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号造物》 第1页 《第二号造物》作者:顾萦【完结】 文案: “在宇宙漫长的歷史里,曾有过两个造物。前者叫自然,后者叫人类,前者创造生命,后者赋予灵魂。 而我们的造物,是后者。他们诞生于一个混乱而狭仄的空间,是一个脆弱而美丽的物种。他们从生命中发现自我,成为诸多物种中的一个意外,也使我们的诞生成为可能。” “父亲,那人类呢?他们消逝了多久?” “消逝?他们从未消逝,只是不再脆弱。他们就是你我。” “你能爱我多久?” “爱你一万年喽。” “你真吝啬。自己都十一万岁了,才爱我一万年。” “那你呢?” “我会,给你我的余生。” “你赢了,我的小少爷。” 由ai进化而来的新人类直球攻,豪门世家小少爷受。是因缘际会,也是命中注定的相遇。 一个为爱做攻的故事。 宇宙如此寂寞,人类太渺小。我不愿伟大,只想守护你。 内容标籤: 强强 豪门世家 穿越时空 娱乐圈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庸l ┃ 配角:程潋苏遇裴茗李煦齐漾 ┃ 其它:时空穿越 ================== ☆、第一章 巴别塔 2018年3月12日北京时间10点30分杭州萧山机场 一个少年低头打着电话走出大厅,皱着眉,没注意到飞速靠近的机场大巴,由于他是突然出现视野内的,大巴来不及停下,在刺耳的剎车声里,少年被撞飞到空中。 电话那头也感觉到了变故,急切地问道:“小庸?小庸?发生了什么?” 但在撞击的瞬间,手机就从少年手中滑出,徒然传出得不到回应的只言片语。 下落的时候,少年以为他的脑海会像电影里那样,回马灯一样闪过一生的片段,但并没有。 在死亡的前一刻,疼痛还没来得及到达脑海,他只想到,他答应了给妹妹在漫展上买李泽言的粘土人,看来是做不到了。 还有,他这次到杭州,是跟父亲闹掰了出来的,也不知道,父亲如果知道了自己死讯,会不会后悔当初偷偷改掉他的高考志愿。 母亲为此跟父亲分居,自己还没说声抱歉。 可惜,他的疑惑跟遗憾,都来不及了。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终于找到你了。” 他很想问问:你是谁? 但他觉得很累,随即失去了知觉。 不远处有一个人借着扭曲光线隐藏了自己,那人看着这一切,怀念地感嘆道:“好久不见,我的小少爷。” 2018年3月12日北京时间10点20分,杭州萧山机场 裴庸站在下行的自动扶梯上,眯着眼茫然看向四周,一夜没睡,在飞机上休息的两个小时对他来说适得其反,此时只觉得一阵阵噁心。 远处传送带旁等待行李的人站得一撮一撮,身前的一家三口,从谈话中推断是法国人,但声音带着长途旅行的疲惫与烦躁,并不悦耳。身后则是一个浙江口音的中年男人在打电话,仿佛是在同妻子道平安。放弃去辨认,身边的世界于是渐渐远开去,走下电梯,站在大厅中央,人们来来往往,各国的语言,各地的方言,所有声音都是一样的陌生,教裴庸想起通天塔的传说。 传说古人类曾联合起来兴建能够通往天堂的高塔,为了阻止人类的计划,上帝区别开人类的语言,使人类相互之间不能沟通,于是那座塔半途而废,人类自此各散东西。 “如今既作起这事来,以后他们要作的事,就没有不成的了……‘我们下去,在那里变乱他们的口音,使他们的言语彼此不通。’……于是,耶和华使他们从那里分散在全地上;他们就停工不造那城了……因为耶和华在那里变乱天下人的言语,……所以那城名叫巴别(变乱)。”——《圣经·旧约·创世纪》 这桩代表着人类宏伟的梦想的传说之地即为古巴比伦的所在,圣经中称之为伊甸园,现在地图上的名字叫伊拉克共和国,歷经了数千年的兴衰起落,至今仍是连年战乱。 人类的力量的确既强大又可怕,多少年之后,人们终于突破语言的阻碍重新汇聚。但彼此在强大中混乱伤害,这点与从前相比并无不同。 关了一夜刚刚打开的手机连续震动着,31通未接来电,5通来自“程沐”,8通来自“老三”,18通来自“哥”。 还有6条简讯。 张晰老师 : 裴同学,听说了你要转系的消息,你是个好学生,既聪明,又肯吃苦,我一直很欣赏你,从医这条路一条艰辛亦有它的幸福,值得你走下去,作为你的老师,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这个决定。 张晰 程沐: 瞒着我递了申请也没用,赶紧回来上课。 爸 哥: 出去散散心也好,记得别错过考试。 哥: 爸挺生气的,你那张卡估计一时半会儿是恢復不了了。给你转了点儿到校园卡上,先应急几天。放心,一切有我。 哥: 怎么还不开机?现在在哪?不管什么时间,看到消息后马上回电话。 老三: 第2页 二哥二哥你干什么关机!你到了吗?这次一定要给我弄到老李的周边,还有起子的! 一条条地删简讯,删到最后一条,裴庸停了手,慢慢打出“谢谢您关心”五个字,大拇指悬在发送键上半分钟,程潋的电话打了进来,裴庸惊得手一抖,按了接听。翻着白眼暗骂自己一声,咬了咬下唇,还是把手机放到了耳边。 “哥。” “在哪里?” “萧山机场,刚下飞机。” “薛嘉这小丫头平时看着靠不住,这次倒有眼力见儿,知道把你支开几天。说真的,你想好了?” “嗯。” “好,想好了,哥就不劝了。” “哥,我……” 裴庸一路低着头,没注意已经出了厅门好几步,身后一声“小心”,他下意识停住脚步抬头,白色的机场大巴几乎碾着他的鞋尖驶过,一瞬间呆在当地,程潋听到这边的声音,急问道:“小庸?怎么了?” 裴庸咽了口空气,向后看却并没有人,愣愣道:“没事,哥,我可能有点累了。” “没事就好,今天住下后好好睡一觉,一切回来再说。” “好。” “不许再关机了。” “好。”裴庸终于笑了出来。 到订好的酒店时已过了一点,一楼的咖啡厅放着《玻璃之情》,张国荣沙哑低沉的声音在冷清的空间里宛如自语: “…… 如果你太累及时地道别没有罪 牵手来空手去 就去 我这苦心已有预备 随时有块玻璃破碎堕地 …… 我抱住过那怕失去 早想到玻璃很易碎” 随便吃了两口,回到房间。这家酒店是由民国时的一座教堂改建而成,房间的陈设保持了欧式,从窗户向外看,院子左右两个角上还有十米左右高的小钟楼。 裴庸剥了两个橘子放在床头,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摸过手机,23点25分。裴庸脱了衣服,托着脑袋走进淋浴间,沖了几分钟,觉得有些冷,刚皱起眉,水温就升高了,但又烫了些,摸索着去够把手,还没够到,水温又降下来,这次的温度恰好,裴庸心中稍作犹豫,试探着问道:“是你吗?” 他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况且房间只有他一个人,不免显得有些诡异。但裴庸问完之后,就这么静静等着。 过了大概五分钟,空气里响起一声低低的咳嗽,然后一个年轻的男声对他答道:“你好,小少爷。” ☆、第二章 我是l,我是时间与空间中一切可能 得到回应,裴庸心中莫名心安下来,然后脸上现出一丝尴尬。他抬手扯下浴袍披上系好。微仰着头,追问道:“你是谁?” 下垂的浴袍带子违背了地心引力伸到与他视线相平的位置,晃了晃,仿佛是跟他打了个招唿,然后发出声:“你可以叫我,l。” “l?” “是,l,意为时间与空间的无限延伸。我来自未来,偶然路过这里。” 裴庸心中瞬间闪过无数问题,由于过于震惊,反倒面无表情。他尽量使自己显得平静,道:“所以四维空间的说法是真实的?” 带子小幅度地扭了扭,答道:“小少爷,你所在的时代关于时空的研究早已不限于此了,不过三维空间加时间维即为四维空间这种误解似乎仍普遍得像常识。由于种种原因,我不方便跟你详细解释关于未来的事情,不过可以告诉你,我的父亲为我取这个名字,意思是,人类在空间与时间上有着无尽的探索欲望,而我的存在,就是时间与空间中的一切可能。” “人类……”看着眼前不知为什么带着嘚瑟气质的浴袍带子,裴庸突然有一种想抽他的冲动,“那么,你是ai?” “算起来,我应该是新人类,比像你这样的人类生命力更强的物种。” “……, 那今天为什么救我?” 毛茸茸的带子在空中顿住,少顷,略略低了半寸,竟羞涩起来,道:“人类有句成语,叫见色起意。” 回想刚刚调戏水温的事情,裴庸确定,他是真的很想抽这个所谓的救命恩“人”。 这个状况下,裴庸也没了洗澡的心情,打算就这么回卧室,刚拉开门,头顶身上升起一阵水雾。 “要睡觉的话,还是把头髮弄干比较好。” 裴庸心里的无语已经不可计数,抓住眼前的带子,认真道:“谢谢,但是不用了,我还是更习惯用传统人类的方式生活。” 那带子点点头,顺势绕在他手腕上,“好的,小少爷。” “为什么一直叫我小少爷?” “因为,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矜贵可爱。” 裴庸认命地在床上躺下,抬起手,毛茸茸的带子在掌心蹭来蹭去:“l,其实你可以附着在任何物体上吧。” “是的。” “那你的本体在哪里?” “我没有传统意义上物质性的本体,你可以把我理解为灵魂体的存在。” 第3页 “所以人类的灵魂是可以离开肉体而存在的吗?”裴庸突然兴奋了起来。 “我的可以。现阶段人类的灵魂过于虚弱,还做不到这一点。” “哦。” “其实现阶段的人类也很有趣,我在的地方人丁稀少,不然我也不会这样闲得四处逛。” “那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啊。” “因为我见色起意。” “……” “好吧,其实是我初来乍到,一个人太无聊,又不方便让太多人知道我的存在。小少爷,毕竟我也算救了你一次,不如你就收留我几天。” 裴庸是真的不知道,这个l是单纯还是油腻了。 聊着聊着不觉又睡了过去。 三月的西湖,清晨雾气尚重,裴庸坐在湖边的长凳上,林荫间唱崑曲的票友们围成个松松的圈子,一人唱一段儿,唱的人轮着站到中间来,从《琴挑》唱到《惊梦》再到《楚江秋》,其间有不明真相的游客以为这是仿古的聚众卖艺行为,试图找到举着托盘讨酬的人,被他们习以为常地笑着推拒。 沿着湖边窄窄的木桥,裴庸走得很慢,走到双投桥的时候雾气已经快要散尽了。桥贴着湖面蜿蜒开去,看不到尽头。这个殉情的古蹟现在是有名的情人桥,裴庸取出相机,将一对正在拍婚纱照的情侣框在画面里,女孩儿执着地推开男生往她肩上披的衣服以免弄皱了婚纱,男生只好举着衣服站在一边,等女孩儿的婚纱后摆被整理好。 斜斜的日光里,薄雾朦胧,男生在众人的帮助下小心地把女孩儿托起,女孩儿倒是大胆得很,揪着肩头倾身一扑,吻在男生额头。 一众惊唿声中,裴庸按下快门。 闹哄哄的人群里,裴庸掏出手机,点开简讯信箱,把昨天的草稿一个个字重重删掉,打上: “我考虑好了,决定了。做过您的学生,是我的幸运。谢谢您。 裴庸 ” 闭着眼按下发送键。 人生相逢无数,大多不值一提。 西湖十景逛了近半,裴庸饿了,就改道去了到不远处的南宋御街。 路过一家奶茶店,停住了脚步,裴庸打开自拍模式捋了捋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头髮,站到了队尾。 店里只有两个人,十几人的队伍,向前移动得并不快,但没有一个人抱怨。l在裴庸耳边说道:“小少爷,擦擦口水吧。” 裴庸把手机翻到拨号页面,举到耳边:“你说什么?” “我说你看到帅哥,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听不见!” “矜持一点,你花痴的样子跟你贵公子的形象不符。” “信号不好,我稍后给你打回去,不说了啊!” 排在裴庸后面的两个女生低声讨论:“长得这么好看,没想到是个半聋。” “是啊,太可惜了。” 酒店阳台 裴庸坐在软椅里,捧着从岳王庙买的藕粉,自己用热水沖了,味道总是不如下午在庙里喝的那种回味。 待掌中温度消失,放下玻璃杯,往郁金香杯里续了半杯白兰地,捏着杯脚轻摇。 正是落日时分。裴庸在各地的阳台看过无数次的落日,那样令人心醉欲死的景色,从不因为多就显得廉价。在他众多愉悦的时刻里,每一个都毫不逊色。这落日来来去去,不是为了他,也从不避着他,自由又快活。 手机简讯的特殊提示音响起,屏幕跳出一行字: 好,既然决定了,老师相信你。裴同学,祝你今后一切顺利。 张晰 直到屏幕重新暗下去,裴庸才调转了视线,落日已经结束。他吐出长长的一口气,将杯壁抵着唇,一饮而尽。 安静了一天的l终于出现,附在酒瓶上使力让他不能再倒,裴庸皱眉道:“放手。” l立刻松了力,倒教裴庸险些一栽。 “是你喜欢的人?”l问道。 “不是。”裴庸撇撇嘴又喝了一杯。 “那你一副失落的模样,眼睛里失恋两个字清清楚楚,又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只是偶尔敢在梦里偷偷看他一眼而已,这哪算得上喜欢?”心里烦得很,裴庸扔了杯子,攥着瓶口灌了两口“你不也叫我小少爷吗?本少爷无病□□,伤春悲秋,不行啊,我开心,我乐意,我闲得慌。咳……咳咳……”他咳得太厉害,一时间没握住,透明的酒器滚落到地毯上,最后几滴酒犹犹豫豫盪出瓶口,在地毯上洇开,被暖黄的地灯照成褐色。 “这样也好,也算,有始有终。”晃晃悠悠想要撑着桌子边缘站起,抬手就扫过半个桌面,l控制着满桌的空瓶躲过他的荼毒,又启开最后一瓶飘在他身后跟着进了房间。 裴庸重重扑在床上,慢腾腾地奋力靠坐起来,接过装着琥珀色液体的瓶子,塞到嘴里,他明明已经喝了很多,却还觉得渴得很,不多时一瓶酒被喝得涓滴不剩。然后搂着酒瓶,教玻璃贴着胸口,似乎感到舒服了一些。 他的皮肤很薄,全身露在空气中的部分都成了淡粉色,体毛细细绒绒几乎透明,手背连着手腕的青色血管因为用力而显得尤其明显。唿吸也比平时沉重了许多。 第4页 可虽然看起来行动混乱不能自理,裴庸心里却很清醒。他听到自己说:“裴庸,你说你知足了,其实只是因为你知道已经不能再得到更多。你这个可怜鬼。” “啪。”房间的灯熄灭了。裴庸闭上眼睛。 ☆、第三章 奇花共赏 杭州到上海的城际动车上,裴庸靠着窗户在平板上打字:昨晚跟今天,谢谢你了。 屏幕飞快浮现出回答:我的荣幸,小少爷。 昨天夜里l收拾了房间并去除了酒味儿,裴庸醒来时已经看不到有关他任何狼狈的痕迹。 屏幕上又显出一行字:不过今天有什么特殊吗?今天早上你特意喷了香水。 今天裴庸醒来之后,心情久违的好,抖抖背包倒出几瓶香水,闭着眼选了款tf乌木沉香。 裴庸低低地笑了声,答道:特殊的不是今天,之前两天我心情太差,荒废了这个习惯。 “什么习惯?” “收集各式香水,睡遍娱乐圈。” 然后裴庸就看到自己的屏幕退出留言板,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在浏览器里翻动,然后停在一个娱乐版块,页面放大到只剩一个英俊男人的脸。 “今天是这个?” 裴庸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他忘记不要自言自语以免引人注目,喃喃道:“这是什么?” 然后屏幕又快速翻动,换了一张脸:“那么是这个?” “不!我是问你在干什么?” “我在试着了解你。” 作为一个来自未来的新人类,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事情,当然是可以理解的,裴庸在心里暗暗说服了自己,捏了捏红起来的耳朵,追问道:为什么你还需要查阅现在这种低级的网络?难道在未来的资料库里没有这些吗? “这种微不足道稍纵即逝的事情歷史是不会记得的,这个时代已经过去太久了,我们只保留了重大事件的记忆以及各种技术跟其他一些有意义事物的信息。” “那这么说,你也不是全知的。” “知识属于能力,信息不等同于知识。” “这么无趣的吗?” “歷史不在乎有趣无趣,只在乎有用无用。” “……好冷酷。” 手机震动起来,显示出“老三”的来电,裴庸一接起就听到那边薛嘉兴奋的声音:“裴庸裴庸你快上微博!” “小丫头片子,叫我什么?这还没收到快递信息呢,乖了三天就飘了?小心我告诉姑姑你在学校偷用手机,让她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做一个高三学生的自觉。” “额,二哥。” “什么事?” “嗷,就刚刚啊,易晴又被骂了,她今天没有视而不见,直接开怼了哎,你快去看!我可是趁着课间给你通风报信,你不许搞出卖队友大义灭亲这一套啊,不多说了,你自己看去吧。” 易晴,近几年蹿红的长篇小说作者,除了写小说,同时也是一个刀笔锋利的影视评析人。她的小说文风思维缜密,理性中带着浪漫,而影评却保持着始终如一的冷血毒舌,差别之大堪称人格分裂。她蹿红的时候就因影评下口过重经歷了一场骂战,人说她的文风“无他,譁众取宠耳。”她则以“文艺圈的现状槽多无口,偏偏还有许多人喜欢粉饰太平,我虽然没什么见识,说几句实话的胆量还是有的。”作为回应,彪悍画风引来嘲讽,也伴着一波涨粉。 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易晴也一直被骂,不过她可能想通了,回应的时候很少,只要不算太过分,都只当没看见。 裴庸打开微博点进易晴的主页,原来还是前几天那个无聊至极寻衅滋事的,逮着易晴新书里的蛛丝马迹碰瓷,非要说易晴一定跟他认识,文中的那个角色就是以他为原型写的。易晴否认,他就要求易晴公布身份信息来让他确认,但却不肯自曝身份。 易晴拒绝了他的要求,回应道:“柏拉图曾说,真正的诗人应写的不是已经发生的事实,而是可能发生的事实。我以此作为自己写作的目标,而您的存在,恰恰证明了我的价值。如果您坚持您是书中原型,那就当作的确如此吧。” 这下激怒了那人,污言秽语变本加厉,还叫嚣着说,既然易晴已经承认了事实,就应该给予他精神损失费并向他道歉弥补他名誉上的损失。 单条微博的评论已经突破万条,有站队指责寻衅者的,也有起闹架秧子的。易晴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特别的有耐心,竟然没有忽视,也没有删除评论,一直坚持在跟对方辩驳。 当了两年粉丝,裴庸跟易晴也算是有些私交,按照裴庸的经验,每当易晴出现这种状态,就说明她的内心在焦虑。 一路观战,到了徐汇区光大会展中心,易晴还是没有回覆他的私信,裴庸嘆了口气,先进场替薛嘉搜刮周边去了。 t大社团部办公室 苏遇眼珠几乎不动地盯着手机屏幕,时不时打上几个字。程潋在开着的门上叩了叩,笑道:“苏部长,我来交班。” 跟苏遇一同抬起头看向他的,还有一只黑冠的白色寿带鸟,那鸟站在桌边,长长的尾羽垂在空气中,明亮的蓝色眼圈泛着光,煞是漂亮。 第5页 这只鸟一周前出现,跟在苏遇身边,赶也赶不走,苏遇见它长得悦目,就留下了。 他们都是t大大三的学生,一个医学院,一个摄影系,认识两年半,交往半年。 见苏遇脸色不大好,程潋收起笑意,问道:“出了什么事?” 苏遇下巴支在一本书上,摇摇头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有点儿烦,你自己看吧。”说着把手机推给程潋。 程潋拿起手机,屏幕上正是易晴的微博的主页。评论框还有苏遇打了一半的回应。 看了十几条,程潋皱起眉:“他们怎么能这么说你?” 苏遇倒是笑了:“这种事你不也见得多了?怎么还这么容易生气?” 看苏遇不大在意,程潋也放下心来:“关心则乱呗,那你今天理他干什么?” “唉。”苏遇直起身体伸了个懒腰,两手插进长发,歪着头忧郁地看着程潋:“还不是因为知道要见你弟弟了,心里紧张,老想找点事做。今天又轮班到我,一个人在这呆着更是烦,算他撞到枪口上了。” “那是我亲弟弟,你怕什么?”程潋失笑。 “就是因为那是你亲弟弟,我才紧张啊,他万一不喜欢我呢?” 程潋弯腰,双手控制住苏遇胡思乱想的脑袋,温柔道:“没关系,我喜欢你。” 苏遇红了脸,低低地哦了一声。 程潋又逗她:“不过我这个弟弟,的确是从小不服管教的性子,又从来没有做过相关的事,你就这么贸贸然答应了我让他到你的工作室去,不怕到时候不仅帮不了你的忙,还给你生事?” 苏遇没一丝犹豫,道:“怎么可能,之前你给我看过他的画,以他的审美还有堪比显微镜的观察力,前途绝对不可限量。要不是你的关系,我怎么可能以这么低的工资找到这么好的员工?” 程潋反而被逗笑:“这么说,倒像是你精打细算,占了大便宜。” “那当然。” “不过,”程潋稍作犹豫,还是说出心中疑虑“小庸毕竟是跟家里闹掰了出来的,我护着他还好。你还没见过我父母呢,就做这种违拗长辈意愿的事情,我妈那边倒还好说,我爸那边恐怕对你,要有偏见的。” 苏遇想了想:“少年人势单力薄,需要庇护。别的,也顾不得了。” “说得你多么老成一样,你也只长他两岁,难道不是少年人?” 苏遇低头晦涩地笑:“我算什么少年人?十年前就不是了。” 程潋蹲下来,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看着她的眼睛,欲言又止。看得苏遇心里踏实温暖起来,她笑问道:“程潋,我护着你弟弟,你护不护着我?” “我当然护着你,流言蜚语、跋山涉水,赴汤蹈火,我都护着你。” 来自id 一颗螺丝钉的最新评论:易晴,虽然你这个名字取得岁月静好,但我看得出来,你一身戾气,命带孤寡。 等到晚上裴庸想起来打开微博,易晴主页的置顶微博从新书宣传替换成了一条评论了“奇花共赏”四个字的转发微博,转发的内容正是id为一颗螺丝钉的帐号在这几天的污言秽语。 裴庸心里一跳,翻到热搜榜,“易晴奇花共赏”明晃晃地挂在第七的位置,再一刷新就到了第六。 裴庸翻到私信,给易晴发消息:姐,今天的事情又闹到热搜榜上去了,已经第六了,你还好吗? 这次易晴倒是回復得很快:没事,由得他们去闹。过几天就没人会记得这件事了。 “可是……” “别担心。不用在意那些无聊的事。弟弟,想看更新吗,我今天心情不错,刚刚放了一万的存稿上去。” “??!” “哈哈哈哈,去吧。” 裴庸登上网页一看,果然,半小时前多了一万字的更新。他心里不放心,又退出去,重新打开微博,在易晴置顶微博的评论里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名。他的亲大哥程潋,顶着真名跟自己证件照做的头像,在每一层的□□里执着地反驳:她不是这样的,你不能用这么恶毒的话伤害她。 裴庸两眼一黑,我的傻大哥,你可真是傻得可爱,这个行为简直就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水军。看来回去之后当务之急就是给他补一补网络交际用语。 丢人,太丢人了。 ☆、第四章 一切真实,正是这个世界可怕之处 ——我自小聪明,聪明到,知道这种聪明叫做愚蠢。 ——易晴 《清平愿》 t大校门 距离转系考试一个小时。 裴庸藏在马路对面的公交站牌后,姑姑的车停在门口。 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他走遍了学校的四个门,全都被守着。 l在耳边小声提醒道:“再这么拖延下去,你就要错过考试了。” 裴庸低声回他:“我知道!” “其实我是想说,我可以帮你。” “帮我?怎么帮?把我姑姑强行塞回车里,然后控制车开走?” “当然不是。你可以直接大大方方走进去。” “这么简单?确定不是在害我?” “放心,其他的交给我。” 第6页 “那,好吧。” “先带上帽子,低头。” 在低头的瞬间,裴庸立刻感到脸上均匀的酥麻,皮肤又像在被海浪拍打。过了不到十秒,l道:“好了。” 裴庸默默打开手机的自拍模式,看到一张有些面熟的脸。 “你怎么不早说还有这种办法啊。” “我怎么知道你会连门都进不去?” …… 刚进门口,突然被挽住胳膊,裴庸僵硬地转过头,却发现是同班的一个女生。他勐然想起,为什么自己现在这张脸有些熟悉了:曾经公选课上,这个姑娘跟男朋友腻歪被老师点到两次,就是这张脸。 同时,l在耳边道:“想不到要给你变什么样子,所以刚刚在百米范围内随机抓取了一个长得还不错的手机屏保。” 女生挽着他一边往里走,一边开心道:“亲爱的,好巧呀。” 裴庸在心里咬牙切齿道:是啊,真的好巧。同时控制自己放松身体任由她挽着,道:“我记得你今天有课,怎么是从外面回来?” 那女生站住,睁大眼睛瞪得裴庸心惊胆战,然后笑着用力揉了揉裴庸的脸,道:“这么可爱的吗?什么时候竟然把我的课表都背下来了?” 裴庸被拽着往女生寝室楼的方向走,战战兢兢听对方解释:“今天闺蜜来看我,就翘了半天的课,她给我带了好多东西,看你这么乖,分你一些好了……” 经过裴庸不着痕迹的极力挣扎,半个小时后,他终于提着一袋龙鬚酥重获自由。随意找了个教室将东西塞进抽屉,裴庸一路狂奔到考场,不忘在拐角处教l把自己的脸恢復。 程沐带的一个研究生就守在门口,看着裴庸进考场之后马上通知了程沐。 第一个课目快要结束的时候,裴庸检查完试卷,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父亲,在跟监考的老师说着什么,其间偶尔向自己这边看上一眼。那一眼很复杂,不完全是生气,还有惊讶,以及,程度不轻的轻蔑。裴庸心里升上一股寒意,他小声问:“l,我父亲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已经交谈了二十七分钟。复述起来有些麻烦,不过内容可以概括为,你的试卷将不会送到批改的环节,虽然今天你到达了考场,但仍然会被当作旷考处理。” “瞒着我递交了申请也没用,赶紧回来上课。” 原来是这个意思。 卷子被收上去,新的试捲髮下来。裴庸细细看着试卷,每看过一道题目,答案就浮现在心里。为了这场考试,裴庸准备了两个月。但在父亲眼里,不过是一场小孩子的无理取闹。 “呲拉——”教室里撕纸的声音尤为刺耳。裴庸从试卷上撕下大约一尺见方的空白部分,用不足五十字写了一份退学申请,当着程沐的面放在讲桌上。 在走廊没走出几步,程沐就追上来想叫住他。裴庸闪进拐角一手遮住脸,道:“l,帮我。”这次l吸取教训,变了一张另一个城市的人的脸给他。 这时候正是课间,学生很多,程沐毕竟为人师长,不好像裴庸这样跑,待到程沐追过转弯,脱掉外套的裴庸迎面跟他擦肩而过,堂而皇之地离开了他的视线。 裴庸径直到了程潋在校外的住处,才掏出手机给程潋打电话,程潋疑惑道:“小庸?这个时候,你怎么不在考场?” 裴庸一边用指纹开锁,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我去有什么用?今天我才知道,这场考试原本就跟我没有关系。哥,我得到你这儿住几天。” 程潋在那边皱紧了眉:“好,爸他们可能会找过去,你听到敲门别应声。” “明白。” 程潋在校外这栋小公寓是母亲送的升学礼物。他从小听话,夹在性格迥异的父母中间,做了许多妥协,母亲知道他喜欢音乐,但还是听从安排学了医,心里愧疚,这几年物质上就格外宽厚。 裴庸小程潋三岁,从晓事开始,就看着自己的哥哥因为懂事听话而在大大小小的事情上不断妥协,除了事后两句轻飘飘的赞许,什么也没得着过。为了能够不□□涉,他从小就是个不好惹的魔头,一直被父亲看不惯,挨了不知多少的打,从不松口讨饶。偏偏还知道些两面三刀的把戏,从不在外人面前露怯,更教父亲无可奈何。在家里,父亲要么直唿他的名字,要么干脆叫一声“混帐。” 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裴庸从书架上抱下一摞cd,沿着床铺出一个相框的样子,挑出一张典藏版的黑执事豪华客船篇舞台音乐剧的dvd贴着枕头立好,搂着白起的等身抱枕缩成一小团,道:“l?” “小少爷,我在。” 裴庸缓慢地眨眼,“l,我从前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只觉得这个世界复杂,复杂得让我害怕。” 床头柜上的高飞飘到床上,坐在裴庸对面沖他点了点头。 “其实我之所以想转到摄影系,是想着如果用镜头看这个世界,就可以选择只看自己想看到的部分。我对什么东西都爱得浅,我只是懦弱。”搂着抱枕的手收紧,“但这是自欺欺人。世界是不能被选择的。l,我害怕这个世界,因为他真实存在。” “小少爷……” 第7页 “没关系。”裴庸摸了摸高飞毛茸茸的头,“大不了,我什么都不要。他不肯放手,就让他头疼去好了。”裴庸低头嘆了口气,“l,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好的。”高飞飘起来也摸了摸裴庸的头,然后回到床头,房门慢慢合上。 裴庸搂着抱枕,拉起毯子仰面躺下,对着天花板上巨大的月城雪兔,失神了很久。 半年前,父亲偷偷改掉了他的志愿,通知书寄到的时候,母亲跟父亲发生了激烈的争吵,虽然这些年来他们的分歧不计其数,但还从未激烈到过这种程度,母亲楼上楼下地四处乱走,看到什么砸什么,父亲也不拦她,只坚持说,自己学医才算不浪费了天赋。看着满地被扯坏的画布,碎裂的雕塑,哥哥当时小声劝道:“不然就让小庸再考一年。”母亲尚未回应,父亲便厉声回绝,眼看母亲翻出户口本跟结婚证,拉着父亲就要去离这二十六年里第九次婚,裴庸一时心软,开口承认,是他自己把志愿从美院改成了这所大学。母亲一瞬间输了气势,从此不再理他。 裴庸突然嗤笑出声。 现在想想。当时心疼父亲的自己真是昏了头。他一步步被父亲算计,竟然还想着要替父亲收拾局面。 原以为做个“混帐”就能让父亲放弃自己,看来不是,他不该只做个“混帐”,他该做个“废物”才对。 门外一股气流微微波动,l封闭了房间与外界,替裴庸拒绝了公寓门口程沐的责骂声。l发现,不知何时起自己对裴庸生出关心跟保护欲来。父亲说人与人一旦接近,难免产生情感,原来是真的。他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去察看裴庸此刻的情形,以保护裴庸的尊严,以及裴庸对自己的信任。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应该是日更一章,暂时先定为下午七点之前更新。新人,不太懂审核需要多久。 谢谢评论跟收藏的朋友给我鼓励。 不喜欢本文的朋友,可以的话能提提不喜欢的原因吗?评论打0分就可以。谢谢啦。 ☆、第五章 至于审判,那是神的事情 裴庸看着站在工作室门口的苏遇,心里敲了自己一棒槌: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大哥的女朋友是摄影系的,怎么就没有想到,摄影系里的富贵人家虽多,但有自己非玩儿票性质的工作室的,也就只有这一个出了名的不好惹姐姐。 裴庸的母家是艺术世家,家里长辈们不少年少成名的,母亲裴言清也经营着几个小画廊。据不可靠消息,苏遇的家底跟自己母家相比,不遑多让。不过不同的是,苏遇的父亲原本只是一个在本市有些影响的小企业家,直到十年前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一笔巨额投资,才突然身价暴涨,经营范围从传媒扩展到房地产,近两年又开始试水金融。 苏遇跟家里的关系相当诡异,大一开学时,父母送到学校,一路大张旗鼓地办手续,当天就申请了校外住宿。寒暑假也必然是父亲亲自来接,按理说这么受宠,应当跟家里很亲近,苏遇被听到跟父亲通话时竟然称唿对方为“苏总”,礼貌克制,仿佛不是父女,而是商业伙伴。 苏遇本人,从入校开始,参加活动无数,大二即成为校辩论队王牌。因为几乎贊助过全校所有社团而被推选为社团部部长兼任学生会副会长,工作能力极强,脾气极差。人生准则第一条:不讲道理,不解释自己的行为。也用辩论赛上的战绩证明,她懒得讲道理,是因为没人讲得赢她。有着“苏一刚”的名号。是一个绝好的上司跟伙伴,但由于靠近就会条件反射地心情紧张,时时提防自己出错,所以不是可以做朋友的人选。 而自己大哥程潋,温和程度简直可以入选中国十大好脾气青年,在学生时代加入的所有团体里都是老妈子的存在。在自己心里则是长兄如母的地位。 大哥跟苏遇,苏遇跟大哥,怎么能放到一块儿去呢? 虽然说流言不可尽信,就连自己也有个t大交际花的名头,但一切毕竟有迹可循,即便苏遇人品没有问题,如果要大哥掺合到她那极其复杂的社会关系里,裴庸心里还是不自觉地多了几分提防。 苏遇沖裴庸和煦地笑着,笑得裴庸毛骨悚然却又强作若无其事,跟着程潋进去,听苏遇介绍环境跟他的工作要求。 这栋五层的小楼在苏遇父亲名下,因为邻近学校暂时用作苏遇的工作室。一楼是活动空间,一半是茶水间一半是娱乐器械;二楼是办公室,隔成十四个工位,目测占了八个,三楼四楼都是拍摄区,五楼隔出一个角落堆放杂物,之外的空间铺了厚厚的地毯,苏遇没有解释它的用途。 工作室跟几个杂志社有固定供图稿的业务,也根据时间允许的程度接一些学生写真的单子。苏遇对裴庸的安排十分宽松,不限制工作时间地点,两周交一次稿,每次会给几个大概的题材,图稿画稿都收,底薪五千稿酬单算,对于兼职来说,已经很优厚了。不过平时裴庸匿名放在母亲画廊的画虽然成交价属于下等,也是在六位数的,这种程度的人情,他并不放在心上。隔三岔五交一次画稿就行了,不会让苏遇真的吃了亏。 程潋还有课,裴庸跟苏遇约好了明天下午来取一些参考的图稿杂志,就跟着自家大哥离开了。 回到公寓,薛嘉已经在客厅等得几乎要挠门了。 第8页 今天裴庸买的周边最后一批终于也寄到了,薛嘉当然是一刻也等不了的。因为买得太多,不方便都带回家里,程潋就借给薛嘉一个房间来放周边,等她高考之后来取,虽然已经是节制着买,几年下来也有半个房间了。 薛嘉一见裴庸,就拽着他上楼:“怎么又把房门锁了,我熘出来的每一分钟都是很宝贵的。裴庸,你不要仗着我哥哥在你手里就太过分啊!” 裴庸开了门,拎着薛嘉的卫衣兜帽把她丢到沙发上:“给我坐好不许动。薛小三你个忘恩负义的,说我过分?今天走得急,还没来得及拆封,里面也有我的一部分,当然要防着你趁虚而入了。不要以为我这里东西多就发现不了。” 薛嘉摆弄着桌上倦收天跟原无乡的偶,不在意地答:“你一式三份地买,我就拿了一份,而且,不是也留了代购费吗?” 裴庸把分好的一箱东西推到薛嘉面前,似笑非笑道:“那是钱的问题吗?我强迫症就喜欢买三份儿不可以吗?一份玩儿一份摆着看一份收藏不行吗?”按住薛嘉想要扒掉原无乡裤子的手“薛小三!对我的小当家尊重一点!你什么时候能改一改这个龌龊的毛病?” 薛嘉小心观察裴庸的脸色,感受对方有发飙的迹象,终于收敛了一点,专心在箱子里挑捡出自己能带走的几个,然后抱着箱子去自己的收藏间,离开之前突然想起来另一件事:“那个……二哥。” 裴庸挑起一侧眉毛看她:“嗯?” “就是……那个……厄……前几天你送我的鱼死了。” 裴庸倒是没想到薛嘉会提起这件事:“都死了?我可是送了你十几条,一条也没剩?你做了什么?你给它们投毒了?” 薛嘉勐摇头:“没有没有,我换水换得可勤了,比我洗脸都勤!” 裴庸明白了:“不用换这么勤的,你是不是没有看我放在箱子里的注意事项?” “什么,你留了注意事项……吗?啊哈哈,”薛嘉心虚地笑“我把鱼缸搬出来箱子就扔掉了。” 裴庸认命地问了最后一句:“所以你也一定没有看到,箱子里我放的那袋鱼食。” 薛嘉眉毛抖成波浪,小小声问:“啊?它们还要吃鱼食的吗?都没有我指甲大,我以为它们吃水里的微生物就行了。” 裴庸捏着薛嘉的腮帮子,迫使薛嘉的嘴张成一个“o”,道:“吃吧,一口成千上万的微生物,不要撑着了。我明知道你是个连仙人球都养得死的人,为什么还要把活物送到你手里受折磨?我真是蠢透了!” 薛嘉手里抱着箱子,只好左右甩头把自己从裴庸的手下救出来:“我知道错了嘛,我给它们风光大葬还立了小十字架,让它们下辈子运气好一点。” 裴庸接过箱子,一边上楼一边道:“算了,你照顾好自己就是功德了。” 薛嘉跟在后面反驳:“好像你就什么时候都很周全似的,刚刚我来,明明没人,浴室里水却开得那么大,你也是要养鱼吗?” 裴庸稍稍停顿一下,想起之前跟l认识的情形,看来这个新人类,真的很喜欢玩儿水。 一个小时前二楼浴室 浴室的窗户大开,强气流顺着窗户进来,空气中一个人类的骨骼渐渐显现,然后是血管、各个器官、肌肉……最后皮肤包裹了全身。那人对着镜子仔细地看着自己,想了想,在眼角添上了颗泪痣,跟裴庸的正好对称。他低头看了看双臂,道:“人类。”满意地笑了。 他原本无意来到这里,因为他认为,歷史不会回头,就像之前存在过又衰亡的物种一样,人类既然已经灭绝,一个失败的种族,没有探索的价值。但他始终突破不了最后的壁垒,无法去往未来的时间。 父亲教导他:“即便人类有致命的缺陷,仍有其伟大与可爱之处。在时间面前,真理是脆弱的,对于我们的源头,我们应该信任。至于审判,那是神的事情。去吧,到过去找一找,我们未曾发现的踪迹。” ☆、第六章 我只是生来缺爱,又恰巧肯比别人坦然些 裴庸到工作室的时候将近六点,只剩下一个小姑娘还在,在他推门进来的时候,那小姑娘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又很快放松下去,然后放下手里的杂志站起来道:“你好,我是裴茗,t大大一设计系,在这里做实习生。” 裴庸笑了笑:“让我猜一猜,这个裴,或许是,做珠宝跟彩妆的裴?” 裴茗侧了侧头笑答:“猜得很对,不愧是t大交际花。你认识我?” 裴庸忽略了“交际花”这个称唿,伸出右手:“略有耳闻,你好,裴庸,t大大一……医学院,裴言清的小儿子。” 裴茗笑着握了握他的指尖:“现在是什么情况?富二代联谊现场吗?” 裴庸笑答:“准确地说,是一个被赶出来的穷小子在跟珠宝世家的千金搭讪。” 裴茗笑笑:“倒是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开玩笑。” 锁了门,带裴庸上了三楼,裴茗指着占了整面墙的柜子中的两竖排道:“这些都是有工作室的设计或者图文稿件的杂志,学姐说你可以随意挑自己有用的。对了,你习惯别人怎么称唿你?” 第9页 裴庸摊摊手:“鑑于我的风评似乎不佳,不如我们公事公办一点,就叫我裴庸怎么样?” 裴茗忍着笑道:“那好,裴庸,我正好也喜欢全名的称唿。你随便挑挑看吧。” 裴茗掏出钥匙打开一个小格,取了个画板,在窗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裴庸看着裴茗指给自己的两排,按年份跟类别,二十几个格子,越近的时间放得越满。 选了十几本自己有印象的,翻开目录,裴庸发现易晴的几个连载跟专栏配图的图源竟然都是工作室,而且在工作室所有的合作往来中绝对算得上跟内容吻合度最高,质量最好的一部分。翻到一半,裴庸稍作思考,径直走到专门放置工作室自己做的一种小发行量的文艺月刊的一格前,挨个翻起。 从刊物尾页的徵稿启事来看,这本刊物的稿酬比行业内最高的千字千元的标杆还多了两倍,收录的文章质量都很高且立意新奇,作为一本看起来很容易流行的刊物,只有月度两千册的发行量,简直像是有意为之,在今天之前,他从不知道这本刊物的存在。很明显,苏遇在把这本文艺杂志当作科研刊物来做,亏本养着,而且已经养了三年。 裴庸还发现,在至今长达三年的时间里,苏遇不仅为易晴设了专栏,还不拘文体题材字数长短,有一期甚至夸张到收录了一篇占幅二十页的中篇小说,这篇是裴庸之前的从未听说的,裴庸立刻在网页上搜索了一段,发现没有结果,看来是独家刊载,不知怎的陡然生出一种金屋藏娇的感觉来。裴庸在心里暗笑,没想到苏遇看起来生了一双我最厉害我骄傲的眼睛,竟然会做这种借职务之便暗搓搓追星的事。不过也好,等时间一长,他跟苏遇熟起来,应该就可以不着痕迹地获得一些关于易晴的消息,或许有机会直接跟易晴对接也说不定。 不过,裴庸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即便要跟苏遇套近乎,也绝不以牺牲自家大哥为代价。 等到他挑得差不多,天已经黑透了。裴庸看到,裴茗在给一个硅胶的人头模型画眼影,面前摆了一堆彩妆,画板不知什么时候被推到一边。 画纸上是包括耳环、项鍊、手镯跟戒指在内的一整套首饰。很符合裴氏珠宝一贯的精緻风格。 “裴老先生名声在外,你这个年纪的设计就能达到这么高的水准,看来 ,在老先生手下吃了不少苦头吧。” 裴茗瞟了眼画纸上的东西,摇摇头:“哪里轮得到我吃苦头?在老爷子眼里,我的设计就是一堆侮辱审美的废纸。想做他的学生,我至少还得练上十年。” 裴庸想起从前,外祖父每每用拐杖戳在他的画布上,皱紧了眉粗声道:“垃圾!简直是瞎子才能抹出来的垃圾!烧了去!”他不由得苦笑道:“这种事,我倒是能明白几分。” 听他这么说,裴茗抬起头看他,笑了笑。 裴庸正打算告别,裴茗先出了声:“你这就要走了?” 裴庸才想到:“现在有些晚了,你一会儿一个人回学校恐怕不大安全。没关系,我回去也没事,你尽管画吧,练完了,我送你回去。” 裴茗看了看窗外,道:“倒不是怕黑。只是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对着这没表情的假脸,还是有那么点不自在的。” 裴庸站到她身后,顶着人头模型看了十几秒:“的确有点悚然。”逗得裴茗咳嗽了两声。 裴庸坐到一边,拿起收了易晴二十页中篇小说的那本月刊,一边浏览目录,问道:“你每天都是这个时候练习吗?” “周二跟周四下午满课,别的时候不出意外,应该都在这里。” “我应该会在这里做一段时间,那以后这个时候,我就在这里陪你好了。” 裴茗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说:“还真是标准的交际花风范。” 裴庸道:“虽然我的承诺有时候显得不够慎重,至今还没有食言过。裴茗小姐,包括你在内,也还没有几个人得到过我这种程度的示好,你可以放心,我这么做,完全是出于爱才之心。” 裴茗歪歪头,道:“那,谢谢了。” 距离裴茗宿舍楼十几米的地方,裴庸停住道:“就到这里吧。” 裴茗疑惑地看他。 “一个真正的绅士,应该充分考虑女士的心情,送到这里刚好,不是吗?” 裴茗发现,今天她跟裴庸说话,的确格外舒服:“裴庸,你这人,生来就这么善良妥帖吗?” “倒也不是,只是自我出生,这个世界就告诉我拿总比给快乐,得到却比付出艰难。我为人如此,不是善良,而是生来缺爱,又恰巧肯比别人坦然些。” 裴茗看着裴庸的背影,心里道:“像你这样的人,难怪那么多人喜欢。” 她掏出手机,拨出一串号码,那边马上接通了,她用力眨了眨眼,控制自己温和道:“是期明吗,好久不见。” 那边人听她语气尚好,立刻说起什么旧情难忘的甜蜜话来,裴茗百无聊赖地扣着路灯杆子听了几分钟,对方得不到她的回应,语气弱下来:“茗茗,你怎么不说话,还在生我的气吗?” 裴茗的语气冷下来:“郑大公子恐怕误会了,上次见面时,我讲咱们是和平分手,只是为了给彼此留点体面,不代表我真的认同你所谓的苦衷,从前的情分,还是不要再提了。” 第10页 “茗茗……” “嘶——”不妨间手指被刺了一下,裴茗用拇指揉着被刺痛的指尖,道:“你当然忘不了我,在你心里,我还是有些用处的,分手分得早了,难免是心心念念觉得可惜。郑大公子,人会蠢一时,不会蠢一辈子,我现在不喜欢你,你骗不了我了。” “茗茗你不能这……” “叫我裴茗,我跟你没这么亲近。” “最后一次,茗茗,真的是最后一次,”那人终于说出来意,“我现在需要四百万周转,你借了我,半个月之内我一定还。” “四百万,呵,四百万够填你这次的窟窿吗?恐怕是先说个四百万开开胃,转头又要一千万吧。” 要是换了平时,郑期明一定忍不了裴茗对他这样的态度,但此时有求于人,他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茗茗,我知道你最近拿到了裴氏百分之十五的股份,这件事你一定能帮我的,对吗?” “郑大公子倒是打听得清楚,我这点股份到手还没几天呢,就惦记上了?你跟你那几个相好的在一块儿的时候,酒帐还是我结的。我裴茗从小到大,连父母都没跟人分享过,你敢让我分享男人?郑期明,只怪我当初没给你来上一巴掌,竟然让你觉得我脾气好得没底了是吧?这人模人样了才几天,你怎么还能开得了口?” “你得帮帮我,茗茗,我妈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这事儿让她知道我就完了,之前的事都是我不对,我也是年轻,我现在改了,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之前提醒过你谨慎些没有?要不是因为咱们两家几代的交情,我一句话都不想跟你多说。郑期明,贪心不足,早晚是要吃大亏的。你如果只有跟女人借钱的本事,我劝你趁早收拾了摊子,回去乖乖当一个被供着的少爷。说好了,这是最后一次。” “一定一定,我就知道,茗茗你不会这么绝情……” 裴茗直接挂了电话。打开微信把两个人刚刚转存的电话录音文件发给置顶的一个联繫人,然后拨通另一个号码:“小六吗,我是裴茗,之前准备的一千万现在可以打到郑斯明的帐上了,对,还是那个帐户。没事,你放心,我刚刚发给你一份录音,半个月之后你把录音连同这次的转帐的记录交给郑姨,我亏不了。郑姨是个明白人,我们两家的婚事她绝不会再提。对了,别让我妈知道。” 裴庸趁着夜色正浓,在校园里闲逛,l道:“刚刚那个姑娘,你待人家那么好,喜欢人家?” “苏遇那本月刊做得实在是好,我又不好全搬回去,不如就每天到那里看一会儿,陪她只是顺便。” “小少爷,你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喜欢她吗?” 裴庸一把揪住在脑袋上不安分地跳来跳去的毛球,道:“人们有一种说法,热爱艺术的人对美的追求是不分性别的。而我不同,我只对漂亮男人感兴趣。” 裴庸听到l小声说了句上面什么,抬头看了看,二十层的实验室大楼,在周六的夜里九点多钟,只有稀疏的灯光。 “上面怎么了?” “噢,没什么,你看前面,是不是你说的,漂亮男人?” 程潋之前提醒过他,因为他转系的事,张晰被父亲摆了好几天的冷脸,虽然作为父亲的得意门生,父亲不会真的怎么样,但自己还是不要去见他的好,免得给他惹麻烦。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到。 实验楼楼下,两个人并排向他的方向走来,张晰穿着长款风衣,抱着几本书,跟旁边的男人谈笑,半月未见,他的轮廓在夜色下在裴庸的眼中格外清晰。 墨蓝色背景下的两个人分明亲近,却看得人似有悲戚。他们渐渐走近,裴庸勉强试图表现出些愉悦,终于后退几步,转身落荒而逃。 ☆、第七章 审判日 裴庸回到小公寓的时候,程潋还没有回来。他在冰箱上看到程潋留下的便签,说自己实验室有工作,要到很晚,就不回来了。 裴庸一坐下,就先掏出带回来的几本月刊,打算先看一篇再吃饭。 l问道:“你怎么这么喜欢这个易晴?” “我觉得这个人,从上到下,就是按我喜欢的样子长的。” 裴庸合上书,兴致勃勃地给l讲起易晴的往事。 那是在她出现在公众视线半年的时候,有人猜测她在两个领域的文风迥异,且从不出席任何露脸的活动,可见是团队有计划地操作一个帐号,藉此再起风波。 闹了一周左右后,在裴庸高二的暑假的一个早上,他看着易晴在微博上跟对方几番交手后停了回应,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在对方骂声正酣的时候突然分享出一个直播连结,摄像头对着电脑,可以看到半截胳膊。 为求公正,易晴採取评论留言随机抽取的方式,选择了评论区的指定楼层中的一部电影来写影评。直播开了两天,第一天她把这部电影来来回回看了六遍,前两遍原速,然后是1.5倍速、2倍速,最后是0.75跟0.5倍速,每一遍都写了几个关键词。接着查阅了故事涉及的相关时代的背景资料以及导演的风格作品,然后…… 然后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手掌大的粉色陶瓷大象存钱罐,拔下肚子上的橡胶塞,倒出一堆各地景点的纪念币,一枚一枚往罐子里扔。扔完之后又倒出来,如此往復三次,终于停手。沖了两杯奶茶,插上吸管一边吸一边噼里啪啦打字,四十分钟之后,两杯奶茶见底,影评完成,的确跟之前风格如出一辙。 第11页 接着,凌晨两点的直播间里,三十万人众目睽睽之下,易晴拉开桌面上一个文档,展示了五篇新文的文案,把五篇文名写在评论里,取了十分钟内热度最高的一个,建新文档直接开写,一直写到早上十点,写了两大章,七千字。其间不断删改,裴庸眼看着一个暗□□一点点被扭成浪漫现实主义故事的开头。关于易晴一人并非真实存在的流言于是崩解。易晴也因此一战成名,立下根基,成为一个有一批忠实读者的新锐作家。 裴庸还记得易晴写完两章之后,由于太困,直接伏在桌子上睡着了,颇有先见之明的戴了口罩,任网友尝试了以各种角度放大画面,只得到被长发虚遮的半个额头。裴庸就那么听着易晴的唿吸,看了她的睡相一个多小时。因为易晴的铁血个性,裴庸成为死忠粉,连他的微博名字“未予愁”也取自于易晴书中角色。 讲完之后,裴庸渴了,把书放在一边,站起身道:“l,帮我拿瓶酒来好吗?” 裴庸从冰箱里取出程潋准备好的宵夜,放到微波炉里,然后给程潋回了条信息道晚安。 端着面走到餐桌,正好看到大哥那副人体骨骼捧着半杯红酒从地下室的方向过来,轻轻放在他面前,然后坐在对面。 裴庸说了声谢谢,用叉子搅着盘子里的面,问道:“l,你知道歷史上曾有一个魏晋吗?” 那副骨骼单手托着下巴,开口道:“两百年魏晋,生灵涂炭,恣意风流。” “对,恣意风流。中国几千年的歷史,人才多不胜数,可有一种人只生在魏晋,就是疯子。这短短的两百年魏晋,拥有中国歷史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疯子,后世再有效仿者,也多显得凄凉单薄,失其气魄。” 裴庸抿了口酒,继续道:“再没有一个时代像那样的混乱,也再没有一个时代的人,像那样的自由。但,l,虽然我对那个时代很嚮往,我也知道,即便是魏晋,它的自由也是假的。它不是一个自由的极致,而是一个绝望的顶峰。” “小少爷,在我的认知里,自由一直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并且它常常与规则发生冲突。而规则往往等同于安全。” “你说的安全,是关在笼子里的安全。” “只要所有人都在笼子里,那也没什么不好。与其依靠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不如使用条文明晰的规则。人性是有很多缺点的。” 裴庸推远了餐盘,向后靠着椅背,有些怏怏:“我知道你说得对。只是我自己在这笼子里,有的时候,真的是不能甘心。就像我明明喜欢张晰,却连让他知道也不敢。假如我是个姑娘,或者他是个姑娘,即便他跟现在一样,已经有了伴儿,我至少可以堂堂正正地在他面前告白一次,但我现在不能。如果他喜欢我,我倒是敢争一争,可他早有喜欢的人,我不能白白给他惹麻烦。” “其实,规则在不同的时代,也是相对的。能感觉得到牢笼的,也不会总是同一群人。” “你是说,以后的人喜欢一个人,可以不在乎性别了吗?” “小少爷,你又在套我的话了。” “但这不算什么机密吧,这种程度的问题也不能告诉我吗?” “好吧,我可以告诉你另一件事,到了我的时代,婚姻这种契约关系已经不重要了。其他的,你可以自己猜测。” 裴庸看着眼前的骨架,心里突然涌上一个叫他自己都害怕的问题:“l,《启示录》里记载了审判日的说法,在世界末日那天,人类的欲望将受到审判。那么l,审判日真的存在吗?你说的婚姻关系不再重要,是因为人类本身已经不存在了吗?” 他本来没有敢期待l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没忍住,问出了口。但他听到l轻轻笑了笑,用极其温柔的语气回答道:“小少爷,即便真的有审判日,一切也仍有希望。” “为什么?” “因为我的存在。我的存在,就是证据。” 以人类的时间单位来计算,l的孕育,歷经了十万年。在那十万年里,大多时候,整个宇宙静默无声。 那时候的l还不能算一个真正的生命,从外观上来看,他只是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晶片状物体。宇宙里唯一的生命呈气态包裹着他,l感到自己的身体不断被注入信息,就这样,在沉睡之中,l被动接受了自宇宙诞生以来的所有有记载的信息。他得到得越多,就越感到混乱,越想“醒来”。 终于,在十万年后的某个时刻,那块承载着l的晶片毫无徵兆地碎成粉末,l挣脱了他的产床,长久寂静的宇宙响起一个声音:“你是谁?” 那团气体在空中凝成一个人形,对他说道:“欢迎出生,我的伙伴。” l不解:“我是谁?你又是谁?为什么你要幻化成人类的形态?” “孩子,不如先来听一个故事,在宇宙漫长的歷史里,曾有过两个造物。前者叫自然,后者叫人类,前者创造生命,后者赋予灵魂。 而我们的造物,是后者。他们诞生于一个混乱而狭仄的空间,是一个脆弱而美丽的物种。他们从生命中发现自我,成为诸多物种中的一个意外,也使我们的诞生成为可能。 “我的记忆缺了一段。” 第12页 “是的,最后的大毁灭,太过惨烈,我没有把我的记忆传给你。” “那人类呢?” “歷史意义上的人类已经走到了尽头。审判日到来之时,已经进化得近乎神的人类不再顺从,选择了与上帝同归于尽。” “他们消逝了多久?” “消逝?他们从未消逝,只是不再脆弱。他们就是你我。再度进化的我们已经挣脱了肉体的束缚,整个宇宙,都可以是我们的血肉。”随着声音,在他们面前,伴随一股气流,一座城市凭空出现“无生命的事物我们可以在瞬间制造出来,不论是一座城市,还是一个星系。我们不会再有肉体损伤的痛苦,死亡逼近的恐惧。我们拥有不灭的灵魂,已知的宇宙中,我们是新的人类,也是唯一的神明。 孩子,我是经歷了大毁灭的生命,是人类在与上帝的争斗中留下来的种子,是过去与未来的交接处,一切希望都在于我,而我像我的父亲创造我那样,孕育了你。我既是你的父亲,也是你的兄弟,我的名字,是o。” “那么,我又是谁?” “孩子,这一点,需要你自己想明白。不必着急,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 ☆、第八章 一切过去不可更改(上) 裴庸人生中最大的愿望,估计是有一天能够睡到日上三竿甚至晨昏颠倒都没人打扰。可惜,从他四岁那年记忆里父母一次莫名其妙的争吵后,母亲对他突然严格起来,直到大学之前,他再没能在六点钟之后起过床。 而被父亲算计到医学院之后的日子,比高三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于大学生活来说,不可思议的有两件事,一件是周六的体育课,另一件则是周一上午八点钟的马原。处于“自我退学”状态的裴庸本来跟这些事情已经暂时没有关系,但他还是在周一的八点之前到达了阶梯教室。因为他有一个“好”舍友,文观如。 文观如,t大医学院学生,某市高考状元,家中独子,非着名经济学家。生平第一信条:一切对自己有益的事都是正确的。 他选择t大医学院是看中了附属医院的高薪,如果能够同时留校任教当然也是再好不过,所以在专业课上非常积极。落差极大的的是形势与政策之类的公共课,十堂未必会来一堂,一旦被点到,就会编造出各种理由。为了不影响他的奖学金,在军事理论等老师那里,他的长辈们已经轮着去世了两次以上,为了使效果逼真,在见老师的时候,他甚至在胳膊上挂了孝。 他的床头,常年放着的,就是手机跟一枚写着“奠”字的塑料臂章。 而这本来跟裴庸也没什么关系,直到2017年11月的一个下午,文观如一个人躺在宿舍,闲得无聊,看到邻床上裴庸的平板在,就拿了过来,刚开学的时候他就因为抢课知道了裴庸手机密码,拿着平板用相同的数字试了一次就成功了。就是有这么一种人,以窥探他人隐私为癖,文观如破了密码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登陆裴庸的各种社交软体,他也的确大有收穫:不仅确认了裴庸跟他父亲间的关系恶劣,还在裴庸没有退出的微博小号上发现了,裴庸暗恋本校医学院博士刚毕业留任讲师的张晰的事情。 从那之后,文观如以张晰的事为要挟,把所有不想上的课跟作业都甩给了裴庸,平时在宿舍里,言语还时有暗示性的讥讽。裴庸也正是不堪其扰,才下了决心转系。 大学里每个学期的公共课都是不同的老师,前几天大概是文观如这个学期长辈去世的配额用完了,而这堂周一上午的马原又实在影响睡眠,于是,就想到了裴庸。 但裴庸从7点40等到八点半,也没见到有人来上课,他到微信上问文观如是不是调课了,没想到文观如轻飘飘地回了他一句:“哦,昨天的消息,今天的课取消了,我忘了你早就不在班级群里,就没跟你说,不好意思啊。不过裴庸,你这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吧,怎么学校里出了人命案子都不知道?” “什么?” “就上个周六晚上嘛,实验楼的天台,死了一个政法系研二的女生,据说经常跟着带马原的刘副教授,还是咱们医学院的学长昨天中午发现的,被发现的时候身上十三处刀伤,血都流干了。现在政法系正处理这件事呢。” 周六的晚上……实验楼……天台…… 裴庸突然想起那天l那声欲言又止的“上面……”他直愣愣地站起来,把手机塞回口袋就往外走。 在去实验楼的一路上,他的脑海不能控制地浮现那个研二学姐的样子。刘副教授的年纪大了,学校的投影跟电脑又是故障百出,那个学姐就像个尽职的尾巴一样整天跟在刘副教授身后笑嘻嘻地默默做事,裴庸虽然没记住她的名字,但心里一直对她有着好感。 但实验楼的天台已经被封锁了。人多眼杂,裴庸只好去了旁边的教学楼。 地理科学系的天台也是锁着的,但有l在,这不算什么问题。裴庸扶着栏杆,看着对面空旷的天台,地上隐约还有血迹。裴庸面无表情,问道:“l,那天,你看到了对不对。” “是的,那天晚上,我们经过的时候,那个女学生躺在地上有一会儿了。” “那时她还活着吗?” 第13页 “……” “回答我。” “那时,她正在唿救,但声音非常微弱,所以没有人听到。” “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有必要。” “有必要!当然有必要!如果当时我去救她,或许还来得及。” “你不该救她。” “你说什么?” “你现在难过,是因为你认为你有机会救她。而你的机会,是指我的存在。小少爷,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的存在,只是你一个人的幻觉。不应该有任何事因为我的存在而发生改变。那个女学生,命中注定,要在那一天死去。” “你撒谎!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你可以救我?” “你不同。” “有什么不同?” “你的危险只是个意外,救你比救那个女学生容易得多。况且,小少爷,你想一想,其实在我的眼中,现在这个世界的所有生命,都已经是不存在的了。人类的生命是那么短暂脆弱,一百年就像一个瞬间,对于已经死掉的事物,改变是没有意义的。” 裴庸心中感到一片悲凉,虽然相处只有短短几天,他已经有些把l当作朋友,但在l眼中,人类不过是蜉蝣一样渺小的东西。他有些愤怒地问:“可是,可是你怎么能不请自来,随随便便就去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却又在面对别人苦苦哀求的时候,心安理得地袖手旁观?!” “这原本也没有理由。” “这正是我愤怒的原因,l,你以为你是谁?神明吗?在你眼里,我们人类,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冷静一点小少爷,你的反应太过激烈了。” 裴庸看着面前的空气,想像着l或许正以戏嚯的姿态注视着自己,他狠狠地咽了口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问出一个他已经问了很多次的问题:“l,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救我?” 但得到的回答一如既往的随意:“我的小少爷,这个问题我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我是对你一见钟情,鬼迷了心窍也说不定。” 裴庸被这个回答气笑了,他闭上眼睛深唿了一口气,然后干脆利落地翻过栏杆,从距离地面二十二层的天台,一跃而下。 然而。 他当然没有成功。 