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捻红》 第1章 护国公府大丧1 明辉六年。 今年的冬季尤其的冷,北风呼啸之间,一行百余名银装轻骑自盘鸣涧而来,直奔定远山城关。 为首之人,单骑绝尘,落蹄之处,雪迎风起,单手执一面旗帜,上飞扬的是一个谢字。 城墙之上,守卫大呼:“开城门!快开城门!少将军回来了!” 穿行而过,毫不停留,她满眼通红,赶到护国公府之时,却已是满目白幡。 那幡,就像这北边下了一个冬季的雪那般苍白,寒冷的裹挟住她整个身躯。 哭啼声自府中传出,却哑在了谢南汐的喉上。 “父亲,我终究是来晚了。” 她已经多年没有哭过了,自从接任云麾将军之职,领兵驻守盘鸣涧,已然三年有余,今年春节,父亲已家书数封,邀她回府与家人共度。 他,确实是想她了。 别人家的女娇儿,哪个不是好好的在深闺里养着,十指不沾阳春水,偏偏他的女儿,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杀伐决断。 那双手上的茧子,比之疆场之上的血气汉子都厚上几分。 谢南汐何曾不想家,边关二十万将士哪个不想家,只不过一直忍着,忍着,想着等盘鸣涧的守备再万无一失几分,这么一守一等,却错过了。 她是不配哭的,女儿不孝,未承欢膝下。 身后马蹄声响起,是秋雨领着轻骑随之赶来,接过谢南汐手中军旗,一时之间,护国公府门前,齐刷刷地跪了一片人。 谢南汐撕扯下战袍上的白布,绑在额上,一路跪进了白晃晃的灵堂。 父亲,就躺在那棺木之中。 谢南辰几个跨步飞快的走来,扶起三年未见的小妹,将她抱进了怀里,心中苍凉更甚。小妹走的那一年,是那样落拓不羁,还许了誓,归来之时定要在剑术上赢过他,那般阳光明媚的小女孩,如今这身子,虽然高了不少,但却单薄得这么厉害,银色铠甲之上,全是血迹斑斑,双手更是冷得不像话。 盘鸣涧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是她这个女儿家能守的,可偏偏是她,硬生生扛住了,那年抓阄,怎么就让她抓到了那地方,要是留在这定远山的是他该有多好啊! 心疼一下子涌上了心头,堂堂男儿哭的比刚刚还要动容。 谢南汐反过手来,拥着谢南辰的背,一下下的给他顺气,声音有些发哑:“阿兄,让我先见见父亲吧。” 何氏领着谢逸,跪在蒲团之上,见她来了,谢逸“哇!”的一声就哭出了声。 跌跌撞撞地跑出了灵堂,一个踉跄,手中的黄纸撒到了半空,叫了一声“阿姊!”后,整个小小的身躯都扑倒在台阶上。 何氏双眼肿的不像话,一夕之间,鬓边都生了白发,她没有去扶谢逸,只是不停地用袖子去擦拭满脸的泪痕。 将军说了,等南汐回来,定不能让她太过伤怀。将军啊,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管是什么时候,还能那副子无关紧要的模样,死前都要让家人们笑给他看看。 他说,沙场之上,哪有定数,既选了守这身后的百姓,就一定会负了身边人。所以,每次出战,他都留下遗书,信中细细祝福,字字叮咛,留下的人,定要欢喜余生,黄泉之下,才可安心。 谢南汐牵起谢逸,替他拂了身上的白雪,朝着何氏行礼:“何姨”。 何氏赶忙上前,替她解了身上沉重的铠甲,接到父亲中箭的消息,是在战场之上,她挑落了最后一个敌人,策马便回,一路归来,身上的伤口渗出血来,与铠甲粘在一起,此刻才发现,重得吓人。 血与肉扯开,白色的衣袍之上,背后是一片乌糟糟的血迹,谢南辰刚止住了一点的哭声又再次决堤。 反倒是何氏镇定了下来,摆手让管家谢安赶紧去准备伤药,开口道:“去看看将军吧,他说等你回来才能盖棺”。 心猛的一沉,谢南汐绕过灵台,来到那棺木旁。 棺中的人,收拾的十分妥当,穿着他最爱的那副玄色战甲,身躯凛凛,两弯眉浑如漆画,高大伟岸之相只如同睡着了一般。身侧还放着一柄素木枪,那是她去盘鸣涧前亲手为父亲做的。 不知怎的,泪涌了出来,克制了三年的眼泪,一朝流尽了。 夜半,灵堂之上,只留了几位亲眷,何氏为谢南汐上了药,换了一身孝服。谢逸哭累了,不过七岁的孩童,此刻半依着灵台,睡了过去。 谢南汐开口:“让小逸回去休息吧。” 何氏取了一小被,将他裹了进去,却摇了摇头:“一家人都来送他,将军会高兴的。” 谢南辰取了一碗面来,上面还卧着一枚蛋,盯着谢南汐,连着何氏也在一旁哄孩子似的劝她:“吃一点吧,不为着身子,将军也最爱看你吃东西了。” 哽咽地咽下几口,谢南汐正襟危坐又朝着何氏行了一礼:“父亲的丧事,辛苦何姨了。” 一切都打理的很好,南汐明白,何氏是用了心的。 她虽是继母,可来到这护国公后,对待他们兄妹两一直视如己出,就连亲生的谢逸都要往后排几分,父亲对她而言,更是像天一样的存在,如今却只身撑着整个场面,心中想必最是悲痛。 何氏受了这一礼,别过头去擦了眼泪,南汐起身,想将剩余的面端下去,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路过于劳累的原因,顿时有些头疼发晕。 何氏赶紧扶了她一把,接过碗,递给了守在外头的谢安手中。 还没合上门,就听南汐沉声问:“阿兄信中所书,父亲是死于箭毒?” 风顺着门缝溜了进来,吹得堂前的蜡烛几明几暗。 谢南辰疑惑:“是?小妹何故这样问?” 南汐从蒲团上起身,直愣愣地看着何氏:“可否为父亲褪衣,我要看一看伤口。” 这事实在是对死者的大不敬,就连谢南辰都面露难色:“军中医官已经查明,确实是箭头上有毒,父亲回府的时候,已经十分虚弱,半个时辰后就开始神智不清,中毒迹象明显,应该不会出错才是。” 第2章 护国公府大丧2 何氏合上门缝,指节有些发白:“汐儿,你可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谢南汐点了点头:“盘鸣涧数年,我做的就是加强驻防与兵器的研究,北岚国使用的毒箭自然也包括在内,他们以前惯用的是番木鳖,那毒虽也厉害,却还不至于无解,只不过近一月,他们换了新的箭毒,名为见血封喉。” 谢南辰一愣:“这事,我倒是也知道,那毒阴险,沾在伤口之上,便会心脏麻痹,血液凝结,窒息死亡,战场之上,防不胜防。”说这话时,语气之中满是仇恨,军中将士多少丧命在这暗箭之下,枉了热血一场。 何氏虽不上战场,但也听出了话中所指:“将军归时不久后,便浑身发紧,瞳孔散大,神智不清,这样说来,不是新毒?” 话音刚落,她咬了咬嘴唇,面色白了两分:“将军此生要是死在沙场之上,为国为民是他心之所向,我说不得什么。但若是有人设计害了他,无论如何,那人都该死。” 说罢,跪在蒲团之上,又叩了三拜,便去了灵台后给将军宽衣。 谢南汐凑近了去看,胸前锁骨与心脏的中心处,有一乌黑的血洞。 她揉了揉刚刚还有些发疼的太阳穴,怀疑: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 可是? 明明北岚国研制出了新毒,怎却用旧毒去害父亲? 这样想着,这事着实可疑,再仔细去看,却见那伤口皮肉外翻,最外层处黑得瘆人,但里侧却… 道了句“父亲得罪”谢南汐拔下头上的那素银簪子就扎了进去。 何氏看得心疼,却一言不发。 她的将军是这世上最英勇光明的男子,作为他的妻子,自己早已经学会了坚毅勇敢。 但等了片刻,那簪子还是毫无变色,像是印证了一个阴谋,她还是惨白了脸,几日来的伤心再次涌上,整个人都倒了下来。 一口气,终究是气不过。 南汐一慌,赶紧唤了秋雨进门,送何氏回屋子休息。 “小妹,傅医官跟了父亲多年,怎么会?” 南汐眉头一皱,心中一沉,大跨步就朝府外而去,头也不回,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朝着城东疾行而去。 谢南辰从后面追了上来,急急为她指路:“就是那儿了,傅医官一直住在城东郊区的农田院子里。” 约莫半个时辰,那院子依稀可见,不过,空气中这股子浓厚的血腥气味,闻的谢南汐心里一紧。 又晚了吗? 翻身下马,就连谢南辰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傅医官一家十二口,整整齐齐的倒在血泊之中,无一活口。 谢南汐与谢南辰仔细查看了三四人的伤口之后,脸色凝重。 下手的人,武功极高,基本都是一剑穿心而亡,而那伤口,更是前后贯穿,毫无破绽可言。 气氛有些压抑,二人皆未开口,谢南辰来到了傅医官的尸体之前,蹲下身子,替他合上双目。 医官在国公府里侍奉多年,人死了,一切恩怨也无从查明,还是让人入土为安的好。 这样想着,就想将尸体摆正,好让后面的卫兵们收尸。 却不想,傅医官手中紧紧拽着一块石头,应该是死前想与杀手搏斗,却连反抗的机会也没有就这么死了。 叹了口气,谢南辰多使了几分力气就去掰他的指头,石头被掰开,露出手心里藏着的一团纸来。 “小妹!” 乘着月光展开,那是一张碎纸片,应该是什么信上撕下来的,上面的字,因为沾了血的缘故,已经模糊不可见,可那朱砂印鉴,却看得刺眼。 瞧南汐看的愣神,谢南辰忍不住再次问了声“小妹?” 她将那纸片小心地叠好,放在自己的身上,这印鉴非同小可。 谢南辰瞧她这副模样,就有些恼了,自己的小妹,从小主意就多,现在这个样子,肯定又盘算了什么不让自己知道。 南汐瞧他盯着自己,挑了嘴角 :“这图案有点眼熟,等我查查,一定告知阿兄。” “你可别食言。” “当然。” 万物寂静,好不容易停了半日的雪,又飘飘扬扬的下了起来,似乎要将这一切都掩盖干净。 兄妹二人牵着马往回走着,秋雨带了十几个卫兵赶到,看二位那神色,就知道并不顺遂。 谢南辰嘱咐了卫兵们几句,那些人点头就朝着城郊方向去了。 秋雨默默跟在南汐的身后,看着眼前那痩削的后背上,孝服洇出了血痕。 回到了府中,管家谢安等在门口替他们牵了马,黑胖的军中汉子,也红肿着一双眼,囔囔着开始叮嘱:“少将军们可得保重身子啊,夫人发了高烧,你们要再有个三长两短的,可让我怎么对得起老将军啊。侍女们打了热水,赶紧进屋去暖了身子要紧啊。” 结果,扭头就看着那二人应付一般将头点得如同捣蒜,却还是连被飞雪沾湿了的麻衣都不打算换,就想钻去灵堂。 谢安在身后拦住了秋雨,赶忙吩咐:“快去拿干净的衣服给少将军们换上,还有小厮们打的水,不想着暖暖身子,起码喝口热水,也小心别着了寒气。” 这安叔啊,是沙场上退下的伙头军,烧的一手好菜,家中的儿子上了战场,没有回来,只剩他一个,年纪上来后,孤苦无依,父亲便给他赐姓,留在国公府中做了管家。 这样的风雪,跟盘鸣涧相比,算的了什么。 要知道,那些日子,自己还有半个月不曾解甲的时候,哪里有什么侍女小厮的…这安叔,真是越来越大惊小怪,南汐想着,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等等! “那日,父亲房中照顾的小厮们呢?” 第3章 出殡 南汐觉得头皮发麻,扭头看向谢南辰:“阿兄,你说过,父亲是什么时候开始神智不清的?” 谢南辰被她问的发愣,倒是安叔接了句:“约莫半个时辰,开始说了胡话。” “那傅医官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下子,谢南辰反应了过来,结结巴巴道:“傅医官去山间采药,快马去接回来的时候,约莫已经是父亲回府后三刻左右。” 兄妹二人都如同被雷击一般。 这么说来,父亲就不是傅医官毒害的,或者说,起码不是他一人所为才对,那伤口摆明了,箭头其实无毒,伤口翻出的皮肉处是被撒上了毒粉做的掩饰,所以银簪在伤口深处却测不出毒性来。 但他却称父亲死在箭毒之上,但毒发时间又对不上。所以,要么,傅医官也被蒙蔽,要么,他就是串供的帮凶,或者,是被什么势力,胁迫了。 谢安到底是战场上退下来的,即使有些絮叨,做事倒是雷厉风行,不消的一盏茶的功夫,将军回府至毒发之间,接触过的人与物便一一摆在了正堂之上。 清点一遍,他皱眉:“小薇呢?” 小薇是三年前刚来府中伺候的丫鬟,所以南汐不曾见过,但是这个节骨眼上,人不见了… 仆从屋内,属于小薇的东西已然全部消失不见,连一件衣物也不曾发现。 怎么又是晚了一步。 南汐有些无力,坐在小薇空荡荡的床板之上,听着那些仆从们一个个汇报小薇的情况。 望港人,以捕渔为生,家中还有两个弟弟,生活困苦,所以被父母卖来当了侍女,为人热情,对待小厮们都很友善,所以人人都能同她多说上几句话,三年时间,竟然连安叔都未曾察觉她有问题。 这下子,耽误了这许多功夫,收拾的如此利索,想必人早就出了城了。 谢南辰还是安排了一支骑兵拿上众人所描述出的画像去追,但恐怕,已是追不上了。 半响,南汐抬起头,盯着木头梁子发呆,眼中全是冰霜:真是好密的一张网啊! 眼神有些涣散,无力就攀附上了脊背,她还没垂下眸子,却盯住了那绑在帏帐上的红绳。 “福禄结?” 谢南辰没有听清:“小妹,在说什么?” 南汐指着那红绳,“我曾入宫伴读四年,见过这种打结的方式。宫中的贵人小主们最爱这种结,寓意和美,所以那些上了资历的宫女太监们大多都会打。” 呵! 什么望港人,结合着怀中那朱砂色的印鉴,恐怕,这小薇是宫里的人才是。 而她装着爱同人攀交情,为的是从兵卫们嘴里得知那番木鳖之毒,却不想,那北岚国在近一月里换了箭毒。 本来要做的是嫁祸给北岚国,被发现端倪后又匆匆灭了医官的口逃之夭夭。 南汐解下这截红绳,让秋雨绑在了自己的手腕之上。 她要自己时刻记得,父仇之深。 这件事,不光是找到一个小薇就能了的。 停灵七日。 何氏将一木匣子取了出来,其中满满当当都是谢庭亲手所写的遗书。 兄妹三人都是第一次读父亲的信。 父亲的字,写的确实不好,歪歪扭扭的不成样子,但比他平日那些特地裱起来挂在书房的字帖相比,已然工整了许多。 想必,他定是执了最细的毛笔,趴在案头上小心翼翼的勾着。 想着那场景,心中便是暖流而过。 万夫难敌,双手满是兵器茧的男儿,抓耳挠腮地咬着腮帮子写着蝇头小楷的模样~ 父亲说:后悔将她送去了盘鸣涧,她在抓阄时做的小把戏自己一早就察觉了,只不过她闹着想去,自己这才松了口,却因此整整后悔了三年。 父亲说:他去盘鸣涧偷偷看过她,扮成了一个普通的兵士,看着她小小的身子跑在训练场的最前头,看着她在冬天挥刀时那满手的冻疮,看着她大咧咧的笑着,掰胳膊赢了那叫大壮的汉子。 父亲说:也许当年将她留在京中是不是会好些,哪个女儿家会吃这么多的苦。 父亲说:一年年数着,她到了该婚嫁的年纪,该与世子完婚,往后余生过的平安顺遂,却一年年的舍不得提起。 …… 每一封信,写的最多的就是关于她。 烛光下,将信读了一遍又一遍。 瞧着出殡的日子到了,连下了七日的雪竟停了。 整个定远山城,家家户户挂了白幡,百姓们齐齐候着,出城的街道上全是穿着麻衣前来送行的人。 乌泱泱的一片,却静的只能听见“起灵”这两个字。 棺材出了护国公府,人群自动分出道来,也不知道是谁先呜咽低泣,引了北风掠过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喊。 何氏扶着棺木泪如雨下:“将军啊,你看看,都来送你了,你最爱热闹,现在可还开心?” 风声在空中打了转,带着几声呼啸,好似是在回答一般。 谢南汐扶了何氏跟着棺木之后走着,泪光点点挂在睫上,却始终没有落下。 谢南辰引着灵站在最前头,纸钱漫天的飘舞。 山城南边的那片墓地,已经密密麻麻的立满了土包堆。 有名的立了碑,无名的也有一座衣冠冢,疆场上的战士们都在这,重新做了兄弟相伴。 谢家三代,都埋在这片土地上了,如今,又添了一座新坟。 谢庭的坟旁,那座墓碑之上,谢南非三字的红漆有些斑驳。 南汐将上头的雪小心拭去,蹲着身子低语:“二哥,父亲去找你了,他那样的性子,你可要好好照顾。” 她哑着嗓子,又跪在了父亲坟前,看着大哥小心翼翼地正在描红父亲的名字。 那红,真艳啊,就像手腕上的绳子一般,刺得眼疼… 直到天阴阴沉了,大家这才收拾了回城,一步一步,换南汐走在最前头,背过了所有人,眼泪才敢顺着流了满脸。 她心中那座巍峨的高山倒塌了,不甘,愧疚,仇恨,一起涌上心头,眉眼透出一股狠戾来。 父亲,大哥,祖父…她谢家上不愧天,下不愧民,死在战场之上可以,死在那些远在京中搬弄权术的小人手里,天道不容! 直到快入城,南汐一步一步,走得沉重,整个身子都在发抖,跌跌撞撞的越走越慢,秋雨踌躇着,终是没有忍住,刚想上前,却被谢南辰扯住:“让小妹自己待会儿。” 她是最得父亲疼爱的,却也是最为执拗的,在人前,她只会压抑着,这样还不如痛痛快快哭出来才好。 谢安吩咐着府中的人都慢慢的跟着,月隐进了黑云之中,才归了府。 何氏温柔地回头去看远方: 只愿来生有幸,能与将军再赴一次尘世间的相遇。 这次换我来寻你,你可要记得走的慢些。 第4章 刺杀 半个月后,京中来了道圣旨,追封了谢庭一等忠勇侯,不过宣扬了护国公天下大义,国之表率,又抬了谢南辰袭天策上将尔尔。 有意思的是,这道明旨之下,还有太后口谕。 护国公之女谢南汐,毓质令名,淑慎娴静,才学独擅,免误其韶华,特令孝期裁半,代忠勇侯为其择选佳婿。晋王世子李星昀,为名门世家公卿之子,文武双修,才德实匹,更是幼时婚书已换,求之为妻。庙卜得吉,太后躬闻甚悦,为贺。 明晃晃就是召南汐进京的意思,就如同宣景一十八年,将她留在宫中为太子侍读一般的伎俩。 谢家军驻守一方,护国公突然逝世,对于那些当权者而言,实在是需要一个能握在手中的人质了。 八年前如此,换了一朝天子,还是如此,真是可笑。 倒是有了婚约这个借口,他们行事起来方便了很多。 不过即使没有婚约,想必也有千百种办法要她回京。 只不过,她们实在急了点,父仇未报,即便没有这道旨意,南汐也定然要想办法入京的。 时光荏苒。 何氏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将商行重心从南边转移至京都,谢家旁支谢澈入京打理商铺。 她入护国公府之前,乃是何氏商行掌事人,一手刺绣的手艺无人能及,抽纱与挑花的技艺更是不传之密。 商户发家,即便富可敌国,在明面上依旧是不受待见的,更何况是女子经商。 那年,送货路经定远山,遭亲人背叛,好友陷害,一伙山贼就想要了她的命。 谢庭单刀匹马,砍翻了数十莽汉,将她护住,也留下了她的心。 自此,洗手做羹汤,商行之事都交与了自己的亲传徒弟虞非晚。 南汐偶尔也会问她,可曾后悔,入了府来,不再去见大千世界。 何氏却说,将军是她的世界。 南汐不解,世人总说男子安身立命,成家立业,治国平天下,却叫女子安于家宅,相夫教子,是为女德。 何氏却只浅笑不答。 她的将军,从来没有打算将她拘于一室。 去看了父亲和二哥,南汐辞别了定远山,谢南辰和谢逸哭的十分凄惨,双目红肿的不像话,一高一矮并排着同她摇手。 抽抽嗒嗒的直到连背影也望不见了。 南汐此行,只带了十余名轻骑还有秋雨。 京中的将军府多年未住人,谢安早早就提前赶去打理了。 正值七月,盛夏天赶路实属不易,就连战场上多年行军的战马,都有些疲惫了起来,南汐只好将行程放缓,避开了日头最毒的正午。 到了与京都接壤的东安,难得多云,倒敛了几日的暑气,南汐化为男儿打扮,如瀑的长发用一根缎带束起,一身月白色勾暗银竹纹的常服,斗笠下的脸严肃周正,眸色凛然,气宇轩昂,骑马行在最前处,颇有些世家贵公子的出尘气质。 秋雨坐在马车的车辕处,吆喝着:“少爷~” 出门在外,为避耳目,也为着方便,所以南汐让众人改了称呼。 南汐勒马,回身来到她的身侧,接过她递来的水壶,仰头就饮,一脸的疲惫模样。 秋雨心疼地抬手,用帕子去擦南汐颈上的薄汗。 这一幕,倒有些亲昵的模样,要是让人见着,保准要艳羡几分。 “少爷,今日趁着天气凉爽,已然赶了许久的路了,要不要上来休息一下,再三日,也该到佑京了,我瞧这一路倒也安稳,想必…” 话音还未落,一支箭直直地射进了车衡处,就落在秋雨身侧。 南汐迅速转头,眯着眼睛,勾起了唇角,那山道两侧的树林之中,冲出了约莫三十多个黑衣人。 南汐冷哼,单手取下斗笠递给秋雨,拔出腰间的佩剑:“做了缩头乌龟这么多天,这些尾巴总算是肯出来了。” 她装作赶路,累了这许多天,尾巴们倒是耐心够足,丝毫不咬钩,直到今日,又加急多赶了行程,她还装着十分疲惫的模样,这才总算是把他们引出来了。 “吁。” 轻骑们勒马,将秋雨的马车围在中心,丝毫没有刚刚的倦怠之态。 秋雨拔下那衡上的箭羽就扔在地上,又提溜起自己那一袭苏绣的纱裙,颇为不满:“少爷非要我装小姐,这下子好了,这些劳什子玩意害我不能好好打一场。” 南汐哪里去理会这小丫头的不满,刚刚演的那怜我怜卿的戏码,她明显是乐在其中啊。 “原地防卫,保护好小姐!” 喝了这一声,南汐手持长剑,就似闲庭信步般踏马来到了那些黑衣人的面前,那一袭月白色的常服,在血光之中,丝毫未沾染分毫。 颇有些无趣,不消片刻,便有十余名黑衣人倒在地上。 为首的汉子咬着牙,趁她刚一剑刺穿身侧那黑衣人的咽喉无法分身之际,出手就朝着南汐的眉心而来。 “小心!” 南汐神色淡然看着那越离越近的剑锋,偏身一侧,一面躲过一面抬脚就将人踢的从马上飞出去。 眼见着局势不对,为首之人暗骂:“中计了,撤!” 南汐朝秋雨看了一眼,有些无奈地摊手,自己确实并未设计,只不过刺杀边军守将,却只带了这么点人,实在是有些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吧。 她不是急功冒进的人,要不也不能在盘鸣涧一耗就足足三年。 所以敢这么诱敌行事,是因为早就安排好了巡查官,对方有多少人,日行几里,甚至连早中晚吃什么她都了如指掌。 现在,该是她前去收网的时候了。 她倒是好奇,这是哪位贵人急着要她的命呢? 吆喝一声,五名骑兵出列,跟她一起就朝着那些人追击而去。 第5章 落水 这些黑衣人被追赶的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逃命而慌不择路,居然选了翻过山岭的这一道。 要知道,那上面,可没有路了。 所以,南汐率轻骑很轻易的就将人围在了悬崖之侧。 六个人,围… 南汐倏然皱起眉头,眺目瞧见那后方居然还有一伙人。 也是黑衣人打扮,只不过只有四个,已经将一个穿着青丹色锦袍的男子围住了。 南汐愣住,十分困惑。 那边情况十分胶灼,被围住的男子单手握剑,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肩膀,显然已经受伤,他后退一步,脚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已然是退无可退了。 一旁的骑兵忍不住问:“少爷,救吗?” 南汐摇了摇头:“这人出现的太巧。” 其中透出的诡异太多,她现在只能先解决眼前的这些黑衣人。 吩咐了一句“留下活口”。骑兵们散开围剿。 南汐身形一晃,犹如利箭飞出,眨眼间就朝着那彪悍体型的黑衣人首领而去,那人大呼一声,急急后退,银刃从他的喉头处划风而过,南汐脸上的嘲讽神色尽落在他惊恐的眼中,整个人从马上跌落,滚了半个圈还没站起,颈部便又是一凉。 剑锋凌厉,黑衣人咽了口唾沫,丝毫不敢动弹。 两个轻骑翻身下马,反手扣住那首领的胳膊。 抬头看去,原先被包围的男子居然还没败,只不过身上又多了数道血痕,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狼狈。 就在对面的人提刀砍向他颅顶的一刹,南汐双足一点,身子轻盈腾空跃起,一脚踏在一个黑衣人的头上,翻身一个旋转,剑就挑在那人的手腕之上。 一脱力,刀落了下来,南汐出手抓住他的喉咙,将人擒的转了半圈,刀就落在他刚刚躲开的地方。 刚想放开手,就被那男子一推,后退一步,身侧飞过一只暗箭。 只不过,她明明自己已经看见那箭,完全可以躲得开的。 被男子这么一推,她一脚没踩稳,整个人就朝着崖底跌落而下。 心中暗骂,她伸手就打算用剑去划崖壁,只要降低了速度,那悬崖上的藤蔓便可以稳住她的身形。 如此计划,皆在电光火石之间,她心下刚要一安,头顶就砸下来一人。 正是那手臂中箭的青丹色锦袍男子。 身为一名保家卫国的将领,她实在是做不到不救这人,可现在,她真的悔透了。 那人昏迷了过去,她一个人要想利用藤蔓逃生还好,两个人就不可能了,她抱住对方,双眼不停的打量,寻找生机。 风呼啸的从耳边过,带来丝丝凉意,南汐朝下一看,崖底居然有一潭水,这下有救了,冷笑一声,将那男人的身子一扭,垫在身下,冲击力将好几根横生的灌木折断,两人的速度这才慢了下来,“扑通”一声,落进水里。 南汐会水,呛了两口就爬了上来,将剑入鞘,她低头,定定的看着那水中越沉越深的人影,瞳眸深不可测。 手指微曲,一点点的数着时间。 十五息。 这是一个正常人的水平,要是军人呢? 她眉峰微扬,手指骨节有节奏的敲着。 二十息。 长叹一口气,南汐屈身入水,去抓那已经看不见的手。 潭水很凉,在这盛暑夏日里倒是舒爽,要是不救人,恐怕会更加惬意。 男子也不知是昏了还是死了,反正那身子实在是沉的惊人,拖上来后,南汐整个人也平躺着喘了好几口气。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起身靠近去探那人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还算是没死透。 撑着他的身子,南汐重重的的拍了好几下他的背,对方总算是吐出好几口水来。 他身上的伤口倒是不流血了,被水泡过的地方,边缘的皮肉有些发白,其余的倒是都还好,只不过胳膊上的箭伤确实必须立马处理了。 寻了近处可得的止血药草,用岩石一磨,南汐撕开那男子臂膀上的袖子,将箭拔出,扯了一截自己的衣摆,就紧急的给他的伤口做了处理。 拔箭之时,再看那人的神色,丝毫未有变化,倒确实不像是装的。 南汐敛神,盘腿坐着休息,自己的亲卫很快就会下崖底来寻他们,倒是不用太过担心。 只不过,这个拖油瓶… 这人面色毫无血色,眉骨与面容冷峻,但生得甚有姿色,特别是左眼眼角处一点红痣,颇有些妖冶。 比她军中那些糙老爷们可要俊逸得多。 南汐低眉去打量,那被水浸湿的衣袍裹住男子的身躯,因为被她扯上岸的缘故,此刻衣领半敞,露出一片冷白的皮肤来,水珠子将凌乱的黑发沾湿在修长的脖颈处… 南汐撇嘴,侧过头去盯着远处的藤蔓看:这身材还不如大壮壮实呢,大壮掰胳膊可是两年前就输给自己了。 也不知怎么的,总感觉身后这人在看自己,南汐回头,确定是自己想多了,这人离死都要不远了,还能清醒过来?遂摇了摇头…… 自顾自在心中嘀咕,今日折腾这许多,实在是有些疲惫了,才莫名的起了这个念头。 第6章 宰了 将军府中,竹影斋内。 雅致的院落之中,东厢房旁种植百余株翠竹,本应清新淡雅,如今,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 纱幔低垂,床上的人额头布满冷汗,嘴角还挂着血丝。 南汐垂着眼眸,伸手撩起半徐纱幔,看着他那已经毫无血色的脸,有些为难的揉了揉太阳穴:“居然还没死,倒真是命大。看他如此痛苦,要不宰了送他一程也好。” 这院子,在京中那几年时自己就甚是喜欢,如今倒好,这人吐了这么多血,污了一片,毁了这竹香。 说罢,就觉得有些头疼,起身朝外面走去。 谢安看了一眼边上那吓的不轻的大夫,解释了好几遍,将军府不会随意草菅人命,又塞了两倍的银钱。 也不知道是不是钱给的太多,那大夫欲言又止,最后一跺脚,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的模样,悄悄靠近了谢安:“我一定守口如瓶。” 谢安瞧着这越抹越黑的架势,赶紧吩咐小厮好生的将大夫送回去,拿了药单就追上了南汐。 “少将军,这人,还得留着?” 南汐脚步没停,一边往自己的青忻阁去,一边扭头问谢安:“要不真宰了?” 那人毕竟是因为想救自己才坠下的悬崖,可她之前也出手救过他了,本恩怨两清,奈何这人的身子就像是纸糊的一样没用,一直昏迷,回到将军府后就开始吐血发高热。如今居然发现中毒了。 这样莫名其妙的讹上了自己,不把人先弄醒也不好查问清楚。 倒是谢安,看着南汐居然带回了一个男子,嗯,姿色还甚是俊逸,即便是如此状态,那张脸依旧是雅人深致。 头一个就皱了眉,直道:少将军此番回京,明面上是为了晋王世子的婚约,这才头一日,就在府中养了这么一个男子,实在不妥。 只可惜,自己是说了一箩筐的话,也终究不是什么大恶人,总不能真的见死不救,于是,试探地问:“要不我去寻一处外院,将他养在那里,等身子好了,再叫入府中让少将军好好查问。” 此话一出,谢安自己也发觉似乎哪里不对。 这么一来,不就更像是将军在外养了男人一样吗? 南汐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手,黑夜之中,数道影子飞身而至,跪地俯首。 “监视竹影斋的人,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向我汇报。” “是。” 影子们领命,消失一侧。 谢安不解:“少将军是怀疑这人不对?可请了三名大夫了,都说他确实是命悬一线,以自己做饵岂非代价太重。难道是个死士?那也不对啊...” 话还没说完,南汐一点脚尖,借力腾空,就翻上了屋顶,独留谢安在那里聒噪:“少将军啊,你又跑,次次不听我把话说完。” 南汐翻过一道院墙,回了青忻阁,从等在门口的秋雨手中顺走了一块桂花糕,无奈道:“大哥和何姨将安叔派来肯定就是为了折磨我的。” 秋雨换上了一身鹅黄色的罗裙,梳着双螺髻,甚至别了一朵绯红色的绢花,同南汐一道进了屋子,将手中的糕点碟子重重往桌子上一放,气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安叔非说,少将军身边侍候的人该有个女儿家的样子,这样也好教导少将军,免得嫁去了晋王府没个规矩让婆家耻笑。我怎么就没有个女儿家的样子了,非得打扮成这样,干什么都不能甩开了拳脚,实在是别扭。” 南汐吃着桂花糕,那沾了油脂的指尖挑逗似的就想去扯秋雨头顶上的绢花,却被一下子别开了。 “少将军,这花很贵的,安叔说了,这都是很金贵的饰品,都得从我的俸禄里扣的,你手上不干净。” 南汐听着这话,就想把手上的薄脂擦在衣摆上,被秋雨制住,竟从怀中掏出了一方绯红色的帕子,细心的将她的手一根根的擦拭干净。 这下子,南汐彻底震惊了,安叔到底是给这小丫头下了什么迷魂汤,怎么就突然如此贴心温柔...凝眼就去看秋雨,捡到这丫头的时候,是随父亲行军路过一个与北岚国交界的村落,那种地方,民风彪悍,视法纪为无物。 遇上个荒年,易子而食的事也不难见,秋雨就这么被卖了三十文钱。 三十文啊,在这京里,只够买一斤精米。 可她还是个活生生的人,睁着个大眼睛看着被护在父亲怀前的南汐,不知怎的,就心软了。 从此之后,伴她身边,随她出军,但还是如同小时候那样,同旁人话都少的可怜,只有和自己单独在一处之时,才显得像个女儿家,也是啊,她原本就处在女儿家正风华的年纪,如今这么打扮起来,倒是有些姿色。 被南汐这么看着,秋雨的脸都有些羞的微红。 拿着刚刚擦手的帕子,就去拭唇上的口脂,嘟囔:“都是安叔,非得叫买了许多女儿家的用品,果然涂了这东西,浑身的不自在。” 南汐勾唇,笑着她那口是心非的模样,也不去戳穿,抢过她手中的帕子:“不用擦,很好看。” 刚要将帕子放在桌上,就摸到一方信笺。 上书:云麾将军亲启。 轻展开来,一股淡淡的青竹夹着紫檀味。 信上的字迹,工整而匀称,用词讲究。 南汐小心的将信叠好收起,不自觉的就勾了唇角,不过不再是平日严肃凛然的模样,多了几分柔软。 秋雨想看又觉得不合规矩,只得立在一旁,挑着眉尾道:“晋王世子的信一早便到了,不过是字写的好看点,也不见他人去城门迎迎。” 南汐明白秋雨担忧,这京中世子养尊处优惯了,就像大哥离别时说的一样,沙场上长大的女儿家,不一定能适应的了这样的生活。 “小妹,我谢家军不需要用你来换圣上的安心,但凡你觉得不可,就回来,管它什么婚约什么旨意,我谢家军全军上下定与你一道抗下逆旨二字,回家来,哥养你一辈子。” 南汐回忆着谢南辰的话,心中一阵暖流,摸了摸秋雨的脑袋:“明日,想不想见一见这晋王世子?” “见!” 第7章 旧友相聚 京都繁华,南汐一身玄色常服,腰束朱红白玉封带,一匹白马,惹得京中女子纷纷侧目。 “少将军,这样是不是太招摇了些?” 马车里的秋雨掀了帘子,好奇的左右打量,瞧着那些人的目光指指点点,就有些局促。 “要的就是这份张扬。” 那半道截杀的人,本是都押解的好好的,结果一入将军府,竟一个个的咬舌自尽了。 在路上还一脸惧怕的人,这还没上刑审呢,就一个活口都没留下,非得是入了京,进了府才死。 这是有人要做戏,打她的脸,她也不惧,接着便是。 按着世子请帖上的地址,南汐勒马在一座名为天水堂的茶楼停下。 茶楼身处繁华街道,灰色的青砖与周遭那整片的红墙颇为不同,在一片流光溢彩之中显得古色古香。 刚进茶楼,茶香袭来,一小厮上前来引:“客官,二楼碧落雅间有请。” 这倒是怪,秋雨拦在小厮面前:“你怎知那雅间引的是我家公子?” 小厮道:“那客人说了,遇上个好相貌的骑白马而来的公子,就朝雅间引就是了。” 人还未至,碧落雅间的门就开了,一个身材挺拔做骑装打扮的汉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南汐瞥眼看他,心道:真是好耳力。 进了屋子,晋王世子李星昀立马就从茶座上站了起来,一身白衣胜雪,乌黑的头发束起,白玉冠之下,是难掩喜色的一抹笑。 长身玉立,容颜如画,气质翩翩。 南汐也朝着他笑,道:“让世子久等了。” 李星昀还没开口耳尖就有点红。 看他这个模样,南汐笑道:“多年未见,世子还和以前一样。” 经不起她逗。 茶桌旁有人咳嗽了一声,不满地插话:“你们二人,是没看见我吗?” 平阳公主李望舒一袭俏丽的牡丹烟纱碧霞罗衫,珍珠翠玉头饰端的富贵无双,正拿着盏茶满脸的委屈:“为了这盏茶,我可是求了太后好久才能跟着世子出宫来寻你,你们倒好,有了婚约之后,就这样冷落我。” 南汐迈步就上前将她手中的茶放到自己的桌前来,有些不以为意的回:“婚约是小时候就有的。” 她这么正经的回复,李星昀耳尖更红了。 不着痕迹地沏了盏新茶,将她面前那杯换回给了李望舒:“这茶凉了,喝了不好。” 李望舒瞪大了眼睛,看看李星昀又看看南汐,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不仪态的,直接拍了桌子就起:“李星昀,你昨日还来同我说,不敢去接南汐,恐唐突违了礼数,今日敢这么对本公主,就别怪我抖落出你的事来。” 南汐有些好奇地看向李望舒,李星昀却赶紧赔罪:“我也给公主殿下换盏新茶可好?” 李望舒这才扬起眉毛,心满意足坐下。 这就让南汐更为好奇了,不禁上下打量起了李星昀:“你是做了什么事被她抓住了尾巴吗?同我说说,我帮你。” 他们几个,是南汐幼时被送进宫中才相识的,只不过如今,李知煜登基做了皇帝,铁四角没法齐聚。 平阳公主李望舒是德太妃之女,李知煜的亲妹妹,从小在宫中养尊处优,小时候如同个小霸主一般,敢揪着太子师的胡须叫嚣。 后来,让南汐打趴下后,整个尚书房都安静好几年,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打傻了,开始有事没事的就跟在南汐的身后,硬是加入了他们原本的铁三角。 这些年来,时常通信,每次一有书信至,平阳就差人装作不经意的透露给李星昀,这家伙,保准找各种借口进宫,寻新奇的玩意来与她换。 但他又是最为守礼的人,即便有着婚约,也从不在人前轻易提起南汐。 只不过上年,平阳生辰,同皇上一起灌了李星昀好几杯酒,一向字迹端正清丽的他,写了满满一页的行书,所书的都是南汐的闺字,“兮”。 这份证据,就好好地收在她平阳公主的寝宫之中。 瞧着再问下去,李星昀的脸就该熟了,南汐这才作罢。 光饮茶无趣,秋雨去要了碟瓜子。 平阳瞧她一句话也没有,不禁有些好奇:“你的侍女啊?” 南汐额角跳了跳:“难道还是个小厮?” 平阳压低了声音:“你在信中提过的阿雨就是她吧。” 南汐颔首,表示认同。 “不是说是个能一力斩落敌军主帅的领将吗?我怎么瞧着,倒是个颇有些稚嫩的清秀姑娘。她会说话吗?” “我会杀人。” 平阳:“......” 南汐凑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阿雨话少,就这个性子。” 忽然,她神色一凛,冲窗外看去。 秋雨连忙拔剑也探头去瞧,却没看到什么奇怪的人。但因为她的突然拔剑,那个耳力甚好的男子立刻快步而来,双手拔出袖箭,一手对着秋雨一手对着窗外,挡在李星昀身前。 南汐皱了皱眉,摆手让秋雨收剑:“刚刚似乎看到个人影?应该是我看错了。” 说罢,秋雨去合了窗户,退到了一旁,南汐指着那侍卫手中的袖箭:“你反应倒是快。” “在下时章,刚刚唐突了。” 李星昀轻敲了下桌面,侍卫离开,依旧守在门处。 “父亲安排的侍卫。说是近来京中有些乱,我不好违逆。” 南汐垂眸去看茶盏里的茶叶,打着旋儿,沉在盏底:“是有些乱啊。” 平阳没听出来她这话所指,插嘴道:“可不是乱嘛,京中乱,宫中更乱,你托我递的帖恐怕得再等等,太后病了,近期都见不得人呢。亏得你是应了懿旨来的,要不你有着将职在身,每日还得去上朝,可太闷了。” 南汐饮尽了茶水,颇起了兴致的转头问:“宫中是出了什么乱子?那太后的身子可有大碍?” 在宫中读了四年书,除了铁四角,要数对她最好的就是当时还是皇后,如今贵为太后的那位了。 还记得自己那年发烧,太后屈尊,亲自守了她一夜,平日待她更是亲厚。 太后喜欢孩子,自己却在一次生出死胎后再难有孕,要不是德太妃出身太差,李知煜抱养在她宫中,这深宫长夜漫漫,恐怕也很是难熬。 所以她对着这些孩子总是慈祥温柔,铁四角想逃先生的课,就会躲去她宫里。 李星昀最是知礼守纪,在皇后宫中也不停念叨和劝说不能逃课。但每次一逃,他又总是跟着,为此也少不了挨先生的戒尺,每每这时,都是皇后赶来相救。 想到这,南汐只觉得自己更要查明,那张残破的太后印鉴到底是真是假? 第8章 后宫秘事 平阳出了宫得了自在,挽起了袖子就给自己剥瓜子。 后宫的事,李星昀不好插嘴,默默地给南汐添茶。 “太后她老人家今年春季开始,身子就不太爽利,召了太医多次,都只说是肝郁日久所致,切勿操劳,细心调养就是了。不过你来了,想必要不了多久定会见你,对于你们二人的婚事,太后可盼了许久。” 一提起这个,平阳故意就去瞧李星昀:“你送的玄风,白马乌啼,可替你陪了南汐这么多年,你待会儿下楼,可得请那马儿喝盏茶才对。” 这话,故意调笑,却让李星昀红着的脸上,笑意分明。 因着婚约在身,又是太后逼她回京,他唯恐南汐并非自愿,所以昨日的请帖之上,思绪良久,只落笔写了云麾将军,而不是南汐的名字。 今日,看她骑着玄风而来,对婚约在身的事情也表现得自然,心下十分欢喜。 “自然要去相谢。” 堂堂晋王世子,去谢一匹马儿,想想画面就有些好笑。 正要得逞,南汐却将平阳桌前的茶盏拿开:“别再逗他了,有玄风相伴,是我要谢的。” 说罢,将剥好的瓜子放在李星昀的手上。 手指不经意的滑过他的掌心,南汐虽然没有察觉,但李星昀的一颗心却跳得飞快。 守在门口处的时章耳朵动了动,微微一笑。 南汐扭头做了一副好奇的模样,对平阳道:“快说说宫内还发生了什么事,说不明白,这盏茶不给你喝。” 平阳有些好奇,她什么时候对后宫的事这么感兴趣,不过,想必边疆肯定甚是无聊,憋坏了她,倒也能理解。 平阳便开始讲述宫中发生的事情,细枝末节都尽量还原,直到口干舌燥,才换回了自己的那盏茶。 明辉五年,太后还政,同年,皇帝大婚,娶了丞相盛淮中的嫡女盛锦为后,立了侧室钟紫屏为嫔。 这事,举国欢庆,身在边疆的南汐也得了平阳报来的喜讯。 钟紫屏与她们多少是有些交情的,她的父亲钟孝任三品嘉云按察使,所以依律也是可以入宫参选平阳公主伴读的。 这女孩性子有些怯懦。京中有权势的贵女颇多,她这样的出身又是这样的性子,入选的机会是不高的。 因为钟紫屏生的温静俏丽,青丝似瀑,玉面香衣,遭到了嫉恨,十月寒天,女孩们打闹之间没有分寸,竟把她推入了御花园的莲池里。 平阳那时候,虽然性子十分恶劣,整日把本公主三个字挂在嘴上,却实则是个心地纯善的,当时就发了怒,那批贵女一个不留,全都赶出了宫。 只留下了钟紫屏一人为伴读。 这是何等的荣耀啊,但她性子实在是内敛,所以不敢跟着他们一起逃学,偏偏只有当时还是太子的李知煜却常赞她如花树堆雪,新月生晕。 李知煜从来不把平阳和南汐当做女孩子看过,她们也乐得不去应承他掉书袋的夸奖。 久而久之,钟紫屏与李知煜的关系越来越近。 多年过后,理所应当入了太子府为侧妃。 后太子登基,册她为嫔,也还算是混了个说的过去的位份。 皇上亲厚,即便娶了皇后,依旧没有废弃过昔日的感情,宠爱钟嫔,经常赏赐,要不是顾及盛家,恐怕将钟常在抬为妃位也并无不可。 本一切都好,帝后关系融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前朝也算是一切和顺,在晋王李定远与盛淮中的共同辅佐之下,李知煜成长的很快,他又一向勤政,百官信服。 明辉六年,皇后有孕,皇上与丞相极为欣喜,命太医院掌院杨太医亲自保胎。 到怀胎四月之时,诊出是个男胎。 皇后有孕后,身子诸多不适。平阳对这个尚未出世的侄子也很是上心,但她平日与皇后交情浅,知道太后常叫皇后去说话用茶解闷,她也就经常去跟着说说话。 太后宫中的小厨房,做点心的手艺一流,特别是茯苓糕,甜而不腻,只要一去,她保准会吃下好几块。太后总笑话平阳是个小馋猫。 杨太医每日都去请平安脉,平阳也在一旁听了,知道皇后不过是气滞不调,便安心了许多。 皇后不便侍寝,钟嫔独得恩宠,皇后自然也就不太欢喜,平阳后来数次见她,都瞧着她眼下乌青一片。 她嫁的人可是天子啊。 哪里来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太后见她郁郁寡欢,更是频繁地劝慰宽解。 同月,钟嫔恃宠而骄,于十二月赏梅宴上推搡皇后,致皇后流产。 皇帝大怒,将钟嫔打入了冷宫。 皇后伤心过度,昏迷了整整三日,身子更是得慢慢调养。 后宫子嗣稀薄,于是同年,李知煜迎娶吏部尚书之女沈姝,册封姝嫔,还选了太医院御医世家之女薛芝言为答应,冯澜为答应,姜倾清为姜嫔。 后宫热闹了许多。 平阳叹了口气:“钟紫屏不过十八年华就入了冷宫,她的父亲受她牵连被贬为七品临泉州判。我时常在想,要是她当时没有入宫参选伴读,是不是也不会有后面的这些事情。以她的身份与性子,找个寻常人家,如今也许...” 她微微一顿,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我偷偷的溜去冷宫看过她,这才不到半年的时间,她就已经疯疯癫癫。” 冷宫这个地方,即便是平阳贵为长公主,也是不能去的。 南汐唏嘘:“时也命也。宫中富贵,却叫好好的娴静女儿家化作跋扈害人命的蜮。” 平阳附和的点头:“对啊,兄长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我瞧着比现在开心许多。这个皇帝当的,我倒是看不出什么好来。” 李星昀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即便是在私下里谈话,于礼法而言,也不该僭越。 平阳朝他翻了个白眼:“南汐说你是个书呆子果然没错,你就是个呆子。” 第9章 投靠 当天,几人饮茶后又去了一趟晋王府,晋王刚巧入宫探望太后不在府中,李星昀让厨子做了一桌子好菜招待。 三人虽是多年未见,却还像小时候一般,很是自在。 饭后,平阳回宫,分外不舍,约定了八月琼楼赏月,九月桐台赏菊,南汐一一应下。 王府门前分别,平阳凑近了李星昀,眼睛狡黠的眨巴了两下:“人,我可帮你约出来了,你答应我的,那幅洛神图可得送到我的宫里来。” “这是自然。” 李星昀一路送南汐归将军府,于门前,说起自己明日要随父亲去平治坊巡察私盐一案,恐多日不能归。 南汐知道,他这是在交代自己的行程,眼中闪过光,觉得眼前这人实在有些可爱,踮起脚尖,弯了食指,轻轻的敲了下他的额头。 转身轻快的跨过了门阶,冲着后头呆呆定住的李星昀道:“知道了。” 李星昀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自觉又笑了。 时章在十步外守着,瞧着他的模样,只觉得自家公子今日,实在是笑的次数太多了。 入府。 南汐刚还轻松愉悦的表情一下子紧绷了起来,冲着厢房屋顶的方向瞧了瞧。 那边一片寂静。 难道? 又是自己想多了? “阿雨,让负责监视竹影斋的影子来一趟。” “是。” 青忻阁,南汐一手执着酒杯,倚靠在桌边,听着轩窗之外那人影汇报。 “人还未醒。” “哦?未曾有可疑的人接近吗?” “未曾。” 屋外传来扣动木门的声响,秋雨看了南汐一眼,后者点了点头,她随即前去查看。 青忻阁中伺候的人少,平日能走动的除了秋雨和两个安叔安排的小厮外就是南汐亲自挑选培养的影子们。 门拉开一缝,秋雨惊讶的发现,居然是那个被南汐带回来养伤的男子。 “在下求见少将军一面,想亲自道谢救命之恩。” 轩窗之外的影子身形明显一僵,立刻俯首:“我去领二十鞭。” 南汐面色不悦。 她的青忻阁什么时候成了筛子,竟让一个身中重伤和奇毒的人明晃晃的闯到了门口。不止是这群影子该罚,看来进了京,没有了北岚国的夜夜试探,连她都松懈了警惕。 “让他进来。” 南汐坐在桌旁,把玩着窑青色的酒杯,看着眼前那入门就跪下的人。 面色还是苍白如纸,只不过那唇倒是有了些血色。 她今天回府之时感到暗中被人窥视,但传影子前来问话,也只是安心而已,毕竟整个将军府,算的上外人的只他一个,没想到,这人,居然真的醒了。 那么重的伤,这人的恢复能力,实在是惊人。 他就直直的跪着,门未合上,秋雨冷冷的站在他的侧后方。 能瞒过从竹影斋到青忻阁这条路上所有的影子,此人功夫绝不在她之下,手,不自觉的就抓住了腰后别着的匕首之上。 “阿雨,先出去。” 秋雨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沉默着松了抓匕首的手,合上门后,退到了院子里。 “看来你的伤已经好了大半?既然如此,我也不去探问你的身份,今夜你便离开吧。” 那人低着的眸子微动,整个身子拜跪伏低,还是没有起身的意思。 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衣,手臂上的伤口还在微微的渗血,氤出绯红,还是一副狼狈样。 南汐有些无奈,开口问:“毒哑巴了?” 他身上的毒不是这次重伤才有的,医师说了,那是经年累月的残毒,而且毒性凶猛,这般的根深蒂固,他又不过和她一般左右的年纪,想必身上背负的不轻。 南汐瞧他,动了恻隐之心,可还没有闲到要留这样一个满是秘密的人在身边。 她自己,还有仇没报呢。 “既然你不说,那便退下吧。” 南汐饮了杯中酒,有些失了耐心,站起身子就想叫人把他轰出去。 那人却突然抬起了头,泛黄的烛光映照,他的脸被光影分作两半,一半影在暗色里,一半是病态的白,勾起眼角那一点朱砂的红更加鲜艳。 “我想留在将军身边。”他声线清冷,有些发哑,似乎是踌躇了很久才说出这句话来。 南汐皱眉,看着他眼中的坚定,随即笑了,这是投诚啊。 “为何?” “将军高义,救我一命,我理应报答,再者,我找不到比这更好的路。” 何止是一命啊,加上落水那次,是两命。 也不去计较这种细枝末节,南汐问:“你叫什么名字。” ...... “一个名字也不能说?” “身负重仇,贱名不足挂齿,我讨厌这个名字,更不想编瞎话去诓骗将军。” 南汐倒扣了酒杯,一个连名字都不愿意透露的人,居然还来投靠,要选择能用的人才,知根底或身世清白才最为稳妥。 这人呢? 这么多的秘密,谁敢收他。 摇了摇头:“你走吧,将军府留不下你。” 门一开,夜色如墨。 单衣裹挟着他,背影有些凄凉,南汐冲着秋雨道:“明日,让安叔给他一笔钱,寻个新处。” 第二日一早,两个宫中内侍突然上门,带了皇上口谕。 正午。 李知煜于御书房内召见云麾将军谢南汐。 他头戴着冠冕,系着明黄色的冠绳,锦袍上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样,腰间束着汉白玉雕琢装饰的腰带,周身散发着天子威仪与盖不住的王者之气。 在南汐单膝跪地请安之后,他放下手中的折子,快步上前,伸手扶住她继续参拜的手势:“不过是私下邀你来下一盘棋,哪里来的这么多规矩。” 这盘棋下的... 南汐出御书房的时辰,已然后晌,颈侧冒了细汗,竟觉得比正午时分还要燥热。 李知煜的话尤在耳畔: “四方之势已起,固本方为上策。南汐你已执子,应动乾坤。何言没有胜算。” “善弈者谋势,不善弈者谋子,这一落子,爱卿可要小心了。” “社稷为重,虽亲亦舍,舍一子而保天下,自是天经地义。” ... 就在南汐马上就要落败之时,皇帝让内侍来,撤下了棋,道:“你边疆护卫多年,于这棋道上倒是荒废了不少,无妨,来日方长,爱卿往后在宫里与朕切磋的机会还多。” 南汐跪地,垂眸称是,皇帝微微欠身,将手放在她的肩上,笑着肯定道: “你向来聪慧。” 南汐没有抬头,那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两分,又立马松开。 第10章 惩罚 宫墙之外,秋雨牵了玄风等着。 瞧着南汐脸色不好,刚想开口说的话就止在了嘴边。 南汐翻身上马,扯过秋雨递上的帕子随意的擦了擦脖颈上的汗,淡然道:“没事,不过是输了一盘棋。” 是啊,不就是一盘棋吗? 一盘皇帝与太后的棋。 明辉初年,晋王护太后携幼帝登基,垂帘听政,百官不服。 护国公谢庭力排众议,率军平定大小动乱,后又功成身退,驻守边关,功在社稷。 如世人所见,她的父亲,虽然有功,也是实打实的太后一党。 只有南汐知道,那个时候,先皇骤逝,父亲也可以像其他侯爷那般,拥兵自守城池,明哲自保。 可,一是为了天下早日安定,二是为了将南汐从宫中接出,他冒天下之大不韪,持剑入宫护政,戴了顶党派的帽子。 如今,皇帝亲政,父亲身死,这头一件事便是要问谢家军的忠心在哪? 言语试探之下,锋芒毕露。 皇帝故意选了李星昀不在的日子见她,为的就是想知道她的态度。 晋王李定远是李星昀的父亲,他的立场清晰可见,皇帝已不再是幼时那个只知道和他们一同逃课的李知煜了。 帝王,天下之主,怎么能放心晋王同谢家军联手。 这个道理,她懂。 既应了这婚事,那代价,恐怕是她一生再无法领兵了。 不过,如果真是这样,舍她一人而已,又有何妨。 不过风雨飘摇,这些人,又怎么能放过谢家军这只好用的利剑。 秋雨顺着南汐的目光,看了眼那朱红色的宫墙,没有说话。 南汐收回目光,冲着她道:“你怎么来了,日头这么毒。不是说了,入宫不知道时辰,等在外头何氏酒楼就好。” 秋雨将帕子收回,抬首:“影子差人来报,住在竹影斋的那人出府了。” 以为这人是听了自己昨夜的话,所以才离开的,低低应了句:“知道了。” 秋雨摇头:“他是听见鸟叫,翻墙出的府,影子去跟,却在城南郊跟丢了。” “哦?” 以他的身手,跟丢倒是也有可能,南汐想了想,这人当日被追杀与她相遇,如今太后宫中去不得,也许可以换个方式查查,便道:“随我去看看。” 城南,郊外,半山腰处的一座农家小院中。 几个黑衣人将白衣男子围在正中,剑刃架住他的脖颈。 一黑衣人转身,看向院中竹椅上坐着的人,躬身道:“掌正大人,杀吗?” 那被称为掌正的人,年约六十有余,遍布皱纹的脸上涂满了渗人的白膏,口上抹着女人的红脂。 正小指翘起在摆弄自己的匕首,抬眼看了看,遂摆了摆手,黑衣人了然散去。 他站起,靠近了跪着的那人,弯下腰去凑近了他的耳边,声音尖锐刺耳,笑得阴森诡异:“李宁祁,你可知道,任务失败的代价?” 说罢,眼中闪过阴鸷,匕首就插进了李宁祁刚稍微好转的箭伤之上,随即就是一扭。 颈侧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一瞬间从额头滚落,但他不发一言,甚至连身形都没有动弹一分。 那白面老人,仔细的端详着李宁祁毫无波澜的眼睛,笑容愈发残忍,用手擒住了李宁祁的下巴:“你要知道自己是谁的狗。” 李宁祁垂下眸子,端正的叩了一首:“义父多年培养,宁祁誓不敢忘。” 拔出匕首,伸出手指就去搅他的伤口,似乎面前这人越是克制,白面老人越是兴奋:“你如今翅膀硬了,倒想做上头的主了?” 李宁祁咬牙,双唇抖的厉害:“不,不敢,实在是因为没有得手...我潜伏在谢将军身边,也是想将功赎罪。” 他说的有些磕巴,巨大的疼痛使他双唇颤抖。但李宁祁明白,他必须忍,因为害怕会让对方更加肆虐。 “主子思虑深远,只不过,留谢将军一命,今后要是能收为己用,岂不是更有益处。” 白面老人将那手指上的血,抹在李宁祁的脸上:“你有把握?” 李宁祁颔首:“如若不成,我定亲自取她性命。” 院外传来马蹄声。 “你让人跟了,我来帮帮你吧。” 说罢,匕首就一下子刺进李宁祁的胸口处。 血喷涌而出,他倒在血泊之中,合上眼之际,看到的是南汐的脸,似乎,又是有些恼了,李宁祁勾唇,昏了过去。 这刀离心脉极近,掌正是真的想杀他,但是他还是有用处的,想必上头那位并不想现在就舍掉他这枚棋子,这是一次惩罚也是一个警告。 “娘~” 南汐怔愣的看着地上这人,受伤这么重,也没有喊疼,第一句居然是抓着她的手喊娘。 心下一动,好不容易掰开了他的手指,和秋雨一起将他扶进了屋内的草榻躺下。 “阿雨,让安叔套了马,请大夫来一趟。” 待得秋雨离开,南汐起身,伸手在桌面上一捻,指尖之上,一点灰也没有。 这里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却打扫的甚是干净。 安叔速度很快,大夫还是熟悉的那位,他仔细的检查了李宁祁的伤口,满脸的怜悯之色,扭头,意味深长的偷看了一眼南汐。 南汐挑眉,这意味深长的眼神,可真是明摆着的意思,这大夫是把自己当做什么十恶不赦专门喜欢折磨人的变态了。 心下一阵无语,她轻哼了一声,出了屋子。 安叔瞧她出来,迎上了便垂头顿足,十分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少将军,这人,留不得啊。” 南汐闻着空气之中的血腥味,皱了眉头:“安叔,你托人查查,这院子的主人是谁?” “少将军啊,这院子有什么紧要的,我说的是,这人虽然...” 后面的话,南汐没去听。 她只觉得这人甚是蹊跷,但她感觉不到急迫的威胁。南汐对自己的决定向来自信笃定。 拂了拂衣袖,只想快点回到自己的青忻阁去喝盏酒才好。 金浆玉液一入喉,她慵懒惬意的躺在府中的杨树枝上,看着小厮们将那又受了伤的人抬进府。 一道影子落在近处的屋顶之上。 “查过了,在靠近竹影斋的院墙对面,隔着街对岸的,是一户普通的以做药草生意过活的人家,身世清白,今日,您入宫之后,那商人收了银子,便在这家二楼窗户上画了这个南字。” 南汐将空了的酒杯递给影子,风动,吹着她有些微醺发红的脸。 影子们跟丢的地方,离城南郊的院子并不远,即便阿雨不来通知她,恐怕剩余的影子也能顺利找到他的行踪。 他既然能走得脱,并且也知道将军府中有影子监视他,本可以有更好的接头方式可以不叫人察觉。这人却故意假装鸟鸣声,诱他们前去跟踪。 能三番两次的用自己的命做饵,这人,放在暗处更为危险,既然如此,南汐觉得,自己还不如将他摆在明处,看看这只狐狸到底要做什么。 第11章 地下赌场 李宁祁这次昏迷的时间很长,足足耗了十日,这期间,南汐去了趟何氏酒楼,谢澈隐姓埋名在这里做了掌柜。 安叔刚来京中不久,便将打听院子的事交代给了他。 南汐想着自己在府中也无事,便换了常服依旧男儿打扮的模样去街上逛逛。 最为繁华的一条街上,每隔个几家,就立着个绣着何字的旗帜在店门口,特别是何氏酒楼,更是规模壮丽,香木桌,琥珀酒,翡翠盘,玉质云屏隔档之下,更显得是富贵讲究。 单单一个大堂,就丝毫没有寻常酒家那种吵嚷嬉闹之音,端的是雅致,是一处聚集了京中公子哥们来谈诗论赋,品茗赏画的好处所。 何氏酒楼推出的雪花酒,秋月糕,用钱都买不到,店家的规矩,谁要都只得提前定了位置才能得。 这也一下子成了那些人吹捧的所在。 那二楼之上的包房,更是在墙上缀了明珠,壁上涂了香料,丝竹之音不绝于耳。 南汐一路都在感慨何姨这非同凡响的经商手段。 入了何氏酒楼,掌柜的亲迎,一前一后上了包房。 闭上门后,谢澈赶紧弯腰请礼,那桌上,已经备好了雪花酒。 南汐是爱酒之人,沙场之上,几乎人人都爱。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不过这京中人爱的雪花酒,南汐却并不喜欢。 清凉透人心脾,饮了两口,唇齿之间皆是腊月寒梅那清冽的香味。 酒是好酒,只不过少了烈性,终究少了些滋味。 依照掌柜的得到的消息,这山中小院确实是有些故事。 山中的猎户们打了猎物,会与何氏酒楼做交易,自然就聊起了这座院子。 它一直都无人居住,搭建的时候,路过的农户们偶尔也来与施工的匠人们打听,但对方皆只说是拿钱办事,至于是谁要住,一点消息也没有外露。 农户们只当又是什么大官的外宅,京中的富贵人家,不知什么时候时兴起了返璞自然,修身养性的风潮,你一家,我一家的,都非得选这样山野间建个住所,一年到头来,也不见的前来住个四五天的。 但是几年过去了,这里还是无人,猎户们有时候刚巧遇上雷雨,便自然地入了院中去避雨,只不过,但凡有人进了那院子,第二日,那人家中的牲畜必定会莫名其妙地死去,有时候是鸡鸭,有时候,是耕地的牛或圈养的羊… 这样的事情多了,就开始传出那院子不详的传闻,久而久之,连那条山路都会被猎户们有意避开。 南汐回想自己纵马寻着踪迹前行的那日,确实见山路两侧的杂草已经长得没了马蹄。 想必,是有人故意为之,毒死了猎户们家中的牲畜,让别人都不敢靠近那间院子。 掌柜的弯下身来,凑近了南汐说道:“少将军,明面上只能查到这部分了,要是还想知道更多的,恐怕得去寻这地下赌坊的夜宁。” “地下赌坊?当今陛下登基之后,便严令禁赌,京中还能允许这种地方存在?” “少将军有所不知,那赌坊背后有朝中势力撑腰,每年的分利银子更是一笔大数目,如此重利之下,自然多方维护。这也是我这半年来摸查到的消息,只不过那地下赌坊头目的规矩甚严,报了何氏商户的名头也不能得见。小人近段时间,出入赌坊次数不少,也算是出手阔绰,这才换得了一个机会。” 说罢,将一红色的方形牌子递给了南汐,上面描金刻着繁复的图案,乍看是一幅兽叼牡丹图,要是为了展显这赌坊财力,用些高档的描金也算无可厚非,只不过,这图案实在是过于复杂,以至于层叠之下,破坏了美感。 南汐将那木牌在指间转了一圈,嗤笑:“各方军中的粮草粮饷一年较一年地少,兵士们节衣缩食,护卫疆土,保一方平安,当真是养得这些蛀虫好生快活。” 直到了月上梢头,南汐只身一人行至街道一家卖胭脂的普通铺子前。三声叩门,二急一缓,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汉子便从里头探出了脑袋。 瞧见是个生面孔,本想着应付一二,南汐将掌柜给的那红色牌子就递了上去。 那汉子接过牌子,对着月光,仔细的查看了一番。 南汐心中微凛,这果然是为了防止仿制而做的特别标记。要是有人真敢仿制...汉子确认无误,让了一步,南汐走进铺子,果然,里头赫然守立着十几个身型剽健大汉,原本空气中的淡淡胭脂香味,也被这些人挤得只剩下一股子汗臭味。要是刚刚她手中的牌子不对,想必这些人就会立刻出手。 这背后的头目,行事真是谨慎过了头。 穿堂而过,行至后院,经过一暗道,打开门,里头立刻便换了一番天地。 外头还是寂静一片,里头却烛火通明。 每张赌桌旁都围满了兴致勃勃的赌客,台面之上,牌九,骰宝等应有尽有。 人人的神情也颇为不同,赢的喜笑颜开,连一旁端茶水的小厮都能得几个赏钱,输的人,却不如想象中那般垂头丧气,反而更加的双眼通红,一掷千金,仿佛这把下去,用眼睛就能看穿骰盅里骰子的点数。他们,就像一群扑向猎物的饿狼,不过,这前方,大多是悬崖万丈。 引她进来的汉子上下打量了她的穿着,眼中冒上一股子精光:“小兄弟,手痒的话可以试上两局啊。” 南汐刚要应声,赌坊深处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小厮,也不理会那汉子,直冲着南汐道:“你就是那个递了牌子要问话的?” 南汐点头,那中年汉子立刻躬身,毕恭毕敬地将那牌子双手递给了小厮。 再次确认无误,小厮摆摆手:“你跟我来吧,我们东家已经在里头等着了。” 直到二人走进赌坊尽头的一间屋子里,那汉子才敢直起身子,有些不解地囔囔:“东家什么时候亲自接客了。” 地下赌坊的东家,夜宁,精明能干,在黑道上也颇有势力,所以看似经营这赌场的生意为主,更多的收入则是靠着消息情报的买卖。但他做事也小心,买卖消息靠的是他的名头,却很少有人见过他。 对应的消息,自然就有对应的筹码。 小厮引了南汐进屋,指了指屋中的梨花倚,示意南汐坐下。 屋内燃着梵香,一紫檀木的屏风立在屋中,瞧不清那后头的人影。 小厮问:“客官,是想问什么事?” 南汐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画像,是当日护国公府逃跑的那个女仆人。 递给小厮道:“一来是为了查这画上之人的下落,二来是想问问一家院子的主人是何人。” 小厮将那画像送进了屏风后,回来之后,和南汐说:“这个事需要时间,有消息会送至将军府。” 南汐并没有吃惊,一个专门贩卖消息的头子,要是连她是谁都不清楚,那这消息,她也确实不敢买。 至于第二件事情,南汐将城南郊那院子的详细位置阐明,却见屏风之后,沉默了半响。 “不过是一普通的农家小院,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小厮刚要上前,将南汐引出屋子,屏风之后,却走出一人来。 此人正是夜宁,比南汐想象之中的要年轻些许,三十岁上下的年纪,穿着一身蓝缎织彩云纹样的夹褂,对于男子而言,实在是有些鲜丽。手中却盘了串佛珠,坠垂着一颗成色极佳的浑圆翡翠。 小厮见他出来,吓了一跳,俯身请安后,就出了屋子,轻轻地合上了门。 夜宁在南汐对头的梨花木椅上坐下,随意地搭上扶手,明明脸上毫无表情,一双眼睛给人的感觉却仿佛在笑。 “将军入京而来,夜某实在是想交你这个朋友,只不过,将军问这种小事,是不是在试探夜某的能力?” 第12章 赐名 南汐意味深长地一笑:“一座普通的院子,背后之人如此神秘,我要查得出,又何必来叨扰,夜老板可知其中端倪?” 夜宁转了转手中的佛珠:“这院子的原主人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苦命人,一无权势,二无钱财,所以消息才会如此难打听。世上之事,有两者最难探听,第一是高位者的私隐,第二是低贱者的寻常。这后者,活着就不敢说太多话,见太多人,也没人会对他们感兴趣,所以消息难得。不过...我刚好听过一个故事,将军可能会有兴趣。” “但说无妨。” “那院子里,原来住的是个妓子,因其美貌,被一高官看中,养在那里。妓子生了孩子。高官家中有祖训,不可迎娶,只得将那孩子当做养子带回。孩子长到五岁,妓子色衰,不得高官心意,日子过得清苦。孩子时常偷跑出府,看望母亲,每次被抓回去,都会被打得遍体鳞伤。” 饮了口茶,继续道:“一日,孩子又溜出府去那院子寻母亲,却发现父亲带着人来了,为了免得回去再挨顿打,母亲将他塞进院中已用空的水缸之中。院中吵嚷,孩子怕急了,偷偷抬了盖子偷看,只看到母亲一双瞪大的眼睛,满是血丝与眼泪,挣扎着冲着他摇头。那身后,立着的,是高官家的正妻,他们将妓子活生生地勒死,放火烧了院子...” 南汐满目悲凉:“那院子?” “院子是后盖的,不过不在原来的地方了,那孩子长大成人,为了纪念母亲,所以盖了那间院子,只不过往事种种,他无能为力,只能躲避着连原来的地方都不敢再去。” 心中有些沉重,南汐留了锭金子,却被夜宁推了回去。 “这样的消息原本就不值这么多钱,不过将军这个朋友,我夜某有兴趣一交罢了。” 南汐回府便径直去了竹影斋。 大夫日日都来给塌上之人扎针,听那话,这人身上的毒更加严重了,疼痛起来,十指抓着床褥,像是在噩梦之中遇到什么极为痛苦的事,额头上布满冷汗,一会儿高烧不退,一会儿又浑身冰凉。 南汐见他的指甲划到床板,渗了血出来,伸手去拽住了,一手扯了头上的缎带就将这人的手反扣在床头的横木上绑住。 手指触碰他的指尖,几乎没有温度,冰凉的触感让南汐心里一震。 他似乎极为痛苦,双眉皱起,呼吸如游丝。 大夫叹息:“身中奇毒,每每发作,都犹万蚁啃咬骨髓,这人实在是心志坚定。可惜我医术平平,只能将这毒压抑住,却实在无法解去。要是能遇到我的师傅,散仙苏介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要不恐怕…” “恐怕什么?” “寿命定不会超过十载。” 南汐看向塌上之人,凝了凝神:“何处去寻这散仙?” 大夫经过这几日,知道南汐虽然面冷,但并不是心冷之人,遂解开了心中的误会,端过小厮送进来的汤药道:“我曾多年前游历,途径松阳的禅静寺,有幸得散仙一遭指点,一日之师,受益匪浅。只不过他一向潇洒,这么些年,我也去寻过,却总不得见。想来,也是无缘了。” 南汐默然,世上散仙,最是难寻。 十日施针之后,总算是有所好转,大夫去后院煎药。 李宁祁醒来的时候,南汐正背对着他,倚坐在窗边。 青丝随着夏日傍晚的清风扬起几缕,在霞光映衬之下,让人看了失神。 听见响动,南汐回头,走到他的身边,抽回自己的发带,利落地束起了头发。 李宁祁这才算是得了自由,看着手腕上的红痕,眼眸微亮,勾了下唇角,又很快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你既然想留在将军府,总得有一个理由吧。” “我想走捷径。” 南汐:“……” 这几日,来往将军府送礼的不在少数,那些人也是因为她的身份与今后世子妃的名头,才纷纷前来巴结。 既入了京,这种事情就不在少数。 应付这些人的热面孔,总是累得很,所以她总逃,来这院中偷个闲喘口气。 但目的一致,却从没有人把话说的这么明白。 有利可图而已。 床上的人挣扎着起身,跪在地上,眉眼之间透露着不安,似乎是在后悔自己刚刚不当的措辞。 真是一只狐狸啊。 南汐没有戳穿,也不接话,移步就坐在了屋内的木椅上,手指不自觉的附上了桌面摆着的那个玄铁面具。 那是她亲卫影子的面具。 瞧着她不开口,李宁祁明白,这是让自己坦白,收了脸上的可怜,正襟,声音十分平静地道:“我本有仇要报,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但那些人身居高位,我似沧海蜉蝣,无法撼动。我身上有毒,命不久矣,将军应该也知道了,我余生为的不过是争一个出路,在此立誓,绝不会伤害府中一人,只希望将军给我这个机会。” “为什么选我?京中有权势之人众多,能帮你的未必只有我一个。” “因为你救了我,还不止一次。” “你身上这毒,也是那人的原因?可将那人姓名告知我?” 李宁祁又低下了头,抿了唇,声音有些发哑:“就这件事,我要自己来...” 瞧着他这副落魄模样,南汐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七月拾得你,你既然不愿意告诉我名字,以后我就叫你谢七如何?” 听到这话,他明显一怔,愣愣的注视着她的眼眸,有点出神。 “怎么?不喜欢这个名字?” 回过神,李宁祁迅速接过她递来的玄铁面具,就戴在脸上,掩了眼角的红痣。 从此,世上便多了一个谢七。 赌坊的暗房之中,一玄衣男子面无表情的盯着夜宁那张若无其事,似笑非笑的脸,沉声道:“你小心主子回来剥了你的皮。” 夜宁道有些不以为意:“聂寒啊,你就是跟着主子的时间太久,整个人都冷冰冰的,你刚刚不也好奇这云麾将军的长相吗?我们两挤在屏风后又看不清楚。” 聂寒:...你还真是就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瞧着聂寒不说话,夜宁没话找话地转着手中的佛珠道:“要说,还得是主子会挑人,这云麾将军看着是个冷酷的人,实则心中还是有些柔软在的。 说着就用佛珠去勾聂寒腰间的佩剑:“你也是,多来和我喝喝茶多好,你总和主子待在一块,是会变态的。” 聂寒嫌弃地伸出两根手指,夹起他的佛珠:“在这地方你盘这个,也不怕亵渎。” 夜宁宝贝地擦了擦自己的珠子:“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聂兄莫要被花花世界困住了。” 第13章 试箭 南汐收了个亲卫影子,要数最反对的,就是安叔了。 谢七觉得,他真的非常不喜欢自己。 安叔的手段又十分幼稚,动不动在他的饭菜里多放勺盐,或者扣他一个馒头… 府中的影子们个个都是跟着南汐出生入死过的,对他这样一个被南汐救了三次,被两次抬进府来的娇弱之人,十分不屑。 这些人的为难,南汐看在眼中。 盛夏傍晚的雨落得很急,雨点打在青石地上,泛起一圈圈涟漪。 南汐在廊下摆了桌椅板凳,携了秋雨,正在饮茶。 院中立着十几个影子,个个玄衣劲装,神情如峻石。 “来了来了~” 安叔带着两个小厮,抱着几桶箭羽,淋着雨就跑了过来,神色很是兴奋。 经过安叔多次劝说,少将军总算松口,今日要试试这谢七的功夫,要是他败了,那便赶出府去。 回想起半个多月前,南汐将谢七叫至屋中。 “你当差已有数日,府中众人的态度你应当明白。” 谢七颔首,面具下不知喜怒:“他们不喜欢我。” “他们包括安叔,都是沙场上的兵,如果我下令,他们从此不会为难你,可你既然想留在我身边,就该让他们信你。” “如何信?” 这狐狸之前那么细致的计谋,这等小事还在等着自己开口,南汐觉得颇有些好笑,语气就软了两分:“我这将军府,人人尚武,只要你能打败他们,自然可以取得尊重和信任。我替你想好了,你轻功不错,受那么重的伤,都能瞒过影子来到青忻阁,现在休养了这几日,比轻功胜算大些。” 可谢七却不答话,有些踌躇后道:“我可以自己选吗?” 南汐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 “谢将军为我着想,但我的轻功比起箭术不能算好,所以,我想选箭术。” 看着他受伤的臂膀,南汐皱眉,他轻功好影子们都知道,以此来比,不如使别的更加有说服力,但这人...以为他是不满最近被欺负多日,所以想用影子最擅长的箭术来一较高下。心中便有些不悦。 她的人,如果只有攀比计较而不顾伤势逞强,那这个人,她不要也罢。 抬眸,却看见谢七玄如黑墨的双瞳,正直直地看着自己。这世上的谎言太多,但直觉告诉南汐,这个人不同,他是真的有把握,认真地寻求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定下了半月之期,大夫上门数次,谢七手臂的伤奇迹般地好了不少。 南汐感慨,这人实在太能抗了,要是肯当兵随她入谢家军,倒是个人才。只不过,那片土地,自己还能回的去吗? 收拾起思绪,南汐看着还有些阴沉的天,心道:这谢七的运气也属实不好,半月之期,却刚好迎上这种天气,增加了很多难度,不说这光线都比平日暗不少,就说这雨,打在脸上,冲在眼里,就影响了状态。 谢七自箭篓里抽出一只箭,比试就正式开场。 影子们各执了靶子散开,领教过谢七的轻功,唯恐被追上,各个都铆足了气力施展开来,敏捷地留下虚影。 安叔早饭特地给他们每人多加了个鸡腿,交代都得拿出当家的本事来。 谢七翻身一跃,身形如电,动作迅疾,上了一旁阁楼的屋顶,取得高位,俯视而下,地利之上便有了先机。 缓缓拉弓上弦,一支箭毫不犹豫的如白虹贯日,自高处俯冲直下,弓尾发出细碎的白雾,打在谢七的脸侧,“嗒”的一声,还在躲闪的一名影子被射中靶心,那画着红色靶心的木牌脱了力,连着箭砸进地里。 谢七勾了勾唇,那些影子的移动一点点在眼中放大,变缓,最后似乎能看见他们下一步的踏脚点,他快速地搭弓上箭,天空传来几道接连的“笃笃”声,几只羽箭射来,几乎是立即,大半的影子就都扶着手腕败下阵来。 出手越来越快,箭羽划破长空,发出尖锐的啸响,其余的影子都有些心惊,这一惊,又让谢七找着了机会。 他翻身,拎着弓,背上箭篓,脚尖一点,就飞身上了树,影子们不停,他便跟着,控制力道,将身形与目标放平,保持同样的速度之后,反手抽出长箭,手挽长弓,在急驰中便中了目标。 靶心,一点没偏... 安叔刚举起的茶杯,停在嘴边,却忘记了饮,咽了两次口水之后,放下茶盏。第一个就鼓起了掌。 说实话,南汐也是震惊的,她实在是没想到这人箭术能这么好。 如此的话,恐怕当个兵士是屈才了,要是能当个轻骑便更好... 南汐打开了桌子上的酒,在壶口放上了一枚竖起的铜钱,卡在壶口处。 瞧着她亲自举壶,谢七突然有些紧张。 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将自己的心跳再次沉下,他睁开双眼,拉满长弓,搭上箭篓中的最后一支箭,箭矢准确无误地击中了酒壶上的铜钱,应声而落,发出“叮当”的脆响。 而南汐的手掌之上,感受不到壶身的丝毫动弹,击落铜钱而能控制箭的力度,使其不偏差半分,她勾唇,示意秋雨将碗码开,一碗碗地倒上酒,影子们虽然落败,却很是服气,一人一碗,冲着谢七一饮而尽。 安叔也捧了酒来,就颇为欣赏地拍了拍谢七的肩膀,而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厨房里还有个鸡腿,最大的,待会儿给你吃。” 谢七有些愣神,接了酒碗一饮而尽。 雨突然下得更急了。谢七看向南汐,看着她冲着自己点头,雨水打上来,眼中雾蒙蒙的。 这将军府的人啊~怎么都这么傻啊~ “啪嗒”酒碗落地。 南汐没想到,谢七的酒量居然这么差,还没喝上几碗呢,整个人就倒在了安叔的肩上。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安叔这次很是贴心,招呼了影子们就将他抬回自己的院中去照顾。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冲着南汐直比划大拇指,这是在夸她慧眼识珠。 南汐看得哭笑不得,只感慨这下安叔终于不会天天奚落说她捡了个废物回来。 第14章 琼台风波1 当夜,雨下至半夜方停,整个将军府酒气飘散。 谢七因为醉酒,踏实地睡了很久,转醒时睁眼,发现四周环境陌生,自己身旁还侧躺着一个壮汉。 顿时睡意全无,他一只手掰过那人的肩膀,坐在他身上,另一只手侧肘,作势一翻就要去卡那汉子的脖子。 “嗯,你醒了啊…” 安叔睡眼惺忪,一边嘟囔着,一边揉了揉眼睛,怎的,面上这人如十月冰霜,杀气腾腾?又揉了揉眼睛,睁大些,却只见谢七一脸单纯茫然的模样,双颊还睡的有些发红。 心道,是自己看错了。对啊,这才什么时辰? 安叔看了一眼微光透进窗纸,摆着手哼哼着,让谢七赶紧再睡一会儿。 谢七看着自己现在跨坐在安叔身上的这个姿势很是不妥,长腿一越,跨过安叔下了榻,想着整理一下衣物先回竹影斋再说。 低头,却看见这一身软烟色的长袍并不是自己的衣服,眉头不受控制地皱了起来。 安叔继续侧过身子,撑着脑袋看他,瞧他这副神色,以为他是不好意思,遂说:“放心,是我给你换的衣服,昨天你淋了雨,直接睡过去是会生病的,这衣服是将军之前就给你备下的,你受伤的次数太多,趁你昏迷的时候,给你裁了好几身衣服,你这次可得小心些。” 吸了吸鼻子,安叔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刚道:“对了,你背后的伤…” “多谢。” 看着谢七跑得飞快的模样,只留下一道劲瘦的背影,他沉吟:“就连沙场厮杀多年的老兵,身上都不至于有那么多的疤痕啊。” 昨日为谢七换衣服的时候,安叔褪去他湿漉漉的外衫,这人的背后,密密麻麻的疤痕叠加在一处,即便是见惯了伤与血的安叔,也一下子头皮发麻,这些条痕状的新伤旧伤,翻着皮肉,纠结在一处。想想他这般年纪,就有那样超绝的箭术和轻功,定是吃了常人咽不下的苦。 安叔平躺了身子,看着空空的房梁,心中突然很不是滋味。 自己,居然还欺负了谢七这么多天!真是太混蛋了啊!这下子,他也不想睡了。 在府中,影子们互相切磋,与将军比试赛马,亲卫的轮值做六休一,日子本也算和顺,除了… 每日打饭的时候,谢七每见到安叔那笑的灿烂如花,皱巴在一起的脸,心里都会发怵,然后,任由着安叔将他碗里的饭菜堆成个山丘,这种时候,安叔还要轻拍他的手背温柔地说一句:“谢七啊,你还在长身体,可得多吃一点啊。” 面对最凶残的敌人,谢七觉得自己都绝对不会眨一下眼睛,那些人是恶鬼,他便是阎罗,是生活在阴影里的怪物。但… 一个留着络腮胡子,黝黑的中年汉子每日对着自己如此痴笑,实在是另一种惨绝人寰的酷刑啊。 南汐这几日,见到谢七有些萎靡的模样,不禁好奇,院中摆了躺椅,看着书呢,便用眼神冲着秋雨比划,秋雨凑近南汐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南汐捧过书来挡住。 听到安叔居然这样对待谢七,南汐忍不住,撇了书,笑地直拍手掌。 谢七立在青忻阁的院子外,听见难得的爽朗笑声,忍不住回头去看,正对上南汐看过来的眼神,那弯作月牙的眼睛,难得的只有纯净,属于她这个年纪本该有的纯净。心中轻颤,他一下子低下头,撇开了视线。 明月刚刚挂起,清辉洒满京中小道。 平阳公主早早派了车马就要接南汐进宫。 她特地去求了太后,正值八月十五,月圆佳节,这样的日子,邀了名流贵女们登吟凤阁琼台赏月别有一番风味。 吟凤阁旁,就是一处莲花池,月华流转,潺潺浮动,罩在水面之上,和着那莲花淡淡的清香,朦胧如幻。 与吟凤阁相邻的瑞景庭内,齐王李明昭得了圣令正邀了几位士子吟诗作赋,这也是德太妃的安排。 平阳公主已经到了适嫁的年纪,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也就罢了,由着父母心意找一门当户对的人家。 但平阳,可是德太妃的眼珠子,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如宝似珠生怕委屈了。这选婿上,德太妃更是得让平阳遂了十足十的心意才行。 只不过,这主意是吩咐了皇帝先瞒着平阳的,要不她使了性子不愿去看,就白费了自己的心意。 白玉阶下的回廊银光闪耀,楼台殿阁间的灯盏也覆满银白,平阳去迎了南汐,摊开手给她看自己指甲上新染上的醉霞。 一双杏眼上下打量着南汐,她有些不满:“你怎么还穿这身月白的男儿装。”踮着脚尖就要去扯南汐头上的黑色缎带,被南汐打了手背,悻悻然嘟起嘴。 清越悠扬的琴音,还没到吟凤阁呢,就这样伴着清风钻入耳中。 音色忧怆哀怨,虽与现下贵女们的云鬓金钗,绯颊绛唇,轻罗锦缎有些不搭,但南汐觉得一弹流水一弹月,与那圆月倒是很衬。 月明星稀,孤单单地挂在柳梢枝头,令南汐有些怀念在盘鸣涧躺在岩壁上看漫天星点的感觉。 平阳指着正中弹琴的女子,凑近与南汐道:“那是工部右侍郎之女闻晴,京中有名的才女,她手中那把焦尾就是她的命根子,听说是谁也不让碰,一年前,李星昀那臭小子倒是一手高山之音颇得她赏识,所以才弹过一次而已。” 说着这话呢,她探了脑袋,就朝着一旁的瑞景庭张望,齐王说了,这次定会邀上李星昀,他也乐得做这成人之美的好事。 怎的,那里面的人都落座了,李星昀还是没到? 公主一入吟凤阁,那些女子们纷纷起身行礼,礼数周全,平阳显然很是受用,她在宫中一向是高傲的,只不过待南汐不同罢了。 直直带着南汐上了主位,目光淡淡地掠过那些女子俯下的面庞,这才让大家起身,不要拘束。 收了一脸的冷,平阳换上得意狡黠笑意,将贴身宫女递来的一壶酒推至南汐面前,压低了声音:“我和你说,这可是琼花露,我好不容易从皇帝哥哥那里顺来的,你爱饮酒,待会儿让秋雨带回去你自己一个人喝,要在这里开了,这些人又不懂酒,实在糟蹋了。” 堂堂一个公主,在自己办的赏月宴上,光明正大地就给自己塞东西,南汐只觉得好笑,接了那青瓷壶盛的酒,递给了秋雨:“这里闷,你先回去吧,顺道让谢七别守在宫门外了。” 秋雨虽然不喜欢这繁华热闹的聚会,但是南汐还在这,刚想开口留下,平阳就拉住了南汐的胳膊,整个人都贴了上去,道:“好不容易来宫里陪我一次,今晚可不许走,我还有好多话要同你说呢。” “那将军,我明日正午在宫门口等你。” “嗯。” 第15章 琼台风波2 平阳将各式的新奇月饼仔细的挑拣了几个出来,托着腮帮子看着南汐将它们都一个个吃下,而后朝她莞尔一笑,顿时心满意足。 “好吃吗?” “嗯。” 平阳舒了一口气:“你小时候爱吃的口味,我可都还记着呢,担心你这几年变了,幸好幸好,你还喜欢。” 她的口味是变了,这几年,已经吃不惯这么甜的食物了。 “南汐啊,你嫁与李星昀后就要长留京中了,这些女子都是世家一等一的名门,我今日特地将她们全都找齐了,让你一次认个明白。” 说罢,就指着那些人,低声和她说道:“你瞧瞧那位,穿的珠光宝气的是南宁侯宋青野的嫡女宋樱樱。他拥十五万兵马驻守南宁,向来与谢家军不对付,他女儿寄养在盛家多年,在京中是有些名气才华在身上,不过我与她向来不交好。” 南汐抿唇笑,平阳恐怕是因为南宁侯与谢家的关系,才顺带着就不喜欢这宋樱樱了。 她扭头,又道:“那位,领侍卫内大臣辛跖的二女儿,辛绮芳。” 那姑娘机灵,冲着她们交叠双手就行了一敬礼,点头浅笑,落落大方。 平阳点了点头回了礼,又压低了几分声音:“她与京中的女儿家们关系都很好,八面玲珑,像她爹一样是个人精。” 这样说一个一品大臣,不愧是平阳长公主啊! ...... “那位,就是最尾座的那个。” 顺着看过去,初见,连南汐都有些惊艳,那女子肤白胜雪,弱柳扶风之姿,一双俏眼含秋水,极清极妍。 “生得倒是漂亮。” “是吧。”就连平阳这样气傲的人,都不免夸一句好样貌。 “她是柳绾舟,哥哥柳问是内阁大学士,为人方正,寒门苦读得来的功名,一步步走到如今也属实不容易,与李星昀也私交不错。” ...... 介绍了一圈,平阳端起茶,展了袖挡面饮下。 她真烦这样的场面,连喝个水都得端着。又接着伸手将一盘子新上的点心推到南汐面前:“你再尝尝这个,这是金沙酐酒流心月饼,我特地交代了小厨房研制出来的。” 南汐嘴里的雪山松仁月饼还没咽下呢,奈何,公主大人实在是盛情难却啊。 好在~ 一个小太监从外头进来,磕了头请了安,开口便说瑞景庭内的世家贵公子们写了赏月诗要赠与公主,齐王备下了屏风软垫,请公主前去听听,好选个头筹出来。 平阳摆了摆手说不去。 那太监似乎料到公主会这般说,于是上前两步离得近些,故意压低了声音,仿佛不想被旁人听去的神情,继续欠身道:“公主殿下,齐王被怀安郡王困住了,正需要个人解救呢。” 怀安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父亲平陵侯赵广驻守晋陵,因替先帝平定动乱,又数次救先帝为危难,所以赐了皇姓,侯位世袭罔替。膝下唯有这么一个嫡子,去驻守晋陵离京时被先帝留在京中抚养,说是为太子伴读,实际上与南汐一样,不过是个人质罢了。 只不过,谢庭为了将南汐留在身边,举兵进宫拥护幼帝,才换的南汐归家,这平陵侯就没有这样的魄力了。 在封地上,自怀安的母亲逝世后,侯爷又娶了几房妾室,生下几双儿女,每年入京述职,父子相见,连话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先帝为显仁怀,也为了后世评论少说几句他帝王无情的话,所以特下恩旨,许怀安十六无功名无战功便封郡王,在京开府。 怀安郡王李官瑾,这是个什么人,自幼便散漫,长成之后,更是纨绔不争气,与京中那几个臭名昭彰的公子哥都是酒肉朋友,每日混迹勾栏瓦舍,皇帝召他数次劝诫,皆未果。 平阳想着,齐王哥哥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性格,定然是要被欺负了。 这好好的赏月诗会,怎么把这魔头也招来了。 于是,提着裙摆就站了起来,和南汐道:“我过去看看去,很快便回来,你先继续吃着。” 