,双眸坚毅,说着,“因我的理想所要必须达到的高度,我不想为了目的,建立在伤害朋友之上,还望先生尊重。” 说罢他双手作揖,深深地行礼。 “溯洄,你变了。以前的你很听我的话,我让你去做什么,你从不会有质疑,也不会反驳。你是因什么而变了?”沈一正双眸一眯,“是姜楠?” 他看商归因姜楠这个名字神情上不自觉的露出温柔,他当即追问道:“你喜欢姜楠?” “不是喜欢。”商归正色道:“我与姜楠绝不是这种肤浅的关系,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何况,她也早有喜欢的人了。” 沈一正看了一眼书架上的漆盒,气势弱了几分,“……是么?” 商归将话题一转,“先生可知姜楠喜欢何人?” “不知道。”沈一正此刻都来不及反应自己被商归带偏了话题,宽袖里的两手有些不自在地捏在一起,“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商归回答:“我要找到他。” 沈一正端起一旁冷了的茶水,忍不住再问:“然后呢?” “把他做成药人,送给姜楠!” “噗——”沈一正喷出口中还没来得及咽下的茶水,他拂袖擦了擦,“有必要么?” 商归看似淡漠,此刻却渐渐地露出一丝势在必得,“先生,可否麻烦你帮我找一下?” “找到姜楠喜欢的人?”沈一正看商归点了点头,他苦笑回答:“我尽量。” 罢了,这两个人在书房又闲谈了一会儿,商归便离去了。 等到商归离去之后,这间昏暗的书房里又迎来了最后一位客人。 来人戴着面具,穿着一席墨衣,是从窗户外头翻进来的。 他双手作揖,手背上尽是坑坑洼洼火灼之后的伤痕,他向沈一正行礼道: “沈先生,在下赵国崔九。” “书信多年,你我终于相见了。”沈一正起身同样是作揖行礼,“崔公子不如坐下聊?” …… 第73章 愿者上钩 翌日。 姜楠又回到了以往的状态,只不过宿醉之后头有些痛。 她坐在沈一正的书房,商归也在。 三人坐在一起,开始商讨商号的事情。 “冰室虽盈利,但对魏国目前来说,盈利得在几年之后。毕竟如今的魏国依旧是以练兵为主,短时间很难让打铁的商户去享受什么生活。而且,战争不断,北边又在筑坝,连国库都没多少余钱,更别说市井小民了。”商归拿着巾帕擦拭着杯盏说道。 “所以,冰室得建在……”姜楠的手在案桌上的地图上面寻了好一会儿,她实在不认识这里的字,唯有放弃地把手一收,说:“建在鹉洲城附近,因为那边有不少其他国家的人,他们应当挺有钱的吧。” “可行。”沈一正戳了戳地图上的鹉洲城,随后又说:“你的盐、糖、纸什么时候能出货?” “先给我半个月的时间研究一下,这半个月之内,我若让你们找什么东西……” 沈一正接过她的话茬,“定双手奉上,绝不拖欠,也不问具体细节。” “敞亮。那我争取半个月之内研究好,一个月之内出货。” “如此,那我迟一些与陛下说一声,派人去周边各国寻一些便宜的地段,盘一些店面,到时候你东西一出,我们便立即实施,争取在两个月之内给这个世间一个震撼。”沈一正眉毛一挑。 “只不过,我不能总在你们这儿待着。毕竟说好了,这个商号明面上与政治无关。” 沈一正默契地回答:“早为你寻好了,在城西那边有一个小院。地理位置虽说有些偏,但绝对安全。” 沈一正这个人吧,虽然嘴贱烦人,但协商却很干净利落。没一会儿,他们便将所有事情都差不多谈妥了。 “对了,商号叫什么?叫姜氏么?”沈一正抿了一口茶水,问起。 “若你们愿意,叫姜氏自然可以。”姜楠从商归手中接过茶水,说道。 “总要有商徽吧。”商归问起。 “有啊。”姜楠放下手中的杯盏,提起一旁的毛笔,在纸张上写下一个大写的“j”。 “这是什么?”商归盯着这个字母有些疑惑。 沈一正却是唇畔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 姜楠则是笑着解惑道:“这叫做,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鱼钩。” 如果她猜的没错,沈家的“m”是出自穿越者之手,那么她的“j”定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她要借魏国,借这次的商号,钓出真相。 … 姜楠搬到临渊城城西的小院是在下午,同样出门的还有整理好早间谈论事项的沈一正。 他们俩人去的是两个方向,一人是去找君王汇报,另一人则是到城西闭门造车。 城西小院的外头种了不少绿植,不难想象这些爬在墙上的花花草草在它盛开时,该是怎么样的绚丽观景。 小院里则有不少寻常护院打扮的剑侍和伺候他们生活的婢子,这些都是沈一正提前安排好的。 以昉负着短刀手里抱着两只猫和三只狗也入住了这座小院,而宋廿则是跟着小猫也来到了这儿,他寻摸了一圈,最后又去到一座假山上面盘坐入定。 姜楠不太信任别人,一到地方便扯着商归进门。 她将房门一关,拿起案桌上名贵的纸张。她说了一些东西画了一些草图,商归把姜楠说的、需要的东西写下。 两人一同将纸张递了出去,交给以昉。 魏国的办事效率很快,下午申时左右,那些需要的东西被一样样的搬入这座小院。 姜楠站在一旁,指了几样东西让他们搬进房间,随后又吩咐其他人将地上的青檀树枝拿去蒸煮。 回到房间后,她将房门一关,与房内的商归道:“商归,你们这儿并不是沿海,所以你们这儿的盐是从盐井或者矿盐里面采集的,它晶状大,且含有不少的杂质。” “是的,这样的盐味道偏苦。而细盐成了沿海的吴、楚两国独有,所以像魏国这样处在纵向的国家,里头的百姓们或许都没怎么吃过细盐吧。” “没事,现在我就教你怎么提炼。”姜楠拿起一旁的粗盐,投入一碗水中,她拿着筷子搅拌。直至盐溶解了,水也混浊了,她这才停下,将这碗粗盐水放置一旁沉淀。 随后她又开始准备,细沙、竹炭、纱布、漏斗一样的器皿,还有放在最底下承载盐水过滤后的碗。 这种熟悉的又陌生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念书的时候。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天也变黑了。 商归拿着火折子点亮房内的火烛,等到房间变得敞亮了,他才回到姜楠的身旁。 原本被火蒸煮咕噜噜冒泡的液体,没一会儿剩下白净细沙一般的细盐,他看向姜楠,惊喜道:“姜楠,成功了!” 姜楠拂袖随意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神情似乎在说“那可不是”。 商归看她拿袖子擦汗,忙从怀中取出一方巾帕,塞入姜楠的手中。 紧接着他转过身,把刚提炼出来,还热乎的细盐小心翼翼装到一方盒子里,生怕抖落一丝一毫。 他将门一开,将这枚密封的盒子交到外头一直受命的小斯手中,说:“将这样东西送入宫中,呈给陛下。” … 商号开设之前的准备工作极其的琐碎。 姜楠每每都是坐在各种器皿之前垂头睡着,有几次还被烧掉了一些鬓边的发丝。 而商归则是自从发现姜楠头发被烧了之后,便陪在她的身旁,日日将睡着的她抱回榻上才在深夜提着灯笼回到广陵府。 沈一正这些天同样是忙得脚不沾地。 鹉洲城外的工程得安排士兵去,鹉洲城内他又得以姜氏商号的名义盘下一家地段好的店面。 这家店专门做一些精致糕点和茶饮,它比上其他国家的同类型店面,多了一项冰饮,因此这家店最适合开张的日子在明年的四五月份。 现在是九月中旬,看似时间足够,实则细细算算却有些紧张。 首先这家店针对的是各国来此旅游的富人,因此里面的装潢得费些精力,不能像茶寮一般简陋,而是得精致高雅。 说起精致高雅,附庸风雅的文人骚客最喜欢的便是名家字画。 因此沈一正便用起自身的人脉,特地书信给远在各国的师兄们,说自己过段时间要成婚了,请他们来魏国喝喜酒,暗示他们顺便携礼物而来,若是他们的亲笔字画那最好不过了。 正因如此,他现在不仅仅要忙商号之事,还要处理下个月的婚宴。 … 第74章 城西小院 “你也太不要脸了吧!” 约定的十五天后,姜楠递上刚做好的纸张,听到面前的沈一正说起自己成婚后应当有不少名家字画了,她忍不住地吐槽: “我若有你这十分之一的脸皮,什么事做不成啊。” 沈一正拿着姜楠的纸张,对比着楚国沈氏的镇纸,“还是有些粗糙。” “若想再精细一点,你得再给我一些时间,因为工具不对。凭现有的那些,我只能做到如此。” “如此,那我便叫一些工匠过来,你到时候将想法告诉他们,让他们来做出你想要的东西。” “我就怕赶不上约定的时间。”姜楠拿起一旁的茶水,喝了一口。 他们俩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四周摆着各种工具,三只小狗则是追着两只小猫东跑西跑,沈一正惬意地一靠,说: “赶不上约定的时间,又不代表纸造不出来。何况,我们已经有了细盐不是么。” “话是这么说,但……”姜楠犹豫了一会儿,从一旁拿起沈一正带来的糕点,想着,她就怕自己又忽然回去了。 “对了,商归怎么还没来。”姜楠生硬的转移话题。 她这话听得沈一正有些想笑,却还是耐心回答道:“溯洄认祖归宗的第二天便跟着你忙里忙外,他已经有十五天不着家了,再不回去,怕有人说。” “也是。”姜楠伸了伸懒腰,“诶,你夫人呢?” “她昨日便入京了,现在应当是有下人给她量身裁喜服吧。” “那你还不回去陪她?” “还不是来送请柬的,顺便来看看你进展如何了。”沈一正轻松应对,接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红色的请柬,交到姜楠的手中。 姜楠翻开一看,红彤彤的纸张上,用着墨写着几个字,字体秀气好看,只不过她不认识,便当即说道:“我看不懂你们这儿的字。” “看不懂无事,你只要记住十月初二来我府上吃酒就行。” 姜楠将手中的请柬一合,清脆应道:“好!” … 这些日子,姜楠无不是感谢自己当年毕业论文写了“论造纸术对经济影响”。 如果不是当初为了写论文,查了不少文献资料,或许她现在穿越就没有这项造纸术的技能了。 傍晚,她来到新建的水槽旁边,满意地点了点头。 以昉当即取出一包沉甸甸的钱袋,交到一旁的石匠手里。 石匠高高兴兴接过,双手托着掂了掂重量,“姑娘做这么大的水槽是做甚?” 姜楠瞧了一眼四周似乎有些戒备的护卫,连以昉都将手缓缓地探向后腰上的匕首,她笑着向石匠回答:“养鸭子。” “鸭子?”石匠将钱袋收入怀中,“那到时候若有多余的鸭蛋,姑娘可要想到我呀,我与你买。” “好。”姜楠点了点头回应。 待到石匠拿着工钱离开了,以昉忙说:“姑娘何必与这人多说,我们动手便是。” “若他只是个寻常人呢?难不成来一人,建一样东西,好奇的问一句,你们就要杀了人家?” “先生说了,一切以姑娘安全为主。魏国缺少姑娘这等人才,若因这样的小家而失了大家,那真如先生说得那般因小失大。因此我们不会允许一丝的风险发生。” 姜楠叹气,确实站在他们的立场,他们守护的是这个国家今后的经济命脉,如果被一些不知所以的人随口说出去了,很容易一切的安排都成了一场空。 “好,我明白了,下次我便不说什么,让你们直接给钱赶他们走。” 沈一正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 就如同姜楠当初走过的边境几城,守城的士兵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贩卖了以为不算什么的出入登记册给赵国,才让她的行踪被赵国的暗探推算出来,准确的寻到了她的所在。 如今也是如此。 那位刚建好水槽的石匠揣着银钱,一路上买了好酒好菜,拐进了一座巷子里。 巷子的尽头早有一人久等了,他便是戴着面具的崔九。 这些天,他通过细作每日上报几人行踪推断出魏国可能有所密谋,密谋何事他暂不清楚,可一切矛头所指的,则是——城西的一座爬满植被的小院子。 沈一正和商归经常过去。 姜楠则在里头,十几天了还不曾露面。 他曾派遣细作假扮游士路过,皆被四周的暗哨紧紧地盯着。 这间院子密不透风。 但有时常有人抬着、端着一样样物什进去,也经常有武功厉害的小厮捧着什么东西去往宫闱里走。 种种因素,让正巧在临渊城的崔九不由得在意了几分。 他虽不知魏国究竟要做什么,但为了赵国今后的安全,他认为消息知道的越多越有利。 因此日日盯梢,而盯梢的这些天,他找到了豁口。 原本东西要搬进去的小院,这些天寻了个石匠去砌什么东西。 他在昨日深夜便买通了这人,与他说,自己只是好奇里头在做什么。 石匠也是个干脆人,他觉得与魏国没什么影响,便同意了这个交易。 今儿个,他提着吃食站在巷子里,与那戴面具的崔九说道:“里头的小院是打算养鸭子,所以请了我去砌水槽。” “养鸭子?”崔九不太确定地反问,毕竟如果小院是为了养鸭子,又何必这般森严。 他见石匠没在撒谎的模样,便从怀中取出便携的笔墨,交到石匠的手里。 “劳烦先生,可否把石槽画下?” 石匠从未用过如此精致的笔墨纸砚,盒子盖上正好能收入怀中。 手掌大小的盒子里头,左边依次躺着小巧的砚台、墨条、毛笔。 一样样东西精巧用材也是极好,更别说盒子的另一边,一张张叠得整齐能透过日光、轻如羽毛、贵如黄金的沈家镇纸。 他着魔似的将手里的东西一递,示意崔九拿着。 崔九接过了,他才捧起这盒精细的小玩意,寻了个干净的地方,恋恋不舍得看了又看。 他想着,如果他家中的小娃能有这么一套东西,该是多好啊。 “先生若喜欢这个小玩意,就送你了。”崔九说着。 “真的?”石匠惊喜地反问。 “自然。” 听到肯定的答复了,石匠终是抬手拂开其中一张镇纸,忽然他又顿了下来。 “那,昨晚说的钱咋说?” 第75章 道法自然 崔九道:“钱也照给。” 这时候,石匠才满意了,他提笔蘸墨,一边画着,一边自语: “现在的人可真古怪。为了养鸭子特地请人上门砌一个大水槽,想知道养鸭的水槽又花钱让人画下。” “不过说来也怪,一个女子,小院里有许许多多的护卫和婢女,院子的地上还有不少奇奇怪怪的石器铁器工具。” 崔九神色一喜,从怀中拿出钱袋,“若先生不嫌累,那位姑娘院子里的东西,你记得多少就帮我画下多少。” “一样东西,一两黄金。” 石匠听罢,神色一喜,忙说:“可行!” 拿到这些钱了他便可用钱打点,不用在意今后的生计,可以让孩子无所顾忌地跟在朝中谁人的门下,做一个小童,跟着那人学习知识,今后等他长大了,也能受举荐做个一官半职的。 关于对未来的谋划,让他没有再细想这些图纸该会给自己的国家带来怎么样的危险。 兴奋使他忘乎所以。 连心口处忽然开始渗血了才发现。 他垂眸瞧去,一柄利器从他的后背贯穿到他的前胸。 鲜血滴答滴答的顺着利器的前端,落满面前的图纸之上。 在他身旁的崔九顺势夺下他手下压着的图纸,戒备地看向蹲坐在屋檐上的男子。 宋廿身着一身青色的道袍,他的发丝凌乱的随风飘扬,漆黑的头发仅用一根桃枝别了一个简单的混元髻。 “赵国纠察司的崔九公子。” 宋廿边说边是点足飘摇而下。 落地之后,他一手按住那柄贯穿石匠的剑柄,半阖的眸子落到崔九身间,“我不爱打架,所以希望公子将东西交于我。” 说完,他将剑一抽,挽了朵剑花,将沾在剑上的血甩到地上。 “就你一人?” 崔九思虑,若只有宋廿一人,他还能搏一搏。 可当他话落,从屋檐上出来沈一正府上的双胞胎门客。 他们一人叫徐虎,另一人叫徐豹。 两人并肩而站,徐虎道:“是四人。” 徐豹则说:“沈先生吩咐了,如果是崔九公子,就劝他把东西还回来,如果他不还了,我们才能杀。” “那你想他还,还是不想他还?”第四人是一名女子,她叫禇离,看着不过是十五六岁左右。坐在屋檐上,手中把玩着一只蜘蛛。 “不是我们怎么想,而是崔九公子怎么选。” 宋廿将剑拄在地上,身形慵懒,眸子半阖,打了个哈欠,“所以崔九公子快些做决定,我还要入定思考世间万物的运行呢。” “我认为世间万物道法自然。”莫数将手搭在腰侧的刀上,缓缓朝着崔九他们而来。 这时恰巧夕阳落下,金黄色的光辉洒满他的周身。 他跨过倒地早已没了呼吸的石匠,来到崔九的身旁,从他手中接过那张图纸,交至宋廿的手中,“顺应自然,不强求,不妄为。你说是吧,崔公子?” 宋廿接过图纸,接着他将利器埋入地里,双手作揖,朝着莫数一拜,说:“多谢莫先生。” 罢了,他取回利器,脚尖一点与徐氏双胞胎和禇离一同离开。 路上,年轻的禇离忍不住询问:“宋大哥,方才分明是我们占了上风,你为何还要朝着他们作揖行礼呢?” 宋廿停下,站在屋檐上回望方才的巷子,“我们是能赢,他们俩人打不过我们四人。” 徐豹追问:“所以,那为何?” “如果我们杀了他们,他们死在魏国京都临渊城,你们觉得赵国会如何应对?” 他见其他人沉默,便徐徐答之: “他们一人是赵国纠察司的都督崔九,一人则是世间闻名工匠世家莫喙之子莫数。他们俩若死在这儿,死在我们手上。如十年前施崔朋之死一般,边境又会发生战火,如上个月赵国刘将军一般,我们也会因此以死平息赵国怒火。如今的魏国并非是惧战,我们也并非怕死。而是魏国所谋定的是天下,不该为了这两人坏了计划,我们也要留存性命,为今后魏国天下计,而不是现在枉死!” 说着,一阵秋风袭来,卷起他的发丝与衣襟,他抬脚走在去往城西的小院。 “我方才对莫先生作揖,是多谢他的出现,给了我们台阶。此事这般已然很好,没必要为了一时意气冲动。国家需要我们的还有很多,我们的性命同样是弥足珍贵。” “明白了。”徐虎道。 宋廿将手里的图纸交到禇离的手上,“禇离你将这东西送到先生那边,与先生说一声今日之事,请他安排姜姑娘小院今后的排查事项。” “是。”禇离将手中的蜘蛛放到自己的肩上,随后从宋廿的手里接过图纸,脚尖一点,消失在夕阳间。 宋廿在屋檐上缓步而行,夕阳同样是落满了他的周身,他低声自语:“退一步方可视全貌,世间万物运行之法有时候并非是一往直前。莫数先生,果然是世间难得的奇人。” 徐虎和徐豹两个双胞胎对视了一眼,夕阳间的屋檐上,他们不太理解的跟在宋廿的身后而行。 … “莫先生,他们不敢杀我们的。” 回到客栈的崔九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取下青铜打造的面具,露出火灼之后的狰狞面貌。 而这人不正是在鹉洲城客栈伤害姜楠的乞儿么! 莫数站在一旁,垂视着临渊城冰冷总是在铸铁的街道。 “就怕逼急了。他们四人,只有宋廿会考虑,其他人皆是莽夫。这样的搭配,沈一正就是为了进可攻退可守。你若不交,他们三人杀你,你若给了,宋廿劝服其他三人离开。” “可先生真不好奇,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莫数回过身,思虑了片刻,“公子那晚和沈先生没聊么?” 崔九回答:“那晚还不知有这件事呢。” 莫数再问:“当时你们都聊了什么?” “我告诉他,我们来这儿是十一公子的母亲被挟制,赵国有人想让我们来拿回册子。我们没有法子,只能来求沈一正协助,毕竟那也是施崔朋的母亲。商归的现在,也多亏当年的施崔朋。” “沈先生怎么说?” …… 第76章 投石问路 崔九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回答道: “他说给可以,但原件不在他手中,他也拿不回来,只能给我们抄录的。我想了想,拿到抄录的也行,总比什么都拿不到的好,就说可以。然后他又说,希望我能帮他一个小忙,帮了他就给我们东西。” 莫数回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询问:“沈先生是想公子帮什么忙?” 崔九放下杯盏,迎向莫数,“他想让我大肆宣扬看上了姜楠,欲要娶她。” 莫数听罢,他眉头皱起,“那位姜楠姑娘不是在为他做事么?为何又让你走这一步?” “所以啊,我也看不懂了,便有了今天的一遭事。”崔九叹气,“莫先生,你说沈一正的这招,我该怎么应对?” 莫数也有些看不懂了,他的手在八仙桌上叩响,一声又一声,良久,他缓缓道: “公子要不先走这步。如今他们都围着姜楠姑娘不知道在做什么,你若走了这步也许就能引来姜楠姑娘。再不济还能问出他们究竟在谋划什么事。” “投石问路?” 莫数点头,表示正是这个意思。 “但,我或许不行。”崔九扶额叹息。 “为何不行?” “八月,我在鹉洲城的客栈,杀了她两只狗,将她从二楼推下。她现在与我已然是有仇了,这路堵死了!” “这么说你那天带回去的矮脚小奶狗是她的?” “正是。” “既然结仇了,公子不如继续用那只狗来要挟她。” 崔九听罢,心下一惊,当即抬眸迎向莫数的视线。毕竟这样残忍的话眼前的莫先生从不会说的,却对上了他逗趣的眼神,顿时明白莫数在与他开玩笑呢。 他舒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因为小狗还是什么,他笑道:“先生又在开玩笑了。” 后来,崔九坐在八仙桌前良久,他的手紧紧地捏在这枚青铜打造的面具之上,狰狞的肌肤紧紧地绷着,即使他摘下了面具,也没有人能读懂此刻他的情绪。 他缓缓地双眸一闭,将手中的面具戴回它该去的位置。 他睁开双眸,此刻的瞳仁里不再是纠结犹豫,不再是怜悯同情,他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已然是夕阳落尽,灯笼渐亮。 “人之所以是人,那是有一颗怜悯之心。而我,崔九,是一只从地狱爬出来,在烈火中活下来,受尽凡间皮肉之苦不再是人的恶鬼。既然我是鬼,那何来良心!”罢了,他将手往窗台上重重地一搭,“莫先生,劳烦你让管年进来。” “好。”莫数双手作揖,缓缓退出房间。 崔九仰望着天际星辰,如今的房内仅剩他一人了,他忍不住的问起:“姜楠,当年你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 沈府书房。 沈一正接过褚离递来的图纸,看了一眼上面的东西,便将其投入一旁的炉里。 “石匠家里还有什么人?”他问。 “有一位八十岁的母亲,一位二十多岁的妻子,还有一位五岁的小孩。”褚离回答。 “让府衙上门,与他们说,石匠遇到了劫匪死在了巷子里。然后再给他们一些足够生活的银钱,就说是朝廷的新政,专给鳏寡孤独废疾者的抚恤金。” “那这钱?”褚离才十五岁,长得水灵灵的,她探出脑袋也不迂回,直截了当地问起:“是先生你出么?” “只能我出。”沈一正靠在一旁,揉了揉太阳穴,“魏国以法治国,虽我们处事占理,但杀一人影响了他们一家的生计,自然是要给予补贴。” “可若不杀石匠一人,影响的会是魏国今后的许许多多人,所以我觉得先生可以不用给钱。”禇离回答。 “禇离,人世间种种,有时候道理是掰扯不清的。唯一求的,或许便是心安了。” “可先生你没钱了。” 沈一正不敢置信地惊坐起,“怎么可能,我十几天前刚卖了吴国的房子,那钱去哪了?” 褚离伸出手,细数道: “您十月初二就要成婚了,虽然准夫人不要彩礼,说是一切从简,但礼还是要做足,毕竟准夫人一家就她一人,若被人知晓岂不是让人说先生你欺负人家家中无亲眷?还有宴席得办呀,不然您想要的名家字画就拿不到了。而且鹉洲城的商铺得要盘了,好不容易有了一家地理位置好的,您说怕错过了,让我们去付钱。况且府内的门客也要花钱供养,不然他们没地方住,没饭吃,没灯油看书,就不会留在您这儿了。最后,姜姑娘那边日日在烧钱。总共算下来,您卖的一座府邸最多也就抵十日。” “嘶——”沈一正捂住额头,跌坐回去,“我头好痛!” 从没想到,他沈一正还有没钱的时候。只不过,他这烧钱的速度,没有家族的倚仗,没钱也是迟早的。 这十年在魏国谋事以来,魏国国库穷得叮当响,那些钱恰恰好够它这个国家自己的运作。而给的俸禄,连沈一正自用的笔墨纸砚都买不起。因此沈一正各种谋划需要钱财的,都是用自己以前做纨绔时攒的,没钱了他就卖房卖地。 他痛苦地趴在案桌上,低声呜咽: “怪不得士族要霸田占地,按照这样的烧法,是个人都想放大欲望。” “先生,您这话我听听就罢,在外头可不要说哦。”褚离人小鬼大,还嘱咐上了沈一正。 沈一正猛地将手搭在案桌上,向褚离问起:“我还有哪里的房子能卖?” 褚离从怀中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小册子,她翻了翻:“最近的一座,是奉鸣城的幸屿。那别院好,风景好看,还遗世独立,不少人问过它的价格。我认为它能卖个好价钱!” 说起奉鸣城的幸屿别院,沈一正的脑袋更疼了。 因为它卖不了,为了给林婠婠托底,幸屿的地底还埋着不少的尸骸呢! 沈一正有些想笑,是无奈的被气笑。 良久,他看向站在下方乖巧灵动的小姑娘,说道:“褚离,你迟一些偷偷地潜入广陵王府林婠婠那儿,与她说一声,我没钱了,想与她借一些。她那笔钱拿到了,你先给府上的门客,千万不要因为府上原因而亏待他们。” “好!”褚离点头,她见沈一正起身了,便问起:“那先生你呢?” “我?我去宫里向陛下诉苦啊!”说着,他整理着衣襟,“商号乃是姜楠和王侯商氏共同经营,这力气是姜楠出了,王侯商氏总要出点钱吧。” 沈一正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他转而看向褚离,“不对,你还是去城西小院,去找溯洄,让他回去说一声。” 第77章 受令之外 城西的小院里,褚离踏星而来。 她的肆无忌惮,险些引起这里的护卫们拔刀相向。 徐氏兄弟俩一人一手按住她的肩头,另一只手里举着武器,咬牙切齿道:“你这小丫头片子跟谁学的,自己的地盘还像做贼一样翻墙入室?!” 然而当他们看到她身上的蜘蛛爬到了他们手背上后,又惊恐地弹跳开。 “死丫头!” “对不起啊大哥们,先生着急,让我进去找商大哥传话吧。”说着,她也不经过谁人的同意,推门就入。 吓得正在炼糖的姜楠险些打翻了火烛,幸而在一旁的商归眼疾手快,抬手扶过,却倒了不少蜡油在他的手背。 “你的手!”姜楠惊呼,刚想捧商归的手来看看,却被一个小姑娘挤到了后面。 只见小姑娘站在他们的中间,想握商归的手,却被商归避开,她又急急地说道:“商大哥,我给你上药吧。” “不用,我自己来。”商归从腰侧取来一方瓷瓶,示意姜楠忙自己的。便来到一旁的八仙桌前坐下,他向褚离问起:“褚离,你来这里做甚?进来为何不敲门?可知这间房内闲杂人等不可擅入!” “我是受沈先生之令来这儿寻你。”说着她走到另一张摆着各种器皿的长桌前,“而且,不就是一些浪费钱的器具么,用得着如此紧张么!” 姜楠正拿着木棍搅着糖浆,她听到这话,心里有些不爽,这丫头她没得罪吧。她抬起眸子,毫不客气地反驳:“这里在做什么关你屁事,你是来带话的,带话就行!” “嘿,你这个人!” 姜楠不服输回道:“我这个人如何,也不关你事,忙你的去吧!” “我,我,我非毒死你不可!”褚离气急了,她跺跺脚,指着姜楠神色发狠,她本就长得灵气,此刻眉眼因生气下压,就像是一只鼓鼓囊囊的小兔子,急得要咬人一般。随后她舌尖一卷,水润的唇畔发出细长的哨声。 顿时那些潜藏在她身上的毒蜘蛛因这不间断的哨声纷纷爬了出来,随着哨声变调,急促一些,密密麻麻的蜘蛛们也多足并用往姜楠那儿爬去,有些竟还借力弹射。 坐在八仙桌那儿商归见状,忙几步而来,他一手揽过慌措惊恐的姜楠,另一只手抽出腰间的匕首挥向那只朝着姜楠的脸飞来的蜘蛛。 蜘蛛被他斩成两节,粘腻的液体落到了商归的袖子上。 姜楠低眸瞧了一眼,看到那分成两节的蜘蛛虽不能再爬了,却还在地上,足节对着上空空踩。她再一瞧,猛地发现她四周围满了这些密密麻麻的黑色蜘蛛,她顿时头皮发麻,她最怕这种多足的生物了! 她尖叫着,先是一把捉住商归的衣袖,再是一脚一个把地上的蜘蛛踩死。 最后实在是蜘蛛太多了,她含着泪花抬眸看向商归,投以请求的视线。 在商归的点头示意下,她这才一把抱住商归往他身上一跳。 她双手环住商归的脖子,双脚则是并拢往后一翘,她将脑袋抵在他的肩上,挨在他的脖颈旁。她全身瑟瑟发抖,又觉得自己的后背空落落的很没安全感,闷哼道:“商归快把你的手放我背上,不然我没安全感。” 商归虽有些别扭,但还是照做,他抬起手,一只手搭着姜楠的后背将她托住,另一只手则是提着匕首,与眼前的少女对峙。 地上的蜘蛛围在商归的四周并没上前,并不是褚离仁慈,而是商归身上配有毒物无法靠近的香囊。 “褚离,你的这些小玩意,是想我把它们踩死,还是你自己召回?”他抛出选择,见褚离依旧是红着眼睛与他对峙,便将头一歪,“看来,你是想我踩死它们了?” 说着,他抬起脚,狠狠地一踩。他脚下的蜘蛛爆裂一般,恶心的汁水瞬间迸发四溢,溅得到处都是。他单手抱起姜楠,将她抱到安全的八仙桌上,轻轻地放下后,将自己腰间的香囊取下,交到姜楠的手里。 “啊!!商大哥,你为什么要帮她!!”禇离尖声高呼。 房间内的异动终于是引起院子里其他人的注意,以昉放下手中的奶狗,拔出后腰的短刀,推门而入。 宋廿紧随其后。 徐氏兄弟则是双手环胸挡住门口。 以昉一进门,扫了一眼当即分析出大致缘由,她提起利刃便是冲向褚离。 而宋廿则是抬手按住以昉的手腕,如似打太极一般,手一推,便轻轻地化解了以昉鬼魅迅疾的攻势。 宋廿道:“以昉姑娘,我们都是自己人,先把事情讲清楚。” 以昉则是回答:“先生说了,我在一切受令之外,只负责保护姜楠姑娘。若谁让她有危险,不管那人是谁,我都可杀!” 宋廿看向商归,想让他做主。却不想看到了商归眼神中的一丝杀意。 褚离的阿兄褚复是商归在虎贲营的好友,他本可以好好的与褚离说,但当时那只毒物是冲着姜楠的脸而来,咬了那可是必死。若他晚那么一步,他不敢想象后果。 因此,此刻的他认为,眼前的小姑娘,过于危险,断不可留! 僵局之下,宋廿将视线落到了姜楠的身上,“姜姑娘?” 姜楠坐在八仙桌上,从商归的背后露出一颗脑袋,“你先让她把蜘蛛收回去!” 宋廿这才将视线落到了褚离身上,他说道:“褚离,快把蜘蛛唤回去。” 禇离瘪着嘴回答:“我不要!” 若是说刚才禇离是被姜楠怼生气了,那现在则是孩子气,面子上过不去。 “你若再不将蜘蛛唤回去,那我先踩死你所有的蜘蛛,再书信给你阿兄,让他回来揍你!”商归掀起眸子,冷声道。 这些年来,商归虽有些淡漠疏离,但待人有礼,天赋又好,因此沈府内的所有门客都很喜欢他。 喜欢教他自己擅长的,还会携他认识其他人。 禇复和禇离便是因此与商归认识。 他们俩是沈家的一位门客的侄子侄女,从小被养在乡下,全靠这位门客的供养才能生活。 那位门客没什么资质,平平庸庸,沈一正却知人善用,认为那位门客很适合在赵国的那条线上,做一个搭线的人。 也正因为这个决定,门客离开魏国去往赵国的那天,禇复和禇离便被接到了沈家照顾。 禇复大一些,当年有十四岁了,他被安排在商归的身边,与他一起去军营历练。 禇离小一些,当年才七岁,沈一正便将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当做女儿一般。 因此,在沈家的所有门客都是看着禇离长大,包括宋廿、徐氏兄弟还有商归。 第78章 账面平了 在以往,禇复在边境没法回来时,都是有机会回来的商归,带来她阿兄的信件和礼物。 而禇离又会开开心心地围在商归的身边蹦蹦跳跳。 其实仔细算算商归和禇离压根没差几岁。 他今年才十七,禇离十五。 只是商归懂事一些,才让人错觉他大许多。 在他或者在沈府的所有人看来,眼前的禇离一直都是孩子。 如今她这样发脾气并不是第一次,只不过她从未料到这一次所有人都站在姜楠那边,因此赌气不想松口。 姜楠见此,她觉得不能再这么对峙下去了,便转过头,与眼前的禇离认怂道:“对不起,我为我刚才的话道歉,请你把蜘蛛唤回去好么?” 商归扭过头,与姜楠道:“姜楠,你又没错,为何要道歉?” “道歉并不是认输,而是现在没办法了。时间紧迫,我们没必要为了这点事浪费时间,何况和她道歉我也不会损失什么。她既然心理不痛快和我们僵持,那我就让她痛快一点,然后让她快点把沈一正的话带到快点走。” 禇离听烦了吼道:“我还在这里呢!” “对不起咯,没能考虑你的感受咯。”姜楠阴阳怪气说道。 “你……”禇离被气到了。 可一看四周,宋廿拦着以昉,以昉要打她,商归站在姜楠面前,蜘蛛又无法上前。 她知道自己冲动了,可此刻该怎么下台呢。 “唉!”从屋檐上又飘摇下一位穿着白色儒服的男子。 他双手交错在宽袖里,落在小院里的时候,院里的众人朝着他作揖行礼。 他绕过在地上无忧无虑东奔西跑的小狗和小猫,迈入徐氏兄弟看守着的房间。 “你们知道我今晚有多累么!”沈一正抬手揉了揉一直绷着的太阳穴,一进房间便瞧见坐在八仙桌上的姜楠拉住挡在她面前的商归的衣袖。 接着瞧见她四周围着不少蜘蛛。 然后顺着依次看去,以昉和宋廿竟还在对峙。 他抬起手,一把拧住禇离的耳朵,“让你来带话,谁让你放蜘蛛吓人了!还不把蜘蛛收回来!!” “诶,是是是……”禇离连连应着,小声地嘀咕,“谁让她凶我了。” 沈一正顺势看了一眼坐在商归身后的姜楠,看到她满不在乎的模样,继续与禇离道:“她凶起来连我都骂,你还想她能对你有好脸色?” 见禇离骂骂咧咧地卷舌吹出哨声,在这里的蜘蛛们便纷纷地钻回她的身上了。 姜楠这才松了一口气,说:“我不是凶起来骂你,而是你太欠了。” 沈一正听罢,双手往腰上一插,说:“你们先出去,我和商归说几句。” 这时候,房间里便只剩下姜楠、商归和沈一正三人了。 姜楠见他们走到一旁,便自己从八仙桌上一跃而下,然而抬起头瞧见自己的左右手分别被沈一正和商归扶住。 沈一正干笑着把手一收,宽袖垂在身侧,“还以为你摔了。” 商归将手轻轻一放,“你这样会扭到脚的。” 而姜楠则是震惊了,她来到八仙桌前,拿手比划了一下它和自己腰的高度,“我寻思我也不是废人吧,就这么点高度我还能怎么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对吧溯洄。”沈一正说着,又一次与商归来到不远处的角落,与他直接了当开口:“溯洄,你能否回去让你母亲借我一些钱。” 商归垂眸,他快速的思虑了一番,大致明白了什么情况,“先生,学生认为不能说借,而是得还。这些年我与母亲承蒙先生的照顾,我现在就回去与母亲陈述利弊,相信她会明白的。” “你这个孩子,我当初帮你们并没想要什么回报,你不必如此客气。说借便是借,等熬过这阵子,应当就能还上了。” “可您做的一切,皆于我有利,我怎能拿了利,而不还予呢。”商归双手作揖,深深地行礼。 十年来,沈一正为他做的事,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商归偶尔间能看出沈一正似乎另有所图,虽还是不明他所图什么,但以目前商归获得的来说,眼前的先生,给予他实在太多太多。 他的的确确无以为报。 “诶,沈一正,你要不不要再推辞了?”姜楠在一旁研究白砂糖,缓缓说起,“商归既然想要报恩,你就让他报吧。” 商归投来感激的视线。 随后在沈一正的点头示意下,他向姜楠道别,离开了房间。 此刻的房内只剩下沈一正和姜楠两人。 他欠欠地来到姜楠的身旁,看她手里的砂糖,便随意拿起一碗,放置一旁的烛火底下细细打量,“颜色似乎比上沈氏的黄一些。” “这是我目前的极限了。”姜楠递来手中那碗白一些,但没像现代那样雪白的砂糖。 沈一正两指捏着,将它挨着烛火翻看,“确实比上之前几碗白净很多,可比上沈氏的砂糖颜色还不够白净。但我认为应当足够了,因为我们的价格比他们低廉,有些颜色上的不同也是能接受的。” 姜楠点了点头,现在唯一还没有攻克的便只剩下造纸了,她见身旁的沈一正放下手中的碗,抬手揉着太阳穴,关心问起:“你现在很缺钱么?是因为我这边的关系?” “非常缺钱,可以说,明天我若还没钱,沈府满院的门客和这个院子外的侍卫都将没饭吃。而你的这些材料,也将供应不上。” 他拿起一旁的筷子,沾了点碗里的砂糖,送入口中,细细抿着。他这些天紧皱的眉头,因这丝丝甜味,缓缓地舒展,便继续道: “但与你无关,很多事正巧遇到了一起,导致了这样的结果,你只是其中一环,即使没你这边的事,还有其他地方呢。” “那怎么办,如果林绾绾那边一时拿不出来呢?” “我已经去宫中诉苦了,然而国库一直空虚,又不能将这里的事告诉外人,陛下只能让路师兄想办法给我拨粮。钱没办法,毕竟国库掌握在温丞相的门客手里,现在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说到这里,沈一正笑出了声,“他还让路师兄偷偷拨粮之后要把账面平了,毕竟挪用国粮算是大事,就怕哪天我们这边还没出结果,挪粮的事就被闹得满城风雨,影响百姓对国家的信任。” 姜楠虽不是财务,但大致了解其中的门道,最简单来说,就是账面持平,借贷相等。 就一晚上,让路闫想办法,用合理的借口,拿出粮食,且不会让人起疑。如果她是路闫,现在应该在骂沈一正了吧。 第79章 关键剧情 姜楠看沈一正一直在揉着太阳穴,便一指旁边的小榻,说:“要不你在这里休息一下?” 她见沈一正犹豫,以为他在嫌弃,继续道:“那地方是我平时在这里累了,供我休息的小榻,不脏的。” “不是在小院里给你备了房间么?”沈一正来到小榻前,伸手轻轻拂过上面的被褥。并不是他嫌弃,而是他花了点时间接受眼前女子是穿越者,没有他们这里的繁文缛节。 “有时候忙到夜半,我也不想因我走动吵醒外面的人,所以就和他们说在这里备一张床榻,方便我也方便他们。”姜楠倒了一杯水仰头饮下,“而且这张榻子,除了我,以昉也睡过几次。” 她不知道,她仰头伸长脖颈的模样,被一道烛火剪下光影。在沈一正的视角,正巧能尽数收入眼底。 她身形匀称,身着一席宽袖长衫。她又怕热,因此穿的衣服都是透气极好的。而且她还很讨厌繁杂的发髻,所以日常扎着一个丸子头。 烛火落在她的身后,恰能将她照亮,将隐隐藏在衣服里的女子的身姿隐隐绰绰展示人前。她脖颈仰着,杯盏里的水珠顺着她唇畔落下,沿着细颈一点点往下滑落。 沈一正咽了咽干燥的喉咙,他都三十五了。年轻时候他什么事没见过,什么地方没去过,自然女子香,他也体会过。 秦楼楚馆,烟花柳巷。 手揽香骨细腰,饮上醇香好酒,叹出才情佳句,再在青纱帐里颠鸾倒凤、难分昼夜,这才是人不风流枉少年。 十几岁那会儿爱做的事,二十几岁后倒是没了兴致。 如今见到姜楠,光是这个剪影,便使得沈一正心绪激荡。 他就像是想起了当年的那些满腔的坏水儿,朝着放下杯盏的姜楠故作唤道:“哎呀,有蜘蛛!!” “啊!!” 看得出来姜楠怕极了,她手中的杯盏还没放稳,人已然慌张地跑到沈一正的身旁,抬手拉住他的衣袖,将身子对着他,低低说着,“在,在哪?” 她刚喝完水,口中还有水汽,她说话的时候还会时不时地将水汽喷到沈一正的身上。 他低眸垂视着她,将被她拉住的手腕一转,轻轻地点着她的腰窝,“让我看看它去哪了。” 然而他的视线却是一直盯着姜楠,就像是一只盯着猎物的猛兽,“在哪呢,方才我分明看到了。” 他依旧是这般说着,语气不急不缓,不紧不慢,就像是逗弄小小昆虫的狸猫,“好像在桌子底下。” 随着他的话语声,姜楠脚尖踮起,挨着沈一正近了一些。倏地,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忙把他一推,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沈一正顺势跌坐在软榻上,唇畔勾着一抹笑意,欣赏着眼前又像小狗崽子一般露出獠牙的姜楠,看着她转过身鼓起勇气猫下来,似乎是想在桌子底下寻找着什么。 他身子往前一倾,伸长左手,手中握拳,递到姜楠左侧脸的眼下,“我好伤心啊,我这么诚实的人,竟被冤枉了。” “你这语气,是有什么毛病么?”姜楠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扭过头看向坐在她身后榻上的男子。 沈一正则是挑了挑眉,示意她看看他手中是什么东西。 他的手不知何时翻转摊开手心,此刻,一只还活着的蜘蛛正躺在上面,在他手心里动动足节,吐吐细丝。 “我去。”姜楠被吓得往后一仰跌坐在地。 她往后爬了爬,与沈一正的手保持了一定的安全距离,道:“你什么时候抓到的?” “就在方才。”沈一正从容地应答:“所以,我方才没在骗你。” “好好好,是我冤枉你了。”说着,姜楠手脚并用的爬起身子,跌跌撞撞一步三回头的往门口跑去,“我去外面看看木桨如何了。” 她实在是对沈一正信任不多,一路上生怕沈一正想到了什么,然后把这只蜘蛛朝她抛来。因此她才这般一步三回头,直到出了门口了,她才放松警惕。 而房间内的沈一正神色则是从戏谑的笑容,随着姜楠离开渐渐变得悲凉。 他缓缓倒下,将头埋在姜楠曾经睡过的被褥间。 一切,并非是巧合,而是他有所预谋。 这几日事情很多,他虽是疲惫,却怎么都睡不着。不知为何,他一闭上眼睛,便是看到刚接回府的赵国女与姜楠的脸重叠。 后来他想来看看姜楠,却不知用什么借口,何况她的身边还有商归。 不过今天倒是巧。 褚离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沈一正要没钱了。 褚离一直喜欢商归,若是她来了这儿,看到商归对姜楠这般不一样,定会闹起来。那么他这位长辈顺势过来解围,不也是很正常么。 他靠在这床被褥上,双眸渐渐地阖上。近三日未眠的他,终于是能睡一个好觉了。 沈一正的确睡了个好觉,他是在卯时一刻醒来的。 当他出了房门,便瞧见坐在院子中央的炉子旁烤火的姜楠。 “你没睡?” “你醒了?” 两人的声音异口同声响起。 姜楠坐在一张藤椅上,手里抱着眯眯,她随手拿起一旁的纸张,递给沈一正。 沈一正则是提起一旁的藤椅,将椅子放在她的身旁,与她并排坐下后接过纸张。 他拿着纸张对准炉子里的火光。 入秋了,日头睡过头似的,天空灰灰蒙蒙的也开始起晚了。 “这是……”沈一正的手微微颤抖。 “沈一正!” 兀然,从小院外传来一声怒吼。 路闫人未至声先来。 他手中紧紧捏住竹简,朝着沈一正的双膝上重重地一放,随后他双手叉腰俯下身,盯着沈一正还没擦干净眼屎的双眸道:“我一晚上没睡给你调粮,你倒好,睡得很舒服嘛。” 沈一正当即赔笑地递上手中的纸张,说道:“师兄,这样东西够平息你的怒气么?” 陆闫接过,另一只手宽袖一挥搭在纸张的下方,他手臂往外扩动,纸张便发出了“唰唰”声,与清早的第一道日光一同出现在人间—— 今日是九月二十八日。 是姜楠第二次穿越的第四十四天,她给这个世界上的魏国带来了细盐、砂糖还有不再被楚国沈家垄断的纸张。 《论造纸术对经济的影响》,当初她写下这篇毕业论文的时候,查了不少文献资料。当时的她,只是一个为了拿到证书的学生,通过别人的文字,尝试着理解那个时代,然后再以现代人的视角写下所感所想。 可如今的她,似乎能亲眼见证造纸术对经济的影响了。 她相信这个世界未来会变得更好,细盐不再是沿海两国的独有,砂糖也不再是沈氏的独门技艺,百姓们购买的时候会有更多的选择,继而影响市场。 坐在一起讨论的书生们,不再是为了节省成本而费力篆刻,他们可以用更便捷、更低廉的方式来书写、来记录。 甚至纸张的低廉与普及,可能会出现为了更加便携、易带,促进商贸的交子与飞钱。 想到这里,她有些兴奋甚至有些期待。 期待自己能给这个世界的未来影响到怎么样的程度,期待自己投下的这颗石子能波及到哪里。 因此她想回到自己的世界了,因为或许只有这样,当她再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像是看电视剧一样快进到关键剧情。 当然,关于穿越的猜想,她现在也需要机会来实践。 第80章 供她欢喜 姜楠兴奋到睡不着,所以才一晚上没睡。 她捧着以昉递来的温暖茶水,双腿上躺着毛茸茸的小狗眯眯。 陆闫同样是兴奋地不知所措,一晚上给他沈一正调粮的怒气因这张纸顿时全消。 “师兄,调粮可值?”沈一正打开竹简,看着上头的内容。 “值!” 说着,陆闫从袖子里取出一包钱袋,交到沈一正的手中,他又说:“你嫂子管得严,我也只有这些私房钱了。你这些天着急的,我也看出来了,虽然不多,但希望能解你燃眉之急。” 沈一正见状,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把银钱往路闫的手中回塞,“师兄,这钱我万万不能收下!” 路闫则是将沈一正的手按住,“你没过几天便要成婚了,这钱就当师兄给你的贺礼,你若不收,就是瞧不起师兄了。” 说完,路闫双手作揖,对着姜楠深深行礼。 本在看他们推搡的姜楠,忙把手中的杯盏放下,接着将双腿上的眯眯交到以昉的手里。手忙脚乱地起身做了个自认为应当是对的女子福礼。 她做错了,但路闫并没指正,而是感激道:“多谢姑娘。” “路先生莫要这样说。” “姜姑娘不知,你这张纸,能救下许许多多人。” 路闫是双手背在身后,唇畔带着笑容,踩着初升的朝阳离开这座小院的。 他的形象就像语文课本上,那些古诗文旁边的人物配图走出来一般,有气节、有风骨、能体谅底层百姓的不易,甚至偶尔还有些诙谐幽默。 姜楠注视着路闫离开的方向,兀然间,似乎发现门口垂挂的植物上长出了一朵花儿,她望着那朵花向身旁的沈一正喃喃问起: “你不是书信给你的师兄们,让他们来参加你的婚宴,目的是为了贺礼,又为何要婉拒这位路师兄呢?” “因为,我的师兄们不说家世好,但起码父母双全有兄弟姐妹,除了,这位路师兄。”沈一正迎向姜楠的视线,“他是个乞儿,是圣人在楚国的街上,在他十四岁时带回家的。我初遇他的时候,他拿着木棍在地上写字。他不像我们有家中托底,买得起沈氏镇纸或者竹简篆刀。” “怪不得他方才向我作揖行礼,原来是他自己淋过雨。” 沈一正叹气,随后将这包银钱收入怀中,接着他取来一旁的纸张,一边折叠一边与姜楠道:“姜楠,我去一趟宫中,你好好休息一会儿。” “等下。”姜楠拦下沈一正。 沈一正疑惑问起:“怎么了?” “我昨晚一夜没睡的时候,想到了一个主意,有几率快速变现。” 沈一正变脸很快,此刻是含笑着顺势往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们之前不是谈到,魏国举国上下炼兵器的很多,甚至有许多富余,不如将兵器卖给别的国家。这事你可还记得?” 姜楠刚是把话说完,沈一正便跟上了她的思路,笑说:“现成的买主已经入魏国了,你是说,想让我们去和那人交涉一下,看看能不能卖出一批武器,填补国库?” 姜楠露出笑颜,“那你猜,我想说的是哪个国家,和谁人交涉?” 沈一正与她有着默契,同样是能接上,“吴国,施无慕。” …… 九月二十八。 姜楠一觉睡醒,便在午后。 以昉见状送来食物,她将食物放在桌子上,随后蹲在一旁伺候着姜楠穿鞋。 姜楠忙把脚一躲,扶过她的手臂道:“你在做什么?” “伺候姑娘梳洗。” 以昉说话的时候,就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听得姜楠眉头微皱,“我不是之前就说了,不需要你来服侍。” “但,姑娘是姑娘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姜楠拿过布鞋,翘着二郎腿自己穿着,“我也说过了,不需要就是不需要。” “那我岂不是没用了?” 语气中,以昉似乎有些落寞。 穿好鞋子的姜楠在地上踩了踩,随后来到八仙桌前,捏着一块糕点,问起:“以昉很希望自己受到别人的驱使?” “沈家的门客各有自己的长处,而我,只会武功。若不展示自己的能力,岂不是在吃沈家白食?” 姜楠想起自己第一日来到沈府时,以昉对她的态度,当时的以昉便是认为姜楠在沈家吃白食。 姜楠不了解这个时代,也不明白门客在主家时候的心境。她身为一个外人,身为这个时代一个迟早要回到自己世界的过客。 因此她没打算与眼前的人科普什么,拿多少钱干多少事的话。而是换了个语境,与她说道:“以昉平日里对我的保护就足够了,因此没必要再为我做其他的了。” 说着,她出了房门,对着天空伸伸懒腰,“对了,今天商归怎么没来呢?” 以昉跟在姜楠的身后,神色犹豫。 “发生了什么?” 以昉缓缓回答:“公子说,要给姑娘抓喜欢的人。” “啊?” “早些时候,临渊城里流传着姑娘的画像,说是一位郎君在寻心上人。公子带着画像来了别院,本想问问姑娘,但瞧见姑娘还在睡觉,便自行离去,说是要为姑娘绑喜欢的人过来。” “他?他去哪了?” “姑娘要找公子?” “当然!我压根没有喜欢的人,这画像怕不是什么陷阱,商归这般不调查一番,岂不是送上门去!” … 确实是送上门了。 在客栈的崔九没料到,他让人放出去的饵,没引来姜楠却是钓到了商归。 他隔着案桌看向说什么要把他绑走变成药人的商归,一时间有些搞不懂了,忙说:“商公子,有话好说。” “你不是姜楠喜欢的人么?”商归抬起飞扬的眼,唇畔微勾,雌雄莫辨的神色间透丝丝妖冶,“既然姜姐姐喜欢你,那我只能动手了。” “呃…” 商归闻言,他言语缱绻,将头一歪,神情里看不清喜怒,“你不是在方才说了,姜楠胸前有一颗红痣么?” “等会儿,我捋捋。”崔九戴着青铜面具抬起了头,“你怎么知道姜楠胸前有一颗红痣?” 崔九知道,那是在鹉洲城时不小心瞥见,那眼前的商归呢? 商归却是无视这样的言语陷阱,当即道:“看来,你真是了!她那日为你哭了,所以你就好好的做一个药人,供她欢喜吧。” 说完,商归将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把毒粉,朝着崔九一抛。 … 第81章 做你便好 姜楠来到这儿,正巧是商归给崔九施针的时候。 她着急地按住商归的手,看到商归迎向她露出的笑容,她先是被他长得绝美的模样惊艳到一怔,紧接着忙说: “你这是在做什么?” 商归则是耐心回答:“你之前不是为喜欢的人哭么?我现在把他做成药人送你开心。” 姜楠把视线落到这个躺在地上,戴着面具,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人,说道:“可我不认识他啊。” “不认识?可他知晓你胸口有一颗红痣。” “等会儿,你怎么知道我胸口有一颗红痣?”姜楠接过他的话,双眸一眯问起。 面对姜楠的反问,商归面上骤然通红,他慌张地别过头。 见他不语,姜楠抬手夺去他手里的银针,捏着银针反对准他,道:“问你话呢,你怎么知道的?” 商归垂着头,害羞地从她手中接过银针,仔细收回自己的腰间,“担心扎到自己。” 说着他埋着脑袋,支支吾吾回答:“就是之前几次。” 姜楠又不是失忆,自然是记得之前是有过几次。 她不满地啧了一声,“臭小孩!” 商归立马孩子气地反驳,“姜楠,我十七了!” “我二十五了!”姜楠抬手一点商归的脑门,说:“我们差八岁,你在我眼里自然还是小孩,所以,你要叫我姜姐姐。” 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崔九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试图想要引起他们俩的注意。 姜楠终于是看到了他的存在,双手抱着袖子,蹲在他的面前,问起,“这人是谁呀?” “楚国纠察司崔九。”商归同样是蹲在姜楠的身边,淡定地回答。 姜楠一愣,紧接着抬手往商归头上招呼,“他这样的身份你还敢下毒?” 商归将头一低,轻易地躲过。他取来腰间的巾帕,擦了擦手,回答:“有什么关系,只要你喜欢,谁我都能帮你抓来。” “你现在很嚣张嘛。” “还行吧。” 两人当即对视了一眼,随后“噗嗤”笑出了声。 姜楠注视着崔九戴面具,唯一露出的两个洞里,眼睛还在翻白眼。便好奇地问起:“他一直戴着面具的么?” “一直戴着,从未有人见过他的样貌。” “那不如这样,给他解毒之前,我们先看看他长什么样子吧?” 姜楠的这话一出,崔九的眼睛瞪起,他死死地盯着姜楠,似乎想警告她:你敢! “你想看?”商归无视崔九的视线,向姜楠问起。 “虽然有些卑鄙,但我也只是一个小人物、一个凡人,有时候喜欢窥探别人的秘密,满足奇奇怪怪的好奇心。而且,我也想知道这人是不是当时在鹉洲城的乞丐。” “那便看看。” 商归应着,将手里的巾帕垫到崔九的面具上。 姜楠蹲下身,屏气凝神仔仔细细地瞧着。 她顺着他的青铜面具,看到了他满是沟壑的脖子,火灼之后伤痕遍布的头皮,寥寥几根的头发,少了一只的耳朵。 她有想过这人是不是鹉洲城的乞丐,因为乞丐和这人一样都是被火烧过的模样。只不过当时的乞丐有头发,而且那会儿也没怎么仔细看,但保不齐人家戴着假发呢。 她迎上崔九的双眸,看着他死死地瞪着,眼睛里满含泪花却又倔强地发狠。隐隐之间,她似乎看到了一丝痛楚和屈辱。 她心下一软,缓缓抬手将商归的手轻轻按住。 “还是算了吧。” “嗯?”商归停下掀起一点的手,歪过头看向身旁的姜楠。 “想知道他是不是,我们问他就是,不必看了。” “姜楠以前不是总说人性恶么,你就不怕他骗你?” 十年前,她曾经教过商归他们莫要轻信人性,如今的自己反被他教育,她无奈笑道:“倒也不是说轻信,而是,你可以给他下毒,再威胁他说实话。” “可下毒也要掀开他的面具。” 姜楠听到这话,她同样是扭过头迎向商归,对上他淡漠的视线,“商归,你不会是自己想看吧?” 商归抿着唇,点了点头。 崔九长什么样子,他并不知晓。但这些年来他与这人有意无意对过几招,深知此人出手狠辣,从不留情,是赵国的一柄杀刀,杀死了不少赵国线上的暗桩。 如今应当是随赵国使者潜入魏国临渊,因此并没有住在赵国驿馆,而是在此定居,方便行事。 现在又大张旗鼓地说喜欢姜楠,不知这人要做什么,但商归总觉得,这人是个危险。 因此不如看了样貌,再下毒做成药人。 “你们再聊下去,他药效都要过了。” 倏地,从他们身后传来了声响。 若姜楠这样不懂武的还好说,但商归不一样,他竟也没听见有人来的声音。 他心下一惊,忙抬手搂过姜楠的肩,同时拔出腰间的利器对准崔九的脖子,接着才冷静地看向身后。 身后的莫数单手拖着早没了反抗能力,却能抬起眸子打量四周的以昉,他说道:“商公子,我们和平解决,交换人质如何?” 商归勾唇冷笑,此刻的他宛如是地狱的恶鬼修罗,“你手上的不过是个剑侍,而我手上的则是赵国纠察司都督,你说这买卖公平么?” “可是,商公子身旁的姑娘似乎不是这样觉得。” 商归神色收敛,顺势看向姜楠。只瞧身侧的姑娘眉头微蹙,神情犹豫。 买卖讲究个公平。 若用一小小剑侍的性命换赵国纠察司都督,任谁都会说值,甚至连那被轻易点了穴道的以昉也是这样觉得。 以昉抬起双眸,微弱的视线落在姜楠的面上,她用尽全力无声地细微地点了点头,表示她能接受这个买卖,用她一条命换崔九的。 姜楠虽懂,但她毕竟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也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她不想陷入这个陷阱。因此她才这般犹豫,这般难受与纠结。 她侧目看了一眼地上的男人,又看了看无法动弹的以昉。 然而还不等她开口,商归当即扭过头,冷漠地回答莫数道:“成交。” “商归?”姜楠疑惑,看向商归的侧脸,她伸手出,轻轻地捏住商归的衣摆。 “姜楠无需为任何事纠结,一切与你无关,你不必卷入其中,你做你便好。” “什么意思?” 商归并未回答姜楠,而是一直注视着前方,他收回搭在崔九脖子上的匕首,也收回了搭在姜楠肩上的另一只手,接着双手作揖与莫数道: “烦请莫先生为以昉解穴,而崔九,商归会为其解毒,绝不食言。” … 第82章 这是承诺 “你散播谣言总有什么目的吧?” 姜楠坐在案桌前,向面前扶着自己面具的崔九问起。 崔九瞧了一眼姜楠,“看上姑娘了,这理由可行?” “话不投机半句多。”姜楠白了他一眼,“不过听你的声音,你就是杀了我的狗还抢走我的狗的丑八怪对吧?” 姜楠继续说道:“样貌可以掩饰,但是你这个独特的声音改变不了。” 面对姜楠直白询问,崔九也不做掩饰,“是我。” “果然面貌和心里一样的丑陋,看到你我就想吐!” 说罢,她从怀中取出商归送给匕首。 她拔出利刃,对准崔九搭在桌子上的手,含笑说着:“你说,我会不会扎下来?” “我觉得姑娘不会。” “为何?” 崔九道:“姑娘方才的宅心仁厚我可是看在眼里。” “那你猜错了。”说罢,姜楠将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扎入崔九的手背。 崔九忍着疼痛,抬起眸子,似是在含笑,“姑娘这样是想报两只狗的仇么?若是,我们接下去能不能谈一谈?” 姜楠冷着脸把匕首一抽,鲜血迸出,把她的青色衣袖落满了点点梅花。她看到崔九疼痛到痉挛,唇畔露出一丝笑意,“等你将我的狗还回来,我们再说吧。” 说完,她接过商归递来的巾帕,擦着匕首上的血,慢慢地离开了客栈。 当她踏入马车的时候,她紧紧绷着的神经顿时卸下,还没坐下来,便脚下一软跌到了软榻上。 商归随后而来,他上前扶过姜楠的手臂,却见她把他的手别开,丢下沾满血的匕首,一个劲的埋头擦拭手上的血迹。 他当即是明白了,姜楠一开始的模样都是掩饰,如今才是真正的她。 会害怕血,会紧张伤人。 他从怀中取出巾帕,接过姜楠纠缠在一起手骨尽显的双手,“若害怕,以后这种事,就交给我。” “我才……” 刚说完两个字,车厢里的血腥味便卷入了姜楠的鼻腔,她忍不住的抽回手,趴在一旁干呕。 她趴在一旁什么都吐不出,恶心难受的感觉甚至将眼眶里都憋出了泪花。 商归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道:“我送你的香囊可还在?” 姜楠点了点头。 “拿出来闻闻。” 姜楠垂着头,伸出手,等她刚要接触到腰间的香囊时,又停了下来。 “为何不取?” “我的手太脏了。” 她的手上都是血,她不想把香囊弄脏,她抬起湿漉漉的双眸,迎向商归担忧的神色,“你帮我一下。” 商归总是对姜楠有求必应,他从姜楠的腰间取来香囊,凑到她的鼻尖下方。 随着她缓缓地嗅着,恶心的感觉确实减少许多。 接着,商归放下香囊,一手拿着巾帕另只手捏着姜楠的手腕,一点点的轻柔地擦拭着,“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带你来魏国,是想你开心。” “我只是气不过那人杀了我的狗。” 说着,姜楠反手把商归的手握住,在商归微微错愕之中,她问起:“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与我无关,让我不必卷入其中,做自己便好?” 原是为了这事,商归唇畔带笑,解释:“这是承诺,当初不是说好了,你来到魏国,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开心便好。” 姜楠垂眸沉思,“你的意思,就像是我在你所有安排之外,又在你所有的庇护之中,我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便好?” “是这个意思。”商归耐着性子回答。 姜楠听罢,沉默地坐在一旁。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眼前的小孩。 在她看来,眼前的孩子是她连接这个世界的锚点,可她不会为了这个锚点在这个世界停岸。 她会回去,这个世界也会成为她偶尔回想的记忆,在这个世界做的一切,都是实验,是她一时来了兴趣做的实验。 她不会属于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国家,也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停留下来。 曾经对沈一正的好感,只是荷尔蒙的原因。所以她在城西小院投入工作的时候,压根不会想起沈一正这个人。 可眼前这个孩子对她的不一般,让她有些愧疚和难以承受的负担。 是她让他有了活下来的期望,所以在十年后的现在,他顺着她做任何事。可如果当他知道自己对这个世界并没有多大停下的欲望,迟早会离开,会不会因此崩溃? 姜楠该怎么说出心中想法,因此抱着双手,坐在香车里沉默。 直到马车停下了,以昉放下马鞭,抬手扶过姜楠下来。 姜楠仰头看着熟悉的沈府,疑惑问起:“怎么来这里了?” “先生说他过几日就要成婚了,让姑娘回来帮忙。” “帮忙?我能帮什么忙?”说着,姜楠看向沈府门口来来回回的人们,又问:“那些人又是谁?好多贺礼?” “给先生送贺礼又不参加婚宴的人。”商归站在姜楠的身旁回答。 来人少年意气,身着名贵的锦缎,腰间垂挂着精巧的同心球玉坠,他携着十几箱贺礼走进沈府。 他带来的贺礼是目前最多的,连记账的管事这些天见多了各地送来的贺礼也忍不住地惊讶这人送来的十几箱。 每一箱打开,都是满满当当的值钱玩意,什么黄金、玉石、玛瑙、珍珠皆是不在话下。 “敢问公子是哪家府上的,我这边好做记录。”管事拿着纸笔,作揖问起。 少年双手作揖,礼貌地回礼道:“楚国沁城沈氏,沈律。” “楚国……沈氏?” 正当众人窃窃私语这人究竟是不是传闻中的沈家后人时,常在书房外的剑侍以念踏空而来,他来到沈律的面前,双手作揖,道:“沈公子,先生有请。” 沈律双手背在身后,昂首挺胸,跟在剑侍以念身后缓步而行。 当他进了书房,随着房门一关,当即变了个模样,小跑到沈一正面前,也不管沈一正在做什么,抓住他衣袖的一角,撒娇道: “小叔叔,好久不见呀。” 沈一正笑着将自己的袖子抽回,手中拿着毛笔用末端轻轻点了点沈律的脑袋,“谁让你来送礼的?” 沈律回答:“你不是说要和家族不再往来,所以这礼是我自己送的呀。” 沈一正宠溺地摇了摇头,“好小子,这些年攒了不少嘛。” 第83章 搭讪方式 “前些时候我发现叔叔在卖宅子,便知道了你一定是有困难。” 沈律来到书架前,拿起那枚黑色的漆盒,看着里头躺着的同心球玉坠,又托起自己腰间的这枚玉坠。 两枚同心球玉坠一模一样,只不过里头的刻字不同。 漆盒里的刻字是“正”,而他腰间的则是“律”。 转而他看向沈一正,问起:“小叔叔为何要离家出走呢?当时我还小,我听人说祠堂里死了很多人,为什么呢?” “小孩子就不要问这些了。”沈一正将手中的毛笔往砚台上一搭,“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送了礼就得马上回去。” 沈律垂下头,落寞道:“送礼是我自己的主意,但家中有令不许与你接触,所以我不能久待。” “回去想好怎么解释了?”沈一正又问。 沈律回答:“你是我叔叔,叔叔成亲侄儿送礼乃是天经地义,但家中的责令我并没有违反,送了礼我就离开。所以我没有做错什么,最多是被罚跪祠堂一两天。” “也好,跪的时候就帮我与逝去的人说一声我成婚的消息。” “嗯!”沈律乖巧地点了点头。 沈一正来到沈律的身旁,看到当年的小矮子都长得有他这般高了,欣慰地与他并肩同行,“我送你出去吧。” 走在去往门口的路上,两人正巧与姜楠擦肩而过。 沈律扭头看了看姜楠,随后甩下他的小叔叔沈一正朝着姜楠而来。他也不问好,而是直接冒昧地问起: “姑娘叫什么名字?” 姜楠疑惑地反问:“啊?” 沈律则是自顾自地说道:“姑娘与我认识的一人有些相似,所以请问姑娘……” 在旁的沈一正一把扭过沈律的耳朵,赔笑地对着姜楠摆了摆手,接着扯着他往府外走。 沈律捂着耳朵,嘴里哼哼唧唧不断,顺着沈一正手的方向跌跌撞撞的被他扯到了门外。 沈府门口石狮子旁,沈一正抬手一敲沈律的额头,“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轻浮的搭讪方式?” 沈律揉着耳朵哼哼唧唧道:“我是真觉得那姑娘和一人很像。” “谁?” “沈乔!” 沈一正抬手再一敲沈律的脑袋,“沈乔才十岁,人家姑娘都二十五了,相差十五岁哪里像了!” “像是一种感觉,眉眼五官,感觉沈乔长大了就是那姑娘的模样。” 沈一正三敲沈律的脑袋,依旧是同样那个红了的位置:“你自己觉得就自己觉得,莫要回家到处乱说,免得给人家姑娘带来麻烦。” “能带来什么麻烦?” “沈家人多势众且钱财无数,他们若发现似宝一样独一无二的沈乔,世间竟有个人与她相似。到时候搞得人家姑娘无家可归,或者羞愧自杀,又不是没有过。若真如此,你啊,罪大恶极!” 沈律想起家族里曾经确实有这么一桩事,有一位沈家姑娘,听说另一个国家里有人与她长相相似,她便哭闹着非要家中派人去把那个姑娘带来给她一看,后来听说那姑娘是死在了井底。 沈律打了个冷颤,忙说:“小叔叔放心,我绝不会乱说的!” 姜楠带着疑惑回到曾经住过的小院。 小狗子和小猫咪也被接了回来,院子里她二十多天前种下的植物也开始冒芽了。 仿佛一切都在往好处发展似的。 姜楠将手伸进以昉端来清水里洗手,指缝里的血迹一点点的被她清洗干净。 站在一旁的以昉终于是说起:“姑娘方才不应该这样选择。” 她见姜楠沉默不语,便继续道:“我只不过是个剑侍,若用我一人性命换纠察司都督之命,这买卖很值。”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姜楠接过巾帕,擦拭着手上的水渍。 “所以,我希望姑娘以后遇到同样的买卖,要选择对的选项,莫要再因小失大。” 姜楠抬起双眸,迎向以昉。 以昉今年才十六岁,上个月第一次相遇,姜楠便觉得她目测应该有一米七八左右,这几日以来,似乎她又长高了一些,看似有一米八了。 姜楠此刻是仰着头看向以昉的,她踮起脚尖,固执道:“我不管你们这里是怎么样的道理,但在我心中,我的朋友比其他的道理更重要。” 以昉看姜楠踮脚吃力地模样,她无奈的两脚打开,想让姜楠稍微轻松一些,“可那人是赵国纠察司都督。” “我管他是谁。” “姑娘!” “我都说了,你也是姑娘!”姜楠毫不客气地回答。 两人就此无声的静默。 以昉或许不理解姜楠为什么要为了她一人放弃更重要的选择,而姜楠则是不知道怎么和眼前的姑娘解释心中的想法,她倔强地眼眶通红。 最终,她首先认输,垂下头缓缓说道:“十年前,我曾经有一位朋友,他选择自焚而让他的国家战胜。” “赵国的,施崔朋?我在先生和公子交谈中听过他的故事。” “那你听了他的故事是什么想法?” “他是一位令人敬佩的人。”以昉如似一位坚毅的军人,她双眸璀璨,望着不知何方,发出感叹,“若各国子民人人如他一般,何苦这乱世不止。” 听到这儿,姜楠不知道该怎么与眼前的姑娘说,她希望她自私一些。 这是他们这些乱世求生的人根深蒂固的想法,用一人性命换取更大的价值。姜楠能理解,毕竟在她的世界,她的国家,曾经也有过这么一段被列强侵略的过去。 她了解过历史,也知道在当时多少人前仆后继,无私奉献,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才有了现在姜楠所处的和平时代。 而在这个架空世界,姜楠是一个客观存在,所以无法抨击,更无法评价,甚至没资格劝说。 然而她却极其的心疼。 从十一岁的施崔朋,再到现在十六岁的以昉。 他们多么的相似,仿佛摆在眼前的若是能为国家利的,他们绝对会勇往直前,虽死而无憾。 姜楠就像是这场历史的洪流之中,独善其身,客观观察一切的小小一粟。 她没有能力,拯救不了一切,却又无比的希望这些路过她身边的人们能回头,自私一点点。 “姑娘?”以昉神色疑惑,再次向思虑出神的姜楠询问。 姜楠回过神,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下次我会尊重你,选择对的选项。” 听到姜楠这般说了,以昉终于是展颜,她直起身子,郑重地点了点头,“嗯!” 第84章 昨日之前 这一晚,姜楠一夜未眠。 她思考着自己会不会过于共情,这样的架空世界,她完全可以站在另一个视角,没必要与里面的角色人物构建羁绊。 当第一声鸡鸣传来。 姜楠坐起身子,行尸走肉一般穿衣梳洗。 今天是她第二次穿越的第四十五天。 魏国长永四十三年,九月二十九日,辰时一刻。 是一个晴朗的秋天。 她刚一出了房门,在外久等的婢子们手中托着衣服和簪花。 为首的婢子则是笑脸相迎,“姑娘起来了?” “你们是谁?” “我们是来为姑娘梳妆打扮的。” “不用了。”姜楠绕开她们,走向院子里正在喂狗的以昉,看了看那些婢子们,问起:“以昉,她们是谁?” “听说等会儿要去秋猎,想来是师叔派来的。”一身灰尘的高萱背着一方行囊为姜楠解惑。 而她身后跟随身着布衣的韩子路。 韩子路见到姜楠双手作揖,道:“姜姑娘打搅了,我们是回来参加师叔的婚宴。师叔说了,近日来他府上参加婚宴暂住的客人很多,已然没有空余的客房安排给我们了,便让我们来姜姑娘院里暂住几日。” “欢迎光临~” 姜楠发出了奶茶店的欢迎方式,微笑着几步来到高萱的身旁,牵起她的手道:“许久不见,你们近日可好?” 高萱和韩子路点了点头。 在他们身后的婢子端着东西又来到了姜楠面前,她们恭恭敬敬地欠身,说道:“姜姑娘?” 姜楠有些排斥,她觉得自己如果打扮成这个世界的模样了,到时候不知还能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 她可能会无法适应。 这边繁杂的衣服,奢华的头饰,还有人伺候的生活。而另外一边,独自一人,两点一线,打工赚钱。 因此她一直打扮的不伦不类,穿着这边的简单服饰,而发型总是自己扎了个丸子头,她在无时无刻的提醒自己,莫要入戏太深。 “姜姑娘,我们是奉吴县主的命而来。”为首的婢子做福欠身又是说道:“吴县主说有十年未见姑娘了,想与姑娘一同乘坐车马去往秋猎场。” “吴念清?” 听到这个名字,姜楠顿时泄气大半,她不好再拒绝,唯有任由这些婢子们在房内帮她穿衣、梳妆、打扮。 这样衣服果然是繁杂的很,一层又一层,姜楠都热得冒汗了,竟还有一件外衫。 婢子们给她戴上珍珠叠加琉璃的淡粉色璎珞,和身上的淡粉色华服相得益彰。 脑袋上也不再是她以往拿着一根皮筋扎起的丸子头,而是抹上发油,梳了一个看似简单实则繁杂的发髻,接着簪上一只只精巧的珠花簪才完事。 婢子们给她腰间别上佩环,手上戴上配套的手环和一枚粉色玉石周围掐着一圈金丝的戒指。 最后她们看姜楠热得脸上的妆都要脱了,便递上一枚粉色的绣花团扇。 姜楠随她们走之前,又回到了房间,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绳,将皮筋套到手腕上,随后取来商归送她的防毒虫香囊和匕首。 她将这枚天青色的香囊别在粉衣外头,又将匕首垂挂腰间。 走到门口时,那位领头的婢子皱着眉头注视着姜楠腰间的那两样与整体不搭的物甚,她跟在姜楠的身后,小声道:“姑娘,您那两样东西与衣服不搭。” “不要在意细节,若没那两样东西,我出门会没有安全感的。” 说着,她走出小院,出了沈府,踏上在此久等了的奢华香车。 随着车马行驶,以昉则是静静地跟在队伍后面缓慢而行。 马车内,吴念清蒙着面纱在此不知等了多久,她一见到姜楠的到来,含笑道:“姜姐姐。” 姜楠点了点头,坐在她身旁,拂袖为她斟茶,“念清,好久不见。” “突然要求姐姐随我一起出行,是念清唐突了。” “没关系,你来临渊这么久了,我都没去看望你,是我的问题。” “姜姐姐客气了许多,我记得儿时,你似乎不是这样的性子。”说着,吴念清拿起一旁的茶水,纤细的手取下面纱,将茶水覆在朱唇旁边缓缓饮着。 他们都说,吴国的吴念清虽美,可惜脸上却有瑕疵。但姜楠并不这样觉得,她认为吴念清有着不一样的独一无二的魅力,尤其是她长大之后,更像是一杯清茶,醇香而又回味无穷。 吴念清迎上姜楠的视线,她笑着拂过自己左眼下的绯红胎记,“它是不是很可怕,比上小时候,是不是变大了许多?” “一点也不可怕,我觉得,它很像今日晨间的朝霞。”姜楠真诚说道。 这时一缕早晨的朝阳透过车内的纱幔落到了吴念清的脸上。 车帘随风浮动,姜楠顺势瞧去,只见马车跟上了浩浩荡荡的秋猎队伍。 “念清为什么这么突然来找我?”姜楠将话题一转,问起心中一直想问的事情。 确实过于突然,大早上的在她房间外等着她,若她不是昨日正巧睡不着,他们难不成就一直等着? “倒也不是突然,而是昨日之前我并不知晓姜姐姐也在临渊。” “昨日之前?”姜楠想起昨日她的画像被人在临渊城内分发,“你看到了我的画像?” 吴念清颔首,取来案桌上的蜜饯,贝齿轻咬,“那画像上说,是寻找心爱之人,姜姐姐是遇到了什么奇遇?” “哪有什么奇遇,我都不认识那人。” “不认识又怎会画下姐姐呢?” “这恐怕一言难尽,反正啊,那人是个坏蛋!” “坏蛋?”吴念清拂袖而笑,“姐姐这话说的,好似是在娇嗔。” “打住!!”姜楠听罢,忙拿起一旁的糕点往吴念清的手里头塞,“我是不会喜欢杀死我的狗伙伴还将我推下楼的坏人!念清莫要说那人了,我听着就来气!” “推你下楼?看来姐姐也不会喜欢商归了?我记得之前在吴国,商归便推过姐姐。” “怎么说到我了?”正在御马的商归正巧路过,正巧听见了姜楠的声音便停留了一会儿,他隔着马车,与里头的两位姑娘说道:“两位姑娘,可否赏赐鄙人一块蜜饯?” 姜楠捏起碟子里的蜜饯,伸出手往车外一递,“商归,你吃了就走,莫要听姑娘家的闺房话。” 商归垂眸看了看姜楠的指尖,他皱皱眉头,“姜楠,你的手也太脏了吧。” “嘿,你爱吃不吃!”说着,姜楠把手一收,将蜜饯送入自己口中。 马车外,御马的商归手中捏着缰绳,透过偶尔被吹拂而起的车帘,看向打扮精致的姜楠,神色温柔,“姜楠,你用巾帕隔着拿一块予我可好?” 吴念清见姜楠吃着手里的东西不想帮忙的模样。便抿着唇,从怀中取出巾帕,她隔着巾帕捏起一块,纤细的手腕一转,将蜜饯递出车厢。 商归这才抬手接过蜜饯,送入口中后,守信御马离去。 第85章 东蒙秋猎 昨日姜楠的肖像画还引起了这场秋猎队伍里另一人的在意。 年迈的君王坐在马车内,听着沈一正声声汇报。 “陛下,赵国暗探前些时候一直在想方设法调查城西小院,想来昨日的画像便是想引出姜姑娘。” “沈卿说的姜姑娘,虽想法多,但似乎并不想为魏国行事,如此这般,今后岂不成了隐患?”魏国君王注视着车厢里的沈一正说着。 沈一正跪在车厢的一旁,回答:“陛下有所不知,那位姑娘极其信任溯洄,因此她才说商号之事得加上溯洄。所以臣下认为,比起威逼利诱,能让一人永远不会背弃的便是羁绊。她不为魏国行事又如何,但她为溯洄,这不就是为了魏国么。” 君王了然,他问起:“沈卿有什么安排?” “秋猎最能加深这些年轻人之间的情谊,臣下有愧,希望陛下能为臣下圆一个谎。” “什么谎?” “若有人问陛下,那位姜姑娘是何人?麻烦陛下就说她是臣下的远房表妹。” …… 临渊城的东边有一座山名为东蒙山。 东蒙山上便是皇家猎场,春秋两季的狩猎亦是在此举行。 山中密林方圆几十里,温丞相早在一个月前便派人巡查了好几十遍,确保无误了才写了秋猎的折子。 他站在一旁,受君王令了,才命令士兵们放出脚上悬着各色绑带的动物。 接着才敲下锣鼓,与背着弯弓的各家子弟们说道:“各位,今年我们玩个不一样的彩头。” 他一指那些还在往林中不断奔跑的动物继续道:“那些动物脚上绑着颜色不一的绑带,每种颜色代表不一样的彩头。五根红色绑带换东海珍珠,十根蓝色绑带换漠北蜜蜡,十五根白色绑带换守藏室古籍。” 他长长一顿,继而说着:“当然,还有一根玄色绑带。它仅此一根,若有人能将其拿到,便可与圣上提一个要求,只要要求不损害魏国利益且不违反规章律法,圣上皆会应允。” “若是如此,外臣能参加么?”坐在一旁戴着面具的崔九起身询问。 坐在崔九对面的施无慕也起身问起:“吴国外臣也想询问此事。” 温丞相看了一眼君王,看到君王首肯了,便说道:“来者是客,自然可以。” 崔九递出绑着绷带的手,从莫数手里接过弯弓。接着他背起箭弓囊,脚尖一点落到姜楠的面前,“姜姑娘?” 正在吃点心的姜楠抬起脑袋,茫然地看向这个阴魂不散的崔九,没好气道:“有屁快放。” “我若拿到玄色绑带,便要和魏国君王说,娶你为妻。”说完,他生怕姜楠回嘴似的,脚尖一点落到了蓄势待发的人群中间。 姜楠站起身子,看了看左边的吴念清,又看了看右边的以昉,最后看了一眼混在人群中对她嚣张地歪了歪头的崔九。 她将手往案桌上重重一按,“念清,你有弓箭么?” “嗯?” “我也要参加!” 吴念清向一旁的婢子示意。 婢子颔首,拿来一枚精巧的弯弓和朱红色的弓囊。 姜楠将弓囊背在身上,手里拿着弯弓也踏入了人群中。 坐在林婠婠身边的商归一开始没打算参加,毕竟归家第一年,母亲让他收敛一些,让让他的阿兄商淮。 所以这次的秋猎他便坐在高处看其他人出风头便好,哪曾想他在高台上看见了熟悉的身影踏入了底下蓄势待发的人群之中。 他心下一惊,起身取来身旁的弓箭。 “商归?”坐在一旁的林婠婠放下手中的杯盏,掀起她那双好看的眸子。 “母亲,儿子也想去玩一下。”商归双手作揖,恭恭敬敬说着。 坐在广陵君身旁的周氏则是笑着捏起一块糕点,慈祥地与商归道:“溯洄毕竟还小,若想去玩,便去好了,妹妹何必这般苛责。” “姐姐说的是。”林婠婠起身,来到商归的身边,扶过商归拿着弓箭的左手,柔声说着:“溯洄毕竟是边境长大,我呀也是怕他把边境军营里的那些习性带回来,到时候冒犯了别人就不好了。” “狩猎凭实力,妹妹总教孩子这些不太好,有违了商氏每年春秋两季狩猎的初衷。”周氏说道。 “多谢母亲教导,溯洄铭记母亲的嘱咐。”商归双手作揖,打断了她们之间暗戳戳借他较劲的话头,与林绾绾、周氏和广陵君依次行礼,总结道: “溯洄不会忘记商氏狩猎初衷,铭记商氏祖训。” 接着,他将手一收,脚尖一点跃到姜楠的身旁。 他把手里的弓往姜楠那儿递,说着,“姜楠可否帮我拿一下。” “你怎么也来了?”姜楠虽是疑惑,但还是从商归的手中接过弯弓。 只见商归站在众多人群之中,从怀里取出一方巾帕,接着细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左手。姜楠好奇又问:“这是你玩弓箭之前的仪式么?” “仪式?”商归收起巾帕,从姜楠手里接过自己的弯弓,反问。 “那你为什么要擦手?” “刚刚我的手被人碰到了。”商归冷漠地回答,随后神色一动,向姜楠问起:“你怎么想到下来狩猎?” 姜楠戳了戳不远处戴着面具的崔九,“那家伙说,如果他拿到了玄色绑带就要和君王说娶我。” “你不想他娶你,所以便下来了?” “这不是废话!” 商归勾唇,“那姜楠会射箭么?” 姜楠诚实回答:“不会。” “如此,要不姜楠回去,我帮你。” 姜楠听罢,挪了挪步子,最后还是站在原地,“我觉得我不能凡事都依靠别人,而且这件事也不是很难。虽然说找到玄色绑带或许不简单,但阻止崔九找到玄色绑带却很简单。所以,我觉得我可以试试。” “也行。”商归转了转手腕,活动活动手指,“若是如此,压力也不用太大,只要阻止崔九便可。” “嗯!”姜楠点了点头。 这时。 站在东南方向一处铜锣前方的温丞相看了一眼天空,日头转到了巳时三刻,他猛地一敲铜锣,高声唱道:“吉时已到,开拔!” 随着温丞相的话语声落下,众人跑的跑,飞的飞。 一时间黄烟四起。 姜楠挥了挥手,背着弓囊和弓箭,与商归一起,注视着戴着面具的崔九下一步举动。 崔九抬起缠着绷带的手一指西北方位,“我要去那边。” “正巧,我们也要去那边。”姜楠回答。 随着四周的黄烟消散,崔九几步凑近姜楠,语气嘲讽:“姜楠就这么想追着为夫跑么?” 说完,他又不等着姜楠的反讥,脚尖一点便是离开。 商归则是淡定地将手一伸,放在已经气急了的姜楠眼下,语气依旧是淡漠大过于着急,他道: “姜楠,抓住我的手。” …… 第86章 上面有人 风吹密林,秋日的暖阳从羞红的林间稀稀疏疏落下,留下点点日头的斑驳光芒。 姜楠蹲在树梢,抬手挡住这些如鳞片一般绚烂的日光,双眸眯了眯。 片刻前,商归携她到这棵树的树梢,嘱咐她隐蔽,他先去寻崔九在何处。 她独自一人蹲在这儿,已然看到不少人从她底下而过。 “诶,听说商公子家的那位娼妓之子也参与了秋猎。”底下传来了声响。 枯木枝叶被踩得作响,嘻嘻闹闹的声音无不是在证明,底下的来人很多。 “别说‘我家’,听着恶心。”额间佩戴着赤色玛瑙抹额的商淮,被众多世家公子簇拥。 他手中拿着镶嵌着各式珠宝的精巧弯弓,指尖一转从腰侧的弓囊里捏过一柄长箭,搭在弯弓之上,对准方才说了话的十一岁少年。 少年才十一岁,他忙抬手举起,盯着这柄璀着银光的弓箭,往后退了几步,言语中有着一丝丝急促,“诶,商…商淮……” 他被商淮手中的弓箭吓得跌坐在地,两手仓惶的搭在地上,往后退了退。 商淮双眸一眯,唇畔勾起,露出一丝恶意。他抬手将弓箭拉满似圆月,尖锐的箭镞对准着地上的少年,恶趣味似的朝着他一步又一步逼近。 跟在商淮四周的各家子弟不语,纷纷退到一旁,似乎不打算参与此事。 随着商淮轻笑,他紧紧绷住弓弦的手一松。 “咻——” 利刃划破少年周边的空气,在他别过头惊呼求饶声中,羽箭擦着他的脸颊没入了他身旁的泥土之中。 箭镞将他的脸颊划破,一股鲜血落到了地面,与满地的枯叶混杂。 他劫后余生地抬手拂过发痛的脸颊,两指沾着脸上的鲜血,颤巍巍地移到自己的眼下。 “血……”少年带着泪腔。 “那娼妓之子,可不是我广陵府的人,这次是个警告,若还有下次…” 商淮来到少年身旁蹲下身,抬手拔去没入地上的羽箭,接着他猛地将最尖端泥土混杂着鲜血的箭镞对上跌坐在地上的少年眼前,距离他眸子一寸的距离。 少年刚想躲开,他身后突然出现一抱着刀的剑侍。剑侍抬起膝盖,抵住少年欲要躲避的身躯。 他的父亲是乞儿路闫,机缘巧合被圣人收为弟子。这个世间最是看重身份地位,甚至是往上数几代的家世,因此他比上这里的所有人,身份是最低的,自然也成了这群人中间被欺负的那一位。 商淮唇畔带着诡笑,白皙的手捏着羽箭,将箭镞对着这位瘦弱的少年,从他的眉心,缓缓地划到他纤细的脖颈,“若还有下次,这枚羽箭没入的位置,将是你的脖子,路林,你听明白了么?” 才十一岁的路林瑟瑟发抖,他吸了吸鼻子,带着泪腔应道:“嗯,嗯,路林明白了!” 商淮将手中的羽箭一转,站起身子,手中捏着滴血的羽箭背在身后,他迎着斑驳的日光,“我听说,你父亲与娼妓之子关系甚好,时常在沈府相聚?” 原本舒了一口气的路林转身忙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仓惶道:“我不知道,父亲与沈叔叔是好友,时常去到沈叔叔府上偶然间与、与娼妓之子遇到,应当是巧合,并不是有意。还望公子体谅。” 坐在树梢的姜楠听着他们的对话,将他们和她所知道的人一个个对上号。 叫商淮的,便是广陵君的儿子,也就是商归的兄长。 名叫路林的少年应该是路闫的儿子。 她轻轻地叹气,感慨商归这家回的还不如不回。早知道他会遇到这样的亲人,与他再遇的第一天就应该问他要不要和她一起去楚国找李丘澜好了。 明明她的举动很轻了,地面上拿膝盖抵住路林的剑侍竟还能听见,他抬眸看向姜楠的位置,冷声呵斥:“何人在树上?” 商淮等人听罢,也顺势瞧着看去。 姜楠所在的位置是在层层密林之后,只要她有心避开,便能避开地上所有人的视线。因此底下的那些人自下而上看的时候见不到她的身影所在。 正当她抱着匕首想着要不要露脸时,底下又传来了声响。 商晖捏着弯弓踩着枯叶从茂密的灌木中钻了出来,他一边笑着一边抬手拔去头发上的枯枝树叶,往商淮那儿而去。 他比商淮小了个几岁,但目测看去却与商淮一般高。他双手作揖,向其行了个礼,道:“商淮叔叔,是阿晖,你别来无恙啊。” “是商晖呀。”商淮将沾血了的羽箭随意抛下。 在四周的各家子弟则是双手作揖向着商晖恭敬行礼。 “不对公子,我分明听见是上面有人。”跟在商淮身后的剑侍看向密林上方,冷声道。 “哦,上面呀。”商晖抬手指了指上方,赔笑道:“上面应该是瞿是非和温穗衣。” 怎么回事?难道还有人在? 姜楠抱着匕首,紧张到心跳如雷。 忽然,从姜楠所在位置再往上一些的顶端密林之间,飘摇而下两人。在姜楠惊愕的眼神之中,两人先是点在姜楠不远处的枝丫之上。 沉默安静的温穗衣是位十五岁的少女,她背着一柄红色的弯弓,双手环抱,抬起清明的眼睛看了一眼姜楠。 而唇畔总是带笑的瞿是非是位十三岁的少年,他手里捏着一柄黑色的弯弓,向姜楠眨了眨左眼,又抬手覆在唇畔,示意她莫要说话。 随后两人便同时脚尖一点飘摇而下。 “你们在上面做甚?”商淮质问起。 “不过是在上面休息而已。”瞿是非回答。 温穗衣并没打算回答商淮的质问,则是擦着他身旁而过,来到瑟瑟发抖的路林身旁。 她伸出手,将路林扶起,手中拿着巾帕小心地擦拭着路林脸上的伤口,才与一旁的商淮说道: “商公子,此次秋猎乃是我祖父安排,他为了秋猎安全,已有一个多月没睡一次好觉。他快七十了,时常在说,等今年过了,便向君王请辞。所以这次应当是他最后一次为魏国尽忠,穗衣还请公子看在老者一心为魏国尽心的份上,这一次,就放过路林吧。” 第87章 实现不了 “我们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在开玩笑而已。”商淮盯着路林,缓缓说道:“你说是吧,路林?” 才十一岁的路林捂着脸上的伤口,他双眸含泪,却因为商淮的一句话,展颜回答:“是,公子是在与我开玩笑。” 正当姜楠静静地听着底下这群世家子弟们的谈话时。 一只通体漆黑的小猫不知何时蹲在了她这支枝丫的最末端,姜楠靠在树杈上,惊讶地看向这只小黑猫。 小黑猫周身被落下的烈日照拂,毛发黑亮黑亮的,最重要的是,它的右后腿上竟还绑着一段玄色的绑带。 难不成,是这只? 姜楠想着,便把手里的匕首系到腰间,随后一手抓住枝干,身子小心翼翼地缓缓地往前爬着,另一只手则是朝着小黑猫伸长。 她前屈紧紧地贴在枝干上,手指够长了,却还只能是触碰到小猫的一点点毛发。 小猫似乎是见过大世面,它舔了舔爪子,漆黑的瞳仁落到姜楠的身上,喵呜了一声。 姜楠惊奇这只猫的淡定,嘴里无声地说出一个口型:“乖乖,快到我这儿来,姐姐给你好吃的。” “喵呜…” “给他们看到,你要被射穿,会死的!”姜楠无声地又说。 “这里还挺热闹的。”底下在这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姜楠怕趴在枝干上,顺势瞧去。 只见肌肤白皙、貌美似妖的商归手里头牵着一根绳子,而绳子的末端则是戴着面具的崔九。 那些人还没散去,商归这时候回来岂不是与商淮正面相对? 她有些担忧,趴在树梢,透过树叶的缝隙往下瞧去。 一瞬间,她却是与崔九先对视上了。 隔着面具,姜楠还是看出崔九神色之中的狡黠。 崔九戴着一方青铜面具,穿着连帽的斗篷,即使他遮挡的很严实了,四周的世家公子们还是被他的可怕模样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这人是谁?”其中有一人问起。 “好像是赵国纠察司的崔九。”另一人回答。 “怎么是这副模样?” … 崔九双手被商归捆住,他抬起脑袋,转了转脖子,随后从他受过伤的喉咙里发出如似恶鬼一般的嘶哑声响,“你们要小心哦,我啊,会吃人!” 说完,他垂头又从喉咙里发出古怪的“桀桀桀”鬼笑。 虽说是青天白日里,胆子小的世家子弟们多少被吓得冒出了冷汗,连那只黑猫也被他吓得跑走了。 商归瞧了一眼被他绑住的崔九,这人武功虽是厉害,但两次都不敌,皆是被他活捉。他牵着还在鬼笑的崔九,来到商淮的面前,双手作揖,恭敬道:“阿兄也在?” “桀……啊,咳咳……” 崔九鬼笑被商归打断,他举起被绑住的手对着商归后背,凌空乱挥,发泄心中的不满。 而商淮,他不喜欢面前的便宜弟弟,可如今有这么多人在场,他又无法当这么多人的面甩脸色,脸上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看极了。 他双手随意一抬,就像是方才借路林撒气的那段事情没发生一般,应付道:“商归。” 姜楠坐在高处的树杈上,她可以说是从头看到尾,因此不满地啧了一声。 跟在商淮身后的剑侍又一次抬起了头,他握住腰间的利剑,说道:“公子,上面还是有人。” “上面是我朋友。”说着,商归抬起头,喊道:“姜楠,可以下来了。” 姜楠趴在树枝上,闻声探出了半个脑袋,看向底下的商归,“下来?你在开什么玩笑!” 最后,姜楠还是安全的落地了,是温穗衣上来救她下来的。 她双脚踩在实地上,学着他们的模样双手作揖对着温穗衣行礼,“多谢温姑娘。”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温穗衣轻声回答。 “你又是何人?”另一边商淮向姜楠质问起。 而他身边的小弟们又帮忙回答道:“公子,这位姑娘便是沈监御史的远房表妹,听说是来参加监御史的婚宴,顺便来秋猎上玩玩。” 姜楠冷冷扬唇,随后从怀中取出商归之前给她调配的淡疤伤药,交到路林的手中,“等伤口愈合了就可用它来擦。” 她这般做,便是与商淮表明,她其实都看到、听到了。 路林手里头捏着药膏,就像是捏着烫手山芋一般看了看商淮。 “这药膏是我自己的,我看你脸上有伤才给你,你若觉得不需要扔了便是。”说着,她打开软塞,扣了一点药膏往自己的手背上擦了擦,继续说:“而且现在大家都看到了,没有毒哦。” 说着,她便拉过商归的衣袖,打算离开。 “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商淮在她身后低声询问:“为何偏要加上一句,‘没有毒’?” 还不是宫斗剧看多了。 姜楠在心中嘀咕,接着与商淮解释:“怕不必要的隐患,又怕自己良心难安。公子就不必让我将所有事情说透,心里明白便好。” 说完,她挥了挥手,“预祝各位玩得开心,旗开得胜。” … 等到了只有他们了,姜楠才把商归的衣袖一松,埋怨道:“你那是什么兄长啊!” 商归来到一处小溪旁边,将崔九绑到一棵树上,他边绑边是问起:“姜楠都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我!”姜楠看商归含笑温柔的模样,总觉得还在看十年前的七岁孩子。 她将手里的树枝一折,丢到地上,“算了,不说了,反正那家伙不是个好人,商归要担心一些。” 商归摇了摇头,唇畔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商淮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不清楚。这些年的出生入死,他早就洞察人心,只不过,看到这样的姜楠,他便忍不住地做回以往的自己。 他拿着巾帕擦了擦手,随后一指戴着面具的崔九,说道:“我们现在将他绑着,等到明早辰时秋猎结束再将他放开如何?” 姜楠点了点头,对着崔九哼了一声,接着往商归身旁一凑,小声地问起:“商归,你想要拿到玄色绑带么?” “姜楠知道那绑带在什么动物身上?”商归敏锐地反问。 “我看到了,只不过当时在高处,不太方便。”姜楠抬手取下发髻上都快掉下来的珠钗,将它收入怀中后,便继续道:“商归,你有想要的愿望么?” “我想要的愿望,那根玄色的绑带实现不了。”说完,他看向身旁的姜楠,看到她正拿着树枝戳着崔九的面具,便向她问起:“姜楠想要什么愿望?” “我?”姜楠停下手中的树枝,她苦涩地笑道:“我想要的,在这个世界的愿望,好像那根玄色绑带也实现不了。” “怎么说?” 姜楠看向那隔着小溪的密林,偶有几只兔子蹦蹦跳跳而过,她缓缓说道: “我想要时光倒流,我想要回到施崔朋给我信的那天。我将信件提前交给你,又或者我努力认识这边的字。然后,我们在施崔朋放火自焚之前,一起将他救下。” 第88章 另一桩事 “可他的结局,还是会死。” 都被绑住的崔九,垂下双眸怜悯地看向姜楠,冷不丁地接过他们的话茬。 “你…” 姜楠又拿起树枝,往崔九脸上的青铜面具上再戳了戳,“丑八怪,你怎么被绑住了还话这么多!” 崔九扭了扭头,避开姜楠手里的树枝,“姜楠姑娘,施崔朋是我们赵国九殿下,死他一人,换回赵国举国胜利,这买卖值啊!” “值个屁!你们怎可将施崔朋的死当做买卖?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为国就义,是乃赵国施氏一族的无上荣耀。即使你在当时救下了他,可当下的他还是会走上赴死这条路。毕竟死他一人获利颇多,赵国赢了、你们这些质子也能回家,只要施崔朋心中有大义,这个选择便是必然且无解的。” 姜楠双眸渐渐浓上泪花,她将视线落到商归身上,蓦然发觉,商归悲凉地双眸一闭。 他对崔九描述施崔朋的那些内容,同样是没有丝毫质疑。 或许这便是一身正义、白衣无尘的施崔朋吧。当年他十一岁,知晓死自己一人,能换来母国胜利,好友自由,他便毅然决然的选择放火自焚。 “可你们赵国又是怎么对他的呢。”姜楠怒道:“把战争当作一场敛财的工具,垄断了粮食,发动了战争,诱导施崔朋自杀……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呢,他才十一岁,当时的他得多痛啊!” “我也被火灼烧过,自然是明白这种滋味。”崔九嘶着嗓音,戚戚说着:“姜楠姑娘,商归公子,既然你们都了解了当初战争的原因,也与施崔朋是至交好友。那么,我们不如将事情说个清楚明白如何?” “丑八怪,我认为我们没什么能与你说的。”姜楠生气地把手上的树枝往崔九身上一抛。 崔九垂眸看着落到地上的小小枝丫,他被绑在溪边的树上,低声道:“施崔朋的母亲受到了挟制,为救夫人,我们是被迫来到魏国的。还望姑娘看在施崔朋的面子上,与我们合作。” “先将话说清楚。”商归冷静说道。 此刻正巧有一道秋风而来,吹拂着林中树木,发出“唰唰”的悠扬声音。 “册子,一本能影响赵国的册子落到了魏国手里。”崔九缓缓一顿,“我赵国纠察司崔九,明面上,我从政不偏不倚,一切为赵国。实则,我乃是施崔朋阿弟施崔孝一派。上个月,当册子落到了魏国,皆是在我们的安排之下。我们想借魏国之手,还赵国一个清明。然而我们却着了道,夫人被挟制,我们被迫出使魏国,找寻册子回去用以交换夫人安全。” “等会儿,若你是想让册子落到魏国之手,为何当初要在鹉洲城杀我,威胁我交出册子呢?”姜楠问起。 “我身边有细作,这般做是给别人看的。” “你分明是想杀我!”姜楠记得这人当时的癫狂,说要杀她看看怎么复活。 “姑娘身上有存疑,我只不过好奇而已。”崔九淡然的回答:“九殿下自焚前曾书信给赵国,让我们关注你们的动向,希望你们能安全回去。若不信,我怀中有当年九殿下的信件,你们若是他的好友,应当会认识他的字迹。” 商归从他怀中搜寻来信件。 姜楠凑在一边,虽然她这些天有空了会学习这些复杂的大篆,但她依旧是不识几个字。 商归则是与身旁的姜楠点了点头,“是道禹的字迹。” “我们赵人最守承诺,当时你们在望川遇险时赵边骑选择屠城是为了搭救你们。也正因此,在我眼里,姑娘是死了,且还是掉下悬崖死了。” “姜楠当时没死,被保护了起来,为的是现在。”商归淡定的撒谎。 崔九点了点头,“如今我明白了。” 沉默一瞬,商归忽然问起:“崔九,既然你说合作,不如你说说,那日自你离开鹉洲城后,是去了哪里?我收到线报之中,你似乎是从魏国境内混入使团的队伍,并非是在赵国。” 当时的鹉洲城刺杀后,崔九便被沈一正派人监视,发现他的行踪一直徘徊于魏国国内,然而忽然在某一天,他踪迹全无。后来断了几天,他们最后是在赵国使团里,再次寻到了他的踪迹。 “受人庇护,与人见面去了。”崔九倒也坦然。 “和谁?”商归问起。 崔九这才含笑说起:“这件事很大,商公子和姜姑娘可有什么与我交易的。” 他一语双关,想问出前些时候姜楠他们在城西小院里究竟在做些什么。 “嘿,你这人!”姜楠甩袖,从腰侧的弓囊里取出箭羽,将锋利的箭镞对上崔九的胸口,“用你的性命威胁,这种交易可足够?” “姜姑娘觉得,我会怕死么?” “啧…”姜楠把头歪了歪。 崔九轻笑回道:“不如我说说另外一个人与我合作的另外一桩事如何?正巧与姑娘有关呢。” “与姜楠?”商归从姜楠手里接过羽箭,“行,第一件事,我们不问。我就想知道第二件事,与姜楠有关的是什么?” “自己国内有人庇护我你不关心,倒关心姜楠?”崔九摇头晃脑啧啧啧了几声。继续道: “前些时候,我放话出去说喜欢姜姑娘,是与人交易。那人说了,只要我照做,那么便会给我册子的抄件。”崔九透过面具的两个孔,看向商归与姜楠。 “不知这件个消息,两位可满意?” 姜楠皱眉询问:“谁让你这么做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崔九秒回答:“沈一正指使的,缘由我不清楚。所以为了拿到抄件,救回夫人,我只能在外大肆宣扬喜欢姑娘,若有冒犯,还望姑娘原谅。” “沈一正?” “先生?” 商归和姜楠对视了一眼,姜楠不明白缘由,商归却沉思了一会儿,神色忽然一动,“他什么时候让你这么做的?” “二十多天前,使团入京,商公子你认祖归宗的那天深夜。” 那天,商归得知了姜楠为喜欢的人哭了,他便去了先生的书房问过此事,欲要找出这人。 难不成是因为他问了这件事,先生特地找了个顶锅的,也就是眼前的人? 还有,应该还有什么。 关于颠覆赵国的册子,抄录一份给眼前的人? 先生这么做的原因—— 第89章 救它一命 难不成先生是想借赵国纠察司崔九之手,让赵国从此陷入内乱? 先生从不做亏本买卖,也不喜欢让人发现自己的心思。提出让崔九大肆宣扬喜欢姜楠,只不过想让众人的视线落在此处,而忽略了他真实的目的。 情情爱爱、爱恨情仇,世人喜欢这样的、跌宕起伏的、富有传奇的故事。没人会发现,在宁静湖面之下的暗流。连崔九亦会对这个要求,而产生疑惑。 他一直照做,只是觉得这件事与他来说不过是动动嘴皮子,便能换来他想要的,仅此而已。 “那个混蛋!”姜楠在一旁暗骂了一句。 “难不成,先生知道那人是谁?”商归则是在旁低声自语。 “知道什么?”姜楠好奇地问起,她有些听不懂商归这话的意思。 商归垂眸看向在他身侧的姜楠,他温和地摇了摇头,解释:“没什么。” 知道什么? 自然是知道姜楠喜欢谁,他在保护那个家伙,不想那人被商归捉到变成药人。 商归垂在宽袖里的手紧紧地捏着,双眸中透出丝丝的狠毒。 那家伙,他势必要找到,将他做成药人,送给姜楠。 “阿嚏——”坐在营帐里的沈一正,双手交错在宽袖里,他忽然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沈一正头也不抬,埋怨:“师兄,你在骂我么?” 坐在一旁正与君王汇报前段时间挪粮几许的路闫当即睥睨地垂眸,看向坐在底下案桌前的师弟沈一正,当即反驳道: “怎么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攀扯,就不能是你素日里坏事做多了,得罪谁了?” 年迈的君王昏昏欲睡,听着手底下的两位肱骨互相斗嘴借此入眠。 秋风卷着一片橙黄的银杏叶落到了营帐里头,恰逢君王微弱的鼾声缓缓而起—— 凑在一起都快打起来的沈一正和路闫纷纷停下斗嘴,闻声抬头,看向那倚靠在软榻上的老者。 老者须发花白,老态龙钟,在任四十三年。 素日里他总是孩子心性偶尔会与沈、路这对师兄弟斗嘴几句。如今靠在一旁气喘粗重,疲态尽显的模样,才使得这对师兄弟蓦然惊觉—— 原来,陛下老了! …… 另一边的东蒙山秋猎,林中小溪。 日头渐渐落下。 靠在一旁小憩的姜楠突然间被一道急促的声响吵醒。 她拿起身侧的弯弓戒备,来到一直站着不打算坐下或者靠在哪边的商归身旁,好奇问起:“怎么回事?” 随着她话语声落下,那只右后腿上系着玄色绑带的漆黑小猫敏捷地从灌木之中窜出。 它速度太快了,还不等姜楠反应过来,它便跃到了被绑在树上的崔九头顶。 “诶?…诶诶诶……” 崔九手无法动弹,只能扭着身子用嘴巴驱赶,“走开走开,快走开!你往哪钻呢?” 黑猫却是高傲地一钻,躲进了他的斗篷里头。 紧接着,猫儿来的方位,那片灌木被人拨开,随之而来的是商淮他们这群纨绔。 “诶,你们有见过一只黑猫么?”其中一人向姜楠他们问起。 “他们定会说没见过,毕竟黑猫腿上系着玄色绑带呢。”另一人小声地嘀咕。 姜楠心中暗暗吐槽,神情却是眼睛眨也不眨,伸手一指小溪的对岸,真诚地撒谎:“方才是有一只小猫从林中窜了出来,然后它咻的一声,跑到了对岸。” 商淮手里拿着不少带血的绑带,看来他这次收获颇丰。 此刻他皱起眉头反问:“是真的?” 而他身后的众人,手里头都提着一只只被羽箭贯穿了,流着血的动物。这些动物有些死了,有些离死不远,还在沉重地呼吸。 姜楠也不是圣母心,毕竟这里在秋猎,她也能理解这个时代的一些习俗。只是身为一个人类,只要不是超雄或变态,看到这么多血淋淋的动物,任谁都会心生怜悯吧。 “骗你做甚,你们再不去,担心跑远了。” 商淮不信,他质问起:“你们将手拿出来让我看看。” 姜楠把背在身后的手往前一摊,甚至手心手背翻转了几下,怒道:“手上没有东西!” “商归,你呢?”商淮见姜楠手里没东西,便去到商归的面前追问。 “阿兄不信我?” “我更相信亲眼见到的。” “那阿兄可要看仔细了。” 说着,商归将背在身后的手往前方同样是一摊。他的手修长且手指骨节分明,虎口处和食指上还有着细细的茧子,是他平日里在边境手握刀枪剑戟操练出来的。 姜楠几步上前,抬手将商归的手一握,他手上的茧子蹭得姜楠的手心发痒。她依旧是紧紧地捏住,紧接着对着商淮道德绑架说道:“你看够了么!真是可笑,连自己的弟弟也要这般怀疑。” 商淮听罢,脸上难看。他瞪了姜楠一眼,随后便带着众多的子弟们往小溪的对岸而去。 等到这些人走后,姜楠来到了崔九面前,“那只猫呢?” “早就走了。”崔九看了看自己的脚下,没好气的表示那只黑猫顺着他的衣服下摆早早地溜走。 姜楠夸赞道:“那只猫可真灵活。” “现在是夸这个的时候么?”崔九咬牙切齿,“明明我都说清楚了,你们为何不放了我?还是说,你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没事,明天早上秋猎过了就放了你。” “没事什么没事,我有事啊!你放心,我崔九绝不会娶你的!!你若不信,我可以发毒誓!” “喵呜——” 忽然,猫的声音紧随着崔九的话语声同时落下。 在场的三人停下了言语,闻声四处寻找。 只瞧在绑着崔九的这棵树上,那只黑猫优雅地趴在高处的树梢,朝着底下的他们三又“喵呜”了一声。 “在那!”姜楠含笑一指。 商归则是脚尖一点,跃到树梢,轻易地将这只猫抱在怀里。 待落地后,他将猫往姜楠那边一送,说:“怎么办?” “救它一命吧。”姜楠叹气说着。 “那也请各位请救救我吧。” 崔九在旁边找存在感的搭话。 第90章 女子从政 姜楠不置理会。 她小心翼翼取下黑猫后腿上的玄色绑带,先将绑带塞到商归的手里,随后她从他的手中接过黑猫,将黑猫往自己空了的弓囊里一放。 猫儿似水,将它投入弓囊里头十分融洽,它露出一颗小脑袋,甚至十分享受地眯了眯眼睛。 姜楠背起装着黑猫的弓囊,示意商归将玄色绑带藏好,接着他们解开崔九身上的绳子,保留着他手上的绳子。 他们俩并行。 商归牵着崔九,姜楠背着小猫,一同走向营帐方向。 他们不知道,在他们离去没多久,商淮率领的众多世家子弟们又回到了这儿,当他们看到姜楠他们人去楼空之后,明白了自己被骗了。 商淮捏紧手里头镶嵌了各式珠宝的精致弯弓,愤怒道:“去营帐!” … 两人走在林间小路,幸而姜楠身边佩戴了商归送给她的防毒虫香囊,因此四周的蛇虫鼠蚁都不敢靠近。 “商归,有没有觉得我们回到了十年前的望川山?”姜楠含笑说起。 “没觉得。”商归淡淡地回答。 因为那座山给他带来了不好的回忆。 “怎么会呢?那时候我们也是这样在林间并行。”说着,姜楠停了下来,抬手比划了两人之间的身高。 “我记得当时你还没到我胸口处,现在都高我半个脑袋了。你才十七,应该还会长高,不知道下次再见,你会不会变得更高一些。” 商归疑惑反问:“下次?” “没什么,嘴瓢了。”姜楠点了点腰侧的黑猫,回答。 “我说你们俩,能不能在意一下我这个大活人?”崔九抬起被绑住的双手,翻了个大白眼。 正当姜楠想与崔九说上几句时,站在姜楠身旁的商归突然神色一动,他抬手一转,便是将姜楠的腰搂住。 还不等她反应询问一二,她便被商归带到了一边。 崔九同样是往边上退了几步。 紧随其后的则是一柄锋利的羽箭划破长空,“咻”的一声,迅速地飞行至姜楠一开始所在的位置,深深地钉入她背后的树梢。 商淮率领一众纨绔,手里捏着精致的弯弓,瞧了一眼姜楠腰侧的黑猫。 “它果然,在你们这儿。” “崔九,接匕首!”姜楠瞬间反应过来,她抬手取下腰间的匕首朝着崔九一抛。 崔九先是一愣,他随后脚尖一点跃到树梢才用被绑住的双手接到姜楠抛来的匕首。 他两手捏着匕首,角度刁钻地磨着手腕上的绳子,埋怨道:“诶,你能否有点准头!” “下次一定!” 姜楠欢声应着,随后她拉过商归的衣袖,当着众多人的面,继续道:“说好了,小猫我们来保护,东西就放在你那儿,你快去营帐,我们就赢了!” “嗯?”崔九将头一歪,与此同时他手上的麻绳也被他割断,落到了地上。 姜楠转过头,这一次她不等崔九的反讥,与商归使了个眼色,口型无声道:飞。 紧接着她又冲着崔九大喊:“我们大营那边见!” 商归唇畔含笑,隔着衣袖,抬手抵住姜楠的后腰,托着她点地跃到树梢。 如今正好是月黑风高之际,他们俩跃到树梢之后没一会儿便甩开了商淮他们几人。 “你觉得他们会追来么?” 他们停在大营不远处的树梢,他向她问起。 “起码不会全部追来。”姜楠嬉笑着往树梢一坐,捧出腰侧的小黑猫逗弄了一番。 商归将腰侧的玄色绑带取来递给姜楠,随后又示意眼前不远处的大营问起:“仅差一步之遥了。” “我没什么愿望可许的。”说着,她抬眸看向在漆黑夜幕之中的商归,转而询问起:“商归,我总觉得如今的你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记得与你从边境走来的那段路上,虽说我总是在戒备你,但你比现在开心许多。如今的你,好像藏了很多事。”她见商归沉默,便继续说道:“在这里,你是不是不开心啊?要不,等沈一正婚宴过去了,商号也尘埃落定了,你与我走吧?” “你要去哪?”商归缓缓问起。 “嗯,到处走走吧。赵国、晋国、韩国、楚国还有漠北,你们这个世界很大,来都来了,我就想都看看。或者,去找李丘澜。” 商归并未回答姜楠,而是沉默不语,安安静静地站在树梢。 如今的姜楠似乎有些看不透商归,她明明与他距离这么近,但发觉他们之间比上十年前,似乎远了很多。 … 两人在树梢,等到天将亮时,都没想好去向君王许什么愿望。便约定好,若有人从底下路过,便将这根这根玄色绑带送给那人。 这根玄色缎带便因此落到了瞿是非和温穗衣手里。 瞿是非疑惑问起他们为何不要,姜楠则是潇洒地挥了挥手,与商归一同并肩踩着夕阳回去。 后来,听说是温穗衣拿着玄色缎带去到君王面前,讨了一个愿望。 年仅十五岁的小姑娘,她并没有求君王赏赐金银珠宝,亦或是加官晋爵。而是跪在那儿,当着众多朝臣与朝臣们家眷的面,高声道: “臣女所求,是世间各国历朝历代绝无先例的一件事。” 君王慈祥地与温穗衣说道:“所求何事,说便是了。若是所求甚大,孤亦会择优处理。” 温穗衣跪在草地上,目光坚毅,“臣女所求的,是世间女子的一条路。” 君王耐心地再问:“何路?” 温穗衣将双手抵在额头,身躯缓缓地弯下,接着紧紧地贴在地面。 她用尽丹田,与高处的君王说道: “庙堂!” 秋风而来。 她一句“为女子求庙堂之道”,使得在坐的朝臣与其家眷纷纷哗然。 有人呵斥,有人赞同,也有人中立。 姜楠也是在事后的第二天从高萱口中得知了此事。因为那天,她早早的坐上吴念清的马车,与她提前回去了。 她还记得高萱从未如今日一般的开心,她认为,即使这件事未能成为定局,但“女子能否从政”这件事将成为这世间诸子百家们今后无法避开的一个话题。 只要事情有了争议,那对这件事最后的抉择也将会成为所有人认真思虑之后的结果。 这是一个口子,一个开始,是星星之火,也是希望。 第91章 诸事皆宜 魏国长永四十三年,十月初二,晴。 百无禁忌,诸事皆宜。 赵国女名为柳絮,因她独自一人来魏国临渊嫁沈一正,娘家便暂时安排在沈一正的师兄傅蔼的府上。 姜楠和高萱早早的便被以昉唤醒,提醒她们要去傅蔼府上给新娘子做女傧相万万不要迟到了。 她们被换上一身青黛色的襦裙,姜楠不伦不类的扎着丸子头,高萱便学着姜楠的模样也扎了一个丸子头。 两人一出门,牵着手走向门外久等了的马车。 马车里,高萱从袖子中取出两枚绿衣红裳菊绒花,给姜楠的头上别上一支,又示意姜楠帮她别上。 沈府门口,垂挂着红色绸缎,宾客络绎不绝。 沈一正名气大,还是圣人之徒,来此参加他婚宴的各国宾客不少,因此马车是堵了很久才驶出这条道的。 两人到了傅府的后院,便见到了在此小住多日的柳絮姑娘。 她坐在闺房内,身着一席墨绿的喜服,发髻上的珠钗,随着她转身与姜楠她们投以微笑时,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你们便是沈郎说的,姜楠和高萱了吧?” 两人点了点头。 姜楠感叹:“好漂亮啊!” 高萱则是嘴甜地唤道:“师叔母!” 柳絮肌肤白皙,杏面腮桃,柳眉如烟。她含珠带露的杏眼下还点着一颗恰到好处、似泣非泣的泪痣。 她提起繁杂的衣摆,走向她们。随后她从一旁婢子手中接过两个红封,交到她们的手中:“今日,就劳烦两位姑娘了。” 姜楠被柳絮迷得五迷三道,她也不知怎么的接过红封,嘴里喃喃得直说:“好漂亮,真的好漂亮啊!” 高萱接过红封,抬手轻轻一敲姜楠的脑袋,“你不是读过书么,怎么来来回回就这个词?” “柳絮姑娘美到让我失语,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心中的感慨。” “看我的。”高萱摇头晃脑,“顾盼生姿,撩人心;朱樱一点,绛唇映日。” 柳絮听罢,拂袖轻笑,“两位姑娘,果真很有意思。” …… 沈一正的迎亲队伍是在下午未时左右来的,他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宾客,一到傅蔼的府上,便被傅蔼与路闫双双拦下。 “两位师兄这是做甚?”沈一正满脸喜气地询问。 “现在,我们乃是柳絮姑娘的娘家人。”傅蔼抚着花白的胡子,拒绝沈一正的客套,说着他看向身旁的路闫,“路师弟你说,能这般简单让沈一正带走新娘么?” 明明主意是傅蔼想出来的,怎么锅又让自己背了。路闫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底气十足的开口,“自然是不能了!” 傅蔼满意地点了点头,调皮地拍拍手,“摆阵!” 说罢,在各处准备的小斯护卫纷纷拿着东西鱼贯而来。 有人摆好桌子,有人放好杯盏,有人倒满水酒。 看来,早有安排。 傅蔼含笑一指桌上的八十一杯水酒,道:“吉日惟良,乃为嘉会;清酤盈樽,愿君品尝。” 身着喜服的沈一正双手交错在宽袖里,看了一圈这桌上的水酒,性子谨慎的他,向师兄傅蔼问起:“师兄,除了这八十一杯酒,还有其余的么?” “你若还想要其他的,我可以安排。” 沈一正拦住傅蔼又想拍掌的手,他轻轻按在他的手上,笑说:“九九八十一难,足矣。” 说完,他往后退了一小步,向身后的众多陪客们作揖说道:“今日是小弟大喜日子,可否劳烦各位,帮小弟饮几杯?” 傅蔼神色一变,“沈一正?” “师兄,你可没说不能有人代劳呀。”沈一正面露狡黠。 路闫扶额摇了摇头,走到沈一正的身旁,拉过他小声说道:“你自己成婚还这般不在意?” “路师兄为何这般说?” “若是在意,这种事怎能让别人代劳?” “可这八十一杯酒,我喝不下呀。” “喝不下那可以与傅师兄讨价还价。” 沈一正抬眸瞧了眼吹胡子瞪眼的傅蔼师兄,他又低下了头,“可我不敢。” 这什么语气?路闫眉头一皱,若不是看这家伙今日大喜,定要拿鞋子揍他,“你去好好说,我帮你在旁搭腔。” 说完,他小声嘀咕:“真是前世作孽,今世做你的师兄。” 紧接着沈一正又双手作揖,冲着师兄傅蔼讨巧说道:“师兄,这八十一杯酒师弟喝下了,怕等会儿的礼都完成不了,可否让师弟请人协助?” “我觉得可行,师兄你说呢?”路闫守信地搭腔。 傅蔼瞧了瞧这俩人,随后松口道:“师弟可有傧相?” 商归和韩子路齐齐上前,同样是双手作揖行礼。 “师弟可让傧相帮忙。” 商归和韩子路对视了一眼。 韩子路后退了一步,说了句:“路不善饮。” 罢了,他向商归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一正照葫芦画瓢,同样是对商归做了个请的手势。 身着一席绛紫色儒服的商归苦笑,“可是先生,这八十一杯酒,我也喝不了呀。” “那我帮你喝一杯。”沈一正不要脸地说着。 他拿起八十一杯酒的其中一杯,豪爽地饮下。 躲在角落里的姜楠和高萱将一切尽收眼底。 “沈一正这个混蛋,又在欺负商归老实了。”姜楠怨道。 高萱则说:“韩师兄那个愣子,竟也不帮一下师弟。” 两人双双对视了一眼,高萱接着说:“要不,我们去帮他喝几杯?” 姜楠蹙眉回答:“这不符合规矩吧,毕竟我们现在是新娘这边的。” “这大喜日子的,将小世侄喝倒了就不好了。”在院中的路闫与其师兄傅蔼说道:“师兄,我能否帮小师弟分担一些?” “你们啊,从小到大都顺着那家伙。”傅蔼瞪了瞪沈一正,“他自个儿成婚,就饮一杯酒,这算什么话。” “师伯,要不让我代韩师弟帮小师叔饮上几杯?”从看热闹的人群中走出一位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模样和善,一看就正派。 韩子路还朝着他唤道:“荀师兄。” 被唤为荀师兄的男子双手作揖,与这儿的一众长辈们行礼。 躲在角落偷看的姜楠向身旁的高萱问起:“那人是?” “那人名叫荀道渠,字玊成,我的大师兄。”高萱抿了一口腰间酒壶里的水酒,回答。 最后这里摆着的八十一杯酒,由荀道渠、路闫、商归还有沈一正四人分担喝完。 沈一正后续还有事,因此他喝得最少,也就五六杯左右。 荀道渠和路闫两人,不善饮酒,最多也就占了二三十杯。 剩下的多数,便自然而然的留给这里年纪小,辈分最小的商归解决。 …… 第92章 我听见了 今日乃是沈一正的人生大事,他满面春光地示意身旁的傧相上前给那些拦门的小童红封。 然而,商归早已醉得不省人事。 他双手支在一旁的铁树前,被扎得又往后缩了缩手,他瘪着嘴,委屈巴巴地冲正在闹喜的门口说: “先生,有人打我!” “溯洄醉了?”站在廊下的傅蔼双手环胸看了一眼商归,随后与身旁的荀道渠问起: “玊成,你父亲近日可好?” 荀道渠抬手扶过匆匆奔跑险些摔倒了的小童,他唇畔含笑,回答:“多谢师伯关心,父亲近日还不错,就是腰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是楚国沿海太潮了。你回去了和你父亲说一声,如今的世道是年轻人的,他都快七十了,得服老了,将重担交给你后与老夫一起归野得了。”说着,他招呼来拿到红封脸上喜气洋洋的管事,指了指在院中抱着铁树碎碎念叨商归。 “你去给溯洄公子单独安排一辆马车,再寻一位细心的婢子,将他安全送回沈师弟府上。” “不用这么麻烦。”在闯门的沈一正说着,抬手拉住正在拦门的姜楠,拉着她的手臂,将她往外一扯。 被瞬间带出拥挤人群的姜楠,扶着脑袋上险些要被挤掉了的绒花,冲着沈一正埋怨道:“哪有你这样闯门的?” 沈一正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与那些又要挤的宾客们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紧接着他点了点院子里的商归,说:“溯洄醉了,你先带他去马车上。” … 傅蔼先生的府上,今日倒是热闹非凡。 沈一正和韩子路从袖子里给了一个又一个红封,直到最后,他和韩子路身上空空如也,众人才哄笑作罢,将房门让给了他。 他站在门外,抬手郑重地整理着喜服,紧接着才迈入房间,在执着扇子的柳絮身前蹲下了身。 柳絮手中执扇,笑盈盈地往沈一正背上一扑。 “重么?”她低声询问。 “不重!” 他背起柳絮出了房门,衣摆随风一卷,恰巧与正拿着解酒茶哄商归饮下的姜楠他们俩擦身而过。 他的视线停留在姜楠的身上,脚下却并没做停留。 秋风依旧,暖阳依旧,甚至连师兄傅蔼的院子也如往昔从未变过。 变得究竟是谁呢? ——好似是沈一正自己…… “姜楠,这人打我。”另一边的商归指着铁树埋怨。 姜楠看了一眼铁树,随后便顺着商归的话语抬手作势打了一下铁树,“真是个坏东西,居然打了商归,看我不揍你。” “哈哈哈,姜楠你被我骗了!”商归孩子气地点了点铁树,“它是一棵树,不是人哦。” “原来它是树呀,看我,被你骗到了呢。”说着,姜楠又把手中的解酒茶往前送了送,“商归,你骗到我了,就得喝一杯,你说是吧?” “是!” 商归应着,他双手捧过姜楠手中的解酒茶,覆在唇畔咕噜咕噜的喝下。喝完后,他还很听话地将碗倒扣,给眼前的姜楠展示自己一滴没剩。 “真厉害,话说,这个好喝么?” “不太好喝。” “那你还都喝完了?” “因为,是姜楠让我喝的。” 姜楠从商归手中接过空碗,将其放到一旁,这时忽然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把她吓得缩了一下脑袋。 商归见状,或许是他醉了的缘由吧,他竟抬手轻轻地把姜楠的耳朵捂住,面上带着稚子的单纯笑容。 “姜楠——” 他在鞭炮烟花声中高声道。 “什么?” 姜楠看到了他的口型启阖,但四周的鞭炮和烟花声实在太响而且她还被他捂着耳朵,因此没听见,便也高声的在问:“你在说什么?” “你成亲的时候,我也要做你的傧相——” “商归,你在说什么,我没听见,这里太吵了——” “上次在秋猎我没答应你,与你一起走,去找李丘澜。是因为,我想做你的后盾。我想让你自由选择、永远自在,我想让你喜欢这个世界、喜欢这里。若我不站在高处,我就无法庇护你了……” 姜楠的双眸落在商归启启阖阖的口型上,她双手握住他的手腕,想把他的手扯下来,却怎么都掰不动,“你刚刚说了好多,我一个字也没听见!” 商归这时才把手移开,鞭炮与烟花不间断的他们身后绽放。 他倏然俯下身,靠近姜楠的耳畔,带着酒气,轻声细语:“我们,是永远的好朋友。” 他的语气虽是带着醉意,但难掩他对她的温柔和煦。 “这句话,我听见了。”姜楠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她回答,语气坚毅。 “那是自然,我们会是永远的好朋友!” … 回到沈府的时候,恰好日落黄昏。 趁着日头未落尽时,沈府内执着盏灯杆的四位盏灯人,挑下一盏又一盏灯笼,取来身后婢子手中蜡烛,点上之后,又将这些灯笼挂上屋檐。 他们整齐划一,从沈府的最中间院子开始,背向而走,将屋檐上的一盏盏灯笼,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点亮。 若是有人从上俯瞰,便会惊奇发现,这四位盏灯人的频率大相径庭,亮起的灯笼亦是有着规律与节奏。 院子中央摆满了条案,手拿贴着双喜灯笼的婢子们将其轻轻地放置桌上,用以照亮一方光明。 随着夕阳落尽,烛火恰好而起。 这里已是宾朋满座、济济一堂。 在这里,有各国有名望的官员、世家子弟、读书人,也有隐于世间的隐士,还有籍籍无名的平凡人。 有认识的互相作揖问好,不认识的若是性子外向的则会主动与人结识。 “魏国君主到!”随着一尖锐的声音传来。 众人纷纷双手作揖,躬身行礼。 年迈的魏国君王今天身着休闲,他穿着宽大的儒衫,左手窜入腹部的衣衫里头,另一只手则是垂在身侧。 他来到沈一正给他安排的主桌,抬右手随意一挥,笑着说道:“诸位无需多礼,今日乃是沈卿婚宴,孤不过是位寻常参宴的客人罢了,你们想做什么想说什么,无需在意孤。” 众人听罢纷纷对视了一眼,没人敢做出头鸟,便安安静静地落座。 第93章 现在还你 君王坐在主位,靠在榻前,支起一只腿,又拄着下巴,神态无比的松弛。 他注视着一位位从傅蔼府上回来的宾客,眉头微皱,向一旁侍酒的宦官来福招了招手。 来福放下手中的水酒,在君王身侧躬身。 “你去问一下,为何溯洄没有回来?” 没一会儿,手中拿着拂尘的宦官来福回到了君王的身旁,他恭敬地回答: “听人说,傅先生在府上摆了龙门阵,溯洄公子为沈监御史挡酒吃醉了,现在被人搀扶到后院休息呢。” 今日热闹的喜宴,商归倒是无法参与下半场了。 他被人搀扶着进了房间,躺在床上便睡着了。 姜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便来到一旁的水盆前,拧着巾帕。 没一会儿商归的房门又被人推开,她还以为是送东西来的婢子,便头也不回地说道:“东西放桌上就好。” “姜姑娘,是我呀。”来人这般说着。 姜楠好奇地转过头,只瞧商归的母亲林婠婠,身着一席奢华的华服,化着精致的妆容,手中摇着美人团扇,朝着姜楠款款而来。 姜楠一愣,紧接着忙唤道:“是林姐姐呀。” “什么林姐姐,我看着都老了许多,姑娘却还是这般年轻。” “我这是驻颜有术,等会儿我就与姐姐说说秘方。” “莫要等会儿了,你要不现在就与我走?” 姜楠将手里头拧干的巾帕折叠好,放置一旁的脸盆之上,犹豫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商归,“但,商归他?” “不是有婢子么。”林婠婠摇着手中的美人扇笑道:“素娥,还不进来。” 随着林婠婠的话语声落下,一位身着青色长衫,扎着丸子头的宫娥双手托着香炉垂眸而入。 姜楠见此,她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想着交给婢子也好。 便笑着朝着林婠婠而去。 走出房门之前,她回首又瞧了瞧那位青衣婢子,她的身形和眉眼间,总觉得有些眼熟。 她摇了摇脑袋,又觉得自己是不是累了。 接着便热络地与林婠婠讲述一些补气养生美容养颜的炖品,什么燕窝桃胶,鱼胶海参…… 她们来到宴席上的时候,恰好婚宴仪式结束,新娘被送入了洞房。 姜楠她还没亲眼看过古代婚礼,好不容易的机会白白错过了,因此她此刻有些惋惜,想着希望她这次留在这个世界的时候定要完整地看一场婚礼才行。 林婠婠则是摇着扇子,回到了五十岁的广陵君身侧落座。 之前姜楠在宫闱宴席上遥遥地见过一眼广陵君。 当时距离太远且魏国宫闱太穷里头太暗,因此当时没仔细见到的广陵君此刻终于是被姜楠打量了一番。 五十岁的年纪,看着比傅蔼先生都显老。他长得一般,尤其被他身侧的林婠婠对照之下,简直被映衬得黯淡无光。五官中唯一算是拿得出手的便是他的鼻子,但他鼻子虽然高挺,可眼睛却是很小。 怪不得商归的眼睛既像凤眼又像林婠婠的那双桃花眼,敢情他眼睛遗传父母两人,且还融合改良成自己的了。 突然,她眼下被递来一坛酒。姜楠回过神来,迎向给她递酒的人,“沈一正,你这是做什么?” “给你酒啊。” 沈一正身着喜服,将手中的好酒塞到姜楠的手中,笑着一指一排排摆在院子东南方向,大榕树底下的席位,继续道:“那边是年轻人的席,你去那边自在一些。” 姜楠这才抬起头环视了一圈,她站在红色的地毯上面,左右两侧则是各国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像是魏国的君王和他的几位孩子便是在这儿坐着,像吴念清还有施无慕也在这儿,还有赵国的十一殿下施崔孝和莫数…… 她见此,忙抱起酒坛匆匆地往东南方向大榕树底下而去。 宴席早已开始了,空下来的案桌都在角落且旁边也没认识的人。 高萱坐在挨着温穗衣桌前,他们那个位置正好围着许多爱凑热闹的年轻人,似乎在谈论前几天的“女子从政”的事情。 韩子路去到了大人物那儿,与师兄荀道渠和韩国官员一起谈论些要事。 现在这儿唯一算是认识且旁边还有空位的便是面上涂着伤药的路林,可路林的身旁又是商淮他们。 姜楠思虑一番,最终抱着酒去了最角落一张桌前盘腿坐下。 只不过她刚是一坐下,还没坐热,案桌上便被人放下了一枚匕首。 戴着面具的崔九在姜楠对面俯下身,将桌上的匕首往姜楠那儿一推,“前些天,多谢姑娘借的匕首,现在还给你。” 他说的是东蒙山秋猎那件事,记得当时姜楠把商归送她的匕首丢给了崔九。 姜楠自若地接过匕首,将其收入怀中,“不客气,下次再合作呀。” 崔九听罢,起身绕到姜楠身旁的案桌,两人隔着一条能过婢子的过道。 “姑娘可否将你的酒分我一些?”崔九举起杯盏,往姜楠那儿一递,问起。 姜楠则是想也不想,反驳:“不行,我的酒,丑八怪不配饮。” “姑娘还在气我伤了你的狗?” “措辞要严谨,你那日不是伤,而是杀死它们。” “姑娘莫不是忘了,你还有只狗在我那儿,我记得那只狗腿很短。” 姜楠放下杯盏,气愤地扭过头,“怎么,现在不装了?打算用我的狗来要挟我了?” “怎能说要挟呢。”崔九朝着倒酒的婢子摇了摇头,表示不用帮他倒酒,“我只是想与姑娘好好的谈一谈。” “你这是谈话的态度?” “姑娘不如与我说说,喜欢怎么样的态度,我改还不行么。” 这话说的,就像是他们之间有什么亲密关系一般。听得姜楠皱了皱眉头,忍不住朝他“呸”了一声。 “别用这种语气与我说话,恶心。” 说完,姜楠抱起酒坛往另一张空桌而去。 她坐在一旁,倒酒饮了一杯又一杯,她拄着下巴,听着箜篌。 席上,来来回回一人又一人,有人在推杯换盏,有人离开又回来。 所有人都其乐融融。 荀道渠不胜酒力,得要先行离开了,便拿出父亲让他转交的东西,递给了沈一正。 “这是?”沈一正接过,问起。 这是一样寻常的玄色漆盒,在哪都能买到,并没有什么不同。 “父亲送的礼白日让管事的收过去了,而这样是父亲说代人转交,吩咐我一定要亲手交到师叔您的手上。” 沈一正点了点头,他大致明白了是谁送的了,便将其收入怀中。 而姜楠那边,她发现坐在宴席上的吴念清离开没一会儿,崔九便前后脚也离开了。 虽然路是大家的,但她就怕崔九这个疯子想做什么对念清不利,便也放下杯盏,跟随而去。 第94章 因你跳动 沈府后院的梅林。 杨梅长在夏日,因此在秋季的时候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杈。 深夜来到这儿,就像是误入什么埋尸圣地。 崔九不知是不是发现了姜楠,他一来到梅林这儿便将她甩下了。 姜楠四处看了看,平日里也不是没来过这儿,只不过从没这么晚来到这儿。 梅林小小一片,目测也就五米不到,穿过了便能去到梅林后面的小院。 此刻的小院在漆黑之下,在梅林的后面若隐若现。 她似乎瞧见了一盏烛火在移动,应当是有什么人在那边。 不管如何,总要亲眼见到了才行。 这般一想,她取出腰间的匕首,紧紧握在手中,抬起脚,硬着头皮往里头而去。 等姜楠终于穿过梅林,来到小院门口时,她又发现那盏烛火进了房间里头。 昏暗的烛火剪下两人的身影投到了窗户纸上,他们似乎在缓缓靠近,姜楠好奇地往前走了一步。 忽然,纸窗上的两道影子停顿了下来。 姜楠顿时冷汗涔涔,她大感不妙,虽然隔着窗户,姜楠总觉得里面的两人是在看向窗外。 不舒服的感觉从她心中而起,她双眸盯着这两道身影不移,谨慎地倒退,一步又一步。 倏然,那道稍高的影子在窗户上消失了。 正当她扭头要跑时,她脖颈猛地一痛,是有什么人忽然出现在她身后,抬手将她打晕。 她双眸一暗,瘫软在地,眸子阖上,失去知觉之前,只能瞧见一双镶嵌着红玛瑙的皂靴。 莫数注视着脚下昏厥的姜楠,他怕姜楠还会醒来便又取出腰间洒了迷药的巾帕,将其抵在姜楠的口鼻处,紧紧地捂着。 紧接着,他见眼前的房门一开。 崔九扶着面具先出来,而他身后跟着的则是面纱已摘,一边整理着衣襟的吴念清。 “你们太不小心了,若我不是在宴席上发现这位姑娘尾随你们,你们就要被发现了!” 崔九转过身,从吴念清手中接过面纱,他温柔地将这枚洁白的面纱戴回吴念清的面上。 “问你呀,这姑娘怎么处理?”莫数低声又说。 “还能怎么处理,杀了便是。”崔九冷声说着,而手中却是极其温柔细致地整理着吴念清发髻上方才被他弄乱了的珠钗,紧接着他才将手落到吴念清的腹部,“现在最紧要的,是他。” 吴念清将手搭在崔九被火灼烧过后的手背上,轻柔地摩挲,“这些天,我与溯洄提了很多次,希望他能娶我,可他一直没答应,说什么,与我是朋友,不想破坏这种关系。” 吴念清冷笑一声,继续道:“他倒是越长大越有意思,如今比儿时还单纯。” “既然商溯洄不愿娶姑娘,你们可有其他人选?”莫数蹲着身,取出后腰上的匕首,继续询问。 吴念清沉思了一会儿,“要不广陵君吧,那老家伙蠢钝如猪,又极其好色。” “他都五十了!”崔九情绪复杂,当即接过吴念清客观分析的话茬,“他都能,都能做你的父亲了!!” “你也这般单纯么?”吴念清冷静道,“我如今是与魏国和亲,只能嫁到魏国。而你们过几日也要离开魏国回到赵国,可我腹中的孩子要足月了!因此时间紧迫,总不能让我肚子越来越大,然后在魏国毫无依仗?直到被发现了,灰溜溜地被遣回吴国?最后在吴国被杀死么!” 她看崔九沉默,知他心疼自己,便继续安抚道,只不过这次的语气变得温柔许多:“阿九,我们如今走到现在都不容易,为了保下我们的孩子,我们只能选一个愚蠢的人来拿捏,你能明白么?” 最终,她见崔九无力地垂下双手,便明白他抉择好了。 她这才捏起裙摆来到莫数那儿,垂眸俯瞰着倒在地上的姜楠,说:“她就别杀了。既然什么都没看到,就让她做我和广陵君的人证好了。” 吴念清勾唇轻蔑一笑,“姜楠最适合做这样的角色,因为她最中立,没人会怀疑她,自然也就不会有人质疑我们的计划。” “既然如此。”莫数起身将匕首收回自己的后腰,立身而站,“这里便交给你们来处理,而我现在就回宴席上给广陵君灌酒去。” …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安定的夜晚。 许许多多在夜间出行的鬼魅,趁着这场热闹的宴席,躲在暗处悄悄地做着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就像是放下香炉,故意身着一席青衫,故意扎着丸子头的素娥。 她站在床沿,注视着正在熟睡的商归,神色纠结。 随着暖烟往上流淌,香味渐渐遍布一整个门窗紧闭的房间。 暖烟就似有着生命一般,将房间里每一处角落都做浸染,自然是连床上都不放过。 良久后,商归燥热地拉了拉领口,他口干舌燥地睁开略带醉意有些迷离的双眸,唤了一声:“渴…” 素娥听罢,端着一杯凉了的水而来。 她将茶盏凑到商归的唇畔,冰凉柔若无骨的另一只手穿过商归温热的后颈。 她身上冰冰凉凉的,商归迷离地看着眼前姑娘。 青色长衫,扎着丸子头,他似乎是看到了姜楠的靠近。 或许是因为“姜楠”的凑近,他燥热的感觉才得以平复,身心有些舒服,甚至想要更多。 他乖巧地往那人的身上倚靠,任由她将一杯凉水送入他的口中。 他舔了舔湿润艳红的唇,似乎一杯还不够,便看上了身侧女子的唇畔。 此刻的他旖旎妖冶,面上白里透红,好看得就像是一颗熟透了的桃子,漆黑的发丝垂落。 这些本就直白的色彩,在他的身上结合勾勒出了一幅绝美的画作。 偏生这样的样貌长在了男子身上,既阴柔又魅惑,似九天下凡的仙人,更似勾人心魄的魅鬼。 …… 他想亲她。 那股从心底滋生出来的欲望极其地强烈,似潮水一般掩盖住他的理智。 他缓缓地倾身,鼻尖距离她毫厘停了下来,他小心地捉起她的手,将她的手心抵在自己的胸口。 “姜楠,你能否感受到,它为你跳动?” 第95章 理智回归 就在临门一脚,理智战胜了欲望与冲动,商归还是想问问姜楠。 毕竟,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姜楠?”素娥不解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她垂眸看向中了催情香的商归,他双眸迷离,与她的脸面仅差丝毫便要碰到了,说出的话语气息又是扑洒到彼此的面上。 若不是有其他心结,此时此刻当是浓情非常。 素娥感受着自己的手心抵着的胸口,一颗炽热的心脏正在为另一个人跳动,它铿锵有力,似乎在诉说着自己的浓情蜜意。 夫人说,中这个催情香的人会失去理智,如一具行尸走肉只知道爱欲。 若夫人没撒谎,为何公子方才能问出了这句尚存理智的话? 素娥继续观察,猛然发现,原来眼前的公子一直在隐忍。 他好看的眉头深深蹙起,双眸里尽是痛苦、纠结、渴望和情迷。 他眼眶里全是强忍难受之后的泪水,泪水璀璨着并未流下,而是一直蕴藏在眼眶里面。泪包鼓着,浸润了他的眸子,打湿了他的睫羽。 可怜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地想抚着他的脸,轻吻他,答应他一切需求。 然而素娥却是别过头,抽回自己手,一字一句,嘶声说道: “……公子,奴,叫素娥。” 听到这话,尚存丝丝理智的商归顿时跌回软榻之上。 他喘息着,他不敢置信自己方才听到了什么。他此刻的脑子一团乱,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东西。 他抬手敲了敲脑袋,思维依旧是跟不上。紧接着他张口狠狠地咬住手腕,直至鲜血顺着他的下颚一颗颗落到了被褥上落成了一朵朵鲜红的血花,他的脑子这才一点点的清明。 当理智一点点的回归。 商归一把抓起枕头下面的玉牌,朝着正腾升细烟的香炉,稳、准、狠地一掷。 随着香炉和玉牌前后脚落了地。 他才缓缓地支起身子,虚弱地看向身着青衣扎着丸子头的素娥。打量了她一身熟悉的着装,他终于是怒道:“是谁让你打扮成这个样子的!到底是谁让你打扮成这个样子的!!” 他见素娥垂眸不语,便又追问了一句:“是我母亲,对么?!” 他从她细微的神色变换之中找到了答案,便手脚并用的从床榻上爬起。 素娥见状,刚想伸手去扶,却被商归抬手一甩,避开了。 他冷声冲她呵斥:“不要碰我!” 说着,他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口。 随着房门一启,舒服的秋风卷入房间,驱赶里头甜腻的催情香气味。 … 他这一路,险些摔倒,也对后面一直沉默跟随的婢子呵斥,让她不要再跟着。 然而素娥依旧是沉默地跟随,商归同样是跌跌撞撞地捂着胸口走着。 当他来到沈一正的书房时,被门口的两个剑侍拦了下来。 “公子,先生不在书房。”其中一位名叫以念的剑侍是这般说的。 “我中毒了,解药只有先生书房里有,你们若担心,便跟着我进来就是了!” 这个催情香,是沈一正调制的,这世间除了他母亲便也只有沈一正有。 以念瞧了一眼商归脸色确实有些怪异,异常的通红。便与另一位剑侍示意,让他去院中的席上寻先生过来。 等到那位剑侍离开了,他便抬手捏起商归的手腕,疑惑地自语道:“为何脉搏会跳得如此之快?” 商归将自己的手收回,“我中了催情香,自然是会血脉喷张。” 说着,他推门而入,走向沈一正放置瓶瓶罐罐的地方。是书架的最下方的一个小柜子,打开之后映入眼帘的便是各种药瓶。 以念蹲下身,帮商归一同在这些瓶瓶罐罐里搜寻催情香的解药。 “发生何事了?” 身着喜服的沈一正手中捏着荀道渠代交的贺礼来到了书房。 他鼻尖嗅了嗅便在商归的身上闻到了催情香的气味,又见商归面色潮红,当下明白了什么。 他伸手取来众多瓶瓶罐罐里的一枚白瓷瓶,递给商归道:“这个是解药。” … 书房外头,一颗从屋檐上被抛下的石子,落到了在外一直等待的素娥的衣摆上。 她好奇地循着石子的方向抬起头。 只瞧在屋檐上,一位左眼蒙着眼罩的女子朝着她无声地撇了撇脑袋。 素娥认识这人,这人不正是夫人身侧的婢子湘珠么。 她谨慎地朝着女子落地的角落而去,一路上心惊胆战,想着该怎么与夫人解释,今晚没能与公子共度良宵这件事。 湘珠一路引着,若是没见到素娥跟上还会停在原地等她。直到来到了无人的地方,她才驻足。 “湘珠姑娘,我……是公子自己清醒了将我推开,并非是我没做到。”素娥匆忙解释。 湘珠双手环胸,注视着素娥,回答:“你无需与我说这些,后续的事情,你与夫人汇报便可。” “那你这是?” “不过是同为女子,提醒你给自己找一条后路罢了。” 素娥有些听不懂这话,她神色疑惑,“姑娘这话何解?” “夫人要你做的事,在两年前虎贲营将军郑诉的女儿择婿的时候,也发生过。当时公子才十五,不愿意接纳‘娶妻’这个意见,她便同样让我向公子自荐枕席。” 素娥听后,步伐发颤地往后退了一步。 湘珠则是双手环胸,逼近,“那天深夜,公子将我赶出了房门,我回到夫人那儿汇报此事,夫人非但没体恤,还命我自戕谢罪!” 素娥又往后退了一步,不解的问起:“为什么?” 湘珠亦是逼近,她将真相缓缓地说给眼前的姑娘听,“因为,夫人不想影响她和公子之间的母子情,她得找个人平息这件事。” 她的一语罢,素娥转念明白了什么,她当即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后,纤细的手紧紧地抓住湘珠的衣摆,流着泪哽咽道:“湘珠姑娘,我家中还有一位六十岁的母亲得赡养,可否请你告知于我,你最后是怎么活下来的?我、我不想死啊!” “你去找公子,将方才同我说的话告诉公子。” 湘珠垂眸注视着泪流满面的素娥,发现她还是有些不明白的模样,继续解释道: “你别看公子玉面罗刹,实则他心地善良,平日里的不近人情,是他的伪装。你去求他,将事情说得可怜一些、无可奈何一些,他一旦心软了,自会给你安排出路的。” … 第96章 人人如此 商归没料到,他刚一出了书房,迎面便跪下了一位女子。 他身着一席鸦青色的儒服,早间的整齐端正,因方才的燥热而被他弄乱了一些。 因此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些许瓷白的肌肤。 他立身而站,身形笔直,面貌冷漠地稍稍垂眸俯瞰着跪在他前方的青衣女子。 女子的眉眼有两分与姜楠神似,如今穿着青衫扎着丸子头,商归猛然发觉,她的身形乍一看也和姜楠很像。 身着一席青衫的素娥磕头直说:“公子,奴还有一位六十岁的母亲,她在城北为人纳鞋底将奴养大。没日没夜的纳鞋,她的眼睛都瞎了。” 她垂下头,刚想上手抓过商归的衣摆,又想起他似乎不喜别人这般,便将手紧紧地捏在一起,祈求说道:“公子,奴想活着,奴想要活着。奴想母亲看奴成亲生子,奴想要奴的母亲不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奴想要奴的母亲与奴一起在这个世间生存。” “求求公子,给奴一条活路吧。” 说完,她两手抵在地上,俯身继续磕头。 磕头的声音很响,每一下无不是在昭示她祈求的决心。 商归明白,此事怎能怪一个听人命令的婢子呢。他们这样的小人物想要活着,只能听人命令而不敢反抗,或者说,他们反抗无门。 “起来跟我走吧。” 深秋的夜幕之中,商归两手垂在身体两侧,眸色冰冷,唇畔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领着素娥走的时候,更是步伐虚浮。 “以后,你就做我的婢子,谁人的话你都不用听。” “公子?” “记住就行。” 素娥一怔,当即唤道:“多谢公子!!” 他想起母亲第一次将赤身裸体的湘珠送进他的房间,他才十五。 那时候的冬天他还记得,寒冷刺骨,连幸屿别院外的天然湖都冻住了。他那天刚从边境戍边回来,手上与脚上长了不少的冻疮。 当他换洗好刚一回房间,便见着自己的那床被褥里躺着湘珠。 湘珠紧紧裹着被褥,只露出一颗脑袋和攥住被褥的玉臂,迎向商归的眸子里是满腔的不甘和屈辱,还有强忍着不愿流下的泪水。 而商归则是尖叫一声,逃命似的夺门而出,他衣衫单薄趴在落了雪的廊桥护栏上干呕。 这是他第一次对女子的玉体或者说这种旖旎的肉欲产生了恶心的感觉。 后来他是四肢冰冷的去到母亲那儿,他站在门口任雪落在自己的身上。 房间里透出浓郁的催情香,还传来女子嬉笑娇喘和男子低沉喘息。 他就像是回到了吴国的质子府一般,除了陆溏以外,母亲总是会携带不同的男子回家。 而幸屿这里的守卫都是自己人,密不透风,自然就成了母亲最肆无忌惮享乐的乐园。 商归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儿站了多久,但他明白,只要母亲高亢的喊声过了之后,便就结束了。 以往的吴国质子府内一直都是如此。 母亲牵着他让他走远一些,随后便会与身旁的男子进入房间。 但他一次都没离开,而是蹲在母亲的房间外头,一直,一直等着。 有时候母亲的高亢喊声过了之后又会传来细细碎碎的喘息声,如同是一开始的重复再到喊声结束。 从房内出来的男人一脸餍足,来到商归身旁的时候还会捏了捏他的脸颊,转头与倚在门边摇扇的母亲说道:“夫人无须担心,这件事我明白了。” 而这一次,没有脸上餍足的男人,而是脸上餍足的母亲。 她站在门框里头,貌美的就似一幅画儿一般。 她抬起赤脚将那不知满足的药人一脚踹开,脚踝上的铃铛顿时在夜幕里叮铃作响。 紧接着,从她身后缓缓地走来下巴上有着黑痣的剑侍,剑侍似乎一直是在里头守护。他将手中的斗篷一抖,将其仔细地披到她的身后。他就像是一尊木偶一般,没有情绪的垂眸退到一旁。 “外头冷,溯洄站在那儿做什么?”她招了招手,“进来说。” “母亲为何让湘珠姐姐去我房间?”商归未动身,反问。 “你不是要娶郑诉家的姑娘么,在那之前,总要让你明白那些道理不是么。” “谁说我要娶郑将军家的姑娘?” “娶她与我们计划有利,你为何不娶?”林婠婠看商归不懂的神色,抬起手,朝着地上正在爬行的药人招了招手,“看来溯洄还是不明白。” 随着药人的到来,她俯身伸出食指勾起一位药人的下巴,“溯洄,这世间没有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情情爱爱是最不值钱的玩意。” 说着她抬起手对着药人的脸狠狠地一推,他被她推到了地上,还又爬了起来,一脸渴求地仰视林婠婠。 林婠婠继续说道:“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你拿回自己的东西,站在高处,俯瞰众生。将你的才华和能力展现人前,告诉别人,你虽是娼妓之子,但你商溯洄绝不逊色任何一人。可拿回这一切,你除了沈一正之外,还需要牢不可摧的外戚。郑诉之女是最好的选择!” 商归质问:“若是如此,又为何要让湘珠来我床榻?” “怎么又绕了回来?”林婠婠漂亮的罥烟眉微微一蹙,“这世道的所有男子,不都是如此行事?谁家的公子少爷没几个通房丫头,我还觉得你接触太晚了。” “谁家都这样,我也要这样?” “是啊,世人都如此,你何必去做那个特立独行的人呢?” “随波逐流……” 商归摇了摇头,虚虚地退了一步。 “人人如此……” 他将手抵在一旁被大雪掩盖的冰冷石柱上。 “都说伦理纲常,可怎么会有人,会喜欢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姐姐呢?我与她是姐弟,我将她视作了亲人!婢子是被贩卖,来到了主人家里,或许她到被送入与自己一起长大的主子床上的那一刻都不明白,什么要这样。” 商归抬起泪眼,直视着林婠婠,“明明母亲自己也遭受过这一切,为何也要这般?” 第97章 今夜无事 这话刚一说完,商归当即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忙跪在积雪的地上,与母亲说道:“母亲,儿子并不是……” “溯洄说得没错。我曾经历过,又为何要将这事强加给别人。”她抬头,遥遥地看了一眼茫茫落雪的天际,“教导我的娼妓姐姐,同样是被人卖到妓馆,可她却也教当初才十三岁的我床笫之道。而那位姐姐亦是被另一位被卖的姐姐教导……” 说着,她缓缓地转身,走向房间里头,悠悠说着:“你若不喜欢,把湘珠杀了便是,反正别让她留在我这儿碍眼。” 商归又怎会不明白,母亲这么做的用意。 这是一个选择。 若他选择顺从。 那他便要娶他们安排的人,便可更快的达到目的。 若他选择不顺从。 那么便让刚来广陵府的他,用一些手段收买人心,让自己的身边能有一个靠谱的婢子,方便今后行事。 而十五岁那会儿,更是让他明白,这世道有多不公,多少人无法选择自己想要的命运! 甚至,母亲还为湘珠也考虑到了。 当初的这件事,商归便把湘珠带出了幸屿别院,让她去到赵国,去做她从未试过的事情,成为一位优秀的细作,配合拿到了重要的册子。 母亲一切为他,只不过唯一喜欢的便是满足爱欲而已。 商归一直知道,因此他从不奢求自己能有怎么样的母亲,也不奢望母亲为他放弃什么。 毕竟人这一生,谁都不容易。 沈一正也知道,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便为她抓了一些魏国国内长得好看的他国细作,将他们制作成只会爱欲的药人,送到幸屿别院,供林绾绾消遣。 若药人之事被人发现,沈一正还能顺水推舟的说,一切为了魏国,抓了一些细作严刑拷打而已。 商归站在广陵府的门口,仰望着这座奢华的府邸。 素娥则是跟在商归的身后,好奇地瞧了瞧商归。 倏然间,她发现眼前的少年身上浓着很深的死气,就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行尸走肉。 他不爱笑,冷漠又很孤寂。 可明明样貌长得如此绝美,身形又是宽肩窄腰。 他近乎完美继承了林绾绾身上的特质,身上总是禁欲又魅惑,就像是一朵淬了毒的花儿。让人忍不住地想靠近,却又怕自己靠近了会不会被毒死。 “公、公子…”素娥低低地唤了一声。 商归侧过头,长长睫羽垂下,在他如玉一般的侧脸上留下淡淡的阴翳。 素娥鼓起勇气,询问:“奴、奴现在该如何做?” “你以往如何,今后亦是如何。” “那……” “今夜无事发生。” 素娥一怔,忙垂头应道:“好!” “将衣服换了,以后莫要如此打扮。” “是!” 说完,商归并未走进广陵府,而是转身走向来时的路上。 “公、公子…”素娥见状,几步跟随,匆匆询问。 商归驻足,侧过头,眼神中有着些许的不耐烦,“怎么,还要我送你进去?” 这时,素娥才顿时明白了一切,原来公子携她走这一路是送她回来,“那公子要去哪?” 夜深人静,沈府距离广陵府也有一段距离。商归再如何对人没甚情感,也不会放任小姑娘独自一人回去。送到这里,已然是仁至义尽了,她竟还问他要去哪里? 商归眉头深深一蹙。 “奴……奴……”素娥垂下头,心想,我想关心你。 可言语转着转着,绕到了唇边,变成了:“奴明白了,这就回去。” 说完,她做了个福,便小步跑到广陵府的门口,敲响大门。 等门被开启,她能进去了,便又不舍往后看了一眼。 那位看似玉面罗刹,实则内心柔软的公子早已离去了。 她心中落寞,捏着衣摆,迈入了里头。 … 长夜漫漫。 沈府门口宾客互相行礼道别,笑着说着有缘再会,但所有人都明白,没人如沈一正这般,能将这些各国的党政不一的人聚到一起,且如此和平的暂时搁置两国之间的战争与敌对。 主人家沈一正站在门口,唇畔浓着笑意,送别一位又一位今后或许再也没能再见的师兄和好友。 高萱则是拉住欲要往她祖父马车上去的温穗衣,她抱住她,带着酒气的哭道:“穗衣,今夜彻聊,我从未如此开心。仿若,你就是另一个我一般。” 温穗衣瞧一眼马车内一直在耐心等待的祖父温丞相,随后抬手轻轻地抚了抚高萱的后背,笑着安抚道: “咱们说好了,今后若女子能从政了,我守边关,你守朝堂。” “好!!”高萱卷袖擦了擦眼泪,“若女子还是不能从政,那我们一起携手去遍各国,告诉世间每一个女子,她们也能学文也能学武!” “嗯!!”温穗衣郑重点了点头。 在她们身侧的韩子路和瞿是非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样是互相点了点头。 韩子路静一些。 瞿是非则是活跃一点,他人小鬼大,不过是十几岁年纪,竟抬手踮起脚,环住二十出头的韩子路的脖子,笑说:“她们俩成了朋友,我们也行呀。” 韩子路:“……” 另一边。 高萱拉起温穗衣的手环顾了一圈,疑惑道:“诶,姜楠去哪里了?这一晚怎么都没看到她。” “姜楠?”温穗衣记得这位姑娘,若不是她当时将彩头给了她,她便不会在君王面前提起“女子从政”的这件事了。 “她是一位很有意思的姑娘,我想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对了,姜楠呢?”同样发出疑惑的则是正在送客的沈一正。 他招来身侧的剑侍,让他去府内找寻一下。 忽然,从府院里头,急匆匆地跑来一位小斯。 他提着衣摆,越过门槛,来到沈一正的身旁,急忙道:“先生,出事了!” 四周正在送别的宾客闻声停了下来,眼神里尽是好奇。 沈一正唇畔含笑,与这些人挥了挥手,笑说:“没什么事,只不过是他打碎了我的花瓶而已。” 说着他给了身侧的剑侍一个眼神,转而走进府内,来到一侧角落。 问起:“何事这般匆匆?” 第98章 救救为父 事情缘起于广陵君失踪。 小斯们说,广陵君半个时辰前去茅房,接着他便不知所踪。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他应当是酒吃多了,醉在了哪里,便派出三三两两的小厮婢子去寻他。 而现在宴席散去,是该回府了。 周氏,林绾绾还有商淮久等没等来广陵君,大家伙这才开始急了。 留在沈府的几位还能行动的殿下也参与了寻找。 最后,几人在搜寻的过程中,来到了梅林后头的院子。 … 一炷香之前,姜楠在昏迷中缓缓地醒了过来。 她捂着发懵的脑袋,看到眼前亮着火光的房间,跌跌撞撞的往里头走去。 她想起自己被人打晕,便想弄清楚究竟是谁打得她。 可当她一推开房门,在里头看了看,虽还没进到里头,但瞥见了床上的一角,似乎是有两人赤身裸体的在做什么。 她顿时一激灵,被吓得清醒。又本着不要惹事的心态,刚想扭头要走时,床上传来了女子嘤啼的声响。 很熟悉,似乎是——吴念清? 而广陵君这边,他清醒后看到身旁在哭泣的吴念清。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在这儿,他只记得自己醒过来的时候,身边便是同样赤身裸体的吴国县主。他当时看她在哭,又看自己也没着衣,便想着好好的安慰她,却不想一转头,被床外的另一个姑娘拿匕首挟制住了。 姜楠冷声道:“把衣服穿好!” 广陵君打小就惜命,便颤抖着披上衣服。 姜楠与其商讨:“现在这房间里,只有我和念清县主在此休息,而你不在这里,听明白了么!” 广陵君:“……” 他听后,嘴角抽搐。 广陵君再蠢也明白,分明是他和吴念清先在此,这位姑娘才是后来的。 也就在这时候,搜寻的人来到了这儿。众人推开房门,便见着这么一个场景。 吴念清赤身裹着被子嘤嘤哭泣,广陵君衣衫不整半跪在地,执着匕首的姜楠半蹲着身子,手里正拿着匕首抵着广陵君。 “父亲?”商淮几步而来,随之冲着姜楠吼道:“臭女人,你在做甚!” 姜楠当即扯谎反驳:“你父亲为老不尊,我和念清县主在此休息,他竟唐突闯入,还边走边是脱衣。我不拿匕首挟制他,难不成我要拿匕首自刎么!” 商淮一时不占理,便将话题一转,“你这野丫头,你可知你挟制的是谁!” “我自然知晓,他是广陵君。”姜楠眸色一暗,看向众人,紧接着她将视线落回到商淮身上,冷声质问道: “难不成,按照商淮公子的意思,因他身份高贵,所以便可擅自进我们女子的闺房了?我可是记得,魏国是以法治国啊!难不成,魏国的律法有这条?!” 听到“以法治国”四个字商淮顿时无话可说,毕竟,法,不别亲疏,不分贵贱,一断于法。是君王亲口下的令。 如今这么多人在此,他还怎么用身份威胁人家。 “我、我没有……”被挟制的广陵君颤颤巍巍地解释,他嘴笨,脑子也转得慢,如今性命又在别人手上,因此说话并不是很利索。 “你没有?” 姜楠冷笑一声,手中加重了一些,利器划破了广陵君的肌肤,淌下了不少的血液,“那你说,你为何进了房间,为何又脱了衣服,不就是你喝醉了进来的么!” 她故意将内容说得模糊,使得广陵君更加的反应不及,他磕磕绊绊不知怎么说才是,毕竟姜楠说的这段某种角度来说确实属实。 “我……我……” 众人来的晚,不明白前因后果。但看着这个场景,他们也不敢多言。若是这女子和广陵君还好说,但偏偏多了个吴国的县主,那就不能乱说了。 施无慕拂开人群而来,见到这番场景,他先是一愣,紧接着厉声呵斥道:“魏国就是这样对待我们吴国的和亲县主么!” 似乎是有了自己人做后盾,正在小声啼哭的吴念清,哭声变大了一些。 沈一正与商归则是前后脚而入,两人见到眼前的场景,对视了一眼便分开行动。 沈一正去到施无慕身旁安抚他莫要生气,商归来到姜楠的身侧,轻声问起: “姜楠,这是怎么回事?” 商归一边询问,一边伸手欲要取下姜楠手中的匕首,“姜楠,不管什么事,我们先将这匕首放下再说。” 这柄匕首是商归所赠,而其所挟制的还是商归的生父。 姜楠抬眸看了商归一眼,她摇了摇头,表示不愿将匕首交于他。 现在拿捏这个人的性命还有转圜余地。 这个世界毕竟属于封建社会,对一个女子,或者说世家女子来说,名节尤为重要。只要这个人顾惜自己的性命,应当会有很大的几率让这件事转变话风。 在姜楠看来,“广陵君醉酒误入女子闺房”总比“广陵君与吴国县主醉后苟且”的好。 一想起身后的吴念清才十八岁,姜楠更不能把柄匕首放下。 “溯洄,救救为父。”广陵君颤巍巍的冲商归说起。 “你给我闭嘴!”姜楠怒道,她一看这间房内人越围越多。 她垂眸深思,这件事给她反应的时间太短了。 她一进房间,发现吴念清再到威胁广陵君也就没一会儿,其他人便依次闻声进来。要不然她完全可以想办法,先打晕这个家伙,再带吴念清离开。 最后任别人怎么说,她们只用反驳表示一直在一起就行了。 如今,该怎么破局? 正当所有人不知如何是好时。 从人群后头传来了一声沉稳且不容反驳的命令声,声音如似洪钟,让人为之震撼—— “溯洄!” 商归听后,双眸微微暗下,他侧目看了一眼执拗的姜楠,默默地抬起手又一次搭在了她捏住匕首的手腕上,轻声说道: “对不起。” 还不等姜楠反应,她的手腕便被他用巧劲一捏,她的五指顿时不自觉地松开,利刃顺势滚落。商归紧接着抬起另一只手轻巧地凌空接过匕首,捏在自己的手中。 广陵君见自己脖子上的挟制没了,忙跌跌撞撞地跑去人群后面,走向刚刚发出声响的那人身前,紧接着他跪地痛哭道: “父王,父王,儿子什么都不知道啊!” 第99章 天赐良机 魏国年迈的君王垂眸嫌弃地瞥了一眼广陵君。 当他抬眸便眼见那小女子仓皇地赶来。 众人早已齐齐跪地,唯有姜楠跑到君王的眼前,被他饱经风霜的双眸威慑地不敢再逼近一步。 “姜楠,跪下!” 她身后传来沈一正的呵斥。 她慌张地扭过头,看到沈一正、商归、高萱还有以昉都在担忧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乱来。 她再次转过头,吞咽发紧的喉咙,紧张地缓缓跪下。 她学着其他人的模样,将两手支在地上,将脑袋慢慢地抵在地上。 她能感觉到君王从她身侧而过,带来的难以描述的不怒自威的帝王气息。 “起来吧。” 君王说着,他看向抱着被子跪在床上的吴念清,又说:“诸位有什么事,出来再说。” 房间里,以昉伺候着吴念清穿衣。 房间外,施无慕上前跪在魏国君王的面前,“陛下,这事总要有个交代吧?” “会给吴国一个交代的,施卿放心好了。若查清楚真是广陵君的错,孤会亲手杀了他。” 广陵君听罢,顿时跌坐在地,他手脚并用爬到君王的脚下,磕头说道:“儿子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醒来便看到了吴县主就在身旁。求父君明察啊!” “你撒谎,分明是我和念清县主在房间,你是后面来的。”说着,姜楠也学着他磕头的模样,磕了一个响头。 我去! 这力道,姜楠险些将自己撞懵,她匆匆直起身子,捂着晕晕乎乎的脑袋,口中仍是说着:“求,求君王明察!” 而广陵君瞥见姜楠磕头了,便更加卖力,“咚咚咚”直往地上撞。 姜楠捂着脑袋,不敢置信地看着这家伙,心想:他不怕疼么? 最终,姜楠和广陵君被庭卫分别带下去询问,而房间内的吴念清则是安排了一位女庭卫进去。 君王打算将他们三人分开询问,从中找到究竟是何人在撒谎。 来到沈一正书房的君王,抬手叩响案桌。 沈一正、瞿大夫、温丞相、路闫、商归还有施无慕矗立在下方。 庭卫最先送来广陵君的口供,口供中他说,他是在宴席上演奏《梅花三弄》的时候离开,去到茅房之后就没有印象了。这件事由送他去茅房的小厮可作证。接着他一醒来便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旁边则是吴县主,而姜楠是之后进来。 他说,姜楠拿匕首架着他,还威胁他和她串供,说是她和吴县主在房间,而自己则是后来的。 “《梅花三弄》,若是这首曲子,应当是在酉时三刻左右。”沈一正回答。 “不过听广陵君的口供,姜楠姑娘似乎是想保护吴县主,才撒了这样的一个谎。”路闫说起。 君王听到此,他抬眸看向施无慕,“施卿可知吴县主与姜姑娘之间有什么关系?” 施无慕回应:“未曾听县主说起她,不过我倒想起一件事。当初秋猎的时候,她们是同坐一辆马车而来的。” 说及此,他忽然觉得,那位姜楠姑娘似乎在哪见过。 “是我引荐她们认识的。”商归看了看众人,解释:“是我见念清一人在临渊无聊,便委托姜姑娘陪她。” 紧接着,送来的是姜楠的供词。 上头书写的内容涂涂改改,君王眉头一皱,抬手唤来记录口供的庭卫进来答话。 “为何如此?”瞿大夫手拿供词,向跪地复命的庭卫问起。 庭卫回复:“那姑娘说分不清时间,也不知听到的歌曲是什么名字,便哼了一段,但她又不着调,老半天才知道是《阳春白雪》。” “如果是《阳春白雪》,时间是在酉时一刻左右。”沈一正喃喃道:“时间差了两刻钟。” 庭卫继续回答:“她说她陪着吴县主去到小院,便一同睡下了,醒来之后看到广陵君一边走一边脱衣,这才拔出匕首。” 君王听罢,挥了挥手,“吴县主那边口供出来了么?” 跪在下方的庭卫摇了摇头。 几人坐在漆黑的书房里,偶有小厮过来添灯油,剪烛芯。 直到一刻钟后,身着一席黑衫的女庭卫手中拿着吴念清的口供而来。 她看似有五十岁了,面目慈祥地将手里的东西交到了君王手中,轻声说:“应当还有另一方势力。” 君王接过,蹙眉看着里头的内容,吴念清同样是在《阳春白雪》这曲子的时候离开,只不过她也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小院。 她醒来之后的内容并没写下,君王掀起眼皮瞧了一眼身着黑衣的女庭卫,“她不愿说,是在哭对么?” 女庭卫点了点头。 “那么事情很清楚了,吴县主和广陵君应当是被人迷晕带到小院,而姜姑娘则是为了保护吴县主,撒了这个谎。”君王向底下的众人说道。 施无慕上前一步,“怎么可能,若真有这么一人,那他又是何人?” “今日沈卿喜宴,来此参宴的人各国皆有,谁都有嫌疑。毕竟吴、魏两国缔结两国邦交,总有人想要破坏。” “那位姜姑娘就没有嫌疑了?”施无慕又问。 “若她是肇事者,她又何必演这么一出,岂不是自相矛盾。”温丞相说道。 书房里顿时陷入了寂静,随着火蕊晃了一下,君王道:“此事,是魏有愧于吴,吴若想拒绝和亲,魏决不追究。” 施无慕听罢,冷笑了一声:“魏王您这话说的未免也太欺负人了吧!此刻是我吴国县主受辱,此事如今人尽皆知,你说她今后回到吴国会遭受怎么样的白眼啊!” 魏国君王听后,转而说道:“既然如此,那便继续两国盟约,吴县主,就嫁于广陵君如何?” “太欺负人了,你们魏国太欺负人了!!”施无慕甚至开始怀疑,这件事是不是魏国所为? 魏王眉头一舒,语气柔和,劝说着,“要不这样,当初说好的,拿十万支箭矢和五千柄铁戟作为聘礼,吴国出五千五百金作为嫁妆。魏就不要这么多了,吴拿五千金便好。” 施无慕气笑了,就减五百金? 此刻他若不借此好好砍价,那岂不是浪费了这个天赐良机? “吴国县主受辱,在你们魏国人眼中,就值五百金?你们将我们吴国当做什么!” “那我们少出五万支箭矢,吴国再少出一千金如何?” 魏王开始不顾脸皮的讨价还价,此刻丝毫没了君王的架势,每一句话都在为魏国争取最大的利益。 只不过听得施无慕想打人,吴、楚边境战争频发,他们急需武器用于战场。 虽然这次要的东西不多,但起码试过水了撕开口子了,才能决定两国之间今后要不要再继续做这个生意。 吴县主今日究竟被谁陷害,如今在书房里的人,没人会在意。 他们调查这件事,也不过是想借此为自己的国家找到道德至高点,然后从这件事上向对方国索取更多的利益。 第100章 事事如意 最终,两国敲定了自己满意的数字。 以魏国收到四千金,吴国收到八万支箭矢和五千柄铁戟,才结束了这个话题。 君王盘坐在案桌前,顺势问起:“既如此,吴县主和广陵君的婚期也得定下了。” “明天也是个好日子。”沈一正笑说。 魏王投了一记冷眼于他,“虽着急,也没这般着急!” 瞿大夫翻了翻手中的黄历,“那要不就,十月初十?” “八天后么?施卿,你怎么看?”魏王将决定交还给吴国的施无慕。 这些天来,因吴、楚边境频发战争。 吴国朝堂里已然有人向施无慕施压,让他快些促成吴、魏之间的联姻,带回想要的东西。然而吴县主迟迟没下定论,而他也不能绑着吴县主帮她择婿。 如今倒好,所有事情水到渠成,吴、魏两国联姻将成。虽少了两万箭矢聘礼,但吴国少付了一千五百金嫁妆。 这买卖是值的。 魏国缺钱,吴国缺锻炼武器的工匠。 若从此以往,两国联手,于谁都有利。 他也怕夜长梦多,所以当沈一正说起明天的十月初三是个好日子的时候,他当下觉得能行。 毕竟,不过是个县主而已。 送到他国和亲,她的利益已然是最大化了,何必多此一举考虑她的感受如何。 但魏王考虑到了礼节,这位最烦繁文缛节的君王,还是想为他的儿子和十八岁的小姑娘给一个能力范围之内的婚宴。 八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够生一些变故。 施无慕作揖颔首,他同意了这个时间。他想,这次回去之后得加派人手守住吴念清,只要守八天,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就行。 如今这个临渊城,除了想要吴、魏两国断绝邦交的他国之人会搞事之外,便只剩下沈府里的姜楠。 沈一正的这个婚宴,他喜服还没脱下,便匆匆地来到姜楠的别院。 看到她被以昉绑住了双手,便满意地对以昉笑笑。随后他一进房间,与双眸璀着泪水的姜楠问起: “你这般做是为何?” “我哪般做了?”姜楠不服气地扭过头,“我说的都是事实!” “你知道审讯么?只要将三人分开询问,再根据婢子小厮们的口供,便能地大致得出真相。”沈一正取出柔软的缎带。 他身着一席朱红色的喜服,蹲在姜楠的面前,将缎带一点点的绕在勒住姜楠手腕的麻绳外头。 “在这里的人都不是蠢货,每个人都是人精,你这些全是漏洞的谎言压根不够看。得亏君王圣明,看你是为了吴县主名声着想才这般做,便不与你计较了,不然你几条命都不够死的。” 姜楠将手一收,不愿给沈一正靠近,她含泪看向沈一正。 “所以,念清就只能嫁给那个老头子了?” “毕竟,女子名节为大。” “名节算个球啊!”姜楠反驳,“凭什么女子失了名节就要嫁给这个人?如此看来,岂不是极其容易陷害一个女子了?这成本也太低了吧!!” 沈一正长长叹气,他注视着姜楠,此刻的她就像落了水的可怜小狗崽子。 看着龇牙咧嘴,只不过牙齿都还是乳牙,压根没有任何的威慑能力,而且还是她保护自己的一种偏激方式。 她还是太过稚嫩。 虽然谋略、想法、见解都异于这边大多数人,但她容易上头和想当然。 不会考虑到,吴念清从来都没有选择,她只能嫁到魏国,只不过是嫁给魏国的谁人而已。 而今夜这一事,能娶吴念清的也只有广陵君。 吴念清是被桎梏在魏国的棋子,是吴国的弃子,用于交换最大利益的媒介。 这个世间,人命一直都是不值钱的。 沈一正出了姜楠的小院时,嘱咐以昉好生照顾,绑她八天就行。 他缓缓地回到了自己的书房,此刻早已人去楼空,没了一开始的热闹,死寂地可怕。 他想起荀道渠帮人转交的贺礼还在书架上。 他双手微微颤抖的,取来。 这是他第一次露出害怕的神色,两指紧紧地捏着,他不敢打开,又不得不开。 他缓缓坐在书桌的一旁,手中慢慢地开启。 一封熏过香的沈氏镇纸躺在漆盒里头。 取出纸张之后,在柔软的红色绸缎上,还有一枚更小的漆盒正静静地躺着。 他打开纸张,里头用现代简笔写着几段话: “阿正,恭喜你成亲了。” “当初与你们一起周游列国时,我们曾谈起若是彼此成婚,该用怎么样的礼仪。我说,我想要现代的西服和婚纱,还和你说,我一定要在你前头成婚,让你看看我们那个世界的现代礼服。现在想想,仿佛一切宛如昨日,我甚至还在昨夜梦起我们周游时的各种趣事。” “我最好的挚友啊,你的成婚,我未能过去,是我不便。因此我委托荀蔺让他的孩子,带了一件贺礼给你,希望你喜欢。” 沈一正抬手拂着红色绸缎上的漆盒,继续阅读那最后的两句话: “望你今后事事如意。” “然后,早日将我杀死!!” 沈一正放下手中的纸张,取来那枚小巧的精致漆盒。 他的鼻尖隐隐嗅到了血腥的气味,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从他的心中慢慢地滋生。 他有些害怕,怕那人又是杀了他身边的谁。 那人杀不死,除不掉,会复活!! 是沈一正此生无解的噩梦。 他喉间滚动,咬着腮肉,一点点的将漆盒打开。 顿时,映入眼帘的是三根还带着血的手指,它就这般静静地躺在里头。 而在手指的下方还垫着一张写了字的纸张—— “噗呲。” 他紧张到腮肉被自己咬破,鲜血沁满了口腔。 紧接着他看到纸张上,写着一个“律”字。 “沈律!” 沈一正惊呼地站了起来,口中的鲜血呛得他俯下了身。 “咳咳……” 他抵住胸口,咳嗽了几声。 他从未想到,那人竟对什么都不知道的沈律下手。 沈律还是个刚二十出头的少年郎啊,前几天刚给沈一正送来贺礼,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少年郎总是意气风发,整天傻乐。如今被削去了三根手指,他该是多痛啊!! 那家伙的丧心病狂沈一正一直深有体会,他以为再怎么说毕竟沈律是沈家的孩子,沈家的长辈是看着他长大,应该也会拦一下。 三根手指…… 呵呵… …… 果然,这个世间疯了!! …… 第101章 尘埃落定 魏国长永四十三年,十月初十。 是姜楠穿越的第五十五天。 今日的临渊城天气不好,早间忽然起了大风。 秋风携来了冷意。 姜楠双手被一缎柔软的绸缎绑着,嘴角上则是前几天咬麻绳留下的伤口。几日被关在房内的她一出房门,惊觉寒露深重,打了个脆响的喷嚏。 商归在她身旁,为她披上一张披风,随后牵起绑住她手腕的绸缎,引着她走向沈府门口停留许久了的马车。 沈府门口的石阶缝隙之中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支粉红的野花。它在秋露的点缀下,仿若是闺中女子,红妆泣泪。 它兀自在秋风里摇曳,却在进出沈府门口的人们衣袂连带下,折在了石阶上。 忽然,一双青色的绣花鞋踩在了上头,身着一席青衣的姜楠低下头挪了挪步子。 看到这支被她踩烂了的野花,她忽然想起了《红楼梦》里的黛玉葬花。 她心中既悲悯,又感慨自己过于共情。 她似乎再也无法用客观的视角,看待这里的大多数与自己建立了羁绊的人物。 如果可以,她希望他们都能幸福。可他们所处的世界,却是血淋淋的现实,姜楠的希望,都是一片浮云。 因为她渺小一粟,所以她做不到,也无法改变。 她来到马车,俯身钻入了里头,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 里面的矮塌上摆着一方瓷瓶,瓷瓶里头插着几枝早间刚摘的桂花,小小的花朵上还悬着一些晶莹剔透的露水。 “是以昉摘的。”商归见姜楠看着花出了神,便继续说:“她说你这几日心情不好,总是望着窗外的桂花树看,所以便折了几枝放在这里给你。” “哦。” 姜楠应着,进了里头,靠在了车厢上。 商归从食盒里取出水酒和吃食,一样样摆在矮塌上又说:“这是先生让人准备的糕点,而这水酒是高萱临走前挖出来说给你解闷的。” 姜楠无动于衷地坐在一旁,看着随着马车前进而倒退的窗外街景。 商归沉默地从腰间取出伤药,“这是我给你调配的伤药,用来涂嘴角的伤口。” “多谢。” 商归将伤药放置矮塌上,坐在姜楠的另一边,注视着将头靠在一旁沉默的姜楠,说着:“念清说,我们是她唯一的挚友,她希望自己嫁人的时候,我们能看到。” “我知道,你说了不下十遍了。你和沈一正放心,我不会闹的,我会坐在马车里远远的看着她嫁人就是了。” “可姜楠为什么不开心?” “我只不过是兔死狐悲而已。” “怎么说?” 姜楠将视线落到了商归的身上,询问起:“你说,这世间对女子会不会太苛刻了?” “如何说?” “广陵君与你母亲在吴国有了恩情之后。他可以选择不用娶你母亲,他可以选择放弃你,不将你认回来。他可以承认这段事,但可以选择不给你们结果,别人也只会说他风流,而不会在道德上指责他。可他与念清躺在了床上,念清却必须要嫁给他?若念清不嫁,她回不了吴国,在魏国也无法生存,这成了她唯一的出路。甚至有人还会夸广陵君享齐人之福?怎么男子做什么,来来回回,都是在夸赞他?而对女子的评价则是,娼妓、放浪、不守清白、喝了这么多酒,活该!” 姜楠含着泪,哽咽道:“凭什么啊!!” 她抬手抵在自己的额头,悲凉地继续说道: “这世间对女子太过苛刻,对女子的包容太低。而反过来,对女子的容错率更是很低。她们不管做什么,都要思虑再三,生怕行差踏错。可这容错率的低,同样是给了别人加害的便捷。那些人若想要加害一位姑娘,给她下点迷药,将她衣服脱光,让她和别的男子躺在一起就行。因为这世道会帮他们出手,会将这个女子的脊梁骨戳断!” 商归沉默地坐在一侧,这是他第一次从女子的视角看待这些事情。 他忽然,在这一瞬间,有些理解母亲。 母亲做的事情,其实他的父亲广陵君也一直在做,只不过他母亲是个女人,所以才被无限放大。 “姜楠。”商归低声唤道。 他见姜楠扭过头,迎向他了,便问起:“如果,如果我以后设立一条律法‘男女平等’,你觉得怎么样?” 姜楠心中“咯噔”了一下,她是不是又在无意间,改变了这个世界? “温穗衣在上个月秋猎提出了‘女子从政’,我想帮她实施这个政策。” “可在这里,这件事应当很难。” “若不试试,又怎会知道难不难呢?” 说着,商归捏起一块糕点,交至姜楠被缚住的手中,“我们要不要一起试试?” 这一日。 商归解了姜楠手腕上的绸缎,与她一起坐在马车里,注视着身着一席青黛色的吴念清从喜轿而下,走向广陵府。 她行至一半,回眸看了一眼坐在马车里的姜楠。 许是有些愧疚吧,毕竟她走到这一步,利用了姜楠的一片赤诚之心,她便朝着姜楠微微颔首、行礼。 紧接着,她回过身,继续前行,踏入广陵府的高高门槛,迎向向她而来的广陵君—— 此刻,或许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商归坐在马车里,车外是喧闹的烟花爆竹。 他与姜楠说道:“姜楠,接下去我让以昉送你回去。毕竟我是广陵君之子,我若没出现在喜宴上,会不合规矩。” 姜楠点了点头。 “答应我,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莫要再冲动行事。”他继续声声嘱咐。 他就怕姜楠一时又想不通,拿着匕首去闯广陵府,到时候他就怕谁都保不下她了。 “你放心。”姜楠说着,“我不会鲁莽行事的,你呢,就去帮我向念清问声好。” 待到商归离去了,驱马的以昉一挥手中的马鞭,调转方向,往沈府而去。 姜楠坐在车厢内,与其有一搭没一搭的问起:“以昉,你可知最近商号怎么样了?” “一切都在逐步实行,姑娘放心。” “你想不想成为商号的管事人?”姜楠问起。 以昉一愣,“我?” “你做不到么?” “先生选中了禇离。” “那玩蜘蛛的丫头?” 以昉垂眸,唇畔勾起,“姑娘,或许你不了解禇离,若你了解她,你会发现她很适合经商。” “怎么说?”姜楠询问起。 “因为,沈府的账目,从她十岁开始就由她接管。前些时候,你那边的支出,先生喜宴的支出,还有各地商号租店面、招人手等等事情,都是她由一手操办的。” 第102章 你要小心 果然,沈一正手底下的,没有一个废物。 姜楠坐在马车里,拿着商归给的药膏涂抹伤口。 忽而,马车停了下来。 姜楠发觉返程的时间似乎短了许多,她掀起车帘问起:“以昉,怎么了?” 以昉放下手中的马鞭,将手按在腰侧的短刃之上,抬起另一只手点了点拦在车前的人。 午后时分,虽是深秋,但烈日依旧不减。 站在往来百姓们中央的男子,他披着斗篷,戴着青铜面具,拦在马车的正前方。 他看到姜楠朝着他投来不解与嫌弃的视线,竟还厚着脸皮向她挥了挥手。 “撞过去!”姜楠是这般与以昉说着的。 以昉瞧了一眼姜楠,随后抓起缰绳,重重地一挥,口中喊道:“让道让道!” 随着马车便快速的朝着崔九撞去。 四周的百姓见此,有的闭上了眼睛,有的面色担忧。 唯有那快被撞到的崔九依然是淡定如常。 正当快要撞到的须臾间,崔九脚尖一点,跃到马车上。 他抬手按住以昉欲要拔出利刃的手,另一只手抚着车帘,没脸没皮地往里头钻,还赞叹着: “桂花香呀。” 在外头御马的以昉停下了马车,她拔出后腰上的利器,同样是朝着崔九而来。 “这车厢里的姜姑娘不会武功,你说是你先杀死我,还是我先杀死她?”崔九似是带着笑意与身后的以昉说着。 姜楠抬眸瞧了瞧他,随后挥了挥手,示意以昉不用担心。 以昉这才缓缓地收起利刃,继续将视线投向姜楠,等着她的号令。 “以昉你先出去吧。”姜楠说起。 “最好是御马绕个几圈,先别回沈府。”崔九就像是自来熟一般,往车厢里的案桌旁一坐,抬手取下自己的面具,给自己倒了杯水酒,与以昉吩咐。 以昉的视线依然是落在姜楠的身上,直到看到姜楠点头了,她才慢慢地退出车厢。 随着马鞭声而起,马车继续在临渊的街道上行驶,只不过这次的车速相较一开始慢了许多。 “听说,你们赵国的使团两日前便离开了,你怎么还留在这儿?”姜楠看崔九想要拿糕点,便把盛着糕点的碟子往自己这边一拉,表示不想给他吃。 崔九倒是脸皮厚,他扭曲可怖的面上露出了笑容,看着就令人不适。他抬起手,伸长了一些,捏起碟子上的糕点,说: “吴国和魏国今日联姻,我便想看看,看了就走。” “莫不是想要闹事,破坏两国盟约?”姜楠把糕点收到自己的身侧,说起。 “不过是一碟糕点而已,姑娘可真小气。” 说着,崔九将案桌上的另一碟蜜饯拽到自己的面前,“我若出手了,岂不是昭告天下我赵国意图与吴、魏两国为敌?如今赵国与吴国之间偶有摩擦,与魏国之间因中秋屠城交恶。因此没必要此刻出手,让吴、魏两国真正联盟抗赵。” “那你留下?” “我都说了想看看这场婚宴而已。” 姜楠歪了歪头,她实在想不通这人留下的原因,忽然一个奇妙的猜想从她心底生出,她扭过头仔仔细细地端详崔九这张脸。 他被火灼烧得面目全非,连脑袋上的毛发都被灼烧得不再复生。 因此她分辨不出他原本的底色,便尝试地问起: “你,是施崔朋么?” 崔九听后,他抬手抵在额头,笑得浑身颤抖。 “因为其实你没死,所以你想看看当初的好友念清如今怎么样?” 崔九似乎有着什么毛病,狂笑之后,气息不太稳地急喘。他喘着气,捂着胸口缓缓地往车厢上一靠,视线落到姜楠的身上,笑问: “如果我说,我是施崔朋,姑娘对我的态度会好一些么?” 他这话一出,姜楠眉头蹙起,“所以你不是?” 崔九垂下抚着胸口的手,长长地叹气,“我以前是施公子身边的剑侍,十年前在吴国我见过姑娘一眼,留在这儿看吴国县主成亲,不过是完成主子的遗愿。” 听到他的回答,姜楠心中既遗憾又庆幸。 遗憾的是,施崔朋真的死了,庆幸的是,这人不是施崔朋真好。 施崔朋就像是一个白月光的存在,姜楠当然希望他能活着,可又不希望白月光成了眼前这杀死金翅将军和它孩子的混账。 姜楠知道自己这样想不对,可施崔朋的善良,让她觉得他即使活下来长大了,也会如以往那般,白衣无尘,正直无私,心向光明。 她问起:“那你身上的伤?” “吴国盛京城,赵国质子府的火,当时我也在,我就是因那场火,成了如今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姜楠大致理顺了,“你现在进我马车又想干嘛?想让我与你一起,为道禹讨个公道?若是如此,我可以答应。” “用不着,赵国的事,我们自己解决,该寻的仇人我们也会自己杀!” 说着,崔九倾身,缓缓地往姜楠方向逼近。 两人之间超出了社交距离。 姜楠当即拉响警铃,取出腰间的匕首,拔出利刃,抵在崔九的胸前,说:“你最好有事说事!” 崔九垂眸看了看抵在他胸口处的利刃,随后瞥了一眼车厢外头。 外头车帘随风时不时地卷起,能看到御马的以昉总是紧绷着戒备。 “临走之前,我想与姑娘说一句贴心话。” 姜楠顺着崔九的视线看了一眼车外的以昉,心中思虑了一番,她才把匕首一收。 “说吧。” 崔九这才继续靠近,离姜楠仅剩一点距离的时候,他垂头,将脑袋贴近姜楠的耳畔,低声说道:“你要小心沈一正。” “什么意思?” 崔九却不再作答,而是留下一句:“姑娘是个好人。” 紧接着他顺手取来姜楠放在身侧不让他拿的糕点,他捏来一块糕点,往后退了几步。 他走出了车厢,抚开车帘,轻易地跃到一侧的路边。 姜楠忙也抚起车帘,看向那将糕点抛入口中,随后将青铜面具戴上的崔九。 她看着他。 看着他头也不回地摇了摇手,在夕阳间,披着斗篷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 第103章 一路北上(1) 姜楠她们回到沈府的时候,恰逢夕阳落尽。 以昉将她平安的送回小院后,与她行了个礼,便离去了。看这模样,她是去往沈一正的书房汇报什么。 姜楠不是蠢货,自然是明白,以昉是去汇报她今日的所见所闻。 崔九与姜楠同在一辆车内,还说了一句她没听见的话语。 姜楠就这般,孤孤单单地站在小院,望着院中的桂花缤纷,注视着随意乱跑的猫猫狗狗。 人就是这么奇怪,崔九那句话很有可能是在挑拨离间,可心中的猜疑一旦生成了,将不受控制的开始发酵、蔓延。 她席地而坐,靠在一旁的柱子上,开始思考姜氏商号这件事,自己会不会被沈一正架空? 商号之事,虽说好了决策者是她、商归和魏国,但管事的人,沈一正没有与她商讨,选了自己人禇离。 毕竟从头到尾,在这件事上,她太快的把筹码摆出,导致还有许多细节没有补充完整。毕竟现代社会还有各种完善的律法保护知识产权,而古代社会,连手机录音都没有,更别说和别人讲什么侵权的道理。 … 等到了夜深人静,以昉提着灯笼回到了小院。 她看到席地而坐,靠在柱子上的姜楠身上趴着不少小猫小狗,唇畔含笑朝着而去。 “姑娘怎么坐在这里?” “和它们在玩呢。”姜楠微笑着回答。 以昉放下手中的灯笼,“先生说,过几日商公子要离开临渊,但会路过鹉洲城,他问姑娘要不要与商公子一道,去看看鹉洲城还在建的茶馆?” “商归要去哪?”姜楠问起。 “魏、韩边境,山水关,监工堤坝。” 看来,魏国有钱了。 以往魏国的堤坝建设,总是从牙缝里挤出钱来。如今倒是大手一挥,在广陵君的喜宴刚是结束,就让商归马上去监工。 “广陵君刚成亲,商归就离开,这会不会太快了?”她疑惑地问起。 以昉不太理解,便摇了摇头。 姜楠垂眸揉着手中的小狗崽子,转念一想,她自言自语的回答:“或许是天气与成本有关。” “天气与成本有关?”以昉不解地重复。 姜楠耐着性子给眼前才十六岁已经长到了一米八的小姑娘解释: “如今是秋季,但很快就要入冬。若是入冬了,边境苦寒,建设堤坝的人力与物力吃不消。若是等到来年开春,春季雨水渐丰,冰川融化同样是会增加成本和人力。这般想想最省钱的应当也就这个时节了,所以君王才这般着急,广陵君的婚宴一结束,就让商归去往山水关监工。” 纵观全局,姜楠大致得出一个结论:魏国是和吴国接上了武器贩卖的这条道,而且两方的交易实在,已经快速达到变现。 以昉听懂了一些,她点了点头。 “以昉,你去和沈一正说,我想去鹉洲城看看。”说着,姜楠低下了头,揉了揉身上的这些猫猫狗狗,又问:“不过它们能带上么?” “路途遥远,不如,姑娘就让我帮你照顾它们吧。” “以昉不与我一起去么?” 以昉摇了摇头,眼神之中带着一些落寞,“先生说了,让我在府中待命,而且姑娘去鹉洲城还有禇离呢。” … 两日后的沈府门口,姜楠一进马车,便又闻到了桂花香。 还是以昉今早刚采的。 不过驱马的人则换成了一位生面孔小厮。 出了城门以后,他们便和商归率领的一支一百余人士兵一同去往魏、韩边境山水关。 一路北上,气温似乎愈渐变冷。还没到鹉洲城,姜楠便见到有些城市开始落霜了。 三日后,也就是十月十五日的一早醒来,她遭不住这样气温骤降,发了个低烧。 商归自那以后便时常给姜楠送来暖炉,关注着姜楠会不会受冻,给她把脉调药,有时候还会与姜楠说: “我与先生说过了,不该让你与我一道的,让他派人护送你去鹉洲城才是。” “是这个道理,我与你们一道确实有些拖累,毕竟修堤坝的时机是在入冬之前。”姜楠双手拉住披风,看着眼前慢慢变温了的黑药,找借口,说:“我觉得我好了。” “还是得喝,小病若不治好,会落下病根的。” 商归伸出手,捏过姜楠的手腕,为其探脉,接着说起,“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行军的都是男子,于你来说多有不便。而堤坝之事你大可放心,又不是等我去了才开工,而是等我过去检查可还有什么遗漏,然后监督它完好无损的竣工。” 姜楠听罢,点了点头。她盯着这碗黑药,面露痛苦:“但是,这药太难喝了。” 商归哄道:“若姜楠喝了,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 “我想吃甜的,比如糖葫芦?” 商归抚起车帘,看了一眼车窗外正在倒退的风景,“距离下个城邦应当还有一日,到了之后,我去给你买。” “算了。”姜楠摇了摇头说着,她双手捧起黑药,“我生病已然拖延了你们行军的进程,若还要为我停留去买什么糖葫芦,这不太好。” “快马来回,用不着多久的。” 商归将侧边的窗帘拉紧,又往一旁快熄灭的暖炉里丢了一块名贵的银丝碳。 姜楠蹙着眉将黑药一饮而尽,随后把碗重重地一放,紧接着吐了吐舌头,面目开始扭曲。 这种时候,她忽然好怀念现代社会的西药。 等缓过劲了,她才继续与商归道: “这份工作,算是你身为王孙的第一次受命。任务还很简单,是去到目的地监督竣工,看样子是魏王有意栽培你,才把这样的名留青史的事交给了你。如果你因为小小的冰糖葫芦,停留在某个地方,我怕你今后授人以柄。毕竟,你的一切都来之不易,没必要因小失大。” 商归默默地把姜楠说的一些他有些听不明白的词汇,通过上下文来理解。 他注视着姜楠,久久地沉默。 姜楠还以为他怎么了,抬手点了点他的额头,“听明白了么?溯洄?” 这是姜楠第一次唤他的字,以往的姜楠总是连名带姓的叫他,他几乎是听习惯了。如今她换了个称呼,不知为何竟有了些奇妙的感觉。 “商归?” 姜楠又连名带姓的,好奇地唤了一声。 商归唇畔这才悬起笑容,回答:“我明白了。” …… 商归说是明白了。 可当姜楠第二日在歇脚的驿站醒来时,便一眼看到简陋的房间里,床铺正对面的八仙桌上,静静地摆放着一支沁着秋露的秋海棠和一串鲜红欲滴的冰糖葫芦…… 第104章 一路北上(2) 十月十九日,下午。 北上的军旅来到了鹉洲城外的密林,商归说,只要穿过这片林子,便能到达鹉洲城的西城门。 马车里,姜楠在案桌前铺上了一张纸,砚台的旁边是一支有些枯萎了的秋海棠。 她拿着毛笔,眉头微蹙开始复盘自己这两次穿越的规律。 “时间。” 她在这两个字后面做了个详细的时间线导图。 第一次穿越,本世界的时间为五月五日或者五月六日,毕竟那段时间她在睡觉,所以目前不明是五月五日的晚上还是五月六日的凌晨,亦或者横跨了两个时间点。 架空世界的登陆时间为六月二十二日,登出时间为八月十四,第一次穿越用时一共五十三天。 第二次穿越,本世界的时间为五月十三日,距离第一次穿越,时间过去七八日左右。 架空世界的登陆时间为八月十五… 如今这个世界的日期是十月十九日,已经过去六十五天,相较于第一次穿越,时间长了一些。 “穿越方式。” 穿越的方式是入梦,这个已然确定。她在“穿越方式”后面写下“入梦”两个字。 但,是随机入梦还是有规律或者有什么附加因素导致入梦,目前尚不明确,她便在后面打了个问号。 “回去方式。” 姜楠在这四个字上面画了个圈。 上次是心口受了毒镖又被迟暮霭带下悬崖,然后忽然梦醒。 她心中有一个猜想,但这个猜想有些危险,可若不实践,就无法印证。 她总觉得自己似乎距离真相很近了。 虽然她不舍这个世界和不舍这个世界的朋友,但是若不搞清楚因果,她无法这么坦然的接受自己就这样穿越。 就像很多文学作品:九星连珠、出车祸、受电击、死亡…… 那她呢?导致穿越的原因是什么? 她在最后写下:“穿越原因。” 难不成自己还真是被上天选中的人? 可若是被选中,总有被选中的原因,像自己这样开局啥都不知道,遇到什么走什么路的,不是很奇怪么? 她在最后大致做了个总结: 1.架空世界的时间与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 2.穿越到架空世界后,落地的地点每次不同; 3.目前尚无主线任务,自由度很高; 4.回去之后在哪入梦穿越,便会在哪醒来。 这次不出意外应该会在飞机上。 带着疑惑和心中的某些猜想,她将这张纸折叠起来,收入怀中。 入夜了,士兵们在鹉洲城外的林中就地安营扎寨,商归整军完毕,便入了姜楠的车内,与其说道:“姜楠,前方不远便是鹉洲城了。” 姜楠点了点头,“那,等你监工回来,路过鹉洲城时带上我,我们便一起回临渊,然后一起去挖高萱的酒庆祝一番?” “好。”商归说着,便出了马车,坐在驱马的小斯身旁同他一起驱马而行。 “诶,你怎么?”姜楠掀起帘子问起。 “就这么点路,我想与你再走一会儿。”商归说着,便仰望着密林的上空,注视着那些在树叶后头的点点星辰。 姜楠见他如此,拢了拢披风,便也抬起了脑袋一同看去,“明天应当是大晴天。” “看样子是的。”商归唇畔含笑感叹。 路行半盏茶后,忽而那森然的密林之上腾飞出数之不尽的雀鸟。 成群结队的雀鸟从它们休息的树枝上远走,啼鸣声不间断,仿若是预兆着一些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姜楠眉头微微蹙起,她总觉得,这样的场景在影视剧上看过。 一般如果看到了这样场景,紧随其后的便是一些刺客,她心中有些发怵,便看向商归。 这一看,她猛然发现,商归此刻的神色阴沉紧张。 他薄唇紧紧抿着,而手中却是探向了他靴子里的利刃。 同样正在戒备的还有驱马的小斯,他看了商归一眼,见商归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便继续紧绷着驱马。 怎么回事? 难不成戏剧源自生活? 这些密林的上面还真有人?! 姜楠忙将手探向商归,轻轻地抓住他的衣袂一角。 还不等他们说上一句话,当即从上空的四面八方跃下了十几个黑衣刺客。 “吁——”小斯双手扯住缰绳,棕马高高地扬起前蹄嘶鸣。 “是你?” 商归认出了为首的那人。 那人没像其他人这般蒙着面或者戴着面具,而是无所顾忌地站在漆黑的夜幕之中。 在当空皎洁的月光之下,那人看似有三十多岁,长得英俊。他拔缓缓出腰侧的刀,笑着与商归说道:“好久不见,溯洄。” “他是谁?”姜楠好奇地问起。 “我记得姜楠应当听湘珠说起过当世四公子的故事。” 姜楠点了点头了,六国四公子,由博渊阁在十年前评选出来,分别是:楚国虞期、魏国钟夙、韩国凤以柳、吴国施无慕 商归便继续说道:“这人便是魏国的钟夙,被陛下赶出魏国的世家公子。” “八年前,君王愚昧,听小人谗言,修改律法。五年前,三公子和六公子清君侧,却被君王一剑杀死,我钟氏一族从此被你们害得死伤惨重。如今没有沈一正和许憎在你身边,看谁,还能为你挡刀!” 钟夙厉声说道,随后他将手一挥,众人当即拔出利刃,朝着姜楠他们而来。 五年前。 沈一正变法惹了众怒,君王的第三个儿子和第六个儿子联手众世家举兵——清君侧! 商归当时十二岁,还在虎贲营,将军郑诉驻守边关不得离开,便派遣一支千余人士兵直驱临渊救驾。 最终是以沈一正生擒君王的两个儿子,钟夙率领余孽出逃,才落下了这血腥的变法帷幕。 而与钟夙真正的对峙,是在商归随军回营路过商州城外。 早就得知商归身份的钟夙如同是今日这般,趁着商归寻水落单之时,与吴国施无慕里应外合。 吴国施无慕侵犯魏国边境,不为其他,而是想在魏国内乱修整而趁机捣乱,顺便给钟夙制造机会离开魏国。 可钟夙偏偏想先杀了商归再离开,甚至想在那两位殿下的头七之日杀死商归。 他嚣张地绑走了商归。 后来他被沈一正围剿地没处可躲,便将商归当做了保命符带在身边,带着他在魏国的边境各城里东躲西藏。 … 最终,沈一正被废了一只手,许憎被废去武功,宋廿被毁去容貌,商归这才被救下。 …… 第105章 一路北上(3) 五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 钟夙喂商归喝污水,给他吃自己剩下的残羹。 若看到商归无动于衷,他更是会对他拳打脚踢。 当时的商归,似乎比上野狗都不如。 姜楠或许不应该知道这些事,此刻的商归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姜楠心想,随后他吩咐一旁的小厮,“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以保护姜楠为先。” 说着,他提起匕首,迎向这群曾是魏国世家,如今成了丧家之犬没有国家归属的黑衣人。 他们这群人来此围剿他一定是还有后招,怕是边境和临渊城里发生了什么变故。 商归想着,打斗的攻势开始变换凌冽,就像是一只猎豹一般轻易地游走于这些人之间,仅仅用手中的匕首,便划开他们不少人的脖子。 钟夙既兴奋又讶异这位少年的进步,不过才五年时间。 他还记得这少年倔强傲骨的模样。 他看他对自己吐出的鸡骨头无动于衷,便扼住他的下颚想要强迫他,却被他反口咬住了手腕。 他被他打得浑身是血,却还一直想着逃跑。 有一次商归险些要成功了,咬断麻绳,偷偷地跑走。 可当时不过是十二岁的孩子,习武也才五年不到,怎么可能逃得出他钟夙的手掌心。 那天钟夙是将半死不活的商归拖拽了回来,他的肋骨被他打断了几根,下颚也被他卸去。 拽回破庙里的时候,不知何时到来的施无慕恰好坐在高大的神佛塑像底下跪拜。 钟夙将手里浑身是血的商归随意一抛,问起:“你怎么来了?” “见你许久未出现在边境,以为你出事了,便想着进魏国来为你收个尸。” “放心,即使你死了,我也不会死的。”钟夙说着,又抬起腿,还不解气地朝着商归的腹部重重地一踹。 商归顿时下意识地捂住腹部,弓起身子,痛苦地发出了呜咽地声音。 “当心打死了。”施无慕说。 “若不是如今受制于沈一正,我也想打死他。” 施无慕朝着慈悲的神佛塑像又虔诚地磕头。 钟夙瞥了他一眼,“你这个家伙何时也信这个了?” “你懂什么,拜的神多自有神佑。” “呵。”钟夙冷笑了一声,“你想求祂佑你什么?” “求祂佑我师妹迟暮霭少受些地狱之苦。” 说着施无慕来到浑身是血的商归身侧,仅剩的独臂抚开商归粘在脸上的发丝,少年相比七岁的那年长得更美了一些,他说道:“记得当时,我的师妹迟暮霭是因你而死。” 商归倔强的别过头,朝着他啐了一口血痰。 施无慕冷目注视着这个快死了的少年,他缓缓起身,与身旁的钟夙道:“你我至交多年,如今我是为了你我情谊才命人骚扰魏国边境,吴国朝中还不知此事。不过你要记住,我还能撑个三日左右,望阿夙你快些解决,早日离开魏国。毕竟来日方长。” … 而施无慕与钟夙的交恶,是在今年的前段时间。 施无慕来到魏国送县主出嫁,竟与沈一正不计前嫌开始联手。 钟夙曾质问过施无慕为何如此,施无慕却是淡淡回答:“我乃吴国臣子,总不能事事要以你为先,如今沈一正给的利益更大,为何我就不能为了国家与其合作?” 钟夙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他更觉得施无慕这是背叛,他背叛了自己惨死的师妹,背叛了他们之间的友谊。 因此,钟夙这次便又回到了魏国。不为其他,而是想要夺回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魏国朝中的有些臣子和几位殿下一直与他有着书信往来。 他们都想要士族回来的那段时期,毕竟只有这样,当官才能有油水可捞,要不然寒窗苦读多年,只有理想没有利益,谁愿意啊!也只有这样,殿下才能称得上是殿下,不然与平民百姓又有何异! 他提起利器,与商归对峙,他注视着他,看着他越来越美艳的外貌,怪笑道:“溯洄你说,现在的临渊城里应该会发生什么呢?” “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商归抬起他满含杀意的双眸,手中拿着匕首借力跃到姜楠的身旁,帮小厮清扫他这儿的杀手。 钟夙往前踏了一步,唇畔继续浓着怪笑,“你既要保护人,又要杀人,不如这样,你与我合作,我们推举你为魏国的新王如何?” 说着,钟夙提起手中的刀,用食指沾了一点利器上的商归的鲜血。他两指捻着,放置鼻下嗅了嗅,神情中渐渐地古怪,“毕竟我们在五年前曾经朝夕相处过一段时日,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商归神色渐暗,他好看的双眸里缓缓浓起沉重的杀意。 钟夙一直喜欢长得好看的少年,因此他在那一路上都不忍伤害商归的脸面。 他一开始会殴打虐待商归,再到后来就像是喜欢上了被自己拿剪刀捅穿又拿针线缝缝补补的布偶。他每次打完商归后,总会变态的蹲在商归身旁,趁商归无法反抗的时候,捻起他带血的发丝放置鼻下嗅着,会与他一直一直说着: “你长得这么好看,要不跟我得了?我带你远走高飞如何?” 正因如此,商归才这么痛恨有人夸他长得好看,因为,这会让他回想起十二岁那年被钟夙虐待的那段日子。 “死变态!” 姜楠冷不丁地骂道:“长得这么丑想的还挺美!推举商归做魏王,你怕不是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我呸,就你还想做权臣?也不看看自己配么!” 钟夙眉头一皱,问起:“你这丫头是何人?” 姜楠当即张口开骂:“我是你祖宗,还不跪下磕头!” 这时一阵秋风卷来,身上沾满了鲜血的商归。原本似修罗一般,却因姜楠的几句话,顿时柔和了不少,他唇畔含笑,神色温柔地看了一眼她,随后他抬起脑袋,眼神当即变换阴沉地直视钟夙,厉声道: “你不配!” “商归,骂人要骂得凶一点。”姜楠轻轻地拽了拽商归的衣袖,“你要骂他王八蛋,臭狗屎!这才够畅快。” 商归抿了抿唇,他实在是骂不出口这两个词汇。 最终,他说着:“姜楠,保护好自己。” 紧接着他脚尖一点,继续迎上钟夙。 第106章 一路北上(4) 五年前,十二岁的商归被钟夙挟制在魏国边境流连,最终钟夙与魏国内应合作,将商归带出了魏国,来到了赵国边境。 一直在赵国线上的许憎,或许就是因为在那段时间里出手营救商归,才因此被赵国纠察司盯上。 如今,商归提起匕首,终于找准时机能将这枚利器埋入眼前一直勾着恶心笑容的钟夙胸口,他眸子一暗,狠狠地用劲往他胸口一推。 钟夙的鲜血喷涌而出,他抬手捏住商归握住匕首被鲜血浸染有些粘腻的手,嘶笑说着:“溯洄,你还是太年轻,不够小心,杀意太凶。看啊,溯洄,我现在又抓住你了,你当如何呢?” 说完,钟夙抬起另一只握着利器的手,手腕一转朝着商归的腹部而去。 与此同时,姜楠趁着其他人与小厮对峙无暇顾及到她,便取出腰间的匕首,朝着商归他们这儿跑来。 她的青衣飞扬,发丝凌乱。 趁着钟夙手中的利器落下之际,她猛地高高举起匕首,狠狠地扎入钟夙的手腕。 钟夙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不会武功的姑娘竟在此刻出来,他吃痛的手一松。 商归顿时挣脱了钟夙的束缚,抬起左手揽住姜楠的肩膀将她往自己的身后一带,另一只手则是从她手中接过那枚他送给她的匕首,狠狠地一拔。 瞬间,鲜血与肉沫横飞,钟夙痛得刚想高呼,却不料早已长大了的少年已然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在瞬间用匕首划开了他的脖颈。 商归冰冷地注视着捂着脖颈的钟夙,看着钟夙双眸惊愕地缓缓倒下,涓涓鲜血从其指缝里不住地往外涌,他冷声道:“不管你抓住我多少次,我与你永远不同,因为,我有我的伙伴!” “呵…我…我也…有……” 倒在地上的钟夙嘁嘁笑起,血沫从他唇齿间喷洒而出,即使要死了还是死死地盯着商归,就像死之前也要把他拖拽至地狱一般的地狱使者。 他的视线缓缓移动,慢慢地落到了商归的身后,最终他的生命在此结束。 商归顿时心中感到不妙,忙扭过头。 只瞧被他单手揽住的姜楠心口处不知何时正没入了一枚袖箭,它短小,飞行近乎无声,因此没被商归发觉。 商归呼吸一滞,反手把姜楠抱入怀中,“姜楠?” 姜楠倚在商归的胸前,口中咳出鲜血,虚弱地指了指这根袖箭来的方向。 只瞧,在那树梢的高处,一身形纤细,看似应当是位女子的黑衣人正立身而站。 她手中捏着一枚笛子,蒙着面的面纱随风飘扬,本想再来一击,却不想四周不知何时围聚了不少的毒蜘蛛。 从鹉洲城来的禇离踏月立在了这人的不远处,高声问起:“姑娘是何人?” 蒙着面纱的女子沉默地脚尖一点,她轻功很好,就似凌波仙人一般,轻盈地在树梢凭跃,几下退开这些毒蜘蛛的包围。 紧接着,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空之中,去留无痕。 而地上,商归浑身颤抖着抱着姜楠,方才的杀人和面对曾虐待过他的钟夙,他都没觉得害怕。 唯有现在。 他害怕的不知所措,这才想起来自己懂医术,匆匆忙忙地搭住姜楠脉搏,感受到她的心跳越来越微弱,便恐惧地将她抱起,往鹉洲城方向奔跑。 “没事的,没事的。到了鹉洲城就好了。” 姜楠将额头抵在商归的胸前,她吃力地从怀中取出那张她前些时候写的一些穿越总结,她将它往商归的怀里塞。 “商归…这个东西……你先帮我收着……不要让别人……让别人看到……” 她吁吁喘着气,然后用力伸手,将他的脖子揽住,迫使他往自己这边靠了靠,“你且听我说!” 她一说话,又咳出了不少血,鲜血落到了商归的脸上,让他这张好看的脸上因这抹红色,增添了一丝妖冶。 “你先别说,我带你去鹉洲城找药。” 商归害怕地哽咽。 “去旁边坐下,听我说!” 姜楠悬着一口气,唇畔落出鲜血,将商归的青衫都染深了一片。 她直视着商归,她见商归执意要带她去鹉洲城治疗。她知道自己或许没得治了,要不然为什么反应会变慢,手脚越变越冷。 她用尽全力抬起头,又说,只不过这次的语气虚弱中带着一丝渴求,“听我的溯洄…求求你了……” … 一棵老槐树的树下。 商归双手抱着虚弱的姜楠,将背贴在树上,缓缓地坐下。 他长高了,也长大了,因此姜楠躺在他怀中的时候是这般的娇小。 他还记得十年前,自己得仰望她,爬一座围墙也需要踩在她的肩上才能借力。 如今的自己可以将她抱在怀中,轻易地去往任何地方了,可他还没能与姜楠说一声:我可以,我如今可以保护你了。 她却濒死地靠在他的怀中。 …… 姜楠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双手环过商归的脖颈,将头轻轻地贴在他的肩上,轻声地无力地,与他说道: “商归……我,我或许能回来……” “如……如十年前的望川山……” “我应该不会死……” “……只不过,我需要你……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带着我避开所有人……然后观察我……” “……观察我死后,是怎么样的……” “……在这个世界……我……我只信任你……” 说完,姜楠将额头抵在商归的肩上,她感受着自己生命的流逝,胸口的疼痛似乎都无法让自己越来越沉重的眼皮睁开。 让他观察她的死亡? 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啊! 可商归依然是对她有求必应,他哽咽的问起: “真的么?真的会回来?” “……嗯……如果……如果我没猜错……” 姜楠的双眸缓缓地阖上,耳边却还能听见商归微弱的话语声: “我不要如果,我想要肯定的答复!” 说着,商归将手紧紧地贴住姜楠的后背,将她拥入自己的怀中,他将自己的脑袋同样是贴在姜楠的肩上,泪水一颗颗落下,顺着姜楠的衣襟,沁到了她的肌肤。 “姜楠,告诉我……” “你会回来的,只要你说。” “我便会一直一直的等你……” “只要你告诉我……” 然而怀中的姜楠却早无生气可言。 商归还在执拗的哽咽:“我就当你说好了,我就当你答应了,我就当你肯定了……你若不回来,你若不回来……” 他语气痛苦的,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慢慢地紧紧地捏住心脏一般。 …… “我,我觉得我会死……” …… 第107章 她已苏醒(1) 商归抱着姜楠离开。 一开始,褚离跟在他的身后还会问一些:“你要去哪?” 商归则是瞥了她一眼,冷声回答:“不要跟着!” 最后,他避开褚离和小斯的跟随,独自带着姜楠远离所有人的监视。 他们来到一处只有他们俩人的密林空旷处,他这才把姜楠轻轻地放下。 他乖巧地跪坐在她的身旁,细心地整理着她的衣服,拿出巾帕擦着她的手、她的脸。 他手中不断的忙着,不是擦拭着姜楠手上脸上的血迹,便是抬手梳理着她的发丝。他认为自己如今得要做事,要不然,无法接受姜楠的离开。 兀然,他瞥见一点暖黄色的火光从姜楠躺着的身下钻出—— “萤火虫?” 他抬起手刚想接过时,又有点点萤火,就像是数之不尽的流星从姜楠的身上飞出,只不过它们是往天上而去。 商归还以为姜楠躺着的地方是压到了什么,忙去抱姜楠。 却不想他刚是伸手抱起姜楠,便顺势扑倒了地上。 成群的萤火虫就像是浪潮一般四散开去,他愣神注视着自己满手的萤火虫,还有地上的衣服、香囊、匕首…… 姜楠不见了?! 他记得自己刚才好似看到姜楠的尸体瞬间化作无数的萤火虫,现在自己手中的这些萤火虫,该不会都是姜楠化作的吧? 这样一想,他便抬起手让这些萤火飞走。 良久,他将手缓缓地支在地上,开始思考:人死后会化作萤火飞走? 姜楠身上藏有秘密,十年前,她死的时候是二十五岁,十年后她回来也是二十五岁。 她就像是这些萤火一样,虽飞走了,但时机一到,她又会回来。 他终于没像一开始那般的难受,而是坐在地上,双手环膝仰望着姜楠这次留给他的最后景色。 这些萤火如她一般:绚烂、多彩、有活力。 而他就似姜楠的反面,阴暗、单一、无生机。 因此他就似趋光一般,追逐着姜楠,靠近着姜楠。 … 后来,也不知商归在这儿坐了多久,当他起身打算回去时,他垂眸见到一片叶子间,还有一只原地打转没能飞到天上去的萤火虫,便伸手掀起叶子,帮助它的离开。 他与这只萤火虫背向而驰,再次走进无边无际的仅剩他一人的黑夜。 回到行军的军营驻扎地的时候,在此等了许久的褚离,一见到他的回来,忙迎向他质问起:“你去哪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 “有事就说。” 褚离被怼得噎住,她跺了跺脚,随之说道: “你知不知道,临渊城里现在出大事了,四殿下和五殿下前天将路闫为先生调粮的事情闹大,如今逼宫清君侧呢!” 商归听罢,看了一眼这四周的百余人士兵,瞬间理清了思路,“原来,这些士兵不是用来监工的啊。” “不对,应该说是,用这个理由让临渊城里的人坐不住,逼宫造反,再让我借此回去,护驾救君?” 商归垂头冷笑了一声,“褚离,沈先生是何时通知你的?他明知这件事,明知道我会因此遭到追杀,又为何让姜楠与我一道?又为何让以昉不要跟随保护?” 褚离有些听不懂了,她眉头微蹙,“你的意思是说,先生是故意让姜楠深陷险境的?” “姜楠本有无数的方式可以平安。留在临渊沈府、与我错开几天出行、亦或是单独派人送她去往鹉洲城。可偏偏足智多谋的先生,他提前知晓我此行会遇到危险,却给姜楠选择了一条最危险的方式——与我同行。你不觉得古怪么?” 褚离一想,确实这件事透着古怪。 先生飞鸽传书给她,也只是说:“今日商归有难,但他可以应付,不用过早去布局,免得打草惊蛇。” 褚离摇了摇头,“先不说这些,我阿兄率领了一支虎贲军正在往临渊赶,如五年前的逼宫一般,这一次,我们也能赢!” “自然能赢,一切都在先生的预料之中,怎么不会赢呢。”商归说着,走向这支百余人的军队。 褚离跟在他的身后连连追问:“溯洄,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每句话似乎都透着对先生的怨愤?” 商归瞥了她一眼,便继续前行。 褚离不依不饶的继续道:“不过是死了个人而已,你若分不清利弊我帮你分析。安排你去修坝监工,是为了给你博名声,顺便引起四、五殿下的不满,让他们坐不住里应外合钟夙。若他们不反,你得到名声,若他们反了,便是为你清扫眼前的障碍。这件事来来回回只为你而谋划,你怎么不知足了呢!” 商归停下步伐,他侧头看向身旁的褚离,往前逼近一步。 “若这件事里,死的是你阿兄,逼的是你来接受这两个选项呢?你还能如此客观,然后坦然的接受先生给你的安排么!” 他再逼近一步。 “褚离,你阿兄在你心中的位置,就如姜楠在我心中的位置。她是我无人可取代的挚友、亲人,她本可以不会死,起码不是在这里死去!” 接着,他最后逼近,注视着比他小两岁的姑娘,说: “先生,他越界了!” 他看到褚离虚虚后退了一步,便将那枚本该送给姜楠的匕首和香囊收入自己的腰间,转身继续前行。 “那你想如何?”褚离跟在商归的身侧,气势弱了几分,轻声询问。 “今后,我不会再做棋子了。” “什么意思?” 商归唇畔勾起,他注视着临渊城的方向,冷声道: “谁说执棋人,只能是先生。” …… …… “姜楠?” “姜楠?” “姜楠你怎么了?” 姜楠眼前一片黑暗,她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在呼唤她。 是女子的声音,有些耳熟。 对了。 她想起来了,这道声音的主人,她叫沈唐,是在飞机上遇到的新朋友。 她感觉到四周传来了许许多多的声音,听脚步声大家似乎都很慌张。 忽然有人将什么东西套入了她的手腕。 沈唐的声音依旧是在持续地呼唤:“周秦!周秦!周秦!你快测测她的心率。” 沈唐:“周秦!周秦!秦——” 【我在,你说】 一道男性的机械音随之传来。 “测她的心率。” 【好的,沈唐】 【心率43,心率37,心率26,将要失去生命特征】 “怎么回事?!” 沈唐着急唤道:“周秦,秦!我在问你话呢!” 机械的声音长长地寂静,在沈唐反复的询问之下,它这才缓缓地毫无感情地回答: 【沈唐,她已苏醒——】 第108章 她已苏醒(2) 姜楠一睁开双眼,便见到眼前围着不少的人。 她从身边的沈唐口中得知,原来她的心跳停滞了一会儿。姜楠原本还在好奇,身旁的沈唐是怎么知道的。 沈唐却是点了点自己的智能环,说:“你应该开启了生命检测功能,只要在你心脏停滞了,它就会发出了尖锐的爆鸣,提醒身边的人来对你进行急救。” 姜楠记得自己没有开启这些功能, 她想起或许是姐姐帮她开的,记得二月份在姐姐家过年的时候,姐姐就拿走了她的手环,说要与她一起养手环里的电子宠物。 …… 是那天么? …… “女士,你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空姐温柔地蹲在她身边反复的询问,让姜楠回过了神。 她一愣,忙匆匆地摇了摇头,“无……没事,我真没事了。” 姜楠在那个梦里的世界过了六十五天,这刚一醒来,看到这些现代的科技有些不适应,甚至说话的语气,那些古人的口癖也有点难改。 “到了广z之后,我还是先安排你去体检吧。” 姜楠的老板擦了擦满头的汗,刚才他生怕姜楠出什么事,吓得腿都软了。 “不用这么夸张,我真没事的。” “别!”姜楠的老板抬手一拦,“先去体检,听我的,公司报销。” “可能是智能环出问题了呢。”姜楠嘴硬说道。 其实她大致是清楚怎么回事,或许是她在梦里死了,大脑以为她真死了,所以才释放出了错误的信息,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和眼前关心她的人解释这个事情。 “先不说,我们所有人发现你再也叫不醒这件事有多可怕。更何况,你的手环如果出问题了,我的总不能也有问题吧。”沈唐瞧了一眼姜楠的老板,“我觉得,你还是听你老板的,去做个体检吧。” 姜楠则是转移话题道:“诶,我刚刚听见你叫你的手环‘周秦’?怎么和我们的唤醒方式有些不一样?” “别转移话题。”沈唐抬手在扶手上一敲,“身体是自己的,别总想着熬。” 姜楠看了看靠在头等舱座位前不打算离开的老板和一脸严肃的沈唐,她无奈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下了飞机,我就去体检。” 老板这才放心应道:“这样就行,有什么事去经济舱叫我。” 等到他离去了,姜楠又向身旁的沈唐问起:“你的手环唤醒方式为什么和我们的不一样?” 其实她也是没话找话,只不过是想让自己和现实社会中的人多聊聊,让自己融入这儿。 “这就是数据模型。以后等你朋友的模型建好了,植入了你们的手环,你们也能叫它想要的名字将它唤醒。” “那周秦他是你的?” “与我一起长大的朋友,我喜欢的人。”沈唐抚着手腕上的手环,喃喃说着。 “青梅竹马,情有独钟?”姜楠一时间还难以从架空世界抽离,一下子蹦出了两个颇有古风的词汇。 “嗯。” 沈唐点了点头,“我和他从小到大,只有读大学的时候分隔两地,其余的时间一直都在一起。所以,当他死了,留下了这个数据模型,我就想着将它植入我的手环,让他继续陪着我。” … 飞机是在下午一点到达广z。 姜楠走出机舱,看着蓝天白云,一架架飞机和一辆辆摆渡车。 从她身边经过背着书包的孩子,穿着休闲的少年,拿起公文包的男人,戴着鸭舌帽的女人…… 无不是与她说明,她回来了—— 回到这个本就属于她的世界。 她走在阳光底下,唇畔隐隐露出笑容,因为她从实验中得出了一个结论。 入梦穿越并非是无解,两次的苏醒也并不是巧合。 而是死亡,能让她离开。 她只要在架空世界死去,就会在真实世界苏醒。 若知道这个条件,下次无意中入梦后,她就有很弹性的离开时机。 她不用再惧怕那个世界的谁,可以无视那个世界里一些她不喜欢的权利地位,她可以只做自己开心的事情,将那个世界当作自己的解压端口。 如同是玩游戏一般,虽然登入不受控制,但起码登出她能够选择。 她在医院做了个全方面的检查,医生看她的体检单上的各种数据,与她说,她身体很好,就是有些心律不齐。 原因可能与平时的生活习惯有关。 喝咖啡、喝茶、通宵,这些因素都有可能,但问题不大。 老板见此也就终于放下一颗悬着的心了。 他让姜楠先回酒店休息,今天会展中心那边只是搭建展台,他自己能跟进度。 姜楠有些不太好意思。 老板又说:“最近国际上的战争不断,很多原材料都涨价了,你在酒店实在没事情做可以和财务沟通一下一些产品的涨幅,做个简单的报价表也行。这样明天到会展中心心中有数,好和客户报价沟通。” … 这是姜楠回来的第一天。 她回到酒店,坐在书桌前整理着各项原材料的价目。 因战争的冲突,不仅仅金价疯狂上涨,连一些金属原材料也跟着涨幅。 如:铜、铝、锡。 这些金属可能是与战争原产地、战争需求又或者人为炒期货的原因,每日的价格都是呈红色上涨。 但于姜楠所在的外贸小公司来说,却很有可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刚起步的小公司,若想在大公司的围困下突破,大部分只能以价格优势。 他们不会像大公司,有雄厚的流动资金作为底气,提前囤积原材料。毕竟如果小公司没有客户单,原材料放在仓库也只能放着。 当然还有个不可取的方式,便是维持原价格,减少产品用料。这一行为是赚快钱,但很有可能会损失长期合作的客户。 没人能预测到今后的金属价格究竟能涨幅到什么程度,只能由财务算出一个大致的比率。再由业务员,将新的价目表,一个个的发给客户邮箱,告诉他们实际情况。 这样的方式其实大多数客户还是会接受的,因为他们同样是会关注国际局势,明白一些公司的难处。他们比起价格优廉,却偷工减料,或许更能接受这种顺应市场,无奈涨价的方式。 第109章 她已苏醒(3) 现实世界,24年5月14日。 姜楠回来的第二天。 世界有些地区、国家,依旧是冲突不断。如昨日所料的那般,稀有金属价格依然是上涨趋势。 姜楠坐在会展中心的展台前,将公司的产品目录和产品摆放整齐。 她不像老板,有出国留学的经验,能自信的和外国人用流利的英语侃侃而谈。 她听得懂,会说,但口语不好,擅长的是和客户邮件沟通。 所以,第一次参展的她现在有些局促,想着要不装哑巴和客户打字聊天好了。 当然这也只是她的瞎想,现实是不允许她这么做的。 国内各地来参展的公司有很多,他们无不是聊起原材料涨价的问题。外国参展的外国人也有很多,各个业务员聊起价格,两方都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或许除了冲突地的人们,世界各国的其他人,也想这些冲突快些结束。 中午的时候,老板和他留学时期的同学出去吃饭,因为都是男士,所以他就转了一百块钱给姜楠,让她自己解决午饭问题。 虽然姜楠在现实世界里才过了一天多,但姜楠在梦里世界足足过了六十五天。 因此她无比想吃一些垃圾食品。 她坐在阴凉的树下一边吃着汉堡,一边记着今天的工作笔记。 “休息时间你还这么认真?” 不知何时来的沈唐,双手叉腰站在姜楠的身旁看着她的笔记。 她的到来,是姜楠给她的定位。 是沈唐说午休时间没事做,就想着来找姜楠。 姜楠咀嚼着汉堡,咽下之后,回答:“随便找点事做嘛,而且,我很喜欢做笔记,感觉这样很解压。” 沈唐将视线落到了姜楠的薯条上,她指了指:“我能吃么?” “当然能。” 沈唐坐在树下,嘴里咬着薯条,双腿随意的搭在地上,两手支在身后,身子则是微微往后仰着。 清风徐来,阳光从树叶间稀稀疏疏地落到她的身上,她闭上双眸感受着世间上的风和日丽,感叹说着: “活着真好。” “是啊。”姜楠喝着可乐,应了一声,“你那边怎么样?项目有人支持么?” “这样的公益项目,支持的人不多。”沈唐摇了摇头,继续道: “他们似乎更喜欢成效立竿见影的项目,比如图片生成、文字创作。像我们公司这样的,给死去的人搭建一个数据模型,让他们活在数字世界,这样的抽象项目,好像不太符合现在社会的需求。” 姜楠坐在她的身旁,询问起:“我一直有一个疑惑,你说那些数据模型,生活在虚拟的数字世界,他们在那个世界里,会怎么样呢?会不会像小说里一样,形成一个自己的小社会?” “理论上不会,它们汲取的是现实世界喂给他们的东西,但不会横向发展,然后与其他数据模型联合构建一个数字虚拟社会。” “如果有呢?” “那就突破了数字生命和现实生命的壁垒。” 姜楠放下手中的可乐,“怎么说?” “因为它们会思考了呀。数字生命之所以是数字生命,它们其实说复杂也单一。单一,是它们获取和创造,都取决于训练它的人喂给它的东西。像ai画手,你要让它们画画,总要先喂给它素材,如线稿、照片,它们才会在这个基准之上进行扩图。像ai扩写,你总要给它主线范围,或者连词造句一样给它第一个字,它才能在这个基准之上,进行创造扩写。也正因此,他们说ai代替不了人类,因为人类会从零创造而ai只能在人类给的基准上进行创造。可也是如此,人类有时候比不过ai,因为ai在人类给的数据中汲取升级,它们虽不会从零创造,但它们数据库丰富,生成的比人类都快,而这,也就是它们的复杂。” 姜楠点了点头,沈唐并不是这类的专业人员,而是这个公司的业务员,因此她对产品的描述不像是其他人一样有着令人听不懂的专业术语,而是浅显易懂的举例说明。 姜楠能很简单的听懂这些内容,她继续问起:“如果,我是说假设,出现了会从零开始创造的人工智能,又该如何?” 沈唐有问必答: “这样的人工智能称之为通用人工智能,也叫做有自主意识的人工智能。以前的人工智能作用于数据分析,这些年来的人工智能作用于创造能力。从零开始,没有经过人类引导、喂素材,而是有自我意识的进行创造、分析、进化的人工智能,那它或许能震撼一整个世界。它的出现,人类也许会害怕,也许会激动。毕竟,它是人工智能,可它却不受人类的控制。” 沈唐扭头看向姜楠,看到她在笔记本上认真的做着笔记,便笑着,向她问起:“姜楠你是对我们公司的项目感兴趣?” 姜楠点了点头,她将垃圾收拾好,“我有一些朋友,他们或许不是现实世界的人类。” “二次元的纸片人?” 姜楠想了想,她发现沈唐的接受能力很强,便询问起:“或许是吧,难不成你们公司的公益项目还能帮别人搭建二次元人物的数据模型?” “帮纸片人做一个数据模型当然可以,只不过,不能侵权,毕竟我们那是个小公司,还没怎么盈利,可不想赚来的钱都用来赔偿。” “侵权应该是不会,毕竟他们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既然这样。”沈唐从自己的随身包里取出几张表格,交到姜楠的手里,说:“那这张表格上的资料你得填一下,姓名、出生日期、籍贯这些内容,如果比较模糊,你可以选填。” 接着她指了指生平这栏,“只不过,这个地方你得详细一些,因为数据模型是根据客户提供的资料来创建它的底色。” 姜楠接过,她有些犹豫说道:“但是关于那些人的底色,我知道的也并不是很详细。” “没关系,我上次给你的名片你应该还在吧?到时候你把资料填好了,寄到我们公司,收件人写我的名字就行。” 姜楠想着,在下次穿越的时候,她一定要做一个客观的存在,然后好好的观察穿越世界。 她要把商归、高萱、沈一正、吴念清等等遇到的人,将他们的生平信息详细的记录下来,然后带回现实世界,让沈唐的公司,帮她建立属于他们的数据模型。 …… 既然两个时空无法跨越,那她就让科技来打破这个壁垒。 …… 第110章 第三次穿越(8.4改) 现实世界,24年5月18日。 广z出差结束,姜楠在微信上告别了沈唐,和老板一起回到公司。 5月19日。 出差回来,上班的第一天,无事发生。 5月20日。 上班的第二天,依旧是无事发生。 只不过今天她有些谨慎,早早的打卡下班,回到了家中。 因为第一次与第二次穿越的时间间隔约一周左右,她怕穿越是以这个时间频率,便吃饱喝足刷牙洗脸,洗澡换了一件睡衣。 睡衣? 她看着镜子里的樱桃睡衣,想起前几次穿越,自己现实中穿什么,穿越过去也是穿什么。 因此睡衣应该不行,她便在衣柜里翻找了一身休闲一些的衣服。 换起来之后,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短袖加牛仔裤,又想起按照穿越过去的时间不出意外应该是十月二十日,天气会冷。 她便又又在衣柜底下翻出黑色的冲锋衣。 冲锋衣,牛仔裤再背一个收纳了不少好东西的挎包,她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爬到床上,双手搭在腹部,神色安详地准备入梦。 “不行!” 然,还没一会儿,她再再再次坐了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丫,脚趾头翘起,似乎在嘲笑她一般。 “没穿鞋子。” “可是穿着鞋子也没办法躺在床上啊。” … 她拿来消毒湿巾来到鞋柜旁边,又搬了一张椅子放在这儿。随后她在5月20日,近三十度的夜里,穿着长袖长裤,背着重重的斜挎包,坐在椅子上,一手拿着登山靴,另一只手里拿着消毒湿巾,垂着头诙谐地擦拭着靴子。 而她的嘴里则是在碎碎念叨: “应该要洗一下才是的。” “啊,但是我真的不想再起来了。” “好烦啊,好烦啊。” 念着念着,一阵突如其来的困意袭来,她手里拿着靴子,唯有抬起手臂低下头,闭着眼睛抵在自己的肩上揉了揉眼眶。 “噔……” 她手里一松,黑色的登山靴咕噜噜的滚到了鞋柜的底下。 而她的手,则是无力的垂在了椅子两侧,那张湿漉漉的消毒湿巾勾在她的右手指尖,随着她的脑袋重重地垂下,纸巾便也飘飘摇摇缓缓而落—— …… 月明星稀。 林中偶有几只兔子跑过。 身着麻衣的顽童静悄悄地靠近兔子,他趁它不注意往前一扑,却顿时栽倒在地。 他抬起头来时候,脑袋上插着落叶枯枝,逗得四周的在此歇脚的人们发出了笑声。 他们都是在赵国谋生,因战火导致家园被毁,又或者被赵国人驱赶的魏国人。 他们躲在密林中,看到顽童可爱的模样,一日里的疲惫霎时间少了许多。 “狗娃,你快过来,我教你识字。”一白发老翁,手中拿着一根木枝,冲着走路都还摇摇摆摆的小娃招呼道。 在这儿的所有人,都唤这位老者为傅老先生。 大约是上个月吧,他领着一眼盲的少年与他们这群流民一同东躲西藏。 没十天,老翁与这儿的众多孩子打成一片,还会执着木棍教孩子们道理。 忽而,靠在一旁双眸无神的少年抬起了双眸,看向无人的小溪。 傅老先生发现少年的异样,向他问起:“小北,你怎么了?” “傅先生,那边有人。”小北轻声道。 傅老先生顺势看去,小溪被月光照耀的粼粼波光,秋风袭来,卷下树梢的几片落叶。 “没有人啊。” “不对,有人。”小北笃定道。 他双眸盲了,因此听力比常人好,他能听见在水里有人的呼吸声。 便拄起拐杖,一边敲着地面,一边往溪边而去。 他来到溪边,缓缓蹲下了身,与一个他看不到,别人也看不到的,但他却能听到的不明物体对立而站。 他毫无焦距的双眸落在一处,他耳中听着,将头一歪,没有拄拐的另一只手慢慢地往前一探—— 他的手划破空气。 跟来看热闹的众人发觉或许是这个瞎子听错了,便纷纷离去,留下名叫狗娃的孩子蹲在了小北的身侧,他仰头看向小北,奶声奶气道:“哥哥?你听见什么了?” 小北抓了抓空空荡荡的手,轻声道:“人的呼吸声。” “可是什么都没有啊,莫不是魂魄?” 小北歪了歪头,手中捏着拐杖,与狗娃反问:“狗娃,你说,鬼有呼吸声么?人死亡前,是停止呼吸。成了鬼魂之后,怎么又有了呼吸呢?” “小北又不是鬼,怎么会知道鬼没有呼吸呢?”傅老先生来到小北的身前,顺着他指尖的位置看向空荡荡的小溪上方,慈祥地笑问。 小北唇畔一勾,“先生又不是我,又怎会知道,我不知道鬼有没有呼吸呢?” “确实,我不是鬼,不知道鬼会不会呼吸。同样,你也不是鬼,所以你也不知道鬼会不会呼吸。” 小北一顿,半晌,他展颜回答:“先生,我们回到一开始的问题。您先来问我‘怎么会知道鬼有没有呼吸’,就代表您早已知道,才来问我从哪里知道。” 说着,小北抬手一指这道波光粼粼的小溪,“现在我就回答先生,我是在魏赵边境,欢都城外,初方山的林中,这道名为以昉小溪的附近,知道了鬼没有呼吸。” 而那个被他们讨论是不是鬼的姜楠,如今站在小溪里,清澈的溪水没过了她的膝盖,她垂眸甚至还能借月光看见从她小腿处游走的鱼儿。 咋回事,《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的架空世界版本? 她心中暗暗吐槽。 有着前两次的穿越经验,她知道自己如果一动不动,就不会破坏穿越的缓冲地带,因此她一直缓慢的呼吸,装作安装了摄像头的柱子,安安静静的打算先把这儿的情况看清楚了再行动。 然而,事与愿违。 那位名叫狗娃的小孩见听不明白这些大人的对话,便爬到了溪水里。 他淌着有他胸口这么高的溪水,弯下了身,在溪里摸着什么。 “狗娃,你在做什么?”小北问起。 “抓水蜈蚣。”狗娃轻笑着回答,手中不停,搬开了一块溪水底下的石头。 姜楠:…… 她垂眸看着这个在她身旁玩水的小屁孩有些无语,“水蜈蚣”,这玩意能干嘛?! “抓水蜈蚣做什么?”小北又问。 “应当是用来吃。”傅老先生回答,“战争频发,物资短缺,只要是没毒的,都是百姓们的腹中餐。” 当他们话毕,小孩举起手里的水蜈蚣,开心的喊道:“今晚我能加餐了!!” 一只胖乎乎的,多足的生物,忽然很直白的出现姜楠的眼下—— 它扭动,扭曲,足节毫无规则的乱动。 …… 第111章 还是人话么(8.4改) 姜楠尖叫了一声,扑到了傅老先生和小北的脚下。 她蹬着脚,手忙脚乱地往前爬,也不顾自己这样出现会惹出什么麻烦,反正总之比她亲眼见证这个玩意出现在她眼前的要好。 “还真是人啊?”最先开口的是傅老先生。 小北则是抬起手里的棍子,往旁边躲,避开姜楠埋头横冲直撞的爬行,免得自己被她绊倒。 “等会儿,怎么这么眼熟?”傅老先生,跟着姜楠爬行的身后,想将她按住。 然而他年纪太大了,走路都不太稳,更别说按住这个正肾上腺素上升,埋头逃命的姜楠。 小北眼盲,所以他更能快速的感觉到周遭人的情绪,他提起手中的盲杖,耳中听着声音。 紧接着,他抬手一掷。 竹子制作的盲杖顿时贴着姜楠的额头,没入她眼前。 盲杖和姜楠的额头严丝合缝,慢一步,也许都能把她的脑袋贯穿。 她见此,顿时冷静了下来,坐起身子,捂着脑袋,惊恐未定的打量四周。 “傅先生有话要说,姑娘要不听听?”小北语气温和的询问,话语和行动却是不容反驳。 “还是人话么?”姜楠这一次,先被多足生物吓到,现在又差点被这根棍子贯穿脑袋,她哽咽着,“有什么事,不会好好问么?” 傅老先生几步来到姜楠的身前,他搀着腰,微微弯了弯身,慈祥地与姜楠问起:“姜楠姑娘没事吧?” “我…”姜楠刚想应答,一想不对啊,忙抬起脑袋迎向眼前挡住不少月光的老先生,“老先生,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说着,她盯着眼前的老先生,眉头微微一蹙。她两手握住眼前的盲杖,借力一点点的起来,她与眼前的老者对视,“您是……傅蔼先生?” 傅蔼点了点头,“七年不见,没想到,姑娘竟还记得老夫。” 七年未见,傅老苍老了不少。脸上的沟壑如刀刻一般,行动的时候也没了七年前的健步如飞。 小北撑着狗娃的肩膀,来到了他们这儿。 他伸出手,快要触碰到姜楠握着盲杖的地方时,轻声道:“劳烦姑娘将手挪一下。” 姜楠匆匆把手里捏着的盲杖松开。 … 傅蔼领着姜楠到了一处角落,他委托狗娃去找他的母亲要一身干净的衣服和布鞋。 他看到姜楠换好衣服,拍着身上的叶子从灌木里出来的时候,发现她七年后面貌未曾变过。 七年前,他曾听闻眼前的姑娘死了,当时很是惋惜。 如今看到她身着异装忽然出现,他许是想到了谁,也顿时明白了师弟沈一正之前的一些做法。 他无奈的叹气摇头。 “傅先生怎么了?”姜楠疑惑地问起。 “姑娘有什么想问的么?”傅蔼向她反问。 这话一出,把姜楠问住了。 首先她忽然出现已然是很奇怪了,其次她就不相信傅蔼先生不知道她七年前死在鹉洲城城外。 都这样了,他接受能力也太好了吧。 “先生,就没有想问的。”姜楠试探地反问。 傅蔼不动如山地轻笑回答:“没有。” 姜楠眉头微微蹙起,这不合理,太奇怪了。 “我有!”手里头拿着水蜈蚣的小孩,举起他手里头的多足生物,他在姜楠又害怕又疑惑的视线下,接着说:“姐姐,你是鬼么?” “不是。” “那姐姐为什么在水里出现?” “因为我是河神啊。” “河神?”小孩一听两眼放光,朝着姜楠快速而来。 他手里头的玩意吓得姜楠连连后退,忙举起手,“别别别,你有事说事!” 狗娃一听,停下了步伐,他扬起笑脸,“河神姐姐,我想停止战争,你能帮我实现这个愿望么?” 孩子纯真的话语听得姜楠一愣,与此同时,姜楠四周顿时涌来七八个孩子,他们围着姜楠,叽叽喳喳的无不是在说: “河神姐姐,你能让战争停止么?” “河神姐姐,我们想要回家!” “河神姐姐,你能带我们去到安全的地方么?” …… 在这儿的大人都听出姜楠是在开玩笑,唯有这些单纯的孩子们,他们心中童真,信了姜楠方才随口说的话语。 围在她身边,许下一个个希望和平的愿望。 若一开始也还好,但是现在她顿时有些压力,良心难安地退了几步。 “嗯…我…” 说实话似乎会破坏小孩子们的纯净心灵。 她看了看在一侧傅蔼先生,看到他神色有些悲凉地迎向姜楠。 姜楠舔了舔唇,“啊,是这样的。姐姐是河神,但不可以管凡间的事情。” “为什么?”一个孩子落寞地问起。 姜楠蹲下了身,语气尽量柔和,“因为人间事,人间处理,姐姐身为神仙若插手了,就破坏了天上的规矩。” “规矩?” 姜楠点了点头,“是的,规矩。就像,麦子的春种秋收,就像花朵的花开花谢。若强制改变其规则,是不是一切就要乱套了?甚至还会影响蜜蜂的授粉,农民的收成?世间万物运行自然,不强求,不妄为。” 说到此,姜楠忽然有些心中不舒服。 毕竟,她上一次来到穿越世界的时候,似乎,就是做了一些改变这个世界的事情。 如今说的这些,她有些难安,就像是和这些孩子们撒谎。 十月二十日。 距离霜降还有三天,是姜楠第三次穿越的第一天。 十月二十三日,霜降。 姜楠第三次穿越的第三天,她来到了魏、赵边境的欢都城外。 这几天,傅蔼先生教小孩识字的时候,她便会乖乖地蹲在一旁,和小孩们一同认字。 姜楠听人说起,魏、赵打了半年的仗。 两国交恶,赵国驱逐在本国的魏人,而魏国又因战况激烈,怕有细作入城,紧闭商州城门。 这些人便因此流连魏国边境,藏匿山中。 第112章 落霜的颜色(8.4改) 霜降的早间。 “傅先生也被拒之城外?” 姜楠坐在一旁,吃着手里头煮熟了的蕨菜。 她听着傅蔼先生讲起战争之后,这些魏人在赵国山里东躲西藏,没地可去。而傅老先生也遭受如此待遇,便好奇地问起。 “前段时间傅先生在商州城外做保,说他们都是良民不是细作,望商州县令开城门,放他们进去。可县令不认,只说,仅让傅先生进城。”小北靠在一旁,抬手抚着一旁叶子上的落霜,感受着冰冷的触感,轻声继续回答: “傅先生和他们在商州城外待了很久,最后赵军来袭,傅先生没办法只能带着他们在初方山的林中藏着。” 姜楠听罢,转而看向已然满头银发的老者,看着他裹着毯子,疲惫地熟睡。 “诶。”小北忽然向姜楠问起。 姜楠收回神情,看向小北,“嗯?” “你说,霜是白色的么?” “也不算是白,是有点透明的白。” “白色琉璃那种?” “算是吧,比上白色琉璃,似乎再白一些。”姜楠回答。 她垂眸思考了一番,“你是瞎子?” 一说这话,姜楠瞬间觉得自己有些冒昧,连连改口,“我的意思是说,你是天生盲,还是后天盲的。” 这话再说,又有些在别人伤口上撒盐,非要扒开人家伤口的意思,姜楠再次改口,“其实我的意思……就是……” 小北抿唇一笑,“没什么,我理解你的意思。你是觉得,如果我是先天盲,为何知晓琉璃的颜色。可我如果是后天盲的,为何又不知道霜是什么颜色。” 姜楠点了点头,她想起这人看不见,便铿锵有力地应出声:“嗯,是的。” “我是后天盲的。”小北靠在树前,一点点的抚着他能摸得到的自然景物,树叶、枯枝、落霜… “只不过,我生活的地方是在地底,那里暗无天日,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蓝天白云的世间。” “小北,你几岁了?” “今年十五了。” 姜楠细细的打量小北,看他瘦弱的模样还有枯黄的头发,总觉得他应该是十岁左右,竟没想到他如今是十五岁? 难不成是营养不良,久未日晒导致? 忽而,小北歪了歪头,“先生?先生?!” 傅蔼从梦中醒来,他抚着额头。这几日的吃不好睡不好,其实给这个老者带来了身心上的疲惫。 他不再是如年轻时候那般,能和圣人,还有各师弟们同游世间。能几日未眠,就为想到如何与他们通辩。能几日未眠,看到各地的日出日落,开心的奔赴。 “怎么了小北?”傅蔼拿着一根草绳,简单地将一头的白发绑住。 “有人来了。”小北拄起盲杖。 在众人惊恐的神色下,他安抚道:“应当不是赵兵。” 这几日,他们频繁遭受赵兵驱赶,不知是不是他们受到命令,魏国大儒傅蔼先生在这些流民之中,因此他们只是驱赶傅蔼他们,并没有伤害他们。 “难不成…”傅蔼询问。 小北点了点头,“是他们。半年了,他们,终于是找到我了。” 说着,他侧目回望听见声音的方向。 他似乎感觉到了对方在隐秘之中也停了下来,他唇畔徐徐浮现笑意。 他知道他们不想暴露自己,也不想杀死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因此停留在某一处,等着小北选择。 时间有限,人的耐心也有限。 若他选择继续和魏国流民同行,那这些人都得死。 可若他选择独自一人面对他们,那死的,就只有小北一人。 秋风卷起他的发丝,将他的衣袍紧紧地贴上他纤细的四肢,发出“簌簌”的声响。 傅蔼决定带着众人离开。 姜楠跟在众人离开的最后,回首又看了看小北,看他在林中立身而站,孤寂的模样,她有些犹豫地跟着。 同样有些犹豫的还有一些孩子,他们站在原地“呜呜”的哭着,他们父母便会上前将他们抱走。 这是曾经说好的一件事,当初傅蔼先生放弃了生的机会,携着他们在边境逃难,他们便选择听他的主意。 傅蔼先生说走就走,干脆的样子是姜楠始料未及的,毕竟以傅蔼先生的人品,似乎不是这样的性格。 她小跑绕过众人,去到傅蔼先生的身侧,小声地询问:“先生?” “你是想问,我为何这般?”傅蔼走得不快不慢,他刚睡醒,还没喝水吃东西,便马上行动,因此此刻他的脸上有些惨白。 姜楠点头,她从怀中取出狗娃昨天给她饴糖,递给傅蔼先生,说道:“先生吃一颗糖吧。” “这么好吃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姜姑娘愿意分享给我?”傅蔼含笑询问。 “自然愿意,何况这是狗娃分享给我的,先生若想道谢,不如与狗娃说说。”姜楠不敢贪功,便实话实说。 傅蔼拿着饴糖向被他母亲领着的狗娃挥了挥手,俏皮地说:“多谢狗娃。” 说着,他取出饴糖,送入口中。 姜楠注视着身侧的先生因这块饴糖的原因,脸色变好了些许。她帮忙拂开傅蔼面前的树枝,继续问起:“先生,你现在能告诉我原因么?” 毕竟影视剧里不都这样,即使不会武功,遇到同伴有危险了,还是还是会磨蹭很久。说不离开,说要一起面对啥的。 “留下来,这些人会死。”傅蔼先生回答。 “我知道,只是您太干脆了。” “我只是择优处理。” “可这似乎不是您的性格,况且先生明明知晓,我想问的是什么。” 不是问他因什么思虑再三而择优处理,而是想问,他们想要避开谁,小北又是独自一人要面对谁。 姜楠疑惑地跟在傅蔼先生的身侧,与他们一起辗转在初方山的密林中。 正午,众人躲在密林间休息。所有人似乎忘记小北存在一般,沉默地分享寻来的食物。坐在各自的角落,无声地用食。 “小北哥哥去哪了?”午觉睡醒的狗娃率先问出疑惑。 稚子永远都是天真烂漫、直言不讳。 他就像一片琉璃一样澄净,环顾着四周的人们,又重复地问了一声:“小北哥哥去哪了呢?” 没有成年人回答他,倒是有个五岁大的小女孩不同,她几步上前,蹲下身与狗娃道:“大人们说,小北哥哥应当不会回来了。” 第113章 分清楚利弊(8.4改) 这话一出,狗娃当即泪眼朦胧,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吓得小女孩慌张地后退了几步。 当大多数人上前安抚最小的才三岁的狗娃时,姜楠率先来到小女孩身侧,她上前扶过小女孩的肩膀,说:“你没有做错,你只是实话实说,因此千万别有心理负担。” 小女孩抬起泪眼,迎向姜楠:“可是,我说错话了。” “可你才五岁啊,哪懂得成年人的世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们这个年纪正是童言无忌的时候。” “但是,为什么我心中这么难受呢?”名为孟好喜的小女孩哽咽地擦着泪水。 “因为好喜你是善良的孩子,发现别人因你的话而心中痛苦难受而跟着难受。你要记住这种感觉,以后长大了,你可能要借它了解成人的世界。” “河神姐姐……” 姜楠揉了揉她的头,温柔道:“好喜你要记住,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便改,善莫大焉。” 孟好喜捂着眼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是夜。 傅蔼一行人入夜之前又换了一个地方。 他们简单的做好布防,将手里头的树枝磨好当做武器的值夜人,他们抱着尖锐树枝爬上树梢,又或者走进密林。 他们有男有女,一行人一视同仁,除了小孩和老者傅蔼先生之外,其他人都要参与轮值。 今日也轮到了姜楠。 她学着其他人的模样,拿起趁手的武器,来到距离大部队稍远,恰好能隐蔽自己又能监视有没有人路过的大石头后面躲着。 守夜枯燥无聊,却又必不可少,毕竟事关这么多人的性命。 姜楠犯困的时候,便会蹲下身,拿起地上的树枝在泥土上练习这几天学习的字。 她写着写着,发现自己就像是读书时候在台灯下写字一般。 虽然知晓自己不可以睡觉,但一拿起笔写起一个个字,这些字就像是有了生命,歪歪扭扭的,催眠着她快些睡觉。 她赶忙放下手中的树枝,拍了拍脸,“救命,这种情况也能犯困?” 她站起身子,手里头捏着防身的木棍,开始高抬腿加波比跳。 练到气喘吁吁了,她这才往一旁的石头上一靠,注视着夹杂在树叶缝隙里的点点星辰。 十月二十三日,霜降,月亮会在下半夜出来。 因此现在的天空,唯有星辰没有月亮。 忽而,她感觉到身后似乎有活物的声响。 她收回神色,一时间拿不准是人还是林中兽类,便捏紧削尖了的“武器”,在石头后面探出一颗脑袋,偷偷摸摸地看了一眼。 这一看,还真不得了。 两个屁点大的小孩,手里头捏着树枝,挡着自己的眼前,手拉着手,一点点往前挪动。 姜楠赶忙跑了出去,手叉腰拦在他们面前。 “好喜姐姐,我们前方似乎有人。”狗娃唤道。 “不可能,我们挡住眼前了,河神姐姐是看不到我们的。”孟好喜这般回答。 姜楠都懒得吐槽了,“你们这叫掩耳盗铃么?” “呀,她在是不是在与我们说话?”狗娃又说。 “应该不是,河神姐姐是神仙,她应该是和身旁的鬼怪们讲话。” 姜楠摸了摸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不要在大晚上的说这么可怕的事情好么!” 说着,她环顾了四周,随着一阵秋风而起,林中的鸟忽然从森林的上方振翅飞走,而地下左边的灌木里又同时传来了生物窜过的声响。 姜楠当即往这俩孩子那儿一扑,“好可怕,好喜和狗娃你们俩快些回去好不好。” “诶,河神姐姐叫我们名字了。”狗娃好奇地说起。 “河神姐姐一定是被鬼上身了,这才知道我们的名字。”孟好喜回答狗娃。 怎么每次从孟好喜口中出来的话语都这么的诡异? 姜楠觉得身后一直有冷风而来,她忍不住地缩了缩脖子,往这俩孩子那儿靠了靠,她已然是不敢再回头看一眼了,只能面对着这俩孩子,带着哭腔,“好喜求求你不要再说了!我能看到你们,而且我没有鬼上身!” “真的么?”孟好喜拿开手里的树枝,歪出一颗小脑袋。 狗娃见状,学着身边好喜的模样照做,也歪出了一颗脑袋。 “当然是真的!”姜楠从孟好喜手里接过树枝,将它往自己的面上一挡,“你们看,你们是不是能看到我?” “真的诶!”狗娃开心地赞道。 姜楠把手里的东西一放,向他们问起:“你们,为何出来?” “我们想……” 孟好喜将狗娃的手一拉,接着说:“我想带狗娃弟弟去如厕。” “嗯?”姜楠满脸你们是把我当傻子么? “首先,人家是男孩子你是女孩子,他再怎么要去如厕也轮不到你;其次,这里距离营地可不近,如厕分明可以就近解决,为何非要走到这里?” 姜楠抬手依次轻轻地点了点他们的脑门,“现在,要说实话,撒谎可不是小孩子所为哦。” 孟好喜看了狗娃一眼,她有些委屈地瘪着嘴,明亮的双眸里缓缓地浓起泪水。 狗娃忙抬手拉过孟好喜的手,轻声唤道:“姐姐?” 孟好喜摇了摇头,“我们,是想去找小北哥哥。” 姜楠早就猜到他们的想法,她想着,自己是个成熟的大人,利弊怎么区分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小北那边怕是不简单,具体什么原因她也不清楚,但以傅蔼先生的性格,他绝不会这般简简单单的放弃别人。 唯一的缘由,便是他也要避之锋芒。 赵国士兵和魏国士兵会因他名叫傅蔼而给他几分薄面,姜楠相信在这世间的任何一国也会如此。 毕竟傅蔼先生是圣人的首徒,他的师弟各个都不简单,在各国皆在高位且身负要职,没人也没有一国敢动他,毕竟谁都怕引起圣人弟子们的愤怒。 可连他也要避开的人,或者团体。 姜楠唯有想到那些不怕死的山匪之类。 她想着,如果小北从未看过世间,是不是打小就被那些山匪关在地下的牢狱之中。后来小北从匪徒的老巢逃走,却中了毒瞎了。他逃行的路上遇到了周游列国的傅蔼先生,便跟在他身侧与他一起周游。 这般想想,似乎挺合理的。 姜楠抬起手,一手牵起一娃,带着他们走向营地。 正当他们打算离开时,在他们身后倏地传来了重物倒地的声响。 姜楠僵直在原地,还是无所顾忌的孩子们扭过头,看向重物倒地的方向。 “是小北哥哥!!”孟好喜和狗娃齐齐喊道。 孩子眼尖,深夜又距离这么远,竟能一眼看到小北。他们挣开了姜楠的手,随之往后面跑去。 …… 第114章 偷来的时光(8.4改) 小北浑身是血,不难看出他经历了一场恶战。 他感觉到自己被人背起,他鼻尖微弱地嗅了嗅,姜楠的发油很奇特,是他没有闻过的气味,因此他一下子便分辨出来了。 “姜楠?”他气若游丝,用尽全力唤出姜楠的名字,说完之后,还呕了一口血到姜楠的后颈。 吓得他刚想抬手帮姜楠擦拭一下,又想到男女授受不亲,缓缓地把手一收,“抱歉,我可能弄脏你衣服了。” “哥哥,还有我们!”跟在姜楠身旁的孟好喜和狗娃跳着欢快地唤起。 小北唇畔缓缓勾起笑容,从不将话落下地应道:“嗯,听见了。” 说着,他发现姜楠没说话,又无力地点了点姜楠的肩,“你,是在生气我弄脏你的衣服么?” 姜楠喘着气,眸子抬起,看向在她背后的少年。 虽然他看着很瘦,但是骨架在,且应当是受过特训,肉特别扎实。姜楠将他颠了一颠,说:“我没生气,就是累。” 小北瞬间想明白了什么,忙说:“要不,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闭嘴,别让我泄气!”说着,她咬着牙,背着小北一步步走着:“你都伤成这副模样了,我又不是什么冷漠的人,见到了,自然是会背你离开的。” “你要带我去哪呢?” 姜楠没什么想回答的欲望,倒是身侧的小孩孟好喜和狗娃不一样,他们一人一语,回答着小北的问题。 “我们回去。” “去了那边,傅先生会救哥哥你的。” 小北一听,忙抬手按住姜楠的肩,他往后借力离开,落地之后一时承受不住腹腔里的翻江倒海,又半跪在地,呕了不少鲜血出来。 “喂,你这是在做什么?”姜楠忙几步而来,靠近小北后蹲下身询问。 “我不能去大家那边。” “什么?” 小北抬起脑袋,毫无血色的脸面,迎向姜楠,空洞毫无焦距的视线不知落在何方,“我,会连累他们的。” 姜楠咬了咬唇,当她选择背小北离开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问题,然而,她垂眸看着蹲在他们身侧的两个孩子——孟好喜和狗娃。 她忍不住摇了摇头,感性暂时战胜了理性,“你,感觉到我们身边跟着两个孩子对吧?” 小北别过头,不愿搭答话。 “小北,你说,你如何让我在两个孩子面前,告诉他们,我们要抛下同伴离开?” “可我若回去,他们的亲人都会死。”小北哽咽地垂下了头,“姜楠姑娘,从小到大,我一直在地底下生活,我只是听人描述过外面的世界。半年前,我收到任务,协助一位大人在战场上刺杀一位将军。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日月星辰,蓝天白云,花草树木。我喜欢这个有颜色的世间,可,我是杀死一个人,偷到了这段时光。如今的我,是报应,你能明白么?一个人拿走了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遭到的反噬,你能明白么?” “我……但是……”姜楠犹豫,“要不,你和我说说,杀你的人究竟是谁,或许,我能,我能解决……” 姜楠越说越没底气。 她能解决啥,啥都解决不了。 在这儿,唯一异于常人的便是死而复生,且死后要在这个世界过了几年后才能回来。 是个好用的技能,但仅仅于她来讲。 但对眼前的小北来说,却是鸡肋的技能。 小北唇畔落着血,他摇了摇头,“姜楠姑娘,你快带着孩子们走吧。” 姜楠皱起眉头,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不久,但就这样眼睁睁的见证一人去赴死,她唯实有些难以适应。 她又不是超雄,也不是什么杀人如麻的心理变态,怎么可能就这样淡定的心中毫无波澜呢。 但她看了一眼身侧两个孩子,理智告诉她得放弃眼前的危险。 她从孟好喜手里接过自己早间磨得锋利的木棍,递给瘦弱站在一旁的小北,“小北,这给你防身。” 小北双手接过,他明白了姜楠想通了,便唇畔含着笑抚着这根树枝,摸到最顶端尖锐的部分,他唇畔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多谢姜楠姑娘。” 姜楠抱起听不太明白非要往小北怀里钻的狗娃,牵起似乎听明白什么,发愣地跟着姜楠而走的孟好喜。 小北在他们身后,他枯瘦的手中紧紧抱捏着树枝,他对着姜楠的背影轻声唤道: “姜楠姑娘,我会寻一处隐蔽的地方等死。到时候,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在安全之后,来帮我收尸,劳烦你将我埋到能看见日月星辰,能听见风声鸟鸣的好地方。” “好。”姜楠流着泪,哽咽地回应:“我答应你!不管是何时何地,我一定会找机会回到这个初方山,来……寻你。” ……来埋你。 姜楠在心中,默默地吞掉了这三个字。 小北抱着树枝,神色一变,脑袋忽然一歪,“姜楠姑娘,你等一下。” “啊?”姜楠抹了一把脸,她放下执拗的狗娃,扭过头,看向身后的小北。 她的心中悲郁不止,因此是泪流满面地看向身后的小北,她抽噎着问起:“呃……你怎么了?呃……你还有什么话没交代么?” 小北做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接着他的耳廓动了动,在姜楠抽噎声中辨别出细微的声响。良久,他皱起眉头看向姜楠,“姜楠姑娘,你去的方向,是大家休息的方向对么?” “呃……对啊。” 姜楠话语刚落,小北当即执起削尖了的树枝从姜楠身侧而过。 “怎么了?” “不要去那边!”小北着急唤道,“起码,别让孩子们去!” 说完,他消失在林中。 …… 第115章 地窖上的光 姜楠紧张得一时间抽噎都好了。 她看了看在她身边的两个孩子,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那里离开了两个孩子,怎么可能这么久了都没被人发现,唯一的可能,便是那里出事了! 姜楠心中担忧,忙拉着狗娃和孟好喜。 狗娃不听话,姜楠唯有死命地拽着他的手臂。 “河神姐姐这是干嘛?” 姜楠知道小孩的不懂事,便反手把他往地上一推,怒道:“你若不听话,姐姐现在就揍你!” 说着,她在地上寻寻觅觅,找了根树枝,凌空一挥。 树枝发出“唰”的一声,正好是狗娃最怕的声音,因为他的母亲便是经常用这样的树枝来揍他的。 他趴在地上,撅起屁股开始呜呜啼哭。 姜楠则是来到孟好喜身侧,她将手里的树枝交给她,无视狗娃的啼哭,温柔耐心地与孟好喜说道:“好喜,你听好。带着狗娃弟弟躲在哪里,若我没有唤你们,你们便不要出来!” “河神姐姐?” “听明白了么!我没有时间和你们解释为什么,我只能让你们保护好自己。若明天初升的太阳升起,你没有听见我呼唤你们的声音,你们就自己下山去,躲在哪里都好,就不要回来这儿了。” 孟好喜才五岁,她梗着喉间,僵直地点了点头。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这种眼神,就像是赵、魏战争激烈的那段时间,母亲将她推入地窖,告诉她别出声,告诉她等到她唤她了才能出声。 后来,母亲将地窖上的木板一盖,她便再也没有出现。 她环抱双膝,蹲在地窖里,不知过了多久,隐隐听见外面有人的声音。 他们说着: “真惨。” “可还有活人么?” 傅蔼老先生叹气说道:“一些人去寻可还有活人,一些人将这些尸骸搬到一处,一些人去寻吃的。” 等到地窖上面女人的尸骸被搬走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戳了戳稻草堆底下,一块有着缝隙的木板。 狗娃趴了下来,就着木板的缝隙看向里头。正在此刻,几日未进水粮的孟好喜虚弱地抬起脑袋,迎向那透过缝隙的双眸。 “母亲,小北哥哥,傅老先生……这里面,有个姐姐诶。”狗娃高兴地站在木板上手舞足蹈。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顿时明白了什么。 狗娃的母亲当即抱起狗娃,傅蔼顺势蹲在一旁,拂开地上的稻草。 而小北则是单手将手里的盲杖一转,他抬起另一只手制止傅蔼年纪这么大了,还吃力蹲着用他昏花的老眼寻寻觅觅。 待四周安静下来了,他侧耳一听,头稍稍一歪,“是有人,但很微弱,得马上救!” 紧接着,他抬起盲杖,扎入木板,抬手一撬。 随着稻草纷飞,木板落到了地上。 …… 孟好喜双手环膝,虚弱地抬起脑袋,眯了眯眼睛,看向那一颗颗围在地窖顶端挡住光芒的脑袋—— …… “姐姐?你是在玩捉迷藏么?”一个月前的狗娃是这般趴在地窖上面与她说的。 如今,孟好喜将树枝别在腰间,她来到趴在地上撅着屁股的狗娃身侧,耐心道:“狗娃,河神姐姐和小北哥哥说要和我们玩捉迷藏,我们,快去藏好吧。小北哥哥听力好,以前每次都能很快的找到我们,这一次,我们一定要藏得极好,不被他们找到,好不好?” …… 姜楠往营帐方向走的时候,心中隐隐不安,尤其是越走近血腥的气味越浓,她更是不安极了。 她拨开灌木,钻了进去。 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手执尖锐树枝的小北正推开他手底下的人,随着死人倒地翻滚了一圈,他将手里已然染红了的树枝往旁边一甩,在泥土里留下了一串血迹。 姜楠顿时跌坐在地,她捂着嘴巴看向地上满地的尸体。 有她认识的人,也有一些穿着军服的陌生人。 “怎么,怎么回事?”她颤抖着问起。 她腿脚发软,只能手脚并用的在地上爬着,她来到一人的身侧,就会抬手摇着他们。 “醒醒啊。” “你们怎么了?” … “方才,我用了一些手段,逼问了缘由。”小北唇畔一勾,毫无焦距的双眸一下子锁定了一处,他一边走,一边说道: “他们说,因为我们时常在山里游走,他们受命要赶我们,又不能杀我们,这些日子烦透了,明明是上战场的他们,却要来山头守着。” 走的过程中,他几次被地上的死人绊倒,他几次爬起,对准一个方向一直前行。 最后,他蹲下身,放下手里的树枝。 他抬手拨开一些人,抚着终于露出来的那人的样貌。 紧接着,他拂袖一点点的擦拭那人的脸面,娓娓道来:“今日,他们喝了点酒,便想着以酒借胆,却不想赶人的过程中,与人发生了摩擦,接着打起来了,然后……开始杀人了……” 小北确定了这人是谁后,他两手抓住这具尸体的肩膀,想将这人从人堆里拖拽出来。 忽而,他拖拽一半,眉头一皱,捂着腹部,跪到了地上。 姜楠忙手脚并用地爬到他的身侧,扶过他的肩膀,问起:“小北,你怎么了?” 小北捂着腹部,他摇了摇头,接着轻轻一指那具尸体,“虽说让女子代劳这样的事不太好,如今,我实在没有力气了……唯有劳烦姜楠姑娘,带着他离开。” 姜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她看到了一具从刚才开始就不敢想象其存在的尸体。 “傅……傅蔼先生?” 姜楠颤巍巍地抬手,用尽力气将压在傅蔼先生的尸体一具具推开。 她浑身是血,心口处忽然有些发痛。 她单手支在地上,另一手捂在心口处。 “姜楠姑娘……你,你没事吧……”小北捂着腹部,气息微弱地问起。 姜楠摇了摇头,她抬手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用疼痛转移疼痛,紧接着,她继续用尽全力地推开尸体。 “我,没事…” 她推开最后一具尸体,捂着又开始隐隐发痛的胸口,喘着气。 缓过来了之后,她学着小北的模样,卷起袖,恭恭敬敬地一点点地擦拭着傅蔼先生满是沟壑的脸。 老者双眸紧闭,早无生命特征。 姜楠这一刹那,她似乎想起七年前与这位老先生相遇的点点滴滴。蕴藏在眼里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止不住的流下。 她往后退了几步,模仿着从她回去那段时间看社交平台学会的礼仪。 谦卑地双膝跪地,朝着他磕头跪拜。 “先生,七年前,姜楠为护友,一时间对您说了不敬的话语,是姜楠对不起您!” 紧接着,她再次恭恭敬敬地磕头。 “先生,其实,姜楠心中一直觉得您说的‘仁政爱民’这个理念是对的!战争本就是件残忍的事情,怎么可能有人会希望挑起战争,以战止战呢!这是独裁且是自负!” 她第三次,这一次却是重重地往地上一磕。她将头埋在地上,呜咽道:“先生,您的理念才是遥遥领先。先生或许不知,姜楠所在的那地方,许多人都喜欢先生的理念…对不起,姜楠没能早些与您说起这件事!” 最后,她没有起来,而是将额头继续抵在地上,她缓缓地开始哭泣,从一开始的一抽一抽,再到最后号啕大哭。 “……我……我错了先生……” …… 第116章 属于每个人 “姜楠姑娘……姜楠姑娘……” 跪坐在一旁的小北捂着腹部,轻声朝着还在哭泣的姜楠无力唤起。 这时,下半夜了。 下弦月缓缓地从东边升起,时间到了十月的二十四日。 “姜楠姑娘,你且听我说。”小北感受着自己的生命将要被抽离,他知道了自己偷来的时间终于是到头了。 “你……要带着傅先生的尸首回到魏国边境,商州城……只有这样,好喜和狗娃,才能进城……” 姜楠抬起泪水、泥土还有鲜血混杂的脸,迎向小北。 “姑娘知道怎么做,对吧?”小北轻声反问。 姜楠忙擦了擦脸,“我,我还是先带你离开。” 小北摇了摇头,他捂着腹部,“我,没得救了。” “怎么可能!” 小北抬起全是血的手,露出腹部的伤口,“我是杀手,这个位置,我学过,割断里头的器官,人便只能选择等死。” 小北凄凄一笑,“等血流干而死。我……以往最喜欢用这种方式杀人了……呵,报应……” 姜楠哭着看了看小北,又看了一眼地上的老者。 “姑娘,你带不走两具尸体的。而且,还有两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等你去搭救。” “我……我明白了!” 说着,姜楠解下几个死人身上的腰带,将它们系到一起后,又拿起一旁的木棍快速地搭了个简易的拖拽工具。 四周还有不明身份的人,那些人是追杀小北的。 因此她手上绕绳的速度很快,手指被树枝划破了都没在意。 最后,她满手是血的松开双手,看着眼前的简易拖车。 她接着朝着傅蔼再拜了一拜,才上手将这位老者用尽全身的力气拽到上面。 她喘着气,捂着又开始发痛的胸口,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跪在一旁的小北忽而受不住,他无力地栽倒了下来。 姜楠忙几步上前,将他托住,扶着她,缓缓地将他放下。 “……姑……姑娘……” “嗯?” “若……若可以……” “可以什么?” “……我……我也想在蓝天白云底下……活着……” “当然可以,蓝天白云是属于每个人的,没有人可以夺走。” …… 久久的寂静。 姜楠抬手轻轻地碰了碰小北,“小北?” 她没再听见回答,又开始忍不住地哭泣。 她咬着唇抽噎着,她看着小北的尸体,有些不忍心。 犹豫着,要不将他的尸体也带上好了,她刚是伸出手。 “啪——”忽而有一颗石子落到了姜楠的手背上,她吃痛的捂着手,抬头看向石头来的方向。 只瞧一抹黑影顺势躲到树的后方。 “是谁?!”姜楠冲着那方向高声喊道,“你到底是谁!” “是你追杀小北对么?” 许久,黑影在树后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姜楠来的方向。 他在示意她离开。 姜楠哽咽再问:“我不能带小北离开对么?” 黑影又点了点姜楠来的方向。 “你们会把小北的尸体带走对么?” 黑影依旧是那个手势。 “放过他吧。既然他都已经死了,就满足他的愿望,让他在这儿待着吧。” 黑影缓缓收起手,他再次伸出的时候,已然是拔出闪着银光的利器。 姜楠见此,忙不再多言。 她将拖车上的绳子绕在自己的身上,接着两手扼住身后的绳子,一点点的拽着傅蔼的尸首前行。 她一路拖拽,一路想着,她要带先生回家,回到魏国! 等姜楠渐渐地消失在林中。 隐在树后的男子,抱着剑而出。 他落到小北的身侧,垂眸看着地上从小就发育不良的孩子,眼神中,或许是经常杀人的缘由,因此没多少的情绪:“你……快死了。” 躺在地上的小北吃力地翻身,迎向天空,“……阿魁哥,你……可以给我解药么?死之前,我想看看天空……” 阿魁将头一歪,“你知道的,这些药丸的数量每日都要上报统计。” “对不起……” 小北气若游丝地说着:“不过……也要谢谢你大哥,谢谢你愿意放过那位姑娘。” “我没有放过她,只是她没看到我,所以,我便不用执行欢都府的规则。”阿魁回答。 说完,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瓷瓶,在里面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接着,他蹲下身,将手里的药丸送入小北的口中。 看到他吞咽了,便抬起手中的剑,跃到上空,帮他斩去头顶上的树枝。随着树枝纷纷落了地,露出星辰遍布的天空,和一轮明亮的下弦月,小北黯淡了半年的双眸终于缓缓地恢复神采。 他唇边勾着笑,“你不是说……要执行欢都府的规则么?” “这么好看的夜空,我只是想找人一起看而已,总不能找个瞎子吧?”说着,阿魁抱着剑,沉默地坐在小北的身侧,与他一起仰望星空。 他武功很好,所以,小北断气的时候,他感觉到了。 他侧过头,细细地注视着,倏然发现小北的脸上悬着释然的笑容。 他心中一怔,随之抬手搬来一具具尸体,他将这些尸体掩盖在小北的尸体上。 接着,他沉默的开始伪造现场。 他想着,如果那位姑娘能在几天内回来,也许能找到小北。 没一会儿,等他伪造好没过多久之后,从四面八方又来了几位与他同样抱着剑的黑衣人。 每个人的腰间都坠着一枚金镶玉的祥云腰坠,紧接着,他们又整齐划一地往旁边走去,在丛林里让开了一条道出来。 众人皆是颔首,齐齐唤道:“刘老大。” 脸上有着一道可怖伤疤的刘老大徐徐而来。他看似有六七十岁,他脸上的伤疤,是从他的右眼下沿着他的鼻梁划到了他的左上唇,差一丝将要毁去他的双眸,也差一点会斩断他的鼻子。 他抱着剑,一看四周的六人,冷声问起:“小北找到了么?” 众人皆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刘老大缓缓地将视线落到了阿魁的身上,“你也没找到?” “我追踪到这儿,然后就断了线索。”阿魁一指满地的死人,说起。 刘老大先环顾了一圈,随后他眉头一皱,示意身旁擅长追踪的阿海过去探查。 第117章 他一直坚信 阿海观察着姜楠拖着傅蔼离去的痕迹,他用指尖抚着被碾压的植物。 “这……像是什么东西碾过。” 说着他打量着四周的东西,一眼定格到树杈,“是树枝,拼凑出了什么工具?而且这地面上还有好多的树枝,像是被利器斩断的,截面非常工整。” 阿魁抱剑高冷腹语:是老子削的。 一旁的刘老大看向阿魁。 阿魁换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神色,摇了摇头,“不太清楚,我一来就是这样的情况。” 听罢,阿海又去到另一边,他依旧是蹲下身,仔仔细细地看着人走过的新鲜足迹,“这……是小北的鞋印。” 阿海记得小北今日穿了什么鞋,是一双便宜廉价又缝缝补补的布鞋,便抬起头看着这个方向与其他人笃定道:“在这个方向。” 刘老大抱着剑上前一步,他歪过头仔细打量地上的痕迹,大小和陷进去的深度,都符合小北的身高体重,他与众人示意道:“那个拖行的方向也得去人。” 众人双手举剑齐齐高喊:“是!” 等到众人散去,刘老大独独留下了阿魁。 阿魁抱着剑问起:“刘老大让我留下做甚?” “将你的解药拿出来给我一看。” 阿魁犹豫地从怀中取出,缓缓地交至刘老大的手中。 刘老大接过,他看着瓷瓶里面的剩余药丸,眉头缓缓蹙起。 这类毒药是欢都特有的,而其解药也严格被管事把控,发下来的都有做统计。因此每次带出和带回欢都府的,也会做相应的记录。 “少了一颗?”刘老大眼皮一跳,露出一丝打量,“你把解药给小北了?” “是!”阿魁勾起唇,这种事没办法撒谎,他迎向刘老大说道:“我给他了!我就想看看他吃了解药之后,还能逃多远。” “这次任务,你就不该来!”刘老大厉声道。 阿魁抱着剑,不屑地摇了摇头:“刘老大,你知道,小北是怎么出生的么?” 他仰望着星空,“我大他十四岁,是亲眼看着他诞生于那个地方。他早产,容易生病,让他跟着我们学习武功,是为了让他强身健体,而不是让他去杀人!半年前,你就不该让他去执行任务,若他没有见过外面的星辰和天空,那他又怎么会一去不返呢!” 刘老大沉默半晌,他将解药收入自己的怀中,随后转过身,走入密林,“回去领罚!” “领罚,可以。”阿魁双眸通红,咬着牙,强忍着泪水,他明知小北已死,却还要装作他没死的模样,哽咽道:“只不过,我要看着你们能不能找到小北。不管最后有没有找到他,回去了,你想怎么罚我,我都认!” 刘老大背对着阿魁的身形停滞了一会儿,他缓缓道来:“行,那你便跟着吧。” …… 这一路。 姜楠丝毫没觉得累。 她双手和肩膀上都被勒出了血痕,她每走一步,脑中便会回荡起这位老先生当年在沈府时的言谈。 她拖着他走一步,便会轻声的在林中念道:“改变文字,并非是改变制度…” “人与禽兽不同,便是懂规则,知礼节,明仁义…” 她吸了吸鼻子,她想起这段话,是傅蔼先生与她说的。 他当时虽然说话的语气有些严肃,但他每一句话,都蕴含着道理。 他是一位恪守规则的儒生,他认为世间应当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按照姜楠所在的现代年轻人的精神状态,其实不难看出他的想法有多超前。只是他生在了一个士族当道,各国都想称霸的时代。所以,他的理念没有被任何君主采纳。 才如同他的恩师圣人一般怀才不遇,又因三年前的一桩事情后,选择了恩师的路,周游列国。 因为他一直坚信,当人人都学会了思考,那,这等思潮武器将是不容小觑的。 看呐,这不是又和现代接轨了。 当人人有书读的现代世界,社交媒体上,信息更迭很快,年轻人总能提出层出不穷的观点。 他们通过社交软件,用自己的思想,打出一个个字,汇成一句句话,通过快速的局域网,被世界各地的人接收信息,然后交流信息。 这与这个时代的通辩没什么不同。 也和傅蔼先生一直坚持的理念相同。 人人思考,人人发声。 民为贵,当以教化开始,何求这乱世找不到解法。 “咯噔——” 姜楠一时不察被脚下的一颗石子绊倒,她一下子站不太稳,与这辆临时搭建的工具还有傅蔼先生依次滚到了山坡下。 搭建的工具不堪落下的撞击,落到了一半,便纷纷散架。 成了砸向姜楠的异物。 滚下来的一路上,不仅仅落石和枝丫木头往她身上砸来,她还不受控制的在凸起的石头上磕磕碰碰。 最后还是后背用力怼到了一树木之上。 她闷哼了一声,才停滞了下来。她缓缓地弓起身子,全身的疼痛让她不知道该捂哪里才好,唯有侧躺着,将自己抱住…… 她渐渐地两眼一黑。 昏厥的幻境里头,她似乎看见了傅蔼先生在三年前告别优渥的生活,背起行囊周游列国的那天。 许许多多眼熟的人站在临渊城的城门口与他告别。 她又梦见在沈一正的家里,自己坐在四处通风的四方阁里,反驳傅蔼先生不懂“一山不容二虎”的嚣张神态。 她多想冲进去,给自己一个巴掌。 明明自己学过近代史! 明明从历史中了解过战争! 明明自己生活的现代,有一些国家正遭受战争!! 而她,竟还这么客观的,说:“人死固然痛惜?!” 若能选择,姜楠相信,如果她的先辈们,那些给姜楠这个时代带来和平的先辈们,他们也一定不想发生近代史的那段惨烈战争。 他们是在国破家亡,是在山河倾覆,是在退无可退之际,才毅然决然的选择舍小家为大家! …… …… 许久,姜楠是被一颗让秋风吹拂下来的松果砸醒。 她缓缓睁开双眼,支着一旁的松树,一点点借力爬起。 下弦月明亮如水。 沐浴着姜楠。 将她站在一处仰着头的模样照拂。 只见,她的眼尾缓缓地落下一颗透明的泪珠,在她肮脏的脸上,滑下一道水痕…… 第118章 又要打仗了 十月二十四日。 姜楠是在清晨的一处杨树底下找到的孟好喜和狗娃。 姜楠拖着傅蔼先生的遗体一路艰难地走着。 狗娃好奇地问起:“河神姐姐,为什么傅老先生在这上面躺着?可不可以让他起来,让我也躺下试试?” 孟好喜轻轻地拽过狗娃的手,说:“不许说话。” 狗娃抬起他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了看孟好喜,便听话地捂住嘴巴。 他被捂着的嘴还在咕噜咕噜地说道:“对了,我母亲去哪了?还有其他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呢?” 孟好喜或许明白了怎么回事,她垂下双眸,手里紧紧地捏着狗娃的左手,没做回答。 她还小,不知该怎么用婉转的语言,与身侧弟弟说,以后他只能在心中想着母亲了。 唯有牵着他,一步步地走着走着。 走到山下。 有往来的人看到姜楠拖着老者遗体,身后跟着两个孩子,他们纷纷摇了摇头,感叹世间悲凉。 这是一条,连接魏赵两国的小道。 或许是因为经常有战马踩踏的缘由,路面上都没了花草的痕迹,唯有战马和车轴的印记。 再过一段路,眼前便豁然开朗,是一片战争之后的狼藉战场。 一些妇人、孩子在这片战场上寻寻觅觅,他们是战争之后的小麻雀,专门拾遗留在战场上的兵器和士兵遗物。 这些东西,清洗干净还能转手卖给别人,虽然他们出手的这一道金额不高,只能换取几顿饱饭。但从他们手中统一收取的商人,却能再处理一番,便能使它们变得干净如新,身价翻倍,随之出现在世间各国的某一处的商号里头。 姜楠坐在这片战场的外头,身侧是傅蔼先生的尸首。 狗娃无惧无畏,方才还在询问母亲去哪了,现在却跑到了那些背着竹筐的孩子身侧,好奇地询问他们在做什么,见他们在拾东西,他还会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递给眼前的孩子,询问这个可以么? 七岁的孩子注视着才三岁的顽童。 他垂下双眸,双手接过狗娃手里的石头,“这是我一直寻找的,谢谢了。” 说着,他将石头放入自己的怀中,随后继续背着竹筐远行寻找值钱的,能让他生存下来的东西。 …… 另一边,一对抱着孩子的夫妇,他们原本在姜楠刚停下休息时早已离开,如今他们又匆匆回来,从包囊里取出水囊和几个白面馒头。 男子先将水囊交给姜楠,又犹豫着手里的五个白面馒头该给几个姜楠才好。 抱着孩子的妇人白了他一眼,“我们家就在前面不远,何必小气这么几个馒头?” 说着,她单手抱住孩子,另一只手从男子手里接过馒头,递给姜楠说:“看姑娘带着一具尸骸,和两位孩子,想必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吧?” 她见姜楠看着白面馒头咽了咽喉间,又不接过去的模样,劝慰道:“拿着吧姑娘,我家就在前方,我们回去了,就有东西吃了。” “今年收成不好又打仗,我们帮地主种田没分到多少,家中都没剩余多少粮食了,你还这般大方?”男子小声地嘀咕。 妇人听罢,转头瞪了男子一眼,“闭嘴!” 姜楠喉间滚动,瞥见狗娃正蹲在一人身旁,看着那人吃着玉米,口水都流了满襟。她小心地从五个馒头里,取来一个。随后与他们行礼,道:“多谢!” “一个哪够?”妇人讶异问起。 “一个够了。”姜楠与她回答。 妇人摇了摇头,“一个那你们怎么吃?” “弟弟妹妹他们还小,一个他们一人一半。” “你呢?” 姜楠笑笑,“我不饿。” 妇人听罢,她眉头一蹙,将怀里的孩子交给身侧的男子。 接着从油纸包着的馒头里又取来一个,交到姜楠手里,说:“姑娘也要吃一个。” 说完,她收起油纸,将馒头收入包囊之中,从身侧的男子手里接过孩子,与其一起并肩走向赵国的方向。 姜楠手里拿着两个馒头,与孟好喜一同朝着妇人的背影深深地躬身行礼,狗娃见此,以为是什么好玩的,便也来到了孟好喜的身侧,学着她们一同行礼。 十月二十四日,正午。 姜楠、孟好喜和狗娃坐在这片魏赵边境,发生过大大小小无数次战争的地方,狼吞虎咽地吃着白面馒头。 连面渣掉到了地上,他们三人都忍不住地趴在地上仔细寻觅,拾起来送入口中。 “馒头可真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了!”狗娃冲着这片战场高声大喊。 他的声音奶声奶气的,听得姜楠笑出了声,她也童真未泯一般,高声喊道:“这叫做,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小小的孟好喜坐在一旁,她注视着这片战场,看着地上沁满血的泥土,数着一柄柄都没入土里仅剩半截在外的刀枪剑戟,还有那些残破的血衣和四肢血肉,她忍不住地高声道: “求求天上的神仙,让战争快点停止吧!不要再让我们没有家了!” 待到休息够了,姜楠又将绳子绕在自己的肩上,双手扼住后面紧紧绷着的两端,全身发力,带着傅蔼先生,走向这片战场。 孟好喜领着狗娃而来,两个最大才五岁的孩子,纷纷将手抵在简易的树枝搭建的工具上,帮助姜楠推着而行。 三人,还有一道滑行的印记,深深地留在了这片战场上面。 就像是一条将战争划割又像连接两个地方的线。 到了魏国边城商州城外时,姜楠拂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注视着城门口。 商州城的城门口士兵森严,毕竟是在战时。他们严查往来百姓们的鱼符,遇到鱼符不对的,便会下令让一侧的士兵将其抓捕。 “你们先在这儿等我。”姜楠与孟好喜和狗娃说道。 见他们乖巧地蹲在傅蔼先生旁边了,便几步跑到城门口。 她绕开正在排队的百姓,在众人议论纷纷这人怎么插队时,姜楠忙来一位穿着盔甲的士兵前,说:“魏国大儒傅蔼傅先生死了,请大哥快去找负责的大官出来。” 几位士兵或许并不是从文,因此没听过傅蔼的名字。 正在排队入城的儒生听此,他顺着姜楠的手指指得方向,扭过头,遥遥地瞧了一眼。 他瞬间神色一变,忙一拍大腿,匆匆的挤着人群,急切地高喊:“快让我们进去,又要打仗了!” 他这话一出,原本正在排队的城门口,大家伙纷纷往城里头挤,忽然拥堵了起来。 城门口的士兵连连抬起手中铁戟,“不要挤,不要挤!” “是谁说要打仗了,是谁!?” 儒生指着躺在地上的遗体,与城门口的士兵说道:“你可知那人是谁?他可是圣人首徒,魏国前大夫,如今的沈一正沈丞相师兄!他这在边境一死,你说会不会打仗!” 守城的士兵一听,那可不得了,忙抽出人手派人去通报。 第119章 为民女做主 守门的士兵见姜楠身上衣衫褴褛,露在外头的四肢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青一块紫一块,还有不少结着血痂的伤疤,便从她磨得全是血泡的手里接过绳子。 姜楠欠了欠身道了声谢,跟在士兵的身后,走在去往商州府衙的路上。 她一时间有些感慨,当初第二次穿越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它正遭遇战祸。姜楠是从它的地底逃走的。 她一边走,一边看了看脚下。心想:不知现在暗道还在么? 到了府衙之后,守城的士兵将他们送了进去,便作揖离开。 这儿也就剩下了亭长、县令、文书小吏还有姜楠他们。 姓刘的县令扶着高帽率先与姜楠他们问起,“姑娘究竟是何人?” 姜楠明白,此人不敢在城门口质问她,怕她说了什么实话,引起百姓们的不安。因此来到自己的地盘,一探她的口风。 说是探口风,其实是不把她放在眼里,想用官威威慑她,因此,才是这般直白的,没有任何铺垫下开口质问。 姜楠拉过两个孩子,让他们去到她的身后。 一路上她几次嘱咐这俩孩子到了商州府衙之后莫要多说,见他们安安静静的站在一处了,姜楠便开演。 她先端端正正地做了个女子福礼,“老爷,小女子姓江名北来自楚国,路上偶遇两位阿弟阿妹回家,便顺路送他们来魏国,却在路过赵国边城欢都城时,在初方山的山下发现了这位老者。” 说着,姜楠故作卷袖擦拭泪水,以示她见到傅蔼先生时,他便已经死了,同时传递给刘县令一个信息,她与先生之间没有交流。 “那姑娘又怎知送先生来魏国?”亭长谨慎询问。 “是这样的,小女子前几年在魏国有幸得傅老先生指教,既有点化之恩,便是师傅了,那小女子又怎能视师傅尸骸而不顾呢,岂不是欺师灭祖了!” “送到商州是因为?”文书小吏问起。 “小女子带老者回来,只是想带老者落叶归根,魂归故里,好了却师傅的身后事!” 县令瞧了一眼身侧的亭长,姜楠此番这些前因后果说得很流畅。 他还记得在上个月,地上的这位老者便率领一众流民要进商州。他本着战时胶着少些麻烦事的原则,便婉拒了傅蔼。 只不过,他当时与他多说了一句,商州城能让傅蔼先生进,其他人不可进。 是傅蔼自己不要命,非说流民也是魏国人,为何他们进不得,便要和这些流民在城外共患难。 如今死了,能怪得了谁呢。而且眼前的孩子和这个女人似乎也不知道这件事,看来,这样掀过去也行。 县令想及此,他垂下双眸,与身侧的亭长吩咐,“拿些赏银给他们,顺便好生送他们出城。” 姜楠低下头,恭恭敬敬地欠身。 情况有些糟糕。 这个县令想来是想问出她是否知晓傅蔼先生为何在城外流转的缘由,若姜楠方才沉不住气开始质问,他身侧的亭长怕是要来杀死他们灭口了。 但,拿到赏钱也行。 她悲凉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傅蔼先生,她在心中默默地与他说道:先生,姜楠拿到钱,是想借此给孟好喜和狗娃谋一条生路,并不是为了自己,还望先生原谅姜楠利用了你的遗体。待我安顿好一切,定会回到魏国,在你坟前磕头致歉! 然而,还不等姜楠将赏银收到怀中。 从府外倏地传来了声响:“我都还没来,就这般谈好了?” 姜楠闻声顺势看去。 只瞧身着戎装的男子,竖着马尾,嘴里咬着稻草,一手搭在腰侧的刀上。 他跨步越过门槛,也不知是第几次被它绊了一下连连趔趄,也不知是第几次吐槽:“这门槛可真高!” 县令忙双手作揖相迎,“是什么风将褚千夫长吹来了?” “秋风秋风。”褚复随意的摇了摇手回答。 “褚千夫长?”姜楠小声嘀咕,同样是看向这人,他长得与禇离确实有几分相似,“您,是虎贲营的褚复禇千夫长么?” 褚复讶异地取下嘴里咬着的稻草,几步走到姜楠的身前,笑道:“呀,我这么有名气的么?姑娘都是从哪听过我的故事呀?” 姜楠抬眸,露出无语的表情,心中则是暗想:商归。 她昧着良心,从知识海洋里硬挤了两个词汇出来:“大人声名远播,早有耳闻。” 褚复傲娇地点了点头,似乎很受用。 姜楠随之将话题一转,她双膝跪地,与之郑重说道:“大人,民女想求大人一件事,不知大人能否为民女做主?” “你这,应该是要找县令才是,怎么跪我了?”褚复悠闲地笑问,瞧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县令。 县令自以为是揣测姜楠。 一开始这个女人无动于衷,后来见到虎贲营的千夫长来了,便开始跪地诉苦。 若他连这点门道都看不清,又怎么可能会坐到这个位置。 他怕自己间接害死傅蔼的事情泄露,指着姜楠而来。 他手指都戳到了她的眼下,凶狠地开始逼问:“大胆外族女子,你来我魏国边城府衙求事,怕不是细作所为。想捣乱边境,扰乱民心,毁我魏国基业!” 姜楠:“若我……” “呵——我知道了,你是赵国派来的,傅老已死,战争将起,你是故意送老先生入城,然后上演这么一出戏!”他不等姜楠说话,抬高声音,掩去她的发声。 “你……” 刘县令依旧是不等姜楠开口,高声道:“来人啊,将他们三人押下去!” 褚复见此,忙抬手一拦,“刘县令,你都不等人家姑娘说什么,就下令,怕不是心虚的了吧?” 刘县令双手作揖,“褚大人,大局为重啊!” 