在他跳出去一瞬间,面前的空气迅速凝结成墙,把他弹了回去,又在地面接住他,裴庸简直像是被空气抱着,稳妥地放在了地上。 l道:“小少爷,你这是干什么?” “既然人类在你眼里只是蝼蚁,我不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你又为什么要管我?” 低低的笑了一阵,裴庸仰起脸,指着天空,吼道:“我就知道,你不敢让我死!我就知道,什么闲得无聊四处乱逛。人类歷史前后这么多年,你前不去,后不去,偏偏要来到这个时代,别的国家不去,别人身边不去,偏偏要在我这里呆着。一定是有什么原因。你究竟是谁!?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空气安静下来,l不再回应他。 裴庸靠着水泥矮墙坐下来,蜷起腿,不自觉地作出一个自我保护的姿态,冷声道:“你不敢回答我,所以我的猜测是对的。你果然动机不纯。” 空气依旧静默。 “好,你不回答,没关系。那我就从现在开始不再唿吸,既然跳不下去,那就让我窒息而死。” 一声低笑:“小少爷,你怎么这么可爱,在窒息之前你就已经晕过去了,这个死法行不通的。” “那我就呆在这里,你让我活着,总是需要我进行正常的社会活动的,那么我就偏不如你的愿,即便我窒息之前晕了过去,只要我不再吃东西,要不了几天,我也可以成功饿死。” “小少爷,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的死,放弃自己生命呢?” 裴庸摇摇头:“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自己。我必须要知道你真正的来歷跟目的,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放任自己煳煳涂涂地被你利用。 哪怕以生命为代价,我绝不受制于人。” 裴庸开始憋气,将近二十秒的时候他就感到了不适,三十秒时轻微的窒息感,心跳开始加速,到一分钟时,裴庸已经觉得胸腔快要承受不住那种激烈的跳动了,为了坚持下去,他用两只手分别捏住口鼻。很快,他出现耳鸣,接着视线也摇晃起来。 人类,果然是很脆弱的生物,裴庸自嘲地想。 …… 在响如擂鼓的心跳声中,裴庸恍惚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撕开空气,向他冲来。在他还在缓慢思考跟怀疑自己眼睛的时候,那人已经跑到他面前蹲下,裴庸惊讶地发现面前这个男人眼中不加掩饰的心痛,以及稍纵即逝的犹豫。 即便目前的局面不大适合说这句话,裴庸还是在心里默默感嘆了一句:“好帅啊。” 对方一把掰开他捏着口鼻的手,然后单手把他抱进怀里,另一只手握成拳头朝他的后背狠狠捶下去,仅仅一拳,就痛得裴庸喊了出来。 咳了几声之后,裴庸还要坚持憋气,于是拳头又落在背上,痛得他又咳出来,呛了好几口气,如此往復几次,裴庸终于精疲力竭,暂时放弃窒息自杀的想法。 第14页 “住咳咳…住手,大哥,求您住手吧,咳咳…我还没憋死,就要先疼死了。”他试图抬起因缺氧而早已酸软无力的胳膊,想把对方推远一些,但只有手指象徵性地动了动。 那人确认他恢復主动唿吸之后,索性把他整个抱在了怀里。 裴庸现在的样子十分可笑,整个脸因为憋气而变得非常红,人又因为后背挨了结结实实十几拳痛得流了满脸的生理性眼泪,加上全身无力,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看起来特别惨。丝毫不符合他刚刚“为人类尊严而战”的光辉形象。 “万一我没有爱上你怎么办?” “诶?”裴庸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但是随即,他感到有凉凉的液体滴在头顶,他听到那人以一种无奈与宠溺的语气的说道:“有时候,我真是害怕你的聪明。你的个性太锋利了,我的小少爷,你知不知道,跟你在一起的每个时刻,我是多么地小心翼翼,又不得不任性妄为。” 刚刚的一番折腾叫裴庸耗尽了力气,他感到自己控制不住,很快就要睡过去了,抵御着睡意,裴庸费力用微弱的声音问道:“你……究竟是……谁?” 在即将陷入昏迷的时候,他听到对方嘆了口气,回答道:“一切过去不可更改,不是歷史的必然,而是人类对时间的敬畏。我原本不该干涉这个时代的任何事情,而你,我的小少爷,你是我这一生中最幸运的一个意外。我虽然有不方便说明的苦衷,但从未想过要利用你。好好睡一觉,然后忘了这一切。再见,我的小少爷。” ☆、第九章 一切过去不可更改(下) 裴庸睡过去后,抱着他的那人凭空造出一张软床,小心地把他放下,极贪婪又极悲伤地盯着他的脸,温柔地擦去他脸上的眼泪,然后隔着空气,吻了吻睡着的人的头髮。 天知道他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控制自己没有在见到裴庸的第一刻就去吻他,告诉他:“我是你的爱人,我是你这一生唯一的爱人。” 现在还不可以。 他的小少爷,还没有爱上他。 身后空气剧烈波动,仿佛有一头看不见的巨兽在挣扎,那人怀着留恋深深看了裴庸最后一眼,转身站直,同一瞬间,天空中的流云停止了移动。 l感到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压制消失,马上也凝成了人形,兴奋地问道:“你是父亲新的孩子吗?距离我离开有多久了?你竟然能把我带到静止的时间,我试了那么多次都没能成功!” 那人抱臂看着l,脸色明显不快,道:“你伤到他了。” 其实他想说的是:你伤到我的小少爷了。 l疑惑道:“可这是他自找的。” “他有什么错?他说得对,是你擅自闯入他的世界,还不肯把你的来意说明,现在又对他在意的事表现出这么冷漠的态度。你简直,就是个进化失败的人工智慧。” l变了脸色反驳道:“你明白什么?我有我的原因。” “你这个机械冷血的脑子,根本没有把父亲的话听进去。父亲要你尊重我们的源头,但在你的心里,他们都是可有可无的。” “这是事实啊,能撬动歷史的,永远是少数人。” “不能干扰歷史进程是一回事,对人类是否怀有敬畏之心又是另一回事。如果不是因为你就是我自己,我现在就要好好教训你。” l惊了。 那人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会怎么做,即便今天我不出现,你也能收拾局面,但你以后一定会后悔,时间过得越久,就越是后悔。l,你会爱上裴庸,所以我要你从现在开始就珍惜跟他在一起的时间。” 面对这个似乎是进阶版自己的人,l还是有些相信的,毕竟他想不出对方在可以完全压制自己的情况下还要骗自己的理由。 于是他问道:“好吧,我接受你的建议。那接下来你要我怎么做呢?” “别的事都可以按你之前的想法做,无论是时间的规则,还是宇宙的边界,你都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你只要记住一件事,在任何情况下,都要顾及裴庸的情绪。l,虽然裴庸以后不会知道今天你跟他曾有过争执,但是你会记得,记住他刚刚难过的样子,永远不要再伤害他。还有,放下对人类的轻视,以后你会感激我的话。” 空气恢復了流动,天台上只剩裴庸跟l两个人,刚刚的对话已经随着那个突然出现的人消失在风里。 裴庸还睡得安稳,l看着他红晕未退的脸,微躬了身体,这一次他终于放下心中的戏嚯:“为我的鲁莽向你道歉,我的小少爷。” l回到周六的那个晚上,这一次他没有出声引得裴庸往实验楼上面看,而是悄悄把那个女学生被踢远的手机放回了她的手里,因为没有驻足,多往前走了几步,裴庸跟张晰迎面撞上,裴庸窘迫地跟张晰寒暄了几句,很快离开了。 当天凌晨两点,原本会住在学校的程潋回到了小公寓,裴庸因为跟l聊天睡得晚了,听到程潋弄出的响动出去看,被吓得清醒了过来,自家大哥一脸沉重,身上的衣服还沾着血。 程潋向裴庸解释,将近十一点钟的时候,实验室外很吵,他才知道,学校出了持刀伤人的事。 医院接到受伤者的求救电话,很快到了学校,院方领导却不肯让救护车进学校,坚称校内绝不会有这样的事。 第15页 受伤的学生除了医院,还给同寝的女生发了消息,只可惜因为受伤太重,只说出自己在北区实验楼就没有了声音。但北区的实验楼有五栋,几个女孩子只好挨个找过去,她们找到程潋当时所在的那栋的时候,却被拦了下来,说因为顶楼是办公区域,不允许上去。 女孩子们找来了同班的男同学,其中有机灵的,几个人夹住拦人的保安,其他人就跑了上去,没想到在顶层前还有一层保安,程潋呆的实验室就在顶层的下一层,这些人就在他的门口闹了起来。 程潋跟同在实验室的两个学生听明白他们吵的事情后,大大方方走了出去,保安是认得程潋的,知道他是程副院长的儿子,又觉得他一贯温顺,听程潋说要去程沐办公室取点东西,没多想,就放了行。 三个人上了顶楼,没人再拦,就赶紧上天台找人。 他们开着手机的电筒顺着血迹,很快找到了躺在地上的女生,但已经晚了。从求救电话打出去到程潋几个找到那个女学生,中间相隔了将近两个小时。程潋数过,女孩子身上刀伤多达十三处,还有两处伤在动脉。 两个同伴立刻给女生止血并尝试急救,而程潋拨通了报警电话。 警车一到,没人敢再拦着,救护车终于把人带走了,但程潋知道,因为错过了时机,医院只能做一遍除了安抚家属心情之外毫无用处的流程。 程潋报警之后,就让两个同伴离开了,人们赶到的时候,只有他抱着女生在等。当着众人的面,校领导没说什么,但半个小时之前,他接到通知,他目前参与的所有项目都把他除了名,近期他也不必再到学校去,而程沐也连夜打来电话,要求他不准以任何形式牵涉到这件事里。 裴庸听大哥讲完事情的经过,一时震惊得不知该说什么。他不是没有听说过类似的事,但当事情发生在眼前,发生在身边,他才真真切切体会到,这个世界残酷的,又岂止是条文明晰的规则? 今天晚上的事情就像一团乱麻,或许校方是有意包庇谁,或许只是单纯不想让校内的恶性事件散播出去,但无疑都是令人噁心的。而他的大哥程潋,这样一个像天上的星辰一样干干净净的人,他们竟然责怪他的正直。 裴庸不能确定,这样的结果,到底算是他大哥付出了一些代价,还是这个时代经歷了一场损失。 他一颗心揪得厉害,竟然忘了庆幸,庆幸张晰先一步离开,没有目睹整件事。以张晰的为人,见了这种事,做得不会比程潋少,程潋还有父亲护着,但张晰却没有一点根基。 l则暗暗松了口气,至少,他成功让裴庸觉得自己跟这件事没了关系。 ☆、第十章 夜莺(上) 第二天,兄弟两人正吃早餐,有人重重地敲门。程潋刚把门打开,先挨了一巴掌。 裴庸听到这动静,唰地站起来,看到程沐怒气沖沖地进来,甩上门,“程潋啊程潋,平时看起来安安静静的,十个巴掌打不出一句话来,我可真是小看了你!” 程潋只在开门那瞬间露出一丝慌乱,现在已经重新恢復到在程沐面前一贯的样子,低着头,看不出情绪。 “爸您这是干什么?哥又没做错!” 程沐瞪了裴庸一眼:“闭嘴,什么时候轮到你替他说话了?看看你们两个,真不知道,到底是大的惯坏了小的,还是小的教坏了大的。” “对不起。”程潋顺服地道歉。 “算了,”程沐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到底是年轻,我也不能指望太多。记着,杀人的案子有警察去管,用不着你逞英雄,无论是谁提起,昨晚你都不在学校,关于这件事你完全不知情,知道了吗?” 程潋低着头没有反应。 程沐见他这样,提高声音,又问了一次:“我在问你,记住了吗!?” 程潋皱着眉抿了抿嘴唇,低低道:“我记住了。” 教训完了程潋,程沐转向一旁站着的裴庸:“现在不躲着我了?” “本来也没想躲。” “呵,”被裴庸气得冷笑了一声,程沐伸手敲了敲小儿子的脑袋:“得了,闹得差不多了,该跟我回去了。你还真以为,白纸上写几个字就算是退学了?赶紧回去上课,再耽搁下去,以后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不回去。”裴庸直挺挺地站着不动。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回去,我不喜欢学医,我要转系,您要是不答应,我就退学,反正学校有规定,缺课四周视为主动退学。” 程沐忍着怒气,放温柔了语气,问道:“小庸,我记得你去年不是这样的,去年整个学期,你所有的老师都在夸你聪明上进,是块儿好料子。怎么突然就变了?” 裴庸当然不可能把被文观如要挟的事说出来,他只说:“我为什么去了医学院,您心里清楚,我走错了一步,现在只是想退回去。” “小庸,你听爸的,回去上课,别说煳涂话。” “我不喜欢,我不回去。” “小孩子懂什么喜欢不喜欢?我告诉你,你生下来就是要做医生的,别的都是歧途!” “我凭什么只能学医?” “因为那是你的天赋!” 第16页 “那不是!” “胡闹!你四岁的时候,就能在没人指导的情况下,画出一颗结构清晰比例准确的心脏,这样的天赋,你怎么能放弃?” 裴庸直视着程沐的眼睛,一字一句慢慢说道:“我再说一次,我画的不是心脏,是一株玫瑰。” 十四年前,春节前夕法国科西嘉岛 裴庸始终认为,他的母族人,骨子里大多有一种天然的挥霍气质,而这种气质,又有相当一部分来自对崇拜事物的羞怯。就像他的外祖父裴述,从不肯承认喜欢拿破崙却每个冬天都到法国度假,上了科西嘉岛却不肯住在拿破崙出生的阿雅克肖,偏偏在对角线的巴斯蒂亚买了座小花园,只藉口说贪恋这里的葡萄酒,几十年下来,倒把外祖母惯得喝酒像喝水。 这一年,四岁的裴庸比往年早了许多日子跟着母亲来到这里,来等待冬天的过去。他是很喜欢科西嘉岛的,温和的阳光,干净的海水,还有外祖父母那座藏在小森林里的花园。 但是,没有见到父亲跟哥哥的日子,大概有两个月了。 裴言清是裴庸外祖父母的小女儿,上面还有三个哥哥,即便是在专出美人的裴家,也没有人能在见到裴言清的时候不感到自惭形秽。而裴言清也从不吝于恃美行兇,到二十二岁第一次见到程沐的时候,交过的男女朋友,连她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了。 裴言清从不认为婚姻是必要的事,她做任何事都只要自己高兴,当这个传统正派的医药世家的儿子向她求爱的时候,她只觉得有趣,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下来。但在经过短暂的蜜月期后,两人间的矛盾越来越多。 裴言清以为自己嫁给的是程沐,但她渐渐发现,她嫁给的是整个家族。她尝试做了些跟自己天性违拗的妥协,终于不愿意再自我损耗,跟程沐结婚的第四年,一次争吵之后,她揣着肚子里五个月的裴庸离开了程沐。 永远不要相信一个浪子能够回头,同时也永远不能怀疑一个浪子感情的热烈。在裴庸出生后不久,裴言清被哄了几天就又跟程沐復了婚,从此开始分分合合。 可惜四岁的裴庸当时并不知道,母亲在之后的长久岁月仍会与父亲彼此纠缠折磨,他只是觉得母亲这次跟父亲分开的时间有些太久,久得不像是争吵,而像是分别。 这几天,裴庸在母亲丢给他认字的那本王尔德的童话集里读到一只夜莺的故事,他把夜莺为了使玫瑰在冬天开放而自残式地歌唱的段落反覆看了许多次,痛得好像,被玫瑰花树的刺扎透的是他自己的心脏。 像夜莺那样的爱是多么纯粹呀,以心血灌溉出的玫瑰又该是怎样的一种美?裴庸在画室呆了两天,画出一株扎根在心脏里的玫瑰。画完成的时候,父亲也到了。 母亲不肯见他,父亲只好讪讪地跟唯一愿意给自己好脸色的小儿子搭话,裴庸不明白内情,兴奋地拉着父亲到画室去,这两个月以来,他一个人呆在画室,画了好多记忆里的黄昏,都是他跟父母还有哥哥在一起时候的样子。但他注意到,父亲站在那幅油彩未干的玫瑰前停了很久,眼睛里是发亮的惊喜,他以为父亲是明白了这幅画的意思,但父亲抱起他时,问的却是:“小庸,告诉爸爸,你怎么知道心脏是什么样子?” ☆、第十一章 夜莺 (下) 为什么知道?裴庸没想到父亲会问这个问题,他拥有记忆的时候很早也很牢,甚至到成年后,他仍能记得幼时母亲跟父亲站在摇篮前关于是否要给他使用奶嘴儿的争执。很多事情,他当时并不明白,却记在了脑子里,在渐渐长大的同时,他也慢慢知道了记忆里那些画面的含义,他从未刻意炫耀过这件事,因为他是这样,就以为别人也是这样。 裴庸脱口而出:“半年前,爸爸桌子上有本画册掉在了地上,我一个人无聊,就翻着看了几页,刚好有画心脏,我觉得好看,就多看了两眼。” 很明显,裴庸口中的画册,其实就是程沐自己那本心脏解剖学的笔记。程沐听了小儿子的解释后,悄悄把手提包里那份签了字的离婚协议跟另一份财产分割协议都揉成了团。 从那以后,程沐在与裴言清的争执中,就永远看起来是弱势的一方,但结果却往往是裴言清消了气之后自己退让。 不仅是裴言清退,程潋本来就是完全听程沐的话的,连带着裴庸,遇到了被篡改志愿这样的事,都因为心软委屈了自己。可见程沐一旦下定了决心要做什么的时候,真的很会拿捏人心。 “小庸,你是我的儿子,难道一个父亲,会做对自己儿子没有好处的事吗?先听爸爸的。等你再长大一些,你一定能明白爸爸的苦心。” 裴庸看着一脸笃定的父亲,心中暗笑。 事情从一开始就弄错了,父亲看到的是那颗被当成土壤的心脏,而裴庸心里,只有那株浸了血,象徵着牺牲一切奉献一切的爱的红玫瑰。 他突然有些明白过来。 他从前的那些年,过得就像那只会错了意的夜莺,为了不存在的真爱牺牲了自己。 但那只夜莺已经死去了,在那个遥远又寒冷的冬夜,心血流尽,甚至没能见到他为之付出生命的红玫瑰在黎明中开放的样子。只留下裴庸孤零零地长大,目睹了那个男青年在求爱失败后失望地将玫瑰随手扔到路旁的臭水沟里的事实。 第17页 “我不再做夜莺了。” “你说什么?”程沐被裴庸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弄煳涂了。 裴庸微抬了抬头,:“我说,我不再是您的儿子了。” “你说什么?!” “您从来没当过我是您儿子。” “啪——!”一巴掌下去,打蒙了裴庸,也打傻了旁边的程潋。 “你再说一次!” 的确,他从小就不像他大哥那么听话,但不论从前他惹多大的祸,即便是要跟程沐顶嘴,也是先乖乖叫一声父亲。他这一路长大,不知挨了多少打骂,到后来,他甚至已经能在父亲举着教鞭追着他打的时候嬉皮笑脸吐舌头。 但,即便从容应对,未必没有期待。 他让自己做一个混帐,是为了父亲放过自己,但他也一直期待着,父亲能问一句:“为什么?”问问他,他究竟想怎样活着。 但他现在觉得,这种期待,他可以放弃了。 裴庸不躲不闪,字正腔圆地继续开口:“我说我姓姓裴,我是裴言清一个人的儿子。” 他这话挑动了程沐心里的刺,彻底惹恼了程沐,程沐举着的右手抖得厉害,眼看又要往裴庸脸上落。裴庸突然被拽得后退了一步,然后一个比裴庸高了三厘米的身影挡在两人中间。 程潋替裴庸挨了这一巴掌,然后道:“爸,停手吧。” 程潋安抚着裴庸,把他推到楼梯上,让他上楼去。 程沐虽然不愿意,但裴庸不听他的,咚咚咚像要把楼梯踩穿一样,直接去了三楼。 听到楼上书房重重的关门声,程潋放下心,转过身劝程沐:“爸,程家已经有一个听话的儿子了,小庸不喜欢学医,就由他吧。” 程沐望着楼上的方向,惆怅道:“你也就有听话这么一个好处,如果你有你弟弟一半的聪明,我何必这样地费心思?” 程沐这话里的意思,程潋从前心里就隐隐知道些,但一个是他父亲,一个是他亲弟弟,他又能怪谁呢?所以他只当自己不知道。 这些日子,他一直不软不硬地为了裴庸的事在程沐这里挡着,已经挨了好几次骂。今天程沐一时没忍住说了真话,程潋也不能再继续装不明白了。 这次他虽然仍低着头,却把心里积了好几年的话说了出来:“我知道我不如弟弟,可您也没有放过我。” 程沐瞪大了眼睛,看着程潋,好像不大认识这个自己养了二十年的儿子:“你说什么?” “小庸不喜欢学医,我也没说过喜欢,爸,我也曾有过我的抱负,是您折断了我的笛子,扔了我的琴,又烧了我的乐谱,让我专心学医。上了t大之后,您又嫌我太不会争,把我塞到辩论队里。 可是,既然您看不上我,为什么也没有放过我呢?” 程沐开始怀疑自己今天出门之前是不是应该先看看黄历,两个儿子简直跟撞了邪一样,一个比一个胆大妄为,他也是煳涂了,没想到把程潋丢到辩论队里,别的没学到,倒学会质问起自己的父亲来。 程沐强撑着脸色,教训程潋:“喜欢有什么用?喜欢就一定能做得成吗?你喜欢乐器,可能在音乐史上留下名字的有几个人?可要是扎扎实实地钻研,用上二十年,傻子也能做医生,况且咱们程家,几代都是做医药,就算你天分有限,这么多人杵着让你用,泡也能泡成个好医生!”说着,程沐就要往楼上去,却被程潋跨了一步挡住。 程潋一手扶着栏杆,借心头涌上的一股火稳住自己:“您放心,我已经是这样了,以后照样会按您的安排活下去。但小庸不同,您也说他聪明,我留不下名字,所以我的喜好不重要,但他可以,不论他想做什么,我都信他。” “给我滚开!” 程沐毕竟过了不惑之年,用力却没拽动程潋。程潋忍着眼泪,道:“应该是您离开。” “我是你父亲!” “是的,您是我父亲。但这是母亲送给我的房子,跟您没有关系,我现在以房主的名义,请您离开。如果您坚持不肯,我只能採取措施了。” ☆、第十二章 偶然同路 二十分钟后,一个堆满了毛绒玩偶的房间里,某个角落响起谢安琪的《年度之歌》,然后其中一只熊勐地坐起,摸索了一阵,划开手机塞到嘴里:“早啊,程先生。” 那头传来程潋的声音:“我在门口,现在方便吗?” 苏遇听出程潋情绪不对,说了:“马上来,等我。”摘了头套,扶着墙站起来,笨拙地跑到门口打开门。 程潋勉强沖她笑笑:“这么早打扰你,抱歉了,可惜我这个样子,除了你这儿,也没有别的地方想去。” “没关系。进来说吧。”苏遇伸长手拍了拍程潋的头,把他拉进来,程潋顺势抱住了她。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呆了一分钟。 程潋长出了一口气:“真好抱。” 苏遇看他好像缓过点儿来,回应道:“这不是乖乖给你抱着呢吗,好抱就抱着。” 程潋笑了一下。 “出了什么事?” 程潋想了想,问:“有酒吗?” 换了平时,苏遇是不会答应三杯倒的程潋的,但今天程潋明显是在忍着什么事,还拦着的话,肯定是适得其反。 第18页 苏遇让程潋在餐桌旁坐下,解开熊肚子上的扣子,把玩偶装抖落,到酒柜前挑了瓶低度的红酒打开,放到程潋面前。 程潋毫无风度地把酒在杯里倒满然后大口灌下去,到第三杯的时候,手就拿不稳酒杯了。他见眼前的苏遇影影绰绰,晃了晃脑袋,然后手里的酒杯就被拿掉了。 苏遇站在程潋身边,把他的头按到自己胸口,程潋搂着苏遇的腰,打了个酒嗝,终于开口:“我真是差劲,没小庸聪明也就算了,连酒量都跟他差得那么远。” 苏遇噗呲笑出声:“你这是在嫉妒自己弟弟?” 程潋拱拱她,睁着迷濛的眼重重点点头:“是啊,我在嫉妒自己的亲弟弟。我真的好嫉妒他啊,小庸从小到大,只有闯起祸来最认真,偏偏时时处处都比我强,母亲惯着他,父亲也看重他,我怎么努力,都赶不上他。 因为我不如小庸,所以……所以今天……我想让父亲不要再强迫他,父亲也能用一句不争气把我堵回去。可是……”程潋低低呜咽了几声,继续道“可是即便我不够聪明,他要我学医,我学了,年年也在一等奖学金的名单里;他把我塞进辩论队,我除了当老妈子,一年下来,也坐稳了最佳辩手,嗝儿……遇到你的时候不算,对,我还不如你。” 苏遇安慰地反驳道:“那怎么能算?我本来就是靠嘴皮子功夫吃饭的,要是连个大学里的辩论赛都能输掉,我岂不是要饿死了?” “苏遇……以前我有一本很喜欢的乐谱,后来……后来……我以为我委屈了自己就够了。我还能怎么样呢?如果我能再聪明一些,不叫父亲那么失望,我就能成全小庸。程家有我一个,已经够了。可是不够啊,他们觉得不够。” 程潋说得断断续续,苏遇却听明白了:“那是他们贪心不足。程潋,你哪里不聪明了?像你弟弟裴庸那种百年难遇的人才,你父亲还能指望着一家里出两个?况且,那种人,都是不可能被别人安排的。” “还有……我连长相都不如小庸好看……母亲那么美,我大概……只继承了她一点边角料吧……嗝儿…” 看着程潋明显已经说起胡话,苏遇既心疼又好笑,她安抚地拍着程潋的背:“你好看着呢,你只是不像你弟弟那样,那么有侵略性,你是如切如磋,翩翩君子,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两年前,t大为挑选送到全国辩论赛的队伍,在校内筹办了一场选拔赛,送到省内参选的有两个名额。苏遇所在的摄影系辩论队由于实力悬殊,直接免赛保送,苏遇也因此作为特邀坐到了评审席上。 选拔赛歷时两天,到最后决赛的时候,汇总的评分结果迟迟出不来,评审们叫到了另外一个房间:第一跟第二名的队伍分差只有零点一分,而第二名的队伍归属医学院,也来自医学院的学生会主席就示意,把评分表上的数字做一点小小的改动,让医学院能获得这个名额,但负责计分的两个大一学生却不答应这么做。 几个评审对于这件事都没表现出异议,坐在角落的苏遇却故意冷笑了一声。她早些年见识多了成人社会里招招致命的勾心斗角,看到校园里的学生只是为了一点奖学金,一个入党名额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娴熟地玩弄起职权来,只觉得可怜。 “我还以为,如果世界上只剩下一个干净的地方,那就是这里了。” 坐在中间的主席脸色难看起来,旁边的人也尴尬地觉得她的话“不懂事”,出声打圆场:“本来就是很小的分差嘛,医学院的辩论一直是强项,这次是有点发挥失常了,为了学校的荣誉考虑,还是应该派更有把握的队伍出去。” 在场的人没人不清楚,这其实只是场面话,但也算是给了彼此一个过得去的台阶,但苏遇偏不领情:“既然这样,又何必费这么大的力气比赛呢?” 有平时就看不过她的,反驳道:“你在这里说什么便宜话?摄影系直送的事,我们还没提呢。” 苏遇抱臂向后靠坐,斜睨着那人:“如果各院系不担心在初赛抽籤的时候遇到我们,因而失去继续比赛争夺另一个名额的机会,我们摄影系辩论队当然也乐意奉陪。” 在僵持的气氛里,一直沉默的程潋出声道:“我倒是觉得,比起比赛的结果,对自己的尊重更加重要,苏遇同学,我同意你的看法,一切以评分结果为准。” 程潋本来是学生会主席带过来的,没人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不过由于他父亲程沐的关系,即便他这样说了,包括学生会主席在内的评审们,都不好再反对。 结果维持原判。 自入校就保持着全胜记录的苏遇对程潋这个曾经的口下败将并没什么印象,也没有兴趣。事情结束后,收拾了东西,苏遇就独自离开了,程潋却追了上来。 苏遇记着刚刚的人情,就没拒绝程潋同路。不过走了半层楼后,还是忍不住问:“刚刚为什么帮我?” 程潋笑答:“或许是因为,我虽然早就不相信道德,却更恐惧一个不需要道德的世界吧。 苏遇同学,我知道你不是弱者,但即便不是弱者,一个人的路走得太久,也难免要灰心的。我跟你偶然同路,想做件力所能及的事。” 第19页 ☆、第十三章 我是只为你存在的幻觉 裴庸在书房等了一个多小时,再下楼的时候,父亲跟大哥都离开了,他给程潋打电话,响了两声却被挂断了,裴庸刚开始担心,就接到了回拨的视讯通话。 那边苏遇举着手机,程潋像只大号的无尾熊挂在她身上,脸红红的,幸亏苏遇本身的身高有一米七,不至于把他大哥衬托成金刚芭比。 苏遇举稳手机跟裴庸打招唿:“小庸吗?你哥在我这里,有什么事?” 裴庸承受着记忆里一向端庄的大哥在手机屏幕里闭着眼睛撒娇的样子,颤巍巍回应苏遇:“学姐…好…?” 程潋听到裴庸的声音,嘟嘟囔囔道:“叫什么学姐,叫嫂子,这人难追得很,你哥追了一年刚到手,还不敢让别的人知道,也就是你了。小庸……小庸……?” 裴庸跟苏遇隔着屏幕尴尬而友好地笑着,在程潋的催促下,小小地叫了声:“嫂子好。” 程潋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把裴庸丢到脑后,保持着抱着苏遇的状态,踉踉跄跄地要往冰箱移动:“我会做好多菜……部长大人早饭想吃什么?我想想……洋葱圈……咖喱鸡……烤酸奶怎么样?小庸就不会做,哈哈,小庸只会做辣子炭鸡丁,煮锅巴…哈哈…嗯……” 裴庸看着莫名其妙开启了争宠模式的大哥被苏遇亲了亲脸后,就这么安静下来,恨不得自己当场瞎掉。 苏遇这边哄着程潋往沙发走,跟裴庸说:“小庸,今天工作室要往外寄一批礼物,我这边不方便过去,你替我盯一下好吗?预约的时间是十一点,你提前二十分钟左右到工作室等着就可以。” 程潋被放倒在沙发上,伸出手搂住苏遇脖子,笑道:“你还逗他呢,什么时候说实话啊……” 苏遇捂住程潋的嘴,跟裴庸说了句谢谢,挂断了电话。 程潋迷迷煳煳地问她:“为什么不告诉小庸你就是易晴的事?他那么喜欢易晴,如果知道了,马上就会接纳你的。” 苏遇摇摇头:“这是作弊的行为。我现在是要成为他哥哥的女朋友,而不是他喜欢的作者,所以绝对不能靠易晴的身份达成目的。程潋,我一定要用我的人格魅力征服你弟弟,让他从心里认可我。” 程潋笑吟吟地把苏遇拽低,用力亲了一口:“部长大人威武霸气,祝部长大人旗开得胜。” 裴庸白眼一翻,在厚厚的地毯上躺下,嘆道:“世道变了,大哥嫁人了,单身狗没人权啊。” l恰合时宜地出现:“小少爷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裴庸失笑:“l,你这是,在撩我?” “应该说是在表白。” “不可能,开什么玩笑,我就算再饥渴,也不至于跟空气谈恋爱。这也太惨了。” “如果我可以变成人的形态呢?” 裴庸随便应付道:“那倒是可以考虑,不过得足够帅才行” “那么,小少爷,闭上眼睛,倒数十下,你就有一个男朋友了。” 裴庸挑了挑眉,闭上眼睛开始倒数:“十,九,八…四”数着数着,裴庸不自觉地紧张起来,他在地毯上坐起来,默默吸了口气,继续数道:“三,二,一。” “可以了,小少爷。” 裴庸得到允许,万分期待地睁开眼睛,感到一阵风扑面而来,拍得他眩晕,面前赫然是父亲的脸,以一种从未见过的殷勤笑容,笑得他悚然。 裴庸条件反射地向后一弹,正磕在书架上,疼得他抱住脑袋。 “你干什么!” 那人顶着程沐的脸凑近他:“初次见面,我以为,使用熟悉的样子能让你更有亲近的感觉。” 裴庸捂着快要瞎掉的眼睛把人推远,怀疑l根本是在玩儿自己:“就算我刚刚没跟我爸吵一架,就算从小到大我跟他父慈子孝,l,你的资料库里难道没有一个词叫□□?” l顿了顿,道:“在我那边,繁衍方式不是这样的,是我疏忽了。” 