南汐点头应下,转眼瞥了一眼传话的太监,见他依旧神色自若,未见丝毫慌张,心中便有些思量。 平阳这单纯的性子,只当自己是过去打抱不平解救齐王,却不知,自己才是那马上就要被钓上岸的鱼,瞧这架势,定然是德太妃着急着平阳的婚事了。 平阳一离开,席上的贵女们顿时都松了一口气,连交头接耳的声音都大了许多。 那宋樱樱离了座,去找柳绾舟搭话,她们各自找话聊着,南汐则是独自倚在楼台上看月亮消消食。 宋樱樱看着南汐的背影,端了杯子冲着柳绾舟一敬,二人素日并未有什么交情,但柳绾舟依旧是带了笑,端杯也回敬了。 两人的肩膀离得很近,这距离,属实有些超过了第一次搭话的礼数,柳绾舟的眉梢微皱,又很快掩藏了情绪。 宋樱樱不知她心中这些思量,附耳凑近了道:“你说,世子殿下何等的人物,在京中可是数一数二的好样貌好家世,偏偏与这混迹沙场没有礼教的人有婚约。” 微微一顿,瞧柳绾舟并未有反感,于是她继续道:“再者说了,平阳公主是谁,那是眼高于顶的人,也让这人诓的服服帖帖,竟拿着咱们给她作威作福来了。” 柳绾舟的身子微微一抖,轻扯了下宋樱樱的袖子:“姐姐,可别这样说了,谢将军看着确实算的上是人中翘楚,配世子殿下,倒也是…配得上的。” 说这话时,眼中便有些伤感。 宋樱樱瞧着她的脸,端详了好一阵,心中暗喜,年前,李星昀于雅韵斋奏焦尾一曲,名动京都,自己那日可看的真真的,这柳绾舟一双眼睛都要粘在世子殿下的身上了。 于是,眼珠子一转继续道:“要说,世子殿下与你家兄长素日交情就不错,你又生得如此好,要不是这人,恐怕世子妃是你也说不定啊。” 柳绾舟双颊一红,两只手圈了自己的手帕子,一副子女儿家被看破心事的羞涩模样:“姐姐休要胡说,我哪配得上世子殿下的青睐。” 宋樱樱将她如白瓷玉一般的手轻轻拍了拍:“柳妹妹你说这话可就低瞧了自己,这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妹妹你倾国之姿。” “我这身世...实在是...” 说这话时,眼眶就有些红了,楚楚可怜若梨花带雨。 她是柳家庶出幺妹,因母亲早亡,所以被柳母收入膝下抚养,但确实非柳母亲生,故而在家世上实在算不上好。 瞧她有些神伤,宋樱樱赶紧出声安慰:“身世好有个什么用,这等宴会,瞧她谢南汐一身男儿打扮便来了,实在是唐突了各位姐妹们的眼睛,不怕折了公主的脸面。想必啊,是在边陲吃苦惯了,穿不得咱们这样苏绣锦缎的好衣裳。要说也是护国公不懂得女儿家金贵,像我父亲,哪舍的让我吃这样的苦,如今,我表姐做了皇后,我的身份自然不在她谢南汐之下。” 第16章 琼台风波3 柳绾舟心中明白,这宋樱樱哪里是为了鸣不平,不过是要给自己找个同盟罢了。 她嫉妒谢南汐能得公主赏识,又能有如此好的姻缘,甚至还有官身。二人家世如此相近,她却只能寄养在盛家,所以这才恼怒。 有些东西,本也不是自己的,但是看着别人得了去,就多少要眼红心热。 辛绮芳端了碟梅子糕来,也倚在楼台的栏上,顺势将糕点递给了南汐一块:“宫中的月饼做的精巧细致,但是食用多了,还是腻口,我瞧着,你席上用了许多,要不,尝尝这梅子糕吧。” 她主动示好,南汐也不好拒绝,只不过将那梅子糕捏了一个在手里,却是没有动嘴。 辛绮芳倒也不在意,这种入口的东西,人家不吃也无可厚非,只不过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也算是今日的一个收获吧。 辛绮芳在京中贵女中的人缘一直很好,有几位看着南汐倒是也没那么难接近,遂也前去喝茶攀谈了起来。 顿时,楼台之上比宴厅还要热闹几分。 宋樱樱鄙夷地看了那群人一眼,随即想到了什么,端了茶,扯了扯柳绾舟:“走,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姑娘们从楼台高处向下望去,瑞景庭内人影憧憧,闻晴看向柳绾舟,难得开口:“绾舟,你家兄长在京中诗才绝伦,今日他既在,想必诗会魁首定是囊中之物了。” “我家二哥柳嘉遇的诗文不在大哥之下,谁胜谁负倒也是不定。” 柳绾舟这话,意思是,无论是大哥还是二哥,这魁首定然是柳家的了,齐王也就罢了,不过是个庶出的隔了亲的王爷,这么些年了也不得势,要不是皇帝陛下念着点血脉亲情,将他留在京中,也不知道如今会有个什么光景。 但公主殿下可就不一样了,那可是皇帝唯一的亲妹妹,德太妃之女,太后也是极为疼爱的,如今驸马人选未定,多少人惦记着这个事,都指着能一遭平步青云。 南汐听着这些话,心中多少便有些不舒服。 平阳再怎么出身尊贵,还是没有办法全然凭心意而活,这些人聚在这里,如果个个都只揣了这样的心思,这场诗会,恐怕多的是人心沉浮,设谋用计。 只希望,天空上这轮皎皎明月,能许平阳一段正缘才好。 细想着,就有些晃神,也不知是谁先碰了谁,竟推搡着将闻晴半个身子都跌出了楼台,众人惊呼。 南汐收敛心神,身子跃起,足尖勾了栏杆,伸出右手,顺势一捞闻晴的腰肢,借力就将人带了上来。 姑娘们围将上来,皆面面相觑,吓得好几个都已经哭了出来。 闺阁女儿家,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虽然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但对于心里的震撼还是不小。 “可有哪里伤着,需要请个御医来看看吗?” 闻晴立刻曲了膝欠身给南汐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多谢相救。” 定眼一看,南汐月白色的袍子上,脏污了一片,应是刚刚救自己心切,不小心打翻了谁的茶盏泼上的。 顿时,就有些不好意思:“谢将军,您的袍子,这…” 南汐扶了她一把:“没事,不过是衣服罢了,无关紧要。” 只不过说这话时,南汐别过脸,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宋樱樱,若她记得不错,这茶渍的时间与方位之上,可只有她一个是端着茶盏的。 宋樱樱咽了咽口水,装作若无其事地迎上她的目光,只不过,紧张之下,睫毛抖得厉害。 南汐朝着她走过来,身上带了一股子沙场的凌厉,似乎下一秒就要上前来掐断她的脖子,宋樱樱不自觉后退了两步,脚跟却不小心踩上了自己的裙摆,“啪”的一声跌坐在地上,头上的珠钗都掉了下来。 狼狈的模样,将边上的柳绾舟都惊得忘记去扶她。 “宋大小姐,怎么这般的不小心。” 南汐说着这话呢,勾了唇伸手就要去扶,宋樱樱赶紧躲了一下,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脸色阴沉地看着周围神色各异的小姐们,或疑惑,或鄙夷,或窃窃私语,心有怨怼,却不适合发作出来。 她明明是要南汐出丑的,一个云麾将军罢了,即便她之前是鹰,现在被困在京中,也算了折了双翼,这样的人,自己凭什么要怕! 柳绾舟回过味来,将珠钗捡起递给了她:“姐姐,快先梳妆一下才好。” 不提这句还好,一提,宋樱樱只觉得周围的议论声窸窣地又响了起来,不自觉地就斜了眼睛剜了一眼柳绾舟。 楼台风波刚平,众人心有余悸,皆陆续回了宴厅。 南汐觉得有些闷,就下了吟凤阁,还未至御花园,就看见廊台那有个人影闪动。 “谁?” 一宫女快步上前福礼:“奴婢是薛答应身边的寄蕊。”说罢,将一盖着罗缎布盖的红木托盘双手递上:“这是主儿让奴婢前来送与将军的。” “薛答应?”南汐有些疑惑,按理说,平阳公主今晚于吟凤阁举办赏月会是整个后宫都知道的消息。 后宫连皇后都没邀请,更何况一个小小答应。 这薛答应,南汐是听平阳提起过的,一个御医之女能被皇帝看中,自有她的手段。 南汐谢过,便拒了这好意,她并不想现在就与宫中妃嫔牵扯过深。 寄蕊又福了一礼道:“我家主儿并不是好多管闲事的人,只不过仰慕谢将军已久,同为女儿身,将军却能靠一己之力护国,比那些男儿来也毫不逊色,故而听得公主殿下于此地邀将军前来,主儿携奴婢,便想来见见将军风采,却不想,刚好就见了楼台那一幕。主儿急急遣奴婢回去将此物送来。” 掀开那红木托盘之上的罗盖,南汐这才看清那托盘之上的东西,那是一条石榴裙,色泽艳丽似血染,其上一只红玛瑙坠珠钗倒形态脱俗。 “我家主儿恐将军误会她有所图,自己便先回去了,但此物,是主儿一片心意,还请将军不要嫌弃。” 话说得如此份上,南汐颔首谢过,她在这宫中还有事要办,既然有人示好,自己应下也并非不可。 褪下脏污的袍子,南汐细细查过,确保那裙装并无不妥后换上,才发现,那裙子好生玄妙。 其上虽并没有繁复的珍贵刺绣,却在裙摆褶皱之间都坠了白色米粒大小的珍珠,走起路来,摆动之间,会如同流水一般,波光粼粼。 许久未着裙装,南汐扯下头上的缎带,一头青丝放下,对着铜镜,行动竟有些不自然起来。 寄蕊见她许久未出,叩了怡和殿的门问:“将军可有什么需要,奴婢可以相帮。” 话音未落,南汐推开了屋门,石榴罗裙衬的她姿态曼妙,眉目如画,此刻双颊之上粉嫩若花,竟多了一点女儿家的妩媚,只不过,那一头...扯的杂乱的头发,上还耷拉着一个类似于盘髻却又看不清样式,坏了这副美景。 第17章 年岁不负 看寄蕊憋着笑,南汐轻咳了一声,那脸上,更红了,一手拔下头上那支红色玛瑙坠珠钗,就想合上门换回自己的常服。 寄蕊赶紧伸手拦住:“将军若是不嫌弃,让奴婢服侍您吧。” 说罢,就随着南汐进屋,她手法娴熟,不消半柱香的功夫,一标准的随云髻便盘好了,寄蕊轻轻插上红色玛瑙钗,端详了一下,不禁赞叹道:“将军作女儿装实在是俏丽。” 南汐回到宴厅之时,平阳已经回来了,她本还在和柳绾舟说着话,柳家兄弟诗才斐然,实在难得。看到南汐之时,眼都直了:“你...你可算是开窍了。” 席间的女儿家们议论纷纷,闻晴更是直言:“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柳绾舟目光微转,回了自己的位置。 平阳更是吃惊,闻晴性子很少赞人,自己离席这会子功夫,怎么这两人的关系要好上了许多? 宋樱樱气得一张帕子都捏皱了... 落座,平阳将手中都一枚玉佩递给了南汐,眨巴着眼睛道:“他在莲花池畔等你,说是回来晚了,要亲自给你赔罪呢。” 南汐认得那枚玉佩,那是李星昀加冠礼那年,她托人从盘鸣涧快马送至公主殿中的,请平阳转交。 盘鸣涧并不产玉,那玉并不十分通透,但其上的麒麟却是南汐亲自雕的。李星昀用了好多珍稀古玩,这才哄得平阳交了出来。自此,他便一直挂在腰间。 南汐掂在手中,便想前去赴约,却被平阳拉住。 她从随身的荷包中,取出一掐金袖珍银盒装的口脂来,伸了食指沾上就想为南汐点妆。 南汐别了头,却没躲过,那腻腻的口脂沾了唇,鼻尖嗅的一缕花香,平阳得逞一般嗤笑了一声。 席上众人,瞧见此景,纷纷聊起了当下京中时兴的妆面,这话题一开,场面可就热闹了起来。 平阳推着南汐,让她快些去见李星昀。 出去时,那枚捏在手中的玉佩让柳绾舟瞥见,她只觉得扎眼,心下便不舒服了起来。 世子来柳家找大哥下棋时,柳绾舟常会找由头进去拜见,留坐一二。所以也知道,这玉佩是李星昀心爱之物。 于是一盏茶后,柳绾舟行于厅中请求公主:“殿下,听闻宫中御花园的菊花开得甚好,也不知可否领着众姐妹一赏。” 平阳皱眉:“那些花儿朵儿的有什么好看,再说了,这夜色如墨,你能看得清?倒不如等过段时日,我再请众位赏玩便是。” 如此一说,刚刚还想走动走动的小姐们又纷纷坐好。 柳绾舟被当众噎了话,顿时眼眶便红了。退了回去后,拿眼去瞧宋樱樱,哪知对方根本不看她,只堆着满脸笑,正在夸赞公主赏的点心甚是精致。 莲花池畔的那人,立得端正,瞧她一袭红裙而来,刹那,脸就红了。 要不是这里的宫灯不多,肯定要得南汐揶揄。 不远处御花园假山后头的一垂花门后。 李宁祁一身黑衣,几乎要融进黑暗中,目光森森看着那相聚的二人,脸上浮起一丝玩味。 一旁的薛答应看得心惊,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冷意,硬着头皮便道:“您半月之前,便托我寻陇溪蚕丝制得这罗裙,没想到却用在了今日。其实,若是改日...” 南汐为他裁了许多的新衣,那日安叔提起,李宁祁便想也为她也寻个礼物。想着她的身量气度,普通的女裙哪里能配的上,便耗了许多功夫。 只不过,倒便宜了李星昀。 掩下情绪,他道:“无妨,原本就是要给她的。” 薛答应顺着李宁祁的目光看过去,那袭红裙在如银月色中清丽出尘,忍不住道:“谢将军好福气,竟得主子你如此妥帖对待。” 她素知李宁祁行事乖觉,出口后方觉僭越,连忙请罪。 李宁祁未答,转身步入黑暗中。 莲花池畔,南汐嘴角半勾,她注视着水面,明月倒映在水波里,也荡漾着身边这呆子的倒影,他正在看她,一双眼中的情谊透在水中,清楚明了。 不知怎的,南汐就起了捉弄他一二的主意。 这家伙看见自己的时候,总是这样呆呆的,一点都没有了往日晋王世子风华绝代的盛气。 她挽起了袖子,拢了朵莲花,轻嗅,低吟道:“我不是个寻常的女儿家,一纸婚约而已,你若有迟疑,大可以不作数。” 他闻言抿唇,无声的拽紧了指尖:“你可是气我来迟了。” 声音都有些抖,南汐突然站起就想回头拍拍他的脑袋,刚一转身,正对视上他深邃泛着波光的瞳,一时哑然,伸出半空的手腕被他捉住:“若你心有顾虑,我只说一句,风有约花不误,年年岁岁不负。” 这样子告白的话,直接说了出来,似乎要这天边的月亮为证,他心意昭昭,如磐石不可转也。 南汐双颊一红,倒是自己先不好意思得低下了头,总觉得那些世家小姐们扭捏,这下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李星昀很知分寸,快速放开了南汐的手腕,认真解释:“平治坊巡查私盐并不顺利,我于一商贾家中查出账目有误,便遇到了刺杀,父亲封闭了整个平治坊,直到昨日才抓到人,也幸亏如此,我才得以回来,让你久等了。” 听到这话,南汐心下一惊,忙问:“你受伤了?伤到哪了?” 李星昀脸上立刻绽放一抹清浅的笑:“你担心我?” 南汐弯了食指,假装有些嗔怒,用关节去敲了下李星昀的额头,这家伙... 李星昀也没躲,结结实实得挨了这一下。 南汐小时候就总这般敲自己的额头... “时章耳力好,那刀冲着我来地时候便被他挡开了。” “他的这双耳朵,要是能入军,当个斥候...” 刚嘟囔到一半,南汐眼眸一弯,有些不好意思得笑了笑。暗诽:这可是李星昀的亲卫,自己居然还打起这样的主意。 ...... 当夜,宴会散后,南汐留宿怡和宫。 两个人如同小时候般窝在一处,听着平阳讲起瑞景庭内的诗会,虽是定了柳嘉遇为魁首,谈及最多的却是大理寺少卿裴知予。 说他为人方正,谈吐如清风霁月,很是难得。 南汐瞧她双颊绯红,便问,可是心仪此人? 平阳本就不是扭捏的人,却还是想到此事,就有些羞。似乎想到了什么,看着南汐道:“往日瞧着李星昀与你,只觉得羡慕。如今遇上...才方知李星昀每次得到你信件时,那呆子般的模样,心中的欢喜却是情真。而这情的滋味,原是这般滋味。” “大理寺少卿不过四品。” 平阳牵过了南汐的手:“我知你在想什么。我也不傻,今日那些诗,句句字字都在颂我赞我,再怎么迟钝,我也猜出了这是母后与皇兄的意思,当下本觉得十分乏味。那些人同我谈上几句,也多是趋奉之言,他却不同,只与我论皎皎中秋月,无声谁论价。静默无声之人,最是不可衡量。他于我,是半分僭越也没有,我信这样的人,并不会故意攀附长公主的名头去博前程。” 南汐颔首,情之一字,本就没有道理。 但她也暗暗记下,出宫之后,看来还得去寻那夜宁一趟。 大理寺少卿裴知予,这个人关乎着平阳的将来,怎可马虎。平阳心地纯善,认准的人便会一心一意的好,就如同她对待自己一般。 若这裴知予往日行事与今日不符,那这大理寺少卿便是心有图谋,非公主良配。 第18章 世子惧内 次日,平阳一早携南汐入太后宫中探望。 她既留宿宫中,那看望太后的事成了理所应当。也是因此,昨日她才会同意留下。 太后所居的慈宁宫,华丽富贵,气势恢宏,小时候的记忆已然记不清了,今日再去,便更加留心。 慈宁宫内一片宁静,宫女前来引着平阳便道:“公主殿下,太后还在寝殿内用药,得知公主与将军前来请安,便让奴婢赶紧将你们引进去。” 平阳开口问道:“太后的病还没好全?太医来可有说些什么?” 宫女摇头:“太医院各位御医都来瞧过,只说是夏日暑气重,太后神思不宁,夜里点了安神香也总睡不平稳,遂好得慢些。” 一层层帷幔打开,太后倚靠在紫檀木雕凤榻上,着一袭明黄色凤穿牡丹绣样宫装,恬淡和静,还是那般的满目慈爱,只不过脸色还是有些白。 鼻尖嗅着一股子浓厚的佛堂燃香气味,寝殿内侧供奉着一尊明佛,太后重佛法,这是宫中人人都知道的。 南汐二人进来时,发现李星昀已经伴在太后身侧,正在喂太后饮药。 见着南汐,太后满脸欣喜,忙招了手让她二人不要多礼,赶紧上前来说话。 借势就招呼李星昀将药碗也放下。 常嬷嬷忙接过李星昀手中的碗,又遣了宫女给平阳与南汐赐坐。有些好笑地冲着南汐道:“太后啊,总耍小孩子脾气,世子哄着才肯喝了这半碗药。” “你这老东西,南汐好不容易进宫来一趟,你就告我的状。” 太后佯装不悦,却很快又喜上眉梢,侧了身子就去看南汐与平阳:“瞧瞧,已经出落的如此水灵,哀家还怕谢庭那家伙养女儿不仔细,如今看着,倒是很好。” 提起护国公谢庭,太后眼神中流露出了一股忧伤:“我可怜的小南汐啊,遇上这样的事。”说罢,神伤之下,携了帕子就咳嗽了几声。 南汐赶紧上前为太后顺背:“太后,不可太过难过,伤了身子,便是谢家的过错了。”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又握在手里:“哀家是心疼你啊,这群孩子里,哀家最喜欢的便是你了,你看看这手,在边陲实在是吃太多的苦了,哀家当年就不该让谢庭带走你,养在哀家身边才好。” 说罢,就将李星昀的手也扯了来与南汐的搭在一处,手背上传来温度,高的很是吓人,抬眼再去看,李星昀耳尖又一抹飞红。 平阳瞧这场面,便知太后有心撮合,笑着跪了安,就去德太妃那请安去了。 宫女们纷纷退下,独留下常嬷嬷在身边伺候。 太后拍着那叠在一处的手,笑盈盈道:“哀家已命钦天监挑选吉日,世子婚事定要风光大办。南汐你就在宫中出嫁,哀家将你的嫁妆早已备下了,便从哀家的私库里出。这小子以后若敢欺负你,你便同哀家说,哀家替你教训他。” 眼中的慈爱与叮嘱情真意切。 李星昀难得的没有将手放开,又听着太后说了许多,直到宫女进来上了糕点,这才放开了手。 百叶桃酥,凤尾酥,甘豆红汤,点心都极为精致,只不过,南汐有些可惜,没有尝到平阳提到的茯苓糕。 直到二人留在太后宫中用过了午饭,这才离开。 李星昀一出了慈宁宫,想起刚才的事,觉得刚刚自己实在冒犯,躬身双手交叠一拜,就要要给南汐赔罪。 南汐笑着,直直立在那里,受他恭敬一礼,这个时辰,来往的宫女们甚多,看到这一幕,皆是低下了头,交耳嬉笑,都道世子殿下以后一定惧内。 到了怡和殿,得知平阳公主还未回来,想必定是德太妃要盘问她昨日瑞景庭内的事。 便留下话,先与李星昀出了宫。 平治坊的刺客刚抓到,李星昀还得去一趟京兆衙门。 敢刺杀皇亲,本该关至刑部,只不过私盐一案,还未结清,等着判下罪名移交刑部不迟。 秋雨套了马车,已然等在宫墙之下。 同行的,还有带着玄色面具的谢七,正坐在车缘处持着缰绳,见着南汐出来,面具下一抹喜色,瞧见南汐身后跟着的人,脸色一冷,隐在面具之下。 李星昀离开之时,瞥眼多看了一眼立在马车旁的谢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南汐身边的这个亲卫,似乎对自己很不友善。 上了马车,谢七道:“将军是回府吗?” 南汐看他一眼,思索一二:“出京,去一趟松阳。” 秋雨一愣:“那我让谢七回去同安叔报个信吧。” 南汐摆了摆手:“让他和我一道去吧,阿雨你回去同安叔说一声,我会回府用晚膳。” 松阳与佑京交界,快些回来,时间倒是够。 算出南汐想做些什么,谢七一笑,刚刚脸上的阴云顿时一扫而光。 禅静寺,灰墙黑瓦,静矗在一片山峦之间。 那大夫所记得方向倒是毫无偏差,要不这小小的寺庙于这郁葱之间,从远眺望,被挡了个严实,好似故意要避开这俗世喧闹的模样。 靠近了,焚香味才若有若无地萦绕鼻尖而上。 于慈宁宫中闻到佛香,南汐便存了来这禅静寺一趟的心思,只不过,太后宫中的香添足了贵重的材料,远比这要浓重的多。 可惜的是,这次来并没有遇上苏介白,小僧们也不愿多透露,游医散仙,行事凭缘,是不能这样强求的。 但南汐放低了语气,递过了张纸条,上面写着将军府的地址:“友人病重情非得已,还请小僧通融,散仙回来,万望告知。” 小僧将纸条收好,合掌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不过苏游医他行踪不定,于小寺数年前一别,便再未见过,恐无缘便误了施主好友的病情,还要另寻出路才好。” 南汐道谢:“师傅请放心。” 点了三支香,举过头顶,跪在蒲团之上,泥塑的佛慈目垂视。 南汐虔诚叩首,一愿自己早日追查到父亲死亡的真相。二愿太后早日痊愈。 即便有那张印鉴在,太后于她的拳拳真心并不像是装的,真相究竟如何,眼前一片迷雾。 出了寺庙,乘马车而回,南汐掀帘问谢七:“刚在寺中,见你一直立在佛堂之外,怎么?可是不信佛法。” “不信。” “为何不信?” “求佛不如求己,小时候,我也信过。” 看他驾车的姿势有些僵,南汐想起夜宁说起的故事,心中便有些不忍,却不知如何开口,沉默着,垂下帘子,半阖上眼。 谢七驾车来时还不熟练,回程却已然好很多了,山路之中颠簸都少了许多,南汐暗赞。 行至半道,车技甚稳,南汐有些发困,谢七突然问:“将军今日,是专程为我跑这一趟吗?” 帘子被风扬起,半露出谢七的身影,这狐狸,当日重伤成那样,居然还能偷听到自己与大夫的对话,又气又好笑道:“你如今是我府中的人了,要是死得太快,我岂非很吃亏。” 谢七的瞳很深,有什么不明情绪在激荡,搅得他都有些心烦。 车中坐着的南汐,被突然的颠簸差点磕了脑袋,有些无奈地扶额:看来,夸人不能夸的太早啊。 她屈指叩了两下车厢壁,谢七果然就小心了一些,接下来的路途不再有颠簸,只不过虽然舒服了许多,却实在是太慢了。 南汐两次掀帘想要催促,却见谢七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执着缰绳的手都有些抖,话在嘴边,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今日出城走得急,没有提前吩咐安叔将玄风牵上,要不直接骑马也不至于这般麻烦。 第19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这么一耽误,回到佑京之时,天色全黑。 安叔这下子一定会在府中吹胡子瞪眼地发脾气了。 刚想着这事,突然,马发出嘶鸣,许是驾车累了,谢七一不留神,差点撞到了那运送夜香出城的马车,幸好南汐速度快,夺了缰绳,身子往后一顿,朝着左边一蹬,马蹄一转,就顺势拐进另一条道上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将将好岔开那马车,南汐松了口气,将缰绳扔回谢七手中。 这条路道也行的通,只不过,回府又得迟上一刻了。 想着呢,路过胭脂铺子,南汐摆手,便让谢七停车等在外头。 这倒是也巧,本来为着公主的事,明日也要来寻一趟夜宁的,既然遇上了,今日便刚好办了。 敲了门,守着的还是之前那个肥头大耳的汉子,他瞧见了南汐,一改之前的态度,立刻抖擞了一下,满脸堆笑地将人引进了赌坊最里侧的房内。 这人身份不一般,即便夜宁没有特地交代,但能在这里做工的都是人精,哪里会再怠慢。 南汐进了屋子,之前见过的年轻小厮就奉上茶来。 “东家不在,不过贵客之前要打听的消息东家在道上也都问过,皆没有回复。东家留下话来,要是将军着急,恐怕得去见见揽仙宿的温徇,这类消息大多都托得他的手。” “揽仙宿?” 小厮不着痕迹的抬眼看了一下南汐:“这地方不是很适合女子前往,贵客要是不方便,就再等等东家的消息。” 南汐从他的语气中,也大概猜出了这个地方的营生,鱼龙混杂,果然是打听人的好去处。 既如此,查探裴知予的事要紧,看样子,她还是得去一趟这揽仙宿了。 从赌坊出来,街上突然乱了,喧嚷之间,喊杀声从巷子里传出。 南汐眉头一皱,接过谢七递过来的剑道:“我去看看。” “一起。” 谢七的武功,南汐是知道的,遂点了头,带着他就朝着那厮杀声最密处赶去。 周围的官兵们已然被打的七零八落,哀嚎着躺倒在地,无一战的能力,看那装束,居然是京兆衙门的衙役。 想到了李星昀今日分别之时,要去的就是这京兆衙门,南汐心中一惊,剑如白蛇吐信,空气中,血腥味道弥漫。 打退了好几个外围的蒙面人,南汐就见到了巷子中间正以一己之力勉强支撑的时章。 一名蒙面人,不等时章打退两个刺客喘息分毫,一剑就刺向他的眉心,南汐脚尖轻点,手中长剑一横,手腕翻转,划破那人的脖颈,接着一脚狠狠踢开,这才靠近了时章。 “世子在后头,请将军相救。” 时章受伤很重,已无战斗的能力,血液浸湿衣袍,从周围倒下的刺客数目,也能看出他此刻情况不好。 “谢七,这里交给你。” 留下这句话,南汐不再停留,朝着巷子深处赶去。 那人的功夫一直算不得好。 心中越来越不安。 巷子深处打斗声渐弱,一路过去,边上倒了好几个蒙面人,来不及查看,南汐脚步不停,终于见到了最里头那一袭白衣的李星昀。 他一手握剑,一手扶墙,已然被三个人逼至了墙角。 这里加上倒下的那几个,也不及外面三分之一,想必是时章努力拦下的缘故。 而这围堵的三人之中,还有一个穿着囚服的犯人。 那三人听到响动,看见一袭红衣的南汐,暗道不好,举刀不管不顾地就朝着李星昀劈去。 南汐手腕一用力,将剑飞出,刺穿了举刀的人,身子一纵,抽出剑来,手掌扣住穿着囚服的人的脖颈,只要稍一用力,就能让他的脖子断裂,但南汐及时松手,一掌打在那人胸前,将人逼退几步,龇牙咧嘴地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李星昀出剑,刺向那最后一名蒙面人的腹部。 血顺着他的袖子一直流淌而下,南汐皱眉,扶着他的手腕一看。 果然,那里被人挑了一个很深的口子,正在不断的淌着血,李星昀手背上青筋暴起,这下子,一瞬间脱了力,剑也掉在了地上。 “还好,还未至筋骨。” 瞧他一眼,这人额头上满是汗水,想必身上受的伤不少,单单这手腕上的,就已经够他疼的了,他居然还看着南汐,艰难的勾了一下唇。 转头去看那囚服刺客,却见,他居然歪了脑袋,死了。 乌黑的血从嘴角流出。 这是服毒。南汐有些可惜,她原本打算留下这人一命,也是为了追查到底是谁想要李星昀的性命。没想到,此人居然是一个死士。 这种刺客会在自己的牙间藏毒,一旦有可能落在敌手而暴露,就会立刻咬破毒囊,顷刻就死。 前方的杀手,谢七处理起来,丝毫未留情,反手握住匕首,唇角噙笑,却那般的冰冷,血光乍现之际,他犹如坠入人间的恶鬼,歪着脖子,将手中的匕首一扭,刺穿脾脏,死的没有刺穿心脏来的快,可是更狠,更加折磨。 死状惨烈,令那些刺客们溃散胆寒。 瞧着那逃出去的身影,谢七并没有去追,这些人,逃不掉的… 拽住逃的最慢的一个,谢七将匕首插进对方背后的脊梁,顺着骨缝一划,拔出,任由鲜血溅到脸上,洇了整个面具,双眼的猩红,是一种嗜血满足的快感。 那蒙面人挣扎着转身,月光之下,面具泛着冷光,这熟悉的功夫,这瘆人的气势,他不可置信的指着谢七:“你…你…” 血沫从口中涌出,艰辛的还未来的及吐出下一个字来,就被谢七再次抹了脖子,这下子,彻底将话咽进了肚子里。 掩了阴森的兴奋,他转身,托住时章的胳膊:“如何?还能走吗?” 时章点头,指了指巷子尽头。 谢七明白他的意思,将他扶至一旁,倚靠在墙上,自己则是一擦匕首,转身去支援南汐。 赶到之时,南汐正撕下衣袍小心翼翼地给李星昀处理伤口。 谢七脸色一沉,那日落水,她也是这般给自己包扎的。 只不过,眼中却不如现在的温柔。 南汐抬眼看了他一下,并没有发现他情绪上的波动,继续低眉包扎:“外面的都解决了?” “逃了几个。” 李星昀看着谢七盯着南汐那眸光深幽的模样,心下就突然不舒服了起来。 第20章 流言 “哧…” 刚刚还未发一言的李星昀突然抖了一下手,南汐看向他,低声问:“可是疼得厉害?” 李星昀颔首,汗滴顺着脸颊滴落,唇咬得泛白:“不..碍事。” 这般模样,看的南汐心一下子揪在一处,手上的力道就轻了两分:“我府中有上好的伤药,你随我回去,伤口还需要重新处理才好。” 李星昀抬眼看了谢七一眼,却发现对方已经移开了目光,淡然的模样仿佛毫不在意。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谢七转身去检查地上的尸体,心中冷讽:堂堂世子,霁月清风,也玩这种不入流的小把戏。 前来支援的官兵们终于赶到,简单地为时章处理伤口。 不愧是晋王亲自挑选的侍卫,如此重伤,还能支撑着起身。 他抱拳而跪:“是属下失职,令主子受伤。” 李星昀让他先行回府,向晋王禀告今晚的事情。 一片云遮了月亮,城南护城河边寂静一片,打斗声褪去,蛙声一片,祥和得好像此夜就是这般浪恬波静。 “都死了?” 夜宁皱着眉头,声音有些发抖,双手合十,一边转动着自己的佛珠,一边低头对着尸体们阿弥陀佛。 聂寒瞧他这副模样,嫌弃道:“你既然怕,就不该跟来。” 夜宁没有理会他,眼睛却在不停地注视着这些人,虔诚的模样,从阿弥陀佛都念叨到了往生咒。 他蹲下了身子,一个个地给这些人合上眼睛。 走了一圈,指着其中一个蒙面人,一双带笑的眼睛盯着聂寒道:“你瞧瞧,这位兄台,装死的本领如此之高,是不是该讨教一二。” 听着这话,地上的“尸体”陡然暴起,被聂寒眼疾手快一刀补进了心脏。 抽刀而出之时,血溅到了蹲在一旁的夜宁袍子上。 他顿时跳开,用食指捏起衣袍被血污的那一角,露出心疼的模样,张大了嘴巴,不满道:“你知不知道我这袍子价值几金?动手之前,能不能知会一声。” 聂寒懒得搭理他。 小道上,那倒夜香的老汉推着车由远及近。 佝偻着背,低着头,数了数地上的尸体,朝着聂寒伸了五根手指。 聂寒挑了下眉,看向那还在跳脚的夜宁:“他付。” 说罢,径直就走了。 夜宁指着聂寒的背影骂了好几句极为难听的话,却还是乖乖的将手探向了荷包,取出银子心疼的擦了擦,囔囔道:“老汉,你这价格是不是有点太黑了,这才半年的时间,怎么就翻倍了?” 老汉夺过他手中的银子,放在嘴边一咬,心满意足的揣进自己的兜里,指了指地上的尸体:“搭个手吧,夜掌柜。” 夜宁:“……” 一炷香后,赌坊清场。 夜宁本想伸手将自己垫付的银子讨回来,可李宁祁现在的气压实在是太低了,在他身边整个人都冻的慌,以至于他撇撇嘴,最后只能心疼的捏了捏自己的荷包。 聂寒立在一侧,恭敬道:“主子,那些逃的人已经全部处置了,您放心,老汉会处理的很妥当。” 李宁祁颔首,可思绪万千。 南汐居然将李星昀带进了青忻阁照顾,一想到此处,眼中就涌出了一抹阴鸷。 夜宁咽了咽口水,识相地给李宁祁又续了热茶:“主子,你既然这么不喜欢,又何必让聂寒前去救他。就他那三脚猫的功夫,今日被那些刺客杀了不是正好。” 以李星昀的功夫,即便时章牵制了大部分刺客,他也绝对不会在多人围剿之下还能活命,更何况,这些人还是江蓠亲自培养的血滴子。 要不是李宁祁一早安排夜宁暗中用飞石相帮,这贵公子恐怕现在已然是一具尸体了。 “如此死,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聂寒倒是附和:“主子说的对。” 夜宁拿眼不断打量一本正经的聂寒,心中翻了个白眼,手中的佛珠捻地飞快:实在是造孽啊,一个大疯子,培养出了一个小疯子。这晋王世子倒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碰上这么个杀神。 只可惜,自己欠了债,上了这艘贼船,恐怕,这辈子都下不去了。 既如此,也只能陪着疯一把了。 他将佛珠顺好,放在桌上,瞧着李宁祁道:“江蓠这次失手,虽说会失了那位的信任,但他这样的狐狸,顺着蛛丝马迹,也能盘查到你的身上,以他的手段,你可要小心啊。” 李宁祁哪里能不知道自己这位好义父的能力:“恐怕,现下,他该担心的是晋王才是。分神对付我,只会让他死的更快。” 他神情一顿,接着道:“更何况,今日,是谢南汐要救他,阴差阳错之下毁了江蓠的计划,与我何干?” 聂寒语气森森:“只可惜,江蓠今晚没有亲自出手。” 李宁祁起身,拍了拍聂寒的肩膀:“义父行事,一贯如此小心,推着别人去死,自己则躲在暗处坐收渔翁之利。此事急不得,你且耐心。” 义父二字,咬的极重。 与此同时,安叔携了大夫从青忻阁的客房出来,吩咐小厮将大夫妥帖送回家,自己则是拦下了要进屋的南汐:“少将军啊,夜已深了,这人,是不是还是送回晋王府的好?” 南汐正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淡然道:“我于盘鸣涧行军之时,照顾那些伤兵也是彻夜,不妨事。” 安叔一副子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少将军啊,你与这晋王世子虽说有婚约,但毕竟还未成亲,要是这京中流言…岂不误了名声。” “京中流言?” 安叔看着旁边的秋雨,眼神暗示,秋雨颔首:“今晨起,京中便有流言,称少将军你行事粗鄙,非世子良配,府中也皆为男子云云。” 南汐垂眸,拿着汤勺晃动着碗中那漆黑一片的苦药:“倒是有趣,既如此,给她们添把柴也并无不可。” 说罢,抬腿就进了屋。 安叔跺脚,无奈的冲着秋雨,双手一摊:“这可如何是好啊。” 秋雨倒是不急:“少将军行事自有对策。” 第21章 养伤 床榻上那人,看得南汐哭笑不得。 “你这般直愣愣地盯着我看做什么?” 李星昀吃力地想要撑起身子,手腕却不小心被拉扯了一下,疼得他脸色一下子煞白。 南汐一改迎人入府时的体贴,只慢悠悠地摇晃着手中的药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主意倒是大的很。” 李星昀终于倚在了床架之上,沉了沉眸:“今日的事蹊跷,你出现得也蹊跷。” “你不信我?” 李星昀赶忙摇头:“我绝没有不信你,只是时机太过刚好,我担心你被人利用。” 南汐在床沿坐下,舀着汤药,估摸着温度刚好,便举了勺,小心喂到李星昀嘴边。 李星昀本来疼的煞白的脸立刻飞了红晕:“我自己来便好。” 刚抬起的手指就被南汐打落,微嗔:“别再动了。” 李星昀轻声笑了一下,也不再多说,任由着南汐将那碗药喂完后才道:“今日这事,明面上是有人劫狱,实则都是冲着我来的。可这其中分布两股势力,一边要我死,一边要我生,直到你来了,暗中相助的人好像是算准了时辰一般,提前消失不见。” 南汐道:“救你的人也许不是敌人?” 李星昀苦笑:“如此费心救我,却把功劳都推到你的身上,要么是那人必须暗中行事,要么就是有所图谋。” 瞧她有点出神,李星昀试探性地问:“你今日为何会来?” 想着路上发生的种种,她突然勾了唇:“看来是有人要把这好处硬推到我身上啊。” 她转头看李星昀:“你今日要跟我回府,又是为了什么?单单就是想问我为何会出现?” 李星昀的品性,南汐是了解的,虽事出有因,但这样子有违礼法的事,他以往从未做过,自己回京这段时日,倒是破戒多次。 今日,他本可以同时章一道回晋王府,故意喊痛惹她心疼,引她说出亲自照顾的话来,实在是小手段。 这样子的伎俩,南汐看得明白,倒是也并不反感,总想问问清楚原由,总不能是世子想要亲近她才突然起的念头吧。 她不知道的是,李星昀的理由比这还要幼稚得多。 可他却换上了一副子认真的模样道:“我一是想看看你身边人是否可靠,二是想看看京中各位的反应。由你入京开始,流言不断,这种纷扰断不清楚也绝对压不下来,我腆着脸非要挪进将军府中养伤,也是要让那些人明白,是我李星昀非要赖着你。” 他说得真诚,目光灼灼地看着南汐的侧脸,眼中情愫分明,南汐扬了眉,流言纷起,已有些时日,只不过琼台赏月宴后传得更加厉害,也是有人故意要把这些流言传进将军府,揶揄道:“你倒是体贴。” 瞧她有些不高兴,李星昀却挪了挪身子,让她正对着自己道:“这流言一开始便是冲着我们的婚事而来,我心中唯恐你觉得此事烦心,今日行事,也是自私地想要携流言迫你,你可怪我?” 心中最深的一面,摊在明面上予她看。 李星昀是怕的,怕她烦透了这佑京,恼了这勾心斗角,抛下自己,回那相隔千里的地方。 纤尘不染的只有世人口中的圣人,他李星昀不是,他也不想做什么狗屁圣人。 他只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也会多忧多虑,也会有私心妄念。 虽然这样的自己令他懊恼,他也不想将之藏匿起来,起码,在她面前,他不想藏。 他就这么真切地痴痴地注视着眼前的人。 南汐抿唇,沉吟许久后道:“这样子,倒不是坏事。谢家与王府联姻,牵扯的势力太多,那些躲在暗处的人也该动动了。” 瞧她并不生气,李星昀悄悄松了口气,一缕悲凉却又攀上心头。 伤口虽深得可怕,晋王日日遣时章前来送各种滋补品,太后更是隔日就吩咐御医前来诊治,如此仔细,好得倒快。 时章来见李星昀,汇报着那日的刺客无一生还,就连逃走的几人也再无踪迹,晋王气得差点要掀了京兆府衙的房顶。 但此事,小小的京兆府哪里能抗,晋王一封奏折,就告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震怒,将此案移交刑部,遣刑部左侍郎林朗限期破案。 这可愁坏了林朗,日日递拜帖入将军府。 这几日,青忻阁内可就热闹了。 李星昀彻底打算赖着不走了,一切公务都在西厢房内解决。 细查私盐一案的遗漏与可能行凶之人,必定就得查账。 忙活了几日,眼睛熬得都有些发红。 时章不解,跟着主子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他最近这些时日却像变了个人一般。 虽还是那般温润尔雅,但不知为何,眉头愁云却从未消散。只在谢少将军前来探望与盯着用药之时,才会笑语温软的同她说上几句。 查账之时,偶尔还会发愣,呆上半刻。 见时章总是欲言又止,李星昀问道:“有话要说?” 时章略有迟疑:“主子近日,似乎并不开心,可是刺客一事久久未有着落,因此烦心?” 李星昀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腕,南汐包扎的布条已被御医拆开,重新包扎过。他并未回时章的问题,却自顾自地说道:“我那日与她说的话,她一点都未恼。” 时章有些不解:“指的是谢少将军?属下虽不明白是何事,不恼难道不好吗?” 李星昀苦笑:“她待我,如同小时一般好,我要的,却不是这般。” 南汐事事洞若观火,对这门婚事也并未抵触,但李星昀总觉得,她离自己并没有那么近,甚至有时候,她就如同一片飞雪,他想捧在手心,却担心会化得一干二净。 他怅然若失,以至于挟流言探她的态度。 她考虑得很是周到,明明是最正确的答案,却未免太过冷静… 时章听着这没着没落的话,十分疑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挠了挠脑袋,呆呆地立在一侧:“属下虽不明白主子在烦恼什么,但属下觉得,谢少将军非寻常闺阁女子,只怕说话行事都会与那些女子不同。” 李星昀听的这话,眼中一亮,将手中的账册放下,笑意绽开如三月暖阳,冲他笑道:“是啊,她本就与旁人不同,我倒是小瞧了她,将她比作一般女子,实在是发愦。” 第22章 提心吊胆的安叔 又过了两三日,伤口薄薄的结了一层痂,连药都不用再饮,平治坊的私盐案是牵扯出了好几位官员。只不过那些人,承认这其中的利益勾连,对于刺杀世子一事却打死不认。 南汐对于账目一事帮不上忙,那些数字,她看着便有些头疼。 默默将茶水都换成了可以明目的决明子饮。 她的手指翻动着那一册册账目,看着那被李星昀朱丹标注出来的错处:“私盐一案,即便涉案金额再如何大,也不过钱财,但…” 李星昀明白她的意思,敢要他死的人,又怎么可能是那些芝麻绿豆官。 而且晋王还在,杀了李星昀就想平私盐案? 恐怕,晋王一怒,整个平治坊都得遭难,这刺杀一案,明面上是私盐案引起的徇私报复,实则呢? 突然想到那日落子时,皇帝对自己说的话:社稷为重,虽亲亦舍,舍一子而保天下,自是天经地义。 南汐心头一震,蹙眉,如果真是他呢? 那恐怕即便自己在,李星昀也一定会死,可自己若不在,他这次可会活? 皇帝,这是要用李星昀的命警告自己吗? 李星昀看她想的出神,忍不住就拿着笔就想去勾画她的脸,手还未举起,就被一声咳嗽声给制住了,悻悻然将笔放回桌上。 打着马虎眼:“想什么呢?如此出神?” 南汐摇了摇头:“没什么,只不过觉得,如今人情淡薄,世态炎凉,有些心寒罢了。” 李星昀不知哪来的勇气,凑近了身子伸了指去抚她皱起的眉间。 温暖的指尖,触碰之下,南汐的呼吸落在李星昀的掌间,像猫在挠他的手心,痒痒的。 迅速收回手,握掌,藏于袖内。轻声地叹了口气:“勿愁,大不了以后同我一道做个山野闲人,不与他们在这世俗污泥里滚这么一遭,我们俩,一张琴,一壶酒,一草屋可好?” 还未成亲,他已恨不得要把余生刻上她的印记。 南汐踮脚,轻轻曲了指节敲了下他的额头:“路还有很长,好事尽从难处得,我们都宽心才是。” 刑部左侍郎林朗依谁的令敢这么结案? 李星昀从未恼过,这其中,那些被推出来顶罪的人也好,林朗也罢,都不过是一场权力的博弈。 刑部尚书一职至今未定,晋王想把这个位置给自己的儿子,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但李星昀不接,他有济世报国之心,也有忧国忧民之仁,只不过,他的位置尴尬,所以一直推脱。他不愿意入官场,晋王却总带着他,美其名曰,也可先成家后立业,这王爷的位置他总归是要坐的。 可谢家统兵二十万,帝王怎可安心。 这个道理,他懂,难道晋王不知? 人人皆有欲望,欲望亦成人心,只希望是自己多想了... 但如今,李星昀的手指在自己的朱红丹批上一抚... 晋王不着急唤世子归家,南汐也表现的云淡风轻,李星昀更是一副要常住的架势,这可急坏了安叔。 一天三趟的往屋中来,要么送饭,要么送点心,要么...没事找事干。 装模作样地收拾一番,纠结来纠结去,就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伤已然是好的差不多了,再留下的理由也确实没有了,李星昀有点恼,南汐的伤药太过好使。 安叔来的勤,南汐身边的那名亲卫也天天守着,原本还在青忻阁外,不知怎的,现在倒常常进院中来了。 安叔将饭菜单独送到了李星昀屋中,看他正立在窗畔盯着谢七看,心中便是一惊。正在低头摆筷呢,突然听到李星昀问:“安叔,这人叫什么?” 以为世子这是发现少将军往回领男子不高兴呢,手一抖,筷子都差点落下,咽了下唾沫,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回禀:“这人是少将军捡回来的,赐了名,叫做谢七。” “南汐亲自捡回来的?” “是...是啊...” 安叔一边回着话,一边眼神偷摸着看李星昀的脸色,发现对方面色毫无波澜,心下稍安:是啊,是啊,世子殿下就是瞧见了随便问问,肯定不是要怀疑少将军见色起意。 刚安了心,李星昀的声音再次传来。 “他样貌如何?” “啊?” 安叔这下子差点连碗都碰掉了,支支吾吾道:“一般...吧...世子何故如此问?” “无事,只觉得他的背影有点像认识的一个人罢了。” 听到这话,安叔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稍稍放下,想到谢七,就想起那一背触目惊心的伤痕,这人以后是少将军的夫婿,就想着为谢七美言二句:“相似的身形常见,这谢七被捡回来的时候只剩半条命,身世凄惨,吃了不少苦。少将军也是瞧他可怜,惜才,将他救了回来。” 李星昀敛了目光抿唇,对啊,只是相像而已,身份地位全然不同,又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我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这些时日,辛苦安叔多加照顾了,今晚我便回晋王府,改日定登门道谢。” “世子殿下的行李可收拾妥了?”可能是意识到自己语气实在是有些急迫与雀跃,安叔赶紧压了压自己有些激动的声音,继续道:“世子殿下无碍,将军府众人这才心安啊。世子可同少将军说过?” 李星昀也不去戳穿他,离开窗台,颔首谢过安叔后,坐在桌前:“南汐晚膳前来过,我已与她说好。” 安叔笑着转身就要离开,不忘寒暄:“那便好,少将军今日事忙,这快入夜的还跑出去,也不知去哪了,还望世子殿下不要怪她没有相送。” “她有要事去揽仙宿了,我伤已好,时章也带了好几个侍卫,不妨事。” “这样老奴便放心了。” 退至门口,安叔突然回头,音调拔高:“世子说什么!少将军去了揽仙宿!”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合上门离开的,安叔压抑了许久,看见院中的谢七,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上自己,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脚步沉重直到出了青昕阁才道:“谢七,你知晓少将军现下去哪了?” 谢七一脸茫然的摇头:“少将军带了秋雨,让我不要跟着。” 安叔垂手顿足,囔囔道:“少将军啊少将军,盘鸣涧苦是苦了点,也不能去那种地方啊。” 说着这话呢,抬头看了谢七一眼,他戴着面具,但那双眼睛露在外头,还是十分好看,如子夜寒星,安叔这一看,更加绝望:家里有一个要瞒住世子已然不妥,哪能还将这种事直接告诉他呢,这万一,婚后生了嫌隙... “不行...绝对不行...谢七,你赶紧的,现下就去一趟揽仙宿,给我把少将军带回来,她和秋雨两个女子,去那种地方,成何体统啊。” “可,少将军,不让我跟着。” 瞧谢七为难,安叔大手一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是为了少将军着想的事,她得赶紧及时收手,悬崖勒马。你放心,少将军要是恼了,安叔护你。” “是!” 谢七郑重的颔首,出了府,眼中噙笑。 第23章 揽仙宿1 南汐与秋雨作了男子打扮,锦缎华服,腰间佩玉叮当,各执了一把玉骨扇,端的是风流潇洒多金公子的模样。 抬头看那描金牌匾上“揽仙宿”三字,果真是名如其实。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红色灯笼高挂,姑娘们浓妆艳丽,肩上的披帛轻轻滑落,露出凝脂般的肩颈,挽起水袖,皓腕如霜,轻摇帕子,扶柳之姿捏着公子们的袖子,半个人就靠了上去,娇滴滴的朝里头领去。 一约莫四十来岁,中短身材的女人,眯了眼睛看向南汐,这生面孔头次来,上下一瞥,雍容华贵,想必定是大户,连忙捏着嗓子就上前相迎:“二位公子,站在外头做什么,快朝里头来。” 说罢,上前满脸堆笑就去拍南汐的手背,离得近了,去看南汐的眉眼,暗自咂舌:生的真是好相貌,要是我能年轻个二十岁,这公子倒是甚合心意。 秋雨眼神冷若冰霜,斜斜看一眼那妇人搭着南汐不愿意拿开的手,紧了紧执扇的指节,用扇面一挑,将那有些臃肿的手不着痕迹地拂开:“谢公子,这些姑娘看着...”啧啧两声,摇了摇头。 这一看就是肥羊,妇人赶忙说:“公子们可进去再瞧瞧,我是这的满妈妈,我们揽仙宿别的没有,环肥燕瘦的姑娘,花样那是京中出了名的。公子们尽管进去挑挑,保管比别的地方好。” 南汐一展手中的扇子,勾唇一笑,清风拂面,摇的真是风流倜傥:“当真?” 转头看向秋雨:“秋兄,咱们可得进去见识一二啊。” 进了揽仙宿,满妈妈就将二人朝着二楼花厅的上房领去。 这房间倒是大,只不过屋中一股子腻腻的胭脂香味浓得有些呛人,一张圆木桌,两把沉香椅,一张绣花软榻... 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南汐耳尖有些红,看了那软榻一眼,就赶紧将目光移开。 秋雨去开了窗,指着这桌上的熏香便用扇子挡了鼻,嫌弃道:“把这东西撤下去。” 满妈妈忙招手遣人撤香,同一弓着背的老奴耳语了几句,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南汐跟前就站了一水儿的姑娘。 这点上,满妈妈倒是真没说谎,这十几个姑娘,都眸似秋水含波,楚楚动人,但风韵却各不相同。 直到换了第三批,满妈妈的神色从一脸得意到有些慌张了起来。 秋雨摇了摇头,从荷包里摸出一锭银子,摆在桌面上:“满妈妈,如果只有这些,那这银子就打赏给各位姑娘吧。我们也不便久待了。” 说罢就要起身,假意要去拉南汐。 满妈妈一看那银子,出手如此大方,怎么能让肥羊跑了,赶忙让弓背老奴将人都清了场,以为南汐二人是见惯了烟柳色,想要些上品,贴近了两步,凑近了道:“如果二位客官是想...我们这倒也有白璧无瑕的姑娘,那一手的琵琶弹得呦,保管公子们满意。只不过,这价上...” 南汐看了秋雨一眼,后者心领神会的将一锭金子拿了出来,这下子,满妈妈眼睛都要直了,伸手要去碰那金子,就被南汐拿手挡住:“我们既来了这,妈妈你拿这些个货色便想打发,恐不能够。”吊足了胃口,她继续道:“只是听说,这揽仙宿中有一男色,唤作温徇。” 此话一出,满妈妈脸色瞬间难看了两分,她带着狐疑看了眼南汐:怪不得,那么多的姑娘不选,原来,这公子竟好这一口。 实在是看不出来啊。 搓了搓手,她压低了嗓音,看着那金子,有些心痛的摸样:“那些个男色,都是养着敬献大人们的。你们出手大方,原也可用,只不过温徇乃是我揽仙宿天字上上号,他的身契不在我这里,接不接您这两位,我实在是说了不算啊。” 金子虽然难得,但是温徇恼了,那少的就不是银钱了,他背后的主儿,可是京中赫赫有名的霸王怀安郡王,那位,恐怕一怒之下会放火烧了这揽仙宿。 南汐见她想要出口拒绝,赶紧将那兽叼牡丹的红色方牌递了上去:“满妈妈,你将这牌子递给温徇,接不接我们这一单,这金子都是您的。” 说罢,就将金子也塞进满妈妈的手中。 这事干的轻巧,又能白得钱,满妈妈顿时开怀:“您二位在这稍等片刻,我去问问。” 半盏茶的功夫,满妈妈就回来了,装作口干舌燥的摸样,掐媚笑得南汐心中发毛,但这次,她没有去摸南汐的手背,用着水粉色的帕子就是一拍南汐的肩膀道:“公子,这事成了,温徇单独的院子住在揽仙宿的后屋呢,我领着你们过去。” 刚环视一周,却发现,另一位公子居然不见了,满脸疑惑。 “同我一道来的小兄弟是个急性子,等不及了,便回府了。” 满妈妈点了点头:“也好也好,人多了想必温徇也容易恼,那你随我来,你可不知道,我废了多少唇舌,才说动的那位爷,公子这般的好样貌,您二位...” 说罢,眼神中带着暗示,用胳膊轻轻的撞了一下南汐。 南汐:“......” 满妈妈将她送到那后屋后,自己就先行离开了。 南汐推门而进,不似刚刚那浓香,这里的燃香倒是清幽,屋内的美人榻上,一男子长发披肩,靠坐在其上,双手懒散的把玩着青玉酒杯。 长眉若柳,身如玉树,那张脸长的雌雄莫辨,厚薄适中的红唇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容,一双桃花眼多情若水,一扬一瞥之间,毫不避讳得上下打量着南汐。 实在是温柔乡啊...只不过这人...勾人也勾命... 南汐噙笑,径直就在桌前坐下,目光直视温徇:“你是想一直躺着说话?” 温徇饮了杯中酒,倒也不恼,摸了那红色木牌抛回给了南汐:“谢少将军真是丝毫不解风情啊。平白的浪费了我熏的这木蜜香。” 来桌前给南汐倒酒后,在她的对面坐下,桌上的烛光幽暗,将温徇的眸子照的灼热。 南汐被这么明晃晃的盯着,有些不适:“你既知我是谁,何不开门见山谈谈?” 温徇听得这话,勾了唇,敛了刚刚那轻浮的模样,目光再次交汇过去,却淡的跟刚才判若两人:“谢少将军求人都是这般的态度?” 第24章 揽仙宿2 南汐冷冷睨着温徇,声音冰冷,扶霜裹雪:“你既然先招惹我,又何来好态度。” “哦?此话从何说起。” 瞧温徇这模样,是打算不认了,南汐取出一把匕首,放置于桌上,轻飘飘的动作,但杀意凛冽。 温徇不慌反笑:“少将军好脾气,这一言不合,是想直接动手?” 南汐的手指在匕首上滑过:“从京中流言四起,我便怀疑是有心人布局,直到晋王世子都因此挪进了将军府,可见,这流言是冲着我来啊。” 温徇倒也并未否认:“少将军既然是夜宁介绍来的人,也该知道,我不过是个情报贩子,做点小买卖糊口罢了。” “既攀上了怀安郡王,糊口二字未免太轻看了自己吧?这几日,我细细盘查,这流言一是因为那宋樱樱,不过无关紧要,二便是由街头巷尾的乞丐们最先传出。那老黄头想必是你的人吧?” 那匕首锋利,泛着冷光,京中最厉害的情报头目,除了这烟柳之地最易得到消息外,便是那些走街串巷的乞丐们了。 温徇冷哼了一声,看来此人今日就是来兴师问罪的,既然连老黄头都查出来了,狡辩只会失了雅度,遂直言:“既查出是我做的,你也不用为难旁人了。” “你不过是传信的,幕后之人是谁?只要你说出来,你,或是老黄头,我都不会动。甚至会出手保护你。” 说罢,又取出一兜子金子来,摆在匕首边上:“怎么选?” 温徇叹了口气,是啊,他既身在这揽仙宿,世人如此看他,也是情理之中,这里的人,用钱什么不能买? “这行有这行的规矩,即便是少将军逼迫,我也不会招,少将军有什么手段,皆可以一试。” 南汐似乎早就料到了这局面:“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让我来猜一猜。” “流言纷纷,影响最大的就是我与晋王世子的婚事,原本我在想,你是皇帝的人?” 温徇嘴角嚅嗫,终是没有回答,但眼中流露出一刹那的不屑,转瞬即逝,被南汐看的真切,于是她继续道:“只不过,这门婚事是太后做主,这样行事,只会让世子心存芥蒂,于他而言,没有好处。既如此,又会是谁,想要借此事推波助澜?” “想必是晋王在京中树敌颇多,而且谢少将军高调回京,这眼红心热的人又岂在少数。” 南汐颔首:“所以,若只有这一件事,我还猜不到是谁。不过,晋王请旨查私盐,想把手伸进盐务,世子因此受牵连被刺杀,得益者明面上是我。” “这与流言何干?” “表面上看,确实是两件事,但目的呢?世子虽一直持身中立,背后的人却要他明白,没有权利,他什么也护不住。被逼入将军府,被逼想要接管盐务,他一插手,皇帝必然疑心,一桩桩一件件,只不过是为了将世子逼到皇帝的对立面。” 温徇神色复杂,辩解“世子遇刺一事,与我无关。” 南汐冷笑:“当然与你无关,因为这事是皇帝的手笔。琼台赏月宴后的第二日,有谁知道私盐刺客被关入京兆府衙?刑部更适合不是吗?有人跟踪埋伏,时章耳力甚佳,怎会一路都没有察觉,那答案就只剩提前布局这一条出路了。” “那谢少将军可会为了世子,与天子作对?” 这话说的十分僭越,但南汐已然摊开明说,自是不去理会他这话中的试探之意。 “皇帝出手伤世子,却并非想要他的性命,京兆府府尹若是提前告知皇帝,那后续的事就不会由林朗出手,查他一个渎职之罪,要知道,这其中的风险,可是不小。” 现如今,晋王势大,又是太后一党,皇帝在很多政事上还需要他协助,此时翻脸,绝对不是一个好选择。 “难道谢少将军认为,是我通知的陛下?晋王世子何时去京兆府衙,这事我查的出来,但要通风报信,恐怕晚了吧。” “自然不是你,平治坊遇袭,世子回京的事只有宫中的人知道,那日瑞景庭中可不少人。” “世家贵公子们齐聚,这人一多,消息自然走漏的快。” 南汐冷笑:“是啊,所以,才会认为,即便有人查到这上头去,也是理不清头绪。但是,又能轻易接近皇帝,又与你有瓜葛的,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怀安郡王。” 温徇悄悄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南汐继续道:“只不过,他与你的这层关系,实在是太过明显,所以我查了揽仙宿那些男色们的去处,刨去那些个富商与当日不在场的人,这其中,还真有一个名字让我意想不到。” 她的指节有节奏的敲在桌子上,也敲得温徇面色一点点惨白,目光短暂的交汇,温徇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赶忙低下头,掩了这抹慌张。 “齐王李明昭。既然这两件事的目的相同,你便一定是齐王的人。世人都说齐王殿下温软的性子,看来,扮猪吃老虎这套,倒是用的流利。借刀杀人,连皇帝都被他蒙到鼓里,当真好手段。” 南汐语气不屑,直直盯着对方,她倒想看看此人这次还想如何辨。 是继续推脱呢? 还是干脆卖主求荣? 温徇端杯饮酒,忽而笑了,南汐在他对面等着,直到他笑色转为一脸的绝望,抬手就要去夺桌上的匕首。 南汐心下一惊,战场之上的变幻莫测练就她一身的敏捷,一手拽住桌沿,借力桌下的脚一勾,温徇没有反应过来,被她一下子用力勾住,失了平衡,整个人扑倒在桌上,匕首也被南汐握在手中。 这人,居然如此刚烈,南汐脸色铁青:“没想到,你倒是忠心。为这些当权玩弄人心者卖命,可是值得?还是他威胁你,我既开口,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必然保你周全,你大可不必寻死。” 温徇身子卸下力来,整个人都失了一开始的容光,仰面直视南汐,目光中含着悲凉:“谢少将军沙场征战保家卫国,我请问,保的是什么?” 南汐被这人突然的强硬惹的有些不悦,眉头微微皱起。 温徇恍若未察觉,冰冷嘲讽的轻笑声一层层荡开,目光丝毫未惧地直视南汐:“保的是皇帝?还是皇帝的江山?” 他连死都不怕,更何况激怒南汐,瞧她无言,他言辞如刀:“齐王殿下,护的是天下民生。我是烟柳中人,哪里会有什么忠骨?本就逐浪一生,倚栏卖笑的人,身份再高,也不过是一件玩意罢了。但少将军,我忠的不是齐王,是那些已然活不下去的百姓。” 温徇瞧南汐一眼,看她目光中明明白白摆出来的审视与怀疑,自嘲:“少将军不信也罢,我原本也没奢求旁人信。只不过私盐一案,少将军认为,晋王为何出手要管?世子遇袭,皇帝又为何要设下这局?” 几个问题砸来,砸的南汐眸底晦暗不明,她心中有答案,但话到嘴边,突然觉得无力攀上心头,真是没意思啊... 第25章 揽仙宿3 温徇起身一掀袍,跪了下来,身子却是笔直。 南汐以为,他此刻想活,想要跟自己求情,却没想到,他开口说道:“少将军,这些人,没有一个,是为了百姓。私盐价高,查清盐案重新定价,让百姓们都能吃上平价盐,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但这其中,利益勾连甚大,晋王去办这事,皇帝便出手刺杀世子阻拦,如若世子身死呢?” 抿唇,脸色倏然沉了下来,如果李星昀死了,恐怕... 温徇轻蔑勾唇:“晋王大怒,平治坊的人哪里能活?晋王也就管不了盐务了,私盐一事还会接着乱下去。皇帝为了试探,再次设局刺杀世子,虽这其中有齐王撺掇,但,盐务,重于泰山,只世子一人可接此重任。齐王并不想要世子的命,这点,少将军应该明白。” 温徇说的恳切,一件件,一桩桩,环环相扣,与南汐所猜想的完全对上,那日的刺杀之地,南汐事后查过,发现三股力量盘旋过的痕迹。只不过,第三股势力从始至终没有出手,想必,就是齐王以防万一的准备。 这话从一烟柳之人口中说出,令南汐神伤。 那些上位者,可有他这般,真心为民? 恐怕,那些人眼中,只有自己的地位与权力而已。到底谁尊谁卑,又如何判的清楚。 温徇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我一人做事一人担,谢将军如果想要借我去攀咬齐王,那便即刻取我性命。否则,即便是对峙御前,我也绝不改初衷。不过一死而已,请将军成全。” 死之一字,于他而言,如此轻吗? 南汐摇头,叹了口气,看向温徇的目光之中多了抹欣赏之意。此人意志力比大部分的将士都还要坚定,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并不想要你的命,此事,是对是错,我不做评判,我敬你一颗忠心,这次也不会再计较下去。只不过,齐王该明白,世子不是他该动的人。” 李星昀行事磊落,不该被阴谋裹挟。 温徇睫毛微颤,他没想到,南汐居然这么简单就放过了自己,一时之间,有些茫然:“这话,我会带到。只不过...” 南汐明白他担忧的是何事,遂接道:“你放心,齐王的事,我会保密,沙场将士,用血保卫的是这片土地上的人,刚刚的问题,这就是我的答案。” 温徇听得这话,正了身子,冲着南汐叩拜一礼:“此恩记下,日后定当相报。” 南汐起身,玉骨扇一托,将人扶起:“你为民行事,如果放过你是恩,那岂不污了谢家世代门楣。” 这人,恩怨分明,倒对自己的胃口。 “我有事相求,不知你还愿不愿意接。” 温徇笑着转身去柜上取了新酒,又给南汐换了酒盏。 旧的那杯,南汐没动,温徇也没有解释,心照不宣。 “温某说过,我并非是齐王的人,将军既有事相问,我自然收钱办事,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拿得起放得下,她说自己放过他,温徇便信,潇洒的如同江湖侠客。一笑,眼神纯澈温柔,光影流转间,竟显出谪仙般神态。南汐暗绯:如此美貌,该称作美人才是。 夜宁将南汐要寻的人告知过温徇,只不过,痕迹寥寥,只在一年长出宫恩养的老嬷嬷那里得到过一点消息。 “那嬷嬷说,这画像之人很像宫中一宫女,只不过,这也是相似而已,嬷嬷年老,自己的儿子都快记不清了,更记不清这是哪宫的宫女,谢将军,此事温某不敢打包票。” 南汐将金子递给温徇:“多谢。” 温徇倒也不推脱:“将军给多了。” 南汐举杯,这次倒是饮了那杯酒,入口一股清香,到咽喉处却是烈的回味,真是好酒,一点都不像这地方应该有的风月饮。倒是衬当下的人与景。 “还有一个人,想与你打听一二。” “将军但说无妨。” “大理寺少卿裴知予,不知你可知晓此人?” 温徇有些诧异,这人和南汐可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的关系:“温某只听说此人善恶分明,最是刚正不阿,不忿民间不平之事,是个难得的好官。” “这便好。” 月色已暗,南汐起身准备告辞,温徇道:“温某乐的今日得一好友,将军何不留下。” 南汐:“......” 温徇将酒杯蓄满,故作悲凉凄惨之态:“将军不要误会,不过是想与将军良辰共饮罢了,将军女儿之身,温某没有兴趣。不过,温某身贱,恐不配与将军为友。僭越了。” 南汐无奈:什么良辰,什么身贱,这人才不过熟捻几分,就开始装腔作势了。但只能苦笑一声,举杯,轻轻碰了下他面前的那酒杯:“今日还有要事,改日,定找你来喝个痛快。” “一言为定...” 话音还未落下,门外嘈杂声顿起。 满妈妈的声音洪亮:“郡王大人,怎得突然光临,温徇已然睡下了,让我先去唤他去前厅见您才是。” “聒噪,赶紧闪一边去!本王和你们说,温徇新谱的曲子,那可是天上佳音,本王今日心情好,带你们都来听听。” “还得是跟着怀安郡王,才能见识一二啊。” “那是那是,怀安郡王的人,哪是我们想见便能见的。” ...... 熙熙攘攘的声音,声势浩大的便朝这里来。 满妈妈不敢再出声提醒,眼看着离屋子越来越近,神色慌张,手都抖的厉害:这要是让这霸王瞧见温徇屋子里有别的男子,定是要杀人的。 南汐突然有点偷人被抓包的即视感,反观温徇倒是半点不急,她叹气:“敢问温兄,这里可有后门?” 脚步声近了,温徇也不好再逗她,开了屋西面的窗:“委屈将军从这里翻出去吧,这外面是一横廊,径直往前走拐过个垂花门就能回到前院了。” 堂堂云麾将军,半夜在青楼翻窗,幸亏现在没人瞧见,要不... 刚想着呢,发现横廊上立着个抱着琵琶的姑娘,瞪着眼看着自己。 那人正想高声呼喊,南汐脚尖一点,身子腾空,一瞬就将那姑娘的嘴巴捂住,姑娘一急,手中琵琶掉落,双眼皆是恐惧。 南汐反手接住琵琶,松了姑娘嘴上的手,就是一辑,用自己的声线道:“多有得罪,事出有因,姑娘勿见怪。” 那姑娘身着淡雅青衣,香肌玉肤,淡扫娥眉,一双剪水双瞳,生的倒是标致俏丽。 听见南汐的声音,又朝着廊台尽头的屋子一瞧,满是惊讶,问:“你是个女子?” 南汐颔首。 “那为何从温徇公子的屋子中翻窗出来?” 正不知该如何解释,不远处,怀安郡王的声音再次传来,“温徇,快开开门,是我,怀安。” 姑娘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一般,直愣愣的盯着南汐:“你...这是在躲着郡王?” 眼瞧着姑娘神色愈加打量和复杂,南汐无奈,这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但事到如今,先离开才是上策,只得点头应下:“还请姑娘不要声张。” 从南汐手中接回自己的琵琶,那姑娘沉思片刻,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咬唇:“你放心,温徇公子是整个揽仙宿对我最好的人,于我有半师之恩,我一定会替你们保守秘密的。” 南汐:“......” 为何感觉更加解释不清了。 第26章 祠堂 李星昀漏夜回府。 进了晋王府,发现四处静得不同往常。 拦住前来相迎的管家问:“父亲可是睡了?” 李星昀回府的突然,并没有提前告知,管家还是得了开门小厮的汇报,这才匆匆赶来。 “老爷还在书房呢。” “这么晚?” 李星昀提步就往书房走去,回府第一件事,父亲既然未睡,那便先应该去请安才是,顺便再谈谈这几日他养伤做的决定。 管家拦住李星昀:“世子,老爷特地交代了,今晚有客人,所以一应小厮丫鬟们都打发了不可靠近。” 李星昀摆手,笑道:“无妨,我在书房外等着就是。” 管家也不便再拦,但他自己却不能明知故犯,所以只好让李星昀只身前往。 书房四周,暗卫们瞧见有人靠近,本想抽刀,看到是李星昀,纷纷又隐匿了身形,夜色微凉,清风卷了落叶,打了旋落在地上。 李星昀看了四周一眼,不自觉地蹙了眉:父亲这是在见什么重要的人? 书房外,他垂手而立。 里头微微传来一女子的声音。 晋王重情,自从自己的母亲因病去世之后,他便从此未再续弦,连一个侍妾都没有,屋内更是不许丫鬟伺候。前年生病,李星昀榻前守着父亲,听见他烧的迷糊时,叫着母亲的名字。 母亲名唤张双萍,晋王不止一次呢喃:“双双。” 李星昀是羡慕他们的,母亲在世之时,二人相敬如宾,感情之深得全京都赞颂。 今日,如此深夜,父亲屋内却有女子? 正想的出神,屋门打开,一戴着黑色斗篷的女子走了出来,脸上挡的严实,李星昀失了礼节看了一眼,却什么也看不到。 那人瞧见李星昀的注视,不自然地抬手将自己的面纱又朝上扯了扯。 李星昀立刻垂眸,想着那人抬起的右手虎口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屋内传来晋王的声音:“星昀,进屋来,陪为父下盘棋。” 李星昀应下,关上门的时候,又看了一眼那女子的背影。 父亲的私隐,他不好开口问。 他不问,晋王便没有去提这个事。 二人在房中下棋,只传出落子声,一声声的乱了李星昀的思绪,败下两局,只得自叹近日于棋艺上疏于练习。 晋王虽上了年纪,但脸上依旧棱角分明,眉眼上的威严能看出昔日那出尘的矜贵之气,削薄了的唇一抿,打趣自己的儿子:“在将军府养病几日,回来倒是心乱了。今日的棋,你输的是心。” 李星昀双手作揖一拜:“儿子这几日所为有违家族礼法,自请入家祠受罚。” 晋王将自己身上披着的曲水紫锦袍子取下递给李星昀:“披上,今晚去祠堂为你母亲跪福。” 李星昀双手接过衣裳,恭敬道:“是。” 接管私盐一事,今晚心绪已乱,只好来日再提。 王府规矩森严,世子入将军府多日,于情理上不合,但晋王并未催他回来,为的也是成全自己的儿子,但罚还是要罚的。 只不过,即便是罚,晋王也舍不得李星昀受凉。 管家跟着李星昀入了祠堂,将一软垫铺在地上:“世子,您伤刚好,还是用软垫吧。” 说罢,就去挑烛火的灯芯,将那火光烧的亮些。 望着那密密麻麻的木质牌匾,李星昀撤了那软垫,端端正正地跪下。 管家摇了摇头,老爷明日该心疼世子了,出了祠堂合上门,他吩咐守在外头的时章:“你多看着点。” 屋内,即便点了烛火,四下无人,空空旷旷。 李星昀不由地想起自己的那位同父异母,常年不见的兄长。 那是父亲唯一的外室所生的孩子。 父亲说,那是自己的一个错误,终生悔之晚矣。 所以即便那外室已死,将那孩子接回之后,也并未以侯府长子相待。 连晋王都不待见的人,府中的那些管家小厮久而久之也就不把他当做公子对待了。 那年,李星昀方七岁,第一次见父亲喝的酩酊大醉。 李星昀在母亲屋中,背着宫中先生刚教的诗,父亲闯了进来,抱着母亲,哭的伤心:“双双,是我对不起你。” 那是李星昀第一次从母亲眼中看到悲凉,那样凄凄切切,痛苦的将她原本就消瘦的身躯压的微颤。 李星昀被丫鬟们带出了屋子。 从此,多了一个兄长。 父亲是不愿意在他面前提起自己的这个儿子的。李星昀想,恐怕是因为母亲的缘故。 孩子总是好新鲜,对于这个兄长,李星昀是好奇的,他住的偏,比下人的屋子还要远,仿佛离的远了,府中就没有这个人了。 吩咐管家带自己去,去了几趟,兄长总是不在屋内。 从小厮那打听,要么在祠堂罚跪,要么被关在柴房挨饿。 他们说他手脚不干净偷东西,家里少了什么,就会赖在他的身上。 晋王从来不管,身份低贱的外室,能生出什么好儿子?亲自抽了藤条,让他整宿的罚跪。 抬头,看向四面的墙,李星昀懊悔,自己是怪过这个兄长的,因为他,让母亲伤心了。 母亲的身子一直不好,那次之后,总是缠绵病榻,不多几年,就去世了。 所以明知道府中的人故意嫁祸欺侮兄长,连小厮都敢在他的饭里掺泥土,他捏了拳头,咬着牙,背过了身子,装作视而不见。 后来,长的大了,开始懊悔。却不知道该如何再开口。他们二人之间,这么多年,未说上几句话。 李星昀下了令,府中再无人敢欺负他。他想要和缓关系,但是兄长却从不给他好脸色。 管家总劝李星昀:世子,您菩萨心肠,但那人心眼是黑的,您就不要再用心了。 晋王将他外派从军,这次去了梅城,已然三年未归。 望着那特地被剪了芯,更加明亮的烛,李星昀呢喃:当年方才八岁的你,独自跪在祠堂,可有人替你剪烛? 兄长,我快要成婚了,从梅城回来,可愿喝我这杯酒? 想着兄长的名字,李星昀眼中满是悲切,宁祁,宁祁,宁静美好之意,终是晋王府亏欠了他... 第27章 副掌正 小径无光,谢七得了安叔的吩咐后,便出府去寻南汐。 他闪身,在一巷子里立直身形:“从出将军府便跟着,各位受累。” 夜宁悠哉地转动着手中的佛珠,慢慢从巷子口走近:“都散了吧。他要出手,你们拦不住。” 等着风声渐远,冲着谢七挑了下眉,很快又摆上一副殷勤的笑:“宁祁兄,小弟武功浅薄,和您这样的人物见面,不带点人哪里能放心。” 说罢,往前走上几步,两人离的很近,呼吸交错,他再次挑眉,剑拔弩张之间,挑衅意味分明。 李宁祁冷冷地睨着他,出手拽住夜宁的衣领,眼中闪过杀意:“夜宁,你守好你的赌场,我们各不相干,今日派人堵我,是想做什么?” 夜宁努嘴,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扯开了李宁祁的手,抚了抚自己的心口,后退两步,拉开距离道:“李宁祁,我们虽然都是为陛下办事,但你近日风头如此之盛,掌正大人可不高兴的很呢。” “原来,是义父派你前来训话。”谁也没看见,一张纸条就这么藏进了李宁祁的掌心。 夜宁摆手,轻蔑勾唇:“宁祁兄如此说,可是心中对掌正有气?” “宁祁不敢。” “宁祁兄这般说话,可就是小瞧了自个儿。瞒着掌正,替陛下办了这么大的事,不愧是晋王府长公子,好大的气魄啊。” 江蓠身为皇帝身边的一条老狗,替陛下做了多少事,这次刺杀世子,自然任务也是他来安排。 结果,却让李宁祁引了谢少将军破局。 如今,江蓠肯定反应过来了,这是皇帝与李宁祁设下的棋,既是考验他,也是考验李宁祁。 皇帝并不想李星昀真的去死,所以,江蓠后知后觉之间,才觉得脊背发凉。 他一开始就会输,皇帝不希望他赢,他便赢不了,可事先居然一点风声也没有透露。 这是,觉得他老了吗? 身为血滴子掌正,他一步步看李宁祁成长起来,从一匹努力求生的饿狼,到如今嗜血的毒蛇。 江蓠感到了危机,落败者的下场,绝不会好,更何况,是将来有可能落到李宁祁手中。 这些年来,他培养的义子们哪个不恨他。 他们惧他,恐他,更恨他,因为他从未当他们是人... 江蓠不敢怪皇帝,便只能怪李宁祁了。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这京都之中,哪里能容得下这么大的一个地下赌场,夜宁,便是他的棋子,是他用来抗衡李宁祁的棋子。 只不过,江蓠不知道的是,这颗棋子,可不姓江! 明面上都是皇帝的人,现在也不能直接撕破脸,但秉着为江蓠讨公道和做个样子,夜宁对李宁祁表现的敌意可不能浅。 几次交手,有来有往之间,谁人不知这二人之间的隔阂。都想致对方于死地。 从夜宁口中脱出晋王府长公子这几个字,李宁祁忽然抬头,深邃的眼眸中泛着血色,如漫天的焰火,要将一切吞噬殆尽,他一拳就打到夜宁的脸上。 这一拳并未收力,夜宁整个人被打的后退了好几步,嘴角瞬间渗出血来,怒目圆睁的瞪着李宁祁,身体被后面一宽厚的掌托住,才不至于摔的太过难看,他刚稳下身形,拔了腰间的匕首就想招呼黑衣人们上前围攻。 江蓠尖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住手。” 夜宁满脸的不情愿,退至一旁:“掌正大人怎么来了,您瞧,李宁祁这厮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今日这仇...” 江蓠反手,就是一个巴掌,夜宁另一边嘴角也淌出血来,惊讶了一瞬,低下了头,将怒气压下。 “他不愿意提的事,你偏偏提,这是你的错。” 夜宁搓佛珠的手,骨节摁的泛白,斜着眼怨毒地看了一眼在隐在巷子背光处里的李宁祁,咬着牙道:“掌正教训的是。” 江蓠摆手,夜宁会意,携了黑衣人们退至巷子口。 “义父。” 李宁祁掀袍跪下,双手作揖,恭恭敬敬。 江蓠将他扶起,不过手握住李宁祁的手腕未放,用力,暗劲之下,骨头都发出咯吱的声响,直到李宁祁的面色惨白,江蓠这才悠然的撤开了手。 “心口上的伤可好全了?” “托义父的福,已然好了。” 他下的狠手,这话说的,倒是可笑。 江蓠拍了拍他的肩膀,涂了白腻的脸上笑意森森:“可还在怪义父?” 李宁祁垂下眼:“不敢。” 这份谦卑,江蓠显然很受用:“陛下赏你有功,将你提了副掌正一职,你可要好好效忠才是。” “宁祁明白。” 江蓠特地来这一趟宣告皇帝旨意,又纵容夜宁对自己出言不逊,明显的是想给自己一个教训,让自己明白,即便已是副掌正,他依旧可以将自己捏在股掌之间。 待李宁祁消失在街道尽头,夜宁躬身来到江蓠身侧:“掌正大人,这小子翅膀硬了,留不得。” 江蓠看他一眼,双颊都肿的像包子,语气放缓:“来日方长。” 说罢,将怀中一瓷玉瓶子递给夜宁:“回去上点药,副掌正一职本是为你留的,只不过皇帝刚赏他,今日我不得不做个样子,你可怪我?”打一巴掌,给颗甜枣。 夜宁赶忙将佛珠绕了两圈在手腕上,双手捧住那药瓶:“夜宁明白,掌正放心,迟早有一日,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语气之中,满是怨毒与恨意。 江蓠满意的点了点头离开。 直到夜深人静,夜宁盘坐大咧咧地坐在胭脂铺子里,看着聂寒十分不情愿的拿来两个冰包,抱怨:“主子下手是不是太重了,逢场作戏而已。” 聂寒将冰包抛了一个给他,让他自己敷上:“江蓠就在后头盯着,主子不下狠手,哪能骗过那人。” 夜宁越想越气,下一句还没骂出口呢,聂寒举着一个冰包就贴在他的另一边脸上,疼的他哎呦咿呀的乱叫:“轻点!” 聂寒白他一眼,但是并未像往常一样扔下冰包。 “今日这账,我记下了。” 这账,记得是江蓠那一掌。 夜宁心中一暖,但是嘴上依旧不饶:“赶明儿,你去把主子约出来,连着上次的钱,可得一并赔给我...” 第28章 柴房 这边,李宁祁刚到揽仙宿的侧门,想要翻墙而进,二楼上跳下一人。 秋雨不等他反应,出掌化拳,直直的冲着他的面门袭来,出手又快又急,李宁祁连连后退,两息,看清来人,神色急变,身形就缓了下来,偏头避过一拳问:“这是为何?” 秋雨未答,几个影子从两旁的树梢飞下,一左一右钳制住李宁祁的肩膀,将他反扣,压得贴紧墙壁。 “谢七,你为何跟踪少将军?” 谢七急忙解释:“安叔让我前来的。” “还敢胡说!” 秋雨双眉一皱,懒得多问,侧颈一记手刀,就将人劈晕了,扬手吩咐身侧的影子:“将人带回去。” 想起安叔对这谢七的不同寻常,秋雨补了一句:“避开安叔,免得他心软被此人利用。先将人关押至柴房,等少将军回去审问。” 南汐多次觉得,自己在被监视,这种感觉很是强烈,从与李星昀第一次茶楼会面,再到将军府门口话别... 所以今日,她设下此局,佯装带秋雨入揽仙宿,让内应放松警惕。等秋雨到了二楼上房,借故,将窗户打开,就正对着揽仙宿的侧门,那里有一道矮墙,要是有人跟踪,倒是最便利的所在。 至于内应是谁? 南汐心中有所怀疑,却并不想是他。这次,李星昀遇刺,她如此刚好碰上,马车回城撞上倒夜香的车,实在是太过巧合。 谢七功夫高,为防止他提前知晓反抗,秋雨特带了影子中的好手埋伏,不只是此处,就连揽仙宿的街口都有人提前设伏,以保万无一失。 临走之时,南汐叮嘱过,让他守好青忻阁护送李星昀回府。 今晚,谢七不出现在这里还好,只要出现,他便一定是那个内应! 谢七醒来的时候,整个人被五花大绑,固定在柴房正中的柱子上。 南汐坐在一张木椅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颈侧传来酸疼,秋雨下手着实不轻。 瞧他醒来,南汐起身,竟然径直向前解了他一身的束缚,麻绳落下,谢七活动了几下僵硬的手腕,有些欣喜地问:“少将军,可是信我了。” 南汐看他,目光中有稍纵即逝的可惜,多好的一个人才啊,可是,将军府中留不下吃里扒外的人。 “你走吧。” 谢七听得此话,犹如雷劈,整个人都呆立在那,那满目的希冀一点点流失殆尽,囔囔地问她:“少将军,是怀疑我害你吗?今日的事,我可以解释。” “你并未害我,这是今日不杀你的理由,但是谢七,我眼中不容沙子。” 谢七嘴角噙笑,却笑得那般悲凉嘲弄,双眼猩红,取下自己脸上的面具,递回给南汐:“原本我以为少将军与旁人不同,却没想到...”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 这话说的南汐心头一紧,这人居然还责怪起自己了? 明明自己要放走他已经法外开恩,结果,反倒是有种做错了事的错觉。 咽下这股不舒服的感觉,她别过身子,没有去接那面具。 谢七也并未坚持,将面具摆在椅子上,转身打开柴门就走。 离开的倒是很快。 这让南汐也很是惊讶,他将自己看做是最后一枝救命稻草,怎的这次… 人关了这么久,也没有故意瞒着安叔,所以到将军府门口,安叔追上了谢七,上气不接不下,倒是真的焦急了:“谢七,我刚要赶去柴房,你这是?快,跟我回去,我去找少将军说清楚!” 他伸手就想去拖谢七,却被一闪身躲过:“安叔,我原本就是孑然一身,你就让我走吧。” 安叔摇头:“你这孩子,这么犟做什么?我去解释一二,少将军不是不讲理的人,再说了,是我让你去揽仙宿将少将军带回来的,你走了,我成什么人了,你不许走!” 谢七摇头,双肩耷拉下来,眼眶微微发红,唇角抿的笔直,整个人黯淡无光,背过身子,只剩下无尽的失落裹挟着天空刚刚透白的苍茫。 安叔拦不下谢七,猛地跺脚,冲他的背影喊道:“你就在这边上的酒肆先住下,等着,我去解释。” 柴房中,南汐拾起地上的麻绳。 回想起刚刚谢七晕倒之后眉目之间的痛苦,他的梦呓字字句句,有些扎人。 “父亲,求求你,不要再打我了...不要...我不想再被关在柴房里了...” “那些东西不是我偷的...相信我好不好...” ...... 南汐拽紧了绳子,又看了看那椅子上的面具。 这人,刚刚那表情是对自己失望了? 可是内应明明是他。 她拿起面具,将这些奇怪的想法抛入脑后,事情还很多,哪里能在一个影子身上浪费太多计量。 还未回到青忻阁呢,安叔追了过来,满头大汗的冲着南汐急急行礼后道:“少将军,是我让谢七去揽仙宿找你的。” 秋雨在一旁,听得皱眉:“安叔,知道你可怜他的身世,但...” 安叔急的抓耳挠腮:“少将军,我说的是真的!今日我从世子口中得知你要去那个地方,这种事,怎么能告诉世子呢?这倒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担忧流言会毁了将军,所以才再三与谢七说明利害关系,他这才帮我前去找你。” 瞧他说的色急,秋雨也有些不解的看向南汐:“难道?真是误会?但世子遇袭的事该如何解释?” 南汐感到手中面具倏然一沉,颔首道:“先将人带回来。” 安叔第一个得令,吆喝了几个小厮就追出府去寻人。 南汐转身看向秋雨:“那个倒夜香的老头真的失踪了?” 正是因为事后,细细查究,却发现,这干了多年营生,独居的老头,在那日之后消失了,南汐这才感觉此事更加诡异,那老头要不是提前与人预谋,又怎会刚巧消失,而马车是因为谢七驾着,才会不留神差点撞上。 这才改了路,二人会撞上虽是巧合但不足以定论,少了一个人,这才将谢七身上的嫌疑放到最大。 “影子们在城北破庙守了三天,人确实是不见了。” “阿雨,牵上玄风,我亲自去看看。” 第29章 误会 天本破晓,却淅淅沥沥的开始下起了小雨,雨滴一点点打在南汐的脸上,将她与秋雨二人染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那倒夜香的老头是个鳏夫,有一个儿子,早早的就战死了,一家只剩下一个,过得凄苦。 原本以行乞为生,总遭人驱赶,饿得瘦骨嶙峋,京兆府瞧他可怜,便把夜里倒夜香的活给了他。 这活虽辛苦,但总算是挣回了一条命。 倒夜香久了,身上的味道不好闻,邻里们嫌弃,他只得一次次搬家。最后没办法了,寻了城北破庙安家。 还未到破庙,门外停着一辆木板推车,木头篱笆将破庙前围了一个院子出来,养着一地绿油油的瓜果蔬菜。 南汐翻身下马,将玄风的缰绳系在篱笆木上,用袖摆匆匆拂了面,就去敲破庙的门。 “咚。” 门嘎吱一声,自己便打开了一条缝。 秋雨上前推开门道:“这里一直没有上锁。” 年久失修,木门上的红漆掉的斑驳。 南汐跨步而进,再次出声:“可有人在家?” 无人回答,看样子,那老头是真的不见了。 以防万一,她还是低吟了一句:“冒犯了。” 庙很小,泥塑的菩萨,慈眉善目,低着眸子… 堂前,端正摆着三口棺材。 南汐皱眉,看向秋雨,见对方神色也是疑惑不解。 “影子没说过这里有棺材啊。” 秋雨说罢,就去推最外面的那口棺材想一探究竟。 “咯吱…咯吱…” 还未露出里头,菩萨泥像之后就有什么东西滚了下来。 一个老头子,手中举着一把长杆,吹着胡子瞪着眼,手脚麻利地站了起来,急匆匆抬了杆子,就朝着秋雨推棺材盖子的手打来,口中恶狠狠地骂道:“你们这群小贼,连爷爷的东西也敢偷,还不赶快给我滚出去。” 老头花甲之年,那手劲却很大,秋雨及时抽回手,杆子落到棺材面上,“啪!”的一声巨响。 秋雨一转身,抓住他再次高扬起的杆子,往后一扯,那杆子便被扯得脱手,老头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一个踉跄,差点儿磕在棺材上,南汐眼瞧不好,迅速一扶老头的胳膊,他整个人这才稳住。 收回手,老头子看她一眼。 南汐心中微颤,她总觉得这眼中…虽也有着岁月的苍凉,但,似乎带了一股子狡黠? 衣着褴褛的老头,瞬间又别过头去冲着秋雨发火:“你们都是什么人?闯进我家做什么?” 秋雨面色不悦:“我们敲了门。” “怎的,这是什么道理,敲了门就能进?跟我一道去京兆府找官老爷说个明白,手脚不干净的小贼。” 