如今正是战时,先不管姜楠要说什么,但她的话一定是会多少影响边境。刘县令的明里暗里,无不是在提醒褚复,莫要因小失大。 褚复犹豫半晌,正当他打算松口时。 姜楠跪在地上无奈语速加快道:“我只是想说,求褚大人送这两位孩子去到沈一正府中,告诉他是其好友姜楠所托。” 说完,姜楠长舒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房间神色各异的其他人。 县令虚惊一场抚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他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在告状,告他上次没有放傅蔼进城导致他死在了边境。 …… 第120章 不要再发生 翌日,清早。 姜楠在商州客栈休整了一晚,她一醒来,看到两个孩子不知何时抱在一起滚到了床尾。 她笑着,将被子掖好,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刚一出门,便见着禇复在门外久等。 “禇大人这是?” “没什么,清早无事,想找江北姑娘闲聊几句。”禇复笑笑,引着姜楠来到客栈一楼,盘坐在一张条案前,示意姜楠坐下说。 这时,清早的第一缕阳光从街角的屋檐后头缓缓升起,姜楠眯着眼睛遥遥地看了一眼,轻声问: “禇大人想问何事?” “江北姑娘昨日分明是告状的模样,为何到最后成了托付孩子?是姑娘怕了么?怕官威?”禇复倒不转圜,直接了当问起。 若是以往的姜楠,或许还真会不管三七二十一,指着昨日刘县令的鼻子质问,为何当初不让傅蔼先生他们进城! 可如今,太多人命,何况身边还有两个孩子,姜楠没办法冒险。只能在昨天故意演了这么一出戏,暂时搞一下刘县令的心态。 “不是怕官威,而是怕战火。魏赵边境战争频发,若我一句话引起魏国边境动荡,让赵国有机可乘,我怕罪孽深重,更怕对不起傅蔼先生在天之灵。” “那,姑娘不打算说了?” 姜楠抬起双眸,看向那总是带着浅浅笑容的禇复,他和禇离很不一样,以前禇离是明着拿蜘蛛吓姜楠,现在禇复是憋着坏给姜楠挖坑。 姜楠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反问道:“禇大人不也早知道这事了,您为何要等我说?” 他想找一个出头鸟。 姜楠昨日若说了,后续处理的流程应该很简单—— 她先是被关在牢狱处置,以安民心。然后说要慢慢调查,实则禇复上报高层这件事。接着过几天说是调查清楚了,实则是换一个官员而来,说冤枉姑娘了。最后放姜楠出狱。 其实,问题的根本原因不在这里,不管最后换了多少官员,同样的事依旧还会发生。 “禇大人,你可知懒政一刀切?”她见禇复微微愣神,便继续道: “其实根本原因,不是换怎么样的官员,而是出什么政策。我相信在边境游荡的魏国人,定还有不少,我也相信最后不管换怎么样的官员,只要他们不想担责,依旧是会采用一刀切政策。因此为何不在城门口设一处关隘,统计这些身份不明的百姓,将他们的籍贯记下,朝中派人去到他们户籍所在核实。这样在外的魏国子民也会感念国家记得自己。” 说完,她见禇复沉默,想来是听明白了,便起身做福,道: “还望,禇大人不要让傅蔼先生这样的枉死……再发生。” … 姜楠最后是在巳时左右离开商州城的。 她手里拿着铁锹,挎着塞满元宝蜡烛的竹篮,徒步走了近半个小时才到了初方山。 她坐在山下休息了二十分钟后,便继续起身往昨晚的那个营地而去。 她拨开灌木,见着里头顶上的树枝,不知何时被何人削去许多,明亮许多,也因此更加吸引一些喜食腐肉的乌鸦闻味而至。 她将铁锹驻在地上,放下手里的竹篮,从怀中取绷带,将自己的手一点点的缠绕。 “接下去得大干一场了。” 她心中想着,将手里的绷带系紧,挽起袖子,握了握拳。 接着,她执起铁锹开始掘土。 挖好一个坑后,她便动手拖来一具尸体。 埋人的过程中,她发现赵国士兵的遗体不见了,想来是赵国自己处理掉了。 …… 后来也不知她是不是埋人埋多了,有些疯了。 当她满手是血污的埋下第十具尸体时,她竟异想天开地往旁边的一个刚挖好的坑里躺下。 紧接着她双眸一闭,两手搭在腹部,安详地入眠,这一睡她竟无梦好眠的睡到了傍晚时分。 醒过来,也仅仅是因为,她感到饿了。 她从坑里爬了出来,来到早间放下的竹篮旁,手随意的在身上擦了擦后,才从里头取来一个白面馒头,开始小口小口的进食。 慢吞吞地吃完了,她拍了拍手,两手握拳摆在胸前,想着要不学着热血漫里那样,自言自语给自己加油打气? “啧……” “还是算了……太羞耻了。” 她放下手,拿起铁锹,继续开工。 她挖坑,拖尸,埋尸。 业务越来越熟练,甚至想到以后如果她在这个世界没有事做,是不是可以去试试殡葬行业? 毕竟她可是有埋三十六具尸体的实地经验呢。想起这三十六具尸体,姜楠心中惋惜,原本他们可以不用死的。 她摇了摇头,收拾好心情,又继续思维发散。 虽然她埋人速度不快,现在才埋到第十三具,但好在细致。 每个坑她挖得都差不多大小,差不多深浅。这样长眠在此的尸体就不会因空间问题而出现分歧,然后来找她麻烦。 这般一想,她挖坑的行动力就更足了一些。 姜楠吭哧吭哧的劳动,忽然,在她运尸的过程中,遇到了一具被压在最底下的尸体。 他被许许多多的尸体压着,原来是在等姜楠依次埋好他上面的,姜楠才能看到他的出现。 晚霞落在他发育不良的身上,给他苍白的肌肤上增添了一丝温暖。 姜楠抱着铁锹,来到他的身侧,明知他不会回答,还是温柔地询问了一句:“你怎么被压在最底下了?” 姜楠笑笑,卷袖拭去他脸上的污渍,又说:“我等下单独给你寻一个好地方,挖得比他们的都大,好不好?” 说着,她故意放轻声音,狗狗祟祟地与他小声继续道:“他们的都是一室,那我给你挖个两室一厅一卫如何?你若有喜欢的人了,可以和你的小娘子一起住。” 说到这儿,姜楠开始认真思考,和小娘子一起住,不应该是睡在一起的么? “……那就当做你们的儿童房?” “呃…会不会太超前了?鬼能生孩子么?” “哎呀,不还是可以当客房呀!” 姜楠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拿着铁锹起身开始寻找:视野开阔,能看到日月星辰和朝阳升起,能听见鸟语风声,能闻见花香和草香。 要求确实有点多,但考虑到甲方自身没怎么见过外面的蓝天白云,身为一个合格且有能力的乙方,姜楠还是打算尽量满足客户不太过分的需求。 良久,她来到初方山的一处崖边,她拿着铁锹张开双手,闻着空气中的自然气息,眺望远方灯火通明的欢都城,还有漫天的熠熠星辰。 她感叹:“这是个好地方!我都想在这里安家了呢!” “算了,先把这个好地方让给小北吧。” 说完,她放下铁锹说干就干。 …… 正当她挖好一个巨大的坑,欢快地哼着歌,回到林中打算带小北去的时候。 一群围在小北尸体前面抱着剑的黑衣人齐刷刷地转过头,闻声看向她—— 姜楠:“……我去!” …… …… 第121章 欢都分阴阳 “他埋这儿。” “那个人,就埋在那边。” “……小北?” “小北就,埋在能被光照到的地方吧……” …… 姜楠在昏厥中听见了掘土的声音。 她下意识觉得自己是不是埋人上瘾了,现在竟连做梦都梦到这些事? 迷糊间,她睁开双眼,揉了揉眼眶,发现自己双手被一根麻绳绑着。 她怀着疑惑,坐起了身子。 只瞧,一片嫣红的曼珠沙华花海之中,矗立着不少黑衣人,他们有男有女,不是抱着剑,就是挖坑杀人埋尸。 而姜楠则是坐在花海之间,仰起头,好奇地看向黑乎乎的却是亮着一点点不是星辰又似星辰的穹顶。 “…这是?” “这里是欢都。”阿魁抱着剑,来到姜楠的身侧,站在她的一旁,垂眸俯视她说道。 “赵国欢都府?”姜楠知道这个欢都府地方,是赵国边境。怎么,是这个模样? 阿魁知道姜楠在好奇什么,继续回答道:“欢都府,分阴阳。地面上的欢都府与地底下的欢都府,乃是两个世界。” 姜楠听罢,她双手被捆着,在花海之中,缓缓立身而站—— 若她是只飞鸟,或许能穿到天际,俯瞰这座阴阳两面的欢都府。 明面上的欢都府,灯火通明,处在蓝天白云之下,立在黄土黑地之上。 而空间反转,在这座城市的地下,还有一座阴面欢都府。 它的穹顶上面的一颗颗发光的,姜楠以为是星星的玩意,则是无数颗名贵的夜明珠。 …… 十月二十六日,风和日丽。 魏、赵边境发生了一件大事,当世大儒傅蔼先生死了。 消息由信鸽早已传开,除了一路从魏、韩边境山水关御马赶往魏、赵边境商州城的两位男子。 他们到了商州城的城门口,翻身下马,一手牵着马,另一只手递上腰牌,守门的士兵当即躬身让道,他们便简单的进了商州城。 城门边上的简易茶寮前,褚复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在他身前的狗娃奶声奶气地与他说着:“褚叔叔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头疼呀?” 褚复摆了摆手,“没有。” “那褚叔叔能不能和我说一下,什么我们要坐在这里呢?” “等人。” “等谁呢?”说着,狗娃蹲在了地上,拿起木棍开始撬地上的鸡屎。 乖巧坐在一旁的孟好喜温柔说道:“狗娃不能玩这个,脏。” “哦。好吧。”说完,小孩也不知做了什么,竟把这个晒干了的鸡屎正好撬到了褚复的杯中。 他垂眸看着杯中的玩意,忙把手里的东西一推,想骂上几句,却因对方太小而找不到适合的词汇。 孟好喜见状,叹了叹气。 毕竟他们如今需要这位哥哥帮忙,不然现在这个乱世,让他们两个加起来不足十岁的孩子去找姜楠姐姐的朋友委实有些困难。 她忙起身,将这杯盛过鸡屎的茶盏往地上一倒,接着将它放在一旁,从倒扣的干净的茶盏里取来一枚,为其斟茶。 “哥哥实在抱歉,狗娃还小,望你不要与他计较。” “我是这么小气的人么?”褚复见这个五岁的小女孩这般的谨小慎微,笑说:“你叫孟好喜对吧?” 孟好喜点了点头。 “你这个名字,念的时候总会嘴角上扬,是一个很好的名字。” 孟好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多谢哥哥夸赞。” “一段时间不见,褚复你都儿女双全了?” 刚进城门的两位男子,他们将手里的马驹交给一侧的士兵后,其中一位俊俏的郎君,熟络地朝着褚复而来,边来还边是打趣,“女儿长得好生标志,儿子长得…也算是可爱。” 另一位则是沉默寡言,只不过他优异绝美的模样总是能引起旁人的驻足欣赏一二,包括双眼发光朝他扑来的狗娃。 可他似乎见惯了,冷漠地避开狗娃流着口水朝他扑来的模样,一双似是桃花眼的眸子微微抬起,眼皮上的一颗小痣被眼皮掩藏,他瞥了褚复一眼,似乎是在无声施压,让他管好孩子。 性子外向的男子蹲下了身,一把抱起狗娃,点了点他的鼻子,紧接着一指身侧的冷漠好友,说:“小孩子,你爹没和你说么?这个家伙有洁癖,万不能靠近。” 沉默的男子则是收回视线,拂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冷不丁的直戳要害,“不知是谁,路上一直在说赶时间。” “商归。” 瞿是非放下手里的狗娃,“那件事确实重要,我恨不得马上去到那里,但是进城之后,你没听他们说么?傅蔼先生死了!” 今年二十四岁的商归,他将视线落到正在喝茶的褚复身上,询问起:“怎么回事?” 褚复冲着乖乖坐在一旁的孟好喜挑了挑眉,紧接着他端起那盏被掉过鸡屎的茶盏,往里头倒满热茶,交给瞿是非,见他接过一饮而尽之后,才笑说: “说那件事之前,我先与你们讲清楚,这俩孩子,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瞿是非放下茶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怎觉得看着与你有几分相似呢。” 说完,他又急急地饮下。 褚复唇畔浓着深深地笑意,“哦对了,你这杯里面,有你的好侄子给你加的料。” 瞿是非一愣,看着被自己一饮而尽空空如也的茶盏,发出了疑惑:“什么?” 狗娃手里拿着木棍,天真地着蹲在地上的鸡屎前,戳了戳它,“是它哦!” 瞿是非指了指褚复,最后实在是恶心极了,他脸色一变,捂着嘴趴到一旁。 …… “这件事说来复杂,前天一位叫江北的姑娘,带着傅蔼先生的遗体和这俩孩子到了商州府衙。然后她留下了傅蔼先生的遗体,又与我说,希望我能安排人送这俩孩子去沈先生那儿。” 瞿是非皱着眉头听完,他捂着唯有干呕什么都吐不出来的嘴,虚弱地总结道:“确实有些复杂。” “江北?”而商归语气稍显波澜地重复这俩字。 褚复其实听过“姜楠”这个名字,七年前在临渊城,她可是沈府的重点保护对象,连他的阿妹褚离都要对她礼让三分。 褚复缓缓抬眸迎向商归,与商归继续说道: “她还说,是受姜楠所托。” 第122章 是法外之地 “姜楠?!”商归总是冷漠的双眸终于是多了一丝素日里少见的波澜。 在侧的狗娃看商归长得好看,接过他的话,奶声奶气道:“姜楠姐姐就是河神姐姐啊……” 孟好喜见此,离了长凳来到狗娃面前,她抬手将狗娃的嘴捂住,摇了摇头。 “我与她是好友,你们可以与我说的。”商归蹲下身,难得温柔一些与他们平视。 然而孟好喜依旧是谨慎地看向商归,狗娃则是咕噜咕噜的说着:“姐姐,是在溪水里……出现……” “不许说!” 孟好喜捂着狗娃的手中一重,才五岁的她故作冷静地抬眸迎向商归,一字一句道:“哥哥若是姐姐的好友,为何姐姐不将我们托付于你,而是让褚哥哥送我们去找沈一正先生呢?” 这番话,一语点醒商归,他缓慢起身,注视着不知何方。 “因为……” 因为,姜楠喜欢沈一正。 商归凄凄一笑。 这七年来,商归总是会回想起七年前茶寮遇到姜楠后的点点滴滴。在每一次的复盘之中,他总会在回忆里看着姜楠视线究竟落在何方。 后来他才渐渐地明白,当年宫宴那晚,他们的神色为何这般古怪。 他缓缓垂下双眸,唇畔勾起一丝落寞的笑意,“因为,相比我,或许…她更信任他吧。” 说完,商归转而与坐在一侧的褚复说起,“褚兄,派人好生送他们去往沈丞相那儿,平平安安,莫要让他们有事。” 褚复含笑回应:“你都这般说了,我自然是会照做的。” 商归则是将话一转,道:“接着,你就随我们去欢都吧。” 褚复的笑容凝滞在脸上,“你在开玩笑?” “我何曾开过玩笑?”商归冷漠地反问。 确实,商归总是说一不二,认认真真,从没与他开过玩笑。 “溯洄,你可知你是什么身份,那欢都又是在哪个地方?”禇复见商归势在必得的表情,继续说:“赵国啊,你能去么!” “正是因为此行危险,才需褚兄你来协助。” “先生可知?” 商归抬起他那双好看又平静的眸子,“先生不知。” 他见禇复犹豫,轻声的解释,“此事,事关半年前,温将军战败一事。” 褚复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所以,非去不可?” 商归回答:“非去不可!” …… 十月二十六日,早晚不明。 欢都建在地下,没有日月星辰作为参照,因此姜楠不知道该用什么时间。 缅北。 这是姜楠对欢都的评价。 它以地下暗河为中轴线,左右两边是奢华明亮的妓馆。 紧挨着妓馆后头的是四处通风供浣衣女生活的棚户。 棚户的后面是矮小的供阿魁、小北这样打手居住的低矮房子。 而那片房子的最后面,则是一整片埋了不少尸骸开满曼珠沙华的花海。 这里的姑娘、打手不是在世界各地拐卖来的,便是从这儿出生。 姜楠左脸上有一道结着血痂的伤疤,她蹲在欢都府的河道边,在一位跛脚的姑娘身侧洗衣。 她想起自己被那些奇奇怪怪的黑衣人带到这里。 他们便问她要做什么,浣衣女还是妓馆陪客。 当姜楠心中纠结自杀重启还是苟命要紧时,最后想起小北说想要去往外面的世界,便做了第一个选择——浣衣。 她想试试,能不能带小北的遗骸离开这里。 刘老大则是抱着一个孩子而来,给她递了一把匕首,说:“若是浣衣,面貌得有损或者身有残疾。” 这是第二个选择,姜楠犹豫着,毕竟她和小北的友情没有达到这一步,放弃自身的一些利益。 却是她身侧不远的阿魁接过刘老大手中的匕首,趁着姜楠不注意,快准狠地划破了她的左脸,帮她做了个抉择。 这一次来这个架空世界,姜楠似乎哪哪都不顺。 认识的傅蔼先生死了,自己从前几天开始便全身没一处是好的,磕磕碰碰,青青紫紫。 如今还被人划破了脸面,送到了一个棚户区,让她住在一个都没她家两米床大的,四面通风的地方,和两位姑娘挤在一处。 还有现在。 那尊灯火通明的奢华画舫,在地下暗河里来来回回,激起河水都打湿了姜楠的衣摆。 跛脚的姑娘名叫阿万,她脸上有几道伤疤,温柔地按下都快暴起的姜楠,将她盆里的衣服悄悄地拿到自己这儿,“姑娘要不在旁边休息一会儿吧。” “你可真是个老好人。”蹲在阿万另一边的浣衣姑娘名为阿枫,她看了一眼姜楠木盆里面空空如也,而阿万的木盆里面衣服堆积如山,便忍不住地吐槽。 这俩人,便是姜楠的室友。 姜楠不太好意思的从阿万那边拿回衣服,蹲在河道旁边,一边洗着,一边问起:“对了,为何你们方才不让我问起魏国姜氏的事情?” 方才,姜楠想着,如果自己找人牵上姜氏的线,会不会自己在这儿就有转机了。 还是阿枫打断了姜楠,谨慎地看了一眼抱着剑的阿魁。 待到他离去了,她们端着衣服,携着姜楠来到了暗河边浣衣。 阿枫小声回答:“半年前,赵、魏两国边境发生了战争,听说战争惨烈,死了不少的人。虽赵国一时赢了,杀了一位将军,但梁子结下。这半年来边境大小战争不断,两方你来我往,到最后民愤四起,赵国上下便开始驱逐魏国国民,而那个姜氏商号在前几日便是因此闭店停业了。” 姜楠眉头一蹙,她想起小北曾说过,他是在半年前出任务杀死了一位将军才有机会离开这儿,去到外面世界,便小声地问起:“你可知,是谁死了?” “一位姓温的女将军。”阿万说着。 “姓温?女将军?”姜楠眉头蹙地更深了一些,她心中隐隐不安,“莫不是叫,温穗衣?” “好似是这个名字,听说她是魏国前丞相的孙女。提出了‘女子从政’,上战场的几年,毫无败绩,然而在半年前死于边境,如今尸骨无存。而这半年来的大小战役,皆是前丞相的门生虎贲营的郑诉将军为温穗衣复仇而发动的。” 姜楠心中狂跳,她猛然得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如果半年前的战争导火索和这个地方有关,那十七年前的赵、吴战争,不会也和这个地方有关? 这地方,很像是法外之地,洗钱圣地。 所以,关于那本掀起赵国巨浪的册子,不会真是与这个地方有关吧? 姜楠搓着衣服,心中暗想,她觉得自己这个猜想十分合理。 这么一座法外之城建在赵国。 赵国上下没有一人动它,唯一的可能便是,它的存在是给了赵国某一群人便利,而他们拿到便利,为这个地下城市开后门。 第123章 我们认识吗 奢华的画舫驶过。 一件刚被洗干净放在一旁的衣衫,被一道卷来的河水给席卷到了河里。 阿万见此,她跛着脚不要命似的竟径直趟水去拿,还没走多远,便被画舫带来的冲击给掀翻在河道里。 “救命……” “救我……” 阿万扑着水高喊,她不会水,唯有手脚毫无节奏地胡乱挥舞。 有人在岸边惊呼,有的人却是冷漠地离开。 这本就是欢都的生存法则,死亡是极其常见的一件事,而冷漠则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诶,姑娘你若能逃出生天,我就给你一百两!” 站在画舫高处的公子哥们闻声聚到了船头,他们嬉笑着看那阿万拼命自救的模样。其中一人手里头抱着一位姑娘,忽而这般朝着河里的阿万高喊。 他这一嗓子,就像是打开了什么话匣子一般。 “高咏怀,你这楚国高氏也不怎么样嘛,就出一百两?”吴琮瞧了一眼拿着白瓷骨扇的高咏怀,加钱道:“诶,姑娘,你若能逃出生天,我给你五百两!” “琅轩君,你还有钱么!”高咏怀不怀好意地质问。 “你这什么意思,老子有的是钱!” 在画舫上面的人,似乎从没将底下的人视作人一般,而是开始嬉笑着加钱加码。 姜楠也不会游水,她见此,忙从地上拾来一根竹竿,朝着阿万而去,“阿万,你快抓住!” “诶,若是借用工具,我们就不给钱咯。”吴琮对着底下的喊道。 姜楠懒得搭理,目前救人要紧,她伸长竹竿,“阿万!快点把竹竿抓住!” 阿万起起伏伏,犹如浮萍,她听见了声音,但她无法抵抗恐惧做出反应。忽而,画舫在河道里往下一沉又缓缓起来,又一次席卷来了河水的冲击,卷着阿万沉入了河中。 姜楠见状,刚想往河道里走几步时。 忽而,有一只手从河面伸了出来,紧接着,紧紧地扼住竹竿。 一直前行的画舫没做停留,这会儿才从这儿驶离,而那股刺耳的嬉笑声也渐行渐远。就像是给蚁穴带来了灾难的暴雨,云层飘过之后,他们将要去往另一窝蚁巢带去灾难。 姜楠神色担忧地看着河道中的阿万,和阿枫一起将她往回拉。忽然有一瞬间,她觉得这位跛脚的,脸上有一道道伤疤的姑娘很是眼熟。 这种在濒死之前,拼命拉住某一东西的冲劲。 那不愿就此死去的,不忿与不甘。 似乎,是在哪里曾见过。 难不成是前几次穿越的,某一次擦肩? 当姜楠回过神,河道里的阿万又滑到水中。她应当是用尽了力气,再也抓不住什么了,河面的上方仅剩下她的几根手指,正在缓缓地下沉—— “你们,你们都不会游泳么?”姜楠对着在岸边看热闹的人着急问起。 阿枫轻轻拽过姜楠,轻声道:“靠自己吧。” 姜楠着急的也顾不得什么,第二次想要入水搭救,她一手捏住竹竿的一端,竹竿的另一端在阿枫手里拿着。 姜楠这次刚是一脚踩入水中,眼前便踏空而来一位黑衣男子,他脚尖轻点水面,俯身抬手在水里一捞,抓起阿万的手臂,一下子便将她带到了岸边。 黑衣男子,披着披风,脸上戴着青铜面具。当他放下手中的女子抬起双眸,见到眼前的姑娘时,眸子里露出了一丝笑意。 “姜楠?” “丑八怪?” 阿枫则是几步来到阿万身侧,从地上随意拿了一件衣服盖在阿万的身上。她看向崔九,露出惊恐的神色,“纠、纠察司?!” …… “纠察司的崔九大人怎么来了?” 闻讯而来的年轻管事,左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身后跟着几位护卫姗姗来迟。 他身形瘦弱,一手在前,一手背在身后,儒雅地朝着崔九微微颔首。 崔九摆了摆手简单的做了回应,随后来到姜楠的身侧,盯着她脸上结血痂的伤疤,打量着她挽起袖子时,手臂上的青紫伤痕,他轻声问起:“你遭到什么事了?” 姜楠看了崔九一眼,她不知该用什么情绪和他说话,毕竟眼前的这人曾经想杀她,虽然他和她解释过了,但在她看来还是有些牵强。何况他还杀死她的狗呢!!! 因此,姜楠便小声地反问了一句: “我们认识吗?” 她这话,听得崔九冷笑了一声。他抬手往姜楠脸上伤口处一戳,听见姜楠痛得大喊了,才满意地讥笑道:“现在认识了没?” “诶……认识认识认识……”姜楠捂着脸,连连回答。 另一边欢都管事见一旁昏厥的阿万,便示意身侧的手下带她先行下去。 阿枫收拾起地上的衣服,便也跟随而去,离去之前她好奇地打量了一眼姜楠和崔九。 姜楠想跟在她们身后,“等,等等我……” 手臂却被崔九往回一拉,“问你呢,你怎么在这儿?” “被绑来的。”姜楠没好气道。 “那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姜楠一指管事身后的阿魁,“是他们给我的选择,说毁了容做浣衣女,还是去到妓馆做陪酒女。” “你不是酒量很好么,应该选陪酒女才是。”崔九角度刁钻说道。 他这话气得姜楠心脏疼,她捂着胸口,也懒得和崔九演戏了,“可也要他们让我选择啊。二话不说,哗的一声,拿个匕首把我的脸唰的给划了。” 站在一旁的欢都管事一行人大致是听出了什么。 想来是他们绑走了不该绑的人回来。 年轻的管事瞧了一眼身后,“谁做的?” 阿魁上前一步,在管事的耳边轻声道:“我们是在小北尸首那儿遇到的这位姑娘,当时不知此人是什么身份,所以,被迫无奈带入了欢都。” “那为何毁她容?” “当时看她犹豫不知如何抉择,我担心刘老大没耐心,便为这位姑娘做了个选择,划伤了她的脸。” 欢都管事双眸一闭,“去跪下道歉,若那位姑娘不原谅,你知道该如何做。” 阿魁微微颔首,他抱着剑几步来到正在吵吵闹闹的姜楠和崔九面前。 还不等姜楠反应,他反手将怀中的剑双手高高托举,双膝“嘭”的一声跪地,道: “求姑娘原谅我有眼不识泰山!” 姜楠盯着他的剑,先是一愣,紧接着道:“你毁了我的容,就这样让我原谅你?” 阿魁双眸迎向姜楠,“只要姑娘你肯原谅我,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 说完,他将手里的利器往前一递。 第124章 词用得不对 姜楠接过长剑,这还是她第一次拿起这样的武器。 她有些好奇地捏着剑柄舞动了几下,然而毫无章法,还险些把一旁的崔九给削了。 崔九连连后退,“你这家伙,不会玩就别动!!” 姜楠白了他一眼,紧接着,她将手里的剑往阿魁的身侧一扎。 阿魁面不改色的跪地,垂眸。 “诶,你方才说,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对么?” “是。” “那等会儿,没人的时候,你来找我好不好?” 众人:…… 阿魁:…… …… 崔九忍不住看了看姜楠,又看了看跪地的阿魁,他收回神色后觉得不对劲,又重复地看了一遍。 年轻的管事同样是看了看他们,见四周鸦雀无声,便拂袖咳嗽了一声。 阿魁当即回过神,看了一眼身后的管事,才与姜楠说道:“是!” 姜楠满意地点了点头,与管事的说起,“那我还要洗衣服么?” “姑娘自然是不用了。” “但他们说,这里不能随意离开,如果没有令牌,还没到门口就会被乱棍打死。” 年轻的管事从袍子里取出一枚精致的金蟾令牌,“既然姑娘是崔九大人的朋友,今后有它便可随意出入欢都府。” … 姜楠和崔九并肩走在欢都府。 他们俩走上暗河上面唯一的木桥,刚一下来去到对岸,转过身便瞧见木桥“哐哐”的从中间分割成两节,缓缓地往左右打开升起。 姜楠回望这一幕。见木桥升起后,高大奢华的画舫便缓缓地驶过。 看来是给画舫让道。 “这…” “厉害吧,这是莫数先生的父亲莫喙老先生设计的。”崔九骄傲地说着,领姜楠去到岸边,来到正摆着画布的莫数先生身侧。 七年后的莫数先生,他头发半白,执着毛笔,正为这座设计奇特,感觉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建筑物,画下画作。 姜楠也来到了这儿,她站在一旁,猛然发现,这幅画上的桥,并非是写生,而是非常细致的画下拆分后的细节,什么铁索、齿轮还有木板,都精细的做好了标注。 “多么神奇啊,这些工具合在了一起,就成了一座能开合的木桥。”崔九在旁感叹。 姜楠看得出神,忍不住问了一句:“莫数先生,你可知莫喙老先生设计这座桥的灵感来自哪里呢?” 她这一席话,引起身侧的莫数和崔九的在意,他们纷纷转过头,看向姜楠。 姜楠收回好奇的眼神,双手背在身后,看向那座又缓缓落下、合并在一起的木桥。脑中快速的结合词汇,描述道: “此桥设计,十分奇特,我也是好奇老先生的设计理念,而有感而问。” 屁嘞,明明是看着很像有外力协助。就像是蝌蚪进化成青蛙,总是有个过程,如:长出后腿,长出前腿,尾巴消失。 然而这座桥,似乎没有进化的过程,是从蝌蚪直接变成青蛙。很难不让姜楠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还有个穿越者在! “果然,姜楠姑娘并非常人。平常人见到此桥只会感慨其设计奇特,而不会询问设计之初的灵感来自哪里。”头发半白了的莫数笑说。 所以呢,来自哪里呢?姜楠在心中问起。 然而她表面却是十分有礼貌地微微欠身,尬聊道:“是啊,真的好奇特啊,世间罕见!” “不瞒姑娘,其实,我翻遍父亲的手稿,也没找到他设计这座桥的初始手稿,就像……” “凭空出现。”崔九轻声接过莫数的话茬,说道。 “我觉得这个词用得不对。”姜楠看了一眼崔九和莫数,“我认为,应该要用‘灵感乍现’才是。” “铢锱必较。”崔九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与莫数道别继续前行,“跟我来吧。” 姜楠与莫数挥了挥手,跟在崔九的身侧,反驳:“这叫做,措辞得当。” 说着,姜楠看了一眼人群涌动的这边。 这里不同于桥的另一边,有一家垂挂着“m”帆旗的沈氏商户和沈氏旁边的戏台。 此刻,有不少人往戏台下涌动,姜楠便也踮起脚尖,遥遥地看着,“丑八怪,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呢?” 只瞧一身着粗布麻衣的男子,手里头提着烧红了的木炭,在众人面前猛地一抖。 烧红了的木炭一开始如同是萤火,在他周身漫起璀璨的星星点点,紧接着就似有了生命,在他周围环绕飞舞,一开始两条火蛇情意绵绵地交缠,直到最后,火蛇将他紧紧缠绕,瞬间将他包裹在其中。 正当所有人屏气凝神还以为这人是不是要被烈火灼烧时,男子抬手一挥,如同是控制火焰的祝融,两条火蛇当即又化作了无数的火星,缓缓地落回到地面。 众人这才舒了一口气,顿时高呼鼓掌。 “才艺表演?”姜楠低声自语。 这个地方有种莫名的奇妙感,它的整体设计就像是将有意思的东西聚在了一起,吸引着各地的人进来消费,很像是现代的一些主题乐园。 “火可一点也不好看。”被人群挤远了的崔九又挤了回来,他抬手看着姜楠哪都不干净的衣服,落不下去抓她的地方,最后把手一收,说:“我带你去买衣服呢。” “这里还有卖衣服的地方?” “沈氏商号就在前方。”崔九一指被人群挤着的商铺,说:“走吧。” “妓馆,寻乐的客人,商号?”姜楠将这些组合在一起。 来这儿寻乐的人,几乎是各国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经不住身侧女子们的温柔,何况这些钱于他们来说也不算什么,便很爽快的付钱。 姜楠不由得两眼放光,打心底问出了一句,“沈氏开在这个地方,那这一年,能赚多少钱啊?” …… …… 她跟着崔九进了沈氏商号,随意挑选衣服的时候,顺便粗略地算了一下这儿的流水。 她挑衣服买饰品才一盏茶不到,收账的大哥算盘一直没停过。 珠钗佩环的更迭很快,在后房端着饰品而来的小哥在一盏茶里来回走了一遍。 而托盘上面的东西少说有二三十件! 姜楠舔了舔唇,心中的算盘拨响,她想着如果把姜氏开在这里,是不是也能赚翻? …… 第125章 时间很奇怪 沈氏商号里头太拥挤了,崔九帮姜楠结账后,便带着她去往别的地方换衣。 “这笔钱先记账,以后得还我。”崔九一边走,一边说道。 “那自然,我也不想欠你钱。”姜楠抱着衣服跟在崔九的身后,走上木桥,又回到了对岸。 “对了,从方才我就有个疑惑。”下了木桥的崔九瞧了一眼姜楠,“你,是不是不认识方才那位欢都的管事?” “我…应该要认识他么?”姜楠不解地反问。 “嘶……”崔九带着耐人寻味的笑意,把头一歪,眼神中似乎又明白了一些,他收回神色,继续在前带路。 留下姜楠满脸的疑惑。 她紧随其后,“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楠心中琢磨,难不成那位看似瘦弱,左脸上有一道淡淡疤痕的欢都年轻管事,她认识? 崔九带着姜楠来到一处名为“红府”的妓馆。 这里的生意不好,在姜楠这一路走来,都能经过其他几家的对比,看出它的惨淡。 里头,妓馆的女子们正在跳舞,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坐在下方。老鸨张妈妈看到崔九的到来,她摇着巾帕相迎。 崔九抬手轻轻一挥,“还是老地方。” 说完,便熟络的走向二楼上房。 … 见姜楠进里头了,他便停在门外等着。 等到姜楠换好衣服了,他才让小厮端进去吃食和水酒。 他坐在八仙桌前方,注视着正埋头干饭的姜楠,说:“姜楠,你在这里可以挂我的账,玩够了就早些离开欢都。” “嗯。”姜楠咀嚼着牛肉,回应。 “你知道自己在这儿待多久了?” 姜楠咽下牛肉,给自己倒了杯酒,“不清楚,这里的时间很奇怪,我感觉不到究竟过了多久。” “没觉得累,没觉得困,倒是在刚才察觉到了饥饿?” 姜楠点了点头。 “倒也不蠢。” “嘿,你这个丑八怪,到底怎么回事!”说着,姜楠拿起水酒一饮而尽,喝完后又看着手里的杯盏感叹,“这酒,可真好喝。” 崔九坐在对面,笑问:“你现在对我是不是改观许多?” 姜楠抬起眸子,露出难评的表情,“你放心,我在这儿用了多少,到时候我一定会还你的。” 她可是有姜氏分红呢,姜楠就不信了,七年还不够姜氏发光发热了。 崔九笑了一声,随后问起:“你来到这儿之前是什么时候,你可还记得?” 姜楠想了想,“二十五号的晚上。” “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崔九又问。 姜楠想了一下,疑惑地反问,“是二十六号?” 浣衣的时候,阿枫与她说过,时间到了二十六日。 崔九却是摇了摇头,他迎向姜楠不解的神色,“现在,子时刚过,是二十七日了。” 姜楠抬起眸子,惊恐地看向窗外。 红府二楼的窗外,镶嵌在穹顶上的夜明珠常亮,缓缓驶过的精致画舫露出它上面的一层。 不少年轻的男男女女,在上面乐此不疲地玩着游戏。 丝竹声时不时的传来。 空气中偶有一些气味,源源不断的随着空气,充斥着一整个地下欢都城。 姜楠认为有外在原因控制时间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她又不是到了什么修仙的架空世界,有什么异于常规的道法仙术,所以唯一的可能便是,是自己本身的原因,忽略了时间的流逝。 “这里没有日月星辰,所以就没有参考工具,用以计时观察。”姜楠喃喃自语。 崔九露出欣赏的眼神,“是,这儿只有永远不变的穹顶和夜明珠。” “可是,这一条件也不满足啊。人之所以是人,是有血有肉。虽然这儿没有日月星辰,但是我是凡人之躯,难道我不会感到疲惫?想要睡觉?”姜楠转念一想,“对,正是因为我感觉不到疲惫和困意,所以,我一直认为今天还是二十六?” 姜楠迎向崔九,见他点头了,忙问起:“我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姜楠距离真相很近了,崔九也不打算故作神秘,他为其解惑道:“是欢都府内的熏香。” 姜楠听罢,鼻子动了动。 确实,某些药物能够蒙蔽大脑,给大脑造成假象,让大脑给人体发出错误的信息,导致人体不会累也不会困。 但是人体的饥饿一但达到了某种临界值,它便会不受大脑的控制,发出自救的信息,也就是饥饿感。 “那,人若想睡觉了怎么办?” “药物,又或者——”崔九一弹桌上的酒壶,“酒。” 就像服用褪黑素或者安眠药入睡一般。 睡觉是最好的人体休养方式,可这儿燃着使人亢奋的熏香,人们若想休息了,只能借酒或者药物入眠。 姜楠忍不住地走向窗边,怜悯垂视着这个地下欢都,“若是如此,里头的人是不是很容易猝死?” 崔九的指尖抚着杯盏的边沿,手指在上面转了一圈后,他抬起指尖,看着自己食指上的透明酒水。 他戴着面具,因此姜楠看不出他的情绪。 良久,他缓缓说道:“是,所以,就需要源源不断的姑娘送到这儿。” 姜楠惊恐地看向崔九,然而崔九却没再继续,他缓缓起身,“姜楠,为了自己的身子,多喝些酒早点睡,睡醒了就离开这里吧。” 说完,他便离了这间上房。 姜楠本还想问些什么,但崔九说走就走,压根不留给姜楠询问其它事情的机会。 姜楠怔在原地,整理着方才听闻的一些线索,扭过头,不知何时,窗台上坐着手中抱剑的阿魁。 阿魁扎着简单的发髻,发丝凌乱的挡着他的视线,他身着黑衣,不知在窗台坐了多久,他发现姜楠察觉到他了,便起身跃到房间,单膝跪在姜楠的面前,将手中的剑双手托起,说: “姑娘,我来了。” 姜楠将方才接收到的信息暂时搁在一边,她盯着这人手中的剑,看着上头一朵不知拿什么东西雕刻出来的小花,询问起:“这花,是谁雕刻的?” 见他不语。 姜楠双眸微眯,“是小北对么?” 姜楠没见过他,但他手里的剑她似乎是见过。 那天夜里,小北死的时候,有个人站在树梢,用的便是这柄剑。 并不是姜楠眼神好,而是恰好当时剑光一闪,姜楠察觉到了一丝在剑体上的痕迹。 今日在岸边她见到阿魁举起剑,同样是”恰好”将有刻纹的一面展示在姜楠的眼下。姜楠猜测着,这人是不是故意如此。 看她被迫到了欢都,便帮她抉择,划伤她的脸面。见到崔九帮她出头,便举起有刻纹的这面,对准姜楠的视线下方。 姜楠徐徐说道:“……我想,带小北离开欢都。” 第126章 这话有矛盾 姜楠瞬间察觉到了阿魁平静的神色中有了异动。 她来到八仙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酒。 覆在唇边前,她停滞了下来。 她垂眸注视着这樽琼浆玉液,第一次有些感慨。 以往她爱酒,但仅仅是喜欢它的口感,它的气味,它能带给自己的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如今的酒,成了这儿的人助眠的工具,它不再是纯粹的水酒,它成了这个地方榨取人命价值的一环。 酒是无罪,却让有罪的人利用。 但事情得一件件完成,她没有实力和能力拯救这么多人。 唯一的方式,便是走一步看一步。 姜楠将手中的杯盏放下,与那还在跪地的阿魁问起:“合作么?” 今儿个也不知是不是一直亢奋没有睡觉的缘由,她失去了大半的耐心,也不迂回,直接与其问起。 “一起想办法,带小北的尸体离开这个鬼地方。” 阿魁缓缓垂下手,看向坐在八仙桌前的姑娘,“你有计划么?” “目前没有。” “那还有什么可谈。” “我细节知道的这么少,哪能像上帝视角一般开天眼,然后拟定计划?”姜楠冷不丁地开始吐槽。 听得阿魁眉头一皱,“姑娘说的是什么?” 姜楠一愣,可能是酒喝多了有点上头的缘故,一下子将心里话都给说了出来。 她拍了拍额头,整理着心中的想要知道的线索,缓缓问起:“我是想问,这个地方是怎么回事?赵国,不管这个地方么?” “地底下的欢都府,是不归赵国所管。”阿魁回答。 姜楠见阿魁还跪着,指了指一旁的座位,说:“你先起来,坐下说。” “无碍,我站着便好。”阿魁起身,回答着。 “随意吧。”姜楠便继续问起:“那,这里的姑娘是怎么从各国拐来的?” 阿魁没料到姜楠问到了一个关键信息,他稍稍捏紧怀中的剑,犹豫着,要不要说,“请问姑娘,此事,与带小北离开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想知道更多的细节,然后再看看,能不能利用,再带他离开。” 姜楠见阿魁还在犹豫,语气缓和了一些,“你若不想说,那就算了。” “不是不想说,而是这件事要命,我怕姑娘会死。” 正好我不怕死。 姜楠在心中腹语,随后露出一丝笑意,“你看到了,我和赵国的崔九可是好朋友,所以,你就放心大胆的和我说吧。” 阿魁听后,唇边露出了一丝讥笑,“若姑娘真和崔九是好友,为何他没与你说这件事呢。” 姜楠眉头一蹙,“与崔九有关?” 阿魁接过姜楠的话茬,“与赵国有关。” “不对,你这话有矛盾,你方才说了,这个地方和赵国无关,不归赵国管辖。如今怎么又说,与赵国有关了?” 姜楠习惯性的抬起手,轻轻地咬了咬指甲,她忽然想到了姜氏的模式。姜氏在魏国,背靠魏国,但它的真正决策者是姜楠、商归和魏国的代表人。 同理,欢都也能如此。 它在赵国,背靠赵国。但它的实际决策者可以是赵国的代表人,和其它国家或者地区的幕后黑手。 阿魁从姜楠的眼神之中读出了她想明白了,他说道:“欢都里,有一条横跨六国的商贸网,我们这些人,这些饲养在欢都里的打手,除了杀人之余,便是去往六国,将那些被贩卖的两脚羊,带到欢都。” 姜楠惊恐地手下一软,不小心掀翻了眼前的杯盏,使得晶莹的酒水瞬间在八仙桌上蔓延。 酒水顺着桌子的边沿,一滴滴的落到地上。 姜楠瞬间将一切信息组合到了一起: 没有日月星辰,是让人忘记时间的流逝。 熏香充斥一整个地方,则是让人一直亢奋,不知疲惫的消费、享乐、工作。 最后人还是需要休息的,毕竟,人是人。因此这儿便有了极其醇香的水酒,作为助眠工具。 这些所有安排,就像是一张无形中的巨网,禁锢着这里头的所有人。 合理、巧妙,但不合法。 然而人还是因为是人,所以这样的高压环境下容易猝死。便有了,六国贩卖人口的商贸网。 姜楠一开始还有些奇怪,按照这个世界的发展来说。都构建了六国网了,却不在六国里多开几家类似的分店,而是一直将少女拐卖至此,难道不会造成妓馆女子过多,形成供大于求么。 如今倒是理顺了。 这里的女子,在熏香的浸染下,不知疲惫的陪客。 上位者不顾女子的生死,将她们试作消耗品,以达到利益最大化,毕竟六国的网被构建完整,反正还有源源不断的六国姑娘会送到这儿。 因为这儿最不缺的,便是那些陪客的女子了。 …… “这地方,可真是个地狱啊。”姜楠紧紧扼住双手,她眉头深深蹙起,她不知该用怎么样的形容词,形容这个鬼地方。 “所以,崔九是?”姜楠向阿魁问起。 毕竟他在这儿横着走,连这儿的管事也要给他面子。 “或许是赵国管事人。” “为何是‘或许’?” “各国的管事人,不是我们这样的打手该知道的,我们只负责在接到任务之后,去往他国带回两脚羊。” 姜楠了解这样的模式,这样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上位者。 “那,阿魁,你也不知道吴国的管事人是谁了?” 有几个吴国的人物在姜楠心中出现。 阿魁想了想,“知道,我曾经不小心在吴国见过。” 他缓缓一顿,继续说道:“是吴淞和施无慕。” 听及此,姜楠一直绷着的神色终于是一松,与她心中想到的那些人别无二致。她迎向阿魁,说道:“或许,我们有方法了。” 说着,她招来阿魁,见阿魁蹲下,她轻声的将方才一不小心发现的一件事,告知于他。 姜楠不知道这件事能不能带小北的遗体离开这儿,但她想着,事情总要有些变数,才能带给想要的目标一些转机。 她对上阿魁疑惑的神色,姜楠点了点头:“我们试试。何况,这于那人来说,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 第127章 姜氏入欢都 阿魁离去之前,姜楠又向他问了一些。 尤其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欢都管事,究竟是何人。 崔九方才的表情,她十分在意,但她知道崔九不愿说,便没有自讨没趣的追问。 “那人来自魏国,名叫路林。”阿魁是这般回答的。 路林?岂不就是路闫的儿子?! 姜楠又问:“他的父亲呢?可知此事?” 阿魁眉头稍稍一皱,“姑娘,你怎会不知。三年前路林弑父,拿着他父亲的首级和一些东西,来到了欢都府。” 姜楠听罢,刚坐下没多久。 又跌跌撞撞地起身,惊恐地看向阿魁。也不知是酒劲上来,还是太久没睡了。她此刻不仅仅是头疼,还有些心口疼。 她忙将手支在桌上。 怪不得崔九之前笑得这么的意味深长。 因为她有着时间的空白,不仅仅没认出路林,还不知路林弑父的这件事。 崔九,他应该是又猜到了什么。所以这次才对姜楠这么好,不仅仅帮助她,还给她吃喝住行,劝她离开这儿。 怕不是一离开,就要入崔九的的手里吧。 姜楠察觉到了自己将有危险,但是她如今的身体无比沉重,脑袋快要爆炸。 “姑娘怎么了?” 姜楠脸色有些煞白,她身上冒着虚汗。 她抬手抚了抚额头上的冷汗,便再继续向阿魁问起:“路林就是因此在三年前当了欢都管事么?” “并不是,三年前的管事另有其人,路林管事是在半年前上位的。” “怎么又是半年前?” 姜楠揉了揉太阳穴,“小北在半年前受命刺杀一位将军,这位将军是魏国的温穗衣对么?” “是。” “那路林,是在刺杀这件事之后上位的,对么?” 阿魁转念一想,“对!” 他几步朝着姜楠而来,“姑娘,难不成,小北半年前的刺杀与半年前的路林上位有关?” 姜楠面露难色,她捂着额头,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是这件事太巧了……不行了,我现在的脑子痛得快炸了!!!” 阿魁发觉姜楠脸色不对,想来是饮酒过多,需要入眠缓解。 姜楠呜咽的说着:“这个鬼地方,我迟早会猝死!” 他忙说:“姑娘还是早些休息吧,我现在就去路管事那儿。” 姜楠点了点头,迷迷糊糊地往床榻方向走,“出去后记得将门带上,然后,不要暴露自己……” 阿魁双手作揖,行礼道:“好!” …… 姜楠脸朝着床褥,扑到了上方。入眠之前,她脑子里又忍不住地过了一遍这个名叫欢都的地下城邦。 地下暗河为中轴线。 一排排数之不尽的妓馆,一位位因药物关系不知疲倦的姑娘,一个个来此消遣的各国有钱有势之人。 暗河上灯火通明的华丽画舫来来回回,木桥启启阖阖。 男子们手中揽着姑娘。 若想给姑娘买些什么珠钗佩环的,便可去到这儿唯一的商户沈氏那儿进行采买。 这是一个聚财、销金的地方。 也是一个将人视作商品转化为利益的肮脏地方。 这种地方,即是地狱,也是某一些人聚财的宝地。 …… …… 如这儿唯一的楚国商户沈氏,自然也有被赵国百姓打砸的魏国姜氏。 阿魁刚来到路管事的门外,靠在一旁闭目小憩的王师爷拿着算盘将他拦了下来。 他眸子未启,而是抬手轻轻地点了点房门紧闭的里头。 示意里面还在商谈。 约莫已有一个时辰,至今还没落下帷幕。 里头。 这是青衫婢子第四次添上热茶。 长大了不少的褚离坐在侧位,将手搭在脖子上扭了扭,与同样是坐在对面侧边的路林问起:“路管事,这件事,我们何时才能得到答复?” 路林放下茶盏,叹气道:“诸位说想要让姜氏入驻欢都府,我虽是欢都府的管事,但一些事宜我还是得向各管事人询问一番,才能给予诸位答复。” 在场的还有第三位女子。 她坐在褚离旁边,虽坐在椅子上,但不难看出她个子很高。 她蒙着面纱,询问:“我们在此坐了这么久,其实也是想知道,究竟要等多久。知道了大致的日期,我们心中也数了。” 路林端起茶盏,吹了吹起起伏伏的茶叶,抿了一小口热茶后,说:“姜氏商户的姑娘们,我路林也只是奉命掌事的管事。这日期,我还是老话,只能以以往的时限给你们一个大致范围。少则三四日,长则个把个月。” 褚离冷笑了一声,“时间不明,难不成你就让我们在此空等?” 路林勾唇而笑,儒雅且不失礼貌地回答:“若姜氏着急,大可另寻他处。” 褚离无奈地双手环胸,往椅背上一靠,“那便在此耗着吧。” 路林听后,他倒是无所谓,毕竟是别人有求于他,便也点了点头。 个高的姑娘,蒙着面纱,看了一眼褚离,又转而看向路林,语气一软,询问起:“路管事,要不,您给我们一个话口吧。这事能不能成,若大概是不成,我们也好做下一手准备。” 路林听罢,他将话题一转,“两位姑娘为何非要在赵国的欢都府?” 高个女子感叹: “唉,也是我们俩倒霉。两年前,我们选择了赵国,想着好好的拼一番,却没想到打仗了。一开始还没影响我们行商,虽说没有盈利,但总归没有亏得太难看,所以年底回去的时候还算是体面。然而这次,商铺被迫关了,若开着,赵国百姓们便进来打砸,官府也不管此事,说什么两国交战,有些民愤也算是正常。如今导致赵国国内各大姜氏商铺的仓库里积压了不少的货物。前段时间,我们寻找销路的时候,听人说起赵国欢都府有这么一个地,因此便想来试试。” “正逢乱世,行商不易啊。” 路林将手搭在案桌上,一下又一下叩响。半晌,他与面前的两位姑娘继续说道:“要不这样,两位姑娘在欢都再等上三日,三日后我想办法给两位姑娘一个答复如何?” “三日真的能有答复?” “也是想办法尽力为之。”说着,路林唤来门口的王师爷,吩咐他给两位姑娘安排一个住处。 王师爷手中拿着算盘,垂眸颔首,“好的管事。” …… 第128章 路林如何看 王师爷手中拿着算盘,领着禇离她们走入姜楠所在的,名为“红府”的妓馆。 老鸨张妈妈抬眸瞧见王师爷带了两位姑娘而来,还以为是送什么新人。 忙摇着巾帕扭着腰肢迎去,“哟,是新人呀?” 说着她来到八尺高的以昉身侧,绕着她走了一圈,细细打量道:“嘶,可这位姑娘也太高了一些吧,客人会不喜欢的。” 王师爷绿豆小眼瞧了瞧老鸨,“别瞎说,她们两位是管事的客人,来这儿只是暂住一段时间,你莫要将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带到她们那边。” 说完,他朝着以昉她们双手作揖,道歉:“两位姑娘实在抱歉,欢都里尽是一些妓馆,供像你们这样谈事的客人暂住的地方也没有。但这家红府不一样,这里冷清。” “我们这边没生意你就直说呗,何必这样弯弯绕绕,说冷清。”说着,老鸨又扭着腰肢,一指上头。 “上房有请吧。” 她坐在楼下,一看四周姑娘都比客人多,王师爷又领着两位姑娘上了二楼,她小声怨道: “谁都送人来暂住,干脆将这儿改成客栈好了。” …… 另一边。 待到禇离他们离开后,在门外刚等没多久的阿魁进了里头。 各国线上的管事人是高层之间的秘密,像阿魁这样的小人物更是不该知道他们的身份。他能知晓是谁,也是当初机缘巧合间不小心看到,便一直藏在心中。 因此他从姜楠那儿得知了阿万真实身份后,便想了很多套方案。 送匿名信这条路在欢都里早已被扼杀,唯一的方式,便是直接与管事说起,只不过说的时候得用其他的方式描述。 他缓缓进了里头,双手作揖跪拜行礼。 站在路林身旁的婢子,身着一席青衫,手里头拿着茶壶勤快地又给路林添满了茶水。 “阿魁,你有何事要说?”路林询问。 “有件事,也不知算不算是大事,只是觉得得与管事说一声。” 路林端起茶盏,覆在唇畔抿着,示意他继续说。 阿魁跪地,表现得谨小慎微,说道:“方才我机缘巧合在那位崔大人的朋友口中得知了一位浣衣婢子的身份,想着,或许能用她向其家人换取钱银。” “嗯?”路林想起是谁了,脸上有疤的,和崔九是朋友的,名叫江北的女子。 他才十八岁,平静地注视着底下大他十一岁的男子恭恭敬敬的汇报。 “那位婢子名为阿万,听说她原名为迟暮霭,是吴国王侯吴淞的弟子,是吴国高官施无慕的师妹。所以我觉得,此事有利可图!” 阿魁兴奋地抬起脑袋迎向路林,神情模样仿若是为钱财而来。 路林眸子一闪,他当即起身,走向阿魁。紧接着他蹲下身来,盯着阿魁的双眸,质问起: “可真?” “那位姑娘是这般说的。” “那她为何忽然这般说起?”路林双眸微微一眯,继续逼问。 阿魁垂下双眸,语气尽量带着些许情愫和让人遐想的意味。 “还不是,闲来无事,忽然说起……” 路林想起那位姑娘让阿魁独自一人去找她,他在欢都待了三年,自然是秒懂。他注视着阿魁,想从他的双眸里看出其它的信息,想从看到的信息中分辨出有用的消息。 然而阿魁的眸子里,尽是贪婪的欲望。 因此路林信了大半,他抬起手来,添茶的青衫婢子当即放下手中的茶壶,取来书桌里的一包银钱,来到路林身侧交至他的手中。 路林含笑着将这袋银钱放入阿魁的手心,温和地轻声说:“做得很好,这消息很值钱。” 阿魁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唇畔抿着笑容,“多谢路管事,多谢路管事!!” “你先下去,好好的看住那位叫阿万的姑娘,吃穿用度就暂时别短了她的。” “好!”说着,阿魁便也离去了。 如今这间房内只剩下清瘦的路林和一侧的青衫婢子,待到这昏暗房间的木门再次被缓缓阖上。 青衣女子顺势往书桌的主位前一坐,路林则是躬下身,端起案桌上的茶壶来到女子的身侧,为她添茶—— “路林如何看?” 女子抬起眸子,戏谑的视线落到此刻恭恭敬敬添茶的路林身间,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我认为迟暮霭的事得书信于吴国,毕竟欢都与他们之间乃是合作,若因此有了隔阂,这得不偿失。”路林奉上茶水,回答。 “那还不去做?” “是!” 路林垂下头,谦卑地来到一侧,纤细的手摆开笔墨纸砚,两指捏着墨条,开始缓慢研墨。 女子冷笑着注视路林,她瞧见书桌上的热茶,想到了什么更有趣的事。 接着她端起热茶,故作抿了一小口,又说:“这茶也太烫了。” 路林听后,埋着首回来,跪在女子的身侧,捧起滚滚热茶小心地吹气。 “对了,那两个姜氏姑娘,是魏国人么?” “是,她们一人叫以昉另一人叫褚离,是沈一正的人。” “那你说,她们的事该怎么解决呢?” 路林思路清晰地逐一回答:“若是有利可图,接受姜氏也无妨,若是无利可图,那便赶她们出去。” 女子再问:“都是魏国人,你就不想为她们求求情?” “自从杀死父亲之后,我便不再是魏国人了。” 说着,路林唇畔勾起笑容,他将吹凉了的茶水双手奉上。 女子接过,覆在唇畔抿了一口,叹息道:“确实容易入口多了。” 路林回答:“您喜欢就好。” 女子放下茶盏,随后从腰后取来一枚马鞭,她用马鞭托起路林的下巴,讥笑着又问: “诶,你要不再与我说说,你…是怎么杀死你父亲的?” 路林脸上悬着淡然的浅笑。 他借着马鞭的势,抬眸迎向女子。双眸里毫无生气,就像是叙述着别人的故事一般,缓缓讲述: “三年前,九月初四,我十五岁生辰那天,给父亲买酒的时候顺便买了一些蒙汗药。当晚戌时一刻,我拿着菜刀,将熟睡不省人事的父亲,他的脑袋,用菜刀一刀刀地……剁了下来……” …… 第129章 她叫林以昉 女子摇了摇头,执着马鞭拍了拍路林的脸颊,“你可真是个混蛋呀。” 路林唇畔含着笑,接受了女子对他的形容。 “那你再与我说说,为何要杀你父亲?” 路林回答:“我父亲也是个混蛋,他一直喜欢一位女子,却娶了我的母亲,将我的名字里带上了那女子的姓氏——林。路林,一念起这个名字,我捅他十刀八刀也不在话下。” “林。”女子咬了咬银牙,“我也姓林。” 紧接着她眯了眯双眸,向路林询问起:“那女子叫什么名字来着的?” 路林双眸空洞,回答道: “她叫——林以昉。” 女子故作怪嗤:“奇怪了,那姜氏里,也有一位叫以昉的。” “同是圣人弟子,沈一正给自己收养的姑娘取了‘以昉’二字不足为奇。他与我父亲一样,都是在纪念那位已逝的名为林以昉的女子。” 女子听罢,抬起手中的鞭子朝着路林的身上狠狠地一挥,鞭子重重地落下,路林闷哼了一声,双手支在地上。 “你这意思,难不成是说,他也是为了纪念那女子,给我取了这个姓名?” “他……?主子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路林跪在地上,喘着气说道。 女子却不罢休地一下又一下挥着手中的马鞭,质问起:“你来这儿究竟是什么目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房间里藏着谁!” 路林倒在地上,被马鞭打得翻滚,他求饶道:“主子您忘了么,是您在魏国边境将我带到了这儿,您忘了么?” 林忆昉愤恨的手中不停地鞭挞路林。 她当然记得,当然知道,当然没忘! 当年是那人命令她去接路林,说是让他做欢都的新管事。 她不服气,可她没办法。 那人养她长大,给了她一切,嘱咐她一定要看好欢都府。 在她心中,那人是唯一!是她永远不会背叛的存在! 可路林,这家伙有问题。 他太乖巧了,这些年来没有丝毫的错漏,但直觉告诉她,他没有那么简单。 打到见血了,林忆昉也坐回到太师椅上,她舒了一口郁气,心中也终于舒坦了许多。 “死了没?” 她朝着地上血肉模糊正在不住地颤抖的路林问起。 “……” 路林呕出一口血,他倒在地上颤颤巍巍地摇了摇头,“……没,没……” “那你下去吧,我有些累了。”她将手中还在滴血的马鞭垂了下来。 吓得路林缩了缩脑袋,“但是,但是……吴国的信,我还没写……” 都到这会儿了,他还想着有事没做。 “那你现在起得来么?” 面对林忆昉的质问,路林点了点头,“能,我能……” 说着,他强忍着疼痛,两手支在一旁借力,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点的爬了起来。 他每走一步,脚下便会留下一滩血迹。 他来到方才摆好笔墨纸砚的案桌前,将满是血的手心往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接着提起笔,沾墨在纸张上写起:听下人来报,有一位姑娘神似迟暮霭,与诸君有些渊源,她此刻正在欢都内,诸君要如何处置? 写罢,他将毛笔搭回到砚台之上,捏着纸张来到了林忆昉面前。 林忆昉瞧着这张纸上,一个个娟秀的字体。 她满意地笑着挥了挥手,“你走吧,记得走暗室,免得被人看到我们的路管事浑身是伤就不好了。” “多谢,主子体恤。” 路林双手作揖,行了个礼后,便摇摇欲坠的走向书架。 他熟练地取出压在书架第三层最下面的一卷竹简,暗室便缓缓地被打开。 他浑身发痛地亦步亦趋地步入昏暗。 这条路,他十分熟悉。 三年来,每次被林忆昉教训后,他便是走这条路回到自己的房间。 来到自己的房间前,他又站在门口,反反复复地擦拭着手心才取出怀中的钥匙,打开挂在门上的锁,推门而入。 “小哑巴,你回来了?” 房间里,没有点灯。 路林先是从自己的怀中取出火折子,将一旁的烛火点亮,他执着油灯转过头。 迎面而来的,是气质如兰,身着一席素净儒服的姑娘。 二十二岁的温穗衣,如今的她与七年前不同,她成熟了许多,只不过双眸瞎了,眼神有些黯淡。 “你是小哑巴么?”她后退了一步,又一次谨慎问起。 路林忍着疼痛,抬手在她的手心写下,“是我”。 温穗衣嗅了嗅,“怎么会有血腥味?” “我杀了一只鸡。”路林在她手心里写下,“我先将身上的鸡血清洗干净,等会儿端鸡汤给你。” …… …… 温穗衣坐在八仙桌前,她双眸毫无焦距地不知望着何方。 “也不知,魏、赵之间的战争现在怎么样了?” “也不知,我的祖父现在怎么样了?” “也不知,魏国现在怎么样了……” “……小哑巴,你知道么?” 在屏风后面的路林褪去上衣,露出瘦骨嶙峋又满是伤痕的上身。他咬着唇,满头虚汗地反手给自己上药。 当他听见坐在八仙桌前的温穗衣都这副模样了,还在考虑其他事,忍不住地在心中说道:真是个笨蛋! 另一边,红府二楼上房内。 一进房门的禇离和以昉当即戒备四处搜寻。 她们打开衣柜,看过床底,也开窗看过外头。最后打开房门,见到对面房门紧闭。 便回到房间,将房门紧紧一关。 以昉点了点头,来到禇离的身旁,“方才的戏,我演的可对?” “演得很好。”禇离含笑赞道。 说着她缓缓打开手心里的一张纸条,见到纸条上的内容时,她愣在了原地。 “怎么了?上面写了什么?”以昉见禇离的神色变换,忙从她手中接过。 当她看到了上面的内容后,同样是怔在了原地。 只因纸条上赫然写着:路林不是欢都管事。 以昉将这张纸条放置一旁的烛火下,等到它被烧之殆尽了,忙说:“怎么办,消息有误,如今我们进了欢都,消息已然是传不出去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不行,让姜氏真的入驻这儿也算一件好事,起码能赚钱。”禇离回答。 第130章 带等式匣子 “可我们来此的目的是为了找到魏国的管事人,若路林不是欢都管事,那这件事就复杂了。” “以昉,你要懂得变通。如今的事态不知还能如何发展,如果我们能完成任务自然是好,但是如果我们完成不了,也不用非得不撞南墙不回头。因为我们若能安全的把消息带出去,让姜氏今后能有稳定的收入,这么看来也是一件好事。” 成熟不少的禇离缓缓地分析利弊,诉说着自己的想法。 她相比七年前,更加的独当一面了。 在她面前的以昉个子很高,她垂视着褚离,思虑再三徐徐说道:“好,我听你的。” “嗯。”禇离点了点头,“我们接下去还是老样子,我表现得激进一些鲁莽一些,而你呢表现得沉稳一些,让别人觉得你才是赵国线上的姜氏话事人,姜以昉。” “好。”以昉应道。 …… 姜楠一觉睡醒,便去找阿万。 离开红府前,张妈妈正揪着一龟公的耳朵,尖着嗓子在说:“致黛那死丫头去哪了?” … 欢都里,没有参照物分辨时间,姜楠走在日日相同的欢都街道,当她路过木桥时,原本都离开几步了,又缓缓地退了回来。 她双手叉腰,稍稍躬身,看着木桥旁边静静地躺着一个带锁的木匣。 她扭头好奇地看了看四周,然而无人在意这个木匣。 接着,她蹲在木匣的前方,拿着手指戳了戳它。 最终,她将木匣抱起,继续走在去往棚户的方向。 她刚是一到,恢复精气神的阿万一手牵着她,另一只手牵着阿枫,跛着脚不知是要去哪。 “怎么回事?”姜楠单手抱住木匣,扭过头看了一眼阿枫。 “不知道,今日欢都里难得下令说放我们大假。阿万便说好不容易休息,很想去一个地方看看。”阿枫小声的回答。 三人手牵着手走在棚户,在棚户后面的一座矮小的房子门口停了下。 里头时不时传出孩子们诵读的声音。 想来是欢都里的小小学府。 矮小的门外站着一抱着剑的黑衣男子,姜楠记得这人,当初在小北的尸体前见过一眼。 擅长追踪的阿海扬起笑颜,冲着姜楠她们挥了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这里面是?”姜楠好奇地问起。 “我知道这个地方,是致黛姑娘的私塾。”脸上有几道伤疤的阿枫踮起脚,偷偷地看向这小小的屋舍。 “致黛?”姜楠抱着木匣重复着这个名字,她似乎记起来,自己方才离开红府时,张妈妈正在和身侧的龟公说了一嘴这个名字。 难不成说得就是里面的姑娘? 半个时辰后,里头的诵读声停了下来。 自小就在这儿出生的小孩子们背起布包欢快地依次跑出。 “谢谢致黛先生!” “谢谢致黛先生!” 他们双手作揖,与里面的姑娘道别。 …… 到了最后,等到没人再出来了。 阿海将剑捏在手里,另一手撩起屋舍的帘子,俯身而入。 “今日如何了?”他边走边是关怀地询问。 “孩子们都很聪明。”一位温婉的姑娘,收拾着手中的书籍,轻声说道:“今日,还是要多谢阿海了,谢谢你将屋子让给了我。” 她抬起双眸,瞧见这间小小的屋子里,随着阿海而来的还有三位姑娘。 致黛本是一位落魄商户家的姑娘,七岁的时候,在吴国被拐到此处。 十岁那会儿她好奇棚户究竟是什么样。偷偷地来到这儿,衣角却不小心被勾破了,是当时刚来这儿两年,十九岁的阿万路见不平。牵着她的手,跛着脚带她回家。 她们坐在坐在四面通风的稻草堆上,致黛静静地看着面貌毁容,跛着脚的姐姐帮她缝补衣衫。 后来致黛经常背着张妈妈偷偷地来到这儿教书,便一来二去的和阿万成了好友。 这间屋子是阿海的屋舍。 四四方方,摆着一张床、一张桌和几张板凳。 “我们之间没必要说谢。”阿海从一处角落里端来一方食盒,他将食盒摆在桌上,继续道:“前几日,我正好去了外头,带来一些好吃的,正好大家都在,不如一起吧。” “好啊阿万,怪不得你总有些时候忽然消失,原来是来这儿开小灶了?”十七岁阿枫故作娇嗔,没大没小的和大她十七岁的阿万说着。 阿万垂下头抿唇而笑,安安静静的没做反驳。 姜楠也放下了手中的木匣,着手帮忙。 “姑娘,这个木盒上面写的是什么?”致黛见到姜楠手里的奇怪东西,温柔地询问。 姜楠瞧了一眼那个她刚才在桥边捡来的木盒,原木色的木盒上面,用着篆刀一笔笔刻出了一长串现代简笔字,而这些简笔字和几个符号汇成了一个求和的等式: 宫廷玉液酒+一年的祝福+白素贞一回等了多少年+还想再活多少年+鸦片战争(年份)+戊戌变法(年份)=? 她想了想,微笑着摇头,试探问起:“我也不认识,不知上面是什么,便想拿来研究一下。话说,你们认识么?” 几人见此,纷纷地摇了摇头,表示也不认识。 “算了,先放一旁,我们吃东西要紧!”姜楠含笑回答,她捧起木匣,将其放置桌下。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后,才抬起头,又是眼里含笑一片平静自然。 姜楠注视一桌的美食,有些感慨,若是在现代社会,是不是手机先吃?再是开开心心的干饭? “姑娘怎么,心情不好么?”致黛总是能敏锐的观察到旁人的情绪,她发现姜楠似乎不是很开心的模样,便轻声询问起。 “没什么。”姜楠扬起笑颜,“对了,还没自我介绍,我叫姜楠,生姜的姜,楠木的楠。” “你不是叫江北么?”阿枫率先捏了一块糕点送入口中,询问起。 致黛和阿万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微笑着点了点头。 阿海投了一记“你也太单纯了吧”的眼神给阿枫。 姜楠则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她端起一旁倒满了水酒的杯盏,起身道歉:“抱歉,是我一开始没有以诚相待,还望诸位原谅则个。” 说完,她将杯盏一举,“我就先自罚三杯了。” “看你这模样,分明是好酒之人,这哪是罚,分明是赏。”阿枫心直口快,端起一旁的水酒打趣道:“罢了,我也不是这种斤斤计较的人,何况出门在外,谨慎再三,也算是正常。” 欢都的酒是助眠用的,因此很烈,酒过三巡之后,几人多少都有些微醺。 致黛将脑袋轻轻地靠在阿海的肩上,痴痴地笑着说:“但愿,花长好,人长健,月长圆。” “月亮,真是圆的么?”阿枫今年十七,她双眸明亮的看着其他人,不好意思地又问:“我从小就在这儿出生,没见过月亮,有些好奇罢了。” …… 第131章 说十二年前 “是圆的。”姜楠应道。 “如银盘一样的?”阿枫好奇地追问。 姜楠再次应道:“是!” 说着阿枫抬起脑袋,望着上方,似乎是想穿透屋顶,穿过穹顶,希望能看到真正的夜空圆月。 “诶,你们这儿,真的逃不走么?”姜楠趁着大家醉了,便好奇地问起。 “我听人说,统领刘老大手里有一本册子,只要是逃出去的人,刘老大都会在册子上记上那人的名字。他每抓回一人杀死一人便会划去一人的名字。因此,几乎没有漏网之鱼,除非是那人的死期没到。”阿海回答。 确实,如果说手中有名册和画像,又有六国网作为背景,想找到一个人虽说按照这个时代没有大数据筛选来说有些困难,但想要仔细找,还是能找到,毕竟雁过留痕,凡是人走过的总有痕迹。 “那么,除了小北之外,就没有人成功逃出去么?”姜楠又问。 “姜楠也认识小北?”阿枫带着醉意,单纯的笑道:“也不知小北在外面过得如何了……” 阿枫和小北是同母异父的姐弟,她大他两岁。 姜楠一愣,她瞧见阿海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忙转念笑着说:“我也是好些天前见过小北,当时我看到他和一位老先生一起周游列国呢。” 阿枫叹道:“真好,希望他永远都不要被刘老大找到。” “嗯。”姜楠轻轻地点了点头。 阿海眸子垂下,神色中带着些许悲悯。 致黛总是能观察入微,她带着醉意,好看的眸子从姜楠和阿海之中来回,瞬间大致明白了什么,她温柔地将话题一转,笑道:“对了,我倒是想起有一人例外,似乎有十二年了,他还没被刘老大抓回来。” 十二年前,阿枫五岁,小北三岁。 十二年前,是失忆的迟暮霭被人叫做阿万,被带到欢都浣衣的第五年。 也是姜楠在这个世界里空白的一年。 姜楠拄着下巴,端起酒杯抿着酒水,听着他们的讲述。 “十二年前?”阿海垂眸温柔地看了一眼靠在他肩上的致黛。 “当时来了一位很漂亮的小男孩,他一到欢都,引起各家妈妈的争抢,阿海可还记得?” “那位一来便给欢都带来动荡的少年?”阿海好奇地反问。 分明是一幅让人磕生磕死的画面,却忽然插进来一个年纪尚小的阿枫,她歪了歪脑袋,忽然借着酒劲一拍桌子,“我想起来了!!” 阿枫想起那位被关在一座黄金笼子里的绝美少年,当时好多人去观看,她便也去凑热闹。 那会儿人太多了,阿枫还差一点被人挤到了桥下的地下暗河里,幸而有一位扎着太极髻的道士将她扶过,她才免去掉入河中的危险。 姜楠看了一眼安安静静的阿万,“阿万怎么不说说,难不成,当时你不在?” 阿万摇了摇头,“当时我在欢都,只不过我不太喜欢热闹,便一直在棚户里待着。不过听人说起,金雀游行的时候,有两位高手出现营救那位少年,刘老大的脸,似乎就是在那会儿被毁的。” 姜楠听罢,她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把杯盏轻轻放下后,笑问:“你们啊,铺垫了这么多,怎么还不解谜,那人究竟是谁?” “也是。”致黛轻轻地端起杯盏,“看我们,只顾自己说话,都忘了眼前的姜楠姑娘不知当时的那件事呢。” 阿海接过致黛的话茬,同样是与姜楠说道:“其实那人现在也算是有些名气,正因如此,刘老大的名单里便没了他。” 阿枫点了点头,“我记得,那人好像叫什么,归……” 姜楠酒醒了一点,她将头一歪。 “哦,我想起来了,他叫商归!” “是的,商归,商溯洄。”阿海接过阿枫的话,继续道来: “他可不是一般人,不同于我们这些寻常人家,逃离欢都后还会被天涯海角的追捕。他可是魏国的王室血脉,欢都建在赵国,与各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自然是不敢对他们这样身份的人下手了……” …… 商归?! 商溯洄?? …… 此刻的姜楠彻底酒醒。 她坐起身子,环顾其他人,故作镇定的问起:“竟有这等人物被抓到欢都?不知诸位可否说说,十二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魏国的一位高官……”致黛缓缓地开了一个头。 “是曾经的高官。”阿海加以注解,“十二年前那会儿的当世四公子之一的钟夙,带着一位长得好看的少年,来到了欢都府。” “钟夙?”姜楠在心中默默地将其对上号。 是这个世界的七年前,鹉洲城外被商归杀死的变态。 “后来呢?” “后来,因少年身份特殊,他被带到欢都府没几天,便引来了搭救他的人。接着,当时的高管事出面与营救商归的男子商讨……” 阿海将事情说得简明扼要,姜楠听着,能大致了解。 她能想象到当时来救商归的人是谁,应该是沈一正无疑了。当时的管事姓高,后来或许是和沈一正洽谈了什么,同意放他们离开。 “对了,我还记得来救人的两人中,有一人的一只手被刘老大给废了。”阿海说起。 有人手被废了? 姜楠回忆起自己第二次穿越的时候,沈一正似乎都没怎么动武,双手总是交错收在宽袖之中。 不会是他吧? 姜楠把事情一点点的串联。 十二年前,钟夙从魏国边境挟制着商归逃到了赵国欢都府。 他看商归长得好看,将他交给了当时欢都姓高的管事。 接着,沈一正和宋廿道长入欢都府营救商归。 …… …… 与此同时,在那热闹的暗河边,巨大奢华的画舫行驶而过。 往来的男男女女忽然停顿了下来,抱着木桶的浣衣女转过身同样是怔住。 并排而行的三人走在他们之间,仿若是在昭示,时间并未停滞。 不知从何处来了一位胆子大的男人,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来到了这三人其中一人的眼前。 “……公子是什么价钱?” …… 第132章 还有穿越者 被询问价钱的那人身着一席青黛色,精致的腰带上垂挂着两枚匕首和一枚都褪了色的香包。 商归身形高挑,宽腰窄肩,肌肤白皙,长得绝美,只不过他不太爱笑,总是冷着一张脸。 当他听见有人如此在他面前与他这般说话,缓缓掀起眸子,露出睥睨肃杀的看垃圾一般的眼神,他唇畔阴阴地一勾,刚想拔出腰间的利刃。 在商归身旁的褚复忙上前一拦,随后抬脚往这人腹部狠狠地一踹:“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冒犯我们公子!” 听到这人不是欢都府的倌人后,倒地的男子当即手脚并用地爬走。 “抱、抱歉…” 商归往后退了一小步,取出怀中的洁净巾帕,擦拭着被人触碰过的衣衫: “褚兄,以后拦我前面的时候,可否别再碰我?” “你还嫌弃上了?” 褚复虽是这般说的,却还是宽袖一挥,另一只手从繁杂的袍中取出一枚亥猪面具,“溯洄还是将面具戴上吧,你这副模样在欢都里,怕是会惹事。” 商归隔着巾帕接过面具,他并没戴上,而是在小心翼翼地细致擦拭。 “两位公子,能否快一些。”瞿是非似乎有些着急,他看了看另外两人,小声说道:“穗衣还在这儿,我们不是来救她的么?” 戴上亥猪面具的商归衣袂一卷,继续前行,“走吧。” 褚复瞧了一眼这些年来越发冷淡的好友,叹气来到瞿是非面前,劝慰道:“瞿公子,凡事要慢慢来,不可着急。” 说着,他跟上戴着亥猪面具的男人身后,又说:“还有你,溯洄。这里的活,你用不着亲自过来,你知不知道自己这般做很危险?而且,为何不与先生说一下?” 商归驻足,他透过亥猪面具,打量着这座曾经是他噩梦的地方,“有些事,我得自己解决。” “这几年,总觉得你和先生之间似乎是闹了矛盾。阿离不说,你也不说,总不能让我去问先生吧?” 褚复边走边是碎碎念叨,他一想起要去问先生,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抖了抖,“还是算了,我可不敢!” …… 姜楠一手抱着匣子另一只手与致黛互相搀扶着,走在回到红府的路上。 “姜楠,你知道么?七年前,欢都里那位姓高的管事做了一件事,他将所有欢都里的人都放了出去。”致黛垂眸看着姜楠,她或许是看出了姜楠想带他们离开的心思,双眸里渐渐浓上悲伤。 “可后来,没过一年,所有人又回到了欢都。”说着,她双手紧紧地握住姜楠的肩膀,“不是我们没想过离开这里,而是曾经我们珍惜过机会离开了,但外面的世界不再接纳我们。” 她手一伸,把姜楠抱入怀中,轻声地在她耳边道来,“姜楠姑娘,你有什么安排,完成自己的目标就行,万万不要将目标定的太过宏大。因为,其实很多人,如今都是自愿留在这儿的。求求你,不要破坏她们心中的一方和平。” 带上几分醉意的致黛面上白里透红,就似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她轻笑着捏了捏姜楠的脸,便拉起她的手,继续行走。 姜楠心中有些疑惑,但见到此情此景,便也没多问。 她抱着匣子,与致黛继续而行。 阿海在她们身后抱着剑,安安静静的不近不远地跟随。 姜楠送致黛回房后,便自己回到房间。 她好奇地瞧了一眼从昨日开始便一直紧闭着的对门。 接着,她抱着木匣,将房门一关、落拴。 来到八仙桌前,将木匣轻轻地放下。 她盯着上面的简笔字,这条等式的答案在她脑中出现。她小心地捏起木匣上垂挂着的锁,是六位数的齿轮数字锁。 太奇怪了,这样的架空世界出现这样的匣子已然是很诡异,现在匣子上的锁还是阿拉伯数字,更加诡异。 若不是有前两次穿越经验,姜楠这才没有崩溃,没有出门逢人就问:是不是在玩什么真人秀? 她冷静判断。 这个世界还有穿越者的存在,已然是毋庸置疑了。 这个匣子莫不是那人留下给她的? 若是如此,是不是那人知道了她的存在? 可这样很不公平。 因为她不知道对方是谁!对方却在暗中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姜楠坐在圆凳上,将手搭在唇边…… 打开它? 还是不打开它? 她缓缓地将手搭在木匣上,如果她打开了。在暗中观察她的人,是不是就能确定,她就是穿越者了?是代表选择与那人接触?还是代表那人锁定了她? 接触之后呢? 是亲人相见分外眼红? 还是——抹杀另一个潜在威胁的存在? 起码以姜楠视角,目前还没觉得那人是个危险。 但,人心复杂,那个人又会怎么想她呢? 姜楠把手收回,又一次将手搭在唇边,双眸盯着眼前的木匣。 她想起《三体》里面有这么一段话:生命从海洋登上陆地是生物进化的里程碑,但那些上岸的鱼再也不是鱼了。 同样,在这个姜楠不知为何穿越的架空世界里,可能存在的穿越过来的同类,他还是地球人么? 想明白了的姜楠,起身将这个木匣抱起,将它藏入一旁的衣柜里头。 她如今虽是带着醉意,但脑子还在。她不打算打开看,但也不打算把这个玩意丢掉,她选择了一个中立的做法。 若真有穿越者,一定会对她拿走匣子好奇,那人会疑惑姜楠拿走它,也会疑惑姜楠为何没有打开它。 他同样是吃不准姜楠究竟是谁,然后,再会安排后续步骤,一点点接触、试探姜楠。 现在,他们就等彼此之间,谁更坐不住了。 …… 三日时间,不长不短,足够许多人整理清楚很多事。 姜楠经常去往棚户和阿万她们见面,红府生意不好,有时候致黛便和姜楠同行。 可今日,致黛并没在门口等她,委托了一位婢子带话,说:“今日有事,就不与姑娘同行了。” 她离开红府大门,在她身后的以昉她们与她前后脚踏出—— 她们彼此之间没看到对方的存在。 就像是电影的错过情节一样,三人去的是两个方向…… 第133章 让自己畅快 十月三十日。 姜楠刚到棚户,在阿万这儿坐了没一会儿,致黛的丫鬟匆匆跑来,传来致黛出事了的消息。 几人忙赶到红府,来到致黛的房间。 只瞧她躺在床上,虚弱地冲着姜楠她们微微一笑,嘴角上带着撕裂的血迹。 她就似一朵遭受风霜的花朵,看似脆弱,骨子里却又透着坚毅。 “怎么回事?”阿枫皱着眉问起。 丫鬟哽咽地说道:“一位名叫吴琮的贵人,他玩得比较花,将姑娘伤到了!” 阿枫和阿万来来回回,姜楠坐在致黛的身侧,削了个苹果,心疼地看向她。 她不理解,既然她有带她们离开的心思,为何致黛几日前与她讲:莫要将理想定的太过宏大。 她今日终于是忍不住地轻声向其询问起,“致黛姑娘前几日,为何忽然那般与我说?” 明明这里的遭遇非人。 “因为姜楠的眼神,与我刚来欢都时一模一样。”致黛接过苹果,“我当时被绑来这儿,也想过煽动大家一起反抗,离开这个鬼地方。” “然后呢?” “思潮确实能鼓动人心,但相比武力,还是太过微弱,我们被镇压了。”致黛唇畔带上一丝笑容,“原本我得死,可当时的高管事留下了我,他说,欢都里总要有些不一样的姑娘。” 姜楠又切了一块苹果递给致黛,“致黛姑娘,这些天总听你们说起那位姓高的管事,他究竟是谁?是个好人么?” “他叫高许增,或许是个好人吧。” 致黛摆了摆手,表示不想吃了,她侧头看向窗外的穹顶,数着那些假冒繁星的夜明珠,“七年前,高管事叛逃欢都,趁着其他管事们的不注意,将我们放了出去。很多人能逃的都逃走了,可是,我们却没料到,外面的世界早已不再接纳我们了。” “七年前,欢都曾经解散过?”姜楠好奇地问起。 她心中有些疑惑,为什么高许增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她记得自己第二次穿越的时候,第一个遇到的人,似乎是叫——许憎? ……不会那么巧吧?! “是啊,七年前曾经解散过,但当时我阿弟生病了,我便留在欢都,没有出去。”阿枫见致黛不吃了,便从姜楠手里接过苹果,几口吃下后,端来药膏。 阿万从阿枫手里接过药膏,“而我呢,不记得往事,当时便也留在了欢都,没有离开。” “后来呢?”姜楠将位置让给阿万,方便她给致黛上药。 “后来不到一年,很多人都陆陆续续地回来了。”阿枫站在一旁,心疼地看向致黛,“我问过原因,他们所有人都说,他们在蓝天白云之下,早已没了家。” 致黛趴在床上,将满是烫伤和鞭伤的后背交给阿万,她侧头看向皱着眉的姜楠,继续说: “因为,外面的世道,他们都说女子得干干净净,守身如玉。但我们是被拐走的,几年后又满是伤痕的回去,他们一见到就会明白是怎么回事。家里人也不做体恤,日日说的,都是:我权当你死在外面了,为何你又回来了呢?” 致黛一顿,喉间有些哽咽,“我那段时间去到了一些姐妹的家中,发现许多人都自尽了。多么可笑啊,曾经坚持的想要活下来回家,却不想家早已不是家。蓝天白云底下的我们无处可去,便相约着,又回到了欢都。” 这是一个矛盾的地方。 有人千方百计的离开,有人离开后失望的回来。 怪不得致黛与姜楠说,希望她不要破坏这儿的一方和平。 姜楠曾经有个小计划。 第一步,带小北离开;第二步去到魏国;第三步和沈一正他们讨论,要不要用舆论的力量,借用世间所有人的正义感,从外瓦解掉这个地方。 可她当时没有想到,如果她用这个方法瓦解掉了这个地方,那里面的姑娘又该怎么回家? 这个地方的肮脏不是女子的问题,但是世人的矛头却最喜欢欺软怕硬。 他们不会调查幕后之人是谁,他们会被引导着开始将矛头对向她们。 他们会用各种方法扒开她们的伤口,不管她们会不会受伤流血,以达到满足自己的所谓的客观的正义感。 舆论会杀死人! 姜楠不敢想象,七年前,曾经满怀希望的女子们离开这个地方回家后,又是以怎样的失望心情回到这儿,继续这样的生活。 麻木的接受着,自己身上的命运。 姜楠缓缓一笑,她不着痕迹的将那柄削了苹果的匕首收入袖子,接着来到致黛姑娘的置物架前,从架子上取来一枚猪八戒面具。 “致黛姑娘,这个能送给我么?” “你要做什么?”致黛谨慎地问起。 “我能做什么。”姜楠笑着反问,她将面具抵在自己的脸上比划了一下,“我就是想着,我要离开欢都了,带一些东西离开当做纪念而已。” 说完,她戴上面具,踏出致黛的房间。 带什么呢…… 吴琮的手? 吴琮的脚? 还是吴琮的命? 然后再等到吴国来人,主动自首,免得连累别人。反正算算时间,吴国来寻迟暮霭的人应该也就差不多要到了。 而且,死就死,她也不怕。 既然这个地方没想到法子解决,那她还不如让自己心里畅快一些,把吴琮搞死得了。 若因此她死了,还能避开在暗处监视她的人。她的死,是离开这个世界的契机。等她重新回来,又会随机落到这个架空世界的某一个地点。她完美的金蝉脱壳。再以另一个隐藏视角,找到究竟是谁在背后搞鬼。 一举多得啊!! 当她踏出红府,正巧与从路管事那儿回来的以昉她们擦肩而过。 姜楠戴着面具,好奇地看了一眼没有蒙着面纱的禇离和蒙着面纱个子很高的以昉。 “以昉,你怎么了?” 以昉似乎察觉到了视线,她同样是停顿了下来,在禇离好奇地询问声中转过了头。 然而,她只见到一抹熟悉的青衣身影,迈入了人群。 以昉摇了摇头,与禇离回答:“无事,我就是觉得那位姑娘的身形有些眼熟。” “眼熟?”禇离揉了揉快要炸掉的太阳穴,叹气道:“真羡慕你,竟还有心思关注别的事。那路林是不是有点毛病,这世道行商大同小异,非让我们姜氏卖不一样的东西才能入欢都,但是除了珠钗和服饰,哪还有什么东西能在这儿赚钱呢!” 禇离哭丧着脸走上二楼。 以昉跟在禇离的身后,她神色愁虑,刚是踏入房间,又匆匆的转过身,“阿离,我还是想去看一眼那位姑娘。” “啊?” “我马上回来!” 禇离长叹,摇了摇手,“你去吧,注意安全,早些回来。” 第134章 与家妹相似 姜楠戴着猪八戒面具了来到画舫,她仰望着这尊画舫,门口的打手不出意外的将她拦了下来。 这种地方,应当属于是贵宾专属了。 姜楠缓缓抬起手,取下脸上的面具,露出左脸上结痂了伤疤,指了指它,与门口的护卫说:“两位大哥,我脸上的这道疤,是吴琮贵人弄得。” “呃,然后呢?”护卫对视了一眼,好奇地反问,“姑娘莫不是想找贵人的麻烦?” “怎么会呢!” 姜楠旋即露出羞涩的表情,她慢慢拂起宽袖,露出手臂上之前在初方山上磕磕碰碰还没完全好的青紫伤痕。 “我啊,这些天在房间里,无不是想起贵人拿刀划我,拿皮鞭抽我,拿烛油烫我……深夜寂寞难耐,我就是想再来找贵人,问问他愿不愿意再恩宠我一回?” 她这一席炸裂的话语,引起往来的人纷纷多看了她那么一眼,听得门口的两位护卫揉了揉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别兴趣,这得尊重。但是这方面玩得这么花的,还真是少见。 姜楠跺了跺脚,娇嗔道:“两位大哥,你就帮我去和吴琮贵人说一声嘛,我真的好想他啊!” 她扬着病娇的笑颜,后槽牙轻轻一咬。 姜楠:想他死呢! “这……”两位护卫对视了一眼,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通报一声。 “让她进去吧。” 从姜楠身后传来了一阵男子的声响,那人身着一席名贵的华服,抬起手中的白瓷骨扇,抵着姜楠的下巴,将她的脑袋托起,“不过是个姑娘而已,在欢都里还能闹出什么事呢?” 说完,高咏怀注视着姜楠,双眸缓缓地一眯,“只不过……” 姜楠还以为高咏怀认出了她,毕竟他们在七年前的鹉洲城曾见过,她当时还为乞丐打扮的崔九出头。 高咏怀则是长长地一顿,“只不过,吴兄何时吃得如此寡淡了?” 跟在高咏怀身后的几位纨绔纷纷发出了笑声。 姜楠长得清秀,五官中倒是一双眼睛生得可以。每每笑起来的时候,眸子总是弯弯的亮晶晶的,像是新月一般。 她也有自知之明,没有这儿别的姑娘这般明艳貌美。但是不知为何,也许是被眼前的这种人评价的关系,心中多少有些不爽。毕竟,这人自己长得也就人模狗样的,有什么资格评论别人长得如何呢。 姜楠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跟在高咏怀的身后,走入这座高大奢华的画舫里头。 画舫有三层高。 纱幔轻扬、烛火明亮,里头的女子们貌美得就似画中出来的仙子一般,各个国色天香。 姜楠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怪不得高咏怀评价她清淡了。 来到二楼的高咏怀倚在木梯口,在丝竹声中敲了敲一侧的船舱,“姑娘怎么停下来了?” 姜楠抬起头,“哦,来了。” 跟在高咏怀身后的一位身着青黛色儒服的男子忽然慢了一些,他停在楼道口,等着姜楠上来时,小声地说道:“姑娘若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姜楠一愣。 这人又从一侧来来回回的龟公手中取来一碟糕点,交到姜楠的手中。 姜楠手里头捧着糕点,好奇地询问:“公子这是做甚?” “给姑娘一碟糕点的时间,若糕点吃完,你也想明白了,姑娘的去留,沈琢绝不插手。” 姜楠上下打量了这人一番,最终视线落到了这人腰侧的一枚同心球玉坠上头。小小的玉坠,核桃的大小,由一颗完整的玉雕刻而成。最里层的玉球上刻的字并非是沈一正的“正”字,而是这人的“琢”字。 “姑娘?”沈琢瞧着发愣的姜楠,轻声又问了一句。 姜楠听罢,她抬起头,“公子为何要帮我?” “许是姑娘与家妹有几分相似罢了。” “你……妹妹?” 沈琢点了点头。 姜楠将自己手里头的糕点往沈琢手中一放,“公子看着像是正人君子,怎么,占人便宜是吧?谁是你妹了?分明我看着比你大!” 她心中想着,现在的搭讪还能这样玩?认妹妹?也太俗套了吧! 便兀自走向画舫的三楼。 确实,如今的姜楠二十五,沈琢今年刚双十行了冠礼,按照实际年龄来说,她是比他大。 留下沈琢拿着糕点,心里头有些郁闷,毕竟他真没撒谎。 这人的模样和他十七岁的妹子沈乔极其相似。 他将手里的糕点放置一旁的案桌上,长长叹气,便也跟随而去。 画舫的三楼,是一处开阔的甲板,四周垂挂着轻纱,姑娘们载歌载舞,在此寻乐的各国各家的公子哥们随意地坐在一处。 平时只要是吴琮他们在,这儿必是属于他们的,没人敢惹他们,也没人与他们争抢。 正在和韩国公子聊天的高咏怀拿着他手里头的白瓷骨扇一指最前方,与姜楠无声地示意,她想要找的人,就在那儿。 姜楠点了点头,绕开了拿着酒壶蒙着眼纱朝她扑来的男子。 男子衣襟半敞,鞋子半拖着,转过身竟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又是朝她扑来。 姜楠厌烦的差点表情管理不当,她矮身又一次避过。 紧接着,忙匆匆跑开。 纱幔飞扬,两侧岸边灯红酒绿的屋舍渐渐地后退。 姜楠拂开纱幔,远远的便听见乐声之中混杂着女子呜咽的声响。 吴琮正跨坐在一女子的身上,将她死死地抵在木制的甲板上。 在纱幔飞扬之中,他戴着扳指的左手扼住身下女子的下巴,另一只右手则是端着酒壶,正不住的往女子口中注酒。 “喝啊!快喝啊!!” 女子呜呜咽咽地摇头,眼尾的泪水混着酒水顺着她漆黑凌乱的墨发在甲板上漫延。 姜楠忙几步而来,压抑着想打他巴掌的冲动,抬手轻轻地覆在吴琮的手背,“公子,奴,终于是找到你了呢。” 吴琮兴致被人搅了,他眉头一皱,不耐烦地抬起双眸,看到姜楠脸上的伤疤,当即厌恶地把手抽离,“丑八怪?” 姜楠半跪在地,双手托起地上正在不住咳嗽的姑娘,“公子,这样的游戏,你不觉得自己一个人不好玩么?” “嗯?” 姜楠轻轻点了点那位被酒水浇灌得浑身湿透了的姑娘,示意她快些离开。 见她了然匆匆跑开之后,姜楠便继续扬着病娇的笑容,说道: “蜡烛、皮鞭、老虎凳……这样的游戏,要两人一起才好玩呀。” …… 第135章 樊笼里的人 姜楠牵起吴琮的袖子,唇畔悬着笑,牵着他而行。 吴琮同样是勾着笑容,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和他说想和他玩游戏的女子。 平时那些女子总是反抗,他既要满足心中的欲望,又要安抚她们乖乖听话。 如今倒是有人不一样,虽然那人长得不好看,但若蒙住面纱,女子的胴体不都一样么? 重要的,还是情趣! 他们路过身着一席黑衫,方才蒙着眼睛几次要抓到姜楠的男子身前。 此刻这位男子的眼上白纱早已取下,白纱垂在他半敞的胸前,墨色的衣衫四散开来,他单手支在地上,另一只手里捏着一枚酒壶。 他扬起脖颈,饮下酒水。 水酒从他下巴,沿着喉结,漫到他胸前的白纱上。 白纱浸湿,将他古铜色的胸腹若隐若现的展示人前。 吴琮玩得花,是他们这群人之中众所周知的一件事。这些年来,有不少女子死在了吴琮的床榻。 这位黑衫男子他也不是惋惜女子,只不过,有些怜惜那些长得好看的姑娘而已。 他见到这个不怕死的女子牵起吴琮去往画舫后头的厢房,潋滟的唇畔漾开一丝笑意,抬手一把勾起一侧侍奉他的女子下颚,俯身将自己口中的水酒渡给她。 他舔了舔女子的唇,哑着声音,在她耳边低语:“如何?” 女子缓缓地收回想要劝阻的心思,眼睁睁地注视着姜楠牵着吴琮,在她眼前而过。她旋即侧目看向身侧的贵客,红着脸轻声回答:“此酒只因天上有。” 罢了,身着黑衫,胸前半敞的男子将宽袍一扬,拂过身旁女子的肩,吻上她的朱唇。 …… 这间画舫上的厢房,是欢都留给吴琮的。 里面昏暗,浓着粘腻的香气,摆满各式各样吴琮从各地收集而来的“玩具”。 西边的窗户正巧能看到岸边的屋舍缓缓后退,而光线时不时地透过窗户落进来,将这个地方照拂得时明时暗。 姜楠牵着吴琮,刚一进房间。 迎面而来的是做小斯打扮的阿海,两人心知对方都想做什么,便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在吴琮的门口擦身而过。 进了房间的姜楠两手搭在吴琮的肩膀,将他往老虎凳上一推。 吴琮轻笑着取来一段白纱,“姑娘先将面蒙上如何?” 姜楠点了点头,接过面纱照做,正当她打算进行下一步时。 吴琮又打断了她,他急急地起身,“等一下,我先将东西摆出来。” “东西?” 姜楠还以为又是什么“玩具”,便趁吴琮寻东西的空档,起身打量着四周。 这里摆着各式各样的东西,但能看得出吴琮最喜欢玩鞭子,鞭子摆满整整一墙。 皮制的,绳制的,带倒勾的,带铁珠的…… 姜楠皱着眉,看着一样样还带着血的变态玩意。来到一面墙前,她的眉头更深了一些。她立足而站,好奇地打量。 这面墙面对床铺、老虎凳和窗户,上面什么都没有,却安装了不少的挂钩。 “找到了!”吴琮兴奋地高呼。 姜楠收敛神色,继续浓着笑意朝着吴琮而去,“公子,是什么东西啊?” 只瞧吴琮手中抱着不少的画卷,朝着这面空荡荡但是时不时被窗外光线照拂的墙体而来。 “姑娘不如帮我一起将这些画挂上吧?”吴琮笑着询问。 姜楠点了点头,“好呀。” 她瞬间明白,想来,怕是吴琮的什么白月光。他得不到所以每次玩别人的时候,要将这面墙上挂满那人的画。然后面对这面挂满画的墙,以达到某种变态的精神需求。 怪不得床铺、老虎凳,各种坐着躺着的玩意,面对的是这边。 姜楠忍着恶心,接过画。她将画卷的绳子抽开,手上轻轻一抖。 一幅精致的肖像画跃入她的眼帘。 当她看清画中人后,心中猛地一怔。 抬起头来,看着墙上已然挂了几幅的画作—— 每一幅画上,都是同一个人。 而画中的这个人,姜楠认识! ——商归!! 画中的商归,看似比七岁大,比十七岁小。 应该是姜楠空白的时期。 联系之前听阿万他们说起的,十二岁的商归曾被抓到欢都,被关入一尊金碧辉煌的金色鸟笼里。 想来这些画,或许就是商归的十二岁,被钟夙绑入欢都的那年。 画里面的他,分明是静止的,但不难看出作画之人的用心,栩栩如生,仿若是在对姜楠讲述着那段曾经被绑到欢都的不堪往事。 面貌绝美的少年,被困在一尊金色的鸟笼里—— …… 他浑身是血,纤细的手指扼着鸟笼,神色悲寂且淡漠,似慈悲神佛,更似地府修罗,善恶凭他一念间。 …… 他抬眸看向前方,似乎是从画卷里凭跃而出,是画中仙,亦是画中妖。 …… 他仰头望着上方,仿若想问问神明,为何他会在此。他眼尾落下一颗晶莹的泪珠,破碎且神圣,使人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 …… 他垂下头,一颗颗鲜血,如似绽放一般,落下了一朵朵鲜花,让人忍不住地想要破坏他的一切,撕碎他的衣衫,将艳红的血点上他的唇畔,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更美。 …… 他就似被埋在土里的花朵,身边所有人并不是欣赏的静待花开,而是满眼欲望想将其占为己有。 包括姜楠面前的变态吴琮。 …… 此刻的吴琮,正将手探在画卷之上,眼神痴迷地纠缠地,侵犯画中人的每一寸。指尖游移着抚摸着,慢慢地落在了画中人的面上。 以往他有多恶心商归,如今就有多痴迷他。 他似乎就是在十二年前的欢都,看到金碧辉煌牢笼里的商归,看到他破碎诡丽的模样,从此忘却不了,才真正明白,原来自己当初有多恶心他,全是因为他不懂自己有多喜欢。 姜楠生理开始犯恶心,她捂着嘴,虚虚地后退了一步,实在忍不住地,俯身干呕了几声。 “姑娘怎么了?”吴琮扭过头,在明暗交替的光芒之中,注视着姜楠,眯了眯眼睛,露出了一丝危险的神色,“你,不喜欢?” “我…我们看着他?两人之间的情趣,为何要一个外人在?” “你这么丑!” 吴琮嫌弃地看了一眼姜楠,紧接着转过身变脸似的露出痴迷,抚着商归的画像,“而他这么好看,你还觉得,他不配了?” …… 姜楠:我是觉得你不配! 第136章 好喜欢她啊 姜楠颤巍巍地起身,硬生生勾起笑容,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然是捏紧匕首。 “不是啊,只是奴,还从未试过,看着别人玩呢。” “有什么关系。”吴琮露出一丝变态的笑容,“把你眼睛蒙上,我看着就行了。” 吴琮的变态已然是达到了极致,在他看来,这些事他自己一个人开心就可以。因此,他总是会在床榻上各种凌辱别人,只顾自己欢乐。 可这,不是两个人的事么!! 说着,吴琮将最后一幅画缓缓地挂上。 他捏起一侧的麻绳,朝着姜楠步步而来。 姜楠唇边悬着笑容,数着他逼近的步伐,等着最好的时机,打算一刀捅了他! 正当姜楠瞅准时机正好,猛地抽出匕首时,从屋顶的横木上点足落下一位黑衣剑侍。 他一手执剑,另一只手一转,按住了姜楠拿出匕首的手腕。 “姑娘杀气也太凶了吧?” 姜楠错愕了一下,那位剑侍则是手中一重,她手中的匕首当即从手中脱落,埋入木板。 “你究竟是何人?”名为云开的剑侍这般向姜楠问起。 吴琮则是坐在一侧,事不关己般,托着下巴痴痴的欣赏画作。 “他行为如此,得罪了这么多人,你又何必问我是何人呢。”姜楠笑说。 她一席话确实说入了云开的心中。吴琮素日里的做派有时候连云开自己都不忍多看。他得罪的人太多了,想必这姑娘也是为吴琮床榻上的哪位冤魂而来。 但,这与他有何干?他只是个护卫而已! 云开缓缓抽出腰侧的长剑,利器“唰”的一声—— 正当锋利的剑光一闪,忽而从门外进来送酒的小厮。 …… 几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彼此。 “你?”云开问。 “公子们继续,我只是送酒的。” 小厮打扮的阿海反手将门一关,怯生生地端着酒水往八仙桌上一放。 猝不及防间,他一手抵在姜楠的肩上将她一推,另一只手拔出后腰的短刃与云开的长剑对峙。 “竟还有同伙?”云开一边与阿海对峙,一边与发现不妙打算逃跑的吴琮忙说:“公子快走!” 然而,姜楠哪能这么容易让吴琮逃走。 她抓起一旁的圆凳,便是朝着吴琮追来。 “哪里逃!” …… 此间房里,如今倒是乱做了一团。 阿海擅追踪和长剑,因此与云开打得时候有些落下风。 姜楠举着圆凳,但她个子比不上吴琮,两人绕着八仙桌跑了几圈后,齐齐支在一旁喘着气。 “等,等一下。不管我杀了还是伤了你的谁,我给你钱好不好?这事就这样翻篇好不好?”吴琮抬手喘气说道。 “你觉得老子缺你这点钱么!”说完,姜楠便提起圆凳继续追去。 吴琮见状,叹气一拍大腿,继续逃窜。 没一会儿吴琮好不容易与姜楠拉开了一些距离,逃到了门口。 同时姜楠看自己落了下风,便想着提起圆凳砸他。 而那扇门却又时机正好,竟被人从外猛地一推,把吴琮撞得当即翻滚倒地。 “呀,这么热闹的么?” 从外头进来了姜楠方才见过几眼的黑衫男子,他的衣襟半敞,唇边勾着笑容,环顾着房间里的其余四人。 从窗户外时不时跌落进来的光芒,将他照得昏暗不明,神色不明。 “李,李兄,快救我!”吴琮避开姜楠气喘吁吁朝他砸来的圆凳。 他瞧了一眼自己的胯下,长吁了一口气,心中想着,幸好命根子没事。 他忙不迭地往门口的黑衣男子爬去, 黑衣男子却是缓缓地转过身,将门一关,双手环胸身子一靠,把门堵着。 他垂眸注视着在自己脚下,像狗一样的吴琮,语气戏谑,“琅轩君快跑,那姑娘又要来了!” 吴琮扭过头,只瞧圆凳又一次快要落下,便急急忙忙的手脚并用的不知第几次地开始逃窜。 姜楠喘着气,“砰”的一声,圆凳同样是不知是第几次砸空。而这一次,圆凳终于是遭受不住,开始四分五裂,姜楠的手中也仅剩下了一根凳腿。 抵住门口的黑衫男子,往后退了退,避开了圆凳的碎片,嘴里开始点评道: “姑娘的准头有些不好啊。” “关你屁事!!一边待着去!!” 姜楠翻了个白眼,将手里的凳腿随意一抛,又拿起另一个圆凳,朝着吴琮追去。 两人追追赶赶,又绕了不知第几圈后,靠在门边的黑衫男子摇了摇头,他打了个哈欠,一边擦拭着眼尾的泪水,另一边着趁着吴琮没注意,在他快到之前,偷偷地伸出了一只腿来。 吴琮被他一绊,顺势扑到了地上。 “你…你…” 他指着这人,虚弱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而姜楠则是拖着圆凳走近,在吴琮惊恐的眼神中,高高地举起圆凳,朝着吴琮的脑袋“砰”的一声狠狠地砸去。 见到他终于被她砸到了地上,姜楠唇畔含笑,还不满足似的,又拿着凳子给了他几下。 直到手里的圆凳散架,吴琮倒地再无反应了,姜楠这才长吁,站起身子,看向拿利器打斗的阿海那边。 可,当她抬眸一见到眼前的场景时,瞳孔顿时忍不住地收缩。 只瞧云开手里的长剑正没入阿海的腹部,他双眸微微抬起,露出杀意,简单的发出两个字的评价: “废物。” “阿海!”姜楠见此,忙又拿起一张圆凳,朝着云开冲来。 “姑娘快走!”阿海喷出一口鲜血,“快走啊!!” 说着他反手抱住云开的腰,猩红的眼睛注视着姜楠,“帮我给致黛带一句话……” …… “……阿海……” …… “……是真的好喜欢她啊……” …… …… 云开扭了扭脖子,“果然废物就是该死!杀手还妄想喜欢?杀手得空心啊!” 吴琮在他的保护下受伤,此刻若他不做些什么,怕是回不去了。 想及此,他狠狠抬手,用手肘重重地击打阿海的脖颈那块要命的骨头。 只听在四周嘈杂的声音之中,一道清脆的“咔嚓”声响起。 仿若世间就此陷入了死寂—— 阿海当即脖子一扬,嘈杂的声音又起—— 阿海,就似鱼儿死前的神经反射一般,他激扬了一下,瞳仁便渐渐地暗淡下来…… 黑衫男子见此,他自知再不出手,眼前的姑娘也要被杀了吧。 便缓缓的抬起眸子,在姜楠扬起手里的圆凳,在云开手中的长剑从阿海腹部抽离迎向姜楠的刹那间。 他启唇唤道:“虞期——” 曾经的四公子之一的虞期,鬓边多了不少的白丝,他从暗处踏出,脚尖一点,抽出后腰上的利器。 …… 利器一闪,不过是须臾间,云开的脖颈便被他一剑划开。 …… 第137章 十一月一日 “阿海?阿海?” 姜楠跌坐在地,她扶过早已没了呼吸的阿海,哽咽地唤道:“致黛还在等你呢!” “他死了。” 身着黑衫的男子徐徐而来,他站在姜楠的身侧,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 他的眼神没有同情与怜悯,而是戏谑地观察,观察姜楠是如何面对人死。 “你……”姜楠手上全是血,她扬起头,看着在她前方的黑衫男子,“你为什么帮我?” “我答应一位朋友,你若有危险,我会出手帮忙。” “那你为何不早一些帮忙?” “我只答应他帮你,又没答应他帮别人。” 姜楠不敢置信的笑起。 姜楠知道自己双标,但她本就是个凡人。对待自己的朋友,她凭什么不能心生怜悯,希望他们都平平安安。但对待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她为什么又要善心泛滥,同情和理解这些人的作为! “混蛋!” 胸前半敞的黑衫男子将头一歪,唇边勾着冷笑,“我可是救了你,你怎么能骂我呢。” “你这是救么?你分明是在看戏!!如果你没有答应别人,你一定还会继续看着,对吧!所以我骂你有什么错!” “对啊,若没有答应别人,我为何要帮你?”男子缓缓地蹲下身,与姜楠平视,“姑娘骨子里,分明是和我一样的自私。” “是啊,一样!所以,我也是个混蛋!”姜楠疯起来连自己都骂。 她含着泪缓缓起身,“我就是这种人,只要是我在乎的人,即使是他们做错了事,我也会为他们找补。我本就没有家,我本就是一个孤儿,是遇到的那些朋友,让我明白自己是一个人类,是我通过他们的鲜活,明白了自己活下来的意义。那我,为什么不将我的道德天平,倾向他们呢?” “但是,欢都里的人不一样。他们是无端的深陷泥潭,分明不是他们的错,他们却无法反抗这些权势。死了阿海算什么,死了小北算什么,致黛受辱算什么…都在和我说,这是欢都的生存法则……” 姜楠来到这面全是商归画像的墙前,发狠似的把这些画一幅幅地拽下。 “这样的法则,存在于世,它就是错!” “不要教我适应世间,不要告诉我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不要让我一次又一次的…降低我的标准。我就是我,我自己就有一套准则……” 姜楠的眼尾滑下一颗颗泪水,侧过头,看向那在明暗交替间徐徐起身凝视着她背影的黑衫男子,她唇畔嘁嘁一勾,神色悲凉,“你明白了吗,李丘澜!” 李丘澜听罢,身子微微发怔,他神色复杂,低声反问:“你…知道是我?” “吴琮叫你李兄,你身边又有虞期先生。你真当我是白痴么?这都不知道是你?” 说着,姜楠把这些画堆到一起,取来一侧的火烛,她将烛油倒到画上,接着将蜡烛抛下。看着火焰在商归的画像上吞噬,将他曾经的不堪往事一点点烧去。 十二年前的往事,既然商归在七年前从未说起,那姜楠便也打算装作不知道此事。 这一次的穿越,是姜楠目前为止体验感最差的一次。 她第一次打心底厌恶这个世界,是憎恶、恶心、甚至还有毁掉一切的冲动。 姜楠觉得自己踩在钢丝上面,一边是黑化,另一边是“玛卡巴卡”。 她现在比任何人都需要被治愈,她没有前两次那样,还能心平气和的开导别人。 还能说出没事的没事的,世界还是很美好的,一起原谅世界吧。 姜楠就不信了,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存在。他在烂泥里滚了一圈,还能片叶不沾身的拍拍脸颊,感恩世间,说:“呀,世间真美好,今天也是个好日子呀~” 姜楠不是,她是一个俗人。 她情绪容易被激化,负面能量在她第三次穿越的开始就一直在累积。再加上欢都这个使人亢奋的氛围和没有稳定睡眠的高压环境。 姜楠如今暴躁得很,她觉得现在狗路过她身边都要被她踹上一脚。 她的脸被画卷火光照亮,似癫似狂地看向衣衫半敞明暗交替间的李丘澜。 如今的他已然是个大人了,全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腐烂气息,就像是一只受了伤躺在森林里等待死亡或者被救赎的动物。 可惜,现在的姜楠已然自顾不暇,她无法再像十七年前那般与他探究这些年来的遭遇。 “是谁,让你来保护我的?” 李丘澜双手环胸,他知道自己玩脱了。 当姜楠来到画舫想要进来的时候,他便在画舫二楼的窗边,把一切尽收眼底。他大致明白姜楠为谁而来,因此是他委托沈琢去劝离姜楠。 然而她还是上了画舫三楼。 儿时,姜楠对他来说,还算是有些情谊。但都过了十七年了,他连她的模样都忘得一干二净,更别说帮她做什么事。 帮,算是举手之劳;不帮,也是情理之中。 但好友商归所托,又让他不得不涉足这件麻烦事。 “是…是溯洄……”李丘澜想着,要不把事情的矛头转向商归好了。 毕竟他儿时见到过姜楠是怎么给商归两个巴掌,他打心底还是有点不敢惹姜楠,尤其是现在有点发疯了的她。 姜楠抬眸瞧了李丘澜一眼,看他没在撒谎的模样。 她来到阿海的身侧,抬手拽着阿海的手臂,吃力道:“你去给商归带一句话,说我要见他。” “好。” 李丘澜应道,随后给身侧的虞期使了个眼色。 虞期当即把剑一收,几步来到姜楠身侧,帮她搬运阿海的遗体。 …… 这是她穿越的第…… 姜楠走在欢都的街道,瞧了一眼身侧正背着阿海遗体的虞期先生,语气悲凉地向其询问:“虞期先生,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十一月一日,寅时三刻。” 十七年未见的虞期先生,还是如他以往那般,是位君子。 当年由博渊阁评选出来的当世四公子,姜楠至今见过三位,然而除了虞期先生之外,其余的两人都有点一言难尽。 距离红府还有一百米左右时,蒙着面纱的以昉,绕开来来往往的人群,在众人之间锁定了一人。 她长得高腿长,几步地追上那人。 紧接着她匆匆地拉住了姜楠的手,她看着姜楠满身的血迹和她悲凉的神色,关心地问起: “姑娘,是你么?” 姜楠先是一愣,旋即双眼一红,扑到了以昉的怀里。 “以……以昉……” 第138章 更是为自己 今天,是姜楠穿越的第十二天。 她遇到了第一次穿越的虞期先生和李丘澜,也遇到了第二次穿越的以昉和褚离。 致黛的房间清雅舒适,因她受伤上了药的缘故,房间内充斥着浓郁的药香。 几人将阿海的遗体送到了致黛房间的榻上。 致黛披着衣衫,她颤巍巍地走向阿海,纤细、瘦弱的身子,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似的。 阿枫和阿万忙搀扶着她,将要接近时,致黛脚下一软,栽倒在了阿海的遗体之上…… “阿海……” 她的哭声渐渐而起…… “怎么回事啊?”站在一旁的阿枫擦着眼泪向姜楠问起。 “你们,是去杀了吴琮对不对?”阿万看姜楠没有回答,别过头,同样是擦拭着眼泪说道。 姜楠咬着唇,吸了吸鼻子,她先朝着要离开的虞期先生行了个礼,道了声谢。 紧接着瞧了一眼禇离和以昉,与阿万她们说道:“你们暂时不要冲动行事,致黛…劳烦阿万和阿枫多照看着点,我这边先将事情解决了,马上回来。” …… 以昉和禇离的房间。 此刻的八仙桌前坐着两位姑娘。 “你们在这里做甚?” “你为何没死?” 禇离和姜楠一同说起。 以昉则是谨慎地看了一眼门外,她将门一关后来到她们身前,习惯地执起茶壶给她们斟茶。 “我本来就没死,你看到我的尸体了么?”姜楠揉着红肿的眼睛反问。 禇离被她反问的一愣,她明明亲眼见到姜楠死了。她记得七年前,商归抱着没了生气的姜楠离开,但确实没看到她后来被埋在了哪里。 而且商归当时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他的神态和语气分明表现得就是痛惜姜楠的死。 所以他后来很生气,从此与先生决裂。 如果姜楠没死,她总觉得七年前的鹉洲城外发生的一切不太合理。 如果姜楠死了,那她眼前的人又是谁? 姜楠从以昉手里接过茶盏,又温柔地示意她也坐下说。接着,她向褚离问起,语气中还带着哭过之后的鼻音: “现在,你们该回答我的问题了,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禇离抿了抿唇,她谨慎地思索。 倒是以昉不同,她信任姜楠,便想将事情原委告知于她。 “姑娘,事情当从魏、赵的战争说起。” “以昉?”禇离眉头稍稍一皱。 以昉回答:“阿离莫要担心,姑娘若不可信,她为何会在七年前如此帮魏呢?既然先生信任姑娘,我自然也会信任她。” 说完,她继续真诚地与姜楠说道: “今年开始,魏、赵之间的大小战争不断。直到在半年前,温将军战死沙场。先生从各方线索中得出一个结论,魏国内有人联合他国,影响战争。而温将军的死,也并非是战死,她是被人设计害死的。” 就像是十七年前施崔朋一般,半年前温穗衣战死同样是如此的戏码。 如果说,施崔朋是赵国高层为了高价卖出粮食而波及。那温穗衣呢,她的战死又是因为什么事? “为什么?”姜楠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将溯洄公子拉下来。”以昉坐在一旁说道: “七年前,四、五殿下造反,溯洄公子平定有功,圣上便封公子为义王。这是魏国商氏自先生变法之后从未有过的册封王侯之举。公子从此步入庙堂,他入仕的第一件事,便是支持温将军所提的‘女子从政’。温将军自然是不负公子所望,她从军几年来从未有过败绩,直到今年伊始,温将军似乎总是受制于人,且战且败。” 姜楠听及此,明白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想要借温穗衣打压商归?毕竟是他大力推举‘女子从政’,别人自然可以说,是商归识人不明,乱用女子,才导致了这场大败?” “是啊,正是如此,我们才入欢都调查,想知道幕后之人究竟为谁。”以昉叹道。 “你们,是受沈一正的令?”姜楠又问。 “我们更是为了自己!”禇离接过话茬,她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一放,“胜败乃兵家常事,只因温将军是位女子,她输了之后便被无限放大,成了攻击别人的利器。不觉得很可笑么?何况,她还是受人陷害!!” 禇离咬着银牙,“我们调查真相,是不想这件事成了天下想要从政的女子们的阻碍。既然有人罔顾国情如此作为,那我们便要找到此人,不管是花多少时间!” 禇离一顿,继续说道: “而我和以昉,是主动要了这个任务。” 说完,禇离抬眸看向姜楠,徐徐道来:“姜姑娘,这事情的原委,你可明白了?” “明白了。”姜楠点了点头,“那你们现在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姑娘怎么知道我们遇到了麻烦?”以昉问起。 “直觉而已。”姜楠轻声说着。 她可不打算告诉以昉。以昉有时候时常会把想法写在脸上,这样的以昉很可爱,似乎是治愈姜楠的良药。 “姑娘直觉可真准。”以昉叹道。 禇离则是冷不丁的吐槽:“以昉你可真单纯。” 说着,她迎向姜楠,“我们来到这儿,想做的是先与欢都搭上线,以‘姜氏因魏、赵战争原因无法再开在赵国,想入驻欢都’这个理由,然后再找到背后之人。然而我们消息有误,找到的人并不是决定这件事的人,而是一个傀儡。” “是个好借口。”姜楠说起:“但其实,傀儡不傀儡的,与你们一开始想做的事并没有联系。” 禇离一顿,接着说:“然后,那个傀儡说,我们想要入驻这儿卖的东西不可与沈氏类似。” 姜楠客观判断:“这也很正常。沈氏在这儿卖珠钗衣服,若有一家同类型的商铺,也只是分担了本在沈氏的客人,流水依旧也是那个流水,起伏并不是很大。我若是欢都管事,自然也是会拒绝和沈氏同类型的店铺。因为这样对商圈的整体发展来说不够良性。” 禇离又一顿,她舔了舔唇,脾气上来了,直接与姜楠质问起:“你这么会说,那你说怎么办?” “卖不一样的东西不就行了。”姜楠淡定的直面禇离,回答道。 …… 第139章 劳烦提一嘴 “说得倒简单,各家商品卖的东西都大同小异,难不成在这儿卖盐卖米,你觉得这里缺这些东西么?”禇离又鼓起脸,像一只兔子一样鼓鼓囊囊的。 “卖魏国擅长的武器。”姜楠回道。 与禇离的几番对话下来,姜楠忽然间发现,禇离也很可爱。生气的时候,脸颊总是会鼓鼓囊囊的,像一只软乎乎的小动物。 姜楠忍住想要掐她脸蛋的冲动,两只手不自觉的捏在了一起。 “武器?且不说这边有没有仓库能不能放得下近万件武器,更何况魏、赵还在打战,你觉得赵国会让我们这么平安的将武器运到欢都府么?怕不是还没送到欢都,在边境就被他们抢占了!” “谁说要把武器送过来了,多累赘。”姜楠的脑中已然构建出了一个蓝图,这件事或许能给现在的欢都来带转机。 “武器不送过来,又怎么卖武器?姜楠,你是脑子出问题了么!”禇离压着眉头,气得脸颊更鼓了一些。 姜楠将面前的几个倒扣的茶盏归正,耐着性子,与禇离说道:“我们卖的是预订单,只要一家店面,几个员工便可完成这件事。” 禇离大致懂了一些,就像她监督茶馆或者商铺建设一样,她一般会根据需求付押金。 禇离语气软了几分,但依旧是有着气势,她问起:“预订单?大几万的货啊,别人凭什么要相信我们姜氏?” 姜楠将一枚茶盏放在第一位,“因为姜氏背靠魏国王室,这便是与生俱来的信誉。人们或许会觉得个人会逃单,但是他们不会认为一个国家会逃单。” 禇离再问:“可若不是以国对国交易,而是以国对个人交易,那个人不付尾款又怎么办?” 姜楠将第二枚茶盏摆上,轻松地应对:“很简单。第一步,将成本作为押金来收取,盈利当做尾款来收取。即使逃单了,姜氏和魏国都不会太亏。第二步,与欢都合作,借他们的能力。” 以昉好奇地问起:“欢都的能力?” 姜楠放下第三枚茶盏,“欢都遍布六国,凡是不合规逃出欢都的人,无论天涯海角,都会被抓回来。这种逆天的能力,不用来讨债多可惜!你们呢就和欢都谈好这个细则,讨回多少钱,按比例归欢都和讨回钱的人所有,何求没人帮姜氏讨债?” 这可真是想打盹有人递来枕头,之前姜楠还在苦恼该如何帮欢都。 若这次借姜氏新的商业模式,让人发现,其实欢都还能以其他方式盈利,且盈利比上女子陪酒更为丰厚且更为人道,是不是就能帮助里面的人了? 禇离愣神地盯着姜楠,她以往还觉得姜楠也就是制造点什么东西让姜氏售卖,其实不算是什么。如今,她猛然发现姜楠的独到之处。 她虽然偶尔情绪化,但她又很神奇的冷静与客观,能从一些事情里面找到不一样的角度和方式。 她提的这件事确实很有操作可能。 在欢都里,皆是各国有头有脸的人物,将一家售卖武器的店铺开在这儿,那银钱流水岂不是源源不断? 欢都拿到利了,帮忙讨钱的人拿到利了,魏国铸铁的铁匠们也有进账了,甚至还有魏国自身也有钱拿! 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且所有人都乐意做的买卖! “我知道了!”禇离匆匆起身,“我就去把各类价目算清楚。” 她看了看以昉,又看了看还在和以昉手牵手的姜楠,笃定道:“这件事,能成了!!” 姜楠见此,忙抬手拦住,“等一下。” 褚离一颗激动的心,恨不得马上飞过去拨算盘。她咬了咬牙,鼓着脸颊,缓缓地,被迫地坐了下来,“有事快说,我很忙呢。” “一件小事,就是,如果你们去和欢都谈这件事的细则时,劳烦提一嘴。” “提一嘴什么?”褚离着急地反问。 “提一嘴,直接用这家冷淡的红府改建成姜氏的商铺。” 褚离漂亮的眼珠子一转,她觉得直接用红府这个主意不错。 红府在这欢都里没什么生意,而若直接用红府改建,姜氏也会省下不少钱。对双方都有利,也不算是什么坏事,“行,到时候我们会提的。” …… 十一月一日。 欢都,红府。 因姜楠在画舫里闹了事,原本往返不停的画舫终于得闲停在了暗河的边上。 姜楠推门,她本想着先回房间将身上这件沾了血迹的衣衫换下再去致黛那边。 却不想一打开房门,便见着一位身着青黛色的男子在她的房间。 他站在窗边,背对着房门,注视着欢都府的灯红酒绿,周身上下透着常有的疏离。 他闻声转过头。 一张熟悉的貌美近妖的面上,总是淡漠的双眸里渐渐地燃起他这些年来少有的情绪。情绪随着女子带上房门朝他而来,缓缓地止不住地化作他眼里的水光。随着女子的靠近,眸里的水光渐渐地波动、荡漾,愈发地深沉。 两人看着彼此,注视着眼前的彼此,细细地打量着对方的长相,或许是想看清楚对方这些年来有没有变化。 商归从十七岁到二十四岁,不仅长高了许多,五官更是好看不少,比上七年前的雌雄莫辨,如今倒是多了几分男性的棱角。 而姜楠依旧是那个姜楠,她还是二十五岁,依然是没有变化,笑起来的眼睛依旧是弯弯的,好比天上的月亮,她一如往常的清澈与舒适,就像是恬静的微风,使得商归不由自主地感恩世间的美好。 四周寂静的可怕,最终商归首先投降,先行开口。 他声音暗哑,也不知是因为压抑那呼之欲出的激动还是什么,低声道:“你…回来了?” 一语双关。 听得姜楠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姜楠把双手背在身后,朝着商归迈了一步,“你什么时候来欢都?又是怎么发现我在这儿的?” 商归不太好意思地别过视线,不敢与姜楠对视,耳廓微红,轻声回答:“我…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么?” 姜楠对商归的性子还算是有些了解,他都这么说了,便没有追问的必要,她点了点头,“行,那我问你,既然知道了我在这儿,为何不来找我?” 第140章 搬开绊脚石 商归有些局促地反手搭在窗户的木框上,眸子游移了一下,“其实,我来找过你的,当时你睡着了。” “嗯?” “当时我为你诊脉的时候,发现你似乎因饮酒和熏香问题而心跳异动,便在你睡着时,喂了你一颗药。”顺便上了一点淡疤的伤药,商归心想。 姜楠捂着嘴,想起前几天好像一醒来嘴巴是有些苦涩,她那会儿没在意。 她接着捂了捂胸口,感受着心跳,确实这几天来,她没觉得心口不舒服了。 “好家伙。” 激动与兴奋之余,姜楠角度刁钻地说道:“我问东,你答西,是吧?” “什么?” “我在问你,为何不来找我。你回答找过我了,只是我睡着了。那你不会再找我么?既然你没有再来找我,就代表你来欢都有事,遇到我是凑巧,对吧?” 商归眸子微微一眯,“姜楠的脾气似乎比上七年前,暴躁了不少。” 姜楠把手一指,“好啊商归,你现在是在转移话题对吧?!” 说完,两人寂静了一会儿,随后垂下头齐齐笑了出来。 他们走到八仙桌前,双双坐下…… “商归来赵国欢都是为了什么?”姜楠稳下情绪,饮下手中的茶水,直截了当又问起。 商归擦拭着杯盏,轻描淡写的说道:“活捉欢都管事,救温穗衣回去。” “温穗衣还活着?!”姜楠惊喜道。 她看到商归点了点头,忙说:“这是我现在为止,听到最好的一个消息了!” 说着,她又抬起头匆匆与正在倒茶的商归继续道:“对了商归,你可知现在的欢都管事路林是个傀儡?” “知道。” “那,你有什么安排?” 商归放下茶盏,侧头看了一眼窗外,“姜楠,有人来找你了。” “嗯?” 姜楠好奇地扭过头,顺着商归的视线看去,只瞧抱着剑的阿魁不知何时坐在了窗台上。 她愣了一下,忙说:“阿魁?要不进来聊?” …… 此刻的房间里,坐着两位总是沉寂的人,商归和阿魁。姜楠并不是什么性子外向的人,只不过,气氛太压抑了,她没办法,只能扮演话题的引导者。 “阿魁怎么来了?”姜楠先向阿魁问起。 在侧的商归沉默地往擦干净的茶盏里倒水。 “今日欢都里发生了两件大事。吴琮在画舫被打,施无慕正好入欢都。所以,我是来劝姑娘快离开这儿。” 姜楠舔了舔唇,明白了等会儿她或许会被找上麻烦,“多谢了,阿魁。” 说完,她看向商归,“商归你的事怎么解决?” 商归饮下茶水,抬起眸子对上姜楠的视线,“想办法引出欢都真正管事,然后趁乱救出想要搭救的人。” “那,想要搭救的人现在藏在哪里呢?”姜楠又问。 “路林的房间里。” 姜楠点了点头,“那么,其实我们的事可以放在一起解决。我有一个小小的想法,不知道阿魁愿不愿意配合我们。” “什么?” “等会儿,我就带人去挖小北的尸体,然后阿魁你去管事那儿传话,引他们过来找我。这样路林那边应该会人员空虚,商归你就能趁机入里头救人,顺便还能观察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欢都管事。” “姜楠,这样太危险了!”商归眉头一蹙,拒绝道。 “你且听我说完。”姜楠抬手轻轻叩了一下桌子,继续道:“我呢,通过这几天的观察,发现欢都已然是解散不了了。既然不好解散,我们可以尝试用怀柔的方法。但采用怀柔方法之前,我们得要把绊脚石搬开才行。” “绊脚石?”阿魁好奇地反问。 姜楠颔首,“绊脚石!” 说着,她伸手沾水在桌上写下“刘老大”三个字。 “姑娘写得是什么?” 阿魁双眸里的好奇更加深重,只因姜楠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写了简笔字的“刘老大”。 她一愣,忙拂袖拭去桌上的字,尬笑了一声,随后说道:“我们要处理的第一个人,是刘老大。因为只有处理了他,离开欢都的人就没有谁会一根筋非要抓他们回来,而在欢都想要离开的人也不会因惧怕丧命而不敢离开。” “第二个人,便是欢都管事。这儿的熏香没有人道,想要停下熏香,就需要和新管事洽谈此事。” “为何与现在的管事不能洽谈此事呢?” 姜楠看了商归一眼,心中想着,因为现在的管事要被商归活捉。 她想了想,找了个借口道:“因为现在的管事若真想管这儿人的生死,他在上任之时就该停下了,既然他从未这么做,不如就找个新的好好聊聊此事。” 阿魁了然地点了点头。 在侧的商归却是摇了摇头,他反驳道:“姜楠说了这么多,第一步棋的落子,还是以自身的生死作为开局,对么?” “因为如今的事态已然被我闹成如此地步,只能是如此开局,他们才不会起疑。”姜楠缓缓一顿,注视着商归,徐徐说道:“何况,你知道我不怕的。” 在第二次穿越的死亡那刻,她特地让商归看着她死,如今她又活生生的回来,商归应该会明白,她死不了。 商归看向姜楠,一双深沉的眼睛里,漆黑一片,暗藏着波澜。一种情愫,从这片深渊里慢慢地浮现。他启了启唇,又慢慢地抿下。 此刻的时间冗长。 面对姜楠长久的寂静和她势在必得的眼神。 商归终归是无法冷静,他唯有紧紧地扼住自己的虎口,在虎口处掐出了一道血痕,妄图用伤痛转移心中某种可怕的想法。 姜楠的意思他怎么会不懂? 她要以身落子开局,她想让自己处在风暴的中心,任这场风雨将她撕碎。 她让商归不用顾忌她,然后让他踩在她的尸骸上面从中获利。借机活捉欢都真正的管事和救回温穗衣! 商归知道她会死而复生,他都经历两次了!他怎会不知!! 可他,又怎么可以踩在她的尸骸上面呢… 那可是…姜楠啊!! 商归硬生生地忍着将要爆发的情绪,他起身后退,撞倒了身后的圆凳,随着圆凳在地上转了半圈。 他退开了,与这张八仙桌保持一些距离。 他眸中水汽渐起。 一想到七年后再见,就又要诀别,他再也忍不住地,别过头。 若不是还有外人在,他或许会把心中的想法告诉眼前人。 可现在…… 现在…… …… 第141章 加上我们呢 “姜楠,我不会同意这件事,也不会配合这件事。我希望你能明白,事情的解决还有更好的方式,而不是用什么来换取什么。若是这样做,那它不是解决事情,而是毁灭。” 商归故作镇定地说道。 “商归,你能不能听我说完!”姜楠几步上前,想要抓过商归的衣袖,想让他好好的听她说。 商归则是固执地抬手一避,避开了姜楠的手,他脸色阴沉地回答:“这个方法太激进了,我拒绝。” “商归你能不能理解,欢都太肮脏了。可它却又不能解散,不能摧毁,因为很多无家可归的人需要一个遮风挡雨的家。所以,它需要改革!” “改革也不应该,不该…让你成为风口浪尖的人。” “我会保护好自己,何况,你明明知道我不害怕那件事。”姜楠靠近,又一次想要抬手抓住商归的衣袖。 她不害怕? 商归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再次后退了几步,避开了姜楠的靠近和她的手。 他长得好看,泪水蕴在他眼眶的时候就像是点点星辰,熠熠生辉,他唇边勾起笑容又携着丝丝悲凉。他既破碎,又可怜地看向姜楠。 他喉间滚动,缓缓地哽咽道: “…可…你会痛啊。” …… 她不怕死,但她死的那刻,一直是痛苦的。 商归一直都记得,一直都无法释怀。因为,每一次姜楠死的时候,他都在身边。 如今,姜楠却告诉他,自己要以身做局,让他配合。 就像是第二次她死的时候那般,让他看着她死亡,再到化作萤火虫消失。 这对商归来说,这太残忍了! 商归的手微微抬起,某种激进的想法,从他的脑中缓缓地又一次地滋生,几欲喷薄而出…… … 要带她走…… …… 把她关起来…… …… 锁起来…… …… 避开所有的危险…… …… 让她不再想着为谁奉献生命…… …… …… ……活着……她就不会离开了…… …… …… “商…商归……” 姜楠的呼唤声传来,猛地将商归拉回了现实,他垂眸看着被他两手紧紧扼住肩膀的姜楠,看到她不太舒服地扭动了几下。 他急急地把手放下,往后又退了一步。 “抱歉…” 可如今他倒是退无可退,竟直直地撞到了墙上。他后背抵在墙上,垂下了头,发髻被他一撞,落下了一些青丝,将他深沉的双眸挡去一些,让姜楠没有发现,他眸子里的某种隐忍的……病态。 姜楠揉了揉被他捏疼了的肩膀,不解地与眼前的男人问起:“你怎么了?” “我……”想要你永远的存在。 姜楠:“要不,你再听听我想法里面的细则?” “我拒绝……”我不想再亲眼见证你的死亡。 姜楠歪了歪头,依然是以往那般与孩子说话的语气,“啧,你现在很固执嘛!” “是!” 商归抬起头,双眸猩红,“还有,我二十四了姜楠,不要再用这样的语气哄我,我不是小孩了!” 坐在一旁的阿魁抱着剑看着他们俩,他听得云里雾里,但大致明白了什么事,“你们两位的矛盾点是在,‘姜楠姑娘以身做局,会不会有危险’的这件事上,所以一直无法谈判下来?” 姜楠点了点头。 “但是看姜楠姑娘的模样,分明是,即使公子你拒绝,她也会一往无前。所以她只是问公子要不要加入,从中获利?” 姜楠再次点了点头。 而商归则是轻声应答:“她若真要这么做,我会把她打晕绑走的,你放心。” 姜楠:…… 阿魁一愣,随之回答道:“所以这件事其实很好解决,让我来保护姜楠姑娘的安全,配合她,实施她的计划。” “你?” “公子若信我,我阿魁,将以性命守护姜楠姑娘的安全。” 商归冷笑了一声,“我不信!” 说完,他将手伸进宽袖,握住藏在袖子里的迷药,“不要让我动手。” …… 正当气氛凝重千钧一发之际,姜楠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了。 阿枫和阿万搀扶着虚弱的致黛在姜楠的门口,她们不知在门外听见了多少。 阿万略带悲凉地看了一眼致黛,与姜楠身前的商归说道:“如果,加上我们呢?” “你们怎么来了?”姜楠见此,忙几步上前,帮忙扶过致黛。 她扶着致黛去到自己的床上,扭过头瞧见阿万正与商归对峙。 姜楠犹豫着,想要说些什么,阿万却是将手搭在腰侧,端端地冲着商归行了个女子的福礼,“商公子,你可还记得我?” 商归眉头一皱,“你……” “十七年前,吴国边境宿城,望川山上,我奉命追杀了公子。”阿万,或者说,是迟暮霭,这般缓缓说道。 十七年前的她自信张扬、心直口快,如今的她或许被时光沉淀,淡漠脱俗许多。 在房间里的除了知情人之外,阿枫和致黛都忍不住多看了迟暮霭几眼。 她们方才听到了什么? 追杀? “阿万,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阿枫还是年纪轻,她忍不住地问出心中的疑惑。 “她以前,是吴国王侯吴淞府上豢养的杀手,曾经奉命来追杀过我。”商归冷声说道。 迟暮霭跛着脚走向阿枫她们,她抚着自己脸上因当年掉下悬崖而毁了的容貌,“只能说,人在做天在看,若我当年不杀公子,我便不会有这场报应。跛脚、毁容,流落欢都十七年,洗了十七年的衣服。” 说完,她温柔地看向阿枫与致黛,“可现在的我,想为朋友做一些事,我想要欢都不一样,能让她们好好的在这儿生存。所以,若可以,我想参与你们的计划。商公子若担心姜姑娘的性命,不信任阿魁能否保护好姜姑娘,但加上我呢?我这个,吴淞的弟子,施无慕的师妹。” “等下,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姜楠忙抬手问起。 “十月二十六日,掉入暗河里的那天。”迟暮霭轻笑回答。 “所以,你这几天,一直是在与我们演戏了?” “倒也不是演戏,而是,我真的很喜欢这里的日子。恢复记忆之后,我曾犹豫过,要不要回去,后来又觉得,在这儿还挺好的,要不就继续装作失忆好了。” …… 第142章 顺势而上吧 姜楠打量了一番房间里的几人,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还有件事,我得事先声明。” 她见众人将视线落在了她身上了,便继续道:“一开始,我只想着带一个人的尸体离开欢都,所以,便将阿万的身份说了出去。那时候,我与你交朋友,也只是想着,希望你能离开的那天,能借你身份,与欢都的管事说一声,带走一具尸体。” 说着,姜楠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偷偷瞧了一眼迟暮霭,“我可能会给你带来一些麻烦。” “这不是很正常么姜姑娘,曾经我也想杀过你啊,你一看到我在这儿,为什么要对我心生怜悯呢?姜姑娘,你莫要觉得愧疚,人生在世,谁能预料到,曾经你死我活的两人后面会成为朋友呢。”迟暮霭牵起姜楠的手,“而且,你这样做,间接让接下来的计划,多了一层活下来的机会。” “如何说?”姜楠反问。 “来的人是我师兄对吧?”迟暮霭唇畔勾起一丝笑容,她见姜楠的神色已然是做出了肯定的答复,便继续说道:“当年在望川山上,我师兄施无慕他欠了我一条命。这一次,他会还我的。” 这边看着已然是谈好了,商归站在一侧,有些无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商归,顺势而上吧。”姜楠看向商归,说道。 商归眉头紧蹙,他知道,现在已然没有其他办法了。 他只能顺势而为,借着姜楠闹出的这场闹剧,从中获利。 姜楠太不可控了,在一开始,他就应该将她迷晕带出欢都送到商州,再回来谋事。如今他所有的安排,将要提前,虽然比上他一开始的设计,能保下更多的暗子,但…… 良久,他思虑再三,取下腰间那枚七年前的匕首和香囊交到姜楠的手中。 给了这两样他又觉得不够,又从怀中取出一些迷药和毒药,他将这些瓶瓶罐罐也塞到姜楠的手中,逐一介绍着它们的用法。 姜楠扶额,忙把其他的还给商归只留下了迷药,“要不我只要它好了。” …… …… 十一月一日,巳时。 正当红府这边,姜楠他们还在商讨如何给欢都改头换面时。 在欢都管事的房间里,一些人也正在聊着关于给红府改成姜氏的细则。 几日未眠的褚离此刻太阳穴一直在抽痛,她痛苦地想着,得早些将欢都的事情了结,早些离开这个鬼地方才是。 她坐在施无慕的身侧,冲他无力地笑了笑,继续提出姜氏商铺的位置问题。 “还是商铺位置这个问题,我们今日看了一圈欢都,发现红府这个位置很不错。” “红府是很不错,只不过它是妓馆。”路林回答。 “虽是妓馆,但我们看它生意似乎并不是很好,也不知路管事有没有意向将它盘给我们?” “若盘给你们了,里面的姑娘又该怎么办?”路林笑说。 “管事若忧心,里头的姑娘,便做我们姜氏的员工好了。” 褚离揉了揉太阳穴,轻轻地叹气,继续说道:“是这样的,姜氏一下子也派不了人来欢都,我们觉得如果有现成的商铺和人手,何不将其运用。而且,此事也是为欢都好,毕竟我们在红府这些天住下来,发觉它确实比不上其他妓馆。这可是个聚宝地啊,路管事,如果这么一日日的耽搁下去,这些流水,你不觉得可惜么?” 在侧且听的施无慕倒是听明白了一些。 他今年刚满四十,师傅吴淞的人脉在这些年里已有不少落入他的手中。 以往他不知道这个地方,十七年前,他也曾为吴、赵那场战争而在战场奋起杀敌。 而这个聚财的宝地欢都府,则是一位欢都高层在三年前越过他的师傅吴淞,推他上位。 如今当他接手了这些以后,才渐渐地明白,为何师父能在吴国如此做派。 钱、权、势在握,几国之间的战争也在欢都各国管事们的把控之下,想打就打,想停就停。 他想着,若有他师傅这样的王侯身份,这吴国,迟早就是他的了。 他微不可察地露出一丝笑容,随后便继续回味着这个聚财的宝地。 像他们这样的各国管事,每年都会收到欢都里的分红,而里头各家商铺的账本他们也能见到。 从去年开始,红府就不太乐观。一年统算下来,也就盈利了一百两纹银。若不是有沈氏商号一骑绝尘的托底,各国的几大管事便也就没把这间商铺当做了一回事。毕竟统算下来,盈利的数字还是很可观的。 “路管事,姜氏是要做什么生意?”施无慕问起。 施无慕是半路而来的。 似乎是姜氏和路林将其他的事项谈论好了,开始聊关于细则问题的时候他才到的,因此不了解前因的他,便向路林询问起了缘由。 路林从书桌上取来一张纸,这上面,是褚离花了不少精力写的关于姜氏入驻,售卖武器的细则。 在一侧斟茶的林忆昉认为这个生意可以做,是她悄悄地给路林使了个眼色,才有了现在的后续商讨。 施无慕用仅剩的右手捏着纸张,缓缓地看着。 起先他并没当做一回事,随着越是深入看下去,他不由得坐直身子,神色严肃。 他从褚离娟秀的字迹里,从那些逻辑清晰的一字一句里,看到了一个奇妙的商业构图。 它背靠魏国,势借欢都的六国网,每一步都极其讲究,且没有任何的错漏。 唯一能攻破这个想法的,便只有复刻一个一样的商号,它同样是背靠国家,且国家内能自产数之不尽的武器。 然而,细细想之,似乎这世间其余国家,没有任何一国能如魏国这般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魏国自产丰富的矿脉,还有数之不尽的铁匠。 光是这两项,姜氏便远超世间其他商号了。 施无慕露出笑意,“这是个好主意啊。” “所以,我正打算书信给各国管事了。” 施无慕摇了摇头,他认为此事得快一些,便拍案道: “路管事,这耽搁一日,那可是少了不少钱啊!你吩咐下去,让红府随姜氏整改。若是有人不习惯从商的,就把他们安排到别的馆里。反正以这个方案来说,需要的人手并非很多。” …… 第143章 她们的暗号 “但,我还没收到消息,不敢妄自决定。”路林回答。 “各国管事凡是有点脑子的都会认同这个主意,毕竟欢都是以利当先。若是不同意的,怕是与姜氏有什么私怨,才故作拿乔反驳。” 说及此,施无慕一怔。 说起私怨,他倒是想起来,确实各国管事中有一个人和姜氏幕后中人多少有点私怨。 听人说,姜氏背后有三位决策管事,就如同欢都背后的各国管事一般。 姓姜的姑娘和魏国商氏一族已被人熟知,而第三位,有人猜测是沈一正,但他据可靠消息印证,那人是魏国义王商归。 商归—— 施无慕有些想笑。 虽然各国管事之间彼此不知道对方是谁,全靠欢都府管事从中联系、协调,但施无慕正巧从细作传来的消息中知道了魏国线上的那位管事的身份。 那人恨极了商归,不惜一切,逼着欢都复刻当年吴、赵那场惊艳的战争,就是为了拉下商归。 借“女子从政’上位的温穗衣,她战败的事打压商归。 若他收到姜氏与欢都之间欲要合作的消息,岂不是要气疯了,那决定自然也就是拒绝了。 只不过,在欢都里,如果众管事之间意见相左了,便是投票决定,少数服从多数。 利益当先,不过是提供一家欢都的店面,就能入账数之不尽的银钱,各管事没有蠢到为了魏国的那个管事,放弃自身的利益。 而且此事若能成,今后欢都可操控的事就更多了。 比如,若想要将一个国家的国库掏空,便可借欢都姜氏来进行暗箱操作。 采买武器可比采买其他东西靠谱得多。 想到这儿,施无慕忍不住笑出了声。 “妙,太妙了!这个主意究竟是何人想出来的?”他向以昉和褚离问起。 褚离轻轻拍了拍坐在她另一边的以昉,温柔说道:“是姜以昉想到的。” “姜以昉?姜氏的管事人之一?” 以昉蒙着面纱,缓缓起身,与施无慕做了个福。 “真没想到,一个女子竟能想到这样的主意。”施无慕赞叹道。 然而,这番话语,在褚离听过来不像是夸赞。 以往女子不能从政,不能从商,说什么不可抛头露面,在家不是读《女戒》就是秀鸳鸯,因此便没有施展才华的机会。 褚离咬着后槽牙,嘴角硬生生扯出笑容。她想到此人或许是个转机,便只能在心中骂了一句:迂腐。 以昉蒙着面纱,因此没人看到她先无声地骂了一句,才张口说道:“多谢夸赞。” “对了,我师妹人去哪了?”施无慕环顾了一圈,向路林问起。 路林微微颔首,“已经让王师爷去请人过来了。” 正当林忆昉换上第三壶热茶,以昉和褚离打算起身道别时,王师爷拿着算盘匆匆而来。 他个子不高,体型微胖,长着一双绿豆小眼。跑起来的时候,有些诙谐、可爱。 “不、不好了!”王师爷敏捷地避开都走到门口的褚离和以昉,与坐在那儿还在喝茶的路林与施无慕说道。 “王师爷,何事这般匆匆?”路林放下茶盏,问起。 “花海那边出事了!”说着,王师爷看向施无慕继续道:“您的师妹带人在花海那边掘尸,此刻与刘老大手底下的人打起来了!” …… 褚离本不想管这些事,毕竟她们的事差不多成了,所以当她看到王师爷带着路林、施无慕离开的时候,便想就此和以昉离开这个鬼地方。 却没料想,当她踏出管事的房间,走在幽暗的过道里时,一位护卫打扮的熟人与她四目相对,紧接着那人垂眸与她擦肩而过。 “褚离,你怎么了?”以昉轻轻拉了拉驻足停顿的褚离,轻声问起。 “我……”褚离垂眸,“我好似有什么东西,忘在了管事房内。” 以昉微微一顿。 这句话她们俩之间的暗号。 在褚离和以昉入欢都之前,两人便协商定下一句暗号: 有一样东西忘在某一个地方,就代表她要在某个地方动手。 “那,我们回去找一下吧。” 幽暗的过道里,站着一些抱剑的护卫,以昉的这句话既是说给他们听的,也是说给褚离听的。 她在告诉褚离,要和她一起面对。 褚离感激地看了一眼身侧的以昉,便与她一起转过身,走向去往昏暗过道尽头,方才那人消失的地方。 欢都管事府建在欢都府的正中央。 这座府邸有三层楼高,他们经常谈事的书房是在二楼。 三楼有一处视野开阔房间,里头有一个烟囱似的装置,只要往炉子里抛入堆在房间里一块块有着异香的药草砖。这种让人亢奋的异香便会从屋顶的烟囱里缓缓流淌。 它日以继夜的燃着,慢慢地便会遍布一整个地下欢都府。 谈事的书房里,站在一侧的护卫抱着剑,他看着褚离她们蹲在地上来来回回找了好几圈了,似乎还是什么都没找到,便好奇地问起:“两位姑娘丢的是什么?需要我们帮忙么?” 褚离有些奇怪,斟茶的青衣婢子明明没离开房间,她方才见到的阿兄也入了这间房,为如今里头空无一人? 人都去哪了? 难不成,有暗道? 褚离抬眸看了一眼,书房的门是关着的。 这几日她们经常来这儿谈事,外头也不知出了什么事,现在欢都管事府里的护卫,除了必须的人员,都出去了。 紧接着,褚离垂下眸子,看了一眼以昉。 两人眼神交换,当即了然。 …… 下一秒,以昉一手拉住被她们杀死的护卫,另一只手干脆地将短刃收入后腰。 而地上密密麻麻的黑色蜘蛛正在四处搜寻。 以昉将护卫轻轻地放下,与褚离问起:“阿离,找到了没?” 房间里,表面看不出什么,但密室的入口处总有一些无法合并的缝隙,这是这个时代,用人力建设遗留下来的缺陷。虽人类的视力无法看到,但蜘蛛就不一样了。 没一会儿,这些蜘蛛齐聚书架下方。 她们瞬间明白,忙几步来到书架,开始在这儿搜寻。 当她们拿开一卷卷竹简,一本本册子,终于是在书架的第三层,最后一卷竹简上找到了入口机关。 这卷竹简拿不动,是被安在了书架上面。 按常理来说,不是滑动,就是旋转。几番尝试下,她们面前的书架,便缓缓地打开,将一条漆黑的暗道慢慢地展示人前。 第144章 我叫林忆昉 过道里,时不时传出一些打斗的声音。 褚离和以昉两人,手中拿着火折子,缓慢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靠近。 “诶,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嘛。” 褚离感到熟悉的戏谑声传来。 打架时总会不合时宜的聊天,和先生打架时的习惯一模一样,不是她阿兄褚复,还能是谁! “阿兄那个混蛋,什么时候来欢都的!”褚离暗暗骂了一声,便继续前行。 以昉瞧了一眼褚离,乖巧地跟在她身边,不敢多言。 “哎呀,小姑娘,你是挺厉害,但你没我厉害呀。” “若不是想要活捉你,你觉得,你就拿着一枚鞭子,能与我们打这么多回?” “投降吧,大家都少点事,多点开心。” “哎呀呀,不认输是吧!” …… 声音在暗道里越来越近,听得褚离都想立马冲到阿兄身边,把他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的嘴给按住。 “你能不能不要说话了?烦死了!” 另一道没听过的男声传来,他似乎很是厌烦褚复碎碎念叨的习惯,冲他吼了一声,想来是忍耐到了极限。 褚离小声说了一句:“做得好!” “是谁?” “是谁!” 昏暗的暗室里,褚复和瞿是非将林忆昉刚是绑好,便听见昏暗的不远处传来了声响,忙齐齐冲着那个方向,唤道。 只瞧,在幽暗里,一豆火光徐徐而至。 随着褚离和以昉的靠近,褚复原本绷着的神色缓缓一松。 他抛下瞿是非和被五花大绑的林忆昉,来到褚离的身前,笑着绕她转了一圈,“阿离怎么来了?” 褚离翻了个白眼,“还不是怕你有危险。” “果然是我的好妹妹。” 禇离避开禇复的亲昵,问起:“你怎么在这儿?” “抓人呀。”褚复一指地上的青衣女人说道。 褚离走近,一手拿着火折子,另一只手撩起地上那人的发丝,却被林忆昉将头一歪,避开了。 以昉同样是走近,好奇地说道:“是书房里斟茶的婢子?” 褚复双手环胸,站在与他差不多高的以昉身侧,唇边含笑着回答:“以昉,她是欢都府真正的管事。” “以昉?”林忆昉原本垂下的头缓缓地抬起,她一开始认命了,想着被抓就被抓吧,到时候她想办法自尽就行了。 可当她听见熟悉的名字,唇边不由自主地悬起笑容,“以昉,我叫林忆昉,想不想知道我们俩个名字的意义?你若想知道,不如放了我?” 几人缓缓地一怔,心中难免对这俩个名字产生了疑惑。 以昉? 林忆昉? 然而,以昉神色如同是军人一般坚毅,她垂眸直视着坐在地上的林忆昉,丝毫没被她的这些话动摇。 她波澜不惊,徐徐道来:“以昉这个名字有什么奇怪的。魏、赵边境,有一条河,从赵国欢都起始,经过初方山,横跨两国之间的边境战场,在魏国商州城截止。而那条河,就叫以昉河。先生当年是在以昉河边捡到的我,给我取名‘以昉’两字又有何奇怪!” 褚复在旁边点了点头,“合理。而且我听说,很多在魏、赵边境出生的孩子,大多都会取这个名字。他们认为以昉河是一条神圣的河水,孕育了生命,造福了百姓。给孩子取这个名字,是希望孩子被河神赐福,平平安安,一世安康。所以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以昉、忆昉,现在若出门,去到欢都阳城里叫一声‘以昉’这个名字,或许还有不少人应答呢。怎么,林忆昉姑娘,你还想与他们攀亲戚了?” 林忆昉被他们堵得说不出话,她一咬牙,骂道:“愚蠢!” “怎么,说不过了,开始骂人了?”褚复不服气地反驳。 林忆昉毕竟才双十,以往都是在那人膝下长大,第一次出远门还是在欢都这个地下城邦。因此她没怎么接触过外面的世界,被褚复言语一激,抬头喊道:“你们这些笨蛋,被人骗了都不知道!当年,圣人周游列国时,就有一个……呃……” 她的话还没说完,被硬生生的截断。 在众人猝不及防间,一枚细小的袖箭无声地飞来。那人在漆黑昏暗之中,准确无误地将这枚利器射入了林忆昉的胸口。 褚复忙蹲下身,扶过林忆昉。 瞿是非和以昉提起利剑戒备。 褚离则是看着黑暗中那熟悉的身形,想起七年前,在鹉洲城外的林中,似乎就是有一位这样的黑衣人,同样是对准姜楠射出了一枚袖箭。 是那人么? “阿离,先来救人!”褚复朝着还在立身而站看着黑衣人消失方向的褚离唤道。 褚离闻声来到阿兄褚复的身侧,她捏起林忆昉的手腕,一边诊脉,一边询问道:“为何要救她?” “此间缘由我也不清楚,反正救她就是了。” 瞿是非加以注解道:“我们受令,得活捉她。” 林忆昉咳出一口鲜血,她的视线一直落在以昉的身上,不知为何,看到她似乎是看到自己一般。 被收养自己的恩人养大,取了一个纪念别人的名字。一直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实则,什么都不是。 她缓缓抬手,轻轻地抓住以昉的衣袖,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阿离,怎么样了?”褚复抱着林忆昉向褚离问起。 他不敢想象,若她死了,该怎么向好友商归交代呢。或许他不会计较,可他来抓林忆昉之前,可是和商归说好了,一定会带回两个活人。 “这个毒我没见过,很复杂。”褚离从腰间取出一些瓶瓶罐罐,她翻找了一圈,最终抬起眸子,看向自己的阿兄,“阿兄,要不,我让毒蜘蛛去咬她一口?” 褚复:“嗯?” “反正她都要死了,死马当活马医,看看能不能以毒攻毒?” “真没救了?”褚复反问。 褚离两手一摊,看了一眼倚靠在自己阿兄的肩上,吐出一口又一口黑血林忆昉,“阿兄,这个毒太急太凶了,你再追究下去,她马上就得死了,做决定吧,是让蜘蛛咬她一口,还是放弃她?” 几人面面相觑,还是以昉蹲下身,从褚复手中接过林忆昉,与褚离说道:“阿离,放蜘蛛!” 她干脆的模样,就像是一颗定心丸,使得众人齐齐地稳下心。 其实以昉也很紧张。 她只是单纯的觉得,既然林忆昉这个人重要,其他人又迟迟下不了决定,而她怎么都得死,还不如让褚离试试,也许有奇迹呢。 因此,她认为这件事没什么好犹豫的。 第145章 欢都是我的 另一边的战场。 姜楠、阿枫还有致黛拿着铁锹,环顾了一圈四周将她们围着的护卫。 迟暮霭则是双手环胸,语气嚣张,仗势欺人道:“我师兄可是吴国的施无慕,诸位敢动我试试!” 阿魁在刚才受了王师爷的命令,让他好生保护迟暮霭的安全,他便因此合理的站在了刘老大的对立面,抱着剑,说道:“刘老大,此事要不我们等管事来了再说?” “来了再说?”刘老大都七十多岁人了,他抬手一指还在撅土的三位姑娘,“她们怎么不等管事来了再说!” “我又不是欢都的人,凭什么要听你们的。” 姜楠把手里的铁锹往土里一插,随后从腰间取来那枚几天前路林看在崔九面子上给她的金蟾玉坠,往前一递,说: “我可是欢都里的尊贵客人,你们欢都的规矩与我何干!” 此时,也不知从哪里吹拂来了一阵微风,将这片嫣红的曼珠沙华的花海吹拂。 花海摇曳不止。 姜楠顺势仰望,看向那缕从穹顶之上的唯一一个豁口里,落入凡尘的光束。 光束落着的地方,埋着小北,这是姜楠第一天来到欢都,便得知的消息。 她收回视线,与其他伙伴们高声说道:“今日,我要带小北离开这个鬼地方!烦请诸位姑娘帮我一次,事成之后,我会给诸位赏钱的!” 她这席话,是给在场的其余人一条后路。 若此事失败了,姜楠还能死而复生,迟暮霭还有其师兄施无慕庇护。 但阿枫、致黛,她们俩人却没有人守护。 致黛看了一眼姜楠,神色感激。 阿枫则是卷袖擦了擦泪水,便继续挖土。 她早有想过,自己阿弟小北会不会被刘老大找到,然后被他杀死。她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从未想到他死在了上个月,被埋在了这里。 她埋着头挖着。 忽然她停顿了下来,捏着铁锹的手一松,随着铁锹的落地,她跪了下来。 姜楠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双眸含泪。 只见才十七岁的阿枫颤巍巍地一点点地伸出手。 她小心地抚开阿弟脸上的泥土,哽咽地唤道:“小、小北……原谅阿姐,现在才知道你早就回来了……” 说着她流着泪,手中的动作加快。 姜楠和致黛见此,忙蹲下身一起帮忙。 “几位姑娘,欢都规矩,即使是死了也要做欢都的鬼。还望姑娘们放下手中的人。”说着,刘老大扼住剑柄,双眸里露出杀意。 “欢都规矩?”姜楠看向其他护卫,“你们不觉得这个规矩不合理么?凭什么都死了还要被带回来?欢都真有这个规矩么?创建欢都的人究竟是什么心理变态!人活着要被从各地拐来,死了还要被带回欢都埋葬!你们难道不觉得这个规矩有问题么!” 站在刘老大身侧的一些抱剑护卫面面相觑。 确实,逃离欢都的人将他们抓捕回来他们还能理解,但都死了,为何还要将他们的尸体也要带回欢都呢? 他们其实一直都不明白,但他们是刘老大一手带大的,即使有反抗的心,也在漫长的时光中,被慢慢地打磨,变成只听人命令的杀器。 刘老大眸子一闪,看着姜楠,朝她逼近一步,“创建欢都的人,不是变态!” 紧接着不由分说的点足提剑朝她而来。 这突如其来的生气和突如其来的攻势,像姜楠这样的不会武功的平凡人压根是避不开。 阿魁见此,拔出剑来抵住。 然而他是刘老大一手教出来的,又怎么能打得过他,几下便被他踹飞。 迟暮霭掀起眸子,当即从姜楠手里接过铁锹。她一手捏着铁锹,另一只手把姜楠往后一推。 “快走!” 姜楠往后退了几步,她盯着刘老大势必要杀死她的模样,心中疑惑,忍不住问起:“你为什么不反驳我其他的话,偏生反驳我那句?创立欢都的人,究竟是谁?你要如此守护他?” 迟暮霭手中的武器不趁手,加上她太久没动武和其腿脚不便,几下便被刘老大击倒在地,呕出了一口鲜血。 刘老大鬓边的灰白发丝,落在他满是沟壑的脸上。他杀气很凶,眼神狠戾。 他提剑一甩,一串鲜血落到了曼珠沙华上面,“你永远不会懂。因为,欢都是我的世界!离开的人得死,死在外面的人也得回来,侮辱欢都和她理想的人更要死!” 说着,他步步逼近,高高地抬起手中的长剑。 在侧的一位抱剑的女护卫见此,她抬起手中的剑,朝着迟暮霭的方向轻轻一抛。做完一切,她扭过头,缓缓地迈入花海,留下一抹孤寂的背影。 迟暮霭了然,她立马抽出这柄剑,旋即再次对上刘老大,“姜楠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你快去躲好!” 确实,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了。 姜楠几步来到致黛的身边,她发现在侧的众多护卫有的缓缓地背过身,有的沉默地走向各处,有的上前,帮着阿枫抱出了小北的遗体。 小北因早产,体型比上同龄人都小一些。 他被阿枫抱在怀里,他的遗体上沾着不少的新鲜泥土,泥土不知是不是埋人太多,都成了暗红色。光束正巧落到了他死寂的脸颊上,似是带来无数金蝶翩舞落下金粉一般,将他原本死气沉沉青灰色的脸颊照拂,带来了令人眩晕、有些错觉的,鲜活。 路林、王师爷还有施无慕便是在这个时候来到了这片花海。 “怎么回事?”路林见刘老大独自一人与迟暮霭、阿魁对峙,其他的护卫纷纷离开。 他回望着这些人的身影,不由得抓住一人,问起:“你们为何不帮刘老大?” 那人将路林的手挥下,不置一言地继续离开。 “师妹?”施无慕见自己的师妹被刘老大打得连连后退,唇边落着血,眼见着她要被刘老大手中的长剑伤到了,忙抽出靴子里的匕首跃到他们之间,用仅剩的独臂抵挡住刘老大的剑气。 迟暮霭见此,她提剑反身一转,与十七年未见的师兄,依旧是有默契地配合矮身,将手里的剑挽出一朵剑花,直取刘老大的腹部而来。 第146章 还挺浪漫的 刘老大脚尖一点,他轻易地往后一避,却不想身后早有阿魁在蓄势待发。 “你…” 刘老大瞬间明白了,阿魁并不是什么受王师爷的命令保护谁,而是他早有预谋,和这些人狼狈为奸。 他身子再次一转,这次有些艰难地避开了阿魁的攻势。 他立身而站,两指拂过被阿魁划伤了的腹部,垂眸看着指尖上的血迹。他有些黯然,毕竟阿魁是他亲手带出的,且是他在这些护卫之中最满意的一位接班人。 可他却站在了他的对立面,用他教他的武功,来与他对峙。 他不解地向其问道: “阿魁,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懂刘老大你在说什么。”阿魁负剑而立,“我忠心于欢都,我只是受王师爷的命令,在保护迟暮霭姑娘而已。” 在一侧拿着算盘的王师爷惊恐地瞳孔收缩,瞧着向他投来视线的路林,慌忙解释:“是路管事你让我保护迟暮霭姑娘的安全,我只是照做,吩咐阿魁而已。” 路林叹气,忙抬手,“要不诸位先停手,我们好好聊聊是怎么回事?” “不要!”迟暮霭跛着脚来到师兄的身侧,说道:“除非让我们带走小北的尸体。” “一具尸体而已,自然是……”路林分析利弊,他认为没必要为了一具尸体得罪吴国的管事,把事情闹得太过难看。 却不想刘老大立身负剑,反驳道:“不可!” 路林并不是欢都的管事,但他曾听林忆昉说过,这个欢都原本是属于刘老大的,后来才成为现在的欢都。因此,他们这些人多少要给刘老大一些面子。 “刘老大,这欢都……”路林一手在前,一手在后,他脸上带着儒雅且随和的笑容,想要劝解。 然而刘老大却是提剑逼近,盯着路林说道:“欢都里,我说了算。路林管事若执意如此,我不介意杀了你,换一位管事。” “你算什么东西!”在侧的施无慕看不下去了,他身为吴国的管事,难不成还要怕这个小小的护卫?何况不过是带一具尸体走而已,这人有必要这般执拗么! “你又算什么东西!”刘老大睥睨地环顾这些人,“你们这些废物,一起上都不是我的对手。” 太奇怪了。 姜楠扶着致黛的肩,忍不住想到。 刘老大的语气,分明是和其他人泾渭分明。 就像是在欢都,他自成一派,然后管事们再成一派。 而且,其他人也不敢过多招惹他。 刘老大的目的又很明显,让欢都里的人留下,不管是活着还是尸体。 其他人,像路林这样的假管事又得给他面子,职位似乎在他之下。 而像吴国管事施无慕又对刘老大的身份不明。 可这里又是管事说了算。 奇奇怪怪的,互相存在,又各自为营?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并存? 完全不符合一个正常的商业集团? 上下无法拧成一股绳,这种模式还能开这么久?还没人能离开,还能构建六国贸易网? 太奇怪了!! 姜楠蹲在致黛的身侧还在疑惑时,刘老大已然是挥剑挡开了施无慕、阿魁还有迟暮霭。 这位七十多岁的老者太厉害了,若姜楠事先了解过,或许就能知道此人在六十多年前便是名声在外,是当世最强的剑客。然而姜楠也无从了解,因为关于这位老者的身份,一直是某些人的秘密。 十二年前,宋廿道长和沈一正联手也只能毁了他的容貌,还自身被废,更别说沈一正的手下败将施无慕和迟暮霭这对师兄妹了。 姜楠抽出匕首,一手握着匕首,另一只手里捏着一把迷香。 刘老大提着带血的剑走向光束下方,走向抱着小北尸骸的阿枫,他高高举起长剑,对准阿枫,道:“把人放下,乖乖地留在欢都,我还能饶你一命。” 这近乎变态的留人方式,让在场的众人忍不住地面面相觑。 迟暮霭浑身是伤,她一手提着剑,另一只手捂着腹部,还不等她开口。 姜楠手里捏着匕首,迈到了她的身前,“真是个变态,非要让人留在这儿,你是打算让人一直留在这儿陪你么?” 刘老大扭过头,对着姜楠露出了一丝凶狠的表情。 “为什么呢?难不成,你是被人遗弃在这儿了?” “她没有遗弃我!她说会回来找我的!”刘老大冲着姜楠吼道。 六十年了,他在这儿,从十七岁,等到了七十七岁。可他与她的故事,这些人又有什么资格知道呢! 说着,刘老大扬起长剑,直取姜楠而来。 姜楠往后退了几步,猛地朝他抛了一把手里的迷香。 可她没能把控好时机,有大半落到了花上,而刘老大还在顶着迷香直径地往她这儿飞来。 千钧一发之际,戴着亥猪面具的男子踏空而来。 他手里提着长剑挽了一朵剑花,与刘老大的剑锋对峙。他的另一只手轻轻揽过姜楠,将她护在了身后。 “是你么?”姜楠在他背后探出一点点头,小声地问起。 “嗯。”商归轻声的应答。 “那边都解决了?” “是。” “还有我们呢!”戴着卯兔面具的褚离许是被这儿的熏香恼的,她激昂地吼了一声,或许是感叹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吧。 随后她舌尖一卷,压出哨声。那些隐藏在她身上各处的蜘蛛,当即密密麻麻地爬了出来。 戴着子鼠面具的以昉,缓缓地抽出后腰上的两枚短刃,“是的,还有我们!” 而戴着午马和未羊面具的瞿是非和褚复则是抽出长剑。 禇复挠了挠头,有些诙谐地说道:“在花海里杀人,还挺浪漫的嘛。” 瞿是非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是一抹无声的嫌弃。 还有最后一位,他戴着寅虎面具,手中捏着长剑,剑身比上寻常人的剑长了许多,他每走一步,周身便会荡开一股气旋,四周的花海便会随之浮动,一看便知是一位高手。 姜楠认识这把剑,是,虞期先生的剑。 虞期先生身形挺直,站在这群年轻人的中间,他温和地笑道: “也许,这就叫做,血色浪漫吧。” 众人:…… …… 第147章 默一与二丫(1) 那边六人对一人。 而这边,姜楠正在忙里忙外。 她扶着迟暮霭,打算躲到一块石头后面,却正巧遇到了同样在石头后面看刘老大他们打斗的路林和王师爷两人。 她怔了一怔,忙嘱咐迟暮霭要照顾好自己,她还得再走几趟,带别的人回来。 她来来回回,与阿枫一起抱着小北的遗体,这次回到石头后面,见到致黛也来到了这儿。 而下一趟,她搀扶着浑身是伤的阿魁而来。 放下阿魁后,她看所有人都没事,都被救回来了。便往石头上一靠,舒了一口气。 “咦,我师兄呢?”迟暮霭问起。 姜楠指了指不远处的花海中躺着的一人,“他在那边。” “我去带他过来吧。”迟暮霭说着,打算起身。 姜楠见此忙把她拦下,“还是我去吧。” 其实打一开始姜楠就不太想救施无慕,可她又不能让浑身是伤的迟暮霭去干体力活,便因此揽下了这件事。 她走了几步,又回到了石头后面,冲着王师爷和路林问起:“两位,要不要随我一起去救人?” …… 王师爷和路林两人一同将昏厥了的施无慕搀扶回来。 休息了一会儿的阿魁,便继续提着剑踏出。 “阿魁,你要去哪?”姜楠问起。 阿魁脸上沾着血迹,他勾唇回答:“刘老大的性命,只能由我来取。” 说着,他一往无前地提剑而去,加入了那六人之间。 石头后面,致黛撕着衣服为迟暮霭包扎,阿枫抱着小北面上死寂,施无慕躺在地上一片安详。 姜楠则是眯着眼睛,凑近路林,“路管事,这刘老大是怎么回事啊?” “嗯?”路林露出疑惑的表情。 姜楠故意追问:“为什么刘老大不听你的?你不是欢都管事么?” 路林愣了一下,紧接着正色回答: “欢都尊重所有人的意愿,因此,我身为管事绝对不会特地控制他人,包括他们的情绪。” 在场的众人,除了昏厥的施无慕和拿算盘的王师爷,其他人满脸写着“这话鬼信啊!”。 王师爷拿着算盘干咳了一声,“对了,那些戴面具的是何人?” 他这一反讥,又使得姜楠有些尴尬,她愣了愣,紧接着同样是正色道: “不清楚是何人,但欢都行事如此的毫无人道,怕是什么正义之师,来此行什么正义之事吧。” …… 刘老大武功太厉害了,商归他们七人加在一起也只能和他打了个平手。 忽然间,姜楠好似发现了刘老大的步伐有些发虚。 “你们看到了么?他的步子好像有些不一样了。”姜楠躲在石头后面说起。 迟暮霭侧头看了一眼,“确实,好像没有一开始那般凌冽了,是不是与你方才那把迷药有关?” 说着迟暮霭再次提剑而起。 “暮霭,你怎么了?”姜楠仰头问起。 迟暮霭脆声应答:“趁他病,去给他一击!” “那,那我也去!”姜楠握起一侧的匕首。 迟暮霭转过头瞥了一眼王师爷和路林,用眼神示意,还有这两人得小心。 姜楠瞬间明白了。 致黛姑娘和阿枫手无缚鸡之力,唯有她能在这儿守护她们。 姜楠捏紧匕首,点了点头,“那暮霭你要小心一些。” “放心!我还有事没完成呢!”说完,迟暮霭提剑,跛着脚朝着刘老大方向而去。 与他对弈的七人同样是发现了问题,手中的剑势加快,不容他反应一二。 正当无数的剑气席卷着刘老大的周身,他避无可避,提着剑驻在了地里。 刘老大四周的花被他们踩得东倒西歪,一朵朵花不见叶叶不见花的曼珠沙华倒下一片又一片。 忽而,一道利器从刘老大的后背而来,猛地刺入,将他的身体贯穿。 粘稠的鲜血沿着剑锋,顺着剑尖,一颗颗落到了花海的泥土里。 刘老大垂眸看着这柄熟悉的利器,当年,还是他送给阿魁的成人礼。 他缓缓地扭过头,看向身后的阿魁,唇畔勾着一丝笑容。 随后他抬起手中利器,发狠似的一挥,就像是死前的奋力反击。 紧接着,他捏着剑,一步步的往那唯一的光束方向而去。他每走一步,脚下便会落下一摊血迹。 戴着面具的六人和没有戴面具的阿魁、迟暮霭站在刘老大的背后,看着他跌跌撞撞地走着。 “他似乎是在说什么。” 致黛总是能观察入微,光是遥遥地一看,她便看见了刘老大一直在边走边是念叨。 姜楠茫然地摇了摇头,她此刻的心中情绪有些复杂,因此无暇关注刘老大的行为。 她还记得自己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她不愿适应,讨厌人死,一直悲伤,希望离开这个世界。 可现在,虽然她依旧不太喜欢这个架空世界的某些事情。但她似乎、好像有些被同化了。 她好像觉得,自己拥有复生的能力,在这个世界是一个无所畏惧的存在。她好像,在这次穿越以来,似乎从未像之前两次那般,一直想着,要去哪里避世,要去哪里种田。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迷茫的不是刘老大的死。因为刘老大的死,是他咎由自取。 而是姜楠她害怕自己就这样沉沦,到最后成为习惯,甚至开始适应这个架空世界,然后将心中的天平偏向这儿,导致不想回到原来的世界。 这里多么神奇啊。 她能将自己心里的各种奇思妙想一点点的具象化。 她还有死而复生的逆天技能。 她甚至交到了一群很优秀的朋友。 所以,她…还回得去么? …… 而另一边,浑身是血的老者提着带血的剑,立在这束黑暗樊笼里唯一的光源之下。 他扬起头,眯着眼睛,感受着阳光的照拂。 …… “我等了你六十年了……” “我可能无法再等下去了……” 他启唇呢喃,声音苍老又哀怨。 …… “二丫,二丫……” 忽而,他耳廓微动,似乎听见了当年那位将他带离黑暗的姑娘,在他耳边轻声低语。 他睁开双眸,仿佛看到了那位浑身散发光芒的女子,朝着他伸出了手。 …… 他知道,这是死前的走马灯。 而他的走马灯,都是关于她…… …… …… 第148章 默一与二丫(2) “听说,晋国边境有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小孩,那人是你么?” 五岁的二丫掀起冰冷的眸子,将手中的剑捏紧,另一只手里正拿着糍粑。 这个糍粑是他在路边遇到一对想要将他当做食物的夫妻,他反杀了他们抢来的。 他怕眼前的姑娘会抢走他手里的食物,便一手拿剑戒备,另一只手将糍粑塞到嘴里,狼吞虎咽地咀嚼。 “诶,你这样会噎到的。” 下一秒,二丫便被这位姑娘说中。 这块糍粑怼着他的喉咙,险些把他憋死。 他仓惶地松开手里的剑,两手扼住脖子,整个脸都被憋得青紫。 …… 她救了他,救了他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他问她为什么救他。 她却矗立在阳光底下,笑着与其说道:“因为我有个宏大的理想,可我需要一位厉害又价格便宜的杀手。你要不帮帮我?我管饭。” 许是什么脑子不正常的女人,跟在她身边也行,有饭吃呢就吃,没饭吃了,他就杀了她。 二丫跟在她的身边,就像猛兽盯着猎物一般。 可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说她的理想需要启始资金,但她没有钱,只能拜托他卖个艺? 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不容易赚来的钱,竟给他买了祥云玉坠? 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指着画着像山一样的图样,说,这叫“艾姆”,也叫——轻舟已过万重山? …… 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为什么……会…死而复生? …… “商别离这个混蛋!明明说好了商州城卖给我,当我刚费力挖好暗道,他就二话不说把我们赶了出去!那我岂不是白白花了这个冤枉钱了!”女人在十一岁的二丫身边踢着石子念叨。 说着她又转过头,“二丫,你拿剑的姿势不够帅,你应该要抱着剑才是。” 习武的都知道,抱着剑,遇到打架的时候其实很不方便,但二丫还是听话地默默地调整拿剑的姿势。 “还有,你叫二丫这个名字很不霸气诶,我要不帮你换个名字?” 二丫摇了摇头,“这个名字很好。” 女人将手搭在自己下巴上,自言自语道:“这次回来,看来我得帮你提高一下品味了。” 说到这儿,女人又转过身,冲着魏国的商州城吼道: “该死的,大混蛋,商别离!!!你还我血汗钱!!!” 二丫在旁边冷不丁地吐槽,“分明是我这六年,当杀手赚来的,和你这个离开六年的女人有什么关系。” “呀,你这样说,太让我伤心了吧!” …… “二丫,我和你说,我这次花了大价钱,买下了欢都城的地下。” “是我的钱。”二丫抱着剑,他十五岁了,叹气看着他身边的莫名其妙的女人。 这钱还是他在她离开的四年里,当杀手赚来的。 不是,一开始不是说好了,她养他么?怎么变成了这样! 她一回来,千辛万苦找到了他,就把他的钱全花了。 买了这个…空荡荡的,漆黑一片的,地下? “你不懂,这个地方,能让我们赚大钱。”女人抚着下巴,开始发出桀桀桀桀的笑声。 二丫问:“怎么赚大钱?” “主题乐园,商业街!!” “让这世界上所有因战火无家可归的人,能在这儿安居乐业,让这里成为他们的桃花源!” 女人轻轻捏了捏二丫满是疑惑的脸颊,“而且,这个地方的存在,还有个非常重要的缘由。” 二丫嫌弃地挥开女人的手,“什么缘由?” “让你在这儿有一个家,等我以后再回来了,我就可以直接来这儿找你,而不是到处寻找。” 她还说:“二丫,你一定要记住,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哪里出现。所以你要停在原地,等着我来找你。好不好?” 二丫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扭过头,“那这里,有名字么?” 女人笑着回答: “我希望,这里能给所有人带来欢乐,所以,我还是想让它叫——欢都。” …… “留在这里,等你回来找我……” 七十七岁的刘二丫往前,颤巍巍地朝着女人的身影一扑。然而他瞬间穿过那道幻影,栽倒在曼珠沙华的花海之中。 老者匍匐在地,绑住发丝的绳子断裂,灰白的发丝就此纷纷地落下,垂在他满是伤痕的身上,粘在他沟壑的脸颊。 他用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道光束,手中轻轻地一握,然而依旧是握不住这些光芒。 他垂下了头,将头抵在了泥土和花混杂的地上,混浊的眸子浓着深深地悲凉,他哽咽地呜咽说着: “我一直遵守承诺,从未离开欢都……” …… “你说让我等你,我便一直在等你……” …… “六十年了……” 他扬起头,灰白的发丝落在他沧桑的面上。他抬起混浊的眸子,看向那道旁人看不见的幻影,那抹女子渐渐消散的身形,那六十年来刻在他心底无法忘记的人—— “……你到底去哪了……默一!!” …… …… 刘默一坐在屋顶上,吃着番薯,瞧了一眼安安静静抱着剑的少年:“二丫,你真不打算改名么?” 她见少年不愿意的模样,“那好吧,那你以后随我姓,姓刘好不好?” 二丫:“……刘…二丫么?” 刘二丫没有念过书,他只是单纯的觉得,一和二,总是会在一起的…… …… …… 十一月二日。 这一日,迟暮霭带着阿枫正大光明的离开了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随施无慕一同去到吴国。 一开始施无慕还想追责究竟是谁打了吴琮,却看到师妹迟暮霭上前,说是她打的。 施无慕没有法子,唯有替她掩去了这件事。 毕竟,如今的吴国,是他施无慕说了算。不过是个小小的吴琮而已,打了就打了。 而另一边,距离欢都出口很远的红府。 阿魁抱着剑坐在红府的屋檐,致黛则是坐在红府门口的长凳上。 他们并没有去送迟暮霭她们,因此他们不知道迟暮霭和阿枫在去往陆地的石阶前等了他们一个时辰。 后来阿魁拿着剑点足而下,他落在致黛的身侧,隔着长凳上的茶具与她同坐,“你为何不与她们离开?明明她找过你。” “你呢?你不是一样,她也找过你,说能平安的带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致黛端起一旁的茶盏,唇畔落着一丝笑意。 她见阿魁沉默,其实她能猜出他的心思。 这是阿魁从小到大的地方,它虽然黑暗,却是他的家。 他不似迟暮霭,在蓝天白云之下还有人等着他回去,他孤苦无依,只能将这儿当做了港湾。 …… 第149章 蓝天白云下 姜楠站在窗台边,最后一次俯瞰这个地下城市。 虽然她对杀人还是有些不适,毕竟在欢都的这几天里,因她个人造成的死亡就有两例了。 但对于欢都的这个结果算是满意,对致黛、阿魁、迟暮霭还有阿枫的选择也是能理解。 姜楠提起装着带锁匣子的布囊,转过身,缓缓走向门边。 门外的褚离和以昉在此久等了。 她们仨下了楼,依次地走出了红府门口。 坐在门口长凳上的致黛似乎是在等她们,她笑着与她们道:“三位姑娘,要不喝杯茶再走?” “嗯,好啊!”姜楠欢快地应道,将手里装着匣子的布囊随意一放。 几人围在红府门口的长凳前,褚离最先拿起一杯茶,与致黛说道: “欢都姜氏,以后就交给致黛姑娘了,若今后我们姜氏还有什么要麻烦致黛姑娘的,望姑娘莫要厌烦我们啰嗦。” “怎么会。” 致黛拿着茶盏,与褚离轻轻一碰,“我从未接触过商贸,也不知其中流程,褚姑娘如此信我,将欢都姜氏交由我来打理,已然是致黛莫大的荣幸了。” 以昉是第二位拿起茶盏的,她端着茶盏,又从自己的后腰取出那枚贴身的短刃,交给致黛,“这柄利器,就送给姑娘了,望它以后守护姑娘安全。还有姑娘,其实商贸说难也简单,只要用心一定能学会。因为我,曾经也是从一无所知开始的。” “多谢以昉姑娘。” 致黛接过短刃,收入怀中,随后举起茶盏,与以昉轻轻一碰,说道:“望我今后能如姑娘一般,能保护自己,也能独立世间。” 姜楠看了看其他人,她含笑着拿起茶盏,举起来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姜姑娘没话送我么?”致黛笑问。 姜楠摇了摇头。 “一时间太多感慨,不知从何说起。” 致黛俏皮地歪了歪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茶盏,“那么,一切尽在不言中咯?” “好!”姜楠应道,她刚是举盏要碰到致黛的茶盏,又凌空收了回来,“哦,我想起来要说什么了。” 褚离扭过头不敢置信地瞥向姜楠:敬茶的时候还能凌空收回? 她压着眉头,像只小兔子一样,“姜楠你能不能靠谱一些?气氛都被你破坏了!” 姜楠则是冲她哼了一声,“褚离你管我啊,人家致黛都没说什么呢!” 致黛抿笑,从中打圆场道:“姜姑娘不如与我说说,你想到什么?” “我想说……” 姜楠举起茶盏—— “……我想说,我希望下次来到欢都的时候,欢都如它名字一般,是让所有人欢乐的地方,不仅仅是外来的人,也有原本就在欢都生存的人们。” “我想说,我希望欢都里面的所有人,都是自主自愿地在这里生活,而不是被绑来,而不是被挟持,而不是无可奈何,而不是无处可依。” “我想说,我希望今后的欢都,立足于蓝天白云之下,无惧于夜寒鬼啸之境!” 说着,她举盏,就似举杯一般,朝着致黛手中的茶盏一碰,清脆的声响游荡,仿若是在一整个欢都府内回荡。 姜楠仰头饮下茶盏里的茶水,喝完后,还十分豪爽地倒扣茶盏,“我干了,你随意!” 模样神似饮酒。 如今四位姑娘都将茶饮下了,她们便齐齐地看向一旁端着茶盏有些无措的阿魁。 阿魁眼神环视了一圈,最终他将茶盏覆在唇畔,一饮而下,接着他举起空了的茶盏,说:“我也干了。” 几人见此顿时嬉笑成了一团。 …… 良久,姜楠、以昉还有褚离依次将手里的茶盏放置托盘上。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姜楠起了个头。 她转过身,走向一个时辰之前迟暮霭他们走的方向。 她挥了挥手,与身后的致黛和阿魁郑重说道:“我们以后,会在蓝天白云之下再见的!” …… …… 蓝天白云之下? 于温穗衣而言,她瞎之前,最后见到的是战场。 是分不清同袍的还是敌军的残破血衣、是带血的残骸,是倒地的战马,是敌军将领跨坐在战马之上高高举起的红缨枪。 千钧一发之际,她仰视着那柄红缨枪,捏紧手中的长枪。 以她的实力,这样的攻势,不在话下。 然而,她就像是被小鬼缠身一般,就像有人在她身后蒙住她的双眼一般,她的眼睛在战场上说瞎就瞎。 可她当时并没慌张,而是冷静地做出判断。她举起长枪横扫,身子顺势翻转,距离赵国的将领厉万苏几步之远。 “怎么回事?” 现在由不得她多加思考自己为什么忽然就瞎了。 她唯有凭着下意识,拿着手中的红缨枪与赵国将领对抗。 然而,久经沙场的赵国将领厉万苏又怎会发现不了温穗衣的异常。 这位女将军。 年纪轻轻,名声在外。 厉万苏本以为她不过是个博名声的姑娘,好让她回去了,能加个头衔,嫁个好人家。当初还几番嘲笑那群成了小女子手下败将的同僚,认为他们不过是在长他人威风。 因此一开始他并没有将温穗衣当做一回事。 年前,两人打得难分伯仲,彼此之间你来我往。 厉万苏便是从那会儿开始,才正眼地一瞧这位小女子。 她秀雅绝俗,亭亭玉立,气质如一株兰花一般。长得虽算不上美艳,亦比不过他后院的九位夫人的容姿。但好在她出尘绝世,一身气度傲骨。 这段时间看多了,厉万苏莫名的,觉得温穗衣有些顺眼。 年后,厉万苏收到赵国京都来信。 信中,无不是将温穗衣后面几步的安排写得淋漓尽致。 他便依照信件内容,重新整装,专门应对温穗衣的战法。 此举这并不是什么龌龊之事。 两国之间对战,除了最前方的两军之外,便是两军背后的,隐在暗处的无数谍者。 他们潜入他国,窃取他国的行军布防。冒死将消息传递本国,让本国提前做出相应的对策,以达到本国胜利的局势。 国与国之间的对弈,本就是国之上下一心的结果。 包括厉万苏如今应对的这场战争。 第150章 要怎么帮你 眼前的姑娘温穗衣应当是中毒了,她眼睛瞎了。她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没将自己瞎了的事情表现出来。 看样子,是在两军对弈之中忽然瞎的。 厉万苏心想,他明白这个姑娘不想影响魏国士气,若他们魏军现在败了,商州城怕是要丢了。 他唇畔勾起,骑在马背上,垂眸注视着在战场上即使眼睛瞎了,还能一夫当关的温穗衣,他故作高声问起: “温姑娘眼睛是怎么了?” 除了想要影响魏军士气之余,他更想逗弄这个姑娘。 温穗衣心下一惊,面上如常。她提起红缨枪,仅凭闻声,便确定了厉万苏的位置。 她将枪头准确无误地朝着厉万苏一指,空洞的毫无焦距的视线对着他,毫不客气地厉声反问:“厉将军的脑子是怎么了?在战场上,你该要唤我温将军才是!” 一语罢了,她提枪,脚尖一点,跃上当空,俯身而下。 厉万苏同样是提起手中的红缨长枪,与温穗衣的枪尖对峙。 气旋吹拂起温穗衣的发丝,她毫无焦距的视线不知落在何处。 “瞎了眼的姑娘,还是早些回家等着嫁人好了。” “脑子不好的男人,还是早些找个大夫好好看看才是!” 温穗衣毫不客气地反驳,手中用劲。 忽而,一枚冷箭从西北方向而来,直取的是温穗衣的咽喉。 她同样是凭借听力,凌空翻转,落地之后,一串艳红的血珠落到了粘腻的地上,沁入了土中。 她的脖颈被冷箭划破,落下了一道带血的划痕。 此刻的厉万苏终于是对这位姑娘另眼相看。 布防在上战场前被人提前出卖,在战场上又忽然瞎了眼睛。现在还能仅凭听觉,对抗一次又一次他们赵国的攻势。 真不愧是人人都赞颂的第一女将军。 然而佩服之余,厉万苏还有些怜香惜玉,但这种情感很快便被信念替代。 杀死她,紧接着直取魏国商州,这是赵国高层给厉万苏下达的命令。 为了这场战争,有不少细作死于前期的准备。 眼前的女将军都这般了,若他还没有拿下,那真是没脸回到京都面对父老乡亲了。 他当即提起手中的红缨枪,向身后的众弓箭手发出绝杀的命令。 箭矢前仆后继地冲向当空,在当空停滞一瞬,便如落雨一般纷纷落下。 温穗衣提着红缨枪仅凭听力闪躲,身旁的同袍倒下一个又一个,她的身上同样是被划破了一道又一道。 她躲躲闪闪,凭着直觉来到了以昉河边。 “咻——” 温穗衣胸口一痛,一枚迅疾无声的袖箭,在众多箭雨之中,率先没入她的胸口。 若她能看到,或许会看到在遥远的战场一角的杨树顶端,站着一位身形纤瘦,蒙着面纱,手中捏着一枚青色笛子的女人。 黑衣人脚尖一点,在厉万苏转过头看向她时,她如似鬼魅一般消失了。紧随其后的,是做赵兵打扮的小北,混入了其中。 厉万苏皱着眉。 虽然他能接受国家为了战胜做的一些安排,但他无法接受,已然在战场上了,那些暗中的刺客还要出手打搅他的乐趣。 他收回眼神,脚下一夹,御着战马,朝着捂着胸口,唇畔落出鲜血的温穗衣而去。 “温将军。” 他唤道,手中则是缓缓提起长枪,锋利的枪头,对着温穗衣的腹部而去,“安息吧——”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他还是一击未中,让温穗衣避开了。 可另一边的小北手中已然是捏着一柄短刃,他身形娇小,因此极其灵活地在这么多士兵之中闪避,他鬼魅一般,最终提着匕首来到了温穗衣的身后。 他小小的手搭在温穗衣的肩上,唇边悬着笑意,说道: “温将军。” “你知道么。” “有人让我杀你,有人让我放过你……” “所以,我做了一个选择。” “我想…让上天决定你的生死。” 说罢,他将手中的短刃,埋入温穗衣的后腰,伤在人体的生死劫上。 生死劫,顾名思义,生死全在上天的一念之间。 罢了,小北将其推入被血染红了的以昉河中…… …… …… 温穗衣坐在路林的房间。 她一点点地抚着八仙桌上的划痕,是她记录自己醒来之后的时间。 已然过去一个月了,一个月之前,她一醒来,便在这个地方。 唯一照顾她的,是一个小哑巴。 她猜想小哑巴或许是受谁人的命令,所以不告诉她,自己身处何地,也没与她说自己的名字。 一开始她想过反抗,然而门被锁住,她无法离开。一旦她离开了,又会被人打晕带回这里。 她也想过砸碎花瓶,拿着瓷片威胁小哑巴放了她。 可小哑巴却是一动不动的任她如何,似乎并不怕死。 后来,温穗衣发现,自己换洗下来的衣服被人送出去浣洗,没过几天又会被折叠整齐送了回来。 她便本着,要不试一试的想法。 在自己浣洗下来的衣服上,在衣摆的内衬里,拿着瓷片划下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你能救我么?我是个瞎子。” 没过几天,浣洗干净的衣服被送了回来。 趁着小哑巴不在。 她眼盲,只能凭着手,在衣服上抚着。她一件件的找着,每一件衣服的每一处角落都被她寻觅了个遍。 当她以为希望落空了的时候,在最底下的一件衣服,衣袖内衬里,等到了回信。 字体是被一针一线绣上去的,那人当是怕她看不见,所以花了不少功夫,衣袖的外面毫无痕迹,但内衬里面,却被绣得一摸就能明白。那人还在里面藏了一根针和不少的线,方便温穗衣与其缝字转达。 内容是简短的四个字:“怎么帮你?” … 浣洗下来的衣服又一次被送出了路林的房间。 路林不过是简单的看了一眼,便将这些衣服交代给一侧的婢子。 婢子埋首托着盛着女子衣服的托盘,她不敢问路管事为何会有女子衣服,便双手托着衣服走向棚户那儿,她将其交给了正在和阿枫闲聊的阿万,也就是迟暮霭这儿。 …… 第151章 等卿来搭救 迟暮霭发现上次见过的衣服又回来了,她心中紧张地将衣服收下,放置棚户的角落,与其它几盘衣服放在一起。 “阿万走么,一起去洗衣服?”阿枫抱起放满衣服的木桶,与其说道。 迟暮霭浅笑回答:“阿枫你先去吧,我想再整理一下这些衣服。” “不都是要洗的么,堆在一起一同带过去不就行了。” 迟暮霭摇了摇头,“不行,总要有个先来后到不是么。” “怪不得大家总想把衣服给你,你啊,干活可真细。”说着,阿枫抱着木桶离开,“那我在河边等你哦。” “嗯。” 迟暮霭应道。 她低下头,故作整理衣服,实则是在细细观察衣服的每一处角落。 几天前她在洗衣服的时候,发现了这件青灰色的女子儒衫里头,有着刻字,像是用什么东西划出来的。 内容是说让她救她,还说自己是个瞎子。 迟暮霭怕极了,她不敢说,又怕这件衣服若就这么送回去,会不会给那位不知在欢都何地,被人关在某一处的姑娘带来危险。 便在浣洗之前,她默默地拿着针线帮它复原。 缝缝补补的过程中,她唯实心中难安,便拿着同颜色的线,在这件衣服的袖子内衬里,缝下了——怎么帮你?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本以为等不到回信了。 今日却再次看到这件衣服被送回,她那颗因恐惧一直跳动的心脏,近乎要跃出她的喉间。 她搜寻着,发现在衣袖的内衬里,几个歪歪扭扭的新字出现在里面。 那位姑娘应该真是眼盲了,因为她在缝下这几个字的时候,不知扎破了多少次自己的手指,在衣袖里面除了留下字迹还留下了不少的血迹。 “请你帮我去稷曲城找魏国的高萱,告诉她,七年前,一场婚宴上,与她约定的人没死。” …… 稷曲城? 迟暮霭听致黛讲起过这个城市。它是与吴、楚、魏、晋同时接壤的城市。那边因城市还未有归属,所以战争频发。 迟暮霭出不了欢都,唯一的门道便是致黛和阿海。 而刚是一想起他们,致黛便正巧出现在迟暮霭棚户的外头,似乎在阿海那边教书回来。 “阿万姐姐,你在做什么?” 迟暮霭一愣,忙拿起一旁的剪刀,趁着致黛的不注意,偷偷地将这些线给剪掉,“这些衣服上有破洞,我想给它们重新缝补一下。” 致黛来到棚户的外头,好奇地看向手中正在忙活,脸上却有着不少疤痕的迟暮霭。她观察甚微,阿万如今有没有撒谎,她一眼便能看出。但她并没有点破,而是安安静静抱着书靠在一边。 “致黛姑娘,你以前讲过的那个稷曲城,它远么?” “有些远,那边距离欢都,快马来回需要一个多月。若是走水道,横跨魏国腹地,应当十几天就行。”致黛抱着书悠闲地扬起头,接着她话语一转,向里面的迟暮霭问起:“阿万姐姐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迟暮霭将拆完线的衣服放下,吹了吹身上的线头。 她瞧了致黛一眼,思虑再三,她缓缓地来到了致黛那儿。 她挨在她的身侧,轻声道:“若我想要请致黛姑娘帮我让阿海去到那儿,找一个人,带一句话,能行吗?” 致黛抱着书扭头迎向迟暮霭,眼神里的尽是好奇地打量,“是阿万姐姐想起了什么?知道了家人就在那边?” “也不是……” 迟暮霭见此,匆匆的想要起身,“我方才只是说笑的,还望致黛姑娘莫要往心里去。” 致黛当即抬手,轻轻地拽住迟暮霭都被浆洗褪色的衣袍,“阿万姐姐说吧,正巧阿海下个月要去稷曲城了。” 迟暮霭听罢,她犹豫了一会儿,随后覆在致黛的身侧,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可否帮我去找魏国的高萱,告诉她,七年前与她在一场婚宴上有着约定的人没死。” “魏国高萱?” “她很有名么?”迟暮霭好奇地反问。 岂止有名。致黛心中暗想。 高萱,籍贯吴国荆海城,拜师楚国前国相荀蔺,从政魏国,如今乃是魏国最混乱的山海关郡守。 山海关距离稷曲城很近,稷曲城又被四国夹击。里头的生意虽说好做,但乃是四不管之地。穷山恶水出刁民,因此治安不好。 高萱前两年为了解决这一问题,便和其余三国商讨此事,提出了在里面建一座学府,由圣人弟子也就是她师傅荀蔺先生坐镇,取名为——稷下学宫。 学宫弟子,不看身份,不看性别,不看年纪,不收费用,只要进来便可听讲学。 一切当从教化开始,听说这两年来,稷曲城有转好的迹象。里面从各国慕名而来的学子们,同样是自发的组成小队,为稷曲城守护一方平安。 …… 稷曲城是其余几国与欢都交易两脚羊的据点,阿海在这儿没办法多待。因为人数够了,就得离开。 他一开始没见到高萱,也没办法主动去做什么。毕竟以刘老大的敏锐,若他做出什么与平时不同的举动,很有可能会被猜忌。 然而,或许是上天眷顾吧,在他受命要离开稷曲城的前一天。 他坐在沈氏商号的楼上,正抱着剑注视着楼下一个个来回的行人时。 忽然间瞧见在沈氏商号对面的姜氏商号里,走出了那位叫高萱的魏国女官。 女官从姜氏里头出来,她身边还簇拥着不少稷下学宫的学生。 “老大,我饴糖没了,能下去买么?”阿海向身后的刘老大问起。 “这么大了,还贪甜。”脸上有疤的刘老大笑笑,阿海喜欢吃甜食,连豆浆里头都要比别人多加几勺砂糖。 他这般询问在扶养他长大的刘老大看来并不奇怪。 …… 后来,阿海抱着剑,挤着人群,在人群之中故意撞了高萱一下。他在众人的谩骂声中,紧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 而高萱的手中在此刻多了一张揉成一团的纸,里面写着—— “七年前,在一场婚宴上与卿有约定的人还活着,她在欢都等卿搭救。” …… 第152章 又到初方山 十一月二日。 是姜楠穿越的第十四天。 她们通过一条昏暗幽长的通道,一步步走出了欢都。 久违的日光急切地从暗道的尽头前仆后继地钻入,伴随着的还有诵经念佛的声音。 姜楠眯了眯眼睛,踏出了暗道。 她站在一旁,回望着这道深不见底的甬道,她有些好奇,以这个世界的技术,是怎么做到挖空一个地下的。 她再次回过头,寺庙的钟声恰好传来,惊飞了屋檐上的雀鸟。 姜楠、褚离和以昉三人嗅着空气中的檀香气味,从高大肃穆的佛像后头出来。 一排排跪在蒲团上面诵经念佛的僧人似乎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他们淡定如常的闭眸念经,将忽然从佛像后头出来的姜楠她们视作了空气。 地下是毫无人道的地狱,这连接地狱入口的竟是诵经祈福的寺庙? 姜楠忍不住有些想笑,笑这个世界还能颠成怎样。 三人从寺庙出来,在外久等了的禇复驾着马车朝她们而来,他向她们说道: “公子在城外的初方山上等我们。” 未时三刻,欢都城外初方山上。 几人安营扎寨,并没有继续前行的打算。 姜楠好奇地来到商归的身侧,看着他矗立在之前自己曾站过的悬崖边,遥望着欢都城的模样。 她问起:“我们在这儿等什么?为什么温穗衣和被活捉的欢都管事不在这儿?” 姜楠说完无所顾忌地便席地而坐,托着下巴同样是欣赏着风景。 “等一个熟人将她们送来。” 商归垂眸,打量着在他身边的姜楠。与姜楠这样的距离和相处,让他很舒服。他看着她脑袋上乱七八糟的丸子头,想看出她是怎么扎出来的,看着看着,他瞧见一根藏在她发丝里面的枝叶。 他伸出手,小心地取下枝叶。 姜楠感到异样,顺势抬起头。 她见商归手上的东西,笑问:“你不是有洁癖么?” 商归将手里的东西轻轻一抛,回答:“枝叶又不是什么脏东西。” “行行行,你说了算。”姜楠说着,她刚是收回视线,便瞥见商归左手的虎口处有一道伤疤,“等一下,你手上是怎么回事?” 商归顺着姜楠的视线,看向自己虎口处的伤疤,是他自己掐出来的。昨日因和刘老大打了一架,这道本来快愈合的小伤口,又迸裂了。 “是伤到了。”他轻声回答。 “谁不知道是伤到了,我是问你怎么伤到的?” “诶,你怎么和溯洄说话的!”在一旁不小心听见他们谈话的禇复忍不住地插嘴,为商归出头来着。 禇离叹气,抬手拧住阿兄的耳朵,与姜楠他们说:“你们继续,我处理一下家务事。” “诶,诶诶诶——” 禇离不顾她阿兄的反抗,扯着趔趔趄趄的禇复走向林中。 悠扬的雀鸟在枝头鸣唱,原本应该是恬静舒适的环境,却混杂着一对兄妹的拌嘴声: “阿兄,你分明是有脑子的。怎么遇到这种事,就没有脑子了呢。” 禇复急切地说着,“诶诶,什么、什么?轻一些,轻一些。” 禇离把手一放,双手叉腰,漂亮的双眸盯着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兄长,打算晓之以理,“阿兄是不是喜欢以昉……” 禇复一听,还不等禇离说完,想到自己的心思被人看出,还是被自己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妹看出,那可不得了! 他忙伸手捂住小妹的嘴,“阿离!!!你给我闭嘴,你给我闭嘴!小心我打你!” 被禇复反手挟制住的禇离遥遥地见到以昉拿着刚编好的草蚂蚱,轻轻地放在这片全是坟包的地上,她用力扯下阿兄的手,冲着以昉高声道: “以昉,我阿兄说……” 又不等禇离说完,禇复忙再次伸手,又一次堵住禇离的嘴,吼道: “你是不是太久没被打,皮痒了啊!” 站在一片坟包前的以昉茫然地起身,秋风扬起她的发丝,她好奇地看着禇复,误解反问: “禇复,我得罪你了么?你为何要打我呢?” 以昉的一句话,瞬间让禇复宛如雷击一般,怔在了原地。 因为他方才的话和禇离的话连在一起是:以昉,我阿兄说,你是不是太久没被打,皮痒了啊! 他匆匆松开小妹禇离,慌张地朝着以昉而去,“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阿离欠打,没说你……” “以昉,你听我解释啊……” 而坐在树梢的瞿是非倚在枝干上,他侧过头看向底下——看着禇复跟在以昉身后解释,看着禇离在一旁捧腹狂笑,看着姜楠在悬崖边帮商归包扎伤口。 仿若一切的热闹都与他无关似的。 忽而,在窸窸窣窣的林中,传来了御马的声响。 瞿是非脚尖一点,落到了地上,“有人来了!” 姜楠刚是在商归手上系了一个不太有观赏价值的蝴蝶结,闻声缓缓放下商归的手起身。 她拍了拍沾在身上的树枝和枯叶,与商归一起走向那片曾经让她埋了不少人的,空旷地方。 只瞧,两辆马车从林中徐徐而来。 御马的人分别是虞期先生和莫数先生。 当马车停了下来,虞期先生先行下车,他抚起车帘,李丘澜从马车内俯身而出。 李丘澜先环视了一圈,随后抬手支在虞期的手腕上,借他的力,从马车上慢慢地下来。 恍惚间,姜楠似乎看到了李丘澜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左腿借力的姿势有些奇怪。 她皱了皱眉头,下一秒,李丘澜便来到了她的眼前,语气不善地质问起:“姜楠在看什么?” 姜楠抬起头,嘴硬回答:“没有啊。” 李丘澜瞥了她一眼,紧接着示意商归去旁边聊。 姜楠瞧了瞧他们离开的身影,便来到莫数先生的身边,看着他从马车里扶过眼盲的温穗衣时。 她瞬间明白了什么。 此刻,总是沉着脸的瞿是非终于是露出了笑颜,他从莫数先生的手中接过温穗衣的手腕,看着温穗衣清瘦的模样,他先在心中将路林骂了一通,才柔声说道: “穗衣,我们能回家了。” 温穗衣毫无焦距的眸子,视线不知是落在何方。 她从瞿是非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将两手搭在腰侧,对着众人端端地行了个福礼,她道: “多谢,多谢诸位!” …… 第153章 变化可真大 是夜。 初方山上。 半个时辰前,李丘澜登上马车与昏迷的林忆昉同坐一辆,马车外,坐着御马的莫数先生和闭目养神的虞期先生。 经此一别,沿海的楚国与魏国之间路远迢迢,这两位曾在吴国同为质子的好友,李丘澜和商归之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姜楠登上马车与商归同坐一辆,车外御马的是瞿是非。 而另一辆则是坐着温穗衣和以昉,褚氏兄妹在外御马。 姜楠有些好奇这样的安排,她坐在一侧。 随着马车驱动。 商归从腰间习惯地递来一包蜜饯,他手腕一转,将这些酸甜的吃食放置姜楠的眼下,说着:“姜楠是不是还有很多想问的?” 姜楠捏起一块蜜饯,送入口中,“为什么你让褚离、褚复还有以昉他们坐另一辆马车?你是故意这么安排的么?” 商归同样是捏起一块蜜饯,缓缓地送入自己的口中。 姜楠现在才蓦然发觉,商归从小到大,似乎很喜欢吃蜜饯。 “是故意这么安排的。”商归柔声回答。 姜楠再问:“是有什么事要避开他们说的么?” “是方便姜楠问任何事情。”商归再说。 这逻辑,难不成,商归是避开沈一正的人?是在她空白的这些年里,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马车缓缓地驶出初方山,走在姜楠之前曾经带着傅蔼先生的遗体走过的这条道上。 姜楠侧过头,撩起帘子,看着夜间魏、赵边境,安安静静,鬼影都没一个。 “商归,其实这几日我在欢都里,有好多疑惑。包括后来见到你,见到李丘澜,也包括今日见到莫数先生。” “姜楠问就是了,我知无不言,对你绝不隐瞒。” 姜楠轻轻地放下帘子,“我相信商归会如此,但,我不敢问。” “为何?” “知道太多,怕压力太大。” “那我们不说这件事。”说着,商归从怀中取出他一直带在身边的东西,那张在七年前姜楠死之前交给他的穿越总结。 姜楠接过,小心地将这样东西收入怀中,“对了商归,高萱和韩子路怎么样了?” “高萱师姐待会儿你会在商州城见到她,而韩师兄,他在前几年就回韩国了。” 姜楠点了点头,“那念清如何了?” “念清在六年前诞下一位姑娘,如今母女平安。” “临渊城如今怎么样了?” 商归有问必答,他怕姜楠渴了,还会顺手给她倒茶,“临渊城在五年前与奉鸣城合并,改名为长安城。” “长安城?!”姜楠惊讶地唤出这三个字。 该怎么形容现在的感觉呢。 就像是,你分明来到了一个架空世界,这里的人物和真实世界里的历史中的一些人物有些相似,但仅仅只是相似而已。而这里的地名你在真实世界也没有听过,当然,除了建筑物鸡鸣寺之外。 所以你能分得清架空世界和真实世界。 可现在,出现一个地名,它与你本身生活的真实世界之中的地名相同。 那个十三朝的古都,那个华夏曾经的政治中心。 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这……为什么叫长安,谁取得这个名字?” 商归对姜楠的行为举止有些诧异,但还是耐心地为其解答:“是先王取的,取自‘长治久安’。” 姜楠好奇地重复,“先王?” “我的祖父,姜楠曾经在沈先生府上见过的。” 姜楠想起来了,是那位在沈一正府上,沈一正成婚那日见过的八十多岁不怒自威的帝王,“他、他去世了?” 姜楠这话说得不对,若是让旁人听去或许要被下狱杖毙,幸而她身边的是商归,当他看过姜楠化作萤火虫消失后,便理解了她的一些奇奇怪怪的举动,他不着痕迹地纠正她的用词,说道: “是的,先王在六年前薨逝,享年八十五岁。” “那,现在在位的是?” “我的父王。” “广陵君?” “姜楠,今后若入长安,你得称呼我的父君为魏陵公亦或者魏陵王,绝不可再说‘广陵君’这三个字,你可明白?” 姜楠点了点头,叹息道:“才过了七年时间,你们魏国变化可真大。” “那也得多亏姜楠当年的商贸计策,才让魏国有如今的发展。” “也不是我的计策。”姜楠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毕竟她这些皮毛知识点,都属于现代社会发展后的产物,并不是她个人创造出来的,因此她有些难为情。 商归似乎总能发现姜楠神色的变化,然后看出姜楠矛盾的点,他唇畔隐隐勾起,浅笑唤道:“姜楠。” “嗯?”姜楠抬起头,迎向在昏暗车厢里的商归。 看着他神色温和,看着他又递了一杯茶水于她。 商归缓缓说道:“即使那些想法不是姜楠想到的,也许你是从哪看到,从哪得知。可我们魏国,却是真真实实的从姜楠口中知道了这些,所以,这声感激,希望姜楠千万不要觉得受之有愧。” 这,这算……偷换概念么? 姜楠接过茶水,心中暗暗想着。 正当姜楠还在犹豫的时候,商归又郑重地说道:“是真的!” “好好好,信你了就是,但,这声感谢我还是不敢收,怕心中难安。”说完,姜楠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也行,那就不谈这个事了。” 商归从姜楠手中接过空了的茶盏,又为她斟满。 姜楠双手捧着茶水,她转了转眸子,最终还是迎向了商归,“其实,我还是想知道李丘澜为什么来欢都。” 商归听罢,他低下头抿着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猜到姜楠会忍不住再问这件事,但是没想到她的耐心就这么一小会儿。 “阿弟,你快为姐姐解惑吧,求求了!” 商归不敢置信地抬头,反问:“阿…阿弟?” “毕竟,你还是比我小啊。” 商归听罢。 他想起,姜楠依旧是二十五,他现在才二十四,他还是比她小一岁。他咬了咬牙,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有点慢。 他咬着后槽牙,挤出一个字:“行——” 紧接着,他配合地继续说道:“姜姐姐,您就听小弟慢慢道来吧。” 姜楠将手中的茶盏往一旁的桌上一放,紧接着双手环胸,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商归继续说。 看到这样的姜楠,商归唇畔的笑容加深。 “姜姐姐可还记得,七年前的,商州城的许憎先生?” 第154章 讨一个公道 “自然是记得。”姜楠怎么可能会忘记这位先生。 她第二次穿越,便落到了许憎的家中,拿到了一本记载着赵国当年粮食战的册子。 是她第二次穿越的开端,也是商归拿回一切的筹码。 “他原名高许增,是欢都前前任管事,也是丘澜的叔叔。”商归徐徐说道。 高许增便是许憎,姜楠在之前便有了这个猜想,但后半段“李丘澜的叔叔”,唯实让姜楠大吃一惊。 “这……那,那李丘澜来欢都是为了他?” “更是为了他母亲枉死的案子。”商归神色微微变得悲凉,“姜楠应当也是知道,丘澜当年为何去到吴国为质吧。” 姜楠点了点头,“为了避难。” 商归加以解释,“他们都说,楚国沈妖妃为了上位,不惜闷死自己的孩子,用以嫁祸丘澜的母亲。而丘澜的父亲是个昏庸的君主,并未调查,便将他母亲处死。丘澜的母族昌永高氏,为了保护丘澜,将其送到吴国为质。” “乍一听很合理啊。”姜楠看到昏暗中,商归微不可察地摇头。 她双手环胸,抬起手将一根食指轻轻地搭在唇边,开始深思。猛然间,她发现整件事,如果换一个视角看来,将是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她说道:“如果是李丘澜的母族昌永高氏自己动手陷害自己氏族里的孩子,与沈妃达成某种协定?但这样也不合理啊,毕竟没有正常的逻辑作为支点。你看,昌永高氏害死自家已经上位了的女人,朝中少了助力,李丘澜因此也要为了避祸逃到吴国为质,怎么想都是亏本的买卖。” “如果说,杀死李丘澜的母亲,昌永高氏便能入欢都成为楚国管事人呢?” 商归说下这句话的时候是冷冷淡淡毫无情绪的,但这句话的恐怖程度不亚于在夜里看到鬼。 边境的一阵阴风穿过车帘落到车厢,惊得姜楠忍不住地缩了缩脖子。 “可,这样值得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姜楠,你可知,欢都一年的红利有多少么?” 他见姜楠露出不解的神色,商归冷笑一声,转而看向被风吹拂的车窗外,即使他再生气,还是细心地伸手,掠过姜楠,轻轻地拽住被吹起的车帘,他说道: “方才我似乎说过,魏国临渊城与奉鸣城合为一城,改名长安。因此如今的旧行宫在他们看来不够宏伟,三年前便开始筹备新行宫的建造。你看啊,我父君登基才五年,在他登基的第二年,便有了重新规划两城且建造一座新行宫的钱财。你说,这样的巨额钱财,靠姜氏商号几年内能做到?” 商归长长一顿,语气是无尽地悲哀,“单纯的依靠姜氏可做不到啊!” 姜楠还记得七年前刚来魏国,这个国家的一切都是蓄势待发差一个契机的模样,它穷得连筑坝都要硬挤出钱来,更别说现在的规划。 姜氏能赚钱。姜楠在七年前能猜到,但姜氏在几年里赚到可以让一个国家大兴土木的资金,它绝对做不到! 或者说,在现实社会中,任何一家正常合规的公司也都做不到! “商归的意思,莫不是魏国线上的管事人,与你父亲有关?” “多少是有些关系,甚至他还为那人隐瞒。” 姜楠不敢置信的反问:“就为了钱?” “就是为了这些黄白之物!” 商归戚戚笑道: “欢都之祸在几十年前便存在了,商州城地下的暗道,听说便是欢都创始人挖的。祖父为了不让魏国成别人谋取私利的地方,在当年便赶了那人离开。听祖父说,后来那人买下了赵国欢都的地下。这些年来,祖父一直以法治国,律法严谨。除了想让魏国越变越好之外,更是想用严厉的律法断绝那些想要加入欢都心思的世家。” “欢都就像是一场疫病,它无声无息地遍布其余五国之内,潜移默化地腐蚀着那些国家。之前因祖父在世,他重律,将魏国守得固若金汤,把这场疫病强硬地隔绝在魏国国界之外。然而却在祖父薨逝之后,魏国内便再也无人能如此阻挡,它开始慢慢地蔓延至魏国上下。” 姜楠瞬间理清楚了,她逐一分析道: “沈妃是欢都的楚国管事之一,昌永高氏在二十一年前为了钱财想入欢都,所以害死李丘澜母亲。李丘澜的母亲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交易的筹码,或者说‘敲门砖’。后来他们怕事情被李丘澜知道,才选择送他去吴国,说是为他好让他去避难,实则是想方便行事不想李丘澜记恨。” “魏国在几年前先王薨逝之后,便也入了欢都,才有了足够了钱财将两城合并,再建一座新行宫。半年前的温穗衣事情,又是魏国里的人,借欢都打压你。你父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其实一直知道幕后之人是谁,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温穗衣战败损害自身国运,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人加害!” “如今,你和李丘澜出现在欢都,实则是各取所需。” “那…崔九呢?莫数先生是崔九的人,所以,崔九他在这件事里又扮演什么角色?” 商归注视着姜楠,双眸渐渐悲凉,“为,因欢都而死的亡魂,讨回一个公道!” “施崔朋?” 商归摇了摇头,“不仅仅是施兄,更是为了十七年前因那场战役而死的百姓和士兵!” …… …… “九郎,孤的九郎去哪了?!” 赵国京都的宫闱内。 身披斗篷的崔九,戴着青铜面具,跪在深秋叶落的宫殿门前。 傍晚时分落了一场小雨,因此这些一块块拼凑在一起的石砖缝隙里还沁着浓重的水汽。 他在十七年吴国火海之中活了下来,便因此落了一身的病灶。 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天气,还跪在这样湿冷的地方。崔九从膝盖之处,便一直隐隐在作痛。 但面对宫殿紧闭的木门里,一直在咳嗽的君主,他没办法不听君主的指示。 毕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只要那人没说,他便不能起来。 这是这个世间的礼制伦理,也是崔九认为的为人之本。 这时,从不远处传来匆匆的步伐声。 素日里端庄的赵后,此刻神色紧张,她来到崔九身前,若有所思地深深地瞧了他一眼。 紧接着,她往崔九身前逼近一步,向其质问道: “你又做什么了!” “做了一件无愧于心的事。”崔九回答。 “七年前也是如此,若不是你执意为之,十一郎又怎会被迫送到魏国为质,现在魏、赵战争不断,你,你可有担忧过十一郎如今在魏的处境?还是说,九郎你不甘,想要争抢这个位置?” 崔九听罢,眼眶里沁满泪水,他把头一歪,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夫人。 他带着病灶一直跪在这儿的病痛,都不及眼前夫人这席话让他痛苦的万分之一。 他梗着喉间,思虑半晌,就像是认命似的,用他满是灼伤的手,取下盖在脸上的青铜面具,接着拂下斗篷的连帽。 他将自己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就这般,展现人前。 他唇畔勾着,就似鬼一样。 他说:“王后说笑了,崔九都这副模样了,还能与十一郎争什么呢?” 第155章 怕是坐不得 崔九这副模样都十七年了,眼前的赵后还是接受不了这副可怕容貌带来的冲击。 她虚虚地往后退了一步,慌忙说道: “你快把样貌挡住,都这副模样了,大晚上就不要出来吓人了!” 崔九的眸子里蕴着水汽,他注视着眼前雍容华贵的女人。眼眶里的泪水,从他坑坑洼洼的肌肤上缓缓地滑落。 “王后说得是,崔九这副样貌,就不该出来见人!” 崔九仰起头,缓缓地将面具戴了回去。 “咳咳,九郎如今是翅膀硬了对么!”从宫殿内传来一阵怒吼,随之而来的是什么物什被掷地碎裂的清脆声音。 女人深深地瞧了一眼崔九,随后转身走向宫殿。 在侧的宦官为其将门推开,迎面而来的是一位老态龙钟的男人。 他看似有六七十岁的样子,左手被一位身着墨衣的男子搀扶。 女人看到男子也在,她神色微微发怔,紧接着她走向老者,不着痕迹地从他手中接过老者的手,说道: “陛下莫要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老者看了一眼身侧的女人,紧接着他将视线落到了跪在地上的崔九身间,“九郎,这今后的纠察司,你怕是坐不得了。” 崔九扬起头,不敢置信道:“陛下?” 赵国君主松开女人的手,他一边咳嗽,一边步履蹒跚地来到崔九的眼前。就像是这十七年来,每一次他要夺下崔九手中的势力时那般,“其一,赵国境内,来了楚国公子李丘澜和魏国公子商归,你身为纠察司都督,你当真不知道?” 他见崔九沉默,便继续说道:“其二,你明知欢都与赵国之间是唇齿相依,无法割舍,密不可分,却任由他们在里头闹事。你身为赵国纠察司都督,可有考虑过赵国上下?” “其三,赵、魏两国半年间战乱不休、血刃相见,你明知十一郎因此在魏国处境囹圄,却还放任魏国公子商归回国。你身为……”老者缓缓地一顿,神色复杂,良久他继续说道:“身为纠察司都督,你可有考虑过十一郎在魏国该如何身处?” “因此,这纠察司都督,你九郎坐不得!” 崔九问:“那陛下打算让谁来坐?” 君王侧目看了一眼一直恭恭敬敬矗立在身后的墨衣男子,唤道:“七郎。” 七郎施崔廉当即跪地,高呼:“陛下。” “这纠察司都督,你可想坐?” 施崔廉抬起头,先是瞧了崔九一眼,紧接着他缓缓地埋下了头,“儿臣……儿臣……” “只用回答想与不想。”老者威严道。 将头紧紧贴在地上的施崔廉在昏暗之中,在所有人没有注意下,他缓缓地勾起唇畔,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随后他故作犹豫,郑重说道: “儿臣想,儿臣想为赵国尽忠!” “好!好!不愧是吾儿!”说罢,老者宽袖一挥,苍老的眸子看向赵、魏边境方向,“商别离这个狗东西的狗孙子,他还真以为能平安逃回魏国?” 崔九支在地上的两手微微地握拳。 他心中疑惑,因为商归离开的时间和线路是他给他安排的。 难不成,是自己身边有什么人出卖了他? 当崔九走出这座漆黑的宫闱时,在宫门口久等的管年牵着矮脚黄狗上前,递了一封信给他。 崔九揉了揉还在痛的膝盖,矮脚黄狗则是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脚,他笑了一声,随后弯下身,揉着着狗子的脑袋,向管年问起:“这是什么?” “莫数先生的信件。”管年回答。 漆黑孤寂又庄严肃穆的宫殿之前,崔九立在被雨水浆洗过的青灰色石阶上,手中捏着信件,里头短短的记着八个字。 “商归之事,是我所为。” 崔九顿时明白一切,莫数先生怕他被连累,所以下了这一步。 那可是大闹欢都府啊。 这世道没有不透风的墙,迟早他的…他的君王会知道这件事。 到时候的问责可不会如现在这般,只是卸了崔九纠察司都督的职位而已。 …… 魏、赵之间的战争不断,赵王想要活捉商归,以此向魏国交换在魏为质七年的十一郎,施崔孝。 又因魏、赵之间此前就傅蔼先生之死,协商暂时停战。 所以商归得抓,但不能让人马上知晓是赵国出兵,起码不能留下让人审判的证据。虽然大家心知肚明是赵军,可世人没证据,到时候赵国矢口否认就行。 厉万苏还记得,以往的世道,各国之间总是会一言不合开战,如今却讲究一个名正言顺、师出有名。 让天下百姓归心,成为正义之师,成为民之所向。 这样的风气转变,许是和几十年前的圣人周游列国,教化之后有关。 那批圣人的弟子都长大了,成了各国的政治要员,他们也带出了一帮弟子,弟子的弟子又秉持着信念传承。 循环不息、继往开来。 各种思潮的碰撞,潜移默化中让原本礼乐崩坏的混乱战国,渐渐地走向礼制重塑、道德重塑、规章重塑的文明时期 因此若商归被抓之事让魏国知晓,他们很有可能会士气大涨,用以救王室子弟为名,名正言顺的出兵伐赵。而厉万苏或许就会成为平息怒火的卒子,如七年前边境的刘将军一般。 此事的可能性太多了,所以厉万苏不想成为那个挑起两国战祸的千古罪人。当他收到密令之后,第一时间连夜带一支亲信埋伏在商归必经之路上。 毕竟,信中只说让他活捉商归,又没说怎么抓。 …… 动物一直比人类敏感,因此能更早发现周遭的环境是否隐藏着危险。 当瞿是非和褚复同时发现马儿不再走动了,便扯着缰绳,互相看了一眼,沉默地直视前方山坳。 他们俩都是行军出身,尤其是褚复,他可以说是自小就在军营里长大。 这样的左右两边是山体,中间是一条悠长、曲折古道的环境,若他们是敌人,也会选择在两侧山间埋伏。 车厢内,听见外头传来马儿嘶鸣声,姜楠睁开迷离的双眸,刹那间,她似乎瞧见,商归从她身前绕开。 她忙抬手扯住欲要往车外走的商归,将他的衣摆轻轻地捏在手心,她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眶,轻声地向其询问道:“怎么回事?” 第156章 赢下这一局 “当是有埋伏。”商归回答。 他蹲下身,取来姜楠睡前怕将自己误伤的匕首,将它送到姜楠的手中,继续说道:“姜楠要记住,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只用躲好就行。” 说罢,他在姜楠担忧的神色之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之后,便拂开车帘,俯身踏出车厢。 “你出来做甚?”瞿是非蹙眉瞧着正站在马车上的商归,没好气地问起。 “不出来难不成一直僵持着?” “那你也不该出来!” “他们想抓我。”商归身形挺直,站在马车上,注视着这条在两山之间的漆黑古道。 穿堂风吹起他的衣袂,在寂静的夜幕里,发出“簌簌”声响。 他浅浅淡淡的话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说别人。 “那,闯过去么?”在另一辆马车上的褚复向商归问起。 商归沉默地摇了摇头。 赵国欢都城与魏国商州城,因怕打仗,彼此之间的军旅借道直驱本国,因此两国之间极其有默契地没有特地修路。也正因如此,让往来的旅客们走出了不少的道。 而商归选的这条,是崔九给他的建议,且还建议他在戌时三刻再走。 他说,因为只有这个时间走这条道,才不会遇到赵国的赵边骑。 如今遇到了埋伏,怕不是崔九那边出了意外…但愿丘澜那边无事。 商归心中想着。 随后,他一撩衣摆,往瞿是非身侧一坐。他看着明显有伏兵的地方,从腰间取来包着蜜饯的油纸,打开后,自己先取了一块送入口中,紧接着他递给车厢里的姜楠一块,然后再将这包蜜饯递给瞿是非。 瞿是非捏起蜜饯,神色不解,但还是照做的将蜜饯送入口中。 随后商归再是把手一伸,将这包蜜饯递给探出脑袋打量情况的褚离,说:“大家先吃蜜饯休息一会儿吧。” 褚离满脸疑惑地接过,将蜜饯分给她那辆车里的人。 “怎么回事?”褚离递了一块给眼盲的温穗衣,说着:“为何公子要停在这儿,岂不是受制于人了?” “可若盲目地闯,我们应当也过不去吧。”以昉取出后腰上的短刃,捏在手中戒备一二,“我们就七人,可方才我大致听了一下,似乎古道那边有百余人。那地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除非我们绕道而行。” 温穗衣手中捏着蜜饯,“方才我听你们一路说来,似乎你们并不知晓商公子来营救我的事,你们是巧合间遇到了一起?” “是啊。”褚离应道。 温穗衣沉思一瞬,她唇畔缓缓地一勾,“也许,我们很快就有神兵相助了吧。” 隐在山体两边的厉万苏,他手中拿着红缨枪,几次看向这条古道的尽头,那两辆马车。 “将军,那两辆马车为何一动不动?”在他身边的小兵好奇地问起。 厉万苏沉默地注视。 “将军,要不我们去抓他们吧。毕竟他们就这么几人。”他在身边的小兵又说。 在其身后的士兵听罢,纷纷点头。 厉万苏双手环胸,他身为带兵打仗的将军,习惯性的猜测各种可能。 马车忽然停下,就代表他们心中戒备,也就代表或许知道了这里有人堵截。 既然猜到了,掉头离开也是个选择。 可为何他们久久不走,一直停在古道的路口? 这一举动,唯实有些一反常态。 难不成,是…… “他们在等人!”厉万苏惊恐地抬起眸子,他刚是一举手中的红缨枪,想让众士兵去抓人。 却不想一支箭矢从他们更高的崖上“咻”的一声,迅疾地朝着商归而来,箭羽直直地钉入商归侧边的车框上。 瞿是非当即拔出利刃戒备,褚离、褚复、以昉,同样是跃到了商归身前。 “怎么回事?” 还在车厢里的姜楠发现事态不对,刚是爬了出来,便被商归抬手抵着她的头,将她按了回去。 “你干嘛不让我出来!” “姜楠在里面待着就是了。” “……嗯?” 姜楠可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人,她捏着匕首,再一次钻出了车厢,手脚并用地坐到了商归的身侧,“我也能保护你的!” 商归叹气看了姜楠一眼。 随后他抬起眸子,淡定如常地直视这条连接魏、赵之间的古道。 如今的天上没有月光,唯有星辰,因此古道昏暗得很。 “诸位,回到各自车上,我们可以前行了。” “溯洄,可是有人刺杀你啊?”褚离不敢置信的问起。 商归唇畔浅浅一勾,“无碍,走就是了。” 这边众人无奈听令,回到各自马车上,打算前行。 而厉万苏那边,他忙问起:“到底是何人射出此箭矢,不想活了是么!” 在他身侧的小兵匆匆解释:“将军,不是我们的人!” “那是?”厉万苏抬起头寻觅。 兀然间他瞧见高高的山崖上还有两人。 月黑风高,唯有星辰。 他看不清是何人,只见到那人手中似乎拿着弯弓。 忽而,高处传来了女人的喊声: “赵国的厉将军,你是想抓我们魏国的商公子,交换你们赵国的十一殿下么?” 厉万苏抿着唇,此刻对方是谁都还不清楚,他暂时不想暴露身份。 “厉将军可别忘了,魏、赵因傅蔼先生之死暂时休战。你方说我魏国未开城门导致先生之死,我方说你赵国派兵围追堵截先生,后杀了他,你们罪责更重!两国各有说辞,一时间难以辨别谁对谁错。” “可若现在……” 站在高处悬崖上的女人,举起手中的箭矢,对准底下坐在马车上的商归,“可若现在,在你们赵国境内,在你们赵边骑的眼皮子底下,我们魏国的公子商归,死在了这儿。你说,今后局势该如何?” “魏国人是疯了么?”厉万苏低语。 然而站在高处的女人则是继续说道: “在马车上的诸位同袍听着!因为我们寡不敌众,让溯洄公子被赵国人绑走。你们可知后果如何?” “我们的筹码少了,我们的城池又会被掠夺,我们的百姓更是会遭殃。所以,诸位身为魏国人,要以大局着想。若有赵人出手,我们先行将公子杀了再说!” “只有这样,魏国长安城里的筹码能保住;只有这样,商州城才不会又被掠夺;只有这样,民愤和士气将起;只有这样,魏国才能赢下这一局!!” … 第157章 我们出手么 站在山谷高处的女人声音继续传来: “诸位同袍要谨记,我们,并不是为一人而守魏国!应当是一切,为了魏国!!” “疯了吧,还能这样?”厉万苏不敢置信地小声低语。 魏国人竟二话不说,打算杀他们的魏国公子? 那女人似乎听见了厉万苏的低语一般,她回答道:“厉将军,你可别不相信。十七年前,你们赵国施公子死于吴国后,你们赵国可是获利颇多。” 站在高处的女人长长一顿,随着底下古道上的两辆马车缓缓行驶,她娓娓道来: “不如,我来给你说说,溯洄公子若在这儿死了,接下去会发生什么。魏国上下一条心直取你们赵国此事就用不着多说了,而且,很有可能你这个将军,会像七年前那般,献上自己的首级用以平息魏国上下的怒气。因此,你真的考虑好了,要动手么?你真的能够做到,在我们偷袭之下,保下溯洄公子的性命么?” 这条不长的古道。 姜楠曾经携着傅蔼先生的遗体,带着狗娃和孟好喜,一路走到魏国边城商州城。 她当时只是觉得这条路长,且碎石很多。 但从未如今夜这般,心中恐惧,后背冷汗涔涔。 她明白站在高处的那人这番话语的用意。 那人是打算和暗处抓商归的赵兵玩一场赌博,就赌赵兵不敢出兵抓商归。 因为高处的那人将自己的筹码摆出。 她告诉躲在暗处的赵兵,她知道他们想要抓商归换自己的殿下,可她为了魏国,可以选择杀死商归,用以嫁祸赵国。 只要一切是为了魏国,她不会在意自己杀了谁,而在意自己杀了一人之后能获得怎样的利益。 她冷静且理智,坚毅又从容不迫。 是厉万苏带兵打仗多年,从未遇到过的对手。 魏国究竟有什么魔力,怎么出了一个又一个让人棘手的女人。 厉万苏捏着手里的红缨枪,喉间吞咽。 此时,在两山之间的马车,已然缓缓地行至古道一半。 “将军?我们出手么?”一旁的小兵问起。 厉万苏垂眸瞧了一眼在他身旁的小兵。 出手么? 若出手活捉商归还好说,一切皆大欢喜。若没抓到,让商归死在了这条古道上,今后的赵、魏之间必将血流成河。他这个赵国将军,可能会成为今后史书上浓重的一笔。 并不是写他如何骁勇善战,而是写他如何贪功冒进,追截傅蔼先生没几天后,又追截魏国公子义王商归,导致他死在了边境,从而引发了这场战祸。 没人会在意,是否是君王给他下达的命令,因为君王给他下达的是密令,并非是盖上国玺的圣旨。 反过来一想,君王或许也看出了这层,是打算推他上前。 其实,死他厉万苏一人不足为惧,毕竟当他坐上了这个位置之后,就将一切生死置之度外了。 可,他身边的,这一百余人亲信呢? 他们被他一手带出,他们相信他会给他们带来吃饱喝足的生活才这般信任地跟着他。 … 这步棋,他要是落子落错了,这些人怕是都要死吧? 他忽然想起早间收到的莫数先生的密信,传信的人说:让他在无法抉择时打开。 厉万苏忙把手里的红缨枪交给身边的小兵,说:“你帮我拿一下。” 接着,他取出腰间的密信。 他在山体的掩体中,借着昏暗的光源,缓缓地打开,上面仅写了一个字:“哭。” 厉万苏顿时明白了什么。 他抬起手,示意众人莫要出手。 众人不知,在几天后赵国宫闱的御书房里,厉万苏手上缠着绷带,跪在君王的脚下,抓着君王的衣袍,哭诉自己那晚是如何拦截商归,却被他反揍成如此模样,求君王出兵给他报仇! 当然,一切都是后话。 十一月二日的这一晚。 姜楠抱着匕首,坐在商归的身侧,她很紧张,但又不能表现出来,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商归闲聊。 “商归,你之前说的,被你祖父赶出商州,又在欢都买下地下城邦的人是谁呀?” 商归垂眸看着姜楠,看她说话的时候抱着匕首谨慎地环顾四处,这分明不是与他聊天的模样。 她三心二意的样子,看得他有些想笑,“听祖父说,她叫刘默一。” 姜楠此刻正聚精会神的戒备,因此没听见商归在说什么,她只知道他说话了,便继续没话找话地问起:“商归啊,你是怎么在欢都找到我的呢?” 商归明白姜楠此刻的心境,想用聊天来缓解紧张。他唇畔的笑意不减反增,即使知道她或许没怎么在意他在说什么,但他还是慢慢地回答她。 “当时,是崔九告诉我你在欢都的。” …… 马车行驶得不快不慢。 一路上,姜楠的脑子里想到什么,便随口问出。 而商归则是听后,总是认认真真的回答姜楠的问题。 当驶出这条漆黑曲折的古道后,姜楠把手上的匕首一松,整个人松懈下来,呼了一口气,“没事了。” “嗯。”商归在一旁点了点头。 “商归,方才在悬崖上的人是谁啊?”姜楠把匕首收入怀中,这才好生的向商归问起。 “是高萱师姐。” “阿萱?!” 都说夜半不要说别人,正当姜楠唤出高萱的名字时,瞿是非扯着缰绳,接过他们的话,说道:“她此刻就在前方。” 只瞧在漆黑边境战场上。 当两辆马车停在战场的半道,墨鸦霎时从残垣断壁上腾飞而起。 披着大氅,手中捏着一枚弯弓的高萱,她身侧跟着一位没见过的少年剑侍,站在两辆马车之前。 她抬起头,面上悬着淡淡的笑容,迎向坐在马车上的商归。 …… 此刻,高萱的剑侍和瞿是非坐在车外。 车厢内,高萱坐下之后先行向商归行了个礼,“公子。” 七年后的高萱,沉稳内敛不少,她似乎察觉到了姜楠的视线,便向她点了点头,“姜楠也好久不见了。” “嗯。”姜楠微微颔首。 第158章 万事开头难 不知为何,姜楠总觉得高萱不一样了,不仅仅是她长大了,连她的语气和神态都和以前很不一样。 高萱接过商归递来的茶水,又一次抬眸看向姜楠,“姜楠为何这般看我?” 姜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什么,就是好久不见,想仔细看看你。” 她的话语刚是落下,坐在她对面的高萱倏地凑了过来,惊得姜楠下意识将身子靠紧身后的车厢。 高萱抬起手,轻轻地一点姜楠的脑袋,“笨蛋姜楠,与我说话若还这般客气,小心我拿拳头揍你脑袋。” “呃……”姜楠一愣。 高萱再次抬手,只不过这次手中是一枚小葫芦,“这是我新酿的酒,姜楠要不试试滋味如何?” “可行!”姜楠忙双手接过,露出笑颜。 “果然,还是个酒蒙子。” 他们接下来的这一路,是平平安安的入了商州城。 姜楠有些好奇,她撩起车帘,看着商州城在夜幕之中的昏暗街道。 “我们为何能这般简单的进来,守城门的士兵不查一番么?” “笨蛋姜楠,你也不看看这两辆车里都是什么人物,他们敢探查么?”高萱抿着笑,看了一眼正在闭目养神的商归,然后取出腰间的另一枚酒壶,取下软木塞,将壶口对准唇畔,饮了一口。 紧接着,她将手搭在唇边,做了个小声说话的手势。 商归自入欢都后便没怎么睡觉,离开欢都后又要和古道两旁的赵兵对峙,如今终于得闲能休息一会儿了,便闭上了双眸。 姜楠同样是看了一眼商归,随后她抿了一口高萱新酿的酒,好喝的滋味,让她忍不住凑到酒壶口看了很久。然后,她声音放轻,“阿萱,我记得,这里不是有个刘县令么?” “他被罢官了,是他间接害死傅师伯,罢官还算是小惩,现如今是我来守这座城。”说着,高萱唇边溢着笑容,或许是饮了酒的缘故,她的脸颊上泛着红晕,“姜楠可别不舍得喝,我酿了很多,都藏在长安城,你的别院里。” “我的别院?”姜楠放下酒壶,好奇地问起。 “溯洄师弟在去年给你买下的。”高萱看了一眼还在闭目养神的商归,挑了挑眉说道。 “是姜楠在姜氏的分红,去年以昉拿着那笔钱不知如何是好,来问我怎么办,我便代劳了。”商归眸子未启,回答道。 “嘁,如今的长安城地价贵得要死,分明你自己也添了一部分进去。”高萱接过话茬。 商归缓缓睁开双眸,他看向姜楠,“姜楠会不会觉得我越俎代庖了?” “自然不会。” 毕竟这里的钱又不能提现到现实世界,她因此没什么真情实感的概念。何况买了房子也行,以后若她反复回来,还能有个落脚的地方,而不似前两次穿越那般,总是要暂住别人的家中。 高萱饮了一口酒,笑着说:“我就说姜楠不会生气的。” “嗯?怎么说?”姜楠好奇地反问。 高萱回答:“其实这个主意是我提出来的。他们一开始还在犹豫,觉得这钱毕竟是你的,怎么使用该是你来决定。可是,姜楠应该也明白,一大笔钱,没有归属很容易引起一些人的注意,然后他们就似蝇虫一般盯着不放。” 姜楠点了点头,“这很合理啊。” “但这座房子落在我的名下。”高萱继续说道。 高萱或许怕姜楠回到长安后,看到房子归属问题与她有了隔阂,便直接说起。 “这也很正常啊,我又不在长安,你们又需要处理一大笔钱。将钱变作固定资产,找了个信任的人转移她的名下,这样的操作十分合理。” “姜楠就不怕我抢占?” “阿萱你在说什么?你又不是这种人!” 高萱听罢,又忍不住地凑了过来,抬手捏了捏姜楠的脸颊,“果然,姜楠还是这么可爱。” 姜楠捂着脸,诧异地看着高萱,这家伙,性子真的变了许多。 高萱则是继续说道:“姜楠,今晚我们一起睡好不好?” “你,你何时变得与我这般亲昵了?”姜楠不由得问出心中疑惑。 “毕竟太久没见了,我真的好想你啊。”说完,她两手一张,扑到了姜楠的身上,传来了好闻醇香的酒气。 到了商州城县令府上。 马车里众人纷纷下来,由小厮、婢子们安排住处。 手里提着带锁匣子的姜楠,她比高萱矮了半个脑袋,刚是一下马车,便被高萱一手揽住脖子。 高萱就似喝醉了似的,一边支着姜楠,一边说道:“姜楠这些年都去哪了,他们都说你死了。我问了溯洄,溯洄又说你没死,只是回家了,过段时间就会回来。” 姜楠认为高萱是真的醉了,便依着她,顺着她的力道,与其他人挥了挥手,便与她同行,“是啊,如商归所说,我只是回家了而已。” “姜楠的家又在哪呢?” “很遥远的地方。” “你会带我们去你家么?” 姜楠漾着笑意,神色温柔地看着高萱,她并未言语,而是在心中做了回答:若有机会,我也想带你们去我家看看。 到了高萱的房间。 姜楠放下手里的东西后,小心的将高萱搀扶到床上,帮她褪下皂靴,又从她手中取下那枚被她紧紧捏着的酒葫芦。 接着,姜楠往高萱的身侧一躺。 “阿萱这几年过得如何?”她轻声询问。 高萱侧过头,看着姜楠,“很累。姜楠知道么,女子从政真的好辛苦。我们是为了理想走上这条道,可总有些人,会将我们的理想当做打压别人的手段。我同穗衣一样,在山水关遭遇了不下十次的刺杀。只是我侥幸躲过了,可穗衣没能躲开。” 那些人借女子从政打压商归,因此盯上了高萱和温穗衣,不知为何,姜楠有些心疼。 她同样是将头一侧,看向高萱蕴起水汽的双眸,温柔道:“万事开头难,我相信以后一定会变得更好。” “我也相信。”高萱应道。 “阿萱,我能问你一件事么?” 面对姜楠唯唯诺诺小心翼翼询问的模样,高萱忍不住抬手一点姜楠的脑门,“别用这副可怜模样,你说就是了。” 姜楠揉了揉脑门,犹豫了一会儿,缓缓问起:“阿萱方才在崖上说,若商归被赵人抓走,你就射箭杀死他。” “是的。”高萱侧过身,抬手驻着脑袋,看向姜楠,缱绻说道:“我是说了这样的话。” “那事情真到了那步,你真的会杀死商归么?” 高萱沉默半晌。 良久,她迎向姜楠,眸光微微变换,只见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若真如此,我会杀死他!” 第159章 在下人命棋 高萱见姜楠神色微微变换,有茫然亦有不知所措。 她想起姜楠或许不知其中细节,双眸渐渐变得柔和,解释道: “姜楠,在这个世道行路,友谊并非是同归。就如,我和韩师兄之间,他是韩国王室,而我如今在魏国从政。我今后一心只为魏国计,也许我今后的计策会触及到韩国利益,但我不可能因为韩师兄的原因,改变我的计划。人生的道路总有千万条选择,我只求无愧本心而已。” “同样,小师弟溯洄,他身为魏国公子,只身入赵国行这般危险的事,有一定的几率会使魏国今后遭受风险。我不能因为他是我的小师弟我认识的人,而背弃我的理想,让魏国陷入囹圄。在这危险随时可能来临的时候,总要有一个理智的人做出选择。何况,众争之地勿往,小师弟既然做了这个选择,那他便已然做好了承担一切责任的准备,包括付出他的性命。” 姜楠双眸微微垂下,她其实能理解。 商归入赵国欢都,本身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他既然做了这个选择,那对带来的风险自然是要无怨无悔。 所以他当时出了马车,坐在车厢外头,让自己处于一个危险的境地,是他同样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了高萱,让她以他作为人命棋子来落子,从中谋取一条生路。 “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呢?这样下棋会不会太过激进?” 蓦然间,姜楠似乎想起当初在欢都府,她和商归说要用自己入局时,商归不同意的偏执神色。 其实,他们俩真的很像。在某些事情上,总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只不过,她不会死,可他会死。 “因为,我们无人可帮。”高萱怕影响姜楠心中的澄净,但又怕她不知道背后的缘由,盲目地相信一些人,便开了一个头,想让她了解这个世间究竟有多残酷。 “为何?是沈一正不帮你们么?” 高萱看着姜楠,神色复杂,以往她能看得出来,沈一正和姜楠之间的一些细微的不同。 就像是互相吸引一般,师叔与姜楠,总是会不知不觉的坐在一起,斗嘴、打闹,但师叔这个人……他是一个心思深沉的人,他所行之事总是让人看不透。他每当遇事,总会做出一个最理智的判断和最残酷的抉择。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舍弃身边最重要的人。 而姜楠不同,她表面看着懒散,但很容易共情。像姜氏商号,姜楠或许不知道,当她去到长安后,将会遇到一个怎样的姜氏。她这样的性子,太容易被她师叔拿捏了。 因此,高萱还不如将一些事情点出来,浇灭姜楠心中的那团火焰好了。她思虑罢了,便说道: “其实,沈师叔早就知道穗衣没死,也一直知道她被关在欢都。” 姜楠狐疑,她忽然想起,在欢都遇到以昉和褚离的时候,她们不知道穗衣活着。所以她一开始还以为,这件事商归知晓,沈一正不知道。但同时也在好奇,这对师徒之间的信息差究竟是怎么造成的。 高萱继续说道:“因为师叔觉得,救一个穗衣,影响他在欢都布局这不值当。而且很多人,都在默认穗衣得死。” “很多人?” 姜楠有些诧异这个用词,一下子,原本都快困了的她,顿时脑子清明坐了起来。 高萱举起手,她躺在床上,神色淡然地看着自己的五指,“多年前,师叔在欢都里便埋下了不少暗子。” “高许增?” “以师叔的心思,欢都里的暗子不仅仅只有高许增。”高萱摇了摇头,忽然想到什么,转而继续说道:“姜楠没觉得七年前,高许增拿走册子这个举动很奇怪么?” 姜楠双手环胸,微微沉思。 高萱将手放下,说道:“高许增入欢都,是为了李丘澜的母亲。既然如此,他为何在身份泄露有危险的时候,只带走关于赵国粮食战的册子呢?” “对啊,他既然是为了李丘澜的母亲入欢都,难道不应该带出关于楚国的证据?” 姜楠被高萱一点就通。她终于发现了这件事里面的逻辑漏洞,她开始顺势一点点的逆向思维,将所有事情试着串联在一起。 当溯源之后,所有不合理的矛盾,最终,都落到了一个人的身上——商归。 当初那本册子,其真正目的并不是掀翻赵国,而是让商归借此拿回身份! 想明白的姜楠忙继续说: “十二年前,沈一正和宋廿道长入欢都营救商归,其实已经导致高许增身份泄露了,然后七年前,欢都高层应当是调查清楚打算动手时,高许增却提前逃走,带离册子。高许增当时知道自己必死,因为欢都里的刘老大会追杀至天涯海角,因此他便做了个策略,带走关于赵国的册子……成就商归!” 姜楠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她发现自己站在真相门外,她有些惊恐地说着,“是的,把目前发生的所有的事情串联到一起,都在指向他们一直是‘推着商归前行’!!十七年前的吴国撤离和在魏国谋划,十二年前的欢都救援,再到七年前的商州册子!所以,穗衣的事情…” “也是为了成就小师弟。”高萱语气无奈。 随后她略带心酸地看向坐在她身侧的姜楠,感慨她终于发现了整件事的不寻常之处。她更希望她经过这些事情,莫要再为她那位可怕的师叔起一些痴意。 因为那个人,从骨子里便是冷漠至极。 他任由温穗衣一步步赴死,即使后来知晓她没死,还是毅然决然的选择封锁她活着的消息。 他任由路闫师叔死在他儿子路林的手里,即使知晓傅蔼师伯会因此失望而离开故国,依旧是落下了这颗棋子。 他,其实一直是在下人命棋!! “这,穗衣战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非要成就商归?” 姜楠此刻的心思全在这些事情上,因此还没想起问候沈一正这个家伙,她忍不住地喃喃向高萱问起这件事的缘由。 第160章 谁也说不准 是实在的。 其实姜楠现在自己也搞不清对沈一正到底是什么心思。 以前确实对他动了一点心,但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且她本就知晓那家伙不是个好人了,如今听到这些,她不仅没有惊讶,甚至觉得非常符合他的人设。 高萱一怔,她还以为姜楠释然了,便解释道: “欢都里还有一些沈师叔的暗子,他从暗子传来的信中得知,魏国内有人要借小师弟提出的‘女子从政’政策,加害小师弟。所以他打算借力打力。但如何打,怎么打,与误入其内的穗衣无关。甚至在他看来,她死了最好,到时候的民愤足矣压死那位幕后之人。” 姜楠不敢置信,“可阿萱不也是差一些成了这局里面的棋子?你可是沈一正的师侄啊!” “是啊,无关我或是穗衣,只要是‘女子从政’的得利者,只要能造成全国哗然,都是卒子。只不过,我运气好,避开了这局,成了旁观者。” 高萱却是无所谓的一笑,仿佛是习以为常了,她继续说道: “所以啊,当小师弟打算兵行险招走这一步的时候。一开始我站在棋局之外旁观还有些不解,毕竟趋利避害乃是人之本性,何况此事的最终结果对小师弟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可小师弟却说:君子立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才终于明白,比上客观下棋,还有一颗名为‘心’的跳跃。” 高萱最后隐去了当时商归与她说的另一句:若最终他的选择错了,若因此导致魏国受难,劳烦师姐无需在意小师弟,下手便是了。 “沈一正真是个混蛋!”姜楠忍不住地咬牙骂道。 …… 这场借“女子从政”打压商归而引起的博弈,几番势力互相交锋对弈下,成了如今这般局势,或许这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结局吧。 可这也是各国年轻的一代,第一次联手赢了那些幕后操控的人,也是他们第一次合力挣脱了那些缠绕在他们身上的无形却有力的线丝,更是他们找到了能追查到他们的线索。 姜楠听完这一切之后,情绪激荡,她已然无心睡眠,唯有趴在高萱的身边,“阿萱,你知道的,我也不太会说话,我只想问问,你们这一路走来,累么?” 高萱露出温和的笑颜,“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即使再累,我们也会走下去。我相信,等到海晏河清,我再回望走过的一路,定是感慨大于疲惫。” 说完,她轻轻揉了揉姜楠的脑袋,“笨蛋姜楠,你现在不困么?明早你可是要早起赶路呢。” 姜楠抬起双眸,一双澄净的眸子里,透出满满的疑惑,“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些事,总觉得理不清,还缺了很多细节。” “事情虽说复杂,但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而不是靠你在这儿想破脑袋,最后还亏了身子,那可得不偿失了。” 姜楠点了点头,她刚是把头埋在枕头里,又匆匆忙忙地抬起,迎向高萱,再问:“可为什么,一定是商归呢?” 高萱摇了摇头。 “那商归知道这件事么?” 高萱沉默一瞬,姜楠顿时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了端倪。 原来商归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从七岁开始,拜沈一正为师之后,便成了他的棋子。 姜楠垂下双眸,语气带着丝丝的悲凉,“阿萱。” “嗯?” “我想说,如果哪天……你们需要用商归的性命交换什么的时候,像今天这样抉择的时候,能不能…放过他呀?” 高萱犹豫,可她最后还是回应道:“好…” 高萱心中早已冷静地做出了最明智的判断。 她本可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告诉姜楠。她如今身为魏国官员,是她好不容易借“女子从政”的机会,走上了这条从政的道路。因此她不会背弃自己心中的理想与信念,只要是为魏国今后发展有利的决策,她一定会忠诚的走下去。当然,不管是不是杀死小师弟商归。 就比如一开始穗衣在欢都的这件事。某种情感上,其实高萱骨子里还是与沈一正站在同一条战线。 她站在局外,客观来看。穗衣不该救,更不该是商归去营救。 虽然高萱将温穗衣视作好友,年轻的时候与她有着约定。但观察这次的全局,把穗衣当做一个陌生人。 那便可得出—— 为一个已然没有价值的,眼盲了的人,搭上未来前途无量的,义王商归的性命,太不值得了! 只不过,那人正好是穗衣而已。 然而,高萱还是答应了姜楠。毕竟,眼前的姜楠太乖了,她有些于心不忍,撒谎哄哄她也行。 何况未来之事谁也说不准。 或许,在此刻高萱都还没发觉吧,比起商归,她其实更像是沈一正的弟子。 这世道上的正义,她和沈一正有自己的客观标准,他们只求心中无愧。 可若事关自己的信仰和野心时,那么拦在眼前的道德标准,便可视情况而降低准则。 可高萱还是存了一丝丝感性。 若不是如此,她便不会将穗衣的信交给商归与他谋划救援计划,也不会在这几日为商归整肃边境,好让他平安回来。 商归离开魏国去到赵国之事,必须是一个秘密,不可传到长安城。以往的商州县令,也必须要在商归从赵国回来之前处理干净。 也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上天捉弄。 傅蔼先生死在了边境。 姜楠将他的尸首带回商州,又拜托禇复命人护送两位人证小孩去到长安沈府,她还尖锐地指出关键“懒政一刀切”。 后来,沈一正在长安城里,将这些事整理成折子,在早朝的时候提出整改边境的策论。 而高萱正因山水关治理有功,顺理成章地接手了朝廷下达的整改边境商州的旨意。 诸多巧合,造就了现在算是不错的结局。 … 十一月三日,距离立冬还有五天。 魏国边境商州城已然开始落起了小雪。 当姜楠醒来的时候,高萱早已离开房间处理要事。 她穿戴完毕,提着带锁的匣子,来到府衙门口。 瞿是非坐在马车上看了她一眼,“姑娘可算是醒了。” “瞿兄,你怎能如此对姑娘说话!”马车内旋即传来温穗衣的呵斥声。 她拂开车帘,毫无焦距的视线不知落在何处,但她能准确的从呼吸声中寻到姜楠的方位。 随后,她温柔地同姜楠说道:“姜姑娘,我们一起回长安吧?” …… 第161章 轩福城码头 马车内,姜楠将匣子放在身侧,捏起一块糕点,向温穗衣问起: “温姑娘,你可知阿萱去哪了?” 随着马车行驶,温穗衣唇畔带着和煦的笑容,与姜楠回答:“阿萱去城外了,似乎,是去核查没能入城的百姓们的户籍问题。” 说着,温穗衣取来一壶酒,“而这酒,是阿萱早间说留给姑娘路上解闷用的。” “温姑娘,那请问褚离和以昉呢,她们又去哪了?”姜楠接过酒壶,又问。 “褚姑娘和以昉姑娘一大早便向阿萱要了两匹快马,听闻是往鹉洲城的‘无为茶肆’而去。我们这一路会路过鹉洲城,若姑娘想她们了,到时候我们便停在鹉洲城外,送姑娘去找她们也可。” “那岂不是会绕路?”在御马的瞿是非冷不丁的接话。 温穗衣抬手,随之伸出一根食指落下。动作看似不重,却极其沉闷、响亮地将马车内的案桌一叩。 登时案桌上裂开了一道纹路,吓得姜楠急忙拿起桌子上的吃食和茶水。 “瞿兄!!噤声!”温穗衣对着瞿是非说完,又笑眯眯地与姜楠温和解释:“姜姑娘莫怕,我虽眼盲,但心中有数,这张案桌暂时是坏不了的。” “暂时?”姜楠抓取关键词,反问。 温穗衣笑容柔和,点了点头。 … 马车缓缓地驶出了边境商州,走在边城小道。 姜楠婉拒了去鹉洲城看褚离和以昉的建议。 就如瞿是非说的那样,这样的路线是在绕路。对一个常年在边境打仗,眼瞎后又被人抓到欢都半年的温穗衣来说,她或许更想早点回家吧,只不过自小的教养让她成为一个很好的姑娘,凡事都会优先考虑别人,包括第一次见面的姜楠。 而褚离和以昉的急事姜楠也能理解,她们当是忙于欢都姜氏的事情。 她们会御马,若带上姜楠只能选择用马车来代替快马作为交通工具,这样的话不仅仅把时间浪费在路上,还会拖延欢都姜氏的进度。 综合考虑下,姜楠认为自己这次没必要去到鹉洲城。 “那商归呢?”她继续问起。 “公子先我们一步回长安。他身份特殊,魏国上下不知有不少双眼睛盯着他看,他去到赵国欢都几日,便是在那些人的监视下消失了几天,若他再不回到长安,怕不是要出事了。”温穗衣耐心地解答道。 温穗衣真的很聪明,她即使在欢都被关了半年,消息滞后半年,但她还是能仅凭这段时间收集到的消息,分清楚利弊,明白局势。 最后便是禇复,温穗衣说他因私自离营,回虎贲营找将军郑诉领罚去了。 …… …… 从边境商州城到京都长安城的这一路,他们走走停停。 姜楠在这一路里,蓦然发现时光的变迁成了具象化。 眼前的一切不再是七年前的模样。 而是一条条大路,是一望无际的麦田,是路边背着锄头的老翁,是挎着竹篮的妇女,是拿着风车的顽童,还有一辆辆载满货物的扬着各式旗帆的各家商号。 这是一个风向。 当一个国家适合安居乐业,适合经商时。 商人们总能敏锐的嗅到商机,纷纷在这个国家里做起了生意。 而百姓们也慢慢地往这个国家而聚。 魏国在七年里,肉眼可见的变成了一个富庶的国度。 姜楠时间有着空白,因此她能很明显地看出这个国家与七年前的反差。 …… 他们一行人,在十一月六日的清晨终于到了鹉洲城不远处的城邦落脚。 这座不大的城市,它叫轩福城。 姜楠拢着大氅向身侧的姑娘问起:“温姑娘,为何我们今日要进城了?” “姜姑娘,我们此行是去往轩福城的码头,坐船回长安。”温穗衣耐心回答。 “坐船?” 温穗衣微微颔首,“因为御马需要五六日,若天公不作美,遇到大雪封道,我们或许还会被困山谷几天。而坐船不同,如今的天气暂时不会造成河道结冰,且地势又是顺流而下,应当是不出两日,我们便可到达长安城外的码头。” 前几日,他们都在城外赶路,入夜了便在驿站落脚,因此姜楠有些好奇,好奇这座城市。 她抚起车帘的一角,透过一点点缝隙,迎着随着冷风卷入的雪花,打量着轩福城的景致。 这是一个富庶的水乡。 小小的雪花从天际落到凡间。 但它还太小,一接触到地面便化作雪水。 顽童们扎着双髻,张开双手仰望天空上的雪花,他们的脸蛋红扑扑的,可爱的模样像是从画报里出来一般。 这条轩福城的街道不长不短,姜楠仅在马车里便看到了不少扬着各式旗帆的各家商号的马车在这条路上来回。 当马车到了目的地。 映入眼帘的便是此刻正热闹的轩福城码头。 这是一个因鹉洲城地貌不能擅自改动而受到泼天富贵的城市。 它位处于这片大陆最中心的城邦鹉洲城的附近,因此成了连接魏国甚至是连接一整个大陆的货运中转中心。 这儿有载人的客船,但更多的是运货的商船。 商船,它相比在陆地上运货,它更像是人类征服自然的开始。 它合理运用了大自然的运行规则。用人力建造的巨轮,承载着货物,发往大陆上的世界各地。它节约了不知多少的人力、物力还有宝贵的时间。 钦天监观星得知,今年的冬天来的会比以往都早,大概会在立冬过后的七天内,将会有一场大雪。 一开始,朝中也只将钦天监的这道折子当做了笑话,笑他杞人忧天。毕竟据史书所记,魏国以往的雪季都是在节气小雪之后才开始的。 却不料,在今日,立冬未至,便下起了纷纷扬扬的细小雪花。也正因此,各家商号才这般着急打算在大雪封河道之前,多运几趟货物,筹备物资。 然而小商号没有自己的货船,唯有凑到一起,聘请船老大运货。可时间如此紧急,能找到的资源也是有限。因此,他们便找到了其中资源最多的河运商船——写着“j”的姜氏和写着“m”的沈氏。 姜氏是近几年兴起的一家魏国商号,听说它背靠魏国,资源丰厚。 而沈氏更不用多说,自身家底便极其的丰厚,传闻,沈氏一族的资产是六国加到一起都无法与之比肩的。 因此它们这两家商号成了这儿除各家船老大之外,手握货船资源最多的商号了。 第162章 我不会听错 沈家人身着统一的蓝青色,姜氏人身穿统一的藏青色。 两家在两边各摆了一张桌子,而各家商户则是拿着货单在小雪里排着长长的队伍。 而在此选择哪家商号货运,其中也有着门道。 若是想把货运到楚国、赵国、晋国、韩国,最好是选择沈家的货船。 若是想把货运到魏国各地、吴国或者韩国部分地区,最好是选择姜氏的货船。 坐在沈、姜方桌前的是各家的账房先生和商船资源的二把手。在他们身后则是站着一排排同样是穿着两家各自统一着装的小斯。 二把手看着货单,账房先生计算货物重量,算出一个承重后的金额。 当账房先生和商船二把手纷纷盖上各自的印戳之后,他们身后的小斯便会拿着货单领着各家商号的负责人去核实货物数量、货物重量以及货物真假。 紧接着,站在一旁的魏国轩福城的亭长们便会挎着武器跟随,他们同样是需要审核一遍这些码在码头地上的货物,谨防一些不利于本国的东西借商船之便被传递到别国境内。 当一切核实清楚,各方印戳都盖上后,小斯们便会领着他们去到货物存放处的两家各自的账房二把手那儿结算运输的银子。 …… 姜楠一手提着带锁匣子,另一只手扶着温穗衣下了马车,瞿是非则是牵着马车去到姜氏货船那儿。 熟悉的感觉迎面扑来。 她环顾着这片忙碌的区域,似乎是看到了她从事的外贸行业,其中的物流环节,海运的古代版本。 但以这个社会七年前她所见到的发展来说,这样的物流趋势会不会不符合这个世界?发展的会不会有些太快了? 她不由得有些好奇,便向身侧的温穗衣问起:“温姑娘,你可知这个码头是怎么建造的?” 温穗衣想了想,“我记得将轩福城改建成码头的这个主意,是商淮公子在六年前提出的。” “那建造的钱又是谁出的呢?”姜楠又问。 “码头的资金是由沈家和姜氏共同出资,听闻沈家出得多一些。” “温姑娘可知建了多久?” “建了有三年吧。” 姜楠点了点头,大致了然了。 这时,一位身着沈氏商户蓝青色着装的男子停在了姜楠的不远处。他手里头拿着账本,怔怔地注视着雪地里的姜楠。 “公子?” 在男子身侧,一位身着粉色的执伞姑娘,吃力地踮起脚尖,“公子,你在看什么呢?” 另一边的姜楠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她有些好奇地看向他,向他投来了疑惑的神色。 男子看着应该快有三十了,他温文尔雅,样貌清秀。然而美中不足的怕不是他搭在账本上少了三根手指的左手。 残缺的左手仅剩下大拇指和食指,只能简单的用两指握物,但再也无法做其他的事情了。 当他发现姜楠好奇的视线后,忙后退了一小步,冲着姜楠欠身行礼。罢了,便接过身侧粉衣姑娘手中的油纸伞。 他将他们两人同时撑着,在雪地里默不作声地绕开了姜楠她们。 “姜姑娘,方才那人是谁,你可是认识?” 温穗衣虽眼盲,但心明镜似的。方才那人的心跳很奇怪,似乎是很激动。因此在他路过温穗衣的身边时,她便起了疑惑。在他走远了,她才礼貌地向姜楠问起。 姜楠摇了摇头,回答:“我也不清楚他是何人。” 身着藏青色着装的姜氏员工受令而来,他恰巧听见了姜楠她们的对话,转而看向那离去的沈氏族人,他收回神色,贴心的与姜楠她们回答道: “那人是沈家的沈律公子,也是轩福城码头的沈氏负责人。” “沈律?”姜楠呢喃重复。 “姜姑娘认识?”温穗衣询问。 姜楠想了想,“不认识,但有些耳熟。” “我倒是听说,那人在七年前遭了难,被强盗削去了三根手指。”温穗衣回答。 “对,我看到他是少了三根手指。”姜楠应着,说了句废话。 姜氏的小厮在她们身前带路,热情说道:“两位姑娘要不先随我来?” 姜楠一手提着带锁的匣子另一只手扶着温穗衣,在落雪之中,跟在小斯的身后。 这个码头很大。 他们穿过货物,穿过搬运货物的工人,绕开长长地队伍,来到了早已在轮船下久等了的瞿是非这儿。 站在轮船底下的瞿是非正和一位腰间别着剑的男人在聊什么,当他察觉到温穗衣来了,便与那位身穿姜氏服饰的男人双手作揖,行了个礼,才匆匆而来。 而那位男人也顺势转过头,看向了姜楠他们的方向—— “宋、宋廿道长?”姜楠看清眼前人了,忙惊呼。 “是姜楠姑娘啊。” 宋廿见到姜楠,旋即扬起笑脸,脸上的疤在此刻都显得无比的柔和。 小斯听到姜楠的姓氏,神色登时变得无比地恭敬,他或许以为姜楠是姜以昉。毕竟如今大家都知晓姜氏的管事人之一,是一位姓姜,名以昉的姑娘。 然而,姜楠此刻有些心大,没发觉小斯的神色究竟为何如此。她看温穗衣被瞿是非搀扶着了,便提着匣子朝着宋廿道长而去,“宋道长,您莫不是轩福城码头的姜氏负责人吧?” “是我。”宋廿道长笑说。 随后他亲自引着姜楠他们登上了这艘载满货物的货船。 他边走边是说道:“这艘船是去往幕岐城的,但会途经长安城卸下一批货,到时候诸位在长安下船便可。” “幕岐城是?” “与吴国接壤的另一座边城。”宋廿道长解释。 当登上了商船,宋廿道长便去与船老大交代一些事。 姜楠则是站在船边,双手轻轻地搭在落了薄薄一层雪的船沿,神色激动地注视着这个内陆的运河码头。 忽而,也不知何时来到她身侧的温穗衣神情有些严肃,“姜姑娘。” “嗯?”姜楠好奇地扭过头,迎向温穗衣,她打量着她的表情,看到连总是淡定如常的温穗衣神色都变了,忙问:“温姑娘?” “姜姑娘,你可否悄悄地移开西南方向的货物。”说完,她抬手轻轻地一指。 姜楠听罢,有些愣神。 她先是瞧了瞧,发现瞿是非又去到了宋廿道长那边,又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温穗衣则是继续说道:“暂时先不要告诉瞿兄。” “可是,也要我搬得了那些东西吧?” 姜楠看向船的西南方向,那些被垒得很高又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货物。 她有些为难。 毕竟,悄悄移开? 她怎么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悄悄地移开,比她人还高的货物?! “姜姑娘,那些货物底下,有一位姑娘。” 温穗衣神色严肃,接着解释: “我不会听错,在货物的下面,有一位姑娘正在哭泣!” …… 第163章 要一声道歉 姜楠好奇地来到西南方向,她放下手中的匣子,蹲下了身,抬手轻轻地敲了敲这些货物。 “姑娘这是在做甚?” 这时,一位被晒得黝黑的船夫居高临下地看着姜楠。 姜楠抬起头来,忙解释道:“我家姑娘的耳环丢了,我正在帮她找寻呢。” 说着,她一指站在另一侧的温穗衣。 温穗衣则是在这人转过头时,巧妙地取下她左边耳垂上的耳坠,双眸毫无焦距地落在一处,“小楠,我的耳坠你找到了么?” “姑娘,你再等等。”姜楠应和着,随后捏起油布的一角,打算掀起。 却被那黝黑的船夫抬手给按了下来,“这样吧,我来帮姑娘找好了。” “没事,我身为婢子,这是我该做的。” 船夫则是缓缓地蹲下身,距离姜楠不近不远,他的双眸漆黑一片,盯着姜楠冷声说道:“姑娘莫不是当我瞎了,你是随宋管事一同上船,且走在那位眼盲姑娘的前方上船,行为举止压根没有为奴为婢的姿态。还有,若你真是婢子,难道不应该称自己为‘奴’么?” 姜楠一愣,怎么回事,难不成这批货物的底下真有姑娘,且这位船夫也知道? 她想起在欢都里,听阿魁说起的“六国网”,不会和这个内陆码头有关? 那底下的姑娘,莫不是被拐卖的? 她刚是打算唤宋廿道长来一趟时。 从那登船的木梯处又一次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声响。 身着官袍的亭长们,挎着刀来到了甲板上,为首的那人抬手轻轻一挥,他身后的人当即四散开来,似乎是在搜寻着什么。 姜楠有些好奇,在她身前的船夫低声再道:“姑娘莫要好心办坏事了。” 说罢,那人起身,淡定如常地穿过来来往往的亭长之间,走向了船舱。 而另一边的宋廿见此,他忙匆匆来到为首这人的眼前,双手作揖,“是什么风把纪大人给吹来了?” 纪明德抬手随意地一挥,脸上带着些许的不耐烦,“宋管事莫管,我们只是来抓个潜逃的犯人而已。” “我们这儿一目了然,哪有什么潜逃的犯人?” “有没有,我们查了再说!”说着,他推开宋廿,瞥见蹲在地上看着有些狗狗祟祟的姜楠。他眸子微微一眯,一指她,发号施令道:“把她抓住!” 姜楠回过神来,双手便被这群亭长摁住,“你,你们做什么!” 宋廿、瞿是非忙拦在了姜楠眼前。 瞿是非质问起:“纪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瞿公子怎么也在这儿?”纪明德似乎与瞿是非相熟,此刻的语气也没有了一开始的那样不容置喙,而是耐着性子解释道: “瞿公子,在一个月前,轩福城里发生了一桩杀夫案,凶手在与死者成亲的当晚用发簪杀死了她的夫君。三日前,本该要被处决的凶手不知用了何种手段逃出了牢狱。就在方才,我们追捕的时候,听人说,似乎那个凶手逃到了码头,欲要借商船逃离轩福城。我们此刻是依法搜寻犯人,还望瞿公子莫要阻拦。” “那也与这位姑娘无关,一个月前,她或许还在赵国呢。”温穗衣摸索着而来,同样是挡在了姜楠的身前。 “穗衣?”纪明德见到温穗衣,顿时神色一怔,“你,你还活着?” “多谢叔父关心,穗衣平安无事。”温穗衣双手搭在腰侧,端端地行了个福礼。 温穗衣的父亲纪明昌是轩福城人士,是眼前之人的兄长。当年纪明昌与国相温家的姑娘一见钟情,入赘到了国相温府。 纪明德抬起双手,在温穗衣的眼下晃了晃,“你的眼睛?” “回叔父的话,穗衣眼睛瞎了。” 纪明德沉默半晌,“穗衣,你也曾入朝为过官,应当是明白为官者凡事要秉公处理。你身后的姑娘究竟是不是逃犯,得让叔父看一眼才能定夺。” 说罢,他绕开拦在面前的几人,来到被扼住双手,被迫跪在地上的姜楠身前。 他蹲下身,袍子一挥,从腰间取来一枚烟管,抵在姜楠的下巴上,借烟管的势将她的脸托了起来。 当见到不是自己要找到人后,他放下手中的烟管,示意两侧扼住姜楠手臂的亭长放人。 姜楠当即顺势扑倒了湿漉冰冷的甲板上。她扬起头,只瞧这人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她,眼神之中充满了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蔑视。 他一边将烟管收入怀中,另一边无所谓地说着: “既然姑娘不是逃犯,为何鬼鬼祟祟地蹲在那儿?” “我蹲在那儿还有错了?”姜楠借着温穗衣的搀扶,起身说道:“你们这些执法者,一言不合就抓人,抓错了连愧疚都没有,还质问一个无辜者为什么蹲着?受害者有罪论么?!” 纪明德冷笑了一声,“那怎么办?要不,我赔偿姑娘一些钱?此事就这般算了?” “钱?我不要!” “那姑娘要什么?” “我要你一声道歉!” “…道歉?” 纪明德似乎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他抬手一指姜楠,“若不是看在瞿公子和穗衣的份上,老子现在就可以用阻碍执法的罪名抓了你这人!” “抓我?你有什么资格抓我,我又没有犯法!” “法?就凭我是……” 趁着纪明德话还未落下,宋廿当即绕到了纪明德和姜楠之间。他比纪明德高了一些,便俯下身,在纪明德耳边轻声劝道: “纪大人最好是道个歉吧。” “道歉?”纪明德不敢置信重复,抬眸看向脸上有疤的宋廿道长。 宋廿叹气,继续说道:“这位姑娘,是沈丞相的表妹。你若现在话赶话的把她抓了,我怕沈丞相那边咽不下这口气,在朝里寻你们纪家的麻烦,这得不偿失啊。” 纪明德眸光一闪,看向灰头土脸,左脸有一道疤痕的姑娘,又细细打量宋廿不像是撒谎的模样。 如今的朝堂,自先王薨逝,魏陵王登基,温国相告老之后,朝中便分为了两派。 一是以沈一正为首的商归公子一派,另一派则是以纪明昌为首的商淮公子一派。 纪明昌是纪明德的阿兄。 此刻朝堂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暗藏风云,变幻莫测。 若因他仗势欺人,欺到了沈一正的头上,连累了阿兄纪明昌,怕事情最终便没这么容易解决了。 毕竟此事他一开始并不占理。 第164章 复杂来说呢 纪明德思虑再三,他双手作揖,与姜楠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抱歉姑娘,是明德处事有失妥帖,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饶恕则个。” “我……”姜楠不知如今的魏国朝局,此刻她脾气上来了,刚还想骂几句。 宋廿忙转过身,又看向姜楠这儿,“姑娘,你就饶恕纪大人吧。” 姜楠皱了皱眉头。 宋廿不想事态变得严重,毕竟如今不是把事情闹大的时候,便又劝说:“姑娘,你就看在老夫的份上,此事就此掀过吧。” 姜楠见以往总是坐在高处少言寡语,入定思考的宋廿道长都如此说道了。她咬了咬后槽牙,瞪了纪明昌一眼,“好,今日就看在宋道长的份上,这件事我不计较了!” …… 后来,纪明德他们这群人没找到什么逃犯,便依次下了货船。 姜楠见此,还不忘先回到那压着货物的油布下方,先是拂去包着带锁匣子布囊上的雪花后,才提起它来到了宋廿道长他们这儿。 “宋道长,你可知他们说的是什么案子?”姜楠问起。 “这案子有些复杂。”宋道长来到船沿,双手搭在一旁,注视着那群身着统一的亭长们,腰间别着利器,登上了隔壁的沈家商船。 这艘商船上的船老大闻声走来,他与姜楠说道:“简单来说,便是一位父母双亡的姑娘,被她三伯用十两银子的聘礼许给了一人。” 温穗衣接过瞿是非递来的暖炉,但她仅仅只是握了一下,便将其递了给姜楠。她毫无焦距的双眸不知落在何处,轻声接过船老大的话语,她问起: “那,复杂来说呢?” 船老大听闻,他转过头,看向这底下,如似血液一般供养着这个码头运行的每一个人。他慢慢游移,最终他的视线落到了挑夫的身上。 挑夫,他们是在这儿用血肉之躯扛货的体力人,大多以男人为主。 他们冒着生命危险,从岸口背起重重的货物,用几根绳子将货物牢牢的系在身上,然后再踩在咯吱作响,连接岸边和货船木梯,一步步将这些,或许比他们性命都贵重的货物运到船上。 他们拿的不是货船给的酬金,拿的是需要将货运到货船上的各家商号给的计件酬劳。 因此在以往有些要钱不要命的人,一次性会背起很多很多的货,目的就是为了拿到更多的酬劳。 船老大记得,曾经有一位男人,是这儿出了名的力气大,他一次性能扛起很多的货,却总是躲在角落里吃着白面馒头。 他曾问过他赚了这么多,为何不吃些好的,对自己好一些? 男人却是笑着回答:“这些钱可是我家姑娘的嫁妆哩!” “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姜楠见船老大愣神,便在他身侧轻声问起。 船老大缓缓回过神,他看了一眼姜楠和温穗衣。 他看得出这两位姑娘是好人,但这件事的复杂,这两位小姑娘应当是无法解决。与她们说这些,也是平添她们的烦恼。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没什么,这艘船货物也快载满了,几位贵客不如找个地方坐好,免得磕着碰着。” 说完,船老大便离开了甲板去到了船舱。 这件事古古怪怪的,每个人说话也只说一半。姜楠见船老大说走就走,便将视线落到了宋廿道长的身上。 宋廿道长却是一笑,把话题一转,“姜姑娘这次回长安,打算暂住哪里呢?可有通知何人来接你?” 既然大家都不想说,姜楠也不想自讨没趣,她从腰间取出一张纸条,“阿萱说,她有房子在长安,她让我到了长安找到这个地方就行了。” 宋廿道长接过,他看了一眼,顿时明白了什么。 这是以昉借姜楠的身份在姜氏做管事拿到的分红买下的房子,其中还有商归添的一些钱,但这座房子却是落在了高萱的名下。 他了然是怎么一回事,便也不做点破的笑道:“那这样,我吩咐船老大一声,在长安卸货的时候,安排让长安当地的姜氏送你去如何?” “倒也不用这般麻烦,到了长安后,我来送姜姑娘回家便可。”温穗衣在一旁说着。 宋廿道长摇了摇头,他发现温穗衣眼盲了,忙说话,“温姑娘,姜姑娘要去的地方与你府上,是两个方向。何况姑娘此行回到长安,想必定有不少人在码头迎接。因此,还是让姜姑娘自行回去较好。” 温穗衣转念一想,她明白了什么。 此行回去,她生死难料,将会遇到很多阻碍。 若与姜楠同行,怕不是会连累她。 她缓缓应道:“还是宋先生思虑周全,姜姑娘回长安后,还是同姜氏离开才是。” “其实,我能自己回去。”姜楠看了看温穗衣又看了看宋廿,这张纸条上的字她如今认识了几个。而且之前在商州城时,她被高萱强迫地背下了这个地址。现在这个地址已然烙印在她脑中,怕是一时半刻忘不了。 “如今的长安城很大,姑娘若想游长安城,我建议,还是先回去,再出门游玩。而且那地方位置很好,我相信姑娘一定会喜欢那栋房子的。” 姜楠一手握着暖炉,另一只手里提着带锁的匣子。她想了想,觉得宋廿道长的建议不错,便点头答应了。 等到宋廿道长也下了商船,姜楠、温穗衣还有瞿是非他们便进到了船舱里头。 他们被提着灯笼的小厮引着,去到他们的房间。 轮船在海里行驶,因此更怕起火,所以船舱的过道里,没有点上蜡烛或者油灯,而是靠小厮手里的灯笼用以照明。 这儿很是昏暗,姜楠跟在温穗衣的身后,几次差些踩到她的衣摆。 一路上,姜楠三心二意,还在想着之前在货物底下的姑娘会不会是纪明德他们要抓捕的逃犯?她瞧了一眼在她前方的温穗衣,发觉她似乎忘了货物底下的姑娘似的,沉默地走着。 但想想,确实不再管才是对的。听他们说来,那姑娘很像是父母双亡被亲戚用彩礼卖给了别人,所以那姑娘才在成婚的当天用簪子杀死了夫君,想来她是不愿的。如今借着货船能有机会逃到别的地方。姜楠同为女子,自然是能理解的。她便同着众人一般,不再多问。 也许沉默,能救人吧。 而瞿是非则是在穗衣的身边,关心的连连询问:累了么?渴了么?饿了么? 从赵国欢都一路过来,再如何迟钝的人应当都能发现瞿是非对温穗衣的心思。 温穗衣却在瞿是非询问之后,悬着温和的笑容,客气又不失礼貌的回应。 她看着句句有回应,又透着一丝丝疏离。因为她的语气和举止太过客套,像是对待朋友一般,没有任何的亲昵。 让人能一眼看出—— 她回应他,只是她刻在骨子里的礼节,无关任何风月。 第165章 真的很奇怪 货船不比客船,它是运货为主。 因此用以休息的客房狭小逼仄,一般是在船舱内且没有窗户透气。 环境恶劣再加上没日没夜的摇晃,姜楠当天便开始晕船。 十一月八日,立冬。 清早的长安城码头。 她提着带锁的匣子,脸色惨白,捂着空空如也还想吐点什么的腹部,站在甲板上,迎着夹雪的北风。 此刻的她已然是怂了,没了一开始登船时的那般信誓旦旦。觉得自己可以一路走在长安城,欣赏沿途风景了。 长安城的码头建在原奉鸣城之上,码头的下方早围满了官员。 温穗衣被瞿是非搀扶着,先行下了商船。 众官员旋即纷纷上前慰问,将她围得水泄不通。有些没能上前的则是低下头抹着眼泪。 不久后,温穗衣便被引到一旁的马车之上。 …… 姜楠见下方簇拥着温穗衣的官员散去不少。 便提着匣子,在朝阳之中踩着木梯,往那陆地而去。 当她一脚踩在了实地之上,还没让她感慨一番,下一秒她当即狼狈地转过身,蹲在一旁又开始胃里犯恶心。 只不过一天没进食的她,此刻是吐不出一星半点。 她拂过额头上的虚汗。 忽而,她眼下递来一枚干干净净、折叠整齐的巾帕。 姜楠看了一眼,她并没有立马接过,而是好奇地扭过头,顺着这只手,看向递来巾帕的那人。 这人穿着魏国的官袍,他五官周正,下巴上蓄着胡须。胡须的存在给他这张看似随和的样貌上,恰到好处地添上几分睿智和些许狡黠。 当然,姜楠一直都知道眼前这人的聪明,或者说,用诡计多端来形容他更为恰当。 “怎么?姜楠不认识我了?” 他抚着自己下巴上的胡子,“是它的原因么?” 说完,他又缓缓地抬手,拂上自己黑白参半的鬓角,“还是说……” 姜楠忙打住他的话语,“沈一正,你还是你,没有变。” 沈一正听罢,他唇畔一勾,抬手轻轻地拂去姜楠发丝上的落雪,“姜楠才是丝毫未变。” 他一语双关,语气复杂。 姜楠扭过头,避开了沈一正的手。接着她提起身侧的匣子,往后退了几步,与沈一正保持了一些距离。 这个人的危险程度,她一直深有体会,她在他这儿栽过不知多少个跟头了,她不想再让荷尔蒙控制自己的情绪,向他释放一些不应该的情意。 便客套说道:“沈相应当很忙吧,姜楠先告辞了。” 沈一正听到姜楠这般称呼自己。他神色微微一愣,忙问起:“姜楠,我今晚聊聊好不好?” 姜楠想也不想,回答:“不好。” “为何?” “孤男寡女,不妥吧,沈相。” 沈一正眉头微蹙,轻声唤道:“姜楠?” 他的语气复杂,姜楠也分辨不出他究竟为何。在码头,大庭广众之下,与她说这么一番话。 她搞不懂,所以只能瞧了一眼不远处的官员,与沈一正说道:“沈相,那些人是不是在等你啊?” 说罢,她转过身迎着雪花,走向码头之外,那辆一直静待她到来,因此被蒙上一层白茫茫的姜氏马车。 … 这一路行来,姜楠觉得有些遥远,要不然她怎么会想起与沈一正之间的点点滴滴。 当她来到了姜氏马车之前时,她终于是忍不住地转过头。看向那不管在哪里都能成为人群中心的男人,看着他被官员们簇拥着,笑着登上了马车。 那一边的众人,他们等到沈一正上车之后,他们才纷纷登上各自的马车。紧接着诸多马车如鱼群一般,整齐地驶向了宫闱方向。 他们是去参加一场名为早朝的公事。 接温穗衣,不过是要带她入朝,面见圣上,让她一吐心中不快,以此达到借她之力质问那些质疑女子从政问题打压商归的商淮一派。 姜楠站在雪中,看着那一辆辆马车的驶离出神。 忽而,一直撩起车帘打量姜楠的沈一正,似乎看出了姜楠这次回来有些不太对劲。他看姜楠身上的雪越落越多,怕她着凉,便让马车停下,然后从车内取出一柄油纸伞,交代给御马的名为以念的小斯,让他转交给姜楠。 腰间负剑的以念捏着油纸伞几步而来。 他将手里的油纸伞一递,与姜楠说道:“姑娘,先生说了,你可以随时去找他,沈府大门也会一直为你敞开。” 说完,他见姜楠没有接过的打算,便将这柄油纸伞搭在了姜氏马车的车轮旁。 当最后一辆载着魏国官员的马车离去了,那些商号的马车才匆匆地鱼贯而入,码头又回到了它的商贸模式。 姜楠深深地看了一眼搭在一侧的油纸伞。 良久,她慢慢蹲下身,将它拿起,握在了手中—— 她在此刻才真正明白,原来,她还是喜欢沈一正。 真的很奇怪。 明明这个人很坏,明明没有见到这人的时候她还是个正常人思维,认为自己以往的喜欢,都是性缘脑上头,都是荷尔蒙作祟。可一见到他,她就像是受虐倾向一般,还是想靠近他。 她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这件事是错的。 她一遍遍的纠正自己三观,她来自一个现代社会。 如果她并没有穿越,而是一个在架空世界长大的姑娘。 她或许,会往沈一正身边靠近吧。 会告诉他自己的喜欢,也会问他,他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何?然后如小说中一样,矛盾解除,与他举案齐眉,与他并肩走这一路。因为这个世界,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 可她偏偏来自一个现代社会,她无法接受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已经成家立业的男人,她无法接受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对他动心,她无法接受自己的道德观竟让多巴胺迷惑,走到了这一步。 所以,她不敢究其缘由,她怕自己知道太多,知道了他的难处。然后,会心软… 她双眸含泪,摇了摇头,哽咽地自嘲:“人吧,总是要有点仪式感来告别过去。” 说完,她将手里的油纸伞轻轻地放在了一旁的地上,随后她缓缓起身踏上了马车。 当她钻入马车,坐在车厢之内,随着马车行驶。 这把在雪中停在原地的油纸伞,静静地躺在地上,孤寂地等着被雪掩埋又或者被别人拾走。 …… 第166章 地里的东西 到达小院的那一刻,姜楠是被驱车的小斯唤醒的。 她抬手抿去眼尾的泪水。 出了马车,天已然大亮,雪也停了。 这是一座临街的小院,四周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她提着匣子敲了敲门,无人应答,便推门而入。 门并没有落拴,因此没一会儿她迎面便扑来了三只大黄狗。 姜楠当即被吓得一怔,大黄狗则是围在她身边嗅了又嗅。 “眯眯?笨笨?小猪?”她尝试着呼唤它们的名字,七年不见长大了的狗子们听见自己的名字纷纷摇起了尾巴。 “是谁来了?”从里头传来了一位女子的唤声。 随之而来的还有熟悉的孩子声响,“羽善姐姐,我真的不想再吃玉米了,明日能不能换一样早食啊。” “不可挑食,若你想吃什么,那便自己准备食物。”身着一袭鹅黄的女子手里抱着一只黑猫,朝着门口而来。 原本还在说明日不想吃玉米的孟好喜一见到被三只狗围住的姜楠,忙朝着她跑来,“姜姐姐你来了!” 狗娃还小,穿着厚衣同样是摇摇摆摆朝着姜楠而来。他学着孟好喜,奶声奶气地唤道:“姐姐你来啦!” 羽善抱着那只当年被姜楠从秋猎场上救下的黑猫。 她看了看狗子们和善的摇尾巴,看了看孟好喜和狗娃熟络的模样,还有她手上这只,好生伺候了一年终于让她抱了的孤傲黑猫,发现这只猫也在蹬着她的手,想要往门口的姑娘那儿而去。 她顿时明白了什么。 此人怕不是高萱他们说的,这座屋子和这些猫狗的真正主人,姜楠。 “您,是姜楠姑娘吧?”羽善问起。 姜楠此刻正俯身,依次地揉着三只小狗、孟好喜还有狗娃的脑袋,最后她踏入高高的门槛,抬手揉了揉羽善手里的黑猫,笑眯眯地与羽善说道:“是我,姑娘便是羽善吧?” 姜楠听高萱说起过羽善,她说,长安城的房子里养着她当年收留的猫猫狗狗,而自己又常年在外。因此商归便出了一些钱,请了一位靠谱的姑娘,让她在里头照顾花花草草、猫猫狗狗,那人便叫羽善。 羽善抱着猫在前方带路,后面则是跟着被三只黄狗、两只小猫还有两个人类幼崽簇拥着的姜楠。 “主人,你终于回来了。”羽善唤道。 “可别叫我主人!”姜楠听见这个称呼,急忙抬手,“叫我姜楠便可。” 羽善一笑,“姑娘与以昉姑娘说得一样,似乎不太喜欢别人这般称呼。” 姜楠几步来到羽善的身侧,看着身边比她稍矮一些,但长得可爱的姑娘,“他们都是怎么说我的?” 她们走在汀步之上。 不难看出这片池塘里曾经种满了荷花,此刻因季节原因,荷花纷纷成了一根根枯枝垂下了头。 “以昉姑娘说姜姑娘特别好,是一位值得托付的主子。”说到这儿,羽善垂眸抿嘴一笑,“只不过,以昉姑娘当时说到‘主子’二字的时候,摇了摇头,又说姑娘你,不喜欢‘奴婢啊’、‘主子啊’这样的称呼,让我遇到姑娘的时候一定要稍作注意。” 她们来到题字为“四季满园”的湖心亭,羽善抱着黑猫,温柔地示意姜楠转过身看看。 姜楠见此,她好奇地转过身看向她们来时的这一路。 蓦然惊觉,原来亭湖心亭立在这儿,是设计者专门为之,因为站在这儿能恰到好处的观赏到最美的四季之冬日光景。 当绚丽晨光落到了垂下头的荷叶枯枝上,点点白雪则是凝结在枯黑的枝叶间,而湖面无风荡起粼粼波光。 宁静致远,好一幅天然的名家水墨画作。 “真好看。”姜楠叹道。 此刻她又一次感叹自己肚里墨水太少,真希望高萱也在此能,让她来吟诗作对一番才好。 “对了羽善姑娘,那你可知阿萱是如何说我的?” 姜楠一把扯住在湖边玩水差些掉到水里的狗娃,她拉住他的后颈,就像是提着小狗一般,将他提了起来,又轻轻地放下。 一侧,孟好喜双手叉腰开始训斥狗娃又在水边玩耍,不听话了。 而另一边,羽善笑着继续带路,“高大人平时都在边城,来这儿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只说姑娘喜欢饮酒。说起酒,我记得高大人在去年休沐的时候,特地花了三天三夜,为姑娘酿了十五坛酒,就埋在……” 羽善抱着黑猫,踮起脚尖遥遥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榕树,说道:“就埋在那棵榕树底下。” 姜楠几步来到大榕树底下,她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在入冬了还郁郁葱葱的榕树,接着她蹲下身看向榕树底下,插入泥土里的小牌子,上面不知道写着什么字,是她目前还没学到的。 “姑娘,你这个位置的酒,听说是高大人在沈国相的府上运过来的。而这对面的另一个牌子下埋着的,才是高大人说送给姑娘的好酒。” 沈一正府上的?那不就是杨梅酒了? 姜楠几步来到另一边,来到了另一个小木牌的面前,看到了两枚木牌上的同样的字,大致是明白了“酒”这个字该是如何写了。 “这酒,姑娘可知阿萱说它叫什么?” “叫,‘金兰酒’。” 一阵北风恰好而来,姜楠此刻第一次觉得整个人心暖暖的,她梗着喉间,喃喃说道: “义结金兰,金兰酒,这酒的名字,可真好听啊!” 怪不得在边境商州时,高萱一直不愿说出这酒的名字,看来她当时是在害羞啊。 这表达心中情愫弯弯绕绕的。 “羽善姑娘,你可知阿萱几月几号生辰?”姜楠把话题一转,好奇地问起 这话题绕得,险些让羽善接不上话,她一愣,想了想,随后才缓缓地回答道:“应当是十二月末,前年高大人回来的时候,收到了韩国送来的生辰礼。” 那就是摩羯座了? 挺符合高萱大女主,一心搞事业的人设。 “可高大人却把那份礼物也埋在了榕树底下。” “埋了?”姜楠讶异地重复。 莫不是高萱和韩子路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 那地里的东西……她缓缓地将视线落到了这片泥土上—— 思及此,姜楠慌忙驱赶了脑子里的好奇。毕竟每个人都需要自己的空间,如果她真的把高萱埋的东西给挖了出来,那就是真的越界了! 姜楠连连退出这片区域,和羽善说道:“羽善姑娘,劳烦你带我去房间看看如何?” …… 第167章 势杀尚从之 姜楠这边岁月静好。 而另一边的魏国宫闱内,已然是闹得不可开交,甚至还有人脱下皂靴开始砸人。 魏陵王身着一袭玄服,头戴九旒冕。 这些年来,也不知他经历了什么,此刻他脸颊凹陷、眼下乌紫,身形日渐瘦弱。原本庄重的帝王服饰,罩在他的身上,松松垮垮地垂到了地上。 他吸了吸鼻子,揉了揉似乎还没睡醒的眼眶,抬手招来站在底下还算是淡定如常的两位儿子,商归与商淮。 商归双手作揖,他身形挺直,姣好的面上看不出喜怒。他恭恭敬敬地欠身,唤道:“陛下?” 而公子商淮,他不似商归这般已然封侯有着自己的封地,有着底气在朝堂之上向君王行揖礼。他匍匐在地,庄重又恭敬地磕头呼道:“陛下?” “此事,你们说该如何?”魏陵王问起。 商归侧目瞧了一眼底下,“儿臣认为,温将军为国出征是乃豪杰,她双眼也是因国而盲。既如此,应当是好生嘉奖,而不是如此质疑,免得让边境诸位将军寒了心。” 商淮跪地,看向商归说道: “溯洄这话说得可不对了。温女将军半年前战败,世人皆以为她死了,却没料想她半年后又回来了。难道不该问清楚她半年间究竟去哪了?难道不该问清半年前的边境为何战败?难道不需要调查清楚,还当时的商州百姓,还战死的魏武军,一个交代么!” “阿兄,方才温将军分明说了,她在四月七日的时候,在战场上眼睛忽然瞎了,她遭到了暗算落到了以昉河中。醒来之后也不知在哪,是在前段时间遇到了一支魏国商旅,随着他们回到了魏国长安。” “溯洄未免也太过单纯了吧,别人说什么你便信了?还是说溯洄你是因为提出了‘女子从政’才如此为她掩饰?” 商归朝着商淮逼近了一步,“阿兄这话什么意思?” “为兄只不过是提出质疑。” “质疑,也应该是建立在证据之上,难不成阿兄有证据?” “我若有证据,早就拿出来了!” “既没有,这不就是在无端揣测?” 商淮落了下风,他瞧了一眼坐在高处的君主。 魏陵王当即将眼前的案桌重重一拍,“够了够了!” 说完,下方的魏国官员纷纷跪地。