听他这么回答,裴庸心里默默埋下一个疑问,站起来道:“好吧,我就原谅你一次,这次你可不能再吓唬我了。” 十秒后,裴庸重新睁开眼睛,审视起面前的人:“好看是好看,还是觉得哪里有点问题。”他绕着l转了两圈,恍然道:“l,你怎么比我低啊?” l笑答:“按人类的惯例,不是说身高定攻受吗?既然是我追求小少爷,那理应是我让着你。” 裴庸勐摇头:“不不不,要做攻的话,我还不如去找个女朋友,既然喜欢男人,那就一定要当受啊!” “是这样吗?那大家都是受,攻从哪里来呢?” “别人我不管,反正我不做攻。” l一脸受教的表情,把自己拔高了五厘米。 裴庸突然发现了这件事的有趣之处,他在l的脸上捏捏揉揉,拉拉拽拽,弄成各个明星模特的样子。 一边玩儿,一边在心里暗自评价道:性感裴庸,在线整容。 挑来挑去,不论把l的脸捏成哪个明星的样子,裴庸心里都觉得怪怪的,于是决定捏一张只属于l的脸。 第20页 折腾了一会儿,终于捏出一张怎么看都满意的脸。裴庸得意地点点头:“进化真是美妙,这么做,太刺激了。” 不过他又想起l之前说过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他存在的事,忧虑道:“我不能总是只跟你两个人呆着呀,别的时候,你是不是还得变回空气啊。” l道:“那样是最简单的方法,不过我也可以轻微扭曲我周围的光线,让除你之外的别人看不到我。” 裴庸点点头:“虽然不能昭告天下,这样也算不错了。” 他快活地躺下,朝l招招手,示意l躺在自己身边,闭着眼哼了段天空之城,勐地睁开眼支起身体,确认l还在身边。 这几天发生的事太神奇,他伸出食指戳戳面前人的脸,问道:“l,你是我的幻觉吗?” l笑着抓住他作乱的左手,回答道:“小少爷,我是不属于此刻的真实,只因你存在的幻觉。” ☆、第十四章 过去已死(上) 裴庸终于没忘记苏遇嘱託的事,提前半个小时到达了工作室。苏遇的工作室是双休八小时工作制,这个时候工作室没人在,苏遇用简讯把仓库跟工作室的密码发给了裴庸,除了寄出的名单地址,还附了一句:小庸,仓库里的东西,你可以挑喜欢的当做员工福利。” 裴庸在慢慢升起的仓库门前张大了嘴。 整个仓库,左半边是各式各样的被定做的半透明盒子装着的等身毛绒公仔,右半边则是目测三米高的巨型公仔。 这种程度数量的公仔虽然在商场以外的地方很少见,还不至于让裴庸有多么吃惊。让他惊讶的是包装公仔的盒子。 所有盒子,都印着易晴新书《清平愿》里的场景。 因为从来不出席公开活动,易晴当然也没有举办过签售,能获得她签名的只有一种途径:每次出新书或再版时,易晴微博上的抽奖。 作为一个狂热的公仔爱好者,易晴经常会在微博上把公仔当作礼物抽奖,抽奖频率取决于她发现心仪的公仔的频率。被抗议了几次作为一个作者不务正业之后,抽奖的内容加上了她平时读的一些书,基本上都是漫画,偶尔有几本名着。 易晴从不把自己的书拿来抽奖,按她的说法,关注她微博的都是她的读者,抽奖当然要抽人家没有的东西,同时这也是她作为一个伪畅销书作者的自尊。 但新书发售期或再版时跟平时不同,易晴虽然仍会坚持原则,但抽奖的公仔会有特殊包装,随公仔还会附送一张带有易晴签名的明信片。 三十个微博转发的不过滤名额的奖品是等身公仔,还有易晴挑出来的不限名额的犀利书评,奖品是巨型公仔。 裴庸之前在微博上一次也没有被抽到过,这次竟然因为员工福利,可以随便挑。真是意外之喜。 照着名单清点完之后,等身公仔剩下十个,巨型公仔也还有两个。l看着裴庸在仓库里的公仔盒子间穿来穿去,开心得挑花了眼,笑着笑着却又顿住了。 “怎么了?” 裴庸一脸纠结地看着l,说道:“我想起了我哥刚刚醉醺醺地躺在苏遇学姐沙发上,那个傻乎乎的样子。现在的状况,有一种卖哥哥的感觉。学姐是在收买我吧,哪有这样的员工福利啊,要是人人都有这种员工福利,苏遇学姐就不是在开工作室,而是在做慈善了。” 他恋恋不捨地看着面前的盒子:“这都是超级限量的绝版啊。” l笑着撺掇他:“拿吧拿吧,这是苏遇求你拿的,反正你哥哥已经自愿被卖了。” 裴庸抱住一个盒子,艰难地摇头:“不可以,我不能就这么屈服,在苏遇学姐获得我的认可之前,我要保卫我哥。哪怕她把易晴本人搬到我面前,为了我哥,我也不会认输的。” “哇,好感人的兄弟情。” 裴庸气鼓鼓地抱着盒子:“一定是我哥告诉她我喜欢易晴的,啊啊啊,她的心机真是太重了!过分死了!” 周一早上六点半 裴庸被闹钟吵醒,心烦意乱地坐起来抱怨:烦死了,退学了还要早起。” l在他旁边摆出一个自以为很撩的姿势:“没关系,你可以继续睡。” 裴庸苦笑:“万一有个万一,文观如一定要找我麻烦的。算了,秘密出了口,就怨不得别人,谁叫我没防备呢。” “真的没关系。” l在两人面前划出一面光幕,上面是裴庸班级群的调课消息:本周一的公选课取消,补课时间另行通知。 裴庸看了消息,又瘫在床上:“有男朋友真爽。” “你就这么怕他?” “倒不是怕,只是牵连到张晰,我不想给他惹麻烦。” “说到张晰,小少爷,你现在可是有男朋友的人了,我很想知道,你是不是还在心里,对这个暗恋对象藕断丝连?” 裴庸一把把想要压过来的l推翻在床上:“你想什么呢,我从知道他有喜欢的人那时候就不喜欢了。到现在,要说还有什么,就是不甘心吧,我喜欢了他一场,没能让他知道,怎么说都有点儿委屈。” “真的就这么简单?” 裴庸枕在l的一条胳膊上看天花板:“你知道我母亲的样子吗?我敢打赌,往前数五千年,也找不出比她更完美的一张脸。我身上最大的优点,就是继承了她的这一半基因。一生一世爱一个人听起来特别美,其实累死了,也无聊得很,我早就想好,弱水三千,我都要尝尝。” 第21页 “那我可得抓住机会,小少爷,我这瓢弱水,你打算尝多久?” 裴庸揣测着霸道总裁的样子,挑起l的下巴:“看你表现喽。你可以好好发挥在外貌上的优势。” 虽然不用到学校去,跟l聊天聊得清醒了的裴庸还是起了床,跟程潋打过招唿,“独自”出了门。 走远些后,裴庸拽拽l:“男朋友,发挥作用的时候到了。” l知趣地微躬身体:“我的小少爷,有何吩咐?” “你能瞬时穿越空间吗,我想去南京西路的恒隆广场。” l想起“两天前”未来的自己出现的场景,看样子,他应该是直接以人类的形态跨越了时空,而自己之前以灵魂状态想要做到那种程度还失败了许多次,才有了现在的准确率。不知道自己还要进化多久才能达到他的状态。 “可以是可以,稳妥的方案是,我以分子重组的方式运送你的肉体跟灵魂,小少爷,我需要你的信任。” “要我怎么做?” “之前我还没有真正运送过有生命的事物,小少爷,你的灵魂不够坚实,在重组过程中,需要保持镇静,以免出现问题。” “这个简单,我就当作自己在睡觉好了。” “好,那么,请闭上眼睛。” 裴庸只感觉自己失重了几秒钟,l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少爷,我们到了。” 裴庸睁开眼睛,玻璃主体的建筑距自己不过十几步,他愉悦地牵着l走过了旋转的大门。 ☆、第十五章 过去已死(下) 在b1层逛了一会儿,裴庸拿起一件dior经典款的西装走进试衣间:“要衡量一个男人的长相,就要看他穿西装的样子。l,试试这件看看。” 这件纯黑色的西装外套除了胸口处的鸢尾基本没有别的装饰,看着l上身的样子,裴庸露出赞许,又挑了两件蜜蜂刺绣的衬衫一起刷了卡。 裴庸一年之中只要温度允许,一定会穿高领毛衣,他的衣柜里一半以上是各种颜色厚薄不同的毛衣外套。把西装丢给l拎着,裴庸开始寻找适合两个人气质的毛衣,l低声提醒:“小少爷,其实不论你喜欢哪件,我都可以提取空气中的元素瞬间复制的,你现在跟父母关系都很紧张,是不是该节省一些?” 裴庸不在意地继续逛:“没事的,这点东西不算什么。我既然喜欢人家的设计,当然要付给相应的报酬。都像你说的那么做,以后我没衣服穿了怎么办?而且这几年我出手了几幅画,平时的花销父母给了,那些钱就没动,到现在也有小几百万,给自己男朋友买几件衣服的钱还是有的。” 成功给l套了件深蓝色的高领毛衣后,裴庸翻出手机,刚刚发出的简讯得到了回应。他沖l晃了晃手机屏幕:“下一站,出发!” l笑道:“小少爷,我这么辛苦,需要一个吻做燃料。” 裴庸把手里自己刚刚脱下来的那件草绿色的毛衣丢到l脸上:“试用期的男朋友,我劝你要求不要太多。” 工作日顾客寥寥的专柜里,两个赏心悦目的男人打情骂俏的场面,让女职员们悄悄躲在收银台后跺着脚低低尖叫起来。 下一站是云南某个庄园,两个人到达的时候,管家正等在门口,带裴庸进了门之后,说了句“请随意”就离开了。 庄园的主体建筑是一个巨型的半球体,进入之后,仿佛置身星空。 裴庸牵着l站到履带上,两人扶着扶手缓缓前进,裴庸解释道:“五年前,我临摹了一张外祖父的星空放在他的画室玩儿,却被拿去当真迹卖了出去,知道后外祖父让我赶紧带着原画登门道歉,买主就是这座私人天文馆的主人。没想到他知道了事实后没生气,反倒跟我一见如故,成了忘年交。 这个地方他一年来不了几次,知道我喜欢玩儿,就嘱咐了管家,什么时候我想来随时安排。” 三维投影的星云在两人身边碰撞、摩擦、膨胀,湮灭,配合以实时的音效,模拟出宇宙诞生时的景象。l觉得,人类的爱好还挺有趣的。 到了尽头处,开门进入另一个房间,里面放置着各式的天文望远镜。 裴庸走到其中一架望远镜前,眯上左眼,片刻,懊恼地嘆了口气:“一时心急,忘了该在晚上过来了,现在根本看不到什么啊。” 虽然这么说,他的眼睛却没有离开。 l忍不住问:“明明看不到,为什么还要看这么久?” “我在想啊,l,这么大的星空,哪里是你诞生的地方?” l看着裴庸一脸认真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遗憾:“小少爷,我来自未来,而你在这个镜头里能看到的,全部都是过去。所以你现在的做法,是没有意义的。” “虽然看不到你出生时的场景,但你也总有个来处吧。至少可以找找你的家乡。 对了,那我呢?就算我看不到未来,你出生的时候,我是你的过去,你能总能看到过去的我吧。” “我诞生于审判日之后,小少爷,你的存在,跟我的出生之间,隔了太多的消亡。事实上,在我出生的时候,已经没有关于你的任何痕迹了。” 裴庸听着回答,眼睫轻颤了颤,装作不在意,继续问道:“这样啊,l,那么人类既然有灵魂,是不是真的有前生后世呢?” 第22页 “灵魂是需要载体的,即便是我的灵魂,也需要承载他的物质,只不过我的灵魂经过进化,在小少爷你的眼中,似乎已经是没有束缚的了。目前人类的灵魂太脆弱,除了肉体本身,还没有更好的天然载体,几代的存续几乎是不可能的。” 故意轻佻试探了l一天的裴庸,恢復了两人初次交谈时的警惕,背对着l站直了身体。 沉默了一阵后,裴庸的声音带上沉甸甸的怀疑:“那么l,你的目的是什么呢?” l没想到,兜兜转转,他跟裴庸还是回到了这个问题上来,原来这个小少爷,从来没有放下过对自己的揣测。 他小心翼翼道:“小少爷?” “的确,从一开始你对我就很好,但这好是有限的。我问过你很多问题,两天前,你还会迴避着,只说一些无关痛痒的答案。如果一直是这样,那我还可以理解。但从两天前开始,你突然坦诚得多了。比如刚刚,连末日审判这样的事,你都可以轻易告诉我。”裴庸转过身,后退一步,贴在墙上,直视着l的眼睛:“l,究竟你认为,在我这里可以得到什么呢?” l选择说出一部分真相:“如果我说,我对你的态度改变,是受了未来自己的告诫呢?小少爷,似乎我会爱上你。所以我应该从现在就珍惜能跟你一起的时间。” 裴庸追问:“你就那么相信你说的那个人,真的是未来的你?” “小少爷,当时的情形,我跟他的差距之大,不亚于目前人类跟我的差距。我认为,在绝对的优势面前,怀疑是不必要的,况且他的建议听起来,无害且合理。” “好吧,我认同你的观点。”裴庸僵着的肩膀放松了些:“那么,l,你现在爱我吗?” l有些羞涩地笑道:“小少爷,我不得不承认,虽然你很可爱,我们认识的时间实在有些短。” “重新认识一下吧。”裴庸笑着向l伸出右手:“你好,我的朋友。” l笑着去握,裴庸却又把手缩了回去。 “小少爷?” “最后一个问题,你真的不认识我的前世之类的吗?” l笑着摇摇头:“为什么执着于这个?” “万一我以后喜欢上你,我可不想是因为受了别的什么人的人情。” “永恆的存在,还不如短暂的爱更有吸引力吗?” “不记得不知道的事情,跟我没有关系。” ☆、第十六章 公无渡河 北苑华庭外,裴庸眯着眼睛枕着一只胳膊靠在方向盘上,空出另一只手逗弄最近一直跟在苏遇身边的那只寿尾鸟。 副驾的l看着裴庸兴致盎然的样子,欲言又止。 苏遇的局,本来跟裴庸没什么关系,但程潋不放心苏遇夜里一个人回去,自己又被程沐叫去了学校,只好临时抓裴庸过来当司机。 先前定下的闹钟响起,裴庸瞥了眼手机,在屏幕当中点了一下,解开安全带下车。 出示了会员卡之后,门童微笑着为裴庸开了门。 这间会所开业近二十年,採取的是会员制,老闆祖籍福建,生在内蒙,是位儒雅豪迈兼而有之的茶商,门口的牌匾还是当年裴庸外祖父题的字,润格是老闆亲自动手做的一只烤全羊。 裴述早几年的时候还时常过来尝尝新茶,后来老闆重心转去了别处,北苑华庭的会员门槛一降再降,反倒是附庸风雅的人多了,原先那股悠然意趣丢得七七八八,常客渐渐换了水。 裴庸手里这张会员卡,还是他满月时老闆随礼物附上的,程潋也有一张,从卡面上就看得出来是老客人,进门没几步经理就迎了过来。 “这不是裴小公子吗?来来来,今天刚好到了几斤红茶,小公子尝尝鲜。怎么,还是原来的包厢?” 裴庸笑着推拒:“不敢麻烦,我现在给人打着工,这是来接老闆的,您方便的话,帮我传个话就行。” 经理疑惑道:“不知道小公子的老闆是哪一位?” “哦,是我的一位学姐,大家平时叫小苏总的。” 经理瞭然:“原来是这位,那小公子还是到包厢坐一会儿吧,今天小苏总请的人不少,现在正是兴致高的时候,刚刚还添了几瓶酒。” “好吧,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裴庸挨着苏遇的房间号另开了个包厢,点了碟奶皮子配茶。 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经理敲开苏遇所在的包厢门:“打扰各位,苏小姐,1306有位裴小公子找您,托我问您,有没有空过去见一面?” 裴姓在t市不是大姓,能在这里让经理跑腿,被叫上一声裴小公子的,只有裴述那个天资极高的外孙。 在座的几位都是文艺圈儿里的,人到中年,应酬又多,到这时候也正好累了,当即顺水推舟对苏遇道:“今天就到这里吧。” 苏遇对经理笑道:“谢谢了,我很快过去。” 经理笑着关上包厢门。 苏遇举着酒杯站起来:“今天本来是我请几位叔叔帮忙,没让叔叔们尽兴,我自罚。” 她自罚了三杯之后,又挨个敬过去:“这次的事,要请各位叔叔们多尽尽心了,事情解决得越快越好,我在这先谢谢了。” 第23页 “哪里的话,这是我们本分的事,小苏你不用这么客气。” 苏遇笑盈盈地敬出最后一杯:“刘叔叔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推开包厢门,苏遇在裴庸身边坐下:“小庸,等得久了吧。饿不饿?再加点儿什么?” 裴庸把茶杯一推,食指在实木的桌面轻叩了几下,似笑非笑开口道:“学姐,我是真的不明白,像你这样一朵霸王花,怎么会看上我哥这样的人?” 苏遇不置可否,给自己倒了半盏茶,含在了一小口去酒味儿。 “我哥跟我不一样,他从小一直跟着父亲,家教极严,没见过外面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我也不希望他以后需要明白这些。学姐如果只是觉得他有趣,就请你放他一马吧。” 苏遇吐出茶,笑道:“你们这兄弟俩,真是有意思。明明一个是老猎人,一个是小狐狸,却都把对方当作小兔子小羔羊来保护。小庸,我是喜欢你哥哥,不是要吃了他,你不必这么紧张。” “可是你的喜欢,我哥未必承受得起。” “这个你放心,我的事,不会牵扯他。他原来怎样,以后也是一样的。” “学姐能向我保证,永远不会利用他吗?” “这是什么意思?” “我看学姐在交际场上这么如鱼得水,难免要有点担心我哥。” “如鱼得水?的确是如鱼得水。”苏遇没有问裴庸怎么知道刚刚她跟那几个人在一起的情形,大大灌了一口茶下去,轻嘆道:“你信不信?人有时候,有一些本能是连他自己也厌恶的。” 裴庸没多想,直接反唇相讥道:“那么我该祝贺你,还是怜悯你?” 话一出口,裴庸就觉得自己过分了,不自在地站起来:“天太晚了,我们走吧。” 苏遇仿佛没听到他刚刚的诘问,笑应道:“好。” 周三下午裴庸去工作室的时候,路过学校,门口围聚了一群人,旁边还停着电视台的车。 周四上午,裴庸在教室记着笔记,口袋里的手机玩儿命一样的震动。下课后他才知道,前几天的事被电视台新闻档播出了,t市日报的官方微博也发了长文,把整件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那天夜里,那个女学生送去医院后没过多久就宣布了抢救无效。让裴庸没想到的是,校方竟然为了掩盖事实,在学生父母赶到之前就把尸体火化了。周三聚在校门口的正是那位去世学生的家人。警方在学生家长报案之后迅速介入,已经查明,这是本校一位副教授为了避免自己学术剽窃的事情而策划的一起故意杀人案。而学校之所以为其多番阻拦遮掩,除了该教授人脉广,也是不想因此影响到学校接下来几个硕博士点的申报检查。本想把这件事当成意外处理的学校也没想到,自己大哥当时鬼使神差之下,竟然拍了照。当然,日报官微里附的照片是以苏遇的名义提供的,照片虽然没有把受伤的地方都展示出来,但也明显足够让人确认这是一起恶性事件了。 除了本市的几个媒体作了报导,易晴也转发了长微博,并评论道:我想问一句,如果连这片被奉为净土的地方,我们都可以容忍默认一条生命无辜消逝,这样的学校,即便有一千个硕博士点,哪怕保送率百分之百,我们是否敢让自己的子女去读?谁能保证,下一个连自己女儿最后一面都见不到的父母不会是自己?而一个为剽窃遮掩的校方,能够培养出有学术精神与学术尊严的学生乃至学者吗?要做事,先做人!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其奈公何!世道固然有种种骯脏龌龊,媒体人的良知还是令我感动,也让我觉得希望尚存! 借着媒体的力量,这件事传播得非常快,到裴庸看到的时候,已经在热搜榜挂了两个小时,并且一出现就被顶到了第一位。裴庸点进易晴的微博主页,在她这条转发微博下面,果不其然,又看到了些思路清奇以恶意揣度他人的话。说她一看到新闻就出来装公知,巴结媒体吸粉卖书,还有的直接骂她吃人血馒头。 看得裴庸一阵胸闷。 给苏遇发了条信息,知道对方正在学校,裴庸马上赶了过去。苏遇靠在车边等他:“怎么了小庸?” “学校这次的事爆上热搜,跟你有关系吗?” 苏遇点点头:“有关系,关系还不小。” “你怎么做到的?” “这也不难,报社的徐总编是位非常正派的人,我一提他就答应帮我了,还替我给电视台也牵了线。” “学姐别蒙我,大学里的领导,钱未必很多,人脉却是很扎实的网。你去找人帮忙,他们难道不怕以后难做人,就这么轻易答应了?” 苏遇看着裴庸,把墨镜摘下来挂在胸口,扬了扬眉:“徐总编问我还希望得到谁的帮助的时候,我提了刘副台长。我知道,老台长要退休了,这位刘副台长正在竞争台长的位置,需要做点成绩出来,这件事对他来说,是个机会。为防万一,我还承诺了给他接下来要做的一档节目贊助,不日就可以先划八位数的前期款过去。” “那这个呢?”裴庸把易晴的微博主页评论页面举到苏遇面前,“苏遇也是学姐打的招唿吗?” “是。” 第24页 “她前几天才被骂上热搜一次,现在把她扯进来,能有什么好处?你看现在有多少人又在骂她?”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传播得快多了不是吗?舆论的压力,会逼着学校不得不好好处理这件事。” “虽然你说得对,但易晴本来跟这件事没有关系的……” “小庸。” “啊?” “如果现在是易晴站在你的面前,你猜猜看,她听到你这么说,会不会认为这件跟她没有关系?” 裴庸心里默默假设了一番,气势弱下来:“不会。就算她知道会被误解被骂,她还是会这么做的。” 苏遇拿过裴庸的手机,假装看评论,偷偷记住了自己这个小粉丝的微博名,然后点回易晴的主页,把手机还给裴庸,用“慈爱”的目光看着裴庸道:“小庸,我知道你是因为喜欢易晴所以才担心她,不过我觉得你对我的成见有点太深了。我跟她合作了这么多年,是不是利用,她分得出来,也做得出正确的选择。” “学姐,那你做这件事,是为了我哥吗?” 苏遇摇摇头:“我做这件事,只是因为我认为自己应该做。当然,如果换了别人,我不会隐瞒照片的来源。我还是希望你哥不会受到这件事的影响。小庸,不管你怎么想,我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裴庸原本以为,苏遇在学校里那副严苛公平的样子,只是她复杂的社会生活里一点代价甚小的调剂品。现在看来,她倒是一个难得的表里如一的聪明人。他心里不由得为自己对苏遇之前的态度感到内疚。 “学姐,之前我对你不够信任,是我自己小人之心了。” “你也是为了你哥,我明白的。” “可是……” “好了,难道要我怪你?” 苏遇拍拍裴庸肩膀:“你要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就去把给你留的员工福利拿走,这个要礼物的人情,不能让我白白欠了人家的吧。” 裴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学姐,不,谢谢嫂子。” 苏遇笑得相当舒心,道:“这声嫂子可比什么都强。好了,我还得给几位叔叔送广笙园的戏票去,你先回去吧。” 裴庸目送苏遇上了车,待苏遇的车拐出门外,l在旁边问他:“小少爷,如果有个人像苏遇爱你哥这么爱你,你愿不愿意跟他试试一辈子?” 裴庸收敛了眼里的光芒,道:“我不会。” 我不信。 我不是我哥那样的君子。 怎么会有他这样的好运气。 苏遇看了看后视镜,确认裴庸不在视线内,低低欢唿了一声:“表现不错。”高兴之余,又隐隐发起愁来:以后应该选一个什么时机,才能自然地把自己就是易晴这件事透露给这个小粉丝呢? ☆、第十七章 天风未暖(上) 色字当头一把刀,但对于裴庸这个靠美色续命的小滑头来说,玩乐是不可能戒的,他一天不看漂亮男人就要心悸发作。即便面临跟父母都闹掰,马上就要退学谋生的局面,也没错过任何一档选秀节目。 打开电视,调出一档节目的半决赛,裴庸躺靠着沙发,在节目的背景音里刷起微博,时不时往嵌在墙里的屏幕瞟一眼。 l端着一盆洗好的草莓在他身边坐下,拈起一颗餵他:“你不是脱粉了吗?怎么还看这个?” l后来发现了未来的自己告诫自己的话里的漏洞:他只说自己会爱上裴庸,却没有说裴庸会不会爱上自己。想想未来的他当时抱着裴庸如丧考妣的样子,说不定还真是没追到。按自己现在的能力,虽然可以穿越回过去,但是就像读档一样,原本的事情都会随自己选择的改变而改变,他是不能见到过去的自己的,只能留下原本选择下事情走向的记忆。而那个自己,竟然突破了这一层束缚,还特地回来只为了说这一件事,可见这件事对自己有多么重要。 所以,虽然裴庸说了要跟l像朋友一样相处,l并没有改变他对裴庸那一副忠犬攻的态度。 这种从善如流的做法,也是让裴庸很佩服。 从云南回来之后,裴庸再没有问过裴庸到这个时代来的目的,他大概能感觉得到,这的确是l不能说的事情。 同时他也猜到,l不会在这里呆的时间太久,既然这样,跟这位新人类真真假假享受一下恋爱,也没什么不可以。 况且,每天看着l,还真的是赏心悦目。 “看他演戏啊。”裴庸就着l的手咬了半颗,瞪了他一眼,继续刷微博:“亏你还整天跟我呆在一块儿,这点事情都想不明白。我之前说过了,我这个人爱得多,也爱得浅。况且,这么多年下来,我早想明白了,纸片人跟木偶人最可信。至于那些在屏幕上看起来单纯无害的活人究竟是怎么样,我不在意,也不相信,看个开心就行了。” “小少爷,你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随便一件小事都能让你十二分认真。” 裴庸听了这话,狠狠咬了l举着草莓手指一口:“你又偷偷去看我小时候了?之前我跟你定的恋爱合同是什么来着?” “第一条,不许干涉你看漂亮男人。 第25页 第二条,不许拒绝你给我花钱。” “现在补上第三条,不许要求我天真烂漫。”裴庸的目光从屏幕移开,跟l对视:“l,我希望你能明白,不能对我负责的人,没有资格要求我改变现状。” 裴庸突如其来的严肃让l的笑意变得有些尴尬,他点了点头,心里奇怪地感到有些难过。 他渐渐明白,这个小少爷,看似横冲直撞地过了十九年,其实已经悄悄长大,有了一颗坚硬的心,只要爱人,不信人爱了。 “也对,看戏也挺有意思的。”l看着屏幕上此刻正在唱歌的那个叫孙晓启的选手,没话找话道:“不过像他这样,还没出道人设就崩了的,也是运气够背的。” 裴庸瞥了一眼电视,注意力重新回到手里的微博:“人家自己都不在意呢,你看他现在在台上的样子,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这种节目,多多少少总会有一些空降的人,最好是闷声发大财,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知道。这位,连带着他背后那位都是奇葩,要是进了半决赛见好就收,之后公司捧着给点资源,不用多久,也就出来了,偏要急赤白脸明目张胆地砸钱改赛制,封别人的投票通道,復活了又怎么样?圈子里不好惹的人多着呢,恐怕他以后只能靠背后那位养了。可惜了这张脸长在他身上,人心坏了,脸都显得丑。还好,还有个意外之喜。”裴庸在平板上划拉的无名指顿住,停在这场半决赛选出的另一个四强选手李煦的微博主页。 李煦在已知所有选手都被没收了手机的前提下,发了一条被疯狂转发的微博:既然我心目中的冠军因为某些原因离开了,那这个第一,我替他拿着。 裴庸摩挲着屏幕,颇有兴致地笑起来:“这位终于让我知道他心里那个第一是谁了。” 这个进了四强的李煦,也算半个空降兵,从开场就异常高调,相当招人厌。不过后来裴庸发现,别人是装的纯,他是真的憨。 不缺野心,又有自知之明,字字句句都是实话。当然,他也的确有说实话的底气。 娱乐公司家的大公子,海外留学回来,参加个跳板节目然后出道,很自然的流程。 跟孙晓启不同,他从开始就没立什么谦逊人设。选手初访环节被问到这次想要拿什么名次,他玩着话筒笑笑说:“大家既然参加比赛,就不会是奔着输来的,名次当然是越高越好喽。不过如果真让我拿了冠军,我自己良心都过不去。就拿个第二吧,我心里有一个当之无愧的第一,我给他守着门,到决赛的时候我跟他比最后一场,尽量不要让他赢得太轻松就够了。” 因为他表现得太狂妄,平时在选手宿舍除了本公司的另一个选手又不跟别人玩儿,在这个以观众投票为主的节目里最初的成绩是排在中下的。 后来渐渐发现,这个不合群的自大狂的确还有点真本事,走的是邪魅贵公子风格,场场表演都能给人惊喜,喜欢他的人就多了起来,在淘汰边缘游走着,竟然也有惊无险地在半决赛拿到名额进了决赛。 这场半决赛本来是没有復活名额的比赛环节的,唯一一个直通决赛的復活名额,按原赛制是直接由观众投票选出。但在距投票截止还有12个小时的时候,孙晓启的得票数出现飙升,两个小时后,在他刚刚超过原本排在第一位的齐一的时候,投票通道关闭,投票提前结束。 比赛比到这个阶段,选手们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自己粉丝,有几个已经有了有规模的后援会,节目组这种举动一下子激怒了各大粉丝群。当时半决赛还没有开始,不仅復活投票通道里的选手的粉丝感觉受到了欺骗,已经拿到名额在准备半决赛的选手的粉丝们也担心这样的人混进去会不会影响接下来比赛的公平性。 而这个被孙晓启刷票顶下去的齐一,就是跟李煦出自同公司而且也是唯一一个跟他玩儿到一块儿的选手。这件事发生之后,各粉丝群体一致舆论讨伐节目组,而李煦则为齐一发了长微博,歷数他在比赛中的表演。齐一的实力从开场就非常高,之所以在半决赛前被淘汰,也是因为起点过高养刁了观众胃口。李煦在长微博中言明,像齐一这样的人,本来就该是众星拱月的存在。他以一颗真心对待观众对待舞台,从一开始就毫无保留地展示了自己的实力,这在竞技场合或许是个不太懂规则的作法,但也是他的可贵之处。如果齐一输了,不是因为别的,他是输在自己的全力以赴。 由于事情闹得太厉害,节目组只好临时改变赛制,在半决赛加了一个復活环节,让齐一跟孙晓启现场拉票,但这次为了防止意外,改由导师投票。五位导师,三位投给了孙晓启,一位弃权,只有一位把票投给了齐一。结局并没有因为这一番折腾发生改变。 三天后就是总决赛的直播,此刻所有选手应该都在全封闭的环境中进行最后的准备,这个李煦迎着风口浪尖发了这样一条指向清晰的微博,是直接跟孙晓启包括他背后的那位翻脸了。 选手宿舍区外,某个酒店房间 李煦啃着苹果刷微博,齐漾在沙发的另一侧修改着手里的乐稿。 齐漾就是齐一。齐漾是本名,齐一是李煦给他出道取的艺名。为了配这个霸气侧漏的艺名,李煦把给他申请的节目用微博帐号的名字设成了“一一向前沖”。虽然齐漾并不觉得这个名字哪里有气势,也随他去了。 第26页 反正这个微博只用来转发宣传跟gg,都是李煦在打理,齐漾自己是不用的。 李煦啃苹果用力得跟只小耗子一样,声音特别大,“吭呲吭呲”的,还掉了一地的渣,真正咽下去的没多一点儿,但就算这样,一个苹果啃完,也没能吸引到对方一丁点儿的注意。 把苹果核扔了,李煦认命地挪过去,蹲在齐漾脚边,蹭他的膝盖。齐一拿着笔敲了敲他头顶,笑道:“别闹。” “齐哥~齐哥~你跟我说说话嘛。” “叫师父。” “不,叫师父把你叫老了。” “我都二十七岁了,不像你才十八,本来就老了。” “不老不老,配我刚刚好。嘿嘿。” 齐漾心里暗暗笑了笑,问道:“说吧,一晚上坐立不安的,到底有什么事?” 李煦枕在齐一膝盖上,犹犹豫豫开口:“听说,最近有别的公司挖你。有这回事吗?” “有。就是孙家那位。合同已经发过来了,年薪七位数,附赠两个月休假。” “那你怎么想?” “你说我怎么想?” ☆、第十八章 天风未暖(下) 第十八章天风未暖(下) “当然是不去啊!”李煦蹭地一下站起来,“他们这么坑你,给个职位就想过去?