环顾四周,这里…除了这三口棺材,哪里还有什么值钱的物件,是罗汉桌上摆的烂碗瓢盆,还是门侧那一床子草席? 这老头,确实过得凄苦。 想起他年老丧子,秋雨语气就软了下来,作揖:“给老伯赔礼。” 可能是因为南汐扶他那一把的缘故,他对南汐的态度就要好上很多:“好好的后生,好的不学,长得人模人样的,又为什么非要偷盗,这次饶你们一次,再有下次,一定带你们去给官老爷打板子。” 一口一句官老爷,京兆府。 倒是显得丝毫不惧,光明磊落了。 难道,这老头,真与那夜的刺杀无关? 南汐道:“因着外头下雨,这才寻了此处避雨,有不敬的地方,还请老伯原谅。只不过我们见这庙中居然摆着棺材,这才心下疑惑,想要瞧个究竟,并非是想偷些什么。” 老头子上下打量他们,穿的虽是普通人家的衣袍,但那腰间别着的剑倒是所值甚多,遂气就消了大半:“不是偷东西就好,这棺材里的是赵四老爷的妾室,人生前过得凄苦,死了身边就一二念想,不值钱的首饰而已,你们要是摸去了,就是坏了大良心,下了地府连判官老爷都饶不了你们。” “自是不敢偷,请老伯放心,雨一停我们即刻离开就是。” 虽然是解开了误会,但是老头还拿眼不住的往她们身上瞟,那神情,似乎还是觉得她们会趁自己不注意偷东西一般。 南汐觉得好笑,从怀里摸出了碎银,放在棺面上:“老伯,我们在此避雨,多有叨扰。” 那老头完全没有同她客气,瘦骨嶙峋的手迅速一抓,就将那银子收入了兜里:“那雨一停,你们赶紧离开。” 秋雨看得好气,撇了嘴,终是没有说话。 老头一个人久了,脾气有些古怪也是正常。 那碎银子能在酒肆喝两壶好酒了… “这是自然,老伯放心。” 南汐指着那棺材继续问道:“那这两副棺材呢?也是赵老爷家的妾室吗?” 老头可能是收了钱的缘故,朝她招了招手,神秘兮兮的去开后面的棺材:“你来瞧瞧。” 怎的,这就放心让她瞧? 不过南汐还是跟了过去,与秋雨看了才知道,老头放心的原因是后面这两棺材里根本没有任何值钱的物件。 只不过一男一女两具尸体罢了。天气有些闷,那味道一开棺材便很刺鼻,不过南汐二人见惯了,战场之上,可比这可怕的多,遂只是皱了眉头问: “这是?” 老头子将简陋的棺材板子合上,拍了拍棺面:“昔日的老朋友了,我那时候是个乞丐,行乞去了他们家,心善,给了我一个窝窝头,要不,恐怕我早就饿死了。” “那您这是为他们收尸?这两老人家没有儿女吗?” 一个窝窝头的恩情,换来老伯这样的对待,南汐再问这话时,神情便有些肃敬。 看出南汐眼神之中的意味,老头突然不悦了起来:“怎么说话呢,一个窝窝头而已,没有钱谁替他们收尸。这世上每天死那么多人,我吃了那么多家的窝窝头,是都上赶着要去收尸吗?” 这老头实在古怪,别人夸他,他反倒恼火,倒是让秋雨愤愤不平。 “你这老汉!” 南汐拦住秋雨的话头:“晚辈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是这雨让我们停住了脚,随口问问。老伯不要生气。” 战场之上,死了太多的人,也不知道,这老伯的儿子,可有还家?哪怕,是一具尸体… 第30章 收尸 老头看她不恼,叹了口气:“我也不是同你生气,只不过…” 他倚靠在供奉用的木桌旁,从那菩萨的后头,摸出了一葫芦酒,倒是没有客气的问南汐二人可想喝一口,自顾自的捏了塞子,就朝着口中猛灌,酒香瞬间铺开,挠了鼻尖,实在是好酒啊。 南汐心想:这老头恐怕把所有的钱都用来买酒了… 老头姓李,干着倒夜香的活计,原本要活一条命倒也简单,只不过,他平生爱酒,遂得了旁人介绍,干起了收尸替人下葬的买卖。 就比如那赵四老爷的妾室,无所出,地位低下,入不了族谱,家中主母姨娘们颇多,留不下她一块碑文,又恐随处埋了,被人知道,坏了赵四老爷的名声,就找到了李伯这。 他收了一半钱银,又住在庙里,停灵七日,念念往生咒,倒是方便。 下了葬,就能去赵四老爷家取后面的银子。 所以,这棺木中的东西,是万万不能拿的,有些人家,事后还得计较,更有甚者,会要求开馆验验。 这些人,说来也怪,明明在意怕坏了自家的风水,又恐李伯手脚不干净,反而肯干开馆这样不吉利的事。 那老夫妻在家中死了两三日,李伯赶车倒夜香才得知这个消息。 想着也有着一个窝窝头的恩情,好歹也过去悼念一二。 老夫妻二人节俭却也勤快,一辈子含辛茹苦,养了四个儿女。这比李伯可要幸福的多了。 想着,到了葬礼上,也许还能讨碗席面... 等到了,尸体在堂屋里摆着,院子却忙做了一团。 邻里们围在院子门口张望,李伯也凑近了去打听。 大儿子没有归家,说是在外行商。这下葬本应该是大儿子儿媳操持,这没回来,自然就轮到了二女儿的头上。 但二女儿的日子也过的紧巴巴,嫁了个好赌的丈夫,家里的田地一分没捞着,自然梗着脖子不愿意管。 三女儿是个人精,不管是谁来瞧,都摆出一副哭得凄凉马上就晕过去的摸样,邻里们讨论起来,都在感叹她实在是孝顺得很。 只不过,李伯瞧了,那二老的尸体直挺挺得立着,一身寿衣都未曾给换。 他摇了头。 边上看热闹的大婶问他为何摇头。 李伯说,尸体放久就僵了,僵了就穿不上衣服了。没有新衣服穿,下了黄泉恐怕要遭小鬼们欺负。 大婶顺着他的视线去瞧,再回过神去看那院子里哭天抢地的三女儿,一下子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老四倒是孝顺,只不过,是个还穿着开裆裤的六岁小儿。 夫妻两老年得子,乐得开怀,总想着多为这小儿子挣点什么,没日没夜地下地,拉了一身的毛病... 想着...那一个窝窝头... 李伯进了院子,愿意以平时一半的价将二老的尸体收了,到时候选个好地方葬了,保佑子女儿孙们顺遂。 那二女儿三女儿居然不乐意了,偏说得等大哥回来才能定。 可尸体,还能等? 就这样,又耗了两天。 李伯也不着急了,倒夜香的活和京兆府请了三天的假,每天都守在院子门口蹲着。 邻里们从一开始的怜悯,怀疑,指责,逐渐变为叹息。 再待下去,恐怕她们的婆家也该得了消息,连自己亲生父母的身后事都不顾及,这是犯了大过错的。 三女儿哭得眼泪都干了,却再也没有人说她孝顺。 尸体放久了,味就大了,会遭来疫病,那可是祸害一方的事。 邻里们报了官,官差来了,拖了尸体就要去乱葬岗埋。 这下子,三女儿是真的哭了。 乱葬岗那地方,风水极差,能在这埋的,大多是那些见不得人的,还有衙门里没人愿意领走的死刑犯,很多人,一个坑,盖了土,过个几年,谁也分不清谁。 这是败坏好几辈人运气的事,而且,尸体真叫拖走了,这儿女们的脸面就全败光了。 大儿子赶着趟儿的回来了。 长的膀大腰圆,肥头大耳,一点都不像夫妻两的孩子。 官差们看,既然主事的回来了,给了最后的期限,也就走了。 原本想着... 能得来一碗席面。 ... 李伯赶着驴车,拖着两个薄的不能再薄的棺材回了破庙。 秋雨听的愣神,拳头都不自觉的捏紧:“他既然行商,还是把老人家交到你手里了?” 李伯不乐意了,在那薄棺材前洒了一小口酒,脸上心疼的紧,看了看,转过身子,给那赵四老爷的妾室棺材旁也洒了几滴:“跟我回来,还能喝口小酒,留在那里,恐怕连个供奉的花生米都没有。饿着肚子,黄泉都过不去。” 南汐唏嘘:“那,那最小的孩子?” 夫妻俩不在了,那孩子能得什么好,留下个院子,肯定也会被三个儿女们分割干净。 李伯掏了掏耳朵,抬眼看了那垂着眸子的菩萨,两人像是在对视,一瞬分开,垂了头冲着南汐道:“我管得了那孩子嘛,怪他自己命苦,苦命的人多了,菩萨都救不过来。” 算着日子,这老头原来不是逃了,而是蹲着去收尸去了。 难道...真是自己误会了谢七? “李伯,你中秋那日,可有出去收夜香?” 老头掰着指头算日子,又扭过头,警惕地问:“你问这个作甚?” “那日,我的一个好友在京中小路里被歹人所伤,您既然得了夜间的这差事,就想打听一二。” 他不再怀疑,凝神想了一会儿,遂拍手道:“那日,我确实去收夜香,不过,收到一半,得了个收尸的活计,赶着车着急出城,后半条街的夜香都没来得及回来收,还被京兆府训了一顿呢。差点扣了我两日的工钱,要不我也记不住这事。” “那你可曾碰上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老头又灌了口酒:“说起来,那日在城门附近,差点被一马车撞翻我这车,半车的夜香啊,那赶车的伙子一看就手生的很,后来,还是车厢里钻出来一位...” 他突然停顿住了,睁大了眼睛去打量南汐的脸,指着她便道:“不就是你嘛,差点撞翻了我的车,害我脚坡了两日,快赔钱!” 南汐:“......” 第31章 失踪 回到青忻阁,天已晴,一夜未睡,脑袋都有些发沉,南汐交代了秋雨,继续派影子盯着李伯,再送十坛子上好的女儿红过去。 派去京兆府问话的人回来了,说李伯前几日确实去请了假。 一切都表明是个误会,完美的巧合罢了。 南汐不自觉地看向窗台,院子里那个身影还是没有回来。 安叔亲自带着小厮们出去寻了几趟,把附近酒肆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人。 悻悻然回来,长吁短叹。 谢七屋中的物品一样都没有带走,身无分文,又是那样的身子,万一发病,恐怕性命不保。 原本以为他扛不住,自然会回来,这一等,天气转凉,就入了秋。 也不知道,他好是不好? 地下赌坊的里屋内。 夜宁懒懒地翘着二郎腿,单手提了水壶,正在泡茶,上好的碧春,热水一激发,盖儿一旋,味道清新得很。 聂寒倚在一侧的墙壁上,连眸子都不愿意抬。 他喝不惯茶,偏偏夜宁这家伙最爱茶,自己爱也就算了,还得逼着他喝,喝着喝着,倒有些习惯了。 “今日,你怎么没跟着主子出去?” “要杀的人弱,主子一人就行。” 夜宁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啧啧两声,捏了捏佛珠,就阿弥陀佛地念了好几句:“杀戮太重,改日我给你和主子都请个珠串,有事没事的念念,免得阎王殿太挤,阎王发怒,把你们都兜下去。” 说着话呢,外头传来脚步声。 夜宁立刻闭了嘴,恭恭敬敬地起身。 李宁祁一掀肩上染血的披风,聂寒接住,夜宁狗腿似的将刚泡好的茶就敬了上去:“主子辛苦了,我给你捏捏肩吧。” 手立在半空之中,心中暗道,主子怎么还没有不悦,赶紧把自己当一个屁放了,也好出去玩两把。 聂寒打落了他的狗爪子,要是真捏上了主子的肩,这人的手恐怕不能要了。 李宁祁坐正身子,什么也没说,端起茶,平静地饮尽,屋内的梵香袅袅,冲淡浓重的血腥味。 夜宁端着手汇报:“主子,将军府的影子们还在盯着李伯呢。旁的人总是信不过,不如李伯办的妥帖。” 李宁祁唇角一勾,这谢少将军的疑心还真是重啊。李伯那猴精,居然没有骗过她? 也许不是没有骗过,是她想要留一个引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沙场历练多年,练就她那样的心眼。 既然如此不轻易信,那便谁也不信岂不好,偏偏,她对李星昀倒是相信得很啊。 眼见着屋内的气氛低得让人喘不过气,夜宁咽了咽口水,拿眼去瞥聂寒,结果这家伙倒好,一副深思的表情,眉头皱的比主子还高。 他这样一个武夫,居然还沉思? 夜宁撇了嘴,心下就觉得好笑,憋了半天,憋得红了脸。 李宁祁微抬了脸,一双黑眸冷冷清清,不带丝毫的情绪,仿佛刚刚的情绪波动都是无风起落叶,虚幻一场罢了。 “这几日,我回一趟晋王府。” “啊?” 夜宁的音调突然拔高,又意识到不对,打了嘴,压了声音小心地问:“主子,那…” “无妨,也该回去拜访拜访父亲大人了。” 上一次,李宁祁从晋王府出来,远赴梅城,倒是省心,这次… 聂寒不放心,想要跟着,被李宁祁拒绝,留在了地下赌坊。 三年了... 他人一走,夜宁整个人都如同烂泥般摊在椅子上,十分苦恼地道:“主子去晋王府讨不到好的,咱们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主子想要清理晋王府中的血滴子暗卫。” “道理我也明白。好不容易爬到现在的位置,主子太想早日握住晋王府的把柄。” 夜宁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随手拿起桌上的账本,单臂置在桌上,撑着尖削的下颌,捏着那写着无数进账的纸页,看着看着,一脸的愁云消散,暖阳拂面:果然,还得是银子最能安抚人心。 还没欢喜多久呢,聂寒悠悠的在一旁开口:“李伯那里,每日要二两银子,我替你应下了,当做给他的误工费。” “什么?二两?” 夜宁再也无法平静,心痛地拽了拽左胸前那上好的织锦勾金梅的料子:“聂寒啊聂寒,你知不知道我每日赚钱有多么辛苦,老李明显就是狮子大开口,你居然应下了!” 没有心情翻看账本了,他气得直跺脚,抬了手,想指着聂寒的鼻子大骂一场,看见他微微扬起的那一把玄铁剑,又抿了唇,生生把话吞了下去,换了句委屈巴巴的埋怨:“刚刚主子在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也好挂在主子的账上。” * 月明星稀,晋王府中,大公子回来的消息被管家急急送到了晋王书房内。 晋王听得这话,蹙眉掀了面前的矮几:“他还敢回来!来人!去把他绑了,取家法开祠堂!” 管家躬着身,小心地立在一旁解释:“大公子一回来,自己就去祠堂跪着了。” 晋王这才冷静了下来:看来那小子还算听话。沉思一二,随即问道:“星昀呢?还未从宫中回来吗?” “平阳公主要在咱们府里办赏菊会,德太妃特留了世子用饭,宫里传了消息出来,恐怕晚膳还得去太后那,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嗯。既如此你先同我去祠堂处置了那不孝子,对了,吩咐府中的小厮,等世子回来,取了暖炉给他烘烘膝盖,这孩子,太犟,那膝盖上跪出的淤痕还得吩咐府中的医官好好瞧瞧,别落了毛病。” “好的老爷,您放心,都安排妥帖了。” 管家捧着家法随着晋王一前一后的进了祠堂。那是一根由好几把竹条捆绑在一处制成的刑具,抽打在脊背之上,登时就会皮开肉绽。 竹子韧性十足,被它打中,伤口边上还往外勾连着密密麻麻的血痕。最是不易好,即便上了药也得足足疼上半月有余。 李宁祁最知道这其中的滋味。 小时候,一竹条抽下来,顿时昏天黑地,蜷缩在地上,猛吸好几口气才能缓过来,只不过往往,自己越是求饶,父亲就打的越狠。 每一次,都是被小厮们一左一右架着胳膊拖出去,随意上了药,就拖进柴房里再饿上几日。 死了可能也算是好了。 偏偏每次,都还是熬了过来。 也不知,这算幸还是不幸? 第32章 受罚 祠堂正中跪着的那人,已褪了外袍,独留下白色的单薄里衣,三年未见,还是这般桀骜不驯,连背影都令人不悦。 晋王拧紧了眉峰,二话不说,拿起竹鞭就抽,刹那,血透过衣衫,红得刺目。 口中刹时血腥味弥漫开来,李宁祁咬着唇一动不动,除了肩膀被抽在背上的竹条打的颤抖一二,连一句疼也没有喊。 喊有什么用? 以前也不是没有求饶过。 直到晋王十鞭子抽下去,那后背之上,已然没有一块好皮,白色里衣染的血红,破碎的布条粘在血肉里,咽喉一紧,一口血吐了出来,他的身子差点支撑不住,但很快,单手扶地,又端端正正地跪好,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连一旁的管家都看不下去了,将晋王手中的竹鞭取了回来,有些无奈地看了眼李宁祁,他还没有好心到要为这个人求情,得到晋王示意,屈身退出了祠堂,晋王摊开手掌,其上因太过用力红了一片,心中不悦:真是逆子。 将手背过,掩了袖子拢住,他立在李宁祁的面前,低睨,语气森然:“从梅城回来这么久,为父倒是从皇帝那才知道你归京的事,当真是好得很啊。” 李宁祁凝眉嗤了声,眼神悠悠的直视着那一身暗紫色勾金蟒纹锦袍的男人,不咸不淡地开腔,因忍着剧痛,声音都有些发哑:“父亲觉得,儿子回不回这晋王府有何区别?” “阔别三年,你如今倒是学会顶嘴了,怎的,觉得皇帝为你撑腰,便想在我这晋王府作威作福?” “儿子不敢。” 回答得快,但是面上那波澜不惊的模样,哪有半分知错的态度,刚刚也是,十鞭子下去,居然连哼一句都没有,眼前这人,晋王看得如同泡在幻影之中,除了依旧惹他厌烦之外,不如以往看得清楚。 要是过去,他早就蜷在地上,抓着自己的脚腕求饶了。 想起前日早朝,皇帝大赞李宁祁,有意将刑部尚书之职授予,破格提拔为有功之将。他在梅城立了汗马功劳,只不过这功劳,自己居然一丝一毫也没有听闻。 这儿子,何时成了皇帝的棋? 既是一颗棋子,为何又在朝前这样大张旗鼓地就使出来,难道不应该把这根刺扎得再深点吗? 又或者,皇帝是想借由此事挑拨二人父子关系? 自己在朝中,将此事推下,上折道,李宁祁自小顽劣,难堪大用,圣恩荣宠晋王府,也实在愧不敢受。 皇帝只说,晋王谦逊了,二子皆成大器。 晋王示意与他一派的官员联名,上书此事不妥,皇帝这才同意延后再议。 只不过,这儿子,自己虽然瞧不上,更不可能让他抢了早就为星昀留好的位置。刑部人脉已经打通,上下齐心,费了他多大的气力,怎么能轻易被别人抢走。 但自己要是说的太过,将李宁祁推向皇帝,也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所以晋王眉间稍松,拢上一抹慈父情怀,语调都难得的温和了两分:“为父这也是担忧你,你虽顽劣,但终究是我晋王一脉,归京却不告知为父,可知父亲时常挂怀于你。” 李宁祁咬的几乎无一丝血色的唇,微微扬起的脸庞,浮上痛苦的神色,目光之中好不容易有了聚拢的光,喃喃:“父亲...” 晋王叹了口气,单手将他扶起,又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当父亲,哪里会不心疼自己的儿子,我打你也是在教你,皇帝许官一事并没有那么简单,你是晋王府的人,当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明日上书一封,由为父上呈陛下,就说自己才疏学浅,尚不配那位置。” 李宁祁微微皱眉,有些迟疑。 晋王立刻便有些佯怒:“怎的,觉得为父会害你?你资历尚浅,掌管一部,会遭多少人嫉恨,为父这是为你着想,你如今大了,倒是不愿意听为父的话了。” 手背上的温度被陡然别开,李宁祁急忙捉住晋王的袖袍,又很快放开,恭敬地一拜道:“儿子今晚就将折子写好。” 晋王笑着颔首,他这儿子终究还是没变,依旧如同以前,只要自己抬手稍稍施恩,这人立刻便会听话的如同一条狗,心情大好,安慰道:“你放心,你既想入朝为官,为父自然会为你好好铺路,只不过,这事急不得,你好好在府中养伤,皇帝派下练武场的活,我也会上书一并推后,你且安心,身子调养好了,自然有出人头地之日。” “那便多谢父亲周全了。” 回了屋,看着晋王特地遣管家备下的厢房,位置依旧偏僻,只不过比以前那间屋子要大上许多,屋中也没有年久未修泛出的那股子潮湿的朽木味道。 突然,有些想念,那一院子的竹香了。 李宁祁谢过管家,取了小厮手上的药合上门,转过身的那一刻,眸子里瞬间全是阴冷。 将自己的手背仔细的搓洗干净,直到手背因为过度的揉搓泛红带着疼,这才扯过巾帕擦干。 他脱下带血的衣服,给自己上药,伤在后背,难免牵扯,草率的洒了药粉,单着一件里衣,伤口上的血又很快溢出,黏在衣物上。 他干脆褪了衣衫,想要重新上药,门外传出叩门的声响,拢在一处的眉峰舒展开来,换上一副在这府中常有的谦卑之相,随手披了件麻黑色的外袍。 打开门,是去而复返的管家,神色却是慌张。 “副掌正大人。” 一进屋,管家跪在地上叩首,止不住的发抖。 李宁祁唇角一勾,眼中的戏谑泛上,换了副阴狠的面孔,皮笑肉不笑。自己接血滴子副掌正一职,又回晋王府受这些屈辱,就是想要彻底掌管这晋王府中的眼线。 皇帝忌惮晋王势力,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以他多疑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只在这府中留下自己这一颗棋子。 如今,他有了权力,自然要收服府中势力效忠。 听话的,留下,不听话的,杀了就是了... 在晋王府里消失几个人,又有什么奇怪。 五岁那年,他在晋王府中被人下毒,命悬一线,府中之人无一愿意出手相助,他只得跑出府去,他想活,一个身无分文的孩童,又怎么才能活的下去。浑身冰凉,无法呼吸,最终晕在护城河边。 太监江蓠奉皇命办事,刚好路过,便将自己捡回了血滴子分部,派人教授武艺,而后扔在一众孩子里。让他们厮杀,当做培养死士的历练。 这些孩子,或是买,或是捡,或是拐,都奉江蓠为义父。 但这位义父,白脂红唇,笑脸森森,从不把他们当做义子看待,他要的,不过是一台机器,一台帮他杀人的机器。 丝毫的怜悯都不配在他们的身躯中流淌。 不过五六岁的孩童,在心里计较的都是怎么杀掉这一群自己的同龄人。 他们想活,却被告知只能活一个而已... 第33章 过往 聂寒,就是他在那时候认识的。 他们那一处十个孩子,都是点背的... 当五岁的李宁祁握不紧刀,倒在污泥之中,江蓠会笑着亲自握住他的手,将刀手把手的插进对头那比自己高一头的孩子的腹部,一下又一下,直到视线全是血红一片。 耳边传来黏腻的触感,江蓠舔着他的耳廓,一字一字的告诉他:“因为你姓李,所以你只能活,也因为你姓李,所以他们都得为你去死。如果下次你还是这样犹豫,他们死的会比今天还要惨烈十倍。” 江蓠好小儿,这是营中都知道的事,他虽也浅薄李宁祁,却因为皇帝要留住这颗棋子,不敢真的如何,至于其他的孩子,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生活在这里的孩子,哪一个不是战战兢兢,所以更给了他行事的方便。 逆来顺受惯了,连反抗都成为奢望。 杀的人多了,血的腥味再也无法让他恶心作呕。 这世道,好似在他眼中只有红色,如同母亲噙泪胀得通红的双眼。 “活下去。” 活...下...去... 他突然又开始恶心了... 太多人想他活下去了,他们自顾自的想让他活下去,或是为了爱意,或是为了利用,使他心力交瘁。 他独身站在尸体的边上,看着那准确无误扎进心脏的刀刃,一刀毙命,已经是最大的恩赐。 那刀刃之上的青光,和着月光,泛起令人胆寒的美感,手,不自觉就伸了过去。 指尖划过刃身,细细麻麻的痛感冲刺着他的神经。 他拔出刀,放在自己的手腕之上,有一股子冲动:自己的血,也这样红吗? 身后突然的推搡,让他一个踉跄扑倒,回归清明,一个他一般大小的孩子,满嘴是血的跑了过来,看他一眼,又匆匆跑去后山。 后山?那里是逃不掉的。 他没有开口提醒,任由那些追过去的人举着火把,拿着绳索跑过。 江蓠捂着自己滴血的手掌,红彤彤模糊一片,怒发冲冠,追了一半,冲着那些人大吼:“要活的,给我把人带回来,我让他明白,反抗的下场。” 江蓠的血,也是红的,原来,杀了这么多人,血还是红的。 李宁祁突然握紧了刀子,有些哑然失笑。 “你还敢笑我!” 江蓠正在火大,见他这般模样的在一旁,气上心头,揪了他的领子就打了一巴掌。 “别以为皇帝要你活,你便能一直活下去,有我在,我保管你活的比死了还要难过百倍。” 李宁祁突然觉得,他似乎也很可怜,这样的恶人,也是在这个地方一步步变成这样的吗? 被这样直愣愣地盯着,江蓠一下子失控了,一拳一拳落在他的身上,直到把人打的没形了,身边的死士才上前拖开他:“掌正,再打下去就救不回来了。” 一场瓢泼下来,毫无预兆。 李宁祁被扔在泥泞之中,雨水冲刷着他的伤口,泥土中的血合在一处,像是变成了土的血脉,一点点地流淌,再消失,被这方土地吸收殆尽。 “砰!” 那个跑进后山的孩子被拽了回来,拖在马后,直到半死,也扔在了这尸体堆里。 他肿的像个猪头,嗤着口大白牙,牙缝之间全是血,不知道是江蓠的还是他自己的。 “呸。”的一声,将血吐出,他四仰八叉地躺着,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又吐出了一颗碎牙,雨水将脸上的血冲干净,冰凉的感觉让痛到麻木的脸稍稍平复,这下,总算可以开口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李宁祁未答,他的名字,令人作呕。 那人也不介意,挪动着身子,朝他靠近,每动一下,身体被拖行而溃烂的地方就刺疼得让他眼角直抽。 李宁祁皱眉,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在那里说话自己也能听到,非要过来做什么?他不知道疼的吗? “我姓聂,叫聂铭恩,不过我不喜欢这名字。有什么恩情,真是可笑。所以你可以管我叫聂寒。” 他龇牙咧嘴地伸过手去,想和李宁祁握手,见对方不动,就自顾自去握了一下他垂在身侧的手。 “交个朋友。” 朋友? 他还配有朋友吗? “你是怎么来到这的?” 李宁祁:“......” 见对方不理会自己,聂寒也不恼,自顾自的说着:“我是被父亲卖过来的,家中穷,卖我进宫做太监,他们便能活,但是还没入宫呢,就被带到这个地方了。” 李宁祁:“......”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打我吗?” 李宁祁:“......” “嘿嘿。是因为我咬了那老妖怪,厉害吧?那半男不女的家伙,死变态,我呸!不过,他们为何打你呢?” 李宁祁:“你话一直这么多吗?” 聂寒咧嘴笑了:“原来你会说话啊!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 李宁祁:“......” “我在家中的时候,话说的多,被卖了当太监,我觉得是不是我话太多了,让父亲烦了。所以就不开口说话了,不过明日就要死了,再不说两句,恐怕就说不成了。朋友你呢,躺在这死人坑里,也是得罪了那死变态吗?” 朋友? 李宁祁合了眼,顺应他的话道:“嗯,得罪了那死变态。”骂出声来,心情一下子就顺畅了,也仰过头来,学着聂寒的姿势四仰八叉得躺着。 “哈哈哈哈,没事,大不了死而已。” 李宁祁:“你不怕死?” “怕啊,怎个不怕,但是要死也得把那半男不女的变态拉着一道死才好。只可惜,没咬到那家伙的脖子。” 被扔在土坑之中两天,第二日出了大太阳,烤得他们口干舌燥,浑身动弹不得。 以为就要这么死了。 江蓠出现了,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的脸,挡住了眼前那一片炙热的光:“李宁祁,杀了他,杀了这最后一个,我就领你进宫见皇帝陛下。” 杀了他吗? 最后一个? 三年了,从一开始的十人,二十人,五十人...记也记不清了,他指尖微动,原本稚嫩的指腹上满是老茧,他已经将自己活成了地狱里的修罗,陪着聂寒晒一会儿太阳,贪婪这本属于孩童的天真,回归现实,无法将那已经腐烂恶臭的灵魂从深渊中扯出。 李宁祁艰难地扭过头,看聂寒苍白的脸,他嘴角抽动,说不出话来。但李宁祁看懂了,“动手。”他说的是这两个字,他明明怕死,却要自己动手吗? “两年了,杀个人还需要我再教你吗?” 江蓠眼中闪过不耐烦,就想去夺他手中的刀。被他扣住,支撑着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自己来。” 血,溅在他的脸上,李宁祁觉得,烫得吓人。 是被太阳烤的太久的缘故吗? 江蓠笑了,很是满意的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啐了一口痰:“敢咬我,不知天高地厚的垃圾。” 吩咐属下,给李宁祁上药换衣裳,再把这些尸体都拖去后山埋了。 第34章 重活 他被换上了干净的锦缎,收拾妥帖,周围那些盯着他杀人的恶狠狠面孔,一下子换上了恭敬的模样。 要去见那位最高的当权者了,皇帝李禅,自己该称一句叔父的人。 这些人都明白,只要他从这里走出去,就不是他们可以随意践踏的人了,所以好言好语,低眉顺耳。 “那些尸体,都埋在哪里?带我去!” 一旁伺候的人眼中闪过不悦,瞧李宁祁这语气,已然把自己当做一个上位者。 “属下还需要去问问掌正…啊!” 一把匕首,插进了那人的手背,将他整个手掌贯穿,钉在桌子上。 “小兔崽子!你他娘!” 李宁祁靠近了他,那人却不敢将已举起的拳头落到他的脸上。 “怎的,我就是在这里杀了你,你觉得掌正会眨一下眼睛吗?” 对面的人慌了,他从一个八岁孩童的眼中看到了玩弄与嗜血,这是一个怪物,由他们培养出来的怪物,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犹豫,下一秒,这刀刃就会划开自己的颈动脉。 “我...我知道,我带你去。” 李宁祁灿然一笑,如同孩童一般天真无邪,仿佛刚刚的威胁不是出自他口。 一点点的拔出那匕首,他将上面的血迹,贴在对面之人领口之上,擦拭干净:“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 对面那人心底暗暗咒骂,面上却装着卑微的样子,领着李宁祁去了后山的坟堆,那些个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一处,来埋土的人迟迟未到,以至于前几日的尸体已然生虫,恶臭连连。 “您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李宁祁没有回答,手中的刀扎进那人的后脊背中,顺着肌肉与骨头缝的间隙,横着一扭,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缓缓倒下的身影,勾了唇笑:“这是你教我的。” 扔了刀子,他将尸体一脚踢入那坑中:“哦,对了,你还说过,永远别把后背留给别人。” 翻起袖子去翻一地的尸体。 聂寒的脸很快露了出来,他是被刚抬来的,在尸堆里没有埋的太深。 李宁祁去探他的鼻息,游丝一般,却真的活着。 那一刀,自己扎进去的时候,用手探过他的心跳,他的心脏,比旁人的微偏一分,也正是抓住这一分的差距,刀刃并没有伤及心脉,也瞒过了江蓠。 只不过,他伤的太重了,李宁祁不确定这人还能不能活下来,要是能活下来,他愿意救他一次。 因为,这是自己第一个朋友。 可能,也是唯一的朋友了。 将聂寒拖进了一个山洞里,他用血留下了话。 一把火,烧了整个尸坑。 李宁祁的脸被冲天的火光映得猩红,那群人赶到的时候,围了一圈,不敢上前,忍不住作呕,尸体之间的皮肉粘合在一处,噼里啪啦的声音作响,扭曲变形... 江蓠在火光之外,皱起了眉,李宁祁转头,遥遥冲着他笑,一瞬间,将原本的狠厉换上了天真无邪的纯净,连江蓠都感到心慌。 这样的人,去到皇帝身边,有朝一日,是不是也会这么对自己? 大殿之中,第一次见到皇位之上的帝王李禅,李宁祁低躬着的身子,不由得发抖,说不出一句利索的话,“皇”了半天没有下文。 李禅有些不悦地看向江蓠。 “朕给了你三年的时间,这就是成果?” 一个见到自己便会怕得浑身颤抖的黄口小儿,又该拿什么去抗衡晋王。 晋王势大,皇帝的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太子李知煜尚年幼,没有时间可以等了。 帝王一怒,江蓠瞬间腿软,匍匐在地跪拜,不住的磕头:“陛下息怒,此人是晋王长子,心机深沉,手段阴狠,可堪一用。定是陛下盛威,才让此子...” 扭头,恶狠狠地瞪了李宁祁一眼。 对方挑衅似的挑了眉,眼下那颗泪痣勾着戏谑。 娘的!他在装蒜! 江蓠简直要气炸了。 自己堂堂血滴子掌正,于正殿之上同一黄口小儿争辩,实在失了分寸,一瞬间,进退两难。 捕捉到他的局促,李宁祁悄然松了口气,看嘛!即便是江蓠,也总有办法能治得住,而这份力量,自己现在并没有,他抬起头,凛然直视皇帝:“叔父。” 这二字,与江蓠自称的奴才划出分界,他要让这堂堂血滴子掌正明白,自己是主,他是奴! 即便,这一切的前提是自己还有利用价值。 李禅拂袖,让江蓠退下,后者虽不愿,但也毫无办法,离开的时候,满眼怨毒的看了李宁祁一眼。 “你来,上前说话。” 李宁祁端端正正的行礼起身,一改刚刚的懦怯,补了句:“陛下圣安。”他那句叔父是说与江蓠听的,在李禅面前,还不敢如此放肆。 “晋王是你的父亲,你愿意将他的动向一直传给血滴子吗?” “愿意!” 斩钉截铁的回答。 李禅满意一笑,带着些虚伪的善意:“孤从江蓠那听说了你母亲的事,没想到堂堂晋王,居然会对一女子做这种事情,倒难为你藏了这么大的秘密,晋王此人,心思难测,你回府后,更得小心才是,孤喜欢你这个侄儿,可不要让孤失望。” “是!” 皇帝这话,是在警戒自己,要是想要叛变,他亲眼看见母亲死亡的事就会被捅到晋王面前,血淋淋的真相撕开,以他在晋王心中的份量,恐怕活不下去。 在身侧放一条毒蛇,从来不是晋王的心性。 养他在府中,是因为身上这点血缘,但这掺和着贱民的血统,已让晋王愤恨。 为了让江蓠救自己,他将一半的真相托出,有把柄在手中,皇帝才会更加信自己。 当晚,阔别三年的晋王长子归府。 同样的晚上,曾经的血滴子分部,所有人都被屠戮殆尽。 这是他同皇帝的交易。 在火光之中,一切痕迹消失的无影无踪,也将这一片土地之上的罪掩盖,等来年,草长莺飞,又是春日盎然。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是,在火光平熄之后,一道瘦弱的身影执着血书从那片焦黑走出。 只有这样,聂寒才能活得下来。他才能从那山洞之中堂堂正正走出来。 李宁祁偷了厨房的吃食,将它分给卧室之中藏着的聂寒。 “你还真活了下来,好本事!” 不吝夸赞,聂寒的脸有些泛红。 后来,李宁祁因为偷厨房的食物被抓住,自那以后,无论府中出了什么事,一贯都要赖在他的身上。 昏迷着被从柴房拖出,扔在卧房的地上,连气息都微弱得如同在死人坑中的时候。 聂寒红了眼。养好了伤,留下书信,便离了府,他不能一直待在晋王府,李宁祁有他该做的事,他不能成为拖累。 聂寒明白,李宁祁能为他做的一切都已经做到了,自己的这条命是他的,聂寒已是这世上无亲无靠得孤魂,于是认李宁祁为主,约定要以江蓠的脑袋祭奠那一后山的冤魂,两个孩童之间的誓言,坚持了整整十年。 十年时间,也终于让李宁祁走到了血滴子副掌正的位置,让他可以护自己想护的人重新活在阳光下! 也是这十年时间,聂寒捡到了一个小乞丐,取名夜宁,他爱说话的毛病一点点的都让这家伙学了去,名师出高徒,倒是这家伙,越来越没有点尊师重道的自觉。 聂寒渐渐地,话同李宁祁一样少,每天听着夜宁叽叽喳喳,突然想到小时候自己,幸亏那位朋友,未曾嫌弃。 第35章 洗牌 纷飞的思绪拉回现实,他目光淡淡得扫向面前的管家。 “江蓠倒是有些本事。” 这话,他说得发自肺腑,这管家追随王爷数十年,兢兢业业,心细如晋王,居然也没能发现身边这最亲近之人原是血滴子。 江蓠的手段,李宁祁从来不敢轻视,低估对手,只会让自己死的凄惨。 每日活在悬崖边,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利用那些最肮脏的计谋。 管家不敢抬眼去看,今日,他才明白,自己欺负了多年的人,居然一直是血滴子埋在晋王府中的棋子,甚至这颗棋子,已经有了抗衡掌正的力量。 他为人老道,最擅揣摩人心,所以才能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晋王府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位置。 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从一开始,都看不透李宁祁,这个以弱者形象出现在府中的长公子。 或者说,他披着一张皮,如今才掀开一角,却也只有一角,已经让这位老谋深算的管家感到恐惧。 甚至于,迎上他的目光,不寒而栗,背后瞬间冒出了冷汗,浸湿了衣料。 自己,窥看到的,是深渊,是不该存在在这个人身上的杀意。 十年啊,整整十年,面前年轻俊朗的后生,可以卑微蜷倒在一众小厮的脚下,捡地上被自己“不小心”踩了两脚的馒头。可以跪在祠堂中哭泣一夜,只因为蜡烛熄灭,灯油未燃。可以在被晋王辱骂:不愧是娼妓之子,养不熟的畜生之后,笑着求晋王息怒...... 一桩桩一件件。 管家仿佛在看自己临终的走马灯。 他识时务,此刻才看得明白,这人比江蓠要可怕的多。 “副掌正大人,昔日都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留条狗命,也好让小人将功赎罪!” 额头磕在青砖之上,磕得很重,再次要落下的时候,李宁祁抬了脚背,用靴子抵住他的头。 李宁祁淡淡地道:“磕破了,明日晋王问起,你要怎么解释?” 明日?自己居然还有明日!!! 管家欣喜若狂,连忙表示忠诚:“副掌正大人,小人这条命在您的手中,从今以后,您说往东,小人就往东,您说往西,小人就往西,绝不敢抗您的命令。” 李宁祁对着那桌上有些昏暗的烛火,伸了手指,仔细端详指腹间的茧子,直到管家口若悬河地保证完之后才悠悠开口:“你有一女儿,在江蓠的手中,如今,在我手中。” 管家面色一下子苍白:“大人,大人,我以往做错的事,和小女毫无关系,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啊。” 李宁祁偏过头睨着他:“也许,江蓠会杀你女儿,不过我不会...” 管家听到这话,半分庆幸也没有,腰脊一下子失了力,整个人都倒在地上。 他不会杀自己的女儿,不是因为他不喜欢杀人,这位副掌正要掌管晋王府。自己一早就去找地下赌坊的夜宁询问过此人的事迹。 要知道,在血滴子中,无人不知,夜宁和如今刚上位的副掌正是最为水火不容的。 几杯黄汤下肚,夜宁就将这人的事全抖落个干净。 年纪轻轻,就能要了一整个分部人的性命,这个秘密世上知道的人恐怕没有几个,在掌正的手心中多番逃过,所作所为,连最狠毒的死士都要闻之色变。 这样的人,说要让一个背叛之人的女儿活着。 那种活法... 管家不忍再想,他也丝毫不怀疑,眼前这人恐吓自己的真实性。咬了唇,又跪正了身子,如今,再不拿出点东西,恐怕,这人是不会相信自己真心投诚了。 “小人查到一事,也许副掌正大人会有兴趣。” “说来听听。” 管家从怀中掏出一方已经褪色的帕子,其上绣着一个萍字。将其双手捧上,李宁祁瞥了一眼,没有伸手去接。 管家叠好帕子,继续道:“小人找到了昔日主母张双萍的一个陪嫁丫头,从她口中,得知主母之死,也许另有隐情。” 李宁祁挑眉,管家时刻注意着他的表情变化,便知道这是他有兴趣的意思,就更加卖力的解释了起来。 “晋王对待主母如何深情,府中之人皆知,可是,那丫头却说,主母久卧病榻,真正的原因也许是慢性毒药的缘故。” “你是说,晋王杀妻?” 如果是这个理由,一旦坐实,倒也是一大利器。那些平日里最爱宣扬晋王情深似海的笔墨书生,如此鹣鲽情深的事成了阴谋一件。反过身来,就会化笔为刀,赞颂一夕就会倒戈为吞人的巨兽。 想到这里,李宁祁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这件事,基本伤不了晋王的根基,或许也能成为一根刺。 管家却摇头道:“那倒也不是,听丫头供述,主母是死于自杀,那药是她自己买的,只有贴身的乳母才知道这事,而那乳母在主母去世后的第二日便吞金自尽了。此事本十分隐蔽,只不过这丫头心疼主子久病不愈,在冬日里没有吩咐便提前去为主母燃了炉子暖榻,却不想,那枕头之下,就藏着一包药粉。丫头观察数日,得知主母一心求死,又恐主母一死,会牵连她们这些丫鬟,遂求了主母回老家嫁人。” 哪知,这丫头命途多舛,嫁的是个赌鬼,那丈夫欠了钱就卖妻相抵,那收卖契的牙子见那丫头年纪不小,又做过人妇,便要压价。 那丈夫哪里肯,就将丫头在晋王府服侍过的事交代了,赶巧,晋王府的庄子要采买丫鬟,牙子自然就用这个事想从管家手中多要些钱。 在主家干过的仆人,规矩礼仪都不需要再教,一进门就能做事,会省下很大的麻烦。 就这样,那丫头便回到了管家的手里。 自然,回忆起她之前离开的匆忙,管家是个人精,嗅出了一丝不寻常,拷问之下,这个秘密便抓到了他的手里。 这件事倒是有些奇怪,李宁祁不自觉摩挲着自己的食指骨节:主母与晋王鹣鲽情深,怎会一心求死? 她育有李星昀,侯府嫡子,即便二人感情不如外界传闻那般美好,但只要有这么一个儿子在,日后,自然可享富贵… 除非…… 她明白,即便李星昀成了世子,也无法改变她将来的处境。 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一条出路! 李星昀? 他不是主母的出路,又会是什么? … 手指不自觉的朝着烛火靠近,知道那焰心的高温灼伤他的指腹,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突然蹦出。 当一切的可能都被排除,那剩下的就是真相。 李宁祁突然嗤笑出声,他想起了在母亲院子中看到的那个女人,那人不是张双萍,他一直都很困惑,那位怎么会和晋王一起出现,如今... 这地方,真是脏得令他作呕。 见他如此反常,管家惊得不敢开口。 直愣愣地等到李宁祁笑得眼框都红了,又因为这笑一瞬没有喘上气,咳嗽了好几声,这才葛然止住。 勾了唇,看起来心情大好,语气都变得愉悦和缓:“那丫头,现如今在何处?” 管家咽了口口水,这大人,笑起来的样子倒比冷脸更加瘆人,惊得他一背的凉汗:“小人不敢把她带回府中,偷偷藏在了外面的庄子里。” “很好,这件事,你可曾告诉过江蓠?” 管家连连摆手:“江蓠挟持了我的女儿,我...”话说一半,他意识到不对,遂立刻匍匐在地:“不过我对大人是忠心耿耿的,绝不敢欺瞒。” 这位大人阴晴不定,刚刚自己被吓得失了分寸,说错了话,他赶紧从怀中摸出了一本册子,李宁祁挑眉接过,册子很薄,两页之上,十几个名字,还有几个,已被划红。 “这是小人做的名册,府中的血滴子,都在上头了。” 册子摊在桌上,李宁祁的指尖微微点了点:“全在上头?” 管家知道他疑心,遂道:“江蓠也并非全然信我,但既然是在这府里,我自然能觉察的出来,数十年潜伏,这府中多只苍蝇我也能知道,断不会错。” 说完,心虚的偷偷瞥了眼李宁祁,语气怯怯:“除了大人,您足智多谋,心思机敏,七窍玲珑,是小人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 江蓠需要靠他这个十多年的管家才能继续在晋王府中得到消息,但李宁祁不用,他原本就是一颗比自己还要埋得深的棋。 管家明白,自己不合盘拖出,这位新主恐怕会直接换了他。 李宁祁低下头,虚扶了管家一把。 管家这才发现,自己的脚站着直打颤,咽了咽口水,他看着那桌上的册子:“大人,您打算如何处理上面的人,需要小人去替您收拢吗?忠于血滴子的人自然忠于大人,忠于江蓠的...” “不听话的,扒皮剔骨,我倒想看看,这些硬骨头有几斤几两。” 管家立刻低下头称是,顺带暗暗庆幸自己站边站的快,还多亏了夜宁的消息,自己才能擦亮眼睛。 只不过,接下来的日子,晋王府恐怕会有一次洗牌了,新官上任,雷霆手段。 三天,月黑风高之时,晋王府的侧门偶尔会被偷偷打开,一两个麻袋被带着兜帽的管家亲自抬上马车,送往京外的乱葬岗。 湿湿哒哒的黏腻触感,令管家心惊胆颤,他明白,李宁祁让他亲自做这事的原因,是让自己亲眼看看,不听话之人的下场。 他见过太多的场面,想起李宁祁折磨人时的眼神,还是忍不住颤抖,即便深夜,无风,抛尸,也没有那一个眼神骇人。 * 血滴子一夕之间,损失了好几位死士,江蓠气得吐了血。 夜宁在一旁给他顺气,顺便大骂李宁祁一顿,可江蓠即便知道他这是在排除异己,也不能干预,毕竟,晋王府的事毫无进展,皇帝对于自己已然不满,李宁祁既然接了这烫手山芋,他倒是想看看,对方有什么本事。 只要他也拿不出成果,到时候失了圣心,碾死他也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了... 第36章 观菊 秋日的风总是清爽宜人,各色的九月菊从宫内搬进了晋王府的庭院。有邻邦进贡,也有快马加鞭从鹿邑与嘉云州运来的珍稀品种。 雕花木格窗擦的明亮,一推开,李星昀所居住的清风轩外袅袅可见一池子潭水,晡时的日头洒下,波光之间带着盛夏还未开尽的几朵莲花,三三两两,和着那已收拢归在一处的莲蓬,虽迟了那一池的风光,却多了些映照留白的诗意。 几位穿着讲究的丫鬟们挑花浅笑,屋檐犄角之处,全是氤氲芬芳。 李星昀对待府中的丫头小厮们总是极为和善,所以他的院子,是大伙儿最愿意来伺候的。 得知李宁祁归府,他好几次前去探望,皆被管家拦下,告诉他,大公子受了家法,如今还在养伤,实在不宜见客再感风着凉。 如此说了,李星昀也不好强求,道歉的话在嘴边,迟了许多年,隔着院墙,却说不出口。 只能留下好几味补品,遣管家调拨几个机灵的小厮好好照顾。 “我知你向来同他们一样,不喜兄长,但他毕竟是主子,再让我发现你们有欺辱之事,定然严惩。” 好不容易严厉的说句话,管家擦了鬓边的汗,看了一眼那偏僻宁静的院落,躬着腰称是:“世子放心,小人一定仔细照顾大公子,绝不会让大公子再受半分委屈。” 瞧他应得诚心,李星昀这才放心离开。 管家心中暗暗叫苦不迭:那位主儿,哪里还有人敢欺辱? 前日有一位小厮不懂事,嘲讽了大公子两句,第二日,尸体就挂在自己屋内的横梁上了。 小厮的卧榻之内还搜出了金银,留下畏罪自杀的遗书。 管家明白得很,毕竟,这位副掌正只管杀人不管埋,那金银和遗书都是自己安排放下,用来善后的。 李宁祁一向喜欢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出来,今日,倒是穿了身墨色长衫,袖边勾了几朵银菊,黑发束起,丰神俊朗,像是一处险峻的峭壁,却极吸引眼球,往往就是这般,越是危险才越旖丽。 管家搓着手上前小声询问:“公子,是想要出府吗?您放心,侧门我已经打点好了,虽然老爷不让公子出门,但是那两小厮都是我的心腹,定然无虞。” 李宁祁抬脚却走了相反的方向:“我这二弟在家中办宴,我不去瞧瞧可就太失了礼数。” 您还在意礼数? 管家尴尬一笑,小跑追上步伐:“那小人通知世子给您安排个位置,席面的数量也得提前添上。” “不用。” 这话的意思,他并不是过去吃饭的。 摆了手,管家不敢再跟着,这个人阴晴不定,自己不知道哪句话可能就触了他的逆鳞。 要想活得长久,就得如履薄冰,小心应对。 合掌祈祷,今日这祖宗可别闹事,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只求安稳度日,能苟活一日便混个自在。 这宴会,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连平阳公主和云麾将军也在邀请之列,阵仗之大,要是他横插一脚,搅了风云,晋王怪罪下来责罚的虽然是他,但自己伺候下来岂不更要心惊胆战了。 李宁祁自然不知道管家心中这许多的计量,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去那里?是想…看她一眼吗?这种莫名的情绪搅得他有些恼。 清风轩不愧是晋王府中最惬意的所在,四面游廊,绿阴如幄,由外花厅到了八角月亮门,进内,假山水榭,离得稍微近些,扑鼻而阵阵菊花香。 园中热闹,楠木雕栏的飞檐八角亭内,平阳公主正托着腮帮子长吁短叹。 南汐的身子背着自己正同平阳公主搭话,她穿着一袭印金百迭裙,裙摆之上,绣着白色的菊纹,头发挽了坠马髻,上插着一白玉雕花步摇。 即便没有回头,也定然胜过满园芳华。 李宁祁远远看着,目光不自觉地追随那人的身影,直到李星昀身着一袭白色勾金菊对襟锦服,在她的对面落座。 他猝然收回目光,面色冷鸷,眸底深不可见的暗色掩盖之下,是波涛汹涌的狠戾杀意。 她为了来晋王府赴宴,就改了一贯的男儿打扮,换上裙子,是为了李星昀吗?二人在一处相配得如同情意款款的一幅画,却让他一下子折断了手边的那一朵白菊。 配吗? 即便是天公作美,要成全这段姻缘,他也定要翻了天,将他们拆散。 他发过誓,属于那个人的,一点一滴都得失去,南汐也好,晋王的疼爱也罢,所有的一切即便不择手段... 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可扭下的果,再酸再苦也是自己的。 血滴子伏杀南汐那日,他便定下了这局。 只要能达到目的,手段都不重要不是吗?如若不成,那便都毁了也可,他已身处地狱,就该让他们也来相陪。 但多看一眼,他不禁怀疑,是不是还有旁的路可走。 光明正大地以现在的身份,站在她的面前。 这种可笑的,荒唐的想法,一次次的冒头,扰他的心神,乱他的意志...似小时那水缸之中的水,冰凉刺骨,令人失控的窒息。 卑贱娼妓和龌龊恶徒的儿子,又有何种资格能站在阳光之下? 压下这理不清的愁绪,眼眸中的寒意褪去,他苦涩一笑,转身便想离开,却被一个姑娘仓惶拦下。 “这位公子。” 回头,宋樱樱笑的巧目盼兮,对着李宁祁半蹲着行了一礼,捏着帕子一副娇滴滴的模样:“公子,奴家宋樱樱,家父是南宁侯宋青野,见公子眼生,不知如何称呼。” 李宁祁眉头轻挑,一双如幽潭般的眸子看了这女子一眼,未答,转身径直离开,毫不掩饰的不快。 若他记得没错,那日桐台赏月宴上,这人就站在南汐身后... “樱樱~” “樱樱~” 直到柳绾舟摇了宋樱樱的袖子唤了好几声,这人才从恍惚中回过神。 “你可有见过这般好看的人?” 柳绾舟一颗心思扑在李星昀身上,更何况那人,面若冰霜,身上凛冽得如同数九寒天,见一眼便有些害怕,哪里还会注意他生的好不好看。 被这么一问,柳绾舟脸颊绯红,小声相劝:“樱樱,在这游廊与外男搭话已然不妥,你怎可直问其名讳,这实在有违礼法。” 宋樱樱翻了个白眼不理会她,见一旁有丫鬟端着果盘经过,拦下便问:“刚刚那位公子,可是府中的人?” 京中世家公子,有头有脸的自己早已见得七七八八,她出身高贵,南宁侯嫡女,正值适嫁之龄,盛家门槛都要让人踩踏坏了,眼巴巴的想成为南宁侯女婿,一遭得势,荣华富贵。 哪知,他却毫不在意,连搬出父亲名讳,也不见他高看自己,倒是颇有意思。 丫鬟看那背影,冲着宋樱樱行礼道:“那是府中大公子,李宁祁。” 听得这人与晋王府有关,柳绾舟不免好奇:“我怎从没听说过晋王府还有一位大公子?” 此事涉及府中私隐,丫鬟笑着行礼,不再回答。 宋樱樱倒也没有为难她,既然知道此人是晋王之子,虽非嫡出,配她有些不妥,但好歹也算个皇亲国戚,倒不至于太过卑下。 顿时,心花怒放,知道是何人便好办了,今日是自己唐突,父亲马上就要回京述职,为得也是趁此机会定下自己的婚事,由他出马,饶是晋王也得让三分薄面。 第37章 德太妃病重 平阳今日整个人都蔫蔫的打不起精神,南汐递过的四果干也丝毫提不起她的兴致。 李星昀凑近南汐,低声道:“德太妃自先皇崩逝,身子便一直不好,前些日子将我叫进宫中办这赏菊宴,也是为了平阳的婚事。” 看她如此神伤,南汐要安慰的话却有些噎在喉中,不知如何开口。 如果只为婚事,此事便简单了,不过... 北岚国自护国天策上将谢霆逝世,南汐被调回京都,便一直风平浪静,难得的没有发兵落井下石,他们突然歇战,在数日前突然派出使团共谋和谈。 人已在入京途中,由兄长探听的消息传来,此次由王爷弥繁铸亲自带领使团进京的目的是为了替北岚国君弥赫铮求娶公主而来。 而身为大南明朝最尊贵的长公主,自然就成为此次北岚国的目标。 以平阳的婚事,换边境十年安稳。 消息快马加鞭,送入京后,急坏了德太妃,她十分了解皇帝,即便平阳是他唯一的亲生妹妹,到万不得已之时,将之送出和亲以保边境安稳定然是首选,她气急攻心,身子更加不好了,已经到了每日要靠参汤吊气的地步。 谢霆之死,明面上仍是北岚国偷袭所致,所以大可举兵讨伐,也算师出有名,为此,南汐早已上书陛下,谢家军上下一心,并不惧这一战。 只是,偏偏南宁与临泉二地近月皆不安稳,东炎国与西荆部落虎视眈眈,屡次挑衅南面边境,更有联合之势。 南宁侯此次归京,也是与此相关。 他已拥兵十五万,皇帝定不会放心让他多掌实权。 如此一来,与北岚国和亲就成了首要之择,北方边境安稳,皇帝才能抽调兵力平南面的动乱。 那北岚国君,已然年逾半百,国母新丧便来求娶,并非重情之人。国君膝下,倒有三子,年岁与平阳一般无二,但平阳身份贵重,弥赫铮又怎肯让儿子得此势力。 德太妃拒绝饮药,几近昏厥,逼皇帝下旨赐婚,只有赶在使团入京前将平阳婚事定下,才能免了她远嫁。 皇帝虽对此事颇有微词,只不过,他实在不能不顾德太妃的感受。不孝之名,他不想背,也背不起。 如今,那马上就要抵京的使团还未知晓此事,御书房内,言官跪了一地,皆道此时赐婚实在不妥。 皇帝夹在其中,实在头疼。 南汐叹了口气,她可以上书表明谢家军的意志,但,战事一起,是无数骸骨堆积,那是活生生的生命,他们也有家,有血有肉。她实在无法开口,让平阳抗争束缚只做自己。 平阳虽不喜长公主身份为自己带来的枷锁与那些终日的奉承,但在她心中,如果抛弃一人的幸福可以换来边境数年安稳,她必然也会如此抉择。 多年好友,皆知对方心思,南汐握紧平阳的手道:“你再安心等上一日。无论将来如何,今日,你只是平阳,不是长公主,也不是德太妃之女,你是你自己。” 平阳泪眼摩挲,点头应下。 南汐这般说,自然也是因为她收到兄长寄来的信后,便遣了安叔前去打探消息。 安叔会说北岚土话,又是伙夫出身,在使团必经途中扮成驿站衙役并非难事。她总觉得,北岚使团这次的目的不只是迎娶公主那么简单。但至于这其中,还裹挟多少阴谋,就靠安叔了,指节微曲,算算日子,也该回消息了。 宴会直到黄昏,因有男女之别,平阳与裴知予也未说上几句话。不过此人确实品行端正,行之有礼。 宾客们三三两两打算起身告辞,却在这时,管家匆忙进了清风轩,朝李星云行礼道:“世子,德太妃亲临,晋王爷请各位前院相迎。” “母妃竟来了?” 平阳第一个惊讶出声,惊诧之余便是有些焦急:“母妃身体不好,哪里还能出宫来,万一着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众人也丝毫不敢懈怠,一齐便赶往前院。 乌压压的已经跪了一片,宫人们簇拥着一华美的妇人款款而行。 “母妃~” “太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德太妃一身绛红色绣飞凤宫服,满头鎏金发饰,富贵无边。只是那妆容艳丽之下,却难掩病态,平阳赶紧上前搀扶,拿眼看向杜嬷嬷,便想开口责怪,被德太妃拍了拍手背这才瘪嘴作罢。 嬷嬷浅笑,她自小便跟随在太妃身边,太妃的性子,自己是劝不来的。 打开随行太监端着的朱红色木盒,取出太后懿旨,只不过未曾宣读。 晋王七窍玲珑的心思,立刻会意,留下裴知予,便散了宾客。 南汐与李星昀都是平阳至交好友,也一并留了下来。 明黄色的懿旨,由嬷嬷直接交到了跪伏在地的裴知予手中。 “裴爱卿,本宫只有一个女儿,事出有因,求得太后下旨,赐婚于你二人,今日,赏菊宴以此美事为结,也算佳话。” 裴知予愣在当场,捧着那懿旨,直到杜嬷嬷轻咳提醒,这才磕头谢恩。 平阳两颊羞得通红,她竟不知母妃前来原是为了这事,瞧那院中低头看懿旨的裴知予,眼中是星光点点。 略待了半柱香的功夫,德太妃携平阳离开,出宫这一趟,她损耗极大,但自作主张去求了太后,不来当场见见这裴知予,她实在是有些不放心。 回宫后,还得应对皇帝雷霆之怒。 先斩后奏,这次,她是全然要为了自己的女儿舍了所谓的贤德,即便背了这后宫干政的恶名也无妨。 平阳与德太妃同一轿辇,不停地为她抚着后背顺气眼中满是担忧:“母妃...” 德太妃抬了手,轻轻摸了摸平阳的脸颊:“舒儿,你不用说,母妃明白。你重万民,母妃却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如今,由母妃出面去做这恶人,也让你不用再为此烦心。母妃已命不久矣,临死之前,见你余生安好,才可放心下去寻你父皇。” 平阳眼泪决堤,德太妃所行,是要断了皇上送她和亲的路。不当众宣读圣旨,是为了尊重裴知予,她本想问问裴知予心意,但行路至此,她已不能回头。 当晚,皇帝就在太后宫中发了一通脾气,德太妃病重又是自己的生母,他说不得重话,但这事,说到底还是太后发的懿旨。 只不过,懿旨已下,太后话里话外,都是让他念及手足之情,也切莫伤了德太妃的心。 如此说来,倒是只有自己是这个恶人。 皇帝举到半空的杯子,是摔也不是,不摔也不是,最后留了句:母后乃后宫之首,干政实在不妥,日后行事当与孤相商。便离开了慈宁宫。 既然太后做了好人,皇帝也不愿背了恶名,第二日早朝,钦天监择了吉日,定于明辉八年二月举办长公主大婚。 随着这道旨意而下的,是谢南汐与李星昀也经钦天监择出吉日,于明辉八年三月大婚。一前一后,相隔一月,一是为了避讳长公主大婚的礼数,二是为了防止百官猜忌皇帝忌惮晋王之心。 太后与德太妃并没有什么交情,甚至,因为皇帝的原因,二人的关系有点僵。 只不过这次,德太妃的请求,太后应得相当爽快,皇帝一直拖着世子的婚事,需要用长公主的事来逼皇帝尽快定下。 长公主的婚事都定下了,皇帝便没有理由再拖着世子的婚事。 钦天监的吉日择的时日属实也太长了…再久下去,流言便压不住了。 德太妃久居宫中,也能明白这看起来平静的湖水之下,藏着多少勾连,搅着多少波澜。 她没得选,只能顺着太后之意将皇帝放在火上去烤,为了平阳。 至于皇帝,他总归是皇帝,即便从此与她这个母亲生出芥蒂,她也在所不惜。 现在已然七年九月,婚礼筹备五月,又要在京内择址建造长公主府,时日上是急了些。 但边境未稳,公主婚期定下,也好让北岚国死心。 而今之计,只能从皇亲与世家大族内择选适龄女子,封为和硕公主,再和亲北岚这一条路了。 只不过,想必北岚国那边恐怕不太乐意。 第38章 陷害 南汐回到府中之时,天色已大暗,月躲进了阴云,只剩下一点星光萦绕着寂静。 只不过这抹静之下,是掺杂着不安的血腥味,压抑着的空气,连呼吸都因着这将要来临的暴雨而隐忍着,沉闷着。 安叔已然等在院中,眼下乌青配着那一脸的疲惫,想必是日夜兼程赶路的缘故,而他身后立着的影子,扶着那刚包扎好还往外渗血的胳膊,一身血迹未干。院中的地上,两具尸体上盖着白布。 南汐皱眉,蹲下掀开那白布,看着那昔日与他们并肩作战的熟悉面孔,心中便是怒火上涌,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发哑的声音扯着疼痛:“这是谁干的?” 安叔的双目猩红咬着牙:“北岚国的杂碎。” 南汐将白布重新盖好,直起身子看向安叔,几个呼吸间,伤心压在心中,换上了沉毅:“只不过是探听而已,为何会出人命?” 安叔眼中的愧疚涌上,整个人都失了力般的“扑通”一声,膝盖就砸在地上,声音哽咽:“未能办好差事,都是我的错。请少将军责罚。” 安叔身上的伤不轻,跪在地上,身体微伏,南汐并未去扶他,军人行事,有过便罚,这是铁律。 招手让兵士们抬下尸体好好安葬,这些影子很多都是战场之上的孤儿,所以甚至连给他们的亲人一个赔偿也做不到。 吩咐受伤的影子下去好好养伤,她将安叔独自留下。 天边两道白色的雷电,劈的好似要将这片浓墨划散,却一瞬,又被黑暗裹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耳边那不时响起的一二声轰鸣。 “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安叔的伪装术她是信得过的,要不也不会让他带队前去打探,出发之前,也交代过那北岚王爷弥繁铸是个最爱阴险计谋之人,要小心堤防。如果被人察觉,不管是否完成任务都一定要立刻全身而退。 整个计划,以守为主,安叔虽在府中爱耍些脾气,但在战场之上,总是心细如发,往往能在看似最寻常之处发现一二异常,如此之人,怎会让整个小队几乎丧尽,连尸体都只带回来两具。 安叔艰难开口:“少将军,我们按照原先的计划扮成驿站衙役,原也十分顺利,那些北岚使臣用土话交流,说的内容与少将军你猜测的并无二致。他们求娶公主一事本就是一个计谋,那些使臣谈及公主之事,丝毫未因为她为日后国母而有丝毫尊敬。一个使臣喝的酒里被我们特地下了药,喝下几杯便会意识不清,即便他们使团在外有规定不能醉酒,但那位还是说漏了嘴,从话里,我听到了人质二字。” “和亲为假,携平阳长公主为质才是他们的目的?” 南汐凝眉,即便长公主金尊玉贵,但是以这一个人就想要威胁整个大南明朝,此举实在愚蠢,皇帝一旦同意公主外嫁,那便是要牺牲她罢了,一个可以牺牲的人,又何来威胁?可…为何他们要故意做出这样多此一举的行动? 如果想要开战,一切都是虚谈不是吗? 这其中,绝对还有阴谋。 安叔继续解释着:“本想传信回将军府就离开的,可是我那时候突然发现,弥繁铸已经两日未曾露面。他的饭菜也都交代直接放在屋门口,由一个北岚士兵再将饭菜端进屋中。” “他身为王爷,传闻生性阴郁,不与使臣们同桌吃饭,也倒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安叔点头:“我原本也没想这么多,使臣离开那时,弥繁铸身在其中,说是感染了风寒,戴了兜帽,被搀扶上了马车。但是,那位一直给他端饭的士兵却不见了。使团人数也未变。所以我推断,他扮成弥繁铸的样子上了马车,而真正的弥繁铸已经离开了使团。那多出来的一人,恐怕一直藏在他们随行的箱木隔层之中。” “不见了?使团人数未变,你只见过弥繁铸的画像,与那送饭的士兵也不熟悉,又是怎么得出这个推测?” “那士兵负责给弥繁铸端饭,肯定是个心腹,我便多留了心眼,借着驿站衙役的身份前去送菜,攀谈过两句,便知道他说话之时,遇到重音时常会无意识的忽略,而那日上马车的人,虽变化了音色,但是这个习惯却还在,由此,我断定,马车之上的弥繁铸定然是他扮的。” 南汐沉默,拧着的眉头更重,眼中幽光涟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瞧她不说话,安叔继续道:“觉察到怪异之处,我便留了心眼,使团中多出现的那位,辨别不是北岚王爷之后,就更加坚定了之前的推测。就打算继续跟踪使团看看能不能有新的线索,我们离得很远,绝对不会被察觉才是。” 说到这时,他声音突然发抖,拳头捏紧,又无力的松开:“我…一切都怪我,太过于轻敌…也太过于高信自己,才导致那么多的兄弟,为了护我杀出重围而白白丢了命。” 听到北岚国要以公主为质,而北岚王爷又在这时偷偷离开使团,这样的情况下,南汐觉得自己也会继续跟踪下去。 “安叔,即便是被使团发现行踪,以影子们的身法,也不至于如此惨重。” 这基本算是全军覆没了... 说起这事,安叔眼中的泪再也无法被眼眶兜住:“原本使团未曾发现我们的,跟踪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我们的身后突然就出现一队普通百姓打扮的伏兵,遭到他们的突袭之后,使团的人才发现,折返回来,合成围攻之势,这才将我们困住。” 多出来的伏兵? 南汐觉得此事实在是蹊跷。 一二个人,躲在随行箱木之中,瞒天过海还有可能,可…一队人马?还是一队可以抗衡影子的人马,这事就太大了。 南汐扶起安叔:“安叔,你可还记得,这些人使用的武器与招数?” “武器?就是普通的北…” 安叔突然愣住,皱眉,掀开自己的衣服,上面赫然是一道鲜红的新伤,虽上了药,但翻出的皮肉,深可见骨,要不是影子,这刀一定会将他的胸骨劈裂,因而刚刚那一跪,包好的伤口再次渗血。 他干脆将那纱布解开。顺着那刀痕看去,南汐心中微凛,当时的战局有多惨烈,可想而知。抬首:“安叔,你也看出这其中的蹊跷了吗?” 低眉看,安叔茫然片刻,便立刻怔怔的看向了南汐:“我当时还觉得有些奇怪,那些人上来围击,仗着人数众多,已然将我们打的无法抗衡,但是他们使用的刀法却有些…如何说呢?有些…有些凌乱。” “不像刀法,更像是鞭对吗?” 安叔赶忙点头:“对,我想了很多刀,剑,戟,却还是觉得怪异,少将军提到了鞭,我便立刻觉得相符,惯用鞭的士兵,换了刀,虽也能杀人,但在握刀和使用方式上,多少还是会露出点痕迹…” 这些痕迹,一般而言,不会被人发现,但是对方谨慎,所以才下了死手,就是想让他们一个活口也跑不掉。 他囔囔着,似乎在绞尽脑汁思索,之前谢老将军提过,提过什么来着…拍了拍脑袋,偏偏这时候,如同浆糊一样。 南汐摸出一瓶随身携带的伤药递给安叔:“我得进宫一趟,安叔,这几日你先养伤。” 放弃挣扎,安叔双手接过:“是,未完成任务,等伤口好些,我自会去领二十板。” 南汐叹了口气,回屋换了朝服,深夜入宫。 第39章 试探 李宁祁离了清风轩,本想出府去透透气,却得了血滴子的特殊诏令,一架马车深夜入宫,未受任何盘查,人就出现在了御书房内。 八岁那年来过这个地方之后,他便未曾踏足。 如今再来,环境未曾改动多少,只是那把椅子上已经换了人。 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御书房内伺候的人全部退了出去,只留下李知煜与他。 看起来,这个皇帝倒是很信任自己啊。 以他的功夫,要是想要刺杀皇帝,现在就是得手的最佳时机了。 皇帝,最善以人心为棋。 李宁祁明白,但凡自己表现出一点不寻常,这看似安静的地方,便会化作刀山火海,地狱深渊,将他吞噬。 座上那位,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龙纹长袍,腰佩青玉,长相俊朗,气势上比他父亲倒是要内敛许多,只不过那双眼睛,一个抬眸审视,不消一瞬,李宁祁只觉得背后突然冰凉刺骨。 倒不是多凛冽,只不过那一眼,完全不像在看一个活人。 帝王,便是如此吗? 即便他看起来与自己年岁相仿,脸上还带着和风细雨一般的微笑,李宁祁还是觉得,这个人,比他的父亲还适合做一个皇帝。 只不过如今的他,就像是一头假寐的猛虎,哪一日,这头老虎想要醒来,便会天翻地覆,声震四野。 李知煜招手,示意他上前来,同自己下盘棋。 他执黑子,丝毫不敢懈怠,落子成网,步步为营。 二人你来我往,一盘棋斗得不可开交。 李知煜手中捏着白子,看那满盘暗部的陷阱,自己早已没了退路。败局已定,挣扎无果,将那白子轻轻掷回,突然发笑:“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与朕下棋。” 李宁祁起身掀袍便想跪下请罪,被他压了压手制止:“你棋下得好,日后可常来宫中。那些人下个棋,心中却想着怎么不着痕迹地输给我,甚是没有趣味。” 起身坐定,李知煜突然问他:“北岚国和亲一事,血滴子那里的消息,你可曾看了?” 在入宫中之前,夜宁便将调查到的消息告知了李宁祁。 他哑然,目光一滞,意识到皇帝是指他消息太灵,顿时显出慌张,只不过,这丝慌张,很快便消失了:“属下看过。” 李知煜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脸,似乎在盘算些什么,而后将桌子上的奏折放在他面前:“打开看看。” 那些折子,无一不是反对太后赐婚,更有甚者,已经直言后宫干政,失了礼法,皇帝理应追责,而不是顺太后之言了事。谏言措辞之猛烈,竟有暗中讽刺咄咄逼人的意思。 这群言官,恐怕是长了八个脑袋不怕砍。 看罢,李宁祁脸上毫无波澜,对面那人倒是也并不为难他,只问:“爱卿以为,此局孤败了吗?” 即便自己也有八个脑袋,也不敢说皇帝败了,更何况,李知煜这话,说的不是刚刚那棋局,而是帝王之权的大局。 看起来,皇帝优柔寡断,迫于太后威压,又困于骨肉亲情,所以草草应允了赐婚,这是软弱,失了帝王该有的魄力。 但事实呢? 这些折子虽然也在指责帝王,但更多是说对太后的不满,而这些不满,若在以往,早就会被晋王拦下,如今,却这么出现在了皇帝的案桌之上。 这何尝不是权力的一次角斗,他扮演弱势的一方,顺势而为。 今晚入宫前从夜宁那得到的消息看来,皇帝一开始就并不打算将平阳长公主嫁与北岚国君。 但他却用这事布局,引德太妃去求太后,自己则坐收渔翁之利。 “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陛下大才,怎会败。” 李知煜挑了下眉角,似乎对于他的马屁很受用:“你比那老家伙有眼色,孤很喜欢。” 停顿了几秒,他用一种很亲近的玩笑语气同李宁祁说道:“那家伙老了。哪天被咬死,才知道自己的身边养了条毒蛇。爱卿,你这训蛇的功夫,倒是好得很啊...” 蓦然抬眼,末尾的几个字听来,带着怀疑与冰冷的凶狠,赤裸裸的杀意像是无数根针,扎进李宁祁的身体里。 夜宁是他的人,皇帝知道了,从刚刚他问自己可曾看过消息,李宁祁就明白他们暴露了,如果自己刚刚说没有呢?恐怕,现在尸体已然被挂在城郊的树干上风干了。 皇帝知道了这其中的勾连,夜宁与自己却还活着,说明他并没有告诉江蓠。看来最近发生的这些事,让堂堂血滴子掌正在这位皇帝的心目中大打折扣。 他不是他的父亲,对于江蓠的信任也并非不可撼动,二人之间,既然已有嫌隙,那...... 李宁祁起身跪俯在地:“一切听凭陛下发落。” 皇帝拂了袖子让他起来,将一杯酒推至他的面前。 刚进来时,他已经注意过,桌子上那金色子母酒器。 宫中赐毒下药上上之选。 李宁祁伸手执杯,略做迟疑之态。 而后皱眉,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一饮而尽。 神色变幻之态,倒是让皇帝很是开怀:“爱卿,喝得如此急,真是辜负了这琼浆。” 眉峰微蹙,李宁祁便道:“陛下赐酒,心中甚喜,故饮得急了,还请陛下勿怪。” 瞧见对方如此听话,又不卑不亢,进退有度,李知煜满意倒:“那些北岚人与东炎国勾结,想借大婚的名头,做火器交易。谢家军擅兵阵与轻骑,又有天然冰障,才守我朝数十年安稳,若是让他们拥有了火器锻造的技术,想必北边要不安稳了。” “陛下,属下可前去,定将交易搅混。只是陛下,北岚国如此蛇鼠两端,和亲一事...” 李知煜扣了扣桌子,继续道:“这样有趣的交易,当然得继续了。孤觉得,南宁侯独女宋樱樱才貌双全,赐和硕公主,替平阳出嫁,是最合适不过了,爱卿以为如何?” 宋樱樱? “恐南宁侯不满。” 听到这话,李知煜的面上便不太好看:“他已拥兵甚重,还敢以此事裹挟君王,爱卿觉得,孤给他个教训可好。” 李宁祁当然不可能反对,更何况,他对宋樱樱本来就没有好感,想到南汐,不自觉就开口,给这把火添根柴:“南宁侯虽镇守南境,但万一,与北岚勾结岂不成了一大隐患。” “宋樱樱嫁与北岚国君,只能活两载。” 说这话时,李知煜眼中没有丝毫温度,似乎不是在讨论一条人命,说的只不过是一个物价罢了。 一件玩意送出去碎在了别人家,又怎么能怪送的人呢? 更何况,还是南宁侯自己送的...... 东炎国的细作进入,还要进行这样大的交易,那南宁侯即便没有参与其中,也可治一个渎职之罪,只不过皇帝要的,不单单是渎职这么简单。 他要的,是可以挟制南宁侯的罪证,是要将那批火器留下的渔翁之利,是进一步掌控朝政的雄心。 李宁祁领命,秘密前往南宁探查,刚要退下,一太监入内禀告:“陛下,云麾将军殿外求见。” 第40章 心意 听到这话,李知煜嘴角微扬,看了眼李宁祁,指了指身侧的屏风,后者会意,躬身入了屏风之内。 一入内,他擦掉了额角半干的汗,刚刚那一丝顺从一下子在黑暗之中消失的一干二净,留下的是幽深冷谧的寒意。 演这场戏,可真累啊。 那杯子,自然无毒,可自己要是毫不犹豫地饮下,那位心思深沉的陛下,恐怕会真给自己再上一杯毒酒。 那位要的,是猫抓老鼠的游戏,是克制与清醒之间徘徊游离的贪生。 做为一只鼠,便得有陪着疯子游戏的觉悟。 这位君王,那伪善的皮囊之下,藏着的是什么? 摁了摁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外室那熟悉的声音就响起了。李宁祁靠近屏风一步,呼吸放缓,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现在侧耳偷听的模样有些滑稽。 南汐进了御书房,还未跪拜,便被李知煜招了招手唤到了御桌前。 “你先来看看,这盘棋如何?” “陛下,臣疏于棋道,不敢妄自点评。” 李知煜指着桌面那将自己堵死的最后一颗黑子:“无妨,孤今日执白子,被这盘中的黑子击得溃不成军,棋盘如战局,南汐你大可放心说说。” 听到这执黑子的人居然赢了李知煜,南汐心中便有些好奇,凑近了脑袋过去看。一时之间,眼光便被吸引了过去。 许久之后,连连称赞:“臣虽不知这人是谁,不过观他的棋路,实在是适合做名将军。” 惜才的老毛病又犯了,南汐回味过来便有些不好意思,拱了手道:“陛下恕罪,臣...” 李知煜将盘中的白子一颗颗的捡回棋奁:“赢了朕的棋,确实值得一夸。星昀他棋艺甚佳,南汐你认为此人若与星昀一战,谁会赢?” 屏风后的人,咽了口口水,颈侧的筋微微跳动:她肯定会觉得那人下的比自己好吧。 李知煜微笑着等着南汐回答,眼角扫了屏风一眼。 “世子他总在设局落子时给对方留一气口,棋风远不如这位狠戾不留余手。” “哦,那你是认为星昀会输?” 李宁祁的嘴角勾起,眼中刚刚凝结的寒冰都要化开。 却听南汐点了点那颗黑子:“那倒也不一定,士子执棋,以棋为人,这位棋者棋风凶悍,但却太爱行险招,每一步不止力求将对手逼上绝路,也丝毫不给自己留一点后路。堵上所有,只为赢,这样的人,往往输的时候,也会如山崩海啸,再也无生还之机。” 李宁祁嘴角笑意不减,却没有一丝温润:是吗?她认为,自己会输的一败涂地吗?自己这样的人,哪里有退路,又何处去寻退路,不再绝境中挣扎前行,后退半步,便是粉身碎骨。 “南汐啊南汐,你可真是了解我啊。” 李知煜对于这个答案却很是满意,唤了南汐坐下,转了转带在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开口问:“孤赐了婚期,你与星昀二人自小便是青梅竹马,只不过,孤一直好奇,你对他的心意究竟如何?” “啊?” 南汐觉得,今夜也许不是进宫的好时机,自己漏夜进宫,肯定是有急事,可皇帝三言两语之间,全是无关紧要的事,甚至现在,都开始打听这样的八卦隐私,实在是有些奇怪。 难道是太后赐婚一事,让皇帝气得失了理智? 不过,既然他开口问了,自己又不能不答,一下子,两腮便飞了红晕:“世子他...是很好。” 李宁祁的指节握在一处,因为太过用力有些微微发白。 很好? 是啊,是很好... 比他这样的,倒是真的好上不少... 眼中的晦暗深如海。 既然这么好,那便一块吧。 一块来地狱陪自己好了... 攀上狠厉,一丝心底原本燃起的火热归结,泯灭化为灰烬,连带着那说不清道不明,原本就不应该存在的情愫。 谢南汐,这个名字,只是他完成计划的一节罢了。 揉了揉皱紧的眉峰,他轻舒了一口气,溢上的诡异快感吞噬一直以来不该有的犹豫。 最近,是太懈怠了,过了两天的好日子,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吧。 真是可笑啊,李宁祁。 屏风后的人,低低嗤笑了一声,抬步离开,坐定在侧室的软垫上。 皇帝终于问完,南汐急忙禀告了安叔一行人查到的消息,包括东炎国的事。 只不过说完,皇帝却一点意外的神色也没有。 南汐明白了,单膝跪地,请命前去查询真相。 李知煜脸上的笑意似有若无:“孤听说,南宁侯与谢家一向水火不容。” 南汐神情一滞,只觉得一股冷意从脚底一直窜到心里:“此事关乎社稷,臣绝不敢有一丝报复的想法,谢家也绝不允许臣行不忠之事。” 瞧她说得慷慨,李知煜让她起身说话:“这件事,孤派出的探子也是刚得了消息回来,孤也在头疼,要寻一可靠之人秘密调查此事,既然你提出了,那孤便赐你巡察御史之名,执孤旨意,暗中调查,务必...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取了案头上准备好的密令递与南汐。 又留了南汐布局接下来的行动。 二人协商良久,可谓是滴水不漏。 唯一值得商榷的,就是何人来出面破局的事。 这个人,地位不能低,又不能与这各方势力牵扯。 南汐明白,皇帝是想启用李星昀。 既然此事涉及南宁侯,盛家便牵连其中,晋王与盛家虽交情不深,盛家嫡女如今贵为皇后,自然更难拉拢进晋王一派。 但即便如此,皇帝还是要让李星昀参与其中,断了这一丝一毫的可能性。 南汐再次跪地请旨,自己愿成为那破局之人,从南宁回来之后,亲自送亲。 李知煜拂了袖,似有些不满,让人退下。南汐将要踏出御书房之时,身后传来一句:“爱卿替孤分忧,小心为上,孤会留星昀在京,接待使臣一事,还需他与齐王帮衬。” 南汐出宫时,太阳初升,霞光满天。 她的手指却冰凉如水,抬头看着那太阳,眼睛被刺得通红也还是强睁着,直到那光线将眼前的一切蒙上灰白。 她苦笑。 她袖中的那折密令,是皇帝早就准备好的。 自己今日入宫,恐怕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第41章 启程 鎏金雕花顶的梨木马车浩浩荡荡出了城。 李宁祁看着对面坐着的聂寒,那满脸的欲言又止一副为难的表情,叹了口气道:“有话便说。” 聂寒摇了摇头,张了张嘴又作罢,只得作了个揖,掀了帘子作势要自己出去驾车。 李宁祁一声咳嗽,抬手将那帘子又扯了回去。 他这才悻悻然地转过了头,迟疑了半晌,艰难开口:“主子,您这次实在是太过着急了。” 马车内燃了昂贵的沉香,让人一直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了下来,李宁祁挪动着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背整个倚靠在车厢上,展现出一副平日少见的慵懒姿态,眼眸微眯,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笑:“这局,我不还是赌赢了,你又何必如此担心。” “可…” 他侧过头,看了聂寒一眼:“不要吞吞吐吐。你我之间,没什么话不能直说。” 在聂寒的心中,主子行事虽然诡异莫测,但自己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听从他的安排,他的每一步棋,即便如何离奇,最终总能落在最为合适与对自己最有利的位置上,只不过,这次实在是行得太险:“您将夜宁的事故意透露,留下一丝线索让皇帝自己察觉,这样是可以加速皇帝对江蓠的不信任,可…万一呢?万一…帝心如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一口气将心中的担忧全部吐出,聂寒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剑鞘,他不愿意去怀疑主子的任何行动,但也不愿意他把自己的命也放上对决的棋盘,视作棋子一般。 真的到了那一日,自己手中的这把剑能否杀出血路,护他与夜宁二人周全? 如果…自己的命可以如此值钱该有多好。 无力感攀上心头,聂寒松开了自己捏的发白的指节,继续道:“主子,十年时间我们都等过来了,江蓠的命不值得你如此犯险。” 李宁祁看着这一脸纠结为难的闷葫芦,他许久未曾同自己说过这么多话了,心中一暖,身体便不自觉的更加放松:“夜宁对此事的看法呢?他必竟参与其中。” “夜宁…” 说起他,聂寒双唇一抿,苦笑了一下,想到了昨晚发生的事。 李宁祁进宫后,夜宁从墙壁隔层掏出了自己存了多年的宝贝匣子。那匣子,他从来都不许旁人去碰。 却将它交到了自己手中,红着眼眶,哭哭啼啼了整夜,交代等他被皇帝砍了头自己才可以打开。 明明答应主子计划那时,还表现的十分慷慨凛然,结果今早,双眼红肿,眼下一片乌青,想必是一整晚都没有睡好。 危机解除后,又得知自己无法跟去南宁,赌气发了好一顿牢骚,将那宝贝匣子从自己手中抢了回去,说要寻个新地方藏… 更是用狐疑的眼神盯着自己,再三让保证自己绝没有私自打开看过。 堂堂血滴子的情报头子,那孩童模样一如儿时。 想起这些,夜宁语气中似有责怪又多带化不清的心疼:“那孩子,当日商量这事的时候,便完全同意,他那么怕死的一个人,居然连眼都没眨便同意了。” “你与夜宁年岁上相差无几,只不过,他是你从小养大。对于江蓠的恨也都源自于你,聂寒,有些时候,我倒有些羡慕你…”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聂寒皱了眉头听不明白,自己孑然一身,连身份都是见不得光的,哪里有让主子羡慕的地方? 但还未将疑惑道出,就听李宁祁淡淡谓叹:“我花了三年,从那吃人的地方活下来,像狗一样在晋王府苟活七年,又花了三年,去梅城生死一线,后回京夺权。这一路下来,哪一次不险?置之死地而后生,其实......。” 他垂下眸,摩挲着自己修长的指节,梦呓一般低语:“我等不及了聂寒,江蓠再不死,恐怕,我就该走在他前头了。你想过夜宁为何愿意赌上自己的命吗?” 沉香萦绕鼻尖,带着沉重与悲凉。 “因为他也知道,我等不起了…他想让你能活在阳光下,即便,我不在…” “主子!” 李宁祁抬手制止聂寒,食指撩起袖子的一摆,给他去看自己手腕上的脉络,攀延而上的纹路隐隐发黑。 暗夜里毒发蚀骨的频率越来越高,他真的,真的等不及了…… 所以才会同夜宁商议,让皇帝误以为是自己探明了真相,但此事,确实是把双刃剑,既能伤人也能害己。 回想南汐退下后,皇帝对自己说的话,表面上是凉薄的讥讽,实则是警告与杀意:“孤不是江蓠,身边也养不了蛇。” 李知煜多疑,既然夜宁能成为江蓠身边的蛇,那李宁祁就有可能成为自己身边的蛇。 一个帝王,只要有一颗渺小的怀疑种子种在心里,自己便如赤脚行走在红炭之上,血淋淋的皮肉粘连,也杀不死疑心所生的暗鬼。 更何况,他也不打算用命去表那狗屁的忠心。 帝王,不过生的比较幸运罢了,他的身上也流着皇室的血,半分未曾觉得这血有多高贵。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混在这些泥潭里久了,早就没有了怜悯。 支撑他的,不是母亲的仇恨,是自己,一直以来,都是他自己的恨意…… 所以,毁了那些人后,这些该承受的报应用他自己的这条命还了也就罢了。 他并不想站对立场,也对所谓的立场毫无兴趣,他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心愿,一个大家一起下地狱的心愿而已。 除了这句警告,对于一开始接近南汐的计划,皇帝只字未提。 聪明的人,何须一次次点破。 他在书房内故意询问南汐的心意,就是想要李宁祁明白,他的时间不多了,明年三月之期,一旦世子与南汐能够成婚,那这佳偶礼成之刻便会是他李宁祁丧命之时。 自己不过只剩半条命,可真为难这几位如此记挂。 聂寒声音有些发哑,眼角带红:“主子,那游医…我和夜宁一定会再加派人手,等这次任务结束,我就去松阳,去鹿邑…我就不信,找不到他。” 李宁祁将袖子拢好,阂了眼:“即便找到,也不一定真的治得好,我想要的,既然天不给我,那剩下的只能自己去挣。放心吧,不拉他们垫背,我怎么舍得死。” 他活着,就靠着这口气。 要不无数个夜,怎么能扛的过来。 那毒早已经侵入自己的脏腑,每一寸皮肤,每一块血肉,都时刻如虫蚁撕咬。 他不怕疼,如果只是疼…… 聂寒叹气,颔首得有些沉重。看了眼被风拂起的车窗布幔,马车行的不快,即便一早就出发,现下也不过刚入嘉云州的地界。 第42章 花孔雀 李宁祁是故意的,他慢行,与南汐错开些时候,等过了嘉云,恐怕就该赶路了。 想起谢家那云麾将军,聂寒思绪便有些纷飞。 自得到北岚国使团打算入京的消息后,皇帝便派遣血滴子一路跟踪,随时汇报。夜宁做为江蓠身边最得力的人,如此重要的事情自然就被江蓠派到了他的头上。 也正因为此,夜宁才能将聂寒放进执行任务的血滴子之中。 这次北岚国的目的不纯,不止是谢家,皇帝也早就有所怀疑。 这是一次秘密活动,聂寒伪装了样貌,也幸得血滴子是死士,总会进行选拔与扩充,江蓠又被委派别的任务暂时无法插手北岚国一事,所以还算安全。 而谢家也遣人跟踪的事,血滴子早已上报给了皇帝,将军府的动作他们一向关注。 他们将谢家的行踪探得一清二楚,谢南汐手中有多少可用之人,这次会用谁,皇帝也早有盘算。 