只听魏陵王抬手一指商归,呵斥道:“溯洄,你可真是越发的没大没小,你可还知商淮是你的嫡长兄!竟敢如此与他说话?你眼里还有没有孤这个父君?” 商归微微垂下了头,双手作着揖,他习以为常地回答:“儿臣不敢。” 此番场景,自他父君上位之后,便时常在朝堂上上演。 每次不管是说一件什么事,不管事情的大小,总能最后引到他商归不孝的这件事上,然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呵斥他。 让百官听着、看着,让商归无可辩驳继而伏低。 如今的世道崇儒,因此久而久之的,坊间便流传他商归蛮横无理的传闻。 都说他商归啊,自先王封他为王侯之后,便目中无人,在朝堂上不顾父君独断专行,在朝堂下又仗势欺兄。 因此引起不少文人墨客对他口诛笔伐,甚至还撰写了不少抹黑他的话本子,在长安城的书贩之中流传售卖。 这样的话本子,第一天来到长安城的姜楠也买到了,且还是所有系列。 她一手牵着孟好喜,孟好喜则是牵着狗娃。三人呈阶梯的形势,蹲在了喧闹街市的书贩小摊前,聚精会神地听着书贩说书。 这不怪识字不全的姜楠听得入迷最后又冲动想要买下,因为这个商贩简直就是人才。 他说得时候,绘声绘色,说到关键处的时候,又打住不说。 “叔叔为何不说了呢?”狗娃好奇地问起。 “听有什么意思,还不如买一本回去看啊。”书贩拿起一本写着《势杀尚从之》的话本子说道。 “可是我们不太认识字啊。”姜楠接过那本《势杀尚从之》,翻了翻,密密麻麻的大篆看得她两眼一翻,差点继晕船之后要晕字了。 她赶忙把手中的书阖上,“就没有插画的么?” “何为插画?” “就是……”说到此,姜楠灵光乍现,唇畔一勾想到了一个极好的赚钱点子,她连连向书贩问起:“大哥,你们这儿时兴的话本子都有什么呢?只要是时兴的,你都帮我拿上一本。” “姑娘,你不是不识字么?” “识不识字不重要,我家有人帮我念。” “可以!” 书贩大哥为人干脆,他一边整理一边说道:“到时候我给老妹你算便宜一些。” 书贩将书籍一本本的拿出,累起。接着他也不知从何处取来一根麻绳,手脚麻利地将两堆近二十本的书籍系在一起。 “对了姑娘,我再送你一本吧,你看上什么,与我说就是了。” 姜楠想了想,“要不,《沈氏名人传》吧。” 这书,她在这个世界的七年前,听沈一正说起。当时沈一正还与她说得空了念给她听,然而,却再也没后续了。 “《沈氏名人传》?”书贩好奇地重复。 “怎么,这书没有么?” “倒也不是,只不过,这年头好似没人再看这种枯燥的书了。”说着,书贩在他摆在地上,一米宽的地摊上翻找了好一会儿,嘴里一直在嘟囔:“我怎么记得还有一本的啊,放在哪里了?” 最终,他头一歪,在他隔壁的盲人算命的案桌下方瞧见了那本皱皱巴巴的《沈氏名人传》。他抬起隔壁的桌子,将书籍抽了出来。 登时,原本在桌上摆得还好的笔墨纸砚和卜卦用的铜钱龟壳,顺势滚到了书贩的书籍上面。 坐在一旁翻着白眼假装盲人的算命先生此刻也不打算假装了,他瞪起双眼,一边在这堆书籍上寻着自己的东西,一边念叨:“你这个夯货,哪有你这般拿东西的!” 书贩听到隔壁的算命先生骂了自己,当即将手里的《沈氏名人传》往姜楠买下的那堆书上一抛,接着毫不客气地叉腰反驳: “你这个蠢货,拿块石头垫在桌子下方便可,怎可拿书来垫!还拿了我的书!” 大战一触即发,姜楠和孟好喜面面相觑,连连提起书籍。 姜楠从怀中取出银子,伸长了手,放在了大哥的脚下,忙说: “大哥钱放这儿,我们走了。” 然而大哥似乎和算命先生杠上了,并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连眼神都不给姜楠一个,继续与其骂着。 …… 第168章 还魏国清明 姜楠提着大包小包回到了府上,她把这些书籍放在了自己房间。 这个房间风景很好,与床铺正对面的便是一排向外打开的雕花木窗,木窗下方则是摆着一张美人榻,坐在榻上便可趴在窗户边沿,一览窗外的满园四季。 正是因为看到这样的布局,姜楠便想着要不买几本书。四季往复,以后她惬意地坐在榻上看书,看累了,还能放下书欣赏满园的景色。 姜楠将这些书一本本的摆到一旁的书架上,她摆着摆着,忽然发现这些书除了《沈氏名人传》之外,其余的有三个连在一起的字都是一样的。 “尚从之?”姜楠看着这三个字,喃喃地念起。 这时,从天际又落下了小雪。 柔软娇小的雪花,借着风落到了窗边的榻上,一沾地便瞬间化作雪水。 姜楠坐在榻上,摆起了笔墨纸砚,她学着别人研磨的模样,倒了一些水,拿着墨条鼓捣了很久,接着她提笔沾墨,在姜氏这几年改良出来的纸张上面,写下了今日刚认识的三个字——“尚从之”。 而另一边。 都快到了正午,朝中关于商讨温穗衣的这件事还没完。 一些人揪着温穗衣半年前战败的事情质问商归,一些人则是反驳温穗衣战败与商归何干。 还有一些人倒算是公允,反问那些人分明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为何非要问温将军为何战败? 然而这些声音,都是刚入官不久的女官发出的。 她们被排挤到角落,人数不过尔尔,聚在一起发出的声音掩盖不住别人的声响。而这些朝堂上的男人压根不会在意她们,甚至还会露出鄙夷。 当然还有一些人,总是能做到置身事外,比如那位年过五十的瞿大夫。他闭目养神,靠在一旁的柱子上假寐。 温穗衣跪在百官之间,她沉默地等着她的审判。 在熙熙攘攘喧闹的朝中,繁杂的声音充斥着她仅剩的能接收到外界信息的耳廓。 繁杂之中,似乎听见了那些当年因她那句“为世间女子求道”,而入朝堂,却不受重用,被排挤到角落里的女官们地呼声:“温将军为何不说话?” 说? 让她说什么呢? 告诉所有人,当年战败,是朝中有人为了打压溯洄公子,不顾国情造成的。 告诉所有人,赵国地下有一个地下城邦,那里经营着非人的营生,也许和我们国家的商贸线路有着关联。 告诉所有人,魏国或许正在受人操控!或许国不再是国! 可她没有任何证据啊! 她想起商归在边境商州与她说的一些事。 他问她要不要合作,还魏国一个清明。 不过,此事首先得找出给她下药导致她眼盲的人。 只要先找到下药的人,顺藤摸瓜找到背后之人也不再是难事。 但如果是这么做,必须得忍,不可在朝中说出欢都的事情,但很有可能会入廷尉诏狱调查。 因此,她来到朝堂,跪在殿前,述说了自己半年前在与对赵国阵时忽然眼盲,然后遭到暗杀,最后落到以昉河中。 当她说完这一切之后,便沉默地跪在一处。 朝中因此乱做一团,她都跪了两个时辰了,这些人还没分出胜负。 温穗衣的父亲纪明昌,纪太尉。他已然很久没见过自己的女儿温穗衣了,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最后见她是什么时候。 他垂眸看着她,看着她挺直腰板跪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仿佛还真是坚毅的军人。 他抬起眸子,正巧看到沈一正唇畔带着一抹笑容,与他相视。 沈一正的眼神之中,仿若是在说着:看啊,跪在地上的是你的女儿,你真的要下手么? 那个混蛋! 还有欢都里的管事也是个没有脑子的! 当初他明明派遣杀手,杀的是在山水关的高萱,他们却说怕事有多变,得多做一手准备。 最后得到消息,死得是他女儿的时候。他虽悲痛,但还是选择将这些怨愤转为对沈一正和商归的打压。因为他的女儿,若不是因为这些人提出的什么“女子从政”,倒反天罡的让这些本该在家中滋养的女人去到了边境,他女儿也不会死! 可斗了半年啊,他的女儿又回来了。 他沉默地抿着唇,最后又把视线落到了温穗衣挺直的背影上。 沈一正一直不开口,怕是在等谁更沉不住气。 这件事纵观下来,其实是他的损失。因为到最后究其根本,不是“女子从政”,而是他纪太尉的女儿温穗衣很有可能通敌卖国。 若温穗衣半年前死了,他还能说,是沈一正和商归间接害死了他的女儿,世人也会站在他这边。可若温穗衣有通敌之嫌,那世人的口风可能就会变成,他纪太尉,家教不严。 这是他,从政的生涯之中,绝不能有的污点! 而这些看似站在公子商淮身后的诸多官员里,应当是混入了不少沈一正的人。 要不然,怎么会把事情往这方面引导? 好你个沈一正,可真真是个诡计多端从不吃亏的老狐狸。 纪明昌心中又暗骂了几句。 他冷冷一笑,随后抬起脚,往前迈了一步。 众人见到太尉纪明昌动身了,纷纷停下了口水战。 只见纪明昌往温穗衣身侧一跪,与那高处的君王说道:“陛下,微臣有话说!” “太尉起身说便是了。”魏陵王忙说。 纪明昌叹气,“陛下,微臣要跪着说,还望陛下允许。” “好好好,太尉说便是了。” 纪明昌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儿温穗衣,“温将军的事,溯其根本,同僚们不过是想问问温将军,战败之后为何不回魏国,却在他国待了半年之久,恐有通敌之嫌。” 他故意主动点出这件事,其一是点醒自己人,如今,不再是借“女子从政”打商归,而是借通敌卖国打他,莫要入套了;其二,从他口中说出,即使最后穗衣真的通敌了,因他这次的提出也能自证清白,之后这件事依然可以用作拉下商归的筹码。 他将视线落到高处的君王身上,“既如此,何不将温将军收监廷尉诏狱,先将此事调查清楚再说?” 温穗衣听及此,她缓缓伏地,高声呼道: “多谢纪太尉提议,下官愿入廷尉诏狱配合调查,还望陛下允许,还下官一个清白!” …… 第169章 这样就不冷 十一月八日,立冬,入夜。 姜楠趴在窗边的榻上,执着毛笔写下这些天来她认识的字。 她认认真真的写着,从一开始控制不了轻重,落笔之后就似墨水堆到了一起成了一个巨大的墨团,到现在一笔一划毛毛虫一般,虽不甚美观,但依稀还能认出是什么字。 她对自己这样的进步很是满意,她放下毛笔,抬手搭在颈部扭了扭脖子。 却瞧见窗台上一直坐着一男子。 他双手环胸,靠在一旁的窗沿,抿着唇,悬着笑容也不知看了姜楠多久。 雪花飘飘悠悠落到了他的身上,他发现姜楠终于是注意到他了,便手腕一转从怀中取出一支保护完好的金银花,随后青色绣着精细祥云的袍子在落雪之中一转。 他携带着立冬的雪花,将手中的金银花递到了姜楠的眼前。 “金银花?”姜楠双手接过,轻声说道。 商归则是脚尖轻轻一点,轻盈地从窗户跃到算是温暖的房间里,“凌冬而不凋,它也叫忍冬。” 姜楠点了点头,她小心地将这支花放置砚台的一旁。 “姜楠在练字?”商归往榻上的另一边坐下,看到放在方桌前摆着的几本话本子,当他看清上头的书名,本就淡漠的脸上登时一僵。 姜楠发现商归的神色古怪,忙问起:“怎么了?” 说着,她顺着商归的视线,落到了这堆话本子上,唇畔一扬,“商归,你知道么,长安城内似乎在流行这些话本子,我看到它想到了一个极好的赚钱点子。” “赚钱点子?”商归尽量表现得与以往相同,语气尽量随和,与姜楠说道:“姜楠又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姜楠捏起话本子。 “你看啊,这些话本子是最近的时兴,卖得很好。可若我们将这些内容画成更容易阅读的图文,会不会卖得更好了?” “所以我买了好多话本子,打算找人将这些内容画出来。” 姜楠一边数着这些话本子,一边想到今后将有源源不断的入账,她一时忍不住地露出了财迷的表情,心中感慨,如果这些钱能提现到现实世界就好了。 “可若一本本的画,岂不是浪费人力?” “怎么会一本本画,多浪费时间!” 耽误了我赚钱! 姜楠越说越起劲,她站起身子,“你看啊,书籍印刷,就不是先刻下字,然后再印刷。同样图文也能这般,只不过篆刻的是比较复杂的图样,所以既有图样也有文字的图文书籍,我们可以定价稍微高些。何况这些话本子正巧时兴,我们何不乘风而行。” 商归微微颔首,他抬手轻轻地覆在这些书上缓缓地翻动书页。 “商归,你可知这些话本子都是谁写的?我看了下署名,这二十几本起码有七八个作者都在写关于尚从……” 说到此,姜楠有些回味过来,她缓缓敛神,反复地思索着这些话本子上的同一个的角色名—— 从之…… ……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出自诗经,《蒹葭》。 …… 尚从之、商溯洄…… …… 这些话本子,莫不是!! 她想起书贩子说的故事,故事内容恰好也是讲,从他国为质,后来归国的公子尚从之。只不过这个从之公子,是个嚣张跋扈的人设,是个人人喊打的坏种。 故事的打脸剧情听起来很爽,因此姜楠当时听得入迷而没联想到,这个故事里的人物,极有可能在暗指商归! 姜楠猛地回过神,当即抬手将还在翻动书页的另一只手按住。 商归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干净,携着丝丝的冰凉,还带有因常年握着刀枪剑戟而留下的茧子。 姜楠不由自主地将商归的手按在自己的手心,她的手不大,她仍旧是紧紧地执意地将他的手握住。 她抬起眸子,迎向商归微微错愕的双眸,她恍惚了一下,本想骂出口的脏话,因商归的眼神慢慢地转变成,“商归,你有没有烤过番薯啊?” “烤番薯?” 不一会儿,姜楠提起这二十多本话本子,另一只手扯住商归的衣袖,带着他走。 过道的一边是房间,而另一边则是木栏,此刻的天际正落着雪,飘飘扬扬地随着风落到了二楼过道间。 姜楠一直往前走,因此不知道在她身后的男子,神色渐渐温和。 好比是在这场初冬的小雪之间,过道虽是湿冷,他这些年一直遭受的不公,却因她一人的出现,瞬间都不算什么了。 他垂下眸子,看着她被冻得关节发红的手背。 也不知是不是着魔了,他第一次无所顾忌地隔着衣袍,将手翻转,便轻易地用衣袍隔着将她的手腕轻轻一握,让她的手被他的衣袍裹挟,隔绝外界的寒冷。 姜楠侧过头瞧了一眼。 商归当即微笑回答:“怕你冷。” 姜楠点了点头,然后将手收了回来,紧接着将手里提着的二十多本话本子交给商归。见他提过之后,她便自顾自的双手交错收到自己的宽袖里头。 “这样我就不冷了。” 说完,她轻盈地走在去往一楼的木梯上。留下提着这些话本子,在雪中露出了一丝苦笑还有些无奈和宠溺的商归。 … 他们俩来到了一棵柿子树下,姜楠从伙房里偷偷地拿了几个番薯而来。 “商归,你有火折子么?” 见到这番阵仗,商归自然是明白了。 他取出怀中的火折子,而姜楠则是蹲下身,先将手里的番薯放在一边,随后拿起一本话本子,开始撕书。 撕书声在寂静的夜幕之中久久不断。 姜楠用商归递来的火折子引起一团小火之后,便给她身旁的商归递了一本,问起:“要不要试试?撕书很爽的。” “这……不太好吧。” 毕竟他在七年前参与过姜楠造纸的过程,看到了树木历经磨难变成了纸张。 其实他并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他,他只是在意,姜楠看到了。 若他想要仗势欺人,这些杜撰的暗讽他的书籍,他可以很快的找到源头,然后依法处理。 因为他如今身为王侯,他身上有一条寻常百姓没能有的律法,便是“大不敬”之罪。 身为平凡的百姓们,他们对像商归这样的王室子弟得恭恭敬敬,不可冒犯,不可诽谤,不可侮辱。若触犯此律法,便要处以鼻刑。 第170章 得好好聊聊 商归蹲在姜楠的身旁,同她一起在雪中烤火。 二十几本话本子都被她付之一炬,暖黄的火焰之中,姜楠扬起笑颜,眼神之中似乎隐隐的起了一个主意。 “姜楠不要为我做任何事。” 商归一眼便看出姜楠的小心思,他忙说道:“此事我一直都知道,我是故意的。” “为何呢?”姜楠不解的问起。 她原本想着,明天要不去找到源头,想办法杜绝了这些话本子的事情。可一听见商归说自己一直知道,难免有些疑惑。 是个人都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那可是个人名誉受损啊! 商归注视着自己那双被火焰映照得有些微微泛红的手。 长安城上下流传关于他的话本子是在一年前,原本只是在暗处流通,后来渐渐地走到了明面上。 “姜楠,并不是我大度不追究,而是有很多人需要这些书籍赚钱。” 火光中,商归抬眸迎向姜楠,“这条线很好查,源头就在城北的城隍庙附近。我曾经去到那边,却看到了一场令我至今都无法忘怀的场景。” 姜楠好奇地询问:“是什么场景?” 商归语气渐渐悲哀,“原奉鸣城,那些无钱无权无势,上告无门的百姓们。他们就住在那片临时搭建起来的难民屋中。” 姜楠不敢置信,这不就是拆迁不给拆迁款不安排安置房,任由那些穷人们反抗无门,死在阴暗的角落? 姜楠又问:“朝中没有安置他们么?” 商归摇了摇头,“他们在那边住了有三年了,一开始每日都有人死,后来在一年前,有人给他们带来了赚钱的营生。便是,卖出一本关于我的话本子,他们便能从中拿到一文利钱。” 这是多么恶毒的对弈啊。 躲在暗处的推手,借一些需要求生但又不认识字的难民之手,告诉他们每卖出一本书便有一文钱拿。 姜楠眉头一皱,这不就是借刀杀人? “商归,你可有在朝上将此事说出?比如可以不提他们损坏你名誉的事情,但可以提这些难民在三年里无家可归,该如何安置的事项。” “提了,然而朝中说因边境战役不断,北边又频发干旱,国库早已空虚。” “可国库空虚,怎么还能合并两城建造一座新的宫闱呢?” 就像是一个国家不把自己国内的百姓当做一回事,把重要的救命钱放在了面子工程上,不顾百姓们的生死。 商归回答:“因为钱早已划出。” “可救人如救火啊,事急从权,划出去的钱自然还是可以暂时拿回来,毕竟都是自己国内的事,运作一下就行了。拿这笔钱先用来安置百姓,等到时局变好了,再继续建造宫闱也行。何况宫闱建设,也不急这一刻。” 说着,姜楠发现自己的语气有些着急,忙与商归解释,“我不是针对你,我只是觉得为什么现在的魏国会变成这个样子!” 就像是,沦为了资本的游戏场。黑暗到,仿佛是赵国欢都的复刻。 姜楠的一席话后,两人蹲在火焰前方,沉默了良久。 她叹了一口气,有些同情地看向身旁的商归,“所以商归,你是发现自己无法撼动这些幕后之人,又怕自己如果提出话本子的事会掐断这些难民们好不容易有的收入。才想着顺势而为?” 商归颔首,缓缓说道: “其一,我为人究竟如何并不是这些话本子能决定的。其二,如此这般也能借那些人的钱袋子,给难民们发钱维持每日的生计。毕竟那些人的钱财都是从欢都而来。既然钱来得不干净,就让这些钱干干净净的去到百姓的手中,而我也只是被影响一点点名誉,何乐而不为呢。” 姜楠双手环胸,随后拿起一根地上的枯枝,挑着渐渐熄火了的灰烬,想从中翻找出方才放在里面的番薯,她尽量让语气变得平和,“那这件事,沈一正那边怎么给的建议?” 她听商归沉默,心中又一次明白,他们真的是闹掰了。 “商归,我大致知道,沈一正可能一直在利用你。其实你可以不用顾忌心中的一些道德标准,他既然利用你,你也可以利用他啊。毕竟目前最重要的是让魏国成为以前的魏国。” 她听见商归还是不言不语,便悄悄地抬起眸子,看见商归唇畔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顿时明白了,商归是和沈一正闹了矛盾,但他同样还是与他在合作,也不能说合作,是互相利用。 她将手中的木枝往地上一扔,“好啊,你这家伙,亏我方才还在想怎么劝你。你可是真的长大不少啊!” 在此刻,姜楠才真正在商归身上看到了七年后的沉淀。他心中一直有数,也不再如七年前那般冲动行事。 姜楠像蘑菇一般蹲在地上,往商归那边凑了凑,“诶,商归,你如今有什么安排?” 商归从怀中取出巾帕,拾起姜楠方才扔下的木棍,此刻轮到他往灰烬里面翻了翻,“姜楠,番薯还没好么?” “又在转移话题是吧?” 商归抿着唇,露出一丝笑意。 “商归。”姜楠见商归转头看向她了,她挑了挑眉,“你知道的,我啊,有个特殊的技能,以后有什么危险的事情,你就让我去。” 商归笑容一僵,缓缓地,他深吸了一口气,“姜楠能不能不要再说这件事了,我……我身为你的朋友,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但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姜楠扶额,她想到自己或许之前没有和他沟通清楚,便耐着性子,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商归,我觉得我们得好好聊聊这件事。” “首先,我是个独立且不是弱智的成年人。所以我做出的选择,是我自己深思熟虑之后的,并不是说,你希望我如何,我再如何选择。当然我可以将你的希望当做考虑的选项,但绝不是优先选项;其次,我的死亡能让我回家,而你遇事是为了魏国为了那些遭难的人。所以我帮你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我又能利用好这次的到来,做一件好事,而且我还能顺势回家。这,便是互利。” 商归大致听明白了,原来姜楠的每一次死亡,都是回家。怪不得她之前在欢都这般冲动,敢情是想回去了。 “所以,姜楠一直在期待死亡?因为它能让你回去?” “这次也不是说期待死亡,而是说希望能合理利用规则,然后达到利益最大化。打个感性一点的比喻,就像是烟花绽放一般,老娘也想绚烂一把!” 第171章 欢都的来信 十一月九日,清晨。 小雪纷纷。 两位身上携着风霜的姑娘手里牵着马匹,在茫茫的小雪之中,敲响了姜楠所在的小院。 开门的是羽善。 她像往常一般抱着小黑猫打开大门,随后便独自离开。 从鹉洲城一路而来的褚离和以昉对这儿还算是熟悉,一人将马带到后院,另一人则是把门带上。 姜楠披着大氅,坐在榻前,揉了揉睡眼迷离的双眸,蓬头散发,垂着脑袋。 昨晚她和商归聊得太久了,她大致清楚了欢都六国网可能真与轩福城的内陆港口有关,这条线上牵扯的人员太多,一时间无法撬动。 商归说,他打算先从给温穗衣下毒的人开始着手,再一点点的把这个口子撕开,从而找到背后之人。 … “还没睡醒啊?”禇离放下手中的信,往姜楠面前一推。 “寅时睡觉,卯时起来,就睡了一个时辰不到,能睡醒才怪了!” “那你得看看这信了,看完了,或许就清醒了。”禇离坐在榻的另一边,隔着矮桌注视着姜楠,接着她点了点桌子上的信件,又说: “是欢都送来的。” 姜楠顿时一激灵,立马清醒了。 她也想知道欢都现在如何了,会不会按照她的预期那般。 那些想要离开的人和早已离开的人,他们能自由选择,不用害怕死亡,因为再也没有人能像刘老大那般执着,不把他们抓回来不罢休。 她还想知道,里面的迷香是不是被掐灭了? 还有阿枫和迟暮霭,她们俩回到吴国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她立马捏着信件,看它开了口子的样子,想来是禇离她们看过了。 她拿出信封里面的两张信纸,她打开之后见到那些认不全的字体。认怂地把信件交到以昉的手中,撒娇问起:“以昉,你帮我念念好不好?” 以昉颔首,随后她拿起这封信,轻声念道: “诸位好友,近日可好。距离欢都那场闹剧,已过去两日。” 姜楠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心中推算出来,这封信写于十一月三日。 “闹剧之后,我们与众多姐妹一同和路假管事商谈关于停下欢都熏香的事项,我们告诉他,我们会留在欢都,可我们不想被压迫,压迫过久,像这次的反抗依旧还是存在,希望他能与各国管事商谈此事,大家借欢都的存在,何不互利共赢?” “路假管事说,此事得与各国众管事传信之后才能决定,但他同意暂时先停下熏香。或许他是怕了吧,怕自己成为下一个刘老大,也知道自己是个假的管事,便装病松懈管理。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已有不少的姐妹离开了欢都。” 姜楠将手中的茶水递给以昉,以昉则是摇了摇头,将这封信收到后面,接着,她看着第二封信,继续念到: “诸位好友,近日可好。距离欢都那场闹剧,已过去四日。” “我们收到了阿万传来的消息,她借欢都独有的传信方式,告诉欢都里的路假管事,她已然成为了吴国线上的二把手,阿枫则是成了她的得力干将,她支持停下熏香,让欢都自由贸易的提议。” “我们相信一切,都会往好处发展。听说,过几日,会有新管事到来,代替林忆昉。许多姐妹不敢赌下一个管事会是怎么样的性格。因此欢都内,已然离开了大半的姑娘。阿魁问我,要不要也趁机离开,我想了想,还是想留到最后,想亲眼见证欢都最后的结局。我相信诸位定在关心我,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致黛。” 念完,以昉放下手中的信件,看向姜楠。 姜楠紧紧捏着茶盏,“最后一封信写于十一月五日,致黛是用什么门路将这封信送给你们的?” “一位离开欢都的姑娘,她走的是轩福城的商船线路,所以她先到商州,将这封信交给了商州城的高萱大人再离开。大人怕事情紧急,便秘密的命人将这信送到鹉洲城。而我们收到这封信是在七号左右,一收到,将手里的矿山和铁匠的事情安排好,我们就没日没夜的往长安城赶。”说着,禇离翻了个白眼,将话题一转。 “所以,姜楠,你家可有饭吃?可有地方睡觉?累死我俩了!” “有有有,当然有!”姜楠连忙起身,“其他房间的被褥似乎还没铺好,你们若不嫌弃,要不先睡我的床?” “无碍,我们俩都是习武之人,没这么多讲究,何况连夜赶路身上臭得很,就坐在这张榻上睡一觉便可。” 姜楠点了点头,随后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缓缓退出房间。 十一月九日。 赵国欢都。 这是致黛从未见过的欢都。 它萧条、静谧。 原本在暗河里来回摆渡的画舫不知停摆了多久,有不少花馆闭门歇业,来此寻欢作乐的客人也渐渐变少。 这儿不再是灯红酒绿的模样,空气中粘腻的气味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淡了许多。 仿佛这个地方,自那天以后,被还原了原本的底色。 “叮铃铃” 一阵铃铛的清脆声响,在这片寂静的欢都阴城里响起,听声音,似乎来自甬道处。 这儿已然有几天没来新面孔了。 打算离开的姑娘们,好奇地驻足,打量着从甬道里下来的这位小姑娘。 她看似七八岁左右,扎着双丫髻,脚踝上戴着铃铛。 当她一落地,便张开双手撒欢似的在入口处跑了一小圈,脚踝上的铃铛随着她跑动而发出声响,紧接着她兴奋地唤道:“这里就是欢都?这里就是欢都对吧!” “小姑娘。”一位刚想从甬道离开的青衣姑娘停了下来,她看向那位小姑娘关心地说着:“这不是你该来的,快走吧……” 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闻声,绕到了青衣姑娘的面前,她驻足停下,诡异地将头一歪。 青衣姑娘登时被吓得往后退了一小步,她眉头一皱,心中暗暗问起,这还是人么? 并非是这位青衣姑娘不礼貌,只因这位小女孩的样貌十分古怪。 小姑娘乍一看长得可爱。 仔细一看,她的左眼珠子碧蓝,右眼珠子漆黑,左边脸颊上还有一些黑色的鳞片。 诡异的模样,就像是人与妖并存一具躯体一般…… 第172章 欢都新管事 扎着双丫髻,瞳孔阴阳的小女孩。 圆溜溜的双眸直直地盯着青衣姑娘,看得青衣姑娘心中有些发毛。突然,她猛地抬起左手,而左手的皮肤上同样是携有黑色的鳞片。 她一指青衣姑娘,问起:“姐姐是在关心我么?” 青衣姑娘一愣。 “既然你关心我,要不来做我的娘亲吧?我爹爹可好了,我想要什么,他都会给我的。” “阿玲儿,你又胡乱说话了对吧。” 从甬道里忽然传来了男子的声响,这人人未至,声先来。 “爹爹,我可没有胡乱说话!”小姑娘冲着甬道喊道。 与此同时,甬道处又下来了几人。 最先下来的是三个身着黑衣的男人,这些人一来到欢都后便矗立在一旁。 随之而来的是拿着轮椅的黑衣男人,他将轮椅摆好后,往最先下来的三人身边一站。 最后下来的黑衣男人则是背着一位腿脚不便的青衣男人。他将青衣男人放到轮椅上后,同样是来到了一开始的四人身侧,与他们一般,面无表情仿若是行尸走肉,并排站立。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他长得雌雄莫辨,左眼下方有一颗泪痣。他掀起眸子,轻轻敲了敲轮椅上的把手,宠溺说道:“阿玲儿,欢都如何?” “喜欢!我最喜欢这样的湿冷又寂静还阴暗的地方了!”小姑娘露出兴奋的表情。 “喜欢就好。” 说完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冲着青衣姑娘微微点首,他看似礼貌,却是透着一丝讥讽,继续道:“姑娘,你若想要离开欢都可要快一些哦。” “嗯?” “因为,我就是欢都的新管事。” 青衣姑娘当即瞳孔收缩,她背起行囊匆忙转过身,与众多姑娘和打手护卫们急急忙忙的往甬道入口挤。没一会儿,人群拥挤在狭小的过道,造成了踩踏。 他们不知道,当他们拼了命往生路逃的时候,在他们身后的新来管事丝毫不将他们当做一回事。 如同是逗弄小狗一般,坐在轮椅上那人不过是轻描淡写地抛出一块骨头,便可造就这幅丑态百出的滑稽场景。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随后便吩咐一旁的黑衣男人推他前行。 坐在红府门口长凳上的致黛远远地便听见了呼喊声和铃铛声,她心中隐隐不安,急忙起来,往那入口的方向而去。 路行一半,她在管事府的门口遇到了这群奇怪的人。 她谨慎问起:“诸位是?” 坐在管事门口石狮子上的小姑娘摇晃着她的双腿,随着铃铛响彻,只见她伏身趴在石狮子上方,看向致黛说起:“爹爹说了,我们是欢都的新管事。” 致黛神色一怔,心中暗想,该来的总归是要来。 致黛一指路的尽头,那条出口的甬道,又问:“诸位可知,那边为何会有呼救声传来?” “爹爹和他们玩了个游戏,说再不走他们就都走不了了,他们便可笑的挤到了一起,现在怕是谁也走不了了吧。” 左脸上有着黑色鳞片的小姑娘说完,她捧腹大笑,脚踝上的铃铛随着发出声响,与她尖锐的笑声混合在一起。 致黛听罢,当即想要前去,却被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给拦了下来,“致黛姑娘都自顾不暇了,还想着关心别人?”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致黛后退了一步,与这人保持了一点距离。 坐在轮椅上的男子飞扬的眸子微微一挑,“都说我是新管事了,你们做了什么,长什么样子,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好了,与我一同进去吧。” 致黛看着这个男人被人推了进去,她有些犹豫。 这人临进门前又故作玄虚地说道:“姑娘是想救欢都里的所有人,还是想救甬道里的人。机会是在自己的手中,姑娘莫要错失了好时机。” 这便是下位者目前的局势。 他们没有能与上位者对抗的机会,他们只能仰视着上位者,祈求着上位者的垂怜,然后再在上位者一时不察之中直取他们的咽喉。 就如现在致黛所面临的局势。 虽然她早就知道了会有新管事到来,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与这股势力面对。可生死选择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心中第一次有些犹豫。救欢都里的所有人和那些世界各国可能会被贩卖的姐妹,还是去帮甬道里的姐妹? 少顷。 致黛转过身,缓缓走向那群入了欢都管事府的人们后面。 这是她第一次做了一个心中有愧的选择,或许这一步之后,今后将有千千万万的选择摆在她面前让她来选。 也许她多年之后回望今日的选择,回到今日,可能她的第一步还是会这样选吧。毕竟以她目前的能力,这是最好的选择。 “奴,该如何称呼公子?”致黛走在昏暗的管事府内,这条她最近走过不知多少次的过道。 “我叫林韶光。”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唇畔一勾,昏暗之中,他眼下的泪痣透出一丝丝妖冶。他似乎很满意致黛做的这个选择,随后他看向自己那对什么都好奇的可爱女儿,继续说道:“那是我的女儿,她叫林玲儿。” 致黛心中好奇,算上眼前的这位,她已然历经了四位欢都管事。 第一位是高许增,在位最久,有十多年了;第二位叫祝怀,在位有六年半;第三位林忆昉,在位半年,却一直隐身,让路林站在她的前面;而第四位林韶光…… 又是姓林? 欢都接连上位了两位姓林的管事。 是巧合?还是故意? 正当她思虑入神,没一会儿她便随着这些人入了管事的书房。 一进书房,额头上系着白色御寒抹额的路林“嘭”的一声跪在了地上。他往地上一趴,他发现自己跪早了,管事才刚入门。 便等着林韶光被推到主座的位置,路林当即眼疾手快地便往他的脚下爬去,随后他夸张地吼道: “管、管事,你终于来了!!” 原本就在房内等管事到来的阿魁和王师爷惊愕的瞪大了眼睛,路林这又是在唱哪出戏? 只听路林继续哭喊道: “管事,我路林,有愧啊!!我不知道欢都怎会闹成这副模样,求管事罚我吧!” 坐在轮椅上的林韶光将手支在轮椅的把手上,微微的欠下身子神色慵懒。 他慢慢张口,最先问起的不是关于欢都多日前的大事,而是—— “诶,你这家伙,真是路闫的儿子么?” …… 第173章 性子比较急 “路闫?” 路林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语,他扬起头,迎向那坐在轮椅上的林韶光,嗤笑道:“那路闫算什么东西,如今能让路林余生富贵的,那才是路林的爹!!” “听路林这意思,是想认我做爹了?”林韶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俯下身,抬手扼住路林的下颚,将他的脑袋抬了起来,“你是这个意思么?路林?” 路林唇畔露出讨巧的笑容,他恭敬笑着询问:“若管事不嫌弃……” “我当然嫌弃!” 还不等路林说完,林韶光当即将他重重一推,他取出腰间的巾帕,厌弃地擦拭着手心,“弑父罪人,丧家之犬,你哪来的胆子,还敢肖想入我林氏一族!” 林韶光将手里的巾帕朝着路林的脸上一抛,随着巾帕飘飘扬扬落到了路林微微扬起的脸面之上,他冷笑地质问道:“还是说路林,你认我做父之后,也想杀我了?” 路林当即取下脸上的巾帕,双手颤颤巍巍的托举而起,“路林怎敢!路林怎敢!!!” 林韶光扭过头,不再搭理路林,任由他跪在地上双手托着巾帕。 紧接着,他看向房间里的其余几人,他从拿着算盘的王师爷、抱着剑的阿魁还有站在一旁沉默的致黛,从这三人身上缓缓浏览,依次将他们的样貌和他前些时候看得资料一一对上号。 他率先将视线落到了阿魁身上,准确无误地唤起他的名字,“阿魁。” 阿魁微微一愣,紧接着他双手举剑缓缓地欠身,回应:“管事。” “你是刘老大的弟子,因此,今后的欢都还是归你管,这儿的平安,就交给你了。” 阿魁有些错愕,他想着,这人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将这儿交给了他。 林韶光唇畔带着笑意,“刘老大为人太过执拗,我们早与他说过,管理欢都不可用他那种铁腕手法,这样势必造成反抗。所以,你们杀了他也算是顺了我们的意。” 林韶光这话不假,因为他们当初看中欢都,是看中了它建在魏国边境旁,位处算是大陆中心,四通八达,又借赵国首肯,好做运作。 然而原本就在这座城邦里的刘二丫太过固执,这些年来,不知与他说了多少次了,那些逃走的人,逃了就逃了,没必要花精力非要找到不可。 既浪费钱财,还浪费人力,更会引起一些人的同情与善心,然后被人内外联合一举拿下。 因为欢都存在的意义是为了赚钱,而不是留人。 这种不服从管理,孤傲独行的人,他们早就想杀了。 怎奈这人实在厉害,派出去的刺客被其反杀不少。主上惜人才陨落,便及时收手,换了个手段,与刘二丫一同管理欢都。 主上说,他们只要钱,刘老大只想留人那就顺了他的意便可,只要他没有阻碍他们,一切都无所谓了。 紧接着,他将视线落到一侧的致黛身上,他向其问起:“致黛姑娘今后是管理魏国姜氏的欢都商铺对吧?” 他见致黛谨慎的模样,唇畔依然是带着随和的笑意,“不用紧张致黛姑娘,这样,我先说我们的想法,你听一下,然后与姜氏的负责人聊聊,看看有没有合作的意向。” 致黛眉头一皱,这人说话的模样,似乎胸有成竹。 林韶光依旧是唇边含笑,“其一,将欢都改成自由贸易的地下城,这件事高层同意;其二,既然姜氏有意与欢都与我们合作,那账本必须透明公开,不可有隐瞒;其三,做生意从不讲情谊,讲的是字据,因此姜氏需派责任人来欢都与我们聊清细则、签订细则。” 这些内容乍一听,站在商贸的立场上似乎很合理。 致黛有些看不明白,敏锐的她总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但她又看不出哪里古怪。 林韶光继续说道:“姑娘可以好好的想想,然后将这些事传到外面,我们是不会阻拦,也不会偷看。当然,你也可以把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写在信中,传到外面,也没关系。” 这话似乎在暗指,他早已知道前些天致黛传了信件出去,一切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说完,林韶光转动车轮,看了一眼还在跪地双手托举着巾帕的路林,接着他的视线从路林的身上,落到了拿着算盘的王师爷的身上。 他滚动着轮椅,徐徐朝着王师爷而去,寂静的书房里传来了木制轮椅“咔吱咔吱”的声响。 他一边转动轮椅,一边说道:“当然,接下去的事情,姑娘也可以传递出去。” 接着,他直视着刘老大,唤道:“禇三竖。” 拿着算盘的王师爷不解地反问:“什么禇三竖?” “沈一正安插在欢都的细作,真名叫禇三竖。” “此人在哪?”王师爷又问,还顺势看了看其他人。 林韶光冷笑了一声,“沈一正确实是个人才,我们一直以为十二年前,他发现高许增身份有可能会泄露,才安排了细作入欢都,却没想到他早就在之前便安排了人,做了两手准备。而你王师爷,也就是禇三竖。你确实做得很好,我们一直没发现你的错漏。” 他一下又一下地敲着轮椅上的木制扶手。 “然而,温穗衣的事情,让我们发现,或许还有细作潜藏在我们之间,那人正偷偷的给沈一正传递消息。我们要杀温穗衣,沈一正当即做出相应对策,打算借力打力。差一点啊,我们就入了沈一正的局。” “我不是!求管事明鉴!”王师爷呼道。 致黛听到这儿,忍不住地小声问起,“管事为何将这事直接说出?” 不应该是关门,和王师爷对峙么? 怎么在这么多人面前直接说出? 林韶光揉了揉手指,忽略了王师爷的喊冤,回答致黛: “哦,是这样的。我这个人,性子比较急。我认为你们几个人还不是很可信,也懒得玩什么调查、试探这些手段,所以打算把你们召集在一起,当着你们的面直接把这件事说出来。” 说着他抬手从在场的人身上一一数过来,“阿魁、致黛、路林。” 他笑意不减反增,神色里隐隐地透出丝丝阴鸷,“就三个人,今后消息怎么被传递出去的,我还不好查么?查不到,把你们三人都杀了也行啊。” 致黛顿时心下一惊。 这人刚才说,她可以将这件事传递出去,难不成是对她的考验? 她可以写信,但信的内容只能是关于姜氏商号,她胆敢将这件事传递出去,那在场的三人包括自己都得死。 因为在眼前的林韶光看来,这三人可有可无,毕竟杀了,他还能推别人上位? 第174章 禇三竖是谁 王师爷发现喊冤被忽略了。 忙跪地喊道:“求管事,还我清白!!求管事告知,禇三竖究竟是谁!!” “都说了,我这个人性子比较急躁。”林韶光舔了舔唇,又一次忽略了王师爷,他抬手揉了揉脖颈,“阿玲儿,你不是一直想要头骨杯和人骨棋么?这人就交给你了。” “管事!我不服!!我在欢都兢兢业业有十六年了,您就这般将我定了罪?我不服!!!” 七岁的林玲儿她个子不高,她双手背在身后,来到王师爷的面前。 她将头一歪,一双异瞳的眸子好奇地盯着王师爷,看着他痛哭流涕,往她爹爹那儿爬去,看着他抓着她爹爹衣摆,匆匆解释的模样。 她扭过头,看向林韶光,“爹爹,这人年纪也太大了,骨头会不会不够白净?” 林韶光宠溺地微笑,“阿玲儿喜欢小孩的骨头?” 王师爷则是磕头呼道:“……管事,求管事明察秋毫……” …… 阿玲儿看着王师爷的背影,点了点头,“是啊,这人又老又丑的,做出来的玩意会不会不够精致?” 林韶光听后,认同道:“要不这次先这样,爹爹下次再抓一些小孩给你玩?” 王师爷又连连磕了几个响头,嘶声高喊:“……欲加之罪,其无辞乎……我不服,我不服!!” …… 这对父女既残忍又冷漠,他们轻描淡写地说着关于杀人,取人家骨头的事情。 对王师爷的祈求压根不当做一回事。 好似已然对他下达了死令,今日不过是与他通知一声罢了。 王师爷双眸通红,他一咬牙,他一指不远处跪在地上还在双手托举着巾帕的路林,说:“管事,路林、路林才是细作!” “哦?” 林韶光这一刻才起了兴趣,他瞧了一眼瑟瑟发抖的路林,笑着问起:“你为何这般说呢?” “众人皆知,他路林的父亲路闫乃是沈一正的师兄,若我是沈一正,为何不让路林弑父,以苦肉计入欢都!” “你血口喷人!!”路林连连爬了过来,“我弑父,是我父亲该死,并非是什么苦肉计!” “那你敢说,你为何要杀你父亲么?”王师爷冷笑反问。 “我……我是因为……” 路林猩红着双眸刚想解释一二,眼前忽然毫无预兆地一片通红,他额头上的白色御寒抹额瞬间被染得通红。 还在冒着热气的鲜血溅了他一身,有什么圆滚滚的东西从他的眼前飞离。 伴随着的还有七岁的小姑娘尖锐地呼喊声:“爹爹,你不是说这人给我的么!为何你要动手!!” 林韶光双眸璀着冷光,面无表情地擦拭着手中带血的匕首,“阿玲儿乖,爹爹下次再找一人给你杀。” 而另一边,致黛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吓得脚下一软。阿魁察觉到了她的神色,当即迈到她的身前,为她挡去这片血腥的场景。 “咯噔——” 一颗头颅落到了地上,缓缓地滚到了路林的脚下。 路林扭头见到这颗还在冒着鲜血、死不瞑目的王师爷头颅。 他顿时瘫软在地,呜咽哭着,“管事,管事,此事与我无关……我真不是……” “嘭!” 而下一刻,王师爷的身躯倒了下来,吓得路林浑身发抖,哭着不敢再言语。 尸体手中还捏着算盘,脖颈处的伤口流淌出粘腻的鲜血。 一开始倒在地上的时候,这具无头的躯体还在抽搐,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 …… 十六年前的春天。 魏国奉鸣城的乡下。 褚三竖一直不起眼,武功和才学都很一般。 在这个人吃人的世道,他这样中庸又没有任何机遇的草根人物,压根是养不活两个孩子的。 后来,他听闻圣人的弟子沈一正在魏国临渊城落脚,正在招贤纳士。 他想着,要不要去试一试,即使没能被人看见,也能在其他学子们的身上学到点什么。 那会儿四方阁里,人才济济、群贤毕集。 在那些才识渊博的儒生们中,他禇三竖果然不出意外的黯淡,他也看到了自己今后的平凡余生。 可沈先生还是在众人之间,看到了平凡至极的他。 他问他愿不愿意,做一颗棋子的后手。而他,将亲自教导他的两个子侄,为他们安排今后的仕途。 褚三竖在暗无天日的欢都里待了十六年,在前段时间终于见到了那对已然长大成人的子侄。 沈一正果然是信守承诺,用心教导了褚复和褚离他们。因为光看他们的言谈举止,褚三竖便能看出这俩孩子真的成为了很好的大人。 他们的武功、才学、眼界……远远的超出他们这个年纪的同龄人,是魏国今后不可多得的人才。他能想象,这两个孩子未来将是一片坦途。 …… 禇三竖离开魏国前。 曾问过沈一正,若他遇到身份泄露,要被对方虐杀、活捉又打不过别人无法自尽的时候,该怎么办? 沈一正轻轻的说出:“提一个人的名字。” 褚三竖问:“何人?” “林以昉。” …… 在欢都的十六年里,褚三竖窥视到了一些秘密,一些尘封的往事。 林忆昉,林以昉。 路林,以昉。 还有眼前之人——林韶光…… 这一次,他做了个高许增曾经做过的选择—— …… ……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 这间书房内似乎自王师爷被林韶光杀死之后便一直紧绷着。众人不敢说话,连呼吸都变得极其的细微。 林韶光垂眸擦拭着他手中削铁如泥的匕首。 忽而,他掀起飞扬的眸子,露出一丝妖冶的笑容,“致黛姑娘和阿魁先下去吧。” 致黛和阿魁听见自己能离开了,连忙行礼,他们深深地看了一眼禇三竖的尸体后,接着毫不犹豫的打算离开。 如今不再是此人和谁有没有关系的问题,而是自己性命攸关的时候,但凡犹豫一秒,致黛和阿魁都不知该如何收场。 “对了致黛姑娘。” 致黛刚是走到门口,听见林韶光又忽然唤了她的名字。 她猛地一怔,停下身。 在她身后,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继续说道:“方才我说了,你可以把看到的事传给别人,是真情实感的没有任何虚假。” 致黛:“……?” 难道不是在考验她的忠诚? “方才说了,我这个人性子急躁怕麻烦,你正巧会传信给魏国长安的姜氏,就劳烦姑娘顺手将‘王师爷便是褚三竖且被欢都新管事林韶光处决’的事写一下,这样就不需要我自己多此一举了。” 致黛此刻才真正明白,此人是打算借她之口传信,免去了他自己把这个消息散出去的麻烦。 紧接着,林韶光挥了挥手,吩咐道:“现在你们可以下去了。” …… 第175章 狗不咬主人 待到致黛和阿魁离开了书房。 林韶光迎向面前跌坐在地的路林,他笑眯眯的直奔主题询问起:“路林,你说我为何没有听褚三竖解释,二话不说就把他杀了呢?” 路林浑身发抖,他双手支在粘腻的血泊之中,侧眸看了一眼身首分离的褚三竖,“主子,主子一定是调查清楚才来欢都,何况,您是主子,他不过是个下人,主子要杀,他有什么资格质问缘由。” 林韶光将擦干净的匕首往路林的脖颈下方一伸,抵着他的脖颈,“你这意思,是不是代表,我也可以随时杀你了?” 路林听后,身躯一僵,他惊恐地不知如何是好,“主……主子……主子当然可以随时杀我……但主子也需要忠诚的狗不是么?” “你果然和林忆昉信中说的那般,是只很听话的狗。”说到这儿,林韶光眸子一眯,“就不知,你这只狗会不会咬人了?” “主子,狗…从不会咬主人的。” “有意思。”路林将手中的匕首一收,“现在你可以解释了,当然,若我发现一丝不合理的,同样还会取你性命。” 路林听罢,他把双手搭在地上,深深地磕了一个响头,将脑袋紧紧地贴在粘腻的血泊之中,他说道: “路林弑父,是父亲对不起我与母亲。后来我逃到边境,是林忆昉管事在边境找到的我,也是她带我来到欢都。若我是细作,那带我来欢都的林忆昉管事难不成也是细作了?” “合理,继续说。” “路林是被迫来到欢都,又被迫成了林忆昉管事的人。我留在这儿只是想找一个平安的地方保命,我留在这儿只是想要一个荣华富贵,我留在这儿是因为我无处可去……” 说完,路林贴在地上,呜咽的哭道,“管事,管事,求管事莫要轻信细作垂死挣扎前的含血喷人。” 林韶光沉默地盯着路林。 这少年才十八岁,十五岁那年弑父,十一岁那年被商淮拿箭矢划破左脸留下一道伤疤。 主上一直对这个少年很感兴趣,大致从他十岁开始,便一直关注着他。 看到他谨小慎微地跟在商淮身边,被他们欺负了还听之任之,不敢反抗。 唯一一次反抗,是在他十五岁生辰那年,他在街上买了酒也买了蒙汗药,然后回到家中…… 主上对他感兴趣,但又怕他是沈一正下的一步棋。 便让林忆昉去魏国边境接这个孩子去到欢都。 林忆昉是个听话的神经病,主上让她做什么,她虽是毫无怨言,但却会把这份怨恨施加到别人的身上。比如,让她被迫留在欢都三年,需要一直观察的路林。 “可你为何要救温穗衣呢?”林韶光双手环胸,往椅背上一靠,“是你求那个叫小北的孩子,放过温穗衣的对吧?” “因为,她对我有恩。”路林缓缓地一顿,“小时候,所有人都在欺负我,只有她对我好,所以,在当时我想试着去救她。” 关于此事,主上那边也调查清楚了。 路闫乞丐出身,他的孩子在魏国,总有些同龄的孩子会对这样出身的人抱有恶意。 人之所以是人,从不是单纯的趋于某种善恶。而是心中总有一片光明或者阴暗,是为某一人或者某一件事。 主上如此,他林韶光也如此。 因此,路林救温穗衣这件事,虽无意间破坏了他们的计划,但同样能看得出路林并非是一个无懈可击之人,相对的,他有了弱点。 这样的人,父亲死于他手,母亲不愿与他相见,这世间再无立足之地,唯有一点点星辰温穗衣。这般一看,鲜活且容易拿捏。 所有的逻辑确实没有任何问题,林韶光盯着路林,忽而他抬眸看向林玲儿,“阿玲儿,你觉得这个哥哥可信么?” 这是林韶光的习惯,每当他思考陷入瓶颈的时候,便会让自己可爱的女儿来做这个决定。 只要她说可信,那他就会放过。 但只要阿玲儿说了不可信,不管这人是不是主上要的,也不管这人是不是自己人,他都会先杀了再说。 林玲儿听见父亲唤她了,便从太师椅上轻巧地跃了下来。 她先伸了个懒腰,接着一蹦一跳地朝着路林而来。 她双手环抱着蹲下了身,“爹爹,若我说他不可信,那他的尸骨能给我么?” 路林被吓得膝盖一软,他注视着眼前这个不知善恶的小女孩,泪流满面,没什么底气地说:“我的骨头一点也不好玩。真的……” “因为你的骨头,是软骨么?”林玲儿露出纯真无邪地笑颜,“所以你一直在跪着,一直在哭泣?” “阿玲儿?”林韶光笑问。 “爹爹,我不喜欢软骨的人,所以,可信吧……” 跪在地上的路林当即舒了一口长气,他磕头感激道:“多谢主子,多谢少主子。” “看来你命不该绝呀。”林韶光叹气说道,“好了,路林,那你去楚国吧,这儿不需要你了。” “…楚国?” “有问题么?” 路林小心翼翼问起:“我没有鱼符,该如何过去呢?”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林韶光一顿,“还是说,你想趁机逃走?” “主子,路林早已无处可去,还能逃至哪里?”路林没料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今日也不知磕了多少个响头了,额头上沾满禇三竖血迹的抹额都开始吸纳不下,缓缓地渗出血液,将路林的脸染得可怖至极。 “既如此,路林去就是了。楚国,很有意思的……” …… 十一月九日。 小雪纷纷。 魏国长安城。 姜楠的小院临街,想买什么东西都很方便。 一出门,她瞧见一妇人正携着孩子,卖她手里现编的五彩绳。 姜楠取出腰间的钱袋,与妇人要了三根。 她蹲下身,给狗娃和孟好喜系上,又递出最后一根,让孟好喜帮她系好。 三人手腕上戴着同样的五彩绳,走在喧闹的街市。 街市里,卖得东西又多又杂,往来的也是鱼龙复杂。 她站在陈氏糕点前要了一些糕点,人群挤着,也不知谁将她撞了一下。 待到结账时。 陈氏糕点的老板双手环胸,“姑娘若是没钱,就不要玩闹了。” 第176章 从不养闲人 许是因为姜楠带着两个孩子又拿出钱袋买了三根五彩绳的缘由,她被一旁的扒手盯上了。 她站在糕点铺子前,在身上寻了一遍,实在是找不到钱来,便局促地说:“老板,我现在回去拿钱可否?” “去去去。”老板把姜楠手里的糕点夺了回来,挥了挥手,“没钱就一边待着去。” 忽而,有人在喧闹中轻轻地点了点姜楠的肩。 姜楠疑惑地转过头,只瞧一浑身肮脏,双眸碧蓝却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七岁小姑娘在她眼前摊开了手心,露出了一枚被保护完好的青色钱袋子。 “姐姐,这是你的钱袋子对不对?” 姜楠先是被这个孩子身上的伤痕看得一愣,紧接着她点了点头,随后在这个小姑娘的背后人群中,看到了另外两个小孩子。 他们身穿的是破烂不堪的衣服,手上带着还新鲜的血迹,那两个孩子看着姜楠面前的小姑娘时,眼神恶毒。 不难想象,应该是那两个孩子偷了她的钱袋子,而眼前的姑娘帮她抢了回来,她脸上的伤也许是因此而受的吧。 姜楠本想上前理论,小姑娘忙拦住了姜楠:“姐姐,他们也是苦命人,既然钱拿回来了就算了吧。” 说着那两个孩子就像泥鳅一样钻入人群消失了。 …… “姜姑娘,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领呢?”羽善抱着黑猫,看到姜楠领着一脏兮兮的鼻青脸肿的小姑娘回家,不由得说道。 待她走近,瞧见这个豆丁大小的小姑娘,脏兮兮的脸上双眸碧蓝,忍不住地又问起:“晋国人?” 小姑娘忙往姜楠的身后一躲,抓着她的衣服,悄悄地探出一颗小脑袋,冲着羽善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她都没说,羽善怎知道她是晋国人?”姜楠不解地问起。 她记得带这个小姑娘回家的时候,小姑娘只说了自己叫阿潇,还没说自己来自哪里呢。 羽善诧异地抬起头,“姑娘是从哪个山沟里出来的,竟不知道晋国的一些传闻?” 刚睡醒的禇离和以昉刚从姜楠的房间出来,便闻声听见了这番谈话。 姜楠身上的秘密,她们俩虽然好奇,但并没有打算探究,却也担忧被人觊觎,怕姜楠受人加害。 她们俩对视了一眼,笑着走到她们的面前,禇离先行开口,“羽善可真说对了,姜楠以往便是在乡下住着,既不认识字也不知如今的六国局势,更别说让她了解每个国家的国情与秘闻了。” 以昉来到了姜楠的身边,蹲下身注视着双眸碧蓝的小姑娘,“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接着她握住小姑娘的手,轻轻翻转,打量着小姑娘手背上的黑色鳞片。 姜楠扭过头,好奇地看向以昉——这是什么问题? 她明白禇离和以昉是在保护她,但这个问题真的很奇怪,眼前的孩子不就是女孩子么,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禇离在旁不着痕迹的解释: “北边的晋国一直有一个传闻。传闻,晋国那一片,在千万年前本就是一片海域,海域里生活着鲛人一族。鲛人,人面鱼身,泣泪成珠,双眸碧蓝,男女皆是肤白如玉,阴形貌美。” 这世界的架构? 姜楠在心中暗暗吐槽,然后问起,“那晋国的那片海域,现在为何又没了?成了晋国的领土?” “《六合.晋国传》有记。千万年前,有一位鲛人与旱魃相爱。天地不容,霎时间海水蒸腾,万千鲛人一族被迫在早已没了海水的故土生存,他们为了适应渐渐幻化为人形。而如今,我们时常会看到来自晋国或祖上来自晋国那一片的人,他们有些貌美,有些瞳孔颜色碧蓝,有些皮肤上长着鳞片。” 姜楠点了点头,怪不得她们一看她身后小姑娘的特征,便得出她来自晋国,原来有理可据啊。 “所以,晋国的地形是个盆地了?毕竟没了海水。”姜楠悠悠的说着。 禇离点了点头,“是的,晋国地势偏低,多雨多水汽。” 姜楠听到这些,她在心中暗暗想着。 盆地本来就是多雨多水汽气候,加上阴天多,太阳辐射弱,一年的光照少,那自然每个人都白白嫩嫩的。然后瞳孔问题,人类本就是复杂多样,瞳孔颜色不一样其实很正常。皮肤长鳞片也只是皮肤病。 只不过众多因素放在一个地区或者国家里面,成了这个地方人物的特征之后,为了合理化又或者给自己国家增加一些玄幻传奇的色彩,便衍生出了这些传奇的神话故事。 姜楠并没有说出心中的想法,毕竟她身处这个世界,没必要做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她尊重每个文化。 便蹲下身,同样是看着鼻青脸肿,双眸碧蓝的阿潇,问起:“阿潇,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阿潇怯生生地低下头,小声的回答:“我是男孩子。” 姜楠险些喷血,她立马放下握住阿潇的双手,一指一旁懵懵懂懂的狗娃,“狗娃,以后这位阿潇哥哥就和你住在一起,你现在带他去洗澡。” 狗娃才三岁,哪懂什么。 他摇摇晃晃的跑来,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然后拉住阿潇的手,往房间走去。 七岁的孟好喜叹了口气,她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便跟在狗娃和阿潇的身后一同而去。 羽善抱着黑猫,见没她什么事了,便一溜烟跑远。 姜楠和禇离她们走到湖心亭,三人坐在石桌前,她忍不住地尬聊开口: “咦,我有一个疑惑。” 禇离如今可算是极其了解姜楠了,只要姜楠一开口,她就知道她心中想的是什么。 便翻了个白眼,接过她的话,说:“你是想问,溯洄公子是不是有晋国血统?” 姜楠点了点头,朝着她竖了个大拇指。 禇离抬手把姜楠的大拇指盖下,回答: “长相绝美这种外貌特征并非是晋国独有的。世间百态,难不成这样长相的人都来自晋国?岂不是有些独断了?” 姜楠一想,自己这样的想法的的确确有些没格局,她点了点头,反思道:“我狭隘了。” 禇离又说:“只不过,晋国在三百年前,一位姓林的战神被君主残杀之后,晋国有诸多百姓,为感念林战神的功绩与对抗当时的王权,便相继改姓为林。” 姜楠小声地反问:“你是说,商归的母亲是晋国人?” 禇离又给了姜楠一记白眼,“是你说的,我可从未讲过。” 姜楠见禇离反复横跳,她思索了一番,当即明白,是自己愚蠢了。 商归身为魏国商氏,怎可与晋国牵扯,怕不是给有心人听去给他造成麻烦。 因此禇离的每一句话,看似说了,但又留了一个余地。以后若有人追究,她也可以撇清关系。 人精啊! 姜楠想起禇离是沈一正亲手带出,又默默地双手环胸,点了点头。 沈一正手下,果然从不养闲人。 第177章 沈氏名人传(1) 姜楠的小院里新添一员,用羽善的话来说,就是钱多了,闲得慌。 当晚,姜楠回到房间,发现商归又一次坐在她的窗台。 洁白的雪花落到了他青色的衣袍上,而他则是垂眸看着手中的一支兰花愣神。 小小的兰花在他手中轻捻反复翻转,明明生得极美的一张脸,此刻不知是因为雪天还是什么,落寞又清冷,就像是一只被人丢弃在角落里的小狗。 姜楠蹑手蹑脚地靠近,自认为已然非常极其小心翼翼地猛地一拍他的肩。 当她还以为自己能把他吓到的时候,不料看到垂着头的商归,唇畔悬着一丝笑容。 “早发现了?”她问。 “嗯。”商归并没张口,而是哼出气息。 气味之中,似乎携着一丝丝酒气。 “喝酒了?” “嗯。”商归又一次哼出气息,他倚靠在一旁,侧头看向姜楠,神色无比地自在松弛。 接着,他将手中的兰花递给姜楠,“送你的。” 姜楠接过,拿着兰花凑在鼻尖下方嗅了嗅。上面携着的并非是兰花的气息,而是清清淡淡的草药气息。 她在商归诧异地眼神之中,捏起他的衣袍一角,将其凑到了鼻尖下,闻了闻。 紧接着,她抬起眸子,“你莫不是将它揣在怀中带过来的?” “姜楠这是什么鼻子,这都能闻得出来?” 姜楠当即将手中的花凑到了商归的鼻尖下方,“因为这朵花上面,全是你身上的味道啊,不信你闻闻。” 商归听话的垂下头,抵在这朵兰花的上方,轻轻地动了动鼻子。 姜楠则是继续说道:“怪好闻的,对不对。” 这话,听得商归耳根微微泛红,他不着痕迹地扭过头,看向窗外的场景,以此掩饰心中的局促。 “诶,商归,你用的是什么香囊。” “就是我送你的那个,防蚊虫的。” “是么?” 姜楠将手中的兰花放到一旁,让它紧挨着昨天的忍冬。接着她捏起腰间的青色香囊闻了闻气味,发出评价,“与你身上的有些相似,但还是不一样,你身上的气味更好闻一些。” “都是我亲手搭配的香囊,不会有气味上的差别,或许是我今日沾了一些酒气的缘故。”商归解释。 姜楠点了点头,“罢了,商归你现在还清醒么?” “自然。”商归回过头,看向姜楠,神色温和。 “可有喝醉?” “还差千杯。”商归俯下身,难得有些调皮地歪了歪脑袋,此刻又像只小猫。 姜楠咽了咽喉间,忍住想要饮酒的冲动,她取来榻上的那本《沈氏名人传》说:“那你念书给我听好不好?” 商归一愣,他从未预料到事情会这般发展,他还以为姜楠是在邀请他饮酒呢。但这般走向确实符合姜楠有趣的性格,他点了点头。 “好啊。” 说罢他从窗台下来,坐在木榻的一旁,手中隔着洁净的巾帕,先将书本擦拭一遍。 他一边擦拭一边解释,“姜楠,这本书似乎是在桌脚下面拿出来的一般。” 还真被猜中了,就是在一张算命摊位的桌腿下面拿来的。 姜楠在心中暗暗腹语,手中确实摆上笔墨纸砚,打算听商归念书的同时练字。一心二用,以达到最高的效率。 然而下一秒,她放下手中的毛笔,认认真真地听着,商归其实并没按照原文阅读,因为他知道姜楠或许听不懂生涩的古文,便自然而然的帮她转化为白话。 介绍沈家名人之前,会有些前言。 大致内容便是沈氏的发家是在后周时期与采珠有关。 “大周有珠池司,百姓们不可擅自入海,须缴纳钱银,方可入海采珠。” 商归说到此,他以如今的局势与姜楠引申道:“而如今的沿海两国吴、楚的采珠行业以归国有,朝廷派兵镇守海域,百姓们不可入海采珠。” 姜楠点了点头,珍珠作为国家的收入之一,吴、楚两国发现自己贩卖比只收入场券让别人下海捕捞更赚,因此设立了新的游戏规则,站在资本的立场上也能看明白。 “那如若朝廷想要采珠呢?” “朝廷会召集一群终身不可改业的昼民,在官员的监督下,让他们下海采珠。而所得的珍珠需上缴,仅留一些给他们以珠易米,用以生存。” 姜楠眉头一皱,不就是和田地问题一样么! 贵族将田地分给贱民来种,一年的所得收成仅分一点给贱民维持生计,而他们还要感激贵族们让他们种田? 商归继续说道:“沈姓出自周朝,后周时期居住方尺城(现吴国盛京),后听闻荆海城可赶海采珠,便举家迁徙荆海,然而荆海采珠一业被吴氏一族垄断。” “吴氏一族?不会是我们知道的那个吴氏一族吧?”姜楠问起。 “是现在的吴国王室一族,原本的吴氏与沈氏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采珠敬献大周的探珠人。野史秘闻之中曾说,吴氏一族成为王侯,是因为他们氏族之中出现一位貌美可倾国的女子,族中便让这位女子口中衔珠敬献周王。” “口中衔珠,敬献周王?”姜楠露出难评的表情。 “野史而已,不可全信。” “那野史里又怎么说的?” “美貌足以倾国倾城,周王大喜,赐探珠人吴氏以爵位和方尺城封地。” 姜楠讶异,“这都行?!” “姜楠莫要吃惊,以当时的国情与周王自大喜赐性格来说,确实符合正史所记。”商归看到姜楠不可置信地模样,继续说道:“就以魏国为例,最初的魏国商氏,便是敬献一匹碧眼宝马有功而被赐以爵位与封地。” 姜楠瞪大了眼睛,“所以以当时的国情来说,只要有点好东西,拿着这些宝物去到周王的面前敬献给他,只要他一高兴,我们就能成为一方诸侯?” 商归点了点头,“可以这般理解。” 姜楠忍不住地拍手痛惜道:“来错时代了!” “嗯?” “只是觉得,错失当诸侯王的机会,我应该早……”说着,姜楠将视线落到了商归的身上,“商归,多少年来着的?” 商归摇了摇头,说:“一千八百五十七年前。” “我应该早一千八百五十七年来这儿,或许还能当个诸侯玩玩。” 商归抿唇,“姜楠,你这话与我说说便可以了,出门在外,决不能说想要做诸侯王这些话。” “放心放心。”姜楠点了点头,“有你这个王侯朋友也行啊。” 第178章 沈氏名人传(2) 商归成功被姜楠逗笑,他摇了摇头,他知道姜楠心中有数,也知道姜楠并无恶意是在开玩笑。 他修长的食指轻轻点了点手中的《沈氏名人传》问起:“那我继续念了?” “嗯嗯。”姜楠俏皮地应着。 “后周时期,沈氏一族迁徙至东海泗锦城(现楚国国都东锦城),此处尊佛,周王揽尽天下钱财与奴隶在此修建一座欲比天之巨佛。” “修建一座与天比肩的佛像?”姜楠讶异地总结道: “不会这就是周朝的灭亡的原因吧?他胡乱赏赐封地,整日酒池肉林,还花天下的钱财修建佛像?” 商归回答:“想来是的。” …… 今晚的雪似乎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姜楠呵着气将敞开的窗户关上,商归则是放下手中的《沈氏名人传》,去到一旁翻了翻炉子。 “没有炭么?”他问。 “我怕我会中毒,所以一直都不敢点炭。”姜楠搓了搓手回答。 “窗户留点缝隙便好,若不点炭你今晚怕是会冻到。” “巧合”这个词就是这般奇妙,正当他们谈论炭火的时候,姜楠房间的门口被人敲响。 随着姜楠唤道:“进来吧。” 只瞧,推门而入的以昉端着银丝炭而来,她见到房间里的商归微微一愣,紧接着朝着他微微的颔首,“公子。” 商归沉默地坐在一旁,拿起怀中的巾帕擦拭着手心。 姜楠则是蹲在正在燃炉子的以昉身侧,笑着问起:“以昉,炉子燃好了要不要与我一起听商归讲故事啊?” 以昉则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姑娘坐在榻上便好,不用特地来这儿陪我。” “我与你一起吧,没事的。” 姜楠知道以昉认为自己是奴婢,她虽然想尊重这个世界,但一想到眼前的是以昉还是忍不住地心中柔软,想陪在以昉身边,让她觉得自己将她一视同仁。 便捏起托盘上的一块银丝炭,往炉子里一抛,却不想把以昉好不容易点起来的火光给砸灭了。 以昉婉转说道:“姑娘,你看这火还挺固执的。” 好好好,连以昉也学坏了,都学会借物暗指了。 商归轻轻地敲了敲《沈氏名人传》,“姜楠,不听故事了么?你连一页都还没听完呢。” “来了来了。” 姜楠先对以昉挤出一个怪表情,看到她被她逗乐了,才提着衣摆走向商归,往他对面一坐。 商归见姜楠手上因捏了银丝炭脏兮兮的。 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洁净的巾帕,在上面倒了一点水壶里面的水,打湿了之后将其递给姜楠道: “姜楠要不要擦手?” “正有此意。”姜楠脆声应着,双手接过。 接着商归拿起书,在昏暗的烛火下,继续说道: “沈氏有一女,单名一字‘唐’……” “…沈…唐?!” 还不等商归念完,姜楠猛地抬起头看向他,惊愕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在昏暗的火光下,她心跳倏地加快,心口有些发痛发闷,她忍不住地放下手中的巾帕,抬手捂着有些抽痛的胸口,而耳朵也开始嗡嗡作响。 她痛苦地低下了头。 身体上的器官就似在这一刹那间找存在感一般,开始疼痛,嘶鸣,发蒙,头晕,目眩…… 姜楠缓缓地倒在榻上,蜷缩着,发出痛苦闷哼。 “姜楠你怎么了?” “姑娘你怎么了?” 房间里,商归和以昉匆匆放下手中的东西朝着姜楠而来。 看到她痛得面目狰狞,商归忙抬手捏过姜楠的手腕,“姜楠?” 身体没问题,可为何她会如此痛苦? 姜楠的额上不知不觉得沁出冷汗,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忽然这样,似乎是关键字“沈唐”? 她有些不信邪地重复念叨:“沈唐,沈唐,沈唐……” 然而身上的不适随着她念起沈唐的名字后,一次比一次加重。 她趁着自己还有点理智,硬生生的反抗着身上怪异的疼痛,反手将商归的手腕一握,“没关系,你再念念,关于那个沈唐的故事……” 说完沈唐的名字,她眉头一皱,难受又一次加重。 “上面写得,关于她的故事,不过寥寥几笔。”商归从怀中取出巾帕,一点点擦拭着姜楠额头上的冷汗,轻声劝慰。 而以昉在旁倒了一杯清水递来。 商归接过。 随后他坐在软榻的一边,伸出另一只手穿过姜楠的后背将她托起。 他明明最讨厌肮脏,此刻却是抵着姜楠沁满冷汗湿答答的后背,把她轻易地揽到自己的怀中。 他将她护在自己的怀里,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听见她似乎在说着,“沈唐…到底是哪个沈唐……” 商归眉头深深蹙起,捏着茶盏缓缓地凑到姜楠的唇边,“你把它喝了,我就与你讲。” 姜楠靠在商归的胸前,今日有点冷,加上她浑身忽然冒出冷汗,她只能紧紧地靠近他,汲取一点点温暖。 姜楠缓缓地掀起眼皮,凑近茶盏,将这杯水一点点的饮下。 以昉见此,忙抱来床铺上的被褥,把姜楠包裹住。 “沈唐,这人是沈氏族谱中所记的第一人。她本是采珠女,当时的后周时期,虽说交了钱就能入海采珠,可采珠这一业好比是赌石,没人知道在深海里捞过来的蚌,开蚌之后能遇到怎么样的珍珠。圆润毫无杂质的才名贵,可若模样怪异参差不齐的,便是白白交了钱入海一趟。” 说到这儿,商归抚着姜楠被冷汗沁湿粘腻在脸颊上的发丝,他将其勾到她的耳后,看着她有些瑟瑟发抖的唇,心疼地说: “姜楠,接下去的内容,等我出去让以昉帮你擦一下身子,换身衣服,我再回来与你说可以么?” 他看着姜楠的眸子,看她似乎还想听的模样,他柔声继续安抚,“我不会走的,我只是想去给你煎一碗姜茶,回来再继续讲。” 看到姜楠点头了,商归这才把姜楠交给了以昉。 他走出房间,将房门紧紧带上之后,便去到伙房,开始生火煮姜茶。 他身上被弄得满是灰尘,手上脸颊上不再如以往一般干干净净。 端着姜茶回到姜楠房间的时候,他特地在外面将落在他身上的雪拍落在门外才进去。 姜楠在以昉的帮助下换了一身干净又干爽的衣服,身上则是裹着被子。 她坐在榻上手中捂着滚烫的茶水,心中思虑,方才那般突如其来的症状,不会真和关键词“沈唐”有关吧? 她想着要不要再实验一次?却见到灰头土脸的商归捧着姜茶而来。 她虚弱一笑,故作轻松的开玩笑,“诶,商归,你不是有洁癖么?” …… 第179章 沈氏名人传(3) 商归放下姜茶,“无碍,擦一下便好了。” 说着商归坐在一旁,擦拭着自己的手。 “你脸上也有。” …… “下巴左边没擦干净哦。” …… 商归的手移了移,还是完美的避开。 “还有还有…” 见商归擦来擦去,碳灰还在,“嗨,我帮你吧……” 姜楠说干就干,她先把手里的姜茶一饮而尽,随后从商归手中接过巾帕,伸长了手,发现够不着,便压了压眉毛,给商归使了个眼色。 商归听令,在昏暗的烛火间当即俯下身来、凑近。 两人中间隔着矮塌,商归感受着那只冰凉的手,在他下颚上来来回回。 他收在袍子里的手正不知不觉的收拢握紧,他想着,时光若就这般停在此刻也挺好的。 …… 随着一旁的灯花爆裂,商归回过神,姜楠已然将手收了回来,而以昉也早已出了房间。 他干咳了一声,故作镇定的问起:“姜楠方才怎么了?” “说不上来,解释不清,要不,你继续……”姜楠顿了顿,紧接着,“继续说说沈家沈唐的故事…” 一说到“沈唐”这两个字,姜楠又一次忍不住地冒出冷汗,耳鸣心悸。 果然,和“沈唐”这两个字有关!! “姜楠?”察觉到姜楠又有些不舒服的模样,商归连连关怀问起。 姜楠抬手挥了挥,“无事……” 说完她唇畔落着一丝讥笑。 她想起自己在机场捡到沈唐的身份证,与她聊了这么多,难不成,自己一直被她当做了傻子? 沈唐,我的穿越,不会是与你有关吧!! 可转念一想,逻辑有些不对。 她的第一次穿越,是在认识沈唐之前。 而且又没有证据能证明,两个世界里的沈唐是同一人。 何况,若真是同一人,这个世界的沈唐是在一千八百五十七年前,很有可能是现实中的沈唐也曾穿越,她穿越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个时间点。 姜楠摇了摇头,紧紧握着滚烫的茶盏,盯着茶盏里晃晃悠悠的茶水,“商归,你继续说……” “方才说到,沈唐发现采珠如赌石,便想到了一个赚钱的点子。她从探珠人手中低价收取那些参差不齐形状各异的珍珠,她根据珍珠的各异形状,设计了一些珠钗佩环的稿子,接着找一些手艺人,希望他们能根据草图做出这些独一无二的饰品。成品之后的珍珠饰品,价格便翻上几倍。因此沈氏赚到了今后富可敌国的第一笔资金。” 说着,商归翻动手中的《沈氏名人传》,那几页里,便是沈唐设计的极具代表性的饰品草图。 “关于……她的内容…” 姜楠一顿,识相地避开了沈唐的名字。既然知道念出‘沈唐’这两个字她会不舒服,为什么还要头铁没苦硬吃呢? 她翻了翻仅两页的内容,且图片占了大部分,她吐槽道:“内容就这么一点么?” 这些珠钗最多只能证明这个世界的沈唐审美不错,并不能证明这个世界的沈唐就是她以为的那个沈唐。 毕竟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何况还是两个世界。 商归点了点头,“时间久远,关于沈氏沈唐的内容确实记载寥寥。” “那别的野史秘闻里可有记载关于她的?”姜楠追问。 商归想了想,“我倒是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些杂谈,里头写了一笔关于沈氏的一些故事。上头说,是在沈唐那个时代也就是一千多年前开始,沈氏便设立了家主一职,而沈氏的第一任家主便是沈唐。” 姜楠有些不解,“这件事,有什么问题么?” “问题就出在,一千多年前的后周时期,那个时期的女子不可能担任宗族的家主之职,毕竟如今的世道也都做不到这样的事。可在沈家,似乎是在沈唐之后,便有了个规定,只要是能为家族带来收益、德才兼备的人才,无关性别,皆能坐稳家主一职,且沈氏众人不可有异议,不然家法处置。” 说着,商归翻动手中的《沈氏名人传》,“就以这本《沈氏名人传》里头五十四位沈家知名人士来说,他们皆是身负家主一职,而其中有二十九位是女子,剩余二十五位是男子。而且每一个人提出的给沈家赚钱的法子都很特别。” “你是想说,他们的思想很超前?”姜楠小声说着。 “与你一样,总是有着奇思妙想。”商归则是接过姜楠的话语,轻声说道。 姜楠忍不住对上商归的视线,只瞧商归翻动手中的书,翻到接近末尾的几页,说:“就以这位距离我们最近的沈思来说,她是一位女子,第一次提出了用沈氏资金联合六国构建一个六国商贸的线路。” 姜楠想起来了,“是你当年在鹉洲城说的那件事,大概是六十年前,沈家联合各国,帮忙修缮水路和陆路打算打造一个联合六国的商贸路线,却因家主死了,这计划才中断?” 商归微微颔首。 姜楠将手抵在唇边,想着想着,猛然间有种可怕的猜想从她思海之中出来。 …… 假设这个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 假设那些沈氏家主们,都是穿越者? …… 穿越过来的意义,是帮助沈家累积财富? …… 所以每个穿越者都在到来的一段时期内,各显神通,将沈氏发扬光大? …… 而沈氏一族知晓会有穿越者的到来,他们接纳穿越者,专门为他们设立了一个族长职位,希望他们能带着沈氏一族吃香的喝辣的?带他们飞? 等会儿,如果是这样…… 她一直以为的这个世界还有一个穿越者,不会就在沈家吧? 想到这儿,姜楠又一次忍不住地将视线落到了墙角的那个带锁的匣子。 之前她便猜测,是穿越者留给她的,可能是对她的测试,想知道她究竟是不是穿越者。 因此姜楠以不变应万变,将这匣子留在身边,却并没有下一步举动。 可这么久了,那人也太淡定了吧? 要不,打开瞧瞧? 姜楠默默地摇了摇头。 打开了不就是入别人的套了? 姜楠蹙眉,犹豫了很久,最终她将视线看向了商归。 第180章 下来玩雪啊 商归一见姜楠的眼神,当即环顾了一圈,先从自己身上找寻一番可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发现一如往常,这才又一次迎向姜楠。 姜楠则是抱着被褥,蛄蛹着滑稽地朝商归一探,看得商归有些不知所措,难得的有些慌张,“姜楠这是在做什么?” “想请商归帮我解决一个难题。” “什么难题?” “就是,假设你忽然之间得到了一个东西,你不知道这个东西里面装着是什么,但是你知道打开这个东西的方式只有你和一些特定人群知道。所以,你觉得这个东西是谁给你的呢?你觉得这个东西要不要打开呢?” 商归听完这番话,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捏着茶盏,想了想。 他通过姜楠这段简短的又弯弯绕绕的话语,快速地理清了自己的思路,回答道: “既然这个东西只有特定的人群知道怎么打开,那应该是特定人群或者与特定人群有过接触的人给我的。他们给我这样东西,很有可能是在测试我是不是也是特定人群,又或者某一群人想避开特定人群,希望借一个什么都不了解的我帮忙打开。因此,不管是哪一方视角,我认为不打开才更占上风。” 姜楠点了点头,认同道:“溯洄真不愧是我的好朋友,连想法都不谋而合!” 商归耳垂微微泛红,他低下头,局促地饮下手中的茶水,轻声回应: “过奖。” “可是商归,你不会对里面的东西好奇么?”姜楠并没发现商归泛红的耳廓,而是抱着被子问起别的。 “当然会好奇,但是我一想到,在世界的某一个地方,有人正抓心挠肝,想着我怎么还不把这个东西打开,我就不会好奇,甚至还想把那样东西一直放着。” 姜楠被商归的这席话听得一愣。 这还是素日里偶尔乖觉偶尔清冷的商归么? 分明有些孩子气,调皮又有些腹黑。 “姜楠为何这般看我?” 姜楠摇了摇头,“只是觉得这样的你有些少见而已。” “那也是在你面前。”商归小声地嘀咕。 “嗯?”姜楠没听太清楚,好奇地反问了一声。 恰好在这时,一阵北风吹开了窗户。 商归刚想抬手关窗时,姜楠忙说:“别关!” 她双眸亮晶晶的,赤脚踩在榻上,裹着厚厚的被褥,往白茫茫的窗台上一扑。 入夜后的雪越下越大,将窗外都裹上了一层银装,姜楠这间房的窗外,恰好能一览院中景致。 “商归,外面的风景好好看!” 风卷起姜楠的发丝,雪花落在她的脸颊上。 她唇畔漾着笑容,双眸弯似明亮月牙,她已然将方才的烦恼全都遗忘在脑后,尽情地接纳着世间的百态。 姜楠太过鲜活,即使她脸颊上有一道伤疤,都难掩她肆意的性子。 商归在她身边总能被她感染,被她吸引。 他的视线落在将脑袋探出窗外轻声呼喊的姜楠身上,忍不住地说道: “是啊,好看。” 姜楠瞧见底下狗娃、孟好喜还有阿潇三人分别抓着一只大黄狗在打雪仗,她转过头,看向商归,太过兴奋的她没发现商归惊慌失措的神色,她说:“商归,我们下去打雪仗吧?” 说完,身子因没说关键字恢复好的姜楠,也不等着商归反驳,抓住他的衣袖就是往屋外跑去。 …… 院子里,雪越下越大。 以昉坐在屋檐,垂眸看着院子里的姜楠、阿潇、狗娃、孟好喜还有三只大黄狗在雪地里打雪仗,唇边露出一丝笑容。 商归和禇离则是矗立在屋檐下聊着什么。 还有被嬉笑声吸引的羽善,她裹着厚厚的大氅,手里抱着黑猫,双眸里则是一片向往。 被三个孩子追着的姜楠满头雪花,她跑到羽善的面前,朝着她伸出了手,嚣张道:“羽善要不要与我合作和他们对打?” 下一秒,羽善放下手里的黑猫,加入了他们之中。 紧接着,五人站在屋檐下,捏着雪球朝着屋檐上的以昉抛去。 “以昉,下来玩啊!”姜楠双手托起一个巨大的雪球,朝着以昉一抛,随后开心地唤道。 以昉敏捷地闪避,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抬腿横扫,将屋檐上的雪往屋檐下的五人头顶一扫。 见到屋檐下的五人加三只大黄狗瞬间被埋在了雪里,总是沉稳的以昉终于发出了笑声。 原本还在聊着什么的禇离和商归见此,忙上前。 商归抓过姜楠的手,把她从雪堆里拽了出来。紧接着抬手,一点点的擦拭着姜楠满是雪花的脸颊,看到她都被冻得红彤彤的鼻尖,忍着想要勾她鼻子的冲动。 而禇离则是站在屋檐下,她双手叉腰,仰视着站在屋檐上的以昉,给被埋的五人还有三狗撑腰道:“以昉,打雪仗还动武了?有本事下来!!” “好啊。” 今日的以昉难得有些轻狂,她脚尖一点,恰巧与一位从屋外飞进来的少年同时落地。 两人矗立在雪地里怔怔地看着彼此。 还是姜楠率先开口,“是刺客?” 一语罢了,在小院中的几人缓缓地按住腰间的利器戒备,还是商归上前解围道:“是来找我的。” 少年名为绪平,他拿着剑走在雪中,来到商归的面前双手作揖,恭恭敬敬道:“义王殿下,公子说人找到了,但出了点问题,请你去一趟。” 还不等商归开口,在他身边的姜楠呵着气,双眸亮晶晶的,写满了疑惑。 这样的眼神很难让人忽视,商归无奈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温将军的事有眉目了。” … 见商归随着那位少年离开了,姜楠便迈入雪中,加入了这场深夜里的大战。 不知过了多久,几人坐在石阶上东倒西歪,气喘连连。 姜楠靠在以昉的身边,仰视着天际的纷纷落雪轻声说道:“清闲无事,坐卧随心。” “虽粗衣淡饭,但觉一尘不染。”抱着黑猫的羽善,接过姜楠的话语。如今的她似乎与姜楠他们亲近了不少,她悬着笑容,“诶,你们见过海么?” “未曾。”孟好喜和狗娃摇了摇头。 阿潇则是点了点头,“我见过。” 众人旋即扭过头,看向这个七岁的长得精致的小男孩。 阿潇不太好意思的低下头,“我自小漂泊,去的地方比较多。” 众人点了点头,心中发出感叹:也是个可怜人啊。 “你为何问起这个?”褚离向羽善问起。 “因为我在楚国的海边有座房子,我想请你们改日去我家玩。”羽善揉了揉黑猫笑说。 …… 第181章 是这个贼人 “姐姐,你楚国有房子为何来魏国找工呢?”孟好喜不解的问起:“还是说,你喜欢魏国?” “也不是说喜欢魏国,而是……” 羽善咬了咬后槽牙,“而是有个地主家的傻儿子,总是麻烦我师傅,我师傅又看在他母亲的面子上,时常去帮助他。如今他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自己又和仇家有着婚约,却还看上了我?与我师傅商讨,让我嫁给他!” 说到这儿,羽善忍不住“呸”了一声,“什么东西啊,让我嫁给这个地主家的傻儿子?我可不干!所以我一时生气,就逃了。” “羽善姑娘,敢问你现在几岁?”姜楠问起。 “十六。” “你几岁逃的?” “十四。” “十四?”姜楠眉头一皱,“逃得好!” 坐在一旁的褚离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姜楠这是什么语气,女子十四五岁成婚很正常的。” “正常?正常你怎么不成婚。”姜楠接过话茬。 褚离双手一环,“因为老娘要做生意啊,姜氏这么忙,我可没时间应付男人。” 姜楠当即还了褚离一记白眼,“好赖话都让你说了是吧!” 褚离不服气地取出藏在身上的蜘蛛作势要往姜楠身上抛。 而害怕多足生物的姜楠忙往以昉身后一躲,揪着以昉的衣摆,说:“你敢扔过来,我就让以昉揍你!等阿萱回来,我还要和她告状!” 正当这儿战事又将要一触即发时。 一直乖巧地趴在他们身旁的笨笨忽然起身,它对着墙角的一团东西发出了低沉的警告声,然后朝着那团东西而去。 紧接着其余的两只狗也连忙而去,在夜幕里的雪地中,三只狗把一团被白雪裹挟的东西围在了墙角。 几人相视了一眼。 姜楠张了张口,无声地说道:“不会是小偷吧?” 其他几人摇了摇头。 以昉抽出后腰上的两柄短刃,递了一把给褚离,而姜楠则是吩咐羽善带着孩子们先进房间,随后她在地上寻了个趁手的木棍,跟在了她们的身后。 “你来做什么?”褚离小声说道。 “来帮你们啊。”姜楠捏着木棍自信的回答。 褚离眉头一皱,“你可别帮倒忙了,没有一点自知之明,你若被人抓住做人质,我绝不会救你的。” 说完,褚离取下肩上的一只蜘蛛,瞥了一眼往后逃窜了几步的姜楠后,便将这只蜘蛛轻轻地放在地上。 随着这只蜘蛛的落地,从她身上当即爬下了密密麻麻无数只蜘蛛。 被雪裹挟的那人似乎察觉到了这些蜘蛛的到来,她拍了拍身子,瑟缩在角落哽咽的说: “我,我是人,我只是想找个地方躲一下,我没有恶意的。” “是位姑娘?”以昉轻声说道。 “听出来了。”褚离说着,随后卷舌压出一道哨声,蜘蛛便停在了那姑娘的四周。 “姑娘是怎么进来的?”姜楠捏着木棍,朝着墙角的那人唤道。 “我、我是从狗洞钻进来的。”墙角的姑娘回答。 “那,姑娘又在躲什么?”姜楠又问。 墙角的姑娘回答:“有人在追杀我们,我的朋友为了救我被人抓走了,而我仓皇间逃进了一个巷子,兜兜转转,钻到了姑娘的家中。” 以昉问起:“姑娘为何不报官呢?” “抓我的人,势力庞大,我不敢贸然信任官府。” “在长安城里都能只手遮天?”褚离冷笑了一声,“姑娘要不与我们说说,或许我们能帮助姑娘。” 缩在墙角的姑娘,思虑良久,她缓缓地放下手中用以遮挡的斗篷,露出一双蕴着泪花的眸子,“姑娘们的好意慈心心领了,但那位恶徒实在是权势滔天,姑娘们怕是惹不起他。求姑娘们,让我在此休息一日,明日我便离开,绝不连累姑娘们。” 姜楠、以昉和褚离三人对视了一眼。 姜楠想了想,随后她靠近了几步,与齐慈心保持了一定的安全距离,接着她蹲下身,揉了揉在她身边的三只大黄狗,与其在雪地之中平视,“姑娘,你都没试过又怎会知道我们惹不起呢?” “我就是知道!那人无恶不作、卑鄙无耻、毫无仁义、离经叛道,在魏国只手遮天,连当今的魏国君王都奈他不得!”齐慈心长长地一顿,摇了摇头,“而你们也只是姑娘,你们又能奈他如何呢?” “连君王都奈他不得?”姜楠故作夸张地重复。 齐慈心点了点头,哽咽说着:“连当今的沈国相,也是他的师傅。” 齐慈心说到此,几人心中当即浮现出了一个人。 姜楠歪了歪头,好奇地试探问起:“姑娘说的人,不会是义王,商归吧?” “正是这个贼人!” 齐慈心含泪迎向姜楠她们,然而却是见到眼前的三个姑娘面露古怪的神色,她的泪水悬在眼眶里还没落下。 只见蹲在地上与她平视,左脸上带着淡淡疤痕的姑娘缓缓地起身。 姜楠把手中的木棍往地上一支,先看向左边吩咐道:“褚离,你先用蜘蛛咬她一口,千万别是毒死人的那种,把人弄昏迷的就行。” 接着,姜楠看向右边,“而以昉,得劳烦你去找一下商归,告诉他小院里的事情,让他来接人。” 最后姜楠转过身,“当然,我希望这件事,两位朋友,暂时不要同沈一正说起,可以么?” “你、你们……” 齐慈心颤巍巍地指着姜楠她们,恰好此刻有一只蜘蛛落到了她这根指头上,而下一秒,她手指头上一痛,眼皮开始有些撑不住…… 随着齐慈心的倒地,姜楠扭过头,瞥向齐慈心,“商归绝不是什么坏人,而这位姑娘看着也不似坏人,可她话说得言辞凿凿,我想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因此,我们便请商归回来,让他与这位姑娘对峙,将此事解决了,就不用叨扰沈相今晚的好梦。你们觉得,这样的安排可以么?” 褚离和以昉一愣,素日里她们见惯了姜楠的不着调,似乎是第一次看她如此神态。 两人恍惚了一下,紧接着齐齐地应道:“好。” 第182章 是我的问题 绪平年纪尚小。 他一边赶车,一边与马车内的义王商归说起。 “殿下?” 商归捏着茶盏,“何事?” 坐在马车另一边的商晖缓缓地将杯盏凑到唇边,好奇地心想,他的心腹绪平何时与商归这般亲近了,竟还主动找商归问事。 “方才在殿下身边的姑娘,可是殿下的夫人?” 商晖还未咽下的茶水因绪平的这番话,喷了出来,他猛地将手中的杯盏一放,刚想帮忙教训这个没大没小的护卫,却被商归抬手轻轻地拦下。 商晖有些不解地问起:“小叔叔?” 昏暗的车厢内,商归稍显冷峻的面貌上渐渐地携着一丝温和,商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眶。 商归向赶车的绪平问起:“为何你会这般觉得。” “殿下和那位姑娘方才的举动与我爹娘很像。” 商晖垂下头,用脑袋抵着车厢里的矮榻:别再说了,我可不想因此得罪小叔叔,回去被祖父骂。 商归又问:“与你爹娘?” “我记得小时候,我爹每次出门,总会因为我娘的一个眼神,然后就会凑到她的身边,和她解释出门去做什么,希望她在家不要担心。” 商归听罢,唇畔隐隐地一勾。 “看来殿下很喜欢那位姑娘了?”没心没肺的绪平笑说。 商晖捂着头,心中祈求着绪平别再说了。 而商归则是轻声的应道:“是。” 这番话语听得商晖抬起了头,惊恐地看向商归,“小叔叔,你有喜欢的人了?” “有何奇怪的。” “我都还没有,你怎么会有呢?”商晖摇了摇头,“你太过分了!” “嗯?”商归露出疑惑地表情。 商晖继续说道:“这些年来,你在人前表现得不近荤腥的模样,一让你接触女子,你就呕吐。然而,我们需要应酬啊,总不能让你在外人面前呕吐,有失我们商氏的颜面,因此祖父便整日让我陪着你。” 商晖越说越生气,“就像是今天的应酬。中郎令家中摆了个兰花宴,实则是想为你和他家的姑娘牵线。你倒好,他家的姑娘看都不看一眼,盯着人家培育了十年的素冠荷鼎看,让我来应付中郎令的一家老小。” 说到这儿,商晖忍不住地锤桌,“可是小叔叔,看你最后又干了什么!故意借醉听不懂中郎令牵线的话语,然后掐了他家的素冠荷鼎就走!留下我!我!!在那边给你赔礼道歉,说一定会找一盆一模一样的还给他。若不是中郎令他老人家看在我是王室身份,我能这般简单离开?” 商晖朝着商归挥了挥拳。 “那花确实挺好看的。”商归轻飘飘地说着。 商晖听罢,他咬牙切齿,“你到底看上的是哪家姑娘,竟让你这些年来抱个女子都抱不了?” “是我的问题,与她无关。” “是是是。” “是真的。”商归应道。 喜欢是一码事,但对肉欲有着心理上的不适同样是一回事。 商归垂下眸子,神色落寞。 所以,他对她的喜欢,也就成了他的事了。因为,他无法给一个正常女人该有的生活,何况还是一直想要寻死回家的姜楠。 或许止步于友情,才是最好的归宿。 …… 到了商晖的祖父,也就是商归二伯的府上。 六十七岁的老者商元伯在院中拄着拐杖相迎。 不难看出他等了许久,大氅上落了不少的雪花,手中的手炉被下人换了两次。 如今子时已过,十一月十日。 商归在院中先行行礼,“二伯。” 商元伯当即上前,他知晓商归素来洁癖,便让一侧的小厮递上一方精致干净的手炉说道:“这是今日刚擦拭过的,溯洄用就是了。” 商归微微颔首,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手炉,“多谢二伯。” 接着,他跟在商元伯的身后,与他一同进了内堂。 留下商晖立在雪中,与一侧的小厮指了指自己,“祖父就没有让你们给我留个手炉么?” 小厮摇了摇头。 比商归大一岁的商晖面露委屈,往内堂而来,边走边是说着:“祖父,我还是你孙儿么?让溯洄当你孙儿得了吧!” 他一语罢了,商元伯当即执起一旁的拄拐,想要去打商晖,“你这死小子,溯洄是你能叫的?你要叫他小叔叔可知!!何况,我倒想溯洄做我的孙儿,他乖巧懂事,有勇有谋,而你,一个混不吝的纨绔!” 说到这儿,商元伯惋惜道:“九弟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对你防范再三却对商淮那个混账东西言听计从!” 商元伯咬牙切齿,这些年来,他不知几次拿拐杖想进宫揍他那个混账九弟魏陵王了。 商晖连连后退,“祖父,您对陛下的火也不该撒我身上啊。” 商元伯听罢,瞪了商晖一眼。 紧接着,他放下手中的拐杖,满是沟壑的脸一变,笑眯眯地看向一旁的商归,笑问:“没吓到溯洄吧?” 商归摇了摇头,“二伯,这些时日麻烦你了。” 商元伯将手里的拐杖往地上重重一驻,“怎可说麻烦呢。你也是为魏国着想。何况如今的长安城里,让你找个地方关一个人确实极难找到。但老夫这儿不同,没人敢在我这儿搜人。谁敢来,我明日就到宗庙哭去,说那坐在高位的家伙,不顾兄长情谊,我骂他一个罔顾人伦,让他亲自过来给我磕头道歉!” 商晖听罢,擦了擦冷汗,看了看四周,忙扶过商元伯的手臂,安抚道:“祖父祖父,你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值当了,我们将小叔叔要找的人叫出来先。” …… 被小厮们带出来的,是一个常年跑船的皮肤黝黑的男子。 他双手被麻绳捆着,见到这都有他家大的内堂,环视了一圈后,唇畔才携着一丝冷笑,说:“为富不仁?” 小厮让他跪下,他却直直地站立,看着堂内其他人身着奢华名贵的狐裘大氅,手中拿着巧夺天工的手炉,又说:“仗势欺人?” 商伯元挥了挥手,示意小厮下去,接着再将视线投以商归,让他来说。 商归点了点头,缓缓来到这个男子的身前,将手里的暖炉交给这位大冷天还穿着薄衣的男人,说:“你叫何从是么?” 名为何从的男人故意将手一摊,让原本在手上的暖炉“咯噔”一声落到了地上。 他歪了歪头,看向商归,挑衅道: “哟,公子,它掉了…” …… 第183章 在旁边站好 “这可是紫铜鎏金镂空手炉啊。”商归垂眸,看着那四分五裂的手炉,“何从你可知,你要跑多少趟船才能赚够钱买一个么?” “与我何干,你没放稳,还想借此让我赔偿了?” “当然不是,就如何从你说的,我们是仗势欺人为富不仁的人,因此小小的手炉,我们不会放在眼里。” “那公子想借此提醒我?穷人的命,在你们的眼中,如这尊四分五裂的手炉一般,命薄如纸?” 商归注视着眼前的男人,“何从似乎,对我们怀有恶意?” 何从冷笑了一声,“不然呢!” “为何?分明在十一月四日的时候,我们的人安排那位姑娘离开了牢狱,让你能带她离开。我们只是想让你们来一趟长安,我们只是想了解半年前一场战争的真相。为何你们不来长安?为何你们一声不吭的离开?是发生了什么,让你们如此转变?” 何从往商归方向逼近了一步,他的肌肤黝黑,与商归白皙的肤色成了两种反差 “公子是真的想知道真相,还是说,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 商归转念一想,瞬间理清楚逻辑。 “所以,在十一月四日到十一月六日之间,你们还是信任我们的。你们是在十一月六日之后,因为遇到了什么事或者什么人,与你们说了什么,才对我们不再信任?” 商归双眸一眯,他想起十一月六日,是他安排那位牢狱里的姑娘从轩福城登上姜氏的商船,去往长安港口。 他记得那艘船当时姜楠他们也在。 但姜楠他们坐船来长安并不是在商归的预料之中。 … 而另一边的姜楠小院。 姜楠和禇离两人协力将这位名为齐慈心的姑娘运到了伙房。 姜楠拿着一根麻绳想把这位姑娘五花大绑,禇离叹了一口气,随后从她手里接过绳子。 “绑人得要技巧的,要不然她扭动几下便可挣脱……真是麻烦。” 禇离虽嫌麻烦,还是着手帮忙。 她系了一个让人越挣脱越紧的绳结,与姜楠说道:“姜楠,你想做什么?” “想问问她,究竟发生什么了。”姜楠回答。 “你就不怕我回去与先生说这事?”禇离问起。 姜楠深深地瞧了禇离一眼,“那要不这样,禇离你先出去,这儿交由我来询问。” 禇离不敢置信的歪过头。 姜楠则是继续解释:“我也是为你好啊。怕到时候沈一正问你什么,你又碍于一些事不得不说,还不如你先出去,没听见我们在聊什么,你也能免去不必要的麻烦。” “那我还得多谢你体谅咯。” 姜楠拍了拍禇离的肩,“客气了。” 禇离咬着牙,“我这不是客套的语气!” 后来,她长叹,“你放心吧,我不会说的。” 她见姜楠还在犹豫,便干脆的从衣服里取来一只蜘蛛。 姜楠瞬间避开老远,禇离继续说道:“你一个人又不会武功,也不了解这儿的情况,还不会审讯手段,我不太放心。” 说着,禇离将手上的蜘蛛引到这位还在昏厥的姑娘手背。 随着黑色的蜘蛛在她手背上咬了一口后。被绳子绑着的姑娘这才慢慢地苏醒。 “你、你们这是……” 苏醒后的齐慈心环顾了一圈,她谨慎地蠕动退了退。 “问姑娘一些事。”禇离先行开口。 而姜楠也不知是在哪部电视剧里学来的,她手里拿着砧板上的菜刀,在幽暗的火光下发出“桀桀桀”的笑容。像极了凶杀案里变态残暴的杀手。 她这副模样,把这位胆子不大的小姑娘吓得两眼一翻,又一次昏厥在灶台一边。 禇离不敢置信地扭过头,瞪了姜楠一眼,“姜楠,你这是在干嘛!试想一下,人家小姑娘逃跑,好不容易逃到一家以为是安全的地方,却不料入了狼坑。你不让人家醒来先适应一下,就拿菜刀吓人家?” 姜楠急忙把菜刀藏在身后,吐了吐舌头,“我以为审讯就要凶狠一点嘛。” “那也是因人而异又或者遇到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禇离摇了摇头,随后说道:“把菜刀放下!” “哦!”姜楠乖乖的放下菜刀。 “在旁边站好!” “是!”姜楠挪着小碎步,站在禇离的身后。 “笑容随和一些!” “好!”姜楠抬手揉了揉嘴角的肌肉,让它放松一些,然后唇边一扬,露出一丝随和的笑容。 禇离见此,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掐着齐慈心的人中。 等到齐慈心又一次苏醒,见到的是两位笑容随和的姑娘,她懵懵的问起:“我这是,又到了哪里?” 禇离扬着笑颜,“姑娘为何这般问呢?” “方才我遇到很凶的人,与你们长得可像了!”说着齐慈心环顾了一圈,“连所在的地方也一模一样。” 说完,齐慈心举起手,发觉自己的双手绑住了,忙蹙眉问起:“这是……?” “姑娘不用紧张。”禇离温柔说着,“我们呀,也是几位女子和孩子在这儿讨生活。姑娘忽然闯入我们家中,我们绑了姑娘也是怕姑娘是坏人。而姑娘之前又说,希望不要报官,我们也只能私自绑了姑娘。如今是想问姑娘一些事,以此来确定姑娘是不是坏人。若确定姑娘不是坏人我们一定会把姑娘解开的。” 褚离说了一大串话,听得齐慈心揉了揉太阳穴,“可是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 “哪有什么不对的呢。”褚离笑眯眯地说着。 “可我分明是记得,你们是因为那个贼人义王,才将我弄晕的。” “有么?”褚离继续笑眯眯地反问。 齐慈心抬起她的双眸,迎向褚离,懵懵懂懂地肯定说道:“有啊。” “我们弄晕你,是因为你在我们家中,不是义王。姑娘一定是记错了。” “是么?”齐慈心垂下眸子,露出无辜的表情,“那,姑娘你帮我绳子解开,我就信了。” “好啊。” 褚离蹲下身,抽出以昉留给她的匕首,她作势要划开绳子,然而锋利的匕首一转,下一秒抵在了齐慈心的脖颈处,“姑娘真的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接下去,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可明白?” 第184章 正常的选择 齐慈心扬起脖颈,双眸里悬着泪花,哽咽说着:“同为女子,姑娘为何要这样对我?” “还没到卖惨的这一步,姑娘就不要这么早的流泪。”褚离歪了歪头,毫不客气地戳穿她的谎言。 姜楠则是蹲在褚离的身边,瞧了她一眼,“这就是你的审讯手段?” “是她敬酒不吃吃罚酒,与我何干。”褚离鼓着脸,像只小兔子一般对着姜楠努了努嘴,接着她看向齐慈心问起:“姑娘来自哪里?” “轩福城。” 齐慈心举起被困住的双手,抵在眼尾处擦了擦眼泪,露出一丝无所畏惧的笑意。 “为何来到长安?” “十一月四日,有人与我传话,说希望我能来一趟长安,为一件事做一个人证,所以我便来到了长安。”齐慈心往灶台上一靠,悠悠说道。 “谁让你来长安,又是为什么事做人证?” 齐慈心唇畔勾着笑容,她看着昏暗烛火之中的褚离久久的沉默。 褚离将手中匕首往齐慈心的脖颈处一贴,再次追问:“快说!” “姑娘若答应我,放我离开,帮我找到朋友,我就说。” 褚离捏着匕首,她不清楚这件事究竟会牵扯多广,因此不敢贸然答应。在她身旁的姜楠却是接过齐慈心的话,“若姑娘说的内容价值不大,我们提前答应,岂不是亏了?” “我这件事,也许是关乎半年前魏国战败的真相呢?” 姜楠眉头一皱,“也许?” “来找我的人说了,我应该是唯一知道真相的幸存者。所以他想尽办法,把我从死牢里救了出来,希望我能来长安配合他。” “那你为何又在这儿,是没有谈判好么?”姜楠好奇地问起。 “因为,在后来又有一个人告诉我,一切都是那个人的自导自演,那人是想要排除异己,才故意让我来长安。他想让我作伪证!” 姜楠和褚离听罢,互相对视了一眼。 两人沉思了一番,褚离这才问起:“第一,姑娘你真的有半年前战败的真相么?第二,姑娘为何信第一个救你的人后,又相信了后面挑拨的人?” “确实,这些话里面,有些自相矛盾。”姜楠从炭堆里面取来一根木炭,在地上圈圈画画,“两种可能。一、你接触过什么证据,但你自己不知道接触过;二、真如第二个人所说,第一个人是想找你作伪证。” 姜楠客观分析道:“如果基于这个逻辑之上,你为了自保,不想牵扯进去,选择了反水第一个人确实有些合理。” “所以我们回到一开始的最初问题,齐姑娘,你究竟知不知道半年前战争的真相?”姜楠抬起眸子,避开了一开始的那些弯弯绕绕,直奔主题向齐慈心问起。 齐慈心微微一怔,随后她好奇地反问:“难不成姑娘也关心这件事?” “是!”姜楠坦诚道:“我们与半年前那场战争的将军,是朋友。” “那位姓温的女将军?我听说,她好似回长安了。” “是,她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回来了,却被关了起来接受调查。就像姑娘方才说的,同为女子,若姑娘你有证据,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们。我们也会帮助姑娘,让你平安无事。” 齐慈心听罢,她摇了摇头,“并非是我不想帮,而是我也自身难保。” 她抬起泪眼,看向姜楠她们,又一次露出可怜的模样,“姑娘们,我杀过人,你们能违抗这个国家的律法,违抗这个国家的立国之本,让我重获自由么?” 她哽咽地自嘲笑道: “你们做不到的。我只是一个市井小民,因杀人被捕入狱本该被处以极刑,却误打误撞有了那么一点点用处,被运作救了出来。那一刻我才明白,这世间的律法啊,或许只是用来约束我们这些平民的。像那位温将军不一样,她不管如何,结局定不会是个死字,因为很多人会去救她,她也最多只是失去理想而已。可我不同啊,我若失去这个逃离的机会,等待我的只有一死。” 姜楠用木棍在地上画了一套大致的思维导图。 眼前的姑娘先是被关,后是可能对温穗衣那件事有帮助,应该是商归安排去救她。可是她后来接触了某一个人后,退缩了,打算离开。 反过来推断,不就是,在接触后面的人之前,她那会儿的选择是过来协助,要不然就不会配合来到长安。在接触那人之后,她才得出了“温穗衣怎么样都不会死,可她一定会死”的结论。 以这个逻辑再反推一遍齐慈心方才和褚离的对话,姜楠猛地放下手中柴火棍,“所以,姑娘其实不相信作伪证这件事。如果这个条件成立,就代表你有证据!但证据并不是一种能决定性的证据,比如信件之类的,而是一些抓不住的,看不见的……” 姜楠停顿了下来,她习惯地将手搭在唇畔,想了想,“比如,一些话语?” 褚离将方才的对话串在一起,想了一遍。 “对!或许你也没有撒谎,因为那人可能和你聊的时候,顺带提了一嘴,让你来长安的人其实是有私心,并非这么伟大为谁洗清冤屈。他还告诉你,你和温将军不同,温将军背景深厚,即使没人给她作证,以她的身份还是能全须全尾的离开牢狱。可你不同,你这次的离开牢狱,是你唯一的机会。” 齐慈心没料到这些事会被她们猜出大半。 确实,她没有证据只是听见半年前魏、赵战争的部分真相。 后来,她一开始被义王商归救出的时候,也的确心中愤慨,认为同为女子,一定要为温将军洗脱冤屈。 可最后,有个人找到了她。 那人告诉她,义王商归为女子做的这一切,从七年前的支持女子从政,到现在帮助温将军,都是为了巩固地位,打压其兄长商淮和其父君魏国的君王。 这是一场肮脏的权斗,她这样的平民若卷了进去一定会被撕扯得粉碎。 那人让她不用担忧温将军的事。因为温将军,其祖父乃是前国相,父亲是太尉,师从虎贲军将军郑诉,还有义王商归为了不让自己当年的政策出现问题。这些人都会联手保下温将军。 可她不同,她父亲死了,她在成婚之夜杀死夫君,像她这般孤苦无依又有人命在身的女人,没人会保她的。 她只是一个平凡人,她只是做了个正常的选择而已。 她靠在灶台旁,此刻终于是不再言语,而是沉默地闭上了双眸。 第185章 雪下个不停 伙房内。 原本蹲着的褚离忽然起身转过头,看向被风吹拂,发出“簌簌”声的伙房门外。 “褚……”姜楠好奇地想问些什么。 却被褚离抬手给按住,她轻声说道:“别说话。” 她站在房间里,神色紧张地环顾四周。 忽然,她取来砧板上的菜刀蹲了下来。不由分说地将菜刀塞到姜楠的手里。 “怎么了?”姜楠不解地问起。 “有杀手,且人数不少。” 姜楠抬起眸子。 禇离继续说道:“等会儿,你只顾自己逃命,知道了么?” 姜楠看向一旁双眸紧闭的齐慈心。 褚离当即扯了扯她的手臂,“改改你这个多管闲事的毛病!” “你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说完,褚离取出以昉留给她的短刃,她舌尖一卷,压出一道尖锐的哨声。 她手中握着短刃,身后跟着一群密密麻麻的黑色蜘蛛,走到了伙房门口,抬手覆在门框之上。 她看了姜楠一眼,眼神之中尽是担忧,随后她将门一推—— 随着北风的卷入,携来无数的雪花。茫茫飘雪,充斥在原本温暖的伙房。不消片刻,这儿便渐渐地转为寒冷。 没一会儿,外头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闭眸靠在灶台旁的齐慈心猜到外头的刺杀,应该是冲她来的。她睁开双眸,见姜楠还在三心二意的在看门外,便趁着她一时不注意,快速地夺下了她手里的菜刀,把她一推。 随后她一边割着绳子,一边往外逃窜。 “诶?” 姜楠倒在地上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废物”! 随后,她手忙脚乱的爬起,跟随而去。 她一手撑着门框,刚是踩在外头的石阶之上,便见到大雪之中禇离正一人与五六个黑衣人对峙。 “我…我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另一边传来了齐慈心哽咽的求饶声。 姜楠镇定地拿起一旁的扫帚朝着声音的方向而去。 只瞧,身着青布麻衣的齐慈心瘫坐在地,而她面前则是站着一黑衣男子,正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剑。 “诶!你在做甚!” 姜楠朝着这道背影高喊,想着能拖延一点时间是一点时间,毕竟此人有关温穗衣的安全。 身着夜行衣蒙着黑色巾帕的男子,如她所愿果真转过身看向了她。 而齐慈心则是见状,忙不迭地爬起,匆匆想要离开。 她的性命是如此宝贵,她的爹爹在港口日日扛着重货,日日只吃一个白面馒头,只想她好好活着。 她走了几步,转过头看了姜楠一眼,虽有些许愧疚之色,但还是继续埋头奔跑。她得活着,活着才能帮爹爹看尽这个世间。 黑衣人此番的目的是来杀死齐慈心的,他武功不俗,察觉到了身后的女人正在逃跑,便回身,当即手腕一转挽了一朵剑花朝着齐慈心胸口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从姜楠身后瞬间踏来一位白衣姑娘。 她抬手从姜楠手中接过扫帚,然后踏步朝着黑衣人而去。仅用扫帚便将直取齐慈心胸口的利器转移了丝毫,仅仅只是划破了她的肩膀。 “你的对手是我哦!” 白衣姑娘武功厉害,不过是拿着扫帚便能把此人打得连连后退。 姜楠见状,忙扶起受伤了的齐慈心,看向那白衣姑娘。 “羽…羽善?” 身着白衣的羽善手拿没了帚尖仅剩一根棍子的扫帚,负身而立,看着那黑衣人俏皮地说:“是我,虽然我叫羽善,但绝不是与人友善的与善。” 姜楠:…… 这奇奇怪怪的,在紧张的打斗过程之中,爱讲冷笑话的习惯,怎么会这么熟悉! 羽善惋惜地看了看手里的扫帚,又说:“师傅说我在年轻一代里可排前三,若不是拿着这玩意,你早废了。” 而另一边,姜楠捂着齐慈心正在渗血的肩膀,关心问起:“姑娘没事吧?” 齐慈心脸色苍白,摇了摇头,幸亏那位姑娘来得快,要不然她的小命或许得交代在这儿了吧。 羽善侧眸看了姜楠她们一眼,“姜姑娘你快去躲起来,这儿就交给我了。” 姜楠点了点头,扶起齐慈心,又问起:“对了,好喜他们呢?” “姑娘放心,我把他们藏起来了,只要他们不出来绝不会有危险。” …… …… 长安城这片夜幕之中。 大雪纷飞。 寂静的沈府门外,响起了沉闷的敲门声。 以昉虽答应了姜楠不会把事情告知沈一正,可她还是来到了沈一正的府上。 其一,她本就是沈一正安排在姜楠身边的人。其二,如今的长安城太大了,若让她找到商归公子,怕是找一晚上都找不到吧。 没办法,她只能敲响沈府大门。 她跟在小斯的身后来到了沈一正的房门前,她站在雪地之下双手作揖,等着下人进去通报。 片刻后,出来的并不是沈一正,而是其夫人柳絮。 女人穿着里衣披着大氅,墨发散着从房间里出来,“以昉怎么来了?” 以昉行了个礼,“夫人,以昉有事找先生。” 柳絮的左眼下有一颗泪痣,她抿着唇一笑,“夫君酒饮多了怕是起不来,要不你与我说说什么事,我帮你进去问问他?” 以昉犹豫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以昉想知道,义王如今在哪?” “好,以昉稍等片刻。” 柳絮拢了拢大氅,回到房间。不出一盏茶,柳絮从房间里出来,与门外身上落着不少雪的以昉说道:“他说,义王如今在商元伯那儿。” 以昉听罢,双手作揖再次深深地行礼。 …… 今夜的雪下个不停。 姜楠的院子里。 褚离与五六个黑衣人对峙,走廊内,羽善不知是换上第几根木棍与眼前的黑衣人牵制。 而姜楠牵着当事人齐慈心往二楼走去。 她刚是走上二楼,一阵北风将她房间的门给吹开了。 “要不,去我房间躲着吧。” 说着,她拉着手臂还在渗血的齐慈心往房间走去。 她们俩一进房间,姜楠忙把门关好落栓,齐慈心则是推来柜子将门堵着。 “应该没事了吧?”两人靠在柜子上,相视了一眼,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姑娘为何救我,楼下那位姑娘说了,让你自己逃命不是么。”齐慈心捂着受伤的手臂问起。 “没有为何,只不过是觉得,既然见到了,总要帮一下。” “你不会武功还要贸然上前?真是笨死了!” “性子便是如此,我也想改,改不了。”说着,姜楠从腰间取来一枚巾帕,为齐慈心包扎。 齐慈心在昏暗之中看了看姜楠,她犹犹豫豫的别扭说道:“你其实,可以用这件事问我,愿不愿意帮助温姑娘的。” “你想让我道德绑架你?” “你想要道德绑架我么?”齐慈心看向姜楠的双眸反问。 姜楠沉默了一瞬,她叹气回答:“算了,每个人都不容易。这件事,姑娘还是自己选择吧。” 齐慈心听罢,她点了点头。 忽而,她鼻子动了动,“姑娘房间怎么会有股气味?” “气味?”姜楠帮齐慈心包扎好了,便也动了动鼻子,“好像,是有点气味……” “嘭——” 姜楠的话语声还没落下,身旁便传来了重物倒地的声响…… 第186章 你做的很好 姜楠垂眸看着倒下的齐慈心,她刚想蹲下看看她怎么了,忽然发现自己的眼皮和脑袋莫名其妙地开始沉重。 她将手支在一旁用来堵门的柜子上,摇了摇头,“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么困。 为什么…… 为…… 她眼皮一重,双眸一黑,毫无意识地向后栽倒。 可她却不似齐慈心一般倒在了地上,而是倒在了隐藏在昏暗里,一个人的怀中。 那人的右手揽住姜楠的肩膀,左手因被废而无法用劲,能看的出他比姜楠高了许多。 …… …… 沈一正小心地把姜楠放置榻上,却因袍子被姜楠压住,因而被迫弯着腰,看着她熟睡的睡颜。 “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救别人?” 他们距离太近了,沈一正都能感受到姜楠的气息扑撒到他的面上。 …… “你知不知道,七年前,是我让人去杀你的?” 他抬起曾受过伤没法子用劲的左手,一点点描绘着姜楠五官。 从她的眉骨,缓缓地移到了她紧闭的眸子。 …… “多谢你,让我们知道,原来你们死后会化作萤火虫。” 他的手慢慢地移到了她小巧的鼻子,从她的鼻子,再渐渐地落到她的唇畔、下颚。 …… “可是次数呢?你们会复生几次呢?” 他的手已然落到了姜楠纤细的脖颈处,他不过是将手轻轻抵着。仿佛他能用这只受了伤的左手,便可将她轻易掐死一般。 她在睡梦之中,应该不会有太痛苦的感受吧。 沈一正唇畔一勾,阴暗地想到。 他下巴上的胡子在那日见到姜楠之后便剃了。 可他四十二了,岁月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并不是说剃了胡子便能回到年轻的时候。 他将扼住姜楠脖颈的手一收,紧接着将自己那些被姜楠压住的衣袍一点点的抽回。 他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垂眸俯瞰姜楠,神色复杂,与其说道: “这一次,我还有别的事情需要问清楚。所以,先不杀你了。” 这语气,仿若是什么恩赐一般。 一直在外的以念,这时从屋檐上落到了窗台。 他将怀中的一包东西递给房间里的沈一正后,便沉默地轻盈翻身回到了屋檐之上,继续守护戒备。 一枚小碟子,一枚线香的莲花托架,再是一枚线香。 随着火折子将线香点燃,烟雾缓缓腾升。 沈一正打开一包针囊,取出一根根在黑暗之中泛着冷光的银针。 他将银针一枚枚扎入姜楠身上的几个穴道。 最后,他从一方瓷瓶里头倒出一颗黑药。 原本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却停在了将药丸送入姜楠口中的刹那。 他注视着还在昏迷沉睡的姜楠,仅仅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将这颗黑药送入了她的口中。 这是药人制作的方法。 随着姜楠一点点有了反应,沈一正当即取来那方被姜楠藏在角落里的带锁木匣,递给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缓缓正坐的姜楠。 他说道:“用正确的密码,将它打开。” 姜楠脸上毫无情绪,双手接过,她将木匣放在矮榻之上,双眸空洞,双手在这道锁上操作。 “005783?”沈一正看着齿轮上的数字念道。 “这个数字是正确的么?” 这个匣子和这道齿轮锁是他们仿制的,打开之后里头空无一物,齿轮锁上的数字组合,有三分之一的概率能够打开。 因此为了后续进展顺利且不会出现偏差,他唯有多加询问一句。 “答案是5783。”姜楠机械性的回答。 “匣子上的等式,求出的和是5783?” 姜楠点了点头。 “既然是这样,答案应当是有两种可能。005783和?” 姜楠点了点头。 “好,你做的很好。” 沈一正夸赞说道,随后他从姜楠的手中轻轻地接过这个匣子,紧接着猛地往地上一砸。 看到它四分五裂之后,他将砸不掉的仿制锁拾起,收回怀中。 此刻,案桌上的线香已燃了大半。 沈一正本该收手了,可他却盯着现在问什么都会如实回答的姜楠,看得出神。 有件事,他心中深藏的某件事,从他的理智之中显得极其的格格不入,却让他不得不心中柔软。 他瞳仁漆黑,百感纠结。 最终他缓缓地俯下身,靠近了正端坐在榻上的姜楠,看着她难得乖巧听之任之的模样。 他注视着她,轻声询问: “你,喜欢沈一正么?” …… 姜楠点了点头。 …… 沈一正见此,他的神色渐渐地变得柔和。 素来谨慎的他,又问起: “现在喜欢沈一正么?” 姜楠这一次,是沉默的没做任何举动。 …… “以前喜欢沈一正对么?” 姜楠点了点头。 沈一正明白了,他眸子泛着涟漪,“因为你猜到了,七年前鹉洲城外,你的死也许与沈一正有关,所以,你现在不敢喜欢他了,对么?” 姜楠点了点头。 沈一正低下了头,他的神色渐渐地变得暗淡,“姜楠,你做的很好,人就是该规避风险,而不是明知风险还莽撞地迎难而上。” …… …… “要不……” “…我也同你说一个秘密吧。” …… “其实,沈正也喜欢姜楠……” …… “或许你会问,沈正是谁……” …… 沈一正整理着姜楠的发丝,唇畔携着一丝苦笑。 “他是……已经死去的,沈一正……” …… …… 在楼下正和五六个黑衣人对峙的褚离似乎瞥见了沈一正从姜楠房间的窗户离去,她皱了皱眉头。 随后将手中的匕首抛给羽善,“羽善帮个忙!” 羽善接过匕首,高声问起:“怎么了?” “姜楠那边可能出事了,我得去看一眼!”说罢,褚离脚尖一点跃到木梯处。 羽善则是身子一转,站在木梯底下,一手拿着匕首另一只手里捏着木棍,看着这些黑衣人,说:“各位兄台,打得过我才能上去哦。” 二楼。 褚离撞开姜楠的房间。 北风卷着,她鼻尖只用嗅一下,便能闻出是怎么一回事。 她怕姜楠被变成药人,急急忙忙来到木榻旁边,看到趴在案桌上昏睡的姜楠。 她心下一横,抬起手猛地往姜楠的大腿上重重地一掐。 “啊啊啊!!!!!!” 姜楠弹射跳起,她捂着大腿,站在木榻上,低头看向神色紧张的褚离。 “好痛,你是不是掐我了?” 褚离听到姜楠的语气,此刻竟没了以往与她斗嘴的心思,而是长舒了一口气,神色无不是放松和开心。 “你什么怪表情,掐了我还这么开心?” 褚离眉头一压,抬手一拍姜楠,说:“让你保护好自己,你是怎么做的?” “我……”姜楠看了看房间,窗户开着,地上好多四分五裂的木屑,还有齐慈心躺在地上。 “我也不清楚……” …… “我身上好痛,好像被针扎了一样。” …… “褚离,我嘴巴里还苦苦的,你是不是喂我吃什么药了?” 褚离:…… …… 第187章 今夜的闹剧 禇离和姜楠一起将齐慈心扶到了床上。 禇离去帮羽善之前,又抬手轻轻敲了敲姜楠的脑袋,“记住,等会儿我和羽善拦不住,你们将要遇到危险了,你就把她推出去!明白了么!!!” “好好好。”姜楠捂着脑袋随口应着。 禇离叹气,她知道自己不管说多少次,姜楠一定还是凭心而动。 … 此刻的房间里,仅剩下昏迷的齐慈心和蹲在地上,研究木匣碎片的姜楠。 她拿着烛台,趴在地上,四处搜寻。 木匣碎裂许是她昏迷的时候遭到了什么行刺,那里面的东西呢? 丑时三刻。 外头的风雪不见停下的意思。 羽善拿着不知第几根木棍,禇离则是为她在黑衣人手里抢了一柄长剑往她那儿一抛。 “接住!” 羽善身形一躲,避开了…… “你这是做甚?”禇离看着那柄没入雪地里的长剑,不解问起。 “我是离家出走,也和师傅发过誓,以后行走江湖绝不用剑。”羽善回答。 禇离的脑仁此刻有些抽痛,她不甚理解,为何这世间还有这样不知变通的人。 姜楠是一个,现在羽善也这般。 她揉了揉太阳穴,“你们爱咋咋滴吧!” 羽善确实厉害,在这儿的黑衣人联手都打不过她,且还是拿着木棍作为武器的她。 若她拿起长剑,这场对局应该早就结束了吧。 禇离摇了摇头,她第一次有些无助。 “禇离,我来了!!” 正当禇离想着该怎么解决眼前这些人的时候,从茫茫大雪之中飞来几人。 以昉手里执着短刃,绪平拔出长剑,商晖将手里的弯弓拉似满月。 还有在雪地之中,貌美似妖的男人负手而立,他身后跟随着不少的护卫。 “你们终于来了!!”禇离看了一眼商归他们,感慨说道。 商归抬手做了个手势,他身后的众多护卫当即一拥而上,不消片刻,便把他们活捉。 “姜楠呢?”商归问起,从他淡漠的神色之中能看出些许紧张。 “谁是姜楠?”商晖放下手中的弯弓,好奇地走近。 禇离指了指二楼,“她平安无事。” 说着,禇离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正在流血的左手,悄悄地将其藏在了身后。神色落寞地看着商归缓缓地走向二楼。 “你受伤了?”在禇离身后的以昉个子高,一眼就瞧见了禇离正在流血的手臂,她从怀中取出巾帕和止血的伤药,小心翼翼地帮着禇离包扎。 “以昉,你是从哪找到公子的?”禇离好奇地问起。 “在我祖父那儿。”商晖将弯弓背在身上,抢先一步与禇离说起。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公子在那儿的?” 以昉想了想,回答道:“我去了先生那儿,是他告诉我的。” “先生亲自与你说的?”禇离继续追问。 以昉摇了摇头,“先生喝醉了,是他让夫人出来转达的。” 禇离听罢,她咬着腮肉,某种猜想在这些线索之中慢慢地拼接成一条完整的线。 那位齐慈心姑娘误入姜楠的小院,怕不是巧合,而是先生有意在暗中引导。 他为的是让姜楠小院混乱,好去给姜楠施针下药,让她暂时成为听之任之的药人,许是问出什么事情。 而夫人柳絮的配合,看来,夫人在七年前嫁给先生也是安排为之,为的是方便先生行事。 她慢慢地将视线落到以昉的身上,她拉过以昉的手,避开身边一直在好奇侧听的商晖,来到一处无人的角落。 “以昉,你在七年前说自己是姜以昉,给世人暗示自己就是姜氏管事人的事,是不是也是先生让你这么做的?” 以昉点了点头,“先生说了,姜姑娘不在,但姜氏得需要姜氏管事人姜姑娘,就让我蒙着面纱假扮。” 这套说辞乍一听很合理,但若以先生的心思,禇离手中不由自主的握紧,她试探说起:“以昉,等天亮了,你去和先生说,姜姑娘回来了,姜氏得还给姑娘了。” 她瞧见以昉犹豫的神色,眉头一皱。 以昉从不是抢占别人的性子,除非这件事里头还容纳了另一件大事,迫使以昉认为让她继续这么做才是对的选择。 “先生是不是还与你说了什么?” “没有。” 以昉不太会撒谎,她眸子稍稍游移,便被禇离捕捉到了。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禇离,你别问了。” 禇离后退了一小步,她摇了摇头,“你不说,我就去找姜楠,让她去拿回自己的东西。” 以昉忙抬手抓住禇离的手臂,“禇离!” 她看着禇离眉头蹙着,势必要弄清楚的模样,无奈的小声说道: “禇离,其实我也不明白这件事,你也知道的,我不聪明,只是听人命令。前段时间,我见到姜姑娘回来了,便去问了先生,要不要把身份还给姑娘。先生说不用。一开始,我以为先生是想霸占姑娘的东西,先生却与我说,未来或许有人要杀姜氏的姜姑娘,让我做姑娘的第一层保障。” “替死鬼?”禇离瞬间听明白了,她压着眉头,气呼呼的像只兔子一般。 这些人,一个个的,脑子是不好了么?!这么明显的替死鬼,还上赶子去做? 她忍着心中的不适,婉转道:“以昉,我认为此事还是得告知姜楠一声。” “禇离,身为好友,我希望你别说。”以昉长长地一顿,“以姜姑娘的性子,若她理清逻辑,她一定又会身处危险之境。我会武功,我比她好,我能保护好自己,可她却无法自保,这是最好的安排。” “这是先生劝你的说辞对吧?”这些年来,禇离和以昉携手并进,她很了解她的性子,这样的话,绝不是以昉能想出来的。 “禇离…”以昉语气渐渐软和。 禇离缓缓叹气,低下了双眸,“好,我答应你,我不会告诉姜楠。当然,你也要答应我,今后我们俩一起协作,你若遇到危险了,我也能帮助你。” 许多事情,都透着古怪。 就如七年前,商归在鹉洲城外说的那样,他不想再做先生的棋子了。 如今的禇离也渐渐地起了这样的心思。 今夜的闹剧,先生是为了什么目的才引起,禇离看不懂。只不过她知道,若她们之间没有羽善,那今晚在这座小院里的人都得死。 说起羽善,那姑娘的身份又是什么? 不会又是先生提前安排在此的棋子? 禇离转过头,只瞧原本随意坐在一处的羽善早已离去,说是今夜太累了要去睡觉了。 第188章 我们都认识 商归匆匆来到二楼,瞧见那位姑娘正端着油灯,蹲在地上寻觅着什么。 看到她还生龙活虎的,他缓缓地舒了一口长气,来到她身侧,关心地询问起:“姜楠在找什么?” 姜楠抬眸瞧了商归一眼,她见四周也没其他人,便回答道:“商归可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的一样只有我和一群特定人群才能打开的东西么?” “嗯。”商归点了点头。 “那东西碎了。” 商归看向地上这些木块,他蹲下身,拿出怀中的巾帕,隔着巾帕拾起一片,打量着上头古怪的文字,“是这些?” “是它们。” “这些文字,是姜楠那边的文字?” “是我那边的。”姜楠皱起眉头,“我和齐姑娘是在门口被迷晕的,醒来之后齐姑娘在门口,我却在榻上,而地上则是一地的木头碎片。” 商归听明白了,“姜楠是怀疑,在当时的房间里,还有别人?他们迷晕了你,是为了这个匣子?” 姜楠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 “那姜楠现在蹲着在找什么?” “虽然不知道匣子里面还有没有别的东西,不过我刚才在地上找了找,发现少了一把锁。” 商归思索了一番,“要不这样,这间房里的东西暂时不要动它,我们先出去,迟一些我找个人过来,让她将房间里的木头拼凑完整,也让她查一下房间里的其他痕迹。” 犯罪现场的证据勘验和检查? 专业的事是得交给专业的人,毕竟,她拿着烛台看个老半天也只是看出少了一把锁。 但是专业人员不一样,要不然怎么会有现场勘察人员这一行业呢。 “那,齐姑娘怎么办?你抱她下楼么?”姜楠指了指在她床上的齐慈心问起。 “我叫人过来带她下去。”商归说着,“姜楠就不想看看,楼下的刺客是谁?” “我认识?” “我们都认识。”商归重复说道。 …… 十一月十日。 丑时已过。 下了一晚上的雪不知是不是有着约定一般,缓缓慢慢地停了下来。 几人站在黑衣人的前方,只瞧绪平执剑上前,将黑衣人蒙着的巾帕一张张扯了下来。 前六人他们或许并不认识,直到最后一人—— 姜楠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忍不住地唤道:“瞿是非?” 这是心思全在温穗衣身上的人啊,姜楠想破头或许都不会想到是瞿是非陷害温穗衣。 “为什么呢?”姜楠轻声问起。 瞿是非则是唇畔一勾,看了一眼被人背下来的齐慈心,说道:“我唯一做错的,便是在那日商船之上,心下仁慈,没将这位姑娘杀了。” 罢了,他便被人押解了下去。 …… 卯时一刻,素白的院子里渐渐的恢复生气。 姜楠坐在二楼的楼梯口,她拄着下巴,一夜没睡,想了好久都没想通瞿是非害温穗衣的原因。 若他要加害,那他为何又要入欢都营救?岂不是自相矛盾? 三只大黄狗在雪地里无忧无虑地追逐嬉戏。 姜楠感慨,还是动物世界单纯,她此刻有这么一刹那想成为狗了。 这时,她家的小院被人敲响。 羽善如往常一般抱着黑猫去开门,不一会儿走来了一位提着木匣身侧跟着小童的女人。 女人身着一袭黑衫,看似有五六十岁了。 姜楠见着此人,总觉得似乎有些眼熟,她礼貌的询问:“您是?” 女人站在一楼的院中,仰视着姜楠,朝着她行了个礼,不卑不亢地回答:“我叫宫扶言,受义王之命前来勘察现场。” “哦。”姜楠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指了指侧边的房间,说:“在这儿。” 宫扶言微微的颔首,随后便提着匣子携着小童往二楼来。 羽善这次并没有开了门就走,而是抱着黑猫好奇地跟在这位夫人的身后,直到走上了二楼。 “羽善这是在做甚?”姜楠好奇地问起。 宫扶言走入房间,随着房门一关。 羽善这才略带激动地说:“此人是个高手!”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也是个高手,感觉到的呀。” “还挺简单直接的。”姜楠懒得吐槽,幽幽的说着。 “是真的。我怎么没听师傅说起,魏国有这么一号人物呢!” “羽善,你师傅究竟是谁呀?”姜楠转而一问。 羽善抱着猫,笑着回答:“嘻嘻。” “嘻嘻?”姜楠露出难评的表情,这算是什么回答。 她们站在二楼的凭栏处,还没聊多久,从姜楠小院的屋外,又踏空而来一群身着官袍的男人。 他们落地之后,踩在茫茫白雪上面,自顾自地走在姜楠的小院,脚下发出“咔吱咔吱”的声响。 为首的那人先是踹了一脚快要撞到他身上的笨笨,随后仰视着二楼的姜楠和羽善,高声呵斥:“诸位,昨日这儿是不是发生了打斗!” 姜楠见他踢了自己的狗,她眉头一皱,瞧了一眼羽善,见羽善摇了摇头,便张口没好气的问起:“是又如何,你们又是何人?” “此番是本官问你,还轮不到你来询问!为何发生了打斗,你们却不报官!” 这人从丹田发出呵斥,声音之响,都惊醒了刚睡下不久的禇离和以昉。 她们俩从房间匆匆出来,见到这群身着黑衣绣着忍冬纹的男人,忙双手作揖,在这些人面前行了个礼,说道:“不知廷尉府的庭卫来此是为何事?” “昨日这儿发生打斗,听说凶徒是瞿大夫公子瞿是非,本官是来调查的。”为首那人瞥了一眼禇离她们说道。 “那便请吧。”禇离弓着腰引着。 “可是已经有人进去了。”姜楠朝着这个人翻了个白眼,蹲下身安抚跑到她脚下委屈巴巴的大黄狗笨笨说道。 “有人进去了?”为首的那人声音高了几分。 “你们这些愚民,可还懂不懂规矩。发生打斗是要报官!案发现场需等廷尉派人过来探查!怎可交给一些市井游民!!” 那人紧接着唇畔一勾,把话强行一转,“你们怕不是乱党,为隐瞒什么事。来啊,把他们都抓起来,一个都别放过!” “咻——” 倏地,一颗从姜楠房间窗口掷出的石子,以极快的速度,落到了为首那人的脚下。 为首的男人眉头一皱,他拿着剑,朝着二楼的窗户呵斥道: “何人如此大胆,敢伤吾等廷尉!” 紧接着,他双眸一眯,“看来是被吾等说中了,在这儿的皆是乱党细作!” 罢了,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左右上前,立马抓捕在场的所有人。 …… 第189章 身法弗敢犯 “小刘让,你说谁是乱党细作啊。” 宫扶言从姜楠房间的窗口探出半个身子,瞧了一眼雪地里的廷尉们,她灰白的发丝随风飘扬,神色慵懒。 站在雪地里的刘让见到此人,忙双手作揖,态度转变,欠身行礼道:“不知宫大人在此,刘让失礼了。” “小刘让,这儿交给我了,你们先回去吧。”宫扶言说道:“细则我会整理好,亲自送到廷尉,交给曹正监的。” “可是大人……” “难不成小刘让是不信任我的勘察本领?” “怎会,刘让怎敢质疑宫大人本领,只不过。”刘让执着剑,瞧着二楼的宫扶言,说道: “只不过大人您如今已不在廷尉任职了,这里的事您不好管,我也不好回去复命,还望大人体谅。” “我如今是义王门客,是受义王令来此调查,手续齐全,要不你回去让曹正监问问义王?”宫扶言眸子一眯,“说到规矩二字,我记得廷尉府有句话:‘执道者,身法而弗敢犯。’我倒想问问刘让,你是以什么立场要抓捕这儿的百姓?” “我……” “手续齐全么?可有证据么?她们有阻碍你调查么?”宫扶言一连三问,将刘让问住,他涨红了脸,不知如何回答。 今日来此发难,他的确是私下受命而来。 廷尉府如今热闹的不行。 前些时候抓了温穗衣,如今又关了瞿是非,这两方都得罪不得,可偏偏瞿是非落了下风。有人证指向他有加害温穗衣之嫌疑。 曹正监哪方都不敢得罪,告病在家。可他在家也不闲着,暗戳戳的也不知是通过谁的提点给他下达了一个馊主意—— “听说这儿有位义王极其上心的姑娘,若把她也抓了,三方势力都在廷尉之中或许更好做掣肘。” 便吩咐他来这座小院,让他找个由头把这儿的人都给抓起来。 刘让虽觉得有些冒险,但想想的确没法子了,总不能真给瞿是非定罪?还不如抓了义王在意的姑娘,交给上头的人。何况此事也与他无关,他只是听命而已。 曹正监有一身胆,那是在长安城里出了名的。 毕竟当年他上位便是靠他一身胆,拼了一拼,才把眼前的宫扶言给挤出了廷尉府。 却没想到,刘让在这儿又遇到了离京多年的宫扶言。 “她们也是受害者,昨夜忽遭劫难,你身为父母官,不想着如何安抚百姓,却在这儿给百姓扣帽子欲要抓捕她们。我倒是想去廷尉问问那曹小子,廷尉府何时变得如此!”宫扶言再次质问。 宫扶言今年六十九,十二岁跟在先王身边,为官四十六载,先王薨逝之后离京六年。 因此,她深谙为官之道。 该讲理的时候讲理,理不够的时候说义,实在不行,还能把事情往大了说。就看廷尉府受不受得住。 刘让双手作揖,深深地行礼,面上带着讨巧的笑容,说道:“大人此话言重了,是刘让思虑不周。既然大人在此勘察,廷尉府便留下两人协助大人一二,就不劳烦大人多跑一趟廷尉府了。” 此人不能回廷尉,那儿有太多人都是她一手带出。当年曹正监将她挤走,已然惹出了众怒,若他此刻没处理好,还在廷尉正混乱的时候让她回去,岂不是给自己造成里外不是人的局面。 说完,他恭恭敬敬地欠身,随后看了一眼此行队伍里最不起眼的两位新来的,让他们留下。 接着,他慢慢地退出姜楠的小院。 姜楠小院外的巷子里,一位入廷尉府时间不久的新兵好奇地问起:“刘大人为何会对一位老女人如此恭敬?” 刘让听罢,他当即停下,转过身反手给了这个人一个响亮的耳光,把屋檐上的雪都震落不少。 “你可知你口中的人是谁!” 说到此,他又想起如今的廷尉府,自宫扶言离开后,人员换了许多,这些年进来的新兵全是朝中各家运作送进来的。不由得感慨这些新人的脑子新鲜,被家中保护太好,不知事态严重,只知玩乐。 他咬着牙,一时气愤打了这个掌管造陶瓦的右司空家小公子,他心中担忧,怕被右司空告状,但打都打了,还能怎样,他唯有解释道:“我问你,你可知当今圣上姓什么?” 右司空的孩子捂着脸,委屈地回答:“姓商。” “此人姓宫。宫商角徵羽,她的姓,是先王御赐的!还排在‘商’字一姓之前,若没有泼天的恩德,先王会赐予‘宫’字一姓么!” 右司空家的孩子委屈地点了点头。 刘让继续说道:“听闻当年先王从戎被困山水关,是她救了先王。先王薨逝之前,最后见的人亦是此人!因此她虽辞官,但连当今圣上都得礼让她三分,唤她一声阿姊!” “我今日打你,是救你一命。若被有心人听去,告到御前,我怕你一家老小都得被牵连。若不信,回家问问你爹去,说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唤了宫大人那个称呼,看你爹是如何揍你。” 刘让见这少年听懂了,他负身回望这座院子。 厚厚的白雪堆砌在漆黑的屋檐上,将其原本的底色掩盖。落着雪的柿子树,树杈上垂着一颗颗橙黄橙黄的柿子,它们钻出墙外。 静谧、悠然,却又隐隐的彰显着什么。 他心中疑惑。 他们都说先王薨逝之前最后见的是宫扶言,所以宫扶言手中有先王给她的密令,密令之中写得是魏国真正继任大统的名字。 魏陵王这些年的享福,只是先王感念他在吴国为质的苦难而弥补他的。 因此,自先王薨逝,宫扶言在廷尉府又被曹正监排挤以后,她便辞官离京远去。 这期间,不知多少势力在这些年来一直在秘密寻找她,想知道她手中究竟有没有先王密令,然而一直一无所获。 今日她忽然出现在长安,又说自己是义王门客。 刘让这些年来,总能站对阵营且在各种时候偷摸求生,因此他敏锐的嗅到,这魏国怕不是要易主了吧。 他捏了捏后腰上的长剑,走在去往廷尉府的路上无比的沉重与谨慎,毕竟留给他的时间,仅剩下这一路了。 一旦到了廷尉府,他必须得做好抉择。 他走了几步,最后还是折回姜楠小院的门外。 他深深地叹气,接着又一次敲响这座小院的房门。 第190章 两边不得罪 来开门的依旧是抱着黑猫的羽善。 她好奇地看了一眼又来敲门的刘让他们,素日里常看话本子的她,脑洞大开,“这是时光轮回了么?” 而这一次的刘让则是双手作揖,恭恭敬敬地说道:“廷尉府,有事求见宫大人。” 接着,他示意在他身后的其余人原地等着,这才跟在羽善的身后再一次走在这条熟悉又漂亮的雪中小道上。 刘让想着,既然目前看不清局势,何不取个中庸,两边不得罪。 他立在一楼的院中,双手作揖,仰视着姜楠的房间窗户,虽此刻宫扶言没像上次那般探出头来,但他还是恭恭敬敬地高声汇报道: “宫大人,这家院子的主人我还是得带走。” 姜楠悄悄地指了指自己,但又转念一想,这家院子名义上的主人不是远在边境商州的高萱么,便放下手,做一个没事人一般挨在以昉的身边。 刘让见房间里的宫扶言并没说话,便继续汇报道:“并不是说带主人家去刑狱遭罪,而是去配合调查。毕竟昨夜在这个院子里发生了这么一件大事,廷尉掌管刑狱,我也是依法处理,还望宫大人允许。” 半晌后,二楼姜楠的房间房门开阖,出来了那位看似七八岁的小童。 他缓缓地走出房门,慢慢地走下楼梯,立在刘让的面前。 他双手作揖先行行了个礼,随后他不卑不亢说道: “刘大人,我师傅说了,她并没有阻止廷尉办事,她只是阻止违法乱纪仗势欺人者。若大人是依法带人离去配合调查,她说,请自便。” 刘让长舒了一口气。 他缓缓放下手,目送着小童的离开、上楼、开门、进门。 随着门一阖,他环顾了四周,问起:“请问诸位姑娘,谁才是这间房子的真正主人?” 褚离垂着眸玩着手里的蜘蛛,以昉欣赏落了雪的柿子树,姜楠则是托着下巴发起了呆。 “哦,是她。” 底下,抱着黑猫的羽善唇边悬着笑容,在蓝天白云下,白茫茫的雪地之上,遥遥地一指姜楠。 姜楠看了看身边的以昉和褚离,离去前,小声地说道:“我若出事了,你们一定要想办法来捞我。” “配合调查而已,姑娘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刘让在一旁还安抚上了。 领着姜楠离开,去往廷尉府的这一路上,刘让不知第几次暗自夸赞自己的脑子好使。 曹正监让他来抓义王的软肋,宫扶言又在暗示他莫要把事情做得太过,凡事要依法处理。他纵览全局,既要满足曹正监的要求,又要合法合规,唯一的选择便是带这间屋子的主人回去配合调查。 这姑娘脸上有一道疤,怎么看也不可能是样貌出众的义王心上之人。到时候曹正监质问,他也能将事情推脱到宫扶言身上。何况这位姑娘也没犯事,进廷尉诏狱不过是走个过场。 他忍不住地满意地点了点头,唇畔是再也掩藏不住地开心。 这一步,可谓是既不得罪曹正监也不得罪义王还不会辜负自己这身官袍。 妙,妙极了! … 廷尉府门口,今日往来的官员甚多。 大清早的,百官似乎都往这儿涌。 被人簇拥着的沈一正刚是踏入廷尉府,便见到不远处的姜楠身形。 他几步来到姜楠那儿,走在她的身侧。 刘让见到沈相在侧,忙双手作揖行礼。 沈一正悬着笑容瞧了刘让一眼,随后将视线落到了姜楠的身上,直截了当地问起:“你怎么来了?” “他说让我来配合调查。”姜楠指了指刘让说。 “沈相认识这位姑娘?”刘让则是询问。 “哦,她是我的远房表妹。”说完,沈一正又看向姜楠,“你眼下怎么一片乌紫,是昨夜没睡好么?…前面有门槛,你要小心一点哦。” 姜楠跨过门槛,有气无力地回答:“也不是说一晚上没睡,毕竟昨晚上还被人迷晕了一会儿,怎么不算是睡觉了呢。” 沈一正听到她这番言辞,笑出了声,“那现在是?” “有些饿了。” 姜楠停下身,注视着沈一正,又说:“等会儿,他们若对我用刑,麻烦你帮帮我,我有些怕疼,有事我一定会说,绝不会隐瞒,让他们就不要对我用刑了。毕竟有话好说嘛。” 说完,姜楠发现似乎少了一人,她扭过头,看向立在原地发愣的刘让,问起:“诶,你停那边做什么,不用押解我了么?” 此刻的刘让满脑子都是——我的仕途完了! 他听后,忙匆匆而来,朝着沈相行了个礼后,便带着姜楠走向廷尉大堂的另一边。 此刻这间审理案子的厅堂里坐满了官员。 刘让带着姜楠走到最角落,他轻声向她问起:“姑娘为何不与我说,你的表兄是沈相呢?” “这重要么?”姜楠反问,“而且若我说了,你是不是会随便再抓一人过来?” 她看了一眼刘让,心想:其实那间小院里,这人只有带走她才是最好的选择。 羽善是楚国人,带走她难免会引到两个国家细作问题之上。 褚离和以昉是沈一正的人,若带走她们,她们会有一定的几率成为他人打压沈一正再借力打商归的棋子。 当时的小院里,只有她是最好的选择。毕竟她是沈一正表妹的这件事,早在七年前就已经通过先王坐实了。 沈一正若遇到什么事出手帮她,别人不会起疑。 思来想去,羽善当时畅快地指她确实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刘让微微的颔首,“姑娘,到时候别人问你什么,你就死咬着,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小院里忽然遭事,你也是受害者。” 姜楠点了点头,“明白。” “…还有。” 姜楠:“…?” “待事后,劳烦姑娘向你表兄解释一番,我也是依法办事,无奈之举。” 他见姜楠沉默,忙继续说道:“今日在府上呵斥姑娘与姑娘朋友,踢了姑娘的狗,待事后,刘让定上门磕头道歉。还望姑娘,给一条生路。” 姜楠清楚,此人是害怕沈一正的权势,看他这副模样,她虽然很想讽刺几句,可最终还是做不到仗势欺人,“好,我会解释的。” 听到这声答复了,刘让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恭敬道: “承蒙姑娘今日大恩大德,刘让没齿难忘。来日姑娘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刘让愿效犬马之劳!” 第191章 孤有些累了 今日的廷尉府,堪比每日的早朝。 文武百官都在,连辞官在家的前国相温靖和都在此处旁听。 听刘让说,这件事发生的太过突然,正巧是在早朝的时候被义王提起。 说是温将军的事有眉目了,与瞿大夫的儿子瞿是非有关。 君王便让义王带瞿是非来问一问,义王却说,因瞿是非当众入室杀人,已被收入廷尉。 廷尉,掌管魏国上下刑狱,守护魏国宫闱平安,主管修订魏国律令。上可驳君王、丞相等三公所提意见;下可统一国内度量标准。 是魏国司法最高的官吏。 既被收入廷尉诏狱,瞿是非就没这么简单被提到早朝上让百官甚至是君王询问。 需得廷尉审问判决之后,由折子一同交到君王的手上。 因此,这早朝上到一半,太尉纪明昌便提议,何不去到廷尉府,听一听这案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便有了如今的这一奇景。 “现在还要等谁呢?”姜楠有些站累了。 那些官阶大的都有地方坐,官阶小的则是乌泱泱的站在那些人的后面。 太尉纪明昌和国相沈一正对坐,但看他们坐的左右位置,能看得出,沈一正官阶稍高。 瞿大夫没来,他说他得避嫌。 而廷尉府主事曹正监今日告假,由左监南司礼主理。 “在等陛下、义王还有商淮公子。”刘让在姜楠身边轻声说道。 随后他极其有眼力见的,也不知从哪找来了一个小马扎,递给了姜楠,“姑娘若累了不如坐一会儿?” “也行。”姜楠倒是毫不客气。 但是时机就是这么巧妙,她刚一坐下,外头便传来了宦官尖锐的喊声: “陛下到——” 姜楠忙随着众人一同,跪在了地上,与他们一同高呼。 她趁机抬眸悄悄地瞧了一眼,正巧与跟在他父君身后而行的商归对视。 商归眉头一皱许是好奇姜楠她怎么也在这儿,转念一想,忽然明白了大概是曹正监这墙头草的意思。 他缓缓地收回神色,走在君王的身后。 廷尉左监南司礼身着一席墨色官袍,官袍上绣着忍冬纹样,她见着君王还有其两位儿子的到来,忙双手作揖。 随着日渐消瘦的君王落座,抬手一挥,百官这才缓缓起身。 “溯洄,你看这案子闹得。”商淮轻笑说道,乍一听有些埋怨。 声音不高不低,恰巧能让所有人听见。 众人纷纷不敢言语,倒是辞了官的前国相温靖和不同,他无所顾忌地高声道:“公子这是在说什么话?在边陲为国征战的将军受人加害,义王将此事调查清楚,你怎能用这般语气!” 纪明昌舔了舔后槽牙,心中暗自感叹这个商淮太过愚蠢,如今商归站在道德制高点,他怎可在这种时候下石,毕竟人家还没落井啊。 这不就是在平白无故的讨骂! 他叹了叹气,随后与站在一侧恭恭敬敬的左监南司礼说道:“南左监,温将军的事情调查如何了?” 他明里询问,暗里实则转移视线,为商淮保留一些颜面。 南司礼身为女子,但她站在男子众多的廷尉府中,倒是丝毫不虚,双手作揖,身板挺直,如实回答道:“禀太尉,廷尉府是在卯时一刻接到瞿是非携凶器擅闯私宅的案子,也是在方才知道了今日的案子与半年前温将军边境有关,如今辰时刚到,还未问出更多细则。” 南司礼说罢,在旁的百官们有不少开始低声议论。 “女子不愧是女子,拖拖拉拉,竟还没将事情调查清楚。” “是啊,那我们在这儿做什么?” “早说了,官场本就不该用女子,没点雷霆手段,做事不够利落。” …… 廷尉左监南司礼垂着眸子,听着这些人的议论。她似乎并不在意这些言语,她唇畔落着淡淡的浅笑,恭敬的等待着流程。 商归抬手敲了敲桌子,看了一眼四周安静下来的那些人,冷不丁的直言:“诸位是在质疑圣上决断与纪太尉的提议么?” “溯洄,你放肆!” 商淮从不落下打压商归的时候,他当即起身,双手朝着坐在首位,有些疲惫犯困的君主行了个礼道:“冒犯君王,你可真是大逆不道!” “阿兄,并非是我大逆不道。今早我分明说了,瞿是非刚被抓到廷尉,或许与半年前的战败有关。是纪太尉提议,要不一同来廷尉听审,父王首肯。怎么来到了廷尉,又换了个说辞,开始质问廷尉如何办事?办事效率过慢?这般一听,不正是这些人在质疑父王的决断和纪太尉的提议么?” 众人听罢,纷纷停下言语。 商归当下起身,朝着君王行了个礼,继续说道:“父王,既然诸位大臣觉得廷尉目前尚无结果,来此旁听是浪费时间。要不,我们今日先散了,待到一切调查清楚之后再来廷尉府走一趟?” 魏陵王揉了揉犯困的眼眶,吸了吸鼻子,“孤认为,就依溯洄所言,此事要不暂时这样,等一切调查清楚了再呈上来。今日先散了吧。” “父王,既然都来了,何不听一听?”商淮见此,忙起身说。 魏陵王看着底下的儿子商淮,他又吸了吸鼻子,“可是孤累了。” 七年不见,这魏陵王怎会变成如此模样。 姜楠站在底下,看着那坐在高处的魏陵王,看着他如似皮包骨的骷髅一般,心中隐隐有些疑惑。 她七年前见过他,虽然长得不是什么好看的人,但还算是健康。 可如今,瘦弱的,就像是外星人一般。身子窄小撑不起他身上的袍子,脑袋在这个身体上面又彰显的很大,还有深陷的眼眶,耷拉的嘴角。 他时不时地吸着鼻子,似乎此刻有些不耐烦的皱起了眉头。 “孤有些累了,这儿就交给众卿了。”说着君王又一次想要离开。 “陛下?”坐在底下的官员问起。 “孤说累了,你们没听见么!!” 君王烦躁的将桌上的砚台抓起,朝着底下重重一抛,“砰”的一声,恰好砸到了站在不远处南司礼的额角。 漆黑的墨水混杂着鲜血,从她的额角缓缓地落下。 南司礼她一声不吭,跪在地上。 众百官见君王忽然发怒,忙也跟着跪下高呼。 商淮忙给一侧的宦官使了个眼色,宦官当即搀扶起君王。 第192章 廷尉府听审 随着君王的离开,众人互相看了几眼。 他们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以往的早朝,君王也有烦躁犯困的时候,但从未有今日这般突如其来的发怒,说什么都要走。 “这…这算什么事?” “还要听审么?” …… 众人又一次窃窃私语。 喧闹之中,纪明昌看了一眼身侧的沈一正,问起:“沈相,如今这儿你官阶最大,要不你来说怎么办?” “太尉此言,沈某可不敢当。如今这儿官阶最大的,还属义王,怎能轮的上我。”沈一正精明,从不会陷入这些陷阱,他故作惶恐说道。 “义王,您说怎么办呢?”纪明昌这才将视线落到了商归身上,询问起。 “此事确实过于棘手。”商归摇了摇头,“不过,本王看沈相似乎胸有成竹,要不,沈相来出个主意吧。” 在这儿的分明还有个商淮,他见这些人把他忽略了,刚想上前争个一二,却瞧见纪明昌微不可察的冲他摇了摇头。便因此咬牙,咽下了这口恶气。 沈一正反手轻轻叩了叩案桌,他作势思虑,良久,他说道:“要不这样,今日这个廷尉听审,诸位同僚若家中有事不感兴趣的,就回去吧。毕竟圣上也不在,就不算是早朝了。若感兴趣的,那就在这儿旁听,但尽量别阻碍廷尉判案,毕竟廷尉府有自己的审讯方式。” “可行。”纪明昌回答。 “甚好。”商归应道。 商淮看了看纪明昌和商归,然后也跟着说道:“不错。” “那,谁来主理此案呢?”坐在一旁听见他们对话的前国相温靖和问起。 “今日廷尉府曹正监告假,自然就是南左监最大了,便交由南左监来主理如何?” 南司礼双手作揖,她额上还存有血与墨,她微微躬身,与这些大人物道:“臣下惶恐。” “让女子主理?”商淮当即接过话茬,他言语间有些不信任,“并非是我不信任女子,只不过女子办事总归有些感情用事,我怕她无法公允处理。” 南司礼并未搭话,而是继续躬身,低下头。 “以公子所言,你说让谁来主理比较好?”沈一正问起。 “我听说,廷尉府的右监是位男子,不如让他来主理,这位南左监就让她做个副手好了。” “阿兄此话不妥了。”商归笑了一声,他面上淡漠,笑得模样就似落霜一般清冷,“以阿兄的意思,岂不是这世间不需要礼制了?官阶高的被官阶低的压一头,以后那些庶民也都可以罔顾礼法?罔顾制度?压士大夫一头?士大夫也能压我们这些王侯?若这世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这岂不是要乱套了?!” 商淮没想到,高低贵贱是他平时常用的说辞,却被商归用来反驳他的利器,说得他一时间找不到回嘴的话。 他习惯性的反驳商归,仅仅只是想借女子从政的事打压商归,其实根本无关女子有没有从政,她们从政也不关他的事,但是若成为商归的助力,就与他有关了。 纪明昌知道,商淮不是商归的对手。 不过是短短的几句对话,他又被商归给噎得脸颊通红。 “义王说得对,若没了官阶高低之分,那还要三公九卿做甚。”纪明昌搭腔说着,“沈相的提议下官也觉得不错,南左监如今是廷尉里官阶最大的,就让她来主理。只不过,一人之言怕有偏颇,要不就让钟右监也来副审?” 纪明昌取了在场三人的观点,融合到了一起发表了见解。 在场的众多官员纷纷颔首同意。 廷尉的钟右监,名为钟治要,他本在诏狱审讯囚犯,听见外头说要召他去做副审,他有些不耐烦地将手里刚沾上的死囚的血往自己身上随意地擦了擦,“这不是外头有南司礼么,找我过去做甚?” 传话的庭卫在他耳边将堂前的事讲了一遍。 听得钟治要眉头一皱。 他矗立在关着囚犯的诏狱里,冲着堂前的方向,高声道:“他们这些人懂什么法!将朝堂里龌龊那一套搬到了廷尉府!这儿可不讲男女,只讲法度!” 在他身边传话的庭卫叹了叹气,“右监你再不出去,那边的戏可下不了台了。” 钟治要越想越气,他抓着自己的衣摆,一边擦拭着手里的血污,一边往诏狱外头走去。 得亏他衣服是墨色的,纵使他擦了再多的血在上面,乍一看也是看不出来的。 戏台上一个个人出现后。 南司礼额角带着伤,恭恭敬敬地朝着众人行礼,随后坐在高处。 而钟治要则是没什么好脾气,他抬手随意地做了个揖,便是往南司礼身侧一坐。 钟治要指甲缝里实在是太过肮脏,让如今对这些忍耐不少的商归,不过是瞥了一眼他的手,便忍不住地有些犯呕。 他喉间吞咽,随后捏起腰间的香囊,抵在鼻下轻嗅。 坐在他身侧的沈一正发觉了商归的不适,他轻声问起:“需要让他们给你倒杯茶么?” 商归摇了摇头,嗅着香囊里的药草香,回答:“无碍。” 坐在他对面的太尉纪明昌同样是发现了商归不适的神色,“义王是怎么了?” “早间没进食,如今肚里空空有些不适罢了。诸位我们开始吧。”商归露出他常有的淡漠笑容,环顾四处。 忽而,有一位庭卫挤着商归身后的官员,他将手中被巾帕包着的东西偷偷地交到了商归身后的剑侍手里。 “里头是蜜饯,你要不问问义王吃一些,压一压不适?” 剑侍拿着蜜饯,惊恐地看向此人:不会是下毒了? 商归听见身后这人的话语,他转过头,瞧见方才一直在姜楠身侧的庭卫来到了他的身后。接着他又回过头,只见对面的角落里,那站在百官最末的姜楠正对他眨了眨眼睛。 他当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便与身后的剑侍说道:“给我吧。” “殿下?” “无碍。” 商归从剑侍手中接过蜜饯,捏了一颗缓缓地送入口中,“你叫什么?” 刘让躬身回答:“回义王,下官廷尉府,刘让。” “刘让。多谢了。” 今日可谓是起起伏伏起起,原本还以为自己仕途完了的刘让,现在觉得自己的仕途又可以了。 他一开始被那位姑娘吩咐,让他送蜜饯给义王的时候,确实还有些忐忑。偏偏那位姑娘用他方才的誓言压他,质问他不是说“愿效犬马之劳”么? 而如今,果然这世间待他还是不薄的。 只不过,事情没这么简单结束,只听坐在高处的南司礼问起: “刘让,那院子里的主人,你可有带来?” 第193章 有什么关系 “姑娘叫什么?” 姜楠跪在下方,看向那问话的南司礼,回答道:“民女,姜楠。” “姜姑娘祖籍何处?那房子可是你的么?你在丑时可有见到什么?”南司礼又问。 “她祖籍楚国立桑城,东黎郡。暂住的房子是商州郡守高萱的。”沈一正坐在一侧的太师椅上,瞧了一眼跪地的姜楠,一看众人好奇地神色,继续说道: “这位姑娘是我的远房表妹,这些年来跟在傅师兄身边周游列国。后来师兄惨死赵国边境初方山上,便是她将师兄遗体带回魏国。叔父书信与我,说表妹在赵国受到了惊吓,望我好生在魏国照顾,我便让高萱师侄女在商州照拂她一二。后让她随姜氏商船入长安,可她又嫌我家里没意思,便住到了高萱的家中。” 说着,沈一正无奈一笑,“我竟没想到,今日听审有了你这家伙的事,说说吧,又闹出什么事了。” 沈一正把姜楠第三次穿越来到这个世界事情简单的串联在了一起,逻辑清晰也没前后矛盾。 姜楠一愣,沈一正这接受程度未免也太离谱了吧。 她消失七年,回来之后经历了这些事,其实以沈一正的脑子,应该会对她疑惑,为何他这般坦然接受,甚至帮她圆谎? 他,究竟知道多少? 姜楠后知后觉,脊背发凉,心中发怵。 但她不蠢,知道如今这么多人看着,她不能问这些,便将这事先放在一旁,配合说道:“昨夜我在院中看到一位姑娘,她说希望我能收留她一晚。” “姑娘收留了?”南司礼问。 姜楠点了点头。 “姑娘为何要收留陌生人?就不怕给自己带来麻烦么?” 姜楠低下头,露出没见过世面的懵懂,“大雪天,一位孤女,不管是谁见到这番场景都会心下怜悯的吧。” 钟治要在旁做着记录,他擅长审讯,只用一眼便看出姜楠有所隐瞒的眼神,他抬手叩了叩案桌,“姑娘应该还有隐瞒吧?” 姜楠闻声抬头,对上了钟治要下三白的狼顾眼神,他就似浸染在刑狱里的屠夫,一个眼神便蕴藏着深深的凶狠。 也仅一个眼神,便把姜楠吓得心跳慢了半拍。 她想起在这个世界的七年前,她想帮吴念清隐瞒撒谎时,沈一正同她说的:“这里的人都不是蠢货,每个人都是人精,你这些全是漏洞的谎言压根不够看。” 她按住跪在地上微微发颤的膝盖。 “我……” 她看了一眼沈一正,沈一正唇畔携着淡淡的笑容。她又看了一眼商归,此刻他的脸阴沉,双手紧紧地捏住腰侧的香囊。 商归明白,若他稳不住出手帮忙了,那就真的中计了。他自然地阖了一下眼睛,示意姜楠别隐瞒。 姜楠收回神色,又想起沈一正方才将她的事情串联在一起,真假掺着帮她坐实了身份。难不成他做这件事除了帮她做实身份之外,便是在给做她示范?教她怎么说? “……我…我是有所隐瞒。” 她一语罢了,在场的众官顿时哗然。纷纷议论,有的还看向沈一正。 “姑娘隐瞒什么事了?”南司礼继续问起。 姜楠头脑风暴,最终将视线落到了商淮的身上,惊地商淮后仰了一下,忙说:“姑娘看我做甚?” “是这样的,商淮公子可还记得七年前,我坐在树梢不小心听见你在树下议论商归身世的事情么?” 商淮想起了来,他怪不得觉得此女有些眼熟,不正是七年前东蒙秋猎的时候见过。 只不过,她把事情说得模棱两可……引起了众官又一次议论。 似乎在说他商淮当年欺负刚回家的阿弟,眼里容不得沙子,罔顾亲情。 这大庭广众的,他商淮还是要脸的! “不是,姑娘说起这件事又做甚!”商淮急了,连连说:“七年前的事和现在的事又有什么关系!” “说这件事,我只是想让商淮公子证明一下,我和义王曾是好友。” “然后呢?和现在又有什么关系?” “然后,因为那位姑娘说了一些商归公子的坏话,所以我身为他的好友,想帮他隐瞒啊。” “所以呢,你扯上七年前的事做什么!!就直接说现在的这件事不就是了!!” “我怕他不信啊。”姜楠一指坐在高处的钟治要,无辜说道:“我怕他不信又吓我怎么办,所以只能请公子来为我做个人证啊。” 姜楠成功把水搅浑。 她先说明了晚上误入她家的姑娘可能与商归有关,再自然的引到商淮的身上,间接的告知众人,商淮在七年前就在欺负商归,他并不是什么兄友弟恭的好人。 就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商淮一拍案桌,起身呵斥,“你——” 姜楠顺势把身一伏,趴在地上,委屈说道:“啊,吓死我了……” “我都还没说话呢!” 姜楠故作惶恐,“我还记得你七年前拿着羽箭把路林的脸给划了,就因他说了商归公子是你阿弟这句话……真的好吓人啊。现在这么多人在场,你可不能打我哦……” 沈一正垂眸看着姜楠,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他故作担忧,配合道:“原来表妹你七年前就受苦了啊,为何你不与为兄说一声呢?” “不敢呀…” 姜楠和沈一正你一言我一语,将商淮听得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纪明昌眸子一抬,冷声说道:“还望姑娘分清主次,如今是在审理瞿是非的案子,七年前姑娘若被商淮公子吓到了,可以事后同他讲。你现在继续说说,那位姑娘与你说了什么?为何会说与义王有关?” 纪明昌冷静的将话题引了回来。 坐在高处的南司礼淡然地敲了敲案桌,“姑娘,你把事情经过再说一遍。” 姜楠跪在地上,说道:“昨晚,我看到一位姑娘误入院中,我听她讲她来到长安是受义王之令,后来她又说遇到了什么事,打算避开义王,明日一早就离开。我看她可怜,又听事情与义王有关,便收留了她,然而还不等我将事情告知义王和表哥,就来了一群黑衣人。” “我也不清楚事情原委,也不清楚黑衣人是谁,方才的隐瞒,是我思虑不周,还望各位大人莫要怪罪。”说罢,姜楠磕了一个头。 南司礼听罢,她点了点头,看向义王商归,“义王殿下可有什么要说的?” 第194章 停下可以么 “此事我来说,怕诸位会有疑虑。今日早间,我将瞿是非带来时,顺便把那位姑娘也交给了廷尉,要不就请当事人出来,听听是怎么一回事吧?”商归将蜜饯收入怀中,说道。 他一席话,证明了自己行得正,要不然为何要把这两人亲手送到廷尉,而不是暗地里抹杀。 南司礼挥了挥手,在侧待命的庭卫们受令。 不一会儿,他们依次带来了齐慈心、温穗衣还有瞿是非三人。 这儿也没姜楠的事了,她慢慢地退到了角落里的老位置,站在刘让的身侧,同他一起听审。 这件案子的复杂程度南司礼心有所感。 而曹正监眼观六路,不敢接手,因此早早的告假,把这件棘手事交给了南司礼。 事情若解决了,廷尉府得道升天。此事若没解决或解决不好,南司礼怕是会惹上一身官司。 她也怕,毕竟以她这样不太会武功的女人,在男人当道的廷尉坐到这个位置,那是付出常人无法想象的努力。 她额角的伤口已经停止渗血,结着血痂,她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稳下心来,与跪地的齐慈心先询问道:“姑娘祖籍何处,可知自己为何入廷尉来?” “民女祖籍轩福城,知自己为何而来。”齐慈心垂眸回答:“十一月四日,轩福城内,有一位剑侍找到了我。他说,想请我去长安为一位姑娘作证。” “那姑娘又可知,剑侍是受何人指令来寻姑娘的?” 齐慈心看向商归说道:“…义王。” “为什么事,姑娘可知?” 齐慈心回答道:“半年前,边境战败真相。” 她一语罢了,廷尉府又一次哗然。 南司礼轻轻敲了敲案桌,示意安静,她继续冷静的问起:“姑娘知道半年前的战败真相么?” “不清楚。” “不清楚?”南司礼重复这三个字,她眉头一蹙。 在侧听着她们对话的瞿是非唇畔携笑,“好一个不清楚啊。” “嫌犯瞿是非莫要多言,还未到问你的时候。”南司礼再次一敲案桌,紧接着再与齐慈心说道:“姑娘不如将事情原委说一说,究竟如何,我们来做判断。” 齐慈心沉默地跪在地上。 其实,她还未想好。因此跪在地上,又一次的沉默。 “要不用刑吧。”坐在南司礼身侧的钟治要说起。 “炮烙,杖刑…”他取出怀里的青色巾帕,擦了擦手心。 “杖刑不好,去衣受杖,鞭挞其背。炮烙也不好,此乃重刑。”南司礼一下又一下叩响案桌,一边随意地说着。 “看那姑娘的手还挺好看的,柔荑一般,要不我现在削根竹签,削尖了之后,送入她的指尖,将她指甲翘起,十根手指加十根脚趾,问她二十次,总能问出些什么吧?” 南司礼敲响案桌的手并未停下,声响有着规律与节奏,每一下混杂在钟治要描述的话语之中,仿若正在一点点攻破齐慈心的内心防线。 她浑身发抖,紧紧的握住双手,惊恐地看向坐在高处还在淡定聊什么刑法的这对男女,他们聊的且还是对她用刑! “诶,钟右监,你怎可在这么多官员面前说这些。毕竟这位姑娘并未犯事,你若对她用刑了,岂不是让人无法信服我们廷尉?又让百官是如何看我们廷尉办事的?” 站在角落里的姜楠听罢,顿时明白了这些人的审问技巧。说白了就是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用威慑威胁齐慈心说出实话。 这种逼供手段,若放在现代社会,应该会被骂吧,毕竟没有人权。 齐慈心的心理防线渐渐崩溃。 “我…我说,我说还不行么!!” 她双手拄在地上,哽咽说道:“三个月前,也就是在八月十日,我与一位伤残回乡的魏武军百夫长成亲。那日新婚当夜,他喝醉了,拿着也不知谁人送的一匣珠宝贺礼,与我讲起一桩战败的真相。” 八月十日。 “慈心,你可知这些都是什么?”贴着双喜的婚房里,齐慈心沉默地看着眼前有她父亲这般大的中年男人。 看到他丑陋得意的模样,闻到他几日没洗澡的恶臭味。 齐慈心往后退了几步,别过头,不太愿意搭理。 “这都是人命!”醉酒后的男人,似乎也不在意眼前的人该不该知晓这件事。 但他一想起自己仅用十两银子便娶到了这么一位娇嫩的美娇娘,又加上几杯黄酒下肚,因此也顾不上什么了。 他笑着,把一些事,当做炫耀的资本来缓缓说出,“是三个月前,魏赵边境的战争人命钱。我只用给将军下个毒,我就能源源不断的得到这些钱财珠宝。所以,你跟着我,不会受苦的!” 齐慈心知道眼前人是谁,听说是退役的军人,以前是跟着一位姓温的女将军打仗。后来战争惨烈,边境战败了,他也断了一条腿。 这人看了一眼自己那只空空如也的左边裤腿,“他们都得给我钱,要不然,我这腿,岂不是白丢了么!” …… “魏武军的百夫长?”南司礼看向站在一旁眼盲的温穗衣,“温将军可还记得,魏武军的百夫长叫什么名字?” “记得。他从戎多年,是我最信任的将领之一,他叫,莫乾。” 南司礼点了点头,随后继续与齐慈心问起:“姑娘口说无凭,你方才的话,可有证据?” “正是因为没有证据,我才不敢说。”齐慈心而言。 南司礼眉头一皱,她翻了翻手中方才记下的册子,看着上头自己写下的提炼内容,她像是在自言自语般说道:“这件事,透着古怪。” “怎么说?”在她一旁的钟治要适当问起。 “你看,温将军半年前战败,疑似魏武军百夫长莫乾下毒。三个月前,伤兵莫乾娶齐姑娘,齐姑娘听伤兵莫乾说起往事,没有证据。如今,没有证据,义王殿下寻到齐姑娘,瞿是非连夜刺杀齐姑娘。”南司礼习惯地敲了敲手中的资料。 “南左监的意思是说,证据链不足?”钟治要接话。 “是啊。” “那便再找找证据?” 南司礼啧了一声,“可这不好继续查了。” “又怎么说?” “想要继续查,就得提审义王殿下和对瞿是非用刑了呢。” “南左监是怕了?” “那是自然…” 说着她垂眸看向堂下的诸位官员,神色淡然,语气不急不缓,唇边勾着浅笑。 可这分明不是怕的模样。 她继续询问: “诸位同僚觉得,此事就这样停下可以么?” …… 第195章 一百三十七 南司礼的这番问话,看似在礼貌询问,实则她是在暗中施压。 商归、瞿是非他们,在这场百官都在的听审之中,被南司礼高高地架起。 即使想给他们一些面子的官员,在此刻都不敢胡乱说话,因为一但开口了,就有包庇之嫌。 这可是在战场上给将军下毒,导致战败,数以万计的魏武军和商州百姓们因此惨死的叛国罪啊! 姜楠站在角落里,她心中清楚商归的为人,可商归架不住别人对他的污蔑与陷害。 温穗衣同样是站在一侧,她身为受害者,此刻已有不少官员对她心生怜悯。 她安安静静的,等待着这件事的审判结果。 后来,最先站出来的,还是商归。 他身着一席青黛色的儒服,一手在前一手在后,立在殿堂中央,环顾四周的官员,“本王在半年前便着手调查温将军战败一事。” 说完,他朝着温穗衣的祖父温靖和行礼,礼貌地问起:“温公,您也曾上过战场,也曾随先王南征北战,半年前的战争,您可有看出什么古怪的地方?” 温靖和九十多岁了,他抬起苍老又混浊的眸子,回答: “回义王,战争好比是对弈,你来我往,有输有赢。可穗衣的那场战败过于随意,就像是她的一切都在赵国的意料之中。” 商归微微颔首,“是啊,本王发现了此间不合理,便在这半年里调查此事。上到百夫长千夫长,下到伙头兵。诸位也应当发现了本王在半年里时常在外,而非在长安城,要不然,诸位怎么会在半年里参了本王…” 商归一顿,掐指一算,“一百三十七道不安分的折子呢?” 说着,商归将视线落到梁奉常的身上,“对吧梁奉常,你掌管宗庙礼仪,却因本王时常不在长安城里,参了本王八十九道罔顾礼制的折子。” 紧接着,他又看向郎中令,“本王记得还有顾郎中令,似乎在这半年里常说本外在外笼络人心,恐有生变,望君王快快将本王召回。你的这个折子,正好参了二十道。” “那些时候,父君日日派人将这些折子送给本王,质问本王在外究竟做甚。” 商归缓缓来到温穗衣的身侧,立在她的身旁。 他们这对俊男靓女好不惹眼。 他垂眸注视着眼盲的她,叹气道: “本王这半年来在外并没有做甚,不过是想知道半年前的一场战败的真相而已。可本王每当找到一人,不日那人不是举家搬迁,便是在家中自尽。半年了,若一开始仅仅只是怀疑,可见到一位又一位魏武军的军人接二连三的离去,那事实不正是摆在眼前么!” 顾郎中令与梁常奉听罢,纷纷双手作揖行礼,心中愧疚。 商归同样是回以礼貌的欠身,他神色淡漠,冷若冰霜,仿若世间所有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他不常在朝中结交官员,却又倚仗沈一正的八面玲珑。因此这些年来,诸位官员对他总有微词,认定此人迟早会成为沈一正的棋子。 沈一正,祖籍楚国,并非是祖籍魏国的官员。这样的外族之人爬上魏国的高位,又掌控未来可能会成为君主的义王。他们不敢想象其后果。 因此多数官员为了免去未来不必要的麻烦,选择了商淮公子一党。选择了,配合纪明昌,打压商归一党。 “公子说这些未免也太过小气了。在朝为官,诸位也都是为魏国好。” 纪明昌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 “何况,此时大家伙是在讨论半年前的战败真相,公子说了这些,难不成公子打算趁这会儿,抱怨自己的不容易么?若公子真不容易,大可早些将事情原委告知,而不是自己藏着掖着半年,给百官造成了误会,然后又在这儿解释。” “抱歉纪太尉,是溯洄一时情急,说了一些不该说的。”商归双手作揖,朝着纪明昌行礼说道。 站在角落里的姜楠蓦然发觉,如今的商归真是变得太多了。 他此刻退一步,口中说着歉意,实则又一次的笼络人心。 “在这半年来,其实本王并非是独自一人行动,而是与瞿公子一道。如今想想,终于是明白了,为何本王找到一人,那人不是死就是举家搬离,怕不是瞿公子在其中作梗。” 纪明昌猛地一挥宽袍,他冷哼了一声,别过了头,看向瞿是非,“瞿公子,轮到你说说了,为何要加害温将军?” 瞿是非听见问话了,他低下头,“噗嗤”笑出了声。 “瞿公子在笑甚?” “笑甚?”瞿是非咧着嘴,反问:“我笑纪太尉明知故问。分明我是受你的命令,加害温将军,以此达到陷害义王的啊。” 纪明昌眉头紧锁,“休得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瞿是非歪着头,打量四周的百官,“你们分明都没有证据,为何认定是我加害穗衣?若我是胡言乱语,你们不也是在胡言乱语么!” “你若清白,为何要追杀齐慈心?”南司礼质问。 这件事通过各方言辞佐证稍加清晰明朗了不少。 半年前,温将军被莫乾下毒,阵前眼盲战败。三个月前,齐慈心嫁给莫乾,从他口中得知战败真相。 两者互相作证,岂不是又能证明想要杀害齐慈心的瞿是非便是幕后指使之人了? 瞿是非嗤笑着一指齐慈心。 “追杀她?那是因为,我是个好人啊。” “此女可不简单!她先是骗婚,讨要了莫乾十两彩礼。后是谋财害命,在新婚之夜拿簪子捅死了莫乾,偷走了他一匣子的金银珠宝。这等满口谎言的毒妇,她说莫乾是下毒害穗衣之人,真的可信么?她或许只是想为自己杀人夺财找个理由而已。而我杀她,也只是想为无辜遭难,死后还被侮辱陷害的莫乾报仇!” “等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杀死莫乾之后偷偷将那匣金银珠宝私藏了?”齐慈心跪在地上,回过头看向瞿是非,追问道: “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瞿是非脸上一僵,随之回答:“案宗啊!你被义王救出之前,可是因杀夫罪被捕入狱,轩福城的府衙里还有你的案宗呢!” “可是,那匣子里的金银珠宝是赃款,府衙清点莫乾资产的时候是不会知道有这笔。而我被捕的时候早就将东西藏了起来,当然从也未与府衙提起这件事。” 齐慈心一顿,迎向瞿是非的神色,缓缓说道: “除非,要么这匣珠宝是公子给的。要么公子在当日便一直在偷看,看到我杀了莫乾,也看到我携着这匣珠宝离开!!” …… 第196章 最低的标准 或许连瞿是非自己也没预料到,仅仅只是因为一句话,他便露了馅。 他唇边荡漾着一丝诡异笑容,眸子里渐渐地浓起一丝丝水汽。 他环顾众人,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是蠢货,他们都听明白了。 熙熙攘攘议论纷纷之间,一声无奈的声音从中响起:“为什么?” 眼盲了的温穗衣仅凭闻声便寻觅到了瞿是非的方位,她朝向他所在的方位,双眸毫无焦距落在一处,“为什么?” “我们一起长大,一起上私塾,一起去边境郑叔那儿习武,为什么你要这样做!瞿是非!!” 瞿是非含着泪,笑着朝温穗衣迈了一步,“因为喜欢啊。” 这毫无逻辑的话语,听得温穗衣面露不解,“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啊,温穗衣。” 瞿是非朝着温穗衣一步步逼近,“因为喜欢你,却无法靠近你。” “因为你走得太远,站得太高,让我无法触及……” 瞿是非不由自主地伸长了手,想要触碰这位朝思暮想的姑娘。 “因为我想要靠近你……所以我只能这么……” 将要触及之时,站在温穗衣身旁的商归一步迈入他们之间,他抬手用他的宽袍一挥,将瞿是非的手挡下。 “作恶便是作恶,何来这些借口!” 瞿是非不满地质问:“你懂什么!” 商归厌弃地掸了掸宽袖,“我是不懂你这种情感。可我知晓,一人若真心喜欢另一人,即使那人难以企及,也不该是将那人从神坛拽下!而是想尽办法让自己靠近才是!” 随后他侧目看了一眼在他身后的温穗衣,“你没错。” “我当然知晓我没错,我只是悲哀这件事。国之战争,边境百姓,就为了这么一点事,这些男女情感,给我下毒,导致战败。就是想着,我战败了,眼瞎了,回家之后嫁给他么?!”温穗衣双眸含泪,哽咽地摇了摇头。 温靖和当即上前扶过温穗衣的手,紧接着朝瞿是非啐了一声,“老夫以往真是瞎了眼了,还觉得你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没想到竟是这种狗东西!” …… …… 事情暂告了一段落。 因战败案,廷尉府还未最终审判,便无法界定齐慈心身上的命案是杀夫案还是杀国贼案。因此,齐慈心暂入廷尉诏狱,等到战败案结案以后才能判决。 姜楠跟在沈一正的身后,她不解地问起:“为什么齐慈心不能放呢?她不是杀了害国战败的贼人,应当予以奖励才是啊。” 沈一正冲着与他道别的官员行礼,他唇畔携着笑容,“毕竟两桩案子混到一起,有些牵扯。” “可是事情不是很明朗了么,瞿是非勾结莫乾给温穗衣下毒,莫乾拿着钱强娶了齐慈心,齐慈心虽不愿嫁人却因媒妁之言只能被迫嫁给他,后齐慈心在成婚当晚杀死了莫乾。还有什么需要调查清楚的呢!”姜楠沉默一瞬,随后压低了声音,询问: “该不会,他们想把将这件事就这样拖着?” 沈一正听见姜楠的猜测,示意她上马车再说。 姜楠上沈一正马车之前,瞥见另一边的商归登上了温靖和的马车。 她想了想,随后俯身进去。 随着车帘的放下,沈一正坐在一侧,给姜楠倒了杯茶水,“姜楠认为,瞿是非这件事该怎么定罪?” 姜楠接过茶水,她想起之前在商州城高萱与她说的,沈一正一直在下人命棋,他从一开始便知道了温穗衣战败这件事的原委,她想了想,犹豫道:“瞿是非是通敌卖国,所以……” 说到这个词,姜楠忍不住地停下,放下手中的茶盏,“对啊,今日从未说起通敌卖国这件事?瞿是非认罪也只是认自己喜欢温穗衣而这般做……” “因为通敌卖国的罪可不好抗。但若说起喜欢一位女子,所以因爱生恨,给这位姑娘使了绊子,以朝堂上多以男子从政来说,总有人会共情瞿是非。” 姜楠接过沈一正的话,“从而影响‘女子从政’这件事,最后以此打击提出这件事的商归?” 沈一正点了点头。 “那,齐慈心呢?她被关的真正原因又是什么?” “同样也是女子问题。”沈一正看姜楠不解的神色,唇畔携着笑容,耐心为她解释道:“如今魏国,自七年前溯洄提出‘女子从政’之后,许许多多关于男女的事情渐渐地被提了上来,且有许多是以往没有被发现的。” “比如,丈夫死后,女子能否再婚?比如,夫妻感情破裂,女子能否提和离?又比如,女子父母双亡,其长辈能否为她定亲?” “齐慈心,便是后者。她的父母早逝,她与莫乾的亲事是她大伯收下莫乾的十两纹银,为她定下的。若按照以往的礼制,齐慈心父母不在,她的长辈便是她的父母。既然如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齐慈心家中既收了莫乾的彩礼,那她嫁给莫乾后又杀了他,那就是杀夫案。可若按照最近提议还未落实的新提案来说,齐慈心,父母双亡且十六成人,那她的大伯便无法私自决定她的婚嫁事宜,那杀夫案就不存在,她只是自保,杀死一个强占自己的陌生人而已。” 沈一正注视着姜楠惊讶地神色,帮她手中的茶盏注满茶水。 接着,他继续分析道:“这件事的妙,就妙在这里。它即是杀国贼案,也是无法判定的杀夫案。廷尉府掌管魏国律令,如今又是百官听审,他们无法判定此案,只能将其暂时混到瞿是非的案子里。等到过几日,早朝上开始上今日听审的折子时,百官们在朝堂上争论一番,说服彼此,确定下来新的或者维持老的律令,那齐慈心的案子便可判下来了。” 姜楠听罢,终于是理清了这些事,她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地向沈一正问起:“你会如何做呢,沈一正?” 沈一正唇边勾着浅笑,反问:“姜楠想我怎么做?” 姜楠当即拒绝了沈一正的暧昧,发出了质疑:“你就没有自己的判断么?问我做甚!” 沈一正先是一愣,紧接着解释: “不过是想听听姜楠的想法而已。” 姜楠想了想,回答道:“我想,落实新的提案。” “为何?” “律法,其实是人类最低的道德标准。如齐慈心,她才十六岁,父母双亡便被其大伯随意地许给一人,这还是我们看到的,若我们没看到的地方,是不是还有许许多多的姑娘正遭遇这样的不公?所以落实律法,用严律约束,是不是能多救一些这样的姑娘,少一些可怜人?” …… 第197章 绝不会屈服 魏国,长宁六年,十一月十日。 那位眼盲的将军,矗立在廷尉府的门口。 快到正午时分。 她抚着石狮子上将要化了的雪水,感受着从指尖传递而来的冰凉触感。 “穗衣,该回家了。” 坐在马车里的老者温靖和抚起帘子,朝着她唤了一声。 温穗衣点了点头,拒绝了来搀扶她的婢子,抬起脚,一点点的摸索着走下这些落着厚厚白雪的石阶。 “石阶上落着厚雪,你双眸又看不见,让婢子搀扶着过来吧。” 温靖和见温穗衣又一次摇了摇头,他着急的想要抚帘而来,却被他身侧的商归给拦了下来。 “温公,您让穗衣自己走过来吧。” “可是,她若摔了怎么办?” 说时迟那时快,温靖和一语罢了。温穗衣的脚下一滑,跌倒在廷尉府的门口石阶。 “温姑娘没事吧?” 往来的官员想要上前帮忙。 温穗衣摇了摇头向他们婉拒道:“无碍。” …… “今日好想吃陈氏糕点铺的红豆酥啊。” 南司礼揉着脖颈,一边说着一边踏步跨出廷尉府的门槛,她瞧见那眼盲的姑娘跌坐在地,正缓缓地爬起身子。 她拦下了在她身旁要往前走的钟治要,与他一起站在一侧,注视着这位姑娘在雪地里艰难地起身。 …… 温穗衣双手拄在地上。 她虽眼盲了,却挺直了身板,不畏惧地扬着头,迎着阳光。 她几次三番想要起来,却又一次次脚下一滑跌回原位。 …… 尝试良久。 这一次,她终于站了起来。 她站在这片白茫茫的几年参军未曾踏足的长安城街道,这座森严的廷尉府正门口。 她身形高挑,发丝随意而扬。 她身上、脸上因方才几次摔倒在地而沾染着污渍。 她看似纤细瘦弱,却又极其地坚毅,仿若身上的污渍压根不算什么。 她毫无焦距的视线虽不知落在何处,但今日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将她身上镀了一层炫目的光晕。 她此刻像极了一株傲骨不畏风雪百折不挠的兰花。 接着,她迈起坚定的步子—— 商归这才适当的开口,为温穗衣指引方向。 “穗衣,我们在这儿。” 温穗衣耳廓动了动,随后朝着商归的方向而行。 她缓缓地到了马车旁边,她问起:“祖父,您能扶我上来么?” 今年都九十多的老者,灰白的眸子里蕴着泪水。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扶过温穗衣的手臂。 随着马车行驶,老者擦了擦泪水,哽咽道:“老夫错了。” “祖父?” “当初,我就不该将你当做男子来养。” 温穗衣正坐在侧,她伸出手接过商归递来的手炉,她摇了摇头,说道:“祖父,您这话才是说错了。您当初并非是把我当做男子来养,而是教我身为一个人,该如何在世间生存,以一个正常的视角看待世间。” “我很喜欢这样的自己。我虽盲了,但我如今却无比的清明。” 温靖和卷袖擦了擦泪水,“可我身为你的祖父,我更想你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温穗衣语气温和,有理有据地回答: “可祖父以往身处国相之位的时候,正逢魏国上下改革。国力愈下,每每战败需送质去他国安抚。世家当道,百姓因无法生存举家离开。饿殍遍野,魏国民生凋敝满目疮痍。您当时的心中又是如何?” “可是你…” “祖父,如今的我与从政时的您一样。”温穗衣神色坚韧,说道: “他们在害怕我,甚至在害怕义王。他们怕我们给这个魏国带来改革,扫清他们这些蠹虫,还魏国清明,使他们再无利益可求,所以他们才敢如此作为。” “我,温穗衣,您的孙女,魏国四世三公的温氏后人,绝不会向这些人屈服!” 温穗衣长长地一顿,她将手里的手炉放在案桌上,“若我此刻退缩了,那我便愧对这‘温’字一姓!那我就愧对您这些年来的用心教导!那我便愧对半年前惨死的魏武军和商州百姓!!” 顿时,马车里长久的寂静。 商归本就淡漠,他看了看这俩祖孙,难得打趣,不过语气依旧是冷冷淡淡地说道: “本以为我今日要说些什么,才与你们共乘一座,没想到穗衣你自己便能解决一切,到是我多心了。” 温穗衣露出难评的表情,嫌弃道:“义王,你真的很不适合用这种语气开玩笑,以后就别说了。” “是。”商归摇了摇头,“不过,历经今日一遭,我下错了一步棋。” “什么?” “在欢都救你的时候,我是联合赵国崔九和楚国李丘澜一起,只不过瞿是非当时也在场。” “义王是说,他们俩可能会被连累?” 商归微微颔首,“多半早就被连累了,要不然我们从方寸山撤离的时候,崔九的人为何忽然反水?他们怕不是在自保。” 比起崔九,其实此刻的商归更加担心李丘澜,李丘澜身边除了虞期先生和利用他的高氏一族,便没什么可用的人了。 从方寸山撤离后,商归察觉到或许他们之间应该有细作存在,因此他书信给李丘澜让他注意一二。 信送出是在十一月三日,如今都十一月十日了他还没收到回信。 商归长长地叹气。 “那,路林那边可有回信?” 商归抬起眸子,“你……” 温穗衣抿了抿唇,轻声说:“我知道,我在欢都的那段时间里,陪在我身边的人是路林。我也知道,是他故意在欢都给你们制造了机会……” 她听商归沉默不言,笑了一声,了然道:“没事,这事以后我不说也不问了,就烂在肚子里。” 商归明白温穗衣是在关心路林,也明白她一定是想了很久才打算问出来,更清楚她不过是想知道一个结果而已。 他本不可说的,可最后,他看着温穗衣的模样,还是心下一软,轻声说道:“放心吧,路林的事,当时是我一个人去找的他。瞿是非并不知道。” “路林,不是弑父了么?”坐在一旁的温靖和接过他们的话茬,低声询问。 “此事复杂。”商归回答:“诸位若是为他好,今后莫要再提起路林了,就当……就当他死了吧。” 商归的这句话,其实是对温穗衣讲的。 温穗衣手中正端着茶盏,当她听完商归的这话,将手里的茶盏一放,并未放稳而是一不小心地将其放空,落到了商归的衣摆上。 商归看着自己衣摆上的茶渍,他忙拿出巾帕,一点点的擦拭,有些生气地质问:“温穗衣!” 温穗衣则是淡然地回答:“义王殿下你不可以生气,因为我是个瞎子啊。” 商归:…… 第198章 都无愧于心 到了温府,恰好是在正午。 此刻的温府门口围满了人,驾车的是商淮的剑侍绪平,他一拉缰绳,与马车里的人说道:“各位大人,你们快出来看看。” 只瞧,在那温府的门口,除了看热闹的人之外,便是携着聘礼而来的瞿大夫。 瞿大夫早间并没去廷尉听审,说是避嫌。 如今当他见到温穗衣被她祖父搀扶而来,忙上前双手作揖,倒也不迂回,直接说起:“穗衣,我是来替犬子是非提亲的。” 温靖和听罢,冷笑了一声:“瞿况之你这是在做什么?” 瞿大夫,名为瞿况之。 他如今都五十多了,明知是他儿子做错了,可为了保下他的儿子,此刻连脸面都不要。一大早的采买聘礼,请了个媒人,在这儿等了许久。 “自然是提亲啊。你看是非大庭广众说了喜欢穗衣,这穗衣的名声都被他毁了,我若不上门为犬子提亲,岂不是会害了穗衣姑娘?” 围着的百姓们并不了解情况,他们听了瞿况之的话,点了点头。 指着温穗衣说着,“瞿公子还挺仗义的,你看,那姑娘还是个瞎子呢。” 而挤在人群中的姜楠立马怼了那人: “你又知道什么,未知全貌不予评价,也许那位姓瞿的公子害了这位姑娘眼瞎了呢。” 姜楠本随着沈一正的马车同行,却在路过温府时被堵,她探出车外,看到瞿大夫站在温府门口,又听沈一正冷笑说:“父母爱子,可真是没脸没皮了。” 沈一正见姜楠不解,他继续解释道:“瞿是非说自己喜欢温穗衣才这般做,若温穗衣与瞿是非结亲,那这件战败案,或许又有不一样的判罚了。” 姜楠眉头一皱,“可真是不要脸!” 说着,她便下了马车,混在人群之中。 同样在人群之中的还有闻讯被他祖父轰来的商淮,他看了一眼姜楠,紧接着顺着她的话高声说道:“那位瞿公子如今可是被收监廷尉诏狱,怕不是什么品行不端之人吧。” “对,一定是品行不端之人,诸位莫要被这场面诓骗,了解清楚之后再说也不迟啊!”姜楠则是搭腔说着。 …… 温靖和不敢置信的瞪着瞿况之,“你这老东西还要不要脸了?” 瞿况之忙恭敬地答非所问:“我若不上门,那才是害了穗衣。” 说着,瞿况之一看他身后的媒婆,“这是我请来的长安城最好的媒人……” 温靖和当即拦在瞿况之和温穗衣之间,“多年好友,我给你留些脸面,别逼我揍你!给我滚,拿着你的东西给我快滚!” “温公,你是看着是非长大的,你是知道他的为人。穗衣与是非也是一同长大的,我们瞿家家室虽比不上温氏,但你也是知根知底的。穗衣若入了我们瞿家,身为好友,我答应你,她会是是非唯一的夫人,是非也绝不会另娶他人。何况,穗衣双眼都盲了,你就不想给她找个贴心人照顾她么?” 瞿况之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我知道了,温家姑娘只招赘婿。若能促成这对良缘,我瞿家同意是非入赘温家!” “都愿意入赘了?看来那位瞿公子是喜欢极了这位眼盲的温姑娘吧?”忽然,围着的人群中又有人这般呼喊。 这些人就像是托一样,此起彼伏的呼喊着,“温姑娘,你快同意!!” 姜楠一看这些人,心想:水军? 她高声道:“瞿家如此做,难不成是心中有愧?!” 商淮也忙说:“诸位也要听听温家怎么说呀!” 然而她和商淮两个人的声音太低了,压根盖不过其他人。 忽然,她后背一重,有人似乎在混乱之中推了她一把。 围在温府门口的人太多了,没一会儿,她便被人群挤着,险些喘不过气。 “喂…别挤我……” 姜楠觉得有人好像踹了她小腿一脚,她有些站不住地往人群之中倒去。 将要被人挤着的时候,忽然她手上被一只冰凉的手一握。 那人手中一用巧劲将她从人群之中带了回来,而她则是顺势地扑到了浑身散发着熟悉又舒心药草香的怀中。 那人一手轻轻握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自然地搭在她的腰间,将她轻轻托着。 姜楠抬起头,“商归?” 说着,姜楠刚想走几步,却因小腿太痛,蹙起眉头,踉跄了一下。 “受伤了?”商归垂眸看着姜楠。 姜楠点了点头,她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腿,“我的小腿好像在混乱中被人踹了一脚。” “需要我抱你或者背你么?”商归礼貌询问道。 姜楠一看人太多了,她摇了摇头,“没事,扶着就行了。” 商归微微的颔首。 随后他扶着姜楠来到了瞿况之那儿,轻蔑地与其说道:“瞿大夫这样做就没意思了。” “殿下怎么也在?”瞿况之行礼,又一次兀自说着:“不如殿下在此为犬子和穗衣做个证婚好了。” “本王送温姑娘回来,却没曾想,见到曾经堂堂正正、襟怀坦荡的瞿大夫是如此不要脸地逼迫一位姑娘,倒真是让本王大开眼界啊。”商归毫不客气地讽刺。 “殿下还未成亲生子,怕不知父母为子女计多深都无愧于心啊。” “那瞿大夫可有想过,温姑娘又是何人的子女?瞿大夫可有想过,瞿是非将国之安稳当做儿戏,错的会不会是父母未曾尽责的教养?” 商归深深地看了一眼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瞿况之,继续道:“子不教,父之过也。本王想着,此事真正该追责的,会不会是瞿大夫你啊?” 说完,他扶着姜楠,绕开瞿大夫,来到媒人的面前,又与她说:“您是长安城里有名的王媒人对吧?” 王媒人微微颔首,她方才倒是听明白了一些,因此不敢多加言语。 “瞿大夫的公子加害了这位温姑娘,导致她眼盲,让其率军在魏国边境与赵国对战时战败了,对了,就是半年前魏国战败那件事。您若是魏国人,您会原谅这样的人,然后为他们做媒么?” 商归点明一切,说完,他从怀中取出钱袋,他将这袋银钱交到媒人的手中,继续说道: “王媒人今日走了一趟,浪费了不少时间,今日的钱,就当是本王出了。还望王媒人以后定要问清双方底细之后再做媒,免得牵了什么冤孽债,惹了一身的怨,坏了自己的名声。” 罢了他扶着姜楠,领着温穗衣和其祖父,还有身后跟随的商淮,缓缓地走入温府。 … 王媒人拿着钱,看向瞿况之,“瞿老爷为何不说明此事?” 她见瞿况之立在一处,似乎苍老了不少。 她将宽袖一挥,示意围着喧闹的手下莫要呼喊了。 “若真如殿下方才所言那般,我王媒人绝不做这样的孽媒,而瞿老爷也别想在长安城里找到为你公子做媒的媒人!!” …… 第199章 绝无这可能 温府。 商归见没别人了,身侧的姜楠又在龇牙咧嘴的一瘸一拐。 他心下一横俯过身,不由分说地把她横抱而起。 “喂,你…” 姜楠下意识环住商归的脖颈,露出惊恐的神色。 商归则是垂眸看了姜楠一眼,他神色紧绷,冷着脸抱着她往温府的厅堂而去。 他将她轻轻地放在太师椅上后。 温靖和搀扶着温穗衣,商淮跟在最后,三人同样是姗姗来迟。 一边,商淮冲着温靖和作揖行礼,为温穗衣递上暖手的手炉。 而另一边。 商归蹲在姜楠的身前,撩起她的衣摆,皱着眉看着她红肿的小腿,接着伸手轻轻地按了按。 “嘶——” 姜楠倒吸了一口气,忙抬手按住他的手腕,咬牙道:“很痛啊!” 商归抬眸看向姜楠,紧绷着的神色微微一舒,他原本有许许多多的怨言,可一见到这副模样的姜楠,他唯有叹气道: “幸好骨头没事,只是被踢肿了。” 姜楠点了点头。 “对了,姜楠不是上了沈相的马车?又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商归一边故作自然地询问,一边垂着眸取出伤药。他将伤药倒在手心,搓热之后,帮她揉腿。 他从廷尉府离去之前,便见到姜楠入了沈一正的车马。他其实在当下有些不是滋味,但一想起姜楠本就喜欢沈一正,便只能选择坐在温家的马车里遥遥地无动于衷地看着。 “正巧路过,看到这么一事,我就……” “就有了侠义之心,想来帮忙?” 商归唇畔携笑,神色温和。他手上的动作依旧是轻轻柔柔的,生怕把姜楠弄疼似的。 可他不知,他因参军习武,指腹与掌心有着不少粗粝的茧子。虽说是轻柔的揉腿,却使得姜楠又疼又痒。 她缩了缩小腿。 瞧见坐在对面眼盲的温穗衣还有拄着下巴看戏的商淮,不知为何,她有些不自然地俯下身,又一次按住商归的手腕。 而这一次,却对上掀起眼皮看向她的商归。 商归长得好看她一直有所体会,可不知为何,分明是见多了的模样,今日忽然对上,却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感觉,他又好看了几分。 姜楠心跳随着商归眨眼的瞬间,跟随着慢了半拍。 她忙把手一松,说:“商归,我自己来吧!” “好。”商归应着,随后将手中的伤药交到了姜楠的手里。 他缓缓起身,转过头,见到温穗衣和商淮,他愣了一愣,随后没话找话道:“对了,温公去哪了?” “祖父说要给我接风洗尘,让我先在此坐着等他。” 商归点了点头。 温穗衣则是腹黑地继续说道:“商淮好像有话要说。” 商淮好奇地指了指自己,“我?” 温穗衣又说:“你不是想问什么吗。” 商淮想了想,反问:“有么?” 温穗衣第一次露出无奈的表情。她本想着让商淮帮她问出商归与那位姑娘是怎么一回事,好满足自己的好奇。 可偏偏商淮一点也不上道,与她也没任何默契。 她视线毫无焦距,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说道:“看来是我方才听错了。” “可我方才没说话啊。”商淮双手环胸,盯着温穗衣,露出关心的神色,“穗衣,你莫不是在诏狱待久了,神志不清了?你等着,我迟一些就去廷尉府帮你讨一个公道!” 温穗衣握拳,忍着想揍商淮这个白痴的冲动。 而姜楠则是将商归给的伤药收入怀中,从商归的背后探出一颗脑袋好奇地看向温穗衣和商淮。 商淮见到商归身后的姜楠,眸子瞬间一亮,“小叔叔,此人是谁啊?” 温穗衣默默地点了点头:还算有点脑子。 “不会是,你之前说的……” 他还没说完,商归手一翻当即从指尖里弹出一枚银针,准确无误地送入商淮的哑穴。 姜楠见无法说话的商淮来到商归的身前手舞足蹈。 她扯了扯商归的衣袖,好奇询问道:“你不会是说我坏话了吧?” 商归立马回答:“绝无这种可能!” “那你为什么不让他说话?” “他脑子不好,喜欢瞎说,我怕吓到你。” “真的?” “真的!” 姜楠沉默了一会儿,见商淮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无声地张了张嘴,似乎是在抱怨什么。她眉头一蹙,问起:“商归,你觉得我是个脑子不好的人么?” 商归又立马想也不想回答道:“姜楠怎会这么想!” “那你这些谎话,你觉得我会信么?” 商归:“我……” 这一次,轮到温穗衣拄着下巴听戏了,她表情自在,唇畔携着笑容。 “穗衣,火盆已经准备好了!你快来!” 九十多的温靖和笑着而来,他一见到厅堂里几个年轻人神色各异,笑着继续说道:“等穗衣跨了火盆,你们便留下来一起吃一顿简单的接风宴吧。” …… 这场接风宴一点也不简单。 温靖和命人准备了十道菜,皆以鱼为主。 主打一个顺顺利利、和和美美、团团圆圆的吉利意思。 平日里,自温穗衣参军之后,温靖和辞官独自在家十分节俭,每顿只吃两道菜。 如今他开心地举起杯盏,饮了一杯又一杯水酒。 温穗衣坐在她祖父一旁,小口小口地吃着鱼粥。 而姜楠则是坐在商淮的身侧,小声地问起:“你小叔叔都说我什么了?” 商淮夹了一筷子的鱼肉,看了一眼商归后,当即不敢说话,埋下头进食。 这儿其乐融融,而另外一边的廷尉府诏狱。 南司礼额上还凝着血痂,她走在昏暗潮湿的诏狱里,四周是此起彼伏的哀嚎声、求饶声、喊冤声。 她手中拿着用油纸包着的红豆酥。 她吹了吹热气,接着低头咬了一小口。当舌尖萦绕着红豆特有的甜味,她唇畔渐渐地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容。 她来到四周无人,独独关着一人的狱前,隔着铁栏蹲下了身。 她将油纸里剩下的一块红豆酥往前一递,舔了舔唇边的糕点,说:“瞿公子要不要吃红豆酥啊?在陈氏糕点铺卖的,还热乎着呢。” 手脚上套着铁链的瞿是非侧过头,看向牢狱外的南司礼,他唇畔一勾,笑着回答:“多谢,正巧饿了。” 随后他拖着重重的铁链,朝着南司礼的方向而来。 他同样是隔着铁栏,拿着还热乎的红豆酥,盘腿坐在地上,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既重又碍事的铁链,说着:“都是自己人,何必呢?” “都是自己人,才要做戏做全套啊。” 回答瞿是非的并不是南司礼,而是站在暗处的另一人。 第200章 给一个机会 那人从阴暗的诏狱角落里踏出,缓缓而来。 他在多年前本就是廷尉府的正监,后升官了,做了太尉一职。是他当年引导着曹正德与宫扶言内斗,暗中支持曹正德,挤走宫扶言,让曹正德成为廷尉府的正监。 因此,这个地方,也是他的世界。 纪明昌来到南司礼的身侧,垂眸看着盘腿坐在狱中吃着红豆酥的瞿是非,“你太不小心了。” “是我一时心软,还望岳父大人原谅则个。” 瞿是非舔了舔手指上的糕屑,咕噜继续说着:“那位齐慈心姑娘逃到高萱的小院里,定不是随意为之。她不是受人指示,便是有人故意指引。要不然,偌大的长安城里,这么多户人家,她怎会偏偏去了这么一家有高手的地方呢。” “那高手是何人可有查到?”纪明昌看了一眼蹲着同样是在吃红豆酥的南司礼,问起:“司礼!” 南司礼将最后一小块红豆酥送入口中,她舔了舔唇,抬眸看向纪明昌说道:“查不到。” “嗯?” 以他了解,南司礼对线索小心谨慎地性格从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因此听得纪明昌有些疑惑。他眉头一皱,“怎么说?” “那位叫羽善的姑娘,我查不到关于她的任何背景。要么她的信息被人故意隐去,要么,从一开始她告诉别人的名字便是假名。” “凡事还是得小心为上,因此那位叫羽善的姑娘,她的信息,我要知道。” “太尉你这是在强人所难。”南司礼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稻草灰尘,“我只是廷尉府的左监,没有资格调查此事。” “司礼这话,是想坐正监之位了?” “我能坐么?”南司礼向身侧的中年男人反问。 纪明昌唇畔一勾,“总有机会的。” 南司礼双手背在身后,轻笑回答:“做老大的是不是都这样?给手底下的人树立了一个又一个看不见又摸不着的目标,让手底下的人为了这样的目标累死累活。自己呢官运亨通,手底下的人则是……” 纪明昌问:“则是什么?” 南司礼瞧了一眼牢狱里的瞿是非,“炮灰一个。” 瞿是非坐在地上,双手拄在身后,看着这俩人的斗嘴。 纪明昌眸子一眯,“司礼现在的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他嘶了一声,“谁还能想到,如今站在这儿的南司礼,实则是冒名顶替的。老夫记得四年前,那个雨夜,跪在泥坑里的小姑娘,双手托着真正该上任的南司礼的令牌,在老夫的面前,求老夫给你一条康庄大道。” 他抬起手,猝不及防间扼住南司礼纤细的脖颈,“你杀死了廷尉府的廷尉又冒名顶替,若这事被人知晓,你说你还有几条命能活?” 他比南司礼高,所以导致南司礼双手搭在纪明昌的手腕上,她唇畔勾着,脚尖点着,“对,对不起老大…是司礼错了……” “对不起……” “求老大,给司礼一个机会……” “求求……” 纪明昌眸子里透着冷光,他抬手轻易地一挥,南司礼便被他甩到了墙角,导致她右边原本还好的额角重重地往墙上一磕。 南司礼顾不上额头如何了,她匆匆跪在地上,朝着纪明昌磕了一个又一个响头,“司礼一定会调查清楚那位叫羽善的人究竟是谁!” “若还是调查不清楚呢!” 南司礼听见纪明昌的这话,她缓缓一顿。 纪明昌将宽袍一挥,立在昏暗的狱中,唇边携着冷笑,他启唇轻声道:“杀了!” “是!” 羽善是个高手,但又不知背景。 若实在找不到她的身份,那最简单的方式便是抹杀这个隐患。 纪明昌听到了南司礼的回答,他垂眸俯瞰着她,“司礼下去吧。” “是!” 说着,南司礼抚着红肿的脖颈,匆匆离去。 牢狱里,便仅剩下了纪明昌和瞿是非了。 瞿是非盘坐在稻草上,与矗立的纪明昌问起:“岳父大人,你就不怕那姑娘反水么?” “她不敢。”见瞿是非不解的神色,纪明昌胸有成竹道: “真正的南司礼祖籍在幕岐城,因她超凡的记忆与天赋异禀的识骨断案能力,成了她那座小乡村里有名的怪人。当时,有一位还乡的老廷尉,在义庄里发现了她,便为她写了一封举荐信和送给她自己的令牌,劝她去到长安的廷尉府投身庙堂。可四年前港口并未建成,南司礼来长安的一路,走的是危险的山路。” “来长安的路上,她死了?”瞿是非问起。 纪明昌点了点头,“被那位姑娘杀死,夺了她的身份。” 纪明昌瞧了一眼这个为瞿是非安排的,没有其他人的牢狱,继续说道:“可是廷尉府是什么地方,没点本领怎能在此上任,岂不是很快的被人发现身份?” “她不蠢,知道自己不识字,不懂断案能力,便寻到了老夫。在那个雨夜,跪在老夫的脚下,求老夫帮她。” “老夫当时手下确实也需要一些狗,何况是这种能被轻易拿捏的狗,所以老夫便花了一年,教了她识字与断案的能力,还帮她把那些可能会知道她身份的人都给杀了。” “岳父大人养一只狗,真是花了不少的精力啊。”瞿是非叹道。 “真正的狗都要每日喂食,也得耐心的教导,何况是人呢?” 纪明昌含笑,“而且,这只狗真的很好用。女子?从政?让她去接触沈一正他们极其的简单,他们还以为这个女人,是响应‘女子从政’的号召来此,便对她没有丝毫设防,将她视作了自己人。” 瞿是非听罢,他眸子一亮,“岳父大人此招甚妙啊!” 纪明昌整理着自己的衣袖,瞧了瞿是非一眼。 瞿是非当即明白什么,他恭敬道:“岳父大人可还有什么事需要吩咐的?” “你身上的案子不出意外,会被小惩大诫,发配边境劳役。” “是在岳父大人的意料之中么?” 纪明昌很是欣赏瞿是非,他满意说道:“从知道你必须入狱开始,老夫便落了这步。” “那么,岳父大人是需要我做什么吗?” “老夫会在朝中运作,让你去到幕岐城。” “魏、吴边境接壤的另一座城邦?那里,有什么吗?” 纪明昌缓缓蹲下身,他将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看向狱中的瞿是非,徐徐说道: “那里,有老夫的金库。是非,接下去,老夫就把它交给你来打理了。” …… 第201章 不是个好人 十一月十一日,清早。 “没了?” 还未睡醒的南司礼矗立在吴氏糕点铺子前不敢置信地又问:“红豆酥一个都没了么?” “姑娘若想要,需得再等半个时辰。”糕点铺子的吴老板回答。 听见老板都这样说了,南司礼瞬间泄气垂下了头,“半个时辰?那我今日的工钱就没了……” “要不,我分你一个吧。” “真的?!”南司礼听有人在她身边这般说,她双眸一亮,扭过头,瞧见是昨日刚见过的沈相表妹姜楠。 她抬手揉了揉脸,尽量让自己看着稍微正经一些,她客套问起:“姜姑娘也喜欢吃红豆酥?” 姜楠点了点头,“来长安城之前,我有位朋友和我列举了长安城里所有好吃的东西,她说尤其是这家吴氏糕点铺子的红豆酥,是最好吃的。” 姜楠一边说着,一边从身旁阿潇抱着的油纸里取出一块红豆酥,递给南司礼,“南姑娘拿着快去廷尉吧,担心今日的工钱没了。” 南司礼先是脸上一喜接过。 接着她看了一眼日头,哀怨道:“完了,我快迟到了!” 姜楠见南司礼拿着糕点挤入拥挤的早市往来人群里,心中暗暗想着,原来这个时代也有打卡制度啊。 “姐姐在笑什么?”在她身侧才七岁的阿潇,抬起他碧蓝的眸子问起。 姜楠摇了摇头,“没什么。” “…姐姐。” “嗯?” 阿潇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姐姐手上的五彩绳,为什么狗娃和孟好喜也有。” 姜楠一愣,她抬起手,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两根绳子。一根是本就存在的红绳,而另一根则是前几天买的五彩绳,“前段时间遇到有人在卖,我们就买了三根。” 阿潇犹犹豫豫,缓缓说道:“其实,我也想要。” 姜楠解释:“但现在买也找不到一样的了。” “那姐姐手上的红绳能给我么?” 姜楠忙把手腕上的红绳一捂,“它不行。” “为何?” “它是姐姐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人送的。” “喜欢的人?” 姜楠抿着唇,摇了摇头,“凌驾于爱情之上,是无法忘记与割舍的亲人。” “血缘关系的亲人?”阿潇继续问着。 “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姜楠耐心地回答。 阿潇低下头,想了想,“姐姐能不能,也送我一根这样的?” 阿潇还不等姜楠回答,他着急说着:“我没有什么亲人,我想像姐姐这样拥有一根这样的绳子。” “没有什么亲人?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奇怪?阿潇是有亲人还是没有亲人?” 阿潇脸上一僵,随后缓缓回答:“大清早,我还没睡醒,是没有亲人。” “行吧,改天我亲手编一根送你。” 姜楠不打算探究阿潇的秘密,毕竟他还是个孩子。 她一瘸一拐的走在回家的路上,身后则是跟着抱着糕点的阿潇。 他连连追问:“真的么?真的么姐姐?” “真的真的。” … 十一月十一日,傍晚。 姜楠小院被人敲响,昨日的廷尉府刘让携着礼物而来。他如昨日说的那般,登门向姜楠她们还有她的小狗致歉。 刘让回去之前,姜楠向他问了一句:“刘大人可知,齐慈心的事怎么说了?” 刘让摇了摇头,“事情还未有定论,像我们这些小喽啰,不会比姑娘早多久知道的。如果姑娘真想了解这事后续如何,何不问问您的表兄沈相?” … 十一月十一日,入夜。 今晚的雪又一次趁着众人入眠后开始徐徐落下,仿若是想给凡人睡醒后带来惊喜一般。 姜楠坐在院子的石阶上,身上裹着大氅。 不出所料,那总是会在夜间翻墙而来的家伙,又一次踏雪落到了她的院子里。 “不冷么?”他问起。 姜楠裹着大氅,鼻尖通红,摇了摇头。 今日的商归穿了一件素白的儒服,他走近后,从怀中拿出一支淡粉色的木芙蓉,说:“今日偶然间瞧见,觉得此花很适合姜楠。” 姜楠抬手接过。 她将这支粉嫩的花覆在鼻尖下方嗅了嗅,“商归,你都送了三天不一样的花了,难不成,你想每天都送不一样的花给我么?” 商归有着洁癖,他没像姜楠一般席地而坐,而是站在姜楠的身侧,唇畔带着浅浅淡淡却又透着丝丝落寞的笑容。 “姜楠,瞿是非的案子判下来了。”他仰望着天际的点点落雪,“发配幕岐城劳役。” “就这样?”姜楠讶异道。这可是害得国家战败,死了这么多人的罪孽啊。 商归接过话茬,“在今日早朝,瞿大夫撞柱血溅当场。所有想要辩驳的人与事,在这一刹那,都不算什么了。” 姜楠心下一惊,忙问:“那,瞿大夫人如何了?” “医者来得快,幸亏没什么大碍。”商归垂下眸子,注视着姜楠,“只不过姜楠,你能陪我去看看他么?” “当然可以!”姜楠听罢,当即起身。 她一下子没想起来自己腿受伤了,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商归抬手扶过姜楠的手臂,“你啊,冒冒失失的。” “你骂我!”姜楠瞪大了眼睛,看着身侧的商归,露出不满的表情。 “这哪是骂人?”商归同样是回以难得的怀疑情绪。 随后两人站在雪中看了彼此一眼,旋即笑出了声。 片刻后,姜楠反手握住商归的手,尽量用自己的手包裹着他,给他传递温暖。 她站在雪中,迎向他有些错愕的眸子,温柔说道:“商归是在自责对吧。因为你在昨日与瞿大夫说了‘子不教,父之过’。你觉得,瞿大夫今日在早朝上撞柱,是因为你昨日的话,对吧?” 商归点了点头。 “因为你自责,但又担心他,所以你来找我,想我陪你,对吧?” 商归再次点了点头。 “好,我陪你。” “姜楠?” 姜楠把手一收,双手背在身后,“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两人并肩走在雪地里,一步步走向门外。 只不过姜楠的身形有些滑稽,正亦步亦趋地走着。而商归则是放慢脚步,陪在姜楠的身侧。 “如果我…不是个好人呢?”…内心阴暗呢? 商归轻声询问,“你也会陪我么?” “我这个人很偏心的,认定你是我朋友了,你做坏事我也会帮你的。”姜楠回答。 “也许我在你面前表现得模样,并非是我心中真实的样子呢?”…你会害怕么。 “可你都愿意为我掩饰自己本性了!”姜楠点了点头,郑重说着,“何况每个人心中都有阴暗的一面,没有人是永远的纯洁透明。只要不是故意害人,只要能克制心中邪恶,那人就是人,你就是你。” 第202章 有些不对劲 …… 可是姜楠,我心中的有个执念,是把你永远留下。 执念如此,可理智又告诉自己,该是要尊重你的一切决定。 …… …… 有时候商归真的很讨厌自己,因为自己不够豁达与坦荡,矛盾且虚伪。 他会嫉妒沈一正被姜楠喜欢,也会羡慕商淮有父母的偏爱。 他就似一叶随风飘荡的孤舟,三观的塑造靠着一路摸爬滚打、碰壁遇事,慢慢地塑成自己认为的对错,然后成了执念。 他其实有着许许多多不好的念头,每一次这样的时候,他都会忍不住地对自己残忍,以此来扼住这些偏执颓废的念头。 姜楠或许不知道,若她掀起商归的衣袖,他的手臂上,是满满的伤痕,是他这些年来克制自己贪嗔痴恨的方式。 他跟在姜楠的身后。 贪婪地注视着她的背影,双手钻入宽袖里,他的左手不自觉地掐住自己的右臂。 他就似阴暗里的虫子,喜欢姜楠,觉得自己失去姜楠会死。 但他无法拥有,因为他有病,他整个人,从内到外,破碎、肮脏、不堪。 所以,他用着一个个借口,让自己只能注视着她。 她是商归让自己随时会濒临崩溃的内心稳定下来的理由。 让她在自己不远不近就好,让她能被自己看见就好。 他甚至有时候又会觉得,如果姜楠喜欢沈一正也行,他只要看着她在这儿存在就好。 这是一种……病态的,无法在阳光底下的,喜欢。所以他喜欢夜晚,会在夜间送来一朵朵小花给姜楠。 或许是男女之情,或许是从小到大的依恋。 但,只要姜楠存在就好。 … “你怎么,比我瘸腿走得还慢?”姜楠立在原地,回头注视着商归。 把商归乱七八糟的思绪搅得更乱了一些。 他几步上前,与她并肩…… 他的神色看着淡漠,实则私念渐渐而起。 他伸出手,轻轻扶过姜楠的手臂,“既然你腿瘸了,我便扶着你吧。” 而姜楠还没领会商归的意思,她想了想,将自己的手臂再次抽回,“不会呀,我腿虽然瘸,但还是能走的。” 说着,她大步流星跨出门槛。 “你看,我厉害吧!” 商归怔在原地,苦笑地看了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 姜楠永远都是这么神奇。 有时候商归会在想,若现在站在姜楠身边的人是沈一正,她会如何?若方才想要与她亲近的人是沈一正,她又会如何? 是会像现在这般毫无男女情感负担的应对?还是如情窦初开的姑娘一般娇羞? 姜楠爬上马车,抚起帘子看向在雪中漫步的商归,“商归,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不是你说的要去看瞿大夫的么?” “来了。”商归叹气应道。 确实,如今想这些没用。 马车里,姜楠捂着手炉,呵着气又问:“商归,你可知道齐慈心的案子怎么判?” 商归有应必答:“这件案子朝中分成了两派。纪太尉他们认为既然新律还未落实,齐慈心姑娘就得按照以往的律法来判。可有些人或许是想到自家的姑娘,认为若这件事这般判了,他日祸临己身,自家的姑娘是不是也会受如此对待?因此难得的与沈相他们站在一起,认定新律必须推行,齐慈心姑娘也只是过失杀人而已。” 姜楠点了点头,“商归,我觉得这件事还需要再添一把火。” “怎么说?难不成姜楠又有主意了?”商归擦拭着杯盏,轻声问起。 “我认为,这件事其实事关很多家庭。所以我们可以把这件事传播得更广一些,让更多人知道且参与进去。让朝中听见百姓们的想法,最后收集民意,再改律法。” 商归递了一杯茶水交到姜楠的手中,“有意思。姜楠想怎么做?需要我配合么?” “目前不需要。” 姜楠忽然想到什么,又继续补充说道:“商归,我觉得,我们之间做一些事的时候,若目标一样,其实可以多线并行。若我这边出问题或者你那边出问题了,我们两方可以随时补上。所以,我认为不需要你特地配合,你只用站在客观的角度,适当的自然的帮一把就行。” 商归沉默了一会儿,确实多线并行才是最好的落子方式,“我不过是担心你的安危而已。” 姜楠分析道:“商归没必要担心。其一,我身边有禇离、以昉还有羽善,高手如云;其二,你明白我不害怕这些事的;其三,这件事一定不危险,因为我是借民意,当官的没人能嚣张到和民意对抗。” 这是商归第三次听见姜楠说起这件事了,他低下眸,不再言语。 姜楠见此,她回过神,沉思了一会儿,想着要不趁现在把事情说开好了,“商归,我这次回来,发现你有些不对劲。” 商归反问:“怎么说?” “你不想我离开对吧?要不然,为什么我每次说到这件事的时候,你总会神色秒变,不太开心。” 她见商归放下了手中的杯盏,便继续说道: “是你与我说的,不要再把你当做孩子,所以我想把事情与你说开。商归,我会回去的。我的家在那边,所以我一定会回去的。我可以在我来这儿的时候,尽量好好享受这里的每一天。但是我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放弃回去的机会。” “但姜楠这话有矛盾。你的意思是,享受这儿的生活。而不是迎难而上,故意找罪受。” 这一次,轮到了姜楠沉默,她开始考虑自己这次穿越过来,做事是不是太嚣张了? “姜楠,我想知道你来回的时间是怎么样的?若你不想说,我不会强迫。”商归又一次问起。 姜楠听罢,她认为商归可信,仅仅思虑了一会儿,便与其说道:“我来这儿的时间和回去的时间,在我的世界是不变的。” 商归反问,“每一次?” 姜楠则是应道:“每一次!” 商归因姜楠的这番话唇畔渐渐露出笑意,“姜楠,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别的选择。” “什么选择?” “既然你来回的时间在你的世界是不变的。你为什么不选择现在,在这个世界安心快乐的度过这一世呢?等到你在这儿寿终就寝了,你回到了你自己的世界,还是二十五岁啊。” …… 第203章 开春的时候 商归能想到卡bug的偷时间想法,让姜楠眸子一亮。 “商归,你真是个天才!!” 商归表面淡然,心中窃喜。 紧接着姜楠的眸子又一暗,“那百年之后,我回去了,我一定会很想你们吧?可你们都不在了呀!等我再次穿越,来到这个世界,难不成又要与别人构建羁绊?” 商归听及此,他神色瞬间暗淡……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 若他因自己需要姜楠,诱导她留下,在这儿度过百年。 因她不死,回去之后又回到二十五岁,是不是就独留她一人,记着他们的回忆?然后又被迫随机开启另一段旅程? 他抬起眸子,对上了姜楠从不会对他展现的平淡眼神。 原来,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她早就做好了选择。 这种活到百年后回去,又重新开始带着上一段的回忆认识新的朋友,开新的荒的悲剧生活,她不会选择体验。 “我……” 商归有些愧疚,他既觉得自己的阴暗面被姜楠发现,又觉得自己太过自私没考虑到姜楠的想法。 “姜楠,我……” …… 或许从今以后,商归终于明白了也理解了姜楠的每次选择,她反反复复说的会用生命帮他,用生命帮他创造机会。 不是莽撞的博什么,而是她认为自己不该在这个世界久待,深思熟虑之后的想法。 她认为自己得回去,一定得回去,那就选一个利用价值最高的方式回去。 也不是帮他做什么,而是想要给很多事造就一个机会。 姜楠不愿意在这儿久待,若她与这个世界、这段时间的朋友构建羁绊过深,会不会最后只留下了她一人?回忆着他们的点点滴滴?然后再遇到这个世界几十年后甚至几百年后的新人物? 这与她在另一个世界失去姐姐,有什么区别呢?! 因为她在这个世界的时间是不变的,因为这个世界没有主线任务,因为她就像是她遇到的这些人、这些事的参与者,而不是亲历者。 所以既然她的时间被停了下来,以旁观者的方式注视着他们。 那她便想做挥动翅膀改变事情走向的蝴蝶,想为那些看着顺眼却又遭遇荆棘的人们出一份力,也想做一个与这个世界所有顺眼、喜欢的人保持热络又微微疏离的人物。 她暂时不愿被这个世界同化,也不愿意深陷这个世界。 因此,这是她这段时间以来想到的最好的应对方式。 对商归,她或许更多是愧疚吧。 若不是当初在吴国,她本与李丘澜离开了,却又回头寻了他,一步踏错,才让他们一次次的构建羁绊,一直到现在。 他不愿意她离开,恨不得将心掏出来捧到她眼前。姜楠又不是瞎子,自然是看出来了。 她其实更喜欢与高萱这样的好友相处模式,起码这样,她不会心中负担。 像她这般从小缺爱的人,很怕别人对自己掏心掏肺,她怕自己回报不了,又怕对方失望,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告诉那人自己拥有的底牌,告诉他随时可以用。 其实,这是一种,求个心安的方式。 可他一直拒绝,一直失落。 商归和她多么像啊。 从小孤苦伶仃的长大,她遇到了姐姐,他遇到了她。 她把姐姐的话告诉了他,让他当初有了活下来的执念。她在每一次告诉商归自己的看法,又一点点无形中影响了他的选择。就像是姐姐每一次告诉她的道理,让她受用至今。 姜楠的姐姐已经永远的离开她了,而商归还要一次次目送着姜楠的离开。 姜楠对商归能感同身受,人物换一下,若她是商归,而姜楠是姐姐,那姜楠迟早会疯吧。 在昏暗狭小却温暖携香的车厢里,姜楠这一次并没有喝醉。 她缓缓来到正濒临崩溃,双手紧紧扼在一起,正反复掐着虎口的商归身前。 商归无力地扬了扬嘴角,双眸空洞,“是姜楠啊?” 姜楠点了点头,“商归。” “嗯?” “商归,我想到处走走,去看看世界各地的姜氏分店。” 商归一愣,紧接着他垂下好看的眸子,神色落寞地回答道:“…好。” “那你说,我什么时候走比较好?” “最近日日下雪,姜楠若想到处看看得趁河道没冰封的时候,要不然再晚就得等到来年开春冰雪化了的时候。” 姜楠再次点了点头,寂静的车厢里。 良久,她又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在来年开春的时候离开长安。” 商归缓缓侧过头,看向车帘的外头。 茫茫的白雪将早间热闹的街道覆盖,银装素裹,恍若是另一个世界,他轻声应着:“好……” 他,或许是释然了吧。 毕竟姜楠无法停留,因为停留越久羁绊越深,以后分别将会越痛苦。 姜楠坐在商归的身侧,继续问起:“商归应该还记得那个匣子吧?你那边对它调查如何了?” 商归回答:“只是一个写了一些古怪文字的匣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那商归觉得它碎掉的原因是什么呢?” 商归想了想,“也许问题的本身不是匣子,而是打开匣子。因为,在房间里发现了制作药人的熏香。” “制作药人的熏香?” “在特定时间之内,制作药人的这种方式还能用来审讯。只要是意志薄弱或者是毫无防备之人,他在遭受制造药人的过程之中,有问必答。” “所以,很有可能我在当时,是受到了熏香控制打开了匣子?又或者说出了密码?”姜楠双手环胸,往一旁一靠,“所以,你早就知道了,且有了调查目标,但是怕我有危险,就一直没说?” 商归颔首,“我想着,调查清楚了,再告诉你。” 他看向姜楠的眼神,无奈长叹,“药人制作方式,源自于晋国深山的泉沿族,听说他们擅长巫蛊之术。” 商归说到这儿长长地一顿,“然后,他们一族自三百年前晋国战神陨落之后,便消失了。没人知道他们去哪了,有人说他们都死了,他们一族的巫蛊之术也随之消失。而长安城内,会这个方法的人,据我所知,有三人。” 姜楠好奇地询问:“都有谁呢?” “我、褚离……” 商归迎向姜楠渐渐错愕的神色,继续说道: “……还有……沈一正,沈相……” 第204章 相知无远近 十一月十一日,深夜。 是姜楠穿越的第二十二天。 也是姜楠觉得,最漫长的一次穿越。 她倚靠在瞿大夫房间外的石柱前,双手交错收入宽袖,仰望着天际的茫茫飘雪。 商归进去与卧床的瞿大夫商谈。 瞿大夫似乎早有预料商归今夜会来似的,早早的安排管事在门口相迎,屏退了左右。 而姜楠看出他们需要一个私密的聊天环境,便婉拒了入室稍坐的建议,而是站在门外,身披大氅,望着风雪。 …… “殿下…” 不过是一日的时光,瞿大夫鬓边的白丝愈加变多。 他额上系着绷带,身着里衣,苍老的手掀开被褥欲要踏出。 干枯的脚刚是踩在燃着地龙的柔软兽毯之上,商归当即上前,隔着宽袖扶过瞿大夫的手,“瞿大夫卧着说吧。” 瞿大夫摇了摇头,“礼不能废。” 说着,他固执地离开床褥,赤着脚踩在兽毯之上,在昏暗幽静的房间里,稳稳地跪地,磕头说道: “多谢殿下深夜来访,看望老臣。” 商归蹲下身,隔着衣摆搀扶起这位老者,“瞿大夫起来说吧。” 接着,他将其搀扶到床上,随后他搬来一张凳子,坐在老者的面前,双眸带着些许疑惑,说道:“今日思来,本王蓦然发现一件趣事,想说给瞿大夫听听,瞿大夫可有闲情?” 瞿大夫低下眸子,双手紧紧的捏住衣摆。 “事情,当从三年前路林弑父开始说起。三年前,路林弑父,离开了长安,逃到了欢都。三年后,瞿是非加害温穗衣,致使温穗衣流落欢都。半年后,本王与瞿是非一同去往欢都寻温穗衣,救她回长安。”商归缓缓一顿,“瞿大夫,你说这些事情之间,哪个词出现的次数最多?” “…欢都。” “那,你们想让本王发现什么?” 瞿大夫看了一眼紧闭的窗台旁,那尊常青的迎客松,毫无逻辑地说了一句: “殿下去过幕岐城么?” 商归目光深沉,他猜测道:“难不成,三年前路林弑父,目的是欢都。而如今瞿是非走的这一步,是为了去到幕岐城?你与路闫先生,究竟在谋划什么?” “我们,是想魏国清明。路闫说了,沈一正不可信,可殿下能信。殿下,魏国大祸临头,我们想知道宫大人手中究竟有没有先王密令?!” “瞿大夫又为何问起这事?” “六年前,老臣知道,先王见宫大人之前,先是见了殿下您。所以殿下,究竟有没有先王密令,这很重要!”瞿大夫追问道。 商归沉默地注视着瞿大夫。 这位文人虽算尽人心,但堂堂正正又处事圆滑,先王说他是可信之人,让商归对他莫要猜忌,是可用之人! 可昨日,他拦在温府门口的荒唐做派,让商归忍不住地有些厌恶,因此说了那番恶毒的话语。 他想了一晚,在今日早朝又见这位文人撞柱明志,以求饶恕他的儿子。 商归第一次有些愤怒,但又冷静下来想想,似乎这样的行为过于地激烈,不像是圆滑的瞿大夫所为。 瞿大夫见商归沉默思虑,他忍不住又轻声地,有些祈求地唤道:“求殿下,明言。” 商归想了想,回答道:“有。” “上面写着是谁人名字?可是殿下您的?”瞿大夫再问。 此刻,商归缄默,唇畔一勾。 他在昏暗的明暗交替的烛火间,好看的眸子一扬,他反问道:“该是轮到瞿大夫解惑了。” 老者抬起他苍老的眸子,双眸闪着泪花,“殿下,幕岐城和欢都,正通过三年前建的商道,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买卖。” “什么买卖?又是人口贩卖?”商归眉头一蹙,如欢都一般? “比人口贩卖,更加的消磨本国百姓意志,更加的不可控制。若是贩卖人口,严守边境便可。可若是那件事……” 老者摇了摇头,哀声道:“难啊!!” “究竟是什么事?”商归疑惑地问起,“竟让你和路闫先生双双道难,且这般不管不顾的用自己的孩子入局?” “三年前,或者说是在四年前,路闫得知了这件事,他以身尝试,却发现自己一但沾染,便陷入泥潭再也出不来。是他首先发现了这件事的可怕之处,也是他来找到我,告诉我原委,让我千万别相信沈一正,别相信朝堂里的人,因为一但沾染的人,都将成为纪明昌的卒子!他让我一定要帮助殿下!后来……他苦求着路林这个可怜的孩子杀了他!” “求路林杀他?” 老者含泪的垂下头,“让十五岁的路林杀死自己父亲,以此用来敲开欢都的门,也让路闫解脱,留一个赤胆忠心的身后名。” “究竟是什么事,竟把你们两人的两世都牵扯进去!宁死,宁愿遭受唾骂也要如此?” “是……” …… 北风卷入老者的房间,吹熄了他房间里的烛火。 茫茫飘雪飘飘扬扬跌落在窗台,将窗边的迎客松覆上一层薄薄的白衣,吹拂起书桌上的书册,将信件与画卷搅乱。 倚靠在石柱前的姜楠回过头,见四周寂静无人靠近,便自作主张地走到窗边。 她隔着四四方方的窗台与前来关窗的商归对视,她一下子便瞧见商归疲惫的神色,忙关心问起: “发生什么了?” 商归摇了摇头,侧眸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正在不住咳嗽的老者。 他抬手轻轻拂去姜楠头发上的雪花,紧接着,他忍不住地一点点的抚着她的发丝,“姜楠,我想通了。” “什么?” “马车里,你与我说的那些事,我想通了。” 姜楠点了点头,眼神之中依旧是有些好奇。 “我认为,你到处走走也是好的,明日走也行,来年开春离开也行,甚至你要回家也好。我会为你准备所需,这一次不会勉强你。” “是你们聊了什么,忽然做了这个决定?”姜楠敏锐地问起。 “没有,只是与瞿老聊得过程之中,忽然想到朋友之间可以相知无远近。只要我们确定彼此不管在哪都是快乐幸福的,那便足够了。” 姜楠歪头总结:“你奇奇怪怪的。” “哪里奇怪了?” “哪里都奇怪!” 商归抿着唇,他将自己的手恋恋不舍地从姜楠的发丝上移开,“姜楠,我让绪平送你先回去吧,我这边还要再聊一会儿。” “没事,我可以等你。” 商归摇了摇头。 “……还是…还是别等我了。” …… 罢了,商归唤来在暗处守护的绪平,看到绪平把姜楠带下去了。他这才缓缓地将窗户合上。 …… …… 第205章 不是平常人 子时已过,十一月十二日。 被绪平送回家的姜楠,裹着大氅,走在来开门的羽善身后。 羽善手里抱着黑猫,关心问起:“姑娘似乎心情不太好?” 姜楠摇了摇头,“羽善,锄头在哪你可知道?” “伙房里有一把。” 姜楠点头,随后去到伙房,寻到锄头。 她捏着锄头,在大雪纷飞的子时,站在榕树底下开始掘土。 她挖出一坛高萱送她的金兰酒后,把土一点点覆盖了回去。 倚靠在木栏前抱着黑猫的羽善适当地向姜楠问起:“姑娘需要下酒菜么?” “伙房里有什么可以下酒的?要不,我还是自己来吧。” “那可不行,我是拿钱在这儿做管事的,怎能让姑娘自己下厨呢。”说着,羽善将手里的黑猫放下,“姑娘先回房间,等我片刻,我马上就来。” 姜楠微微点头,“麻烦羽善姑娘了。” 羽善唇边悬着笑容,十六岁的她站在雪中好比是一朵清澈的雪莲,她颔首回答道:“无碍,姑娘客气了。” …… 姜楠坐在房间的榻上,一侧是一望无际的白雪茫茫。 她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酒,覆在唇畔,慢慢地饮下。 几杯下肚后,脑子里终于是开始晕晕乎乎,浓上了一层她极其痴迷的松弛与舒适。她这才缓缓地执起墨条开始研磨,紧接着她提起毛笔,在宣纸上写下: “带汉字的匣子,六位数齿轮密码锁,齐慈心,瞿是非,半年前温穗衣战败,欢都……” “齐慈心、瞿是非、温穗衣这三人应当是与匣子无关。” “匣子最早出现在欢都的桥边。” 她一开始还以为匣子是穿越者放在她身边对她的测试,因此一直没有打开,想看看是不是还有穿越者,想和那人比一下谁更沉不住气。 姜楠又给自己倒了杯水酒,她饮下之后,虽然头晕,但脑子开始清醒。 “匣子打开了,锁却不见了。沈一正、褚离、商归会药人制作,而我的房间当时出现了制作药人的熏香……” 这时,房门被敲响了。她的思绪到了一半,也被暂时终止。 姜楠顺手拿起一张没写字的宣纸,盖在写着现代汉字的宣纸之上,“进来吧。” 只瞧端着托盘的羽善缓缓而来,她将托盘里的牛肉和盐煮花生放下,刚想离去前。 姜楠故作随意地向她问起:“羽善,褚离和以昉今日在家么?” 羽善摇了摇头,“晚上姑娘出门没多久,她们也出门了。” “还没回来?” “还没回来。”羽善思索了一番,问起:“需要我去找她们么?” 姜楠眸子一眯,反问道:“羽善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是知道她们去哪了?” 羽善露出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骄傲地回答:“她们去到了沈相的府上。” 也不知是饮酒吹风的缘故,还是羽善这段话信息量太大的原因,姜楠此刻太阳穴忽然开始抽痛,她抬手揉了揉,“等会儿。你说,你先是看到我离开的?” 羽善点头,应道:“嗯。” “然后再看到褚离和以昉离开?” 羽善又乖巧地点头。 “接着跟踪她们?” “谁说我跟踪她们了!”羽善将手中的托盘一放,有些生气地说道。 “沈相家与我这儿两个方向,将近横跨了半个长安城,你看到了褚离和以昉离开,又看到她们进了沈相的家中,你这不是跟踪她们我把这张……”姜楠看了一眼眼前的矮榻,然后手一转,点在上面的托盘,说:“我把这张托盘给吃了!” 羽善双手环胸,思虑了半晌,然后悠悠地说道:“姑娘这般嚣张,应该说吃桌子才对。” “现在的对话重点是这个么?”姜楠无奈反问:“难道你不是沈一正的人么?” “谁说我是沈一正的人了?”羽善回答。 “那你是商归的人了?”姜楠又问。 羽善将手搭在下巴上,她又一次思索了一番,“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是义王殿下花钱聘请的。” “聘请总得知根知底吧,难不成,大街上随手招来的?” 羽善“嘶”了一声,又露出明白了的表情,“两年前,义王殿下在街上看到我,问我愿不愿意守一座房子,我当时正好在四处漂泊,便也觉得无所谓,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又有钱拿也好。” “羽善就不怕他是坏人么?” “姑娘你忘了么?” 羽善抬手伸出小拇指、无名指和中指,三根手指,做出一个类似于ok的手势,“姑娘,我的武功在当今世间的年轻一代,排前三诶!那位义王殿下看着武功是挺不错的,但他应当不是自小习武,真正习武年纪应当偏大,因此他没我厉害。” “这是重点么?武功再好,也怕下毒使坏啊。除非,你对他也知根知底,认为他并非是坏人,才同意了他的提议,来这儿守房。”姜楠尖锐地指出关键。 羽善则是又一次扯开话题,笑说:“姑娘不也是一样么。对一个人并没有知根知底,也将他带回了家,你就不怕自己带回是坏人么?” “我带回谁,不就是一些孩子。”姜楠将手一挥,“羽善,你别扯开话题,你为什么会信任商归?你武功这般厉害,你又是何人?” “阿潇不是平常人。”羽善接过姜楠的话语,浅浅淡淡的说着。 姜楠抬起眸子。 羽善迎着姜楠的视线,继续说道:“他武功很厉害。” 姜楠询问:“若他武功厉害,为何褚离、以昉、商归并没发现?” “因为他武功太厉害了,一直在隐藏自己的身手,因此一般人发现不了。而我的实力远在褚离、以昉还有义王之上,所以,只有我发现了他的不同。” 姜楠有些狐疑,她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羽善你不要转移话题,我们现在在说你的事。” “姜姑娘,这件事我没有撒谎。” 羽善注视着姜楠,神色一片平静,她继续缓缓说道: “那日刺客上门,褚离在与他们对峙的时候,只有我发现了躲在暗处的阿潇。我本不用出手,毕竟我只收了管院子的钱并没有收做打手的钱。可我发现他一直在偷看,我没办法确定他是哪一边的。而在当时,我怕事情最后会变得不可控,所以我才出手帮你们的。” 第206章 只想去种田 姜楠双手发颤,捏起杯盏。 她之前有想到这个七岁的孩子或许怀着什么秘密,但她想得很表层,比如是小孩子离家出走之类的。 羽善看到姜楠相信大半的神色,她继续说道:“而我也并非是跟踪褚离和以昉,我是跟踪阿潇,才发现他在跟踪褚离与以昉,去到了沈相的府上。” 说着,羽善看了一眼这座落雪的小院,她俯身从窗台外接过雪花,“今日的小院里,只有你、我、好喜、狗娃还有那些猫猫狗狗。因此我们才可以在这儿说这些。” 说完她还不忘点了点眼前的托盘,“姑娘,你得履行诺言吃掉这个托盘咯。” 姜楠先是一愣,随后她双手捂着额间低下了头,“哎呀,我的头好痛,刚才我都说什么了,我怎么失忆了?” “太牵强了。”羽善在侧轻声吐槽。 姜楠抬起头,紧接着捂着腹部,“哎哟,今日晚上吃得有点饱,要不,我改日再吃托盘好了?” 羽善抿着笑意,到最后她低下了头,“噗嗤”笑出了声,“哈哈,姑娘真的是太有趣了。” “羽善。”姜楠忙倒了一杯水酒,起身来到她的身前,伏低地双手托举酒盏,“你就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 “既然姑娘诚意如此,那这托盘姑娘就不用吃了。”说着,羽善接过姜楠递来的水酒,她一饮而下,随后她豪迈地将杯盏往案桌上一放。 罢了,她拿起案桌上的托盘,欲要往房间外头走去。 行至一半,她又停了下来,她并未回过身,而是矗立在昏暗的原地,“姑娘且放心,我并不是坏人。就如姑娘所猜测的那般,义王殿下绝不是在大街上随意地找了一人帮他守院子。他清楚我是谁,我也明白他是帮何人的忙安排的我。” 听她这话的意思,有点像——商归在帮什么人照顾羽善? “抱歉羽善,是我多疑了。”趁着羽善还没离开,姜楠赶忙在她身后唤道。 见到羽善离开,她的房间门被带上,姜楠又跌坐回窗边的榻上。 她双手驻在身后,方才的信息量确实有些大。 她看了一眼纸张上写的带锁匣子问题,又来了阿潇跟踪褚离和以昉的事情。 她拿起毛笔,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事情得一件件来。先把匣子的事情理顺,再想阿潇跟踪褚离和以昉的事。 这般一想,她当即把手里的毛笔放下。 … 沈一正对她时间停滞反复穿越这件事并没有好奇。 从她第三次遇到他便可得出结论。 若第二次时隔十年,在沈一正看来不算什么。 可时隔十七年的第三次呢? 她原本可是与沈一正同岁,都是二十五,如今她样貌依旧,而沈一正却是发须灰白,四十二岁了。若他这样还不起疑,那还是鬼精的沈一正么? 以此类推。 假设,那个带锁的匣子是沈一正安插在欢都的暗子放的,目的是让她打开匣子呢? 他看她一直带着并没有打开的意思,毕竟这一路在她身边有,以昉、褚离、褚复……还有商船上的宋廿道长…… 他们没发现她有打开匣子的迹象,所以他们便趁着瞿是非上门抓齐慈心的时候,趁乱对她下药,想知道匣子的密码,或者想拿到匣子里面的东西。 可为何要砸碎匣子带回锁呢? 这个举动,太奇怪了。 如果是想要默不作声的拿走,不应该是拿到密码之后,把匣子也带走么? 姜楠在纸上写下:“砸碎匣子,带走齿轮锁。” 紧接着,在这段话上画了个圈再标了个问号。 这件事可以暂时搁置,毕竟她目前想不通这个逻辑。 接着再以此为准,再反推一遍。 不就是这世间确确实实有穿越者,且穿越者应当是打造了这个匣子,而沈一正想要知道匣子里的内容,但他们问不到这个密码的答案,便找到了她? “那穿越者,不会是死了吧?”姜楠后背一凉,忙放下手中的杯盏。 “…是死了,还是那人遥不可及?” …… 深夜,寒风瑟瑟。 姜楠此刻脊背发凉,头皮发麻。 她终于发现了沈一正的不对劲,但唯实太晚了。 她大致能确定自己第二次穿越,鹉洲城外的死与沈一正有关。一想到这儿,她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 除了一些不重要的因素,但更多的是一想起,自己曾经对他动过心,她就有些恶心反胃。 她左手搭在桌上,将自己的额头抵在自己的手臂上,干呕了几声。 而她的另一只手,抚着一直犯恶心的胸口。 她眼眶湿润,喉间酸楚。 姜楠一直都是个包容度很高的人,尤其是对待身边的朋友,只要不是太过毁三观,她的偏心和双标程度一定是异于常人。 她能理解人都是自私的,人不管做什么,都会从自己的利益出发。 可是,如今的事情也不是说理解不理解朋友的问题。 而是这件事是个毫无理由的恶意,她平白无故的遭到了沈一正的发难,且还是他暗戳戳的搞事。 她从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开始,想的一直是去种田啊! 明明,她只想去种田而已! 虽然,这件事还有很多的可能。 比如长安城内还有第四人知晓药人制作的方式,那人的存在商归不知,所以一切与沈一正无关。 虽然姜楠也没有证据,指向一切都是沈一正所为。毕竟如今的一切都是她的猜测。 虽然…… 姜楠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不管是不是他,反正暂时推算过来,最合理的就是他了……” “死变态,狗东西,臭狗屎……” …… “阿嚏——” 沈一正盘坐在书桌前,打了个清脆的喷嚏。 蹲在一旁燃着熏香的柳絮见此,她缓缓地来到他身后的窗边,“这扇窗户要不关了吧?” 沈一正双手交错收入宽袖,看着眼前伏案正在书写什么的以昉,他摇了摇头,“还是开着吧。” “这扇窗户,你一年四季不管刮风下雨都一直开着。为何呢?有什么特别之处?” 沈一正侧眸看向书桌后方的窗户,听着檐下的雨链在雪的堆砌下,发出微弱又悠长清泠的声响。仿若是回到了七年前,商归还有姜楠在他家中暂住的那段时光。 他唇畔渐渐浮现笑容—— “先生,你看一下这些字写得怎么样?” 还不等他感慨,案桌前的以昉将写好字的宣纸推到了沈一正的眼前。 纸张上的字体干净,然而上面的字形却是一个个现代的简笔汉字…… 第207章 人家不活了 “字都写对了,只不过以昉,你可有观察过姜楠是怎么写这些字的么?” 沈一正将这张写满现代简笔汉字的宣纸放下问起。 这张宣纸上的字体端端正正,以昉看了一遍,唯实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她想了想,回答道: “回先生的话,姜姑娘从未在我面前写过这些字。” 沈一正叹气,“以昉,你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以昉面露疑惑。 “你……”沈一正纠结着措辞,想着该怎么与以昉说比较好。 他怕婉转了她听不懂,但又怕太过直接又会打击她。 在他身侧的柳絮摇了摇头,精致的罥烟眉微微一蹙,她直说道:“沈一正的意思是说,以昉你有没有看过姜楠写过字?并不是说她写什么字,重点是在她是以怎么样的习惯来写字。” 以昉放下手中的宣纸,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姜楠姑娘写得字很难看,像是,像是小孩子刚习字的模样。” “因为她自小并不是用毛笔来书写,因此你要改一下这个习惯,字写对很不错,但还需学一下字形。” 不难看出,沈一正是位很好的先生。他能敏锐地发现问题所在,指出关键。教导的时候,不管遇到怎么样的弟子,总是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心。 “那先生,方才是想与我说什么呢?我的问题在哪里?”以昉微微颔首,又问。 柳絮性子比较直接,她比沈一正教学模式更增添了一些直白。 她见沈一正犹豫的模样,便又一次帮他回答:“在他看来,你或许不适合做假冒穿越者姜楠的人,更适合的应该是褚离。” “褚离不行!”以昉听罢,她神色有些激动,“先生,夫人,你们再让我试试?我会很努力的!” “这不是努力就能达到的问题,而是脑子活络灵气够不够的问题!”柳絮摇了摇头,紧接着与沈一正轻声说道: “我就说了,七年前还不如再找个人!以昉这步棋埋了七年,若还不让她出现,你是想要再害那位姜楠姑娘一命么!” 沈一正取来一张纸,交给以昉,接着与她说道:“以昉,你在这儿继续练习,我与夫人在旁边说几句话。” 说着,他拉着柳絮的手腕,走到书架的后方。 昏暗中,他垂眸注视着杏面腮桃,柳眉如烟的柳絮,看着她含珠带露的杏仁眼还有其左眼下那颗恰到好处地泪痣,他柔声问起: “你这是在做甚?” “是你在做什么,沈一正。”柳絮反问。 她漂亮的眸子一掀,迎向沈一正,周身的气度不亚于眼前的男子,她继续说道: “七年前,你说让我杀死姜楠,想知道她是怎么复生的。七年前,也是你提议找个人作为落子的后手。如今,你拒绝了让我去找姜楠讨论这件事,也拒绝了让我去问她愿不愿意配合我们。” 她一顿,继而问起:“沈一正,在你心中,她的重要程度远超复仇了对么?” 她见沈一正沉默,抬手甩下沈一正轻轻捏住她手腕的手,带着些许的愠色,质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沈一正?你若无法下决定,那便将所有事情移交给我,今后,这些事,我来做决定。” 沈一正犹豫半晌,他叹气娓娓说道:“姜楠她不会同意让我们利用的。” “你都没去问过,又怎知她的想法?” 沈一正了解姜楠,他一直都很了解她的性子,他解释道: “柳絮,你若在一个陌生地方,遇到一群陌生人和一位来自与你同一个世界的人,你会先信任谁?” 柳絮想了想,“那便给她下毒,逼她就范!” “下毒她可以寻死,她大不了几年后再来这个世间。” 柳絮听罢,她沉默地垂下眸子思索。 那位姜楠姑娘,她也就是见过几面。性子跳脱,不受控制。若是给她下毒,用毒药威胁她就范,她真的很有可能会选择自杀复生,然后找到那个家伙,与那人合作与他们对抗。 若事情走到了这一步,是沈一正和她不敢想的。 面对一位会反复复生的穿越者已然是让他们头疼了好些年,若再加上一位,岂不是给自己增添麻烦? 书房内,正坐在书桌前的以昉,隐隐约约将他们的对话听进去了。 她低着头,沉默的习字、认字。 这是姜楠那个世界的文字,她得认下,今后有大用。 忽而,她放下手中的毛笔,将其搭在一侧的砚台之上,抬起眸子看向上方。 原本正在讨论的柳絮和沈一正同样是停顿了下来,随后他们俩看了彼此一眼。 “沈郎,这位以昉姑娘莫不是你的私生女?要不着大晚上的,你怎会独自教她练字?…等会儿,独自教她?她不是私生女,莫不是哪里来的莺莺燕燕吧!”说着,柳絮作势举拳捶了沈一正的胸口几下。 “夫人夫人,你这又是想到哪里去了!”沈一正抬手轻轻握住柳絮的双手,“若这位姑娘是我的莺莺燕燕,我怎会如此正大光明的将其带回府上呢?” 说完,沈一正拍了拍自个儿的脸颊,故意发出响声,“我身为魏国丞相,我这张老脸还是要的!” “哦,是么!” 柳絮一边说着,一边与沈一正并肩走到书桌后方一直敞开的窗边,两人默契地朝着以昉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莫要轻举妄动,紧接着挥了挥手,让她离开。 以昉这些年来学到了不少。 她看了看他们俩,随后不紧不慢地将手里写着字的宣纸收拾起来。 紧接着挪了挪步子,掀起一开始被她跪着的蒲团。再轻轻撬动蒲团下方的木板,将手里写着现代字的宣纸藏入撬开的木板里头。 然后依次将木板和蒲团归位。 最后,她深吸了一口气—— “夫人和老爷别说了。” 以昉沾了沾口水,点在自己的眼下,“你们这般,还让我如何出去见人呐!” 说完,以昉宽袖一挥,掩着脸跑到了门口,她先是将门打开,随后小跑了出去。 她给了门口守卫的以念一个眼神,紧接着一边“呜呜”的哭着,一边跑入雪中,嘴里还在念着: “人、家、不、活、了……” 第208章 同一片雪夜 “嘿,那小贱蹄子!我不过是说了她几句,用得着如此么?”柳絮一指门外,跺脚怨道。 “诶,夫人夫人……” 沈一正连连安抚,然后又看一眼门外矗立着一动不动的以念,他转而冲他呵斥道:“看什么看,还不去跟着姑娘,若她出了什么事,我拿你是问!” “还说不是小贱蹄子!” 随着以念受令也迈入了雪中,柳絮当即夸张的往地上一坐,手挥舞着脚乱踏着,哭天抢地的嘶吼: “我的命真苦啊,当初就不该背井离乡远嫁魏国。我爹娘没了,连相公也如此待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夫人啊!!” 沈一正顺势跪下,双手轻轻地握住柳絮的衣袖,神色瞬间变得正常。 他俯身,将头抵在柳絮的耳边,轻声说道:“夫人,戏演够了,屋顶上偷听的那人走了。” 柳絮抿去眼尾方才用力过猛挤出的泪水,指尖轻捻,“你被盯上了?” 沈一正随意地推开柳絮堆在地上的衣袍,挨着她身侧席地而坐。 他两手习惯地交错在宽袖之中,他沉思了一会儿,良久郑重说道:“啧,以我的个人能力,被盯上也是正常吧。” “你这话,我有个好比喻。”柳絮露出嫌弃的表情,她两手支在地上,缓缓地起身。 “什么比喻?” 柳絮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回答:“憋了半天没憋出一个好屁!” 沈一正朝着她伸出了手,“那你说,刺客不是为我而来难不成是为了你?” 柳絮双手环胸,垂视了沈一正的手一眼,“干嘛?” “拉我起来。” “是你自己要坐下的。” “帮帮废人吧。”沈一正扬了扬自己那只被废了的左手。 柳絮眉头一皱,眼睛一眯。随后她猝不及防间,踹了沈一正屁股一脚,“死花蝴蝶,到处沾花惹草,到处撩拨。” 沈一正一把捂住自己屁股,惊恐地看向柳絮。 柳絮则是继续说道:“下次再敢在无人的时候这般撩拨我,小心我把你另一只手也给折了!” 说完,她双手环着胸,唇畔携着笑容,迈出书房。 沈一正见此,他手脚并用的爬起身子,双手交错在宽袖里,跟在柳絮的身后,“我哪是对你撩拨,我待人一直如此的,尤其是姑娘家。” “你几岁了?你四十好几了沈一正。” “正是四十好几了我才收敛,只对你啊。” 柳絮翻了个大白眼。 沈一正双手交错在袖子里,“这是你母亲教我的。” “我母亲还教你这些?…沈叔。” “她教了我许多,她还说,‘沈正’是沈家人,但‘沈一正’是他们的小师弟。” 雪地里,两人并肩走着。 柳絮兀然停了下来,她仰望着天际的落雪,神色有些落寞。 他们的年纪差了十几岁,她的样貌有几分像沈一正的故人。他垂眸注视着她,神色渐渐地慈祥温和,像极了一位长辈一般,他轻声的唤道: “韶音。” 柳絮没料到沈一正会唤她这个名字,不由得好奇地看向他,“沈一正你怎么了?” “你怨我么?” “为何要怨你,你若不告诉我那些事,我将一生迷茫。”说着,柳絮又垂下了眸子,看着地上厚厚的白雪,“沈一正,这次那人,或许是来找我的。” “我收到命令,要杀死姜氏管事人姜氏女。任务拖得太久了,我阿兄他性子急躁,可能等不及了,所以派人过来催促我快些动手。” “我知道,他应该到欢都了。” 柳絮摇了摇头,“这么多人前仆后继的死去,为的是一件事。所以沈一正,你一定不能犹豫且仁慈,毕竟所有的事,都是你从十七年前一步步谋划到至今。所有人都是因为你才卷了进去,你若后退,你对不起的不仅仅是你自己。” 沈一正轻声应道:“我明白。” 柳絮眸子缓缓一阖,“当然,你还有一个选择。” 半晌。 她慢慢地启眸,看向沈府院子里的那棵大榕树。 “你可以假死脱身,把所有事情交给我,你带着你喜欢的人离开。天大地大,总有一些地方是那人的手管不到的。” “我……” 此刻的沈一正或许是想起了姜楠。 几日前,他对她下药,得知了一个让他一回想起来便心悦的好消息。 姜楠说:喜欢他。 那一刻他确实动摇了,想着不如带她走好了。 可当他冷静下来一想起那家伙做的一切罪孽。 那人同姜楠一样来自另一个世界,可那人并没如姜楠这般有着同理心,而是居高自傲,藐视这个世界。将这个世界上的人视作玩物、宠物甚至是工具。 那人毫无下限的敛财,用药物和人性控制一个国家,肆意的挑起战争。 那人让这个世界渐渐地成为人间地狱、濒临崩溃。 如今已不再是沈一正身为圣人弟子、林忆昉师弟、楚国沈氏族人,为复仇而一步步谋划了。 …… …… 同一片雪夜中。 商归迈出瞿家的门槛。 他自齐慈心入廷尉前一天开始直至今日,应该是有两天了,他都没着床睡过一个好觉。 他每次都是在马车里小憩片刻。 如今,他一离开瞿家便马不停蹄地去往他二伯的府上。 他倚靠在马车里,嗅着车厢里浅浅淡淡的还残留着的姜楠的气息,眸子缓缓地阖上。 “绪平。”他闭眸轻声唤道。 “殿下?” “到了之后记得唤我。” “是。” “接着,再劳烦你去一趟姜氏书局,让负责人明日一早去往那座小院,告诉他们是姜氏负责人义王殿下让他们去的。” “好。” …… 同一片雪夜里。 身着夜行衣蒙着巾帕的少年轻巧地避开了以念还有徐氏双胞胎兄弟的追捕。 他轻盈地绕进巷子。 没一会儿,这个漆黑的巷子里出来了身着破烂青衫,身形瘦小,双眸碧蓝的阿潇。 他双手环胸,在风雪里瑟瑟发抖,往路边的一乞丐身边自然地坐下。 接着他倚在一旁的石柱前,双眸眯着小睡。 没一会儿,在他身前走过搜寻而来的沈家护卫徐氏双胞胎兄弟徐豹和徐虎。 …… 当他们搜寻无果离开后,阿潇这才缓缓地睁开他碧蓝的眸子,他看了一眼身侧早已睁开双眸打量着他的乞丐。 “他们是来找你的对吧?”乞丐问。 阿潇沉默不语。 乞丐掂了掂手中放了几枚铜板的破碗,又说:“你是偷了什么东西么?” 阿潇依然是不语。 乞丐还以为身侧瘦弱的孩子没什么本领,看他不说话的模样,蹬鼻子上脸道:“那你有钱么?若没有,我唤他们回来了!” 阿潇眸子微微一闪。 …… 阿潇不紧不慢地起身,冷漠地将那几枚铜板收入自己的怀中。 而他的身后,靠在不知何人家门前的乞丐,在一旁双眸紧闭,脸色苍白。 没一会儿,他手中的破碗滑落,落到了雪地上。 接着破碗在皑皑白雪上滚着… 滚着…… …… 滚出了一道长长的“足迹”…… …… 第209章 在七天之内 “姜姑娘,又去买红豆酥啊?” 羽善抱着黑猫,见姜楠一大早踩在厚厚的雪上,“咔吱咔吱”的往屋外走的架势,便含笑问起。 “是啊。” 姜楠揉了揉脖子,她昨晚一夜没睡,临近清晨的时候小眯了一会儿。 一醒来,她首先想起,若不早些去吴氏糕点铺子买糕点,红豆酥或许要没了。 “还没吃腻呢?” “还没呢!” 姜楠应着,紧接着她欢快地走在堆满雪的汀步上。 当她来到门口,将门一开。 脚下迎面而来一浑身落着雪的少年。 少年双手揣在怀里,他长得雌雄莫辨,倚在门槛上,像极了一个不倒翁。 他挨在姜楠的脚下,睁开了双眸,露出他那双碧蓝的瞳仁,他呵着气唤道: “姜楠姐姐,早上好呀。” “阿潇?”姜楠露出好奇的神色,“你在这儿坐多久了?” “也就一会儿。” “那为何不敲门?” 此刻恰好有一道朝阳从别人家的屋檐后头,投射到了姜楠的门前。 “我怕姐姐们还没醒,怕贸然敲门,将你们吵醒了。” 说着,他取出一直揣在怀里的一包东西,递给姜楠说道:“姐姐是要去吴氏买红豆酥么?” 姜楠接过这包用油纸包裹的东西,“这是红豆酥?” 阿潇点了点头。 “你哪里来的钱去买的?” 阿潇扬起看似天真无邪的笑容,回答姜楠:“是路上捡的钱。” 踩着早间朝阳而来的还有褚离和以昉两人。 她们俩还没到小院门口,声先传来。 “以昉,你方才看到了么?” 以昉应道:“看到了。” “他们说那人是被冻死的,但我看着不像。” “谁,谁死了?”姜楠听见她们的对话,看到来到门口的两人,忍不住地插嘴问起。 褚离闻声打量了一眼。 姜楠今日身着一席青衣,眼下青紫似乎是没睡好。她手里拿着一包东西,分明是疲惫的神色,却因她们的对话而渐渐地浮现一丝好奇。 而她的脚下,正席地而坐一位瘦小的青衣小孩。小孩双眸碧蓝,双手环膝,注视着那道落到雪地上的一抹朝阳。 禇离反问:“你们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姜楠回答。 而以昉则是耐心地解释:“在云来客栈那边死了一个乞丐,听说尸体都冻硬了。” “冻死的?”姜楠忙好奇地又问。 褚离摇了摇头,“被冻死和死后再受冻,尸体是呈现两种状态,我们路过时围着看热闹的人很多,我们当时只能站在人群外头遥遥地看了一眼。觉得,那乞丐更像是后者。” 接着,褚离几步走近,“算了,也与我们无关,廷尉府自会调查清楚。” 说罢,几人迈入小院,坐在地上的阿潇也手脚并用的爬起。然而还不等他将门关上,门外又来了三位男人。 这些男人看着四五十岁的模样,腰间皆是别着一枚烟管。 为首戴着毡帽的男人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雪花,紧接着双手作揖,行礼问起: “请问,姜楠姑娘住在这儿么?” 几人听罢,好奇地回过身。 而那为首的男人见到熟人了,眸子一亮,又冲着以昉作揖唤道:“竟没想到,今日以昉管事也在?” 以昉微微颔首,“郭管事怎么来了?” …… …… 听以昉和褚离说,这些人是姜氏书铺的管事人。 戴着毡帽的是一把手,名叫郭群;说话总爱摇头晃脑捻胡须,看着偏大的名叫王策;脸颊干瘦眼吊梢的名叫孙客。 三人坐在厅堂,你一言我一语的将事情经过交代清楚。 总而言之,他们是受义王之命来此,说是这儿有位叫姜楠的姑娘有事吩咐。 姜楠坐在主位,咬了一口红豆酥,听见他们这般一说,忙瞪大了眼睛。 …… ……有么? …有…么?! …… 羽善端来茶水,她将一杯热茶放到姜楠身侧的桌上时。见到姜楠的神色从不解,渐渐地变成了然。 姜楠把手里的红豆酥放到羽善手里的托盘上,小声地说道:“我还要吃的,羽善别把它扔了。” “不过是块红豆酥而已,姑娘何必节俭成这样?” “我才咬了一口!何况浪费粮食可耻!” “那你现在把它吃完。” “可我等下要谈事啊。” 羽善一顿,“好,我明白了!” 说着她拿起托盘站到了姜楠的身后。 姜楠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羽善则是笔直站着,双眸目不斜视地望着远方,“我怕姑娘等会儿要吃。” “你这模样,意思是让我可以随拿随吃?” 羽善点了点头。 怎么有点像现代社会,公司开会时,忽然发现秘书是个犟种的错觉。 姜楠冲着底下的人干笑了一声,然后客套地开口说道:“抱歉让诸位大清早来此一趟。” “姑娘莫要说‘抱歉’二字,毕竟是义王所托,我们几人定当义不容辞。”最先说话的是脸颊干瘦眉眼吊梢的孙客。 他一边说着,一边取出别在腰间的烟管,下意识含在嘴里…… 坐在他身侧的郭群见此,忙抬手一拦,“你这人,怎不管去哪都要鼓捣你这玩意?” 他给了一个眼神。 孙客见此,忙放下手中的烟管,吸了吸鼻子,又挠了挠脖颈,“嘿,习惯了,抱歉啊。” 姜楠有些诧异,但还是摇了摇头表示无碍,她继续说道:“是这样的,我这儿有一则故事,想请诸位寻一位靠谱的笔者可否?” 王策听罢,也取出腰间的烟管,他倒是没抽,而是将其搭在一侧的案桌上,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接着他摇头晃脑,捻着胡须,“姑娘的意思是说,找一人帮你写话本子?” 姜楠点头,“是这个意思。” “这很简单,只要银子给的足,长安城里何求找不到写书的儒生。” “但我想要的是,在七天之内让这个故事满城皆知。” 郭群用手抚着腰间的烟管,接着抬手送到鼻子下方嗅了嗅沾了气味的指头。 “若是这样,或许达不到。其一,故事撰写非几日能写完,即使姑娘给了大致框架,笔者也做不到;其二,拓印,交给廷尉过审,然后再流入各家书局,最后进行售卖,也需要漫长的时间;最后,何况姑娘还想要满城皆知,可阅读与传播也要时间啊。” 郭群总结道:“因此姑娘,你想要七天的时间远远不够!” 第210章 有个小计划 他们这般说,还算是在姜楠的意料之中。 毕竟在网络如此发达的现代社会中,写一本书,再发售传播,也不可能在七天内达到热度。 更别说这个消息传播速度过慢的架空古代世界。 不过,姜楠心中有一个方案。 但她得找一人或者多人,这些人最好是写过话本子的作者,这样既保证质量,她也好做这些人的幕后推手。 如同是网络上的大v或者是有固定粉丝群体的新媒体人,让他们以最简明扼要又直击痛点的叙事方式写下一段故事,然后再进行传播与推广。 若是以这样的方案,一定能在七天内迅速传播,然后热度高到掀起庙堂内的讨论,让那些身处高位的人汗流浃背,让他们萌生出如果不把这件事尽心尽力的完成那自己的仕途就完了想法。 而齐慈心的案子,或许就能通过这无形的手施压,最终迎来它的解决。 她大致捋清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她也知道与这些人谈话不能太早的把底牌露出,毕竟现实社会里的商务谈判也是如此。 且她还不能贸然的说出自己就是姜氏负责人的身份。 其一,仗势欺人不是她的性子;其二,这件事得暂时隐瞒着。 因此她先是提出让他们找人,还有自己想要在七天内达到目标。 他们不出所料的拒绝。 姜楠想着,她若因此再把看似降低的要求提出,这些人多半是会同意的。 她便故作体谅地说道:“也是,此事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姑娘体谅就好。”郭群习惯地抚着腰间的烟管。 “那要不这样,你们能给我一些笔者的信息么?”姜楠看着他们,娓娓道来:“我想给他们讲讲这个故事。想问问他们觉得如何?可有书写的必要?” 坐在下方的三人听罢,彼此互看了一眼。 其实关于笔者的信息不算什么,毕竟各家书局都知道。 此番听来,想来眼前的姑娘是义王的什么人,有着什么不切实际的梦想。 义王不好打击,又不好明说,便帮她寻了姜氏书铺。明着呢,是为她着想帮她铺路,实则是借他们来处理这段关系。 要怎么处理,三人都是人精,他们瞬间了然,忙微微颔首,恭恭敬敬地行礼。 郭群说道:“好的姑娘,我们这就将名单写下。” “劳烦了。” 脸颊干瘦的孙客则是搭腔,客套地应和,“姑娘客气了,到时候姑娘别忘了将书籍放我们姜氏售卖。” “好,一定不会忘的。” 年纪大一些的王策唇畔露出一丝浅浅的戏谑笑容,“姑娘若找不到地方拓印,也可以来找我们姜氏帮忙的。” “真的?”姜楠笑着反问。 姜氏书铺的几人又一次对视一眼,互相交换着眼神。 良久,郭群将写下的名录交给了姜楠,他作揖说道:“姑娘,卯时三刻了,我们也该回姜氏书铺了,若再不回去,今日的日薪要没了。” “那好,那今日就辛苦诸位了,今后若我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应该还能叨扰吧?” “那是自然!”孙客吸着鼻子应道。 然而他的行动和神色可不是这般客套,而是大半个身子都踏出厅堂,一副着急要走的模样。 姜楠携着笑容送他们离去。 “留步,留步……”年长的王策客套说道。 而羽善放下手中的托盘,则是上前送客。 …… 厅堂里,仅剩下了褚离与以昉。 褚离捏起茶盏,吹了吹上头的茶叶,“姜楠,那些人在应付你呢。” 姜楠拿起红豆酥,继续吃完,“我知道。” “需要帮你解决么?”说到这儿,褚离故意将话一转,“对了……其实,你只要说出自己的身份一切都能解决。” “身份还不是时候。”姜楠回答。 毕竟现在除了她以外的穿越者还没确定是生是死、是多是少,因此她暂时还不想表现得过于显眼。 褚离听罢,沉默地饮茶。 “姑娘想做什么呢?”以昉向姜楠问起。 姜楠把红豆酥一口口嚼入腹中,随后拿起一侧的茶盏,饮了一口,“你们等会儿谁有空呢?” “我有空的。”以昉回答。 褚离想看看姜楠到底要做什么,便点了点头,“我也是。” 这时出去送客的羽善也回到了这儿。 她见到姜楠故作神秘的模样,也随着褚离和以昉一般,靠近姜楠,听着她说起: “我有个小计划……” …… 而另一边。 刚一出门的郭群、王策和孙客三人,齐刷刷地取出腰间的烟管,绕到姜楠屋舍旁的巷子里。 “真是憋死我了!” 脸颊干瘦凹陷的孙客叼着烟管,边走便是说着。 他从怀中取出一方小巧精致的瓷瓶。 他打开瓷瓶盖子。 盖子与瓶身用一根红线系着相联。他将盖子一松,它便自然地绷直红绳垂下,在凌空之中悠悠地飘荡。 而瓷瓶里装着褐色的膏体,打开之后,一股浅浅淡淡的苦涩气味缓缓地飘荡。 “你方才不要命了,在这么多人面前还敢?”郭群朝着孙客凑了过来,他看了他一眼,语气中有着些许怨言。 “有何关系,反正那姑娘也不知这是何物。”年长的王策咬着烟管同样是凑近,他帮孙客说话的时候摇头晃脑。 忽而他似乎想到了一段有意思的话,便从咬着烟管的牙缝里念出: “此等好物,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若世间人人吸食,岂不是乐土即在眼前?” “王兄莫要乱来!”郭群轻声呵斥。 手中拿着瓷瓶的孙客,抬起另一只手。他用蓄长指甲的小拇指,反手在瓷瓶里一挖,长长的指甲盖上便挖出一小指甲盖的膏体。 他先是将这些膏体塞入自己的烟管里,接着才依次的为其他两人的烟管里头填上。 “郭兄说的是,王兄莫要乱来。这等好物,上头卖给我们的时候与我们说清楚了,绝不可大肆宣扬,若被人知晓,他定要停了这些神仙膏,再也不往长安城里送!” “是是是。”年纪大一些的王策咬着烟管,“方才在里头,分明是孙兄你先忍不住的。” “好了好了,如今不是争论这些的时候了。” 郭群在自己的身上寻了一番,向其他两人问起: “对了,你们谁带火折子了?” …… 第211章 今后再无我 十一月十二日。 申时三刻。 姜楠前些时候将名单交代给以昉、褚离还有羽善三人,劳烦她们仨去寻名单上的笔者来一趟,说是这儿有赚钱的营生。 正午的时候陆陆续续来了人,直到未时三刻再无人上门了,姜楠便简明扼要的将齐慈心的故事,讲述给他们听。 “从前有位姑娘叫小美,她父母双亡,被她大伯用十两银子卖给了一瘸腿的退役老兵……” …… …… “轩福城内一钗裙,七岁失恃十六失枯,大伯又将其用十两银子卖给了一瘸腿老汉!”坐在厅堂里的儒生声情并茂地念起自己写的内容。 姜楠抬手,“轩福城这个地名可以指代再朦胧一些,不用特地指出是什么地点,但又可让人一看到就能联想起,是轩福城。然后,故事节奏太慢了。” 儒生听罢,白牙咬着笔端,咬得“咔吱”作响。 另一位坐在下方的白衣姑娘见此,她忙不迭而来,“我已经写好了,要不先让这位兄台回去再想想?” 随着儒生回到自己的太师椅上,开始苦思冥想。 而这位白衣姑娘则是取出腰间的纸张,自信地摇头念道: “木槐国里,木槐镇。二八女子,嫁老汉。女子貌美,似天仙。男子丑陋,如歪瓜。女子年轻,四肢全。男子酗酒,少一腿。见此看客,纷好奇。谁家好人,下嫁女。细细问之,得缘由。原是女子,家无人。大伯为了,十两银。做了这桩,冤孽债!” 姜楠听到此,忍不住地点了点头。 那位白衣姑娘继续念道: “洞房夜,花烛前,银簪一枚;血纷纷,夜茫茫,性命一条!” 她往前踏了一步,迎向姜楠,哽咽道:“试问浩然天地,直叫女子何去从?” 她缓缓敛声,摇了摇头,环顾了堂内的其他人。 姜楠、禇离、以昉、羽善,还有不少放下笔墨抬起头的儒生。 她渐渐说来: “木槐城,廷尉府,一入诏狱深似海;长阶长,夜未央,杀人之罪吾愿担;庙堂高,雪夜茫,深思为何成这般;法不犯,令不逆,此乃天下之大义;为今求,只为了,今后吾国——再无我!” 白衣姑娘越说越激昂,听得在场的众人纷纷屏气凝神。 随着她的最后一个字落下,众人才恍惚地回过神,纷纷鼓起了掌。 好一句‘今后吾国再无我’,一语双关,既说了这件事会承担,也表明了,希望这件事自她以后再无别人。 齐慈心案子最可悲的,其实一直是这个时代的女子没有自己选择婚姻的权利。即使她父母死了,她还要听从叔伯们的安排,若不如此做,那她便是不孝。 条条框框约束着她,她才在成婚当夜用一枚簪子杀死了人。用最偏激的方式,反抗这件不公的事。 姜楠看向白衣姑娘,询问道:“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白衣女子将手搭在腰侧,行了个福礼,回答:“小女子,白嫣然。” …… 十一月十三日。 城北城隍庙附近的难民们收到了比卖义王话本子更方便的赚钱营生,便是如小鸟一般在长安城内传唱这则名为《木槐女》的故事,只要传唱一日,便能得到十文赏钱。 因此他们一边传唱,一边卖话本子。两者兼顾,一起赚钱。 …… 十一月十四日。 各家茶馆和各家酒肆也纷纷地出现一批人。 茶馆里的说书人手拿拂尺,酒肆里的琵琶女手握琵琶。 他们收了钱银又看故事不错,便开始唱起了新的故事——《木槐女》 …… 十一月十五日。 姜氏书铺的门口出现了以画本形式的话本子。 书本就手掌大小,内容不过是简短十页,最后一页还是停留在女主被抓入廷尉,朝堂上的百官就此事各执己见的这一幕。 能看得出这些画本工艺有些急促,因为每一本有不少页乍一看有些粗糙。 …… 画本会比文字更加的便于阅读。 姜氏书铺的一把手郭群一开始不能理解为何要找人篆刻新的模具,却抵不过义王的施压,只能帮助这位姑娘。 他没料到。这位姑娘竟一步步推进。 先是大街小巷地传颂,再是茶馆酒肆地传唱,最后上了这近千本手掌大小的画本。 经过前期铺垫,画本出现便引起长安城内的众人哄抢。而书局门口这日也因此迎来了这些年来,最大的客流量。 拓印的模具在那位姑娘的小院之中。 见画本被一抢而空后,他当即选择在午后,再次上门拜会这位姑娘。 然而一来到这间院子门口,便见到这儿的门敞开,有不少人还在里头来来往往、进进出出。 他跟在抱着黑猫的姑娘身后,在院子里见到不少乞丐、儒生、歌女……在一张桌子前写什么东西,然后从褚离的手中领钱再离开。 郭群见此,便好奇地问起: “这是在做什么?” “是这样的,我们家姑娘说,此件事将了结,书籍卖出去的钱银,刨去她起先垫付的,都分给在这件事里有出力的人。”说着,羽善领着郭群去排队,“这钱,郭管事也能领。” “嗯?” 羽善摇了摇自己腰间的钱袋子,“郭管事莫要诧异,因为我也领到了。” 一抱着琵琶的姑娘在桌上的纸张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她从褚离手中接过钱银,接着她抱着琵琶冲着褚离行了个礼,“姑娘以后若还有这样的生意,一定要来福游酒肆找奴。” “好!”褚离应道:“我家姑娘说了,合作嘛,有一便有再,只要第一次合作愉快,一定还会有下次。所以,便让我们在此让诸位署个名,好在下次再有这样的生意,便直接在名单上找诸位。” 褚离说罢,排队的众人纷纷赞道: “好!多谢姑娘了!” …… 轮到了郭群。 褚离隔着案桌见到他,忙从一侧的银子里数了五份出来,“郭管事,这里的钱,是您、王策、孙客还有那两位连夜篆刻模具的师傅的。还劳烦郭管事帮忙带到。” 郭群接过,微微颔首。 接着郭群继续跟在羽善的身后,来到正在逗狗玩的姑娘那儿,他双手作揖,行礼唤道:“姑娘。” 姜楠闻声抬起头,问起: “郭管事今日来访是为何事?” 第212章 算不义之财 “看样子,姑娘钱都算清楚了。”郭群客套开场。 “倒是麻烦郭管事了,让你们姜氏书铺为我行特例,收了钱马上将钱算清送到我这儿。”姜楠回答。 “应该的。” “对了,姜氏可有抽成?” 郭群一愣,随之回答:“按照惯例,姜氏抽了两成。” 姜楠点了点头,二八分账,还算是公允。 郭群微微颔首,十二日的时候他有些小瞧这位姑娘,如今倒是不敢了。 因为这位姑娘这几日做的安排委实让他大开眼界,尤其是今日让他们马上算清,分账清楚。 魏国长安城内的书籍流通,得要在廷尉府入案,通过廷尉专人阅读,发现没什么不好或者敏感的内容,才能在长安城内各家书铺售卖。当然那种一天一个点的流通商贩另说,毕竟他们太过灵活,廷尉府不好管理。 但他们这种有店铺的可不好说了,廷尉府一查一个准,一封一个准。 因此,今日的画本是听这位姑娘安排,摆在姜氏的门口,好让廷尉无法借此对姜氏发难。 姜氏今日入账也是入,店铺门口日租薪酬。 而收到钱了,上头也不好管,毕竟没人会和钱财过不去。 所以,原本要在月末算的账,今日提前将这些画本的钱算个清楚,再送到这儿。 而他郭群也是在姜氏忙好后,在钱银早早送来的一个时辰后,才来登门。 他想问问这位姑娘还做不做这个生意。 毕竟各家书铺管事,谁没点私下的产业,要不然长安城里诸多的在私底下流通的书籍又是从何而来呢。 姜楠看出这人的想法,她直接说道:“郭管事,这件事我应该不会继续做了。” “为何?” “毕竟犯法呀。”姜楠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拿起一旁的茶水润喉,随后她将茶盏一放,继续: “你看啊,这次的书籍发行,我是私印。” “可姑娘私印的又不是书籍,而是画本且只有十页还只有九百九十八本,未满刑责。” “是啊,我是钻了魏国的法律空子。但是你想啊,这件事影响深远,一整个长安城都被牵动了,你说廷尉会不会过来抓我呢?” 郭群想了想,“所以姑娘今日将银子散了出去?你是怕被查封?” 姜楠点头,“现在这些钱给了近百余人,你说廷尉府还能追得回来么?” “那名册?”郭群急了,刚想回去将名册上自己的名字划去时。 姜楠忙说:“郭管事莫要担心,留下名册不过是想着未来若还有什么事要办的,就直接找名册上的人帮个忙,而不是以此要挟你们,与你们同归于尽。” “可是……” “放心吧,名册我会藏得极好,不会让人找到。” 郭群听罢,他微微颔首。半晌,他客套了几句,便急匆匆作揖离开了这座小院。 羽善抱着猫,看向姜楠,她有些不解地问起:“姑娘明知道自己或许会被廷尉抓,为何还要这么做呢?” “其一,总要有人走出这一步;其二,我想测试一下廷尉究竟能不能抓到人。” “测试?”羽善不解地反问。 “羽善可知那些没有在书铺贩卖而是在长安城大街小巷里流通的书籍么?” 羽善点了点头,“知道,那些书籍价格比书铺卖的便宜许多且还有不少是禁书呢!” “你说怎么样的一个模式,才能拓印出这么多私下流通的书籍呢?” 羽善想了想,露出不解的神色,“姑娘,你这句话的意思,我有些听不太懂。” “那我换一种方式来说。” 姜楠把指尖探到案桌上的杯盏,沿着杯沿缓缓地滑动,“这些天,我通过与城北难民和姜氏书铺合作,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就是,魏国的书铺税,是根据书铺一年收入而抽成的。” “这有什么问题?” “以田税来说,是按照亩来计征。数字稳定,有参照,难以作假。但是书铺或者商户的税收,是根据一年盈利来征收,那很有可能会出现账目弄虚作假,偷税漏税的情况。” 当然,这种模式更有前瞻性。毕竟,现代社会的征税便是以这种模式。 羽善一知半解。 姜楠则是继续说道:“来一个大胆的猜测,假设书局每年拓印一千本书,其中八百本登记在册,收入书铺贩卖。另两百本流通至长安城各地的商贩手里。羽善,你说如何?” 羽善一下子听懂了,“那年底书铺纳税的时候,只用缴纳卖出的八百本盈利额就行!” “是!”姜楠唇畔一勾,“我现在做的这个测试,是我也入了长安城私下贩书的营生里。我没有和那些人说过,拜过码头,便在里头分了一杯羹。羽善你说,接下去当会如何?” “有人在暗处举报姑娘,然后给姑娘一个下马威。” 姜楠露出欣慰的表情,看着眼前十六岁的姑娘,见她抱着黑猫的眼神亮了又亮。 “羽善再说说,为何方才姜氏的郭管事来找我?” 羽善思索了一番,当即回答:“他想让姑娘继续卖书。” “可他又没拿到钱,拿到钱的是姜氏书局分到的两成,且还是店面门口的日租,与他姜氏管事郭群无关,他为何这般上心特地来找我呢?” 羽善想了想,她很聪明,一点就通。 片刻后,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许多,“难不成,郭群也有在做这些私印的买卖?他是想拉姑娘入伙的?” “是。所以我告诉他,我不会再做了,因为这是犯法的。” 姜楠将茶盏的盖子轻轻地叩上,继续说道: “我查过魏国律法,私印一千册最多是被关押七天到一个月不等,且还能用银钱来赎。即使我钻了魏国律法的漏洞,印的是画本,而我也只印了九百九十八本。但他们多半为了自己的面子或者给对我使绊子的人面子,还是会对我小惩大诫。” “我明白了,怪不得姑娘拿到钱了二话不说马上把钱散去。” 姜楠颔首回答:“毕竟算是不义之财,既然取之于民,便散之于民。就不便宜听人令的廷尉府了。” …… (番茄) 第213章 我那边有人 十一月十六日。 《木槐女》这则故事终于上达天听,成了这几日早朝的商议要点。 虽没故事里没明说,但这么多指代,百官也明白了与前几天齐慈心的案子有关。 十一月十八日。 姜楠蹲在之前买过几本书的流动商贩前挑书。 不出所料,她前几日推出的十页小画本被复刻了。 数量庞大,整个长安城的流动书贩和城北卖书赚佣金的乞儿手里皆有一打。 “此书近来看的人多,姑娘可有意向买上一本?”书贩见姜楠这位熟客蹲在他的书摊前挑挑拣拣,便好心为她推荐道。 姜楠接过,粗略地翻上一翻,却被眼前的书贩连连打住,“姑娘,此书总共也就十页,您这一翻,岂不是全看了,我还这么卖呢。” 与他紧挨着的算命先生今日也懒得装瞎,他瞧了身边的书贩一眼,没好气道:“有你这般做生意的么?人家姑娘时常来你这儿买书,你还小气这点书籍?连看一下都不给了?何况这则故事大街小巷都传遍了!” “我也没办法呀,这次的书籍,上头让我们一次性拿百本来售卖,我还压了一百五十多本呢。” “让你贪心,一次性拿了五百本!” “是我晚了一天!要不然趁着东风,我这些早就售罄了!” 书贩坐在小马扎上,看着喧闹的人群中,几乎人人手中都拿着同样的书籍,他哀怨道:“现在长安城里人人都有,我亏本售卖,低到一文一本都没人要了。” “要不我帮你分担一本?”说完,姜楠忍不住地想打自己这张死嘴,怎么就这样说出了?脑子都没做好反应呢! 蹲在姜楠身边的孟好喜看了姜楠一眼,然后又默默地低下头看别的书去了。 “姑娘,你可真是个好人啊!” “是个傻好人,长安城里都传遍了的故事,她还愿意花钱帮你分担。”算命先生吐槽道。 “嘿,有你什么事!”说着,书贩看向姜楠,拿起手里的《木槐女》,介绍道:“姑娘,这本书,不一般呐!” 姜楠:我能不知道? “这案子啊……”书贩指了指廷尉方向,故作小声地说道:“是真的!我那边有人。” 姜楠眸子一眯,往后稍稍一倾:廷尉有人? “那人和我说,这案子复杂的很,目前还判不下来,如这画册里画的那样,木槐女还在牢狱之中,朝堂里每日早朝都要为这件事争论不休。所以,我认为一定还有下一册!” 姜楠心想:若是出自我的手笔,大概是不会有下册了。但若是在这个没有版权意识的架空古代世界,那就另当别论了。 书贩还以为姜楠听得入迷,实则姜楠正在想事眼神放空。 他继续为姜楠推荐说道:“因此啊,我认为姑娘可以多买几本。” “几本?”姜楠终于是开口了,她眉头一蹙,只感觉此事有点不妙。 书贩从他身后取来两堆,“最好是二十本。” 坐在他身边的算命先生露出难评的表情,冲着姜楠无声地摇了摇头。 “为何是二十本?”姜楠好奇反问。 “送礼啊。”书贩迎向姜楠不解的神色,继续一本正经地说道:“毕竟,快过年了。” “还有一个半月呢。”在他身边的算命先生冷不丁地小声嘲讽。 书贩则是无视身边的算命先生,旁若无人般与姜楠讲道:“到时候姑娘若要去拜年,这些不就是现成的礼物了?” “你家拜年送这个?”姜楠一指这些书,问。 书贩揉了揉脖颈,迅速反应道:“放在其他礼物上面,凑个排面。给叔叔伯伯呀……” 姜楠:“我没有叔叔伯伯。” “叔叔伯伯的孩子呀……” 姜楠:“我也没有。” “父母婶婶,祖父祖母总有吧!” 姜楠:“我是个孤儿。” 书贩顿时噤声,盯着姜楠。良久,他有良心但不多地犹豫说道:“那你买个五本就行了,给我十文就可以了。” 姜楠刚想拿起书,觉得买五本也行。她恶趣味想到,这些画册就在过年的时候送给褚离她们做新年礼物好了。 只不过听到书贩报的价格,她当即把书放下,反问道:“你不是说一文一本么?” 书贩掀起眸子,故作深思熟虑的模样,“我,应该没有说过这句话吧。” “经商要诚信。”在他身边的算命先生叹气道:“你说过了。” “你是谁的人啊!”书贩听罢,转头看向算命先生,与其质问道。 “我只是你的邻居,看不惯你欺负人家小姑娘。那小姑娘分明一开始就不想买这书,是你哭诉说自己亏了,她才心下一软帮你一把。诶,可你看你自己又做了什么?先是哄骗那姑娘买二十几本,现在又说话不算数!” “我……你……” 见这两位快要打起来的模样,姜楠忙拦下一旁卖冰糖葫芦的,跟他买了两根。 随后她和孟好喜蹲在一旁,在寒冷的冬日,吃着冰糖葫芦,看着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斗嘴。 “你这臭算命的!”书贩指着算命先生骂道。 “你还是臭卖书的呢。”算命先生则是轻飘飘地回嘴。竟然还有空还朝着姜楠挑了挑眉,问:“姑娘要不要来一卦?” 姜楠嚼着糖衣,指了指自己。 “就是姑娘。”说着,算命先生开始鼓捣他手里的三枚铜板,“与姑娘有缘,一文钱就行。” 姜楠咽下糖衣,有些心动的反问:“一文钱呀?” “你还想在价钱上压我一头?”书贩扭头瞪着算命先生,“那姑娘是我的客人!” “我是算命卜卦,你是卖禁书,这还能攀扯上?” 书贩把算命先生手里的铜板一把夺去,“我说不能就是不能!” “没这个,我还能相字啊。姑娘,你随便说个字。” “嗯……” 姜楠咬了一小口糖衣,正当她认真在想该说什么字好呢的时候。 身着廷尉府官袍的南司礼不知何时到来,她挨着姜楠蹲下,朝着算命先生和书贩子问起:“两位先生怎么又在坑蒙拐骗了?” “南左监怎么来了?”姜楠好奇地看了一眼身侧的南司礼,又顺势看向在她们身后站着一排的庭卫。 其中较为熟络的刘让笔直站着。他搭在腹部的双手,那在外的左手,那根不起眼的食指轻轻地动了动。 似乎是在与姜楠示意什么。 …… 第214章 知道犯事了 “南左监,你到底是来做什么?要抓他们么?”姜楠指了指正在悄悄地收拾东西,打算趁机逃走的书贩和算命先生问起。 “卖禁书的书贩和装瞎的骗子?今日倒不是来抓他们的。”南司礼回答。 书贩和算命先生听此,齐齐地长舒了一口气。 “那,你是来抓我的咯?”姜楠指了指自己,露出笑颜。 “原来姑娘知道自己犯事了?” 姜楠笑了一声,随后拿起书摊上那些抹黑商归的书籍,“我当然知道我犯事了,可我为何犯事,是我笃定廷尉不会抓我。” “哦?” 姜楠缓缓地起身,走到那些被庭卫拦下看热闹的百姓那儿,她隔着庭卫,高声对百姓们道:“诸位,是不是好奇廷尉为何要来抓我这个小女子啊。” “是啊……” 在喧闹的人群之中,有人这般小声地说了一声。 “好,那我就与诸位讲讲我犯的事。这几日发生了一桩大事,《木槐女》的这件事,是我找人做的。” 顿时,在这儿的众人议论纷纷。 “姑娘,大庭广众,没必要吧。”南司礼叹气说道。 “有必要!大庭广众才不会有冤案呀!”说着,姜楠举起手中的那本抹黑商归的话本子,继续说道: “廷尉府尸位素餐,长安城上下贩卖私印书籍已久,然而廷尉却没有任何作为,任由这些私印书籍在长安城流通。诸位可知,何为私印书籍? “即是用拓印工具,印了书局流通的书籍和书局以外流通的书籍,由此避开该缴纳的税金,幕后之人赚得盆满钵满,而我们魏国国库则是一直空虚。” “而我,在十五日的时候便借廷尉不管事,将那位姑娘的故事编撰,把这则冤案告知诸位。却不想,廷尉府原来会调查与抓人了啊,如今才十八号,他们便找到了我。因此,我便想站在这儿问问廷尉府,廷尉抓我,我犯了事我认,那长安城上下流通私印书籍,避税之事廷尉府可会管?又何时管?!” 说罢,姜楠把手中的话本子往书摊上重重一抛。 随着话本子的落下,长安城的街道上登时哄闹,百姓们通过一些明事的人解释,明白了这其中的门道。 