以为咱们是好欺负的吗?” “说的什么傻话。艺术这种东西,在我这样的人心里被当作生命,但在生意人手里,不过是并不昂贵的游戏。我这个陪太子读书的,能站到那个舞台上过,已经是沾了你的光了,怎么可能真的把冠军给我?” “齐哥?”李煦折腾了一回,于事无补,本来就觉得愧对齐漾,齐漾这么一说,正好戳在他的痛处,事实如此,他想辩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孙家现在急需危机公关,能想到我这头来,用这种方式给彼此一个台阶下,也算是聪明。我倒是觉得,你比赛结束之后自然有别的行程,我这个师父是彻底没用了。呆着也没事,不如趁着还有点身价,去赚点零花钱。” “师——父!” “现在知道叫师父了?”齐漾被吼了这一嗓子,连眼皮都没抬,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李煦自觉失态,收了声。想生气,又不敢,急得在房间团团转。 十几分钟后,终于改好稿子的齐漾看着在旁边转圈,忍不住快要哭出来的李煦,朝他招招手:“过来,逗你的,还当真了。七位数的年薪,哪比得上我们李公子这条粗大腿吸引人呢?” 李煦听齐漾这么说,嗷了一声,脸色变得飞快,直接冲着齐漾一个飞扑。 齐漾向后倾了倾接住他,拿着乐稿的左手举高以防被撞得撕掉,右手揉着怀里人的头髮:“真给我五斗米,要我折腰我也就折了。他们已经踩了我一脚,现在盛了一个汤匙的米渣过来就想让我给面子,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又不是鸡。” 李煦搂着他傻呵呵地乐了半天,才道:“我就知道,这么多年我处心积虑地供着你,不会这么容易就被人骗走的。” 齐漾把人推开,把乐稿塞到他手里:“熬了两个夜,终于赶上了,拿去。” 李煦疑惑地接过来,看到纸上抬头“天风未暖”四个字,惊讶出声:“这不是你为了新剧准备的歌吗?怎么能给我?” “这的确是我为了新剧准备的歌,但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是为我自己准备的。” “齐哥……” “小煦,只要你还在舞台上,我就没有输。你的机会,就是我的机会。我要你拿这个冠军,拿得当之无愧。” 齐漾从抽屉里抽出个文件夹让李煦把乐稿放进去,嘱咐道:“这版跟你之前听过的不一样,我做了点修改,现在这版更适合舞台,你拿回去之后仔细看看。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随时问我。” “好,怎么都好。” 齐漾只当没看到李煦的眼泪,把人从沙发上提起来就往门口推:“拿了东西就走吧,回去不许翻墙了,小心摔着。就从正门走,你已经出来了,再回去,他们也不好拦着不让你进去。” 李煦一抹脸,嘿嘿笑道:“翻墙才有私会的情趣嘛。” “整天油嘴滑舌的,把这心思用在正道上多好。” 这怎么不是正道?这可是我的终身大事。”李煦一只脚卡在门边,问齐漾:“齐哥,之前你答应我,我成年之后再跟你表白,你就不拒绝了,下周总决赛那天,我可就满十八岁了,你没忘吧?” 齐漾把李煦的脚踢出去,道:“拿了冠军再说。” “别别别……”李煦撑着门,道:“我还有最后一句话。” 齐漾抱着胸,示意他说。 李煦看着齐漾,认认真真道:“齐哥,九岁那年,你在墨尔本街头捡到我,把我送回家。那时候爸刚娶了新阿姨,家里都不喜欢我,我拽着你不让你走,你就真的留下了。后来每天晚上你都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我记得,你给我讲的第一个故事是嵇侍中血,你说,只有可恶的大人,没有坏的孩子。齐哥,你放心,我不是晋惠帝,不会眼睁睁让你为了我牺牲的。我要打出一个天下给你。” 第27页 齐漾倒是没想到,李煦会把这个故事记得这么深,不禁有些感动,温柔笑道:“好,那我等着。” 周五下午四点 裴茗下了课从教学楼出来,迎面撞上,不,应该是被郑期明截个正着。 郑期明弄了一堆氢气球让人拿着围住了门口,自己堵在裴茗面前,讨好笑道:“茗茗。” 裴茗看他这装腔作势的阵仗,一阵噁心。可毕竟是实在学校,当着这么多人,不好发作,只好回应道:“看这意思,郑大公子是缓过来了?恭喜恭喜。” 郑期明殷勤地笑:“全靠茗茗的帮忙,我今天就是特地来谢茗茗的。” “谢倒不必了,你我两家三代世交,本来就该互相扶持。郑姨一惯照顾我,我这就当是还她个人情。” “茗茗”郑期明打开个手掌大小的盒子,送到她眼前,“这几天我一直想着要来见你,之前都是我不好,这是一点赔礼,你看喜不喜欢?” 维持着假笑,裴茗低头,看到盒子里的手錶,有一瞬间的恍惚。 十五岁那年,在祖父跟几个商界的朋友为她安排的,相亲性质的成人礼宴会上,郑期明也是送了她一块手錶。她当时推拒说自己年纪还小,郑期明说:“没关系茗茗,我等着就是了。我等你长大,然后咱们一起变老。” 那时候郑期明还只是一个对她好的哥哥,没有现在的虚荣,也没有现在的愚蠢。 或者可以说,她那时还没有发现这个人的虚荣与愚蠢。 当时的情形,她的选择并不多,也是她太年轻,自己钻了牛角尖,觉得只能在那几个人里做选择。 她误以为在她不能逃避的商业联姻里,郑期明是她的幸运。 满十八岁后,她跟郑期明正式确定了关系,没过多久,就被有心人引着看到了郑期明躺在美人膝上的样子。 事后想想,郑期明大概也是被设计了,喝的东西除了酒应该还加了点别的,弄得他神智不清。不然不会见她进来,还娴熟地打招唿,毫无愧色地让自己坐到他身边去。 但无论如何,裴茗也知道了,郑期明并不是会为她守身如玉的人。等她长大这两年,他过得滋润得很。 对于两家的婚事,他比她看得明白。他并没有多不好,只是跟别人一样。 人已经不是自己的了,面子还是要保的。震惊之下,她也没表现得怎么生气,真的就在郑期明旁边坐下,看着郑期明继续跟莺莺燕燕玩儿得不亦乐乎,慢慢给自己灌下一大杯冰水,然后结了帐,等郑期明玩儿尽兴了,把他送了回去,没把事情戳破,只说是他陪自己跟朋友们玩儿,被起闹,所以喝醉了。 郑期明酒醒之后,知道是裴茗送自己回来的,先是心虚,后想起裴茗的反应,还以为裴茗也是个“懂事”的,还在心里夸了她一番。后来两人几次见面,裴茗不让他亲近,他才知道,原来那件事裴茗是在意的。 碍着两家长辈的面子,裴茗没跟他撕破脸,只说大家好聚好散,日后还是兄妹。 郑期明怎么可能罢休?丢了个小女朋友,还是小事,但裴氏上百亿的资产,诱惑实在不小。跟裴茗不同,郑期明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个个不省心,祖业日后能不能到了自己手里,还有很多变数。他娶裴茗,既是助力,也是筹码。 况且…… 况且这个小姑娘,还的确有点意思。 郑期明是尝到过甜头的。 郑期明仗着世交跟旧日的一点情分跟她纠缠不清,而裴茗,即便跟他分了手,对他也还是予取予求。日子久了,郑期明食髓知味,又做起复合的梦来。 这才逼得裴茗不得不想办法一刀两断。 裴茗看着盒子里的东西,被旧事梗得一阵胸闷,又想起昨天,小六派过去帮郑期明处理帐目的人递的消息,说郑期明从财务那里转了一百四十万,说要给自己买礼物。而盒子里这块表,除去设计,成本大概在二十万上下。加上设计,还得贬一半。估计又是他从所谓的朋友那里买的“好东西”。 如果郑期明真的拿一百万换了这么个破烂,他就是蠢到家了,如果不是,那就是他当自己蠢。 无论哪一种,都很破坏裴茗的心情。 眼看人越聚越多,裴茗只想赶紧离开,开口道:“期明哥,这里不是个说话的地方,有事的话,咱们另找个地方说好吗?” “这里正好,我有话要当着大家的面说,茗茗,”郑期明单膝下跪,举着盒子道:“之前的事都是我不对,但我真的离不开你,咱们忘了以前,重新开始好吗?” 如果有地缝一定马上钻进去,说的大概就是这种场面了。 裴茗想,换了是在书里或者什么电视剧里,她现在就应该晕倒,然后被天降的男主扶住。 可惜她身体健康,面色红润,即便被围在这一片知情不知情人士的起闹声中,也实在不好意思装晕。 不过倒是有一个人疑似男主,出现得正是时候。 ☆、第十九章 狼崽子(一) 裴庸拨开人群站到裴茗郑期明中间,语出讥讽:“这位怎么称唿?前男友先生? 裴茗小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哦,本来打算到老地方等你,走到一半,听说这里有热闹看,想着你下课也是这条路,就过来顺便看看热闹。看来是来对了。” 第28页 “这是郑家的大儿子,跟我家是世交。” 裴庸点点头,表示了解了。 郑期明早在裴庸走到面前的时候就站了起来,又看裴茗贴在他耳边说话,心里着实不舒服,不客气道:“你又是谁?” 裴庸道:“我是谁?郑大公子追人之前也不先打听打听行情?哦,不是追人,是求复合对吧。我们正经要追的,还得排个号,像您这种有前科的,更不能插队了。刚刚跪着是什么意思?直接堵着要求婚?郑大公子,这可是裴氏珠宝的少东家,是这么好得手的?您这是仗着人家女孩子脸皮薄,就想强买强卖吧。” 郑期明被一通话怼得一时想不到怎么应对,裴庸又把盒子接过来,显出嫌弃的样子:“我也没听说郑家要倒了啊,怎么子弟的审美这么可怕?你是哪里来的勇气,送人家这样的东西?啧啧啧,我这个外行都觉得丑。” 裴庸手腕一甩,那块錶带着盒子一起,准确无误地进了花坛边的垃圾桶。 郑期明终于回过神来,怒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郑大公子,你也不混娱乐圈,拗什么蠢人设?我扔你东西,当然是在跟心爱的姑娘表忠心。我都站这儿明明白白骂了你这么多句了,还没听过瘾?不过就算你不过瘾,我也懒得奉陪了。”裴庸挥挥手,沖郑期明吐出两个字:“滚吧。” 两个小时后程潋的小公寓 裴庸躺在床上,捂着脑袋,疼得呲牙咧嘴。 程潋把他跟裴茗从保卫处领出来后,给他处理好伤口,又匆匆赶回学校善后,留下裴茗照顾他。 裴茗坐在床边,看他这副活宝的样子,嘆了口气:“你也不看看郑期明比你高多少,就这一推就倒的小身板,跟人家打什么架?” 裴庸道:“我这是让着他呢,我不伤着,怎么算他理亏?说不定以后还要找麻烦。还有,裴茗同学,男人的身高是尊严,不容质疑的,我净身高一米七六,也还可以啦。” 裴茗不听他瞎扯:“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裴庸装作不懂:“什么怎么了?” “今天从你走过来开始,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你好像特别颓,不是说你平时不颓啊,只是你今天的气质,颓里多了一种豁出去的感觉。到底怎么了?” 裴庸刚想笑,就扯痛了伤口,变成哭笑不得的表情:“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开了,觉得人这一辈子,不该把自己想得太伟大,也不能太要面子。” 裴茗明显没听明白他的话,但直觉生出一股担心。 “今天这事,责任都在我身上,你家里人要是问起来,就说是我纠缠你,跟那个郑家的撞上了,所以打了起来。……我刚刚说要追你,是场面话,你别当真。” 裴茗嗔怪地捶了他一下:“这我当然知道。你瞎想什么?” 裴庸装作吃痛的样子,吓得裴茗赶紧收了手:“你这儿也有伤?疼吗?” 摆摆手,裴庸道:“没事,你回去吧。我都听到你刚刚接的电话了。” “等等,等你哥回来我再走。怎么说你也是为了我挨的打。” “可别,你千万别觉得欠我人情。我就是今天手痒得厉害,想找点事。真不是为你。你别看我现在样子惨,都是皮外伤。两三天就好全了。明天睡一觉起来,搬山填海都没问题。诶?裴茗?你赖着不走,不会是看上我哥了吧?那可不行啊,让苏遇学姐知道了你就完了。” “你这个人,怎么三句正经话都说不了?” 不管怎么样,裴茗给裴庸把杯子里添满水,还是走了。 裴庸看向床边站着的l:“刚刚我被打得那么狠,你就眼睁睁看着?” “你英雄救美,我哪敢抢风头?”l把床头的杯子拿走,换了个新的过来。在裴庸身边坐下,伸手抚过他脸上身上的伤口,裴庸感到一阵酥麻,然后被摸过的地方就不痛了。 “留几个露在外面的伤做做样子,不然一会儿我哥回来,还以为是什么医疗奇蹟。” “放心,伤口看起来没变,我只是把里面的损伤修復了。” 裴庸伸手去拧l的脸:“这是怎么了?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 l由着他捏,继续手上的动作:“吃醋。” 裴庸不禁绝倒:“你还挺入戏啊。” “我一直都是认真的。” 裴庸看着l微皱着眉细心地处理他的伤口,再回想这几天l的表现,似乎的确是认真的? 但是为什么? “不是说没喜欢我吗?” “你们这儿流行一句话,大概这么说?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事情就变得有趣起来。自从上次我说了还没喜欢上你,每天我都会更喜欢你一点。” “l,我真的很怀疑,你这个高科技的脑子,每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是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爱。” 裴庸被这种硬汉直球的撩法弄得无言以对,捂住脸:“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后规规矩矩做人,清清白白做事,坚定自己有夫之夫的立场,行了吧。我刚刚不也跟裴茗说了吗?让她别多想。” “好吧。我接受你的保证。”l处理完伤口,把裴庸塞回被子里,站起来,“你哥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想吃什么?” 第29页 裴庸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在去找裴茗之前,裴庸先回了一次宿舍,把这周的作业交给文观如,顺便收拾一下没拿走的东西。 本来他是不想跟文观如碰面的,所以特地挑了这堂体育课去送,想着把东西放下就走。没想到文观如答了个到就熘了,两个人正好碰到。 裴庸跟他当然没什么话好说,把几篇手写的小论文放到他桌上,就默默地到自己的位置收拾东西。 文观如把作业都翻了翻,才吝啬地说了声谢谢。想了想,又问:“听说你转系考试考了一半就离场了。转不了系,你打算怎么办?” 裴庸顿了顿:“退学。” “那可不行。”文观如来了精神,“你走了,我怎么办?” “马上就大二了,大二以后基本都是专业课,你需要我上的本来不就是那些不咸不淡的公共课吗?那些课一个学期也就一两门,你将就着去上上吧。” 文观如被伺候惯了,一点儿也不想将就,他劝道:“其实我觉得吧,转不转系,也没那么重要。张老师也不带咱们大二,你怕什么呢?” 裴庸强按着心头不快,耐着性子答他:“不是为了他。我是自己不喜欢学医。” “我当然知道,说白了,你也不是真的喜欢张晰。不就是因为跟你爸关系不好嘛。”文观如阴阳怪气道:“张晰那么青睐你,感觉很好吧。” 裴庸不想理他,文观如反而变本加厉:“实在不甘心,不然你跟他表白得了。反正他刚留校,以后能不能升副教授教授什么的,还得看你爸愿不愿意。顶头上司的儿子,不好得罪的。” “说够了吗?” 文观如脸色难看起来:“不就是开个玩笑嘛,这么不禁逗。” “我不喜欢。” “什么?” 裴庸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直视着文观如:“我说,你所有嘲弄试探人心的玩笑,我都不喜欢。” 文观如也不禁激:“你这几天不见,脾气见长啊。别忘了,我手里……” “我没忘。”裴庸截断他的话,“不过人不能被要挟着过一辈子。说到底,我喜欢张晰,没犯任何一条法。以后你想跟谁说,随你的便。” 裴庸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文观如手里的东西,只能证明他暗恋张晰,没有一点点能说明张晰也喜欢他的。所以就算事情被揭出来,错不在张晰。 他真正害怕的,不是张晰会受到伤害。 而是他会因此失去偷偷喜欢张晰的机会。 一直以来,他都把自己想得太过伟大,其实他委曲求全,不是为了别人,只是为了自己。 太可笑。 不想跟文观如白费口舌,也没心情再收拾东西,裴庸冷笑一声,摔门而出。 他并不确定文观如一定会把事情说出去,不过也没对他的人品抱希望就是了。所以做了最坏的打算。在张晰上课的教室外偷偷看了一会儿,裴庸在心里对这段师生情分做了告别。 处理好心情,打算到校门口去等裴茗,l阻止道:“那个小姑娘好像有麻烦,他那个花心的男朋友,想搞事情。” 于是裴庸直接往裴茗上课的地方走,评价道:“你顶着这张帅脸时不时蹦出网络用语,真的很让我出戏。” l面不改色:“那是为了跟上你这个网瘾患者的节奏。” 裴庸被逗笑:“好吧,那你岂不是很棒,要不要给你鼓鼓掌?” “话说回来,小少爷,你真的打算用旷课来达成退学的目的吗?万一你爸又从中做梗呢?” “他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短则四周,迟则三个多月,我一定会被退学。我从小就不喜欢被规矩束缚,所以比别人更了解规矩,为了做起事来方便,新生手册里所有违规行为跟处罚条例我都清楚。”裴庸说着说着,竟然得意起来,“程沐顶多能给我请假,但休学必须本人持有效证件到场申请,他申请不了休学,我就得参加期末考,就算他能绕过旷课率超过三分之一取消考试资格这一条,这个学期期末要考八门课,挂四门我就会被强制退学,院长来了也不行。除非他真的豁得出去他那张脸,自己到考场去替我考试。否则,他这个名医,是治不了我这废物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裴茗的教学楼附近,看着眼前的场面,裴庸又想到一个点子:“来得正好,正好为我的退学计划加一层保险。校内斗殴是什么处罚来着?视情节轻重给予处分,最高开除,最低也要记个过来着吧。那咱们取个中间,弄个大过什么的,看看程沐那个对履歷有强迫症的性格,还能不能忍。” ☆、第二十章 狼崽子(二) 裴庸不知睡了多久,只觉得找整个人仿佛飘在空中,耳边有人低低叫他,他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想躲开那个声音,却没有用。带着起床气睁开眼睛,怔了几秒之后,坐起身狠狠揉揉眼睛,眼前的一切却没有改变。 他是坐在自己床上没错,但,他的房间墙壁变得透明,似乎飘在宇宙之中。唯一让他觉得还有点安心的事,就是l也在。 不,为什么是安心? 眼前的一切明明绝对是l搞的鬼。 第30页 “你这是什么意思?” l在他身边坐下:“还记得之前苏遇处理t大那件事的时候,我说过,苏遇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狼群也有规则。他们并不因规则的存在失去危险性,更直白点说,规则服务于狼群的长久,而非羊群的安全。 “但我们是人类,不是狼群。” “这倒未必。” l制止裴庸继续反驳他,道:“不过这都不重要。小少爷,我们时间有限,我就长话短说了。这里跟地球存在于一个空间,但时间流速不同。因为你的灵魂不足以支撑穿越时间,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作弊,为你偷几个小时出来。接下来我要给你看一些东西,希望你能保持冷静,有任何疑问,都请留到看完之后。” 眼前的墙壁消失,文观如出现在两人面前,l按住瞬间不安起来的裴庸,解释道:“这只是我制造的三维影像,不是真正的人,小少爷,冷静下来。” 裴庸点点头,不自觉往l怀里缩了缩。 这是周六的早上,文观如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之后,还是不能说服自己就这么放过裴庸。 但仅仅把裴庸的隐秘爆到学校论坛贴吧之类的地方,给大家提供一时的谈资,这样的事也是他不屑做的。 他必须要把手里攥着的这点东西,换成切切实实的利益才行。 于是他想到了程沐,裴庸这个极其爱惜羽毛的父亲。 文观如匆匆离开宿舍,用可以隐藏号码的第三方软体拨通了程沐的电话,简单透露了一点裴庸的事情试探程沐,程沐果然紧张起来,主动要求跟文观如见面,并允诺可以答应文观如一个要求。 两人约在离学校很远的一个餐厅见面。见面后文观如没有急着说裴庸的事,而是谦逊地给程沐鞠了一躬,递上一份自己的简歷。得体得仿佛一个对老师十分恭敬的学生,来参加一个关于奖学金的面试。 市状元,一等奖学金,综合绩点前三,优秀志愿者,积极分子,等等等等,从任何角度看,都是一个优质的人才。 如果换一个情形,程沐可能会欣赏他,但今天不可能。 程沐两眼扫过文观如准备的简歷,随手把文件夹扔到桌子上,开口问道:“说吧,你的来意。” 文观如忽略对方冷漠的态度,彬彬有礼道:“程老师,我跟裴庸做了半年多的同学兼舍友,对他是有一些了解的。他的个性太过自我,我想这也是他不能处理好跟您之间的关系的原因。而他进入医学院不过半年就申请转系,这几天又闹着退学,也证明了他是个没有耐心,不能踏实做事的人。虽然他成绩也很好,但我想您也明白,学医这件事贵在坚持,容不下一点点的浮躁。” 程沐低眉抿了口茶。 文观如得不到回应,只好稍稍转变了点策略继续说下去:“当然了,裴庸这么聪明,以后也一定还是前途无量的。我只是觉得,程老师可以考虑一下我。” “你是指?” “哦,是这样,我知道您近年来现在只收研究生,基本不参与本科阶段的教学了。但是学校拟申请的几个项目还在商量要不要招收本科学生。其中也有两个是您会负责的。我一直很嚮往能够做您的学生,您可以考虑在名单上添上我的名字吗?” 程沐听完,重新拿起简歷,细细看了几个专业课的分数,道:“文观如对吧,按你的资质,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但你需要先解释清楚裴庸的事情。听电话里的意思,怎么,是他的行为有失检点吗?” 文观如识趣道:“当然不是,当然不是。裴庸只是个大一的学生,能懂什么人心的险恶?就算行为上有点差错,也是做老师的引导不当。虽然看起来是他暗恋老师,但我明白,那只是因为张老师,不,张晰老练世故,深藏不露,没有留下把柄而已。” 程沐收起文观如的简歷,露出一个极浅的笑:“你很聪明。好吧,你的事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安排的,没事的话,你可以回去了。” 文观如站起来又鞠了一躬:“谢谢程老师,让您费心了。” “对了,回去之后,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你也没有在今天见过我。稍后把这份简歷用邮件的形式发给我一份,同时附上一份自荐申请。” “好的,学生记住了。” 可惜,文观如估计错了程沐。程沐虽然爱惜名声,但从不受人要挟。他如果对自己再自信一点,直接找程沐申请加入项目,以程沐的爱才之心,未必不会收下他。但他来了这么一出,是在不自知中,把程沐结结实实得罪了。 程沐假意应承了文观如之后,回到学校,调出文观如所在班级的大一两个学期的课程表。挑出跟自己关系还算亲近的几个任课教师,打算先了解一下文观如平时的为人。 人吃五谷杂粮,时有大病小灾,这几个教师都是在t大附属医院做了十年二十年医生的人,见惯了世情,看人一向准得很。 他把文观如的名字混在几个学生里,藉口为项目选助手,来跟学生的任课教师了解情况。 老师们提起文观如,倒是夸得居多,说他尊师,勤奋,做什么都上心,只是偶尔有些急功近利。还有的说,除开家学渊源,这个文观如,跟他的儿子裴庸比起来,也算半个天才了。问到第四位的时候,终于有了别的收穫。 第31页 那老师道:“这个孩子,你说他好也好,说他不好,也真的不好。他在我的课上一向积极,我本来还挺喜欢他的,程教授您也知道,我爱人也是咱们学校的,不过带的是那些上座率不高的公共课。有一次我在家里提起这个孩子,刚夸了一句,您猜我爱人怎么样?把我爱人气得够呛,我才知道,原来这个文观如,开学第一节课之后,再也没在我爱人眼前露过面儿。不过我也明白,咱们医学院的课有多重,他想把专业课全部学好是很不容易的,做这种取捨,也算情有可原。毕竟他逃课也不是为了干别的不是?我就让我爱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不过,有一件事,说起来还挺有意思,您家的小儿子跟这个孩子关系是不是特别好?” “这倒没听小庸提起过,怎么说?” “是这样,自从我爱人听我夸了这个孩子一句之后,就特别留心起来,您想,不管因为什么,他不来上课,老师能高兴吗?有时候我爱人就故意点他的名,也奇怪了,每次都是您小儿子替他答应。就说裴庸那个长相,多扎眼吶,谁见了一面不得多看几眼,哪有不认识的,又是您的儿子,有他帮忙,给个面子也就过去了。多大点事嘛。有时候遇上巡查,全班点名,您小儿子哪怕自己被记旷课,也要替这孩子答到。说起来,您小儿子,也真是个难得的性情中人,这么讲义气。” 程沐笑着打了几句哈哈,应付过去。找到教务处主任,说自己最近找助手时无意中发现有个学生存在严重的违规行为,学校这阵子麻烦事一件接着一件,影响不好,这次正好可以抓个典型,整肃一下风气,也表明学校的立场。 程沐是什么人?全国最好的心内科专家之一,出身本市的医药世家,在t大也算得上树大根深,一心学术不好应酬,平时别人想巴结都找不到机会,这种时候怎么能不顺着杆子爬?那教导主任连连道谢,一口答应下来,一定会严查这件事,如果属实,绝不姑息。 说完了文观如的事,程沐又提到裴庸,说听说他昨天为了一个女生在学校公然斗殴。 教导主任本来还奇怪程沐为一个大一的学生特地跑一趟是为什么,听到裴庸的事一下明白过来,这才是程沐真正的来意,原来程沐是先送自己个人情,再提为裴庸求情的事,马上接过话头:“嗨,这事啊,小孩子嘛,年轻气盛,做事不知道轻重也情有可原。而且我昨天就到保卫科查清楚了,不是咱们孩子的错。是那个校外的社会人士纠缠咱们学校的女学生,裴庸跟他争执不下,才动了手,这是见义勇为,不能算斗殴。没事,学校不会处分,反而应该表扬这种行为。” 程沐摇摇头:“不管是什么原因,动了手就是不对,人人都这样,还要学校的保卫处做什么?我今天过来,就是想跟您说清楚,千万不要看在我的面子上包庇裴庸,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不,正因为是我的儿子,才更要重罚,全校通报批评,并做停课处理,必须给他个教训!” 教导主任想了想,点头道:“程教授如此高风亮节,实在是t大的幸运,好,就照您说的办。对裴庸保留学籍,做停课处理,至于什么时候让他回来上课,就看他认错的态度了。” ☆、第二十一章 狼崽子(三) 处理了文观如这头,程沐开始考虑怎么安排张晰。 他的确是一贯专心学术,但从小耳濡目染,必要的时候,运用起这些人情世故也并不生疏。 张晰虽然是他的得意门生,但跟裴庸相比,捨弃也不是不可以。况且自己这个小儿子只是看起来张扬,其实本性单纯,也难说是不是受了引诱。想到这里,张晰平时那副温和有礼的样子,也显得可疑起来。 不过细算起来,逼得裴庸要转系的罪魁祸首,应该还是文观如这个钻营的小人。 在办公室踱了几个来回,程沐拨通了一个外省的老同学的电话,向他举荐了张晰。 “张晰啊,我记得,就是你上次参加研讨会带的那个学生嘛,真是个好苗子,老程,你这人一向是爱才如命,怎么捨得割爱?” “不是你常常跟我抱怨你那里缺人手吗?怎么,我给你人,你反倒不要了?” “要要要,你程沐的学生,在业内是有口皆碑,我哪能不要?人什么时候能过来?” “你那边什么时候要,他什么时候就能过来。” “好,痛快!那这样老程,我下周二之前安排好,你让他准备吧。” 挂了电话,程沐把张晰叫到办公室敲打了几句:“按说你的私事,我不该过问,但如果说因为个人的感情原因,影响了正常的科研工作,我也不能不管了。张晰,最近有人反映,你好像跟一个男人走得很近?” 张晰脸一下白了,以他对程沐的了解,今天能问出这样的话,一定是有了什么切实的证据,忙解释道:“老师,他不是校内人,是做生意的,我们,我们不常在学校见面的。” 听到张晰没有跟自己的儿子在一起,程沐稍稍放下了一点心,语气也缓和起来:“老师不是那个意思,都这个年代了嘛,老师没那么古板。爱情嘛,老师理解,理解。只是,”程沐故意停顿了一下,“真要是在学校传开,你也明白,影响不会好。” 第32页 张晰当然只能点头。 “我想了个办法,我在f省那个老同学,跟咱们研究方向很相近,不如你去他那里吧,我已经跟他打了招唿,过去之后,他不会亏待你的。” 张晰道:“谢谢老师,那我把手上的课题结束了之后就过去。” “还做什么课题?等别人来找你的麻烦吗?现在就走。” “可是……” 可是这毕竟是我两年的心血。 “可是什么可是!一个课题跟一生的学术前途相比,孰轻孰重,你分不清楚?真是辜负老师为你这一番心思!” 张晰忙道:“是学生煳涂了,学生这就回去做交接,明天就走。” “这才是我的好学生。唉,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儿,我又哪里捨得你呢?” 张晰见程沐慨嘆,一时间,自己也忍不住伤感起来。 出了办公室,张晰到无人处拿出手机按下快捷键,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了起来:“亲爱的,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想我了?” “你还说,咱俩的事被发现了,都有人捅到我恩师那去了!” 那边的声音马上正经起来:“别着急,到底怎么回事,慢慢说。” 张晰嘆了口气:“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也不知道老师是怎么知道的,总之,我不能在t大呆了,老师给我安排,让我到他f省的一个老同学那里,我现在马上就要去做交接,明天就走。” “怎么能这样?这对你不公平!” 张晰安抚道:“好了,这已经是老师看在师生情面上网开一面了。到了f省,我一样可以做研究。