在李知煜心中,那些人的命无关紧要,他要的,是云麾将军,是谢家,一颗忠心! 是要看看,谢家会不会将探知的消息送入宫中。 血滴子得了令,在后方跟踪,不轻易插手,即便谢家派出的探子全灭,也决不能暴露血滴子的存在。 皇帝想要测谢南汐的衷心,但更多的,是要隐藏自己动用的力量。 血滴子是先皇留下的,如今根基不稳,朝中诸事都由晋王做主,这个皇帝的位置,他坐得处处掣肘,可...他不会一直这么任人牵制下去... 到时候,无论是李宁祁还是血滴子,都将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剑,赢回权力的那把剑。 聂寒做好伪装,准备出发的那晚,去问过李宁祁:如若将军府的探子遇险,是否需要出手相助? 主子的回答一如过去所执行的大小任务一般,依旧只有“不用”二字。 但那日,聂寒也不知道为何,鬼使神差的就多问了一句,探子回报,谢府那大胡子管家这次也去,若是他,可要救? 如此多嘴,一般主子会不耐烦地继续强调“不用”二字,出任务那么多次,李宁祁要的从来都是结果。 至于这个结果会死多少人,那些人有多重要,他从未在意。 贸然出手,只会让计划有可能失败,让聂寒暴露,这是他最不可能同意的事。 但这句问,却让李宁祁犹豫了。 他从来没有这样,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吐出那两个字“不用”。 聂寒这次出手,是违令了,这是他第一次违抗李宁祁的命令。 那日的迟疑让他明白,主子是想救那个人的。 如果不是聂寒相救,北岚与东炎联手,影子不可能护得住那大胡子管家。 暗中相帮,不着痕迹,聂寒保证,那些人绝没有发现自己也在当场。 回京后,他未提这事,李宁祁很有默契地也没有谈及。 将军府短短时日,倒是让主子变了不少。 聂寒看了眼李宁祁,发现他呼吸变轻,居然已经睡着了,昨晚御书房内,肯定比主子三言两语说的还要惊险万分。 轻轻掀帘,取过车夫手中的缰绳,聂寒将车驾得尽量稳些。 主子太累了,等出了嘉云,恐怕就没法这么好好的睡上一会儿了。 * 另一边的南汐自从得了密令,唯恐打草惊蛇,只留下信告知李星昀后,便单骑出了京都,连秋雨都没有带上。 秋雨毕竟是自己的贴身丫头,目标太大,留下她在京都,也能让南宁侯宋青野不至于有所察觉。 她算的上是秘密调查,手中所执皇帝的密令不到最后时刻不能贸然使用。 千里飞鸽通知何姨,南面的布局悄然进行。 何氏商行在南宁与临泉二地根基深厚,自己此行大可借助商行之名,银钱开道,自然会有消息送上门来。 而南汐则准备躲进暗处,南宁最靠边境的清水镇衙门还缺一官差文职,与师爷一同负责衙门内案卷管理与记录整个清水镇的民事档案。 这个身份,是皇帝安排给她的,李知煜连这步都想好了...... 皇帝不是没有在南宁安插人手,只不过能用的不多,大多数血滴子进入南宁后便一点消息也传不回来。 南宁候一介武夫,还是最为头脑简单的那种,所以李知煜才放心结交盛家,将他用了这么多年。 只不过如今,这没头脑的人生了异心,开始学会与自己讨价还价追要更多的权力了,这点,让李知煜非常不安与恼怒。 盛淮中一品内阁大学士兼丞相,盛家嫡女盛锦如今也贵为皇后,盛淮中妻弟宋青野领十五万兵马,赐南宁侯尊称。 一切的一切,都是要用盛家去对抗晋王的势力。 如果南宁侯有了异心,那盛家又知道多少,参与多少? 皇帝必须让这一切可能覆灭,将事情重新调整回自己希望的轨道上来。 南宁的地界上一定有厉害的人物,这个人,才是导致这一切改变的始作俑者。 也是这个人,或者说这股势力,让东炎国有机会接触北岚国。 前途茫茫,可谓是危机四伏。 清水镇一线之隔便是临泉的金临港,进出东炎国,海岸是最为方便的所在,只不过,如今的金临港一定十分警戒,直接查起,恐怕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宁祁身处暗线,行踪比南汐还要隐蔽。 在南汐出城后,他选择化身成为一个南下的皮货商人,身上的锦缎一匹千金,白玉掐金的束发冠将他衬得矜贵,穷奢极侈,一掷千金,这样的人,在南宁与临泉这等贫苦的边陲之地,一定最是惹人注意。 所有的目光汇聚,失焦如同白昼,照得清清楚楚。李宁祁这个身份看似过分招摇,却也让人不敢贸然动手。 这个想法,与南汐启用何氏商行一样,两人不谋而合。 马车又行了三天,一行人高调入住南宁最豪华的客栈,李宁祁大手一挥,包了整层上房。 聂寒与他一屋,方便行事。 只不过,他如今那脸色,实在是难看至极。 镜中的自己,一身烟柳色蜀锦袄子,外披描金回纹铅丹褂,颈部还带着一串碧玺玛瑙珠串,唇边贴了一颗黑痣,常年披着的黑发被一顶锦缎折边的福字帽压的严严实实,穿红着绿的模样,实在...有些不忍直视,活像一只花孔雀。 这是他出发之前,夜宁准备的行头。 想起夜宁口中描述的精心挑选,聂寒的眼角都止不住的跳了跳:真是好啊,等回去定要将那厮吊起来打一顿才能解气。 因顾忌南汐认出自己来,所以在南宁的大部分行事都会由聂寒出面,李宁祁乐得自在,当这个幕后老板,也不用打扮的如此富贵招展。 庆幸躲过一劫,将目光从聂寒身上移开,看了看房梁,这才忍住没有笑出声。 聂寒刚巧回头看他,正遇上他装作淡然的眼神,有些难为情的拎着袖摆上的那金竹给李宁祁看:“主子,这衣服实在是…那臭小子,一定是故意的。” “我倒觉得还行。” 聂寒狐疑,不可置信的又看了看镜中的花孔雀,眉头皱得更加紧了,但是主子的话一向可信,自顾自地囔囔怀疑:“还行?” 李宁祁咳嗽了两声,稳了稳声线:“夜宁的眼光一向如此,他定是认为这极为好看。” 好看? 聂寒摁了摁上唇那颗黑痣:说起来,夜宁那小子,平日里倒确实喜欢这般华丽的穿着…… 眯了眯眼睛,模糊得看着镜子,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第43章 清水镇衙门 谢南汐将自己的通关文牒与上任文书递到了清水镇衙门内。 很快,便从里头风风火火地赶出了一个瘦高,约莫四十上下年岁的汉子,因为太过着急的模样,上气不接不下,右手中还拿着一本账册从上而下端详了一遍粗布麻衣贫困书生打扮的南汐。 绕着看了一圈,忍不住就摇头:“怎这般瘦小,上头派这样的人下来,不净耽误事嘛。” 南汐被这么明晃晃地嘲笑虽有些措手不及倒也不恼,挠了挠头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冲着那汉子抱歉得笑。 对方见她虽然瘦小,但面色黝黑,又这般年少单纯,领口上还有好几处补丁,虽然埋怨,但还是将南汐领进了衙门。 “你以后就叫我吴师爷就行。左面是衙门的档案室,包括仵作们敛尸处,右面是练兵房,衙门后堂是咱们清水镇官老爷午休的堂屋,那边你轻易不用去,平日呢,你就在偏西那头的牙房住就行。” 衙门不大,甚至有些简陋,吴师爷一边介绍,一边有经过的衙差同他打招呼。 他总是一脸严肃,只是点了点头,对于那些言语并未应和。 但即便如此,但凡有人在他们身边走过,都会开口询问关心他一二,看样子这师爷在这衙门的地位不低。 到了档案室,确认好南汐的文书并无问题后,师爷递给了她一套衙差的官服,吩咐去牙房领了牌子安顿一下,换好衣服就去衙门口等他。 入了牙房,虽然小,但还算东西齐全,南汐行军习惯了,什么样的地方没有住过,倒也习惯,换了官服,那故意抹黑的脸上对着镜子挤眉弄眼,堆出了一个还算的上憨厚的笑,就兴冲冲的去衙门口等师爷。 等了好一会儿,吴师爷都没有出来,南汐不禁有些疑惑,走了两步,靠近轮值看守的轮值衙差便问:“兄弟,我是刚来的,以后跟着吴师爷。大家都是衙门的人,还望今后多多照顾。” 对方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身板,啧啧:“你这身子...” 南汐瞧对方那眼神,便觉得有些好笑,忍住问道:“我的文书上写得是文职,为何师爷与你都看我身板,难不成,衙门人手不够,我需要帮着去抓犯人?” “抓犯人倒也用不上你,只不过你还是赶紧练练,免得几天后受不了跑路。” 说完这话,师爷刚好便从里头出来了,牵了头毛驴。 南汐十分有眼力见地上去帮忙接过了缰绳,想扶师爷坐上去,哪知对方竟不动弹。 毛驴的背上搭了个布兜,在肚子两侧的都放着几册文书,师爷扒拉着,取出布兜里的一本田册,舔了指尖,翻了几页,点了点,抬步便走在了前头。 对方摆这么大的谱,南汐只得将伸出搀扶的手收回,乖乖的牵着毛驴跟在后面。 清水镇的街道比想象中要热闹许多,很多百姓看见师爷都要停下手中的活计打个招呼。 对待这些百姓,那吴师爷总算脸上有两分笑意。 “哎呦,吴师爷,换了跟班啊。” “小子,跟着吴师爷可得好好干啊。” “吴师爷,我这店里刚出炉的肉包子,您拿两个尝尝。” “吴师爷,家里母鸡刚下的两窝蛋,我给您拿一兜吧。” ...... 但凡给东西的,吴师爷都一一谢过拒绝。 快要离开集市,拐角处有一煎饼摊子,吴师爷停了下来要买两煎饼,摊主不愿意收钱,吴师爷便装着生气的模样,吹着他那八字撇子胡瞪着眼。 摊主不好拖脱,只得将铜板接下,捡了两个烤的最为酥脆的装上。 吴师爷道了声谢,转身将两煎饼都递给了南汐。 “吴师爷?” “大一早就来递文书,还没吃过饭吧?” 南汐刚想拒绝,自己进城前其实先去喝了碗豆腐脑,只不过还没说呢,那吴师爷的脸就又板了起来:“赶紧吃了,你这样的待会儿只会耽误事。” 这样的? 她是怎样的? 耽误事? 南汐心中有些不快,伸手接过两煎饼,拿在嘴边便咬了一大口。 吴师爷没理会她的表情,背过手继续在前面引路。 不知不觉就出了热闹的街道,来到了小镇的东面,这是个山坡地,一大片一大片的山田连在一处。 南汐咽了最后一口煎饼,只觉得喉咙都有些干。 日头此刻也爬到了最高处,走了足足两个时辰,要不是刚刚这两煎饼,那一碗豆腐脑确实不顶饿。 自己是常年行军的,走这么多路不算什么,但那前头的师爷,居然还挺直了腰板走在前头,一点都没有腿酸的模样,倒是令南汐有些佩服。 又经过了好几处农家篱笆小院,吴师爷总算是停下了。 他转身看了南汐一眼,便点了点头,似乎是有些赞许:“体力还不错,走这么久也没喊累。” 南汐刚想回话,又被他打断:“会做农活吗?” “......不会。” 吴师爷收回了刚刚赞许的表情,换上了一副一开始的冷漠嘴脸:“你把毛驴栓那边的树干那,然后把鞋脱了,裤管撸起来,跟我下地,我做一步你学着做一步。” 说罢,朝着那临近一户的人家就吆喝:“老孟头,多余的镰刀还有吗?” 那叫老孟头的听到了喊声,从屋子里赶了出来,手中拎着两把镰刀,似乎和吴师爷已经很熟络的模样。 走出后见到一侧的南汐,又折回屋子取了一把出来。 一人一把,三个人撸起了裤管,并排站在田埂之上。 吴师爷问:“准备好了吗老孟头?” 老孟头看了看南汐:“你今年就带这么个菜牙子,铁定是要输我一只烧鹅!” 两个人哈哈大笑。 南汐转头去看吴师爷,虽上了年纪,但那副书生气质仍在脸上,只不过他握镰刀的那双手,不像是执笔为生的人,倒长满了茧子。 他一拍南汐的肩膀:“小子,咱们一起割左面的稻草,你可别给我掉链子。” 南汐一开始掌握不到下镰刀的角度,刚一下手便割到了自己的手背,划出了一个口子。吴师爷皱着眉头,赶她回田埂去等着。 “果然不顶用,今日看来这烧鹅是输定了。” 南汐将伤口上的血吸出,满不在乎的甩了甩手,低着腰,再下一刀,已经完整地割下了一茬子。 干净利落,让吴师爷都有些愣神。 他没有继续赶南汐了,沉默着也埋头开始干活。 南汐站在清水镇衙门前的那一刻,想到了接下来要面对的危机与陷阱,却没想到,自己居然在山头割了一整天的水稻...... 第44章 吴师爷 “这新来的菜牙子可以啊,今年,算我输你一茬。” “烧鹅,可不许赖啊。” 老孟头将三人的镰刀收了,随意的扔进院中的竹篓里,又倒了水吆喝着吴师爷和菜牙子快来喝。 太阳已下山头,漫天的霞光淡淡得接拢着月色的玄清,风消了午间的热气,此刻带着田野的清香,抚在脸上,吹散了一下午的辛劳疲惫。 南汐接过磕了边的海碗,咕噜咕噜喝了两大碗水。 那头毛驴被老孟头的婆子牵去借着磨了一下午的豆子,此刻,拴在院子的那棵歪脖子老树旁,也同南汐一样,咕噜咕噜的在喝水。 老孟头坐在院子里的旧石磨桌子旁,看着那一高一矮喝水的两位,画面好不和谐。不禁咧着嘴笑得眯了眼睛,冲着吴师爷道:“是个耐劳肯吃苦的。看着身板不大,力气倒是不错啊。” 吴师爷从大坛中舀出水来净了手,抬眼也看了南汐一眼。 一人一驴喝水的模样莫名的有些和谐,南汐用袖子擦了嘴,伸手就去捋那毛驴头顶上的一撮白毛。 似乎是感受到有人在看自己,南汐转头,正对上吴师爷的视线,对方神色很是怪异,似乎蛮高兴,眉间却拧了深深的愁云。 不明所以,吴师爷咳嗽了一声,朝南汐招了招手:“过来,手先洗干净了。” 舀了水,盯着南汐一点点的将田中的污泥洗净,连指缝里的也不能放过,这才舒了一口气。 “来!别磨蹭,要不烧鹅就凉了。” 老孟头从屋内又搬出了张小木头板凳,带了壶烧刀子。 “你倒是知道会输给我啊,这就备下了?” 老孟头没好气地指了指在厨房内忙碌做下酒菜的婆子,偏了偏肩膀凑近了脑袋压低了声音囔囔:“还不是我那败家的婆娘,算着日子,想着你就在这一两日就来了,提前就备好了。” 那屋内的婆娘虽没听见,恰巧抬了头去摸调味罐。 老孟头心虚,一下子噤了声,换了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老婆子,别忙了,你也来。” 那婆子端出了一碗炒黄瓜和一碟子花生米,又拿了几个空碗来。 “你们先喝着吃着,我回屋里吃,煮了粥。” 刚要走,老孟头一把拉住她,拿起一个碗就扯下了烧鹅的一条腿:“你端去。” 婆子打了老孟头的手背,刚想开口教训他,又看了眼吴师爷,便有些不好意思:“我先回屋了。” 老孟头努了努嘴,不再言语,将那扯下来的烧鹅腿往南汐那一推:“菜牙子长身体,你吃。” 吴师爷点了点头,南汐也不好拒绝,道了谢就去把酒给他们倒上。 一边倒着酒呢,就听到老孟头扭头去问吴师爷:“菜牙子叫什么名字?” 吴师爷被这么一问有些哑然:那文书上写了名字,叫什么来着? 南汐接了话:“小子姓谢,单名一个希字,希望的希,您叫我小谢就成。” 听到这话,老孟头神情突地一变,不自然地瞅了眼吴师爷,咳嗽两声:“谢希…这…确实是巧了啊。” 吴师爷之前的小徒弟单名一个喜字,人也生的讨喜,憨厚老实,人高马大,总帮着吴师爷搬搬扛扛,得邻里十分待见,大喜子这人,粗中有细,是吴师爷最疼爱的徒弟,人老了老了,就指望着这一个接班人,。 可惜…… 吴师爷看了看隔壁安安静静的院子,问到:“寅婆婆这几日还在金临港吗?” 老孟头捧了碗喝了一口,农家自制的烧刀子,酒香劲足,五官皱在一处,喉咙发出“咕咚”的声音:“你也晓得,她二女儿如今还在港口干着浆洗衣服的营生,最近这时日,那港口开了海生意大,总得过去搭个手,如今大儿子没了,这...” 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伸手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端起酒:“来来来,老吴,过去的事,就不聊了。喝酒!” 吴师爷毕竟是个文官,即便腿脚利索,力气大些,喝这样的酒还是半碗下肚便涨红了脸。反倒是南汐,一碗都见了底,依旧面色不改。 老孟头看了她的碗底,又看了看自己的,仰起头将留下的一口也灌了进肚,手掌一拍南汐的肩膀,竖起了大拇指:“小谢呀,没想到啊,这酒量杠杠的啊!” 又冲着吴师爷道:“这小子哪来的,倒是个好手,今日我可瞧见了,你后来腰疼,那大半的稻都是人家割的。” 吴师爷用筷子夹了花生米吃,一边吃一边问南汐:“你家中做什么营生的,你家里人也放心让你一个人来这清水镇?” “我家世代都是上战场的,父亲他...也打了半辈子的战,死了...” 说这话时,脑袋不自觉地埋低了许多。 吴师爷叹了口气,看向南汐的眼神便多了一丝慈爱:“怪不得,这清水镇就是个鸟不拉屎的地,但凡家里有点人脉关系,也不至于好不容易考了乡试却分配到这来,你看看,哪户人家不抽壮丁去充军。倒可怜了这么些孩子。” 老孟头知道他是因为小菜丁想到旁的那人,叹了口气,安慰道:“你那小徒弟是自己去报名参加前线的,要不他一个县衙文职,轮也轮不上他啊。都是各人的命,谁也怨不了。” “要是我不同他讲太多道理,就在县衙里每日抄抄案牍,也不至于让寅婆婆如今一个指望都没有...” “老吴,你可别这样说,咱们清水镇谁人不知道,你老吴讲义气为民众,那娃义气高,死在战场上,寅婆婆心中欣慰着呢。你每月都送来官府的补贴银钱,又总搭着手干活,就像今日,这稻不割,等婆婆回来,就该烂在地里了。” 两碗酒下肚,吴师爷的脸已经红了个透,丝毫没有了刚刚还端着的一丝文人气,同老孟头勾肩搭背,眼眶便红了,一抹眼角,他道:“这世道,吃人不吐骨头,老孟啊,有些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活得下去也就成了,你说说,非得......” 老孟头知道他这是又想到自己的小徒弟了,心中苍凉,安慰的话不顶用,一切都化在辣嗓子的烧刀子里。 第45章 大喜子 当晚,吴师爷喝得太多,天色又暗,山路不易行。 老孟头整理了两间客房出来,自家的院子,自家的地,旁的没有,屋子却不少,那些屋子虽堆了杂物,凑合着收拾一二倒是也能住人。 看着那倒在客房榻上的吴师爷,南汐也不好再拒绝,只得点头道谢。 回了自己的房间,半倚在榻上,南汐睁着眼看着房梁发呆。 村中夜静,虫鸣蛙叫,难得的有些静心。 回京以来往事种种,便勾了唇角有些苦涩。 古来女子,相夫教子,一生如此罢了。大多的,嫁人之前连夫家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一掀红盖头,这素不相识的人便成了自己的天。 在家从夫,夫死从子。 古来的定理,草草几笔便将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定了论。 自己是幸运的。 将要嫁的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李星昀为人坦荡,温润如玉,世上无双,是让整个京都女子羡慕嫉妒的。 得此良配,还有什么不满的? 可... 上了京都以后,一切都变得不可掌控,包括自己原本的构想与愿景。 本以为调查父亲死亡的真相之后,再像那些女子一般,嫁了便好,十七八岁的年纪,谁人没想过未来有良人相伴,琴瑟和鸣,恩爱一生。 但世人唇语,皇帝不信,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种处境之下,一切都显得无力。 即便自己是大南明朝唯一一位女将军,可在京都呢? 盘鸣涧虽苦,自己纵马扬鞭,从没有男子敢轻视半分。 这份潇洒肆意,到了京都,处处禁锢。 父亲该是世上最懂自己的人。 也是这世上最爱自己的人。 这样的人,也交代着,该上京嫁良人。 良人虽好,嫁他,定然余生安乐,他也不愿意禁锢自己的自由,他懂她。 可... 也许是自己要的太多太贪,总想着在这京都还能同盘鸣涧一般,可身边的人却告诉自己,身为女子,就该谨言慎行。 皇帝虽忌惮自己谢家的身份,但这份忌惮,反倒是让自己心凉悲哀却有些莫名的自得。 心凉的是,谢家世代忠心,马革裹尸,埋在黄沙之中多少铮铮铁骨,换来的依旧是帝心不安与算计。 自己身为女子,外人虽保持着表面的尊重,但骨子里,还是将自己看做了李星昀的归属品。忌惮的,将自己当做棋子认真谋划的,居然只有皇帝,那这颗棋子,自己愿意当。 为父报仇的路,比自己想的还要遥远,伸手在眼前晃了晃,嘲弄涌上心头,指尖一抓,空气带着窗户窜进来的凉风,从握成拳的缝隙逃脱。 摊开手,什么也抓不住。 李星昀那么好,自己居然有些后悔...... 如若不嫁他呢...... 自己可否活成自己,靠谢南汐三字,为父亲报仇,世间女子,当真只有这一条路吗? 这样的想法突然冒出头来,惊得南汐有些心慌,摇了摇脑袋,将那丝若有若无的酒气赶出,起身想要阖上窗睡觉,却突然看见院中有一黑色人影闪动。 那人影从毛驴背上的布兜子里翻出几个物件,塞进怀里,那背影,分明是酒醉在屋内睡得正香的吴师爷。 南汐有些困惑:这吴师爷大半夜的是要做什么? 心中疑惑,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生怕惊动了这夜色的宁静。她心中虽然不解吴师爷的举动,但直觉告诉她,这其中必有蹊跷。 吴师爷穿过院子,来到了上山头的小路上。月色朦胧,他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尤为孤寂。 那山头背靠悬崖陡坡并没有路,非说还有什么,那只剩几个孤零零的坟堆,月色倾铺将坟堆的轮廓映照得格外分明。 在这寂静的山头,风轻轻地吹过,带着几分凄凉与阴森,吴师爷手脚不如白日里灵活,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踉踉跄跄的好几次都差点被路边的碎石与断木绊倒。 终于在一处整理的还算干净的坟堆旁停了下来。 大半夜的来上坟? 南汐想起老孟头的话:这难不成就是大喜子的墓? 躲在一旁的灌木暗处,南汐侧脸去看,吴师爷对着那石碑瞧了又瞧,手指摩挲着自己亲自刻上去的字,点了点头,口中念叨:“是了,是了,就是这了。” 拔了坟堆边上的几根草,他跪在了坟前,掏出怀中的一应祭祀所用的黄纸,又取了火折子点上。 火光在夜色中摇曳,映照着他肃穆的脸庞,显得愈发庄重。他静静地注视着坟前的石碑,眼中流露出无尽的哀思与悲伤。 黄纸在火光中燃烧,化作灰烬,飘散在夜色里。他低声诵读着祷文,声音颤抖,直到那黄纸烧尽,他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这礼数,对于一个徒弟来说,属实太重,南汐看得不自觉地皱眉。 即便是吴师爷对这大喜子心有愧疚,但为国征战本是正道,这般举止,却显得有些别扭。 夜色宁静,吴师爷虽说的小声,倒也能听得清楚,只见他念完祷文,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眯了眯眼睛盯着那墓碑开口:“大喜子,为师已经帮你的老母亲割了稻,每月也按时给了钱,那些都是为师的私钱,你就行行好,别再缠着我了我不好?” 风将那些灰烬与还未燃尽的黄纸吹起,在空中打了个旋儿。 这把吴师爷吓得够呛,赶紧磕了两个头:“好徒弟,好喜子,师父对你如何你该是清楚的啊,那...那...那时候情况紧急,你会原谅师父的对不对?啊?喜子啊,师父也不想你就这么没了的,你不该来怪师父,要怪,就怪那个人,是他!对!你去缠着他好不好!” 他的声音颤抖着,仿佛承载了太多未言说的痛楚与纠葛,与白日的他判若两人。 目光迷离,似乎在回忆着那些过往的片段:“我不是故意的...”他喃喃自语的重复着,声音中带着一丝不甘和迷茫。 风再一次刮了起来,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声响伴着划破寂静的一二声犬吠,吴师爷浑身一抖:“你...你别生气,该我赎罪的我都会去干,你不要再逼我了我好不好,喜子啊,自你死后,我就整夜整夜的睡不着,阖上眼,睁开眼,你都在榻前就这么盯着我看,和我说:师父,我疼。师父能不明白吗?师父也心疼啊。你再这么跟着我,我真的活不下去了喜子,到时候,又该谁来照顾你那寡母啊,你听话好不好,别在这世间留着了,听话...” 风在这时刚好停了下来,一切重回寂静,吴师爷看了看四周,似乎有些欣慰:大喜子果然还是听话的。 拍了拍身上的土起身,他理了理衣襟,再下山时,那神色与背影就同白日一般,丝毫没有了慌张与踉跄。 第46章 交手 回到自己的房间,南汐想着刚刚发生的事。 夜祭。 懊悔。 判若两人的吴师爷。 赎罪。 大喜子。 寡母。 ...... 这其中,定然有不同寻常的事发生。 第二日一早离开老孟头家,回了衙门,便有衙差着急忙慌地来找吴师爷,说是有人来寻。 两人侧耳说了几句话,吴师爷脸色便是一变,赶忙抖了抖袖子,正了正衣襟,就要同那人出门。 南汐低了头就打算跟上,吴师爷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差点和南汐撞上,他扭头看南汐:“今日,你就不用跟着我了,案室里的账目好好核算一遍,等官老爷回来还得过目。” 说罢,就将一把钥匙扔在了南汐的手中,南汐接过连忙道是。 翻开那账目,一笔笔的倒是记得格外认真清楚,吴师爷做事,细致妥帖,账目上并无二致。 即便是有什么漏处,这本上也定是干净的。 留下查账,只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南汐想了想,便从窗台翻出了衙门。 吴师爷是坐马车走的,清水镇的路大多都还是泥土路面,不曾铺青砖,要寻踪很是方便。 只不过追得太近实在醒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这身差役服装,南汐一转脚步,进了一陋巷之中。 再出来之时,身上便换了粉色荷叶边的女儿装。 那户开着窗晒衣裳的姑娘抬头一看,横杆上的裙装居然不见了,刚想开口嚷叫,窗台的银子被阳光一照,让她默默噤了声。 这银子,够买五身新衣裳了。 南汐沿街赶了几步,买了把竹柄丝扇遮面,趁人不备,便翻上了屋顶。 压低了身子,去看那马车的方向。 没有街道路口阻隔,再追上去便方便了许多。 路边淘气掏鸟蛋的露腚娃儿被赶来的母亲拽着耳朵大骂。 向上看着母亲刚要求饶,忽而一指天空:“天上有个粉裙子姐姐在飞。” 那母亲怒急,揪着耳朵就往家的方向赶:“说的什么浑话,赶紧给我回家干活去。”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 马车停了下来,吴师爷进了何氏酒楼。 南汐心中暗喜,这倒是真巧。 这里是何姨的产业,自己来南宁的时候就见过这里的掌柜,是个机灵的。 寻了处矮墙,看四周无人,借力一棵杨树,身轻如燕,便翻了进去。 酒楼不大,包厢位于院中的一栋二层小楼内,快步顺着侧梯上楼,刚好听见吴师爷的声音从下方传来:“那位大人怎么来了,如此紧急,也不派人提前通知一下,我好准备准备啊。” 眼瞧着就要撞上了,时间来不及,南汐打开最靠近的一扇门,别身而进。 下一秒,吴师爷就被人引进了隔壁的屋子里。 倒是好险。 “谁!” 背后一个黑虎掏心猛地袭来,南汐心中一凛,瞬间化拳为掌,试图化解这突如其来的攻击。 然而,对方的劲力远在她想象之外,整个人被震得向旁踉跄几步。 南汐稳住身形,深吸一口气,倒是自己轻敌了,没想到自己随便进的屋子,里面居然有一个武学高人。 认真看向对方...... 南汐不禁皱眉,手上的动作便有些停滞。 打扮如此花俏的男人,还真是不常见,对方大开大合摆开了招式,更活像是一只开屏的花孔雀。 并未给她喘息的机会,紧接着又是一记扫堂腿,用劲讲究,角度刁钻不可轻视。她迅速调整状态,一手勾住屋子的柱子,躲过这攻击。手中的扇子不小心掉落。 花孔雀看见南汐的脸,也有些诧异,两人的身影在这狭窄的空间中快速移动,拳影交错,气浪翻滚。但每一次碰撞都发出沉闷的声响,虽然激烈,都很默契地没有撞到任何物件。 花孔雀看着南汐,心中泛起一丝好奇。虽然他对自己的武艺颇有自信,但面对南汐时,却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他决定一试南汐的深浅,看看这位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南汐沉稳应对,两人的身影在空间中交错,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他们的气势所影响,变得紧张起来。 花孔雀越战越勇,他的攻击变得更加凌厉,试图找到南汐的破绽。但南汐却仿佛一座坚不可摧的山岳,无论花孔雀如何努力,都无法撼动她分毫。 瞥见一只花瓶不小心掉落,南汐心中一惊,翻身从桌面上一滚,伸手就去接,瓶子只差一毫还是掉了下去。 但幸亏,并没有传出陶瓷摔在地上的声响。 心中一安,站直身子,看对方一眼,正是那人伸手接住了花瓶。 摆在桌子上,双方都很默契。 是自己先闯了人家的房间,而后又打了这么一场,好不肆意,对方的功夫实在不错,古人说的不能以貌取人着实有理,南汐对这花孔雀印象颇好,便开口道:“抱歉,是我无礼在先。惊扰阁下了。” 此刻,隔壁房间突然传来摔碟子的声响,南汐蹙眉,作了一揖,摸出了二两银子赔罪便想告辞。 聂寒是在暗处见过南汐的,虽然也是第一次见到她穿女装,但还是在扇面掉落的那一刻认了出来。 而自己如今花枝招展的,就连照着镜子都不敢认自己,更何况旁人。 这么一想,胆子便大了些,将银子推了回去。 南汐以为他是嫌少,毕竟眼前这家伙,身上穿的戴的,倒是不缺钱的模样:“今日我带的银钱不多,只不过叨扰一二,赔这些已然不少了。” 聂寒摸了摸自己唇边那粘的很是牢固的黑痣,一番打斗下来,居然一点边也没翘,夜宁这小子淘来的玩意倒是有几分意思。 “姑娘是来监视隔壁屋子的人?” 南汐警戒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心中盘算,不知此人什么来头,实在不行,就敲晕了事,背在身后的拳化掌,就想找机会给对方来一记手刀。 却不想聂寒说道:“如果姑娘也是为了隔壁屋子的人而来,或许,咱们可以合作。” “合作?” 聂寒顶着这么一张脸,不管做什么表情都显得有些阴险狡诈,眯了眯眼睛道:“你我二人,可以一起听墙根。” 南汐没有回答,聂寒继续道:“再不听,隔壁就该喝完这顿酒了...” 第47章 听墙根 南汐和聂寒并肩趴在屋顶上,小心翼翼地掀起瓦片的一角,偷偷观察着下方的情景。 堂堂云麾将军,穿着粉色花裙和一身绿袄子的花孔雀一起窥视,这场面,实在是有些...... 南汐轻咳一声,试图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她低声问聂寒:“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监视这屋内的人。” “受我家主子的令。” “你家主子?瞧你这身打扮,是行商的?一个商人,身手倒是极好。” 被对手夸赞,难免心中雀跃,这是习武之人的通性,刚刚二人交手的过程中,即便是电光火石之间,但出手皆是磊落,便有些惺惺相惜。 聂寒颔首:“我们是做皮货生意的,常年奔走,习些拳脚功夫傍身罢了。” 南汐暗笑:拳脚功夫?傍身? 这清水镇可真是深藏不露,哪家的商行,随便遇到个商者,这功夫就同守边将领不相上下了? “你这功夫,只是行商倒是可惜了,你可曾想过为国效力。” 对方也不去探究她是谁,为何说这样的话,只摇了头:“未曾想过换主。” 为人忠诚,更是难得。 等这次差事结束,定要将这人收拢编入谢家军中。 “那这屋内之人可是仇家?” “并无私仇。” 南汐看向他:“既无私仇,那是为何?” “你可知这屋内的是何人?” 南汐屏息去看那瓦缝之下,吴师爷跪在一片碎瓷片之中,低着头,一副恭敬怯懦的模样。 再看那座上的人,一身紫袍镂金袍,看不清样貌,但气质很是不凡。 聂寒指了指:“他是南宁侯麾下军师司闻璟,此刻的南宁与临泉,虽说是南宁侯副将协管,但大小事无一不是这位在背后操控,手段之深,不容小觑。” 南汐不解:“即是南宁高官,与你这样的行商之人怎会有所交集。” “我家主子来南宁行商,自然是要登门拜访这位的,备下重金打通各路关系,这才得以一见,银钱开路,也算是应下了在南宁今后的生意往来。除了每年的供奉,本不应该再有什么交集,只不过我家主子却发现,这人是东炎国的人。” 听得这话,南汐眉头拧在一处:“你是说堂堂南宁侯军师,居然是敌国之人?这实在荒唐,你家主子是怎么发现的?” “即使皮货生意,必定常年出海,对于东炎国也有生意往来。主子心思机巧,故而发现了这人身上有不同于咱们大南明朝惯用的香料,心里起疑,后又巧合见司闻璟胸口之上的东炎图腾,这才开始调查。” 南汐眯了眯眼睛瞧他:“据我所知,与东炎国进行交易都得走官船官道,你们倒是有手段。” 这话的意思是,这商人的背后有朝中大员庇护。 聂寒摇了摇头:“一介商贾,哪有这么大的势力。” “那...?” “咱们今日是第一次见面吧?” 南汐点头:“是。” 聂寒噤了声,一副说得太多的懊悔的模样,不再搭话。 南汐看着好笑,这人虽武功甚高,但是心思倒是单纯,说了这么多,她大致也能推断出这其中发生的事。 这位的主子虽是商人,但是识破了这位军师的身份之后,便派人跟踪,至于目的为何,目前还尚未可知,也许是为了国之大义,也许只是想探究更多的秘密,也好日后威胁这位军师,为自己的生意寻一位真正的靠山。 第二点值得在意的是:既要同东炎国做生意,那必走金临港的门道,这商人既无官面上的文书,却还能通行无阻,想必这其中,门道不少。 看样子,这金临港是必去不可的。 对于聂寒背后的人,南汐不禁有些好奇,到底是何方神圣? 得此好手,还如此衷心,这人的手段倒是不错。 南汐勾了唇:“你不好奇我是谁?还是说你知道我是谁?” 被说到实处,聂寒一下子有些心虚,咽了咽口水,装出一副十分懊悔的模样:“我家主子说了,在外不可太过好奇,也不可多管闲事。” “你家主子倒是聪明,不知可有机会拜见?” 要不糊了层面脂,恐怕此刻聂寒那惨白如纸的脸色一定就会引起南汐的注意了。 见他家主子? 这俩要是见上了,恐怕事情就要大大不妙了。 幸亏主子算到了这一步,只派了自己前来,又将查到的关键有意无意的透露给这位大将军。 想必,以这位的才智,顺藤摸瓜就能查出不少东西来。 “我家主子不见外客。” 南汐也不恼,将注意力重新专注于瓦缝之下,只轻轻嘟囔了一句:“那可真是可惜了。” 屋内,司闻璟非常嫌弃的看了眼地上那瑟瑟发抖的吴师爷,不过一瞬,就换上了一副痛惜的表情,将人扶起。 吴师爷哪有受过这样的礼遇,整个人更加的怯懦了,自己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手掌不小心摁到碎瓷片上,顿时面色一白,恐搅了对方的雅兴,忙将手拢在袖子里,另一只手擦了擦汗,在司闻璟的对面落座。 一丝血腥味道弥漫,但司闻璟只当自己什么也没瞧见也没闻见,将桌上的水杯蓄了水,推至吴师爷的面前:“你也别怪我发怒,侯爷回南宁,要是发现没有当初说好的银钱,自然是要生气的,到时候,你我二人不都得遭殃吗?” 吴师爷哆哆嗦嗦地就想再跪。 司闻璟不耐烦地叩了叩桌面,吴师爷那微微弯曲,悬在半空之中的膝盖就又尴尬地收回,在椅子上重新坐定:“上次金临港运输走私的生意被撞见后,我便让停手了一段时间,所以银钱上就有些短了,您放心,风声一过,这生意定然重新开展,到时候,约定的银钱一分都不会少,只不过,还请您多给些时日才好。” 司闻璟捧了茶,眼也不抬:“你要知道,这样的生意,侯爷是看得上你才让你参与,连你们衙门的县官都不知道此事,可想而知侯爷对你的器重。” 吴师爷咧了嘴笑,合了掌连连点头:“是是,侯爷大恩,也多亏了军师您的美言。” 说罢,掏出了一叠子银票,放在了司闻璟的面前:“这是小的的一点点心意,还请军师您笑纳。” 司闻璟低眉看了一眼那厚度,神色放缓:“你自己惹出来的祸,屁股可都擦干净了?” 吴师爷瞧见对方的态度有所松动,连忙点头:“您放心,绝对一干二净,那人被我亲手杀了,尸体丢进了海里,此刻早已经进了鱼肚,绝不会泄露咱们的生意。” 司闻璟眼中嫌恶一闪而过,忽而饶有兴致地看向吴师爷:“整个清水镇最为被人称颂的吴师爷,这下手可真够黑的啊,听说,那小孩是你最看重的一个徒弟了,也舍得?” 吴师爷谄媚地笑,脸上的褶子都堆在一处:“我为那孩子领了个战死的头衔,每个月还得些补贴,好歹师徒一场,自然不能亏待。” “吴师爷可真是心善啊。” “本人重情,自然应该如此......” 第48章 婚事 南汐的拳头不自觉地捏紧,浑身气压都压低了许多。 感受到她情绪上的变化,聂寒有些好奇:“怎的?你认识那孩子?” 南汐摇头,有些无力的又松开了手,扯了嘴角,苦笑蔓延:“不认识。” 只不过,自己好歹去为他家收过稻子,冥冥之中,还算是有些交情。 这吴师爷,在外端的如同菩萨一般,使整个清水镇的民众都蒙在鼓里,看不清他骨子里的阴狠狡诈。 这样的人,还敢半夜为大喜子上坟。 真是过分可笑了。 怕鬼? 这世上该怕的究竟是鬼还是人? 以人心作鬼,比鬼还可怕几分。 也不知道清水镇的这水还是否如同表面一般风平浪静。 眼瞧着底下这两人要散了,南汐同聂寒告辞。 只不过聂寒没看到的是,两人出了酒楼后,南汐只身一人又返回了...... 残阳如血,夜幕降临... 聂寒绕了好几个弯,确定身后无人跟踪后,上了停在柳树树荫下的一辆马车。 “主子,消息都已经给出去了。” 李宁祁端坐在马车之内,点了点头:“没出什么意外吧?” “打了一架,谢将军功夫在我之上,其余的倒也无事。” 突然想起了什么,聂寒低头从兜里掏出了一封信件与一纸管家密报递与李宁祁,继续道:“对了,京都血滴子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这信,是晋王亲手所书。 拆了信件低眉草草掠过几眼,李宁祁突然轻笑两声,凉薄的声音带着森然的寒意:“我这好父亲可是为我寻了个好亲事。” 李宁祁突然奉旨离京督军,旨意下得急,借口宁州将领突发急病,前去顶替补差一月,虽晋王不想放他出府,但一时之间,也无法寻到时机将他调回京都。 本以为这封信大抵上是为了督促他几句,无关痛痒之下不过是忌惮他在外培养势力,与皇帝站在一处,又恐他再立下军功,在朝中这刑部尚书一职被压不住了。 可是那信纸足足两页,第一页写的全是父子亲情,自己年迈,为这一双儿子多有担忧,看得李宁祁只觉得胸腔内满是恶心。 也不知道写这些的时候,晋王心中作何感想。 他落笔之时,可有一丝一毫父子亲情在怀? 既没有,言语之间,还能落笔生花,不知道的人看见,恐怕会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第二页总算是说到了重点,但具体详细到对话内容,是管家送来的消息,不愧是血滴子多年安插王府的人,交代的很是详细,事情一点点的在脑中摆明铺开。 南宁侯入京,和皇帝述了职后便被要求留京直等到北岚国使臣归国。 出了皇宫,这位全京都万众瞩目的侯爷,居然亲自拜访递帖晋王府,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他这次登门,虽不好直接言明联姻一事,但话里话外多次提及自己膝下唯一的女儿宋樱樱。 在盛家养得是端庄有礼,话锋一转,又听说晋王有位长子,倒是才情甚佳,都是年轻人,该一起见见... 这话挑的明,毕竟宋樱樱是闺阁女子,哪能由女方提出婚约。 晋王何等聪慧,本以为这南宁侯上门说这许多,是看上了李星昀,刚想搬出谢南汐来搪塞一二,这下可好,人家看上的是李宁祁... 也不知道这二人何时见过? 本要立刻开口应下... 南宁侯话锋一转,言道自己只有一个嫡亲女儿,自小养在姐姐家,相见甚少,亏欠良多,故而让她出嫁十分不舍。 此话一出,晋王脸上难得的也有些迟疑... 晋王府何等门楣,让自己的儿子入赘,传出去属实不太好听。 不过这个犹豫并未持续多久。 如果能用李宁祁拉拢住南宁侯,这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盛家出丞相,盛家嫡女又入宫为后,这对于太后一脉本就不是好事,如果南宁侯与晋王结亲,那皇帝的势力就会得到分化,也好把控。 太后势力足够稳固,也好为李星昀铺平今后的道路。 权利握在手中,那些传言即便不悦耳,又何必在意。 故而晋王喜笑颜开应下,在府开始张罗要上门提亲所准备的礼单。 管家提醒,这事该修书一封前去宁州,与李宁祁言明。 晋王有些不满:他平白得了这样好的婚事,还有拒绝的理由? 只不过,加上南宁侯这桩婚事,李宁祁的价值在晋王心里终究是重了很多。 所以执笔写下这封信,洋洋洒洒全是亲情与照顾,阐述的都是自己如何为他谋划,才得来这样好的婚事。 有父如此,自当感恩。 只不过这信上,只说娶亲,并未提及入赘二字。 想必,晋王也恐李宁祁不愿,这才打算诓他先应下婚事,只要应下了,入不入赘就不是他说了算的。 将信递与聂寒,马车内小茶几上晾好了茶,南方的天气终究是养人,又转入秋季,微凉如水,饮了茶水,一时倒也轻快。 神情微舒,李宁祁骨节分明的食指在白玉杯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我回一封信,你让血滴子的人尽快送回,别让那老东西起了疑心,我不在宁州这件事还需得保密。” 聂寒看了信揉做一团,很是不屑地啧了一声:“这南宁侯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咱们查着他呢,他倒好,上门说亲来了,主子,想如何回绝?” “回绝?我为何要回绝?” 聂寒一噎:“您...这是想借南宁侯的势力?可...用自己的婚事,这代价是不是有点大?” 李宁祁的身子往后靠了靠,平淡问:“怎么?南宁侯手握十五万兵马,我与他联手,咱们的计划岂不进展的更加顺利。” “属下以为...您对云麾将军...” 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如此说,眼角抽了抽,话突然堵在嗓子眼儿,李宁祁有些无奈,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聂寒绝对是被夜宁带坏了。 自从夜宁那家伙在地下赌坊见过谢南汐后,说及二人,脸上表情总是矫揉造作。 他不敢将话说与自己听,便总是拉着聂寒嘀咕。 这下子,连自己也说不清了... 说不清,也没必要非得去解释,李宁祁只好避过这话,回答上一个问题:“无妨,我应下婚约不难,但娶不娶得,我说了可不算,上头那位第一个不会答应。” 晋王与南宁侯一旦勾连,最先坐不住的便会是皇帝。 这件事,只会推着皇帝更加坚定惩治南宁侯的决定,并且让宋樱樱出嫁和亲的决定也会变得不可转寰。 既如此,此次南宁一行,这证据,可得好好地备下才好。 第49章 鸣冤 第二日,南汐一早就入了案室,翻出了书架最里侧的参军册子。 上面大多数的名字都是应征入伍,每家每户必出的比例,所以签下自己的名字时大抵都是不愿的。 看着那一个个活生生的名字,多少未归家与无法再归家的血泪... 翻了数页,看到了赵喜二字,笔记端正,这字迹南汐却认得,账册看的多了,即便不通于此道,也一下能认出来这是吴师爷所书。 甚至于,他连稍作伪装都不愿意,就这么明晃晃的自己写了上去,这二字沉得可怕,沉甸甸的一条命。 将册子放回,吴师爷还是未到。 打开门,拉住了一个刚好路过的衙役,南汐笑着问道:“这位大哥,不知道吴师爷今日为何还未来?在下初来乍到,还想着该去拜访一下官老爷才是,不知他在不在?” 瞧着这生面孔是吴师爷新来的徒弟,那衙役原本不耐的表情便变得友善起来:“金临港那边出事了,吴师爷一早便去了,可能还未来得及通知你。” 眼神一扫,四下无人,他靠近南汐耳畔小声说:“咱们这官老爷最是滑不溜手,出了事,那躲上个几日太正常不过。我瞧你是吴师爷的人,便好心告知与你,吴师爷为人亲厚又最为勤勉,整个衙门都靠他一人撑起,所以你今后好好地跟着吴师爷干,准没错。” 说罢,还颇为郑重地拍了拍南汐的肩膀。 “那请问,金临港是发生何事?” 那衙役还未来得及回答,外头突然闯进来一个大汗淋漓的汉子,身上的腥味浓厚,脏兮兮的模样,走起路来还有些跛,面色极为焦急与痛苦。 衙役皱了眉,手抽出腰间的圆木棍子,就要上前打上两棍,一边快步去拦一边质问:“大胆刁民,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找死!” 眼瞧着那木棍马上就要打到这人的头上,这般力道下去...南汐匆忙扯住了那衙役:“大哥,平心静气,先别动怒,问问这人为何闯进来先。” 看在南汐的面子上,后头追着进来的衙役们也都收了手。 那汉子“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草民要状告吴师爷强抢民宅,状纸递了三回,连官老爷的面都没见上,还请各位官爷们大发慈悲,让草民见见官老爷吧。” 身边的衙役冷笑一声,对南汐说道:“你初来乍到大概不知,穷山恶水出刁民,这样的人不必理会,敢诋毁吴师爷,狠狠敲打一顿就好,让这样的人长长见识。” “可...” 见南汐这般犹疑,衙役们便生出不满来。本来也是看在吴师爷的面子上才对她好言好语,这人要是如此不识时务,在这衙门之内自然待不住,面上就冷了几分。 南汐岂会不知,自己初来乍到,这些人卖的都是吴师爷的人情。 遂靠近了那衙役,悄咪咪地招了招手,神神秘秘背过了身子。 那衙役有些不解,但还是顺着她一起背过身子。 南汐从兜中摸出一两银子,塞进了衙役手中:“小弟想要求大哥件事。” 衙役咳嗽了一声,眯了眯眼,收了银子转了态度,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那汉子,问道:“难不成小兄弟你认识这人?如果认识,那把人领出去也不碍事,放心,这事,绝不让吴师爷知道。” “我刚来咱们这清水镇,这人是不认识的。” “那你为何?” 南汐故作狡黠地笑了笑:“我初来乍到,想对师爷表表忠心,也刚好趁着这个机会见见官老爷,在官老爷面前处置了这等刁民,不也是长脸的事吗?所以还请大哥帮忙,将这份功劳让与我。” 原来是为了在这府衙早日立足,衙役欣慰地点了点头:“好说好说,官老爷如今就在城中的何氏酒楼内,兄弟如果不识路,我带你前往可好。再说了,这事也费不了这么多银子。” 这可真是巧了,要说别处,恐怕真是不认路,但是酒楼,自己昨日刚去过,熟悉得很... “哪敢劳烦大哥啊,只跟大哥借根官棍,我好押着人去就好。这银两是孝敬各位喝茶的,小弟一点心意,一定要收下。” 收了银子,那些衙役们对于如此会来事的南汐都颇具好感,都出去打酒喝。 在他们离开之前,还告诉了南汐,金临港那边发生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渔民闹事,本来抓几个压一压也无事,奈何南宁的大官来了,那刁民闯进官船,刺伤了大官,这事才一下子闹了起来。 南宁来的大官? 南汐心中了然,这事与昨晚见到的那位司闻璟恐怕脱不了干系。 扯了链子锁上那汉子,南汐押着他便往酒楼走去。 那汉子原也挣扎,听说是去见官老爷的,便顺从了下来。 黝黑的脸颊之上,结痂的伤疤还在额角。 瞧他走得慢,南汐便慢了步子,那街坊中似乎有人认识这汉子,几声嘀咕,一二吆喝,来围观的人便多了起来。 民众们带着鄙夷的目光唾骂,更有甚者,已将手摸进了自家的菜篮子里。 正在踌躇,是扔玉米棒子好,还是砸个鸡蛋了事。 那汉子的头低了下来,双眼垂泪,浑身激动得直发抖,那不是害怕,是愤怒与无助...锁链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叮当作响。 南汐皱了眉,举起了手中的棍子,防止民众们靠近那汉子:“替师爷办事,还请街坊们配合。” 一听到这是吴师爷让押的犯人,人群这才散开。 此情此景,看得南汐面色愈加得冷。 如若依靠权势一手遮天,那还好办。 但如果,是民心所向呢? 如若不是自己亲耳所听,亲眼所见,吴师爷恐怕也会骗过自己。 这事,荒唐得可笑。 走进一荒废的巷子里,南汐解开了那汉子手中的锁链。 “官爷,您这是?不打算送我去见官老爷了。” 说这话时,那汉子扯住了南汐手上的链子不愿意放开,直往自己的手腕上套去,双目充血。 南汐摇了摇头:“送你去,但不是这般去。刚刚出衙门,我不绑着你容易叫人误会,你大可和我说说,为何要状告吴师爷?若你无罪,这般羞辱与我大南明朝律法不容。” 汉子面色迟疑,南汐见他为难,明白这人是不放心自己,毕竟都是衙门的人,天下的乌鸦一般黑,这人恐怕也吃过不少亏。 但现在不管什么手段,都要先搞清楚这其中的事情,她说道:“如今能带你去见官老爷的只我一人,你也瞧见了,这街上想你死的人可不少,你考虑清楚,如果告诉我,你出事,也算是有一个知情人。” 听到这话,又张望了一下巷口,那汉子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似乎下了什么决心。 南汐眉角一跳,有些好笑得叹气:“如果你是想劫持我,威胁我带你去官老爷,也大可一试。” 说完这话,手随意拾起一颗石子,双指一用力射出,石子打入边上那木桩子,嵌入其中。 连这条路也没有了... 那汉子一下子脱了力,跪在地上,双手捧面,神情痛苦:“官爷,你这是要我的命啊,在衙门内不好动手,便把我带出来杀?” 南汐一愣:“我为何要你的性命?” “官爷在衙门给那官差钱,我看见了,小人的命哪值那么多钱,定是吴师爷派你来灭口的。” 南汐闻言扯了下嘴角,总算是明白这人的顾虑了,有些无奈:“这衙门我初来乍到,不给钱你当场就被打死了。” “真的?” “......” 第50章 强买 见南汐不回答,那汉子狐疑地抬头看她,再次嘟囔想要个确切的答案:“真的?” 南汐将他扶起,指了指角落的大石块,示意他坐下:“长话短说。你尽管放心,我如果要你的命,又何必出那一两银子,你自己也说了,你的命,不值钱。” 说他的命不值钱,那汉子一下子开心拍了拍胸口,倒是放心了许多,抹了泪,扯开了嘴笑着回:“官爷说得对,小人的命不值钱,对,不值钱。” 瞧他总算是放心下来,南汐问:“那现在愿意说了?” 汉子点头:“小人鸣冤,这是第三次了,一直都被官差们打一顿扔到街上,瞧官爷倒是生面孔,确实没有打过我。” “鸣冤挨打,是因为你要告的人是吴师爷吗?” 汉子看她样貌年轻,又是生面孔,话到嘴边,有些难以开口:“官爷,要不你还是带我去见官老爷吧,我把状子递给官老爷,成与不成我都不愧于那一村子的人了,但这事,你牵扯进来恐怕不好,官爷心好,我总不能害你。” 南汐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尽管放心说与我听,别的事不需要为我考虑。” 说罢,取出一块官牌来... 汉子不认得字,端详了半天也看不出上面所书的“巡察御史”四字。 但她眼神坚定,汉子又着急鸣冤,将牌子还与南汐后,哆哆嗦嗦地从怀里取出一页纸来。 状纸... 南汐接过,那状纸看样子曾被揉作一团,又被撕坏过,此刻打开,上面还有面糊补过的痕迹。 其上,字迹不算得上端正,仔细辨别倒是也能看得清。 渔村十八口人,联名状告吴师爷强征强买,一张状纸的末尾,整整齐齐的红指印。 “我们里人都不会写字,只能印指印。这状纸是村中唯一一个能识文断字的张秀才写的。我们村子穷,好不容易出了一个读书人,所以大家都叫他秀才,希望有一日,他能走出村子,也算是长了面子,只可惜,张秀才再也考不上秀才了。” 强买土地一事原本闹不成这个样子。 此事涉及到金临港码头建造之事,这些渔民不愿意因为一点补贴而离开原本生活了几代人的土地。 吴师爷亲自上门挨家挨户劝说。 他为人厚道,渔民们也不好让他为难,所以再不愿,最终也签下了同意书。 因大伙儿都不识字,所以一应事务与文书都交予张秀才着手。 却不想,到那些房屋一间间的被摧毁,他们还是一分钱都没有拿到。而这时,张秀才也不见了。 大家赶去张秀才在镇中给人做长工的女儿家中想要讨要说法。 一屋子的狼藉,只剩下头发披散,被人打断了腿的秀才。 汉子挠了挠头发,将状纸之外的原由解释给南汐听。 秀才的女儿生的漂亮,被吴师爷看上,从原本的主人家被买回了吴府做了通房丫头。 吴师爷年纪已大,又在幼时落下病根无法生育,所以一直未有所出。 可半年光阴,张秀才的女儿有了身孕。 这样的事,原本是该浸猪笼活活淹死的,就连官府都无权干涉,女子名节大于天,即便不淹死,整个清水镇也没有了她的容身之处。 恰逢此时刚好遇上渔村征地的事。 于是,吴师爷就找上了张秀才,只要他将土地补贴文书改为自愿应征,那他的女儿就不会被淹死。 就连肚子里的孩子也能活下来,吴师爷表明,自己会将这个孩子视如己出。 张秀才在吴府见了自己女儿一面,被人捆了塞了布条无法言语,绑在屋内的柱子上。 为表这事的真实,当着张秀才的面,请来了大夫,听到大夫说出女子确有身孕之时,张秀才只觉得五雷轰顶。 当爹的心疼,即便女儿真做出这样的事,也不能看着她年不过十五便丧命,只得应下了这个事情,吴师爷说了,补贴的钱银上头下发的不够,所以只能委屈大家伙儿签自愿应征,但衙门会掏钱弥补一二,也会好好安顿大家。 他的名声一贯好,所以这事就这么进行了下去。 直到吴师爷拿到了全渔村的同意书,突然翻了脸,将张秀才的女儿摁进水缸里活活淹死。 而这一幕,张秀才就在当场。 摁住她女儿不让动弹的,还有那个强奸了他女儿的吴府家丁...... 张秀才奋力挣脱,扯了吴师爷的胳膊便咬,那家丁率人将他拖了出去,把他的腿打折,临了还要出秽语侮辱他女儿不守妇道。 渔民们都是见过张秀才女儿的,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这么白白的没了性命,哪肯罢休,但这个事,张秀才也参与其中,但凡闹大了,张秀才便也保不住了。 无权无势的百姓,以民告官本就是罪过,如此一来,生死难料。 但张秀才咽不下这口气,写了状纸,阐明那土地自愿应征书是吴师爷的诱骗。 状纸之后,还写下了自己的供罪书。 一行人前去衙门鸣冤,官老爷托病不在,于是吴师爷便与他们当堂对簿。 几番言语下来,所有过错都推到了张秀才的身上。 是他为了自己的女儿诱骗村民,而他女儿确实也有大夫作证怀孕二月有余,一切的一切哪是一个只读过一年书的人能辩得过的。 二十大板,原还有可能活下来,但衙役们都是吴师爷的属下,人,就这么被打死了... 后趁着吴师爷不在衙门,又去了一次,官老爷还是托病不见,连状纸都被衙役撕碎。 村民们活不下去,只能聚众去金临港闹事,在那里碰上了替吴师爷监工的徒弟大喜子。 听得这些苦楚,他虽不信,但表明自己会去问问吴师爷,要回个公道。 村民们在一破庙凑合住下,等他回信。 一日,两日,苦等不到,汉子被派出去寻人,回来的时候,破庙失火,庙门被从外面锁上,未有一人逃脱...... 南汐将状纸还与汉子,问道:“官老爷如果这次还不见你,该当如何?” “即便闹到南宁侯府,磕死在侯府门前,我就不信,还要不到一个公道吗?” 公道? 恐怕... 那侯府门前的血,一瓢清水便将冲个干干净净。 第51章 父母官 南汐将汉子带到了何氏酒楼。 掌柜早得了安排,见她进来,赶紧引到一旁,递给了南汐一张纸条,附耳小声说道:“将军,您昨日吩咐要找的那人如今还在南宁的这个客栈,那里虽然不是何氏的地盘,但其中的小二也有咱们的人。趁他这两日不在,小二进屋搜过,除了钱银便是几张皮货,确实是个清白的商人。不知将军在怀疑什么?” 南汐瞥了眼纸条,上面写着详细的地名,两指捏着记在心头,微微一笑:“清白的商人?” 一个清白的商人,怎么会派人跟踪司闻璟? 一个清白的商人,怎么会在如此关头大张旗鼓入住南宁? 一个清白的商人,怎么会这样假装不着痕迹地给自己透露消息? 路上随便遇见一只花孔雀,刚好就得到最想得到的消息,这样的概率,恐怕比天上掉馅饼也高不到哪里去。 将纸条收好,南汐盘算着,等清水镇的事一解决,便去南宁侯府一趟,司闻璟她想会会,这个神秘的皮货商人她更是感兴趣。 不过此时,还不是说这件事的好时机,南汐问掌柜:“清水镇的县官可在此处?” 掌柜立刻点头,多年经营早已混成个人精,从南汐领着这汉子进来的时候,他便猜到了,来到此处,唯有县官能解如今清水镇的麻烦:“将军,就在二楼最靠西面的包房内。那位大人喜静,包房内只他一人,那大人点了烧鹅还在等菜,故而门只是虚掩,并未上锁。可需要领您前去?” 强调只有一个人,就是让南汐放心前去的意思。 南汐摆摆手:“不用,不过...” 她示意掌柜的附耳过来,耳语了几句之后,掌柜的哈腰退至一旁吆喝小二们集合。 南汐则是转身带着那汉子上楼。 到了房门口,汉子有些紧张地阻止了南汐正要敲门的架势:“官爷...” “怎么?” 汉子从微鼓的兜里掏出了几个铜板,递给南汐:“官爷就别同我进去了,我实在没有多余的钱财了,官爷之前花的钱,小人惭愧啊,恐此生还不起这份恩情,这几个铜板虽少,但也是小人一片心意,若有来生,当牛做马报答。” 说罢,也不等南汐回答,自己上前一步,推门便进,坚毅利落得丝毫没有之前那唯唯诺诺的模样。 进了门后,“啪嗒”一声,趁南汐还有些愣神,迅速合上了门。 南汐:“......” 皱眉轻轻推了推门,却打不开了,想必是这人一进屋立刻就锁上了门,南汐扶额,屋内紧接着传来碗筷砸在地上的声音,伴随的是两声陌生的尖叫。 朝着走廊的栏杆向下望去,掌柜的动作很快,已然赔了钱清场,刚刚还热闹非凡的酒楼,一下子便空空荡荡。 掌柜的连同那些小二都退至了后院。 她掀起了袍子,抬脚一踹,木质屋门立刻朝里轰塌。 屋内的二人,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 汉子跪着,却抬着手握着刀抵在对面端坐在椅子上的人脖颈处。 破门的动静实在太大,两人齐刷刷地看向了南汐。 空气刹那安静下来…… 汉子的兜里只有一纸状纸和几枚铜板,却鼓得不寻常,以南汐多年的经验,那兜鼓起的轮廓,是一把杀猪剔骨所用的精钢刀。 在衙门之时还未有这把刀。 也不知道这是他从何处偷来的。 南汐眯了眯眼睛回忆,在街道之时,汉子表现的十分低靡,南汐看不过眼,出手阻拦那些准备闹事的人。原本以为是那些人的不理解让这汉子伤神,不想,他只是想借此放松南汐对自己的监视,好趁乱偷这把钢刀。 在那巷子之中时,他也动过用刀威胁自己的想法。 只不过后来,南汐的种种表现,让汉子释怀,并未动手。 更为了不牵连到她,这才将门反锁。 想来今日,他是下了决心要用这东西胁迫县官接了这桩泼天的冤案。 这人的种种行迹,在南汐脑中连成一线,所以吩咐掌柜清场。以民伤官,这人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 他说要去南宁侯府门前喊冤,恐怕也是说说而已。 所有的亲人好友,帮过忙的好心人...一个个都死在了面前,他对于这黑暗世道,早就不信了。 可即便不信,他还是依旧拿着刀,跪在县官面前,一字一字念着那状纸上的血泪冤屈。 虽然,他并不识字...... 可这些话,他不用看,也会背的出来。 面见官老爷,喊了冤,念了状,他便不想活了。 他只是个渔民,拿刀已经是最大的勇气。 也许世人会问,既然连死都不怕,何不去杀了吴师爷? 他又哪里没想过,只不过,活着一遭,是心死,心死容易,杀人却不易。 懦弱吗? 是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懦弱的人,死前也要还几枚铜板。 汉子眼泪再次泣出:“不要靠近!” 那颠着大肚子的小眼睛县官,看到南汐一身衙役打扮,以为是自己的援兵,忙道:“有人行凶,快救我!” 南汐不理会那嗷嗷乱叫的县官,反倒叹了口气,对跪在地上的汉子道:“你何必如此冲动?事不至此,你且先将刀放下慢慢商量。” 汉子摇头苦笑:“恩人,这事本就不干你的事,何必要趟这浑水,恩人替我解了锁链,让我堂堂正正的走在街上,我便已经信你。你是好人,你和大喜子都是一样的好人,我们已经害了大喜子,不能再拖累你了。我也想过商量,可这世道,哪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吞人不吐骨头,哪是我一个人可以改变的。” 这两人,居然认识,小眼睛县官一下子泄了气:“......” 南汐不为所动地继续靠近,汉子拿刀的手都有些抖了,咬了牙发狠,刀刃闪着精光就往前送,他突然心底生了勇气,不连累恩人的方式只有一种,那便是杀了这官老爷,再自杀。 眼瞧着县官的脖子马上要见血,南汐转腕,双指一屈,射出汉子给自己的铜板。 “叮当”一声脆响,铜板打在刀刃上。 霎那间的猛然冲击使汉子拿刀的手一震,刀一下子掉了下来。 再去拾起杀人,已然没有了勇气。 汉子浑身一软,眼睛空洞地看着那状纸囔囔:“张秀才,该留下的人是你,我魏耀活了一世,根本无法像父母给起的名字一样光耀门楣,我只是个打渔的,你们都死了,我却什么也做不到了。” 那小眼睛县官从生死一线之间活了下来,赶忙从椅子上滚下来,确认南汐是来解救自己的,就撒丫子就朝她这边来:“快,快送我回衙门。” 南汐拦下他:“官老爷,这刁民敢害您,需不需要属下...”对着脖子冷笑着做了一个抹的手势。 县官眉头一皱,眼中便流露出一抹错愕,稳住自己有些踉跄的身形,立正了看向南汐:“不用,你送我回衙门即可,何至于害人。” 南汐有些意外他的回答,不过换上了一份吊儿郎当的模样,侧过头认真地对上了那双单眼皮小眼睛,讥讽:“呦,堂堂清水镇父母官,这是良心发现了?斩草除根,吴师爷的手段难道不是您这位父母官授意的?” 那小眼睛县官一听到吴师爷三个字,立刻改了刚刚的态度,肥肥的脸上堆了快要溢出油脂的笑:“你是师爷的人?快别如此试探于我,师爷他高瞻远瞩,自然行事比我要有决断,只不过,这...这人到底也没伤到我,要不看在我的面子上,就放过吧。” 说罢,从兜中摸出了一两银子,谄媚似的双手奉给南汐...... 第52章 一两银子 南汐从他那胖的厚实的手掌心中将那一两银子捏了起来,在手中把玩,又掂了掂:“一条命的价。” 小眼睛县官以为她是觉得这银子少了,立刻就伸手再去兜里摸索,取出一块银锭子来:“你等等,我还有钱,嗯,今日点的饭食实在是多,只剩下这五两了。你若是觉得不够,和我回家取也行。” 堂堂的县官,只因为怀疑南汐是吴师爷的人,就立刻接受了胁迫,用钱贿赂一个小衙役。 这样的官,是让人人都要唾弃再踩上一脚地软骨头。 但这样贪生怕死的缩头乌龟,却愿意赎回杀自己之人的性命。 南汐愕然,随后勾了唇,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去接那锭银子,反倒是举起了手中刚得的那一两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一两银子,买了你一条命。” “什么?” 南汐将银子抛给了还跪在地上的魏耀:“瞧见了没,你的命,有人认为比这一两可重多了,快起来,再好好说话。” 说罢,自己便绕着那一桌的珍馐,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后,选了一道八宝荔枝虾球。在这道菜的边上坐定。 招了招手:“来,都坐下说话。” 这语气实在是僭越,那县官有些恼火,但是看她这般行事,这位苦主的命看来是保下了,也就咽下了这口气,坐回到了刚刚的位置上。 魏耀瞧见了刚刚县官为了自己那低声下气求南汐的模样,很是感动,刚想再跪,被南汐一声严肃的咳嗽止住,只得也坐了下来。 南汐将桌上的黄金猪手推到他的面前:“吃一点吧。” 魏耀哪敢动筷,一边看看她一边扭头看看县官,神情因为太过复杂而有些扭曲:“官爷,你到底是什么人啊?进这个酒楼的时候我就看到了,那掌柜对你的态度十分恭敬,我这事牵扯的这么广,你也非要参与进来。” 南汐笑道点他:“我是何身份,今日早就告诉过你,你再想想?” 魏耀挠了挠头,一拍脑门:“是那块刻了字的牌子?” 南汐点了点头,将牌子再一次递给了他。 可他看来看去,这些字都太过深奥,实在不懂,县官好奇地将脑袋凑了过来,摊手去接那牌子:“来给我瞧瞧。” 这一看,犹如被惊雷击中,他胖墩墩的屁股一下子没坐稳椅子,整个身躯都重重地跌在了地上,动静之大比刚刚那摔碎的两个碗碟还要大声。 县官身躯实在庞大,一下子还无法起身,魏耀被这一幕吓得愣住,反应过来后赶紧去扶,南汐则是头也不抬,彷佛听不见一般,只专注地嚼着碗中那颗虾球。 果然是何姨亲自安排的人才,这酒楼的厨艺实在不错。 县官头上一瞬间冒出了细汗,别开魏耀的手,整个人伏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连磕了三个头:“下…下…下官赖士杰,任清水镇衙门县官,不知御史大人亲临,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 此话一出,魏耀的眼睛瞪得浑圆,慌慌张张之后,赶忙又掏出了那张状纸,双手捧着也跪在了赖士杰旁边。 南汐用筷子撇了撇魏耀,再指了指位置,让他起身坐好。至于赖士杰,她迟迟不说话,低垂着眼睛只专注着吃着碗内的菜。 汗珠从赖士杰的额角滚落,他偷偷抬头瞄了好几眼,但是御史大人不发话,他实在是不敢起身啊。 身子胖得笨重,跪了没一会儿,腿就开始发麻,南汐总算是开口了,语气听不出喜怒,却泛着一股子森然,“你既任这清水镇县官,当知这其中的责任,很多时候,地方官是百姓们的天,较之京都那些高坐庙堂之人都重要的多。我入案室一日,发现衙门内的案件官文结得都很草率,征兵征地之事也远远超出了朝廷的要求,税务本就繁重,清水镇的农夫却在这比例上再背三成,美其名曰:奉官银,这笔钱征了这么多年,多大的一笔银子不用我详述吧?” 赖士杰解释的话噎在喉中半天,眼神飘忽,声如蚊蚋,哆嗦道:“府衙年久失修,这笔银子大多…大多都用来修缮了。” 筷子“啪”得一声落在桌上,南汐再无耐心,听到这个答案的她是失望的,双眸中冷结出的杀机寒气逼人:“这笔钱,能修十座府衙了吧,赖士杰,你这清水镇衙门的砖可是金子打的?账目我看了,一笔笔详细记录,每一分一厘都用在了购置上,但我想问,为何一瓦值一两。今日,我在衙门用一两换魏耀出来,你要不要数数,屋檐之上,多少瓦片,这些瓦片该是多少人命?” 赖士杰匍匐在地:“下官死罪!” “你是该死,民有冤无处可诉,我看到的是一个魏耀,这背后还有多少个魏耀,身为清水镇父母官,我想请问,父母官爱民如子,造福一方,初入仕立下的誓言你可有做到?” 赖士杰被这几个问题问的涨红了脸,却始终只道自己该是死罪。 南汐阂目半响,对于整个清水镇的百姓倍感心痛,地方官天高皇帝远,这样的事也不在少数,平静了语气,离开了位置,来到赖士杰的面前,低头看着他问:“这其中的钱银,你取了多少?” “一成…” 魏耀皱起了眉,亏他刚刚还颇为感动,结果这个官也是个背后饮血吃肉不把百姓当人看的混蛋! 南汐面上却并未恼怒,循循诱导,让他说出真相。要不是从案房内发现端倪,她也不会这么带着魏耀来找县官伸冤:“那这一成,你有多少用在自己的身上,你每日在酒楼饮酒作乐,花了多少民脂民膏?” 赖士杰抬头,对上南汐的目光,他的额头因为磕得太重,已经红了一片,收了平日里早已习惯的献媚讨好,他直起了背:“禀大人,我可立誓,未用这些银钱一毫。” “那你何处来的钱可以每日如此大鱼大肉?” “禀大人,这是我夫人的钱。” 南汐:“……” 魏耀:“……” 赖士杰将头仰得老高,骄傲地正声道:“我家夫人养着下官,若是靠着朝廷俸禄,恐怕下官如今还算清瘦,想当初,初遇夫人,在下也算是白面书生,芝兰玉树,潇…” 南汐做了个停的手势,扶额无奈,抬了抬手让他也起身:“朝廷对于伤亡将士的补贴金我最为熟悉,账本上记录这笔钱却有所出入,吴师爷可能不了解军务补贴,但我算过,这笔钱刚好便是一成那多出来的“奉官银”,赖士杰,你把这些钱都发回给了百姓,此心,才不愧于父母官三字。” 赖士杰为官三载,从未得到如此评价,一时之间,鼻尖泛红,这些苦楚委屈不甘与自哀,瞬间一齐涌了上来。 “家有贤妻,多番教导,为官之人,权力在手,更该为民请命。奈何我赖士杰草包一个,有负贤妻,有负百姓信任,胆小怕事,不堪重用。请御史大人尽管上书弹劾,如何罚,我都服,自会写好认罪书。” “为官如此,本御史自有权力先斩后奏,以儆效尤。” 魏耀赶紧摆手:“这一切都是吴师爷的过错,还请御史大人对赖县官法外开恩啊…” 第53章 家有贤妻 南汐伸手向魏耀借掉在地上的那把钢刀。 魏耀眼疾手快,把刀迅速捡起,就藏在身后,摇了摇头:“还请御史大人三思啊。” “魏耀,你可想明白了,对于你的事,他是知情的,却当了缩头乌龟害了你渔村十八口人命,你不恨他吗?今日,我在此便给你这个权力,你替我取他性命,我保证,此事定不会定你的罪。” 赖士杰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却不是躲,他直愣愣地看着魏耀:“十八口人命?你刚刚的状纸之上不是说的只是征地一案吗?” 三人皆未说话,空气沉重异常。 沉默使赖士杰反应了过来,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垮了下来,突然转过身冲着魏耀拜了一拜:“你动手吧,这是我的罪过。” 不顾魏耀的搀扶,他再次端正地一磕,“吴师爷来同我说过此事,他背后的是整个南宁侯府,我一介小小县官,哪里能和他们抗争。故而假意收受贿赂,花天酒地,同他们一道狼狈为奸。渔村征地一事,我虽知晓却不敢管,吴师爷是何手段我明白,我唯恐自己插手会害了你们的性命,丢了地方也比丢了命好。” 两行清泪自眼中滑落,他垂首顿足:“但我未曾想到,这些人命终究是没了,我隐忍至今,却谁也未曾护住。” 南汐叹了口气,见一旁的魏耀双手紧紧环抱着那把钢刀,但未想动手,还不住拿眼小心翼翼地看自己,警惕自己会突然出手抢刀。 不禁扶额,南汐觉得如果再演下去,这憨厚的汉子恐怕真要以为自己想杀了这小眼睛县官,她是想要一个交代,于是伸手扶了赖士杰起身道:“既如此,你可想将功赎罪?” 他假意受贿,躲了这么久,手中定会留有一些证据,赖士杰知她话中的意思,他原本也是为了寻一条出路,总不能每日都靠着夫人的银钱过活吧。 夫人虽不介意,但好歹自己也是七尺男儿,日后传出去多没面子。 “我有一秘密账册,其中都是那些瓦片桩木的真实数量与金额,每一笔钱皆有出入,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用上,这么一拖,便已攒成厚厚一本。只可惜,那吴师爷太会做戏,如若动了他,恐怕整个清水镇的百姓恐怕都会与我们相抗。” 这话,是一个警告,也是一个劝慰,南汐虽然领着皇命,但民怨一旦沸腾,局面就将混乱,最后谁胜谁负皆很难说,即便以雷霆之势处置了吴师爷,必定也会伤害己身。 民怨… 实在是最好的庇护伞。 整个清水镇的百姓都是吴师爷一党的利剑,他们以民心为剑,立于不败之地! 这件事,确实是整个事件中最为棘手的部分。 人们的认知很难改变,改变一个人或许可以,但是千千万万个人呢? 不是所有人都受过吴师爷的恩惠,但是名声传了出去,他成为了一个信仰,有人不信,就很难在这个“队伍”中过得舒坦。 大众的观点总是正确的,这种信仰崩塌十分不易,即便再多的证据摆出来,不信的人都会以各种理由为之开脱。 他们开脱的不是吴师爷本人的过错,而是他们心中的那堵墙,那股信念。 证据… 既然无法在律法上解决这件事,那… 南汐朝着赖士杰勾了勾手指,眼中带笑,看起来还不如刚刚那严肃冷峻的神情来得心安。 赖士杰觉得,自己恐怕要掉到什么不得了的陷阱里了。 但他不敢迟疑,身子靠近,侧耳去听南汐的吩咐… “啊!大人!您这…” 南汐郑重其事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有人要做圣人,那便送他名垂青史。” 想到了今早衙役的话,南汐继续问赖士杰:“司闻璟今日去码头的事,你可知晓?” “早起得了消息,说是要来,但是码头的事他们一向不让我插手,故而我就躲到酒楼来了。” 金临港一定藏着大秘密,比如那个花孔雀透露给自己的消息。 这赖士杰即便每日蝇营狗苟,花天酒地,装出一副酒囊饭袋同流合污之相也并未得到他们真正的信任。 所以他们才会暗示赖士杰,码头的事一律不准插手。 “那你知道,今日有渔民闯舟,刺伤了司闻璟吗?” 赖士杰的嘴张的极大:“啊?那他死了没有?” “应该只是受伤,要不现在整个清水镇都会乱起来。” 赖士杰抿嘴点了点:“那有点可惜了…” 南汐:“……” 赖士杰反应过来自己不小心吐露了心神,连忙摆手:“不不不,下官的意思是,司大人福大命大,自然是能化险为夷,不可惜,一点也不可惜…嘿嘿…” 此人,还说自己昔日风流倜傥。 南汐觉得,这话水分太大。 “之前他们不让你插手的是金临港的事务,但如今,司大人被人刺杀,这可是刑事大案,县官不在说不过去。” 赖士杰恍然大悟:“大人说的有理啊,这样一来,我当出面表达一下对司大人的关心才是啊。” 提了袍就想走,南汐拦下,转头对魏耀道: “魏耀,你下楼让掌柜的把烧鹅上了吧。再要半斤黄酒。” “好的大人。” 不消片刻,喷香的烧鹅就摆上了桌。 美食当前,三人好好的享受了一番,酒足饭饱之后,魏耀被安排进了赖士杰家中暂住,担心外面誊写状子的人可能都有吴师爷的耳目,只得麻烦赖士杰的夫人亲自执笔。 他家夫人,饱读诗书,府衙内的很多文书回函也多有经她手办的,故而状子的规范和注意事项,比那张秀才要懂得多。 除了强征土地一事,渔村的十八口性命枉死也要一一写下。 虽然一场大火烧没了一切的证据,但只要存在过,便有迹可循。 赖士杰回了衙门,带上了两个平日里与自己关系还算不错的衙役,连同南汐一道火急火燎地往金临港而去。 说是火急火燎,其实县官的轿子倒也算是舒坦。 赖士杰邀请南汐一起乘坐,被她拒绝,骑着一匹衙门内养的好马,跟在了后面。 半个时辰后,前方的轿子突然停了下来。 南汐勒住缰绳,见赖士杰胖胖的身子有些不灵活地钻出了轿子,掀了自己的袍子揣着,小跑来到马前。 “剩下不远了,二三里路,我得步行过去,大人你要不先去金临港等等我们。” 说罢,赖士杰弯腰就拾起一把泥,用指头沾了,胡乱地在脸上抹了抹。 南汐:“……” 赖士杰脸上一花,再加上跑了这两步,倒真是一副赶路焦急顾不得仪容的模样。 南汐摸着马儿的鬓毛,音调清扬:“赖士杰,你自从得知我巡查御史的身份后,对于我姓甚名谁便从未开口问过,难道你不怕,站我这侧会下错了注吗?” “下官何曾下注?” “哈哈哈哈!” 南汐一扬长鞭,马蹄溅起泥土,星星点点的沾了赖士杰半个裤管。 嗯…赖士杰低头瞧着,确实更加逼真了。一个为了关心上官伤势而匆匆赶来的形象,鲜明得很。 这赖士杰,将为官之道了然于胸,却并没有用这些手段为自己谋利。 清水镇的县官换的勤,或死或上书自述力不从心,只有他,小心翼翼行走在钢丝之上,以一己之力,尽力弥补。 他表现得识时务,软弱怕事但不越线,熟悉规则,屈服规则。 可南汐问他的那时候,那颗昂起的头颅下是铮铮铁骨。 胖肚子小眼睛县官… 倒是有几分可爱。 这世上,什么时候可以让这些人不再服从于“规则”。 第54章 寅婆婆 临近港口的村子,南汐翻身下马,这外沿一片土地是百姓们聚集生活的地方,也有不少的鱼货商人会在此驻足。 临时搭建的市集十分简陋,路也拥挤,只得牵着马前行。 一路看了过去,摊贩中确有几个神色有异,四处张望的贩主。瞧那长相,倒有些东炎国人的特色。 边境本就鱼目混杂,通婚之事也常有发生,但司闻璟刚遇刺,这里就多了这么多人,瞧他们的样子,并非是在认真卖货,更像是在观察堤防着些什么? 除此之外,再无异常,原本以为司闻璟遇刺,这的市集一定会有衙役前来大张旗鼓地搜查,如今倒是风平浪静,似乎港口刺杀的风波未传来这里,这倒是有些奇了,司闻璟这是抓到了刺客? 或者说,他被刺杀一事必须保密,如此看来,金临港刺杀一案并不简单。 不过现在首要的,便是要去寻一寻那赵喜的家人,一家家的问过去,南汐被指引来到了一间破旧的小土房门口。 街坊们热情,她们也并未想要隐藏行踪,所以一切十分顺利。 木质门半开,敲了敲,便从里侧走出来了一个双鬓花白的婆婆。 一开门,那婆婆上下打量她的穿着,急忙将那双还有些湿漉漉的手在自己的围裙上匆忙地抹了抹。满脸堆起的褶子带着岁月的沧桑,现在洋溢着笑容看着南汐,慈祥又热情地就侧了身要帮她牵马入院子。 “不用,这马系在外面就行,老人家,这里可是赵娘子的住处?” 那婆婆点了点头:“官爷是来找小女浣衣吗?” “嗯,我在港口做活,有两身衣服脏了,只得来寻赵娘子帮忙,不知这浣衣裳是什么个价。” 南汐一边说着,一边就从马背上取下了一个包袱,这是魏耀的衣服,住了县老爷家,就将这旧衣裳换了下来。 想起之前老孟头提过的,这衣服便有了用处。 “官爷来浣衣,不用钱。” “这哪能行,我哪能白占你们的便宜。” 南汐摇了摇头,不肯将衣服交与婆婆,四顾看去,这里的条件实在是简陋,园中摆着两处浣衣使的木桶与棒槌搓衣板,牵了数条绳子晾晒遮了半院的衣物。 老人家年岁大了,那双手粗糙爬满了老树根似的血管,十根手指却因为常泡在凉水之中而有些怪异的肿胀发红。 浣衣这活辛苦,更不应该是这个年纪应该干的,早就到了享清福的时候,却... 那句官爷来浣衣不用钱,像是块巨石一样压在心口之上。 寅婆婆,她这是觉得欠了衙门的情。 大喜子的死,自家得的补蓄比旁家的都要多,即便这些钱,还不足以让她能够活得好,但依旧是当作了一份恩情。 “官爷,你先来院子里坐坐,我给你倒杯水喝,等着小女回来就好,她来了,也必定和我一样说。” 南汐拦住她忙碌的身影,捞了把板凳,将她搀扶着坐下,自己也坐在一旁,“婆婆不用忙,我不渴,我倒是好奇,为何官爷浣衣不用钱?” 婆婆堆了笑:“我原本有个儿子,也在清水镇衙门办差,衙门对我们家是有恩的啊,特别是吴师爷,那是少有的好人,再世的菩萨呦。” 有恩…… 菩萨…… 南汐冷笑,将苦涩掩在眼里,有些话问出口是揭开往日的伤口,但真相是坚守的正义,放低了声音问:“婆婆,您的儿子可叫赵喜?您还记得当日赵喜离家入军是怎么交代的?” 寅婆婆愣了愣:“你认识我家大喜子?” “认得。”在从军册上看过他的名字,也在许多地方听过他的故事,虽未曾见过… 眼眶泛红,眼纹里却噙笑,寅婆婆眯着眼睛回忆起他:“吴师爷说我家喜子很是勇敢,这是大义,我虽然命苦,但儿子却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这世道不太平,以他的性格,定然是想入军的,只不过那日离家,他确实未曾表明他是去做什么,我们之间,其实还是像往日一样,看着他怀揣着我亲手做的馒头,喝了一碗汤就走了。竟连句交代也没留下?吴师爷说,大喜子这是害怕我担心,害怕我不让他去,所以没有告知,傻孩子,我何时会拦他想做的事。” 婆婆似乎想到了什么,拍了拍南汐的手背:“你等等,我去找找。” 片刻之后,取出了一本发黄的册子:“你瞧瞧,我也不识字,喜子他有出息,平日里总将这个看作是自己的宝贝,说是写自己师傅,他对吴师爷的尊重那是看做父亲一般对待的。” 翻开册子,南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大喜子,真是吴师爷的头号追随者啊。 “老师教化,为人自当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民。” “码头西侧海岸天然石洞,老师亲自下水勘查,言道此处危险不愿我代劳,喜此生何其有幸,遇到这等如师如父的善人。” “三省吾身,师之言,当日日悟读。城郊人家屋檐漏雨,老师自掏腰包买瓦一百。” “东炎屡有犯境,男儿自当保家卫国,老师道报国不止这一条路,为民生计也是大义,是吾浅薄,未达师之境。” …… 抖了抖册子,最后几页皆是空白,从后往前翻开数页,最后的话: “码头闹事,渔民误会了老师,明日自当询问清楚,解开误会,老师的清白重于泰山。” 合上册子,南汐问寅婆婆:“这册子吴师爷可有瞧过?” 寅婆婆笑着摇了摇头:“你是不知道,每当吴师爷来家中做客,喜子他总是会把这册子藏在米缸之中,所以吴师爷并不知道有这样一本册子。喜子死后,我也找临村写大字的老先生看过几页,告诉我都是赞扬吴师爷的话。想必是喜子面子薄,他既然不想让吴师爷知道,我也就没有拿出来。” 南汐摩挲着那纸,能想到大喜子伏案写这些话时面上该是怎样的尊重与倾慕,字字句句,皆是真情。 “婆婆,这册子能否借我看看,您放心,过两日便还你,喜子的话我想再好好研习一下。” 寅婆婆倒是大方:“没事,你既然认识我儿子,自然可以瞧瞧,不过要小心,别被吴师爷看去,喜子面薄…” “您放心,他绝对看不到!” 这是,传来一十分豪爽清脆的嗓音:“娘~我瞧见门口拴了马,是有客来了吗?” 进来一束发的女子,瞧见南汐便赶忙将手中买回的草木灰放下,就要洗手接衣裳,南汐起身,将那兜衣服放在板凳上:“我还有事要忙,过几日来取。” 说罢,摸出了一个荷包递给了寅婆婆,是从赖士杰手中得来的。 “这…我们不要你的钱,再说了,这也太多了。” “这是县官老爷给的,以后他家的衣服都会送来洗,就算是个长活,我这可是得了令的,您不收下的话回去官老爷该责怪我了。” 如此一说,寅婆婆也不好推脱,只哽咽:衙门内都是好人… 南汐笑了笑没有说话,只将那册子细细收好,出了院子,牵上了马,回头晃了晃手,冲着赶出门来相送的寅婆婆道:“快先回去吧婆婆,门口风大。” 第55章 天然石洞 对于码头西侧海岸天然石洞这个地方,从喜子的册中看到之时南汐心中就有了疑问。 到码头之际,赖县官刚赶到,吴师爷就焦急忙慌地领了几个衙役出了官船相迎,虽说是出来迎接,但一个个都面露难色,笑得十分勉强。 他似乎并不想赖士杰出现,但是又毫无拦住的理由,周围官兵们将那地方围的水泄不通,只让赖士杰一人前去探望。 两人说了几句话,赖士杰擦了擦汗,将身后的人散开了。 远远的冲着她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南汐明白,这是让自己不要上前的意思,恐怕吴师爷态度强硬,赖士杰也没法占着身份强往里头带人。 如此小心,想必今天可能不好插手,当然,如果拿出巡察御史的名头来,这些人肯定是拦不住自己的,但南汐还没有想要公开身份,证据太少了,特别是关于南宁侯府的证据。 于是趁着众人的关注都在官船周围,南汐将马交予一侧的官兵,让他牵去和赖士杰的拴在一处。 还没来过金临港,这里的守备自然也不认识她,以为她只是县官的跟班,故而打了个招呼,就将她放进码头外围,让她可随意看看,帮着巡逻。 南汐轻轻扯住巡逻队伍最未的那位,问道:“这是还没找到刺客?” “是啊,所以现在还是四处戒严,不过你放心,这里没有出路,已然将那人困住了。” 南汐抱了抱拳:“县官来之前还担忧这金临港的情况,看来是控制的不错。” “那可不,吴师爷自司大人出事后,便片刻不离,亲自指挥布防。目前只让围住海岸线,还没安排什么行动,请县官来恐怕是要商量商量吧。” 南汐轻轻地低头笑:这赖士杰哪是他们想请的,这人是被自己弄来的,看现下这动静不大,恐怕司闻璟就大概率还活着。 那这般行事...南汐略微拢了拢袖子,勾了唇计量:恐怕是丢了什么吧,这个东西他没办法大张旗鼓地宣扬,所以只能先将人困住再慢慢查找。 如此一切就解释的通了,再看那水泄不通的包围圈内,有几个衙役打扮的人正在停泊的锁在一处的数十条官船上翻看,看似毫无章法,但是三人为一组,两个查探,一人武备,其实是做了精细布局和分工的。 南汐假装随意的踱步巡视,趁着大家都没有注意的一刹那,一伸头去崖壁下方去探,嘴角不自觉勾起玩味一笑:这里倒是真的隐蔽,这么直接平视看起来,海浪拍打崖壁,并无任何生路,谁这样下去,只会在底下困住,等海水将之席卷吞没。 可这凸起的崖壁上却有许多凸出的天然抓手,盘鸣涧那几年练出的腿脚功夫还算利落,旁人看来走不了的路,自己却可放手一试。 足尖一跃,南汐的身影便直直地从悬崖边坠下,身姿矫捷挺拔之式,似一只展翅的雌鹰。 下来之时已经运气做好准备,拽住第一块凸起岩石之后,稳了稳身形,就开始双手交替攀爬,她动作敏捷,即便崖壁沙砾粗糙嶙峋,还是很快就到了码头正下方的浅滩。 正是退潮的时候,水浪退去,留下厚厚一层潮湿的沙砾,而在这浅浅幽蓝的海水之下,出现了一条沿着海岸线的天然浅滩小路,虽说是路,但只够一人勉强通过。 鞋袜湿了大半,衣袖上也泛着一股子海水特有的腥味,这些滩壁多年未有人至,所以壁石之上挂了许多黏腻的藻类... 贴壁而走约莫半柱香,前方的路戛然而止,一个天然石洞出现了。 