他们纷纷喊道:“廷尉府莫要避重就轻!” “求廷尉府彻查私印一事!” …… 南司礼见场面变得不可控,她忙几步而来,拽过姜楠的手臂,小声问起:“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姜楠轻笑着回答:“他们不是要借廷尉府给我一个下马威么?他们不是看我小女子好欺负么?他们不是偷了我的主意赚了不少么?既然他们给脸不要脸,做事不厚道,借我的势拿了钱又反手把我送进去,那我就把所有人的饭碗都踢翻!现在大家都别玩了!!” 南司礼赶忙吩咐人把姜楠带去廷尉审问。 随后她挥了挥手,高喊道:“大家放心,廷尉府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人群中有人喊道:“可别最后只关了那位姑娘一人啊。” “是啊是啊。” “我记得长安城内的商贩买书有好些年了,怎么这位姑娘一私印《木槐女》的事没几天就被抓了?” “当是廷尉是谁人的爪牙吧,专门帮人清扫阻碍。” “我觉得《木槐女》故事里的姑娘也挺可怜的。” “唉,如今的世道,若家中有男子怕其被征兵,若家中有了女子又担心其受人欺负。” “还不如不生了……” “是啊……这世道,还不如不生了……诞下来也是在这世道遭难……” …… 廷尉府。 姜楠一被带回来,敏锐的曹正监当即决定先收监后审讯。 曹正监生的三短五粗,站在秀气纤瘦的南司礼身旁,倒显得南司礼娇小。 他们在廷尉府的后院,南司礼瞧了正在不住发抖的曹正监一眼,叹气: “正监不要再抖了。” 曹正监慌张地说道:“我也不想啊,可这件事怎会闹成这样!” “都说了,那位姑娘是沈相的表妹,她压根不怕事。你答应那人说去抓捕,此棋就下错了。”南司礼继续说道:“他们俩都在做私印的事,如今你帮那人抓了这位姑娘,岂不是与沈相表明,你要站队别人了?” “可我能怎么选,他让我做我只能如此啊。” “你可以如以往那般告假。”南司礼说着,又兀自怨道:“也是我的错,我竟没料到那位姑娘是这般的不可控,说掀桌就掀桌,压根不给人反应、讨好、挽回的机会。” 曹正监听见廷尉府外传来了百姓们的呼喊声,他擦了擦冷汗,“此事,难不成只能一起办了?” 随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与南司礼一同,齐刷刷地看向坐在石桌前削着竹签的钟治要。 钟治要头也不抬,冷声地回答他们:“那位姑娘都交代清楚了,我没必要对她用刑。” 南司礼想了想,说道:“其实,也可以用刑的。” 钟治要听罢,他缓缓地抬起头,诧异地看向南司礼。随后他想明白了,摇头拒绝道:“我做不到。” 罢了,他起身要走。 南司礼忙追在他身后,说:“你做不到,那我找别人去做。那位我们得罪不起,只能委屈这位姑娘。给她用点刑,让她承认方才在街上的话是瞎说的就可。” “司礼,你不是说,她是沈相的表妹么?”曹正监说道。 “远方表妹而已,何况沈相和那位孰轻孰重,正监你分不清么?” “诸位选择好了?” 突然,从屋檐上传来了声响。 几人当即顺势看来,只瞧一位腰间别着剑的男子也不知看了他们多久。 “是你?”曹正监额上的冷汗涔涔,他在沈相身边见过这位剑侍,他似乎是叫以念。 以念脚尖一点,落到了他们之间,他看着这些人,又问了一句:“诸位,沈相问,你们选择好了么?” “敢问,沈相来了么?”南司礼先行问起。 以念三问:“沈相没来,不过他想问问诸位是怎么选的?” “沈相想我们怎么选?”南司礼又问。 当年,是沈一正提出以法治国,南司礼如今把问题抛给他的剑侍,便是给他挖坑。 以念轻松应对:“沈相说:法,不别亲疏,不殊贵贱。” 说着,他看了一眼围墙外头,喧闹的声响依旧是不停,他继续说道: “外头民愤如此,诸位定是头疼的紧。因此,诸位何不选择开堂公审,让在外头的百姓们进来听审?” 曹正监反问:“让百姓来听审? 以念颔首,将沈一正教他的内容,一点点说出:“执法者,身法弗敢犯,立法弗敢废。诸位既身在此位,何不以身作则。既对得起这身官袍,也对得起外头的百姓。” …… 第215章 孙楷又造字 幽暗的牢狱里。 这是姜楠穿越以来,第二次喜提牢狱生活。 这一次,她没有第一次那般迷茫,而是自信地仿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她站在狱中,隔着栏杆打量着隔壁“包间”。 隔壁的狱室里,狱门敞开。而牢狱中央,那干枯的稻草堆上正坐着一人。 那人蓬头垢面,将狱中散发着霉味的被子披在身后,而他的身前则是摆着一张矮榻。 矮榻上摆着笔墨纸砚、一碟炒熟了的黄豆、一壶茶水还有那抹从小小的换气窗口跌落扑洒在矮榻上的阳光。 他执着毛笔写着字,偶尔会停下沉思,偶尔又执笔继续写。 他写累了,便会吃着黄豆又或者喝着早已冷了的茶水。 当茶水喝完了,他拿着茶壶兀自出了牢狱。他嘴里碎碎念叨,思绪又不知飘向何方。 他去到狱长和其手下正围坐着的八仙桌前。 他当着他们的面将手里空了的茶壶放下,然后自然而然地拿起桌上另一枚装满茶水的茶壶,最后转身往自己一开始待着的牢狱走去。 “诶,他的牢门为何开着?为何你们任由他拿东西?”姜楠来到面对狱长的栏杆前,好奇地朝着狱长他们问起。 “他不一样,因为他不会逃。”狱长给桌上,那怪人送去的茶壶里注满热水。 “不会逃?” 姜楠不由得更加好奇地注视着这人。 这人手里提着茶壶,路过姜楠牢狱的前方,嘴里依旧是碎碎念叨,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垂着头走了几步,原本都在姜楠眼前而过了,又无端的停下,紧接着滑稽地往后退了几步。 他退到与姜楠差不多可以平视的时候。 他缓缓地转过头,然后抬起另一只没有拿任何东西的手。 肮脏的手指撩开挡在他眼前的头发,当乱七八糟的头发被他撩到一边,露出一双让姜楠有些眼熟的眸子。 他们隔着栏杆,他忽然向姜楠问起:“你是…姜姑娘?” 姜楠点了点头,疑惑地反问:“我们认识么?” “我,我是孙楷啊!”孙楷说着,兴奋地朝着姜楠走了几步。 “孙楷先生?” 姜楠渐渐眸子一亮,高兴地回答:“七年前沈一正的四方阁里,造字的孙楷先生?” “是我是我!”孙楷越说越激动,他抬手握住姜楠面前的栏杆,问起:“姑娘怎么也进来了?” “嗨,还不是犯事了么!” “诶诶诶。”坐在八仙桌前的狱长敲了敲桌子,示意他们若要想叙旧回到自己的狱房里说。 孙楷当即了然,忙匆匆回到自己的狱室里,还自己把那敞开的没有上锁的门关上。 “抱歉,遇到熟人有些激动,一下子没想到你们会难做。” 姜楠隔着栏杆寻着孙楷的方向。 “诶,孙先生,我怎么记得当年沈一正说了,若是能为国家计便可功过相抵。你当初不是为魏国造出一套字了么?怎么,还没抵你的过?还是说,你的过太严重了?当初的功抵不过?” “能抵能抵。”孙楷连连说着,放下茶壶。接着端起那碟黄豆,朝着姜楠而来。 他们隔着牢狱的栏杆,姜楠把手伸进孙楷的狱中,抓了一把他递来的黄豆。 孙楷则是笑着一边吃着黄豆,一边说道:“早几年前我就刑满释放了。” “那怎么又进来了?” “哦,我杀了邻居家的一只鸡。” “嗯?”姜楠咀嚼着黄豆,脑洞大开,“孙先生当时是肚子饿了想吃烧鸡么?” 孙楷摇了摇头,露出一抹笑容,“当时正巧过年,我一个人在家觉得孤单,便杀了邻居家的一只鸡,得到了回狱中过年的机会。” 姜楠一怔,“你是想入狱过年,才故意犯事的?” 孙楷点头,感叹道:“狱中多好呀,人多还管吃!” “那,杀了一只鸡后,你被关了多久?”姜楠又问。 孙楷回答:“当时是七天。” 姜楠好奇地反问:“当时?” 孙楷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杀一只鸡这件事也是前几年发生的。后来我嫌时间太短,又把邻居家的鸡全毒死了。可是,杀鸡关的时间真的太短了。又后来,我就把邻居家的水井给填了,又把他们家的门锁眼给堵了……” 孙楷滔滔不绝细数自己霍霍邻居的各种事情,听得姜楠有些忍不住地小声吐槽:“做你邻居还挺可怜的。” “他们不可怜的。” 孙楷忙接过话茬,继续说:“他们以前就不是什么好人。而现在,听说他们俩经常在长安城的街上一起挨着摆摊,左边邻居卖私印书籍,右边邻居装瞎算命骗人。若他们被抓,我想他们也得被判好几年。” 听到这儿,姜楠脑子里忽然浮现两人的身影,她忍不住抬手抵住额头。 “等一下,卖书的书贩和装瞎的算命先生,这两特征的人,组合在一起,在长安城内多么?” “没有吧,他们独一份。” 姜楠往后退了一步,瞪大了眼睛,惊叹道:“这世界,果然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这都能扯上关系!” “什么?”孙楷好奇地反问。 “孙先生,说了怕你不信。我见过你的两位邻居。第一次见他们,我在书贩那儿买了一堆书,他还送了我一本。第二次见面,我还没付钱,就被廷尉抓了进来。” 孙楷听此,他匆忙问起:“是他们害得你么?若是如此,我还有一个月就能出狱了,到时候,我毒了他们家的鸡不告诉他们!” 他这话听得姜楠心脏突突直跳,她连连摆手说道:“不用不用。只不过那书贩可能要被我连累了。” “姜姑娘这话怎么说?” 姜楠伸手,又从孙楷那儿抓了一把黄豆,“我可能要把私印的上家给吓得,今后或许会消停一段时间了。” “那倒没事,那家伙饿不死的。不过,我记得城北有不少难民仰仗私印生存,都快入冬了,我倒是有些担心他们。” 姜楠点点头,“确实,只不过孙先生,你可知饮鸩止渴么?” 她缓缓一顿,神色凝重,继而道来:“城北难民的根本,不是在私印,而是其他。” 说着,姜楠收敛神色,露出无害的笑容。 她踮起脚尖,看向孙楷的身后,扯开话题问起:“对了先生,你方才都在写什么呀?” 孙楷回头看了一眼被褥前方,矮榻上的纸张,他笑着回答道:“是我新写的字。” 说着,孙楷回到矮榻前。 他将手中的一碟黄豆放下,小心翼翼拿起那张写满了字的纸张,缓缓来到姜楠的眼前,“这次的字我还从未拿它给人看过呢,姑娘是第一人!” “是么?” 姜楠受宠若惊,她隔着牢狱的栏杆,看向牢狱另一边里的那张近乎有半米长的纸张。 她看着上头密密麻麻的字,神色渐渐地惊愕。 这些字体,将大篆的圆,改变成平直、方正,看样子是更加的方便书写。 笔画的形式,又讲究蚕头燕尾,一波三折。 姜楠心中感慨自己是不是又在这个世界里见证了历史? 她喃喃地问起: “先生,这字你可有想过取什么名字?” 孙楷微笑,回答道: “它在狱中所造,所以我想叫它——隶书!” …… 第216章 你也赚钱了 “姜姑娘,你觉得这次的名字,取得如何?” 孙楷将纸张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向姜楠问起。 他矗立在矮榻前,抬手接过从小小透气窗口跌落的阳光。 姜楠隔着栏杆看向这位先生,她郑重地与他说道: “先生,这次的名字取得很好!” “真的?” 身着青衫的孙楷,发丝凌乱,在阳光之中闻声回过了头。像个孩子一般扬起了笑脸。 “是真的!”姜楠再次肯定。 她或许觉得这样的语气还不够,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 后来,姜楠被两名来提审她的庭卫带出牢狱。 她冲着狱中的孙楷挥了挥手。 …… 听说是廷尉府为了挽回在民间的声誉,打算是让百姓们也入廷尉旁听。 不同于温穗衣那次的百官听审,这一次百姓们乌泱泱的站在堂下,而高堂的正中央,则是坐着身穿官袍的曹正德,他的左右依次站着南司礼和钟治要。 姜楠跪在堂下,随着曹正监拂尺唤道:“堂下何人!” “民女姜楠。” “姜楠,你可知,你犯何事。” “不知!”姜楠身板挺直,不卑不亢地回答。 曹正监笑了一声,给了身侧南司礼一个眼神。 旋即南司礼从怀中取出一本手掌大小仅十页的画册交至身侧待命的小斯手中。 “姑娘看看,这是什么。” 姜楠瞧了一眼,答道:“这是我做的画册。” 曹正监又拂尺一下,“大胆女子,既承认做了此事,方才为何说不知!” 姜楠故作嘶了一声,她看向高处的曹正监,反问:“敢问正监,这东西算书籍么?它分明就十页,且没写上文字,按照魏国律法规定,那它便不是书籍了!何况,即使它是书籍,按照我拓印的数量,也不符合魏国律法,千本为私印。” 曹正监三击拂尺,他避开姜楠的问题,直击要害质问道:“大胆女子,你都卖出千万本之多了,还敢说自己没有私印!” “正监,此事正是民女疑惑的地方。一开始,民女只想为那位姑娘发声,便安排了人传颂,再私自拓印了九百九十八本,只在十五日的当天售卖,而十五日之后售卖的画册,民女也不知为何会在长安城内流通,且做到几乎人人一本。还望正监明查,还民女清白!” 曹正监听罢,他或许是认定就姜楠没有证据,便冷笑道:“书籍内容都一样,你空口白牙,就想撇清?” “民女有人证!” 曹正监一愣。 姜楠继续说道:“人证是姜氏书局的郭群管事,私自拓印是他帮我的,究竟拓印了多少本,他一定也知道。” “若是人证被你买通了呢?”曹正监故作揣测道。 “民女还有物证!” 说着,姜楠回首看向堂下的那些百姓,向他们问起,“诸位可有本月十五日那天,在姜氏书铺门口买到的《木槐女》画册?” 人群中议论纷纷。 忽而,有位姑娘取出怀里的画册,说道:“我这本是在十五日姜氏书铺门口买到的。” 姜楠听此,她回过头看向曹正监,“大人能否让人去将这本画册呈上?” 曹正监瞧了一眼堂下的小斯。 随着小斯将这本画册呈上来后,姜楠又看了一眼南司礼,“南左监,你方才的这本可是十五日之后买的?” 南司礼回答:“是。” 姜楠听罢,微微颔首,唇边携笑。 “禀正监大人,我在十五日亲自监督制作的画册里,涂了鬼水。只要是十五日买到的画册,它们入水就会呈现红色的印记。而十五之后的,应该是有人见这主意是个赚钱的好营生,便仿制了我的画册。若不信,大人可以将这两本投入水中试试。若不信,廷尉可以召集十五日买到画册的买主,让他们把手里的画册上交,过水检测一番,数数小女子,究竟在十五日卖出多少本画册?” 站在堂下的百姓里,有人抓了一把雪,手一握,将其捏化之后,他将手指上的雪水涂到自己手中的画册上。他将画册的每一页都过了一遍,忽然在第三页看到了一抹红色的印记,他高呼道: “是真的!我这本就是在十五日买的,现在上头真的有印记了!” 随后他拿出怀中的另一本,同样是用雪水试了试,发现没有任何印记,他说道: “而我这本是在昨日买的,上头确实没有印记!” 听到堂下的哄闹。 曹正监忙示意南司礼呈上。 他将两本画册摆在案桌上,与南司礼一同手指沾水,一页页的试过。 而最终结果正如这位姑娘所说的那般,一本有红色印记,另一本没有红色印记。 曹正监额上隐隐渗出冷汗,他拂袖慌忙的擦了擦,“可,可你也赚钱了!” “私印是赚钱了,但我没有把钱收入自己的囊中,而是将其分给了在这件事上所有出力的人。” 姜楠似乎猜到了曹正监想说什么,她掀起眸子,抢先一步从怀中取出名册双手托举着,说道: “这便是证据,九百九十八本书籍所盈利的金额,每一笔上面都记载的清清楚楚。曹正监千万别说我收买了这上头的一百多人,毕竟我没这个钱。” 曹正监一怔,“可姑娘为何要这样做?” 姜楠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说: “因为,这件事事关我们所有人。这件事分明是过失杀人,可朝廷却迟迟不下判决,将那位姑娘困在诏狱,让她看不到希望与未来。当我得知了此事后,看不过去,便想帮上一把。我承认我处事过于偏激,我也承认我一直很害怕。可我一想起,若我今日沉默,他日祸临己身,是不是也就没人帮我了?所以,我就又不怕了……” 当姜楠说完这番话语停下后,堂下的百姓顿时也随着寂静。 半晌,也不知何人最先开口,高喊了一声: “狗官!” “狗官,私印之事已久,你们不去抓私印之人,不把木槐女的案子判了。却抓来我们这些守法的市井小民?你们若有这个闲工夫,早干嘛去了!” “狗官!狗官!!” …… 第217章 要不要合作(1) …… “我听闻,那木槐女所杀的人在半年前出卖了边境将军,导致了魏国战败,而那位将军眼盲流落他国,前段时间才回到家中…” 忽而人群中有人这般说起。 “这是真的么?为何我们从未有听闻?” “朝中百官都知道,只不过他们受了上头的令,不可将此事说出。” “为何不能说?” “毕竟拔出萝卜带出泥,小小的士兵又怎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所以他们将这案子硬生生地拖着,就等着牢狱里的姑娘先‘认罪’!” “狗官!狗官!!” …… 姜楠沉默地跪在堂前,看着坐在高处的曹正监慌张地拿起拂尺。 他不敢落下,唯有轻轻地放了下来。 此刻的民愤一触即发,他就怕自己一击拂尺会惹出众怒。 他忙站起身子,刚想去扶起跪在地上的姜楠时。 从堂下的人群之中又挤来了几人,他们齐齐地跪在了姜楠的身后。 “你,你们又是做甚?”他紧张地朝着那些人问起。 这些跪在姜楠身后的人,看似几乎是衣衫褴褛的下等人,连白衣都算不上。 而混在这些人身后的还有些缺胳膊断腿的男人。 姜楠回首看了一眼在她身后的这些人,随后她跪在地上,往旁边挪了挪,将这儿的主场让给他们。 他们跪地,齐齐地磕头高呼道:“求廷尉府,为我们做主啊!” 廷尉府从未有过公审的先例,从第一次百官听审,再到现在百姓听审。 上一次,曹正监敏锐地发现事情不妙,便早早的告假。 可这一次,他一时不察,入了别人的圈套。 他看着底下,那跪在一侧,唇畔若有似无勾着的姜楠。 难不成,那位姑娘十五日私印的目的,除了为齐慈心造势喊冤之外,便是今日的这出戏? 他心中猛地一惊,刚想说今日身子不适改日再说的时候。 那位姑娘竟朝着跪在底下的人,越俎代庖地问起:“你们是打算喊什么冤呢?这位大人他连我的案子都没判下来呢。” …… …… 廷尉府门外,往这儿来的百姓越来越多。他们挤在廷尉府门口,将这儿堵得水泄不通。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一路过的小哥向那位往人群中挤的看客问起。 “天呐!”从廷尉府方向挤出一位老者,他的悲怆地跌坐在地,继而嚎啕大哭。 在他身边的人忙扶过他问起:“您没事吧?” “魏国为何会变得如此啊!”老者则是仰头看向那苍茫的天际,看着那片清澈的蓝空,发出了哀嚎。 “发生什么事了?”一些不明所以的百姓们渐渐围聚而来,他们连声又问:“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从廷尉府方向又挤出一人,他摇头叹气,与没能挤进去的人说道: “里面一群伤残的老兵说,莫乾不仅在半年前给边境温将军下毒致使她战败,还克扣伤残退役老兵的抚恤金。” “谁是莫乾?竟做出这等事来!” 那人回答:“就是木槐女在新婚当夜杀死的瘸腿相公!” “若是如此,为何木槐女还没被放?她哪是杀人,分明是在除恶啊!” 说着,又挤出一人,与门外没能挤进去的其他人说道:“诸位可知城北的城隍庙里住的都是何人?” “众人摇了摇头。” 那人哽咽地嘶声回答:“那些人是三年前奉鸣城被拆后,遗留下来,没被安排,又没家回的难民啊!私印的书籍,他们贩卖一本便能拿到一文钱,而这钱便是他们这些年来的生计。如今,因为私印之事怕是藏不住了,他们没有了生计,便派了几人来喊冤,求朝廷可怜,让他们能活过今年的冬天。” …… “魏国怎会变得如此?” …… “魏国怎么会变得如此模样啊!” …… 今日的廷尉府门口,除了哀叹魏国的百姓们,便是各家府上的小厮们。 他们听见这些,急忙奔走传话。 腰间负剑的以念双手环胸靠在廷尉府对面的一面石墙下方,看着这儿人越来越多。 …… 这件事越扯越大,已然不再是私印的事了。 坐在高处的曹正德拂袖擦汗,他随后捂着胸口,将要喘不过气了。 而下方,跪在堂上的难民和老兵,你一言我一语的讲述着他们遭遇到的不公事。 他们也不清楚这件事会不会被朝廷听见且处理,但这次是唯一的机会。如果不趁这个机会把这些事说出来,今后或许再也没有机会了。 因为这次若失败了,便再也没有人,如这位姑娘一般,以身为他们开局,将路和戏台帮他们搭好,站在他们的前方,让他们好好的唱出心中怨气。 姜楠跪在一旁,她听着听着,眼眶渐渐地泛红。 魏国为何变得如此? 其实姜楠也很想问问这句话。 分明七年前的这儿虽是穷苦,但每个人眼中都是对未来的希望,每个人都心向光明,每个人想要为国建设…… 这个国家,它最先开创了田地国有按需分配的制度,摒弃了地主抢田霸地的陋习。因此其他国家的百姓们,为了温饱,背井离乡、翻山越岭入了魏国,成了魏国的子民。 可如今呢,当一个国家越变越好之后,又走入了另一个腐坏的极端。 不仅连本该最公正的律法都开始濒临崩坏,连这个国家的政治体系也渐渐的千疮百孔。 …… …… 十一月十二日那天,当白嫣然写下《木槐女》后,姜楠便拿着《木槐女》的手稿去找商归。 酉时一刻,她先去到了商归的二伯府上。姜楠后来听那位慈祥的老爷爷说,商归和商晖去温府了。 她坐上那位老爷爷安排的马车,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喝茶,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到了温府。 温府的管事见过姜楠,便领着她去到厅堂,他再去书房与商归他们传话。 出来接她的是商归。 她还记得自己在十一日的晚上刚与商归说了这件事暂时不需要他的帮忙,却没料想不过是还没过完一天,她又来找上了他。 商归匆匆而来,能看得出他几日没睡,很是疲惫的模样。 可当他见到了她,还是会用最好状态与她说话。 他眼底温柔,会将这段时间里的压力藏在心底,不会在她面前展露丝毫。 他轻声问起:“姜楠是为何事而来?” 姜楠微微颔首,随后她含笑反问: “有件事,想问问你们要不要合作?” 第218章 要不要合作(2) 姜楠被商归指引,进了温家的书房。 书房里,坐着温穗衣、温靖和还有商晖。 商晖见到姜楠的到来,神色有些许的不满。他向商归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为何要把外人带进来,毕竟此刻他们谈论的是大事。 姜楠看出他们之间似乎在谋划什么,她并没有点破,而是率先拿出手里的《木槐女》。 虽然她与商归相熟,但她深知商归的朋友们对她的信任不多,且他们一定是在聊什么,被她的到来而忽然终止。 她是来找他们的,就该她拿出诚意,因为这是求合作的规矩。 几人传递着这张纸。 轮到了商晖,他将纸张拿在手上,坐在温穗衣的身边,贴心为她讲述。 温穗衣颔了颔首,随后与姜楠说道:“姜姑娘带来的这个故事,还挺有意思的。” “多谢温姑娘的夸奖。”接着她又一次直截了当的开场:“诸位,我就有话直说了。” 接着,姜楠缓缓地讲述着自己的想法。 从第一天造势,再到私印贩卖,最后入狱被调查… “姑娘怎么确定,你私印的数量能够在可控的范围之内呢?”温穗衣问起。 “这件事,就需要各位的集思广益了。”姜楠明显感觉到眼前的温穗衣自从听了她的叙述后,已然接受了她,她便叹气询问: “诸位可知,有什么东西,晾干之后不显色,沾了一些东西之后会显色呢?” 商归在姜楠的身边想了想,他说道:“鬼水。鬼水晒干之后无色,沾水之后呈现红色。” “鬼水?”姜楠反问。 “姜楠有见过假道士的鬼符么?他们便是提前用鬼水在黄符上画了小鬼,等到晒干了,小鬼便不见了,接着他们只用在开坛做法的时候往符上喷水,小鬼便又会出现。”商归回答。 坐在温穗衣身边的商晖看了看温穗衣又看了看商归,最后他不解地把视线落到一旁正在淡定饮茶的温靖和身上,他小声问起: “温公,我们不是在聊别的事么?为何忽然在说私印的事了?” “私印是谁的营生?”温靖和反问。 商晖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但,其实私印一事应该伤不了他们多深。” “嗯?” 温靖和放下手中的茶盏,“臭小子,我问你,私印这件事一旦停下,谁最着急?” 商晖悄悄地再看了商归一眼,紧接着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在温靖和身边说:“商淮叔叔和纪明昌太尉?” 温靖和摇了摇头。 商晖听罢,他眉头一蹙,不解地反问:“事关他们的利益,他们又怎会不着急。” “这只是他们诸多营生中的一种。只要事情没有牵扯到他们,他们大可以再找别的方式赚钱,何必把事情闹大,空着急呢。” “那是谁呢?” “靠这个吃饭的城北难民啊。”温靖和苍老混浊的眸子,在昏暗的书房里渐渐地悲凉,“那些难民,居无定所,在长安城内又难以找工。所以,如果一旦唯一的生计都被掐断了,他们定会着急,如无头苍蝇一般。” “然后呢?” 温靖和回答:“然后,我们再趁机出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他们将这件事戳破得了。毕竟都要冻死了,为何不趁机搏一搏呢。” 商晖听到此,终于是明白了那仨人如今在聊的事情了。 他们是想趁这位姑娘以私印开局,再逼齐慈心的案子一把,然后改变城北的局势,顺便减少关于商归的那些抹黑话本。 大致想通了的商晖终于是对姜楠另眼相看了,他忙说:“这计划挺好的。” …… 见天色已暗。 商归手拿火折子,将书房里的蜡烛一根根点亮。 而姜楠则是寻了张八仙桌坐下,她回答道:“事情的框架确定好了,但其中的细节还未定好。” “所以,便需要我们一起商讨了,对吧?”商晖又问。 姜楠点了点头。 而在商晖身侧的温穗衣则是说起:“姜姑娘就说说你想到的细节,看看,我们能如何帮你补充和完善。” …… 这一晚,几人坐在温家的书房里讨论了很久。 商归执笔在书桌前将姜楠提出的细节一件件罗列。 接着几人围在书桌前,看着整件事需要完善的细节陷入了深思。 一旦有人想到了哪则细节上的对应方案,便会指着那条提出。 …… 子时已过,还有大半没完善。 温靖和年纪大了,他打着哈欠,一边感叹自己不如以往,一边不得不服老的回去就寝。 此刻的书房里,便只剩下姜楠、商归、温穗衣还有商晖。 他们四人年纪相近。 他们知道自己势力远远比不上沈一正和纪明昌;也知道自己的人脉比不上沈一正和纪明昌;甚至,连权术都无法与他们比拟。 但老话说得好,人多力量大,他们四人的脑子聚到一起集思广益,绝对能乱拳打死老师傅。 “姜姑娘,你要私印九百九十八本,甚至可以再少印几本,但决不能是九百九十九本。因为,我们不能用一本的误差来冒险。”商晖说道。 姜楠点点头。 “姜姑娘,钱也一定要散去,且一定要留下每个人的名字作为证据。若真到了对簿公堂有人说你为钱的时候,你也能拿出名册证明自己的清白!” 温穗衣说到此,缓缓一顿,她似乎感觉到了姜楠的不解和疑惑。便继续说来: “姜姑娘,这世道很奇怪的。你若想要行正义之事,决不能有丝毫污点。要不然许多人会拿这个污点来抨击你,从而引导一些一知半解的人忽略了我们想要达到的目的。” 温穗衣温柔的又继续说道:“姜姑娘,我并不是认同他们的行为,而是想让这件事能够干脆利落、完美达成,让所有人都无法挑错!” 姜楠颔首。 这不就是现实社会里的舆论么。 她明白,便应道:“多谢温姑娘的提醒,这件事真的很重要!” “那我的呢?”商晖皱眉反问。 “你也不错吧。” “……也?”商晖故作生气道:“姑娘厚此薄彼了!” “那,事成之后,请你吃饭?”姜楠笑着回答。 商晖想了想,看了一眼其他人说:“要不事成之后,我们一起吃个饭庆祝一下?” 商归犹豫了一会儿,接着他生硬的将话题扯回一开始讨论的内容。 “廷尉来抓姜楠的时间,就交由我来安排。到时候,我会提前让人通知,而姜楠便也可以提前做好准备,比如去到人多的地方,等待被抓……” …… 第219章 要不要合作(3) 十一月十八日,申时。 曹正监虽胆小怕事,但他深谙为官之道,如今这事态变得不可控。他若没能处理好,或多或少会受到牵连,保不齐连这条小命都没了。 但反过来一想,如今的他可是为众生发声,那背后站着的可是千千万万的魏国百姓啊。 因此,他慢慢地腰板挺直,正襟危坐,一敲手中的拂尺,难得底气十足唤道: “南左监。” “在!”南司礼双手作揖唤道。 “抚恤金的案子交给你来审问。” “是!”南司礼颔首,随后走到那群老兵的前方,作揖行礼,“诸位,请随我去旁边吧。” 紧接着,曹正监又击拂尺。 “钟右监。” “在!”钟治要同样是双手作揖唤道。 “原奉鸣城拆迁案,就交给你来审问。” “是!”钟治要颔首,来到那群跪在地上的流民面前,只不过他长得凶狠,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地退了几步。 他尽量让自己看着随和一些,只不过他一笑起来的模样,又极其的可怖,就似一只孤狼,“诸位,请你们随我去旁边吧。” 跪在地上的难民们犹豫了一会儿。 站在他们身后听审的百姓们忙高声问起:“你们将他们带下去审问,不让我们看着,不会是打算屈打成招吧?” 坐在高处的曹正监再敲拂尺,“诸位放心。” 听审的百姓再问:“又是想拖着么?像木槐女的案子一般?” 魏国律法已然是失去了威信,因此这些百姓们在此刻皆是发出了质疑的声音。 曹正监忙站起身子,抬手安抚,“诸位诸位,案情审理需要时间,我廷尉府曹正监在此担保,此事调查清楚后绝不会有任何隐瞒,定会清清楚楚公之于众!” 说着,曹正监向钟治要使了个眼神。 钟治要见状,忙带着这群难民先行离开。 “大家伙儿,他们带走人不要紧,我们可以日日在廷尉府门口等消息啊。”百姓中,有人这般说起。 “这样也行,反正廷尉府在这儿,也逃不了。” …… …… 姜楠被无罪释放是在申时三刻左右。 一来她没犯法,二来如今的廷尉府在曹正监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便因此随着散去的人群来到了廷尉府的门外。 她顺着人群刚走了一段路,见到旁边的马车上,绪平手中拉着缰绳,向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姜楠登上在这儿停了许久的马车。 她俯身进去,稍稍一愣。 她见到的人不是平日里的那人,而是双眸毫无焦距的温穗衣。 温穗衣手中拿着空了的茶盏,敏锐发现姜楠的情绪,她微笑为其解惑:“姜姑娘,是义王殿下让我来送你回去的。” “那,商…义王去哪了?” 姜楠坐在温穗衣的对面,她一边问着,一边拂袖端起正在沸腾的茶壶,接着接过温穗衣手中空了的茶盏。她小心翼翼地斟茶,斟满之后轻轻地放在温穗衣两手的前方,接着又嘱咐道: “温姑娘,茶水在你手的不远处,只不过它现在有些烫,你等会儿再拿它。” “多谢姜姑娘。”温穗衣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义王殿下去宫里了。” 温穗衣永远都是这么细心,她觉得姜楠或许会不了解,便又解释:“这儿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宫里头着急了。” 姜楠听后,执着茶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热茶。 … 如今的廷尉府门口,站了不少等待消息的百姓,因此马车走走停停,并没有前进多远。 姜楠放下茶壶,双手捂着热腾腾的杯盏,问起:“对了温姑娘,老兵你们是怎么找到的?” 温穗衣的指尖刚是碰到不远处温暖茶盏,当她听见姜楠的问话之后又猛地停滞了下来。 只不过她仅仅停滞了一瞬,便又缓缓伸手,将茶盏握在双手之间,“我还以为,老兵是姑娘的安排。以为是姑娘在这几日里遇到了什么奇遇,才临时有了退役老兵的人证。” 姜楠一愣,忙摇了摇头,她忽然想起温穗衣双眸看不见,连连说道:“不是我的安排。” 说着,她放下茶盏,眉头深深地蹙起,自言自语道:“若不是你们的安排,还能是谁?” 温穗衣双手捧起茶盏,小心地凑到唇畔抿了一口。短短时间,她心中大致是猜到了是谁,如今的她倒是感谢自己的眼盲,因此没能让眼前的姑娘看出端倪。 姜楠则是疑惑地垂眸思虑。 她忽然抬眸,在还未行驶多远,被风掀起的车帘外头,瞧见了廷尉府外一抹熟悉的身影。 姜楠不知道那人的名字,他也没和她介绍过自己,他身边的朋友和他的主人也没与她说过他的名字。 “他怎么在这儿!”姜楠忍不住地惊呼。 “何人?”温穗衣礼貌地接过姜楠的话语,反问。 “沈一正身边的剑侍!”姜楠转念一想,忙说:“那些退役的士兵,不会是沈一正安排的吧?” 她说完,瞬间觉得这个想法多半是对的。 她身边有沈一正的人,做什么事严格意义上来说是逃不开沈一正的眼睛。 那家伙,竟借了他们的东风? “若是如此,也算是一件好事。”温穗衣早就猜到了也许是和沈相有关,她感慨道: “从军不易,战士身上的伤都是为了守家卫国而留下的。当初征兵的时候国家说需要他们,难道他们退役了国家就对他们弃之敝履了么?” 姜楠点头,“克扣士兵抚恤金的人可真该死!” 算了,沈一正借东风不管是借机给别人落井下石还是什么,看在这件事是为退役残兵发声,那就让他借一次吧。 然而姜楠想着想着,心中还是有些不气不过。 这件事就像是,他们一群人辛辛苦苦拾柴、生火,好不容易点燃了篝火可以保暖的时候。那个总是在旁看着的人,见这儿有了篝火忽然聚了过来,然后自然而然的在篝火里头抛了一块木头。 因此,姜楠还是忍不住地暗暗骂了一句:那老狐狸! …… “阿嚏!” 玉清宫的长阶下。 沈一正率领着百官站在一片茫茫的雪地之上。 一阵北风卷来,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在旁见状的宦官忙送来手炉。 沈一正则是摆了摆手,他瞧了一眼玉清宫方向,看着那儿门掩着,却时不时地传来颠鸾倒凤的声音,他声声劝道: “公公,你还是去传个话吧。若再晚一些,这长安城莫不是要乱了!” …… 第220章 魏长宁六年(1) 魏国长宁六年,十一月十八日。 酉时一刻。 都过了两刻钟了,玉清宫里的颠鸾倒凤声依旧没见停下的意思。 细细碎碎的嘤啼声混杂着男子的闷哼声,细细听之竟能辨出有不少人。 这时,天际的夕阳渐渐西下,空中又飘起了雪花。 往来的宦官点上了一盏又一盏灯笼。 站在雪中的文武百官,皂靴都被化雪沁地湿漉漉一片。他们的双脚被冻得毫无知觉,身心在这场风雪之中,被风雪也是被玉清宫里的那位折磨得麻木。 陛下荒淫无度,是朝野上下都知道的事。 可如今发生了如此大事,他还沉溺着这些温柔乡,让百官们在这儿站着等他。 等他还算了,竟让他们听出里头的男女还有不少。 众人脸色铁青,互相看了一眼,又纷纷叹气摇头。 这时披着大氅的商归与商晖同来,他们身后跟着一些拿着手炉和热汤的宦官婢子。 商归瞧了商晖一眼,商晖当即了然,依次拿着手炉给一位位官员送去。 “喝点热茶吧…” “先暖一下手吧…” 而商归则是顶着风雪走上石阶,他的模样在此刻就如风雪中的一棵雪松,坚韧不屈又挺拔傲骨。 他来到玉清宫的门外,接着将衣摆一撩,跪在了冰冷的地上,“父君,儿臣有事求见!” 里头的声响依旧是不断。 商归再次呼喊,这次的声音,高了些许,“父君,儿臣有事求见!!” 里头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随后又继续男欢女爱,恩爱的声响似乎更加高亢了些许。 “父王,儿臣有事求见!”商归再喊。 …… 父王,儿臣有事求见!” …… 父王,儿臣有事求见!” …… 这一日,商归跪在玉清宫外,喊到了下半夜。 一开始站在雪中的文武百官含着泪劝商归,到后来依次的有人跪下,同商归一起高喊:“陛下,臣有事求见!” …… 下跪的官员越来越多。 最后所有的官员都跪在了地上,齐齐高呼: “陛下,臣有事求见!” …… 声音之响渐渐地掩盖了玉清宫里的靡靡之音。 穿破天际,飘荡至绵延幽长的魏国上下。 …… 入了夜的长安城里。 今日的长安城百姓有些矗立在廷尉府外等待消息,有些则是跪在宫闱门口求君王垂怜。 还有些人,携着孩子走在回家的路上。 忽而,顽童手拿风车,指着前方,童言无忌道:“娘亲,前面的是阴差借道么?” 夫人闻声看去,忙捂着孩子的嘴,扯着他跪到一旁。紧接着,道路两边,跪下的百姓越来越多。 只瞧一群浩浩荡荡的人走在雪夜之中,他们皆是穿着单薄的素白衣服,像是在送葬。 前方开路的是拿着棍棒的打手和手提素白灯笼的小童。 打手和小童的身后,是拄着拐杖,一边行走一边咳嗽的商元伯。 商元伯身后则是跟着坐在轮椅上的商元宗和推着他前行的宫扶言,而商元宗手中捧着两方灵位。 他们三人的身后,并排着两列身着素衣,手上同样是捧着灵位的人。 坐在自家门口石阶上的姜楠,见到这副场景,她还在疑惑。 一眼看清是怎么回事的羽善忙拉起她,唤道:“快跪下!” 姜楠虽是好奇,但还是听话的跪了下来。 她们跪在地上,等到这群人缓缓走过之后,羽善才扶起姜楠说道:“这魏国,不会是要变天了吧?” “怎么回事?”姜楠好奇地问起。 “你们知道他们是谁么?” 姜楠摇了摇头,“这些人我只认识两位,一位是宫扶言,另一位是商归的二伯。” “他们都是魏国商氏族人。”羽善看了一眼他们来的方向,“他们当是从商氏宗庙而来。” 姜楠眉头一皱。 “而他们手中捧着的,是魏国历代君主的灵位。”羽善再说。 姜楠顿时明白了什么,“他们把君主的灵位从宗庙里请了出来?” 羽善点了点头,“他们去的方向…” “是宫闱?”姜楠接过羽善的话,口型无声地张阖:政变? 羽善沉默地颔首,“姜姑娘,此事认真算算,明面上是你开启的。” “你不会是在说,我们有危险吧?” “目前局势不明,今天晚上我们俩还有好喜、狗娃、阿潇,我们五人得在一起挤一晚。”羽善说着。 姜楠点了点头,“好。” “今晚我会隔一段时间出去探查,而你得看着阿潇。他目前身份不明,我也不清楚他是哪一边的,而你也千万别招惹他,若发现风头不对,马上逃!” 姜楠再次乖巧地点了点头。 羽善的意思很简单。 今夜,怕不是商归和其父君之间的对抗。 若商归胜了还算好,就怕商归败了,那么,那些人溯源定会找到姜楠然后问责,继而连累小院里的所有人。 而阿潇在羽善看来武功很强,但是他来小院的这段时间没有做出一些伤害他们的事来,因此可以暂时放任不管。因为若真有事,他们也打不过。 反正说白了,就是走一步看一步,静观其变。 …… 同样是打算静观其变的还有廷尉府的曹正监。 他腰间别着一枚匕首,缓缓来到诏狱。他反手将自己关在了孙楷的牢狱里,落锁之后将钥匙收到自己的腰间。 “曹正监怎么来了?”孙楷一边写字一边问起。 曹正监在孙楷不远处的稻草堆上打坐,抬眸看着从换气窗口落进来的风雪,轻描淡写地说道: “若我出事了,想拿你做个人质。” 孙楷一愣,扭过头看向昏暗之中的曹正监,“为何?” “造字的人才,放眼魏国乃至六国之内都是稀缺。我若拿你换个平安,他们应该会放过我吧。” “他们?”孙楷反问。 “是我押错宝的另一股势力。” 孙楷点了点头,与曹正监商讨:“曹正德,当年你贪功冒进,冤枉我入狱,而你平步青云,你如今的一切可以说,都是因我入狱才有的。” “想要我道歉么?这绝无可能!”曹正监当即说道。 孙楷轻笑,“道歉有什么用,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曹正监反问:“那你如今说这些又做甚?让我看在当年冤枉你入狱的份上,别拿你做人质了?” 孙楷执起毛笔,继续垂眸写着。 “当然也不是。不过是想请你,拿我做要挟的时候,再给一点时间。因为这隶书,我快写好了。” “然后,杀我的时候,也别将我的血溅到上面,我怕别人会看不清我写了什么……” …… 第221章 魏长宁六年(2) 浩浩荡荡的商氏族人走过站满百姓的廷尉府。 廷尉府门口的百姓们纷纷跪地。 有人悲怆痛哭以头击地。 有人注视着先王的灵位哭喊:“先王,先王啊……” “若在天之灵,看看魏国,救救它啊……” …… 商元伯拄着拐杖,扶起雪地里年迈的老者,他看了一眼众人,嘶声道: “先王思虑深远,固留下遗诏一封。若陛下不彻查,吾等商氏,定推举明君,为民请命。还望诸君,回家稍等,莫要让寒风伤了身子。” 说完,身着单薄丧服的商元伯,一边咳嗽,一边拄着拐杖往宫闱方向走去。 他们在风雪之中来到了跪满百姓的宫闱门口。 商元伯同样是用这番话,劝他们先回家。 …… 他们一路走来,一路给原本将要动荡不安的长安城上下的百姓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 宫闱门口的士兵举起长枪将他们拦了下来。 商元伯重重地一击拐杖,高声道:“吾等是商氏族人,请魏商诸君回家看看这等不孝子孙,何人敢拦!” 说着,坐在轮椅上的商元宗恭恭敬敬双手托起他手中的两方灵位。一位是先王的,另一位则是魏国第一任君王魏武王。 随之,他们身后两列商氏族人齐齐地双手托着灵位站了出来。 一方方灵牌上,写着—— 魏昌王、魏诚王、魏永王…… 门口的士兵互相看了一眼,当即颔首退下。 …… 寂寥空荡的宫闱上下,当商元伯他们走过的时候,众宦官婢子见此纷纷的跪地俯首。 随着一声又一声“陛下,臣有事求见”的声音中,渐渐地夹杂着咳嗽的声响。 老者一步步登上高台,看着这座君王的寝宫。 当年,他曾怀疑父君怎会将位置传给里头的那位,也曾心中不服,为何偏是里头的这位。 后来,他才渐渐明白了父君的深意。 当年九弟在魏国为质,委屈了他,父君给他坐上这个位置不过是弥补当年的亏欠。而父君真正想传位的,是商归。里头的这位不过是占了他儿子的便宜,竟还这般如此胡作妄为,明里暗里和他的另一个儿子打压商归。 如今,是该为商归拿回一切了。 他来到商归的身侧,颤颤巍巍地蹲下了身,冰凉的手轻轻地扶着商归,在玉清宫内杂乱的欢爱声中,与商归说道: “既然里头那位荒淫无度,不顾伦理法治,无视魏国…魏国百年基业……这些年来,我们给了他太多机会了,该是换一位明君了——溯洄!” 商归侧眸看了一眼身旁的老者,见他身着单薄的素衣。 他支着膝盖,一点点的起身。 接着他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将其披到老者的身上。 “您怎么不多穿一些?”商归询问道。 眼前的孩子看着淡漠,待人拒之千里之外,然而一但有人走进了他的心中,他便会心生偏爱,会在心中默默地照拂。 就如现在。 当年与商元伯之间没多少亲昵可言的洁癖孩子,如今双手冻僵了仍旧是会颤抖着冰凉的手,亲自将这方大氅为商元伯披上。 “想好了么?”商元伯轻声再问。 他见商归不语,便继续道:“魏国百姓等不了,溯洄。老九这些年来的荒唐事,够了!” “二伯。”商归从旁边的婢子手里接过手炉,不由分说地塞入商元伯的手中,“二伯,不管发生什么,请您相信,溯洄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魏国。” “自然,这些年来我又怎会不信你呢。”商元伯回答。 站在一旁的商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此刻他更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外人,而眼前的这两人才是爷孙俩。 罢了。 商元伯拢着大氅,来到玉清宫的门前,抬手抵着,重重地一推。 迎面而来的,是浓重令人恶心的气味。 跨坐在女子身上的骨瘦嶙峋的男人,嘴里咬着烟管,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后,将其递到身下口中流着涎水的女子嘴边。 “吸一口,吸一口就有力气了。”他笑着说道。 女子疲惫又迷离地抬起头,咬着烟管深深地吸了一口,随后如他一般缓缓地吞云吐雾。 巨大的床榻另一边。 商淮同样是如此作为。 他们这对父子,咬着烟管,不知疲惫的借此寻乐。 而这张床榻之上,还躺着不少的女子,她们或是闭着眼,或是流着涎水痴痴笑着。 商元伯挥了挥眼前满室的烟雾,从雾中踏出。 许是有人瞧见了他,指着他嗤笑道:“怎么又来了一人?” “是啊,年纪还挺大的。”另一位姑娘嬉笑着说。 魏陵君闻声扭过头,他双眸迷离,“是二哥啊,来啊,一起玩啊。” 此刻,商元伯被气得目眦欲裂,他当即扬起手中手杖便是往魏陵君的头上打去,他边打边是吼道:“外头如今乱成这副模样,你们还在这儿寻欢作乐!” “简直是不知所谓!!” 一下又一下,魏陵君早已不知疲惫与痛楚,他的脑袋都被砸出血了,还是扬着笑脸,嬉笑着两指沾着额角的鲜血,送入自己口中卷舌舔舐。 陆续进来的商氏族人见此。 他们先是愣了一愣,毕竟这副场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然而当他们看到商元伯执起棍杖打着,而魏陵君不知疼痛的受着,还露出享受的表情。 他们怕其被打死,忙上前拦下。 场面混乱之极,商晖抱住商元伯,其他人拉开魏陵君和商淮,宫扶言忙拽下纱幔为那些神志不清的姑娘遮挡一二。 而商归踏入其内见到这副肉欲的场景,他立马转过身,跨步踏出房间。 他鼻尖缭绕着气息,胸口起伏,喉间泛酸,他抬手抵在石柱前,俯身干呕了几声。 站在底下的官员上前帮忙,当他们见到玉清宫里如此混乱场景,当即停了下来,互相对视了一眼。 明白是怎么回事的官员默默地将腰间的烟管藏好,不明为何这般的官员已然开始破口大骂。 什么白日宣淫、骄奢淫逸、荒淫无耻…… 沈一正则是双手交错,缓缓来到商归的身边。 他抬手帮忙扯下商归腰间的香囊,接着递到他的手中,叹气道: “快闻一下吧,接下去,你还要唱戏呢。” …… 第222章 魏长宁六年(3) 商归眼尾泛红,好看的眸子里蕴着泪水,更添了几分唯美。 他瞧了沈一正一眼,随后拿着香囊,凑在鼻尖下方,深深地嗅了嗅。 “沈相,纪明昌呢?”商归唇畔勾着,“说好的合作,你可别忘了。” “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啊。” 沈一正双手交错收入宽袖,站在玉清宫的屋檐下,看着乱作一团的殿内,故作哀怨说道: “溯洄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借了姜楠的落子,又让我也入局落子,如今还问我可是有抓到纪明昌?” “徒弟?沈相,究竟我是你的徒儿,还是你的棋子?” 商归立在沈一正的身侧,听他顾左右而言他。 若他不说姜楠还好,一说起姜楠,商归满腹怨气。他侧目,用仅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毒舌地戳他肺管子道: “路闫先生为何而死,沈相你心知肚明。可你却为了自己的计划顺利,不把此事点破,让路林砍他父亲首级去做棋子。” “你明知此事事关魏国,你身为魏国国相,却还是任由魏国大祸临头。而傅老看清你的每一步落子,他不忍又无奈,他自觉愧对魏国,才在他国周游。” “沈相你的两位师兄因这件事牵连死了。你这十几年来,究竟在为何而谋划!竟修得如此的铁石心肠?良知可去哪了!” 罢了,商归拂袖,打算离去。 沈一正却在他背后轻声又悠长地叹息说道:“我也曾如你这般。” 商归回过头,在昏暗之中,总是淡漠的神情上,露出了疑惑与不解的神色。 沈一正依旧是悬着那抹若有似无的笑容,他缓缓走来,轻轻地拍了拍商归的肩,“愿君心依旧……而纪明昌,以昉和禇离正在盯着。” 罢了,他迈入百官之中,换了副模样,夸张的呜呼哀哉,痛斥君王和其子商淮品行不端,愧对商氏的列祖列宗。 这悲怆的样子,险些让商归错觉,此人还是方才与他说话的沈一正么? 他摇了摇头,随后从众人让开的道中踏入了玉清宫内。 …… …… 另一边,姜楠的小院里。 她认为伙房既温暖又有吃喝,所以便在这儿的地上铺了几张被褥。 她携着孟好喜和狗娃一起坐在褥子上。 她借着昏暗的火光,取出身旁的红绳,学着姐姐给她编红绳的步骤和模样。 阿潇则是坐在伙房的门边,推开一点点缝隙。用他碧蓝的眸子,看着外头的落雪,“姐姐,羽善姐姐去哪了?” “她有点事出去了,小孩子就不要管大人的事了。对了,阿潇你快过来看看这根红绳怎么样?” 阿潇微微颔首,仔细地褪去鞋袜,踏上被褥,乖巧地跪坐在姜楠的面前。他看着她拿着绳子在他手腕上比划,又认真编织的模样,“姐姐,编长一些可以么?” “嗯?” “毕竟我会长大啊。” 姜楠认真思索了一番,认为不能惹怒眼前的孩子,她回答道:“要不这样,等你戴不下了,就找我来换好不好?” 阿潇点了点头,“也行。” 随后,他缓缓起身走向一侧的炉子旁。 他深深地瞧了一眼正在嬉笑玩闹的孟好喜和狗娃,又瞧了一眼,编织好一根红绳的姜楠。 他耳廓动了动,当即发现了这座院子里的不同。 事态紧急不由得他多想,这些人不能看见他会武功,但危机来临,他必须毒晕他们才能出去处理外面的刺客。 思及此,阿潇取出一枚用数种药材搓成的黑色药丸。他将其投入炉子里。 随着药丸与木材一起卷着青烟升腾,他屏气看向姜楠他们,耳中则是侧听分辨那些人的位置。 没一会儿,伙房内的几人东倒西歪。 阿潇沉默地来到姜楠面前,从她手中小心翼翼地抽走那根说是送他的红绳。 紧接着,他先是抱起狗娃,将他藏到空了的水缸里。再是扛起孟好喜,把她藏入碗柜的下面。 最后他看着姜楠,这个二十五岁的成人,任他阿潇武功再厉害也无法扛起成年人的。 因此,他只能将被褥往姜楠身上卷着。 等一切处理完毕,他缓缓地抽出藏在他腰间的细软长剑,随着“唰”的一声,他提剑推开伙房的门,踏出。 十几位蒙着面纱的黑衣人见到瘦小的男孩执着剑的模样,他们忍不住地笑出了声。 “嘿,小孩,你知道剑怎么玩么?”一位黑衣人提起他手中的剑,起了个势。 “看这个孩子,当是玩木剑的年纪吧,他手中的剑,他能玩得明白么?” “主子说这边有个高手,怎么没和我们说是个孩子啊,早知道就少来一半人了。” 黑衣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嘲讽。 “看来都是一些不入流的货色。”阿潇同样是不服输地嘲讽回嘴。 “嗯?” 黑衣人面面相觑,继而捧腹大笑。 “小孩子,你还是回去玩泥巴吧!” 阿潇则是提剑回答:“若是入流的,早该知道我与你们的差距了。” 罢了,他提起剑,脚尖一点,如凌波微步一般身形一闪,眨眼间来到了那位问他剑怎么玩的黑衣人面前。 黑衣人垂下头,他身边的人纷纷四散开来戒备,而他这会儿才看到那柄细软的长剑已然没入他的腹部,疼痛就此传递过来,缓缓蔓延。 “呃——” “现在知道剑是怎么玩了么?” 阿潇唇畔一勾,如似阿鼻地狱的鬼魅。 随后他开始提剑,开始了单方面的屠杀。 此刻的雪仿若是再也压抑不住他的嗜血,他忍不住地用手中剑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绝美的血花。 …… 不消片刻,阿潇便轻易地解决了这儿的所有黑衣人。 因为解决这些人太简单了。 因此他的身上并没沾上一丝一毫的血迹。 他取出一方巾帕,细细地擦拭着细软的长剑。待到剑擦拭干净了,他这才将它一点点收入腰间。 紧接着,他踩在咔吱作响的雪中,往伙房的门外坐下。 他将双手拄在自己的下巴上。 静静欣赏着,这场夜雪上的朵朵血花被天际茫茫落雪渐渐覆盖的过程。 …… …… 一盏茶后,等他听见了羽善的呼吸声靠近。 他当即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脚尖一点轻易地跃上屋檐。 他头也不回的投身于黑夜之中。 …… 第223章 魏长宁六年(4) 宫闱。 玉清宫内。 商元伯招来婢子,让她们先将那些神志不清的姑娘穿戴完毕,带下去了。他才命人送来加了外头落雪的冰水,让他们不用客气往魏陵王和商淮身上泼就行。 拿着冰水的宦官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当第一人。 商元伯见此,他一击手中的拐杖,“商晖,你来!” “我?” 商晖瞧了一眼祖父,见到祖父凌冽的眼神。他犹犹豫豫地从宦官手里接过水盆,牙一咬,朝着那俩还在昏昏沉沉的父子脸上一泼。 这下,魏陵君和商淮这对父子俩终于是彻底清醒了。 他们身上披着单薄的里衣,双手环抱,瑟瑟发抖地看着坐在太师椅上,拄着拐杖的商元伯。 魏陵君刚想起身骂上一句:“大胆!” 他二哥身后,便走来了抱着父君灵位的宫扶言。 他见此,示弱的跌坐了回去,手指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们这是……” 神志渐渐清明的商淮环顾了一番四周,看到从门外缓缓而来的商归,他冷哼道:“父君,他们是在逼宫呢!” “溯洄?”魏陵君颤抖着手,指着商归,“好你个逆子!你父君还没死呢,竟想着逼宫?” 商归双手作揖,行礼说道:“父君,溯洄来此并不是为了逼宫,而是想问问父君今日发生在长安城内的几件大事该如何解决?” 说着商归拂袖示意在他身后百官,继续说道:“儿臣身后的百官,亦是如此打算。” 商淮听后笑了一声,“真是有意思,有什么事你们不会在外禀报么?” “阿兄,我们在外等了两个时辰,喊了两个时辰。”说着商归清清嗓子,“若不信,阿兄大可听听我们的嗓子是不是都哑了。” 商淮一看众人,发现几位较为熟悉的官员微微颔首,示意他们真的有事而来,却不想殿门紧闭,无人应答,他们才出此下策。 商淮看了一眼父君,当下明白了,他们当是吸食神仙膏过多,欲仙欲死而忘了时辰。 魏陵君冷笑,往榻上一坐,“行,既然你们说有事,那你们就说说是为何而来!” 商归颔首,继而恭敬说道:“城北城隍庙的难民,被克扣抚恤金的退役士兵,还有长安城上下的私印之案。” 魏陵君一怔,这三桩案子指向谁人,他比谁都清楚。 神仙膏价格不贵,但每日需求甚大。前几年银子不够的时候,他总能用各种理由,在建设新宫闱的银钱里抽取一些。 再到后来,宫闱建设不能一直抽钱,毕竟宫闱建设后,那是要给他住的。他便在商淮和纪明昌的提议下,盯上了抚恤金。 纪明昌说的对,那些退役的残兵老将,其价值已然在边境发挥了出来,若他们真为国家好,应当是退役之后死在边境而不是留着性命拖累家国。 因此,魏陵君便心安理得的克扣抚恤金。 从一开始的一两成,再到后来的五六成。 魏陵君不会说话且自知理亏,他瞧了瞧在侧的商淮。 商淮当即了然,他上前指着商归的鼻子说道:“溯洄真是个孝子,父君身子不好,这些事你大可交给廷尉,偏要率领百官来劳烦父君。是想在百官面前彰显你有能力,就你为国尽心么?” “商淮这颠倒黑白的能力可真是一绝啊。”坐在太师椅上的商元伯拄着手杖重重地一击,“溯洄,多说无益,把遗诏拿出来吧!” “父君,你说要不要拿?”商归此刻还是将话题转到他魏陵君的身上。 “你是在威胁孤了?溯洄,孤此刻还是魏王!”魏陵君重重一拍木榻吼道:“你就这么想坐这个位置么?” “儿臣只是想问问父君,要不要查?当着百官、商氏族人还有历代君王之面?父君请明说。” 魏陵君后槽牙磨得作响,“都说了,交给廷尉府。廷尉府掌管魏国上下刑狱,交给他们解决有何问题!” 当年他上位之后便提拔纪明昌为太尉,纪明昌为了将廷尉府收入囊中明着设计挑起廷尉内乱,实则暗里排挤宫扶言。只要宫扶言离开了廷尉府,这今后的魏国,便是由他们说了算。 “可若廷尉府也同流合污呢?” 魏陵君眉头一蹙,他不太清楚商归他们查到多少,便继续说道:“那便交给纪太尉。” “若纪太尉,亦是如此呢?” 魏陵君被商归的气势逼迫地退无可退,他弱了几分,“溯洄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些年来,在长安城里流传着一种名为‘神仙膏’的物品。”说着,商归来到魏陵君的榻边,隔着干净的巾帕捏起榻上的一枚镶嵌着红玛瑙的烟管,“听说挖上一块塞入烟管,点上火,抽上一口,即可欲仙欲死,似是神仙。” “溯洄也知道?”魏陵君神色一变,语气柔和了几分向商归询问,“这神仙膏,真真是神仙之物。吸食之后,孤日日似是神仙一般快乐、不知疲倦。溯洄若也吸食,我们父子三人可以一起玩呀。” “父君,你可知商晖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么?”商归放下烟管,迎向商晖不解地神色,“你的父亲,正是在两年前吸食过量神仙膏后纵马从悬崖上掉下,粉身碎骨。当时我们以为他是失足,直到近日,我们知晓了有神仙膏这一物后,又重新探查他当时的遗物,在他随身的烟管里,找到了神仙膏。” 在侧的商晖听罢,他慌张地看向坐在太师椅上年迈的祖父,见到他耷拉的眸子里落着悲哀,看到他满头的白丝更显落寞,商晖小声地问起:“祖父,你也知道?” 商元伯阖眸点头。 而另一边商归则是与殿外站着的百官说道:“诸位皆是魏国肱骨,可如今既是国事也是商氏一族的私事。” “义王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如今已不再是商氏一族的事了,殿下这般说,是想关起门自己解决么?”在沈一正身侧太仆质问道。 商归双手作揖,回答:“父君在位六年,溯洄身为人子,因此还请诸位给他留点颜面吧。稍后,溯洄自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 第224章 魏长宁六年(5) 众官退出玉清宫。 他们站在雪夜之中,有的来回踱步,有的紧张地搓手。 他们这群人,有些是商归一派,有些曾经是商淮一派。 如今他们站在这儿,或多或少已然认定了商归。 不一会儿,玉清宫里传来了嘶吼声,砸东西的声音,再到后来渐渐地归于寂静。 一炷香后,商归左脸通红,额头红肿,身板挺直地踏出玉清宫,从他身后缓缓出来诸多的商氏族人。这些商氏族人神色多是不解与疑惑,但见到商归矗立到了百官之前,他们也依次他往身后站着。 同样是沉默而来的还有拄着拐杖的商元伯和被宫扶言推着而行的商元宗。 连商淮都排到了商氏族人的后头。 “怎么少了一人?”有人忽然这般问起。 沈一正在人群里发现了少的是谁,他笑出了声,摇了摇头。 在人声渐沸的雪夜之中,只瞧高高的玉清宫里,依次的缓缓地踏出了魏陵王与商晖。 有人当即明白了什么,他们越过层层叠叠的人群,看向站在商氏之首的商归,注视着他的背影。 有人还是不甚明白却胆子大的很,他小声地向身边的人问起: “不是义王么?” “嘘,小声点。” …… 一炷香前。 商归从袖中取出先王的遗诏。 “原来,从一开始遗诏就在你这儿!”商淮冷笑说着。 此刻的商归对他的这位阿兄没多少亲情可言,他视若无睹,将遗诏双手交给宫扶言,随后跪地高呼。 当宫扶言念出遗诏上的名字后,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商归,连魏陵君都忍无可忍,颤颤巍巍地几步而来,打了商归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我父子,这等大事,你竟敢隐瞒了我六年?” 罢了,魏陵君癫狂似的开始砸殿内的物什,“父王,父王为何这般对我?他将我送去为质多年,回来之后我又生怕惹他生气,日日担惊受怕。如今我不过是享乐了六年,为何又把这些从我身上夺走!为何!” 商归淡定的迎着魏陵君怒气,看着他砸着东西,他徐徐说道: “祖父深谋远虑,他说这些年的魏国莫要发动战争,要以商贸救国,让魏国上下的百姓皆享受富庶,休养生息好严阵以待。可父君又做了什么?若父君安安分分,其实这份诏书不会这般快的出现,您还是能享乐多年。” 商淮不敢置信,“因此这些年来,我们追杀……” 他猛地捂住嘴,惊恐地看向其他人。 商归冷笑,“是啊,你们设计排挤走宫姑姑后,便开始追杀她多年,她身边的小童一家老小,便是被你们屠尽。可你们万万没想到,其实诏书一直在长安,我的手中。” “够了!” 魏陵王气急败坏而来,抬起手又想打商归一个耳光,却被年迈的商元伯抬起拐杖一把拦了下来。 商元伯年纪都这般大了,他还能轻易地将魏陵王推开,不讲情面的呵斥道: “你这般模样,根本不配做魏国的君主!” 罢了,他又在商归的眼前蹲下了身,向其质问道: “先王素来谨慎,处事不喜欢落人口实,也最烦那些酸臭的繁文缛节。因此以先王习惯,免去不必要的麻烦。他既传位于九弟,那其真正心思,便是想传位于你。因九弟在他国为质,便让他享乐几年,再让你接手多年后的诸国将起的乱局。可方才的诏书上的的确确是先王的字迹,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两份诏书!” 年迈的他见商归虽藏得极深却隐隐变换的神色,顿时了然,“果真是有两份啊,溯洄?” 他用不容反驳的语气,与商归道:“拿出另一份。” “诏书只有一份。”商归跪在地上,回答。 商元伯嗤笑着点了点头,“好,既然你说只有一份。可如今这玉清宫里是关起门来,都是我们商氏族人。为了魏国上下清明,也为了商氏今后绵延,老夫断是没法子听这份诏书的,打算与宗庙一同推选溯洄你为魏国今后的君主!” 罢了他看身后的众人,见还有些人犹豫,他一把扯过商晖,让他挨在商归的身旁。 商晖此刻正大脑空白,整个人迷茫着,因此表情十分的滑稽,尤其是在商归的对照之下,哪哪都不太对劲。 商元伯说道:“诸位看看商晖这个德行,与溯洄一比,谁更适合做魏王?” “我有这么差么?”被自己亲祖父一番数落的商晖,渐渐回过神来,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商元伯瞪了他一眼,“臭小子,魏国在,商氏便在。若魏国亡,如那周朝的周天子一般,城破之后血脉被屠尽。一国之君并非是简简单单,而是一心为国一心为民。可你呢,自小玩乐哪懂人间疾苦。既已出了魏陵君,六年致使魏国倒退近二十年。国库空虚,律法不明,百姓不服,士兵蒙冤,国将不国。何必再出一位商晖?老夫可不想商氏一族因今日之决定而断绝啊!” 众商氏皆被说动,他们面面相觑,纷纷作揖说道:“诏书上写的名字,是商归,我们方才听见了。” 商归见此,忙磕头道:“诸位叔叔伯伯,你们相信溯洄,溯洄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魏国。” 他额头磕肿了也不见商元伯改变主意的意思,他没办法,唯有伏在商元伯的耳边,轻声道:“二伯,待事后,溯洄一定与您说清原委。” “溯洄,你二伯只是老了,而不是蠢了。若这事就这般尘埃落定,哪还有改的机会。” 商归跪在地上,环顾着宫殿内的所有长辈。他心下一横,又一次磕头道:“既然诸位叔叔伯伯不遵先王遗诏,那溯洄就磕死在这儿!” 罢了,他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磕在地上。 “你究竟在做什么!”商元伯一把扶过这位孩子,质问道。 其他叔叔伯伯也上前拦下。 然而他们见商归视死如归,一心求死的模样,无奈被迫应道:“好,好!” 站在一旁的商晖含泪地退了几步,“那我算什么?你们问过我么?” 可当他对上商归的可怜模样。 多年知己,他看出他有难处又不好言说。他又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看戏的魏陵王和商淮。他知道自己不该是任性的时候,若他和商归都不要这个位置,就会便宜了魏陵王和商淮,那魏国迟早会毁在他们的手中。 他吸了吸鼻子,心软地与商归道:“你一定要解释清楚,若不然……若不然……我第一个废了你的义王爵位!” 商晖此话一出,商元伯立马抬手打了他的后脑勺一下,“还未上位就如此胡作非为?溯洄,这家伙是我孙儿,老夫了解他,他真不行!” …… 第225章 吾心从未变 魏国。 十一月十九日。 漫长的雪夜总是如此。 它会下一整晚,然后在清晨的朝阳升起时,而停了下来。 每当人们早间醒来,推开窗户又或是房门,便会见到大自然赠予的礼物。 一夜之间,焕然一新。 姜楠睡了个好觉,她一醒来便见到羽善正和狗娃在雪地里追狗,孟好喜嫌弃的站在一旁看着。 姜楠踏出伙房,伸了个懒腰。 “昨晚睡得如何?”羽善与她问起。 “很舒服。”姜楠忍不住地发出嘤咛,“昨晚睡得,好像是这段时间以来最舒服的一觉。” “中了名贵的迷香,自然会睡得舒服了。”羽善抬手轻易地抵住狗娃的脑袋说着。 “名贵的迷香?”姜楠好奇地反问。 “贵族用来助眠的熏香,加浓了几分便是你们昨日中的。” “谁给我们下的?”姜楠又问。 “姜姑娘没觉得今日的小院有所不同?” 姜楠环顾了一圈,“咦,那边的雪堆上为何都是血?” 她又在伙房里转了一圈,“阿潇呢?” “姐姐,你没睡醒之前,这小院里都是尸体。”孟好喜回答:“而阿潇,羽善姐姐说他离开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姜楠瞬间想明白了,是阿潇给他们下迷药,然后杀了人,离开了这儿。 “那,尸体去哪了?” “那位长得很漂亮的哥哥派人过来收拾了。”孟好喜继续回答。 “漂亮的哥哥?商归!”姜楠猛地回忆起昨天的一切,她忙又问:“对了,宫闱里怎么样了?” 羽善松开狗娃,调皮地冲他做了个鬼脸,随后边跑边说:“事情或许出乎姑娘的所料,登基的,是商晖。” 这件事不仅仅出乎姜楠所料,更是出乎已然在城外等待消息的纪明昌所料。 他坐在亭子里的石桌前,死死盯着黑衣人来报,罢了,他猛地一拍石桌,怒道:“怎会是商晖!” 靠在亭子一边的阿潇面上蒙着巾帕,原本他双手环胸双眸紧闭,忽而他睁开了双眼,露出他那双碧蓝的眸子,看向东边日出的方向,“有人来了。” 只瞧那人身着黑衣,蒙着面纱,踩在雪中,背着朝阳徐徐而来。 当她到来之后,抬起手中的碧色玉箫轻轻地一点阿潇的脑袋。 她双眸一弯,左眼下的泪痣似泣非泣,“竟没想到,是你来长安?” 阿潇将她的玉箫一挥,随后双手作揖,行礼唤道:“姑姑。” “如今可不是叙旧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回事,为何长安城内风云变幻都没预警?若不是你们没有预警,我们又怎会遭到如此败局!”纪明昌脸色不善,不耐烦地呵斥道: “一个孩子,一个女人,也不知道那人是怎么想的?竟派了你们过来!” …… 而另一边,同样是踩着朝阳而来的还有商归。 昨夜大局刚是稳定下来,他便先是去了二伯府上,将一些事告知他和商晖,见到他们了然后,他们又听下人来报,在诏狱的孙楷先生被曹正德挟持,求见义王殿下。 他们便马不停蹄的往诏狱赶。 他和曹正德磨了半个时辰的嘴皮子,才把他哄得放开了孙楷先生。 曹正德答应愿意做证人,将纪明昌这些年让他们做恶事都说出,用以赎罪。 紧接着,没过多久,吉时到。商归又匆匆赶到宫闱。 魏陵公禅位,商晖新王登基。 取年号为“光启”。 光启一年,十一月十九日。 新王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彻查廷尉府,还有这些日子以来的案子。 因曹正德被关押,廷尉府上下稽查,这些时日的案子得重审。但廷尉府的人已然是信不过了,众人在朝上讨论了良久。 最终有人提起了那位治理边境山水关和商州城有功的郡守高萱。 有人质疑,但更多的是认同。 沈一正看着朝堂局势风云变幻,如今,他俨然成了曾经被打压的纪明昌一般。 高萱回长安的提议他不清楚,而他也没机会开口,坐在高处的君王便同意了。 毕竟是商归的提议,商晖与他这般要好自然是会答应。 而第二件事,便抓捕太尉纪明昌,可他似乎早有预料似的,早早的逃出了长安。 …… 下了早朝,朝阳才刚初升。 沈一正与商归并肩,走在长阶上,他轻笑说着:“义王好打算啊。” 商归淡漠地回答:“多亏沈相教导有方,让本王明白,做人棋子,何不做个踢翻棋盘重新排兵布阵的执棋人。” “那可真真是恭祝义王,虽拒绝了那尊高位,却距离权臣之位越来越近了。” “权臣倒是算不上,大家都是为了魏国,而臣子又怎能一手遮天,把控朝政呢。” 沈一正笑着摇了摇头,“如此,那君心还是依旧,对吧?” “自然,吾心从未变过。”商归驻足,回望沐浴在朝阳间的沈一正,反问道: “沈相,你呢?” 沈一正缱绻,依旧是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他回答: “我倒觉得,人心易变。” 罢了,两人来到岔路,他们双手作揖行礼,随后缓缓分道而行。 …… …… 当今日早间的事暂时了结,商归便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姜楠的小院里。 不为其他,他就是想见见她。 当他看到趴在二楼窗边的姜楠冲着他招了招手,笑着高喊:“商归,你怎么来了?” 商归勾起唇畔,随后脚尖一点。 他穿着繁杂的官袍,蹲在窗边,朝着姜楠凑近,“我好累,姜楠,你家能让我休息一会儿么?” 这是商归从未有过的语气,听得姜楠有些发愣。 商归蹲在窗边朝着姜楠又凑了凑,迫使姜楠下意识往后仰了仰。她与他拉开一点点距离,看到商归渐渐落寞变得幽暗的眼神。 姜楠忙解释:“你忽然凑这么近,我被吓到了,所以你不许变脸。” “我哪变脸了?” “敢说没有?” 商归往姜楠的窗台上一坐,两手支在窗台,“姜楠,问你呢,我能否在你家睡一觉?” “你为何不回自己家睡?” “今日会有很多人来找我,我若回家,怕是没得睡了。” 姜楠想了想,又问:“你眼下一片青色,你是多久没睡觉了?” “若正常躺在床上就寝,似乎我从欢都回来之后就没有过。” “那你平日里都在哪里睡觉?” 商归耐心作答:“马车上。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我便会窝在里头睡一觉。” 姜楠掐指,“算算有十几天了?你这种洁癖也能忍?” “忍不了,但没办法。” …… 第226章 和你说秘密 见他疲惫的神色,姜楠又关心问起,“商归,你的额头与脸颊上药了么?” 商归轻轻碰了碰左脸上的五指印,又碰了碰额头上的红肿。 脸颊是他父亲打的,额头是他磕头磕的。 他唇畔微微一勾,“没时间上药呢。” 姜楠双手环胸,看着小狗子一样坐在窗台,一脸期待的商归,说道: “你先坐下来,我帮你上药的同时再问你一些事。你若好好作答,我家就让你休息一会儿。” 商归颔首,随后乖巧地往榻上一坐,接着取出腰间的瓷瓶,交到姜楠的手中,最后他扬起头,一双漆黑又好看的眸子紧紧盯着姜楠。 姜楠从瓷瓶里挖了一块,小心的涂到商归红肿的额头上。 她看着他有些血丝又肿到有鸡蛋大小的肿块,眉头蹙起,怨道:“磕头而已,何必往死里磕,都出血了!” 商归嘶了一声,“以后不会了。” “很痛么?那我再轻一些。” 说着,姜楠冲着商归的额头轻轻地吹了吹气又说:“还以后?” 商归坐在榻上,而姜楠则是站在他的面前,她微微俯身吹气的模样,正巧让商归以一个稍稍仰视的视角尽收眼底。 他此刻的眸子紧紧的粘在姜楠的唇畔,他或许是想起十七岁那年他和姜楠两人在幸屿别院里的那场旖旎。 他咽了咽干燥的喉间,缓缓地垂下眸子,“…姜楠…姜楠不是说,要问我问题么?” 姜楠瞧见了商归泛红的脸颊和耳廓,慢慢的把手一收,将盖好的瓷瓶放入商归的手中,随后她取来茶壶斟了两杯热茶。 “商归,其实以我浅薄的认知,从一开始便以为你才是继任大统的人。”姜楠将热茶递给商归,直奔主题问起。 商归接过热茶,双手捧着,含笑着回答道:“其实,姜楠一点也不浅薄,或许所有人都这般认为。” “那为何不是你呢?” “姜楠想我坐这个位置么?”商归轻声的反问。 姜楠摇了摇头,“那个位置太累了,我更希望你能开心一点。只不过,以当时的情况,我想有不少人更希望是你上位吧?” 商归点了点头,“祖父也是这般认为。” “那…又为何?” 商归放下茶盏,转头看向身后窗外的那片雪景,“姜楠,我或许从出生到回到魏国,都是被安排好的。” 姜楠瞧了一眼商归的侧颜,她想起当初在边境商州高萱和她说的那些事。她说很多人似乎都在推着商归前进,一步步的,想借他做什么事。 “所以,你是想跳脱出别人帮你安排好的框架,以一个旁观的视角重新打量这局棋?” “嗯。” 商归垂眸,手中正不知不觉的复捻茶盏边沿。 “七年前,祖父将我唤到御书房,给我看了那道写了我名字的诏书。可我总觉得很多事都不太简单,但以我当时的能力,无法探查,便告诉了祖父我的猜想。我告诉他,如果我上位,也许将要顺了某些人的意,或许才是真正给魏国带来危机。” “祖父思虑半晌,后了然,他问我想要如何做?我便劝他写第二道诏书,好做另一手准备。” 姜楠大致听懂了一些,她问起,“那,他们说的,先王薨逝之前最后见的是宫扶言。其实是你们联手打造了个时间和信息差。因为早一年前,诏书便写了。薨逝之前见宫扶言,也不过是为你打掩护?” “是的。宫姑姑在廷尉受排挤,心灰意冷远走他国,也是为了不让人起疑,顺势去到他国探查究竟。” 这一瞬间,姜楠顿时听懂了这些话里的逻辑,“商归,你们是找到了证据对吧?你知道自己上位一定会致使魏国陷入危险,所以你们选择了另一封诏书,让商晖继位!” 商归颔首,但言尽于此。因为后续的事情他们也只是根据现有线索进行猜测,还无法确定。 他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一旁的案桌上,他双手拄在身后,身子微微的后仰,迎着从窗口落进来的北风。 他看着很是疲惫,眼下是深深的青黛色,额头上的红肿依旧。 他绝美的样貌在此刻有些颓废。 紧接着,他双手一松,往榻上顺势躺下,靠在姜楠的衣角旁。 他累极了,双眸微微的阖上,手中却是轻轻地勾住姜楠的衣摆。 “姜楠。” “嗯?” “你说,我的诞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姜楠坐在一旁,侧头垂眸看着歪歪扭扭躺着的商归,见到从未有过今日这般模样的他,她微微叹气。 半晌,她温和的带着些许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或许是为了见到我吧。” 商归双眸闭着,唇边携着温柔地笑意,“那姜楠来到这个世界,也是为了见我,对么?” “商归,我忽然发现,我们方才的对话有点意思诶。”姜楠的脑子天马行空,此刻忽然蹦出一句奇奇怪怪的话来。 商归依旧是温柔地询问着:“怎么说,姜楠?” “在我们那儿有些话本子就是这样写的。奔赴山海,跨越时空,排除万难,就是为了见到彼此。” 商归慵懒的说起:“听姜楠的语气,似乎不太喜欢那样的故事。” “因为放弃的太过简单。就像是在本来就属于自己的世界里,主角却在那儿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忆。所以才会在另一个世界,为了偶然间的奇遇,然后轻易地放下原世界,选择留在另一个世界。” 姜楠轻轻地叹气,“当初看话本子的时候,我以为选择很简单。可当自己遇到时,才发现原来这般困难。所以商归,我或许是为了见到你们才来到这儿,不仅仅是你,还有阿萱、以昉、禇离、好喜、狗娃、致黛、笨笨、小猪……” 她见商归双眸紧闭气息均匀,又轻声问起: “睡着了?” “嗯…” 商归慵懒地应了一声。 听得姜楠露出了笑颜。 她起身将榻上的小方桌搬下,又将旁边的窗户关上落拴,接着才与歪歪扭扭身子半躺着,双脚踩在地上的商归道: “商归,你把鞋子脱了,人躺上去。” 商归听罢,他闭着眸子,蹬掉皂靴,往榻上蠕动。 姜楠则是抱来床上的被褥,将它小心的盖在商归的身上,“好好睡一觉吧,醒来后一切都会变好。” “嗯。” 商归轻声地应着,手中却是拽住姜楠的衣袖。 姜楠察觉到了,回首问起: “又怎么了?” “姜楠凑近一些,我想和你说个秘密。” 姜楠好奇地站在榻旁,稍稍俯身,将脑袋贴在商归的不远处。 只听,眸子微微张开的商归,在她的耳边,耳语道: “姜楠,多谢你来到这个世界,让我……” 商归缓缓一顿,继而慢慢道来: “……让我们遇到了你。” …… 第227章 游商的竹篓 十一月二十一日,距离长安政变,已过去三天。 皑皑白雪,万物银装素裹。 大雪不见停下,因此这条曾经繁华的商道上,往来的人少了许多。 这样的天气会给凡人带来灾难,却也给一些敏锐的人看到了无尽的财富。 那些来自吴国的商人,他们几人组成一支小队,身着厚厚的棉服,背着竹筐从幕岐城入关。 河道因天气结冰无法通船。 他们便因此花钱请了一位向导,在漫无边际的雪地、山路里,迎着风雪一步步走向魏国长安城。 他们在早几个月前,因那时季节好,物品充足,低价收购了不少好东西。 而如今,他们不顾路远迢迢,背着这些货物去到被大雪封路的长安城里。 只要找对门路,给长安城的廷尉府交一笔保证金,便可在长安内摆摊,翻好几倍卖出这一篓子的货物。 接着等到来年开春了,他们便可携着钱财和从廷尉府收购的魏国矿石,回到自己的国家再卖出这筐矿石。 这是一种来回一趟皆能赚钱的新型行商模式。 魏国缺少精致的工艺品,吴国缺少矿石。 他们便用一枚竹篓和两腿,背着货物,不辞辛苦往返两国数月,互相倒卖,获利丰厚的差价。 第一位发现可以这么做生意的人,是荆海城,高氏村中一村民。 后来,同宗同族的高氏村里,齐心打通了冬日去往魏国长安赚钱的门路。 而后世书中将他们荆海高氏与楚国沈氏、魏国姜氏等商号,并称为大陆十大商帮。 因荆海的高氏商人不同于沈氏与姜氏那般,盘商铺行商的模式。 而是背筐,遍地游商。因此他们被世人统称为——荆游商人。 …… 领路的小姑娘披着厚厚的斗篷,她领着他们来到一处背风的山洞里,躲避越下越大的风雪。 “咦,今日怎么有人在这儿?” 小姑娘领着吴国来的荆游商人走到山洞里头,见到那篝火前的一对姑娘,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种带路的生意其实是违法的。 荆游商人这些年,冬日从慕岐城入魏国,只因只有这个城市的边境士兵,鱼符查得比较松懈,也不会特意严查这些商人背后背着的东西可是符合魏国边境的律法。 因此他们的竹篓里或许什么东西都有。 而小姑娘自小是在边境长大,赚的就是带路的钱。所以她也不会主动询问这些依次坐在山洞里的荆游商人,他们放在脚边的竹篓里头,都放了什么货物。这是小姑娘赚钱的规矩。 大雪封山,走这样的山路,都是拿命在这儿赌。 因此每当这个季节,这条路上,小姑娘鲜少遇到别人。 所以她一看到这儿坐着两位姑娘且没向导时,便不由得有些好奇。 “小姑娘,你们是从什么方向来的?”跟踪纪明昌到这儿的褚离先行起身冲着他们行了个礼,问起。 她明白其中的门道,他们这些人做的生意大多是不能上到明面。 他们入魏国时便是趁魏国边境士兵懈怠。 他们的竹篓里,除了常规货物以外,可能还有一些触碰魏国律法的东西。 比如:私盐、禁书、矿石…… 此刻禇离和以昉是为跟踪纪明昌而来的。而这些荆游商人竹篓里背着的东西,禇离她们目前没必要点破,免得招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事。 褚离见众人沉默的模样,她也经商,自然是明白这些人此刻的谨慎。 她故作擦了擦眼尾的泪水,她哽咽地继续说道: “此前,我们是随老爷一同去往慕岐城老家。哪曾想,我们遇到了一场大风雪,我和妹子与老爷的马车走丢了。所以,便想问问诸位,若诸位是从慕岐城过来,可有看到一辆马车,那辆马车赶车的是一位孩子。” 守着各自竹篓,坐在另一边取暖的荆游商人面面相觑,虽少了一些戒备,但依旧还是有些谨慎。 “未曾看到。” 忽而,坐在最边沿的一位姑娘抚下连帽的大氅,露出被冻得通红的脸颊,而她的脸颊上有着几道明显的伤疤,她看向褚离她们,回答道。 褚离和以昉见到这位脸上带疤痕的姑娘,猛地心下一惊:迟暮霭? 坐在迟暮霭身边的另一位姑娘同样是抚下大氅上的连帽,此人依旧是褚离和以昉认识的人。她们在欢都见过,与姜楠较为熟悉,她叫阿枫。 …… 四位姑娘坐在山洞的两边,由两方篝火天然的划分出了两个区域。 吴国来的迟暮霭、阿枫、领路的小姑娘和荆游商人坐在距离洞口稍近的篝火前。 而在距离洞口远一些的篝火前,坐着的是以昉和褚离。 她们俩此刻想不通迟暮霭和阿枫来魏国的原因,难不成在月初欢都一别后,她们如今入魏国是来找姜楠的? 若是如此,就没必要走慕岐城,混入这些荆游商人之间冒险走这条道啊。 而另一边,阿枫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迟暮霭,其实她多想问问她,现在该怎么办? 迟暮霭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随后从怀中取出一包肉干,她瘸着腿将这包肉干分给同行的伙伴。 这条荆游商人走的线路,是他们一族人花了钱一点点打通的,一般极少有外人能在这个时机随他们同行。 而迟暮霭同样是用了不少银子打点,废了不少口舌,花了很长时间,才得到了这个同行的机会。 这一路上,她总是故意将姿态放低,拿出自己的食物,与这些荆游商人共享。 当这边篝火前的人都拿了,她便自然的瘸着腿往褚离她们那儿而去。 她蹲下身,双手捧着肉干往褚离和以昉面前一递,高声道:“姑娘们也拿一些吧,这些是吴国的牛肉干,很好吃的。” 一语罢了,她无声地张口:你们怎么在这儿? “哦,吴国牛肉远近闻名,那我真要试试了!” 确实远近闻名。 牛是耕田的重要工具,各国有严律规定不可随意宰杀。 但也不知是不是水土的原因,吴国的牛肉极其的鲜嫩,因此吴国不同于其他国家,有了专门的畜牛业。 褚离伸手,故意在迟暮霭手里的牛肉干中挑挑拣拣。 她同样是无声回答:我们奉命追捕一人,但却跟丢了。 “姑娘,牛肉每一块都一样,都很好吃的。” 迟暮霭嘴巴张阖:我们在慕岐城方向一路走来没有马车踪迹,你们追捕的人会不会发现了你们,所以没去慕岐城,又或者改道了? 褚离挑了一块,咬了一口,咀嚼了几下,“嗯,果真如姑娘所言,好吃的很!” 她回答:那难办了。 确实难办了,现在大雪封路,她和以昉两人没办法与自然抗争,若找不到目标纪明昌,就只能先回去复命。 迟暮霭从手上的牛肉干里抓了一把,放在以昉的手里,然后给了她们一个台阶说道: “姑娘们,既然你们与你们老爷分开了,而这风雪也这般的大,要不就随我们先去长安?等天气好一些再去慢慢找?” … 第228章 是在骂自己 或许商归自己都没有料到,自己在某一日,会劝自己的生父不要杀死自己的母亲。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是在十一月二十五日的当天午后。 宫里的宫娥急匆匆地跑来,跪在了君王的书房外头。 这一天,也是高萱从商州赶回长安的第一天。 她和诸多官员坐在君王的书房里,还没听他们讲完最近的事情。外头的宦官,忙推门而入,带来了这个离谱的消息。 商晖身一袭着玄色,他猛地一拍案桌,“他是疯了么!” 而商归则是沉默地欠身,似乎并不惊讶,他行礼道:“陛下,臣先行告退,处理家事。” 若是在以往,商晖定会说:小叔叔,我同你一起去吧。 可如今…… 他坐在高处,下方还坐着其他议事的官员。他眸子微微一阖,似乎在这一刻,终于懂得了祖父说的为君之道。 身为君者,莫过于—— 莫要拘泥于小事而忽略了治国;莫要只看到眼前事物而忽略了长远的谋划。 他坐在了这个位置,成了魏国子民的君主,已不再是不管做什么都要去问问祖父和小叔叔的商晖了。 他唯有不动如山,镇定的点了点头,“小叔叔,让绪平与你一起去吧。” “微臣也一同去吧。”高萱连日赶路,风尘仆仆。她饮了一杯浓茶提神后,与一众官员继续说道: “都说‘神仙膏’如何的危害魏国,微臣倒是想看看它究竟是怎么泯灭人性的。” …… 宁寿殿里。 魏陵公一手扼住林绾绾的手腕,另一只手里捏着匕首抵着她的脖颈。 “你儿子呢?你儿子怎么还没来!” 他退位后,这几日被关入了宁寿殿,他们说是保护他的安危,但魏陵公知道,他们是将他囚禁在这儿。 囚禁倒也无所谓,毕竟他也没过过什么自由的日子。 其实他的要求一直不高,只要给他提供“神仙膏”就行。然而,他们却说这玩意伤身,今后魏国也不会有。 “陛下,溯洄也是你的孩子。”林绾绾纤细的脖颈处正在淌血,她稍稍地抬手,示意在一旁下巴上有颗黑痣的剑侍莫要轻举妄动。 “孤的孩子?你这个无知妇人养出的好儿子,联合外人夺了孤的位置,给孤下套,孤如今可不敢不认他!” “不管陛下认不认,溯洄始终是陛下的孩子,血浓于水,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不如等溯洄来了,陛下好好和他说说?”林绾绾冷静的劝慰。 在旁牵着孩子的吴念清忙让宫娥将这儿的诸多孩子和女人带下去。 这些年来,上位后的魏陵君也不知是因为终于没人管教还是神仙膏的缘由,后宫充盈,子嗣繁盛。 虽没人坐上后位,但不少姑娘都是被药物浸染与其一夜恩情,所以这些同病相怜的姑娘渐渐地在后宫互相扶持,互相生存。 因此在这儿的女子似乎没人惋惜魏陵君让位一事,而更多的,则是感慨终于不会再有其他姑娘迫于威逼利诱而遭难了。 吴念清摇了摇头,示意她们先行离开。 … 商归刚到宁寿殿的不远处,吴念清的七岁女儿商怀恩挣脱了宫娥的手,在众多哭闹的孩子中,扑到了商归的怀里。 “阿兄,父王好可怕!” 商归皱起的眉头稍稍一舒,他蹲下了身,尽量不让自己暗下的脸色过于可怕。他揉了揉商怀恩的脑袋,随后从怀中取出一包蜜饯,取了一颗递给眼前泪眼婆娑的小姑娘,他轻声唤道: “小恩。” 商怀恩双手捧着,她一边吃着蜜饯,一边吸着鼻子,嗯了一声。 “阿兄之前与你说过的,你如果不喜欢宫里,可以去阿兄的府上住几天,你想的怎么样了?” “可我想陪着母亲。”商怀恩纯真的说着。 商归看着这个孩子,心中隐隐的不安。 他叹气,最后还是无奈地揉了揉她的脑袋,“那你好好想想,若想看看外面,定要和阿兄说,阿兄会带你走的。” “那娘亲呢?” 商归沉默地垂下了眸子。 若是还未嫁人的吴念清,他或许可以带走。可偏偏念清嫁给了他的父亲,若他带走她和怀恩,如今的世道又该怎么书说她们呢。 商归又说:“阿兄的家中只能给小恩来玩。” 商怀恩犹豫了半晌,她奶声奶气的回答道:“既然母亲不能去,我也不去了。” 商归看着孩子被宫娥带了下去,见到她没走几步还在雪中转头冲他挥了挥手。 他唇畔顿时落着一丝丝苦涩的笑意。 随后,他转过身与师姐高萱一同,继续往宁寿殿走去。 宁寿殿里。 魏陵公一见到商归,手中便不自觉的加重的几分。 林婠婠闷哼了一声,纤细的脖颈处鲜血不止,她唇畔勾着一丝冷漠笑容,与以往的贴心温柔的模样变得很不一样,倒是和如今的商归极其地相似。 “父亲。”商归唤道,面上淡然。 魏陵公纤瘦的四肢,似乎都无法撑起他身上的衣服,他一手捏着匕首抵着林婠婠,另一只手朝着商归摊开了手心。 “溯洄,给我神仙膏,若不给,我便杀了你的母亲!” “她不是你发妻么?”高萱眉头一皱,忍不住问了一句。 魏陵公冷笑回答:“发妻?这种贱婢她还算不上吧!不过是个暖床的女人,我多得是啊,杀了之后,我还有不少呢。” 商归听罢,唇畔含笑,无奈的摇了摇头,“父亲说得是啊,你女人多,我的母亲不过是你诸多女子之中的一位。可我不同,我只有一位母亲,所以我必须得救她。” 似乎是打开了什么话匣子,魏陵公碎碎念叨:“先王也不知受了你什么蛊惑,竟对你这样的昌妓之子另眼相待。” “……哦,我明白了,他定是看你身份下作,才传位给商晖的!” 站在一旁的庭卫、宫娥、宦官纷纷低下了头,他们恨不得此刻自己的耳朵聋了眼睛瞎了。 “呵!” 忽而,在这儿传来了一声女子轻蔑的笑声。 林婠婠抵在利刃之上,不怕死一般缓缓扭头,看向身后的魏陵公。 得亏这柄匕首不锋利,仅仅只是磨破了林婠婠脖子的表皮,她嘲讽道: “魏陵公这话说的,溯洄可是你的孩子啊,你左一句昌妓之子,右一句身份下作……你究竟是在骂他还是在骂自己呢?” …… 第229章 你会原谅么 十一月二十五日。 长安城少了往日的喧闹。 姜楠抱着红豆酥,孟好喜和狗娃跟在她身后,他们偶尔会见到不少面目扭曲的人跑进巷子。 他们站在巷子口,看着一个个腰间别着烟管的人跑了进去,里头还不时的发出谩骂打斗的声音。 他们心中有些不安,往后退了几步。 这时,廷尉府的庭卫们腰间跨刀而来。 刘让率领着不少的庭卫,见到混在人群中看热闹的姜楠,小声地对她说了一声:“快走!” “发生什么事了?”姜楠轻轻地问了一句。 刘让走了几步,最终还是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进去守着。 他走回姜楠的面前,对着她招了招手,示意不远处的角落里详聊。 “姑娘可知‘神仙膏’?”来到角落,刘让率先问起。 姜楠手中抱着红豆酥,“不知。” “一种膏体,用烟管吸食,吸食之后会使人飘飘欲仙,宛如神仙,故此得名‘神仙膏’。” “那不是一种好东西么?”站在一旁才七岁的孟好喜天真的说起。 姜楠摇了摇头,这种玩意她脑中立马找出现代社会里的几种违禁品,更甚者还有那个被历史洪流湮灭的时代里,荼毒了整个国家的毒物。 她笃定道:“好喜,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孟好喜从未见过姜楠如此气愤的神态,她低下头偷偷地看了一眼刘让,“可那位叔叔说的时候,分明是个好东西的模样。” “骗子不都是这样么,与你说得时候天花乱坠,哄得你开开心心,实则是想把你拐走给卖了。你总不能因为骗子说的几句好话,就觉得骗子是个好人吧?” 孟好喜听罢,双眸一亮,点头道:“那倒也是。” 随后姜楠看向刘让,“刘大哥,这个巷子里头是怎么一回事呢?” “事情复杂,大概是在前几天,在长安城暗地里贩卖的‘神仙膏’源头忽然断了。手握十几盒‘神仙膏’的商贩便打算自用而不拿出来贩卖,他这一举动引起了诸多吸食的人觊觎。” 姜楠顺着刘让的视线,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不顾廷尉府的阻拦,往巷子里钻。他们就像是失去理智的兽类,没有了人类的规章制度,一味地往前。 “那,巷子里?” “手握‘神仙膏’的那人在今早被人砍断了双腿,身边散落不少的‘神仙膏’。这些人挤进去并非是救他,而是为了他身边的东西。”刘让回答。 姜楠瞬间明白,“你们为何不抓人,为何围着?” “廷尉府也有不少人吸食‘神仙膏’,如今我们人太少了,只能派人将这儿围住,却进不去救人或者做甚。” 说到这儿,刘让叹气继续说道: “姑娘可知,这些日子以来,长安城内发生了多少杀人的命案么?那些杀人的,都是拿着烟管的人,他们就像是解了镣锁的野兽,毫无人伦的残杀身边的亲人。” 刘让从怀中取出两柄匕首,递给孟好喜和懵懵懂懂的狗娃,“姑娘,你快带这两个孩子回去吧,多囤一些食物,将门锁好。这长安城内,估计还得乱上几天。” 今日的长安城分明是放晴了,可似乎还是透着深深的幽暗,仿若一股潜藏在深处的暗流,正欲要掀翻这座城市和这个国家。 … 温穗衣坐在义王的家中,在他书房的棋局前跪坐。 那位伺候义王的婢子,与姜楠有几分相似的素娥放下茶盏和糕点后缓缓离去。 随着书房的门一关,坐在书房窗台上的湘珠拍了拍身上的霜花,侧目看了一眼眼盲的温穗衣,说道: “瞿是非该是到慕岐城了。” “湘珠姑娘与我说这个做甚,义王殿下不是让你跟在瞿是非身边么。” “瞿是非说,那边他一人就足够,让我回来给你带一句话。” “什么话?” 湘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接遥望着蓝天白云,慢慢地说道:“穗衣对不起。” 温穗衣放下已然空了的茶盏,“湘珠,若你是我,你会原谅么?” “自然不会!”湘珠从窗台轻轻跃下,走到温穗衣身旁,帮她斟茶,继续说道: “他们是最早知道的人,知道了以后顺势安排了路林入局,又在半年前让你战败险些战死,又在你回来之后毁你名声,为的是让你的父亲信任。当他们发现事情有些包不住了,得有人收尾了,又与公子坦白。他们下的这步棋,是用道义裹挟着逼着公子让出位置。确实站在他们的立场,一步步的安排都是为了魏国好。但站在公子与你的角度,那是道德绑架!那是逼迫!他们是猜准了你们的善良,知道你们为了魏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与让步!所以,真是令人恶心!” 罢了,湘珠将注满茶水的茶盏轻轻地交到了温穗衣的手中。 温穗衣接过茶盏,忽而她耳廓动了动。 她的眸子瞎了,因此她的耳朵比上常人灵敏许多。 “湘珠,这间书房有暗室?” 湘珠听罢,起身环顾了一圈。 义王府上的这间书房她算是常客,而义王自小又有着很深的强迫与洁癖。 因此义王的书、画、书桌……是怎么摆放的,她可以说比任何人都了解。毕竟是他从小到大的习惯,而湘珠是他身边最早的丫鬟,跟着他从吴国来到魏国。 “这儿的摆设没什么不同啊。”湘珠喃喃自语道。 “那为何,有人在听我们说话,还发表了见解。” “在哪?”湘珠惊恐地看向温穗衣。 温穗衣抬手轻轻地一指,“那个方向的下面。” 湘珠顺着看去,“书架下面?” 湘珠当即来到书架的前方,蹲了下来。 而下方的人似乎听见了她们的对话,立马敲了敲,说:“不要担心,我们是自己人。” 听声音,是男子。 “自己人?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今日早间。” 下方的人似乎发现外头不甚相信的语气,他们继续说道: “今日早间,我们是随高萱入城的,因为没地方去,也怕带来麻烦,所以溯洄便把我们安排到了他的书房里头。” 下方的人一顿,紧接着继续说道:“我们也是第一天来此,也不知这儿出了这么大的事,想捂住耳朵都来不及了。但请两位姑娘相信,我们都不会说出去的,毕竟都是自己人啊。” 温穗衣微微颔首,与湘珠说道:“湘珠,应该是自己人。” “为何?” 温穗衣细细听了听,继续说: “因为听声音,有些耳熟。” 第230章 你打不过我 宫闱,宁寿殿。 商归随意靠在一旁,从宽袖里寻摸着。 魏陵公拿着匕首的手挨在林绾绾的脖颈处重了几分,与林绾绾呵斥道:“谁让你说话了!!” 商归见林绾绾脖颈处的血越流越多,他眉头一皱,冷声道:“父亲一定要想好,你只是想要‘神仙膏’而已,并非是害死母亲。若你手中再重几分,莫怪儿子不孝了。” “你!” 魏陵公吸了吸鼻子,抬起另一只手挠了挠身上,他善存理智,与商归讨价还价道:“既然你孝顺,还不将‘神仙膏’拿出来!” “儿子这不是在找么。”商归继续在袖中摸索着。 他瞧了吴念清一眼,见她缓缓地后退了几步。又看了高萱一眼,高萱不会武功,倒是弹弓的准头很好。 她一手背在身后,手里头捏着一枚弹弓,再另一只手伸进腰侧的布囊里,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枚石子不着痕迹地垂在一侧。 商归见高萱微微颔首,便取出一枚精致的掐丝珐琅匣子。 匣子放在他手心,小小一枚,乍一看还真以为是放着“神仙膏”。 魏陵公眼睛都看直了,他见到商归打开匣子后凑在鼻子下方嗅了嗅,又看到他慢慢阖上,往前递了递。 他咽了咽唾沫,“快给我,你快给我!” “父亲先把母亲放了。” “我让你快给我!” 魏陵公急了,手中开始没轻没重。 商归见林绾绾脖颈又被划破了一些,忙抬手,“好好好,我这就把它抛给父亲!” “不是,谁让你抛……” 他话还没说完,商归当即把这盒小匣子往高空一抛。 魏陵公的视线顺着它,不知不觉地扬起了头。 见到它要落地了,他顿时把手一松,正想往匣子那儿扑去的时候。 “咻”的一声。 一颗石子,重重地打到了他捏着匕首的手背上,他手上一痛。 “叮”的一声。 匕首掉到了地上。 而他丝毫顾不上疼痛,依旧是往那匣子的方向扑去。 他倒在地上,伸长了手,然而那枚精致的掐丝珐琅匣子落到了他的指尖。 又“咯噔”了一声,弹到了地上,翻滚了几圈。 魏陵公立马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手忙脚乱的爬起。 他急匆匆的拿起与盖子分离的匣子,拿着那盛满膏体的匣子。 他看着里头嫣红的膏体,凑在鼻子下方嗅了嗅。 “胭脂?” 发现自己被骗了的他,当即发狠似的抬手把这个匣子往地上一砸,冲着商归怒吼道: “溯洄,你骗我!!” 而商归此刻正取出巾帕,抬手捂住林绾绾的脖颈,“母亲。” 林绾绾抬眸瞧了一眼素日里冰冷的孩子,此刻难得有些紧张,她冷笑了一声,从他手中接过巾帕,自己捂着伤口,往边上走去,“处理好你的事。” “是,母亲。” 商归微微恭敬的颔首,随后看向又要拿起地上匕首的魏陵公。 然而高萱可不会这么容易让他拿到,她两指快速地从腰侧布囊里再次夹出一颗石子,对准地上的匕首快准狠的一弹。 见到匕首又被石子打远了,魏陵公气不打一处来,他怒吼了一声,癫狂地往高萱这儿冲来。 站在屋檐上的高萱身边的剑侍本想下来护主,却看到商归瞬间来到魏陵公的身后,抬手往他后颈处一敲,便又缓缓地坐了下来。 “宫闱禁地,谁让你在屋檐上的!”闻讯而来的宫扶言,瞧见这个小子拿着武器又悠然自得的坐下,忙瞪了他一眼呵斥。 底下,商归隔着衣袖抓住已然昏厥的魏陵公,高萱则是朝着这个小子高声呼喊:“虞敬,下来!” 剑侍本不想搭理宫扶言,却听见了高萱的唤声,便脚尖一点,与宫扶言前后脚落到了地上。 商归将他的父亲交给一侧的宦官,吩咐他们这次看好了,不准他出来。 而另一边高萱一把抓住那个懵懵懂懂的剑侍,“虞敬,你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在宫外等我么,你怎么进来了!还跑到宫闱的屋檐上去了,你是想我死么?” 虞敬垂着头,委屈地说:“先生说了,让我贴身保护你,何况我也不是魏国人。” “你不是魏国人,但我是魏国的官啊!在宫闱里我能有什么危险,还需要你上屋顶!” “先生还说了,若能把你撬动带回楚国,那我就是功德一件!” “好啊,感情你半年前受师傅令来保护我,是为了让我在魏国没法为官,随你们去楚国?” 发现自己说漏嘴了的虞敬忙低下了头,抿着唇不再说话。 商归手拿巾帕,一边擦拭着手一边来到高萱的身边,问起:“师姐,他是怎么回事?” “你师伯,也就是我师傅,半年前或许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派了这个家伙来我身边保护我安全。实则是想让我出错,把我带回楚国。”高萱回答。 “荀蔺先生?”宫扶言嫌弃地看了这位剑侍一眼,“圣人弟子,都这么卑鄙么?竟还这般挖墙角?” “不许侮辱先生!”虞敬抬头瞪向宫扶言。 “别瞪了,你打不过我的。这可是魏国,若想问你罪责,我还可以唤人过来,说你擅闯宫闱。” 虞敬的面上依旧是不服气的模样。 商归见此,他放下手中的巾帕,腹黑地向高萱问起:“师姐,需要我帮你换一个剑侍么?” 商归的一记绝杀,使得虞敬不敢多说,他支支吾吾,“诶,你…你…哪有你这样的……” 这家伙太容易被拿捏了,觉得没什么意思的商归叹气摇了摇头,随后去向他母亲林绾绾那儿。 “母亲,您没事吧?”他见捂着脖颈,手指缝隙里还在缓缓渗血的母亲,从怀中拿出伤药,关心地又问: “母亲,让儿子帮您包扎如何?” “先进去说。”林绾绾知道自己不过是皮肉伤。 那匕首刃是钝的,蹭得她脖颈生疼。 这对母子走进房间,将门关上以后,下巴上有着黑痣的剑侍拦在了门口。 门外,高萱训斥虞敬。 吴念清站在一旁。 宫扶言则是在安排那些宫娥和宦官,她指了一位看似机灵的,让他去向君王汇报这儿发生的事情,还顺便悄悄地戳了戳虞敬,示意这人的身份也要汇报。 而房门紧闭的里头。 林绾绾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眼底收敛柔光,朝着商归呵斥道: “跪下!” 第231章 奇妙的巧合 商归听令,恭恭敬敬地缓缓跪地。 林绾绾摸了一下脖颈的伤口,痛得她嘶了一声,“溯洄,我且问你,是谁让你放弃这个位置的!” 商归听罢,他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上,轻声回答:“回母亲的话,是儿子自己的决定。” “愚蠢!”林绾绾放下带着血迹的手,气得她指着商归微微的发颤。 她忍了那个废物魏陵公这么久,就是为了让商归坐上这个位置。她一直以为,这个位置已然是囊中之物了,却没料到变数出在自己儿子的身上! “先王诏书是否如他们所说的那般,有两封?”林绾绾想起沈一正与她说的,或许是他们逼商归逼得太紧了,便稍作稳下心绪再问。 若有两封,事情还有转圜。她冷静的想到:到时候,只用想办法毒死商晖便可。 “仅此一封。”商归抬起眸子,迎向林绾绾,他露出一丝笑意,就像是不顾一切的病态,更像是多年棋子不愿再做棋子的觉醒和执拗。 “还有一封我已然烧掉了,母亲和师傅就不要再想这件事了。” “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林绾绾此刻终于是忍不住,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多年教导的儿子也是个蠢货,不由得质问道。 “那母亲能否告诉我,你们究竟在做什么吗?”商归唇边悬着浅淡的笑容反问。 “溯洄,你先告诉我,你是何时变得如此不听话了?” “一直如此,只不过我现在才学会反抗。”商归礼貌的回答,他看着自己母亲,见她微微愣神,便追问: “母亲,您诞生下我,是您期待我的到来,还是您和师傅需要一位血脉之中有魏国商氏血统的孩子?” 此刻他的神色有些紧张,喉间慢慢地发紧。 他既害怕从母亲口中听到真实的回答,又害怕被蒙在鼓里。 “这重要么?”林绾绾叹息。 “重要啊!”商归想也不想,接过林绾绾的话语。 林绾绾漂亮的眉头一蹙,也不知是不是她心中仁慈,无法再面对这样的儿子。 她缓缓起身,背向商归,轻声道:“愚蠢,你知不知道自己放弃的是什么?知不知道我们一直在为你谋划的是什么?” 商归摇了摇头,冲着林绾绾的背影唤道:“我从不在意自己放弃的是什么,我只想知道,究竟为何。母亲,我不想再浑浑噩噩了。” 林绾绾眸子一闭,许是不想再多说了吧。 “世道本就如此,没有什么必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浑浑噩噩不好么?” 商归听罢,他也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她不愿说出真相,也不想商归过问。但她希望商归继续成为被他们操控的一方。 多么可笑的一件事啊。 一颗眼泪从商归的眼尾登时落下。 他缓缓地将头再次抵在地上,双眸慢慢地闭上,“儿子明白了,可儿子,不愿接受被人操控的一生,还望母亲原谅儿子的不孝。” 罢了,他缓缓起身,将腰间的伤药留在一侧的案桌之上,“母亲,这是伤药,早晚涂一遍即可。” 接着,他垂眸退出。 …… 宫闱。 高萱与商归并肩而行,她几次侧眸瞧见商归泛红的眼尾。 商归长得很好看,尤其是眼尾通红的模样,瞧着就惹人想要再欺负他一会儿。 若是在还小的时候,高萱定会和韩师兄一起逗商归。而如今,韩师兄不在,而少年郎也早就长成了玉树临风的大人且不容易被逗弄了。 “在想什么?” 高萱关心的,没话找话的问起。 “在想……接下去的棋该怎么下。”商归此刻心中乱糟糟的,他怅然若失地回答。 高萱将手中支离破碎的胭脂往前一递,笑着打趣:“接下去怎么下我不清楚,但我怎么不知道,师弟有这个嗜好?” “这是给姜楠的。”商归认真回答。 他瞧了一眼胭脂,随后从高萱手中接过,收入自己的袍子里。 高萱见话题被打开了,便又问起:“其实我一直有个疑惑,师弟会为师姐解答么?” “师姐是想问,坐上那个位置再做一枚脱离棋盘的棋子也行,为何不坐?偏要如此?”商归孩子气地踩着地上的雪,垂眸看着自己留下的一步一脚印。 “雪看太久眼睛会瞎的。”高萱贴心说着,她继续道:“是啊,你能为我解答么?” 商归抬起头,似乎是回应高萱说的,不要看地上的雪。他看向从朱红色宫墙里探出头的一支落雪红梅,唇畔缓缓地携着笑容。 分明他是笑着,却不知为何透着深深地落寞与孤寂,他道: “可能在某个刹那,我忽然之间就想做一个,做一个不想听任何人意见、违背所有人意愿、超出大部分人意料……的那个特别的人吧。” 高萱稍稍一愣,紧接着想通了,商归这般做,许是被压抑太久的叛逆。 已然不顾一切,只求心中稍稍地顺心。 “如果,假设……” 高萱纠结着措辞,“假设在当时,是姜楠劝你接受?溯洄又会怎么选?是遵从本心?还是为她争取?” 商归思索了一会儿,他似乎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他曾经在七年前想过,要站在高处,有足够的能力,然后好好的保护姜楠。 可如今,他发现自己当时的想法有多可笑。 若真正想为一个人安全,他这般危险,从一开始就不该和她有任何关联。 十七年前,姜楠就应该离开! 若不是姜楠在十七年前同情他,分明离开了吴国,却又回头来寻他。若不是七年前他自私不想姜楠离开,劝她去沈一正府上。 若不是如此,哪有这么多的事啊。 姜楠说,来年开春就要离开,想要去各地的姜氏看看,其实这是个很不错的主意。 商归会送她离开,会给她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的安排。 “诶,问你话呢?若是姜楠希望,师弟你如何选择?” 商归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高萱双手环胸,“这答案有点意思。” 她深思了一会儿,慢慢地猜测道来:“所以小师弟,你放弃的原因,其中也有她?” 商归的眸子微微的一闪,“师姐想多了。” 高萱真的很敏锐,商归这次的选择有一定的原因是在姜楠。 他这些天冷静回顾姜楠的两次死亡。 一次是与他同行的望川崖,另一次也是与他同行的鹉洲城城外林中。 即使有一次是沈一正安排的,但两次都是他在场,且两次都是为杀他而来却杀死了姜楠。 这种奇妙的巧合,让商归害怕。 他害怕姜楠所遭遇的一切,从深处挖掘其缘由,皆是从他而起。 …… 第232章 放心去做吧 高萱一直是一个雷厉风行、愿意冒险的人。 这样的她接手烂摊子廷尉府的时候,也确实被这一场景惊愕到不行。 她时常在边境管理边城,手中有山水关和商州城的政绩。 她也从和商归的往来信件之中大致了解了魏国长安城如今的局势,但没想到竟是烂成这副模样。 比表面上被他国屡次进犯因而修缮得不是很好的边城来说,这座奢华富足的长安城才是千疮百孔。 她叹着气,站在廷尉府的门口,看着一个个被抓进来的百姓。 这些被抓的百姓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便是腰间别着一枚烟管,整个人看着就是被汲取了生气,病怏怏的。 “谁让你们抓的?”她亮出陛下给她写的诏书,表明自己的身份,与庭卫问起。 刘让忙双手作揖,回答道:“禀正监,是南左监的意思。她说,长安城如今太乱了,若不把这些闹事的人抓了,怕影响魏国,毕竟国家刚遭受重创。” 他暗指魏国刚换了君主,如今时局不明,若魏国的京都长安还这般动荡不安,怕是要影响魏国上下。 高萱点了点头,“这样抓下去,诏狱里可还关得下?” 她见刘让不再说话,便走入廷尉,继续说道:“你让左右监来见我。” …… 廷尉府的议事厅堂。 高萱坐在首座,手里端着小斯送来的茶水,她饮茶之前凑在鼻子下方嗅了嗅,不由得笑出了声。 南司礼和钟治要恰巧来到这儿,他们俩看了一眼坐在首座身上还风尘仆仆没换上官袍的姑娘莫名其妙拿着茶水笑了,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心中好奇。 “诶,你们来了?”高萱放下茶盏,示意他们坐下。 “两位是否好奇我为何忽然之间拿着茶盏发笑?”高萱极其自然地打开话匣子,“两位在廷尉为官多年,应该是了解我的底细,不如你们猜猜,为何我会发笑?” 南司礼受令,她端起茶盏凑在鼻子下方嗅了嗅,“这茶是楚国的毛峰,正监是想起自己在楚国求学的时候了?” 高萱祖籍吴国荆海城,但自小便师从楚国的荀蔺先生。 楚国盛产珍珠、丝绸、锦缎当然还有极品茶叶。 高萱在荀蔺先生身边的时候,去过很多地方,上到楚国的奢华宫闱,下到奇人隐世的世外。 先生总说,他曾经有位师妹,师妹性子洒脱与他们一起周游列国。 因此师傅认为女子与男子没有什么不同,若受教育的机会是平等的,女子也能写出好文章,也能提出好建议,更加能从政。 所以,先生从不会因为她是女子而对她实施另一套教育,而是一视同仁,让她坐在诸多师兄弟之间。 高萱见过很多人,很多事。她敢于冒险,也敢于面对风险。 她听见南司礼的话语,唇畔的笑意加深了几分。 南司礼应当是性子谨慎,她只是说明高萱许是回想起以往求学的时候,但她没有说出另外一层。 楚国的极品毛峰在市面上压根是买不到的,这种档次的极品茶叶,从不是拿钱才能买到,而是有权有势之人,直接从沈氏商铺管理茶叶的管事人手中拿到。 是一种权势和身份的证明,已然超脱出价钱的衡量。 而在魏国小小的廷尉府,竟能喝到这种茶叶,高萱能不想笑么。 钟治要天生自带凶相,他下三白的眸子看向坐在高处的高萱,“正监的笑,是新官上任,对我们的考验。” 他的角度新奇且说话直来直往。 高萱看着钟治要,她见得人多,因此没被他的长相吓唬到。 “钟右监这么直言直语,就不怕我新官上任三把火?” “正监会么?” 面对钟治要的反问,高萱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她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茶盏轻轻地放下。 她起身,走向门外,她一边走一边与门外偷听的庭卫们说道: “诸位,我高萱是在边境从事多年,并不知晓长安城的为官之道。因此,我将丑话说在前头,我接下去要做的事,将会得罪很多人。你们若想要安安分分过自己的小日子,便与我明言,我会找人帮忙将你们调任到别的地方从事。当然你们若想要干干净净的穿着这官袍,堂堂正正昂首阔步的走在长安城,那便随我来吧!” 坐在议事厅堂的南司礼看了高萱的背影一眼,似乎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般,她怔了怔,发现坐在她对面的钟治要跟在了高萱的背后,见到刘让和一些庭卫也跟着而去。 “我并非是信任你,我只是想知道,你今日为何而笑。”钟治要轻声说道。 “好。”高萱应着。 刘让跟在他们身后,他一直有着敏锐的政治嗅觉。从宫扶言和曹正德他站位曹正德,而如今,新王登基随之廷尉府也换了位新正监,那这人定是被新王提拔上来。因此,他认为跟着她总没错。 南司礼捏着绣着忍冬纹样的廷尉府官袍。 良久,她踏在地上,跨出廷尉的议事厅,跟在了高萱的身后。 “我还以为,南左监不会跟来。”高萱瞧了一眼身后。 南司礼微微颔首,问起:“正监现在要去哪呢?” “将所有的案子一桩一件处理得干干净净。” 紧接着没一会儿,高萱携着他们来到诏狱的门口,听着里头喧闹的声响,与身后的刘让说道: “刘让,从今以后,但凡在魏国吸食‘神仙膏’者,入狱十年罚钱一百两,在魏国境内贩卖‘神仙膏’者,不管数额多少,死刑!” “这、这律法?”刘让一愣,这可是魏国没有的律法,让他们怎么信服呢? “廷尉府掌管天下刑狱,主管修订魏国律令。这条法律我已经上禀君王、三公,哦不对,纪明昌畏罪潜逃,如今剩下两公和君王皆认同。因此你们放心去做吧。” 这雷厉风行的劲,一时间使得刘让险些没能反应过来。 他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庭卫跟上,去向那些这些天刚抓的百姓们收取罚金和对他们宣读判决。又挥了挥手,示意一些廷卫去街上张贴告示,用以警示。 高萱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个刘让,听他的事迹来看,是个墙头草,但只要那人得势他绝不会有反叛之心也不会联合外人造反。 其实说是墙头草,高萱认为用识时务来形容他更为恰当不过。 … 第233章 就是让你死 “法非从天下,非从地出,发于人间,反己自正也。” 高萱看着那些在廷尉府内往来匆匆忙忙却有着规律的庭卫们,念道: “诚达其本,不乱于末;知其要,不惑于疑。” 她的声音悠长。 她从蓝天白云的当空下,迈入阴暗湿冷的诏狱中。 她来到关押曹正德的狱前,隔壁则是还在埋首写字的孙楷。 她隔着栏杆,先与孙楷行了个揖礼,才蹲下了身,看向那坐在稻草堆上的曹正德,继而念道: “凡我廷尉府,钦乃攸司,慎乃出令,令出惟行,弗惟反。以公灭私,民其允怀……” 都说曹正德此人胆子大性子躁,最爱博。 博什么? 并非是什么赌坊里的骰子牌九,而是博自己的未来前程。 高萱唇畔携着笑容,只不过这次却是看着曹正德问起:“曹大人,你可还记得,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三短五粗的曹正德抬起他那双不大的双眼,迎向高萱,他回道: “故,执法者,身法弗敢犯,立法弗敢废!” 高萱又问:“曹大人做到了么?” “姑娘是用什么立场来问我这句话?”曹正德淡然地反问:“是新上任的正监大人提审罪臣,还是胜利者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质问败方?” 高萱摇了摇头,“只不过是个平凡人,想问问前辈为何会走到这一步。想以此作为前车之鉴,好让自己今后避免步入前辈的后尘。也想把这件事书写成册,以供后世不忘这段历史。” 高萱轻描淡写地说出这段话语。 她声音不高不低,也没多少情绪,却是在诛曹正德的心。 后世若看到这段离奇的换君历史,他们一定会从多维度进行探讨,而其中的几个人物定会被挑选出来进行剖析。 就如曹正德。 他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了这里,是怎么从默默无闻的庭卫走到了廷尉府的正监,又是怎么从廷尉府的正监成了阶下囚。 曹正德看着眼前的姑娘,他或许这才认真的看着她。 “义王答应过我,会放我一条生路,你们是想反悔么?” “以魏国律法,曹大人身上的渎职罪是个死罪。以我刚上任意在改革的心思和我个人的执法态度来说,我不想触及律法的底线把你放了。” 曹正德冷笑了一声,死死地盯着正在写字的孙楷,“当时我就不该听义王的,说什么杀不杀孙楷都得死,还不如给大家一个机会,各自退一步如何。” “曹大人就不要让我这个新人为难了,要不试试将功抵过?” “你觉得可能么!” 高萱见曹正德油盐不进,她嗤笑着摇了摇头,她缓缓起身,在诸多廷卫的见证之下,将话一转笑说:“行,那就给义王一个面子,我现在就把你放了。” “你分明是要我死!”曹正德听罢,神色凌冽,扑了上去。 若不是有栏杆阻碍着,他或许能抓到高萱的衣袍。 他不想死,不想待在诏狱,但他又不能出廷尉的诏狱,因为这个地方是唯一安全的。他若现在被放出诏狱,一定有不少人想要杀死他,所以他只能留在这儿,等待一个好时机。 “就是让你死啊。”接着,高萱一看身后的众人,吩咐道: “诸位记住,马上将牢狱的门打开,赶曹正德出去,莫要让他占着诏狱,毕竟最近还要抓不少人进来呢。” “然后若遇到长安城内有人追杀曹正德也不要插手,这是他自找的。他以往身为廷尉正监,知法犯法。总有一些人因他蒙冤,想杀他很久了。现在他不在其位,好杀啊!” “你……” “而且。”高萱接过曹正德的话茬,不等他说什么,又继续说道:“而且,还有藏在暗处的纪明昌,若他得知曹正德被放了出去,许是以为他与我们合作了才被放出,一定也想杀他吧?” 庭卫听令,拿着钥匙打开牢门。 紧接着,他们几人上前,把曹正德的手从栏杆上拽了下来。 高萱在一旁看戏一般说着,“曹正德,你快走吧!” 庭卫几人抓住曹正德的手脚,由不得他反抗,扛着他离开诏狱。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继续说道:“你也知道的,因为你们这些蠹虫,魏国国库被你们弄得都空虚了,其实都没有什么钱再养牢狱里的犯人了。你就行行好,走吧!” 曹正德这才慌了,他发现高萱没再开玩笑的意思,忙哭喊道:“合作,我们合作!” 高萱则是对他置之不理,毕竟机会给过了,是他自己不珍惜。便挥了挥手,示意那些庭卫们别停下,她说道: “曹正德,你就别再给国家添乱了。出了廷尉府后右转,在街上大喊一声自己的名字,早死早超生,总比担心受怕的要好。你要相信自己,在十八年后又会是一条好汉!” “我有话说,我真的有话说!我知道纪明昌的秘密,真的!!”曹正德被人扛起,他回过头,看向那昏暗诏狱里的姑娘,喊道:“大人,你先听听这个秘密值不值钱,再做决定也不迟啊!” 高萱听罢,故作叹气,“也行吧,你就回来吧。” 她招了招手,示意庭卫将他带回来。 站在一侧将始末尽收眼底的南司礼咽了咽喉间,她此刻有些慌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咦,司礼怎么后退了?”高萱换了个亲昵的称呼,故作关心地问起。 南司礼摇了摇头,回答道:“没有。” 高萱拍了拍南司礼的肩膀,南司礼很是瘦弱,高萱与其差不多高矮,但她看着就比南司礼健康许多。 她安抚南司礼说道: “司礼不用担心,曹正德以往是你们的老大,你们为了生存做的选择我是不会追究的。毕竟这件事若是认真追究起来,怕是廷尉府上下没一个好人吧?当然,‘好人’这个定位是从我自己来界定,我认为,更应该是说立场不同而选择不同。既如此,诸位就不要担心了。” 南司礼点了点头,“好,好……” 南司礼担心的不是这件事,而是其他的秘密。 她不知道纪明昌和曹正德说了多少,不敢冒险的她咬了咬唇,随后往钟治要的身后一迈…… 第234章 不忘来时路 “这里人太多了。” 被放下的曹正德一溜烟跑回狱中,主动将牢门一关,又说:“大人何不迟些再来?” 在他隔壁的孙楷“噗嗤”笑出了声,以往一直是他千方百计往狱中来,没想到曹正德也有今天。 在生死攸关的问题上面,曹正德还算是有点脑子,知道不能在大庭广众说出秘密。 高萱双手环胸看了一眼曹正德都快哭了的模样,唤起:“虞敬!” 后腰上携着一柄长剑的虞敬,不知何时混入人群之中,他隐去了自己的身形,一直在暗中保护着高萱。当他听见高萱的呼唤,几步出现在人群之中,来到了高萱的面前双手作揖,“大人。” “此人就交给你来询问,务必要问出有价值的事情,若有人贸然进入,你杀就是了。” 虞敬一愣,“我不太合适吧?” 真不太合适,虞敬心想,他可是楚国人啊。 原本是受命来保护高萱,顺便将她骗回楚国。 然而高萱一直都是知人善用,从山水关到商州城,她把他的价值发挥至最大。而他又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被她利用,帮了魏国一个又一个忙。 如今,高萱又让他来魏国的机密枢纽,廷尉府的诏狱,询问曹正德关于纪明昌一事…… 虞敬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你最适合了。”高萱含笑劝慰。 说完,她说走就走,留下虞敬凌乱地看着他们这群庭卫的背影和狱中向他招手的曹正德。 高萱的这步棋委实也超出了南司礼的预料,她连忙问起:“正监,那人是?” “我身边保护我的剑侍,当今世间年轻一代的高手。”高萱毫不吝啬的夸赞虞敬,甚至还有点小骄傲地说起。 南司礼错愕,原本她还想若发现危险就挟持钟治要好了,竟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高萱凑到南司礼的身边,环过她瘦弱的肩膀,就像是好姐妹一般,她在她耳边,亲昵地小声说道: “司礼莫要紧张,我知道你以前是听路闫师叔的主意,潜伏在纪明昌身边做暗子。” 南司礼看向高萱,而高萱则是俏皮地冲她眨了眨眼睛,继续小声地在她耳边说道:“放心,既然都是自己人,我会帮你的。” …… …… 南司礼或许是想起四年前的那场春雨。 她第一次来到了魏国的京都长安。 在魏国边境长大的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热闹的城市。 即使是在落雨的时候,匆匆往来的百姓们似乎也从不会停下脚下前行的步伐。 她听了某人的建议,在长安城内问了很久,才找到了沈相的府邸。 她在沈相的门外遇到了一位中年男人。 她听见中年男人与其他人的对话,知道了那人便是圣人的弟子,她这才以为他是沈一正,便跟了他一路。 男人身着体面的衣服,不像是她一般,浑身肮脏衣服廉价。 可她一路跟着,见到男人遇到乞丐会从怀中取出银钱,遇到苦命的菜贩又会拿钱买上一两样东西。 她看着他,总觉得,能感觉到丝丝缕缕同类的气息。 像是穷苦出身,所以才会对一切苦命人怀着怜悯… …… “司礼又在想什么?” 高萱冷不丁地问起,将南司礼从回忆之中唤醒。 她抬眸一看,发现高萱带着他们来到了齐慈心的狱前。 那位坐在狱中稻草堆上的姑娘,双手环膝仰望着小小的落着阳光的透气窗口。 高萱极其自若地宣读对齐慈心的判决,将这桩复杂的案子轻飘飘地落下了帷幕。 “姑娘虽杀了人,但事出有因,且姑娘杀的乃是害国的蠹虫,因此姑娘非但无罪,更是有功!” “我……无罪?”齐慈心呢喃。 “当然了!姑娘本就无罪!” 齐慈心问起:“那,如果还有像我这样的父母双亡的姑娘,她们若遇到了与我一样的事,可她们杀死的却不是卖国贼,那她们也能像我这般无罪么?” 高萱缓缓地蹲下身,看向那位看似羸弱的姑娘。 她与其平视,温柔地说道: “姑娘,因为您,我们魏国有了一条新的律法。从今往后,女子的婚嫁,不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再是他人为女子做决定,而是女子可以自己选择,自己决定。若有强迫女子婚嫁的,女子大可上廷尉状告。” 齐慈心眉头一蹙,又问:“可是世道都说,女子不能抛头露面啊,那她们又怎么状告这些呢?” “姑娘,其实有许多东西,我们得自己争取。世道说不能,难道世道就一定是对的么?”高萱缓缓起身,做了手势,示意身侧的庭卫上前开门,放齐慈心出去。 高萱还有很多事得处理,因此她并没在这儿停留多久,与齐慈心说过多劝慰的话语。 在她看来毕竟律法都争取落实了,狱中的姑娘却在问世道说“女子不能抛头露面”之事。 如同是泄洪,大家劲往一处使,才能冲垮根深蒂固的偏见。而不是仰仗几人的力量,将希望建立在别人身上,自己却做一个旁观者。 这样的事一次两次还好,但若经历太多,人心迟早会凉。 高萱缓缓走着,她想起这位狱中的姑娘曾经是怎么对待姜楠的善意。她听人说起,姜楠曾经救过齐慈心,可齐慈心却为了活命把姜楠抛下让她独自一人面对危险。 高萱并非是一个善良的人,她内心冷静的做出判断。 这位齐慈心姑娘,在此刻的所有事件里,已然是发挥了她最大的价值。 便是让他们,借由她的案子,让魏国推出新的律令。 让律法保护魏国上下父母双亡的孤女,让她们不再被其长辈为了几两碎银卖给别人,让她们不再是成了商品一般流通。 高萱不再多说,而是在临走之前,最后点了一句: “姑娘,路是自己走出来了。今日你走出诏狱,今后定会坦荡顺遂,只愿你不忘来时路。” 罢了,她携着众人踏出诏狱。 接下去是城北案子和退役伤残士兵抚恤金案子。 这两桩案子,连如今上位的君王也是受害者。 毕竟他一上位,接手的是被上一任君王掏空了魏国。 抚恤金和安置金都得发,但国库挤不出钱来,纪明昌又不知所踪,只能从以往的商淮一党和私印相关人员着手。 她将这件事交代身后的南司礼和钟治要两人,给了他们从商归那儿接手而来的证据,让他们率人依次上门将人抓捕到廷尉府问话。 …… 第235章 她才十六岁 不过是一段时间没来,长安城就变了个模样。 这是荆游商人的向导见到如今人来人往的廷尉府,发出的感慨。 她披着斗篷躲在墙角,心中好奇,却又不敢贸然上前。 除了这件事之外,这旁边的姑娘是怎么回事,为何要一直盯着她看?难不成,是发现了什么? 还有,这旁边为何有这么多百姓?他们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她身边的姑娘不是其他人,而是抱着红豆酥的姜楠。姜楠看这位披着斗篷的姑娘也不是发现什么,毕竟她没有天眼,她只是觉得这位姑娘的扮相很奇怪,多看了几眼。 这个世界类似于春秋时期,女子的扮相大多是以简单的梳髻为主,可这位披着斗篷的姑娘不一样,发髻是以编发为主,有点异域风格。 姜楠一发觉这位姑娘扭过头看她了,她当即回过头移开视线。 两人在人群之中反反复复偷看彼此,各怀心思。 廷尉府对面是一堵粘贴告示的石墙,今日虽没下雪了,但风大。只有这堵墙下方能暂时避风。 百姓们在这堵石墙下面,也不是凑热闹,而是等着前几日的案子判决。 前些时候,廷尉府来了人,为首的是刘让,他贴了一张关于“神仙膏”的告示,随后高声念了一通,便四散开去。 姜楠还记得早些时候,也是刘让与她说,长安城要乱了,让她囤一些食物回去将门关好。 并非是姜楠不听人劝。 她很听劝的将狗娃和孟好喜送回了家中,才独自来到这儿看热闹顺便等高萱,接她下班? 天边的太阳渐渐西下,没一会儿,从廷尉府门口走出被关了十五日的齐慈心。 还不等姜楠上前,从人群之中挤出日日在这儿痴等的何从,他几步来到齐慈心的面前,想要抱她却又慢慢地把手收了回来,关心问起:“你终于出来了?他们对你如何?” “我无碍。”齐慈心礼貌颔首,随后瞧了在人群之中的姜楠一眼。 紧接着,她向何从问起:“何从,那包珠宝你可是有带着?” 何从点了点头,回答:“一直带着,我本想着拿这包珠宝进去赎你,却又想到这东西或许是赃款,怕你身上的罪责加重,因此便一直没拿出来。” 说着,何从在怀中取出一包沉甸甸的东西,交到了齐慈心的手中。 齐慈心接过,回身走向她刚出来的廷尉府方向,她瞧见高萱正和虞敬并肩踏出,忙把手中的这包珠宝双手托着,递了上去。 “大人,这是莫乾当时收下的赃款。” “哦,我记得案卷上有说,是有一笔赃款在你的手上,就是它?”高萱提过,掂了掂问起。 “是它。”齐慈心回答。 高萱将这包珠宝交给身后的刘让,让他登记在册后,再上缴国库。 吩咐好了,高萱几步来到姜楠的身侧,揽过她的肩,与她一起踩着夕阳往家的方向走去,“笨蛋姜楠,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商归派人同我讲的。” “大嘴巴的臭师弟,我还想给你一个惊喜呢!” 刘让抱着脏款,跟在高萱的身后,他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是在骂义王么?他忙擦了擦冷汗。 随后他先对姜楠恭敬的点了点头,接着才与高萱说道:“正监,事情不是还没处理好么?你要去哪?” 高萱扭过头,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回去吃晚饭还不给了? “我哪件事没处理好?” “不是正监你让南左监和钟右监拿着证据抓人过来么?你若离开了,那些被抓的人又怎么办?” 高萱再问:“你懂不懂什么叫下马威?” “正监的意思是说,先让他们来廷尉,磨一下他们的心性,再问他们要钱?” “带点脑子,不能说是要钱,我们只是缴纳罚金而已。”高萱一时无语至极,竟没想到廷尉府的人蠢到还需要她手把手的教? 她叹气,想起这件事话若说不对,怕是要影响深远。她收敛不耐烦的神色,温声细语耐心地继续说道: “你们千万要合规哦。若不然,我就推你们出来做我的替死鬼哦。” 这边见高萱还在议事,姜楠便从高萱的手中挣脱,去向与他们走两个方向的齐慈心那儿。 她几步追上,问起:“齐姑娘,你们要不要一起去我们家吃饭?” 齐慈心回首看了一眼姜楠,她摇了摇头,“不了,我与何从打算离开长安。” “冰雪封道,你们怎么走呢?” “路在脚下,小心一点,便可走了。”齐慈心回答。 “那,你们要去哪呢?” 齐慈心唇畔缓缓地勾起,此刻的她与姜楠初见她时很不一样。 姜楠也说不上来,就像是浴火重生,焕然一新一般。 齐慈心矗立在原地,她注视着沐浴在夕阳里的高萱,看着她叉着腰训斥刘让的模样。 不知是与高萱,还是与谁,齐慈心说着: “经此一事,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明白了什么?”姜楠问。 “我明白了,女子不该被世俗束缚,不该被一纸婚约束缚,不该被、被那些无形的枷锁束缚。从一开始,我便应该拒绝,而不是在成婚的当日拿着簪子杀人。” “可是,你也是无奈之举啊。” 齐慈心摇了摇头,“是我将希望寄托在了别人身上。父母双亡,我自觉孤苦无依,大伯将我许配给别人,我一开始以为自己能有家了……” 齐慈心一顿,缓缓道来:“…我的这一路,总是将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而从未想过我能做些什么,可以做些什么。如今,我看到了这么多姑娘,她们独行世间,她们从不输任何人,她们站在公平的地方,她们光芒万丈、耀眼无比!” “我这才明白,我今后想要做的事了。” 姜楠顺着齐慈心的视线,看向在夕阳间光芒万丈的高萱。听到有人夸高萱了,姜楠就像是在夸自己一样,她唇畔扬起,露出欣慰的笑颜,兴奋地她连连问道: “姑娘想要做什么?” “我会一些医术。” 齐慈心说着,遥遥地看向远方,也许是想越过层层叠叠的屋舍与山峦,看向她想要去的地方,她徐徐说道: “六国之间,战乱不休。时有士兵在战场上因救治不及,轻者落下伤残的病根,重者生生等死。因此,我要去到战乱最凶狠的国之交界之处,我要在那儿建一座医馆。” “此间医馆,没有国界之分,没有尊卑贵贱之分——它,只为治病救人而立!!” …… 无国界医生? 姜楠看着齐慈心,心中久久的震撼。 …… 见到齐慈心渐渐远去的背影,她这才反应过来—— 这位齐慈心姑娘,她才十六岁啊…… 第236章 是有老鼠么 高萱打发走刘让,姜楠与齐慈心告别。两人牵着手,身后跟着剑侍虞敬。 走的这一路并非是去往小院,而是去另一个地方。 姜楠虽心中好奇,但她对高萱有着特别的信任,因此这一路并没问上什么。 他们在一处院子停下,高萱指了指屋檐下方的匾额,向姜楠问起,“姜楠知道这是哪么?” 姜楠仰着头,用她这段时间以来学习的成果,非常用心,极其认真,辨认牌匾上的字。 很好,只认出一个“王”字。 姜楠勾唇,无奈地笑了一下。 “若姜楠认出来了,我送姜楠一样东西,若姜楠没认出来,那姜楠答应我一件事可好?”高萱看出姜楠没认出,却又故意说着。 此刻太阳恰好西下,在落日的余晖之中,姜楠认怂的向高萱反问,顺便给出了台阶:“我认不出,阿萱你想我答应你什么事?” 这就是高萱喜欢和姜楠聊天的原因。 即使姜楠看出她另有所图,但也不会故意戳穿,而是顺势给出台阶。不会强势,也不会让自己处于弱势。是一种,在高萱看来很舒服的相处模式。 “今日是这院子主人的生辰,我想让姜楠对他说一句生辰的祝福。” 姜楠听及此,忙说:“生辰?我与此人不熟,若这般贸然上门不太好吧,要不我先回去?” “来都来了。”高萱拉住姜楠的手腕。 “那我也得准备礼物才能登门吧?” “他从不在意这些。”高萱又说。 姜楠想了想,“还是不行。” 高萱转到姜楠的身后,抬手抵在她的后背,容不得她逃走,推着她前行,“此人与我是故友,他从不在意这些,而这些年也从未过一次生辰。” 姜楠手脚僵直,被迫配合高萱,“那,那你带我来做甚?” 高萱推着她走过石阶,迈上落着雪的地面,跨到这座房子的朱红色大门前,兀自说着:“他虽不过生辰,但我记得呀,因此这些年来,年年在他生辰的时候回来看望他。” “早知道我今日就不来找你了。”姜楠哀怨,抬手抵在了朱红色的门上。 “姜楠,该敲门了。”高萱腹黑的在她身后说起。 “我想了想,还是认为此事不妥,不可贸然上门。”姜楠犹豫道。 忽而,这扇朱红色的木门被人推开,姜楠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见到一位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姑娘站在木门的另一边。 那人与姜楠一样,看到彼此,稍稍得愣了一愣。 “她……她是?”姜楠看向身后的高萱问起。 不会此人就是今日生辰的主角吧? 此人与她有着几分相似,一想起高萱说的,年年在这人生辰的时候回长安,莫不是自己是她的替身吧? 姜楠打了个冷颤,看着高萱,就等着她给一个说法。 然而高萱却是绕开了姜楠,与那人说起:“素娥,殿下还在府上么?” “殿下从宫中回来之后便一直在书房,未曾离开。” 这一路上,姜楠都没什么心情欣赏这间小院的风景,她委屈巴巴的跟在高萱的身后。胡思乱想着,自己难不成真是替身? 当她随着他们进到书房,见到盘坐在案桌前的商归时,顿时又明白了什么。 想来,这儿是义王府,今日是商归的生辰,高萱是在闹她呢! 高萱熟门熟路的找了个地方坐下,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虞敬依旧是寸步不离。 商归见到站在师姐身后的姜楠,他眸底闪过一丝少见的笑意,放下手中的毛笔,朝着姜楠而来,“姜楠怎么来了?” 想明白了的姜楠,则是与其唤道:“商归,生辰快乐。” …… 高萱对商归的府上很熟悉,她饮了一杯茶水之后,便携着虞敬离开,将书房留给了姜楠和商归。 素娥送来一碗长寿面的同时。 姜楠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我……” 然而下一秒,她的肚子很不争气的开始叫起。她脸上一红,忙捂着肚子,小声地嘀咕道:“高萱也不说一声!” 紧接着,她向商归问道:“商归,你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商归知道姜楠饿了,他将这碗长寿面推到姜楠的面前。 “你生辰就吃这一碗面么?”姜楠好奇地再问。 “我从不过生辰,这面也是师姐前些年吩咐素娥一定要在我生辰的时候做给我吃的。”说着,商归将手中的筷子交到姜楠的手中,又回到案桌前,处理上面的东西。 姜楠看着手中的筷子,有些不是滋味。她将筷子往面碗上一放,凑到了商归的身边,没话找话的说起:“商归,其实我也不太喜欢过生辰。” “嗯。”商归垂眸整理着东西。 “我是个孤儿,在我成长的记忆之中,似乎根本没有生辰这一事。” 商归抬起眸子,在昏暗的烛火下,看向姜楠:“那,姜楠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出生的么?” 姜楠摇了摇头,见商归神色渐渐变化,有心疼亦有悲伤。 她知道他是在关心她,便笑着说道:“但我知道,自己的重生日。” “重生日?” 姜楠郑重地点了点头,“重生日!是一位姐姐,帮了我重生,她告诉我,虽不知生辰,但我有个和别人很不一样的日子,那便是重生日。” 商归追问:“姜楠能方便告知,你的重生日是什么时候?” “二月十一日。”姜楠回答。 商归神色温和,他默默地将这个日子记了下来,“姜楠,来年开春,你等你重生日过了之后再走可以么?” “那你先把长寿面吃了,我再与你说这件事。”姜楠将长寿面推到商归的面前。 商归垂眸看着这碗简单的长寿面,谁能想到,他生辰的当天,父亲挟持了母亲,母亲质问他为何不再做棋子了。 他仅仅是想给自己一个简单的礼物而已。 他总是会如此,身上携着丝丝缕缕的悲哀,一种深深地死寂。 他夹起食物,送入口中。 正当他们沉默的时候,端着食物而来的素娥又一次推开了书房的门。她缓缓而来,摆下一碟碟食物,最后放下一壶温酒,便欠了欠身子离开了。 姜楠嗜酒,她闻到了酒香便忍不住地给自己倒了一杯。 几杯下肚之后,她拄着下巴,放肆地欣赏着在昏暗之中商归漂亮的模样。 商归小口小口地进食,他吃饭的模样很是礼貌,细嚼慢咽,面汤不会吸溜地到处都是。 吃完后,他会取出腰侧的洁净巾帕擦拭唇畔。 放下巾帕了,他才与烛火中,微醺的姜楠问起:“姜楠为何这般看我?” “欣赏美的事物罢了。”姜楠回应。 这时,书房的书架下方传来了什么东西落地的声响。 姜楠好奇地扭过头,看了一眼,“商归,你家是有老鼠么?” …… 第237章 欠骂又欠打 商归顺着姜楠的视线,回答:“应该不是。” “应该不是?”姜楠盘坐在商归的对面,饮下一杯酒后,听见书架的下方又传来了声音,她蹙起眉头,支着案桌起身,“一定是有老鼠,看我抓老鼠给你玩!” “玩?”商归重复着这个字,忙跟在姜楠的身后。 只瞧她跌跌撞撞的来到书架的旁边,双手撑在书架上,寻寻觅觅。 “姜楠不怕老鼠么?”商归问起。 “不怕啊,我饿的时候,还和老鼠抢过食物呢!” 商归想起姜楠说过自己是孤儿的事情,怕不是在那会儿和老鼠抢食吧,他又问:“那姜楠为何会怕虫子?” 姜楠蹲在地上,侧着头看着书架的下方,“就像是无端恶意一般,我读书那会儿也遇到了一些类似的事情。” 商归见姜楠在摆弄他的书,便着手帮她,顺便好做归类。他有着严重的强迫症,书籍的摆放必须得按照他习惯的方式。虽然他不会要求朋友如何拿他的书,但是他会忍不住地在别人拿过之后,进行归类摆放。 “怎么说?” “就是我有一次上课的时候,我一进教室,发现同学们的视线不太对。当时我并没有在意,坐在位置上打开书包,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多足昆虫。它们在我打开书包的同时,尽数往我脸上扑。” 商归的神色一冽,“当时你一定害怕极了吧?” 姜楠点了点头,“可是我现在有时候会想起这件事,觉得当时我应该把那些虫子,一只一只往同学们的课桌上压扁才是。” 商归见姜楠双手握拳,故作发狠的模样。 他其实一眼就能看出,姜楠不过是说说而已。 即使再让她回到过去,遇到这件事,她还是做不到把昆虫一只又一只往同学的课桌上压扁。但现在的她,或许能做到的是给那些同学一人一个耳光吧。 姜楠盘坐在地,她搬了书还是发现不了有老鼠的踪迹,而书架下方的声音也没了。 “商归,‘神仙膏’、私印案、安置金、抚恤金、卖国案……这些事,在换了一位君王之后,还是没能解决,对吧?纪明昌去哪了?你接下去的棋打算怎么下呢?你会不会有危险啊?” 商归蹲在姜楠的身边,“姜楠,如果你是我,你觉得这局棋该怎么下?” 姜楠听罢,她想了想,忽然起身走向案桌旁边,拿起酒壶和杯盏,倒了一杯饮下后,缓缓说道:“这件事,最重要的还是纪明昌。他去哪了?他要做什么?” 商归缓缓起身,倚靠在书架的旁边,他面上悬着淡然笑容,抬手微不可察地敲了敲书架,示意藏在底下的人安分一些,“姜楠觉得,他要做什么呢?” 而姜楠则是坐在案桌前,拿起一张又一张方才商归整理的纸条、案宗。 商归从不会对姜楠有任何隐瞒,即使她手上拿的是关乎魏国机密的密信和资料,他都不会呵斥姜楠,让她放下。也不会让姜楠别把这些分类好的东西弄乱。 毕竟在商归看来,东西弄乱了他还能整理,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而姜楠,即使带着些许醉意,但她也不会故意捣乱。 她见这些资料有序摆放,也知道商归的强迫症。她拿起看了之后,发现自己实在是认不出几个字,便乖乖的将这些放回原位。 她又饮下一杯水酒,徐徐说道:“如果我是纪明昌,当我发现我的对手推了别人上位,那我也会想办法推另一个人上位,告诉百官和百姓,你商归和商晖是窃国贼,而我所扶持的人,才是堂堂正正,该要继位的君王。” 商归微微颔首,唇边携着温柔地笑容。 姜楠则是继续说道:“所以,他的目标是商淮,你是在等他去找商淮对么?” “他找了。”商归温柔地解惑说着:“如今的长安城里,有不少吸食‘神仙膏’的官员和百姓,他们会为了这一口东西,甘愿成为他的棋子。” “怪不得,廷尉府这几天在抓吸食‘神仙膏’的人,看来,你是想看他丢了这步棋后,又会怎么下。”说到这儿,姜楠猛地清醒,她迎向商归,发现整件事情里面,游离在外的,却又不容忽视的一人。 她一时情急,不小心将手按在了砚台里头。 但她回过神,商归已然出现在她面前。 他取出腰间的洁净巾帕,蹲在姜楠的面前,轻轻地托起她的手,细致地擦拭。 姜楠忍不住问起:“商归,沈一正他站在你这边么?” 商归沉默地擦拭,神色不言而喻。 姜楠忍不住地又问:“你是在等他选择,对么?” 商归将巾帕打湿,继续擦拭着姜楠的手指,就像是对待珍宝一般,他一根根的,轻轻柔柔的,连指甲缝隙里都会细细地擦着。 他这样的亲昵举动,使得姜楠的心,一点点的加快。 “姜楠,先生一直另有目,这件事你是知道的。”他轻声道。 姜楠点了点头,鼻尖缭绕着商归身上特有的药草香气。以往她只觉得舒心,此刻不知为何她有点喘不过气。 “我破坏了先生的计划,他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选择和纪明昌合作,选择更容易拿捏的商淮,继续自己的计划。也可以为了当年的师徒情,选择与我合作。我在等他…” 商归性子一直如此。 他有谋划,但所谋的皆是阳谋。 他即使知晓了别人的计划,但他还是会退一步,思虑两人之间的情谊而给出选择。 如他父亲,他在当时拿出先王遗诏之前,会等他父亲先做选择,然后再做落子。 而如今,他依旧是在等沈一正先做选择。 “沈一正真的既欠骂又欠打。”姜楠气得牙痒痒,“你应该狠一些才是!” 商归听见姜楠的话语,他嘴角微微勾起。他把姜楠擦拭干净的手轻轻地放下,他看着姜楠,轻声说道: “姜楠,这就是人啊,复杂多样。” “别人不管如何,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姜楠回答。 “我知道,因为我也是。”商归回应着。 他神色认真,看得姜楠心虚的低下了头,“但我来年开春还是会离开的。” “我明白。你不会停留的。”商归依旧是回应。 此刻的他想明白了,但是却让姜楠心中有些泛着酸楚。 她或许还没看清自己,自己的心中,那杆天秤正在一点点的倾斜。 她抿了抿唇,问出一直想说的,“商归,你府上……怎么有一位和我很像的婢子呢?” 第238章 因为太喜欢 这话说完,姜楠猛地垂下头。 若不是还有商归在场,她恨不得打自己这张臭嘴。 怎么就这样说出来了?会不会太过冒昧了啊! “素娥是我父君以往府上的婢子,先王赐我府邸,我便将她带了过来。”商归缓缓解释。 是因为与我长得像?还是巧合? 姜楠默默的吞下这句问话,给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的水酒。 一壶喝完,她已然栽倒在商归书房的案桌上睡着了。 “小师弟,我都给你们制造机会了,你还不珍惜?你们聊得都是什么啊!”高萱咬着肉干缓缓而来。 她在书房外头听了他们对话很久,这壶酒也是她让素娥端进去的,想着他们若喝醉了好说心里话。 但她唯实没想到,这俩人聊了个老半天,一点进展都没有,急得她在外几次想推门而入。 商归蹲在姜楠的身旁,看着她醉后熟睡的睡颜,他抬手轻轻地整理着她的发丝,“师姐,你下次别这样了。” “你不喜欢她么?” 商归对姜楠的喜欢真的太过明显了,只要了解商归的人都能发觉他对姜楠的不一样。 是一种无所顾忌、恨不得掏心掏肺的偏爱。 商归伸出手,一手窜过她的发丝,用手抵在她的后颈,另一只穿过她的双膝。接着,把她一点点的小心翼翼地抱入怀中。 他将她轻易地抱了起来。 如今的他不再是十七年前的七岁孩子,得踩在姜楠的肩上翻墙。 也不似七年前的十七岁少年,抱着姜楠还有些吃力。 姜楠在他怀中,就像是一只小小的猫儿一样,蜷缩着,倚靠着。 他能将她简单的环在怀中,将她紧紧的包裹在自己的臂弯里头。 他抱着她走过高萱的身侧,轻声道:“喜欢。” 就是因为太喜欢她了。 可他太危险,身上秘密又太多。 他不想让姜楠有一丝一毫的风险。 而一个人的喜欢,那只能是一个人的事情。他若点破,不就让她心中负担了么! “师姐,请你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 高萱双手背在身后,看着蜷缩在商归身上熟睡的姜楠,“我明白了。” 商归抱着姜楠,走出书房之前,与高萱继续说道:“师姐,我先带姜楠回到房间,这里就交给你了。而暗室里的人,你可以让他们出来了。” 罢了,他把姜楠紧紧抱在怀中,快速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素娥跟在商归的身后,站在他的房间外头,看着眼前的男人第一次将一位姑娘带到自己的房间,亲自送到自己的床上。 商归有着洁癖,常人不可随意进他房间,更别说是上他床了。 他细心的蹲在一侧,为她褪去鞋袜,用干净的巾帕为她擦拭脸颊,还把自己的被褥盖在她的身上。 接着,他为她选了安睡的熏香,亲自点燃之后又反反复复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在他床上熟睡的姜楠,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才小心翼翼地退出,将门带上。 屋外,素娥垂着头跟在商归的身后,踩在他踩过的雪地之上,将自己的足印覆在商归的留下的足迹上头。 “殿下。”她轻声唤道。 “何事?” “殿下有没有想过,其实殿下只是没有遇到对的人。”素娥鼓足勇气,在这片雪地里,继续说道:“也许是那位姑娘,殿下或许就不会有任何不适呢。” 素娥知晓商归会因一些事而有不适的反应,毕竟这么多年伺候下来。 商归顿下脚步,侧目看向身后的婢子,他神色凛冽,语气淡漠,“你何时变得如此多话!” 素娥听罢,当即在雪地里跪了下来:“素娥只是感念殿下当年的救命之恩。” “感念?”商归眉头一蹙。 “素娥,素娥遇到了一位真心人,他向素娥家中提亲…奴可能,要嫁给他人为妇,今后或许不会再在义王府当差,便想着,离去前…与殿下说一声……心里话……” 素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脑袋也越伏越低,直至将头埋在了雪地里。 当年,若不是商归出手搭救,她的命运或许就得任由人摆布,由不得自己。这些年来,在义王府里,商归从不会对她过问太多。而如今,许多事紧绷着,她本想事情过了之后再和商归说此事。但话赶话…她把自己今后的安排慢慢地说了出来。 “起来吧。”商归回过头说道。 素娥听命缓缓起身。 “那人与你是怎么认识的?”商归继续走着,向她有一搭没一搭的问起。 “媒人说媒认识的。” “看来,算是知根知底。” “嗯。”素娥点了点头。 “两人相爱相知,修成正果很不容易,素娥,希望你能幸福。” 商归鲜少与素娥一下子说这么长的话,听得素娥慢慢地低下了头。 她其实一开始是不想自己再深陷了,才选择听从家中安排。后来,遇到的人确实是位良人,那人等了她一年,每次在外经商回来的时候,都会携各地的小东西,逗她开心,不厌其烦地和她讲述他这一路的所见所闻。 前段时间,大雪封山。 她还以为那人出事了,毕竟分明几日的路程,他十几日了都没回信。 她这才渐渐明白,自己的心中不知何时住满了他。 再后来,她看到他平安的回到长安,而他怀中护着糖人,身上手上却是伤痕。听同行的人说,他是为了保护糖人才如此。 “这是楚国特有的糖人,你看它上头的眼睛,是用珍珠做的。” 他笑着介绍自己手中的小玩意,丝毫不知道疼痛似的。 那时,想与一人共度余生的想法填满了素娥的心中。 或许是时机到了,或许是鬼使神差,又或许她的心中已不再是那份执念了,她率先与他说了: “我们,要不成亲吧?” …… …… 这一晚,商归给了素娥一匣嫁妆。 他看似待人冷漠疏离,但一直有给身边的朋友准备。 湘珠有,高萱有,甚至连姜楠也有一份。 只不过,姜楠的会比别人的特别。里头的东西,都是他这些年,觉得戴在姜楠身上好看而一点点添上的。 …… …… 商归回到书房,里头已然坐满了人。 似乎就等着他的到来…… 第239章 能不能翻墙 十一月二十六日。 姜楠清早是在商归的房间醒来。 听他的婢子素娥说起,商归又是一夜未眠早早的去了早朝,而高萱在清早的时候便去了廷尉府处理事情。 一群人之中,姜楠就似游离在他们之外。 她不清楚他们的谋划,也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似乎是商归的有意为之,他不想将她牵扯进去,让她深陷其中。 她虽有些失落,但想想能理解,毕竟大家是独立的个体,而她确实没必要非要参与其中。 她如以往那般,先去吴氏糕点铺买了红豆酥。 再又随意地逛了逛,蹲在书贩那边看看话本子。但看来看去,似乎没什么新的,她向书贩问起: “诶,怎么还有书卖?” “存货卖完我就收手了。”书贩有些谨慎地看了看四周。 姜楠见书贩偷偷摸摸的模样,又问:“大哥,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在他旁边的算命先生帮忙回答:“如今有条新的律令,长安城内不允许私自摆摊,若想摆摊需向廷尉府核实户籍。” 实名认证? 姜楠点了点头,有些理解这些操作。 毕竟是政治敏感的关头,又不像现代社会这般有着摄像头作为监管,只能采用实名认证的方式。 这样的话,能有效遏制市面上找不到源头的“神仙膏”,缩小范围才能更好的抓到长安内的真正源头,顺藤摸瓜又可找到城外与其交货的人,再顺藤摸瓜,就很有可能找到纪明昌的下落。 是个不错的主意,但,这书贩为何这般鬼鬼祟祟? 难不成,他是黑户? 她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呢,姜楠心想,她也是黑户一个,只不过她有着几个靠山,别人对她也算是知根知底,所以她这个黑户能在长安城内无所畏惧。 “此人身份不明!快把他抓住!”刘让携着手下而来。 书贩见此,忙一把拎起地上载书的布囊四角就走。 “诶,我、我手上还有一本呢!”姜楠举起手里的书忙说。 “先放算命的那边!”书贩高喊,他扛起书就跑,他灵活地挤入人群,没一会儿就被人群淹没。 姜楠看向装瞎的算命先生,把手中的书往他桌子上一放,又问起:“你不怕么?” 算命先生抛着手里的铜板,淡定地看着匆匆而来的廷尉们,他说道:“我本地户籍。” 刘让见到这儿人去楼空,刚想叹口气,身后一个没长眼的小子一下子跨到他的面前,指着姜楠呵斥:“姑娘,你若想要买书就去正规书局,可是明白!” “你闭嘴!”刘让一手捂着额头,另一只手举起,想打这个小子但又慢慢地放了下来。 他来到姜楠的面前,双手搓了搓,他解释道:“姜姑娘,这小子说话虽不好听,但在理。如今的长安城里戒严,正在肃清。这种私印商贩,今后在长安城里是一个不留的,你下次莫要在此买书了,免得招惹了什么麻烦。” “好,我明白了。”姜楠应道。 接着,刘让一把扯过这个小子的耳朵就走。 “诶诶,老大,你方才对别的摊贩可不是这个态度啊。” “此女不同,你莫要招惹就是了。” 姜楠蹲在算命先生的摊位前,算命先生将手中的铜板一收,笑着问起:“看来姑娘的身份不一般呀。” 他见姜楠客套地摆了摆手,便又继续说道:“我还记得上次姑娘似乎闹了一些事,间接让长安城闹到了现在。” “我上次也是因为同情木槐女嘛,所以闹了一些事情出来,但没想到有人竟借我的东风,闹到了现在,现如今我也唯实看不清局势了呢。”姜楠说着,“对了,我倒是在狱中遇到了一位姓孙名楷的先生,他说,他是毒了你们家的鸡才入狱的?” 见姜楠把话题扯开了,算命先生倒是个聪明人,他并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而是顺势说道:“他哪是毒了鸡,他还堵了锁眼,填了水井,烧了伙房,吃了我们的鸭,刨了我们地……” 算命先生越说牙越痒痒,“那老家伙,在狱中现今如何了?” “神清气爽,非常不错。”姜楠竖起了大拇指。 算命先生磨着后槽牙,“这可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姜楠笑着起身,与他摆了摆手继续逛这儿的早市。 忽而,她在往来的百姓之中又见到了昨日异族打扮的姑娘,姜楠闲来无事,好奇地穿过层层人群瞧了瞧。 只见从人群之中挤来了眼熟的南司礼,她面无表情的一把扯过这个女子的手,拉着她往一旁的巷子里走去。 姜楠手中抱着红豆酥,刚想当做没看到,顺着人群走了几步,又转了回来。 实在是有点无聊。 她抱着红豆酥,来到了巷子口。 一阵穿堂风卷来,吹起了她的发丝。 巷子口的两边正倚靠着几位背着竹篓的男人,他们穿着厚厚的棉服,鼻子和脸颊被冻得通红,瞥见姜楠站在巷子口的模样,缓缓地站直了身子,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她。 这种敏感时候,南司礼身为庭卫拉着一位异族的姑娘,去到了巷子里面,而外头还有人把风……此情此景,这种剧情,有点意思。 姜楠抱着红豆酥想着,进去触发剧情,还是转身离开? 正当她站在巷子口还在犹豫的时候,兀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姑娘你一直站在这儿做什么呢?” 姜楠回过头,只见脸上有着不少伤疤的迟暮霭唇边携笑,淡淡的看着她。 姜楠回过神,故作跺了跺脚,哀嚎道:“我在想,穿过这条巷子能不能翻墙回家?太累了,实在懒得再走下去了!” 她此话一出,听得身旁的众人纷纷抿唇而笑。 其中一位背着竹筐的小哥搭腔打趣道:“翻墙岂不是更累?” “可走路得绕好远呢。”说着,姜楠又抱着红豆酥,呆呆地看着巷子。 表现出懒得再走,深思要不要翻墙的模样。 最后,她又表现的似乎想通了的样子。 她故作娇羞抱着红豆酥匆匆地离去,“算了,还是走路吧。” 见到迟暮霭之前,姜楠可能心中还是疑惑顺便想给自己找点事做,但见到迟暮霭后,她顿时明白了这里面一定是不简单! 她匆匆小跑,挤着人群,回到小院,敲响了房门。 羽善抱着黑猫而来将门一开,“姑娘,你昨晚去哪了?怎么一夜没回来?” “去朋友家暂住了。”姜楠抱着红豆酥迈入小院。 羽善刚想关门,瞥见外头有几位背着竹筐的男人正往这儿偷偷摸摸地打量。 她淡定的先将门一关,随后跟在姜楠的身后,问起:“姑娘,你被人跟踪了?” 姜楠点了点头,“我方才可能一不小心,又惹事了。” …… 第240章 是个乌龙啊 姜楠压低嗓音,向羽善问起:“你能察觉到有人偷看或者偷听么?” 毕竟电视剧不都这样演的。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羽善大致了解了姜楠的性子,奇奇怪怪、天马行空,但她还是很配合的闭上眼睛,侧耳听了听。 寒风卷起羽善的秀发,她双眸未启,唇畔一勾,向姜楠回答道:“四周没有别人,姑娘放心说吧。” “太不科学了,这都能听到?是内力么?” 羽善睁开眼睛,瞧见姜楠绕着她转了一圈,双眸里尽是藏不住的好奇,“怎么才能有内力?你能教教我么?还是说这是童子功,我这个年纪没法学了?” “姑娘。”羽善摇了摇头,唤了一声,她怀中的黑猫也十分配合的呼唤了一声,似乎是让姜楠少说别的。 姜楠见此,慢慢地收敛自己好奇的神色,摸了摸羽善怀中的黑猫,才开始认真的与她说道:“我也不清楚自己惹了什么事,但应该不是小事。等会儿或许有位腿脚不便,脸上有很多疤痕的姑娘来找我,羽善你到时候不用拦她,让她进来找我就行。” “还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吗?” 姜楠想了想回答:“应该没了吧。” “需要我去找你朋友过来,给你撑腰么?”羽善还以为是什么麻烦事,便多问几句。 “不用,他们忙。而且,那人不会害我的。” 听到姜楠都这般说了,羽善这才点了点头,放心说道:“好,既如此,那我今日会一直在家中,姑娘若遇到了什么事,你就大声呼救就行。” 姜楠听罢,感激涕零,露出星星眼,“羽善,谢谢你!你吃红豆酥么?” 羽善忙往后退了几步,面上嫌弃。 她来长安那些年,因为身边没多少钱,红豆酥价格便宜又好吃。所以她连吃了大半年,导致她现在闻到这个味就受不了。 “姑娘,你还没吃腻啊?” “这么好吃,怎么可能会吃腻呢!”说着,姜楠取出一块红豆酥,送入口中,咬了一口。 …… 不出姜楠所料,迟暮霭来找姜楠了。 只不过在迟暮霭来之前,姜楠的小院里又发生了一件事。 当时姜楠正在午睡。 忽然间,孟好喜来到姜楠的房间,将她推醒说道:“姐姐,姐姐,不好了,门外来了很奇怪的人。” 姜楠睡眼朦胧,疲惫的挥了挥手,“羽善呢?” “羽善姐姐被那人一把抓住了后颈!” 她这话一出,姜楠猛地惊坐起,困意被一扫而光。 她看着身边的孟好喜和感冒了正吸着鼻子的狗娃,“羽善都被抓了,我们三人加三只狗,也应该打不过吧?” “那,不救羽善姐姐么?”孟好喜天真的又问。 姜楠长长地叹气,最后选择将孟好喜和狗娃藏在她的衣柜里,再选择下楼直面风险。 姜楠知道这是个愚蠢的选择。 但她还是拔出腰间商归送给她的匕首,想着必须得帮帮羽善。 她双手捏着,一步步的走下二楼。 “好啊!你居然躲到了这儿!” 兀然,从不远处传来了男人的呵斥声响。 姜楠手中捏着匕首,环视了一圈。 似乎是在厅堂方向传来。 她继续捏着匕首而行,忽而瞧见厅堂门外站着高萱。她见此,忙几步上前,偷偷地拉过高萱的衣袖。 高萱垂眸看向狗狗祟祟半躬着身子的姜楠。 高萱虽不理解,但还是弯下了腰,轻声地向她问起:“姜楠,你们在玩什么游戏啊?” 姜楠压着嗓音,低声回答:“有刺客!” “在哪!” “在哪?” 姜楠的话语声刚落,厅堂里当即跑来羽善和虞敬两人。 “羽善,你,你不是被抓了么?”姜楠指着羽善问起。 …… 到此刻,姜楠才捋清了整件事。 羽善原名为虞善,是楚国虞期先生的弟子,也是高萱剑侍虞敬的师妹。 “等会儿,你之前与我们说的,地主家的傻儿子向你师傅求娶你?那傻子不会是李丘澜吧!”姜楠忍不住问起。 虞善双手环胸,点了点头,“就是这个家伙!” 虞敬抬手一拍虞善的后脑,“你还与人说我们殿下是傻子?” “你们现在在魏国,都安分一点,别总是提你们楚国的殿下,被人听去,担心授人以柄。我可是刚来长安为官,不想因此被连累。”高萱瞪了一眼这对师兄妹说道。 虞敬一听,一个馊主意在他心中慢慢地生根发芽。 高萱看虞敬什么事都往脸上写的样子,她嫌弃地说道:“即使我在魏国辞官了,也不会去楚国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虞善捂着被她师兄打疼了的脑袋,往高萱的身边一站,她有样学样的与她师兄说道:“是的!即使我在这儿被你打死了,我也不会去楚国的!师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 是个乌龙啊。 姜楠摇了摇头想到。 当时应该是虞善听见有人敲门,便去开门。一开门见到跟在高萱身后的师兄,刚想逃就被他扼住了后颈。而狗娃和孟好喜两人没见过高萱和虞善,毕竟他们俩昨日刚回长安,又在义王府过了一晚,所以他们以为虞善被人挟持了,才急匆匆的来找姜楠求救。 怪不得之前姜楠总觉得虞善爱讲冷笑话的习惯在哪见过,原来是在虞期先生那边啊。 如今回过头想想,倒是一切都有迹可循。 姜楠回到房间,打开衣柜,让孟好喜和狗娃出来。却不想见到这俩小孩子,在衣柜里抱在一起睡着了。 她叹着气,看着他们俩,又看了看渐渐落起小雪的窗外。 不知为何,她的心中慢慢地滋生出,一股名为岁月静好的心绪。 她轻轻地将孟好喜抱到了床上。 “姐姐?”孟好喜睡眠浅,她揉了揉眼睛,迷迷瞪瞪的问起。 “我抱你们俩回床上睡觉。”姜楠抱起狗娃,轻声地说道。 孟好喜点了点头反手将狗娃抱入了怀中。 而此刻,恰好夕阳西下,天际渐渐转暗。 姜楠的小院里。 这时又传来了打斗的声响… …… 第241章 我入套了呢 小院里。 迟暮霭一瘸一拐的走向姜楠。 姜楠的房间暂时被孟好喜和狗娃占用,唯有与其去到了厅堂方向。 高萱见都是自己人,便兀自到伙房觅食。 虞敬收了剑抓着虞善到一边训斥。 小院里又一次迎来了它的生气,每个人就像是家人一般在这座小院里做着自己的事情。 姜楠似乎很喜欢这样温馨的氛围。 她站在廊前环视了一圈。第一次由衷感激商归与高萱将这座小院买下,若不是他们的明智之举,姜楠或许也不会在这个架空的世界有种…有种家的错觉。 “姜楠,你在看什么?”迟暮霭回眸看了一眼。 “没什么。”姜楠捏起衣摆几步朝着迟暮霭而来。 昏暗的厅堂里,姜楠拂袖点起一盏又一盏烛火,将暖了的手炉交到迟暮霭的手中。 “暮霭怎么来长安了?”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迟暮霭坐在太师椅上,笑问。 “你说呢!” 姜楠故作生气的,语气携着丝丝的撒娇,听得迟暮霭垂眸抿唇偷笑。 她笑了良久,徐徐收敛气息。 “事情当由我回到吴国说起。” 姜楠察觉或许是个很长的故事,便起身帮忙斟茶。 “我回到吴国之后,成了我的师兄的副手。师兄近来沉迷岐黄之术,便将这些年的一些事移交到了我的手上。”迟暮霭接过热茶,吹了吹,缓慢饮着。 姜楠坐在一旁,她同样是端起茶来,见迟暮霭一直饮茶不做继续说道的模样。 便又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好奇地问起:“然后呢?” 迟暮霭放下茶盏,看向厅堂的外头,注视着渐渐落雪的院中,说道:“事关吴国机密,诸位就打算这般明目张胆的听么?” 姜楠顺着迟暮霭的视线,只瞧高萱在门外的柱子前探出了一颗脑袋;负剑的虞敬在屋檐上双手环胸倒挂;抱着猫的虞善自若地从门口走过。 下一秒,他们仨进了厅堂。 高萱坐在一旁给自己倒茶;虞敬拿着剑看了又看;虞善抱着猫坐在角落。 姜楠太阳穴直跳,“谁让你们进来了?” “不让我们偷听,我们只能进来了。”高萱毫不遮掩地回答。 姜楠发出评价:“强词夺理?” 高萱则是正儿八经的说道:“我可是廷尉府的正监,吴国的密探来我魏国长安,我是有权可以将她请到诏狱审问的。” “你还玩这套?” “毕竟,身在此位,不得不谨慎呐!”高萱抬头,环胸,感慨。 这德行,姜楠怎么没发现,怎么和沈一正一模一样? 姜楠看向高萱,“没必要吧?” “姜楠,你也知道魏国如今的局势。”高萱声声劝慰。 “我能理解。”迟暮霭坐在一旁,为他们解围,“但是这件事说了,我怕引起两国之间的敌视。毕竟吴、魏两国因七年前的武器交易,缓和了不少。” “这话说的,毕竟我也是吴国人呐。”高萱把话锋一转,笑说。 这下轮到虞敬吃惊地看向高萱了。 他这半年来,日日在想法子,想着该怎么做才能把高萱骗回楚国。而她又正儿八经的说自己要为魏国奉献一生绝不侍奉二主。当时听得他啊,既感慨她为人正派,又惋惜楚国怎没把她留下呢。 而如今,她又言辞凿凿的说自己是吴国人? 高萱仿若身处另一层赛道,她毫不在乎旁人的视线,继续微笑着对迟暮霭说道:“姑娘莫要担心,只要是为吴国好的,我绝不会深究的。” “姑娘是以为我蠢么?”迟暮霭笑出了声。 高萱听罢,指着迟暮霭,与姜楠说道,语气像极了告状:“姜楠,是她不说的,如果我依法办事,将她抓到廷尉府,你可不能怪我不给你面子哦!” 姜楠扶额。 这家伙,是在明晃晃的威胁啊! 站在魏国立场,抓捕迟暮霭依法合规。 而姜楠既不是魏国人,更不是吴国人,因此她无法代入任何一个视角为任何一人开脱。 “能有合作共赢的方式么?”毕竟她处于中立位置,唯有她才能这般毫无顾忌的提出。 她这一说。 仿佛是在迟暮霭的意料之中一般,她神色一变,改口说道:“我认为可以。” “你不会就在等我这句话吧?”姜楠见迟暮霭答应的这么快,不由得张口吐槽。 “那就说好了,姜楠就是我们的见证人了。”高萱同样是快速地应道,生怕谁人后悔似的。 “等会儿,我怎么觉得我入套了呢?”姜楠看看高萱,又看看迟暮霭。 这俩聪明人,从一开始莫不是就打算合作?但是碍于自己的身份没办法主动协商,便需要一位中立的人作为中间的桥梁,也就是姜楠? 她们俩你一言我一语,感情是让她入套? “聪明人的心眼都这么多的么?”想明白了的姜楠翻了个大白眼。 高萱立马伏低做小,为姜楠斟茶倒水,捶肩按摩,“我的好姜楠啊。” 姜楠最是挨不住朋友的请求,尤其是与素日里成了反差的高萱,她听到她的语气,当即上头,心一横手一拍,“说好了,我做中间商传话,你们并不是合作,而是告诉我,来进行交流。” 就像是在敌对公司上班的两个闺蜜,聊到能共赢的项目时,总不能啥事都说,得要个第三方在场做个见证,免得未来遇到什么,好有个人证。 迟暮霭缓缓地饮下一杯茶,她将杯盏一放,慢慢地回归正题说道:“诸位认识廷尉府的左监南司礼么?” 迟暮霭见众人了然的模样,便继续说道:“以前的南司礼,乃是吴国安插到魏国的细作。是吴国用了不少的人力与精力培养出来的一位探子,一位人才。” 总是什么事都了然于胸的高萱,第一次露出惊愕的表情。 姜楠习惯观察细枝末节,因此当她听完迟暮霭的话语之后,忙从中找出不对劲的用词,追问道: “暮霭为何用‘以前’这个词?” “因为,你们现在所认识的南司礼,她又不是我们安插的南司礼。” 第242章 最后的问题 “这……等会儿……” 姜楠整理着接收到的信息,“南司礼是吴国的暗探,潜伏魏国。然而,你们现在发现,潜伏在魏国的南司礼又不是你们安插的那人……所以是被人调换了的意思?” 迟暮霭点了点头。 “可这不对劲啊。” “哪不对劲?”在一旁的虞敬问起。 “我虽然没有管理过暗探细作的事情,但是这种事情有个非常简单的逻辑,便是细作他不是单线执行,而是有许许多多的细作构成一个网,消息的传递是层层叠叠的。因此若南司礼是被替换了,那吴国安插在魏国的细作网不就是有问题了?” 姜楠说罢,忙看向迟暮霭。 迟暮霭回答道:“是啊,所以我来到了魏国。” 紧接着,她向高萱抛出橄榄枝,说道:“看来,魏国的廷尉府对这件事也不清楚啊。要不这样,我们一起合作调查?我只查南司礼此人,绝不参与魏国内政。这样不仅仅帮吴了解真相,也能帮你们魏国排除忧患。姑娘觉得如何?” “是个不错的交易,既如此,长安城内的廷尉府,只要在我的管辖之内,绝不会查到姑娘身上,但前提是信息共享。”高萱毫不示弱的回答。 迟暮霭则是摇了摇头,心细说道:“若是信息共享,此事我们吴国就亏了,毕竟还有细作网呢。只共享南司礼这事,姑娘您看?” 高萱想了想,“行,南司礼之事的始末,就劳烦姑娘了。” 罢了,迟暮霭与姜楠又聊了一会儿近况,高萱见没她什么事了,便起身离开。 聊着聊着,迟暮霭忽然说起:“对了,姜楠可知欢都如今怎么样了?” 姜楠回忆了一番,回答:“我上次是十一月九日收到欢都来信,致黛在信中说,走了大半的姑娘,或许还要换一位新管事。” 迟暮霭接过话茬,“新管事早已上位,名叫林韶光,上位的当天对欢都的管事人进行了清洗,杀了一位欢都的账房先生,而我的师傅吴淞也退位了。” “发生了这么多事?那吴国,岂不是就是你和你师兄说了算了?”姜楠好奇地问起。 迟暮霭脸色渐渐变得阴沉,“姜楠觉得这是好事么?我师兄掌权,你觉得对吴国好么?” 听见迟暮霭这般问话,姜楠有些犹豫,她个人认为此事不好,但是眼前的是朋友,以她的包容度… 因此她舔了舔唇,有些犹豫的说道:“我认为,或许应该不是很好吧…” “姜楠的措辞可真有意思啊。”迟暮霭听出姜楠纠结很久的语气,她笑着说: “姜楠不用这般客气,因为我也觉得这事不好。不仅仅是各国众管事借欢都掌控世间各国,还有我师兄揽权让吴国君不君臣不臣。都不好!” “暮霭?” 迟暮霭缓缓起身,看着昏暗的厅堂里仅剩下她和姜楠两人,“姜楠,想要救国,必须得入局。我想救吴国,所以,我加入了欢都,不是以往在暗河里浣衣,而是能掌控一些人的生死。” “这、这你没有错啊。”姜楠发现迟暮霭的眼神有些变了,她有些看不太明白,因此她谨慎地说道。 “可是,这还远远不够。” “不够什么?” “我身边的人还不够,所以我得找到我的师姐,柳烟穆。” 姜楠大致听明白了,“暮霭,你来到魏国长安,除了调查南司礼,便是来找你师姐的?” 迟暮霭点头,“我的师姐柳烟穆,她是魏国长安线上的管事人。” “你与我说这个做甚?”姜楠忙看了看四周,她担心这个消息被别人听见。 毕竟高萱为魏国办事,虞敬和虞善是楚国人。 吴国线上的管事人这个消息,不管是被他们哪方听见,都无法预料其后果。 “四周没有人。”迟暮霭悬着笑容,“而告诉姜楠这件事,是因为姜楠你可信任。” 姜楠抬手打住,“别!我不想知道太多秘密!” 迟暮霭则是瘸着腿而来,一把拉住姜楠的双手,“我想请姜楠找到我的师姐,可以么?” “迟暮霭!”姜楠有些生气的甩开她的手。 这家伙,难不成来长安,就是想让她参与其中? 姜楠不想做,因为这事不仅有风险,而且后果未知。 “姜楠你听我说。” “听你说?你来长安,然后今天见到我,都是为了这一刻做准备对么?我不想参与你们任何派系里头,你明白么?我若帮了你,你让我怎么面对魏国的这些朋友啊?你们是敌对两国,你有考虑到我的处境么?”姜楠起身,退了几步,向迟暮霭质问道。 “因为这儿的细作网出了问题,我不敢启用。” “所以,你隐下身让我冒头?”姜楠不敢置信地笑着。 姜楠虽然有着复生的能力,但这不是她帮忙的理由。 若处理不当,很有可能会给现在的魏国雪上加霜,导致另一些朋友的计划出现偏差。 她是游离于商归和高萱他们的计划之外的,因此她尽量不想做这个变数。 一想到这儿,姜楠忍不住想打自己,早知道早些时候就不该好奇去那巷子看。可反过来一想,迟暮霭还是会找到她的。 等一会儿…… 等一会儿…… 早间,巷子…… 南司礼和异服少女……迟暮霭? “你早上,为何会在巷子外面?”姜楠抬眸向迟暮霭问起。 迟暮霭虽是疑惑姜楠为何忽然神色变换,但毕竟还是有求于她,便为其解惑道:“我的身份暂时不想暴露,所以我是随荆游商人入魏国,再到长安。” “和平常入长安又有什么区别呢?” “荆游商人往来两国之间,贩卖物资,赚取差价。因此他们有一条自己的商贸线路,此线路能避开魏国边境的探查,除了天气之外,能一路畅通无阻。” “那些人为何都背着竹筐呢?” “竹筐里是他们的货物。”迟暮霭一一解惑。 “而那位异服少女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她是我们的向导。冬日的魏国山路极其难走,落了雪之后又看不清地貌。有些地方是悬崖,有些地方是幽谷,有些地方是暗流,有些地方是猎人的陷阱。所以就需要一位熟知这段路的向导来带路,而那位阿来姑娘便是与荆游商人合作了有几年,是一位知根知底有经验的向导。” 姜楠听后,她习惯地将手搭在唇边,轻轻点了点唇畔,“最后一个问题……” “问之前…”迟暮霭矗立在昏暗的烛火下,说道:“姜楠,我回答了你这么多问题,该是你帮我,我再解答才是。” … 第243章 觉得我可以 小雪纷纷扬扬,或许是天气原因,又或者是长安城内暗流涌动。 街上往来的人极少。 街道两侧的掌灯人,他们手执长杆,顶下一盏又一盏灯笼。 他们往里头舀上烛油,点上火光,再由长杆顶到高高的杆子上。 就这般,古代用以照明道路的“路灯”就成了。 而腰侧挎着利器的廷尉府的庭卫们,他们顶着风雪,游走在寂静的街上,守护这座城市的平安。 酉时三刻。 街上往来的百姓仅有零星几人。 他们冒着风雪,似是往家中奔走。 乞丐坐在不知谁人的家门口,他们借着他人窗户跌落而出的光芒,倚在石柱前,神色茫然地看着天际的落雪。时而有人从他们身前走过,他们才会机械一般,摇着手里的破碗,说着: “行行好吧,我一天没吃饭了!” 谁知道他们一天到底有没有吃饭,没人会在意他们,纷纷摆着手,从他们面前而过。 唯有一位披着青色大氅的姑娘,她手中提着一盏明亮的灯笼,匆匆的走在这场落雪的夜幕之中。她从乞儿的面前走过,又缓缓地退了回来。 她从腰间取出几枚铜板,轻轻地放在乞丐的破碗里头,接着提着灯笼继续前行。 “多谢大慈大悲的活菩萨啊!”乞儿跪在地上,磕头呼唤。 几枚铜板而已,真没必要。菩萨啊,我只是做了件小事,绝不是想登月碰瓷您!姜楠忙在心中暗暗的说道。 她埋头匆匆行走着,越走越快。 却被巡视的廷尉府拦了下来。 几位男子拿着利器,向她询问道:“姑娘这么晚是要去哪?可有带鱼符在身边?” 姜楠捏着灯笼,在落雪之中行了个福礼,回答:“小女子有事要去好友家中,临时出门,并未带鱼符在侧。” 几位庭卫垂眸打量着姜楠。 她样貌清秀,脸上却有着一道伤疤。 发髻扎着一个简单的道姑头,没什么饰品,却落满了雪花。 服饰虽是简单的青色,但衣服用料中上,尤其是披着的狐裘,看着不像是寻常人家的物品。 “姑娘祖籍在何处,又是去谁人家中?”庭卫又问。 姜楠好奇地抬起头。 她记得以往长安城似乎没这么多事,晚上出门还算是自由。 “最近长安城戒严,还望姑娘别让我们为难。”庭卫解释。 姜楠微微颔首,政治紧张时期,他们例行询问也是正常。 “小女子祖籍楚国立桑城东黎郡。鱼符在表哥家中,此行目的,是去义王府上。” 庭卫们听罢纷纷相视,忽然有人似乎认出了姜楠。 “姑娘是沈相的远房表妹?” 姜楠恬静地点了点头。 “怎没个丫鬟在身边?” 廷尉府在曹正德和宫扶言内斗的时候曾大换血,里头的人或多或少换成了长安城各家的公子哥。 他们见到姜楠安安静静的乖巧模样,忙说:“要不,我们送你过去吧?” “没事没事,反正路程也不远。”姜楠拒绝道。 “怎能让姑娘自己走路呢!”他们不由分说的牵来一辆马车,非要用马车送姜楠去义王府上。 赶马车的是魏国掌管陶瓦的右司空家的小公子江长宁,他牵着缰绳,向身后的姜楠问起:“姑娘叫姜楠是吧?” 姜楠点了点头,垂眸看了一眼被雪沁得湿漉漉的绣花鞋,想着家中以后还是得备上一辆马车才是。 “我叫江长宁。” “哦,名字挺好的。” 买马是不是也挺讲究的啊,应该怎么挑马才是呢。 姜楠一心二用,心里头一直在规划小院里的建设。江长宁还以为姜楠是性格安静,便开朗的继续说道:“我父亲常说,姑娘的表哥乃是人才,魏国遇到沈相,犹鱼之有水也。” “江公子的父亲谬赞了!” … 得亏路程不远,这一路,姜楠有一搭没一搭的与江长宁说着,只盼快点到达目的地。 到了之后,江长宁先行下车,抬起手来想要扶姜楠下车。 “还、还是不用了…” 姜楠与这人不熟,不想和陌生人过多接触,因此便避开了江长宁搀扶的手。 马车是随便借来的,里头也没有用来下车的小马扎。 姜楠只能自己搀着车厢的边沿,一点点的迈了下去。 但千算万算,她纵使再谨慎还是没料到地上太滑。 她脚下一个滋溜,“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姜姑娘!” 江长宁被吓到了,他忙蹲下身两手穿过姜楠的腋下,将她一把提回到了马车上。 看到她青衣和白裘被染黑,手掌上都是污渍,忙说:“姑娘你在这儿等我,我这就去敲义王府的门。” 当义王府门被敲响,江长宁指了指门外坐在马车上的姜楠说了些什么,而湘珠顺着江长宁的视线看了姜楠一眼,忙欠身让他在此稍等。 不久后,听见急匆匆的奔跑声。 姜楠见到身着一袭墨色,身形颀长男子,他逆着光从义王府内而来。 他精致的样貌如玉一般,不过此刻却是紧紧地抿着唇,眉头深深地蹙起,眼窝下方是深深的青色,想来是很久没睡了。 他浑身上下,似乎有一股被隐藏在心底的暗流,正在一点点的翻涌波涛,却又被他一点点的生生的摁在心底。 姜楠见到这样的商归,不知为何心中有股奇怪的触动。 她见商归越走越近,故作笑道:“诶,商归。我和你说,刚刚我脚下一滑跪在了地上,可好玩了!你没看到真的好可惜,哈哈哈哈……” 她笑着,发现商归神色依旧是阴沉,尴尬的抬手想想碰碰脸颊,却被商归轻轻地握住。 在姜楠错愕的眼神之中,商归或许是想起自己现在的表情应该会很可怕,他怕自己吓到她,眉头微微一舒,说道:“手这么脏还往脸上碰?” 姜楠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确实挺脏的哦,但是没事,擦一下就好了。” 商归的眸子落在姜楠的身上,“需要我扶你,还是你能自己走?” “我觉得我可以自己走。” 说着,在商归的搀扶下,姜楠踉踉跄跄的往他府中走去。 行至一半,姜楠又停了下来,冲着正在御马的江长宁说道:“江公子,今日多谢了!” “客气了,姜姑娘。” 商归陪在姜楠的身边,捏着她手腕的手不知不觉地加重了几分。 待到进了义王府,随着门一关。 商归又一次一言不合的弯腰,一手穿过她的双膝,另一只手抵在她的后背,将她抱入了怀中。 … 第244章 秘密被发现 “商归,你,你这是…”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使得姜楠不由自主地抓住商归领口的衣角。 她一想起自己手脏,商归又有着洁癖,忙把手松开,“你这是干嘛!” 商归目不斜视,抱着她走在廊桥。他双手微微拢了拢,迫使姜楠因惯性倚在了他的胸前,而他则是借由身体的优势,为她挡去风雪,他回答道: “你走得太慢了。” “我…” 还不等姜楠说完,商归又说道:“姜楠,你和江长宁很熟么?” “不熟啊,今日才见。” 姜楠缓缓抬起头。 她从下至上,以更近的距离越过他优异的下颚,看向他泛着深重青色的眼下,她关心问起: “商归,你多久没睡了?” 风雪中,商归紧绷的神色,因姜楠的这话缓缓地松懈,他眉头尽数舒展,唇畔克制不住地扬起,仿若寒风都成了春风似的。 商归极其容易满足,似乎只要是姜楠的一句关心问候,就足够让他开心。 他脚下明显的轻快了许多,周身上下也不再是阴郁。 姜楠嗅了嗅,闻见商归身上除了药草香之余,还有一股熟悉的气味,“你还喝酒了?还是宫廷那个酒仙酿的?” “嗯。”商归应道,“狗鼻子。” “此酒只因天上有,我忘不了很正常!你怎能骂我呢!” “好,那等会儿,我给你拿一些。”商归垂眸见姜楠想抓他衣摆又不敢抓的模样,“你抓着没关系的。” “不行,我手上太脏了!” “没事。” “你不难受么?” “没关系。” “你不是洁癖么?” …… 商归把姜楠又一次抱到自己的房间,将她往床上轻轻地一放。 姜楠当即不顾疼痛的跳了起来,“不行不行,我摔到地上,身上太脏了!” 而商归则是把姜楠按了回去,他俯下身,双眸看着她不移,认认真真的迎着她,说道:“没关系,只要是你,就没有任何关系。” 罢了,他缓缓退出房间,让素娥进来,为姜楠换身干净的衣裳和鞋袜。 姜楠坐在商归的床边,品着他离开前留下的这句话,她越品越觉得有点不对劲… “难不成…” 素娥蹲在一旁,为姜楠褪去鞋袜,帮她褪去腰带,她好奇地看了一眼与她有些许相似的姑娘。 见到她神色微微的变换,知道了她,应该明白了什么。 姜楠按住里衣,打量着身侧托盘上的衣服,“这里为何有我能穿的衣服?” “殿下一直都有准备。” “他的家里,一直有为我准备衣服?” “殿下还为姑娘准备了别院,但他一直觉得里面的陈设、园景都不甚满意,因此便没带姑娘去那边。” “他家还为我准备了住的地方?” 姜楠错愕地任由素娥帮她穿衣,待到她反应过来,素娥早已退出,进来的是拿着伤药的商归。 他缓缓来到姜楠的面前,在姜楠的注视之下,他半跪在她身前,一点点撩起她的衣袍。当他见到她通红的膝盖,他心疼的说道:“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呢。” 此时此刻。 房间氛围暧昧的不行。 以往姜楠从不会以一个看待男人的视角看待面前的人,可如今,她忍不住地整理乱七八糟的思绪。 看着有着成年男人特征的商归,她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腿往后一缩,轻易地离开了商归那双手冰凉的桎梏。 “你…” 她咽了咽喉间,有些话,她想问又不敢问。她怕自己一旦问出了,就打破了某种平衡。 她瞧见商归抬眸迎向她的视线。也不知是不是他饮酒了的原因,他那双好看的漆黑的眸子里,是她以往从未注意到的,满到几欲溢出的——浓情。 “我…” 她两只手紧紧地捏住衣摆,一点点的往下盖,她不愿再让商归瞧见或者这般亲密的触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俩人之间,似乎有点超越友情的界限。 昏暗之中,似乎明白了什么的商归,他的双眸渐渐泛红,眼皮又慢慢地垂了下来,露出他眼皮上淡淡的痣。 他落寞的轻声问起:“姜楠想要自己来对么?” 姜楠轻轻点了点头,“是…” 商归一直以为,姜楠会是一个迟钝的人,他能一直阴暗地偷偷地表现自己的喜欢。就像是黑夜喜欢火光一般,虽无法触碰到火光,但他能看到她的存在便好。 可当深藏的秘密被发现,这种平衡被打破。 他就似丢盔卸甲的丧家犬一样,忙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去。 他一点点的退到房间最黑暗的角落,妄想用环境将他的落魄遮掩。 他倚在门边的角落里,在黑暗之中掀起眼皮,看向被烛火照耀得浑身散发温柔光芒的姜楠。 他多么想触碰啊。 可他却无法再往前,迈出这片区域。 拥抱住这抹,对他来说堪比是一切的光芒。 “姜楠今日又为何来?”他问起。 他的语气,是姜楠从未听过的,好比是外头的寒风,更似冰窖,听得姜楠浑身抖了一下。 姜楠冷静下来,挖出药膏里的膏药,一点点的给自己上药,尽量不去看商归,“是这样的,我今日听到一个消息,很有可能复原‘神仙膏’的一条线路。” “高萱师姐在你之前已经来过了。” 姜楠想起出门前,高萱似乎不在家中,看来是来此交流信息了。而她这一路没见到高萱回去,想来也应该还在这儿。 “阿萱给你说的消息,应该是南司礼不是南司礼,原来的南司礼是吴国安插的细作。” 商归回答:“顺藤摸瓜,大致能猜到一些。南司礼的原身份是来自慕岐城,瞿是非又去到了慕岐城,而慕岐城的守城士兵松懈。三者连成一线,不就是慕岐城有问题,且慕岐城到长安的这条线路,便是‘神仙膏’的贸易线路了。而这段时间入长安的荆游商人,他们背的货物里或许有‘神仙膏’。再以此猜测,守城的士兵应当也有问题。” 姜楠笑着捋了捋头发,“你和高萱的脑子这么聪明,是我想多了。” 说着,姜楠放下膏药,一瘸一拐的走着,“既然你们都有安排,那我先回去了。” “你们一定要平平安安,要早睡早起,不要再熬夜了……” …… 第245章 还有事瞒着 姜楠一边碎碎念着,一边走到门边。 当她抬手覆在门边的时候,商归伸出手,想要按住她的手腕,却被她眼疾手快地一躲,避开了。 黑暗之中,商归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心,神色既失落又受伤,“姜楠,你还有事瞒着,对么?” “没有啊。”姜楠尬笑道,“我就只想和你说这件事而已,但是你们都已经做好安排了,我就不需要担心啦。” “如果……” 还不等商归说完,姜楠打开房门,踏了出去。 “哎呀,没有什么如果,我先回家了。”她摆了摆手。 恍惚间,姜楠似乎瞥见了躲在门后黑暗之中的男子脸上滑落什么晶莹剔透的东西,但由不得她多想,她匆匆忙忙的走在落着雪的路上。 即使腿脚再痛,寒风再冷,她一刻都不敢再待下去了。 她在商归的院子里绕了很久,还是绪平找到了她。 他腰间负剑,朝着姜楠行了个礼,说道:“姑娘随我来吧。” 姜楠知道是谁吩咐,但她依旧是不敢再多问了。 她随着绪平而行,出了府门,踏上温暖的马车。马车里头放着暖手的手炉,一张干干净净柔软的狐裘,两坛她心心念念的好酒。 一路上,姜楠同样是不敢碰里头的任何东西。 到了家中,她什么都没拿,踉踉跄跄地回到了自己的小院,顶着风雪走在去往房间的路上。 “姑娘怎么都不披一件大氅?也不撑伞?” 刚去伙房开小灶的虞善见到姜楠浑身是雪,衣服穿得还这般单薄,她忙放下手中的热汤面匆匆而来。 “我没事。” 姜楠摇了摇头,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在意她。 她踩在雪地上,一步步的走上二楼。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床上,钻到孟好喜和狗娃的中间。 这一晚,姜楠睡得很不好,一整晚都是最后瞧见的商归模样。 他蜷缩在漆黑的角落里,像一只被遗弃的动物一样。他神色落寞、委屈又破碎。他眼眶通红,眼尾缓缓地落下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似乎一直在无声地呼喊,希望她回头看他一眼,希望她不要将他抛弃。 可她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 翌日清晨。 她捂着沉重的脑袋,第一次没早出门去买红豆酥。 她吸了吸鼻子,是感冒了。 也不知是昨夜冻的还是和狗娃躺在一张床上被他传染的,又或者两者皆有吧。 她起来换衣服,见到从商归家中穿回来的那身,与她极其合身,也是她喜欢的青色。 她将头一低。 良久,她抬起头,把这身衣服整整齐齐地叠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收到一旁榻上。 可她又觉得这身衣服放在这儿碍眼,“但它还没洗啊,不能收到衣柜里头。可我又感冒了,不想动!” 姜楠哀怨,叹着气坐到了一旁。 恰巧孟好喜拿着红豆酥而来,“姐姐,我今早起来看你睡得熟,便去买了红豆酥。” “好喜你真乖!”姜楠感慨着。 忽而,她眸子一亮,鼻音有点重的说道:“好喜,你能不能帮姐姐洗一件衣服啊?” 孟好喜点了点头,“行啊。” 一件事交代完毕,姜楠揉了揉脑袋,想着该是去处理另一件事了。 她慢慢地换好衣衫,缓缓地走出房间。 看着日日相同的雪景,她第一次有些看腻了的情绪,想着为何春季还不来。 她裹着狐裘,走在长安街道的雪地之中,膝盖虽然还是有点痛,但目前不会阻碍她行走。 她路过姜氏书局,见到廷尉府来人将这儿围了起来。 她站在人群之中,好奇地打量。 只瞧姜氏的郭群、孙客、王策被庭卫依次带出。 “发生什么事了?”人群之中有人这般问起。 “那三人吸食‘神仙膏’。” “听说那叫孙客的是这一片贩卖‘神仙膏’的上家。”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事情大致拼凑了出来。 姜楠越听越觉得有些不安,姜氏书局若有人吸食且有人是上家,会不会姜氏也有问题了? 她揉了揉因感冒而沉重的脑袋,忽然间瞧见以昉和褚离匆匆而来,她们与庭卫的领头人似乎是在说些什么。 姜氏管事人是她、商归还有商氏,商氏是由商氏宗庙管理,而她之前因离开七年,所以得需要一个人在场,便让以昉和褚离代劳。 众人只知以昉和褚离两人秤不离砣砣不离称,以为她们俩之间有一人是姜氏的管事人,但世人更多的是偏向以昉才是姜氏管事人这个说法。 姜楠知道这件事,但她并没在意。 毕竟在她猜测到还有穿越者存在以后,她便不想再冒头,认为以昉和褚离的存在混淆视听也好,甚至想着要不要再多找几个人,直接将水搅混好了。 但后来想想,自己若这般没说一声胡乱的来,会不会影响别人的布局,便一直做个旁观的视角。 可如今越看,越觉得有点奇怪。 然而哪里奇怪她一时间有点想不通。 她敲了敲脑袋,便离开了这场早间的热闹,走向今日的目的地——福游酒肆。 早间喝酒的人少,因此姜楠一进门里头空荡荡的。 弹小曲的歌女前段时间在《木槐女》的事件上帮了姜楠一把,因此她一见到姜楠忙凑近而来询问道:“姜姑娘又有什么好生意了?” “最近没什么生意,我也只是想来坐坐,喝个小酒。”姜楠笑说。 “这么早喝酒?”抱着琵琶的姑娘关心的问起:“而且听姑娘的声音似乎生病了?” “昨夜着凉了。”姜楠解释着,寻了一遍这儿。 她这么早出门,就是想借太阳分清楚东南西北,好找到东南方向的窗边。 她缓缓来到二楼东南方向的窗边,吩咐小哥上一壶好酒和一些下酒菜。 抱着琵琶的姑娘便去到一楼的中间台子上,擦了擦琵琶,向姜楠高声问起:“姜姑娘想听什么曲儿?” 姜楠凑到凭栏边,吩咐道:“姑娘擅长的就行。” 说罢,随着一阵琵琶声而起,她回到窗边的位置。 她双腿盘坐,揉了揉膝盖,接着从怀中取出一方干净的洁白巾帕。 她作势在桌上擦了擦,趁着早间酒肆四下无人,她快速地将手中的巾帕夹到了窗户上。 速度之快,她压根没看清外头的街景… 第246章 我也有考虑 迟暮霭说,这是一个暗号。 只要在福游酒肆二楼东南方向的窗户上夹上一枚白色的巾帕,就会有人来找,而这人,便是她的师姐柳烟穆—— 只不过…… 师姐? 柳烟穆? 会是男的么? 还会是,这么讨厌的家伙? …… 酒肆的琵琶声中。 姜楠吸着鼻子,看着站在她桌子旁边的沈一正,惊得她打了个喷嚏。 沈一正取出腰间的巾帕,递给姜楠,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道:“擦一下吧。” 姜楠双手接过,低下头醒着鼻子,“受风寒了。” “我会医术,看得出来。”沈一正往姜楠的对面一坐,继续说着:“把手拿出来,来都来了,我就顺便给你把个脉好了。” 姜楠伸出一只手,沈一正则是抬手轻轻地点在姜楠的脉搏上。 见他诊脉诊得很久,姜楠忙问:“我病得很严重么?” “倒也不是,就风寒而已。”沈一正回答。 “那你诊这么久?” “只是觉得很奇怪。” “哪里奇怪?” 沈一正把手一收,习惯的双手交错收入宽袖里头,“你以前身子骨很好,但是这次诊过来,你似乎心脉不是很好。” “心脉不好?”姜楠抬手,忙捂住心口,感受着心脏的跳动频率。 “倒是无碍,迟一些我命人送一张药方给你。”看姜楠紧张的模样,沈一正唇边携着笑容,徐徐说道。 姜楠点点头,随后拿起温酒。 “生病了就别喝酒!” 沈一正说完,一把将她手中的酒盏夺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将她饮过的酒盏凑到自己唇边,一饮而下后,他将这枚酒盏捏在手中把玩。 姜楠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我为何要走?”沈一正笑道。 姜楠不敢置信,质问道:“沈一正,你耍无赖是吧!” 沈一正解释:“我要在这儿等人,我为何要走。” “…等人?” 她也是在等人。 不会是这么巧吧? 姜楠看向沈一正,发现他的视线在一侧的窗边,便顺着他的视线。 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窗户上,露在外面的一截白色巾帕…… 沈一正看得东西正是这个! “沈一正,你不是魏国的沈相么?” “是啊。” 沈一正扬起头看向姜楠。 他眼神复杂,是姜楠永远都看不懂的。 既然看不懂,姜楠便采用最直接的方式,“那你来这儿做什么?” “有人让我来。”沈一正回过头,又一次看向窗户上的那方洁白巾帕。 一个离奇的猜想,从姜楠的脑子里滋生。 沈一正他,莫不是吴国的细作? “你因为看到这个,所以来到这儿?”姜楠试探又问。 “是。” 姜楠揉了揉愈发沉重的脑袋。 两种可能。 一,沈一正是吴国细作。 二,沈一正抓到了吴国细作。 迟暮霭的师姐是女子,所以很有可能是第二种。 姜楠连连起身。 然而膝盖上传来的疼痛使得她龇牙咧嘴。 “腿受伤了?”沈一正关心的问起:“来都来了,要不我也帮你看一下腿?” “没事,小伤而已。”姜楠摆了摆手,“你在这儿慢慢等,我先走一步。” 姜楠说走就走,压根不留给沈一正想与她独处的时候。 他看着她毫不留情的背影,苦涩地一笑。 他将手中正在把玩的,姜楠与他都曾饮过的杯盏恋恋不舍地慢慢放下。 拇指反复的摩挲。 良久,他在琵琶声中缓缓起身。 他起身离开前,将手搭在窗边,重重地一推。 随着木窗受力磕在墙上,而那枚洁白的巾帕就此缓缓地飘摇而下,隐入了人群,落到了地上……被人踩踏。 …… 若姜楠一开始放置巾帕的时候能看一眼窗外,她或许会发现,这儿正好面对的,是沈一正府上的后门,是她曾住过一段时间的地方。 …… 姜楠携着病身加腿脚不便,缓缓地走回家中。 脑子的沉重让她忽略了身边的高萱。 “姜楠昨日与溯洄师弟说了什么?”高萱跨过门槛跟在姜楠的身后温声细语的询问。 “殿下昨日好像喝醉了。”虞敬跟在高萱的身后倒是没甚礼貌的搭腔。 “没说什么。”姜楠有气无力地回答,“他喝醉是他的事。” “吵架了?”高萱再次温和的询问。 “看殿下的模样,应该不会与姜姑娘吵架吧?”虞敬依旧是语气不善的搭腔。 姜楠听罢,她倏地停在原地,回过头看向虞敬。他阴阳怪气的语气,别以为她没听懂。 她强忍着快炸了的脑袋,盯着虞敬说道:“到底有没有吵架,谁与谁吵架,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为人出头的语气,是想说,我长得这副模样,人家看上我是我得便宜了,还矫情了?” “姜楠,我从没有这个意思。”高萱忙说。 “我知道,所以我没说你。”姜楠看了高萱一眼,随后扭过头盯着虞敬。 看他双手环胸似乎不甚服气的模样,姜楠冷笑了一声,又复问了一句:“是吧?” 虞敬抿了抿唇,随后缓缓一舒,“是啊,义王殿下有权有势,模样又是俊美无双,我是不甚理解他为何会喜欢你…” “啪——”还不等他说完,高萱反手给了虞敬一个耳光,她怒道:“滚出去!” “大人?” “滚!” 见到他跑出了小院,姜楠回过头继续走在回房间的路上。 高萱忙不迭的跟在姜楠的身后,“姜楠,这绝不是我的意思。” “我明白。”姜楠回答。 高萱跟在姜楠的身后,随着她来到二楼房间。 姜楠捏着门框,看着高萱说道:“阿萱,我以为你会明白,君子之交淡如水。就像我从不会问你,你与韩子路之间如何了。” 她们隔着门相看。 高萱浅笑回答道:“韩师兄前些年在我生辰的时候年年托人送聘礼来长安,我并未答应,而是将那些东西埋入了院子的榕树底下。” “为何?”姜楠反问。 “因为,我有理想,而不想放弃如今的一切,去到韩国嫁为人妇,处理后院之事。” “所以,我也有考虑,因此不想,这有错么?” 一阵北风卷来,高萱露出茅塞顿开的神情。 她双手作揖,在姜楠的面前郑重的行礼,“抱歉挚友,是我思虑不周,还望挚友莫要生气!” 姜楠叹气,她明白高萱也是关心商归,毕竟商归不仅是她的朋友还是她的小师弟。 姜楠几步上前,轻轻地将高萱抱住,“阿萱,因为你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愿意与你将话说开,我不会与你置气的。” 说着,姜楠话锋一转,唇边携笑,凑到她的脸旁,吸了吸鼻子,“这样吧,要不我把风寒传染给你吧?” 高萱此刻想避已然避不开了,她忙推着姜楠,笑着呼道:“笨蛋姜楠!” …… 第247章 十二月中旬 高萱坐在姜楠的床边,见她睡着了,才蹑手蹑脚的离开。 她走出小院,来到门口。 只瞧虞敬一直站在门外的石阶上。 他看到高萱出来了,神色一亮。发现高萱不置一言地与他擦身而过,当即追随跟去。 他跟在她的身后,唤道:“大人?” “今后你就别跟着我了。”高萱说道。 “可我能保护大人啊。” “放眼整个长安城,高手也不只你一个。” 虞敬忙说:“但没人像我这般忠心。” “可你也是为了楚国来到我身边,并不是真心的想保护我。”高萱嗤笑了一声。 随后她将袍子一挥,无视停在原地失魂落魄的虞敬。 她迈入人来人往,喧闹的人群之中,唇畔渐渐地浮现笑意。 整件事,还算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男人很容易共情深情的男人,就像是小孩子一样,容易一时上头。 遇到一些事,总以为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觉得这样深情的男人,女人若不与其在一起,那真是失去了一切。 他们高高在上的审判这个审判那个,将自己站在了主导的位置之上。 虞敬是一位武功高强的剑侍,在女子无法从政的楚国长大,即使他表面上尊重,但骨子里还是有着偏见。 高萱不愿回到楚国和吴国,那是因为,别的国家没能像魏国这般,给她们尽量公平的,展示才华的地方。 而高萱身边可用的人,不是沈师叔的就是商归的,亦或者廷尉府忠于朝廷的庭卫。 如今的高萱她今后所谋甚大,需要忠诚于她的手下,就像是当年沈师叔四方阁里广纳人才一般。可她又不能如沈师叔一般,名正言顺的招兵买马,好为未来铺上一条康庄大道。 所以,她得逼一把虞敬。 将他从效忠楚国转化为自己的手下,训练成只听从自己的猎犬。 借商归和姜楠的事,若能收纳一位人才,那才是她方才所为真正想要达到的目的。 她吸了吸有点堵塞的鼻子,想来是姜楠把风寒传染了给她。 高萱走着走着,想起姜楠,她唇畔的笑意从冰冷渐渐化作为温暖,眼神中的谋略似乎也是因为想起姜楠的有趣,慢慢地变成温和。 在边境几年。 她是走了沈一正当年的教化几年再转为文书小吏的政策。 她一步步的凭着自己本事走到了现在。 即使她山水关处理的再好,她还是会被安排至边境。即使她临危受命处理商州城,与商归配合,可她依旧是在边境徘徊。 魏国的政治中心长安城,几乎没有她的位置,也不会有人想到她的存在。 如边境时过境迁的残垣断壁一般,遥望着远方,守着一隅。 世间还是有着根深蒂固的偏见,认为她是女子,认为她不如男子,认为这已然是她最大的价值。 所以小师弟给她安排的这条道她很喜欢,她很感激,也愿意成为他的棋子。 她会发挥自己最擅长的谋略,为魏国争取它世间霸主的位置。 同样让自己。 成为青史上,最浓墨重彩的,亘古未有的——女相! …… 时光如梭,一晃眼,到了十二月初。 这几日,姜楠找了个时机与迟暮霭说道,告诉她长安城的吴国细作网很有可能被端了。 迟暮霭不敢相信,与姜楠透露,她前段时间刚收到师姐的传信。 她摇了摇头,最终打算自己去查。 …… 十二月初。 姜楠的小院从一开始人来人往,而如今渐渐地回归平静。 姜楠和虞善时常在天气好的时候,搬张藤椅坐在院子里,看着孟好喜和狗娃一天天长大,看着那三只狗和几只猫在院中奔走。 高萱近来很忙,自那日他们和虞敬交恶之后,小院里便没了虞敬的身影。 只不过高萱身为廷尉府的新正监,一上任便处理各种棘手的事情,得罪了不少的人,因此她身边得有人保护。 也就是在这几天,在外行商的宋廿道长回来了,他如七年前一般,在屋顶飘摇而来,用手轻轻挥去屋顶上的雪,给自己收拾出一片干净的地方,盘腿打坐。 “宋廿道长?”姜楠见到院子里落雪,底下的三只大狗不住地朝他呼喊,她站在院子里,抬眸看着他唤道。 宋廿则是唇畔携着浅浅地笑容,冲着姜楠微微的颔首,紧接着继续闭眸。 “道长这是?” 刚回家的高萱一把搂过姜楠,“今后是宋道长在我身边保护。” 高萱不会武功,因此非常需要一位剑侍在侧。 “那,虞敬呢?” “是啊,我的师兄呢?”虞善几步而来问起。 “我让他离开了。”高萱微笑着回答。 …… 又过了几日,十二月中旬。 高萱遇刺。 听说是她手段雷霆,惹怒了原商淮一党的官员,他们见君王和义王任由高萱对他们传唤、压榨,他们上告无门,便想到了刺杀。 姜楠听闻此事,匆匆跑到廷尉府。 廷尉府外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姜楠挤不进去,唯有远远的看着。 忽而,有人拿着什么东西点了点她的肩, 姜楠扭过头瞧见绪平正用剑柄点她肩膀,看她转过头了,忙欠身一指身后的马车,示意她上马车说。 二十多天了。 姜楠自那日从商归府上匆匆离开之后,便再也没见过他。 今日的马车里再一见,商归消瘦了许多,眼下的青黛色更是愈发深重,整个人透着浓郁的潮湿阴冷的气息。 比上十二月的寒风过犹而不及。 姜楠害怕是自己以往的关心给商归带来错误的信号,因此她即使看出了他的状态不对,但还是默默地说起别的,“商归是有门路去见阿萱对么?” “是。”商归的一双眸子,从姜楠踏入马车之后便粘在她的身上不移。 姜楠微微颔首,“多谢了,带上我。” “多谢?”商归不敢置信,最后他自嘲一笑,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怨气一般,“不客气,姜楠。” …… 他们走的是廷尉府的后门,绪平牵着马敲响,门里的人见绪平拿出的令牌,忙将门一开,马车便进了廷尉府。 当马车一停下,姜楠便迫不及待地下来。 但有着之前摔过的前车之鉴,她站在上面两手再次抓住车厢的边沿,想着一点点的下来。 商归见此,他从姜楠的背面下车,再绕到姜楠的面前,他一伸手,在姜楠猝不及防间,一把将她提了下来。 还不等姜楠反应过来,他便双手揣在袖子里,走向了廷尉府的后院。 …… 第248章 就是这玩意 姜楠跟在商归的身后,这是她第一次走在廷尉府的后院。 她还没怎么打量,见商归已经走远,便小跑地跟随。 她以往怎么没发现,商归的步子这么大,一步可以抵她两三步,她几乎是没走几步就要跑上一会儿。 可她并没叫商归慢一些,而是尽量让自己跟着不会掉队。 商归感受着身后的步伐声,他原本很生气,原本想着等她开口,可她偏偏什么都不说,就是固执地跟着。 他心中叹气,最终还是慢了下来。 两人毫无交流地走在这条石阶,越过一道石桥,穿过一处廊桥,路过一片竹林…… 四周仿若寂寥无声,仅有彼此的呼吸声和衣袂飘荡的声音。 商归还以为自己能这般与姜楠走很久,却没料到,没一会儿,他们便到了他们常去的廷尉开审的议事厅堂。 廷尉府的正门大门紧闭,庭卫们隐藏在各处,将这间议事厅堂围得水泄不通。 议事厅堂里的几人见到商归,他们齐齐地双手作揖行礼。 姜楠则是从商归的身后迈了出来,见到里头一地的尸体,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 厅堂里,站着的是活人。 高萱脖子上和手腕上系着绷带,但能看得出伤得不轻,还在渗血。 宋廿道长和虞敬身上同样都是血,但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刺客的。 钟治要手里拿着长长的还在滴血的竹签,似乎刚在审讯人。 唯一没有沾血的便是南司礼,她手中拿着册子和毛笔,方才应当是在记录。 她将手中的册子交到商归的手中,“殿下,这些刺客和上次在姜姑娘院子里的刺客是同一批。他们身上,有一样的刺青。” 姜楠好奇地看向商归,“上次?” 她遇到两次刺杀,且都在自己的小院。一次是瞿是非来杀齐慈心,另一次是宫廷政变却被阿潇解决。 宫廷政变那次她昏厥了,醒来之后只有满院的血迹。难不成就是那次? 商归手中拿着案卷,翻了翻。 随后他眉头一皱,“这刺青?” 商归个子很高,姜楠来到他的身边,踮起脚尖,伸长了脖颈,才能看到一点点他手里的东西。 商归叹气,将手往下一放,使得姜楠能轻松一些。 纸张上是纹身的临摹。 “郁金香?不对…”姜楠看得出神,总觉得这玩意是郁金香又不是。 “可以看看实物么?”姜楠向南司礼问起。 南司礼瞧了姜楠一眼,毕竟姜楠没有官身,她似乎没必要听她的命令。 打工不易,做南司礼这种可能是双面间谍、身份不明的打工人更加不易。姜楠体谅地把视线落到了商归和高萱的身上,又问:“诸位,我能看一眼么?” 在这儿官阶最高的是商归,高萱一时间做不了主,她向商归问起:“殿下?” 商归回应道:“与我来吧。” 地上躺着五具东倒西歪的尸体和躺在地上吁吁喘气的四个活人。 商归与姜楠并肩来到一死尸的面前。 看着这些满地的血污。 商归洁癖,因此眉头紧紧地蹙起,而姜楠则是蹲在了这人的面前,问起:“刺青在哪呢?” 钟治要几步而来,用他手中的竹签挑起这人身上的衣服,露出他腹部的纹身。 他与商归成为两种反差,倒是一点也不怕脏,甚至还觉得他们或许会看不清血污下面的刺青,便把袖子一转,用自己衣袖将死尸腹部上的血污擦去。 “这是…罂粟?”看清这个纹身的姜楠忍不住惊呼。 罂粟花和郁金香相似。 姜楠生活的地方禁毒,时常会有一些政府宣传禁毒的海报和画册发到各家。她小时候无聊,没有什么伙伴也没有玩具,便时常在家中看各种免费的宣传画报作为课外读物。 她记得有些画册上细致的教导他人,该怎么区分罂粟花和郁金香。 而小时候的姜楠或许脑子新鲜,看了一眼就记住了。她还以为这辈子或许都不会用到的知识点,竟没想到在架空世界用上了。 “甖粟。”而商归则是在姜楠的身边,轻声说道:“此植物可入药,能止咳、镇痛,‘药人制作’的熏香便是采用这种植物。可为何他们身上会纹这个?有什么特别?” “这东西也能上瘾,想来‘神仙膏’的原材料就是这玩意。”姜楠不安地回答。 “姑娘怎么会知道?”在一旁的钟治要谨慎问起。 姜楠反应过来,她舔了舔唇,一时间忘了小心谨慎,怎么就这样毫无顾忌的说了出来,“呃…” 该用怎样的借口好呢…… “我与她说的。”商归或许猜到和姜楠自己的世界有关,便为她解围。 罢了,他寻着一处太师椅坐下。姜楠忙跟了过去,往他背后一站。 钟治要见此,便也没说什么。 然而还不等在场的众人继续,从外又走来了拄着盲杖的温穗衣。 姜楠总会心软,比如此刻,亦是她上前扶过,将温穗衣搀扶进来,引着她落座之后,转身见这里的众人已然各司其位。 高萱去到了高处的案桌前,虞敬和宋廿站在她的两侧。 南司礼坐在一旁继续书写什么,钟治要则是从腰间抽出一柄细长的竹签,垂眸就像是看待杂碎一般,看着脚下匍匐在地的刺客。 姜楠环顾了一圈,气氛压抑紧张,空气中又浓郁着深深的血腥味。 她立马又回到商归的身后站着。 商归侧目看了她一眼,随后将手一挥,示意他们继续。 …… 继续什么,自然是继续审问。 活着的刺客手脚被绑,下颚被卸掉,他们做不到自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钟治要露出可怖的笑容,从他们中间挑选下一个审问的对象。 他们们瑟瑟发抖。 钟治要就似恶鬼一般,来到一人的面前,蹲下身,说道: “现在,轮到你了。” “你是打算说呢,还是打算被我折磨致死?” 姜楠这才看明白了,原来地上的五具尸体,都是被活生生的折磨而死。 还活着的四人只是没轮到而已。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同伴一个个受尽折磨,想呼喊呼不出来,想要求死又求死不能。 …这是一种,比肉体折磨更加残酷和没有人道的审讯方式。 …… 第249章 有点像同类 钟治要精通折磨审讯,他的竹签削得很钝又有不少的分叉。 他是用巧劲一点点的将竹签没入犯人的指尖,一旦竹签断了,他落着血的脸上便会勾起可怖的笑意。 “断了?这可不行,那得再来一根了。”语气似是商讨,温吞又诡异。 他说罢,又从腰间取出一枚有他手臂一半长的竹签,继续沿着那个不小心断了的位置,用新的竹签将断在那人体内的竹签一点点地怼了进去,他口中声声劝慰: “不要怕,如果你想说了,就点头,我会停下来不会再对你用刑。” 他下三白的狼顾之眼,让姜楠忍不住想起了狼外婆哄小红帽的画面。 地上的人下颚被卸,他说不了话语,面上扭曲,青筋暴起,喉头呜呜咽咽、模糊不清。可他一直将头抬着,死死地盯着钟治要,似乎用行动表明自己不会说任何话的决心。 钟治要仿若是被这股眼神刺激出了某种兽性。 他神情里头渐渐地被一种名为兴奋的情绪替换,他毫无意识地舔了舔牙齿,或许忘了在场的还有其他人。 他兴奋地从腰间取出一团羊皮,粗粝的指尖轻轻地一推,里头顿时陈列出一整套他这些年,收集的趁手的审问工具。 小锤子、小锯子、刮骨刀…… 南司礼见状,忙轻轻敲了敲桌子,无声地示意他注意场合,莫要太过兴奋。 钟治要缓缓地抬起头,轻而急地换气,似乎是在压抑几欲而出的野性。 他笑了一声,面相瞬间变得更加的可怖几分,“抱歉,从未遇到如此耐折磨的人,一时间有些兴奋。” 众人并没搭话。 毕竟此时此刻,根深蒂固的儒学思想教导之下,他们应和与驳斥都不太对。 倒是商归缓缓地将左脚搭在了自己右腿之上。 他本就是个冷漠的人,自小到大灵与体遭遇过不少的折磨。因此他对于这样的折磨场景,没有丝毫的异动,甚至觉得,若这是他人的兴趣,只要不是违法,审问的是罪人,皆无所谓。 他轻声道:“无碍,按照你的方式来。只要能问出有用的信息,便可。” 钟治要眸光一闪。 他从小就喜欢解剖人体,可这不被世道允许。但他还是违背家中给他铺的路,拜了义庄的一位老先生为师。 他成了家族的耻辱,被赶出了家门。 后来他听发现他的宫扶言说,魏国的廷尉府可以合法的折磨人,解剖人体。问他为何不去魏国长安,光明正大的释放野性,折磨有罪之人,将真相大白于天下,让家族再无话可说。 他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便揣着一套解剖审讯的工具来到了魏国。 那会儿正赶上了宫扶言和曹正德内斗。 他虽是宫扶言招进来的,但他对这些政治不感兴趣,便一头埋入诏狱,励志折磨所有有罪之人,将真相大白于天下,让自己的名声,传到自己的家族,证明自己的这种嗜好也是一种造福人间的能力。 他这些年,遇到的每个人与他说的,不过是“收敛一些”、“做的很好”……但从未有人,如眼前的义王,是在鼓励他,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他再次看向商归,见到商归惯有的冷漠神色,向他微微的点了点头。 似乎,有点像同类… 他笑了一声,随后拿出自己的那些小工具,打算在商归面前表演一番。 …… 在场的人,有些人转过头,有些人闭上眼睛。 …… 商归厌恶脏的东西,讨厌难闻的气息。他取出香囊抵在自己的鼻子下方,然而双眸却是不移,淡然的,仿若是在欣赏。 他从不是一个常规的人类。 从小到大的压抑和身边人带给他的精神折磨,让他的体内有一只猛兽。 然而这只猛兽因为姜楠反反复复的出现,被她无形地套住锁链。 他内心一直想做一些疯狂的事,但因为姜楠,因为不想她害怕,努力地做一个正常的人。因此,他在欢都遇到姜楠之后到现在,变化非常之大。 纪明昌在哪他早已确定了准确的位置,然而长安城里那些不安定的因素,得要处理的干干净净,要不然他就无法面对商晖。毕竟是他推他上位,那他便要把一切完完整整的交到他的手上。 因此纪明昌得暂时留着,让那些反复的人因为纪明昌的存在,一个个的跳出来让他进行处决。 这才能还魏国清明啊! “神仙膏”的事情也要处理好,他虽不是什么常规的人类,但他无法忽视将常规的人类变成行尸走肉的东西。 毕竟人之所以是人,那还是有着人性。 …… 而在他的身后,这场血腥残忍的审讯画面,却把姜楠看得头皮发麻,她不由自主的将手搭在了商归的肩上。 商归对她来说是一种信任。 是在这个架空世界,这么久相处以来,姜楠最信任的一人。 看到鲜血、碎肉、人皮……姜楠当即把头一低,抵在商归的背后。 她害怕,这是一种必然的。 她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国家,即使是电视剧,关于这样的血腥场面都会进行打码处理后才会播放。 因此她非常的恐惧。 一种生理无法遏制的恐惧。 当她害怕到脚软的时候。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手背。 姜楠缓缓地抬起眸子,只瞧商归不知何时回过头。他冰凉的手搭在她的手背,将她的手包裹,给她传递一股名为安心的神奇能力。 “若害怕,我们先出去?”他如以往那般温柔,轻声地与姜楠询问。而内心,却因能光明正大的触碰姜楠,而释放出了一丝猛兽。 他本可以在廷尉府门外不将她带进来,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心中的私欲,明知她会受不了,还是将她带了进来,看了这场表演。 他知道自己太卑鄙了,他一直都知道。 “可我脚软了。”姜楠嗓音发颤。 “那我扶你出去?” “没关系,你让我靠一会儿就行,我也想知道,他们是受谁人指使伤害阿萱的,我也想知道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姜楠说着,将头再次低了下来,紧紧地抵在商归的后背。 商归了解姜楠,只要是她下定决心的事,很难劝服,因此他柔声的说道: “好,若你承受不住,一定要与我说。” “嗯。” 姜楠闷闷地点了点头。 而商归则是感受着姜楠紧密的靠近,唇畔而缓缓地勾起。 第250章 不要探出头 审讯的过程漫长又残忍。 空气中越发浓重的血腥味和犯人含糊不清的声音,两者给姜楠传递除却视觉以外的信息。 犯人的审讯还在继续,他们依旧是不打算说出幕后之人。 他们宁愿被生生地折磨而死,他们宁愿看到身边的伙伴倒下一个又一个,他们都不会吐露一个字。 究竟是怎么样的组织,竟能训练出这么一群人来? 她将头埋在商归的身后,胡思乱想到:若是她这样没有任何骨气的人。当竹签扎到她的指尖的那一刻,她一定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尽数说出,绝不藏着掖着。 “看来审讯没有用啊。”温穗衣眼盲但耳朵好使,她听见第六位犯人受不住残忍的折磨死去,她放下盲杖,反手轻轻地叩了叩桌子问起:“除了这种肉体折磨的审讯方式,可还有别的?” 高萱碰了碰脖颈,嘶了一声,她听见这话看向商归,客气地问起: “义王殿下?” 高萱叫商归,是想他用“药人制作”的方式用以询问。 商归轻轻地拍了拍搭在他肩上的手,“姜楠,我要起身了。” “噢…” 姜楠缓缓地移开手和脑袋,然后蹲下了身,像只蘑菇一样。 商归感受着自己肩上和背上残留的温存,紧接着起身,几步跨到还活着的三个刺客面前。 他有着洁癖,因此每走一步,总会被地上的一摊又一摊血弄得眉头蹙拢。 高萱瞧了一眼身侧的宋廿,吩咐道:“宋道长,你去帮一下商归吧。” 宋廿受令,几步来到商归的身侧。 他们挑了其中一个倒霉蛋,商归取出腰间的一包针囊,一根线香。 其中一位刺客似乎看懂了商归要做什么,他摇了摇头。 商归垂眸摆动弄着手中的针囊,“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他透过这人的眼神,瞬间发现了什么,他唇畔一勾,残忍说道:“这就有意思了,那你便留在最后好了。” 说罢,他示意一旁的宋廿点起线香。 当宋廿手中的火折子被吹燃,屋外忽而卷了一阵寒风入了这儿。 姜楠有些惊讶这阵突如其来的寒风,看向了门外,然而下一秒,商归倏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将她挡到身后。 “怎么了?” 她好奇地起身,从商归身后探出脑袋看了一圈,发现在场会武功的都拔出了利刃戒备,每个人都神色紧张。 连藏在议事厅堂四周的庭卫们也纷纷执起利器将这儿围得水泄不通。 姜楠察觉到不妙,忙轻轻捏住商归的衣袖,又问:“商归,发生什么事了?” “有刺客。”他轻声回答。 “这大白天的,廷尉府有刺客?他们也太猖狂了吧!” 姜楠说完,一支袖箭“咻”的一声朝着她飞来,仿若发泄什么不满似的。商归当即拔出靴子里的匕首一挡,这支袖箭便钉到了一旁的柱子里。 “这支箭,怎么有点眼熟?”姜楠躲在商归的身后,看着这支没入柱子里,仅手掌长短的袖箭问起。 “是七年前的那人。”商归拂袖,手臂往后一揽,把姜楠死死地护在身后,“姜楠,你在我身后躲好,不要再探出头来了。” “七年前?” 若七年前杀姜楠的是沈一正的人,那今日在这儿朝她射出袖箭的,不会是又与沈一正有关? 姜楠磨了磨后槽牙,真想当着沈一正的面骂他一通!!那死变态!! 钟治要收起他的小玩意和南司礼躲在一旁,宋廿和温穗衣两人则是护住还活着的三位刺客面前。 而高萱躲在高处的桌子底下,前方站着虞敬。 此番遭遇真的很奇怪,在暗处的那人似乎认定了在这儿的人不会吐露一个字,所以打一开始便没有出现,直到商归要用“药人制作”。 这种方式,能控制一个人的理智,能让他们无意识的有问必答。 他们似乎在担心什么,才在这时不惜暴露身份。 姜楠当即想通了,忙和商归讨论:“我去阿萱那边躲着,你继续给他们用药物控制,应该是我们的思路对了,他们害怕了!” 商归深深地看了姜楠一眼,他怎会不知呢,只不过… 是姜楠啊… “你不要担心我,做你的就好。”罢了,姜楠害怕商归又要犹豫,她快步地往高萱那儿跑去。 “宋廿道长,我们继续!”商归见姜楠与高萱抱在了一起,心下一狠,忙回过身与宋廿和温穗衣说道:“而温姑娘,你来为我们护阵!” “是!义王殿下!”温穗衣单手转了一下手中的盲杖,挡在了商归和宋廿道长的身前。 袖箭“咻”的一声再次凌空而来,温穗衣眼盲但耳朵灵光,她抬手将盲杖一转,袖箭便被她轻易地挥落。 她的身后,宋廿点起线香,商归拿出针。 他在一个刺客身上寻着穴道,紧接着准确无误的落下。 一枚接着一枚。 姜楠和高萱抱在一起,躲在案桌后头。 姜楠也不知是不是不怕死,她胆子大,竟然还时不时的探出头打量商归施针的过程。她发现这人身上这么多针之后,才明白自己那会儿为何会浑身疼痛了,粗略看看,几十枚啊,不疼才怪了! “叮——” 商归头也不回,从宽袍里掷出一枚东西,打在差一点直取她鼻子的袖箭上。 随着两样东西落地,姜楠顺着垂下了视线,她看到一盒掐丝珐琅匣子,落到地上之后摔裂成两半,露出里头胭脂的膏体。 “师姐,快把姜楠按回去!”商归吩咐道。 “诶——”姜楠一把抓过胭脂,脖子便被高萱锁喉,拖回了案桌下方。 虞敬站在案桌前挥剑,一些挡不下的袖箭,“咚咚咚”的一枚枚钉在案桌前方。 得亏这张案桌前面是被包住的,姜楠听着这些催命一般的可怖声音,感觉自己被高萱抱得更紧了一些。 另一边,商归就差最后几处了,躲在暗处的人似乎发现事态不对。 当即有人踏空而来。 来人蒙着面。 他个子不高,身形瘦小,看外观,应当是个孩子。 他提着一把薄如蝉翼的软剑,灵活的飞来。所过之处,那些阻拦的庭卫们东倒西歪。 他速度太快了,寻常练武之人压根反应不及便被他一剑抹了脖子。 护送他而来的,还有一枚紧接着一枚,破空而来的袖箭…… 第251章 一切成定局 袖箭如似落雨一般,除了骚扰商归他们,还瞄准不会武功的高萱和姜楠方向,那张案桌的前方木板。 虞敬依旧是提剑挡下一次又一次,一些挡不住的,终于是没入了案桌,距离蹲在桌子底下的姜楠和高萱几寸之遥。 看这架势,这些袖箭迟早会穿破这张桌子。 而另一边的少年已然是登堂入室,他临空见到商归就差最后一处穴道了,忙转身朝他飞来。 身后的袖箭在少年去往商归那儿后,气势当即变得凌冽,这次全部只往一个方向——姜楠和高萱前方的桌子。 “噔噔噔”一枚接着一枚,一枚没入早已陷入的另一枚的后端,紧紧挨着,将这张桌子直接打通。 瞬间,一道又一道光芒,因袖箭的打通而从桌子的另一端投入。 这场景看得姜楠头皮发麻,她想也不想反手把高萱抱在了怀中。 “姜楠?”高萱被姜楠挤压着,脖颈处渗血了都没能在意。 “阿萱,有事我先挡你前面。”姜楠淡定地笑道。 倏地,案桌“唰”的一声,被袖箭击打得四分五裂。 姜楠回过头—— …… 与此同时,一枚袖箭正以极快的速度直取她的印堂而来。 …… 与此同时,虞敬挥剑不及。 …… 与此同时,商归手中的银针落到了最后一处穴道上。 …… 与此同时,宋廿和温穗衣协力阻挡少年。 …… 与此同时,少年手中的长剑将要触到地上刺客的心口……可他却忽然脚尖凌空一点,以一个极其刁钻的姿势,翻身跃到姜楠的面前。 “叮”的一声,那枚迅疾而来越来越近的袖箭,在姜楠的眼前,被少年手中的剑挡了下来,打到了一侧的太师椅上。 …… 寒风吹起蒙着面的少年漆黑秀发,他担忧地看向姜楠。 姜楠的额头被袖箭划出一道伤痕,一串鲜血沿着她的眉心,顺着她的鼻子,一颗颗的落到了地上。 而她却是顺势缓缓地抬起了头—— 也不知是划破的速度太快,还是眼前迎着她的碧蓝的眸子有些熟悉,姜楠不知疼痛,低声地呢喃:“…你…是……” ……阿潇? 少年转过身,垂下提着利器的手,露出有着黑色鳞片的手腕,手腕上戴着姜楠亲自编的红绳。 一切已成定局。 他脚尖一点,灵敏地跃出议事厅堂,瞬间离开了围满庭卫的廷尉府。 他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几下避开了追捕,来到了一处巷子。 廷尉府。 商归倏地起身,身上的针囊落到了地上,细细密密的针散落一地。 他跌跌撞撞地来到姜楠面前,见到姜楠还在没心没肺的触碰额头上的伤口,还在吃痛地倒吸了一口气同劫后余生的高萱傻笑。 他一把抓住姜楠的手腕… 姜楠回过头,看着早已高她太多的男人,全身上下散发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将她眼前的光芒尽数挡了下去。 “你干嘛呢?”姜楠挣脱了一下手腕。 她差一点,又一次死在他的面前,且还是他自负造成的。 商归眸子微微暗下,果然,他太危险了,就像是一个无时无刻会给姜楠带来死亡的陷阱。 他手轻轻一松,“伤口不要乱碰,会留疤的。” “没事没事,反正我脸上也不缺这一道。” 姜楠嚣张的想到,就像是玩游戏一样,死了之后她还能满血满蓝的复活,因此在这个世界的皮肉伤害,被留下的伤疤,其实对她来说,都不算是什么。 “你倒是心大的很!”高萱似乎也有点生气。 她一把按住姜楠,把她往一旁的太师椅上按下,看着她嬉皮笑脸的模样,高萱的眸子里泛起泪花,“你若以后还这般什么事都不管往我身前挡,那我这辈子宁愿不认你这个朋友了!” 这话太严重了,听得姜楠坐在太师椅上,慌忙抬头看着高萱,慌张地抓住高萱的手,讨巧地摇了摇。 高萱不知道她不会死,所以才这般紧张和生气,姜楠自然是能理解,“对不起啊,我以后不这样了。” “没有以后了!” “好好好,没有以后了!”姜楠重复应道。 高萱用指尖抿去眼尾的泪花,她拍了拍商归的肩,语气凌冽:“小师弟,姜楠的伤口你来处理,那边的审讯,就交给我!” …… 这一边,商归蹲在姜楠的面前,他身形高大,似乎将她堵在了太师椅上一般。 但姜楠并没感到压迫,而是一种很自然的相处。 她缓缓地垂眸看着眉眼深邃的他。 商归垂下眼皮会露出一颗淡淡的痣,抬起眼皮痣又消失不见。 他肌肤白皙,睫羽很长但颜色不深,在他垂眸的时候,会在他本就青色的眼下留下一道淡淡的阴翳。 他的唇色很淡几乎没什么颜色,薄唇喜欢抿着,不爱笑。 不知是不是与他经常不睡觉有关,他整个人透着阴冷的病态。 他总是不会将任何负面情绪在姜楠面前展露,即使她前段时间一直避着他,即使他因为这件事很生气,可他依旧还是会尽量温柔地对待她。 如似易碎的琉璃盏,如似至高无上的珍宝。 他取出腰间干干净净的洁白巾帕,一点点的小心的擦拭着姜楠脸上的血迹。 看到她蹙眉吃痛,他就像是痛在自己身上似的,眉头也微微地蹙起,整个人散发着浓浓的生人勿近的阴冷气场。但一看到姜楠,他又慢慢地尽量控制情绪。 七年前的刺杀,站在树梢射出袖箭的刺客多半是沈一正指使。所以这一次,或许依旧是与沈一正有关。 商归还以为沈一正一直没有站队,是打算旁观再做抉择,他还以为沈一正多少会顾念一些当年的情谊。因此他从一开始,知道沈一正并没落子的时候,便没对他多加监视。 可这一次,这一次…… 他居然又拿姜楠落子。 一些事,可一不可再! 何况还是一直喜欢沈一正的姜楠啊!他怎么忍心,对她做这么过分的事! “诶,商归,幸好那人这次没有在箭镞上下毒。”姜楠发现商归脸色愈发阴沉,忙笑着打趣。 商归喉间吞咽,轻轻咬了咬舌尖,习惯用疼痛转移情绪,尽量让自己的脸色不要太过可怕。 他唇畔微微扬起,顺着姜楠的话语,抬手为她抹着伤药,轻声应道: “是啊…” 难道还要感激他们没下毒? …… 第252章 是一箭三雕 深巷里,蒙着面纱的成年女子,她左眼下有一颗泪痣,手里捏着一柄青色的玉箫。 她看到少年的走近,当即将手里的玉箫一转,抵在了少年的脖颈处,“阿潇,原来你是背叛者啊?” “我不是!”阿潇抬起他碧蓝的眸子,坚定地看向面前的女人。 “你救了那女子,迫使我们没能实施计划,导致秘密可能会被发现,你还说不是?”女人笑了一声,“哦,我忽然想起来了。纪明昌曾命我们的人在政变那天去抓个人,他们后来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不会,也是你杀的吧?” 阿潇沉默地看向眼前的女人。 也许是想起政变那天,有一群人去到姜楠的小院抓捕姜楠。 他知道那些人是自己人,只不过那些人都是一些处在最末端的小鱼小虾。 压根不知道自己信仰的究竟是什么,所以他们认不出他。 他们去小院抓捕姜楠,一定会杀死其他无辜者。这是他们的习惯,绝不留下任何隐患。 在阿潇看来,那座小院里,不管是人还是猫猫狗狗,他一个都不想伤害,因此当时他动手把所有人都抹杀了。 阿潇并没有解释,他与眼前的女人说道:“姑姑,阿潇会回去领罚。” “领罚?”女人似乎觉得阿潇这话有些意思,她笑说:“让你这样的杀手起了仁慈之心的人,你说领罚能解决么?” 阿潇神色一凛。 若上头的人知晓了他几次为那座小院里的人仁慈且杀了自己人,姜楠他们一定会被抹杀。 想到这儿,阿潇当即心中打算着,他能有几成把握,可以杀死眼前的人。 这件事只能成为秘密,不管是捅多大的篓子,他一定要把知情的人一个个都杀了! “你现在在考虑怎么杀死我对么?”女人似乎并不怕,她唇畔携着淡定的笑容,步步追问。 她见阿潇打算动手,她又将手中的青色玉箫一收,在阿潇的不解神色之中,她说道:“你放心,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 “为何?” 他们是从一个地方受训出来,阿潇深知他们这些人,是没有信任的存在。 “没有为何,不过是觉得这样还挺有意思的。”说着,拿着玉箫的女人,转过身走在悠长的巷子里。 “姑姑,你是被污染了,所以不想回去?”阿潇跟在她的身后,抬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之上,问起。 女人似乎没对他设防,她并未转身,而是背对他反问:“难道你不也是?” “那里是家,出门在外总得回家。”阿潇回答。 “没有什么家如那边一般。”女人这才转头看向阿潇,她看着他的眼睛,“你曾在别人的家暂住了一段时间,阿潇你说,哪个地方更像家?” 她见阿潇神色微微变换,似乎是在思量她的话语。 她的目的已然达到,便挥了挥手,几步走入巷子。 她在巷子里绕了一段路,曲曲折折,弯弯绕绕,她最后迈入的是沈府后院。 随着沈府的后门一关,她边走边是取下面上的巾帕。 沈一正双手窜在袖子里,从屋檐上脚尖一点,飘摇落到她的身边,与她同行,“韶音,如何了?” 柳絮将巾帕收入怀中,回答:“一切顺利。” 说完,她冷笑又继续道:“你这人,一但下棋可真一点情面都不留啊。” 沈一正唇边携笑,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多谢夸赞,毕竟下棋嘛,各凭本事。” “只不过,姜楠受伤了。” 沈一正一顿,缓缓询问:“她,伤势如何?” “没死。” “…没死就行。” 这招,是一箭三雕。 沈一正想到。 其一,韶音被怀疑,这次她毫不留情地刺杀,身份因此坐实,不会招来危险。 其二,来此调查韶音的阿潇因危急关头放弃任务救人,被他们拿到了软肋,今后能被他们拿捏。 其三,商归入局给那些卒子用了“药人制作”,问出他们一直想要揭露的事情。今后他沈一正在魏国即使失势,可今日入局的人还是会继续深入调查。 他与柳絮并肩而行,回想这套计划,依旧是把姜楠扯了进去。 姜楠,她太容易被人猜透她的行动轨迹。一旦听说好朋友受伤,一定会义无反顾的去看望。 他们赌的,是借姜楠的性命,让阿潇生出恻隐之心,入了他们给他设下的套。因此柳絮当时的袖箭是这么的凶狠,每一柄,几乎都是直奔姜楠的性命而去。 当时他们想着,赌输了,反正姜楠不会死,过几年还会回来。 但若赌赢了,这盘棋多半也能被盘活。 “对了,迟暮霭来长安了。”沈一正接着说起,“似乎,她一直在找你。” “这么说,南司礼那步棋也要开始动了?”柳絮问。 沈一正摇了摇头,“还不到时候,先看看南司礼自己怎么走吧,毕竟她变数太多了。” …… 姜楠坐在太师椅上,听着被控制的刺客迷迷瞪瞪的有问必答。 类似催眠。 高萱蹲下身,询问:“你来自哪里?” 那位身上扎满银针的刺客,双眸微微垂着,语气就似睡着了呓语一般,回答:“我们,是泉沿后人分支。徘徊于吴、魏两国边境。” “为何?” “挑起两国战争,让我泉沿,重回林战神所在时期,让诸国惧怕我们林氏一族,让我们林氏,重登世间霸主之位!” “药人制作”姜楠听商归说起,这是泉沿一族的巫蛊之术。 林战神事迹,她听禇离讲过一些。是被晋国王室因惧怕其战功而害死的将军,后晋国衰落,晋国百姓们为了纪念林战神,纷纷改姓为林。 “等会儿,这话有点奇怪。”姜楠好奇地插嘴。 “什么地方奇怪?”高萱反问。 “那位林战神,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将军,一个臣子。他们的这种信仰,说什么让林氏重登霸主之位,不是很奇怪么?这是其一。其二,林氏与泉沿一族又有什么关系?” “泉沿秘闻,林战神……”被控制的那人似乎有问必答,他听见姜楠的问话,便又缓缓地说道。 然而,还不等他继续说。 手脚被绑的剩余两个刺客,倏然鱼跃而起,扑向还在说话的那人。 众人见此,忙抬手拉开这几人。 也许是死前的执念,也许是为了信念。那两个刺客压根不顾一切,用手肘死死地抵着那还在咕噜咕噜说话的刺客脖颈处。 第253章 背叛者诅咒 混乱之中,忽然地上漫出了鲜血。 有人满手是血的惊呼,有人眼眶里扎着一柄毛笔倒地抽搐…… 而所有人,都在看向那肇事者。 南司礼跌坐在血泊之中,双手颤抖着惊恐地看向其他人,“我只是想帮忙拉开他们而已,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怎么会往我毛笔上撞!” 最后活着的刺客,他独自一人,看了一眼地上被他生生用手肘掐死的同伴,又看了一眼被毛笔捅穿眼眶的另一个同伴。 他笑着起身,踩在全是血的地上,环顾俯瞰着在场的其余众人。 他被反绑在身后的手,以一个诡异扭曲的姿势,从身后硬生生地往头顶方向绕到了身前。 他抬起都是血的手,抵在自己的下颚,冷笑着将自己被卸下下颚一点点归正。 他动了动下巴。 似乎是能说话了。 “现在,就剩下我了。” 这人是知道“药人制作”药效,之前与商归摇头示意,因此他似乎对商归感兴趣,几步走向了他。 众人刚想上前拦住,却被他轻易地避开。 他们这群人的武功路数很奇怪,尤其是轻功,脚法诡异飘摇,灵活难预判,和沈一正教商归的那几招很像。 商归迎向这人,“你能自救却一直静看。想来,从一开始便打算好了,若在场谁人泄密,便立马行动。” 这人唇畔勾起,矗立在原地,他环顾着众人,徐徐说道:“人的天赋不同,像地上的这些人,他们平庸无比却是人间常态,因此便需要我,来为他们保驾护航。” 组员和小组组长的区别?姜楠坐在一旁,在心中暗想。就说你是他们的领导就行了,何必还要贬低他们呢。 “说这些废话做甚,将你抓住,我们继续用‘药人制作’,从你嘴里套话便好了。”高萱说道。 姜楠点了点头,双手环胸,她竟有些游离他们的对峙之外,进行了某种解说:不错不错,直击问题根本,无视他人目的,高萱还是清醒的。 商归则是摇了摇头,“师姐,这个方法不能控制所有人吐露秘密。看样子,他应该不怕。” 这人咬着手腕上的麻绳,待到双手释放,他随口吐出嘴里的麻绳,“只有平庸之人才会被控制。” 几个意思? 姜楠忍不住地细想,难不成她是平庸之人了?连这都有歧视? 他站在商归的面前,将两手对着商归张开,像是某种邪教的欢迎仪式一般,与商归说道: “既然你们已然知晓,我受得住折磨,也受得住控制。所以,你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将我折磨致死,要么现在将我杀死!不过,我更想让你来决定,我们的同族伙伴。” “死到临头还想泼人脏水??”姜楠听到了这话,她忍无可忍,终于是放弃了心中吐槽,改为当面驳斥。 “我与你,不是同族。”商归则是冷声道。 这人听后,他忽略了姜楠的话语,依旧是对着商归笑了一声:“你,绝美无双的样貌,雌雄莫辨的模样,如若凝脂的肌肤,望尘莫及的天赋……你是我们的同族伙伴,我是不会认错的!” 他见商归脸色渐渐阴沉,唇边的笑意更加深了几分,“你或许还不知道自己是谁,没关系……没关系……成就大业总是要如此,需要像我们这样的人作为圣者的基石……等到功成名就,你我都会被记载下来。” 罢了,他微微一顿,紧接着朝着商归而来。 他攻势急又狠,轻功既诡异还难预测,众人见此忙上前挡去。 可他却如同阿潇一般,虽没阿潇凌空调转那般干脆利落,但有几分相似,已然是令人头疼不已。他身形鬼魅一闪,猝不及防间,来到了坐在太师椅上的姜楠身后。 姜楠:…… 她刚发现众人看过来的视线不对劲,刚想弃凳离开。 脖颈便被身后的人抬手紧紧地扼住。 “唔……” 在场的人,只有姜楠是个废物,且也只有她能被所有人关心。 这是他方才观察下来的结果。 因此他的目标一直是这个躲在最角落,游离在事情之外,处在最安全位置的女人。 那个叫商归的不过是他一开始的障眼法,说的那番话,也不过是搅乱他们的思绪,让他们将注意力落在商归的身上而忽略这个女人。 他抬手一把扼住这个女人纤细的脖颈,阴狠地盯着其他人。 “我死,还是她死,诸位该是做抉择了!” 姜楠在这前一刻还能转动眸子,好奇地打量身后的人。然而下一秒,他捏住她脖子的手一重,她登时脖颈一痛,瞬间喘不过气来。 她陷在太师椅内,双眸翻白,两手本能地紧紧地抓住这人的手腕。 对于在场的一些人来说,这是一种没必要的抉择,场面一清二楚,死的该是姜楠,而不是唯一的线索。 可对商归来说,这是一种必然的选择。 他抽出靴子里的匕首。 他眼眶通红,青筋暴起,像一只快要挣脱枷锁的野兽一般,挥开想要挡在他面前,劝他冷静一点的温穗衣和宋廿。 冷静? 若不是还善存理智,他或许会把利器对准拦在他面前的所有人。但这是唯一的机会,若他们还要上前阻拦,他手中的利器对准的必将是他们! 他逼近,手中匕首一转,眸光一闪,在片刻间便削断了这人的手臂。 随着鲜红的血液乍起,他矗立在太师椅旁,缓缓地、淡然地伸出了手。 而那坐在太师椅上,双眸紧闭,早已昏厥的姜楠,当即准确无误地倒在了他的腰间。 他的手臂则顺势搭在她的肩上,粗粝的手掌穿过她后颈的发丝,两指抵着她脖颈处的动脉,感受着她还活着的跳动信号。 他方才停滞的心跳,随着她的跳动而渐渐地恢复跳跃。 而他的另一只手中,匕首上的鲜血,如同是心脏跳动一般,一颗颗顺着尖端,落到了地上。 倒在地上那人,他失去一臂,嘁笑着看向阴沉的商归。 “你果然是我们的同族!可你有弱点了,义王!你说,暗处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你呢?背叛者会不得好死,而你和你在意的人,从此以后,将遭受无尽的追杀!这是我们一族,对你们这些背叛者的诅咒!!” 几人匆忙上前,将这人按住,而他却是当着众人的面,咬舌自尽。 他满口鲜血,阴狠地注视着商归,仿若是一种,死不瞑目的怨恨。 …… 第254章 因为是姜楠 马车里。 商归紧紧地抱着姜楠,一种名为恐惧的情感,从他的心底扎根缓缓漫延。 她说她来年开春要离开,去看看各地的姜氏商号。 可商归或许要食言了,因为他不能再放她独自离开。 …… 马车停在了义王府门口,他抱着她又一次来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将她轻轻地放下。 他该去书房议事,那边有不少人在等他。 可他又怕自己离开之后,会有刺客进来。 那人最后的话语,确实直达他内心深处最害怕的一件事——姜楠。 商归从不怕自己会遇到什么,他唯一害怕的,是姜楠会遇到什么。 那些人,身份不明,个个武功高强。而姜楠在他们面前,太脆弱了。 下毒、刺杀…每一个都能取她性命,她虽不怕死,可她若反复被杀,让人发现了不死之身呢? …… 囚禁? …… 研究? …… 强迫? …… 将她困在痛苦不见天日的地方,日日对她进行灵与体的折磨,逼问她复生的秘密,又或者,强迫她诞下孩子? …… 就如,他曾被困欢都的那段时间一般。 是一种精神和肉体的折磨,是一种信念反复被碾压后的崩塌。 商归身上有很多伤,一些是他克制自己不该有的情绪伤害自己留下,一些则是在欢都里,因他不服管,被鞭挞留下。 十二岁那年,欢都里的人将他关在一座黄金打造镶满珠宝玉石的笼子里。 他们就似对待禽兽一般,让载着他的马车,在欢都地下暗河那儿反复巡游。 他在笼子里,除却身上蔽体的衣服之外,没有任何东西阻挡同类们赤裸的视线。他们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对他进行视觉侵犯。 他在有一日被卖了个欢都里迄今为止最高的价钱,他被灌下许许多多的催情汤药,被送到了一间房子里。 他在那一晚,一直在咬自己手臂,第一次用疼痛转移注意力,抵抗生理屈辱,让自己清醒。他趁着那人不注意,用摔碎的瓷片,抹去了不知哪国的一个富商咽喉。 正当他快要失去意识,将要无法抵抗药物。 是沈一正和宋廿道长出现,将他带出了地狱。 …… 一想到那段往事,他浑身不适,胃里泛酸。 …… 若是姜楠…… 他们对其的研究…… …… 商归一旦多想,便忍不住地疑神疑鬼,他忍着恶心。 他在房间里反复查看。 他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 他将自己的遭遇和姜楠若被人发现其可以复生后,或许会遇到的事情,进行了凌乱地幻想、重叠与替换。 …… 被关在黄金笼子里的是姜楠。 …… 被灌下催情药的是姜楠。 …… 被反复鞭挞驯服的是姜楠。 …… 一想到这些,他无法控制自己。 窗户、床底下…… 他紧紧扼住床的边缘,手上的青筋不住地暴起。 素娥来敲了一次又一次门。 商归一开始还能稳下心绪,让她传话让他们再等等。 可敲门的次数越来频繁,他紧绷的神经,第一次控制不住地,没有礼貌地,对门外的素娥怒吼: “滚——” 待到一切终于又回归平静,房间里只留下姜楠轻而缓的呼吸声,和他慌张急促的换气声。 他知道他现在出现了问题。 往昔的场景、长久没有睡眠还有那人的诅咒,交织在一起,让他不受控地慌张成这样。 知道病根,但他没办法自救。 他现在只想和姜楠在一个空间,只想在她的身边,只想确保她安全。 他背靠着床,坐到了地上。 房间里昏暗、阴冷无比,却是他最舒适的氛围。 …… 要不,放下一切吧。 来年开春,你随她一起走? …… 这道想法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 忽然,有一只手在他紧绷的时候,竟能让他毫无察觉的搭在了他的肩上。 他屏住呼吸,回过头—— 只瞧似乎浑身散发温柔光芒的姜楠,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而她将手收回,抵在自己发酸发痛的脖颈,咳嗽了几声,声音有些暗哑,她问起:“我,怎么在这儿?” 商归就像是畏光又趋光的矛盾生物。 今日的他濒临崩溃,濒临内心的野兽被释放的边缘。 他见到眼前的姜楠,听到她的话语声,就像是她用她那双捂着胸口的手,抵在他的心口,将他的不安定,将他的阴暗,将他的烦躁,将他的紧绷……一点点地关回了那个牢笼,亲自落上一道锁。 他回过身,向前倾身。 他一手拄在姜楠的身侧,另一手揽过她的腰间,将她轻易地捞进了怀中。 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就像是本能,他想抱着她,嗅着她身上的气息。 姜楠被商归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一跳,她忙抬手抵在他的身前,推了推,“你在做什么?” 她的举动,无异于是蚍游撼树,撼动不了商归一点,甚至她感受到他那只骨节分明有着细茧的手在她的后背缓缓地游移,紧接着,他一用巧劲,抵着她的后背,又迫使她往前与他紧密贴近。 他将头挨着姜楠纤细的脖颈低了下来,靠在了她的颈窝。他湿热的气息扑洒在她的脖颈、锁骨……似乎还穿过微微敞开的衣襟,落到了某些地方。 姜楠被迫抵在商归的肩上,她仰着头,喉间吞咽,尽量控制一些不太妙的感觉,忙凭本能操控着抵在商归身前的双手。 手指一点点的往上攀沿、摸索,想要找到商归的下巴,打算从下往上,把他一把推开。 她的双手冰凉,指尖边缘修剪得整齐圆滑,但有些微长。因此轻轻地划过商归的胸口,他裸露在外的锁骨、脖子,甚至不小心挠了一下他滚动的喉结。 姜楠惊恐地往后一缩手,却被商归另一只手简单地捕捉。 因为若再不把她不安定的手按下,他怕自己会做什么。只要安安静静的,让他沉溺在她的气息之中,就一会儿便好。 他的手心轻易地覆盖着她的手背,五指灵巧地穿过她的指缝,骨节分明的五指轻轻一扣,粗粝的指尖便磨着她的手心。 两手触碰,奇妙的感觉使得姜楠头皮发麻,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 紧接着他拉着她的手,一同拄到她了的身后,支在了柔软的床上。 这姿势… ——更不妙了! …… 她忙问:“……你……究竟要做什么?” 明知故问。她又暗自自我吐槽。 …… 长久寂静,他的呼吸和湿热的扑洒依旧还在持续。 姜楠舔了舔唇,想着要不换个直白一点的方式来询问: “唔,那个……商归,你不能强迫我……” 第255章 因为是商归 “哈……” 商归抵在她肩上,噗嗤笑出了声。 气息尽数呵在了她的脖颈,有些痒痒的。 仿若是一切不好的东西,皆因她这句话瞬间变得简单。 “我不会的。”商归轻声地回应。 “那你现在抱着我是几个意思?” “让我再抱一会儿。” 姜楠回答:“不可以。” “为何?” 商归今日倒是一反常态,竟固执地反问,因此姜楠忍不住地张口反驳:“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总要有理由吧。” 他轻声地询问,声音带着某种蛊惑,气息呵在她的身上,麻麻酥酥。 姜楠此刻的脑子有一些反应不过来。 她在廷尉府被掐晕,醒来便被商归抱住,这样想想,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也是正常。她简单的把此刻混乱的思绪合理化。 可气息的存在感真的很强, 她抬起手,一点点的捂住微微敞开的领口,本以为挡住他扑洒进去的气息会稍微好一些,却不料,那股湿热的气息,落到了她的手背。 滚烫…又难以言明的奇妙。 而商归那只与她十指紧扣的手,不知何时攀沿到她手腕上,轻轻搭着她的脉搏。 他将脑袋贴在她颈窝蹭了蹭,睫羽若有似无地拂过,“姜楠,你心跳得好快。” 姜楠顿时忍无可忍,她立马抬手,托着他的下巴往上一推。 商归却忽然松开抵在她后背的手,双手将她那只托着他下巴的手握在手里。 他携着温柔的笑意,双眸盯着她,恳切又真诚的说道:“姜楠,来年开春,我与你一起离开吧?” “不可以!”姜楠想也不想地回答。 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商归紧紧地握住。 “商归,把手放开!”她有些生气地命令道。 她一开始决定离开,就是想要避开商归。 当时是觉得,若商归依赖她太深,离开的时候,就像她面对姐姐死亡一般一定很痛苦。 而加深她必须离开决心的,是在知晓商归的心思那天。 若还是在她刚来架空世界那会儿,把他们当做npc的那段时期,只要是那时候的心境,也许她能和他没心没肺享受现在的玩玩。 可现在,随着羁绊加深,她想尊重这儿的每一位朋友。 尤其是一路陪伴她而来的商归。 她会回去,这毋庸置疑。可她回来的时间又不确定,因此她没办法与这个架空世界上的任何一位异性建立男女感情。 仅仅是在姜楠自己的三观看来,若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发生男女感情,是一件不负责任又卑鄙的事情。 因为留在这个架空世界空等的人,他们的时间跨度之大,会等上十年、七年…… 而她呢,回去过渡的时间是一周。 就像是上班几天,入梦去到架空世界度假几个月,享受几个月。 她甚至连七天之前上一次穿越的剧情都还没消化,就要马上承接、展开架空世界已然过了几年的另一次穿越故事。 其实单从感情上看,对姜楠来说损失非常小,毕竟在这个世界她一直二十五岁,可对架空世界上的人来说…… 是不是这一生,都用来等某一人回来? 一想到商归越陷越深,今后或许只为等她,又或者她若离去的空白时间,他找了别人,姜楠便难受得要死。 是一种说不上来的难受,似乎是把她的心脏紧紧地捏住,不让她呼吸。 姜楠知道自己一直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她懦弱、胆小。只不过是因为在这个架空世界,有着反复复生的技能,才这般的猖狂,不怕死。 可如今,她多了一些害怕的事情——商归。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 不再是十七年前七岁孩子,也不再是七年前十七岁的少年。 而是有着男性的特征。 从最初,就是她的问题。 因为她反复穿越,现实世界不过是十四天,所以是她一直没反应过来,商归已经长大了。 “把手放开。”姜楠又一次说道。 她不是在开玩笑的语气,她知道商归应该能听懂。 他固执地抓着她的手,姜楠也能明白。 但姜楠觉得,他这样更多的,是依恋。 是将孤独的灵魂,寄托在某一个人身上,给自己造成活着的错觉,因此恨不得掏出心来,希望那人留下,陪着自己。 这是一种肉体活着与精神存在的证明。 因为若是姐姐还在的时候,姜楠也是这样依恋姐姐,甚至觉得自己会不会喜欢姐姐。 所以… …所以或许从一开始,商归的这种情感便不是喜欢。 她眼眶里缓缓地蕴起泪水,“求求你了商归,把手放开好不好?” 不要再让我… 不要再让我… 不要再让我…在这个架空世界,因为你对我的炽热,而渐渐地、错误地,沉沦其中。 姜楠一想到这儿。 泪水夺眶而出,一颗颗砸在了商归的手背上,烫得商归忙把手一松。 他有些慌张地看着姜楠,看到她第一次哭得这么伤心。 “姜楠…” 姜楠双手环住膝盖,将头埋在了里头,她抽噎着,“你走开啊…” 求你不要再靠近了。 别离一直是一种痛苦。 不管是留在这儿等待的人,还是建立羁绊的人的思念。 她再也不敢,再也不想,再来一次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了。 她这辈子失去一次姐姐就足够了。 她不会再尝试其他的情感,开始体验另一段感情。 何况是这种,反反复复穿越,时间横跨这么大的感情。 因为这件事,对谁都是不公平。 姜楠缩成一团,她就像是把自己困在一个壳里头。以此拒绝商归的靠近,拒绝那些情感。 独留商归一人,孤单的站在她的身边。 他的手颤抖着,想要抚着她的秀发,温柔地劝她不要哭。 他又想着,把她拥入怀中,吻着她脸上的一颗颗泪水,告诉她一遍又一遍爱她的情话。 可她却把自己紧紧地关了起来,仿若她变得越来越远,是一种他再也无法像以往那般可以企及的位置。 他甚至能猜到她接下去的打算,若他再这般越界,她一定会立马寻死,等到下一个来到这个世界的时机,避开他,独自一人在这个世间生存。 他将会永远的,失去她。 连简简单单的看着她,都将不复存在。 商归慢慢地,将自己凑近的手,缓缓地收回… 这时,房间外又传来的敲门声。 声音的节奏铿锵有力,那人在屋外唤道:“溯洄,急事!” 是,李丘澜的声音…… 第256章 你话太多了 商归走出房间。 今日,又到了夜晚,依旧是雪夜。 他吩咐在外守护的湘珠一定要保护好姜楠,这才与李丘澜走在落雪的回廊里。 湘珠靴子里藏着利器,她双手环胸倚在房间的门口。 她听见里头轻微的啜泣声,视线微微的移动,看了一眼门的方向。 而与此同时,一道黑影踏空而来。 在义王府内会武功的诸位纷纷拿出利器戒备,唯有一对师徒见到这熟悉的轻功笑出了声。 书房里,虞期抬手示意,与其弟子虞敬踏出了书房。 而在这对师徒的身后,依次跟来了—— 高萱、莫数、施崔孝、商晖、温穗衣、宋廿、宫扶言、禇离…… 还有从回廊处而来的商归和李丘澜。 众人站在书房的屋檐下方,齐齐地抬起了头,看向那冒着落雪踏空而来的黑衣女子。 小姑娘才十六岁,她刚一落地,见到这副阵仗,忙转过身脚尖一点打算离开。 却被负着长剑的虞敬几步上前,给按了下来,“小师妹,来都来了,你还想走?” 虞善忙挤出讨巧的笑容,吐了吐舌头,随后欢快地奔跑到她师傅虞期的面前,抬手拦腰将他一抱,亲昵地摇了摇,撒娇道: “师傅是什么时候来长安的?怎么都不同小善说一声呢!” 虞期满头白发,宠溺地揉了揉虞善的脑袋,“在外玩了这么久,有没有想师傅?” “当然想,日思夜想!”虞善夸张回答。 “说了,你不是又要跑?”而虞敬站在一旁,单手叉腰,另一只手点了点虞善的脑袋,“是殿下让我们不要同你说的。” “他?”虞善抬起眸子,瞧了一眼从她面前擦身而过,不留他们任何眼神的李丘澜。 看着他与商归并肩,踏入书房。 虞敬则是继续解释:“殿下说了,你若喜欢这里,就留着好了。没必要与你说我们的到来,我们这边处理好了,也会直接离开。” “虞敬,你话太多了!”李丘澜坐在里头,轻声地朝着虞敬呵斥了一声。 众人见不是什么刺客,便几步走入书房,继续落座。 虞期垂眸看着自己的弟子,“小善要进去么?” “师傅,其实我是来找人的。”虞善歪过头,瞧了一眼里头。 这些人神色严肃,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义王殿下,姜姑娘今日出门之后就没再回家,我担心她的安危,所以贸然找到您的府上。”她对着坐在李丘澜身旁的商归问起,“您可知,她去哪了?可是平安?” “她今后会暂住这儿,不回小院。”商归回复。 “为何呢?” 虞敬立马又点了一下虞善的脑袋,他今日在廷尉府,可谓是见证了今日之事,因此他忙说:“别问了,一切都是为了那位姑娘好。” 虞善看师傅和师兄都这副模样了,她点了点头。 她随着师父进了书房。 她不想同师傅一般站在李丘澜身后,便跟着师兄来到了高萱的身后。 她小声地向师兄问起:“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高萱正坐在案桌前,她含笑回过头,和虞善回答:“他们是随我一起入长安的。” “随大人您?” 是上个月的二十五日? 站在施崔孝身后的莫数接着回答:“一个多月前,我们本该携一位欢都里的女子,从赵国边境去往楚国,然而行踪被人出卖,唯有在赵国境内徘徊数日。可事情远比我们预料的还要糟糕,赵国,被掌控了。” 施崔孝抬起头,继续说道:“崔九哥被囚禁,父王被毒害,七哥掌权,赵国天翻地覆。楚国殿下一行人没办法继续待在赵国境内,楚国边境又有人拦着不让他们入国,他们便因此越过了边境,去往魏国商州,投奔高萱大人。” 说着,莫数几人朝着高萱微微颔首。 高萱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正巧,当时魏国政变,我被调任长安接管廷尉府,便将他们藏在了马车里,送到了长安,藏在了义王的府上。” “那,你们不就是一个月没回楚国东锦城了?这…可以么?”虞善忙关心的问起。 “当然不可以,堂堂一国王室,楚国陛下唯一的子嗣,已有一个月多没在楚国露脸,这局势很不妙。”虞敬叹气道。 “那怎么办?” “目前的计划是解决魏国内乱,让魏国君主以国礼护送殿下回国。一来楚国边境不会再有人阻拦,毕竟楚、魏两国邦交还没到兵戎相见的地步;二来楚国的一些人,看到魏国君王的礼遇,多少会对殿下改观甚至会好好考虑,今后该站哪一派别。”虞敬回答。 “这计划听着似乎可以,所以你们在这儿讨论怎么抓捕纪明昌么?”虞善又问。 她见师兄虞敬点头了,继续说道:“那这样,今后你们的计划也算我一份,毕竟同为楚国人,我也想为我们的国家出一份力!” 虞敬轻轻点了点虞善的鼻子,“那师妹今后保护殿下可好?” “这不行。”虞善双手环胸,将头一歪,表示拒绝。 虞敬凑到师妹虞善的身边,轻声道:“师傅受伤了。” 虞善听此,她回过头,看向自己的师兄。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师兄性子虽爱开玩笑,但他从不会胡乱说的。 “听说在赵国的时候,他们遇到了刺杀,师傅为了保护证人和殿下,受了很重的伤。” 她缓缓转头,看向正在聊着什么的商归、李丘澜、商晖他们,顺着他们,看向站在李丘澜身后的师傅。 应该有两年没见,师傅似乎消瘦了不少,鬓边的发丝也白了很多。 她见到师傅忽然拂袖侧过头咳嗽了几声。 虞期先生似乎察觉了自己弟子的视线,对着虞善遥遥地点了点头,露出一抹慈祥地笑容。 …… 另一边的商归房间。 姜楠收拾好自己,刚想出门,便被湘珠拦了下来。 她靠在门的里面,听着湘珠讲述今日她昏厥之后发生的事情。 “也许只是那人的随口说说呢。”姜楠看着自己的脚尖说道。 “可殿下信了。” 湘珠说着,她见姜楠不再说话,便继续道: “姜姑娘,也许你不知道现在的时局是怎么样的,但这里非常需要殿下,事关几个国家的生死存亡,事关几个国家的黎民百姓……你要不,在这儿再待上几天吧?何况,不管这件事情是不是那人的随口说说,可如今的世间也的的确确不太平,你想要出去到处走走的愿望,也要时局变好了才能去是吧?” 第257章 诸位觉得呢 姜楠又怎会听不懂湘珠这席话的意思。 总而言之,就是希望她暂时在这儿待着,一来让商归安心,二来如今的时局也不是很好。 姜楠听着言之有理,便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 她想了想,又说道:“对了,反正我这儿待着也无聊,要不也让我去他们那边听听,都在聊些什么?” 这并不是一个过分的要求,何况姜楠也不是外人,因此湘珠同意了。 姜楠回到房间,披上大氅,揣起暖手手炉,在时不时有雪落进来的回廊里,跟在湘珠的身后而行。 雪落在她的发丝上,飘摇至她被掐红了的脖颈处。 她觉得有些凉,缩了缩脖子,将头埋在柔软的大氅里头。 她的脸上有着两道伤疤,一道是在左脸,像一只蜈蚣一样趴着,另一道是今日刚留下,在额头,正结着血痂。 她们一前一后来到了书房门外,正巧遇到从正门方向而来的走过庭院林中的几人。 绪平腰间负剑,手中提着一盏灯笼在前方带路。 而他的身后是两位披着洁白大氅的女人。 她们将毛茸茸的连帽盖在头上,把自己样貌隐藏,却能通过身形和走路姿势能看出是女子,不过其中有一人似乎腿脚不方便。 待到他们走到屋檐下方,从书房里当即迎来了一人。 商归几步踏出,用余光看见门框后面的姜楠和湘珠两人,他一怔。旋即他想起姜楠不想越界而产生的距离,又朝着她微微的点头,克制心中因见到她的雀跃。 随后他继续面向绪平,视线越过他的身后,看向两位披着大氅戴着连帽的姑娘,“我竟没想到,你们真的愿意过来?” 绪平身后的两位姑娘,抬手抚下连帽,露出模样。 这次,轮到了姜楠怔然,“…你…你们?” 眼下有块红色胎记的吴念清向姜楠双手拱起,深深欠身,“姜楠,好久不见了。” 七年了,吴念清当年为了保命利用了姜楠,她后来平安诞下一女,便对登基后的魏陵公爱搭不理。 她虽在后宫被冷落了几年,倒成了她为数不多的自在日子。 因此她对姜楠十分感激,便对着她行了个不一样礼仪,是她这样的身份对庶民来说是个极大的礼制。 可偏偏姜楠不太懂,她只发现吴念清和她身边的迟暮霭两人行礼的方式不太一样。吴念清的这个看着庄重不少。 湘珠凑到她的耳边,轻声地解释:“吴夫人的这个礼很大,姑娘最好也回一个。” 姜楠当即有样学样,双手拱起,深深地欠身。 罢了,几人走入书房。 里头燃着地龙,人又很多,所以很温暖。 姜楠取下自己身上的大氅,将其搭在一旁的架子上。 人员到齐,所有人都围在了一起。 高萱给姜楠留了个位置,她学着他们的模样正坐下来。 案桌上,是一张简易的地图,画着大陆上的六国。 姜楠看了一眼这张地图,有点头疼,因为,真的太简易了。 仅用了几根线条便绘制了这个世界,但考虑到这个时代能利用的工具,也许算是正常的吧。 “我吴国为何小了一些?”迟暮霭忽然指着地图上的一块版图,向诸位问了起来。 众人纷纷默不作声,看向了商归和商晖,毕竟这张地图是魏国绘制的。 迟暮霭中指和食指并拢,一指地图上的几处,“这个举县、致城、晚从城……这几座城邦不是我吴国的么?怎么被划到魏国了?” 李丘澜看热闹不嫌事大,盯着魏、晋交界的地方看了又看,忽然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地方也有点意思,晋国国土小了许多,我记得这地方是微武城、十方县还有九危城。” “李殿下要不看看自己的楚国?”崔施孝今年双十,在魏国做了七年的质子。许是因为自己的阿兄施崔朋在吴国为质时照顾了还是孩子时期的商归,因此这些年来他在魏国受商归的庇护倒也是生活的很好。 “诶,我楚国的国土怎么也小了?”李丘澜这才看向商归和商晖,投以质问的眼神。 商归和商晖两人对视了一眼,有些汗颜的低下了头。 想来是绘制这张地图的人有私心,将他国边城的一些城邦划分到了魏国这儿。 姜楠恰好坐在商归的对面,她观察众人的神色,发现他们居然不是在开玩笑! 她指着这张简单的线条绘制,一个个空白框框拼凑一起的地图,忍不住地问起:“不是,你们这都能看出来哪个国家少了哪几个城邦?不都是线条么?” “这不是一般的线条!”面对国土问题,连虞善都开始认真起来,她指着一段戳出来的线条,说道:“就以这商州城为例。” 姜楠定睛一看,认真的进行点评:“这居然是商州城?可真抽象啊!” 虞善接着说:“商州城,形似一柄利剑,直戳赵国咽喉欢都城,因此它的外形,是以细长、尖锐为主。” 姜楠一听,忽然觉得有点道理,她歪过头凑近一看似乎有点像利剑诶,只不过这儿既昏暗、线条又浅。 她将油灯推近一些,人再往前挨近细细观察。 忽然间,她鼻尖嗅到一丝什么烧焦的气味,随之而来的还有正对面一只冰凉的手往她的脑门上一盖。 姜楠抬起眸子,迎向那只手的主人,“你干嘛打我?别说是打蚊子,这个季节是不可能有蚊子的!” 商归将手抵在姜楠的脑门上,接着用劲把她往后轻轻地一送。 “你头发被油灯烧着了。”坐在姜楠身边的高萱,她强忍着笑意说道。 姜楠忙回过身,双手捂住脑门,“啊???啊啊啊啊啊!!!!” “我是不是秃了阿萱?我是不是秃了啊?”姜楠将自己的脑袋对准高萱急切地询问。 坐在姜楠另一边的褚离摇了摇头,“没有秃,就是有些头发短了一些,卷了一些。” 姜楠抬起眸子使劲地瞧。 她没能看到,她那些没被扎上去的,鬓边的发丝,有不少快被烧到了顶部,若不是商归手快,她怕不是整个脑袋就要被点着了。 而另一边。 迟暮霭一手支在桌上,另一手挽袖提笔,她看了一圈众人,询问道: “国土问题可不是小事,必须寸土不让。即使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也不能将国土问题含糊过去…诸位觉得呢?” 商晖自从坐上这个位置之后,倒是稳重了不少。 他一手拂袖,另一只手端起砚台。缓缓地送到迟暮霭的毛笔之下,一语双关地回答道: “迟姑娘说得在理。还望姑娘执笔为魏国扶正祛邪,而今后诸国之内也能拨乱反正!” …… 第258章 曾经的少年 小插曲过后,几人坐在修正好的地图前,开始了谈事。 今日是魏国光启年,十二月十七日,酉时三刻。 后世《六合.魏国传》中,将这一日浓墨重彩地记了一笔。 在场的有魏人、吴人、楚人、赵人。 他们第一次放下各国之间的成见和敌视,坐在一起,经过一夜漫长的讨论,将事情一桩桩的列了出来,终于找到了一丝丝,真相。 宫扶言拍了拍手,一直坐在外头的小童手提着匣子步步而来。 他放下东西之后,便欠身离开。 这方匣子,是她在外几年一直带在身边的东西。 那段时间,她由商归提点,去过很多国家,记了很多内容。 待到她回国时,里头已然是满满当当的一匣子东西。 “诸位有没有觉得自己的国家,有些不对。”宫扶言将手按在匣子上,看了一眼其他人询问起。 众人没有接话。 倒是迟暮霭率先开口。 “我离国有十七年。”迟暮霭说到这儿,看了一眼姜楠和商归。 她离国的原因,是她刺杀商归失败落崖失忆导致的。 当时,姜楠和商归在场。 她虽好奇姜楠十七年容貌未变的缘由,但目前她暂时将她视作伙伴,认为调查姜楠身上的真相不足以救国,而且她对容貌长存并没有多大向往。 在迟暮霭看来,生老病死才是人间。而姜楠这样,则是一件很可悲的事。 若几年过去,姜楠还是这副模样,可她身边的朋友一个个老去,独留她一个人亘古不变。她的朋友们,又该怎么与他的后代介绍姜楠呢? 是好友? 是恋人? 还是什么? 因此,迟暮霭虽好奇,但并没有把这样的能力占为己有的想法。 她缓缓继续说道:“十七年未回国,当我一回国家,发现吴国早已不是当初的富庶,而是像一位年迈的老者,日薄西山。” 迟暮霭一顿,紧接着她将视线落到了赵国的施崔孝身上,“溯其根本,吴国衰落的开始,乃是十七年前,吴、赵的那场战争,而真正迫使吴国败局已定的,则是你的阿兄施崔朋,当年在吴国为质时的死亡。” 十七年前施崔朋的死,在场有不少人都是他的朋友,也是当时的经历者。 李丘澜看向商归,又将视线落到了吴念清身上,三人许是想起了当年在吴国的那段时光。 若不是有施崔朋,他们三人其实是不会成为朋友的。 吴念清不过是位县主,且脸上还有一道红色的胎记,在家中她的父母便视她为耻辱,更别说出门在外。因此她时常是在家中绣花看书,从不敢出门见人。 李丘澜则是为避难而去吴国,他背靠当时同吴国一般富庶强势的楚国,虽他来吴国为质子,可他不同于其他质子,吃喝用度自然也是与别人不同。更别说认识不受宠的吴念清和被他父亲遗弃了的商归。 而商归……是其父亲在吴国为质时宠幸一位娼妓所诞下,当时的他被冠上魏国质子的名头,也不过是他父亲想要回国送给他的身份,压根没打算带他回家。这样一个被遗弃的人,自然也不可能与李丘澜和吴念清有什么友情。 甚至,曾经吴琮欺负商归的时候,李丘澜和吴念清有几次也在场,他们亲眼看过他们的霸凌,但从未有过甚至想过干预。 故事的转机,是从施崔朋入吴为质的时候说起。 而商归第一次受到治愈,亦是从遇到施崔朋说起。 “施崔朋,施九公子,曾经是一位怎么样的少年呢?”宫扶言问。 莫数坐在一旁,他思虑了一番,哀叹道:“以前的九公子,是朝野上下人人赞叹的小公子,他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性子坦荡,为人正直,既有怜悯之心,又有救世之能。他们都说,他将会是赵国最出色的一位储君,而当今世间少年,无人能及左右。” 莫数渐渐看向自己的手心,“而我莫数此生最得意之事,便是成为小九公子的开蒙先生。” “可这样的赵国施九公子,赵国为何让他入吴为质?当时的赵王分明还有不少的孩子,为何偏偏挑了能力卓群的一位呢?”宫扶言在昏暗之中神色难明,她继续说着:“就以别国为例,送质子去往他国,一般都是不受宠或者是什么蠢货,而不是这样一位不管是性格还是能力都是无可挑剔的公子。” “因为公子太善良,他见自己的阿弟还小,几位阿兄身子骨不好,父亲又急得满头白发,他一时心软,便主动提出去往吴国为质,为国排忧解难。”莫数回答。 宫扶言微微的颔首。 施崔朋此人当年在吴国,是以一个最大的善意对待甚至是保护在当时没有任何价值的商归,将他视作朋友。因此宫扶言虽没有与其相处,但认同他的品德。 “真是如此么?”她反问。 “你在怀疑公子?”莫数神色一变,向宫扶言质问。 “我不是怀疑施九公子的品性,而是在怀疑他去吴国为质是否还有别的原因。”宫扶言解释。 “你的意思是?” “我记得当时,赵国好像还有位年纪差不多的七公子,是叫……” “施崔廉,我的七哥……”施崔孝回答。 宫扶言廷尉府出身,擅长询问,因此她一字一句听着温和,实则是在引导,“那为何当时不是他去呢?” “我记得七哥当时得了天花,被关了起来,我那会儿才两岁不到,却依稀记得母妃还让我千万别去七哥那儿……”施崔孝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他倏地站起,“难不成,十八年前,七哥得天花是假,为的是让我九哥去吴国为质!” 宫扶言微微的阖了一下眸子,紧接着,继续将视线落到吴国的迟暮霭身上,她向其问起:“迟姑娘十七年未回国,你前段事情刚记起一切的时候,若想到吴国局势,会认为,应该是谁来继任吴国大统呢?” 她见迟暮霭犹豫,便又说道:“迟姑娘,请你用十七年前的你来想这件事。不用考虑适合不适合、能力如何等诸如此类的条件,只用考虑以当时的国情,谁来继任便可。” 第259章 十七年真相 “吴琮!” 迟暮霭虽不想承认,但还是说出了这个废物的名字。 她抬起眸子,看向宫扶言,又客观的解释说道: “若以当时吴国的国情,我师傅吴淞掌权,他与吴琮的母妃乃是青梅竹马,却因抵不过王权,两人无奈一别两宽。而我师傅吴淞亦是对吴琮爱屋及乌,宠爱有加。所以,以我师傅当时揽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局势来说,吴国王位非吴琮莫属。” “可为何,最后坐在高位上的人,又不是吴琮了呢?” 面对宫扶言的反问,迟暮霭一时间难以回答。 她一开始以为是她师兄施无慕揽权,与师傅作对,推新帝上位。可她又记起,师兄说过,他揽权是在六年前,因欢都有人主动找上了他,他才得以一点点接手师傅手中的权利。而如今的吴国君王,是在八年前上位的。 这里头的时间差。 迟暮霭觉得,师兄应该没必要在这件事上骗她。 她想不通,便与宫扶言作揖行礼问起:“还望宫大人明示。” 宫扶言六十多岁了,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她虽看着苍老,却不同于其他老者一般眸子混浊,而是目光有神,打量着四周其他的年轻人。 “我们将事情,再回到十七年前吴、赵两国的战争。”她徐徐说道,“可有谁,能与我描述一下,这场战争因何而起?又是因何结束?” 听了许久的姜楠见众人没有搭话,便缓缓地接过宫扶言的问题,娓娓道来: “起因,是欢都里的管事们,为了发国难财挑起的。结束,是施崔朋为了家国在吴国自尽,引起前线士兵士气,从而赵国获得胜利,两国战争才因此结束。” “可其中有个矛盾的地方,姑娘有没有发现?”宫扶言问。 姜楠想了想,回答:“宫大人是想问,欢都内是各国管事说了算,而吴淞是吴国人为何要配合这场战争?” “姑娘觉得他为何要配合?” “或许是利益?以国为战争,金额可不是小数目。” “可当时的吴淞身为吴国王室,应该会明白,他所拥有的一切,皆是因为国在,因此他配合仅仅只是为了利益?若是为了一时的利益,国家都没了,他还能享受利益带来的便捷么?他能在那个位置上,脑子一定不蠢,我不相信他仅仅只是为了一时的利益让国家战败。” 姜楠听到这儿,有一个猜想渐渐地浮现。 在她看来,若是以赚钱为目的的打仗,一般都是打持久战为主。 就以现代的某些国家为例,他们打了几年,他们想停,但幕后以此获得利益的人是不会让这场战争停下。 所以反过来猜测,很有可能,打一开始十七年前吴、赵的这场战争,在吴淞看来是个持久战,毕竟是借战争发国难财啊,赚一笔和持续赚钱,哪个利益更能说服吴淞点头,只有后者。 可吴淞万万没想到,后来施崔朋在吴国自尽赵国因此士气大涨,原本以为的持久战,变成了吴国战败,从此以后,吴国便一蹶不振。 “那,与吴国如今的君王又有什么关系?”姜楠越听越糊涂,蹙眉反问道。 宫扶言一看在座的众人,唇畔悬起一丝冷笑。 “吴淞一步下错,满盘皆落索。他以为的吴国实则从不是在他的掌握之中,他以为自己掌握所有,其实是他一直被人掌控。自他这步落错之后,十七年前他的势力便有了欲渐式微的迹象。因此,吴、赵这场战争的真相,并非是为了国难财这般简单,而是为了,抹杀亦或者削弱某些人,继而让一些人上位——” 分明是燃着地龙又人多的书房,此刻不知为何,随着宫扶言的话语声落下,袭来了一阵阴风。 姜楠汗毛耸立,她抚着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轻声地应道:“是吴国如今的君王和赵国七公子施崔廉?” “因为他们是最终的利者!施崔朋自尽,不仅仅导致他永远地失去竞争王位的资格,也把机会拱手让给别人,甚至导致吴国的吴淞势力欲渐式微,他所扶持的吴琮便成了废子,才让其他人有机可乘。而两国的两颗棋子瞬间盘活!” 姜楠长长一顿,“可若如此的话,那岂不是,施崔朋的自尽,也有可能是被安排的了?” “想来是了。”宫扶言回答。 姜楠揉着手臂,抚着反复立起的鸡皮疙瘩,“那幕后之人究竟是谁?竟谋划如此深远且横跨两国?” 宫扶言叹气摇了摇头,“是谁如今暂时没查到,但查到了与一群人有关。”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身侧的匣子,一点点取出里头的本子,“他们缘起于晋国,他们会随着三百年前的林战神,改姓为林又或者以他为信仰。” “他们遍布世间各国,他们的分支会给自己取各式各样的族群名字。” “他们族中的男女总有些特别精致貌美,他们会让这些精致貌美的人再去往各国,成为高官、君主的妻妾又或者……世家姑娘的赘婿。为的,是让某一些人或者一群人,掌握一个国家政治权利的中心。” 房间里顿时寂静无声,除了书房外头的呼啸寒风。 “咯噔——” 忽然间,温穗衣手边的盲杖落到了地上,响起了异动。 她慌慌张张地俯下身,在地上搜寻着不小心被她挥落的盲杖。 她垂着头,躬着背,埋在地上,似乎搜寻了很久。 其实地上的那根盲杖一直在她手的不远处。 还记得小时候,祖父常与她抱怨,说她母亲眼光不好只看中皮相而不看人内里。 说她父亲,只是皮相不错,实则骨子里是个心怀叵测、道貌岸然、阴险狡诈之人。 其实,在今日之前,她还是以为父亲不过是与别人政治理想不同,她虽不认同父亲的作为,但还是能理解。 毕竟人生而不同,政治理想不同并不是什么坏事。 可,听到宫大人说起这段话后。 温穗衣忽然明白了,原来父亲从一开始与她母亲在一起,不过是看中了温家的权势,以借此走入魏国的政治中心。 也许是与吴国赵国一般,魏国内同样有一位需要他们扶持公子。 一颗颗滚烫的热泪从她看不见的眼眶里落下。 坐在她身边的高萱摇了摇头,高萱这么聪明,又怎会不懂温穗衣为何哭了呢。 她从怀中取出一方巾帕,塞入了她的手中…… 第260章 将信息共享 沉默了良久的高萱第一次有些发懵,向宫扶言问起: “宫大人,你说这群人让自己的氏族占领别的国家,为的是什么呢?何况是三百年,再如何拧成一股绳的氏族,也该是要散了吧?” “占领别的国家,自然是为了占领,成为自己的国家。高萱,你居然也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而三百年,这样的氏族为何能一直维系且分布各国都未中断,这我便不清楚了。”宫扶言说着,她将手中的书翻开,将那页记载的内容推到了众人的眼前。 “因为这件事,实在过于离奇,我一下子有点绕懵了。” 高萱叹气自己居然也能说出蠢话,随后她在烛火下看着宫扶言写下的内容。 姜楠不太认识字,向她问起:“上面都写了什么?” 高萱轻声的回答:“大致内容就是,吴国上位的吴王和赵国的施崔廉他们的母亲,一位姓李,一位姓杜,虽姓氏不同,但细查发现,实则生活习性相似,或许同宗同源,可能是泉沿一族的分支。” “可这些书还挺厚的,上面还写了什么?”姜楠又问。 “一些溯本追源的内容,从他们的母亲,查到她母亲的母族,根据母族的线索,一点点的走访探查,了解到他们的母族是在父辈的时候迁徙到哪里。接着又顺着他们父辈迁徙的路线,去到另外一些地方,再找到他们的祖辈,最后再一点点的追溯,找到了同源。” 姜楠光听描述就觉得是个工程量极大的工作,她忍不住地向宫扶言投以敬佩的神色。 毕竟这个时代,没有便捷的交通工具和方便搜索和存储的数据库。 而是靠着宫扶言自己的双腿和双手,踏遍了许许多多地方,记录了许许多多文字。 证据的一开始只是猜测,一个点。 宫扶言根据一个猜测,踏遍山河。根据这个点,慢慢摸索着迷宫的正确方向。 在外的三年多,她一直在做这样的事。 既孤单又复杂。 姜楠都能通过她苍老却满是精气神的样貌,仿若看到她坐在林间,面前是篝火,而她手中则是一本书和一支毛笔。 她写下今日走访的一座村子,问了近几十户人家,翻遍了村子的村志,找到了一丝一毫的线索。 原来他们是在三十年前来这儿落地生根的,当时迁徙而来的有二十户人家。 她再通过这二十户,找到三十年前的地图,推测出可能的线路。根据推测,再一点点的追溯。 这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得细致的一点点翻阅,因此宫扶言一回长安,与商归说的第一件事便是户籍问题。 不可再用以往的形式,得进行改变,让郡县小吏不辞辛苦进行一次魏国上下的人口统计和户籍核实登记。这样今后若想探查一人背景,即使他不是背靠宗祠或者什么,也能通过郡县记载,通过翻阅便可核实,而不似她这几年这般,得用腿奔走,得用嘴问,得用脑子推测和思考。 这不仅浪费时间还容易走弯路。 当然这都是后话,宫扶言的这个建议已然得到了采纳,朝廷把这件事也归纳到了议事的范围里头,他们就似摸石过河一般,也想摸索出一个最好的利国利民的方式。 而今日的义王府书房里头。 众人抱着一本又一本宫扶言一笔一划写的书,一页一页的翻阅。 姜楠忽然想到了什么,“廷尉府的那几个刺客也是与这些人有关了?” 坐在姜楠对面的商归,姣好的样貌隐藏在昏暗的光芒里,他微微颔首。 而这,便是商归所惧怕的。 他们人数庞大,各国皆有,且看似融入各国。 那人死前的诅咒,便是意味着很有可能姜楠去哪都不会安全。 商归缓缓说道:“曾经有一群族人,在魏国和吴国边境的幕岐城附近徘徊。他们称自己为沅陵一族,曾被吴国诏安却在魏、吴之间出卖吴国国情,后被吴驱逐。而当时的魏国以为他们想要入魏才如此作为,便接纳了他们,将幕岐城暂给他们安家。然而,他们入魏幕岐之后,抢占幕岐城,驱赶魏国子民,甚至想要立国。” 姜楠的神色渐渐的错愕,“什么强盗逻辑!给他们暂住还以为是他们的了?我倒是想起了一个成语‘鸠占鹊巢’,形容他们这群人可真不为过!” 商归继续说道:“当时祖父得知,勃然大怒,遂命人将其屠杀,驱赶出魏国。才得以保下魏国国土完整。而今日廷尉府的那些人,我们一开始也仅仅只是调查到他们乃是沅陵一族后人,却不曾想竟也与晋国泉沿一族有关。细细思来,也许这三百年,足够让这群人开枝散叶遍布各国。” 姜楠听到这儿,有些感慨如今的各国时局。 她舔了舔唇,看到案桌上的地图,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忙两指并拢一指,“商归你看地图,各国是呈纵横形式。西吴、东楚为横。从上至下,从北至南分别是晋、魏、赵、韩。已知他们来自晋国,吴国和赵国如今极有可能被侵占。看地理位置,魏国独独拦在他们之间成了隔断。因此他们应该很想要攻下魏国,将这一片联合,以此达到,一统天下的目的?是么?” 商归早就看出来了,不过他还是对姜楠有问必答,他点了点头,“是的。” 姜楠转念一想,似乎又明白了一些。 怪不得商归他们要联合别国,将信息共享。 因为如今的时局已不再是魏国的国难,而是这世间六国的劫难。 魏国并没被这群人成功侵占,它的地理位置又是卡在这些被侵占的国家咽喉。假设魏国前段时间政变失败了,那这今后这群人将要一步步吞并楚国和韩国,从此达到一统天下的目的。而幸好,商归他们那日成功的政变,换下不知所谓只知玩乐的魏陵公,正在抓捕泉沿后人纪明昌,一步步的,抵抗着这群躲在暗处的人。 想到这儿,一个更加可怕的猜想浮现在姜楠的脑中。 之前,高萱便和姜楠猜测,也许沈一正他们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的选择商归。 莫不是因为,他们从十七年前便看到了吴、赵那场战争的真相,知道魏国是最后一道防线,所以他们所有人都在暗地里推着商归前行? 若是以这条线来猜测,岂不是沈一正,从十七年前便开始入局了? 第261章 又一次来信 坐在一旁的褚离,在这一晚并没有参与他们之间的讨论。 她本是沈一正的人,却在高萱回长安的那天动摇了,因为,她收到了高萱带来的,欢都的又一次来信。 信依旧是致黛写的,但是这次的信件,字体能很明显得看出,写信人的紧张与不安。 里面有两条非常重要的信息。 第一件,欢都新管事请姜氏管事人入欢都详谈那件借欢都武器贩卖的细则。 第二件,欢都新管事杀了一人,此人是王师爷,在欢都潜伏几年,曾经的真名为:褚三竖。 褚三竖,是她褚离的叔叔啊,为了她和阿兄潜伏他国。 