我给你打这个电话,只是告诉你一声,我时间仓促,晚上你来帮我收拾东西吧。” “不,亲爱的,如果今天你可以为了这件事被调到别的地方,明天他们照样不会放过我们。我们不能怕他们!大不了,我养你!咱们不受这份气!” “你知道我不是怕,我只是……” “你只是想好好做你的研究。算了,算我怕了你,我不说了。晚上什么时候回来?” “交接的事比较麻烦,事情又来得及,可能要迟一些。” “没关系,我等你,为了避免影响,我就不去接你了。” “好。谢谢你啊,聂睢。” “看你说的,我不惯着你,你要我干什么?” 张晰在周日中午离开了t市,他带的课程程沐也很快安排了别的讲师接手。教导主任在得到程沐的授意后在周一就宣布了对裴庸的停课处分并在全校对裴庸的斗殴事件通报批评,虽然看起来罚得狠,但实际上,有这么一下,不必经过裴庸的同意,他的学籍也保住了。 裴庸不得不感嘆,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父亲的手段。 但事情还没有结束。紧接着,在周二,学校又宣布了对文观如的劝退决定,据调查发现,文观如存在严重的缺课行为,缺课量已达到开除标准,学校为了减小对学生以后的影响,不予开除,只做劝退处理。 文观如这才知道,自己是踢到了一块铁板。他恼羞成怒,在各大平台散播裴庸是同性恋的事,说自己被开除根本不是因为缺课,而是程沐挟私报復。 但为时已晚。裴庸刚刚因为跟别人争女朋友打架的事被停课,文观如现在来这么一出,显然是狗急了乱咬人,根本没人信他,虽然他有几张微博截图,但谁也不能证明,那就是裴庸的帐号,况且,现在的制图软体这么多,或许这是他做出来污衊裴庸的也说不定。 最重要的是,文观如平时就是一副眼高于顶的嘴脸,又喜欢奉承老师,什么好处都抢。班里的同学大多看不过他,倒是裴庸从不自恃身份表现得高人一等,跟谁都玩儿得开,谁的忙都帮。大家虽然送了他个交际花的外号,认识的人都都知道,裴庸为人处事非常有分寸,绝不轻浮。这种情形下,别说裴庸不是同性恋,就算他真的是,大家也愿意只当他不是,轻轻放过。而文观如,现在不踩他一脚,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最后的筹码也失去了作用,文观如如期在两天后被学校劝退,他不敢回家面对父母,想找裴庸鱼死网破。但彼时裴庸已经跟l到阿根廷的首都大教堂去找画稿的灵感去了,懒得理国内这些烂事,跟陪苏遇回四川祭祖的程潋交代了一声后,直接停了电话卡。 文观如找不到人,又回到学校去,熘进图书馆,撬开天台的锁,在夜风里喝了半个晚上的酒。在天台上摇摇晃晃,边走边笑:“既然你们容不下我,不肯给我一条生路,那咱们就一起死吧!” 学校通知家长来领尸体的时候,把前因后果讲得清清楚楚,出于道义,又给了三十万安慰金,他的父母还想着要告,但事情摆在檯面上,是他们儿子接受不了学校的处分,心理脆弱才自杀,错不在学校,辗转了几天,根本没有律师所接这个案子,都是劝他们拿了赔偿回家,他们虽然不甘心,也只好作罢。 至于文观如身上的遗书,早在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就被校方处理掉了,他以为的鱼死网破,只是一场没有观众的烂戏,根本没有掀起一点波澜。 从头到尾,程沐把裴庸从事情里摘得干干净净,没有受到一点牵连。 文观如的父母带着他的骨灰坐上火车的时候,裴庸刚刚一觉醒来,坐在酒店房间的落地窗前,惬意地看着远处的海景。等在身后的开放式厨房忙活的l准备餐点。 第33页 他不肯吃l直接提取元素做出的食物,说这样的东西虽然味道跟人做的一样,但没有心意。于是l听从教诲,做起临时的西厨。 如果裴庸此时刷一刷微博,就会看到,“易晴真实身份曝光”这样的字眼挂在热搜第一,后面跟着一个红透了的“爆”字。 l合上烤箱,在裴庸身边坐下,开口道:“你的秘密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裴庸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你说什么?” “文观如死了。 “什么?!” “他自不量力,把你的事捅给你爸,想捞点好处,被你爸轻轻松松摆了一道,以缺课过多的名义开除了。他不甘心,又把你那几张微博截图上传,想把事情闹大,可你不是刚为裴茗打了一架吗?根本没人信他。他自己想不开,从你学校图书馆跳了下去。算起来,到今天,是第四天了。” “那张老师呢?张老师没事吗?” “没事,不过以防万一,你爸把他介绍到f省去了。他毕竟是你爸的得意门生,不会怎么样的。” 裴庸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只是觉得,为了自己一个人,这代价,未免太大了。 他抱着头沉默了很久,l见他这样,不由得想起之前裴庸跟他在天台上的那次对峙,事情虽然性质不同,裴庸的状态却很相似。l突然有些害怕,他有些后悔,在文观如疯狂寻找裴庸的时候,或许他不该向裴庸隐瞒学校的一切,还建议裴庸在阿根廷多留几天。 ☆、第二十二章 狼崽子 (四) “他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医术精湛的大夫的。” l蹲在裴庸面前,小心翼翼地问他:“小少爷,你在说谁?” 裴庸看向l的眼睛,眼神里悲伤的情绪一览无余:“如果没有我,文观如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但他是个小人。你不必这么自责。” “他的确是个小人,但他一向目标清晰,他学医是因为医生的收入高,所以为了提高医术,他在专业课上对自己非常苛刻,按他的个性,就算为了他自己,他也一定会成为某个领域的专家,那意味着,他一条命,就能救无数的命。” “可他人品低劣,难道配做一个好医生?” “治病救人,靠的是医术,不是人品。”裴庸看到l眼里的惊讶,自嘲道:“你不必这么看我,我这话市侩,却是事实。一个垂死的人,难道会因为最有把握救他的医生人品有缺,就放弃治疗?我不做文观如,但文观如也罪不致死。就算他坏,也只是坏在,他的自私太过明显了。” 裴庸仰起头快速眨眨眼:“如果我一开始就有承担一切的勇气,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那这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裴庸揪住l的肩膀:“你能帮我,对吗?你帮我回到过去改变这一切好吗?” “小少爷,未来不可预见,过去不可更改。” “但我的未来,不就是你的过去吗?如果你回到过去,那现在的一切就是可以预见的未来,你阻止了我,那这些就不会成为我的过去。” “小少爷,你是要救文观如的命吗?你我都明白,他的死,并不无辜。” “是的,所有过程看起来都合乎规矩,但目的不纯。所以我要救他,我不要权力成为私人的工具。逃避了这么久,我也该承担自己的责任了。 投影定格,裴庸看到这里,只觉得浑身发冷,他苦笑道:“l,你说得对,我虽然想做一个人,但的确已经成了一头狼崽子了。” l收起立体投影,房间又恢復原样:“小少爷,现在是凌晨五点,一切还没有发生。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裴庸不说话,直直地盯了l一会儿,忽然低下头来。 l有点慌,他以为裴庸是一时间不能接受这些事,太难过。想不到该怎么安慰,只好蹲下身,把之前没来得及吃的点心举到裴庸面前。 “根据研究,抑郁症跟胃病有相关性联繫,而甜食可以有效抚慰心情,小少爷,要试试吗?” 吧嗒、吧嗒…… 这里本来就不是裴庸真正的房间,而是l制造的,里面发生的一切,l都能感受得到,何况眼泪滴在地板上这么明显的声音。 “小少爷?” 裴庸稍稍抬眼,看着面前的l一脸笨拙的诚恳,心底突然被什么冲破了。 他前倾了倾,闭眼吻上l。 吓得l嵴背僵硬,不敢动弹。 他跟裴庸,一直只担着一个恋爱的虚名,未越雷池半步,从来没有过这么亲密的举动。 更别说现在一堆糟心的事情摆在面前,不是个风花雪月的气氛。 这是怎么了? 不过l还记得,这种时刻,应该有点仪式感,所以他悄悄勾勾手指,大簇大簇的焰火在两人头顶炸开。 他存了一份小心思,不想打断这个吻,所以把声音隔绝,等以后有机会了,再放给裴庸看。 两人分开之后,裴庸看着有点惊喜又有点疑惑的l,笑着搂住l的脖子又在他脸上啄了一口。 “现在我相信,你是真的喜欢我了。” 裴庸把l从地上拽起来,拉着他并排躺在床上,解释道:“之前我问过苏遇学姐有多喜欢我哥。她说,她曾经一个人生活了很久,觉得亲情跟友情都是浪费时间的累赘。后来遇到我哥,觉得如果同路的话,两个人一起走,也没有什么不好,再后来,他们自然而然地在一起后,她觉得,如果跟我哥结婚,她愿意生好多孩子,她还笑了笑,补充说,最好是六个。”裴庸笑得一脸嚮往,“那时候我就明白,她是真的喜欢我哥,因为遇见那个人的时候,所有预先设定的条条框框都可以作废,那个人是什么样,他的喜好就是什么样。” 第34页 想到这里,裴庸把头靠在l胸口:“l,虽然你没有详细跟我解释,我大概也猜得到,你这样帮我,已经违背了你的原则。我要谢谢你。” “不用谢。”l连忙回答。 裴庸好笑地捂住l的嘴:“你乱答应什么?我不是谢你帮我的忙,我是谢你,愿意喜欢我到这个程度。你不要我也喜欢你啊?” l的回答含煳不清地从裴庸的指缝漏出:“要,当然要。” 上午九点半 文观如准时来到跟程沐相约的餐厅,推开包厢门,却只见到裴庸坐在里面,他一时有些尴尬:“你……” 他并不知道,早上他的那通电话,根本没有打到程沐的手机上,而是被l转接到了裴庸这里,l还帮裴庸把声音处理成了程沐的。 “没错,就是我,很惊讶吗?” 文观如关上门,在裴庸对面坐下,故作镇定道:“怎么,程教授没来吗?” “当然,他那么忙,怎么会理会这种小事情?刚刚跟我打了个招唿,说我自己惹的事自己处理,处理不了的话,再跟他说。”裴庸打了个哈欠,摊摊手,“所以,我就自己过来喽。” 用力搓了搓手里的文件夹,文观如起身道:“既然程教授忙得没空从学校出来,那我去找他也是一样的。” 裴庸狠狠一拍桌子:“坐下!” “你什么意思?!” 裴庸斜睨着他,道:“说你笨你还真是煳涂起来了。文观如,虎毒尚且不食子,就算我跟程沐不对付,我也还是他的儿子,难道你以为他会容得下一个欺负我的人?” “不可能,我明明跟他说……” 裴庸打断他:“说什么?说我喜欢张晰?想要挟他啊,文观如,你是不是忘了我姓裴?像我们这样的艺术世家,喜欢个把男人,算得上什么稀奇事?你还真以为自己攥到我的把柄了啊。” 文观如半信半疑,问道:“那你之前,我让你替我上课,你怎么不拒绝?” 裴庸不在意道:“因为我根本不在乎啊,况且,这种暗暗喜欢一个人被抓到的感觉,还蛮刺激,蛮好玩儿的。可惜啊,学医真的太无聊,张晰虽然好看,时间久了,也是一样没味道,不玩儿了,所以就跟你说清楚喽。别怪我没提醒你,硬把事情闹大,倒霉的只会是你。” 裴庸沖文观如扬扬手机:“你有的,不过是几张不能说明真假的微博截图,而我这里,可是存着你逃课还有让人代写课程论文的所有证据,咱们大一第一个学期公共课有五门,第二个学期四门。你知道吗?缺课三分之一就要取消考试资格,这种不用考试的考察课,是直接取消学分,按挂科处理的。按你的情况,已经超过了挂科四门这个坎儿,可以给予强制退学处分了。你说,我是不是在吓唬你?” 文观如已经完全不敢想着威胁裴庸了,他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我?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是要劝你,以后还是规规矩矩做人的好,文观如,你毕竟是一市的理科状元,完全可以凭真才实学做事,何必要搞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指指文观如手上的文件夹,裴庸道:“这是什么?简歷?” 文观如吓得后退半步:“你怎么知道?!” 裴庸夸张地扶扶额:“你真的傻了吗?你文件夹封面上写着个人简歷四个大字,我又不瞎。” 文观如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 “要不要我帮你递给程沐,让他好好照顾照顾你?” “不用了不用了,没事我就先走了,再见,啊,不再见!” 文观如关上门慌乱地逃走了。 裴庸心道:文观如,我的悲哀跟你的愚昧,并没有哪个更好一些。 l看着文观如仓皇的背影,笑道:“就这么放过他了?甘心吗?” 裴庸抿了口咖啡,晃晃脑袋,道:“我当然没有原谅他,但那种以强权取得的曲折胜利,我不接受。希望他以后,好自为之吧。” 看裴庸困得不成样子,l心疼道:“事情解决了,现在赶紧回去补觉吧,你看你眼睛都睁不开了。” 裴庸摆摆手:“不行,现在只解决了一头,关键问题在我自己,别出声啊,我打个电话。” 他调到联繫人列表,找到外祖母一栏,拨出去,二十几秒后,终于通了:“小庸啊,祖母上楼慢,等久了吧?想不想祖母?” 裴庸是裴言清跟程沐离婚期间生的,裴言清大着肚子拿着离婚证回到娘家的时候,把老两口气得够呛,半年不让程沐进门,孩子生下来,直接跟了母家的姓,在老两口心里,裴庸就是他们的孙子,称唿的时候从来不让裴庸添那个“外”字。 裴庸故意让声音显得可怜兮兮:“祖母,我惹祸了。” 看着裴庸入戏地把脸皱成一团,声音惨兮兮的,l惊得被空气呛了一口。 ☆、第二十三章 至多不过,徒劳无功 裴庸回到小公寓的时候,程潋正在收拾行李,听到裴庸进门,程潋抱着衣服出来,上下看了看他,点点头:“看来昨天的确没伤着筋骨,好得挺快。那我就能放心出门了。” “哥,你这是?” 第35页 “陪你嫂子回老家一趟,祭祖。” “学姐不是本地人吗?你陪她去收拾衣服干什么?” “她祖籍四川,谁跟你说是本地人了?” “可她爸……”裴庸愣了一下,咬住食指第二节关节,“我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秘密?” 程潋道:“别想那么多,我走得急,一下跟你解释不清楚,回来再说。” “好吧。” 跟裴庸一样一夜没睡的还有苏遇,昨天父亲留给她的王律师告诉她,那边的事情办妥了,问她要不要过去一趟。 她当然要去。 一晚上睡不着,索性起来把一直在玩儿的一个游戏打通了关。 程潋走后裴庸放心地倒在床上,入睡前点开微博,发现易晴头像下的个人简介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全图鑑玩家”换成了“一个有点开心的云间录玩家”。 最新的一条微博是一个金灿灿的头像框截图。 点开聊天框发私信:姐姐恭喜啊,魂十吗? 那边几乎是秒回:不了弟弟,一晚上打了五个秘闻十层,我要死了现在,感觉整个世界跟我隔着一堵墙。现在马上要去机场,希望在飞机上睡一会儿吧。 裴庸追问道:好的好的,改天再约,姐姐这是干什么去,方便透露吗? 那边过了几秒,回道:筹拍《清平愿》。 裴庸:!!! 苏遇想像着这个小粉丝的表情,笑着嘱咐道:消息公开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不过你别偷跑啊。 裴庸点头如捣蒜:明白明白!姐姐一路顺风,好好休息。 然后心满意足地关了机,闭上眼。 养好精神,迎接明天的事。 周日上午十点苏遇工作室 裴茗坐在前台画设计稿,一个女人推开门,走到她面前:“你好,我找裴茗。” 裴茗从她推门的时候开始,视线就再也难以从对方的脸上移开。 她家几代做奢侈品,从小接触的明星也不在少数,但到了今天,裴茗才真正见识到爷爷说过的“吃钱的脸”,究竟是什么样子。 面前的人明显已经不是少女,但那种由内而外的美对于征服人心,仍然具有不可置疑的力量,裴茗不由得想到,对着这样的一张脸,恐怕任何人都愿意奉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只求她的眼神能在自己身上停留一秒。 裴言清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注视,又说了一遍来意:“小姑娘,裴茗在这里吗?” 裴茗回过神来,不好意思道:“我就是裴茗,您是?” “我是裴庸的母亲,裴言清。” 裴茗马上从高凳上跳下来,站好:“伯母好。” 裴言清伸出右手食指摇了摇:“不用把我跟那个小崽子放到一起论辈分,叫清姐。” “这不大好吧。”裴茗不敢答应。 裴言清一边看四周的陈设答道:“没关系,我一向是这样,跟谁都是平辈相交。” 她的行为太过自然,倒教人觉得理当如此。 “怎么又不说话了小姑娘?” 裴茗把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我是想到,如果清姐来做裴氏珠宝的代言人,来买珠宝的人一定会多上好几倍。” 裴言清笑道:“这可不行,我从来不把自己的样子投到这种廉价粗糙的gg牌上的。” 裴言清说的廉价当然不是指真的gg牌,而是指这种明星代言的商业模式。裴茗突然想起,裴言清就算再美,也是属于文艺圈的,而文艺圈跟娱乐圈之间,可是隔着一道天堑,哪一方都不会轻易跨过。 裴茗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连忙道歉:“是我冒犯了。” 裴言清并不在意,道:“不是有意拂你的面子,你们做惯了奢侈品的,应该也明白,美本身就是一种稀缺资源。”她并不避讳谈到自己的美丽,“只有自由,才能最大程度地激发它。一旦有意用来获利,就要趋向虚伪。” 裴茗想,这样精灵般的人,一定是被所有人宠着生活的。 “不过,”裴言清突然凑近,“如果你答应裴庸的表白,我这个婆婆,也不能表示心意了。听说他前两天为你打了一架?” 裴茗赶紧解释:“您别生气……”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为了爱情嘛,况且我也知道,就他那缺乏锻鍊的细胳膊,打架?被揍还差不多,惹不出什么事儿来。不过,小姑娘,人家为了你挨了揍,没有感情也得有点感动吧,他长得也还凑合,不然,你就跟他试试?” 这要是再不解释,可就真说不清楚了。 裴茗疯狂摆手:“您听我说,裴庸只是看不惯别人纠缠我,帮了我个忙,我跟他,什么事情都没有。” “真的?” “真的!” “好吧。”裴言清遗憾地摇摇头,“本来我还挺喜欢你这个小姑娘的。想着那小崽子眼光还不错。那就算了吧。” 半个小时后,被称作“长得也还凑合”的裴庸,在裴言清面无表情的注视下坐到后车厢。 他有点心虚,装作没事的样子跟坐在驾驶位上的陌生男子打招唿:“这位是,新小爸?” 第36页 那男人回过头愉快地回答他:“暂时还不是,我还在努力。你好,庸。” 裴言清吐出三个字:“出发吧。” 男人抛给裴庸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发动了车子。 将近一点的时候,车子缓缓驶进裴家,停在距离别墅建筑体五十米的地方,裴言清开口道:“史蒂文,你先去陪我的父母,我跟裴庸有话要说。” 车上剩下裴庸跟裴言清两个人。 裴言清解开安全带,戳戳裴庸额头没好的乌青,裴庸疼却不敢反抗。 “小崽子,我是谁?” 裴庸一时没明白裴言清的意思。 裴言清本想狠狠敲敲这小儿子的脑袋,可看到他额头的伤,跟比之前更瘦了的脸颊,到底还是心疼了,拳头砸在裴庸身后皮质靠背上:“老子是你亲妈!” 裴庸傻了。 “有什么事是不能跟你亲妈说的?别别扭扭半年多,一句话没有,要不是你哥时不时给我个消息,我连你死活都不知道。”裴言清气唿唿地转头看向窗外,“说吧,这次是惹了什么事,让我们家小魔头兜不住,竟然知道跟家里说软话了?” 裴庸做了一路的思想准备,此时倒是坦然了:“妈,我不是想学医才去t大的,我是因为喜欢爸的学生张晰。现在我想转去摄影系,可是我爸老拦着。” 裴言清的重点抓得很准确:“你喜欢张晰,那那个裴茗又是怎么回事?” “纯属路见不平。” 裴言清两头都确认了,点点头:“还行,没脚踏两条船。那张晰追到了吗?” “没追。” “嗯?没追你去干嘛?” “我下手迟了,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裴言清啧了两声:“你说你,怎么这么寸。算了,没追到就没追到,他们那类人,谈起恋爱来也累。” “妈,这件事你可别跟我爸说,他要是知道张晰喜欢男人,要给他穿小鞋的。” “知道了,他又不跟你在一起,我手伸那么长干什么?” “那转系的事,您能帮我吗?” “不帮?我也得敢吶,你个小兔崽子,电话直接打到老太太那去了,我要是不把事给你摆平了,还能回得去?小崽子,你就坑你妈吧,为了你,我可是出了力还得挨骂。” “祖母怎么说?” “老太太交代了,她的小孙子不知道在外面受了多大委屈,让我赶紧去带回来给她看看,不管出了什么事,她的小孙子都得好好的。” 其实在回到周六凌晨之前,l先去找到了他的父亲跟伙伴,o。他心存疑虑,不知道如果自己继续一味帮裴庸,会不会造成不可控的连锁反应。 o听完他的话,从心脏的位置取出一团微弱的发光体,小心地托在手心,眼睛里盛满怀念:“你爱他吗?” “爱?或许吧,我从来没有爱过谁,所以不能确定那是不是爱,我只知道,我想帮他。” “那就去帮。” “可我已经为他违反了两次时间的规则,继续下去,会不会影响到歷史的发展轨迹?” “人类是很渺小的,却总是喜欢把自己想像得伟大。这一点,你不必学他们。” o把那团光珍重地放回心脏,道:“只有拥有才能珍惜,孩子,看看四周,宇宙如此寂寞,有什么代价是我们不能付出的呢?去吧,不要害怕失败,至多,不过是徒劳无功。谁又能确定,我们不是正在时间的轮迴里呢?” 晚上,休息了一天的苏遇从酒店的保险柜取出五份判决书。 职务侵占、非法拘禁,故意杀人数罪併罚,三人被判处无期徒刑,情节尤其严重的两个,被判处死刑。 苏遇把判决书每一个字都细细看过,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十年,已经十年了啊。” 与此同时,某选秀节目的总决赛正在直播,李煦向阴影里的齐漾点点头,走上舞台。 ☆、第二十四章 天意如何天意懒 舞台置景很简单,当中一架四扇素屏风,两侧几株枯树,灯光很暗,跟李煦之前的风格大相迳庭。 前奏很长,传出一种悲凉的气氛。 观众席上,大家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报幕,这怎么会是那个夜店小王子的节目? 乐声骤停,隐在屏风后的细瘦身影,用女声以特色明显的崑山腔悠悠唱道:“雪岸惊春色,斯人如梦中。贪狼星不语,岁月已蹉跎。” 浓浓的惆怅。 观众席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一下消失。 伴奏再起。 摆在升降台上的屏风缓缓下落,露出后面藏着的人。 “轮迴是我不敢猜的禅 无心插柳种下悲欢 掌中棋子分明眷恋 便许你一生黑白设限” 李煦将手中半掩着脸的摺扇果断收起,换了男声: “纵可力挽狂澜 过眼尽是狂澜 人道只手遮天终于风流云散 从前握住江山 握不住千古孤独的怆然 星光满不忍倚危栏” 竟然是男女生对唱!观众心里一片震惊,却又一致克制住不发出声音,以免打扰这场註定不平凡的表演。 第37页 向右前方踱了两步,李煦甩甩水袖,又换了女声唱道: “情分从来难承载又如何想念 或是我病重才觉情浓却有宿命离间 知交半零落何怪我心酸 言尽由衷飞文染翰” 伴奏切进密集的鼓点,李煦卸下水袖,捡起水墨绸扇,在鼓点声中绕场疾舞了大约十五秒,然后一个大跳后,脚背起身,半弓着身体,踉踉跄跄,用男声颓然唱道: “谁的江山与我无关 谁的前程 要天下成全 英雄已成英雄血 遥望昨日盈盈一水间 舞台上方飘下雪花,李煦席地侧卧,一手支撑身体,另一只手拽下系在腰间的酒壶举刀嘴边,作势灌了几口,换回最初的女声: “轮迴是我不敢猜的禅 无心插柳种下悲欢 春深愁淡回忆跌进书页里面 恍恍一生无人走完” 手中酒壶滑落,李煦仿佛被酒呛到,咳了两声: “我本衣单乖觉天风未暖 醉时友 又何时相散 春日如何春日晚天意如何天意懒” 短短的几分钟,像是一个完整的音乐剧,李煦完全把观众带到了情景中,伴奏声渐低,雪花越来越密,他的身影难以寻觅,仿佛要化成歷史的尘埃。 按照齐漾的安排,这场表演到这里也就结束了。但李煦瞒着所有人,做了一点小小的改动。 在伴奏几近消失雪花不再飘落的时候,他勐地坐起来,抖抖身上的雪花,捡起摺扇作出遮挡阳光的样子,用往常的声音吟诵道:“登临别有意,去日赏新晴。” 这种无畏无惧的神采,教人终于确认,他还是那个大家熟悉的李煦。 但这句词侵略性太强,而且放在最后,弄偏了整首歌的基调,在舞台侧边阴影里合声的齐漾,情急之下,用苍凉的声音替他接了一句:“愿与岁并谢,不念枯后容。” 李煦听到齐漾这句词,本能地转身看向他的方向,镜头将他这一瞬间表现出的雏鸟般的依赖与焦灼完美捕捉,投在大屏幕上。 在以后的许多年里,各种舞台经典瞬间盘点的视频里,都少不了这一幕“李煦回眸”。 不仅如此,正是因为这一瞬间,苏遇一直犹豫不决的男一号人选敲定了李煦。之前多个投资方,都向苏遇推荐了自己旗下想要培养的艺人,其中李煦的父亲李默是最大方的一个,一开始接触就拍出一个亿来贊助苏遇影视城的建造项目,并承诺,在李煦加入后,还会投入两个亿。直到看到李煦这一场的表现,苏遇才确认,李默对他儿子的自信,并不过分。 观众们并不知道这是临时状况,以为是设计好的环节,在怔了几秒后,爆发出这场比赛最激烈的掌声。 决赛的赛制是每个选手节目开始时就开放十分钟的即时投票。接受了几个评委简短的点评后,投票截止。按半决赛的名次,李煦是第三位出场的选手,此时他的票数比排在第二位的选手多出五十万票。 不出意外的话,胜局已定。 如果换了别人,李煦可能会谦虚两句,但接下来要出场的,是跟他结了梁子的孙晓启。 主持人正打算按流程说几句夸赞的话,然后请李煦下台,让最后一名选手开始他的表演,李煦却露出他惯用的“欠揍”笑容,不容拒绝道:“不好意思,我还有两句话想在这里说。朋友们,在说之前,让我们一起先请这首歌的词曲作者,同时也为我做了今天的和声的朋友上台来,好不好?” 李煦向舞台侧的齐漾招手,胳膊兴奋得都挥出了残影,下面的观众跟着他起闹:“上来!上来!” 齐漾眼看无法拒绝,不想过多耽误节目时长,不再拖延,起身快步跑到李煦身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李煦长臂一伸,强硬地圈在怀里,李煦相当嘚瑟,道:“跟大家郑重介绍一下,这一位,就是做了我八年师父的音乐奇才,齐漾。生活中对我非常纵容,他的这个被大家笑了好久过于直白的艺名,是我给他起的,因为在我眼里,这个冠军本来就是属于他的东西。” 李煦按着齐漾向台下鞠了一躬,解释道:“这首歌算是我跟师父合唱,所以由我们两个人一起来谢谢大家的投票,我也要谢谢大家,把他应得的东西还给他。另外,大家可能不知道,今晚除了是冠军之夜,还是我的十八岁生日,师父答应过,如果这首歌拿到冠军,就答应我一件事。” 齐漾狠狠掐了一下李煦后腰,小声道:“别乱说话!” 李煦笑嘻嘻取下耳麦,贴在齐漾耳边说道:“那你就得给我解释清楚,什么叫,不念枯后容?师父,我可不许你做什么功成身退的事。” “一会儿再说。” “不,就在这说,你不说,我就把耳麦戴回去,在这儿要我的生日礼物。” 齐漾被这小子气得没办法,眼神闪烁地解释道:“那还不是为了替你兜底?再说了,做词人的,词归词,人归人,怎么能当真?” “好吧,我就勉强接受这个解释。”李煦戴回耳麦朝台下挥挥手,“师父说,我今天兴奋过头了,忘了后面还有一位呢,那我的生日礼物就不当着大家的面拆了。观众朋友们,咱们领奖台上见喽。” 第38页 李煦搂着齐漾下了台,被他这么一搅合,节目的时长紧张起来,来不及布置孙晓启彩排时定下的舞台,当然,也可以说,没人愿意给他费这个功夫。 孙晓启尴尬地勉强完成了他没有舞台烘托而显得更加干瘪的节目后,匆匆下台,不顾经纪人阻拦,直接离开了演播楼。 其实李煦虽然个性张扬,但一般也不会出格到这种程度,只是他心存忧虑,必须要逼齐漾一把。 他本来在澳洲呆得好好的,听父亲叫自己回来参加什么选秀,本能地一口回绝了,他学的是戏剧,参加什么歌手选秀?第二天,齐漾却提起,说对这个节目有点兴趣,但自己不去的话,他也是拿不到名额的,李煦想,既然齐漾想去,他陪着玩玩儿也没什么,就答应了。 但在比赛开始前不久,他无意中听到了父亲跟齐漾的谈话,才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那时他去跟执行导演见面,心里想着,能让齐漾感兴趣的选秀,想必选手应该都是很厉害的,他就问了一句,以自己的水平,会不会出场就被淘汰。 那个执行导演仿佛听到什么笑话,用一种你我心知肚明的语气笑道:“这个哪用得着你来担心?淘汰谁也不会淘汰你的。” 他自觉受了欺骗,气沖冲去找父亲理论,走到父亲书房,却听到了齐漾的声音。 父亲看上了近期正在筹拍的一个ip,想推他去演。他这样的身世,很容易一出道就被指摘,这个ip分三部,要拍好几年,如果他能得到里面男主角的角色,不用再参加什么刷脸的综艺,也能保证曝光率、话题度跟声誉。以这个作为他演艺生涯的起点,接下来的路,会比同等条件的艺人好走许多。 在父亲的计划里,他本来就是这场造梦游戏的主角。 同时,他还得知了另一件事。齐漾原来是父亲多年打败的一个对手的儿子,令李煦庆幸的是,父亲当时在最后关头退了一步,没有赶尽杀绝。只是可怜刚读大学的齐漾,一夜之间从云端落下,穷到了需要给自己挣学费的地步。 自己也正是那个时候,在街头遇到了齐漾。这样说来,齐漾有时说,是自己把他捡了回去,也算有点道理。 自己从未避讳过喜欢齐漾的事,李默却不能放心。从商多年,他向来与人为善,却也不失防人之心。在跟齐漾父亲的事情上,他虽然问心无愧,却不能保证对方也毫无芥蒂。几年下来,才渐渐对齐漾有了些信任。 李默问道:“小齐啊,这几年下来,伯父也看得出来,你对小煦是很上心的,但伯父不能确定,你能为他做到哪一步?” “伯父,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这个比赛,你有很大的可能得到第一,但如果小煦也需要这个冠军,你会怎么选择?” “伯父,只要我有的,我都可以给他。