幸亏是到了啊,再走下去,南汐就要开始怀疑,这喜子的册子中是不是记错了位置。 石洞是个内凹的结构,类似于巨大的镬倒扣于这片土地上。 探眼去看,内凹的面积到底有多大实在看不出来。 海风袭来,因着这内凹的石壁结构,只能在这石洞的门口打个暴戾回旋儿后呼啸着悻悻然离开。 即便是白日,光线只能照射到洞门口那不过数米的礁岩。再往里,就伸手不见五指,漆黑一片。 南汐取出随身携带的一个火折子,举在前方便进洞查看。 喜子的话册中写到,这个地方是他和吴师爷无意之中发现的,可是这地方危险,所以吴师爷不让他陪同。 一般涨潮出船,可能是哪次退潮未及上岸,这才能发现这一天然洞穴。 火折子的光实在太微弱,这石洞又极大,黑暗像是一只活着的巨兽,悄无声息地吞噬光亮。 南汐脚步放缓,用这微弱的光亮照亮自己鞋前三尺的位置。 水流还在一丝丝的从那些石缝中潺潺流出,流归大海。 这里的石头经过长年累月的浸染,已然变得浑圆光滑,取火去看石壁,那里出现了一个十分明显的分水线,洞内的地势较外头的高,这水深在涨潮时便能将洞口隐藏在海水之下,只留出约莫半米高的距离。 单叶扁舟,勾着背,倒是能刚好通过洞口,而只要进来了,这里的地势使然,水位便不会再涨,不知道这洞到底有多深。 加快了脚步往里头赶去,果然脚下的土地越来越干燥。 洞的维度也在缩小,看样子,是快要走到最深处了。 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 南汐霎时灭了火折子,停住了脚步,虽然动作极快,但对方似乎也有所察觉,也屏气驻足。 一时... 洞内寂静一片。 南汐弯腰拾起一颗石子,用指力横空斜着打去。 这里很黑,又带了角度,出手试探一二还是可以的,只要对方不是什么箭术高手,根本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中发现攻击方向。 正想着呢,破风而来一把飞刃,南汐大惊,腰胯一扭,双手摊开后仰借力,单脚后跟立地后仰,飞刃贴着自己的脸擦过,“叮!”的一声钉入后壁石缝之中。 南汐掌心一拍地面,整个人旋转腾空,再立直了身子,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流下,那刃来得太快太准,自己轻敌,只要再慢一瞬,恐怕伤的就该是眼睛了。 只不过,对方出手之狠辣,也万万没在自己计算之内。 她有些莫名恼火,这小小的清水镇,怎么还有箭术高手? 以刃为箭,而最高明的箭手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中是统治般的存在。 他们可以根据自己走路与移动发出的细微声响与光影的变化确定对手的位置,给出致命的攻击。 里头的人,究竟是谁? 第56章 冤家路窄 南汐用食指抹去眼下那道伤痕渗出的血。此刻再点亮火光不是明智的选择。 对方在黑暗之中出手已经如此厉害,要是再给一点目标... 她有些沮丧,如果常用的那把长缨在手就好了,即便是再厉害的箭手,也无法在战场上碰到自己分毫,这样局促的地方,十分限制手脚。 陆地上的那群人正在戒严,此人却在此处躲避,难道是那个刺客? 想到此,她便想开口赌一赌:“里面的朋友,我无意冒犯,途经此处,既然阁下不愿有人打扰,我即刻退出。” 神经绷紧,侧耳去听,并未传来刚刚那种力量突然划破空气带来的特殊气浪。 看来,她赌对了,南汐掏出自己的短刀,反手握住护在胸前,就打算先退出这个洞穴。以图后谋。 在这里打不过,那就等人出去了打。 还未退上几步,里头倒是有人追了出来,火折子的光亮传来,随着人影上下浮动,光影映照在两侧的石壁之上,这身形...... 南汐拧眉,一脸无奈地看着眼前的花孔雀,他穿着一身衙门的差役服,只不过袖子上却被刀子豁了个口子,但并未见红受伤,想必是司闻璟反抗之时留下的。 这人对司闻璟出手情有可原也可推断,可没料到,还真是他啊... “又见面了?” 火折子的光在她的脸上停了数秒,晃得南汐眼睛有些睁不开,那火光侧开,聂寒嘟囔:“你受伤了?怎把脸涂得这么黑,差点没认出来。” 南汐:“......” 刚刚那把飞刃打出来的力道,是丝毫不打算留活口的,怎好意思问这个,难道认出是她,对方就不会动手了? 那种程度的机敏,出手只在一刹那,根本容不得丝毫的犹豫。 对方但凡迟疑一秒,这道伤,便不可能出现。 不过,之前相见,倒是没看出来这人还会箭术,南汐心内暗想:难道上次较量,他看似难以招架,实则还有后手。 聂寒没有发现她的疑虑,回头看了暗处一眼,伸手晃了晃火折子。 “里头还有人?” “嗯,主子在里头,我给他传个讯,好让他放心。” “放心什么?” “放心你不是司闻璟的人啊。” 聂寒嘴里这么说着,心中却是腹诽:放心刚刚那一刃没有伤及要害。 在南汐出声的时候,李宁祁那颗心都在狂跳,出手出得毫不犹豫斩人生机,又第一时间让自己前来查看伤势。 主子别扭成这个样子,实在难得。 不过这事,也怪不到主子的身子,谁能算到,谢大将军会出现在这里。 本次南宁之行,李宁祁的计划是始终隐于暗处,做个幕后推手。 如今,却撞到了一处。 南汐收回了刀,和聂寒一前一后的往深处走,那里摆着数十个大箱子,有几个已经敞开。 聂寒从一个箱木中掏出了一匹锦绣蚕丝绸缎,铺在石子上:“坐吧,我们还得在这里等等。” 南汐看了一眼那流光溢彩的缎绣,这么一匹,得值十金吧,就这么用来...铺着坐? “等什么?” “接应的船,等涨潮了就来。” 说罢,递给南汐一瓶药膏:“抹在脸上,不易留疤。” 南汐谢过,不过没有即刻用上。 聂寒也不在意,东西收下就好,他们二人只不过见过一次,就这样让人家放心用自己的药也是过分。 箱子的那一头,倚靠在石壁上的还有一人,只不过离得远,南汐想去瞧瞧,但对上聂寒那满脸的笑,又挑眉指了指刚铺好的地方。 只得坐下,对方看来并不想让自己看见真容。 南汐冲着那暗处的空气问:“刚刚出手的,是你?” 对面的人明显一僵,咳嗽了两声,声音故意压低而变得有些低沉嘶哑:“抱歉。” 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但确实未曾听过,毕竟太过嘶哑而有些气泡回音,说不上的别扭,但凡听到过,绝对会记得清清楚楚。 南汐问:“阁下这是...感冒了?” 李宁祁担心露出马脚,未再回答,聂寒倒是添了句:“嗯,主子昨日受寒了。” 在这样的地方相遇,对方不想让自己见到也是情有可原,只不过这人好大的手笔,比自己还要先查到这个洞穴,不禁又好奇了几分,再朝那边去看,正好对上对方也转过头的模样,只不过离得实在太远,只能看到个轮廓。 两人于黑暗之中对视数秒,南汐平静的收回目光,李宁祁却屈指伏在崖壁上不敢呼吸。 就这样见面了? 她应该认不出自己,可如果... 他突然有一种想要走出这片黑暗的冲动,以如今的身份重新认识一下谢南汐。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消失。 如今的身份... 说到底,还是在骗她。 谢七和皮货商人,又孰高孰低呢? 在她的心目中,自己恐怕连李星昀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又咳嗽了两声,这是在让聂寒过来的意思,聂寒得令绕过那些箱子。 回来时,手中拿着一张饼与一个水壶递给南汐:“船还得一会儿,你先用点。” 黑暗中的人补了一句:“放心,无毒。” 南汐接过道谢,算算时间,现在的水面应该已经开始涨潮,来时的那条路涨水后便过不去了,确实也只能等着这两位的接应船只了。 聂寒看她的衣衫都湿了,指了指那些木箱:“你要不要换身衣服,这些箱木中应该还有。” 南汐的鞋袜湿了,确实有些难受,但还是拒绝了,自己坐在这里喝水吃饼已然是极大的信任了,再多一毫,都有些怪异。 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说无毒,自己就真的下口咬了,吃了第一口,继续再扭捏着也不合适,只得连水也喝了。 聂寒在一旁也寻了个地方坐下:“上面的守备如何?” 南汐:“是你去刺杀的司闻璟?” 聂寒一脸得意:“是啊。” “你看清楚了,我穿的可是衙役的衣服,你就不担心我是来抓你的?” “你不会,哪家衙役会跟踪自家师爷。” 南汐颔首:“说的也对...” 聂寒指着那些箱子道:“见者有份,分你两个箱子。里头全是金银,贵重的器皿与首饰,还有你坐着的这种有市无价的布匹。你待会儿瞧瞧,看喜欢哪一个。” “这些东西都是吴师爷从那些百姓身上剥下的血肉。” 聂寒挠了挠头发:“那...散出去?” “你不需要问问你的主子?你们舍得?” 黑暗中的人颔首,回道:“舍得。” 南汐:这皮货生意看来收入很是可观,这么大一笔财富,居然这么随意对待,对方似乎来这里并不是因为这些钱财。 那又是为何呢? 转头看向聂寒:“上次只是跟踪,这次为何就出手杀他了?” “刚好想来这里,需得把海面上的官船控制在一处,免得我们被瞧见。他们锁了码头,就方便多了。” “就为了这个?就出手刺杀南宁高官?” “想试试好不好杀。” 南汐:“......” 有些无奈地又咬了一口手中的饼子:“好杀吗?” “还行...他身边有几个东炎国的暗卫保护,不过也不是问题。” 南汐:“......” 官船内数个医师跪在地上,司闻璟无由的突然打了个喷嚏,刚包好的伤口再渗出血来。 第57章 墨玉刻名 暗处那头的人又咳嗽了两声,聂寒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沙。 回来时,手中多了一块墨玉坠子。 “主子说,这个也给你,从司闻璟身上得来的。” 南汐觉得那人别扭,一趟趟的让聂寒来回送东西也不嫌麻烦。 虽是个别扭的人,但那身功夫实在是好,这要是愿意随她上战场... 伸手去接那墨玉,入掌如冰般触之生寒,墨色浓厚却清透异常,最妙的是那正中居然以金线嵌入,盘的是一个“璟”字。 而整块墨玉,却丝毫看不到任何的缝隙与接口,仿佛这字,天生就生于这玉石之中。 巧夺天工,浑然天成。 实在是一块少有的好玉。 暗处的人出声:“你可见过这种玉饰?” 南汐摇头:“从未,我虽不懂玉,但也知道,这一块一定极为珍贵。” “这雕工出自东炎鲁班传人努先生,只不过他已洗手多年,而这一块墨玉,是东炎小公主的心头好,为了送与心上人,屈尊七请努先生,这才将情郎的名字刻在了上头。” 默背着血滴子调查来的密辛,聂寒继续道:“而这小公主的情郎正是那东炎国有名的寒门才子旸璟桢,这二人的故事,可是在东炎国都传的沸沸扬扬,公主与才子,实在是民间百姓最喜欢的谈资话本了。” “旸璟桢?难道司闻璟就是旸璟桢?” “正是。” “既有小公主倾心以待,又何故换了身份来这里?” 李宁祁沙哑着开口:“一时情起,哪得几许深。” 东炎小公主对于这个寒门才子一开始是极为看重的,一块倾世墨玉,将她看上的人宣告天下。 身为东炎王膝下最年幼的公主,也是最受宠的那一个,从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生得美艳,却也跋扈。 见了旸璟桢颇有姿色,谈吐不凡,比平日里逗趣儿的贵门公子更多了些傲慢与不屑,便想着取乐。 他的眼中,没有她生来引以为傲的容颜,也没有她滔天的富贵权势。 次次的拒绝都让小公主愈挫愈勇,她看待旸璟桢好似猎人与猎物,放低身段,倾尽一切表达真心,足足耗了一年的光景,直到举国上下,都被这场戏感动,才敲开了旸璟桢的心。 一块墨玉定情。整个东炎国的男子都在艳旸璟桢,羡他从此寒鸦上枝头,鲤鱼跃龙门。 可小公主扭头就嫁与了东炎一等公爵的儿子。 旸璟桢一夜之间,成为了全国人的笑料。 驸马不悦小公主有此情事,要将旸璟桢赶出国都。 公主殿下亲自送行,那时的旸璟桢怪这世道,怪自己的出身,怪世道不公人心不古,横亘在二人之间。 他以为,是国主强迫,是驸马威逼,却从来没有料想到是公主变心。 她说,自己只是不爱了。 不爱了... 公主殿下,屈尊为他洒扫,为他洗手做羹汤,为他亲手绣锦帕,为他恨不得摘下天空明月... 如今,就只得轻飘飘的三个字。 旸璟桢至此心灰意冷,离开国都,销声匿迹。 南汐听得愣神:“这等秘事你如何知晓?” 聂寒:“那小公主原本就是个傲慢不羁的人,她不介意百姓如何想她,所以这事,整个东炎国都知道。” 司闻璟的遭遇实在是有些凄惨了,南汐看着手中那精致非凡的墨玉:“即便是这样,司闻璟还是如此珍视此物啊。” “被人玩弄了情感,可能他是想要留下警醒自己吧,听说他一向不近女色,在南宁侯府中行事也都不会越轨,怕是伤了心了。” 聂寒虽然这么说着,但是面上却是半分怜悯都没有,敌国的探子他没这个善心。 “怪不得呢,动静这么大,这块玉要是落到了别人的手里,就能推断出他的真实身份来。” 聂寒颔首:“他将整个南宁搅得如此不太平,这与东炎国的走私也是他提出的,那南宁侯空有一身功夫,头脑却是简单。按我说,就该将此玉公告于天下。” 南汐没有接话,这花孔雀说了这么多,其实都是想借自己的手将司闻璟的事捅大,这样一来,南宁侯便有了识人不明的过错,只要皇帝想,加上几分证据,治一个玩忽职守其心有异也并无不可。 但这样,对于南宁侯而言,还是不够。 摩挲着手中的墨玉,南汐勾唇一笑,站起了身子,问聂寒:“此物,是不是交予我处置?” 聂寒:“......” 李宁祁:“归你。”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走近正中的箱子,打开那一箱子的珠宝,南汐将这枚墨玉放了上去:“把这一箱珠宝留下吧。” 这是她昂贵的鱼饵,希望司大人能上当啊... 李宁祁于暗处眯了眯眼睛,暗道这才是好计谋啊。 他原本也觉得,如果直接这样捅破司闻璟的身份,未免有些无趣。 而吴师爷的这些宝物,他不缺也看不上,会来这个洞穴的原因只是因为血滴子跟踪吴师爷而来的消息。 既如此,那他便将这个伪君子最在意的东西毁了,也算是个教训。 将这些宝物分发给整个清水镇的百姓,让他成为他们心中真正的菩萨,这点倒是与南汐所想契合。 人活在世,吴师爷这样的人重脸面,又想要权才,又想要名声,什么样的好东西都得了去,未免不公平。 此时洞外传来声响,便有小舟泛来,舟上之人举着火把,一下子点亮了这本狭窄幽暗的空间。 透过火光,南汐伸着脖子去看那暗处的人,却只瞥见他一身玄色锦袍,聂寒也跟在身后,转过头来冲着南汐抱拳告别。 跑得倒是快啊! 踏步上舟,李宁祁背对着谢南汐:“你稍等片刻。” 意思是还有船会进来接她。 南汐颔首,笑着看那如玉树般挺拔的身影:“陛下想要如何处置司闻璟?” 那背影僵了僵,李宁祁的薄唇微抿:“不过草芥,谢将军自便。” 南汐何等的人物,皇帝做事怎会不留后手,这人三番四次出手相帮,猜也该猜到了。 她没想到的是,背对着的这个看似运筹帷幄且如磐石岿然不动之人,此刻却是内心慌乱,绷紧着神经,才不至于扭头看一眼她的伤口。 一时情起,哪得几许深,这话说的是话本,也是在劝自己罢了。 李宁祁不明白心内为何这般慌乱,竟不受他的控制,这些时日,这种感觉愈发强烈,睡梦之中,这人一身轻纱,轻雾缭绕看不真切,醒来手心里全是汗。 所以不顾风度,赶紧登船离开。 后来,进来了数叶扁舟,留下了南汐要的那一箱子外,其余的都被搬上了船。 只不过这些人,却只是将箱子放在岸上,便打算离开,南汐皱眉:“你们不带走?” “主子说了,将军请便。” 海面平静,刚刚那人已经不知去了何处,也许还在哪个暗处看着自己,谢南汐收回目光,拍了拍那些箱子,这些东西... 第58章 夫人极好 赖士杰喘着粗气看着自家院子里这些箱木,魏耀端了茶过来给他,三人坐在树下一张石桌之上。 “我说赖大人,你从头到尾只帮魏耀抬了一下箱脚。至于这般费力?” 赖士杰拍着胸脯给自己顺气,一脸邀功似的笑道:“也算是尽力了。你瞧瞧,我这双手,此刻怕是连笔都握不住了。” 南汐:“......” 起身,南汐打开箱子,里头的东西金光灿灿,看得那石桌边上的二人目瞪口呆,茶水都差点从赖士杰的嘴角流下。 南汐咳嗽了一声,他这才抿唇咽下,几不可见的喉结在交领脖颈处上下滚动了一下,砸砸出声:“怪不得这么重啊。” 魏耀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金银,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刚刚居然搬过这么多银子,囔囔问:“这是吴师爷的?” 南汐冲着魏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东西是吴师爷的,但终归是清水镇百姓的。我查过军册,为抵抗东炎国,无数好男儿命丧沙场,这些人的补贴该多给些,我觉得,可以从这箱出。” 古来战事对于百姓来说最是残酷,这是应该的,二人对着南汐点点头表示支持。 她走到另一个箱子旁,拍了拍箱角:“码头常年走私,才导致东炎国能这么容易渗透进我大南明朝,这条路,该由官道统管,这些钱,能压一压那些官船的船长,只不过这些人,还是得慢慢寻时机全部换了才行。” 赖士杰与魏耀继续点头表示肯定。 “这个箱子用来铺路建村,金临港码头附近的渔村不止魏耀那一个,太多的人无家可归,这些人活不下去就会落草为寇,或者成为水上海盗,这也是金临港官船常年出事的原因。活不下去的人为自己选一条这样的路,何尝不是被逼无奈。” 二人继续颔首,面色变得深重。 南汐:“......”这俩货除了点头,其余的是一句意见也不提。 无奈地拍了拍左面的两个箱子同赖士杰道:“剩下这两个箱子你留下。” 赖士杰指了指自己,又再一次咽了咽口水,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自己胖的分明的指节:“这不好吧,御史大人这是收买我?这也太贵重了。” 南汐抿唇看着他不说话,赖士杰突然抖得一激灵,身子一下子站直:“下官明白了,这些钱银放在下官处,重建清水镇民生,下官绝不私用,请大人放心。” 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自是信任赖县官,你又何必紧张。你多年潜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民脂民膏稍稍享用也合情理。” 赖士杰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为官自当清正,夫人常说,不可为银钱弯了背。” 南汐端了茶与他碰杯:“你当真是娶了一个好夫人。” “夫人极好。” 南汐挑眉,这赖士杰在乌烟瘴气中浸染久了,身上总染着这点头哈腰,油嘴滑舌的臭毛病。不过,他对自己的夫人倒是真心尊敬。 只不过在清水镇的这些时日,定要将这人身上的市井气去去,好歹也是县官,气度上可不能弱了。 “那剩下的箱子呢?” 南汐神秘道:“自有妙用。” 掏出赵喜的话册,摊开给二人看。 魏耀不识字,赖士杰便指着念给他听。 一字一句,每一句都让魏耀脸色更白一分,直到整个册子读完,魏耀的脸由白转红,继而黑得彻底,他拍桌而起:“那姓吴的就是清水镇最大的蛀虫,坏事做尽,连喜子都是他害死的,这话写的实在狗屁不...” 大喜子于他有恩,这又是大喜子的遗物,魏耀虽恨不得上手将这册子撕得粉碎,要骂的话却噎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不上不下的,气得直跺脚。 赖士杰将魏耀拉住,重新坐下:“你先别激动,听听大人怎么说。” 南汐指尖轻轻捻着那册子道:“喜子至死才知道吴师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仇,也该报了。赖县官,你可有靠得住的人可以帮忙誊抄这些内容。” “我夫人!” 南汐:“......” 最后,还是赖士杰的夫人找了几位退居在家的教书先生,连夜抄录。 那些曾经因为太过敬佩而被尘封的文字,以鲜血为代价重新打开。 南汐连夜赶去见了寅婆婆,老人家身子不好已经睡下,真相过于沉重,已然不是她能承受的。 赵喜的妹妹代为接待,赖士杰与魏耀将前因后果告知苦主。 她一开始是不信的,吴师爷那样好的人,不可能做这种事。 南汐将衙门内的军册展开予她看,哥哥的字迹怎会认错,铁一般的证据,击碎了原本坚信的一切。 这沉甸甸的真相撕开,虽是残忍,但长痛不如短痛,更何况,赵喜的话册是整个局的关键。 得到赵喜亲人的同意,是南汐最后的坚持。 因怕吵到寅婆婆,妹妹带着几人来到赵喜的坟前,这才敢将刚刚的压抑释放,痛哭流涕直到双目胀红,南汐并未去劝,有些时候,哭一场总好过憋在心里。 直到她哭得再无力气,抹干了眼泪,看着南汐道:“大人,我该做些什么?” “你要做的事很简单,明日帮我送件衣裳去金临港。” “送一件衣裳?我哥的仇便能报了吗?” “一定能!” 这些纸,一夜之间,出现在了每家每户的窗台之上,纸页之上还压着一锭银子。 整个清水镇都沸腾了。 所有的百姓捧着钱和那赞颂之词涌在衙门门口,哭着喊着要见吴师爷。 衙门的门槛都要让这些激动的百姓踩烂,闹腾了整整一天后,赖士杰着一身整洁的官服出现了。 他装模作样地在衙门前堂走了一个来回,抚了抚自己的领子,正了正官帽,堆了满脸的笑:“你们是不是很想见吴师爷呀?” 百姓们气势昂扬:“是!” “吴师爷在何处,让我们看一看。” “吴师爷大恩,我们都是来谢谢他的。” “让我们进去看看吧。” 赖士杰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宣布:“吴师爷人此刻就在金临港,各位想见,现在便可前往一睹风采。” 人群一下子涌出了清水镇,声势浩大,看得赖士杰都瘪了瘪嘴,一甩袖子,吆喝边上等着的轿夫:“走吧,咱们也去瞧瞧热闹。” 第59章 借刀杀人 清水镇的百姓得了消息,自发组成了队伍,摇旗呐喊,擂鼓歌颂。 魏耀与南汐混在人群之中。 “御史大人,我们为何要帮他造如此声势?这不是在帮他吗?清水镇的百姓本来就被蒙蔽了双眼,现如今岂不是更加信任他了?” 南汐:“如果他是贤者,自然很难对付,但如果他成了圣人,那便可以被击落。” “此话何解?” “人们是不允许圣人有一丝瑕疵的,只要一点,便可让让人从神坛跌落,更何况,他本来就只是个假神棍。” 魏耀还是一头雾水:“那为何要给银子呢?” “当然是为了让大家都去谢他呀。” ...... 司闻璟的伤在背上,昨夜只能趴着自然休息不好,眼下乌青一片,此刻被那外头的声音扰得头疼。他拍了拍床沿,十分不满地问正在给他侍药的小厮:“外头这是在闹什么?” 小厮将药碗放下,恭敬地掏出两页纸来展开给他瞧:“吴师爷之前有个徒弟大喜子,将他的话与事迹记录成了册子,如今满城都在散发这种单子。” 拿起那纸来看,司闻璟皱眉:“是谁发的单子?” “不知道呢,都是半夜突然出现在各家各户的窗台之上的,还压了银锭子,百姓们都说这是吴师爷带来的好运,所以都赶来拜谢。” 司闻璟轻嗤一声,什么好运,一群没脑子的东西。是人是鬼都分不清。这吴师爷该不会为了名声,自己雇人做了这样的事吧。 手上的两页纸上是不一样的内容,他懒懒地掀开眼皮瞥了一眼,第一次还未发现,再看之下,只有金临港西侧石洞这句话却是在两张纸上重复出现。 “每个单子的内容都不相同吗?” 小厮点了点头:“可说不是呢,吴师爷做过的好事实在太多,大抵也有一样的,也不知道是谁抄录的,大人要是想再多看几张的话,奴才下去找人借几张。” 这样说来,大概是赶巧了,刚好手上的两张有交叠的内容。 司闻璟摆了摆手:“罢了,都是痴话而已,没什么好看的。” 话虽是这么说,心里多少在意了一二。 吴师爷从未同自己说过,码头西侧还有个天然石洞... 外头嘈杂声不断,吴师爷出去应对没有来随侍司闻璟,赖士杰却屁颠颠地捧着进献的礼品而来。 “司大人,今日可好些了?下官实在挂心得很,特带了上等的人参来为大人补补气血。” 司闻璟对于赖士杰这样谄媚的人一贯是不喜的,但这样的官出现在大南明朝,倒是好事一桩。 大南明朝都是这样的蛀虫,于东炎国而言才是妙事。 “赖大人客气了,司某不过一介谋士,得宋将军青睐,这才有几分薄面,哪敢劳大人挂心。” 客套的话来来回回地轱辘,转了又转,司闻璟的脸色越来越差,他实在不知道赖士杰这个废物是来做什么的。 礼送到了,心意也表达了,怎么还不离开? 难不成,还想留下用饭? 还是外面的热闹瞧不够,想等吴师爷回来? 刚想委婉表示自己有伤在身不能久陪,门口就传来敲门的声音,一女子道:“吴师爷,您的衣裳洗好了,可以进屋放置吗?” 司闻璟刚想开口呵斥:什么样的奴才如此粗心,连房间都能搞错。 赖士杰却起身开门,看了门口的姑娘一眼,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捧着衣服进来,笑着同司闻璟道:“吴师爷如今可是清水镇的大忙人,还是由我帮他将衣服带回府衙去吧。” 托盘之上的衣服... “你把它拿过来我看看。” “啊?” “那衣服。” 赖士杰:“不过是衙役的衣服,吴师爷勤勉,这等小事也帮底下的那群小兔崽子张罗,实在是太辛苦了。”说罢,就将衣服展开,给司闻璟看。 “您瞧瞧,一件旧衣服罢了,唉,这袖子怎么破了?” 赖士杰皱着眉头将那袖口扯过给司闻璟近些瞧瞧:“衙役的衣服,一年一换新是规制,这虽然破了也是不能丢弃的,也不知道是哪个混小子如此不小心。” 司闻璟眼角青筋直跳,咬着牙道:“是啊,可真是不小心啊!” 昨日偷袭他的刺客穿的正是这样的衣服,混在差役之中近身打他个措手不及,要不是身边的暗卫及时出鞭,恐怕自己现在就是一具尸体了。 而这衣服的破口,其上勾出的丝线,正是倒钩长鞭才能留下的痕迹。 心中的疑火腾地一下子升起! “赖大人,你今日来的倒是很合时宜。” 赖士杰将衣服叠好,转头露出一个分外关切的恶心模样来,两只眼睛睁得老大,眼神里尽是愚蠢的真诚:“来看望司大人,何时来都合时宜,司大人的伤虽然伤在司大人的身上,可实在是痛在我的心上啊,司大人为了咱们南宁,那可是殚精竭虑,死而后已,我何止今日来,我要日日来,直到司大人完全痊愈才可心安啊。” 一边真情流露,一边靠近半身裸露在外的司闻璟,盯着他后背的伤口,便是心痛地连连摇头。 越来越靠近的大脸吓得司闻璟不顾身上的疼痛连连挪动着朝床里边靠去,“死而后已是该用在这个地方吗?” 此话一出,司闻璟就后悔了,他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和这个白痴讨论用词是否准确。 今日的这些事虽是巧合,但这一切的事由这个草包来作为最重要的引子,背后之人该有多蠢。 唯一的解释就是,昨日行凶之人就是吴师爷安排的,那自己的墨玉坠极有可能落到吴师爷的手上。 他何时发现自己的身份? 既然发现,不说出威胁,反倒藏起墨玉? 整个金临港都翻遍了,还是没有找到...这玉到底在何处? “海岸西侧石洞”这几个字突然出现在了脑海中。 司闻璟一拍掌!是了!一定在这个地方! 吴师爷这是要抓着自己的把柄啊!,小小师爷,百姓们捧一捧,便真不知天高地厚了。 第60章 发光的银子 吴师爷一大早就蹲在厨房亲自为司闻璟煎药。 这位大爷可是南宁侯跟前的红人,自己没有官身,在这清水镇能压得住县老爷一头,靠的全是这位的青睐。 想当初那个县老爷,迂腐不会转圜,一介小小县官还敢上折子弹劾南宁侯。 折子被自己偷了出来,扭头就将人卖给了司闻璟做人情,彼时的司闻璟,还没有如今的权势。 南宁侯大怒,逼得那县官上书请辞,又不够解气,将人一家五口尽数屠尽,伪装成回乡路上遇山匪袭击。 从此,自己就攀上了这棵大树。 而司闻璟也当真有心机有手段,短短几年,已然成了这南宁最气派的军师。 选对如此大树,实在是好乘凉。 清水镇与东炎国相邻,有金临港这样特殊的位置,自己在司大人的心目中,份量就比南宁其余的小官们重。 这几年,打理金临港的事也全都交到了自己的手上,可谓是信任有加。 走私的生意一铺下去,白花花的银子堆山码海而来。 虽也有刁民闹过事,但是自己凭着手段也都一一解决了。 只不过不知为何,近月司闻璟倒是常来金临港,而他一来,东炎国便像是赶着信儿似的来闹事。 每次一闹事,司大人便会亲自重新布防防线,虽是袭扰不断,但并没有闹出什么大事。 一次两次,倒是偶然,吴师爷掰着手指数着... 这司大人与东炎国! 药沸腾了起来,咕噜咕噜的冒着泡,把吴师爷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这才发现,刚刚所想让自己吓出了一背冷汗。 这样的事,哪是他能插手的。 那些大人物想做什么都好,即便是卖国那又如何。 守着如今的权势才是最重要的。 对! 如今什么都好。 将药小心地乘入碗中,厨房的小厮上前来为他擦额角的汗:“吴师爷,煎药这种小事奴才来做就好,您怎的这几日都要亲自上手。这厨房又热又憋闷,哪是您能待的地方。” 吴师爷慈眉善目道:“不体会民生疾苦哪能知晓大家的难处。司大人伤在金临港,这是我护卫不力啊,大人没有责怪我无能已然是法外开恩,我自当相报,不过煎药而已,应当的。” 这话说的一语双关,倒是妙极! 刚将药稳当的放在托盘之上,吴师爷捏着帕子凑近了脑袋仔细地擦干净碗边的药渍,满意地颔首。 外头跑进一个衙役:“吴师爷,外头百姓们想见见你。” “不见!”吴师爷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生硬不合适,立刻换上温和的态度道:“司大人的药要趁热,凉了便失了药性,你让百姓等等,我送完药就去。” 衙役有些为难地道:“百姓们将整个港口都围住了,再等下去,恐怕就要全挤到官船上来了。到时候这船可撑不住啊。” “开什么玩笑,来了几个人还能撑不住?” “怕是整个清水镇的人都来了,乌泱泱的一大片。” 吴师爷这下子不能淡定了,再次确认道:“你说什么?整个清水镇的人都来了?” “可说不是呢吴师爷,您快来看看好拿个主意啊。” 到底是发生了何等大事? 吴师爷叹了一口气,将药交给了一旁的厨房小厮,吩咐道:“你将药送去给司大人,可得好好叮嘱,这药是我今日寅时便开始熬制的,让大人一定要趁热喝。” 小厮点头:“师爷放心。” “寅时,记得寅时。” 小厮:“......好的师爷。” 这个小厮可谓是尽心尽责,再三强调是吴师爷寅时熬制的药后,却不知道为何,司大人突然怒发冲冠,直接将药掀翻在地。 而这头的吴师爷被衙役拉走之后便被百姓们冲上来包围。 七嘴八舌的赞颂之音灌入耳中。 他接过众人手中的纸,好不容易从激动的百姓口中得知事情的起源。 大喜子... 可惜了啊... 真真是一个贴心孝顺的好徒弟。 自己一直未有所出,也是真心将喜子当做儿子看待。 有些痛心啊... 不过即便是急于歌颂他的功德,何至于整个清水镇的百姓都来了? 人群之中,魏耀化了装扮,正鼓舞着周围的百姓,呐喊:“吴师爷为了我们,散尽家财,实在是千古圣人啊!” 不远处,立刻便有人附和:“是啊,是啊!” 南汐躲在人群中遥应:“清水镇都靠吴师爷一人了。咱们应该写下万民书,为师爷立碑着传。” ...... 这话说的越来越不着边际。 吴师爷莫名的开始心慌。 散尽家财? 什么家财? 就在这种慌张一点点的在心中无限的放大,吴师爷就看到了不远处一个男子将手中的银锭举起:“多谢师爷,今秋雨水不丰,土地歉收,没有师爷这锭银子,我一家老小该如何过冬。” 银子高举,在阳光下被照射出闪亮的光芒,一点点地汇聚在了吴师爷的眼中,银子的边缘在光下一点点清晰... 银子! 吴师爷脸色大变,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这颗银子,似曾相识! 这是他的银子! 怎会在这里! 自己的私人宝库,其中的每一件宝贝,每一锭金子银子他都抚摸过无数遍,无数的夜晚,他都一人入那洞穴陪着宝贝们入睡,这... 是被何人偷了出来。 如果只丢了一枚! “是啊,多谢师爷。” 话音刚落,一枚又一枚的银子举起,光线折射之下,耀目非常,吴师爷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倒了下来。 衙役们赶紧上前驱赶百姓,让出一个圈来就开始给吴师爷顺气,吴师爷拽住一个衙役的领口,声音无力且发抖道:“快!快给我备舟!” 而这时候,他的宝库内,司闻璟握着自己的那枚墨玉,脸色阴沉。 一暗卫上前:“大人,这人留不得了。” 司闻璟修长的指节一点点的摩挲着墨玉,狠厉勾上唇角:“一颗棋子而已,既如此不听话那便不用留了。我看那赖士杰倒是个好拿捏的草包,他本来就是清水镇的县官,让他顶替吴师爷继续和东炎走私也并无不可。” 暗卫:“那人一天到晚只知道吃喝。” 司闻璟挥手,让人将这箱金银尽数搬走:“太过聪明反而不好把控,你瞧,养的狗还想咬人,猪便不同了...” 府内,赖士杰正有声有色地同南汐描述今日司闻璟发怒的模样,突然,大声地打了一个喷嚏。 第61章 一份厚礼 第二日,吴师爷病了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清水镇。 他可不会病吗?自己一辈子的心血,那么多的宝贝,都被搬运一空。 撑着一口气来到那洞穴一看... 两眼彻底黑了。 昏了整整一夜,因为不许旁人陪同,即便发起烧来也得撑着爬起来再自己泛舟回来。 这么一来一回,身子就垮了。 司闻璟的伤他也没法再去照顾了,自己都气得只剩下一口气了,全靠参汤吊着,哪还能再寅时起来熬药。 家中的小妾通房们跪了一地,呜呜泣泣扰得他心烦。 自己是病了,又不是马上就要死了,这群娘们恨不得立刻挂上白幡,将他的死讯告知天下。 司闻璟寻回了墨玉,伤倒是好了大半,今日都可以坐起来用饭了。 慵懒地斜倚在梨花木榻上,听着属下禀告:昨日吴师爷当真去那洞穴了,人一回来就病了。今日吴府来人替他告假,说是起不来床不能来随伺了。 司闻璟冷笑着哼了一声:“他哪是病了,他是看到被我拆穿,不敢来见我才是。” “咱们的人也进去瞧了,他的那些妾室跪了满院,大夫都整整找了十来个,好像确实是病了。” 司闻璟将自己的墨玉放在侧窗射进来的阳光下仔细看着,眼中满是阴冷:“既然他想演戏,那便送个礼上门吧。” 司大人做事一向雷厉风行,这礼吹着锣打着鼓,一路高歌,送进了吴府。 厅堂正中央,一块红布盖着极大的箱木摆在正中央。 听说是司大人送了厚礼上门慰问,底下的小厮们不敢私自拆开,绑着个大红花还在厅中等着。 “厚礼...” 听到这两个字,吴师爷的脸瞬间似乎有了点血色,还用极大的箱子装,司大人不愧是司大人,这出手实在是大方啊。 他挣扎着就要爬起来去前厅,大夫赶紧上前去拦:“师爷,您如今的身子,晚一日去看看也不晚,现在实在是不可挪动啊。” 吴师爷摆摆手:“我这是心病,见了礼大概就能好了。” 大夫有些疑惑,这气急攻心导致的心肾寸弱,气血不通要说是心病倒是没错,可为何,见了礼便能好? 吴师爷哪里等得及,一旁的两个小妾赶忙前去搀扶,一左一右架着他的胳膊便往前厅赶。 到了地,果然礼物极大! 那朵火红色的大红花昂扬立着。 这般精细的包装...... 里头定是宝贝! 吴师爷感觉浑身上下连骨头缝都生了力气般,撇开了两个小妾,自己上前就去扯开那红花,红布那么一掀,露出个红漆木盖面来。 众人这才都开始小声窃窃私语了,这礼,看着可不对劲。 正中的吴师爷此刻满心满眼都期待着这其中的宝贝,浑然不觉得这形状太过不吉利,伸手去推那盖面。 推不动,招手又唤来了两家丁,三个人一咬牙一用力,那盖面...棺面“轰隆”一声掀开在地。 院中的女人们惊呼,这果然是一个大棺材,雕工倒是细致,但...确实是个棺材! 那棺材之内全是白事所用的黄纸,地下的冥币满满当当地装了一整个棺材。 吴师爷两眼一黑,一个踉跄,便一头栽进了那黄纸之中! 女人们尖叫声响彻:“师爷!” 这下子,吴师爷病得更加彻底。 与此同时,城里再一次散了纸。 是衙门内的修葺账目,一瓦一两的价,附带着的是“奉官银”的供罪书。 当然,吴师爷是不会写这供罪书的,只不过,他府中那奸污了张秀才女儿的心腹家丁可就没那么硬的骨头了。 瞬时群情激愤! 比之昨日得来那银钱时的情绪还要激动几分。 衙门口再次被人群包围。 衙役们这次威吓的多大声都没有丝毫作用,人就这么涌进了府衙。 正街上,摆了几张红木椅,当中一长案桌。 看着人挤人挤得个个面红耳赤,赖士杰这才悠悠然从边上一巷子里起身。 这样的场景早已经算到了,他偏偏要让这些人挤得难受些,这才能让他们那过于激动的情绪平静些许。 端着一杯龙井茶,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赖士杰颠着自己的大肚子,朝着边上的已经举好锣等着的魏耀点了点头:“开始吧。” 一边说着,一边还朝着南汐弯腰:“来来来,大人这边请,大人请上坐。” 南汐换上了一身月白色云海纹常服,洗了面,戴了白玉冠,一身英气凛然:“你来审案即可,我旁观,此案审的既是师爷,那我便为此案当个临时师爷,抄录案卷。”说罢,掀袍坐定在一侧的红木椅上。 “那便辛苦大人了。” 赖士杰笑眯眯地放下手中的茶,捂住了耳朵。 魏耀将自己的力气全使了出来,锣鼓声震撼人心,声势浩大。 衙门口的衙役们控制不住往里去的百姓,被挤得连手中的杖棍都掉落在地,帽歪衣斜,这下又听到正街上的动静,一个个的面露难色:今日这是多倒霉啊,一个两个的这是要闹什么事。 里头的管不住,只得拾了棍子,出来看看正街上的情况。 这一看,发现赖县官已然摆桌坐的端正,边上那位清秀的公子似陈相识,赶忙给大人请礼,刚要问些什么,就看到了一旁还在叮当敲锣的魏耀。 脸色就变得狰狞了起来:“大胆刁民!还敢在这兴风作浪!” 说罢,就要举棍去打。 赖士杰皱着眉一拍惊堂木,连边上的茶杯都溅出了水花:“在本官面前还敢放肆!” 衙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下子都慌了神,纷纷齐刷刷地跪下:“大人恕罪,您不常来县衙,怕是不知,这刁民多次闹事,还敢污蔑吴师爷。吴师爷与他对簿公堂,人证物证皆全。” 这话说的,意思是赖大人你常年不理事务,知道的太少了。 赖士杰有点心虚地看了一眼一旁的谢南汐,见她脸上并无情绪变化,心下稍安,再一拍惊堂木,怒斥:“尔等皆该为民请命,当街行凶岂能纵容,今日,我便在此开堂审案,正一正这清水镇的风气!” 第62章 当街审案 听见外头有人喊:赖大人要当街审案。 原本还挤在县衙内的百姓们纷纷又焦急地往外撤去。 挤在最前头的出来便也最晚。 来到正街之上,便只得了个最后排的位置,踮着脚也看不到里头。 吵嚷声不断,听着议论,才知道,那案桌之上,摆上了十八个灵牌。 整整齐齐,压得人不敢言语。 刚刚还在为吴师爷喊冤的几个百姓纷纷闭上了嘴,心里头开始嘀咕那满城散发的证据难道是真的? 魏耀跪在正中,双手举着状纸,一字一句,将那些吴师爷的罪行念出。 百姓们对于他的言论自是气愤不满,但案桌之旁立着两支白幡,随风而摆,似在应和魏耀所言。 鬼神之事最难解,灵牌在上,便都噤声不敢多语。 多看看也是好的,要不招惹到了不干净的东西可不好,即便吴师爷再好,自家的风水还是更加重要的。 人心本就如此,趋利避害而已。 只不过,还有头铁的上前就要与魏耀对峙,排在最外围也要拼命挤进来。 南汐侧目看过去,倒都是那日押解魏耀时遇到的熟面孔。 这些人,恐怕就是吴师爷在百姓中埋的钉子。 有这么几个敢发言的牵头人在,百姓们又开始动摇了。 嘀咕声一声高过一声。 “是啊,吴师爷为我们做了这么多,昨晚那纸上写的肯定都是污蔑。” “十八块灵牌,该不会是这人自己杀了人想嫁祸吧?” “肯定是嫉妒吴师爷,想冤枉好人。” “那我们可不能让这事得逞。” “吴师爷还在病着,我们可不能寒了恩公的心!” 说着说着,声势便要大了起来。 “赖大人,那前日分与我们的银子可是吴师爷的?” 何氏掌柜的在人群里吆喝了这么一句。 周围便有百姓立刻附和:“是啊,是啊,吴师爷为了大伙儿出银出力,是个大善人啊。” 赖士杰举起了手,指着那人群的方向:“这位问得好,本大人已查明,那银子确实是吴师爷的。” 此话一出,大家都纷纷开始咒骂魏耀,说他狼子野心,坏透了还敢做这样的事。 怨毒的声浪袭来,十八块灵牌依旧立在案桌之上。 赖士杰一扬眉毛,开始了表演。 他站起身,压了压手,百姓们声音便静了下来。 “你们知道本官一年俸禄几何?” 百姓们嘀咕,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赖士杰伸出胖胖的手指比划:“45两。那你们知道吴师爷一年俸禄几何?” 他咧开白花花的牙:“20两!” 这话说的再明显不过,分下去的银子是吴师爷,可吴师爷哪来的这么多钱,清水镇少说也有两百户人家,那便是两百两,十年的俸禄啊。 不吃不喝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吧。 赖士杰皱着眉问一旁的南汐:“那这钱从何处来?” 南汐:“......” 远处的何氏掌柜很是配合,但是说话婉转,只不过是站在百姓的角度上说出他们心中的疑惑:“难道真是“奉官银”?吴师爷对我们这么好,会不会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啊。” “是啊是啊...” 大家虽还在应和,但声音确是越来越小。 赖士杰一拍惊堂木:“带上来!” 一个犯人被从县衙牢狱里提了出来,两个衙役拖着,这才发现这人的腿已被打折。 被这么一路拖行,一路血痕。 看得百姓们皆倒吸凉气。 那人被扔在了魏耀一旁。 看着他的脸,魏耀的拳头都握紧了,要不是还在审案,定要再上去给这畜生两脚。 张秀才的女儿是大家伙儿看着长大的,多好的一个姑娘啊,就被这样的人玷污害了性命! 他还让人打断了张秀才的双腿,人在做天在看,这下总算是报应不爽! “堂下是何人,报上名来,也将你供认的一一说来。” 那人腿断了,没法跪着,只能用双手撑着身体,仰头说道:“回大人的话,小人名叫吴三,是吴师爷府中的家丁。吴师爷想要渔村的地契,便盯上了张秀才,所以让我...让我奸污了张秀才的女儿,好...好污蔑她通奸,以此来威胁张秀才就范。” 此话一出,百姓们皆是不忿,如此行事,实在是天人共愤! 赖士杰叹了口气,好好的一个姑娘啊,在这些阴渠污垢的眼中那哪是一条人命,不过就像路边的野狗,野花野草,有什么两样! “那姑娘是被你所害,你既污了她的身子,又蓄意杀人,实在是死罪一条!” 那吴三赶忙摇头,双手害怕地颤抖:“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啊,那女子是吴师爷摁在水缸里活活溺死的,可同我半点干系也没有啊。” “既然以逼张秀才就范,为何还要害人性命?” 吴三:“吴师爷有怪癖,又生不出孩子,哪里能让那女子怀孕,我唯恐他将我一起恨上,所以这才发了狠,为表忠心,打折了那秀才的双腿。” 百姓们愤怒了,卖菜的花大娘指着那地上的畜生,手都止不住的发抖,她也有女儿,想想便是痛心:“既是他自己指使你干的事,反过来还要杀人,我呸!” 一口痰啐在地上! 到这份上了,该出场的也该来添一把柴了。 何氏掌柜的朝边上的人一使眼色,那人会意,立刻就上前“扑通”一声跪下:“禀大人,小人是城中卖瓦木砖石的商人,这是历年与县衙交易的账册记录,还请大人一阅。” 赖士杰自然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内容,他亲自记录的东西,熟记于心。 他将册子递给了南汐,顺带拍了拍那册子的封皮,眯着双眼:“您瞧瞧,这记得很是仔细。” 南汐轻轻摇了摇头,有些好笑:这家伙真是时刻都要让自己看到他的“辛苦付出”。 这个册子安排卖瓦商人来递比赖士杰本人来做这个事要合适的多。 一是为了使百姓们不要误会,县官应当持身中立,他摘得越干净,就越公平,这案子审得就越是得民心。 二是因为司闻璟如今还在金临港,赖士杰不能暴露自己的立场,否则就真是害了他了。 “大人,昨日看到那一瓦一两的价单,我实在是惶恐啊,所以连夜翻出这账册,小人为商最是清正,绝对没有哄抬物价,因想着是县衙所用,大人看仔细了,小人还打了折扣呢。” 打折? 赖士杰是看不出来的,这是何氏掌柜的找到这商人后连夜根据赖士杰的记录赶出来的账册。 这商人担心吴师爷狗急跳墙会把罪名推到他的身上,所以自然十分愿意配合。 第63章 弃子 这下子,火势烧得很旺。 那几个给吴师爷说话的人如今也都噤了声。 他们不过是平日里多得了几分好处,现在这情况,再多说,只会让唾沫星子淹死。 大喜子的妹妹一身麻衣,一扬手抛洒出篮中的白纸,瞬间,人群立刻散开两边。 “大人,小女子要替兄告状。” 人群里有人认出了这女子:“这不是喜子的妹妹吗?” “她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 ...... 议论声嗡嗡渐起。 赖士杰装作头疼的模样,捏了捏宽阔粗壮的鼻根骨:“本官正在审理吴师爷强征土地一事,难不成,你家土地也被征了,如若没有,那就明日再来告。” 女子跪伏在地,泣不成声:“大人,小女子正是因为此事而来,吴师爷因为我哥发现了强征土地一事,遂将他杀害。” “这这这....” 老孟头在人群中大喊:“怎会,吴师爷每年还去你家帮忙割稻子呢,送的补贴也是只多不少。” 女子回头,双眼通红:“吴师爷那是被我哥的魂魄给缠上了,做了法都散不去,只得假意弥补。如若不信,自可去城郊那庙去问问,和尚做的法事可都记录在册,他这是想让我哥魄飞魄散,好埋藏自己的罪过!” “可喜子不是参军去了吗?怎么又变成被吴师爷杀害了呢?” 赖士杰吩咐一旁的衙役:“你将案室内的入军册取出来给赵氏女瞧瞧,免得误会了。” 不消片刻,那册子上赵喜二字就被找出,赖士杰胖胖的手指点了点其上的名字:“姑娘你看,这确实是“赵喜”二字啊。” 说罢,就遣人将册子递给她去看。 “大人,这不是我哥的字迹,小女子虽然不识得几个字,但哥哥的字迹怎么也不会认错。” “嗯?竟有此事?快,快来予我仔细看看。” 赖士杰的眉毛夸张得皱起,看着周围的百姓指着那册子道:“这果然是吴师爷的笔迹啊!” 衙役也凑了脑袋去看,那几个好事的百姓虽不懂字也上前去看。 一人就说到:“这确实是吴师爷写的,我认得!” “赵二狗,你大字都不识,懂个屁的字迹。” 那赵二狗扯着嗓子回应:“我去年娶亲,求的吴师爷提喜字,我十分珍惜,如今还挂在我家卧房之内日日瞻仰,哪能认错!” 赖士杰摇了摇头,一副心痛的模样:“那,这么说,赵氏女控诉的竟是真的,哎,喜子可是个好孩子啊。” 这话一说,周围的人立刻都开始唏嘘。 喜子对待他们可算得上亲厚,而且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吴师爷指挥着,喜子出力,按说谁对他们好,那落到实处的还是喜子啊。 赖士杰喃喃自语,却声量不小:“这可如何是好,吴师爷与南宁侯高官的关系可是相当好,我如果要治罪岂不是得罪了上头。” 有好事的百姓出头说道:“大人怎可因为这个就让这等泼天惨案掩埋。” “是啊,这其中可是足足十九条人命啊。” “我就瞧着吴师爷那人颇有些奇怪,我家炉子明明还好好的,偏偏就要来修。” “可不呢,每次买菜还非得多给我两个铜板,说是农工不易。这不易的,是他抽的那‘奉官银’吧。” “说到这个事,‘奉官银’一事赖大人难道不晓得。” 看着这群人讨论的话头马上就要到自己的头上了,赖士杰一拍惊堂木,一副沉重异常的样子跺了跺脚:“官就该为民请命,我现在就写条子递给司大人,即便上头要治罪,我也定当秉公办理,绝不徇私!” 说完这话,拿起纸笔写了一个条子,遣衙役快马赶去金临港。 百姓们掌声连连,夸赞声不断。 “有赖大人这样的好官,实乃是清水镇之福啊。” “不畏强权,青天父母官。” 南汐一边记录着案情经过,一边听得暗暗勾唇,这赖士杰不去南曲班子,实在屈才。 不过也只有像他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才能把这件事推进下去,但凡认真审理,在府衙之内辩驳,恐怕还达不到如今这个效果。 既然事情都聊的差不多了,主角不在怎么能行。 衙役们前往吴府请人。 将病得起不来的吴师爷用一床板抬了过来。 并未告知吴师爷是为何事,吴师爷还以为是他不在一日,这些百姓又想见他,支撑着起身收拾了收拾。 来到正街之上,被这里的声势浩大吓得够呛。 “这不是花大娘吗,头风可好多了?” “呸!” 吴师爷:“你你你,怎如此无礼!” 环顾四周,他这才发现大家看他的表情都很是怪异,似乎是有什么巨大的怒火在压抑着忍耐着。 心“咯噔”一声掉落。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吴师爷只觉得头疼欲裂,自己还未爬去找司大人解释清楚,自己有罪没有找到刺客导致司大人生了大气。 那头还没摆平呢,这边又是要干什么。 人群散开一条路,露出了正中跪着的二人,嗯...趴着的吴三...吴三! 吴师爷额角青筋跳动,人就要背过气去。 赖士杰一扬茶杯,水就泼洒了吴师爷满脸,他关切地询问:“吴师爷...吴师爷可清醒点了?” 吴师爷:“......” “赖大人,你今日审案?” 赖士杰:“这是自然,大案,没有本官在不行啊。” 吴师爷心中暗啐一口:你这种胆小怕事之徒,这几年来哪正经审过案子。怕是连律条都记不熟。 “诸斗殴杀人者,绞;以刃及故杀人者,斩;诸误杀人者,减斗杀一等;诸以力共戏杀人者,减斗杀二等;诸过失杀伤人者,各以其状,以赎论!吴师爷,大南明朝国律可是如此?桩桩件件,你算不得过失,算不得斗殴,皆为故意杀人,该判斩刑!” 吴师爷瞠目结舌地看着赖士杰,他怎么从来没发现,这人居然隐藏得如此好。 腿一软,就跪在地上。 赖士杰板着脸,正义凛然之相,将那些证据甩在他的面前:“铁证如山,你认是不认!” 南汐赞赏地抬头看赖士杰,她果然没看错,这人心中有大义,这副窝囊的伪装之下,是比在场大多数人都要正直凛然的灵魂。 送条子的衙役拍马而来。 如此快的原因,是因为司闻璟刚好启程回南宁侯府,在镇门口便撞上了。 展开一看,条子上红批:“律法为大。” 赖士杰弯下身子靠近那呼吸困难,正在颤抖的吴师爷,抖了抖手中的条子:“你不过是一颗弃子。” 吴师爷双眼一黑...... 第64章 你配吗 司闻璟坐在马车之内,浑身的气压极低。 暗卫掀开帘子:“大人,咱们还是回南宁侯府吗?” 司闻璟咬牙:“回,只不过要回之前得先杀一个人。” 暗卫:“吴师爷?” 司闻璟颔首,双手交握着似在思量着什么:“你说这赖士杰当街审案是做给谁看的?” 司闻璟是要弄死吴师爷,毕竟这人知道的太多了,特别是还牵扯墨玉一事,更加容不得。 吴府之内的一个小妾是他的人,今晚本可以无声无息地毒死吴师爷,但如今,赖士杰当街审理,人此刻关进了县衙牢狱之中,便不是能轻易动的。 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难道要动用衙门内的棋子? 要是这案子是在县衙内偷偷审理,司闻璟无论如何都会先保下吴师爷,毕竟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保下再杀罢了。 但是这事偏偏搅得满城风雨,那再插手就需要掂量掂量代价了。 自己无法用权力去抗衡民意。 这赖士杰什么时候如此有头脑了? 暗卫:“听说是因为百姓们闯进了县衙,把那里挤得水泄不通,赖大人这才搬了桌子上街审案。” 听到这个解释,司闻璟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了,这个废材哪里有那么多的心机,居然被百姓逼着堂堂县官上街审案,实在可笑。 “那大人,我们今晚就闯进县衙内。” 司闻璟摇了摇头:“再等等,现在吴师爷手上的把柄至多是走私一事,他现在谁也靠不住,只能依仗我救他出来,所以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把我供出来。而且,他不知道我已经知道是他拿了我的墨玉。但留给我们的时间确实不多,两日后,守备松懈些,便将他做了。” 暗卫也点了点头:“那咱们在清水镇再留两日。” 司闻璟放下帘子,马车徐徐前进,一行人入住何氏酒楼,打算等风声过去后再处理吴师爷。 另一头,吴师爷刚艰难地睁开眼睛,就有一个黑衣人与他对视上了。 手中那把寒光匕首“嗤”地一声刺了出来。 生死一线,吴师爷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一把推开黑衣人,就地一滚,避开了这刀。 他摇摇晃晃地指着那黑衣人,声音哆嗦起来:“谁派你来的?” 那黑衣人笑得阴森:“吴师爷,是时候该为那位大人效力了...用你的命!” 吴师爷在地上连滚带爬地慌乱躲避,最终还是被逼在角落里,他吓得裤腿都湿了:“我,定不会供出大人,那位大人没必要要我的性命啊!” 黑衣人:“你拿了大人的东西,就该死!还说什么屁话!” 一刀下去,刺中吴师爷的肩膀,刀嵌在肉里,正待黑衣人要发狠拔出来再刺之际,吴师爷双手直接握住刀刃,鲜血潺潺而流,他满目恐慌,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我未曾拿过大人的东西啊。我可立誓啊。” “那便去同阎罗立去吧。” 毕竟还是个书生,手上的力气怎么能比过一个专业的刺客,刀被生生划破血肉后拔出,就朝着吴师爷的脖子抹去:“去死吧!” 这下子死定了,吴师爷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一秒...两秒... 疼痛并未传来,他睁开一只眼皮,发现刚刚那黑衣人面朝下躺在地上,背后还插着一把刀,已然气绝。 赖士杰皱着眉头正在训一旁的两个衙役:“我这衙门的牢房什么时候成了个筛子,刺客想进就进?这吴师爷是死罪,也该秋后问斩,再少一根头发,我拿你们是问。” 那两个衙役连忙称罪退下了,顺带将尸体拖了下去。 隔壁牢房内,南汐把玩着手中的茶盏,见人来了,将茶杯往前一递:“辛苦你了,刺客还得你来演比较真实。” 聂寒将背后那把道具刀取下,扯下了面布,大大咧咧地在她的对面落座:“你这话说的...” 想想自己的身份。 “倒也是。” “不过你今日为何刚好来了?” “主子说司闻璟一定会出手,虽可能不会在这两三日,但这县衙之内的衙役都是酒囊饭袋,所以遣我相助。” “我在,又何惧一二刺客。” 聂寒十分认可地点头,他也觉得主子这安排实在是多此一举,对面这位可是云麾将军,敢在她眼皮底下杀人,那刺客可得长八颗脑袋。 “主子说一人之力,难免有不怠的时候。” 南汐一愣,这神秘的主子为何要关心自己,难不成这人与自己相识,脑海中开始回忆那日黑暗之中的轮廓。 “主子说了,都是为圣上办事,将军要是累倒了他也为难。” 南汐:“......” 这位主子倒是把自己的身份摸得个一干二净,而自己对他却还是一无所知。 另一侧,吴师爷向前爬了几步,抓住了赖士杰的脚不让他离开:“赖大人,这里实在危险,您还是多派些人把守才好啊。” 赖士杰垂着眼角看他:“没事的吴师爷,都是意外,我已经交代下去了多加巡逻,安心安心。” 吴师爷简直肺都要气炸,被刺杀的可是自己,如何安心,而且,多加巡逻顶个什么用!这县衙之内的酒囊饭袋哪里能拦得住司闻璟。 “赖大人,您帮我修书一封,我实在是未曾拿过司大人东西啊,这其中定有误会。” 赖士杰蹲了下去,俯视着吴师爷:“我自是信你,你确实没有拿司大人的东西。” 吴师爷激动的点头:“是啊!” 只不过一瞬,他浑身汗毛直立,撤开了手,腿蹬着挣扎着离赖士杰远一些:“你,你怎会确信我没有拿司大人的东西?” 谢南汐敲了敲牢门,走进牢中:“那是自然,因为东西是我放在西侧海岸内的洞穴中的。” “你!你是小谢!” 传说人死之前,看东西就是会清明一些。 这话倒是不错,南汐有些诧异,自己还没说呢,这人就将自己认了出来,看来以后光是涂黑脸还是不够。 “你为何要害我?我与你有何冤仇?” 赖士杰站起身冲谢南汐行礼:“大人,这里污秽,您怎好亲自前来。” 这里确实污秽,特别是吴师爷的身上,散发出一股子臭味。 吴师爷反应过来了,能让赖士杰如此卑微行礼的,只能是比他权力更高的人,吓得涕泗横流:“大人,您...您不是小谢,我只不过是一介贱民,您为何如此设计害我?” 南汐勾了唇:“害你?你配吗?” 第65章 无路可走 吴师爷面色惨白如纸,是啊,他只不过是小小的一个师爷,一个大官又何必要害自己。 当官的,哪有几人会为了那些百姓就要设计害他。 如果不是为了他,那是... 司闻璟?南宁侯! 他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一颗棋罢了。这位真正要对付的是上头的人。 可对付就对付了,何必冤枉他拿了司闻璟的东西。 看来,司闻璟也是因此而要派人杀他。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司大人下了决心不让我活。” 南汐淡淡的看着他:“一块墨玉,能证明司闻璟是东炎国人的墨玉。” “东炎国...” 怪不得一定要他死。 这等密辛轻飘飘地告诉了自己,眼前这人恐怕是想让自己选个立场,要么死,要么换个阵营。 吴师爷生硬地扯了嘴角笑:“大人这么做是告诉我,如今我的后路全都断了,司闻璟一定会杀了我。” “还算聪明。” 吴师爷胡乱抓了抓头发,正了正面貌,庄重地就地磕了一个头:“吴某愿意弃暗投明!” 这给一旁的赖士杰看呆了,悻悻然道:“你不需要再想想?” 他原本还准备威逼利诱,先上两套刑再说,结果这人的骨头,软得实在是超乎想象。亏得他还准备了好多的话,这下子全无用处了。 “大人如此行事,不就是想让吴某人无路可走吗?既如此,识时务者为俊杰,吴某人愿意将所知的和盘托出,助大人成事,只求大人能放小人一条生路。” “律法不容,你要的我给不了。” 赖士杰像吃了苍蝇一般的模样看着南汐挤眉弄眼,小声靠近嘀咕:“大人,您好歹先稳住他啊,要不咱们怎么从他嘴里套话。” 南汐拍了拍他的肩膀:“赖大人,我不与这样的人做交易。” 司闻璟谨慎,吴师爷手中掌握的不过是一本账册罢了,而且刚刚传来消息,吴府书房起火... 是谁安排的,自然不用再说了。 他们能想到的,司闻璟也定然能想到。 吴师爷将头磕得大声,唯恐自己失去了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大人!大人设法将我关进来,不就是为了对付司闻璟吗?我书房暗格内有本账册,我愿意献出。” 南汐低睨,眼神冰凉带着嘲弄:“你进这牢狱是因为你的罪,你本就该在这里。” 外头衙役前来禀告,附耳将吴府着火的事告知赖士杰。 赖士杰也一下子松了肩膀,这下好了,不用演了。 他摆手叫来两个衙役,有些不以为意道:“来,将吴师爷拖去刑房,准备好的两套加餐用上,免得浪费了。” 这短短一日,衙役们已然发现,他们平日里最看不上的县官实则是个有城府有手段的人,故而一点也不敢懈怠。 牢狱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直到出了牢房,声音渐渐弱了。 南汐皱眉道:“还是依着律法,别在行刑前将人弄死了。” 赖士杰在前方点头哈腰地引路:“您放心,这些都是老手,最擅长的就是此道,能叫人痛苦万分却又吊着口气死不了。” 南汐虽不喜这种酷吏,但吴师爷此人坏事做尽,轻易的死实在是太过便宜他了。她不是寻常闺阁女子,对付恶人自然得有手段。 而赖士杰在此事上虽然狠了些,但与虎谋皮,太过心善绝不是好事。 他心中有义,又有手段,这才是能稳住清水镇的人才。 魏耀大仇得报,领了银子担起了建立村落的责任,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强征的土地虽然已经回不来,但有个新家,一切都还能重新开始。 吴师爷这边倒了,司闻璟必定就需要一个新的傀儡来掌管金临港的买卖。 赖士杰的名字被送进了南宁侯府。 “大人,那下一步该如何行事,吴师爷这棋已经走尽,实在可恶,没想到司闻璟会抢先我们一步烧毁账册。” 南汐的身后跟着刚刚的那名刺客,对于此人的来历,赖士杰很聪明的没有多问。 “这步棋还没走尽。” 赖士杰挠了挠头:“您是说,司闻璟会派人杀了吴师爷,咱们可以利用此事瓮中捉鳖,给他来个关门打狗?” 南汐颔首。 赖士杰囔囔:“话虽如此,可司闻璟没必要亲自前来啊,他派人来杀不就好了。” 脑子转的挺快,南汐赞赏的看着他:“所以呀,赖大人,还需要你演场戏,让这人亲自来一趟才好。” “我?” 何氏酒楼的包房内... 赖士杰将烧鹅拆解分好,起了筷子为司闻璟布菜。 上一次这包房内的,还是吴师爷。 虽然人不同,但这懦弱的性子却是相同。 司闻璟将那碗中的烧鹅肉夹起放入口中,吃相优雅,直到咀嚼下肚,这才缓缓开口:“赖大人,您有官身,为我布菜实在不合适。” 赖士杰笑脸盈盈:“知道司大人驻足清水镇,我岂能有不上门拜访的道理,昨日未亲自迎接司大人实在是下官的罪过。” “赖大人事务繁忙,无妨,咱们日后来往的机会还多着呢。” 这话一出,赖士杰立刻躬身作了一揖:“小人能有机会都靠司大人提携,定然不忘大人恩情。” 司闻璟摆了摆手,让他也入座:“昨日的案子赖大人处置的如何了?这吴师爷与我平日走得近些,但我也实在没有想到,他竟是这样险恶的人,如今想想,还真是后怕,赖大人可愿相信,我与那吴师爷所行恶事可半点干系也没有。” 赖士杰心想:你这话说的,简直多此一举,这是当我是猪吗? 面上却是堆笑:“司大人何等清风霁月的人物,哪能和那些腌臜事有干系。” 说罢,又换上为难的表情:“可那吴师爷不是个好东西,死到临头了说是还有证据握在手中,要举告司大人同谋呢。” 司闻璟夹菜的动作停顿了一秒,勾了嘴角:“难不成是想做个假账目污蔑于我?” 赖士杰给他又夹了块烧鹅入碗:“倒不是账目的事,说是官船私运出海,藏了个东炎国的信使,那信来自东炎国小公主,被那吴师爷扣下了。” “啪嗒”一声,筷子摁在了桌面上。 司闻璟的面色一瞬间如数九寒冬,冷似冰霜,赖士杰缩了缩脑袋不敢开口。 直到三四息之后,司闻璟意识到自己失了分寸,赶忙微笑着道:“这人是该死,还想着攀咬我,还请赖大人一定秉公执法。” 举杯相碰,赖士杰连连颔首:“一定一定。” 第66章 她不过是有苦衷 第二晚,司闻璟亲自带人闯了牢房......他犹豫了一整天,终究还是动手了,原本应该再多等一天的... 心却乱得一塌糊涂,一秒都无法再等。 清水镇的衙门守卫果然松懈,轻松便入内,踏之如履平地。 只不过,是不是太顺利了点? 来不及多想,拐角便是自己布下的内应告知的位置... 关押吴师爷的地方。 此刻空无一人! 司闻璟眉头一拧:“糟糕,这是陷阱,快撤!” 厮杀声从两侧牢房内传来,原本他们清空了这边上的几间牢房,让衙役们穿上犯人的服装,这下子鱼贯而出,断了司闻璟的后路。 东炎暗卫的身手极好,这些衙役们即便早有埋伏还是被打的连连后退。 司闻璟被护在中间,眼瞧着离牢门不远,逃生有望。 等这次安全了,一定要将赖士杰那两面三刀的人挫骨扬灰! 原以为赖士杰蠢笨如猪,没想到是自己愚笨,竟会三番四次上他的当!从一开始赖士杰来看望自己拿出吴师爷的那件衣服开始,一切都是局,他以为自己看得清楚,但每步都走的一塌糊涂,直到失了生机。 悔之晚矣。 牢门外侧的火把在地上映出抖动的光影,司闻璟眯了眯眼睛:“撤!” 火光之中,两个人影堵住了牢门的光亮。 南汐与聂寒看了对方一眼,就没入那些暗卫之中!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司闻璟颓然的被反手缚于一张木椅之上。 南汐这才第一次看到他的模样。 他的脸略显苍白,清秀儒雅的面容如明月入怀,神凝秋水,衣剪春烟,当真是好相貌,怪不得惹得东炎小公主芳心萌动。 这般柔弱的书生长相,为了一封信就敢亲率暗卫闯牢房。 “你就是赖士杰身后那人?” 南汐将腰牌与他瞧:“在下奉圣命来查南宁一案,还请司大人海涵。” 司闻璟苦笑得摇了摇头:“怪不得,赖士杰那草包能有如此计谋,原来背后有高人指点。” 赖士杰听到自己的名字,理了理有些起皱的官服,朝着南汐行了一礼,双手端着茶,恭敬地拍起了马屁:“御史大人足智多谋,运筹帷幄,经天纬地之才,气吞山河之志,实乃超凡脱俗的大才。” 司闻璟:“......” 南汐抿唇一笑,接过茶水一饮:“赖大人并非草包。” 赖士杰抬起眼有些惊讶地看她一眼,看她说得十分恳切,心中便是一阵暖流。 “下官,实在愧不敢当。” “那吴师爷手中的那封信自然也是骗我的?” “嗯。” 司闻璟声音温和,语调不疾不徐,他似乎很是疲惫,听到这个答案后,眼中的光亮一点点丧失:“是啊,我做的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又何必给我写信。” 赖士杰有些不明白地问道:“她都如此对你,你为何还这般在意于她,如果不是你随身带着那块墨玉,以你的心机手段,可没这么容易上当。” 司闻璟:“她不过是有苦衷。” 赖士杰:“......” 他将南汐拉至一旁,小声嘀咕:“大人,我原本还以为这人有多聪明,如此看来,竟与我也相差不多。” 南汐乐了,这赖士杰还对比上了:“他这是自己骗自己,人不愿意相信事情的真相,或者真相太过沉重,就会选择自我欺骗,为对方找借口也是为了不让自己太过痛苦,想来,那为公主对他而言确实太过重要。倒是痴情人。” 踱步回到司闻璟面前,南汐将那块墨玉为他系于腰间,司闻璟一惊:“这对你们来说难道不是重要的证物吗?” 南汐:“你又跑不了,我扣下这东西也无用,更何况,你那些暗卫各个都是人证,足以证明你的身份。” 这是司闻璟最后的念想,南汐不想拿走。 “你想要对付的不是我吧。” 南汐颔首:“和聪明人说话是轻松,只要你写下南宁侯的罪状,我自当请示陛下,留你全尸回东炎。” 赖士杰:这算哪门子的恩惠,给人全尸还不是要死,大人如此实诚怎么能行! 司闻璟:“我这也算荣归,东炎习俗,皇室贵族会前往英杰陵凭吊,多谢你。” 他到临死也想要心中那人留下个好点的印象。 赖士杰:这人绝对脑子有问题!自己平日怎么看不出来!就这样的人还能骗过南宁侯,那货也一定不聪明! “南宁侯与东炎国早有交易,将东炎暗卫通过走私的方式偷渡入金临港,还有的则是通过接壤之地的冲突进入,这才是你们皇帝陛下想要知道的吧?” 南汐颔首:“你可愿将这些罪状一一写下,随我入京面见圣上,陈情表诉。” “御史大人觉得,我消失一天,南宁侯府会得不到消息吗,既如此,他们定不会让我安然北上。” “我自当保你。” “大人多智,我自是知道,只不过此处是南宁地界,恐怕不是大人想保就能保的。” 赖士杰拿来纸笔,顺便给司闻璟松绑:“写下罪状,要不人还是关在清水镇衙门吧。” 南汐:“你这衙门抵得住南宁侯府的人?” 赖士杰:那倒是,今日要不是南汐与那名男子出手,恐怕这几个人也抵不住。 “我们可以从金临港乘船出发后换陆行,行动谨慎些便可。” “好,我随你上京。” 这几日实在是有些辛苦,南汐眼下一片乌青,脑袋发沉,事情尘埃落定,应当好好休整以应对接下来路途中的麻烦。 她将供纸妥帖收好,便想回房休息,临走之时交代赖士杰,别对司闻璟动刑。 各为其主,分不出对错。 赖士杰连忙称是,南汐左右环顾,回头问:“同我一起的那人呢?” 赖士杰:“抓到司闻璟后那人便不见了。” 脑袋越来越沉,在清水镇就把事情解决的如此利落自是好事,不过她还想要多会会花孔雀背后之人。 皇帝的这手棋用的太好,要没有此人相帮,恐怕不会如此快的成事。 对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只可惜,当初何氏掌柜给的那张纸条大概是用不上了。 原以为还需要去一趟南宁侯府,如今,直接回京即可。 想必那人,也不在原本的地方了吧。 摁了摁眉骨,困意袭来...... 第67章 鹤顶红 “赖大人,你为何还不离开,是想留在这阴暗的牢房内陪我吗?” 赖士杰送南汐出去后又折身返回,他拢了袖子将司闻璟对面的椅子擦拭干净,恭敬地立在一旁。 这是在等人...... 李宁祁和聂寒缓步迈进了屋子。 聂寒手中捧着个酒壶,其上只有一个酒杯,放置在桌上,倒满之后将酒杯推至司闻璟面前:“鹤顶红。” 李宁祁没有落座,而是看了赖士杰一眼,面色冷淡看不出喜怒:“御史大人对你不错。” 赖士杰躬身行礼,恭敬回答:“恩同再造。” “你明知那杯酒中有药,还是端给她喝了。可是因为我执圣意,权柄大过她?” 赖士杰点头:“自是因为圣意,下官人轻言微,不敢相抗。” 李宁祁的眼神瞬间闪过一抹阴鸷,背在身后的手指微曲:这样的人哪能得她的信任。心下杀心顿起。 只听赖士杰继续说道:“御史大人为人清正,清醒之后发现司闻璟供词有误自会重新调查真相,但这真相与圣上想要的答案不同,我不愿让御史大人为难,那药下得很有分寸,只会让人神思困顿,等大人醒来,一切便都尘埃落定了。” 李宁祁稍稍松了眉角:“这么说,你是担心她太过刚直容易吃亏,所以才愿意配合我行事。” 赖士杰一笑,只不过这脸上那横肉如今看起来不那么丑陋了:“大人们自然都在下官之上,我岂会不配合。” 司闻璟淡然地正襟坐着,背挺得笔直,看着那杯酒:“这么快便要送我上路?” 李宁祁掀袍于他对面坐下:“我曾见过南宁侯,这人空有一身武艺,头脑却是简单,不过他即便再怎么持功傲物也不敢做出与东炎国私下交易的事来,想必,这事是你瞒着做下的,最多牵扯他帐中副将。” 司闻璟一愣,随即笑道:“不知阁下是何人?” 李宁祁未答,这个问题并不重要,特别是对一个死人而言。 见他沉默,司闻璟叹了口气:“南宁侯治军还算严谨,如若能扳倒他,那些个副将不足为惧,这对东炎国而言是好事。可我不知,如若你们不信,那便审问我重新得个答案难道不好,为何要给我杯毒酒?” “因为怕你推翻原本的口供。” 一顿,司闻璟抬头笑出了声,他明白了,是大南明朝的皇帝想要这个答案,真相无关紧要,如果御史大人反应过来,自然会再来拷问他,这就不是皇帝想看到的局面了。只有死人才不会翻供。 手指碰上那杯酒,他知道自己无路可选。 刚想端起,李宁祁开口:“你一出事,金临港倒是真的截下一封信件。” 在他的示意之下,聂寒拿出了那封信递给司闻璟。 其上的字迹小巧隽秀... 那位小公主的字是自己亲自教的,她性子急,不愿好好学,教了许久,才练得这一手的清秀。 信上不过短短数句,司闻璟看了一遍又一遍。 继而苦笑,端起杯来仰脖一饮而尽。 至于信上写了什么,李宁祁没看,他让聂寒将信烧了。 司闻璟的死对于东炎国而言是好事,如果他活着,那便是大南明朝发难东炎国的棋。 如今,这颗棋毁了,于双方而言皆有益处。 对于皇帝,他不愿此人多话。 对于东炎皇室,不愿他成为发动战争的借口。 在南宁侯府安插棋子,走私货运,如果查出是火器,那必然惹得大南明朝举国震怒。 似乎双方,都不想他活着。 李宁祁不知道司闻璟最后看的是什么话,才让他那么毅然决然地赴死。 也许,是小公主阐述心意,多年离别皆有隐情,告知东炎国君想要他死的消息让他私逃。 也许,是小公主劝他,为国捐躯,一死了无牵挂。 此间种种纠葛,随着司闻璟的死,一切尘埃落定。 他死前的苦笑,是神伤,是懊悔,是愤恨...无关紧要。 李宁祁甚至有点羡慕他...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南汐摁着太阳穴皱眉,她总觉得自己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打开房门,看见赖士杰跪在屋外。 满身霜重,看样子,跪了足足数个时辰。 她不解地刚要出口询问,脑海中突然想起昨日的茶。 那茶喝下去之后,她就开始昏沉,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太过劳累所致,如今看着这大个儿恭恭敬敬地跪着,一切不言而喻。 好!好得很! 她竟也着了这人的道。 上前一把扯了赖士杰的领口,将人拖起:“司闻璟呢?” 赖士杰叹了一口气:“大人已经拿到供证,何必再查。” 南汐不自觉地退后一步,很想给这肥头大耳一拳,可她也明白,对方是为了自己好。 “人已经死了,不过会依照大人之言,全尸送回东炎国。不负大人承诺,请大人放心。” 南汐叹了一口气,好个花孔雀,还有他背后的主子,做事利落,不留后手,将她的路全部堵死:“昨日一切得来的太过于顺利,司闻璟攀咬南宁侯的举动是我一直想得到的证据,所以就忘记了,他一旦暴露自己,必定想拉个人垫背,而选一个当下皇帝想要的人选又能对东炎国有益处的就只能是南宁侯了。” “此事合乎常理。”赖士杰这是再劝她不要深究。 人已经死了,又该如何深究。 “好,我今日启程,该离开了。” 赖士杰脸色一急:“这么着急走,要不我邀上魏耀,咱们去何氏酒楼喝上一壶?若是大人还不解气,就打我一顿吧。” 南汐摇了摇头:“司闻璟一事了结了,我若还在清水镇,就该有人会留心了。” 说罢,她将巡察御史的牌子递给了赖士杰:“两日后,你将这牌子送到南宁侯府中,配合你的演技,将自己摘得干净点。一切的事情推到我的头上。” “两日的时间,够吗?” 南汐颔首,拍了拍赖士杰的肩膀:“放心,我征战多年,两日时间,足以让他们追不上我。不能再拖下去,免得你这套告密的说辞无用了。” 赖士杰眼眶突然泛红,躬身一礼:“云麾将军一路走好。” 南汐:“......这话不吉利。” 赖士杰轻打了自己的脸:“我嘴笨。” “不过你怎么发现我的身份?” 赖士杰:“大南明朝唯一的女官,不是大人还能有谁,我家夫人对您甚是倾慕,故而您的消息我总能听闻。” “那你如何得知我是女儿身?” 赖士杰不好意思的说道:“其实那日在府中搬运金银之时,我家夫人好奇,化为一婢子来上过茶水,她聪慧,自然认得出。” 南汐:“你家夫人倒真是一位奇女子,可惜了...” 南汐翻身上马,赖士杰胖墩墩的身躯在后追赶,喊道:“可惜什么啊大人!大人!” 第68章 和硕公主 佑京外郊... 八角亭内,夜宁转着手中的佛珠,眼巴巴地等了半日的光景,直到一盏又一盏的八宝茶见了底,他扁着嘴趴在那雕花石桌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空中的浮云。 怎么还不来啊...... 自从主子带着聂寒南行,他这些日子可算是被折磨的够呛。 江蓠想趁李宁祁离京收服晋王府血滴子,那晋王府管家哪是个好惹的主,两人你来我往在江蓠面前那可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周旋,半分不曾放松过。 直到马蹄声踏响,他这才兴奋地起身相迎。 牵过李宁祁的马缰,夜宁看着后头从马背上下来的聂寒,有些失望:“怎么没穿我给你准备的衣裳,还是这黑衣黑袍,没半点新意,无趣得紧。” 聂寒不理会他,只是听他这么一嘀咕,手不自觉地摸向贴那颗假痣的位置。 又用手撇了拂过侧面的碎发,假装自己只不过是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而已。 这该死的习惯! 夜宁丝毫没有因为聂寒不回话而影响心情,简单说来,他已经习惯了。 哪日,聂寒对自己的每句话皆有回应,才是要发生大事了。 “不是说今晨就能到,怎会迟了这么久。” 李宁祁:“路有些难行。” 聂寒腹诽:哪是路难行,主子的那匹良驹可日行千里,只不过他们是跟在谢将军后头,这才慢了半日。 夜宁殷勤道:“主子辛苦,不过您回府恐怕会更加辛苦。” “哦?” “毕竟成婚是大事,如今京都的各大裁缝铺子都将礼服送进了晋王府,听说是宋大将军亲自安排,必要这场婚礼热闹空前。” “他们的速度倒是快。” 夜宁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也不知道这宋家姑娘知道嫁不得如意郎君该会多伤心。倒可怜了人家姑娘如此心意。” 李宁祁:“要不你娶。” 夜宁连连摆手:“我可不喜欢这样的。”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夜宁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一转:“话少的。” 聂寒没好气的接话:“是该找个话少的,要不邻里该以为家中是唱曲的每日聒噪。” 夜宁:“......” 入八角亭内稍歇,夜宁将佑京内近期发生的事情一一说来。 北岚使臣入了京,却一直未得皇帝陛下召见颇有微词。 晋王世子李星昀代皇帝迎接使臣,事事周到,做事稳重,颇得礼部赞誉。 靠着这件事,也因为李宁祁不在京都的原因,晋王再次上奏暗示刑部尚书一职不能一直空缺,皇帝驳回后干脆称病了。 “装病?” 夜宁颔首:“是啊,病了有几日了。” 东炎国与北岚交接的那批火器如今就藏在松阳城郊,等着迎亲队伍归北岚之时再混入其中。 “不过,东炎国做完交易打算潜回的那批人马已经在血滴子的控制之中,如何行事就待主子一声令下。” 李宁祁将手臂上的袖甲褪下,活动了一下手腕,轻飘飘的一句:“都杀了吧。” 夜宁应下:“是。” “该回去看看我那好父亲是如何为我筹备婚礼的了。” 晋王府内...... 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即便这晋王长公子在府中不得待见,毕竟亲家可是堂堂南宁侯。故而一切礼制章程都预备的极为妥帖。 走进府中,管家听到消息,赶紧上前迎接:“长公子,老爷在正厅等你。” 晋王一看到李宁祁,满脸洋溢笑容,十数年不曾见过他这样对自己笑。 李宁祁心中半分欢喜没有,压抑住有些作呕的情绪,面上装作吃惊,指着那摆了满院的雕金红木礼箱:“父亲,这是?” 晋王让他落座,关怀道:“在外督军实在是辛苦了。” 李宁祁站起行礼:“不算辛苦,不在家中,婚礼这等小事倒劳累了父亲。” 晋王瞧他果然不抗拒这门亲事,脸上笑容更甚:“南宁侯嫡女与你相配,为父自然要多备些礼,也好叫外头的人看得出我们的诚意,你是府中长子,这身份也得让大家都熟识才好。” 等李宁祁入赘了宋家,自然就有了南宁侯的势力,这个儿子他是该好好笼络。 所以礼数周全,也是为了叫李宁祁感恩,自己对他还是很不错的,亲自准备婚礼,颇为看重。 不过,这婚礼仓促,李宁祁一直未在京都,所以双方八字庚帖虽换过,但婚书一直未定,外头皆有传闻,但婚约一事一日不定,就一日做不得数。今日归家,刚好便邀了族老将这事办了。也好安心。 在此之前,入赘一事该交代清楚了。晋王张了张嘴,突然发现确实有点难以开口。 眼神便看向一侧的管家。 管家会意,将袖中草拟好的婚书拿出,递给李宁祁:“公子,这是婚书,您先看看。” 李宁祁接过细细阅来,蹙眉:“父亲,这...” 晋王叹气,上前拍了拍李宁祁的手背:“为父为官数十年,挣下晋王府如今的风采,只不过,这为官之道如履薄冰,为父年迈,时常感到力不从心。” 李宁祁:“......”这就开始卖惨了? “为父知你心有宏图,这南宁侯的势力可助你在军中一展报复。也算是好事一桩。宋樱樱是南宁侯嫡女,对你一见钟情,日后必将成为你的一大助力,你虽是入赘,但以那姑娘的品行,定会好好尊重于你。你是我的长子,这字面上虽是入赘,实则是两家联姻,一个话头罢了。不用在意。” 李宁祁:“......”不用在意何不让李星昀去入赘? 看李宁祁不说话,晋王咳嗽了一声,脊背稍稍一躬:“为父老了老了,做不得你们的主意了...你若不愿我也不会逼你,大不了拒了这门亲事,虽会惹得南宁侯不满,但为父还是会庇护着你的。” 一旁的管家看得冷汗直冒。 李宁祁勾唇,俯身道:“父亲事事为儿子谋划,儿子哪能不听命,自当遵从。” 晋王没有料到自己三言两语便说服了李宁祁,对这个儿子的乖巧很是受用,心中便突然生了点愧疚之意。 “好好,你能如此懂事,我心甚慰。” “儿子承蒙父亲养育之恩,为晋王府有益的事自然不能拒绝。” 晋王大喜,拍了拍李宁祁的肩膀,很是欣慰。 外头小厮慌张地跑了进来,一个踉跄,跪倒在厅前。 管家呵斥:“何事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那小厮上气不接不下地将一皇家告示拿与晋王看。 “什么!皇上要封宋樱樱为和硕公主,联姻北岚!” 第69章 刑部尚书一职卿可愿接 御书房内,一纸供状轻飘飘地落在南宁侯脚边,落在他的眼中却沉如巨石,跪伏在地连连磕头:“陛下,臣绝未如此行事。” 李知煜脸色泛白,似乎是气急了,拍着御桌大声呵斥:“枉我将爱卿你看得如此之重,十五万兵马为朕守南宁,就是这么个守法?” 南宁侯宋青野双目瞪得欲裂,看向一侧施施然立着的谢南汐:“云麾将军,老夫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可与那司闻璟当堂对峙。” “人已服毒自尽。” “你...你...你是故意这般行事,要我无从辩解。” 南汐向前一步,单腿曲膝而跪:“臣以家父之灵起誓,司闻璟非臣所杀。” 这是事实。 南宁侯松了肩膀,百口莫辩,整个南宁,谁人不知那司闻璟是他帐中军师,信任有加,一应事务皆委派于此人之手,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哪里能说的清楚。 自己只道是被奸人蒙蔽了双眼,但,若只是如此,得个玩忽职守的罪过也就罢了,如今,人却死了,无从对证。 那些与东炎国走私的文件也皆有自己的朱印,这事往小了说是贪污谋财,往大了说就是叛国。 整个人战战兢兢,只得喊着:“臣冤枉。” 李知煜咳嗽了一声,抬了抬手让他起身,语气有些缓和:“孤岂会不信你,只是...” 首领太监将案桌上的折子递给了南宁侯,后者一看,又“扑通”一声跪下了,这下子,头磕得更响了:“贩卖火器乃是重罪,臣蒙圣恩,何故去做这样的事,皇上明鉴,臣实在冤啊。” 南汐在一旁抿嘴挑眉,她不介意拱一把火:“南宁侯一张嘴,只说冤枉,陛下信重,你如此行事实在是有愧啊,不知侯府内美妾几何,才叫得大人这么缺银两。” “谢南汐,你谢家与我一向不和,此事,难保不是你从中作梗。” “侯爷,火器一事一旦被北岚国得逞,我想请问,损失最大的是不是我谢家军?侯爷如此行事,我还要告你挟私报复。想戕害我军中将士!” 李知煜被这二人吵得头疼,连连咳嗽,太监赶紧捧了茶水上前并为之顺气:“陛下,保重龙体啊。” “你们二人皆是肱骨,在堂对峙争吵成何体统。南宁侯,这事涉及江山安定,朕不得不罚你。” “臣识人不明自当受罚。” 这话便只认第一条罪。 “北岚国求娶公主,宋樱樱如今年岁正宜,朕听说你近日与晋王走得颇近?” 冷汗顺着额角直往下流,宋青野捏紧了拳头,声调都带着一丝发抖:“小女尚还年幼。” 李知煜摁了摁眉角,将一明黄色的圣旨递给了太监,太监捧至宋青野面前:“南宁侯,接旨吧。” 这道圣旨的意思不看也明白,皇帝先提了北岚求娶公主一事,再点近日自己不妥的行径。 如果司闻璟这事没出,一个臣子婚嫁的家事,皇帝自不好出手管,可如今... 跪伏在地:“臣只此一个嫡女,自幼不在身边,心中亏欠,如若她远嫁他国,这...” “哐当”一声,李知煜面色一冷,那杯盖就落在茶盏之内,泼出去半杯的水:“朕这是在保你,爱卿可知?” 求情的话再也无法开口,证据都摆在面上,送一个女儿出去便不再治罪,这是天大的隆恩,南宁侯岂能不知。 只不过,他心疼自己的女儿也是真情实意,但再怎么心疼,南宁侯府数百条人命,岂非更重。 咬咬牙道:“臣遵旨!” “北岚国狼子野心,那批火器爱卿就跑一趟松阳吧。” 这事本就是自己的过错,只不过如此一来,就得罪了东炎与北岚,东炎无关紧要,只不过宋樱樱马上就要嫁去北岚,难保北岚国君不会报复,心下就是一紧,但再想开口,对上李知煜冷漠的眼神,南宁侯一下子噤了声。 陛下对自己已然很好,再多求情,天子一怒,他南宁侯府不知该如何承受。 这一切,要怪都得怪这谢南汐。 南汐一扬眉毛,虽没有低头去瞧,也明白这人是将自己恨上了。 她在这事之中的作用本来就是皇帝利用的一颗棋,谢家军与南宁侯本就不对付,也不在意再多这一桩仇怨了。 如此局面,皇帝才能安心。 南宁侯退下后,谢南汐被独留在御书房内。 李知煜让人撤了茶,冷冷地看向那御桌之上的水渍:“爱卿你说,这水痕干了可会留下印记。” 南汐:“如若是清水,不会留痕,但是茶水,恐怕...” 