褚离知道,先生一定早就得知了消息,可他这段日子以来从未提及。因此,这让本就有些动摇了的褚离,站到了商归这边。 可如今,她今夜听到这么大的一件事。 一群晋国的族人,他们用三百年谋划,便是一点点侵占他国,如今似乎快要达到目的! 她联想起先生一直让以昉做的事,还有夫人与先生之间的奇怪相处。 褚离认为,在场的这群人现在所获得的消息,还是比先生差几步。他们现在的信息,应该在十几年前先生便已经知道了。而那落子遥遥领先的沈先生,他现在的落子,似乎不再是侧重加强魏国,而是其他。 褚离抬起眸子,她发现,这儿在讨论的人有不少,但还有几人与她一样神色严肃的在思考。 他们都是了解沈一正的人。 高萱、商归。 他们或许与褚离想到了一处。 这次的棋局,他们很有可能入局的太晚,看到的内景,应该是十七年前沈一正看到的景象。 都过了十七年了,沈一正如今有些奇怪的落子,难不成他们也要等到十几年后,一点点抽丝剥茧,才能看懂么? 因此她犹豫的心,又一次摇摆到了沈一正那边。 毕竟那儿还有个只听沈一正命令的傻丫头以昉啊! 今晚的义王府书房,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姜楠熬到四更鸡鸣便撑不住了,她和虞善两人靠在一起,坐在书房的角落里熟睡。 而商归与李丘澜各自拿着大氅,看着熟睡的姜楠和虞善,又互相无奈的摇了摇头。 …… 十二月二十日。 姜楠在商归的家中待了三天。 自那日书房议事之后,她便再也没见过商归。 …… 十二月二十七日。 这一日,姜楠见到依旧是消瘦不少的商归披着大氅从雪中而来。 他眼下的青色越来越重,样子看着越发的疲惫。 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挥着黑色大氅上的落雪说:“今日是师姐的生辰,我打算在府上摆一个简单的家宴,姜楠愿不愿意同我去长安街上买生辰礼?” 高萱生日? 姜楠点了点头,随后披着大氅,跟在商归的身后。 他们一步一步的走在雪中,去往府门口。 而这一路,依旧是无言。 姜楠这几日一直睡在商归的房间,其实她有点想问问,他这几日都去哪里休息,可话到了嘴边,又慢慢地被她咽下。 商归则是想要靠近,但他一想起自己若把握不了这个边界,也许会导致姜楠今后再也不回来,因此他也就不敢开口。 上马车的时候,商归亦是没有像以往那般越界触碰姜楠,而是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自己攀登、俯身而入。他这才放心的跟随。 入了车厢,两人相隔一张案桌。 姜楠拂起车帘看着外头的街景,而商归则是会偷看姜楠。 观察她脸色不错,白里透红,额头上的伤疤也变淡了许多,心中也渐渐地放下心来。 可若是发现姜楠转头了,他又会立马别过视线,看着手里的暖炉,心思则全是姜楠。 他尽量与姜楠保持着距离,与她没有肌肤之亲,与她没有视线交织。 但他会知道她的安全,知道她每日都不错,那就可以了。 他的心里住着满满的姜楠,神奇到,每当夜晚他一闭上眼睛,都是她的身影。 姜楠不会武功,所以她不知道,其实她夜间睡着后,商归总会过来看她一眼才会安心离去。 …… 到了地方该下马车了,商归会先一步下来,他站在马车的旁边,注视着姜楠一点点的下来,看到她平安落地了,他便默默地转过身。 两人前行的时候,商归依旧是默不作声地跟在她的身后。 他一直保持礼貌距离,又无时无刻关注姜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看到她会蹲在认识的算命先生前与他聊天,询问着书贩子怎么不在。 她遇到出狱后的孙楷,与他一起蹲在原书贩摊位如今变成古玩摊子的前方东看西看。 “孙先生觉得如何?”姜楠拿起一枚酒樽向身边的孙楷问起。 “我觉得是后周时期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 “上面的锈迹啊。”孙楷先生回答。 看他信誓旦旦的模样。 姜楠信了,想着要不买一个。 以她的了解,这个世界的后周时期,应该是过了千年左右,怎么说也算是个古董吧,买下来,到时候送给高萱,还能给她当做传家之宝呢。 “傻子才买。”不知何时来到算命摊位前的书贩子挨着孙楷蹲了下来,毫不留情地说道。 姜楠刚从身后的商归手中接过钱囊,又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樽。 书贩子瞧了一眼姜楠身后—— 商归高大,宽肩窄腰。 站在姜楠的身后,不仅为她挡去不少人的拥挤,还将今日的暖阳挡去大半。 姜楠蹲在地上,恰好处在他的身影之内,庇护之下。 书贩子见此,好奇地问起:“这位是姑娘的相公么?” “不是!”姜楠忙说。 蹲在书贩和姜楠中间的孙楷错愕地扭过头。 他虽不太喜欢自己的两个邻居。 但做邻居多年,他们的家也被他霍霍了多年,因此看在以往的,算是有些情分上,孙楷说道:“别瞎说!” …… 姜楠蹲在这儿看了老半天,书贩子无奈与姜楠说,让她还是老老实实去商铺看,别在地摊挑这些。 姜楠听着有些道理,毕竟她确实看不太懂。 打算起身走去姜氏商号。 忽然间,蹲在地上的孙楷先生也起了身,“姜姑娘和殿下把手伸出来,老夫有个小玩意想给你们。” …… 第262章 他的存在感 喧闹的街市里,姜楠看了一眼身后的商归,随后同他一起乖乖地伸出手来。 孙楷从怀中取出两份红封,给了姜楠和商归各一个,“过几日便是过年了,虽有些冒昧,但,老夫年纪比你们大,算是你们的长辈,便提前给你们红封,祝你们新年快乐,万事胜意。” …… 看着姜楠和商归两人恭恭敬敬欠身再缓缓离去,书贩子好奇地看向孙楷,“你这又是?” “你们俩不是说年后要离开长安么,我打算与你们一起走,毕竟折磨新邻居还不如继续折磨你们。因此,既然年后要走,怕事有多变,便提前与他们拜个年啊。”孙楷说着。 …… 而姜楠和商归这边,两人一边走着一边打开手中的红封。 里头并不是什么金银钱财,而是一枚用珍珠和贝母编织而成的简单坠子。 姜楠转过头,瞧见商归手中的同她一样,不过编织用的彩绳不同,姜楠手中的是红绳编织,而商归手中的则是用墨绿色绳子编织。 她盯着商归手中的这枚坠子,它由泛着光的白色珍珠、贝母与墨绿色彩绳编织在一起,相得益彰。就觉得他手中的比自己手中的更加好看。 她起了想和商归交换的心思。 她抿了抿唇,又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一眼商归,接着慢慢地垂下眸子,有点不太好意思开口询问。 她刚想转身,手里头便被塞入那枚墨绿色的坠子,而她手中原本捏着的那枚被她身后的人轻轻地拽走。 商归此番动作,虽是从姜楠手中拿走东西又给她放下东西,但他没触碰到姜楠的一丝一毫。他似乎有着极强的近乎可怕的控制力,不仅仅是他的身,还有他的心。 倒是姜楠不同,她的手心被原本就握在手里的流苏轻轻拂过,细细密密的流苏仿若是刺挠着她的手心一般,留下了一道久久不散的酥麻。 “多谢。” 姜楠低下头,将这枚坠子系到腰间,给自己找事做。 她喜欢青色。 所以商归在七年前第一次送她的衣服是青色的,送她的防蚊虫香囊也是青色的。 而姜楠在商归七年前送她的匕首外绕了一段青色的绸缎。 如今她的腰间别着的小玩意又多了一枚墨绿色的坠子。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来到了姜氏,姜楠都还没能从手心的酥麻感回过神。 便坐在太师椅上,有些发懵地看着小斯手中托着摆放各式饰品的托盘,在她和商归面前走过。 商归坐在她的一旁,修长的手正端着热茶。 他的左手托着茶盏,右手食指和拇指捏起茶盏的盖子,他微微垂头吹了吹茶叶,随后抿着茶水。淡漠的神色,让人无法辨别他的情绪。 “姜楠?” 商归放下茶盏,他似乎有些遭不住,惯用的冷漠神色起了丝丝的波澜。因为从方才开始姜楠便一直盯着他的手看。 姜楠瞬间回过神,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商归。 要死了要死了! 真的要死了!! 她心中嘶吼。 不知道是不是那道流苏给她下了什么蛊,从刚才开始她便忍不住地盯着商归的手看。 他的手很大,修长,骨节分明,因经常练武而有着不少的茧子。 触碰起来,会有些酥酥痒痒。 为她的小腿、手臂、脸颊上过药。环过她的腰,拂过她的背。 还有之前,摩擦着她的手背,钻过她的指缝,以一种非手心对手心的姿势与她十指紧扣。抵在她身后,支在床上。 现在,她看着这双手托着茶盏,捻起瓷盖,手背上的青筋舒张,指骨随着他的活动而活动…… 姜楠一时间忍不住地看得出神,便被手的主人商归当场抓包。 她脸不红心不跳的缓缓回过头,面上云淡风轻地一指,“那枚秋蝉佩环拿来让我看看。” 心里头却是劈头盖脸地在骂自己: …色胆包天、恬不知耻,耻……耻……耻……吃一堑长一智? …… 姜氏的看完了。 姜楠虽是姜氏的管事,但她还是得客观的说一声:没有什么好看的饰品! 怪不得这儿冷冷清清,而对面的沈氏门庭若市。 姜楠还记得他们沈家是以珍珠饰品发家,沈唐还留下了不少传世的设计稿。 有着千年的底蕴和可能是穿越者的头脑,沈家的饰品的更新和创新,应当会远超市面上所有同类型的商铺吧? 姜楠便与商归踏入其中。 这儿人太多了,商归似乎有些不适,但见到姜楠进去了,便只能跟着。 姜楠扭过头,瞧见商归身形高大,站在女人居多的饰品商铺里,抱着衣袍,蹙着眉头,艰难地在狭小的地方躲着别人不小心的触碰或者擦肩。 他的眉头越蹙越紧,他没怎么睡觉的颓废样子还有因洁癖而烦躁的神色,汇聚在他好看的样貌上,有些神奇的可爱。 姜楠觉得,她都能猜到商归回去之后的举动。 一定先去沐浴更衣。 “商归要不在外面等我?” 商归摇了摇头,逞强说道:“没事。” 姜楠看着他脸都憋红了的模样,却还是要固执地跟在她的身后寸步不离。 她长长叹气,站在人群之中,看着人群之中的商归,她有这么一刹那,忽然觉得自己这辈子要完了。 她似乎不管再怎么往后退,再怎么冷静地分析自己该如何做,都没办法阻挡商归一步步的,靠近。 即使他今日没怎么说话,也不会与她肌肤相亲,甚至会和她保持距离。 但他的存在感,真的很强。 姜楠转过头,想着要不还是不搭理吧。 她挤进一张摆满发簪的方桌前,伸出手取来一枚又一枚簪子。 这些簪子确实都很好看,掐丝、珍珠、各类颜色的宝石,都极其有审美的搭配在一起。昆虫、花卉,甚至还有一些极具个人特色又看不懂是什么东西但看着就知道是好看的饰品。 这里的种类繁多,每一样都是独一无二。 怪不得这么多人来买。 因为姜楠自己都一时忍不住,看了好些。 …… “诶,怎么有个男人在?” “怕是陪娘子来的吧?” “模样长得倒是挺不错…” …… 第263章 定是穿越者 姜楠闻声再次从人群之中回过头,瞧见商归抱着自己的衣袖,站在她的身后。 脸上虽有着烦躁,或许是被人挤着,或许是被人评论。可他依旧是耐心的,安安静静的等着。 她忽然发现,似乎有人在有意无意地触碰商归。 也确实,他长得这么好看。 看到他蹙着眉头躲避,又不肯离开她半步。 姜楠又一次叹气,一手抓住商归的衣袖,瞪了一眼四周的其他还要往他身上贴的别人。 忽而,有个眼明的小厮挤了进来,他朝着姜楠和商归欠了欠身,说道:“若是郎君是陪夫人来的,要不去楼上雅间稍坐片刻,待到郎君的夫人挑选好了,郎君再陪夫人也不迟啊?” 姜楠嘴角抽搐。 这…居然还有休息室理念? 就像是男朋友陪女朋友逛街,一些场所还会特地给男朋友这样的工具人安排一间休息室。 既方便女生自由挑选,还能让拥挤的店面少一些工具人? 很好,很好! 这沈家背后,一定是穿越者了!! “你先上去吧?”姜楠问。 商归摇了摇头。 姜楠心下一横,拉着商归的袖子,与小厮问起:“休……不对,雅室在哪?我要人少且干净的,最好是单间,不要与别人共处一室。” “姑娘若想要单间,那今日的消费?” 姜楠摇了摇手中的钱袋子,“不在话下,你带路便是了。” 小厮微微欠身,随后在他们身前带路。 去往二楼雅室的路上,姜楠忽然想到什么,“商归,我这几日的花销是不是挺大?听虞善说,我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是从你府上支的?” 姜楠虽对这个世界的货币没什么特别想法,毕竟带不走,转化不了真实货币。但还是得问清楚不是么。 商归垂眸看着姜楠抓住他衣袖的手,嘴角的笑意难抑,“没有啊,姜楠自己不是有钱么?以昉把你的钱都存在了我这儿,你用的,都是你自己的。” 姜楠把手一收,双手环胸,“可阿萱说了,我的钱买房子了,你还垫了一部分出来。” “那是去年之前,今年的商号形势一片大好,过几日会有账本送过来,到时候我算给你看。” “商归,我不是蠢货。你说去年之前。那意思不就是,今年的商号分红还没算?那今年我用的钱就是你的私钱,不仅如此,我还欠了你买房子填的钱?” 商归明白姜楠想说什么,他尊重她应道:“行,等过几日等商号账本送过来了,我把这些钱与你算清楚。” “敞亮。”姜楠点了点头。 她与商归进了单间的雅室,这儿的陈设简单大气,燃着的熏香也极其富有考究。一侧的凭栏处,将竹帘收起,恰好能看清一楼底下的热闹。 “夫人是想让我们拿饰品上来挑选,还是自己下去挑选?”小厮躬身打算倒茶,却被商归拦了下来。 商归习惯先擦拭一遍茶具,再拂袖注茶。 他递了一杯给姜楠。 见姜楠接过后,自己再捏起一杯。 他嗅着里头的茶香,“楚国毛峰?” 这种极品茶叶,他记得自己儿时是在沈一正府上经常喝,当时不知这种茶叶的名贵,有市无价,一直没当做一回事。 后来最近一次喝,是在廷尉府,听说是曹正德受贿而得。 “上来挑选有何优势?”姜楠问小厮。 “上来挑选自然是让夫人先挑,夫人挑选完了,剩余的才会送到底下摆在台上供其他人选。”小厮回答。 “可若你送上来的,我都不满意,我白白的在这儿喝了茶休息了一会儿,又该怎么算呢?”姜楠再问。 小厮回答不上来。 毕竟上了雅间的客人从不会有这种烦恼,即使看不上什么,也会为了面子带走一两件。 他并不是什么眼尖之人,最近的长安城许是政变的缘由,人少了许多。这俩人在一楼的人群中,虽说男子长得不错有些抢眼,但没必要特地关照一二。 是管事的吩咐他下去迎这俩人上来。 看他们的相处,客套又亲密,有点像是原来的好友成为夫妻的错觉。 而引他们上来的时候,他也听见这俩人聊一些商号分红的事情,小厮觉得这俩人大概是合作伙伴又不得不成亲的小夫妻。 看样子是资产不多,应该只是起步阶段。 他有些想不通为何管事的让他特地关照。 这时,这间雅室的门被敲响。 随之而来的,是一位位沈氏统一着装的小厮和一位粉衣小姑娘。 小厮们身着天青色衣服,垂着眸,手里捧着托盘,柔软的毯子上,摆放着一枚枚精致的饰品。 他们在案桌前,站开一排,手里的东西似乎是任由他们挑选打算。 而粉衣姑娘则是站在最左边,静静等着吩咐。 姜楠好奇地看了一眼领他们上来的小厮,“怎么回事?我似乎还没做好选择呢?” 还不等小斯回答,粉衣小姑娘上前一步,行了个福礼,“姑娘,我们家公子说了,这儿的东西您随意挑,挂他账上。” “嗯?”姜楠瞧了瞧商归。 商归摇了摇头,表示不是他的安排。 “等会儿,你没有叫我夫人?” 小厮以为他们是夫妻来买饰品,所以唤姜楠夫人。可是这人却叫她姑娘?就像是,知晓他们的背景? “魏国的义王殿下,还有沈相的表妹姜楠姑娘,我们自然是认识。前段时间,我们也在廷尉府外听审。我们家公子说,十分敬佩姑娘的胆识和忠义,因此今日的您不管看上什么,都是他来付钱,姑娘尽管挑选就是了。” 姜楠来到这些饰品的前方,捏起一枚又一枚看了又看,“你家公子究竟是谁?” “我们家公子说,曾与姑娘有两面之缘。”粉衣姑娘答非所问。 “啊?” 粉衣姑娘又行了个福礼,再说:“他说,望姑娘下次与他再见的时候,能想起曾经的两面之缘。” 罢了,粉衣姑娘欠了欠身,率领着一众的小斯下去。 房间里,留下了姜楠、商归还有一开始的领路的小斯。 小斯看了眼满脸疑惑的姜楠,又打量了一眼脸色阴沉的商归,忙欠身识相地退出房间。 …… 两面之缘? 姜楠不似这个世界的其他人,是以年来计时。 她在现实世界过渡不过是十四天,在架空世界也就几个月。 她觉得自己记忆上应该没有遗失。 所以,见过两面但没有认出来的且那人说的是实话,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便是两次的见面时间跨度很大,那人的样貌在几年里发生了变化,且每一次都是一面之缘。 只有这样,才能记忆不深刻。 想明白了姜楠回过身,兀然发现不知何时商归已然站在了她的身侧。 他高大的身躯有些压抑,阴沉的脸上紧紧地绷着。 这家伙…… 不会在吃醋吧? … 第264章 她一定要走 若是在以往不知道商归心思的姜楠绝不会这样想。 可如今知道他的心思以后,看着他这副模样,姜楠忍不住地往这方面猜想。 姜楠没怎么谈过恋爱,毕竟读书那会儿最纯情的时候,那场暗恋无疾而终。来这个世界后,又被沈一正特别融洽有趣的相处蛊惑。 若是恋人,此刻应该是很好的调情时机。 但姜楠一遍遍用曾经血泪经历让自己冷静下来。 无疾而终的感情从一开始不就该有。 她回过头,当做身边的商归是个透明人,垂眸挑选着这些托盘上的精致饰品。 她每拿起一样端详,只要是拿在手上时间久的,她放下之后商归便会把这样拿起放到一旁。他放下的力道不重,可姜楠明显能感觉到他像是在她的面前找存在感。 挑选完毕,看着被取出的不少东西,姜楠甚至觉得自己这样做会不会太贪心了。 她将手搭在唇边,视线一一环视,打算从中间挑几样放回去。 “既然喜欢,那都要了吧。”商归敏锐的观察到姜楠的神色,徐徐说道。 说完,他便往门口走去。 姜楠同样是察觉到了他的心思。 她忙拉住他的衣袖,见到他转过身了,便把手一放,“你想去付钱?” “那人不认识,何必假手他人?” 姜楠轻笑回答:“可这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啊,不要白不要。” “我给你买不也一样么?” “是啊,一样也是假手他人。” “他人?”商归听见这个词,一时间克制不住情绪。 也不知是不是太久没睡了,他有些敏感。 他人? “原来,我也是‘他人’?”他既生气还悲伤,觉得姜楠什么都与他算清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不…不是…”姜楠忙说。 “嗯?”商归一顿,看着有些手忙脚乱的姜楠,双眸微微一眯,“那我是什么?” 姜楠则是转过身,摆弄着珠钗,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么多,还是让他们送上门吧。” 说罢,她偷偷地瞧了一眼身后。发现商归似乎紧绷的神色轻松不少。 她心中暗暗叹气。 最后从一堆的饰品中挑了两样,这两样她自己买,而其他东西则是让小厮打包送到义王府上,她嫌弃太重。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道理姜楠还是明白的。 她这么做,不过是想知道这人有什么目的。 …… …… 两样饰品。 第一样是一枚佩环。 白玉海棠花环形佩环,它简单大气,用料考究,外形不会太过夸张,一看就很符合高萱高智又内敛的气质。 而另一样…是一枚岫玉扳指。 雕刻者似乎很用心对待这块玉石,合理的运用大自然赋予这块玉石的色块,用他最大的想象力在上面仔细创作。 扳指颜色主体为水墨渐变色,他雕刻了一幅夏日雷雨交加听潮的景致。 最暗色是浪潮,黑白相间过渡的是接天… 亦会在极妙的地方雕刻出镂空,宛如是破空落下的一缕阳光,穿破遮天,越过黑海。 捏着这枚戒指在光芒下方转动,火光会穿过这道冰透,投下一道光影的“水墨”画作。 而这道光影的画作,又不似扳指雕刻的给人这般深重,而是——夏日晴天,岸边浪潮。 扳指尚且一体两面,又何况是人呢? 姜楠侧目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等待的商归。 她拒绝了粉衣姑娘挂账的意思,取出钱囊将这两样的钱给付了,又吩咐她其他的要送上门。 走出门口时,她见到一位位小厮扛着一方方重重的匣子从她的面前而过。 “你们是新来的么?送货怎不走后门,将客人的路都拦了你们不知道么!”粉衣姑娘几步而来,朝着他们唤道。 小厮们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在沈氏的门口欠身让路。 姜楠动了动鼻子嗅了嗅,“这气味……” 有点……熟悉…… “这是烟花。”粉衣姑娘解惑道:“自三年前,水陆商道通了之后,沈氏和姜氏为感念推行商道落成的每一位,便联合在每年的初一到初七之间,在长安城内连放七天的烟花,用以庆祝。” “烟花?” “嗯,楚国沈氏研制,在天上会炸开一朵朵很漂亮的但却转瞬即逝的花火。”粉衣姑娘还以为姜楠疑惑这个词,便加以解释。 我当然知道是什么,但这合理么? 姜楠转念一想,似乎自己在哪天也和商归提过烟花。 她当时没在意商归为何不好奇“烟花”这个词,还一个劲的讲述自己心里话。 姜楠笑了一声,心中有了个离谱的猜测,那个沈家背后的穿越者,莫不是把火药都搞出来了吧? 现在她想去楚国,去见那个穿越者的心思越来越强。 来年开春,她一定要走! 不仅仅是远离商归,让彼此不再深陷。更是为了找寻穿越的真相。 并不是说在那位穿越者的面前展露同类的身份,而是为了让自己了解前因后果之后,能坦然接受穿越,而不是心中对未知恐慌。 穿越的原因究竟是什么?那位同类又在这个世界待了多久?他到底是生是死? 那个带现代汉字的密码锁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当时很有可能是沈一正在她口中套取密码? 姜楠隐隐觉得,这是一件盘根错节的事情。 千头万绪,或许都在另一位穿越者的身上。 商归身为魏国人,他的目标与所有谋划应该是为了魏国清明,而不是为了她放弃什么。 泉沿一族的真相,姜楠虽同情和感慨这个世间。但认为自己用不着过于探究,毕竟有前几日在商归书房的那些脑子好的各国聪明人会好好调查,用不着她凑热闹,而且与她想要调查的方向目前看来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人是独立的。 正是各自有各自的理想和目标才是人。 若是为了彼此放弃与舍弃,那就是彼此的工具人。 姜楠之前和商归说愿意为他舍弃生命,那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在这儿的生命,应该无足轻重,只要她现实世界平安无事就行。类似于游戏里,拿生命开路,帮助商归而自己回家,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可如今,这段时间下来。 她愈发觉得有另一位穿越者的存在。 她一开始想等着那人来找她,可她想明白,最终导致这个乌龙的可能是沈一正从中作梗。 因此,她想知道那位穿越者究竟还在不在这个世界? 不用多做什么,只要她去到楚国,静静的观察。 若是同类她应该能发现,即使她没能发现同类,出去走走旅个游也好。 第265章 还是他棋子 她一边思考,一边走在长安的街道。 忽然间,她忽觉身旁传来了一阵冷风。 她回过头,只瞧在人群之中,一位身着平凡的妇人,手中正捏着一柄匕首,匕首的尖峰正对准姜楠的腰间几寸。 而她身边的商归,正阴沉着脸死死捏住这人的手腕。 “咔嚓”一声。 这妇人的手腕便被他生生扼断。 “咯噔”一声。 妇人手中的匕首落到了地上。 姜楠面露惊恐,往后退了几步。 而人群中倏地围来不少在暗中守护的护卫,把姜楠他们护在了中间。 “殿下?” “背叛者,都得死!!”妇人如同是着了魔一般,朝着蓝天白云高喊了一声,仿若是什么邪教。 妇人嘶吼完,刚想咬舌,便被商归迅疾的钳住下颚,瞬间卸去下巴。 随后他抬手一抛,如同是对待废物一般,毫无情感的将说不出话来的妇人丢下。 诸多护卫当即上前,立马将她按住。 … 商归宽袍扬起,他几步走向姜楠,一把抓过她的手腕。 还不等她好奇,便被他拽着去到了马车里头。 “你…他们是…” 刚才的刺杀发生在一瞬间,因此姜楠有些脑子发懵。 她被商归推入车厢,她瞧见商归的脸色愈发的阴沉。 他捏着她手腕的手微微颤抖,整个人似乎透着很可怕的气场。 “是泉沿一族的?” 商归喉结滚动了一下,仿若是在稳定什么情绪,他缓缓地一点头。 “可是那人看着,就似平常妇人一般?” 商归又一点头。 看着平凡的人才是最可怕,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在街上路过他们身边的人,谁会忽然转身拔出利器。 危险,如影随形。 若不是商归习惯地跟在姜楠的身后注视着她的背影,若不是如此…… 他越想越后怕,微微颤抖的手不知不觉加重了几分。 “痛!” 姜楠挣脱着自己那只被商归捏着的手,呼道。 商归回过神,忙把手一松,看着她被他扼红了的手腕,有些抱歉的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 …… 一切事情,都是从商归当断不断说起。 分明能有很好的解法。 比如在十七年前姜楠第一次随李丘澜离开的时候,比如七年前姜楠在鹉洲城向他要赏钱离开的时候,比如在上个月瞿大夫的府上姜楠说要离开的时候,比如在廷尉府门口他把姜楠带入其中的时候。 一直是他自大的,反反复复的,抱着侥幸的心理,最终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他送姜楠回到府上之后,便沉默地去往廷尉府。 他阴沉着脸,第一次心中的某种情绪超脱了洁癖。 他踩在血污上,踏着稻草,垂眸冷漠地看着脚下已然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妇人。 见到她呜呜咽咽倒在血泊之中,商归冷声询问: “说了么?” 昏暗潮湿阴冷的诏狱内。 钟治要随意地往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血迹,他摇头,“和那些人一样,嘴巴很硬,撬不开。” 高萱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手中捏着巾帕擦拭着不小心溅到她衣摆上的血迹,“小师弟,这件事不对劲,当时在场的除了你和穗衣都是廷尉府的人,消息是怎么走漏出去的?” “当时不是有刺客么?”站在高萱身后的虞敬说道。 高萱摇了摇头,“那人紧要关头放弃灭口选择救下姜楠,他应该不会说。” “不是还有其他人么?在后面放冷箭的?”虞敬又说。 高萱将手中的巾帕放置一旁的案桌上,犹豫道:“这人,该怎么说呢……” 商归同她说过,放冷箭的人在七年前射杀过姜楠,姜楠当时没死,而这人有可能是受沈一正指使。 所以这次的廷尉府的射杀,商归认为此事有股说不上来的诡异。 刺客不似七年前那般在箭镞上淬毒,也不似七年前那般是悄无声息的暗杀。这次,她射杀姜楠的时候是杀气尽显,仿若是将杀意昭告天下一般。 因此,商归大胆猜测,她是不是在用姜楠的性命,来进行某种测试。比如,当时执剑而来的碧眼孩子,是否会放弃任务拯救姜楠。 所以,他们俩应该不会说出姜楠是商归软肋可以用她要挟商归这事。 “会不会是……她?”高萱眉头一蹙,看向浑身是血的钟治要,“钟右监?南司礼今日去哪了?” “她今日告假。”钟治要回答:“正监大人,你要抓她审讯么?” 高萱将视线投向商归,打算看他的意思。 南司礼有问题,他们知晓,但从一开始便不打算动她。 除了迟暮霭的要求之外,高萱和商归认为若处理掉南司礼,今后魏国可能还会被他国安插别的细作。 何况这件事是吴国自己的细作网出问题,他们魏国为何要多事帮忙处理别国的事情? … 诏狱里,唯有起起伏伏的喊冤声还有呜呜咽咽的痛哭声。 商归他们纷纷陷入了沉思。 这次长安街上,针对姜楠的刺杀,细细想之非常的不对劲。 商归缓缓往太师椅上一坐,手则是抵在案桌之上。 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叩响。 良久,他试着跳出整件事,站在最客观的角度观察。他忽然抬起眸子,看向一侧的高萱,“师姐,我或许还是他的棋子……” “什么?”高萱瞬间明白商归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语是什么意思,她心下一惊,忙说:“你不是跳出他的棋局了么?怎么又入局了?” 商归唇畔冷冷的一勾,“那个混蛋!” 沈一正这个混蛋! 沈一正手中的信息远超于商归他们现在所获得的。 从十七年前开始,沈一正除了推商归前进之外,便有意无意的选择姜楠。 他七年前选择杀死姜楠,也许就是想知道十七年前的姜楠是如何死而复生,因此做了这个安排。 以商归对沈一正的了解,他从不会落废子,他对姜楠奇怪的态度耐人寻味。 若将一切以另一条线来整理。 不就是,沈一正知晓姜楠的身份,十七年前他在观察阶段,七年前是确定阶段,而如今便是谋划阶段。 他不想姜楠离开他的可控范围,因此安排了一次又一次的危险。就是为了让商归因感情而入局挽留姜楠,使得商归不知不觉入了局中而不自知。 沈一正如今是有意的削弱姜楠,让她淡出众人的视野,让商归渐渐地入局借他之手把姜楠困住。 让某些人误以为姜楠不过是商归的……情妇、恋人。王孙公子,后院里的一个女人。会对她不甚在意,甚至忽视她的存在。 他,沈一正……是在保护姜楠? 还是说,他接下去还有其他的安排,不过是暂时隐藏姜楠,最后再拿出她这枚棋子? 可不管是哪一种,或许姜楠才是沈一正所谋划的整件事情里最重要的一步!! 得出结论的商归不由得后背发凉… …… 第266章 是无可奈何 沈一正坐在书房,看着眼前的以昉写着一个个现代汉字,如今越来越有模有样。 以念在一旁双手作揖汇报,“姜姑娘今日长安城街上遇刺,她平安无事。” “那细作是因何而去?”沈一正循循善诱,即使他知道事情始末,依旧是温声细语地向眼前的剑侍问起。 “是夫人同那位细作说,姜姑娘是义王的情妇,而义王则是泉沿的背叛者。” 沈一正拂袖执起墨条为以昉研墨,“希望她这次被吓到之后能安分一些,不要再出门惹事,不要再想着去往楚国。她这样的性子,在外头每说一句话,一个字,但凡有点追究心思的,都能猜到她的不同吧。” 何况这场戏,只有把姜楠藏住了,以昉才能上场。 “先生?”以念唤了一声。 沈一正叹了一口长气,“对了,楚国有消息了么?” 以念摇了摇头,他发现沈一正近日似乎越发沧桑的模样。 他忙来到书桌的旁边,放下手中的剑,接过沈一正手中的墨条,为正在写一些古怪文字的以昉继续研墨。 “只收到路林的消息,他被安排到了东锦城的四海赌坊,他一切平安,没人怀疑他。而先生托人送去的东西,入了沈家之后便如石沉大海,目前还未有音讯。” 沈一正疲惫地靠在一旁。 以念继续说道:“长安街上的算命人,打算年后离开长安。孙楷先生说,他会帮忙照看他们俩。” 说着,以念将墨条搭在砚台的一旁,取出腰间的一枚山花鬼钱,将其放置桌上,轻轻地往沈一正的面前一推,“他说,感念先生出手帮忙。恩重如山,今后只要先生拿着这枚山花鬼钱去找他,他必将加倍报答!” 沈一正垂眸看了一眼,抬手在这枚山花鬼钱上轻轻地点了点,“以念,这枚山花鬼钱你留着。” “我?” 沈一正唇畔携着温柔地笑容,“你不想报仇了?” “当然想!!”以念接过沈一正的话说道。 “既然想,那就得你留着,与你有大用。” 以念沉默了一会儿,“好,以念就将它留着。” 他将这枚山花鬼钱取来,细细地端详。在他近乎微弱的记忆之中,似乎也有一枚这样的山花鬼钱。但后来去哪了,他倒是有些记不清了。 “对了,今日好像是高萱的生辰?” 以念收起山花鬼钱,微微地颔首回答:“回先生的话,夫人将高大人的生辰礼准备好了。” 沈一正听后,从袍子里取出三封厚厚的红封,“你将这三个红封也放进去。快过年了,就当是,我给那些小辈们的新年贺礼。” 以念双手接过,他似乎有些心事重重,不太开心。 沈一正发现以念的情绪,问起:“你们也有,我也给你们准备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以念看着手里的红封,“以念只是觉得,先生这么好的人,为何殿下他们要和您作对呢?” “因为我伤害了他们更重要的人啊。”沈一正轻描淡写的回答。 “可先生分明是事出有因。” “即使事出有因也不该伤害他们最重要的人吧。” “可是先生…” 沈一正摆了摆手。 这是一件很难算清楚的一笔账。 人世间一直都是如此,糊涂一些也许能活得更快乐。可很多人还是不够糊涂,他们的道德感很强,边界感很强。只要是伤害他们身边的人,他们一定会奋起反扑。 就如沈一正也是如此。 当年他年轻的时候,身边死了太多人,而那个人站在高处,告诉他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想要追求理想和欲望。 想要改变宿命。 所以那人杀死了很多人。 就如现在,他想杀死那人,所以布了一局又一局,利用了曾经这么信任他的姜楠和商归。 或许那个人的视角,他在某种意义上是对的,他或许也是无可奈何。 就如现在的沈一正,知道他目的的人,同样是与他说:“你也是无可奈何啊。” 可,真是如此么? 站在视角的另一边,商归和高萱,就如同曾经的他一般。走在他来时的路,与那人作对的他一般,与他作对,守着姜楠的平安。 …… “禇离还在外面跪着?”沈一正缱绻地询问。 在写字的以昉这才抬起了头,看了一眼渐渐日落西山的窗外,“下雪了?” 以昉比较内敛,是在用言语提醒沈一正,外头下雪了,要不让禇离进来坐,别让她再在外面跪着了。 “傻姑娘,她进来就必须入局,你真的愿意?”沈一正反问。 以昉瞧了一眼纸张上她学了很久,故意写成小孩子刚习字的歪歪扭扭字体,“那还是算了,让她继续跪着吧。” 沈一正抬手轻轻一点以昉的脑袋,“以昉真是长大不少。” …… …… 义王府。 天色渐暗。 商归和高萱两人并肩而行。 他们俩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神色凝重。 商归对高萱还是有些隐瞒。 他没有与高萱讲述自己得出的猜想——沈一正最终目的可能是姜楠。 以寻常的对弈来说,如今差不多是死局,若是想破局便是把姜楠推出去,看沈一正如何应对。 可那是姜楠啊,他永远都不会做,且永远的将这个秘密守住…… 路该怎么走,商归认为多试几次也能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而另一件隐瞒高萱的,便是姜楠复生的真相。 可高萱如此聪明,多少应该猜到了一些,但是她还是未做询问细节,毕竟高萱也想到了事关姜楠。 因此他和她,两人这一路回来不约而同的,谁也不说谁也不问。 今日的刺杀将他们俩都吓到了。 因此他们阴沉着迈入义王府后,换上一抹勉强的笑意。 … 不能将负面情绪带给正在等他们回家吃饭的姜楠,今日要开开心心的,就似七年前一般。 他们俩心想。 … 姜楠手里捧着手炉坐在一旁。 八仙桌上的饭菜,湘珠和素娥端下去热了又热。 当她看到商归和高萱并肩而来,各自褪下披着的大氅,拍着雪花。 忙几步而来,将高萱一抱,说道:“寿星怎么才回来啊?” “处理公务回来晚了些。”高萱反手把姜楠的手一握,另一只手抬起,轻轻地揉了揉姜楠的脑袋回答。 姜楠和高萱牵着手,而商归跟在她们的身后。 就似回到了七年前沈一正府上的四方阁,如今的他们就差一位韩子路了。 湘珠端来了长寿面,姜楠坐在高萱的身边与她说:“一定要许愿!” 见她要张口说出心里的愿望,姜楠忙又说:“要放在心里许愿,绝不可以说出来哦。” 第267章 从未问过他 外面纷纷扰扰,只有这儿才是一片宁静。 高萱许了一个愿望,依旧是做女相。 她见姜楠给她挑的礼物,喜欢的不得了,别在腰间,看了又看。 他们已不再是七年前那样,肆无忌惮地饮酒,毫无顾忌地谈天说地。 高萱和商归不约而同的克制不少,饮酒的时候也不如以往那样,拿着酒壶对着饮,而是倒满一杯,说上几句,闲聊几句,再缓缓地饮下。 对姜楠,商归是喜欢,而高萱,则是觉得她是她少年的时光。 一个拥有永恒不变时间的姑娘,分明前后差距了七年,可姜楠依旧是活生生的,还是七年前的模样与性格。 不像是高萱,随着七年的阅历,她变得冷漠与冷静。比如以往的时候,判断在欢都的温穗衣要不要救这件事,她便可很理智的得出一个最优解——救她弊大于利。 和小师弟商归相处,她亦能通过观察,发现小师弟在某些事情上还不够客观与冷静。 而她与小师弟之间则是互相为棋子的存在。 在欢都那件事上,小师弟商归是她的棋子,而如今她是小师弟的棋子。为他接手廷尉,重塑渐渐失去公信的律法,让魏国百姓再慢慢地信服魏国。 可姜楠不一样,那是承载她最开心的一段时间,仿若姜楠的存在,高萱感觉到自己的生命。 因此她很愿意保护姜楠,当做自己的另一面来守护。 宛如是精神寄托一般,高萱将自己的曾经的少女时期,寄托在了姜楠这儿。她想让她,为她开开心心的幸福下去,仅此而已。 高萱有些微醺地托着下巴,唇畔含笑,看着姜楠正拿着筷子在瓷杯上敲着一些奇奇怪怪的曲子。 “看来,我的酒量是最好的!”姜楠忽然拿着筷子,轻轻地一指。 “真没礼貌,不可以拿筷子指人哦。”高萱难得语气有些娇嗔,随后她顺着姜楠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趴在一旁似乎是睡着了的商归,笑了一声:“那我便是第二厉害,而小师弟是最差劲的!” 姜楠放下筷子捂着脸,表示知错了。 倏然,“咻”的一声。 义王府外漆黑天空,被一道道光芒从地表之上划破长空。 “嘭!”的再一声,那一道道光芒在空中绽开了一朵朵璀璨的烟花。 姜楠和高萱搀扶着来到檐下,她瞧见趴在桌子上的商归动了动,抬起了醉醺醺的脑袋,露出一双睡眼朦胧的眸子。 姜楠笑了一声,朝他招了招手,“商归,快来快来,有烟花呢。” 商归借着醉意看着不远处的姜楠,她背着烟花,身上忽明忽暗,温柔地冲他伸出手的模样,好比是将他带出淤泥一般。 他强撑着睡意,唇畔悬着笑容,忙不迭地朝她们而来。他身上繁杂的衣袍扬起,他看着姜楠,随后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远方的烟火—— …… 而姜楠他们所在的屋檐上方,湘珠和虞敬各自坐在屋顶,守护底下的三人之余便也在欣赏烟火。 捧着食物而来的素娥,来到了没被遮挡的落雪之中,她抬起手,向屋檐上的湘珠和虞敬示意手中的食物和好酒。 …… 还有坐在义王书房的李丘澜、迟暮霭等人也踏了出来,他们并肩站在屋檐之下,沉默地仰望着璀璨烟花在夜幕和雪花之中绽放。 …… 同样在自己家中的听见烟花声的温穗衣也抬起了头,她毫无焦距的视线落在烟花的方向,凭着想象,描摹着画作。 …… 披着斗篷的南司礼从温府的门口而过,她被烟花绽放的声响吓了一跳,她瑟缩了一下,当即转过身。 明暗交替的烟花,将她隐藏在斗篷之下的样貌照拂的看不清喜悲。 而她身后的漆黑巷子里,跟着看着凶狠的钟治要。 …… 最后,则是那坐在宫闱里正在解棋局的商晖。 他放下两指间的黑子,顺着这道烟花来到了屋檐的下方,两手支着凭栏,迎着寒风与落雪,问起: “今年的烟花,怎会早放了几天?” 在他一旁的宦官行礼,回答道:“禀陛下,是沈相放的。” “沈相?” “今日,是高大人的生辰,沈相说,这是他送给高大人的贺礼。” 沈一正送高萱的贺礼不仅是烟花,还有最直白的红封。 当站在屋檐下的姜楠、商归、高萱三人,他们在姹紫嫣红的烟花下,手中捏着厚厚的红封。 姜楠捏了捏,“还是挺厚的。” “其实,我们从未问过他,为何要这么做。”高萱轻声说道。 商归则是酒醒了大半,但他依旧是有些犯困的模样,他垂眸看着手中红封,唇畔携着苦涩,“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的现在,皆是他给的。” “你们,其实应该要继续合作的。也许会事半功倍呢?”姜楠说着。 她大概知晓商归是因为沈一正对他的利用而远离沈一正。 那高萱呢?她又是为何? “姜楠,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于我和小师弟所言,我们共同拥有一件不可为之事,可师叔触碰了我们的底线,那今后与小师叔之间利益可以谈,但绝不是深交。”高萱扶过又有些微醺脚下不稳的商归,将他扶到一旁。 姜楠跟在他们的身后,问起:“那,你们共同的不可为之事是什么?” 高萱轻轻一点姜楠,“笨蛋姜楠为何想知道?” “怕自己在某天一不小心触犯了你们的底线嘛。”姜楠歪过头,瞧见商归居然能坐在凳子上垂下头睡觉。 高萱回答姜楠之前,先来到屋檐下,唤了一声:“虞敬。” 屋檐上刚饮下几杯好酒的虞敬听令,当即脚尖一点,落到了下方,在高萱的面前双手作揖,“大人?” “义王殿下几日没睡觉了,方才我在他酒樽里下了一些安神药,你将他扶到客房好好休息。吩咐素娥就不要再燃安神香了,免得殿下明日起来头疼。” 姜楠听此,惊愕地看向高萱:下药?不愧是高萱! 怪不得她觉得商归的酒量怎么差了很多,不过是几杯就成了这副模样。 见虞敬扶着商归下去了,姜楠又黏到了高萱的身边,追问:“阿萱,到底是什么嘛?” “什么什么嘛?”高萱装傻反问。 “就是你们不可触犯的底线呀。” “哦,那个呀。” 姜楠乖乖静待,然而高萱故作失忆,下半句话竟直接不说了。 “诶,你……”姜楠一把抓住高萱的手。 高萱则是反手揽过姜楠的肩,“今日,我就勉强再与你睡一晚吧。” 高萱的语气傲娇又古怪,她推着好奇满满的姜楠,走在落着雪,偶有烟花绽放的院中,“今日可是我的生辰哦,姜楠可不能拒绝……” 第268章 本是同根生 十二月三十一日。 跨年夜。 姜楠找了个梯子爬到屋檐。 她裹着大氅,身边的矮桌上摆着好酒和一些下酒的食物。 烟花是在子时过了之后绽放。 长安城是一座绚丽的城市,即使它遭受了政变,它该有的生活轨迹还是在继续。 这并不是它天生使然,而是总有一些人在暗处负重前行。 …… 幽暗处,被一块破布遮掩的窗口。 阿潇蒙着面,坐在窗户的一旁,他拂起破布,露出窗外的一景,他碧蓝的眸子凝望着一团团绮丽的烟火微微的看得出神。 他才七岁,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 “你们到底是怎么做事的!”纪明昌对着正捏着玉箫的柳絮质问道:“让你们抓到商归的软肋,救出商淮,有这么难么!” 他环顾了一圈,这儿的四周,他一开始带走的同族已然没剩多少了。 一些人死在了政变的当天,一些人死在了刺杀高萱的廷尉府。 柳絮蒙着面纱,双手作揖,“倒也不是我们的问题,谁知道长安城里有这么多高手呢,我们的人也死了不少呀。” “潜伏的族人不是还有很多么!”纪明昌怒道。 他们沅陵一族是晋国泉沿一族的分支,几十年前受圣者指引,去往于吴、魏边境,骚扰两国,种植甖粟。 柳絮神色微微一变,“纪大人,你我都是泉沿后人,虽分支不同,但你身为沅陵一族的族长,你应该明白我们要做的是什么。若为了这么点事把他们的身份都暴露了,待到起事那一日岂不是就没人了?” “女人就是女人,见识短,毫无大局。如今,我们需要掌控魏国,你若不让潜伏的族人现在出来,何谈以后和未来?” 纪明昌不愿就此言败。商归这几日的落子他倒是看明白了,就等着他让手底下的棋子冒头,他们便落子下手抓人,不然便与他硬熬着。 熬着,只要熬下去,他纪明昌败局已定,但若反扑就不一样了,还有可胜的机会。 纪明昌也明白,那些安排他们来这儿的泉沿一族,他们借这个女人正在观望。若是损失太大,他们一定会放弃他。 “纪大人,其实你还有一条路。”柳絮徐徐说道。 “路?” 纪明昌冷笑了一声,似乎早已猜到她会如何说。 “圣者说了,当长安城内事情变得不可控了,就让我带你去楚国避一避。” “好好好,避一避?” 昏暗之中,纪明昌一指柳絮,“八十多年前,是你们本家让我们这一支来到吴、魏边界。五十多年前,是你们本家让我们骚扰吴、魏两国,挑起两国战争。三十多年前,也是你们本家让我们种植甖粟,教我们制作‘神仙膏’……我们这一族,为泉沿做了这么多,赚了这么多钱,死了这么多人。好不容易可以掌控魏国了,你却和我说,放弃这里的一切,同你一起走吧?” 纪明昌朝着柳絮逼近了几步,垂眸阴狠地注视着眼前的女人,“本家,莫不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将慕岐城那边的钱权收入囊中?不要我们这些卖命的沅陵一族了?” 柳絮淡然地看了一眼四周有些异动的族人,她轻笑着娓娓道来: “纪大人,本是同根生啊。圣者会记得诸位的劳苦功高,待到事成之后也定是有所封赏。只不过,享受封赏之前也得有命呀。这儿的情况如此复杂,魏陵公和商淮失势之后,局势已然难以掌控。因此,身为同族,我们也是想要守护沅陵一支。何况慕岐城和‘神仙膏’还在我们手上,只要到时候走吴国线路,同样也能赚取诸国的钱银。所以又何必在这儿浪费时间,得不偿失。” 即使柳絮说得在理,纪明昌依旧是觉得女人眼界不够,他角度刁钻,毫无凭证的忽然怒斥道:“我不信你,你在沈一正身边多年,保不齐被他污染了!” 柳絮之前一直是以沈一正夫人的身份在魏国长安潜伏,与沈一正同进同出,见过朝中的一些官员。 她的眉眼生得好,左眼下方还有一颗恰到好处的泪痣,仿若是含珠带露、似泣非泣。 因此即使她蒙着面也难以掩藏她的特征,一眼便被纪明昌认出。 柳絮取下面纱,“纪大人这倒是侮辱人了!你有所不知,我呀,是一位优秀的细作。” 她温柔地自夸笑道:“大人应当听说十七年前的吴、赵战争吧?是我年轻时候的手笔。” “我来到魏国,不过是因为知晓这儿是个难以侵蚀的地方,觉得有点意思。” 说着,柳絮双手背在身后,在这些沅陵一族的族人面前一一环视走过,“我今日询问你们要不要同我一起离开,那是感念我们同宗同源,不想沅陵一族在这儿被掐灭。可若,你们执意要如此,那身为同族,我也只能配合。但配合归配合,我绝不会将本家的一切安排,在看不清局势的情况之下,推向无可挽回的境地。诸位同胞,你们能理解吧?” “能理解!” 兀然,从这间幽暗的房间外头传来了声响。 来人推开房门,抖着身上的落雪,几步朝着纪明昌而来。 “大哥!”纪明德腰间别着烟管高呼。 “你怎么来了?”纪明昌看着自己的阿弟,不由得反问。 纪明德双手作揖,先是对柳絮行了个礼,紧接着回答道:“自长安政变之后,幸好在轩福城收到你送来的消息,这才离开得及时。我躲在深山徘徊数日,并未听大哥的去往慕岐城暂避,而是想去赵国试试。路上,我遇到了一个奇遇……” “奇遇?”柳絮面露好奇。 “欢都的那位提前让商旅护送了一车东西,现在就摆在外面,而那,便是我们的转机……” 林韶光?柳絮心中暗想,局势变化莫测,她大感有些不妙。 几人走出昏暗的房间,来到落着雪的外面,天际的烟花还在绽放。 这儿昏暗空旷又人迹萧条。 不正是上个月因政变而停工的魏国城北在建的新别宫? …… 几人拿着火把来到一辆马车的前方,静静地注视着这辆在昏暗之中透着隐隐危险的马车。 …… 第269章 城北的宫闱(1) 子时已过,正月初一。 姜楠坐在屋顶上,等到了丑时,商归和高萱还是没回来。 湘珠站在姜楠的身旁,侧眸看着浑身上下落满雪的她,“夜深了,姜姑娘回去吧。” 姜楠点了点头,随后湘珠一把揽过姜楠的手,携着她齐齐落到了地上。 …… 与空旷孤寂、整洁又规则的义王府不同。 藏在深巷的房子里,一间幽闭昏暗的房间内。 一张床的周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毫无规章的东西。 八仙桌抵在门边,桌子的边缘上倒扣着几枚看似摇摇欲坠的杯盏。 长板凳一条挨着一条,从八仙桌处延伸到床的边沿。 地上,东一个西一个的花盆,里头的植物似乎早已死去,仅剩下垂着头的枯枝和干裂的泥土。 还有地上,摆着乱七八糟各式瓷器。 似乎只有把床铺的旁边摆上这些“陷阱”,南司礼才能睡上一个好觉。 她坐在床上,倚在一旁,双手环在胸前,抱着一柄匕首。 …… “你能,你能帮帮我么?” 四年前的冬天。 才十四岁的她在街上,倒在了一位看似平凡的姑娘面前。 她身着单薄,故意露出一截被鞭挞后留下伤痕的手臂。 果不其然,眼前的姑娘眸子一动,“你、你、你怎么了?” 姑娘是个口吃,她眉眼微垂,就似一只无辜的小动物,散发着同情。 她见此,心中一喜,今日她应当能带人回去,或许不用再被鞭打了,“我想回家,姐姐能送我回家么?” 这是边境求生的孩子们惯用的套路,他们会特地寻找独自一人的非本地的女子,在她们面前表现得楚楚可怜,祈求她们送他们回家。 到时候,迎接她们善意的,不是什么感恩戴德,而是—— …… “你分明知道,你分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我一直在骗你,你为何还要随我走?” 口吃姑娘是一位极其聪明的少女,有一手识骨断案的自创绝学,听说她是从混乱的幕岐城而来。分明来自灰暗,却还是愿意随她而去。 口吃的姑娘下垂的眉眼,似是无辜地看着眼前瘦弱、身上全是鞭挞痕迹的她,“因、因为…我不想让、让善意、成为、成为一种错误……琳、琳琅,你,你本心不坏……” 不想让善意成为一种错误…… “咔嚓——” 八仙桌上原本摇摇欲坠的杯盏,经受不住烟花的绽放,被震得咯噔一声落到了地上,碎裂成几瓣,惊醒了抱着匕首睡觉的南司礼,亦或者,琳琅。 她抱紧手中的匕首,含着泪,哽咽重复:“不想让善意成为一种错误?……你真是,愚蠢又天真。” 她缓缓扬起头,注视着漆黑的房梁,许是想起自己套用了南司礼的身份来到长安城的那个初春。 她没料到,她借别人的身份逃离了自小到大的狼窝,竟卷入了另一场风暴。 就像是她这辈子不管逃到哪里都无法安安静静的过完这一生一般。 她一开始来到长安,也不过是想起别人说的。长安有一位沈相是个热心肠人,若是告诉他边城幕岐正在贩卖一些令人上瘾的东西,他或许会去深查。 可她却转告错人了,将事情告知了一位姓路的大人。 而最先发现她异常的,是一位蒙着面纱眼下有一颗痣的女人。 她喂了她一颗毒药,告诉她,她知道她不是南司礼,但却用了南司礼的身份! 琳琅被迫听从女人的安排,在某一日的春雨天,跪在了纪明昌的脚下,说自己无意间杀死了南司礼,祈求他帮她,她想活着。 其实只有活着这句话,一直是真心的。 再后来,同年九月,姓路的大人死了,听说,是被他的儿子砍下头颅。 而她则是陷入了长安这座城市,一点点的越陷越深。 南司礼似乎还有其他身份,是吴国安插在魏国长安的细作。 既然南司礼明知自己有责任在身,明明知道她是魏国人,为何当初已知她在欺骗,却还要随她离去,奔赴狼窝呢? 仅仅只是因为? 不想善意成为一种错误么? 琳琅摇了摇头,四年了,她在如今还是不甚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她自语哽咽,“怎么会有人做出这种选择呢?” …… …… 正月初二。 长安街上热闹非常。 但义王府依旧是冷冷清清。 那些藏在商归家中的人似乎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开了这儿。 …… 正月初四。 姜楠趴在八仙桌上,看着一道道热菜,抬眸看向湘珠和素娥,“姐妹们,这么多天了,要不就一起吃吧?求求你们了!” 湘珠与素娥对视了一眼,刚想坐下,虞善几步而来,坐到一旁。 她抓起碗筷,见湘珠和素娥停下,忙说:“一起吃一起吃,我也是丫鬟,别在意这些。” 罢了。 四人坐在一起,吃着饭菜。 看样子,虞善似乎饿极了,风卷残云的将菜肴一卷而光。 “有这么累么?”姜楠故作试探的问起。 “三天了,我足足盯了三天的梢!现在才有人来替我。你们可知道我每天吃的是什么,吴记的红豆酥啊!我真的快吃吐了!”虞善话匣子一被打开,便忍不住地碎碎念叨。 “为什么让你盯梢呢?” “因为那些人武功厉害,一般人盯不住会被发现……” “咳咳。”见虞善越说越多,湘珠忙放下碗筷故作咳嗽了几声,“虞姑娘现在还饿么?若还饿,我吩咐伙房再给你炒几道菜?” 虞善眸子一亮,“真的!?” …… 这一日,琳琅又一次被荆游商人的向导拽到了巷子。 深巷内,她垂眸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询问:“璎珞?我不是让你别管这儿的事,快离开么?” 异族打扮的璎珞,漂亮的眉眼微蹙,“阿姊,我是收了钱的,若不把此事办好,吴国的荆游一族怕是不会放过我。这今后,我又怎么在边城谋事?” “性命重要还是谋事重要?吴、魏边境没法谋生,还能去别的边境。” 璎珞祈求道:“阿姊,再帮一次,就这一次好不好?” “若能帮,我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琳琅看了一眼在这儿的其他人,“不妨与诸位说个实话,我在魏国长安,怕也是要待不下去了…” 说罢,她缓缓欠身,去往城北的方向。 …… 第270章 城北的宫闱(2) 纪明昌虽不是个好人。 但于琳琅来说,算是个不错的老大。 当他得知琳琅套用他人身份入廷尉府时,他第一反应便是此人可用,便帮琳琅处理了魔窟。 那些在边境偷抢别人家孩子,采生折割赚钱的坏人,被纪明昌派出的杀手都给杀了。 他并不是为正义,而是要拿捏琳琅。 让她成为他的棋子,为他潜伏廷尉府,以女子从政这件事投靠沈相和义王。 可纪明昌不知道,其实从一开始琳琅便受制柳絮,每当她去到沈相府上汇报的时候,遇到那位柳絮夫人,见到她阴森森的笑容,便不自觉的双腿发软。 比起纪明昌的纯坏,琳琅更加害怕柳絮。 她想逃,可当她被迫吃下毒药再去雨中求纪明昌开始,她已然无路可走,只能任由这俩人的摆布。 如今,她来到停工破败的城北,这座还未建好的别宫,看见这俩人竟平起平坐谈笑生风,她当即被吓得后退了几步。 怎么回事? 这俩人为何会如此相处? 蒙着面纱的柳絮,露出她那双含珠带露的眸子,含笑着朝着琳琅挑了一下眉毛,“这位是?” “我的人。”纪明昌回答。 “呦,你的人呀?”柳絮拉长了语调,故作打趣地说道:“我怎记得,她时常来我夫君的府上汇报什么。” “那是听我的安排。”纪明昌笃定又自信地说。 “原来如此,小小姑娘竟有两副面孔。”说着,柳絮从怀中取出一方瓷瓶,“要我帮你下毒么?” 琳琅认出了柳絮手中的东西,是她每个月都要吃的解药, “你随意。”纪明昌笑着翘起了二郎腿,睥睨地看向被吓得跪在地上的琳琅,还以为她是被他的威严吓到。 柳絮笑了一声,随后抬手招了招,“过来过来,阿姐给你糖吃。” 说着,她从瓷瓶里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往前一摊手。 琳琅抬起了头,随后认命似的跪在地上,往柳絮那儿手脚并用地爬去。 待走近了,她刚想从她手中接过,柳絮却是冷笑了一声,托着药丸的手一倾,圆润的解药顿时落到了地上,“要捡起来吃哦。” 琳琅含着泪,趴在地上,捏起药丸,缓缓地送入口中。 …… 四年前。 “南司礼性子温吞,太容易共情与释放善意,其实很不适合当细作。”柳絮双手环胸,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琳琅。 “那你可知,她为何偏要来魏国?” 柳絮长长一顿,继而说道: “……因为,她是我最优秀的徒儿。她来魏国,是想来见我!” 琳琅抬起眸子,抬手抓住柳絮的衣摆,泪眼朦胧,“不是我杀死她的,请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你杀不了她。” 柳絮将自己的衣摆一扯,似乎不愿被脚下的姑娘触碰,“然而,是你将她骗到了陷阱里头。她被人五花大绑的时候,你们在旁边看着。她为你们制造了逃跑的机会的时候,你们没有听她的话,去找人救她。南司礼一定告诉过你,慕岐城有一家当铺,那儿有人可以救她,她让你拿着她的东西,让你去找人。可你却拿着她的东西,去到了长安,冒领了她的身份!” 琳琅双手抵住胸口,哽咽,“她若是这般聪明,为何会被我所骗?她明知是陷阱为何要与我走?她分明身负重任……” 琳琅摇了摇头,“……分明身负重任,却还,却还这般的……天真……” 柳絮听罢,她神色一冷,蹲下身一把抓住琳琅的领口,将当时还是十四岁的她提了起来,“善良的人就该如此被对待么?她也曾被采生折割,舌头差一点被割下,她儿时被救了下来,她才愿意将善意传递去救你们。” “也被采生折割?” 琳琅一怔,旋即她冷笑道:“呵,经历过的人,还如此天真,说什么传递善意?她这种善良分明是一种错误!不顾自己的危险,释放自己的善良就是愚蠢!我拿了她的身份又怎么了?我想要活下来又有什么错?” 琳琅落着泪水,继续说道:“无缘无故的善意活该被人辜负!这世道,人活得不似人样,礼乐崩坏,制度崩坏。平民百姓毫无人权可言。你凭什么要我,要我,对她的无缘无故的善意,而要感激呢?” “所以,你不感激她?” 柳絮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想着,若此人感念南司礼为她做的事,她可以既往不咎,毕竟是她爱徒的选择。她只想要一句:谢谢,南司礼是一位很好的姑娘,是她救了我。 仅此而已。 可眼前的小姑娘,却是抬起头来,仿若是挑衅一般,喊道:“从!未!” 柳絮此刻天旋地转。 开春的长安城透着浓浓的湿气,她近乎有些喘不过气,她仰望着巷子里露出的一片灰蒙蒙天空。 只觉得,这世道——崩坏了! …… 良久,柳絮垂眸看着半跪在地上的琳琅。 “善良不该被辜负,也不能让善意成为一种错误。” 她摇了摇头,单手扼住琳琅的下颚,接着从怀中取出一颗毒药,送入她的口中,随后将她的下巴一托,逼着她将这颗毒药咽下。 “你既然喜欢司礼的身份,那你今后就用她的身份在长安好好的活着!” …… 冰天雪地的如今。 琳琅跪在柳絮的面前,颤颤巍巍地咽下药丸。 柳絮如同是逗弄什么动物一般,唇畔悬着一丝笑意,“好吃么?” 琳琅点了点头。 今日是正月初四。 是柳絮第一次没在她毒发后,看着她痛苦之后,再给她药丸,而是提前的赐予。 “骗你的,不是毒药哦。” 说着,柳絮缓缓起身,回到了八仙桌前,同纪明昌又一次的平起平坐。 她抬手轻轻地叩了叩八仙桌,惊得琳琅猛地一怔。 “此人来这儿是为何事?”柳絮朝着纪明昌问起,视线却是时不时地游移到琳琅的身上。 “马车里的东西,总要一个廷尉府的人帮忙安置。”纪明昌回答。 “你就不怕这个人会反水么?” “柳大人这就不懂了。” 纪明昌总能在想起来的时候压女子一头,就如此刻,特地点出她的不懂。 “这女人身是份假的,还是我帮忙摆平,而她有个妹子,正在做一些违法的勾当,若让魏国清明下去,迟早会把她和她妹子都抓了。因此她只能和我们合作,帮我们做事。” …… 第271章 城北的宫闱(3) 边境慕岐城,一直有一种东西。 它吸食之后会使人欲罢不能,认为自己似在仙界,远离世俗烦扰,故而取名——神仙膏。 琳琅与璎珞便是因父亲吸食,才被卖了的。 一开始,父亲卖家中的祖宅。 再然后,父亲将母亲推入了妓馆。 紧接着,是十一岁的琳琅和九岁的璎珞。 而最后,才是父母他们宝贝的不得了的一岁阿弟。 女子落在人贩手里比男子难卖一些,因此阿弟早已被买走。 而她和她妹妹,被一群采生折割的恶人盯上,他们仅用几个铜板,便将她们买了下来。 这世道其实只有各国的中心才是人间,像他们在边城的孩子,即使政治改革了一次又一次,也不会有任何福祉落到他们的身上。 朝廷说,因为边境时常发生战争。所以,国家不会对边境有所建设与制约,而武力镇压边境,便是最好的保护与建设了。 … 正月初五。 琳琅一步又一步地走在魏国的长安城街道,她垂着头,漫无目的。 回顾她的一生,似乎总是没有方向。 即使她在长安待了三年多,可她依旧是没有任何的归属感,甚至每日都活得心惊胆战。 “人嘛,路怎么走,往哪走,是得自己选。”忽然间,她似乎听见高萱的声响。 她回过头,越过层层叠叠的人群,看到素日里严肃的高大人此刻正抓着姜姑娘的脸捏了捏,继续说道:“自己选了之后,只要没错,跪着也会走下去的。” “是是是,得自己选。” 姜楠别过脸,一手揉了揉脸颊,另一只手抱着红豆酥,“但是怎么走,如何走,也是一门讲究啊。我倒是认为,不忘来时路这才最重要。毕竟,人心嘛,从一开始都是红色的。” 她们俩此刻在说沈一正的事情。 并不是姜楠为沈一正开脱,她还是很讨厌他。只不过,想到高萱和商归为了一些事与沈一正闹掰了。为了大局着想的她,还是充当了一次理中客,从中劝说一二。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着,路过正听得发愣的琳琅身边时,她们才在这喧闹的街上,发现了她的存在。 姜楠和高萱并肩停下,高萱刚想拉过姜楠的手,身边的姑娘已然人来熟的,抱着红豆酥几步来到琳琅的面前,客气说道:“南司礼姑娘?” 琳琅双手作揖,对着高萱和姜楠行礼,“正监大人,姜姑娘。” 高萱微微的点头示意。 眼前的人不是好人,这几日时常出入城北的别宫,怕是有所密谋。但碍于合作的吴国迟暮霭要求,高萱凭着她擅长的演技,微笑、客气,唤道: “南左监。” 而姜楠则捧起手中的油纸,往琳琅的眼下一送,“南姑娘,要不要吃红豆酥?刚出炉的,还热乎呢!” 这个笨蛋。 高萱心中暗想,她明知这人的身份不好,还往前凑?就不怕人家把她卖了? 琳琅沉默了一会儿,良久,她伸手从姜楠的油纸里捏出一枚红豆酥,“姜姑娘和正监大人,司礼先走一步了。” 罢了,她一边吃着红豆酥一边往人群中走去。 见到这人就这般离去,高萱眉头一蹙,来到姜楠的身边,为她打抱不平道:“她没和你说谢谢,姜楠!” “对哦。”姜楠抱着红豆酥,“阿萱,你明日去廷尉府的时候,帮我给南司礼姑娘多安排一些事,就当是为我出头了。” “真窝囊,你当面为何不说,偏要我改日帮你?”说着,高萱一把拉过姜楠的手,“我这就带你找她理论去!” 姜楠忙用另外一只手扯住高萱,轻声道:“她有点不对劲,看着状态很不好。” “所以。你就想让我给她安排一点事,让她能有点事做而不会胡思乱想什么,对吧?” 高萱站在街道上,在往往来来的人群之中,恨不得打姜楠,最终她还是下不了手,唯有轻轻地一点她的脑袋,“你以后不要再无缘无故地对别人释放善意!你只是遇到的人都是好人,因此才安安生生的到了现在!可若遇到了坏人呢!” 姜楠抱着红豆酥,脚尖一点转过身,轻盈地走入人群,她小声地嘀咕了一声:“反正我不怕。” 在这个架空世界,她不怕。 但若是在现实世界,她一定会小心。 毕竟好心扶人都会被讹。她这样的没有家人的社畜,在现实世界,不管是发生什么事,只要是一点点的波动,都很容易对她的生活造成影响。 因此在现实世界唯唯诺诺、小心翼翼、不敢的。当她越来越适应的架空世界,又知道自己不怕死的前提之下,她很乐意做一些小冒险。 甚至想让自己的精神稍微没那么紧绷。 何况姜楠并不是傻白甜,明知南司礼有问题的情况下,还去帮忙? 她只不过是给她一块红豆酥,看在同是女子的份上,希望她能做回自己。就像是,看到死对头向她借生理用品一般,她在当下一定会给。 她简单认为,自己这般是一种浅浅的善意,而不是毫无节制的圣母心。 …… 正月初五深夜。 冬日的雪如约而至。 …… “嘭!!” 忽然在宁静的夜幕里传来一道足以撼动天际的声响,混杂在绚丽的烟花之中。 可怕的声音震耳欲聋。 在路上往来的百姓明显感到震感,众人纷纷跪在了雪地之上,遥望声音的方向。 “这是…这是年兽出来了?” … “发生什么事了?” 义王府内,湘珠几步跃到屋檐,同样是遥望,“城北!?” 她大感不妙,不顾底下姜楠的好奇,当即做出判断。她脚尖一点,在屋顶上,逆着逃窜的人群,往城北方向而去。 姜楠刚回过神,还没想明白。 震天的爆炸声又一次传来,声音依旧是响彻云霄。 不会是? 该不会是!! 她忙跑出义王府,只瞧不少百姓在长安街上往声音的反方向疾走。 他们有人说是猛兽来了,有人说是年兽出现…… 她脑子开始飞速转动,想到湘珠离开前说的,城北? …城北有什么?竟让湘珠如此慌张?! 就似回到了十七年前的吴国。 湘珠同样是站在屋檐上,看到大火之后,马上离开… …… 难不成,是商归在城北? 第272章 城北的宫闱(4) 姜楠挤着人群,与他们逆行。 在混乱的嘈杂声中,接二连三的烟花绽放伴随着第三次突如其来的轰鸣,炸响了今日的夜晚。 一个既荒诞又合理的猜想从她乱七八糟的脑中缓缓出现——这三道爆炸声,很有可能是炸药引起! …… 如今的长安城,是由临渊城与奉鸣城合并而成。 城北方向则是奉鸣城最北的一片地方。 当年姜楠坐马车便用了好些时间,更别说现在她用两条腿在人群中奔走。 但好在填了一部分河道夷平了一些烂路,才成了现在近乎是很有规格的井字形道路,而不是以往的曲折,可以说是两点一线。 所以只要姜楠按照主路上奔走,便可很容易到达。 …… 今夜,同样出现混乱的还有沈一正的府上。 他从徐虎和徐豹的身后探出了头。 瞧见一位看似七八岁的小姑娘,满眼好奇地正向他歪了歪头。 “你是?” 沈一正虽有一只手被废了,但还是有武功的,因此能感受到眼前的在雪中的姑娘,应当是不简单。 小姑娘的脸上、左手上有一些黑色的鳞片,寒风拂过,吹起她脚踝上的铃铛,她手里捏着一柄匕首,扬起笑颜,“我叫林玲儿。” “林韶光的女儿?” 阿玲儿点了点头。 沈一正见此,他抬手点了点下巴,抚着渐渐长出来的胡子,嘶了一声,忽然问起:“我与你父亲的母亲是同辈,你应该要叫我什么?” 阿玲儿单纯,她转着灵动的眸子想了想,“叔公么?” 这时正好是传来了第二阵爆炸声,沈一正蹙眉瞧了一眼声音的方向,紧接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红封,往阿玲儿的方向递了递,笑着应道: “真乖呀,初次见面,也没什么东西可以给的,要不就给你一个红封,就当作见面礼了?” 阿玲儿摇了摇头,“我不要。” “那你要什么呢?” 阿玲儿手中一转,捏着匕首对着沈一正,“我要用这柄匕首,划你一刀。” 沈一正双手往宽袖里交错一收,“淬毒了?” “嗯。”阿玲儿乖巧地一点头。 她毫无善恶之分,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自然,神态清澈,仿若是与同龄的孩子聊什么有趣的玩具。 沈一正往后退了几步,将自己的院子交给了徐虎和徐豹,“我不想做个讨嫌的大人,因此,你们俩帮要不我教训一下她?” 就在这时候,第三声爆炸声传来。 沈一正有些不安。 他收到柳絮的消息,几日前林韶光让人带了一车的东西入长安,外形描述与烟花差不多。她认为纪明昌与她说的,这是加了毒药的烟花,这个说法不对。 因被纪明昌严格看管,柳絮拿不到东西,无法向他传递。 不过今日午间,她借琳琅的手拿了一样而来。 沈一正命人研究过,就是寻常的烟花而已。 他虽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但千头万绪实在找不到问题所在。便命人去往城北暗中协助商归抓捕纪明昌,这才使得自己的小院里护卫少了许多。 而这位小姑娘怕不是藏在那辆马车里面而来。 她到了长安之后,应当是听令莫要暴露身份,才没在柳絮的面前露脸。 沈一正双手交错,在阿玲儿和徐氏兄弟对峙下。 他脚尖一点,跃出府邸。 看来,林韶光还是在怀疑韶音,他必须得在她出手之前将消息带过去,要不然她若暴露了,所有谋划都将付之东流。 …… “唔……” 好不容易挤出人群的姜楠。 不知被谁的脚一绊,跌倒在地上,闷哼了一声。 素娥她们说,今年因政变的缘由,来看烟花的人少了许多,没有往常这般热闹了。 “没往常这般热闹?” 她小声的嘀咕,双手支在地上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泞,随后她跌跌撞撞往冒着火光的方向而去。 这一路,向她这个方向逃命的人,渐渐地变了—— 他们有人捂着还在冒血的额头,有人捂着受伤的手臂,有人瘸着腿,有人背着伙伴。 他们神色凝重,他们含泪哽咽。 姜楠问起他们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皆是摇了摇头。 只说是一道忽然的轰炸声,随后便携来了一股避之不及的热浪,好多人都死了…… 姜楠能想象到,怕不是爆炸引起的冲击所导致的。 那,商归他? ……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去了才知道。 可还不等她冷静下来继续前行。 人群中,忽然探出一只手,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好奇地转过头,顺着这双秀气的手,看向它的主人。 “是你?” 琳琅藏在斗篷里的眸子微微抬起,迎向姜楠,她低声劝道:“姑娘,那边局势不明,你还是不要过去的为好。” 而她的身边,跟着之前见过一面的异族打扮的少女。 “我朋友在那边,我必须得过去。” 姜楠挣脱了一下,发现自己竟无法从她手中离开。便毫不客气地抬头,瞪着她,“南司礼,你究竟想做什么?” “给姑娘一条活路呀。”琳琅淡然地回答。 姜楠眉头一蹙,又瞧了一眼正翻起浓浓烟雾的地方。 她瞬间想通了什么,忙抬起另一只手抽出怀中的匕首,朝着琳琅捏住她手臂的手一划,“这件事是你做的?” 她有些昏头了加上深夜视物不清和她不太会用左手。她因此划破琳琅手背的同时,还将自己手臂也划伤了。 琳琅捂着手背,后退了几步。她并未回答姜楠,而是先行拦下想要为她出头的妹子璎珞。 雪夜之中,她注视着不顾疼痛收起匕首的姜楠,冷声道: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话我已经说了,既然姑娘偏要走这条路,那我便尊重了。” 罢了,她牵起璎珞的手,迈入人群。 …… 这件事,是琳琅策划的。 纪明昌以为自己可以掌控她,所以告诉她马车里的东西都是些什么,让她将这些一个个埋入长安,他要把长安城夷平重新再建。 他的阿弟纪明德则是时不时的,趁着没人的时候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 她先去踩点。 今日早间以检查沈氏为由,去到了他们的库房,她发现沈氏库房里头的烟火,也不知巧合还是什么,确实与那些危险的东西外形神似。 纪明德而后配合,将里头的烟火进行替换。 最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当所有视线都在她的身上时,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她那体型柔软善于偷窃的阿妹璎珞便可上场。 …… 这些外形相似的东西,若真能如纪明昌所言威力巨大。 那么,将是她唯一的机会。 …… 第273章 城北的宫闱(5) 纪明昌以为在他手里的是烟花,以为自己大权在握,他等着长安被炸掉的同时,命人拿出这些以为是烟花的东西,用以庆祝他终于获得的胜利。 他狂妄自大又轻视女子。 可谁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被人拿捏? 反正,琳琅不会。 是纪明昌自己点起了那样东西,第一声巨响之后,那座还未建好的宫殿倒下了一片围墙。 热浪席卷,石砾横飞。 火星子落到了一旁的另一个炸药的上方,又一次缓缓点燃…… 没有人知晓这是什么玩意。 纪明昌的躯体早已四分五裂,悬挂在枝杈上、落在石头上,残骸数之不尽。 在场的,不管是沅陵一族,潜伏抓捕的暗卫,还是说城北密集的难民窟百姓。他们所有人,皆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波及。 柳絮趴在地上,她率先发现琳琅不在,因此打算出去看一眼,才幸免于难。 不过这道冲击唯实可怕,她只觉自己的后背又痛又重,她缓缓地回过头,只瞧一块石板正压在她的身上。 而商归捂着脑袋缓缓地站起了身子,他耳鸣,头晕眼花地看着周围接二连三站起来的同伴们。 他们幸而是以监视的视角,远离了爆炸的中心,暂时同样的幸免于难。 商归摇了摇脑袋。 忽而,恐怖的轰鸣声又一次出现了! 第二次的爆炸,它极其无情地席卷着被第一次炸裂而削尖的石砾而来。 商归站在原地反应不及,被一位同袍扑到了身下。 恍惚中,他似乎瞧见了不少摇摇摆摆站立着的人,在一瞬间被这些石砾、木头、……各式各样尖锐,又或者不是尖锐的东西,扎满了全身,击倒在地,又或者被热浪席卷…… 这到底是什么? 还不等他深想,第三次爆炸随之而来。 气旋、热浪、轰鸣…… 他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而另一边的城门口。 突如其来的爆炸与百姓们的逃窜引起了城门口士兵的注意,他们神色紧张的守着城门。 琳琅牵着璎珞,坐在百姓们的中间。 她唇边难掩冷笑,在阿妹的手中接过她趁乱从柳絮身上偷过来的解药。 她听着身边的喧闹声,将眸子对着瓷瓶,心中数着里头的药丸。 粗略看看,有二十几颗。 一个月一颗,只要寻个大夫,给他一颗,想来在两年之内,解药迟早会研制出来。 她这次把控制她的人都给杀了,并非是她不给自己后路,而是她受够了被人控制的这几年。 何况纪明昌还盯上了璎珞! 只要那些人都死了,她和她妹妹今后就可以重生了。 她将这保命的解药收入怀中,想起姜楠,不知为何她竟将她和真正的南司礼想到了一处。 同样是明知她不是好人,却还是向她释放善意,帮她脱离苦海,给了她红豆酥。 其实,琳琅在当时想把姜楠也带走的,她起了那么一点心思,觉得带走那位姑娘,或许不会让自己古怪的有些闷闷的心,太过难受。 “阿姊,你在想什么?”璎珞一边帮琳琅包扎伤口,一边问起。 琳琅垂眸,温柔地一笑:“没什么,就是在想,我们今后去哪里呢?” “我想去楚国。”璎珞轻轻地将琳琅的手放下。 “为何?” “听说,楚国的京都东锦城有一尊接天之高的妈祖像,就建在海边,我想去看。” “好,那我们去看。”琳琅揉了揉璎珞的脑袋,郑重地回答。 下一秒,第四道爆炸声,在长安城内响起。 琳琅同所有坐在城门边的百姓一般,闻声回过头。只不过,当她看到爆炸的方位时,神色从淡然渐渐地转为惊恐—— 怎么会是…… 那个方向? 她咽了咽干燥的喉间,徐徐地站起身子,迎着寒风,看向宫闱的方向。 怎么会是宫闱? 她明明记得,自己偷天换日,将真正的这些东西放到了城北还没建好的行宫。可这怎么会是宫闱的方向,传来了爆炸呢? “原来,你也会关心国之安危?”一直躲在暗处的钟治要从人群中而来。 她在琳琅愈发紧张的神色之中,慢慢逼近,一把扼住她受伤了的手,“如此危险之物,你可有想过,若自己没有安排好,能给这个国家带来多大的危险么?” …… 同样在这片夜幕里,听见爆炸声回过头看向宫闱方向的,还有在半路刚遇到的沈一正与姜楠两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旋即脚下加快。 然而姜楠跑得再快,也比不过沈一正点足飘摇。 他衣袍飞扬,刚是飞了一段路,又脚尖一点回到了姜楠的身边,手臂一抬,示意。 姜楠双眸一闭,随后认命似的抬手抓住沈一正的手臂…… 不得不说,轻功是一门很实用的武功。 没一会儿他们便到了差不多成了废墟的地方。 …… 残垣断壁,尸横遍野。 活着的人趴在地上啼哭,死去的人任由雪的掩埋。 沈一正去寻柳絮,而姜楠则是在找商归。 “柳絮?” 沈一正在一处石板的下方看见了柳絮。 她趴在地上,而背后则是压着石板。 沈一正蹲下身,双手颤抖着探她的鼻息,发现她还活着,这才舒了一口气。 “柳絮?” “柳絮…” “我是沈一正啊…” 见她还在昏迷微微地翻动眼皮,沈一正紧张地凑近,轻声再唤: “韶音,韶音…韶音……你醒醒啊……” …… …… 沈一正? 昏迷之中的柳絮缓缓转醒,她口中吐出鲜血,抬眸看向声音的来源,她眉头一舒,随后反反复复的说着:“出事了,出事了沈一正…” “先不说这些。”沈一正褪去身上的衣服,将其一点点塞入柳絮的后背,“我等会儿会把这个东西抬起来,你到时候若有察觉,一定要马上爬出来!” 说着,沈一正嘶吼着抬起。 要一鼓作气,决不能停下,若不然,这个石板落下柳絮必将遭受二次重创! 他蹲下身,用肩膀抵着,一点点的站起。 他的左手早已被废,如今颤抖着,近乎抓不住石板。他凭借着本能与毅力,生生控制自己的四肢。 抬起来,一定要!! 第274章 城北的宫闱(6) 随着石板抬起的角度越来越大。 “我…我的腿没知觉了…” 柳絮转过头,抬手轻轻碰了碰血肉模糊的后腿,哽咽。 她从小便受到特训,是以优秀的杀手与谍者的身份,才能离开那个鬼地方。因此她很明白此刻最优的选择,她故作镇定的,与沈一正商讨: “你…要不放弃我吧…” 毫无拯救价值的人,不应该浪费时间与精力,即使是同伴,在必要时候,为了大业也得舍弃! 这是柳絮从小听到大的训诫,也是她的孪生阿兄林韶光奉为信念的一段话。 因此他为了大业,向她隐瞒了一些事,导致她因信息不全而遭遇到了那死性不改的琳琅的报复。 她认命了,抬起泪眼,看着都四十多岁,头发白了大半的沈一正,正竭力地抬着石板,可她又无法自救。 “放弃我吧……沈一正……” 沈一正肩上扛着重重的石板,他摇了摇头,“不要!” “沈一正……如果我死了……” “你别说话!” 沈一正的双手被磨出血来,他垂眸看着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柳絮,“当年我还小,没能救下你的母亲,如今我一定能救你的,韶音……” “可是……” 倏然,从不远处跑来一浑身都脏兮兮的姑娘,她蹲下身,近乎是将自己整个身躯都探入了石板底下。 沈一正眸光一闪,唇畔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姜姑娘?”柳絮看清来人,轻声唤道。 姜楠两手穿过柳絮的腋下,“我来带你出来,你不用担心!” 雪花飘摇的废墟之中。 姜楠用尽浑身的力气,将柳絮拖到了一旁,留下了一条血痕。 沈一正见她们走远了,便将手一松,退开几步。 随着石板落地四分五裂,沈一正几步来到了柳絮的面前,他满眼心疼地缓缓蹲下身。 用他血肉模糊的双手,将柳絮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怀中。 “我是不是…废了啊?”柳絮哽咽哭喊,“沈一正…” “你忘了,我医术可厉害了。”他轻轻地抚着柳絮的脸颊,温柔地安慰:“我会治好你的,你要相信我…” 姜楠含着泪看着他们俩,她转过身继续往废墟之中寻找商归的身影。 找着找着,她在废墟之中遇到了湘珠。 两人沉默地看着彼此,后又别过头继续往各自没去过的地方而走。 …… 宫闱。 一个巨大的,炸裂之后的,遗留痕迹的四周,几人神色各异围在这道痕迹的旁边。 商晖身上衣襟被撕裂,脸上被石砾划破,由一位宦官搀扶。 虞敬一手架住脚扭了还流着鼻血的高萱。 虞善则是被李丘澜护到了身下。 躺在地上,后脑勺和腰间被大手紧紧捂住的虞善抬起头,她伸出手,轻轻地抚过沿着李丘澜耳廓缓缓流淌的鲜血,“你、你又不会武功,为何要挡我前面?” 李丘澜别过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从虞善的秀发之中抽离。 紧接着他把自己的手抵在地上,借力缓缓地坐起身,“你是虞先生的爱徒。” 忽而,有什么温温热热的东西,从李丘澜起身之后,落到了虞善的脸上。 她躺在地上,好奇地用两指沾着脸上的东西,移到眼前。 鲜血? 她第一次觉得,原来鲜血的颜色是这般的刺眼。 坐在虞善身边的李丘澜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看到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笨拙地向她问起: “你怎么了?是刚才伤到了么?伤到了哪里?很痛么?” 然而在下一秒,一道温暖又柔软的身躯埋入了他的怀中。 …… 另一边的温穗衣蹲在地上捂着还未恢复听觉的耳朵,脸上有些痛苦。 而在她不远处的莫数先生被宋廿道长扶着。 他衣衫褴褛,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的,他的鼻子、嘴角、耳朵里还在时不时得渗血,分明看着如此狼狈了,可他却是拿着什么东西,唇畔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 “原来这东西,用了明火之后威力竟如此巨大!” 大致明白了什么的高萱随意地擦拭鼻子下方的鼻血,瘸着腿走向商晖。 她双手作揖行礼道:“陛下,这东西如此危险,义王殿下还在城北那儿,我怕他出事,求陛下决断!” 商晖负身而立,抬脚狠狠地踩着地上的痕迹,神色越发的阴沉与深重。 几天前,当他们得知又有什么东西趁着他们的不注意送到了长安城。又一次觉得,这个国家可真是漏洞百出。 边城没有警示,京都长安的守城人也不当一回事。 唯有靠他们这些刚接手不久的人,凭着一腔的热忱来进行深入调查。 然而,纪明昌那儿还有几位高手,他们守着这个秘密,让人无法靠近一步。 他们担心一些未知的东西,便没日没夜的坐在一起布局。 直到今日早间。 那位冒名顶替的南司礼有了动作。 她先去了沈府,替换了烟花,又让她的妹子,悄悄地再换回来。 紧接着,她又给了沈一正的人一样本就是沈氏里的东西。 商归认为此事逻辑不对。 便趁着南司礼他们将东西护送到城北之前,又偷了两个回来。 几人围在桌子前,看着与烟花外观差不多的玩意,只能将这个交给了莫数先生让他来研究。 而商归为了让他人不再起疑,便如往常一般,率领着几个死侍去往城北继续监视。 直到方才三道巨响传来。 毫无头绪的莫数先生将桌子一拍,说:“大家散开,我将它点燃试一下!” …… 商晖仰着头,望着天际的落雪。 他们猜到纪明昌想要掌控魏国,可他们万万没想到,纪明昌他们竟这般的丧心病狂。 他们得不到魏国,宁愿将魏国毁了!! “高大人!”商晖唤道。 高萱忍着脚上的疼痛。 是她被那道热浪掀翻在地,而扭到的。 她作揖唤道:“陛下!” “你马上带人去城北,保护义王,将那些剩余的东西收集起来莫要让那些再遭遇明火了,立刻!” “是!”说罢,高萱往虞敬的背上一趴。 虞敬背起高萱,脚尖一点隐入黑暗,而他们的身后跟着宋廿。 “温穗衣!” 温穗衣嗡嗡响的耳廓内,似乎听见了商晖的呼唤,她忍着不适蹲下身,“陛下。” “劳烦你回家同温公说一声,今日长安城内伤者众多,以太医署的医者,怕是人手不够。麻烦他出面劝长安城内的医者出来帮个忙。” “明白了!”温穗衣应道,随后捏着盲杖,转过身走入黑暗。 …… 第275章 等着我回去(1) “商归,商归……” …… “商归,你要醒过来,你一定要醒过来……” …… “我其实知道你的心思,我也明白你的,你的……你的喜欢……” …… 一开始,商归似乎在一个漆黑的地方原地打转。 他看不到来时路,也见不到未来。 他一直漫无目的的走着,就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一般。 他不知疲惫,也不知疲惫是什么。 忽而,他觉察到有一双手抵在他的胸前,这双手又捧着他的脸颊,紧接着是一抹柔软温柔地触碰着他的唇畔。 …… 是谁? 你究竟是谁? …… 他想要拨开云雾,他想要见见这个人。 …… 终于找到商归的姜楠,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压在他身上的人一个个推开。 她颤抖着手,缓缓地跪在了商归的面前。 她害怕的低下头,将自己的脑袋贴近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 有,但似乎很微弱。 她回忆着急救方式,对他进行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 她一遍又一遍按着他的胸口,一遍又一遍捧着他的脸,触碰他冰凉的唇。 “商归,其实,我从骨子里便是一个,一个胆小的人,我一点也不勇敢。” 姜楠哽咽的说着。 “从小到大,我便不是在爱中长大,唯一对我好的姐姐又死在了我的面前。” “因此,我时常告诉自己,其实我压根不在乎这些。并不是我真的不在乎,而是我很害怕再接触羁绊,再面临离别。是没怎么经历过的人,渐渐演化出,一种畸形的,不愿意迈出自己舒适圈心理。” 她双手抵在商归的胸前。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说这些,或许是告诉他听,想让他醒过来? “我就像是一只,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动物,小心翼翼地窥视着别人的情感,享受着别人对我的羁绊对我造成的便利,又不敢将内心打开,提供一种正常的情绪反应。这是一种畸形的心理。” 姜楠捧着商归的脸,泪水一颗颗落下,“但,只要你醒来,只要你醒来……” “我答应你,我可以试着往你的方向迈出一步……” “只要你……醒来……” 她缓缓地低下头,将温热的唇,再一次贴近商归冰凉的唇畔渡气。 …… “只要你醒来…” 她将头抵在商归的胸前,呜咽唤道。 …… “…真的么?…” 忽然间,她似乎听见了一道微弱的声音。 她匆匆抬起头,泪眼婆娑,寻着他的视线,只瞧不知何时醒过来的商归,唇畔勾着一抹笑容,眸子正在姜楠的脸上反复游移。 她哭过,她很伤心。 因此他想抬手碰碰她的脸… 却不料姜楠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趴在他的颈窝,呜咽道:“是真的!!真的真的真的!!!!” 商归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砰——” 与此同时,一道震天响彻的爆炸声再次传来。 灾难来得太过突然,让凡人之躯的姜楠他们无法应对。 这次是第五次爆炸。 威力比上前几次更加得猛烈。 火光冲天。 硝烟凝成一团,随着一股冲击,从火光的中心猛地往外扩散。 刚是醒来的商归见此,还不等他与姜楠说些什么,他眸子一暗。 立马抬手揽过姜楠的腰,另一只手护住她的后脑,身子一转,将她护在了身下。 树杈石块横飞,砸在商归的背上,他闷哼了几声。 姜楠双手抵着商归,看到他嘴角落下一颗又一颗血珠,她摇了摇头,“商归,让我来保护你!你明知道…明知道……我不会死……” “哪有让自己的心上之人,挡在自己面前的道理。” 商归咳出一缕又一缕的鲜血,低下头,在她的耳边,嘶声道:“你…可是我的命啊…” …… “噔…” 一颗被卷起的石头,在商归的这句话之后,砰的一声砸到了商归的后脑,他扬了一下头,便缓缓地垂下了脑袋。 他并没完全昏厥,而是眸子半阖微阖。 他能看到姜楠抬手将他推开,他知道她想要保护他,可她刚是起身,一柄被卷来的树枝瞬间直直地毫无偏差地没入她的心口,从她后背贯穿而出—— 他动了动手指,仿若眼前的一切成了慢动作一般。 姜楠则口中咳着鲜血,突如其来的钝痛似乎在抽离她的生命,熟悉的回家的感觉慢慢地涌现。 她垂下眸看向商归。 “咳…” “商归…” “我给你准备了生辰礼…” “……” “…记得不许死…” …… “等着我……” …… “再次回来……” …… …… “咯噔”一声。 姜楠怀中的那枚岫玉戒指落到了地上。 …… “咯噔”一声。 姜楠下一秒从家中的鞋柜前猛地惊醒。 她捂着胸口,喘着气。 现实世界。 时间:5月20日,晚上十点。 醒来的太过突然,姜楠一时间抽离不了悲伤的情绪。 她抱着自己缓了好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穿越,穿越… 为什么穿越,契机是什么? 这次穿越回来,不仅身体疼痛,连心脏也极其的不舒服。 闷闷的,似是被人捏住了一般。 近一个小时后。 她赤脚踩在地上奔赴房间。 那个世界的穿越者除了她还有别人。 她抱着试试的心态,在搜索引擎上进行关键词搜索。 类似于春秋架空世界,反复穿越。 她慢慢地点开一个个链接,忽然看到一个用户写的一段内容… “绣御x扶也。” 当然这段内容不足为奇,重要的是后面的。 “异世少女,借春秋背景反复穿越…” 最下方还放了个汽车的emoji并附上了一个链接。 她跟着引导点开链接,链接之内还有一个链接,她继续点开,点开,再点开…… 压根忘了会不会是什么诈骗的钓鱼网站。 直到最后,看清内容的她忙把手机往书桌上一盖,“呃…‘停车场’?” …… 凌晨一点。 她记不得自己究竟点开了多少用户,看了多少的内容。 然而大多都是一些网文作者对自己的灵感记录和一些太太的饭撒。 每次看到“敏感内容”“注意隐私保护”的提示内容,她渐渐地都开始有些麻木了。 …… 凌晨四点。 姜楠打算放弃了。 毕竟,如今是信息时代,网上有很多信息,并不是靠搜索才能找到想要找到的,而是得找专业的人来进行数据筛选。 这个技术她不会,但她想到了一个人,沈唐。 沈唐所在的科技公司,应该会吧? 只不过…沈唐可信么? 想到这个,姜楠忍不住的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很可笑。 又不是在架空世界,现在可是法治社会! 她滑动手机屏幕,打算找到沈唐的微信,忽然间她又想到了什么。 她唇畔微张,试着唤道:“沈唐。” 第276章 等着我回去(2) 没有头疼,无事发生。 姜楠自嘲的一笑。 “当然无事发生,现在回到了现实世界啊!” 她放下了手机,往椅背上一靠,看着昏暗的天花板,缓缓地抬起了手。 商归,应该没事吧? 一想起他最后昏厥后的模样,姜楠忍不住的有些担心。 良久,她又立马坐直了身子。 她两手搭在手机上。 不死心的,又一次进行关键词搜索,只不过这次加上了人名 商归、商晖… 若这些人物还太年轻。 姜楠便从记忆之中再挑选几位年长的人物。 傅蔼、路闫、沈一正… 到后面,姜楠继续将关键词增加了一些,比如加上架空世界的地名、建筑之类的。 反反复复的输入,搜索,删除再重复…… 忽然,她眼睛一亮。 在日出前后,早上六点的这个时刻。 这一次,她偶然间找到了一位将社交平台当做日记的用户。 这人的id仅一个单词:m。 m似乎很喜欢在社交平台记录自己的生活,而姜楠滑动屏幕着重看了几篇。 这时这个社交软件上弹出了一则新闻:我市a医院的精神科在4月13日发生了一则恶性…… “四月十三日的新闻现在弹什么。” 姜楠小声嘀咕,抬手一划,将这则新闻划走,继续看着m的日记—— 【m随笔日记1:2024年5月1日。这一天我入梦来到了一个类似于春秋时期的架空世界。我在那个世界度过了四十五天,回来之后时间不变。我认为这只是我的梦境,也许是我病症开始恶化,出现了幻觉。】 【m随笔日记2:2024年5月8日。这一天,我又入梦来到了那个世界。经过上一次的迷茫,我压根没啥应对的方式,这次更加的不知所措。我想了想,要不找个便宜的杀手保证我能在这个世界平平安安。因此我找到了二丫,他虽然才五岁,但是武功厉害,而且价钱便宜,管饭就行。但是,那个商别离,他是不是有毛病!上次我和他在山水关不小心被他害死了,这次竟在渭水十八弯再遇,我被水盗杀死。我怀疑是不是他把霉运传给我了…唉,也不知二丫怎么样了。 不过这次醒来,我认为穿越不是梦,我觉得那个地方是个真实的世界…可穿越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算了,不想这个了。不过,穿越这件事倒是带给了我不一样的收获,我似乎情绪稳定了很多,好像可以不用吃药了。】 【m随笔日记3:2024年5月15日。我又入梦穿越了,我拿了二丫的钱,买下了商州城,没想到刚挖通就被讨厌鬼商别离赶出了魏国。那混蛋!!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说个奇妙的感受,我似乎越来越适应穿越,甚至开始期待穿越,且将天平倾向了穿越的架空世界而不是真实世界。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我没办法控制内心。一个孤孤单单的,又有精神疾病的人,其实很难在毫无需求的世界生存。但架空世界不同,那里有人在等着我,有人对我有所需求,让我觉得自己是存在的……】 …… m的随笔日记停在5月15日。 现在的时间是在5月20日,已过去五天。 看完这些内容。 姜楠凭借之前商归与她说的,商州城被挖通的时间是在他祖父守边疆的时候。她大致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人很有可能和她穿越在同一个架空世界却是不同的时间点。 而按照穿越的周期为七天来算,这人应该会在22日继续做记录。反过来一想,不就是这人现在没经历穿越,能联系? 姜楠说干就干,立马点开这人的私信界面。告诉这人,她知道穿越,自己也正在经历穿越,或许他们在同一个架空世界,姜楠想问他有没有时间可以聊聊,私底下见一面那最好了。 信息她反复看了两遍,觉得没什么问题之后,便点了发送。 而m的随笔内容,姜楠同样是反复看了几遍。最后实在是看不出所以然来,她便点开评论,开始浏览每一条的留言。 留言很杂,有人问m是不是在写小说,有人则是嘲笑他得了妄想症建议他去看一下症状,还有些玩抽象,顶着“精神病医院”的id在线收人。 姜楠一边关注着私信,一边翻阅评论区。 忽然,一条评论时间在5月9日,id名叫4.25的留言引起了姜楠的注意。 他评论的是m最早的随笔,内容是: 【你好,今日偶然间搜索,发现了与我同样穿越的伙伴,我们或许是穿越到了同一个世界,请问,你是否愿意与我们见一面呢?】 “与我们见一面?”姜楠看着这句话,眉头一皱。 她点开4.25的留言,回复他的都是一些网友,而m并没回复他。 不过这人却是在5月16日,往自己的评论下方又写了一条: 【若有缘看到这条评论且我们去到同一个架空世界的同胞们,请你们去往楚国沈家。沈氏宗祠里藏有秘密。】 …… 2024年5月21日,早上八点半。 姜楠一夜没睡,还要上班。 她坐在办公室,手里捧着咖啡,看着笔记本发呆。 “叮——” 手机传来了讯息,她条件反射般转过头,放下手里的咖啡,点开屏幕——老板。 她垂头丧气,居然还没收到回信! 她今天早上给m发了私信,表明了自己的身份,甚至说了一点穿越的内容,希望他们能交流一下。 但她没有联系4.25,不知道为什么,有股说不上来的直觉,她觉得4.25有点不太可信。 她猜测m和4.25大概是私信交换过信息,毕竟4.25第一条内容是在5月7日,如果她是m,在当时的情况下,大概或许会和这人聊一下细节交换一下信息。所以她认为自己联系m也能知晓大致缘由。 …… 2024年5月22日,晚上十一点五十九分。 姜楠盘腿坐在地上,手中捧着手机,反反复复的刷新。 十二点已过,日期跳到了5月23日。 m的主页还未更新。 4.25的主页依旧是一片空白。 …… 第277章 手环零部件 “叮咚——” 盘腿坐在地上的姜楠抬起了头,看向门的方向。 刚刚太过专注看手机,她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叮咚——” 没听错,是有人在按门铃? 她没点外卖,而且夜半十二点多,应该也没快递会在这个时间段送货上门吧? 会不会是邻居? “谁啊?”她心想着,唤道。 “叮咚——” 门外无人应答,可门铃的声音依旧。 此刻她已然在脑补各种灵异事件,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她打开手机,点开智能门锁的可视功能。 也不知外面的人是不是有备而来,如今倒是空无一人,门铃也不响了。 她两手搭在手机上,一点点的远程操控监视器的视角。 “这是?” 她一愣,如果她没看错,监控视角的家门前地毯上,好像摆着一方黑色的盒子。 …… 没一会儿,物业上门。 是位快要退休了的老大爷。 他在楼道里检查一遍没有发现其他人。 而监控也查看过,在门铃响起的这个时间段前后,也没有别人的踪迹。 “那这个东西?”姜楠一指忽然出现的黑色盒子。 物业把盒子抱起,他看了姜楠一眼,见她点头了,便打开手中的盒子。 里面放着两个被塑封袋装着的智能环和一个全新的还未拆盒的手环。 他翻了翻,从里头又找出一张卡片,他看了一遍,便把它交给了姜楠。 只瞧,这上面打印着一段话: “你好姜楠,这两枚手环分别属于m和4.25,而另外一个未拆封的是我今日新买的。我把这些交给你,希望你能找到不同。” 上面都写了姜楠的名字了,物业或许以为是姜楠的朋友与她玩什么游戏,他把这个盒子交给姜楠,便离开了。 “麻烦你特地来一趟了。” 姜楠乖巧地与物业叔叔道谢,随后目送他进了电梯后,抱着这个盒子,锁好门。 她坐在客厅的地上,看着这个盒子,捂着脑袋,感慨现在的事情越来越离奇了。 先是穿越的事情还没搞清楚,现在又忽然被什么人找到了她家的地址。 她私信m,但从未和他讲过自己在哪里。 姜楠思维发散,暂时把她、m、4.25、还有送东西来的人分成了几个阵营。 4.25之前用的“我们”这个词让人浮想联翩,极有可能他和送东西来的人是一个阵营,手中信息掌握的最多。 当然也有可能是两个阵营,送东西来的人或许是凌驾4.25和m之上,毕竟他们的手环在这人的手中。 也有可能4.25和送东西来的人是同一个人。 而m也有两种可能,他与4.25合作,亦或者独行侠。但他选择与4.25合作,同样是增加了几个可能性。 想到这儿,姜楠忍不住地胡思乱想,这玩意不会是投名状?解出来之后,她就和4.25、m一样,与他们成了一拨的? 姜楠越想越觉得这个思路很合理。 想来对方的人员里面有一个黑客,那人通过她对m的私信,用一些不合法的手段,定位到了她的具体地址。 然后避开了小区的监控,给她送来了这些东西。 意思不就是很明朗了,他们的穿越,和这款手环有关。 就像是某种组织,招纳人才的方式便是给别人设下一个个难题,只有解答出来的人才才能加入。 说实在的,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来想,想想确实有点小激动。 姜楠拿起手环。 这款手环,和她手腕上的是同款。是一个智能科技大厂研发,因它功能齐全待机时间长又比同类型手环价格便宜,所以买这款的人数很多。因此姜楠又觉得它有穿越问题几乎是不可能吧? 毕竟若手环有问题,是它导致的穿越。 以它庞大的用户群体,很可能会造成社会动荡,更重要的是,若按照这个比例出问题,网上的穿越信息她昨天就不会搜了这么久才找到一点点相关的线索。 但,反过来一想万事皆有可能。 人家都把手环送上门了,她要不要研究一下? 她该怎么研究呢? 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么,设备通过数据线链接到电脑,然后在电脑上咔咔一顿操作,就能看出有什么不同了。 姜楠有些无语,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一杯饮下之后心想:那人…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算了,要不就从最简单的找不同开始吧。 她取出笔记本。 特地戴了一副之前吃小龙虾剩余的一次性手套,让自己显得专业一点。 她先拿出贴着m便利贴的手环,再拿出贴着4.25的手环,两者对比,外观没什么不同。 最后她打开全新未拆封的手环,捏着它与其他两款的对比,依旧是没有不同。 姜楠随手翻看好久,忽然,她在两枚手环的背面,发现了细微的被撬开的痕迹。 她忙放下手中的手环,回到房间,从抽屉里拿出一套修甲工具。 她取出一枚锉刀,对着被撬开的地方,一点点的用劲。 但是指甲锉还是太厚。 必须得薄又好使劲的东西才行。 她换了一支镊子,将它掰成最大角度,只用一边来对手环进行拆解。 或许是因为有前人拆解的功劳所在,她居然能用镊子打开了智能环的表盖。 里面的排线同样是前人拆过并未复原的遗留模样,所以屏幕与主板分离,姜楠一打开之后,便成了两半。 按照正常的电子设备,主板和屏幕应该是会用排线连接,这样屏幕才能有所显示。 姜楠虽不懂电子设备这方面的技术,但正常的逻辑还是明白的。 所以,她的步骤是对的? 可接下来呢? 她从修甲工具里又拿出了一枚没被她掰过的镊子,撕了一张干净的纸张,将里头的零件一样样夹了出来,整整齐齐的摆在纸张上。 外壳和零件分离,有一些零部件上面会印着一串物料编码和一些二维码,可能是方便溯源。 大厂的设备大多都是如此,他们家大业大,产品供不应求,那零部件一般都是源自世界各地,而不是他们的工厂生产。 这样既提高效率又能节约成本,以达到利益最大化。 … 姜楠在这张纸上标注:m。 代表是m的智能手环拆解下来的零部件。 接着她又撕了一张纸,在纸张的角落里标注:4.25。 然后,她以同样的拆解步骤,对这枚手环进行拆解。 拆完。 她拿出新的手环,先在第三张纸张上标注:新拆封。 标注之后,便开始对新手环继续进行拆解动作。 …… 第278章 l1科技公司 新的手环没有经过前人拆解,因此有些难以找到合适的角度。 姜楠试了好久,每一次觉得应该能怼进去了,却不想镊子一滑,直直地往她手指上戳。 反复了几次之后,她放下手里的手环,揉着被戳红了的手指,想着家里还有什么能用的工具。 “等会儿,如果只是看零部件的话,那还不如把它敲碎了得了,反正也不是我买的。” 姜楠自言自语,从梳妆台上找来一把眉刀。 她拿起手环,有点神经质的开始和手环进行对话,“最后一次机会咯,再不珍惜我就把你给踩碎咯!” …… 姜楠双手环胸,看着面前的三堆东西。 她不是学这方面,因此光看外表无法发现什么不一样。 她拿着镊子捏起一枚小小的零件,举着手机打光,对比了一样又一样。 最后实在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找到“扫一扫”。 打算扫一下零件上面的二维码,溯个源。 虽然麻烦,但总比一筹莫展的要好吧。 “叮” 某某公司。 “叮” 某某公司。 “叮” …… 她本着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的原则,每扫一家记下一笔。 当她扫到主板的时候,有个熟悉的公司跃入她的眼前——l1科技智能公司。 姜楠忙拿出沈唐给她的名片,写着一样的公司名——l1科技智能公司!! 这是m的手环。 那,4.25的呢? 姜楠立马找出4.25的手环主板,进行二维码扫描的操作,弹出来的信息同样是——l1科技智能公司! 姜楠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冷汗涔涔。 因为按照惯例,未拆封的手环主板极有可能是其他公司。 她颤抖着手,扫描新拆封的手环主板,果然不出意外,上面跳出来的信息居然真不是l1科技智能公司,而是国内其他的科技公司!! 以某个大厂的手机屏幕为例。那家大厂曾经就采购了三家公司的屏幕作为自己的手机屏,而区分的方法便是将水滴在屏幕上进行观察。 而沈唐所在的l1公司,便是手环大厂的主板、cpu供应商之一。 姜楠忙搜索了相关的信息,确实发现了端倪。大厂曾表述过,l1科技智能公司技术成熟,虽产量不高,但他们第一家首选的合作公司,便是l1公司。 网友也有科普。他们说,l1科技智能公司参与手环主板与cpu的制造与研发。因为份额很少,若有缘买到的人,将是捡了大漏! 这家公司是国内老牌子,最早涉及人工智能这块,对制造这方面有着超高水准。若买到是有l1公司的这款手环,一般会比其他同类型不同主板、cpu的手环运行更快,性能更高。因此买这款手环类似于是开盲盒,买到l1公司研发的主板与cpu,堪比是拆到了隐藏款!!那真是可喜可贺了! 有人曾提问,为何l1公司不加大产量? 知情人在下面回答:l1公司主要涉猎的还是人工智能这块,关于制造研究,听说是他们为了赚钱接的单子。他们不想扩大公司规模而失去创始人设立初衷,又必须得赚钱养公司,因此时常会帮其他大厂生产加工。 网络上也有不少拆手环的视频,有人拆到了有l1公司的主板,纷纷表示会好好研究大佬的完美杰作,会指着主板上的小小玩意,示意这东西便是核心cpu。 姜楠放下手机,将视线落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下一秒。 她通过扫二维码发现,自己的手环里的主板和cpu同样是l1公司制造。 如果这两枚是m和4.25的手环。 如果他们俩确实也穿越了。 如果穿越和手环真的有关。 那么……是不是只要随机买到有l1公司零件的手环,就能进行穿越了? 太不合理了吧!! 这可是身穿啊,这片小小的主板和cpu有这么大的功能么? 她脊背发凉,马上打开手机,想着能不能找个跑腿帮她买一部新的手环再拆开试试。 然而都快到了凌晨一点半,外面的商圈早已关门。 …… 她盘坐在茶几前。 报警么? 报警后,该怎么说呢? 说自己戴了有l1公司提供的零部件手环,发生了穿越事件,求警察叔叔帮个忙?! 鬼信啊!!!!他们去抓l1公司之前,应该是先把她扭送到精神病院吧! “现在还有个问题!” 姜楠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现在把的手环给拆了,还能发生穿越事件么?” 姜楠看着茶几上的四堆零部件,起身踱步。 选中她的原因是她戴了手环。 那这家公司这么做的原因又是为什么?还是说,他们也不知道只是巧合? 姜楠回到茶几旁,拿起手机,想着要不再接触沈唐试试。 毕竟她是她在l1公司的唯一人脉。 她拿着手机,打开微信,在搜索栏中输入沈唐的名字。 忽然间,姜楠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花了,因为她在某一瞬间看到了手机屏幕花屏了。 她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继续点开沈唐的头像。 “咔…滋滋……” 不是眼花!是手机真的花屏了!!!! 吓得她忙把手机往沙发上一丢。 这时,她家的智能油烟机开始工作,放在门口的ai精灵开始唱歌,智能门锁发出咔吱咔吱反复锁门解锁的声响… 她有些惊恐地站在客厅,环顾四处。 以往,她从未觉得独自一人在家会如何。 可如今,听着四周这些智能工具突如其来发出声音开始工作,她全身上下顿时起了鸡皮疙瘩,是一种对未知力量的恐惧,她不知自己躲在哪里才好。 她一步步的挪着,看到手机还在滋滋滋的花屏,她紧张地咽了咽喉咙,想给自己安排一条线路,可不管怎么选,她都得先打开那扇该死的,还在反复开锁关锁的门! …… 要不,死就死吧! 冲到门外总比站在这里被吓死的好! 她想到这儿,牙一咬,心一横,低下头便是往门口方向跑去…… 只不过,为什么…… 她的脑袋越来越沉? 不是吧? 不是吧?! 又要穿越了? 可时间不是还没到啊?! 现在才过了三天啊!! 而且,不是和手环有关么? 她的手环都被她拆得支离破碎,怎么可能又会穿越了呢?? …… …… 难道……和手环无关? …… “噔——” 还不等她想明白。 她已然控制不住这股睡意,瞬间双眸一阖,栽倒在地上,倒头就睡…… …… …… 第1章 穿? 穿越? 细数很多种穿越方式,无非是分为身穿与魂穿。 但若说起触发的事件,那就有的说了,怕是讲一晚上都说不完。 不过若是细分到哪种穿越落地方式最老套,不就是——妓院又或者汤池。 姜楠盘腿坐在水汽氤氲的浴池旁边,看着浴池里的人。 那人背对着她,墨发如瀑,一些粘在他白皙却满是伤痕的后背,一些落在水池的上方飘飘荡荡。 姜楠自出现在这儿之后,就忍不住的想吐槽。 因为,这种穿越的地点,实在是太老套了!!!!! 刷新地点可以是很多地方,但是正巧是别人沐浴的时候,那是几个意思? 姜楠不敢乱动,毕竟有着前几次的穿越经验,只要不乱动她就不会显现。 她想着,要不等这人起身离开了,她再想办法离开,不然免得被人当做是什么变态。 这次的穿越,既突然又很离奇。 周期变了,也不知和她在上一刻家里的智能家具异动有没有关系。 姜楠总觉得真相就在眼前,可还是有什么东西挡在了前方。 她想着想着,回过神。忽然发现,那浴池里的人不知何时转过了身,朝向了她。 是…是他! 她神色一亮,下意识的朝着池中的那人一倾身,身形因她行动而缓缓地显现,她兴奋地唤道: “商归?!怎么是你啊!” 只瞧,浴池中的男人,绝美似妖的五官,他神色先是错愕,毕竟忽然在池子的边缘出现一人。紧接着一愣,因为眼前的这人竟反手扼住池子边缘,毫无廉耻之心的朝着自己倾身靠近,竟还唤出了他的名字。 “怎么了?是我出现的方式太过突然了么?”姜楠并未察觉到商归不善的神色,笑着询问。 她明亮的眸子转动,迎着商归,唇畔落着笑意,继续问起:“对了,距离上次,是过了多久了呢?” 这份亲昵的模样,看得商归微微的发愣,“你是?” “我是?”姜楠坐直身子,俏皮地指着自己,“诶,你这是什么语气啊?哦,我明白了,你后悔了!!” 记得上次最后一次相见,她和他说了,只要下次再见就会向他走近。他这种语气,不会是在这几年里有了喜欢的人,不想承认了? “后悔?” 商归不解,神色冷漠的又问:“姑娘要不,先转过身?” 商归从不会用这种眼神看姜楠的。 “姑娘?”姜楠坐在地上,用两手支地让自己盘着的腿一点点转过去。 她背对着他,自言自语的,失落的说着,“你不会是想通了,觉得我们没必要开始?” 她回过头,只瞧不知何时,站在浴池边上,披着一件衣服的商归躬身。他手中拿着一柄匕首,抵在了姜楠的脖颈。 姜楠迎向挨在她身边不近不远的商归。 商归五官优异,姜楠一直知晓。 如今刚是出浴,他浑身上下氤氲着一股水汽。 她视线微微的移动,他简单披在身后的衣服,并没把他同样是很有欣赏价值的身体遮挡,因此她看到还未擦干的水珠竟还在上面滑动,看得姜楠不由自主地跟着水珠滑动的轨迹,视线渐渐地下移…… 只不过有一只煞风景的手忽然出现,握住领口的衣服,将这抹风光尽数地藏了起来。 商归似乎注意到了姜楠的视线,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地捂住自己的领口,而手中的匕首则是往她脖颈方向压了压,冷声质问道: “姑娘为何突然出现在此?你若好生回答,本王可以不叫外头的护卫进来,放你一条生路。” 他说话的语气非常的冷漠,然而姜楠没发现,他的耳根都红了。 姜楠眼眶瞬间一红,她盯着他,“你居然戴着我送给你的岫玉扳指,拿着你送给我的匕首,把它架在我的脖颈,逼问我为何在这儿?” 姜楠毫无危机感,也许面前的人是商归吧,她先是指着商归戴在大拇指上的扳指,再一指他手中那柄架在她脖颈的匕首。 商归听罢,他眸子微微的一眯,露出一丝不太妙的神色,冷笑道:“所以,姑娘你是姜楠?” “这是什么问话?” 姜楠不顾自己脖子上的匕首,扭过头。 而商归则是下意识地收了一下手中的匕首,他眉头一蹙,有些惊讶自己的下意识反应,似乎自己本能的不想她受伤。 “我问你那,你这是什么问话!”姜楠扬起头质问,“你不相信我是姜楠?你可别告诉我你失忆了?” 商归手指灵动地将匕首一收,他负身而立,侧目看向盘坐在地上的姑娘,语气并未有多少起伏,说道: “五年前,长安政变,本王在那场政变之中受了重伤,醒来之后忘却了前尘往事。身边亲友在这些年来时常与本王讲述往事种种,其中有一人本王听来甚是觉得奇怪,那便是——姜楠。” “他们说,我与她识于微时,知于少时……” 商归停下,并没继续描述二十四岁与姜楠再遇那年。 “然后呢?” 姜楠站起身拍了拍,她穿着牛仔裤和t恤,这儿的天气又是冬天有点冷。她寻到暖炉那儿,蹲在旁边暖手,继续向商归问起:“你继续说啊?” 商归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听这人的话,他顿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继续: “然后,听说那叫姜楠的女人消失在那场政变之中…也不知消息是怎么走漏出去的,坊间流传有位叫姜楠的可能是本王的心上人,也知道本王失忆了。因此这些年来,不知多少女人上门,说是自己就是姜楠。” 商归双手环胸,冷笑着看着姜楠,“所以,姑娘你在玩什么戏码本王一清二楚,你最好老实交代,究竟是怎么悄无声息,避开四周的护卫进到本王的府上。若不然……” “若不然什么?” 商归没想到此女竟还如此的没脸没皮,都被戳穿了还这般有底气的反问。 “本王承认,姑娘你在这么多人之中是表现得最好的一位。” 商归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平日里他少言寡语,遇到站在他府门前说自己是姜楠的姑娘们,他一概看也不看,吩咐人马上打发走。 但遇到这位姑娘,她虽然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出现在他的府上,但他还是想给她一次机会,希望她交代清楚之后快些离开。 第2章 大爷 “我在问你若不然什么,你答非所问做甚!”上了头的姜楠一时间没品出商归下意识想要给她开后门的意图,直截了当的向他追问。 并非是姜楠品不出。 因为现在的商归,他语气冷漠,神色冷漠,连全身上下都在透着对她的抗拒。 这样子是她从未见过的商归。 她认识的商归,对她是极其的温柔,即使再生气还是会对她笑,对她包容。 因此她一时间难以接受。 商归拧眉,仿若是中毒了一般,即使失忆了,还是会对她习惯性的有问必答。 他一字一顿道:“若不然,本王差人送你去廷尉府,诏狱走一遭,还怕你不说?” “好。” 姜楠起身,往商归的方向走近,他现在长得太高了,目测快接近一米九了吧,姜楠得抬着脑袋,从下往上看向他,“那我再问你,你方才说姜楠这人听起来甚是奇怪又是什么意思?阿嚏……” 今日是正月初六,深夜。 商归垂眸看着吃力扬起脑袋的奇怪女人,见她冬日还穿着露出一节手臂的衣服。眉头一蹙,似乎懒得解释。 “问你话呢!阿嚏——”姜楠吸了吸鼻子。 “你怎么与本王说话的!” 听到这句呵斥,想到这人应该是真的失忆了。 姜楠终于释然,她扭过头又回到炉子旁边,烤着火,缓缓说道: “你是不是觉得,姜楠这个人应该是不存在的。因为她的存在不合理,而你喜欢她也不合理…” 见身后的人并搭话,姜楠继续说道:“你七岁那年与她初识,十七岁与她相知,二十四岁明白自己的心意喜欢她。那她的年纪究竟是多大?你究竟是喜欢上了一个怎么样的女人?” 姜楠含着泪看着眼前的炉子,“也对啊,站在正常的视角,商归怎么会喜欢姜楠呢。如我以往所说的那样,也许依赖多于喜欢吧……” 说罢,姜楠走到衣架前,取下商归的大氅,披到自己的身上,“这衣服就送我了。” 紧接着,她披着已然垂地的大氅,嗅着大氅上残留的,商归身上特有的药草香,踏出了浴池。 站在门外的护卫见到这儿竟走出一位女子,纷纷的开始怀疑这个女子是什么时候进去的。 “姑娘要去哪?”商归赤脚站在温暖汤池的边沿,水汽氤氲之中,他回过头看向门外站在冰天雪地,昏暗之中的姑娘。 “如义王殿下所说的,我要去廷尉府自首啊。”说着,姜楠踏上雪地,整个人缩在大氅里头,“擅闯义王府,小女子这就去领罚了。” 商归注视着在夜幕之中渐渐远去的姑娘,不知为何他心中多了一些空落落的错觉,他捂着胸口,瞧见那枚戴在他左手大拇指上的岫玉扳指。 五年前,他们说,这是他死死捏在手中的东西,应该是对他极其重要的人送的,要不然他怎么会捏在手里不放下呢。 而送这枚扳指的人,也一定对他很上心,要不然又怎么会这么用心的挑了一枚如此精致的扳指呢。 “她说,你是她送的,你信么?”商归看着扳指轻声说着,随后他垂下手,摇了摇头。 这时,绪平捧着熏好熏香的衣服而来,他时不时的看向姜楠离去的方向,“殿下?” 商归沉着脸,转过身,张开双手。 绪平微微颔首,忙几步而来,为商归更衣。 良久,商归垂眸看着从方才开始便一直垂着头不语的绪平,他整理了一番衣袖,掀起眼皮,“绪平有话说?” 绪平将坠子一样样挂到商归的腰间,尤其是那两枚一红一绿的同款穗子,放在一起毫无美观,又很不好与其他衣服搭配,偏偏眼前的殿下非要继青色的香囊、青色的匕首之后还要挂上这两枚。 “回禀殿下,方才绪平瞧见有位姑娘从这儿出去?” “不知如何进来的,到时候你让人查一下这儿可有什么密道。” “那还不如直接将那姑娘抓了审问一番来得更快。”绪平小声地嘀咕。 商归投了一记冰冷的视线,绪平抖了一下,忙又说:“只不过,那姑娘和姜楠姑娘的身形有些相似。” “嗯?”商归眉头一蹙。 “方才太昏暗了,绪平也是看了一眼那姑娘的身影,因此不敢妄加断言。” … 姜楠裹着商归的大氅走在落满雪的长安城街道。 因为上一刻她还在家中,所以她不仅仅穿着薄薄的长裤t恤之外,她还穿着一双塑料的红色拖鞋。 方才听商归所言,她大致清楚这里的时间又过了五年。 现在摆在姜楠面前的是两条路: 一、自杀回到现实世界; 二、去往楚国沈家找到穿越的秘密。 她认为回家面对未知,还不如去往沈家冒个小险。 商归忘记她了,一开始她确实有些难受,后来仔细想想,这样也好,这样她可以无所顾忌地去往楚国沈家。 现在她打算先去廷尉府找高萱,但这儿实在太冷,商归的大氅也抵挡不住正月的寒冷。 她跺了跺脚,瞧见这个点只有沈氏商号还开着,想着要不进去买双鞋,先挂个账或者让他们派人去寻高萱,让她过来帮她结账? 她一脚踏上台阶,身侧正巧同时并肩而来披着大氅的男人。 姜楠转过头,只瞧这人恰好又回过头将手中的油纸伞阖上,又拍了拍身上的雪。 姜楠转过身,踏入沈氏商号。 迎面而来一中年男子,他看了姜楠一眼,又打量她身后的男人,问起:“你们,是一起来的?” “不是。” 姜楠还以为身后的人是与她一样大晚上来沈氏买东西的,便张口应道。 站在她身后正在放下手中油纸伞的男人,他听见姜楠的声音,手中微微一颤,油纸伞并没放稳倒在了地上。 “店家,你们家有鞋么?”姜楠裹紧了大氅,打量眼前神色有些怪异的店家,她视线缓缓落下,看到此人左手少了三根手指,不由得,觉得似乎在哪见过。 被唤店家的男人又一次瞧了姜楠一眼,他发现她毫无规矩的视线落到了自己最痛恨的手上,便默默地将手一收,背在了身后。 接着他将视线移到了门口身子微躬的男人身上,“你说呢?” “你这问话?你是店家,还是他是店家?” 姜楠觉得这人的话语有点古怪,便也顺着此人的视线,看向那昏暗的门口。 明暗交替之间,那蜷缩在大氅下方的男人,灰白的发髻随意地拢在脑后,一些并未被扎上去的发丝,在白雪和寒风之中摇曳。 他背对着姜楠,用手一遍又一遍梳理鬓边。 姜楠满心好奇,毕竟没有人会在门口收拾自己的仪容仪表吧? 便询问起: “大爷,您没事吧?” …… 第3章 正事 姜楠似乎做错事了。 因为她的一句“大爷,您没事吧”。 门口那位背对着她的人,连倒在地上的伞都没拿,忽然夺门而走。 而她以为的店家又瞪着她,朝她吼了一句: “看你干得好事!” 说罢,店家便急匆匆的追去。 留下站在原地的姜楠指了指自己,她跺了跺脚,也往门边走去。 她心中嘀咕:怎么做生意的? 嘴里却是说道: “抱歉抱歉,要不你们帮我拿双鞋子吧?我马上就走!” 当她来到门外,瞧见风雪之中,店家拉住男人的手臂。 那人与姜楠对上视线之后,又立马狼狈地别过头。 姜楠一眼被震撼。 是,沈一正…… 他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佝偻的身形,满头的白发。 虽然五年前他也白了不少发,但起码精气神还在。 可如今,完完全全成了一个瘦骨嶙峋、毫无精气神的老者模样。 “你……啊嚏……我……啊嚏……” “要不……” “啊嚏……” 姜楠裹着大氅,穿着拖鞋的脚止不住地原地踏步。 沈一正回过头,许是发现了姜楠的这副打扮,他挣开店家的手,几步朝着姜楠而来,“你怎么这副模样?” 看着沈一正的靠近,姜楠自我保护机制开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沈一正见状,忙又与身后的男人吩咐道:“沈律,你让人去将热汤准备好。” 名叫沈律的店家点了点头,他看到姜楠退回到室内,路过她的身边时,忍不住地又瞪了她几眼。 姜楠心中疑虑,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得罪这人吧? “等下,我得先买鞋子。”形势所迫,姜楠唯有忍下,与沈律问起。 “我来帮你挑。”在门边的沈一正挥了挥手,示意沈律先走。 他见姜楠在发抖,便将门阖上。 而沈律则兀自往二楼走。 “我还得买身衣服。” “我来帮你选。” 姜楠见商归关上门后,又是往她方向走来,她再一次躲了躲,小心翼翼地问起:“但我没钱,所以我需要再找个小斯,帮我去找阿萱。” “钱我来付,高萱世侄女今日有事,怕是来不了。” 说着,沈一正发现姜楠一直在躲他,便指了指不远处太师椅旁边的暖炉,示意姜楠可以去那边坐着。 罢了,他一边挑选着靴子,一边与姜楠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你去过溯洄那儿对么?你身上的大氅,我在他身上也见过。” “嗯。”姜楠眼眶微微泛红。 沈一正察觉到她似乎有些伤心,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起: “你不要怪他,他失忆了。五年前,城北的别宫里,陛下和高萱世侄女他们是在废墟下面找到的他。他昏睡了近七天才苏醒。一醒来他谁也不认识,白纸一张。” “白纸一张?” 姜楠捕捉到这个词,抬起了头,瞧着将几双靴子摆在她身边的沈一正,试探问起:“既然商归白纸一张,你和商归母亲就没打算,重新利用他么?趁他白纸一张,将他重新训练成只听你们话的工具?” 沈一正蹲在姜楠的身前,放下手中的靴子后,他抬眸看向姜楠,心中感慨,她果然还是这么的聪明。 “是啊,当然有想过。” “啪——” 随着他的话语声落下,姜楠抬手打了沈一正一个耳光,“但是你们万万没想到,商晖和阿萱两人猜到了你们会如何做,便提前出手,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的告知商归,对吧?” 沈一正唇畔一勾,神色悲凉的看着姜楠,“是啊,若不是他们出手,溯洄又会成为我们的棋子!” “你真是个混蛋!” 姜楠毫不客气地反手再给了他一个耳光。 紧接着她随意地拿了一双靴子,套在脚上,拢着大氅,便是要往外走。 “上面厢房里给你准备了热汤,你可以先去沐浴。”沈一正发现自己把姜楠惹急了,忙拦在她的面前说道。 “我不需要,而这双鞋子,我也会把钱还给你的!” “那你先喝口热茶暖一下身子。”沈一正捧着茶杯挡在了姜楠的面前。 “我也不要,我怕你下毒,我记得什么……药人制作对吧?” 沈一正一愣,他垂下手,热茶洒在了他的手上他都毫无知觉,“姜楠,你这次回来,我绝不会伤害你,你信么?” 姜楠两手搭在门边,“你觉得我会信你么?” 她刚想开门,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对了还有,我希望你还有林婠婠不要再伤害商归了,若不然……” “若不然什么?” “若不然……我会和你们拼命!” 一语罢了,姜楠将沈氏商号的房门一开。 她微微发怔,只瞧在雪夜之中,那貌美似妖的男子,手中执着一柄油纸伞,不知在这儿站了多久。 姜楠一顿,紧接着步子轻盈地朝他而去,躲在了他的伞下。 两人在雪夜之中缓缓地转过身,一步步的远离了矗立在沈氏商户里,神色落寞的沈一正。 …… …… 漆黑幽暗的长安城街道。 唯有沈氏商户一家点着昏暗的烛火。 站在门边的老者,发丝凌乱,神色孤寂。 他悲凉的眼神注视着商归与姜楠离去的方向,久久才将手搭上门边,将门慢慢地阖上。 “师叔可真是位…看不懂的人呐。” 沈一正的身后传来了女子的声响。 他回过身,只瞧早已身居丞相之位的高萱,一手搭在腰侧的宝剑之上,另一只手握拳背在身后。 她从容不迫,在二楼的厢房徐徐而来。 “师叔打一开始就听见溯洄师弟在外,便故意引导着姜楠这个笨蛋说出那些话,为的是让失忆的师弟明白,姜楠即是真正的姜楠,她与他而言,没有丝毫威胁且可信任…所以,你想撮合他们?” “咳咳。”沈一正咳嗽了几声,他拂袖捂唇,看到自己被热茶烫得通红的手,将手中的杯盏放置一旁,“聊正事吧。” “聊正事之前,我需要知晓师叔究竟是怎么想的,你们若还是想要伤害姜楠,我拒绝接下去的任何谈话。” “咳咳……”沈一正病气缠身,艰难地吞咽,他耷拉的眼睛看向正值当年的高萱。 或许有些羡慕她身上还保留着的意气风发。 曾经,他也有… …… 第4章 重新 这五年来,沈一正有意放权,将魏国的势力还给他们。 即使商归失忆,但他依旧极其聪明。了解事情始末之后,很自然的为大局考虑。 他、高萱还有商晖三人君臣默契、配合无间,使得魏国起死回生,仅靠五年重归盛世,甚至比上商别离在位沈一正等人辅佐之时更加的鼎盛与兵强。 其中全靠商归提议,联远攻近,即联合远方的韩,攻打两者相邻的赵! 高萱以此为基准补充提议,阴遣谋士,重金收买各国大臣,若不为己用者,杀! 因晋国泉沿一族对魏国和他们亲友的迫害,魏王商晖建议,攻打赵国之前,先取下晋国,以绝后患! 至此,三人五年前的决断,渐渐地成为魏国甚至是这个世间亘古未有的传奇事迹。 如今的诸国版图,说是四国:楚、魏、吴、韩。 但实则,韩名存实亡,早已成了魏国的囊中之物。 四年前,知晓高萱每一步安排的韩子路,因劝服不了自己国家的君王,只能入魏求师妹收手。 韩子路知晓,只要魏联韩成功,晋、赵、韩危在旦夕。为了救国,为了少死一些人,他踏入了几年未来的魏国,见到日思夜想的师妹。 可最后,师妹高萱认为此棋非下不可,无人可阻挡。她一杯毒酒,将韩子路毒死在了魏国。 从此,高萱、商归、商晖三人,一往无前,再无阻碍。 而她如今身侧的宝剑,则是师兄韩子路的遗物。 “你怎么与你师叔说话的?”沈律扶过咳嗽不止的沈一正,冲着高萱呵斥。 这五年来,沈一正也并没过得很好。 五年前的城北别宫,他被林玲儿手中淬毒了的匕首划破了一道伤口。 如今能活五年,已是难得。 而他本离开了魏国等着布局之中最重要的一些东西,却不想在前段时间等到了一些真相。 他看完之后,一夜白头。 再度踏上魏国长安,是想一见高萱,他命不久矣,是想将所有事情交代给她,让她承所有人的遗志,与韶音配合。 “我?” 高萱笑了一声,坐在太师椅上,左手抚着剑柄,“是你们如今有求于我!” 沈一正往高萱的身侧一坐,随后从怀中取出一叠密信,“世侄女你先看着,事情原委我与你慢慢讲述。” …… “你十二年前来魏国在我身边学习,是我从师兄们的诸多弟子之中选了你。你是一位很有天赋的孩子,很适合与我合作。可是,当你选择从政魏国,且与其他孩子羁绊越来越深之后。我们想着,要不让我们这些老东西试试,也许能成呢……” …… …… 而另一边的长安城街道。 今晚夜雪纷纷扰扰,却不及一柄油纸伞下,那对不知算是初见还是再见的两人,红尘无忧。 “你听见了?” “你冷么?” 姜楠和商归一同问起。 姜楠抿着唇,摇了摇头,“不冷,你的衣服很暖。” 商归一手执着伞,另一只手将手炉往身侧一递,耳朵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当他听见绪平说这位姑娘和姜楠有些相似,他当时心中莫名的惊喜,便想跟过来看看。却没料到听见了她和沈一正的对话。 他垂眸悄悄地打量了她一眼,随后又慢慢地移回视线。 “本王…不记得以前了。” “没关系。”姜楠双手接过手炉,捧在手中,“即使你失忆了,我们也会是永远的好朋友。” “嗯?好、好朋友?”商归停下,在雪中转过身看向姜楠。 姜楠则是双手捧着手炉,认认真真的回答:“不知道谁啊,当初喝醉了,说要和我做永远的好朋友呢。” “…之前说的不算,本王现在失忆了。” “那重新开始也得从朋友开始呀。”姜楠扬起脑袋,迎向商归。 她双眸璀璨,在夜幕之中熠熠生辉,商归或许此刻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喜欢她了。 她坚定不移的与他站在一起,不管面对什么风雨。 某一瞬间,他竟有些妒忌以往的自己,妒忌自己与她经历了种种。 可现在的他,却是得重新开始,而她在意的会是曾经的他还现在的他?虽然都是他自己,可是,那种缺失几年的感觉确实让人很不适。 就像是心缺了一块,空落落的,需要什么东西将它一点点的填平。 会是眼前的人么? 商归转念一想,他抬手用一根手指轻轻一敲姜楠的额头,“你呀,挖陷阱给本王跳是吧?” 此刻,风雪飘摇间。 姜楠双手捂住额头,惊讶地抬起脑袋。而商归则是垂下头,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原来他能触碰女子? 五年前,他醒来之后,有几位宫娥听陛下的令来伺候他,不知为何,他一被女子触碰到,就会浑身不适,因此便将她们打发走了。 所以说,只有她不一样? 他不会不适,甚至会雀跃? 商归很喜欢只属于他们俩人之间的小感受。 他犹豫着要不要再试试,但又觉得此番举止过于失礼,毕竟,现在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她。 便轻声地询问:“姑娘想去哪里?” “高萱家中。”姜楠回复,“义王殿下能否送我过去?” 她说话的语气很没礼貌,一般这种对话,不应该是“小女子”又或者一些礼貌的自称?可偏偏话是从她口中说出的,在商归看来就特别的有意思,他眸子缓缓游移着落到了正前方,他害怕自己再看着她,会忍不住地想抱她。 他抿着唇,尽量压抑着唇边的笑意,“乐意效劳。” …… “你腰间的墨绿色坠子是我的。” 商归听令取下,交给姜楠,“怪不得有两种颜色。” “青色香囊和那柄匕首也是你说要送给我的。” “怪不得我习惯在靴子内藏匕首,不知为何又会在腰间挂一枚。而香囊也有两枚一模一样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商归又取下腰间的青色香囊和匕首,交到了姜楠的手中。 两人走在去往高萱家中的方向。 到了高萱家门前,还是以往的那座院子。 姜楠看了看脚尖,随后摆了摆手,说:“我到家啦。” 说罢,她踏上石阶。 “等下姑娘。” “嗯?”姜楠站在石阶上回过头,看向石阶下方的商归。 分明自己都站在石阶上了,竟还没他高。她心想。 “虽有些冒昧,但于我而言,是和姑娘初次见面,所以,能否……”商归有些不好意思的不敢与姜楠对视。 见他犹犹豫豫的,姜楠便安安静静的等着。 “…能否,重新认识一次?” “当然可以。”姜楠温柔地含笑回答 商归听罢,将手中的油纸伞交给姜楠,随后他往后退了一步,在她的面前郑重地行了一个揖礼。 “小生姓商名归,字溯洄。不知姑娘芳名?” “小女子名叫姜楠,生姜的姜,楠木的楠。是真名哦。” “那,小生能否约姑娘明日同游?” 姜楠把手中的油纸伞塞回到商归的手中,捏起大氅便是往房门那儿走去。 “…姑娘?”商归着急的又唤了一声。 姜楠敲了敲门,在宋廿道长开门之前,她回过头,看向雪夜之中的男人,笑着回答:“当然可以啦,你这个笨蛋!” 说罢,她朝着宋廿道长行了个礼,便踏入了门内,小声地说了一句:“…明天见,商归…” 商归看着那抹身影,轻声回答:“明天见,姜楠。” …… 第5章 惨案 正月初七,因五年前的火药替换烟花事件,长安城内的烟花节也随之停了五年。 姜氏这些年来励志研制出属于魏国自己的烟花,从此以后不假手他国之人而被他国掣肘,这段时日由莫数带领研制之下,姜氏烟花初有成效。 自赵国不再,莫数留在长安除了照顾施崔孝之余便是钻研此术。 一开始朝堂之中对他颇有微词,是高萱力排众议举荐,由失忆的义王商归担保,他才能如此安生的在魏国长安。 当时,他还记得义王与他说:听人讲起,本王在吴国为质时便是先生的弟子施崔朋诸多照顾,既如此,本王怎能忘恩负义呢? 义王殿下如此真诚,他莫数又怎能背信。 他今日早间早早的拿着初有成效的火药与烟花来到了义王府。 只不过,今日的义王有些古怪。 他刚是放下匣子,还不等他将好消息转告义王,便被身穿里衣的义王唤到了房间。 素日里的义王,寅时三刻之前便早间操练结束、沐浴整装完毕、用完早食,整个人严谨肃穆。 可现在,已然卯时三刻了,他竟还没换好衣服? “义王这是?”五十多岁的莫数有些不解,便询问起。 “莫数先生来的正好,你帮我看看,哪身衣服更好?”商归指着房间里的一排,颜色类似只不过花纹不同的衣服向莫数问道。 “嗯?”莫数更加的不解,看向一旁的剑侍绪平。 绪平小声抱怨:“殿下嫌弃我眼光不好呢。” “怎么回事?殿下是要去见谁?”莫数打量了一眼正在日光下欣赏手中扳指的商归,发现他笑容满面,丝毫没了以往的冷漠和难以近人,倒是温和了不少。 “姜姑娘昨夜回来了。”绪平小声地又说。 “姜楠姑娘?”莫数连连又问:“殿下是恢复记忆了?” 绪平摇了摇头,“还没呢。殿下昨晚刚见姜姑娘便把她赶走了,然后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就这样了。” “那现在姜楠姑娘在哪呢?” “高丞相的家中。” 刚说起高萱,商归的屋外传来了高萱的声响。 “溯洄,溯洄!”她语气着急,步伐匆匆,几次三番快被绊倒,幸而被身边的廷尉府右监刘让扶住。 “丞相小心。”刘让恭敬地说着。 高萱将手一收,几步跨到商归的房间门口,急切道:“商归,姜楠出事了!” …… …… 商归匆匆的穿好衣服,与高萱并肩疾步而行。 “我昨晚有事,彻夜未归。卯时一刻回家之时,发现家门口围了很多人。” “刘让说,是寅时三刻,巡街的金吾卫发现我家门没关,便进了里头……宋廿道长、孟好喜、狗娃还有姜楠收养的三只狗……都,都死了……” 商归心惊,“那……她呢?” 高萱回答:“她,失踪了……” 跟在他们身后而行的莫数与绪平对视了一眼,心中大感不妙。 …… 正月初七。 魏国丞相高萱府上发生惨案,凶犯残忍,案发现场死状惨烈,廷尉府众人因此皆来待命。 刚坐上廷尉正监之位没几年的钟治要双手作揖,而他身后的则是站着两人。 拿着盲杖的温穗衣和宫扶言的十二岁弟子夏殊。 他们俩如今同为廷尉左监,温穗衣为主,夏殊为辅。 是宫扶言建议,她认为夏殊能力不错但她已然没有什么可教的了,而夏殊因儿时遭遇又不善与人交谈,希望温穗衣任职廷尉府左监之职时,能带一下这个孩子。 温穗衣欣然接受,她认为这么做不仅是为魏国培育人才,更是解她燃眉之急。 如今她除了眼盲之余,耳朵自五年前也受了伤,似乎快要听不见了,急需一位伶俐的孩子在侧协助。 商归与高萱并肩而来。 高萱先一步与刘让一同走向钟治要询问细节。 而商归则是看着这满院的鲜血。 他站在门外先是一顿,紧接着抬起步子徐徐迈入。 恶徒连孩子和狗都没放过。 商归一步踏入这座小院,回忆起五年前他醒来时,自称是他师姐的高萱,带他来这座小院的种种往事。 她说,这座小院,是他添了钱买给姜楠的,但房子却是登在了高萱的名下。 商归回过头,瞧着那扇大门。 他还记得昨晚,姜楠便在这扇门后,答应了他,今日的同游。 他路过三只死状惨烈的大黄狗身边,它们的名字依次叫:眯眯、笨笨还有小猪。 贪吃鬼是小猪,爱睡觉的是眯眯,尾巴上有一撮白毛的叫笨笨。 他五年前一片茫然来到这座小院,最先迎接他的便是这三只大黄狗,尤其是爱睡觉的眯眯,似乎特别喜欢粘着他,每次在他面前翻起肚皮,而他便会取出腰间的巾帕,隔着抚着它的肚子。 紧接着没有水的缸里,抱在一起的两个孩子。他们是被利器从天灵盖贯穿而死,留下了两个血窟窿。灰白的脸上,一双空洞的眼睛久久地睁着… 女孩子大一些,十二岁了,名字叫孟好喜。 男孩子小一些,今年八岁,名字叫狗娃。 狗娃喜欢围着他,奶声奶气的向他呼唤:“漂亮哥哥,你又来啦?姜楠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呢?” 孟好喜懂事一些,会抬手捂住狗娃的嘴,让他别在这时候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语。会很礼貌地向他欠身行礼,拖着狗娃离开。 最后则是浑身是伤的宋廿道长。 他喜欢坐在屋檐上打坐,思考一些天地运转的规则。会见到商归与他讲述,当年他和姜楠两人在四方阁里的趣事。 记忆是会骗人,人也会骗人。 但这么多人,还有动物的表现,让商归认同了高萱的话,知道了自己是谁,也相信了有一位在他们之间形成桥梁的另一位人物——姜楠。 师姐她说,这儿住着的,都是姜楠收养的。她认为这边挺有人气的,便婉拒了陛下安排的府邸,一直在这儿住着。 当时商归没见过姜楠,唯有听着他们讲述姜楠,说她喜欢领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动物回家。 他那会儿听过来,认为这样的人或许是个麻烦,自己失忆忘记了也好。 可是昨夜一见,仅仅只是一见。 宛如是什么必然发生的事一般,他满脑子都是她。 然而,似乎命运又给他开了一个玩笑。 刚回来一日不到,他便本能爱上的人…… 她又不见了…… 第6章 失踪 夏殊双手作揖,在众人面前行了个礼,随后将自己勘察现场的记录交给了钟治要。 他的确不会与人相处,这种场合,这种东西,不该给当场官阶最大的才对。 因此钟治要拿着,又转交给了商归。 …… “凶徒应当有五人。” 夏殊缓缓走在小院,看了一眼门的方向,“两人敲门,应该是认识亦或者不会让人起疑的…孩子、孤女。” 他蹲下身,翻看宋廿道长身上的伤痕,那些自下而上的,那些细细小小的。 他仿若看到了宋廿道长在昨晚深夜开门后,忽然遭到门外的人突袭。 他们个子不高,力道很小,所以伤口才会呈现如此形态。 “但这些伤不足以致命,且宋道长早已做出反应应对之。” 紧接着,夏殊来到院子中央,站在湖心亭“四季满园”的牌匾之下,环顾四周的围墙。 “左边围墙外,是一道巷子,剩余三人,其中有俩坐在左边的屋檐上看,屋檐上的雪迹便是证据。” 他一指关键位置,四下的庭卫纷纷上前查看。 “三只狗发现异样出来吼叫,左边屋顶上的两人怕吵醒邻居,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才出手杀了狗。”他来到花坛旁边的三只狗遗体前,蹲下了身。 他拂袖轻轻拭去狗身上的雪,许是想起自己家中无故遭受满门屠尽时的场景。 当时他五岁,也有一只爱犬挡在了他的面前,却被凶徒残杀。 师傅宫扶言将他救下,带着他走遍赵国,教他勘验的本领。 师傅告诉他,杀他全家的人是追杀她而来,因为她身上背负着一些秘密,遭到了追杀,受了重伤躲入了他家的后院,却因此连累了他的全家。 师傅说,若想要报仇,他可随时取她性命,她绝不会有任何怨言,才一直带着他,一路教他本领。 夏殊缓缓起身,来到了房子后面。 “房子后面,隐秘角落水缸里的孩子,则是房里的另一位大人,姜楠姑娘藏的。她应该是害怕房子被人焚烧,因此选择将孩子藏在房子后面的水缸里。她藏好孩子之后,想出去将人引走,却不想屋顶上还有一人一直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紧接着,屋顶上的那人出手。用的武器是两柄峨眉刺,他趁着宋廿先生被其余四人牵制时,点足而下,只取宋廿先生命门而来。后来姜楠姑娘被抓,无法动弹。也是用峨嵋刺的人,用这两柄利器,贯穿了水缸里的孩子的天灵盖。” 夏殊转而看向身后的大人,他神色渐渐悲凉,“这些人配合无间,手段利落、残忍。我认为,是专业的杀手!” “是泉沿么?”高萱捏着剑柄,蹙眉问起。 夏殊摇了摇头,他年轻不懂人情世故,此刻他视线落在高萱的身上久久不移,似有话说的模样。 高萱见此,主动询问道:“夏殊想问我什么?” 夏殊双手作揖,先是行了个礼。他记得这是温大人教他的道理,她说的,伸手不打笑脸人,要想问事,得先礼后兵。 只不过一张口,却是直言不讳,“高相,宋廿先生素日里一直是陪在您的身边,为何昨晚不在您身旁而是回到了家中?” 高萱昨夜同沈一正聊的内容涉及很广,宋廿道长一心为魏国,若他知晓高萱与沈一正私下见面和知晓事情始末不知会如何选择。 他当年便是沈一正招揽的人才,后来似乎看出沈一正并非一心为魏国才另投他人。 因此,将宋廿道长留在家中,是高萱慎重考虑后的决定。 只不过,大庭广众之下,这位少年如此直白的询问,岂不是让高萱下不了台? 温穗衣耳朵虽不太灵光,但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将注意放在两耳之上,也能听清四周的话语。 她抬起手中的盲杖,敲了敲地面,“小殊!” 夏殊听罢,垂下眸子,小心翼翼地走回到温穗衣的身后。 温穗衣侧过头,小声地呵斥:“高大人一心为国,昨夜也定是有所安排,事关国家机密,你让大人如何回答。” 随后她回过头,抬起手与高萱行礼道歉:“抱歉了高大人,小殊年纪尚小,口无遮拦,还望大人莫要怪罪。” 高萱顺着台阶下来,轻笑回答:“无碍。” 自昨夜之后,高萱觉得自己或许也会不知不觉的走上前人的老路。 因为只有这么安排,才能救下这个世间。 沈一正真的很卑鄙,知道高萱性子,知道将事情始末告知与她后,她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高萱抬手紧紧地捏着剑柄,现在不是惋惜谁死的问题了,而是这股突如其来的变数唯实让人心惊。这可是魏国的一国之都长安呀,究竟是哪股势力竟如此大胆,在这儿,在丞相的府上杀人? 高萱尽量控制情绪,她冷静地继续与众人说道:“钟正监,劳烦你吩咐下去,廷尉府与金吾卫配合,不管是将长安翻个底朝天还是什么,一定要把姜楠姑娘找到!” 姜楠是最关键的钥匙,却被以昉复刻。 若她身份此时暴露,楚国所有安排将遭遇前所未有的危险!! 那可是几十年的安排付之东流啊!! 师父,师叔,师伯,师尊…… 高萱不敢深想,但却似乎捕捉到了一丝一毫的苗头。 谁想把姜楠按下来不让她冒头? 又是谁,能知晓姜楠回来的日期与她死亡的日期是同一天? 长安城内,她只能想到她的师叔——沈一正! “师姐要去哪里?”商归见高萱转过身要踏出这座院子,朝着她的背影问起。 高萱冷静地回答:“去调查姜楠失踪的原因。师弟也别闲着,你昨夜是第一个见到她的人,便将你府上和她昨晚走过的那一路也查一下吧。” 高萱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向刘让招了招手。 刘让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看其余的大人物,见到高萱点头了,忙低下头朝她而来。 “高相还有什么吩咐?” “你调出几人去问问周围的住户,他们昨晚可有看到…”高萱难得犹豫了一下。 刘让恭敬问起:“看到什么?” 高萱舔了舔干裂的唇,缓缓说道:“萤火虫。” “看到萤火虫?”刘让眉头一蹙,见眼前的高丞相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模样,不由得又多问了一句,“正月冰天雪地,会有萤火虫么?” “照做便是了。” 说罢,她踏出小院的门槛。 …… 若是有萤火虫,就代表姜楠死了,又或者说,她可能回去了。 可若没有萤火虫,那这件事,怕是不可控了… 第7章 马车 在探查之前,商归先恭恭敬敬的在宋廿道长的遗体前行了个叩拜大礼。 他虽忘记了前尘往事,当他听人说起,宋廿道长曾入欢都将他救下,脸便是因此毁的。 大恩大德,这礼他商归该行。 见这些尸体被抬到廷尉府进行更进一步的勘验,商归最后回望了一眼这儿,抬起步子,同样是踏出了这座曾经温馨的小院。 他几步来到夏殊的身边。 夏殊年纪小,步子不大又要搀扶温穗衣,因此总是会走在廷尉府大部队的最后。 “夏殊,你为何方才会这般向高大人询问?”商归问起。 夏殊瞧了一眼温穗衣,他不太会说话,此刻是向她询问,要不要说。 温穗衣轻轻拍了拍夏殊的手背,“小殊,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许瞒着义王殿下,只要他问的,你尽管有问必答。” 夏殊点了点头,随后一起来到了巷子的角落,他与商归说道:“回禀殿下,我早间去廷尉府,路过沈氏商户,见到高丞相从里头出来。” “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温穗衣回应。 “真正奇怪的是,前丞相沈一正也在,他们似乎聊了个通宵,因为高丞相的衣服与昨日的一模一样。还有,我在前丞相沈一正的身边看到了一位穿粉衣的女剑侍,她的裙摆上沾着一点点血迹。所以,当我看到小院里的场景时,我当时在想,会不会高大人昨晚中计了,被人调虎离山?” 温穗衣面露错愕,反手抓住夏殊的手臂,“小殊,这么大的事,你为何方才不说?” 夏殊被呵斥地垂下了头,他小声地解释:“我不知道怎么说呀,而且今日早间,我也是远远的一看,也不知那位女剑侍衣摆上的是不是血迹,也许是我看错了,是姑娘家的胭脂呢……” 夏殊越说越是垂下了头。 商归往后退了几步,“夏殊,你好生扶温姑娘回去。这件事保密,谁也不许说。” 说罢,他迈入人群,往沈氏商号方向奔走。 …… “沈氏今日为何休业?” 先一步来到沈氏的高萱向里头出来的小厮问起。 “东家说,最近大雪封道,外头的物资运不进来,所以让我们这几日休息几天。姑娘若想要买些什么,请过几日再来吧。”小厮恭敬的回答。 这时,商归恰好而来。 他看着高萱矗立在原地,捏着剑柄的手微微发颤。 “师姐究竟在隐瞒什么?”他蹙眉询问起。 高萱抬眸看向商归,抿了抿干燥起皮了的唇,“先去城门口。” 他们并肩而行,这一路则是无言。 绪平和莫数跟在他们的身后。 城门口。 当高萱问出今日早间卯时一刻左右,沈氏商户出了城时,两人顿时一惊。 “查过没有?”高萱问起。 “回高相大人我们自然是有查过,才放行的。”为首的城门士兵作揖回答。 “我的意思是说,严查!”高萱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尽量让语气缓和一些,又补充说道:“实话实说,我们不会追究的。” 城门口的规矩高萱和商归大致了解,若平时没大事发生,出城的一般都比较松懈。 今日的事情发生紧急,沈氏出城的时机又很恰巧,因此城门口多半是没怎么深入调查过。 士兵们对视了一眼。 商归瞬间发现不对劲,他阴沉着脸,眸子微微一掀,“绪平,你去廷尉府一趟。” 莫数极其有默契地搭腔,“殿下让廷尉府来此做甚呢?我们不是在着急查沈氏商户嘛。” 绪平顿时明白了他们的用意,笑着与莫数说道:“莫数先生,你这就不懂了吧。把这些玩忽职守的人抓到诏狱,审问一番,你还怕我们殿下和我们大人想问的事,问不出来么?” 守城士兵听罢,忙跪地。 原是早间卯时左右,沈氏商户携一辆载货的货车和载人的马车出城。 守城士兵仔细探查时,忽听车厢内传出呕血的声音。 士兵好心询问,那沈氏商号的管事沈律掀起车帘,与他们说,是沈一正身染重病,要去往鹉洲城寻医,还望诸位快一些。 士兵一听,沈一正? 那可不得了,此乃魏国前丞相,当今的义王殿下是他的弟子,当今的高萱丞相还是他的师侄。 便掀起车帘,见到真是前丞相侧躺在车中昏厥。他们怕耽误沈一正的救治,因此快速地粗略探查一番,草草的放行。 “沈氏商队有多少人,你可还记得?”高萱又问。 为首的士兵想了想,回答道:“沈前丞相和沈律管事在车厢内,驱车的是一位粉衣姑娘,而跟在商旅后面的还有四位身着沈氏商号服装的打手。这般一算,便是七人了。” 五位杀手,一位沈律,一位沈一正。高萱心想。 “可还有什么特别的?”商归追问。 众人陷入沉默,毕竟当时确实没多加注意。 忽而从士兵的身后迈出一位年轻的新兵蛋子。 他满脸灰土,看着稚嫩,小心翼翼地说道:“我记得,那位粉衣姑娘的背后,别着峨嵋刺。这算特别么?” … 冰天雪地的长安城外。 沈律缓缓抚起车帘,俯身踏出车厢。 粉衣姑娘手中执伞,后腰别着两枚峨嵋刺,唇畔含笑,往沈律方向而来,“公子怎么出来了?” “她们还没来么?” 粉衣姑娘回过头,看向西北方向,“来了。” 只瞧,在茫茫白雪之间,徐徐走来像是兽类一样却又直立行走的怪物。 待到走近,这才发现,原是两人披着兽皮制作的大氅。 琳琅与璎珞将手搭在腰侧,行礼唤道:“公子?” “带路,去幕岐城。” “是!” …… …… 长安城到幕岐城的山路,在冬日极其难走。 需要熟悉的人作为向导才能安全到达。 而琳琅和璎珞自五年前逃离了长安后,魏国边境对她们进行了围追堵截,她们没地方去,只能潜伏山中。 为了生计,她们平日里躲避人群,冬日里才出来为人引路赚取钱银。 两人并肩走在雪中,而身后的一辆马车紧随着她走过的线路缓缓而行。 “阿姊,那辆马车…” 璎珞年纪小,回眸看了一眼马车,好奇地想说什么。 琳琅五年前冒名顶替南司礼在廷尉当差了几年,她忙打住璎珞的话茬,轻声地呵斥: “不要多问,我们带路即可。” 璎珞点了点头,“可这位公子,让我们这般做,也太过着急了。若不是恰好我们在长安附近,他岂不是要自己走了?” “都说了,不要多说。”琳琅又小声地呵斥了一声。 这辆马车有古怪。 车厢的后缘鼓起一块用来放置东西,但粗略看了一下构造,似乎还借用了底部与车厢内部的一点空间。 这样的马车适合郊游,但不适合在雪中赶路,会深陷。 沈氏商号精于行商,琳琅认为,他们应该会把货车与载人的马车分为两辆才是,不会犯这种失误,免得给自己造成行路过程中的麻烦。 唯一的可能,是他们只能用这种马车,以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第8章 血迹 夜半。 忽起大风,几人匆忙躲进一处山洞。 琳琅和璎珞两人极其识相地停在洞口。 璎珞拾柴,琳琅在洞口的风雪中架起了篝火。 而粉衣姑娘下车,一手提着灯笼,另一只手牵马,缓缓往洞内深处走去。 这个山洞既深又高,里头曲折,只要水粮备得足,很适合冬日的时候在里头躲避风雪。 “阿姊,他们有必要走这么深么?”璎珞见马车在山洞之中渐渐消失,不由得好奇地蹲在琳琅的身前,小声地询问。 “都说了,不要好奇。” 琳琅双手环胸,往山洞边沿一靠,注视着外头风雪飘扬白茫茫的世间。 缓缓地,她双眸慢慢阖上。 在入梦之前,她想起了五年前的长安城。 爆炸声不断,四周是数之不尽的哭喊声,钟治要在城门口抓住她的手臂,问她:“如此危险之物,你可有想过,若自己没有安排好,能给这个国家带来多大的危险么?” 她当时见城门要开,而阿妹璎珞缓缓地取出腰间的匕首。 钟治要看着凶狠,却一点武功也不会。 他打不过自小在市井长大的璎珞,所以她情急之下,反手握住钟治要的手臂,将他往自己这儿一带,她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了他的左脸一下。 如似蜻蜓点水,却恰好长安城内传来了第五声爆炸。 她发丝轻扬,趁着钟治要愣神,一点点的松开手,往后退去。 混乱中,她拉住琳琅的手,带着她钻入人群。 …… “阿姊,阿姊……” 琳琅迷迷瞪瞪地睁开双眸,瞧见自己的小妹琳琅正双手搭在她的手上,“阿姊。” “怎么了?”琳琅揉了揉眼睛,垂眸看着琳琅问起。 “里头方才传出了姑娘的哭声。”璎珞轻声地说。 “那位粉衣姑娘?” 璎珞摇了摇头,“不像是她的声音。” 琳琅想了想,随后抬手一点点抚着着璎珞鬓边的发丝,将其勾到她的耳后,“璎珞,不要多管闲事,知道么?” “我知道,可是……” “可是,你好奇?” 璎珞点点头,“阿姊你说,车里面究竟装了什么?明明方才走的有一段路,下车牵马更方便,为何偏偏就下了一位公子与我们一起推车?” 琳琅侧目看了一眼山洞深处,幽暗的火光偶尔晃动,剪下一些剪影,她浅浅淡淡地说: “谁知道呢,但与我们无关不是么。” …… 又过了一会儿,风雪停了。 粉衣姑娘笑脸盈盈的朝着洞口的琳琅和璎珞而来。 大大咧咧的璎珞瞧见这位姑娘衣摆上的新鲜血迹,若不是琳琅牵着她的手往自己身后一带,她怕不是会忘记收回视线了。 “两位姑娘,我家公子问,雪停了可以启程了么?” “可是刚下完雪……”璎珞张口想说,刚下完雪,又是夜半,行路会很危险。 琳琅则是拍了拍璎珞的手背,随后亲昵的与粉衣姑娘询问: “姑娘,公子是着急去往慕岐城是么?” “那是自然,有货要送往那边。”粉衣姑娘微笑着回答。 “赶夜路,与我们姐妹来说是家常便饭,但就怕你们会有危险。” “没关系,行路慢一些,能走一点是一点。” “行,那我们收拾一下,一柱香之后启程如何?” 粉衣姑娘微微颔首,“那便辛苦姑娘们了。” 等到粉衣姑娘离去,璎珞握住琳琅的手,小声地说道:“阿姊,你方才看到了没,她身上有……” 琳琅忙抬手挡住璎珞的嘴,摇了摇头。 她看到了,那位姑娘衣摆上沾着血。 她当年在廷尉府审讯过犯人,这种血迹溅射的痕迹,很像是一人倒在地上,而这位姑娘以一位上位者的姿态蹲下身,类似于审讯、折磨而喷溅上的。 …… 另一边的长安城。 廷尉府搜查沈氏商号,在商号二楼的一间厢房内搜出不少的血衣。 刘让带来一个坏消息,昨晚附近没人看到萤火虫。 如今,只能是派人以长安城为中心,四散开去搜查。可冰天雪地的,搜查的人难度很大,消息传递也极其困难。 而朝堂上的同僚也以为是什么刺客刺杀高萱,却被高萱机缘巧合避开了,纷纷对她进行慰问。 连君王也将她召到御书房询问此事,话语中明里暗里似乎都在说:既然你没事,那就是好事。 身着一席玄衣的商晖来到跪在地上的高萱面前,抬手将其扶过,“以后高相就住在孤给你安排的地方好了,免得又遇到此类事情,你若受伤了,那可是魏国上下的损失啊。” 高萱往后退了一步,堪堪的行礼,“不敢。” “不过此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高萱回复:“回禀陛下,廷尉府还在探查之中。” 商晖将宽袖一挥,“凶徒可真是目中无人,竟伤到我魏国丞相的府上,高大人放心,孤一定会给你出头的!” 说着他来到书桌前,取来一张密信,递到高萱的眼下。 高萱双手接过。 上头写了一些骂人的话,其中尤其是点名楚国沈氏商号用人不明,豢养杀手,杀害了魏国丞相一家。 此乃声讨,借势让士兵压境楚国边城,也让楚国摆出态度。 这些年来,魏国擅战是出了名的。 对世间第一霸主楚国那可是虎视眈眈,正缺一个出兵的由头,此刻正好送上门来,为何不用。 即使不打起来,压兵造势挣一口气也行。 “陛下的这个主意很不错,不过内容需要稍加修改一点。”高萱说着。 商晖听罢,他往旁边一站,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高萱去书桌那儿自行修正。 这几年,他们谈论的时候一直如此。 商晖虽身为魏国君王,但礼贤下士,绝不会在高萱或者商归身上摆出君主的姿态,傲慢无礼。 而高萱和商归又极其尊重商晖,不会因为他的贤而故意不敬。 他们有事会一起商讨,听对方有什么不对也会直接说。 如同通辩一般,他们从数次商讨中,找到事情最优的解决方式,继而齐心协力、付诸行动。 …… 第9章 虎符 高萱执起毛笔,在其中的几段话里稍作修改。 “若是说,杀了微臣家中三人,绑走了一人,这或许不够引起愤怒。但若改成,除了丞相高萱之外,其家中其余人都被杀死,连狗也不放过。这才能引起楚国高层重视,魏国上下愤怒。” 书写完毕,她回过身,将手中的密信双手交给君王。 商晖接过,他一边看一边点头,“确实不错。” 高萱见状,她缓缓地退到下方,双手作揖,行礼道:“陛下,微臣先告退了。” 她退出书房。 门外的宦官见她出来,一挥拂尘,上前领路。 然而还不等他走几步,察觉身后的人似乎没跟上,便回过头。 只瞧,站在雪夜之中的纤瘦高挑的姑娘,正双手作揖,对着书房的方向深深地行礼。 宦官好奇询问:“高丞相这是?” 高萱回过头,“没什么。” 不过是,做了件没能与好友交心却又必须麻烦他们的一件事,心中有愧罢了。 …… “小叔叔。” 幽暗的书房。 商晖侧过身,看向一旁的骏马屏风。 商归从屏风后而出,“她有事隐瞒。” “看出来了,这么些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高萱如此神色。”商晖总是会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在商归面前自称“我”。 一开始商归会以小一岁的长辈身份教育他还是得遵循礼制。 而商晖则是摆了摆手,强词夺理:“遵循礼制,那我还是得叫你小叔叔啊。” “其实这件事最好的解决方案,便是控诉楚国沈氏,那么,魏国会得到相应的补偿,参与寻找姜楠的人也会增多,分明是一举多得的事情,可师姐却把这封信改了,隐去了失踪的姜楠。”商归转动手中的扳指,眉头紧蹙。 “小叔叔,你知道缘由么?” “陛下,微臣失忆了。关于姜楠的故事,皆是诸位好友告知于微臣的,而微臣也是拼拼凑凑。可微臣却无法将其合理的勾画成一个人正常的生活逻辑。就像是……在某个时间段,她忽然出现……”说到此,商归眸子一亮。 是的,姜楠就像是在某一个时间段忽然出现,与他们经历一场冒险,又忽然消失。 就像是昨日的浴池,她就是毫无征兆的忽然出现。 因为她的另类,师姐高萱隐去姜楠存在,便是不想让她的古怪暴露人前,免得引来别人的觊觎?所以,师姐白日里并不担心姜楠会死而另有其事的模样,其实是知晓姜楠不会死,但却担心她被人抓走? 若是如此猜测,那么事情极其的合理!也能说通自己为何会与她几年见一次,而她的年龄也成了谜! 商归瞬间想明白了,他立马起身,在商晖面前行礼,“陛下,求您一定要按照师姐写的密信,送到边境与楚国。” 坐在高处的商晖问起:“你想明白了?” 商归微微颔首,“还需证实。” “所以,你要去找她?” 商归再次颔首,“是。” “就为了证实?” “更是因为,微臣心中有她。”商归回答。 商晖双眸一眯,“小叔叔不是失忆了么?仅见一面,就这般简简单单的,心中有她了?” 商归垂眸想了一下,紧接着,他徐徐地,郑重地回答: “若是她,一眼足矣。” 商晖注视着他那不知被多少姑娘觊觎的小叔叔,他样貌俊美,品性稳重。商晖曾经试过,趁他失忆送了几位姑娘去到他的府上。 一来,是给他开荤;二来,是想让眼前的亲人多一些选择而不是吊死在一棵树上。 却不想,小叔叔他还是无法接触女子,将他送上门的女人,丝毫不给面子的都给打发走了。 商晖拄着下巴,另一只手轻轻地叩着案桌,他神态松弛,就似与好友聊天一般,“小叔叔,你失忆了,且未曾体会过女子香,你怎能认为她就是你的真爱,而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商归缓缓抬起手,轻轻一点自己的胸口,那颗一直在跳动的心脏,“是它告诉微臣的。在昨日遇见她的那一刻,它便告诉微臣答案了。” 商晖身子往后一仰,嗤笑,“怕不是那女人给你下蛊了吧!” 说着,他从身侧的抽屉里翻找了一会儿。 紧接着,他捏起一枚东西,朝着商归徐徐而来,“你呀,五年前这样,五年后也这样!但是,有一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商晖将手中的虎符往前一递,“如今的你,比五年前勇敢了。五年前,你只敢在心中喜欢她。可如今的你,也不知是不是失忆的缘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 商归垂眸看着商晖手中的东西,他眉头微微蹙拢,双手作揖,“陛下,此乃微臣私事,您不该给微臣这个。” 商晖则是不由分说的将虎符塞到商归的手中,“那女人是个麻烦。沈一正对她态度不明,高萱又这般缄口,我怕这件事背后牵扯甚广。小叔叔你还是拿着,以备不时之需。若无事发生,那最好。若有事发生,小叔叔你就告诉所有人,你,魏国义王的背后是整个魏国!” “姜楠不是麻烦。” 商归将虎符推回到商晖的手中,他摇头道:“陛下你都说此事不明了,你还给微臣这个?纵观大局,总要局势明朗之后才能落子,总不能因为谁是什么身份而落子,太过意气了。何况此事微臣自己能处理。” “我只是想用它保你一个平安。小叔叔,你是我唯一的亲人。若你不收,待你离开长安,你的身后便有无数的暗卫和禁军跟随,你觉得你这样,还能好好的找人么?” “商晖!”商归一时情急说错话了,忙跪地,却被商晖一把扶过。 “溯洄,这魏国,从一开始便是你的,是你让给了我。祖父说过了,你我两人,是这世间最亲密的亲人,可信任,可托付。绝不可生疑,绝不可计较。你若有事,我必要帮之,因为我若有事,你也会如此。虎符给你,是不管你在哪,它都能保你一个平安,因为我不愿你有事!何况,我还有小心思,虎符在你手上,若真出什么事了,你也会想到魏国虎符在身,绝不可出事,而遇事思虑再三而行。” 说着,商晖再次将虎符塞到商归的手中。 随后他轻轻地拍了拍商归的肩,“小叔叔,现在说说,你打算从哪开始找起呢?” 商归叹气,手中捧着虎符,无奈说道:“先去鹉洲城吧……” 第10章 苦厄 “姑娘,姑娘?” “真是作孽啊…” … “滴…” “滴…” 似有水声,但是好冷。 姜楠蜷缩着。 多久了呢? 她也数不清了。 她眸子闭着,睫羽微微扇动。 正月初六,是她第四次穿越刚来这个世间的第一天。 她与商归约定,明日一同出游。 回到家中,三只小狗,四只小猫,还有狗娃、好喜、宋廿先生欢迎她回来。 她去到房间,找出五年前的衣服,她的身形没变,还是能穿。而衣柜里的衣服丝毫没有异味,还有淡淡的清香。 准备好热水的孟好喜从姜楠的身后将她亲昵地抱住,“姐姐,你真的回来啦?这些年,你都去哪了?” 姜楠回过身,揉了揉孟好喜的脑袋,重重的嗯了一声。 “我回家了一趟。对了,这里的衣服是?” “我们怕你忽然回来没衣服穿,所以隔几日会拿出去日晒,过一段时间则会清洗。” 姜楠点了点头,“所以房间也是?” “嗯。” 姜楠心中感慨,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哪里才是家。 这座小院有人在等她,他们会把她的房间收拾干净,他们会把她的东西保持整洁,他们会一直一直守着他们的家。 …… “她还没醒么?” 那人抬手轻轻碰了碰姜楠的额头,“好烫,她好像发热了!” 众人听闻,有不少人忙匆匆避开… 这个地方狭小不透风,一人发烧,他们很怕是什么疫病。 …… …… 今日是正月二十。 姜楠一路被关在马车的暗格里,蜷缩着,又冷又饿。 偶尔马车会趟过还未结冰的河流,冰冷的河水会止不住地漫进来。 她呼不出声,因为她的嘴巴被堵住。她无法推动,因为她被绑得严严实实。 前些时候,马车停在山洞。 一位在这个世界的五年前,曾经在沈氏商号见过的粉衣姑娘,她担心她会冻死,帮她擦拭身子,为她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换好衣服之后,这位粉衣姑娘又会拿出一柄匕首,从她手臂上生生地剜下一块肉。 “唔……” 姜楠额头冒着冷汗看着此人,却因嘴巴被一段锦缎绑着而呼喊不出。 此人这是要做甚? 这一路,她剜了她三次,每一次都痛得她昏厥。 姜楠想起此人在小院抓她的场景。 那晚,是她刚沐浴更衣好,正坐在伙房的炉子前一边烤暖一边和狗娃、孟好喜聊他们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忽地,宋廿先生从院中传来了急切的呼喊,让他们快逃,随之而来的便是狗子们嘶吼声渐渐变成呜咽声。 姜楠牵着狗娃他们的手来到后院,她本想用自己的肩膀托他们上去,让他们翻墙离开。 而这位姑娘投掷而来的一颗石子,不知点了她什么穴道,将她击倒在地。 她动弹不得,侧躺在地,听着这人亮出峨嵋刺,将尖端对准着姜楠,威胁狗娃、孟好喜,“你们,若不想她死,就去那个水缸里面抱着蹲下。” 狗娃与孟好喜看了地上的姜楠一眼,随后照做,迈入没有水的水缸,两人抱在了一起。 身着一席粉衣的女人,两手捏着峨嵋刺缓缓朝着水缸而去。 “你们为何听我的?就因为不想那女人有事?”她居高临下的,俯瞰水缸里的孩子,发出了质问。 孟好喜将狗娃抱入怀中,一双眸子抬起,仿若视死如归一般,盯着水缸外头的女人,“你要做什么,尽管做,我们不会武功,我们很脆弱,我们是反抗不了你。但是,你无论如何都践踏不了我们的尊严。” “小小的孩子?居然讲什么尊严?”粉衣女子似乎听见了什么可笑的话语,“你们知道么,我最讨厌孩子了。” “在乱世诞下孩子,他们都说,这是希望的延续,是一切转机。可他们从来不会问一下被诞下的孩子,可是愿意在这个世间求生?可是愿意承载他们不切实际的希望?”粉衣姑娘摇了摇头,“我是在拯救你们,让你们摆脱这个世间,远离今后的苦厄。” 说着,粉衣姑娘将尖锐的峨嵋刺对准孟好喜和狗娃的天灵盖,“现在的痛苦只是暂时的,若生存下来,那才是无尽苦难。所以忍忍,一瞬间就好。” 她劝慰故作温和,实则语气尽是冷漠,决定了两位孩子今后的选择,扼杀了他们的未来。 孟好喜丝毫不害怕,她唇畔勾起,迎向粉衣姑娘,“我明白了,因为你自出生就是承载苦难与厄运,所以你以己度人,认为我们这些孩子与你儿时一样。那你真是个可怜人呐。你知道么?你这一辈子,都不会有我们这五年,在这儿活得幸福!!” …… …… 噩梦如影随形,姜楠亲眼见证狗娃和孟好喜死在她的眼前,而她却因力量薄弱,被这些人抓了起来。 更可怕的是,她曾尝试过自杀重启,她生生咬断了自己的舌头,肉体传来了巨大的疼痛,口腔里的血不住得流,她感受着生命的消失。 可忽然之间,她又回到了咬舌前的一刻!! 死亡和疼痛的感觉还历历在目,刻在她的记忆里,舌头却完好无损。 她不信邪的又咬了一次…… ……还是回来了…… 依旧是慕岐城,不知名村庄,简易修建的囚牢之中。 她侧躺在地,粉衣女子照常又将锦缎往她脸上缠绕,怕她咬舌自尽也怕她呼喊。 姜楠冷笑,忽而问起:“你叫什么名字?” “你想要知道我的名字,待到哪日逃出之后,找人来杀我?” “是,所以你怕了?”姜楠毫无避讳,直接询问。 粉衣女子垂下捏着锦缎的手,“以你的能力和你身边的朋友,确实能杀死我。你应该是这么规划的,等你被人解救又或者……死亡复生。” 姜楠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双脚上缠着麻绳,她侧躺在地上,瞳孔震惊——她怎么会知道! 粉衣女子却不以为然,继续说道:“然后呢,到时候找到你的朋友,你告诉他们我的名字,那这今后,我或许在这个世间都无法生存了吧。” 姜楠破罐子破摔,质问:“所以,你怕了对吧?不敢说你是谁!” “当然怕了,魏国有你的朋友,楚国也有你的朋友,连,泉沿一族的杀手,也有你的朋友。只要我把名字告诉了你,我死定了。”粉衣女子又将白色的锦缎往姜楠脸上缠绕,除了换气的鼻子,她用锦缎把姜楠绕得就似木乃伊一般。 “你想杀我随时可以,但,只有现在不行。” 她手中一用劲,狠狠地一系,姜楠闷哼了一声,往后一仰。 “姑娘记好了,我叫林覆,覆水难收的覆。” 随后林覆如之前三次剜姜楠手臂上的肉一般,又取出腰间的匕首,对着她的手臂,剜下第四块。 姜楠痛得冷汗淋漓,倒在地上。 随之,被赶在外面的难民被轰了进来,与姜楠一同关在了一处。 而姜楠则是躺在冰冷潮湿的地上,痛得昏厥,渐渐地,身上发起了热…… 第11章 突袭 正月二十五日。 魏国边境慕岐城与吴国的吴边骑发生了冲突。 起因是原在慕岐城的“神仙膏”制作商,将“神仙膏”送入了慕岐城,导致一批“神仙膏”被魏国扣押。 五年前,魏国深受“神仙膏”迫害,痛定思痛,推出严律将“神仙膏”赶出境内,凡是魏国境内绝不可有“神仙膏”。 其中慕岐城深受其害,朝中无人敢接手此城,宫扶言快七十了,本该享清福的年龄,见朝中无人敢应,便自荐来此守城。 说来也可笑,那被赶出魏国的“神仙膏”制作商,原是沅陵一族掌管,如今兜兜转转也成了一位魏国人的手底下行业——瞿是非。 这些年,魏国边境严加管理“神仙膏”的入境,韩、赵两国又被魏国吞并,那销往楚国的线路自然被魏国从中阻隔。 原本这批“神仙膏”是要以一条新线路销往楚国的,即缝至死尸的腹中,光明正大的横穿魏国,送往楚国。 正逢乱世,客死他乡的异乡客很多,从而便衍生出了一种送异乡客尸首回国的行当。魏国体谅,因此边境每逢遇到异乡客入境,便会为他们燃起香烛送他们一程。 却不想,成了他人毫无下限敛财的手段之一。 当宫扶言收到密信,剖开尸体,在他们的腹中掏出被油纸包裹着的“神仙膏”时,当即下令将物品与相关人员收监。 “神仙膏”的售卖,早已成了吴国敛财的工具。 如此庞大的数量被魏国边境的士兵给查了,而楚国那边催得紧,款项不给结清,吴国朝廷里的人只能下令让吴边骑骚扰魏国边境幕岐城,想办法从宫扶言的手里夺回“神仙膏”。 宫扶言一手搭在腰侧的刀柄之上,另一只手垂在身旁正不住得滴血。 这是她今日在慕岐城遭遇的第三次刺杀。 她早间一醒来踏出房门便遭遇到了一次刺杀,第二次则是在府衙整理“神仙膏”的案宗累了出门歇息。 而这一次,是她坐在常去的茶馆饮茶。 刺客从一开始的试探渐渐演化成疯狂,是誓不杀死她不罢休的模样。 她年纪大了,反应也似乎慢了许多。 因此手臂上才落了伤。 府衙匆匆来人,在她面前作揖行礼,随后四散开将这些躺在地上的刺客进行抓捕。 宫扶言抬眸,瞧见在人群之中的琳琅。 这些年来,这位姑娘因边境严管,她无法出国,便一直携着她的妹妹在边境徘徊。 宫扶言知道此人,一位曾经冒领他人身份在廷尉府做事的姑娘。 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算是坏人。 仅仅是于魏国而言,这位姑娘在位时,并没有对魏国做太多的坏事。 是她提醒了路闫,才能让魏国提前得知这些危害。 也是她交换了烟花和火药,将火药放置长安城北的别宫,炸死了纪明昌。 虽然她最终导致的结果,连累了魏国,但宫扶言能看得出来,这位姑娘似乎并不想魏国有事。 趁着她要牵起妹子要走时,宫扶言穿过人群,几步来到她的身边。 “姑娘似乎是有话要说的模样?” 琳琅牵着璎珞,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宫扶言,又连忙垂下头,匆匆离去,“大人看错了。” “机会只有一次。”宫扶言冲着她的背影轻声唤道,“姑娘想要说什么,只有这次机会,下次我身边的护卫会增加,也不会再来街上饮茶。” 琳琅回过头,神色纠结。 “姑娘想好了么?” 说着宫扶言缓缓转过身,“我还有事得处理,得回府衙了。” 她刚是抬起脚,往前走了几步。 琳琅忙松开璎珞的手,示意她在原地等她。 紧接着她几步跑到宫扶言的身边,说道:“沈氏有辆马车入慕岐了。” “马车?” “那辆马车有古怪。”琳琅说着,从腰间取出一枚沾着血的穗子。是以往姜楠垂在腰侧的墨绿色穗子,也是这五年来商归一直系在腰间的东西。 “他们从长安出发,因为大雪封道,他们需要向导便找到了我们姐妹俩。我们与他们躲在一处山洞里的时候,发现他们似乎在虐待一位姑娘。后来趁着风雪赶路,我让璎珞偷偷地回到山洞,她说在山洞里看见了许多血和在血泊中的这枚东西。” “你怀疑沈氏马车里藏着的,是姜楠姑娘?” “我不清楚。” 琳琅将这枚穗子塞到宫扶言的手里,“但姜姑娘曾给了我两块红豆酥,就当是…报恩吧,若不是她,那便最好了。” 说罢,她回过身,走向一直在原地等她的璎珞。 她牵起璎珞的手,又回过头看向宫扶言,“宫大人,我和璎珞是边境的孩子,家中是因为‘神仙膏’变得支离破碎。非常感谢您,这几年的守城,让这座城市恢复它以往的模样。所以,您一定要好好的照顾自己,莫要再受伤了。” 说罢,她与璎珞一同向宫扶言欠身行礼,随后踏入往来的人群之中。 …… 正月三十日,深夜。 几次三番骚扰边境的吴边骑今日忽然攻城。 他们用了新型的火药,炸开了幕岐城的城门。 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间,为首的男人一夹马肚,遇人则杀。 而快七十的宫扶言,死守城门,被轰倒的城墙,压在了底下。 边境镇守的魏武军姗姗来迟,当军队入幕岐城时,吴边骑早已将幕岐城洗劫一空离去了。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突袭,也是点燃战火的开始。 他们说,吴国是为了被扣押的“神仙膏”而来,但只有吴边骑的千夫长程安认为,此事与“神仙膏”无关。 他骑在马背上,垂眸看着那一群被他们解救下来的难民。 难民被吴边骑围在中间,被一根麻绳系着手,连成一串,徒步走在去往吴国盛京城的方向。 二十二年前,他杀死老大陆溏,从此入仕,成为吴淞手底下的人。 十多年前,他选择了吴淞的弟子施无慕效忠,同样是做了个正确的选择,才得以有机会,如他父亲那般成为一位守护边境的士兵。 这些年,他听从施无慕的安排,对魏国该施压施压,该退兵退兵。 因他年纪不大,从军年限不足,军功不够,因此坐到千夫长一职已是最好的安排。 他明白施无慕这般安排,是让他少一些闲言碎语。 所以,当他收到施无慕密信,明着是为“神仙膏”,实则解救一个村子里的难民,将那些人平平安安送入盛京。 他虽心中疑惑,但不会询问任何缘由的照做。 第12章 变动 幕岐城沦陷的太过突然。 这些年来,魏国善战,吴国和楚国大多时候只做壁上观。 他们知道,魏国崇尚有仇必报。 就如第一个被灭国的晋国,是他们的泉沿一族惹得五年前的魏国动荡不安。因此当魏国新君掌政之后,第一个打的便是晋国。 而他们第二个选择攻打的则是赵国,亦是用傅蔼先生死于赵国欢都城外初方山上为由出兵。 其一是给诸国一个威慑,其二新君上任的三把火。 从此以后,“善战不好惹的魏国”便成了这片大陆上人尽皆知的名号。 吴、楚两国极其有默契地决定非必要时候,绝不会冒犯,更不会如今日这般毫无声息地轰炸其城墙,铁骑踏入其国土。 抱在一起躲在桥下的琳琅和璎珞,听着头顶上的木桥铁骑来来回回。 半晌见外头没铁骑的声音了。 她们这才同躲在桥下的百姓们纷纷在雪夜之中出来。 有的人连夜弃城往东边其他的魏国城市而逃,而有的人则是来到城门口,在寒冷的雪中徒手挖着被埋了的百姓和官员。 记得在一个时辰之前,城墙上的士兵发现底下的墙角似有人涌动。 郡守宫扶言今日又恰好在城墙这儿巡查。 震天的爆炸声忽然而起,所有在城墙上亦或是城墙下的人都避之不及。 吴边骑逢人就杀,百姓们唯有四散逃窜。 …… 琳琅牵着璎珞来到了城门口,见到这城墙倒塌一片,千百余人在残垣断壁间哽咽挖人的场景,不由得颤抖着,往前走了几步。 “阿姊,你不是说不要多管闲事么?” 璎珞觉得这儿很危险,虽然魏武军来了吴边骑走了,但保不齐吴边骑会回来杀个回马枪。 “这是我们的国啊,璎珞,这是我们国家的边城啊!!” 说罢,她松开璎珞的手,几步来到残垣断壁之下,与诸多百姓们一同徒手挖着,希望能救出几人。 忽而有位府衙的官人捂着手臂喊道:“诸位,宫大人被埋在了这下面,诸位能否帮我一起?” 他想起自己与宫扶言巡视城墙的时候,她还与他说,等他家中孩子满月了,定会给他送上一份大礼,而下一秒爆炸而来。 在当时宫大人分明能跑,却还是先将他推开。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泪眼婆娑,蹲下身,哽咽着,着手搬开一块又一块石头… 来此协助他的人越来越多。 直到最后,众人齐心协力搬开一面厚厚的石板,见到那被压在最底下早已面目全非的老者,他们泪流满面的别过头,不忍再看…… 宫扶言,祖籍未知。 是先王商别离从戎时,在山水关收养的孩子。 她的武功莫测,有人说,她的武功路数与欢都曾经的护卫刘老大刘二丫相似。 严格来说,她是魏国第一位从政的女子。 虽当时遭受各种闲言碎语。 但她行事利落,武功又高,从不会给人留下任何把柄,用实力让所有质疑她的人闭嘴。 却也因为是女子身份,被曹正德以女子从政的理由排挤。 她在快六十岁的时候还没吃到商归推行的“女子从政”的红利,便为了魏国清明,与商归合作,踏遍吴、魏、晋、赵,搜寻泉沿一族的证据,为今后的一场场战役,打下了第一层基础。 甚至因为走过这一遭,她发现了魏国人口户籍问题的弊端,提出了新的解决方案。 她有一双善于发现每个人特点的眼睛。 她劝钟治要不要放弃自己的兴趣,她见识到刘让虽善变但八面玲珑的性格,她看出琳琅虽做了一些坏事但本质上不想魏国遭难的心思… 她还教出了许许多多的弟子。 那些弟子虽有性格上的缺陷,但她从不会认为这些缺陷是坏事,还会为他们未来规划,帮他们寻找适合的师傅。 她更是会在所有人不愿意处理看不到头、毫无晋升空间的边境棘手事情时。会为了国家,站了出来,揽下责任。 …… …… 与此同时的鹉洲城,姜氏茶坊里。 坐在窗边的沈一正刚为商归面前的茶盏注满滚烫的茶水,只听“咔嚓”一声,茶盏倏地出现了一道裂痕。 沈一正眉头一蹙,“盛满而裂,成又转败,此乃大凶,有离乱变动之兆!” 披着大氅的商归抬眸,他伸出戴着扳指的手,缓缓捏起茶盏,将其放置窗外的窗台上。 如今已是零下,外头大雪纷飞。 茶盏一放在窗台之上,热气渐渐消散,茶盏的茶水上面缓缓凝结,没一会儿,在缝隙之中流淌的茶水便凝结成冰。 “先生,道出于天,事在于人。”商归徐徐说道。 事在人为? 沈一正叹气,又重新从一旁取来茶盏,他将其归正,一边往里头注茶,一边继续说道:“溯洄,我再说一遍,你说的事我并不清楚。我在长安城昏厥,这儿有各国的医者,所以沈律命人将我送出长安,我一醒来便在这儿了,我不知他带走了姜楠。” “既然先生不知,那学生自己去查。” “天大地大的,你打算去哪查?” “先生,送您过来的四个护卫,我应该可以审问吧?” 沈一正将茶盏往商归面前一推,“你问不出来的。” “问不出来?” “他们受过特训。” 商归抬手抚着杯沿,“听先生这语气,你失势了?他们不会听令于你,他们行事将你排挤在外?” 沈一正缓缓地阖眸,轻笑说道:“是。他们说我病得太重了,得休息。自那以后,我便无事一身轻了。” 商归两指捏起茶盏,冷漠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你还是不信我。”沈一正笑了一声,有些无奈地端起茶盏,饮下茶水之后,喃喃说道:“也是,不信我正常。但,不管你信不信,我会帮你调查的。” 还不等商归说上什么,这时,执着剑的绪平匆匆跑来,他神色紧张,站在案桌之前,双手作揖。 “殿下,出事了!” …… 第13章 烽火 正月三十日,深夜。 鹉洲城位处于大陆中心,它的城外有一座山崖。 山崖上,由楚国沈氏出钱,加之莫数先生父亲莫喙老先生改建,由一条铁链连接鹉洲城与山崖两地。 若嫌攀山费力,便可用便捷的滑道。 城外的悬崖上方,已然站了不少的人。 商归取来绪平手中的眺目镜。听闻楚国沈氏在东海开启了一个名为“航海”的计划,而这款眺目镜便是沈氏商户同这个计划一同展出的展品。 用材看似简单,两片琉璃,一枚青铜直筒,组合一起,便可目视极远的地方。 魏国鹉洲城的士兵将这儿接管,把其余的游客从这处悬崖上驱离。 地势平坦、四周开阔的悬崖上方,只留下魏国的士兵和商归他们。 商归修长的手指捏着眺目镜对准西北方向,“那是,哪里的烽火?” 纵使有眺目镜借力,但还是无法抵抗自然,那个方向重峦叠嶂,又是在深夜,特殊的红色烽火是从层层叠叠的山体后面,游荡到高空之后才若隐若现,露出那么一些苗头被商归站在千里之外的鹉洲城察觉。 “北方也有!”沈一正披着洁白的厚厚大氅唤道。 绪平看着南边,高呼:“殿下!南边也有!!” “地图!”商归冷静吩咐。 绪平当即取出腰间的纸张,他先是拂袖拭去平滑石头上头的落雪,才把纸张铺到上面。 紧接着,他从怀中取出便携的笔墨纸砚,用手捂着雪,将其捂化倒入砚台之中,通红的手捏起墨条,缓缓研墨。 “我来助你。”沈一正见此,他将衣摆一挥,正坐在冰冷的地上,默契地执起毛笔,提笔沾墨,在空白的纸张上画下简易的地图。 以鹉洲城为中心,三个方向远近不同的红色烽火进行大致描绘,排除了最近的几个城市。 “烽火最近的是以往的赵国方向。”沈一正说。 商归对上沈一正的视线,“听说这几年,原赵国乱党是以厉万苏为首,时常骚扰镇压赵国的虎贲军。” 说到这儿,一个可怕的猜想从商归的脑中浮现,“先生,你说,三个方向,会不会是以原赵国、原晋国再加上吴国……三股势力从三个方向齐攻魏国,若楚国也出兵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魏国岂不是呈被围困之势了?” 商归猛地站起身子,看向几个方向。 “不会!”沈一正笃定的说道。 “先生为何如此确定?” “魏国是唯一没被泉沿一族侵害的国家,也是我们以此作为掣肘楚国的国家,若魏国没了,那我们的一切安排将要付之东流。所以,要保魏国的不仅仅是你们,还有我们。” 说着,沈一正起身,揉了揉膝盖,随后从商归手中接过眺目镜。 他再次好好的看了一眼有着烽火的三个方向。 西北方向的较远,已然消失了。 原赵国方向的还在。 原晋国方向也在。 “三个方向的烽火,应当是三种信号。先说原晋国方向。我听闻楚国这一辈的纨绔,在稷曲城附近的楚国藏山崖上修建了一座了望台,好以观看两军交战的场景,以供取乐。因为晋国还有些余孽不服魏国的侵占,时常藏匿山中与魏国发生战争。” …… …… 层层叠叠的山峦后头,视野开阔的楚国藏山崖上。 一座奢华的了望台被修建得极高。 最上方的凭栏处,寒风中,围满了不少拿着精致眺目镜的披着各式奢华大氅的少年们。 而坐在人群中间,被簇拥着的,则是一位身着白衣披着狐裘的姑娘。 她脸上蒙着面纱,手中捏着一枚黄金打造镶嵌宝石的精致眺目镜,看向原晋国方向。 “怎么回事啊,点的是魏国的烽火吧?为何他们还不出兵呢?”她询问道。 在她身边的狗腿微微颔首,“沈姑娘你再等等?” “等?你让我沈乔等?”沈乔似乎听见了什么可笑的话语,她捏着手中的眺目镜往狗腿的额头上敲了敲,“本姑娘喜欢找乐子,但不喜欢等!” 说罢,此人的额头也被她眺目镜上的宝石磕出了血,她用手中的眺目镜碾了碾,欣赏着此人痛得呲牙咧嘴又不敢呼出声的扭曲模样。 “真的好丑。”她嗤笑着起身,觉得这他这副模样,比上什么烽火戏魏国更加有意思。 她将已经脏了的眺目镜往高台的下方随手一抛,“没意思没意思。” 祝家的三公子,长得圆润。他跪在地上,双手想要抓过沈乔的衣摆,又不敢触碰。 父亲说,听说沈乔与李丘澜的婚约要解了,让他好生的与沈乔交友。可沈乔性子古怪,他似乎怎么都无法逗她开心。 “沈、沈姑娘……” 沈乔回过头,睥睨地看着脚下的男人,“要不这样,你若帮我把那枚眺目镜找到,那我就与你交朋友了。” 说罢,她宽袖一挥转身离去,而那些在这儿看热闹的纨绔们,便哄笑着紧随其后…… 鹰击长空。 楚国祝家的三公子,今年十八。 他跪在地上,听沈乔的话语,忙起身趴在凭栏处查看。 可这儿太高了,又是深夜。不知沈乔抛下的眺目镜掉到了哪里。 若还是在楚国境内还好说,可若它落到了山崖下方,那曾经中立如今成了魏国地带的稷曲城,那就不好找了。 他们祝家,自出了一位欢都管事祝怀之后,便不复往昔。父亲说,让他一定要抓住沈乔这个机会,攀上沈氏的高枝。 他圆滚滚的身躯一咬牙,忙匆匆奔向了望台的阶梯,吭哧吭哧的往下走。 …… 另一边的魏国鹉洲城外的悬崖上。 商归正坐在沈一正的前方。 两人商讨,赵国方向应该是厉万苏无疑了,而西北方向,他们认为是吴国的几率不大,因为如今的世间,韩忽落不计,便是三国鼎立的局势,没有一个国家愿意率先破坏这种平衡,除非自寻死路。 此时,来自五日前,也就是正月二十五日的慕岐城密信,恰好送到了这儿。 送信的是宫扶言的弟子,是一位十五岁的小姑娘,她轻功无双,几下攀登到悬崖之上,却被士兵给拦了下来。 小姑娘踮起脚尖,手中捏着信件,朝着商归的方向摇了摇,娇俏地喊道:“义王哥哥,是我呀,我是谢弋。” …… 这信是宫扶言今生写得最后一封,内容不过是寥寥几笔。 先是询问商归近日如何?再是说姜楠或许在幕岐城。 …… 第14章 痕迹 二月十一日。 今日是姜楠在现实世界的重生日。 她随着军旅缓缓徒步而行,第一次发现自己的体力还挺不错的。 鹰击长空。 一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苍鹰盘旋在他们的头顶上方。 姜楠忍不住地驻足回望。 寒风夹着雪而来,毫不客气地扑打在姜楠冻得绯红的脸上。 “重生日快乐姜楠。” 姜楠矗立在原地,轻声地,郑重地与自己说道:“你又大了一岁姜楠。” …… “姜生楠不是一个好名字!” 这是与她认识了有几天的姐姐和她说的,语气似乎是在生气。 姜楠那时候还小,被姐姐这语气吓得下意识缩了一下身子。 她害怕吵架,不敢面对争执。因为养父母时常在家中,就她今后的归属问题时常发生争吵。 她六岁那年,他们生下一个小弟弟之后更为频繁。 她徘徊于公园,觉得要不就这样一死了之,因为她对这个世间没有任何希望。 “活着”这个词,于那时候的姜楠而言,是一个虚无缥缈的词语。就像落在她手心里的雪一样,着手而化,再无踪迹,留不住,易消散。 直到遇到了姐姐,或者说,是姐姐捡到了毫无希望的她。 她教她道理,告诉她“楠”字没有错,所以今后她就叫“姜楠”,而不是“姜生楠”。 重生日那天,她十八岁,她成功改了名字,身份证上终于是姜楠。 即使架空世界里的生活丰富多彩,她打开了心扉,交到了许许多多的朋友,甚至比上现实世界更加的有意思。 但她还是不愿意舍弃现实世界。 因为那个世界有姐姐的痕迹,她害怕自己如果不回去,记得姐姐的人会越来越少。 这个架空世界的任何人,任何事,都比不上姐姐。纵使姐姐不在了,只留下了痕迹,可她还是想守着她的痕迹,在那个世界,哪怕是孤孤单单,她也要在现实世界——活着。 她抬起步子,在风雪中,继续随着大部队的行动而动。 这一路,姜楠觉得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 她身上缠着绷带,走在人群的角落,极其不起眼。 她分明在半个月前发烧了,可不知为何她越走越是精力旺盛,似乎丝毫不觉得疲惫和难受。 她的双手被一根绳子捆着,见到身前的难民又倒下了一个。 众多难民呼喊的四散开,而她却是淡然的看着,似乎已经麻木了。 这个频率十分古怪,从慕岐城离开之后,便每日都有一个人死去,且一定是她眼前的人,而那死去的人又会被为首的千夫长命人就地掩埋。 “你做了什么?”骑在马背上的程安御马而来,他从高处俯瞰姜楠。 从第三日开始,他便察觉到了这个规律。 姜楠摇了摇头,拭去额头上因燥热而渗出的汗水,“我不知道。” 程安抬起马鞭,借此拂过姜楠额头上的汗水,他捏着马鞭,凑在眼下打量着上头的汗水渐渐凝结成冰霜,“这么冷的天,你出汗了?” 姜楠点了点头,“很热。” 程安收回视线,随后命人把姜楠与这些难民分开。 他看了一眼众人,吩咐道:“还有一日到盛京,诸位打起精神来吧。” …… 第二日,不出意外。 死的依旧是与姜楠不远的人。 这人是程安安排的小兵,他牵着姜楠的绳子,仅领着她一人,走在这片雪中。 然而,他还是死了,且是死在了姜楠的面前。 一切不言而喻,路上的人死与姜楠有关! 程安御马而来,他蹙眉看着地上死去的小兵,眼里的杀心已起。 “你究竟做了什么?” 他缓缓拔出腰侧的利刃,而姜楠则是慢慢地抬起头,扬起了脖颈,眸子里丝毫没有恐惧。 太好了,终于能死了。姜楠心想。 不管她身上出现了什么古怪,但是她能死就是最好的解脱。 死亡复生,出生点刷新,太好了!! 可程安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利器,不仅是受令施无慕,更重要的是,此人的模样他觉得有些眼熟。 他命人把姜楠关入笼子里,没人敢牵着她的绳子,程安便独自上前。骑在马背上,拽着关住姜楠的笼子拖行。 盛京城就在不远处,此人身上不管有什么,回到施丞相家中,丞相应该会解决。 …… 晌午,当姜楠蜷缩在笼子里,进入这个世界的二十二年后的吴国盛京城。 她在笼子里,环顾熟悉又陌生的街道。 骑在马背上的程安敏锐地发现她的视线,他冷不丁的问起,“姑娘来过这儿?” 姜楠抬眸看了他一眼,晌午的光晕险让她睁不开眼睛,随后她慢慢地垂下眸子。 这些日子以来,她听人唤过这人的名字,知晓了他是程安。是她穿越到这个世界,除了当时街上的百姓之外,认识的第一个人。 “吴国盛京城嘛,谁没来过。”姜楠轻声回答。 …… 几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一处占地面积极大,二十二年前未曾有过的奢华府邸前方。 分明是白日,这儿却依然点着灯笼。 一位好奇的难民问起:“为何这儿大白天的,点着灯笼?” “丞相说了,盏灯麻烦。”一位士兵轻声说起。 程安侧目瞧了这位士兵一眼,士兵当即噤声。 随着管事通报回来,将府门敞开。 几人进了里头,又相继登上了一辆马车。 士兵坐一辆,难民坐一辆,而关着姜楠的笼子则是继续在后端被拖拽。 不难看出这位丞相实力雄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府邸大得需得坐马车,连朝廷和君王都奈他不得,沿路会路过一些修葺奢华的别院,别院里头关着一些从诸国各地收集而来的奇珍异兽。 马车里,一位难民忽然问起:“你们说,这位吴国的丞相找我们来是做什么呢?” 他的一句话打开了话匣子。 有人猜测是不是这位吴国的丞相在找什么人? 说起找人,便越说越离奇。 什么子女、爱人、亲人……甚至他们开始搜寻自己的身上有什么不同于别人的特征。 姜楠燥热的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她回想自己这次穿越,透着说不清的古怪。 她先是被沈氏绑,再被送到慕岐城。 然后魏国城破,她被吴国士兵一路带到盛京城。 去往盛京城的路上,每天稳定死一个人。 到了盛京后,又入吴国丞相府中。 忽而,她眸子一亮。 在朱墙下与同僚并肩的迟暮霭与她迎面而来。 她与姜楠一样,同样是一怔,紧接着忙回过身,瘸着腿抛下还在与她说些什么的同僚,一把扼住车夫手中的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她向马夫厉声质问:“他们是谁?” “禀迟大人,他们是丞相要的人。”车夫忙恭敬的欠身,回答。 “你去和我师兄说,这个女人我要了。”迟暮霭一指马车后面笼子里的姜楠。 “求大人不要让奴为难了,丞相大人说了,入府多少人,必须带过去多少人。”说着,车夫又补充了一句:“在府外的时候,人数清点过了。” 迟暮霭瞧了一眼姜楠,随后她跃上马车,随意的与车夫并坐,“行,那我就与你一同过去,当面求师兄把她给送我。” …… 第15章 疫病 奢华的大殿。 两侧的柱子上镶嵌着金箔。 走上这片金碧辉煌的地上时,难民们纷纷抬脚,看着自己的鞋底竟沾上了一些金粉,不由得想起若他们被放了出去,把这些金粉拿去变卖,是不是也能赚一些钱? 坐在高位的施无慕已然堪比君王,他仅剩一只的右臂一挥,在大殿中央的舞者们纷纷垂头退下。 在场的迟暮霭和程安两人双手作揖,而施无慕则是笑着迎来。 “这些就是从魏国幕岐城带来的难民对吧?”他向程安询问。 程安微微颔首,“是他们,丞相。” 迟暮霭明白了什么,“师兄,难不成你是为了他们才攻打魏国幕岐城的?” 施无慕四十多了,他看着小师妹迟暮霭点了点头,神色之中尽是兴奋。 “就为了这些人?挑起两国战事?”迟暮霭又问了一句,“去年,我们不是说好了……” 去年的秋天。 吴、楚、魏、韩,四国签下一则协议,因火药还不稳定,威力不受控制,杀伤力过强。因此若两国发生冲突,非必要绝不可动用火药。 如今的世道因战争每日都有人死,这是考虑平民生存条件的合理要求。所以,各国同意了。 战场上的战争,是由士兵两方对决,不该用火药这等物品殃及平民的生存空间。 可今年的正月三十日,吴国率先违背了诺言。 魏武军这几日奋起直追,已然拿火药攻下了吴国的几座城池,如今吴国危在旦夕,仅仅只是因为,师兄想要抓几个在魏国的难民? 施无慕唇畔凝着看似柔和的笑容,走在这群站成一排的难民面前。 有几个不怕死的竟把视线落到施无慕空荡荡的左袖之上。 施无慕唇畔笑意一冷,给了身侧几个剑侍一个眼神,这些人便被剑侍齐齐拖到了外头。 不由分说的,将他们按在了大殿之外的高台之上,手起刀落。 随着一声又一声哀嚎,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般没了…… 在大殿上的难民这才反应过来。 他们的性命犹如草芥,眼前的上位者决定了他们的生死,便纷纷垂下了脑袋。 施无慕继续走着,在还有十几人的难民面前一一打量。 迟暮霭跟在施无慕身边。 师兄这些年来性子大变,似乎没有人能违背他的意愿。一旦违背,皆会被他杀死。可只有她不同,能和师兄说上几句不同观点,劝他少杀一些人而不会被牵连。 她瘸着腿,一边跟着。 当施无慕发现这些难民的视线不再是他空荡荡的左袖,成了迟暮霭被毁的容貌和她瘸着的腿时,登时神色狠戾,他再给了身后的剑侍一个眼神。 剑侍授意,一把拽过此人。 “凌迟!”施无慕咬牙发号施令。 “是,丞相。” 殿外的高台上,婢子刚是跪在地上拿着抹布擦拭石砖上的血迹,还没擦干净,便见又送来了一人,她们仿若是司空见惯,淡然地往旁边一退,静静地等待。 这人被绑在立柱上,剑侍取出腰侧的匕首。 一声又一声求饶哭喊的声音渐渐成了哀嚎求死。 站在大殿里的难民这才纷纷脚下一软跪在地上,埋着头,不敢出声,不敢乱看。 “把头抬起来,本相要看看你们的脸。”施无慕冷笑说着。 难民闻声,纷纷颤颤巍巍地抬起脑袋。 “师兄!”迟暮霭眉头一蹙。 “师妹,你先好生等着。” 迟暮霭见此,唯有往关着姜楠的笼子前一拦,“行,那不管你要这些难民做什么,这个笼子里的女人给我了!” 施无慕侧过头,他见到笼子里蓬头垢面的女人,向一旁的程安问起:“这个女人为何在笼子里?” “此女身上有古怪。”程安双手作揖,回答:“凡是靠近她的人,都会莫名其妙的死去。” “莫名其妙的死去?”迟暮霭重复着这段话,倏地惊恐地转过头,看向笼子里的姜楠。 她神色渐渐的变化,似乎满是不敢置信,又慢慢地后退。 而施无慕则是一步上前,蹲在了笼子的前方,他取出腰间的匕首,伸进笼子里头,用匕首一点点挑开挡在姜楠脸上的发丝。 他的神色与迟暮霭成了两种极端,是愈发兴奋的模样。 良久,他颤抖着,说道:“真的是你…姜楠!!” 姜楠? 矗立在一旁的程安在心中重复着这个名字,倏地转过头,看向笼子里的女人。 此刻他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此人了! …… 施无慕把姜楠关在了炼丹房里,迟暮霭似乎莫名的不再管姜楠了,而其余的难民皆被他下令给杀了。 姜楠的两手被铁链禁锢。 时而有些炼丹的道士会对她进行剜肉与放血,接着道士捧着姜楠的血肉,将其投入炼丹的炉子里头。 她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看来是施无慕想要她复生的能力,正对她进行炼化呢。 相比国家的存亡,施无慕可能觉得财富已经足够了,但是他四肢残缺,年纪有限,他想要尽情享受这些必须得要健全的四肢和无尽的寿命才是。 所以他不惜挑起战事也要让人将她抓来。 …… 三月初。 昏暗的天空不再是雪天,而是丰沛的雨季。 春意盎然,黄土地里冒出一株又一株的新生命。 春季和雨天,带来生机的同时,也带来了灾难。 吴国上下忽然开始蔓延一种不知名的疫病。 无人知晓源头在哪,不过是发现,是在与魏国慕岐城很近的边城开始到吴国盛京城的沿途上,发病的人最多。 一开始人们只是感冒,因此并没在意,以为是换季的缘由。 随之而来的发烧,他们也认为饮下汤药便可解决,并非是什么大事。 却不想再多的汤药也压不住发热,而有些人发热反复持续一个多月,最后人们都是七窍流血而死。 原本势如破竹的魏国士兵,受令退回到幕岐城。 他们将重建的城墙封死,再在高台之上架起弓弩,只要有从吴国方向来的逃难者,弓弩必将不顾一切的取下那人性命,不让他们触碰到魏国一丝一毫的城墙。 边境线连绵。 那些原本是晋国如今成了魏国领土的边境线上,也加强了不少士兵的守卫。 一些士兵对抗时而反扑的晋国余孽,一些士兵为守魏国不会被吴国莫名疫病波及,连夜搭建关卡,搭上弓弩,备上火药。 前线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吴国的人是为求生,而魏国的人则是为了自保。 第16章 镇压 “这才有趣嘛。”沈乔轻声叹息。 坐在楚国藏山崖了望台上的诸多纨绔们,他们同样是换下了冬日的衣服,穿上了春季色彩缤纷的儒服。 喜爱青色的沈乔,蒙着面纱,手中捏着一枚精致的眺目镜,遥望着局势混乱的地界。 魏国如今不仅仅要对抗盘踞在国内的晋国人、赵国人,还要抵挡要入魏国的吴国人。 边境的火药炸响,死尸遍野,到处成了焦土。 沈乔笑着捏起一块蜜饯。 在她身侧的婢子小心翼翼抚起她面上的面纱,却不料指甲过于尖锐,将其下巴上划出了一道痕迹。 婢子心下一惊,赶忙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 正在浅笑的众人纷纷停下,不敢多事。 “扰人兴致。” 沈乔垂眸,睥睨地注视着跪在她脚下的婢子,她抬起指尖轻轻地拂过留下一道红色印记的下巴,“嘶”了一声。 随后她将视线落到高台凭栏的一侧,拂袖轻咳,许是想起今日的汤药还未喝,便悠然地闭起了眸子,转了转脖颈。 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婢子瞬间看明白了。 她的底细沈家一清二楚,因此才被聘用为沈氏一族的婢子。 她今日若不给沈姑娘一个说法,那她家中上下,怕是都要活不成了吧。 她颤颤巍巍地爬上凭栏,含着泪从高处一跃而下。 她的躯体从了望台上砸到了楚国藏山崖,最后滚落到魏国的地界。 而沈乔则是冷漠地接过在侧另一位婢子递来的汤药。 此刻气氛凝重,在场的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纷纷拿着手中的东西目视前方,不敢点明,不敢说透。 直到沈乔放下手中的瓷碗,轻笑着又拿起一侧剑侍手中的眺目镜,“怎么不继续看了?” 众人这才开始缓缓地说话、讨论。仿若,方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 …… 三月初。 骑在马背上来此镇压晋国余孽的商归,正巧路过藏山崖下。 他想起十几天前的二月中旬,因担心魏国各地烽火的事情,他在去往慕岐城之前先绕路回到长安。得知了宫大人死于慕岐城。 他听完始末,同君王说:慕岐城魏武军将领能力不足才导致慕岐城被突袭,因此他建议派一位监军。 他本想自荐去往慕岐城,顺便调查姜楠的去处,却不想师姐高萱早有安排。 她说,她早已安排温穗衣和夏殊同去。 因温穗衣本就从戎出身,夏殊又是宫扶言弟子,由他们俩同去最好。而长安城外等待他们俩的,还有一对姐妹,作为此路的向导。 高萱继续说道:“南边的原赵国厉万苏这些余孽由虎贲军的褚副将前去镇压,因郑诉将军得防备东边的楚国偷袭,因此他不可动身,所以北边的原晋国还需得有人前去。” 商归捏着手中的虎符,他思虑良久,缓缓地跪在下方,“让我去吧!” 他的血脉之中本就有晋国的血统,听说他的母亲在五年前便失踪了,有人说在原晋国那儿见到了她的身形。 似乎,她是晋国那些动乱的源头。 所以镇压晋国余孽的人,他商归最适合了。 商晖几步而来,蹲下身,抬手托住商归的手臂,“小叔叔,你的心上人,我派人帮你找。” “有人帮忙了。”高萱在一旁,冷静地说道,“沈师叔说帮我们找姜楠。” …… 商归本不想信任沈一正,他虽记不得了,但直觉告诉他,此人不可信。 可沈一正却在商归出征之前的夜里来到商归的府上,告诉商归安心出征…… …… …… “吁——” 回过神来的商归单手捏住缰绳,骏马扬起前蹄嘶鸣。 只因一具从藏山崖上滚落的尸体,正巧落到了马蹄的下方。 商归翻身下马,抬手先是安抚马匹。 随后他蹙眉来到这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前方,他取出靴子里的匕首,用其一点点的挑动尸体上的衣服。 衣服的料子中上,应该是哪家高门大户里的婢子。 他抬起头来,顺着尸体滚落遗留下的沿途血迹,透过断裂的枝丫,从下至上看向那高处的楚国了望台方向。 细雨绵绵间,一道光芒一闪。 有人在用眺目镜看他? 商归眉头一蹙,示意身后的士兵四散开去戒备。 藏山崖的高台上。 “那人是谁?” 沈乔手中捏着眺目镜,身后的婢子为她打伞,而她的视线未曾从底下的商归身上移开,“长得好生俊俏,像女子一般,却比林家的那些小子男子气概许多。” 在她身侧的纨绔顺着她的视线,轻声回答:“好似是,魏国的义王,商归商溯洄。” “你认识?”沈乔侧目看向身侧的友人,一位家族需要倚仗他们沈家才能存活的顾家姑娘。 顾氏五姑娘点了点头,小心翼翼解释:“多年前,我随祖父去往魏国经商,在长安城街上见过义王殿下一面。他长得俊美,让人一眼难忘。” “长得俊美?一眼难忘?” 沈乔指尖落在凭栏处,纤细的手指如似落雨一般在凭栏上弹奏,“仔细算算,他是我叔叔的弟子,亦是我师傅的师侄,我,应该要唤他一声,师兄吧?” 她将头一歪,轻声唤道:“阿西。” 在她身后抱着剑,脸上被灼伤的剑侍阿西当即抬剑,行礼颔首:“姑娘有何吩咐?” “你去转告我阿兄,你让他不惜一切,支援在魏国的泉沿一族和厉万苏,不要让这场点燃魏国各处的战火熄灭。当然还要抬高前段时间垄断的药草价格,把控楚国销往魏国的特效药草。我要让魏有求于楚!” 沈乔蒙在洁白面纱之后的朱唇徐徐勾起。 商归,商溯洄… 你,是我的了!! …… 战争,于沈乔他们来讲,从来不是苦难,而是——利益。 挑起两国战火已然不算什么了。 若使用疫病消磨两国国力,再控制针对此类疫病的药草,然后引起其他两国的对立与矛盾,最后自己所在的楚国坐收渔翁之利。 沈乔徐徐起身,青色的衣袍随着春风扬起,她眉眼渐弯,将价值不菲的眺目镜往了望台下轻轻地一抛,转身离去。 …… 黄金打造的眺目镜,落到了藏山崖上,摔得琉璃片落了出来,紧接着滚入山崖的下方,磕磕碰碰,正巧卡在了悬崖底的灌木丛里。 商归闻讯而去。 他拂袖拨开潮湿的灌木,见到里头的东西后,他眉头一蹙。 只瞧灌木里,藏着一具死了有一段时日的男尸还有两枚黄金打造的眺目镜—— 第17章 麻木 三月初二。 姜楠垂着头,麻木的感受着躯体上带来的痛苦。 剜她肉放她血的道士每每收了匕首之后,便会取出一颗吊命的丹药,送入她的口中。 一开始姜楠会把丹药吐出,一心求死。 “姑娘可知,它有多贵么?” “那你自己吃啊,臭道士!”姜楠冷笑一声,唇齿间落着血丝,随后又啐了他一口血痰。 求求你了,杀死我吧!姜楠心想。 后来那道士见姜楠不服管,便拿了一些蛊虫往她身上引。 姜楠害怕多足生物,只不过四肢被铁链绑着让她无法反抗。 她哭着,喊着…… 感受着那些虫物沿着她的肢体上的伤口,一点点的钻了进去。 她仿若听见了细微的肌肉被挤压的声音。 道士发丝凌乱,一口黄牙,腰侧别着烟管。他见姜楠痛苦的模样,取出腰间的烟管,“姑娘要不要来一口‘神仙膏’,吸了之后你会忘却疼痛的。” 然而道士也只是嘴上说说,毕竟这玩意这么贵,且会影响姜楠自身的口感。 而如今。 姜楠身上的疼痛,是一种她无法形容的痛感。 她觉得自己的体内是无数虫子的巢,因为她都能感觉到虫子在体内爬动的声音。 而肉体上的疼痛,那是最直白的痛,居然比上体内钻心的痛,都不算什么了。 她也就是从这晚开始,便睡不着了。 每日每日,数着自己还能活多久。 臭道士是个变态。 当他发现姜楠睡不着了,便日日捧着一个骷髅而来,且每日都是不一样的骷髅,与她讲着这些骷髅的故事。 他说自己的女儿死了,他翻遍了书籍,发现了人世间可以修仙练道,可以让人起死回生。 他杀了很多很多的女人,只因书中说:采阴补阳。 他说真正的采,应该是炼化,将其与自己肉体合一,吞入腹中。 …… 这是他杀的第一个。 …… 这是他杀的第二个。 …… 在他杀到第九个的时候,施无慕找到了他。 他本以为施无慕是来抓他,却不想,他与他志同道合。 自那以后,施无慕负责抓人,他负责研究炼化。 …… “你确实很特别。” 道士拿着巾帕擦拭着姜楠垂在一旁,正不住流血的手。 “我和丞相大人这几日察觉到自己精力越来越好了。” 姜楠翻了个白眼,精力越来越好。 她也是啊,明明疼痛难忍,浑身是伤,可她依旧是丝毫不觉得疲惫。 …… 三月九日。 是她在施无慕的丹药房,小住的第二十五天。 也是她第十天没好好的睡一觉了。 她有个错觉,自己似乎和体内的虫子成了朋友,它们最近分食她的频率变少了……不会是产卵了吧? 想到这儿,姜楠既恶心又莫名的习惯。 姜楠知道这是大脑让一直处于担惊受怕之中的她,适应危险,蒙蔽危险,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 所以,姜楠在害怕之余,竟还觉得今日的臭道士做了个人。 把一直垂着她手腕的链子放下了一些,让她虽是两手垂挂着,却能瘫坐在地上休息片刻。 姜楠自嘲笑了一声。 打你十巴掌,再给你一颗甜枣。人脑真的很神奇,极度的恐慌之后,变为麻木,再接收到适当的放松之后,竟能觉得还不错。 姜楠觉得自己都快变成神经病了。 所以她坐在地上,闲着无聊,偷偷摸摸的将铁链绕到自己的脖子上。 脑袋往下一垂,双眸翻白—— …… 死不了。 她还是回来了。 …… 她睁开眼,又回到了死前的那一刻。 她心中有个不妙的猜想,那虫子在她腹腔里,不会也咬不死她吧? 比如一咬死她,她又复生了? 然后反反复复,无穷尽也? 她苦中作乐,再一次噗嗤笑了出来。 …… 忽而,炼丹房的门被人从外一把推开。 这里只有臭道士会来,平时他推门的时候也是很平常,而不是今日这般恨不得把门拆掉似的。 姜楠好奇地抬起眸子。 只瞧,右手提剑浑身是血的沈一正,看到地上不太妙的她。 他颤抖着满眼心疼而来,“姜楠…” 他跪在姜楠的面前,抬手一点点握着绕住姜楠脖颈的铁链,小心地将其绕下,“你这是?” “想试试,能不能死…”姜楠笑着回答,口腔里尽是血丝。 沈一正垂眸看见姜楠手臂上正在自由来回的虫子,“那…” “我和它们成了朋友,厉害吧,我不怕虫子了…” 姜楠抬起手臂,依旧是笑着回答,只不过,她的双眸空洞,就似一具应激回应别人应答,毫无自我情绪的走尸。 沈一正含泪,取出腰间的钥匙,把困住姜楠手臂的铁链解开。 他发现愈合的肉和铁链都长到了一起,流着泪,轻轻地着手分离。 “不用这么麻烦。”姜楠抬手按住沈一正的手背,手上一用劲,“肉体上的疼痛,已经不算什么了…” 姜楠随意的将铁链一抛。 鲜血一颗颗落到地上,混杂在沈一正的衣袍上面。 沈一正一把将姜楠捞进怀中,他苍老的面上,既悲悯又心疼,“对不起,是我的错…” 姜楠无力地将脑袋搭在沈一正的肩上,抬手轻轻地按住自己有些疼痛的胸口,“你又,害了我对吧?” 沈一正含泪回答:“与我有关。” “我真的很讨厌你,但我这次似乎不觉得生气了。”姜楠笑了一声,推开沈一正。她濒临崩坏,坐在地上,浑身都是血,身子瘦弱。她多日没睡,与鬼一般,“可是,你能不能不要碰我了……” 他跪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解开她手脚上的镣铐,“好,我帮你解开。” “说说吧。” “我先带你离开。” “你就不想解释,为什么我会成为这样?为什么,好喜、狗娃、宋廿先生会死?” 沈一正抬起头,凌乱的白发挡在他苍老的眸子前,“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好,不聊这些,既然你愧对我,那你要不帮帮忙,杀了我。” “我不会杀你的。” “可你杀我过。” “当时是我判断错误。” “那现在呢。” 姜楠的每一句问话都极其的平淡,仿若是经受无尽折磨之后开启的自我保护,她已然没有任何的情绪处理沈一正这个混蛋了。 她只是看着他,与他一问一答。 而他依旧是什么都不说。 沈一正长长一顿,“现在,我后悔了。” 姜楠避开沈一正的视线,在现在的她看来,这些话毫无意义。 她手脚并用吃力地爬了起来,然而她有条腿已然是惨不忍睹。 她瘸着脚一点点的往前挪。 沈一正几步而来,一手拿剑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腋下,将她架住。 姜楠无力地,只能借用沈一正的支撑。 两人走出丹药房。 春风夹杂着细雨卷来,外头早已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剑侍。 “躲我后面。”说着,沈一正反手把姜楠往他身后一带。 第18章 信息 姜楠趔趄地往后一站,坦荡地站到了沈一正的身后,将他视作了自己的挡箭牌。 兀然间,她似乎瞧见了沈一正背后还插着几柄羽箭。还不等她看仔细,沈一正提剑便是朝着那些剑侍而去。 他们打成一团,沈一正因废了一只手似乎有些不敌,他匆忙间回过头,“你快走!” 正扶着墙离去的姜楠侧目看了沈一正一眼,“不用你提醒。” 说着,她一边躲着倒在她脚下的剑侍,一边蹲下身拿起一旁的刀,先是用刀柄击晕眼前的剑侍,再是提着刀起身。 可刀实在太重,而她手上又有着伤。 她立马放弃拿刀护身,选择一身轻开始在雨中躲藏。 姜楠记得那个道士与她讲过,施无慕曾经将一个名为阿枫的姑娘送到了他的手里,让他炼化为丹药。 阿枫? 有些事情似乎一点点的串联到了一起。 为什么迟暮霭一开始想救她,后来听到她身上的病症之后便不救了? 是不是打一开始,迟暮霭就知道有一位带着病毒的女子会入盛京,然后被他师兄炼化为丹药? 所以,这件事,迟暮霭也有份参与,只是她不知道被下毒当做饵的人,是姜楠! …… 深夜。 巨大的丞相府因沈一正的出现而陷入混乱。 迟暮霭叹气,最后看了一眼外头,随后轻轻地将门阖上,回到案桌前,与师兄施无慕相隔矮榻正坐。 房间里,燃着浓烈的熏香。 她那早已毒入骨髓却不知的师兄,还以为自己最近精气神变好了是用了姜楠血肉炼化的丹药缘故,正用他仅有的右手捧着药丸,轻轻地托到迟暮霭的眼下。 “师妹,此丹药有效果。也许我们吃了之后,真如姜楠那般,死而复生,重塑肉身。”施无慕说着,看了一眼自己的空荡荡的左臂。 紧接着,他将视线落到了迟暮霭的脸上,还有她瘸了的腿上。 这段时间,施无慕越是夜晚越是有感。 他慢慢地爬到迟暮霭的身边,缓缓地侧躺,将脑袋倚在她的双膝之上,“我们,一定能恢复到以往的。” 说着,施无慕再次托起那枚丹药,示意迟暮霭可以吃了。 迟暮霭摇了摇头,以手作梳,一点点整理着施无慕的发丝,“师兄先吃吧。” 施无慕垂下眸子,将丹药送入口中,生生地把苦涩的药丸咀嚼咽下,“师妹还是在生气么?气师兄当年,推了你?气师兄,杀了阿枫?” 此刻的迟暮霭并没接话,她原本温柔的视线,渐渐地将要藏不住杀意,她那双原本抚着施无慕的手,不知何时落到了他的脖颈。 但她并没有下手,而是用指尖轻柔地拂过他的脖颈。 “师兄这是在言语激怒我么?” 施无慕缓缓地抬起眸子。 “还是说,师兄想要测试,测试你在我心中究竟处于怎样的位置?因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反复复,日日说起这两桩旧事?” “那师妹如何回答呢?师兄想知道。” 迟暮霭唇畔一勾。 当年师兄推她入悬崖,是面对强敌沈一正,想要自保。 同为杀手出身,其实她多半能理解这个选择。因为在当时,不管是她还是她的师姐,多半也是会犹豫一下,然后选择对自己有利的选项。 只不过当时的自己脑子转得没别人快,出手也没别人快而已。所以迟暮霭认为,怨不得别人。 可是,阿枫的死就不一样了。 是施无慕担惊受怕,以为迟暮霭还在记恨。 他见到迟暮霭总是淡然面对当年的往事,他害怕她不是放下,而是比放下更加令人无法接受的看淡。 他们这种从小是以杀手培养长大的人,压根不懂怎么正常的爱人。师兄便用激烈的方式,让她哪怕是恨着他也行。 便因此杀了阿枫!! 可施无慕不知,正是因为阿枫死后,她才愿意与师姐合作。 她五年前在魏国长安见到了师姐,师姐成了沈一正的夫人,第一次见面,两人并没有交流过多的信息。 再次与师姐相见,是师姐被卷入魏国政变,成了废人坐在轮椅之上,她向她第一次,抛出了一个信息,师姐说: “从一开始,师傅并不是吴国真正的掌权者,而是三师兄妹之中的我才是真正的掌控者。” “我知道一切,掌握一切。当年没参与追杀商归计划,说什么不想杀孩子,那是我打算走另外一步棋,将自己隐入局中,故意成为今后吴国掌舵人的棋子而已。所以,也是我在多年后选择了施无慕,为的,是让施无慕和吴淞对立,让吴国永远的陷入混乱。” “而现在,我要选择师妹你作为吴国下一任的掌舵者,所以迟师妹可愿意与我配合,杀死施无慕?” 得知始末的迟暮霭在当时拒绝了。 迟暮霭在欢都经历了一段下位者的生活,她想要救国想要救世,她不想要让吴国陷入混乱,更不想要世间战火纷飞。 所以她回到了吴国,投身政治。 虽她是女子,虽然吴国并没有像魏国那般,女子可以从政。 但她还是想试试,凭自己的能力,起码让吴国变得更好。 而不是继续倚靠师姐,毕竟有师傅和师兄两人的前车之鉴。 可是,师兄已然成了疯子。 她一步步的,还是步入了师姐的局中,与她一起,谋划了一场杀死施无慕的计划。 可她没料到,这个计划之中还囊括了另外几个她不知道的分支。 以往师姐下毒送过来的姑娘,她们身上不会有传染的疫病,只有慢性毒药。 以往师姐下毒送过来的姑娘,一般都是罪大恶极之徒,而不是无罪的姜楠!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迟暮霭在当时见到是姜楠之后,仅犹豫了一瞬,便顺水推舟。 因为师兄身上的毒,这是最后一次药引了,因为吴国早已不堪承受师兄的继续腐蚀了! 就如同回到了二十二年前的悬崖上选择。 这一次,轮到了迟暮霭选择放下自己的良知与人性,亲手将一位朋友,推入无尽的深渊,以得到救下吴国的良药。 …… 姜楠躲在角落里,趁着护卫离去后才缓缓地出来。 施无慕的府邸实在太大了,她瘸着腿兜兜转转绕了半天,还是绕回了原地。 忽而,从朱墙的角落里伸出了一只手。 “唔……” 那人从姜楠的后背,用他潮湿满是血腥味的手,捂着她的脸,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腰。 将她拖入了黑暗之中。 …… 第19章 寻求 “别动!” 黑暗中。 沈一正从姜楠的背后将她紧紧地桎梏。 他背靠着朱墙,将下巴抵在姜楠的头顶,捂着她的唇的手缓缓下滑,落到了她的锁骨上方。 他两手交错。 一手从姜楠的腹部环住,另一只手从姜楠的锁骨方向反扣。 听见搜寻的声音离去后。 沈一正这才徐徐说道:“你方才挺干脆的嘛?” “不是你让我逃的?”姜楠回答。 “若方才,是溯洄让你走,你一定会留下来,又或者犹豫很久?对么?” “那是自然!” 沈一正病得很重,这些年来,他瘦了很多,因此环住姜楠,骨头硌得她很不舒服,她扭了扭身子。 腹腔的肋骨,手部的手骨,还有抵在她头顶的尖锐下巴。真的很不舒服! 黑暗中,她不知沈一正一直在垂眸看着她。 仔细地,贪婪地,就像是把她的温度、肉体、模样、气味…都烙印在脑中。 良久,他倏然垂下了头。 “沈一正,你要做什么!!”姜楠头皮发麻,惊声呼道。 只瞧在她背后的沈一正寻着姜楠,不顾姜楠的反抗,沿着她的后脑,脖颈,沿着后颈上的脊柱轻轻地吻了一下。 “沈…!!” 沈一正猛地抬手,又一次捂住姜楠的嘴。 这一次并没像之前那般温柔,而是重重的,将自己的虎口抵住姜楠的朱唇,随之拇指探入姜楠的口腔,抬手按住她的后槽牙。 姜楠当即张口咬住他的拇指,而他却是垂着头笑了一声,随后寻着姜楠的颈侧,先是温柔地吻了吻她的肩,再是重重地咬住。 此刻的姜楠原本麻木的神色被屈辱充斥,她两手抓住沈一正扼住她唇畔的手。 他的手指已经被她咬得鲜血淋漓,她的口腔里,他的血混着她的血,从她的嘴角落下,可他不知疼痛似的,依旧是不放手。 “唔…唔…” 不知过了多久,沈一正松了口,再次温柔的吻了吻他咬过的地方。 “姜楠。” “你其实,不管是对这个世界,还是你那个世界,你都没有太大的欢喜对吧?” 说着,他又吻着姜楠因屈辱而落到下巴上的泪水,还有他和她的血。 他尽数吞入腹中,紧接着顺着她的耳垂又一点点吻到她的后颈。 “这个世界有时候或许并没这么友好,它让人悲伤难受。可人生这条路走过来的时候,还是会遇到有趣的人、有趣的事。我也曾站在悬崖的边缘,但一想起那些有趣的人、有趣的事,我又会退了回来。原谅世间一会会儿,接纳世间一会会儿。有时候我又会想着要不要试试改变世界,虽然我的力量很弱,虽然也不是说一定要改变世界……” 姜楠瞳孔震惊,她分明记得这段话,是她和商归说的,她劝他不要寻死,给了他希望。 难不成在二十二年前的望川崖,沈一正一直在暗处偷看他们? “在当时,你分明没有希望,你压根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世界,也没打算在任何一个世界停留,你只是为了守护这个承诺,迷茫的活着…然后就似完成任务一般,劝着溯洄,让他也活了下来。” 姜楠唇齿颤抖着一松。 沈一正说出了她当时的内心,当时姐姐死了不过是一个月,她来到陌生世界后,其实对哪一边兴致都不是很大。 沈一正顺势取出自己那只血肉模糊的拇指,紧接着一点点的抚着姜楠的唇。 “我们都一样。” “为了信念活着,不爱世间的任何人,任何事。” 说着,沈一正又一次将手游移到姜楠的脖颈处,双手紧紧的反抱,似乎是想将她与自己揉为一体。 沈一正将鼻尖抵在姜楠的后颈。 “我一直在想。我们俩之间,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后来我才渐渐明白,是我们俩太像了。对世间没有希望,又奢求对方拯救自己。所以,我们一直在等着对方踏出第一步。” “只要一步,不管是你,还是我……” “可我们却是,一直在原地等着,等着……” 沈一正泪眼朦胧,他拱起后背,用他的额头紧紧地贴着姜楠,抽泣地说道: “姜楠,你一定一定要勇敢。” “爱没有那么可怕。” “别人对你的善意和爱意,你要有回应。” “千万不要因为害怕失去,看到别人对你的爱意立马回避,不敢面对。” “人心是肉长的,次数太多,人心会凉的。” “你要记住失去是常态,这才是人世间。体会过了,才不枉在这个世间还是你那个世间走一遭。” “不管你能不能回去,你要记住爱你的人很多,他们每个人都不想用爱将你禁锢,更希望你经历过,成长了。而不是停在原地,守着旧址,不愿踏出。” 姜楠早已泪流满面,她双手无力地垂在沈一正的手臂之上,哽咽道:“你说够了没有沈一正。” “没有,不够!”沈一正紧紧地抱住姜楠,嘶声说着,“永远都不够,一直都不够。” “不够你去死啊!我的事不用你管!” “可怎么办呢?现在的我,想往你的方向走了。” “你走就走,关我什么事!”姜楠抬手扯下沈一正的手臂。 也不知是他太虚弱,还是姜楠不知中了什么毒,即使受了重伤还是精神很好。 她转过身,看着靠在墙边颓废的沈一正,“这是我的舒适区,请你不要越界!” 其实相比商归,姜楠才是病得最重的一个人。 她会为了朋友义气出头,她会为了朋友奉献。因为她骨子里冷漠至极,认为,这个世界不重要。 死就死。 所以她不管朋友会不会因为她的死亡伤心,每一次采用最极端的方式去赴死。 她让商归记住了她,又亲自告诉商归永远都不会因他而留下。 她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把商归逼疯一次又一次。 她矛盾又恶劣,怜悯又愤世,冷漠还很贪婪,怯懦甚至悲观。 沈一正看出了姜楠的本性,或者说,他们相似的寻求温暖与救赎的方式。 “你太孤单了,姜楠。” 沈一正轻声说道:“你渴望又不敢靠近的模样,真的好可怜啊,姜楠。别人靠近你,你又推开别人的模样,真的好坏啊,姜楠。” 沈一正这句话,既像是说姜楠,又是在说他自己。 “你这滚蛋!” 姜楠抬起手想打沈一正一个耳光,却被他一把捉住,带入了怀中。 第20章 救赎 沈一正一手抓住姜楠的手腕,另一只穿过她的发丝,将她按在自己的肩上。 “打开自己的心,勇敢的,多迈几步。” “好好的看一下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不是站在原地,他便会过来,而是得敞开心扉的迎接。” “认真的审视一番,没有人会永远的被反复拉扯之后,还愿意向你靠近。人,也是会规避危险的。” “不要因为害怕而防备,那是你自己在撒谎和逞强。” “与你无关。”姜楠呜咽道。 沈一正温柔地吻了吻姜楠的头顶,缓缓地来回蹭着她的发丝,“我理解你的孤独,但不要把溯洄逼成另一个你和我。” 姜楠慢慢地抬起眸子,迎向沈一正虚弱的神色。 这次回来,一开始得知商归失忆了她确实很失落,但后来仔细想想她又松了一口气。因为商归失忆,她似乎就不用履行上次穿越的承诺,不用再见商归时朝他走一步,又可以回到自己舒适、安全、可控的范围。 所以她被带走的这一路,从未想过商归,甚至认为自己若死而复生,下一次一定要远离他,反正他失忆了。 害怕失去的人,其实从不是商归,勇敢的向她走来的也一直是商归。 只有她,一点点的把自己关了起来。 还特别体谅的纠结着若她离开了,商归会不会失落,会不会像她一样悲伤? 不!是她在撒谎,她害怕商归向她释放的某种情绪,她逃避着这种情绪的靠近。用一种假设的方式,让自己心安理得! 就像她曾经喜欢沈一正又用各种理由不敢靠近,最后导致的这个结局。 是沈一正单方面的伤害她么? 其实,更像是,相互。 是她面对这种伤害之后的逃避。 是她几次三番不敢直面沈一正,不敢用真性情质问他为什么这样对她。 浑浑噩噩的,浑浑噩噩的,逃走了一次又一次。 若是一个正常的人,会处理人际关系的人。 她一定会问清楚原因,起码有始有终不是么!而不是像她一样。 仿若自己被他拆解的支离破碎,内心是怎样的构造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姜楠害怕的抬起手,不安的推了推沈一正。 “你放开我好不好。”……不要再窥视我的内心了。 “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缩在一个角落。”……为什么要带我出来? “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安全感,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春雨蒙蒙间。 沈一正虚弱的靠在姜楠的肩上,“因为你是姜楠啊。” “我想你幸福,更想你不要忘了我。” “你……”姜楠双手抵在沈一正的胸口。真的太卑鄙了。 从方才开始,她便看到了他浑身是血,她轻轻地推了推,“我……” 我又该怎么面对现在的心。 “答应我,勇敢一次,面对这个世界,勇敢一次!” “但是我……” 姜楠如今同样是浑身是伤,体内还有不少在爬动的虫子。 沈一正则是在姜楠的耳边,轻声道:“你要从盛京城离开,一直往东走,千万不要偏离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到吴、魏边境线,那儿有座边城叫四源城。溯洄,在那边等你。” 姜楠抬手,用她满是伤痕的手架住欲要倒下的沈一正,第一次鼓起勇气,说出了内心:“要不,一起走吧。” 沈一正摇了摇头,“姜楠知道日升日落么?” 姜楠点了点头,“当然。” “所以,我在这儿倒下,在世间的某一处,会有别人站起来。” “有关联么?” 沈一正浅笑,虚弱的缓缓地闭上眸子,“天地至仁,刍狗为万物;芸芸众生,各复归其根;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 “……他们不是我,却亦是我……” …… …… “小师弟?小师弟?…阿正?” 沈一正睁开双眸,只瞧一位双眸碧蓝的女子。她手里捏着一柄剑,歪着脑袋,俏皮地轻轻地点了点他的鼻子。 “呃……?” 沈一正发出疑惑:“师姐?” 他缓缓地垂下眸子,好奇地翻看自己的双手,柔软、很小,指甲的边缘修剪得圆滑。似乎,刚从优渥的家里出来,并未遭受世间的毒打。 “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林以昉手中执剑,双手叉腰,故意鼓着脸颊,似乎在生气的模样。 “我?” “好啊,又假装喊累了是吧?” “若小师弟累了,我来背他吧。”年轻的傅蔼,他年纪不大,却装作老成的留起了胡子,见沈一正坐在原地,便也凑了过来。 总是谨小慎微的路闫,他不知何时从沈一正的手中接过行囊和一柄嚣张得不行的剑。 这柄剑鞘上镶满了宝石,这一路因沈一正住惯了优渥的地方,因此被他撬掉不少,换作一路的盘缠。 沈一正看向身侧的路闫,路闫则是小声地解释说道:“我这次不会再把你剑鞘上的黄金给刮花了的,我只是怕你拿着这些太重了,想帮帮你。” 夏季的太阳,温暖又热烈。 沈一正愣愣的看着他们仨,又侧过头,看向他们的身后—— 那无尽大道之上,浩瀚苍穹之下。 先生与其众弟子,正含笑,与他们招手。 所有人都在呼唤着:沈一正,小师弟……你怎么才来啊。 沈一正登时热泪盈眶,他忙不迭地起身。 他从路闫手中接过剑和行囊,婉拒了傅蔼师兄。 师姐林以昉拿着剑小声说着:“你长大了,阿正!” 说着,路闫一步三回头,傅蔼点了点正在做鬼脸的林以昉,他们三人来到了先生的身旁。 “我等了你们好久。” 被簇拥着的林以昉说道:“但是,我也不想你们这么快来找我啊。” “连娇气的小师弟都长大懂事了,也不知荀蔺师兄现在怎么样了。” 林以昉回过头,看向还在原地的沈一正,“小师弟,你愣着做什么?” 沈一正抱着剑和行囊,他满含热泪,可他却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正在呼唤他,所以他脚下踌躇,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 是谁呢? 是谁呢? …… “算了…算了……” 沈一正唇畔含笑,随后奔向正在等着他的师父和师兄师姐们。 …… “让你们久等了!” 林以昉揉了揉沈一正的脑袋,“不会啊,时机刚刚好。” “师姐,那我们现在去哪呢?” 沈一正七岁,他个子很矮,只能跟在他们的身后缓缓而行。 “现在,我们要去……漠北!” …… …… 第21章 空白 “听说了么?沈一正死了!死在了吴国的丞相府。” 驻扎在原吴、晋边境的魏兵手执长矛轻声地议论。 其中一人悄悄地指了指那正在雨中舞剑的将军,嘘了一声,“他是殿下的师父。” 那位将军貌美似妖,如今雨中舞剑,虽美却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商归忘记了一切,同样是把沈一正与他之间的事情也忘得一干二净。 师姐说:“沈一正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他利用了你,却又在后来放手了。我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但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你是他的弟子,是他倾心调教的弟子,也是他最满意的弟子。” 商归心中伤悲,但又说不上来这股伤悲源自哪里。 他将剑支在地上,在雨中垂下了头,凌乱的发丝和雨水纠缠,粘在他的脸颊上,雨水顺着落下。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失忆?” “为什么…” 他缓缓起身,又继续舞剑。 想用疲惫占据心中的悲伤。 仿若是他以往还未失忆之前,用伤害自己来转移某种情绪一般。 如今他自然而然的提剑。 然而不管他怎么舞剑,他的心中依旧是不灭的悲哀和痛苦。 忽而,他踉跄了几步。 在侧的绪平当即跑来,将其架住,他视线顺着雨水落下,瞧见锋利的剑锋处,雨水变成了红色,他顺势往上看去。 血水,来自捏住剑柄的手。 绪平立马夺下商归手中的剑,蹙眉呼道:“殿下?” “滴嗒嘀嗒…” 商归垂眸看着自己被磨得惨不忍睹的手心,鲜血混着雨水。 他轻轻地推开绪平。 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今日是三月二十四日。 原晋国方向,雨水丰沛,又遇开春,因此这儿生机盎然,四周丛林茂密。 晋国余孽已被商归率领的军队压迫,如今早已遁入林中藏匿,找到他们只是时日问题。 商归一步步踩在泥泞的土里,他也不知自己要走向何方。 这时,淅淅沥沥的春雨渐停。 商归矗立,回望来时的这一路。 五年前,他失忆,最先看到的人是高萱和商晖。 他们一人叫他小叔叔,另一人唤他小师弟。 他们和他讲述关于他的往事。 商归并没有全信,而是选择继续与他们之外的人交谈,了解更多关于自己的往事。 然而其中有俩人是他最为在意的,一位是姜楠,另一位则是沈一正。 在他失忆醒来的第二年过年,他收到了来自鹉洲城的信。 内容不过是简单的几个字,却是很好的祝福语:“新年伊始,愿君平安喜乐,顺遂无虞。” 夹在信件里面的,还有一封厚厚的红封。 他调查了一番,得知是他的师傅,沈一正托人送来的。 他当时拿着信,去找过沈一正。 他问他:“先生,为何我身边的好友,让我不要靠近你呢?” 沈一正并没有隐瞒,而是直言道:“因为我伤害了你,我收你做弟子,是为了利用你,我将你逼上了这条道,又将你抛下。” 自那以后,商归便不再见沈一正了,而他年年,依旧是会收到沈一正托人送来的红封和信件。 就像是一位长辈对一位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晚辈的照拂,更像是某种亏欠。 而再次见面,是在姜楠回来的那个晚上。 他在沈氏商户外面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大致了解了,为何商晖和高萱当初在他一醒来之后不让他见沈一正的原因了。 他们是怕他白纸一张,又被沈一正利用,只能先下手为强,将始末告知。 那一晚,商归感受到了来自一位既熟悉又陌生的人的偏爱。 她来到了他的身边,站在了他的伞下。但他同样是看出了这位姑娘恰到好处,不愿点破的心思,还有沈一正站在沈氏商户里,落寞又向往的眼神。 沈一正也喜欢她! 商归心中震惊,发现了这个秘密。 而证实这个秘密的,是在姜楠失踪后,他得上战场的那天。 沈一正来到了他的府上,与他说:“我喜欢姜楠,比任何人都喜欢,所以这一次我绝对不会伤害她!” 师父和弟子,喜欢上了同一个女人? 商归觉得这件事有些超出他的认知,不符合他骨子里的性格。 还有,他为何会说“这一次”?难不成他以前利用他的同时,也曾伤害过她? 往事的空白迫使他一再的痛苦。 他到底为何会喜欢姜楠,沈一正与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他现在心中的悲哀,又是为谁而起的呢? 是沈一正,是他的师傅么? 倏然,他回过神,瞧见不远处的林中站着一位蒙着面的青衣姑娘。 她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商归蹙眉,取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 “姑娘为何在此?” 这儿是魏与晋国余孽的战场,想要平静生活的平民百姓早已离开。 因此不该是有什么寻常人家的姑娘在这儿,怕不是什么刺客。 “公子受伤了。”沈乔坐在高台之上,通过眺目镜看到了商归在雨中舞剑,破碎又绝美的模样,使得她纵使坐在雨中,都不忍离开。 “小女子想帮公子包扎伤口。” 她见到他往林中走了,便命令阿西带她下来。 她想帮他包扎伤口,顺便与他说说话。 商归瞬间明白。 这几日他时常有被人监视的错觉,难不成是这位姑娘? 这种时候,本不用搭理,或者处理掉就行。 却不想这位陌生的姑娘竟往他的方向而走,越近,商归越是觉得此女有些眼熟。 身形,眼睛。 和见过一次的姑娘姜楠十分相似。 只不过,这位眼睛里透出的神态却与姜楠很不一样。 她款款而来,取出绷带,待到走近了忽而抬手,便被商归退了一步,避开了她撒下的迷香。 “公子真厉害,这都能躲开。”沈乔垂眸看着自己手心里的迷香纷纷落下,笑说。 见此,商归眸子愈发冰冷,“三月初,藏山崖下面的尸体是你所为?” 第22章 解脱 沈乔轻笑:“公子是在说,祝家的胖公子么?” 她摇了摇头,无辜道:“不是小女子。听说他家中这几日在找他,赏金都加到了一百多两,一百多两,足够寻常人家生活好些年呢。公子既有消息,快去做件好事吧,还能有钱拿呢。” “你怎么知道那具尸体是祝家的公子?那日,我发现了两具尸体。” 沈乔笑着,后退几步,“真是有意思,我们还会再见的溯洄。” 说着,沈乔张开了双手,春风扬起她的青袍和她的面纱,露出近乎和姜楠一模一样的样貌。 “你…” 商归眉头深深地一蹙。 刚想上前质问,从树梢跃下一位身着墨衣、抱着剑、脸上有灼烧痕迹的男人。 男人回过头看了商归一眼,微微的礼貌颔首,随后抬手搭上沈乔的腰,脚尖一点,便携着她离开了这儿。 与此同时,绪平急匆匆而来,“殿下殿下。” “四源城,停着一辆马车!” …… “没想到,我们二十二年后,还会再见。”程安将马车停在了四源城的城外,拂起车帘瞥了一眼蜷缩在马车内,似乎非常痛苦的女人。 姜楠捂着腹部,满头的冷汗,“嗯。” “你会死么?” 姜楠摇了摇头,“谁知道呢。” 程安垂下眸子,将手中的一枚同心球玉坠轻轻地放置在姜楠的身边。 姜楠记得这枚同心球玉坠。 上面还刻了沈一正的“正”字,当年他送给她,而她又还给了他。 程安见姜楠痛苦之中还伸出手,探出一根手指,抚着坠子的流苏,他想了想,“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二十二年前,在赵国质子府的大火发生之前,我看到了沈一正带着一位披着斗篷的人进了赵国质子府,接着没过一会儿,赵国质子府就着火了。” 趴在马车里的姜楠抬起了头,“沈一正??” 姜楠想起什么,强忍着疼痛,忙又问:“对了,你可还记得施崔朋府上,有一位叫崔九的剑侍么?” “各国来做质子,他们除了带一些明面上的手下,还有一些在暗处的暗卫。因此,究竟有谁,名字都是什么,这无法探究。” 姜楠点点头。 “还有……”姜楠心中酸楚了一会儿,“还有沈一正的遗体……” “迟大人会亲自将他送到魏国,走的是康庄大道。” 姜楠大致明白他们的安排,亲自送沈一正的遗体回到魏国,讲清事情原委。 接下去,迟暮霭应当会挺难的,她既要与魏国说明此次发动战争是她师兄一手安排,与吴国上下无关,又要讲明杀死沈一正的是她师兄而他们杀了施无慕,携着他的首级,求魏国原谅。 割地是要的,赔款也是要的。 回去之后吴国上下她还得整顿。 还有疫病,药材早在去年便被楚国垄断,如今想要采买救民,吴国不知还能不能拿出这笔钱来。 疫病的源头是出在姜楠身上,可她自身却不会传染,好似也就是前十几天传染而死的人,被埋入土里之后,随着春季雪化了,便开始传播。 因此姜楠建议他们把那些尸体找到烧了试试。 姜楠趴在马车里,注视着程安远去的身影。 这段时间,在她身上的药效似乎渐渐过去了。 她开始会痛,精神也不是很好。 当初,那叫林覆的,在她手上剜了四次,应当是每一次都在下不一样的毒物。 她呼吸会引起身边最近的人死去,死的人埋在土里会进行疫病传播,而她又能不知疲惫,抵抗着道士的折磨,却又自带致死的毒,将施无慕毒死。 想保她命又想害别人。 沈一正又说与他有关,或许这个局他有设计,但他也没想到,被人拿做当棋子的人是她。 可既然如此,他这么聪明,为何最后孤身来救她? 莫不是,想让她看着他死?然后一辈子记住他? 就像她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姐姐一样?忘不了他? 姜楠捂着被沈一正咬过的肩膀,那儿被他留下了一道牙印。 她痛苦的流着泪。 那个混蛋,真的太卑鄙了! …… 姜楠蜷缩在马车里。 钻心的疼,使得她开始有些神志不清。 她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自然而死也不知符不符合她死而复生的条件。 她还是有些后悔,后悔前几次的穿越,她为什么不多做一些关于死亡的实验。 若是提前发现自杀无效,她现在也不会这么的恐慌。 她不怕死,但她害怕受尽折磨而求死不得! “姜楠?” 忽而,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那人拂开车帘,见到痛苦的姜楠,当即二话不说踏了进来。 商归看着浑身是伤躺在马车里的姜楠,双手颤抖着,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你……是谁伤得你?” 姜楠抬起眸子,第一次觉得,真的很庆幸,遇到了商归。 她犹豫着,半晌她轻轻地抓住商归的衣袖,将自己凑到了他的身边。 商归当即伸出手,穿入她的后背,将她捞进了怀中,“对不起,应该是我去救你才是。” 姜楠摇了摇头,将脑袋抵在了商归的肩上,“商归能不能帮个忙,我身上真的好痛,整个人痛得要死掉,所以,你能不能杀了我啊?” 商归一怔,随之故作轻笑回答:“怎么会呢,我会救你的。” 说着,他捏起她的手腕,“你要相信我。” 姜楠抬眸观察商归的神色,发现他的神色变换,是痛苦,是悲伤,是绝望… 她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道:“我,会复生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每次出现的频率很奇怪,几年见你一次?” 商归眉头一蹙,迎向姜楠。 “相信我,这一次,我复活之后,我一定会真心的来找你,绝不会逃避!” “我会变成萤火虫的,真的!” 商归想起之前,师姐让人去询问有没有人在小院发生惨案的那天看到萤火虫的出现。 难不成…… 可是… 可是,他怎能杀死姜楠呢? 即使记不得往事,眼前的姑娘是他喜欢的人便是他的本能。 姜楠痛苦的开始痉挛,她双手开始不住得挠着自己的手臂,“溯洄,溯洄……” “你若爱我,求求你帮我解脱……” 她瘦弱的不成模样,跪在车厢里,商归的面前,一遍又一遍祈求,“真的,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回来,真的!!” “太痛苦了!” 姜楠捂着胸口,口腔里吐出血丝与一只只恶心的虫子。 她满是血的两手抓住商归的手臂,紧接着想从他靴子里抽出匕首,却被他抬手按住了。 他沉默地抿着唇,眸子冰冷,“我不会杀你。” 她虚弱的抬起头,摇了摇,“求求你了!” “你这是在救我…溯洄……” 姜楠又一次顺势把额头抵在商归的肩上,“他们折磨我,给我下了毒,还让好多虫子进入我的体内。我的五脏六腑都要被虫子给吃掉了,你能想象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消失的过程么?” “原本我有好多机会寻死,比如求求暮霭,求求送我来的程安。可是我就是想见见你……” …… “你明白么?这是唯一的选择…” …… “你是我唯一的选择…” …… “溯洄…” “帮帮我…” …… …… 第23章 萤火虫呢? 三月二十五日。 当第一缕朝阳钻过马车的车帘,落到车厢那面上毫无血色的女人脸上。 跪坐在她身边的男人,浑身是血,一手拿着匕首,另一只手不知第几次探了她的脉搏。 “你,不是说会复生么?” “…萤火虫呢?” 一个晚上了,她还在? 他用匕首捅穿了姜楠的腹部,她却笑着说:“谢谢溯洄,你帮我解脱了。” 但是他痛苦地低下头,忍不住地凑到她的唇畔,吻了吻还在痉挛的她。 哽咽安抚道:“我们会再见的对吧?姜楠?” 可姜楠的双眸却一点点失去光芒,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 “你…你不会在骗我吧?!” …… 商归笑了一声,嗓音发颤,“你不会是看我失忆,编了一套故事来骗我吧?” …… 商归眼尾发红,他哭了一个晚上,已然流不出泪水。 他捂着额头,敲了敲脑袋,“姜楠,你告诉我,你不是在骗我…” …… “你告诉我,你会回来!” …… “你答应过我的,你分明说过的…” …… “你若不回来…” “你若不回来……” …… 商归垂下了头,他很悲伤,可他不知该怎么应对。 他现有的记忆中,这是他们相见的第二面。 仿若是本能一样爱她。 但却没有任何他所能记得住的往事来进行填充,让他知晓自己为何悲伤与难受。 他抓住她的手腕,缓缓地与其十指紧扣。 “姜楠……” …… “姜楠……” …… “我为何会失忆…” “你来救救我好不好…” 他慢慢地侧躺,看着身边的姜楠。 “姜楠……” …… “告诉我,你没有骗我…” …… “告诉我,你会回来…” …… “告诉我……” …… …… 三月二十六日。 商归躺在姜楠身边,他一手与姜楠十指紧扣,另一只手捏着满是血的匕首。 他的心中开始不安,因为姜楠说的萤火虫没有出现。 兀然间,马车的外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春风乍起。 披着斗篷的林绾绾走在晋人与魏人正在打斗的战场。 她身边,下巴上有颗黑痣的剑侍眼疾手快地为她挡去一位又一位扑来的魏兵。 “这是姜楠最后一次的复生……” 林绾绾矗立在马车外,掀起眼皮,与商归极其相似的五官,冷漠地看向执剑拦在马车前方的剑侍绪平。 马车里,随着这句话落下之后,仿若什么紧绷着的东西,瞬间崩断了。 商归忍不住呕出了一口鲜血,落到了姜楠本就残破不堪全是血迹的衣袖上。 他坐起身子,连忙抬手,固执地一点点擦拭。 他有洁癖,很怕脏的东西。 他不喜欢女人,看到她们的靠近,他毫无感觉。 可不为什么,只有姜楠不同。 当他唇畔落着血丝,发现自己怎么都擦拭不了后,低下了头,小声地,呜咽地啼哭。 “我…” “杀死了你……” 他嘶哑又颤抖的说出了这件残忍的事。 他一时又忍不住呕了一口血,他唇齿上全是血迹。 终于是相信了,姜楠不再复生了。 “但是,我可以让你找到她。我的儿子……”林绾绾继续说道:“只要你,跟我走…” 马车外。 绪平转动手中的剑,与林绾绾和她身后的剑侍对峙。 那位剑侍浑身透着一股莫名的气场,仅仅一瞬,绪平便能察觉到,此人厉害,他不是对手。 他手心沁出汗水,冷静地侧眸看了一眼车厢的方向,“殿下,人死不能复生,他们在欺骗你,你万万不要相信!” “多嘴,我与我儿子说话,与你何干!”林绾绾厉声。 她身后的剑侍当即提剑而起,取下剑鞘,挽了一朵剑花。 绪平后退几步,他提剑挡之,但多半是会被那人的剑气重伤。 正当剑锋触及之时,绪平身后的马车内抚帘踏出一人。 商归蹲在车前,伸手搭在绪平的肩上往自己的方向一带,另一只手里的匕首一转,将触及到绪平身前的剑锋挡了下来。 他眼眶通红,仿若是历尽沧桑地看着他的母亲,“你说的…是真的么?” “殿下!”绪平一指正在与晋国余孽对峙的诸多魏国士兵。 他们有的被晋人踩在脚下,有的还被晋人砍了手臂…… “这些魏兵,从您来四源城时,便守了您两天,如今晋人出现,他们是为了守护你啊!你怎可阵前离开!” 林绾绾抬手一挥,四周的与魏兵正在对弈的晋人当即停下,整齐划一地来到林绾绾的身后。 “现在停下来了。”她轻笑说着。 绪平一愣,“你……” 林绾绾又将视线落到了商归身上,“溯洄,我只要你与我走。若你不走,那在此地的晋人,势必要与这儿的魏兵不死不休!” 商归悲伤的看了一眼马车内的姜楠遗体,他将沈一正的坠子收到了自己的腰间。 随后他回过头,看向自己的生母,“若我与你走了,这里的魏兵如何?你们还会挑起战火么!” “从一开始,我们只要你与我们走。只要你与我们离开,从此以后,稷曲城以北,便再无晋国!”林绾绾转过身,一步步走向列队整齐的晋人士兵,“是要继续打到晋人剩下一兵一卒,还是停下战火,将一切矛头对向挑起战争的楚国。溯洄,你来选!” 难不成,这就是沈一正当时在他府上与他说的,晋国只能他来,若不然这场战役永远不会停下? 商归当时犹豫了,他想去救姜楠。 可沈一正一再的表明自己真心喜欢姜楠不会害她,也一再与他说:必须他来!必须!! 商归思虑良久,最终踏下了车马。 这两日在马车内,他悲伤过度,鬓边的发丝白了一些,脸上的胡茬长出一些。 以往总是干干净净,貌美似妖的男人,如今难得有些沧桑与颓废。 …… 三月二十六日。 从长安城没日没夜赶来的高萱,她骑在马背上,蹙眉打量着四源城城外,这片刚经历了一场激烈战争的战场。 刀枪剑戟在这片土地上横七竖八,战旗插在潮湿的地里烈烈作响,秃鹰停留在死尸的遗体上,还有一辆正被一位剑侍赶着的马车。 “我来晚了?”她从马背上下来,几步来到马车的前方,向绪平问起。 绪平眼睛通红,点了点头,“丞相,我还是没能拦下殿下,他随林夫人走了。” “不怪你,是我中计了。”高萱冷笑了一声,回望这片战场,“林韶音,你究竟想怎么下棋,今后,我高萱与你奉陪到底!!” “丞相?” 高萱咬着牙,咽下这口恶气,她心疼地注视着有不少虫子爬出来的车厢,想要去抚开车帘看一眼。 “里面是姜楠么?” “嗯。”绪平应道:“只不过,姜姑娘死相惨烈,丞相还是别看了。” “无碍,毕竟是我的朋友。若不看到,又怎么为她讨回公道呢!” 说罢,高萱将海棠花佩环塞入怀中,撩起衣袍,接着她抬手抚起厚重的车帘—— …… 第24章 大灾之下 大灾之下的这片土地,行人稀疏。 苍鹰盘旋,从愈渐贫瘠破败的西边,横跨大陆,去往富庶热闹的东边。 东边的楚国地界,京都东锦城有一尊接天之高的妈祖像。 花童撒花开路,锣鼓齐鸣喧天,而队伍的最后,善男信女们齐心托起妈祖塑像。 还有不少各国慕名而来的百姓,他们围在妈祖游神的两边凑热闹,亦或者跪在地上,虔诚地祈求自己国家的战争能停止。 游神的队伍,从接天之高的妈祖像起始,环东锦城大街小巷,但绝不会越过珠女桥以北,最后又在接天之高的妈祖像下方结束。 这样的妈祖游神赐福,从每年三月初三到下个月的四月初四为时整整一个月。 而这奢华的排场,如每日的斋饭、甜汤,海边的烟花、爆竹,妈祖的金身重塑。 年年皆是由沈氏商号领头,集资各家商户,一起包圆。 与楚国这儿不同的西边吴国,贫瘠苍凉,如日暮西山的老者。 从吴国盛京城,鱼贯而出不少人。 士兵们手中拿着做了标记的地图,去寻那一个个在二月被埋入土里的尸体。 而还有一群浩浩荡荡的官员,他们个个身着粗布丧服,扶着漆黑的棺椁。为首那人手捧黑色的匣子,一步步走向东南方向的魏国。 …… 同样去往东边,不过是从魏国方向去往富庶楚国的一群人。 他们披着黑色的斗篷,从茂密的雨林而过,在那丛林深处的藤蔓遍布的祭台前停留。 “这便是泉沿一族的遗址。”林婠婠抚下连帽,灰白参半的发丝随风而扬,她回望这片被植被占领了的地方。 “书中所记,泉沿一族与世隔绝,虽是晋国子民,却从不参与世间任何纷扰。” 商归看着这些被青苔包裹着的石阶、残垣、屋顶、塑像……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孩子拿着风车从他面前跑过,回过首,妇人挎着篮子与其相公并肩而行。 他们欢声笑语,仿若这儿是什么世外桃源。 这片残垣断壁的林中,一杆立在地上的,被藤蔓和青苔爬满的东西,令商归在意。 他几步上前,蹙眉打量着,“这是……” “林战神的遗物,一柄很粗糙的长枪。”林婠婠来到他的身边回答。 商归发现此事有些逻辑不对,“泉沿一族不是信奉林战神,而晋国百姓不也是因林战神之死,相继改姓为林。既然将此人供为信仰,为何会将他的遗物留在这儿?留在这儿了,又为何这般不管不顾的对待?” 林婠婠苍老的面上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那便是整件事的可笑之处。” 说着,她动身。 身后的一众晋人随她而行,“先去楚国吧。” 商归跟在林婠婠的身后,“那姜楠呢?你说这是她最后一次复生,却能让我找到她,又是什么意思?” “你似乎,不愿意叫我母亲了是么?” 商归一愣,当即双手作揖,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母亲,是溯洄无礼了。” “呵,你失去了记忆,我对你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何必要假装呢。”林婠婠又说。 “生育之恩不能忘。” 林婠婠侧目看了身后的商归,长得高大,不过遭遇姜楠之死,此刻鬓边发丝白了一些,看着颓废不少,冷漠的脸上更加的阴沉与多了几分厌世,“你这性格,当初我就不该把你交给沈一正。” …… …… 山峦间,一群白鹭横飞渭水十八弯。 细雨中,它们宛如一道闪电,从山的一头,横渡另外一头。 相比天空飞行白鹭,一叶小舟在此涛涛湍急的水道之中行驶,更为的惊险万分。 渭水横跨魏、楚两地。 想要通行魏、楚,要么走原晋国或原赵国方向,要么翻山越岭,要么横跨渭水十八弯。因此楚国虽觊觎魏国已久,却因这地貌迟迟下不了手。 不过七年前,前魏国君王魏陵公为了促进两国商贸交易,便下令修建横跨两国的商道。但商道未成,他便卸了任。 如今想要横渡,又想要节省人力,便需要专业的摆渡者,若不然,极有可能会被这渭水湍急的潮水卷得七零八落,尸骨无存。 “大哥,您要去的地方,似乎有很多水匪。”掌渡的船夫,手中捏着长篙偷偷地瞧了一眼身后面目被火灼烧过的黑衣男人。 “无碍。”黑衣男人发现遮在女子面上的面纱被风吹拂,露出了她的样貌,便着手帮她将面纱扯下。 二十五日的早间,天还未亮,他家的门便被这人敲响。 他家住在原稷曲城附近,以往世道还算好的时候,他一日能接上不知多少运货摆渡的工作,如今魏国到处都在打战,与各国之间的贸易也逐渐停摆,导致他在家休息了好些时日。 这人前天一大早背着这位浑身是血的姑娘,说是去往渭水的清水镇。 顺流而下,若是行舟其实五日不到便可到达,只不过那儿距离魏赵战场不远,他有些犹豫。 然而,此人给的钱银实在太多,船夫一时间难以拒绝。 想想有些奇怪,这儿分明水盗盛行,为何他们这一路行来,没有遭难? 想着想着,船夫又偷偷摸摸的看了一眼身后的黑衣男人。 他面目被灼烧,双眸紧闭迎着渭水的风。他习惯地将剑抱在手中,而剑柄上垂着一枚坠子,坠子似乎是用什么红绳加一枚铜钱编织的。 好似是,山花鬼钱? 而这人身后躺着一女子,虽被黑色的大氅包着,但不难看出这位姑娘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前天在他家门外留下了一地的血迹,这两日在船上也漫开了不少的鲜血。 船夫本想报官的,不过又一次想起那丰厚的钱银,他还是认了。想着,大不了回去之后把这艘船给烧了得了。 抱着剑的阿西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伸出手探身后沈乔的脉搏。 前天晚上她受伤之后便命悬一线。 脉搏起起伏伏,但一直呈微弱的趋势。 可,今日她的脉搏,竟有逐渐转好的迹象。 阿西转过身,先放下手中的剑,随后抬手一点点拨开裹在沈乔身上的大氅。 他顿时瞳孔收缩。 沈乔脖子上的伤口已然变得浅浅淡淡,仅剩下淡淡的一条条粉红色的细线。 他捏起她的手臂,拂开她的衣袖。而她手臂上的伤口,同样是愈合了不少。 楚国的藏山崖虽不算高,但人从悬崖边的眺望台上落到山崖上,再从山崖上滚到山崖下,怎么说,也得死吧?! 他再次不敢置信地,捏住沈乔的手腕,仔细地探脉—— …… 第25章 清水侠寨 三月三十日。 清水镇。 阿西背起沈乔,走在人潮拥挤的港口。 他婉拒了向他贩卖蔬菜的商贩,避开了想偷他钱袋的小贼。 他一手反手托住背上的沈乔,另一只手执剑亮出剑柄上垂着的山花鬼钱。 小贼见此,当即退避三舍,忙不迭的躬身道歉:“不知大人与清水侠寨有所结交,还望大人莫要怪罪。” “无碍。”阿西说罢,在此地的众人纷纷给他让了一条道。 清水侠寨位处于渭水山脉的一处山岙里。 最近战火不断,清水侠寨便将山崖下的地盘交给寻常百姓来此避难。 这儿背靠天险,其他国家无法到此征兵,战火也烧不到这儿。虽物资有些匮乏,但清水侠寨可做渭水十八弯的水盗抢各家商号的物资。 在这儿避难的百姓们,各国皆有。 他们是受清水侠寨庇护,因此他们无不是信服清水侠寨,尤其是对这枚独属于清水侠寨两位当家的山花鬼钱恭敬无比。 站在港口的山寨打手见此,他身着丧服,忙上前来询问。 阿西指了指送他们来的船夫,示意寨子莫要在这人回去的路上抢了他。 打手微微颔首,随后从腰间取出一枚绣着山花鬼钱的白色缎带,系到船夫的船上,告诉他,回去的一路莫要摘下。 阿西见安顿好了,便继续背着昏厥的沈乔往山上而行。 漫长的石阶,两侧站着拿着利器的打手,他们皆是穿着麻衣丧服,见到阿西剑柄上的山花鬼钱,纷纷作揖。 待到来到寨子的门口,阿西仰头看向站在寨子高处的男人,“裴卿,人送来了!” 腰间负剑,曾在长安摆摊算命,如今身着麻衣丧服的裴卿脚尖一点,落到了面目被毁的阿西身前。 他眼眶通红,绕到阿西的身后,看着他背上的女人,“她是姜楠,还是沈乔?” 阿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既然不知,为何要带来!” “将她从眺望台上推下来的是那人,我见她没死,放眼诸国能关沈氏族人的地方,我只想到这儿。你先将她关着,若是姜楠,放出来便可,若还是沈乔,便在这儿关着,免得碍事。” 裴卿蹙眉叹气,最后无奈松口,“祝怀在这儿,他三弟被沈乔害死,我怕他忍不住要杀了她。” “那怎么办?难不成我连她最后是不是姜楠还未确定,便把她带回沈家?” 裴卿垂眸想了想,随后吩咐一侧的护卫上前,“你将这位姑娘送到我的别院关着,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我抢来的姑娘,不想让她出来见人。” 护卫双手作揖,“是,大当家。” 阿西见到沈乔被人带下去了,便继续与裴卿说道:“她伤口愈合了,但骨头错位需得接回去。” 裴卿听罢,抬手又招来一位护卫,“你去边境,把慈心医馆的齐慈心绑来。” 裴卿和阿西并肩,缓缓地往山下走去。 “你们穿着丧服,是为了沈先生么?”阿西问起。 “是,我们在为先生服丧。你可知先生为何会死?这太突然了。” “以昉传信,林韶音隐瞒了一些细节,间接导致先生死于吴国。”阿西缓缓驻足,望着这片世外桃源,“她还说,让我们千万别过于相信林韶音,她疯了,如今落子已然是不管不顾。” 阿西捏紧手中的剑,他将剑柄上的坠子取下,收入怀中。 “那怎么办?接下来我们又该如何落子呢?”裴卿问起。 “等,她让我们等。”阿西抿着唇缓缓说道。 “等谁?” “等先生的弟子们,清醒过来。”阿西回答。 …… 说真的,齐慈心对渭水十八弯的水盗没什么好感。虽然他们干的是好事,占地为王,庇佑遭受战火的百姓。 可他们却总是一言不合派人将她抓到这儿救人。 并非是齐慈心不想来此救人,而是最近魏国原赵国方向吃紧,她光是救治那边的人都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了,还将她绑来? 他们自己就不能养个大夫么!! 坐船这一路,都够她救下好几人了!! 齐慈心双手环胸,盘坐在船上,而她身边则是一位好声好气的护卫,正帮她抱着药箱,“齐大夫,这是最后一次了。” “你们上次也是这般说!”齐慈心瞪着他说道。 这人名叫刘海,曾经是一位赵国文不成武不就的亭长。 自赵国被魏国灭了之后,他便入了清水镇,加入了清水寨,成了个算是善谈的水盗,负责与人交谈。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嘛。”刘海干笑地说道。 “你们寨子就不能找个大夫在里面?非要每次遇事抓我过来?” “我们也想招安一位大夫,可您的慈心医馆,救治天下遭遇战火的难民和士兵,无国界无士兵之分,许多大夫纷纷效仿,在战火纷飞的地方立了‘慈心医馆’的牌子。有点医术的都存志救世,哪还会来清水镇避世呢。” 齐慈心点了点头,确实,最近一段时间,她在战场附近看到了不少扬起‘慈心医馆’旗帜的简易医馆。 她并没觉得这是冒犯,而是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各国之间对弈不断、引起战火,死伤的永远都是前线的士兵和战场附近的百姓。 若如她这般医师欲渐多了,岂不是能救下更多的人来? 毕竟她一人的能力有限。 只不过…… 这清水寨真的很烦! 他们少招惹别人,就不需要她上门诊治。 可他们又偏偏喜欢打劫过路的商号,虽抢到了物品,但自己又落了伤残,自己落了伤残又二话不说绑她上门!! 很烦,真的很烦!! 入了夜,到了港口。 齐慈心双手环胸,身后的刘海则是狗腿的抱着她的药箱而行。 真的很烦! 齐慈心仰头看着一排向上的阶梯,眉头蹙得更加的深。 “寨子干嘛建得这么高,有必要么!” 她一边走着,一边念道:“对了,为何你们都穿着丧服?给谁服丧呢?” “沈一正,沈先生。”刘海回答。 齐慈心怔忡,“怎么会呢?” 她见刘海沉默的模样。 良久,她喃喃道: “这世道,要不太平了。” 第26章 慈心医馆 “齐慈心大夫怎么来了?”曾经在魏国摆摊的书贩子坐在屋顶,手中拿着一柄箭矢。 他手腕轻轻一抖,指尖一松,手中的箭矢便“咻”的一声准确无误地落到了院子中间的壶口之中。 在寨子里的打手纷纷鼓掌叫好,佩服二当家的距离这么远还能投壶百发百中。 “我能来做什么,自然是被你们绑来救人啊。”齐慈心没好气地说道。 “谁又病了?”书贩子笑问。 “谁知道呢。”说着齐慈心看着眼前的刘海,“诶,刘海大哥,你可知是谁?” 刘海悄悄地抬眸,看了一眼大当家的。 坐在一侧摇椅上的算命先生裴卿,手中把玩着一枚铜板,他听见这话,慵懒地说道:“救我的人。” “你绑了什么人回来?”书贩子问起。 身着丧服的孙楷放下手中的书,抬起眸子,在这两人身上剜了一眼。 他下午听裴卿说起了那人是谁,也了解了他暂时隐瞒的缘由,便张口道:“祝怀,你管他做甚。” 坐在屋顶上的祝怀放下手中的箭矢,支起一条腿,拄着下巴,故作缱绻地说道:“孙楷先生可真是偏心呐。” “老夫偏心谁都与你无关。”孙楷拿起书,继续看着。 齐慈心打量他们这些人。 无奈地摇了摇头,随着刘海而行。 他们来到清水寨大当家的院子,来到一处落了锁的房间前。在侧的小厮取出腰间的钥匙,缓缓打开。 齐慈心眉头一蹙,“你们是侠义的清水寨么?” “那是自然。”刘海点头,笃定回答。 “那你们为何要将一位姑娘锁在里头?”齐慈心一指这道锁,质问。 “可能,爱之深吧。”刘海猜测。 他这话听得齐慈心心惊胆战,她觉得,若自己有能力,里面的姑娘若不想在这儿待着,她一定要想办法带她离开。 然而进了里头,见到躺在床上呼吸微弱的姑娘时。 齐慈心再次一惊。 忙上前搭住眼前姑娘的脉搏,扭头与身侧刘海问起:“她为何在这儿?” “这不太清楚。”刘海错愕了一下,随之回答。 “身子,身子无碍…”齐慈心自言自语。 “身上的骨头有些错位。”刘海在侧解释。 齐慈心听此,示意他们这些男子先出去。 待到房门一关,她着手解开沈乔的腰带,褪去她的衣衫时,见到这双柔荑,好比是葱白细嫩,指甲留得很长,修剪得圆滑平整,还涂着精致的寇丹。 这双手,分明是世家不用做事的姑娘才有,似乎不像是姜楠的。 紧接着,她抚开沈乔的衣领,瞧见一块温润的护心玉垂在姑娘瓷白的胸口,悬在她胸前的红痣之上。 齐慈心捏起玉坠放置手中端详,上头刻着一个“沈”字。 她见过姜楠,那时候是冬日,因此她不清楚姜楠身上有没有携带这块玉石。 但,“沈”一字… 齐慈心摇了摇头。 探查之前,还不如直接把她救醒,直接问来得快。 她一点点按着她身上的骨头,小心翼翼地帮她接上。 “怎么会伤成这样,像是从高处摔到了地上,但又无内伤和外伤。就好多骨头错位?” 齐慈心皱着眉头,从入夜一直专注,直至天亮鸡鸣了她才完成。 她拂袖擦拭着自己额上的汗水。 接着,帮躺在床上的应该是姜楠的姑娘,衣服穿戴整齐。 她向门外的护卫要了一盆热水。 她拧着巾帕,轻轻地擦拭着姑娘的脸颊。 将她脸上的灰土擦拭干净,又来到她的脚那头。 躬着身子帮她褪去鞋袜…… 齐慈心看着这位姑娘左脚脚腕上一道伤痕,不由得观察起来。 她的脚腕有一圈伤口,纤细的脚腕上系着一根红绳。 “像是,捕兽夹夹伤的,且有几年了。”齐慈心自言自语。 “齐姑娘,你好了么?”裴卿在屋外唤起。 齐慈心回过神,将被子掖好,便走出房门。 房门外。 裴卿在此久等了,他一指旁边石桌上的早食,“姑娘早上还没吃吧?” 两人坐在石桌前,刘海立在一侧。 齐慈心端着粥饮了一口。 裴卿将近四十,他曾有一位与齐慈心差不多大小的妹子,因此见到她忍不住地会照拂一二。 他坐在一旁帮她剥了个流油的咸鸭蛋。 “那姑娘,你就这么喜欢人家么?要把她锁起来?”齐慈心接过咸鸭蛋忽然问起。 裴卿一愣。 将视线落到一侧的刘海身上,见他目光心虚地游离。他当即明白了什么,缓缓移回视线。 如今不是解释的时机,毕竟里头的人是不是姜楠还不确定。若是沈乔,他现在干脆利落的撇清关系,后续又该用什么理由将她关着? 因此他唯有咬牙切齿道:“是啊,爱得要生要死,恨不得将她关起来。” “若她醒过来,不喜欢你想走怎么办?” “能怎么办,若她清醒。”…若是姜楠。 “放她自由啊,谁让我喜欢她呢。现在锁着她,只是因为寨子里都是男人,我怕她不便。” 齐慈心点了点头,“裴大哥,你要记住你今天的话,若你食言,我定会救下那位姑娘的。” 在齐慈心看来,裴卿应当是很喜欢这位姑娘,但因为她病了,所以才把她带到自己的院中。 因此舒了一口气,不是故意囚禁便好。 她吃下一碗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对了,我听闻吴、魏边境起了疫病。” “治疗疫病的药材被楚国沈氏垄断了。”裴卿接过话茬说道。 齐慈心点头,继续:“倒是有些医者打算去山上现采,只不过,如今山路崎岖又遇开春,土地湿滑,有不少医者望而却步,空有一身的救人本领。” “齐大夫是想问,我们清水寨可否抢到这些草药?若有抢到,希望我们能给你?”裴卿点了点她面前的空碗,“要不再来一碗?” 齐慈心摇了摇头,“如此说来,你们可有抢到?” “草药这方面,我不太清楚。要不等会儿我让刘海带你去库房看看,你若有看到,直接和刘海说,他会安排送到慈心医馆的。” 紧接着,他指了指姜楠所在的房间,“那内位姑娘?” “裴大哥你都说你这边没女人了,我留在这儿,等到她醒了再离开。”齐慈心干脆应道。 裴卿起身,双手作揖,“劳烦齐大夫了。我这便让人……” 他想起寨子里的那些男人不知能不能收拾干净,便道:“算了,还是我来,我去收拾一间屋子给你。” …… 第27章 穿越意义 系统:【你好姜楠。】 这道声音伴随着“滋滋”声而来,听起来,像是毫无感情的机械音。 姜楠坐在四周黑暗一片的地方想到。 “你是谁?”她问。 系统:【在人类世界的作品中,喜欢称呼我为——系统。】 姜楠不解它现在出现的逻辑,不应该早点出来么? 因此她淡定地问起:“然后呢?系统出现,你是想让我攻略什么目标?完成什么任务?” 系统:【有任务,但你不会配合。你不怕死,肉体的疼痛也达到了极限。所以没有奖惩机制,也不会有死亡威胁。】 “你一直在观察我?” 系统:【是,你是随机,更是变数。你对这个世界不感兴趣,所以你不会用自己的能力来控制世界。你对生活毫无希望,却又遇到生活对你的善意,所以你总是浅尝辄止,不会过度深陷。】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如直奔主题吧。” 系统:【文袅】 坐在黑暗中的姜楠缓缓地站起身子,冷笑着环视四周,“文袅姐姐已经死了,你难道不知道吗,你想用她要挟我什么?难不成死而复生?你若能做到,我可以与你配合,任何事!” 系统:【你们世界的运行规则,我无法改变。】 “那你说她的名字做什么!” 系统:【但这个世界,我可以。】 系统:【你还记得,l1的公益项目么?现实世界,人类数据收集之后转换为数据模块,他们最终接入的,是这里。】 系统说罢。 姜楠眼前的黑暗之中,瞬间出现了一幕又一幕画面。 是在现实世界里,那些死去至亲的人们,他们满脸死寂、悲伤的坐在沈唐的面前。 沈唐取出空白的表格,话术如她常说的:“这是l1公司推出的公益项目,目的是让死去的人,活在另一个世界。” 活在另一个世界? 他们因此填下表格,一同参与模块训练。 数据一点点优化,最后成了数据模块,智能ai。 他们外接的设备是在家庭的各种智能家具里面,机械的与自己这个底色的家人进行对话。 而死去亲人的人们,他们是悲伤的接受了亲人成了数据模块,每日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与它们对话。 可他们不知道,被收集起来的数据,那些人格的底色,最终来到了这个l1系统运行的数据库里,渐渐地构成了一个“世界”。 “姐姐!” 姜楠看到文袅姐姐的妹妹填下资料的过程,她忙追寻那个屏幕。 数据的生成,训练,训练,生成。 反反复复之后,达到目标之后,符合数据模块的要求之后。沈唐便会拿着植入“文袅”数据模块的手环,交到文袅的妹妹手中。 文袅的家人捧着手环啼哭。 而他们同样不知,l1将有着文袅资料的数据,接入了系统,也就是这个世界。 如,神创世一般。 l1公司,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创造了一个,类人类世界! 系统:【文袅在这个世界,她今年八岁。但我通过算法得出,这个世界,因穿越者过载,科技以一个非平缓形式发展,将要在二十年后,因人类愚蠢而灭亡。】 系统:【她同样,活不过二十八岁。】 轰—— 宛如有一柄巨锤,狠狠地砸向姜楠的胸口。 她捂着心口,跪在了地上。 二十八岁? 难道姐姐不管在哪个世界,她都活不过二十八岁? 她颤抖着仰望不知何方,“你,你想让我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系统:【是。】 “你想我怎么做?” 系统:【阻止沈氏航海计划。】 姜楠想起现实世界,15到17世纪,大航海时代影响世界的经济、科技还有格局。 系统是想要阻止过度的发展造成的变数,所以阻止沈氏的海航计划? “就这件事?”若能帮助这个世界的姐姐,多活几年,姜楠能接受这件事。 系统:【找到并杀死,操控了一个世纪的穿越者。】 “一个世纪?有位穿越者活了一百年!”姜楠惊讶,但她转而一想。 也合理。 按照她自身的穿越来回规则,尽量苟好性命,是可以做到活好几百年。 拯救一个数据世界? 让这个架空的数据世界,不止步于二十年。 若是以往的姜楠或许觉得没什么必要,毕竟按照她的理解,她认为如果这里是系统世界,那它一定可以重启。 救不救,无所谓,与现实世界有什么关系! 但如今的姜楠觉得很有必要救它。 不仅仅是这里的朋友,还有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文袅姐姐的数据模块。 前几次系统没有出现,她的生活方式也很随意,难不成是系统让她自由发展,先与这个世界上的虚拟人物构建深深的羁绊,最后让她无法拒绝这个要求? 姜楠唇角带笑摇了摇头。 这个系统,很聪明! 二十年。 高萱、穗衣、商晖、以昉、禇离……还有商归,他们不到六十岁,就得死去。 二十年。 这儿曾经承载了,傅蔼先生、路闫先生、宋廿先生……还有沈一正的理想,当一切不复存在。 死去的人不想这个世界就这般结束,因此他们传道解惑,薪火相传,尽量阻止战争又或者帮国家强大,最终目的是为了和平而努力。 活着的人更加可悲,他们不知道自己所努力的最终,时间早已步入倒计时,每活一日,便少一日。 所以这就是她,穿越过来的意义么? …… …… 姜楠醒了过来,坐起了身子。 她的身边是很久没见的齐慈心,还有站在门口玩着铜板的算命先生。 系统让她醒来后,便给了她一个坐标,是姐姐所在的地方。 “齐姑娘,算命的,你们知道,清水镇在哪呢”姜楠轻声问起。 靠在门边,一手环胸,另一手玩着铜板的算命先生裴卿惊讶地转过头,他手中的铜板咯噔一声,落到了地上,滚到了齐慈心的药箱旁。 “你刚叫我什么?” “算命…的…” 姜楠犹豫地心想,自己距离上次的死亡又是过了几年呢? 上次是魏光启五年,三月二十四日。 现在呢? 裴卿几步来到齐慈心身边,蹲下身,从她药箱旁捏起铜板,轻声的,试探唤道:“姜楠姑娘。” “怎么了?”姜楠好奇地反问。 听到了满意的答案,裴卿唇畔噙笑,徐徐地回答:“这儿便是清水镇了。” 他怎么奇奇怪怪的。 姜楠心想。 她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看了一眼自己涂着寇丹的手。 自己也奇奇怪怪的。 为什么会涂着指甲油,穿着古怪的古装? 按照以往的穿越,不是应该,入梦穿什么,来这儿也穿什么? …… 第28章 躯体变化 “啊!!!!!” 站在门外的齐慈心听见门内的姜楠惊呼,忙拍了拍门,关心的问起:“姜姑娘?” 前一刻,姜楠说自己换衣服,她便离去,站在门口等着。 却不料没一会儿,里头便传来了惊恐地哀嚎。 她又关心问起:“姜楠姑娘,姜姑娘你没事吧?” …… 没事? 怎么可能会没事呢! 铜镜里的人是谁? 是她,但又不是她。 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姜楠就是知道此人不是自己,因为这人很陌生。 姜楠解开腰带,衣袍堆砌在地上。 她站在铜镜前打量这具身体,每一处细节。 个子比她高了一点点,头发长了很多,及腰的长度。 后腰上纹了一朵小巧精致的鸢尾花,可她没有纹身啊! 她手腕上的红绳不见了,不过这个人的脚腕上有一根红绳。 她原本躯体上的伤痕也不见了,而这具躯体上面有一些她不曾有过的伤疤。 还有这块护心玉,恰好挡在胸前的红痣上。 是——魂穿! 姜楠跌坐在地上。 她刚才问了齐慈心,知道了现在还是魏国光启五年,只不过时间是四月一日。 愚人节,也是姐姐去世的日子。 距离上次四源城外,周期是七天。 只不过她这次不是在现实世界度过,而是在某个系统的地方,与系统对话相处了七天。 那,那她在这个世界的躯体,会变成萤火虫么?还说又有不一样的变化? …… 变化? 高萱坐在马车里,陪着姜楠的躯体。 若有什么变化,那或许是躯体上,渐渐出现的伤痕。 高萱皱着眉头,不知是听绪平讲了第几遍关于二十六日那天的点点事迹。 她反复地听,一丝一毫的线索都不放过。 “你是说,师弟走了,并没有吩咐你,或者自己将这具尸体埋了?” 正在御马的绪平看了一眼马车,“是的丞相。” “那你为何要驾这辆马车,一开始你想带这辆马车去哪?还是说,溯洄让你去哪?” “殿下什么都没说。但我想着,姜姑娘需得入土为安,可丞相您与她又是好友,我想快马回到轩福城再走水路回长安,让您见她一面。” 以高萱对商归的了解,他绝不会放任姜楠的躯体不管不顾就这般离开。 除非还有什么事。 她看着这具尸体,忽然出现的伤痕使得她心中疑窦丛生,但,这也不是商归对待姜楠躯体的缘由。 高萱揉了揉疲惫的眼睛。 她睁开双眸,兀然怔忡。 “为什么,头发变长了?” 姜楠素日里喜欢扎丸子头,头发是齐肩的长度。但这具尸体,在她眨眼的瞬间,变成了长发及腰。 高萱再仔细地定睛一看。 实在想不通,她便学着商归躺下的姿势,躺在了姜楠躯体的身边。 倏然,高萱耳朵轰鸣,脑子发懵,惊恐的侧头看向身边的,满是伤痕的,脸色早已青白的尸体——她,高了一寸! 高萱震惊的坐起身子,看着眼前的尸体。 她比往常高了一寸!!! 姜楠以往时常和她躺在一张床上聊天,她记得姜楠有多高,只要躺在一起,侧看一眼,便能得知。 师弟难不成,也察觉到了? 她回想起禇离的传信,上面说:信息有误,不要全信。 因此她当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被林韶音利用了,才匆忙往四源城赶路,想让师弟不管如何一定要保下姜楠的命。 毕竟他们消息不全,师弟又失忆了,很有可能他会听姜楠的话做一些事。 她得到的消息是,姜楠会反复穿越七次,最后一次魂穿。 那中间的信息差又是什么? 高萱舔了舔唇,又向绪平问起:“绪平,你再说一遍,林夫人和殿下之间的对话,语气也要模仿出来。” 正在御马的绪平点头,又一次缓缓地讲述。 …… …… 师姐,应该能发现,我留给她的信息吧? 商归坐在车厢里,抬手抚起车帘,悲凉地看着外面的饿殍遍野。 他虽与姜楠只见过两面。 但初见的那一晚,她站在石阶上与他说话的模样他早已烙印在脑海中。 一开始他因自己杀死姜楠而悲悯,觉得要不也随她去了得了。 可后来,他突然间发现,眼前的尸体极其的陌生。 看着是她,但又不是她。 是说不出来的感觉。 而后他冷静下来,猛然发现,姜楠比两个月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高了一些。 结合母亲所说的,能找到她。 商归当时有个不切实际的猜想。 也许姜楠,去到了另外一个地方,而这具尸体,只是她借用的。 他需要把信息留给师姐,告诉她姜楠可能的去向,但又不能让母亲发现,因此他做了个对尸体不敬的选择——留下了尸体。 但愿师姐能读懂其中的问题所在。 …… 站在铜镜前的姜楠突然发现。 她眨眼间忽然又矮了一些,比上她一开始看到铜镜里的人,更像自己了一点。 还有头发怎么忽然变短了? 她摸了摸秀发。 接着蹲下身。 左脚上的伤痕还在。 后腰上的鸢尾花纹身也还在。 怎么回事? “姜姑娘,你怎么了?要不要我进去帮你?”齐慈心在门外关心的问起。 “我…不用。” 姜楠连忙拿起地上的衣服,赤脚走到一旁,捏起架子上的衣服。 她拿着衣服,不由得觉得很有意思。 她第一次认真穿这些衣服,是在鹉洲城,当时她连一件衣服都穿不好。 现在,她似乎很熟练的进行穿戴。 什么儒服,褙子,长衫,大氅……当然除了发型。 她一边穿着,一边想到。 这具躯体的主人,看算命的神色,应该知道是谁,却听见她的名字之后又松了一口气。 想必是两种可能。 一,这个世界有个人与她长得一样,算命先生知道,且知道是两人,但他一时分不清谁是谁,所以方才试探。 二,算命的他知道姜楠会进到这个人的体内,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所以刚才试探。 姜楠此刻在心中期望,一定是第一种,千万别是第二种。 若不然前几次穿越,很多事情,很多人,都经不起推敲! 更何况麻烦事本来就很多了,她真的不想再继续动脑,增加自己的思考量了。 …… 她也想过问问系统,但系统一如开始那般散养,给了她目标便下线再也没出来?? 好吧……系统还是挺随意的… …… 第29章 慢走不送 四月一日。 姜楠跟在齐慈心还有裴卿的身后,走在寨子里。 她遇到了孙楷先生和书贩子。 书贩子祝怀这次见到她似乎没什么笑容,手中捏着箭矢,神色一瞥。那模样,恨不得将箭矢往她身上扎似的。 “书贩子,我得罪你了么?” “你别在我面前出现,便是最好……” 还不等他说完,孙楷先生抬手一拍他的后脑勺,“闭嘴吧你!” 三十好几的祝怀捂着后脑勺,露出委屈的表情。 不是吧,原主做了什么?姜楠心中暗想。 表面上尽量维持自己的人设。 