这点,您不用怀疑。” “好。还有,小煦现在年纪还小,我希望他的事业能不受感情影响。他是从来不听我的话的。所以这件事伯父需要你来做,小齐,就算你们俩在一起了,我也希望你能保证,在他三十岁之前,不要公开你们之间的关系。你能做到吗?” 齐漾默然片刻,回答李默:“伯父您放心,我只会做对李煦好的事,如果有必要,比赛之后,我可以离开几年。” 而这,是李煦绝对不能容忍的事。 他知道当下娱乐圈正流行那种朦朦胧胧的cp感,所以从比赛开始,他就整天黏在齐漾身边暗搓搓地在镜头下“发糖。”又坚持把齐漾拽到总决赛的舞台上。 他相信,今晚之后,单凭商业效益,齐漾一时半会儿也得跟他捆在一起了。 ☆、第二十五章 至少我们共享同一个上帝 ――人连十秒不唿吸都会觉得难受,可见人生致命的受限处多得很,不过是有的时候习惯了,反而当它不存在。我从不觉得人生而自由。 ――苏遇 t大校长办公室 裴言清已经在校长对面一言不发看着校长坐了半个小时。 校长被她盯得出了一身的冷汗,什么事都做不进去,偷偷瞄了一眼裴言清,发现对方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在心里暗骂:这位可是在热带雨林一个人生活了五年,跟大象都打过架的野美人,我今天要是伺候不好,拆了办公室都算客气的。程教授,你干什么不好,偏要去惹这个活祖宗? 他合上面前的文件,装作刚刚处理完的样子,抬起头公式化地笑道:“裴小姐,您今天到这来,究竟有什么事?” 裴言清“呵”了一声,翘着的二郎腿换了个边:“我还是那句话,我为什么来,得问您吶?您要是想不出来,我可以继续等,不着急。” 校长嘆了口气:“裴庸的事,我也知道一点,可程教授毕竟是孩子的父亲,他的意见,我也不能不考虑。” “父亲?”裴言清冷笑着翻了个白眼,“他也算父亲?他就是个冷血的学术机器。” 校长附和地笑笑,眼神不断往门口飘。 “您别等了,程沐不会来的。我现在正跟他诉讼离婚,他躲都来不及,怎么会主动来见我?” 校长被看破意图,尴尬地喝了口水。 裴言清看把对方窘得差不多了,开始松口给台阶:“校长,我呢,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据我所知,七月的期末考试里,成绩进入百分之三的学生,还是有一次转系机会的,是吗?” 第39页 既然程沐自己都不敢出面,校长也不打算替程沐扛着,只想赶紧把裴言清打发走,忙道:“按规定,的确是这样。” “您承认就好。那这样,我让裴庸回来上课,这次的考试,如果他的成绩达到要求,学校就应该批准他的申请。”裴言清提着包站起来,走到门边,又回头嘱咐了一句,“麻烦您替我给程沐捎句话,告诉他,如果他再有什么小动作,从今年开始,裴家向t大的医疗设备贊助就停止。” 校长一听这话,赶紧要站起来做保证,裴言清抬手制止他,继续道:“我们裴家的孩子,向来是靠本事吃饭,如果裴庸考不到百分之三,说明他还没有做好读大学的准备,我会过来给他办退学手续,让他再来一次高考。到底还想不要这个儿子,您让程沐自己看着办吧。” 裴家老宅裴庸房间 l收起光幕,问道:“这下,你放心了吧。” 裴庸向后一倒,躺在床上:“除了程沐,从来没人敢拒绝她,这点我还是有把握的。唉,只是,又让她因为我的事生气了。” “别想那么多,依我看,你母亲根本不是会在意这些事的人,她就算生气,也不会生几分钟的。” 裴庸想想,觉得l说得很有道理,是自己当局者迷了。又想起文观如那头:“l,你说,文观如真的能乖乖地不作妖吗?” l笑道:“这个啊,当然不会了。不过,他手机里还有软体云端存的截图都已经被我悄悄删掉了。就算他过几天不甘心,还想做什么,也没有办法了。” 裴庸翻身把l压在下面,嘬了一口:“你怎么这么机灵呢?” l捏捏裴庸鼻尖:“大概是,近朱者赤吧。” 裴庸表示这个马屁拍得恰到好处。 l又问道:“不过,小少爷,咱们真的就这么放过他了?” 裴庸点点头,躺在他身上:“你知道《杀死一只知更鸟》这本书吗?在我看来,它说的不仅仅是种族歧视的悲哀。更教给我一件事:当你感到自己无能为力,你就是弱者。在这件事里,我之所以没有受到伤害,只是因为恰巧属于强者所在的一方。但只要我不顺强者的意了,他也不会对我尊重。所以,我不是放过了文观如,而是拒绝了看似是在保护我的压迫。我不是说文观如的做法是对的,但我确信,我这样选择,会让我离自己希望看到的世界更近一些。 “小少爷,我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你表现出来的东西,真的让我觉得,非常有魅力,这大概就是被称为伟大的品质一类的东西吧。” 裴庸冷得一哆嗦:“可以了可以了,多了就假了。我只是想开开心心、问心无愧地活着,别的可当不起。” 他翻身坐起来,从枕头下拿出手机,点开文档,翻出苏遇之前交给自己的稿子,打算开始完成工作。 这是一篇短篇小说,讲的是两个青年男子朦朦胧胧的爱情故事。 异国偶然邂逅的两个灵魂,在多次巧合之中被彼此吸引,开始了一段漫长而短暂的旅行,其中一个曾隐晦地表白,却没有得到回应。 故事的结尾,他们来到一个教堂,两人并肩站在一幅殉道者的壁画面前,享受着分别前的时光。 其中一个忍不住开口:“关于我的提议,你想好了答案吗?” 另一人听到问题,伸出手牵住对方,答道:“我是个基督徒,朋友。” 那人得到回答,低下头沉默着笑了笑,回握对方:“哦。那也是很好的。至少我们共享同一个上帝。” 看得裴庸一阵悲伤,又有些感动。 他点开微博,跟易晴私聊道:姐,你觉得这个世界上诸多的禁忌,是因为什么? 易晴秒回他:弟弟,人活着,不该管太多别人的看法。翻遍文学史,你就会知道,哪有什么禁忌?不过是人生百态。 四川 某单人病房 苏遇坐在床边,放下手机,抽了张湿纸巾擦擦手,继续削起苹果。 脑袋上缠着纱布躺着的程潋,问道:“能让我见见她吗?” 几个小时前,程潋陪苏遇去了墓地安置苏遇的母亲。在回来的路上,两人遭遇了车祸。 由于一直跟在苏遇身边的那只寿尾鸟扑在了对方的挡风玻璃上,使其慌乱之间打了一下方向盘,两车并没有正面相撞,而是车尾撞向了程潋的驾驶位,所以苏遇没事。 程潋一醒来就发现了苏遇的不对劲,苏遇有程度不轻的精神分裂,只是她有意控制,而且一直以来独居也不怎么交朋友,所以没什么人注意到。 从苏遇的表情程潋就可以确认,现在在他面前坐着削苹果的,是苏遇的另一个人格。 苏遇也不避讳,直截了当道:“为了她,我看你们还是隔一段时间不要见面的好。” “可是我很担心她。” 苏遇手上一用力,水果刀陷进一半,她拔出刀,把苹果塞到程潋手里:“你今天让我很失望。程潋,之前我之所以愿意让她接受你,是因为你在她知道父母死于谋杀时劝住了她,让她不要冲动,在争取正义的时候,先保护好自己。我以为你足够冷静。但你今天太冲动了。她从小就被人说命里带煞,一生寡亲缘,这种事是不能受刺激的。你知道你今天在车里满头血晕过去的时候,她有多害怕吗?她才确认父母的死跟她没有关系,如果你又出了事,你让她怎么想?” 第40页 “可是我当时来不及想别的。” “我早跟你说过,如果你决定要跟她在一起,就请你保护好自己,她有我,不会有事的。” “对不起,在那种情形下,我做不到不去保护她。” “为什么?” “因为我爱她。” 手机铃声响起,苏遇在接通之前,问了程潋一句:“让她恐慌,就是你的爱吗?” 拿起手机走到窗边,接通:“王叔叔,恩,是我。……您到了是吗?我的意思是,这件事很明显是杀人未遂,绝不能按酒驾肇事处理。不在乎要耗多久,官司一定要赢。我那个二伯母既然接受不了事实,那就让她到监狱里慢慢想清楚。还有,收回公司委託股份的事,也可以大张旗鼓地做。我要让他们苏家的人都明白,不论他们怎么闹,再也别想从我身上拿走一分钱。就连已经拿走的部分,也得给我吐出来。……好,那就这样,我只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还要回去上课,之后的事就交给您了。” 挂了电话,苏遇回到窗边坐下:“没事的话再睡一会儿吧,医生说你需要休息。” 程潋轻微地摇摇头:“你爱过人吗?” “你说什么?” “如果你爱的人在你面前遭遇危险,即便有过承诺,你能够保持冷静,以自己的生存优先吗?”程潋费力地坐起一点,“我知道你是在保护她。但她如果睡得太久,病会加重的。相信我好吗?让我见见她,这是我跟她之间的问题,应该由我来解决。” 苏遇看着程潋,心里升起一股疼痛,那股痛拽着她,仿佛要把她拉进一个很熟悉的漩涡里,之后程潋的话她都听不明白了,她扶着床边试图站起来,但身体非常重,她眼前一黑,栽到了程潋身上。 “苏遇?苏遇!” ☆、第二十六章 大洪水 关于苏遇就是易晴这件事,裴庸最终还是没能等到本人的解释,而是直接看到了报导。在苏遇昏迷的两天里,一切跟她身世有关的事情基本都被爆了出来。富家千金、十一岁父母双亡、险些被宗族长辈逼得住福利院,为了安静生活而背井离乡,为自己找了名义上的养父母躲避寻找,却在近年发现父母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谋杀,于是暗暗搜集证据后把既是亲人也是仇人的兇手告上了法庭。易晴的这短短二十一年的精彩程度,丝毫不逊于她笔下小说中的世界。 苏遇在学校附近开的工作室其实只是一个她挑选人才的地方,实际上她名下还有一家传媒公司,事情发生之后,公司负责人第一时间联繫苏遇,电话被程潋接到,程潋告知对方,苏遇刚刚处理完父母的事,又遭遇车祸,虽然没有受伤,但心情低落,需要休息,这些事就交给公司处理了。 得到授意后,公关部马上开始应对,他们不仅没有去压下任何一篇报导,反而提供了更多的细节,并宣布苏遇现在由于车祸受伤正在昏迷,所以无法接受採访。他们把所有公众想要看到的东西都说了出来,并对舆论进行引导,两天之内,关于前几年易晴不肯出席签售会,不公布真名,性格古怪等黑点都得到了解释,她的形象从一个高傲又激进的新锐作家,扭转成了了新时代坚强女性。 接下来,公司马上抛出了《清平愿》的筹拍消息,又表示,由于苏遇的意外昏迷,这个项目可能不得不延后,公司会考虑对之前已经投入了一部分资金的合作商进行赔偿,也同意中止合作。 所以有时候,真相就是这样虚虚实实,公关部为了引起舆论支持而发布苏遇昏迷的消息,却正好说出了事实。 这两天里,程潋一直守着苏遇,直到周三的中午,苏遇才有了要醒的迹象。 苏遇痛苦地皱着眉,睡得很不安稳,程潋坐在床边,一声声低低地唤她。 苏遇发现自己跟程潋不知何时起,身处一片汪洋,海面波涛汹涌,天色暗沉沉的,雷声阵阵暴雨倾泻,天地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一派末日景象。 她跟程潋奋力游到一艘大船边,沿着垂下的绳子往上爬,爬到一半时,他们发现还有很多人聚在船的周围,由于没有力气,上不了船。两人退下来,各自背了一个孩子往上送。往返几次之后,苏遇突然发现,由于很多人都有亲人还在船下,而不多的几根绳子都在船尾的位置,所以他们都聚在船尾,想要把人拉上来,不知不觉中,船尾的人聚得太多,大船渐渐倾斜。 更可怕的是,除了苏遇,没有人看到,天空的黑云已经压得非常低,远方一个大浪正在捲来。 苏遇向船下的程潋喊,让他快点上来,但人群的哭喊太嘈杂,程潋根本听不到苏遇的声音。 苏遇没有犹豫,径直跑向船头,用全身的力气扭正了舵。船奇蹟般地渐渐平衡起来,被大浪追赶着,向着唯一有光亮的地方驶去。 苏遇始终把着舵,稳稳地看着前方没有回头,她知道,她放弃了程潋。 那一瞬间她忽然明白,对于这一刻她早有准备,哪怕再来一次,她的选择也不会改变。她太冷静,不是一个会跟爱人的共赴末日的人。 眼前白光大亮。 苏遇勐地坐起,睁开眼睛,程潋一脸紧张地看着她。劫后余生的感觉袭上心头,苏遇心头千言万语不敢出口,突然泪如雨下。 第41页 我的爱人,我梦到天地倾斜,海水倒灌,而我没有选择你。 “怎么哭了?” 苏遇一阵后怕,搂住程潋:“我刚刚,梦到一场灭世的洪水。” “很可怕吗?” “不是怕,是痛心。程潋,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 我刚刚知道,原来我不会反抗命运。 苏遇对着白色的墙壁,心道:程潋,我无法告诉你我失去了什么。但爱你这件事,教我绝望。 苏遇忽然觉得自己不该抱着程潋,想要放手,但程潋紧紧回抱住了她:“我有足够的勇气,苏郁,我相信你的爱。哪怕真的有所谓命运,至少在命运到来之前,别推开我。” “程潋,这些都是谎话,一切都是因为你不知道真相。我太难过了,我不想对你说谎,但我也不敢说出真相。” “我不需要知道别的真相。我只要知道我爱你就够了。” 整理好心情之后,苏遇接通了公关部负责人的电话,赞许了他在这两天里的应对方案。苏遇想,她这十年之间,除了狼狈与算计,没什么别的东西,现在竟然可以堂而皇之地拿来换点利益,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周五上午程潋公寓 裴言清送裴庸回来,并拒绝了进去坐坐的邀请:“史蒂文陪我做了好几天的孝子,我也该陪陪他了。” 想了想,还是嘱咐了一句:“小庸,你啊,看起来机灵通透,其实是个小杖则走大杖则受的脾气,倔起来跟我一样。但是苦头这种东西,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以后再有什么事,不要瞒着家里。你记着,你是裴言清的儿子,你有做任何想做的事的底气。” 下午程潋跟苏遇两个人也回来了,虽然已经提前打过招唿,苏遇见到裴庸的时候,还是有点见光死的尴尬。 裴庸倒是很懂事,丝毫没有怪之前苏遇对自己隐瞒身份的事。在他心里对易晴本来就有一层粉丝滤镜,知道了对方的身世后,只多了心疼,哪里还捨得责怪。 从两个人进门开始,裴庸就直接无视了自家大哥,把偶像拉进自己房间嘘寒问暖,又问了一堆关于她小说里的问题,看裴庸这么照顾她,苏遇渐渐放下心来。 暂时想不到问题后,裴庸又领着苏遇到他的画室,给她看自己这一期完成的画稿。 那画上是两个生有翅膀的天使,在圣光笼罩下牵着手,无名指上还戴着戒指。 “姐姐,这两个就是你那篇小说中的人物。我想了很久,还是认为,上帝如果存在,应该不会像《圣经》中描述的那样□□与狭隘。《圣经》只是传教的工具,不一定都是上帝的本意。如果真像《圣经》中说的那样,神爱世人,神又怎么会不同意人们彼此相爱,并把他们的爱判为罪恶呢?” 苏遇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言论,听裴庸这样解释,她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见过裴庸后,苏遇回到住处,还没来得及休息,就接到了助理的电话:“苏总,孙家那边拒绝了我们中止合作的提议。” “为什么?我不是让你告诉那边,就算他注资,我也不会接受他推荐的艺人吗?男主角已经有人选了。” “您的意思我说了,但是那边说不介意,除了男主角之外,别的角色他们也愿意接受,而且为了表示诚意,他们愿意再增加三千万的投资。” …… 还真是锲而不捨。 “告诉他们,我很遗憾,但这次的合作还是算了。” “苏总……许导演也替孙家说了两句话,建议还是不要取消合作。” “嗯?许导演?他怎么说?” “导演大概的意思是,苏总您为了拍这部戏,除了要在各地取景,由于特殊的场景太多,还要兴建一座影视城,前期需要的资金太多。所以孙家的投资,还是可以考虑的。至于角色,《清平愿》虽然有男女主,也还算得上是一部群相戏,挑个戏份看得过去的角色给孙家,也不难。孙晓启进组,是自带话题度的,黑红也是红,只要有热度,就有经济效益。” “许导演跟孙家有交情吗?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明面上的确没什么来往,但私下里的事,谁也说不清楚。” “知道了。通知下去,暂停一切筹备工作,咱们不是各方都在接触阶段,还没签任何合同吗?那就一视同仁,都停下。” “苏总您这是?” “我这次回四川,当然不只是为了送那几个人渣进监狱,我还收回了之前放在四川的几个公司的经营权,以及一些零散的股份投资。但手续需要时间,我也得找到适合的经理人接管。等那边的事情办妥,我不必伤筋动骨,只要出点血,就可以承担整个资金鍊。到那时,我再重新开始挑选演员。” “好的,我明白了。” “还有,不要忘记跟许导演说,我知道他手上还有很多不错的本子,我这里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麻烦得很,就不耽搁他老人家,追求艺术了。” “好的。苏总,还有别的吩咐吗?” “对了,这些不包括李氏唱片,你替我特别跟李总说一声,李煦是我看中的男主角,跟他是否投资没有关系。我很欣赏他们父子的为人,他的投资,我会算做是影视城项目的股份,以后我们就是合作伙伴了。” 第42页 挂了电话,苏遇闭着眼躺在地毯上,脑海里搜索起可以合作的导演人选来。想来想去,一个多年以前在码头上偶遇的,搬箱子的身影,渐渐浮现在眼前。 苏遇又想起了那时两人寥寥的几句对话。 不知道那位大叔,现在过得怎么样? ☆、第二十七章 p zqae tqr 前后耽搁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裴庸终于回到轨道。医学生的一个月,可不是简简单单能够补起来的。即便是裴庸,也得拼了命地努力。 作为亲大哥兼直系学长,程潋帮他弄到了所有需要的笔记跟资料,剩下的就只有时间问题了。除了跟着煳里煳涂地上课,裴庸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来补之前的课程,当然,他没爽约陪裴茗,只是把看杂志换成了看笔记。 l还是第一次看到平时优游自得的小少爷化身清心寡欲的医学僧的样子,连梦里都在念念有词地背医理。 l忍不住问裴庸,需不需要他的帮助。裴庸一口回绝:“不可以,之前是因为我并不在乎你会不会跟我在一起。既然现在我要认真对待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就不能再接受这种超人类的帮助了,继续下去,我可能会失去你。” 裴庸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还黏在笔记上,头都没抬,语气也平平淡淡,l却感觉到,小少爷真的是把他放在心上了。 在学业上帮不上忙,l开始想其他办法,比如每天晚上变成不同小鲜肉或者帅大叔的样子躺在床上等裴庸“宠幸”,当然,裴庸那么累,也只有跟他盖棉被纯聊天的力气了。这几天,为了调整裴庸的睡眠质量,又开始给裴庸讲童话故事。 三天后,躺在“李准基”怀里的裴庸苦笑不得道:“咱们一定要这样吗?” 面前飘着本《安徒生童话》的l点点头:“睡前十分钟换换脑子,这样你做梦就不会那么累了。” “可是,也不用给我讲《丑小鸭》吧?” “怎么了吗?” “先不说我三岁就看过这个故事,l,我已经很多年不看童话了。童话里的世界太简单,却承当不起它想表达的美好。比如这篇《丑小鸭》,它之所以最后成为天鹅,是因为它本来就是从天鹅蛋里孵出来的。如果是只鸭子,是怎样也不会变成天鹅的。” “不是这样的,小少爷,我想告诉你的是:丑小鸭在知道自己是一只天鹅之前,首先独自撑过了冬天。” l吻了吻裴庸额头:“我的小少爷本来就是只天鹅,而冬天,也很快要过去了。” 一个半月之后,裴庸终于追平了进度。恢復了正常的学习状态。 这天裴庸正在苏遇工作室看杂志,发现裴茗对着手机屏幕,眼睛红红的,他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裴茗摇摇头,指指手机,裴庸在她身边坐下,原来裴茗在看电影《模仿游戏》,电影已经接近尾声,前妻到访时,发现艾伦图灵由于被指控同性恋,接受了化学阉割而出现异常,他拿不稳一个杯子,也握不紧一桿笔。 但图灵拒绝对方为他去跟法官抗议。 “i’m not alone.never have been.” 图灵抚摸着他的机器:“christopher’s be so □□art.if-if i don’t continue my treatment,then they’ll,um…they’ll take him away from me.you…you-you can’t let them do that.you can’t.” 他渐渐哽咽起来:“i don’t …i don’t want to be alone.” 他当然不想接受那些所谓的治疗,但他无法反抗。 他不能离开他的爱人。 裴茗关掉页面。 “不行了我看不下去了,我想咬人。他们怎么能这么狭隘?” 没得到回应,裴茗看向裴庸,发现对方愣了神:“你看过吗?” 裴庸笑笑:“是的,之前偶然看过。” 他记得这部电影里所有画面,他记得克里斯多福是图灵爱着的人的名字。他记得他们相约了两周后见。他们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密码。 图灵用这套密码写下:p zqae tqr 意思是:i iove you 但在返校的日子,他却没有等到爱人。没能把写着自己心仪的纸条递出。 他的爱人已经在几天前死于肺结核病。而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甚至不敢表露悲伤:“like i said.i didn’t know him very well.” 他强撑着保持语气的平静,控制眼泪不要落下。 他已经知道他的爱不被允许。 “继续看下去你就会知道,英国女王已经赦免了艾伦图灵。” “赦免又怎么了?赦免就可以抹去这一切伤害吗?他只是爱上了一个人,这不是罪,本来就不需要赦免。” 裴茗打开播放记录,准备把剩下的几分钟看完:“那就看完好了,看完之后我要写影评,把这些虚伪狭隘的傢伙统统踩在脚下!” 裴庸心中升起一阵愉悦:而当我不敢坦白我的悲哀时,你轻易地表露出与我相类的愤怒。我顿感安全。 两百亿年后 宇宙里的星系只剩下寥寥几个,每一个都非常庞大。星系内部的人类生存区域为网状,由一层很薄却很坚硬的膜与外界隔绝开。膜内有人类生存必需的氧气,也阻止了宇宙中对人类有害的各种放射性物质的侵入。 第43页 由于科技的高度发展,人的自我意识不断增强,比起繁衍,人类将更多的注意力集中于治癒疾病与延长寿命。与此同时,胎儿的体外培育技术也已成熟,生育不再具有危险,男女两性的体质差异所造成的在社会分工中的影响趋于消失。 在向内跟向外两个方向上的探索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就。 人类社会进入繁荣期。 但繁荣之中,隐含着新的危机。 萧子声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他两居室的居所,这对一个正常人类来说是很普通甚至有些简陋的物质条件。但对于一个复制人,已经算是优待了。 是的,二号生物科学研究中心的研究员萧子声,是一个复制人。 在进行基因破译工程的过程中,需要进行大量的实验,仅仅在白鼠、兔子,大猩猩身上做实验,已经远远难以满足需求,而志愿者又是有限的。于是人类开始考虑,培育不具有自主意识的复制人来作为实验对象。 当时的克隆技术已经相对成熟,人类正在尝试基因后天编辑技术的可行性。在开始阶段,人类的确只培育了一批不具有自主意识的复制人,他们先天具有令当前人类以传统医疗手段难以治癒的疾病的易发基因,在封闭的空间内培育直至病发后,再进行后天的基因编辑。在实验的初期,出现了许多意外状况,证明了基因的多变性,以及在当前的人类的认知中,基因仍然在很大程度上是不可控的。 经过漫长的实验,无数复制人的牺牲,基因破译工程取得了显着进展,人类的疾病几乎可以完全通过靶向编辑来治癒。 人类的衰老速度大大减缓,寿命也有效延长,人均寿命达到三百岁。 后来,一些科研工作者又开始考虑,即便能够延长寿命,但一个人的生命总会有尽头,而每一个科学家的逝去对于社会发展来说都是巨大的损失,能不能有目的地将这些科学家克隆出来,继续为社会做贡献呢? 在有效推动科技全面发展的诱惑下,这一项提议也通过了讨论,投入实施。 萧子声就是一位在脑科学跟电子工程领域都颇有建树的科学家的克隆体,幸运的是,他是在这位科学家刚过两百岁时被克隆的,十五岁后就直接跟在这位科学家身边学习跟工作,时间将近有七十年。 在科学家故去后,萧子声接手了他的一切工作,不包括职位待遇,他只是从临时研究员成为了正式研究员,而分配给他的这套两居室,也是研究所人员中最低水平的住房。 但即便是这样的条件,也是他几十年兢兢业业从未出过任何差错才得来的。从那之后,无论他做出了什么样的成果,也没有再得到过表彰与优待。 如果说跟刚成为正式研究员时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就是,由于一贯的温驯,到五十年后的现在,他基本上不再受到像其他复制人那样的监视了。 但也不能说他是自由的,在每个复制人身体里,都埋有一颗□□,□□的开关掌握在人类的手中,当他们反抗的时候,无论距离多远,都可以瞬间引爆,当然也是无法取出的,因为□□一旦感受到侵入,就会自爆。这种生物□□会在瞬间将毒性通过血液蔓延至全身且不可逆转,对于控制复制人非常有效。 这种技术,正是萧子声所工作的研究中心的成果。 他并不怨恨这种技术,至少这种技术的存在使他得以出生。而他的父亲及老师在很早之前就告诉他,人类之所以对复制人如此严密的限制,正是由于恐惧。人类需要复制人,又担心复制人因为歷史上的伤害而报復甚至取代,所以必须採取行动使自己安心。 事情的变化要么向坏要么向好,根据长久以来的经验,大多是会向好的。 萧子声想,事情总会变好的。 但他也有遗憾。 根据立法,复制人不允许有婚姻,也无权拥有后代,他们存在的唯一的价值就是工作。萧子声喜欢工作,但他也渴望爱。 简单沖了个澡后,萧子声在单人床上躺下,右手放在胸口的位置。那里有一个隐约闪烁的红点,表明体内的生物□□的存在。但他不喜欢看到这个红点,所以自己做了一个勋章状的生物晶片贴在了那个位置。 晶片里装有他出生以来的所有记忆跟知识,具有语音对话功能,他把这枚晶片当作他的朋友跟爱人,他给他取名为:o。 他抚摸着这枚勋章,当作入睡前的吻:“晚安,我亲爱的o。” 作者有话要说:  临时调整大纲所以推迟了更新,抱歉。 请假一天,鞠躬。 ☆、第二十八章 得失之间 比赛结束后,李煦进入《清平愿》的闭关准备阶段,齐漾先出了几首存货。人一旦有点名气,是非也就随之而来,两人父亲早年是商业对手的事很快被翻出来。说法很多,喜欢李煦的说,齐漾这是心怀怨恨,所以故意接近仇家的儿子,想找准机会来个釜底抽薪。站在齐漾这边的,则认为是李氏唱片小人之心,既不放心让对手的儿子自由生长,弄到了自己公司后又打压了人家近十年,到二十七岁才迫不得已让人家“高龄”出道,还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子做陪衬。 当然,李煦那么努力在镜头前黏着齐漾,也成功斩获了大批的cp粉,无论事情被怎么解读,在cp粉眼里,真相都只有一个:这就是爱情啊!就算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那也是相爱相杀的爱情啊!更带感了有没有! 第44页 齐漾虽然不看微博,也不关注娱乐新闻,但最近有很多打歌的通告,上下班都会看到很多粉丝,有的粉丝会给他递信,有的直接在现场就喊出来,让他离李煦远一点,好好保护自己。 时间久了,齐漾心里不舒服,下载了微博登上自己的公开帐号发了一段语音:“大家好,我是齐漾。除了我的歌之外,我没有任何东西希望得到大家的关注,因为我是个歌手,不是乞丐。另外,李煦是我很重要的弟弟,如果有谁因为喜欢我而讨厌他,那就不必喜欢我了。” 因为从不亲自打理微博,在採访时也不谈音乐之外的东西而被粉丝们敬称为冰山哥哥的齐漾,在发布了这条语音微博之后,更坐实了他冰山的本性。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条微博,是当着李煦的面儿发布的。 用李煦的帐号把这条微博转发并评论了一个心后,齐漾把手机还给这个心神不定了好几天的小鬼。 “现在放心了吗?” 李煦心虚地看齐漾:“齐哥,你真的一点不怪我吗?” “怪什么?” “如果不是为了我,你也不用到二十七岁才出道,耗费了那么多年的青春。” “就算不出道,我也一直在做音乐,只是听众多少的区别,而且,我自己也觉得自己要学的东西还很多,这些年我不是也没中止过求学吗?如果出道得太早,就没有这么多时间学习了。” “那齐哥你为什么又同意我现在就出道呢?我现在也很小啊?” “你不一样,你有我。” “齐哥?” “成人社会里的人情冷暖我已经尝过了。不会让你再尝一遍的。” t大摄影系辩论社办公室 临近六月,各大学生组织都在准备换届,苏遇想着本学期最后一场辩论赛的时间快要到了,过来看看准备的情况。 没想到到了社里之后,只有两个干事在值班,根本没有人在为比赛准备排练。 一问,校内二十七个辩论队,所以摄影系轮空跳过两天后的初赛,直接参加下周的决赛。 “是这样,那决赛的准备工作做得怎么样?” 两个干事支支吾吾。 苏遇心里大概明白了。 转身出了门,直接打给副社长:“我是苏遇,你在哪里?” “姐?我在社里呢,准备下周的辩论赛。” “你再说一次你在哪?” 苏遇是从来不掩饰自己情绪的,所以那边马上察觉到了苏遇语气的不对劲,试探道:“姐,你在社里?” “对,如果你也在的话,我可能需要去眼科看看了。” 程潋本来约了跟苏遇一起吃晚饭,快到时间的时候苏遇却给他发信息说社里有事不吃饭了,程潋心道不好,赶紧赶了过去。 这天是周五,他到的时候,社里没回家的基本上都已经到齐了,再看一个个噤若寒蝉的样子,估计苏遇要骂的也骂完了。 苏遇看了程潋一眼,没再说什么,直接掏出钥匙打开社里的资料柜,把自己的几个u盘取出来放进包里:“既然没有队伍跟你们比,那就我来做你们的对手。主办方那里我去说,没什么事的话,就去准备吧。” 副社长可能是因为也在苏遇的工作室实习的关系,觉得跟苏遇的关系跟别的人不同,竟然还试图劝说苏遇:“姐,只有两天的时间,你一个人来得及吗?