李知煜一扬手,那明黄色的台布便被掀开撇在地上,其上压着的奏折散落一地,灿然一笑:“既然会留印记,还是换张新的好。” 皇帝这才将自己刚刚抑制的怒火一并露给南汐看。 倒也不是多信任她,只不过谢南汐在这一事上,站在南宁侯的对立面。 刚刚自己已经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如此大的过错,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南宁侯话语之间,竟是如此的不领情。 未曾开罪南宁侯府,非但没有感恩戴德,还想驳了封宋樱樱为和硕公主联姻的旨意,何其大胆! 这些人,还当他是十岁孩童吗? 他已然不是那个需要太后垂帘听政的黄口小儿。 话锋一转,他看向南汐:“今日晋王派人连上数封折子,让朕许李星昀刑部尚书之职,爱卿如何看?” 帝心如渊,这人站在自己的面前,笑得温柔似乎只是在询问一小事,南汐却只觉得寒冷,刚刚南宁侯还在时,他故意做出一副气急攻心的样子。 如今在她面前,却挺直了腰板,丝毫没有病态。 李星昀如今并无实权,晋王一直为其奔走,但南汐明白,李星昀心目中对这些权势并非真的在意。不过如今太多人虎视眈眈,晋王也是一心为他。 但... 皇帝必不愿李星昀沾染朝政。 “你与星昀同朕都是自小的情谊,朕不想你选错了路。” 此话一出,已然点明帝心,自己入京以来,空有个云麾将军的头衔,但终究是手无实权,父亲的死因还未查明,自己需要权力,需要以这副女子身躯站在权力之上,而不是靠着李星昀前进。更何况,这条路选错,毁得不止是她。 父亲的事涉及后宫,如今牵扯到一枚太后印鉴一个神秘宫女,剩下的呢... 见她犹豫不决,眉梢微动,指节捏得发白。 李知煜似乎有些松快,他喜欢看着这些人为了自己的一言一行而纠结斟酌,喜欢臣子们跪伏在地恭敬的模样,他是高高在上的执棋者,天子的威严就该让所有人战战兢兢:“刑部尚书一职卿可愿接?” 南汐一愣,随即抬头看向陛下,目光坚定,跪地叩恩:“臣愿。” 第70章 晋王大怒 那头,晋王脸色大变,一扯过那跪着的小厮:“这是为何!” 小厮哪见过这样的场面,连忙慌张地摇头表示不知,被怒极的晋王一脚踢开:“我得去趟盛家,问问南宁侯。” 如此失态,可见他此刻心中仓惶,如果没有了这门婚事,那南宁侯的势力也就不能为自己所用,一想到这里,他便觉得心中窝着一团火焰。 文武百官,虽未明发告帖,但谁人不知,他晋王长子要入赘南宁侯府。如今,不要脸面的事都做下了,外头的嘲笑也都忍下了,这宋樱樱却突然要和亲去了。 一口牙咬碎了也吞不下腹。 李宁祁暗勾了唇冷笑,双袖一拂衣袍,装做个无可奈何的模样。 此事,去找南宁侯也极为不妥。 晋王来回踱步,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 想冲着人发火,对上李宁祁那张有些茫然的脸,一想到这事是自己主张,李宁祁又如此听话乖巧,咬了咬唇,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事情出了变化,你切莫伤怀,这事是为父一手张罗,即便日后高门贵女忌讳此事,相信为父,定会为你好好寻门亲事。” 说罢,让管家将人带下去休息,顺便撤了这府中的红彩。 走在院中,李宁祁突然皱眉问管家:“女子会忌讳此事?” 这话不咸不淡,管家以为他只是好奇:“自然忌讳,但到底没有正式婚书,算不得退婚。只不过大人有了入赘这个名头,想必京中那些高门女是不愿嫁入府中的。” 原是为了这个,李宁祁眉头舒展开来:“这倒也无妨,日后寻个去处入赘即好。” 管家脚步一顿,这修罗刚刚说了什么?他惊得是连连咽下口水,想开口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生有何欢,我便孑然一身如此一世也无不可。” 管家这才点了点头,是了是了,这才是大人应该有的反应。 眼角余光瞥了管家那默默点头的模样,李宁祁不知为何,心中便有些不悦。 入了自己的院子,夜宁递的消息就送到了。 李宁祁不在的日子里,夜宁和管家二人也算是勾搭在了一处,如今传递消息,便十分简单。 江蓠是万万不会想到,自己让夜宁去收买管家,多加来往,更是给了他行事的便捷。 只要透出几个无关紧要的消息,就能让江蓠安心,认为这晋王府还未完全脱离自己的掌控。 展开纸条看去,李宁祁笑得春光拂面,一时之间,让边上的管家都侧目,好奇那纸上的消息到底是什么? 礼部此刻一团浆糊... 突然接收到皇帝封公主和亲的旨意,李星昀可是忙碌坏了,北岚国使臣闹事不愿,表示非嫡亲平阳公主,是大南明朝对北岚国君的轻视。 礼部再三解释,平阳公主已许配大理寺少卿裴知予,这婚事,明年开春就要举行,实在是北岚使臣慢了一步。 再者,这南宁侯嫡女,也算是一等一尊贵的身份,以和硕公主之名和亲,算得上体面。 场面混乱,北岚使臣面色极为不悦:平阳公主婚约来得蹊跷,这摆明是在拒我北岚求亲。 弥繁铸扯过在里面忙着解释的李星昀,在他耳侧说道:“出去喝一杯吧,让这些老家伙们自己吵。” 这位北岚国出了名不好对付的皇室王爷,对待李星昀却是态度很好,这几日皇帝称病不见,一拖再拖,李星昀做为接待者自是不会好过,但好在,弥繁铸似乎很是喜欢他,每当北岚国使臣出言刁难,他非但不帮还要制止,惹得那老使臣吹胡子瞪眼的不敢再多说。 何氏酒楼,弥繁铸摆了酒,开了轩窗,外头银月如勾,街上行人寥寥,不知哪家茉莉花香,撩了鼻尖,醉了心境。 “世子,这等良辰美景,无酒岂能美哉。” 对面这人,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深邃地望着他,倒叫李星昀多有不适,出于礼节,只得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和硕公主乃是当今圣上亲封,以其身份...” 弥繁铸突然捉了他露出来的那节手腕,白如莹玉,恰似那月上之光:“今晚不谈正事。”说罢将李星昀的酒杯添满:“只谈春花秋月可好?” 这人目光灼灼,只盯着自己看。 察觉到他的目光,李星昀抬眼看过来,就正对上他的眼睛,这人深沉的眸子里蕴着潮涌,比窗外的夜色深上几许。 “世子果真好皮囊,比吾等北国汉子强多了。” 被一个男子夸样貌好,李星昀苦笑:“王爷,在下不好男色。” 弥繁铸勾了唇:“这么巧,本王也不好。” 李星昀:“......” 瞧他面色有些紧了,弥繁铸赶紧端杯赔礼,一头盘编的乌发缀着红色玛瑙发结在月光下颇有几分异域风情,眼梢微抬笑意不减:“世子海涵,不过是见你白日诸事繁多,不得展颜,说几句玩笑话逗逗你罢了。” 李星昀松了一口气,这位王爷行事怪异,在接待使臣之前,父亲就曾提醒过,这北岚王爷性子古怪不近人情,冷暖无常,是个麻烦的所在,要小心应对。 “王爷爱开玩笑,倒也无伤大雅,只是须得适度呀。” “是吗?我在北岚国之时就在好奇,晋王世子该是何等人家,想结识已久,故而唐突了。” “王爷想结识在下?” 弥繁铸把玩着手中的鸽血红戒,轻轻打着转:“这是自然。” “我倒不知自己在北岚有如此名声,竟让王爷看重,实在愧不敢当。” “世子清风霁月,如传闻之中那般无双,只不过,这性子却是无趣了点。传闻谢少将军与世子婚事在即?” 这话题转得快,李星昀颇有些不解,想起南汐,低低一笑:“不是传闻,婚期已定,只不过北岚太远,要不定请王爷来喝一杯喜酒。” “既如此,提前祝你们琴瑟和鸣。” 举杯再饮,寻了新的话头又要为李星昀添杯,似乎今晚真想不醉不归了。 突然,弥繁铸拿酒壶的手被人用力擒住。 他懒洋洋地抬眸,眼底尽是笑意,看着眼前那靠近的人影,倾身向前,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近:“谢少将军,好久不见。” 第71章 新醋倒是酸得很 南汐冷着脸,沉默地往后仰了仰,与这人拉开些距离。 一出宫门,何氏酒楼便派人来说,李星昀与这厮正在饮酒。她连一身朝服都来不及换下,就急急赶来。 “北岚王爷长的还真叫人意外。” 弥繁铸将身子侧了侧,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可以坐下。 南汐不理会他,径直坐在李星昀身侧,她问:“多日不见,你可好?” 红晕飞上两颊:“我很好,你呢?” 南汐颔首:“你放心。” “咳咳咳...”对面一改刚刚的风流姿态,将一腿踩在椅子上,双手环住,托着下巴,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咳嗽了几声。 对面还有人盯着,李星昀有些不自然地将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她似乎瘦了一些... 南汐不急不缓地将李星昀的杯中酒举起一饮:“他不胜酒力。” 李星昀一急,却蜷了蜷手指没有制止。 这酒杯他刚刚用过。不知为何原本微蹙的眉头便一下子舒展开来,双眼带笑。 弥繁铸挑眉不悦:“我记得你酒量倒是很好,要不你替他喝。”拍了拍手,又叫了四坛女儿红。 南汐:“小盅小盏颇没意趣。” 弥繁铸哼了一声,吆喝道:“来两个海碗。” 倒满了酒,他道:“谢少将军,请!” 南汐一仰脖,酒水入肚,一滴不剩。 弥繁铸:“谢少将军海量。” 又添了酒,三碗过后,南汐执着碗碰了碰脸色颇红有些眼神迷离的弥繁铸:“怎的,这就不行了?” 边上那人,从这酒局开始,就一直不安地抚着自己袖中的那枚玉佩,想劝停又唯恐南汐不悦。 她在边疆,也是这般喝酒吗? 倒是得嘱咐秋雨为她煮一杯浓茶醒酒,要不明日该头疼了。 只是,这二位看起来一早便认识。 原来这弥繁铸种种怪异的表现皆是因为她。 哪是自己美名在外,倒是谢少将军潇洒惹人惦记。 弥繁铸喝多了酒,单手撑着脑袋将自己的一缕头发捏在手中把玩,一副不羁的样子:“我原以为你的夫婿该选个有趣些的。” 这话实在失礼,李星昀刚想答话,手背上一凉,南汐的指尖就握了上来:“王爷,这话你说的可无礼。” 两人双手交叠在一处的场景让弥繁铸眼神暗了暗:“是本王失礼了。” “王爷既醉了,来人,送王爷一趟。” 弥繁铸摆了摆手,挣脱了边上扶着他的小厮,凑近了,意味不明的语气:“日后,谢少将军若在大南明朝待得不快,尽可来北岚寻我。” “北岚人视我谢家军如水火,王爷这是想劝我送死?倒不如王爷哪日在北岚混不下去,也可来我府中伺马,听说你于此道上倒是很有心得。” 让堂堂北岚王爷为她养马,何其不敬,弥繁铸笑着笑着,突然喉咙里挤出一句干哑的回答:“好啊。” 南汐:“......” 李星昀瞧得分明,弥繁铸看南汐的眼神同自己一样,只不过这道光更加隐晦,更加幽暗。 南汐饮了酒,李星昀自不会让她单独归府,两人面对面坐在马车之中,时章很懂事地将车驾得很缓。 “你有什么想问的。” 这人从刚刚开始就很别扭。 李星昀嘴角牵起一个很勉强的笑:“今日的酒喝得急,明日该不舒服了。” 这般说着,低下眸子,眸光似薄薄的琉璃,倒...有些清冷委屈。 凑近了看他,马车内本就空间有限,南汐这么突然一动,也不知道是不是时章驾车生疏,一个踉跄,这人就朝自己贴了过来。 双臂撑在墙上,两人的鼻息交缠。 南汐刚想说的话一下子滞住了。 清风微徐,凉风吹起了帘子,散了一室的旖旎。 坐回自己的位置,四周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声音。 李星昀觉得自己的心如擂鼓,一时之间,别过了脑袋不叫南汐看出他红透的脸。 这么一来,南汐以为他是不悦,轻声问:“你可是吃醋了?” 心下这般难受,原是吃醋了吗? “你做的并无半分不妥,是他出言轻薄。我不该...” 这等郎朗明月般的人,吃了醋也吃得明明白白,不藏着掖着,南汐忍着笑故作不解:“新醋倒是颇酸。” 李星昀有些着急,回头去看她的眼睛:“我不该...” 又是这三个字。 他到底有多害怕自己不开心。 南汐瞧他这副认真的模样,正襟道:“这样很好,我们之间,有什么话都要说开了才好。” 伸出小指,这是约定。 指尖触碰的地方,原本微凉,不消一瞬,便有些发烫。 收回了手,南汐认真解释:“我之前并不知道弥繁铸是北岚王爷。今日看到,才知道他那时候换了名字,扮作个将军。” “你之前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南汐颔首:“前年我带军冲阵,守城的就是他。那一战我将他擒了。本想着杀之祭旗,结果北岚派了人过来和谈,愿意以三十俘虏交换,我想着他应当是北国统帅之子,如此值钱,既不能杀不能打,我便将他圈在马场中喂了几日马。” “他还真会喂马?” 南汐摇头:“不会,只不过既成了手下败将,学学总该会了。” 想想堂堂王爷,在马场内污垢满身,画面就颇为好笑。 只不过如此一想,他的那句“好啊”更加刺耳。 “所以你明白,我与他之间,是旧怨并无任何越矩的行为,想必他是因为我,才故意引你出来喝酒。” 因为她吗? 李星昀自己都觉得自己酸了... “此人阴险狡诈,对你示好便是想借机寻仇报复我,好偿他被俘的尊严。” 李星昀瞧她分析得头头是道,笑了笑颔首跟着她的话头:“幸好和亲一事已有定论,北岚使臣至多再半个月也该启程回去。” “这半个月,你要小心,这人阴险,对付不了我便极有可能朝你出手,你虽是晋王世子,手中却无实权,他又是蛮横无理的人。” 南汐拧眉细想,继续道:“他对我有仇怨,自该由我前去顶着,明日,我便去礼部会会他。” 李星昀急急脱口打断:“不可。” “嗯?” “有齐王殿下坐镇,北岚使臣不敢拿我如何,弥繁铸也不想在此事上多生枝节,免得误了两国和亲大事,你放心。” 他不想南汐与弥繁铸多加接触,即便在南汐心中,半分都未曾想多,但那人的话和眼神他依旧不想再多听一句,多看一眼。 第72章 研习话本 南汐没有多想,略一颔首翻过此篇,挺直了身子神情严肃:“星昀,我有话同你说。” 瞧她这般认真,李星昀将身子也离得稍近一分:“你说。” “圣上赐我刑部尚书一职,但我知道,这是晋王一直为你谋划的位置。圣上如此做,我担心晋王心有不满。但这个位置,我需要。” 瞧他并未吃惊,南汐继续道:“只是这般,很是对不住你,我不想你我二人之间有任何隔阂,故而想把这个事同你说清楚,明日圣旨即下,我不愿你多想。” 李星昀学她平日的样子,曲了手指去叩她的脑门,凑近了又舍不得用力,最后轻轻一碰便离开:“即便你不说,我也不会多想。阿兮,你只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还是李星昀第一次如此亲昵的唤她的闺名,南汐有些脸红。 “私盐一案起,我便想过,如何才能护你,我即便是晋王世子,也不过是个空衔,恐这京中盘根错节,那些躲在暗处的人借我伤你。只不过,刑部尚书一职皇帝必定不许,我也不想父亲因此使他与兄长的感情生疏,现如今,这位置予你,倒也不是坏事。” 字字句句都是为她着想。即便他想与父亲讨论入仕,也绝对不希望踩在兄长的身上得到此高位。 但父亲那头,也定不许兄长接此任职。 如此搅得满朝皆知,甚为不妥。 “你家兄长?我从京都回来之时,满街巷都在传他将迎娶南宁侯嫡女宋樱樱。往日,倒是很少听你提及。如今宋樱樱即将和亲,想必他心中颇为伤情。” “兄长在家时日不长,你若是好奇,改日我带你见见。他也算是军中之人,恣意潇洒,你定然愿意相交。此次婚事是父亲一手做主,不过兄长想必是会伤心的,我回府之后,也会寻时机安慰一二。” “其实,不入赘南宁侯府也算好事,军中男儿,屈之人下,以婚事谋换登云梯,总是落了下乘。” 这件事虽是晋王主导,但这李宁祁并未开口拒绝,想必他心中也愿意做此交易,这样的人,南汐并不愿意结交。 只不过,他毕竟是李星昀的兄长,想必日后,还得会面。 酒喝得其实不少,只不过刚刚在弥繁铸面前自要撑个场面,车厢里熏了沉香,很是好闻,便有些困顿,微微阖了眼脑袋就想往边上车窗缘靠去。 即便时章驾车很稳,到底多少也有些磕碰。 李星昀起身,坐在她的身侧,伸手将她的脑袋轻轻放在自己的肩上。 南汐一瞬间清醒,边上这人,鲜少有这样的举动。 他的身子僵直,心跳声在胸膛之中“砰砰”作响。 抿了唇一笑,再次安心地阖上眼。 回了府,秋雨和安叔为南汐接风洗尘,这次南下事情办得漂亮,虽然司闻璟一事颇有些不公,但于大局而言,已是最好的结局。 用了夜宵,秋雨正在屋中替南汐收拾行李,外头安叔就又捧了茶点进来。 秋雨听见动静,抬了眼:“这么晚了,安叔你怎么还送这些吃食来。” 安叔掏出怀中的几本话本,冲着屋内的南汐道:“少将军,你要的书给你放在矮几上,别看得太晚了。” 秋雨有些好奇,拿起来随便翻了几页:“这都是什么?刑部档案?” 翻开之后,她惊愕地张大了嘴,有些羞恼地将这书又塞回安叔怀中:“你拿这东西给少将军做什么?” 安叔道:“都是当下京中贵女最时兴的情爱话本,少将军不是想看看?” 秋雨回头,看南汐正换好了一身月白色常服从里屋出来,一头浓墨色的长发瀑布般轻挽在身后。 宽大的袖袍拢起,露出雪白皓腕,在秋雨一脸震惊中抽走了安叔怀中的书:“看完还你。” “不还也可,少将军总算开窍了。我明日再去寻些话本来。” 吩咐秋雨多点两盏烛灯,南汐摊开了书,托着腮帮子仔细地一页页翻阅。 这是...要挑灯夜读? 为了这种艳文话本? 南下了一趟,少将军到底经历了什么。 瘪了嘴想说话,人就被安叔拖出了屋子。 “明年少将军就该成婚了。” “那又如何?” “闺中女子在习绣荷包以图将来送与心上人之时,少将军在做什么?” 秋雨不知道他这话的意思:“还能做什么,上阵杀敌啊。” “那那些女子在读诗词歌赋,小词话本之时,少将军在做什么?” “自当是研习兵书,推敲阵法。” “对喽。” 秋雨:“......” 那话本看起来比兵书可枯燥得多,南汐翻页的指越动越慢,最后竟开始困了。 捻起一块珍糕塞进嘴里,她强睁了睁眼继续看。 马车之上,她睡得昏昏沉沉,李星昀的气息缭绕在身侧,他身上的泊云素尘香淡淡的,和着这车中的沉香,并没有任何不和谐的地方,反倒是更加的清幽好闻。 “阿兮,你可知道什么是喜欢?” 这是李星昀的呓语,他看着她伏在自己肩头之上的模样,笑着继续回答自己的问题:“没关系,你不懂,我有一辈子可以教你。” 南汐彻底睡不着了,可还是未曾将脑袋移开,如果现在醒了,就好似偷听了人说话一般,以李星昀的性子,指不定耳根要红到什么地方去。 为什么这么问呢? 何为喜欢? 自己岂会不知? 李星昀今日吃了这么酸的醋,难道是因为自己同弥繁铸饮酒的缘故? 那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自己要是不来,那人指不定要如何对付李星昀,他们二人之间,仇怨如此深,为何还吃这样的飞醋。 耳边那句“我有一辈子可以教你。”让南汐的心漏跳了一拍。 和李星昀待在一处,总是轻松愉快的。 南汐想,这便是喜欢吧。 于是她用过了饭就找安叔请教:“何为喜欢?” 一问出口,南汐便有些后悔,安叔在疆场如此多年,哪里就比她知道的多。 瞧她这副样子,安叔不乐意了,自己好歹成过婚,比这将军府里那些兵蛋子们可强多了。 顿时一拍胸脯:“少将军你等等,厨房的厨娘总是在熬粥时看书生小姐的话本,以至于糊了好几次粥,我这就去找她把这些书都缴来。” 南汐:“……”还未说话呢,安叔人就跑没影了。 “不用了”三个字憋在喉中,看看也好。 第73章 一捻红妆 南汐一身绛红色官服出现在朝堂之上时,满朝震惊,身为武将,却着...一品官服? 那飞鹤纹样绣于胸前,青丝挽起,以冠束之。 与平日男装不同的是,今晨启程之时,她坐于桌前,指尖一捻桌上的红脂,淡淡地涂抹在自己的唇上。 正在为她束发的秋雨不解:“少将军可是要换个发髻?” 刚要解开重新盘,南汐搭上她的手腕:“不用,就如此便好。我朝规制,新官上任还是带冠方不失礼节。” “那...” 南汐转头看向铜镜,倏然一笑:“我只不过想要天下人都瞧瞧,世间女子的活法不只有相夫教子一途。” 女子,亦可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女子,亦可当朝为官,护佑百姓。 她非得涂了胭脂,贴了花钿,就这么立于朝堂之上。 就像那时青丝高挽,执一把红缨,叱咤疆场风云。 她着男装,是为在这世间行事方便,她一捻红妆,是为女子能行世间事。 这样的谢南汐,堂堂正正地站在一众官员之中,迎接着所有人注视的目光。 同样注视着她的,还有李星昀。 和硕公主一事已洽谈完毕,今日该将此事整合禀告陛下。 他与齐王领命督办,自当上朝来汇报一二。 不同于南汐,今日的他,一身鸦青色麒麟纹团花湖绸,端的是文人墨客,世外风流。 “星昀,你家未来娘子倒是颇具风采。” 齐王身子稍好,难得上殿,拍了拍李星昀的肩膀,对着南汐看去,他甚少夸人,只不过如此女子实在明媚,实在让他无法忽视。 李星昀的唇角微微上翘,看着她,听着齐王的话,心情大好。 “她一如既往,如花如锦。” 殿外走来一人,众官纷纷俯身请安。 他却昂首直朝着二人而来。 怀安郡王李官瑾生的眉眼硬朗,眼睑却耷拉着,鼻挺唇薄,掺了点吊儿郎当的浅笑:“世间女子本该柔情似水娇艳似花,这是什么花?霸王花吗?还得是世子你会享受,本王瞧着,莫要无福消受才好。” 李星昀一改温和,眼尾似刀:“怀安郡王此话,甚为不妥。” 齐王一拂衣袖,有些无奈:“官瑾,你该致歉。” 那李官瑾朝着齐王随礼一揖,敷衍的不能再敷衍了,冲着李星昀侧目看去,挑了眉:“这话既说的是谢少将军,自当与她致歉。” 说罢,自顾自的就走去最前方。 齐王摁了摁眉角:“这人许久未上朝,今日也不知道想做什么?他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实在是我未能好好调教之过。” “齐王殿下何必自责,虽领了圣命教管,那也得学子自己愿意学才行,要不即便是再好的良师,也无用。” 李官瑾入京为质,自有难处,看在其父平陵侯的面子上,只要他不执刀去刺杀皇帝,不卖国求荣,故伤人命,天大的篓子,皇家也得替他挡下。 以至于养的这人放荡不羁,无法无天。 京中谁人不知,他在揽仙宿养了一绝色男绾,为了此人,曾打的自己的二弟,平陵侯最疼爱的次子三天下不来床。 平陵侯气得举了马鞭闯郡王府,结果第三道鞭子还没打下来,圣旨就到了。 护佑的如此小心,李官瑾得皇家眷顾,连亲爹都敢忤逆,整个京都横着走,至此无人敢置喙半句。 “谢少将军好风采啊。” 南汐转身,正对上了李官瑾带着审视的目光。 “谢少将军额上这枚花钿已不时兴了。” 说着话呢,手指就要去触她的额头。 何等不敬,李星昀皱了眉,就要出言喝止,怀安郡王的惨叫却先一步响彻整个正殿。 只见南汐侧身躲过他的手,反肘捏住他的手腕就是一扭,怀安毫无招架之力瞬间整个人都疼得背过身去,手固定在身后不敢动弹。 “你...你...你放手!” 南汐掐着时机松开了手,那李官瑾立刻握着自己的手腕朝后退了两步,手腕关节处刚被就势一扭,此刻里头疼得很,他表情夸张:“你一女子,怎生的这么大的力气,这都要给我捏碎了。” 南汐扬眉:“怀安郡王的身子骨着实弱了点,倒是臣疆场杀敌惯了,往日也碰不上如此娇弱的人,故而下手不知轻重,还望海涵。” 李官瑾脸上青红一片,这人,这是在说他...娇弱? 但是脚步不敢靠近,只有些结巴道:“当殿行凶,你这霸王...” “花”字还没吐出口呢,两个内侍上殿,众人归位,跪伏迎接陛下。 李星昀与齐王先上书禀告了和亲一应事宜,此事虽有风波,但办的很是漂亮,帝心甚慰,着明日宫廷设宴,款待北岚使臣与归京述职的南宁侯。 接着,便是宣旨,谢南汐领刑部尚书一职,这人上朝穿着皇帝亲赏一品绛红官服,大家心中了然。 晋王脸色不是很好看,只不过毕竟谢南汐身份特殊,他不好开口。 他不说话,那些官员们自然不敢多言。 南汐领旨谢恩,却不想内侍拿出第二道旨意。 皇帝起身:“和亲一事,世子办得漂亮,孤自当封赏,私盐一案,也能看出世子于刑案颇通,刑部右侍郎一职空缺已久,便交予世子了,南汐她从边疆回来,你可得好好辅助于她。” 晋王刚想说话,李星昀踏出队列,领旨谢恩。 皇帝目光深深,看了看晋王那阴沉如墨的的表情,便得两分欢欣。 百官窃窃私语,这晋王家事实在有趣,如今这儿媳做了儿子的顶头上司,实属罕见,倒也不是罕见,是古来未有,头一遭啊! 谢南汐本就是云麾将军,大南明朝唯一的女将军,民间传闻多是调侃,世子惧内,如今一来,岂不更加证实了这个传言。 南汐回首去看后方的李星昀,刚好对上他的目光,只一瞬,她莞尔,他颔首,各自心思了然。 刚想散朝,皇帝瞥见一边撅着嘴,满脸愤愤的怀安郡王,便开口:“你今日倒是勤谨,居然上朝来了,这两眼汪汪,可是谁又惹你了?” 百官噤声,心内唏嘘一片:这等人物,平日里都是他搅得别人鸡犬不宁,也只有皇帝这么明着偏袒。 今日这谢南汐一举倒是解了被祸害已久官员的心中郁结,好不痛快。 怀安看了谢南汐一眼,悻悻然道:“臣...臣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手腕受伤了。” 皇帝吩咐一旁的内侍:“遣太医院务必好好医治。” 说罢,看着李官瑾:“日后得小心一些,齐王布置的功课最近可有仔细完成?等太医看过之后,你与齐王便来御书房一趟,孤要看一下你的功课是否有长进。” “啊!” 怀安泄气,肩膀都耷拉了下来,传闻谢南汐着一品朝服上殿,他眼巴巴赶来上朝想看一场好戏,结果... 第74章 你家兄长可是畏生? 下了朝,晋王府的马车等在宫门之外。 “伯父。” 如此恭敬一礼,晋王拍了拍南汐的肩膀:“以后同朝为官,这声伯父愧不敢当。” “晚辈即便以尚书之位立于朝堂之上,也定然不敢忤逆伯父。” 这话,说得立场清晰。 晋王心情大好:“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见外。” 一旁的秋雨牵了马驻足,听到这话,面上不显,心下不悦:刚刚见外刁难的分明是他晋王。 李星昀同内侍领了官服出来,刚好看到父亲正在同南汐说话,赶忙上前:“父亲。” 晋王同南汐一笑,指着李星昀道:“你瞧瞧,这就来了,如此焦急的神色,怎的,为父还能为难你的人?” 红晕飞上两颊,李星昀道:“儿子不敢。” “今日便一道回府,设家宴也算是为你二人庆贺。” 说罢,在管家的搀扶之下,上了马车,不等世子开口,帘子便垂放下来。 “您二位,请上后面这辆马车。” “阿雨,你先回府,告知安叔一声。” “是。” 马车之上,李星昀看着南汐额上的花钿。 今日,那怀安郡王差点就碰上了她的额,饶是他这样清风霁月的人,也慌了神,差点忘了,她可是谢南汐,是云麾将军,敢如此行事只能自讨苦吃。 南汐被他看的有点不适应,抬手挡住了自己额上的花钿:“是不是有些奇怪?” 她不懂这些,这花钿是在秋雨处寻来的。 “不奇怪,很是好看。” 这人...愈发大胆了。 南汐背过身去,将那枚珍珠蕊心花钿从额上取下:“既然好看,便送你了。” 女儿家的东西,李星昀伸手去接,握掌。 “陛下封你右侍郎一事,我提前并不知晓,其实,你大可推拒的。” “为何推拒?” 南汐看他低头摊开手掌,手指点在自己刚取下的那枚花钿上,睫毛微动,便忍不住屈指想去敲他的额头,手靠得近了,又停下:“众口铄金,京中的流言你不在意吗?” 捉了她的手,抵在自己的额上,李星昀抬眼,眼波流转似春水,却隐隐夹杂着淡淡的愁容,看得南汐的心都漏跳了一拍,这...这人如何又这般委屈。 昨日是这般,今日又来? 难不成刚刚那话说的不对?南汐急忙开口解释:“我知你不在意,只不过晋王他...” “父亲会明白的。” 手未松开,南汐另一只手伸出将他的手握住,身子前倾,李星昀一时反应不及,头一仰靠在了车壁之上。 这人...这是要把昨日的讨回来? 南汐勾了唇,曲了的指展开便撑在车窗缘上:“世子,京中之人可都说你惧内。” 李星昀被她圈住,被迫仰头看她,一时竟忘了如何回答。 双手交叠之处,隐隐发烫。 南汐垂目看他,两人离得很近,比昨晚还要近,李星昀僵着身子不敢动,感觉整个人都被她的气息包裹,眸光无措地四处躲避,又不受控制凝聚在她的脸上。 他再一次失态了,喉结滚动,在南汐面前,他的脸,总是一红再红。 “日后,还要劳烦谢大人多加照拂。” 南汐笑着将身子移开:“好说好说。” 瞧她扳回一城得意洋洋的模样,李星昀压抑不住的眉角飞扬。 起码,她愿意为了自己的话去学。 即便,这行为本该是他来。 可她,原本就不同。 车到了府前,李星昀先行下车,伸出手掌。 南汐大方的将手放上,即便这马车于她而言,根本不需要搀扶。 两人的手搭在一处,李星昀微微一拢指尖,又松开。 这头的一双壁人天造地设,那头的管家看得心惊肉跳,领着人往府中正厅而去,眼睛不自觉地就朝着那侧院瞥去。 暗暗庆幸杀神不在。 夜宁此刻正在李宁祁屋内,听到李星昀被御赐右侍郎一职,眉头紧锁。 夜宁咽了咽口水,盘着手中的佛珠,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这消息来的突然,自己也是在今晨刚得到的,原本昨日陛下还只是将尚书之职给了谢南汐,其他的并无安排。 李宁祁开怀的正是在于此处,晋王机关算尽,最后还是没有让李星昀站在那个位置上,更是因为这领职之人是谢南汐,他还不能开口反驳,一口牙碎了咽下肚的戏码实在是精彩。 只是为何,一夜过去,又加了这等安排。 主子和云麾将军... 夜宁有些后悔,今日这消息自己就不该亲自来送。 本想让管家递交,只不过他刚好去宫门口迎晋王去了。 “主子...” “陛下既然让我接近谢南汐,何故又做此安排?” “啊?”主子居然只在意自己的计划还能不能顺利完成! 夜宁有些愣神,一时没反应过来,李宁祁冷冷地看向他,他结巴道:“恐...恐与齐王有关。” “齐王?” 夜宁颔首:“昨夜,陛下遣了齐王入宫下棋,您也知道,此人身子一直不好,太后为显对宗亲的厚待,自然要时常过问安抚。陛下怎肯屈居人下,太后那边刚赏了百年人参,这边便请了人一叙兄弟情义,这是常有的事,故而探子们也就懈怠了。” “好得很啊。” 李宁祁眼睛眯了眯,手中的笔折成两节。 主子果然心情不好,不跑何为?夜宁挠了挠头发就想告退,外头传来敲门声:“公子,老爷请您前厅用家宴。” 这下子,屋内的气压又低了两分,用家宴?他这好父亲何时想过与自己同桌而食。 是了,李星昀得了右侍郎之职,想必即便不如他意,他也要设宴庆祝一二。 “去查,我要知道齐王最近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是,主子可是怀疑此人?” 李宁祁披上自己的外袍,眼神微暗:“能让陛下圣心转圜,此人必不简单。” 刚走到院中,急急忙忙的便被管家拦住了路。 支开了边上的小厮,管家说道:“家宴之上,谢少将军也在,您看...” 李宁祁冷笑:“还真是一家子其乐融融啊。” 因李宁祁久久未来,晋王脸色便有些难看,摆了摆手,不耐得吩咐上菜:“既然不来,咱们就先用饭吧。” 南汐看向李星昀:“你家兄长可是畏生?” 第75章 宫廷宴 管家来报,长公子刚好不在府中。 晋王不甚在意:“罢了,下次再引见即可,等南汐你嫁入府中,自然有机会一家子和乐吃饭。” 南汐颔首,李星昀起身,为她夹虾去壳,夹鱼去刺,看得晋王连连笑道:“你瞧瞧,这孩子。” 外头的流言,晋王府二位公子,一个要入赘,一个惧内... 不过肥水自然不流外人田,这多少还是有好处的。 饭后,晋王离席,留时间给二人培养感情。 南宁侯的亲事黄了,这头可得握住了。 不过看席上的二人,倒是颇有几分自己年轻时与夫人的意趣,心中感慨。 想了想,去了书房,那里还有夫人留下的几篇书稿,书页已翻得泛黄,字字熟记于心,却总是看不腻。 夜色已深,南汐在晋王府并未久待。 一回到将军府,就收到了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要她明晚一道赴宫宴。 这是为何? 秋雨说道:“打赏了内侍,说是午后,那北岚王爷就入宫觐见,而后,这旨意就传了下来。” 又是他。 南汐不禁有点头疼。 这人果然如传闻中一样睚眦必报,这是要在离开京都之时,报复自己一二。 看来明日这宴会必不会太过简单。 一日无事,朝上多是谈及和亲的具体礼制事宜。 唯一不同的是,南宁侯上了一封折子,自立军令状,半月之期,平南宁动荡之事。 帝心甚悦,赏了五万两白银抚恤十五万兵马。 而后,独留南汐入御书房。 交代和亲使团由她与南宁侯一同护送出边疆。 这事,南汐自然乐得相接,她许久未回家了,北岚一行必经定远山,刚好回去见见谢南辰与亲人们。 除此之外,皇帝交代,要亲眼看着南宁侯销毁火器。 之后,他才可心安。 刚要退出御书房,皇帝突然问道:“爱卿与那北岚王爷关系匪浅?” 南汐愣住:“在一场战役中见过,是为敌手。” 李知煜向前两步,逆光站于她的面前:“哦?只是敌手?那北岚王爷可是入宫求娶。” “啊?” 皇帝瞧她神情,颔首后退一步:“你放心,孤已经拒了他的请求,只不过,情面之上,让你送他一路也算合宜。这人狡诈,你在,朕才可安心。” “臣遵旨。” 月色铺就一路银色光绸,马车一动,光便碎进了那因风而浮动的幕帘褶中。 李星昀绕道去接了南汐入宫。 车内,南汐一脸冰霜,眼含讥诮,将那袖袍都要捏碎了,咬着牙同李星昀道:“那弥繁铸好歹毒的心思,居然跑到陛下面前,出言挑拨。” 李星昀皱眉:“如何说的?” “他同陛下求娶我。” “求娶”二字轰的一声在李星昀脑中炸开,他顾不得许多,身子前倾看她:“那陛下?” 南汐面露凶光:“如此狠毒,想污我谢家军与他有私,陛下心思深沉,定然不允,但这事实在是不妥,恐怕陛下心中会多想。” 李星昀:“......” 宫宴设在瑞景庭内,陛下带着皇后盛锦出席。 这是南汐第一次见到这位丞相之女,雍容华贵,气质高雅,不愧为盛家嫡女,自小礼数周全,说话之间,如春风拂面,虽是第一次相见,但她下席,径直就来到了南汐的面前与她饮酒。 “谢尚书,终于有机会一见。” 南汐赶紧躬身行礼:“该是臣敬娘娘。” 皇后莞尔一笑:“本宫时常听到太后夸赞你,如今一见,更是喜欢,日后你该多入宫,与本宫也说说那边疆的事。” “不过是武人之间的事无甚有趣,不过娘娘既然想听,那臣自当遵命。” “南汐。” 平阳一身云锦累珠软银裙,从外头赶来,匆匆见礼后就挽上了南汐的手,要与她坐在一处。 这不合礼节,公主并不在宫宴名单之上,即便来了,也该在上阶安排一位置,她嘟了嘴,看着皇后:“长嫂好。” 皇宫之中,这么撒娇唤人的除了平阳也没有其他人。 皇后一笑,替她拂了内侍:“在谢尚书旁边为公主安排一个位置吧。” “遵命。” “这下你可称心?” 平阳去摇了摇皇后的袖袍:“还是长嫂最疼我。” 皇后刮了下她的鼻子,对着南汐说道:“我就喜欢平阳这样的性子。” 归席,南汐为平阳夹了块紫玉糕:“这皇后倒是被你收买了,我想这后宫之中,可没人说喜欢你的性子。” 平阳得意地张嘴,要南汐喂她,南汐无奈,只得夹起一小块给她。 “我这皇嫂就是这般,八面玲珑,这宫内恐怕没有她不喜欢的人,也没有不喜欢她的人。” 再看那席上,皇上皇后二人鹣鲽情深的模样,南汐低吟:“皇后能做到这般,这盛家嫡女果然厉害。” 三言两语便能让自己对她印象颇好。 她的身份,本该给人拒人千里的华贵之相,可...宫内无人不喜欢她,这后宫的女人,能喜欢皇后的,即便是面子功夫,也足见她手段颇深。 弥繁铸坐在皇帝下首,几杯酒下肚,时不时地将目光看向南汐。 南汐狠狠将目光对上。 这般模样,犹如被欺负的炸毛狸猫,弥繁铸勾唇旋了旋手中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另一头的齐王同李星昀多喝了两杯,面色便有些发白,连连咳嗽,只能提前退场。 皇帝吩咐太医随侍左右。 席上,平阳说起自己的婚事,便卷着帕子,有些无奈:“原本以为不过成婚,没想到竟如此繁琐,南汐,你入宫来陪我住上一段时日吧,也帮我挑挑,我看那些衣服的花样看的眼都要花了。” “自然是好,等过了年,我便入宫,只是,这事还得太后点头。” 平阳笑得开怀:“你放心,我明日就去求恩旨,太后喜欢你,定能同意让你入宫来的。” 这事,由平阳去提,自然更为合适,南汐一为想陪陪自己这位好友,二也是线索如今都在宫内,她必须入宫查查。 只不过这些时日,想了各种理由却不好开口,如果是自己提出此事,恐那贼人会提前防备。 第76章 谢少将军爱听琴 酒过三巡,歌舞才艺自然没有落下,大家兴致正高,那弥繁铸起身举杯:“都道大南明朝人物风流,这等寻常歌舞倒是没有看头。” 皇帝回敬:“那不知王爷你想看什么?” 弥繁铸转身看着李星昀道:“听闻世子殿下一手琴抚得极好,也不知是否能有幸一听。” 李星昀起身离座,如此宴席,于礼也不好违背,皇后提议,令内侍取出自己的那把焦尾古琴来。 他的琴艺自然不在话下,修长的指节刚要落下,弥繁铸却再次出声打断:“单单有琴颇为寡淡。” “那王爷你意欲何为?” 弥繁铸抽出身后的一把玉笛:“如若陛下首肯,在下愿与世子共奏。” 两人未提前排过曲子,瞧弥繁铸的模样也丝毫没有商量之意。 笛声悠扬,气势却是磅礴,仿若千军万马。 琴音泠泠,清越去尘,如风入松林。 两种截然不同的音色碰撞,谁也不愿将就于谁,交融之下,竟生出辽阔无极之意,两位都精通乐理,故而即便意为相争,依旧在冥冥之中配合上了对方,倒是一首绝妙。 曲罢,帝心甚悦,这弥繁铸却收了笛子,望向谢南汐,南汐赶紧低下头想在陛下面前避开与此人的交集,却还是听到他的声音响起:“不知谢少将军觉得,这笛与琴,哪个更好?” 如此一问,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的身上。 南汐苦笑,起身躬礼:“臣于此道上不通,只不过因这演奏之人不同,自当觉得琴好。” 弥繁铸眉头挑了挑:“原来谢少将军爱听琴。” 谢南汐:“......” 李星昀:“......” 皇帝摆了摆手:“尔等爱卿自行取乐。孤乏了。” 执了皇后的手,两人便先离席。 这弥繁铸的意思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想想他在御书房内提出的交换要求,再看刚刚场上那二人... 如若弥繁铸坐上北岚国君之位,愿以五城换谢南汐嫁与北岚和亲。 但凡这个条件换任何一个人,即便是平阳,皇帝也定然不会有半分犹豫。只不过,谢南汐却是不行,谢家军世代护卫北境,若答允这桩婚事,恐怕会寒了将士的心。 这弥繁铸并不是愚笨之人,却如此提议,不知背后是何打算。 所以皇帝特意遣南汐护送使团,也是为了掣肘于他。 他提出这等协议,这就意味着将自己的狼子野心暴露在敌国国君的面前。 令人闻风丧胆的北岚王爷,会是一个如此草率之人吗? 色令智昏吗? 皇帝一走,南宁侯原本欢喜的脸瞬间便垮了下来。 宋樱樱自从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便在家中绝食哭闹不已,自己此刻哪还有心情在此饮宴。 草草应付边上使臣们的客套之语,愁苦的杯中酒,添了又添。 宴会一结束,弥繁铸于官道之上拦住了南汐的路。 “我有几句话,不知可否请谢少将军边上一叙?” 南汐看了一眼身旁的李星昀:“王爷与我何时交情如此深了,你若有话,直说便是,若是不便,那就不用说了。” 弥繁铸勾唇,抽出了那把玉笛:“此乃家母所留之物,想赠与谢少将军。” 李星昀眉头微蹙。 看了看南汐,发现对方的表情庄重得如临大敌,一时便捏着袖中的玉佩有些想笑。 “我要这个东西做什么?” “自当是定情信物。” 南汐单手别开那玉笛:“与王爷定情,下官可是不敢。” “你是不敢,并非不愿。” 南汐:“......” 拉过李星昀便往前走。 走得极快,生怕身后那人再跟上来。 他所行种种,皆是为了将谢家军扯上,如此阴险诡计,实在可恶。 奈何这人又是使团的人,现在在京都是半分也动不得。 不过... 月光照在南汐笑得奇怪的脸上,李星昀问:“何故嗤笑。” “陛下遣我一道护送北岚使臣北归,那在路上,我也定然要这人吃点苦头。” 李星昀暗了暗眼神,她要护送弥繁铸吗? 宫门外,满身酒气的南宁侯一个踉跄差点站立不稳要从那马车辕处摔下,南汐凌空一步,赶紧扶了一把,南宁侯转头看见是她,“哼”了一声,将自己袖子抽开:“老夫还不至于需要你这样的人来猫哭耗子假慈悲。” 南汐并未计较,转身同李星昀一道离开。 “南宁侯怕是不会与你和解。” 南汐颔首,她前往南宁调查的罪证,换而言之,宋樱樱和亲一事她虽不能定,但在此事上也起了关键的作用。 这南宁侯对自己的女儿倒是关爱有加,为了宋樱樱,即便皇帝不悦,也要亲自去晋王府商谈婚事,可见这女儿在他心中的份量。 “刚刚那一扶,并非是想要同他讲和,只不过,宋樱樱远嫁,倒是难为了他慈父之心,我们两家本就不对付,也无妨多这一桩仇怨。” 说着话呢,她突然又道:“你家兄长可有因为我毁了这门亲事而恼怒?” “自是不会,你放心。” 接下来的一周,婚事筹备妥当。 南汐着了一身英甲,宽大的袖子以红绳束之,牵着玄风,领一队禁军,带队护送。 宋樱樱虽是冠了和硕公主之名,本应该是在宫中出嫁,拜皇帝皇后,但皇后开口,皇帝便同意了人从盛府出嫁。 她着一席红妆,瞧着人都瘦了一圈,屈膝跪地,左手摁右手,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 稳稳当当的一记稽首礼。 南宁侯立于盛府牌匾之下,受了这一礼,眼圈便红了,亲手将这个最疼爱的女儿扶上婚车。 一时之间,鸣锣吹呐,十里红妆,送亲队伍宏大,这其中,皇帝的赏赐不少,更多的是南宁侯备下的嫁妆。 至此以后,南北相隔,父女恐再无相见之日。 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只不过谁也没瞧见,城郊树林深处,李宁祁与聂寒扬鞭策马,先行走在前方。 “主子,那批火器果然如你预料相同。” “走吧,如此好戏,可不能错过了。” 马蹄声渐远... 消失在密林之中。 第77章 王爷太会做戏 送亲队伍刚一出京都,那宋樱樱便开始生出各种事由,让南汐前后跑马不停蹄地照看,几圈下来,就连一旁的禁军都忍不住嘟囔不满。 “不过是喝个水,还要您亲自去看着火候,这不是欺负人吗?” “吾等只奉护卫之职,什么时候还得给她打下手了。” “毕竟是个公主,再说了,你看那南宁侯的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与我们禁军对垒军前。” 南汐拍了拍身上扬起的沙尘,她愿意来回跑,倒不是怕了那宋樱樱,只不过瞧着实在可怜... 前头传来马蹄声,弥繁铸骑着一高头大马倒往他们这来了。 南汐瞬间警惕地眯起眼睛来。 这一路,两人还得相处半月有余,眼下这等尴尬气氛,想想就觉得窒息。 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南汐双手一拱,并未下马,“王爷您不在前方开路,怎么来这了?” 弥繁铸看着她这表情,不由得好笑:“你这般又是为何,我遣了两个兄弟去打野味,邀你晚上一同用些。” “不敢,王爷还是自己享用吧。” “谢南汐,你总躲着我。” 这下好了,不在京都,这人连谢少将军都不叫了,直呼其名,显得二人似乎比常人亲近。 周围的禁军们一听,十分自觉地就给两人留出了位置,都在后方远远跟着。 南汐无奈扶额,“王爷这话,听起来颇多怨气,你我二人之间又何必这么虚伪,没想到王爷如此会做戏。” “这怎么能是虚伪呢,再说了,你了解我吗,我可不止这一个优点。” 这人说话总这么不着调,会做戏是一个优点吗? 顺杆子爬的是不是也太快了。 瞧她不说话,弥繁铸更是开怀地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晚上你来我们的营帐吧。” “即便一起送亲,王爷还是北岚国的人,如此行事不妥,我谢家忠君爱国,王爷不要陷我于不义。” “原来你是计较这个,按说北岚与大南明朝联姻,你该欢喜才对,换来边境十数年安稳,能少死很多人。” 南汐听得这话,面色一凛:“还希望王爷回去,能维持两国关系,疆场孤苦,王爷也是战场上的人,自该明白。” “我养尊处优惯了,哪里会打仗,唯一的那一次还被你捉了回去养马。” “王爷还在记恨?” 弥繁铸一笑:“怎会记恨。” “既然不记恨,又何苦去陛下面前诋毁我。” 他双手一摊表示自己很冤:“我心悦于你,自然想要娶你。” “我乃云麾将军,大南明朝唯一的女将军,谢家军传人,你觉得,你娶我合适吗?” “这有何不合适的,要不是你是这等身份,我又何必娶你。” 南汐冷笑:“是了,你是因为身份想要娶我,以报复我虏你之仇。” 弥繁铸一伸手,扯过她的缰绳,两头马儿差点撞到一处,南汐忍着没有给他一脚,刚出京都就闹事,实在不妥。 他微松手,身子前倚,半趴在马背上看她皱起的眉头,“谢南汐,你若没有这个身份,我们俩又怎么会遇见,所以说是因为身份才想娶你并不是胡说八道,我们北岚国人做事坦坦荡荡,自然不需要遮掩,不像你们,说个话弯弯绕绕。” “如若别人和我说坦荡,我恐怕会信个三分,王爷是何名声,信你,恐怕来年,我坟头的草该三尺有余。” 后头,宋樱樱又遣了人来唤南汐,她只得勒马去瞧瞧。 弥繁铸一言不发地跟在她的身后:谢南汐,对你之情,我敢说坦荡。 “谢南汐,这果子我用不惯,肚子不舒服,需要休息。” “公主殿下,咱们刚出京都不久,今日最好是能赶到东安。” 宋樱樱满头华翠靠在软垫之上,马车内还有两名随行宫女正在为她捏腿,抬脸不悦:“我是公主,我说要休息便要休息,你不过是领禁军护卫,怎敢拒绝我。” “那若是本王不允呢?” 宋樱樱一愣,就看见弥繁铸那冷若冰霜的脸,似乎下一秒就会伸手掐断她的脖子,瞬间气势就弱了一些。 又想起此人,总在谢南汐的身边打转,满脸堆笑的讨好模样,手指掐着绣帕,狠狠地瞪了一眼谢南汐,伸手拂下了幕帘。 南汐回首看了一眼后头笑得灿烂的弥繁铸,眼皮跳了跳,“明明是你拒绝的,为何怪我头上?” 弥繁铸一耸肩,“我也不知。” 不想再同这泼皮多言语,南汐扬手一挥,马蹄扬起尘沙,队伍加速前进。 马车内的宋樱樱被突然的加速一颠簸,头上的珠翠冠扯了发丝,瞬间就疼得白了脸。 怒目圆睁,一脚踢开了一旁服侍的宫女,恶狠狠地咬着唇:“好你个谢南汐,还敢整我。” 相较于谢南汐对待弥繁铸那不耐的态度,南宁侯可就显得友好多了。 每当队伍休整之时,他必定前往北岚使臣营地,舔脸结交,顺便贿赂一二。 因为弥繁铸的示意,那些官员们敞开了腰包,有多少便装多少,喜笑颜开之间,倒是让他混了个脸熟。 “这位是北岚礼部侍郎吧,我家小女初到北岚,到时候宫内礼仪规范若有不知,还望大人多多指点。” “您是北岚大都统副将吧,听闻北岚国那大名鼎鼎的禁卫统领是您二舅,真是一家子的英才啊,还望日后有加来往啊。” ...... 宋樱樱微微抬了幕帘,看着堂堂南宁侯的父亲满脸堆笑,为她奔走,抑制不住地掩面而泣,边上的宫女知她的脾气,也不敢上去递帕子,只听见她恶狠狠说道:“这辱,都该算到谢南汐的头上。” 南汐不知道后头那人简直想用目光在她身上钻出个眼来,牵着马儿去旁侧,将玄风拴在树干之上,找了块石头,背靠着,就闭着眼养神。 身边传来响动,她伸手,袖箭就抵在来人的脖颈之上。 “是我。” 弥繁铸说着话,双指夹住那袖箭将自己的脖子移开,“这东西太危险了,碰伤了可怎么好。” “这上面的毒,名为见血封喉,不知王爷可识得?” 第78章 护她 用衣摆将手指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我知道谢老将军之事,只不过...这毒虽是我制出来的,但两军对阵各为其主。” 南汐没有睁眼,只放下了胳膊继续休息。 弥繁铸好奇地道:“我以为你会生气。” “气什么?你我本就是敌人。” 叹了口气,弥繁铸道:“我只告诉你,谢老将军受伤的那一战,我亲自查过,并未有兵士领新毒放暗箭,你也许不信,但用毒几何,都是我在详细记录,每次战备,也皆有数,我敢保证。” 南汐“嗯”了一声,只不过音调有些发哑。 是啊,她知道,父亲并非死在北岚国的暗箭之下。 只不过如今,弥繁铸的话更加证实了这一个观点罢了。 一点自欺欺人的余地都没有给她留。 心情莫名地就开始烦躁。 “那你我之间无此血亲之仇,是不是...” “谢家满门忠烈,护佑大南明朝北境,血仇二字你觉得呢?” 弥繁铸有些无措,“我说过了,这是两国的立场,无关你我。” 南汐忍无可忍,睁眼正对上他晦暗不明的目光:“王爷,我实在不知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我立场不同,这是事实,无法更改。” 这人...难不成还想上门养马? 若是爱好养马,北岚大片马场,够他养十辈子了。 有一个宫女拿了水壶而来,递与南汐:“谢...谢少将军,天气干燥,一路劳顿,还请饮水。” 那拿壶的手颤颤巍巍,水从壶口一个劲地撒落,这宫女简直要把“其中有毒”这几个字挂在脸上。 南汐看着好笑,伸手就想去接,一旁的弥繁铸却一下子抽出了腰间配挂的马刀,电光火石,手起刀落之际,南汐袖箭打出,将他的马刀打偏,刀刃将那水壶一劈为二,再慢一瞬,这宫女的手掌便会整个的被砍下。 宫女吓得立刻匍匐在地,哽咽:“饶命啊将军,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 梨花带雨,南汐掐着她的下巴,迫她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勾唇,“你说说,这其中是什么毒?” 宫女连忙摆手,磕头磕得额头都掉了一层皮,血淋淋的模样,“不敢用毒,将军...真不是毒,是...是泻药。” “呦...” 往后的那两日,宋樱樱在婚车之内捂着肚子疼得死去活来。 南宁侯为此找南汐理论,却没有实证,只能让队内的医官细心诊治。 弥繁铸依旧时不时就跑来找她,不厌其烦,“凉州口盛产花影蝶,听说日落之时,伴晚霞可飞满半个山头,如此奇观,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我让宫女下药对付你北岚未来皇后,你不拆穿我?” 弥繁铸眯了眯眼睛:“你若是实在不喜欢她,等到了北岚,我可以弄死她,这事简单。” 眼皮跳了跳,南汐无语。 “她害人的手段如此浅薄,定是难逃北岚国后宫那些尔虞我诈,恐怕并不需要你出手。” “那倒是,我那皇兄一帮的后宫妃子们,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说罢,弥繁铸又看向南汐:“不像我,我至今未曾婚配。” 南汐:“......” 入了东安出了凉州口,一行人穿过松阳再行五日便可到达定远山。 松阳与定远山交界处便是汴州,那批火器如今就藏在汴州城的一处废弃粮仓之内。 只要解决了这件事情,护送和亲的任务便算完成了大半。 附近多是山陵地貌,所以并未有驿站可以休息,所食也偏向干粮为主。 北岚人善弓,日日分开一小队上山打野味,一到晚上便在营地旁架起篝火饮酒作乐。 肉香味飘得甚远,宋樱樱的肚子好不容易不再疼了,清汤寡水多日,闻得此味,肚子便咕咕作响。 南宁侯与那些北岚人相熟,以银钱换了块烤鹿肉与她。 只不过正要用之时,南汐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山间野味,公主殿下慎食,你忘了,前几日你嫌那果子不干净,食后腹痛多日。” “哼,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做下的事吗,你这是在报复我。” “哦?我为何要报复你。” 宋樱樱“你”了半天,愣是没有吐出到嘴边的话,要是说了是自己先下药未遂,岂不是承认了罪行。 这谢南汐狡诈,故意用这样的话激她,她偏不上当。 那鹿在山间养着,其肉香嫩多汁。 宋樱樱将整块鹿肉食尽,还嗦了嗦自己的指尖。 结果... 隔天,那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惨烈叫痛声再次响起。 南宁侯忍无可忍,策马拦住南汐,一把钢刀拦住去路:“你敢暗害公主!” 南汐紧了紧手腕上的袖箭:“侯爷说话可要讲证据。” “昨日樱儿用饭之时,你在一旁,除了你还能有谁。” 南汐抿唇:“也不知南宁侯这般头脑,是怎么统领十五万兵马。” 南宁侯气得怒斥:“谢氏黄毛小儿,竟敢如此放肆。” 手中钢刀举起就劈,不过他并不敢在送亲队伍面前真的伤了南汐,所以这一刀,正对着要砍在那马脖子上,以此来警告南汐。 南汐一勒缰绳,换转方向,手抽出腰旁佩剑便迎了上去。 南宁侯也算是沙场老将,虽年岁渐长,力道有怠,但终究在蛮力上还是能胜南汐一分。 南汐也并未真的打算以剑硬抗,她侧腰一扭,双腿一夹马腹,反肘射出一记袖箭,将将从南宁侯眼角而过,这一分心,那刀落下,已偏了准头。 凌空射来一箭,不像南汐先前那招只为让其分心,这一箭,破空而来,直取南宁侯心窝。 他大骇,侧身以刀格挡,整个人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滚出数米开外方才稳住身形。 只见弥繁铸勒马立于南汐身侧,双指做势勾了勾那弦:“可惜了,还想试试我这新研制的毒是否好使呢。” 南宁侯从地上爬起来,再怎么想委曲求全,这一刻也全然顾不得,指着弥繁铸狠狠说道:“谢将军欺我朝公主,是为死罪,此事与你何干。” 弥繁铸将弓扔给边上的士兵,前倾了身子,眼眸中全是戏谑与阴冷:“我护她要何理由,不想死就滚开。” 南汐扶额,朝着混乱在一旁看戏的队列喝了一声,队伍立刻整顿。 伸指点了点那背着药箱正在下婚车车辕的医官道:“你说,公主为何肚痛?” 那医官赶紧小跑上前,拿出医单上陈:“公主这几日清淡饮食,不该像昨日那般突然吃太多的荤腻食物,以至于湿热内蕴,阻滞气机,臣开了些健脾化湿的方子,调理一下即可。” 弥繁铸扯了嘴角笑道:“南宁侯听不懂这弯弯绕绕,你直接说是公主吃撑了就好。” 太医抬袖子擦擦额角的虚汗,对着南宁侯一拱手道:“确实如此。” 南宁侯:“......” 第79章 凌风崖之险 此一事,南宁侯落了下乘,队列之中,还有陪同入北岚国的言官,此事闹大了,参他的折子必会送到皇帝面前。 他如今,可不能再多一桩罪过。 只能双手一拱咬牙致歉。 南汐昂首,顺着玄风的鬓毛:“侯爷以后还望多长个心眼才好。” 南宁侯“哼”了一声,悻悻然牵马离开。 弥繁铸朝着南汐侧了脑袋,压低了声音:“你昨日是故意的吧。” 南汐一脸无辜:“我那可是劝她要小心食物不干净。” 弥繁铸一笑:“她必定是要与你的话反着来的,如此,便吃的更多。” 南汐对他的话仿若未闻,只专心顺自己的马毛。 弥繁铸指了指前方:“那座山上有座寺庙,唤作“归元居”里头有上好的斋饭,可想一同去品鉴一二?” “王爷这是将我国地貌风情探究了个遍啊。” “难得与你一道,自然要仔细研究。” 对方刚刚出手,南汐了然,所以不想应约但也不再恶语相向。 她只是不明白,这弥繁铸似乎真的喜欢自己,可?从何时开始的呢?自己竟全然不知。 又行了十数里,途中,弥繁铸一边拿着手中的羊皮地图,一边高谈阔论介绍各种奇观异石,但南汐皆是兴趣寥寥。 临近定远山了,她心中挂怀的都是兄长与谢家军上下。 “那凌风崖生有野生石斛,自古便有仙草之名,传说可以救治元气大伤之人,延长寿命。” 耳边这话让她一愣,顺着弥繁铸所指抬首看过去。 前方似有天上砸一石斧而下,将一座青山劈作两半,山高耸入云,怪石嶙峋,风自北边呼啸而来,入崖而发出低鸣回音。 “凌风崖?” 瞧她终于接话,弥繁铸心情大好,连忙递过地图给她:“是啊,此处地势高却有天然悬崖作为屏障,其间野物生长,无外界干扰。本来我们的野猎小队也是要进这山谷去的。” “这其中,有野生石斛?” 弥繁铸连连点头:“我这地图是早就备下的,我们这一路有什么皆有游记古书可堪一阅,我记得详细。” 南汐突然想到了那个取下面具,独自离开的背影。 大夫说过,他身中奇毒,已病入膏肓,余生不过十载。 自己派去监视的那李伯,除了每日依旧出门收集夜香之外,便是去酒肆打酒喝,并未有别的异常举动。 既然无疑,便撤了人手不再监视。 只不过,谢七,如今究竟在何处? 因为一个误会就将人赶出府去,南汐心中有愧,安叔更是没有停止寻人。 只不过京都何其大,要是真想躲着他们,怕是找不到人的。 手指不自觉地绕了两圈缰绳:“你们今日何时进山打猎。我可否同行?” 弥繁铸面色一喜,将那地图胡乱地往怀里一掖,便道:“半个时辰后出发。” 安排好护卫的工作,南汐背了一把弓备了一些药,便与弥繁铸一行会面。 “若是打野味,只行至山腰即可,但要是想寻那石斛,就得从山顶下到谷底去,那里是凌风崖最危险的所在。” “我自行前去即可。”说罢,南汐就要去取弥繁铸手中那捆纤绳。 “地图可在我身上,我要与你同去。” 南汐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地图:“花十金,临摹一份与我。” “这可不行。” 对方那样子,是铁了心的要跟上,南汐没有办法:“那里危险,王爷身份尊贵,何必与我一道。” 弥繁铸一笑:“你用得上我。” 他研毒多年,对于这种奇山怪洞陡崖都颇有研究,常人无法行的路,他总有办法找到道,这可是难得能在南汐面前露一手的机会,自是不能错过。 几人进山,到半山腰处分别,再往上走地势便突然陡了起来,山间无路,只得攀着那斜生的树干前行。 幸亏二人都是习武之人,近日又未下雨,山中沙土干爽相对易行。 “你寻这石斛是为了何人?” 只有二人,不说些话有些寂静。 南汐回道:“手下的一个暗卫,受了伤,也不知道这药管不管用。” “这个暗卫对你很重要?” 南汐走在前头,刚攀上一块凸起的花岗岩,自然地就去伸手帮弥繁铸。 后者一愣,赶忙咧着笑容搭上她的手借力向上一攀。 即便他完全可以自己翻上那块岩石。 拍了拍手,继续上行,“我因为一个误会伤害过他,自然想着可以弥补一二。” “原来如此...” 南汐发现,这人说是自己能用得上他,可越往上攀,这人气息便越是紊乱,以至于后来,但凡遇到角度有些难登的地方,他都一脸惆怅地等着自己伸手援手。 采药本就不易,又带着这么个拖油瓶,南汐脸上便冷了下来,偏偏都到了这了,又不能丢下他,要不使团那没法交代。 她只能面色不悦地一次次相助,后者却心安理得地借她的力上行。 不知为何,南汐觉得,他甚至很是开心。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山顶。 这山无路,她攀得很快,回首,看向那正上气不接下气的弥繁铸,她心中暗骂了一句。如若没有这个拖油瓶,她能更快。 饮了水,稍作休息,南汐俯身去看那山崖之下。 这么一比,刚刚上山的路实在算不得陡了。 弥繁铸久在山中寻药,目力甚佳,指了指那两丈之外的凸起岩块:“瞧,那儿有一株公丁香,还有那,那树木之下,是红景天...你看,那有石斛,就在公丁香的下方,差点就让它跑了。” 谈起这些,弥繁铸一扫平日那吊儿郎当又带有点狠厉的模样,眼中闪着的是全然欣喜的光芒,声音里满是雀跃。南汐从没觉得,能从这个人身上看到这种熠熠生辉的样子。 他是真的喜欢这些药草。 即便不用来救人。 这些药草也总比人要好相处些。 既找到了目标,南汐揽过他肩上的绳子,固定在不远处的一粗壮树干之上,取了另一头的绳头就要往自己的腰上缠。 弥繁铸制止了她:“又不是下城墙,你这般系法不行,不够灵活。” 说罢,将那绳子拉长一对折,绕在自己的腰前打了个双圈的绳结,下头的绳子便可以根据手的松紧而调节。 做完这些,他伸指丈量了位置核算了下脚的方位,便要放绳。 “等等,你做什么?” “我替你去采那石斛。” 南汐原是不肯,弥繁铸道:“再拖延下去,天色完全暗下来,这山间便不安全了。再说了,不单是为了你的石斛,我有一味毒正缺那株公丁香。” 第80章 凌风崖之险2 南汐还在权衡利弊,弥繁铸转身已手脚并用下了崖。 如他之前所说,他是惯手,速度极快。 刚刚这人攀山之时还如此柔弱不接力,如今,倒是换了个姿态。 南汐一边将绳子勾在自己的手腕之上慢慢往下放,一边探头去看他的位置。 “瞧,你要的石斛。” 他兴奋地在下边朝她挥手。 “你看,那还有一株灵芝。”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南汐心中有些焦急,底下那人却好似完全被那些珍稀药草所吸引,风吹卷着他的声音,纤绳再下放,已然听得不清楚了。 南汐冲着那被树冠遮住了的模糊身影喊道:“快上来吧,王爷要真想采药,明日一早再来一趟。” 下方的绳子动了动,南汐赶紧用力收绳,那人很快便爬了上来,脸上还有泥土,笑得灿烂与她道:“明日,你还陪我来。说定了。” 他笑得开怀,不待南汐反驳,就将怀中的那石斛与灵芝都塞给了她:“那人既是受伤,这二物一同入药,药性更好些。” 这人…是为了自己才下到那么深的石壁去。 明明是敌人。 罢了,南汐将东西包好低头挂在腰间。 只要不涉及朝廷利益,这一途,当他是朋友又如何。 下一刹那,腰肢被人抱起,她双目圆瞪便想出手,却看见弥繁铸抱着她转了个向,伸手就劈开那条正在俯冲而下,吐着血红信子的白环蛇。 蛇被打落,南汐调整姿态射出袖箭,将之钉死在土里。 再回头,发现刚刚还在英雄救美的人,此刻面色苍白地后退了好几步,倚靠在一旁的枯树桩上。 “你!” 南汐扯过他的手掌,果然上面有两个小口,边上已然乌黑一片。 好毒的蛇! 来不及多想,一扯束发的红带,南汐在弥繁铸上臂上打上一结,防止血液流动太快,将这毒灌至全身。 一头青丝披散而下,南汐随手拢在耳后,就低头翻找自己所带的药品。 “该死!为何全是伤药。” 来回翻动,皆没有一瓶能用得上的,一缕发丝从耳后散出,在她皱起的眉间来回飘荡。 弥繁铸不自觉地伸手,替她将头发重新拢好。 “没用的,这毒厉害,寻常的解毒丹未必管用。” 声音渐弱了下去。 “即便不管用,也比等死要好。” 说罢,拿出一驱风镇痛的药丸便想塞进他的嘴里。 弥繁铸勾唇别开她的手。 “这药无用。” “无用也先镇痛要紧。” 对面这人的额头已经冒出了细汗,颈侧青筋暴起,明明很痛,还笑着与她道:“你别急,我双手已然麻痹动弹不得,你找找,我身上带了药。” “不早说!” 南汐斥了一句,这人真的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如此儿戏。 不过此刻,也只能乖乖地伸手去他身上摸索。 她倒还好,掀了他的袍子,就开始四处寻找,那弥繁铸却因为她游动的手,喉头发紧,眼中晦暗不明,暗潮涌动。 指尖不自觉地用力收紧几分,他心中暗道:真是该死,这可比蛇毒要考验忍耐力啊。 南汐搜罗出五六瓶药,这人皆道不是。 直到自己的手臂已然僵直,才以目光示意南汐:“左边腰下有一红色琉璃瓶。” 南汐抬首瞪他,弥繁铸避开了她的怒视,心虚的音量都有些轻:“蛇毒影响思考。” 来不及与他计较,扯下瓶子,南汐拔开塞子就要习惯性的闻闻,弥繁铸急的连忙往前用力一俯身子,制止道:“别,有毒。” 因为毒性游走的关系,他的肩膀和整个背部都已经僵硬,这用力一俯,整个人都压在了南汐的身上。 南汐被这一变故一惊,丝毫未有准备,整个人半仰着摔到土里,身上这人,可真沉啊。 “抱歉...我...” 弥繁铸的呼吸声有些沉重,在耳畔说话的热气挠着耳廓,有些发痒。 一咬牙,使劲地推开他,将之重新扶好依靠在树桩处:“你对自己用毒?” “我只会用毒。” 瞧南汐脸色怪异,弥繁铸解释:“放心,以毒攻毒。我怎么舍得现在就死。” “你若死了,对于我北境将士而言该是好事。” 话说得决绝,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止,仔细地将乌黑色的粉末倒在伤口之上,青紫色的纹路瞬间随着血管攀延整个臂膀,直到一路到达颈侧,才将将止住。 接下来,这人的嘴角突然渗出血来,额头汗如雨下。 南汐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终究没舍得让他咬。 转身在边上找了根趁手的树枝,粗略比划了一下,满意地点了点头。 手掌握住弥繁铸的下巴,用力使其张开嘴来,立刻将那树枝横放在他嘴里。 “如此,你也不至于咬舌而死。” 疼痛使他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却始终未发一言。 如此场景,南汐看得有些晃神。 当日捡回那个人的时候,也是自己将他的双手绑在床头上用药。 谢七也如同如今的场景一样,即便身上如何疼痛,也未喊疼。 那么坚定的心志,却在被自己关在柴房内时,梦呓之中苦苦哀求。 头便有些疼,恼这谢七不知如今是死是活。 守在一旁,直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那可怖的纹路如流水般消逝。 弥繁铸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将那拳口粗的树枝吐掉,活动了一下咯咯作响的下颌:“再久一点,怕是我接下来几天都无法进食了。还好,蛇毒未到达脑部。” 南汐收敛回心神:“着急,没找到合适的,毒到了脑部会如何?” “要么痴傻,要么药石无医。如果...我痴傻的话,还能去你府里养马吗?” 南汐无奈地道:“我可没闲钱雇一个傻子伺马。” “不用钱。” 恐怕,蛇毒已经到脑了吧... “下山的路更是难走,不过天色已暗,我们得赶紧离开。” 解开那束手的发带,麻利地将头发拢在一处,南汐架起弥繁铸的胳膊就向山下走去。 幸好,一途除了两人一道颇为不便,划伤了几处之外,没有发生别的变故。 北岚使团急成一团,半路正赶上分批进山寻人的队伍,南汐将这累赘朝那些人一扔:“他中了蛇毒,虽然解了大半,还是让你们的医师再看看。” 解下腰间的药包:“顺便让医师看看,能否用得上。” 弥繁铸本来因为被扔给那些士兵有些不悦,想要回到营地发一通脾气,他未曾安排,这些人来的这么及时做什么! 不过看到那药包,脸上便一下子堆了笑。 第81章 汴城旧粮仓之变 那两味药,终究还是还到了南汐的手里。 南汐以为是弥繁铸客气,正欲推拒。 结果那北岚医师亲自前来解释,原是因为弥繁铸自小练毒,体质不同于常人,以毒攻毒的法子在他身上比那些仙丹妙药都要好用的多。 不是客套,只不过这灵芝与石斛对他而言就与路边的野草没什么两样。 恐怕吃下去,还不助于消化... 这人如此天赋异禀,怪不得北岚的毒箭总有新花样,叫谢家军防不胜防。 要是能设个计将这人绑了,留在军中为自己所用... 南汐摁了摁有些发紧的眉心,这人可是北岚的王爷,说几句要入将军府养马的玩笑,自己岂能当真。 以他的阴谋诡计,留在身边实在太过危险。 毕竟北岚国以他的名讳来吓那些夜夜啼哭不肯入眠的小儿,可比什么神仙妖怪要有用的多。 弥繁铸用了一天的时间躺在马车内休养,队伍平稳挺进松阳的边界,汴城。 入了城,双方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古怪了起来。 丝毫没有之前那略带轻松甚至夜夜烤肉笙歌的清闲。 毕竟都各自心怀鬼胎。 北岚使臣一行,正在思索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批火器放进送亲的箱裹之中,而南宁侯也终于放下芥蒂,与南汐使了眼色,打算赶紧趁他们不备销毁火器。 入住汴州的驿站。 各自福礼,大白天的就都闭了门说是舟车劳顿要休息数日。 那汴州州同原本还要摆宴接待,趁此机会结交二位高官,以求给自己的六品帽衔谋一出路。 结果倒好。 这驿站里,倒是各个屋门紧闭,好似这期间并未住人一般的寂静。 吃了闭门羹,只得悻悻然原道回去。 南汐与弥繁铸皮笑肉不笑地打了招呼,刚一合上门,立刻丢下行李,从窗户翻出,越过矮墙从后门而出。 南宁侯率领了一支禁军已然等着了。 速度倒是快。 不像她,为了应付弥繁铸还费了两句口舌。 “事不宜迟,趁他们还未反应,咱们先去密探查到的那个位置,放一把火了事。” 一路疾行,到了那消息所述的旧粮仓外,却发现仓门大开。 南汐暗道:不好,恐怕有变。 果然,那粮仓之内,除了屋檐角落的几张破蜘蛛网,什么也没有。 外头传来声响,是弥繁铸率人赶到。 两队人马就这么在粮仓之内相聚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瞬时有些尴尬。 咳嗽了一声,南宁侯站出打破这局面:“我与谢少将军奉旨北行,这体察民情自不可少,故而来此粮仓看看民生如何,王爷这是?” 弥繁铸双手抱胸,俨然平日那副子吊儿郎当的模样:“在驿站待得憋闷,出来逛逛。” 南汐颔首,脸不红心不跳:“这里土砖破瓦,倒是好景色啊。” 顺着她的话头,弥繁铸一笑:“正是如此,想不到谢少将军你与我眼光倒是颇为相近,不知可否一道同游,看看这汴州城景色。” 挥了挥手,后头的禁军们立刻跟上。 “走吧王爷。” 说是看风景,两队人马上了街,但凡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找借口一一搜过。 却都没有挑明是在寻何物。 路边上有一简易茶摊,弥繁铸眯了眯眼,便对这南宁侯道:“我们不如在此饮茶一叙,让手下们自己去游玩一二,你我在,他们不敢尽兴。” “这是自然,王爷请。” 这两人,当着自己的面就想把火器的生意做了? 南汐要了一壶普洱,伴一碟子花生米,就在二人的隔桌落座。 南宁侯:“......” 弥繁铸偏头看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要不一起?” “不用,我在此处挺好,不打扰二位谈事。” 看这样子,她是铁定不会挪动了。 弥繁铸用茶水在桌面之上写下了一个数字。 南宁侯摇了摇头,也沾水写了一个数字。 弥繁铸苦笑:“大人这是要同我装傻?” 这汴州城毕竟是大南明朝的地盘,要在这地方搞鬼,除了南宁侯还能有谁? 自从南宁侯领旨送亲,弥繁铸便知此人多半是冲着那批火器而来。 火器出自东炎国,是南宁侯的过错,以大南明朝皇帝的明察秋毫,如此大事,怎么会轻易放过。 所以他必定需要出手解决这一事端,要不即便是女儿送来和亲,也无法抵消这桩罪过。 故而刚刚弥繁铸写的那个数字是北岚国能拿出的最大诚意。 却不想,南宁侯居然也愿意出钱购买火器。 演戏需要演到这个份上吗? 压低了声音,南宁侯道:“王爷该明白,此事若是不成,我南宁侯府百余条性命,必当不保,还请王爷相让。” 两队人马皆有兵士回来,看对方的脸色,便知道,谁也没有找到。 南汐捡了个花生米抛起,接住,拍了拍手掌:“这样看来,是有人捷足先登啊。” 那州同刚一回府,摔了官帽便愤愤然地坐进自己院中的躺椅内。 这汴州城荒凉,要是能谋个出路该有多好。 他闭了眼,摊开了四肢,懊悔感慨,就该前去城门口相迎,也不至于连个面都见不上。 不论是走谢少将军,不对,如今该尊称一句尚书大人的路子往京都调任,还是走南宁侯的关系朝南面升迁,都比待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好多了。 刚将脚上的官靴蹬掉,门外突然涌进了大堆人马。 那州同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边上的衙差平日无事只会喝小酒赌牌,来人亮了腰牌,一个尚书,一个侯爷,再加一个北岚王爷。 一个较一个的身份高贵。 连通禀二字都不敢说,直开了州同府门放了人进来。 如此,就看见那瘦杆子一般的州同一手弯腰穿官靴,一手着急忙慌地捡地上的官帽。 踉跄仓促地穿戴好,就赶紧伏地叩拜。 火器丢了,南宁侯的脸色很是不好。 开口便是怒斥那州同,怎让汴州城内生有匪盗的乱象,如此便要上折子参奏他为官无能。 弥繁铸如今不急了,场中三人,最该着急的便是要戴罪立功的南宁侯,只要盯紧了他,自然不愁找不到那批东西。 至于找到东西后要如何,那是后话。 他一转身,就坐进了刚刚州同的那把躺椅上。 来回微微荡着,倒是惬意,看得一旁的南宁侯眼尾直跳。 州同吓得一个劲儿磕头,他是想往京都去,但是不是戴罪前去斩立决的,伏地就开始哭泣:“这汴州城内百姓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哪会有什么匪盗之事,还请上官明察啊!” 第82章 无辜百姓受罪 衙差们也跪了一地,个个痛哭流涕,吵得南宁侯头疼。 他从未见过哪里的地方官员,是这副子哭哭啼啼的做派,瞬间,心中那团火更是冒得三丈之高。 一脚踹开那州同,他掀了袍子,踩在边上那衙差的背上,怒声喝到:“王侯丢了一件宝物,三日之内,若是找不到,整个州同府便不用留着了。” 玄青锦缎的官靴一用力,碾了碾那衙差的背,毕竟是习武之人,力道之大哪是一个地方上混吃混喝的衙差所能承受的。 当即便再也躬不住身子,整个人蜷倒在地,疼得满脸惨白。 南汐见不得这样欺压人的做派,转头便回了驿站。 自己是奉命督查确认南宁侯销毁火器,而这火器如今没找到,自己也不好站出来多生事端。 虽领了刑部尚书一职,但南宁侯毕竟身为一等侯,身份仍在自己之上。 瞧着她走了,原本还在一旁看戏的弥繁铸也理了理袍子起身:“这地方风景甚好,侯爷丢了东西,自当好好找找,吾等在此多留两日不成问题。” 头皮紧了紧,南宁侯看他:“王爷,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您手里的人马也不少,两日光景,要不也帮个手,至于后面的事,咱俩之间,都好商量。” 凑近了脑袋在弥繁铸耳边道:“只要瞒过那一人,什么样的交易不好做?” 弥繁铸眉头一挑:“那便等侯爷手中握有筹码咱们再商量也不迟,我这些兄弟们日夜赶路辛劳,如今思乡情切,自然没有心情帮侯爷找东西了。” 这话,便是在向南宁侯表明,你手中有筹码,一切都好谈,但是想要自己帮忙,怕是不能够。 “再说了,您那宝贝女儿可是我北岚国未来的皇后,如今这地界匪盗之事未决,本王自当留守驿站好好保护她,您说是吧?” 南宁侯哪里听不出来这话之中的威胁,当即变了脸。 “既如此,王爷便听信吧。” 这生意他不想做也得做,还得上赶着做。 当夜,月明星稀,不过驿站之中无人有心赏月,窗户紧闭。 南汐取了汴州城的地图细细研究,那批火器数量并不算少,如若不是在粮仓... 红圈勾画出几个城中有可能藏匿的地方,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便定定地盯住了汴州城以北。 脑中突有一想法冒出头来,还来不及抓住,便传来敲门声。 那想法瞬间又消散开来,南汐晃了晃脑袋,有些气恼。 蹙眉开门,弥繁铸倚着门框朝她打招呼,另一只手上还端了盘炙羊肉。 “王爷有心,在下不饿。” 说完这话,冷着脸就要阖上门。 那人却伸出脚一抵,死乞白赖地故作惨态:“谢少将军,你一日不食怎可,还得在这地方待上一待,身体熬坏了,眼睛可就看不清楚了。” “王爷与南宁侯勾勾搭搭,如此正大光明,不只是我的两只眼睛,想必整个队伍的人都看得清楚。” 弥繁铸气的好笑:“我与他勾搭,只不过是王命在身不由己。” 刚解了蛇毒,这人唇色还有些发白,南汐无奈,只得放那只脚进屋。 “王爷可知,这羊肉是发物,你刚解了蛇毒,怕是不宜进食。” 将桌上的图纸掀起一对折,让出了位置予他。 弥繁铸颔首,满眼带笑:“能得将军这一句关怀,我心中甚是感动。” “你是为我受得伤,我不惯欠人人情。王爷可以说说,想要什么,只要不损国之利益,我...” 摊开了手,弥繁铸眯了眯眼睛看向她的头发:“既然你说了,那我便想讨要你束发用的红带。” “这是女儿家的东西,恐怕不适合给王爷,不如换一样吧。” 弥繁铸神色失落,收回了手掌:“无妨,日后我若想到要什么,自然会告诉你。” 用筷子夹起一块羊肉,便想放入南汐碗中,外头却传来一阵嘈杂。 南汐起身开门,见驿站之内,使团的兵士们集结在院中,举了火把,将四周照得堂亮。 拉住一人问明缘由,才知道,这些人都是奉命前去解汴州牢狱之围。 “牢狱?南宁侯这是查出了盗匪?” 兵士摇了摇脑袋,躬身道:“侯爷带了人查了一下午,城中可疑之处皆没有放过,却依旧没有找到丢失的宝物,故而大怒,将之前负责看守粮仓的百姓都捉进了牢中。” “那粮仓不是废弃已久,哪里来的看守的百姓。” 要说看守的人,南汐按照皇帝给出的暗号已经连发了几道讯息,依旧未有回复。 这些真正负责看守的暗卫,好似也随着这批火器凭空消失。 “侯爷说了,即便那些人如今不负责粮仓,两年前也曾看守过,既然领过这个差事,便要负责。” 这般道理,实在荒唐。 南汐握拳,明白了南宁侯这是找不到东西,就想扯些人来垫罪。百姓无辜受此飞来横祸,实在不公。 只听见兵士继续道:“那原本看守的百姓,有一位是如今汴州郊外陈家村的里正,此人为人正直,在当地颇受尊敬,如今那半村子的百姓全挤在了牢狱门口喊冤,侯爷便派了人回来,让我们前去维护秩序。” 这等引起民怨之事如何还能再使用暴力压制。 南汐紧了紧袖甲,便要一同跟上。 弥繁铸哪里能放她一人前往,牵了马紧随其后。 牢狱之内阴暗潮湿,地缝之中是血迹污秽,一瓢清水,差点就泼在南汐的衣摆上。 弥繁铸眼疾手快,飞石将水瓢打飞,衙差正欲抽出腰间长鞭,看清来人,愣神后连连跪地磕头求饶,南汐皱了眉,看后方那被绑在拉肢架上已然昏迷的白发老者,他身着的囚衣,因为鞭子抽打的缘故,沾满了血迹。 刚在狱门遇到的百姓,都是来为此人求情。 靠近那老者,探了探鼻息,已经十分微弱了。 一旁负责审理的州同战战兢兢地捧了供状上来:“尚书大人,贼子已然认罪。” 认罪? 南汐冷哼出声,指着那老者的手指问:“划破手指,以血强行画押,这汴州城如此断案,是要将我这个刑部尚书置于何地,律法何在?天理昭昭,焉有清明之道!” 第83章 他可并不无辜 那州同脸色一白,他不过是个末流小官,芝麻绿豆大小,这些人,伸指一捻,便能灰飞烟灭。 这一位自己惹不得,那一位更是动辄就要将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这是出门没算风水,还是撞了什么倒霉运。 本来想着升迁,结果,这都是什么屁事啊! 眼眶一红,眼泪又一次决堤。 南汐一愣,令他先将人松绑好生送回牢房。 “我朝法度向来不赞同严刑逼供。” 州同抿着嘴:“上刑的都是侯爷派来的人,那横刀立在我的脖颈之上,我只能写了案结。” 拢起自己的袖口,他胡乱地抹了把脸:“下官在此为官二十年,不曾出过什么纰漏,就连这牢狱,大人您看看,九成也都空着,衙差们每日搓麻...搓着...劲练武为报效朝庭,哪里还会行这等酷吏手段。实在是冤呐。” 这人刚抹干净的脸,下一瞬又开始决堤,已然不惑之年的年纪,在自己的眼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南汐有点头疼:“南宁侯人呢?” 那州同委屈道:“见下官写了案结,他便走了。让下官等在此处,将罪人与供状都交予尚书大人。” “哦?侯爷亲审,如今人却不在。” “侯爷说了,这是大案,审结之后也需要封案快马递交京中刑部,最后还得由大人您审核,倒不如省了这一途,直接由您定罪,办得快些。” “南宁侯还真是周到啊。” 南汐将那供状接过一看,冷哼:“这里正还真是手眼通天啊。” 其上书,是此人将那批火器全数转移,那几位看守的暗卫,如今都被他们关在陈家村中,而这里正意图昧下火器,为的是与北岚勾结,发一笔横财,其心可诛,认罪伏法,不株连九族。 翻开后侧附着的一张谱籍。 这哪是不想株连。 不过是这人早已孑然一身罢了。 如此一位百姓,就这么被推出来平皇帝一怒。 可能吗? 南汐一拂袖,收了供状,就去了关押那里正的牢房。 那人靠墙坐着,四肢耷拉,看起来了无生气。 弥繁铸瞧南汐的模样,便知道她有话想问,伸手就从腰间取出一蓝色瓷瓶,倒出一颗红褐色药丸,掐着人的下巴就想往里塞。 南汐抓住他的手腕:“你以为谁都是你,这人的身子骨,怕是扛不住你的毒。” 弥繁铸一笑:“我知道,这不是毒,我特地寻医官要的,良药。” 怀疑漫上了南汐的双瞳。 “你与我一道行路,这药原是想为你备下的。” 手一松,弥繁铸顺利喂了那里正吃下这药。 药一入口,这人猛烈的咳嗽,咳出了一滩浓稠的黑血。 弥繁铸皱了眉,钳过他的手腕,半阖眼一搭脉。 “迟了,不止是这些刑罚,这人身体之内早已经被各种毒素侵蚀一空,毫无生机可言。里正一职,何时如此危险?” “你可有法子让他开口说话?” “若是旁人,恐怕不能,若是我,你开口了,自然不能不可。” 南汐此行已经习惯了他这三句话中两句不着调的行为。 “如此,便有劳了。” 弥繁铸卸下一针包,神情一下子专注严肃了起来,足足下了十数针,这老者的眼皮总算是抬了又抬。 他又从兜里掏出来一小竹罐,扶起老者的手,将竹罐内的虫子倒出。 一千足虫爬出,在此人的虎口处趴下,便是一咬。 到此时,这人总算是掀开了眼皮。 弥繁铸冲着南汐伸出了一根手指。 此人内里早已枯朽,一炷香的时间,是他能争取的最大的时限。 南汐取出那张供纸:“我乃是当朝刑部尚书谢南汐,这供纸上所书,如若不实,本官可做主销毁,你放心。” 那人艰难地摇了摇头,南汐会意,伸手就要将供状撕作两半。 却不想对面的老者又咳了一声:“我...认罪。” “你只身一人,如果是怕他们威胁陈家村人的性命,有我在,定保他们无虞,你放心。” 那人又再次摇了摇头:“并非如此,那些火器,确实是我私藏的。” 他看着南汐,苦涩一抬首,看着那幽暗的牢房内,唯一的那小小方窗。 除了透进来的几许寂寥月光之外,还能隐约听到陈家村人喊冤的声音。 “大人,村民们皆是无辜,那些火器是我一人贪下的,他们皆有儿有女,都是老实本分的百姓,还请大人手下留情。” “陈家村,位于汴州城正北方?”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弥繁铸都忍不住看向了南汐。 却见后者颔首:“我知道那些火器在何处了。” “啊?少将军还会卜算之道?” 南汐摇头,看着那里正道:“老人家,火器如今是否在陈家村的那座废弃铁矿山内?” 那垂死的里正听到这话,极混沌的瞳眸猛得一震,伸手拼尽全力拽住了南汐的衣摆,哀求:“大人,此事真是我一人所为。” 一人所为,便能将整个粮仓的火器转移? 一人所为,便可以瞒天过海,将已封多年的矿山重新打开? 如此种种,皆是荒唐。 可眼前这人,并非贪生。 他扛住了这么多刑罚,只为了保那些与他一起行事的人。 恐怕,那些人,就是如今在外头的陈家村村民。 “你可知,这是死罪,本官定当遵循律法。老人家,为何如此行事?” 这话,便是答应了他。 他听得这话,松开了手。 “那旧粮仓里是何物,我原本并不知晓,只不过有人告诉我,拿它们可以换百两银子。” 百两? 弥繁铸冷笑:“若只是百两,何必费这些周折。” “百两银子,可救我陈家村上下,三百余口人命。大人,我为里正三十年光景,做过最大的错事,便是发现那座铁矿,却不想,那是炼狱,一步错,终生悔之晚矣。” 乌黑的血随着他的话语,从干得皲裂的唇间流出。 “大人,这供纸之上是何罪名我都认,我并不无辜。我手上,十几条人命,早就该死了。” 南汐的眼色凝重,舒了一口气,轻声说道:“那并非你的过错。” 第84章 吃人的铁矿 她脑海中的线索此时终于连成一线。 父亲曾与她提起过这座铁矿山。 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 铁矿,被发现的时候,整个村子都欢悦得很。 此处本就偏僻,并没有大片好的良田可以农耕。 唯一依靠的便是在汴州城内打些零工,更多的,都是猎户,靠着进山狩猎再拿去集市上卖了才得以补贴家用。 可后来,遇到个几年的暴雪光景,山中活着的动物又被狩猎的八九成之多,再如此下去,村民们祖祖辈辈依靠的大山便要成了末路。 猎户们只能放下手中的弓箭,给大山一个喘息的机会,也给后代的子孙们留下出路。 一百多户的人口,那么多的嘴巴等着吃饭,年轻的里正便带着大家上山种植果树。 他颇懂天文地理,在种树一道上却是半知半解,这里的土壤条件,种出来的果子又小又涩,十分难以下口。 这个决定一错,便是花了一年的光景。 村中,已无余粮。 年轻的里正做了错误的决定,将一整村子的人断送了,他独自上山,颓然之下,便想悬树一了百了。 结果老天给了他个机会,果树园没有建立起来,铁矿却无意被发现。 这一天,是里正最忙碌的时候。 他勘测封样,将所有的东西整备齐全,便上报给了汴州城原本的老州同。 