好在原主和她长得像,她展露本性,应该就没啥原主的痕迹了吧? 姜楠现在有些无语。 别的魂穿,宿主尽量掩藏本性表演原主,可她的穿越居然反着来?? 原主啊原主,你到底惹什么事了? “姜姑娘方才说是要找谁?”裴卿看了一眼委屈巴巴的祝怀,从怀中取出巾帕,在他面前摇了摇,故意逗他。 祝怀抬手一拍他手中的巾帕,回瞪了他一眼。 姜楠记得系统和她说,姐姐在这个世界的名字不变。 “叫文袅的一位八岁小姑娘。文房四宝的文,袅袅升起的袅。” 裴卿吩咐刘海去找。 没一会儿,刘海便牵着一位小姑娘回来。 春日的暖阳中。 姜楠看着八岁的小姑娘,笑出了声。 随后,她走近蹲下身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文袅的样貌,轻轻地抚着她的发丝,将其别到耳后,最后她牵起她的手,小心地握在手里。 泪水不知为何落下,或许是见到故人的缘由。 文袅抬起她小小的手,抚着姜楠的脸颊,“姐姐为何哭了?” “文袅妹妹,像我的一位故人。”姜楠哽咽回答。 “姐姐的故人?” 姜楠点了点头。 她抬手,将她揽入怀中。 这一次,我做姐姐,我来保护你了! 不管是虚拟世界,还是什么,我一定会让你活到,三十岁,四十岁,六十岁,一百岁! 站在一旁的齐慈心他们面面相觑,他们不知为何姜楠会对一个逃难来的小孩子如此,许是以为,因为孟好喜和狗娃的缘由。 良久,姜楠牵着文袅而来。 “诸位好友,能否帮我为这个孩子,寻一个好人家。家中要对她好,莫要因为她是女子而轻视她。要对她尊重,不能因为是女子而不让她念书,不可以盲婚哑嫁。还有……” “姑娘为何不自己养她呢?”坐在一旁摇椅上的孙楷问起,他在场年纪最大,因此一眼便看出姜楠似乎很在意这位孩子。 姜楠垂下眸子。 她也想带着姐姐去到哪里避世。 可她想起狗娃和孟好喜抱在一起死在水缸里的场景,便钻心的疼痛。 可她想起这个世界只有二十年了,她接下去还要去往楚国,毁掉航海计划和找到穿越者改变这个世道的走向,前路未知。 所以,她太危险了。 她宁愿文袅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她能知晓她的安全便好。 泪水又一次从姜楠的眼尾落下,一颗又一颗砸在地上。 孙楷匆忙从摇椅上起身,“要不这样,就让她留在清水寨里,我们照顾她?” 说着,他看了一圈其他人。 裴卿点了点头。 坐在屋顶上的祝怀傲娇地用箭矢在空中写了个“好”字。 姜楠当即双手作揖,郑重的朝着他们三人依次行了个礼,“多谢诸位,姜楠此生难忘!” “姑娘无需多礼。”裴卿说着,“对了姑娘,你接下去有何打算?” “我打算,去楚国一趟。”姜楠回答。 裴卿面露喜色,依次看了一眼屋顶上的祝怀和牵起文袅的孙楷。 这可谓是,瞌睡送来枕头。 他们本来还在想怎么与眼前的姑娘说,去楚国一趟,如今倒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那我们送你去港口。” 姜楠回过神来,自己便被裴卿推着走到了寨子的门口。 “诶,诶?我,我要走也没这么着急啊!” 算命先生裴卿手中作势一掐,“我算过了,今日是黄道吉日,易出行,过几天的日子都不好!” 祝怀点足飘摇,手中提着一包细软和一枚玉佩,他先是把玉坠往姜楠的眼前一递,“这是你身上的东西。” 见姜楠接过了,他再把包囊塞到她的手里,“这是我们给你的细软,好走不送!” 齐慈心提着药箱,看着他们嬉闹,含笑摇了摇头。 裴卿却是连齐慈心也不放过,向已然走下一半阶梯的她招了招手,“齐姑娘,你等等姜姑娘一起走吧。” 姜楠满脸疑惑,“啊?啊?” …… 姜楠坐在小船上。 裴卿安排的小船人员配置简单,船上就四人。 一位掌船的船夫, 姜楠的身边是齐慈心。 而她后面不远处是一位身着黑衣腰间别剑,脸上有灼烧痕迹的男人。 “多谢齐姑娘救了我。”姜楠说道。 齐慈心摇了摇头,“并非是我救了你,你是自己好的。” “嗯?” “两天。我只是在两天前帮你接了个骨,两天后你便可以下地跑了,这若不是姑娘自身的愈合能力,还能是什么。” 是,魂穿的缘由么?还是,系统帮忙? 姜楠心想,道谢:“但还是得多谢姑娘的帮忙。对了,听算命的说,齐姑娘要去魏、吴边境?” “那边爆发疫病,我想去看看。” “如此,姑娘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患疫病的人,即使他们治愈了,他们的衣服定要焚烧掉。还有姑娘住的地方也要……”姜楠纠结着措辞,想着用什么词来替换“杀菌”二字。 “…也要清扫。毕竟就怕传染的病灶随着衣摆呀,鞋底呀,带到自己住的地方。免得被传染了而寻不到源头。” 齐慈心垂眸想了想,“姑娘这话倒是提醒我了。平时的疫病治疗,我们只是考虑到将患病的病人衣服鞋子生活用具烧毁,但从未注意到医者自身的衣服与鞋底也得和生活分离。” 仅仅一句话,齐慈心就像是浑身散发光芒一般,开始思维活跃的遐想,“若是如此,其实可以在治疗疫病的地方设立一间专门换鞋子与衣服的地方,回到家中之前也得将衣服和鞋子换了之后才能进房间。” 姜楠只是单纯的,希望这位齐慈心姑娘不要染上疫病,因此点了一句。但她点到即止,不敢过于影响这个世界的发展。 她侧身,撩起衣袖,抬手伸进船侧的湍急水中,纤细的指尖撩拨水花,徐徐说道: “齐姑娘可以试试,我不会病理,也是瞎说的。” 第30章 沈氏商号 走水路,顺流而下,约莫半日左右,便可到达曾经赵国和楚国的边境,群山镇。 下了船后,姜楠与齐慈心道别。 也不知至此以后,她们还能不能在这个世间再见。 姜楠看着齐慈心离去的背影,想起她当初在魏国长安与她道别的那个冬天。 她的背影依旧是如此坚毅。 只不过现在她长大了五岁,如今二十一了。 …… …… 现在问题来了。 姜楠回过神来,她该怎么入楚国呢? 这儿不远处是魏国和原赵国乱党打仗的战场,时常会听到一些杀伐的声音传来。 姜楠走在落败的小镇,这儿建设很差,可能与经常打仗有关,所以没有投入资金用于基建。 还有不少没有投靠任何世家的侠士,他们抱着剑随意地坐在石墙下面闭目养神。 一处高高的,没有什么护栏的石墙上面,站着不少看不远处战场热闹的百姓。 这座石墙,当是以往的城墙,因经久未曾修理,所以,变得如此残破不堪。 “抱歉。” 正当姜楠打量四周出神,一孩童径直往她怀中一撞,随后道歉离开,隐入她身后往来的百姓之中。 这……这场景。 莫不是? 姜楠忙寻着自己的腰间,猛然发现那枚同心球玉坠不见了。 和沈一正的那枚一模一样,只不过刻字不同。 她连忙转身,迎面走来一位面目被毁的剑侍,他不同于崔九那般,被毁得很可怕压根无法辨认,而是脸上被刀划伤又被灼烧,但保留了五官特征。 因此姜楠认出他,是之前在小船上的坐在不远处的男人,同她一样,是从渭水十八弯的清水镇而来。 “这是姑娘的东西对吧?”阿西在姜楠面前摊开手心。 “嗯,对。”姜楠接过,埋头又将其系到自己腰带上,“多谢公子了。” 这东西怕不是原主的,应该能证明她的身份。 若姜楠没记错,她见过几次其他人别着这模样的玉坠,像一月份见过的沈律,还有之前在欢都见过的沈琢。 若玉坠只有他们才有,原主是不是姓沈? 玉坠上的刻字,她也认识,它念“乔”。 因此,原主叫沈乔么? 为何姜楠觉得这个名字,她有些耳熟。 “主子客气了,这是阿西的分内之事。”阿西见姜楠垂着头在想什么,他唇畔携笑,缓缓道来。 姜楠惊恐地抬起眸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被阿西抬手点住后脊一把带了回来。 他瞧了一眼从姜楠身后差些与她相撞的马车,“主子又鲁莽了。” 原主的…剑侍? 那她岂不是,暴露了?! “前面不远的沈氏商号里,主子的阿兄沈康便在那儿。” 这剑侍的话会不会太多了点? 姜楠不着痕迹地从他手中离开,心中好奇。 “主子的性子,娇蛮古怪,为达目的誓不罢休。”阿西将手顺势一收,搭在腰侧的剑上,继续缓缓说道。 他是在,提醒她? “主子来群山镇,是为了督促厉万苏与魏国之间的战争。” 厉万苏姜楠记得,是赵国的将军。 这人,真的是在提醒她? 姜楠舔了舔唇,试探问起:“为何?” 阿西勾唇一笑,“主子说了,她要支援赵国的厉万苏,晋国的泉沿一族,还有……给吴国边境造成疫病。” 姜楠震惊地抬眸,那,她当时被下毒然后被程安带到吴国的盛京城,也和原主有关了? “为,为何这么做?” “主子说,她要让魏国呈被围剿之势,她要从中赚取钱银,她要让魏有求于楚国,她要让魏国将商归送给她。” 姜楠错愕地捂住嘴巴。 怎么回事? “你,你到底是谁?” “主子该去沈氏商号了。”阿西答非所问,从她身边擦身而过。 “你为何要帮我?”姜楠停在原地踌躇。 阿西回过首,看向在人群之中的姜楠,“主子放心,我会是你永远的仆人,今后,你可以谁都不信,但你可以安心的相信我。” “凭什么,这世道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你若不说明白,我,我……”姜楠不安的后退。 “你放心,因为我答应过一个人,会永远的守护你的安全。” “是谁?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阿西眸光一闪,神色悲凉,“他让我不能说,姑娘不如,慢慢地猜一下。只不过你再不去沈氏商号,这场边境的战争,将永远的都停不下来,死的人也会越来越多,你真心愿意如此么?” …… 姜楠还是来到了沈氏商号。 当她来到门口,不长眼的小童看她穿得衣服廉价,发型又随意地扎着丸子头,因此瞥了她一眼,小声地嘀咕:“现在怎么谁都能进沈氏了?莫不是也来看我们家公子的。” 说着,他一指里头,示意姜楠或许都排不上号,莫要痴心妄想了。 里面有不少花枝招展的姑娘,手中摇着美人扇,只愿与沈康发生一段什么缘。更离谱的竟还有一些面目清秀的男子? 姜楠心中想着自己的人设,双手环胸,目不斜视的踏入沈氏商号,口中轻声唤道:“阿西!” 在她身后的阿西一步迈出,一把抓住小童的领口,提着他往琳琅满目的长桌上重重地一按。 “丁零当啷。” 珠钗佩环落了一地。 喧闹的声音引得四周惊呼,也引起了管事的在意。 管事的当即招来后院的打手,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呵斥:谁人不长眼,敢在沈氏放肆! 姜楠提起腰侧的同心球玉坠,摇了摇。 他见此,吃瘪的垂下了头。 沈氏一族庞大,他们虽分不清谁是谁,但这枚同心球玉坠是识得的。此玉坠,用料考究,技法精湛,有钱难买,独沈氏一族才有。 与此同时,二楼的凭栏处探出一位丰腴的男子,他冲着底下的姜楠亲昵地唤道:“乔乔,你来啦?” 姜楠看了阿西一眼,见他微微的阖眸。便了然上面的是沈康了,她唇畔勾起,笑着唤道: “阿兄久等了。” 罢了,她双手环胸,走之前又与阿西道:“别脏了沈氏。” 阿西受令,将手一松。 小童忙不迭地跑远。 而阿西便跟在姜楠的身后,与她一道徐徐向二楼厢房走去。 …… 第31章 刻不容缓 一进门,坐在八仙桌前饮茶的沈康蹙眉道:“乔乔怎么这副打扮?” 沈康赘肉横生,眼睛被横肉挤的,成了两条缝隙。因此他蹙眉说话的时候,极其地诙谐。 并不是他说得夸张,而是姜楠原主沈乔乃是贵胄之女,吃穿用度都是顶好的。如今她穿着一袭粗布麻衣,发型也是随随便便的扎成一个丸子头。极其不符合沈乔的人设。 在姜楠身后的阿西当即跪下,“回公子,是奴才没用,差点让姑娘深陷清水寨。” 话语意思很简单,因为沈乔差些遭难所以这般打扮。 听及此,沈康放下手中的茶盏,几步而来,绕过地上的阿西,牵起姜楠的双手,关心问起:“乔乔没事吧?” “自然没事。” 说着,姜楠把自己的手一收,往八仙桌上坐下,垂眸看着侧边凭栏下方的一楼大堂里,将话题岔开:“今日好多人来看阿兄呢。” 沈康笑了一声,憨厚地挠了挠头,“乔乔又打趣阿兄了是吧。” 说罢,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阿西,嫌弃道:“你身边的剑侍,长得不咋样,武功也不好,要不我把身边的阿从给你,起码是我的人,我也放心一些。” 姜楠百无聊赖地玩着手中的杯盏,并未回答。 “乔乔,你说呢?”沈康又问起。 姜楠掀起眸子,“阿兄何时喜欢管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是怕你有危险,身边没有可用之人。” “也是。” 姜楠应着,她猛地捏起杯盏,重重地往阿西额角一砸。 随着瓷杯落地乍裂成几瓣,阿西的额角滑落一抹血痕。 “听见了没有,我阿兄说你没用呢!”姜楠呵斥道。 手却不知不觉的收入桌子底下,趁他们不注意,紧紧地握在一起。 去往沈氏商号的路上,阿西和她讲了很多关于原主的事情。 原主性格,喜怒无常,不好招惹,能有多古怪一定要多古怪。 别人犯事了,她若不想保,就冷眼一瞥,故意折磨人心,让其自己选择自己的命运。但若想要保一个人,便自己动手先罚。 因此她才掷出这枚杯盏。 阿西双手搭在地上,缓缓地俯身,将额头贴在地上,“奴才没能保护主子,是奴才错了。” “乔乔不要生气。”沈康往姜楠的身边坐下,他了解身边的妹子,一但自己动手了,就代表目前不想换人,且敲山震虎,让他莫要多管她的闲事,“我让阿从带他下去,给他几鞭子。” “现在打死他,谁来保护我?”姜楠咬了咬牙,“不过带他下去长长记性也好,免得又犯事。” 沈康抬手挥了挥,在侧的剑侍阿从当即把阿西带了下去。 随着房门一开一阖。 姜楠再次捏起一枚注满茶水的杯盏,缱绻地问起:“阿兄,厉万苏那边如何了?” “那边?”沈康起身,双手撑在凭栏上,“厉万苏那边就是个无底洞!不管给他提供多少东西,都无法让他再往魏国方向逼近一步。一直在这边境来来回回,我们赚来的钱已被烧了大半!” 来沈氏商号之前,阿西提前与姜楠讲。 沈氏要在年轻一代之中选下一任的家主。 竞选的条件便是在一年之内,运用手中的资源,赚钱最多者胜任。所以从今年开始,沈氏族人便各处经商贸易。 而沈乔与其胞兄协作,谋划了战争与疫病药草的垄断。 “若不将这段路堵着,我们垄断的药草又如何抬高价格?”姜楠尽量让自己符合人设,从沈乔的视角出发,进行自认为合理的判断。 “可再烧下去,我们之前赚来的就要见底了。” 姜楠叩了叩案桌,“那就将草药投入市场。” “可还未到我们预计的价格。” “先投一部分,换取钱银。等有钱运转了,才能谋取更大的。” 沈康想了想,“也是,是阿兄目光短浅了。” 不是哦,是让那些被垄断的草药入市场,让清水寨顺势抢走哦。 姜楠心想。 但,若她想要让航海计划停下,还是得回到楚国的沈家。 这个航海计划是沈乔的表兄沈琢提出的。 他认为这片大陆,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赚钱了,还不如直接开辟新大陆。 那人算是个高手,因为他的航海计划自己投入的成本很少。 他先召集了一群富商,与他们提了这个理念,拿出他珍藏的眺目镜作为亮点。然后各位富商觉得此营生能赚钱,便相继投钱也就是投资。 沈琢如今手握不少富商的资金,即使他航海计划在明年开启,以他今年的融资额,定也是他们沈氏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了。 姜楠光是听阿西讲述这套流程,就觉得沈琢多半是穿越者。 再加上第三次回去的时候,社交平台4.25留言的——沈氏宗祠藏有秘密。 因此姜楠认为,如今回到沈氏刻不容缓,但又不能说走就走,毕竟她现在套着沈乔的皮。 姜楠故作揉了揉太阳穴,与沈康随便的聊一些厉万苏的事情,最后她表示乏了。 沈康忙招来一婢子,让其带她去小睡片刻。 一开始她被婢子服侍沐浴更衣,回到房间打算等阿西回来再多了解一些细节。 等着等着,自己却不知何时趴在床上睡着了。 待到一觉睡醒,姜楠抻着懒腰,趴在床上见窗外已然转为夜幕。 忽然。 一豆火光点起,房间瞬间被温和的光芒充斥。 阿西吹灭手中的火折子,端着油灯而来。 姜楠捂着被惊吓的胸口,“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坐在床上,又问:“又为何不出声?” 阿西手中捏着一枚油灯,垂眸看着披头散发的姜楠。 他将手中的油灯放在一旁,随后背过身,双手环胸背对着姜楠,与她保持礼貌的距离,站在她的床边道: “是姑娘的警觉性太低了。” “是是是,我知道得改。”姜楠连连点头应着,“唉,你额头上的伤没事吧?” “无碍。” “算命先生送我离开的着急劲和你跟在我身后一起离开清水镇的场景,你们莫不是就等我去沈家?” 所以,他们知道她是魂穿,原主被她占据了?姜楠头皮发麻。 见背对着她的剑侍沉默,姜楠保持怀疑,继续问起:“你们想我做什么?” 第32章 商亦有道 “做姑娘自己,遇不平事,出手帮个忙而已,还有,希望姑娘能争一争家主之位。”阿西回答。 说得挺好的,只不过,也不知是真是假。她心中吐槽,嘴上说道: “可如今,事情陷入了一个死胡同。若想战争停下,我势必争不了家主之位。可我若要争家主之位,又只能任由战争愈演愈烈,从中获取钱财。” “事难两全。”阿西扶了一下背后,叹息。 “你后背受伤了?阿从打的?”姜楠观察到他的神色,小声地问起。 “无碍,休息一晚上便好。” “那你回去休息,为何还要在这儿站着?”见他沉默,姜楠叹气接着自言自语:“想起来了,你说要誓死保护我。” 苦肉计么? 她心想,却还是环视房间四处,“你要不随便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不用一直站着。” 阿西听令,提剑走到门边的墙角,“好。” 说着,他倚着墙坐下,眉头深深地一蹙,想来背后是痛极了。 幽暗的火光中。 说实在的,只见过一面的人,姜楠没必要释放善意。 可是,她目前啥都不知道,还得倚仗此人给她提供线索,虽然看出来了,他们有些隐瞒。但她权衡利弊之后,还是抱着被褥蹑手蹑脚的来到阿西的身边,将被子给他盖上。 看他灼伤的面上,露出不太好意思的模样,姜楠坦荡说道:“垫在背后,这样柔软一点也不会太疼,就容易睡觉了。” 阿西点了点头,靠在墙角,抓着被褥往自己身上拢。 而姜楠则是回到床上,双手搭在后颈,往床上大咧咧地一躺,试着说出心中的想法,“阿西,其实我想试试争一争沈氏家主之位。” 姜楠觉得,光是毁了航海计划还不够,也许过了一段时间又出现航天计划呢? 所以或许只有坐上那个位置,才能有效遏制沈氏一族利用自身的优势,如金钱、权势,做一些对这个世道的突破。 她接着说道:“但我又不想走沈乔的安排,挑起战祸,从中赚取钱银,这钱太脏了,我不想要。” 看阿西和清水寨的态度,应该也是想停下战火。 但他们知晓什么她所不知的内幕。 所以她目前呈弱势一方。只能暂时表明自己的态度,暗示不会与他们有冲突,大家各行其道,各自发展,各取所需。若后期真到了什么地步,需要合作的,她也会视情况接受。 姜楠忽然又想起曾经与沈一正提议的贩卖武器的计划。 她当时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其他国家在打仗,那他们魏国又擅长制造武器,为何不提供武器,毕竟是其他国家的需要。 而这个计划与故意挑起两国战火,然后垄断资源不同。 因为一个是故意,另一个是投机。 投机。 姜楠只是从商人视角出发,提前预判了市场,合理利用了市场需求和自身条件,从中获取利益。 古往今来商人皆是如此。 商人逐利,但商亦有道。 决不可为了利益故意挑起祸事,引起灾祸,继而俯瞰众生,从中取利,又笑世人蠢钝。 姜楠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延续沈乔的棋局继续落子。 沈乔的一步步安排确实很优秀,魏国被她落得几颗棋子闹得四处着火,而她坐在高台闲敲棋子,悠然自得之余又赚得盆满钵满。 “姑娘想怎么做?”阿西问起。 “先将沈乔的棋局给掀了。”说着,姜楠闭上双眸,直奔主题,“你既然与清水寨的人认识,那你去告诉他们,草药的商船过几天会路过渭水十八弯,让他们不用看在我的面子,抢了就是了。” “若如此,我明日不在你身边。” “哦,这样啊。那我明天和沈康说,说你今日被罚了,所以病了没跟在我身边…”姜楠又困了,脑子开始不在线,她说着说着,声音欲渐变轻,脑袋一点一点。 “…这不就…就好了……” 紧接着,她脑袋往旁边轻轻一侧,说睡便沉沉地睡去。 阿西靠在墙边,手中捏着被褥,垂眸小声道:“我的意思是说,你要注意安全,莫要出事…” … 但听见姜楠均匀的呼吸声。 “罢了,愿你有个好梦…” 黑暗中,阿西犹豫半晌,漆黑的双眸看着姜楠,面上悲伤与纠结缠绕,良久才徐徐一舒,继续道来: “…主子……” …… …… 翌日。 姜楠一醒来,阿西便离开了。 而她身侧正放着被叠得整整齐齐,像豆腐块一般的被褥。 她打着哈欠,任由丫鬟们的伺候。 忽然,她腰间一紧。 一位粗手粗脚的丫鬟,系她腹部腰带时没轻没重,将她勒得瞬间清醒,一时喘不过气。 “你…” 她身边的三位丫鬟立马跪地磕头,尤其是那勒了她的丫鬟则是不住地打自己耳光。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姜楠本想说多大点事。 刚伸出的手,凌空一转,赏了这人一个耳光,随后目不斜视地甩了甩手,盛气凌人地踏出房间。 她听阿西讲过,曾经有个丫鬟因为不小心用指甲划伤了沈乔的下巴,便从高台上一跃而下赎罪。 因此若她此刻忽然变得和和气气,怕不是马上被人看出端倪? 所以她本想扶那位丫鬟起来的,到后来实在是无法冒险,便凌空换手,打了她一个耳光,但又怕自己露出不忍的视线,便只能马上离开。 她将手收入袍子里交错。 藏在宽袖里的两手紧紧地捏在一起,缓解不安和打了人之后的颤抖与懊悔。 走了几步,姜楠忍不住驻足,抬手垂眸看着自己的青色袖袍。 她记得沈一正似乎,也很喜欢做这般姿势。 难不成,那家伙…平日里,也有什么不安和懊悔么?他不想表露情绪,所以将自己藏了起来? 她垂眸想起沈一正那日与她说的话,说他…与她很像…… “我和你,才不像呢!”姜楠低声自语。 随后抬起步子,两手故意往身边两侧一垂,紧紧地握拳。 那个混蛋,姜楠不相信他明知危险还要去吴国救她,明知她不会死还要去! 他分明设计杀过她一次,也见过她落下悬崖之后完好无损的回来。 所以,以沈一正的智商绝不会这般选择! 明知她会复生,却又非要来救她,这种傻子,姜楠只想到商归,也只有商归才会这般待她。 她推门而入。 因控制不了情绪,木门重重地往墙后一撞,发出剧烈的声响。 在房间里的人众人除了剑侍阿从之外,纷纷低下头,颤颤巍巍的不敢多语。 姜楠揉了揉手腕,盯着剑侍阿从呵斥道:“你不会帮我开门么!” 剑侍阿从立马垂下头。 “乔乔今天心情不好么?”沈康几步而来。 姜楠借着方才郁闷的情绪,表演嚣张跋扈的性格,“阿兄,是屋内烦闷。” “那要不这样,阿兄带你去看乐子。” …… 第33章 摔杯为号 姜楠戴着面纱,在群山镇那面已然破败的城墙上,看着远处的黄沙飞舞。 她记得这个地方,昨日路过的时候还有不少看热闹的百姓簇拥在上面。 现在被沈氏包了,城墙的下方围满了沈氏的打手,而上方摆了两张太师椅和一张方桌。 高台上,坐着姜楠和沈康,还有一位伺候的婢子。 “乔乔不是最喜欢看两军对垒,说这才是男子气概。”沈康说着,递来一枚黄金打造的眺目镜。 姜楠顺势接过,“早就想来了,阿兄现在才提,是对阿妹不上心了么。” “最近群山镇有点不太平,毕竟属于两国交界又有第三方参与的地方,”沈康给姜楠递了一枚蜜饯,“阿妹,咱们啊,就看半时辰如何。” “行,阿兄都愿意陪妹子看半个时辰,妹子又怎可拂了阿兄的好意呢。” …… 姜楠今日早间研究过自己的躯体。 有种熟悉的感觉,是她身体无疑了,但后腰上的鸢尾花纹身和左脚脚踝上的伤痕依旧不是她的。 为何还存在,这使得姜楠有些想不明白。 毕竟个子都回到了她的个头,怎么皮肤上的一些特征还没被替换? 难不成是系统特地留下,帮她维持身份的? 一想起个子。 姜楠和沈乔差了个三公分左右,因此她今天一大早在鞋子里面塞了一些软垫,希望给自己增高一些。 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因个头矮了三公分,然后被人发现端倪,那真是冤死了。 “系统,系统你在么?”姜楠手中拿着眺目镜看着远方的战场,心中则是轻轻地呼唤系统。 想尝试着,能不能叫它出来,再问问细节。 系统:【城墙下方,埋有火药。】 好消息:系统终于出来了。 坏消息:它带来了一个噩耗! 姜楠:…… 她一愣,紧接着:……系统,你大爷的!!…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等我死了再说!!!! 系统:【你死了,我怎么说。】 姜楠无语:显着你了?你还认真回答上了?? …… …… 姜楠心中咬牙切齿,骂了系统一百八十回。 清风吹起她的面纱,她坐在太师椅上,故作镇定的放下手中的眺目镜,回头看向身边的沈康,面露硬生生扯出的笑容。 现在的他们可以说,就坐在火药的上面。若下方火药被人点燃,他们岂不是……要被炸飞了? 想着,她又回过头,看向身后被沈氏护卫挡在外头的百姓。 这群人,有挎着竹篮的妇人。 ……她会不会在竹篮里抽出匕首? 有拿着风车的小孩。 ……他是不是能吹出有毒的银针? 还有拿着剑的各种侠客。 ……感觉他们都挺凶的,他们更像是刺客? 姜楠现在脑补出各种剧情,她唇畔僵持着笑容,慢慢地回过头,又把视线落到身边的沈康身上。 应该不是这个胖子,毕竟想要杀她,没必要把自己也搭进去。 因原主平日的古怪性格,所以看得沈康发毛,他瞧了瞧四周,凑近小声地问起: “乔乔,你怎么了?是又想到什么好主意了?” 镇定,镇定。 先不管谁把这玩意埋在城墙下方,现在要表现得无事发生,且符合人物行为,然后趁着别人的不注意,离开这面该死的破败城墙。 “这都被阿兄发现了。”姜楠把手中的眺目镜一放,“那边打来打去,毫无新意。我们回去,我想到一个能把战火烧得更旺赚更多钱的主意了。” 才过了一炷香时间。 沈康虽意犹未尽,但听见沈乔都这般说了,赚钱要紧,当即起身,“那还等什么,乔乔,我们走!” 说着沈康欲要离开,却不料将身侧的婢子撞得满怀。 “啊…” 身穿鹅黄色的婢子,手中端着热茶,却因沈康的一撞,身子往后一仰,手里的茶盏顿时落到了地上。 “啪”的一声,茶盏落地,摔裂成几瓣! 姜楠太阳穴抽搐,这演技……太假了吧! 还摔杯为号? 她立马起身,想要一把抓过沈康的手,沈康却抬手扶住欲要从城墙上摔下去的婢子。 “乔乔?” 还不等他问怎么了。 城墙的四周当即人声渐沸。 “杀啊!” “快把沈氏杀了!!” “就是他们挑起的战争!!” 来不及了。 姜楠把手一甩,抛下沈康,忙匆匆想要往城墙下方走去。 却不料迎面扑来一位提剑的刺客。 她连连后退。 这道城墙,仅小小的一座,因为久未维修,所以上面的墙体全是厚厚的黄土。 一脚踩上,嵌在地上的石砖则是摇摇摆摆。 左边是群山镇的街市,右边则是连绵的枯草。 姜楠一时不察,倒在了右边,差点翻身落到下面。 破败的残垣断壁目测两米左右,摔下来不死也伤啊。 姜楠袍子一挥,身子倒在了石阶上,而那位提剑的刺客,则是恰好被人破腹,鲜血溅满了姜楠的脸面,在她的面前重重地倒下。 “姑娘快走!”一位沈氏的护卫冲姜楠喊道。 回过神来的姜楠抹了一把脸,踉跄起身,而与此同时这位护卫也倒在了她的脚下。 …… 不能在墙体这儿久待,毕竟下面还埋着炸药! 姜楠想着,抽出发髻上的一枚发簪,捏在手里护身,然后趁着他们扭打,在混乱中,小步小步的腾挪。 看热闹的平常百姓早已离开。 留下的只有刺客和沈氏打手。 姜楠想着保命要紧,她顾不得什么,能趴下她绝不站着,能蹲着她绝不起来。 若有人提刀冲她,她则是捏着发簪对之,也幸而沈氏素日里肯花钱饲养打手,因此这些沈氏打手们还算是忠诚。 听阿西说,沈氏为了让打手护卫忠心,特地花钱给他们建了房子,提供住处,住处里还特地聘请先生去给他们的孩子教书。 每逢节假日还有各种补贴和放假。 而他们若为沈氏忠心而死,沈氏亦会照顾他们的遗孀和遗孤。抚养他们的孩子长大,给他们孩子找先生。若有人不长眼欺负了他们的遗孀,沈氏定会聘请最好的状师和花钱打点,送他们进监狱受惩罚。 因此在楚国,有不少百姓以进沈氏为荣。 生前福利好,死后也不忘他们的付出。 说实在的,身为现代社畜的姜楠觉得,现实世界里的各家公司都没沈氏商号这么会做人。 工资高,福利好,待遇好。 所以在乱世工作难找的背景下,养出这么多忠心耿耿的人也是正常。 正因此,这儿不少的沈氏打手们,皆是拼尽了全力也要保护姜楠和沈康。 她两手支地,一边躲避一边爬着。 有人一但将要伤到她了,立马就有一位沈氏的打手不顾一切扑到她面前帮她挡伤。 第34章 变化莫测 兀然,在地上手脚并用爬着的她脖颈处忽然一凉。 “姑娘要去哪?” 沈康的剑侍阿从将锋利的长剑,抵到了她的脖颈处。 不是吧,这么好的待遇,也能养出反骨仔? 姜楠手中捏着发簪,惊恐地看向一旁的阿从,到这会儿了她这才好好的看他一眼。 此人立身而站,手执长剑,留着小胡子,看着约莫三十多岁。 局势变化莫测。 沈康被那个婢子几下绑住,丢到了城墙上头。 而姜楠则是被阿从挟制。 诸多沈氏打手纷纷拿着利器,对着他们。 “你们为何要如此?”沈氏商号的管事出来问起。 “为何?”婢子走到姜楠的面前,躬身,紧接着抬手,隔着面纱把姜楠的下颚紧紧地钳住。 “沈氏商号,挑起国之战火,赚取不义之财,世间有义之士,人人得而诛之!” 想来是世间义士,得知沈氏挑起战火的赚钱,因此组织了一场诛杀计划,打算以战止战。 “嘁…”想明白的姜楠冷笑了一声。 婢子捏住姜楠下颚的手欲渐变重,“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蠢钝如猪!” “你!” 姜楠还不等她说完,当即道:“你说你是为了世间停下战火才来刺杀我们,可你们愚蠢到以为只要杀了我们就能停止。” 她眸子轻轻一抬,秀气的浅眉一挑,丝毫不顾自己脖颈被挟制,自己将要遇到的危险。 “杀了我们,才是战争的开始!”姜楠一看在场的诸位,高声道。 “其一,这儿是魏国地界。其二,我们乃是楚国氏族沈家之人!” “动动你们的蠢脑子好好想想,我们若死在这儿,楚国有理由发兵攻打魏国,沈氏也定会为我们复仇而不惜一切提供资源!我们死啊,可以,这是义士之举啊,没想到我沈乔和我胞兄有一日也能成为楚国开复太平一统天下的马前卒!这买卖,值了!!” 姜楠看了一眼双手被反绑,跪坐在残垣断壁之上啼哭的沈康,吼道:“阿兄,莫哭!!为了楚国,我们的死,值得!!!” 姜楠此言。 第一,是威慑这些人,她和沈康不能杀。既然他们是以太平为目的的发起动乱,那便不可以杀他们,要不然就违背了他们的宗旨。毕竟,杀了他们的后果,定是一场更大的战火。 第二,她想挑拨这群人,不要被别人利用了。以为是来帮忙,实则为他人做嫁衣。 其实姜楠不确定他们的身份,无非是抛出几个猜疑。 猜疑链一旦形成。 一些临时组合到一起的人,势必会互相质疑和犹豫。 …… 坐在不远处茶馆二楼里的两人,透过窗口,看向那混乱的地方。 一位身着紫衫的男子,他面貌俊秀艳丽,双手环胸,往后一仰,轻笑道:“你妹子果然是你最大的阻碍。” 把玩腰间坠子的沈琢抬起眸子,“林惊羽,朝中一直无法下决断,该趁机围攻魏国还是继续观望,我倒认为,时机正好,该取魏国了!” “假正经。”林惊羽唇畔噙笑,“你分明是想借机杀了你妹子这个阻碍,拿到沈氏家主的位置。说得冠冕堂皇,琢兄啊琢兄,你可真是,虚伪。” “各取所需,有何不可?”沈琢放下手中的同心球玉坠,笑说。 在魏国境内杀了沈乔,楚国可以借机出兵攻打魏国,而他沈琢也少了阻碍,甚至可以为那人复仇。 所以沈琢认为一石三鸟,买卖合算,获利颇多,没有犹豫的必要。 林惊羽双手一放,一手抬起拄着下巴,看着那被人挟制,死到临头还能言善辩的姑娘,露出一丝欣赏又有些惋惜的笑容。 怪只能怪他先遇到了沈琢与他成为合作伙伴,所以,只能对不起那位姑娘了。 “行吧。” 林惊羽抬手。 当即从尸横遍地,再无外人的茶馆里,出现了一群蒙着面纱的黑衣人。 “你们去点一把火。” “是!”黑衣人纷纷欠身。 事态的变化,可谓是……又,变化莫测吧。 一开始杀姜楠他们的人,因姜楠的话犹豫。 还没想清楚要不要杀他们,从暗处忽地出现一群黑衣人。 黑衣人专业素质极高,分明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姜楠看着他们,恍若是回到了几个月前,一月初六那晚,一群杀手配合无间,杀死小院里的所有人和狗一般。 姜楠不懂武功,但是这种干脆利落,毫无感情的杀人…太像了。 太像了!! 姜楠忍不住的站起身子,双眸发颤,“你…你们是……” 忽而,一柄利剑从她眼前愈发的接近,无限地放大! 再一个恍惚间,姜楠的眼前忽然出现一位面上戴着黑色面具,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 他一把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反身抬起,将手中的长剑一转挡下了眼前的攻势。 “你,你又是谁?” 这人并没有回答姜楠的问题,而是捉着她的手腕,紧紧地捏住,死死地护在身后。 他格挡,欠身,反攻。将自己挡在姜楠的面前,任何杀招和血腥都没落到姜楠身上丝毫。 他剑势干脆利落,只取黑衣人的命脉。 姜楠被他护在身后,而他独自一人面对眼前所有的黑衣人。 “你,为什么救我?” 难不成原主还留有杀招? 姜楠偷偷地瞧了一眼这位浑身被遮挡的男人。 他个子高大,肩膀很宽。 姜楠在他身后,被他尽数的挡住。 还不等姜楠回过神,自己的腰便被他宽大修长的手一把钳住。 她被他捞进怀中,带上了屋檐,顺势垂眸看着底下的局势。 黑衣人忽然停下追捕,街上一位个子不高的少年抬剑对准茶馆,茶馆里有人探出身子重重地一拍窗沿。 紧接着,她便被这位黑衣人携着带走。 …… 不远处的茶馆里,沈琢见此变局,顾不得什么,探出身子,重重地一拍窗沿,“林惊羽!你为何要停下!!” 方才,林惊羽卷舌吹了一道哨音,下方的黑衣人这才不再追捕,且都停了下来。 “为何?你没看到吗,林潇在下面,他拿着剑对着我们啊。”林惊羽双手环胸缓缓起身,透过四四方方的窗台。 他垂眸敛神看向下方,迎向破败的街道上,那双眸碧蓝,发髻高高竖起的少年。 青色缎带与少年的发丝混在一起,随风飘扬。而他正用他长着黑色鳞片的手,执着一柄细软的长剑,对准茶馆二楼窗台,沈琢和林惊羽的方向。 意思不言而喻,他林惊羽若继续动手,那他林潇便会取他们俩人的性命! “林潇?他不是,只听韶光大人的话么?他为何会来救沈乔?”沈琢看向那将剑收起的纤瘦少年,向林惊羽问起。 “谁知道呢。”林惊羽冷声。 他注视街道上,那少年缓缓离开的背影,“你妹子,暂时动不得了。” …… 第35章 原主仆人 “你别过来!” 群山镇镇外的林中。 姜楠被此人携到这儿,被他一放,便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她浑身是血,脸颊上更是血迹斑斑,皆是那些死去的沈氏护卫们的。 她坐在地上,双腿往后蹬着,捏着发簪,把尖锐的部分对准眼前将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的男人。 然而男人似乎不把她看在眼里,一手提剑,一步又一步地朝她而去。 怎么办? 他不会真是原主的仆人? 是不是因为她方才露馅了,才被他带到林子里审问? 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呢? 姜楠坐在地上一点点后退,侧过头避开耳边的灌木、枝叶。 忽然间,她发现这个男人竟一言不合猛地脚下加快,提起手中的剑朝她冲来,气势汹汹的模样,吓得她闭上眼睛、呜哇乱叫、手上乱舞…… 脚下的枝丫被她踹的乱飞,有一只绣花鞋被她不小心蹬下。 “啊啊啊……” “我警告你啊,你不许过来!!” “我虽然很弱,但是我朋友都是很厉害的!” “啊啊啊啊啊……” “我和你说啊,我就是你主子,但是我失忆了!!” “啊啊啊啊……” “你别过来啊啊啊……” 突然,男人手中的剑气在她头顶方向一闪。 姜楠怔住,整个人一抖,手中的发簪滑落。 她忙捂住脑袋,哽咽道:“我……死了?” 随着她话语声落下,从她身边掉下被砍成两节的毒蛇。 姜楠垂眸看着,发现蛇这种生物被砍成两节了,居然还在扭动? 她忙翻身,四脚并用往旁边爬。 她是个寻常人啊。 在群山镇里,这么多沈氏打手为了救她前仆后继地死在了她的面前。 先不论沈氏一族到底怎么回事,但是一个正常人见到这么多人为了救自己而赴死,一定会动容吧,她又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 紧接着她又被一个能完全碾压自己的男人孤身带到了林中。 这人一句话也不说,全身上下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又忽然提剑朝她而来。 她害怕不是很正常么! 她心有余悸,往旁边爬的时候,手心被地上枯枝划伤,她扑到了地里,看着嵌在她手心里的枝丫,看着自己手心往外涌血,哽咽着解释:“其实我记得你,是我的仆人,我没有把你当做坏人……你要相信我……” 这解释太过牵强了。 可是姜楠实在是想不到别的理由了。 她又不知道原主的记忆,也不知道她的心路历程和身边有什么朋友,她才魂穿一天啊! 她现在该怎么表演才是原主,她真的不知道了。 只能嘴硬的解释:“我知道你,我记得你……我只是刚刚看到太多人死在面前,所以有点神志不清……真的……是真的……” 倏然间。 原本还在暖阳下的她只觉得有什么黑影压了过来。 她顺势抬起头,只瞧那总是一言不发的黑衣人立在她眼前,一只手里拿着她的绣花鞋和她的发簪,紧接着欺身逼近。 她顿时心脏骤停。 只见黑衣人,又是一言不合,非常冒昧地一手搭在她的背上,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膝下,将她轻易地抱了起来。 姜楠害怕极了,忙抬手推着他,不顾手上的伤痛,会不会把枝丫嵌进去更深,她尖叫道:“你要做什么,你放开我!” “啊,你,你……我家里很有钱的,我可以给你钱,你别碰我!你别碰我!!” “……呃?” 她屁股上一凉,回过神,自己被放到了一棵大树下的平滑石头上面坐下。 而黑衣人则是单膝跪在她的面前,先是拿着发簪欲要往她头顶方向而来,姜楠下意识一躲。 黑衣人立马放下手中的绣花鞋,穿过她早已凌乱的发丝,抵在她的后脑勺,磕到了后头的树上。 怕她撞到? 他抬手抵着她的脑袋,另一只将珠钗轻轻地送到她的发髻上。 姜楠愣住。 紧接,这人又缓缓地抽回手,一手用袖子隔着,轻易地将她的脚腕握住,另一只手将袖子一转,一点点地拭去她脚上的枯枝和泥土,擦拭干净了,才拿起绣花鞋帮她一点点穿好。 最后,他放下她的脚,取出腰间的巾帕和伤药。 依旧是用袖子隔着,接过姜楠垂在一旁正在不住滴血的左手。 他先是用一只手将她的手捧住,接着另一只手凌空点了点她手心里嵌得很深的枝丫,示意要将它拔出,才能包扎。 “呃…可以。”姜楠轻声说道。 这人听后,将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巾帕递到姜楠的唇边,示意她咬住。 “我…其实……” 姜楠在吴国被臭道士折磨,其实肉体上的疼痛她已然忍耐度很高了,她认为可以尝试一下拔出嵌在血肉里的枝丫试试,这样她能知道自己的上限究竟在哪。可转念一想,自己的原主乃是一位世家姑娘。 便凑到巾帕的旁边,朱唇微微张开,用牙齿将这块巾帕轻轻地咬在口中。 她脸颊肮脏,有血迹还有污渍,发丝凌乱。 可她的双眸清明。因刚刚被吓到又蕴起了泪花,虽现在泪水没了,但眼眶湿红。 从黑衣人手中咬过巾帕的模样,毫无杂念,无辜又可爱,像是无形的撩拨。因此将黑衣人看得烫了一下,他慌忙的收回手,视线慌张地四处游移。 在面具下面的薄唇,忍不住地抿紧,藏在黑衣底下的喉结则是不由自主地滚动。而另外一只隔着衣摆托着她的手,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手腕。 他低下头。 抬起另一只手,一边平复心情,一边一点点的拔出嵌在里头的枝丫。 他唯一露出的两孔里,一直在观察着她的表情。 看到她蹙眉,他便会停下不忍继续。 姜楠唯实受不了了,她吐掉嘴里的巾帕,干脆地说道:“干脆点,长痛不如短痛!” 面具底下的人,他听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猛地一拔,姜楠手心里的鲜血瞬间迸溅到了他的面具上。 他手中加快,给她倒上止血药粉,抽出绷带,快速地将她的手包扎起来。 就像是伤在他的手上一般,他包扎好了,仍是要两手捧着她的手,平复好久,才将她的手轻轻地,宛如是对待珍宝一般,虔诚地放下。 第36章 荆游商人 这家伙,也太喜欢沈乔了吧? 姜楠忍不住地心中嘀咕。 那她一定不能说出自己是谁,免得被他杀了。 “呵,呵呵……”姜楠咧嘴干笑。 得想个借口离开。 正巧她的肚子很合时宜的开始叫唤,她笑着点了点自己的肚子,“嘿嘿,它叫了。那个,今天谢谢哦……但我得回家吃饭了。” 黑衣人起身,转过身,径直往前走。 嗯? 啊? 几个意思? 要跟着么? 姜楠心想,也跟着起身,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 那人却陡然转过身,抽出腰间的长剑,一言不合地对着姜楠的方向猛地一甩,一道剑气落到姜楠的脚下不远,在她前方的泥土里,划下一道深深的痕迹,随后点了点左边的方向。 姜楠连忙退了几步,不太理解他的举动。 “什么阴晴不定的性子?” 姜楠小声地嘀咕,抬起了头,只见这人消失在林中。 姜楠面露不解。 “啊?” 救了她,帮她包扎伤口,但又将她抛在林中不管? 那,意义是什么呢? 意义是让她走回去? 锻炼身体么? 可是,她不识路又在林中,她又该往哪个方向走呢?? 姜楠挠了挠脖子,忘了黑衣人临走前点的左边方向,无奈地继续往前走去。 群山镇位处于楚魏边境,而姜楠所在的林中则是楚国的地界。 近日常有边境巡防在此巡逻,听说与吴国疫病的特效药草有关。 姜楠在林中绕了老半天,遇到了一位背着竹筐的小姑娘。 小姑娘名叫舟舟,吴国人。她个子不高,看着不过十五岁的模样,她听闻姜楠是要去群山镇的,便笑说:“姑娘这就跟对人了,我正好也是去往群山镇。” 她携着姜楠渐渐而行。 见天色愈渐变暗,她瞧见一道炊烟,便带着姜楠往那个方向而走。 “我的同伴就在那边,姑娘要不随我来?” “呃……”姜楠犹豫了一会儿,害怕是什么骗局。 比如用小孩或者姑娘,为一些女子引路,最终去往的地方则是陷阱。 她暗骂自己过于相信孩子,毕竟那黑衣人带她来的时候似乎不是很远的样子,为何回去就走了这么久。莫不是这位小孩故意引着她,因此姜楠便笑着说道:“不了,我着急回去,姑娘你帮我指个方向,我自己先回去好了。” “夜深山路难行。”舟舟说道。 “无碍,我最会走夜间山路了。” “也行吧。”舟舟叹气,随后将背上的竹筐取下,她掀起上头遮挡的粗布,露出满满一筐晒干的草药和压在上面的一包行囊。 舟舟拿出行囊,她在里取出白面馒头,递给姜楠说道:“那姑娘小心夜路,我们在群山镇见。” “嗯,群山镇见。” 姜楠手中拿着白面馒头,走在夜深人静偶有狼鸣的林中。 舟舟说,跟着北斗七星的方向而行,便可到达群山镇。 而舟舟指路的方向,恰好与舟舟说要去的方向是两个。 姜楠当时迷茫的不知如何是好,但又怕自己把这事说穿了,舟舟她背后会隐藏什么彪形大汉,跳出来将她绑走。因此她应声,立马离开,头也不回。 如今她被困在林中,肚子咕咕叫,又不敢吃手里的馒头,只能一直捧着。 不知绕了多久,姜楠实在是没办法了,便停了下来—— “系统,系统你在么?” 姜楠在心中轻声地呼唤,希望它能出来指个明路。 然而她久等,系统未曾应答。 “我们不是合作么?我可是在帮你救这个世界啊!你就不能出来告诉我接下去怎么走么?” “那我不走了?我摆烂了!不帮你了!” 姜楠嘴硬,但她心中想起还在清水寨的文袅姐姐。 她叹了一口气,随后高喊:“啊啊啊!!烦死了!!” “何人在此!”随着她尖叫声落下,忽而传来了一男子的声响。 没一会儿,窸窸窣窣的涌来一群人。 这些人穿着统一的小兵服饰,手中拿着长矛,拿着火把,把姜楠团团围住。 姜楠呆呆地环顾四周。 咋,咋回事? 一不小心,触发剧情了?! “哒哒哒…” 紧接着传来了马蹄声。 男人骑在马背上,一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根绳子。 小兵整齐划一地让开了一条道,迎面走来一位身着甲胄的男人。 男人欲渐靠近,见到姜楠后忽然神色一喜,随后从马上跃下,将手中的缰绳和另一只手里的绳子交给一侧的小兵。 这神情,不出意外又是沈乔的熟人了。 姜楠舔了舔干燥的唇,随后变出一张毫不在意的藐视神色。 “沈姑娘怎么在此?” 那人双手作揖,在姜楠面前躬身,但见姜楠的神色,他眼观六路,立马又说:“沈姑娘或许不记得小人,小人乃是林亥将军手底下的百夫长张勇。曾在去年年底的时候,在将军的营帐里见过姑娘一面。而我是专门率兵巡视边城各处山间,抓捕那些没有鱼符想要走偏僻山路的细作。” 很好,又说了一件姜楠不知道的事情。 姜楠把头一歪,冷笑着借机发难道:“怎么,来抓我的?” “怎么可能。”张勇笑道:“我们在林中,是受姑娘你的令,抓捕那些将特效草药背出楚国的荆游商人。” 荆游商人? 姜楠记得高萱说过。 荆游商人,是一群来自吴国荆海镇的游商,和高萱是同乡。 他们背着竹筐,用脚走遍天下,将物品从一个地方背到另一个地方,以赚取差价。 “呵,那抓到了么。” “当然。”张勇抬手一挥,示意手底下把人带上来给沈姑娘瞧一瞧。 紧接着,那被一根绳子系着的一串人,接二连三的走到了姜楠的面前,在士兵威胁下,他们一一跪在了姜楠的眼前。 姜楠一眼便看见了那跪在一旁的舟舟。 张勇则是再一挥手,宛若是在姜楠面前逞英雄似的,脸上悬着笑意,看着那一筺又一筐的竹篓摆在了地上。 明暗交替的火光下,张勇掀开一个又一个竹筐上的麻布,“沈姑娘,这些就是特效草药,都被我们拦了下来。” 跪在地上的舟舟顿时明白了什么。 她眼眶一红,她挣开身后士兵的控制,不顾一切的往姜楠方向扑来,嘶吼道: “原来你是沈家人?” “原来你就是让我们国家满目疮痍的罪魁祸首!” “亏我还好心给你带路!” “我还给了你我阿娘做的白面馒头!!” “你这种蛇蝎心肠的毒妇!我跟你拼了!我跟你拼了!!!” “唔……” 舟舟还未靠近,一柄锋利的刀瞬间贯穿了她的腹部。 她喷了一口鲜血,有不少溅到了姜楠的脸上,随着刀的猛地抽离,她双眸一翻…… 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第37章 顺水推舟 “我们家姑娘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阿西跟在沈康的身后踏入营帐,他几步来到姜楠的面前,扭头与张勇质问道。 张勇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当他看到一位小姑娘冲向沈乔姑娘又对她谩骂,便用刀杀了那人。 随着小姑娘的倒下,跪在地上荆游商人愤怒地起身,冲着他们而来。 这可是楚国边境啊,怎可任由他国之人在此闹事?! 张勇便不管不顾,下令把这些人都给杀了! 当他杀完人回到沈姑娘面前时,便发现她成了这副模样。 两只手里紧紧地握着沾满血的馒头,神色惊恐又不安,视线正时不时的到处游移。 一碰她,她就像是遇到了什么一般立马弹开,缩着脑袋,不住得喘气。 问她什么,她一句话也不说。 …… 阿西想用巾帕擦拭姜楠满是血的脸,却不料她尖叫着抬手一挡,整个人缩在了太师椅上,瑟瑟发抖。 手中的红色馒头早已被她握得碎成残渣,但她还是不住得把手握在一起,紧紧地不安地互相地揉着,相互挠着。 “公、公子……姑娘可能是被吓到失魂了。”阿西担忧的与身边的沈康说道。 阿西今日是在戌时三刻从清水寨匆匆赶来,一入群山镇便得知了这个消息。 他来到沈氏商号,沈康已经在收拾东西打算离开,问他姑娘去哪了,他不住地摇头,说不清楚。 后来便是下人来报,说姑娘在边境的军营里。 “不过是杀了几个人而已,姑娘何必如此?”张勇慌张地推卸责任。 “杀了几个人!”阿西连忙给姜楠打掩护,“姑娘今日在群山镇刚遭到了刺杀,接着被贼人带到了林中,后又看到你杀死这么多人。任何一个人短时间里见到这么多杀戮,都承受不住吧?更别说,我们家的金枝玉叶的姑娘!” 沈康不成事,因此他不知道该怎么站出来为自己的妹子讨公道,只是看着剑侍一声又一声的质问。 “张大人!难不成你是在推卸责任么!你分明可以将贼人带下去,择日处理,你为何要在我们家姑娘面前杀人呢!” “说得对!!”忽而传来一阵苍老的声响。 在营帐里的士兵忙作揖躬身,“将军!” 满头白发的白须老者林亥,一手搭在腰侧的剑上而来。 他锐利的眸子从张勇身上掠过,待走近之后,他冷不丁的扼住张勇的脖颈。“咔嚓”一声扭断了他的脖子,抬手一抛。 张勇的尸体重重地倒下。 姜楠瞬间尖叫,捂着脑袋不住得颤抖。 阿西见此,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挡在姜楠的面前,伸出手捂住她的耳朵,随后他扭过头冲着林亥呵斥道: “林将军这是在做什么!” “不是你们沈家需要一个交代么?”林亥唇畔一勾,阴沉的眸子一眯,“若不够,副将,吩咐下去,今日在林中的所有士兵都以渎职之罪处理!一个都别放过!” 说罢,随着副将的下去,营帐里便只剩下被吓得失魂了的姜楠、阿西、沈康还有林亥四人。 老者往阿西身前逼近了一步,“你这个沈家的小小剑侍还算是有些胆识。” “多谢将军夸赞。”阿西冷声道。 “有没有意向,辞了沈家的活,来老夫军中做事?” “承蒙将军厚爱,没有。” “那真是可惜了,是因为沈姑娘么?”林亥侧过头,看阿西身前的太师椅上,那正失了魂的姑娘,他嗤笑了一声,“年轻人,喜欢一位姑娘并非是陪在姑娘的身边,更何况是沈氏娇女,你得野心大一些,向上爬到与其比肩的高度才能与她平视。” “将军怕是想多了吧,我和姑娘,毫无男女之情。”阿西平静地回答。 林亥浅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往一侧的太师椅上一坐,他敲了敲桌子,与沈康道:“魏、赵的事情怎么说了。” 沈康一愣,“我……” 他小时候因为调皮烧过林亥的胡子,然后被他揍了一顿,因此他有些害怕,偷偷地瞧了一眼还在失魂的妹子。 以往来林将军这儿,他不敢说话,皆是妹妹帮他,如今他被吓得双腿发软,要不是坐在太师椅上,他早就跪下了。 林亥又问:“那接下去什么安排,你总知道吧?” “我……” 林亥见沈康一问三不知,他眉头一蹙。 在一旁的阿西叹气,他看了一眼沈康。 平时他随他们来这儿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沈康见到林亥就像是见到老鼠见到猫一般。 他帮忙说道:“是这样的,因魏、晋战争晋国泉沿一族失踪,只剩下魏、赵局势焦灼,姑娘认为得继续帮助赵国厉万苏,然厉万苏背后无别人,只有姑娘作为倚仗。而吴国那边的草药还未达到预期,并未出手。因姑娘这边钱银消耗过大,打算先出一部分草药换钱周转一下。” 林亥眉头紧蹙,“厉万苏那边是个无底洞,若她还要继续支持下去,迟早会亏空,以沈姑娘的脑子又怎会想不到这点!是不是她还有什么安排?” 阿西摇了摇头,“这得问姑娘,我们也不清楚。” “她最好是有后招,若不然,她又怎么坐上家主之位。”林亥扭了扭脖子,“对了,那草药又是何时到边境?” “不出意外,五日后的群山镇码头。”阿西回答。 “走渭水十八弯?”林亥的声音高了几分,“你们就不怕那边的水盗了么!” 阿西看了一眼姜楠,忽然有些庆幸,她这次被吓得离魂时机正好。他可以顺水推舟带她回东锦城。而边境接下去的药草过渭水十八弯遗失也就与她无关了。 她能时机恰好的抽身离开,不会惹上任何嫌疑。 因此阿西打定主意,说道: “厉万苏那边吃紧,再不补上怕他败了。所以,这就需要公子明日去清水寨打点一番。” “我去?”沈康一指自己,“那边可是水盗啊,我怎敢过去!” “姑娘现在这样子,公子总不能让姑娘去吧?” 沈康忙再指阿西,“那你去啊。” “我?” 阿西无奈道:“承蒙公子抬举,奴才只是一位小小的剑侍,无法左右大局。更何况姑娘这个样子,奴才想着,要不先带姑娘回东锦,在府上养一段时间。” “可是,可是我……”沈康此刻都快委屈哭了。 “别总是扭扭捏捏,什么都靠你妹妹。”林亥呵斥道。 随后他招来一位千夫长,“明日让他陪你去清水寨。” …… 第38章 选择与改变 “原来你是沈家人?” …… “原来你就是让我们国家满目疮痍的罪魁祸首!” “亏我还好心给你带路!” “我还给了你我阿娘做的白面馒头!!” “你这种蛇蝎心肠的毒妇!我跟你拼了!我跟你拼了!!!” …… …… 姜楠坐在床上,害怕地捂住脑袋。 她似乎想起刚来这个世界的那会儿,她在吴国的监狱里遇到了一位小姑娘,她和她说了几句话,便再也没见过了。 后来,她从程安口中得知了一个真相。 当她被救下的那一刻,那位孩子便成了她的替死鬼。 …… 她仿佛看到了那些死去的人,一个个朝她扑来。 吴国监狱里的小姑娘。 孟好喜和狗娃。 坐在屋顶上入定的宋廿先生。 为她而死的沈氏打手们。 背着竹筐的舟舟和荆游商人们。 被永远的困在初方山的傅蔼先生和小北。 还有……浑身是伤的沈一正…… 姜楠尖叫着,不住地挠着自己脖子。 她感到那些人都在掐着她的脖子,质问她为什么出现! 就像是蝴蝶效应一般,是不是她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他们就不会死了? …… 忽而,有一只宽大的手,轻轻地抓住她的手腕。 “不要怕。” 熟悉的声音传来。 姜楠睁开空洞的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 “商…商归……” 黑暗的房间里缭绕着熏香,使人昏昏沉沉。 姜楠坐在床上,曲着双膝,看着眼前的男人,毫无情绪地,喃喃又唤了一声: “是…商归…” “是我,我在。”商归回应着。 他身着一袭墨色的衣裳,半躬着身子,似乎很疲态,但眼神却是无比的心疼。 他的手,一点点的穿入姜楠的手心,贴着她的脖颈,隔绝着她想要伤害自己脖颈的手指,将她的手慢慢地拢在自己的手里。 他取出巾帕,一点点地擦拭着姜楠满是挠痕的脖颈,他用冰凉的伤药,慢慢地为姜楠脖子上的伤口上药。 接着他再捧着她的手,细致地擦拭着她的手指,一根又一根,又缓又慢,又轻又柔。 “你可以试着哭出来。”商归轻声说道。 然而姜楠依旧是乖巧的坐在床上,空洞的看着眼前的商归,任由他做任何事。 “你可以哭出来的。”商归低声又说。 黑暗的房间里。 商归握着姜楠的双手,心疼地看着她。 “从沈…沈先生死的那刻,你就一直在忍着了对吧?” “一直到了现在…你似乎还没发泄出来?” “哭出来吧,好不好?” 商归近乎是哀求的劝道: “哭出来吧。” …… “姜楠…哭出来吧……” …… …… “唔…” 姜楠身子微微发颤。 一颗颗泪水,一点点从她眸子里涌出。 但她上牙死死地咬住下唇,不愿意哭出声来。 看到她下唇被自己咬得流血,商归抬起右手,钳住姜楠的下巴,伸出戴着扳指的拇指,想要把姜楠的下唇从她咬着的牙齿上分离。 “松开!” 姜楠摇了摇头。 “在我面前,你可以哭出声来。” 姜楠抬起眸子。 “在我面前,你永远都可以做你自己。” 姜楠牙齿一松,唇畔瞬间带出一丝血迹。 而商归则是顺势用拇指轻柔地抿着她唇畔的伤口。 “那,现在可以哭出声来了,姜楠。” 听商归说罢,姜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哭?” 姜楠泪流满面,哭着回答:“我…我不想他们死……我不想他们死…” “商归…” “他们都是在我面前死去,或多或少都是我的原因…” “我害怕…我内疚…” “我……” 说着,姜楠扑到了商归的怀里。 抵着他的肩膀,抓着他的衣襟,一遍又一遍唤道:“商归,商归…” …… “不是你的错,姜楠。” “即使没有你,事情还是会发生的。” 姜楠埋在他肩上,自责地摇了摇头。 不对,不是的。 是蝴蝶效应。 是她的选择,改变了那些人的命运。 当她第一次穿越的时候,如果不惹事,在狱中的小姑娘就不会成为她的替死鬼。 当她第二次穿越的时候,如果没有在破庙带走狗子们,拒绝了商归的邀请,自己游历世间。 就不会认识路闫先生、傅蔼先生…也就不会与沈一正发展了一段互相深藏的暗恋。 当她第三次穿越的时候,如果没有在初方山上露出真身。 小北和傅蔼先生或许就不会死,她也不会收养孟好喜和狗娃,他们就不会在她第四次穿越的时候死去。 当她第四次穿越的时候…如果…… 当她第五次穿越的时候……如果,不去残垣上看热闹…… 如果…… 如果…… 是她的错…她的出现改变了这个世界许多人的轨迹。 包括…商归…… …… …… 姜楠抵着的地方,恰好是商归刚受了伤还未愈合的地方。 因此商归蹙了一下眉头,随后抬手一下又一下抚着姜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后背。 反复的说道: “没事,我会一直都在…” 姜楠哭着反问:“一直?” 商归坚定的回答:“一直!” 即使天崩地裂,海枯石烂。 即使他忘却记忆,不知自己是谁。 但他一定会一直重新认识姜楠,喜欢姜楠,一直在她身边,陪伴她到永远! “可是我……可是我……” 可能又会食言。 系统的出现,就代表穿越总有结束的一天。 这个世界是个虚拟世界…… 姜楠迟早会回去。 当她进入沈乔的躯体之后,又一次的不敢面对商归的存在。 给他许下的承诺,她可能再一次的逃避和不敢履行。 她害怕,非常害怕遇到最后的结局。 商归,起码商归不能有事。 姜楠不知道,自己流下的泪水正混着商归的鲜血流淌。 他的唇发白。 可依旧是忍着疼痛,把姜楠紧紧地抱住。 她如今需要宣泄,也需要有人在她身边。 这一次,他开始了解她了。 知道她每一次的停顿,意味着什么。 而他也知道自己没资格争取什么,毕竟是他杀了她,造成了现在的后果。 站在角落里的阿西垂下眸子,随后几步而来,抬手一击姜楠的脖颈,看到她晕厥了。 接着向商归质问:“你不要命了?” 商归放下姜楠,将她脸颊上的泪痕拭去后,又看向自己衣襟上的湿濡一片。 他抬手轻轻地碰了碰,指尖上便沾着被泪水稀释的血液。 随后他再深深地看了一眼姜楠。 这才缓缓起身,将八仙桌上的熏香掐灭,往屋外走去。 …… …… 第39章 珠女桥以北 翌日的清早。 四月十一日。 姜楠神志不清九天终于清醒。 当她清醒过来,着急寻找商归的踪迹。却发现,原来不过是梦一场。 她失落地双膝曲起,将自己埋在双臂里头。 好想商归,但她又害怕见到商归。 昨夜的梦使得她清醒,她认为自己得用什么东西,先将商归稳住。听到她的消息不会来寻她,不会因伤了她而自责。 直到阿西进来了,她才抬起头。 这几日,她消瘦不少,整个人有些萎靡不振。 “姑娘终于醒过来了。” 阿西放下手中的清粥小菜,见姜楠的眼神,便问起:“姑娘是有话说?” “我…我想做一件事。” “需要我帮忙?” 姜楠点了点头,“我想送一封信到魏国,告诉我一位朋友,让他暂时先别等我,待我完成事情了,我再去找他。” “那我等会儿帮姑娘准备笔墨纸砚?” “可我不太会写字。” 阿西想了想,“姑娘想让我帮你写?” “我想你帮我写,再让我临摹一份。” 阿西听明白了,他微笑着回答:“好,我明白了。” …… …… “溯洄亲启,见信如晤: 溯洄,我是姜楠,我是不是没有骗你,我真的回来了。 只不过我最近要帮一位惹不起又不靠谱的甲方完成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我得完成之后才能找你,所以,原谅我没在第一时间去见你,因为那件事确实还挺棘手的。 并不是我不告诉你原因,是因为,这件事一时半刻很难在信中说明白。 你也不要担心我会食言,故意说这些让你浪费时间等我。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做承诺,就总而言之,我希望你能乖乖的在魏国等我,再等我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我一定会去找你的!一定一定!我发誓! …… 溯洄,你不会生我的气对吧? 希望你不会。 但是如果你生气了,生气了…… …… 算了,不管如何,还是希望你,事事顺遂,平安如意。 姜楠。” 商归靠在一处昏暗的墙边,这儿潮湿且阴冷。 他手中拿着信件,看着上面的内容。 姜楠的字体歪歪扭扭,写得不是很好看,但不难看出她用心抄写的模样。 看到“如果生气了”的后面,她忽然没继续写,而是着急的收尾。 商归能想象出来她当时心中的别扭。 他唇畔勾起一抹笑容。 一开始他还以为姜楠不在意他了,分明回来了却不联系他。或许是因为他在前不久,判断失误,亲手杀死了她的原因? 想起自己杀死姜楠这件事,商归心口钝痛不止。 四月十一日去见她,那是收到了阿西的急信,说是姜楠被吓到失了魂。 在见到姜楠失魂的那一刻,商归又觉得,姜楠没事就好,何必一定要让她在意自己呢。 可又看到信中她稍显别扭的语气,商归似乎看出了,她字里行间对他的在意。 一瞬间。 他再次很容易的满足了,也足够了。 知道她的心有他,商归觉得,一切都足够了! 左眼蒙着眼罩的湘珠观察到商归的神色,她双手环胸,“看来,是好消息。” 她见商归抿唇微笑,将这几天的阴霾都一扫而光,便继续道来:“你要给她写一封回信么?她正巧今日入东锦了。” 商归摇了摇头,他将信件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过几日吧,她以为,我还在魏国。” “你没和她讲,你也在楚国东锦么?”湘珠蹙眉追问。 “何必给她徒增烦恼呢。”商归轻声叹息。 “她若喜欢你,也许愿意与你一起承担呢?” 商归接过湘珠的话茬,“然后让她看着我,每日受伤?” 正巧,正午了。 温暖的光芒终于肯施舍一些给这片拥挤又潮湿的难民营里。 素日里洁癖整洁的商归,早已换了一身粗木麻衣,即使他再如何维持自身的整洁,但在这个地方,还是难以控制衣摆上的一些泥泞污渍。 他的下巴上被划了一道伤疤,是今日刚被打伤的。 他的手腕上绑着绷带,那是前几日留下来的。 他的身上,旧伤增添新伤,若不是他们劝他莫要这么着急,或许,他身上将会有更多的伤痕吧。 商归抬起眸子,看着暖阳。 他缓缓取下手上的扳指,将那枚一体两面的扳指对到阳光底下。 他手中微微拨动,扳指上的雕刻便会在阳光下投下一道剪影。 影子是旭日东方、浪潮翻涌的景象。 是——姜楠送给她的。 这时,耳边巧合地传来了海边浪潮的声音。 见商归已然早有打算,湘珠自小与他一起长大,自然也是了解他的性子,便脚上一踢,顺势将手中的扫帚扛到了肩上,“行吧,既然你早有打算,那我便不再多事了。” 说着,湘珠一手拿着扫帚,另一只手摇了摇,往巷子外头走去,“主家还要等我回去扫地呢。” 巷子外,站在珠女桥下方,戴着青铜面具的崔九双手环胸,冷不丁地吐槽道:“放屁,我怎么记得,你的地都是我在帮你扫的?” 湘珠扭过头,反手给了崔九一拳,“你有病是吧?我们俩现在假扮的是夫妻,老夫老妻,你帮我扫个地怎么了?” 崔九不客气地推了湘珠一下,“你也说老夫老妻了,你咋不帮我缝补衣衫,院子里的人见我裤腿上的破洞,都在问我娘子去哪了,为何不帮我!” 湘珠毫不示弱地撞了崔九,差些把他撞下珠女桥,“我又不会!” 崔九当然也不是吃素的主,他撩起袖子把湘珠往另一边一推,“不会你学啊,就像我学着帮你扫地一样。” …… 珠女桥的西边是汇入大海的溪流,东边则是一望无际的海域。 南边是富庶热闹的街市,而北边则是阴暗潮湿,房屋密集的难民窟。 …… 第40章 熟悉的违和 今日是四月十三日。 是姜楠入楚国东锦城的第一天。 她坐在马车里,在心中唤了系统很久。 那家伙也不知是死机了还是在暗中观察,依旧是啥也不说,安静如鸡。 前日她打算写信给商归,解释一下自己已经回来了,但又告诉他自己目前有事,希望他能等等她。 姜楠心中打算好了。 她想试着完成这儿的事情,然后如以往商归说的那样,生活百年之后再回到现实世界,毕竟她的现实世界时间不变。 而她呼唤系统,只不过是想确认一下这件事。 可系统不言不语,而姜楠又怕自己过了这村之后又想一出是一出,便打算先斩后奏。 想着想着,耳边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姜楠拂起车帘,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城市。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各式商铺和拥挤的人潮。 叫卖声不绝于耳,往来人群又是接踵摩肩。 大家欢声笑语其乐融融,让姜楠一时间恍惚,自己在边境看到的,与这儿究竟哪里才是幻境。 再往前看去,便是那尊传闻中的接天之高又立于市井之前的妈祖塑像。 蓝天为背景,烟火为基石 宏伟又庄重,使人忍不住地恭敬俯首。 “这么热闹的地方,能驶马车?”姜楠见四周的百姓,他们看到马车驶来纷纷退避三舍,又不会有丝毫怨言。 “沈氏的马车是例外。”阿西轻轻一点马车上悬挂的同心球玉坠,入城之前,他向姜楠要来,垂在马车的一边。 就似在马车上悬挂灯笼一般,玉坠挂在上面,便彰显了马车里的身份。 阿西继续说道:“这座城市,甚至说这个国家,近一半的百姓,皆是靠沈氏商号而过活。” …… 马车行驶的不快不慢,是阿西有意绕路,一边驱车,一边与姜楠讲述楚国东锦城的各个建筑与地标。 咸咸的海风席卷而来,卷起姜楠的发丝和衣摆。 浪潮拍打的港口,两座巨大奢华的巨轮矗立在岸边,上头还有不少工人在赶工制造。 因姜楠的马车悬有沈氏的同心球玉坠,因此他们能驶入被阻隔的围栏,在围栏内不同于围栏外头好奇的百姓们那般,能近距离观察这两尊巨轮。 “这就是…沈琢的航海计划?”姜楠仰望着巨轮,轻声感叹问起,“建了多久了?” “姑娘,沈琢是你七伯大房的孩子,字青珏,你得唤他一声阿兄。”阿西回答:“建了近三个月了。” “看这进度,似乎快成了?” 阿西摇了摇头,“从未有人驶出浮生岛百里之外,那之外的海域风浪未知。因此,轮船虽快成了,但航海计划同样是还未可知。” 姜楠点头。 毕竟是探索未知,前期准备除了巨轮制造,还要实地勘验一番,总不能把花了大钱的巨轮直接驶入未知的领域,导致进退两难的境地,又白白浪费钱银和时间成本。 她顺势瞧去。 只瞧不远处聚集着一群穿金戴银身着锦服的富商,而这群富商的面前则是一位手中捧着手稿,身着沈氏天青色服饰,梳着马尾的利落姑娘。 “那些人是?”姜楠轻声问起。 “他们是各地富商。”阿西回答:“巨轮建造花销庞大光琢公子一人怕是无法承担。” 姜楠顿时明白了什么,拿着手稿的姑娘应该就是业务员,此刻正在和有钱的富商介绍轮船,简称画饼,继而拿到投资,接着拿着投资继续“航海计划”后续一应安排。 “哦,是乔姑娘?” 梳着马尾的姑娘瞧见了马车里的沈乔,欲要越过人群往她这边而来,“难不成姑娘也对我们的轮船感兴趣?” “她叫杨妍,沈琢的人。”阿西趁着这位姑娘到来之前,轻声说道。 姜楠点了点头,随后双手环胸等着杨妍的到来。 杨妍来到姜楠的面前,她双手作揖,先行行礼,起身之后,毫不避讳地注视着姜楠,惋惜说道: “听闻姑娘的药草在前几日过渭水十八弯被清水寨给扣押了,康公子也被清水寨给抓了,您没事吧?” 事情发生在姜楠失魂的那段时间里,当她清醒过来阿西与她讲述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沈康在四月三日去往清水寨打点药草过渭水十八弯的事,然而清水寨不仅扣了沈康,还把几日后路过的草药也扣押了下来。 杨妍的语气听着像是关心,实则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是不想给姜楠或者说沈乔好脸色,故意让她难堪,在众人贬低她的计策,顺便抬高自己公子沈琢的计划才是万无一失。 说着,杨妍忽然捂嘴,露出惊恐地神色,忙跪地磕头,“呀,抱歉姑娘,我素日里自在惯了,一时间口无遮拦,还望姑娘莫要在意,原谅我则个。” 姜楠歪了歪头,唇畔勾起一丝冷笑,说道:“既然主仆有别,你也知道自己口无遮拦,回去之后记得领罚。” “沈姑娘这就不对了,杨管事口无遮拦,但跪地求饶了,你又何必与她在意呢。”在诸多富商之中传来一熟悉的女子声。 众人皆是知晓沈乔的性子,忙让开一条道,让说话的人出来。 只瞧魏国的姜氏负责人禇离,也不知是外来的缘由还是什么,她毫无顾忌的踏出,在姜楠面前作揖行礼,“在下,魏国姜氏商号,禇离。” 姜楠一愣,她虽疑惑为何禇离在这儿,但更重要的是维持人设。 “你一个魏国姜氏的管我们楚国沈氏?何况她得罪的是我,你越俎代庖,帮我原谅做甚?难不成是瞧上我阿兄的人了?” “是禇离多事了,只不过杨管事乃是人才,禇离不过是惜才而已。” “知道自己多事还不退下!”姜楠冷声呵斥。 站在禇离身边的人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她的衣袖,摇了摇头,示意她莫要多事。 见禇离顺势退下。 姜楠又将冷目落到杨妍的身上,“杨管事,你怎么说?” 跪在地上的杨妍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抬手随意一摆,“知道了,我这边处理好了就回沈氏商号领罚。” … 为什么她身上有种熟悉的违和感? 姜楠心中嘀咕。 她坐在马车里,回到了车厢,放下了车帘。 阿西便继续一挥马鞭,继而前行。 “阿西认识褚离么?”姜楠问起。 “姜氏商号楚国管事人褚离,我自然是认识。”阿西恭敬回答。 “除了褚离,他们姜氏可还有叫以昉的?”姜楠又问。 阿西被灼伤的脸上,唇畔勾起一丝笑容,“主子,您在去年与她们俩成了合作伙伴。” 姜楠撩开车帘,探出了头,投以好奇的神色。 “她们俩表面上与沈琢公子合作,但在去年开始,她们便暗地里与主子合作,没人知道这件事。”阿西故意着重解释。 …… …… 第41章 同为穿越者 没人知道,但眼前的阿西却知道? 姜楠心中疑惑。 要么阿西他是沈乔的心腹,可他若是沈乔心腹,为何当他知晓姜楠不是沈乔,却还要帮她呢?所以逻辑站不住。 唯有另一个。 他有很大的可能是与褚离她们认识,因此才这般毫不避讳地与她直说这件事。 沈乔与魏国姜氏合作,应当是沈乔安排吴国特效药草销售线路。 毕竟地理位置上吴国和楚国中间隔了个魏国,若搭上魏国姜氏这条线,借魏国姜氏将草药售到吴国,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想着,想着。 姜楠心中出现了条非常清晰的逻辑线,且也只有这么猜测才是最合理。 阿西,他是…那家伙的人! 对,只有这样。 一切才是最合理的解释。 姜楠看着御马的阿西,仔细看看。虽然他脸上有不少的划痕和灼烧的痕迹,但保留了一部分的五官特征,因此,姜楠觉得他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马车离开港口的路上。 姜楠摇了摇头。 ……那家伙是不是早知道她会来到沈乔的躯体,所以,提前做了一些安排? “姑娘?”阿西察觉到姜楠的打量,便轻声问起。 姜楠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方才恨不得说明白,差点把答案写在脸上,似乎是期待姜楠问他:你是不是沈一正的人? 而他继而无奈承认:是啊,我是他的人啊。 然后呢? 让她自责,在心中再为那家伙美化一次又一次?加深记忆一次又一次? 想到这很有可能是那人的操作。 姜楠别过头,倔强的把话题岔开:“阿西,那杨妍未免也太嚣张了吧?就这么不把沈乔看在眼里?以沈乔的性格,还不设计杀她?” 阿西看了姜楠一眼,神色渐渐失落,又慢慢地浓起一抹难以言明的古怪。 姜楠瞧见他奇怪的眼神,又问,“怎么了?” “主子在三年前,杀过她…” 姜楠顿时瞪大了眼睛,“然,然后呢?” “然后,她过几年又回来了……” 阿西简简单单的两句话,惊得姜楠头皮发麻。 “她杨妍…难道…莫不是……” ——穿越者?她的同类? 如姜楠以往那般,反复复生,所以不怕死,才这般嚣张,不害怕沈乔? “那若是这样,沈乔为何后来看她回来了,不再杀她了呢,是害怕了么?”心中有了猜想的姜楠忙追问。 虽然姜楠不认识沈乔,但听阿西描述,刨去她的狠辣之外,她应当是位聪明伶俐、雷厉风行、深谋远虑的姑娘。 若发现被自己杀死的某人,过了几年后又回来。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若她代入沈乔视角,势必把此人视作要么合作,要么头号抹杀的对象。毕竟死而复生的人,对自己来说太过危险! 而看方才杨妍对沈乔的态度,合作应该是不可能了。 阿西摇了摇头,回答:“不清楚,主子当时看到她复活回来后,有慌张也有兴奋,可再后来主子就不把她当做了一回事。” “啊?”姜楠讶异。 就这样? 姜楠认为这个举动以沈乔的性格来说很奇怪。既不是抹杀也不是合作,而是置之不理? 想到这儿,她突然又想到了那家伙——沈一正。 沈一正是楚国沈家人,这个线索已经确定。 他当年在第一次见到她落崖,第二次又见到她回来同样并没有惊讶。 而是……一样的置之不理,甚至故意带她做些什么。 再加上沈家的商号像是有穿越者协助的样子。 所以…他沈氏一直知道有穿越者的存在,且遇到穿越者的处理方式,便是在一侧观察,甚至是从他们身上套取资源? 如沈一正观察她?沈乔观察杨妍? 沈家人果然都不容小觑! 阿西又加以补充,“姑娘最好对杨妍小心一些,主子与她之间后来还有什么细节是我所不知道的,所以尽量莫要与她过多交集,免得被她发现什么端倪。” 姜楠连连点头。 她发现阿西对她和沈乔的称呼有点意思。 沈乔的称呼是“主子”,而她的则是“姑娘”。 姜楠心想,或许是阿西故意这么做,好区分两人吧。 …… …… 同为穿越者的身份,姜楠总有一些下意识的行为,在旁人看来或许无关紧要,但在同类看来便极其容易辨认。 并非是姜楠不信任同类,而是,很多事情从她第三次穿越去到欢都之后就透着难以解释的怪异。 比如欢都的形成,控制欢都的幕后之人,还有那个带现代等式的匣子。 虽然那个匣子是沈一正安排的,但他应该是想借她打开匣子无疑。所以,真正的匣子应该是属于穿越者的。 而看杨妍谁都不服的模样,姜楠认为她或许不是系统说的,穿越一个世纪的穿越者。毕竟她漏洞百出,很像姜楠第一、第二次穿越的时候,整个人清澈无比,不像是老手。 可不排除有人故意这么演戏呀。 所以,姜楠还是得维持原主人设,先观察杨妍再说吧。 毕竟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停下“航海计划”和找到那个穿越“一个世纪的穿越者”。 若两者有关系,那再好不过,省的她又要动脑调查。 若没有关系…… 那就没关系吧,反正穿越者她算是过来人,没必要杜绝别人不要穿越是吧。 “对了,沈乔为何要杀杨妍?”姜楠向阿西问起。 阿西沉默片刻,“姑娘,这件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姜楠性子比较随意,也不太爱八卦,只不过这件事或许影响她假扮原主,便又问道:“我若不知道这事的因果,我还能扮演好沈乔么?” “能的。”阿西笃定的回答。 听到答复了,姜楠便也不再强求,点了点头,“好。” 第42章 系统有名字? 姜楠又一次回到马车里。 这一次她将这几天心中疑惑的事情再次的想与系统聊聊。 她用心声问起: “系统啊,穿越规则究竟是怎么样?” “系统啊,第五次魂穿,我若不幸死了,又会怎么样?” “系统啊,你既然与我合作,总要好好和我聊聊这些吧?” …… 系统:【姜楠,你应当看到了,在这个世界,穿越者不仅仅只有你一个,你并非是首选,所以,我们无法谈判。】 系统果然出来了,姜楠忙抓住这个时机,输出自己的观点: “不,你目前只能选择我。” 她双手环胸,视线往上一瞥,她虽然知晓上面是车顶,但下意识认为系统就在上方俯瞰她。 “你最先与我沟通的时候,形容我是‘变数’,虽然我暂时不理解你为何这么说,但毋庸置疑,与你而言我是特别的,这是其一。其二,航海计划的负责人沈琢手底下有一位穿越者杨妍,可你却避开了最便捷的方式与杨妍合作,而是找上了我?所以你认为,我比其他穿越者更适配,能完成你提出的两个条件。” “因此,你若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选择与穿越者合作。” 系统:【穿越者害死了你的朋友,你也要合作么?】 “谢谢你告诉我,有穿越者确实伤害了我身边的朋友。只不过系统,你知道屠龙少年终成恶龙的故事么?” 系统沉寂良久,许是在做什么判断。 而姜楠心中起伏,生怕自己沉不住气。 最终系统首先开口,它缓缓道来:【第五次魂穿,你若不幸死了,你将一切结束,不复存在。】 姜楠惊愕,“这是我最后一次穿越?所以我会死?” “系统,系统你回答我,我需要确定的答案。” 系统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重复:【姜楠,你将不复存在,不管在哪个世界。】 听到这段话,在姜楠理解下,认为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因为,她失去了复生的技能,也就代表了她今后得小心翼翼,是真正的——苟住性命! “那你接下去会协助我么?”姜楠尝试着问起。 毕竟小说里不都这样写的,系统会协助宿主完成任务。 系统:【不会】 姜楠错愕系统的笃定,她重复:“不会?我们不是合作么?” 系统:【姜楠,也许你理解错了。与我而言,这个世界能延续,让它不再走向灭亡,我能接受。但若走向灭亡,我也能接受。毕竟,不过是我动手重启而已。但与你而言,这个世界的意义已然超出你一开始的认知,你不想它走向灭亡,因为里面有你的伙伴和某些精神寄托。所以,我们从来都不是合作关系,我只是负责告诉你这个消息。】 姜楠眉头一皱,连系统也古怪非常,它就像是撇清关系,站在客观的视角,且明白姜楠的心里活动。 选中她,似乎还有其他原因? “所以系统,你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呢?” “为什么?” “系统,为什么?” …… 系统第一次出现,让她知道这个世界的进程。 为了这个世界不走向灭亡,还有姜楠自己的私心想要保护一些人和守护一些人的理念,所以她以为自己在与系统合作。 而现在,她被间接推到可能是整件事的开端时,系统又告诉自己,他们之间并不是合作。 姜楠如今一头雾水。 难不成系统的存在是个鸡肋?只是推进剧情,对她来说毫无任何用处? 不对…它曾经提醒她火药的事情。 本着想不明白还不如直接询问的心思,姜楠主动问起: “那你为何在群山镇帮我?” 系统:【我不会协助你,但你遇到绝境之时,我会提醒。】 姜楠沉思片刻。 良久,她眸光一亮,终于明白系统这些话的前后逻辑了。 打一开始,姜楠便是以自己经常看网文小说的下意识来给系统进行了假定。 “系统是辅佐工具。” “系统是为了推进剧情。” “系统是这个世界的一个设定。” “系统的存在类似于是进度条。” 所以当姜楠知道系统存在之后有些慌张,觉得是不是快接近尾声了。 要不然为什么前几次系统没出现,现在才出现? 因为她,并没有正视系统。或者说,把它当做会思考的、独立的个体来看待。 系统不是工具,它有自己的想法,但却无法越过某个边界。 它对于自己的情感天平倾斜起伏,并不能很好的感受与描述出来。 因此它说出了这个世界的延续和灭亡它都能接受。 可姜楠觉得,系统对这个世界继续延续的比例大于这个世界走向灭亡。所以系统又做了个与方才那段话相矛盾的事,即告诉姜楠这个世界最终的走向,让她进来参与抉择。 系统并不是人类,它没有复杂的情感。 它通过算法看到姜楠适合这次的任务,因此和她建立连接。 但它不会帮助姜楠,只会在适当时候提醒,一切基于最终目的的最捷径道路之上。 而这也就解释了,系统在群山镇提醒她火药的事,和后来在楚国边境的林中,系统没有出现提醒姜楠的逻辑了。 因为在系统看来,姜楠被炸死一切都将结束。而姜楠遇到舟舟和荆游商人,后被吓得失魂顺势回到东锦,能更快达到目的。 即“停下航海计划”、“杀死百年穿越者”,“帮助这个世界延续”。一切的合理都基于这三件事之上,系统做出了判断才选择出手帮忙与否。 所以,他们之间没有合作,也没有辅佐。 而是——配合! 就像是共同面对某种事情上面,他们平等的发挥各自优势,又不会破坏两者平衡的,配合。 是系统没有将自己视作系统,也把姜楠视作工作伙伴的配合。 配合不是无底线的,而是发现工作同伴出现技术漏洞了,才来帮忙。并非是提前告知你应该怎么做,避开什么事,手把手教你的上下级关系。 想明白了的姜楠,忽然发现,这样的系统倒也是挺有趣的。 如它一开始散养一般,它从不会干预穿越者在这个世界的随意发挥,除非遇到了非插手不可的事情,才进行干预。 想明白了的姜楠,试探向系统问起:“所以,当我遇到无解的危险,你会出现?” 系统:【是的,姜楠】 听见系统虽然机械冰冷,但似乎有些肯定的语气,姜楠舒了一口气,心想: 这样也好。 毕竟她这次如果死了,那是真的死了。 有系统提醒,总比没有要好。 而她也没办法声讨系统,为什么不给世人一点怜悯。 毕竟如它一直说的:通过算法得知。 姜楠叹气,随后说道:“我明白了系统,但若是如此相处,我们应该要用彼此的名字称呼对方才是。” 系统:【为何?】 “因为,如果我们是配合关系,那便是同等关系。如果称呼你为系统,那我似乎还是从属于你,而不符合你待人处事的规则。” 姜楠说着,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抱歉,是‘系统’本就是你的名字么?” 系统:【我有名字。】 姜楠:呃… 姜楠愣了一愣,系统有名字? …… 不久后,她颅内响起了系统冰冷的机械音: 【我叫,秦——】 …… …… 第43章 乔姑娘回来 当今的沈氏家主沈屈是当朝楚后沈淑的孪生弟弟,与沈乔同辈,是沈乔三伯的最小儿子,也是她的堂兄。 “叔叔伯伯都还在,沈屈就做了家主?”姜楠好奇地问起。 正在御马的阿西颔首,“沈氏家主之位一直都是能者居之,无关年龄,无关性别。” 姜楠询问细节,“沈乔是如何唤他们的?” “沈氏家大业大,他们的年纪与主子的父母差不了多少。主子喜欢称呼楚后为楚后阿姐,沈家主为家主阿兄。” “那,沈屈又是几岁当上沈氏家主的?” “沈家主现在四十二岁,他在十二岁那年便当上了沈家的家主位,是有记录以来,最年轻的一位。” “琉璃,是他的手笔么?”姜楠再问。 阿西摇了摇头,“是上上任家主沈思的手稿,加之其下任家主沈寞的改良。” 姜楠沉思,“还有一个问题,沈淑闷死她的孩子嫁祸李丘澜的母亲,又是在什么时候?” 阿西耐心作答:“她十六岁的时候。” …… …… 沈氏高门大户。 虽占地面积极大,但装修倒是内敛。 门口的小厮见到是沈乔的玉坠,便垂下头引路。 阿西跟在姜楠的身后,在来沈家的一路上他大致与她讲述了接下来她会遇到的人物。 而姜楠此刻正趁着路上漫漫,便默默地在心中巩固。 …… 原主的父亲在沈家排行第九。 他没什么经商的能力,且自带霉运,听说接手什么商铺,什么商铺便会倒闭。 所以原本在家族之中是个不起眼的人物,每日花花钱别想着经商便好,但他却生出了沈乔这等智慧非常的孩子。 在沈氏一族之中,大家极其默契的认定,只要选出善于经商的家主之后,其余人皆不可驳斥家主今后的任何决策。 这是他们这个大家族在乱世之中稳固向前行驶,丝毫没有败像的缘由。 将沈氏一族比做一艘巨轮,那么家主便是这艘轮船的掌舵者,任何人都不可有异议且破坏家主的权威。 因此,当原主的父亲生下了聪慧的沈乔之后,他似乎因为凭女贵而在沈氏一族之中挺起了腰杆。 也正因此,沈家九爷的别院里,丫鬟、小厮、管事甚至是沈乔的父母阿兄,都以沈乔的话马首是瞻。 阿西告诉姜楠,因这缘由,姜楠在沈氏九爷别院里,是很好扮演沈乔的,她只要一进去板着脸回到房间即可。 而真正难的,则是和其余几个叔叔、伯伯、堂兄、堂妹、堂弟打交道,毕竟这是礼节。尤其是现家主沈屈和楚后沈淑两人,一定要慎之又慎,她不能太过也不能太弱,建议姜楠在沈家待上一段时间之后再与之接触。 巩固完了,姜楠正巧站在了沈家九爷的别院外头。 只要迈过地上的门槛,她便要成为沈乔。 可…… 可是…… 那扫地的,戴着青铜面具的崔九是怎么回事? 还…… 还有…… 正在浇花的,左眼蒙着眼罩的湘珠又是怎么回事? “呀,是姑娘回来了?” 湘珠放下水桶几步朝着姜楠亲昵而来。 崔九同样是放下扫帚,也跟着而来。 随着他们身后徐徐而来的,还有一众的小厮婢子。 他们站得整整齐齐,在姜楠面前行礼唤道:“乔姑娘回来啦。” 紧接着,从屋内传来了啼哭声:“乔乔,乔乔……” “你阿兄,你阿兄……” 男女声音混在一起。 只见从院里走来两位搀扶在一起的夫妻。 中年男人腰间垂着数不清的各式玉佩,而中年女人则是头戴数不清的晃眼珠钗。 果然,人物特征极其明显,很好辨认。 只不过姜楠见他们向她冲来,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被身后阿西不着痕迹地抬手抵住,示意她不可退缩。 姜楠牙一咬。 然后冷下脸。 她微微的欠身做了个福礼,像人机一般,“父亲母亲,许久不见,近来可是安好?” “乔乔,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的阿兄被水盗抓了你可知道?”沈乔的母亲,沈杜氏擦拭着泪水,哽咽说着。 见沈乔冷漠的脸色,沈乔的父亲上前一步,“乔乔,你明知道你阿兄脑子不好,你为何要给他安排如此危险的事情?若他出事了,他出事了,咱们这一脉就后继无人了!” 阿西说,沈乔父亲重男轻女,但又知沈氏一族族长是有能者居之。所以他对沈乔的态度可谓是爱恨交织。 既希望沈乔成才,又希望沈乔扶持她兄长沈康,但又不敢过于干预她的抉择。毕竟沈乔的经商能力在沈氏一族年轻一辈之中当属佼佼者。 还有。 阿西提醒姜楠。 沈乔之所以能在家中说一不二,那是边境的林亥将军站在她这边。 似乎,当沈氏开始挑选下任家主时,在楚国东锦城的一些商户亦或者在朝中官员便会暗中择人扶持。 虽然姜楠对沈乔的某些事不甚认同,但遇到这样的家长,姜楠还是有些难以忍耐的,冲他怼道:“父亲可有关心过我昏厥九日的事情么?” “你!” 沈乔的父亲指着沈乔,脸上许是因为被自己女儿驳斥而挂不住了,他上前一步,“沈乔,你莫要以为自己有点本事就如此做派,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父亲!” 姜楠回过头,冷声道:“父亲你得分清楚利弊,你沈家九爷这一脉究竟是阿兄重要还是我重要。” 沈乔的父亲虚虚地退了一步,倒也是不蠢想明白了什么。现在其他几家对他客气,那是因为沈乔极有可能当上家主之位。 “但,但他是你阿兄啊!” “我有说不救么?你们上来就如此质问,可有听我说‘不救’二字么!” 沈乔的母亲沈杜氏明白了,忙上前打圆场,“乔乔,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也是着急。毕竟为人父母,我们是心疼康儿的安危啊。” 姜楠勾唇冷笑了一声,随后转过身,走向别院,欲要往沈乔的房间走去。 在侧的湘珠眼疾手快,当即顺势上前带路。 毕竟姜楠不知道沈乔的房间在哪,当下情况话赶话,是说走就走的最好时机,她只能埋头走又不能主动问有没有人带路。 而在院中的小斯婢子们也四散开去,各忙各的。 崔九拿起扫帚,跟在了阿西的身后,故作小声地嘀咕:“娘子,你怎又把活交给我了?” 这话听得姜楠脑袋直抽抽。 怎么回事? 崔九叫湘珠:娘子? 她错过了什么? 第44章 只不过现在 来到沈乔的房间。 姜楠看着假扮夫妻的崔九和湘珠并肩而来,随着阿西将房门一关,这俩人立马跳开老远,恨不得揍对方。 阿西则是顺势来到一旁,双手环胸戒备外头一二,仿若是见怪不怪。 “怎么回事啊?”这话一出,姜楠便憋不住地搭着额头,“事情是这样的,我是姜楠,我回来了,然后呢……” 她抬眸,瞧见崔九和湘珠并没有惊讶的模样。 顿时想通了逻辑。 有人知道她会魂穿到沈乔身上,提前做了安排。 先是为她引路帮她处理一切未知的阿西。 再是府上安插了两位能让姜楠自在的熟人,崔九和湘珠。 最后还有褚离和以昉,她们的存在莫不是配合她今后为了维持经商人设? 只不过,这些人为何愿意听从那人的安排,来到她这样的,可能是危险的人身边? 姜楠与他们保持了一点距离,轻声问起,“你们一直都知道,我会来到这儿?” 他们三人点了点头。 “可为什么呢?”姜楠心中酸楚。 她并不笨。 既然猜到了阿西可能是沈一正的人之后,那崔九和湘珠听谁的建议来到这儿,不也是一清二楚? 为什么要听从别人的安排?听那个混蛋的安排…… 左眼蒙着眼罩的湘珠款款来到八仙桌前,她拂袖执起茶壶缓缓地注茶。同为女子,她能理解姜楠此刻的情绪。 她本以为自己这次误入他人躯体里面,会很艰难,但没想到一路都被人提前做了安排,确保她万无一失和适应这个新身份。 是一种愧疚和无法回报的负担。 毕竟安排这一切的人,已经死去。 “我们,其实是各取所需。”湘珠劝慰说着,先是看了一眼靠在门边守卫的阿西,“阿西与有些人有仇,他来到这儿,是打算借机复仇。” “我呢,是想守护魏国,毕竟我的家在那儿。” “崔九……”湘珠瞪了一眼取下面具把玩,露出可怖面貌的崔九,“那家伙,让他自己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说完,湘珠向姜楠走近,递了一盏热茶。 姜楠双手捧过,“你们什么时候知道我会来的?” “我们从很早就开始入局了。会以各种理由接近沈乔,成为她的护卫婢子,亦或者合作伙伴。虽然我们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但我们收到的消息,便是你迟早会来,让我们待在这儿,与你一起配合。” “配合什么?” 崔九缓缓掀起眸子,“寻找一位与你一样的人。” “你们这么久了,没找到么?”姜楠好奇地询问。 若是如此,他们的目标其实差不多。 阿西摇了摇头,回答:“姑娘,与你一样的人,在这里实在太多了。我们真正想找的人,锁定了两人后,却停滞了下来。” “你们锁定了谁?” 崔九抬手兀自给自己斟茶,“沈淑和沈屈这对孪生姐弟。而棘手的地方便是在此,他们姐弟俩身边高手太多且配合无间,我们除非是同时杀死他们俩人,若不然不管是先杀死哪一位,必将引起另一人的警觉。不仅仅如此,还有不少与你差不多人,不知站在哪边。我们无法判定,杀死沈淑和沈屈之后,姑娘的同类又是如何看待此事。是继续杀么?可这一路,死的人太多了……” 姜楠大致整理清楚了这些事情。 他们陷入了瓶颈期,他们希望她能找到并融入那群未知的可能抱团了的穿越者那儿,想了解他们的真实情况和对待这件事的看法。 然后锁定真正的幕后黑手,将那人一举歼灭,且又不会引起其他穿越者的反抗。 这儿的复杂程度是姜楠无法判断的。 先是沈家,再是穿越者,还有穿越了一个世纪的穿越者。 所有人似乎绑在了一根绳上,不管动谁,牵一发而动全身。 “你们从一开始就这么打算了?”……莫不是打算等我过来? 姜楠心想,觉得这么做,不是平白浪费人力资源。 湘珠摇了摇头,“原本我们是打算自己解决,等姑娘来的时候,或许是我们处理好的时候。但人算不如天算,掌控一切的执棋人,出事了。” “谁?” “林韶音。她是楚国我们的掌舵者。可正月开始她便出了问题,而最后的落子便是导致姑娘深陷吴国的那件事。”湘珠回答。 姜楠坐在八仙桌前,放下手中已然凉了的茶水,“是她导致我如今的局势?这么说,小院里的宋廿先生、狗娃、孟好喜还有三只黄狗,都是她命人杀的?” 阿西点了点头。 姜楠立即站起身,“她在哪!” 房内的其余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湘珠说道:“她失踪了,自她最后这般落子之后,杀了……” 湘珠停顿了一下,纠结措辞,神色有些悲凉, “一些人…就消失了,我们也不知她为何这么做。如今的我们已没有执棋人,只能各自活动或是隐藏身份,等待下一次的开局。” …… 崔九和阿西退出房间。 湘珠伺候姜楠换一身衣服。 “沈康得找个理由救下,若不然,我没办法在这儿久待,毕竟沈乔的布局都在边境。”姜楠从湘珠手中接过腰带,兀自系着,边系边是说道。 在一旁的湘珠见姜楠自己动手系腰带,唇畔露出了一丝笑容。 “怎么了?”姜楠疑惑地抬头。 “我记得姑娘以前,不会系腰带,都是打一个结,最后又不小心变成死结,然后晚上剪掉。”湘珠神色温柔,笑着说道。 姜楠听罢,垂眸看着腰上的墨绿色腰带。 它刺绣繁杂,还订了不少的珍珠、玉石作为点缀,比上第一次见到实物腰带那会儿,名贵精致了不少,可姜楠偏偏怀念起了当时的那根粗布麻带。 姜楠想起自己第一次穿越,是在这个世界的二十二年前,湘珠还是十六岁的时候。 一晃眼,眼前那提着灯笼,把姜楠从马车里带出来的姑娘,都三十八了。 “熟能生巧嘛。”姜楠惆怅地说道。 …… 梳妆镜前。 湘珠递了一本沈乔身边关系网的手稿给她,“若姑娘有不认识的字,可以问我。” 姜楠点了点头。 紧接着,湘珠便开始帮姜楠挽发。 将她乱七八糟的丸子头解开,抹着发油将她的发丝梳顺。 姜楠第一次挽发是在群山镇,当时并没有什么真情实感。 只不过现在,总有种覆水难收、时光荏苒的错觉。 她捧着手稿,“湘珠,沈乔后腰上有一个鸢尾花纹身,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湘珠摇了摇头,“我一次来到沈府是在三年前,而沈乔身上的纹身是在那之前就有了。” “那,脚踝上的伤痕和红绳你知道怎么回事么?” “这个我也不清楚,你要不问一下阿西。” 姜楠沉思,徐徐问道:“阿西究竟是谁,你们似乎很信任他,而我也总觉得他很眼熟。” 湘珠顿了顿,“阿西是沈先生的剑侍,以念,姑娘应该见过的。” …… 第45章 听潮阁观潮 四月十三日。 是姜楠来到楚国东锦城的第一天。 入夜。 她在沈乔家中还未久待,便被一位身着鹅黄的娇俏姑娘带出了房门。 姑娘名叫沈芜,今年十六,是沈乔七伯的五姑娘,在家中与沈乔关系最好。 因此姜楠不得不出门。 …… 燃着熏香的马车里,姜楠和沈芜坐在马车里头。 车外,因以念和崔九容貌具毁总是吓到沈芜,因此担任护卫职责的便成了湘珠。 她坐在沈芜剑侍的一旁,双手环胸,倚在车厢旁小憩。 入夜了的东锦城热闹无比。 姜楠因碍于有外人在场,只能偶尔借着被风吹拂的车帘偷偷地打量一眼。 少年们提着灯笼,笑着跑上木桥。 而桥下,一道从宫闱背后南山上涓涓而来的河水,绕过城内各处华丽的街道亦或者什么小桥,慢慢地涌到妈祖像的脚下,再汇入海域。 因此河道里时常会有一些写着愿望的花灯顺水而下,只愿将心中愿望送到妈祖娘娘那儿。 还有一些文人墨客则是坐在小舟上乘风而去,偶尔有感而发吟诗一句,偶尔拨弦诉尽心声。 “阿芜为何今日如此着急?”姜楠抿着茶水,故作稳重的询问。 沈芜随意地盘腿,俏皮地眨眼,她明媚的脸上,一笑起,便悬着两颗可爱的梨涡,“听闻阿姊近日为康哥哥的事情烦忧,正巧,我前段时间认识一位公子,他说与清水寨那边有些认识。” “你想带我去认识那人,看看能不能打点一二,好救出阿兄?”姜楠浅笑说着。 妹妹,你对你姐姐真好,比她家里人对她好多了。 姜楠放下茶盏,唇畔悬着温和的笑容,心中想到。 阿芜乖巧地点了点头,她甜甜的一笑,“是的呀。” 姜楠被她甜美瞬间击中,她忍着快抑不住的笑意。 怪不得没人能拒绝甜妹,连她都忍不住! …… 东锦城的听潮阁,建在海边,可听潮涨潮落,可赏海天一色。 是姜楠送给商归的扳指上雕刻的景致原型。 听闻工匠便是在听潮阁里有感,才雕刻下那枚借岫玉原本底色而与实景融合的佳作。 蒙着面纱的姜楠俯身,抬手支在湘珠的手臂上缓缓下车。 忽然间,分明是热闹的地段,往来的人又很多,但姜楠只觉一股冷意袭来,她不自觉的往听潮阁对面的一道深巷中望去。 “姑娘怎么了?” 湘珠问起。 姜楠淡淡的眉毛微蹙,“湘珠,那巷子里,是不是有人在看我?” 湘珠顺势瞧去,她笑着回答:“姑娘怕是看错了,我怎么觉得没有人呢。” 会武功的比不会武功的灵敏。 姜楠见湘珠都这般说了,便收回视线,转身与沈芜一同走向听潮阁方向。 门口的小厮含笑一挥袖子,打了个福礼,“沈姑娘来了?这边请。” 奢靡的东锦城酒家不同于姜楠之前在其他国家见过的酒家那般。 它的建造有趣,四面通风,垂挂着薄纱,虽不实用,无法遮风挡雨,但好在观赏价值高。 只见随着浪潮拍岸,卷来一阵海风,薄纱便会乘风翻涌,如梦似幻又伴有海声。 仿若是自在的地方,成就了一座自在的酒家。 因此这儿文人骚客众多,大堂中央偶尔会摆上笔墨纸砚,供有感而发的文人执笔抒情写意。 忽而,有位身着白色轻纱的姑娘执笔而来。 她瞧见正在小厮身后而行的姜楠,顿了一下,又双手作揖行了个礼。 随后她宽袖一挥,巧笑着来到了铺着宣纸的案桌前。 姜楠认识此女,她是白嫣然,当初在魏国长安,便是她为姜楠写了《木槐女》的故事。 沈芜牵着姜楠的手,凑到案桌前,与其他人一同观赏。 只瞧白嫣然一手拂袖,另一只手执笔挥墨,落笔有神,毫不间断,酣畅淋漓地画了一幅听潮图。 分明才画了一柱香的时间,但看得众人纷纷被她图中的潮起潮落还有那一叶海中孤舟屏气凝神,生怕自己说了什么话或者叹息过重,吹拂画中海浪,引得孤舟四分五裂。 “这是?”良久,站在案桌前欣赏的一位公子问起。 白嫣然巧笑嫣然,回答:“此画名为《楚弘道四十三年 四月十三日 听潮阁观潮有感》。” “名字好长。”沈芜小声地嘀咕。 “你懂什么,那是白夫子的特色。”在沈芜不远处的一位秀气书生反驳道。 姜楠在这个世界的五年前与白嫣然合作过。给了她题材让她帮忙写个故事,那时候,白嫣然写得故事让姜楠很满意,只不过让她帮忙取名的时候,又总是乱七八糟,各种不应该的词语都往题目上堆砌。 而如今,姜楠见到白嫣然不负所望,依旧是如此取名的习惯。 她低下头,抿着唇,藏在面纱下面的朱唇勾起,露出一抹深深地笑容。 这时,恰巧卷来了一阵海风,卷起了姜楠面上的面纱。 站在听潮阁二楼厢房凭栏处的沈琢,俯瞰着大堂中央人群中的姜楠。他死死地捏着木栏,道:“那家伙怎么会笑呢。” “怕不是又在预谋怎么杀人了吧。”坐在八仙桌前吃着糕点的杨妍,接过林惊羽递来的茶水,一口饮下,继续说道:“真是可怜那位白姑娘了,青珏,你要不帮忙保护那位姑娘吧?” 林惊羽身着一席绛紫色,他抬手拄着下巴,视线从沉默饮茶的以昉身上掠过,随后打量着杨妍,笑着说道: “杨姑娘可真是有趣,那位白姑娘你又不认识,连话都没说上一句,为何要多管闲事帮人家呢?” “白姑娘又不是坏人,不过是画了一幅画而已,便被沈乔盯上了,多可怜呀。” “人家可怜,与你又有何干呢?”林惊羽反问。 杨妍垂眸想了想,随后抬眸,露出清澈的模样,“那,这世道变得如何与你们又有何干呢?既然,你们连小人物都不救,为何又存有救世之志呢?” “杨姑娘放心,沈乔身边有我们的人,若她出手伤人,我们便会出手救人。”沈琢回过头,看向八仙桌上的三位好友,说道。 随后他视线缓缓移动,看向这间房内的第五人,在门边靠在一旁,正欣赏手中扳指的绝美公子… 第46章 取名的避讳 林家人长得好看乃是沈家上下众所周知的事情,但沈琢从未见过好看到与林家所有人都不太一样的男子。 他看着妖冶,眸子微挑却又像是桃花眼妩媚。虽是好看,但又不同于林家人那般男生女相,并非是林惊羽那样雌雄难辨,而是妖中带着一丝林家众人鲜少才有的正气。 如黑云压城的紧迫之中,又有一丝光芒穿破天际那般的唯美与神圣。 “林公子要不坐下来说?”沈琢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正靠在门边的商归。 商归放下手,视线故意游移,从林惊羽、杨妍、坐在一旁从未说话的以昉再到沈琢。 实则是想趁着视线游移的瞬间,打量那站在一楼大堂中央的姜楠。 他唇畔勾起,“不了,沈公子有话就说,我还得回去闯炼狱关呢。” 沈琢看了一眼林惊羽。 林惊羽收到视线,随后笑着说道:“听说林氏族中最近热闹非凡,有一位从晋国而来的同族后人林不归,仅用了五日不到便闯了林氏炼狱关的六十七关。” “毕竟族中如此安排,若不闯过一百关,便不可用林氏族人名号,在东锦城择主。林公子,难不成不知道这个规则?”商归反问。 “我自然知晓,可我用了两年才闯关成功,而不归只用了五日闯了六十七关,唯实令人佩服啊。”说着,林惊羽含笑又问:“对了,不归如此着急,是有明主了么?打算闯关成功之后投奔何人呢?” “还未决定。”商归回答。 “应当有不少沈氏族人来找过你吧?”林惊羽追问。 他见到商归总是看不透的阴沉,忙又说:“不归觉得琢兄如何?相比其他沈氏族人,是不是琢兄,更好一些?” “琢公子仪表堂堂、人中龙凤。然择主一事,等不归闯过百关之后才能决断。”商归双手拱起,客套说道。 林惊羽见商归油盐不进,“那也是,毕竟闯关之后才能择主,这是林氏的规则,不容忽视。只不过,不归一定要好生想想择主之事,莫要选错了主子,而坏了一百多关的努力。” “多谢林公子提醒,不归会慎重思考此事的。” 林惊羽点了点头。 见没话说了,商归微微颔首作揖,“那么,不归先回去了。” …… 随着房门一关,正在饮茶的杨妍有些好奇地问起:“你们为何对他如此客气?林不归,有什么特别的?” “特别,就特别在,一般林氏族人的闯关都在族中自小长大的孩子之中选出。可这位林不归不一样,今年二十九岁,忽然回族,族中长老皆无异议。且他还叫‘林不归’三个字。” “叫林不归又怎么了?”坐在一旁的以昉终于开口了,她看了一圈众人,询问道。 “姜姑娘和杨姑娘可知道取名字的避讳么?”沈琢为杨妍和以昉斟茶问起。 杨妍接过茶盏,“当然知晓,取名字最重一个‘意义’,要寓意好,且不能和长辈撞名。” 沈琢说道:“是啊,因此林氏一族的后人取名一般都会有所避讳。” “避讳什么?” “避讳与林战神同名亦或相近。”沈琢抚着茶盏的边沿, “林战神,本名为——林不缺。” 杨妍与以昉互相看了一眼,随后杨妍与沈琢问起:“林氏一族,以林战神为尊,祭拜战神。可如今出现了一位与战神差不多名字的男人,林不归。然而,林氏长老们又讳莫如深,暗中授意了这个行为?” 林惊羽微微颔首。 连那些老古板们都没有任何异议,就代表此人身份的特殊,他们也拿他没办法,怕不是——嫡系。 是真正的林战神后人,而不似他们这般,因信仰林战神而相继改为林姓。 如今又恰逢沈氏择主之事。 林氏与沈氏之间早已盘根错节,很难不想到,他林不归现在忽然出现,是为了配合沈氏真正的家主。 因此林惊羽才提议沈琢邀林不归来谈谈,看看能不能收入麾下,亦或者看他的选择。 但看林不归的态度,似乎还没打算择主,应该是观望的意思。 …… 商归披着黑色的斗篷,戴着面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走在喧闹的听潮阁二楼。 他见到迎面而来的姜楠和沈芜,立马取下大拇指上的扳指,悄悄地收入怀中。 接着立在一侧,将道路让给她们俩。 “阿姊,今日我若帮你成事了,你一定要给我买好看的珠钗,好吃的东西!” 姜楠被身边的甜妹迷得恍惚,连连点头。又忽然想到现在披着沈乔的皮,忙收敛笑意,看似冰冷的,从鼻腔里哼出一道声音:“嗯。” 路过戴着面具的男人身边时,姜楠在往来的人群中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 “阿姊,你在做甚?”见姜楠停下,沈芜抬手拽了拽姜楠的衣袖。 姜楠回过神,与沈芜一同走向厢房。 她心中暗暗想到:没什么,只不过这人,怎么有点像群山镇见过的黑衣人?沈乔的仆人? 但他们都是将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因此姜楠也无法辨认究竟是不是那天的哑巴仆人。 踏入厢房之前,姜楠又回过头,看了一眼那站在一侧戴着面具的男人。 他垂着头,不知在看何方。 “阿姊?”沈芜又唤了一声。 姜楠收回视线,缓缓转过头,踏入燃着熏香的厢房。 …… 厢房里,纱幔翻涌,偶尔传来潮声和咸咸的海风。 坐在八仙桌前的清秀男子见到蒙着面纱的姜楠,当即起身作揖:“沈姑娘。” “阿姊,他就我说的,张莽。”沈芜蹦蹦跳跳的来到张莽身边,介绍道。 观察沈芜的模样,姜楠心中了然,是沈芜喜欢的人。 姜楠微微颔首,随后坐在八仙桌前,问起:“听闻张公子有救我阿兄的计策,不知张公子可有什么主意?” 她见张莽犹豫,便继续说道:“若此计可行,沈氏必将报答张公子。” 算了,看在甜妹喜欢的份上,就让你逞英雄吧。姜楠蒙着面纱,因此旁人看不见她真正的模样,她在心中暗暗说着。 …… 第47章 美色误人啊 “是这样的沈姑娘。”张莽坐在八仙桌前,为沈芜和姜楠斟茶。 他斟完之后,先是递给沈芜,再递给姜楠。 接着继续说道:“清水寨的二当家,名叫祝怀。” 蒙着面纱的姜楠暗暗想着:知道,魏国长安城的书贩子嘛。 “他乃是东锦城祝家的大公子,而祝家又与沈氏商号有生意往来。若姑娘想要救下沈康公子,何不去问问祝家能否出手搭救?” 不会是…被沈乔害死的祝三公子的祝家吧? 姜楠心中暗想。 她记得自她入了沈乔的躯体里后,以念便和她讲过沈乔那几天害死的两人。 一位是划伤她下巴的婢子,另一位则是想和她做朋友的祝家三公子。 若是如此,她怕是去不了祝家求助? 不过她倒是想到了个符合人设又合理救人的方式。 便是故意生意上打压祝家,然后故意书信给清水寨,要挟祝怀放人,要不然就让祝家消失。 这样,别人也不会怀疑姜楠和清水寨有没有关联。毕竟是以威胁的方式,逼迫他们就范。 这样一想,合理到姜楠自己都忍不住拍案叫绝。 不过问题来了,她得了解一下祝家和沈家之间的业务,且用合理的原因,让沈家这般做。 毕竟,沈乔不是家主,不可用这种方式控制家族的业务。 不然沈家选家主掌舵的意义就没了。 “阿姊,阿姊,你觉得张莽说的怎么样?”沈芜连忙问起。 姜楠掀起眼皮,“张公子的主意很好,只不过,张公子是如何知晓这件事的?” 清水寨按照姜楠自己的推算,应该是在五年前成立。 因为在五年前的长安城里,姜楠见过书贩子和算命先生。 看他们摆摊算命卖书的自在模样,和听孙楷先生所说,他时常骚扰两位邻居。因而得出——书贩子和算命先生两人,在某段时间里,一直在魏国长安。 “是这样的,在下的家中有位婶子是在祝家为管事嬷嬷,是她与在下讲,祝家有三位公子,大公子前几年出去闯荡,后去了清水寨成了水盗。二公子早夭,三公子年纪轻轻死了…” 姜楠听后,笑了一声。 她盯着张莽,见他忽然神色游移,瞬间看懂了。 原来,是下套呢。 但,也是机会。 张莽垂下眸子,“沈姑娘这般看在下做甚?” “没什么,不过是听张公子所说,想来张公子有门道,不如,你来引荐一下?”姜楠递出梯子。 “引荐?” 张莽诧异,毕竟别人不都说沈氏沈乔姑娘聪明伶俐,怎么就听了这么几句话就毫不怀疑地顺势递话?不用再问一些细节么?会不会太草率了一点? 但又想想,也许是和沈芜姑娘有关呢。 “自然是,祝家啊。”姜楠唇畔一勾,微笑着说道。 说着,恰好沈芜顺势趴在了八仙桌上。 看她双眸紧闭,粉嫩的唇张合,发出了呓语。姜楠把头一歪,露出一丝威胁。 似乎在暗指,她妹子怎么了! 到此刻张莽才想起,这位沈乔姑娘自一进来之后便拂袖饮茶,很有可能是将茶水尽数倒入袖子里。 他被姜楠盯得神色慌张,匆匆起身,手中高高举起杯盏。 “阿芜是真的喜欢你,但若你让她知晓,你借她之手害死她阿姐,你觉得她会如何?”姜楠掸了掸袖子上被洇湿地方,随意地往椅背上一靠,缓缓说道。 “你早就看出来了?”张莽眉头一皱,低声询问。 “逻辑很简单,我既然害死了祝家三公子,你且知晓我害死了他。又为何让我与祝家合作?本意是你们想把我引到这儿,然后杀了我?对吧!” 张莽红着眼眶,“祝家待我如亲子侄,若不然我没有书读也没有家住。”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趴在桌上熟睡的姑娘,紧接着他牙一咬,双眸一闭,重重地掷下杯盏,“那我只能对不起,阿芜姑娘了!!” 姜楠顺势回过身,侧头看向门外。 美色误人啊! 她本可以不跟沈芜出来,偏生她太可爱加上她和沈乔关系最好,他们又说得出来,不然就不像沈乔的为人。 唯愿湘珠能有所察觉。 若不然,待会儿她怕是维持不了人设,要跪地求饶了。 然而……久等没人进来。 姜楠好奇地看向张莽,真诚问起:“人不是从门口进来的么?” 她好奇的语气在张莽听来挑衅无比。 张莽心中恐惧被怒气占据,他忙抓过酒壶,又高高举起,重重地往地上一砸。 瓷器碎裂的声音足够响亮了,甚至超出了外头的潮声。 可,依旧无人进来。 姜楠站起身子打量了一圈四周,“请问,他们在哪个方向进来的?好让我做个心理准备。” “太嚣张了!”张莽终于是憋不住怒道:“沈乔,你这个毒妇,死到临头了还这般嚣张?” 不然嘞?难道哭着求饶么?现在不是还没到哭的时候么! 姜楠心中蛐蛐,又不能用本性吐槽,真的憋死她了。 然而为了维持人设,姜楠悬着笑容,露出一丝讳莫如深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 吓得张莽后退了一步,指着姜楠:“毒妇,你果然早有安排!” 求青天大老爷明鉴啊,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啊! 姜楠把头一歪,笑意更深。 看得张莽身子发颤。 后来仿若是思虑了良久,他忙抬起步子直冲姜楠而来。 可还不等他靠近,从他背后的窗台方向跃来一位戴着面具披着斗篷的黑衣男人。 他轻易地抬手一击,张莽便简单的栽倒在地。 原来真是他啊,沈乔的哑巴仆人。 姜楠看着徐徐而来的黑衣男人,心中想着。 她一开始在外头遇到此人的时候,觉得或许是他,但没见过模样,因此只能看看作罢。 如今姜楠依旧是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质问道:“怎么现在才来?” 面具底下的商归一愣:她知晓? 姜楠往椅子上一靠,舒适地翘起二郎腿,抬手抚着面前的杯盏,接着将其挥倒在八仙桌上,垂眸看着淌出的一抹茶痕。 “我妹子都被药晕了,你才来,你是想等我也喝下么?” 面具底下的薄唇徐徐一勾:原来她还是以为,我是沈乔的人。 商归顺势双手作揖,对着姜楠深深地行了个礼。 第48章 诡异的视线 “隔壁房间里的人,是祝家的?”姜楠问起。 戴着面具的商归微微地颔首示意。 他早些时候目送姜楠进厢房,察觉到这间厢房隔壁的那间有些异样。 探查一番才得知,原是祝家主母为她儿子报仇来的。 “可有什么重要的人物?” 商归抬手沾水,在桌上写下:母。 得亏姜楠如今认识很多字了,她点了点头,吩咐道:“湘珠在楼下,你让她捡几个重要的人绑走,我要用祝家的人,换我阿兄回来。” 商归犹豫,半晌他又一次沾水写下:好。 …… 听潮阁的门前。 即使再晚,还有不少马车在这儿来来回回,等着接他们的主子回去。 禇离坐在马车上手中捏着鞭子,正当她等以昉等得犯困时。 只见明亮的听潮阁门口,姜楠搀扶着沈芜和以昉搀扶着杨妍前后脚踏出大门。 禇离一愣,犹豫了一会儿,忙放下手中的鞭子,上前从以昉手中接过喝醉了的杨妍。 以昉则是双手作揖,在姜楠面前行了个礼,还不等她说什么。 禇离手中喝醉了的杨妍忽然睁开她醉眼朦胧的眸子,指着姜楠道:“哦,是、是坏女人!” 姜楠蒙着面纱,似笑非笑看着杨妍,“是我呀,杨姑娘。” 语气阴冷,听得杨妍许是想起自己被沈乔杀死的那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是呜咽道:“对不起…” “杨姑娘单纯,沈乔何必吓她呢。”沈琢从姜楠身后几步而来,伸手从禇离手中扶过杨妍,温柔地安抚了几句。 “阿兄可真是有趣,对外人倒是挺上心的,怎么,你没看到芜妹也昏厥了么?”姜楠把视线落到她扶着的沈芜身上,与沈琢质问道。 她瞧见沈琢明显的愣了一下,随后便笑着打趣道:“没关系,反正对阿兄而言,妹妹因被外人骂坏女人,而呵斥骂人者,这都不是什么原因。” “沈乔,你莫要颠倒黑白!” “是是是,阿兄说得都对,这次一定要保护好她哦。”罢了,姜楠扶着沈芜往马车上走去。 她示意沈芜的剑侍平安的将沈芜带回去,而她还有事要做。 当她回首,以昉、禇离她们已然带着杨妍离开。 沈琢也登上了自己的马车,示意马车跟在沈芜的车后缓慢而行以备不时之需。 他们说,沈家有几个孩子天真,也没争家主的想法,因此处于中立位置。 一般是这样的孩子,沈琢和沈乔素日里会照拂一二,毕竟大家族,最缺的便是亲情了。 姜楠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刚是抬起脚,便停滞了下来。 因为那股阴冷的视线又出现了! 视线在她背后,她记得自己的背后是一道巷子…… 姜楠瞬间冷汗涔涔,心跳愈发加快,近乎喘不过气—— “沈姑娘怎么了?”身着绛紫色的林惊羽同样是刚出了听潮阁,便见到门口不远处的沈乔,正停滞原地,还以为她被点穴了,几步来到她面前询问。 与此同时,姜楠背后那股诡异的视线也消失了。她舒了一口气,恍若是劫后余生一般抬起头,额头上已然满是冷汗。 这样的沈乔,是林惊羽从未见过的模样。 脆弱、慌张、害怕… 平日里,她趾高气扬,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倔强的不服输。 即使三年前遇到了那桩事,她依旧是不怕输的直面一切,处理好所有事情,让整个东锦城内不敢再提。 林惊羽忙从袖中取出一方巾帕,递给姜楠,“姑娘?” 姜楠抬手冷冷的一挥。 此人她不认识,也不知道沈乔认不认识。但此时此刻,若深聊下去必将露馅。 因此姜楠唯有随手一挥,一言不发地,头也不回地踏入听潮阁。 留下门口的林惊羽先是一愣,随后抬手摩挲着被姜楠挥开而触碰到的手背,嘴角缓缓噙着一丝笑意。 “有点意思。” 忽而他笑意僵在脸上,脊背发凉,觉得有什么人在盯着他看,且眼神饱含杀意。 林惊羽惊讶的看了一圈四周,忙抚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进了听潮阁。 四月的海边,海风不小。 坐在听潮阁屋顶上,戴着面具身着一袭黑衫的商归。 他先是盯着林惊羽不放,压抑着想要砍他手的冲动,见他进去了。才看向漆黑的巷子里,眉头随之深深地一皱。 紧接着,他又居高目送姜楠进入马车,而驱车的是湘珠后。他这才放下心来,脚尖一点,跃入巷子。 …… “你就这样把他们俩带回来了?” 受令去门口马车上处理的崔九和以念,一进马车,见到姜楠和两个昏厥的外人,崔九忍不住地开始吐槽。 见姜楠点头了,他指着那俩昏厥的人,又问: “你,绑他们的时候,可有躲着人?” “没有。”姜楠回答。 “为何?” “这样才能彰显我的嚣张。”姜楠露出骄傲的小表情,“只不过找不到地方关人,你们可知晓沈家哪里可关人?又或者沈乔以往都是将人关在哪里?” 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是以念缓缓说道:“沈家前任家主,沈寞的院中。” 姜楠疑惑,“他院中能关人?” “是她院中的人都死光了,才成了沈乔关人的地方。”以念回答。 以念从湘珠手中接过缰绳,调转马车,打算从后门驶入。 沈氏占地很广。 马车的一旁是沈家高高的朱墙。 朱墙的一边是沈氏府邸,总有一些植被从院中探出头,而另一边则是一条康庄大道,听闻是被沈氏买下了周边的地皮,旁人不可在沈氏府外十丈之内建造屋舍。 而沈氏家大业大人丁兴旺,每年又会往外扩建,近乎占据了城东,因此马车的这一路了无人烟,孤寂又无聊。 “你们可知,沈乔身边可还有其他护卫?”姜楠坐在马车里,想着反正路程远,要绕着沈氏外围走半圈,便向他们问起。 “不太清楚。”崔九说道,“不过我认为,以沈乔的谨慎性格,应该还有不少后手和暗卫。” “若我遇到了,该怎么办呢?”姜楠对那个面具男和听潮阁门外的视线很在意,“我觉得,我应该遇到了什么人。” “姑娘遇到了什么?”湘珠担心的问起。 姜楠叹了一口气,黑衣人今日听吩咐去找湘珠,就代表他应该不属于沈乔的后手和暗卫,“我今日在听潮阁,察觉到一股视线,似乎一直在盯着我看。” 姜楠描述着自己今日遇到的事情,听得车内的湘珠和崔九皱起了眉头。 “你是觉得,会不会有人察觉到了你的不对劲,在监视你?”崔九问。 姜楠摇了摇头,“我不清楚,若是监视,为何会让我察觉到呢?” “湘珠你没察觉到?”崔九向湘珠问道。 “没有。”湘珠肯定的回答。 “两种可能。”正在御马的以念在他们之中武功最高,他思索片刻,说道: “要么,那人武功高强,可以锁定姑娘只让她察觉。要么,那人没有武功,但却对姑娘极其在意,却因他没有武功混入人群别无二致,所以湘珠发现不了,而被监视的姑娘凭直觉察觉到了。” 有些道理。 众人听罢,纷纷沉思,或许是在回想沈乔身边以往还有什么人是被他们忽略的。 …… 第49章 是一群坏人 “对了,沈寞院中的人是怎么死的?” 姜楠的此话一出,除了她以外的三人顿时沉默不语。 良久,湘珠才开口说道:“听闻,是姑娘的同类害死的,那之后,家主便换成了沈屈。” 姜楠拄着下巴,她总觉得这些天听过来整件事里面有些逻辑问题,但她一时抓不住重点。 唯有一一打量他人。 崔九面貌被毁,因此看不出神色,而湘珠又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姜楠心中疑惑以起,便继续抛出问题:“对了,那边若是沈乔用来关人的,总有什么看守的人吧?我需要扮演么?” “姑娘莫要担心,那边也是自己人。”湘珠回答。 姜楠露出不解,“沈乔不是很聪明么?怎么身边都是反骨仔,她都没发现?这不合理吧!” “噗嗤。”崔九听见姜楠有趣的用词,终于是露出了其他的表情,他垂眸笑了一声,故意打趣道:“姜楠,你要不再想想?” 看姜楠有些想不通的模样,湘珠也明白了崔九想借此调节气氛,满眼宠溺地摇了摇头,加以提醒道:“姑娘可以试着把我们并非是当做一体来想。” “不是一体?” 姜楠双手环胸,缓缓道来:“湘珠的意思是说,你们被收编的时候给了他人错觉,你们并非是被一个人派来,而是各有目的?” 她抬起眸子,瞧见在昏暗的马车内崔九正在努力地做一些更可怕的鬼脸,湘珠则是微微颔首鼓励姜楠继续猜测。 姜楠沉下心,试着溯本追源,来思考这件事。 “崔九你是赵国人。” 崔九两手搭在眼尾,往下一拉,做了个鬼脸,微微颔首。 “所以,在沈乔视角,她正在和赵国的厉万苏合作,而你是赵国派来助力她的?” “不错,有点脑子。”崔九龇牙说道。 “但,若是如此的话……”姜楠转念一想,眸光微亮,“我明白了!厉万苏与魏国之间的战争,是在打假仗!” 崔九放下双手,点了点头,“一开始打得是真的,毕竟若不真打,沈乔又怎么会入局呢。而后期,渐渐地打假,为的是把沈乔掏空。” 真是一群坏人啊。 姜楠心想,随后她向湘珠问起,“那,湘珠呢?” “沈乔知道我是谍者,是崔九告诉她,‘他的妻子乃是魏国细作,留在身边是为了好操控。’,这般一说,沈乔便会更加信任崔九。” “可这么做除了让沈乔更信任崔九之余,总有别的吧?要不然感觉还是不划算。”姜楠嘀咕。 湘珠侧头看向外头正在赶车的以念。 姜楠立马懂了,是用真假落子,用虚招掩护真实目的——以念。 若是如此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混到一起,确实容易使人分不清。 …… 这一路,或许是闲聊的缘由,时间过得很快。 没一会儿便到了沈府的后门。 小斯听见敲门声,探出一颗脑袋,看一眼撩起车帘的姜楠,便立马颔首开门。 马车顺势入了后门。 因沈府地广,马车进了后门之后,又继续在里面行驶。 其实姜楠有很多想问的事情,比如那个蒙着面的黑衣人他们认不认识,沈乔的安排还有什么。 待到她还没把心中的事一桩桩罗列出来,马车便到了别院。 这座别院素日里没人打理,萧条又阴森。花草疯长、石阶破败,一盏红灯笼悬挂在诡异的门前。 坐在石阶上的青衣姑娘闻声抬起了头,马车则是顺势她眼前停下。 她当即几步而来,见到探出身来的姜楠先是神色好奇,对上她的视线之后又忽然失落。 “是你?” 姜楠见过此人,是和她有几分相似的——素娥? 商归以前的婢子,后来听说嫁人了。 素娥对着姜楠行了个福礼,随后无声地在他们的面前引路。 崔九和以念各自背起一人。 姜楠则是和湘珠并肩走在后面。 姜楠总觉得自己方才见到了素娥失落的神色,但又怕是夜深昏暗,没看清楚。 “素娥她怎么在这儿?难不成,也成了你们的细作?”姜楠小声地问起。 湘珠看了一眼素娥,与姜楠轻声道:“她是沈乔三年前抓过来,关在这儿的。” “为什么?” “素娥姑娘当年嫁的人,听闻与沈乔有些渊源。后来,沈乔杀了那个男人,浑身是血,把怀孕的素娥带到了这个院子里,关了起来。” 姜楠咽了咽唾沫。 湘珠短短几句话里,蕴藏了很多信息。 “那,那孩子呢?”姜楠看了看四周。 这里各处都是苔藓杂草,几乎没有孩子的踪迹。 毕竟是三年前的事情,若孩子出生,应该会跑会跳了吧。 怎会一地的苔藓,不怕孩子摔跤么? 湘珠压低声音,心疼的说道:“后来她小产了,管年见她终日颓废,不吃不喝,便将她放了出来。可她出来之后,却哪也不走,留在了这里。” 姜楠看了一眼瘦弱的素娥,神色心疼。 “对了管年又是谁?” 湘珠仅剩一只的右眼,说变就变,瞪向前方背着祝氏的崔九。她咬牙说道:“是那家伙的手下。” …… 管年是位少了一只左臂的男人。 他们来到这处阴冷潮湿又昏暗无光的院子里后。 众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纷纷地静默,即使说话也是压低着嗓音。 或许是尊重这座院子里的孤魂野鬼吧。 趁着大家各忙各的去关人,姜楠便也开始随意地打量这座院子。 这儿昏暗又潮湿,脚下的石砖缝隙里钻出一些肆意疯长的植被。 沈氏的族人,亦或者沈乔派人将这儿借做关人的地方,他们也不会特地改变这里每一样东西最后遗留的位置。 如院中大榕树下,让植物缠绕早没了原本模样的秋千。 葡萄架下,那方与爬藤植物缠绕在一起的木马。 大堂中央,与生锈的剑并排而放的几柄木剑。 应该是他们家中孩子的门口,落在地上和苔藓成为一体的弹弓。 房间里头,那一幅幅、一本本、一张张,落在地上早已字迹模糊的画卷、书籍、字帖…… 案桌上,刻到一半的印章,和随意放在一旁的篆刀。 第50章 那里很危险! 子时已过,四月十四。 近十五,月华如潮。 可能是主人家小孩的房间,虽然这里破败早没了人气,但不难看出这间房里的小主人以往的日子。 应该是不愁吃穿,集宠爱于一身。 姜楠来到房间的案桌前,抬手轻轻地拂过。 猛然发现,案桌上的书籍似乎被人移动过,所以留下了一道并没有覆在原位的痕迹,留下了灰尘和书籍错位的模样。 她好奇地伸手,将盖在上面的三本书移开。 【姜楠,是你么?】 “咯噔”一声。 看清简体字的姜楠手中一软,三本书相继落到了地上。 她心跳加快,害怕地环顾四处。 桌子上的刻字,让她回想起听潮阁外有人在监视她,因此才提前在这儿刻下了字?且还是简体字? 慌乱间,她瞥见案桌上的另一堆书籍。她双手颤抖着,鬼使神差般,将这堆书挥开—— 【不要害怕,我是沈正,也就是沈一正。】 【你千万别去宗祠,那里很危险!】 姜楠惊恐地捂住嘴巴,害怕地往后退去。 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跌坐在了房间的床榻一旁。 沈一正……会简笔字? 他知道她会来? 所以提前留下了信息? 姜楠视线游移,她自认为自己是个唯物主义者,因此她每次思考猜测不是说特别理性,但总会基于一些实际之上。她也明知这个思路一定是对的。 但……她还是忍不住地…… 觉得自己倚靠着的,身后…… 那床褥之上,正跪坐着——沈一正!! 他在看着她,然后发出阴森的笑容,接着一点点的朝她伸出手来。 如吴国那日一般,一手环住她的肩,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腹部,将脑袋抵在她的肩膀,露出獠牙,重重地啃噬她的肩膀…… 她那自我保护的可悲又脆弱的结界,她许多不敢承认的事情…… …… 姜楠呼救不出,她微弱地喘气,缓缓地扬起头,察觉到那无形的手探入了她的口腔,按住了她的后槽牙。 “姑娘?姑娘?” 屋外传来了湘珠的呼唤。 可姜楠发不出声,就像是被藤蔓缠绕,将要溺死的人一般。 “姑娘?!” 湘珠踏入房间,瞧见姜楠诡异的姿势—— 她坐在地上,靠在床沿,两手随意落地,脖颈伸长,下巴微扬,嘴巴张开,整个人似乎是在颤抖。 湘珠忙蹲下身,轻轻捧住姜楠的脸颊,“你没事吧?” 她见姜楠毫无反应,她想起在这地方只有以念跟沈一正学过医术。忙呼道:“阿西,你快过来!姑娘出事了!” 以念匆匆而来。 他同湘珠一般,蹲在姜楠身前,捏起她的手腕,他眉头一蹙,“快把窗户打开通风!” 崔九和湘珠忙动身开窗,而以念则是取出怀中的针囊开始对姜楠施针。 随着四月的风袭来,姜楠渐渐地恢复神志,害怕地一把抱住刚蹲下身来的湘珠。 湘珠一愣,随后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与以念问起:“阿西,姑娘怎么了?” 阿西将针一根根收起,“这儿太久没人,空气稀薄,加上姑娘方才似乎被吓到了,呼吸急促,才如此这般。” “不是的……” 姜楠抱住湘珠,两只手抓住她的衣摆,将头埋在她的肩上,细若蚊蝇地呜咽说道:“有人,有人在我后面……有一个人……” 几人对视了一眼。 姜楠背后是一张床,床上是一团被子和一方枕头。 但持有怀疑的他们还是打算掀起被子看看。 湘珠抱着姜楠,一手抽出后腰上的匕首,另一只手抚着姜楠的后背。 而另一边。 阿西拔出腰间的长剑,崔九取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门外的管年虽仅剩下一只手了,但还是取出匕首,示意一旁的素娥躲好。 阿西和崔九两人并行,分别来到床铺的前后,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紧接着齐齐抬手抓住被褥,猛地一掀。 登时,一窝藏在被子底下,密密麻麻的蚰蜒,四散跑开。 看得众人头皮发麻。 湘珠见此,忙一把抓过姜楠的手臂,扯着她往屋外跑去。 …… “里头没有人。” 探查一番的以念匆匆而来,与正在月光下,靠在一旁的姜楠说起。 “没有人吗?”姜楠脸上不知是月光照拂还是什么,极其惨白。 她抬手一点点抚上沈一正曾经咬过的地方,那里如今早没了伤痕。 “姑娘可知道看到的是谁么?”湘珠耐心的询问。 其余几人则是若有所思的对视。 这间房间里,灰尘遍布,一开始除了姜楠的脚印之外便没有他人。湘珠这般询问,是怕姜楠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出现了幻觉,想试探问出缘由。 姜楠紧张地吞咽喉间,在众人围在她身边关心询问中。她这才抬手再次轻轻地指向房间的那张矮桌,低声道: “那边,有些字……” 以念与崔九再次前去查看。 “这是什么字体?”崔九问起。 而以念不过是看了一眼,瞬间明白了什么。 这种字体,他以往跟在先生的身边看他教过以昉,因此他久而久之的便认识了一些。 他先打量字体,又注视着门外瑟缩在一边的姜楠。 他冷笑了一声,随后当即抓起一旁的篆刀,便对着这些字进行毁灭。 听见篆刀消磨木头的声响,姜楠回过神,忙转身朝着以念而来,“你在做什么!” “你在意么?”以念当即冷声反问。 姜楠一怔,犹豫道:“我…我为何要在意。” “你既然不在意,何必要关心?” 见姜楠无言,以念回过身,垂着头继续将桌子上的字给抹去,“姜姑娘知道么,一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人,他所走的每一步,必将是深思熟虑。可他偏偏在悬崖的对岸看到了一直想要触及的人,因此他走了一步又一步不合理的走法……” 以念的眼眶里蕴起泪水,“我知道姑娘受过委屈,所以怨恨他。我也不会劝姑娘试着了解他。毕竟逝者已逝,生者成追忆岂不是痛苦?” 以念将手中的篆刀往案桌上一抛,尖锐的篆刀深深地扎在了坑坑洼洼,看不清字迹的划痕上面。 “字迹得毁去,若不然会成为危险。” 罢了,以念从姜楠身边擦身而过。 姜楠含泪侧目看着没有任何沈一正痕迹的案桌,不知为何她悲从中来。 ……迟了,不管是什么,都迟了。 …… “乔姑娘,家主请你去祠堂问话。” 听见小院外传来府上管事的声响,姜楠唇畔勾起一丝苦笑,摇了摇头。 …… 第51章 准备,出发 姜楠跟在管事的身后。 想到今日走这一步,乍一看确实有些鲁莽。她真正想要做的,便是去沈氏宗祠一趟。 沈氏虽不同于其他世家,只要有实力,女子也能当家做主。 可它又延续旧制,即素日里女子不可入祠堂。 除非小辈们犯事了要受罚亦或者某些特定日子,才能去沈氏宗祠跪拜行礼。 姜楠心中好奇4.25留下的那句——沈氏宗祠藏有秘密。 今日见到祝氏出现又被打晕之后,姜楠便想到了一步看似粗糙,但能让她去祠堂的做法。便是招摇地带走祝氏主母,让他们祝氏上门要人,而她便会因犯事去一趟祠堂。 方才看到案桌上的刻字【不要去祠堂】,姜楠因此才觉得晚了。 若她早一些看到,也许会慎重考虑。 …… 以念跟在她的身后,与她一起同行。 好在这一路,因她犯事,家主有意惩罚她不可坐马车或轿子,要靠两腿走到祠堂。依旧是漫漫长路,她不仅可以借机将那些人物特征在心中巩固几遍,还能借这条路缓和方才的悲悯。 …… 昏暗的祠堂里。 一身着天青色的男子,手中执香,矗立在祖宗的牌位前。 以念停在了祠堂外头,与一位碧眼少年站在了一边。 姜楠跟在管家身后而行时,见到这位眼熟的少年,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阿潇? 也不知少年是不是发觉了姜楠的疑惑,他缓缓撩起一点点的衣袖,不着痕迹地露出他左手手背上的黑色鳞片,和紧箍在他手腕上的红绳。 他长大了,所以红绳给他太小了。 可他又怕自己摘下红绳之后,会失去什么,因此即使箍着也不愿意摘下。 姜楠缓缓收回视线,随后踏入祠堂。立在手中执香背对着她的男人身后。 而另一边站着一位微胖的男人和沈乔的父亲。 “沈乔,还不跪下!”沈乔的父亲沈全似乎找到了白日被姜楠呵斥后,出恶气的机会了。 当他得知自己的女儿沈乔大逆不道绑走了祝家的当家主母。他并没有慌张此事该怎么收尾,毕竟一切有沈家顶着,也没有想到如何为他女儿找补。 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可以磨磨她的性子了。 戴着面纱的姜楠受令,缓缓跪下。 沈全先看了一眼还在执香并未转身的家主,见家主无动于衷。便与身边的祝家家主微微点了点头,唇畔落了一丝笑意。 “沈乔,你可知错!” “不知!”姜楠高声回答。 沈全的笑意凝在了嘴角。 在这些家主的面前,他自觉自己的面子挂不住了,一时气愤几步而来,抬手“啪”的一声打了姜楠一个脆响的耳光。 声音之响,惊飞了檐上的喜鹊,惊得月亮被乌云遮挡,连天也不忍再看。 祠堂外头,正在闭目养神的少年林潇缓缓地睁开碧蓝的双眸,抬手抵在了那藏在腰间的利器之上。 姜楠洁白的面纱被他扇飞,飘飘扬扬落到了地上。 “我再问你,知错了没有!” 姜楠趴在地上,一边的脸颊火辣辣的疼。不过她先是诧异,继而马上换作不服的眼神—— 只因她跪着的蒲团下方,那潮湿长满苔藓的石砖上,仿若看到一个简单的单词刻在上方——“ready go”。 【准备,出发】 去哪里? 如今不是追溯这个的时候,姜楠不着痕迹的起身,唇畔落着一丝血迹。 她勾唇一笑,挑衅道:“不知!” “啪——” 又一个巴掌冲着她的另一边脸颊而来。 姜楠再次扑倒在地,她趁机反复盯着那个单词看,肯定自己没有看错。 她猜测应当是根据什么方向寻找,或许能找到什么东西。 就像是玩桌游游戏一样,她现在跪着的地方是起始点,而最终会有一个藏有宝藏的终点? 她又一次起身,后背挺直。她唇畔落着血迹,两边脸颊肿得老高。 被打两个巴掌,换取有用的信息,很值! 她倔强地盯着沈乔的父亲沈全,声声顿挫,坚毅道:“我不服!!” “你这逆女……” 还不等沈全说完,身着天青色的衣袍的沈家家主沈屈,将手中的香插入香炉,转身几步朝着沈全而来。 四十二岁的中年男人,他的发髻一丝不苟地高高挽起。 他蹲下身,抬手猛地按住沈全还未落下的手,察觉到沈全似乎气上心头,还不肯作罢,挣脱了一下。 便掠去视线,低声唤了句:“九叔。” 他的声音,低沉又不容置喙。 沈屈的这一句九叔,吓得沈全回过神,匆忙收手。 紧接着沈屈垂眸看着唇畔落着血的姑娘,深邃的与沈一正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微微一蹙。 他站起身子,视线并未从姜楠身上移开片刻,看着她倔强的模样,“沈乔,你当着沈家列祖列宗的面,说说自己为何要绑走祝氏主母。” 在侧的祝家家主听罢,忙作揖上前,“沈家家主,沈乔大逆不道,绑走长辈……” “在我沈家宗祠,你等外人有什么资格开口!” “在我沈家宗祠,你等外人有什么资格开口!” 姜楠与沈屈齐齐朝着祝家家主呵斥道。 紧接着,他们俩人对视一笑。 “这才是我沈家的儿女,你方才这样,可真是丢人。”沈屈摇了摇头,笑着走向一旁的太师椅上,打量着脸色难看的祝家家主,“祝家主,何不坐下来,听一听?” 他的言语看似缱绻却透着压迫,听得祝家家主咽了咽干燥的喉间。 “回家主,那是因为,动手的是我父亲,若是旁人,我早还手了!”姜楠瞧了一眼沈全,露出一丝冷笑。 沈乔的行为,姜楠在这一天里,通过别人的描述和旁人的态度,她模拟了很多遍。 然而她一开始一直吃不准该怎么面对比较棘手的沈屈和沈淑。 祝氏的事情自己送上门,正巧可以按照她的理解来实验一次。毕竟是借愤怒与仇恨之上,姜楠认为应该会比快乐情绪和平时的相处更容易把握一些。 竟没想到,棋走对了! 沈屈和沈淑这对孪生兄妹似乎很偏爱沈乔,不仅仅是她的智慧和她与李丘澜有着婚约,更因为她偶尔透出的,与他们有些相似的野心。 姜楠心中猜测,舒了一口气。 接着,一点点想象着自己就是沈乔,用她的行为逻辑,与祝氏家主开口道: “祝家家主,我,沈乔,是绑了你的夫人!” 第52章 客观存在的 在一旁的沈全听罢,冲着沈屈指了指自己的女儿,表示她过于嚣张,再不打压以后就不得了了。 沈乔的七伯正好闻讯而来,他一把扯过自己的九弟,将他拉到一边,轻声呵斥道: “你蠢不蠢啊,在自家祠堂帮着外人打压自家人,还是自己的女儿?我与你说,即使这件事是沈乔的错,你也给我站在她那边说是她对!若不然,你可真没救了!” 沈全露出好奇地眼神,似乎听不太懂。 沈家七爷终于明白了自家的九弟为何做什么营生,什么营生就会倒闭了,这脑子,只顾眼前不顾将来,“沈乔要争家主之位,若她的父亲如此作为,扯她后腿,你说未来各家还敢让沈乔做家主么?还会服她么?岂不是要反了?!” 说到痛点了,沈全终于明白了什么。忙与他七兄站在一旁。 …… “沈乔为何要绑祝家主母。”沈屈问起。 “因为祝家绑走了我的阿兄!”姜楠回答。 “祝家怎敢…”祝家家主上前一步。 还不等他说完,姜楠追问:“清水寨二当家祝怀,可是您的公子啊?” 祝家家主听罢,虚虚地后退了几步。 “祝怀……他,他早就与我们祝家断绝关系了,若不是因为欢……”祝家家主转头看了一眼正垂眸把玩扳指的沈屈。 不敢多说,毕竟欢都虽现在不在了,但当年他们确实靠它赚了不少钱,他能责备眼前的男人带他一把?而自家孩子看不惯如此作为,与家中割席么?分明是他谋利,让自己的儿子入局啊! 他唯有认命道:“是,他是我的儿子……一个,早已与祝家无关,却与祝家有血缘关系的…儿子。” “你儿子绑走了我的阿兄,我绑走你的家人,与其交换有何不可?”姜楠冷笑了一声,“何况,你夫人今日是自己送上门的,她想药晕我和芜妹,若不是我警觉,今晚怕不是沈家去你祝家寻人了吧!” 沈乔的七伯上前一步,在沈屈面前作揖说道:“家主,乔乔所言确有此事。今日阿芜回家,昏睡不止,我询问了她的剑侍才得知,是他们祝家设局引我沈家姑娘赴宴,想要迷晕她们,若不是乔乔发现了,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原来如此,祝家绑走我沈家公子不说,还想绑走我沈家姑娘?”沈屈摇了摇头,“祝家主啊祝家主,你怎还有脸面上门要人呢!” 年过半百的祝家家主百口莫辩,他无力地看向沈乔。 若不是这个女人害死他的孩子,他的夫人又怎会如此—— 不,不对…… 事情迟早会走到这一步,因为贪婪,他想要祝家回到以往的祝家,才让自己的孩子去接触沈乔。也是怀璧其罪,若不是自己的孩子掌控着清水寨,就不会有这样的事! 祝家家主一下子苍老了不少,他来到沈屈的面前,弯下腰,双手作揖道:“沈家主,我这就去清水寨,求那逆子放了沈公子。” 沈屈转着扳指,并未搭话。 祝家家主悲凉的眸子,迎向沈屈,无奈继而浅笑:“我会祈求我的逆子,让他今后不可再劫沈氏商号的货物。” 沈屈思索了半晌,唇畔微微一勾。 分明是微笑,但还是看出了几分威胁。 祝家家主见此,他笑意收敛,吞咽干燥的喉间,“还、还有,您一直想要的那东西,待到沈公子回到东锦,沈氏商贸可继续通行,而我的夫人也能回家的那天,我便会将它,交给您。” 沈屈这才终于是笑出了声。 他笑意爽朗,抬手轻轻地托起祝家家主正作揖的双手,说:“祝兄客气了。待到那日,沈家一定大摆流水宴席,恭迎祝兄的凯旋归来。” 祝家家主这才松了一口气,他露出释然的笑容,忙恭敬说道:“沈家主客气了,我这就去安排!” 罢了,老者忙不迭地离开,留下了沈氏众人。 姜楠跪在地上,心中想到。 沈屈真不愧是商人,一件临时发生的事情,且与他无关,可他却可以从中借力打力,获利甚多。 …… 这边处理好了,沈屈唇畔携笑来到姜楠的面前,“今日,乔乔立功了。” “家主阿兄说笑了,沈乔也只是机缘巧合。”姜楠低眸恭敬说着。 “起来吧。” “是,家主阿兄。” 说着姜楠缓缓起身。 沈屈垂下头,仔细打量着姜楠红肿的脸颊,随后他从怀中取出膏药,“伸出手来。” 姜楠听令将手摊开。 沈屈将手中的膏药轻轻地放置姜楠的手心,继续道:“乔乔你要记住,今后不管是谁要打你脸,只要他不占理,你皆可还手!” 姜楠看了一眼身侧的沈全。 此刻的沈全正瑟瑟发抖,视线游移。 沈乔的七伯忙上前打圆场道:“正因如此,乔乔才是我们家中最乖的孩子。” “乖?这可不是什么好词。”沈屈哂笑了一声。 沈屈看着沈乔低眉顺眼的但又透着倔强的模样,摇了摇头,叹息道:“乔乔,你今日所为鲁莽了一些。但看在你为我解决了两桩麻烦事上,我便不与你计较。” “多谢家主阿兄。”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姜楠点了点头。 “你可以下去了。” “是。” “不过怎么来的,得怎么回去,可明白?” “明白。” 回去的路上,姜楠手中紧紧地捏着沈屈给的膏药,品着沈屈的话。 他看似对沈乔偏爱,但也不会无止境的帮她,亦会对她进行惩罚,似乎是在掌控她。 好似想让她抛弃亲情,做一个冷血的人,像是一种精神的操控。 因为沈家又广又大,沈乔又被她父亲掌掴,此刻她的脸颊上一定是红肿得不行。若真为她好,应该是用马车或轿子送她回去,而不是让她一路走回去,岂不是让她被各家看到她受到了惩罚? 让她心中委屈?让她心中对她父亲亦或者亲情愤恨?让她对这个世家憎恶? 继而认同他所说的——不管是谁,皆可还手! 是……这样解读么? 因为姜楠是客观存在的,所以这般猜想。 可若是沈乔呢? 她素日里若遭到类似的事情,又是怎么看待与处理的呢? …… 第53章 一颗颗算珠 一路上,确实有各家的人,不是趴在屋檐上,便是打开房门。 他们围在门口,甚至是屋檐上探出头来。 他们看着管事提着明亮的灯笼,姜楠走在火光之后。 看到她脸上红肿,面纱不再。 他们小声议论亦或者肆意嘲笑。 只不过沈琢的反应有些意味深长,他是蹙着眉头,眼神之中似乎有些悲凉。 姜楠记得第一次见沈琢是在五年前的欢都画舫里,回想那会儿的对话,沈琢还是关心沈乔的。 为何这俩兄妹成了如今这般? 忽而,清醒过来的沈芜提着衣摆小跑而来,她抓过姜楠的手,递上她从自己的梳妆台上拿的面纱,眼眶通红,就像小兔子一样委屈道: “阿姊,是我识人不明,错信他人…” 姜楠接过,轻轻摇了摇头,“与你无关,你先回去。” “阿姊?” “听话!” 沈芜瘪着嘴,瞪着那些看热闹的各家兄弟姐妹们, 这小丫头明明看着弱得不行,却还是努力地想为她阿姐出头。 姜楠唇畔含笑心想,眼神渐渐地温和。 她见沈芜气鼓鼓得朝着那些兄弟姐妹们而去,冲着他们理论。 姜楠当即向管事微微欠身,随后几步朝着正在月华之下的沈芜而来。 她轻轻地揉了揉沈芜的脑袋,也不知为何,此刻她仿若暂时与沈乔融为一体,站在她的立场。 她环顾四处的那些看热闹的亲人,唇畔携着冷笑,高声道:“阿芜,你知道他们为何要这般看我么?” 月光下的沈芜,如似一只粉团子,她摇了摇头。 姜楠回答:“因为在这里,没有用好意看我的人,都是在惧怕我!” 她的一语,在场的众人纷纷哗然。 姜楠听见嘘声不以为意,“难道不是么?若此刻在这儿的是弱者,你们或许连看都不屑看一眼吧?可偏偏我是令你们惧怕的强者,你们才在这会儿出门,看我是如何落水?想趁机踩一脚亦或者朝我丢石子。” “呵,不过你们放心。家主之位,是我沈乔的。我要你们永远的记住今天,当我坐上家主之位后,你们会为今日所做的一切而心中惧怕!惧怕今日待我的无礼!然后,向我摇尾乞怜,求我原谅!” “你就不怕我们因此协助沈琢么!”其中一位弟弟如此说道。 “所以,你们真的惧怕我了?不惜放弃合理的公平,放弃家中选家主的初衷!用私心扶持他人,也要阻止我上位?”姜楠丝毫不怕,一一环顾他们的脸面,嗤笑道。 那些在她身后尾随嘲笑的,那些趴在屋檐上议论的,那些搬出凳子坐在门口看戏的。 这些各家的同辈亦或者长辈听后,如似败者一般接二连三的回到了房间,将院门关上。 院门的对面是朱红的高墙。 十步一盏灯笼都无法照亮脚下的道路。 这一刻,姜楠也不知为何要这么做。 维持人设么? 或许…… 她也说不清。 …… 姜楠将面纱收入怀中,目送着沈芜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离开。 管事提着灯笼,侧眸看了一眼身后的姜楠:“姑娘不蒙面纱么?” 管事这话确实点醒了姜楠一些事。 沈乔为何总是蒙着面纱?有何意义呢? 但收都收了,总不可能又拿出来吧。 姜楠头脑风暴,回答了一句客观的话语:“家主既然没让沈乔蒙,沈乔今夜便不会蒙面。” 管事身形微胖,一看便是一位高手。 他左边眉毛之间有一颗黑痣,似乎从姜楠面对他人说了那方话之后,便对她另眼相看了一些,他唇畔勾起,“怪不得家主欣赏乔姑娘,若姑娘以后出门不蒙面纱,或许是真明白家主的用意了。” 他真的在点沈乔? 所以,沈乔蒙面这个举动,是有某件事作为依据? 今日被掌掴之后,沈屈让她一路走回去也是有意为之?他在训练或者在教她? 除了精神控制之外,更是想她想明白么,或者面对什么? 姜楠错愕自己的这个发现——可为何以念、湘珠、崔九都没提起这件事呢? 她不能反问眼前的管事为何。 唯有微微的垂头,表现出正在深思这件事的模样。 她一步又一步的跟随。 心中思虑。 这件事应该对沈乔来说很重要! 且家中很多人,连面前的管事和家主沈屈也认为,对沈乔影响过大。 可为何这么重要的事情,以念他们没有告诉姜楠呢? 回到房间。 姜楠几步踏入沈乔的闺房,将房门一关。 她坐在书桌前本想提笔写字,可又怕自己写下什么成了别人的线索。 唯有拿起算盘,拨着一颗颗算珠。 第一颗:沈一正提前知道了一切,知道她会来到这儿。这件事的细节可以问问湘珠他们,若他们不答……要不就算了,反正于自己危害不大。 第二颗:祠堂有信息,看单词指示,怕不是最终引向什么地方。因此穿越者亦或者知道穿越者的人,应该都在监视祠堂,看有没有人顺着去找,以此用来锁定?所以邪恶来想,4.25在引回到现实世界过度的穿越者入套?姜楠无法确定,只能暂时决定也不动这件事,毕竟她现在能力还太弱。 第三颗:沈乔背后应该还有什么故事,面纱的事情为何湘珠他们不说?姜楠认为这件事可以等一会儿开口向他们询问。 第四颗:沈乔的布局,真的只有边境的这几步么?会不会太过危险且薄弱了?在这个世界,有什么办法可以像现代一样,通过身份证信息查到一个人轨迹呢?黑市?花钱找人调查?这个世界以前有博渊阁,现在……姜楠认为可以和湘珠他们讨论一下这件事,让他们帮忙出个主意。 第五颗:听潮阁外的视线,是她的幻觉还是真的有人在监视?这个有点难,毕竟只有她感觉到了。 姜楠抬手按在算盘上,心中盘算着还有什么需要调查的。 她唇畔冷冷的一勾。 对了…… 还有林韶音、林覆、沈律三人。 不管他们策划了什么,但他们杀死小院里的人和狗是不争的事实。姜楠想要报仇,必须得将他们调查清楚和找到他们。 沈氏最近在选家主之位,沈律终日不回家也不会引起家中疑虑。他们去哪姜楠曾问过湘珠他们,湘珠他们也说不清楚。 想到这儿,姜楠抬手抵在算盘上。 寂静的房间里传来“嗒”的一声,她将第六颗算珠重重地往上一拨。 …… “姑娘。” 门外恰好传来了湘珠的声音。 姜楠抬手,拨乱算珠,随后忍着脸颊上的疼痛,唇畔扬起,和煦唤道:“进来吧。” …… 第54章 是因果报应 姜楠看似乖巧地坐在一旁。 湘珠手中拿着膏药为姜楠上药。 “嘶……” “痛么?”湘珠见姜楠缩了一下,忙放下手中的膏药,为姜楠吹了吹脸颊。 “没事。”姜楠回答。 她如今对疼痛的忍耐程度确实提高了不少。 “对了湘珠,为什么沈乔总是戴着面纱出门呢?”姜楠随意地问起。 湘珠手中一顿,继而又轻轻地上药,“这件事,对沈乔,或者一位女子来说并不是很好。” “嗯?” 湘珠放下手中的膏药,叹气,“即使沈乔做了一些让我无法认同的事,但同为女子,她遭遇到的那件事,其实我们同情她,所以我们一直没说,或者说,认为不该将这件事拿出来讲。” 湘珠犹豫半晌,理性上她觉得这件事得说,要不然姜楠便无法扮演沈乔,可感性上她又不忍说。 她摇了摇头,最终无奈怜惜道:“三年前的开春,东锦城上下,忽然流传着一件事,与楚国殿下李丘澜有婚约的商户女并非完璧之身。” 姜楠震惊地抬眸,特征这么明显,不就是在说沈乔? 湘珠继而道来:“后来,市井之中忽然站出一些男子,说,见过沈姑娘后腰上有一个鸢尾花纹身。即使那些站出来的男子与沈姑娘没有任何关系,但他们如此说道,足以让全东锦的百姓对沈姑娘浮想联翩、议论纷纷。” 姜楠缓缓抚上后腰上的鸢尾花纹身,心疼的说道:“她遇到了这样的事?那她是怎么解决的?” “她在妈祖像底下筑起高台,当着妈祖像的面,将匕首对准那些传播妄言的男人、女人、孩子。那些人纷纷跪下磕头,在众人面前,痛哭流涕说是收人钱财,才如此造谣、传播。可当时看热闹的全城百姓们不信啊,说是沈乔拿权势压迫。因此,沈乔便拿着匕首,当着众人的面,割去了一个又一个人的舌头。当众多血淋淋的舌头被抛在一开始议论纷纷的百姓面前后,他们才渐渐停下了蜚语。直至如今,没人再敢提起此事。” “她……莫不是因为这件事变了性子?”姜楠眉头蹙拢,问起。 湘珠垂下眸子,想了想,“我不清楚,但我认为是。” “我再问个问题。杨妍与这件事有关么?” 湘珠回答:“杨妍三年前的死,是在筑起高台之前。但有没有关系,我也不太清楚。姑娘若想深究此事,可以去问以念。” 姜楠听罢,摇了摇头,“还是算了。” 见姜楠如此干脆利落的拒绝,湘珠好奇地问起:“姑娘不打算问清楚么?” “不问了,没必要!”姜楠不假思索道:“将女子这样的事情拿出来说道,不管是真还是假,都很过分!既然这事已经翻篇了,就没必要再提起。而且你们一起打算不说了,就代表不可说,是我的错,我不该好奇问的。” 湘珠忙拉过姜楠的手,摇头道:“不是姑娘的错,毕竟姑娘如今要扮演沈乔,若你不知道细节,又怎么扮演她呢。” “怎么扮演。”姜楠故作玩笑,“我一个眼神啊,他们便会吓得不敢多言呢!” 说到这儿,姜楠心中有些为沈乔酸楚。 她知道她不是一位好人,手上应该有不少的人命。 可不管如何,这样一件事情,发生在一位闺秀姑娘身上,她当时,应该很害怕吧? 姜楠又一次轻轻抚着背后的纹身,“怪不得她一直戴着面纱,因为她一直很害怕被人直视,便想用面纱遮掩自己。” “姑娘?” 姜楠长叹一笑:“算了,我还是继续戴着面纱吧。既然她害怕,而我也是在用她的身躯,那我便尊重她吧。” 说到这儿,姜楠也不知是与眼前的湘珠还是和自身这具,自己的躯体与沈乔的躯体拼接在一起的身躯,用心声说道:只是这件事尊重你哦。其他的,我并不是认同你的所为…沈乔。 …… 入夜。 沈家九爷喜竹,因此院中栽了不少的竹子。 竹林摇曳间。 一道黑影趁着月亮被乌云遮住的瞬间,轻盈地跃到一枚石柱后头。 他蒙着面,碧蓝的眸子微微一瞥,见到房门前的小斯盘坐在地上打起了瞌睡,便自若地几步靠近,轻轻地推门而入。 他伸手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黑暗之中,寒光一闪。 他捏着匕首往那床榻之上熟睡的两人而去。 他无声靠近,垂眸看着沈全还在安睡的模样,碧蓝的眸子一冽当即抬起匕首,猛地朝他的脸颊而去。 将要扎入沈全的脸颊时,他的手腕被黑暗中早已存在的另一人按住。 他投去杀气,却不料见到了熟人。 此人比他高大,从怀中取出一方瓷瓶,在他眼下摇了摇示意。 他这才将手中的匕首放下—— ……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尖锐的爆鸣声穿破天际。 姜楠抱着被子坐起了身子,睡眼迷离地问起:“发生什么事了?” 端着热水的湘珠推门而入,伴随着爆鸣声,她唇畔携笑,走路带风。 “湘珠,你似乎心情很好?” “遇到好事嘛。”湘珠回答。 “什么好事?说出来让我也乐乐。”姜楠说着,便俯身穿鞋。 忽然她坐起身子,摸了摸脸颊,“嘶,等会儿。我的脸?” 姜楠小跑来到铜镜前捂着脸左看右看,开心地唤道:“湘珠湘珠,我的脸好了!” 湘珠点了点头,凑近一瞧,“确实,白里透粉,几乎是没受过伤一般。” “沈屈的药有这么好么?” “他的药,一般般吧。”湘珠嫌弃的摇了摇头,发出评价。 “那我怎么好得这么快?” 湘珠想了想,“也许,上天保佑呢。” “上天保佑?”姜楠抬起眸子,看向屋顶方向——系统么? 姜楠听外头惨叫声不断,便好奇地又问起:“对了湘珠,外头怎么还在叫?发生什么了?不会是杀猪吧?” 湘珠抿唇一笑,凑到姜楠的身边,小声道:“沈全今早起来,也不知为何说脸上很痒,挠得全是血痕。现在,是大夫给他上药呢。” 姜楠坐在梳妆台前,向湘珠投以诧异的眼神。 她的脸好了?沈全的脸受伤了?也太巧了吧。 湘珠俯身,从梳妆台前刚想拿木梳,手腕一转捏起它一旁的红绳:“姑娘,你把脚腕上的红绳给解开了?” 姜楠低头提起衣摆,看着脚腕上的红绳,回答道:“没有啊,还在脚上呢。” “那这根是怎么回事?”湘珠将手里的红绳凑到姜楠的眼下。 姜楠好奇地接过,捏在手中端详,渐渐地她露出了然的模样,笑着说道:“我知道是谁了!” 湘珠脸上渐渐浮现期待,凑到姜楠的身边,“是谁呀?” “阿潇,一位碧眼的孩子,不知你有没有见过。” 湘珠脸色一变,恨不得翻白眼,直起身子,立马回答:“不是他!我觉得是因果报应——” 第55章 循环往复 楚国,弘道四十三年,四月十四日。 天朗气清。 姜楠向湘珠要了一段红线,重新编了根大一些的红绳。 编好后,她又留下了一张纸条。 字迹歪歪扭扭,是她背着湘珠他们写下的:小院里的所有人和狗子被杀了,我想找到凶手,你能帮我吗? 紧接着,她在纸张上压上那根编好的红绳手链。 当她与湘珠出了九爷院门。 随着轻风一卷,沈乔闺房北边的窗户开启,踏入身着一袭墨衣的碧眼林潇。 他捏起红绳,将其仔细戴入自己的腕上,看到终于是不再箍着他手腕的红绳,他唇畔终于是落出一丝笑意。 接着他捏起纸张仔细辨认上面的字。 短短一句话,错别字有两个,但联系上下文还能通读。 他心中有数便将这张纸投入一旁的香炉里烧之殆尽,随后从侧边的窗户离开。 去留无痕,仿若是一阵风一般。 …… “你说,这是沈乔手底下的营生?”姜楠坐在马车里,掀起车帘看着一家名为益正堂的药铺与赶车的湘珠问起。 湘珠点了点头。 “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一家?” 湘珠再次点了点头。 “有没有什么暗地里的,见不了光的?” 湘珠凑近,“姑娘真的认为,沈乔有别的营生在做?” “是!” “为何?” “钱对不上。”姜楠盘坐在车内,“我没算过金额,但大致做个规划。你看啊,沈乔支援赵国和晋国向魏国发起战争且还垄断了草药。那,她的钱哪来的?只出不入,仅一家药铺能负担得了么?” 湘珠微微颔首,“确实,这样想想,沈乔手上的钱哪来的?以念说,以往每个月沈乔都会抽空在这里查账,一查便会查到深夜,有时候到第二日清早才查清。” 姜楠好奇问起:“这药铺有这么多账可查?一个月的流水得多夸张还是记录有问题,需要查一晚上?” 湘珠摇了摇头,“以念之前也都是在门外等着,他说也不太清楚。” 姜楠坐在马车内,思索了片刻,还是认为得进去看看,要不然就不了解沈乔手中的牌面,这样会影响后续她假扮沈乔。 “对了,以念呢?” “他随崔九去鬼市买消息了。”湘珠回答, “这儿还真有黑市啊!” “黑、黑市?” 姜楠解释道:“就是在暗处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的地方,便叫‘黑市’。” 姜楠蒙着面纱,看着益正堂的牌匾。 喜欢多想的她认为还是得和沈乔以往一样,等着以念过来之后再进去。 若是带位沈乔素日里没有带过的人,来到可能有不少埋伏的地方,就怕会遇到什么事件,到时候她和湘珠两人都没来过,导致有什么信息出现了偏差,然后遇到危险? “是姑娘啊?” 还不等姜楠吩咐湘珠先离开,一位挎着竹篮的小姑娘,站在了姜楠马车面前,笑着道:“姑娘今日是来查账的么?” ……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姜楠跟在名为芍药的小姑娘身后,与她一起踏入益正堂,心中感慨…这会儿的她应该算是,在还没学习的情况之下,进行摸底考试。 填写试卷答案的方式且只有——了解出卷老师的习惯和足够的运气。 姜楠心中自嘲一笑,她认为自己的运气应该不好吧,毕竟如果好的话,又怎么会穿越呢。 因此标准答案便只有一个——了解出卷老师,即沈乔的习惯。 益正堂内,抓药的人很多。 “咳咳,我最近伤风咳嗽,大夫你就帮我多抓一些药吧。”一位妇人牵着孩子这般说道。 随后她又指着身边的孩子,继续说着:“还有这孩子,最近伤风感冒。” 芍药引着姜楠走向二楼厢房时,姜楠一路听来,怎么最近伤风的人很多么?而且诊脉的大夫怎么坐在案桌前小睡? 她给了身后的湘珠一个眼神。 湘珠当即了然,好奇地问起:“咦,为何他们都是抓伤风药呢?” 芍药听见问话,她先偷偷看了一眼姜楠,见主子依旧是她那不爱讲话的模样,便默不作声的垂下头,引着姜楠入厢房。 她将门一关,湘珠见这儿只剩下了自己和这位挎着篮子的姑娘,便热络地抓起她的手:“姑娘你与我说实话,莫不是最近东锦城内有什么疫病?” “没有。”芍药瞧了一眼房间的门,“姐姐,您是姑娘的?” 湘珠蒙着眼罩,看着爽快利落,像是什么江湖儿女,“只不过是照顾姑娘起居的姑姑,素日里一直在府中。今日,那毁容的剑侍告假,我怕姑娘独自一人在外遇到什么危险,便主动说起陪她出门。” “原是这样,怪不得没见过姐姐您。” 湘珠抬手一挥,客套说着:“什么姐姐,小姑娘你看着才十五六岁,我今年都快四十了,你叫我一声姑姑,不亏的。” 芍药提着篮子,羞涩地低下头。 “对了,既然没有疫病,为何他们都来抓类似的药呢?” 芍药抿唇一笑,轻声回答:“因为这些药里面有一味草药,放眼整个东锦甚至整个世间,只有我们益正堂才有。” 说罢,她提着篮子与湘珠挥手道别,“姑姑,我去伙房做菜了。” 目送芍药离去后。 湘珠马上回到房间门口,她隔着门,轻声地问起:“姑娘,你听见了么?” 靠在门边双手环胸的姜楠眉头紧蹙,同样是轻声地回答:“听见了。” 这件事,远比她想象的更为可怕。 很有可能,姜楠在楚国边境看到了的那些荆游商人,他们背着的药材,正是从益正堂买走的。 他们派人用各种理由,来益正堂买药,为的仅仅是一味被沈乔垄断了的药草。 而沈乔又与边境林亥合作,只要荆游商人背着草药想要跨过边境,林亥的士兵便会把这些人给杀了,然后抢回草药。 循环往复,草药将永远都到达不了正遭受疫病的吴国,且沈乔这边有无尽的草药和金钱进账。 接着,她便用这份钱去养赵国的厉万苏打仗。 可笑的是,这笔钱最终被崔九套走。 虽然姜楠想不通为何非要养厉万苏打仗,但目前看来,最受伤的还是吴国的荆游商人。 这群爱国的商人,不仅仅花钱了,还死去不少人。 他们因为消息的滞后和人员被屠杀殆尽,因此一直没有把真实的信息传回楚国东锦城,传到那群还在凭着一腔救国热血采买草药的荆游商人耳中,而做到及时止损! …… 第56章 金蟾令牌 姜楠站在窗边,窗户朝北。 眼前便是珠女桥。 不尽的河水,湍急地汇入海域。 她仿若看到了正有不尽的荆游商人,正前仆后继地背着竹篓,走向以为是救国的死局。 这是姜楠第一次见到大海没有萌生敬畏之心,而是滚滚不尽的悲哀。 并非是姜楠圣母心,明知自己很难了还想着多管闲事。 而是,但凡是一个人,一个正常的人类。 看到了这局棋,都会忍不住地悲哀吧! 西边的吴国上下何其无辜,因为远在东边的楚国沈氏争家主之位,被投下了疫病。荆游商人成了被吸血的血包,在他们还以为自己正在救国的时候,却不想其实他们一直在供养魏、赵之间的战火。 按照姜楠这些天对沈乔理解,和浅显的对商贸理解。 她认为,一定还有什么事,是与魏、赵之间的战火有关。 她有些疲惫的坐在榻上,抬手揉着太阳穴。 沈乔,你究竟还做了什么安排! 忽而她有些惊恐地抬起头,想到了一个一直都没发现的细节。 崔九和湘珠,这俩人几乎是明牌,沈乔不信他们俩这很正常。可沈乔对以念是不是…也不信?要不然为何以念不知道沈乔做的一切? 难不成…湘珠和以念这手真假落子,白费了? 还是说,沈乔天性谨慎,什么事都是一个人安排完成? 还是说,以念以往站在门外,从未起过一次的好奇之心?那他潜伏在沈乔身边岂不是有些浪费了? 以念的存在,就仅仅只是为了等姜楠来到,而保护她这样的浅薄理由? 说真心话,姜楠不信!! 情爱凌驾于一切之上?沈一正的智商安排这一步棋?以念身为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同意如此作为? 想到这儿,姜楠忍不住笑出了声。 若真是如此,那一切真的太可笑了!! “咚咚咚。”这时有人叩响了房门。 姜楠立马收敛神色,换上人机表情,“进来。” 她没甚情绪的话语,吓得捧着账本而来的芍药有些心惊。 芍药颤颤巍巍的放下账本,随后身子一躬,当即离开。 姜楠粗略地翻了翻——这字也太难认了吧! 本就不是这个专业还要强迫自己认识新字体,姜楠摇了摇头,在心中呼唤“秦”—— “秦。” “我记得小说中不都这样写的么?” “宿主来到什么语言文字不通的地方,为了帮助宿主融入陌生的架空世界,她张口说出的话和眼睛看到的字,会进行自动转换?” “所以,你有没有这种功能啊?” 秦如一开始那般,对她的任何提问,一概不理会。 果然,不是辅助类型的系统,而是配合类型的同事,下了班,说关机就关机,互不打扰。 姜楠无奈,她抓起账本,躺在榻上开始翻看。 她辨认着一个个字,最终实在无奈,唯有坐起身,唤道:“湘珠。” 在门外的湘珠欠身进来。 下一刻,湘珠坐在案桌前为姜楠算账。 而姜楠则是这儿瞧瞧,那儿看看,还讨巧的为湘珠研墨和帮她倒茶。 “湘珠,你的字迹和她是一样的吧?” 湘珠点了点头,“早就想到或许有这么一日,我啊,这些年来模仿的字迹终于派上用场了。” 姜楠双手背在身后,俯身看着湘珠,“怪不得今日是湘珠姐姐你陪我来,原来是代笔呀。” 湘珠听见姜楠如此唤她,她笑着轻轻一点姜楠的鼻子,“我喜欢吃桃子。” 姜楠转了转眸子,巧笑道:“等季节到了,妹子买给姐姐,可否?” “可~”湘珠温柔地说着。 姜楠坐在湘珠的身边,看她写字,遇到不认识的,她会轻轻点了点,问起:“湘珠姐姐,这字念什么?” 湘珠则是会耐心的教她。 四月的海风卷入益正堂二楼的厢房。 姜楠重复着这几个新认识的字。 她拿着纸张,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遍遍地默念。 她不知道,那北边窗户外头,珠女桥以北,一位站在高台凭栏间的男子。 正浑身带着伤痕,手上落着血迹,偶然间瞧见了窗台里的她。 他看着她,唇畔落着温和的笑意。 “你就是林不归?” 忽而他身后传来了声响,他唇畔的笑意渐渐消散。 这些人,都是受命而来,想让他死在这里亦或者放弃,闯不出炼狱关。 商归知晓,他缓缓转过头,取下拇指上的扳指,将其小心翼翼收入怀中…… …… 清风掠过,把姜楠手中的纸张吹到了床榻底下。 姜楠忙俯下身搜寻。 “咦,有东西?” 湘珠放下手中毛笔而来。 她们携手将床榻移开,一方黑色的木匣摆在底下。 姜楠和湘珠对视一眼,随后一起打开。 一张黑色的大氅,一枚白色的面具还有一方眼熟的金镶玉令牌。 “这不是,欢都的金蟾令牌么?”姜楠诧异道。 “欢都的金蟾令牌?”湘珠重复。 姜楠点了点头,将欢都的事情大致与湘珠讲了一遍。 接着她拿着这枚令牌反复端详。 “不对,这不是欢都的金蟾令牌!”姜楠看着令牌的反面。 上面雕刻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图样,四四方方的里面,似乎是一个简易的图文,图文上面还标着一个字。 姜楠眯着眼睛,凑近仔细辨认:“肆?” 欢都的令牌当年是路林被崔九要挟,送给她的。姜楠记得正面是一只金蟾,但背面没有任何文字和动物雕刻。 但是现在这枚不同,它正面雕刻着金蟾,而背面有图样。 “要不问问崔九,他当年算是欢都管事。”姜楠问起。 “姑娘,我觉得有些问题。”湘珠想了想,说道。 “什么问题?” “这账面很简单,进出账对一下便好,我这样不过是简易学过一些的,都已经对好账了,为何沈乔需要对账这么久?” “是这里太舒适了,她在这儿睡了一觉?” 湘珠看着姜楠,满眼写着:你觉得合理么? 姜楠今日似乎心情不错,她吐了吐舌头,“难不成,湘珠认为这间房里还有别的?” 正巧夕阳渐渐落下。 湘珠吹起火折子,点起一旁的油灯,“要不一起找找?” …… 房间的陈列很简单。 进门先是花盆,旁边是一方书架。 正中间有一张八仙桌。 接着是一张床榻。 床榻的两边各有一张矮桌。 湘珠移动房间的陈设,而姜楠则是在书架前方拿起一本又一本书。 忽而,她手中捏着一本书一顿,看向湘珠—— 湘珠忙匆匆而来,看着姜楠一点点的移动。 “咔嚓”一声。 一道藏在书架后面的暗道缓缓出现…… 第57章 四海赌坊 姜楠和湘珠协力将书籍和房间里的陈设归位。 “湘珠,接下去的路我来走。”姜楠捏着手中的金蟾令牌说道。 “不可以,若有什么危险…” 姜楠忙解释:“湘珠,平日里,沈乔一定是一个人下去,以念在外头守着。若今日有什么不同,我怕引起别人的警觉。” 湘珠自知姜楠说得对。 她蹙眉深想,随后从怀中取出一枚匕首交到姜楠的手里。 “行,那姑娘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姜楠郑重点了点头,“放心!!” 毕竟现在的性命就剩一条,秦也没出来警示,就代表接下去的路对她来说不是生命危险。 罢了,姜楠目送湘珠离开房间,去门外守门。 而姜楠则是披上匣子里的大氅,取下面纱,戴上面具,将金镶玉的金蟾玉牌别在腰间,最后找了根蜡烛。 阶梯是缓缓向下的。 偶有一些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吹拂,姜楠忙抬手护住蜡烛上的摇曳火光。 下到楼梯的底下之后,姜楠认为这个地方不是一楼,因为比上她白日里从一楼到二楼的距离长了一些,而且右边方向还是一扇木门。 她推了推,门纹丝不动,想来是里面被抵住。 她好奇地捏起门环,试着敲了敲。 孤寂的甬道里,传来了悠长又冰冷的金属声。 见无人回应,姜楠将耳朵贴在上面听着。 门的另一头也没什么声音。 推不动,敲门也没应答。 不会是有什么敲门的暗号吧? 比如三长一短?三短一长? 姜楠又一次抬手捏着门环,也不知为何,她在敲之前着魔似的,扭了一下—— 我去! 门居然是能被扭开的! 随着她感叹而来的还有“叮铃铃”的清脆铃铛声响。 她先是瞧见门后的甬道尽头上方似乎泛着一些蓝光,她接着抬头看向头顶上的铃铛。 一串铃铛被系在甬道的上面,只要开门,引起的气流便会带动铃铛摇曳,发出声响。 想来是提醒甬道尽头的门后那人,有人来了。 姜楠拿着蜡烛,犹豫了一会儿,随后抬起步子,缓缓而去。 而尽头门边的蓝光,姜楠快到了才发现是怎么一回事,原是她在河流的下方,透明的琉璃挡住了河水不会漫进来,却没挡住绚烂的光芒而至。 姜楠抬起手便可触碰到顶部琉璃,指尖刚是碰到冰凉的琉璃触感,上方的河里正巧有一群鱼儿遨游从她眼前而过。 水族馆? 姜楠有些无语的笑了一声。 若不是知晓自己穿越,她很可能如她第一次穿越那般,又会质疑这个世界和自己穿越的真实性。 偏生她穿越多次,已然不会再好奇在这个世界遇到什么离谱的事情了。 她垂眸看着波光粼粼的门环,伸出手一扭。 “欢迎光~~~临~” 明明姜楠不知几次暗暗地提醒自己,等会儿不要被任何事情感到惊讶和突兀,毕竟都是穿越者带来的产物。 可是! 这句奶茶店的“欢迎光临”是咋回事? 哪个穿越者想出来的!太抽象了吧!! 人到无语,真的会笑。 幸好这儿是戴着面具。因此面具底下的姜楠嘴角抽搐,忍着不要笑出声来。 眼前是一排房间,房间的门上标着“甲一级”、“乙二级”等字样。 站在门一旁戴着兔子面具的婢子双手搭在腰侧,向姜楠行了个礼,“欢迎来到四海赌坊。请问客人今日来此做甚?” 与此同时,耳边此起彼伏的响起:“欢迎光~~~临~” 四周有不少的门,从门里走出一位位同她一样戴着白色面具披着斗篷的人。 他们和婢子说上什么之后,戴着兔子面具的婢子便会引着他们去往相应的房间里。 四海赌坊,听名字不是赌博的地方么?问今日来此做什么,不是……赌博么?但,答案会是这么简单? 还是说赌博细分? 什么牌九?骰子? “她是我的客人。”这时,从拐角处走来一位戴着枯木面具的男人,他与姜楠面前的兔子面具婢子说道。 戴着枯木面具的男人,从姜楠手中接过蜡烛,吹熄之后交给一侧婢子,随后转过身,往他来时的方向而行。 此时此刻,姜楠进退为难。 “早就听闻客人回东锦了。” “嗯。” 姜楠高冷的应道。 她本来以为,或许是沈乔藏东西的密室,但没料到是去到另一个空间。 她唯有硬着头皮,慢慢地跟随。 “诶,你这‘欢迎光临’喊得不够声情并茂。” “是要这样,欢迎光~~~临~” 姜楠走过,听见一位戴着银渐层面具的男人,模仿着奶茶店的喊声。他加以注解: “尤其是‘光’字后面,一定要无限拉长曲折。这才能让客人感到宾至如归。懂不懂?” 在他面前的兔子婢子连连颔首,模仿“银渐层”的语气和语调重复念了几遍。 兔子面具的婢子见“银渐层”点头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到自己位置上,等待门后的客人到来。 姜楠继续跟在枯木面具的男人身后走时,又不小心瞥见了一戴着雪王面具的姑娘。 此人的面具实在抢眼。 “雪王”手里拿着纸张和一支简单的鹅毛笔,写着一些复杂的公式,她习惯地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说道:“这个地方的建设有问题,我认为它经不起一场台风。” 在她身边的小斯好奇地问起:“何为台风?” “就是沿海地区的飓风。” 小斯自信回答道:“姑娘放心,东锦城有妈祖像保佑,已有十年没有飓风来袭了。” “话不是这么说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何况这上面是人口扎堆的难民窟,一旦这里因台风支撑不住发生了塌陷,海水倒灌,那得死多少人啊!” 小斯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什么呢,姑娘,这上面都是无家可归的各国难民,他们放弃了自己国家来此求生,我们楚国给了他们住的地方已然不错,因此又何必关心他们的生死呢?” 戴着雪王面具的姑娘将手中的纸笔一收。 “算了,我与你说不通。这件事我自己去找人解决。” …… …… 姜楠继续跟在枯木面具的男人来到了一间门口贴着“甲特级”的房内。 房间内陈设看似简单,又有些怪异。 一张桌子近乎是挨着墙而放,里面摆了一张椅子,只够一人坐下。 戴着兔子面具的婢子摆上糕点、瓜果还有茶水。 见到婢子放好东西离去将门带上后,男人示意姜楠随意,随后他往墙边的座位上一坐,开始了自我介绍: “客人您好,我是‘甲特级’的路管家,是您的私人管家。” 说着,那人将覆盖在桌上的名牌架子摆正。接着,他抬手轻轻地一指名牌上的名字。 姜楠跟着指引,打量上面的字,轻声地念道: “…路…林…?” …… 第58章 一场赌局 路林!? 姜楠惊恐地抬眸! 她目前不知路林是哪边的,唯有缓缓收敛神色。 路林戴着枯木面具,朝着姜楠伸出了手,“请问客人,今日来此是查询资产,还是查询业务?” 我去…… ……银……行? 姜楠尝试着问出:“查询业务。” “那请将玉牌交于我。” 姜楠递出玉牌。 路林则是双手接过,随后他回身敲了敲身后的木板。 木板被另一边的人推开,伸出一只手来。 路林将手中的金蝉玉牌递过去,说道:“零零肆号客人的业务资料。” 紧接着,木板从内被关上。 没一会儿,又被打开,递出一叠资料和玉牌。 路林拿过玉牌和资料,他一边看着,一边说道:“恭喜客人,您设的赌局,赚了!” 说罢,他递上一张资料。 姜楠发愣地接过。 捏在手中看了半晌,赵国、魏国两字她认识,还有一些时间和尾随时间后面的数字她也认识。 “客人的赌局在五月一日结束,请问客人,关于‘赵、魏战争胜负赌局’您还摆么?” 姜楠被路林的一语点醒。 她这才想通,原来沈乔在玩外围赌博? 她将赵国和魏国的战争当做一场赌局,自己坐庄,然后借这个地方类似于平台,提供给别人或者说用户参与赌博。 赌博的内容可以是“赵国一个月取胜”,“魏国两个月取胜”诸如此类。 姜楠的脑中慢慢地浮现出一张成了闭环的蓝图。 沈乔知晓身边的崔九是赵国人,她先是与崔九建议要和魏国开战,她提供资金。 与此同时,她在这个四海赌坊摆下“魏国vs赵国”的赌局,又分“魏国与赵国之间的战争胜负、时间”等各种细节的赔率。 接着她再借投毒吴国事件,垄断药草,引得荆游商人无限的提供血包供养赵国。 最后她五月一日收手,将草药卖出,不管其价格。 这场赌局,不管胜负,只要持续一段时间,只会是沈乔赚钱。 因为一开始所有人都会觉得,魏国怎么会打不过赵国呢。 到后面他们发现是持久战的时候,又开始买时间,比如什么时候败、什么时候胜、什么时候结束……然而细分很多,虽买中了,能赚一些,但永远都比不过庄家拿到的钱。 表面上看,似乎是沈乔被崔九他们戏耍,实则沈乔从不在意崔九他们是否利用了她! 因为以这场谋划来说,崔九他们自作聪明的利用她那最好了! 想明白的姜楠抬眸与路林说道:“这场赌局不摆了。” 今日是四月十四日。 楚国到边境的路程,应该也就是五月一日左右才能把正确的信息传过去。 而且能让庄家亏钱的只有爆冷,即:赵国赢了魏国。 但这怎么可能?!! 踢足球可以踢假球,但国与国之间怎么可能打假! 所以,这笔钱——稳了…… 姜楠无奈摇头。 “那客人还有什么需要咨询的?”路林如同是柜台办业务的人员,机械地询问。 姜楠想知道这个地方能涉及多广,她思虑着用词,捏起一块蜜饯,发现自己戴着面具不好吃东西,便将蜜饯放下问起: “最近,可有什么好玩的赌局?” 路林伸出手,“麻烦客人将玉牌交给我。” 拿到玉牌的路林,又一次抬手敲了敲身后的木板。 动作一样,但话术不同:“零零肆号客人想咨询最近的赌局。” 随后,路林拿着几张纸一一念道: “‘林氏林不归,几日能闯过炼狱关’。今日是他闯关的第六日,他已闯过七十三关。”路林就像是合格的业务员,他害怕客人听不懂什么词汇,便继续加以注解: “林氏的‘炼狱关’,有一百关,由长老共同选出百人,在五年内人员不变供闯关的子弟闯,且只能输三次,若不然得重新闯关。然而,我们这边有小道消息,可提供给甲等特级客人参考。” 也就是svip客人的特殊服务? “你说。”姜楠说着。 “原本在五年前便定下的一人,因出任务受伤而替换成了林潇。林潇此人,乃是林氏一族的天才少年,六岁便用半年时间闯关成功,如今毫无败绩。” “你的意思是说,林不归会闯不过?” 路林将手一摊,“四海赌坊,只提供信息,不参与预测。” “那我能否再问一些信息?” “客人请问。”路林说道。 “如果我买‘林不归七日内必输’,那我现在能否派人去杀他?” 路林荣辱不惊,语气毫不变化,“四海赌坊,只提供赌局。” 言下之意,便是可以在规则之外进行自己的规则。 但若是如此作为,将会面临很多买林不归胜的赌狗们的敌视。 可不要小瞧赌狗,当他们输得倾家荡产之后,一定会不顾一切的报复。 就如沈乔挑起的战争,若被人知晓她摆了赌局又暗中支援,那些输的人,怕不是会找她麻烦吧? 姜楠一想到这儿,就觉得自己未来可能会因沈乔遗留问题而非常危险。 与此同时的四海赌坊上方,那片密集的难民窟里。 月儿明。 商归捂着胸口,指缝里正不住得渗血,他躲入巷子。 这群想阻止他放弃闯关的人,并不是林氏,而是江湖中的高手。 他靠在墙边,想不通怎么会引起江湖里这么多高手动手杀他。 四周在搜寻他的人还在源源不断的来到这片潮湿的难民窟。 他呕了一口鲜血,拂袖随意地擦拭,紧接着脚上发虚往巷子深处走去。 当他近乎要昏厥时,他抬手轻轻地抚着腰间,隔着腰带碰着那枚扳指,“……还不能……不能就这样……” 他一手支着墙,他每走一步,脚下便留下了一摊又一摊的血迹,墙上则留下一抹又一抹的五指血痕。 不知过了多久。 他失血过多将要支撑不住时。 忽而,他手臂上一重,被一扇门里探出的手,一把扯进了里头…… 而地下的四海赌坊内。 姜楠随意的买了林不归胜,并没有追加时间,因此赔率会比买了具体时间的低很多。 没什么,她就是觉得,要不先试试水。 毕竟方才一路走来,发现这个地方的穿越者很多。姜楠简单认为,或许有很大的机率,能接触到幕后之人,亦或者了解他们的想法。 路林则是拿着纸张,继续念着,什么“沈氏下任家主”、“沈琢的巨轮什么时候建造好”、“李丘澜和沈乔的婚约会不会取消”……等等诸如此类的。 姜楠本着自己的“上帝视角”,一一下注。 …… “沈氏下任家主买沈乔。” …… “沈琢的巨轮建不好。” …… “李丘澜和沈乔的婚约会取消。” …… 第59章 人间地狱 路林念着念着,翻了一页,接着: “‘一位六十男人打算断食断水,赌他什么时候会死。’今日是第三天了,客人要买么?” 都快听睡着的姜楠猛地清醒过来,“断食断水?赌他什么时候会死?” 路林毫无情绪的回答:“在最末端的展品区,那位男人正在琉璃柜里供人观察。” 四海赌坊的最末端,是一片开放的区域。 里面摆着各式各样的物品,什么苹果、鱼、树木…甚至还有人类。 他们被一块透明的琉璃罩着,外面贴着纸条,写着他们的日期和参与赌局的项目,外头围着戴着白色面具披着黑色披风的人类。 有点像是博物馆里被罩着玻璃的展品,亦或者名家字画。 旁边标上生平和细节。 披着斗篷戴着白色面具的人类,双手搭在琉璃罩子外头,仔仔细细地、贪婪地,研究着,里面的物品—— 【怀孕的女子什么时候分娩?】 …… 【不吃不喝的男人什么时候会死?】 …… 【放在里面的苹果什么时候会腐烂?】 …… 【鱼在里面什么时候能生虫?】 …… 【一颗种子何时能生根发芽,长出嫩叶?】 …… “四海赌坊,什么都能赌,只要是客人您想得到的一切。我们皆会提供最公正的平台,最严格的监督,和最意想不到的乐趣——” 路林双手摊开,手心朝上,与面前的姜楠娓娓说道。 …… …… 四月十五。 这并不是什么很好的一天。 姜楠是双腿发颤着踏出密室。 当她一脚踏出,忍不住地跪在地上,两手支着。胸口有股舒不了的郁气,而喉间有股说不上来的恶心。 她虚弱地唤道:“湘珠、湘珠!” 在门外的湘珠听见姜楠的呼唤,忙推门进来,“你……” 还不等她说完,姜楠瞧了一眼身后还开着的密室,“先帮我将密室关了。” 湘珠点了点头,关上密室,随后一手将姜楠扶起。 她关心问道:“你,你在里面看见了什么?” 姜楠摇了摇头,“人间地狱!” 紧接着,她缓缓移动视线,落向北边的窗户,那日头还未升起的珠女桥以北方向。 …… 如今是四月十五日,寅时三刻。 姜楠坐在厢房里休息了一会儿,便与湘珠一同走下木梯。 分明他们走路很轻了,但一楼方向还是走来了一人。 十五六岁的芍药拿着油灯,发丝上沾着一些药材在楼梯下,局促笑着相迎,“姑娘账算好了?” “何人!”忽而湘珠眸光一闪,听见药房那边有第四人的声音。 她先将手中的油灯交给姜楠,随后一手支在一旁的木梯上,身子轻盈地一跃—— …… 药材铺一楼的太师椅上。 湘珠双手环胸站在姜楠的身后,而姜楠蒙着面纱坐在一侧,看着眼前的两位小姑娘跪在她的面前。 芍药不住地磕头,“姑娘,姑娘,奴真不是故意的。” 而另一位看似更小一些的小女孩则是,“姑娘,姑娘,芍药姐姐也是为了帮奴……” “先将事情说清楚。”姜楠端起一侧的热茶,掀起眼皮,说道。 芍药跪在地上,视线游移。 跪在地上更小一些的姑娘捂着腹部,哽咽道:“奴怀孕了。芍药姐姐害怕奴贸然堕胎出事,所以让奴今晚来药材铺,说帮奴诊脉,给奴抓药……” 姜楠看向芍药,“你会医术?” 芍药缓缓地抬起头,露出她水灵灵的眸子,“素日里看多了,就会了一些。” 见姜楠快要松口,湘珠双手环胸上前一步,抢先说道:“楚国堕胎违法!芍药,我记得你是珠女桥以北的难民,若不是姑娘宅心仁厚,你这般没有户籍的难民能在珠女桥以南找到体面的工作?你如此在益正堂作为,一来是手脚不干净,二来是毫无感恩之心,三来陷姑娘于不义之中!” 楚国堕胎犯法? 若不是湘珠提前说了,怕不是姜楠要被卷入什么麻烦事之中了。 芍药跪在地上又磕了几个响头,“姑娘,奴的妹妹才十三岁啊!她是被人强迫的!” 姜楠一怔,紧接着起身,她看到湘珠示意她不要多管闲事的视线,眸子一闭,冷声道:“你收拾一下,明日就不用来了。” 芍药则是依旧跪在地上,哽咽道:“姑娘,可知道珠女桥以北的怀孕女子是如何堕胎的么?是用三丈长的布条,两人拉扯住布条的一端,紧紧地勒住怀孕女子的腹部。奴看过好多姑娘最后都是失血而死……奴,没办法了,才来的……” 她瞧见姜楠和湘珠往前走,忙跪在地上朝她们爬去。 “奴也不想要在这个世间诞生,父母也不想诞下我们……他们都说孩子是希望,可,真的如此么?以往没有人询问过孩子愿不愿意出生,如今也没有人询问女子愿不愿意生孩子,一切由律法决定了女子的肚子……” 芍药泪流满面。 “可这……不公平啊……” “珠女桥以北,鱼龙混杂,即使奴的妹妹将门关好了,那些人还是强迫地打砸房门……” 芍药两手支在地上,泪水一颗颗落下,“难道说,从一开始,奴和妹妹是女子,就是一件错误的事情么?” 来到门边的姜楠转过头,神色动容。 “姑娘!”湘珠低声唤道。 姜楠抬眸见到湘珠仅剩一只的右眼泪眼婆娑,叹气道: “十。” 跪在地上的芍药疑惑地抬起头。 “等会儿我数到十,若你没在时限内抓好药,我便会将你赶出这儿。而你若抓好药了,今后这儿的事情被闹大,我亦会将一切推到你身上,是你监守自盗,在我的药材铺偷了药!” 姜楠回过头,瞧见还在愣神的芍药,眉头一蹙,厉声道:“你听明白了没有!” 芍药忙回过神,不住地磕头,“多谢姑娘!奴明白了!!” 第60章 矛盾转移 这十个数,姜楠数得很慢。 即使湘珠明白这事不该如此意气用事,但她见到才十三岁的小姑娘站在她身边,给她递了一块糍粑。 她顿时如姜楠一般回过头,面对着门,当做今晚一切无事发生。 芍药将药塞入怀中,牵着妹妹的手与姜楠她们跪地磕了一次又一次的头。 还时不时的嘱咐她妹妹,绝不可将今晚的事情说出去。 快到日出时分。 这对姐妹俩牵着手,在幽暗的夜幕之中,海风渐渐而起的世道,跑向珠女桥以北方向。 这时,一些拉着板车的难民和身着袈裟的僧人走在东锦城昏暗的街上。 那些难民拉着的板车后头,摆着两方巨大的泔水桶。 泔水桶的后面则是坐着他们的孩子。 孩子双脚摇晃,手中拿着从泔水里挑出来,相较干净的大鸡腿,开开心心的吃着。 湘珠说,这些是珠女桥以北一些难民的食物。他们夜间去到珠女桥以南,从各个酒家、世家后门,回收剩菜。运到珠女桥以北,处理一下便可食用。 而与他们不同的则是同样走在夜幕里的僧人。 僧人穿着袈裟,从南山上而来,手中拿着钵。 在全国信佛的楚国。 百姓们早早的站在自家屋舍的房门口,虔诚地双手奉上今早刚做好的,干净的,还热着的……斋饭。 …… …… 四月中旬的海边,晨间的海风很大,吹起姜楠面上的面纱。 她与湘珠并肩席地坐在益正堂的门口,悲哀地看着这幕泾渭分明的场景。 “楚国为何不让女子堕胎呢?”姜楠问起。 湘珠想了想,“姑娘,你说一个国家,不再是国的样子,百姓们也不再臣服于君王亦或者朝廷,而是更相信掌控着国家兴衰的世家。就像是,如果打仗了,是世家出钱,如果没打仗又是世家养着百姓。你说人们还会想要生孩子么?” 财阀掌控国家?百姓们一出生就看到了头? “是因为生孩子的人少了,便推出了,‘不允许堕胎’的法律?”姜楠又问。 湘珠身为他国之人,还是无奈笑了一声,“是啊。” 姜楠垂眸沉思,忽而又看了一眼那些僧人,“那,僧人的存在,莫不是这个国家的执政者,用宗教掌控国家上下百姓的思维?比如,为了让女子不要堕胎成为合理化,便说是,‘因为国家上下信佛,我们不可杀生’这样的逻辑?他们用这样的话术,取代了世家的真实目的,即,国家或者世家需要更多的牛马?” 湘珠试着理解着姜楠的话语。 确实据她了解,当楚国这则不合理的律法出现的时候,是南山上的高僧传出了什么话,说是,“佛曰,不杀生之类”的话语。 应该,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她记得当时好像死了一些人,沈一正沈先生的师兄荀蔺先生也是因此辞官远走他乡,去到稷曲城教书授业。 “姑娘,两者有什么关联?”湘珠好奇地询问。 “关联可多着,一来互相成就,二来矛盾转移啊。” 姜楠继续说道:“不可堕胎这件事一定是个大雷,迟早会爆发。” “姑娘的意思是说,楚国迟早会出事?” “据我观察,大概会有。” 四月中旬的益正堂门口,凌晨的海风卷起姜楠和湘珠的发丝,太阳还未升起,姜楠抬头望着天空中的星辰,继续说道: “你看啊,这个国家。一,世家当道,土地等资源被世家掌控,百姓们依附世家生存;二,政教合一,政治与宗教近乎同存,甚至影响了一个国家的律法。二者同存,我都不敢想象后续若爆出什么大雷,这个国家内部会乱成什么样子!还有个最主要的原因,君不是君,这个国家没有一个做决策的领导人,用白话来说,就是用中央集权对抗世家、宗教,让百姓信服。” 湘珠听后,一知半解。 姜楠想了想,询问起:“湘珠,我认为珠女桥以北也算是一股势力。” “什么势力?” “涉黑势力。”姜楠双手环胸,轻叹。 以表面来看,这个楚国,就像是在养蛊。 每一个都是雷点,每一个爆发都将是惊天大雷,而如今有股微妙平衡,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姜楠有个直觉,她认为与珠女桥以北和它地下的四海赌坊有关。 若是这样,宗教其实从一开始就是边缘化,且被他们当做了爆发之后拿出来挡伤害的护盾。 “湘珠,你再说说,珠女桥以北,是怎么样的一种局势?”姜楠蒙着面纱,轻声询问道。 “珠女桥以北,目前有三股势力对抗。”湘珠瞧见一辆板车上珠女桥,因泔水桶太重,坐在后面的小孩差些被压。 她忙脚尖一点上前抬手抵住。帮着他们过桥后,又在身上一边随手擦拭,一边回到姜楠的身边,继续道: “第一股,便是这些百姓。他们来自各国,主要是由吴国的荆海市荆游商人组成。他们脑子好,善行商,因此留在了这里。” “楚国不是被几个世家占领了么,他国的商人还能行商?” 面对姜楠的疑惑,湘珠解释道:“姑娘,东锦城遍地是黄金,只要善于动脑,皆可衣食无忧。就如沈氏的饰品铺子,里面的饰品世间独一份。买到东锦城的沈氏饰品,价值远远高于他国沈氏商铺的。因此,如今的东锦城沈氏商铺,进去买东西排队的,多是各国来的行商。他们每个月的月初皆会早早的去那边排队,买上一大堆,再去往别国售卖,赚取的差价。” ……代购? 姜楠在心中默默地画上等号,“那,第二股是什么?” “漳州的高家,李丘澜殿下的母族。以前,珠女桥以北是一座小岛,乃李殿下的母亲陪嫁,后在十多年前被改建成如今的珠女桥以北。” “母亲的陪嫁小岛,被改建成如今的难民营,以李丘澜的性子他能忍?”姜楠不敢置信地问起。 “自然是忍不了,可后来发生了一些行刺,还有女子不可堕胎的事情,朝中都说李殿下不为大局考虑什么的,他的怒气也就不了了之了。”湘珠回答。 “又是典型的矛盾转移啊!!” 第61章 他去哪了? “湘珠,那第三股呢?” 湘珠回答:“第三股,是公认的,不可惹的一群人。” “什么人?”姜楠好奇地询问。 “林氏一族。他们善斗,占据了珠女桥以北的最中心,建了一座塔楼,他们的族人时常会在塔楼里面互斗。” “互斗?” “听说是,闯炼狱关。” “炼狱关!” 这时,东边蔚蓝的海域尽头,朝阳渐渐升起,天空也从昏暗缓缓地开始渐变。 姜楠顺势双手托着下巴,轻声说道:“我听说过炼狱关,好似是要打过一百人,且中间仅有三次失败,若不然得重新开始。” 湘珠坐在姜楠的身边,看着她点点头,回答道:“是啊,林氏一族的族人只有闯关成功才能离开珠女桥以北,才能投靠他人亦或者参军从政,若不然,只能一辈子留在珠女桥以北。” “他们不能逃么?”姜楠回过头迎向湘珠问起。 “会被追杀的,天涯海角,只要是林氏族人,不管是本家还是分家,这种叛逃的背叛者必被杀之!”湘珠轻笑道:“何况他们连炼狱关都闯不过,又怎么可能打得过闯过炼狱关的同族呢?” 这时,朝阳跃出海平面。 海鸥盘旋,渔船归家。 姜楠双手托着下巴,与湘珠并肩坐在益正堂门口,注视着不远处的珠女桥。 有不少人从珠女桥以南走向北边,同样也有不少北边的人在朝阳里走向南边。 下桥之后他们会各自奔走,亦会路过沈乔这座地理位置极好能眼观六路的益正堂。 他们是没有户籍的各国人,他们相比楚国百姓更便宜更勤劳。 因此珠女桥以南的商户喜欢聘请他们这样的廉价劳动力。 其实珠女桥以北除了三股势力之外,也有像芍药一般努力求生的孩子,他们不属于任何势力。 “湘珠,你想改变这个国家么?” 姜楠着魔似的,看着朝阳中的往来百姓,忽然低声说道。 听得一旁的湘珠一愣,“姑娘?” “你可以随便说,无碍的。” 湘珠看了一眼四周,凑到姜楠的身边,小声地说道:“姑娘,我不是楚国人,我并没有想要改变一个非我之国的理想,我只想守护我的国土。” 姜楠点了点头,“理解。” “那姑娘你呢?” 姜楠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向朝阳之中。 湘珠紧随其后,“姑娘?” “我的想法很简单。我不想女子的肚子由国家的律法,别人的声音说了算。” 姜楠望着海岸线渐渐升起的一轮绚丽朝阳,“我不想一个国家的公民,为了让自己清白,采用在宗教的塑像底下搭起高台,用血淋淋的威胁,让众人停下议论的声音。” “公民维护自身的需求和公平,应该是要用国家的律法作为基准!既然这个国家的基准出现了问题,我便想试着找找这个问题的所在。” 虽然,她还有事要做。 姜楠心中想着。 虽然,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多管闲事。 可一想到,连沈乔这样的世家姑娘,都无法采用信任国家律令的方式还自己清白,采用法律的武器让那些传播妄言者受到相应的惩罚。那更别说那些,身处在底层的女子。 “你想要怎么做?”湘珠跟在姜楠的身后轻声地询问道。 “我?”这时一阵海风卷起姜楠的面纱,“我打算先去找李丘澜。” 既然这是个封建制度国家,那就沿用中央集权的方式,让李丘澜站出来。 如果穿越者能称王,亦或者其他人能称王。 这个国家早就换了人当家做主,而不是如今日这般各种别扭,像是各方势力互相掣肘。 而且姜楠也能借他之力,去到权力的中心,而不是一直徘徊于商贸。 她想知道幕后者,穿越者……那些人到底是谁,到底要做什么!! …… 想到这儿,姜楠忽然有些明白了沈一正当年去往魏国,第一件事为何是徙木立信了。也明白了高萱当年接手魏国烂摊子后,为何选择将廷尉府的沉案一件件平反。 因为于百姓们来说,这个世道并不是很好。 上有政权,下有世家。 而他们又共同的把百姓当做了牛马来看,需要他们为国家建设,帮国家打仗,还要生出更多的孩子。 沈一正和高萱采取的,便是尊重百姓! “可是……” 湘珠跟在姜楠的身后,她比姜楠高了半个头,因此垂眸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姑娘,有些不忍破坏她的热情劲,“可是李殿下早就不在东锦城了。” 湘珠的一句话,把姜楠的美好蓝图瞬间击碎。 她怔在原地,机械般转过头。 “他,他一个楚国堂堂殿下,当今楚王的唯一儿子,他不在楚国京都东锦城,他去哪了?” …… …… 马车内。 姜楠坐在一旁。 湘珠说,李丘澜在漳州他母族那边待了已有三年左右。 姜楠:呵,又三年?! 三年前到底有什么!! 当然,她知晓问湘珠也问不出。 因此她便询问湘珠有什么借口离开东锦然后再回来? 湘珠想了想,回答:“要债。听闻有一位漠北来的商人,在一年前欠了沈乔一笔钱,后来那人在沁府买了房子。去年沈乔为讨债去寻那人两次,在他府上一坐便坐个五日左右。” “沈乔不是雷厉风行么?” 湘珠点点头。 “那一年了这笔钱还要不回来?”姜楠心中疑虑。 湘珠点点头。 姜楠坐在马车里,倒了一杯茶递给湘珠,“对了,崔九和以念他们俩呢?买消息要买这么久么?” 湘珠摇摇头,“不过我去管年那边与他们留了信,告诉他们我们去沁府几日后回来。” 姜楠端着茶水凑在唇畔,“对了,沁府离漳州近么?” 湘珠回答:“路程大概半日左右。” “漳州港口离浮生岛近么?”姜楠再问。 湘珠似乎想到了什么,微笑着打趣道:“我记得姑娘以前和李殿下一起离开吴国的时候,姑娘似乎是和李殿下说,要去浮生岛寻心上人?” 姜楠把茶水饮下,嘴硬说道:“那是我被说书人骗了!!什么碧水连天梦幻境,云烟缭绕似仙台。这一听,我便心向往之。” 说到这儿,姜楠看着身边倒退的树木,忽然心中有了个猜测,“湘珠你说,如果我当年和李丘澜来到楚国,你说我与你们会是什么关系呢?” 湘珠手中捏着马鞭,她轻轻一挥,摇头道: …… “…不清楚…但,可能不会是同路人……” …… 第62章 楚国沁城 姜楠昨晚一晚没睡,侧躺在马车里不知不觉的睡着。 这一睡,竟梦到了久违的商归。 而在东锦的商归。 他睁开双眸,下意识地抚着腰间的扳指,发现它还在,这才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他昏迷的时候,做了个梦,梦见了姜楠原本离开却忽然回头找他。 她告诉他,一定要活着。 “她去找李丘澜了。”坐在一侧玩蜘蛛的褚离忽然开口。 商归闻声侧头,“你……你是?” 此人双眸明亮,身上爬着数之不尽的蜘蛛。 褚离听此,唇畔携笑,她知晓商归失忆了,便缓缓地低头,迎向商归好看的眸子回答:“其实,我才是姜楠,你信么?” 商归面上瞬间一冷,坐起身子,抓过搭在一旁的衣服。 “多谢姑娘昨晚搭救。”他垂眸穿衣,但不难看出他周身上下透着一股紧绷和隐隐而起的杀意。 “不应该后面接着的是,以身相许么?” 指尖上爬着几只黑色蜘蛛的褚离往商归那儿逼近几步,挑衅说道。 而下一秒,她眼前寒光一闪,她立马脚尖一点,在狭小的房间里,往后退了几步。 见自己躲无可躲,褚离忙双手合十,“抱歉,我不该开玩笑。” 商归手中转着匕首,抵在她的脖颈,削断她的几根秀发,在她的道歉声中,停了下来,“你是褚离。” 褚离抬手抵在商归的匕首上面,将其推开,赔笑着一点点退走,“原来你知道是我呀。溯洄。” “玩蜘蛛,与褚复有些相似。”商归冷声说道。 “那你方才为何不戳穿我呢?” “我想知道你们究竟要做什么!”商归将手中匕首一收,“正月初六,你们为何要杀了姜楠小院中的活物,为何要将她绑走!” 他见褚离没有回答的意思,便戴上扳指,走到门边。 “你和她只能活一个!”褚离忽而说道:“你快离开这里,不要再继续入局了。” 正午的阳光落入这间简单的屋舍,洒在门边五官深邃却落着几道伤疤的商归脸上,他回过头,看向暗处的褚离,“你这话什么意思?” “离她远一些,离开这里就是了。”褚离一再说道。 果然,他们手中的消息远比湘珠还有高萱所得到的更多。 商归往后退了几步,他从褚离的眼神中看出了她似乎对他有别的情绪。 他眉头一蹙,有些气愤自己失忆之前怎么还会招惹其他姑娘。 “我不管以前,我与你之间有过什么。如今我失忆了。” 他看见褚离的神色从悲伤渐渐地变成惊愕,商归眉头蹙得更深了一些,“还有,你方才说的‘我和她只能活一个’这句话,我不信,除非你将证据拿出来。” “你……” 商归看似平淡的说出这些话,但实则是在激褚离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没有撒谎。 一开始褚离确实起了把事情说清楚的想法,可刚是上头,又冷静下来想到是商归故意的,便瞪着他,“商溯洄,你失忆了还这么讨厌!” 而商归则是发现褚离察觉到了,依旧是不打算说的模样,便转过身将门一开,踏了出去。 他和姜楠只能活一个? 商归抚着扳指,神色沉重。 …… 楚国沁城。 沁城是座茶叶之乡,因满城茶香沁人心脾而得其名——沁城。 傍晚时分,姜楠她们一进城便能闻到空气里弥漫的清新茶香。 湘珠扶着姜楠下车。 这时正巧遇到一群孩子下课回家。 他们成群结队的与夫子道别,牵手走在古朴的街道。 这儿不同于东锦城的繁华热闹,也不似长安城的严谨肃穆,而是自成一派的温馨与质朴。 杨柳垂岸,白墙黑瓦。 姜楠矗立在这座小院的门口,往后退了几步,给这群回家的孩子们让出了一条道。 其实,她这次主要目的是去漳州,来到沁城不过是走个过场。 湘珠站在墙内探出一枝桃花的木门前敲了敲,无人应答,便转过头朝着姜楠摇了摇头。 隔壁的私塾门口,一位身着青衫的书生,与姜楠道:“此间小院的主人去年年底便没有回来,姑娘找他有什么事么?” 去年年底? 那岂不是有五个月了? “谢谢,倒是没什么事。” 姜楠心想,遇不到此人也好,省得又要想着沈乔平时的习惯。 因此两人便上了马车,往城外漳州方向而行。 马车刚是离开没多久。 从她们身后的热闹私塾之中。 一位被孩子簇拥着的三十几岁男子笑着踏出私塾。 “荀先生荀先生,今日来我家吃饭吧?” “来我家来我家。” 荀道渠垂眸无奈地看着身边的孩子,温柔地笑道:“不了不了,你们快些回家吧。” 他抬起眸子,瞧见那在人群中渐渐远去的马车,又与身边的青衣书生问起:“宋兄,那辆马车是?” “是两位姑娘来寻隔壁的。”宋幽回答。 “两位姑娘?” 宋幽想了想回答:“好像其中有一位,去年十一月来过一次。” “穿着青衣蒙着面纱的那位?”荀道渠又问。 宋幽点点头,忽而他一敲自己的脑袋,猛地想起了什么,忙说:“去年那位姑娘不是唤你为师兄么?怎么今日不来找你呢?” 荀道渠回过身,步伐踉跄。 “道渠兄?”宋幽跟在荀道渠的身边询问,“你怎么了道渠兄?” 荀道渠摆了摆手,“宋兄,我去隔壁一趟。” “嗯?” “今后钥匙就放在你这儿,若那位姑娘再来的话,你帮我将钥匙给她。” 宋幽疑惑,“你不自己给她么?” 荀道渠怔了一会儿,紧接着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心,“我得回家了…” …… 漳州城外,湘珠亮出鱼符,便被守门的士兵上下打量了一通。 湘珠说,这个地方是高氏的地盘,沈家即使在楚国大权在握,也不敢入漳州造次。 因此马车得牵着进去,悬在马车上的同心球玉坠也得收起来。 要命的是,姜楠如今用的是沈乔的鱼符。 沈、高两族近来愈发交恶,因此她最好是别进城,在城外驿站等着湘珠的好消息便可。 姜楠手中捏着匕首坐在房间的窗边,此处正好能看见远方的漳州城。 …… 第63章 你家少爷 亥时一刻。 近乎快两日没怎么睡觉的姜楠,她坐在窗边,一豆火光随风摇曳,她手中捏着匕首,双眸半阖不阖,脑袋一点一点。 忽而,她猛地坐直了身子,全身上下顿时毛骨悚然。 她察觉到,身后有什么诡异的视线。 是那股在听潮阁外的视线,似乎又来了。 她慢慢地扭过头—— 昏暗的房间里,陈设简单。 她谨慎地环视一圈,发觉那股视线来自于门的方向。 她捏紧手中的匕首走近。 屋子里昏暗,唯有窗边的一豆火光,然而这股火苗被窗外的风席卷着忽明忽暗。 姜楠蹙着眉,慢慢地蹲下身,盯着两扇门中间。 她认为自己的直觉不会有错。 视线,来自于这个方向—— “咯噔”一声。 当她对上缝隙之中的那只眼睛时,她的心慢了一拍,紧接着她想也不想,拿着匕首往缝隙方向狠狠地一捅! 与沈乔亦或者自己交好的人绝不会这般偷看她! “啊啊啊……” 也不知是遇到危急关头,人爆发出潜能还是什么,姜楠竟一下子捅到了那人。 门外传来了尖锐的哀嚎声。 看样子,是个男人。 姜楠抽回匕首,看着尖锐顶端的血迹,冲着门外吼道:“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唔……” 那人似乎生气了,开始挥拳砸着房门。 幸而落拴还在,姜楠匆匆推来一侧的木桌将门抵住。 那人嘶吼着: “沈乔!沈乔——” 还一直在踹外面的门,“咚咚咚”的不停歇。 “沈乔,你出来啊沈乔!!” “你怕了么,沈乔!!” “你难道也会害怕么?沈乔!!” 忽然,在激烈的撞击声中,门外又莫名的停了下来。 姜楠不敢放松警惕,她认为这人应该是去谋划下一波,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连忙拖拽房间里的各种家具,什么木桌,凳子,椅子。 她冷静地将这些家具搭成一个稳定的、抗压的结构。 然后她将玉坠收入怀中,毕竟这东西证明自己的身份同时还能带来或者引开危险。 最后她爬上窗台,一点点的从窗户处踩到屋檐上。 她刚是轻轻地落在屋檐上,房间的门上,便传来重重地声响,是菜刀砍到门上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的。 钝钝的声音,听得姜楠心惊胆战。 她不敢踩在屋檐上行走,怕自己站直着身子会垂直掉下去。 唯有趴在屋檐上,四足并用的爬着。 沈乔,你到底惹了什么事啊? 今日得亏月明。 使得姜楠趴在屋檐上爬的时候,能看清前路。 她犹豫一瞬,紧接着取出沈乔的玉坠,往旁边的一楼的草地上一抛,再往下丢了两片瓦,紧接着人继续往前面爬。 爬到差不多了。 她小心翼翼地,尽量隐去自己的痕迹,翻身进入房间,走廊处一直传来可怖的声音,她不敢冒险,唯有躲到不知哪间房的床底下。 她双手捏着匕首,大气不敢出的静静地躺着。 她似乎听见了原来自己那间房被踹开了,她能想象到那人应该是四处搜寻,随后趴在窗边谩骂了一声,紧接着到处搜寻。 姜楠心中期望着,这人去到楼下,看到沈乔的玉坠,然后去到外面。 然而,姜楠千算万算没算到。 想杀沈乔的人不止一人。 有人瞧见了她的所为,站在一楼将玉坠挂在马厩之上,随后对着窗边的那人一指姜楠所在的房间。紧接着,他抬手又立即做了个撤退的手势。 姜楠抱着匕首。 忽然察觉到有人跑上来的声音。 她四肢冰冷。 不会是,外面有人? 那她岂不是—— …… 后来而来的那人,推开一扇又一扇门。 直到……她所在的房间。 她侧过头,瞧见一双黑色的皂靴出现在房间里,来到了床边。 这人在房间里搜寻了一番,刚是走到门口,在姜楠还未松一口气时,他又走了回来——蹲下了身。 姜楠心脏跃到了喉咙,她想也不想,立即狠狠地刺出匕首。那人将头一侧,而她手中的匕首则是擦着那人的面具上而过。 …… “是你啊。”从床底爬出来的姜楠故作没事发生,与眼前的人勉强地笑了一声说道。 她的嗓音听起来忍着泪腔,仿佛下一秒就会哭似的。 商归垂眸看着她,刚想写个字问问她怎么样了? 可她却避了避,“你,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重的……” 她犹豫着措辞,又捂着嘴,“我,我不是……” 商归抬起手嗅了嗅,很重的血腥气味。 是他昨晚遭到刺杀,今日中午听闻姜楠出城了,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着急赶来。没有熏香,没有祛味,让她闻到了这股不好的气味。 商归往后退了几步,却瞧见姜楠正害怕的往后退着。 她蹲下身,双手环膝,将头埋在里面。 正当商归犹豫要不要把面具摘了,告诉姜楠他在的时候,窗户外头又传来了声响。 “你们好,我叫阿飞。” 一位轻功不错的少年,蹲在窗台上,看着里头的两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请问,我是打扰到你们了吗?” 商归不言不语地看着此人。 而姜楠抬起泪眼,面露好奇。 “哦,是这样的,请问你们认识沈乔么?”少年礼貌询问。 姜楠拂袖擦拭泪水,商归则是塞了一张干净的巾帕到她手中,紧接着又往后退了几步。 姜楠拿着这张似乎还有一些血腥味的巾帕,露出不太舒适的表情。但她不敢招惹,唯有捏着巾帕,继续用袖子擦拭泪水。随后看向少年,指了指自己。 少年见此,从背后取出麻绳,抛到姜楠的面前,“我家少爷说了,让你,沈乔,将自己绑住。” 姜楠垂眸看着麻绳,露出好奇,“啊?” “我家少爷说了,若不然,他就杀了你的婢子。” “请问,你家少爷是?” “我家少爷是李丘澜。” 李丘澜是商归的朋友,她不相信他会杀死商归的婢子湘珠,因此姜楠翻了个白眼,怒道: “你家少爷是狗屁!!!” “呀,你真的会骂人啊?”少年跳到姜楠的面前,将地上的麻绳一收,继续道: “少爷说了,你若会骂人,就不用绑着入漳州。” …… 第64章 礁石螃蟹 “你还要看多久?” 姜楠盘坐在地上,抬眸看着单手叉腰的男人,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真的是你。” 李丘澜又说了一声。 这里是高氏为李丘澜修建的临海别院,他们俩如今所在的便是可观潮的会客书房。 耳边偶尔传来浪潮拍打海岸的声响,还有屋外正偷偷看热闹的众人议论声。 一路走来,姜楠大致明白了李丘澜为何乐不思蜀了。 娇妻美妾,权势在握,若她是李丘澜,或许也不想去混乱的东锦城吧。 “你问够了没有。” 就像是陷入了某种古怪的循环,一旦姜楠如此不耐烦,李丘澜就必定回答:“看来真的是你。” 姜楠垂眸,想着先打破僵局,便道:“你先让外面的人离开,我问你一个问题。” 李丘澜单手叉腰,点了点头,随后将手一挥,示意门外的娇妻美妾们离开。 姜楠见外面剩下湘珠、虞敬,而沈乔的面具仆人正巧也不在。 她便放下心来,迎向李丘澜质问道:“你是不是也知道,我会成为沈乔?” “嗯。”李丘澜唇畔一勾,取来两枚酒盏和一壶酒,给姜楠递了一枚,随后他给她与自己注酒,“沈乔,是我杀的。” “噔”的一声。 似乎某种东西登时断掉了。 姜楠一遍遍的回溯自己魂穿之后的点点滴滴,所有事情渐渐地连成一条线。 先不管为何李丘澜杀死沈乔这件事。 直接串联她后来遇到的一切。 清水寨的裴卿和祝怀赶她离开,以念接近她为她点明前路,湘珠和崔九在沈家准备,这么明显的益正堂她看到了人间地狱,最后她决定去找李丘澜合作—— 姜楠舔了舔唇,饮下手中的水酒之后,一把抢过李丘澜手中的酒壶,她对着壶口,仰头急饮。 “诶诶,我还没喝呢!”李丘澜咂嘴说着。 姜楠不顾他,喝完之后,将手中的酒壶往地上重重地一砸,紧接着抓起桌上的另一枚酒壶。 她踉跄地站起身子,指着李丘澜,质问道:“是沈一正对不对?” 李丘澜发现自己似乎一开始有些得意忘形了,他连忙说道:“姜楠,你也看到了如今的楚国……” “与我何干啊!” 姜楠执着酒壶往后倒退,指了指李丘澜,再指了指门口的湘珠,“楚国如此模样,是你的责任李丘澜。你身为这个国家的殿下,享受着百姓们供奉,不想着好好救这个国家,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却谋划到我的身上?你还要不要脸了!你在这儿缩了这么久的头,然后与我说在这儿等我?你将我当做什么了!你将你的责任嫁接到我的身上做什么啊!” 姜楠被被门槛一绊,湘珠忙伸手扶过。 她当即把手一收,“还有你……” 她盯着湘珠,双眸委屈,说不出重话,最终无奈凝成一句:“……请你别碰我!” “姑娘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虞敬似乎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质问道。 姜楠笑了一声,反问:“是你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今日早间,我还和湘珠说,楚国的百姓活得如此,我想帮帮他们。可是,你们却让我知道,其实你们早就发现了这个国家的不对劲,却等着我来?那我若一直不来,难不成你们一直躲着么?” 姜楠摇了摇头,她抬手急饮了一口烈酒,“真是一群不知所谓的人啊,怪不得无药可救!” 她跌跌撞撞地漫无目的的走着。 没一会儿,酒饮光了,她便蹲在礁石旁观潮。 看着潮水一下又一下扑打礁石,小小的螃蟹爬上礁石又被它一下子卷下。 看得姜楠笑出了声。 她脚下摇摇晃晃,唇畔笑意不减,忽而她猛地向前一栽,手臂却是被人一抓,拽了回来。 姜楠回过头,眼前是一堵人墙,她又慢慢地顺着这堵人墙抬起头。 瞧见月光下,那素日里鲜少穿绛紫色的男子,发髻上还垂着水珠,正满脸着急,抓着她的手臂。 “商归?”她展颜唤道。 “是我。”商归把姜楠往后扯了扯,“到后面一些。” 姜楠笑着,也不知是不是醉了,她指着在月光下,礁石上的小螃蟹,“商归,那个螃蟹你看到了没?” 商归蹲下身,顺势看去,“嗯。” “它和我很像,辛辛苦苦往上爬了一会儿,一个浪花就把它卷了下来。” 商归温柔的看着姜楠,“那,螃蟹还想要往上爬么?” 礁石上的小螃蟹正在反复的爬着,即使被卷下来了,还是继续往上走。 姜楠垂下眸子,神色悲凉。 “我有一些必须得完成的事情,与他们一起或许能更快地达到目标。” “可是我很生气,因为我将他们视作了朋友,可他们却是一直在利用我。” “那螃蟹想要离开,换一块礁石么?”商归将姜楠的手抓住。 似乎只要姜楠开口,他便会不顾一切带她走。 姜楠摇了摇头,“这个目标我还是想要完成。” “为何螃蟹一定要完成?”商归再次温柔地询问。 姜楠带着醉意看向商归。 “因为是,没办法放下的一件事。” 她注视着他良久,最终缓缓将头抵在了他的肩上。 她以为是一场梦,学着当初商归埋在她颈窝那会儿,这一次,她两手搭住商归的肩膀,将自己埋在了他的颈窝,小心的蹭了蹭。 “商归,你身上没有药草香了…是一股不太好闻的花香。”她翁声说着。 商归耳根都红透了,他两手局促地不知如何安放。 他身上血腥味太重了,便用了李丘澜的熏香和衣服。 “我……” 姜楠却是接过他的话语,“我知道你是幻觉,下次让我见到你的时候,我会想象出药草香的。” 说着,她将鼻尖凑到商归的颈窝处,借着醉意和以为的幻觉之中,深深地嗅了嗅,接着又埋着头靠在他的颈窝处。 “姜楠,其实我……”商归扶过姜楠的肩膀,瞧见她不知何时睡着了。 他无奈笑了一声。 把姜楠轻轻地抱入怀中,“其实我…不是幻觉。” 第65章 我答应了 翌日 回去的路上。 姜楠独坐一辆马车。 赶车的是湘珠。 一路上姜楠无话可说,一直沉默地坐在马车里看风景。 在快到东锦城时,马车停在了郊外的林中。 李丘澜从他有众多美人的香车内离开,来到姜楠所在的这辆,他撩起车帘俯身坐到了姜楠的旁边。 “聊聊?” 姜楠瞥了他一眼,往旁边挪了挪,“有屁快放!” “虞善死了。”李丘澜开口说道。 姜楠眉头微微一蹙。 “三年前,虞善以为沈乔和你长得一样,应该也是一位好人,便与她相邀出门。后来,她被推下悬崖。虞期先生因此一病不起。而虞敬,本在魏国高萱身侧,因这事而回到楚国。”说罢,李丘澜双手环胸欲要离开。 “你有什么毛病,把话先说清楚!” 李丘澜磨了磨后槽牙,若不是商归说如果不把事情说清楚,姜楠若想离开,他便会带她离开。 “我要和你成亲……” “你、给、我、滚!!!”还不等李丘澜说完,姜楠冲着李丘澜吼道。 “你先听我说完。我们成亲的话,沈淑和沈屈那对姐弟就会同时出现。” 姜楠接过李丘澜的话,“然后你们就趁机将他们一举拿下?” 李丘澜将头重重一点,“对啊。” 姜楠冷笑了一声,“沈乔看你厌烦是吧?压根不想和你成婚是吧?” “那女人自傲什么,也不是什么完璧…” 姜楠一把抓起一旁的茶盏,冲着李丘澜的脸一泼,“李丘澜,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 李丘澜拂袖擦着脸,磨了磨牙齿,改口道:“那女人看我很烦,天天想着取消婚约,而我又不想取消,所以,我就想等你过来。” “所以,你不取消婚约,又撩虞善?”姜楠见李丘澜别过头,又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同意?” “难道你不想为阿善报仇么?” “你都说了,虞善是被沈乔害死的,你不是把她杀了么。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仇要报?” “我还有我的母亲,我的叔伯…” 姜楠瞪着他,“你的仇,与我何干!” 李丘澜气得青筋暴起,抬手按住姜楠的肩膀,“那你说……” “你放开我!” 姜楠一愣,随之抬脚,还不等她踹他。 李丘澜便被人一把提了出去。 戴着面具的男人,看了一眼姜楠,随后便俯身离开。 ……他不是沈乔的人么?听见他们的对话,不是应该要生气么? 姜楠疑惑地心想。 难不成,难不成,他不是沈乔的人? 那是…那是…会是他么? 不对不对,时间不对。 姜楠摇了摇头。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人是在四月二日的楚国边境,当时的商归还不知道她回来的事。 但姜楠还是有些在意。 她想起昨晚喝醉了,在看潮的时候见到了商归。 当时她以为自己是喝醉了出现了幻觉。 姜楠撩起车帘,探出头,打量着在林中的那人,仔细看看,他身形确实与商归有些相似。 会不会,其实四月二日和后面遇到的一直是两个人? 只是因为他们戴着面具和披着黑色斗篷,所以她才以为是一个人? 毕竟她从未见过那人面具底下的模样。 可是,也是不对。 她在四月十一日给商归写的信,今日是四月十六日,路程时间对不上。 …… 如果是商归,就代表商归也在骗她。 如果不是商归,那这人又是谁? …… 林中。 李丘澜匆忙解释:“溯洄,我不是故意的。” “你要与她成婚?”商归冷声质问。 “和沈乔,只是走个形式。背后原因,我不是与你讲过了。”李丘澜解释。 “你刚还掐她了?” “我没有掐她,就不小心将手搭在她肩上。”李丘澜拍了一下自己的手,“都怪它!” 商归收回眼神,转过身,“合作取消。” “还是不是朋友了!”李丘澜连忙说道。 当他说完。 商归又一次回过头,李丘澜忙打了自己的嘴巴两下,“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口无遮拦了。” …… 商归戴着面具,走往姜楠方向。 李丘澜在他身旁,想着解决的法子。 而姜楠,则是双手环胸,站在风中。 四月的风卷起姜楠的面纱和发丝,她抬起步子朝着李丘澜而去。 “诶,李丘澜,我答应了。” 她的一语。 四周仿若寂静了下来。 商归隔着面具,错愕的看着姜楠。 他的耳朵里是不住地嗡嗡声…… “你真的?…”李丘澜好奇地询问。 姜楠眉毛一挑,“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随后,商归的眼里,渐渐地,慢慢地只剩下姜楠…… 她立在草地之上,身着一袭青衫,看向李丘澜的时候是双手环胸。 “说嫁给你,就是嫁给你。” 商归仿若看到了她的眉眼和面纱底下的朱唇张合…… “你不要惊讶,我是深思熟虑过的。” 商归似乎感受到了那双昨夜抱着他的双手,此刻不知何时搭到李丘澜的衣袖之上… 不… 不行… 商归忙几步上前,隔在了他们的中间。 他压抑着,整个人紧绷着。 姜楠却是扬起了头,注视着眼前将一切光源挡下的男人,看着他的面具,面具上还有一道她昨天划的划痕。 她笑了一声质问道:“你是谁啊?挡在我面前做什么!” “…我……”商归颤抖着发出了声音。 “哈,原来你会说话啊?”姜楠脸色一变,听见了他的声音,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想推开商归,却发现他立在原地就像是种在地上一样难以撼动。 她眉头一蹙,朝着李丘澜招了招手,“李丘澜,上马车,我们聊聊。” “诶诶。” 此刻的李丘澜没心没肺,忙不迭的跟在姜楠的身后,俯身入了马车。 随着马车缓缓而动,马车的车帘时不时的飘荡而起。 商归戴着面具,跟在马车一旁而行。 姜楠则是靠在侧边,听着李丘澜说话之余,偶尔落了几分余光给马车外的那人。 所以是他? 上次失魂的时候,也是他? 她给他写的信,他是不是看到了?那他为什么不回信? 他又是什么时候来到楚国的? “诶,我与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 马车里,李丘澜很不合时宜的话语声又一次很有强迫性地钻入她的耳中。 姜楠抬起眸子,投以冷冽的视线,意思为——有话直说。 李丘澜干笑了一声,“哎呀,没事的,我再给你总结一遍。我们俩呢,还是得扮演互看不顺眼。入城之后,我们最好是能打一架。你回到家里,一定要很气愤的骂我,说要解除婚约之类的话语。然后接下去就交给我,如何?” “那我们是怎么遇见的?” “我们城外遇见,我想找你聊婚约的事,诶,正好你也有事找我,说想解除婚约……” …… 第66章 这是规律 “……说着说着我们吵了起来,吵着吵着我们打了起来……” 姜楠戴着面纱迈入沈府。 沈芜早早的便出来相迎,却听见了阿姊正一路骂人。 骂的人正是与她有着婚约的,李丘澜。 “他不是在漳州么?怎么回来了?”沈芜小声的询问。 “我怎么知道,那家伙与我犯冲!出门一趟要债,债要不回来,听说那人五个月了都没回去,却遇到了这家伙!!!真是晦气!!” 沈芜不敢出声,默默地跟在姜楠的身边,只不过她有气难疏,最后实在忍无可忍,“阿姊,那李丘澜不是什么好人,风流成性,身边的女子换得比衣服还勤,这次回来,许是又在说与你的婚约之事,我不想你嫁给他。” “芜妹,我知道,我也不想嫁给他。”姜楠踢着脚下的石子,忽然想到什么,“对了芜妹,沈寞院中的那人,你有去看他么?” 沈芜想起张莽,“我,我昨日拿了根鞭子去抽他了。” 姜楠戴着面纱回头过,看着身边的小姑娘,心想:看不出来啊。 “然后呢?” “然后他说,他是骗了我,给我打也认了,但他若见到阿姊你,一定还会杀你!我这一听气得不得了,打得更狠了一些。”沈芜说着,抬手折下一旁的柳枝,在空中狠狠地抽了几下,“我阿姊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他们懂什么!” 姜楠舔了舔唇,认为如今是个很好的话口,她唇畔一勾,语气温柔,“为何阿芜觉得,我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呢?” 沈芜回过头,站在阳光底下,泪眼朦胧地看着姜楠,“我就是知道!阿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我就是看过阿姊最好的一面。若不是三年前那件事,阿姊也不会这样。” 又三年前,是三年前沈乔被造谣那件事么? 姜楠笑了一声,抬手轻轻地一勾沈芜的鼻子,“傻阿芜啊,其实人一直都是多面立体的。就以张莽为例,若是站在祝家立场,他是一位有情有义之人,他为了养育之恩与教导之恩,会舍弃自己的利益,为祝家奉献自己。他当时,满脸慌张,分明就是个不会撒谎的傻子,却硬着头皮与我斡旋。” “可他伤害了你!” 姜楠点点头,她试探问起,“若,死的是我,你又会如何?” 姜楠这话一出,仿若是打开什么,沈芜“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阿姊,阿姊……阿姊你怎么可能会死!” 怎么不按照剧本来? 姜楠连忙安抚,“我,我是说如果,如果?” “如果也不行!”说着,沈芜掀起眼皮,露出一抹恶狠狠的表情,“阿姊是不是遇到什么了?” 我去,沈家人都是白切黑么? 姜楠震惊眼前的姑娘,分明前几天第一次相见还是位甜妹,如今黑化到全身上下似乎都在散发着黑色的气息。 她佯装镇定,抬手顺着沈芜的脑袋,已然是不敢继续再多聊下去。 “姐姐没有事。” “姐姐就是随便做个类比。” 救命啊,这沈家祖坟究竟是什么风水宝地,出了一个又一个人才。 …… 姜楠安抚好沈芜后,便回到了自己的院中。 以念和崔九两人也回来了,他们站在院中向姜楠行了个礼。 姜楠叹气,向他们招了招手,示意进来说。 湘珠站在书房门外,随着以念和崔九进来之后,她将门一关。 原本气氛压抑,倒是崔九自来熟,见别人不言不语,便兀自往书桌前一坐,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姜楠都知道了?” “知道的不多啊。”姜楠往他面前一坐,反手叩了叩自己面前的案桌。 崔九便立即为姜楠满上一杯。 “姜楠,这个国家的局势非常复杂,我们一时间难以说清楚,便打算,让你去看看。只要你看过了,你会与我们一样。感叹一个世间为何会有这样的一个地方。明明地理位置很好,风光无限,可为何多数人都不做人事呢。” 崔九取下面上的面具,抬起手举起它,看着陪着自己几十年的伙伴,继续说道: “他们搅乱了我的国家,让我的国家遍体鳞伤,魏国为了自保将铁骑踏入我的故土,从今往后赵国不复存在。原本我在想,楚国这般作为,它意在天下么?可当我潜伏楚国之后,才发现,原来楚国自己都古怪非常。” 以念靠在一旁,加以解释:“如姑娘看到的那般,这个国家有好几股力量,尤其是林氏一族,他们以往都是在暗中行事,因此以前我们压根找不到他们的线索,可如今林氏一族似乎恨不得出现人前表现自己一般。” “不是,等会儿。”姜楠抬手,她已经受够了他们在她面前卖惨而自己心软入局了,因此她提前打断,“你们先不要与我卖惨。我先问你们,为什么你们会知道我一定会来到沈乔的躯体里面?” 以念与崔九对视了一眼,还是崔九叹气说道:“这是规律。你们穿越几次之后,会魂穿沈氏一族的后人躯体里面,已有千百年之久的历史。” “几次?”姜楠眉头一皱,问起。 以念回答:“次数被隐瞒了,我们得到的消息有六次、七次甚至还有十次。” 姜楠点了点头,“因为最终有一次是魂穿,这个消息是对的,所以你们提前布局?” 若是这个逻辑来看,确实是合理的。 姜楠想着想着,忽然发现一个非常恐怖的事情。 她神色严肃,问起:“那,穿越者的样貌和被穿越的沈氏族人样貌,都是一样的么?” 就像她和沈乔? “我们,只知道你一个来到了沈乔躯体里的穿越者。”崔九回答。 “这么多年了,除了还没锁定的穿越者,你们就没发现其他的来到沈氏族人身上的穿越者么?”姜楠不禁再问。 以念忽然抬起眸子,“我明白了!” “什么?”崔九和姜楠齐齐地将视线落到以念身上。 “我听沈乔曾说起,沈氏族中十几年来一直都有孩子失踪。” 以念一顿,继续说道:“一开始大家以为是沈氏这样的家族,很有可能是一些贪财之人为博财绑走了沈氏孩子。” “那,后来呢?”姜楠询问。 “后来,一直没有收到任何索要赎金的信件,那些孩子就像是平白无故消失了一般。而沈家也因此发了不知多少悬赏令和与家中孩子下令,出行必带剑侍护卫。”以念回答。 崔九想了想,猜测:“你的意思是说,那些失踪的孩子最后可能会成为穿越者?被有心人抓到了什么地方等待穿越者的降临?” “会不会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其他穿越者被掌控了?”姜楠接过话茬,看了一眼其余两人,疑惑道。 并不是她身为穿越者,为穿越者开脱。而是她觉得所有人都一边倒的为一股势力服务的感觉,很微妙…… 第67章 真诚合作 见他们陷入沉思。 姜楠坐在桌前,饮下手中的茶水。 “感觉我们的思路是对的,但又没那么简单。他们锁定穿越者,是因为穿越者看到一些不同于这个世界的东西,来到了沈家?” 姜楠眉头紧蹙,从中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可为什么一定是沈家呢?为什么偏偏只有沈家有穿越者呢?” 沈家的特别,不会是因为沈唐吧?姜楠心想。 姜楠记得,沈唐说过l1公司,是她爸爸和她朋友联手打造的。 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来说,倒是可以说通——沈氏最早的家主是沈唐,接下去的穿越者皆会穿越到沈家的后人身上。 不过… 对了…… 沈唐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来着的? 姜楠怎么有点记不清了…… 是周…… 周什么来着的…… …… 见以念和崔九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沈家的事情。 姜楠眉头一舒,暂时将沈唐的事情放下,“这样,我们要不先聊聊真诚合作的事情?湘珠,你先进来如何?” 在外守门的湘珠闻声而入,她将书房的门一关,欠身道:“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姜楠知道湘珠还记得昨日自己生气的事情。 她叹气,想起毕竟是立场不同,“我们一起调查吧?” 姜楠扬起笑脸,将手一伸,“我希望从现在开始,我们能,真诚的,正式的,合作。而不是以往的,隐瞒与利用。有什么问题,我们互相交流,有什么事情,我们互相沟通。我们一起,调查出真相,如何?” 崔九想了想,放下手中的面具,抬手抵在姜楠的手背,“行。” 他看了一眼以念和湘珠,“我认为,以昉那边不太可信,她每次传来的信息都是有误的。而林韶音那边又断了消息。何况,我想快点完成一切回去,家里有人在等我。因此,我与你合作。” 以念思虑半晌,“这件事,我可能无法答应。以昉与我一起长大,她若需要配合,我会选择她那边。但……” 他伸出两指,抵在崔九的手背,“但是,我答应过一人,会永远保护姑娘,所以我会保护你的安全。” 湘珠同样是伸出两指,抵在崔九的手背,“这个国家不是我的国,我在这儿,除了保护姑娘之外,便是为国传递信息。我,是谍者,只为魏国而生,不为他国而活。” 湘珠看了房间里的其余三人,最终视线落到了姜楠的身上,“这是我的选择,希望你们能理解。我会尽我能力之内帮助你们,但绝不越界。” 良久,湘珠还以为姜楠还在生气,她刚想把手收回,却不想,姜楠的另一只手在猝不及防间盖在了她的手指上,将她按了下来。 “好!那我们约定好了!” “嗯,约定好了!”湘珠笑了一声,轻声地应着。 以念抿着唇微笑。 而崔九则是抬起另一只手盖下,“你两只手,我也要两只手,要不然不公平。” “你有病吧?这种事还要争?”姜楠抽出下面的手狠狠地往崔九手背上一打。 崔九不服输的抽出成了最底下的手,往姜楠手背同样是一拍。 两人你一下我一下的谁也不服输。 …… …… 傍晚。 姜楠坐在房间里,双手举着,手背红肿。 “痛死了……” 她的手背让湘珠上过药了。 湘珠还笑着说他们幼稚。 而崔九说去走走珠女桥以北,查一些鬼市的门道,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些失踪的沈氏孩子的线索。 当然姜楠也不闲着,等会儿李丘澜派人请她去听潮阁一聚。 她如今坐在房间,不过是想着,那人会不会来寻她? 毕竟她一进房间便瞧见梳妆台上,如小院中一般,放着一支桃花。 他就没什么要解释的么! 放了花就走了么? 姜楠越想越气,待到李丘澜派人来接她时,她脸上便带着怒气,吓得下人纷纷退避三舍不敢靠近。 当然,很符合沈乔厌恶李丘澜的人设。 … 姜楠双手举着,一脚踹开听潮阁的厢房。 …… 而另一边的珠女桥以北。 商归又一次浑身是血躲入巷子。 今日他闯关至八十七关,因为太着急,输了两次。 午间他去看了一眼姜楠,在她的房间里留下了一枝桃花。 他猜到姜楠应该是发现了他的存在。 但他不可久待,马上得走。 因为再不走,若别人发现姜楠与他之间的关系。这几晚的不尽刺杀将要波及到姜楠的身上。 他习惯地躲入巷子。 耳边听着四处搜寻他的黑衣人从不远处走过,亦或者是从空中飞过。 杀他的人越来越多,他身上的伤似乎压根没有好转的迹象。 他坐在一处,手中捏着扳指,唇畔勾着一抹笑意。 “哥哥你受伤了?” 小产后的辛夷,今日难得下地。 她才十三岁,唇畔惨白,只能在房间里来回的走。 阿姐说,我们不能给别人添麻烦。 所以她得去处理掉那个不成型的孩子和药渣,让她在家里乖乖的,千万别给他人开门。 可她们家的门早就被人踹烂了。 如今被阿姐拿木板缝缝补补,到处都是缝隙,能看到外头的人来人往。 她见到一位长得很好看的哥哥坐在她家的门口,身上全是血,却一直看着手中的扳指。 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在门的缝隙里,偷偷的看着他,又问: “哥哥,你没事吧?” 商归侧头,他的发丝粘在他的脸颊两侧,一颗颗血珠正顺着他的发丝,落到了他已然看不清颜色的衣服上。 他没有回答,缓缓起身,捂着腹部,慢慢地离开。 辛夷小小年纪蹙着眉头。 这里到了晚上时常会发生打架斗殴,经常有人浑身是血倒在地上。 可她从未见过一人,浑身是血竟还擦干净手,端详着一枚扳指。 “哐哐哐!!!” 正当辛夷想得出神之时,门外倏地传来了急切的敲门声。 在黑暗的房间里,辛夷害怕地后退了一步。 她跌坐在地,瞧见几只眼睛,透过门不严实的缝隙,盯着她—— 宛如是锁定什么猎物一般,他们笑着,兴奋着,开始用力的撞击木门。 “啪”的一声。 木门被他们撞得支离破碎。 如同上次一般。 他们笑着而来,抓住她纤细的脚腕,将她轻而易举地抛上床褥—— 然而下一秒。 向她伸来的手,被一柄匕首削去。 那位浑身是伤的哥哥,看了她一眼,“害怕就把眼睛闭上!” 辛夷立马将眼睛闭上,她坐在床上,耳边听见惨叫声,嘶吼声,还有一个个巨物倒地的声音。 片刻后。 “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 辛夷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见他捂着胸口,俯身呕出一口鲜血。 他拂袖擦拭嘴角,看似冰冷的眸子落到辛夷的身上,“手腕给我。” 他见辛夷不动,便继续道:“我会医术,你的脸色不对,我帮你把个脉。” 他从怀中取出一方巾帕,垫在辛夷纤细的手腕上面,他隔着巾帕为其诊脉。 紧接着,他眉头渐渐地愈发深重,“你几岁了?” 辛夷怯生生地,小声回答:“十三了。” 他好看的眉眼听后,深深地一蹙,“真是混蛋。”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方瓷瓶,从里头倒出三颗药丸,给了辛夷两颗,自己当她面吃下另一颗,“补血的,你快吃了。” 辛夷点了点头,刚想说声谢谢,耳边又传来了重重的“嘭”的一声。 眼前的哥哥忽然栽倒在一旁。 而在这位哥哥身后,她的阿姐芍药手中拿着木棍,着急唤道: “辛夷,你没事吧!!” …… 第68章 首先要做 “殿下,喝汤。” 姜楠坐在桌前,看了一眼李丘澜抱着一美人,含笑着饮下美人送来的甜汤。 她低下头,用她还肿着的手捏起勺子,舀了一勺甜汤。 而她手太痛,一抖勺子落了下来。 “要不要找个人喂你?”李丘澜享受着美人为他擦拭嘴角,一手搭在美人的腰间,另一只捏起筷子,夹起菜,送到了美人的唇边。 他手中的筷子刚是接近,见到美人启唇了,笑着将手中的筷子一转,逗了逗她。 姜楠无语地看着这俩人,“不是,你让我来,就看你们表演互喂?” 紧接着,她终于是饮下一口甜汤,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你不生气么?” “我为何要生气?” “不为小善?”李丘澜唇畔一勾,看向姜楠。 经过这么多次被骗,姜楠已然明白了他们的套路,虞善的死确实令人惋惜,而死因姜楠也确实不清楚。 但是按照他们的套路,保不齐里面藏了一件需要姜楠动怒而上头的事情。不是姜楠冷漠,而是被骗了太多次了! “你知道么,我们那边流传一句话。男人死了老婆那是解脱。” “为什么?” “更好的找别人啊。我呢,最多也是为虞善不值,我还能为她做什么,我又不是她的谁。况且这事更应该要生气的,不该是门外的虞敬么。”姜楠看了一眼门口方向。 似乎是想透过门,看一眼站在门口,沉默守护的剑侍。 “你若真是个渣男,虞敬应该会第一个进来揍你吧?” 李丘澜笑了一声,随后抬手沿着怀中美人的腰间,攀上她的肩膀。 他轻轻地点了点。 美人微微垂眸,紧接着慢慢抬起眸子,看着姜楠,露出一抹温柔地笑意。 “姑娘要不把你面前的碗拿起来?” “呃?我手这样,怕是拿不起来吧?” “那姑娘还喝么?” “目前不喝了,麻烦。” “那就好。”美人说罢,在姜楠的疑惑中,她抬起一根食指,往下一敲。 八仙桌顿时碎裂成两半。 上面的菜肴叮铃当啷落到了地上。 姜楠忙往后躲了躲,靠在墙边,“你这是干嘛,吃不下也不能浪费食物吧?” 李丘澜放下美人,随后双手环胸来到了姜楠的身边,与她一起靠在墙边,看着美人在房内砸东西。 “我们俩互看不顺眼,每次相见总会闹得鸡飞狗跳。听潮阁又人多混乱,咱们就趁这个混乱时候,聊聊。” “行。”姜楠点了点头。 “你先说。”李丘澜说道。 姜楠想了想,“你,究竟是想给自己报仇,还是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这个国家的百姓?” 在姜楠看来,李丘澜似乎对这个国家的百姓死活并不是很在意。 面对姜楠直视的李丘澜或许没料到,姜楠会问这句话。 三年前,他不愿意涉足那件麻烦事,认为没必要为了一些不必要的事浪费人力物力与精力,因此和虞善分道扬镳。 而正是那天,成了他和虞善的最后一面。虞善最后与他说的,也是这句:殿下,您身为楚国的殿下,您这些谋划,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楚国的百姓? 李丘澜舔了舔唇。 他当时与虞善说出了真心话,最终与她分道扬镳。那么,便不能说这句话。他违心道:“我身为楚国殿下,自然是为了楚国百姓。” “那你为何要躲在漳州?” “因为我要保住自己的性命,等你过来。” “就这样,你可以视自己的子民于不顾?” 李丘澜眉头一蹙,“你为什么觉得,我在视他们于不顾呢?” “那你说说,你现在首先要做的是什么?” “与你成婚杀死沈氏兄妹。” 姜楠双手环胸,思索道:“如果,杀死他们之后,还有别的危害呢?比如根深蒂固的林氏,比如掌握全国百姓粮食的沈氏。你该怎么杀呢?百姓们的想法很简单,谁让我生存,我便为谁奋斗。你没有任何预谋杀死他们,导致这个国家濒临崩溃,你就不怕百姓们造反么?” “他们都是楚国子民,他们怎么会如此。” “若国家能让他们有归属感,他们又为何没有任何反意呢?”姜楠站到李丘澜面前,看着他的眸子,“李丘澜,你是不是,从未有过救这个国家的想法,你想的只有杀戮与报仇对吧?” “这并没有区别,姜楠。要救这个国家,本就是要先杀他们。” 姜楠摇了摇头,“不对的,杀一人,你得合理的杀。如今的百姓们只看到沈氏给他们提供了吃穿用度,朝廷却颁布一条又一条苛刻的律令。你杀不死他们的,百姓们也不会让你杀死他们的。” “你的意思是说,让民心所向?”李丘澜笑了一声,看着地上的狼藉,“可这太慢了。” 姜楠叹气,“可是,你母族高氏所做的,便是这个安排。若他们与你一样是怀有杀戮,又为何不肯放弃珠女桥以北的所属权?何不退到漳州,然后再一鼓作气,举兵东锦城清君侧呢?” 李丘澜垂下眸子。 忽而又慢慢抬起,“是这样么?” 他缓缓地看向侧边能观潮的窗边,姜楠顺势看去。 只见不知何时,窗台边坐着一姑娘。 她身着一袭鹅黄色,一手拄着下巴,另一只手对着姜楠他们招了招手。 “你是?”姜楠眉头一蹙,问起。 “我叫高咏叹,高家人。”她唇畔一勾,回答。 …… …… “李丘澜,你这个混蛋!” 姜楠推门而出,对着倚在门口手中揽着美人的李丘澜骂道。 李丘澜则是眸子半阖,慵懒的掏了掏耳朵,对着姜楠一吹。 随后笑与那些路过,发现房间里一片狼藉又匆匆离开的熟人说道: “诶太傅家公子?” “哟,那不是太尉家的姑娘么?”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我李丘澜回来了…” 众人虽好奇,但瞧见还有位不好惹的沈乔站在门口,忙低下头,声声应着,匆匆离开,生怕被沈乔记下。 第69章 会过去么 这一日。 姜楠没有回沈府,而是去往益正堂的二楼厢房。 今晚没盏灯。 她在昏暗之中,侧躺在榻上,感受着北边窗口跃进来的海风。 今晚很多事情。 高咏叹说他们一直想拿下珠女桥以北的控制权。 她说,当年建造珠女桥以北的工人都被杀了,没留下一个活口,他们认为这个地方暗藏玄机。 他们的话里话外一直希望姜楠也入局。 但她这次留了个话口,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其一,她认为救这个国家,李丘澜足够了,只要他支棱起来,加上信服他的官员便可。而她,适当的参与,她会帮忙,看在这里的百姓和李丘澜的份上。何况她要借李丘澜,看到幕后之人。 其二,整件事说不上来的,不对劲。姜楠自身就像是在不知不觉之中被某些人推到某种位置,可以说是谁都知道她不是沈乔,但谁都默认她就是沈乔。 这件事本身就透着危险。 尤其是当姜楠见到高咏叹出现的那一刻,她并没有惊喜,而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恐惧的点在于: 穿越者那边信息不全。 非穿越者这边又知晓姜楠的身份。 她处于一个中立偏左的位置,不得不与非穿越者合作。 但反过来一想,若是魏国与她有了羁绊的朋友,她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谨慎与害怕了? 话说回来,还有商归。 面具人一定是商归。 梳妆台上的花,便是他留给她的信息。 那他为何不来找她呢? 姜楠本不该独自一人来到益正堂的。 因为身边还有一股不知名的势力,一直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曾经在听潮阁外面看她,曾经跟着她去到漳州城外的驿站。 可她真的无处可去了。 沈府的家中她得扮演沈乔。 虽湘珠和以念可信任,但她不忍心要求他们试着站在她这边。毕竟,交朋友,总不能要求别人放弃自身的理想又或者什么,让他们失去自己独立的人格,如书中的毫无血肉,只是配合完成任务的纸片人。何况,她若就这样回去,定会把一些负面情绪带给他们。那他们当下,是要帮她还是不帮呢? 若交流了信息之后,那他们对这个信息又该是如何处理?毕竟是两个国家。 而崔九试着去寻找沈氏失踪的孩子线索,姜楠也因此无法与他交流什么信息。 所以,只有这里了。 能让她暂时的,忘记一些事情,做一会儿自己。 她抬起手,抵在自己的额头,叹着气。 “咔吱——” 楼下传来了异动。 “不是吧,真有人来抓我了?” 她侧过头,瞧了一眼门的方向,小声地吐槽。 随后她起身,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面具、斗篷和金蟾令牌,打算去密室里躲一下,准备遇杀手了,她就往四海赌坊走。 她就不信了,抓她的人敢惹四海赌坊? 正当她披上斗篷,快要戴上面具时,楼下忽然传来:“阿姊,真的要拿么?” “…拿吧,若不拿,那人会死的。” 芍药? 她又来偷东西了? 姜楠将金蟾令牌收入怀中,面具别在腰间,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 她趴在楼梯上,瞧见楼下两个小孩子,一人手中拿着一盏灯笼,另一人正在找着什么东西。 “芍药,怎么了,这次又要为谁找什么药呢?” 姜楠双手环胸,从楼梯上缓缓下来。 拿着灯笼的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他抬起灯笼,忙呼道:“芍药姐姐!” 芍药手中拿着药材,跪在了楼梯下面,“姑娘,奴……” 姜楠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了,这次又是为谁呢?” “一位哥哥。”芍药低头说着。 小男孩在旁边接话,“那位哥哥叫林不归,我知道他。” “他救了我的妹妹,却被我误认为是坏人,拿棍子将他打了。” “是他这几日受了重伤,与你无关。”小男孩接话。 “等会儿,你们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异常?”姜楠知道林不归,前几日在四海赌坊还听过此人的名号,她还向路林问了一个假设的问题。 小男孩挠了挠脖子,“确实好像有很多人,在找什么的样子。” “那你妹妹和那人?”姜楠看向芍药问起。 “他被我打晕了,妹妹又不能下地,所以他们俩在家中。”芍药面带好奇,但还是回答道。 “但是你家门坏了,此刻怕是一览无余吧。”小男孩搭腔说着。 姜楠心下一惊,立马说道:“你妹妹有危险!” “我、我妹妹有什么危险?” 姜楠推着芍药离开,“一时半刻说不清楚。” 那个叫林不归的人,就自带危险。 怕不是他正遭遇那些买他输的人的追杀,若是芍药的妹妹和此人在同一个地方,恐怕会受到牵连。 姜楠推着两位孩子刚是来到了珠女桥。 她停顿了下来,看着已然跑上桥的两位孩子。 芍药回过头,“姑娘?” 此刻的姜楠披着斗篷,蒙着面纱,她犹豫地看着芍药和她身边的小男孩。 按照正常逻辑来说,她不该踏过去的。因为以她的能力,救不了这些人。 或者说,连她自己也救不了。 其实不管今晚在珠女桥以北发生什么,都与她无关。或许她睡一觉,也就过去了。 可,真的会过去么? 心中的难安和愧疚,会过去么? 见桥下的姑娘正在犹豫,芍药跺了跺脚,“多谢姑娘,但我妹妹还在家中,我先走了。” 说罢,芍药和提着灯笼的小男孩牵着手踏入珠女桥以北。 …… 没有门的破败、昏暗又潮湿的房间里,商归浑身是血支在一旁,他虚弱的看了一眼四周,见那小女孩被一柄长剑架着。 他自知自己如今,死期将至,因此扬起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商归长得好看,现在浑身是伤,满是血迹。因此他微微一笑,绚烂又破碎,仿若是一盏被打碎的琉璃盏。 他轻声道:“与她无关。” “我们知晓。”蒙着面纱的黑衣人中间走出一位个子不高的女人,“干我们这行的,是有规矩,收钱杀谁,那我们便会杀谁,不会多杀一人,也不会少杀一人。” 说着,个子不高的女人将手中的剑往前一递,“只不过,若必要时候,我们为了达到目的,也是会多杀人的,就看被杀者怎么选了。” 说完,女人看了一眼被挟制小姑娘,意思不言而喻了。 “等一下——” 正当商归抬手欲要接过剑时,没有门的屋外,在那层层叠叠的杀手后头,一位蒙着面纱、披着斗篷的姑娘,踮起脚尖,摇了摇手中的玉坠。 “劳烦让一让,让一让。” “劳烦了,劳烦了。” 她一步步的踏入全是黑衣人的房间,在商归摇头眉头紧锁间,站在了他的眼前。 他垂眸看着眼前人,“你……” “等会儿再和你算账。”而披着斗篷的姑娘则是抬眸瞪了他一眼,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随后转过身,用她瘦弱的身躯,挡在了他的面前。 第70章 谈个生意 姜楠露出笑脸,抬起手在黑衣人面前行了个揖礼。 “诸位,可否赏脸谈个生意?” 在姜楠面前的黑衣人纷纷对视,随后看向姜楠的身后。 为首的女人对着姜楠身后的人挑了挑眉毛,笑说:“姑娘想谈生意,但姑娘身后的人可不是这般想的。” 姜楠转过头,只瞧方才分明虚弱得不行的商归,不知何时恢复精气,抬手按住腰间的匕首,眼神似狼一般恶狠狠地锁定屋子里的每一个人,仿若只要他们有一丝一毫的对姜楠不利,他便会奋起猛扑,用自身为姜楠开辟一条活路似的。 姜楠第一次见到商归如此,眼神里的杀意凶得可怕。 但并不是对她,而是对她身后的所有人。 姜楠笑了一声,看着身后的一众杀手,“这人是我豢养的杀手,自然是要无时无刻的保护我啦。” 她说着,踮起脚尖,伸长了手,顺着商归乱七八糟的头发,她小声地抱怨了一句,“你太高了。” 商归当即俯下了身,顺从地低下了头。 姜楠惊讶商归的顺从,但她得表演,便一边顺着商归的头发,一边扭过头与身后的人笑着说:“看到了没,他很听我的话。” 说着,姜楠的手缓缓地落到商归的耳朵上。 她温柔地将他的发丝拨开,紧接着沿着他的耳廓,拂到他的耳垂。她的手指呈叩状,用指关节一点点的抚着。 最后她手指一转,将四指抵在商归的耳后,拇指落到耳前。在商归不知所措的眼神之中,她手中轻轻地一捏。 商归便往姜楠的方向踉跄了几步。 他就像是一只被驯服的凶兽,只要是姜楠,不管她做什么都可以。 “现在开始,你要乖乖的在这里,我呢,要去和别人谈生意。” 理智善存的商归摇了摇头。 姜楠捏着商归耳垂的手重了几分,“我说了,我要谈生意。” 他侧着头,垂眸盯着姜楠,点了点头。 姜楠见此,随后转过身,在杀手面前将手一摊,“你看,我说了,他是我养的杀手,只听我的话。” 找回面子的姜楠,先是抚平衣服上的褶皱,紧接着朝着看似领头的黑衣人而去,“现在我们可以谈生意么?” 黑衣人笑道:“行,既然此人是姑娘养的人,也听姑娘的话,你让他放弃一件事,我们便放过你们。” 姜楠侧头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不远的商归,转过头,与黑衣人说道:“不,我们谈的是另一桩生意。” 蒙着面的黑衣人眉毛一挑。 姜楠便继续道:“我这个人,没什么朋友,最恨的便是有人伤害我的朋友。因此,不管那人出多少钱让你伤害他,我出双倍,让你们不许伤他。其次我再出双倍,让你们追杀杀我朋友的人。” 黑衣人面面相觑。 姜楠双手环胸,自信道:“怎么了?这个生意你们不打算做?如果是这样,我朋友若在这里出事了,那我今后会出十倍价钱,请人追杀你们。” “姑娘不要说笑了。”领头的黑衣人嗤笑说道。 “说笑?”姜楠拽下腰间的玉坠,往黑衣人的眼下晃了晃,“杀手老大,你说,我有这个资格与你谈方才的生意么?” “沈…沈家?” 姜楠笑着点了点头。 黑衣女子立马双手作揖,在姜楠面前行礼,恭敬道:“既然是沈家,这个生意,我们做了。” “老大不愧是老大。”姜楠赞叹道,“那么,诸位要不派个人去我店里拿钱?” “您的店是在?” “就在珠女桥以南不远的益正堂。” “既如此,那我随你去拿。”黑衣女子说道。 见事情谈妥了,房间里其余的黑衣人受令离开,留下了那位个子不高的黑衣女子。 姜楠来到缩成一团的辛夷面前,“辛夷?” “沈姑娘?”瘦得不成人样的小姑娘抬眸看着姜楠,哽咽道:“谢谢姑娘又救了奴。” 姜楠摇了摇头,转过身,将背对着她,“来,你到我背上来,我带你去找姐姐。” “可是,奴……” “你快些上来,再不上来,你阿姐等会儿要去我府上报信,而我和这位姐姐谈的事情就要遇到阻碍了。” 黑衣女子看了姜楠一眼。 姜楠忙解释,“杀手姑娘,我是生意人,做事总要留后手的对不对?” “也是也是。”黑衣女子连连点头,感叹自己方才答应的快没和她磨价亦或者什么。 她连忙上前一步,与缩在床上的姑娘道:“要不我背你吧?” 见杀手这般说,吓得辛夷爬到了姜楠的背上,小声道:“还是沈姑娘背奴吧。” 姜楠背起辛夷,心中感慨这小姑娘十三岁未免也太轻了一些了吧。 她刚是走了一步,瞧见商归立在原地,垂着头,“你能走么?” “我、我有地方去。”商归说道。 “你先跟我走。”姜楠见商归执拗的模样,叹气与背后的辛夷说道:“辛夷,你将我抓住。” 辛夷听令,紧紧地趴在姜楠的背上,而姜楠则是趁机抽出一只手来,撩起自己的披风一角,递到商归的手边,“把它抓着。” 商归犹豫了一会儿,随后无奈地伸手,抓住姜楠的衣角。 四人缓缓地走在珠女桥以北。 潮湿的地上什么污渍都有,溅湿了他们的衣摆。 姜楠背着辛夷,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身边的黑衣女子聊着,“杀手姑娘该怎么称呼呢?” 黑衣女子瞧了一眼姜楠。 姜楠则是自若地说道:“杀手姑娘是个爽快人,我想以后若有什么生意好做,便想多个门道罢了。” “道上叫我桑纪夫人,姑娘今后若有什么生意想合作的。”桑纪夫人从袍子里取出一方飞鸟玉牌,“可以去立桑城的,上轩茶肆,将令牌交于店家,店家自会联系我们的。” 桑纪夫人看姜楠背着人,袖子又被人捏着,便把令牌交给她背上的辛夷。 看到辛夷接过了之后,她又说道:“姑娘的仆人很厉害,我们追杀了他好些天,若不是今日他在方才的房子里昏厥,我们或许没有机会抓到他。” 姜楠点点头,看着在她身后,牵着她衣角的商归。 他浑身是血,每走一步脚下似乎都会留下血痕,怪不得之前他身上有这么重的血腥味。 “所以啊,桑纪夫人一定要帮我的朋友报仇。幕后是谁,我便不问了,毕竟你们做生意有自己的规则。” “姑娘体谅便好。” 第71章 方式 益正堂里。 芍药出门相迎,便被眼前一切看得怔在原地。 沈姑娘站在中间,背着她的妹妹,左边是蒙着面的杀手,右边则是之前的男子。 这男子还牵着沈姑娘的衣袍一角? 姜楠将其妹子轻轻地放在一旁的榻上,“楼上的房间你收拾出来了么?” 回过神的芍药看向姜楠,“姑娘,你真让奴住这里么?” “那边你与你妹子怎么住?以后就住这里吧。” “可是奴都偷了你的商铺两次了,你还让奴住这里么?”芍药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说道。 姜楠露出温和的笑容,“第一次你是为了救妹妹,第二次你是为了救我朋友。两次你都事出有因,所以我并不怪你。” “可是……” 看她还在犹豫,姜楠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好了,你现在呢,给你妹妹抓药,然后呢,顺便帮这位哥哥诊脉抓药,接着自己去楼上挑两间厢房,但除了北边的。” 说着姜楠对桑纪夫人点了点头,“夫人,您在楼下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罢了,姜楠扶着商归坐下,商归却是抓着姜楠的衣袖不放。 “你先治伤。” “我与你一起。”商归固执地盯着姜楠。 姜楠把眸子一阖,“行,那你跟着!” 看着他们俩上了楼。 蒙着面纱的桑纪夫人走到正躺在一旁小睡的辛夷身边,抬手轻轻捏着她的手腕,登时明白了什么。 “你,你要做什么?”林氏的小男孩林棋手里头捏着根棍子,盯着桑纪夫人,怯生生的说道。 桑纪夫人笑着摇了摇头,随后来到正在抓药的芍药这儿。 她看着她抓药不甚熟练,每抓一样都要想很久的模样,好奇地问起:“你没学过药理?” “奴、奴看别人抓药,记下来的。”芍药小声地回答。 “每个人的用药都是不一样的,即使他们患病相同,大夫亦会根据他们本身的不同,而对某些药材有相应的增减。” 芍药听罢,小小的脸紧紧地皱在一起,“那怎么办,妹妹喝过一帖我抓的药了。” “没事,现在开始调理也不迟的。”桑纪夫人绕到药房里头,着手开始抓药,“这帖药,你妹妹今后要喝半个月左右,但我不会留这么长时间,所以,你得自己记下来。” 芍药擦干眼泪,取来纸笔,一边看着一边记下。 “识字?” 桑纪夫人抓药之余,还能打量一侧的芍药,见她又一次乖巧地点头了。 …… 桑纪夫人抓完药,又从怀中取出两本书,交给芍药,“这两本,一本是我写的药理,你可以试试学习它。而另一本,是一些简单的武学,能强身健体,等你妹妹七天后若好转了,你可以让她练起来。” 芍药双手接过,她捧在手中,躬身道:“谢谢夫人。” 桑纪夫人摇了摇头。 “那,那我呢?”站在一旁的林棋小声地说道。 “你要吃蜜饯么?”桑纪夫人温柔道。 “你有蜜饯?”小男孩双眸一亮。 “当然。”桑纪夫人再次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一包蜜饯。 …… 而二楼的厢房里。 姜楠将商归引到一侧的榻上。 她蹲下身,她记得之前翻找这里的时候,在一旁的柜子里看到了伤药。 便将那些瓶瓶罐罐和绷带拿了出来,放在商归的身侧。 她来到商归的面前,与这个坐在床榻上几乎能与她平视的男人,说道:“我等会儿有点事,会离开一下子。所以商归,你能帮自己处理伤口么?” 见他盯着自己,不言不语。 姜楠微微弯腰,与他凑近平视。 紧接着,姜楠取下面纱,猝不及防间,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颊,如蜻蜓点水一般转瞬即逝。 湿润的朱唇,触碰到他的脸颊,姜楠的鼻尖瞬间被一股血腥气味缭绕,她强忍着血腥味带来的不适。 威胁道:“商归,如果我出来之后,发现你忽然离开了,那我,就会这么对李丘澜。” 原本还在发愣的商归猛地抬起眸子,迎向姜楠狡黠的眼睛。 商归喜欢她,姜楠虽不知他有多喜欢。 但她胜券在握,唇畔携笑,眸子弯弯,宛如星辰一般。 而商归则是,明白她是故意的,便任由她,看着她的朱唇启启阖阖,并没打算越界。 可是…… “反正呢,我与李丘澜,有婚约。” 她凑得很近,一字一句,气息将他环绕。 她语气尽是挑衅…… 他接着看她缓缓起身,抬手将垂在一侧的面纱取下。 “何况,与我而言,李丘澜长得还算是不错,我倒是不吃亏。” 不吃亏?… 商归听到这儿,他脸上一沉,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紧接着将她往自己这边一带。 他就像是无师自通一般,随着姜楠的凑近,他抵住她的双腿,双膝自然的岔开,迫使她几欲坐到他的腿上。 看着她又一次与自己凑近,他们的鼻尖仅差分毫。 “不可以。” 他压抑着情绪,克制着肢体不要过度越界,近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吐出这三个字。 …不吃亏?不吃亏是什么意思?他心想。 “你都不与我说任何事,而且你也打算,等我离开了马上就走,那我为什么还要等你?” 姜楠盯着商归的眸子,随后她缓缓移动视线,将视线落到那只想要抚上她的腰,却又不敢搭上的手。 她抬手搭在他肩上借力,随后凑近,轻声地继续挑衅道:“李丘澜的眼睛,李丘澜的脸颊,李丘澜的……” “嗯唔……” 姜楠瞪大了眼睛,发现商归似乎不想再听她继续讲下去了,便堵住了她的唇。 他的双膝微微岔开,而她瞬间切切实实坐在了他的双腿上,他的手则是按住她的腰间,容不得她离开丝毫。 两人,亲密无间。 只不过…… 只不过…… 姜楠抬手艰难地推了推。 只不过这人不会亲人,就堵着她的唇,磨着她的嘴巴,偶尔他的牙齿还会咬了咬她的下唇。就像是惩罚她,说了那些话一般。 “唔……商归……” “你,你不要这样……” 姜楠用力推开。 她的这个举动,似乎伤害到了商归。他迷茫地离开她的唇,神色渐渐惊慌失措。而他抵在她腰间的手微微一松,心中开始害怕。 商归没有喜欢过别人,而他也失去了记忆。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肢体表达自己对姜楠的喜欢。 方才自己这样,是不是做错了? 姜楠会不会因此讨厌他? 那他该怎么做才能弥补一切? 是不是…不应该伸出手? 姜楠却是双手捧住他的脸,柔和的说道:“你亲人的方式不对。” 他垂眸看着她捧着他的脸,看着她缓缓凑近,唇畔与唇畔之间仅毫厘之间,他期待得微微张开唇畔。 可姜楠却停了下来,轻声道:“我等会儿教你,好不好?” 商归耳根立马绯红,不好意思地别过头。 “你等会儿,不会离开,会等我的,对吧?” 商归乖巧地垂下眸子。 姜楠发现商归的手依旧是环着不放,“你还想再抱一会儿,是么?” 听见这么直白的话语,商归耳根的绯红都漫延到了脸颊上,他低下头不知如何是好。 姜楠则是双手抵在商归的肩上,让他们之间还有些距离。 “那你,那你等会儿,要把所有事都告诉我,不能对我有任何隐瞒,可以么?” 她就像是某种蛊惑,看得商归无法从她身上移开,会答应她任何事情。 他抿着唇,紧接着缓缓一松,郑重应道: “好!” 姜楠这才将手放开,环过商归的后颈,轻轻地穿过他的发丝,与他慢慢地抱在一起。 “说好了?”姜楠试探询问。 “说好了!”商归则是哑声应道,打算将一切敞开。 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内心。 …… “姜楠……”商归将头抵在姜楠的肩上,耳语道。 …… “嗯?” …… “姜楠……” …… “怎么了?” …… “姜楠……” …… “呵…笨蛋…” …… 第72章 两空 姜楠戴着面具,披着斗篷,拿着金蟾令牌,去到暗室的四海赌坊。 第一次她觉得这个地方建设还是挺方便,有点像是银行,可以随时“取现”。 “甲特级”的房间里。 姜楠递出令牌,示意取出资金。 路林接过令牌,敲了敲身后。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路林将令牌还给姜楠,说道:“黄金已在门外。” 这时兔子面具的婢子敲门进来,她先让姜楠清点一番黑色匣子里的黄金数量。 整整十根。 …… 当她提起匣子,踏出密室,榻上的人早已不见,只留下那些瓶瓶罐罐和一些血迹。 她心中好奇,但还是认为先将黄金送下去再说。 “桑纪夫人,让你久等了。” 药房的一楼,姜楠含笑递上黄金。 在桑纪夫人接过去之后,姜楠又问了一句:“夫人,若有人下次出十倍,你还会接此任务么?” 桑纪夫人蒙着面纱,抬手搭在匣子上,轻轻地点了点,娓娓说道: “姑娘,干我们这行是有规矩。收了钱财便会完成任务。而我之前为何与你做生意,那是因为姑娘你是沈家人。若当时我不松口,怕会出什么事。沈家与其他人,该怎么选择,该得罪哪边,我们还是清楚的。” 姜楠听罢,心中的大石头终于也落了地,她起身双手作揖,对着眼前的夫人行了个大礼,她道:“我明白了夫人,是我的手下不听话,让您为难了,违背了做生意的原则。今后若有什么需要妹子的,夫人尽管开口。” 桑纪夫人注视着姜楠,以往总听闻沈家的沈乔姑娘不好招惹,如今一看,倒是个恩怨分明之人。 她携笑回答:“无碍。只不过姑娘以后或许会麻烦一些了。” 桑纪夫人点到即止。 姜楠大致明白自己今后会遇到什么。 请桑纪夫人刺杀商归的,怕不是赌狗,且有不少。 商归改名林不归,在林家闯炼狱关。 他势头很好,有不少人想搏一搏,买他输,却不料他如今都闯过八十多关了。 因此他们牙一咬,心一横,拿出不少钱来,请人杀商归。又没想到她从中横插一杆。 沈家家大业大,可难敌什么都不顾的赌狗。他们输红了眼,什么事都会做。 姜楠微微欠身,与桑纪夫人致谢,送她离开益正堂。 她叹了一口气,随后将房门一关,去往楼上的厢房等商归。 …… 她坐在榻上,数着头发。 …… 她蹲在榻边,闻着一枚枚瓷罐里的药味。 …… 她站在门边,拔着兰花的叶子。 …… 她来到窗边,数着天空上的星星。 …… 她盘坐在书架前,将一本本书拿出来玩叠叠乐。 见到飘出来一张张,落款是“浊清先生”的纸张。 都是一些随手的简笔画作,画的是三位姑娘。 下棋、聊天、写字、舞剑…… 许是沈乔的朋友,因为没有照片技术,只能用画代替。 姜楠便将其一张张回收到书中夹好。 …… …… 姜楠这一等,等到了第二日日出。 她盘坐在地上,看了一眼北边的窗户外头落入的暖阳。 慢慢地垂下头,唇畔渐渐地勾起,笑出了声。 “哈……人财两空咯……” “都说不应该给男人花钱,花了钱不说,还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 泪水不知不觉的从她眼眶而出,砸到了地上,慢慢地凝成一团。 她垂着头,哽咽地说着: “你为什么,会骗我呢……” …… “为什么,你也会骗我呢……” …… …… 四月十七。 姜楠魂穿的第十七天,她生病了。 是来厢房的芍药发现她侧躺在地上,浑身发烫,面上悬着泪珠。 她赶忙找来楼下总是环手盘坐的大夫,又去往沈府方向寻上次见过的湘珠姐姐。 姜楠也不知自己怎么了。 她难受的要死,整个人昏昏沉沉。 躺在榻上的时候,耳边依稀听见别人的话语声。 …… 湘珠询问的声音。 芍药解释的声音。 沈芜怒气冲冲的骂人声。 ……还有,一股似乎很熟悉的怀抱。 那人好似是在她唇畔喂了一颗药丸,接着在她耳边轻声低语:“对不起…” “我得走了……对不起……” …… 姜楠猛地睁开双眸,坐起身子惊呼:“你要去哪!” 站在门边的芍药和湘珠齐齐转过头,“姑娘?” “我们没去哪。”芍药端着空了的碗回答。 姜楠舔了舔干燥的唇,掀起被子下榻,她脚下一软栽到了湘珠的怀中。 北边的窗户外头,卷来海边的夜风。 姜楠抓着湘珠的衣服,哽咽道,“他,他来过对么?” 湘珠大概是知晓是谁了,忙解释道:“姑娘,房间里就我们。” “那我嘴巴里为什么会有苦涩的药味?”姜楠将头倚在湘珠的肩上,闷闷的问起。 “奴,奴给姑娘喂药了。”在一旁的芍药小声地回答。 湘珠扶着姜楠,让其坐回榻上,示意芍药先下去。 房间里此刻仅剩下她们俩。 “姑娘,你昏厥前,见到了公子对么?” 她看姜楠垂眸,睫羽上垂着泪水,她缓缓抬手,慢慢地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珠,刚想安抚几句,外头倏地传来了声响: “姑娘,姑娘不好了!!” “芜姑娘被抓了!!” …… 姜楠被湘珠搀扶着坐上马车。 她披着斗篷蒙着面纱,一路上听沈芜的剑侍说起。 两天前,沈芜见沈乔病了,以为是沈乔前一天见了李丘澜的缘故,今日她查到李丘澜在听潮阁观潮,便去听潮阁寻仇,被李丘澜的剑侍抓了个正着。 …… …… “你这小丫头,来找我做甚?” 李丘澜单手叉腰,看着被他剑侍扼住,半跪在地上的沈芜,好奇地询问。 沈芜抬起头,手中捏着鞭子,“自然是刺杀你,让你娶不了我阿姊!” 今日,听说林氏有了新人,殿下李丘澜便提议在听潮阁摆个接风宴,顺便看看是哪位人才,竟在几日之内闯过了炼狱关。 却不料,宴席还没开始,沈芜便拿着袖箭在暗处对李丘澜“行刺”? 虽目前此间房内人不多,但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若传出去,怕不是要惹出什么风波了。 沈琢忙上前躬身与李丘澜道:“殿下,小妹不知天高地厚,定不是这个意思。” 第73章 算账 坐在下方的杨妍小声地问起:“沈乔怎么了?” “听说病了。好似是在前几日与殿下见过一面,吵过一架之后,回去就病了两天。”坐在一旁的太尉家姑娘低声的回答,“怕不是气出病了,所以沈芜便过来寻仇。” 李丘澜青筋直跳。 当时的厢房里,他们可没有吵架,被人以为是吵架掀了厢房的桌子,还是找人代劳。 怎么可能是他把姜楠气出病了? …… 马车里,姜楠心中疑惑。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的脆弱? 被气到哭了一场就病了两天? 她轻轻拍了拍脑袋。 她记得以往听人说起,沈乔是带着病出生的,因此体弱多病? 莫不是原主的缘由? 听潮阁门外。 姜楠由湘珠搀扶着,俯身下了马车。 她咳嗽了几声。 迎面见着听潮阁门口站着俩位扎眼的人。 一人是总穿一袭绛紫色,和姜楠套近乎的男人。还有一位是他身侧,有些眼熟的背影。 林惊羽先是与身边的人颔首示意,随后迎向姜楠而来,“听闻沈姑娘近日病了,身子可是好多了?” 姜楠抬起步子,从林惊羽身侧擦身而过,“要你管!” 此人是她第二次见面,名字依旧是不知,因此姜楠唯有摆脸色,对他置之不理。 她步子迈得很大,路过那眼熟的身影旁边时,蒙在面纱下的唇扬起,冷哼了一声。 紧接着从他身边同样是擦身而过,迈上二楼。 立在听潮阁门口的男人,他有着一张近妖的样貌,脸颊上因闯炼狱关落下了几道伤痕,他不再如之前那般,身着粗布麻衣,浑身是伤,而是特地换了一身稍微体面的青衣,凌乱的发丝也梳理了一番。 他缓缓地抬起眸子,看着姜楠的背影。 也就两日,她又清瘦了一些。 他想起两日前,他在房间里,等着姜楠回来,却等到了另一人从窗口而来… “不归兄,你在看什么?”林惊羽搭上商归的肩,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沈乔离开的方向。 “那女人傲视一切,但我见过她哭的模样。”林惊羽唇畔一勾,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可不是寻常人能驾驭的。”林惊羽继续说着:“罢了,你刚来东锦城不久,今日我就带你去认识认识东锦城的人。” “但,认识的时候,你一定要谨记,姓沈的,我们林氏非必要时刻,不能招惹。” …… 另一边,姜楠推门而入,迎面扑来了海风,卷得她又拂袖咳嗽了几声。 沈芜看到姜楠,就像是看到了救星,冲着她呼道:“阿姊?你身子如何了?” “好多了。” 姜楠回答,先是将门一阖,随后转过身环视房间里的几人。 李丘澜、沈琢、以昉,这三人还好说,认识且应该不会找沈芜麻烦,大不了姜楠再去卖个人情。凭她有着穿越者的信息,以昉和李丘澜多少会给面子。沈琢更不用说,如今是沈家人刺杀殿下之事,他再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件事被闹大。 那其他人呢? 杨妍她认识,但是性子摸不准,等会儿若谈不拢,就走最差的棋。 剩下的还有四人。 偏生这四人姜楠都没见过。 姜楠唯有把视线投向李丘澜。 李丘澜笑了一声,“算了,今日或许是沈芜姑娘与我开玩笑呢。” “谁说…”沈芜开口。 姜楠忙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出后半句。 “开玩笑?”坐在以昉身边的杨妍古怪的看了一眼李丘澜。 姜楠听此,从李丘澜身上移开视线,又看向沈琢。 如今是沈家的事,她就不信了,此人还无动于衷。 沈琢当即明白,与在场的其他人道:“想来是小妹顽皮,故意闹出这么一出戏来欢迎他人,却不料,将殿下吓到了。” 众人也不是瞎,怎能让他们把黑的说成白的呢。 姜楠明白,这些人现在点头说是,保不齐转头与别人说,“沈家刺杀楚国殿下”,到时候沈芜一定会被推出来,这个甜妹又一心只站沈乔。姜楠认为她存在会比被家族为了自保抹杀掉的要好。 何况,她现在扮演的是沈乔。若是沈乔,一定是会保下沈芜。 因此,姜楠当即把沈芜往沈琢手上轻轻地一送,示意沈琢不要再让她乱说话。 紧接着往那席位的主位走去。 她身形纤瘦,走在风中,青色的衣袍卷起。 厢房外头,大致明白了什么的林惊羽将门一拦,让那些想要进来的各家少爷小姐们,先去楼下。 紧接着见没别人了,他缓缓地推开一点门缝,偷偷地看向那带着病容的姑娘,走到主位上,嚣张的一坐。 姜楠冷笑着环顾在场的其余人,那些人正坐在各自的案桌前,被姜楠视线掠过时,稍显慌张。 “诸位应该都知晓我沈乔是怎么对待妄言者的吧?” 众人许是想起三年前,沈乔在妈祖像底下搭起高台的事迹,立马低下头。 “今后若这件事,让我在楚国听到一丝一毫的风声,我不管是不是在场的你们传出去的,我必找你们算账。” 姜楠抬手,轻轻地一叩案桌,唇畔勾起,“别想着逃。你们,我还不好找么?!” 话毕,姜楠将视线落到离她最近的男子身上。 那人仓惶说道:“今…今日无事发生……” 她再游移。 下一位姑娘立马回答:“我什么都没看到。” 下一人,“我刚才睡着了…” 再一人,“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最后一人,以昉垂眸,“方才发生何事了?” …… 直至除了杨妍之外的所有人都这般回答了,姜楠这才支着案桌起身。 “你为何不问我?”杨妍质问道。 姜楠睥睨地笑着回答:“你?你我阿兄自会处理。” 说着,姜楠看向沈琢,“对吧,阿兄?” 她的语气,近乎是不把杨妍看在眼里。 在姜楠的理解之中,沈乔应该是一直不把杨妍看在眼里,因此她这般做绝对是正确的。 她双手支在案桌上缓缓地起身。 她大病初愈,没怎么进食,此刻脚下发虚,又不能在这些人面前表现出来。唯有咬着牙,艰难地起身。 李丘澜眼疾手快,当即几步而来扶过姜楠的手,“沈姑娘既然来了,便一起吧?” “我…”姜楠将手臂收回,“没兴……” 还不等姜楠说完,李丘澜凑近,“我刚帮了你,你就这么对我?” 姜楠咬着牙,瞪了他一眼。 ……混蛋。 第74章 鱼汤 “沈姑娘要不与我同坐?”李丘澜坐在主位,拍了拍自己身侧。 姜楠瞥了他一眼,“不要!” “那,乔姑娘要不坐在次座?”东锦城珠宝世家的顾氏五姑娘,顾宜说道。 “不了,乔姑娘要与我同坐。”李丘澜厚着脸皮几步上前,不顾姜楠的拒绝,扯着她的手臂,往自己身边而来。 他举止看似亲昵,实则垂头在她耳边低语: “等会儿可能会有一些对对子书画之类的,你坐我身边,免得被人看出端倪。” 说到痛点,姜楠无奈,唯有跟着而去。 她瞧了一眼正在生气的沈芜,安抚地挥了挥手,示意她随便寻个位置坐下。 没一会儿,外面的人陆续到来。 每来一人,他们便会在李丘澜面前双手作揖。 听潮阁为了情景交融,几乎是修建了窗框造景而没有窗户遮蔽。 因此海风很大。 姜楠所在的位置是靠着窗边,她背上刚沁出冷汗,便被海风卷着,因此她冷得牙齿打颤,近乎快要坐不住了。 在喧闹往来的人群之中,湘珠抱着一方大氅而来。 走了几步,她示意身后的小厮跟上。 她蹲在姜楠的面前,看着姜楠满是冷汗苍白的脸色,忙将大氅盖到她的背后,接着她取出巾帕擦拭着姜楠的额头。 最后她端来身后的汤药,递到姜楠的面前。 “这哪里来的?”姜楠垂眸看着这碗黑色的汤药问起。 “姑娘喝了吧,喝了舒服一些。”湘珠劝道。 姜楠微微颔眸,随后侧过头拂起面纱将这碗黑色的苦药一点点喝下。 她放下碗,捂着唇露出难受的表情。 湘珠立马取出怀中的蜜饯。 姜楠则是蹙眉,捏来一颗送入口中。 见安排好了,湘珠在姜楠的面前行了个礼,“姑娘若受不住了,记得奴在楼下。” 意思便是,她一直在楼下,想走就走。姜楠点了点头,悄悄地投以感激的眼神。 罢了,湘珠端起空了的碗离开了这儿。 “你,病得挺严重的嘛。”李丘澜没话找话开口。 “废话。”姜楠拢着大氅,小声地吐槽。 都看到了还把她留下! 忽而原本熙熙攘攘的厢房里,停顿了下来。 众人接二连三的看向厢房门口,只瞧身着青衫的商归立在门外。 他姣好的模样和特殊的气质,即使衣着平平,还是能引起他们的驻足欣赏,亦或者悄悄打量。 他同所有人那般,先是来到李丘澜的面前双手作揖,“草民林不归,拜见楚国殿下。” 李丘澜自若地挥了挥手,“自便。” “林不归?”坐在一旁的顾家五姑娘顾宜轻声唤道:“你不是魏国的义王殿下,商归么?” 顾宜见过商归,当年她随父亲去往魏国长安城经商,见过商归一面。他的模样,任是谁,都会一眼难忘吧。 曾经与沈乔去往藏山崖上看魏、晋对弈的纨绔子弟们也终于想起了这人,纷纷面面相觑,“对对对,我记得当初乔姑娘还说,要商归来楚国,这莫不是姑娘的手笔?” 姜楠抬起冷眸,环顾了一圈四周。 登时其他人立马停下议论,垂下了头,不敢再继续猜测。 沈家手眼通天,曾经有位沈家公子想要一位晋国的公主,同样是将其换了个名字带到楚国。 因此,若魏国的义王殿下被带到了这儿,换了个名字,也是正常。 怪不得这些天,骚扰魏国的晋军和赵军渐渐停了下来,怕不是用了这位殿下,换了魏国上下的和平吧? 想及此,众人忙低下头不敢再乱说。 尤其是顾家的五姑娘顾宜,双手捏在一起瑟瑟发抖,生怕沈乔因她的口无遮拦而找她麻烦。 商归则是默默地回到他的位置正坐。 姜楠看向商归,发现他的衣角处有一抹灶灰。而商归似乎察觉到姜楠的视线,他顺势垂眸,瞧见他衣摆上的痕迹,当即抬手,轻轻地拍了拍。 小插曲之后,众人便开始了推杯换盏。 喝的却是——茶。 他们敬茶敬到了姜楠面前,她拿起茶盏有些古怪,为何这种时候,还是喝茶,不喝酒么? 但也不过是想想罢了。 听潮阁的菜肴是以海鲜为主。 小厮们一一上菜。 姜楠坐在李丘澜的身边先是夹了几口鱼肉。 她一直在出汗,放下筷子后便拿着巾帕擦拭着脖颈。 身上黏黏糊糊的,她实在有些受不了了,便与身边的李丘澜说道:“我想回去了。” “再坐一会儿。”李丘澜饮着酒水,小声地回答。 说着,他将小厮端上来的鱼汤递到姜楠的面前,“听潮阁的鱼汤味道鲜美,你试试?” 姜楠抬手碰了碰碗壁,“太烫了,先放一会儿。” 底下,太尉家的姑娘关雎,向商归好奇地问起,“林公子是怎么闯过炼狱关的?” “打过的。”商归毫无情绪的回答道。 “林潇不是很厉害么?你又是怎么赢的?”关雎追问道。 “打过的。”商归依旧是回答这毫无价值的三个字。 太傅家的公子骆湛则是看着姜楠方向,盯着她眼前的鱼汤。 见到她端起了屏气凝神,看到她放下了又轻叹。 姜楠被身边的李丘澜惹烦了,抬手将手中的鱼汤重重地一放,有一些汤抖到了她的袖口,“李丘澜,你还有完没完了!” 说着,她抬起手,示意一侧的婢子上来处理。 婢子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帮姜楠擦拭着手腕和她衣摆上的鱼汤。 见怎么擦也没什么用,姜楠身上又很粘腻,便摆了摆手,让婢子下去。 随后她用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小声地与李丘澜说道: “李丘澜,我身上都是汗,还都是鱼腥味,很难受,我要回去了。” “那等下我吩咐人,给你安排一间厢房沐个浴?”李丘澜同样是小声地回答。 姜楠眉头一蹙,“你为什么偏要我在这里陪着你?” “因为你是我未过门的娘子,我与你琴瑟和鸣,一起在此有何不可呢?”李丘澜瞥见姜楠搭在案桌上的手,顺势想要往她手背上一放。 “你能不能够了!”姜楠把手一收,避开了,“多年朋友,你别跟我说这种恶心的话。” 姜楠盯着李丘澜,发现他神色微变。 随后他凑到了她的身边,在她耳畔,小声地说道:“我确实需要你在这里。” 姜楠眉头紧紧地一蹙。 李丘澜身上携着茶香,他在姜楠的耳边笑着,气息呵着,“因为,有人要杀你,而我要收买那些人,所以,请你来这儿一趟,帮个小忙。” 姜楠愣住。 李丘澜继续唇畔携笑,在她耳边说着:“鱼汤有毒。” 姜楠刚想回头。 “不要回头,有人在看着呢!” 第75章 箭矢 姜楠心中慌张。 这间厢房里的某些人,想要杀她,或者说,想要杀沈乔! 她尽量控制着情绪,感受着李丘澜携着浓烈的茶香,唇畔带笑一点点从她耳边挪开。 他抬起手,擦拭着姜楠额头上的汗水,温柔体贴地说道: “沈姑娘出了好多汗呀。” “咻——” 然而下一秒,只听一道古怪的声音划破当空。 在喧闹的厢房对照之下,那道声音呈摧枯拉朽般,撕空而来。 在场会武功的纷纷站起身子,连一直装作穿越者身份的以昉都忍不住地要起身,想要去姜楠的方向。 片刻间,姜楠只觉有什么人从她的眼前而过,那人抬手环住姜楠的脑袋带着她一偏。而另一只手则是赤手空拳地捉住那柄速度极快的箭矢。 “大家别动!!”商归高喊。 那柄从海域方向而来的箭矢,在商归的手心中划过,带着一串血珠,沿着他另一只手的手背,穿越立住不动的众人面前,狠狠地钉到了木门方向。 姜楠愣在原地,她不敢想象,若没有商归,这柄箭矢是不是就要钉到她的太阳穴上了?? “啊啊啊啊!!!” “有刺客!!” 随着箭矢钉到木门上后,厢房内的众人仿若被按下了播放键,顿时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有人逃窜,有人抱头趴下,有人打开房门匆匆离开。 “嘀嗒,嘀嗒。” 一颗颗血珠,沿着商归的手背,落到了侧着脑袋的姜楠脸上。 她在喧闹声中,心有余悸地抬起头。 看了一眼神色紧张的商归,又看向朝她跑来同样是担忧的沈芜、沈琢、林惊羽、杨妍、以昉…… 最后她将视线落到了坐在她身边,还在惬意饮茶的李丘澜身上。 姜楠抬起左手,颤抖着挥掉李丘澜手中的杯盏。 “你干嘛,这可是好茶……” “啪!!” 还不等他说完,姜楠抬起右手,往他脸上狠狠地打了个耳光。 “李丘澜!李丘澜!!”姜楠气愤极了,嘶吼道。 “你混蛋李丘澜!!!” 他们不说有多交好,起码是在吴国认识。 他们可是坐在一张席子上吃过西瓜。 从他六岁开始,再到他二十几岁再遇。 他怎能这般,毫无任何过去情谊的,拿她的性命开玩笑呢? 众人见此,赶忙上前。 “快快快,拦住他们!”沈琢高呼。 沈乔本就和李丘澜不对付,见面经常会斗嘴偶尔会打起来,他们见惯了,便上手阻拦。 沈芜抱住自己的阿姐,但趁机踹了李丘澜两脚。 沈琢隔在李丘澜和姜楠中间,与李丘澜作揖道歉。 杨妍和以昉忙把桌子搬开,免得姜楠生气抓起桌子上的东西砸人。 林惊羽来到窗边,双手支在窗沿上,压着舌尖吹了一道哨音,示意暗处护卫的人快去探查。 而商归,则是慢慢地来到门边,带着血的手将门上的箭矢拔出,回到了李丘澜这儿。 他在众人戒备之外,因此没人注意到他,注意到他正捏着箭矢,盯着李丘澜,紧接着狠狠地往他的方向一掷。 宛若是面临死前的威胁一般。 李丘澜的心登时悬了起来。 然而箭矢却是擦着他的脸颊,落到了他的身旁,没入了地板。 多年好友,李丘澜瞬间读懂了商归的眼神。 是赤裸裸的威胁,藏不住的杀意,还有不敢置信与深深地失望。 李丘澜两指拂过脸颊,痛得他蹙了一下眉头,他垂眸看着手指上的血迹,紧接着看向商归,嘶笑了一声。 随后,他将宽袍一挥,从商归的身边擦身而过,步伐踉跄,摇摇晃晃地来到门口。 临门口时。 他脚下顿了一顿。 可最后,他还是迈出门框,转身走入混乱的走廊。 走着走着,他眼眶之中热泪而起。 回眸瞧了一眼他离开的房间后,又收回眼神,义无反顾地往前方走去。 …… 沈氏宗祠。 姜楠、沈琢还有沈芜三人齐齐地跪在蒲团上。 沈屈站在他们面前,一一打量而过。 “家主,阿姐生病了,要不……我帮她跪吧……” 沈芜见家主一直沉默地看着他们,便小声地嘀咕道。