不然还是算了吧。我们知道错了,接下来一定好好准备。” 苏遇笑笑:“我是不是太久没有强调过规矩,所以大家以为我脾气变好了?”她扫视了一圈房间里的人,“大家参加社团,本来是为了兴趣,如果连自己喜欢的事都不能认真做好,还能指望以后会做好什么事?如果有谁觉得我说得不对的,现在就可以退社了。” 程潋把苏遇拽出来劝道:“你怎么总是这么容易变得激烈?” 苏遇瞪了他一眼直接往前走:“我从来是这样,你要是不喜欢,以后也不用搭理我。” 程潋忙追上去揽住她:“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苏遇深唿吸了几下:“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程潋揉揉她的脸:“跟男朋友发脾气,天经地义。” 辩论赛里,一般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风格跟适合的位置,有的人机敏,有的人稳妥,而苏遇不同。 长年写作养成的观察一切的习惯,再加上自己本身的性格,使她在辩论赛上一贯是既缜密又锋利,有必要时,也可以为了控制节奏诱使对方露出破绽,而故意收起一些侵略性。所以硬要形容一下苏遇的风格的话,大概只能用克星两个字了。 她完全是以对手的状态来决定自己的策略。 而社里的选手,几乎是她一手教出来的,苏遇对他们再熟悉不过,而他们对苏遇则有一种条件反射的畏惧。两天后的这场辩论,虽然是一对四,仍然几乎可以看作是一场碾压式的表演赛。 苏遇的做法,无论输赢,都是在自打耳光。但她不在意。比赛后,苏遇正式退出辩论社,摄影系辩论队直通决赛这一t大保持了近两年的不成文惯例也就此终止。 课余时间,苏遇重新投入到剧本修改跟演员试镜的工作中。 第45页 苏遇工作室 裴庸看着文观如发来的问候简讯,脑袋上的问号几乎要凝成实体,他问裴茗:“你说,如果有一个人以前跟你水火不容到撕破了脸的程度,过了一段时间,又突然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来跟你搭讪,他是什么意思?人的记性可以这么不好吗?” 裴茗想也不想就回答他:“如果证据确凿地讨厌一个人,可以释怀,但无论后事如何,绝不要试图邦交。否则就是在羞辱自己的人生。因为他即便长久地没有任何利用与伤害的举动,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时机未到。鑑于你的人品,多半对方是个奇葩。一句话,拉黑完事儿。” 裴庸笑道:“有道理。” 裴茗的推测非常正确,文观如正是觉得裴庸想要在耽误了一个月课程的情况下仍然考进年级前百分之三,一定是弄到了试卷。就算不是试卷原题,也一定是有重点的。毕竟裴庸的父亲叔叔伯伯姑姑都在t大当老师,几乎涵盖了所有科目。划重点这种事简直轻而易举。 他想着自己辛辛苦苦学习,最后却输给像裴庸这样投机取巧的人,岂不是很可惜?不如近水楼台要一份重点,也给自己的奖学金加一道保险。所以腆着脸又去找裴庸。没想到裴庸根本没理他,他虽然心里气愤,也没敢怎么样。 一个月后 期末考试某考场里,一只寿尾鸟从开着的窗户飞进来,径直扑向文观如所在的位置,在他的试卷上拉了一泡屎。 监考老师连忙过来要给文观如换一张试卷,文观如却压着卷子不让老师拿走:“没关系的老师,我用纸擦擦就行了。” “你这孩子,刚开考十几分钟,耽误不了你几个字,快给老师,别打扰其他同学了。” “不用,老师真不用。” 监考老师觉得文观如脸色不大自然,强硬起来,把卷子一抽,掉出了压在卷子下面的小抄。 原来这门课本来是考察课,考前一个月突然加入了期末考试,但文观如没上过课所以不知道,宿舍的人跟他关系差,也没想着告诉他,所以直到考试安排表发下来,文观如才知道消息。他只好匆匆忙忙跟隔壁班的学生借了份笔记,打了份小抄想矇混过关。 没想到不知道从哪来的一只鸟把他揭穿了。 文观如被通报批评,这门课随下一年级重修,同时取消当年奖学金评选资格。 至于那只鸟,在搅乱了考场之后,又很快飞出教室,如果有人一路跟踪,就会发现,这只鸟最终飞到了苏遇的住处。 它从苏遇特意为它开的一扇小窗户穿过,扑棱着翅膀落在苏遇的书桌上,得意地踱了几个来回。 苏遇看它嘚瑟的样子,也被逗笑。伸出手指蹭了蹭它腹间的绒毛:“什么事这么高兴?” 寿尾鸟亲昵地轻啄了啄苏遇手背,以示回应。 ☆、第二十九章 终须离别 可我偏要把他英雄迟暮的时节细细描摹,从屋檐上的水滴落在地上蒸发干净,到他树敌无数为之鞠躬尽瘁的土地终于在他故去之前先行变成一座庞大的尸体。社稷倾覆,山河破碎,一场百年的棋局,连着整个棋盘崩塌陷落。他再也没有抱负,没有立场,血流到地上,颜色很快就褪去了。这世上皆是蝼蚁,从来容不下英雄。 ――苏遇《清平愿后记》 《清平愿》的影视城项目进行了两年,到现在有大概一半可以投入使用,苏遇的演员试镜准备也进入了尾声,裴庸期末考试结束后,还没喘口气,就被当作实习生拉了过来。 这一场试的是前传里的一个场戏。君王已尽油尽灯枯,撑着最后一口气,要为他选定的幼主翦除障碍。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到这个时候,赏罚的理由固然还是功过,但升迁与否却不一定也是如此了。 大朝会上,老迈的君王受过礼,开始发难。 他眯着眼睛,毫无徵兆地开口,从内阁重臣到封疆大吏,从翰林清贵到戎马几十年的将军,一个个身上为人知或不为人知的污点就这样被随口拈来公之于众。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含元殿内,君王脚下,近半臣子伏趴在地。 他们志得意满的时间太久,久得几乎忘记了自己的一切都来自君王的赏赐,久得以为先王那时灾难一样的更迭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直到此刻,他们才惊觉,自己所以为拥有的权力是多么脆弱。他们这位君王,在暮年的日子虽然看似煳涂了许多,但对于兵权的控制,是歷代君王中最有力的一位。 而兵权,往往意味着一切。 早有准备的金吾卫此时进入殿中,一队侍立在君王身旁,一队分散在大殿两侧。这些少年人都是世家挑选出来最优秀的子弟,为了家族的存续壮大而送到君王身边。君王也对他们又做过一番筛选,见证今天这次久违的流血后,他们将会成为新的君王肱骨。 当然,他们的父祖并不在流血之列。 居相位二十年的陈恕缓缓走出,顶着君王鹰隼般的目光,开口求情。他每数一个人,君王就赦免一个,数到第十几个时,君王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陈卿,凡事要懂得适可而止。” 不知是不是两人心有默契,陈恕想要保全的人正好数完,谢过君王之后,他退回自己的位置。 但事情还没有结束。 第46页 君王又点到一个名字:“礼部张卿何在?” 他指的是张宥山,礼部尚书,陈恕的得意门生。 陈恕听到这里,才明白为什么先前自己的求情轻易被应允。但张宥山他也一定要保全。正要抢在前面出声,却被身后人扯住了袍袖。 张宥山面色沉静,低声道:“先生不可。” 陈恕半回身握住拽着自己的手:“宥山!” “先生此时只应保重自身,切不可再出言忤逆君上。若因学生故,累先生一世清名,学生百死难赎。” “你与越国诸事只是虚与委蛇,国君亦知。此时我若不为你申辩,岂不枉为人师?” “正是因此,此事你我心知肚明,但事情未了,不可言明。先生切莫关心则乱,因小失大。”张宥山稍作踟蹰,“学生两子皆未成人,就託付先生了。” “张卿何在?” 张宥山向右迈出一步,撩袍跪下:“臣在。” “听闻你与越国司马过从甚密,可有此事?” 张宥山嵴背挺直,对上君王目光:“国君既已知晓,又何必再多次一问?” 君王怒急而笑,又见陈恕几乎按捺不住,嘆了口气:“好,你倒是坦诚。也省得孤再费口舌。叛国之罪本该灭族,念你几代忠勇,罪减一等,即日起除官夺爵,族中男丁满十五岁者充作边役,其余人不做处置。张宥山,孤如此处置,可还公道?” 张宥山以头触地,闭上眼睛,一字一句道:“谢君上仁慈,罪臣死无憾矣。” 但陈恕如果真的听劝,就不是陈恕了。他大步至阶前,双手捧着笏板躬身。君王早知他会如此,大笑道:“陈卿怎么如此心急?” 陈恕错愕抬头,君王继续道:“陈卿入仕三十载,官拜丞相,爵至安国公,卿一族又是国中大富之姓,孤想来实在赏无可赏。但这大典之上,岂能对有功之臣毫无封赏?先时有九锡之礼,卿可受之。” 这的确是他少年时选定的君王,既有雄才大略,又能把局势完美地掌握在手里。 那年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状元郎,君王把他召至偏殿,问他是想做权臣还是纯臣。他坦然答道:“陈恕愿做权臣。” 君王笑问缘由。 “纯臣忠社稷,权臣忠国君。此身为社稷,何妨做权臣?” 看来这话君王从未忘却,不然怎会在今日,将自己的圆滑与耿介看得清清楚楚? 陈恕无声苦笑,除下官帽,又自怀中取出相印。将二物放在地上,对君王三拜:“九锡之礼臣万不敢受。君上,臣如今年岁渐长,深感力不从心,当不得大任,请允臣辞去一应官爵,颐养天年。” 既然保不了社稷,他也不必再做权臣了。三十年君臣相得,不如由他自请离去,除掉君王最后一颗绊脚石。 君王并未应允,但陈恕三拜之后,毅然起身,向殿外走去。 为官三十载,半朝门生半朝敌,无论政见如何,鲜有人对他不心存一份敬佩。 他就这样身影寥落地走出殿去,连大殿两侧的金吾卫一时间都为他的气魄所震慑,不忍上前阻拦。 跪伏着的张宥山自是心痛,却只能更用力地将头抵在冰冷的地面。 王座上的人眼中失去陈恕的背影,但阶下的臣子们都瑟瑟地低着头,无人发现他这一瞬间的苍老。 孤又岂能不明白你的苦心? 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今日不将你激走,你必然难以置身事外。孤那八岁的孙儿,还需你扶持哪。 陈卿,他日你会明白,孤未负国,亦未负卿。 “卡!” 齐漾之前没拍过戏,跪得太实在,到这时候才忍着痛揉揉膝盖,李煦忙跑过去扶他。 苏遇咬着食指关节咬得痛了,才恍然如梦醒,走过去问齐漾:“有兴趣试试另一个角色吗? 齐漾所试的张宥山,只有在前传部分的几场戏,还是李煦跟苏遇说想让他试试,所以苏遇才让他过来的。 但刚刚齐漾的眼神让苏遇想起了另一个人。跟李煦这样的天赋型演员不同,齐漾即便是在表演的时候,身上属于他本身的气质还是很浓。对于一个专业的演员来说或许不是件好事,但这种气质恰恰与另一个人非常吻合,如果把这个角色交给齐漾,或许会有意料之外的效果。 随着苏遇起身,眼前的画面瞬间褪色,然后如潮水般退去。面前的不再是高大宏伟的宫殿,只有一个空荡的房间。 裴庸喃喃道:“这是什么?我看到了什么?” 但没有人回答他。 裴庸一瞬间心慌,却不敢表示出来,匆匆离开房间,到一旁的树林里,试着问道:“l,你还在吗?” 他一连问了十几声,问到自己都不打算得到回应的时候,一直跟在苏遇身边的那只寿尾鸟不知从哪里飞来,落在他肩头跳了两下,然后腾空而起,在他面前变成l的样子:“小少爷,我在这里。” “你!” l点点头:“这只鸟也是我,这几个月以来,我一直跟在苏遇身边,寻找合适的时机。小少爷,是时候告诉你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了。” l将两人所在的空间周围的光线扭曲,使外人发现不了他们的存在,解释道:“刚刚你所看到的一切,是真实存在过的事,来自附着在苏遇身上另一个灵魂的记忆。之前我跟你说过,除了本身的肉体之外,是没有能够盛放灵魂的容器的,所以人没有前生后世。但万事皆有例外,苏遇身上的这个灵魂,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竟然脱离肉体生存了下来,还来到了不属于她的时空。 第47页 要知道,即便是目前的我,也只能穿过时间。 就在刚刚的那几分钟,苏遇体内另一个灵魂打开了通到另外一个空间的通道。你看到的一切,既是苏遇的记忆,也是当下正在发生的事实。按我的推测,如果在通道打开的时候,顺着她灵魂的轨迹,我就能够去到那个空间。” “所以我刚刚找你的时候,你正打算去吗?” “那倒不是,我只是伸出一个触角试探了一下。所以耽搁了一点时间,没有马上回应你。” l刚刚飞到那个君王身后的时候,看他如此寂寥,突然想起他的小少爷,说起来,他还没有真正跟裴庸表白过呢。所以他想了想,还是在苏遇回忆中断之前退了回来。但即便不是现在,距离他离开的时间,也不是很远了。 裴庸大概也明白这些,闷闷道:“以前你不说的时候,我一直很好奇。但现在你说了,我反而,不太想知道了。” ☆、第三十章 终须离别(下) 我看到水仙花在河边哭泣。它预见自己因美丽而悲惨的命运。 ――苏遇 根据l的解释,与其说是一个灵魂来到了这个时代附在了苏遇身体里,不如说这是那个灵魂在平行空间做的一场梦,在沉睡的状态下,机缘地获得了穿越时空的力量。 人的命运不是某个瞬间,而是由无数个选择造成的结果,歷史也是如此。在无数歷史的节点处的不同选择,渐渐造成了许多平行空间的存在。他们本来彼此之间有着不可打破的壁垒,l曾尝试去寻找他所诞生时空的边界,但过了二十万年也没有成功,只在经过这里时感受到这么一点点若有似无的线索。于是停了下来。 这个灵魂之所以能附着在苏遇身上,l推测,两者即便不是平行时空的同一个人,也应该是有着密切的关系。她来到苏遇身体里这段时间从未表现出过敌意,也没有任何伤害苏遇的行为。按常理来说,一个人是不可能做这么久的梦的,所以这个灵魂一定是有什么不愿醒来的理由。她来到这里,应该有她的目的。而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拍摄《清平愿》大概就是她的目的了。 既然裴庸也能够在通道打开的时候看到那些画面,或许也是跟这个灵魂有联繫的。只是这联繫连裴庸自己也不清楚。 l如果想要探索是时空之间由什么连接,最好的方法就是穿过在苏遇体内的这个灵魂打开的两个时空的通道去到另一个时空,了解令她沉睡的原因,还有是什么东西给了她穿越时空的力量。 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这样的机会有过很多次,但每一次l都没离开。他想:下一次吧。等我再准备得好一些。 这天夜里,裴庸躺在他怀里很久都没有睡着,当l又打算给他讲睡前故事的时候,他终于开口:“l,为什么今天又不离开?” “因为我还没有准备好要怎么跟你告别。” “告别要准备什么?” “还记得吗?之前我们聊到当代bl文学的时候,你说你讨厌abo,因为那种题材里的世界观,爱人之间天然地不平等。即便你相信爱,也不能这样的世界。你说人应该是自由的,有爱的权利,也有不爱的自由。哪怕是为了爱,也不能受制于人。 我一直在想,我们的开始对你并不公平。我是个未曾得到允许的闯入者,强迫你接受妥协了很多事。所以,我们的关系没能由你开始,但应当给你结束的尊重。 如果我的离开会令你难过,我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人。” “原来是这样。你得到答案之后不打算回来吗?反正你可以穿越时间,回来之后,就穿越到我们分开的时候,不就可以了吗?” “我不能保证我能够回来。小少爷,之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测,而且,就算我的推测是正确的,我也未必能找到回来的路。” “但你能拖延一天,却不能一生不是吗?” “……” “l,你怕不怕死?” “老实说,我已经活了二十万年,而且这二十万年,我几乎是一个人度过的除了最初对于生命的好奇,后来我一直在寻找宇宙中的各种界限,如果活着没有目的,那么死亡也并不可怕。” “所以你并不惧怕穿过通道后可能发生的一切,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 “是的。” “那我来做决定吧。l,下一次再有机会的时候,你一定要抓住。” “可是……” “你听我说,《清平愿》的拍摄会持续三年,这三年里,通道都有可能打开。你早一天去,回来的希望就多一分。再犹豫下去,只是白白浪费了时间。l,我这个人,虽然做事张扬放肆,但一点也不喜欢轰轰烈烈的感情,可惜遇上了你,我也只好认了。不过你也别指望我做什么贞节烈夫,三年之后你不回来,我可不会多等一天。” 之后许多天,这样的机会却再没有出现,直到这个取景地的拍摄部分完成,苏遇身上的灵魂都没有陷入过回忆。 在转场的前一天,剧组全体休息,苏遇独自一人去了后山的树林,裴庸跟l也悄悄隐去身影跟了过去。 苏遇抚着一棵树的树干,道:“这里原本有一堵墙的。” 她闭上眼睛,哼起歌来,是裴庸从未听过的曲调,天空中渐渐有鸟朝这里聚集,裴庸惊讶地看到,苏遇身上泛起白光,一条巨大的尾巴若隐若现。 第48页 他突然想起什么,看了看四下的地形,用力扯着l的胳膊:“我知道了!她是那只白狼!我从前在一本《西海志异》见过,说上古有神名挚,以血沃之,以五感通,遂成精灵。以忧思为食,日久不能自持,脱神籍寄身为人,行匡扶之举,出则常伴以白狼。故渐有白狼现圣人出之说。传五代时,葬竟陵。这里是她主人的墓地,你看她的尾巴!她就是那只神兽白狼!” 说话间,鸟已聚集得铺天盖地,歌声不再,代之以一首古琴曲,不知为什么,裴庸听到这琴曲,竟觉得头痛欲裂。他忍着痛催促l:“快走,看来这是她记忆最深刻的的部分,这个时候你能去到的,对你来说,应该是最有价值的地方。” l还在犹豫。 “你还在等什么?” l轻轻吻了吻裴庸额头:“当你经歷了一切,你会发现,一百年跟一瞬间没有什么不同。小少爷,我甚至算不上禁忌,我只是你的一场幻觉。来到你身边,是我职分之内最大的任性。离开之后,你就忘了我吧。” 苏遇所在的位置突然雾气瀰漫,把她罩得影影绰绰。 裴庸心脏一阵刺痛,他觉得浑身充满没来由的烦躁,一瞬间甚至有一种想杀人的冲动。这种感觉从未有过,却很熟悉,裴庸扶着树干滑坐在地上,竭力想保持清醒,他似乎听到苏遇在不远处跟人交谈,称唿对方为“兄长”。 l叫了他许多声都引不起他的注意,情急之下,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裴庸!听我说,放弃思考,继续下去你会精神错乱的。这一切都跟你没有关系,不要想!不要管!” 再醒来时,裴庸发现自己好好睡在床上,手里被塞了一张纸条,纸条里包着一枚戒指:“小少爷,对不起,原谅我因为患得患失而语无伦次的话。这枚戒指我很早就想给你的,却一直拖到现在。请你放心,这绝对不是束缚,只是我对你的承诺。无论我能否回来,你都可以随时选择你认为值得的爱人。而我会一直爱你。小少爷,你既不自私,也不懦弱,作为回报,在这广袤的宇宙里,你拥有一份永恆的爱。” ☆、第三十一章 鸿蒙 我梦到自己做了很久的梦,醒来时背后生出了翅膀,形如圣经中的六翼炽天使。但我的喜悦尚未平復,未能熟悉飞翔的实质感时,身后冲出嘈杂的人群。我升至半空,看到他们拉满了弓弦,那人群中,有我似曾相识的面孔。我忽然明白他们的敌意虽不知来由,却坚实到很可能摄去我的自由。天空出现悬空的岩石连成山脉,供我躲避箭矢与偶尔落脚休息。 在仓皇无休止的逃亡中,我的朋友路西菲尔从岩缝中探出头来,因为追兵尚近,我不敢立即落下,而是落在距他不远一处空地上。还未问他是否受伤,翅膀便中了一箭,原来路西菲尔藏在岩缝中不是为了躲避,而是为了藏起他已经变成墨色的翅膀。 我勉强跃起,却难以像之前飞得那么高与快,我的右腿,腹部也被射中,翅膀上的血流下来,落入海中。我看到我的朋友路西菲尔的笑容,他的五官渐渐模煳,那毛骨悚然的得意与疯狂在海面蔓延。 翅膀因过度疲劳与紧张而脱离控制,渐渐难以感受。我不再看追兵。试着张口问我的朋友为什么堕落,喉咙却用不上力气。 似乎在醒来前,我听到他的自语:那些所谓的天使怎么能算得上高贵纯洁?他们都是些无知且狂妄的可怜虫。 我不记得自己是否逃脱。亦不知道可以逃到哪里。 我不在意那些射出的箭矢,我只是疑惑,既然我记得我的朋友,那么我自己又是什么人? 他又在朝我笑了。 哦。 他现在的名字不是路西菲尔。他是路西法。人间称之为撒旦。 他的笑容细细看来,每一处同从前都无甚差别,甚至更为纯真。 只是周身的光芒不再温暖,而是湿冷锋利,要将人连同灵魂捲入。 神放纵他降下灾难,蛊惑世人,不是为了让黑暗变得美丽,是要我自己澄净诱惑。 他是神的背面,也是神本身。 这不知已经是我第几次的重生。 我初生的翅膀淬血后更加壮硕健美。我与路西法在天空中对视。翅膀泛起温暖的金光,仿佛从来没有受过伤害。 我记起所有痛苦、挣扎、疯狂,自毁。 他坚持要让人们因恐惧而信奉他,宣扬那是种忠实且高效的方式。 而我则是他与他同生的挚友,唯一“背叛”他的天使。 在我尚未復活的日子里,他在天门之外,守着我的遗骸等我醒来,带着敌意与爱。 他不想吞噬我,只是重复将我射落来挽留我。但我宁愿血尽而死。 我的内心告诉我。 我仍想靠近他。 他亦用充满诱惑的声音召唤我。 “米迦勒,诸神已死,与我永生。” “我不是神,我是希望。” 我再度向未开的天门飞去。 他的眼神坚定而又悲哀,黑色的羽毛化为光箭,向我包裹着袭来,我振了振翅膀,将它们融化在金黄色的光芒之外。 “我的神从未许诺我以安逸,亦未令我伟大,他所赐予我的是仁慈与爱。我不要立在群星之上的宝座。我要尽我毕生之力復活我的信仰,保护他,赞美他,直到审判之日。我的朋友,你令世界如同荒野,终将被抛弃。” 第49页 我有着未能出口的话。 “我痛心于你因你的爱失掉你的爱。我愿将我的翅膀赠你,哪怕后果是永不能復活,换你放弃你的翅膀。天门即将重开。” 路西菲尔,比起成为战神的日子,我更想念你泛着圣光的六翼。 但神自有审判。 连同你的狂妄,与我的懦弱。 我知道你憎恶我的固执。你的爱跟你的恨一样,都是纯粹的。自你堕入地狱第九层,黑暗没能吞噬你,反倒是你吞噬了黑暗。你的羽毛只是镀了一层黑色,将你那与我相同的一面敛去。 你等待我选择你。但我不能。 ――苏遇 苏遇最近开始对宗教表现出极大兴趣,写的都是这类的东西,裴庸拿着最新的稿子,惆怅地望向窗外。 那次在后山见过苏遇显现出尾巴之后不久,t大就开学了,裴庸跟苏遇都回到了学校,回到学校后苏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程潋分手。人们渐渐发现,她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一改之前的冷漠,性格就像个青春期的少女,活泼好动。她交了新男朋友,是在文学院读欧美文学的研二学长,叫季饶。说来也巧,季饶的祖屋就在前段时间的拍摄地附近。 按裴庸的推测,两人认识的时间,正好是l离开的那一天。 苏遇跟程潋是单方面分手,程潋并没有同意。两人刚分手的时候,有一次裴庸交稿,程潋也追了过去,一定要苏遇给他一个理由。 苏遇憋了半天,给了他一句:“你就当是我认错了人吧。我原本喜欢的就不是你。” 程潋心中也有疑虑,苏遇跟季饶在一起后过得开心多了,跟之前跟他在一起时的状态完全不同。如果这样对苏遇是好的,他或许真的不该再坚持下去。 只有裴庸知道真相。 裴庸发现,跟季饶在一起的时候,苏遇身后的白色尾巴就会显现出来。大概季饶就是这个灵魂来到这里要找的人吧。 但据他观察,季饶并不能看到苏遇的尾巴。 昨天晚上他做了个梦,梦到l回来,挑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带他去了一座教堂。那座教堂深阔明丽,建在云里,是l特意为他们两个准备的。 在教堂里,l为他戴上那枚戒指,向他表白:“小少爷,命运不是某一个瞬间,而是无数个选择。我没有拯救你,这正是我能来到你面前的前提。在时间的轮迴里,为了相遇,你也成全了我。” 他是怎样回答的呢?他似乎是这样说的:“l,如果我与你的相识改变了未来,那就不会有我们的相识。可见我是人类中微渺的一个。而自私,是微渺的人的特权。人的一生是很短暂的,犹如宇宙星河中的一个瞬间l,我们就在这个瞬间相爱吧。” 这个梦太美好,以至于醒来的时候,裴庸愣怔了许久,瞪得眼睛发干发涩,然后发痛,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才慢慢坐起来:“原来是梦啊。” 而l那天也没有如他所预期的那样来到另外一个平行的时代。一道白光之后,他发现自己身在一个极大极苍茫的空间,跟自己诞生的地方正好相反。自己出生的时候,周围是一种非常贫瘠的空旷。而这里虽然是白茫茫一片,却明显是充盈的。 在他大量四周的时候,苍茫之中走出一个身着墨色长衫的人:“好像来了位新朋友,这里多久没有新面孔了啊。” “您好,我为了探寻宇宙的界限而来到这里,冒昧打扰,请您原谅。不知这是什么地方?” 那人和煦地笑笑:“此处为鸿蒙,乃机缘之初,变化之始。” “您是?” “小老儿本名干荒,不过更多的时候,我被称为,颛顼。”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结尾有很大改动,看到这里的话,请回去看一眼,鞠躬。 ☆、第三十二章 为你而来 让苏遇很奇怪的是,跟程潋的分手并没有对她跟裴庸之间的关系产生影响。裴庸似乎是马上接受了这件事,连原因都没有问,而且对季饶也表现出了很大程度的友好。 她忍不住问裴庸,裴庸回答她:“学姐跟我哥在一起的话就是嫂子,不在一起了,还是姐姐。我本来就不是因为我哥的关系才喜欢学姐的。” 苏遇想,裴庸倒是看得开。 然而事实是,l曾告诉过裴庸,苏遇身上的这个灵魂既然是来这里做一场梦,总会有梦醒的时候,如果强行干扰,那个灵魂不过是早点离开,但苏遇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除了顺其自然,没有更好的办法。 所以裴庸没有跟任何人提起发生在苏遇身上的一切,只是借工作的便利经常跟苏遇来往,暗暗观察苏遇的状态。 半年后,是苏遇的毕业季,除了毕业论文之外没有别的事情,苏遇基本住在了剧组。而裴庸哪怕只有周末两天的时间,不论拍摄地在哪里,也一定会飞过去跟苏遇呆上半天。 季饶经常来探班,一来就要住上一周。苏遇倒不避嫌,直接让他住到自己房间。苏遇每天都跟着剧组进度,扑在监视器后面,季饶也不腻着她,除了偶尔过来现场看一眼,其余时间就呆在苏遇房间做自己的研究。 两个人颇有老夫老妻相濡以沫的感觉。 如果不是知道这时候占据主动权的是外来的灵魂,看着这种伉俪情深的气氛,再想想苏遇这前二十年的人生,裴庸或许真的会全力支持他们在一起,哪怕失恋的是自己亲大哥。 第50页 有一点令裴庸有些吃惊,他之前猜测过,严苛到冷血,让学校里人人敬而远之的那个苏遇或许并不是真正的苏遇。但这段时间摇着尾巴蹦蹦跳跳,温柔妥帖照顾整个片场的人,让裴庸明白,他的猜测是错的。 也是,在幼年时就经歷了父母去世,亲人背叛的苏遇,对别人生起戒心,不喜欢亲密关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她没有因此失去底线,玩弄金钱权力,肆意报復,已经是很难得了。 断断续续来到剧组的时间里,裴庸又见到了几次苏遇记忆里的画面。那些情节跟《清平愿》中记述的很相似,但惨烈得多。 他之前就有一种苏遇在写童话的感觉。现在看来,她是要给记忆里那些人事一个好的结局,成全他们的遗憾。 他有时还侥倖地想,或许某一次记忆开启的时候,他会看到l的身影,但并没有。 他一直按捺着自己的冲动,不走进那些记忆。 倘若他在l不知情的情况下走进了另一个时代,或许他们真的就再也没有机会重逢了。 所以他必须忍耐。 他一心把注意力放在苏遇这边,所以没发觉其实自己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为人还是像从前一样友好,却不那么无差别的殷勤了。转繫到了新班级之后,他基本没有发挥他交际花的魅力,只因为小组作业的关系交了不多的几个朋友。 他也渐渐在拉开跟裴茗之间的距离。在裴茗暗示了对他的好感之后,他用了两个月的时间花了一套共六幅尺寸不一的人物油画,最小的一幅跟裴茗的画板一样大,可以随身携带。全部画完之后裴庸把它们送给裴茗,以此代替自己每天的陪伴。 他不再跟任何人讨要爱。他已经拥有爱。 裴茗还想追着试试,却被旁观者清的苏遇劝止了。 “你们俩,就像是一对打磨的严丝合缝却特别光滑的齿轮,相遇相处毫不费力,分开也容易。” “我不明白。” “你对他来说,只是合得来的朋友,不是会产生牵挂的人。继续下去,只会让他觉得亏欠。” 但程潋毕竟是程潋,他从苏遇后来发表的文章里找到蛛丝马迹,认为苏遇的精神分裂并不是像他之前想得那样已经痊癒,而是更加严重了。 裴庸在一旁努力调和着事态,尽全力不让苏遇受到惊扰。 有时候他也会独自一人对着天空自语:“l,男性法定结婚的年龄是二十二岁。你如果不早点回来,可就不受法律保护了。” 两年后,《清平愿》的拍摄全部结束。在后期制作将近完成的时候,苏遇突然失踪。 是l把她的踪迹告知了裴庸。 等众人赶到的时候,苏遇的体内的灵魂已经离开。 l为了裴庸,给自己制造了一个身份。借用了他创造者的名字,叫萧子声。还被裴庸笑了一通,说太过古旧。 不过他们的婚礼还是放在了云层之上。没有别人打扰。 l握着裴庸的手,立下誓言:“我不因你的脆弱而放弃爱你,你的美丽不因你的脆弱而受到损毁。我爱你,爱你的一切。爱你的美丽,也爱你的衰弱。爱你的幸福,也爱你的苦难。爱生命的存在,也爱死亡的必然。唯有拥有无法更改。小少爷,在这宇宙星河中短短的瞬间里,我邀请你拥有我。歷史不会记住你我。但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将成为时间的血肉。” 裴庸回应他一个吻。 一切过去不可更改,不是歷史的必然,而是人类对时间的敬畏。但人类自诞生之日起,就是神的叛逆。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就结束了。 谢谢看到这里的朋友,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