铁矿,私采是大罪,但一般地方政府都不会舍近求远,会在附近的村落增调民工进行开采。 这样一来,人员流动算是稳定,就地用民也能保民生安定。 如若这矿脉很大,那起码能养活两三辈子的村民了。 由陈家村发现的铁矿,这个任务便派发给了他们。第二日,便有专业的勘测人员前来协助。 大家揪着的心随着勘测的矿脉规模逐渐扩大而欢庆鼓舞,这等规模,上头必定会批准开采。 所有的年轻壮汉们,全都应征做了矿工。 里正负责与汴州城汇报开发进度,一时之间两头忙碌。 他年轻之时丧偶,独留下两个五六岁的幼女。 矿工们每日下工完毕,都会将矿石捡上一小篓子,送到里正家中供他研究和做封样汇报之用。 如此忙碌,村子却总算是能活下来了。 这样着平顺地过了两年,怪事便开始发生。 先是里正家中的幼女相继病逝,接着,病的人越来越多,死的人也越来越多,很多人户,家中死的只剩下一个伶仃的老人。 唯恐是瘟疫,老州同派了兵围封了整个陈家村,派了几批医士,却没有一个人能查出来是什么病。 从脉象而言,他们全都中了毒。 可是什么毒,却没有一个人说的明白。 里正回了家里,看着那满墙的黑灰涂鸦。 他终究没护住陈家村,没护住妻子留下的这两个孩子。 她们还那么小,为了担忧吵到父亲工作,总是趴在墙边,取那些灰色矿石作画取乐。 指尖摩挲着那些掉了灰的墙面,粗糙的沙砾感将他的皮肤磨破。 一点小伤而已,当晚并未注意,心中只记挂着如何能早日找到下毒的人。 第二日,手指肿得厉害,上面还泛着不寻常的青丝。 本以为是被什么有毒的虫蚁咬伤,去墙边的橱柜上翻找药酒。 就又看向了那面墙,眼泪又流了下来... 自己的孩子,总是在办差回来时,指着这满墙与他说话。 他因为事务繁忙,总是一边低头埋案工作,一边时不时的随口附和几句。 孩子们,说了些什么呢? “父亲你看,这是母亲,你,我,妹妹。” “这是隔壁的陈二伯,那是陈二伯家的黄狗阿花。” “父亲,舅公生病了,不能再下矿了……父亲舅公会去陪母亲吗?我把他也画上吧。” ...... 脑中的那根弦终是断了。 他一夜老了十岁。 村中的种种怪异事件,他哪里不会怀疑铁矿,所有一切的源头他一一排查,怎么能注意不到。 可他一直在装,直到,装不下去。 骗也骗不过自己了。 是自己一手害死了两个女儿。 害死了那么多的乡亲。 他不愿意扯开这血淋淋的真相,因为这一切的源头,是自己发现了那座铁矿,那座会吃人的铁矿。 原以为这是陈家村的希望,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悲剧。 他以为自己一心无私,到头来依旧懦弱得可笑。 害怕别人的指责,害怕自己的名声付诸东流... 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他是个小人。 里正逃不下去了,那墙面之上的模糊人形也容不得他逃。 当天,他去了州同府,官差们便来封了矿洞。 自此,他就从未为自己活过。 每一天都在赎罪中度过,老州同看他可怜,给了他许多的活计谋生,岁数大了又领了看守粮仓之责,但他连一件像样的冬衣都没有。 所有的钱,全部拿去补贴给了陈家村的人。 铁矿是封了,可它带来的危害并没有完全消失,那些下过矿洞的人,大部分都得病死了,即便不死的人,也落下了一身的病。 他虽然未曾下过矿洞,可也算是经常接触矿石的人,日子一长,身体上也渐渐出现问题。 原本,村中是有人怪他的。 可要怎么下狠心去怪呢? 那个时候,不下矿,就要饿死人的。 天道不公,何处说理? 即便是怒火再大,也没有人有立场能去责怪他。 大家都能体谅,放不过的只有他自己一人而已。 所以,他的身形日渐佝偻,年纪尚轻却已两鬓白发,活活将自己困在了家中那面灰墙之中。 原本以为,一生如此,不会再与那铁矿有何交集,却不想,这次,他终究下了一次那矿洞。 为的是百两的救命钱。 说的越多,嘴边的血迹越是止不住,以至于才半炷香的功夫,他的气息已经进的少出的多了。 南汐本想让他不必说这么多话,对面之人却似乎只想都说出来。 将自己的过往全都摆开,让世人看看。 他要死了,也要将这一生的功过好好的说一遍。 “他们都是好人,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家,这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 他的双眼渐渐迷离,只重复着囔着:“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 南汐看向弥繁铸,后者冲着她摇了摇脑袋。 南汐叹了口气,问他:“是何人告诉你那批东西可以卖出百两?” 老者摇了摇头:“生面孔,我原本也不信,但是去了粮仓,那里确实有人把守着什么东西,便起了歹心。” 吃力地动了动指尖,老者终是耷拉下了脑袋,嘴边轻轻地挂笑:“阿香,阿敏,今日,这画的是什么啊...” 良久,南汐为他阖上双眼。 “你从未有错。” 世人皆有私心,他活的已经清清白白。 第85章 妾身愿作丝萝 李宁祁半眯着眸子,冷冷地瞥了眼地上那些已然气绝的尸体。 一个独眼的老妪颤抖着双腿跪伏在地上。 聂寒一脚将她踹翻,她赶忙爬起来:“求大人饶命,我只不过是路过那座旧粮仓,原本想着进去避雨,这才刚好发现了那批东西。” 聂寒捏着那人的下巴,嘲讽:“那你可真的运气甚佳,也不知道这运气能不能保你今日活着离开呢?” 眼睛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这都是陈家村人捆绑回来的暗卫。 都是宫里的人,她在此盘旋多日,也不敢轻易下手。 结果,这两人,连开口都没有,进屋的第一件事便是杀人。 为首的那个,在徒手掐断一个人脖子的时候,甚至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神色。 她缩在角落里,盘算着如何掩护身份离开,毕竟如今的自己,戴着精致的人皮面具,这人...对待老人家多少会心软吧? 下一秒,她便觉得如坠冰渊。 眼前的人,从始至终,只看了她一眼,但是这一眼,毫无悲悯。 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悲悯,他周身的气场阴沉骇人,不似活人。 她拼了命趁着他们杀死最后一个人的时候,冲到前头去,想要开门逃离。 只要打开那扇门,自己便能活。 光,照在她的脸上,只有一瞬,便被外头的人一脚踢在肚子上,倒飞了回来,刚好砸在那正慢条斯理用锦帕擦手的人脚边。 外头埋伏了人手,她根本逃不掉。 于是乎,几句盘问,她明白,眼前的两人,已经知道是自己将消息透露给了陈家村里正,如此种种,瞒不过。 但,如若迂回是否能活命? 聂寒的手指微动,在她的下颌处摩挲了一瞬,挑了眉,将她的人皮面具一下子扯开了大半。 李宁祁歪着头看了过来,嘴角却突然扯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来。 “你是晋王的人?” 老妪惊得连连承认,面前这人手眼通天,自己多年受晋王暗中培植训练,是最隐晦的棋子,这人单凭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如此人物,自己不表表忠心必定无一丝生机。 恭敬的将那张面具全部撕下,她对自己的样貌有两分自信:“小人不知道公子是何身份,在下愿意效忠公子。” “哦?晋王培植你多年,你说叛便叛,我如何敢收下你。”他语气平淡,话说出来,却冷得好似裹了寒冰。 面前的女人略一倾身,扯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一节白藕般细嫩的肩头,眼含秋波,轻咬着下唇,端出了三分柔弱,四分妩媚。 聂寒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无意识后退了一步。 满脸写着嫌弃:这批人的培养是晋王私下中秘密进行的,从选人到每个人的名字,画像,家境背景无一不看在聂寒的眼中。 晋王的一举一动,李宁祁一直分外留心。 只不过如今,他突然觉得晋王在培养刺客一道是显然远不如官场之上的手段高明。 那女子一抚自己的胸口,红唇微起,双颊泛红:“小女子我孤苦无依,这才为人利用,铤而走险,若有枝可依,妾身愿作丝萝。” 聂寒:“......”按到刀柄上的手不自觉用力了两分,他转头看向李宁祁,目光急切得只剩下两个字:杀吗? 李宁祁懒得再多说,别开了脸,聂寒抽刀,干净利落。 “私盐一案,这人孤身假意投奔一商贾之家,将人一家二十一口全数毒杀。该死。” 聂寒啐了一口,原本大家都是行暗中之事,谁不干点阴渠暗沟上不来台面的血腥事,但这人,居然想要将这些招数搬来恶心主子,着实该杀。 李宁祁叩了叩桌面,外头的人便进屋来将尸体尽数拖下。 他提前派了自己人来到汴州,为得便是从那些看守的血滴子手中得到火器。 正要行事呢,却发现,还有人也在图谋这批东西。 李宁祁下令不许妄动,将所有的人手全都隐在了暗处。 他倒是乐于做这渔翁,看看能钓上来什么样的大鱼。 与聂寒刚在汴州,底下的那些人便将查到的消息汇报了上来。 所有的线索与答案都汇集到了一个年老的村子里正手中。 何其可笑。 调查了这个人所有的身份背景,李宁祁发现,他真的只是一个里正。 不是江蓠的人,也不是南宁侯的人,更不是晋王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闯入局中,偷了东西也不跑,而是明晃晃地塞进了村中那座荒废的铁矿之中。 这... 如此头脑,实在很难提起兴致对付。 而这样的空白棋子,又是谁洒进这鱼塘之中的呢? 幸亏自己的提前布局,这一查,便查到了这位独眼的老妪。 如今看来,晋王也入了局,他指使人忽悠那里正偷走火器,想做螳螂,终究却是一场空。 外头一暗卫跪地禀告,已经转移了部分火器,但是因为察觉到还有第三批人入矿洞,所以他们的人并没有打草惊蛇。 眼神暗了暗:看来,想做黄雀的不止是自己一个啊。 “那些人将东西移到什么地方了?” 手指敲着桌面的矿山堪舆图。 这些人刚有所动作,如果是转移的话,应该并不能将东西移动太远。 那暗卫却摇头:“禀主子,那些人并没有带走火器,反倒是在矿洞的重要枢纽位置都埋藏了火药。我们的人看着形势不对,所以赶紧前来禀告。” “火药?” 这鱼塘实在是有些拥挤了... 聂寒弯腰问他:“有没有可能是南宁侯的人,他领了圣命销毁这批东西,如果炸毁矿洞,确实不费力气。咱们的人已经将火器转移出去了一部分,留下一些倒也可以瞒天过海。” 如果南宁侯稳妥一些行事,那必然会将火器一一收罗,使臣一行中有一个弥繁铸,一旦发现火器数量对不上,确实会很麻烦。 如今这样行事,倒是冥冥之中掩盖了他们的痕迹。 好事一桩。 摆了摆手,那暗卫出了房门,李宁祁看着那矿洞的堪舆图,有点可惜,毕竟都要炸了,谁也发现不了,要是能再运出一批火器来... 不过他很快将那张地图捻起,就点上桌面的烛火,自己所图甚大,不能在此事上太过贪心。 南宁侯行事还真是鲁莽啊,可不知为何,他皱起的眉头却没有松开。 一切是不是太过顺利了? 外头,刚出去的暗卫又闯了进来:“主子,刚得到的消息,刑部尚书带着那北岚王爷入了矿洞。” 手上一顿,李宁祁的思绪骤然混乱,心脏跳窜得不受控制,抬了脚便冲出屋去:“聂寒,随我救人!” 第86章 矿山之危 老里正的临终之言南汐无法不在意。 那牢狱之外的陈家村民,眼中的期盼与哀求她更不可能视而不见。 如此一来,那矿山之内的火器就必然需要转移出来。 要不明日,南宁侯拿着供状前去收缴,他难保不会牵连陈家村。 “不过是聊了几句,你何必为他下这么危险的地方。” 南汐有些无奈地看向那个正递给自己面巾的人:“你跟着进来是为何?” 弥繁铸有些委屈地耸了下肩膀,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从自己的布兜中摸出了两粒小药丸:“这矿山内气味有异,这面巾我用药草熏过,短时间内不会有大碍,但是我们还需快点行事。这解毒丹你先服下,以防万一。” 说完,他似乎是怕南汐怀疑,自己先捻起一颗放入口中。 南汐叹了口气,也捡起了他掌中的另一颗。 “即便是将火器全部运出,这批人马也是我禁军精锐,王爷你要是存了别的心思,还劝你及时收手,我不想在这里拿你。” 弥繁铸很自然地扭开水袋的塞子予她,让她顺药。 “自然,我的任务不也得先保这批火器顺利运出吗?” 他这么一说,好像自己不是舔着脸要跟来的,只不过是王命不可抗罢了。 南汐不再纠结这点,这一路上,此人多次相帮,现在,又给随她进矿脉的人一一发了抗毒丹,如若以后战场上再相遇,她觉得,可以放他一次。 这样,也算还得清了。 点了火把,矿洞比想象的要宽敞许多,想必陈家村人是真的将之当做救命稻草好好挖掘。 虽然尘封多年,那顶上固定用的木头有些老化,时不时掉下些碎屑,但还算得上牢靠。 有些地方的甬道相对狭窄,弥繁铸与南汐一道行走,遇到这样的地方,不小心就撞到了彼此的肩膀。 “王爷,借过。” 南汐语调平稳,公事公办地越过他走在了前头。 弥繁铸在黑暗中勾了唇角,开心地跟在了后头。 “大人,这里确有火器,您瞧。” 洞内的岔路不多,只过了两个拐口,便发现了成箱放置在一旁石壁边的火器,南汐抬手一挥,就指挥着禁军往外搬运。 人还没越过第一个拐口,空气之中突然出现火信子被点燃的声响。 南汐脸上一白:不好!中计了! 转身扭头,来不及思考,瞬间拉住弥繁铸的胳膊就往外跑。 身已入局,那些毒蛇怎么肯放她安然离开,四周的黑暗隐蔽处死士现身,火折子点燃那埋好的火药信子。 这矿山本就年头已久,只要一点火药,便能将这些横柱炸毁。 如此密集的声音密密索索响在耳侧,这是打算将整个矿山炸毁,来个死无对证。 袖箭连发,将几名死士钉死。 但... 恐怕来不及了。 突然,腰肢被人抱起,南汐惊诧地抬眼,看见弥繁铸将自己整个人护在了怀中,“轰”的爆炸声在耳边响起,乱石滚落,尽数砸在这人身上。 他的眼睛却只看向她。 前路是出不去了,只能往更深处跑。 南汐扶了他一把,手上一片湿糯的触感。 “弥繁铸!你不要命了。” 脑海中瞬间想起下矿洞之时,陈家村人给的简易地图:“走,往里撤,里头有一地下天然溶洞,比这些人工开凿的地方要稳固。” 爆炸声在耳边不断响起,能响应的人越来越少。 南汐苍白了脸,伸手想往后抓,却被弥繁铸强行往深处拖了两步:“设局的人用了大量火药,你此刻顾不得别人。” “轰。” 爆炸声再次响起! 眼前突然一黑。 无数石块夹杂着灰尘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只能感受到,有一只手,牢牢将自己护住,两人身上的温度与气息在短暂的交融之后,又将她一把推开。 推进了那唯一的生路。 ... 这里现在好安静啊。 弥繁铸并未低头去瞧,他倚在最靠近她的石块上,里侧溶洞有外来的风流,那些风顺着石缝从他受伤的腹部吹过,吹得刺骨寒凉,再血淋淋地消散不见。 他去摸身后别着的玉笛,却发现,已然断成了两节。 苦笑低语:“还想着再问问你,我的笛声好不好?可惜没法再吹给你听了。” 南汐正在徒手挖开石块,她即便被弥繁铸护在怀里,但肩膀还是受了伤,脑袋上也磕出了血,整个人摇摇晃晃地咬着牙拼命扒开石缝周围的碎石去看对面那人。 “你坚持一下好不好,我们从这里出去后,我认真的听你吹笛。” 鲜血顺着臂膀,一点一滴流淌而下,南汐的唇色也越来越白。 “不要费力了,我活不下去的。” 她突然气急,出声带了哭腔:“弥繁铸,你不许死,你死了,谁给我养马。” 血沫子从弥繁铸的嘴里淌出,他被呛了一口,满喉咙的铁锈腥味。 眼皮越来越重,他伸手去摸索自己腰间。 幸好,那些毒还在。 打开好几个瓶子,他一股脑的咽下好几颗。 即便如此特殊的体质,这么吃,也是神仙难救。 可又如何呢,他生机已断,只想再多陪一会儿她,听着她的声音,身上就没那么痛了。 弥繁铸的嘴角漾起弧度:“那你可是答应了,下辈子,等我。” 他的眼神暗了暗:“等我为你养马。” “什么下辈子,我谢南汐不信下辈子,你要活着,我的承诺只在这辈子有效。” 轻轻笑了一声,他睁开眼去看石缝,那头的她还在拼命地挖石头,十指缝中全是血。 他满脸心疼:“别动,你身上的伤看着有些严重,再动下去,这手就废了。” 咬了牙,南汐骂他:“你还费力说这些话做什么?” “我想要的东西,你愿意送我吗?” 一愣,两行清泪自脸颊边流淌,她将那红色的束发带解下,从石缝中塞过去给他。 弥繁铸接过,两人的手指碰触在一块。 南汐缩回来的手都颤抖不已,他的指尖,凉的像冰。 弥繁铸双手不断的摩挲这红色的发带,囔囔地说道:“这便是信物了,下辈子,我带着它去找你,你可不要认不出我来。” “我都说了,我不认下辈子!” 他突然笑了,笑得如阳光般温柔,目光紧紧盯着那缝隙之内的人。 一分一秒也不愿意错过。 “谢南汐,我喜欢你。” 第87章 我喜欢你,从看见的第一眼就喜欢 弥繁铸是北岚国君最小的一个弟弟。 他刚一出生,父皇便薨了,自己从未谋面的兄长坐上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 弥赫铮对他没有任何的感情,只不过所有的亲兄弟都在夺位之争中死去,这一个,他得好好留着给国民看。 看他对待手足如何情深。 看他弑兄杀父实在情非得已。 看那史书记录他的仁慈。 弥繁铸的母妃家族还算是有些背景,但皇位已定,这个儿子来得不是时候。 为恐弥赫铮心有顾忌,自己的亲舅舅进宫递给了他一碗汤。 却阴差阳错让他的母妃替他做了鬼。整个家族被弥赫铮屠戮殆尽。 他留着演戏的筹码,居然有人想要动! 帝心如渊,那些猜错的人,只能死。 这是弥繁铸第一次接触毒。 他生活在四四方方的宫墙内,每隔十五日便要去宫宴上露个脸,由着弥赫铮捏着自己的脸:“瞧我这弟弟,又吃胖了不少。” 底下的那些人,奉承的奉承,夸赞的夸张,夸弥赫铮仁心,夸兄弟情深,先皇泉下有知定然欣慰。 他们没长眼睛吗? 看不出,他昂贵的狐裘之下,似街边乞丐一样消瘦的身板。 也看不出,那脸蛋上因太过用力而留下的淤痕。 弥繁铸渐渐明白了,自己不过是一件需要定期展示的物品,想起母妃死前那七窍流出的血液,他突然想试试看:这物品坏了呢? 好看的瓷瓶出现了裂痕,展示的人就失去了可以吹耀的本钱。 他偷了后宫那些女人争斗所使用的毒药,下在了自己已经馊的凉粥里。 那一次,他差点死了。 但所有负责照顾他的人,先一步下了地狱。 他赢了,起码,那些曾经骑在自己身上,凌辱他的人,全都付出了代价。 这些人,看他失势,瞧他生得眉目好看... 四四方方的墙啊。 是他的牢笼,也是这些人的牢笼。 她们之间也有曾经母妃身边的大宫女,也曾抱着他十分呵护。 但无数个雨夜,他只能听见那宫女在自己耳边的肆笑。 尖锐如同山间的恶鬼。 弥赫铮为他寻了圣手亲自祛毒。 甚至陪在病榻一旁弃了三日早朝。 举国都在感叹,他有多爱自己的手足。 只有弥繁铸自己明白,他舀着喂过来的药,甚至烫伤了自己的喉咙。 笑着... 将这滚烫的药汁一勺不落的饮下。 嘶哑着开口,纯真无邪的眼睛看着弥赫铮:“多谢兄长。” 弥赫铮大喜,他从未品尝过什么所谓的父子亲情,什么狗屁的兄友弟恭。 这宫墙之内,每天死多少人命,又有谁和谁会是亲兄弟。 但他得到了一切,想想那个满脸怨毒的父亲,唾骂他会孤苦无依的母亲,他突然打算仁慈一回。 叫那些说他烂了心肠的人看看,他即便做下世间最违逆人理伦常,最该天打雷劈的事,也有人会心甘情愿唤他一句“兄长”。 毒医圣手说他这个弟弟年纪尚轻,能救得回来,但也坏了根基。 一个无后的王爷。 他所有的威胁都不复存在。 弥赫铮开了口,圣手留在宫内,开始为弥繁铸祛毒保命。 从此,他在宫内起码不用再喝馊了的粥。 但很快,事情便开始变了,随着他的长大,弥赫铮为君的日头渐久,他残暴不仁的一面终是显现了出来。 对于他戕害忠良,推行酷吏一举,不满的人是越来越多。 而那些皇子们年纪尚幼。 有心人便把眼睛盯在了弥繁铸的身上。 他们并不了解他,却找机会寻到了他,歌颂他,赞扬他,想要将他推上去,夺那暴君的江山。 弥繁铸觉得,这些人都是来要他性命的,他不过是想求一苟活,他什么都没有。 这些人根本连面都没见过,就发誓要效忠于他。 何其可笑。 他就这样,一步步的被逼到了弥赫铮的对立面。 自己大概是死定了。 可没想到,弥赫铮转头给了他左丞的位置,他立在了那被满朝文武期待的朝堂之上。 君王便是君王。 他一身骨头拆了有多重,只有自己明白。 可他没法抗争,谁都不许他逃。 自那以后,风向悄然又变了。 今日杀了三个进言的良臣,是他进的谗言。 明日在军粮中掺上沙石,是他着人指使。 后日,即便是一个宫女衣衫褴褛的被推进水池,也有人站出来,告他意图不轨后灭口。 ... 北岚上下,无人不知,他残暴嗜杀,连进宫贺贡的二品诰命也因他的轻薄而含恨在家自裁。 不断的有人开始刺杀他,他们用各种手段下毒也好,用弓,用剑,甚至半夜惊醒,床边都立着蒙着黑纱的人。 他问那陪了自己十数年的毒药圣手:“师父,你说这些人累吗?” 也许,这就是他们的人生吧。 找一个人去恨,就像弥赫铮一样,找一个靶子立在他的身前,替他挡下这些流言纷纷。 他真正想做的,从来与政权毫无关系。 他立在朝堂之上,甚至在偷偷打哈欠。 那些所谓他杀掉的人,连面都认不全。 可那些报仇的人,需要一个目标,这个目标,是他们活下去的信念。 一桩桩一件件,那些原本劝他为了大义要拯救江山的人,一下子变了嘴脸,要求国君力斩小人。 他们血谏,有一老臣甚至撞死在朝堂的红柱之上。 弥赫铮擦了擦眼角本就没有的眼泪,罚他去边疆守三月城池。 臣子们垂手顿足,上的折子都在叹君王太过心软不忍残害手足。 罢了,他也累了。 又不是没有解释过。 只不过,谁会听啊... 直到百无聊赖,想在那高高城墙上跳下去,就在即将消弭的人生中遇到了她。 “我喜欢你,从看见的第一眼就喜欢。” 她出现在战场之上,举着长枪对着墙头上的自己,气势凛人,日头在她的身后,将之飞扬的长袍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他看得呆了,袖中淬了毒的暗器全都解开放在了地上,连攀了一半的脚也从垛墙上移动了下来。 南汐红缨长枪作势一扫,将这敌军头目扫落在地,后头的兵士们围了过来,将他五花大绑。 落到她的手里,从身后的牢笼逃出去。 南汐还是第一次遇到,上赶着送人头的将领。 这人骑马奔跑而来,甚至连剑都未出鞘。 第88章 养马的天赋 他被扔进了马场之内。 每天蓬头垢面,和十几个浑身汗味的俘虏大汉一起睡在充满马粪味儿的草垛里。 震耳欲聋的呼噜声在耳畔不停,却没有蒙着黑纱举着匕首在床边看着自己的人。 谢家军治军严明,对待俘虏不算苛待,虽没有锦衣玉食,每日分到的粥也没有像宫内那样发馊。 加餐的时候,甚至会给两片肉。 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身上狐裘不再,麻制粗衣却是透气舒爽。 每日对着那些马儿,不用担心又有谁给自己扣了什么罪名。 也不用再看,朝堂之上那些人的怨毒眼神与国君那满目的慈兄之态。 他不再是北岚国的王爷。 这很好。 比想象中的还要好。 最开心的事,便是每日清晨看她昂首骑于马上,看她和一众兵士饮酒练武的模样。 弥繁铸倚在篱笆上看他们聚在一处掰腕子,她那么细的胳膊,愣是将对面的那叫大壮的汉子掰得满脸通红,打着桌面认输。 军中的人个个喝彩,她脸上的笑畅快至极。 这样的笑,宫内从没见过。 那些锦绣罗裙莺莺燕燕没有一个能像她一般。 不同寻常。 他认真开始学习每一个养马所需要的技能,在所有的俘虏内做的最为出类拔萃。 终于,他顺到了玄风的毛。 清晨,为她牵马,为她装上马鞍。 对于养马。 他似乎真的很有天赋。 师父说过,他于用毒有百年难遇的天资。 以前,总是喜欢那些药草胜过一切,如今,又多了一样。 摊开四肢,躺在草地上。 连呼吸都难得的自由。 这样的日子持续得很短,每一日却都刻在他的心上。 弥赫铮需要他这亲爱的弟弟,交换俘虏的那天,他双眼只看着谢南汐。 不舍... 恐怕,这在对方看来,是自己不服输的挑衅吧。 弥繁铸想要挪动身体,想要正过脸来仔细的瞧南汐,扯动之间,已然被巨石压的全无知觉的双腿一震,骨头都分离了开来。 他满脸是汗地趴在那石缝边上。 “我不问你喜不喜欢我,毕竟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的心意。并非是要给你压力,或者骗我什么。我只是想要认认真真地告诉你一次。” 那头的人,青丝糊了泪痕,和了血迹,沾在脸上,她的脑袋也开始混沌,血流得太多,这样下去,谁也活不成,整个人垮在了石块上,失神问:“你为何喜欢我?” 弥繁铸笑着回应,声音温柔似潺潺溪水:“喜欢需要理由吗?如果非要找一个理由,那么你是我的一道光。” 他想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的那时候,想要只身堕入深渊的那一刻,她那如九霄飞鹰一般昂扬的笑,就是一道光。 美得不可方物。 喜欢,哪有什么真正的理由。 看见的那一眼,就是全部的原因。 甚至为了这一眼,他已然决定要回国夺权,他要站在自己最为不屑与恶心的位置上,他要等她,无论等到什么时候,但凡她不嫁李星昀了,或者是嫁了之后和离... 一切都无关紧要,他只想要用整个北岚换她一人。 即便,他可能永远也等不到这一天。 也好啊。 起码与她约定了下辈子。 下辈子,他一定要跑得快些,抢在所有人的前面遇到她。 如果是这样的话,有没有可能... “......” 南汐憋在喉咙中的话一点也说不出来了。 她不愿意骗他,那样的话会亵渎这个人所做的一切。 弥繁铸满足地笑了,看着她的脸,手指耷拉了下来。 红色的发带绑在他的手腕之上,被石缝卷进来的风微微拂动。 四周完全静了下来。 南汐眼前一黑,也昏死了过去。 两具身体靠着那碎石组成的墙,紧紧地挨在了一起。 “如果有下辈子,希望你我不再敌对。我愿带你去世上最好的草原,愿带你驰骋领略最甜的风,带你去你从没去过的地方,去喝这世上最美味的粥。” “弥繁铸,这辈子,是我欠你。” “下辈子,我给你养一次马可好,我看你自由自在可好,我在清晨的第一缕光下,看你遨游于九霄之上。” “弥繁铸,谢谢你。” ...... 李宁祁赶到的时候,洞口已然塌陷,巨石阻挡,他刀劈斧凿都无法冲开一条道来。 他慌了神,嘶吼着让所有暗卫一齐去搬运碎石,直到虎口都震得开裂,血红一片。 聂寒横腰跪地抱住他:“主子,这样的爆炸,里面的人断无生机啊。” 李宁祁甩开他,双目赤红,吼道:“滚开。”他手中的刀竖劈而下。在聂寒头顶一寸,停住了。 踉跄地退后了两步,他狼狈地摔到了地上。 她死了吗? 一个任务而已,死了也无关紧要吧。 对不对! 揪起了聂寒的领子,他几近失控:“她只是一个任务,对吧,只是一个任务,没关系的,没关系。” 聂寒握住了他的手,他反身抽开手,操起那刀就要继续劈石。 “主子!”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主子失控成这个样子。 完全没有了计量,完全失了所有的谋划,彻底沦为了一个疯子。 如果夜宁在的话,会比自己有些用处的吧。 聂寒摇了摇头,他只有蛮力,主子要的即便是具尸体,也得让他看到才可。 只不过这惊天一炸,南宁侯和汴州的人马上就会赶到。 李宁祁是秘密出京的,他在这里出现,会有多少努力付诸东流。 聂寒想要劈晕李宁祁,却不敢下手,只得拉住李宁祁的衣襟往边上拖去:“主子你先走,我等留下,南宁侯并未见过我,我答应你,一定找到谢少将军。” 因为拉扯的动作太大,李宁祁怀中一物掉落在地。 这是刚刚来不及烧掉的矿山堪舆图。 是了,如果正面进不去。 他指尖颤抖地捡起那张地图,刚刚在屋内他就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只不过因为对铁矿山并不感兴趣,只是匆匆一瞥没有多加注意,又被矿洞的惨状一时间打乱了心神。 如今看来,这铁矿山蜿蜒,其下有一溶洞,溶洞之内与一地下水道相连。 理智一瞬间回归。 希望。 这是一个希望,即便渺茫。 但那人可是谢南汐,这样的地方不该困住她! 第89章 半具骸骨不还乡 找到南汐的时候,她只剩一口气,浑身的血污,手臂上的伤深可见骨。 但那堵石墙,其上全是十指抓出的血痕。 她的指头,没有一片完好的指甲。 李宁祁眼色一暗,终是挥手让其后的人将这面石墙凿开。 无论如何,这后头,有她想救的人。 湿了帕子,将她脸上的血迹轻轻地擦拭干净,李宁祁掏出了怀中玉瓶里的药丹,给她含下。 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失而复得,意识到南汐陷入险境那一刻他如身坠地狱,暴虐吞噬了理智,又在看见她的这一刻,化作三月暖阳,将他的冷透了的灵魂照亮,他颤颤巍巍,从未如此小心轻柔地去抱起她,他终于是承认了自己对这个“任务”不寻常的情感。 聂寒在一旁看得万分心焦,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开口。 这是好不容易找到的血髓草,是留着给主子续命用的。 一股暖流顺着咽喉而下,南汐昏昏沉沉的眸子微微睁开,一片白光之间,是谢七模模糊糊的脸,眼角的红色泪痣是唯一的色彩。 自己这是要死了吗? 她唇瓣微启,含糊不清:“对不起。” 人,又晕在了李宁祁的怀中,如梦似幻。 “那石墙里头的人,无论是死是活,带出来。” “是。” 找了城中一间不起眼的客栈,医师被大半夜的从熟睡中揪了过来。 瞧见其榻上的伤者是名女子,搭脉,对着边上的李宁祁道:“此人骨骼较常人强健些,又及时吃下保命护气的丹药,要不这般伤势,恐很难活下来。” 将一袋子银子递给医师:“这几日,你便在旁边的客房住下,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中可有数?” 那医师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这人出手大方,这病人的身份自当尊贵,自己虽然居于是小小汴州城,到底也活了一把年纪,这点眼力哪能没有,赶紧接过应下,发誓绝不外泄半句。 血水一盆盆地接出房间,李宁祁亲自替她包扎十指,看她额头冒出的细汗与微微皱起的眉头。 暗卫之中有一女子,唤来为南汐褪下了满是血迹的衣服,换上了一身白衣。 医师包扎好剩余的伤口后,写下了药方,便二话不说,进了隔壁的客房。 屋内,独留了李宁祁。 床榻上的人,没有了身穿盔甲的那一身英气,没有了叱咤风云的魄力,她软软的,小小的,抱在怀中一路回来的时候,那么的轻。 “弥...繁铸...” 他眼角抽动,眉宇间紧锁着一股不可描述的杀气。 屋外,聂寒回来了。 院中停了一灵柩。 “只能带出来这半具遗体了。他腿上...” 不忍再说。 李宁祁掀开其上盖的白布:“北岚王爷弥繁铸?” “正是。” 他盯着棺中之人手腕上那紧紧绑着的红带,拧起的眉头松了松:“唤一个人来,替他整理一下仪容,南汐醒来,应该想见他。” 聂寒瞧他,半晌之后应了个“是”。 主子从未如此认真地审视过一具尸体。 南汐又昏迷了两天两夜,在这期间,她喃喃自语的全是关于弥繁铸的事。 听她无数次喊他的名字,无数次的与他说要带他骑马。 正在仔细拧干毛巾的李宁祁,颈侧的青筋跳动,差点命人去将那棺木掀了。 她发着低烧,身上一遍遍的出汗,幸亏李宁祁本就是病秧子,随身带的药又足够有效,要不这小小汴州,怕是难寻上好的药。 在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 屋内只留下了聂寒一人,不过他换上了之前在清水镇的装束。 “谢少将军,可算是醒了。” 南汐愣神,自己居然没死,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哪?” “我们还在汴州城,不过少将军放心,这里没有人知道。” 突然伸手,她拽住眼前的人:“你救我的时候,可见到那石墙之内还有一个人,他...他怎么样了?” 包扎好的指头因为用力渗出血来,聂寒赶紧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只不过语气之中很是为难:“我们的人进去的时候,他便已经死了。但我们带出了他的遗体。” 原本就预料的到的,现下被直接确认,还是大脑猛得一下空白,她咬唇:“带我去。” 弥繁铸干干净净的躺着,折断的玉笛摆在他的身侧,他丝毫没有了往日与她逗乐调笑那般的模样。 只是安安静静的,苍白的双唇抿着。 心,毫无察觉地就拧在了一处。 她看过无数具尸体,但眼前这个人,是为了自己而死的。 聂寒担忧她伤势还未好全,不宜伤心过度,赶紧命人将白布盖好:“禀少将军,南宁侯对外宣称,你与北岚王爷因为火器争抢,两败俱伤,所以已经启程继续北去,是否,要将这棺椁带上,揭开他的阴谋?” “矿洞之难,可有证据证明是南宁侯所为?数量如此多的火器,他又是怎么带入汴州的?” “对于这个问题,主子也有同样的疑惑,和亲的箱裹并无异常,南宁侯归京述职,也定然不敢带如此多的火药。所以主子派人入了北岚,得到了这封密函。” 这话说得轻巧,为了查清这件事,他先前在北岚国埋的棋子折损了七成有余。 南汐哪里能不知道这份密函取之不易,她道了谢,心中对于这个三番四次出手相帮的人更是好奇。 打开密函一看,南汐冷笑,手背都因为太过愤怒而青筋冒起:“北岚十余名重臣名将的名讳皆在其上。半个朝堂都盼着他死啊。可他,明明什么都没做过。” 聂寒躬身,将她有些倾倒的身躯扶起:“少将军保重身体,如今之计,该扶灵北上,直达北岚国,粉碎南宁侯与北岚国互通的阴谋。” 他继续说道:“南宁侯此行看似对弥繁铸唯唯诺诺,实则都是在隐忍,想杀之而后快。好为自己的女儿在北岚寻到同盟。而谢少将军你刚被封为刑部尚书,圣恩正浓,死在汴州实在惹人怀疑。但即便因此,他还是恨你恨到出了手。矿山一炸,他这是想一石二鸟。” 手探入棺内,南汐取了弥繁铸的半截玉笛,小心地包在帕子里。 “不去北岚。我想他不愿意回去。我需要人马,直接转道去盘鸣涧。那片草原才是他想长眠的归宿。” 聂寒颔首做礼:“主子吩咐过,无论谢少将军你打算如何行事,我等皆会配合。” “我还需写一封信,帮我快马加鞭送往定远山。” “定当办妥。” “重恩,来日必报。” ...... 南汐昂首坐在玄风之上,目光所及,金色的夕阳洒满整片草原。 眺目望去,弥繁铸笑得灿烂,与她遥遥挥手…… 一夹马腹,她挥着马鞭,一路不再回头。 第90章 峰回路转 聂寒一行跟在其后,打算直接返回京都,将密函陈于陛下定夺。 这个时间不能拖得太久,要不北岚国内发现蛛丝马迹,他们再想回京,一定会遭到重重阻碍。 南宁侯定会动用全部人脉,鱼死网破。 故而南汐一封家书回了定远山,先是报了平安,免得兄长与亲人们挂怀,继而让他们假意相信南宁侯的报的死讯,举办丧事,务必将人拖上几天。 从盘鸣涧而出,最近的路还得穿过汴州城。 因为此处的州同见过自己,故而南汐一行人皆换了妆容,作商人打扮从城门而入。 行至半路,想到了什么,南汐转身问聂寒:“身上可带了银子?” 聂寒:“......” 陈家村口,几箱子的药材齐备,还有马上过冬要用上的棉衣与米面。 南汐留了张纸条,其上写着那老里正的名字。 这是他用命换来的。 “谢少将军倒是心善,要不是那铁矿,你也不至于九死一生,不去怪那里正,反倒是替他了了遗愿。” “他不过是被人蒙蔽,怪不到他头上,也实在可怜。” 话音一出,南汐自己都一顿。 想起了那里正在牢中说的话。 一个陌生人的话,便能让他义无反顾去偷盗? 如此清清白白的人,冻得满手都是冻疮,也没有偷过一件衣服,家徒四壁,这样的人... 她勒马,眉头蹙起:“恐怕,还得劳烦各位陪我去一趟州同府了。” 为何自己没有早点发现这其中的端倪? 喉咙发紧,她望向聂寒:“对于这个里正的事,你家主子还让你提醒我什么?” 聂寒“啊”了一声,尴尬地将头偏了过去。 当初并不知道南汐会卷进这个局里。 所以晋王的那个暗探他们杀起来毫不心软。 如今,总不能空口白话地就将这个怀疑引到晋王身上,这样以南汐的性子,一定会细细追究。 到时候,带出李宁祁的痕迹,就不好了。 故而只能引着南汐自己去查。 铁矿一出事,她满心悲凉,所以才会一时不觉。只要冷静下来,就会明白,这将她引到那陷阱之中人才最可疑。 是什么人告诉了里正那个地方? 又是什么人巧妙设计让她去听那里正的临终遗言。 南宁侯固然是这一切的推手。 但...那行貌愚笨的州同呢? 如若他与南宁侯不是一道人,那南宁侯怎么会放心将这个局最核心的事交给他去做? 南汐冲进牢中,又是谁能让那里正只剩下一口气,放在那里等着她来呢? 那座矿山并不是这杀局的开端。 当日,自己被引进那监牢的那一刻,恐怕局就已经开始了。 为了杀她和弥繁铸,这些人的手段还真是高明啊。 以南宁侯粗人粗语直截了当的行事风格,如何想得到这等妙计? 州同府内,一把剑横在了正在呼呼大睡的州同脖颈之间。 南汐坐在梨花太师椅上,冷眼看着那人。 脖梗之上刺痛的冰凉使那州同惊醒。 一看到这个场景,整个人都慌了想往床边爬,被聂寒捏住了后领,提溜着扔到了地上。 “尚书...尚书大人,您怎么还活着?” 州同睡得两眼发昏舌头打结,甫一脱口,他立刻给了自己两巴掌,匍匐在地就是磕头:“下官的意思是,尚书大人不愧是洪福齐天,自有上天护佑,侯爷临走之时,亲自扶了大人您的衣冠入棺北行,故而下官才误会了。如今,您能安全归来,实在是天大的好事,是我汴州之福啊。” “听这意思,你倒是希望我活着?” 那州同转了转自己睡得僵直的眼珠,立刻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就想往前跪两步,被聂寒举剑制止。 “大人,您这说的哪里话,我还盼着您能提携一二呢。” 南汐将身子向前倾,扯了笑:“你既想归顺于我,那在京都给你安排个位置也并无不可。” 那州同立刻感激涕零,举起了三指发誓,一定会忠心耿耿,绝不辜负尚书大人提携。 眯了眯眼睛,她道:“你既想回报我,那不妨告诉我,何时与侯爷达成了交易?我也好酌情帮你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州同大惊,顿时瘫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下官不过是边城一蝼蚁,何德何能能入得了各位大人的眼,您这话说得下官心慌。” 摁了摁太阳穴,南汐垂了眼眸。 长袖之中,弥繁铸的断笛沁凉如冰。 聂寒上前,一下子捏住了那州同的胳膊。 “咔哒”一声,这人的手臂骨一下子就被折断。 他疼得原本黝黑的脸一下子惨白,痛苦地嚎叫,蜷缩在地蹬腿。 “如若还不说,便拖去牢里,将那日你打在里正身上的刑重新在你自己的身上一一试试。” 冷汗顺着额头往下,他因为剧痛而通红的眼睛盯着南汐:“你...你怎么会,那施刑的人是南...” 掏出一本官册,她扔在了地上:“你的父亲护佑汴州城百姓三十载,为官清廉刚正,那矿山一事牵扯朝中官员利益,他却还是苦于陈家村百姓而执意封了铁矿。铁矿一封,那些想从中捞油水的人便找了由头,将原本应该升任的名额划出,你报复里正,是为了你的父亲,还是为了自己,怨自己的靠山坍塌?” 听到这话,地上的那人面色僵硬,阴狠的声音从牙缝中挤了出来:“如若不是因为他,我那一生为国为民,心怀抱负的父亲,怎么会一辈子毫无机会,窝在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白白浪费了一辈子光阴!” 南汐冷哼:“那你可知,当初害你父亲毫无升迁机会这件事里面就有南宁侯的参与?” “那又如何!弱肉强食本就是天理,我那父亲就是太愚太忠,才会得了个老年凄苦,一生不得志的下场。” “你的父亲,不愿意用整村人的命换自己的官途。你呢?你恨不得让整个陈家村陪葬。那里正也是因为你的授意才做下的这个事吧,他想用自己的一条命换你平安,故而临死都只咬定此事只有一个陌生人参与。” 地上的人沉默了一瞬,咬牙:“那是他蠢,这样的人,死了也是活该。本就是他欠我父亲的。” 第91章 这样的证词你还敢要吗 南汐拧眉拂袖,聂寒上前就要把他拖将出去。 这人才终于害怕,急忙吼道:“尚书大人,只我一人,该如何劝他做下这事?我只不过是推了他一把。南宁侯许我高官厚禄我怎会推却,可如若没有朝中那位开口,火器的买卖是灭七族的大罪,我怜惜小命,哪敢涉险。” 南汐一愣:“还有何人参与其中?” 那瘦杆子州同手脚并用地爬回,晃晃悠悠地将身子站直,咧开了嘴笑,一下子撕开了自己唯唯诺诺的外皮,盯着南汐道:“尚书大人,我敢说,但涉及到那一位,这样的证词你还敢要吗?” 他见南汐不答,饶是她心有顾忌,继续道:“大人,你身为一女子,迟早都是要嫁人的,我想问问,那位,你可敢得罪?如若不敢,你倒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此事揭过,下官入京为官后,定然相报。” “你这意思,害我的人里面有晋王一份?” “晋王与南宁侯的手书我看过,他倒没想害你,只让南宁侯一起谋划将火器运出。你身为女子,以夫为天本就是伦理纲常,这一件事,你想拉下南宁侯与我,那晋王必定也无法独善其身。” 晋王与南宁侯二人的交集因联姻而起,虽然宋樱樱去北岚和亲导致这个事未遂而终。但南宁侯心中必定带了怨言,如此一来,晋王稍加拉拢便能成事。只不过他不知道,这南宁侯心中最恨的人不是陛下,而是她谢南汐,故而被蒙了眼入局。 聂寒看了一眼状似疯魔一般的州同,挑了眉有些不耐,剑拔出鞘:“杀了吧。” 那州同立刻吓得屁滚尿流,绕柱而走,手指着南汐:“你身为刑部尚书,不可以如此罔顾法纪!” “咔嗒”一声,南汐折了他另一只胳膊。 “走,将人带上,启程回京。” 聂寒瞧她一眼,令人将人绑了,又往嘴里塞了布条,以猪笼装之,外铺一层干稻草,扮作农商便宜行事。 路途之上,聂寒问她:“此事牵扯晋王,其实你大可将这人杀了,也算是为那北岚王爷报了一半的仇,又何苦站在那人的对立面。背了这个枉顾纲常的罪名,日后在晋王府恐怕不好过。” 南汐转头看他:“你说,若是男子,世人会如何判他行事?” 聂寒一愣:“若是男子...世人会道他不为女色所惑,大义灭亲,值得钦佩...” 话一脱口,聂寒颔首,南汐明白他已然理解了自己,微微相对一笑。 二人不再多言,一路快马加鞭赶至京都。 暮色伴着月光铺下,将一行人的身形拉出很长的银色光影来。 ...... 南宁侯领一众使臣于一周后浩荡回京。 原本还能更快些,只不过定远山那几个谢家人非要办个什么劳什子丧礼。 死者为大,他满心不愿,也只能顺应当地风俗,对着那牌位磕了个头。 他可是长辈,也不知道这北疆蛮人何来的规矩。 不过着急回京,又要做出悲切的模样才能不引起怀疑。 所以他忍着怨毒愣是将敬词,焚香,礼拜,哀颂一一完成。 甚至,那谢老将军的遗孀太过悲伤不已,去搀扶之时,那人腿软一时之间使不上力,手指甲还在他的手背上抓了四道血痕。 如此种种,要不是因为谢南汐已死,他想去看看谢家人的颓态,也不用遭这个罪。 此时,最重要的事还是赶紧回京禀报这个事。 免得驿站死讯比自己早到。 但凡皇帝心中有所怀疑,自己不在跟前解释一二,恐有不妥。 而晋王也肯定会意识到自己在利用与他合谋火器一事,如此行径恐会使人震怒。 所以他一路催行,为的就是入京把控局面,重新与晋王和谈。 二人经此一事,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要自己给的诚意够足,想必晋王那样官场沉浮多年的人精也不会为了一个死人闹得太过难看。 与出发时的那红妆十里不同。他高坐于马上,数十白幡在其之后,中间是一乌木八抬玄棺。 黄纸漫天飞洒,一路行至宫南门。 如此声势浩大,引得无数百姓围观。 首领太监陆直领了皇命,正在门口相迎。 一看那翻身下马以泪洗面的南宁侯,连忙上前福礼问安:“侯爷您这是怎么了?陛下收到您今日回京的消息,早早的便让老奴在此候着要引您入殿,给您接风洗尘呢。” 说着话呢,他冲着那后头一瞧,一扬手中的拂尘:“侯爷,您这是?” 南宁侯用袖口拭泪,与陆直道:“快快引我面圣,云麾将军尸骨无存,是我的大罪过啊。” 一边说着,一边大跨步往乾清宫而去。 陆直躬着身子,跟在后头,微微抬头去看前头人的背影,刚刚还悲痛万分微佝的身形,现在走得步伐倒是轻快。 似乎……还有一些雀跃。 云麾将军的尸骨? 他晃了晃脑袋,那刚在御书房的那位又该是…… 能坐上首领太监的位置,陆直靠的就是少说多看,便不再开口。 乾清宫内,精美的膳食已呈于金银碗碟之上。 只不过那陆直引他入殿后,自己却是屈身出去了:“侯爷请。” 龙座之上,皇帝让他平身入席。 南宁侯左右一瞥,这下首的位置也只有两席。 不知还有谁未到场。 见南宁侯迟迟不肯平身,皇帝道:“这是专门为爱卿洗尘所备,没有外人,大可不必拘束。与北岚国的文书等明日礼部自会上呈,不急于一时。” 南宁侯伏地辑首,痛哭悲泣:“陛下,臣死罪!” 李知煜放下手中刚举起的黄金盏,蹙眉:“爱卿这是何意?” “臣执陛下圣令,入汴州处理那火器,没想到那北岚贼子弥繁铸狼子野心,竟设毒计相争,可怜云麾将军,年纪轻轻,为保社稷安稳,与之同归于尽了。臣无能,未能将将军救出,实在是有愧圣恩啊。” 李知煜眯了眯眼,看他那还在因为抽泣而起伏的脊背,一瞬,面色沉若十月寒潭。 第92章 孤甚是心软 南宁侯久久不见上头的人回应,刚想抬起头,视线所能及的缝隙处出现了一双明皇盘龙靴。 他立刻挤了挤眼睛,再抬起眼,双目猩红,捶着胸膛悲切:“陛下,那谢家女郎这一路上与我甚是投缘,我亦是把她当作半个女儿看待,可惜了,天妒英才,还请陛下赐下荫封,也算是宽宥北境二十万谢家军。” “砰”的一声,杯盏砸在了地上。 南宁侯再呼一句“痛哉!那北岚欺人太甚,臣愿亲自出征,替那孩儿讨回公道。” 这才两句话,已然亲昵的将谢南汐称作了半个女儿。 拳拳慈父情,便是请战。 谢家军二十万兵马,皇帝定不会准自己前去干涉,要不南北兵马尽归自己统辖,岂不是权势滔天,直逼皇权。 更何况,自家小女如今还在北岚,好不容易谈和,怎么会因为一个臣子而重新兵戎相见。 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 南宁侯就等着皇帝唤他起身,切莫太过自责,如此大事明日早朝再议。 “那朕便准了爱卿北征之心。” “......” 南宁侯的头悬在空中,愣是无法磕头领旨。 直到皇帝一声咳嗽,回了上方的宝座,他这才支支吾吾地开口:“若是如此,臣恐谢家军不服啊。” “爱卿德高望重,他们怎会不服。” “可......” 座上的那位,指节敲了敲桌面,面上便是不悦:“爱卿这是不愿?” 自己刚刚那般表现,如若此刻拒绝,实在是惹人怀疑,加之南宁侯此刻本就心虚,哪里还能计量太多。 只得磕头表示自己一定不负圣恩。 这个头磕下去的那刻,他没看到李知煜那眼中滔天的杀意。 王权,怎容他人觊觎。 这个问题,想法子回绝他便还能留一条命。 偏偏南宁侯本来脑子就不太够用,折了军师献祭,光是拙劣的演技就花费了他全部的精力,再想这弯了十八个弯的问题,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简直难上加难。 而李知煜,偏又最爱这种玩弄人性的试探。 南宁侯本就心虚,一慌应下,他对女儿那般爱护,不可能真的剑指北岚。 到时候,恐怕三军还未兵临北岚城都之下,自己都女儿就会被第一个推出来祭旗。 应下的时候,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出宫以后,定得去一趟晋王府。 对! 而且还得秘密前往! 拍了拍手掌,外面候着的陆直躬着身子,手捧琼浆玉液便进来了。 “给爱卿满上一杯,当作提前预祝此战大捷!” “是。” 陆直将杯子递给了南宁侯。 对方仰脖一饮而尽:“定不辜负陛下重望,臣立誓替那孩儿报仇雪恨!” 李知煜嘴角带笑:“如此甚好,爱卿一路风尘,也是乏了,今日这宴改你出征那日再饮。” 南宁侯跪安,随陆直出了宫殿。 李知煜背着手在走入那席间,举起的酒杯,对着那下首的右侧便是横洒。 这是祭奠逝者的礼节。 “为了朕的江山,爱卿也算劳苦,孤甚是心软,定会赐下荫封。” 转身,那耳殿之内的南汐俯首做礼。 “你说,那一位又该如何处置。” 他的眼神讳莫如深。 南汐捧着结案记录,双膝跪地:“律法严明,当凭陛下做主。” 结案之中,针对晋王的供词无一句假意删减。 而那州同在南汐审后,太监江蓠领了皇命重审。 那人,是再也出不了刑部大牢了。 他不过一张嘴,并无实证。 但若是南汐没有如实将之写在呈案之上,下一个不用开口的,恐怕便是她了。 皇帝满意地颔首,将她扶了起来:“你是朕的左膀右臂,当知当下时局,朕还动不了那一位,不过爱卿你拳拳衷心,朕看在眼里。” 说着,拍了拍南汐的肩膀:“这结案文书,便加密先行归档吧。” 不消片刻,陆直回来了,满脸悲痛地跪地:“禀陛下,南宁侯行至金街道,忽然抽搐着倒地不起了。” 皇帝一脸关切:“那可遣了太医前去医治?” “院首亲自去瞧了,说是中风了。无药可医,如今已然耳歪目斜,说不出话来了。” “南宁侯如此,实在痛彻朕心,吩咐下去,好生照顾,想必他定然想要还乡,路上,妥当照顾!” “奴才遵旨。” 陆直退下殿后,皇帝示意南汐入席:“爱卿一路辛苦。” 举杯。 南汐颔首谢恩... 这宴席结束,南汐都不明白,此间那酒是何滋味。 皇帝在自己面前处置南宁侯,为的一是考验她是否会为晋王求情,二是替她做主,想要收拢人心。 她望着空中那皎皎银月,指尖冰凉,独自坐在青忻阁的屋顶之上,举杯遥敬:“弥繁铸,你的仇报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你放心,我定当让北岚半个朝堂为你陪葬。” 这酒入喉,苦涩难言。 南宁侯在京都盛府治病,抬进盛府的,除了已经毫无自理能力的他以外,还有那乌木八抬玄棺。 盛淮中身为丞相,何人敢将这晦气的东西抬进盛府,当场便想发作。 却发现,前来送人的,是首领太监陆直。 塞了银子,欲问个一二,那陆直只道:“这玄棺是南宁侯自己的东西,停在宫南门不像话,自当由他带回南宁侯府,如此,还得在盛府停个几日。” 这话一出,盛淮中沉重地点了点头。 不消一周,那南宁侯在盛府去世,听说死的时候,其屋内秽物臭可熏天, 宋桂华背着盛淮中多方与那些共同出行的使臣们打听,皆无一人开口。 她跪在盛淮中书房前苦苦哀求夫君务必救自己的弟弟,却连房门都进不去。 停灵不过三日,一口乌木八抬玄棺便上路南行而去。 而南宁府中,那些副将听闻此事,皆怒不可言。 其间,那清水镇官老爷赖世杰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平了众怒。 “如今,这南宁侯府的牌匾该由钱副将您题字了。南宁侯这么一去,这重担您不挑起来,众位可都失去了倚靠。” 本就是利来利往...... 刑部之内,李星昀起身去侧屋换了一身月白常服。 何氏酒楼推出了新酒,他打算约上南汐共同去品鉴一二。 回了自己的案桌,其上却多出了一卷文书。 原以为是哪位同僚不小心放错了位置,他摇摇头轻笑,便想顺着卷轴时间将之归档。 拿起一看,双眼便在晋王二字上再也挪不开。 颤抖着看完全篇,他合上扉页,上注结案人:谢南汐。 一失神,案卷落地...... 第93章 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暗卫 年节已至,车马粼粼,这是南汐回京后的第一个春节。 京都的繁华在这一日达到顶峰。 将军府内,安叔做了一大桌菜,无论是何品阶,所有人都聚在一处喝酒划拳。 饭后,南汐回屋展开远方刚寄到的家书,字字切切关怀,何姨还有声有色地描述了恶整南宁侯一事,不过句末落笔,却是阐明心中不安,这京中不太平,甚是担忧。 小心地叠好收进柜中,阿雨拿了盏鹿灯进屋与她瞧。 嘴角微扬,她看着其上那不对称一大一小的眼睛,颔首:“做得甚好,这鹿倒是较盘鸣涧山里头的瘦些。” 阿雨懊恼:“少将军,这是龙!” 南汐苦笑后颔首:“倒是活灵活现很是精致。” 阿雨:“……” 子时一到,外头火把燃起,鞭炮声响彻。 安叔探了半个脑袋进来:“少将军,有人相约…” 手中扬着一封信笺,上头的字端正如铁画银钩。 前面即是灯市,因是年关,并没有宵禁,百姓们争先出游,远眺,千盏明灯若明珠,将整个街市照的如同白昼。 天空之中,礼部为庆贺放了焰火。 世间这嘈杂纷纷,却在李星昀的耳畔消失,寂静无声,只能看见那穿着一身红裙的少女,站在街边的梅花树下笑面如花,弯弯的眸子里倒映着那仿若天河的皓月繁星,也倒映出了自己的脸。 “呆子,在瞧什么呢?” 一瞬间,耳边街贩叫卖之声再次响起,他迎上了两步,踌躇许久,将刚买的兔子花灯递了过去。 这般女儿家的粉色兔灯,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只看着那成双结对的人儿,都买了一盏灯。 他愣着神,就已然在摊前付好了银子。 接过这兔儿灯,南汐好奇地睁大眼睛仔细去看,不禁感慨:“这做得可真是精致啊。谢谢你。” 提起来放在脸颊边对着李星昀一笑,那粉色的兔儿灯照亮她的脸颊,在他眼中,仿佛敛尽了世间所有的芳华。 手指间传来软糯的触感。 “呆子,快来,那边还有街头杂耍。” 南汐牵了他的手,双颊绯红。 只得走在前头,牵着那更加失神落魄,只一味盯着两人握在一处的手的那呆子,他沉迷其中,耳尖不知是这正月凉寒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飞上一抹红霞。 天水堂茶楼,落霞间内。 李宁祁面沉如水。 桌对面的聂寒和夜宁相视一眼,满目骇然。 那推开的木轩窗之下,南汐与李星昀浑然不觉这正上头的茶楼内,有几双眼睛埋声晦迹紧紧跟随。 夜宁小声嘀咕:“这怎么这么巧。” 聂寒看他:“若不是你非要扯上主子赏灯,哪来的这个事。” 夜宁扁嘴,不满道:“你不也希望主子出来逛逛?留在那冷清的晋王府多闷啊。” 聂寒说不过他,将自己面前的普洱推到夜宁面前,换了他的铁观音。 眉间微挑,夜宁乐滋滋地捧起啜了一口。 他与聂寒论过茶,说这普洱性温,夜间饮了也不至于难受失眠。 没想到,他还真记下了。 李宁祁薄唇紧抿,眉头皱起面色仿若霜结。 此情此景甚好,万家灯火乐融一片,独这雅间能将人冻得骨寒。 夜宁小心翼翼地举起了手:“主子,如今晋王一时也注意不到你,就连今日也未喊您用除夕饭。” 聂寒手肘一击,夜宁跳起来躲过:“你先别急嘛,我的意思是这任务看起来颇为严峻,倒不如主子如今回到将军府去,也好暗中观察,掌控局面。” 回到那里吗? 李宁祁虽未答,但眉头却松开了。 夜宁咧嘴一笑,将盘算说了出来。 街市拥挤,南汐灵活地带着李星昀左拐右避,终于穿行到了最前头。 手中捧了一碗刚出炉的烤芋头,好不惬意。 前方后湖的水面之上那薄薄的冰层被凿碎,小舟篷顶别满了花灯,里头摆了矮桌,三三两两的人在其上饮酒作诗。 灯光璀璨,月华如水。 “真可谓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李星昀低头看她,被风扬起的鬓发之上,一朵落梅刚好停留在了上头。 不禁开口:“众里寻她千百度,焉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听见他温柔念诗的声音响在耳畔,南汐回首朝他看去,那朵梅花因而跌落。 李星昀着急去接,手指间穿过她的发丝,没有接到那朵梅花,却拢住了她的发髻。 要解释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的思绪变得混乱,心跳震如擂鼓。 南汐的脸咫尺近,殷红的唇瓣娇嫩欲滴,蝶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好似真的化成蝶轻飘飘落在他心尖上。 不知何来的勇气,呼吸声渐乱,他俯下脖颈,凑近了几分,深邃的眼眸变得滚烫,便想去吻她。 眼前的人,在瞳孔中倏然放大。 得知他想做什么,南汐指节微屈,握紧了那提灯的竹柄。 他心之所动,全在他眼眸里,满得溢出来。 南汐顿了顿,微微阖了眼,踮起脚尖…… “还敢跑,看老子不打断你的狗腿!” 喝骂之声从身后突兀响起,也将他们二人惊得立马分开。 还未来得及碰上的唇,一下子羞红脸颊别开了头。 李星昀挠了挠头发,整个人尴尬得僵硬,不敢低头看她,内心把自己啐了个遍。 “实在于礼不合!” 这种事,应当经过她的同意,自己怎么就这么…就这么! “臭叫花子,哥几个,给我往死里打。” 光天化日之下,二人身后不及十米的位置,四五个粗犷汉子正在围殴地上一人。 一脚又一脚的上去。 地上的那个人却不发一言,只抱着自己的头蜷缩在一起。 南汐看不过眼了,连忙大跨步上前制止。 “尔等刁民,如何敢当街行凶,他犯了何事,你们要这么打他。” 那为首的汉子啐了一口:“哪来的娘们,敢多管老子的闲事。” 手中拎着腕粗的棍子就朝着南汐的头顶而来。 “咔”的一声,南汐侧身一躲,反手便卸下了那人的胳膊。 那汉子疼得脸色煞白,立刻吆喝着同伙落荒而逃。 而身侧的李星昀刚好在旁拦住了一行巡逻小兵,正指着那些混混逃走的方向,让他们寻迹捉人。 南汐见地上那人衣衫褴褛,颤抖不已,靠近了与他道:“这是二两银子,你这伤还是快去寻个郎中瞧瞧。” 那人却不肯将身子转过来,也不接银两。 南汐有些疑惑,便想再靠近看得清楚些。 别是个聋子吧? “少将军,别过来。” 这声音! 南汐愣住,试探道:“谢七?” 地上那人声音发哑:“少将军,别管我了,如今这样,我不想你见到。” 说着话呢,人就又昏了过去。 南汐掰过他的身子,探了鼻息。 甚是微弱。 勾唇,暗叹一句:“为何每次一见面,你都受伤。” 李星昀指了方向后回来,发现刚刚地上那男子此刻脑袋耷拉在南汐的肩头。 “此人你识得?” 南汐颔首,无奈:“这就是我那个柔弱不能自理的暗卫。” 第94章 一对兔儿灯 “这便是你先前误会的那个暗卫,怎会是如此狼狈模样。” 南汐的眼眸暗了暗,叹息:“他原本就无家可归,又身中剧毒,毒发之时,便是一点力也使不上,要不那几个混子,哪里能将他打成这样,说到底,是我的错啊。” 李星昀想看看那人的样貌,但此时如此非君子所为。 对方衣衫不整,又这般落魄,这一幕却实在有些揪心:“你当时那般行事也是谨慎所致,如今人找回来了就好,要不,我来扶着他吧。” 南汐摇了摇头:“还是麻烦你帮忙回将军府让安叔派辆马车来。” 这人连自己靠近都不愿意,想起之前种种,心中更是愧疚。 他背后的衣衫不知被什么利器划开,月光照进那缝隙之间,满背上伤痕交错,触目惊心。 南汐用指尖微微挑开,饶是她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囔囔自语:“你究竟是如何活到如今的。” 装晕的这位,鼻尖满满都是南汐身上的气息。 他是如何活到如今的? 恐怕这得问问老天。 只不过此刻,在这一瞬,他莫名的心安,仿佛过去的那些痛入骨髓的回忆全都离自己远去。 他飘飘荡荡,身体都变得轻盈。 “少将军,我已叫了大夫在府中候着了。” 说这话的是安叔,一得到谢七的消息,他马不蹄停亲自套了马驱车而来。 一见到谢七这般模样,拍着大腿便是苦苦自责一番,而后上前,一抡起胳膊,就将人横腰抱了起来。 飘荡的李宁祁:“......” 入了马车,南汐也登车要回府看这人的伤势。 “谢谢你的兔灯笼。” 李星昀冲着她笑道:“天转凉了,你记得多带些衣物去宫里。” 南汐莞尔:“呆子,那可是皇宫,平阳那家伙哪会让我吃不饱穿不暖。” 平阳再过一月便要大婚,特去求了太后,让南汐入宫陪伴自己。 所以过了初三,她便要搬进平阳的怡和殿。 两人分别,马车在一片绚烂烟花之中归了将军府。 即便李宁祁再怎么不情愿。 他还是被安叔再一次横腰抱进了自己的屋中。 飘荡的李宁祁:“......” 他此刻,倒是突然觉得夜宁此计实在太烂。 大夫被从街上拉了过来,一看到这面孔,叹了口气:“按我之前的单子煎药即可。” 南汐取了两味药来:“可否看看,能用得上吗?” “这是上等的石斛啊,还有这灵芝,实属难得。” 见到好的药材,大夫不免兴奋:“给我两日时间,这药珍贵,得研制个新药单出来,方能将效用提到最高,也不枉了这灵药。” 南汐抚了抚那石斛:“这药确实珍贵。” 将药与银子递了过去:“那便烦劳您费心了。” 那大夫冲着床榻上那人看去:“将军心慈啊。” 即便封了尚书,陛下也赏了府邸下来,但南汐还是愿意住在这旧护国公府中,这座将军府之内,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多少还有些同父亲在一起的回忆。 她难以割舍。 安叔好生地将大夫送出了屋子,便与南汐商量,要让李宁祁与自己同住一段时日,他细心照顾也好妥当些。 李宁祁:“......” “也好,那我便将他交给你了,等他醒了也不用逼他留下,想必当日他定是伤了心,还需细细劝慰安抚。” 安叔拍着胸脯保证:“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劝慰他的。这孩子命苦,说什么这次也得让他安心留下。” 颔首回屋,窗外街巷之中传来的热闹之音渐渐隐去。 将军府邸之内,四处掌灯,幽静无声之中,一人影腾飞出府,半刻之后,又阖衣而眠。 阳光照进那月影纱窗,攀着那菱花格砖一路蜿蜒照在了南汐的身上。 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打着哈欠,披了件外衣,打开房门,天地之间,一片雪白。 居然下雪了。 那门前的横梁之上,一对粉红色的兔儿灯摇曳。 倒是可爱,与那院中落了雪的梅树相得益彰。 等等! 她回首,一对儿? 秋雨捧了刚折好的红梅而来:“少将军总算是醒了,刚下了雪,安叔正张罗着在前院厅中摆梅香酒呢,特让我来叫你。” 仰头,她也看见了那一对儿粉红的兔儿灯。 登时,将那捧红梅塞进了南汐的怀中,便冒雪跑了出去。 阿雨越发的小性子了,南汐将那红梅插进屋内的玉瓶之内,简单洗漱,换了件黑狐毛大氅。 再开门,那一对儿兔儿灯之中,挂着一盏似鹿龙灯。 梅香酒宴之上,南汐去看那坐在席尾的人。 李宁祁已然醒了,被安叔裹成了个球一般坐在那里饮茶。 “你伤势未好,还是不能饮酒,来,吃点羊肉补补。” 他蹙眉看着自己面前的碗,那堆得如同小山一般高的肉山。 只不过他不吃,边上这人便要语重心长唠叨许久,结果,在晋王府没吃上的除夕饭,李宁祁觉得,在这里,他已经吃回了三倍。 瞧着那人鼓起的腮帮子,南汐偷笑,阿雨捧进来一个托盘,递给她之后,吆喝着府中的人:“快都来,少将军给大伙儿发利是封了。” 一两银子,用红纸一一包好。 大伙儿一下子嬉闹着一哄而上,队伍排到了廊台之上。 “谢七,你的利是封,往后,便有劳了。” 南汐眉眼弯弯,笑得灿烂。 “新的一年,可别再轻易受伤了。” 颔首:“是,少将军。” 这意思便是同意留下了。 安叔捋着胡子,笑得开怀,大手一揽谢七的肩膀,便将自己的利是封也塞进了他怀中:“拿着,我这份也给你。” “不...” 安叔才不允许他拒绝,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就去找外头刚刚冲着自己扔雪球的那几个小厮算账去了。 李宁祁很有钱。 地下赌庄的生意很好,夜宁于此道上简直就是天才,手中佛珠一滚,比无数个账房先生的算珠还要管用得多。 谢七很穷。 怀揣着二两银子,鼻头就有些泛酸。 “少将军,你会打雪仗吗?” 南汐挑眉一笑:“别以为你是个病人,我便会手下留情。” 第95章 母女情深 南汐入了宫,首先就陪着平阳去拜见了太后。 慈宁宫中的一切与上次来时并无二致,寝殿内依旧是燃着浓重的沉香。 “南汐啊,快来,让哀家瞧瞧。” 拍着手背亲切地又多番嘱咐:“平阳这孩子马上便要出嫁了,宫里头少了她,少不得要冷清了下来,你和星昀的婚事眼瞧着今年...” 她眯起了眼睛笑:“到时候生的孩儿可得让哀家先抱抱。” 亲昵的模样实在让人不忍怀疑。 “太后,要时常开点窗,医师常说如此更有益身体。” 南汐前去推了窗。 两人又在慈宁宫用了午膳,太后开怀,连不常用的冰鱼都多食了两块。 太后午休之后,两人又去了一趟德太妃宫内说了一下午的话,晚间去了皇后宫内,如此周折了一通,才算是将南汐入住的事都打好了招呼。 回了怡和殿,已然黄昏。 平阳马上要大婚,要试的礼服铺满了整个怡和殿。 平阳颇为头疼地拉着南汐便径直要往里屋去。 “长公主殿下。” 平阳眉头微皱,对着南汐苦笑着做了个鬼脸,又换上了一副被抓包的尴尬笑容,回身:“杜嬷嬷好啊。母妃又把您派过来了。” 那杜嬷嬷一笑请礼:“太妃娘娘知道公主的性子,特地日日遣了奴婢来看着公主殿下试衣裳和那些首饰,今日谢大人前来相陪,娘娘说了,试完那阶边的两箱即可。” 看来逃是逃不掉了。 南汐就在倚在院中的柳树上,拿了蝶梅子干,看着那些宫女们一件件地往平阳身上披衣裳,层层叠叠,甚为庄重繁复。 她越看越是感慨,这一套衣服七八层料子,里外还皆有讲究,穿在身上实在累赘。 但那些衣物,绣工栩栩如生,上头无一不用的是最昂贵的珠宝镶嵌,就光那一圈裙摆上嵌的珍珠,就应该有百金之数。 那一颗颗的珍珠,颗颗浑圆,只不过放在裙摆之上,倒是显得有些过于华重。 摇了摇头,她突然想起那琼台赏月之宴上,薛答应曾送给过自己一条红色石榴罗裙,色泽艳丽似血染,同样是珍珠为缀,却只是在裙摆褶皱之间缀了米粒般大小的珍珠,走起路来,既不拖曳,还波光粼粼似月光流淌,很是好看。 自己未曾亲自去答谢过,既入了宫也该寻个机会见上一见。 杜嬷嬷捧了本小册,其上勾勾画画地记录着。 直到太阳彻底落了西山,她这才心满意足地躬身:“今日这衣裳是南面嘉云州贡上来的,娘娘说了,即便不适合作为婚服,等公主入公主府也要挑些趁意的带上。奴婢这便回常安宫向太妃娘娘禀报去了。” “杜嬷嬷慢走。” 突然想起什么,她向前两步,又叫住了杜嬷嬷,耳语了几句话后便让宫女好生送送杜嬷嬷。 平阳坐在南汐身旁的石阶之上将罗裙大咧咧地挽起,一副十分疲惫的模样。 托着腮帮子与南汐道:“你是不知道,今日要试这个明日要试那个,婚宴之上与拜礼之上,所需衣物皆有不同的讲究。单单是外披,我便要挑出五件来,这还是母妃早两年就令纺织署筹备下的。就连这样,母妃还常说到底是仓促了。” “德太妃就你一个女儿,如此种种皆是因母女情深呀。” 叹了口气,她神色一默:“我岂会不知母妃的心意,这其中不止是婚服,更多的是我出嫁开府后所需的衣物,我好歹是个公主,自可操办这些,但母妃她...” 眼眶一红,南汐跨步来到她的身边,将她的头轻轻放在自己的肩膀之上:“太妃所做的都是挂念你,你开开心心的便是她的心愿了。” 一抹眼泪,她哽咽着抢过南汐手中的那碟子梅子干:“那这一月,你便陪我一同挑衣服,我眼都要看花了。” 她刚刚问了杜嬷嬷,德太妃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如今每日清醒的时辰越来越少,药用得越来越重。 便是如此,她日日还要派杜嬷嬷过来,每夜入寝再遣人来禀长公主府的建造完毕之后的装饰与一应金樽玉器的挑选。 平阳不愿她如此操劳,但她的时日已然不多,拖着一口气便是想看她直到二月成婚的那日。 将未来十年内的一应必需花销皆制备妥当,这样,即便她不在了也能稍放心些。 而杜嬷嬷是她几十年的贴身嬷嬷,到公主开府那一日,也会出宫去陪着公主,做公主府的管家。 德太妃深知自己的女儿娇养在宫内,锦衣玉食,性子不免张狂,对于裴府的赏赐也未断过。 她常执着平阳的手与她道:“这世上之人,大抵都会变,哪一日过得不顺心了,一定不能委屈了自己,该闹闹,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大不了一纸吿上殿去,休夫也可。别让自己白受了委屈。” 平阳不解:“母妃,世人都说,嫁了人就要以夫为天,我好歹是个公主,自是不用如此,但要想婚姻过得平顺,难道不是应该相敬如宾以和为贵吗?母妃这些时日赏赐裴府不也是希望他日后能对女儿好些?” “旁人是旁人,在这宫里,我见过了太多的委曲求全,我家平阳,是天下第一的宝贝,自是不用将余生蹉跎进无休止的纠葛之中。我想看你成家,但也恐,你让人欺负了去。” 太妃咳嗽了一声,抚摸着平阳乌黑的头发:“人只活一辈子,母妃入了宫,自是选不得一心一意的良人,但你不同,喜欢便去喜欢,不喜欢了也莫要耽误了彼此。” 平阳往她的怀里使劲地蹭了蹭:“大抵也只有母妃觉得我会受欺负。之前未出嫁,母妃日日担忧,催着皇兄为我择选驸马,怎的如今婚期到了,母妃倒是似乎不愿意让我出嫁了。” 德太妃唇色发白,抹了再多的口脂依旧掩不住那一脸的病容:“要是母妃的身子不像如今这般,定不让你出嫁。” “母妃,宫内御医都是圣手,您莫要太过担忧,好好养病才是。”话虽如此,眼睛却恍惚游离。 “杜嬷嬷以后便替我照顾你了,你可莫要太使小性子了,多听她的话,天冷要加衣,夏日也不可贪冰。” “好的母妃我记住了。” 她可是平阳啊,皇帝是她的嫡亲兄长,堂堂长公主,整个大南明朝都可以横着走,只有德太妃永远觉得她还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小女孩。 心头一热,却也伤怀不已。 第96章 夜探慈宁宫 阴云蔽月,寂寂冷灰洒满宫道。 一黑影屏了气息,在道旁低矮的树丛间穿梭而行,飞身翻上高树,又侧身躲于廊柱之后,如此避开三波巡逻禁军,这才翻墙跃进慈宁宫,将侧窗轻轻打开。 南汐将那垫着的薄如纸的竹片收起,左右一顾,悄无声息地翻进了主殿。 这是白天,她趁着开窗给太后透气时放下的,早在五个月之前,初入慈宁宫那次,她便观察好了这里所有的警备情况与有可能进入的通道。 而这推窗从内是靠一木柄固定,只要将这个竹片垫在窗缘之下,就能制造出一点薄如纸的空隙,一推一撬,便能打开。 此法还是向安叔请教得来的。 脚步放到最轻,她摸黑到了侧室的案桌之旁。 小心打开一个火折子,她掏出那张留有太后半个印鉴的碎纸片来。 这是当日父亲死时,捏在傅医官手中唯一指向太后的证据。 也是一切的开端。 太后印鉴并不易得,南汐虽然见过,但不敢肯定这是不是真的,故而只能冒险闯入一试。 如今父亲一案,太后便是第一嫌疑人。 也许,还能找到什么别的线索。 小心翻找开来,案桌之上倒是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不寻常的地方便是有几本本该出现在御书房的折子此刻却在这里。 对于太后与皇帝之间的权力争夺,南汐不愿参与。 转身面对那一架子书卷与玉器摆放的檀木柜。 安叔前年逮了一个小毛贼,对于暗格,藏宝处都习得了不少。 有样学样地用指尖细细摸索,柜子,墙面,就连那案室之内的菩萨都摸了一遍。 查出来的暗格确实有几个,不过放着的却不是想要的东西。 原本以为今日要一无所获,眼睛却突然看到了一稀疏平常的青瓷盆矮子松。 微微一动,却无法移动,南汐面上一喜,顺着那盆摸去,果然在盆后摸到了一块圆润的凸起,不似别的地方的浮雕一般生硬的手感。 轻微的“咯吱”声传来。 一暗格打开,顺着声音,是在一幅百鸟朝凤图的背后。 如此仔细小心... 打开暗格,果然那太后金宝印鉴就在其中。 将之小心翼翼地捧起,本想就着这微弱的火光对比一二,眼睛却瞥见了那金盒之下压着的信件。 其上,写着北岚国君弥赫铮之名。 有些疑惑,她拆开一阅,拧眉脸色沉得要滴出墨来,其上的字迹,是父亲所书吗。 南汐拿着信的手不断得颤抖,其上所言,字字与叛国无异。 自己的父亲,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阅至信尾,落款之下的谢庭二字让她如有雷击。 父亲的家书写得十分细致认真,故而字迹之上只是熟悉,但以他那手“好字”也难保不会认错。 但,这落款! 确实是父亲亲笔无疑! 手中的火则子,其上的烟火向前一幅,南汐耳朵微微一动,便觉察此间有人靠近。 她慌忙将信件塞进怀中。 将画摆正。 又小心将机关回归原位。 做完这些,眼神一凛,南汐猛的一个回旋,单腿横扫而出,将身后靠近的那人踢得倒飞出去。 那人却没有像想象中的狠狠砸在地上,反倒在半空之中扭转了身子,单手在墙上一击掌,借力轻巧落地,手中翻出一匕首来。 向着南汐便刺了过来,这人身手十分诡谲阴险,直冲面部而来,一扭手肘,便划向南汐颈侧。 南汐腰肢朝后一仰,矫健而起,屏气凝神黑暗之中借风力判断方位,伸掌抓他的手腕,便要打落他的匕首,那人右手就势一放,下方那只手一接,便将匕首竖直,一划,将纠缠于一处的二人分隔开来。 近战,这黑衣人还不是南汐的对手,又快速地被南汐转身贴上,一拳打在他的小腹之上。 他连连后退几步,刚刚稳定身形。隔着黑色面纱,阴狠地看了南汐一眼,一开墙边的轩窗,纵身一跃而出。 这便逃了? 他又是如何进来的? 如此种种,南汐匆忙也从窗户横跨追了出去。 此人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巧,而且以他逃跑的路线看来,他似乎对宫内的道路十分熟悉。 一路追行,都能避开禁军巡卫的队伍。 抓到此人,也许事情就能有进展。 前头那人轻车熟路来到一灰砖高墙之下,动作迅速地翻墙而过。 南汐左脚掌借地力一踏,身体便也越上了那堵墙。 只不过,那人影在那宫殿院中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阴森森对着南汐一笑。 “糟糕,有埋伏。” 那黑衣人手掌一挥下,四面羽箭破空而来。 南汐没有料想到他居然还在宫内留有后手,侧身躲闪不及,从墙上折身而返之间。 那人取过一旁同伴递来的暗器。 “嗦”地破空而来,那暗器打中后肩,南汐一咬牙,隐身树丛而伏。 刚刚一路的追行与打斗引来不少禁卫。 她捂着伤口,刚想继续逃,脑袋却发沉的厉害。 咬唇轻骂:“该死,暗器之上有毒。” 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南汐心中暗道不好:难道是被禁卫发现了? 蹙眉挥掌而出,被来人一手直接捂住了嘴。 那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谢七的胸膛之上。 南汐冲着他眨了眨眼睛,这人才将捂人嘴的手放下。 南汐嗔怒:“我没看清是你,你不该拦下我出的掌吗,反倒怕我惊讶出声先来捂我的嘴,谢七,你是不是傻。” 血从这人的嘴角流出,谢七满不在意地抬了袖子一擦:“少将军是我的主子,要打要骂要杀我都绝不还手,也定然不会躲开。” 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南汐无奈:“你就如此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吗?而且,刚刚那情景,我也不知道是你。” 那人却只顾着想查看南汐的伤势:“少将军,你受伤了,血腥味很浓。” 叹了口气,南汐道:“我救了你三次,你既如此不珍惜自己的性命,那从今以后,你这条命便是我的,不可随意再让自己受伤。” 对面那木头疙瘩一般的人认真的颔首:“少将军想要,我随时可以把命送上。” 南汐:“......” 第97章 假山洞内疗伤 他戴着暗卫的面具,眼角那颗泪痣分外显眼。 南汐突然笑着晃了晃脑袋。 对面的人一下子十分紧张地用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少将军,你怎么了?” “我只是突然觉得你似乎救过我。” 眼神中的慌忙一闪而过,他掩在面具下,抬起头,脸不红心不跳,颇有些委屈的神色:“要是我有这样的本事就好了,也不至于都不知该怎么报答您。” 想起他那一背的伤,南汐有些自责,怕自己不小心戳到了他的痛处。 “哦,对了,不是让安叔放你几天假养伤,这是皇宫,怎可擅闯。” 谢七扬眉道:“我轻功好,即便让那些禁卫抓了,也绝对不会牵连到将军,将军可是嫌我粗笨,不想让我待在皇宫里,但您连秋雨都没带上,我...我担心...” 说这话呢,眼尾泛红又艰难地开口问:“如此,是不是给您惹麻烦了?” 南汐:“......” 这人说话,上纲上线,偏偏自己之前又说过话让他玻璃心跑出了府,如今也不敢再强迫他离开。 南汐失笑:“怎会,只不过还未过明面,你得小心些。” 只能明日去找平阳,让他以侍卫的身份先行留在宫内为好,宫里的事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就连刺客都能在宫内设伏,只自己一人确实不易行事,谢七轻功甚好,有些事让他陪着,总是好的。 禁卫没有搜到人,离开得远了,南汐道:“此地不宜久留,我这背后中的暗器恐怕有毒,得找个地方查看伤口。” “御花园内有一假山洞很是隐蔽,我带您前去?” “你怎知...” 南汐见他手指在自己的肩头突然松了松,赶紧歪了头看他:“不是怀疑你,这毕竟是皇宫。” 她伸手要拍他的肩膀,这人侧头避开了她的动作,抿唇低声答:“我从午后进宫就迷路了,一直找不到您,这才凑巧撞到了那处隐蔽所在。” “我信。” 面前这人眼眸突然亮了:“好。” 南汐颔首,一起身,人突然就朝后栽进了一温暖的怀抱中。 她迷迷糊糊阖上眼嘟囔着:“都怪我一时大意。” 小暗卫这下子该慌神了。 苦笑着花最后的力气扯了笑:“别担忧,不是剧毒,只不过我低估了其中迷药的成分。你去找李星昀,他会帮...” 下一秒,天旋地转。 她的脑袋枕在了一坚硬的胸膛之上,风卷着御花园内的梅花瓣打着旋儿飞散开来。 他面色冷峻,似乎...很是不高兴? 她受伤了,他的火气如此大做什么?还故意在抱着他从树上跃下的时候重重顿了一下。 南汐:“......” 她彻底不省人事,李宁祁皱眉低头看她,脚下却放慢了速度。 后宫芍药居内,薛答应仔细地剪开了她的衣物,露出的那半截后背,本是白玉无瑕,其上两条伤疤狰狞而下,从肩头一直延至后脊腰处。 薛答应唤他:“主子。” 李宁祁的目光失神别开,将兜中的一药瓶递给了薛芝言:“有劳,将这药洒在伤口之上,自可解毒。” 这是血滴子中最低等级的毒药,先前查看伤势的时候他便已然发现,那拔出的暗器正是血滴子独有的,但身为副掌正,他居然对此事一无所知。 那恐怕,能动手的只有掌正江蓠。 江蓠不敢轻易出手,既埋伏了,又只用这种以迷药为主的微毒,完全不符合他一贯阴狠的手段。 那只有可能是陛下授意。 今晚南汐翻越过慈宁宫的时候,李宁祁已经守在了一旁的阴暗处盯着,那之后,并未发现有人进入过。 那刺客,恐怕早就在慈宁宫内了。 南汐夜探的目的是调查护国公谢庭中毒身亡一案,他自然知晓,只不过江蓠... 眉头一皱,他想起之前在血滴子内调阅护国公一事的相关资料却被告知此为掌正才能知晓的密档等级。 薛芝言包扎好伤口后,福了一礼:“主子,您让我调查的那名女子一直未在宫内露面。” 李宁祁脸色一沉:“无妨,我如今手上能用的人比之前多,在这后宫织开一张网来,我就不信抓不到一只老鼠。” 看向榻上的身影,短短半月,她已经在自己眼前受了两次伤... 第二日,南汐醒来,脑袋还有些发沉,转头看去,却正对上一双清丽的眸子,再往旁一看,谢七正趴在床沿守着自己。 放低了声音,她有些好奇得问面前的女子:“这是何处?” 薛答应起身将她扶起,又给她的后腰上垫了两个软枕,也好让伤口不至于被挤压到。 “这是芍药居,我是薛答应,今早我与寄蕊去御花园收集晨露好做明年的莲叶羹,没想到,就看到了你。” 这话之中,太过凑巧,南汐看了那熟睡之人一眼,问:“我这暗卫就同意一起来你这了?” 他可不像个那么能轻易信人的性子。 招了手,让寄蕊进屋伺候南汐简单的洗漱后。 薛答应将熬好的药递了过去,恐南汐有疑,自己先行喝了一口:“少将军女中豪杰,您这暗卫,更是我父女俩的恩人,若是想害你,昨夜你昏迷不醒之时,我便可行事了。” “父女俩?” “我乃是太医院御医之女薛芝言,少将军且安心,受伤之事我定不会告知外人,今日,少将军也未曾来过这芍药居。” 她穿着一身绿色袄裙,袖口用银线绣了淡雅的花纹,露出的一双手似白玉细雕,很是好看,捻着那药匙,吹了吹,便想喂过来。 南汐一拢墨发,别至耳后,就要去接那药:“我自己来。” 边上的谢七听到了声响,伸手就将碗接了过去:“您肩上还有伤,动不得,还是我来吧。” 薛答应很是识趣地让开了位置:“我去让人准备一下早膳。”顺手还将寄蕊也叫走了。 谢七一勺一勺地将药递至她的唇边,南汐有些不自在,可看那一双满是忐忑与小心的墨瞳,即便再苦,她也只好全都饮下。 “来。” 一枚青梅果糕点捻着,就喂了过来。 口中甚苦,南汐微前俯了身子便想自己去接。 两人靠得近了,谢七指尖不小心,就触及她还沾着药汁的唇瓣。 心下瞬间乱做一片,他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悄无声息地收回了手,拢在袖中,指尖发烫。 第98章 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夜宁收到从宫里传出的命令时,眉头都皱得厉害,两种不同截然的情绪在他眼中不断交融变化,最后化为一汪静湖。 他将那密令烧毁,看着面前的聂寒道:“主子要开始动手了。” 聂寒知他担忧:“这计划,部署了这么久,定能成。” 夜宁拍了拍聂寒的肩膀,突然扬起的笑灿烂如花。 他很久没这么笑过了,笑得如同春光乍暖河冰消融,笑得人心惊。 聂寒的心猛地一颤,一下子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想着要拿那剑鞘去敲敲他的脑袋,好歹是这地下赌场的一把手,该稳重些... 只见夜宁的佛珠将那伸过去的剑鞘一套,随意而又快速地缠了一圈,就连人带剑地拖了过来,气息交叠,聂寒一丝心慌,面上却是冰霜一片:“你又在犯什么病。” 就看见眼前这人的脸在自己面前放大,唇红齿白,心中,有什么东西发了芽。 “聂寒,你终于要活在这人世间了。准备好了吗?” 一愣,他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伸手挑起了他的珠串,从那禁锢中脱出,看着这间小小的暗室,忽而也开怀一笑。 对面的人,目光粼粼。 他郑重点了头:“我准备好了。” 他本该是个死人,是那场熊熊大火中最不该存活下来的人。 捡了个比自己大几岁的小乞丐,养到如今,倒是他一直推着自己不要惧怕阳光。 被这小乞丐藏在暗室里这么多年,也该走出去了。 什么时候,自己亲自照料衣食养大的家伙,如今行事越来越大胆。 次次想要在他的头上动土,偏偏,他还生不起气来。 假作嗔怒,还被无视,他很气恼。 但他也知道,夜宁为了这一场博弈,做出了多少努力,小乞丐开蒙晚,却比谁都要好学。 那是为了他,为了能跟上自己和主子的步伐,午夜梦回,他躺在屋顶,总能听见这家伙不老实地囔囔:不能丢下我。 都说他算无遗策,进了血滴子后一路高升,爬到江蓠的身侧短短数年便得了信任。 都说他是笑面虎,一双眼睛看这世间所有人都标明了价码。 说他心冷血冷,才能将地下赌坊经营得如此风生水起。 但聂寒知道,他的心,是热的。 从始至终,都活生生热腾腾的。 夜宁盘着手中那佛珠,认真问:“报仇之后,你想做什么?” 聂寒眼神一茫:“帮着主子做完他想做的,你呢?” “你想做什么,我便陪着你做什么。” 今日这盏雨前龙井,似乎有些不一样。 茶叶打着旋儿的,也已然沉在了盏底。 ...... 怡和殿内 平阳大大咧咧地绕着谢七转悠了两圈,意味不明地啧啧几声之后,将一本落了禁军令的册子交到了南汐手中。 “喏,办妥了,话说,能看看你家暗卫长什么样吗?” 谢七一脸冷漠别开了头。 平阳嘟起了嘴很是不开心,手便去拍南汐的肩膀,被李宁祁一下子拽住。 她面色一痛,“哎呦”一声跳开。 南汐瞪了谢七一眼,又去查看平阳的手腕。 还好,这谢七倒是并没有太用力,只不过腕上还是有些红。 边上的宫女们见到此景,全都慌张地围拢了过来。 平阳挥挥手:“没事,都退下,我们闹着玩的。” 南汐取出一药膏,小心打着圈涂在平阳的手腕之上。 