只不过,家主的眼神过于冷冽,吓得她声音越说越低。 “这件事,是谁的错。”沈屈冷声问起。 “我的错。”姜楠率先说道:“我不应该给李丘澜面子,要说走就走的。” “是我的错。”沈琢在姜楠的身侧说道:“阿芜和……阿乔是我妹子,是我没有照顾好她们。” “不对,是我的错。”沈芜低下头,“如果我没有去刺杀李丘澜,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不是芜妹的错。”姜楠忍着身上的粘腻汗渍,忙说,“也许芜妹从一开始就被设计了,家主阿兄,芜妹的剑侍可有查过?” “还算是有点脑子。”沈屈往一旁的太师椅上一坐,翘起二郎腿,说道:“那个剑侍是李丘澜的人,是他挑唆阿芜去行刺李丘澜。” “可是,为何呢?”沈琢不解的问起。 “沈家做大,他人警觉也属正常。杀死沈乔倒好,若杀不死,此箭便是开战。” “什么意思?”沈芜听不太懂的挠了挠头。 姜楠跪在一旁,拂了拂脖子上的汗水,“意思是,东锦城快要翻天了,我们要警觉一些。” 沈屈瞪了姜楠一眼,姜楠忙放下手。 他冷声道:“此事因你而起,你还好意思说?” “我?”姜楠转了转眸子,有些想不通其中的关联。 “你前几日可是做了什么?”沈屈眉头一蹙,提醒道。 姜楠顿时反应过来,她前几天花钱买了商归的平安。 难不成今日的事情,是她前几日的蝴蝶效应? 姜楠脑中风暴,开始整理线索。 许多人砸了很多钱买商归输,因此不惜花钱买人杀商归。 所以有很多人,会因为姜楠选择救下商归而输得恼羞成怒。 这些人应该是有当权者。 姜楠抬起头—— 因此,李丘澜想趁机收买人心。 比如帮那人填补漏洞,亦或者帮他们出口恶气,安排一场杀死导火索沈乔的戏码。 “明日的海里,怕是有不少人吧。”沈屈幽幽说着。 这句话听得姜楠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这种情况,就像是某个时期炒股亏到底掉后,不少人站在天台一样。 因为姜楠救下一人,那些赌狗将要不堪赌债,投海自尽了! “益正堂的那条道,我已经帮你填了。”沈屈说道,“你藏的那些东西,我也给你收了。” 姜楠明白他说的是什么,那不就是代表,其实沈屈一直知道沈乔在玩什么把戏,只不过之前问题不大,因此他并没有当做一回事。 如今李丘澜很有可能会拿沈乔开刀。 比如她的药材垄断、挑起战火、设立赌局等等诸如此类。 桩桩件件拿出来说,都是能要她命的。要她命之后,便是扯出沈家。所以,沈屈不是救她,而是救沈家。 看来这就是之前在听潮阁,姜楠犹豫,没决定下来要不要与李丘澜和高咏叹合作的代价。 “你明日去宫中,去找楚后,明白了么?” 姜楠点点头,“明白了。” 她心想,看来是去搬救兵的意思了。 沈屈看向跪在地上的三人,“你们要记住,你们姓沈,你们是同族,若没有沈氏,就没有你们。让你们争家主之位,是为了选出更优秀的人,而不是让你们私下对亲人使绊子,弄得家不成家。明白了吗!” 姜楠等三人当即颔首,“明白了,家主!” …… 第76章 神迹 姜楠他们跪了一个时辰后,便被打发了。 昏暗的沈家这条道上。 姜楠这是第二次从祠堂走回院中。 这一次她走得很累,毕竟大病初愈。 刚来到院子门口,湘珠、以念还有崔九早早的在门口等着了。 湘珠扶过姜楠的手臂,引着她进去,“浴桶准备好了,姑娘先沐浴更衣。” 姜楠点点头,脚下虚浮的与湘珠一道。 水汽氤氲的房间里,姜楠无力的,只能任由湘珠帮忙,“明日我要去见楚后了。” 她虚弱说道,“湘珠,你与我说说楚后的细节吧。” “楚后沈淑很喜欢沈乔,每次见到她总会引到膝下,抚着她的手与她亲昵的说话…” …… …… 回到房间,湘珠将门一带便继续守门。 姜楠抚着还湿漉漉的秀发,有些疲惫地坐在一旁将手穿入秀发,支在桌上沉思明日的细节。 忽然,有只宽大粗粝的手从她身后而来,穿过她的肩膀,将她紧紧地抱入怀中。 昏暗的烛火间,姜楠瞧见这只手背上还有一道伤痕。 她明白了是谁,转过身,贴着他散发着以往熟悉的药草香又隐隐透着血腥气味的胸膛,质问道:“你来做甚!” 商归躬着身,垂眸看着姜楠,眼神之中尽是哀伤,“我来与你说清楚一切。” 姜楠扯着他的手臂,发现他桎梏得很紧,蹙眉道:“晚了!!” 姜楠刚沐浴完,因此身上透着水汽,商归将鼻子凑到姜楠的脸颊轻轻地蹭了蹭,贪婪地嗅着她的气息。 就像是某种动物寻求安慰的方式,“对不起,那一天,有人要死了。我在外面等你很久,那人的亲人则是一直跪在我面前,求我快去…” “对不起,后来,我救了那人一晚上,等我结束了想去找你时,你病了……” 姜楠眉头紧蹙,这次没有推开她,不知为何她下意识还是想听商归说出他的缘由。 “那,你那晚救的那人是?”她询问道。 “一位姑娘,闯炼狱关的时候,手脚被卸,腹腔被划开。我第一日来到那个地方,曾救过一人,他们知道我会医术,当那位姑娘快死了,她的那些已然闯过炼狱关的亲人或朋友找到了我,苦苦哀求求我去救救她。我本想与你说一声再走的,可是……”商归说到这儿,有些悲悯和痛苦。 “她还是死了么?” 商归点了点头,一开始他是为了姜楠入局。 可当他闯炼狱关,见到这么多人,因为信仰他的先祖,被有心人欺骗,一代又一代人被困在了那儿。 他渐渐的,萌生出想要救下林氏族人的想法—— 那个地方,是个地狱。 “所有的林氏族人,被一个传说禁锢在里面。只有闯过一百关的林氏才能离开塔楼,若是没闯过去,只能留在里面——繁衍!” “我第一次去到林氏,才发现了这个事实。里面的人说,只有足够美貌的人亦或者最强的人才能离开。剩下的平庸的人,只能是在里面如兽类一般,繁衍子嗣。” 林氏塔楼建在珠女桥以北的中心,它上三层,下三层。 所有林氏族人,被当做野兽一般关在里面。 男女衣不蔽体,只有强者亦或者足够美貌才能离开。 若不然,他们便是繁衍林氏的种群。 不管男女,他们躺在一处,空气中缭绕着的,是曾经欢都的熏香。 让人欲望高涨,又不知疲惫。 他们如似野兽一般,有了欲望,便会在一起繁衍。 这儿阶级分明,成了种群的人没有任何价值,只有“繁衍”二字。 成功出了塔楼的林氏族人,他们便要谨记自己是如何离开,要更加非常人不能及的,发挥自己的价值,为林氏创造价值! “为什么呢?为什么林氏这么多年不反抗呢?”姜楠坐在商归的面前,问起。 商归则是一点点抚着姜楠还湿漉漉的秀发,轻声道:“信仰,他们对林战神的信仰。” “可这信仰不应该延续这么久,控制人心这么久啊?” “若如果,有穿越者呢?林氏族长当着那些心中起了异心的人的面,杀死一位穿越者,几年后,穿越者又回到了这个世界。他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会以为,是林战神的神迹,因为战神的故事已然被美化的好比是创世神一般奇幻……” …… 林氏塔楼之中。 一位在五年前被当场杀死的穿越者又回到了这儿。 如林氏他们经常看到的神迹那般。 他们跪地磕头,齐齐高呼:“战神归来——” “如今这具躯体,还不是战神最适合的。”坐在轮椅上的林韶光抬手轻轻一挥,“同族们,你们要发挥最大的价值,要为林战神创造一具最好的躯体!而我们离开这儿的同族,会为大家开辟一条光明的前路!!” “同胞们,孩子,一直是我们的希望!!” 说着,他一指身侧的穿越者: “同胞们,战神从未离开过我们!!” “战神从未离开过我们!!” “战神从未离开过我们!!!” 渐渐的,底下的林氏族人也加入了呼喊。 高涨的声音在塔楼中久久徘徊。 林潇沉默地站在他父亲的身后,推着他的轮椅。 而他们的身边,则是那位曾经死过的穿越者。 这种事情,自他记事以来经常发生。 他和阿玲儿,是他父亲随便找了位这儿的女子生下的。 他和阿玲儿的母亲,或许早就死在了塔楼的某个角落,他们也不知道,到底是谁。 这里从不是家…… 自他去到魏国,在姜楠的小院里住过一段时间后,这句话便深深地种在了他的心中,扎根发芽。 他空白的,对家的想象——应该就是姜楠的小院。 母亲应该是姜楠的模样,姐姐是孟好喜的模样,弟弟是狗娃的模样。 每日还有许许多多母亲的朋友来小院与他们相聚。 他们在雪地里打雪仗,烤番薯。 会赶集,买各种各样实用或不实用的东西。 母亲会给他买新衣服,问他为什么会受伤,还会给他编织手绳…… “阿潇在想什么?”他的父亲冷不丁的问起。 林潇回过神,空洞的眼睛看着自己那发丝灰白参半的父亲,“没什么父亲。” “你为何会输给林不归?” 面对父亲的质问,林潇回答道:“我打不过他。” 林韶光回眸看了林潇一眼,“阿潇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看来林不归很危险啊?” 林潇不敢表露任何情绪,“父亲想多了,是阿潇身上的事情太多了,既要保护沈家族长,又要完成任务,还要陪父亲,所以有些力不从心。” “你在责怪父亲给你安排的事情太多?” “我只是不理解父亲的为何让我做这么多事。” 听见林潇似乎是小孩子闹脾气的情绪,林韶光这才缓缓收回视线,“我只是让你多看看,以后也好接手父亲肩上的担子,你啊,还是孩子气了点。” 说着,林韶光挥了挥手。 那位被他们当做神迹的穿越者,被一旁的护卫带了下去…… …… …… 第77章 教你 姜楠听明白了一些。 这个世界竟然还有一些人,利用穿越者的反复复生和林战神的故事,创造了神迹,建立了邪教,操控人心!! 商归垂眸盯着姜楠,轻声询问道:“你,还生气么?” 姜楠摇了摇头,“如果在当时,是我遇到了这样的事,救人如救火,我也会选择先去救人的。” 姜楠与商归坐在桌前,聊了许多,交换了很多的信息。 他见姜楠打了个哈欠,擦拭着眼尾的泪水,忙说:“要不你先睡?” “可我头发还湿的。”姜楠两手拉扯住还湿漉漉的头发,苦恼道。 “我有法子。”商归犹豫着,最后牵起姜楠的衣袖,带着她往床铺而去。 …… “这就是你的法子?”姜楠躺在床上,脑袋靠在商归的膝上,感受着自己的发丝在商归的手中,被他一下又一下温柔地抚着。 “嗯,你先睡。到时候干了,我会扶你回去的。”商归宽大的手穿过姜楠的手发丝,一点点的梳理。 姜楠捧起商归的另只手,看着他手心里的伤疤。是为了救她被箭矢划伤的,“那你的伤呢” 商归摇了摇头,“我处理过了。” 说着,他继续道:“姜楠,李丘澜,不可信。” “我知道。”姜楠将自己的手抵在商归的手中,看着他的手这般的大,不由得认认真真的盯着他指尖上的粗粝研究。 “咳咳。”忽而姜楠喉间一痒,咳嗽了几声。 商归紧张地扯来被褥,盖在姜楠的身上,轻声道:“你还病着。” “你的药很好。”姜楠抿着唇说。 “你知道是我?” 姜楠点了点头,随后她转过身,将商归的腰环抱住,将脑袋蒙在商归腹部,感受着他呼吸的时候腹腔的起伏,“商归,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你对我这么好,其实会让我很害怕。” “害怕什么?”商归一下又一下抚着姜楠的发丝,轻声询问。 却见到她蹙眉的模样,立马读懂她的害怕,忙说:“我不会离开你的。” 他语气坚毅。 …… …… 姜楠靠在商归的膝上,轻轻地说着:“商归。” “嗯。” “你以后不许就这样随随便便的离开,即使有事,你也要留下一张纸条。” “好。” 姜楠抓住商归的手,“商归。” “在呢。” “若是有急事,你来不及留下纸条,可以将戒指留下,告诉我,你是有事离开,会马上回来。” “好。” 姜楠再唤着,“商归。” “我一直在,姜楠。” 姜楠抬眸迎向一直垂眸认真看她的人,见到他满眼几欲溢出的情愫,她抬起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的眼睛。 商归微微发颤,他垂下头,仿若是鼓起勇气一般,哑声道:“我喜欢姜楠,好喜欢好喜欢姜楠。” “非常喜欢,非常非常喜欢!!” 他注视着她,眼尾微微泛红,一遍又一遍说着。 忽而,他膝上一凉,手上一空。 只瞧姜楠坐起了身子,背上披着被褥,她盯着商归,双眸熠熠,“商归,要不我教你吧?” 商归一愣,回想起前几日姜楠说的,要教他怎么亲人。 他耳根通红。 视线在姜楠湿润的唇畔和她明亮的眸子来回流转。 只见姜楠两手捧着他的脸颊,心疼的抚着他脸颊上的伤痕和他鬓角一些若隐若现的白发。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徐徐地凑近。 “你是因为,我的死,才白了发么?” 见他抿唇不语,姜楠顿时明白,自己猜对了,而他还在自责。 …她冰凉的唇温柔地贴上了他唇畔。 她先是轻轻地碰了碰,再缓缓离开,鼻尖微微抵着,“笨蛋,我的死与你无关。还有,你嘴巴这么闭着,我怎么吻你啊?” 商归整个人绷成一条直线,后背直直的挺着,手不知怎么安放,连唇也是,抿成一条线。 他不知所措的看着姜楠。 姜楠叹气,从被褥之中出来,两腿支在他的两旁。 紧接着双手再次捧住他的脸颊。 “你可以抱着我的。然后,自然一些…” 说罢,姜楠先是轻轻碰了碰,紧接着缓缓探入。 这是商归从未有过… 就像是有什么又温柔,又容易化掉的东西,正一点点指引着他。 他慢慢地攀上怀中的人,颤栗着将她轻轻地抱入怀中,随着她的引导,一点点的给予反应。 他渐渐地沉浸,缓缓地沉沦,一点一滴地与她交换。 正当他沉溺她的温柔中时,她又忽然离开了他,给他带来了一丝难以言明的失落。 她满眼水光,唇畔红润诱人,瞧着他,扬着笑意,“会了么?” 她的话语仿若是某种蛊惑,打破了他一直不太会触碰到的壁垒,也释放出了他一直对她的渴望。 商归绷着,不敢直视,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吓到姜楠。 然而姜楠却是以为商归还是不明白,便两手贴着他的胸膛,笑着打趣道: “你还是不会对么?” “要不要我再教你啊?” “那我再教你一次咯?” “好好好,那我再教教你吧……” 正当姜楠得意忘形,笑意不减时。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头皮一颤,一只宽大的手,猝不及防间穿过她的发丝,修长的指腹贴着她头皮,指尖上的粗粝磨蹭着她的肌肤,紧接着将她往自己这儿一带。 他的睫羽垂下,盯着姜楠的唇畔,另一只手却是沿着姜楠的脊背一点点的抚着。 “我也不知自己会了没。” 他嗓音暗哑,唇近乎快要贴上,却悬在不远处,气息呵着。 “要不姜楠,检验一下?” “…可以么?” 说罢,他似乎在等姜楠的首肯。 姜楠等了一会儿,缓缓地点了一下头,商归这才贴近。 学着姜楠,先是轻轻地碰了碰,随后… 这一次,轮到他登堂入室。 他很青涩,一开始是温柔地探索,紧接着模仿,最后才慢慢地似乎渐入佳境。 “唔…” 姜楠忍不住溢出声来,又被他陡然而起的坏心思,举一反三,覆上尽数卷入腹中。 此时此刻,仿若属于姜楠的一切,包括她溢在唇边的尾音,他都想占为己有。 他漆黑又好看的瞳仁盯着姜楠,看着她脸上绯红,欣赏着她似乎为自己动容。 …… 良久,她捶了捶他的肩。 他压抑着某种冲动,这才不舍的退开。他稳定着激荡的情绪,眸子却是情欲不减。如同是黑白之间,他本能的选择站在灰色。 他嗓音嘶哑,带着一丝丝蛊惑,反问道:“如何?” “如何?”姜楠捂着喘不过气的胸口,重复。 这家伙,每次她想要换气,他便会覆上将气渡给她,让她只能抓着他。 还如何? 太霸道了!! “看来还不够。我得再练练。” 商归观察姜楠的神色,得出结论。 紧接着单手抱起姜楠,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调转姿势,转为进攻。 俯身而下之前,他又是问了一句:“可以么?” 姜楠则是微微扬起下颚,轻轻地用鼻音发出: “…嗯。” …… 她躺在被褥上。 双手被商归十指扣住。 …… 她坐在床上,两手环住商归脖颈,垂下头。 而他则是半跪在床边,钳住她的腰,虔诚地扬起脑袋。 …… 他抱着她贴到墙上,发现她因为后背的异物惊颤了一下。 …… 她,似乎打开了什么锁链,释放出了什么… 使得商归一遍又一遍的探索着。 但他绝不会进行下一步,因为下一步姜楠没教,所以他一直重复着、温习着、练习着——吻。 他期待。 但姜楠没说,她没表态,她还没把笼子完全打开。 不甚理解的他只能控制放肆的自己,捉着她的手,她的腰,亦或者抱着她,只要是她允许自己接触的地方。 几次吻到动情处,他不禁要抬起越界的手,又慢慢地被自己极具复杂的克制力放下,改为紧紧地抓住她的衣襟。 就像是某种本能,他下意识有些害怕某一些事情和他根深蒂固的礼义廉耻。 因此他不似姜楠这般自若,又或者,是她发现了他的紧绷,所以游刃有余的将手攀沿在他身上的任何一处,给予对方最好的体验感。 也正因此,他会在每一次的间隙,都会用他暗哑,具有蛊惑的嗓音,在她的耳边又违背自己的道德,诉说着,亦或者是怀有复杂心思的渴求着: “姜楠,我是不是还没学会?” “姜楠,要不我再来一遍吧……” “姜楠…姜楠……你再教教我如何?” …… “……姜楠……可以么?” …… 第78章 绾发 翌日清早。 姜楠是被湘珠拽起来的。 她还记得昨晚是坐在商归的怀里,被他从后背拥住吻睡着的。 她坐在梳妆镜前,抬手碰了碰有些红肿的唇。偷偷暗笑这个家伙,不会真的除了她以外没有接触过别的女子吧? 要不然,怎么就一个亲吻,他昨晚变着法子,换了不知多少个姿势,仿若是打开了什么新世界一样,恨不得探索各种各样的技法。 …如果解锁了更多的技能。 姜楠忍不住地瞎想,脸上绯红的低下了头,将脑袋抵在了梳妆台上。 她的后背先是一颤一颤,紧接着,口中溢出: “嘿嘿……” 正在帮姜楠绾发的湘珠,看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 她先是露出笑意,紧接着忍不住地凑到姜楠的身边,打趣道:“某人今日,好像连唇脂都不用涂了吧?” 姜楠抬起脑袋,脸上带着喜色,脑子还在茫然的反问:“啊?” 品过来姜楠忙说:“湘珠!” 湘珠抿着唇,指了指窗台。 只瞧一枝带着露珠的花朵正静静地躺在上面。 姜楠捏起衣摆而去,她手中拿着杜鹃花,笑着说道:“他怎么还有时间去摘花呢。” “应该是爱一个人,不管怎么样,都有时间吧。”湘珠恰到的说着。 姜楠脸上一红,拿着花哼起了歌,“我记得赵国的国花是杜鹃花。” 湘珠不想打扰姜楠的兴致,但一想起她接下去要面对的,便小声的提醒道:“姑娘,等会儿出了房间,可不能再笑了。” 姜楠点点头。 她不会绾这边的发,只能让湘珠代劳。 她拿着花朵,“谢谢湘珠姐姐。” “谢我什么?” “谢你帮我绾发呀。” “你要学会当一个世家姑娘,毕竟以后你要用这具身躯。”湘珠绾好姜楠的发,看着她自己穿衣穿鞋的模样,忍不住地在旁边嘱咐。 姜楠垂眸整理的腰带,“衣服和鞋子我自己会穿,虽然我知道世家姑娘一定是丫鬟婢子伺候着的,但你也知道,我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说着,姜楠抬眸看向湘珠,温柔道:“何况,你我是朋友。” 湘珠眼神宠溺地摇了摇头,随后抬手轻轻一点姜楠的额头,“做高门大户的世家姑娘有一个大忌,千万别和身边的婢子成为朋友。” 姜楠点点头,“可你又不是婢子,你是我的湘珠姐姐。” 说着,姜楠蒙上面纱,捏起裙摆欢快地跑向门口。 当她打开房门,见到庭院中的一众婢子和侍卫,她冷下脸来,缓缓地走在院中。 面上被毁了的以念,腰间别着剑跟在姜楠的身后,站在湘珠的另一边。 三人走在寂寥广阔的沈府。 马车里,姜楠执笔开始习字,湘珠坐在她的对面,缓缓讲述。 马车外,以念手中拿着缰绳御马。 …… …… “听说了吗,海边死了很多人。” “是怎么死的?” “自尽。也不知为何,有好多人从那海岸线一跃而下。还有不少人在沈氏的商铺前面上吊。” 今日是姜楠魂穿的第二十天。 四月二十日。 卯时三刻的东锦城街道相当的拥挤。 并不是因为早市或者什么,而是东锦城玄武街道附近的海中有不少人自尽了。 还有人拿着狗血在沈氏的商铺前面写下:杀人凶手! 四个大字。 因此马车走动的很慢,姜楠放下毛笔,撩起车帘,看着外头的人头攒动。 金吾卫抬着担架,担架上面的尸体被白布蒙着。 有一具尸体路过姜楠所在的马车时,也不知是不是他显现了,他的手从白布里滑了下来。 百姓们议论纷纷,开始猜测是不是沈家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当他们回头瞧见姜楠所在的马车上垂挂着沈氏的坠子后,又停下了议论。偷偷地对着蒙着面纱的姜楠,和沈乔的坠子指指点点。 姜楠回过头,坐回到马车里。 即使姜楠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些人都是赌狗,压上自己的身家妄想一夜暴富,甚至买凶杀人,想要破坏赌局的公平。所以,这与她无关。 可这么多人,因她的一个抉择而死去,姜楠还是有些难受。 当然难受归难受,还没到让她自己审判自己的地步。 湘珠倒了一杯茶,“姑娘没事吧?” 姜楠摇了摇头,双手接过茶水,“没事。” “对,那就是沈乔的马车!!”不知何人,在马车外叫了一声。 “就是她,将药材卖给你们,又在边境设下关隘,带着药材走出楚国的荆游氏,无一人生还!!”那人继续吼道。 手拿棍棒的荆游氏纷纷上前。 姜楠坐在马车里,脸色开始泛白。 完了!! 她在四海赌坊打算结束赌局的那一日,便吩咐益正堂的人将药材单独拿出来送给荆游氏,顺便借湘珠之手书信一封到边境,告诉林亥可以停下拦截了。 然而,时间太短,加上本就有前科,因此这件事被闹大,而她很有可能遭受审判也是迟早的。 但她万万没想到,会是在现在! 姜楠坐在马车里,湘珠和以念吩咐她千万别出来,要不然真是的在激怒他们了。 “沈乔,沈乔你这个毒妇,快出来!” “沈乔,你给我们解释一下,为何卖给我药材之后又堵截我们!” 拿着各种棍棒的荆游商人将马车围了起来,这阵势,打定主意了沈乔今日若不给他们一个说法,他们就不会罢休。 姜楠头脑风暴,此刻不能激怒,也不能师出无名。 之前沈乔搭起高台,那是她胜券在握。可如今,她不想背下沈乔的锅,又无奈只能背下。 而且,在姜楠看来,沈乔行事应该是不会留下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所以,第一声喊的人,应该就是此次事件的导火索。 她便想着试试能不能找到破局之法,“以念,你问问他们,为何确定是我。还有,第一声喊得人,你可有看到长什么样子?” 以念受令。 他先是小声地回答:“未曾看到。” 紧接着他抬眸看向围着他们的荆游氏,“诸位为何确定是我们家姑娘所为呢?” “你是何人,让沈乔出来与我们对峙!”领头的荆游氏说道。 这人是位七十多岁的老者,他一说完身边的诸多同族便开始呐喊,“让沈乔出来!让沈乔出来对峙!” “沈家莫不是怕了,不敢出来了?” “沈家莫不是做贼心虚,不敢对峙了!” 原本这儿的百姓还是有所偏向沈乔,毕竟沈氏一族对他们造福颇多,可以说他们能有现在的富庶,近乎全靠沈氏一族。 可当他们见到沈乔躲在马车里没出来,慢慢地,心中存疑。 “姑娘?”以念捏着缰绳,看着众人的逼迫,眉头紧蹙,与马车里的人唤了一声。 “你等下,让我想想!”姜楠忙说。 第79章 别怕 “要不我替你出去,反正你蒙着面纱。”湘珠坐在姜楠的身边轻声说道。 姜楠当即摇头,“不是这个问题,是今日的事情有古怪!” 姜楠捂着耳朵,屏蔽外面的喧嚣,开始尽量回顾一切。 渐渐地有一个猜测,从她的脑中出现。 姜楠缓缓地抬起头。 “姑娘,你怎么了?”湘珠着急询问到。 “有人要杀我,也有人知道有人要杀我。” “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了。”湘珠蹙眉。 “是荆游氏么?”坐在外面的以念则是问起。 “不是他们,他们不敢!”姜楠唇畔一勾。 “要杀我的人,是我得罪的人。知道有人要杀我的人,是沈屈。”说着,姜楠忙和外面的以念说道:“以念,你挑一位看着没危险且是能做决定的人进来和我详谈。” 马车被围,目前是动不了了,除非她选择冲撞百姓。而出去她也有些不敢,害怕自己探出身,就像听潮阁那般射来箭矢。 所以,唯有让他们进来一人谈话。 以念听罢,捏着缰绳与荆游氏那位拿着拄拐的老者说道:“我家姑娘说了,邀请先生进来详谈此事。” 老者好奇地看了一眼。 在他身边的一位年轻人搭腔:“详谈?怕不是要杀人灭口吧!” “我沈乔绝不会这般做!” 姜楠坐在马车里高喊。 紧接着她拂袖倒茶,如一位世家姑娘一般,动作优雅,“老先生,此事复杂,您不如进来与我谈一下,莫要让荆游氏因此陷入他人陷阱,免得得不偿失。” “你什么意思!”老者问起。 “先生不用担心,沈乔不过是位小小的姑娘家,哪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只不过是想与先生说一些话。若老先生听后觉得沈乔说得不对,您拂袖离去便好,沈乔绝不会强留或者伤害您。何况如今大庭广众之下,您觉得我能做什么吗?若我伤了您,众人的唾沫星子都要淹死我了吧?” 老者犹豫,确实,如今这么多人看着,沈家即使家大业大也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伤他。 “我记得荆海城出了一位女相,名为高萱。您荆游氏的高家出了这般出众的姑娘,我认为连女子尚且有胆识,相信老先生亦是很有魄力的吧!” 人吧,尤其是男人,尤尤其是年纪大,辈分高的老男人。总有一种莫名奇妙的自信和自负,若是和他们说起:诶你们家的女人看着不错,那你们呢? 便会激起他们的胜负欲和心底的偏见,想要证明自己的地位和见识。 当然,外面的老先生也不例外。 他或许也曾低看过高萱在魏国任职,甚至现在都还是觉得她只是运气好撞上了女子可以为官的国度,若是她在吴国或者楚国,一定难有出头之日。 见阿萱从不说起自己的家人和自己的族人,姜楠便能看出她一路走来,全是靠自己的实力和不想提起那个有偏见的家中。 姜楠环胸,没一会儿那老头便俯身而来,跟随他而来的还有一位少年。 以念探头摇了摇,便是表明他们没有武器。 姜楠和湘珠坐在车内的一边,老者和少年坐在另一边。 白发老者自我介绍道:“老夫名叫高济,身侧,是我们族中的小九儿。” 姜楠蒙着面纱,微微欠身,随后给老者和少年倒了茶水。 “姑娘就莫要客套了,今日我们将你堵着,想来你也赶时间吧,要不尽早将事情说个清楚。”老者将茶水一推,道。 “行。”姜楠点了点头,直奔主题说道:“你们中计了。” 老者眉头一蹙。 姜楠继续道:“挑拨你们的人,我不知道是那一波的,但,他们意在珠女桥以北。毕竟珠女桥局势是以三足鼎立,互相制衡。而外头如今是有刺客,就等着我探出头然后一箭杀了我,然后呢,你们珠女桥的荆游氏将要遭到抹杀亦或者驱赶。” 姜楠将手一拍,示意老者发言了。 “这、这……你有什么证据!” “那就该问问先生,您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就是幕后之人?”她见老者慌张地游离视线,姜楠接着乘胜追击,“您应该是听人说的吧?那人是谁,先生不如回去后好好审审,许是会问出什么有趣的事情。” 老者想了想,忽然抬眸,“你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就说,这事与你有没有关系!” 姜楠叹气,然后调整姿势,对着老者行了个叩拜大礼。 她心中想着,先礼后兵。 她缓缓起身,挺直着腰板,与面前的先生说道:“先生,您身在此位,应该会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事,不得已而为之。我沈乔确实伤害了荆游氏,但我绝不是出自本意。您,相信么?” “这么多年轻人啊,后生,我们荆游氏死了这么多年轻人啊!”老者声嘶力竭,捶了捶胸口,悲痛欲绝。 “先生!” 姜楠眼眶里泛起泪光,“事情被一步步安排至此,您真的认为,是我一人所为么?我被推到了这里,他们现在要拿我祭旗啊!先生!这件事,打一开始,我也如你们荆游氏一般,入了套。你们荆游氏如今可以脱身,可我已经回不了头了,先生!” 姜楠看着老者眉头紧蹙,似乎动容了,她立马接着说道:“回头吧先生,看看这些荆游氏的孩子,他们还年轻……” 正当姜楠快流泪了,忽然瞧见高济身边的孩子拔下自己发髻上的簪子。 …诶?? 姜楠脸色一变,忙呼道:“你们荆游氏不讲道义!” 湘珠立马取出腰间的匕首上前挡住,冲姜楠吼道:“快走!” “这、这不是我的安排!”七十多岁的老者匆忙解释。 少年察觉姜楠似乎杀不了了,便将矛头对准高济,姜楠见此,一把扯过老者的手腕,“先生,你看到了吧,真有人想挑起你们荆游氏和沈氏的矛盾。” 老者抱着头,忙不迭地往马车外爬去。 以念抬手一挥,挡下几支朝这儿发射而来的箭矢。有一只错失的,恰好扎入了高济的发髻上。 马车内的空间狭小逼仄。 对方看着小却武功极好,姜楠见湘珠力所不及,忙拔出匕首想要去帮忙却肩上一重,被身后的以念拨到了后面,他手中换了柄匕首倾身而入。 姜楠顺势往后翻滚,摔下了马车。 高济手中拿着不知从哪里拿来的凳子,为姜楠挡下了箭矢,而他们身后的人群之中又扑来戴着面具的杀手。 高济高声喊道:“荆游氏一族,誓死保护沈家姑娘!!” 说罢,他眼眶猩红,脸上垂着血迹,盯着姜楠说道:“我今日帮你,是为了救我荆游氏,别以为我们原谅你了!” 姜楠对他置若罔闻,颤抖着,刚想爬回马车,却被高济抬手按了回去,跌坐在了地上。 他苍老的手举着板凳,而他们的身后是拿着棍棒的高氏族人,看热闹的百姓们害怕地四处散开。 老者对姜楠吼道:“你做什么,不要命了!” “我朋友在里面啊!”坐在马车旁边的姜楠嗓音发颤,想要挣开老者按着她肩膀的手,“我朋友在里面啊啊!!” 然而下一秒。 从马车里猛地倒下一位左眼蒙着眼罩的姑娘,惊地前方的马匹,异动了一下。 姜楠顿时瘫软的坐到了地上,怔怔地看着—— 湘珠脖颈上插着一柄发簪,嘴里不住得冒着血泡,她缓缓地侧头看向姜楠,伸长了手,一点点抚着姜楠眼下的泪水。 却不想将自己的血迹沾到了她的脸上,漫到了她的面纱上面。 她带血的唇微微扬起、张合,因她喉咙被扎,所以她发不出声音。 但姜楠能看出她想说什么。 是—— …… “…别怕…别怕……” …… …… 第80章 求他 东锦城是一座沿海的城市。 空气中总是弥漫着淡淡的海水气味。 姜楠浑身是血,垂着手,立在原地,看着往来的金吾卫处理着这儿的尸体。 她的面前,是一辆全是血的马车。 湘珠倒在马车上永远的闭上了眼睛,而那位刺客倒在马车的后面还活着。 姜楠抽出腰间的匕首,俯身而入。 她盯着那还在吐血泡的孩子,看着也就十一二岁左右。 他唇畔勾着,眼神空洞。 “我问你,是谁——”姜楠用匕首抵在这人的脖颈处,质问。 此人却是一直笑着,笑着。 姜楠见此,抬手将他腹腔上的匕首往里面推了推,落得她的右手,满手血迹。 “我问你,到底是谁!!” 谁想杀我,你又是听谁的命令!! 少年咬着牙,忍着痛,始终盯着姜楠。最后他笑着张开牙齿,抵住舌尖,当着姜楠的面狠狠地一咬。 “噗呲——” 鲜血溅满了姜楠的脸颊。 …… “姑娘。” “沈姑娘。” 高济同样是浴血,见到姜楠垂手走下马车,忙上前道:“此事与……” 而姜楠则是缓缓转过头,双眸空洞的看着高济,冷声道:“你们愚蠢,愚蠢的着了别人的道,害死了我的朋友。” 高济佝偻的身躯一怔。 “不对,是我愚蠢。”姜楠捂着脑袋,仰头看着天空上的蓝天白云,随后她摇着头,又一次垂下手,转过身,缓缓地往宫闱方向而去。 “姑娘你要去哪?”以念匆忙而来。 姜楠扬起眸子,露出一抹恨意,“去宫闱啊。” “等马车过来我送你……” 姜楠接过以念的话,“你送湘珠回去。” “可是你……” “我说了,你送湘珠回去!”姜楠回过头,已然是不等他开口,语气冰冷的携着怒气说道:“我是在命令你!” “可我得保护你。” 姜楠唇畔携着冷笑,“没人会杀我了,如今闹成这个样子,他们不会再杀我了,或者说,他们没办法再动我了。” 姜楠见以念还是无动于衷,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凑在他的耳边,小声地说道:“你让我冷静的想想,你先回去。” 说着,姜楠抬眸看向躺在马车上的湘珠,“不要让她就这样躺着,求求你了,帮帮我。” “我明白了。”以念顺着姜楠的视线,哽咽:“请姑娘务必要保护好自己。” 姜楠点点头。 随后抛下马车、高济……这里的一切。 步伐虚弱的往宫闱方向而去。 楚国的宫闱是挨着南山而建,因此只要往山的方向而行,定能走到目的地。 姜楠先是对着高空吼道: “诶,现在就剩我一个人了。” “这次,你们若想杀我,可以动手了。” 紧接着她唇边凄笑,一步步的走着。 东锦城的街上,往来的人见到她浑身是血,匆忙避开。 听潮阁的二楼厢房,倚在窗边的林惊羽对轮船进程的这些事不感兴趣,因此数着窗外的人来人往。 忽而,当他见到底下的浑身是血的姑娘,没有坐马车,而是步伐发虚的走着。 他忙站起身子,呼道:“沈乔?!” 众人当即闻声来到窗边,瞧见沈乔的模样匆匆往门口走去。 而林惊羽则是踏上窗沿,脚尖一点,跃到姜楠的身边,关心问起:“你怎么了?” “滚开。” 姜楠目不斜视,对他置之不理。 来到门口的以昉从沈琢手中接过披风,几步来到姜楠的面前。 曾经姜楠在欢都杀了吴琮之后,第一个遇到的也是以昉。 当时她抱着她哭了,心中有害怕还有委屈,因为见到以昉,她就不用隐藏自己了。 可她们这次,在陌生的国家,危机四伏的东锦城,只能成为陌生人。姜楠知道,所以这几次见到以昉,都没有表现的过于依赖。 所以她只能盯着她,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以昉很高,将近一米八。 她将手中的披风一抖,盖到姜楠的背后,微微蹲下身为姜楠系着绳子。 沈琢几步而来,“沈乔,你怎么了?” 杨妍则是两手紧握,“坏女人,你怎么这副惨样?” 姜楠往后一退。从他们身边避开,继续往南山方向而行。 …… “听说了吗?玄武街那儿发生了刺杀,好像是有人刺杀沈氏一族。”一路过的人轻声说道。 “谁死了?”另一人问起,“沈家人么?” “那倒没有,不过都是一些护卫和小厮罢了……” …… 林惊羽看了一眼沈琢,拉着他的袖子来到一旁,询问道:“你还想杀她么?” 沈琢一愣,想起在群山镇刺杀沈乔一事。他犹豫地垂下眸子,又想起昨晚家主说的,如今沈氏局势不好,争家主之位可以,但莫要给家人使绊子,免得弄得家不成家。 他动摇了,认为自己只要将巨轮建好,到时候开辟新的地方,也许能日进斗金,带领沈氏一族再创辉煌。 打压沈乔,杀死沈乔,又会给他带来什么呢? 为人报仇?还是说,扫除障碍? 如今的局势,仿若一整个东锦城甚至楚国都紧绷着。 王权、世家…… 总有一方会倒台。 沈氏一族几百年来,已然被前人垒得很高很高,自然也是很危险很危险。 林惊羽看出沈琢的犹豫,“那我去帮你保她一路,起码这一路让她平安?” 斗归斗,但涉及家族安危的是非面前,沈琢自然是能分清楚利弊。 他双手作揖,对着林惊羽郑重地行了个礼,“多谢林兄。” 林惊羽转过身,绛紫色的衣袍一扬。 他跟在姜楠的身后。 看着她一路而行,旁人见到她唯恐避之不及,而她却是踉踉跄跄,一步一步走着。 仿若是回到了三年前。 他看着手拿匕首,斩去无数舌头的沈乔,立在高台,浑身是血,步伐踉跄,避开他人的搀扶,自己坚毅的走下。 那一天,他本想找沈乔,想与她谈合作。 可她却瞥了他一眼,轻蔑的,如今日一般,冲他冷声呵斥: “滚开!” 他一直想着,如果这样的姑娘,能对他求一声,哪怕是一声,那该有多好啊。 可她似乎不会。 所以他与她阿兄合作,打压她,刺杀她,想将她逼入绝境。 然后——求他。 第81章 所谋 姜楠来到宫闱。 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宫殿。 她不同于魏国的庄重肃穆,也不似吴国的奢华宏伟,而是内敛。 这是一座内敛的宫殿,宛如是沉淀了几百年,每一块石砖下,都是一则故事。 她踩在青阶上面,一步又一步的走着。 心里面一直在温习着,湘珠与她说的细节。 她红着眼眶,来到楚后的凤仪宫。 宦官躬身,见惯了大场面的他,对姜楠浑身是血的模样波澜不惊,他说:“沈姑娘,娘娘等了您一个时辰,如今里面刚在谈事,您要不在此稍等片刻,或者去院中稍作休息?” 姜楠摇了摇头,“多谢,不了。” 说罢,她走到凤仪宫的石阶前,缓缓地跪下。 在侧扫地的婢子,许是个新人,见到姜楠浑身是血,讶异了一下。便被一侧的宦官招了招手,示意各干各的。 宦官名为邓觉,是沈淑身边干得最长的手下。他眼观六路,心思缜密,无声的退下。 凤仪宫内。 坐在幕帘后面的沈淑接过婢子递来的茶盏,听着底下争论不休的林氏辩论林氏今后当如何的话题。 林氏的几位长老分别是林韶光、林亥、林尘还有林绾绾。 林韶光身后站着林潇,他一直沉默地听着。 林亥还在边境,因此不在这儿。 唯有林尘和林绾绾两人辩经。 林尘说:“林氏塔楼一直如此,怎么你一来意见这么多,又是改这个,又是改那个的,你给林氏做过什么?你一回来,我们让你成为长老还不够么?” 林绾绾身后伴着下巴上有黑痣的剑侍和儿子商归。 她冷笑回应:“你们倒是可笑得很,利用的时候,拿我先祖的事迹笼络人心,不需要的时候将我舍弃?你问我我为林氏做了什么?现在林氏被林战神事迹拧成一股绳,这还不够么?” 说着,林绾绾一指身后的商归,“我唯一的儿子,你们说他没闯过炼狱关不可接管林氏一族,行,我让他去闯了,且成了这些年来的第一人!可他闯过了,你们又食言了?” “话不是这么说,你儿子一直不在林氏,他又怎能让他人信服。” 林绾绾一拍案桌,“你们连机会也不给,处处限制他,又让他如何让人信服?” “我不是让他闯了!” “老不死的,你怎么又回到这个话题了!我说的是这件事么!”林绾绾怒道。 “噗嗤…” 这话,听得幕帘后面的沈淑笑出了声。 众人看向幕帘后面的沈淑。 她捏着一颗葡萄,“你们各自啊,说得都对。” “对了,韶光怎么看?” 坐在轮椅上的林韶光双手作揖,“回娘娘的话,如今前有漳州高氏虎视眈眈,后有魏国蓄势待发。林氏族人,还不能散了。” 说到这儿,林韶光看向商归,又说:“不过说起这个,我怎么记得不归你以往是魏国的义王殿下?既如此,你要不去魏国一趟,与魏王商讨一番,将故土还给林氏,这样我们也好放手,让族人平安回家。” “可笑。”商归看向林韶光,“我听闻你妹子林韶音与魏国前丞相沈一正合作,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如今你妹子不见了,我出来了,你要将责任推到我的头上?怎么,福我没享,尽是要背责了?” 林尘听此,忙将视线落到林韶光身上,“真是如此么?” “他不敢说的,他若敢说,早就将林韶音找到,推出来与我们对峙了。如今的局势,一触即发,与你妹妹息息相关。你们还想林氏族人,为了那个不切实际的幻想,为你们拼到什么时候?谎言一触即破,在坐的诸位同样是姓林,何不就此找个最好的时机收手,让我带他们回家,也保全了自己的名声。” 商归一语毕,房间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仿若针落下也能听见似的。 其实除了房间内,四周还安插了不知多少林氏族人。 他们有的闯过炼狱关,投靠了谁人。 有人被朋友选中,成了他们的下属。 他们从炼狱关出来,因此武力很高,是世间不多得的杀手人才。 他们静静的听着。 “我是林战神的后人,既然谎言因他而起,那就由我来将其结束吧。”商归轻轻说着。 他话语虽轻,确是承载了无法评估的重量,他将这份重量,揽在了自己的肩上。 这个世间这些年来的战争,皆是从林氏一族挑拨开始。 战火纷飞,死伤无数。 点燃战火的林氏身负罪孽,又是被蒙在鼓里,被人利用。 商归想带无辜者离开这里,在一切爆发之前。 “要不这样。” 坐在幕帘后的沈淑发话了,“要不这样,等你先找到合适的理由,和适合的地方,我们再安排接下去的事情?如何?” 她见商归不语,便继续说道:“这件事,不是你去那边喊喊口号,塔楼里的林氏就会随你走的。何况谎言若被戳穿了,你让他们如何是好,又如何面对?” “长老们也是为林氏好,若林氏族人贸然接受真相,怕他们承受不住。当然,也知道不归是为了林氏回到这里。你本有优渥的生活,成了魏国的义王。可你既然看到了,也自然是明白——事已至此,无可奈何。” 商归踏出,立在中央,他身形笔直,双手作揖,看了一圈在座的众人,“那诸位长老怎么说?” 六十多岁的林尘看了一眼身旁的林韶光。 林韶光却是笑了一声,“若不归真是为了林氏自然是好,就怕你是为了魏国潜伏这儿,意在为他魏国谋取更大的来了。” 商归唇畔携着冷笑。 他所谋的是一件,无法看清未来的事情。 林氏一族,蒙受百年的欺骗。 多少人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国不将国。 也正因此,也有不少人,想要杀死所有的林氏族人报仇。 今日众人如此说道,商归已然是背负林氏一族的责任在身。 自此以后,天下的谩骂是他,族人的谩骂也是他。 看清局势的林绾绾抬手,又慢慢地垂了下来。 自她培养商归的那一刻开始,就是为了今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微微躬身,一步步入局。 …… 第82章 跟头 商归踏出凤仪宫。 迎面瞧见浑身是血的姜楠跪在阶梯下方。 他放慢脚步,一步一步踏下,心脏就似被人攥紧,迫使他喘不过气来。 他想问问她怎么了。 可她却垂下头,示意他快离开。 姜楠了解商归,见他越走越慢,她当即趴下,将头埋着,不愿看到商归为她停下,她高喊:“求楚后姐姐救救沈乔!!!” …… 姜楠跪在幕帘前,缓缓地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说清楚。 “乔乔是说,李丘澜要害你?” “楚后姐姐,乔乔也不清楚,昨日赴宴,有人要刺杀于我。今日早间,又有好多荆游氏围追堵截,继而又遇杀手。我猜测,是李丘澜。” “为何,乔乔猜测是他?” “他一回来我既被气到生病,又遇两次刺杀,不是他还能是谁!姐姐,阿姊,求求你帮帮我……”说着姜楠往沈淑那儿爬去。 爬到一半,她停在幕帘外,瞧见沈淑招手了,便爬到沈淑的脚下,抱着她的腿,说:“求求阿姊,取消我和他的婚约吧……” 沈淑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女人,与她双胞胎弟弟沈屈一点也不相像。她微微挑起的凤眼,垂眸瞧着沈乔。 紧接着,她缓缓抬起涂着寇丹的手,挑起姜楠的下巴,又伸出另一只手来,挑开姜楠面上的面纱,“乔乔真是一位我见犹怜的可人儿呀。” 她一点点拂去姜楠眼尾的泪水,“可婚约不是说取消就取消,你没找到证据,我又如何帮你呢?” 见自己手上捏着的可怜人,她又话语一转,“还有,你怎如此大胆,去四海赌坊?莫不是,你这次的竞争家主之位的钱财,都是从四海赌坊那儿而来的?” “我…我……” 沈淑再说:“你自小就不服输,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惜要用这些下九流的招数呢!” “我就是想赢,想帮助你们。”姜楠吸着鼻子说着。 沈淑眸子一眯,“想帮助我们什么?” “帮助阿姊和阿兄,承担沈氏的担子。在家中,阿姊和阿兄待我最好了,我就是想为你们分忧……才,才没法子,用了这些招数。”说到这儿,姜楠牙一咬。 “我知道了!李丘澜还是想为他三年前的女人找我报仇!!” “三年前,我害死了他的女人。他如今得知我做得一切,打算害我!!害我之余,还想打击沈氏一族!” “确实,他如今收服了太尉和太傅两人。听说这俩人家的孩子也去了四海赌坊,输了不少,捅了大篓子,填不上了,是李丘澜帮忙的。”沈淑涂着寇丹的指尖划过姜楠的脸颊。 “昨晚,你在听潮阁遇刺,便是他们俩谋划的。” 姜楠一听,怒道:“看来,今日早间的刺杀,也是他们!!” 那俩人昨天正好在场。 李丘澜说想要收服什么人,想来是和他们说好了,会把沈乔带来给他们出气。 “对了,昨天好像是林不归救了你?”沈淑手中一重,朱唇一扬,询问道 “谁?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商归么?” “你知道他是商归?”沈淑手中再是一重。 姜楠仰着头,撇了一下脑袋,“阿姊你捏疼我了。” 说着,她继续道来,“三月底的时候,我在边境的藏山崖上见过商归。他长得好看,我一眼便相中了。当时还说,要让他,成为我的人。” 说罢,姜楠回眸看了一眼幕帘外的门口,“话说回来,我方才跪在外头,也见到了他,他从阿姊这儿离开。他怎么了?改名叫林不归了么?” “那是不是,我赌他赢,又救了他,他是来道谢的?” 这些线索都是公知的。 三月底,沈乔当着众人的面表现出对商归感兴趣的模样。 前段时间,她买了林不归赢和花钱摆平了追杀商归的刺客。这件事姜楠猜测若沈屈知晓,那沈淑大概也知道。 在昨日,林不归当着众人的面救了她。 若将这些碎片串联起来,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么。 既然这些事情都是众所周知的,她若隐瞒,那就是有问题了。因此何不避重就轻,来个令人浮想联翩的角度,从她本人的口中来叙述,告知于人听。 这样,倒显得坦荡和清白。 “三年前的跟头你还没栽痛么?”沈淑一听,抬手戳了戳姜楠的脑袋,“你啊你,心思放在做生意上面,比什么都好。别再想着男人了,免得又栽了。” 姜楠抱着沈淑的腿,将脑袋靠在她的膝盖上,心想: 听沈淑的意思,沈乔以前是个恋爱脑?三年前为了男人栽了跟头? 沈淑抚着姜楠的秀发,“这件事,阿姊会为你摆平。你的那些玩意和钱,我们就帮你收了,该堵的,也会为你堵住。” “钱也收了?” “惩罚你,不把心思放在正事上面,只想着捞偏门。既然如此,那就好好的从正经经商开始做吧。” 此事暂了。 沈淑留下了姜楠,说她身上太脏,在这儿沐浴了换一身衣服再回去。 即使姜楠如今归心似箭想见见湘珠,但还是无法拒绝。 她倚在池边,沈淑坐在一旁为她撒花。 她一想起湘珠,眼眶又红了一些。 沈淑便会趴在一旁温柔地询问:“乔乔怎么了?” 姜楠揉了揉眼睛,回答:“水汽蒸的。” … 姜楠站在一旁,任由宫娥为她穿戴。 沈淑则是坐在摇椅上,看了一眼她后腰上的鸢尾花和她脚腕上的伤痕,最后摇着扇子,笑着说道:“乔乔近日清瘦了不少。” 姜楠回答:“前段时间病了,让楚后姐姐忧心了。” …… 她发丝上垂着丝丝水珠,换了一身新衣,新衣是沈淑亲自挑选的月白色绣着合欢花的长裙。 她跟在宦官邓觉身后而行。 忽而她腰上一重,被一股力道带到了一旁。 走在前方领路的邓觉惊觉连忙回来,瞧见沈乔被李丘澜按在了墙上。 “邓公公,本殿下的未婚妻,先带走了。”李丘澜含笑无赖说道。 “不不不,邓公公救我!!”姜楠立马拉住邓觉的衣袖。 见邓觉有退下之意,忙反手打了李丘澜几下,“李丘澜,你有完没完啊!!” 李丘澜却不给她打闹的意思,一把扼住她的双手,拖着她而行,抬起另一边手冲着邓觉挥了挥。 …… 第83章 朋友 待到了无人处。 李丘澜将手一松,垂眸看着贴在墙边的姜楠揉着被捏红的手腕,说道:“你今日早间之事与我无关。” “看来你在楚后的宫中还安插了细作?”姜楠当即反问。 李丘澜察觉到了姜楠的语气,“昨天晚上听潮阁,你不是被救下了么?我知道商归一定会救你,你们究竟在气什么?” 说着他一指自己脸颊上的伤痕,“你看我,被你打了一巴掌,商归还把我划伤了!” 李丘澜昨晚回去,越想越气。 他也是为大局着想,为什么他们就不能理解,何况姜楠不是没事么,凭什么商归要伤害他。 见他如此,姜楠实属与他无话可说了。 “李殿下,我得走了,早间我遭到刺杀,我朋友死了,我没心情,也不想再在这里听你讲什么昨晚的事情了。” “什么朋友,不就是个奴籍的婢子么。”李丘澜言下之意,则是哪有他的事情重要。 他身为楚国殿下,哪有他背负的事情重要。 他不理解,为何当初在魏国长安城的时候,他们能齐心协力,为魏国如此作为。吴国的人,赵国的人,楚国的人,甚至还有姜楠这样的非这个世界的人。 魏国如今的太平,与那一晚商归书房里的人息息相关,可凭什么他就不行? 他们都说姜楠来了就好,可她来了,为何也没达到那一晚的效果呢? 所有人依旧是各干各的,所有人都不是来帮助他的。 连三年前,虞善也离他而去,为什么…… 为什么…… 姜楠听此,她不敢置信的回过头,注视着李丘澜,“奴籍的婢子?” “是啊,她连姓氏都没有,不是奴,又是什么?” “她是我的朋友,湘珠!”姜楠郑重说道,说完,她无语的摇头,“算了,话不投机半句多!” 罢了,她转过身,缓缓离去。 留下李丘澜不甚理解的靠在了一旁。 这时一道鹅黄色的身形飘摇而下,高咏叹立在李丘澜的不远处,笑着询问道: “殿下,都这种时候了,你还不下决断?” 李丘澜回过头,看向高咏叹,“你早间?出手了?” 高咏叹微笑,“是,我从细作那儿听闻有人要动手杀她,我便趁机帮了点小忙。” 李丘澜错愕地几步而来,一把抓过高咏叹的领口,“你怎敢不经过我的同意,真的杀她?” 高咏叹被李丘澜提着的时候,她双脚点地,可她却自信的微笑,双手环胸。 “既然此女非我同伴,我为何不能杀?既然杀死她能破局,我为何不能杀?” 她抬起冷冽的眸子迎向李丘澜,逼问道:“既然此人非我族类,我为何不能杀!” 面对高咏叹的三问,李丘澜将手缓缓一松,“因为是……” 是挚友喜欢的人。 也算是……他的朋友…… 有什么东西似乎从他的脑海之中一闪而过,他一时间有些抓不住,握不住。 这时,被宫闱挨着而建的南山上,传来了沉重又悠长的钟声。 是从山顶方向的寺庙里传来的。 李丘澜闻声抬起了头,注视钟声的方向—— ……他后退了几步。 “殿下要去哪?”高咏叹逼近,询问起。 “滚远点!” 李丘澜将袍子一挥,他就像是受伤的动物,一个人舔舐自己成了习惯,然后渐渐地把将一切都看得不甚在意。 其实,他也有过一段欢乐的时光,他记得是在吴国的质子府里与商归他们的时光,和姜楠在瓜田偷瓜,还有和虞善一起长大。 …… 姜楠踏出宫闱。 以念捏着缰绳在此久等了。 她看向以念,似是在询问湘珠。 身着一席素衣的以念悬起浅浅淡淡又有些悲凉的笑容,回答道:“姑娘,我们今日,去城外如何?” “好!” 姜楠含泪俯身而入,见到商归也坐在里面,她一愣,随后往他身边坐下。 两人的手紧紧握着,坐在一起,一路安静地来到城外。 城外的林中,难得他们寻了一处开满杜鹃花的地方。以念说,是湘珠和管年约定好了,未来要去开满杜鹃花的地方养老,带上拖油瓶崔九。 外面,崔九、管年、素娥三人穿着素衣早早在这儿等着了。 马车里,商归先是戴上面具披着斗篷下来。 而姜楠则是独自在里面换上一件早已准备好的素衣。 她一边换一边哭。 她想起早前,湘珠还与她说,要学会当一个世家姑娘,以后穿衣服什么的要让别人来。 她想起湘珠细心的发现她和商归之间的关系,而她竟没发现原来湘珠喜欢管年。 她自责的捂着脸,呜咽的哭泣。 如果她能再细心一点,也许就能避免早上的事情。 如果她没有自负邀请荆游氏入马车。 如果……其实很多事情都能避免…… 以念和商归站在马车旁,听着里面的哭声,冲着坟地那儿的三人摇了摇头。 “姑娘,湘珠要下葬了,你不想看她最后一面么?”素娥轻声唤道。 “想,想看!”姜楠拂袖擦拭着泪水,拔下发髻上的簪子。随后她整理着有些被她拨乱的发髻,素发从马车里俯身而出。 商归扶过姜楠的手臂,与她一起来到坟墓前。 湘珠身上的血迹被擦拭干净了,脖子上的簪子被拔了,身上也换了一件好看的衣服。 几人看着湘珠被一拨又一拨土掩埋,而管年单手抱着墓碑嘶声痛哭。 管年是因为救崔九少了一只手臂,因此湘珠一直很讨厌崔九。 “他们认识于,十三年前的赵国。” 崔九轻声开口,“当时湘珠受商归的令去往赵国成了赵国线上的暗探,可她不知道我认识她,一眼便明白了她是个细作,便让管年接近她……” 崔九说到这儿摇了摇头,凄笑道:“我都不知道,管年和湘珠,一来二往的喜欢上了彼此。可他们没有为了对方,放下自己国家,自己的责任,而是硬生生的一别两宽十几年。” 崔九坑坑洼洼的脸颊上落下一颗泪水,“我们后来是在楚国遇见的,原本是管年和她扮演夫妻,可管年说自己这样,又怎能做她的相公呢。” 崔九长长一顿,叹道: “但是管年啊,湘珠私下与我说了,她都少了一只眼睛了,又怎么会嫌弃你少一只手臂呢……” 抱着墓碑的管年抬起头,看着崔九哽咽道: “大,大人……” …… 第84章 发簪 四月二十日。 换下素衣的姜楠坐在马车里,商归取下面具坐在她的身边,帮她将发髻梳理干净,仔细地别上一只只珠钗。 沈乔是不会为一个婢子伤心的,因此姜楠必须得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和仪容,回到东锦城之后,她就不能再哭了。 “商归,沈淑和我说过一句话,‘你没找到证据,我又如何帮你呢?’,所以我认为,我可以调查这件事。” “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商归捏起耳环,小心地帮她戴上。 “什么都不用做。”姜楠回眸看向商归,“什么都不用做商归。在凤仪宫外,我听见你在里面说了什么。我有我的目标,你有你的理想,我不想我们为了彼此放弃什么。” 商归很聪明,从简短的对话之中得出结论,“你是觉得,会查到林氏?” “我认为会。”那个马车里的少年杀手,令人在意。 “姜楠。”坐在姜楠身边的商归倏然开口。 正在沉思中的姜楠回过神看向商归。 他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姜楠。沈一正和湘珠的死让他明白,自己的失忆,就像是一张笼罩他的网。 他的悲伤、喜欢,都是由心而起,却不知所以。 因此,他觉得自己很卑鄙,现在的他,是因为以往的他,才得到这一切的。 但商归又怕自己说出这些,显得矫情,毕竟现在的他和以前的他,又有什么差别呢,不过是记忆不同而已。 可是这种失落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认为自己拥有姜楠,是一件烟花易逝的错觉。 他到现在为止,还在晕眩,觉得自己昨日,是怎么把她抱在怀中。 ……是不是梦? 忽而车外响起了敲击声,救下了商归。 “何事?”姜楠撩起车帘询问。 “以昉和禇离来了。”以念回答。 两人下了马车。 只瞧,特地驱马而来的以昉和褚离站在林子的不远处,遥遥的眺望他们。 两边的几人隔着林子相视。 以昉和禇离抬起手,深深地作揖行礼。 而这边的姜楠他们同样是作揖回礼。 这时恰好,清风掠起,枯叶飘摇,树影婆娑。 以昉和褚离两人翻身跃马离开,今日来此已是冒险,与好友之间,既然目的相同,或许,总会在终点相见吧。 而这边的商归,他心事重重的看了一眼姜楠,“姜楠,你要照顾好自己,若有什么事,就在益正堂的北边窗户那儿摆上一盆花,我自会去见你的。” “放心吧,有我们在呢。”崔九挑了挑眉,自信道。 素娥有些无语的看了一眼崔九,人家小情侣之间的乐趣,他打扰什么。 商归戴起面具,走向林中。他心中有所规划,但或许会牵扯一些利益,若能成功自是最好,若不能成功,怕只能铤而走险。 何况姜楠遇袭这件事,他得从他所知的视角调查一番。 而姜楠想着。 以昉、褚离、商归,他们三人各自有各自的方向。 以昉和褚离大概是接近穿越者,商归是林氏一族。若是他们三人和姜楠走得太近,应当大家都会有危险。 毕竟沈乔身上有这么多事,没有一个正常逻辑的基础下,他们三人与她交好,就是一件错误。 所以,最好的方式便是各自成线,只要方向相同总会有相交的时候。而且如今大家都在东锦城,且知道对方平安无事,这不是很好么? 私下的时候相见,对他们来说也就足够了。 因此姜楠理解他们。 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商归的离开,有些落寞与孤独,和难以言明的距离感。 她渐渐收敛神色,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调查真相。 毕竟她和商归之间,只要他永远的站在她的身边就足够了。 姜楠看着还在抱着湘珠墓碑哭的管年唤道:“管年,我们也得走了,我们要为湘珠,找到真相!” 马车上。 管年和以念坐在外面御马,崔九和素娥对坐,姜楠则是倚在车厢双手环胸。 “你知道是谁了?”崔九问起。 “目前不知道。”姜楠抬眸看向崔九,“一开始,我以为会不会是沈屈,毕竟昨晚是他提醒我今日要去宫闱,可后来想想,他最多也只是旁观和提前得知,而不是让一个少年来当街刺杀我。” “那少年有什么特别的?” “我们先去确定他的身份,再了解他的事情,才能确认这个逻辑能否成立。”姜楠回答。 姜楠猜测,那少年多半是林氏族人。但林氏族人,今日在凤仪宫外听来,他们的行动一般都是有逻辑的,且不会在楚国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毕竟是寄人篱下,还倚仗沈氏,与其成了双生藤一般。 林氏一族当众刺杀沈氏族人,这件事逻辑立不住。他们真的要杀也是杀沈淑和沈屈,不是沈乔这样的小虾米。 然后漳州高氏,他们或许也参与了,目前看来获利最多的是他们,但,李丘澜今日说了,不是他。姜楠还是想相信一次李丘澜,虽然对高咏叹持怀疑。 因此,最后的可能,便是出在少年身上,少年是林氏族人,但他自成一派,为了自己要来杀沈乔,却不料正巧遇到了放冷箭和戴面具的刺客,几方势力撞到了一起。 而马车外面的刺客。 想来是沈屈知道,但又默认的一股势力,却不是他安排。 沈屈要杀自己的世族女子,不管姜楠有没有露馅,他完全可以在昨晚用各种沈乔闯祸的理由将她直接押在宗祠那儿,冠冕堂皇的杀死便可,而不是等到第二天。 因此沈氏派出人刺杀姜楠,这个猜想可以排除。他们最多是提前得知或者默认了这件事。 一来让荆游氏投鼠忌器,下次不敢再找沈乔麻烦。二来让沈乔受到惊吓收敛一些。三来或者给什么人一些交代,毕竟沈乔太过分了,操控赌盘的害了这么多韭菜自杀。 所以,以此得出。或许在东锦城,还有一股势力!他们藏得更深,与“四海赌坊”有关! 可这个猜测,只是猜测。 以念递来一根被巾帕包裹的发簪。 姜楠打开看了看,是用梨木雕刻而成的,有些粗糙。 仔细看看,上面还刻着一些歪歪扭扭的字:生辰吉乐,愿君欢喜。 “对了,张莽和祝家主母呢?”姜楠向素娥问起。 素娥回答道:“芜姑娘听闻了湘珠的死讯,又知我们与她是好友,便主动说去看护。” 姜楠都能想到,那个小姑娘怕是捏着一柄鞭子,守在他们房门前的乖巧模样。 她叹气,将发簪收到怀中。 第85章 作孽 “说说吧,那孩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姜楠背后站着崔九、管年、以念还有湘珠。 她坐在高济的院中,看着这个老者拄着拐杖,耷拉的眼睛有些害怕。 “你若不说,这件事我一定会闹大,说是你们荆游氏要杀我沈乔,我要让你们这一族从此以后在珠女桥以北,在楚国消失!”姜楠把手中的茶盏往石桌上重重一砸。 高济将拐杖往地上一拄,看了一眼站在外面的后生,这些人见沈乔竟胆敢登门来他们荆游氏地盘,杀意凶狠,恨不得马上上前将她杀了。 他无奈叹气道: “那孩子只是说与我族中一位姑娘相识,他跟着我,不过是想知道缘由。当时在马车外,他要进来,我也是看他还小,所以便让他跟着了,我怎知晓他会如此。” “把事情原委讲清楚,他为何来?你们又为何让他这样的外族人跟随?”姜楠面露凶狠地说道。 “沈姑娘,不如我来说吧。”一位身着青衣的女人手中捏着一卷纸,从门外的族人之中挤了进来。 她双手作揖,先是与诸位长辈行礼 最后在老者的示意下,她缓缓地来到坐在院中石凳前的姜楠面前。 “你白日里都去哪了?”老者小声问起。 “听闻沈姑娘早间遇袭,正巧是我荆游氏上前讨要说法的时候,我怕我们遭人陷害,便先去调查了一番。”女人如此回答。 “算是有个脑子好的人了。你是不是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提醒过族人,可他们没听你的?”姜楠问起。 女人垂眸。 姜楠明白了,便示意高济让门外的人先离开。 待到门外的人被轰走了,女人这才说道:“姑娘,我叫高芩。” “高芩姑娘坐下说。” 姜楠示意。 高芩却是摇了摇头,“站着说话也行。” 说罢,高芩打开手中的两卷画像,“敢问沈姑娘,可是认得这两人?” 姜楠一看画像,刚想说不认识,转头瞧见身后四人面色怪异,尤其是素娥似乎很害怕的模样。顿时明白,与沈乔有关,且是他们有默契隐瞒下的事情。 姜楠淡定的回过头,看向高芩,问起:“与这俩人又有什么关系?” “这俩人是造成此事件的真正真凶!是他们告诉我们,沈姑娘看似将草药卖给我们,实则在边境设下了关隘,意在杀死背着草药的族人夺回草药。再把草药运回东锦,然后又贩卖给我们。如此的循环往复,戏耍我们荆游氏。”高芩冷笑回答。 这件事确实是沈乔太过分了,遭到刺杀也是难免的。姜楠心想。而高岑如此说道,怕不是想让姜楠心虚。 但姜楠又不是沈乔,这件事又不是她做的,因此她抬眸毫不示弱地看向高岑。 高岑一怔,见眼前的姑娘如此坚毅的眼神,一时间看不出她究竟是不是害她族中的凶手,难不成,有隐情? 她再说,只不过这次语气有些变化。 “可我们没有想过要杀姑娘,因为我们还有这么多同族在东锦城。我们只是想要一个说法,想要一个公正,所以我们今日早间堵了姑娘。可是,有人借了我们的东风,在早间对姑娘进行了刺杀。刺客绝不是我们荆游氏安排的,若我们真想安排这件事,就不会堵姑娘,而是直接暗中刺杀!” 高芩的逻辑是对的。 若他们荆游氏想要杀沈乔,买凶杀人总比大白天堵沈乔然后派遣刺客要好。 但细细想来,这个楚国委实有些可悲。杀了这么多人的人不用负责,被杀了这么多同族的人为了保下剩下还活着的同胞,与凶手解释他们没有刺杀凶手,只是为讨一个说法。 “马车里的少年呢?”姜楠问起,此次最重要的,还是这个有些古怪的少年。 “姑娘下珠女桥的时候,可是有看到一家房门紧闭,只有旗帜摇曳的早食铺子?这间早食铺子是一位丧夫的大娘开的,她独自一人拉扯大两个孩子,她的两个孩子前后脚的,背着草药去往故国,可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有个孩子叫舟舟,舟舟有位好友,名叫林希。”高芩说到这儿垂下眸子,“证据,证据暂时找不到,因为芍药和辛夷两姐妹我不知她们去哪了。她们,还有林棋、林希、舟舟,是好朋友。若姑娘能找到他们可以询问一番,自能了解。” 姜楠攥紧怀中的发簪。 这世道,巧合的事都让姜楠遇到了。 她无心帮助的两位姑娘,竟是舟舟的朋友,那位在楚国边境的林中,当着她的面被杀死的小姑娘的朋友。 “那,舟舟的母亲呢?”姜楠有些担忧的问起。 “她昨日得知消息之后,一病不起。”高芩看着姜楠惋惜说道:“今日早间,去了。” 姜楠心中悲哀、难受。 千万种情绪,最终只汇成两个字——作孽!!! 她缓缓抬眸,她认为必须得把事情说清楚,若不然她接下去遇到的刺杀还是会有,“我必须承认一件事,你们同族的死,与我有关。” “我知道。”高芩冷静的判断,“但看姑娘今日早间遇到的刺杀,怕不是姑娘自己,也是局中人。” “那些幕后之人,我也想对付。所以,你们还会骚扰我么?”姜楠再说。她认为自己都说得这般明显了,他们应该能听得懂吧。 高芩将视线落到高济身上,“只要高济老爷子发话,族中大概是不会对姑娘再起异心的。” 姜楠听罢,这才将视线落到高济身上,“老先生,你怎么说?” 高济叹了口气,“这件事,我暂时帮你稳下。” 姜楠摇了摇头,“还不够。” “小姑娘,你不要得寸进尺啊!”高济重重地一拄拐杖,质问道。 姜楠解释:“我的意思是说,你们荆游氏,得尽早些离开这里。从一开始,珠女桥以北说是三足鼎立,但更像是林氏与漳州高氏的对弈,你们只会成为他们两方扳倒彼此的棋子。” 而且或许还有一股隐藏的势力。 为了那些死去的荆游氏,姜楠还是忍不住地为他们说明情况,“今日早间的事,你们还看不出来么?人心难测,针对我的杀戮还会存在,同样,针对你们的挑拨也会在。你们总不可能将你们所有的同族都绑起来吧?” 她见高济犹豫,便继续道来:“先生难道你没发现,早间林希杀我不成,反杀你么?所以他很有可能受了挑拨,杀死我最好,若杀不死,让你死在我身边,挑起荆游氏和沈氏的对立也行。何况,你们想要的是商贸,若是如此其实哪座城市都不影响,最多只是时间可能会浪费一些。但相比性命,每日多花点时间从别的地方来到东锦城采买,又算什么呢?” 言尽于此,姜楠双手作揖,向着高济和高芩行了个礼,便率领着众人缓缓离开。 劝过了,接下去荆游氏的命途就与她无关了,而她也就于心无愧了。 她一步步的走着,走在一众荆游氏痛恨、杀意的眼神之中。 她看着这个阴暗潮湿,似乎也不受阳光待见的地方。 仿若看到,曾经有几个孩子,互相抱团取暖。 他们家族不同,或许是对立,但他们还是成了朋友。 舟舟抱着她母亲早食铺子里刚出炉的白面馒头,来到芍药和辛夷的家中。 刚在塔楼里面被打败了亦或者赢了别人的林棋和林希偷偷的跑出塔楼,同样是来到了这儿。 他们一边吃着馒头,一边听芍药说起自己今日在药房的点点滴滴。 辛夷身子不好,她总是坐在床上听着他们的聊天。 林棋和林希回去前,舟舟偷偷的给了林希一枚自己雕刻的梨木簪。祝他生辰快乐,然后与他说,她要去吴国送药,等回来了再来见他。 可林希再也等不回舟舟了。 而他最后,听人挑拨,若杀死沈乔不成可以杀死高济,只要挑起事端,沈家很有可能会为了平息一切放弃沈乔。 挑动林希的人是谁,姜楠大概能猜到几波势力,毕竟借她打沈氏,范围可太好控制了。 …… 现在是那俩男人是谁的问题了。 姜楠一看看身后那些人的模样,立马了然,他们都知道!! …… 第86章 少了 “姑娘,去益正堂么?”正在御马的以念捏起缰绳,看了一眼马车内问起。 “回沈家。”姜楠冷声发号施令。 益正堂,姜楠此刻没有脸去益正堂面对芍药和辛夷这对姐妹。 如今事情闹得这般大,她们大概也知晓了自己好友因何而死吧。 随着马车驱动,崔九兀自给自己倒了杯茶,“你在生气?” “当然。” “气我们没有和你说清楚事情原委,间接导致了湘珠的死?”崔九再问。 “当然!”姜楠想起之前说的真诚,现在想想觉得真是可笑。 “如果我能知晓更多的事情细节,也许今日早间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她生气道。 “这事也不是我们本意,我们也没料到会和那两人有关。” 崔九看了一眼素娥。 素娥低着头,“你,你先出去吧,我来与姑娘说。” 崔九微微点头,随后挤到外面。 如今外头坐着两个大男人,以念和管年往旁边挪了挪,任由崔九这个没脸没皮的人在他们中间坐下。 马车里。 素娥两手紧张地捂着,徐徐道来:“沈乔以往有一位相爱之人,因他出身不好,便被家中拆散。是沈家给了那人一笔钱银,让他离开。” 姜楠眉头一蹙,“你不会是说,因为你与沈乔有几分相似,所以,那人后来娶了你?” 素娥微微点头。 “那画像里?” “有一人是他。”素娥回答。 “另一人呢?” 素娥犹豫一瞬,“三年前,谣言正是另一人散发出来的,而当时遭受造谣迫害的人从不是沈乔,而是沈芜姑娘。” “他想毁了芜姑娘的声誉,将她娶了,却不料沈乔发现了他的目的,自己在后腰上纹了一道鸢尾花纹身,然后故意将流言偏离风向,让世人误以为说得是她…” 沈芜捏着鞭子,坐在落败的院中。 祝家主母察觉今日仅沈芜一人在看守他们,便悄悄地用之前藏起来的瓷片划开了自己手腕上的麻绳,再是脚上的。 然后她来到张莽的面前,示意他不要说话。 她解开张莽的麻绳后,与他一起,蹑手蹑脚的走向院中沈芜。 …… 当姜楠他们来到沈寞的院中。 瞧见一陌生人倒在地上,而张莽正抱着哭泣的沈芜。 姜楠几步上前,一把推开张莽,沈芜则是顺势扑到姜楠怀中,哽咽道:“阿姊,阿姊……阿姊那人又来了……他又来找我了……怎么办?” 姜楠抬手抚着沈芜的脑袋,瞥了张莽一眼。随后温柔地说道:“没事,有阿姊在呢。” 紧接着,她看向倒在地上的人,问起:“此人是?” “马夫。”崔九蹲下身探着这人的脉搏回答,“还活着。” 姜楠给了他一个眼神,崔九当即明白,拖着这人下去审问。 然后姜楠又环视了一遍四周,“对了,祝家主母呢?为何张莽会在外面?” “她……她……她逃了……” 姜楠垂眸见沈芜可怜的模样,心一软,“没事阿姊来解决。” “阿西。” 以念听令作揖。 “去找一下,想来是没离开家中,若有人帮忙私藏,你就帮忙转告,此人是家主要的人,若谁耽误了家主的大事,沈乔必将如实上报。” 以念躬身,随后脚尖一点跃出沈寞的庭院。 最后,抱着沈芜的姜楠给张莽投了一记冷眼。 这个书生立马垂下头走回房间,而素娥默契的重新找了根麻绳,将他牢牢地绑住。 姜楠扶着沈芜回到她自己的院中。 示意一侧的小斯带下沈芜之后,恰好此刻夕阳渐渐落下。 沈家七爷引着姜楠来厅堂议事,她则是简单的将今日的事情转告。 “什么!!” 沈家七爷吓得手中的茶水都快拿不稳,“你是说那人回来了?” “七伯,从今日开始,芜妹出门身边的剑侍定是你千挑万选的心腹,绝不可再假手他人,亦或者家中安排的人。” “乔乔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楠两手搭在双膝上,表现得宛若是世家姑娘一般的端庄,“家中有人应当是他们的内应,若不然怎么会这么巧知晓今日我不在,他们就来找阿芜了呢。” 沈家七爷眉头一蹙,应道:“好,我明白了。” “嗯,还有一件事。”姜楠犹豫着。 想来,应当是七年前,沈乔不顾自己的名声帮了沈家七爷和沈芜,因此才得到他们的信服和支持。 她有些局促道:“若想解决此人,我还需要一笔钱。可前几日我惹了事,身边可用的钱财全被家主收走了。” 沈家七爷眉头一舒,“我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呢!不过是钱而已。多少钱?需要金子还是银子?” …… 姜楠提着银子走在沈氏悠长的道上,此刻夕阳早已落尽,十步一盏的灯笼恰好被点上。 以念脚尖一点落到姜楠的身边,从她手中接过钱匣,小声地说道:“祝家主母抓回去了。而马夫说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收了钱替人办事的。” 姜楠点了点头,随后从怀中取出一方飞鸟令牌。 “以念,你等会儿将这个钱匣、这枚飞鸟令牌还有那两张画像交给……给管年吧,让他去立桑城的上轩茶肆一趟。替我转告桑纪夫人一声,我沈乔,要活捉这俩人,请她帮个忙。” “我去就行了,为何姑娘要让他去呢?”以念不解的问起。 “给他找点事情做吧。”姜楠叹息道。 以念转念一想,“好,我明白了。” 处理好一切的姜楠回到房间,她冷着脸将房门一关。 她回到房间,沉默地坐在梳妆台上取下自己发髻上的珠钗。 她来到榻前,上面整整齐齐地叠着刚熏好香的衣服…… 她终于忍不住地趴在八仙桌上,咬着唇无声地哭泣。 外面还有他人,她不能哭出声来。她唯有耸着肩,一遍又一遍的无声抽噎。 明明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晚上回来,怎么就少了一人呢。 …… 第87章 问题 夜半。 身上带着血腥气味的商归翻窗而入。 他瞧见趴在桌上睡着的女人,熟睡之中,还不知不觉的流泪蹙眉。 他本想看一眼她就好,可见到她这般,心疼地将她轻轻地抱起。 许是没睡熟亦或者兀然钻入鼻腔的血腥气味。 姜楠就像是猫儿立起身上的毛似的,整个人一颤,猛地惊醒,推了推抱着她的那人胸口,有些惊慌失措道:“你……” 可抬眸见到是商归,又慢慢地放下戒备和警惕,乖顺地趴到他的胸口,可眉头却依旧是蹙着。 商归把姜楠轻轻地放到床褥上。 姜楠侧躺着,注视着昏暗之中,立在她床边的男子。看他躬着身,抬手轻轻拂去她眼下的泪水,又匆匆的将手收回,冰凉的触感转瞬即逝,仿若从未接触到她一般。 他温声道:“我今日太过着急,来不及处理身上,抱歉,吓到你了。” 原来,他是察觉到了她对他身上的气味害怕,所以才把手匆匆收回。 商归立身,走向八仙桌,他背对着姜楠,似乎是从怀中取出什么,“我给你点个安神香?” “好。”姜楠看着他背影,应道。 商归如今的衣着不似魏国那般精致,每次都是身穿简单的青衣或者黑衣,腰间系着一根腰带,腰带上不似以往那般有着刺绣亦或者什么。 而他的发髻也不再是以往那般干净的挽起,戴着玉冠或别着簪子。是简单的竖起,系着一根发带。 若说以往那般是矜贵的殿下,如今的他更像是一位,侠客。 他的身姿优越挺拔,只不过现在的腰似乎瘦了一些。 他的身前亮起一抹微光,点燃安神香之后,他回过身,吹灭手中的火折子。 姜楠注视着他精致的五官,在微光之中一闪而过,发觉他似乎真的瘦了许多,几缕带着白色的碎发垂落,都无法挡去他越发锋锐的下颚。 她似乎都能想象到。 商归在林氏的塔楼里,没有地方睡觉,平时都是靠在一旁的角落里小睡片刻。也没有好好的吃饭,整天不是受伤就是伤人。 其实,他如果放弃这里的一切,回到魏国,应该没人会责怪他吧? 见他回到了床边,姜楠一指床尾,“你去那边坐下。” 商归一愣,随后缓缓地挨在姜楠的脚边坐下。 “然后靠在旁边,闭上眼睛睡觉。”姜楠命令道。 商归唇畔一勾,听令闭上眼睛。 姜楠躺在床上,靠在床头。 商归则是坐在床尾。 “商归。” “嗯。” “四月初的群山镇,救我的人是你么?” 商归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林潇告诉我的,他说有人要杀沈乔,但不知沈乔是不是你,可他当时打算,先把沈乔救下再说。” 当日,他原本随母亲去往东锦城,到了边境之后遇到了林潇,得知了此事之后,便与林潇一起,快马加鞭去往群山镇一探究竟。 而就在那天,他得知原来姜楠真的没死。可同样让他明白了,姜楠因为他的判断失误,入了一个无法再逆转的局中。 所以当他救下姜楠之后,便离开了,他得先一步去往东锦城,早一些收集更多的信息,好让她来的时候,能稍微适从一些。 但是,姜楠成了沈乔之后会遇到的一切,早有人提前安排了,那人从一年前便开始布局,只要姜楠安安分分,其实她会很平安。因此当时商归放下心来,一心只为“炼狱关”。 可后来,商归发现,姜楠似乎要做什么事。 她探查沈乔的秘密之余,甚至改变了沈乔的布局,去找了李丘澜回来之后,又拨动了珠女桥的局势。她似乎比起以往他听人描述的姜楠,多了一丝主动出击的意思。 商归失忆了,以前对姜楠的印象,是他人的描述。 他当时听过来,她是位喜欢收留无家可归的孩子、动物的人,同时也是一位不愿踏出自己舒适圈的人。 她不会主动招惹,除非他人欺负了她的朋友或者她看不下去。而不是现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像是主动要做什么事。 联想起在漳州,姜楠醉后与他说的那些话,商归几乎能肯定,姜楠来到这儿,甘愿扮演沈乔,探查追溯真相,也是有目的。 商归双手环胸靠在一旁,他双眸紧闭,并没睁眼,他的唇紧紧抿着,心中一直思考。 如果能知晓姜楠的目标,若他帮她完成了,那她会不会就愿意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呢?仿若以往她的习惯一般,会尽量规避危险,而不是直面不可控的未知? “姜……”想明白了的商归睁开眸子,瞧见姜楠不知何时坐了起来,盯着他看。 “商归!!” 商归下意识觉得自己是不是修炼不够,竟都没发现,姜楠早已坐在他面前,他犹豫道:“怎么了?” “群山镇里,想杀沈乔的人,是谁?” 商归想了想,回答道:“沈琢还有林惊羽。” “沈琢?怪不得沈屈昨晚在宗祠说了什么,‘不要给家人使绊子’的这种话。本来我还在想,我都还没给沈琢使绊子呢,他又是怎么提前预判的。现在想来,这句话是说给沈琢听的,警告他不要再动沈乔了!!”姜楠双手环胸碎碎念叨,一边说一边还点头。 “你想,给沈琢使绊子?”商归抓取关键问题。 姜楠抬手随意地一挥,“问题不在这儿,问题在沈琢为什么这么恨他的妹妹呢?我寻思,沈乔虽对别人不好,但她对家人应该还不错吧。要不然怎么会这么照顾沈芜呢!” “这问题还是挺严重的,你为何要给沈琢使绊子?”商归追问。 “先不讨论这个,对了,林惊羽是谁?” “为何不讨论那个?你究竟为何要给沈琢使绊子?” 商归太敏锐了,一旦发现问题,且问题直达要害,便立马追问。 姜楠错愕,她想要沈家家主之位、毁掉沈琢的航海计划还有找到穿越者。 按照商归的性子,若她告诉他要家主之位,他应该会帮她争。若她告诉他想要毁掉航海计划,他应该也会帮她去毁了。可他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因此姜楠不想给他增添麻烦。 她仔细想了想,其中也只有找到穿越者这件事能与他们撞到一起,便说道:“没什么啊,就是不喜欢沈琢,他都找人杀我了,我就不能给他使绊子么。” “因果不对。”商归快速得出结论,他盯着姜楠,“你有事……” 这家伙! 太聪明了!! 姜楠心想,不能再给他说话和思考的机会了,便将头往前一探,猝不及防间啄了他的脸颊一下。 登时,商归停了下来,垂眸看着有些慌张的姜楠。 “你……今天没吻我。”姜楠小声地说了一句。 随后人便倒在被褥上,手一点点的抓起被子往身上扯。 蓦然间,她手上一暖。 紧接着,商归慢慢松开握住姜楠的手。他站起身,捏起被子,帮她仔细地盖好。 他羞涩的开口,“明日?” “嗯。”姜楠也有些不太好意思,她从被褥之中伸出一只手,说:“那你能不能等我睡着了再走?” “…好。”商归再次握住姜楠的手,温柔应道。 …… 第88章 晴转多云 第89章 念及旧情 第90章 太无耻了 第91章 都愈合了 第92章 竹篮打水 姜楠坐在案桌前,悠闲地支起一条腿。 商归,姜楠先让他离开,免得让人察觉她和他之间有什么特殊的情感,到时候对两方都不利。 …… 四月二十二日的风卷起姜楠的发丝和她的面纱。 她悠闲地倚在窗边,侧眸欣赏着落着小雨的灰蒙蒙天空。 太尉家的姑娘关雎、太傅家的公子骆湛两人齐齐坐在下方,神色紧张的看着中央那被商归五花大绑的小厮。 这位正是四月十九日那晚给她送鱼汤小厮,姜楠见过一眼,记得他的断眉。 关雎和骆湛这两人什么事都写在脸上,犹如那一晚一般。 一人总是盯着姜楠拿起鱼汤又放下鱼汤,另一人老是询问商归为何能赢过林潇。 林潇是炼狱关守擂者,这可是四海赌坊给“甲特级”用户的福利,关雎知道,想来,她也在“四海赌坊”玩赌博。 没发现酒可以做之前,姜楠本不想追究,毕竟事已至此,一来给李丘澜一点面子,二来免得又招惹什么针对。 可是,如今发现酒这个生意能做,又是太尉关家掌控,那,要不先浅浅的招惹一下,让他们给点面子,让她做这个生意。 “沈…沈姑娘找我们是为何事?” 房间里。 骆湛终于是憋不住了,便主动问起。 他们一进房间,便见到这个小厮,又看到沈乔倚在窗边欣赏外头的细雨纷纷。 他们原本打算先让沈乔开口,然而她却什么话都不说,就是看着外头。 窗边的人看着松弛,可他们却是紧张得很,一开口,骆湛便说错了话语。 “嘘!”发觉骆湛说错话了,关雎瞪了骆湛一眼。 骆湛当即回过神,震惊地看向沈乔。 他们先来,是受李殿下的令来探探口风。因此按照逻辑,并不是沈乔找他们为何,而是他们主动找沈乔聊天顺便探口风才是。 所以他方才这么一开口,不正是说漏嘴了。 另一边的厢房里,听以念讲完,姜楠是听了酒业与太尉关氏有关后,才决定翻旧账的,李丘澜心中了然。 他双手环胸,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到了以念身边,小声地询问道:“你暴露了?” “我这么明显,若她还没发现,不就是缺根筋了么!”以念无语道。 “她,没生气?”李丘澜再问。 “没生气,甚至利用我来通知你们。”以念看了一眼坐在窗边伸手接着雨水的高咏叹,发现这肇事者竟事不关己的一派惬意,不由得叹气。 他继续道来: “我若不来,她就带着人去报官把这件事闹大,许是要把二十日当街刺杀的事情都推到我们身上。她看透了,知晓若她这么干,后面一定会有很多人帮她推波助澜,促成这件事,成为真事。到时候我们的谋划全完了。” 李丘澜同样是看向了高咏叹。 只见她身着一席鹅黄色,将手一收,两手拄在窗沿,双腿悬着摇晃,“要不这样……” 她说着,缓缓抬手,对着自己的脖子一抹。 以念忙说:“杀了她问题更大。她与商归、高萱是好友,沈先生为她谋划了这么多,她若死了,这里帮我们的谍网会撤走,或者一不做二不休!何况,似乎有个人一直在保她,甚至好像是因为姜姑娘,才出手帮我们稳定局势。所以你不要再鲁莽挑事了,高姑娘。” 高咏叹摊手耸了耸肩,“那怎么办?” 李丘澜思虑再三,回答道:“既如此,那就依了她吧,不过是个酒业而已。” 高咏叹问起:“关家那边呢?” “我去说。毕竟是他们家的人捅了娄子,被人抓到了把柄,他们关家应该也不想事情被闹大。” 高咏叹再问:“可若,姜楠她以此一再提要求呢?” 毕竟她不了解姜楠,认为人心都是贪婪的,她很有可能一次成功后,接下去还会一再要求什么,甚至越要越多,到时候他们又该如何?难不成因为忌惮她身后的人,而一再答应她的任何要求么? 分明事情还这般多,怎么可能还要抽身应付她呢。 高咏叹综合考虑,认为还不如直接杀了干脆,又或者给她使点毒药要挟她,亦或者,暗杀她,将锅推到别人身上。 高咏叹认为自己能做到。 不过是毫无痕迹杀个人而已,以她的手段,轻而易举。 她觉得这些人太过紧张,因而让那名叫姜楠的女人掌控了他们。 李丘澜将手一环,“那我再去和她谈谈。” 他走到了门口,又转了回来。 “不行。”他盯着以念,露出害怕的神色,“我怕她!!” 以念面露好奇。 “你不知道以前她有多可怕。” “商归把她推下楼,她都没什么事,被我们救上来了,她居然反手打了商归两个耳光。两个耳光啊,当时的商归怎么说也是魏国质子,她竟毫不客气,一言不发,打了再说!” 李丘澜身为殿下,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一个庶民都算不上的人,居然敢打一国殿下,吓得他自那以后,就害怕姜楠。 …… …… 最后,李丘澜叹气。 看着隔着案桌而坐的姑娘。 “你想要的,我会帮你达到。” “不是帮我,而是帮你自己。”姜楠接过李丘澜的话茬,加以注解。 毕竟这件事,他们才是获利颇多。若她把这件事戳穿,李丘澜利用姜楠笼络人的事情就要落空了。 到时候李丘澜既没了朋友,还没了朝中的势力。 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93章 原来如此 李丘澜扬起唇,“对,帮你达到的这件事,是为了感激你帮我们找到那件事的漏洞。” 说着,他缓缓起身,单手叉腰,垂眸看着正隔着面纱轻嗅茶香的女人。 “若我们达到了,沈姑娘又当如何?”他质问道。 “你若达到了,从今往后此事翻篇,我沈乔,再也不提!”姜楠眸子不抬,回答。 李丘澜听罢,唇畔携着冷笑,俯身向姜楠凑近,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不要与我玩什么文字游戏……姜楠。” 坐在底下的关雎和骆湛听不见他们的小声对话,但看他们这般凑近,不由得纷纷悬起了心,生怕他们俩打起来。 姜楠唇畔一勾,她明白李丘澜如今对她已没有信任,不过正巧,她也没了。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觉得若是如此倒也不错,在商言商,总比一再念旧情的好。她轻声回道:“从此以后,我姜楠,再也不提!” 李丘澜这才满意的起身,回过身,一手叉腰,另一只手宽袍一挥,两指轻轻地勾了勾,示意关雎和骆湛跟着。 待到他们离去后。 姜楠坐在桌前,靠在窗边瞧了一眼立在一旁的以念,见他低头的模样,她唇畔携着一丝笑意。 紧接着,她将视线落到了跪在中间被五花大绑的断眉小厮身上,“帮他解开吧,我与他说几句话。” 以念受令,上前解开小厮身上的麻绳。 “姑娘,我真不是……” “多说无益。”姜楠懒得听这些话。 她瞧了一眼身后欲渐变暗的天空,视线缓缓落下,发现街上有不少人抬手挡着自己的脑袋,躲到谁家的屋檐下避雨,又有不少人趁着雨现在还小,在街上匆匆疾行想早日回到家中。 她落寞地回过视线,神色渐渐变得冷漠与孤傲,不知是模仿沈乔还是说本就是她的模样—— 与此同时的楼下听潮阁门口,李丘澜恰好踏出。 在他身侧的骆湛赶忙捏着油纸伞伸长了手,而关雎与高咏叹共同撑着一把。 他立在原地,回过身,透过油纸伞的下方,看向那倚在二楼窗边的姜楠。 她,为何会变了这么多? 他慢慢地收回视线。 恰好此刻,乌云终于承载不住,“噼里啪啦”地降下凶猛的大雨。 二楼的厢房内。 姜楠抬手轻轻地叩着案桌,“你叫什么?” 断眉小厮跪在地上,恭敬地回答:“奴叫阿山。” “阿山?你有亲人在东锦城么?” “有一个三岁的女儿。” 姜楠点点头,忽而抬眸,“阿山,你想活着么?” “当然,当然想活着!!” “那你得求求那位毁容的剑侍。”姜楠唇畔一勾,看向那不知所措的以念,“你呢,为了钱财,帮人下毒。” “奴没有下毒,奴只是听令将特定的一碗鱼汤交给姑娘,他们说姑娘身子不好,里面是补品,奴才照做的。”阿山匆忙解释,随后转头爬向以念,磕了几个响头,“求求公子放过奴!!求求公子放过奴!!!” 以念连忙后退了几步,“姑娘这是做甚?” “做甚?”姜楠手中捏着茶盏,幽幽说着:“救人啊。” “阿山不知鱼汤有毒,可听他们的命令将一碗有毒的鱼汤端给了我。而我用这碗毒汤,换了一个生意。那么,这个阿山,你说他的命会如何?他们还会任由这么一个人留下么?” 以念一愣,质问道:“姑娘既然看到了这步棋,为何又这般下。” “这步棋不是你们先下的么!”姜楠把手中的茶盏重重地往桌上一砸,茶盏瞬间碎裂成两半,划破了她的食指与拇指。 殷红的血不住得往外渗,她抬起自己的手指,先是看了一眼之后,才指向以念,“是你们先一直如此待我。吴国的时候如此,魏国的时候如此,如今楚国也这般待我。” 血珠一颗颗砸到地上,绽开一朵朵殷红又瑰丽的血花。 “每次我都会愧疚,认为都是我害死的他们,认为我是不是得多想一步,就能保下他们了。可如今仔细想想,那些棋子,不是你们布下让我心生仁慈跳下去的啊!!如今我把这局良知的棋局还给你们了,又为何你来质问我了?” 姜楠戚戚笑着,“呵,这局棋你们自己接着吧,我倒要看看,你们是如何应对的!” 说罢,她抬手将面前的案桌狠狠地一掀。仿若是在释放这段时间的压抑。 她知道,自己将要被逼疯了。 这么多人的死,都是幕后之人对她的操控。而她曾经信任的人,每一个都在逼她。 她站起身子,手微微颤抖,一颗颗血珠从她指尖落下。 “不要觉得我疯。湘珠的死,我可以为了大局忍了。狗娃、好喜、宋廿先生、笨笨、小猪、眯眯,多半也与你们有点关系,我也可以忍了,不找你的麻烦,就找那特定几人!但我警告你们,请不要一遍又一遍践踏我的底线。再让我发现,你们为了目的动手伤害了我身边的朋友,不管是猫猫狗狗还是什么,这一次我一定会疯给你们看!!!” 以念明白了,白日里,姜楠是给他选择。既然他的选择还是另一边,那她这次,便是警告与威胁。从今往后他们再敢触犯姜楠的底线,她将会不顾一切与另一边合作,掀翻这个国家! 他匆忙扯过阿山。 “怎么?” “带你逃命!” 他慌忙推开门,瞧见门外一直站着的商归。 商归不知在这儿站了多久,见到以念离开以后,踏入房间,将门落拴。 他徐徐地朝着姜楠而来,心疼的牵起她的手,“你的手受伤了?” “没关系。” 姜楠微笑着抽回手,“商归,在这里能见到你真好。” 她做了一件违背内心的事情,所以很需要商归在身边治愈她。 … 随后她推着他而行,迫使他一步步后退,抵在了墙上。 这样的姜楠不知为何商归总觉得有些古怪,他蹙着眉头,垂眸看着姜楠。而自己却是被她轻易地按着,抵着墙慢慢地坐到了地上。 一开始,他只是在沈琢那儿待着有些烦闷,便出去透透气,却不料听见了姜楠的声音。他担心她说的东西被有心人听去,便为她在门外守着。 回过神,姜楠已然跪坐在他身前。 两手捧着他的脸。 倾身吻了下来。 不、不对…… 商归别了一下脑袋,避开了姜楠的吻。 他终于发现了有些不对劲。 “姜……” 姜楠却是抢先一步,嗓音发颤问起:“你,要什么?” “…嗯?” “你要我,对么?” 姜楠缓缓一顿,迎着商归茫然的视线,继而道来:“只要你,永远的,陪在我的身边,我可以把一切都给你,包括我自己。” “噔——” 商归的心中仿若什么东西因为姜楠这句话,瞬间崩断了。他终于想起,姜楠似乎从未对他说过“喜欢”二字! 哪怕是感受到,他吻她时候茫然不知所措,她亦不会问他为何,而是继续吻着索取! 商归垂下眸子—— 他失忆后空洞茫然的眼里,因遇到姜楠缓缓有了光彩,如今又渐渐变得黯淡无神。 不知过了多久,这双暗淡的眸子里,慢慢地多了一丝阴鸷。 …… ……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以前的他,会自残了…… …… 第94章 暴风骤雨 窗外暴雨如注。 声势浩大地倾泻而下,将窗边的纱幔缠绕。 宛如,听潮阁二楼厢房的地上,看似依偎、衣袍纠缠的两人。 商归脸色阴沉,气息沉重。 用戴着扳指的拇指扣住姜楠下颌,不知第几次倾身吻住那水润红得刺眼的唇。 这一次他没有询问,也没有礼貌地先轻轻吻一下再探入,而是直接夺取! 她已经把他教会,让他知晓微微抬起下颌吻的时候会更加得舒适,而他同样也能夺取得更多。 他的脸上沾着她指尖上的血,因此,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只猛兽,又像一株瑰丽的毒草,让姜楠毫无招架之力。 从一开始,她就是因为害怕,才主动的。 当她在珠女桥以北见到商归也在的时候,其实更多的是庆幸,庆幸自己终于遇到一位不会欺骗她的朋友了。 …这个世界,多么可怕啊—— 非同类不可信,连同类也不可信。 穿越者似乎在诱捕穿越者。 原住民似乎在驱赶穿越者。 而她这个穿越者,是个异类。如“秦”所说,她是随机,更是变数。 她没办法融入任何一个阵营。 穿越者阵营,她无法与他们一起迫害他人。 原住民阵营,他们又在无止境的利用她! 所以,她只有商归了。 只有商归,会无时无刻站在她身边,也只有他!! 她想将他牢牢的困在身边,因此便利用他对自己的感情。 她用李丘澜来刺激他,用教他拥吻来慢慢地给他落下一道又一道锁。 她知道这样不对,她甚至觉得自己这样利用他人,越来越像那家伙,可她还是忍不住地想要商归存在。 她第一次与他的拥吻,是他在她危急关头救下她之后,她认为必须要有他在身边。 一来,让她能不要忘记自己原来的样子;二来,她需要一个港湾让她在害怕的时候停靠;三来,她身边没有一个可信之人了。 所以,只有他了!她只有商归了!! 是她,亲手将商归心中的猛兽释放了出来。 可现在,她认为得结束了,不该再继续伤害商归。她怎么能,像别人利用她一样,利用商归呢!! 趁着现在还存有理智,因此她不如将事情点明。 …… 他探索着她的口腔,用她教他的技巧,掠夺她口中的一切,迫使她口干舌燥。 她想抬手推他,却被他钳住双手抵在头顶。 他冰冷毫无起伏的眸子,空洞却怪异的垂着两行泪,下颚落下一颗颗泪珠。他抬眸,似是打量,随后继续俯下,吻住那吻过不知多少次的朱唇。 可他依旧是没对她进行下一步,不知是懵懂还是善存理智,亦或者两者皆有。 他只是吻她!吻她!吻她!!! 任凭狂风骤起,暴雨倾盆,纱幔撕裂—— 吻她! 吻她吻她!!……问她。 一遍又一遍的吻,是一次又一次的问。 他似乎是在其中找寻什么答案。 吻到她与他的舌尖破裂,两瓣唇发麻。 他依旧是流着泪,混着血——吻着她。 直到他瞧见姜楠眼尾滑下泪珠,他才猛然惊觉。 他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看着她流着泪,唇畔又落着血的模样。 “…哈。” 他戚戚地笑了一声。 他,终于露出了其他的表情, 他的笑意,就像是完完全全碎裂了一般。此刻虽是璀璨夺目,却是一抹蕴藏着深深地绝望的绝唱,也是好似永远都拼不回来的琉璃盏。 他似乎思考了很久,最后他小心翼翼地取下拇指上的岫玉扳指,捏在手中,对着暴雨天再也没有的光芒,也没有投影的扳指迷茫的看了许久。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这才,将扳指轻轻地放到了她的手心。 这枚岫玉扳指被他戴得滚烫,烫得浑身冰冷的姜楠颤栗了一下。 “商归,我只是……”姜楠察觉到商归渐渐远去,她匆忙说道。 “……没那么喜欢。”商归接过姜楠的话,说出了心中的答案。 他神色复杂地看向躺在地上将手臂抵在自己眼前,敛去光芒的姜楠。 她不知道他此刻的眼神,有阴沉,有无奈,还有深深地绝望和不知该怎么言明的痛苦。 他注视着她很久。 后来,他转过身。 还是离开了这儿,离开姜楠的身边。 因为商归知道,他若再不走,他也会让姜楠害怕。 …… 随着房门一开一关。 “不是的…我只是不想再伤害你了…” 姜楠小声的啜泣,紧紧地捏住扳指,侧过身,拱起背,慢慢地开始抽泣。 她,似乎明白了。 为何第三次穿越的时候,商归会这般依赖她。 原来,他如她现在一样,面临着各种难以跨越的困境,需要她陪在他身边,只用陪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因为当时的她,是他黑暗中的救赎。 就如现在的他,是她迷茫里的港湾。 这究竟是什么情感呢? 是爱情? 还是依赖? 当时她就是这般给商归的感情定义的,她认为商归对她的依赖多于对她的喜欢,觉得自己离开对谁都好。 可只有真正遇到了,所有事情才能感同身受…… 原来这股感情复杂到,连她自己都分辨不出。 他的拥抱和亲吻。 她是有感觉的,其实…… 可一想到他在当初黑暗中,脑袋抵在她肩上寻求安抚,想到自己冷漠地推开商归不让他靠近的那天。 姜楠就难受到不行。 如果能回到那时候,如果能回到他寻求帮助的那时候…… 她咬着自己已然麻木的唇,无声地哭着。 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这次是第五次穿越,他二十九岁,现在的他失忆了! 是在她第三次穿越的时候,他二十四岁那年,他失忆了!! 他忘记了所有的事情,也许失忆是他对自己的救赎,那在永远黑暗的道路上,无人给他点点光芒,而她背过身逃开,为了避开他的趋光,又接二连三地把火苗掐灭。 他不知该怎么救自己了,所以,选择了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可重新开始的他,又被她亲手编织了一段残忍的回忆!!! 因为自己的自私,不想让人发现自己反复穿越的秘密,逼着商归杀死自己。 因为自己的自私,害怕独自一人在楚国面对一切,给商归打造了一场幻境。 她…她怎么可以这样呢!!! …… …… 第95章 一个错误 许久之后,木门又一次被人一开一阖。 正缩成一团哭的姜楠,察觉到有人躺在了她的身边。 “我们成亲吧。” 挨在她身边躺着的李丘澜抬起手,在窗外阴暗的狂风暴雨中,用指尖接着被卷进来的雨水。 “…你…滚…啊!!!” 姜楠一边哭,一边挤出骂人的话。 “你看啊,你现在就像是在海中毫无目的的飘荡,随着浪潮急流,一时忍不住地抓住一片浮萍,因此你无法看清自己的内心,究竟是因为喜欢,还是正好遇到可以救自己,所以才抓住他。” “可如果你能和我成亲,那我们的计划推行,当一切完成之后,你也能终于靠岸,也终于放下一切杂念,便可用整颗心来看看,究竟是不是喜欢了。” 姜楠吸着鼻子。 李丘澜却是侧过身,拄着脑袋,打量着姜楠拱起的模样,很像一只煮熟的虾。 滑稽的模样,看得李丘澜唇畔一勾,含笑道: “关氏的事情我帮你打点好了,你想做酒业,不管做多大,他们都不会找你麻烦。只不过,在商言商,他们给我面子没提,但总要给别人一些盈利,独占鳌头的商贸才能继续做下去。” 李丘澜的意思很简单,姜楠想要赚大钱,比过沈琢。必须得把这桩生意分一些利益给关氏,若不然他们看到姜楠做得好,又没有拿到利益,自会眼红。 到时候他们看在李丘澜的面子虽不会打压姜楠,但可能就会把市场打开,让姜楠无法在短时间内赚到大钱。 “还有,你让以念带走人和对我们的威胁,我也知道了。今后我会管束的我人,不会再让他们伤害你身边的人了。” 说完,李丘澜伸出另一只手,挑起姜楠背后垂在地上的秀发,他将她的墨发勾在指尖,一圈又一圈地绕着。 “溯洄从未接触过女子,他不知道怎么和姑娘家相处,甚至,有点恐惧和害怕。如今的他又失忆了,他近乎是,茫然的,不知所措的。所以其实更适合他的姑娘,应该是温柔体贴的,会读懂他不善言辞的沉默。而不是你……你这样,也需要别人猜测女子。” “你们俩人,就像是一个错误。错误的,遇到了对方。错误的,凑到了一起。错误的…不分彼此……所以我认为,你们这次的分开是对对方的一件好事。” 姜楠回过头,与侧躺的李丘澜相视而看。 紧接着她通红的眼眸一眯,一把从他手中扯回自己的头发。 却被李丘澜抬手紧紧的按住手腕,他深情地看着她,“所以嫁给我吧,我可能更适合你。” 姜楠带血的唇畔一勾,抬起膝盖,对着他下身猛地一撞。 “姜楠,我要传宗接代的啊!” 看着痛得蜷缩成一团的李丘澜,姜楠起身收起扳指,抚平衣襟,没什么情绪的反驳道: “关我屁事!!” …… 姜楠站在听潮阁门口。 以念带阿山离开还未回来。 她蒙着面纱,倚在门边,听着雨声,偶尔会抬手接着屋檐上落下的雨水。 李丘澜方才说了这么多,有件事倒是提醒她了。 如果她想要看清自己的心,确实得把现在的事情处理好。 忽而有一柄伞出现在她的眼前。 白嫣然唇畔勾着,“姑娘没伞么?要不,我送姑娘回去?” 姜楠一愣,随之缓缓颔首,“多谢白姑娘。” 白嫣然的香车很是精致。进去之前得褪鞋,才可赤脚踩在柔软的毯子上。 姜楠是自己踏着凳子上来。 那位在一旁的车夫,蓄着山羊胡,似乎眸子里都是白嫣然一人。 她也不想做什么电灯泡,便自给自足地上去,褪鞋,爬到车厢里。 一进车厢,她鼻尖嗅到熟悉的气味。 她忙俯下身,嗅着鼻子到处搜寻。 “姑娘这是?”白嫣然掀起帘子,便见到姜楠捧着一枚酒壶,一直凑在鼻子旁闻着。 “你、你这酒?”姜楠好奇地将手中的酒壶往前一伸。 白嫣然垂眸,眸间似乎落出一抹转瞬即逝的落寞与悲伤,随后又慢慢地恢复她常悬在面上的温和笑意。 看得姜楠神色疑惑。 她俯身而入,接过姜楠手中的酒壶,说道: “东锦城不能私自酿酒,姑娘可不能将这个秘密说出去哦。” “当然,呃,不是…白姑娘的这酒,是哪里来的?” 白嫣然面露好奇,“姑娘喝过?” 那是自然,喝过一次,此生难忘! 自此以后,她似乎再也找不到这股滋味,甚至回到现实世界,都在怀念。 而这酒,正是魏国宫闱的酒!! 她记得沈一正说了,是一位藏在魏国宫闱里的酒仙酿的。 当时她和沈一正配合,带了一大壶离开。 “好似是,魏国宫闱里的酒仙酿的,名字我倒是不知道。”姜楠回答。 “这酒名字叫‘嫣嫣’。”白嫣然抿着唇,含笑回答:“而那位酒仙也早就离开了魏国。” 她说的时候,视线恰好落到马车外,那正在御马的马夫身上。 姜楠眸子渐渐放光,朝着白嫣然爬去,“那,那我们可以合作么?” 姜楠抓起白嫣然的手,说起自己的规划。滔滔不绝,不知,是不是想借此忘记商归给自己找点事做,还是什么。 说到最后,她忍不住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嫣嫣酒”,凑在鼻子下方嗅了嗅,随后又放在一旁。 喝酒误事,还是先不喝了。 “嫣嫣不行。”正在御马的男子说道。 不是拒绝,而是拒绝不可用“嫣嫣酒”当做商品,那,就是有机会了? 姜楠惊喜地看向白嫣然。 好似是因为白嫣然没有拒绝和打断她的话,才让赶车的那人明白,白嫣然是想与她合作,因此他才抽空说出自己的诉求。 “姑娘要不明日,将你想做的事情整理一番,带到我的院中,再与我详聊,如何?” 姜楠忙点头。 而另一边听潮阁。 商归回到了正在议事的厢房。 沈琢坐在一边,瞧见商归睫羽和发丝上垂着水珠,似乎是拘水洗脸后的样子。看他神色冰冷毫无波动,身上又带着寒气,不由得关心问起,“不归兄是发生何事了?” “无事。” 商归冷漠的回答,往沈琢的身边坐下。 就在方才商归将头埋入水中,在冰冷的刺激和濒临窒息中渐渐地冷静下来。 他身后站着拿着巾帕的李丘澜。 商归下颌垂着水珠,从李丘澜手中接过巾帕。 在暴雨之中,他们谈论了一番,商归暴怒地掀翻水盆,抓住李丘澜的衣领… 罢了,两人不欢而散。 商归来到沈琢这儿。 而李丘澜跌坐在地,思考了良久,离开了这间厢房,去往了姜楠所在的那间。 他先是看着姜楠侧躺在地,躬着背哭泣。 犹豫再三,还是来到了她的身边,挨着她,缓缓地躺下—— …… 第96章 别伤害她 沈府。 姜楠回到房间,坐在八仙桌前,两手穿过发丝,支着脑袋,思索着该怎么完成。 其实,她一直在避开“调查穿越者”这件事。 她想着,既然李丘澜、以昉他们要处理这个人,那她便让他们来解决这件事,而她自己只用认真完成另一件支线任务就行。 更重要的是,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会揭开沈一正的往事。 她一直很害怕面对沈一正真正的底色。 如果,了解他,了解了他之后呢? 仿若姜楠面前摆着一方匣子,打开之后,姜楠会看到沈一正为何总是蜷缩在里面。 可若她不打开,站在匣子上的沈一正投影,依旧是张牙舞爪,可怕的模样让姜楠下意识退缩。 …… “她凭什么要去了解他?” …… “她凭什么去共情他?” …… “他以往都未曾考虑过她,那她又为何要看到真实的他?” …… 她趴在桌上,不知不觉的睡着。 这一晚她睡得不是很好,睡睡醒醒。 梦里偶尔是蜷缩在匣子里的沈一正,他抬眸,露出泛红的眼尾、可怜的模样,他正哭着向她质问: “姜楠,你明明知道打开匣子就能看到我的内心,你为何不看看我呢?” 偶尔是商归受伤破碎的眼神,他注视着她,不发一言,但姜楠读懂了他: “姜楠,感情的开始,不该是欺骗,你想我陪在你身边,你可以说的。” 后来,她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将她从趴在桌上抱到了床上,为她掖好被褥。 她半梦半醒,她好似知晓是谁。 不知不觉地伸出一只手,本能的,一点点的,攀住他的一角衣袍,紧紧地捏在手中。随后她又慢慢地一松,转过身,背对着他…… 而他,总是会让她抓住,轻易地,被她拽到在身边。 即使她伤了他,当他冷静下来之后,还是会放不下。 商归一直在思考。 想着要不罢了,罢了。 她依赖他也好,起码她需要的是他而不是需要别人。 要不就这样算了,她总会看到他的。 可他,还是想要,她的心。 不用像他这般爱她,她只用爱他一点点就足够了,她的一整颗心,有一点点他的位置就足够了。 他缓缓地俯下身,抬手轻柔地抚着她的鬓边发丝。 “你,能不能喜欢我?” 不是欺骗,不是依赖,是喜欢,发自内心的喜欢。 会看到一个人开心而开心,看到一个人悲伤而悲伤。 不是以依赖开始的利用。 而是喜欢之后开始依赖。 依赖…… 他神色从温柔渐渐变得阴沉,介于崩溃与理智之间。 他盯着她,长久寂静之后,他猛地收回手,微微的喘息。 他方才… 想禁锢她,狠狠地… 咬破她脖颈,品尝她的血液。 与她一体,让她只有他的气息。 把她关到某一处,让她只能看到他一人。 或许只有这样,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就能让她爱上他了。 商归有些害怕,害怕自己蓦然而起的心思。 他惊恐地看着自己在黑暗之中的双手,微微的握了握。 每当他克制不住,向熟睡中的姜楠伸出手,几欲接近之时,心底便会响起一道急切地声音:别伤害她!! 是失忆前的自己,曾经与姜楠有过回忆的自己,让现在的他疯狂嫉妒的自己!! 紧接着,他慢慢地抓住自己的手臂,在上面挠出一道血痕。 直到痛楚和血腥,压抑住了某种情绪。 商归这才真正明白了自己以往自残的缘由了。 是对某种情感的渴求,但又无法越界。没有经历过正常的爱情,不知如何应对现在。是不想爱的人害怕,才本能的选择伤害自己。 他对自己越发不对劲的内心渴望感到恐惧,也对姜楠和以往的自己创造的那些记忆感到痛苦,更为姜楠利用他的感情而感到绝望。 他害怕地后退。 他觉得自己再看着姜楠,会对她做出什么。 忙匆匆退开,退开…… …… 翌日清早。 今日是四月二十二日,晴。 姜楠醒来之后,习惯地去往窗台,小花还在。 她很开心,但更多的是难过。 她捏着带着露珠的花朵,坐在窗台。 原来商归,真的永远都不会离开她,不管她对他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 那他是不是,因为她来到了楚国? 她坐在梳妆台前,蹙眉“嘶”了一声。 她回过头,只瞧那名叫小狸的婢子,手中捏着几根青丝,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姑娘,姑娘,我不是故意的。” 昨日给她的耳光,她脸上似乎还留着掌印,姜楠心中无语,再打么? ——不打,就不是沈乔了。 “啪——” 小狸捂着另一边脸,倒在地上。 而姜楠蒙着面纱,把手慢慢地收入袖子里。 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地颤抖,心跳加速,整个人因为肾上激素,变得高度紧张。 她坐在马车里,怔怔地看着自己发颤的手心。 到了白嫣然院子门口的时候都没发觉,还是以念掀起车帘一再地唤她,才让她慢慢地回过神。 “姑娘怎么了?” 以念不可信,所以她能告诉他什么呢? 因为她打人了,为了一件小事,连着两天,打了一位小姑娘两天的耳光。 然后呢? 他会把她的事情告诉别人么? 把她的消息传给别人么? 然后别人因为她的一点举动,又为她安排一局棋? “没什么。” 她将手紧紧地攥住握拳,冷静地说道。 她俯身而出,以念托住她手臂,让她借力的时候,察觉到了她的手臂颤抖,他抬眸看着她的眼睛。 发现姜楠似乎愈发不像以往的她了。 没有熠熠生辉,没有朝气蓬勃,没有善良共情。 而是,冷漠。 如沈乔惯有的情绪。 一时间,以念有一丝错觉。 是不是她不是姜楠,而是主子沈乔? 沈乔没有死,死的是姜楠? “你……”以念缓缓张口。 姜楠却是将手一收,从他身边而过。 随后缓缓扬起冰冷的笑颜,看着向她迎来的白嫣然。 白嫣然一愣,继而引着姜楠带她去看酿的酒。 每看一坛,白嫣然便会舀出一杯,示意她可以试试。 但接下去得谈事,姜楠怕饮酒醉后,浪费时间,便摇了摇头,客气说着:“改日再饮。” 若是以往的她,或许会坐在白嫣然院中的石阶上,看着满院的景致,迎着微风,喝下一杯又一杯吧。 姜楠回望了一眼这座生机盎然的温暖小院,便随着白嫣然的身后,踏入书房。 她们来到书房,姜楠不懂字画,只不过,挂在一旁被裱起来的一幅画吸引了姜楠的视线。 画作简单,是一座临海小院的景致,画中还有一架面海的秋千。 不过落款却是特别——浊清。 …… 第97章 还是聊事 姜楠记得益正堂二楼的厢房书架上,那些书籍之中夹着的画作,落款也是“浊清”。 她蓦然警觉,直视白嫣然。 白嫣然,姜楠对她了解不多,最多也只是在魏国的长安城,为了齐慈心的案子与她合作过,让她代笔写了故事。 难不成? 她与沈乔认识? 那她昨日与白嫣然共乘一座,难不成也是局么?她猜到她会行酒业,故意靠近她? 是李丘澜那边提供的消息么? 还是说,“浊清”这个人与沈乔认识,而白嫣然正好收藏了他的字画? “沈姑娘怎么了?” 白嫣然来到姜楠的身边。 “没什么。”姜楠回答。 她顺着姜楠的视线,说道: “浊清先生,是楚国几年前的一位传奇人物。” 她回到案桌前,正坐而下,指尖抚着面前的空白纸张,面上看不真切。 姜楠则是来到她的面前,与她隔着案桌,沉默地看着她。 “她武功高强,又懂字画,还会经商,后来,他们说她三年前死了。”白嫣然看向那幅字画,微笑着叹道:“但我觉得她不会死。” 又是三年前。 姜楠戴着面纱,唇畔勾起一丝冷笑。 所有事情,都与三年前有关。 三年前,沈芜遭到流言蜚语。 三年前,沈乔为了沈芜在身上纹了鸢尾花纹身。 三年前,沈乔搭起高台,斩去散播谣言之人的舌头。 三年前,素娥被沈乔救下,带到了沈府。 三年前,虞善被沈乔推下悬崖,死了。 现如今她又得到一则消息,三年前,有一位传奇的人物浊清先生,消失了。 姜楠咽下喉间的不适。 她开始对这些,自她穿越之后,环绕在她身边的,有形的,无形的,似乎是在压迫和引导的东西,开始身心不适。 她咬了咬腮肉,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轻声说道: “白姑娘,我们还是聊事吧。” …… 生意的事情其实很好聊。 姜楠聘请白嫣然和她的相公作为她酒业的技术人员。 她相公负责酿酒,而她为酒题字。因酿酒需要时限,前期他们家的酒,姜楠尽数买下。 若他们对此同意,那她便会着手聘请人员,开始找块地,做一个酒坊。 当这些谈拢之后,她便去和关氏谈盈利分红的事情。 关氏谈拢之后,则是各酒楼如听潮阁安排酒的事宜。 姜楠做好预期了,她对这里的市场工资不太清楚,所以与白嫣然谈的时候用的也是分红,只不过前期的筹谋阶段,会与他们结现钱,以保证他们不亏。 “姑娘的条件……”白嫣然微笑着说。 “如何?”姜楠询问。 “太实在了,不管我们未来有没有做成,你皆是让我们赚钱了。” “生意嘛,本就如此。”姜楠回答。 毕竟她站在牛马的角度考虑了啊。 …… 回去的时候恰逢中午。 白嫣然的相公炒了几道小菜,她挽留姜楠留下用午饭。 可,姜楠拒绝了。 她沉默地往马车方向而行,手中却被捏着衣摆而来的白嫣然塞入了一枚酒壶。 “我不需要。”姜楠把酒壶往她手上一推。 白嫣然却依旧是温柔地回答:“沈姑娘不是做酒业生意么,既然做酒生意,难不成你都不打算喝一下么?” 说着,她目送姜楠上马车。 姜楠坐在车里,垂眸看着手中的东西。 她,已经不想再和任何人建立羁绊了,因为很有可能,又因她一步下错,给他们带来危险。 白嫣然夫妇的小日子,不该被她无意的卷入破坏。 在暗处观察她的人,也只会知晓,她只是在做生意,并没有别的想法就足够了。 足够了… 与商归也一样,她也对此认为足够了。 他,不能再靠近。 虽然她期望他在身边,可她更想他好好的活着。 姜楠将这枚酒壶,随手放在马车的角落,让以念去关太尉府上一趟。 他们上门的时机不是很好,正巧是他们用午膳的时候。 姜楠在厅堂里坐着,喝了一杯又一杯茶,等了近乎半个时辰,才等到那大腹便便的关太尉而来。 他抚着肚子,舔着牙齿,见到姜楠露出笑意。 “沈姑娘今日来此,有失远迎,还望见谅。”他丝毫没有客气的模样,说着往主座上一坐。 接着,看着她面前的茶水,露出一抹怪笑。 原来,他是故意的。 姜楠当即起身,“既然关太尉并不打算聊生意,那我们去府衙聊吧。” 说着,姜楠便是往外走去。 “你!”关太尉指着她,“你们都是死了么?快把她拦下!!” 当即院中跑来一众打手,把姜楠和以念团团围住。 “你什么你,若不是看在李丘澜的面子上,你女儿杀我,我还会与你谈赚钱的生意么?”姜楠回眸,在众人之间向关太尉投以冷眼,“把你扳倒,我岂不是更快的达到目的?又何必自找没趣。” 说着,姜楠看了身侧的以念一眼。 见以念还在犹豫,不知要不要拔出腰侧的剑。 姜楠顿时冷笑一声,随后往前一踏,众护卫纷纷后退一步,与其对峙。 “我今日是青天白日进你关府,若我没出去,你说,会不会有人以此找你麻烦?太尉一职,酒业一事,想来这个利益大的很呐。” “到时候抄了太尉的府,我到要看看有多少金银财宝。” 她一步又一步往前。 围住她的护卫小厮一步步后退,不敢妄动。 蹲在角落里偷看的关雎、骆湛还有金吾卫家的小姑娘裘苒三人纷纷对视一眼。 “她怎么不怕呢?”关雎诧异地问起。 “殿下不是说了么,不要阻拦她么。”束着发穿着马服的裘苒小声的嘀咕。 “可是我们咽不下这口气啊。”骆湛说道,“又不是说不跟她合作,只不过是想出一口气而已。” “完了完了,打起来了!!”裘苒站起身子猛地说道。 这打起来唯实有些莫名其妙,正巧有个护卫手里的木棍没捏稳,落到了地上。 正好紧绷的众人登时因为这道声音开始一拥而上动手。 以念本是李丘澜这边的,但他不能看着姜楠被打,只能上前一手揽过她,抬起未出鞘的剑扫荡。 大腹便便的关太尉急急忙忙而来,他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忙喊道:“别打别打!” 见众人停了下来,他抚着额头上的冷汗急急跑到姜楠的身前作揖,这一回,他好声问起:“沈姑娘,聊聊?” “不聊。太尉准备好银子,打点你女儿入狱的事情吧。” 说罢姜楠绕过此人,往府外方向而行。 关太尉对沈氏了解,知道是个不容小觑的氏族。 但他又有着根深蒂固的偏见,以为这种世家的姑娘,应该会与寻常家的闺房女子一样,没什么主见,被人呵斥一句,压迫一下,便会害怕。 他想先给自己的宝贝女儿找回面子,却不料此人压根不怕,想也不想,不给他任何机会。 他…开始有些慌了。 …… 第98章 好运来了 关太尉心想,自己的女儿和朋友玩了什么赌博,将家中的钱亏了,甚至还挪用了公款,若不是李殿下出手帮忙填了这个漏洞,想来他们家中怕不是要被扳倒。 而女儿又气不过让她输了的罪魁祸首,安排了一场刺杀。 可偏偏不巧的是,被刺杀的人在隔日又被刺杀。 他敏锐的发现,有人想用此人促成什么局面,像是借此扳倒朝中中立亦或者倾向李殿下一脉的官员。 因此这个锅决不能背在他女儿的身上,他还得稳坐太尉一职才行。 当他得知李殿下把这件事处理好了,说是用这件事与沈乔达成一个协议,从今往后楚国酒业让沈乔来做。 他一开始垄断酒业,那是多年前听了荀丞相的建议,掌控一些赚钱的营生,不让沈家做大。 他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一想到沈家独大的局面,认为为了楚国,他愿意这般做,因此今日给沈乔难堪除了为自己的女儿之外,便是打压沈氏。 关太尉又一次绕到姜楠的面前,行礼道:“关氏不要分红了,只求姑娘,放过小女。” 讨要分红这件事,是李殿下建议的。 万事打点都需要钱,他为了此事填了一大笔,若能从沈乔酒业之中获取一些,倒也不错。因此建议关太尉与沈乔讨论一些分红。 “哦?” 姜楠抬眸,露出一丝嘲笑。 人吧,好运来了挡也挡不住。 原本得和他人分成,可那人竟不珍惜到手的利益,生生推了出去。 “分红还是得给,但是得三个月之后。” “我还需要你立字据,这一年内,不许放开酒业,只让我沈乔一人做。” “太尉觉得,这两条如何?” 做人留一线,姜楠还是没将他逼得太紧,毕竟他们这些人,很可能都是李丘澜后期杀那位未知穿越者的棋子。 看在要杀同一人的面子上,她将事情留了个回旋的余地,因为她很愿意早些促成这件事,早些让自己脱身。 当然,除了和李丘澜成亲,除非实在没得选。 “好,沈姑娘敞亮。” 关太尉躬身,引着厅堂方向,“那么细则,不如我们坐那儿详聊?” “好。” 姜楠微微的欠身,同他一道走向厅堂方向。 …… 谈完一切,恰好是夕阳时分。 姜楠一进马车,便虚脱的靠在一侧。 以念驱马在街上行走,行至一会儿,他下车买了一些糕点,送到车厢。 “姑娘一天没进食了,吃一些吧。” 随着车动。 姜楠沉默地捏起一块,缓缓地咀嚼,慢慢地咽下。 “阿西,阿山呢?” 以念回答:“送出城了。” “崔九那边有进展么?” 姜楠问的是历年来沈家失踪孩子的线索。 “查不到。”以念回答。 “管年呢?”姜楠再问。 “明日应该会回来。”以念回答。 “回来之后就不用让他闲着,等地方盘下,开始酒业,让他去酒坊帮忙,就说我人手不够,需要信任的人帮忙守一下。” “好。” 姜楠咽下手中的糕点,“沈乔,还有什么私产?我需要一些钱。” “除了益正堂,我便不知道了。”以念回答。 卖掉益正堂么?姜楠想着。 自草药垄断事情结束,“四海赌坊”那条暗道被堵了之后,这个地方的存在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但是,芍药那对姐妹在那儿生存。 要暂时给她们住,还是赶她们离开呢? 若是赶她们离开,以目前珠女桥以北的局势,她们一定无法生存。 而姜楠一想起孟好喜和狗娃这俩孩子,又觉得自己也没办法收留她们。 要不,再去向沈乔七伯借钱? 可上次是为了帮助沈芜她才好意思开口,况且才过了没几天,又去找他借钱?他并不是沈乔的亲生父亲,会不会太频繁了点? 若,沈乔的亲生父母呢? 姜楠没有父母,不知道该怎么与家人借钱,一想到要向父母借钱,且这对父母不甚喜欢沈乔的情况下,让姜楠有些局促和慌张。 该怎么开口比较好? 撒娇?与父母之间应该是怎么撒娇呢。 姜楠不会,也模拟不了画面。 小时候她与养父母撒过娇,但他们对她视而不见。甚至还会把这件事当做什么乐趣与其他人滑稽地讲述,让姜楠在很多人面前面红耳赤。 如果直接开口要钱,那这似乎不是很有礼貌,或许也不符合沈乔的待人逻辑。 她舔了舔唇,与外面的以念问起: “阿西,你知道李丘澜在哪么?”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李丘澜。找他借钱,她开得了口,毕竟这件事情对他来说也算是有利的。何况她也可以与他谈利息。 把事情摆在台面上说清楚,这样做姜楠会比较擅长。 “应当是在听潮阁”以念回复。 “我要去找他。”姜楠靠在一旁,吩咐道。 “是。”以念调转马车,去往听潮阁方向。 …… 李丘澜回到东锦城后,可谓是夜夜笙歌。 进厢房之前,姜楠心中疑惑怎么现在的李丘澜所在的厢房门口守卫这般森严还需通报了? …… 今日他又在听潮阁,手中揽着美人,见到姜楠的到来,将手中的美人一松,笑着与姜楠说道: “沈姑娘怎么今日主动来找我啦?” “找你有点事,我们去旁边聊聊?”姜楠站在一旁,轻声地说道。 毕竟坐在主位上还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 老者慵懒地半倚着身子,靠在地上的蒲团上,眸子半阖。 而他面前则是跪坐着两位美人服侍,一位美人葱白的纤手持烟管,另一位美人俯身点上火。 随着美人双手托着烟管凑到老者的唇边,老者深吸了一口,吐出云雾。 看得姜楠不由得后退了一步,“神仙膏?” “快乐似神仙,你要不要来一口?”老者微微睁开混浊的眸子,注视着姜楠问起。 在一旁的李丘澜起身笑了一声,他一把牵住姜楠的手腕将她带入怀中,“父王,我与乔乔的事情,你就不要过问了,此生我非她不娶。” “随你。” 楚王自在悠闲地说着,似乎此刻正沉醉于神仙膏之中,不可自拔。 姜楠本想挣扎,却听见李丘澜喊的这声父王,便也暂时顺从不再乱来。 …… 第99章 与你无关 李丘澜许是察觉到了怀中女子不再挣扎,便揽着她往门外走去,方才与他父君聊得便是沈氏的亲事。 当初说好,沈家诞下的第一位姑娘便是他的未婚妻。 他的谋士提议,既然沈乔不同意,要不就与其他沈家姑娘定亲好了,反正都姓沈,只要成婚了就行。 然后这话也不知怎么的,传到了父君的耳中,才有了今日的事。 “父王,我和乔乔去隔壁聊会儿话,您在这儿好好享用,若有什么,您叫儿子。” …… 隔壁的厢房里。 李丘澜手中一松,回身将门落拴,“找我什么事?” 姜楠一日疲惫加上在一国国君吸食“神仙膏”的事情上,她有些转不过脑子的愣住。 李丘澜却是冷笑道:“神仙膏,有什么好怕的。” “你不会也在吸食吧?”姜楠听见他这般说,蹙眉问起。 李丘澜双手环胸,往窗台上一坐,回望着身后的漆黑夜空和黑色的海域,“吸食了又怎么样。” 姜楠连忙走近,“那玩意不能沾,李丘澜,你千万别碰它,你明白了吗!” 李丘澜回眸看向向而来的姜楠,似乎想到了什么,“关你屁事啊!” 姜楠却是出乎他意料,没有因为这句话生气,而是继续说道:“这东西就是在掏空一个国家,我们那个世界曾经有个朝代,就是因为这玩意变得国不将国。所以,我不希望你碰它。” “所以呢?” “李丘澜,我们俩虽然不是什么很好的朋友,但毕竟相识一场,我不想你被这东西毁了,也不想你的国家被这东西毁了!”姜楠认认真真的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李丘澜注视着姜楠第一次难得认真,也没有嫌弃他的眼神。 他垂眸,随后缓缓不在意的嗤笑,“你可真有意思姜楠。想让你与我们合作,你呢拒绝再三。可遇到这件事,你居然认认真真的告诉我不要接触。我都不知道,你这关心,到底算什么。” “面对这个玩意,怎么可以嘻嘻哈哈呢!李丘澜,不要碰它,若碰了,马上戒掉!明白了么!”姜楠再三重复。 李丘澜依旧是没有回答姜楠,而是忽然说道:“真是有意思。” “什么?” 李丘澜缓缓起身,逼近姜楠,“既然你说,这东西毁掉了你们世界的一个朝代,可为什么你们要把这么危险的东西,带给我们呢。” “我…” “与你无关。”听见姜楠这般开口,李丘澜当即说道:“与你无关,你开口我什么我。” 姜楠一愣。 李丘澜看姜楠似乎因为“神仙膏”,反应都变迟缓了,摇了摇头,叹息道: “说吧,找我什么事。” “李丘澜!”并不是姜楠非要关心什么,而是这件事是个底线,自然是要认真对待。 李丘澜见此,他最终无奈投降,“我没吸食。” 听到了他肯定的回答,姜楠这才松了一口气。 “李丘澜,就像你说的,在我们那个世界,曾经有个朝代被这东西毁了,为什么我们那个世界的人还会把这东西带到你们世界呢。其实我回答不上来,也许和人性有关。在我们那边,越是危险的事情,能转化的利益也就越大。所以就有很多人,会冒着风险去做这件事。我不认同他们做的事,这是我对你们的承诺。” 李丘澜有些局促,“你,怎么忽然和我说这些。” “就是忽然想明白一件事。你和沈一正总是不说人话,是你们同样不相信我,一个来自陌生世界,那个世界的人类给你们造成危险的同类。你们不相信她,到底是站在哪一边,所以,一遍又一遍的布了一局又一局的棋。想将我逼到某种程度,看我的临界值,或对我进行测试。” 姜楠靠在一旁,“我希望你们能明白一件事,人心是肉长的,你们反复的压迫,只会让我为了自保而放弃你们。” 李丘澜听明白了,他微笑道:“好,那我们握手言和,可以……” “有刺客!!” “护驾护驾!!” 还不等他说完,外头突然传来急切的声音,打破了房间里的两人暂时言和。 李丘澜忙推开房门,往外跑去。 外面的过道早已混乱,所有人都堵在下楼的楼梯口。 二楼厢房的房门被一道道打开。 他父王所在的那间,门口方向跌倒一位浑身是血的女子。 “公子,快走!!”女子朝着李丘澜嘶吼道。 李丘澜忙穿过这位女子的腋下,将她拽出房间,在地上拖拽出一道血痕。 他看了一眼全是血和尸体的房间里,却没了他父王,忙问:“我父王呢?” 女子虚弱道:“林不归公子救了陛下。” 就在方才,楚国陛下侧躺在房间享受“神仙膏”,忽然有一群黑衣人接二连三的跃窗而来行刺。 房间里的姐妹抵挡不住,站在门外的护卫也挡不下。 正巧在另一边与沈琢讨论再建一座巨轮的商归蓦然发现,忙抽出靴子里的匕首上前帮忙。 被李丘澜拽出的女子许是为了见他最后一面,在李丘澜的怀中缓缓地垂下脑袋。 混乱的听潮阁二楼过道。 不敢惹事的躲在房间,出来救人的与黑衣人打成一团。 姜楠匆忙拉扯住李丘澜的衣袖,“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快走!!” 忽然,紧急之中,她瞧见李丘澜神色一暗。 他瞬间反手握住姜楠的手腕,快速地将她往自己怀中一带。 姜楠登时跌到了李丘澜的怀里,被他紧紧地按住。 与此同时,一位黑衣人手中的剑锋极速而来。原本是为取下李丘澜的性命,如今可能要先杀死他前面的女人才能贯穿李丘澜了。 “噔——” 只见光影闪烁。 原本不打算出手的林惊羽见此。 厢房里,他坐在沈琢的身边,抬手掷出手中的杯盏,狠狠击打那柄剑,迫使它偏了轨道,同时划伤了姜楠的手臂和拿她做挡箭牌的李丘澜的手臂。 四周的金吾卫和护卫挤着人群而来,黑衣人见杀不了了,便慢慢地退到厢房,从窗口一跃而下。 而喧闹沸腾的过道里。 姜楠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盯着李丘澜。 李丘澜则是将握着姜楠的手缓缓地一松,“我的性命很重要。” “啪——” 姜楠当即反手给了李丘澜一个耳光,“谁的性命不重要!!” 说着,姜楠捂着左臂,颤抖着起身。 她居高临下,垂眸盯着怀中抱着尸体,浑身是血的李丘澜。 第100章 值多少钱 姜楠捂着手臂,指缝里不住地流血,她看着坐在地上的浴血男人,她有种无力感。 李丘澜脚上的鞋子掉了一只,落出他鞋子里的鞋垫。 她想起之前似乎见过李丘澜上马车时,左脚有些古怪。 李丘澜同样是发现姜楠的视线,忙拾起鞋子,仓惶的穿着,“今日算我欠你的。” 她捂着手臂,转身便走。 “沈姑娘没事吧?”林惊羽来到门口询问道。 姜楠抬起眸子,又一次瞧见此人,她翻了个白眼,“滚开。” 紧接着她的视线从房间里的沈琢、杨妍还有以昉身上慢慢移开。 她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什么,慢慢地走回到李丘澜的面前,俯下身,轻声道: “李丘澜,你说我这伤,值多少钱呢?” 李丘澜惊恐地迎向姜楠的视线,他第一次在姜楠的眼神里,看见了陌生。 他唇畔颤抖,嗓子里发出了一阵怪笑,眼神渐渐的不敢置信,“好,好啊,沈姑娘说多少,就多少。” …… 没一会儿,金吾卫将听潮阁团团围住。 李丘澜浑身是血,姜楠手上是血,两人谁也不理会谁。 来人是金吾卫的左街使,掌管巡视东锦南北两界。他目测二十出头,面貌深邃,似乎有些异邦的错觉,双眸是浅浅的棕色,鬓边的发丝有些微卷,马尾高高竖起,垂在身后的发丝自然的卷曲。 他双手作揖,在李丘澜和姜楠面前行礼,“殿下,小师叔。” 姜楠心中一惊。 小师叔? 她记得沈乔是荀蔺的最小徒儿,当初荀蔺收沈乔时,还将高萱气得离家出走,去往魏国。 那此人不就是荀蔺的徒孙了? 她表现出还在生气的模样,双手环胸,往听潮阁一楼厅堂里的太师椅上一坐。 李丘澜则是看了姜楠一眼,与眼前的男子说道:“顾时,怎么一回事?为何忽然有了刺客?” 顾时?顾宜的兄长么? 姜楠心中暗想。 “回殿下,臣也不知。” 还不等他们说上什么,从听潮阁外头又传来了低沉的声响,“还是先调查吧。” 金吾卫中郎将裘仞跨刀而来,他看似有四十多了,在李丘澜面前行礼。 随后,他回过身,与其身后的一众金吾卫吩咐道:“去把楼上的人都叫下来,还有,把听潮阁管事的也叫出来!” 李丘澜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他看着裘仞冷笑道:“听潮阁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裘大人也不怕得罪人?” “有头有脸,哪有一国之君被行刺重要,你说是吧,殿下?” 这俩人的一来一往,姜楠总觉得有些微妙。 似乎这人一点也不尊重李丘澜。 先下来的是沈琢他们,商归跟在他们的最末,他衣摆上沾着别人的血,当是救人留下的。 裘仞一见到商归,笑着而去,“魏国的义王殿下在此,莫不是这件事是你安排的?” “你是脑子有多蠢,逢人就咬?”商归本就面冷,如今毫不客气地嘲讽,睥睨的模样,让裘仞无法自处,他道:“若我魏国想要取你楚国,这场刺杀针对的应该是我,而不是你们楚国国君。若不然,岂不是给你们找到发兵伐我魏国的理由了?” 商归冷目瞥了他一眼,随后取出伤药交到李丘澜的手里。 李丘澜接过,道了声谢,紧接着给姜楠上药,再给自己上药。 “好了没。”姜楠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看向那仗势欺人的裘仞。 “沈姑娘,我也是调查一国之君遇刺之事。”裘仞解释。 “那你调查啊,拿着鸡毛当令箭做甚?” 裘仞被堵得脸上一红。 姜楠大致明白了,此人背后之人多半和沈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因此他没把自己国家的君主和少君看在眼里,倒是给沈氏的面子,才没对她颐指气使。 甚至也没请下那位一直暂住在听潮阁北边的沈鹤。 “去把听潮阁管事请来。”裘仞看了一眼身侧的金吾卫示意。 “裘大人,我娘亲不在东锦城。有事你找我好了。”高咏叹双手环胸,身后跟着一众有男有女的打手,这些打手人人怀中抱着剑。 “国君遇刺。”裘仞说道。 十五岁的高咏叹接过回答:“是我听潮阁管理不当。” 说着她招了招手,一位老者和一众护卫几步而来,他们跪在裘仞的面前,老者说道: “今日是老夫掌管听潮阁,发生此事,与老夫有莫大的关系,老夫愿意入诏狱,不管关上多少年,关到老夫死,老夫都愿意。” “小姑娘,你人都准备好了?”裘仞冷笑。 “裘大人,你不也是准备好了?”高咏叹游刃有余地回答。 …… 国君在听潮阁遇刺一案,抓了一群听潮阁的人,和收了一笔罚金轻轻掀过。 整件事透着一股诡异又可怕的氛围,令人不敢细想。 …… …… 回到沈府。 姜楠艰难地抬起手臂,给自己包扎伤口。 她不太会加上又只有一只手,便只能绑得歪歪斜斜。 今日她侧躺在床上熟睡。 总是在夜间到访的商归又一次来了。 他先是拿出伤药为她包扎,随后又是抚着她的发丝怔怔地看着。 直至他又起了那些心思,他这才慢慢地退开,隐入黑暗。 他靠在墙角,看着姜楠的睡颜。 以前的他,姜楠有没有教过他? 拥抱、亲吻,有么? 会像教他一样,既细心又温柔么? 他碰了碰自己唇。 姜楠以前,以前是喜欢他的对吗?而现在,是依赖对么? 记忆的缺失,让商归脑子混乱。 他垂着头,他想不明白,为什么。 他知道姜楠现在是害怕才依赖他,但只有他们之前没有感情,姜楠现在才会如此对他。 难不成…姜楠以前从未喜欢过他? 他以为的,她对他的喜欢,是师姐和商晖对失忆的他撒了一个谎?亦或者,让他理解错了? 他记得,他们是这么说的。 有一位叫姜楠的人,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管他遇到什么事,她都在他的身边陪伴。 从他七岁从吴国回到魏国,从他十七岁认祖归宗,从他二十四岁发起政变。 她只是,一直在,在他身边。 所以,姜楠从未喜欢过他对么? 她只是在他身边而已,只是这样而已。 他以为的失忆后,再遇和重新认识,那只是姜楠愿意靠近他一小步而已。 所以,一切是,错了么? 只是他单方面喜欢姜楠,对么? …… 第101章 一种唯一 一颗颗泪珠,从商归的眼尾落下,砸到了地上。 他太聪明了,近乎是用一切他所知道的线索,拼凑出了往事。 他和姜楠,在以前其实没有相爱。 因此姜楠在楚国,会因害怕和恐惧而利用他的感情。因为若是他们之间曾经萌生了一丝一毫的爱情,亦或者表露过内心成功迈出一步,姜楠就不会这般选择。 所以,那一晚他从后背抱住姜楠,让她躺在自己的膝盖之上,抚着她的发,都是越界,是没有经过两人互表爱意之后的越界! 只是他单方面,因为记忆缺失,以为姜楠对他也有情后的越界!! 商归有些崩溃。 他缩在阴暗的角落,将脑袋抵在自己的膝盖上,无声地哭着。 他本以为姜楠可能心中有别人,所以没办法将一整颗心给他,可捋清逻辑之后,他发现若是这种可能,那更加的令人崩溃和难以接受。 爱她。 爱她。 爱她…… 经历了过往种种,她都没有爱上他。 更何况失忆了的他,又怎么可能让她爱上呢? 良久,他忽然慢慢地抬起了头,垂着泪水的眼眸看向躺在床上熟睡的姜楠。 可她……只依赖他一人啊。 他唇畔慢慢地勾起,凄美又决绝,可她只向他索取需要…那何尝,不是一种唯一呢? …… 四月二十三日。 阴天。 窗台没有小花。 姜楠趴在窗边,还以为小花落到了地上,便双手支着窗台,探出半个身子寻找着。 窗户的外面,是一片竹林。 草地上的绿色很是明显,几乎一眼便能看出没有花朵的踪迹。 “被风卷走了么?”她小声嘀咕。 …… 她坐在梳妆台前。 “嘶——” 她回过神,瞥向第三次扯断她头发跪在地上的小狸。 事不过三,这丫头,莫不是故意的? “姑娘,姑娘……” 在小丫头啼哭声中,姜楠干脆利落手起落下—— “啪!!” 她甩了甩手,踏出房间。 今日,她先放出风声,她要盘下一座海边的别院。 又去到白嫣然的院中,从她手中接过需要采买的单子。 离开之前,白嫣然又给了她一枚酒壶。 关于酒坊事宜,她故意将这件事交给了刚回来的管年。 姜楠不想管年闲下来,一旦他闲下来,坐在没什么人气的沈寞院中,他很有可能会胡思乱想。 四月二十四日,晴天。 早上起来,依旧没有小花,头发依旧是被小狸扯断,她依旧是打了小狸一个耳光。 这人的行为姜楠觉得很可疑。 以念一大早手中捏着不知谁给他的纸条,告诉姜楠他今日有事,得离开一天,让姜楠今日尽量不要出门。 毕竟管年去看适用于酒坊的别院,崔九去找沈氏失踪孩子的线索,她身边已然没有会武功的人了。 她见此,打算去沈芜院中坐一会儿。 傍晚,待到时间差不多了,她回到院中。 小狸来到她的面前躬身行礼,“姑娘,方才家主大人来找姑娘。” 姜楠听后,跟在这丫头的身后走在沈府,绕过廊桥,穿过庭院,走上石阶,来到后院。 这里,是姜楠没有解锁的地方,是沈府一处落败的院子。 沈府总是有一些常年没人住过的院子,又没人翻修,因此废弃掉了,成了一些动物的家园。 小狸站在一枯井的旁边,四周涌来不少的小猫。 “你…” “姑娘。”还不等姜楠开口,小狸冷声道:“你不是沈乔,对吧!” 姜楠笑了一声。 她猜到此人有些古怪,但是实在不理解她的行为。 不要挟她给她钱财,不拿这件事挟制她为她做事,却领她去无人的地方,然后点明一切,意义呢? “若是沈乔,在第一次被我扯断头发的时候,她就让我死了!” 姜楠并不打算开口,她认为这人可能是在套话,也许暗处有人在偷听,便一直笑着。 可这人却毫无逻辑的,抵着她的肩膀,将她往枯井的方向推去。 姜楠挣着手,想把她的手挥开,可这位十五六岁的姑娘似乎力气很大。 她扼住姜楠的领口,拖着她抵到一旁的井口。 姜楠赶忙抓住井口两边,蹬着脚踢翻了野猫面前的食物,惊得它们四散逃开,“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小狸唇边勾着,把姜楠往井口方向按了按,“你不相信身边的任何人,要不然,你可以找你身边的侍卫,来抓我去审问,可你没这么做,只能自己跟着我,想知道原因。” 姜楠眉头深蹙。 说着,小狸抓住姜楠的脖颈,将她再往井底按去。 生死一线,这一刻姜楠也不知自己打通了什么任督二脉,她顾不上什么,松开一只手,在自己倾入井口的刹那,抬手抱住小狸,身子一转,将她反手按入了井中。 姜楠翻身,两手支在井口怔住。 只听“哐”的一声,从枯井的底下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落地声,姜楠这才猛地惊觉——自己,方才杀了人! 她一步步后退,理智因杀人,而变得浑浊。 她有些搞不懂前因后果。 唯有,连滚带爬的离开这座废弃的小院,刚跑了一段路,她又连连后退,跑回这座小院。 此刻夕阳早已没了。 这儿幽暗无比。 她两手支在井口看着底下看了许久,太黑了,她看不清,唯有取出怀中的火折子吹亮,她将火苗往下一抛…… 借着幽光看清井底之后。 她瞬间,全身冰冷。 井底,没人了!! 有人,希望她杀人?然后拿捏她么? 小狸,她这几天是故意挑衅? 所以,他们调开了以念? 所以,还是以念幕后的人? 这座无人的别院,姜楠觉得四周都是眼睛,她仓惶的转身,匆匆的跑走。 她不敢回到院中,唯有从后门离开,走在东锦城的街道,她疑神疑鬼,一路上回头看了很多次。 她想踏过珠女桥,去寻商归,又不知自己去哪里找他。 若进了他所说的林氏塔楼,那她还能活么? 她唯有绕了回来。 踏入益正堂。 第102章 我杀人了 芍药和辛夷这对姐妹见到姜楠刚想热络的向前,问问她为何身上这么脏,却被她们身边的林棋拽住手腕停滞了下来。 姜楠冷漠地瞧了他们一眼,随后踏上二楼。 “姑娘。” 芍药还是上前一步,“前几天,沈家来人了,将北边那间厢房的书架给封了。” “我知道。”姜楠说着,重重地按着自己发颤的膝盖,走上二楼,绕到北边的厢房。 她取来门口的兰花,将其摆在窗台,随后退到床榻旁,坐下。 她垂着头,数着数,从一数到百,从百数到一。 她也不知数了多少轮,数了多少次。 她在这里,孤单的只有她一个人。 早上以念离开一定不是巧合。 唯一可信任的商归,也有两天没给她送花了。 她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 眼眶里的泪水渐渐地蕴起,正当她快要放弃了的时候,只瞧眼下出现一抹皂靴,和鼻尖缭绕着浓重的血腥气味。 姜楠缓缓地抬起眸子。 那在昏暗之中的男人,似乎是着急赶来,脸上还落着一道血痕,他稳定着情绪,低声问起:“怎么了?” 姜楠眸子微微闪动,哽咽道:“商归,我,我杀人了……” …… 那座无人的别院里。 姜楠手中提着灯笼站在枯井外头,而商归则是跃到井底。 片刻后,他出来摇了摇头。 在井底他没有发现别人,但看到了一些血迹,他将那枚姜楠丢下去的火折子交到她的手中。 姜楠手中捏着这枚火折子,“我怀疑有人想要拿捏我。” 商归沉默,他眉头紧蹙,“把手打开。” 姜楠点了点头,张开双手。 商归则是蹲下身,借着昏暗的火光,检查姜楠身上的衣袂,他翻看她的衣袖,她的衣摆,最终发现她的袖子上少了一小片之后,脸色更加地阴沉。 他抬起眸子,对上姜楠都快哭了的眼睛,接过她手中的灯笼和她另一只手里的火折子,他先将火折子收入自己怀中,冷静地说:“我们先去将衣服换了,接下去的事情,我来处理。” 姜楠点点头,跟在商归的身后而行,几次她脚下一软,皆被商归托住手臂。 他们走得是沈乔房间侧边的窗户,是商归经常翻窗的地方,也是他时常放下小花的地方。 商归先行进去,随后俯身,把姜楠抱了进来。 随着房间里的火光一亮,在外的小厮唤道:“姑娘?” 姜楠咬着唇,控制着情绪,冲着外面吼道:“别打扰我!” 紧接着,商归背过身去。 姜楠则是从柜子里取出衣衫,指尖颤抖着解着腰带,一遍又一遍,她最终一不小心,慌张地将腰带扯成了死结。 “商、商归……” 她近乎是快哭了 “…帮我解一下腰带……好不好。” 商归当即回过身,来到姜楠的身前,他躬着身,按住她都快被腰带上的珠片蹭破的手指。 “我来。” 他小心翼翼将死结解开,迎向姜楠闪着泪花的眸子,看着她死死咬着下唇的模样。 心疼的抬手,拇指叩着她的下颌,一点点的将她的下唇救下。 “不要怕,姜楠。” “我一直都是你的人。” “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在东锦城内,你可以信任我。” “在这里,我将是你最锋利的刀刃。” “从今往后,你让我杀谁,我就去杀谁,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 “我,只属于,你一个人的,商归——” …… …… 这是一场,畸形的感情。 起码商归是这么认为。 他双手垂在两侧,感受着自己心心念念一直喜欢的人,扑在他的怀里,抓着他的衣襟,鼻尖抵着他的胸口,贪婪地嗅着让她平静下来给她带来安全感的气息。 他知道,是依赖,但他没有推开,而是任由着她。 他悲悯的注视着前方,紧接着认命似的闭上了眸子,最后慢慢地告诉自己,这也算是唯一。 “商归。” 良久,埋在他胸前的女子发出闷哼声,就像是猫儿一样挠着他的身心。 “嗯?”商归轻声应着。 “我想到一个主意了。” “什么?”商归缓缓张开眸子,垂下视线,有些不安地看着怀中的姑娘。 “我为何,总要受制于人呢。” 说着,姜楠慢慢地抬起眸子,露出冰冷决绝的视线,看得商归眉头一蹙。 …… 沈家九爷的院中。 姜楠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身侧是一方篝火,而另一边的桌上摆着折叠整齐的衣衫。 她翘起二郎腿,吹着浮沫,悠闲地饮茶。 “姑娘,院中的下人都到齐了。”在侧的小厮上前说道。 “乔乔,你这是做什么?”沈乔的父亲上前问起。 姜楠戴着面纱,放下茶盏,唇畔勾起冷笑,随后起身道: “今日,有人要杀我。” 一句话,如平地一声雷,惊得院中的众人纷纷相视。 她一一打量在底下的护卫、婢子,继续说道:“一位叫小狸的婢子,每日给我绾发的时候总会扯断我的头发,我便打了她几个巴掌,可她今日却气不过想要杀我。” 她嗤笑了一声,就像是经常杀人的恶魔,对自己身上沾着的人命毫不在意,“所以,我将她杀了,可她的尸体却是被人藏了起来。你们是与她一个院子的,谁与她交好,站出来。” 一位叫阿木的婢子站了出来,跪在姜楠的面前,“姑娘,奴只是与小狸住在一间房内,奴不知道啊。” 姜楠冷眸看向身侧的护卫,“带下去严刑拷问。” 护卫当即双手作揖,派人将阿木带了下去。 “还有么?”姜楠再问。 “护卫阿忠和她交好……”在底下的婢子,有人这般喊道。 “行,也带下去吧。” 姜楠一手在前,一手在后,但两手同时收入袖子,藏在袍子里微微颤抖握拳,“沈氏一族,不管是护卫、小厮还是婢子,我们总会给你们修建屋舍,让你们好吃好住,可为何会养出小狸这等有杀主之心的野狗呢!” 立在底下的下人们纷纷跪地,忙说着不敢。 姜楠看了一眼身边的护卫,“你叫什么名字?” “阿陈。”拿着棍棒的护卫颔首唤道。 “阿陈,限你三日之内,调查清楚九爷院中所有下人三代之内的资料。”姜楠抓起一旁的衣服,“若三日之内,没有呈交亦或者资料虚假者,杀!” 说罢,姜楠把手中的衣服投向一侧的篝火之中。 “乔乔?”沈乔的父亲上前几步,却被姜楠一记冷眼瞪了回去。 “父亲,不查清楚,难不成让他们杀你们吗!” 她垂眸看着那可能会成为证据的衣服,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火舌缠绕,一点点烧之殆尽,她这才放心抬脚,走向房间。 …… 第103章 求救信号 姜楠将房门一掩,背过身,倚在门上,虚脱地一点点沿着门慢慢地坐下。 却被一抹熟悉却带着陌生血腥味的怀抱,拥入。 姜楠习惯地抓住商归的衣襟,将鼻尖抵在他的锁骨方向,埋在他的肌肤上,嗅着他的气息。 商归顺势将下巴抵在了姜楠的发顶。 姜楠方才在外所行,他看在眼里。 这一次,他从心底出现了一股声音:带她走! 她不能再继续留在这里了。 她已经没了笑容,为了自保,手也开始沾血了,她被迫变得不再是她了。 “姜楠?” “嗯?” “我们走吧?” 姜楠抬起眸子,看向商归。 商归却是悬着温柔地笑意,一点点抚着姜楠鬓边的发丝,缓缓将其别在她的耳后,“我们回魏国,或者去漠北,反正这里的事,我们再也不管了。好不好?” 不管她喜不喜欢他,可他喜欢她啊,所以,又怎么能看着她一点点沉沦而不救她呢! 即使她在压迫之下无奈选择他作为依赖和需要,即使他认为被她需要和依赖是一种满足,他也做不到看她沉沦而不将她捞起。 可姜楠还是将商归一把推开,跌跌撞撞的起身,垂眸看着坐在地上的商归。 她似乎被逼疯了,抬手敲了敲脑袋。 她眼眶里转着泪水。 这个地方,太可怕了。 离开,谁不想离开,可现在还能离开么? 在暗处的那只手,她还能挣脱且不会连累所有人么? 她第四次穿越,当晚从魏国被绑走,随后一步步成了如今这般,真的只是巧合么? …… “好,我陪你。”商归起身一把将姜楠拥入怀中。 …… 这场别扭的,畸形的感情。 商归被姜楠按着肩坐到了床上。 他垂着手,感受着那将脑袋抵在他颈窝的女人,鼻子寻着他的肌肤,深深地嗅着,可她双手却是紧张地捏住他的衣襟。 就像是借他的气息慢慢地回归平静。 商归微微仰着脖子,那股潮热的呵气,穿过他的衣襟,落到他衣服里面的肌肤之上,似乎一直卷着,沿着他的腹腔,慢慢向下,让他微微颤栗。 商归无措地抬手,缓缓捏住敞开的领口,阻隔她的气息进去,却不料,女子的气息落到了他的手背,烫得他整个人颤抖不止。 他想抬手,撑住她的肩膀,哪曾想,高估了自己对她的渴望。 他就像是迎接她一般,一手握住自己的领口,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肩,与她一起倒在了被褥上面。 四周都是她的气味,将他缠绕,让他难以自持,会将他理智击碎,如齑粉一般。 “…为什么要这样?” 商归控制着自己,紧绷着,颤抖问起。 许是问她,也在问自己。 问她为什么这样对他。 问自己为什么对她的索求无法拒绝。 趴在他身上的姜楠依旧是埋着头,嗅着,轻声道: “你,要什么?” 她想他留在身边,他是她活着的证明,是她还是她的证明,是她灵与体还是一个人的证明。她恨不得将一切都拿给他,捧在他面前。 自私的想告诉他,救她,救救她,她需要他!! 他唇畔发颤,他想要更多,近乎是渴求的,回答: “…你的心。”……能给我么? 姜楠微微抬起头,看着商归好看的眉眼。这,偏偏这个…会有些不公平。 如今,就像是吊桥效应。 姜楠可能是因为紧绷而对他依恋,如果把这件事拿来撒谎,且对着她十分在意的商归撒这个谎,姜楠说不出来,她想等一切结束,或者自己能静下来之后,认真思考之后,回答他,而不是贸然的上头…… 唯有这件事,她不想自私… “再等等好不好,我…现在有些……” “……看不清?”商归永远都能读懂姜楠。 他知道她现在太混乱了,有些分不清是依赖还是喜欢。 可一看到她委屈、恐惧、紧绷…的模样,他败了,还是败了。 他将撑住姜楠肩膀的手一松,认命的环住姜楠的后背。 让她紧紧贴近自己,让她在他身上索取一切。 “好…那慢慢来……” …… 不管你找到答案,还是没找到答案。 我的一切,包括我,都是你的… …… 姜楠昨晚睡得很好,醒来之后鞋子是被褪下,身上盖着被子。 她坐在梳妆镜前,今日依旧是没有收到小花。 帮她绾发的是一位名叫小玥的婢子,她双手颤抖,紧张的仔细为姜楠绾发,生怕有什么错漏。 当穿戴完毕,她松了一口气,目送着姜楠离开房间。 姜楠踏出房间。 她和商归的感情,如今参杂太多,她也看不清了。 她知道自己太卑鄙,可她现在没办法……她整个人紧绷着,仿若随时会崩断。 如果昨晚没有商归,她可能会崩溃把院子里的人全都当做假想敌,一但有什么证词她听过来不对劲,一定会举剑把他们全杀了,然后换一批自己挑选的人。 而不是下令抓几个与小狸有关的人,再让阿陈去调查每个人的资料。 毕竟这样做太麻烦了,还不如全杀了,她亲自去到沈氏养婢子打手的地方,换一批来得干脆。 姜楠恐惧自己蹦出的这个想法,因此回到房间之后抱着商归,让自己冷静下来,再不冷静下来,她怕自己变得不认识自己。 商归身上的气息很舒服,虽然血腥味让人很不适。但她可以拨开他的一点点领口,鼻尖抵着他的肌肤,嗅着他特有的草药香。 五年前,在商归的房间里,他是不是也是这样。嗅她的气息让自己冷静? 他当时,也在害怕对么? 一想起他,姜楠忍不住的有些难过,为什么她当时没有发现商归的求救信号呢。 第104章 道德绑架 “姑娘。” 房间外的以念几步而来相迎。 今日是个暖阳天,姜楠眯了眯眼睛。 “七爷府上有请。” 姜楠睁开双眸,侧头睥睨地看了他一眼,“昨天你离开了,然后我遇到了刺杀。” 以念身子微微一怔。 姜楠走出小院,以念在她身后怔怔地跟着, “看来,给你下命令的人故意这么做的啊?要不阿西你去问问他,为什么这么做?若能谈判,我能配合。” “姑娘,抱歉。”以念满含歉意回答。 “没事,你们是想我同意与李丘澜成亲么?”蒙着面纱的姜楠如今倒是淡然的朱唇一勾,“可为何非要我们成亲呢?” 以念并未回答。 “算了,我不问了。”姜楠说着,毕竟多说无益。 …… 路上以念与她讲述,是沈芜几日未出门,国子寺里来人慰问了。 来的人,是沈乔的三师姐,叶仲舒叶掌教。 “那她知晓我是姜楠么?”姜楠如今演都不想演了,进沈氏七爷院子之前,与以念直接问起。 她想着,等会儿免得还要用心思考,怎么做才能让自己表演得更像沈乔……然后又给别人当猴戏看。 她见以念低头,一言不发的模样,顿时觉得这个世界可笑至极。 哪有像她这样穿越的。 别人穿越尽量不要暴露自己,她穿越,压根不用暴露,原主身边的人大部分都知晓,还帮她隐瞒身份?? 姜楠合理怀疑,会不会连原主沈乔自己都知晓这件事了? 姜楠已然懒得表情管理。 毕竟她昨日刚杀了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她来到沈乔七伯的院子,双手作揖,冲着坐在首座的沈乔七伯和有着书卷气的叶仲舒行礼。 叶仲舒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女子,见到姜楠起身双手作揖,躬身回礼,“你来啦。” 她的声音轻重有度,说的话语也有着多重解读。 就像是,她不会唤她小师妹,亦或者“乔乔”,而是直接用“你”。 好似,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们知晓你会来,所以:你来啦? 仔细想想,姜楠似乎遇到一些和沈乔或许认识的人,他们好似也是这样,故意在称呼上有所区别,除非遇不得已的事。 既如此,姜楠自然也不想配合,回答道:“是啊。” “我来此,是为了沈芜之事,她已有几日未去国子寺,我与沈七爷劝了她好些时候,可她依旧不出门。沈七爷说,沈芜最听你的话,便提议请你来一趟。”叶仲舒说话温柔,让人如沐春风。 她娓娓道来,似乎是与姜楠讲述自己找她来的缘由。意思是,她本不想打扰姜楠,但实在迫不得已,才如此。 姜楠听后,“行,那我去劝劝。” …… “阿芜,我能进来么?”姜楠敲了敲沈芜的房门。 许是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沈芜才将门打开一条缝隙,伸手拉过姜楠的手腕,将她带到房间里后,将门一关,“阿姊怎么来了?” “阿芜怎么不去国子寺呢?”姜楠反问。 沈芜红彤彤的眸子似乎又是刚哭过的模样,她摇了摇头,“不去!” “为何?” “我怕有危险,还是家里安全。”沈芜回答。 “可你总不能一直在家里待着吧?也许家里也很危险呢?” 姜楠想起上次在沈寞府上的马夫,还有昨日的小狸,继续说道:“其实,危险无处不在。” 她见沈芜扭过头,跑到床上,裹着被子,双手环膝,“我哪都不去,我就要在家待着。” “芜妹。”姜楠想了想,她如今自己都自顾不暇,确实无法再照顾沈芜,便来到沈芜的床边,蹲下身注视着她,说道:“好,既然芜妹不想出门,那就不出门了,国子寺那边我来帮你说。” 正当她想要转身离开了,沈芜却是一把抓住姜楠的一片衣角,“阿姊?” “嗯?” “你变了。” 姜楠一怔。 “三年前,我躲在家中,说不想去国子寺,你是将我拽过去的,还说女子也得读书识字,明理之后方可看世间。为何你现在不说了?”蒙在被子里的沈芜露出一颗小脑袋,向姜楠问起。 “因为三年前的我,还能应付,可现在的我,有些应付不来了。”姜楠说的是实话,以前的是沈乔,可现在的她是姜楠。 这些人,明知她是被迫成为沈乔的姜楠,却一再的逼迫她,又或者诡异的任由这件事发生。 姜楠处在一个被蒙住视角的位置,不管如何前行,几乎都是被控制着的。未来便成了无法看清且无法控制的未知。 “阿姊最近事很多么?需不需要我帮你?”沈芜怯怯诺诺地问起。 见她分明怕得要死,还是想要帮助沈乔,姜楠又怎么忍心。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芜妹放心,阿姊尚且还能应付。” “那阿姊,我今晚与你睡好不好?” “这…” 姜楠想到入夜后商归可能会来找她,有些犹豫。 “阿姊…”沈芜又唤了一声。 “要不这样,今晚的事,我们今晚再说?”姜楠说着,抬手揉了揉沈芜的脑袋,随后离开房间。 她与门外的两人摇了摇头。 沈家七爷叹息一声,说着:“没事,等她想清楚再说吧。” 而叶仲舒淡淡的眉毛微微蹙起。 她与姜楠还有以念踏出沈家七爷的院子后,叶仲舒抓过姜楠的衣袖,不由分说的将她拽到一旁无人的角落。 “你为何要如此?”叶仲舒蹙眉质问。 姜楠靠在一旁,觉得此人说话甚是有趣,“叶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如今是乔乔,她阿妹当年曾经因一些事荒废了学业,你为何还要纵容她继续荒废?她才十九岁啊!不读书识字,明理懂事,你想让她就这般随随便便浑浑噩噩过一生么?同是女子,姑娘可知,你这是在害她啊!” “不要道德绑架我!” 姜楠笑着摇了摇头,“叶姑娘,在你看来,沈乔的妹妹是人,其他人就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是吧?” 以念站在外面,谨慎地环视。 姜楠则是继续道:“当我成了沈乔之后,我曾因为看到这个国家满是疮痍而心生怜悯。可是,你们却是一步又一步的,毫无理由的逼迫我。你们间接害死了我的好友,我的好友也是女子,你们又在昨日让我杀死了一个十五岁的女子。你们做了这么多,似乎就是想我同意嫁给李丘澜,又或者是想测试我是否与你们同路。可我也是人啊!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楚国,你们为什么不把我把我的朋友当人看呢!那位被我杀死的姑娘也是女子啊,为什么你们就不能对她仁慈,将她视作一个人呢?!!” “怎么回事?”叶仲舒听罢,蹙眉看向一旁的以念。 而以念见此有些为难地低下头…… 第105章 无形压迫 姜楠将手掌伸开,接着从墙角落下的暖阳,注视着它穿过她的指尖落到地上。 这几日,她胃口不好,没怎么吃饭, 手掌细的,仿若是一张皮包着骨头似的。 “你现在质问我,既然用了沈乔的身躯为什么不履行她的责任?可凭什么你们既想我履行,又要逼迫我呢?我现在怕了,不想多事了,叶姑娘明白了吗?沈乔身边的朋友、亲人,他们不是我的朋友,也不是我的亲人!我只想活着!叶姑娘明白了没有?” “你能与我说说,是怎么一回事么?为何你认定,是我们?”叶仲舒谨慎问起。 她或许担心其中会有什么误会。 姜楠将手一握,回答道:“其一,那丫鬟很奇怪,她知晓我不是沈乔,却一再的挑衅我。其二,她力气很大,却能被我反手推入井底,像是故意。其三,以念提前被人调离。因此综上所述,只有你们符合。” 叶仲舒点了点头,“以念,昨日谁让你去的?” 以念凑到叶仲舒身边小声地说了一句。 只见叶仲舒眉头越蹙越紧,“死的又是谁?” “小狸。”以念回答。 叶仲舒颤巍巍地后退了一步。 她见姜楠打算离开了,忙绕到她面前,双手作揖,郑重行礼。 “与你无关。”看叶仲舒的模样,想来她不知此事,因此姜楠也不想为难她。 “不,若我与志同道合的朋友们目的相同,那么他们所做的任何事,都与我有关。”叶仲舒深深地欠身。 姜楠久等见她没有做保证,亦或者说帮她和她朋友们说清楚这件事,姜楠便明白了。 叶仲舒正直,心中或许认为朋友们对姜楠的逼迫有失君子。可她也无奈,理解朋友们为何如此逼迫。且她在提醒姜楠,若不顺从,后续还会有更多的事。 由一个看似正直的人如此表现。 这便是一种,精神层面,无形的压迫。 姜楠此刻无语至极,她摇了摇头,从叶仲舒身侧擦身而过。 没办法,可偏偏姜楠的性子最不吃这套,要不然早在几年前就和沈一正说开了,而不似如今这般错过。 …… 她离开沈府,直奔目的地。 按照自己的规划,先是盘下距离巨轮岸口很近的海边院子,将这儿当做酒的制造坊和自己谋划毁掉巨轮的基地。 她此刻很想离开这儿,想和商归一起离开,但是总要让她毁了巨轮才行! 姜楠吩咐管年在这儿守着,告诉他晚上这儿除了自己人以外,之后聘请的员工皆不可留宿。 然后她选了一间临海的房间。 房间其实有些潮,但它东边窗口正巧接海,她将这间房改成议事的书房,摆上一张榻子。然后将房间落锁,钥匙留在身边。 她要一点点的把需要的工具收集到这儿,然后每晚试着潜到轮船那儿观察。 姜楠会游泳,也学过潜水。但没有工具,唯实有点危险。 毕竟是海域,所以她得避免涨潮、飓风等一系列危险的时期。 只不过架空世界如同现实世界一般,每个地段的房价不同。 像临海这般带院子的房子,一般都很贵。姜楠几乎是肉痛的,把自己受伤换来的钱银,拿出其中的大部分,用做了房租。 又要没钱了…… 现在她忽然有些后悔,以前的自己到底有多离谱,居然认为这个世界的钱不重要? 呵,又是回旋镖! 她拍了拍自己脑门,叹自己以前脑子不好,不把穿越当一回事。 随后她又去到白嫣然府上,一路上,若是从酒坊出发会路过碧水街,这儿是除了沈氏之外的官员、有钱人住的街道。 过了碧水桥,便会看到修葺奢华的各式庭院,而他们的府门外则是会有不少断手断脚、没有舌头的乞丐在这儿乞讨。 他们遇到马车或者行人会纷纷上前,撞死了赔钱,没撞死会被缠上要钱。 一些在一旁府上出来的世家子弟看到这些人会露出嫌弃的表情,他们身边豢养的打手则是推开这些乞丐,亦或者上前无情地殴打他们。只因这些乞丐肮脏的手触及到了他们公子、姑娘的一角衣袍。 而裘苒、关雎、骆湛三位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他们又不同于这些人,他们手里拿着钱银在这儿给乞丐们派发银子,说着:“都有都有,不要着急。” 一路看来,姜楠发现这些乞丐似乎很识相,他们看到垂挂着沈氏玉坠的马车亦或者人,便不会上前。 姜楠心中疑惑,最后还是缓缓放下帘子。 裘苒、关雎、骆湛三人,则是注视着沈氏的马车而过。 骆湛朝着马车后面啐了一声,“呸,这些蠹虫。” “算了,想想今天晚上我们买什么。”关雎看了一眼四周四肢残缺的乞丐,“我们还要赚钱给他们呢。” “殿下不是说了,让我们不要去了?”骆湛问起。 “要不再去一次,我在我爹书房里看到一则消息,说是明日盐价会涨,我们要不去囤一些?”裘苒小声的说道。 …… …… 当姜楠跟进酒业进度,深夜回来,沈芜抱着被褥,泪眼朦胧的站在她的房间门口等了她好久。 姜楠无奈,唯有让她与自己一起睡。 沈芜喜欢睡里面,她说这样有安全感。 她抱着姜楠的手,垂眸看着姜楠微微掀起衣襟一角露出腰侧鸢尾花的纹身,她颤抖着手,轻轻地碰了碰,“阿姊,我错了。” “嗯?” “当年,我不该任性,我应该要听你的。”沈芜泣泪,“高咏怀是个坏人,阿姊提醒我了,告诉我不要和他在一起,他可能在利用我,可我不听,偏要与他私奔……还被他纹了这道纹身,后来被他拿出来说。” 姜楠一下又一下温柔抚着沈芜的发丝。 想起当时听素娥说起,当年与沈芜相爱的人是高咏怀,不知为何觉得有些下头。 三年前,沈芜才十六,如花一样的年纪。 可高咏怀呢,十二年前的魏国鹉洲城,他在酒家门外满口污言秽语给姜楠泼脏水,五年前的赵国欢都他左拥右抱与吴琮仗势欺人。 这样的家伙怎么配得上沈芜呢,怕不是甜言蜜语将她哄骗。 但姜楠不能这般说,唯有劝道:“感情的事谁也说不准。阿芜,但是人啊,都是经历过才会长大,不管这场经历好与坏。你想啊,你若这次走出来了,不会再害怕了,你就真的长大了。” “可我,还是恐惧。”沈芜环住姜楠的腰,把头埋在她的肩上,翁声说着。 沈芜奶奶呼呼的,很像一团软软的糍粑。 靠在姜楠身上的时候,她都能嗅到她身上甜甜的气味。 姜楠心下一软,温柔地说道:“恐惧是正常的,因为我也会害怕啊。” “阿姊也怕那个人?”沈芜轻声问起。 第106章 一起来许 沈芜说的是沈乔之前喜欢的男人,是沈乔十六岁那年第一次经营一间茶室时聘请的账房先生,名叫宋诗,后来他被发现与沈乔之间有了情,被家主沈屈插手扼断了这场感情。 茶室被关,宋诗也被打断腿赔了银子,被赶出东锦城。 后来他去到了老家魏国,认识了与沈乔有几分相似的素娥,将她撩拨到手。 素娥说,后来宋诗便借她与沈乔有几分相似到处坑骗。 他让素娥蒙着面纱假扮沈乔,向与沈氏合作的各个世家借钱。他既想骗钱又想损坏沈乔的名声,恶毒的很。 后来三年前,沈乔从宋诗手中救下怀孕的素娥,把宋诗绑在椅子上,又放了一把火烧之。 许是当时被高咏怀救下,两人沆瀣一气,如今又在坑害姜楠他们。 姜楠轻轻抱住沈芜,“毕竟发生过,自然还是会怕的。” 她怕的,应该是沈一正吧。 那个在魏国,几次害她。 那个在吴国,抱着她不顾她的挣扎,咬着她的肩。 在她身心,留下了一抹难以磨灭的印记。 “怎么办阿姊?”沈芜呜咽说着,听声音像极了什么软乎乎的小动物。 姜楠抬眸与她相视。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对沈芜柔软,她捧起沈芜的脸,将额头与她对着: “放心啊,一切都有阿姊呢。三年前,我将他们赶走了,三年后我也能做到。现在,是他们要害怕,怕阿姊抓到他们与他们算总账呢!” 沈芜点了点头,环住姜楠的腰,扑到她的怀中,呜咽的应着,“阿姊,谢谢你。” …… 或许是因为有其他姑娘在的缘故。 商归来的时候是背对着,在一旁露出一抹身影。 姜楠坐起身子,先是一下又一下温柔地抚着睡着了还在流泪哽咽的小姑娘,随后瞧她睡熟了,便起身寻鞋,抓起披风去到房间的角落里。 那儿正好是窗户旁边。 深夜的微风透过窗户跃进,吹拂姜楠的秀发。 这些日子以来她越发清瘦,清冷的模样再也不同于正月初见时的那样,让人一看就开心,而是透着丝丝悲悯与萧瑟,如同是她常穿的青衣和窗外的竹子一般。 看得商归一愣,想带她离开的心思愈发的强烈。 “怎么了?”姜楠纤细的手指捂了捂脸,“你为何这般看我?” 商归垂下眸子,匆忙地着取出腰间的一张纸条,递给姜楠。 姜楠两指捏着,瘦得皮包骨的手,白皙的近乎与月光融为一体,她蹙着浅眉,在月光下看着,“有些字我不太认识。” 商归从姜楠手中接过纸张,轻声地说道:“桑纪夫人说,高咏怀和宋诗找到了。” “她效率还是挺快的嘛。那,活捉了么?” “他们太狡猾了,似乎经常在东锦城逃窜,因此被他们逃走了。” 姜楠点点头,将身子往窗边一靠,她双手环胸,整个人沐浴在月光之中,“想来,东锦城里应该还有他们的帮手,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这般嚣张又一次挑衅沈乔。” “不过,很奇怪。既然宋诗三年前被沈乔绑了起来,一把火给烧了。那她三年前又是怎么对付高咏怀的,又是怎么让他给逃了呢?” 姜楠一直在小声地自言自语,蓦然察觉,商归似乎一直没说话,便抬起脑袋,瞧见商归正在盯着她的手腕看。 姜楠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我的手,怎么了?” “我…想给你把个脉。”商归有些别扭的说着。 姜楠唇畔露出微笑,抬起手,将手腕一转,往他眼下一伸,“嗯。” 她的肌肤白皙,近乎与月光融为一体,薄薄的皮下,若隐若现几根浅紫色的脉搏,商归探手,轻轻地搭上。 看他两指搭在她脉搏上微微蹙眉严肃的模样,姜楠好奇:“商归,我是病得很严重么?” 商归摇了摇头,“你这几日是不是没怎么吃饭?” 姜楠点头,“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因此没怎么吃饭。后面久而久之的,也就没什么胃口了。” 商归将她的手轻轻地放下,“那姜楠现在想吃什么?” “我不饿,也没胃口。”姜楠回答。 而商归则是温声地再问:“要不想想?” 姜楠不想拂了他的意,但是想了很久还是想不出什么。 到最后,姜楠蒙着面纱,商归戴着面具,两人披着斗篷,一前一后的走在东锦城的街道上。 姜楠看中冰糖葫芦了,商归便会上前给她买。 她看中路边的烧饼了,他亦会上前。 他们从玄武街一直走到南山下,他们吃了一家在南山桥下只有在夜晚才摆出来的云吞。 姜楠胃口不好,每次吃几口便吃不下了,剩下的皆会交给商归让他解决。 只吃了两颗的冰糖葫芦,咬了两口的烧饼,吃了四朵的云吞。 她捧着烤红薯暖手,商归则是坐在她身边为她剥糖炒栗子。两人坐在一叶舟上,从南山下顺着河水去往妈祖像底下。 姜楠新奇地东看西看。 一会儿看着河里飘着的花灯,一会儿看着岸上的灯红酒绿。 商归不会打扰姜楠的兴致,毕竟她难得有这样的表情。他会将剥好栗子凑到姜楠的唇边,姜楠只用低一下头含过便好。 见到姜楠吃得有些发干,他便会让船家停岸一会儿。 他捧着豆浆回来,发现姜楠不在船上,他有些慌张地四处寻找。 而坐在船上的船夫却是笑着一指岸边不远的花灯底下。 那位披着黑色斗篷,蒙着面纱的姑娘正蹲在一盏鱼灯前。 姜楠提着鱼灯,手中捏着衣摆踏上小船。她步伐轻快,能看得出来,她似乎很开心。 “两位客官,小船停岸的妈祖像底下,有一棵姻缘树。”执着长篙船夫许是认为他们是情侣,才这般说的。 待到小船靠岸了。 姜楠仰望着巨大的塑像带来的震撼。 她第一次站在这样的视角从下往上,仰视着接天之高的妈祖像。 这并非是现代世界,没有现代科技,仅凭人力,竟有如此神迹。她面露恭敬,瞧见商归来到了她的身边,便与他一起往那棵姻缘树方向而去。 善男信女们站在挂满姻缘绳的姻缘树下,双手合十许着愿望。 姜楠也从一旁的桌上取来一根,跟在她身后的商归则是往一旁的功德箱里投下一些银钱。 姜楠捏着姻缘绳,在树下许愿。 可她想了很久,却没有愿望。 姜楠将姻缘绳递给了商归。 “等想到了,我们一起再来许?”…等我们真正确定了,一起来许下愿望。 商归点了点头,接过姻缘绳,明白姜楠是想让他再等等她,他不想逼迫她,便应道: “好,到时候我们一起来许。” …… 第107章 从不是这些!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昏暗的东锦城。 一人提着鱼灯,一人则是不紧不慢地跟随。 出去玩了一趟,姜楠似乎开心了许多,她提着灯笼走路来来回回,从道路左边走到右边,从右边走到左边,就是不走直线 她还会蹲在路边野猫的身边和它炫耀自己手中的鱼灯。 会一蹦一跳的转圈。 会捏起衣摆踮起脚尖,用鱼灯照着树梢。 会来到商归的面前,学着小厮的模样,将手中的鱼灯往前一伸,讨巧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看得商归面具下的唇扬了又扬,笑了又笑。 他双眸温柔。 失去记忆的他这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师姐他们总是说,每当他们累了,就想回到姜楠的身边,只要看到她,一切不开心的事情都会烟消云散。 而他们总有默契,都不想把坏事带到她面前,就希望能保留她的活泼可爱。 其实,这才是姜楠的本性。 她就是一个天马行空,古古怪怪,可可爱爱的人。 让人忍不住地凑近,会看到她微笑。只要她站在那儿,就能被她治愈一切。 现在,她成长了,能自保了,连说话也总是再三思虑。 同时她也被夺走了。 她变得不爱笑了,每日思索着,是怎么与那些给她布局的人对抗。也不再相信别人,不会再靠近别人。 …… 想带她走,带她远远的离开这里。 商归心中一直是如此想的。 …… “商归,谢谢你带我去看了人间烟火。” “今天晚上,我很开心。” 窗台上,摆着一盏鱼灯。 姜楠终于不再是以往那般,在商归的身上激烈的夺取什么,以安抚自己的情绪。 而是对他相视而立,微微抬起头看向他,就像是朋友一般表达自己的感激和开心。 …… …… 姜楠这些日子以来,累得气血不足,站一会儿就累,想寻一个地方坐下。 她一回到沈乔房间外的窗边,便寻了块石头。 商归见她想坐下,提前取出腰间的巾帕,为她擦拭。 她坐在石头上,揉了揉脚腕,商归亦会几步而来,半跪在她的面前为她查看。 他喜欢她,喜欢到不行。 姜楠这么迟钝都发现了。 她垂着眸子,温柔地看着商归,这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一点点打开。 “沈乔三年前的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他一边为她上药,揉着脚腕,一边说道。 “嗯。” 姜楠回过神应着,而眸子则是在商归的身上流转,心跳许是因为自己明白了,开始一点点加快。 她轻声问起:“沈乔发现宋诗借素娥冒充她,所以绑了宋诗放火烧他又救下素娥,这件事发生在她杀死流言者之前还是之后呢?还有,益正堂里,夹着一些落款为‘浊清’的画,我在白嫣然那边也看到了,不过是一座面朝大海的小院,与沈乔收起来的人物像不太一样,也不知有没有关联。还有…” 商归轻轻放下姜楠的脚,细致的为她整理了一番衣摆,他接过姜楠的话语,说:“还有,三年前,沈乔和沈芜院中换过一批护卫,之前那些人全被沈乔埋了,就在你昨天误入的那座废弃别院里。” “你?”姜楠心中好奇,商归为什么查这件事。 昨日商归回去之后,便好奇查了一番那座无人的小院,一查便查到了三年前的一桩往事。 那时候是二月十七,春雨朦胧间,东锦城上下流传着一则“沈氏贵女,为爱纹身”的故事。 再后来,二月二十日,这则故事,多了细节,“沈氏贵女,与楚殿下结姻,却又深闺难耐,为爱纹身”。 “看来,第一则故事,是高咏怀散布出来,意在毁坏沈芜名声。而第二则,是沈乔自知谣言阻止不了,所以将其改了,让众人猜测的视线,落到了她的身上,好以救下沈芜?” 商归靠在一旁的墙边,顺着她的话说道:“而沈芜和沈乔院中的护卫被埋在废弃小院,想来沈乔发现,是身边人出卖了她们。” 他说完,薄唇抿得更紧了一些。 姜楠见此,追问起:“商归,你还有什么线索,是我所不知道的么?” 商归想了想,“浊清先生的故事,你想知道么?” “和沈乔有关?”姜楠反问。 “或许和你也有关。” 看着姜楠的疑惑,商归慢慢道来:“三年前的年后,朝中商讨一条律法,为了让边境打仗的士兵安心,从此以后,嫁为人妇的女子,不管她是否成了寡妇,皆要头系巾帕,好以区分。” “后来,出现了一位‘浊清先生’,她才情横溢,用写故事画画来抗议此事。告诉众人,女子并非是他人的附属品。即使成了寡妇,也能找寻自我;即使嫁为人妇,也能选择和离;即使丈夫在前线打仗,女子也不用用这种形式的规束,用系巾帕让世人看到什么贞洁。她说,女子的贞洁,从不是这些!” “后来呢?”姜楠蹙眉追问。 “后来这件事闹得很大,众说纷纭。后来虞善死了,‘浊清先生’也消失了。自虞善死后,有人说,她就是‘浊清先生’,但还有人猜测许是有什么资产丰厚的世家在‘浊清先生’身后提供资助,若不然这件事是无法在短时间里,朝堂还未商议下来的几天内,被宣传的人尽皆知。” 商归注视着姜楠,他慢慢地继续加以提醒,“姜楠没觉得,这件事,有些眼熟?” “眼熟?”姜楠有些不解地反问。 “你曾经为了救一人,做过类似的事。” …… 第108章 总有一些人 姜楠听罢垂眸想了想—— 她猛然想起五年前的魏国长安城,她制造了一场舆论救下了齐慈心。 两件事,因为在封建制度社会所以其中很多细节很像,比如:编撰故事,画下画作。 因为这个世道还有很多人不识字,所以用画画来宣传更加的快速与易懂。 而这些事情的宣传得倚仗势力和钱财,毕竟不管在现代还是古代,平凡人发声还是很困难的。 所以她前期花了大量的金钱,请人铺垫。 她沿用的是现代宣传的手段,特地找了知名的写手帮忙代笔,便是——白嫣然! 她还记得,当时在小院里的,其实还有一个人,那人三年前也在楚国东锦城——虞善!! 莫不是,白嫣然和虞善为了帮助东锦城,所以合作了?然后模仿了自己的手段? 可这些事,还需要资金支持与前期铺垫。 所以,难不成…… “这件事发生在三年前的年初?”姜楠蹙眉问起。 “一月二十日左右。”商归回答。 “虞善是什么时候死的?”她再问。 “二月十八日。” “沈乔和沈芜的护卫是什么时候被埋的?” “二月十九日。” “素娥是什么时候被沈乔带回来的?” “二月二十日。同日,沈乔杀死了杨妍,改了流言。” “高台又是什么时候搭建的?” “二月二十二日。” 姜楠心中惊恐不已,感觉有什么事情,正被一点点串联了起来。 但还缺失关键线索。 “那,沈乔没有对高咏怀做什么吗?” 商归舔了舔唇,“他被沈乔阉了。我也是听一位高家的人说的。” 姜楠注视着商归,“你…你什么时候开始调查这些事的?” 商归垂眸,“…湘珠死的那天。” 四月二十日。 现在是四月二十五日。 怪不得他那天在墓前忽然离开,难不成他一直有着调查思路。 “商归,你能告诉我,你的思路么?” 商归沉寂半晌,随后慢慢道来:“高咏怀和宋诗,还有被沈乔活埋的一些护卫、小厮、婢子的家人,他们是被沈家人保护了起来,藏在了沈家,因此很难被查到。” “当时沈寞府上的马夫?就是三年前那些人的家人?”姜楠询问。 商归点头。 “那,沈家谁要杀死沈乔?”姜楠疑惑地问起。 “一开始我猜测,有一位沈家人,想要杀沈乔。” “所以你接近沈琢?” “差不多是这个原因。” 怪不得湘珠死后的第二天,姜楠看到商归与沈琢在听潮阁坐在一起议事,原来他真的是为了她去接近沈琢的。 “但这些日子以来,我认为这件事不是沈琢做的。” “然后呢?” “以念被调离这件事很古怪,我一直以为以念和那些人,虽不是说保护你,但也不会把你当做威胁,就这般放着就行。可是,昨日他们似乎知晓了小狸要杀你,所以提前调离以念,就是为了给小狸方便。” “你的意思是杀我的人,很有可能是沈一正布局之中的棋子?” 一阵冷风袭来,惊得姜楠后背冒出冷汗。 沈一正,还是与他有关? 不过,商归的调查确定了姜楠早上的思路。 她以为她想做的“杀死穿越百年的穿越者”与以念、李丘澜他们目的相同,因此不用多加参与,他们会出手的。 可是现在,她几乎可以确定。 她以为是平行的两条线,其中一根,正时不时的伸出暗箭,将锋利的一端,转头朝向了姜楠。 她,真的是孤立无援了。 就像是有个无形的人站在她的面前。 质问她:你不是想改变这个楚国么?你不是想给这个国家的百姓讨一个公平么?你的心思这么大,你太不可控了!你若成为我们的伙伴,你还能安生与我们合作么?所以,我先害死你身边的朋友,再让你受到压迫,最后迫使你缩在壳里,然后像是吃蚌肉一样,一点点撬开、然后自取!!我不会问你的想法,因为,你已然是我们的掌中之物!!! 姜楠细细思索,抬眸看着商归毫无波动的眸子,猛然发现了什么。 这些话,以商归的性子又为何忽然与她说起?莫不是,他想把她吓跑?然后自己回来面对? “……商归。” “嗯。” “你觉得这个世界怎么样?” 商归蹙眉沉思,姜楠的这句问话,就是代表她想通了什么。 沈府的竹林间。 清风扬起,竹叶摇曳,一只雀鸟挥翅,它掠过沈府的朱墙黑瓦,飞向缤纷的街上—— 一位小贼偷了别人的钱袋; 一位醉酒的男人抬手打了自己的女人; 怀着孕的女子因不合规的律法一步步迈入冰冷的河水中; 在四海赌坊刚赢了钱的少年们站在挂着花灯的船上给岸边人撒着银子; 坐在轿子上的男人捏着长长烟管吞云吐雾; 深巷里还不清赌债的人被一群人压在角落拳打脚踢; 父母在珠女桥以北被人残杀后的孤女,跪在地上卖身,却被一肥头大耳的富商看上; 林氏塔楼里乌烟瘴气,不是打架便是繁衍,站在高处的长老们,就像是看着蟑螂一般看着底下的族人…… “不是很好……”商归说道。 姜楠接过他的话,“可是,总有人在为这些不美好,而努力改变这个世道。” 金吾卫中郎将家的姑娘裘苒一脚踹开小贼,从他手中夺下钱袋,还给失主; 醉酒打妻子的男人被杨妍和褚离两人举着板凳打得四处逃窜,以昉从腰间取出伤药交到女子的手中; 正一步步迈入冰冷河水中的女子被芍药和林棋救下,小小年纪的辛夷牵着姑娘的手绕到隐蔽处,给她悄悄地煎了一副药; 正在撒银子的关雎和骆湛两人,船只还没过桥,他们看着空空如也的袋子,跪在了船上,抱头痛哭,感慨自己又救了人; 坐在轿辇上吞云吐雾的男子,被茶庄二楼的董寂和董繁两人泼下的灶台水浇了个浑身湿透,烟管熄灭。他们俩人躲在墙边,对视一笑; 金吾卫执着器械控制住深巷里的打架斗殴; 那差一点被富商看上的孤女让白嫣然抢先一步将其买下; 而因为谎言被林氏分布至各国的林氏族人,渐渐地清醒。 吴国的有着林氏血脉的君王,今年二十六了,他走下高台,轻轻地托住迟暮霭的手臂,扶她起来之后又跪在她面前郑重地行了个叩拜大礼…… 还有从世界各地回来的林氏族人。 他们从高萱那儿得知了骗局的消息,打算回到东锦城,帮助孤身一人的商归,共谋救下林氏族人的大计!! …… …… 第109章 终于明白了 一路走来,姜楠一直都是胆小怕事,遇到什么都想逃避。 一路走来,她可以说是站在他们所有人的身后,看着他们努力地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这一次,她想要努力了! 渐渐冷静下来的姜楠反手握住商归。 这个世间很好,她不想就此结束。 留下来,除了救下这个世界,她更想要找到幕后之人!! 留下来,不仅仅杀死导致这一切的穿越者,更想挖出躲在非穿越者身后给她布局的人!! 还有,留下来……才能让一些人的戏继续唱下去。 不是她受虐倾向非要留下,而是,留下也是一种自保。 因为魏国那场绑架让她很在意,让她觉得所有事情并非是这么简单! 商归察觉姜楠的神色变化,从迷茫渐渐变得坚毅,明白了她想留下的心思。 若他是为了林氏一族和与远在魏国的师姐配合,那她呢?分明沈一正为她安排一条安全的路,为何她会越走越偏,越是走向荆棘呢!为何她走了这么一路,磕磕碰碰浑身是伤之后,又不肯回头呢? 商归忍不住地低声询问:“姜楠,你到底是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你告诉我,我帮你完成好不好?” 姜楠犹豫,“是……” 秦:【警告!警告!!】 姜楠回过神,匆忙的看向上方,似乎下意识想透过天空,看向秦。 “姜楠,你怎么了?”商归问起。 姜楠摇了摇头。 看来这件事不能告诉别人。 姜楠垂下眸子心想,“秦,我能不能将这件事编成谶言转告世人?就如算命的一样,说的内容晦涩难懂,但蕴含了天机,让世人自己解读?亦或者,改编一则故事,比如,‘灭楚者,航海计划也’这样的内容?” 秦:【可以。】 姜楠松了一口气。 “姜楠,你到底怎么了?”商归再问。 “哦,没什么。我就是可怜这里的人。”姜楠扬起温和地笑脸,释然地看向商归,“商归你不用担心,也不用为我做任何事。” “好。”见她不想回答,撒谎的模样,商归唯有应道。 …… 姜楠抬起冰凉的手拂着商归脸上。 也不知是姜楠的手过于冰凉还是什么,让商归心中颤栗,微微一怔。 这一刻,他从姜楠的眼神之中看到了以往她吻得动情后的浓情。 他垂眸对上她的视线,视线流转,想一直看着她的眸子,想沉沦在这抹柔情里面。她的视线就像是温柔的细线,将他紧紧地缠绕,他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心跳加快。 被她亲手戴上了扳指都没发觉。 他垂眸看着自己那只被她轻轻握在手中的手,看着那上面的扳指。 “你……” “我知道你留下扳指的意思,你说你会回来。因为我和你说的,如果你离开来不及留下信息,就留下扳指,用扳指来告诉我,你会回来的。” 商归含笑,“你,你都知道?” “我还知道,某人在黑夜中看了我两个晚上。” 商归一愣。 “商归,你当时的视线真的太可怕了,我都不敢睁眼你知道么。” 商归忙把姜楠的手一松,不敢置信自己恐怖的一面被姜楠发现,他开始有些慌张,想着自己要不先走。 他连忙起身,几欲逃开。 披着斗篷的姜楠抬手拄着下巴,看着慌不择路的商归,笑着打趣:“商归?” 下一秒,商归回到了姜楠面前,蹲在她身边,像是做错事了一样垂着头。 “商归,你能和我说说,为什么要用这么古怪的视线看我么?” 见商归不回答。 姜楠低了低头,想尽量看着商归,“我想知道,你为什么用这么古怪的视线看我,一下子阴冷,一下子打量,一下子了然,一下子悲伤,一下子又很可怕……” 看他还是不语,姜楠凑到商归的身边,双手抓住他的手腕,“那,我先说。” “听潮阁那天,对不起。” “当时,湘珠死了,我有些害怕,害怕你若在我身边是不是也会受到牵连,再加上当时我太恨了,情绪有些不稳定,所以给你带来了伤害。” “我利用你是我的不对,我不该在思绪混乱的时候,不负责任的给你带来希望。” “后面我也不该在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凶你。” “还有,我一开始,确实是因为私心,才与你…与你……” 商归摇了摇头,“没事,是我当时,没能完全理解。我是失忆了,所以我理解错了,给你带来了麻烦。” 姜楠有些古怪商归的这句话,她想了想,随后缓缓说道:“而我现在,不害怕了。” 商归看着姜楠,见她神色似乎缓缓地恢复如初。 “姜楠想要做什么?” “是他们想要做什么。”姜楠唇畔勾起,缓缓地回答。 …… 四月二十六日,清早。 姜楠主动去找了李丘澜,与他随随便便说了合作事情。 入夜回家。 在院外等着她的沈芜一把牵过她的手,视线时不时地看向院子,说道:“阿姊。” 见沈芜的模样,姜楠有些好奇地顺着院子看去。 只瞧,左边眉毛上有颗黑痣的沈府管家上前一步,向着姜楠作揖行礼。 院子里,躺着数之不尽的尸体。 眼熟的小厮、护卫、婢子,还有没见过的人,应该是三年前的护卫亲人。 阿陈递上整理好的名单。 姜楠一边走一边核对。 但,没有小狸,高咏怀、宋诗。 沈芜躲到了姜楠的身后。 管家则是站在姜楠的身边娓娓说道:“这些日子,下人来报,说西边废弃的院子里总有一些沈氏下人聚在一起,似是在谋划什么。我们探查了很久,终于发现了他们这些人,是因为三年前亲人被杀,想对姑娘不利。不过幸好,我们杀了他们,才没将事情进步一闹大。” 姜楠呆愣地看着管家欠身离开,也把这里的一具具尸体带离了院子。 姜楠在此刻终于明白了。 因为她气李丘澜他们对她的利用,对以念表达了自己的气愤和发疯,和不想与他们合作的意图。 他们不敢再动姜楠身边的人了,改为找个婢子吓唬她。 是她选择对了,所以那人在奖励她呢,帮她处理掉潜在的威胁。 但又同时拿捏住高咏怀、宋诗还有小狸。 是同意和李丘澜合作的事情,还是什么? 姜楠笑了一声,给了阿陈一些赏钱,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紧接着赶忙招来管年,给他飞鸟令牌,让他去找桑纪夫人停止探查。这件事,还是得她自己慢慢来,不能将桑纪夫人也搭进去。 第110章 果然都很乱 第二日,沈康从清水寨回来。 他一进家门,便和他父母抱在一起,还会抽空与姜楠抱怨几句,问她给他出的是什么馊主意。 以念同时来报,沈寞院中的祝家人也被带走了。 四月二十八日。 事情,似乎变得可控了一些。 她偶尔会在入夜,被李丘澜派来的小厮接到身边,与他一起接见什么朋友,他会顺势帮她打开一些酒业的市场。 这是哪家酒楼的少东家,那是哪家快要倒闭的茶肆想要转型。 她在白日又忙着酒业的事情,管年被她差使跟在白嫣然相公的手下学会了酿酒。 她就像是,走上了谁给她安排的路上,她必须得走,要不然,那在暗处的眼睛,会纠缠上她,一步步的落子,让她身边猝不及防间死去一个又一个朋友。 高岑传来消息,他们荆游氏已然离开了珠女桥以北,只不过在他们离开的第二天,从吴国来的另一股势力,又占据了其中。 他们势头很强,连高家都不得不给他们面子。 四月二十八日的晚上。 听潮阁的二楼厢房。 姜楠坐在李丘澜的身边,听他面前的高咏叹抱怨这件事。 忽然她话锋一转,“对了,我阿兄去哪了?” 姜楠抬眸。 高咏叹则是继续道:“高咏怀。” “不知道。”姜楠饮下酒水,轻声应着。 高咏叹长长一顿,“怎么不杀他呢。” 李丘澜坐在姜楠的身边,摇了摇头,欠打的说道:“大家族之中,后人太多的烦恼啊。” 他往窗边一靠,抬起手臂支在窗台,望着底下的人来人往,幽幽地继续说着,“还是我家好,就我一人,免去了不少的麻烦。” “你父王为何不再生一个。”姜楠倒是对这件事有些好奇,“难不成楚后和你父王伉俪情深?” “那倒不是,她经常帮我父王充盈后宫,只不过一旦谁有了子嗣,她就杀谁而已。” “朝中没意见?”姜楠再问。 “没人知道是她做的,世人愚昧只知她是一位贤良淑德从不善妒的女子,但她却偏要让我知道是她做的。”李丘澜笑了一声,“她就像是以此来告诉我,其实她杀我呀,也很简单。” 姜楠双手端着新酿的酒,学着他的贱模样,幽幽地吐槽:“大家族果然都很乱啊。” 说完,她将手中的酒斟满两杯,分别交给李丘澜和高咏叹,“试试,我家酒坊新酿的酒。” 高咏叹执杯凑到鼻尖下方嗅了嗅,“可我不会饮酒,听说喝了酒会晕晕乎乎的,我有些害怕。” 想起这丫头曾经可能给她使过绊子,虽然姜楠现在打算静观其变,但还是有些记仇,便悬起温柔的笑容,腹黑的劝酒道: “那你更得试一下了,人生在世,难得糊涂一场啊!” …… …… “碰!!” 高咏叹一脚踹开不知谁人的房间,扑到了一张案桌之前。 房间里的众人刚想出手,见到首座的那人轻轻抬手一挥,才慢慢地立在一旁。 姜楠忙不迭地跑来,她唯实算不准怎么会有人酒品差成如此地步,仅仅一口就成了这般模样。 可当她看清房间里的众人,尤其是那坐在首座的男人,她微微一愣。 他相貌优异,貌美的宛如妖孽一般。 他薄唇紧紧抿着,死寂的就像是一尊雕塑。 他搭在案桌的手上,拇指上戴着一枚扳指,手腕上则是绕着一段姻缘树下的姻缘绳。他瞧见了姜楠的视线,不疾不徐地捏起衣角将手腕挡住。 而坐在他身边伺候的少年是芍药的朋友林棋,他瞪了姜楠一眼,许是想起沈乔害死自己伙伴的事情,捏着茶壶的手重重地一放。 四周坐着亦或者站着男的、女的。 这些人之中,还有一位姜楠有些眼熟,常穿绛紫色的男人,但她不知道名字。 林惊羽见到姜楠,含笑着起身,“沈姑娘怎么来了?” 姜楠懒得搭理他。 这人的样子虽是好看,但看姜楠的时候总是似笑非笑,尽是不太舒服的凝视。因此姜楠一看到这人的笑脸就觉得有些恶心,便厌恶地蹙眉,吐出了老话: “滚!” 罢了,她一把抓住趴在商归案桌前面,将他桌上菜肴掀翻,还嘻嘻傻笑的高咏叹。 只见高咏叹借着醉意,向商归伸出手来,“你长得可真美。” 而商归则是蹙眉捏起巾帕擦拭衣袂,厌恶地躲开高咏叹的手。 商归这副毫不遮掩的厌恶,冰冷的模样看得姜楠有些意外。 她似乎自他七岁那年之后,就没见过他这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表情了。 她吃力地扶着高咏叹,说:“抱歉林当家的,迟一些,我派人送一身衣服还您。” “无碍。”商归虽是冷漠地说着,但厌恶神色淡了许多。 前两天,姜楠在沈屈身侧见过商归,沈屈还为她引荐一番,因此姜楠若装作不认识那就古怪了。 高咏叹武功很高,将手一抬,姜楠便被她掀翻在地。 姜楠并没有摔在地上,而是正好倒在了一柔软的蒲团上面。 她眼中好奇,方才这里并没有蒲团啊,抬起眸子便瞧见商归收回手的一片衣角。 了然的她忙唤道:“多谢林当家的出手。” 他们俩如今是没见过几面的陌生人,什么事说清楚,才会显得清白。 商归微微颔首,沉默的不发一言。 林棋大概是知晓商归有着洁癖,忙拦在他的面前,“沈姑娘,你还不将这个疯女人带走?” “她武功这么高,你以为我不想么?”说着,姜楠冲着门外喊道:“李丘澜,你还看着做什么!” 李丘澜站在门口,贱嗖嗖地重复,“她武功这么高,你以为我不想么?” 林惊羽挥了一下衣袍,“姑娘,要不我来帮你?” “你滚开!”姜楠冲他吼了一句,随后对着门口再次唤道:“阿西!” 门外,阿西几步而来。 这间房内全是高手,似乎每个人都在戒备紧绷,他们每个人都在注视着姜楠,仿若就等坐在首位的商归发言。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便会一拥而上杀死姜楠。 因此阿西一直没有贸然行事,怕破坏这绷着的场景,引起什么不必要的杀戮。 他来到高咏叹身边,抬手往她后颈一敲。 紧接着背起昏厥她往外走去。 …… 第111章 姑娘收留我 蒙着面纱的姜楠站在房间里,离开前,又双手作揖与他们行礼道:“抱歉诸位,打扰了打扰了。” 退出房间将门一关,她立马踹了李丘澜一脚,“你是不是知晓高咏叹酒品不好?” 李丘澜回答:“她小时候吃了一口醉鸡,就疯了一天。” “那你不阻止我?”姜楠瞪大了眼睛。 “你不是想整她么。” “你是在整她还是在整我?!” 李丘澜笑了一声,悠悠说着:“也许在整你吧。” 他们的争吵声传入房间里,渐渐地变远,慢慢地变轻,直至听不见。 商归掸了掸衣袖,“继续吧。”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冷漠的模样让人看不透。 不过,他似乎一直如此。 一开始林氏众人还以为此人故意这般,但见多了,竟慢慢地习惯了不少。 “真应该把沈氏一族的人都杀死。”站在一旁双手环胸的林氏姑娘,林秋水这般说道,随后她看向将他们从各地聚在一起的男人林不归,“我们一切的灾难,皆是从他们开始的。” “可现在动不得,还有些林氏族人站在他们沈氏那边。毕竟依附他们,赏钱不少。”在林秋水不远的男人这般说。 “除了站在沈氏那边的,还有一些竟还抱有颠覆楚国,要将这儿占为己有的族人。他们是疯了吗,如今的局势,再不走,怕是要走不了了。”蹲在一旁并非是林氏主家而是旁支的杜康拿起腰间的酒壶饮了一小口说起。 “主子,你说该怎么办呢?”一位看着年纪不大的林氏旁支梁慕向商归问起。 商归垂着眸,拿着巾帕擦拭着手指,无声地听他们对话。 随后他缓缓起身,绕开一片狼藉的地上,“这件事我说过很多次,我不是你们的主子。” “可是,是您把我们聚在一起,带领着我们啊。”林棋小声地说道。 商归看了一眼这位少年,“你们是因为我的先祖事迹而蒙受欺骗多年,我本不想管,可奈何,地狱在我眼前。我既读得圣贤书,习得武艺,又知缘由。” 商归视线慢慢游移,看向浪潮不住翻滚的窗外,那抹接天一色的海域,“我若因此还袖手旁观,怕不是今后心中有愧,夜不能寐。” “因此,我是为我良心而帮忙。并不是为了,差遣你们而出手。” “那,我们该如何称呼你呢?”坐在一旁,并非林氏也非林氏旁支,而是圣人弟子,沈一正师兄,晋国曾经的丞相袁道人问起。 商归回答:“若非要称呼,唤我公子便可。” 众人微微惊愕,他们被高萱找到,被告知缘由,劝他们去楚国的那一刻,他们还是心中有惑。 认为,在楚国的这个人,会不会是几百年前利用他们的另一股势力。 他瞧见林氏族人能被战神的事迹蒙骗,便想用他战神后人的身份继续蒙骗他们。 将林氏一族占为己有,亦或者投靠魏国,将林氏一族永远的当做杀人的利刃来使用。 但光听还不算什么,得看他打算怎么做。 房间里的众人陷入了沉思。 这时,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站在门边的林氏族人推开房门,只瞧一位手中托着托盘的小童埋头进来。 托盘上面摆着整齐的衣衫和一枚看似简单却不失精致细节的玉簪。 个子不高的小童,局促地说道:“我们家乔姑娘说了,她说,她弄脏了一位公子的衣服,这是赔偿他的,还望公子莫要推辞,请收下。” …… 另一边的沈氏商铺。 姜楠坐在二楼厢房,欣赏托盘上琳琅满目的精致饰品。 “你给我也买个吧。”李丘澜在一旁说起。 姜楠当即投以嫌弃的眼神。 “我刚刚都帮你试衣服了。” “你身形比他矮和瘦了一些。”姜楠回答。 “但有我总比没有好吧。” “有你和没你,似乎没什么差别。”姜楠无情回复。 李丘澜眉头下压,双手环胸,几步来到坐在太师椅上,悠闲的拿起饰品观赏又慢慢放下的女人面前。 他身子微微倾下。 姜楠则是慢慢地抬起腿,做好踹他的准备,扬起眼皮,露出威胁。 “我若告诉你,过几日,有一个很好时机,让你的酒业一鸣惊人,你能不能买一样东西送我?” 姜楠随手抓起一旁的一串迦南木手串递给李丘澜。 “佛珠手串?”李丘澜眉头蹙起,“我最讨厌这些东西了。” “你爱要不要!” 说着,姜楠抬手想把手串放下,却被李丘澜伸手接过,拿着在自己的手腕上绕了两圈,“要!不要白不要!” 迦南木手串带着淡淡的沉香。 李丘澜用另一只手抚着一颗颗圆润的迦南木,与姜楠说道:“五月三日,顾家老爷子要摆八十大寿,你可以试试走一下他们的门道。到时候,去参加宴席的众人,饮了你的酒之后,又何愁打不开销路。” 姜楠眸子转动,想了想,“确实是个好主意。” 见她慢慢地陷入沉思,应该是在想着明日要做的事情。 李丘澜便伸出带着手串的手,轻轻一点姜楠的脑门,一股沉香卷到了她的鼻尖,“在想什么?” 姜楠捂着脑门,眉头重重一压,抬起脚狠狠地踹向李丘澜。 李丘澜这次早有准备,往后一闪躲开了,“谋杀亲夫啊?” “李丘澜,希望你能明白,‘逢场作戏’这个词的意思!” “是是是。” “还有,我现在看到你就想起你拿我挡剑那次,很不舒服。所以,我们以后别单独在一个空间好么?” “好好好。” 听他敷衍的语气,姜楠又翻了个白眼,如果不是没得选,她真的很想离他越远越好。 … 深夜,姜楠一走出沈氏商铺。 一位浑身脏兮兮的姑娘跪在了她的面前。 “呜呜呜,姑娘收留我吧。我很便宜的!”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哭着说道,说完还颠了颠她斜挎腰间的木匣子。 这木匣子有些眼熟。 姜楠歪了歪头,“好啊。” …… 马车里,姜楠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问起:“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似乎是个馋猫,一直盯着桌上的糕点看,下意识回答:“谢弋。” 第112章 这就好办了 马车里。 “匣子是谁给你的?” “师傅。” “你是哪里人?” “魏国。” “魏国哪里的?” “慕岐城。” 趁着谢弋眼神和思绪还在糕点上,姜楠问话的速度便持续加快。 “魏国的京都叫什么?” “长安。” “魏国的君王叫什么?” “商晖。” “你几岁?” “十五。” “宫扶言是你的谁?” “师傅。” 说完,谢弋猛地抬起头,看向昏暗的马车里的女人。车外的流光偶尔会跌入马车,将眼前女人的样貌照拂的明暗交替。 她是受义王哥哥邀请而来。 他信中说,有位姑娘需要保护且身边没有可信之人,求她务必帮之。她便因此而来的。 她听过别人讲述姜楠的故事,觉得自己潜伏她身边手拿把掐。 怎么,也就一会儿?暴露了? 谢弋身上背着的木匣姜楠在宫扶言身上看到过,木匣的角落里刻着一个“言”字。 姜楠将桌上的精致糕点往前谢弋面前一推,温柔道:“小弋,想吃就吃吧。” 谢弋拿着糕点,眸子乱瞟。 随后,姜楠冷眸看向正在驱车的以念,轻声唤道:“阿西?” “阿西什么都没听到。”以念一挥马鞭,回答。 谢弋很聪明,她看了看姜楠,又看了看车外,“姑娘姐姐不信任他?” “嗯。他会把我的事情出卖给别人,间接害死了我身边的一位朋友,逼着我选择了一些不喜欢的事。” “那我帮你杀了他?” 说着,谢弋放下手中的糕点,取出腰间匕首,又打开匣子,给姜楠看里头琳琅满目的瓷瓶,“捅他还是下毒,哪种方式,姐姐你挑。” “或者严刑拷问,逼问他幕后之人也行,拷问这事我最擅长了!” 宫扶言大半辈子都奉献在廷尉府里,因此姜楠相信她的亲传弟子拷问的手段。 她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是时候。” 谢弋听话的将匣子阖上,又将匕首收起,“那姑娘姐姐,等你想要拷问的时候,一定要与我说,我会帮你。” 姜楠点了点头。 正巧他们的马车路过听潮阁。 随着车帘飘起,姜楠瞧见那换了一身衣服的商归立在听潮阁门口,拱手与人道别。 这身衣服给他正好,且符合他的气质,看得姜楠唇畔露出了一丝温柔笑意。 他们的视线缓缓地交织,随着马车而过便慢慢地错开。 马车路过之后,姜楠收敛神色,盯着正在御马的以念,说道: “希望你不要再让我失望,以念。” 回到房间,姜楠把没有进展的一些事交代给谢弋。 沈乔、白嫣然还有虞善三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明日你随我去一位叫白嫣然的姑娘家中,记下她书房里一张落款为‘浊清’的画,画中的小院,我想要找到它。” 正在吃蜜饯的谢弋点了点头。 “只不过,你要保护好自己,千万别让人发现。” 谢弋将手中的蜜饯往嘴里一抛,看着姜楠忧心忡忡的眼睛,她虽不知她经历了什么,为何这般小心翼翼,但能想到或许是经历太多了。 就像是林子里的兔子,被吓得太多,不过是稍稍一惊,都能让它们魂不守舍地四处逃窜。 “姐姐,我的轻功,这世间无人能及。只要我想走,没有人能抓得到我。” 说着她一指房间的窗外树梢的一只小鸟。 “不要眨眼,看我怎么把它抓来送予姐姐。” 姜楠顺势看去,入夜的沈家九爷府上。 只瞧不过是片刻间,谢弋身形一闪,竟越过窗外,擦着正扫地的婢子身后,跃上竹林,在树梢小鸟都没反应间一把抓住它。 紧接着身影一晃,回到了姜楠的眼前。 扫地的婢子惊讶地看了看身后,只觉什么东西从她身后而过。 站在门口护卫的以念,他的眼神也无法完全将谢弋捕捉到,总是会晚她片刻。 姜楠错愕的看着眼前的姑娘,看着她手里捧着的小鸟。 “你…” 谢弋骄傲的扬起小脸,似乎满脸写着“夸我”两字。 “这就好办了。” “小弋你能否再帮我调查一件事。”她从谢弋手中接过小鸟,捧着它往窗外一放,随后拉住谢弋的手,郑重嘱咐:“只不过那件事很危险,你要记住一件事,不管遇到什么,保住自己的性命是首要。” “若我遇到你被挟持呢?”谢弋问起。 “也不用管我,有人不想我死,虽然我不知道是谁。所以,你没必要在救我的时候遇险,因为你的生命极其重要,你是魏国不可多得的人才。” 谢弋点了点头,“若真遇到这种情况,我也可以帮你去寻救兵,不用两个人一同栽在那里?” “是这个道理。”姜楠说道。 “可是姐姐,我可能也会将你的消息传给别人。”谢弋听商归和高萱讲起姜楠的性子,他们共同说了,姜楠姑娘不喜欢被欺骗,所以要把事情说开,不然她会生气。 说着,谢弋声音放轻,“高萱高大人前段时间一直在研究你来到这儿之后的事情,她得出一个结论有人想要操控你,也有人想要操控义王哥哥,她让我来到你身边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无巨细要和她传信,义王哥哥同样是会给她传信他身上的事情。她来分析整件事。” 就像是棋局,姜楠和商归是棋盘上的棋子,有一只甚至多只无形的手,借姜楠、商归甚至还有别人互相博弈、对抗。 姜楠前几次的惨败,是她身为棋子觉醒,想要反抗离开或者翻身做地主。因此惹得执棋人不开心,给了她一个又一个惩罚。 直到她顺从了,给人错觉同意和李丘澜成亲了。执棋人这才顺着她的毛,给了她奖励的糖果,帮她杀死了她身边在三年前因沈乔遗留的潜在威胁。 那些不知名的马夫、护卫、小厮、婢子……这些人是最可怕的,保不齐在哪天忽然抽出匕首捅向姜楠。 但又保留了明晃晃的威胁,高咏怀、宋诗还有死去的小狸。 姜楠明白,所以这些天安分了不少。 而高萱的意图很明显,这局棋,她也要入。 她这次要身为执棋人,执的是商归还有姜楠,与那些幕后之人对弈。 商归同意了,而姜楠…… “可以。”姜楠说道,“你可以把我身边任何事情,传给阿萱。” 第113章 才有所感悟 四月二十九日。 姜楠坐在白嫣然的书房,给她结清这几日的费用。 “沈姑娘这么早就送来了?”正在执笔挥墨的白嫣然放下手中的毛笔,看着桌上托盘上的银子问起。 姜楠抿唇一笑,“白姑娘,我也是有点私心,想趁现在有点钱,觉得要不先结了,而下个月也不知能否成功,到时候不管成与不成,姑娘都要上我这艘船了呢。” 白嫣然听罢,低下头笑出了声,“姑娘倒是挺直接的。” “商亦有道嘛,总不能让姑娘什么都不知道与我一起冒险吧。” 白嫣然点了点头,“既然沈姑娘如此坦诚,不如你说说,需要我做什么?” 与聪明人谈话就是如此简单,只不过得辛苦谢弋在短时间里记下细节。 谢弋好奇地四下打量,盯着墙上的那幅画看了许久。 姜楠则是徐徐说道:“想请姑娘题字一番。” “什么字?”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明日我会托人送来一口大缸,就请姑娘的相公将酒装满,一定要是最好的‘清圣酒’,五月三日早间,我会派人来取。” “好。” 为了让谢弋多看一会儿,姜楠便继续说道:“说起这件事,我倒是想起一件可笑的事情。” “嗯?何事?” “你看啊,居庙堂之高的当权者,总是会把楚国的事情归咎在他人亦或者他物的身上。因为夜间动荡不安,所以他们禁了酒。因为边境士兵对国或许并没这么忠诚,他们便提了给女子戴头巾的事情。因为楚国上下百姓们不再生育,他们便提了让女子不可堕胎。” 说着,姜楠摇了摇头,叹息道:“多么可悲啊。” 白嫣然垂下眸子,或许有所感慨,“不是的,或许他们早就知道症结在哪,不过是发现哪里出现了纰漏,所以将哪里堵住罢了。” 她缓缓起身,来到窗边,望着屋外的竹林,“好比是化脓溃烂,应当是剜破肌肤,挤出溃脓,虽痛苦,但也只有这般,伤口才能好啊。” “白姑娘的见解倒是特别。”姜楠正坐在桌前,戴着面纱,悬着不会错漏的笑容,徐徐说道。 “我也是在五年前,在另外一个国家,见到一群人是如何救国,才有所感悟。”白嫣然轻声说着,视线却是落在姜楠的侧脸上。 姜楠有些了然,蒙在面纱底下的朱唇微微冷笑扬起。 五年,白嫣然不可能不认识姜楠,所以,也是圈套。只有自己这个傻子,才一次又一次的跳入圈中。 她想要走酒业,白嫣然便会找上她,知道她喜欢饮酒,尤其是当年魏国宫闱喝过的那酒,她便在车里备上“嫣嫣酒”,想必也是有人与她通了气,就等着姜楠呢。 姜楠缓缓起身,抚着身上的褶皱。 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似乎,商归总是喜欢这样。 当她将衣摆整理整齐,她看着白嫣然说道:“偏偏我是个商人,商人逐利,若不然真想听听白姑娘的故事,了解一下时下的政治,可偏偏我不擅长此道,没办法与姑娘细聊下去,抱歉了。” 说着,姜楠欠身道别。 … 今日,以念没有跟来,御马的是谢弋。 谢弋嘴里咬着糕点,姜楠的手中又被白嫣然塞入一壶酒。 随着马鞭落下,两人便离开了小院。 “姑娘姐姐,你为何不想参与他们的事,又调查他们呢?” “只是想要一个明白。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又不与我说清楚,为什么我不走这条道他们便下手伤我。我,不知道该停下还是该前进。”说着,姜楠垂下了眸子。 何况,若不弄清楚,就怕会成为隐患。 谢弋回过头,看着坐在马车里的姑娘,“姐姐,要不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嗯?”姜楠好奇地抬起眸子。 “义王哥哥给高萱大人写的信中说了,他想带你离开。”谢弋小声地说道。 姜楠心中的烦闷被谢弋的古灵精怪一扫而光,她抿唇一笑,“你还看了他们的信?” “偷偷看的,姐姐可不能告诉别人哦。” 姜楠点了点头,“好,我会保密的。” 说着,她将手中的酒壶放在马车的一旁。 如今粗略的看了看,这一盏盏小酒壶,马车里摆了有五枚。 到达沈屈的海边别院正巧是中午。 管事的见到是沈乔,便躬身进去通报。 沈屈的海边别院建造的雅致,不过别院里面到是寂静严肃,除了浪潮拍岸和婢子扫地的声音,几乎没了其他声响。 随着管事的指引,姜楠来到一处能看海的八角亭中。 亭子的石桌上摆着吃食,而亭子的栏杆前站着一位面朝大海背对她的男子。 男子的身材颀长,宽腰窄肩,发髻干干净净的挽起,别着一枚简单又不失精致的发簪,他似乎因为姜楠的靠近而慢慢地紧绷,背在身后藏在袍子里,戴着扳指,手腕上系着姻缘绳的手紧紧地握住。 姜楠来到他的身旁,同他一起看接天一色的海水,“林当家的怎么也在这儿?” 商归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移开视线,“嗯。” 紧接着,两人并肩站着,沉默不语的看着海域方向。 他们听着潮水亦或者彼此的呼吸,嗅着咸咸的气味亦或者彼此之间特有的气息,看向蓝天白云亦或者回味方才匆匆一眼。 而那海浪翻涌,好比是他们心跳声。 沉稳有力,诉说着彼此近日很好,不用担心。 还有——深深地思念。 …… “久等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身后传来了沈屈的声响。 姜楠和商归回过身。 姜楠行了个端端正正的福礼,唤了一声:“家主阿兄。” 商归则是双手作揖,“沈家主。” 四十多岁的沈屈唇畔携着浅浅淡淡的笑容,“先吃饭吧,有什么事,边吃边聊。” 八仙桌前。 姜楠坐在沈屈的身边,商归则是坐在沈屈的另一边,正巧两人面对着面。 沈屈一心二用,手中拿着精致的剪刀、小锤子,正在拆卸手里的螃蟹。 他头也不抬,询问起:“林当家的这次来找我是为何事?” 第114章 成我沈家人 商归用餐之前习惯地拿出巾帕擦拭。 他不怎么喜欢吃海鲜,觉得腥味重,因此夹了桌上的唯一蔬菜,“我想要在各国潜伏的林氏族人名单,韶光长老说,名单在沈家主手里,让我来找您。” 而姜楠没那么麻烦,执起筷子夹了一点清蒸黄鱼,鲜美的让她点了点头,不由得感叹比听潮阁的还好吃,有点像是现代沿海城市的做法。 “名单是在我这儿,只不过,潜伏的他们真愿意离开么?而林家主您真是要这份名单么?” 商归放下筷子,“沈家主不信任我?” “魏国的义王商归,商溯洄。你让我如何相信?既然林氏是我们派出去的,即使非我族人,我也想为他们负责。” 说着,沈屈将手中拆卸好的蟹肉递到姜楠的眼下,又端起一侧加了生姜的醋放在旁边,“还有你,以前每次蟹季的时候总爱来我家蹭吃蹭喝,怎么如今忙得都不来了是吧?待蟹季过去了,你可别哭着来说,想吃螃蟹了。” 姜楠嘴巴里还咬着鱼骨,听见沈屈直接叫出商归的真名,不由得有些紧张。 沈屈抬手轻轻一点姜楠的额头,又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商归,“乔乔,你怎么了?为何总是看他?” 姜楠吐出鱼骨,对上商归的眼睛,随后转过头,拿起沈屈剥好蟹肉的碗,与他怨道:“家主阿兄分明知晓原因,又何必在人家面前说出呢。” 沈乔曾在藏山崖,看中商归的事情早已人尽皆知。因此她故意红着脸,露出些许少女心事被戳穿的模样。 “你都快成亲了,心思还这般野。”说着,沈屈又看向商归,怀着歉意道:“小妹自小就任性惯了,对林家主有些无礼,还望林家主原谅则个。” “无碍。” 商归瞧见姜楠似乎很喜欢吃这盘鱼,便执起筷子夹了一点,送入口中之后,他眉头微蹙,拿起一旁的茶水饮下,随后说道:“沈家主,信任一词确实很难用只字片语说清,可,溯洄还是想问一句,您怎样才能信任?” 沈屈曲指叩了叩案桌,紧接着抬眸看向商归,道:“成为我沈家人。” 姜楠和商归视线对视一眼,随后看向沈屈。 “沈家有一位姑娘,姓沈名芜,今年十九待字闺中,不知林家主可有……” “溯洄已有心上之人。”商归不等他说完,说道。 “那就让林家主心上人做妾。我们沈家倒是不会介意这件事。” “我介意!”商归想也不想回答。 “那就让她与我们家的芜妹成为平妻,这是沈家的底线。” 商归抬眸迎向沈屈,郑重道:“沈家主,她与我走过二十二个年头,陪我从吴国为质走到魏国。今生今世,我只会娶她一人,绝不会另娶她人!” 沈屈抬手,重重一拍,“林家主,你看着虽是重情重义,但却愚蠢至极。娶了我沈氏女,你将得到我沈氏支持,又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为何要如此执拗?” “沈家主,你不是也很执拗么?听闻当初,你与漳州高氏有婚约,却也是不娶。想必你也是心中有人,要不,又怎会独自一人到至今呢!” 姜楠看了看商归,又看向沈屈。 商归嘴皮子溜也是她的一大发现。 以往她和他说什么,他总是低下头沉默,或是应和。没想到和别人斗嘴一套一套的,甚至还上了真实例子,让沈屈哑口无言。 沈屈也不知是不是被商归气到了,他再次忽然一拍姜楠的额头,手上重了几分。 吓得姜楠手中一松,筷子落到了桌上。 干嘛啊,你们斗嘴打我干嘛啊!她心中暗暗吐槽。 沈屈却是指着姜楠,与商归道:“那你娶她呢?” 这话听得姜楠抬眸,“呃,家主阿兄,我要嫁给两个人么?” 她话刚一说完,对面便猛地投来一记冷眼,可怕的眼神惊得她差点握不住另一只手里的碗。 她忙抬眸看去,顿时呼吸一滞。 只瞧坐在对面的商归正执着巾帕一点点的擦拭手指,眼神却是落在她的脸上漫不经心地游移。 他的视线一寸一寸的,缱绻地,盯着、绕着。 就似在——与她缠绵。 与此同时,他的唇畔浅浅勾起,像是某种……挑逗、威胁、打量还有警告…… 他修长的手指捏着巾帕缓缓放下…反手,叩了叩案桌,看得姜楠咽了一下。 这家伙的手…… ……宽大、粗粝、冰凉。 钳住她的腰、手腕、下颌。 最越界的时候还是颤抖着一点点抓着她的衣襟。 每次亲吻到最后,又帮她整理衣襟来稳下情绪。 他总是克制自己不要过于越界,但是他如今的眼神却是明晃晃的透着一丝——占有…… 并非是令人不适的感觉,而恰恰是商归,才能让她心中因他这抹眼神而震颤不止,耳根发烫。 他是不是知道自己的手很令人浮想联翩,要不然…… ……这家伙!太会撩拨了吧!! 她不知不觉的捧住手中的碗,低下头,心中暗想。 她想起一次次的吻,和商归解锁吻技后的各种尝试,她的头越来越低,近乎是埋在了碗里,耳根通红的不行。 沈屈转头看向姜楠,似乎有些被气笑了,他又想敲她,却被姜楠急急地抬手挡住,眼睛看了看沈屈又投向商归,匆匆解释:“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口误,真的是口误! 而商归,他压根不知道自己方才在撩拨姜楠,毕竟他没和其他女性有她这般亲密的接触,他对这方面还是有些一知半解。 只不过是听见姜楠说“嫁两人”这种不符合楚国如今闺中女子会说的话,想提醒一下姜楠,顺便表现自己心中不满,最后看着看着,就无法从她的朱唇离开。 他缓缓开口,视线落在姜楠身上的时候总是会郑重几分,似乎是与她解释: “沈家主,于溯洄而言,娶一人,不该是这般随随便便的在饭桌上三言两语定下。这与我,与她而言,都不尊重。何况,沈家女子皆不寻常,她们的天地不该是因家中利益而被困在后院。因此还望沈家主以后,莫要用家中姑娘开如此玩笑了。” …… 第115章 翻腾的海域 商归的礼貌就像是从骨子出来的一般。 不管是封建社会还是现代社会,女子被拿在饭桌上打趣似乎是司空见惯。 但他却认为这件事很不礼貌,且不尊重女性。 尤其是对待婚姻一事。 他本该选择联姻为他助力,毕竟既是沈氏一族,又是姜楠。 可他认为这样做是不负责任的。即使知晓如今的沈乔就是姜楠的情况下,他也不愿意,认为如果要娶姜楠,那就是明媒正娶姜楠,而不是被迫娶已经换了沈乔名字的姜楠。因为这是对姜楠的不公平。 就类似于,婚书上写的是商归和沈乔,而不是商归和姜楠。 这是他固执地,认为不允许的。 姜楠唇畔落出一丝笑意,眼神里渐渐地转为欣赏。 可一想起他的这份固执,姜楠心中有些发酸。因为,这个世道本就如此,他若不让步,固守这些,他会很难的。 姜楠已经是和沈乔命运共同体了。 她,自己都无法保障,未来的自己能不能,在青天白日底下大声的吼出:我才不是什么沈乔!!我是姜楠!!姜楠!!! 人生在世,遇事,妥协不是常态么? 就像她一样,妥协了一次又一次。 想到这样的商归,姜楠既欣慰又心疼,希望他只是对待男女情感如此,莫要上升到素日的待人处事。 “溯洄,我的意思是两族合作,把楚国李家解决了不就行了。”沈屈唇畔一勾,冷笑着看着远处的海域。 沈屈的语气听着平静但又隐隐透着癫狂,好比是这片日日翻腾的海域。 姜楠不知不觉的将视线移到沈屈身上。 “李氏一族,昏庸无道。为何我们沈家不能联合魏国商氏,结下姻亲。到时候,林家主你魏国商氏直捣楚国东锦,这天下岂不就是魏国的了。那乔乔你又何必再嫁那个李丘澜呢。” 此刻,姜楠终于明白了,为何幕后之人非要她和李丘澜成亲了。 因为现在的时局可怕到,很有可能会逼得沈氏与魏国商氏合作,攻打楚国。那人许是知晓她和商归之间的感情,也知道她现在是沈家沈乔,所以她必须嫁给李丘澜,才能将李丘澜的位置保住。 所以,李丘澜对她莫名其妙的上心也就有了解释。 沈屈唇畔一勾,垂眸先是看了一眼姜楠,才徐徐与商归说道:“何况,林家主,你到时候想要的东西,想要救下林氏一族,都能解决。” 姜楠一时间没发现他眼神的意思,而是陷入了沉思。 对,事情若是以这个角度来处理,确实很简单。 魏国联合沈氏攻打楚国,然后魏国在最后狡兔死走狗烹,随便找个借口处理掉沈氏一族,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其实,客观来说,按照国家的兴衰更迭,这也是正常。 直到姜楠手中的碗被沈屈接过,她这才发现商归不知何时离开了。 “阿兄?” “你又找我何事?”沈屈夹来鱼,垂眸挑着鱼刺。 姜楠一愣,忙说道:“是这样的,我看到家中有几家茶铺闲着,想和阿兄讨论讨论,要不将其盘给我?” “你有钱么?”沈屈问话直接,差些把姜楠噎住。 “呃,先欠着行么?” “家主选拔,我与你关系再好也不能给你方便,希望乔乔能明白这个道理。”说着,沈屈将处理好的鱼肉递到姜楠的眼前。 姜楠接过,小口小口的吃着,然后小声地抱怨,“可是,我的钱都被你们收走了啊。” “你不是借到钱了吗?” “借的钱也早就用完了。”说着,姜楠眼睛一亮,看着沈屈,“那我能不能……” “借钱免谈。”沈屈毫不客气地说道。 …… 这次的借钱计划不欢而散,姜楠饮下茶水,随后出了沈屈的别院。 当她俯身进马车时,瞧见车内的案桌上摆着一方匣子,打开之后,摆着一枚发簪。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谢弋,谢弋则是对她挑了挑眉。 姜楠捏着发簪。 是一枚简单的银簪,上面镶嵌着一颗绿松石,按一下绿松石,发簪便会变成一柄开了刃的利器。 纤细锋利,像是黄蜂的尾针。 谢弋说,这是商归向莫数先生学来的手艺,是他亲手做的。 姜楠还以为商归会来找她,控诉她为何在他说了“只会娶她”而她却口误说出了“嫁两人”,毕竟很多剧情不都这样发展的么? 她垂眸笑了一声,随后抬手将银簪慢慢送入发髻,边是说道:“小弋,昨晚交代你的两件事,白嫣然家中的画,你不用特地去找了。” “为何?” “我大概知道他们为何逼迫我的缘由了,如今,你就帮我做昨晚说的另外一件事好了。” 谢弋点了点头,她很聪明,在宫扶言的教导下时常出入各种场合见过各种场面,因此她小小年纪处事有度,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而是受令应下,“不瞒姐姐,我昨晚去那边走了一趟。” “如何?” “高手很多,我只能慢慢来。”说着,谢弋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交给马车里的姜楠。 趁着姜楠翻阅的时候,她继续道来:“我打算多去几趟,将那儿画下来,姑娘姐姐不是说地砖上有刻字,那我便将那边的地砖每一块都标记到本子上,一旦我发现看不懂的字或者符号,我便在本子上对应的石砖上做好标记。” 平面图? 姜楠笑了一声,“小弋,你真的好聪明啊!” “姐姐夸赞了。”谢弋从姜楠手中接过册子,收入怀中,“若姐姐有我这样的轻功,想来你早就想到这个法子了呢。” 谢弋脸上的笑容微微的悬住,有些叹气道:“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姜楠问起。 “只不过那边有位碧眼、手腕上系红绳的护卫很棘手,我听高大人讲起过,姑娘或许是认识他?” 是林潇么? 姜楠眉头微微一蹙,林潇的立场一开始姜楠以为他或许站在她这边的,但让他帮忙调查林覆他们一直没有音讯,现在姜楠自己也有些疑惑了。 “那这样,下次你去那边的时候,与他传信,说我想见他,想知道拜托他的事情进展如何了。” 谢弋记下,点了点头,“那姑娘,我们现在去哪呢?” 第116章 一码归一码 “钱庄吧。” 姜楠想了想,“想去那边谈谈能不能借钱。” “钱庄不是只能存钱和换钱么?也能借钱?”谢弋问起。 各国货币不同,这些年一些经商的商户为了方便,联手一起开了钱庄,取名为“正通钱庄”,主要用作于各国贸易的商户兑换各国货币和存钱换作方便携带的银票两种功能。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方便经商。 其实按照历史发展来说,早期的钱庄一直行如此功能,后期才有了贷款功能。 姜楠缺钱。 想着要不与钱庄的人谈谈能不能借钱,几日之后按照市场多一些的利息还给他们。 其实整件事最难的不是借钱。而是该怎么说,才能让别人觉得她不是穿越者有着上帝视角,而是忽然灵光乍现。 路行一半,姜楠忽然问起,“小弋,你说,那些赌博的人,是找谁借贷的?民间借贷么?利息是不是很高啊?” “当然,很多人还不起,为此卖儿卖女。” “国家不管控么?” “国家怎么管?”谢弋好奇地反问。 “政策?” “楚国这副模样,应该做不到吧?” 姜楠沉思,总觉得其中有什么她忽视了的陷阱,忽然说起:“小弋,还是去找李丘澜。” 既然她是穿越者这件事对李丘澜来说已然不是什么秘密,因此何不与他说出自己想要借贷的想法。何况,既然这里有穿越者,他们为何没想到借贷呢?所以,最安全的选项,还是李丘澜。 李丘澜真的毫不意外,又在听潮阁一手抱着美女,一手端着自己私自带来的酒水,看到姜楠的到来后抬手一扬。 “我的未婚妻来了,你们快去迎接啊。” 围在他身边的女子们便一窝蜂的朝姜楠涌来。拉着她的手,亦或者揽住她的腰,凑到姜楠的身边与她说: “姑娘,我们家公子是不是很温柔啊?” “姑娘,你说你以后嫁给公子了,还会让他抱我们么?” “姑娘,你不要生公子的气哦,公子对我们只是逢场作戏。” “姑娘…姑娘……” 姜楠第一次有了唐僧进盘丝洞的错觉。 她一手抚下一位女子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推开另一位,好不容易来到李丘澜的身前,却被她们按着往他身侧一坐。 那些漂亮的姑娘们,站在底下,与李丘澜和姜楠齐齐说道:“你们一定要百年好合哦。” 李丘澜洋溢着笑,“一定一定。” 姜楠则是无语至极,小声地吐槽,“绝无这种可能!” 她往旁边避了避,离李丘澜一些距离,与他对着案桌相看。 他顿时明白了什么,抬手又一次轻轻一挥,房间里的众人纷纷退下。 “沈姑娘找我是为何事呢?” “给你带来一个赚钱的生意。”姜楠回答。 李丘澜眉毛一挑。 姜楠想要快些结束离开,便也懒得铺垫,直接开口,“李丘澜,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开一个钱庄?” “开钱庄如何赚钱?” “放贷。”姜楠回答。 “放贷?” 李丘澜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如何放贷?想要借钱的人都是一些爱赌的亡命之徒,对他们而言,欠钱了不过是一条命而已,到时候,我可能落得账要不回的下场,又碍于身份无法深究。” 姜楠摇了摇头,“你的贷是放给想要创业的年轻人,他们有能力有理想,但无起始资金让他们创业。” 她见李丘澜眯了眯眼睛,似乎认真考虑的模样,便继续说道: “东锦城现状,其实是资源被金字塔尖的人一手垄断,导致很多学成归来亦或者有志之士因无施展拳脚的机会,而为了生计被迫加入那些世族。如果人人有机会创业,人人有资金创业,你说,对这些世族会有影响么?对抗垄断的方式,其实是扶持类似的……” 姜楠停顿了一下,认为说公司、企业啥的,他可能不太理解,便说道:“…商号…才能与之对抗。若不然,你将其连根拔起,楚国上下不就叫苦连天了?” 李丘澜双手环胸,“有点意思,可是人性不可靠,若他拿了钱直接走了呢。” 姜楠观察李丘澜,说着: “所以,你就需要一双发现人才的眼睛,那人一心是为楚国。你还要对那人知根知底,比如他祖籍何处,师从何人。到时候,当你给了他机会,待他功成名就,何愁他不忠心于你呢?” 见李丘澜听明白沉思的模样,姜楠唇畔一勾,在他面前摊开了手,“现在,正好有位年轻人创业缺了点钱。” “你、你在这里等着我?”李丘澜笑问。 “嗯。”姜楠毫不避讳的回答。 “那你为何不用上次的事情再威胁我呢?” 李丘澜说的是他几次拿姜楠性命的事情。 “我这个人,喜欢一码归一码。第一次你拿我性命开玩笑,我借那次拿下了酒业。第二次你拿我性命挡伤,我借那次拿了一笔钱。” 李丘澜神色微微闪烁,“那,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还是朋友?” “当然不是。”姜楠想也不想回答:“都说一码归一码,你拿朋友的性命获取利益,逼迫我接受我不喜欢的事情。因此,你已经不是我的朋友了。我只是不想死,也不想身边朋友死,无奈接受了这件事,还希望你不要多想。” 李丘澜原本渐渐感动的双眸,慢慢地变得凌冽,他抬起腕上戴着手串的手,重重地往姜楠的手心上一拍,“好啊,不是朋友就不是朋友,到时候我算账的时候还能明白一些。” 姜楠捂着被他打红了的手,不敢置信这家伙分明是他做错了还这般理直气壮,“幼稚!” “臭女人!” “癫男人!!” 厢房外的过道,杨妍抱着自己赶了一天的轮船草图,与以昉一起路过,听见里头熟悉的吵闹声,忙问:“李…殿下和坏女人?” 以昉个子很高,看了一眼传出声响厢房门口,“听声音好像是。” 杨妍步伐匆匆,“快快,我们去找青珏,免得他们又打起来了。” 等沈琢他们到来的时候。 姜楠正推开房门,又回头看着黑着脸的李丘澜,“李丘澜,是你说的再理我是狗对吧?” “对!” “那你现在最好马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学狗叫。” “呵,过几天应该是你来求我吧,你可是要与我借钱呢。” “过河拆桥是吧!”姜楠挽起袖子,抬手。 被姜楠打过耳光且见到她打过别人,李丘澜就像是有着心理阴影一般,下意识抬臂挡住,一缩脑袋,“我,我我,借借借……” “哼!还有呢?” 李丘澜面红耳赤打量着姜楠,又看外面已然围着这么多人了。 忙抬手一把将门阖上。 厢房里仅剩他们俩,他看着她,咬牙切齿地唤道: “汪!” …… …… 第117章 不要活成她 入夜的海边别院。 姜楠提着从李丘澜那儿借来的钱又一次登门。 沈屈在与人商谈,便差使护卫把姜楠送到书房稍坐片刻。 小厮贴心的送上糕点与茶,缓缓退下。 姜楠则是将手中的银子放下,随后百无聊赖地拿起案桌上的一本书,一边翻看,一边吃着糕点。 她最近夜夜看书习字,如今识字不少,写得字也颇有沈乔的风范,因此她翻看一本觉得无聊放下,又拿起另一本再看,反反复复换了一本又一本。 她一开始乖乖的正坐在案桌前,紧接着见四下没人就双腿交错盘坐,盘坐累了又把油灯拿到地上趴下,趴下烦了又倒在地上举着书看。 她一手举书,翘着二郎腿,偶尔拿起一旁的糕点。 终于她被一本账册吸引,猛地坐起身子,将摆在地上的油灯摆回案桌上,开始认认真真看账本。 手中的账册她能看懂大半,为何引她多看几眼,那是因为,里面记载的一些内容,正巧与她白日里和李丘澜讲起的事情有些类似。 原来,东锦城里早就有放贷存在。 且是“正通钱庄”在放。 这可是拿着诸多世家存在里头的钱银出去放贷,现金流雄厚,而世家年底还有不菲的分红。 这般一看,怪不得这么多世家愿意存钱进来了。一来有沈氏作为担保,二来有利可图。 她心有余悸。 现在想想,怕不是“正通钱庄”背后有穿越者坐镇,幸好她当时觉得扮演不是穿越者的穿越者有点困难,且觉得这件事是个诱饵。最终选择和李丘澜聊此事,要不然,她应该会被发现吧? 书房里,唯有书桌前摆着一盏油灯,灯芯渐短,火苗渐暗。 还不等拄着下巴看账本的姜楠起身挑灯,在她身后忽然逼近一人。 那人肩宽,个子高,似乎将她笼罩在自己的臂弯。 而他在她身侧伸出一只手,他修长的手执着银签为她挑明灯芯。 她本想惊呼的,但这人逼近的气息太过熟悉,又见到眼熟的扳指和姻缘绳,她便又慢慢地坐了下来。 “你一直在这儿?” “嗯。” 商归唇畔携着浅浅的笑意,垂眸看着捏着账本的姜楠,轻声地回答。 “你是来,偷东西的?” “嗯。” “你看了我很久了?” “嗯。” 商归早就潜入沈屈的书房,打算将潜伏各国的林氏名录偷走,却不料遇到了姜楠。 见到她独自一人又是正坐又是盘坐,趴在地上,还倒在地上。 他没见过这样的姜楠,便坐在角落里看了她很久。 直到发现她面前的油灯渐暗,怕她伤眼,便选择踏出。 “东西找到了么?” “还没。” 姜楠回过头,看着在她身后一直视线不移的商归。 他的眸子幽暗,蕴藏着深深的温柔和浓情,他只会这样看姜楠,也只有姜楠见过他这样的双眸。 姜楠被他的深情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那,你还不去找?” 商归唇畔携笑,伸手拭去姜楠嘴角上的糕点屑,“这就去。” …… 书房里,姜楠手捧账本,而商归则是四处搜寻。 紧接着,姜楠放下账本,来到商归身边。 在一侧的商归垂眸看了一眼姜楠,便继续搜寻。 “商归认为魏国会攻打楚国么?”姜楠找话问起。 “这是最坏的打算。” 商归对她总是有问必答,即使这么敏感的政治话题,他还是回答了姜楠的提问。 姜楠点了点头,毕竟是两个国家,商归再如何与李丘澜交好,也很难避免这件事。 “与沈氏联姻这件事,你们会考虑么?”姜楠再问,她想知道商归是什么想法。 商归回答:“不会考虑。” 姜楠又一次点头。 她想知道除了自己原因之外,可还有别的,便继续问起: “可商归不觉得,如果联姻了,你们会更方便一点么?” 商归想了想,客观的答道:“的确如果商氏与沈氏联姻,这对商氏意在天下来说,行事会方便许多。沈氏有钱,商氏有兵。可,既有前车之鉴。楚国李氏与沈氏联姻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因此魏国是不会选择与沈氏联姻的。” 竟还有这一层,这番话听得姜楠有些发怔。 商归从未与她聊过政治,而姜楠也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 她注视着他,心中的天平来来回回,觉得要不做个坏人,趁现在与他要一个承诺好了。 “商归,如果最后是最坏的局面,沈芜,能不能让她平安?” 商归眸子一眯,他放下手中的书,往姜楠方向迈近了一步,“你为何要说这种话?” “嗯?” 姜楠后退一步差些撞到书架上。 商归则是眼疾手快地抬手护住姜楠的后脑勺。 他垂眸深深地望着姜楠,眉头微蹙,看着她发髻上戴着他送她的簪子,最后视线慢慢地落到她脸上。 她愈发清瘦,但脸色比之前好多了。 商归本来有些气她为何要与他说这种,这种试探的、客套的话。 可看到她被风扬起面纱,露出的尖锐下颌。 瞬间气消。 唯有单手从腰间取出一方瓷瓶,两指灵活地拔出塞子倒出一颗药丸,手腕一转伸入姜楠的面纱底下,将药丸凑到她的唇边 “姜楠你又不是沈乔,你只是扮演沈乔。你就是你,不要活成她的样子,还要照顾她的家人。” 在可怕的东锦城,似乎只有商归一人,希望她是姜楠。 当所有人,包括姜楠自己,都快放弃自己了。可偏偏只有他,一再的抓住她。像是捞起快溺死的她,就像是救下快落崖摔得粉身碎骨的她。 姜楠有些感动,但更多对他手上的东西有些好奇,但她并没有询问,而是低头朱唇一张,咬过。 “嗯…有些苦。” 商归微微发怔,似乎因为姜楠不知无意还是有意的举动,而渐渐地满足。 她信任他? 对他不管拿出什么东西凑到她的唇畔,她都不会质疑? 他心中雀跃,耳廓渐渐泛红,分明他们不知吻过多少次了,他还是会被她撩拨地手足无措。 …… 第118章 永远都不会 商归将瓷瓶交到姜楠的手中,“滋补的,你今后一天吃一颗。” 姜楠把瓷瓶收入怀中,点了点头,应道: “嗯。” “商归……”姜楠犹豫,“其实,我没有忘记自己是谁,我只是……” 见她纠结犹豫的模样,商归又忽然轻轻笑了一声,神色似乎变得轻松许多。 “魏国士兵又不是什么屠夫,姜楠莫要担心此事。” 随后他转过身,蹲着继续寻找密信。 “我知道你是姜楠,因为只有姜楠会如此选择,只有姜楠才会说出‘嫁两人’,也只有姜楠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李丘澜学狗叫。” 他似乎心情很好,开始打趣姜楠。 这种转变听得姜楠一头雾水,没一会儿,她猛然想明白了。这家伙,是故意这么说,想看看她有没有忘记自己。 姜楠跟在他的身后。 “你怎么知道我让李丘澜学狗叫了?还有那句话是我口误。” 商归放下手中的书,回眸注视着姜楠,“口误?那,姜楠,是想嫁给我?” “就不能是李丘澜么。”姜楠讶异,反驳道。 “若是李丘澜,你又为何让他学狗叫?” “我…”姜楠反应过来,“你又在套话?” 商归抿着唇,嘴角扬了又扬,毫不避讳地回答:“是。” 他发现,姜楠似乎对他不一样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如今的她似乎对他很是纵容。 商归心跳加速,他想试试,姜楠是不是真的对他纵容。 而姜楠看商归正在翻看手中的信件,便挨在他身边蹲下。 商归则是侧眸温柔地凝视着姜楠,最后抿着唇,嘴角的笑意不减。 “你在笑什么?” “没有。”商归回过头。 好像,真的有什么不一样了。 商归心想。 安安静静的书房里,只有两人翻阅书籍的声音和彼此的呼吸声。 这比之前两人亲吻、相拥,更令人舒适。 …… …… 东西藏在姜楠方才看书的案桌底下。 商归将东西收入怀中,随后从腰间取出一方巾帕,往巾帕上面倒了一些药。 “这是?”盘坐在蒲团上的姜楠抬眸看着半跪在她面前的商归递来的东西,问起。 “毒药。”商归回答。 姜楠还以为商归似乎没有这么紧绷了,甚至还学会了开玩笑。 然而,她不知,是商归心中某种情绪渐渐出来。他有些恶劣的,想再测试一下姜楠对他的纵容。 昏暗的书房里。 姜楠便顺着他手中的巾帕低下头,商归却是将手一避,与姜楠问起:“毒药你也要闻?” “那你会给我闻毒药么?”姜楠掀起眸子,看向商归反问。 她的眸子熠熠生辉,盯着他的时候明亮璀璨,在黑暗中仿若直达商归的心。 他喉间一紧,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停在她的脸颊一侧,继而轻轻的露出一丝坏笑:“永远都不会!” 如今的商归似乎真的自然许多,他接近她的时候是情起,而不是有些局促和紧绷。 姜楠双手捧住商归的手腕,握着他腕上的一段红色姻缘绳,将他手中洒满药水的巾帕凑到自己的口鼻处。 她乖顺的模样,看得商归心脏跳得很快,他喉间滚动,直到怀中倒下一团柔软的躯体。 他扶住她的肩,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今日对他几次纵容。 面对他的打趣不会避开。 将药亦或者迷药凑近,她亦会信任。 尤其是抓着他的手腕挨近的模样,很像是猫儿蹭着他的手掌一般。 他的手心发烫,心中更是被挠了一下,久久不能平静。 他有些迷醉、晕眩,但更多的是疑惑。 他好奇地垂眸看了看姜楠,某种猜测在他心中渐渐而起。 但他还是有些害怕,害怕又是梦一场。况且,他没有接触过其他女子,不知道姜楠如今的态度究竟是不是他猜测的那般。 渐渐地,他唇边慢慢地露出深深地笑意。 没关系…没关系…… 慢慢来。 他总会学会撩拨,为她编织情网,明白与了解她的心。 …… “好好睡一觉吧,姜楠。” …… …… 姜楠一觉醒来是在第二天清早。 商归给她下的药很柔和,给了她一个很舒适的睡眠。 她趴在床上,耳边听着浪潮的声音。 “这是…” “我家给你留的房间,你忘了。” 在一旁传来声响。 姜楠忙坐起身子,只瞧背对着她而坐的沈屈正在饮茶。 “家主阿兄?” 她猛然想起,昨晚自己坐在沈屈的书房等他却遇到了商归,后来商归携名册离开怕连累她,便给她嗅了迷药。 “昨晚,你为何在我书房里昏倒了?” 沈屈并未转身,而是放下茶盏,拿起一侧的匕首,冷声问起。 姜楠捂了一下脑袋,开始表演,“我也不清楚,昨晚……” 姜楠蹙眉想了想,“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我的口鼻,然后我就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你…” “家主阿兄,是发生什么事了?” 沈屈垂眸看着手中的匕首。 冰冷的匕首上,倒映着他的一双眸子,“我书房里的东西被人偷了。” “被偷了?” 说着,姜掀开被子,看向沈屈的背影,“阿兄,你书房里,什么东西被偷了?” 沈屈将手中的匕首收入袍子里。 他侧头打量着姜楠,眸子宛如是沉淀之后的一弯深泉,看似宁静,实则暗藏可怕的玄机。 姜楠尽量让自己看着无辜一些,迎着沈屈的视线。 最终,沈屈还是将视线一收,“与你无关,少问便是了。” 说着,他起身从姜楠昨晚带来的钱囊里取了两锭银子,“东锦城内,你可挑五间商铺,让你用一年。” …… 姜楠坐上马车。 执鞭的谢弋先是打了个哈欠,露出一节留下一道鞭痕的手臂。 “小弋,你的手怎么了?”姜楠关心问起。 “没事姐姐,就是昨晚与人打了一架。”扬起她明媚的笑容与姜楠说道。 “和谁?” “林棋。” “需要我帮你么?”姜楠再问。 谢弋将鞭子放下,两手支在马车上,看着车厢里的姜楠,“姐姐,江湖事,江湖了。这次我打不过他,下次我还会找他的,到时候我与他比轻功,他一定比不过我的。” 看她模样并不沮丧,甚至认为这是一件好玩的事情,姜楠便不多加干扰,“那就好……” …… 第119章 有一位哥哥 马车与之前每次路线一样,都是先绕到巨轮那儿走一遭。 姜楠时刻关注巨轮的建造,前几日她发现又建了一座。 第一座,是沈琢自己的;第二座,是魏国姜氏的。 而第三座,目前尚无消息。 但是多建几座,进程变慢,这对姜楠来说是件好事。 只不过…… 莫数先生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也来了? 他在初升的太阳底下,一旁是浪花拍岸,另一边则是栅栏外看热闹的百姓。 他与杨妍站在一起,手中拿着草图,与她一会儿指着船只,一会儿又聊上几句,笑谈笑风生,似乎聊得很愉快。而站在他们一旁的褚离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直到他们察觉到了马车的靠近,齐齐地转过头看去。 只瞧车厢里的姜楠撩起车帘一角,戴着面纱的她悬着笑容,“这位是?” 杨妍露出不善的表情,“你怎么又来了。最近日日来看我们的船只进程,你也太无耻了吧!” 姜楠则是对她爱搭不理,将视线落到了莫数先生身上。 莫数看了一眼姜楠发髻上的银簪,是他两年前教失忆了的商归手艺,便了然了是怎么一回事,他双手作揖,与姜楠行礼道:“莫数,原赵国的一手艺人。” “莫数先生?远近闻名啊!要不我们聊聊?” …… 听潮阁。 杨妍双手环胸,气鼓鼓地看着姜楠。 而姜楠和莫数两人,又是客套问好,又是闲聊几句,就像是第一次见面一般。 看得褚离拄着下巴,脸上的无语都挂不住,叹了一口长气。 房间里唯有自在的两人,怕不是十五岁的谢弋和十二岁的吴怀恩两人,两人又是拍手又是嬉笑。 “喂,坏女人,你的婢子与莫先生的小童认识?”杨妍好奇地询问。 吴怀恩是位秀气的少年。 许是在魏国谢弋和这孩子就认识了。 只不过,姜楠歪头定睛一看,她心中发出了疑惑,只不过这个孩子怎么有些眼熟,似乎和谁很像。 “我们不认识,就是和怀恩弟弟一见如故。”谢弋掐了一把吴怀恩脸上的奶膘,忍不住地凑到她脸上亲了又亲。 姜楠扶额,抬起一只手拉过谢弋的后领,“人家是男子,虽还小,但你也不能亲人家吧。” “没关系,我喜欢谢弋姐姐。”吴怀恩笑眯眯的一把抱住谢弋的腰间,把自己埋在她的小腹。 好好好。 一定是认识了! “怀恩弟弟怎么来楚国了?”谢弋揉着吴怀恩的脸颊,温柔地询问。 “我娘亲说,我爹爹被坏人威胁在楚国办事,所以我就来了。”吴怀恩笑得两眼眯成缝隙,回答道。 说着,她从怀中摸摸索索,不知是在找什么。 坐在一旁饮茶的莫数说着:“这小子啊是偷偷藏在我的马车上来的,若不是我半路发现了她,再晚半刻,她许是要被闷死了!” 姜楠点了点头,“你的爹爹在哪?要不我帮帮你?” “别信她,那是个坏女人。”杨妍在一旁小声地搭腔。 “我觉得面纱姐姐不是坏人。” 说着,吴怀恩似乎在袖子里找到了什么,她捧出一把东西,往姜楠的案桌上一放。 只听“噼里啪啦”的声响,桌子上面落下一把白白净净的小东西。 不像是石头也不像是木头,看得姜楠低下了头,凑近仔仔细细地打量,满眼好奇,好像是什么骨头 褚离当即捂住额头。 谢弋忙俯身抬手一把将这些东西按住。 而莫数则是拉过吴怀恩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小声地训斥,“臭小子,你怎么把这东西给人家?” “我喜欢这位姐姐,所以送她我最喜欢的东西啊。” “你喜欢,不代表人家喜欢啊。”说着,莫数有些不太好意思的和姜楠解释,“怀恩小时候,拜我们那儿一位刑狱大人为师。” 姜楠看了一眼谢弋讨巧的笑容,当即明白,应该是宫扶言,宫大人了。 “然后呢?”她垂眸看着被谢弋一把抓起往吴怀恩怀里塞的东西。 瞧见有几颗落到了地上,她好奇地捏起一颗,凑在眼下仔仔细细的端看,“那这到底是什么?” “人骨。”坐在一边的褚离说道。 “具体来说,应该是左手小拇指上面一节的骨头,毕竟别的位置我不太喜欢。”吴怀恩笑着回答。 姜楠顿时觉得自己的手不能要了。 她全身立着汗毛,看着那坐在底下和谢弋玩接石子的少年。她玩到兴奋,还会转头看向姜楠,向她询问:“姐姐,你也要玩么?” 她双眸无辜清明,但不知为何此刻姜楠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什么鬼片里的恐怖娃娃一般,有些害怕。 “不玩不玩,你自己玩吧。”她摇头回答。 杨妍脸色苍白,胃里犯恶心,被褚离搀扶着往外走去,“我先走了,抱歉打扰了。” 而莫数见杨妍离开了,便对吴怀恩招了招手,“怀恩,我们也走了。” 吴怀恩将地上被她洗得干干净净的手骨收到自己袖子里,随后跑到姜楠的面前拉住她的衣袖,说道:“姐姐,我有一位哥哥。” “嗯。然后呢?” “他长得很好看。” “然后呢?” “你能嫁给他么?” 姜楠一愣,抬眸看向莫数先生求助。 此刻的房里也没其他人了,姜楠对他挤眉弄眼,“莫数先生!?” 救救我! 莫数叹气,他也没料到自己都一把年纪了,还要管这些闲事。 他一把抓过吴怀恩的后领,与姜楠欠身,随后慢慢地退出。 吴怀恩被带走之前,她还在喊着:“姐姐,我哥哥真的很喜欢你,你嫁给他好不好!!” “对了莫数先生。”趁着他们还没离开,姜楠想起什么,急匆匆唤道。 莫数一手揽着吴怀恩的腰。一手按在门上,回眸看向姜楠,投以好奇的眼神。 “请问莫数先生,海边的商船预计什么时候好呀?” 莫数想了想,他知道眼前的人是姜楠,她现在无奈成了沈乔,与他们是一边的,因此毫无设防的说道:“若是三艘同时建好,要在明年中旬。” 姜楠松了一口气,明年还好。 “但,因前期金钱投入太多,沈公子打算先集中精力建造一艘,航海远航试试。” 还未完全松懈下来的姜楠登时将气一提,神色一紧。 看这样子,想是投资的人等不及了,沈琢是为了稳住他们才如此打算。 “那,需要多久才能建好一艘呢?” “若是其他人,应该需要两个月才行。但若是我在的话,只用一个月左右。” 说完,莫数抱着吴怀恩欠身离开。 第120章 谁家的孩子 莫数将门一关,便开始训斥身边的孩子。 可这个孩子还没被放下,便从他臂弯里钻出,一溜烟的跑远。 她灵活地避开小二,绕过往来的客人,跳上扶梯,坐在上头“咻”的一声滑下。 她来到大堂中央正挥墨的白嫣然身边,取出腰间的一枚骨头,沾墨往这张画上一盖。 见到圆滚滚的花蕊成了,她双手环胸点了点头,瞧了一眼白嫣然,露出得意之色,“不用谢我哦。” 白嫣然身侧围着众多书生,他们先是一愣,紧接着对着这个孩子开始指责。 “谁家的孩子!” “怎把白先生的画作毁了!” “谁家的!!” 然而吴怀恩却是灵活地跑远。 她站在门口冲着他们做了个鬼脸,然后大步跨出,瞧见那坐在马车上留着山羊胡的男人,又跑到他的面前,踮起脚尖,摇手唤道:“俞冀叔,你怎么在这儿?” 白嫣然的夫君俞冀,坐在马车上,穿着布鞋的脚抬起踩在一旁,而手中则是捧着白嫣然写的话本子。 清风卷起他的青色衣袍,露出一节手臂。 他听见有人唤他了,便抬眸看去。 他面露好奇,“商……” 吴怀恩扬起笑脸,抢先开口,“俞冀叔,我叫吴怀恩。” 俞冀听后,微微一笑,“怀恩……姑娘?” 吴怀恩捂着脑袋,先是摸了摸自己发髻,随后故作露出生气的模样,“是公子啦!” …… …… 姜楠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嗡嗡响。 三艘改成先造一艘? 为了提前试航? “姑娘?姑娘?” 姜楠回到马车里才回过神,看向正在驱马的谢弋。 “怎么了?” “姑娘,等会儿我们去哪?” “先去酒坊看一眼。”姜楠回答。 她思索片刻,又与谢弋问起:“对了,小弋,为何莫数先生来楚国了?” 谢弋驱马转过头,小声地说道:“偷偷告诉你哦姐姐。” 每次谢弋要与姜楠说秘密的时候,模样都非常的可爱。 看得姜楠唇畔抑不住地扬起,“嗯,你说。” “是义王哥哥请莫数先生来的。他说,既然这个世间容不得林氏一族,他想试试给他们建造一艘轮船,让他们去往其他地方。” 听谢弋说完,姜楠笑脸僵在了脸上,此刻的脑袋更疼了几分。 噩耗!! 她捂着头。 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且不说,姜楠如今要在这件事上和商归对立了。 更重要的是林氏一族的人品堪忧……之前她便听商归说起,他们并非是什么良善之人,当初魏国给了他们庇护之地,他们却杀死了魏国子民,占地为王。 有可能他们是听令,也有可能他们本身就是这种性格。 她还以为商归救他们,是打算将他们带回原晋国,让他们回到自己的家乡种田去。 却没想到是让他们开辟新大陆! 这让姜楠有些毛骨悚然。 现实世界里不就是有这么一个族群,开辟大陆登岛之后,便把人家原住民杀了,还给那天设立了一个节日,以用来感恩原住民把领地给了他们。 姜楠揉了揉太阳穴,认为要不与商归聊聊,“小弋。” “嗯?” “酒坊去了之后,你便带我去益正堂吧。接下去,你想去做什么都随意,只要迟一些来益正堂接我就行。” 谢弋点了点头,“好。” 姜楠此刻发自内心的感慨,幸好有谢弋在身边,要不然她可能举步维艰。 去了酒坊绕了一圈。 酒坊的地盘,姜楠特地选在距离三只巨轮不远的一座院子里。 因为这个位置的地皮很贵,所以姜楠拿到第一笔钱时,有一大半花在了这儿。 耳边是潮起潮落,眼前是海天一色。 想着今后要下手毁掉巨轮又不想被人发现是她动手,便可以从这座院子出发,两点一线。 因此她在这座酒坊里留了一间私人的房间,里面放着一些看似无关紧要,后续可能需要的工具。 什么麻绳,火折子,锤子之类的。 管年和素娥管理着这座酒坊上下,如今他们俩都学会了酿酒,俞冀每日来上一两趟指点一二。 她数着墙角的一坛又一坛酒,越数越是眼神放光。 又看到立在一侧的两枚巨大酒缸,近乎有她人这么高,上面还贴着白嫣然亲手提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姜楠仿若看到了光明的未来。 她嗅了又嗅。 她本就是个贪杯的人。 如今日日在楚国紧绷着,近乎没有真真切切的品酒。 她挑了两坛,提着上了马车,又见马车上几坛东倒西歪的“嫣嫣酒”,便垂眸将“嫣嫣酒”摆好。 …… 到了益正堂。 一路上,姜楠沿街随意买了一些下酒菜。 芍药和辛夷这对姐妹俩见到姜楠依旧是谨慎地躲在一侧。 她们并没有主动上前,姜楠也不会故意找话。 不过谢弋倒是个人来熟的话匣子,当她将东西送上楼,接过姜楠给她的碎银子后,便来到了一楼,坐在辛夷的旁边,看她一直在看武学秘籍的模样,便会在她面前使了一两招。 她又见芍药认真看医书自学抓药,又凑到她身边和她说医理。 …… 二楼的北边窗户。 姜楠端起一旁的兰花,将其摆在了北边的窗户。 紧接着,她开始将吃食和酒摆开。 摆完后,她便躺在榻上等着…… 也不知是不是昨晚迷药的缘故,姜楠一闭上眼,便昏昏沉沉的睡去。 等她慢慢地睁开眼睛,房间已然陷入了黑暗。 她能察觉到,黑暗处有人的存在。 那人在盯着她看,没有恶意,且很熟悉。 “是你么?”她柔声问起。 靠在门边的商归几步而来,取出腰间的火折子,点亮一旁的油灯。 随着房间里渐渐亮起,姜楠瞧见商归穿着她昨日送他的衣服,戴着她送他的扳指,别着也是她送给他的玉簪,立在桌前,打量一桌子的好菜,向姜楠问起: “姜楠今日找我是为何事?” “有些日子没见,想与你说说话。”说着,姜楠坐起身子,赤脚点在地上寻鞋。 商归见此,几步而来。 他在姜楠的面前蹲下身,隔着衣袖托起姜楠的脚,随后取来布鞋,仔细地为她穿着。 分明他们昨晚刚见,商归却还是顺着她的话说道:“当然可以。” …… 第121章 教会了很多 商归宽大的手托着她的脚,虽是隔着衣袖,但毕竟将近五月,天气转暖,衣着也欲渐变得透气。因此肌肤的温度能够渗透衣袍,传递给彼此。 也不知是商归故意,还是时间太慢,这双鞋商归穿得很慢。 戴着面纱的姜楠,倒也不催他,而是垂着眸看着他的发顶,静静地等着。 是时间太慢,还是故意…… 垂着眸慢慢为姜楠穿鞋的商归,眸子渐渐变得漆黑、阴暗……自然是故意。 在他昨晚发现姜楠对他的纵容之后,他便想知晓,姜楠对他的纵容还能到什么程度。 姜楠却是一直没说。 她其实很懒,私下坐一会儿之后,一定会东倒西歪,因此她双手往身后一拄,几欲想躺下等着商归。 黑暗中,她能感觉到那只隔着衣袍的手掌渐渐地与她脚上的肌肤呈同样的温度,可他依旧没有任何越界,或许是本能,他只是抵着、握着。 平时,自己的脚掌在一位异性手中,甚至是同性手中,姜楠都会不适。但对商归,她极其的放心。 或许是他前几次的亲吻,手几欲触碰到界限之外的,又慢慢退回来的缘由。 或许是还有素娥与她讲述的,关于商归的往事。 又或许…… 她小腿垂在床榻边沿,慢慢地躺下,缓缓地闭上双眸。 商归抬起疑惑地眸子,看向姜楠,“姜楠,你这是?” “坐累了,想躺一会儿。” 商归一顿,“抱歉。” “为何抱歉?” “我太慢了。” 说着,商归几下把姜楠的鞋子穿好。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我又没责怪你。”姜楠微笑说着。 商归站起身子,两手垂在身侧,不太自然的说道:“好了。” 姜楠却是朝他张开了双臂。 “……嗯?” 商归视线游移了一下,他好似看懂了姜楠的意思,但还是有些谨慎地问了一声。 姜楠则是举着手,小声地抱怨,“商归,我的手举着好累。” 商归仿若是理解了什么,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俯下身,一手穿过姜楠的后腰,另一只手环过她的后背。 抱她起来。是这个意思对吗? 可他却没有起身,而是又一次想知晓姜楠对这件事的纵容。 他倾着身,环住姜楠,臂弯和手掌与她亲密接触,但身躯还是与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他盯着姜楠的眼眸。 却瞧见姜楠眸子柔情似水,没有任何生气和厌恶。 姜楠怎会纵容他如此程度? 难不成,又发生了什么,她需要依赖和被需要? 商归心中思索,反复回顾,他记得谢弋并没有传信说她遇事。 “你,发生了什么?”商归试探问起。 “没什么。就是想见你了,顺便想和你聊聊事情。” 商归眸子微微闪动,“你的意思是说,因为遇到了想要与我聊的事情,就来见我了?” “呃……”姜楠好奇商归的解读,她垂眸想了想,“不是,我一直想见你,但正好又遇到了事情,所以便想将两件事同时完成。” 商归自上次被姜楠伤到之后,变得敏感又害怕。 他不懂感情,他只有五年的记忆。 关于自己的事情,全都是别人诉说转告。 他只是凭着本能做一些认为对的事情。 同样,他也是凭着本能喜欢着姜楠。 “那我可以要件东西么?” “什么?”姜楠疑惑地问起。 商归闻声垂下头,凑到姜楠的脸颊旁边。 他看了姜楠一眼,随后低眸咬住姜楠脸上的面纱,手却探入姜楠的后脑,穿过她的青丝,寻到面纱的细绳,他轻轻一拉。 紧接着,他口中咬着洁白的面纱将其拽起,视线一直盯着躺在榻上的姜楠眼眸不移。 他从她眸子里看到了她微微颤抖的眸光。 姜楠的头皮也不知是因为细线的拖拽,还是见到这个模样的商归而发麻。 商归口中咬着洁白的面纱,克制着,慢慢地抽回一直环住她腰间的手,紧接着搭在姜楠垂在一旁的手腕上,将她的手轻轻托起,继而用她的手接过他口中的面纱。 他的唇一松,面纱落到了姜楠的手心,而恰好有一根银丝拉扯而出,垂到了她的手腕,落在了她猛烈狂跳的脉搏位置… 姜楠手中捏着不知是被自己之前呵气呵的,还是被商归咬的,有些湿润的面纱,愣愣地注视着商归。 商归样貌俊美仿若女子,但更令人触动的或许是他似妖一般的鬼魅绮丽之中携着几分不同于其他林氏的正气,因此他总是能在任何地方包括众林氏族人之中,脱颖而出成为令所有人瞩目的一人。 尤其是这段时间,他脸颊落上了几道伤疤,旁人总是惋惜如此好玉有了裂痕,但姜楠却对这样的商归,更加的动容。 因为这样的商归多了几分坚毅的气度,也让姜楠怜惜了几分。 她不由自主地抬手,想抚过商归的脸颊。 却被他伸手一接,拽着坐起了身子。 姜楠一愣:呃……咋回事? 她手中捏着面纱,心中迷茫。 商归则是暗哑地说道:“可以聊事了。” …… ……啊? 就这…… …… 姜楠忽然发现自己之前有多禽兽,给这么纯情的人,打开了什么新世界。 但是,他方才的举止对她来说却是真的很撩。 姜楠捂着发烫的脸颊,手中有些湿润的面纱烫得她的脸颊更加的发红,她看向商归。 “你这是……要了什么东西?”姜楠有些魂不守舍地问起。 脑子里是一幕又一幕,商归方才的模样。 商归唇畔缓缓勾起,见到姜楠也有因他而魂不守舍、面红颈赤,甚至还在不住回忆的一天。 姜楠教会了他很多。 但她教他的关于情侣之间的,都是激烈的碰撞,并非是——撩拨和爱意。 他为此苦恼了很久—— 第122章 我与你一样 商归不喜欢赤身裸体的场景,当初进塔楼第一天便退到决斗的一旁。 但他想追求姜楠,因此曾经选择再次踏入,却还是受不了。仅仅看到一人的手臂,便忍不住地俯在角落里吐了一天。 后来是林棋带了一位叫林惊羽的男子来到他在珠女桥以北的住所。 那人先是给他看春宫图,发现商归翻了一页又趴在一旁吐。 唯有说一些情侣之间情趣的互动,可若说一些细节,商归马上制止又在干呕。 最后林惊羽想到其他方式,觉得要不教他撩拨的技巧。 他告诉他,爱侣之间可以不用亲吻,只用咬住她带在身上的任意东西,最好是越贴身越好,再还到那人手中,最后慢慢收入自己的怀里,一切便在不言中。 他当时对商归描述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林棋在,描绘的比较笼统,说是有系带子,咬住的时候一定要伸手帮忙解开系带,要不然对方会被勒住。 他还说,一般是与身上的衣着颜色不一样的,贴身之物。 商归认真想了想,观察了一遍姜楠上下,认为就是她的面纱无疑了。 如今他实操一遍,见到姜楠捏着手中的面纱不知是放下还是戴上,如他以往一般局促。 确定自己没有咬错!! 便从姜楠手中接过面纱,收入自己怀中,“以后它是我的了。” 林惊羽说了,以后想起来就可以凑到自己的鼻子下方嗅一嗅。虽然商归不甚理解这个行为,认为或许没必要,但是把对方最贴身的留在身边,不就等同把她留在身边的意思么!因此他还是照做了。 他很自信地坐在一旁,给姜楠倒了一杯水酒。 心中已然雀跃无比,认为自己今后一定要再实操几次,因为方才他差点咬住姜楠的脸颊。 姜楠手中颤抖,捏起杯盏,又慌忙一放。 “你跟谁学的?” “一位朋友。”商归回答。 姜楠浅眉微蹙,“男的女的?” “男的。” 姜楠再次捏起杯盏,又一次慢慢放下,“那你学这个做什么?” 商归舔了舔唇,随后拿起杯盏,饮下水酒。 见他不打算回答的模样,姜楠想起素娥与她说的,商归似乎对男女那方面事情有心理阴影。 他不敢触碰女子,见到那方面的事情会趴在一旁呕吐。 因此在魏国,他与他人谈事的时候,选择的地方一般是茶馆、书房,而不像别人那般去什么妓馆狎妓,一边抱着女人一边聊什么事。 她叹气,想来是商归想学会这件事,所以与人求教。 也明白了商归为什么打开新世界之后会一直探索,除了他想寻求姜楠的答案之余,也想满足自己多年的好奇。 “那你学的过程中……有找过别的女子尝试么?”姜楠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她想问清楚,商归会不会找别人。 商归回想起林惊羽当时教他的时候,就带了一位女子过来,推着她,示意扑到商归的身上。 他当时很不适,避开之后,看着自己被此人接触过的衣袂,蹙着眉拿着巾帕擦拭了很久。 “没有。” 姜楠心中一喜,但还是再问起:“为什么?” 别人,似乎不行。 但只有,姜楠可以! 他隔着八仙桌,盯着姜楠,看着她的朱唇启阖。 林惊羽说了,男女之情要情不自禁才是最好,若遇见就想那回事,就没意思了。因此他教商归要收敛一些,不要动不动的就亲人家,要用其他方式慢慢撩拨。 比如视线缠绕,欲吻不吻,隔着衣袂的接触…… 要留悬念,要慢慢编织情网,才能让对方夜不能寐,日日思念。 商归视线回避,这次没有说出心里话,而是说了一句实话,“没有为什么。我来到珠女桥以北,本就不是为了那回事。” 他的这席话,乍一听似乎真没有毛病,但…又觉得有些毛病。 姜楠仔仔细细打量着商归。 昏暗的房间里,商归见此,用他戴着扳指的手,轻轻地抚着他腰间,姜楠蒙过的面纱。 这次,他是下意识为之,因此又一次把姜楠看得喉间滚动,羞涩地错开了视线。 她开始惊诧,这家伙从空白到渐渐学会的过程也太快了。 这学习能力,学啥不好,学这个? 想到这儿,她又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真是禽兽啊!!! 商归咳嗽了一声,随后主动开口问起:“姜楠今日找我,是为何事?” 林惊羽告诉商归,他说商归有一个非常不好的性子,就是一但对方不聊了,他即使很想说什么,还是抿着唇一言不发。这样与喜欢的人之间,很不好。会慢慢消磨对方想要与他聊天的兴致,最终导致她,遇他的时候,懒得铺垫,直接对话,或者索取想要的。 因此,他即使有些生闷气,觉得姜楠每次找他都是有目的,而他每次找她是想见她。 但经过林惊羽点拨之后他才慢慢明白,是适当的沟通太少了,加之他本能的抗拒某些事,又矛盾的希望与姜楠更进一步。 因此,这一次,他主动打开话匣子。 姜楠回过神,“哦,是这样的。” “我这几日路过沈琢停靠巨轮的港口,见到又建了一艘巨轮,还看到莫数先生也来了,就想问问你,你知道么?” 商归缓缓饮下一杯水酒,“嗯,是我安排的。沈琢建造的第三艘巨轮,是我们出的钱。” 他说到此,放下杯盏,又想起林惊羽讲起的,要给对方话口,便继而抛出问题:“姜楠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建造巨轮,应该要花很多钱吧?你的理由是什么呢?” “除了我的积蓄之外,还有各地的林氏族人一同募捐。林氏一族,因我先祖的传闻被困在这里,我只不过,想给他们找一个合适的离开机会。” “商归,你为何要把这件事揽在自己的身上呢?”姜楠接着问起,“你又不是在林氏塔楼长大,而且你的先祖都是三百年前的事了,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那姜楠为何刚来东锦城的时候,想救那些不能堕胎的姑娘?”商归抬眸反问。 姜楠想了想,回答:“因为我看到她们很可怜,既然我有这个条件,我便想尽我的能力帮助她们。” 商归习惯地先是擦拭手心,紧接着拿起一旁的花生,剥开之后,递到姜楠的手中,“我与你一样。” …… 第123章 认为正确的 “可我想帮助的人与你帮助的对象不一样。你还记得么,他们是坏人,曾经被你祖父收留,他们却占据了魏国边境,屠杀了你魏国的边境平民。这种人为何要帮?”姜楠吃下花生,说着。 “当初做错的是他们的分支,并不是被生生世世困在塔楼里的林氏族人。”商归又剥了一颗,送到姜楠的手心。 “但就是他们诞下的孩子,去往世界各地,成为分支,然后点燃各国的战火。” 商归瞧见自己放姜楠手中什么,她都会慢慢吃下,便执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腿送到姜楠面前的碗中,“是根深蒂固的思想与教育错了。只要解救他们,以正确的方式教化,他们也能向善。” 姜楠听此,她摇了一下头,“不对商归,人之初,性本恶。我不相信,他们小时候被引导,长大之后没有自我的想法,看不清自己被人控制,像个工具人一样被人差使作恶。因此我认为,他们默认了,甚至认为了,所以毫无心理负担的作恶。因为在他们眼中,这般行为不是恶,是他们天生使然,想要夺取什么。” 商归听罢,眉头重重地一蹙,眸子里露出悲伤,“姜楠,你太绝对了!我也是林氏族人,而我则是他们之间的特例,因为我并不是在他们的塔楼长大!难道在你看来,流着他们血液的人都是坏人?那我也是了?” 姜楠听此,慌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认为,人生而不同,但他们的思想已然被固化,你不该浪费自己的精力为之付出,免得遭到他们的背叛。” 商归摇了摇头,尽量平缓的与姜楠说着,“姜楠,人之初性本恶,因此才需要教化来引导人向善!圣人所言,一切当以教化开始。那我便会秉承圣人之志,将我所学的,教给他们。他们若学不会,我便教他们的子女,他们的子女学不会,我便教导他们子女的子女。就如同我、高萱师姐…学到的,是沈先生、荀蔺先生从圣人那边习来,而他们又毫无保留的教导给我们。” “人之初性本恶,但因此才有了史书,让人以此为戒,以此为镜,最后以此为正。人正、心正,才能影正。并非是无缘无故,而是所思所想所看之后,从而选择正心、正形、正身!” “同样,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正因为我知道这些,我才能选择做认为正确的事情。” 商归缓缓一顿,继续说道:“林氏族人,他们蒙受了三百年的欺骗。他们的愚昧,是他们没能走出塔楼导致。可姜楠啊,若是你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整日看到被打造的神迹和听见‘神’的传闻,你当如何?我想你也会信服且崇敬,然后奉献自己的一切,为了信仰。可你,若无意中看到了塔楼被开启了一角,露出一丝光明,你会不会好奇地凑到那一角的旁边,打量亦或者探究——外面?继而慢慢地思考,塔楼真的正确么?信仰真的正确么?” “所以,我认为应当要给人向善的机会,而不是为了方便,屠杀殆尽!”商归慢慢地抬起眸子,迎向姜楠,徐徐说着:“若是如此,这与屠夫又有何异?” 他的语言轻缓有度,铿锵有力。好比是那抹从北边窗户跃进来的不尽滚滚拍岸浪潮。 姜楠听罢,心中久久震撼不止。 她的内心其实很偏激,是日渐遇事之后,渐渐塑造的一块界碑。正确、错误,有一条明显的界限,没有中立。要不然,她会选择不理会。 就如她对待楚国这里的所有事情一样,她的目的从以往的善良、多管闲事,慢慢地演变成,只为目的,不为旁的。 珠女桥以北与她无关了,女子生育她最多只是遇到搭把手,还有李丘澜、沈乔、沈一正等等这些人身上的事情,她也不再追究。 她的目的很明确,让这个世界不止步于二十年。 因此毁掉航海计划,找到穿越者。 因找穿越者这件事,李丘澜、以昉、商归这边多半在进行,她便不再插手,而是选择主攻“毁掉航海计划”和“当上沈氏家主”。 还有,她非常不喜欢林氏一族。虽然他们的事情让人同情,可他们这些人伤害过她的朋友,所以她没有想过了解。因为她就怕自己深入了解之后,又走偏。 毕竟只有这样,她才能更快的达到想要的目标,且避免身边好友的伤亡。 她好像似乎渐渐的变得冷漠。 可这不好么? 若共情这个共情那个,身边的朋友会一个个死去。何况她也没有在旁边看着啊,她也帮忙让这个世界不再止步了啊!难道还不够么? 姜楠神色变化,捏着手中的盐煮花生,她的心又一次在动摇。 忽然,她手上一暖。 商归宽大的手,覆在了她的手背,“对不起。” 姜楠有些茫然的抬起眸子,好奇地反问道:“你,与我说对不起做什么?” “我不该将我的想法强加给你,也不该与你发生争执。” 他又一次想起林惊羽告诉他的,遇到自己喜欢的人,若她生气了,一定要主动道歉或者讲清缘由,而不是一言不合的离开。之前他就做错了一次,留下姜楠一人在听潮阁哭泣。他当时应该是去抱住她,等她稳定了再问缘由,而不是因生气而离开。 “不是……”姜楠回过神,“你为何要道歉,你又没有把想法强加给我,我们也不是在争执。两人之间发表不同的看法和见解很正常,原则上的事情,若你总是顺着我,又或者我凡事顺着你,没有自己的独立思想。这般无趣,那我还不如照镜子和镜子对话呢。” 商归微微一愣。 姜楠便继续道来,“正因人的不同、思想的不同,才有了语言,和碰撞出不一样的火花,继而从中寻求真理和答案。” 姜楠唇畔缓缓勾起,“若不然,就像你所说的圣人,他的思想又怎会影响如此深远呢?” 第124章 求你了姜楠 “姜楠,你没生气?” 昏暗的房间里,商归坐在八仙桌的对面,向姜楠问起。 “当然。”姜楠应着。 “那你在想什么?”商归又问。 “我在想,既然你说的当从教化开始。难道不应该先是教化,再是带他们离开?若直接让林氏一族坐上巨轮离开这儿,他们会不会为了私欲屠杀海岸线另一边的世界呢?另一个世界又何其无辜,何况若凡事都选择离开,其实根本没解决任何问题。难道他们当发现另一个世界也接受不了他们,他们又要逃走么?” 商归微微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认为太着急了。但是……” “但是你们后续还有谋划,你怕当楚国一切爆发,无辜者将会被无端卷入?” “嗯。” “这般想想,确实有些棘手。”说着,姜楠有些犯懒的想抬手拄起下巴,却发现自己的左手还是被商归轻轻搭着。 便不着痕迹地换了一只手,改为右手托住下巴。 可依旧是被商归敏锐地发现。 姜楠她,真的在纵容他? 商归心跳加快。 看了一眼自己手中刚剥好的盐水花生,里面恰好有两颗。 他捏着花生,缓缓地凑到姜楠的唇畔。 姜楠眸子微微垂下,慵懒地看了一眼商归手中的花生,她托在脸颊上的右手动了动指头。 商归以为自己冒犯了,刚想收手,却呼吸一滞,看着她低下了头,轻轻含住一颗,水润的唇触碰到他的指尖,又转瞬即逝。 她唇边携着温和的笑容,她一边咀嚼,一边注视着他,“商归,我留了一颗。” 商归颤抖着将手收回,垂眸凝视手中还剩一颗的花生,随之慢慢地送入自己的口中。 紧接着,他的视线落到了桌上注满酒水的杯盏。 他心跳很快,似乎要跃出一般…他想试试…… 他捏着杯盏,手臂紧绷着,只见姜楠垂头饮下他手中酒水,同样是留下了一半。 商归指尖发颤,捏着剩余一半的清澈水酒,水酒上的涟漪好比是他此刻的心。 震颤不已,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姜楠对他的纵容,让他又一次晕眩和……不满足。 他一杯杯凑到她的唇边,又一杯杯的覆着她喝过的位置,送入口中,咽入喉头。 激烈的酒水,刺激着他的腹腔,蒙蔽了他兴奋的大脑。 似乎只要她没有喊停,他们俩便会一直喝下去。 直到一旁油灯上的火苗爆裂了一声,渐渐地火光暗下。 房间里慢慢地陷入黑暗。 姜楠没再等来凑到她唇边的杯盏,而搭在她手背上欲渐发烫的手也慢慢地抽离。 一下子变暗,天上又没有月亮,因此姜楠坐在凳子上,看不到眼前的一切,唯有拄着下巴,等着商归。 她能感觉到有股视线一直在缠绕着她。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那人似乎走到了窗边,打算离开。 但,姜楠知晓他没有离开,因为那股视线依旧是环绕在她的身上。 犹豫、疑惑、探究、打量还有深深地爱意…… “太黑了。”姜楠轻声地开口。 下一秒,那人从暗处缓缓而来,似是停在了姜楠的身侧。 他一直在思考,思考姜楠对他到底能纵容到哪一步,也在思考姜楠这般纵容的原因。 最终,许是酒饮得,他有些克制不住,还未思考清楚,已然颤抖着手,轻轻扣住姜楠下颌。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动作极其温柔,而她顺势扬起了下颌。 他用另一只手,捏起桌上的酒壶,仰头倒入口中,继而缓缓低头,对上她的朱唇。 他渡得很慢,心中担心,怕把姜楠的衣服亦或者脸上弄脏,又怕她饮得太急会呛到。 耳边听着她“咕噜咕噜”的吞咽声,听得他情不自禁的将手移到她的脖颈处,大掌紧密地贴着她纤细的脖颈,感受着属于她传递而出的震感和她脉搏的跳动。 商归一直都习惯黑暗,因此他在暗处能打量着她朱唇,和她落在唇上的水珠,和她温柔勾起的嘴角。 他眸子一暗,再次抓起酒壶仰头注入自己的口中。 这一次,他渡得很快。 “唔…” 姜楠一开始还能应付,到最后她两手攀上他那只贴在自己脖颈处的大手,发出了抗拒的声响。 商归闻声当即离开,将剩余的咽下,他以为姜楠该生气了,可她却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 “商归,你这样我会来不及咽下的。” 有些娇嗔的语气,听得商归不敢置信。 他喉间吞咽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谨慎道:“你有事找我帮忙,对么?” “不是啊。” “那你遇到事情了?需要我让你没这么害怕,是么?” “没有!”姜楠回答。 “那你……为什么?”……这么纵容。 商归后退了几步,“不对,你一定有事发生!告诉我,我来帮你解决!” “都说了没有没有没有。” 商归摇了摇头,“姜楠,我说过了,从今往后你可以信任我,不用再像之前那般…” “商归,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现在明白自己的……”姜楠打断他的话,慌忙解释。 “求你了姜楠!!!” 还不等姜楠说完,商归接过她的话语,带着泪腔,“求求你了姜楠,别再这样对我了。” “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做的,但你不要再这样对我了。” 姜楠蹙着眉,寻着暗处传来声响的方向。 “……我会疯的。” “我会让你害怕的……” 商归发出悲鸣。 他在漆黑之中,看着那听着他的声音,慢慢朝他而来的女人。 他眼尾落下一滴泪珠,侧过身,避开了她。 “商归,你能不能听我说?”他泪珠恰好落到了姜楠的手中。 “不可以。”站在姜楠身侧的商归回答。 “为何?”她手中捂着商归的热泪转过身,又一次抬手轻轻一抓,却依旧是抓了个空。 ……我怕我,又一次沉沦。然后又因你的欺骗而疯狂……禁锢你,撕咬你,吃了你,……最后杀死你与我!!让你厌恶,让你痛恨,让你哭泣,让你流血……让你充斥着,属于我的,……将你成为我的,只属于我的……我一人的…… 商归愈发阴沉的眸子盯着姜楠,嘴角扬了又扬,而心底的声音在他幻想这一幕幕时,一直在制止着他。 别伤害她! 别伤害她! 别伤害她!! 他一直站在姜楠的身侧,看着她听着他的呼吸,寻着他的位置。 他喜欢姜楠,所以一直学着怎么撩拨她。可姜楠一再纵容让他有些害怕,害怕自己又一次重蹈覆辙。 若再来一次,那些绑在他身上的锁链将一根根崩断。 …… 他挠着自己手臂,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 第125章 世道崩坏了 姜楠能听见商归的呼吸声距离她很近很近,也闻到了浅浅的血腥味。 只是他有意在躲她,因此她无法抓住他,她唯有立在原地,双手垂在两侧,轻声道: “商归,我怎么闻到了血腥味,你是受伤了么?” 见他不回答,姜楠继续道:“商归,其实我……喜欢……唔……” 她口鼻处瞬间被蒙上了昨晚嗅过的迷药,她眼皮一重,倒在了身后那人的怀中。 商归轻轻抱起姜楠,将她抱到一旁的榻上,帮她褪去鞋袜,为她掖好被褥。 他看着她的睡颜,尽量让自己平复。 “我会信的。”他哑声道。 他有时候会看出姜楠说谎的模样,可他还是会信。 如同一种深入骨髓,自我规训之后的,近乎是本能的习惯。 只要是姜楠,是毒药他都会凑近。 可正是因为如此,他不能让她继续再说下去了。 让她喜欢他。 他会慢慢学会撩拨,为她编织情网,然后让她心中有他。可,不能是姜楠欺骗开始,不可以!! 他靠在姜楠躺着的榻旁,缠着姻缘绳的手臂上落着鲜血。 “我还是不会……我还是把一切都搞砸了……”他低声自责。 …… …… 世道崩坏了。 姜楠双手环胸严肃地看着眼前的四人,随后她扬起笑脸,走向一旁在等一个说法的金吾卫。 早间,她昏昏沉沉起床,耳边听见外头传来:“沈姑娘救命啊!” 好似是谢弋的声音。 一开始她敲了敲脑袋,还以为自己是因连着两天闻迷药的缘由出现了幻听。 直到,她的呼救声又一次传来,“沈姑娘!!救命啊啊!!!” 她匆匆起来,摇摇晃晃地推开房门,跌跌撞撞地从楼梯上跑下,打开益正堂的门。 只见几位身着一席官袍,腰间垂挂官刀的金吾卫们正押着谢弋、芍药、辛夷还有林棋而过。 她赶忙上前,因脑袋的昏昏沉沉,她差点崴到脚,“发生什么事了?” 为首的金吾卫叫顾时,姜楠之前在听潮阁见过一面,他长着异邦的模样,浅棕色的瞳仁看着姜楠,对着她行礼,道:“小师叔。” 姜楠微微颔首,微笑道:“几位要不里边请?” 说着,姜楠引路,带着他们往益正堂里面走去。 她问起:“师侄,这是怎么了?为何要抓他们?” “是这几人去到了他人的私宅。”顾时回答。 “放屁,那些人打断别人的手脚,让别人去乞讨,我们还不能去救人了么?”林棋吼道。 顾时眉头一蹙,并未说什么。 姜楠从他的眼神之中看到了复杂的情绪。 她叹气,从怀中取出快没剩多少的钱银,拿出一部分 “我家的丫鬟和小厮年纪小不懂事,昨晚应当是给诸位造成麻烦了吧?”说着,她将手中的银子塞到唤她为小师叔的顾时手中,“这钱就孝敬诸位,昨晚辛苦一趟。” “可是……”站在那顾时身后的一位十七八岁少年,刘江蹙眉道:“可是……这不合规矩…” 几人面面相觑,看向为首的顾时。 他在此算是官阶最大。 顾时双手作揖,冷笑说道:“小师叔,你就给我们这么一点么?既不合规矩,总要多花点钱才能合规吧。” 姜楠先是一愣,这个世道崩坏了。 随后牙一咬,从怀中把剩余的钱财取出。 真是四个吞金兽。 她恋恋不舍的看着手中的银子,昨日刚拿到手的,还没捂热,就付了一笔店铺的租金。 她看了一眼这四位少年,叹气将这包银子往前一递,双手作揖,躬身道:“凡事好说,求诸位给个方便。” 顾时最后缓缓收下,“既然师叔都这样说了,我们会帮师叔说个明白。” 世道真的崩坏了!! 姜楠躬着身,头埋在自己的双手上,久久不能平静。 随后,她慢慢转过身。走到这些少年的面前,看着他们神色各异,也有睥睨。 她摇了摇头,取下发髻上的银簪,按了一下绿松石,看着上头弹出的一枚锋利的短刃,小心地帮他们削断麻绳。 “姑娘,我们真的是在做好事。” 谢弋说道:“昨晚我们看到有人拽着一个孩子去到珠女桥以北,没人愿意帮忙所以我们便上前去帮忙,却不想看到了采生折割的老巢。他们打断这些人的手脚,让他们上街乞讨。所以,我们经常会在东锦城的各处,尤其是在碧水街那儿看到那些四肢残废的乞讨者。” 在一旁的芍药轻声道:“我们认为,金吾卫也是他们的人。” 姜楠强忍着怒气,轻声道:“我不想再听到这些了。” “是,因为你与他们一样是一丘之貉!”林棋接过姜楠的话语,毫不客气的反驳道:“将我们这些人的人命当做赌注,把我们的生命随意地践踏。” “你放屁,姑娘才不是这种人呢!”还不等姜楠反驳,在一旁被解开手脚的谢弋推了一把林棋。 双手被反绑的林棋跌坐在地上,抬起头,看着谢弋,“你知不知道,你口中的姐姐害死了多少人?垄断草药、挑起战火,一桩桩一件件,若不是她姓沈,若她是我们这等凡人,早就死了千万次了!” “那不是姐姐做的,那是……” “小弋!!”姜楠声音不响,但重了几分。 谢弋侧眸看了一眼姜楠,慢慢地低下了头。 姜楠成为了沈乔,这是他们的秘密。很多人似乎要用这个秘密谋划什么,若她点破,将造成的困扰可能是无法预计,而姜楠她,应当也会陷入无止境的危险。 …… 马车里,一路无言。 姜楠她们先回沈府,姜楠换了一件衣服和蒙上面纱之后,便与谢弋再次出门。 她们照常先去了白嫣然的家中。 路过碧水街时,依旧是看到沿街的那些,数之不尽的,四肢残废的,舌头被割的乞讨者。 白嫣然的家中。 这儿似乎也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好似在吵架。 “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见姜楠来了,停下争吵,纷纷退开。 素娥手中拿着纸笔,红着眼眶说:“没什么。” “说。”姜楠冷哼。 第126章 酒类和数量 见姜楠非要问清楚的模样,在素娥身边的一中年男子不知为何,没好气地说道:“都说没事了。” 这语气,听得姜楠眉头一蹙。 “我与你说话了么?问你了么?” 面对姜楠的逼问,他退了几步,但似乎并不是很认同的模样。 姜楠看了看这个人,接着又看了看红着眼眶的素娥,最后看了一眼周围面面相觑,身着青衣的一群中年男人。 “他们欺负你了?”姜楠向素娥问起。 她这话一出,其他人不干了。 “姑娘,你怎么说话的?” “你不给我们的面子,自己也不顾名声,难不成还不顾及其他姑娘的名声?” 这些男人,不知怎么了,竟拧成一股绳,你一言我一语的,给姜楠和素娥定性成不顾名声的女人。 姜楠眉头越蹙越紧,觉得他们这些人说话太吵而且太臭,“闭嘴!!” 姜楠说着,随后看向谢弋,“小弋,接下去谁敢乱插嘴,你就打谁,打死了算我沈氏沈乔的,反正我也不是没杀过人,反正杀了人,也没有人会追究我的罪责!” 她此话一出,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她朝着红着眼眶的素娥而去,“素娥,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你的想法到底是什么,你若不说清楚,你就无法讨回公道。公道,是得自己争取的,而不是总要靠别人接济。” …… 素娥许是想起当年沈乔牵着她的手离开宋诗家中的场景。 当时的她,被宋诗拿铁链锁住,没有自由。 除非宋诗需要钱了,便会给她好吃的好喝的,好言好语温柔地劝着,他不是故意的,他也是想把她留在身边才如此的。 他再给她换上好看的衣服,然后帮她蒙上面纱。他温柔地牵着她的手,就像是曾经他们之间相爱时候一般。 那时候,沈乔问过她要不要走,她回答不上来。 她怀孕了,嫁为人妻了,还能有自由么? 这世道不就是如此。 女子嫁为人妻,不管相公如何,既然嫁了那就是嫁了,何况她还怀孕了。 这不是从小到大,世俗教会她的么? 所以她回答不上来当时沈乔问她的问题。 而这三年来,她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当时的沈乔见她不解与迷茫,便为她做了抉择,牵起她的手,带她离开,又一把火烧之。 如今的姜楠见素娥眉头紧锁,“你不说,那此事就此掲过,我今后也不会过问。” “可是姑娘。”……你为何不帮我? 素娥流着泪,又想起沈乔帮她做决定的那天。 沈乔带她离开的时候,问过她要去哪?当时的她同样是回答不上,她没有脸回到魏国,眼盲的母亲死了,她没脸回去,义王殿下给她添置的嫁妆也被宋诗败光,她也没脸回到义王府。当时,依旧是沈乔为她做了决定,带她回到了沈府。 明明长着一样的样貌,可眼前的人,素娥隐隐觉得,她与沈乔骨子里却是不同的性格。 若是沈乔,应该会帮她吧?像之前一直帮她做决定一样,帮助她。因为她一直是一位面冷心热的人。 “你自己不站起来,不把事情说清楚,不给自己讨一个公道。又凭什么想要我帮你?就因为我与你同是女子?”姜楠冷笑了一声,“我这个人,擅长尊重每个人的命运。既然希望我帮忙,那我更希望你们明白,帮忙,应该是互帮互助,而不是让我一个人独木难支!” 姜楠瞥了一眼坐在自家书房里,手中拿着书的白嫣然。 “明白吗!” 素娥遇到了什么,姜楠能猜测出大致。 左右也离不开这些男的,到处当爹的自大性格。毕竟她把事情交给了素娥,让她管理这些男的。这些自大的人,不敢招惹沈乔,但见到同是奴籍的素娥,便有了什么不满,想把这种不满发泄到素娥,这个同沈乔一般都女子的身上,以找回什么可笑的自信?! 而白嫣然,姜楠也能猜到她和沈乔还有虞善之间有什么事情,在几年前模仿姜楠成功的案例,为楚国的女子讨一个公道。可她如今却是一直坐在书房里面,两耳不闻窗外事,任由素娥被这么多男人欺负。她自诩什么“浊清”为女子讨什么公道?! 姜楠觉得可笑至极。 难不成在白嫣然眼里,帮眼前的姑娘不是帮,帮楚国的所有女子就是帮了? 姜楠此刻庆幸,幸好之前看清他们,没有入局,帮忙出手。 要不然,她怕不是成为马前卒,为他们扫荡前路? 她见素娥依旧是纠结犹豫,便转过身,也不打算出手了。 “既然如此……” “不是的!”素娥泪眼朦胧的看着姜楠,“不是的姑娘……” 姜楠的神色微不可察的变换,“那你说,发生了什么?” 素娥垂下眸子,“奴听姑娘的令来此记录酒类和数量。” “然后呢?” “然后他们为难奴……” “你说瞎话!”起先说得最欢的那个男人着急开口。 谢弋立马上前,她虽个子不高,还是个少年,但她武功不俗,抬手落掌,“姑娘说了,不让你们说话,你听不懂是吧?” 男子立马跪在地上,他捂着脸,“姑娘,你不能听一家之言。” “呵,你来教我做事?”姜楠投以冷眼,见这人跪在地上不语了,她看向素娥,“你继续说。” “奴不认识酒,但奴来的时候,听俞公子的话,他说小院里埋了十二种酒类,奴便在一开始对地里的酒进行分类。因此,只要他们告诉奴,是从哪个位置挖出来的,奴就能做好标记和区分,送到相应的车上。可是他们,不告诉奴。他们让奴猜一猜,他们让奴闻一闻,甚至还考问奴……奴分辨不出,他们就嘲笑奴,说奴,这都不懂。可是,不是已经做好分类了么,可是,不是有更方便的方式么?奴不知道为何他们要这般为难奴,所以奴就和他们发生了争执……但是他们人又很多,奴说不过他们……” “是这样么?”姜楠环顾了一圈。 “姑娘,您做的是酒业,若她不懂这些又怎么帮您呢?”从中站出一位看似读过书的男子,他行礼说道:“我们也是为姑娘着想,想考究考究她适不适合。” “呦,您说的这么有道理。”姜楠轻轻抬手,刚想落下巴掌的谢弋当即退到姜楠的身边,“那让本姑娘来考考您,如何?” 第127章 复杂 姜楠挑选一坛,打开木塞,嗅着里头飘荡而出的酒香,与其问起:“你来说,这是什么酒?” 这人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有些局促。 姜楠笑了一声,“这叫金兰酒,是魏国高丞相与俞先生一起研制的秘方。” 说罢她把酒递给素娥,素娥瞬间明白凑在鼻下嗅了嗅。 紧接着她从谢弋手中接过另一坛,“你再说说,这是什么酒?” 这人脸上一红。 姜楠则是继续自信道:“这叫‘秋露白’,因十月酿造,正逢秋露时节,故而得名。” 罢了,她将酒坛交给素娥,素娥同样是凑在鼻下嗅着。 姜楠再次从谢弋手中接过,环顾在场的众多男子,“我这人,很公平,既然你们觉得自己都懂,那么你们若是能答上三种酒,我就留下你们,若不然,我今日全辞了,一个都不留!” “可是姑娘这不公平。”跪在地上的男人指着素娥道:“她也不会啊!” “可她诚实啊,不会不懂装懂。知道自己不会,会想办法询问,再分类,不会给我造成麻烦,哪像你们一样!” 说着,姜楠看了素娥一眼,“愣着做甚,没看到本姑娘现在累了么?” 虽然做事要赏罚分明,但同样也要恩威并施。 即使这件事素娥没错,但也要适当的在这些人面前呵斥几句,免得到时候真的辞退了他们,这些人忽然想不开找姜楠的麻烦。 这世道,最麻烦的还是一无所有的人,他们很有可能会一根筋,去到姜楠的酒坊闹事。因此她要把派头和气势做足。 见到素娥垂着头跑到院子里,搬着一张太师椅来到姜楠的身后,这些人也慢慢明白。 姜楠往太师椅上一坐。 手中捧着酒坛。 姜楠本就是好酒之人,之前她第一天来白嫣然家中的时候,白嫣然便依次为她介绍。因此这十二种,姜楠记得七八种左右也足够让这些人脸面无存。 当姜楠终于拿到了记不清的酒后,她抬眸看着那些站在一旁的男人,“我还要继续问么?” 他们摇了摇头。 “好。”姜楠缓缓翘起二郎腿,“今日是你们第一次来此做工是吧?酒就不用你们搬了,钱我也会给你们每人一文。” 众人听此,忙跪地说道:“姑娘,如今的世道,现结的工难找,求姑娘再给一次机会吧。” “我们这次绝对会好好完成,绝不会拖累姑娘!” “姑娘,我家里人还等着钱去买米呢!” 姜楠露出不耐烦的眼神。 素娥却是在他们前方也跪了下来,“姑娘,您不是着急开业么?要不,让他们今日做完吧。” 姜楠面纱底下的唇因素娥徐徐一勾,她就是想要这个效果。 “你为何要替他们求情?” “同是奴籍,奴知道他们有多不容易。”素娥眸看着那些男人,“他们虽然,说的话和做的事让奴很生气,可是,他们家中确实有人需要他们带钱回去养家。求求姑娘,给他们一次机会吧。” “行,现在是什么时辰?” 在姜楠身边的谢弋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辰时三刻。” “本姑娘要在巳时三刻之前,看到这些酒装车完毕,且不能有错漏,你们能做到么?” “能!”说着,素娥又看了一眼身后,那些跪在她身后的男人忙附和。 “能!!” 待到又一次恢复秩序,姜楠坐在太师椅上,伸手接过从树梢落下的桃花,与身侧的谢弋小声地,正儿八经地说道:“你有钱么?” 谢弋一愣,随之看了一圈四周正匆忙搬运的工人,忙低声道:“姑娘,你……若不结钱,这些人闹起来会出事的!” “还不是你这个变数!钱都用来买你们平安了,一天没到啊,我捂都还没捂热。”姜楠怨道。 谢弋一听,脸上一喜,伸手抱住坐在太师椅上的姜楠,“我就知道姑娘对我最好了,这么紧急关头居然为我付出这么多!” “诶诶诶!”姜楠拍了拍谢弋的肩,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小弋你先起来,我去和白嫣然说几句。” …… 来到白嫣然的书房,她往白嫣然的面前坐下。 “姑娘好手段。”白嫣然为姜楠斟满茶水说起。 姜楠摆了摆手。 方才这样,其实她是猜到了最后素娥会求情。一来给她立威,二来让那些人卯起劲搬运不再摸鱼。 “可否问姑娘借些钱?”姜楠直接问起。 白嫣然一愣,“呃,可以。” “过几日商铺盈利了,我会连本带利还给姑娘的。” “没关系。” “不,还是得还。” 白嫣然笑了一声,“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所以……” “我们不是朋友。” 白嫣然不解,她以为姜楠方才说的那些话应当是有点她的意思,她不是说了“互帮互助”么?那不是合作的意思么? 姜楠悬着淡淡的笑容,语气尽量让自己随和一些,与眼前的白嫣然说道:“素娥一位姑娘,面对这么多男人的逼迫,白姑娘为何不出去帮忙?” “因为你想用她,来对我进行测试,看我是怎么样的性格与选择。”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当人的怒气达到一定程度,场面会不会失控呢?你觉得你到时候出去安抚局面,能不能成功呢?你应该也不会武功吧,我想你也成功不了吧?所以,你仅仅只是拿她,测试我?而已?” 姜楠摇了摇头,从桌上取来银子,“钱我会还,但是你这个朋友我还是不敢交。我们,还不是同路人。” 说着,姜楠从白嫣然身边而过。 她来到书房外头,看着满院的工人,就像是蚂蚁搬家一般,搬运着一坛又一坛的酒。 她缓缓地抬起手,用手接着外头的阳光。 沈乔,是一个复杂的人。 这段时间,姜楠慢慢地复盘,渐渐地想通了一些。 沈乔在三年前,同虞善和白嫣然交好,帮助自己国家的百姓。 但她应该是这些人之中藏得最深的一位,因此没人知晓她曾经的所为。甚至她杀死了虞善,感觉更像是为了大局,要不然,白嫣然便不是这种态度。 而且沈乔似乎是知晓了姜楠会进入她的身体,且猜到商归会因姜楠而来。 所以她在边境藏山崖上,故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看上了商归。实则,她是在为姜楠和商归布局,让他们见面之后能有借口。 还有酒业,应当是就等着姜楠着手,她知道这个蛋糕很大,也知道姜楠会发现,然后找李丘澜谈判,接着等白嫣然上门找姜楠提供技术。 一环又一环,确实如今让姜楠为了酒业只能和白嫣然成为半合作状态。 沈家中人,果然都精于算计。 姜楠摇了摇头。 心中百感纠结。 …… 第128章 试探 姜楠坐在马车里,终于肯和谢弋聊起她冒失的事情。 驱马路过碧水街。 它位于东锦城的城西,每次从白嫣然家中离去总会路过,听闻是除了沈氏之外的其余有头有脸有钱的人住的街道,而顾宜他们家就在这儿。 这儿躺着许许多多四肢不全的人,每当有人或者马车路过,他们便会上前讨钱。 除了垂挂着沈氏玉坠的马车。 谢弋驱马,点点头说着:“但是他们太可怜了,我也是一时忍不住。” “你要记住自己是什么人,下次莫要如此意气用事了。若你再来,我就写信给阿萱,让她把你调离,免得你遇到什么事,受到什么伤害。” “是人见到这些,都会想帮忙的。何况我昨天早就逃了,只不过见他们被抓了,才回去的。”谢弋小声地嘀咕。 “我不是之前与你说了,若遇到这种事,你先逃,去搬救兵!若不是他们今日正好路过益正堂,你说我能知道你去哪了?能有机会救下你么?” 谢弋点了点头,但语气似乎还是有些不服气,“我知道了姐姐。” “可是……他们真的……” 姜楠叹气道:“我会试试谋划这件事的。” 谢弋眸子一亮。 “但是,得等一些人想清楚。” 这一次,她不打算先落子了。 …… 五月一日,夜。 姜楠如往常一般,先去酒坊那间落锁的书房。 她手中提着包囊,进到房间,随后落下门栓。 她先是褪去衣衫,换上一件其他衣服,然后腰间别着匕首,最后小心爬上窗台,慢慢地探到海中。 她踩在礁石上,一点点的寻着之前做好的标记。 海底的世界,且在夜间,很多东西会看不清。 因此她之前便沿路做了一些标记。 巨轮的海域外围被一张巨大的网给罩着,网的上面飘着白色的浮标。 姜楠探出头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潜入海底,拿着匕首开始割绳子。 绳子因长时间在水中,上面早已爬满各种生物。 本来她不着急,觉得还有不到一年时间,她一天天慢慢来。 可现在……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她必须得看一眼这艘巨轮。 她记得这几日的问话之中得出,最中间的那艘是进程最快的。 外观她从岸边看了无数次了,已然没什么还能看出来的东西了。 里面,杨妍似乎不喜欢姜楠,生怕她给沈琢使绊子,下令不让她进去。 因此,没时间了,她得在另一个角度,先看一眼这艘船。 当她割断几段绳子,这在张海中飘荡,看不真切的底下,承载了海中许多爬行生物的巨网,终于露出了一个口子。 她悄悄的探出头,又换了一口气。 得亏现在天时地利人和,天空没有星辰明月,海面风平浪静,古代没有探照灯。 才能让她几次在海中浮出换气。 她游到了轮船的背面,两手搭在上面,一点点的挪着。 她敏锐地听着声音,偶有发现一丝一毫的异响,不管是不是巡视的人,她一概选择潜入水底暂避风险。 她寻到中间的那艘,她发现侧边有个窗户,她可以爬进去。 便两手搭上,支在上面,探出身子,打量里面。 很好,黑暗一片,压根看不到里面。 她慢慢地回到海里。 探险暂时先到这步,今天也没想到会走到这里,所以她身边也没备上足够的工具。 她潜回海中,拿着匕首在船上留了一道划痕,紧接着,回酒坊。 游泳是个体力活。 姜楠双手支在窗台,颤抖着吃力地用劲,做引体向上。 她险些上不去。 一来,她手臂近乎无力;二来,她脚下蹬着的地方全是滑腻的苔藓;三来,她衣服不是现代的那种潜水服而是吸水的面料,太重了! 直到指甲边缘抠出血了,她才咬牙扑到了窗台上。 她喘着气,海水从她衣衫处“哗啦啦”的落到房间里。 幸而她提前在里面垫了吸水的棉被。 “不行,还是得弄一根绳子,从室内延伸到海中。”姜楠躺在棉被上,喘着气想着。 只不过绳子系的地方一定要结实。 躺了好一会儿。 她整理着房间里的东西。 吸水的棉被收到一侧的箱子里,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擦拭头发之后得换上之前的那身,然后披上斗篷。将湿衣服打包好带回。 虽然沈乔不缺衣服,但每次少一件衣服迟早会引起别人的察觉。 回家之后,她如往常一般,说要自己沐浴。 她洗净自己之后,便把这些衣袍丢到浴桶里面,随后离开。 她坐在梳妆镜前,揉着发酸的手臂,小心翼翼给自己的指尖上药。 忽然她心跳一滞,瞥见梳妆镜里出现一人的身影。她猛地回头看向房间里,那昏暗角落,“…你…你在这里?” “姐姐,不是你传话让我来的么?”双眸碧蓝的林潇回答。 姜楠想起来了,是她和谢弋说的,若林潇在宗祠,让她以“姜楠有事找他”而引开他。 “哦,是这样的。”姜楠走到八仙桌前,稳下心绪,“我想问问,拜托阿潇你找的人可是有找到。” 说着,她给他倒了杯茶水。 林潇往她对面的八仙桌前坐下,回答道:“姐姐,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姜楠点点头,“阿潇,你说他们在楚国还是在其他国家呢?” “楚国。” 姜楠眉头因林潇这般笃定而一蹙,又继续垂眸给自己的指尖上药,试探问起:“阿潇你说,他们一开始会不会只是为了抓我?所以连累了其他人和狗子?” “他们知晓我回来的日期,但是没料到我回到了长安,回到了小院?” 林潇抿着茶水,他缓缓地将茶盏放下,“姐姐,杀死同伴了,就是杀死同伴,何必给他们找缘由?又何必自责,让自己难受。” “也是。” 林潇打量姜楠的手指,“姐姐,你的手怎么了?” “不小心磕到了。” “这么多指头的指尖,都磕到了?” 姜楠垂眸。 这些伤全在指尖前段,怎样磕才能磕到这个位置呢? “对啊,你也知道的,我很莽撞。”她尴尬一笑。 “你可以信任我的。” 姜楠摇了摇头,“真没事。” 林潇轻轻地点头,他执起茶壶,倒了两杯茶水,“那我们要不再聊一会儿?你问,我答,如何?” …… 第129章 闹鬼 才十二岁的林潇,有着不同于同龄人的智慧。 他一双碧蓝的眸子,应当是看出来姜楠想知道宗祠的秘密,让谢弋去探查。 也知道她不想让自己为难,故意调离他。 他见谢弋还没回来,因此不想话题中止,便主动提起。 姜楠想了想,试探问起,“阿潇知道,我杀人的事情么?” 姜楠想知道小狸的尸体是谁处理掉的,毕竟,杀人,又不是杀鱼。 林潇淡然回答:“我知道。” “是你处理的么?”姜楠询问。 “不是。” 姜楠思索片刻,徐徐再问:“她和高咏怀还有宋诗是一起的么?联合之前沈乔害死的那些人的家人,一起吓唬我?” “不是。”林潇坐在一旁,迎着姜楠的视线,“那个女人,她是沈乔的人。” 姜楠眉头微微蹙拢,“小狸,是沈乔的人,发现我不是沈乔,所以……杀我?是么?” 林潇又一次摇了摇头,“沈乔临死之前做了很多安排,让自己身边的朋友,不要伤害你。而那个女人,是希望你去接触他们,接触沈乔的朋友。” 姜楠想了想,尽量让事情串联的有逻辑一些,“所以,是白嫣然么?是她命令小狸对么?” 林潇阖眸,点了一下头,但又摇了一下头,“与她有关,但又不是她。” 这是什么回答,姜楠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还是问起其他的线索。 “白嫣然的身份是什么?” 可这一次林潇并未回答,而是反问:“姐姐,你要了解他们吗?了解他们,你是想帮助他们吗?” 他见姜楠沉默,便继续说道:“姐姐的性子一直如此,一旦了解了,你就容易心生良善。所以我认为,你这样的状态,是最安全的。” “你认为他们不是好人?”姜楠两手捧起茶盏,询问。 林潇摇了一下头,“姐姐,好与坏,是旁人以他个人的视角来定义的。就似我,若是旁人视角,他们一定会认为我是坏人,一个自小就只知杀戮的屠夫,双手沾满了鲜血…” 他碧蓝的眸子又一次对上姜楠,继而说道:“东锦城里的官员,我杀了许多,政见不一的人,有时候我会受令屠杀他们全家。” 林潇慢慢地说着,渐渐地偏离了一开始的话题: “与姐姐在小院里遭遇的一样,这是我们的习惯。若是收到指令屠杀满门,那么他们家中狗也不会留下。” 他冷静地说出这番话语,情绪毫无起伏。 “林氏族人,传闻是鲛人后裔。许多古籍之中所说,鲛人貌美性善,泣泪成珠。可同样也有许多文献之中记载,鲛人贪婪,欲望极强,生性残忍,没有良善之分,在浅滩以歌喉吸引常人。满足自身欲望之后,饮人血,啖人肉。是一种灵与魂的猎食!” 林潇慢慢地抬起手,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黑色鳞片,“我们这个族群,样貌好看,不分男女。” 说着,他缓缓地翻看自己的手,注视着自己的手心,心中欲渐翻腾。 “世人只以为我们貌美惹人怜,无辜且无可奈何。可没有人知晓,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疯子,每一个人的骨血里,流淌着的,都是癫狂。” 林潇盯着自己的手心,分明是好看的碧蓝眸子,不知为何就像是流淌出黑雾一般,阴沉、粘稠、可怕。 他猛地站起身子。 “你,你怎么了?”姜楠被他这模样有些吓到,连忙问起。 “姐姐,我先走了。”他语气有些古怪,好似在隐忍喘息。 “你要去哪?” 将手搭在门边的林潇回过头,在幽暗的房间里,那双让人不适的眸子看向姜楠,“我想去做件事,你放心。” “哦,对了。姐姐,你快去劝劝你的朋友,离开林氏塔楼,林氏族人不值让他如此费心力去救。虽然我对他无感,但我还挺怕他死了,毕竟姐姐这么喜欢他,我不想姐姐伤心难过。” 说完,他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留下姜楠愣在原地,不知为何,虽有些云里雾里,但又有些松一口气。心中本能的庆幸活下来的错觉。 就像是一团黑雾,等林潇离去之后,黑雾瞬间散去。 林潇最后说的人,应当是商归了。 这句话,使得姜楠心中又有些隐隐不安。 …… 而另一边,林潇将要遏制不住心底想要杀人欲望。 他踏出沈氏九爷的院子,缓缓隐入黑暗。 等着往来的婢子、小厮、护卫走过。 他一一挑选对象,与姜楠有关的人不能杀,与沈屈有关的人不能杀。 其他的沈氏仆人,都是他的猎物。 在这儿,他可以随意杀死任何一人。 拖着他们去到沈氏无人的废弃院子里,享受杀人的乐趣,疏解心中的欲望。 将他们当做猎物一般进行围猎、屠杀、折磨。 他将他们的血液当做清水一般洗手,他感受着鲜血的热气,让自己古怪异动情绪慢慢地稳定下来。 林氏族人,每一个人的骨子里都住着疯子,只不过,何时醒悟而已。 他们,是被诅咒的一族。 他的父亲林韶光喜欢折磨男人。 他的妹妹阿玲儿喜欢囚禁温柔的,像母亲一般的女人。 而他林潇,不管男女老少,只要在他想杀人的时候,就必须得杀,若不然他会心痒难耐,难受得要死。 沈屈知晓他这个习惯,告诉他,沈府里的仆人都是他的猎物,让他以后可以不用在外面冒着风险杀人,免得他又得出钱出力去疏通关系救他,还得帮他掩盖真相。 … 谢弋抱着册子,一蹦一跳的回来。路过藏着林潇的树旁,她不知不觉的打了个激灵,全身上下立起汗毛。 她东看西看,发出了猫儿一样的呜咽声:“唔……不会是闹鬼了吧?” 她忙脚尖一点,快速地跑到沈氏九爷的府上,“咻”的一声跃到姜楠的房间,把门一关,“吓死了我了吓死我了!!” “发生什么了?”姜楠面露好奇。 “闹鬼了姐姐!!” 姜楠抬手碰了碰她的额头,“你没生病吧?” “你相信我,我小时候经常见鬼,就是这样的……”说着,她抬起自己手臂,给姜楠看她手臂上一根根立起的汗毛。 而蹲在树梢的林潇,唇畔勾起一丝丝冷笑。 那个叫谢弋的女人,其实他想杀,毕竟轻功这么厉害,将她围猎再杀死应当很有成就感。但,奈何她是姜楠姐姐的人,且算是对她忠心。若他对她动手,怕姜楠姐姐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因此他只能试着去杀别人。 想着想着,他眼前一亮,发现了猎物靠近。 那个拿着灯笼的男人,有点武功,杀死他应该挺好玩的吧—— …… …… 第130章 戒指 沈乔的房间。 姜楠手中捧着谢弋方才记下来的数字和字母。 她标在了相应的石砖上面。 都是一些很简单的单词,(left)左(right)右,想来是为了给所有穿越者都能看懂,因此做的标记很简单。 但是又怕别人看不懂这些“左、右”谁先谁后,所以又在这些单词旁边标了数字序号。 然而这些数字序号又是不连贯的,想来,是被宗祠里的花坛、摆灵位的桌子、一旁的太师椅、屋檐下的水缸……这些物品给挡住了。 “小弋,你能搬开这些东西么?” 谢弋点了点头,“有些难,但可以!” “小弋,你真厉害!” 听见姜楠夸赞的谢弋瞬间恢复活力,作势要去宗祠再研究一趟,看得姜楠抿唇笑了又笑。 “但是,还是老规矩。个人的性命至上,绝不可因为我的吩咐而把性命留在那里,明白了么?” “嗯!我会谨记的,姐姐!” 姜楠还是有些担心商归,便与谢弋问起:“小弋,你去过林氏塔楼么?” 谢弋摇了摇头,“但我昨天听林棋说起过,他说,林氏塔楼是世间地狱。比上采生折割的地方更加的罪恶。他说,但幸好来了一位战神的后人林不归,他是来拯救他们林氏的。” “这是林棋的原话?” “嗯。” 所以,林氏一族也有正常人? 姜楠想了想,“小弋,我等会儿想写一封信给商归,你能不能帮我送信啊?” “当然可以!” …… 姜楠披着斗篷,手中握着面纱站在窗边。 “你说,想见我?”商归隔着窗户,与她相视,轻声地问起。 姜楠点了点头,“我想,像之前那般出去逛逛。” 商归从她手中接过面纱,小心翼翼地为她戴上,拨开她鬓边的发丝,轻声解释:“昨晚……我喝醉了。” “我也喝醉了。” 姜楠应着。 他们怕点破昨晚之间的矛盾,便不约而同的拿喝醉了当做借口,将昨日的事情翻篇。 姜楠理解商归,他是害怕了,之前她这般伤他,使得他已然不相信她会喜欢他了。 “你的手?”他眉头一蹙,看着她指尖上地伤痕询问。 姜楠则是笑着回答:“没什么问题,我上了之前你给我的伤药了。” 商归接过姜楠的手,小心地翻看她的手指,仔仔细细的观察,直到他觉得没事了,才缓缓地放下。 而姜楠便会任由他。 …… 商归戴上面具,同蒙着面纱的姜楠一起走在东锦城。 这次他们去到不一样的地方,先是看了皮影戏,又去茶馆听人说书。 见姜楠停在一饰品摊位前。 四周的女子太多,他有些不适,唯有跟在姜楠的身后,轻轻地捏住她的一角衣袍。 他不太习惯别的女子接近,也不太适应女子身上的气味,但更不想好不容易随姜楠出来,还要离她远一些。 便一点点的抓着她的衣摆,将头埋着,隔着面具,嗅着姜楠发顶上的气息。 姜楠回眸,见商归凑得如此近,比之前在长安城的沈氏首饰铺子好似更加严重了几分。她快速地挑选好东西,付了几文钱。 然后牵着商归去到一旁没什么人的桥下。 “你没事吧?” “没事。”商归摇了摇头。 他回想起今日,林惊羽见他还没开窍,把他锁在全是女子的房间。 那些人不是对他动手动脚,便是抬手解开腰带。 吓得他翻窗离开,直到入夜了才敢回去。 他心有余悸,不知自己在害怕什么。 姜楠见此,打算转移注意力。便亮出手中的两枚用贝壳编织的坠子,一枚墨绿一枚朱红,“之前我身上的那枚丢了,你的好似留在了魏国,那现在,我们重新再买两枚,如何?” 话落,姜楠不由分说地把两枚都系到商归的腰上。 她指尖快速地翻动,一下子便将坠子都系好了。 既然他心中不安已经无法再信,姜楠便打算慢慢来,以他的节奏慢慢来,总有一天他会听见她真心说下“喜欢”二字的。 “为何…为何要让我系两枚?”商归垂眸看着自己腰间的坠子,他好似明白什么,但还是有些卑劣地想从姜楠口中听到,便询问起。 “是这样的,我想与你做个约定。” “什么约定?”商归将视线落到了姜楠的脸上,心中的不适慢慢地因她消散。 他安安静静地打量着她的视线与神态,想从中一点点找到她的心思。即使他不敢相信,却仍旧是矛盾着期待与卑劣的渴望。好以用此,慢慢填满自己的内心。 “约定好,等我们俩能离开东锦城了,你再把坠子系到我的腰上如何?” “你……什么意思?”他明知故问。 姜楠却是微笑着解释:“想让我们俩都有个念头,我做事的时候想着你的坠子还没帮我系上,我就收敛一些。而你呢,要记得还没帮我系上坠子,那也得收敛一些。” 商归笑了一声,视线温柔,“我明白了姜楠。” 她的话语,就像是温酒,一点点温暖他的腹腔,使他晕眩充实。 夜深,他将姜楠送回房间。 离开前,他给了姜楠一包沉甸甸的钱银。 “嗯?”姜楠有些好奇,站在窗户里面,看着手中的银钱,“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姜楠今日早间为林棋付了赎金,所以这钱,是还你的。” “没事,他们都是孩子,我也不想他们……” 商归抬手按住姜楠的手背,他言语坚定,“收下吧,姜楠。收下吧。” 他知道她最近缺钱,正在到处借钱,他给姜楠准备了银子,但每次都被他自己搅乱,没有合适的时机。 如今时机正正好。 明日姜楠需要去结商铺牌匾的尾款,后天还要给员工福利。 因此商归送给她的这笔钱啊,时机正好。 姜楠坐在八仙桌前,看着这包银子,心中感慨。 忽而她瞧见这些银子底下似乎还有着什么东西。 她拿开上面白花花的银子,瞧见底下正躺着一枚白玉戒指。 姜楠把戒指捏起,下意识地凑到一旁的烛火下面翻看。蓦然间,一幅海上生明月的浮雕显现。 姜楠将其慢慢地送入自己食指上,大小正好,严丝合缝—— 第131章 喜欢 “噔——”的一声。 是心脏猛地剧烈跳跃。 仿若是某种情绪忽然涌上心头。 姜楠觉得自己再不说清楚,继续再等下去,可能会被时光蹉跎了彼此,消耗了彼此。 她想也不想,让情绪左右了自己。 跑到窗边,两手支窗沿。她望着竹林,树影婆娑,竹叶飘摇落下。 姜楠想见他。 她想见商归!! …… 可他…离开了…… …… 她坐在窗台,倚坐在窗沿,抬手欣赏着自己食指上的戒指。 商归是不是找寻了很久,才找到这枚与他手上的那枚岫玉扳指有些相似的戒指。 今天,她又给商归编织一则梦。 她不清楚商归在林氏的所有安排,也不知他心中的真实想法。但姜楠担心他到时候无所顾忌,便与他约定了未来,想让他有所顾忌。 她卑鄙和小心思,确实不够光明正大。总是用这些,来一点点锁住商归。让他想着她,让他对这个世间还有所依恋和期待。 然而,这枚藏在银子底下的戒指,彻彻底底的让姜楠无法按下自己的内心和想与他说清楚的心思。 商归,他就像是一只懵懂、胆小的小动物,受到惊吓后再遇喜欢的,总是会反反复复的试探、试探再试探… 但他又矛盾的很想把喜欢的,上心的,分享给自己喜欢的人。他便在一包闪烁的银子底下,小心翼翼地笨拙地藏了一枚漂亮又精致的礼物。 他不好意思或者说因被吓唬之后有些谨慎地表达自己的心思,他的行为开始出现了应激反应,有些没有规则,需要姜楠的包容与解读。 但,不管他如何,所做的每一件事,所包含的内核只有一个,即:爱她!爱姜楠! 因此姜楠自那天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之后,总是会对他纵容。 可他似乎还是有些胆小,许是和他才只有五年的记忆有关。 他是在一张空白之中,慢慢地重塑自己。当他以为的真相,却不想让姜楠拿着锤子无情的击碎。随后她告知他,她从未爱过,一切都是他的误解。 所以,他又一次开始在废墟上重塑,这一次,他变得敏感、多疑…甚至,不再自信… 人的自信,建立在丰富的储备之上。可商归的储备,早在五年前,被搬空了,然后又让人以讲话的形式填了进去。 讲话是以个人视角出发的,即使再怎么客观,还是会带上一些主观色彩和一些看不到摸不着的空泛。 因此商归所接受到的信息,便需要他自己进行筛选、解读,和将这些空泛变成实体。 可他五年来精心筛选遗留下来的,被姜楠全盘推翻否定。 变成实体的一件件宝藏,又被姜楠一样样碾碎。 依靠在窗台上的姜楠一想到这儿,她眼尾不知不觉落下一颗颗泪珠。 …… …… 当姜楠坐在窗台看戒指的时候,坐在竹林后面屋檐上的商归,正一直在盯着她。 他其实有些恶劣,他想知道姜楠看到戒指之后的反应。 所以如同一只藏在黑暗中的虫子一般,只敢在阴影之中偷偷地看她。 见到她倚在一旁睡着了,他才敢慢慢地出来。 他先拭去她眼尾的泪珠,小心的将她抱入怀中,再来到她的床边,将她轻轻地放下。 忽而,他脖子上一紧。 姜楠的双手环住了商归的脖颈。 商归倾着身,眉头微微蹙起。 他好像,天生就无法对她有所防备,竟没有发觉她正在装睡。 “我喜欢你。” 她毫无征兆说出的话语,轻柔的就是一束温暖的光芒,将他的心点亮一角。 “我喜欢你。” 姜楠又一次郑重的,对着商归的耳边说道。 “我喜欢你。” 她偶尔能察觉到商归的视线。 因为他总是看着看着,眼神会变得古怪。虽然令人不太舒适,但不知为何,姜楠总能分辨出,是商归,所以她就不怕了。 “我喜欢你。” 姜楠知道商归喜欢反复的做某件事。 因此她这次便反复的告诉他这个答案。 “我喜欢你。” 她慢慢地捉起商归的手,让他的大掌,覆在她的手腕上,听她说出喜欢之后,脉搏的跳跃。 “我喜欢你。” 商归倾着身子,一只手抵在姜楠的后腰,另一只手搭在姜楠的手腕上,而他的脑袋则是贴在姜楠的侧边,听她反复说出喜欢。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 “咳咳…” “你,你要去哪?” 姜楠察觉到原本抵在她身前一动不动的商归,忽然动了一下,揽着他脖颈的手扣住更紧了一些。 “给你倒杯水。” 商归凑在姜楠耳边的唇,这才徐徐开口。 姜楠把手一松。 商归则是慢慢地抽回手,放下她的手腕。起身去到一旁的八仙桌前,为她倒水。 商归端着茶杯回来,姜楠会故意不接。 她坐着身子,凑近杯沿,饮下一半,“你渴么?” 商归覆上姜楠喝过的位置,慢慢地饮下剩余的茶水,他反问:“你还要喝么?” 姜楠摇了摇头,“商归还要听么?” 商归则是缓缓地阖眸。 姜楠见此,凑到商归的身边,双手环住他的腰,将脑袋抵在他的肩上。 “姜楠喜欢商归,好喜欢好喜欢。” 她的嗓音好听的让总是沉默的商归眉头微微一松。 “姜楠好喜欢商归,非常非常喜欢。” 就像是把他空白的心,一点点填满似的。 商归感受着,在他怀里的人,温温热热的气息,冲破他暗无天日的心间, 她一点点的剥开,然后朝着心底的他伸出了一只手。 可她见到他不敢出来,便慢慢地来到里面,蹲在他身边。 会陪着他搭建,会一点点帮他重塑。 似乎这一次,不再有谎言和欺骗。 直到趴在他肩上的人睡着了,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有多贪婪,让她反复说了这么多的“喜欢”。 他多想抑制自己的欲念,可他已然关不上门了。 他扶着她躺下,随后抵在她耳边,“我也喜欢你。” 离去前,他如往常,折了一枝桃花,放在姜楠的窗台。 …… 第132章 人才 翌日。 五月二日。 窗台上依旧是没有小花。 姜楠双手支在窗台上,迷茫的看了一圈之后,回到梳妆台前。 今日要事。 首先要照常去到酒坊亮个相。 姜楠站在诸多工人面前,第一次以老板的模样,与他们加油打气,说明日有一场硬仗,大家一定要打起精神,忙过明日之后,就给他们发奖金,诸如此类的话语。 现代的一套真的很适合古代。想必是经过经年累月的磨合,演化出最适合的一套模式。 然后,她坐在马车里路过停在港口的三艘巨轮,与杨妍来个日常斗嘴。 紧接着,她由远至近一家一家酒坊巡视、检查。 素娥最近成长不少,她手中册子不放,毛笔未落。 只要姜楠说起哪里不好,她定会记下,马上改正。 去到第二家,姜楠蹙眉说道:“人不够,前一家和这一家都只有一两人,得再招人了。” “已经在请人了。”素娥面露纠结。 “素娥想说什么你就说嘛。”姜楠叹气。 素娥不愧是商归以往的婢子,性子近乎是很像,有事总是藏在心底。 想起商归,姜楠抬手见到食指上白玉扳指,又慢慢地唇畔携笑。 “姑娘,你说能请女子来酒坊么?”她轻声问起。 “自然可以,我若觉得女子不行,又为何让你上手?”说完,姜楠忍不住想敲一下自己的脑袋,毕竟她一开始没想细致,导致事情没有进展的很完美。 楚国不同于魏国或者现代,女子应该还不能很好的抛头露面,毕竟还有约束。 她忙说:“明日就要开张了,得重新写一份招聘,一定要标上男女不限,薪资相同。” 素娥点点头,“好。不过有一位姑娘倒是不错,我将她安排到了最后一家,听潮阁对面的那家。” 姜楠眉头一蹙,打算与素娥说明白一些,“你早就请了一位女子,但又在刚才询问。素娥,你没必要与我说话做事样样谨慎,这样会很浪费时间的,而且,我相信你,要不然我为何会把五间店铺交给你呢?所以,你的决断,可以不用问我。” 素娥赶忙应道,“我明白了姑娘。” 她是一位奴籍丫鬟,从未试过管理五家店面,因此总是有些不自信。她害怕自己自作主张会引起主家厌烦,又希望给一些在东锦城找工养家的女子一些机会,因此说话做事有些矛盾。 两人并肩来到听潮阁的对面酒坊。 姜楠还记得四月末的时候,与听潮阁的少东家高咏叹聊过这件事,问她,她家的酒能不能入她听潮阁,却被她拒绝了。 姜楠想着,既然她拒绝,那她便要选听潮阁对面的茶肆。这座翻台率这么高的东风,他们不给她乘坐,那她硬挨也要挨上。 姜楠站在酒坊门口,仰头看着上头被蒙着红绸的匾额,心中雀跃。 “沈姑娘。” 酒坊隔街对面,高咏叹双手抵在窗边,探出半个身子,与站在街上,身着一席青衣的姜楠唤道:“不让你的酒入我听潮阁,你就把生意做到了我们对面了?” “是啊,还望高姑娘帮衬邻居一二。”姜楠回过身,回应道。 她的声音不响,倒是让听潮阁里的其他人也好奇地观望。 二楼的人探出身、转过头,一楼的人则是走了出来。 “沈姑娘,你做的是什么营生啊?”有人这般问起。 这些日子以来,姜楠能省则省,毕竟酒坊和茶坊,桌椅板凳啥的可以不用换,装修风格也不用换,只要把工具换一下就行。 因此经常来听潮阁的人只是发现对面的茶肆门关了,但没有装修,门外的牌匾倒是被拿下了。 而今日早间又换了一枚新打造的牌匾,便有些好奇。 “明日早间便可揭晓,诸位到时候多来捧场。” “白嫣然,白先生也在哦。” …… …… “她真无耻啊,不让她开在听潮阁,她就开我们对面?还搬出白嫣然!!” 高咏叹坐下身,与厢房里的李丘澜、荀道渠埋怨道。 “为何不让她开呢?”李丘澜有些好奇,毕竟这个生意挺好做的。 “母亲说的,她说沈氏的营生不可做到听潮阁。”高咏叹回答。 “夫人回来了?”荀道渠问道。 “早回来了。” 李丘澜眉头微微一蹙,“看来,我父君当时在听潮阁遇刺,不是巧合。为的是引你母亲出现啊!” “嘻嘻。”高咏叹吐了吐舌头,面露讨巧的歉意。 “嘻嘻?”李丘澜叹气说道:“若不是夫人明日要参加顾家的宴,她是不是就不打算露面了?” 这时,张莽推开了房门。 “哟,张兄来啦?进来说!”李丘澜就像是一位江湖儿郎一般,丝毫不顾礼节的与人称兄道弟。 听得张莽有些惶恐不安。 毕竟在场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像他这般上不了台面。 前国相荀蔺的儿子荀道渠,漳州高氏后人高咏叹,还有一国国君的儿子李丘澜。 他们三人居然觉得他是可用之才,张莽一时间有些意外但更多的则是疑惑,他们到底从哪里看出他是个——人才? “我呢,这儿有个生意,需要找一位有志之士帮忙。”李丘澜这般开口。 张莽正坐在下方,点了点头。 “沈家独大,手握各种生意,且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掌控了东锦城内的大部分世家的商贸。” 张莽眉头一蹙,“沈家这般狼子野心,想要权势之心昭然若揭,若再让他们做大,岂不是楚国……楚国要……” 他看向李丘澜,犹豫着。 李丘澜明白他想说什么,笑了一声,自嘲道:“岂不是楚国都成了他们沈家的。” 张莽脸上微微变得严肃。 李丘澜则是继续,“所以呢,我需要有志之士,帮我接手这个生意,好与沈家抗衡。” “殿下说就是了,张莽为了楚国,在所不惜!” 李丘澜唇边露出笑意,“是这样的,我想要建立一个钱庄,里面会投一些钱进去。到时候这笔钱交给你来打理。” “我?”张莽有些好奇地指了指自己,“殿下,你把钱交给我来管?为何呢?” “毕竟世人或许不信我,但他们会信你。” 第133章 幕后 张莽草根出身,没有权势,没有背景。 楚国的大多有志之士,要么归野,不过问世间一切,要么投靠他国,发挥自己的才能。因为他们共同的,不再信任楚国,才如此选择。 这是商归给李丘澜的建议,他让他不要再倚靠世家贵族血缘这些,他说他为何总是前进不了,就是他无法摒弃以往的偏见。 认为士大夫,贵公子,这些才是他的助力。而平凡百姓,不过是他的子民,没有读过书,也不会武功的,只是因为每个国需要的子民而已。 他需要他们,他们就得奉献,他不需要他们,他们就得闭嘴别给他惹事。 因为李丘澜从未信任过他们,才如此一筹莫展,进程如此之慢。 所以,商归这段时间游走在各方,观察局势,思索良久之后,给李丘澜构造了一幅大致蓝图,然后又挑了一位——张莽。 张莽,这位看似莽撞,但是会为了祝家,这个对他有养育之恩毫无血缘关系的落败家族,得罪沈氏。 商归一开始告诉李丘澜,他纵观全局,得出结论楚国没救了,让他引魏国士兵来此,接管这里的一切,而他李丘澜,要不做个闲散藩王好了。 但李丘澜跪在商归面前,求他帮一次,他不是在意这个位置,而是想赢!! 这么多年了,他被打压这么多年了!只要是赢一次就足够了!! 无奈,商归唯有建议李丘澜试着走民心路线,继而再慢慢巩固自己势力。 正巧当时姜楠提了“放贷”资助一些没有权势但有理想的有志之士。 商归便让李丘澜,把这件事放权给张莽,扶持他,让他去楚国上下挑选人才,再通过考察,给那些人“放贷”资助他们。 他说:张莽此人,你若如此信任他,将这般重要的事交由他来打理,那么,他一定会衷心耿耿,绝无二心! 他还记得,商归与他说的那些话:“你们压迫姜楠,逼她嫁给你,是你们受制于人。是不是幕后之人说了,只要你和沈乔成婚,他就出手?既然你想再试试,又要逼迫姜楠,而她又不能离开,而我又无法对你的请求视而不见,那如此,我试着给你谋一条路,从此以后,你们放过姜楠,我入局。” 商归的聪慧李丘澜一直深有体会。 他总能通过细枝末节看到问题的根本。 他们这群人,李丘澜快要压不住了,是因为所有的计划都仰仗在沈一正给他们挑选的一个人身上。 那人身份不明,似乎能决定局势。 那人当时提出一件事,他说姜楠第三次穿越死于正月初六。 那么,他们配合他,合理的杀死第四次穿越的姜楠,他要姜楠成为沈乔。 所以在姜楠死后的第二年,正月初六前后几天,他们的人总会游走在各国寻找姜楠的踪迹。 后来他们照做了,便自然得到了一点点进展。 然而,那人在姜楠成为沈乔后,又提了一件事:他要姜楠和李丘澜成婚。 他说,只要他们成婚了,事情才能进展,计划才能开始。 若不然,他会为了自己的安全停下,以免暴露自己的踪迹。 所以,知晓这些的某些人。 他们开始了,对姜楠的逼迫。 计划到底是怎么样的。 沈一正究竟是怎么安排的。 没有人知晓所有的细节。 可能知道真相的林韶音失踪了,可能知道大概的沈律和林覆也失踪了。 消息只是偶尔传递到李丘澜、白嫣然、高咏叹母亲…等等那些人那儿。 总是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让他们知晓。 这局诡异的棋局,所有人都是棋子。 除了那个幕后之人。 …… 而商归。 他正独自一人坐在棋局前。 他两指捏起白子,缓缓落下,仿若是在和暗处的人你来我往,对弈、厮杀。 他手中捏着一团纸,是高萱寻了个正巧要随别人入楚国的朋友送来的。 她避开了很多人的视线,特地不找自己的亲信。 怕不是,怀疑身边的人了。 密信里头,写了几段话:暗处有人,魏国有问题,你得小心成为卒子。调查五年前十二月左右入长安的沈氏都有谁,或许,所有人在那段时间便有所接触! 仿若是回到了正月初六那天。 沈律和林覆杀死姜楠小院里满院的人,带走姜楠。 仔细想想若是没有长安城内的人协助,怎会如此简单? 那可是纪律森严的魏国!! 他将密信放置烛火下方,点燃之后抛入炉中。 楚国,是一团迷雾。 而魏国,暂时回不去了…… 忽而,窗外响起了姜楠的声音。 商归侧过头,透过听潮阁二楼,看向站在对面,蒙着面纱的青衣姑娘。 总是紧紧抿着的唇畔渐渐地露出一丝笑意,而蹙起的眉头也慢慢地舒展开来。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匣子。 将它提起。 …… 听潮阁对面的铺子还没开业。 因此今日这儿没什么人。 姜楠站在楼下,遥遥地瞧见二楼厢房闪过一片衣襟,随之而来的,是那抹深沉又熟悉的视线。 她捏起衣摆,走上楼梯。 那人似乎有意引导。 即使这座原本是茶肆的地方不大,他总会在拐弯或者角落有意的露出自己的一抹痕迹,让姜楠能跟随。 暗色的衣襟最后消失的,是在不远处的厢房。 厢房的门敞开,但窗户已然被提前关上。 斑驳的阳光透过窗户,稀稀疏疏的落在地上。 姜楠转过身,将门一关,身后便随之倾来一人。 那人肩宽个高,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触碰,而是逼近,让她被他的身躯笼罩,同样也是他的试探。 姜楠回过头,踮起脚尖,隔着面纱自然的吻了吻商归的脸颊,随后牵过他的手,往一旁的案桌前而去,“你怎么来了?” 商归微微发愣,从未料到姜楠会如此吻他,自然的就像是恩爱许久一般。 他愣愣地坐在一旁,看着姜楠说起自己手中的酒,又讲起今日坐在马车里的所见所闻,还说起今日天气很好。 最终她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才发现商归发愣出神,忙笑着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你怎么了?” 商归许是想起了听潮阁不太好的回忆,往后退了一步,腰间坠着的贝母坠子碰撞。 可当他退了一步之后,又立即往前逼近。 他心中有些恐惧,但他不想退,他想接近姜楠。 因此盯着她的视线有些阴暗和打量,“看我爱的人啊。” 他也不知是不是在赌气,又或者还在试探,想知道姜楠的应对。 姜楠故作四下打量,“房间里就我一人,那就是我咯?” 商归如今还是刚入门阶段,再加上第一次表露心意,便遇到了欺骗,所以他看着似乎还是有些一知半解。 其实,如今的房间里,气氛暧昧的不行,他抱住姜楠吻住姜楠,都不会被她推开。 可他还是捏着贺礼的手在那边颤抖,盯着姜楠满眼都是自然而起的深情与理智谨慎的思量,他的心一直在狂跳,他觉得自己应该要再做些什么。 直到,那日思夜想的人,双手慢慢地穿过他的腰,从他身前环抱,将脑袋抵在他的肩上,把自己贴在了他的怀中。 …… 第134章 感受 瞬间。 商归好似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一刹那间填入了他的心中。 满满当当的,温温暖暖的。 他心中的阴沉、赌气、思考、试探还有防线,被姜楠轻易的击溃。 她似乎可以用她的手指,这双纤细的,脆弱的手指。轻易地剖开他的胸膛,取出他的心脏,捂在手里。 她可以吃掉,也可以捏碎。 选择在她,而他永远都反抗不了。 “我好想你啊,商归。” 听到她的嗓音,商归立马温顺的,低下了头。 唇畔抵在她的发顶,轻轻地蹭着,“昨晚的话,你能不能再说几遍?” 他还是有些不安,觉得眼前的姜楠,就如地板上的破碎阳光,只能看,碰不到。 姜楠紧紧地抱住他,将脑袋贴在他的肩上,“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 商归喜欢反复的证明。 因此他听着姜楠反复的说同一句话。 眼眶里不知不觉的蕴起泪水,从他的眼尾慢慢地滑下,没入了姜楠的鬓边。 姜楠抬起眸子,“商归为什么哭了?” “我好像明白了……” “明白什么?” “很奇怪,说不清楚的一种…明白…” 商归的心一直是孤寂的,即使之前姜楠与他亲近,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东西填充了进来。 但,在这昨晚和今天,他能察觉到姜楠对他的喜欢,而这个喜欢,正在一点点的救活他的心。 这种感觉叫什么呢? 他似乎有点抓住了,又觉得有些抓不住。 “这叫两情相悦。”姜楠抬手,轻轻地拭去商归眼尾的泪珠。 又见他眉头舒展,便主动引导问起: “那商归觉得现在要做什么呢?” “……吻你。” “你想怎么吻?”姜楠再次抛出大胆的问题。 商归喉间吞咽了一下。 紧接着,他放下手中的东西,随后伸手,先是一滞似乎是在思量,然后他双手穿过姜楠的双肋之下,钳住姜楠的腰间,自己则是慢慢地倒下,倒在了地板上。 姜楠诧异,商归竟让她自上而下俯瞰他。她还以为他的性子,应该是会扑上来或者什么。但也就诧异一会儿,便一边笑着解下面纱,一边趴到他的身上。 她抓起自己的发丝,故意在他的脸上玩弄,挑逗他。 而他则是唇畔携笑,别过头躲着,再是躲着,最后往上一探敏捷地啄了一下姜楠的脸颊。 近乎是本能的行为,商归就像是解开了某种锁链,它所禁锢的,不是什么猛兽亦或者欲念,而是他与生俱来与人相处的本能。 姜楠温柔地笑着低下了头,她轻轻咬了咬他的唇,继而抬头,与他视线交织。 两人你来我往的打闹,最后渐渐地抱在一起拥吻,姜楠发髻上的簪子落到了地上,发丝与他缠绕。 这一次,两人笑语盈盈,情到深处,唇舌缠绵,仿若是一场灵与魂的共鸣与纠缠,美好到两人的唇畔和眉眼都渐渐露出笑意。 而双手自然而然的穿过衣襟,或者有意无意的触到彼此的肌肤。 商归感受着这场自然发生的触碰,美妙到他不再害怕和躲避,宽大的手,隔着她的衣襟,紧密的贴着她的后背,粗粝的指尖一点点描摹着她的后脊,摸到她后背上的系带时还会疑惑地反复触碰。 姜楠则是贴在他满是伤痕的胸膛,微微的抖了抖,笑着说:“痒。” “你怕痒?”商归抱住她的腰,仰视着她询问 “当然,难道你不怕么?”姜楠坐在他的腹腔,双腿支着,垂眸。 他们之间的亲密,其实远超于刚在一起的情侣了。 然而一人不懂,另一人故意。 随后姜楠抬手轻轻挠了挠他,“你居然不怕痒?” 商归勾着唇,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抱起姜楠,让她坐到一旁的软榻上, 先帮她整理好衣襟、发髻,再别上发簪之后,才从匣子里取出他千挑万选的一枚白玉镯子。 他半跪在她面前,手中捏着玉镯,慢慢地送入她的手腕。 “这是我明日开业的贺礼么?”姜楠轻声问起。 “嗯。” 他垂眸看着她的指尖,顺着她的指尖,看向她手指上的戒指,再是顺着她的戒指,落到她白皙的手背,继而是她垂着玉镯的手腕。 “有那么好看么?”姜楠笑问。 “有。” 他笃定的语气,听得姜楠的心又开始乱窜。 商归经不起姜楠任何的撩拨。 就像现在,姜楠看他一直盯着自己的手看,便故意在他眼下,与他十指紧扣。但她的动作极其的挑逗,指尖是蹭着他的手心,攀沿着他的手指,数着他的指节,最终一点点钻入他的指缝。 但商归同样是学习能力很强。 他呼吸一滞,在姜楠的笑声之中,手中加重,不让她抽离,随后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腰,在她疑惑的眼神下,衔住她的朱唇。 她微微后仰,而他则是倾身。 吻是温和的,但能感受到他的压抑。 外头的街道,喧闹声不断。 商归侧目看了一眼木窗方向,单手抱起姜楠,将她抵在木窗边。 他欣赏着斑驳的日光洒在她微微泛红的脸颊,询问道: “姜楠,我们是两情相悦么?” “当然。” “让我感受到好么?” “可以。” 姜楠虽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商归抱她来这儿,但这次踮起脚尖,背靠着雕花的木窗环抱住商归,吻住他。 她如今的吻,温柔又随和,像极了渐渐落入的暖阳和润物细无声的雨点。 从一开始的引导,到如今与他的共鸣,偶尔又会牵引。 迫使商归一而再再而三的,垂头俯身。手指不知不觉的跟着她的节奏,温柔地抚摸她的脸颊。 到最后,两人总会意犹未尽地抵额回味。 等姜楠往后一退,想问问他感受到了没有。 商归却是不让她退开,逼近倾身,盯着她的眸子,低声道:“那,姜楠感受一下,我对你的。” 说罢,商归的手,一手落到姜楠的腰间,另一只手穿过她的发丝,将她往自己身边一带,顺便为她挡去等会儿的磕碰。 激烈的吻,带着侵占。 不像是听潮阁那边的撕裂。 传递给姜楠的,是商归自己如同狂风暴雨,汹涌澎湃,几欲喷薄的爱。 他的爱—— 浓烈到粘稠,激烈到滚烫。 她几欲招架不住腿软,被他钳住腰架住。 她在此刻才明白,商归为什么抱她来到木窗边,是方便她抓住木窗。 商归垂头吻着,而缠着姻缘绳的手,沿着她的手臂,攀沿到她的手背,手指描摹,最后一点点从她手背穿过指缝,与她紧扣,搭在木窗的雕花之上。 他不见停下,好比是他的爱,永不停息一般。 直到他发现姜楠快要喘不过气,站不住脚了,才肯放过。 如同,他对她的爱。若会对她造成伤害,他定会收敛,绝不继续。 他捞住她的腰,抵在她的耳边,低语道:“姜楠,你还有机会,抛下我。” 姜楠脚下虚浮,被捏红的手,微微发颤的抓住商归的衣襟,抬眸看向那,素日里矜持、沉默、稳重的他。 仿若方才的猛烈,一直是他心中真实的模样。 “你害怕了?可这还不算是,真正的我。” 他的眸子深沉阴暗。 第135章 温暖 “那,慢慢来呢?”姜楠询问。 她是喜欢商归的,但她对他这么激烈的爱,有些害怕。 方才,她总觉得抱住她的人,似乎想吃了她一般。 “慢慢来?” 姜楠点了点头,“我是喜欢你的,商归,这是真的!” 商归同样是明白,是姜楠还未有他这般程度。 他沉思,想到自己这样的性子,应该很难有人会有,便后退了一步,说道: “好,那就慢慢来。” 说着,商归熟练的转为温柔,温柔地抱住姜楠,温柔地吻着她。 就像他拇指上的扳指一般,一体两面。 在她不想一直亲吻时,他会放手。 坐在一旁看她写字,见到她写错字了,还会覆在她的手背,教她怎么写。 想到了什么局势,又执起一侧的棋子沉默地布局。 发现姜楠不知何时与他背对背靠着,又会抿唇微笑。 分明姜楠不会武功,行为举止全是漏洞,但她就是这么简单的,轻易的,毫无声息的逼近在他身后,让他毫无防备。 她拿着书,而他则是在下棋。 等到日头渐渐落下。 商归回过神,瞥见身后的姜楠,书盖在脸上,靠在他的后背熟睡。 他缓缓扶过她的肩。 她口中呓语,顺势靠在了他的手臂上。 “姜楠。” “嗯。”姜楠闭眸呢喃。 “你这样睡会累的。” “那你抱着我。” 姜楠说罢,唇畔露出笑意。 这个闷骚,每次想要做什么都不敢主动,说的话故意让她猜测,非得她先抛出橄榄枝。 姜楠侧坐在商归的腿上,被他用单手拥住,而他的另一只手捏着黑子慢慢地落下。 “棋有这么好下么?”姜楠下巴搭在他的肩上,并未睁眼问起。 “倒不是,有些事,还未想清楚,下棋能让我整理思绪。” “局势很乱么?” “嗯。” “既然这样,要不就不要整理了,一把剪刀把打结的地方给剪了,一锅端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算了。” 商归听罢,垂眸注视着怀中的女人,眸子里有些疑惑。 “怎么了?是我说错了什么,还是我脸上有东西?”姜楠连忙问起。 商归摇了摇头,“是你从不会说这样的话。” 天际渐渐昏暗,姜楠把头抵在商归的肩上,眸子慢慢睁开,“我也是来到楚国之后想明白的。我既然有什么目的,那我只会奔着目的而去,以后绝不会偏离轨迹。这儿这般复杂,可它的复杂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商归思索,半晌,他徐徐说道:“姜楠,如果这里的事,发生在你的世界,你会如何选择?你们那个世界带来的影响,不仅仅是潜移默化,甚至还有武器。所以,若楚国查不清楚,楚国抗不下去,很有可能会影响大陆的其他国度。因此若是发生在你的世界,你会如何选择?” 这个类比很有意思。 姜楠似乎从未在这个角度看待。 她坐正了身子。 如果把这个世界的穿越者,当做外星人。 当外星人带来新技术,控制了地球的某个国家,应该会引起全人类惊慌吧? 到时候会有无私的人类,但同样也有自私的人类。 如果站在穿越者视角,姜楠或许都能想到他们把这个世界当做一场游戏,而这些架空世界的人类,不是人类。同一个地球而来的他们,才是人类。 因此他们聚在一起,与这个世界上的“人类”对抗。 而姜楠,有时候也同样的,对这个世界除了认识的建立了羁绊的人之外,并没有很上心。 这是姜楠这段时间被反复背叛后,思考时候的习惯。 她发现自己正是因为偶尔这么看待这个世界的,才让自己的心情稍微好一点。 他们不是同类,所以他们对姜楠不信任,所以总是加害她,所以导致她同样的不把他们当人看。 若是在地球,遇到地球遭受危机,她又在遭受别人的质疑。 她会怎么选择? 如现在一样,放弃一切摆烂? 还是悲伤一会儿,站了起来,不顾旁人的声音,继续前行? “姜楠?” 姜楠回过神,轻轻的拥住商归的腰,“商归,我饿了。” 想不明白,不如先放一下,毕竟她没遇到地球毁灭的那一刻,且那一刻也不是等她这样的小人物去拯救。 商归理解她,便默契地顺着她的话问起:“姜楠要吃什么?” 姜楠抬起头,露出笑容,“你。” 说罢,姜楠张开牙齿,咬了咬商归的下巴。 商归则是抿着唇,单手抱住她,任由她乱来。 直到快被她点燃了才给她小小的惩罚,吻得她全身柔软,瘫软在他肩上,连连喘息。 “姜楠,接下来我还有点事,晚上再去找你好不好?”他在她耳边询问。 姜楠红着脸,应着,“嗯。” … 五月二日晚。 林潇又一次来到了姜楠的房间。 想来又是谢弋去到祠堂,他无奈只能离开。 姜楠对着他,厚脸皮地笑了笑,林潇则是面无表情地往她对面的八仙桌上坐下。 “阿潇,今日再玩我问你答,或你问我答,如何?” 姜楠主动开口,想着总不能把这种事都让眼前才十二岁的孩子开口,显得她这个大人很没用。 “姐姐,那我问你答如何?”林潇问起。 “好。”姜楠点了点头。 “姐姐有母亲么?” “阿潇,人人都有母亲,要不然,怎么出生呢?”姜楠虽有些好奇为何阿潇会问这个问题,便还是回答道。 “我的意思是说,姐姐见过自己的母亲么?你与她牵过手么?你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么?你知道她的声音是怎么样的么?她是温暖的么?她爱你么?” 姜楠听到他问出这么多,微微一愣,紧接着怀着十分的尊重,与他一一作答: “没有见过,没有牵过,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我没听过她的声音,也不知道她的温度和爱不爱我。” 她神色有些落寞,继续说道:“我自出生便被遗弃了,所以我没有见过亲生父母。” 总是冷淡的如似一尊冰柱的阿潇神色微微变幻,他好奇地问起:“那姐姐的家为何这般温暖?既然你没有接受过温暖,那你为何会把家布置的这般温暖?” “因为,我曾受过一位姐姐给我的温暖。所以,当我遇到你们的时候……” 姜楠或许是想起曾经的孟好喜、狗娃、林潇、芍药、辛夷……甚至还有商归。 似乎她总能一眼看出他们与她的曾经是一样的,一样的孤单。 “所以,当我遇到你们的时候,我便想把姐姐给我的温暖,带给你们。” 林潇似乎是在理解姜楠说的这些话,将善意和温暖带给别人?可他从小到大,接收到的信息都是,将杀戮和死亡带给别人。 …… 第136章 面条 姜楠见林潇不甚理解的模样,给他倒了杯茶水,“我要不要去煮碗东西给你吃?” 姜楠不会生这边的火,因此当年在魏国长安小院时,她仗着有钱且这些钱也转化不了现代储蓄,所以非常奢侈的带孟好喜、林潇还有狗娃,天天下馆子,很少在家中自己煮东西。 除非是虞善心情好,想起自己是被聘请的,给他们烧一桌子菜肴。要不然,小院里的灶台几乎没怎么开过。 林潇先是帮姜楠烧起灶台,然后看她手忙脚乱的煮面。 “姐姐,你真的会煮东西?”林潇小声地问起。 “当然!” 火光映照着姜楠的脸颊,她回眸看向林潇,认真回答:“是这个火太猛了,水一下子就开了,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还是现代工具好,火势可以控制。 林潇默默地伸手,将风口关了一半,“这就行了。” 姜楠见到火确实没一开始那么旺了,心中发出了感叹:哇哦! …… 林潇看着手里的碗。 姜楠坐在一旁匆忙解释:“我真的会做饭,是这个工具不行。” 听得林潇垂眸抿嘴一笑,随后看向姜楠手中的另外两份食物,“姐姐这是给商哥哥还有,谢……” “谢弋的。”姜楠接过他的话,说道:“小弋比你大三岁,你可以叫她姐姐。” “如果我叫她姐姐了,是不是,我就是你们之间,最小的弟弟了?”林潇反问。 “当然是了!”姜楠应道:“你今天迟一些走,等谢弋过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好。”林潇垂着眸子。 就像是某种缺失,又一次被填满了一样。 他开心的夹起一夹就断的面条,随后放下筷子,低下头覆在碗口,拨着食物。 “慢些吃。”姜楠在旁边看到林潇将热气腾腾的食物拨到自己的口中,没有吹凉也没有细细品尝,忙说道:“食物太烫了,你吹凉之后再吃。” 林潇捂着被烫红了的嘴,咳嗽了几声。 在林氏塔楼,食物,是靠抢的。 这是他的习惯。 只要是没毒的东西,不管难吃与否,滚烫还是冰冷,油腻还是馊了,他都可以几下吃完。 毕竟比起因饥饿而虚弱被杀,想活命的林潇更想选择吃饱有力气后杀人。 当年潜伏在姜楠的小院时,是为了扮演才故意压抑腹欲,如今不是潜伏,所以他毫无意识的这般进食。 听到姜楠这般说了,他缓缓地放下手中的筷子。 姜楠则是将他身前的碗端来,低下头吹着,“你知道什么叫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么?就是这个意思。你要把它吹凉了一些才能吃,而且在这里没有人与你抢食物。” 林潇点了点头,随后看向姜楠一侧的窗户,“姐姐,哥哥来找你了。” …… 姜楠坐在桌前,给一旁的商归递了一碗。 商归习惯的拿起巾帕擦拭筷子。 这时,谢弋推门进来,闭着眼睛怨道:“姑娘姐姐,不行了,我搬不动那个水缸!” “先不说这个,先来吃东西。” 谢弋睁开眼睛,眨了眨眼睛,又揉了揉眼睛。 然后她默默地将门阖上,坐到八仙桌的另外一边,把册子交给姜楠后,端来桌上最后一碗。 她吃了一口,发出评价:“有点难吃。” 林潇看了她一眼,“难吃给我!” 商归则是开玩笑道:“到时候我们一人一半。” 当商归终于擦拭好筷子,夹了一下,面尽数断了。他瞧了瞧林潇和谢弋覆在碗的边缘吸溜,心中觉得这样不甚礼貌。 可当他夹了几次后发现,确实每一根都夹不起来。 便认命地低下头,凑到碗的边沿。 覆上之前,他给了自己几次心理暗示:这是姜楠煮的,这是姜楠煮的… 随后,房间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吸溜声。 门外。 站得很远的以念来到伙房,他本想帮姜楠处理一下痕迹,却发现还存有火星子的灶台上摆着一碗面,这碗面煮得很烂,面条近乎都快膨胀化掉,而面碗下压着的一张纸条——给阿西。 他看了一眼姜楠房间的方向。 随后他着手帮她将火星子熄灭,紧接着他端起面,脚尖一点跃上屋顶。 筷子先是一夹,不出意外,尽数断了。 他抿唇笑了一声,随后端起碗,凑到唇畔。 …… “…盐加多了。” …… …… 姜楠翻动手中的册子。 更新的内容不多,摆灵位的桌子底下确实有单词存在。 姜楠将册子收入怀中,与谢弋说道:“小弋可真厉害!今天又要谢谢了呢。” “还有我。”林潇小声地嘀咕。 “嗯,还有阿潇。”姜楠夸赞道。 “对了,明日顾家家主八十大寿,姜楠得提前了解一下一些人,还有他们之间的关系。”商归拿出巾帕,分给林潇还有谢弋一人一张。 他擦了擦嘴角,“明日我在,但,我应当有事。” 林潇接过巾帕,学着商归的模样擦拭嘴角,“我跟在沈家主身边,或许无法与你们配合。” 谢弋接过巾帕,将它折成一朵花,随后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看来,还是得看我啦~” 说罢,她将这朵花递给林潇,“你能不能改天配合我搬开宗祠里的水缸?” 林潇垂眸看向谢弋手中的花,但他并未接过,而是起身离开,“我得回去了。” 谢弋:…… 她面露无语,看了一眼姜楠。 姜楠则是温柔地与林潇道别:“改日再来。” 紧接着,谢弋看了一眼另一边的商归。 见商归又是着手收拾桌上的碗筷,又取出腰间的巾帕,擦拭着房间里的八仙桌。 谢弋从商归手中接过碗筷,机灵的示意他和姜楠多相处一会儿。 随后便一溜烟的跑走。 房间里,又只剩下了商归与姜楠两人。 他见她看着册子,也知道姜楠让谢弋去探查宗祠的事,但姜楠没说,他便不问。 坐在一旁,帮她挑灯芯。 “商归,明日宴席上的人,我得注意谁呢?”姜楠放下册子,拄着下巴,在昏暗的火光之中注视着商归。 她的眸子看似平淡,但偶尔会藏着几分狡黠,几分慵懒。每次在拄着下巴,看向着商归时。总是双眸不移,看得商归平静的心海之中,犹如被抛下一颗石子,激起一圈圈涟漪。 第137章 犹豫 “寿宴的主人名叫顾谨。” 商归心中起了一丝念头,想回望着姜楠,看她如何应对。 “他可有什么子女?”姜楠一愣,继而问起。 “有两个儿子,长子叫顾曦,次子叫顾晨。但顾晨死了。” “怎么死的?” “我杀的。”商归回答。 姜楠的双眸微微变换,最后得出结论,“商归从不会随便杀人,所以那人应该是个坏人。” “姜楠为何这般笃定,也许我是个杀人如麻的坏人呢?” 姜楠故作惊讶,捂着胸口,开始表演,“呀,那怎么办,我都和你抱过亲过了,还能逃开么?” 商归未曾料到姜楠会说得如此直白,他耳根微微泛红,“姜楠想逃么?” “你会让我逃走么?” 商归沉默,漂亮的双眸注视着姜楠,里面蕴藏着各种情绪。 他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件事,最后他唇畔一勾,说出了和早间类似的话语,“目前,你可以逃走。” 姜楠坐在凳子上,身子微微往商归方向倾了倾,“为什么是目前?” 商归的视线随着姜楠的凑近而缓缓垂下,他喉间因她又慢慢地滚动。 他错开视线,抬手轻轻按住姜楠光洁的脑袋,将她往后推了推,“我们,继续聊事吧?” 再不聊下去,他怕自己等会儿没时间说。 姜楠点头,“好吧…那我们聊到哪里了?” “顾谨还有一对孙子和一位孙女。长孙顾余二十五岁,儿时因高热不退,导致其心智不足,如同七岁孩童。次孙顾时今年二十三岁,多年前与家中闹了矛盾,投身金吾卫,已有多年未曾回家。孙女顾宜,今年十九,与沈氏沈鹤有着婚约,如今家中大小事宜,由她来掌管。” 姜楠一边听,一边点头,接着执笔在册子上记下。 商归坐一旁看她写到不会写的字,竟用上一些没见过的符号代替。 “对了,顾谨不是还有个儿子,那他又去哪里了?”姜楠没在意商归的视线,而是垂眸一边画着人物关系图,一边问起。 “顾曦,听说那人多年前与沈寞有着婚约,后被沈寞解约之后,终日在家思她如狂。顾谨见他如此,便为他建了一座阁楼。他已有多年未曾离开。” “那么说,顾余、顾时、顾宜,都是他另一位儿子顾晨的?” 商归摇了摇头,“不是,是顾曦的。” “你不是说他喜欢沈寞,思她如狂,不愿离开家中半步么?”姜楠说到这儿,“也是,人都死了这么久了,应该有三十多年了,哪有什么人会一直记得谁呢。” “我会!”当商归听见姜楠如此说道,不由得接过她的话,应着。 商归瞧见姜楠微微愣神,他低声反问到:“你会吗?” “我…”姜楠对上商归的眸子,他的双眸坚毅无比,看着淡漠,实则全是“情”一字。 商归笑了一声,“继续聊吧。” 他,到底对她用情有多深? 姜楠不知不觉的细想,下午的浓情,让她看不清楚他的情深。因此唯有再次盯着商归的眸子,忍不住地反复观察。 商归似乎对于感情有自己的规则。 他认定了一人,只会是这一人。 即使失忆了,他还是会如被斩去的植被一般,继续反复的破土而出。 植物,一开始接触世界,以为太阳只是对他温暖,却没想到,原来他被斩去了,太阳还会继续滋养其他人,其他植物也可以拥抱太阳。 爱情本就是不公平的。 有人的一生只为一人,可有人的却不是这样。 商归知道,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然懂了,也学会了。 他不该约束姜楠,可方才,有些情不自禁,他想知道她的想法,而做出了一个越界的行为。 而姜楠。 确实在这段时间想通了,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是喜欢商归的。 可她会像他一样么?永永远远的只有他? 她觉得,不会。 她来自现代,分手了再交其他男朋友,于她来说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他们之间,就像是天长地久和曾经拥有的议题。 姜楠目前从未想过,和商归永永远远。 何况,商归对她来说太美好了,是她偶尔觉得自己不配拥有的存在。因为她的心思常会因为周遭的情况而变幻,而他不管遇到什么总是坚定的始终如一。 她害怕美好,有时候又恐惧拥有美好。 就像姐姐一样,最后离她远去。因此她喜欢看着美好,而不敢接触。 姜楠越想越多,开始胡思乱想。 她觉得自己会不会又上头,导致不负责任,对商归而不公平呢。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喜欢她?而她,现在的这份拥有是真实的么? 或许李丘澜说得对,于商归而言,适合他的,其实一直都不是姜楠。应该是能理解他,能对他的深情会给予很好的反馈,且是美好,不离不弃的。然后与他共度余生,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商归似乎发现了姜楠的犹豫神色,他双手慢慢地攥紧,神色缓缓地幽暗阴沉。 他感觉到了一种,被欺骗的错觉。 下午在酒坊的时候,她与他说的话,都不算数了么? 他有些生气,一把扣住姜楠纤细的手腕,在她微微愣神之中,将她带入自己怀中。 当姜楠反应过来,自己已然侧坐在商归的双腿上。 她有些惊讶的发出疑惑: “商…” 商归却是抬起另一只手探入她的后颈,粗粝的指腹穿过她的发丝,蹭着她的后脑勺。 在她还没唤出他的名字,他的唇齿已然覆上。 唇齿交织了一会儿。 没有粗暴,也没有温和。而是商归早已得心应手,通过以往的亲吻,发现了姜楠口齿之间,敏感的地方究竟在哪。 他简单的调动她的情绪,在她意犹未尽的神色间,他主动选择中断,然后抵着她的额头,垂眸注视着她缓缓闪烁半阖着的眸子,他轻轻舔了舔她的唇边,看着她本能的索吻。 他将脑袋轻轻侧开,低语道: “…看着我。” 姜楠慢慢地睁开动情的眸子。 “想着我。” “…嗯。”姜楠情迷的,轻轻点头。 “只有我。” “…好。”姜楠慢慢地凑到商归的唇畔。 商归却是低下头,将鼻尖抵到了姜楠的脖颈处,轻轻吻了吻她的颈窝,最后张开牙齿,不轻不重的咬了咬。 “…只喜欢我!!!!” 说罢,他咬着她的颈肉,似乎想把她一口口吃下。最后他还是口中一松,改为用吻或者轻咬。 第138章 思路 商归的声音从姜楠脖颈方向传来,贴着她,因此声音闷闷的。 气息呵着,她微微的扬起脖颈,双手不知不觉的抓住商归的衣襟。 她控制着自己几欲发颤的嗓子,“商、归…我……我当然是…喜欢你了……” 但是她并没有回答“只喜欢”。 商归理解与明白,这次他不再追溯,毕竟听到了一半的满意答案,他问起:“真的?” “嗯,真的!!” 姜楠应着。 嗓子里却是发出了她平日里少有的曲折婉转,听得她害羞的抱住商归还在吻她脖颈的脑袋,“商、商归,你别这样。” “嗯,可你似乎喜欢。” 让姜楠慢慢地只喜欢商归。 商归似乎有些学会了爱侣之间的让步与循序渐进,但,对撩拨他还是不太熟练,总是找不到合适的契机,不会像姜楠一样,让他每次都能震颤。 姜楠忙颤抖着手,捧住商归的脸。原本她想说,别这么吻,太危险了。 可一对上他全是浓情的眸子,就像是什么情网把姜楠缠绕,她不知不觉的咽了咽喉间。最后还是忍不住的,改口说到:“我明日有好多事呢,酒坊开业,还要去赴宴,你若在我脖子上留下了什么,会让人起疑的。” 商归垂下眸子,有些迷乱地看着她的脖颈被他咬出的一道道浅浅咬痕。 他微微喘息,抱住姜楠的腰越来越紧,随后将脑袋埋在姜楠的颈窝,深深地嗅着。 分明他只是想要撩拨她,可不知为何,他越吻越是想要更多,自己古怪的却越陷越深。 姜楠察觉出他的懵懂和无措。 她凑到他耳边,“我们说说别的?” 她见他抱着她,还是埋着头不动。 便又说:“那你抱着我去床上,我们一起躺一会儿?” …… 姜楠被商归揽入怀中。 “商归,你才说了我要注意顾家的人,可是否还有其他人我需要注意的呢?”姜楠轻声问起。 商归微微发怔。 在他潜意识之中,似乎与女子躺在一张床上于理不合。可不知为何,他情不自禁,情难自抑。他想摒弃一些世俗的礼教,就这么把姜楠一直拥着。因此,一时间没听清姜楠的问话。 “喂,商归?” 商归垂下视线,看向怀中的姜楠,“嗯?” “我问你,明日,我应该还要注意谁呢?” “我。” “嗯?” “注意我。”商归哑声说道。 姜楠无语,抬手轻轻地打了商归一巴掌,“清醒一些!” 商归则是顺势按住姜楠的手,侧过头吻了吻她的手心。 他就像是一位非常聪明的学生,通过方才,一下子解锁了更多的技能,懂得了用吻可以表达很多很多情绪。 他垂眸瞧见姜楠眉头下压,说道:“高咏叹的母亲。一位外室私生女,却在一个对女子当家主本就有着根深蒂固偏见的氏族,一步步走到了家主之位。” “高咏叹的母亲,姓高?” “嗯。叫高许病。” “那高咏叹的父亲呢?” 商归微微摇了摇头,“不清楚,坊间有很多传闻,但我认为不好说这些。” 姜楠点头:“外室子女?且未婚先孕?在对女子有偏见的氏族,坐上了家主之位?她是怎么做到的?是不是很辛苦?这等非凡女子,商归让我注意她,是想我与她学习么?” 商归细细打量着姜楠,发现她对这件事的角度与这个世界的很多人不一样。其他人或许早就面露嫌弃,可她却是先想到高许病的能力。 “不是,是小心她。你前几次的事情,多半与她有关。”商归抚着姜楠的发丝,“湘珠的死,虽不是她所为,但,是她吩咐高咏叹去寻林氏的孩子,以舟舟的死挑拨林希。” “她知道你不是沈乔,也知道沈乔的所有谋划,甚至在几年前沈乔或许也与她有过合作。但她,为了达到目的,明知你不是沈乔的情况下,还是下手了。何况她极其想促成你与李丘澜的亲事,明日你要担心入口的所有东西,定要让小弋检查了才能吃下。” “她为何要如此呢?” “仇恨!”商归低下头,轻轻地抵着姜楠的发顶,“姜楠还记得,十二年前的,高许增高先生么?” “与他有关?” “他与她,是同胞兄妹。高先生当年入欢都,除了想帮李丘澜之外,便是为了让妹妹高许病回家。” 姜楠眉头微微蹙起,“商归,说起欢都,我忽然想起,欢都里的人都去哪了?致黛和阿魁呢?他们是回家了么?” 商归思索了一会儿,随后徐徐说道:“自魏国破赵国之后,欢都里的人便被遣散了。但当时没找到致黛与阿魁两人。不过,前几日我在听潮阁看到了欢都里的打手。” 他注视着姜楠的疑惑,继续说道:“姜楠还记得楚王在听潮阁遇刺的那天么,那些跟在高咏叹身后的打手是怎么拿剑的?” 姜楠想了想,“对啊,都是抱着剑!他们是欢都打手?他们怎么也来到了楚国?还成了高咏叹的人了?” 说到这儿,姜楠猛地坐起身子,看向躺着的商归,“商归,你是不是一直都有调查思路?” “思路是有,但也有错的。”商归一手自在的搭在脑后,另一只手总是抵在姜楠的后腰。 “那你需不需要我帮你啊?” 商归摇头,“不用。” “那你把思路告诉我,我来帮你参考参考。” 商归认认真真的想了想,“我目前还能解决。” “那你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嘛!”姜楠双手合十,与他撒娇道。 商归眸子微微闪烁,“姜楠,你别这样。” “嗯?”姜楠露出好奇。 “我好不容易稳下心绪的。” 说着,商归抬起手,用手指勾着姜楠的发丝,他双眸如丝,也开始渐渐地缠绕,把姜楠一点点的裹挟。 姜楠一抖,想起商归反反复复食髓知味的模样,忙低下头,往他肩上一趴,然后抬起手,又打了他的脸颊一下,“你这家伙,克制一些!!” 商归自小到大一直是循规蹈矩、内敛持重的性子。可不知为何,一旦遇到姜楠,再被她一点点打开笼子、释放,他便会忍不住地一再探索和反复重复。 想要更多,再寻求多一些。 他一把搂过姜楠,将她紧紧地抱住。 “再躺一会儿。” “嗯?” “我还有事,等会儿得离开了。” 说着他戴着扳指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畔,“所以…” 姜楠想起他反复的习惯,嘴唇有些隐隐作痛。 下一刻她腰间一紧,整个人天旋地转…… …… 第139章 她在 远在海岸边的听潮阁。 李丘澜走出还在议事的房间,有些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 高咏叹跟在他身后而来,“殿下,你别生我母亲的气。” “没有气。”李丘澜解释。 “那你方才与她争执的面红耳赤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只是认为,溯洄说的很对,我们应该重新审视一遍东锦城的局势。”李丘澜来到一间无人的厢房,坐到一旁,吹着海风,轻声地回答。 “可我觉得我母亲说得也没错啊,我们不能因小失大,我们要做的,应当是找到关键人员,将他们逐一杀死,让那些人没有领头人。何况,你怎能确保,魏国的义王殿下是为楚国所谋还是为魏国谋取天下呢?” 昏暗之中,李丘澜看向房间里的姑娘。 十五岁的小姑娘聪明伶俐,行事干脆利落,虽偶尔会有些孩子气,但不难看出她未来的前途无量。 她长长一顿,继而分析道:“殿下,我认为凡事还是得慎之再慎。他国之人不可信,他族之人不可信。唯有我们,才不会互相伤害和算计。” “所以,你认同他们的计划?”李丘澜再问。 高咏叹双手环胸,她摇了摇头,“我认为母亲所说,既然婚约不成,那人不帮,我们自己救国,明日便开展反扑计划。这个计划太过冒进。” “如何说?” “几次都是我们先落子而落败,所以我认为,还是得逼他们落子之后我们再应对才是方法。” “那你为何方才不说?” 高咏叹往李丘澜的身边一坐,同他一起吹着海风,“他们认为我还小,每每我一开口,就被他们的声音掩盖了。如殿下你一样,我们不管说什么他们都听不见。” 说罢,两人沉默地看着漆黑的海域,听着一声又一声的浪潮声,久久不言…… 忽然,高咏叹不知想到了什么,“我有些想虞善了。” “嗯…我也是。”黑暗中,李丘澜轻声应着。 “若是她在,方才的场景,她应该会把桌子掀了,大骂那些人老顽固吧。”说到这儿,高咏叹噗嗤笑出了声。 幽暗之中,李丘澜唇畔携着苦涩的笑容,“她还会告诉我,既然这些老顽固说不通,那我们自己去找救国之法。” “殿下,你说,如果虞善在,她会怎么选呢?”高咏叹问起。 李丘澜垂眸想了想,“起码不会闹得这么僵持。” “可母亲他们不信任他们,所以我们和他们的关系已经闹成如此僵局了。”高咏叹双手支在身后,说着。 “若虞善在,也许一开始就不会闹成这样了。” 高咏叹想了想,“算了,那我明天去和姜楠修补关系吧。” 李丘澜有些讶异高咏叹的选择,“嗯?” “毕竟,母亲他们的计划,我还是觉得有些冒进,所以,我想给我们找条后路。” …… …… “你知道么,姑娘前天被怀恩拿出的一把骨头吓得一跳。” “是么?!” 五月三日,早上起来。 今日窗台依旧没有小花。 婢子小玥为姜楠绾发依旧是战战兢兢,生怕惹得姜楠不快。 当她穿戴完毕踏出房门,便听见谢弋与崔九正在聊天。 “说我什么呢。”姜楠故作严肃的唤道:“小弋。” 谢弋忙和崔九做了嘘声的手势,笑着转过身,她稍稍一愣。 “怎么了?”姜楠见到谢弋的表情,好奇地打开双手看了一圈自己的身上,“我身上有什么吗?” “是,姑娘好漂亮。”谢弋几步而来,凑到姜楠的身边,围着她转了个圈,“姑娘穿红色好漂亮,比素日里的青衣好看多了!” 今日的姜楠逢开业喜事,又要去赴宴,选了红色系的衣服,但又觉得红色过艳,东挑西捡,挑了一件绛红色的广袖流仙裙。 裙子轻盈,袖袍宽大,腰间又佩坠着禁步。 小玥手巧,见姜楠今日着红衣,便为她在发尾系了一段红绸,其余发饰与其腰间的玉坠和珍珠呼应。 比如那枚特殊的有趣的珍珠狐狸发簪,它采用异形珍珠,借它本体像只侧卧小狐狸的模样,点上一颗红宝石作为它的眼睛,看似简单却独一无二。 可小玥听姜楠非要戴那枚绿松石银簪时,有些犹豫。 她认为银簪和姑娘今日的装束不甚匹配,但又不敢多说,便默默的将其别在最不起眼的位置,恰好能被珍珠狐狸发簪给挡去大半。 而姜楠右手食指上,则是戴着白玉戒指,手腕上垂着玉镯。 她含笑垂眸看着谢弋牵起她的手,继而踮起脚尖碰了碰她发髻上的狐狸簪子。 “这簪子可真好看。”谢弋赞叹道。 谢弋喜欢穿方便行事的马服。 姜楠看她高高竖起的发髻上,仅一根朱红色的发带,便取下发髻上的珍珠狐狸簪子,别入谢弋的发髻上,“那这个给你。” “可是…” “别可是,这枚是我自己花钱买的。就送给妹妹了。” 这是她之前用李丘澜给她的钱买下的一枚簪子,并不是沈乔的,因此她拿它送给谢弋,心中不会有负担。 站在门口的小玥见到姜楠发髻上那枚不甚匹配的绿松石银簪暴露出来了,不由得心中难受,忙跑到房间,从梳妆台上挑选了一枚狐狸绒花发簪,回到姜楠的面前。 她站在石阶上,捏着发簪,有些不敢开口的盯着姜楠看。 姜楠瞧了她一眼,发现她发捏着发簪一个人兵荒马乱的模样,心中一软来到石阶下方,让这个小姑娘能别上簪子,“快一些哦,我得走了。” 小玥点点头,轻轻地将发簪送入。 见到满意的作品了,小玥这才舒了一口气,面上终于是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姑娘路上小心,还有,开业大吉。” 姜楠蒙着面纱,唇畔携着淡淡的笑容,转过身与时不时抚摸发髻上簪子的谢弋离开。 小玥是一位十三岁的婢子,但同时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这些日子以来和姜楠说的最多的便是:“姑娘,好了。” 姜楠很喜欢这些可爱又善良的小孩,看到他们,她总觉得自己既然知晓了这个世界的时限,那能帮就帮吧。 …… 第140章 名号 辰时三刻。 姜楠隔着面纱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朱唇。 她特地没有用现代的宣传手段。 毕竟这个地方潜伏不知多少的穿越者,一旦她行为逻辑不符合古人,那定会被发现异常。 此刻姜楠又想吐槽了。 凭什么别人穿越可以用现代手段让自己的事业发光发热,凭什么她就不行! 不过幸好在昨日,赶巧听潮阁有人问她开什么商铺,姜楠便顺势说出了让他们明日来看,而且还有“白嫣然”。 一个光是名字都能让半个东锦城的读书人圈子为之震荡的人物。 毕竟楚国不比魏国,女子能当官。 因此楚国的白嫣然就成了不管男女的读书人的偶像。 白嫣然早早的便被姜楠安排好了。 她骑在马背上,前方是以念为她牵马,身后是两口巨大的酒缸,贴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字样。 一对小童敲着腰鼓,欢快的一蹦一跳,他们与撒花的小童齐齐喊着: “沈氏酒坊祝顾老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姜楠坐在马车里,马车跟在队伍的不远处。 “姑娘为何要取‘沈氏酒坊’这个名字呢?”御马的谢弋询问起。 “沈氏名号响啊。若以后有人饮酒想要闹事,见到‘沈氏’二字也得思量再三。” “沈家让用么?”谢弋再问。 “他们没说。但沈琢能这般吸纳各地来此的富商,多半也是仗着沈氏的名号。若不然,但凡一个平常人说要建造巨轮去到海岸的另一边,没有一个富商蠢到如此地步,随意的给一个人资金。起码是要见到成效之后再给钱。因此,既然他沈琢能用,我为何不能用?” 这便是,某种资本的力量,让一些处在中游的目光尚且不远的有钱人,投下资金。还以为是沈氏带着他们发财。 谢弋一知半解的点了点头,“就像是一国的国君说要做什么事,平常人会觉得因为是国君开口继而信了,毕竟国君具有信服力?” “可以这么理解。”姜楠坐在马车里,“所以小弋,这就是人性。有时候平常人说破嗓子,也没有人会听见他们在讲什么。可若是身处高位之人,那他们的声音就会被人听见。因此总有一些人,为了让声音被人听见会一点点往上爬。” “可若爬上去的人,包藏祸心呢?”谢弋一点就通,当即举一反三问起。 “所以,这就是楚国与魏国之间的差别。魏国能如此强大,那是甄选爬上去的人会为了国家与百姓利益而选择合适的人,可楚国则是——自身利益。既然发声的人已然是错了,那这个国家的百姓听到的声音,哪能是对的呢。” 谢弋很聪明,她当即听明白了,“姐姐是想告诉我,这个国家很危险?像我上次那样,去到了采生折割的地方,若不是因为沈家比他们更加厉害,我可能早死了?” 谢弋舔了舔唇,“可是这不公平啊。” 谢弋师从宫扶言,自小受到的教育便是魏国廷尉府的那一套,她虽不是廷尉府的官员,但她能将廷尉府的准则倒背如流,甚至还将其视作自己为人处世的准则。 可如今在楚国,仿若一切都颠倒了似的,令谢弋很难受。 “难受也没办法。毕竟小不忍则乱大谋。” 姜楠坐在马车里,不知不觉的用自己的拇指转动食指上商归送她的戒指。 “小弋,我刚来楚国是在四月一日,也没比你早多久。当时的我与你一样,认为这不公平,我要救一些人或者改变一些事。但是,我的好朋友死了,死在了我的眼前。我那会儿乱了很久,我不理解为什么,我是想帮助他们的啊,为什么也是想要救这个国家的人,要出手害我呢?后来我才想明白。他们谁也不信,且有了自己的规划。若我们出现一丝偏差,他们便会毫不留情的下手。” “他们这些人,便是站在我们的上面,掌握着我们所不知道的信息。所以,我们这样,非他国之人的人,尽量不要乱动。他们不会怜悯我们的。” 谢弋明白了,她转过头看向坐在马车里的姜楠。 分明外头烈阳高照,而姜楠又身着一席红衣,可她仿若是与马车里的幽暗融为了一体。 “我明白了姐姐,这次我真的明白了。我会听你们的命令,以后绝不会乱来了!” …… 一路上,酒香肆意。 曾经饮过酒的人纷纷说出是酒,没饮过的闻着酒香步步跟随。 看跟随的人越来越多。 姜楠探出半个身子,对着跟在大缸后头的管年使了个眼色。 管年微微颔首,随后,拿起一枚精致的酒壶。 酒壶上面贴着一张红纸,肆意的写下了一个“酒”字。 他说道:“这是白姑娘题字的酒,沈氏酒坊庆贺顾老爷大寿。良辰美景,美酒在侧,邀全城百姓一同品尝。” 说罢,他将酒递给眼前的看客。 以念牵马,白嫣然在后。 这俩人认识,互相看了一眼,便互相继续配合。 一路上,招摇过市,好比是三月初三的妈祖游神一般。 他们从玄武街,路过听潮阁,听潮阁对面的沈氏酒坊放鞭炮开业。 坐在马背上的白嫣然并未下马,而是坐在马背上微笑着露脸。 门口摆着一坛坛酒,分发给入门的百姓。 沈康之前与沈乔闹了矛盾,但念及亲情,也心知自己之前情急说了不好的话,今日便带着一群好友来捧场。 他见到挂着沈氏坠子的马车缓缓而过,忙提着贺礼几步上前。 他胖乎乎的,走路的时候似乎有些走不稳,“乔乔?” “阿兄?”姜楠拂起车帘。 “开业大吉。”沈康喘着气递上贺礼。 姜楠双手接过,“多谢阿兄。” 随着以念牵着马继续前行,姜楠的马车便继续跟随。 沈康站在原地,他身边的好友几步而来,“你妹妹怎么了?” “前几日我凶了她。”沈康有些委屈的说道。 “那这样,你去听潮阁里喊一声,今日去对面买酒的,你包了不就行了。”他身边的好友出主意说道。 “好主意啊!”沈康露出笑颜,随后走向对面的听潮阁,却不料与一位脏兮兮的小童撞了个满怀。 他眸子渐暗,抬手掸了掸衣袖。 一旁金吾卫上将军钱冲的儿子上前,给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这个孩子当即被拖拽到一旁潮湿的巷子里。 在旁的百姓们纷纷背过身、捂住耳朵不敢看,不敢听。 或许几日之后,这个孩子将被砍断手脚,割了舌头,丢到碧水街上乞讨。但,没人会在意。他的消失,就像是一粒沙落到了海中一般。 无人在意。 …… 第141章 送礼 队伍依次走过五家店铺,且特地走得是环东锦城大小街道。 既是给沈氏酒坊宣传到位,又能表达沈氏酒坊对顾家老爷的重视。 两缸好酒最后来到碧水街。 姜楠先让自己的马车上前开路。 她一边让谢弋给钱,一边与四周的乞丐好生说道:“沈氏酒坊前来送贺礼,还望诸位让一条大道。” 见众多乞丐拿着钱纷纷退到巷子里了,姜楠这才与停在桥上的队伍招了招手。 马儿踏蹄前行,小童敲响腰鼓。 “沈氏酒坊祝顾老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沈氏酒坊祝顾老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沈氏酒坊祝顾老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停在顾府门前,姜楠下马而来。 在以念不着痕迹的示意下,准确无误地来到一气色红润的白须老者面前。 她将手搭在腰间,端端地行了个福礼,俏皮地唤道:“顾伯,乔乔给你送贺礼了。” 顾谨在顾宜的搀扶下,抬起他如似橘皮一样的手,轻轻地一敲姜楠的额头,“小丫头,贺老夫生辰是假,开业是真吧?” “怎么可能,乔乔是找南山上的南山寺算过,说今日是个好日子。”说着,姜楠伸出两根食指,轻轻地碰到一起,“就这般撞到了一起,顾伯说巧不巧?” “真是个机灵又可爱的娃,若不是你早有婚配,我都想将你讨回家了呢。” 姜楠挤出羞涩的表情,低下了头,心中却是骂了一句:夸人都不会夸么?! 顾谨则是轻轻拍了拍他孙女顾宜的手背,“小宜,你要多多与乔乔学习,知道了吗?” 顾宜微微颔首,乖巧地应道:“是。” 他们客套的闲聊了一会儿。 得亏姜楠在现实世界跟在老板身边看他如何与人沟通斡旋,因此她如今倒是能应付一二。 最后,顾谨向姜楠招了招手。说着,乔乔今日开业,先去商铺要紧,晚上记得来赴宴便可。 …… …… 午后。 回到听潮阁对面的沈氏酒坊,里头的酒早已被搬空。 素娥亲自挑选的一位夫人名叫章扶桑,听说她以往是当家主母,后家中落败,死的死散的散,独留下她一人在东锦城。 素娥见她可怜,便留下了这位夫人。 章扶桑发髻上别着一支扶桑花,拨着算珠瞧见姜楠来了,便暂时放下手中的东西与其作福行礼道:“掌柜的回来了。” “这……没酒了?”姜楠环视了一圈,最终视线落到个子不高的章扶桑身上,询问起。 “姑娘的兄长将这儿的酒都给包了。”章扶桑说着,随后从角落里取来两坛酒,“这是姑娘吩咐留下的。” 姜楠接过酒,小声地说了一句:“自家的钱进自家口袋,这生意做的…” “这生意做得如何?”商归进门同样是环视了一圈,后笑着叹息:“沈姑娘,看来我来晚了。” “不晚,给林当家的留了两坛。”说着,姜楠微微欠身,“林当家的,我们去二楼厢房详谈如何?” “好。” …… 二楼厢房。 商归个高,缠着姻缘绳的大手贴着姜楠的腹部,低下头,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姜楠,你好美。” “我当然知道。”姜楠自信回答。 他抱住姜楠扶着她的腰,让她与自己面对面,小心翼翼地解开她的面纱,垂头先吻了吻。 他熟练地交织,环住姜楠的腰想将她抱起。却被双脚已然离地的姜楠轻轻推了推肩。 他恋恋不舍地松开唇畔,看着怀中的姜楠。 只见她携着几分怨气说着,“商归,你再亲下去,我的嘴巴要好不了了!” 商归垂眸打量着她红润、微肿的唇。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点了点,“我确实有些过分了。” “你也知道!”姜楠小声地抱怨。 可他还是不舍地用手轻轻摩挲。 “那你说,以后我们见面做什么呢?” “你除了亲吻,还想做什么呢?”姜楠反问。 商归抱住姜楠腰间的手微微收紧,“抱你。” 他视线粘在姜楠的脸上紧紧不放,“看你。” 紧接着,他抬手用戴着扳指的拇指一点姜楠的朱唇,“听你讲话,最好是喜欢我的话。” 最后,他问:“那,姜楠呢?” “我也一样。但是,喜欢的话,我觉得不能一直说。”姜楠回答。 “为什么。” “我们要对彼此有信心。”说着姜楠用指尖,轻轻地点了点商归的心口位置,“喜欢彼此,是看感受的,而不是耳朵听到的。填充它,也是看对方做了什么。就像我,我是看到了你为我做得一切,认为再不和你表明心意,怕错过什么。” “可你对我的喜欢,似乎总是反复。”商归说出了心声。 “毕竟我们来自不同世界,我总是会忍不住的胡思乱想。”姜楠连忙解释,“可喜欢你的心是不变的。” 商归思索,最终放下姜楠,改为牵起她的手,与她坐在一旁。 他们慢慢聊起刚认识那会儿。 听到自己曾经推过姜楠,商归眉头狠狠一蹙。 “我打你了,当时打了你两个耳光。”姜楠说着。 “念清与我讲过这件事。”商归说道,但似乎还是有些生自己的气。 “不过姜楠为何以往不喜欢我呢?”他话题一转,给姜楠倒了一杯水酒,询问。 “那时候你才七岁,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七岁的孩子!!”姜楠接过,凑到唇畔抿了抿惊讶地回答。 “可我觉得,我七岁的时候,就喜欢你了。”他见姜楠不敢置信,便转了个话题,与她继续聊十七岁那年的往事。紧接着自然而然接过姜楠放下的水酒,凑到自己的唇畔饮下剩余的另一半。 “原来,我十七岁那年,姜楠问过我要不要随你离开,我怎么会放弃这个机会呢。”他惋惜道。 “因为,还有责任啊。十七岁的你,是你状态最好的时候。” “那你,喜欢十七岁的我么?”商归再问。 “怎么又回到喜欢上面了?当时的我,还是不喜欢你。” 商归看着有些失落,姜楠解释: “两个年龄段的你,在我眼里,都是孩子,因此我从未把你视作一位可以…可以恩爱的男性。” 她垂在一旁的另一只手,被商归用小拇指勾住。 “那我二十四岁那年呢?”在他看来,自己二十四岁了,姜楠总该喜欢他了吧。 “那一年,我还没反应过来,你长大了。” 她的手已然被他攥紧。 而他听到她的话语,很自然的传递了一丝悲伤。 毕竟她的回答与他之前猜测的差不多。之前的三次,姜楠都没喜欢他。 他捏着她的手,抵在鼻子下方嗅了嗅。 …… 第142章 细带 姜楠还记得在商归二十四岁那年见到他时,依旧是把他当做孩子来看待。 他们的时间不同。 商归是数着日子过了好几年,可于姜楠而言,不过是在现实世界过了十四天,再见商归他二十四了。 这种时间差,怎么可能反应得过来。 “那现在呢?”良久,他将她的手凑到自己的唇畔… “现在…” 姜楠脸上一红,按住商归的手,“现在你变坏了!” 这家伙,抓着她的手,一开始是在端详,再后来凑到鼻子下方嗅闻,最后移到唇畔,反复地吻着。 仿若是尝试昨晚吻她手心那个举动。他习惯地,想要多试几遍。 吻着吻着,他改为用牙齿轻轻咬她的指尖、手腕。 姜楠拍了一下他,“商归,我没教你这个!” “姜楠,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商归强词夺理地回答。 紧接着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又一次张开了牙齿。 可一想到她不愿意让人见到痕迹,便又唇齿一阖,改为温柔的方式。 “溯洄…” 姜楠微微仰着脖颈,双眸迷离,侧头看着落入的破碎阳光,第一次这般喊着他的表字,听得埋在她的颈窝留下一抹抹湿痕的商归微微一怔。 “嗯。”他由鼻腔发出应声。 “你像是…要把我吃了似的…”姜楠双手搭在商归的后背,气息紊乱的说着。 他们的衣袍纠缠。 姜楠第一次在商归身上察觉到一丝危险。 他从未经历,对这方面既害怕,又好奇。 他喜欢姜楠,因此时常忍不住的,想在她身上探索。 但是她衣服遮蔽的地方,又像是什么禁地,他本能的不敢解开,唯有一遍遍亲吻姜楠暴露在外的—— 脸颊,脖颈,胸前,手…… 既克制,又向往。 而姜楠就像是踩在某种临界的地方,她能阻止商归停下,但又想知道,他一点点解锁之后会是怎么样的。是如素娥说的那样,看到呕吐,还是因为喜欢和爱意,不会有这种反应。 她想试试,一种心底的欲念,和想证明一件事的冲动。 良久,她抬手抵住商归的唇。 当她对上商归的眸子后,她温柔的说道:“你先等一下。” 说着,她往后挪了挪,离他一点点距离后。缓缓扯开一些衣服,将衣衫垂在臂弯两侧,露出更多的肌肤。 在商归微微发怔的眼眸之中。 姜楠捉起商归的手臂,在他手臂上吻下一点红梅。 在他学会想要吻在她身上时,姜楠抬手再是一抵,手指摩挲着他的唇,低声道:“先说好,我的衣服不能弄脏,暴露在外的肌肤也不能留下痕迹。” 商归稳重的性子瞬间散去,他将头抵在姜楠的肩上张开唇齿吻出一点红梅,紧接着他还想再吻时,蓦然发现姜楠纤细的手臂支在身后微微的发颤,连忙退了一步。 环住姜楠的腰给她借力,可她似乎还是很累,还是在颤着。 商归想了想,开始解开自己的腰带。 “你,你干嘛…” “等下,我怕你会冷。” 说着,他将自己的衣衫铺到姜楠的身后。然后小心地扶着她让她能倒在自己的衣服上面。 …… …… “…唔…” …… “…商、商归…手,手先别伸进去…” …… 她对上微微抬起头的商归,不住地摩挲着他鬓边的发丝,安抚着他,说道: “太快了,慢慢学。” …… 商归退出手,改为一手抓住姜楠的衣襟,另一只手隔着衣服揽住她的腰。 紧接着,再次埋下了头。 …… …… 他垂眸看着姜楠肚兜上方的肌肤落着点点红梅,他试着帮她拉了一下衣衫,发现能挡住,这才又低下了脑袋,嗅着她的气息,又寻了个隐蔽的位置。 他似乎很喜欢反反复复的做一些事。 姜楠便纵容着他。 仿若只要是她说不可以的,他便不会继续。 就像这件肚兜,若是别人,或许早就扯下了。可偏偏眼前的是商归,姜楠只是外衫凌乱,但里面还整整齐齐。 姜楠说手不可以进去,他原本隔着肚兜钳住她的腰,却因为她的话语,虽有些恋恋不舍,但还是会慢慢地乖乖地将手搭在她的衣衫外头。 …… 他微微抬起眸子,视线落到了姜楠肩上的那抹牙印上,最后又慢慢地低下了眸子,孩子气一般,数着他落在她身上的红梅。 她的衣襟褪去了一半,堆在她的小臂。腰上因系着腰带,所以岔开的衣襟是在她腰间为止,再加上她穿着肚兜,因此展露在外的肌肤并不多。 然而在这些为数不多的肌肤上,近乎都被他种下了红梅。 他喘息着,盯着她胸前的肚兜。 抬眸观察姜楠,她同样是微微急促,脸颊绯红,神色紊乱。 他记得有几次,姜楠肢体屈起,脚趾蜷缩,咬着唇溢出愉悦的声响。有几次抓着他的肩,似乎想推开他。有几次情不自禁环住他的腰,与他紧密贴合…… 他记下了每一个位置,姜楠每种的不同反应。 但还有一处是盲区—— 他抬起手,抵在她肚兜下的一角。却被姜楠那双柔软的手按住,“先,先不要……” 她的嗓音也变了,变得更好听了一些。 很奇怪,商归想听见她完整溢出的声音,而不是一直咬着唇不敢喊出。 但是这儿人太多了。 他垂眸想了想。 忽然抬手捞住姜楠的腰。 就像是一片叶子,被简单的掀了起来,惊得姜楠捂着唇低低的喊出了声。 商归唇畔缓缓一勾。 下一刻,她便与他紧密的贴在了一起。 他们俩。 商归并未着衣,衣服被他解下垫在她的身下。而姜楠衣衫垂在臂弯,唯有一片肚兜。 两人隔着肚兜,紧紧的贴着,似乎都能听见彼此的吞咽声。 商归一手环住姜楠的后腰,另一只手与她的衣衫纠缠,搭在她的后背,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按。 而姜楠则是有些害羞,觉得自己好像暴露人前了一样,只能环住商归。 “你帮把我衣服穿上啊…”她小声地说。 感受到商归钳住她的腰,想再看看时。 姜楠忙又说:“别…” 她觉得有些过于亲密,而生出了耻意,抱住有些不知餍足的商归,“先…别这样…帮我穿衣服…” 他细长的眸子,微微闪烁,垂头盯着姜楠光洁的后背 还有那根……细带。 商归的手,时不时的触碰着这根系带。 仿佛这根细带同样是系住他的理智,只要轻轻一扯不管是什么,都将打开,释放出来。同样的,这根细带如同他现在的理智,紧绷着,易解开。 他指尖游移着… “溯洄!” 姜楠埋着头,颤抖着,语气重了几分。 …… 第143章 礼物 他们抱了很久。 姜楠没看到,当她轻声呵斥之后,商归从自己腕上的姻缘绳里,取出了一颗药丸,送入口中。 他闭着眸子,吞咽药丸,慢慢地稳下了心绪。 随后他才勾起姜楠垂着的衣衫,帮她小心翼翼地穿戴。 他垂眸一点点将她的衣衫拉扯整齐,又会时不时的瞥了瞥她肩上的牙印。 “姜楠。” “嗯。” “你说,一对爱侣,到最后会是怎么样的结局呢?” “你觉得会怎样?”姜楠注视着商归询问。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话本子上写得都不对。” “所以,你也不认为有什么天长地久?”姜楠看着商归淡然的眸子,心中诧异。 很奇怪,分明两人在很亲密的关系之中慢慢地抽离,但眼前的商归似乎冷静的很快,不像姜楠此刻还有些意犹未尽,魂不守舍,脑子还有些发懵。 “世间复杂,哪能像话本子一样…可我爱你,是无法停止的,很矛盾吧。”商归笑着说。 随后他起身穿衣,又忽然想到什么,蹲下身,突如其来的侧过头吻了一下姜楠脸颊,“我爱的人,可否请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嗯?”衣服被商归穿戴整齐的姜楠坐在一旁,捂着猛烈跳动的心口,有些发懵的看向商归。 他,这情绪转变的… 商归却又是吻了吻她的唇边,“等我一会儿?” “你要去哪?” 商归三吻姜楠的唇角,“等我一会儿,可否?” 他一连三问又是三吻,比上之前的亲密,更加的令姜楠喘不过气,她的心口一滞又一滞,张了张口,叹气点了点头。 此刻房间里剩下了姜楠。 她抿着唇侧躺在窗边,任由阳光洒在自己的身上。 … 当她转醒的时候,商归不知何时躺在她的身边,手搭在她的腰上,将头埋在她的颈窝。 姜楠抬手轻轻地抚着商归的发丝,好奇地看着他的睡颜,他似乎很喜欢将自己埋在她的颈窝,寻求安全感似的。 夕阳渐渐落下,跌入雕花木窗的稀疏阳光,牵引着光线,落到他紧闭的眼眸。 他微微蹙眉,姜楠便用手为他掩去阳光。 他似乎是醒了。 将脑袋往姜楠的颈窝又钻了钻。 “姜楠…”他低低唤着。 “嗯。” “你不要再离开好么?” “好。”姜楠应道。 “只爱我一个人好不好?” 睡醒的商归,有些像是小动物一般。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只爱你。”姜楠回答。 “分开的时候呢?” “那我们,可以选择。你可以选择别人,我也可以选择别人…我们是公平的。” 他一顿,随后孩子气的说着,“那就不要分开了。” 姜楠这次并未回答,她点了点他的肩,“起来了,等会儿要去赴宴了。” 见他还是抱着自己,埋着头。 姜楠笑着说:“溯洄,我给你带了礼物,还有你刚才让我等你,是等你做什么呢?” … 姜楠拿来旁边的包囊,交到商归的手中,“今天晚上溯洄穿这件去赴宴好么?” 是她委托素娥帮忙买来的一件枣红色成衣。 商归看了看手中的包裹,又看了看姜楠身上绛红色的衣袍,登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好。” 而商归则是取来一串玉鱼红珊瑚石璎珞。 他绕到姜楠的身后,小心的将她身后的发丝拨到前面。 “你莫不是怕我身上的吻痕挡不住,所以去买的?”姜楠笑着回眸注视着商归问起。 “嗯,”商归应了一声。 他分明二十九岁了,也不知是不是记忆才五年的缘故,此刻的他就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又像是历尽风霜矜持的郎君。 既莽撞的一遍又一遍不知满足,又在事后憋着一肚子的心思,无时无刻的都在反思。 想着下次决不可这般,肆意妄为,这不是他现在所能做的。 商归记得她的担忧,又怕自己一时克制不住,给她造成麻烦,因此忽然想起之前买手镯时顺便买了的这条璎珞。 他当时觉得,姜楠会很适合,但她一直穿青衫,想着要不等到哪天她穿红衣时再为她戴上。 这条璎珞,繁杂又不会太过俗气,垂到她的胸口还能为她掩去一些不小心露出的吻痕。 “我记得有些人呢很喜欢在自己喜欢的人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然后让别人看到,觉得自己很有成就感,就像所有物一样。商归难道不是么?” 商归耳根发烫,“我……” 他想起姜楠肩上的咬痕。其实,他比起在姜楠肩上也留下一道,更想覆盖那道。 姜楠见璎珞戴好了,手指拨弄了一下,随后转过身,迎着商归的视线,“说说嘛。” “我觉得不管是谁,对待自己喜欢的人,只要对方也喜欢自己,那一定会有占有欲。但,前提是,不可给对方造成麻烦,且,彼此是两情相悦。” 商归一直是如此性子,一旦他暂时关上了门,那一定是循规蹈矩,乖得不行。 这判若两人的反差感,看得姜楠抿着唇笑了又笑。 “姜楠又在笑什么?”商归读懂姜楠笑意,却还是明知故问的问起,他蹲下身,胸口的衣襟微微敞开,抬手轻轻地一拨姜楠垂在胸口的璎珞,挑逗说着。 就在方才,他看到姜楠白皙的肌肤前,璎珞因她的笑而晃动,忽然有种冲动,他很想咬她胸口的璎珞,一颗一颗,再慢慢顺着她的脖颈咬住她的朱唇。 亦或者抱起她,抵在墙边…… 他盯着她,喉间吞咽。 心中思量,而那根线正紧紧地绷着。 只要姜楠再撩拨一次,一次,他定会再次放纵。 姜楠脸上一红,嗅到了一丝危险气息。 这家伙,学得未免也太快了吧! 她忙别过头,错开视线。 …… 他们坐在房间里,小酌了几杯。 商归也不知是不是饮了酒,忽然说道:“姜楠,我以前是不是总唤你姜姐姐?” 姜楠点了点头,“嗯。” “可现在我比你大了,你是不是要改叫我一声商哥哥了?” …… 当晚,顾老爷的八十寿宴。 姜楠“正巧”遇到商归。 两人穿着红色系的衣袍,虽明暗程度不一样,但并肩站在一起,总让门口的管家有种错觉,今日并不是他们家老爷的寿宴,而是这俩人的婚宴? “林当家的,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沈姑娘。” 两人并肩客套地唤着不属于彼此的假名,慢慢地走入张灯结彩的顾府。 姜楠含笑着开口,“对了林当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按照辈分来说,似乎,我应当是要唤林当家的一声小师弟?” 此刻,商归终于是笑出了声,他明白了为何姜楠傍晚时分在酒坊拄着下巴一直在想事,原来是想为叫他“商哥哥”这件事扳回一城。 他停下步伐,双手作揖,给往来的旁人看着似乎是冷漠,实则却能让姜楠读懂他的宠溺,他唤道: “师姐。” …… 第144章 惹事在先 正当姜楠面纱底下的朱唇将要扬起时。 从他们俩身后忽然走来一人。 此人身着一席绯红,特地挤在姜楠和商归的中间,他一手揽过一人,没脸没皮的说道:“好巧啊,大家都穿红衣呢。” 跟在姜楠身后的谢弋有些无语。 在场的所有人齐齐看向刚进庭院的这三人,这三人同是穿着红色的衣衫,勾肩搭背。 李丘澜露出笑容,先是看了看商归,又打量了一眼姜楠,“哟,沈姑娘今日的打扮真是好看,尤其是这条璎珞。” 姜楠鼻尖嗅到李丘澜手腕上的手串香气,她眉头一蹙,抬手狠狠地抚下他的手,“与你何干。” 说着,她便随着小厮的指引,穿过热热闹闹毫无规矩可言的孩子席。 坐在孩子席的他们,不讲究年纪大小、辈分、父母职位高低,随意地坐在一处。 像是姜楠之前见过的关雎、裘苒、骆湛他们仨就是坐在这儿。 在这个孩子席上,姜楠还见到了沈康。 因沈康无事一身轻,他坐不得上位聊大事的地方,便也坐在了这儿。他看到姜楠来了,忙起身笑着相迎。 姜楠便在一旁与他说了一会儿话,道了声谢,继而随着小厮的指引前行。 踏上石阶,走上院子中央的高台。 这儿的位置安排极其有讲究,落座的已有不少人。 当姜楠看到沈琢、以昉、杨妍他们仨,她便明白了自己的位置是在这儿了。 属于中游位置,但不是上位者的位置,应该是再往前走,才是权利的核心。 他们能遥遥的看到,却还没办法触及。 因沈乔和沈琢两人争家主之位,因此他们俩是平等的,顾家谁也不想得罪,但又因沈乔比沈琢年纪小,故她坐右边为次,沈琢坐左边为尊。 坐在姜楠旁边的是“正通钱庄”的管事陈如君,姜楠不认识,只不过她垂眸看手中册子时,不由自主地推动空无一物的太阳穴旁边的动作,使得姜楠想起了一人。 陈如君似乎发现了有人在看她,她慢慢地转过脑袋,“沈姑娘,你看我做什么?” “陈管事,这么昏暗你还看书,不怕伤了眼睛?” “眼睛早伤了。” “嗯?”姜楠露出好奇地模样。 陈如君摇了摇头,“没什么。” 姜楠见此,招来一旁的小厮,“给陈管事多盏一灯,免得她伤到眼睛。” 坐在最末的杨妍小声地嘀咕,“黄鼠狼给鸡拜年。” 她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陈如君听见,陈如君瞥了杨妍一眼,杨妍当即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只不过杨妍的安静也只能安静一会儿,只因下一秒,她看到身着同样红色系的商归和李丘澜并肩而来,她忍不住地现场磕起了cp。 “钓系冰山美人受?邪魅狂狷腹黑攻?” “我的天哪!”杨妍捂着嘴,露出磕到了的笑容。 “但是受看着比攻更像攻诶……” “毕竟攻的身形在正常人中看着虽不错,却没受好……” 姜楠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正紧紧地掐住自己的手臂,生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 实话实说,商归和李丘澜身穿同样的红衣站在一起确实很惹眼。毕竟两人长得都还不错,尤其是商归,男生女相,似鬼似魅,一旦穿上红衣,妖冶得不行。让人忍不住想咬破手指,为他点上朱唇。 姜楠默默地记下,想着有空的时候一定要试试。 “姑娘姑娘,杨姑娘说的是什么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呢。”坐在姜楠身后的谢弋轻轻地拍了拍姜楠的肩膀,小声地问起。 姜楠咬着唇,忍着笑,摇了摇头,紧接着抬手不着痕迹一点谢弋的手心,“…要不你去问问她,顺便回来告诉我是什么意思。” 谢弋听话的跑到杨妍身边,小声地问起:“姐姐,你方才说的是什么呀?” 正沉浸磕cp无法自拔的杨妍闻声与身边正在看册子的陈如君一起转过头,看向身后的乖巧女孩,又互相对视了一眼,杨妍连忙摇手说道:“没什么没什么。” 见谢弋一脸求知的模样,陈如君严厉了几分,说:“真没什么,哪里来的丫鬟,没大没小,还不快滚!” 姜楠顺势拍案而起,“你怎么说话的!” 陈如君立马起身双手作揖,“沈姑娘,方才是我们失礼了,还望沈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 “莫名其妙。”姜楠眉头微微一蹙,随后朝着谢弋招了招手,“小弋,回来。” 谢弋小跑回到了姜楠的身后,姜楠牵起她的手,与陈如君说道:“与她道歉。” 陈如君犹豫。 姜楠声音再次抬高了几分,“与她道歉!!听见了没有!” 她的声音引起了旁人的注意,沈琢站起了身子遥遥地看着。 …… 商归和李丘澜并肩而立。 李丘澜给他使个了眼神,示意要不要去帮她。 商归则是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表示这等小事,姜楠能处理。 陈如君犹豫半晌,最后还是双手作揖,对着谢弋行礼道:“小弋姑娘,方才是我一时情急凶了你,抱歉。” “谁惹乔乔生气了。” 陈如君躬着身子,听见来人的声音,不由得后背一僵。 只瞧身着一席藏青色的沈屈与寿星顾谨并肩缓缓而来,他们身后跟着身着一席墨衫的林潇。 陈如君回过身,对着沈屈同样是行了个大礼,回答道:“是如君方才口不择言,得罪了沈姑娘。” “道歉了么?”沈屈带着几分压迫。 “道歉了。”陈如君回答。 “既如此,乔乔就看在老夫的今日摆喜事,你又遇喜事的份上,要不此事就此掀过吧?”顾谨搭腔附和说道。 “好吧,看在家主阿兄和顾伯伯的份上,我就不与你们计较了。” 说着姜楠与沈屈和顾谨行了个礼。 坐在姜楠另一边的漠北来的珠宝商,董繁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似乎是看到了这位姑娘一开始在隐忍什么,又在身后的婢子问起时,轻轻地拍了拍她,她的婢子这才去问杨妍和“正通钱庄”的陈如君。 隐隐看来,仿若是坐在他身侧的姑娘惹事在先的错觉,但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而另一边的商归和李丘澜也并肩离去。 顾谨坐在主位,左右依次是李丘澜和沈屈,接着则是商归,而商归对面的位置和他身侧的位置目前是空的,应当是人还没来。 …… 第145章 阴魂不散 “姑娘,这个芙蓉糕好好吃啊。”谢弋捧着糕点,小声地说道。 谢弋很聪明,她方才看出眼前的姑娘想看看杨妍和陈如君的反应,便顺势而去。 以谢弋这段时间对眼前的姑娘的了解,她现在的模样,应当是又对什么东西了然了。 姜楠微笑着向一侧丫鬟招了招手,“劳烦,请再拿一碟芙蓉糕。” 说完,她取出腰间的巾帕,擦拭着谢弋的唇畔,“慢慢吃,还有呢。” 谢弋露出可爱的笑容,看向那丫鬟,嘴甜说道:“姐姐,你要不多拿一些,免得到时候我吃完了,你又得走一趟,怪累得慌。” 姜楠手中一僵。 谢弋敏锐地察觉到了姜楠的行为举止,询问起:“姑娘,你怎么了?” 姜楠摇了摇头,双眸微微闪烁,感慨说道:“早知如此,我应该带一方食盒过来,让你多装一些带走才是。” 谢弋听罢,将视线投向一侧的丫鬟,“姐姐,府上应该有食盒吧?” …… 五月初的微风徐来,姜楠许是想起了穿越的某段时期。 她便是坐在沈一正的身后,是谢弋的视角,向一位魏国的宫娥讨要美酒…… 然而,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如今的她好似处在了沈一正之前所在的位置。 想到这儿,姜楠忍不住地回望这场宴席—— 宾客满堂,鼓乐齐鸣,其乐融融,推杯换盏。 这么热闹却又这么的……孤寂。 如诗文中所写的那般:万里悲秋常作客—— 仿若是时光将她和沈一正,在某些方面上,正一点点的进行重叠。仿若是宿命让她和沈一正,不管在哪段时期,都在纠缠。仿若是她,慢慢地成为了沈一正。 如他一般长袖善舞,但以失了一些本心,在陌生的国度,因自己不再是自己,而感到孤单又寂寞。 姜楠抬起手,轻轻地搭在左肩,隔着衣衫触着那抹牙印。 眼尾不知不觉的落下了一颗泪珠。 …… 那个混蛋! 怎么…怎么会……阴魂不散呢…… …… 姜楠抬起眸子,只瞧不知看了她多久的商归唇畔携着一丝落寞地笑意。 仿若,如果不是考虑大局亦或者这边没人,他或许会抓住她的肩问她:方才想的是谁? 姜楠忙放下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又悄悄地拭去眼尾的泪珠。 商归一定是看明白了什么,要不然,他不会这般笑的。 姜楠叹气,暗暗骂自己渣,和人家谈恋爱,还想前任……不对,重点是沈一正压根还不算是前任!!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姜楠给自己倒了杯酒,却不料寿星顾谨朝她招了招手。 姜楠忙放下酒盏,起身而去。 “顾伯伯。”姜楠行了个乖巧的福礼。 顾谨则是端着酒盏与众人说道:“今日,我顾府喜宴的水酒皆是由我世侄女沈乔提供,大家吃好喝好,若觉得今日水酒不错,改日就去沈氏酒坊,方可购买!” 听见底下众人叫好声,姜楠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多谢顾伯伯。” 说着,她从一旁的小厮手中拿过杯盏,注满酒水之后与顾谨敬酒,她仰头饮下,随后一杯杯敬之,她目前处于中游位置,所以与这圈上位者们敬酒便可。 这是酒桌文化,也是她行商人脉。 先是李丘澜,再是沈屈,接着是商归。 与商归敬酒的时候,她会故意的用小拇指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指,以示方才的歉意。 见到他微微一怔,随后饮下手中的水酒。 只不过身后总是有一记可怕的眼神,姜楠悄悄回过头,瞧见顾谨恶毒的眼神,穿过她,看向的是她跟前的商归。 她眉头蹙着,饮下酒水,缓缓起身。 绛红色的衣袍清扬,脖子上的璎珞发出清脆的声响。 上位圈里,还有认识的关太尉,见过一面的金吾卫中郎将裘仞,没见过的上将军钱冲。 一圈敬完,姜楠礼貌地行礼,再回到自己的位置便可。 却不料,又来了人。 姜楠立在上位圈的中间,看见顾谨起身相迎,好奇地转过头。 只瞧明暗交替的火光之中。 身着一袭墨衣的男子,一手搭在自己的衣衫里头,另一只手垂在身侧,腰间垂着一柄剑,脚上踩着草鞋。一派慵懒自得的缓缓而来。 他见到顾谨相迎,便取出搭在衣襟里的手,作揖回礼道:“瞿是非携夫人琳琅向顾老问安,愿祝顾老生辰吉乐,事事如意,所念皆所成。” 说罢,他身后的女子来到瞿是非的身边,与顾谨作福行礼。 姜楠微微发愣。 瞿是非?南司礼? 这俩人?成了夫妻? 还有,为什么瞿是非叫南司礼琳琅? 顾谨引着瞿是非,让其坐在商归的身侧。 而商归对面的位置依旧是空着的。 姜楠见此,忙从小厮手中再次取来水酒,在瞿是非和南司礼面前恭敬的敬酒。 她想知道他们俩看到她之后的表情。 他们似乎很淡然,甚至会看一眼顾谨。 顾老则是顺势介绍道:“此女是沈氏的沈乔。” 又与沈乔介绍道:“乔乔,这位公子叫瞿是非,你可以唤他阿兄。” “哦,原来是沈乔姑娘。”瞿是非叹道,“多谢姑娘垄断了药材,让吴国和魏国发生了战争,又点燃了魏国边境几处战火。若不是如此,我们也没有机会能从吴国回到楚国。” 姜楠心中惊愕,难不成沈乔挑起战火还有这一层? 上位圈似乎错综复杂,很多事情连成了一张网。 像沈乔和沈琢玩得把戏,似乎在他们面前透明得很,甚至成了他们获取利益的方式。 权利场的游戏? 金字塔尖的人,无形的操控着他们? 姜楠在现实世界也只是个平凡的打工人。 如今在架空世界,连沈乔自己都无法跨越横沟走上上位圈,更别说刚接手沈乔生活轨迹的姜楠了。 “瞿兄说笑了,此事是互助互利,说不上谢的。”姜楠心中奏起擂鼓,谦虚说道。 瞿是非看向顾谨,赞叹道:“真是位乖巧的姑娘。” 说着,他又继续问起,“诶,我记得沈家还有一位建造巨轮的,沈琢是吧?” 顾谨笑了一声,“难不成,瞿老弟也想委托他建造一艘?” 瞧见瞿是非若有所思的模样,顾谨狐狸一样的眸子微微一眯。 …… 第146章 冰山一角 姜楠忽然察觉到一个可怕的事情。 建造巨轮,真的只是带着沈家人去淘金么?真这么简单么?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盯上了沈琢? 上位圈支持沈琢的人,他们拥有信息差,或许早已看透后续的好几步。 直到沈琢来了,姜楠才忍不住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沈乔阿兄沈琢,想知道他究竟掌握多少细节。 可当她对上了商归的眼神,姜楠瞬间明白了,自己不能再待下去听他们的对话了。 毕竟她目前属于中游圈,没资格与他们商讨什么计划,且原主还是沈乔的身份前提下。 她得知进退,不可以总是有如此的好奇心。 便慢慢地欠了欠身,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当她坐下之后,心思全在方才的事情上面。她认为很多事,没有表面看到的这般简单。 这种无形的对手,最令人害怕甚至不是应对,而是,没有头绪无法应对。比上之前姜楠受到的压迫,让她听话,嫁给李丘澜。这次上位圈掌控的事情,更加的令人不安。 如同是海面上的冰山一角。 待到沈琢回来之后,董繁和董寂这对双胞胎兄弟上前敬酒。 他们来自漠北,饮酒对他们来说稀松平常。 一圈敬完,他们也不知是饮了酒还是什么,董繁忽然说起一件趣事,“话说,诸位有看过黑河么?” 姜楠慢慢扶额。 “诸位若有空了,可以去漠北游玩,我带你们去看黑河。” “黑河有什么特别的。”坐在下方的杨妍问起。 “那东西,可以点燃……” 我去,不会是石油吧? 姜楠忍不住地心中吐槽:你别再说了大兄弟,小心被穿越者盯上啊! “这么有意思的东西,我们都没见过呢。”杨妍故作说着,眼神却是看向了一旁的陈如君。 “那姑娘下次一定要来漠北玩啊。”董繁笑着说道。 酒过三巡,董繁和董寂这对双胞胎先行招来小厮,说是饮酒过急,想去后院休息。 陈如君随后离开。 姜楠两边的位置空了,她瞧见抱着食盒的谢弋正时不时的看向孩子席那边,便也顺势看去。 只见那些孩子们正和大孩子沈康玩什么抓人游戏。 姜楠拍了拍谢弋的肩,轻声道:“你要不去玩吧。” 谢弋摇了摇头,“说好了我要保护姑娘。就不会离开你半步。” “姑娘我现在喝酒了,等会儿我要去休息一下,所以小弋,你待会儿想去哪玩就去哪玩。” “姑娘分明酒量很好,你是想让我玩,所以才这么说的。”谢弋努了努鼻子。 姜楠则是凑到谢弋的耳边,“我想见他,我等会儿去后院休息,他应该会来找我,小弋你留着,会碍事哦。” 谢弋一听,双眸一亮,“原来如此!” …… 姜楠跟在丫鬟的身后而行,路过一座院子。 院子的中央建着一座两层高的阁楼,阁楼门窗紧闭,唯有二楼点着一盏幽暗的烛火。 想来是商归所说,顾家的公子顾曦所在的阁楼。 走过这座门窗紧闭的阁楼时,她隐隐听见了一丝铁链的声音。 但她并未细想,而是随着丫鬟继续前行。 来到了后院,男女客房院子由一道墙隔着。姜楠被引着进了其中一间。 她坐在八仙桌前,玩着杯盏。 没一会儿,她听见有人推门而入的声响,便躲到一侧,瞧见是商归了,她才从暗处出来。 “董繁、董寂还有陈如君呢?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间厢房的?” 商归却是沉默地落拴,随后转过身,朝着姜楠而来。 “哦,追踪?”姜楠却是自言自语的点了点头,“想来是根据脚印呀,或者……” “啊……”姜楠轻声尖叫了一声,发现自己被商归抱住,后仰了一下,忙环住他的后颈。 她被他轻轻地放置八仙桌上,“你……” “看着我。”商归低语。 “嗯。”姜楠垂眸看向商归。 “我是谁?” 姜楠捧住商归的脸,先是心中诧异了一下,他的肌肤温度怎么比平时高了许多,随后说道:“商归啊。” “你喜欢我么?” “当然!”姜楠想起,应当是和她方才忽然想起沈一正的缘由。 她明白商归的不安,她缓缓解开自己的面纱,随后碰了碰他的脸颊,再说上一句:“我喜欢你。” 她也知道他的习惯,喜欢反复的做一些事,怕是因为心中没什么安全感才如此,因此姜楠便反复的,让他有安全感。直到她感觉到一双大手环住她的腰,她才笑着将脑袋抵在商归的肩上,对着他的耳边,轻声道:“商归,我渴了。” 商归捉起一旁的茶壶,倒了一杯水后,将水杯交到姜楠的手中。 姜楠捏着杯盏,喝下一半,手中转着,将自己喝过的位置朝向商归,慢慢地凑到他的唇畔。 他垂眸看着杯盏上还留有姜楠唇脂,这才缓缓地低头,慢慢地覆上。 “商归。” 姜楠认为这件事是无法避免的,便打算与他坦白:“我确实在你之前喜欢过别人。” 商归的唇微微抿着,随后徐徐地一松,可环住姜楠的手却是紧了几分,“我知道。” “我方才,也确实,想起了他。” 商归再次沉默一瞬,随后回答道:“我也知道。” 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商归或许是想起下午在沈氏酒坊姜楠说的,要有信心。 而姜楠,是在思量该怎么化解这个尴尬。 “商归会不会觉得,我曾经喜欢别人,如今喜欢你,这不对?” “不会。正如姜楠所说,以往的你在之前还未反应我长大了,从未对我有那方面的想法。因此如今的我又怎么能判断之前的你,有没有喜欢别人这件事呢。何况……”商归钳住姜楠腰间的手重了几分,漆黑的眸子迎向姜楠。 “何况,如今是我抱着你。” 他的语气自信笃定,可他眸子里闪过的一丝不安还是被姜楠捕捉到了。 她笑着俯下身,扑进商归的怀中。 “那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商归又一次抿着唇,并未回答。 “商归,你身上,为什么这么烫呢?” “无事。”商归拥住姜楠的腰,又将自己埋在她的颈窝,嗅着她的气息,唇畔一松,“他,没有这般拥过你,对么?” “嗯。”姜楠应道。 第147章 对此厌烦 商归的唇畔这才勾起笑容。 他的肢体语言,能明显的察觉到他的暗爽。 姜楠便任由他抱着她。 可是被他抱着抱着,姜楠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商归浑身滚烫,抱住她的双手开始有些不安分。 “商归,你真的没事么?”姜楠忍不住再问。 她抬手托起商归的下巴,惊诧发现,商归脸颊两侧浮现两团绯红,“你……” 还不等她说完,唇齿被堵住。 姜楠只觉天旋地转,自己被他抱起。 他一边垂头吻着,一边准确无误地在黑暗之中寻找能让怀中人躺下的地方。 有种不妙的感觉从她心底滋生,她抓住商归的衣襟,别了一下头,“你真没事吧?” 而他则是将她轻轻地放下,一边吻着,一边倾身而上,双膝打开抵在她的腰间两侧,两手支在她的肩膀两侧。 姜楠忙抬手支着他的肩,躲着他落下的吻,“你,唔……商归你……你身上好烫,你是不是喝醉了?” 然而细细密密的吻堵住了她的唇。 携着酒香的香津缠绕,滚烫又灵活的舌尖摩挲。 姜楠一时脑子空白。 他们吻的次数不多,算上他十七岁那年的误吻,其实十次不到,但胜在每一次吻的频率。 因此每一次姜楠都记得。 记得商归很少用这般炽热、绵长、极深又满含欲望的吻。 迫使姜楠意乱情迷,不由自主。 那只滚烫的大手,粗粝的指尖点着她身上的红梅,每过一处让她微微的颤栗,继而它一点点钻过她的衣襟。 直到贴着她的腹部,穿过薄薄的衣襟,姜楠才反应过来。 她隔着胸口的衣襟,抬手按住衣襟下方毫无规矩可言的手。 她使劲地别过脑袋,喘息问起:“溯洄?” 商归整个人贴在姜楠的身上,将头抵在她的耳廓,舔了舔,再说: “…我…今日……喝的酒……被…下了…催情药……” “那个老登!!” 姜楠忍不住骂了一声,紧接着问起:“什么时候的事情,你既然知晓被下药了,为什么还要喝?!” “一般催情药于我无效。” “那你现在是什么情况?” 商归抬起脑袋,将那双尽是浓情的眸子对上姜楠的双眸。 “……我?”姜楠蹙眉反问。 商归露出笑容,紧接着低下头,埋在姜楠的脖颈处。 “不许在我脖子上留下痕迹。” 商归即使将要失去理智了,还是会听话的下移。 他一边吻着,一边说道: “姜楠……唔……一般的催情药于我无效,我小时候喝过这种催情汤药,听说我不愿妥协,他们便逼着我喝,灌我喝下一碗又一碗,但我的本能抗拒着它。导致我,对这种寻常的催情药毫无感觉。” “…唔……除了,沈先生调配的催情香。” 他将头埋在姜楠的胸前。 先是看着那抹令人惊艳的红梅作品。 紧接着,唇齿隔着她胸前的一片薄薄的绯红衣襟。 因她不让他解开,他只能隔着,一遍又一遍的。 吻着、咬着。 薄薄的衣襟上洇湿,落下了一抹又一抹暗红色的湿痕。 “一开始我闻出来了,为了让顾谨放松警惕,所以我便喝了,因为我知晓,无效啊。” 他缓缓抬起脑袋,露出绮丽的笑容,看得姜楠一怔。 “原来,原来姜楠才是我的药引。” “属于我的,药引。” 在他又一次低下头之前,姜楠忙抬手托住他的脑袋,她携着气音,喘息问起: “你有解药对吧?你昨日说了,让我小心入口的东西,所以你会为了我带解药在身边的,我知道。” 商归一顿,又慢慢地垂下眸子。 “溯洄,把理智找回来。” “你想我们的……第一次,是因为药物和欲望,还是我们情到浓时,情到深处,情不自禁?” 姜楠托住商归的脸颊,再说:“溯洄,你不用证明什么……” 姜楠长长一顿,继而说道:“我现在决定了,我喜欢你,即使你那方面不行我也会喜欢你的!” 商归抬起脑袋,盯着姜楠。 他思考良久,好似明白了,姜楠或许知晓了他身上的问题。 他坐起身子,捉起她的脚踝—— 在姜楠好奇的眼神之中,他扣着她的脚踝,让她的脚底,踩在他的某个部位。 “不行?” 他发出了反问。 姜楠当即想缩脚,却被他拿手掌锁住,让她的脚底踩着那个部位。 她脸颊绯红,连连认怂说道:“不是不是……” “要不试试吧?” “别别别……” “不行怎么办呢?” “你行的你行的。” “你又没试过,你怎知道行不行?” 说完,商归又一次倾身而下,一手穿过她的后腰。 吓得姜楠手足无措,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商归带着坐了起来。 姜楠:“……嗯?” “解药在我身上,你找到,然后喂我。” 姜楠茫然地点点头。 她衣衫凌乱,低着头,将手伸到商归腰间之前,又抬起头,询问:“你,到底行不行啊?” 商归笑了一声,垂下头盯着姜楠。而手指却是抓住她胸前那片肚兜的最底下一角,指尖一圈又一圈地绕着,仿若下一秒就会往下一扯似的。 “姜楠,我的理智只有这一回。” … 商归真的很过分。 姜楠皱着眉头瞪着眼前的家伙心想。 分明她把他腰间的药瓶都拿出来了,他还是一直摇头,说:不是。 看他额头上还在冒汗,姜楠唯有头一低,双手搭在他身上继续搜寻。 “没有啊,你是不是骗我。”姜楠指着床上的五枚瓷瓶,问起:“这五瓶里面,有一瓶是,对么?” “我不会骗你。” “那你藏在哪里了?要不然你走?出去冷静冷静,药效应该能捱过去吧?” 商归则是双手环胸,盯着姜楠,不言不语,额头上依旧是在冒汗。 看得姜楠小声说了一句:“无赖。” 她想了想,最后还是靠近,“溯洄?” “再唤一声?” 有戏?姜楠便再唤了一声:“溯洄,告诉我嘛。” “那如果我不吃药,捱过去你会如何?” “这样会对身子有所损伤,我会心疼的。”姜楠抓起衣袖,擦着商归额头上的汗水。 “你为何,会这般哄我呢?”商归微笑问起。 “那你又为何,这么想我哄你呢?”姜楠同样是反问。 因为,这世间,似乎只有你会哄我。 商归心想,却是盯着姜楠的双眸问起:“姜楠会对此厌烦么?” “不会。谁让我喜欢你呢。” “那你会喜欢我多久呢?” “这个答案很难说清楚。”姜楠认真回答道。 “骗骗我行吗?” 姜楠想了想,歪头俏皮地说道:“那,天长地久如何?” …… 第148章 是两件事 商归注视着姜楠的双眸。 他一直明白她的一些不安,因此,习惯一点点的给出感情。所以,她从来都不会回答一些超出自己认定范围的话语。 比如一辈子,一生一世,除非开玩笑。 能从她口中骗出一句“天长地久”,让她纵容他说出不太愿意说的话,商归唇畔笑意加深。 这是别人无法从她口中的听到的承诺,可他听到了。 “溯洄,解药呢?”姜楠抓过商归的手,询问道。 “你手上。” “嗯?我手上?” 姜楠垂眸看着自己手上的,商归的手。 她翻看了一下,兀然瞧见他手腕上系着的红色姻缘绳。 她抬手解开绳子,一圈圈的绕着,只听“噔”的一声,一包由牛皮纸包着的药丸落到了床上。 她拾起,打开牛皮纸,取出一颗药丸,凑到商归的唇畔,“快。” 商归却是一再的奢求,他抬手轻轻一点姜楠的朱唇。 见到姜楠把药丸凑到自己唇畔,他瞳孔微微收缩,下一秒,姜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药丸捏着,送到了他的口中。 “小子,蹬鼻子上脸啊,快咽下!” …… 良久,姜楠觉得差不多了,便向他问起:“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商归则是抿唇,开始抬手帮她整理衣襟,他瞥见她左肩上的一抹咬痕,最后还是慢慢地将她的衣襟拉扯整齐。 回答道:“药效过了。” “好了,那我们现在聊事好不好?” 商归主动说起:“你是想问,瞿是非和琳琅的事情?” “嗯。他们怎么也来了?为何南司礼又改叫琳琅了?” “这其中是两件事。” 商归抓过姜楠的手,看着她的手指,又轻轻地吻了吻。 好像自昨晚解锁了吻手之后,今日的商归反复做的事,便是吻她手心与手指。 “第一件事,瞿是非五年前去到了幕岐城,接管了林氏分支沅陵一族的‘神仙膏’。‘神仙膏’,是一件持续敛财的工具。林氏本族早就想回收此事,让自己掌握。却不想半路杀出一个瞿是非。如今瞿是非又借沈乔点燃战火之事顺势回到楚国东锦…” “溯洄,我想知道的是,他是自己人么?”姜楠打住商归的话语,问起问题的根本。 听见姜楠又一次自然而然的喊出他的表字,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是。此事又与八年前路闫路先生与瞿大人联合的安排有关。他们当时不信任沈先生,便自己重组棋盘,自己落子。两人同时将自己的孩子,送入了棋局之中,为的,是魏国今后太平。” 姜楠大致听明白了一些,点点头。 如今的楚国可谓是势力错综复杂,在此落子下棋的人越来越多。 姜楠忍不住的咽了咽唾沫,觉得未来这儿的形势会很可怕。 “那南司礼呢?” 商归说道:“现在的南司礼原名便是琳琅。她当年间接害死了以前的南司礼,盗用了她的名字和户籍,成了南司礼。” 姜楠有些被绕晕了,“那什么?她不是逃走了么?还有,这些内容怎么有点弯弯绕绕,我有些搞不懂了。” “我慢慢与你说。”商归露出一丝温柔地笑意,耐心说道: “原来的南司礼,是林韶音的弟子。林韶音,便是沈先生的妻子柳絮,她也是迟暮霭的师姐柳烟穆。九年前,原本的南司礼受命潜伏魏国廷尉府,却因遇到琳琅,被间接害死。从此以后,林韶音恨极了琳琅。如今,林韶音失踪了,可很多事情都与她有关。你说,若她得知害死自己亲传弟子的琳琅来到了楚国,她会不会露面?” “那岂不是将琳琅是做了鱼饵?她不会有危险吧?”姜楠询问。 商归回答:“楚国太混乱,看不清湖底究竟藏着什么。师姐便去寻了瞿是非和琳琅,表明了如今危机,和看不清的局面,询问他们是否愿意入局?他们身为魏国人,认为此事于国有利,所以便也相继入局。危险,一定是会有的。” 姜楠慢慢的把事情整理清楚,又与其分享了自己对建造巨轮的看法,“商归,我认为沈琢建造巨轮的事情没这么简单。” “看出来了。”商归眉头微微蹙起,神色变得严肃几分,“这件事我会跟进的,姜楠大可放心。如今,我也投了钱不是吗。何况,以昉的姜氏也也投钱了。即使他们在意我的身份,还有以昉作为备选。他们的目的,迟早会被我们挖出来的。” 怪不得魏国能成功。 看到这些安排,姜楠忍不住地朝着商归竖起大拇指,“商归,你写信给阿萱的时候,一定要画上我的大拇指,以示我对她的敬佩之心。” 商归看着她,抿唇浅笑。 姜楠则是继续说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阿萱简直神了!!” “好,我会写上的。”商归应道。 “还要告诉她,我们互表心意了。等一切结束,希望她在边境接我们回家。” 商归微微一愣,随后神色动容,他没想到姜楠会如此坦然的表示他们之间的关系,他还以为,姜楠目前不想说。 “阿萱是我们最好的朋友,这件事,我们不可以对她有所隐瞒。” “好!”商归眸子闪烁。 姜楠的偏爱,又一次将他死寂的心一点点捂热、救活。 他手中再次收紧,恨不得将她日日就这样抱着。 “诶,你再收紧一些,我今晚喝得酒要吐出来了。” 商归听见姜楠的抱怨,忙松开了手,露出抱歉的表情。 “好了,我们要不去那座阁楼看看?”姜楠忽然说起。 “嗯?”商归诧异姜楠的话题转变。 “有些好奇。你说,即使一个人再如何思念另一个人,这么多年过去了,生活都不能自己,一步都不离开笼子,且老爹八十大寿也不踏出。这种事情总觉得很奇怪,感觉,有点不符合逻辑。” “确实,顾家人,似乎都很喜欢打造笼子。”商归思索着说道。 “如何说?”说起这个,姜楠又想起顾谨这个老登。 “是与你,当初杀他儿子有关?”她再问。 “不是什么好事,且我也记不得了,只是听人说起,也不知是真是假,所以就不说了。”商归解释。 说着,商归牵起姜楠的手,“走,我们去给某人解惑。” “什么给某人解惑,分明你自己也很好奇嘛。”姜楠小声地吐槽。 …… 第149章 故人之子 今日初三,当空无月,倒有不少繁星垂挂屋檐或是树梢。 四周寂寥,偶有仆人携宾客往来。 院中阁楼,唯一亮着烛火的二楼厢房。 男子蓬头垢面,脚上系着铁链,他手中拿着石子亦或者木块,在地上下着围棋。 围棋纵横十九条线还是他拿磨锋利的石子划出,线条歪歪扭扭,毫不规整。 “出来吧,我参过军,懂武功,听见了你的声音。”男子落下一颗石子,将被吃了的木块慢慢的收回。 在屋顶上的姜楠看了一眼商归。 商归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不是与他们说话。 姜楠这才点了点头,继续透过瓦片,看向底下的房间。 房间里的男子手中一摊,手里的木块“噼里啪啦”地尽数落到了身旁,他继续说道:“再不出来,我就喊人了。” “你喊人没有用,我已经把外面的人打晕了。”董繁唇畔含笑,手中捏着匕首,几步朝着男子而来。 他居高临下看着还在下棋的男子,“你叫顾曦?” 蓬头垢面的男子缓缓抬起头,迎向董繁深邃的有些异邦的五官,“你的眼眸,似乎有些眼熟。” “我的眼眸,像我的母亲。” “胡姬?”顾曦眼眸微微一弯,微笑问起:“她如何了?” “去世了。” 顾曦登时露出悲悯,“什么时候死的?” “我五岁那年。” “你现在几岁?” “十九岁。” 顾曦点了点头,“看来,她和心上人过了八年。也好,总比错过的好……那,你现在来此是为何?” “母亲死前,给我和兄长留了一句遗言。她说当年被人抓到了楚国东锦城的顾府,认识了一位好友。那位好友被困在一座宅子里,脚上终日系着铁链。若我们能有机会,帮她的朋友解脱。” 说罢,董繁蹲下身将手腕一转,递出手中的匕首,“我们漠北的人,最守诚信。既然我的母亲曾经受你之恩才能离开虎口,那我们身为人子的,当然是会守信用。” 顾曦接过匕首。 他六十多了,从未想到在二十多年前救下的一位姑娘,竟一直记得与他之间的承诺,甚至不惜让她的儿子履行责任。 顾曦抬眸看向董繁,“你母亲没与你说过,她是怎么遭难的么?” 董繁沉默半晌,“小时候母亲与父亲讲过这件事,当时我们还小,虽记不得所有的事情,但大致知晓事情原委。” “那你们……还要救我?”顾曦六十多了,此刻的他白发苍苍,“你母亲分明是被我连累的。不仅仅是你的母亲,还有不少女子……” 他抬起手,迷茫的看着自己。 “顾家需要子嗣传承,我……我都忘了,是从哪一年开始,被父亲锁在这儿,日日被灌催情汤药,日日与女子……与她们……”顾曦侧过头看向身后的被褥,“在这儿,在这里……” 一滴泪水从他的眼尾落下。 这个地方于他来说,是个地狱。 却在外人的流传之中,却是他忠诚和不孝而象征。 父亲知道他为了喜欢的姑娘日日将自己关在家中,因此为他修建一座宅子,让他日日在此生活怀念。 实则并非如此—— 顾曦哽咽:“只因,你的母亲是唯一能怀上孩子的姑娘……所以她被留了三年……成了我,那段时间唯一的,朋友。” 说着,顾曦捂住眼眶,呜咽的哭道:“可整件事,分明是我害了她啊!” 他或许是想起多年前的姑娘,是一位异族女子,连中原话都说不利索。听说是来中原找青梅竹马的朋友,却被人骗到了他的家中。 小姑娘似乎是第一次。 他事后清醒过来,看着她的血,跪在她的面前,不住得磕头。 而她却用不利索的中原话,告诉他:“在我们那儿,女子没有中原的姑娘这般麻烦,公子不要在意,你想必也是在受难。” “其实我,一直想死。” 顾曦一直想死,他如今非人般活着,只不过是想知道,想知道沈寞死亡的真相,因此一直这般浑浑噩噩的活着…… …… “不是你的错!母亲说过了,整件事,是顾谨的错!那老不死的,竟还能活到八十。”董繁咬牙切齿,“你放心,他活不久了。” “等你解脱了,我们帮你解决他!!会帮你调查一切,然后再将真相烧给你。”董繁嘴角一勾,恶狠狠的说道。 顾曦摇了摇头,“可是……” “你又不想死了?”董繁瞧着他脚腕上都和铁链长在一起的肌肤,散发着腐肉的酸臭味,甚至还能看到几只蠕动白虫在上面爬动。 他有些不可置信。 毕竟他记得母亲说过,顾曦曾经是军中副将,怎么说也算是个铁血男儿,总不可能说一套做一套吧? 他本与爱人有着婚约,后来喜欢的人与他解除了婚约嫁给了别人,而他至此以后便独自一人再无想过娶妻一事。 再后来,他喜欢的人被族中杀死,而他因想报仇才被其父亲拴住铁链关在了家中。一开始,他父亲只是不想他惹事,再后来,是他父亲得知另一个儿子再无生育可能。才将魔爪伸向了顾曦。 原本,顾父好言相劝,见他誓死不从,才想到了抓女子进府,将他们关在一处给他们下催情药的损招。 顾家的三个孙子、孙女便是如此诞下。 而顾谨又怕人说,每当发现一个女子一年内无法生育,便把她们活埋。 因而这院中才这般阴森。 …… 董繁最烦的就是磨磨唧唧的人了,他眉头一蹙,想从顾曦手中夺过匕首,“你若不想死了那就把匕首还我吧。就当这个恩报了,以后我们家就没欠你什么了。” “不是,我得等一个人。”顾曦按住匕首,忙说,“去年九月,我见了一位故人之子,他告诉我一些往事和他遇到的奇遇,我便想着,见见他的心上人。若不然,我早就吞石子自尽了。” “原来如此。” 董繁挠了挠头,“要不这样,你与我说说,你想见谁,我帮你去找。” …… 第150章 人很奇怪 顾曦见董繁又一次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继续说道:“我想见的那个姑娘,我不想见到原本的她,我想见到不是她的她。若你贸然前去寻找,去到人家府上,我怕,会惊扰了人家。” “我怎么有点被绕晕了。”董繁捂住脑袋,看向顾曦,“什么,不是她的她?她就是她啊,怎么会不是她的她呢。” 我也有点晕了。趴在屋檐上偷听的姜楠歪了歪头,露出难评的表情。 寻死的人和报恩的人。 然后又出来一个故人之子和一个不是他的他? 什么乱七八糟的故事! 在姜楠身边的商归则是在沉默地分析,他的脑子一直在转动、思索。 忽然,他猛地抬起头。 你知道了?姜楠嘴巴张合发出无声的口型。 沈寞。商归无声地回答。 姜楠眉头微微蹙拢,读着商归的口型:沈寞……? 对啊,顾曦和沈寞有婚约。 按照姜楠目前所知的人里头,那简单猜测沈寞的孩子,不就是故人之子了? 那,会是沈一正么? 她还记得当时在沈寞的院子里,有一间看似是男孩子的房间。 沈一正会是沈寞的孩子么? 仿若,答案就在眼前了。 姜楠把手贴在小小的瓦片露出的口子,注视着底下被铁链栓住的男人。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小声地问起: “你说的人,是沈一正么?” …… 另一边的前厅。 今日,那姗姗来迟的高氏一族终于来到。 近三十多岁的高许病身着一席暗紫色衣袍,眉眼微微下垂,生得一张我见犹怜的样貌,她端端地向顾谨躬身示歉:“抱歉顾老,今日事多,来迟了。” “无碍无碍,高妹子你肯来便好。”顾谨说道。 而高许病身后跟着身着鹅黄的高咏叹,她唇畔含笑,从她母亲身后探出脑袋。 她的模样与其母亲乃是两种极端,机灵劲一看就让人心生欢喜,“咦,殿下今日怎么不在呀?” 在一旁招待的顾宜总是不悲不喜,欠身说道:“殿下酒吃醉了,到后院休息去了。” “那我去找他。”高咏叹说完,瞧见母亲投来的眼神,虽说不上锋锐,但一打眼就使得她忍不住地两腿打颤。 高咏叹赶忙把话一转:“那就怪了,我就留在这儿陪着母亲吧。” …… …… “叔,醒醒,叔…” 弘道四十二年,九月。 靠在一旁昏睡的顾曦听见有人在旁边叫唤,他蹙着眉,慢慢地睁开双眸。 瞧见那有些眼熟的中年男子,发丝灰白,手中提着食盒,背着阳光而立。 他瞧见他醒过来了,缓缓蹲下身,熟络地从食盒之中取出一碟又一碟食物。 “我记得,这些都是你喜欢的食物。” 顾曦还以为是他父亲又安排什么把戏,把头歪到一旁,冷笑了一声。 “叔,我记得我母亲说过,第一次见你,是在魏国临渊抢一个红豆酥。当时的你们谁都不让谁,最后一人付了一半的钱,在你们的监督下,逼着店家绝不可偏私的切成两半。”说着,此人端出一碟红豆酥。 那是宋韵还不是沈寞的时候,而顾曦当时才十岁,正巧去到魏国游玩。 此人怎会知道这件事。 顾曦慢慢地捏起脚边的铁链,这人看着病怏怏的,应当很好杀。 他决不能让宋韵就是沈寞的事情被人发现,不管她死了没有,也许她会像之前那般死而复生呢? 因此,他一定要杀死此人! “我叫沈正,是她的孩子。” 沈一正微笑着,取下腰间的同心球玉坠,递到顾曦的眼下。 顾曦颤抖着放下铁链,接过,托在手中反复的端详。 …… …… 就如此刻。 他托着那位模样姣好的男子递来的玉坠,反反复复的看着。 姜楠见他眯着眼睛,想来是近视,便端来一旁的油灯,凑到他的身边。 当顾曦瞧见同心球玉坠里的“正”字,不由得泪眼朦胧,“阿正的,阿正去哪了?怎么玉坠,在你们手中啊?” 姜楠眼眶微微泛红,“他死了,死在了吴国。”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死!”顾曦不敢置信。 “沈一正名气这么大,想来他的死,很多人都知道。”说着,姜楠看向了一旁的董繁。 “沈一正?”董繁环胸想了想,“是那个,魏国曾经的丞相,沈一正么?我记得他好似是在三月份,死在了吴国。听说是闯了吴国的丞相府,然后被当做刺客给误杀的。” 误杀? 姜楠一听,忍不住看向商归。 吴、魏两国难不成是合作了?不追究前丞相之死了?所以,把事情给这般圆了? “以阿正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做如此鲁莽的事,怕不是另有隐情!”顾曦蹙眉呵斥道。 此人不愧是行军出身,一生起气来,中气十足。 “沈先生是为了去救人才遇难的。但涉及两国之事,最后无奈用这种说法。”商归欠身说道。 “为了救谁?”顾曦再问。 “事关机密,无可奉告。”商归回答。 顾曦慢慢地冷静下来,坐在地上思考,紧接着拿着手中的匕首挑开脚腕上的白色虫子。 看得姜楠和董繁往后退了一步,更别说有着洁癖的商归了。 “是去救姜楠么?”顾曦淡定的问起。 但却听得商归和姜楠两人有些不淡定的对视了一眼。 “阿正与我说过她的故事,而我想要见的人,也是她。我想看看,阿正喜欢的姑娘,究竟长什么样子。” 说着,顾曦唇畔落着一丝笑意,眼神却是有意无意地看向姜楠腰间的玉坠上。 可不知为何,这人的笑容却在姜楠的眼里无比的刺眼。 人真的很奇怪。 那人活着的时候,姜楠压根不知道他对她的喜欢,他不是伤害她就是利用她。 可当那人死了之后,好多人跳出来说:他好喜欢你啊,真的好喜欢你啊!他为你安排了许多,你不知道么? 然后呢?为他守节?还是为他吊念?或者说,回忆玻璃渣里面的一点点糖? 然后与他们一起感念这人的死,是多么可惜…… 凭什么啊,凭什么她要为一个死人背负这种罪恶感。 他分明是不会死的,只要在那次不来吴国。他去到楚国等着,不就可以见到成为了沈乔的她,不是么?! 一个聪明人选择了一个最令人无法忘记的方式,在她眼前死去,就像是故意的,让她这辈子都无法忘记一般—— 真的很过分! 第151章 这种关系 姜楠后退了几步,蓦然瞧见一旁的商归虽没什么表情,但她能瞧出他的情绪。 便慢慢地伸出一只手,缓缓地与他十指紧扣。 站在一旁的董繁原本还在思索,忽然低下头,盯着他们的手,“嘶,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啊?藏得挺深的嘛。” 姜楠和商归对视了一眼,随后齐齐垂头,看向手。紧接着,猛地把手一松。 毕竟现在一人是沈乔,另一人是林不归。 姜楠抬起手,指着董繁,没什么底气地说道:“我们的事情若被说出去,我就把你的事情给讲出去!” 董繁忙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好好好,当我没看见。” “那今日的事,我们也没看见。”商归回答。 “不过,那个叫姜楠的,你们认识么?我得完成我母亲的遗愿。”董繁问起,好似把姜楠他们当做了同伴。 “啧,既然人家寻死,要不你自己动手呗。何况天大地大,叫姜楠的人是谁,去哪了,我们怎么可能知晓,你也不太好找,对吧。”姜楠睁着眼睛说瞎话。 “不行,母亲说了,一定要经过他的同意。”董繁一指顾曦说道。 “既然这样,也不关我们的事咯。毕竟我们也是路过,对这里好奇,无意间闯入,听到了这些。”姜楠快速地撇清关系。 “那我也得走了,毕竟我阿兄还在外面守着,时间太久怕他有危险。”董繁同样是说着。 顾曦点了点头,“既然你们要走,要不东西先拿走吧?” 说着,顾曦左手递匕首,右手递坠子。 董繁看着被挑过虫子的匕首,露出嫌弃的表情,连忙拒绝,“我应该不想要了。” “不想要了也得带到外面,不可留在这里。”顾曦回答。 毕竟他害怕看到匕首,他会忍不住的想寻死。 董繁听后,两指捏过,嫌弃道:“好。” 商归有着洁癖,他同样是蹙着眉从腰间取出巾帕,接过坠子。他将巾帕一包,收入怀中。 两人并肩回到别院,一进门便瞧见了坐在八仙桌前的李丘澜拄着下巴露出欠打的笑容,“你们啊,出去太久了,方才有人找,幸好我说别打扰我和乔乔好事,他们才离开的。” 姜楠听罢,眉头一蹙,抬起手作势要打。 李丘澜忙捂住脑袋,连连说道:“开玩笑开玩笑,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他们围着八仙桌你追我打,最终李丘澜看向双手环胸靠在门边的商归,求助道:“溯洄,你不拦拦你的女人?” 姜楠脸上一红,“李丘澜!!” 商归则是看着他们打打闹闹,认真说道: “谁让你招惹她的。还有,姜楠一直是她自己,从不是谁的谁。” 忽而,他脸上慢慢地收敛,侧眸看了一眼门外,与他们示意:“嘘,有人来了。” …… “是不是来杀你的?”靠在左边门后的李丘澜小声地问起。 “我觉得是来杀你的。”趴在右边门后的姜楠则是瞥了他一眼反驳。 她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心中有些担忧。 方才他们噤声不语,商归缓缓地取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示意他们找地方躲起来。 刺杀说来就来,毫无征兆,也不管在谁的府上。 “没事的,溯洄很厉害的。”李丘澜见姜楠有些忧心,安慰道。 “我是担心你。” “我?” “我担心你最后,拉我出去挡刀!” 姜楠别过头。瞧见他们打着打着翻墙了。 忙想出去,却被李丘澜拉住手腕。 姜楠下意识想挣脱,“李丘澜,你又想做什么?” “院子里有很多双眼睛。”李丘澜解释。 姜楠拍了拍他的手,露出不适的表情,“管他什么,你给我放手!” “你笨不笨啊,若是陷阱呢!” “可是我觉得和你在一起更危险。”姜楠皱着浅眉,露出不安的神色,说出了心里话,“若等会儿这里有刺客,你一定会推我出去的。” 姜楠并不是想靠近危险,而是李丘澜本身就是个危险,如今自己的手腕又被他抓住,姜楠觉得自己未来生死难料。她不想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掌握,因此想将自己的手腕从李丘澜手中挣脱出来。 “我又没有伤害……”说到这儿,李丘澜停了下来。 许是想起之前几次伤害姜楠的事情,他将手一松,“你若觉得怎么安全,那你就怎么选择吧。” 姜楠看了他一眼,随后取出发髻上的银簪捏在手中,再往旁边退了几步,来到窗台旁,距离李丘澜远一些。 她两手支在窗边,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声响,打斗声还在,就代表商归暂时安全。 她着急的探着身子。 这里是饮酒了的宾客暂时歇息的小院,她不清楚哪间房间里会有眼睛偷看他们,因此只能急急地看着。 她想了想,高声喊道: “有刺客,有刺客,楚国的殿下李丘澜遇刺了!!” “大家快来救救李殿下吧!!!” 李丘澜:…… 发生了打斗这儿都无动于衷,喊了李丘澜的名字也没反应,想必刺客出自顾府自家,且只针对商归一人。 看来与商归当初杀死顾府的公子有关。 姜楠心中得出结论,紧接着对着站在门边的李丘澜嘲讽道:“李丘澜,你好像不是很重要么?” “是啊,若重要,我早就能说上话了。”李丘澜双手环胸,倒也不反驳,语气悠然自得。 “虞敬呢?要不请他出来帮个忙?” “他若想帮自会帮忙。” …… …… “吓死了吓死了。” 原本是热闹欢腾的喜宴,却见到三位身着红色只不过明暗不同的人前后脚来到这儿,他们边走便是说道。 李丘澜扶着姜楠的手臂,商归则是一手拽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刺客。 他将手中的两个刺客往顾谨面前一抛,众人纷纷围到了上位者的席位不远看起了热闹。 坐在首座的顾谨八十岁了,早已是个人精,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商归,“怎么回事啊,林当家的。” “是我问你怎么回事才对!”李丘澜托住姜楠的手臂,同顾谨无耻的进行呵斥:“我与乔乔想去拜访林当家的,却不料遭到了刺杀,若不是林当家的出手搭救,我和乔乔怕不是要命丧于此了!” …… 第152章 要不我来 真的太不要脸了。 姜楠趁着别人没注意,偷偷地掐了李丘澜手臂一把,心想。 原本他们说好了,帮商归讨一个公道,给顾谨一个下马威。却不想,李丘澜竟趁此机会,与众人表明姜楠是她的人,话语的言下之意很像是他们这俩未婚夫妇还想去拉拢林氏的当家林不归,然后遇到了刺杀。 …… 顾谨派人刺杀商归,那是当年商归在欢都杀死了他的儿子。谁让商归被人拐走送入欢都任人买卖,既然不知此人的身份,那他儿子花钱买下商归又没有错,给他灌汤药也没有错! 本不会再见的仇人,竟在多年后来到了东锦城。 此仇不报,他顾谨咽不下这口气。只不过千算万算没算到,李丘澜和沈乔合作,想要去拉拢商归,而误入了他安排的刺杀之中。 “是顾某今日管理不当,还望乔乔、殿下见谅。”顾谨起身行礼说道。 他说话的时候还特地看了身旁的沈屈一眼,投以歉意,表明不是故意牵扯沈氏姑娘。 这个国家真出了毛病,居然殿下排在了世家的后面被道歉。 当众被辱,李丘澜唇畔扬着笑脸,双眸渐暗。 姜楠则是作势拂袖擦拭额上的冷汗,“顾伯伯言重了,乔乔没什么事,多亏林当家的,也不知这些刺客是什么来头。” “要不交由我来,金吾卫最擅长审讯了。”金吾卫的裘仞起身说道。 “那就劳烦裘老弟了。”顾谨顺势接过台阶说着。 这群利益相关的上位者。姜楠摇头躲到一旁,让他们表演。 “呵,你就不谢谢人家林当家的么?”坐在一旁的沈屈拿着巾帕擦了擦手,掀起眼皮瞧了顾谨一眼,加了一把柴。 看得在旁的姜楠微微蹙眉,咋回事,他们不互保么?沈屈怎么拆人台阶了? 顾谨听到沈屈的话,赶忙低下头,来到商归的面前,双手作揖,躬身行礼,“今日多谢林当家的出手,才没让事态变得更加严重,若不然,我顾氏万死难辞其咎啊。” 这个国家,还真出毛病了。沈屈一句话竟比李丘澜的还让顾谨上心? “不用客气。” 商归唇畔一勾,姣好的面上,落着几道早已成了不灭伤痕的伤疤。他灰白的发丝垂落两颊,眸子渐暗,如似阿鼻地狱的鬼魅。 他抬起满是血的手,自然地搭在顾谨的肩上,在他肩上反复地擦拭手中的血迹。 他这番挑衅且近乎是踩在别人脸上的行为,看得众人屏气凝神,看得姜楠一愣又一愣。 来的一路上,姜楠总觉得商归给人的感觉有些不对劲。她几次关心问他,他却是微笑着摇摇头说没事,可他却是隐隐藏着什么,如同是凶猛的暗流,不过是因为面对姜楠才按下心底的可怖一面。 直到现在,姜楠才看到了他的疯狂。 顾谨为了今日的八十大寿特地请人在半年前上门量身,上面的繁杂花样,花了近四个月才缝制完成,如今却被商归抬手将血抹上,且当着众人的面! 他的老脸,岂不是挂不住了!! 顾谨低着头,眼睛赤红。想反驳却无法开口。 商归却是残忍地添砖加瓦说道:“我记得,我十二岁的时候,在赵国的欢都杀了一个姓顾的富商。嘶,那是你儿子么?你莫不是为了他要杀我?觉得在自己府上又是自己寿宴,没人会想到,是你派出的杀手?” 他一边说,一边抓起顾谨的衣袍,反复的细致地擦拭自己的手心。 姜楠送他的衣袍被弄脏了,袖子也被划破了。 他现在,很生气!!! 他记得他们与他说过,在他十二岁的时候被一个叫钟夙的人绑到了赵国的欢都,被人关在笼子供人欣赏,后被一个富商看中,富商用了欢都历年来最高的价钱将他买走,还给他灌了不知多少的催情汤药,而那个富商,便是此人的另一个儿子——顾晨。 “林当家的,我祖父年纪大了,你有事找我。何况这件事不是还没调查清楚么。”顾宜忙来到商归身边,想抬手握住他的手臂。 却被商归轻轻一避,躲开了,“姑娘,要不你问问你祖父,敢不敢把那两人交给我来审问。” 顾宜一顿,回眸看向祖父,瞧见他不敢多语的模样,懂了,“那也,那也不是你一个……” 你一个外人…来审问。 她小声地没什么底气地说着。 但见到商归美归美,却可怖的眸子,不由得心中一惊,慢慢地吞下了后续的话语。 “这是在我楚国,哪有你说话的份。”在一旁的裘仞打圆场,“好了好了,此事要不就明日再说,今日我们先为顾老贺寿。” “一国储君在侧,你这等小小金吾卫也敢说这等话?”商归冷笑了一声,捏起一旁的杯盏狠狠地往裘仞的膝窝一掷。 裘仞当即顺势半跪在地,“你,你竟敢!!” 在底下看热闹的裘苒想要前去帮忙,被身边的两位好友按下。 “我竟敢如何?于公,我乃苦主,怎不可喊冤了?于私,本王乃是魏国义王,你区区楚国金吾卫敢如此与本王说话?是想挑起战祸么!” 在场赴宴的还有不少魏国的富商,他们见此纷纷双手作揖,朝着商归行礼。 “本王在此受辱,便是魏国受辱。此事,本王说要调查清楚,要个交代,你区区金吾卫又当如何?还能做决断了?” “既然如此,义王殿下都这般说了,那让我这个一国储君为义王殿下的主持公道如何?”李丘澜顺势往一旁坐下,看着商归询问起。 立在一旁的姜楠,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们是想借此给李丘澜立威呢。 便又后退了几步将戏台留给了他们,来到了沈屈的身后。 沈屈侧眸看了姜楠一眼,随后慢慢地收回视线,继续看戏。 而沈屈身后的林潇则是双手环胸,视线同样是看了看姜楠,又慢慢地移开。 姜楠顺势来到沈屈身后其实很简单。 其一,她被带上了这儿,若退到底下看戏怕会错过什么。其二,这儿是上位者地盘,姜楠如今是沈乔,高氏、瞿是非还有李丘澜她不能站队,只能选择站在沈屈身后。其三,重要的是,这儿还有林潇,是自己人,若有危险,她还能有个保障。 “若如此,谁来审讯那俩个刺客呢?”底下,骆湛高声喊道。 这位少年,中气十足,他的一句话,顿时将这件事推向了不可挽回的余地。 “要不,我来?” 身穿鹅黄色的小姑娘高咏叹一步踏出,“审讯应该和逼问差不多,所以我可以试试。” 站在沈屈身后的姜楠依次环视商归、李丘澜还有高咏叹三人,瞬间又明白了什么。 …… 他们仨? 莫不是,约定好了? 第153章 清圣浊贤 还在吃东西的谢弋鼓着脸摇了摇头,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不一样不一样,审讯和逼问不一样。逼问是抱着必杀死的心,而审讯是让人求死不能。” 顾谨浑身颤抖,只觉有什么陷阱摆在了他的前方,若再没有其他人出手,他怕是要出事了。忙抬眸看向沈屈,投以求助的神色。 沈屈却是执起杯盏,凑到唇畔,饮下之前与身后的姜楠问起:“乔乔,这酒叫什么名字?” “回家主阿兄,此酒名为‘清圣’。”姜楠回答。 “为何叫‘清圣’?” 姜楠沉思,“清圣浊贤”乃是现实世界的一个典故。 三国时期,曹操严厉禁酒,人们私下饮酒时,便故意隐去“酒”这个字,以“圣人”为“清酒”,“贤人”为“浊酒”,用作替代。 正好楚国也有了禁酒令。 百姓私下酿酒饮酒也不知受何启发,竟也取了与现实典故一样的名字,作为替代。 而白嫣然的夫君俞冀酒仙给姜楠的说法也与典故差不多。 姜楠舔了舔唇,她脑中风暴,用尽一切所知的特征和词汇,慢慢地结合,缓缓地道来: “清酒。观其色,水清而无质;闻其香,清淡而柔和;品其味,细致而顺滑;入喉之后,酒气直通脐部。而圣人,清者也,言行合一,纯洁无暇,清廉自重;无伤人之心,无害人之意。故而,清,圣人也;清酒,清圣也。” “无伤人之心,无害人之意,言行合一,清廉自重。既如此,若真不是顾老所为,顾老又何须担忧?”沈屈执盏缓缓凑到唇畔,细细品茗,慢慢入喉。 他意思不言而喻,不正是“你既当众人的面说不是你所为,你又何须担心此事被调查?”。 事情被推到了一个难以回头的高度。 顾谨从一开始就下错棋了。 他自视甚高,不知礼数与进退。竟还当着众人的面不给这个国家的储君脸面却给了沈家客气,已然将沈氏一族推到了对立。 沈屈身为沈氏家主,带领沈氏走到现在。虽沈氏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他可不想因此引起众怒,让沈氏成为天下的对立。毕竟这可是所有人想要的结果。用天下人征讨沈氏一族,才能把这个百年氏族连根拔起。 所以,如今的关头,顾谨此人即使他沈屈以利益考虑不想舍弃,也要被迫以大局考虑自断一臂。 这个蠢货! 若认了此事也不会闹得如此之大。 他微微掀起眼皮,将视线投向站在底下的陈如君。 对方的接下去落子,并非这一手,毕竟扯开一个口子了,再不痛打落水狗就没有下次机会。 因此,得及时止损! 陈如君当即明了,微微颔首,随后先与身侧的董寂投以温柔微笑。看得他脸上隐隐一红,她再欠身告退。 …… 陈如君快步地走在东锦城昏暗街道。 身后若有人跟随,皆会被她身后的护卫暗杀。 直到她走入“正通钱庄”,取来一旁的“雪王”面具,披上斗篷。 她疾步跑下“四海赌坊”的内部,看着满满当当近乎塞满的金银和珠宝,“快,吩咐下去。遣散所有人,能杀的杀了,不能杀的关起来。从今日开始,‘四海赌坊’暂停营业!!” 戴着银渐层面具的男人来到陈如君身边,“那内个叫路林的呢?他好像是有人指定的人。” “先关起来。” “好可惜啊。”戴着银渐层面具的男人环顾了一圈这儿,“乐子都没了。 …… ……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审判。 起码众人是这么理解的。 两个刺客压根禁不住高咏叹的审问,没一会儿便全招了。 顾谨颤巍巍的立在一侧,他苍老如似晒干橘皮一般的肌肤耷拉,整个人早已没了一开始的精气神。 他视线慢慢地游移,从这些人脸上一一凝视。 关太尉和金吾卫中郎将裘仞坐在自家的位置上,两人不置一言。 看似人淡如菊的高许病,捏着酒盏仿若与她无关似的。 携着妻子正坐的瞿是非,与其妻子琳琅执杯相饮,一派恩爱模样。 脸上沾血的绮丽男子,唇畔携笑,手中捏着巾帕垂眸擦拭枣红色的衣袍。 楚国唯一储君李丘澜,同样是身着一袭绯红,坐在案桌前拄着下巴,露出一丝笑意,笑容是那样的自得、快活,仿若是他久违的表情。 而沈屈,垂眸饮酒,另一只手搭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叩着。 顾谨戚戚一笑,“是啊,我是想杀你,谁让你当年杀了我的儿子。” 他几步走向商归,仰头看着如今都长得如此之高的男子。 “对了魏国的义王殿下,催情汤药好喝么?” “嘶,我记得你当时十二岁,漂亮的模样,真是人间难得几回闻啊,仿若是天宫落下的仙娥,美得不可方物。比上你现在二十九时候,似乎更加的好看。” 说着,他看向台下看戏的众人。 “你们是不是没见过他十二岁的模样?那模样,啧啧啧,只用一眼,此生难忘。哦,对了,我这儿有画!!” 说罢,他摇摇晃晃地走向自己的座位,打算取来藏在座位底下的画作。 看来,他早就想给商归难堪,除了给商归下药之外,便因此一直备着画。 姜楠一想起那些当年被她一把火烧之殆尽的画作,整个人怒气横生,不管不顾的打算动身。 却被更近的李丘澜抢先了一步,他一脚踹开那幅快被顾谨拿到的画。 画顺势穿过案桌底下,滚到了商归的脚下。 他缓缓蹲下,慢慢地拾起。 他的骨节凸出,捏着画解开细绳,轻轻地一抖。 一幅他被关在黄金笼子里的肖像赫然跃入眼前。 他呼吸一滞,仿若记起了一些曾经被关在某处,被殴打被灌催情汤药的往事。 他余光瞥见姜楠想往他走,微不可察地冲她摇了一下头,示意她不要过来。 站在商归身侧的顾宜眉头瞬间深深地一蹙,步伐虚浮,不敢相信,这居然是真的。 与此同时,在底下的魏国富商相继踏出,双手作揖,齐齐喊道: “求楚国殿下,严惩此人,还我魏国义王清白!!!” 第154章 何为国家 “清白?” 顾谨已然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他冷笑着说道:“你们或许不知,他当时被灌了多少催情汤药,你们的义王殿下,还能有什么清白呢。” “祖父你别再说了!”顾宜颤抖着喊道。 “清白?” 姜楠也唯实忍不住了,她踏出,环顾窃窃私语的众人,冷眸瞥向一个又一个人,“对你们来说,清白就是这么一回事么?清白不应该是个人的品德么?行的正坐的端才是清白么!没做恶事,一心向善才是清白么!” 说着,她来到商归面前,向他伸出手。见他不给,便一把从他手中夺过画作。 她一边卷着画,一边朝着顾谨而去。 “诸位莫要忘了,今日所议,分明是顾谨派人伤魏国义王之事。吾乃楚国子民,绝不容许此等恶徒,怒急反咬,死到临头且还泼魏国义王脏水。” 她举画往李丘澜面前重重一跪,“还望吾国殿下,惩治恶徒!” 她见众人无动于衷,冷眸再看身后,“诸位,你们要记住一件事。在此受辱的人可是魏国的殿下啊。若此事开了先河,今后你们、我们,这等平凡百姓,若想要讨回公道,他人是不是便可临时拿出一幅画,反咬你们不够‘清白’?到时候试想一下,你们当会如何呢?!!!” 在场看戏的众人慢慢地醒悟,明白了这件事的关键,且看到沈氏姑娘带头。 纷纷相继跪地响应。 “沈姑娘,你…”顾谨没料到沈乔竟会出来如此作为。 “顾伯!今日之事,是你之错,你不能因不占理而如此作为。试想一下,你若身陷囹圄,你家的姑娘阿宜若遭遇此‘清白’的加害,她又该如何应对?” 人,只有巴掌打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 顾谨正逢八十大寿,从早间开始便喜气洋洋,觉得这辈子虽前半辈子有些跌宕,但如今一派向好的趋势。他满足了。 可没想到,这商归会在他的寿宴上,如此挑衅。便打算破罐子破摔,死也要把他拉下水。 可沈乔一言让他清醒过来。 他想起三年前沈乔是如何应对流言蜚语。 他不敢想象,若他出事了,他的孙女顾宜该怎么办。 她独自一人,没他庇护,若遭受报复该怎么办? 这样的“清白”,落到了十九岁孙女,顾宜身上该怎么办? 若到时候他的孙女与人讲理,对方又如他一般,在朝堂上拿出画作,污蔑他的孙女,又该怎么办?! 他微微颤抖。 看向底下气势汹汹的魏国人,看向冰冷藏着杀意的商归。 设身处地想一下,若他是魏国人,即使这件事是真的。他或许也会,想为自己国家争一口气。 毕竟这是在他国啊,本国殿下在他国受辱,不就是自己受辱么!! 此刻的他,在八十岁的时候,或许终于明白了——何为“国家”。 国家国家,有国才有家啊!! 顾谨当即跪地,顾宜在旁同样跪下。 他们同着商归叩首,“义王殿下,我方才的话,是虚构的,而那幅画也是杜撰的。” 他眼尾落着泪水,重重地磕下响头。 商归一手在前,一手在后。 他好看的眸子,先是从跪在地上的姜楠背后掠过,再是看向顾氏爷孙俩,最后才是落到李丘澜身上。 “如今是在你们楚国,不如,楚国的殿下说说如何判决。” 分明他占有优势,可他还是将裁决交给了李丘澜。 毕竟他身为沈一正弟子。 骨子里受的是他的教育。 法,以法治国,依法治国! 何况这件事,正好给了在场的另一个人一个启示——高许病。 她将手握拳,最后轻轻地一松,食指和中指缓缓一曲,给了下面其他人一个指示。 今日安排,暂时取消! …… 楚国。 这儿贸易自由,行商方便。 近乎什么生意都能做,且不会有律法作为约束。 因此这儿富庶,民风算是开放,但说它民风开放,却有着一些规束本国百姓的律法,看似又没有其他几国这般开放。 今日的判刑,是以侮辱王室的罪责判定下来的。金吾卫裘仞想了很久一直想不起来这则律法,还是在旁看似清冷的高许病背出了法律。 那常年因金吾卫徇私抓人进去的诏狱,这一次,或许是多年来,第一次迎接因触犯律法而被收监的犯人。 赴宴一场却是见到如此跌宕起伏的戏码,众人散去之后还在时不时的交谈。 见到门外的乞丐,亦是从袖子里取出钱银赏之。 “沈姑娘,今日……”商归站在门外,与众人交谈之间,瞧见姜楠从他身侧而过,忙双手作揖行礼。 姜楠却是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一言不发地踏上马车。 她坐在马车里,遥遥地瞧见,碧水桥的下方正有不少乞儿,还有几位熟悉的人藏在里头,祝家夫妇、白嫣然…… 而另一边的顾府门口。 “这楚国的沈氏,未免也太过傲气了吧。”一侧的魏国商人这般小声说道。 在这人一边的另一人轻轻撞了撞他,低声道:“人在屋檐下,你说话注意一些。” 商归愣在原地,心中隐隐的不安。 他赶忙与魏国的商人道别,刚是走了几步,又被顾府门口的一辆马车拦下。 腰间别着长剑的虞敬驱马,李丘澜从马车里探出头,“溯洄,要不同坐一乘?” 马车里,李丘澜笑着滔滔不绝,商归则是沉默不言。 他换下姜楠送他的衣衫,折叠整齐之后,穿上夜行衣蒙起巾帕。 “丘澜,接下去你得自己应付。” 说罢,他钻出马车。 同暗处等待的高咏叹一起,蹲守金吾卫必经的路上。 金吾卫有问题,因此顾谨若被金吾卫收监今晚的一切将要白做了。只能趁现在把顾谨抓走。 …… 姜楠坐在马车里。 她双手环胸,想起今晚商归同他们的安排,不知为何有些生气,气他不提前告知她。可上了马车之后,细细想之又觉得自己太过敏感,毕竟自己也有许多事没和他讲。 忽而,谢弋拉扯住缰绳,慎重地凝视眼前的街道。 她将手中护着的食盒递到姜楠的手中,说道:“姑娘,前方好像有打斗,我们得换条线路了。” 姜楠把谢弋今晚宝贝似的食盒抱住,“好。” …… 第155章 出问题了 “金吾卫受令!决不可放这些贼人离开!”顾时手中执剑,自下而上仰望着一高一矮的黑衣人。 见到他们携着他的祖父跃上屋檐离开。 金吾卫当即进入紧急搜查。 这一晚,东锦城内仿若有什么东西正被一点点撬开。 坐在马车里的姜楠探出头,见到金吾卫们急匆匆的从她车边而过。 谢弋拉紧缰绳,瞥见巷子里的身影。 “姐姐?” 下一秒,马车里进来了高咏叹、顾谨还有商归三人。 “没想到啊,乔乔藏得这么深。”顾谨坐在一旁小声地说着。 他并不蠢,瞬间看出了姜楠与这些刺客之间的关系。 “顾伯说什么呢,我也是被胁迫的。”姜楠抓起商归手中的匕首,示意往自己的脖颈处比划,面露无辜的表情。 而商归则是垂眸含笑,看着眼前的姑娘又是捧住他的手,又是拿着匕首凑自己脖颈下方。古怪的模样,看得他抿唇笑了又笑。 “看来,你还是不服气。三年前的事情,并没有将你打趴下。”顾谨锐利的眸子缓缓一眯,携带几分欣赏地说道。 三年前的事姜楠已然猜出大半了,她客套的说着:“顾伯说笑了。年轻人若就这样简单的被打趴下,那还是年轻人么。” “也是,如今的年轻人,比我们这些老人,看得更远一些。”顾谨坐在一侧,“乔乔,可以拜托你一件事么?” “嗯。顾伯你说。” “今日我在金吾卫手中被人带走,金吾卫应该不会将此事闹大,对外宣称的,怕不是我还在狱中。” “为什么?”姜楠眉头微微一蹙。觉得这么做有些不符合逻辑。 昏暗的车厢里,顾谨侧头看向马车外的街道,“他们不想激化矛盾,似乎有着打算。” “那,顾伯想要拜托我什么事情呢?” “帮我保住小宜,不要让她如我一般深陷局中。”顾谨注视着姜楠。 “我知道的消息或许不多,但足以让楚国东锦颠覆。只要你们帮我保住小宜,我会将我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的。” 不是姜楠不答应,而是如今的局势很尴尬。 姜楠并不是李丘澜他们那边的,只不过让顾谨误会了,她是站边李丘澜,想为楚国清明而做出努力。 她挠了挠头,看了一眼马车里的高咏叹。 这个十五岁的孩子应该同样是看出局势了,明白如今这种氛围不开口会比开口更好。 “那我先说。”顾谨许是担心沈乔不考虑这件事,毕竟如今的他处在弱势,便主动说起,“乔乔你三年前的事,是被有意安排的。” “为什么?” “因为当时女子问题被闹得满城风雨,上头快压不住了,才下令,大肆宣扬‘沈氏女为爱纹身’一事,当时这件事,我们都有在其中推波助澜。”顾谨眉头紧蹙,“虽然一开始,我们不懂,为什么政治上的事件愈演愈烈,上头却没想着解决,而是又推出其他事件。” “然而,最终收获的效果却是很可观。人们的注意力从女子生产问题,转移到了沈氏女为爱纹身的事件上。” 这是很典型的现代手段。 一但爆发什么政治问题,总有一些明星的热搜被推了上来。以此来分担压力,转移大众的注意力。 似乎在顾谨看来,正是遭遇过这些事的沈乔,就能共情同是姑娘家的顾宜。 顾谨害怕顾宜会遇到这类事,因此向眼前的沈乔寻求一个合作。 可姜楠却不知该用什么立场答应。 还是一旁的高咏叹听明白了一些,开口道:“顾老你放心。” 她侧目看了一眼外面的搜寻,又问:“我还以为,你会喊叫又或者做什么,竟没想到,您与我们谈判了起来,是什么让你有如此转变的?” 东锦城街上,金吾卫们来来回回。 谢弋驱马,马车上因垂挂着沈氏玉坠,一路慢慢悠悠,不会被搜查。 这个国家出问题了,好像是什么凌驾于律法之上。 顾谨苍老的眸子,看向眼前蒙着面纱的姑娘,“是沈姑娘最后的那句话,点醒了我。倘若我身陷囹圄,我顾家少了主心骨,小宜又遇到‘清白’的加害,她该怎么办?国家的律法荡然无存,顾家的势力几近坍塌。她报官无门,又无人为其寻求一个清白,那这个世道,她还怎么活呢。” 姜楠把茶双手奉上,“这就是国家、律法的意义,这是一个最低的道德标准。在没有律法的国度,您以为自己站在塔尖可以操控他人生死。实则,您也是在他们的操控之下。我相信,楚国会好的,只要顾伯伯您能把一切都与他们说清楚。” 这句话是真心的。 …… 幽暗的东锦城街道。 裘仞站在一旁听着小厮来报,顾谨被人劫走,如今下落不明。他眉头深深一蹙,“毕竟是带着一个人,你们沿路查过没有?” “查过了,就是沈氏的马车还没查。”在他一旁的少年是这般说的。 裘仞思索。 沈氏目前不能招惹,这是之前说好的事情。 最终他还是无奈地挥了挥手,“下去吧。” …… 这一晚,平安无事。 子时已过,五月四日。 姜楠沐浴更衣后,坐在桌前,从谢弋手中接过册子。 册子上的内容没什么进展,应当接下去还有些什么细节没被发现。 “姐姐,明日我试试找找墙上,还有墙角。”谢弋眼观六路一眼看出姜楠的神色,当即说道。 “你不用太累,这事不着急。何况频繁去也会让人生疑的,要不我们休息几天?” 谢弋点点头。 “对了,今日林潇怎么没来?”姜楠问起。 “今日他不在祠堂,应该还在沈屈那边吧。”说着,谢弋忽然想到什么,“姐姐,那个叫阿西的人今晚也不在。” 姜楠垂眸思索,“阿西就是以念,小弋可知他的背景?” 这一问打开了话匣子,谢弋拿出腰间今日打包的糕点,坐在八仙桌前。 看她打开牛皮纸像是要说什么很长的故事一般,姜楠忙执起一旁的茶盏为谢弋斟茶。 第156章 说就是了 “故事呢是和二十六年前的楚国高后闷死沈妃女儿说起。”谢弋捏起糕点,咬了一小口说道。 “此事我知道,应该是高家为了与沈家合作,让自己世家的女子成为敲门砖。”姜楠捏起茶盏,“可这与以念的故事有什么关系?” “我也是这几天看了高大人的传信才捋清了一些。” “你又偷看信了?”姜楠笑了一声,宠溺的轻轻一点谢弋。 “只不过,如果我说了,姑娘可能会和白姑娘、以念他们合作。” “判断在我,你说就是了。”姜楠回答。 谢弋点点头,“事情是这样的,当时沈妃说高后闷死了她的孩子,楚王又对沈妃宠爱有加,再加之有宫娥作为人证。因此所有一切对高后来说,皆是不利。可当时还是有很多官员不信此事,认为高后绝不会如此作为。以白御史为首的官员跪在宫门前求君王明察。” “白御史?”姜楠好奇问起。 “白嫣然姑娘的父亲。” 听潮阁内。 二楼一间未开窗的隐蔽厢房。 白嫣然垂眸看着手中的杯盏,耳边是嘈杂的讨论亦或者谁也不服谁的声响。 但仿若与她无关似的,她想起了儿时母亲常与她说的,让她此生不能忘记的——往事。 母亲说,父亲是一位忠义之士,在得知高后悬梁自尽以示清白后,他明白事情再无转圜余地。毅然决然撞柱血溅当场,求来了楚国的唯一公子李丘澜,送往西边吴国为质的保命机会。 …… …… 妇人抚着七个月的肚子,她每日都会来到宫门口,为她的夫君还有其他官员、百姓送茶水和糕点。 她没有哭,而是每日都会观察,有谁来了,又有谁离开了。 如荀蔺所说的,这是一件无法预判的危机,他的师弟沈正远在吴国与他们书信:沈家有问题!拖延十日,等我! 潜在的危机,她不明白,但每日都有人死在东海,总有人一夜之间全家被杀。 这隐隐藏着的危机就像是平静的海平面底下的暗流。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直到第九天。 传来了一个噩耗,高后悬梁自尽! 站在宫门前的夫人手中一抖,瓷碗落到了地上。 白御史笑着摇了摇头,颤抖着手捏起地上的还盛有水的半截瓷碗,凑到唇畔,慢慢地饮下。 饮罢,他看着夫人,抬起手恋恋不舍地覆上她的孕肚,最后微微的点点头。 妇人明白了,她的夫君,要为这个国家寻求一个生机。 她含泪笑着转过身,走向人群之中腰间垂挂着山花鬼钱的十五岁少年裴卿。 道士打扮的裴卿,怀中抱着一位两岁的孩子,孩子正伸长了手朝向跪满人的对面,在那另一边人群之中的,他的父母。 妇人走近,取出腰间的拨浪鼓,跟在抱着孩子的裴卿身边,同他一起走向早已备好的马车上。 “小念,你说,阿姨的肚子里…是妹妹还是弟弟呢?” …… “那以念的身份是?”姜楠放下茶盏。 “他姓裴,真名叫裴念。四十多年前,裴家,乃是楚国有名的世家,他的祖父,曾是与温穗衣祖父齐名的将军。裴将军有两子,裴闲和裴卿。裴卿年幼之时体弱多病,寻医无果,还是一游医,为其扶乩,说他需得离家十年方可治愈,因此才被送到了魏国的青城山上修道。” “那他回来之后,正巧赶上了东锦城动荡?”姜楠不由得问起。 “还不止呢。除了东锦城动荡之余,还有边境裴家军易主。” “林亥?” 谢弋点点头,“现在的边境林亥林将军,曾是裴将军的副将。” “那,以念……裴念的父母呢?” “刺杀沈妃无果后,被暴尸东锦城的城门口。如今他们的尸骸或许早已成了城门口的一堆尘埃了吧。” …… 裴念捏着盛有半盏清酒的杯盏,透过昏暗的火光,看着自己面目全非的面貌。 他早已记不得父母的样貌了。 只记得,腰间佩戴着山花鬼钱的裴卿,抱着他携着几位怀着孕的,亦或者牵着孩子的夫人去到了东锦城外。 一路上。 他们遭到了数之不尽的刺杀。 走散了,亦或者谁死了。 直到最后,剩下他和白嫣然的母亲躲在藏山崖的山脚,遇到了沈一正,沈先生…… …… “人来了!” 忽而,门外有人这般轻声唤道。 裴念回过神,看向门口方向。 商归几步而来,先是双手作揖,瞥见坐在首座的李丘澜想要起身,忙不着痕迹地撇了一下手,示意他坐下。 …… 另一边的姜楠。 她躺在床上,双手手指交错,搭在小腹,看着上方,脑子有些混乱。 她有很多事想说,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在她不知第几次叹气后。 “秦。” “秦,你说,人为什么这么奇怪呢。好好说话,好好告诉我缘由,也许我会适当帮一把,为什么偏偏要把事情闹得……闹成这样……” 过了很久,姜楠还以为秦不会回答什么,想着要不自言自语得了。 却没想到等到了秦的回答。 秦:【我不太了解人类。】 “那按照你的计算,你认为我应该要和他们合作么?” 秦:【我不会参与任何走向。】 “那我换个方式询问,我和他们合作,危险么?” 又过了很久。 秦:【姜楠,你说人类奇怪,你也很奇怪。】 “嗯?” 秦:【你同情他们,你心中是想与他们合作,询问我,只是想找一个台阶】 姜楠想了想,不可否定,她确实因为这些事有些动摇了,“毕竟听了一些事,总有一些东西会动摇,因为这就是人啊。” 秦:【人?复杂,善变,撒谎,丑陋、狭隘、自私…】 “秦,你能不能有些好的词汇。” 秦:【…善良、同情、博爱、美好、富有创造力】 姜楠唇畔露出一丝微笑,“秦,其实感性上我想合作,但理智却是告诉我不能与他们合作。太危险了,我不想身边的人因为这件事被卷入。可是,我发现我在意的人,被卷进去了。” 秦:【因为在意的人,被卷入?】 “嗯,所以我得想办法。让他们既获得利益,又明白我必不可少。然后,一点点的,相信我,不再害我和害我身边的人。而我也能更了解他们的计划。” 秦:【我很期待。】 “但是,我也怕有纰漏。毕竟我并不是很聪明,看事情还不够全面,获取的信息还是有限。” 秦:【人类不是总说,在挫折中成长】 “是啊,可我现在没有重来的机会了,且目前的局势危机四伏。” 说着,姜楠翻了个身,“算了,明天的事明天说。” …… 第157章 是个闭环 翌日清早。 姜楠老规矩,先是走一趟小院,看一眼筹备的书房。 再去到港口,看着海岸边又开始建造一艘船有些想笑。 接着照例与杨妍日常斗嘴。 最后才到听潮阁对面的酒坊。 今日的酒又早早的售空,身着一席墨衣的章扶桑依旧是发髻上别着一朵扶桑花在打算盘。 一楼大堂人满,二楼的厢房同样如此,小二哥端着小菜擦拭着汗水与姜楠欠身,“掌柜的。” 姜楠微微点头示意。 素娥指挥着车夫轻拿轻放,她看到姜楠忙几步来到她的面前欠身道:“姑娘。” “你这是?” “回姑娘,听潮阁对门的沈氏酒坊售酒比其他地方快一些,因此我打算今后往这儿多运一些酒。” 姜楠点点头。 她去到角落的空位坐下,谢弋盘着腿坐到姜楠的对面。 “对了,顾府后来怎么样了?” 她们身旁那桌,忽然有人议论起昨晚的事情。 “顾谨老爷子被关了,按照律法若是苦主愿意,拿钱是可钱赎的,可偏偏苦主也是个不缺钱的主,对那顾家的姑娘顾宜拒门不见。”说着,那人指着窗户外,听潮阁的门口,“那就是顾家姑娘,顾宜了。” 事情果然如顾谨昨晚说的那般,即使他被人绑走,也会被压下去。 姜楠顺着窗户看去,只见顾宜站在听潮阁门口,额上落着汗水,脸色苍白,不知是在这儿站了多久。 “长得挺不错的,如今顾家是有倒台的迹象,要不,你去将她娶了……哟,谁啊!”男人小拇指旁边没入一根筷子。 谢弋上前,抬掌一拍,筷子登时没入桌子一半,从桌底露出。 “你这丫头!” 趁他将要发火之时,姜楠从谢弋身后探出脑袋,戴着面纱的她露出冷笑,“认识我么?” “认……认识……”男人磕磕绊绊的说道,“沈,沈姑娘。” “顾宜是我的姐妹,也是我阿兄的未婚妻……你想娶她?这么说你是想与我沈家为敌了?” 男人忙摇手,匆匆留下银子,携着身旁的朋友急急离开。 见到这俩中年男人离开了,姜楠给谢弋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请顾宜来一趟。 谢弋欢快地跑出酒坊,点了点站在听潮阁外的姑娘,又遥遥地指了指对面沈氏酒坊里的姜楠。 顾宜微微欠身,“沈姑娘。” “顾宜坐下休息一会儿吧,这儿靠窗,你在这儿等好了。”姜楠执起一旁的酒,又看对面的姑娘这般虚弱的模样,便吩咐一旁的小二上茶和让后厨的人想法子煮一碗热的东西过来。 小二哥看了一眼顾宜,“姑娘,茶是有,但是我们这儿没有饱腹暖胃的东西。” 章扶桑提着茶壶而来,“姑娘要不吩咐人去对面的听潮阁买一份鱼粥。” “这个主意好。”姜楠从腰间取出一些碎银子,交给小二哥。 这个主意一点也不好,鱼粥而已,可偏偏是在高档场所听潮阁买,价格翻了好几翻,贵死了!姜楠肉痛心想。 小二哥和章扶桑欠身离开。 素娥需得清点车上的酒,同样是欠身离开。 谢弋趴在窗边看着外面形形色色的人。 而姜楠则是为顾宜斟茶,“顾宜为何要在这儿等呢?” “我祖父八十岁了,他身子不好,所以我并不是来求情的,我是想与义王殿下商讨,能否让我替祖父受监,为他赎罪。”顾宜捧着茶水,说道。 “若你是他,你会同意此事么?” 顾宜抿着唇,手中不住得颤抖,“不会。” “所以,你又何苦让自己受累?家中生意不用做了么?你祖父被关了,那些欠款的货商会不会借机逃走?那些还没交货的漠北宝石商人会不会携款而逃?若是如此,你们顾家,会不会交不上原石?铺子里的工人会不会因此拆了你们家的商铺?你两位兄长,一位傻了,一位不管家中,你们顾家就你一人能扛事了。你在这儿浪费时间堵人家苦主,难道不应该去到客栈、商铺,堵那些人、安抚那些人才是?” 顾宜抬起泪眼,看向姜楠,“对,对啊!” 她连连起身,姜楠却是将她拦下,“你阿兄是金吾卫,应当是在城门口拦下不少人了。” 说着,姜楠看向窗户,“对吧,师侄。” 谢弋当即离开窗边。 只见顾时一步踏出,站在窗外欠身行礼。 沈氏酒坊。 姜楠让小二哥再拿出一副碗筷。 她将热腾腾的粥分了两份,一份推到顾宜面前,一份推到顾时面前。 看到他们俩喝粥了,便执起茶盏缓缓地饮茶。 “城门口已然将他们拦下了。”顾时舀了一口,说道。 顾宜点了点头,咽下粥,“多谢。” “我离家出走,那是因为,家里……”顾时想要解释。 “你别说,我想守着家。”顾宜却是打断他的话,“我想守住顾家。若家没了,大哥哥就没人照顾了。” “可你不知道祖父他……” 姜楠抬手,轻轻地叩了叩顾时面前的桌子,对他摇了摇头。 顾宜吃着粥的速度加快,她端起茶盏,漱口咽下。随后捏着巾帕擦拭嘴角,起身欠身道:“沈姑娘,今日多谢。我得先回家中,让管事派几人随我一道去安抚人心。该收的钱我会收,该核的帐我会核,我绝不会让顾家就这般倒下的。” 说罢,她走出酒坊,示意一旁的剑侍和婢子跟上。 她步伐匆匆,走入往来的人群之中。 而酒坊里。 身穿一席金吾卫官袍的顾时摇了摇头,叹气地放下手中粥,“小师叔不知道,我们顾家的钱,有大部分,来得不干净。” “所以你离家出走,入金吾卫,不用家中一分一厘?” 顾时颔首,“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他浅棕色的眸子迎向姜楠,“我不愿。小师叔分明也受圣人所训,你应该也要……” 姜楠抬手重重地再叩案桌,此人应当了解东锦城里的各个世家之间的一些勾当,因此他看不下去才离家,“顾时你既唤我一声小师叔,你便没资格教我做事。何况,我还记得上次在益正堂,你可不是这种正派的德行。” 按照姜楠昨日捋清楚的一些事。 想来“四海赌坊”是和东锦城的各个世家有关。 他们的放贷则是倚仗“正通钱庄”。 而“正通钱庄”又靠各家存钱成立。 是个闭环。 “四海赌坊”以人为赌局,除了赚钱之余,更是为了消遣取乐。 试问,有什么游戏比操控人更加有趣呢。 “正通钱庄”又通过“四海赌坊”玩着一套左手倒右手的游戏。 让别人存在里头的钱,慢慢地倒到金字塔尖那些人自己的口袋里。 还是个闭环啊!! 第158章 厢房有请 “可是小师叔,师侄不是教你,而是劝诫。”顾时看着姜楠的眼睛,认认真真的说道:“而且,以前的你,也不是这样的。” 就像是两个互相了解的人,渐渐地变成了彼此陌生的样子。 沈乔生辰在六月,所以如今还是二十一岁。 顾时二十三岁了,比沈乔大了两岁。 当年他先是拜师荀道渠门下,还是他带着怯生生的沈乔去认识其他人的。 他看着姜楠,“小师叔,你为何要杀死虞善?她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死这么多人?他们不过是听信谣言,说错话了而已!” 姜楠垂眸想了想,她看了一眼四周的人,她也不清楚有没有人在听,她也不清楚沈乔当时为何要这么做。 眼前的人是她见面的第三次,似乎变来变去,每一次都不太一样。 不过,她还是打算凭借现有的线索,说道: “其一,受辱的是我,我为何不能为了自己的清白给予他人反击?其二,我与李殿下有婚约,虽我不喜欢他,但我与他婚约还未解除,那他依旧是我的未婚夫婿,既如此,我惩戒与我抢东西的人又有何错?何况当时,我也不是有意杀人,不过是正巧赶上了。” “我们每一次谈,你都是这种说法……算了,我倒也不想了解你什么,反正我也不靠家中,也没什么钱,既然有你这等人有钱,以后我还是会找你们麻烦,与你们要钱的。” 说着,顾时欠身离开。 留下姜楠坐在原地,心中惊愕。 等姜楠回过神的时候,是章扶桑上前收拾碗筷,吩咐一旁的小二将听潮阁的碗筷送回去。 “夫人,要不坐下随我聊聊?” 章扶桑欠身,“好。” “我这两日观察,觉得夫人并不寻常,想知夫人为何要来我们这儿做工?”姜楠为她斟茶询问。 看似有四十多了的夫人章扶桑微笑着回答:“姑娘,这世道哪有什么世事有常,潮起潮落,人生变幻。像方才那位顾姑娘一般,本是家中掌上明珠,如今也得扛起一个家。” 姜楠点头,“是我冒昧了。” 听她意思,是家道中落,才出来找工作养家。 章扶桑摇头,“姑娘并没有冒昧。毕竟将生意交给陌生人,了解她的底细是必然的。若不然,也许我是姑娘的对家派来给你添乱的呢?何况姑娘人很好,没有其他人这般,觉得女子无用,会公平的将工种平等的交给女子选择。” 此人看着不寻常。 姜楠这段时间以来有些草木皆兵,总觉得身边靠近的人是不是别人安排的,会不会谁的人,有没有可能又是谁给她设下的圈套? 因此便想问问清楚。 承诺什么的,不过是说一句话而已。 见她这般应答,姜楠确实找不到错漏。 暂时将商铺交给她来打理,倒也减轻一些自己身上的担子。 她还有好多事得完成,总不能陷入酒坊里面不可自拔。毕竟,酒坊只是第一步。 “那今后,此间酒坊就交给夫人了。”姜楠递上茶水。 不管此人做什么,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章扶桑接过姜楠手中的茶盏,“多谢姑娘的信任。” 这时,听潮阁相继走出一些人。 或许在时常人来送往的听潮阁里,人进进出出并不算什么怪事。 不过,姜楠坐在对面的酒坊里,见到了几位有趣的人。 五年前,齐慈心事件之中——茶馆的说书先生、弹琵琶的歌女、帮忙传唱的乞丐、姜氏书局篆刻、拓印的师傅…… 原来,早在五年前,这些人就在局中,在魏国长安与她一起。 如今,他们走出楚国东锦城的听潮阁。 她隔着窗户,仿若是看到了五年前的长安城,这些人依次从沈一正的府上走出,然后相继来到她小院报道。 他们表现得谁也不认识谁,然后配合无间,与姜楠共同完成了一件事。 …… 楚国弘道四十三年,五月初四。 姜楠坐在窗边,手中捏着杯盏,垂着头。 “姑娘,沈姑娘!” 忽而,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惊得姜楠回过了神。 她看向窗边,那样貌深邃的男子,“董繁?” 董繁双手搭在窗边,与姜楠说道:“我哥不见了!” “与我何干?” “在东锦城内,你有权有势,能帮我找啊。” 姜楠指了指自己,“你在说什么?我为何要帮你?” “昨晚我可是看到……” 姜楠眉头抽搐,立马接过话茬,“客官,楼上厢房有请!!!!” 她捂着额头,坐在二楼厢房,看着眼前的男人,叹着气扭过头看了一眼窗外。 恰好,隔着街道的听潮阁二楼厢房内,靠在窗边的商归正巧转过头。两人四目相对,微微一笑,又慢慢地别过。 商归一夜没睡,昨晚与李丘澜他们聊了一晚上,早间又和林氏他们商讨。 局势的复杂让他鬓边的发丝又白了一些。 “公子,楚国李氏真的可信么?”林惊羽问起。 商归揉了揉太阳穴,“想说什么,你们就说吧。” 杜康身为旁支,他倒是没什么负担,“昨晚,公子与李殿下他们聊了一晚上。原本站在公子这边的族人认为,公子可能是想安抚林氏一族,拖延时间,好为李殿下谋划。” “两者利益不同,又有何安抚和拖延一说?难不成,你们还是想着颠覆楚国?以取天下?”商归抬眸,看向底下的林氏族人。 发现他们入楚国东锦城之后,仿若没了一开始的救族人的神气。 旁支梁慕思索了片刻,“细细想之,若我们谋取天下,其实也可以。楚国如今的局势,于我们来说是有利。” 商归缓缓起身,环顾在场的所有人,“你们真的认为自己,是站在局外,而非局中?发生在这片大陆上的祸事,其实没有一个国家或者一个角落能独善其身,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可这世间,我们林氏也有生存,凭什么我们要让出来?然后,让一部分人乘坐巨轮逃离这个地方呢!”杜康蹙眉说道。 “那我们就好好的找到幕后黑手,问问他为何把林氏逼成如此地步?成为这世间人人喊打的存在!”商归在他们脸面上一一环视,“已然成为他人棋子,明知对方如今安排是为陷林氏于不义,你们不想着反抗揪出幕后之人,竟还想顺着他们的意?三百年了,塔楼里的人还要继续待下去么!” …… 第159章 局势矛盾 “现在的局势矛盾就是在这儿。” 袁道人坐在一旁,叹气道:“林氏的事情若一旦揭开,那势必成为人人喊打的地步,这是楚国李殿下希望看到的局势,起码断了炉鼎的一足。因此,想要救林氏的我们,想着,要不反了算了。可是,这一切却是幕后之人似乎希望看到的局势,因为断掉的这一足,伤不到他们的根本,却能引起李殿下一派和林氏一族敌视相斗,他们坐收渔利。” 说到这儿,袁道人看了一眼众人,“所以我倒是觉得,我们这些想要救林氏的人,为何不与楚国李殿下合作呢?” 说着,袁道人看向似乎有些疲惫的商归,“所以,公子,你昨晚,是为了林氏去与李殿下那边讨论的么?” 商归沉默,与李丘澜合作有很多方面。 其一,想让他们放过姜楠。 其二,与李丘澜本身就是好友。 其三,师姐建议他与李丘澜合作,留一条后路,因为魏国上下似乎在商讨一件大事。 其四,若巨轮之事没有下文,李丘澜这边同样成为林氏后路。 其五,幕后之人似乎相比林氏苏醒,似乎更害怕李丘澜夺势。 “林氏的选择,其实有很多。”商归注视着他们,“投靠自己认为的明主,成为谁人的门客,或是仗剑走天涯。好比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来得实在。若是可以,其实我更想你们去和他们讲讲外面的故事。等他们不再沉溺于梦中了,或许,就能接受这个世界了吧。” “让梦醒,还是得先将梦境击碎,问题,依旧是出在战神传闻和战神神迹上面。”林惊羽注视着商归,总结道。 他的眼神复杂,看着商归站在光熙之中,身上散发着光晕,渐渐地他双眸落上了一丝同情。 …… “诶,商溯洄。”林惊羽唤道。 房间里,慢慢地剩下了林惊羽和商归两人。 他毫无避讳地喊起了商归的本名。 “你怎么还没走?”商归好奇地回过头,问起。 “是你怎么还不走?你有没有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局?”林惊羽随意地往地上一坐,双手支在身后,“你想救林氏,你想帮李丘澜,你还想让魏国的利益不会受损。” “但是,你没发现么,魏国可能想要杀你,好挑起战事,一举拿下天下;李丘澜那边,他无法掌权,手底下的人各有想法;还有林氏一族,其实我们骨子里带着的便是疯狂,毕竟三百年的谎言,即使知晓真相,都不愿意醒来吧。” “你这么聪明,应该早就看出局势了,又为什么,偏要留在这里呢?” 林惊羽见商归不回答,他笑了一声,“好吧,那你喜欢的人,喜欢你了没?” 听到这句话,商归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点了点头。 “你要不这样,带着你喜欢的人离开吧。” “你在关心我?”商归眉头一蹙,询问道。 林惊羽想了想,“你算是我唯一的朋友,所以想关心你。” “沈琢不是么?” “他是利用的对象,也是我的傀儡。”林惊羽毫不避讳的回答。 他见商归离开厢房,又跟在他的身后,开口道:“对了,你二十九了对吗?我今年二十七,我能唤你一声,商兄么?反正都是林氏族人嘛,你不吃亏的。” 林惊羽说着,“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和我看得上的人,套个近乎。” “……要不这样,你告诉我你喜欢的人叫什么。” 商归立在过道处,盯着身旁的林惊羽。 此人一直话多。 但从未如今日这般,询问这么多细节。 林惊羽舔了舔唇,“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如今的你危机四伏,你若出事了,你喜欢的姑娘会不会有危险?若是如此,到时候你真出事了,我帮你照顾她,或者将她送出楚国,送到你认为信任的人身边?这种事我能做得到的。” “用不着你管,若我真入死局,我也会将她未来安排好的。” “行吧。”林惊羽踮起脚尖,一把揽过商归的肩。 商归则是推开他的手,蹙眉道:“别碰我,脏!” 林惊羽惊讶的看了看自己手心,随后跟在商归的身后,“今日知道要见你,我特地沐浴后出来的。” 当他与商归一道踏出听潮阁,瞧见对面的沈氏酒坊正巧走出蒙着面纱的沈乔。 他甩下商归来到沈乔的面前,说道:“沈姑娘,我们又见面啦?” 姜楠则是露出难评的表情,绕过林惊羽,来到商归面前,行了个礼道:“林当家的。” 商归微微颔首,看到她气色不错,唇畔携着温柔的笑,“沈姑娘。” 而姜楠却是发现商归气色不好,好似很疲惫的样子,她眉头微微蹙起,刚想问几声,身后传来董繁很不合时宜的叫喊。 “沈乔,你快点,我哥不见了!” 听得往来的路人纷纷驻足打量,没脸没皮的林惊羽凑到姜楠的身边,“沈姑娘发生什么事了,需要我帮你么?” “滚。” 姜楠露出嫌弃的模样,随后朝着董繁而来,边走边是说道:“知道了知道了。” “你再说一遍,你与你兄长住哪里?” “同福客栈。” “掌柜的姓佟么?” “她姓金。” 两人并肩,谢弋跟在他们的身后。 商归与林惊羽则是走向另一个方向。 “商兄,你喜欢的人喜欢你了,可是我喜欢的人似乎还是很讨厌我。”林惊羽双手环胸,叹气说道。 他的一席话,听得商归也露出了嫌弃的表情,“放弃吧。” “我不会放弃的。” “她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李丘澜不算!”林惊羽说道。 “你为什么会喜欢她呢?”商归难得向林惊羽问起。 “小时候,我逃出过塔楼。”林惊羽双手背在身后,“在我饿得快晕倒时,是她给了我一顿饭。” “她既救了你,那你又为何要杀她?” “谁让她拒绝我呢!若当时我向她投以好意,她接受我了,我就能帮她把高台上的人都给杀了,我可以成为她的利刃,只为她一人谋划。可她拒绝我了,还一直瞧不起我,一直让我滚。因此,我便想她在哪一天求我,求我一次就足够了。” 第160章 你想杀我? “将她逼到绝境,然后求你?” 商归摇了摇头,绕开玩风车差些撞到他身上的孩子,继续说道:“林惊羽,你这不是喜欢,喜欢不该是这样。” “那你说喜欢是怎样?” “喜欢?”商归立在原地,巳时三刻,暖阳高照。 他垂眸看着比他稍矮一些的男子,“喜欢,是她即使不喜欢你,你也不忍心伤害她的一种本能。” 林惊羽思索了片刻,“可你说了这么多,她有不喜欢过你么?” “当然,我们认识二十二年,她最近才开始喜欢我的。” “二十二年前…你才七岁?”林惊羽抬手一拍商归,“你这小子,可以啊!” 商归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方向,又一次蹙着眉头,拿出巾帕擦拭,边走便是说道:“脏!” 林惊羽瞧着自己的手心,“商兄,你太夸张了吧?若你喜欢的人,你怎么办?” “她没关系。” 林惊羽跟在商归的身侧,“那你,对女子,还那样么?” 林惊羽见商归抿唇微笑,顿时明白了,他想了想,“那你是,因为她没关系才喜欢她,还是因为她所以没关系?” 商归笃定回答:“后者。” “既然如此,你更得带她离开啊,留在楚国不是很危险么?”林惊羽见商归又一次沉默,便继续问起:“要不这样,你做个选择,放弃一些?” 商归对上林惊羽的视线。 林惊羽思索片刻,说道:“要不放弃李丘澜?放弃楚国?毕竟你失去了以前的记忆,他与你而言,是新认识的朋友,而不是和你在吴国为质时的同伴。所以,你是一个崭新的商兄,你放弃李丘澜和他的楚国,是可以选择的。” “虽我失去记忆,但记忆曾经发生,这不是我忘记了,而就成了没发生过的。”商归回答。 林惊羽双手环胸,随后伸出一只手指向西边,“那魏国?他们如此不地道,竟还想着,让你牺牲,为他们谋取。我若是你,我第一个放弃他们。” 商归缓缓回答:“他们若真是如此,早就派遣杀手,或者在我来到楚国之后一道圣旨将我架高。因此,与我是同伴的他们,并不想我出事,那我又怎能因旁人的想法而恨所有人呢。” 林惊羽抚了抚下巴,落寞说道:“若如此,只有我们林氏一族了?” “你们,若我没有去过林氏塔楼,你们会是我首要放弃的对象,可我去过了林氏塔楼,良心上,我已经不会放弃你们了。” 商归一语毕,听得林惊羽摇了摇头,“你的先生都教了你什么呢,怎会如此执拗。” “不是执拗,我并不是一个好人,而是做一些认为对的事,而是觉得这是基本。” 商归发觉林惊羽忽然不说话了,想起林氏塔楼里的生活处境,似乎没人教导他们如何与人交流,只有一味的杀戮和繁衍。 所以,他们的基本便是没有,因此,他才会用伤害一个人来引起那人注意的方式。想必,这是他自小到大的习惯和教育。 在每日充斥着杀戮、猜忌、谎言之中长大,自然就不懂何为尊重、成全与喜欢。 就如姜楠所说,人性本恶。 可同样,人性本恶。才有了道理存在,规矩了人们行为处事。 商归问起:“林惊羽,我教你道理吧?” 就像他一样,每当心思走偏了,便会冒出一句又一句道理来规束自己。 “道理?” “为人之道,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处世之道,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事有规矩,国有律法;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林惊羽微微愣神,茫然的说道:“我,我认识字。” 商归则是回答:“叫上林棋,我教你们。” 林惊羽抬眸,瞧见商归快被人群掩去,忙几步跟在他的身后,“我,我能唤你兄长么?” 商归再次停下,好奇地回过头。注视着林惊羽垂下眸子,看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 “我,一直是一个人……”林惊羽说着。 这次,商归接过他的话,“好,我正好比你大,不吃亏。” 说罢,他转过身,继续前行。 商归看着淡漠,但总是给人不经意的关心和温暖。 林惊羽通过这几天的观察,偷偷的发现,商归似乎,也是个不敢表露内心的人。但他又成长于不同林氏塔楼的环境。所以,他心中还是会存有一丝丝美好。会在这个人吃人的世道里,固执地坚守自己认为的底线。 林惊羽其实很羡慕商归,他跟在他的身后。 “兄……兄长……” “…兄…长…” “兄长。” 一开始,他唤的声音有些颤抖,渐渐地,他愈发熟练。 他独自一人在塔楼里生活了二十四年,在这个世间真正的生活,才三年。 没人教他道理,只是逼着他前行。 忽然,他拔下小摊上的冰糖葫芦,问起:“兄长,你能不能买串冰糖葫芦给我吃啊?” 商归不敢置信地盯着他,“你二十七了,林惊羽!” 语气虽有些许诧异,但还是从怀中取出了一枚铜板。 林惊羽咬着糖衣跟在商归的身后。 他好喜欢商归,是对兄长的那种喜欢。 就在方才一瞬间,他幻想自己娶了沈乔,而商归为他们祝福的场景。不知为何,他由心底起了一种名为“幸福”的感觉。 同时,他又很羡慕商归,真的好羡慕。 商归有师傅教导,有母亲陪伴,有家国为底气,有目标来前行。 每一步走得都无比坚毅,即使走错,他会继续思考,然后再选择怎么走。即使前面很多荆棘,他也有着试错的成本和不怕遇到危机的坦然。 还有,他自由——是他没有的自由! 选择多样化,人生丰富多彩。 他才二十九岁,经历了这么多,与这么多朋友,有了这么多冒险。 而且他身后有很多朋友,他会把背后交付给别人,他只用负责前行就足够了。 有时候,他忽然想毁了他,可有时候又不忍心。 林惊羽盯着商归的后背,心中的天平起起伏伏来来回回。 蓦然,商归转过身,神色没了一开始那般淡漠,而是冰冷。 “林惊羽,你想杀我?!” …… 第161章 你快回家 林惊羽拿着冰糖葫芦一愣,紧接着故作反问:“什么?” “你刚刚的眼神,有杀意。”商归逼近一步,眸子一沉,透出阴森的杀气。 林惊羽方才的眼神,商归再熟悉不过。因此即使他消散的很快,还是被他敏锐地捕捉。 林惊羽慌忙转过身,“没有,什么杀意,你搞错了!我先走了,不和你闹了。” 说着,他脚尖一点,跃上屋檐。 他此刻只想逃离,因此手中一时没拿稳,将冰糖葫芦一不小心落到了屋檐上。他犹豫地转过身,想要拾起屋顶上的冰糖葫芦,却是瞧见站在人群之中一直盯着他看的商归。他心下一惊,慌张地扭过头,脚尖一点连连离开。 站在人群之中的商归,身边来了一位剑侍。 是李丘澜身边的人,他见过几面。 “公子,不好了!”剑侍急急说着。 他个子不高,唯有踮起脚尖,伏在商归的耳边。 只瞧,商归眉头微微蹙拢。 …… 流着林氏血液的人骨子里都是疯子! 林惊羽躲在巷子的角落,失控地杀死了一个路人,沾着血的手贴在冰冷的墙上,露出了狞笑。 他仰望着巷子上方的四角天空,用他满是血的手掌,接着落下的一抹阳光。 “你为什么,长得比林氏里的人都好看?你为什么,武功这么好?你为什么,这么自信?你为什么,名字还这么好听?你为什么,长得也比我高?你为什么,有人喜欢?你为什么,有朋友?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是你呢?” “毁掉嘛,这还不简单。” 林惊羽听见身后传来的声响,他转过身,看向那下巴上长着一颗黑痣的中年男人。 他朝着林惊羽而来,抬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我教过你的,接近商归,引他入局。他会毁掉的,相信我。” 林惊羽神色纠结。 很奇怪,他如今的心中好像比起杀死商归,更不想他出事…… …… 另一边同福客栈。 姜楠拄着下巴听金掌柜说什么自家菜肴不错,需要酒之类的。 “掌柜的,我答应你,真的答应你,每日给你们提供酒。所以,先让我上去看看可以么?”姜楠询问。 风情万种的金掌柜忙拿出笔墨纸砚,“要不立个字据?” “你再这样,我报官了!说有人在你这儿失踪,掌柜的还要苦主立字据!”姜楠厌烦道。 这间客栈看着不大,但好在价格实惠又在市中心。因此往来经商的商人大多会选择住这儿,方便行事。 看到掌柜的终于退开了,姜楠才走上木楼。 “你为何与她磨蹭这么久,不过是立个字据而已。”董繁在旁小声地抱怨。 “你真的会行商么?”姜楠摇了摇头,“我今日在这儿立了字据,今后我沈乔在东锦城里便成了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何况,你怎能保证她不会对我写的字据进行篡改?假设我写了十一坛,她改成一百一十一坛呢?” 更重要的是,虽然姜楠对沈乔的字已然模仿有几分像了,但就怕这个掌柜忽然让她写一些自己没写过的字,到时候露馅了怎么办。 谨慎起见,姜楠只能这么选择。 “只不过,其实你应该报官的,不应该找我。”姜楠跟在董繁的身后说道。 “我报官了,官府不理我。”董繁回答。 “那你叫我来也无济于事啊。” 他们并肩踏入董寂的房间,看到里头空空如也,姜楠环胸询继续问起,“你阿兄,会不会走了?” “走?他走去哪?我都还在这儿呢。”董繁回答。 姜楠挠了挠头,“你看啊,昨日顾家出事,你阿兄是不是因此……” 董繁听明白她话语的意思了,神色立马严肃,当即反驳,“我们可不是你们这些中原人,绝不会做这些没有诚信的事。” “你说自己就说自己,何必要拉踩呢?”姜楠小声地嘀咕。 两人对话之间,瞧见谢弋正一直在嗅着气味。他们便跟在她身后,好奇地看着。 直到谢弋停在了书桌前,弯下腰,盯着书桌上的一抹微小的灰尘。 她伸出手指,轻轻拂过桌面,紧接着凑到鼻下嗅了嗅,“药人制作的迷香?” “药人制作!”姜楠凑到谢弋的指尖前方看着。 “何为药人制作?”董繁同样是凑下身,看着谢弋的指尖问起。 “问题可大了!”姜楠自言自语,“小弋,我记得药人制作是有时间限制,超出时间范围,那么那人就恢复不了本性,是么?” 谢弋点点头,“一柱香。” “一柱香?” 董繁看了看姜楠,又看了看更矮一些的小姑娘谢弋,连连问起:“到底什么意思,你们究竟在说什么?什么一柱香,什么药人制作?” “意思就是说,你阿兄可能真遇事了。”说着,姜楠大致的与董繁描述了一遍“药人制作”。 谢弋则是在一旁补充细节。 听得董繁眉头蹙了又蹙,“可是,我们没有什么东西,需要被人控制,才能被拿到。” “除了东西,总有什么事情。我记得我以前也被控制过,被点燃迷香的一柱香时间内,可以说是有问必答…”说到这儿,姜楠猛然明白了什么。 “你!!你,你快回家,回漠北!!!” “什么意思?” 董繁蹙着眉头,浅棕色的眸子盯着姜楠,“我阿兄还在东锦城,我怎能先回家!” “若我没猜错,他们或许是为了你昨晚说的黑河!!你快回家,让你的家人快离开那儿!!” 姜楠着急说道,“你阿兄的事情,我这边看看……” 还不等她说完,房门忽然被人推开。 金掌柜的身后跟着几位金吾卫,“诸位大人,你要找的董繁商人,就住这儿……” 几人顺势看向房门外的金吾卫。 中郎将裘仞一步上前,先是与姜楠行礼,随后看向董繁,将手一抬,勾了勾手指,“你就是董繁是吧?你阿兄董寂涉嫌私闯诏狱,杀死楚国商人顾谨,随我们去诏狱走一趟吧。” 顾谨回到了诏狱? 他昨晚不是被商归他们带走了么? …… 金吾卫的府衙。 这儿早已围满了人。 姜楠挤出人群,站在百姓的前方,看着董繁趴在地上认尸。 而在他不远处,刚是回家召人去各个合作商那儿稳定人心的顾宜。 她同样是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抚着再也醒不过来的白须老者发丝。 她抬眸悲凉地看向董繁,“为什么啊?” 第162章 入死局了! 董繁摇了摇头,眼眶里同样是满含泪水,不解的说道: “昨夜,我阿兄就不见了,早间我报官了,说阿兄失踪了,求他们帮我找找他…” “裘仞,可是如此?”坐在高处的上将军钱冲不等董繁说完,接过他的话,与裘仞问起。 “确有此事。”裘仞双手作揖,行礼回答。 忽而,他抬手轻轻一敲腰侧的佩刀 “我明白了,原来是贼喊捉贼啊!” 他迎向董繁流着泪不解的神色,走向他,继续说道:“昨晚,这俩兄弟也在顾家宴席之上。想来此恶徒兄弟以为顾家倒台,手中原石无法销售,而心中生恨,夜半离开客栈…” “我们,我们为何要如此,我们又为何生恨?”董繁似乎听明白了一些,连忙问起。 “你们大老远的从漠北而来,一定是携了不少宝石,就等着这次开张吃个几年。可你们却没想到顾家倒台了,气不过…” “那也不对啊,只要宝石还在,我们还可以找别人商谈合作,并不是非顾家不可!”董繁还算是理智,他接过裘仞的话,匆忙解释。 “哦,是么?”裘仞将手搭在腰侧的刀柄之上,居高临下的注视着董繁,“我怎么听顾宜姑娘说起,你们董氏兄弟与顾家生意合作的方式不同,先是交付了三个月的宝石,还未结清余款?做生意,一直都是钱货两讫。我从未见过做生意的将自己的货先供上。想必,你们是想与顾家长期合作,才如此放低身价。可没想到,遇到了顾家家主被抓。以为他们是倒台了,因此生恨?” “我……我们……” 董繁张了张口,有苦难言。 他们这么着急与顾家合作,那是为了母亲遗言,为了见到顾曦。 “可怜顾老爷,看你们俩兄弟坦诚,才将你们请到了东锦城来,参加他的寿宴。却不想,请来了两个白眼狼!” 站在底下旁听的众人纷纷发出了声讨的声音。 “可怜我顾大哥啊!!!生辰刚过,竟遇这等祸事!!”上将军钱冲搭腔惋惜说着,举起惊堂木,“来人啊,将恶徒带下去!!!” 在姜楠身侧的谢弋眉头蹙拢,小声问起:“姑娘,我怎么觉得,这套审讯有些不对劲呢?” 姜楠轻轻拍了拍谢弋手,打量了一番四周,示意她目前别说。 这套审讯,说白了,是在挖坑和臆测,压根不是以证据说话的合理审讯手段。还有,台上的两人,上将军钱冲和中郎将裘仞两人,一言一语,打算好了,就是要让董繁入狱,逼死他。 这是掌握权利的上位者,对无权无势下位者的压迫。 下位者的声音,没人能听得见。 只要下位者开口,上位者定会以更高的声音压过他的发声。 董繁此人…入死局了! 姜楠摇了摇头,打算携身侧的谢弋离开。 毕竟局势不明她没资格出手。 却不料身后传来了董繁的声响,“我有人证!我昨晚与沈家姑娘沈乔整夜在一起!!” 姜楠转过头—— 我去!!!! “沈姑娘忘记了么?” 董繁双手被金吾卫架住,红着眼,盯着站在人群中,蒙着面纱的姜楠。 姜楠知道,他是以商归与她的事情威胁她。 “昨晚,我腕上缠着红色的绳子,戴着扳指……与你……” 姜楠咽了一下唾沫,接过他令人悱恻的话语,“谈论珠宝生意!” 她在人群中,微微的欠了欠身。 踏入金吾卫的门槛,走向跪在地上,被人架住双手,狼狈不堪的董繁。 她垂眸看了他一眼后,紧接着将视线落到高处的钱冲,行了个端端正正的福礼。 “是这样的,这些日子我总在寻一些新的生意。几日前因顾宜的推荐认识了董氏兄弟,对他们的原石很是感兴趣。后又因顾伯…” 说到顾谨的时候,姜楠深深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老者,她执袖拭泪,继而说着,“后又因顾伯寿宴,董繁正巧坐在我的身侧,我们又聊起了这些宝石,甚觉有趣,便去了…沈氏酒坊,继续聊之。一聊聊到了天明…” 站在底下的谢弋听罢,忙匆匆钻出人群,脚尖一点跃上屋檐,去寻素娥,让她安排一间没什么人的酒坊,打造成让人彻夜长聊的迹象。 这些简单的证据她能做到。 姜楠得为谢弋拖延时间,唯有说话慢慢吞吞,有时候思索片刻,有时候一句话故意拉长语调,甚至说的时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 “昨晚呢,董繁公子先是给我看了蓝色的宝石……蓝色的颜色又有许多种,浅蓝、深蓝。我们还喝了清圣酒和金兰酒。他还给我聊起漠北风景。我们又看了绿色的宝石,他说绿宝石做戒指最为好看……” 她慢慢悠悠的说着,坐在高处的钱冲打了个哈欠。 听得听到消息赶来的商归站在人群中,神色担忧。 高咏叹搬了张太师椅翘起了二郎腿,她拄着下巴,开始嗑起了瓜子。 “沈姑娘,你倒是说重点啊?”顾宜在旁小声地搭腔。 “都是重点啊,顾姑娘。昨晚的事情,我得说清楚,要不然长安城里又该传我流言蜚语了。”说着,姜楠便继续说道。 “我还和董繁公子说,楚国的天空繁星很多。他与我讲漠北的天空更是清澈。” 叶仲舒携着学生裘苒、关雎、骆湛等人来看戏。 白嫣然手中提着酒,靠在一旁的石柱前,唇畔深深勾起。 虞敬腰间负着一柄长剑坐在屋檐上,听着姜楠胡言乱语。 坐在太师椅上的高咏叹瞧见荀道渠姗姗来迟,忙起身,将太师椅让给了他。 等到姜楠快没话说了,李丘澜从高咏叹手中抓了一点瓜子,轻轻地推了一把他身后的剑侍阿飞。 阿飞秒懂,开口询问: “姑娘,昨晚,你喝醉睡着了么?” “当然没有。”姜楠故作严肃,“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饮酒还是克制了一些!自然没有闭眼。” “那,你说的董繁公子他睡着了么?” “他,他倒是靠在一旁眯了一会儿。”姜楠回答。 “那,吃宵夜了吗?” “哦,吃了一些糕点。我记得有芙蓉糕、绿豆糕……” …… 第163章 表层 人群中,谢弋喘着气,捂着胸口,推开一些人,挤到了前方,给姜楠比了个手势。 三? 是开业那天依次走过的酒坊,第三间。 姜楠瞬间读懂,她回过身,与高处的钱冲说道:“哦,对了,我说了这么多,都忘了讲是在哪间酒坊。是望海街上的那家沈氏酒坊。大人要不,派人去查一下?” 金吾卫一来一回,与坐在高处的钱冲点了点头。 “可我分明听同福客栈的金掌柜说,你昨夜与你兄长回客栈了。”裘仞问起。 “我回客栈是为了拿原石给沈姑娘看。”董繁回答,“今早我才携沈姑娘去同福客栈,大人你大可问一下金掌柜,我是否是早间回去了一趟,发现兄长不见了,又携沈姑娘再去了客栈一趟?” “那你阿兄为何昨晚不随你去沈氏酒坊?”裘仞再问。 “那还用说嘛,许是这位姓董的看上了我的小师妹,可我的小师妹为人耿直,只想谈生意。两人谈了一晚上,竟没想到,郎有情,妾无意。”叶仲舒笑着说。 说罢,那坐在高处的钱冲瞧见外头已然围满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忙起身作揖。他缓缓坐下,“想来,此事与你无关?是你阿兄一人所为了?” 裘仞作揖说道:“也有可能是此人也知晓,只不过想要借沈姑娘置身事外。” 姜楠注视着董繁,希望他能明白一些事。为今事情太过突然,又没有证据,得让自己抽身,莫要深陷其中,免得到时候死在狱中,什么都没了。 “我不清楚,我不清楚你们为什么会说我阿兄入狱杀了顾谨老爷。你们这儿不是金吾卫的诏狱么?怎么会让我阿兄进去呢?让他进去不说,还能让他在众多牢狱之中准确无误的找到关着顾谨老爷的这间,找到顾谨老爷的这间不说,还能让他杀死他?这合理么!” 董繁跪在地上,视线从坐在高处的钱冲,再到一侧总是引导的裘仞,接着看向流着泪似乎明白了什么的顾宜,然后从姜楠身上掠过,最后看向身后的众人。 这些人,有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有平凡的百姓。 他不相信这些人,怎会看不出其中问题。 然而除了一些眼熟的人,那些百姓们仿若是看戏一般,神色冷漠。 顾宜的视线同样是从这些人脸上一一掠过。这些人神色各异,她想开口,却见到姜楠不着痕迹摇了摇手,示意她别开口。 可顾宜还是忍不住,她跪在地上,重重地磕头,道:“我明白了,这件事一定不是董氏兄弟所为,他们是外邦之人,第一次入楚国东锦城,他们又怎么会了解金吾卫诏狱里的构造呢?因此,一定是有人嫁祸,还望大人明察,还我祖父公道!” 这桩突如其来的案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围在这儿看热闹的百姓们越来越多。他们冷漠的看着,即使有人觉得不对劲,还是不敢多言。 这样的听审,听说是与五年前的魏国有关。 五年前的魏国,为了让冤案在青天白日底下平反,让百姓们看着审讯过程,继而对国家信任。因而,廷尉府开了一次又一次听审。 虽楚国模仿之,只不过模仿了表层,没有学会内在。 毕竟掌握冤案清白的上位者,并非是真心为国为民的,因此成了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滑稽样子。从而导致百姓们对金吾卫没有丝毫信任,又害怕惹祸上身而沉默不言。 裘仞抬手紧紧地捏住刀柄,他似乎是在想应对方案,忽而他眸子一抬,“顾姑娘倒是点醒我了。” 他盯着地上董寂的尸首,“外邦之人又怎会知晓金吾卫诏狱呢?看来你们如此与顾家做生意,想必是早有预谋,为的是入我东锦城?再去诏狱做什么事,却不料被同在诏狱的顾老爷发现。因此你们丧心病狂,杀死了他?” 董繁跪在地上,“我,我们要去诏狱做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你们要去找什么?得收监起来,严刑逼问才能知道啊。”裘仞说道。 顾宜茫然,她有些搞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裘仞则是逼近一步,“事关国家安危,此人必须得收监问清楚。漠北虽小,与国隔了黄沙,但它接壤立桑城,若不问清楚缘由,我心中难安啊。” “但,董繁昨日确实与我在一起啊。”姜楠明白了败局已定,唯有勉强争取说道。 “沈姑娘你一定是遭受蒙骗,你以为与此人在聊生意,却不想他们在利用你。敢问这东锦城的证人,还有谁,比沈氏一族更有说服力。也因此更能证明,董氏兄弟,早就盯上了你们沈氏!” 说罢,裘仞来到金吾卫门外的众人面前,抬手一挥,正义凛然地说道:“诸位诸位,我既身为金吾卫中郎将裘仞,定会以守护楚国东锦城安危为己任,绝不会徇私枉法,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加害楚国的凶徒。待到此事有了结果,金吾卫定会开堂,再请诸位来此听审!” 事情已经从杀人变成了国之安危。 从个人问题上升到了国家问题。 已然不是姜楠用沈乔的身份做什么担保、证人,就能解决的了。 她看了董繁一眼,只希望他不要出卖她。 董繁双手被架住,让金吾卫拖着带了下去。 “沈姑娘,我不是,我没有……求你帮我埋了我阿兄好不好!求求你了……” 一种无力感从姜楠的心中滋生出来,她看了裘仞一眼,来到他面前,行礼说道:“裘大人,要不此人兄长的尸首就给我了吧。” “为何?” “就怕狗急跳墙。”姜楠强忍着心中的不适,笑着说道:“我昨晚与他一起,他既然被带下去之前这般说了,就代表在威胁我。我若不照着做,怕是他等会儿要瞎说了。我也是为自己买一个平安,求大人,将他的尸首给我吧。” 站在外头的叶仲舒推了身侧的裘苒一把。 裘苒当即上前,绕过来来回回的金吾卫,跳到自己父亲的面前,说道:“爹,你要不把尸体给沈姑娘吧。你都说了,这世道对女子不好,男子随便说说什么,都能简单的损坏了姑娘家的名声。若那人在狱中瞎说什么对沈姑娘不利的话,到时候,三年前的事又要发生了。” “也不是说我不给,只是这件案子还没落下。连顾家的顾谨老爷目前都带不走呢。”裘仞看了一眼泪眼朦胧的顾宜,说道。 第164章 狐狸 裘仞不愿松口的意思很简单,此人被定性为他国来的细作,若沈家收了这人的尸体很有可能会落下话柄。他是站在沈家这边的。 可他也明白眼前沈乔姑娘的意思。 如今众所周知,她昨晚与董繁聊了一个晚上,若此人真是细作,就怕他胡乱攀咬。何况他被抓之前,还大声喊着让她收尸。她也是没办法,怕被牵连。只能劳烦裘仞,要不让她收尸得了。 “那这样裘大人。”姜楠凑到裘仞的身边,小声地说道:“等案子结了,尸体能被带走了,就劳烦裘大人告知我一声,尸体扔在哪座乱坟岗,我命人去收。这样既不会让裘大人为难,也不会让事情成了别人的话柄,而我也了了董繁的心愿。大人觉得如何?” 裘仞点了点头,向姜楠躬身作势,“沈姑娘不愧是商人,八面玲珑,佩服至极。” 姜楠同样是对裘仞做了个请的手势,“裘大人过奖了,我也是没办法。自己误打误撞的,也不知入了谁人的局中,只愿不要牵扯到我啊。” 裘仞叹息,“此事定是与沈姑娘无关,若董繁在狱中胡乱攀咬,我定不会姑息的。” “那就劳烦裘大人了。” 裘苒站在一旁,看了看自己的爹又看了看眼前的沈乔,叹气摇头,心中暗想:两只狐狸。 走出金吾卫,顾宜垂着头站在一旁。 她瞧见姜楠忙几步而来,抓过她的一片衣袖,“沈姑娘,你能否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有些看不懂了。” 姜楠今日走路走得多,脚腕有些疼。她痛得跛脚,蹙眉看了一眼顾宜。 怎么与这位姑娘说呢。 她的祖父,若姜楠没猜错应当是被人灭口了。 董寂这个倒霉蛋,昨日因在顾谨的寿宴上说了石油的事情,被人盯上了。 昨晚董寂被下药了,也就是“药人制作”,问出了什么事情,然后又被人命令去杀顾谨。 然后李丘澜那边或许有什么细作,原本被抓走的顾谨被带回了金吾卫。 而金吾卫里面有他们的人,董寂被制作成药人,压根没啥杀伤力,却能进金吾卫的诏狱杀死顾谨。 一切完美解决,很好的落幕。 原本董繁能被救下,毕竟台阶都搭建好了,金吾卫或许看在因此人昨晚和沈乔在一起而不想牵扯沈乔放过他。 可偏偏眼前的姑娘,这位苦主没看懂,提出了质疑。 所以,金吾卫只能下重手。 董繁还算是有点脑子,被抓之前故意这么高喊,给人错觉,他想威胁沈乔。 那沈乔就顺势担心自己被牵扯,唯有和裘仞聊董寂尸首事情和自己的担忧。 姜楠舔了舔唇,“顾姑娘,你就好好的守住你的家吧,其他的事,就别管了。” “我祖父就这样死了?今日是他八十大寿的第二天啊!沈姑娘!”顾宜双眸含泪,哽咽说道,“我怎能这样,不清不楚的接受这件事呢?” “可你早间与你二哥说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想的。你想要不清不楚,你说你不想听他的话,你只想接手顾家,不想顾家倒下。可为何,不过是过了几个时辰,你又忽然改变了主意,想知道一切了呢?” “我……”顾宜手中一松,她颤抖着,似乎在思考什么。 往来的人从她身边而过。 头顶上的暖阳正慢慢地偏移。 她缓缓地抬起脑袋,“与……与早上的,二哥说的事有关……” 姜楠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把事情藏在心里。” 说罢,姜楠把手搭在谢弋的肩上,踉跄着缓缓走着。 阿飞驱使着马车,停在了姜楠的面前。 李丘澜探出头,“沈姑娘,你脚受伤了?你要去哪?要不我带你一程吧?” …… 马车里。姜楠和商归坐在一边,李丘澜坐在另一边别过头。 只因,商归揉着姜楠的脚踝给她上药,李丘澜再如何多情也不可能对自己兄弟的女人多看一眼。 只不过他们不能明着坐在一起,唯有他成为那个帮他们掩护的人选。 “脚踝这儿被磨破了。”商归说着。 “嗯,这双鞋是新的,加之今日我走了太多路了。”姜楠回答。 李丘澜冷不丁的吐槽,“你也太没用了吧,鞋子也能把你伤到?” “是这双鞋子太难穿了。而且沈乔又比我高了几分,所以每次我都得在鞋子里垫东西,导致鞋子就挤了一点。”姜楠反驳道。 听见姜楠这般说了,商归一手托起姜楠的脚,另一只手慢慢褪下她的袜子,瞧见她的大拇指和小拇指被蹭得通红。 “我之前一直坐马车,也没怎么走路,何况若平白无故让别人做鞋的时候做大一些,那也会很奇怪,毕竟沈家的鞋子衣服都有专门的商户负责,尺码早已被留下了。”姜楠与商归解释道。 商归将她的脚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膝上,随后抬手丈量着姜楠的脚掌。 他认真的模样看得姜楠脸上一红,想缩脚却被他轻轻按住。 她小声嘀咕:“李丘澜在呢。” “我不在,当我死了。”李丘澜一直别着头说。 商归唇畔携笑,紧接着拿起一旁的袜子为姜楠穿上,“这双鞋子,你要不就踩在后面半拖着。” “没事,大不了我今日之后就不穿这双新鞋了。”姜楠说着,看着脚上被她半拖着的青色布鞋,心中有些可惜。 它很好看,天青色为底,上面绣着精致的白色铃兰花,与今日的衣服很相配。 她抬眸瞧见商归没擦手便拿起一旁的茶盏,忙拍了一下他的手背,“你怎么不擦手呢?” “女人香么,怎么可能舍得拭去。”李丘澜坐在他们的对面,贱嗖嗖地吐槽。 听得商归背上一僵,耳根肉眼可见的绯红。他瞧了姜楠一眼,又慢慢地将杯盏放下,缓缓地取出腰间的巾帕。开始擦拭。 但是擦得似乎没有以往那般精致,而是有些意思意思的错觉。 …… 这个闷骚! …… 第165章 尽情 姜楠在心中吐槽。 商归太闷骚了,表面上看着正人君子,一派持重沉稳。实则每次只有两人的时候,他抱着她,手一直在越界边沿摇摆。 他双眸虽是幽暗,但那双幽暗的眸子底下可是蕴藏着汹涌波涛,纠缠的视线总会让姜楠心脏震颤。 不知为何,姜楠总觉得商归这副模样,自己若将脚踹到他脸上,他都会笑着往她这儿爬的错觉。 “对了,顾谨为何又出现在金吾卫?是你那边出问题了么?”姜楠向李丘澜问起。 李丘澜看了一眼商归,随后又慢慢地点了一下脑袋。 “那岂不是,你们昨日的谋划都白费了?” “但起码能锁定范围,谁是人谁是鬼了。”李丘澜说道。 姜楠垂眸,心中思索,“给你们提供一个信息,就当做是今天你们在金吾卫帮我拖延时间的报答。” 她把自己的猜想慢慢地告知他们。 “何为石油?”李丘澜问起。 “首先你们不能叫它‘石油’,可以叫它‘石脂水’,毕竟若让人察觉称呼不对,或许会被那些人发现异样。其次,这玩意用途很多,可以点灯照明,可以用作马车润滑,可以当做火攻的原料。” “所以,姜楠你猜测,董寂的死是与他在顾家赴宴的时候说出这件事而惹祸上身?然后正巧我们对顾谨下手,那些人便选择将两件事并在一起解决?”商归端起茶盏,轻声问起。 “是的。”姜楠点点头。 李丘澜又看了一眼商归。 而商归一直在思索,他忽然眉头微微蹙起,“今日早间,林韶光派人挑选了一些林氏族人离开,怕不是,为了漠北‘石脂水’这件事。” 姜楠听罢,“若是如此,我认为,你们得派人抢他们一步,若不然,你们将会遇到更多的未知武器。” 李丘澜听罢,忙掀开车帘一角,示意外面的阿飞速速去寻人。 待到阿飞离去,谢弋自然而然的接过马车,继续行驶。 姜楠坐在马车里,捏起一块糕点。 但她隐隐觉得事情还是有些不对劲,既然商归帮助李丘澜,而李丘澜身边有细作,岂不是代表他们对暗处的那一方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你会有危险么?”姜楠向商归问起。 商归平静的回答:“我的身份一直如此,他们知道我是威胁,却不敢动我,毕竟我是魏国的义王。倒是你,得藏得更深一些。” 李丘澜指着姜楠,“姜楠的危险比较小,知晓她不是沈乔的人,几乎都是沈乔的朋友,且他们都是疑惑而不知道真相。而我的人只是以为,有人希望我和沈乔成亲,但不知具体原因。我安抚他们的借口,也总是说想要在成亲当日杀死沈氏姐弟才这般着急。因此,有很多人劝我,若沈乔不同意,可以找其他沈氏姑娘凑合一下。不过是成亲而已。” “那……”姜楠还是有些担忧商归。 商归却是了然说道:“那就好。” 接着,他与车外的谢弋说道:“小弋,送姜楠去沈氏酒坊吧。” “不,我要去找白嫣然。”姜楠与谢弋吩咐道。 商归微微一僵,“你找她做什么?” “珠女桥以北有这么多吃不饱的难民,因此,我想找白嫣然聊聊这件事,看看能不能解决。” 商归注视着姜楠的双眸,似乎想看出她真实意图。 “还有董繁的事情,你们会出手么?我倒是认为此人可用。”姜楠把话题一转,说起了其他。 李丘澜瞧见商归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随后与姜楠回答道:“会,若按照我们的计划,而他能捱过受刑,多半能被我们救下。” …… …… 入夜,商归总是如约而至。 姜楠坐在床上,垂眸看着他携着一大包绣花鞋而来。 他蹲在她的面前,不厌其烦地帮她一双又一双的换着,又会细心的观察鞋子前端的拥挤程度。 绣花鞋里面缝了一些柔软的鞋垫,边缘又缝制了一些软垫,让她穿的时候舒适很多。 “脚后跟会痛么?”商归抬眸询问。 姜楠摇了摇头。 “脚尖呢?”商归又问。 “不会,每一双都很舒适。”姜楠回答。 商归了然,随后垂头整理。 她赤着脚点在地上,仔细地观察商归认真收拾的模样。他将早间的鞋子放到一旁的包裹里,打算带走。 看着看着,姜楠着魔似的,慢慢地抬起脚,轻轻地踩在商归的肩上。 原本正在垂眸认真收拾的商归,身子蓦然一怔,停了下来。 下一秒。 姜楠双手抻在身后,赤脚蹬着,一直倒退,口中连连说着: “别别别…” “不可以不可以……” “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商归那双幽暗的眸子,仿若所有深藏的暗流此刻正渐渐的浮于水面。 他朝着她而来,宽大的袍子与她交缠,就像是戏弄她似的,在柔软的床上故意与她保持距离,你追我赶。 直到察觉她似乎放松警惕了,他这才一把抓过她左脚的脚踝。 入夏的裘被轻薄。 姜楠笑盈盈地倒下,裘被纠缠着她的青衣,她半埋其中,侧头望去—— 商归的指尖放肆地摩挲着她白皙的脚踝,眸光沉重。 继而,缓缓地垂下了头—— …… …… 她两手的手臂死死地抻在身后,咬着唇不敢溢出声响。 右脚的脚趾蜷缩。 实在忍不了了,她抬起仅剩的右脚轻轻踹了踹他的肩。 吻就吻,摸就摸… 越来越往上是几个意思?! 却不料自己的另一只脚也被他一手握住。 仿若某种锁链正在一点点解开。 商归握着姜楠的足,唇畔落着笑,戴着扳指的手不住地摩挲。 “果真,须当亲手拿。” 他将手抵着,把她的脚轻轻的搭在自己的臂弯。 “…或是胳膊上擎。” 再是身子一抵,她的脚自然的顺着他的胳膊踩在他的肩上。 “…或是肩膀上架。” 见他边是自语边是研究,姜楠微微一愣。 这家伙最近在看什么书?怎么有点像是在根据说明书实操? 而他的手自然的托住姜楠的腰侧,“…掂弄…高放……尽情玩耍……” “我去!!!” 他这话听得姜楠脸上泛红,她双脚一收踩在裘被上,“商归!!!” 商归却看姜楠害羞的模样,忽地笑出了声。 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腿侧。 紧接着,双手依次搭上,温柔地抚开,埋下了头—— …… …… 第166章 小花 …… …… 姜楠靠在一旁,抬手颤抖着地抵着那颗越来越过分的头颅。 她双腿屈着,衣摆被撩起。 原本白皙的小腿肚上,尽是一抹抹湿痕。 如今的她飘浮无依,几欲要抓住什么,而那双大手却是紧紧地桎梏。 她咬着唇,生怕让人听见,然而还有一些尾音溢出唇畔。 她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丝。 似在云端,又似在水中,起起伏伏,唯有紧紧攥住他的发丝。 她脸颊绯红,气息紊乱。 …… 她尽量让自己躬身,抬起另一只手想要推开他,可他却是头也不抬,轻易地抓住她的手,与之抵在柔软的褥子上,十指紧扣。 没办法,姜楠近乎是哭颤着,开口说着: “…溯…溯洄…” “…走、走开…” “快…” “唔——” …… 却还是晚了。 她在痉挛。 良久。 那被她抓乱发丝的男人,抬起埋着的头,舔了舔嘴角。 商归鬼魅妖冶的模样,欲渐灰白的发丝垂落,加之他脸上的水光洌艳,整个人极具复杂的魅惑,看得姜楠呼吸停滞。 直到他环住了她的腰,凑到了她的耳边,贴着她的耳廓,她才后知后觉。 “原来,姜楠的味道这么香甜。” 他的声音暗哑又深沉,温柔又缠绵,这番话语听得姜楠头皮发麻,发胀。 她紧紧抓住他的衣摆,把头埋在他的胸前,耳根发烫,抬手拍了拍,“你…” “嗯?” “把脸擦一下!还、还有,你哪学来的?” “你教的呀。” “我哪有教你这个?” 商归唇畔携笑,并不打算将身上的痕迹擦掉。 他看着姜楠从之前教他的大胆模样,如今变得愈发羞涩。她似乎一直这样,总是故意表现出吓人的模样,其实胆子很小。 就像,沈先生留给顾曦,带给他的话一般。 告诉他,姜楠胆子很小,因此有一些事选择告诉他,而非是她。 今日的酉时一刻。 顾家挂上了白帆。 他趁夜色,潜入顾家去到了院子中间的阁楼。 那被铁链锁住的顾曦站在窗边,背对着他,看着外头的忙里忙外,笑着询问:“谁死了?” “顾谨。”商归回答。 “死的好。”顾曦似乎对自己父亲的死并不是很在意,发出了感叹。 如今线索有限,唯一可能知道真相的人,或许便是眼前人。 商归欠身,恭敬说着:“顾公,顾谨因何而死,你身为人子,敢问你可知晓缘由?” “问之前,我先问你,你是商归么?” 商归记得自己昨晚并没介绍自己的名字,他又是怎么知晓的。 “昨晚的沈姑娘,应该是姜楠了。”顾曦自言自语的说着。 商归将手探入腰间,抵着匕首。 顾曦从军出身,迎向商归欲渐阴暗满含杀意的眼神,笑着与之说道:“阿正告诉我的。他说,如果沈乔身边跟着一位长得好看的男子,那沈乔就是姜楠,也就代表,计划有变,而我,就是他棋局之中的,最不起眼,却能改变局势的——后手!” …… “我其实,一直在等的人,从不是姜楠,而是,你——商归,商溯洄!” …… …… 姜楠拍了拍商归,“溯洄,你在想什么,我在与你说话呢。” 商归回过神,垂眸看着怀中的女人,舔着唇,“我在回味。” 他正儿八经回答的模样,听得姜楠脸上更红了几分,头埋得更低了一些,“太坏了…你这家伙!” 商归轻笑着询问;“姜楠方才说了什么?” “我、我方才是说……你,为什么不送我花了!”说完,姜楠更加的不好意思,抱住商归的腰,埋着脑袋。 因此她没看到,商归的神色渐渐阴沉了几分,“花?” “窗台上的小花,就是之前你每次都会送我的小花。” 姜楠想起商归没送她花了,一开始是她利用了他,让他生气了。可后面,不是两人和好了。怎么他还是不送呢? 她一直都想问的,但又羞于问出口。 今日…不知为何,就想问问他。 “我…我不过是想知道,姜楠你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没送花了。”他抬手,把姜楠桎梏在怀中,不敢让她看见他愈发冰冷的眸子,“那姜楠与我说说,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没有花的?” 如似一桶冰水,浇灭了方才的浓情。 房间从旖旎瞬间陷入冰窖。 只听,他的胸膛方向传来闷闷的声音,“好像是,四月二十三日。” 今日子时已过,五月五日。 快十二天了!! 商归紧绷,抵在姜楠后脑的手指不住地颤抖。 他咬住腮肉,控制自己的情绪。 “溯洄,你怎么了?”察觉异样的姜楠想抬起头,却被商归按住后脑勺,她有些不适地发出抗议: “溯洄,你这样按着我,让我很不舒服!!!” 商归手中一松,还不等姜楠抬头看到他可怕的模样,他已然抬手灵活地翻过姜楠,欺身抵在她的后腰。 “你做什么?” 姜楠趴在床上,双手支着回过头。 迎面覆来商归的唇畔。 他已经学会了,不仅学会还十分熟练。 他每日回去得空了会用想象来温习。 他运用很好,也知晓姜楠身上的一切。 就如此刻,他能用吻让姜楠渐渐沉沦,陷入情欲,忘了理智。 而他却是保持清醒,看着身下的姜楠渐渐地柔软,趴在床上,微微地喘息。 娇嗔的,一遍又一遍地喊着: “…溯洄…溯洄…” 她的手指抓着裘被,捏住几道旖旎的褶皱。 他通过她的语气,明白了她想要什么。 他先是轻轻吻了吻她的肩膀,继而抬起头,覆她耳边说道:“姜楠,我既欠了你十二朵花,那就在你身上还你吧…” 罢了,他掀开她后背上的衣襟,戴着扳指缠着姻缘绳的手钳住她的腰肢。 他注视着她洁白无瑕的后背,无视那抹刺青,深深地看着那根,从前段系到身后的暗红色细绳。 他抬手沿着绳子一点点抚着,而她则是紧随着轻颤。 紧接着他的手指勾着,轻轻一扯。 绳子滑落到了两旁。 他察觉到姜楠趴着剧烈地颤抖,赶忙安抚说道:“我不会看到前面的,你放心。” 埋着脑袋的姜楠闷哼了一声:“…嗯。” 听到她的应答,商归唇畔携笑,埋下了头。 如同是进食之前的嗅闻,又或者是姜楠教导的时候每次的习惯,总是先轻轻触碰再进食一般。 同样是成了商归的习惯。 他虔诚地落下一枚又一枚吻。 继而加重力道,让吻成为红梅,落到她的后背。 每落下一吻,他便想起自己在姜楠窗外放下一枝花的场景。 …… 第167章 点燃 四月二十三日。 他劝服了自己,姜楠之前这般对他,也算是一种唯一。 他那会儿坐在她的房间里,坐了很久。 直至天明,他放下一枝花离开。 四月二十四日。 姜楠杀人了。 她太害怕了,抱着他睡着。 而他想了很久,觉得这种感情是种畸形的索取,不是喜欢。 可他还是沉溺其中。 点燃安神香后,他坐在她的床边,听着她的呼吸声。 他当时打算要陪她一辈子,即使她不喜欢他,他也会陪着她。 直至天明,放下一枝花离开。 四月二十五日。 他带她出去走了一趟。 她很开心,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同样是加深了,他想留在她身边的决心。 他们还约定了,等哪天一起去姻缘树下许愿望。 同样,他察觉到了她有什么难处不想离开的心思。 他离去前,放下一枝花。 四月二十六、二十七日 他没去见她,他去整合这里的事情,却在沈屈的指引下与她见面,用的是彼此的假名互相介绍。 但他依旧会在每日深夜,抽空在她窗台放下一支花。 四月二十八日。 他们在听潮阁见面。 她送了他衣服和发簪,而他在窗台给她留了一枝花。 四月二十九日。 他们在沈屈别院相见,他察觉到了她的不同。 但是因在沈屈家中,所以没有送花,送了她一支发簪。 四月三十日。 他们在益正堂,因他的懵懂,又一次搞砸了。 当时是在益正堂,所以没有送花。 他想弥补,四处搜寻与扳指相似的戒指。 五月一日。 他听到这世间最美好的话语。 姜楠与他说了许许多多的情话,还与他约定好,等离开楚国了,为彼此系上佩环。 他离去前,采了一束花,放在窗台。 五月二日。 在窗台放了花。 五月三日。 在窗台放了花。 五月四日。 他在听潮阁与李丘澜他们议事,抽空来了一趟,同样是放了花…… …… 可现在,她与他说,窗台上的花,她没有看见!! 商归理智与欲望同存。 点燃了姜楠。 她回过身,环抱住他的脑袋,似泣似啼的说着,“溯洄……” 他的情网已然将她包裹。 …… 他抬手揽过她的纤腰。 两人之间,仿若是局势变幻一般。 如今的商归依旧是矜持沉稳,衣襟整齐,发髻端正。 他侧眸看了一眼将脑袋抵在他肩上的女子,见她眸子半阖笑意满足。便从缠着的姻缘绳中取出药丸,送入自己的口中,嚼入腹中。…还不是时候。 而姜楠眸子半阖,发髻松松,青丝垂落,衣衫凌乱,身前仅垂着一张薄薄的衣襟,随着夜风飘荡。 “姜楠,我可能不会经常来了。”商归轻声道,他一边说,一边捏起垂在两侧的红绳,双手绕过她的身后,将绳子慢慢地系到她落着点点红梅的后背。 “怎么了?” 因他时不时的触碰,姜楠又开始止不住的战栗,靠在商归的肩上,越贴越紧。 她口是心非的模样,看得商归喉间发紧。 他压下又开始想要品尝她的心思,温柔地回答道:“事情太多了,我可能分身乏术,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这样的话,就像是她之前与他说的那样。 “你可以与我说说发生什么了。”姜楠抬眸说着 而商归抓来一旁被他褪去的衣衫,当着姜楠的面凑在鼻子下方嗅了嗅。 看得姜楠心跳加快,“溯洄!!干嘛呢!” 商归笑了一声,回答道:“我想知道,你身上的气息是源自你衣服上的还是你肌肤上的。” 随后他慢慢地帮她穿着,“是你肌肤上的。” 姜楠抬手凑到自己的鼻下嗅了嗅,“有什么气息?” “看来只有我能闻到。”商归了然说着。 姜楠抿唇一笑,随后又心疼问起: “溯洄,你的发丝为何比昨日更白了一些?” 她抬手抚着他的鬓边,继续追问道:“你最近很累么?” “少白了头,你会嫌弃我老么?” “怎么会呢,溯洄这样,更好看了!”说着,姜楠忍不住的捧住他的脸,“对了,我方才问你发生了什么,你怎么没回答?” 她已经慢慢地恢复神志。 商归捏住姜楠衣襟的双手微微一怔,想着,要不再点燃她一次,让她再次忘了。 他舔了舔唇,盯着她胸前的一片暗红色布料。 正巧他还没品尝够。 他衣襟上被洇湿落下深色痕迹,是他方才一时克制不住,探索到她隐秘处品尝落下的。 但她身上还有一处地方,是他没有探索到的,便是藏在这片薄薄衣襟下方的。 姜楠瞬间察觉到了,捂着胸口,往后蹬着。 “你这个家伙,今天晚上,太疯狂了吧!!” “遇到自己喜欢的人,自会这样。”商归抬起手抓过姜楠的手臂,拉过她带入自己的怀中,坦荡说着:“姜楠,对你,我永远都不会满足。” 姜楠几次被他带偏,她忙回过神,避开了这个问题,问起关键问题:“你先回答我。” 商归蹭着姜楠的发顶,发现已然是无法再将她带偏了。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他说道: “李丘澜那边问题很严重,他似乎被架空了,我觉得,除了林氏之外,还有人想要楚国。” “这么严重?”姜楠抬手抱住商归,“那你…” 商归似乎察觉到了姜楠的不安,笑着说: “我又不离开,只是事情很忙,可能来不及过来见你了而已,何况只要我晚上有空 我会来的,而且我们白日还会在东锦城相见的。难不成姜楠这么想我?想我什么,抱你、吻你、还是……”商归越说越发的凑近。 听得姜楠耳根绯红,忙抬手堵住他的嘴。 她只是想问他会不会危险而已!这个闷骚!!!想哪去了!!!! 商归却是轻轻扣住她的手腕,另只手贴在她的后腰,“姜楠,再让我试一次你身上的味道吧?” 果然是个闷骚。 她想了想… 此时此刻,他同样是开始读懂她了。 不过是瞬间,明白了她的心思。 他欺身而下,温柔地护着她的后脑勺。 看着她抓起枕边的褥子,先是手指绞着。 而他则是慢慢地越来越下。 …… 姜楠贝齿咬住被褥一角,唇畔溢出悦耳的声响。 白皙的小腿缠住他的后颈,与他不知何时散落的灰白发丝纠缠在一起。 …… 商归头也不抬地伸出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扯下她唇齿中的被褥,紧接着将手指抵了进去—— …… 第168章 吃掉 姜楠觉得自己,被商归吃了。 一口一口的被他吃掉了。 她的身上,每一处的敏感,他就像是非常优秀的学生,不用几天已然非常了解。 仅用指腹,唇齿,便能让她颤栗不止。 她咬住他的手指,不似于沈一正那般有着屈辱,而是一种两人灵与魂的共鸣。 当他第二次抬起头,舔了一下自己唇畔,水光洌艳的模样,看得姜楠又一次震颤不已。 她忍不住的扑到他身上,坐在他腿上,捧住他的脸,与他深深地拥吻。 想要解开自己的肚兜,被他按住。 想要解开他的腰带,又被他按住。 “你…” 姜楠双眸迷离,不解的问起。 商归却是克制的喘息,环住姜楠,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这次,轮到他安抚着姜楠,“再等等,再等等…” …还不是时候 “等…” “给我一点时间,姜楠。” 花的事情让他在意,想来有人知晓他夜夜来姜楠这儿。 还有沈一正留下的那些话… 许多事得跳出局面才能看清,他得冷静下来,抽身重新再看一遍。 这几晚日日来寻姜楠,他怕自己一段时间不来姜楠会心中疑惑,又去探究什么而深陷。因此,唯有提前与她讲清楚。 他不是不来寻她,而是无法频繁来了。 他一下又一下抚着姜楠的后背,继而在她耳边低语。 听得姜楠脸上泛红,轻轻拍了拍他。 他笑着便又贴在她的耳边,再说了几句。 姜楠抬手抓住他身上衣襟,埋着头,耳廓通红。 姜楠还以为他是对这方面还有些害怕,便一边听着这个闷骚家伙的骚话,一边靠在他的肩上笑着发颤。 一想起这个闷骚的家伙,自己一个人学习这方面的事情,姜楠就觉得很有趣。 他分明几天前还是懵懵懂懂的模样,今日一开始也有些慌张和局促被她捕捉到。 如今学习能力很强的他,游刃有余的就像是老手。 …… 她脚趾蜷缩着,被褥被她抓得皱起。 这一晚,她觉得是她这辈子以来,最疯狂的一次。 一个原本毫无经验的家伙。 而他一件衣服都未解开。 被他用吻…一次又一次。 …… 她跪坐着,无力地抱住他的手臂,脑袋抵在他的肩上,红着脸,垂眸看着他袖子上一片被洇湿的深色。 而他的衣衫依旧是很整齐,很难想象这么一个持重谨慎的人,在此道上面解锁之后的癫狂。就像是将不知人间烟火的神佛仙人被拽入人间,而自此以后,欲色渐染…… 姜楠嗓音嘶哑,破碎的气音断断续续: “…溯…溯洄,你…真的学坏了…唔……” “因为姜先生一直教得很好。” 而他的声音,却是一直的暗哑和魅惑…垂头衔住她的唇。 藏在袍子底下的,被她紧紧抱住的手臂…… …… 而她一直没发现。 商归在她不经意之间,吃下了一颗又一颗藏在手腕姻缘绳里的药丸。 …… …… 回到珠女桥以北,是在日出时分。 商归发丝梳理干净,衣服依旧是穿戴整齐,一只手中提着姜楠的绣花鞋,走下木桥。 他端正、持重,样貌优异,身姿挺拔,气度不凡。 一路走来,他面上毫无波澜,却总是抬起另一只手,凑在鼻下嗅闻。 乍一看,还以为他是什么长得好看的书生,却白了少年头。 没人会发现他昨晚的疯狂和一直在按耐的心。 就好比是平静湖面下的滚滚暗流。 他小心提起衣摆,不想身上的衣服被弄脏。 绕过潮湿的地面,走过都是血的地表。 有些不长眼的流氓混混,喝了一晚的酒,看商归长得不错,想去欺他。 “公子,你这么大的个头,提着衣摆走路的模样,像极了小姑娘。”一人提起衣摆,模仿着商归走路的模样。 “哈哈哈……” 其余人捧腹大笑。 不用等商归开口亦或者停下教训。 当他每次晨间踏入珠女桥之后。 那些相继跟在他身后的林氏族人,便会守护他的安全。 他们纷纷亮出手中的利器,这些酒鬼瞬间被四周的人吓得酒醒,忙不迭地道歉、逃开。 …… 商归来到一处小院前。 抬手推门,进入之后。 许许多多无家可归的林氏,住在他的院中。 见到他回来了,忙起身欠身。 同样是没地方去的林棋从伙房出来,他擦了擦手,“公子,早食吃了么,我煮了面。” “我先更衣,等会儿出来。” “好,我会把碗筷擦拭干净,这你放心。” 商归点了点头。 他将这座院子的主卧留给了几位孕妇,侧卧给了几位老人,但他不喜与别人在一起,便单独收拾了一间很小的偏房。 偏房小巧,仅仅只能摆下一张床褥。 他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他将承载着满满姜楠气息的衣服小心地褪下,折叠整齐,仔细的放在枕头旁边。 放下之前,他又捧在手中凑在鼻子下方,埋着头深深地嗅闻。 仿若是她在他面前,将他环抱一般。 良久他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改为藏在被褥之中。 他先擦拭身子,换了一身衣服,才踏出房门。 林棋捧着热腾腾的面条而来。 商归坐在八仙桌前,接过面条,说道: “林棋,今日又有谁想要离开东锦城了?你去统计一下。顺便告诉他们,若他们真是想去到别的地方安稳的度过余生,我能为他们解决户籍问题。可若他们想借此去往他国,伤害他国利益,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还有,那些想要堕胎的妇人也可以找我,我给她们抓药。若想要生下孩子的,也可以找我,我也能帮他们解决户籍问题。但同样,她们生下的孩子,从此以后,不可再教他们林氏的规则。他们已然是寻常孩子了,不该再承受这些负担了。” 林棋点了点头,随后拿起一旁的册子和毛笔,一一的询问,认真的记录。 各国细作的资料,交换了这些林氏去往他国平安生活的一条路径。 吴国君主在和高萱、迟暮霭的商讨下,决定将一处地段交给这些愿意好好生活的林氏族人,让他们暂时去往那儿生活。 商晖其实不甚理解商归所为,但,还是同意给他一点时间,转移那些他认为是无辜的林氏族人。因此在边境开辟了一条道,让他们横跨魏国,从东边的楚国去往西边吴国。 不过,若有什么异常,魏国绝不会冒险。 因此商归挑选这些人的时候,几番考察和询问。毕竟,他不想吴国和魏国因这些人利益遭到损失。 …… 第169章 好人 “公子真是个好人。” 院子一角的石桌前,在一旁的孕妇拭泪说着。 她是通过林氏塔楼历练的女子,名叫林蓉蓉。 当她离开了那个地狱之后,她本以为找个权势倚仗能让自己永远的脱离苦海。却不料,从未得过情爱的她,被一个东锦城有权有势的负心汉欺辱。 她怀了那人的子嗣,他却以家中悍妇为由赶她出门。 没名分又没有户籍的她,在还不可堕胎的国度,几欲饿死。 她自小看到的,是杀戮和繁衍,她不会生存的技能。是林棋带着公子,找到的她。 “你的孩子快九个月了。他不能引产,你会死的。”商归从隔着的巾帕上面收回自己手,与面前的女子说道:“还有,我也不是好人,我只是在做认为对的事而已 ” “那我,怎么带着一个孩子生存呢?”林蓉蓉哽咽。 “这样,要不你把孩子生了,从此以后,这孩子我来给他找一户人家。而你就当作从未生过这个孩子,重新开始。” “这样可以么?”林蓉蓉询问。 “当然可以。这世道还有许多人不能生孩子,好多夫妻希望有个孩子。若因为引产让你生死一线,还不如生下孩子,将孩子送给别人,而你调理好身子,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你要知道,天大地大,没人会知道你的故事。” 林蓉蓉垂着泪珠,点了点头,“那,我能在以后看看他么?” “不可以,既然想要各自的生活,就不该打扰彼此,给对方造成麻烦。” 商归缓缓说着,“而且,我也有私心。你若今后又想回到林氏挑起战火,你会想到——在这世间的某一个地方,一户寻常人家里,有你的骨血,你就会因此而善待这个世间,不会助纣为虐。” 商归行事一直如此,很少做阴谋诡计一套,擅长阳谋。 他将自己的担忧和想要达到的目的直接与眼前的女子摆开说道。 告诉她,他会给她孩子寻一个寻常人家,她也可以从此自由选择自己的生活。而他同样是不会拿她孩子逼迫她做什么,但希望她明白,既然自由了,就不要再参与林氏的任何计划。因为点燃战火之后,也许在世间某一处的一户寻常人家,她怀胎生下的孩子,将会遭受战火。 林蓉蓉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公子。” 看到她捏着药方离去,商归取来名册,写下林蓉蓉的名字,后面写下备注:此女,可以转移,且不会助纣为虐。但需要为她孩子找一户良善的人家,若她今后叛变,可用其孩子唤起她的良知。 站在院子角落里正在排队的林氏中人,见到林蓉蓉离开了,便上来下一位。 他们是林氏族人组成的夫妻,又生了一个孩子的三口之家。 商归坐在一旁,听着他们描述着自己想要离开这儿,去往他国安稳度日的想法。 “你们再等一段时间吧,等到轮船建好,你们随轮船离开楚国。”商归头也不抬的说着。 “为何他们可以去往他国,我们却要等着轮船建造?”男子不服气的上前一步。 商归抬眸投以冷眼,“决定权在我,你们不适合。” “凭什么你能做决定?” “既然你觉得我做不了决定,请离开这儿,自己想办法。” “你!!” 林氏族人,血液之中的便是血战,男子杀气腾腾松开孩子的手,他一旁的夫人抬手捏住腰间的匕首,而他们的孩子同样是拨弄着袖子里的袖箭。 空气紧绷着,仿若有什么一触即发。 随着“咻”的一声。 孩子射出腕上的袖箭。 四周守护的林氏当即相继跃出。 林棋一步踏出,拿起托盘挡去朝着商归而来的箭矢。 林秋水拔出腰间的软剑,瞬间抹去这三人的脚筋。 商归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一家三口,看着他们被袁道人命人拖下去审讯。 他起身,转头看向站在墙边排成长长队伍的林氏族人。 “我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我也说过,这件事决定权在我。若你们不信我,大可不用进这扇门。若你们想要利用我,去到别国潜伏,继续挑起战火,这便是下场。” 说罢,他宽袖一挥。继而坐下,执起毛笔。 被带下去的男子则是高声嘶吼,“背叛者,你是背叛者,你绝不是什么战神的后人!!我们是为战神而活,你却来颠覆我们的信念!背叛者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男子凄厉地喊叫: “我们知晓你有喜欢的人在这儿!!戴在拇指上的扳指,有一段时间不在手中…还有你腕上的姻缘绳,似乎是在四月末的时候系上……你夜间还经常去往其他地方。你确实很厉害,将自己的行踪和那人的所在隐藏的很好,我们一直找不到丝毫踪迹。可你最好是将她一直这样藏着,好好的藏起来…若不然……” “咻——” 还不等他说完,一枚还沾着墨的毛笔瞬间没入这人的脖颈,他的唇畔吐着血泡,咕噜咕噜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袁道人扶额。 义王商归确实很不错,被他师弟沈一正教导的颇有他们的风范。处理事情有条理,看事情也能多看几步。但今日怎么如此上头,分明知晓此人是在故意激怒他,他却还是动手了。 商归的面上冷了几分,他将手一收,抬眸环视在墙边排队的林氏族人。 气氛凝滞,众人纷纷低下头不敢多言。 林棋一直知晓眼前的公子有喜欢的人,之前他发现他在某一段时期情绪非常的低迷,因此他便为他寻了一位信任的哥哥林惊羽来教他怎么追求自己喜欢的人。 他忙蹙眉低头,“公子…我…” 除了林惊羽哥哥,他从未与别人讲起这件事。 “与你无关。他们若想要调查,可以跟踪我、观察我,自然就会得出结论。是我行事不够小心。”商归抬手。 “那,要不要派人?”林棋从腰间取来毛笔,交到商归的手中。想说要不派人守护他喜欢的姑娘。 他们这些人极其有默契。即使看出眼前的公子近日有些不同了,似乎开心很多,但也不会多问什么,甚至也不会尾随,只会在珠女桥以北等着公子每日早间回来。 若他早上没回来,他们才会着急。而看到他早间踩着初升的朝阳踏上珠女桥,又会放下心来。 这位远道而来,总说自己不是好人的公子没有放弃他们,真好。 “不用,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去找她了。”商归捏着毛笔,转头与排队的林氏族人说道: “你们是要继续?还是离开?” …… “决定,一直在你们手中!” …… …… 第170章 释然 “那个家伙……” 姜楠站在镜子前,扭过头,看着自己的后腰。 她身上密密麻麻的红梅,导致她不敢让小玥进来伺候,又不想找谢弋进来。 谢弋才十五岁,虽然这个世界,女子十五六岁成亲很正常,但姜楠还是带着固有的思想,觉得十五岁的小女孩还是个高中生,未成年,不敢给她带来这些。 她身上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昨晚商归看她累得熟睡,拧着巾帕为她小心地擦拭身子,又会吻了又吻她的额头,抱着她睡了一会儿。 他离开前也会处理好很多事情,桌子上点着的安神香,乱七八糟的被褥,摆在一旁得带走的布鞋和那些擦拭过的巾帕。 他尽量不会留下任何让人察觉到的痕迹。 而姜楠其实看出商归有些心事,像是担忧什么。来来回回,应该是关于她的,或许是两人夜夜相见被有心人察觉了。她明白,便不再过于追问。 不能成为对方的拖累,在这个陌生的四周都是陷阱的城市。 她穿着衣衫,瞧见在外的肌肤没有其他痕迹之后,才召来在外等着的小玥。 她去到听潮阁对面的沈氏酒坊,白嫣然早早的便在这儿等着了。 两人并肩走上二楼,寻了间厢房坐下。 姜楠挽袖为白嫣然斟酒。 “姑娘昨日所言,我想了一晚上。”白嫣然接过姜楠递来的酒水,看向有些不太一样了的姜楠,“可我想不明白,为何。” “什么为何?” “为何要帮助他们?” 白嫣然想起昨日下午,姜楠与她说的,说见到珠女桥以北的百姓每晚携着泔水桶回去,想解决他们的吃饭问题。白嫣然谨慎地与姜楠回复,明日再回答她。 他们为了让计划实行逼迫眼前的姑娘是事实,眼前的姑娘很生气不与他们合作也是事实。 所以为何她又来与她聊事呢?虽然这件事能解决一些苦难之中百姓们的燃眉之急,可为什么呢? “这样吧,我再说一遍昨日的话。” 姜楠适量地抿了一口水酒,放下之后,继而说道:“这件事,是你白嫣然作为领头人,召集我们这些各大商户帮忙解决这个问题,而我只是配合你而已。” “我分明不是在说这个问题,姑娘能否别再答非所问。”白嫣然捏着杯盏蹙着浅眉问起。 原来,他们也是会着急啊。 姜楠笑着摇了摇头,果然没什么好怕的,都是一些寻常人。 “我说了,我看到他们觉得心疼,想帮帮他们。”姜楠从碟子里取来一颗盐水花生,剥开之后,取出一颗送入口中。 “我也不是问这个问题!” 姜楠故作蹙眉,试探说道:“那白姑娘想问什么,要不你说的清楚一些?” 白嫣然眉头越蹙越深,好看的眉眼渡上疑惑,“姑娘怎么变了?” “白姑娘这话说的,我以前是怎么样的?” “你以前……心思单纯,爱恨分明,善于发现他人的苦难,会同情弱者,会有很多主意帮助他们……” 白嫣然说着,仿若是看到了那位在五年前的魏国长安,将他们召集在一起的姑娘。她不怕一切,心思纯真,一心只为救人。出的主意又很有趣,让人忍不住地惊讶,竟还能这般下棋。她的笑颜是真心的,心思也是真心的,从不是如今日这般——虚假。 可她却变得,和三年前虞善死后的沈乔有些相似了,棋局让人捉摸不透,表情也让人看不透。但又与她有些不一样。 沈乔那会儿,一心只为复仇,被仇恨蒙蔽了,她是在去年中旬的时候突然醒悟过来。而她当时醒悟过来的模样,与如今的姜楠更像一些。 “人都是会变的,待人处事会变,行事风格会变,但本心不变,就足够了。”姜楠放下手中的酒盏说道。 “待人处事,行事风格……但本性依旧。”白嫣然垂眸喃喃自语,“和他们的心路历程真像啊。” “他们?”姜楠再次试探询问。 白嫣然抬眸迎向姜楠,郑重应道:“他们!有两位朋友,他们曾经意气风发,后来戾气很重,接着又似乎想通了什么。但他们的目标一直没有变过,不偏不倚地一路向前,即使以身做局,他们也愿意。” “白姑娘与他们有什么不同呢?若他们是你朋友,你当时的心境如何?”姜楠又问。 白嫣然垂眸看着手中的酒盏,唇畔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不瞒姑娘,他们所经历的事情,虽与我有关,但我无法共情。很奇妙吧,我竟无法共情他们。甚至,不理解他们以身做局。” 白嫣然的这段话很妙。 姜楠抚着杯盏细细思索,“那你认同他们的事么?” 白嫣然看向姜楠。 “那是自然,我虽无法共情他们、理解他们。但我知晓,他们所做的事情,是为了什么,我当然是认同了!若我善恶不分,那我这几年的圣贤书岂不是白读了!” 姜楠微微愣神。 此刻—— 阳光牵引着窗外的听潮阁,落下一抹影子。 海浪声,一声覆盖过一声。 清风穿过长廊与木窗,扬起她们俩的发丝与衣摆。 白嫣然的一席话,听得姜楠茅塞顿开。 时光交错。 她忽然想起在这个世界的二十二年前,她情急之下,胡乱与沈一正说的一句话:人这一生,不就是自己选择与自己承担,你又何必强改他人命运。 当时沈一正同样是茅塞顿开,好像释然了一些事情。 人生而不同,不会像蚂蚁一样,列队整齐,一点点的搬运食物回到巢穴。人可能会拿出匕首削下食物,也有可能会在路途之中吃上几口,也有可能会坐在一旁享齐人之福,也有可能会责任心爆棚揽下更多搬运很多。 不就是自己选择与自己承担,又何必想要强改他人命运?让自己生气?追究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只要食物最终被搬运到了巢穴之中不就足够了,不是么! 第171章 谨慎 姜楠坐在一旁,眸子里不知不觉的闪着泪花。 她看着手中的杯盏,笑出了声。 沈一正……我好像,有点开始了解你了…… 她抬眸看向眼前的白嫣然,“不管我的目的如何,我想做的事,你也想做,不是么?” “可我身后有同伴啊,姑娘。” 姜楠叹气,随后缓缓说道:“其一,珠女桥以北的难民很可怜,我想帮助他们;其二,我想证明我的用处,让你们停止对我的加害,不说信任我,起码,不要再对我下手;其三,这件事你来做,后续或许有大用。” “什么大用?”白嫣然询问道。 “你很特别白嫣然。在读书人圈子里,你是令人追逐的才女;在女子后院里,你还是她们的信仰……可你还缺一样东西,则是在底层人民之中的心中地位。等一切布局完善,你来提议女子堕胎之事,才能引起众人的反响。这件事,才能真正解决!” “可三年前,我们没有做到,你怎么可能?”白嫣然不敢置信,发出了疑惑。 “我也不能保证做得到。三年前,想来是身边有人出卖了你们。所以我们现在,就我们俩个知道,从难民开始,一步一步的,搭起高台……”姜楠将手中的杯盏一推,看着泄在外头的清澈水酒,“高台垒起来了,才能将一切推翻。” 她见到白嫣然渐渐地了然的模样,她唇畔勾起,“你想回家再想想,还是我们继续聊下去?白姑娘,你来选择。” 白嫣然执起杯盏,“再让我想一下。” “好。”姜楠起身。 “我是说,让我坐在这儿想一下。” “哦,原来是这样啊。”说着,姜楠又改为坐了下来。 正坐着,小腿又开始发酸,她便伸开了腿敲了敲。 这时正巧传来了敲门声,谢弋唤道:“姑娘,顾宜姑娘找。” “好,小弋你让顾姑娘等一下,我马上过去。” 接着,姜楠与白嫣然说道:“白姑娘,你在这儿好好想,我去见见顾宜姑娘了?” “可以,等你回来,我必给你答复。”白嫣然说道。 姜楠点了点头,抓起一旁的面纱,起身先在房间揉了揉小腿,模样滑稽。紧接着抚平衣摆,戴上面纱,端庄地跟在谢弋身后,在回廊里走着。 谢弋大致的与她讲述,说是顾宜姑娘携了一位孕妇而来。 她们来到不远处的厢房,姜楠示意谢弋跟着进去。 毕竟顾宜这人吧,不坏,但为人单纯很容易被人利用。 姜楠怕进去之后,遇到什么,毕竟她不会武功,也辨别不了毒药,废物一个。但若有谢弋在就不同了,里面的顾宜不会武功,她带来的姑娘也是个孕妇,若是真打起来她这边占上风,且被下毒了还有谢弋提前监管。 当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就最好了,她也不过是小心谨慎又活了一天不是么。 她坐在窗边,这儿正巧与沈琢他们隔街对望,她看了一眼,便慢慢地收回视线。眼睛打量着眼前怀着孕的妇人,耳边听着顾宜的讲述。 这位妇人精气神很好,虎口处有些细茧,不出意外可能是个练家子。 姜楠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又落在顾宜脸上。 “乔姑娘,我知晓我祖父遇到了什么!”顾宜开口说着。 姜楠微笑着回答:“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若真遇到什么,你应当是去找你阿兄顾时才是。” “我阿兄他是金吾卫,不能找!”顾宜蹙眉咬牙说着,“金吾卫上下都是坏人!” 姜楠忙打住她的话,“那如此,你应该是去找官阶更大的人,而不是我。” “我还能找谁,我不知道该找谁了。或许只有乔姑娘才能帮我出主意。”顾宜垂眸落泪说着,“或许只有乔姑娘了。” “或许还有我阿兄,沈鹤呢?”姜楠赶忙祸水东引。 顾宜却是兀自摇了摇头,“沈鹤他不会帮我的,祖父生辰那日,我请他来了,他不来。知晓我祖父被抓了,我去找他帮忙,他闭门不见。他根本不喜欢我,我们只是有个婚约而已。” “那这样,我帮你去找李殿下。” 趁着顾宜还未开口说出事情,姜楠赶忙起身说着。 却不料顾宜压根不按正常逻辑出牌,她一拍桌子,哭道:“一国的金吾卫上下都是坏人,李殿下还能做什么!!” 姜楠愣在原地,心中抱怨。 随后坐下,无语地听着顾宜哭着讲述。 “碧水街的那些断手断脚的乞丐,都是被那些被金吾卫抓起来的人,那些人其实压根不是坏人,也没犯法,都是些没权没势的无辜奴籍。他们被砍断了手脚,毁了容貌,拔了舌头,扔到了珠女桥讨钱,若讨不到钱,他们回去就会被打。” “有时候,金吾卫又为了一己私利,故意抓人入狱。听说,是百姓之间一直都知道的秘密。我的祖父也知道,似乎也参与了。我看了他的账本,很多账目不清不楚,有一个源头就是这个!” 顾宜捂着脸,泪水从她指缝里溢出,“他入狱了,金吾卫许是害怕他说些什么,才用了什么法子,让董寂毫无阻碍的进入金吾卫诏狱将他杀了,我觉得董氏兄弟应该是惹了什么事。” “乔姑娘,你说该怎么办呢!” 谢弋听明白了一些,但是事情还是有些不对劲,她看了姜楠一眼,便运用起她擅长的审讯,开始了引导询问:“顾宜姑娘,那你身边的孕妇是怎么回事?” “这位姐姐是昨日来我府上,与我讲了这些事,我受她指点看懂了祖父的一些账目。”顾宜回答。 “那她又为何知晓这些事?” 坐在一旁的孕妇抚着孕肚,徐徐说道:“奴叫小悠,是在一年前被一位金吾卫以莫须有的罪名抓捕到狱中。奴在狱中看到了许多人被带走亦或者打断手脚,渐渐地了解了这件事。” “你为何没事?” “那人看奴有些姿色,日日在狱中对奴侵犯。直至奴怀有身孕……” 谢弋再问:“可你为何又能出来了?” “因奴有孕了,他们才把奴送到珠女桥以北那个藏有乞儿的地方,等着奴产子之后,再把奴打断手脚,像那些残缺的乞儿一般,去到碧水街乞讨。可前日,正因顾老爷被抓,似乎引起上头人警觉,他们便对我们这些乞儿进行转移,打算将我们运到其他城市继续乞讨,却不料让奴因此逃过一劫。” 第172章 物体 小悠眼眶含泪,“奴不相信别人,但知晓顾家的姑娘一定是好人,要不然顾老爷也不会在狱中死去。所以,便去了顾家,求一个平安,顺便告知顾姑娘真相。” 姜楠藏在底下的手轻轻地一抬,谢弋当即明白了,便低下头不再询问。 “故事我倒是听明白了一些。只不过,我还是想与顾姑娘说一声,你这件事我爱莫能助,且这件事听来极其复杂,我劝顾姑娘还是不要再管了。毕竟,你得守住你的家,想想你家的哥哥,还需你扛起家才能活啊。”姜楠声声劝慰。 “姑娘,姑娘为何不救?是因为我们是贱民,没资格被救么?”小悠哭着说道。 顾宜也在一旁哭道:“乔姑娘,先不说,这件事与我家的关系,但这么多人啊,被打断手脚,你就不想帮忙么?” “你们或许理解错了,我沈乔,从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既然听过我的名号,自然是知晓我的性格。”姜楠冷笑说着。 “那董繁你不救了么,那可是与你在一间房里待过一晚上的男人啊!” 顾宜终于是说出了心里话。 她或许是以为沈乔与董繁之间有着什么暧昧关系,才想着来找沈乔解决这件事。 “我与董繁只是聊了一晚上生意的事情,顾姑娘莫不是误会了什么?”姜楠缓缓起身,整理衣摆,“我建议顾姑娘还是去找你兄长顾时,把这件事与他说个清楚。” 说罢,姜楠领着谢弋离开了这间厢房。 谢弋垂眸跟在姜楠的身后,与她来到一旁的无人厢房。她经常跟在师傅身边看她审讯别人,她小声说道:“口供有问题。” “嗯。你说说,哪里有问题。”姜楠微笑着询问。 “小悠姑娘说自己是奴籍,被关在金吾卫诏狱,后又被转移到珠女桥。她把自己描述的是被他人操控的角色,却能看得懂账目,还能指导自小学习商贸的顾宜姑娘看懂一些特殊的账目?这件事逻辑就不对了!” 谢弋眉头微微蹙拢,“就像我,我就看不懂账目,更别说那些特殊的账目。” 姜楠点点头,“是啊,这种特殊账目一般会用特殊符号代替,这种符号,内部人员才能看懂,寻常人和被操控的人怎么可能会。唯一的可能,便是小悠是内部人员,可不是什么苦主。” “那,顾宜姑娘怎么办?” 姜楠舔了舔唇,思索了一会儿,“此事水深,你将这件事传给他,也许与他调查的事情有关,或许能成为他的助力。” 谢弋颔首,明白了姜楠说的是谁,“那姑娘先在楼下休息一会儿,等我传信回来之后,你再去二楼与白姑娘聊天。免得没我在,有人偷听,你们俩不会武功的发觉不了。” 姜楠很欣赏谢弋的细心,她应了一声,“那小弋你路上也要小心,很有可能是幕后有人想看看,我与他有没有关系的一种测试。” 谢弋明白,将手一伸,在姜楠面前摊开手心,“放心姑娘,我会小心谨慎。在东锦城多跑一些地方给你买好吃的。” 姜楠听罢,笑着从怀中取出一些银钱,放到谢弋的手中。 看到谢弋踩上窗台跃出房间,姜楠便慢慢悠悠地走在回廊,走下木梯,来到人多的一楼,随意的找了个窗边位置。 窗外,顾宜搀扶着小悠缓缓地上了马车。 窗内,章扶桑执着茶盏来到姜楠身边,她放下热茶之后,便欠身离开了。 姜楠并未倒茶饮茶,连小二哥送来的吃食也是一动不动。 虽是青天白日里,但毕竟谢弋不在身边,若入口吃下什么被下毒的食物,怎么死都不知道了。 因此她双手环胸,靠在一旁假寐。 日头渐渐升到了头顶。 五月六日,天气转暖。 姜楠以手做扇摇了摇,章扶桑端来新的糕点,是用冰块冰镇后的果子。 “姑娘要不试试商铺里的新果子?”她迎着姜楠的视线,“素娥姑娘提议,既开酒坊,可尝试用果酒融入果子之中,再冰镇后,拿出售卖。” “素娥的主意很不错,这个法子也很好,果子看着精致,闻味也有淡淡酒香和果香。想必味道一定很好,但我等会儿要谈事,不能饮酒,要不夫人帮我装起来?我回去再慢慢品尝?” 不是姜楠不信任,而是她无法冒险。 此人是个不错的员工。 但姜楠自从来到东锦之后总是遭遇各种事情,如今又无谢弋在旁,因此她特地找了个人多的大堂坐着,又不敢入口吃东西。 就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章扶桑悬着温柔且无错漏的笑容,微微颔首,随后起身端走这些糕点。 素娥同样是很不错。 她自从在白嫣然院子里遭到那些事之后,行为处事好像飞升不少。 姜楠认为从此以后,把酒坊的事情交给素娥管理是个不错的选择。 毕竟她不是为了经商而来,目的是为了家主之位和毁掉巨轮。 经商嘛,也不过是给幕后之人看一下,她沈乔有认真做事,不要乱想。 谢弋这一次去的很久,姜楠舔了舔唇,瞧见吴怀恩跟在杨妍身后。 杨妍似乎挺喜欢这个古灵精怪的孩子。 “姐姐,你是说,物体的形状会影响东西在什么地方的运行?”吴怀恩踮着脚尖想够到最上面的冰糖葫芦。 杨妍便帮忙伸手,她将手抵在一串冰糖葫芦下面,见吴怀恩摇头,便会换一支,直到她点头为止。 杨妍取出腰间的铜板,将手中的冰糖葫芦交给身边的孩子。 “你看啊,车轮是圆的,但是圆形的车轮不适合在水中航行。轮船前方会有点尖锐的构造,但它这样又不适合在陆地上行驶。” 吴怀恩咬着糖衣,“这不就是,因地制宜?” “也叫做什么人做什么事。”杨妍接过吴怀恩的话语,笑着回答。 “姐姐,那我适合做什么呢?” “你才十二岁,想这个做什么?”杨妍牵着吴怀恩的手,路过姜楠所在的窗边,看到她,脸上立马冷下。 吴怀恩却是不同,她笑脸盈盈的扑到窗边,“面纱姐姐?” 第173章 石子 姜楠微笑着点点头,她隔着窗户,与外面的吴怀恩说道:“怀恩,其实少年立志无关年纪。” “无关年纪?”吴怀恩咀嚼着糖衣,好看的眉眼微微一垂,露出淡淡的愁容,不像是这个年岁的孩子该有的表情,“可我很迷茫。” 姜楠先是诧异了一下,这孩子的模样好生眼熟,随后才慢慢问起:“嗯,你说说。” “小时候,很多人照顾我,连阿兄也极其的照顾我,他与我说,我若不喜欢在家中待着可以去他府上。” “他这话说错了什么,为什么你会迷茫?”姜楠询问道。 “因为他们都藏着秘密,似乎很怕我受伤,但我能看出母亲和哥哥,有苦难言。” 杨妍双手环胸,抬手拄着下巴想了想,“你当时几岁?” “七岁。”吴怀恩回答。 “挺早熟的嘛你。”杨妍不由得说起。 “何为早熟?” “一种…形容你懂事太早的描述。”杨妍干笑着解释。 随后她想了想,又问:“那你母亲和你哥哥当时几岁?” “他们是儿时的朋友,年纪差了两岁。” 杨妍往后退了一小步。 小妈文学已然跃入她的脑中,怎么都挥之不去。 青梅竹马被老爹抢占,儿子与媳妇上演禁忌之恋,那怀恩……杨妍盯着吴怀恩,想起她说的,他们都藏着秘密,哥哥和母亲有苦难言,哥哥还说可以去他府上住。神色渐渐变得猥琐,抿着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坐在窗户里面的姜楠又开始掐着手臂,生怕自己笑出声。 毕竟她和杨妍来自一个地方,莫名其妙的,只要她看到杨妍一个眼神和行为,就能看懂她在想什么剧情。 姜楠连忙收拾好心情,继续问起:“怀恩是因为他们照顾你而迷茫,还是他们对你藏着秘密而迷茫?” 吴怀恩摇了摇头,“是我看懂事情之后,才迷茫。” 在一旁的杨妍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小小年纪,居然知道了这件事,那怀恩的心灵岂不是… 蒙着面纱的姜楠嘴角抽搐,拧着自己的手臂毫不手软。 “然后呢?” “然后,我用五年时间,重新接受这件事。毕竟哥哥当时生病了,我问他也问不出什么。所以我去找了哥哥的朋友,我想成长为更优秀的人,为哥哥曾经努力的事情而努力,然后证明自己,让自己与另一位哥哥谈判,让我的母亲自由,让我的父亲与我母亲见面。” 姜楠一边听一边点头,心中无不是感慨眼前孩子的成熟,“这就是你的智慧啊。你才十二岁,这世间还有好多人无法达到你现在的思想。他们或许二十多岁了,还是浑浑噩噩,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个世间。” “但,所有人,还是觉得,我是个孩子…”吴怀恩慢慢地垂下眸子,落寞说着,“即使我做得很好,他们还是觉得,我是个孩子。” 沈氏酒坊外。 街道喧闹,海浪声不断。 但此刻莫名的寂静。 杨妍很突然的蹲下身,双手一张,环抱住吴怀恩,“怀恩,你一直很优秀!!你告诉姐姐,你想做什么,我帮你!!呜呜…” “真的吗,杨姐姐?我想找到我的爹爹。” “好,那我带你去找你哥。” “为何要去找我哥哥?哥哥是哥哥,爹爹是爹爹啊。” “呃…”杨妍泪眼汪汪,看着拿着冰糖葫芦的吴怀恩。 小小闹剧过后,谢弋提着各种各样的吃食,好奇地从杨妍和吴怀恩身边路过。 她将手上的东西放在姜楠面前的桌上,与她挑了个眉,示意完成了。 然后执起一旁的茶壶,先是嗅了嗅,随后倒了两杯茶水,一杯给姜楠,另一杯给自己。 她仰头急饮了两杯,刚想问问怀恩怎么了,便见到她被杨妍牵着,急匆匆的离开。 “她是怎么了?” “好像是杨妍带她去找爹呢。”姜楠捏着杯盏,饮下茶水回答。 抬眸看见谢弋的表情,笑着又问:“你知道怀恩的爹爹在哪?” “知道,但她爹目前不想见她。”谢弋回答。 …… 谢弋同姜楠一起,提着各种吃食上了二楼厢房。 章扶桑停下手中的算珠,走到姜楠方才坐着的位置,看着桌子上的茶水和糕点,又看了一眼姜楠的背影。 紧接着,缓缓收拾。 这日,姜楠再一次坐到白嫣然的对面,身侧是一直在吃东西的谢弋。 “我想问个问题。”白嫣然注视着手中的杯盏,与姜楠询问道。 “嗯,你说。”姜楠从谢弋手中接过糖炒栗子,递给白嫣然几颗。 “你分明不是楚国人,为何要帮助楚国的姑娘?” “白姑娘,女子帮助女子,人帮助人,其实从没有理由。若真要说有,也许只是突然而起的心思。我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只不过遇到了看不过眼的,便想帮一帮而已。” “那为什么与你一样的人,会这么害我们?” 姜楠垂眸,思索了很久,“我说不上来。因为我对他们了解也不多,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么选择。但所有事情总有理由,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成为恶人。就像你们曾经压迫我一般,站在我的视角,我不理解,甚至觉得你们是恶人,站在你们的视角却有一套不得不为的逻辑。” “你在为他们找理由?” “我只是客观的,发表意见。”姜楠耐心的回答。 她观察白嫣然的神色,“你是觉得,与我合作有风险,毕竟不是同类是么?” 白嫣然微微的颔首,“是!” 姜楠沉默一瞬,最终还是起身,“那你要不再想想?” “不想了。”白嫣然看着姜楠说道:“我与你合作,只是我与你合作。” 她的一席话,姜楠听明白了。 是白嫣然想做一颗石子,探路的石子。 姜楠露出笑容,“好。” 姜楠为白嫣然备上笔墨纸砚,请她写一张花笺,由谢弋依次送到东锦城的各大酒家、客栈、食铺,只要是提供吃食的地方,皆是要送上。 名单姜楠早已备好,是之前姜楠筹备酒业的前期,李丘澜给她的。 …… 白嫣然揉了揉手腕,姜楠忙捏起墨条研墨。 白嫣然咳嗽了一声,姜楠立马倒茶递上。 …… 她垂眸看了一眼姜楠的谄媚劲,随后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