指法轻柔,还低头轻轻吹了吹。 看得谢七太阳穴跳了跳,抿唇低声:“对不住。” 平阳一笑,摆了个无所谓的模样道:“南汐,你身边的人都这么冷漠的吗?上次茶楼见到的阿雨也是,这次的这个谢七也是,你如此温柔,怎得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的。” 说着话呢,就挽住了南汐的手臂来回摇摆,撒起了娇。 南汐将手抽了出来,敲了下平阳的脑袋:“别怪他,我肩膀有伤。故而着急了些。” 可能只有平阳觉得自己温柔吧。 但是小时候,自己也是将她打得趴下,这人才跟在自己身后当起了跟屁虫。 后来南汐也明白,平阳性子单纯,其实很是好哄,那些外头传她骄横跋扈,摆足了长公主架子的人,只不过没有入过她的眼罢了。 外头跑进来一宫女,进了屋子福礼道:“公主殿下,晋王世子求见。” 平阳原本还在关心南汐的肩膀,听到这话,便咧开了嘴笑:“这才几日啊,人就追到我这来了。” 随即对宫女道:“传。” 因新春之故,官员休沐半月,李星昀未着官袍,穿了一身月白色锦袍,白玉冠将黑发竖起,长身玉立,亲自提着一屉子糕点而来。 平阳将宫人遣散,谢七自顾翻身上树,倚在了院内杨柳树枝上。 看那在眼前翻飞而起的衣角,李星昀神色一顿,接着便是将那屉子放在院中的石桌之上。 “今日府中厨子做的点心甚是不错,我便都捡了一些来,你们来尝尝。” 杏仁佛手,蜜饯桂圆,合意饼,百花糕,还有两盅凉水荔枝糕。 平阳挑着眉,捡起了一粒桂圆,神色夸张地看着南汐灿笑:“我还从没听说过,晋王喜欢甜食?既不喜欢,家中厨子还做了这么多啊。” 被她点破,李星昀脸色一红。 宫内什么东西没有,但是自己眼巴巴的就想见她,便吩咐了府中厨娘多做些花样点心来。 寻这样的理由见她,实在不够体面。 伸长了脖子,将平阳手中的那粒桂圆叼走,南汐轻笑:“很甜,我很喜欢。” 这样的时光,如同儿时一般美好,时光的轨迹交叠,即便冬日也一片暖洋洋的。 李星昀的眸子亮晶晶地看着她,看得一旁的平阳逗乐的兴趣昂扬了起来。 树叶在空中飘荡而下,再抬头看,谢七已经不在树上了。 这人,又不知去了何处。 想想自己今晨给他的那张画像... 不知何时,突然就开始信任他了,明明...一开始只是愧疚误会,现今,却总觉得深信不疑。 这种感觉很奇妙,一个本该抱有防备且来历不明的人,却莫名令南汐熟悉又安心...... 第99章 你又不是别人 吃了点心,饮了茶,又逗得李星昀红了耳梢,平阳这才心满意足同杜嬷嬷离开,去长安宫探望德太妃。 院中,只留下了他们二人。 从刚刚开始,李星昀便注意到了南汐的右手有些僵硬。 身上似乎还有一股子药味,连糕点都多用左手拿。 他原本就心细如发,为她添了茶问:“你受伤了?” 南汐颔首:“肩上中了暗器,不过你放心,都处理好了,只不过这两日需静养。” 李星昀好看的眉眼皱在一处:“在这宫中,如何受的伤?” 南汐将那封密信取出予他看。 字字句句,实在是天大的秘密。 他的脸白了又白,双唇紧抿,认真看着她:“这么大的事,你便这样轻易告诉我了?” “你若问了,我自然会答。” 脑海中闪过一刹那的纠结,他想到了那写着父亲的结案册... 终究没有开口,这婚约之中最大的阻隔,便是二人的身份,李星昀一直想要逃避这个事。 年底便是婚期,他指节紧了紧,只要这事定下,他定然能想办法平衡。 压抑着心中悸动的情绪,他问:“这信中的字迹,你可有怀疑?” “除了落款,其他皆不对。我昨日夜探了慈宁宫,取出了这封信,因遇到刺杀来不及放回。” 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神色更加复杂。 如若说,谢庭这封信是假的,此事便还算简单,但南汐夜探慈宁宫一事,一旦被发现,便是死罪。 “你怀疑太后?” 南汐摇了摇头:“我也不知,走到如今,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无数条陷阱诱我前行,如果说太后以为父亲叛变故而遣了杀手刺杀,原也合理,但我总觉得,真相并非如此简单。” 太后对待李星昀如子侄,他无法说出怀疑的话,也无法去应和她的话。 南汐嘴角微扬:“无妨,今夜我会出宫一趟,将这信重新遣人抄录一遍,也好留下个线索。” “那便把它交与我吧,你出宫一时也寻不到人来抄录,而且这是大事,不能轻易透露。我有一好友,对于仿写一道颇有研究,为人忠厚可信。” “好。” 南汐将信放入他的手掌内。 “你就这么给我了?” 她一扬眉:“你又不是别人,我自该相信。” 刹那之间,花开四季。 “明日,我将信件放回,你有伤在身,再行这样危险的事不合适。我去慈宁宫向太后请安是常事,无人会觉得不妥。” 没有推脱,南汐回:“好。” 她今日似乎一切都应得很快,李星昀收回了屉子打算告辞出宫去寻那好友,此事着急,一定要提早办好,要不太后觉察到异常,恐生事端。 直到了门口,南汐唤他:“呆子。” “啊?” “你可有事想要问我?你有什么事都可直接向我说。” 他脚步一顿,遂摇了摇头。 等他离开,南汐蹙眉。 刑部左侍郎林朗日前曾邀她入刑部交接要务,说是抓到了一个常年流窜的江洋大盗,此案涉及宫中几大官员的私库被盗,其中不免还有些隐晦内容,包括那些宝物的来处与价值。 故而各人负责的案子皆只向上级汇报,这是官俗,有些官员会在案结之前递礼,也望着能将那些证物勾划掉一二。 这样的事,刑部一直都有,但南汐刚上任,大家伙儿也摸不清她的脾性。 林朗汇报的案宗之上对那些官员所丢物品皆少报了三四成,南汐心中知晓,但并未深究。 水至清则无鱼。她看不惯这些事,但如今,却不得不用这些鱼。 想着这边结束了,便去刑部司寻李星昀。 他上任右侍郎以来,这还是自己第一次与他公事相见,倒是有趣。 只是到了门口,看见他怅然若失地看着一本案卷。 本该封存的东西... 竟丝毫看不见她就在那里。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等,在等李星昀开口,问一问自己。 让他发现那案卷,又遣林朗故意在今日唤自己前来听证,所有的安排,都是皇帝所为,南汐看得明白,也清楚皇帝意有所指。 故而毫无办法,她往前走了一步又一步...向他伸出了手。 李星昀找到许恫尘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许恫尘祖上曾是经商的大户,家产丰厚,只不过家中一门心思望着他能出人头地,考取个功名,故而重金让他入了国学,学了五载而归,写得一手好字,却还是只得个秀才。 再往前,便是怎么也考不中了。 李星昀曾言,他心中的报复与善恶太过分明,对于士农工商的阶级深恶痛绝,但而今朝堂,如此言辞定然受挫,他若是肯将那卷子上的观点改上一改,先入了官道,再徐徐图之,宏图才可大展。 只不过这人,天生一股子憨劲。 干干净净,风度儒雅的样貌之下,是一颗坚如磐石的决心。 “这世间的事,错了便是错了,我若下笔将错的说成对的,我便是对不起寒窗十载。” 小厮们对李星昀很是熟悉,见到是他,就忙带着人往屋内领:“世子可算是来了,快去看看我家公子吧。” “许兄出什么事了?” 小厮们眉头紧锁,很是难以开口地摇了摇头:“您去看看,便能明白了。” 到了书房门口,正遇上两个侍女抱了十几根蜡烛而来。 “这是?” 李星昀转头问小厮:“许兄又得了什么古籍,挑灯夜读,他总因为读书,废寝忘食,以至于上次饿晕在了书房之内,这次...” 接过侍女手上的蜡烛:“你们先行退下,我去劝劝。” 推门而入。 李星昀:“......” 一定是开门的方式不对。 李星昀神色木然的退出了房门。 刚刚是左脚先迈进屋子的。 他这次,抬了右脚! 屋中的人抬头看他,他右手大拇指与中指捻着针,小指翘起,另一只手扶着那绷框。 “许兄,你这是在做什么?” 许恫尘将针一放下,过来便去扯他进来:“以线为墨,以针做笔,李兄,快来看看,我绣的这幅字可好?” 李星昀:“......” 第100章 当为他缝衣服的姑娘 听许恫尘眉飞凤舞地讲述了一番。 李星昀这才弄明白了发生的事情。 只不过,他指着那绷框之上的字,认真地问许恫尘:“你当真要将这个送予那姑娘。” 许恫尘郑重颔首:“我习刺绣时日不过半月有余,绣得确实不好,但我心意昭昭,这四个字最是配她清风霁月。” 李星昀揉了揉眼睛,许恫尘于书法一道上可谓是天资卓绝,即便是用的针法稀疏平常,但那四个字,依旧是... “浩然正气。” 他念了一遍,转头,就看着许恫尘那满脸希冀的目光。 “甚...好...”两个字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违心,实在是太过于违心了! 那许恫尘却丝毫不觉有异,他揽住了李星昀,拍了拍他那还在震惊中缓不过来而有些僵硬的脊背:“不愧是李兄,许某此生有你这么一个伯乐,终生无憾也。” 他揉了揉眼睛,松开了李星昀,继续道:“我以为这世间所行诸事,再无正气,但李兄,那女子,她站在我面前,浑身都在发光。她说的话,字字珠玑,我也不知道为何,心中久久不能平。” 李星昀笑了:“恭喜许兄,找到心中所喜。” 看见她的时候,他心中也是如此。 ...... 半月之前,许恫尘上街市打算去书局淘些古籍来看。 那街道之上,围了许多人。 他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但这人群,就在那书局边上簇拥着。 只好,硬着头皮挤过了人潮。 原也不打算多看的,却不知怎么的,耳中所听的让他停住了脚步。 “幺妹儿,你和母亲回去,与你说亲的赵家官人已然下了聘,你说不嫁便不嫁叫咱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那膀大腰圆的妇人,拖着地上一个骨瘦如柴的女子就往前要走,边上还有两个帮着扛人的小厮。 那叫幺妹的痛哭流涕:“母亲,我不想嫁人,那赵家官人已然七旬,我又不是天生下贱,非要嫁过去给人做妾。” 人群爆发出一阵嘲杂,就有人议论开来,那幺妹的母亲过世的早,他父亲便续弦了这个妇人,妇人生了两个女儿两个儿子,觉得这幺妹在家瞧着刺眼,说是好听,是下聘来抬良妾,但其实还是卖了而已。 更何况,那嫁过去七旬老头,而今已经半瞎了眼,瘫痪在家,眼瞧着便要不行了。 这是卖女儿前去冲喜的。 周围的议论愈加大声,那妇人脸色便是一僵,看那挣扎的幺妹儿愈加心狠,抬起手便想扇耳光让她老实点。 抬起的手,被一从人群里赶出来的女子挡住。 那妇人脸色凶狠,唾沫横飞:“哪来的蹄子敢管老娘的家事。” 她瞪着眼睛看着周围那一众围观的人,怒斥:“都赶紧各回各家去,没听到吗,我是这幺妹的母亲,婚嫁之事,本就是父母做主,即便告到天王老子那去,我也占理。” 说罢,她甩开了被钳制住的手,又往那幺妹的脸上就要招呼。 先前那女子的力气不在她之上,只得趴下身子,用自己的身体抱住了幺妹,将她护住。 许恫尘看不过去了,伸出了手。 毕竟是个男子,那妇人推将不过,就吆喝两小厮一起上。 他是个书生,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但他的身后,是两个抱在一处的女子,他即便两股战战也不能退。 人群里有人认出了他,大呼:“这不是许家公子吗?” 在京都的,甚少有人不知道许家公子与晋王世子相交甚密,许家财力丰厚,又岂是一个赵家官人能比的。 那妇人一听到这话,两颗眼珠子一转,便道:“许公子,莫不是看上了我家幺妹,如若有意,买回去做个通房丫头也好。” 通房丫头,这是比妾还要难听的称呼。 许恫尘从没有听到这样的话,面上立刻难看了起来:“她好歹唤你一句母亲。” 那妇人瞧他这是没有看上眼,到手的银子飞了,也就不再客气,呸了一口:“养个这样的赔钱货有什么用。来人,将她拖回去,明日就送到赵官人府上。” 地上的两个女子似乎谈了些什么,许恫尘瞧不真切,只不过既然赶上了,他便不能真的让人被带走,手伸到了荷包,却一下子被一柔软的触感摁住。 先前那护人的女子扶着幺妹起身,看着幺妹,点了点头。 那原本还怯弱的人,拉着她的手,头一次这样不卑不亢地站在那虎背熊腰盛气凌人的继母面前,大声宣布,她愿去京兆府登记入册,自梳,一辈子不嫁。 人群再一次哗然。 那妇人气得七窍生烟,指着她的鼻子骂:“好你个白眼狼,你自梳,好,我便看看,你一辈子不嫁人,该活的有多凄惨,自梳入册,家中便不用再供你一米一食!” 眼泪溢出,幺妹坚定地点头。 自梳入册,这辈子便不能再反悔了,一般这样的人,娘家不再庇佑,受人指摘。 那妇人气愤离开之后,人群便散了。 许恫尘好心带着这两姑娘一同去了京兆府。 那官吏照例要对幺妹问询,他便与那女子在府衙门口等待。 “公子,你袖口破了?” 许恫尘低头,这才注意到。 “可能是刚刚推搡之时不小心弄破的,无妨。” 对面那人却熟练地从荷包中取出了针线,扯了他的袖口,合那两边拉开的口子,一只银针上下翻飞,把线头细细地打上结。 利落极了,翻过袖口一看,了无痕迹。 “便是你刚刚出手的谢礼。” 她一笑,柳眉杏眼,粉面桃腮。 许恫尘好奇:“刚刚为何不让我掏钱救她。” “那家人是虎犲,既能要的了一次钱,以后只会变本加厉,次次要钱,你若是不给,他们只会对幺妹更加心狠,如此钳制,怎有出路。” “那是你说服了幺妹让她自梳躲避婚事?” “我只不过给了她三条路,第一条,听她母亲的话嫁与七旬的赵官人。第二条,女子不愿从父母之言,自可出家,从此青灯古佛。第三条,便是自梳,我愿收她为徒,学得一门手艺,靠自己养活自己。” 说这话时,她眼中有光。 分别之时,许恫尘问她:“不知姑娘芳名?” “我叫虞非晚,在城东开了一家绣坊。” 第二日,一众女徒弟中,许恫尘端坐其间... 第101章 半真半假 “许兄如此,倒是颇像你的性子,哪管世人如何评判,你终究是你自己。” 许恫尘回头看他:“李兄你不也与我一般,为何如此说?你我之间,愿岁并谢,与长友兮。同心并志,若是救不了这世间不公,那便寻一方自由天地而已。” 李星昀淡然无奈地低头轻笑:“我倒是有些羡慕许兄,自行其是,方为妙人。” 许恫尘将他怀中那些蜡烛全都抱起,随意地摊开在案桌之上,扬起眉毛露出很难得的得意神色:“下次,一定带李兄去见见非晚,她心存远志,靠自己的双手,让那些无家可归的女子,被人休弃的女子,都能自己养活自己,实在比我这样只会纸上谈兵的秀才强。” 说着话呢,他抬头看李星昀:“李兄你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李星昀将怀中的密信取出,开门见山:“还望许兄能帮忙仿抄一封假的,我有大用。” 拿过那信纸,他认真端详,随后扬了扬,对着烛火再三辨认。 “这封信本就半真半假,还要做假的?” 李星昀看他指着的地方:“何处为真何处为假?” 许恫尘将信捻起与他看:“你瞧瞧这里,还有这里,这段话,还有这个落款,虽然字与字之间还是稍有不同,恐怕与写字之人当下的心境不同所致,亲友亦分辨不明这其中的区别,但我敢肯定,这几处皆出自一人之手,其余的则是另一个人所书。一封信两个人写,信中内容又涉及国事,那便是假的。” 他将自己随手所书的字帖倒铺过来,用热水就淋了上去,而后手指趁热轻捻慢揉,那纸页果然一层层的剥落,最后只剩下那薄如蝉翼最上头带字的那张。 小心地使用竹镊挑起两个字,放在李星昀的掌心:“如此,将那封信写好后也浸湿,重新将这两片字搓在一处,便能半真半假,混人视听。” 李星昀心中一惊:“许兄的意思,这些地方,即便是一人所写,但也是不同时间段取出来的字段。” 许恫尘颔首:“便是此意,如若有心,那便只查这几段字,也能查验为真。” 李星昀明白了:“也许,这信中作假的那部分也是故意露出端倪,让得信之人以为这封信除了落款皆为假。 他深吸一口气,满目悲凉:“但其实,这其中真藏于假之下,假亦包裹着真,只要在查验之时使些手段,便能将原本清白之人拖下水。” 如果不是许恫尘,其他人也许根本察觉不到这其中的差别。 一旦南汐拿着这封信与背后之人对峙,很有可能便会被横摆一道。 这计用得太毒! “不知许兄临摹照做一份需要多少时间?” “这其中的变化,若是要做到十足,最快两日之后能给你。” 李星昀郑重躬身一礼:“如此,便多谢许兄了。” “你我相见恨晚,是为知己,自然不必言谢,你要是真想谢我,那便改日请我去那何氏酒楼里喝顿酒。” 许恫尘的手艺精妙,南汐拿到这两封信的时候,一时也断不出真假。 听到李星昀将昨日得到的消息重新复述,她脸色便是一惊。 “难道,有人算准了我会去拿这封信?” 那日在太后宫中遇到的黑衣人,可能也是为了这封信而来,又或者还有一个可能,他不是来偷信,而是来放信的。 无论是何种可能,他都不会是太后的人,那…… 眼睛不自觉看向那北面的墙。 倏然穿过这重重宫闱,正北之方,御书房内,李知煜皱着眉头低睨着地上跪着的两位。 “两位都是朕的左膀右臂,因何事竟闹得如此不可开交!” 江蓠的肩头之上,那血滴子独有的玄色暗器还没取出,八只利爪掀开了一层肉。 如今那暗红色的袍子上血红更重,乌黑一片。 满殿之内,血腥味浓厚。 “陛下,这李宁祁伤了众多血滴子,又趁我不备,下此毒手。就是为了给谢南汐报仇,此子动了心已然背叛,绝不可信。还望陛下做主。” 眼中浮上戏谑神色,李宁祁慢悠悠地道:“掌正大人亲手教导,我倒想问问,你觉得我还有心吗?” “你!” 话憋在喉中。是啊,这人从小就是个疯子。 这些年来行事更是比他都要狠,那些满身是血的人在这个人面前,不过是可以随地碾死的蚂蚁,要说他动了心,不止皇帝,连江蓠自己都不敢相信。 一个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即便披上了光鲜亮丽的人皮,也定会周身透出令人悚然生寒的光。 他的命本就不长矣,又哪来的时间风花雪月。 他犹记得昨晚这人踹门而入的场面。 摇晃的烛光之下,那脸上的笑容森寒刺骨,一抹腥红的血渍浸染他的双目之上。 江蓠咬牙:“那你闯殿伤人,是何道理?” 李知煜捧了茶,悠悠开口:“是啊宁祁,若是解释不清楚,自当领罚,至于要怎么罚,由江掌正做主。” 如此,便是要他赔半条命。 血滴子是皇帝手中利器,他这般行事,已然破了大戒。 李宁祁微扬唇角:“陛下,江蓠行事不端,更用血滴子秘药暗刺谢南汐。她是这盘棋的关键,要是因此疏漏被察觉血滴子的存在,往前诸多谋划也成一空。” 他抱拳继续道:“陛下,我只想复仇,任何有碍计划的人,我都不会放过。” 李宁祁语气轻飘竟似是在说夜寒露重多添衣的平常话,但其中的杀意却丝毫不加掩饰地倾泻而出。 江蓠的双眼赤红:“我不过是依令行事,你…” 话还没说完,其上坐的那位将茶盏朝着他的脑袋就砸了过来。 江蓠不敢躲,血顺着脑袋就流了下来。 皇帝冷了脸,用帕子拭手:“江蓠,你来报时,可未说毒的事情啊。” 他是来报过慈宁宫遇谢南汐的事,因为那人追得太紧,他被迫无奈,这才让血滴子们出手。 而那涂了毒的暗器,不过是他私心想要报复而已,这种事原本也不需要汇报得如此详细,没想到却被李宁祁抓到了把柄。 江蓠连忙磕头,直到额前一片血肉模糊,刚刚被砸出的伤口裂得更深,整个人看起来凄惨不已。 向前爬了两步,他道:“陛下,昭昭青天可鉴,我对您绝对是忠心耿耿。” 本想着入宫诉苦,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直到出宫,他依旧没有明白为何一件小小的事情会惹得陛下如此震怒。 陛下对李宁祁今日种种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明摆着包庇。 手握拳一砸,那红木桌刹那之间开了大裂。 江蓠咬牙,让夜宁漏夜来见。 李宁祁此人,他不可再留了! 第102章 抢占龙脉 待江蓠走后,李宁祁将手中密函再次呈上。 “陛下,这是南宁侯府多年来与东炎国走私账册,请您过目。” 皇帝翻开,不过数页,脸色已然很难看。 “江蓠背着我还做了多少事情?” “禀陛下,除了之前的那几封信件之外,此事还涉及到吏部尚书沈确。” 江蓠借助血滴子名头,在外侵占良田百亩,更是违制大修府宅,迫害无辜性命不下百条。 但这一切,于这帝王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最不能让皇帝容忍的,便是他易迁祖坟一事。 他今日如此生气,也是因为今早收到的消息让他心中已然有了杀意。 江蓠是父皇留下的人,他原不想轻动,但此人的野心,在日渐庞大的权柄之中滋生,竟然打起了龙脉皇穴的主意。 历代君王,对于风水一事十分看重,但凡有勘测到龙脉者,赏金千两,但敢私占,则与反叛无异。 梅城发现了龙脉风水大乘之所在,是在那里的一座灵秀山之中。 梅城之临便是南宁,这件事自然就流传到了南宁侯耳中。 而不知何时,这江蓠竟与南宁侯有所勾连。 南宁侯将知道这件事的人,全部屠杀殆尽,而李宁祁当年正好在梅城与萧见川将军练兵,刚巧就遇上了。 他救下了一对父女,藏在随军粮车之内,这才躲过了南宁侯的屠刀。 这对父女以采药看病为生,那时候,李宁祁刚好毒发,得这父女以针灸固了心脉,故而领秀山那场屠戮,他出手相帮。 只是当时还没有想到,这竟然能成为扳倒江蓠的一大筹码。 但是如今,那对父女在李宁祁的安排下入了宫,父亲做了御医,女儿成了医女。 得皇帝临幸,被封为了薛答应。 所以李宁祁并不想让这二人来当堂对峙,他们是自己的棋,自该留到最有用的地方。 “李宁祁,这件事既是三年前发生的,那你又知道了多久?” 这话说得漫不经心,皇帝把玩着手中的碧玉扳指,饶有兴趣地盯着他。 李宁祁一拜,从袖中取出一案册来:“风水一事,若无真凭实据,恐江掌正不认。更何况,当年种种,所有知情人皆已不存于世。臣得陛下信任,督军梅城,听闻此事赶到之时便已经晚了。故而只能隐忍不发派人暗中调查,直到半年之前,臣的探子回禀,那龙穴之中悄然已建了墓穴,这才发现其中是江蓠的祖辈名讳。” 听到这话,皇帝拍案大怒:“龙脉乃是天地灵气聚集之地,这该死的江蓠,本就是一个太监,居然还惦记阴佑后辈,毁了一处风水宝地。” 既然已经有墓穴迁入,后者再去强占也失了先机,不得庇佑,但皇帝已下令,让萧见川带人挖坟掘尸。 这是大毁祖辈根基的事。 “据臣所知,江蓠于六部之内,收了不少的义子。” “好啊,真是太好了。” 李知煜突然大笑了两声:“如今账目到手,想必这证据你是集齐了?” 李宁祁颔首:“此人不除,必然后患无穷,陛下请看那账册之内,吏部尚书沈确与江蓠的分账皆是对等,而有些时候,南宁侯会将所有金银送进沈府,这些银子经过这一中转,再划入江蓠袋中。” “沈家...背后靠得是太后。” 江蓠居然还和太后的人勾连在了一处。 李知煜翻着账目的手因为过于愤怒而不断地颤抖,他眉目间的杀戾之气逐渐凝聚而出。 “孤一忍再忍,但这狗若是不听话了,自不用再留。” 李宁祁等着陛下下定决心,却见那原本还在暴怒着的君王突然合上了账册,再抬起眼,目光又变得平静,似乎刚才那满是杀气的眼神是自己看错了。皇帝道:“血滴子中涉及密辛众多,朕想问问,爱卿你对谢南汐是何心意?” 那双眼睛,充满了审视,似乎要将他的灵魂看透。 李宁祁扬起了脸,嘴角勾笑:“臣不是李星昀,但李星昀喜欢的,臣不介意全都抢过来。” 座上的人颔首,从李宁祁眼中看不出丝毫的慌张。 血滴子的下一任掌正,必要干干净净,站在自己这边。 而谢南汐,如果能笼络到最好,如果不能,他不介意将之毁掉。 “你先下去吧,今日之事,朕自会思量。” “是!” 出了御书房,李宁祁看着那漫天的繁星,深吸了一口气。 他已出招,接下来,不知那位掌正大人该如何回击呢? “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啊,要不可太过于无趣了。” 即便是如此多的证据,皇帝再怎么震怒,也很难将江蓠的势力一下子连根拔尽。他今日渴望得到一个结果,也只不过是将自己的仇恨与来意全都暴露在皇帝面前。 他要做的,是在这二人心中埋下刺。 只要浇浇水,这刺便会生成荆棘,成为真正的牢笼与陷阱。 至于那龙脉一事,其实是南宁侯的局,江蓠于风水一道不甚精通,从始至终都以为那只不过是一上上的风水之地。 他没有想到,早在那么多年之前,南宁侯便对他分走了自己大批银两而不满。 对于行军之人而言,他不过是一条狂吠的阉犬。又凭什么可以与那些朝中大臣平起平坐。 而这件事的谋划者,自是那军师司闻璟。 薛家父女无法写证词更不能暴露他们为领秀山一案的幸存者身份。 故而今早呈与陛下的,还有那司闻璟藏起的一卷龙脉堪舆的风水论图解。 他得愿回归故土,这些东西自然都愿意交出来了。 这日正午,李星昀放回了那封假密信。 傍晚,慈宁宫便着火了。 太后受惊昏厥,整个皇宫的天都被照得火红一片。 晋王率防隅军进宫救驾。 皇帝今夜翻了沈嫔的牌子,听着她弹了一首又一首的筝。 “爱妃几日不见,技艺颇有进益。” 那沈嫔的手指都要弹得出血,但皇帝却始终兴趣盎然,她不敢停下,直到手腕都变得麻木再也抬不起来,这才听见外头吵嚷成了一片。 宫女来报:慈宁宫走水。 放下手中的酒杯,李知煜将沈嫔抱着腰扶起,抚摸着她一根根已经红胀的手指:“爱妃辛苦了,孤先去看看母后,明日再来陪你。” 第103章 夜宿临华殿 太后被这场火吓得当场昏厥。 皇帝赶到之时,场面已经被晋王控制住了。 将太后移至侧殿,太医们正在施针救治,幸好那火势控制得及时,故而太后性命并无大碍,只不过吸进了些烟尘。 事发如此突然,晋王却能及时赶到,宫内这密不透风的防卫于他而言形同虚设。 掀帘而进之时,看见他腰间佩剑,李知煜眼神一瞬暗沉。 “母后可有大碍?” 太医们跪伏请安之后禀告了病势,说是因为惊吓所致,很快就能醒来。 皇帝环视一周,于病榻之旁细细嘱咐了太医几句后转身,面上便是阴云密布:“慈宁宫起火,你们这些奴才是如何行事的。” 杜嬷嬷赶紧上前,还未开口,发怒的李知煜一下子抽出了晋王别在腰间的剑,直插杜嬷嬷的胸口。 “服侍太后的宫人全部拉出去杖毙。” 悉悉索索跪了一片,全是哀嚎与求情之音。 太后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睛,就看见她的贴身嬷嬷倒在血泊之内,指着皇帝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指尖都在颤抖。 双眼一黑,又晕了过去,这下子,太医们彻底头疼了。 随手一扔,晋王黑着脸接过剑。 这是皇帝的下马威,杀鸡儆猴,而自己无召入宫,并佩了剑,确实是大过。 但晋王没想到的是,李知煜行事居然如此狠辣。 这杜嬷嬷再怎么说也是宫内的老人了,于太后而言,更是从小到大的贴身女使,身份地位自然不一般。 说杀便杀了,丝毫没有害怕会惹太后不快。 他看向晋王:“晋王在此,孤甚是安心。” 晋王屈膝跪拜,双手捧着那还在滴着血珠的剑:“臣恐太后有难,情急之下枉顾了礼法,私携利器入宫,请皇上责罚。” 李知煜将他扶起:“爱卿言重了,朕还要感谢爱卿救出了母后,母后有个三长两短,孤寝食难安。哪里还会责罚爱卿。” 晋王扯了笑,掀起袍子,当着李知煜的面,将佩剑上的血擦拭干净。 昂首看着他:“杜嬷嬷不过一个奴才,死不足惜,只不过皇上这一剑,恐伤了太后的心。” 语气之中,毫不惧皇帝威压。 李知煜一挑眉:“孤一时情急。不过这慈宁宫,是该换换人了。” 这话... 满地跪着的人无一不汗流浃背。 一时之内,侧殿静得如同一汪死水。 皇帝突然噗嗤一笑,笑得十分轻蔑,拍了拍晋王的肩膀:“爱卿照顾母后辛苦,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出了慈宁宫,步辇之上的那人,气压低沉可怖。 首领太监陆直小心问道:“陛下,是回乾清宫还是去哪个娘娘那儿?” 沉默片刻,悠悠开口:“朕还想再听听姝嫔的筝。” 陆直心下一惊,一摆手中拂尘:“摆驾,临华殿。” 李知煜今晚像是换了个人,沈姝的筝弹到十指都出了血,他方才喊停。 把人拉住,禁锢在自己怀中,他牵起她娇嫩的手指,便放入了自己的口中。 疼痛的指尖一下子被温润包裹,惊得沈姝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双满是情欲的眼睛直盯着沈姝泛红的双眼:“爱妃,可是疼了?” 沈姝赶忙摇头,李知煜却突然用力一咬她的指尖,她痛呼一声,额头立刻冒出一层细密冷汗。 十指连心,怎能不痛。 拂袖,李知煜突然发狠,将桌上的筝一扫在地,翻过沈姝的身子,压在那桌面之上。 外头的侍女听到了响动,却个个都不敢进屋来。 陆直冲着她们摇了摇头:“不想死的都离远些。” 折腾了大半夜,沈姝已然骨头都要散了架。 她看向李知煜,眼底的恐惧难以消除,脸色煞白,双眼红肿。 李知煜一愣,抬了指去拭她睫毛之上那还挂着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而下,掐住她细长娇嫩的脖颈,将她往前一带,侧头就咬上她的肩头。 疼痛的呜咽含在嘴里,直到上头一片血红,她豆大的泪珠无声洒湿了整个面庞,却依旧不敢哭出声。 皇帝喜静,最不爱别人在他面前哭啼。 沈姝身为沈家嫡女,父亲是吏部尚书沈确,从小锦衣玉食,自明辉六年十一月嫁入宫以来,皇帝对待自己一直都十分温和。 就连在床榻之上,也时刻顾忌她的感受。 初见他时,沈姝是很紧张的,她像大多数女子一般从来没有见过未来要依靠的丈夫长什么模样。 直到皇帝一身窄袖龙袍,玉树临风地将她的红盖头掀开之时,她紧紧捏着袖帕的手才悄然松开。 她犹记得那日,他袖口处那金线织就的祥云纹样。 她像家中早安排的教导一样,起身要去松开他腰间的白玉带,却被他一下子摁住了手,横抱上了床。 初尝,疼痛夹着温甜。 她一颗心像是那一晚的身体一样,全都挂在了李知煜的身上。 可后来,他便很少来了。 外头的人赞颂他与皇后盛锦如何恩爱,十日有八日都要留宿皇后宫中。 她恨,可即便想着法儿的在御花园偶遇,都再也没有见过他那晚温柔如水的眼眸。 身为吏部尚书嫡女,她与那盛锦也并不差什么。 深宫之内,多少凉夜凄凄,她等了一夜又一夜,新婚之日的那个人还是没有出现。 偶尔来了几次,也不过是例行公事一般,毫无温情。 她伺候着他宽衣解带,就如同在家受到的教导一般。 可今晚的皇帝很是不同,他疯狂而又不加节制。 她苦苦哀求只换来更加猛烈的狂风暴雨。 外头下起了雨,电闪雷鸣将呜咽声吞噬得一干二净。 卯时,李知煜下了床榻,掀开床幔低睨着那有些虚弱昏沉的沈姝,汗湿的鬓角发丝紧贴在她的颈侧,整个人脆弱无助的模样,天见犹怜。 捏了捏鼻梁,李知煜心底便浮上一些不悦。 不过很快,他换上一副心疼的模样,轻抚沈姝的脸颊:“孤昨晚饮了酒,可是弄疼了爱妃?” 沈姝听得这话,又看着他那柔情似水的眼睛。似曾相识的那双眼睛,就如同初见那般。 她一下子心猿意马,只做娇羞之状:“嫔妾能承雨露已是大幸。” 李知煜很满意她的回答,颔首:“那孤今晚再来陪你。” 连着侍寝两夜,赏赐如流水一般送进了临华殿。 这样规制的赏赐,是除了皇后之外不再有的。 一时之间,后宫震动。 在此期间,平阳带着南汐去拜见了几次太后。 她神色憔悴,拿着杜嬷嬷留下的帕子,止不住地流着眼泪。 太医们的药一碗接一碗地送进来,却无数次被打翻在地。 最后,还是李星昀进了宫,才哄得太后喝了几次药。 悲痛最耗心神,如此一来,病就落了根。 第104章 罪己诏 半月休沐一过,早朝之时,晋王带头弹劾陛下之过,众多太后党皆站了出来。 而早已写好折子的吏部尚书沈确思量许久之后,脚步却挪不出去了。 那折子撇进了宽大的袖中,当作无事发生。 而晋王那如刀般的眼神不住地瞪着暗示他。 他朝着另一边撇过了头。 晋王:“……” 拳头捏得响,在殿堂之上却不可直接算账。 皇帝目光深深,冷眼旁观这朝上百官的心怀鬼胎。 嘴角就浮现出一丝冷笑。 最后,晋王以“百善孝为先”弹劾皇帝惹太后气急攻心卧病为由,让皇帝下发罪己昭。 这是何等凌驾于皇权之上的要求。 罪己昭一下,普天百姓皆可诟病皇帝行事不端。 但晋王这次,似乎是豁了出去,要为太后讨一个公道。 以丞相盛淮中为首的那些持身中立者无不战战兢兢。 李星昀被晋王锁在家中,称病不朝。 南汐蹙眉,看着那半朝的官跪在地上逼迫帝王低头。 剑拔弩张之势,与疆场之上两军对垒并无差别。 更有甚者,已然跃跃欲试,打算一头磕在殿内的柱上,以血死谏,全自己后世名声。 李知煜被架在这龙椅之上,脚下是烈焰燃烧。 这些人站出来,是因为死了一个嬷嬷吗? 并不是,他们只是发现,从前那个年幼的帝王已然成长为一头猛虎,他初展露出的皇威已让他们恐惧。 于是联合在一处,想像当面对付黄口小儿一样迫他妥协。 今日,这代价,即便是死上十余名言官,传出去也只会说是帝王无情,社稷危矣。 南汐微微抬眼,看那龙椅之上的人面色百般变化。 最后化为一缕清风,掩了所有的愤怒与不甘。 李知煜开口,端的是满脸的懊悔与自责,叹息道:“众位爱卿何至于此。母后病重,孤也甚为伤心,当日一时情急,处置不当,实在是孤之过错。” 众臣骇然。 罪己昭如晋王之愿下发。 皇帝更是跪了两日思过。 抄写经书百遍为太后祈福。 “儿子不孝,令母后烦忧,实乃大过,还请母后恕罪。” 慈宁宫侧殿之外,百官跪伏,与陛下一起,为太后祈福。 如此种种,皆大出晋王原本的计划。 皇帝的隐忍终于让他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惧怕。 让一个帝王这样低头认错,原本还站在晋王那边的官员各个心如擂鼓。 拥皇党趁此时机,游走于那些中立派系之间。 论晋王如何不守君臣之礼,将皇帝逼得毫无威严,天所不容。 太后不得已,拖着病躯,忍下心中所有的愤恨,出了殿,亲手将皇帝从地上扶起。 拍着手背道:“皇儿,实在是仁孝之极,你乃真龙天子,岂能在此下跪。” 李知煜反肘握住她的手:“母后凤体康健,孤才能安心,携百官焚经祈福只愿母后长命百岁。” 握在一处的手,暗暗用力。 真真是母慈子孝。 这头朝堂纷争不断,后宫之内也不停歇。 皇后邀了平阳赴坤宁宫,说是因为大婚将至,宫内各姐妹都想献礼于她以表心意。 执着平阳的手好一阵儿叮嘱,又摆手让宫女送上来了一套掐金丝珊瑚首饰。 薛答应送了一把自己绣的扇子,青色的缎面之上的铬丝花蝶图,她只是太医之女,自然拿不出那么多的银子购置什么金银玉器。 只不过那青竹制的团扇柄倒是颇有些脱俗。 而沈姝则是呈上了一整棵的东海珊瑚。 一福礼道:“嫔妾前几日有幸得陛下赏下这珊瑚,今日便借花献佛了。” 她这礼送得便是要打皇后的脸。 宫里的妃嫔不多,平日里即便装也装的三分情面。 沈姝得了宠便趾高气扬了起来。 外头的宫女恰时掀开了帘子,皇后不悦的脸色掩在那卷起的纱帐内。 姜嫔着一身淡黄色云烟衫,上绣紫色流云花纹,淡扫蛾眉略施粉黛,几分出尘的清冷气质倒是让人不免多看两眼。 她素爱香,也精于此道,进屋脱了外头的白色外袍,顿时一殿清香。 “嫔妾来迟,还请皇后恕罪。” 皇后笑着让她赶紧入座,还没开口呢,这头的沈姝便先挑了眼尾道:“姜嫔你可真是好大的面子呢,怎的,出个门的时辰还需得卜个卦不成?” 姜嫔的父亲不过五品钦天监监正,对于沈家而言,这不过是芝麻绿豆大小的官职。 偏偏皇帝当日选妃之时被她勾了魂,竟破格给了嫔位。 这样低的出身,给个贵人都是抬举,怎可配与自己平起平坐。 姜嫔是个没脾气的,低了眉抿着唇不说话。 沈姝见她这样的反应,自己宛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脸色愈加难看了起来。 “也不知姜嫔妹妹准备了什么好东西给公主,也拿出来让大家伙儿长长见识不是?” 姜嫔起身,将随身带的一红檀木盒呈上:“以此物,祝公主婚姻美满,百年好合。” 平阳打开,顿时清香扑鼻,原来刚刚姜嫔进屋的味道都是此香传出的。 “此香名为‘傍琴台’收录于香界七笺,嫔妾试了半月有余,今晨才得了这些,故而来得有些迟了。” 平阳用小指沾了一点,抹在腕间轻嗅,赞道:“此香实在难得,气雅如烟轻飘渺。” 皇后道:“本宫倒也听闻过此香,古人抚琴必有佳香为伴,此香辅以琴音,可醉人矣。” 姜嫔微微躬身做了一礼:“皇后谬赞,嫔妾愧不敢当。” “此香制法十分繁琐,可见你的用心。” 平阳亦是吩咐了身边随侍的宫女妥善收好,再一一感谢。 回了怡和殿,平阳拖着南汐便绘声绘色的讲起了刚刚皇后宫中的事,包括沈姝离开之时,那暗沉的能滴出墨来的脸色。 想起今日朝中,原本身为太后一党的吏部居然置身事外,南汐囔囔道:“看来,后宫与前朝还真是息息相关,皇帝为了牵制局面,也算是…” 后头的话她没说,平阳也自然知道。 这沈姝自认为是皇帝对自己情真,她一颗真心便全都献了出去,但新婚之夜,若是一见钟情,又岂会让她这半年光景夜夜孤凄难耐。 第105章 秦越 盛府院中,摆着一巨大的鼓面。 其上,侧躺着一珠帘遮面的女子,玲珑有致的身材在青缎薄纱的包裹下更胜春色三分。 寒风凛冽,她却已然习惯了,神情自若的待第一个琴音响起,便双手蝶花,扭着腰肢摇晃而起,在第一个重音长袖甩舞之际,一转腕一勾指,双眼若春花卧水。 赤脚系铃,旋转舞步,铃音清脆醉人心尖。 曼妙青丝,若现若幻,幽兰之姿,飞燕旧。 纤纤柔弱无骨,妩媚非常。 一旁的教习执了长长的教鞭,只要这台上之人一个音踏错,便要出手狠狠教训。 那正堂之内,宋桂华捧着茶颔首:“乌教习不愧是昔年长乐坊的头牌,这调教女子的手段实在是一等一的高明。” 那教习听着这话,双手接过一旁管家林庚递过来的钱袋子,满脸堆了谄笑:“这秦娘子的身子适合练舞,也得是夫人您眼光独到,看这舞姿今日也算是出师了。” 瞧着台上的女子,宋桂华满意地眯了眯眼睛。 一曲罢。 秦越恭顺地跪在地上,摊开双掌呈上。 她从小到大已然习惯的鞭子却没有落下,反倒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夫人突然嫣然一笑而后牵起了她的手,抚摸着她因为在寒风中起舞而已经冻得僵红的肩膀。 薄纱之下,这人的身体白皙非常,整层皮肤都透着一层薄红,软若无骨,腰似扶柳,即便是个女子,都忍不住多瞥两眼。 “夫人?” 秦越声音微颤,睫毛因为害怕而抖动个不停。 “还记得当日你卖身葬母,盛家给了你一条生路,接你入府,也未曾半分苛待,那些粗使婢女要干的活你是一日也没做过,如今苦苦教习你十载有余,也是时候该回报一二了。” 这秦越是盛家自小买来便养在府中的,由盛淮中之妻宋桂华亲自请人调教。 样貌虽不算一等一的出挑,那婀娜舞姿与曼妙的身材却是天生的尤物,特别是她那双似喜含羞的眼睛,让人一瞧便顿生千种风情。 原本,帝后和睦,这秦越便派不上用场,只不过南宁侯之事一发,多少也会在皇帝心中留下根刺。 从近日皇帝频繁出入临华殿便能看出端倪,虽去皇后宫中次数依旧不少,但大多只是用个饭便回了御书房。 如此下去,想来皇后在宫内的处境也不容乐观。 宫里没有自己的人帮衬,多少还是有些心力不足。 这宋桂华自从亲弟宋青野过世后,伤心了月余。 但事关皇后地位是否稳固,她还是强撑了精神递了拜帖入宫。 盛锦看到秦越跟在母亲身后进宫的那一刻,便已经知道家中的打算。 她即便心中不愿,但从小的教导也让她明白,嫁入帝王家,哪来的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今日,即便没有这个女人,明日,那龙榻之上也会爬上别的女人。 自己的丈夫是这个世上最没办法一心一意的男子。 而身为一国之母,她不应善妒。 只不过… 她双眼微红,亲手送女子给皇帝,这是头一遭。 宋桂华拍着她的手背安抚道:“女儿,母亲如何不能知你心中的苦,只不过那时候,你选择嫁给了那个人,便应该知道有今日。现下最重要的便是要稳住自己的位置,只有你身在后位,我盛家才算有个保障。” 是啊,当时父亲也问过自己,是愿意嫁给皇帝还是齐王殿下,是她自己选了前者。 齐王殿下,虽无甚权柄,但为人光明磊落,是盛淮中亲自为她择选的良婿。 但彼时的皇帝,还不过是被太后捏着的傀儡。 盛淮中疼爱这个女儿,虽为盛家嫡女,但也不是偏要入宫为后,择一位王爷日后得一封地一生顺遂平安。 但若是选了皇帝,一旦他在与太后争权一役中败下阵来,那整个盛家持身中立的局面便会被打破。 身为两朝丞相,他深谙世故人情,磨盘两圆方为正途。 即便心中有着读书人的清高,但朝堂之上,不到最后一刻,他不会轻易下注。 偏偏,入宫一趟回来,盛锦闹着非要嫁与皇帝。 正在头疼之际,首领太监陆直又送来了各式礼品。 如此,便是直言帝心所属。 后位只有一个,太后自然属意吏部尚书之女沈姝。 如果不是盛锦加入选妃,恐怕如今那皇后宝位之上定是沈家女。 叹了口气,盛锦颔首:既然选了,这世上哪有回头路。 “母亲放心。” 宋母听见女儿的回答,松了口气:“你能想明白便是最好,等那秦氏生下一儿半女,养在你的膝下也好高枕无忧,这后宫之内,没有孩子傍身,终是不妥。” 抿了唇,盛锦脸上便有些痛苦神色,眼中头一次露出毫不掩饰厌恶与恨意。 她的孩子,因为那冷宫之中的贱人故意推搡而胎死腹中。 而皇帝,终究还是没有要那人的性命。 她喝了多少补药,恐再也补不回来那时的亏空。 …… 今夜十五月半,临华殿内摆满珍馐果品。 沈姝一身艳红凤穿芍药锦衣,珠翠满头。 她对着铜镜贴着花钿,侧眼问一旁伺候的宫女:“皇上那可再派人去请过了。” “主儿放心,已派人去了,今儿十五,皇上虽得按着祖宗规矩去皇后宫内用饭,但左不过也像之前一样,还是不留宿的。以主儿如今的盛宠,内侍一早便回了话,皇上会过来给主儿好好过一个生辰的。” 而此时的坤宁宫内,皇后散了宫婢亲自为皇上斟酒。 “皇后今夜倒许孤饮这伤身之物了。” 李知煜捏着酒杯,目光灼灼地看向盛锦。 初见她的时候,她蹲在梅花树下,一朵一朵挑着地上的落花。 后来,嫁与他了。 端庄贤惠,与他说话时刻不忘却皇后的本分。 “小酌怡情。” 李知煜一笑,伸手就将她拉着坐到了自己的腿上,手中那杯酒就势就要喂进皇后嘴中。 她眼神一愣,皇后不该如此轻浮,未启唇,酒洒了几滴在唇边。 刚想起身谢罪,李知煜俯身… 那几滴酒随着舌尖的舔舐卷入口中,眯着眼,他看着皇后那有些慌张的脸,突然兴致全无。 松开了人,他放下酒杯,就想离开去临华殿。 相较皇后而言,这沈姝倒是于此事要有趣些。 他不能强迫皇后,也不愿意她变成其他的妃嫔那般唯唯诺诺。 皇后就是皇后,为他稳住后宫就好,这点上盛锦做的很好。 只不过…可惜了那落梅花瓣之中回眸望他时的那一眼鲜活。 他站起身要离开,皇后却先一步屈了膝福礼:“臣妾妆容不整,去侧室点妆,还请皇上稍等片刻。” 第106章 官女子 久久未见皇后出来,宫人们又被提前散去。 皇上饮了几杯酒,燥热上身,等得不耐,掀了袍子便踏入了侧室。 里头袅袅的香味和着水汽,一面苏绣的半透屏风之后,传来一两句歌声低吟。 眼神眯了眯,绕过了那屏风。 却见那一双眸似水,十指纤纤的女子,听见响动,正转过头来看了自己一眼。 搭在浴桶上的胳膊微微颤抖,她忙慌将身子埋在了水中。 在这满室的热气之中,浑身雪肌更加透白,探出半个脑袋看着那身明黄色锦缎,她囔囔问:“皇…皇上。” 李知煜脸上闪过一丝玩味:“你是何人?” 秦越惊得从水中站起了身子,丝绸薄衫被沾湿半裹着身子,朦朦胧胧之间酥胸半露。 “婢女是皇后身边伺候的宫女。” 旁的自不用多问。 李知煜上前擒住了她的下颌,扬唇:“既然皇后要抬举你,孤自不可拂了她的情面。” 水花四溅,那裹身的薄绸蒙在秦越的眼上。 面前之人的身影看不真切,只觉得温柔万分,情浓之处,皇帝的气息氤氲在她的身上,失神发哑:“屏儿,你可还怪我?” 双眼迷离,泪水晕了面上的绸缎。 秦越伸了手想掀开覆面看看面前这人,十指却被猛然扣住,低沉的声音突然带了凌厉的冷:“屏儿,听话。” 哆嗦着颔首,李知煜蚀骨知味,将人从那水中打横抱起,床榻之上,耳鬓厮磨,叫得却不是她的名字。 从一开始,皇帝便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秦越的十指紧扣住上面这人的背,她身如浮萍,即便这只是根浮木,她也只得全心攀附而上。 如此听话的美人儿,李知煜很是满意。 事毕,秦越恭顺地趴在他蜷起的腿上。任由着李知煜摩挲着自己满头的乌发。 “你是皇后的人?” 顺着头发,摸到了她细细的脖颈,不知为何,刚刚的温存气味仍在,但秦越只觉得那双手一点点的摁在自己的脖子上,下一秒似乎便会将它掐断。 浑身瞬间冰凉地激起了一身的疙瘩。 粉色更甚,浮于那雪白之上。 她泪眼婆娑,将脸抬起,看着皇帝的双目:“婢女不过是一低贱之人,既入了宫,便是皇上的人。皇上厚恩在上,婢女感怀万千。” 手指顺着脖颈而上,游走在她的下颌与脸颊,最后抚着她那娇艳欲滴的唇,他笑:“孤喜欢听话的人。” 流落市井多年,秦越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活过那几年,只有像她这样从小生活在有今朝没明日中境遇的人,才明白何为审时度势,她隐忍着,因为想活着。 这样的人,才最明白,这个宫内,她最能依靠的人是谁。 而就是这样一双恭敬服从的双眼,才让皇帝起了兴趣。 “今晚过后,你便是官女子,你出身不高,孤要顾及礼法,待日后定会慢慢赏你。” 手用力一捁,将人又摁了下去。 今夜的宫内,有两人皆睡不着。 一个是此时回了寝室的皇后。 她独自一人饮着酒,亲眼看着那侧室的烛光熄灭。 苦酒入喉,心中悲凉。 这是当下权宜之计,也是对盛家最好的决定。 只不过,她多么希望,皇帝龙颜震怒,拂袖而去,说他不喜秦越。 贴身宫女袭香送了醒酒汤来,她泪眼捉住了袭香的胳膊:“皇上他...” 袭香心疼地将看着皇后,抿了抿唇,终究不知该如何劝。 盛锦苦笑,手指将那酒盏倒扣了下来:“袭香,明日将蔓香苑整理出来,让秦越搬去与芍药居的薛常在作伴吧。” 一搭手,袭香搀扶着她入寝,帷幔一层层地落下来,坐在床榻之上的皇后,满面的忧容一点点收尽,全都化做了那精细勾画的端庄秀雅。 另一头的临华殿内... 沈姝将满头的珠翠全都拔下砸得满地都是。 翠玥从外头跑了进来,看着那满殿跪着的宫人,蹙眉便赶着她们出去:“你们都先下去吧。” 她跪下福礼:“今日是主子的好日子,如因皇帝不来便动怒,传了出去,恐皇帝心中会有芥蒂,还请主子切莫再伤怀了。” 沈姝一肚子的火听到这话熄了一半。 她狠狠地看着那满桌子的狼藉,原先要送与皇上的香囊也被绞了开来:“皇后今日是耍了什么手段将皇上留下?” 翠玥上前一边为她顺发,一边道:“皇后举荐了自己宫内的一个宫女,已被皇上封为了官女子。” 这话一出,沈姝登时就将那刚别下的珠钗甩到了地上,咬着牙:“好一个盛锦,自己没有手段留住皇上,便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来。” 翠玥为她抚着背:“主子,不过是个官女子,要真顾及皇后颜面,封为答应也不为过,想必那女子也不被皇上所喜。皇后如今出了这样的主意,也是恐娘娘您独得圣宠而动摇了她的皇后之位。” 听到这话,沈姝终于冷静了下来,今日,家中借着给她贺岁也递了信帖进来。 心中便开始思量,父亲阐明如今的情势,沈家虽掌吏部大权,但一直以来都依靠的是太后与晋王的势力,如今皇上有意于沈姝,这于沈家而言便是多了一条出路,只不过,太后那边,还得加以安抚才是。 故而信中所指,是要沈姝盘旋于后宫之内,只要她有意,沈家必倾尽所有捧她登上后位。 护甲嵌进掌心的肉里,沈姝吩咐道:“翠玥,准备份礼,明日也该去探望探望太后了。” 怡和殿内,谢七立在南汐的身前,将她递与自己的那幅画像还给了她。 南汐面色一冷,烛火燎着那张画像一点点烧成了灰烬。 “谢七,慈宁宫的火是你放的?” “是。” 南汐抬首看他,正对着他那双面具下露出来的黑沉的眸子:“你可知这是灭九族的罪?” “知道。” 伸手,自他的耳后取下那玄铁面具,那张线条冷峻的面孔,烛火在旁,子夜寒星般的眼中倒映着自己的脸。 南汐抿了抿唇:“如此说,我找了这么久的人其实就在太后宫内?” “只是那人不叫小薇,是太后宫内的一位饲养花草的女婢,现在名叫芷兰。” 第107章 自己的好父亲 手指微松,南汐苦笑着将手中的面具还给了谢七,吩咐道:“你先出宫,发生了这样的事,皇帝与太后皆会调查。你在这宫内,终究是个生面孔,先回府等我。” 谢七看她颤抖的睫毛,便知道她此刻内心的挣扎,手一扶,刚好接住她有些失了力的胳膊。 将人扶着入座,又为她倒了茶。 太后印鉴所带来的怀疑,在这一刻放到了最大。 如果设计谋害护国公谢庭的人真的是太后,她又该如何行事? 与太后为敌,便是站在晋王的对立面。 这样一来,她与李星昀之间,必然不可能再有续章。 李宁祁自然乐得见其成。 但... 她丝毫没有问及自己是怎么调查出那个宫女的身份,也没有问自己为什么要放那把火。 冥冥之中,她的信任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 可自己,却始终活在这个面具之下,顶着谢七之名一步步地接近她,欺骗她,他于阴暗中行走久了,看见了这束光,想抓住,却照出了自己的不堪。 抿唇,他单膝跪地,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递给了南汐:“少将军可以看看这个记档。” 南汐接过,翻开数页,眉头微微蹙起。 谢七继续道:“这是宫内用人的档案,芷兰是于明辉七年二月才初入皇宫,但此前,宫内并无此人。刺杀护国公的事发生在明辉六年十二月,这其中......” 手指点在那入宫的记录上,她低头看着谢七:“你是说,这人先前并不在宫内,却偏偏在刺杀过后入了宫?而又恰巧被派往了太后宫中。” 谢七颔首,将那盏茶递到了她的唇边:“属下顺藤摸瓜,想要找出是哪个人进行的安排,却发现并无记录,那个时间,太后需要一人为她饲养矮子松,而那一批入宫的宫女之中,只有芷兰一人会伺养花草。” 这些宫人的调查,自然是薛答应暗中进行的,将名单交予李宁祁后,他一一筛查,对照入宫时间进行对比,最终才确认了这个形迹可疑的芷兰。 目光一寒,他想起自己埋伏太后宫中,看到的那一幕。 手指不自觉地捏紧,按捺着心中腾升的杀意。 那芷兰自南汐入宫后便一直称病不出,而她也在容貌上稍有不同,换而言之,恐怕昔日国公府的小微从未有过真面目示人的那一天。 李宁祁尾随其后入了慈宁宫,却见到这人鬼鬼祟祟地进了侧殿。 隐在书架之后,他亲眼看着这人掏出了火折子,想要焚烧一份信件,李宁祁出手争抢,那人却警惕性很高,将手中的火折子一撇,便燃了那旁侧的幔帘。 李宁祁并不想在太后宫内惹出事端,赶紧转身灭火之际,那宫女翻身从窗户而出,李宁祁甩出暗器,正中她的后背。 火刚灭,捡起那火折子就听见正堂之内有声响传来。 李宁祁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还未掀帘,就听到那寝殿卧榻之上的人,睡梦之中,囔囔的喊着:“定远...” 一丝冷笑挂在脸上,他勾了指,看见了那雍容华贵的太后,此刻眉心紧蹙,恬淡和静的一张脸让他作呕。 手朝后一扬,火舌便吞噬了周围易燃的锦幔。 既然梦中如此痛苦,那便帮你做个了结。 他并不想杀她,起码,不能在这时候杀她。 那样,可太便宜了这个人。 李定远,自己的好父亲啊。 这座宫殿之内,到底还有多少腌臜的事。 面色一默,他翻墙而出,顺带着一颗石子打碎了常嬷嬷的窗。 孤身一人走在宫道之中,身后传来无数的惊呼“慈宁宫走水了!慈宁宫走水了!” 他跟在南汐身边,看晋王如何心焦,如何手足无措,如何在外人面前克制隐忍,才最终没有去抚那个人的面庞。 他眼中的所有心疼一点点放大,让李宁祁隐在袖袍之内的双手握拳,才能生生忍下那不屑与嘲讽,才能将心中的恶心压抑住。 那头的两人,和小时的记忆画面重合。 这个昏迷着的女人...即便那时戴着那厚厚的兜帽,那张被挡住了大半的脸,依旧一眼便认了出来。 他犹能记得,这人高高在上冷漠指示着,让晋王勒死母亲的过程。 躲在水缸之中的自己,即便没死,却依旧被她所不容。 遭到府中下人所投金蚕毒,发作之时的冰凉与痛苦,他定要一点一滴,悉数报回才算不忘旧日情分。 晋王便是为了这个女人,才对自己弃如敝履。 李宁祁啊,李宁祁,想你死的人,站在高位之上。 想起晋王府管家调查到的事情,昔日的晋王府主母张双萍之死,那陪嫁丫头所说的话。 堂堂主母,又是为何一定要自寻短见。 如今,李宁祁多少有些理解了这个女人... 是因为自己的丈夫心中有人,而那个人,是自己一辈子都无法报复的人。 那种无力感使晋王府成了她的笼。 晋王不过是要她演戏,在所有人的面前,演一出夫妻和睦的大戏罢了,这场戏一唱,便要她赔进大半辈子。 她这个人,又有什么重要。 可想死,也并非那么容易。 如若自戕,难保太后与晋王不会报复她的家人,所以她选择了对自己下毒,一点点的将自己的命送走。 也不愿意裹挟进这无边无际的折磨之中。 天之骄子李星昀,可明白自己的处境? 他侍奉的人,究竟是谁? 李宁祁松了眉头。 这世上,终究还有人得陪他一同下地狱啊。 垂下眸子,南汐思索着,张了嘴饮了一口茶。 李宁祁眸子深深,勾了唇将茶盏放下:“这件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南汐颔首:“一切都太过巧合,若我是太后,又怎么会将这样一个人重新放回自己的身边,难道,她觉得一定能瞒天过海吗?” “或者说,少将军觉得,死人是否更加可信?一颗棋子,安然而归,便是将所有的怀疑引到了自己的身上,当然,太后也许就是这么个蠢人也说不定。” 南汐看了他一眼,手指敲了敲他的面具:“你好像很不喜欢太后?” 谢七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过贪恋一瞬的温暖,又立马放开。目光灼灼:“少将军的仇人,便是我的仇人。” 南汐将他扶起:“此事尚未有定论,还需小心暗中调查。” 第108章 在这宫里,行事应当小心些 慈宁宫今日,实在是热闹非凡。 沈姝早早就来拜访,更是亲手熬了药汤送来,在太后跟前聊了许久。 而后,平阳带着南汐也来请安。 太后这才脸色稍好些。 外头有宫女进来禀报,晋王从宫外请了戏班子来,就在宫内的瑶华戏台表演。请太后移步一观。 那儿离慈宁宫近,又提前备下了银丝炭在暖阁里。 所以还算得上暖和,茶点也是按照太后的喜好准备的,无不尽心。 暖阁之内,李星昀也早早等候着了。 自从被晋王关在家中数日不朝,他眼下乌青一片,足以见得这次晋王与皇上的对峙让他多么寝食难安。 各自见礼之后,太后执了李星昀的手,心疼不已,忙嘱咐他定要注意休息才可。 台上唱起了“长生殿”这是晋王点好的曲目,听得那句“这一缕青丝香润,曾共君枕上并头相偎衬。”太后潸然泪下。 一旁的李星昀赶紧递上帕子:“太后娘娘保重身子。” 这样的曲目不太吉利,特别是在这后宫之中,杨玉环虽得了圣宠,最后依旧落得个身死马嵬坡的下场。 更何况,宫内这些凄苦女子呢。 只不过二人的情感却被谱进了曲中,得后世唱诵。 他们赞,君王不是无情,不过是情势所迫。 他们誉,世间有情人能共结连理不再有绵绵无绝期的恨意。 但太后喜欢这戏曲,大伙儿也不敢置喙。 这头如此热闹,皇后又怎会让沈嫔独自卖乖,带着薛答应,姜嫔与刚得封的官女子秦越也一同来与太后见安。 瞧见跪在后头的那女子,太后蹙眉略一瞥,面上便有些不悦:“生得太过妩媚,皇后身为正宫之主,自该劝说着陛下多亲近些贤惠的女子。” 这话,便是当面打皇后的脸,说她送给皇帝的女人是狐媚子,上不得台面。 沈姝自然得意,笑着就说道:“太后娘娘息怒,这等子小事怎可动气。” 皇后面上挂不住,只得屈了膝请太后恕罪:“秦宫人得盛家教导,自小琴棋书画也是通的,嫔妾愚钝,想着皇上这几日心情不佳,多个人在旁照顾也是好的。不过既然太后不喜,嫔妾自当好好教导于她。” 她盛家于这次的太后与皇帝的争斗中看似中立,实则因为皇后的缘故,私下并没有少与那些拥皇党通气。 只要盛锦一日是皇后,盛家就是皇帝的助力。 太后心中自然不满,教训个一两句也是有的。 都赐了座,却独留着那秦越还在地上跪着。 她身子娇弱,跪了两个戏目,面色便开始发白,额上也渗出了密汗。 “瞧这妹妹,怕不是冻着了?” 沈姝一边说着这话,一边看太后反应,见太后脸色淡淡的,对着一旁的翠玥使了眼色,后者就将那炭盆推近了秦越身边。 昨夜一场云雨,她本就没有休息好,这般下来,陡然便有些受不住了。 皇后想要起身说话,却让身边的袭香拦住。 太后表明了今日是要给她这个皇后脸色瞧,如若真站出来说两句话,后面更加不好收拾。 还不如索性让太后一次将火泄个干净。 太后又听了一场戏,便有些乏了,李星昀起身搀扶,与南汐平阳一道送太后回了慈宁宫。 散了戏,众人离场,皇后亲去扶了秦越起身,又捻了帕子为她拭汗,她的额头烫得吓人,忙吩咐了宫女,好好送人回去休息,再遣人去太医院请御医去。 因离得近,薛答应便一路同行。 结果刚入了宫内长街,迎面就撞见了沈姝的轿辇。 见人拦在前头,薛答应与秦越只得侧身行礼,让她先过。 结果这人不走,反倒靠近了行礼的二人,低头睨着她们,一抬手,耳边的镶红宝石纹金耳坠便掉了下来,刚巧就落在了秦越的面前。 她赶紧伸手想去将之捧起,手刚抚了上去,一双蜀锦绣花鞋便踩住了她的指头。 用力一碾,秦越立刻疼得伏在地上,凄凉地哀求声刚要出口,沈姝便蹲了下来,她看了薛答应一眼,见后者忙将头颅低下。 很是得意地将秦越的脸捧了起来,捻着绣帕的手在唇前伸出了一根食指。 “嘘,皇上可最不愿意听见人哭了。” 秦越咬着唇点头。 沈姝满意地用护甲轻轻划过她若桃花般的面庞:“在这宫里,行事应当小心些。” 疼痛的泪水流了满脸,秦越低声道:“妹妹受教了。” “哎呦。”沈姝惊呼一声,站起身子,朝后一迈步子,看着一旁的翠玥道:“你瞧瞧,这耳坠子原来掉到了这儿,害我一通好找呢。” 说罢,取下了另一只耳朵上的吊坠,放在了翠玥的手上。 翠玥会意笑着,将地上的那枚也捡了起来,躬着身子道:“秦宫人,这是我家主儿赏你的。” 秦越的手指已经肿了起来,颤颤巍巍地便要去接过谢恩。 却不想沈姝说道:“妹妹不戴上给姐姐看看吗?难不成,是不喜欢姐姐的礼物吗?” 慌张再一次爬上了她那双好看的双目,连忙摆手:“不,姐姐送的自然是最好的,妹妹喜欢。” 瞧着这人实在软弱不堪,沈姝也算是出了一口昨夜受得气,挥了手扬长而去。 那对耳坠子,也随着翠玥的松手,再次掉到了地上。 泪水随之滴落。 薛答应在一旁替她将耳坠捡起,用帕子包好:“沈嫔的身后是整个沈家,姐姐我...” 手指搭在薛答应的手背之上,低头看去,红肿了好大一片,秦越温柔地笑道:“妹妹知道姐姐有心无力,怎敢有半分怨言,姐姐天寒地冻的陪妹妹在这,是妹妹之过。” 她欲起身,但身子不济,浑身无力之下,直直地倒入在了薛答应怀中。 夜半才醒来,床侧的薛答应正在为她施针。 见她醒来,宛然一笑道:“你发烧了,现在终于退了。” “薛姐姐一直在照顾我?” “皇后期间也派人来过,留下了赏赐。” 顺着手指方向,她淡淡地看了一眼那桌上大大小小的盒子,苦笑一声,连连咳嗽起来,眼眶便红了:“薛姐姐的恩情,秦越绝不会忘。” 第109章 公主大婚 太后责罚秦越的事传遍了整个宫殿,自然皇上也了然于胸。 陆直上了殿,观察了一下皇上的脸色,便挥了挥手,一旁敬事房的太监恭敬地捧了绿头牌上前。 皇上的指尖在秦越的牌子上游离了半晌后,唇角一勾,径直翻过了沈姝的牌子。 临华殿内,备了一桌子酒菜,陛下亲至,说是为了姝嫔补过生辰。 只不过第二日,不知怎得,沈姝十指都肿得无法握筷... 她不敢遣太医来看,唯恐泄露了风声遭旁人猜忌。 特别是皇后,巴不得想看这场好戏。 但皇帝一向待她深情款款,这样的床笫之乐又如何开得了口。 忍了半日,只能派了宫女去将颇通医术的薛答应请来。 一日而已,长街之上那个盛气凛然的姝嫔便成了如今的模样,薛答应心下大惊。 便听得那上头正冷眼看着自己把脉的人说道:“薛伯父如今在太医院可过的还算舒心?” 手一抖,薛答应开口:“劳烦娘娘记挂,一切都好。” 一旁的翠玥招呼着侍从们退下。 “如今的太医院掌院是我沈家一手提拔。” “娘娘放心,嫔妾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满意地颔首,沈姝的身子朝着后头的软垫上一靠,面色便缓和了许多。 “那桌上是皇帝刚赏下的绸缎,你离开的时候挑上两匹颜色鲜艳的带上。” “是。” 回了芍药居,本想着再入蔓香苑看看秦越。 却发现皇上仪驾正停在那门口。 薛答应唇角一勾,目色深深。 屋内的人,正在小心地捻着袖子为皇上布菜。 一边看着皇上的脸上,一边猜测他喜欢的菜品,一举一动小心翼翼的模样在李知煜的眼底放大。 他倏然之间,心情便是大悦,看了看那发红的手指:“手上的伤?” 秦越慌张得赶紧下跪:“妾身...妾身自己不小心撞上的。” 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李知煜抿唇很是不满地捏了捏她的指尖:“屏儿受了委屈,怎可不对我说?” 原本上了药发木的指尖突然便觉得一阵刺痛。 心中也有一股说不清的惆怅,她红了眼眶,低着头咬着唇不说话了。 这下子把皇上惹得心生怜爱,赶紧将人捞入了怀中。 托起她的手,小心地对着指尖轻轻吹着气,又打开带来的白玉瓶,为她上药。 温柔抚着她的头发道:“有孤在,屏儿你什么都不要怕,你只要好好地待在孤的身边,其余的一切,孤都会替你去做。” 秦越乖顺地颔首,依偎进他的怀中。 皇帝身上熏的龙涎香很是好闻。 但这抹香,不是自己能够肖想的。 眼神一紧,皇上突然便拽下了她耳朵上那对红宝石的耳坠。 面色阴沉了下来,斥责道:“屏儿断不会戴这样的东西。” 刺痛让她后背一凉,血顺着脸颊流下来,湿腻腻的,秦越想要起身跪下求皇上恕罪。 却被他一下捏住了下颌:“这种脏东西以后不许戴。” 那耳坠落在地上,被他用脚一捻踩碎。 秦越的泪珠在眼眶中不住的打转,李知煜看得愈发心疼,忙抚着她的背将人整个拥紧在怀里。 “屏儿别怕,刚刚是孤不对,是孤太大声了。” 叩了叩桌面,外头的陆径直走进来送进了一个锦盒。 打开来,里头是一整套的紫色玛瑙石的首饰。 “孤特地命了工匠赶制的,屏儿可喜欢?” 秦越连忙点头,乖巧顺从的侧过脸去,由着李知煜将那新耳坠给自己戴上。 银钩穿过红色的血痕伤口,她眉尾微扬,嫣然一笑,灿若星河。 李知煜离开的时候,看了一眼地上的红宝石耳坠,眼中阴恻恻的寒风席卷而过。 得了皇上的诏令,太医院当日便派遣了御医前往临华殿。 皇上亲自指派的御医,得了令说是要好好调养姝嫔娘娘的身子。 后宫如今还尚没有孩童出生。 皇上此举便是想让她产下长子。 这是何等荣光! 沈姝大喜,摸着自己还十分平坦的肚子,吩咐着翠玥包了银子给御医。 后宫的女人,哪个能得皇上如此挂怀,即便是皇后,皇上也没有亲自叮嘱过太医院如此仔细小心。 只不过在这之后,每当姝嫔让薛答应入殿治伤,皆较以往清瘦许多。 补药如流水般送进了临华殿,只养的姝嫔面色红润起来。 只不过,这一份红润,不过是拆了东墙补西墙罢了。 在这宫里,到处都是会吃人的陷阱。 半曲着膝为姝嫔把脉,耳边听着皇帝对她的温存与宠爱,薛答应只觉得心下一阵恶心。 回了芍药居,定要灌下一整碗的红果汤才能稍稍平顺。 不至于整个胃里都是翻江倒海的难受。 秦越与薛答应住得近,便常来串门,渐渐地也就熟络了起来。 谈天之间,提到了冷宫里的那位。 “听说这钟紫屏是陛下青梅竹马的情分,所以即便皇后的胎儿死于她手,盛家多次请奏,皇上被逼着这才将人下了冷宫,又将本为三品的嘉云按察使钟孝贬为七品临州州判。钟家也算是就此没落了。” 秦越听得薛答应所说的这些,低下了头,似是明白了,其实,哪有不明白的地方。 只不过在这四四方方的墙里,一切都不敢看得太过于清楚了,强忍住泪水,她指尖绕得锦帕发皱。 薛芝言抬了眉看她一眼,装作丝毫没有注意到的模样接着道:“如此宫内密辛,多提一句,便怕得很,只当是闲聊解闷,妹妹切勿太过害怕。” 将泪水逼回,秦越颔首:“妹妹明白。” ...... 日子很快便到了平阳公主大婚的那一日。 怡和殿内,平阳对着铜镜仔细凑近了看着自己的妆容,转头对身后那抱着双手倚靠在梁柱上的南汐道:“你说,这眉毛再细些可好?” 南汐一笑,举了酒杯到她的唇边:“嚣张跋扈的平阳长公主也有胆怯的时候,要不饮一杯壮壮胆?” 平阳瘪了瘪嘴:“我哪有胆怯。” 南汐招呼了一声,侍女们捧上那缀了珍珠流苏的红盖头,她将那盖头为公主盖上:“该出发了平阳,皇上与德太妃都在正殿等着了。” 红色的盖头挡住她娇艳精致的妆容,也挡住了她眼神里惴惴不安的憧憬。 南汐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走向那个满脸不舍与疼爱的德太妃身前。 叮嘱的话已说了无数遍,皇上扶着太妃,这才能不误吉时地将公主送上婚辇。 骑马护送在轿辇的旁边,南汐掀起帘子递了帕子进去:“别哭成花猫了。” 第110章 三生石畔旧因缘 公主府门口,宾客盈门。 秋雨梳着双平髻,一身鹅黄色软银轻罗绣花锦袍,拎着将军府的礼品,却驻足在了大门外。 她的双眼自看见那一对石狮子后,便再也走不动道了。 不自觉地将礼品都放下,便躬着身子研究了起来。 口中囔囔道:“这对狮子实在雕得甚好。” 青石质地,正面高浮雕兽面纹。怒目圆瞪,气势宏伟,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上品。 再看那狮子身上的纹路,鬓发卷曲之处,端得是栩栩如生。 较之将军府门口的那一对,不知要好上多少。 指尖不自觉的便去摸它的眼睛。 唇角勾起,心情雀跃,秋雨拍了拍手便打算去让少将军问一问公主这是何处请的工匠。 定要让安叔也去找人来给将军府重新打上一对才显得霸气。 “姑娘倒是有趣,平常的女儿家喜欢胭脂水粉,姑娘却从刚刚开始便一直盯着这狮子看。” 柳问身着一身靛蓝长袍,挺拔如青松,清俊的眉下是一双温柔的眼,像是盛了一瓢初春的酒酿。 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了秋雨的身后。 秋雨吓了一跳,幸亏安叔再三嘱咐,故而没有带剑来,要不这时候,该将眼前的这个人当作偷袭者好好敲打一番了。 看对方刚刚盯着石狮子的那欢喜表情一下子敛了神,只剩下冷冰冰的模样,柳问一愣,后退了一步,躬身致歉:“在下柳问,实在唐突了,还望姑娘恕罪。” 柳问的名头她是听过的,京都之中有名的才子,眼前这人较之沙场之上的汉子们都要瘦弱不少。 一副文绉绉的模样,她与这样的人多说两句话,浑身便不自在。 很是随意地抱了一拳,拎了地上的东西就走。 柳问刚想再说些什么,那人脚步很快,背影已经掠进了公主府。 这是有多么不想与自己交谈啊... 唇角微扬,他的目光捕捉着那一片衣角,直到全都没进了人堆里。 实在是潇洒恣意,连行礼都与一般的女子不同,听见他的名字,目光也未多看一眼,甚至还没有这门口的石狮子来的更感兴趣。 想着她的穿着打扮,该是哪个高门带来的随侍丫鬟,心中不自觉鹊起。 多看一眼,便是喜欢,从前只在书中读过:回眸一笑转嫣然,恰似三生石畔旧因缘。怕是再得回眸一笑,便会醉了心房。 急递了礼帖便要抬腿进府,却被大理寺卿云礼给勾住了肩膀。 指着那一旁围在门槛的人堆便道:“你瞧瞧你家二郎,文采斐然,依我看,这作诗的头名再这么下去你可就得让贤了。” 柳嘉遇携了柳绾舟前来,而自己刚去了一趟内阁书院,故而才来得迟了。 好奇心起,拨开了人群,便跟着云礼往里头瞧。 高门大族们皆送了重礼,红案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金银玉器,刚刚那位姑娘的礼物也打了个红结放在里头。 柳问看了过去,见其上贴了红纸,上书,云麾将军谢南汐礼。 他在朝堂之上是见过这位年少有名的女中豪杰的,一人之身,兼文武双职,属实难得。 那位姑娘若是这位府上的,那身上这股子凛然倒是有所承处。 “柳兄,你怎么从一开始便盯着这些礼物瞧?” 柳家清贫之家,祖上也曾显赫,只不过后来家道中落,独靠着母亲应晚秋养育,如今,这对兄弟先后中榜,得了皇上重用,也算是兴复了柳家门楣。 以为他是在意这些礼物贵重,云礼说道:“礼轻情意重,柳兄不必如此挂心。” 说罢,又指着立在门口那一身金纹红色缎袍的裴知予道:“你瞧瞧裴兄,得了你柳家二郎的一首赠诗,开心地正与宾客们炫耀呢。” 柳嘉遇当场研墨写就的诗,他的文笔,整个京都只有长兄内阁大学士柳问可比。 柳绾舟跟在一边应和着周围那些小姐们的打量,一边心头便是得意。 边上的赞叹声更是不绝:“柳家二郎果然好文采。” 裴知予命人将诗好好装裱挂去书房内,他与柳家兄弟皆为同窗,关系自然不一般,笑道:“嘉遇兄实在是惊艳奇才,也不知道将来有哪位女子可与你相配?” 看着对方那一身的红衣,柳嘉遇眼中稍许遗憾闪过:“裴兄得平阳公主青睐,惟愿怜取眼前人,祝一生顺遂。” 众人哄闹,独独柳问多看了眼自家二弟。 “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周围的人也许没有注意到,但... 目光深深,他轻叹着摇了摇头。 缘起缘落,本就不可强求。 因还有很多人需要招待,裴知予遣了家丁先送柳家人去厅堂入席。 刚一进府,外头传来鞭炮与锣鼓声。 数十里的红妆浩荡而来,马车从街头排到了街尾,天家嫁女,何等大事,百姓们夹道欢呼,宫女们乘于花车之上抛洒花瓣。 鸣乐声不断,公主一身嫁衣如火,凤冠霞帔,由着谢南汐翻身下马,牵了出轿。 平阳的指尖有些发凉,南汐紧了紧自己的手,将之完全的握在掌心。 大红绣花两头的红绸展开,一人一边,便入了公主府。 在宫内已行了礼,驸马礼毕便循礼制回了公主府接亲,由着周围贺词不断,将公主送入了婚房之内。 红烛摇曳的新房内,绣了牡丹的绸缎被面上铺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平阳双颊飞上了红晕,捻了粒花生握在手心,她自然知道这寓有“早生贵子”之意。 侧身坐在那红榻之上,红绳引着合衾酒,裴知予择了吉时掀了盖头,笑着将酒递了过去。 边上的杜嬷嬷看得抹了好几把眼泪。 今日,不知宫内的太妃此刻该有多欢喜。 喜今日嘉礼初成,良缘遂缔。瑞叶五世其昌,祥开二南之化。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景自三阳汤有光,堂开五福礼牵羊。 唱随共效于飞乐,佩王鸣鸾百世昌。 祷词礼毕,裴知予躬身行礼:“公主殿下在此稍候,我去外招呼宾客。” 微微颔首,裴知予小步退出了婚房,一言一行,恭敬有加。 第111章 姑娘别怕 流水的宴席之上,觥筹交错。 李星昀坐在南汐身旁,为她夹着合口的菜肴。 却见她眉心微皱,揉了揉自己笑得颇僵的脸颊,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李星昀撤了筷看她,问道:“长公主婚礼,总是礼制繁琐,你可是累了?” 十月之后,便该是他们二人的婚事了。这样的迎来送往还得再来一次。 悄悄地在桌底握住了她的指尖,南汐一愣,回头看他。 “你若是不喜欢,我们便只设家宴,邀上好友亲眷即可。” 南汐勾了红唇上扬:“好啊。” 秋雨也不喜这样的场合,坐在南汐的身旁,一开始还能对桌上的食物有些兴趣,渐渐地便托着腮帮子有些发闷。 “少将军,那些人似乎看起来比驸马爷还要开心。” 顺着方向看过去,裴知予正被一群官员们围了起来,一杯接着一杯地劝酒。 想着平阳还在寝殿里等着,她端了桌子的酒便要上前去替裴知予解围。 这些文官们平日里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喝起酒来,那肚量丝毫不输给边军守将。 一个裴知予哪里能扛得住。 挥了挥手,南汐让秋雨自己去外头走走,等这散伙了再送自己回府。 拂了拂袖子,便有了三分要上阵拼搏的气势。 李星昀将她的袖子一拽,也端着酒站了起来。 “你这酒量?” “无妨,时章也等在外头呢。” 大不了,今晚他们二人都横着出去好了。 公主府内种了许多的桃树,正值二月春分,春色尽染枝头,吐蕊争芳斗艳,今夜月色正好,府内处处都挂上了红灯笼,交相辉映之下,更添几分颜色。 秋雨取了杜嬷嬷的令,可在公主府内肆意行走。 看着那满院子的桃花,不禁想起今日还未给少将军房内插上新花,手一痒,此刻便有些跃跃欲试。 只不过即便得了同意,也不好摘一大束回府。 高高抬起了头,伸手在眉梢上一挡作眺望状,便一眼看上了最高枝头的那一枝。 脚下借力一顿,身形轻跃而上,拽住伸出的枝桠,晃了晃身形,在那细杆上立直,便又伸了手去摘。 不过刚想下树,脑中想起了刚刚宴席上的那一道雪花糕来。 要是以这桃花入了糕点,岂不美哉。 抬了眼便想再取下旁支的一束来,这只便横着叼在了嘴里。 刚要伸手呢,下方便传来男子的惊呼声。 “姑娘,别怕。” 秋雨:“......” 顺着低头看去,她太阳穴气得直跳。 又是这个家伙! 柳问神情焦急,小跑着从廊亭跑来。 宾客们都在堂前用席,这家伙也不知道为何出现在这儿。 想要再摘一束的兴致瞬间被搅没了。 秋雨嘴中叼着那束桃花,双手张开挥动着,示意着下方那人赶紧让开。 殊不知,这样的举动却让柳问以为她实在害怕,居然张开了双臂,冲着秋雨喊道:“姑娘,别怕,我定会接着你。” 秋雨蹙眉无语半响,终是伸手去将嘴里叼着的花拿开,她实在对于此人忍无可忍了。 要不这人挡在下面,自己早已经翻身下去了。 但是自己往右边挪,这人便跟着朝右边移。 她偏向左面,这人便赶紧左动。 严防死守,就是不让自己有任何下脚的可能。 士可忍孰不可忍,那桃花一指柳问,便想破口大骂,结果太过于激动,脚下便一个没注意… 从这矮树上跌下实在是太丢脸面的一件事了。 幸好今日将军府的那群毛头不在,要不单单一个安叔,便会将她嘲笑个三天三夜没完。 身子一扭,便想跳跃落地,却...倏然落进了一个温暖的臂膀之中。 柳问如他自己所说,确实是接住了她。 可…… 秋雨拍了拍柳问的脸颊,那人唇色发白,两眼紧闭,竟然丝毫不动弹了,她突然有些心慌:“喂,柳问?柳大人?” 这样的姿势很是亲密,她一垂目,便能触及他的眉峰,手指不自觉的点在上头一抚,清雅俊秀,心虚地暗暗啐了自己一口:如此情境之下,还能下得去手,秋雨啊秋雨,该领三十军棍! 又喊了两声:“你醒醒!” 这人却依旧没有动弹,文绉绉的样子,果然不中用,这么一压居然真的就晕了过去。 秋雨想要起身叫人,可是柳问的臂膀却牢牢的捁住了她。 如同他说的那般,他让秋雨放心,自己一定会接住他。 因为不知道他身上是否还有别的内伤,秋雨也不敢再妄动强行挣开。 只得叫喊着,引来了提灯巡视的几个家丁。 家丁通知了杜嬷嬷,赶紧请了府医来,这才敢将人分开。 宾客们听见响动,也从宴客厅围了过来,南汐挤进人群里,看见了那立在府医身旁失神的秋雨,低声问了几句便了解了经过。 涉及到柳问,就有宾客将已然喝得微醺的柳嘉遇叫了过来。 南汐躬身致歉:“实在抱歉,改日定当登门赔罪。” 柳嘉遇问那府医:“可有大碍?” 府医摇了摇头:“外力冲撞,一时气血上涌故而昏倒,除了几处擦伤,其余倒是没什么大碍,不过柳大人身子孱弱,还需静养数日才是。”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秋雨看着那薄唇紧抿的柳问,囔囔道:“偏要来这一出英雄救美。”话说的挖苦,眼中却没有了午时遇见他时的那份防备。 了解了事情原委,宾客们倒是并未因为这小小插曲而扫了兴致,皆道柳问原是这样怜香惜玉的人。 那柳绾舟看着自家兄长如此,眼眶一红,惹了边上的贵家公子争相安慰。 她却只偷偷看着在南汐身旁的李星昀,袖中青葱般的手指都气得绞在一处。 柳绾舟微微屈膝福礼,弱柳之姿,那水润的眸子里结满委屈与愁绪,上前几步,靠近了李星昀道:“世子殿下,我家二哥醉了酒,恐怕...” 李星昀与柳问交好,此刻自然便上前扶住了还有些摇晃的柳嘉遇,看向南汐一眼,后者颔首:“放心前去。” 这柳嘉遇今夜喝的恐怕比驸马还要多,也不用别人敬他劝他,杯杯见底。 他原本也并非爱酒之人。 南汐恐平阳在房中一人无聊,翻了窗前去。 听见响动,平阳嘴角一扬:“南汐,杜嬷嬷又不会拦着你,你翻窗做什么?” 南汐从身后将一碟子雪花糕捧了出来:“来给你送吃的。” 平阳一乐:“这是公主府,我要吃哪用这般偷偷摸摸。” “不要?” 做势便要将糕点扔了,被平阳扯住了手腕:“当然要,你是不知道,杜嬷嬷不让我多食甜品。” “今夜你成婚,自该凭着自己的喜好来。” 小口地咬了糕点,平阳看向南汐,扭捏道:“其实,我有些紧张。” 想揉一揉她的头发,但那满头的金冠无从下手,最后,只得含着笑轻轻拭去她唇角的糕点渣子。 第112章 姑娘当我的教习可好 第二日,南汐备了礼便带着秋雨一同递了拜帖进柳府。 柳母应氏着管家将人引入了前堂,她虽上了年岁,又经历了家族的衰败起落,依旧娴静端庄气质高雅,着一身暮云灰的团花暗纹袄子,端坐主座之上,吩咐着婢女们赶紧上茶。 “问儿昨晚已经醒来,特地交代了此事与谢大人无关,医师开了方子将歇两日便好,并未有什么大碍,谢大人可放心。” 瞥了一旁松了口气的秋雨一眼,南汐问:“不知可否让我们亲自前去探望?” 应氏颔首:“自然是可。” 便让柳嘉遇引着前去。 一推开门,屋内柳问的病榻旁边有一穿着粉色襦裙,鬓别重瓣海棠花的姑娘正在低头拉着他的袖子哭泣。 柳嘉遇咳嗽了两声:“表妹,有客人来。” 听着这话,柳问抬眼便瞥见了后头跟进来的南汐与秋雨,他一愣,就将自己的袖子从那女子手中抽了出来。 支撑着身子便要起来。 柳嘉遇赶紧上前摁住了他道:“大哥,大夫说了你还需静养不可轻易活动。” 那穿着华丽的表妹也在一旁开口:“表哥,你可别乱动了,再牵扯了伤口,表妹的心就更痛了。” 柳问蹙眉:“这是谢少将军,你当见礼。” 她却回头便剜了一眼南汐,下巴微扬,带了三分倨傲:“便是你们弄伤我表哥吧,居然还敢上门来!” 柳问皱眉喝斥:“表妹,不可无理。” 苏磬音从小到大哪里听过这样的重话,还是从她最想亲近的表哥口中,泪水止不住,就又开始啼哭了起来。 柳问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着柳嘉遇赶紧上前将人带出去。 “谢少将军,实在抱歉。我这表妹是我二叔家嫡女,自小便娇纵惯了。唐突了。” 南汐摆手:“无妨,瞧着小姐对柳兄你这个表哥倒是情真。” 听得这话,柳问赶紧看了看南汐身后跟着的秋雨,瞧见对方面色冷淡,慌忙解释:“她不过是陪着二叔来京都小玩半月。别误会。” 别误会三个字可算是脱口而出,话音一落,连柳问自己都有些哑然。 半个身子倚在床头的木头架子上,袖子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暗诽:柳问啊柳问,你还自诩才华不凡,见了她一句话都说不好。 南汐回头将躲着的秋雨拎了出来。 她此刻整个人都蔫蔫的,也没发现刚刚柳问话中不合适的地方。 “阿雨…” 被南汐催促了一句,秋雨悻悻然几步上前立在他的床前。 这人的突然靠近,让柳问心中一喜,又唯恐自己病容憔悴,一时之间,也不敢看她,扭捏的模样十分有趣,要是李星昀在场,必要编排他几句。 平日里一板一眼青灯黄卷只知苦读的柳问,也有今天... 秋雨问:“你这次受伤花了多少银两?” 柳问被问得有些愣神,侧着头想了想,伸出了两根手指:“二两银子。” 秋雨面色一白,转过身子去。 从自己带来的钱袋中摸出了银子,肉疼地看着那原本鼓囊囊的袋子立刻瘪了下去,心疼得鼻尖都要红了。 自从小时候被卖给了谢少将军开始,她便养成了存钱的习惯,一文钱一个铜板,除了刚来京都被安叔诓着买了几件首饰外,便紧拽着自己的钱袋子不松手。 这下可好了… 一遭散尽... 嘟了嘴又转过了身子:“你,伸出手来。” 柳问不明所以,依旧听话的将手递了过去。 就看见对面这人,将一锭银子小心翼翼的放在了自己的手掌心。 “这是四两银子,除了医药费,也赔你的误工费。” 柳问顿时失笑:“是在下要救姑娘,不自量力受了伤,不要姑娘赔钱。” 秋雨却直接上手,将他摊开的手握成了拳,推了回去。 “给你了就是你的,行军之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哪有反悔的道理。” 手背之上的温润触感让柳问一下子红了脸。 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银子,又抬头看了看秋雨。 她这模样,这微红的眼眶,这眼下的乌青,明明极其不舍得这银子,面上却还毅然决然说着这话。 “在下自己受的伤,倒是要让姑娘失了银子,实在是惭愧。” 瞧他肯松口收下银子,秋雨终于安心。 她不愿意欠旁人的,昨晚纠结了大半夜没睡好。 “你这身子,连刚入队的幼童都比不上,若不是你,我早就下树了。” 南汐咳嗽了两声,秋雨连忙噤声,她本就不爱多说话,只不过瞧着病榻的人得了自己这么多银两,居然还不高兴,便想开口揶揄两句解解气。 起身对着柳问便是一躬身,很不情愿:“多谢大人相救。” 这人,确实是爱多管闲事。这么弱的身板,也敢来接自己。 但,他那般紧紧抱着她的时候,勇敢的如同每一个驻守城墙的士兵。 秋雨虽然爱财,但心下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柳大人却没有之前那般排斥了。 “谢少将军,大夫说我体弱。” 没头没尾的话,南汐瞧他一眼:“那...” 谢问紧接道:“谢少将军能征善战,府中之人也定是肖勇之辈,不知谢少将军可否为在下寻一教习?” 这样的事,外头找一武馆岂不更加容易。 如今,谢家与晋王关系近,这柳家兄弟两虽与李星昀交好,但也立场中立,若是又同她来往密切,那皇座之上的人就得多思量一二了。 这样简单的道理,柳问何等聪明,哪里又比她不明白。 南汐看了边上那低垂着脑袋摸钱袋的傻姑娘,突然便心情大好,故意为难道:“我府中的人,皆有用处,恐怕匀不出人来。” 秋雨听得这话,看了看南汐,又看了看病榻上的那人。他似乎...有些伤心? “其实安叔他...” 南汐却指着秋雨打断她的建议道:“实在要找个教习的话,恐怕只有我家阿雨了。” “我?” 柳问立刻抱了一拳:“秋雨姑娘若是能做我的教习,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她在疆场之上不少练兵,那些新兵蛋子们各个都畏她如狼似虎。 但... 这个人打他的话,恐怕一鞭子下去,自己又得赔银两。 如此不划算的买卖。 “如若姑娘愿意,这四两银子便是我交的学费可好?” “成交!” 第113章 君子一诺 自此日起,这柳问病一好,每日早朝之后便真巴巴地随了南汐回将军府。 即便他如何的光明磊落,外头依旧流言四起。 论他不顾礼义廉耻,想要攀附谢南汐刑部尚书的权势。 也说谢南汐还有婚约在身,却与外男私相授受,好不检点。 更谈李星昀空有个晋王世子爷的名头,却半分骨气也没有,还未成婚就平白得戴了绿帽。 女子为官,人们眼红心热,本就容易惹来爱嚼舌根,搬弄是非之徒,恨不得一把泥,便将你身上的白裙染污,拖到泥潭中去不可翻身。 但南汐深知,既然领了差事,必将时常在外行走,即便少一个柳问,也会有更多接触的人。 有心之人,即便是一句平平无奇的话,也得歪曲出人们喜闻乐见的谣言来。 自己若是真怕了流言,便终会被它们缠住折磨,不再能潇洒恣意地立在这片天地。 只是此事,终是传进了长公主府,也传进了御书房... 平阳实在听不下去拉着李星昀便来登门造访。 进了府,安叔亲自在前方引着路。 “少将军在青忻阁呢,我来引二位前去。” 平阳气鼓鼓地拦住了他:“那柳问柳大人可在这?” “在是在...” 平阳瞪了在一旁还安闲自得的李星昀一眼:“那你先带我们去找他,本公主有要事请教。” 她能有什么要事。 她就是要去让那人明白,这谢少将军名花有主,不是他可以肖想的。 更何况,这个伪君子还是李星昀多年好友。 好友之妻怎可欺! 李星昀抹不开这个面,她却可以。 平阳挽起袖子,走得气势汹汹,暗暗较劲定要将那个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的人好好教训一番。 “公主您瞧,柳大人还在那上头呢。” 顺着安叔指着的手看过去... 后院演武台上,柳问一身窄袖的练功服,正在……蹲马步。 一旁的秋雨执了教鞭,倚在一旁的木桩子上漫不经心得挑着红果糕吃。 瞧见来的人,她眼皮都懒得掀,略一颔首,便算是见过礼了。 倒是那柳问,取了那腰间挂着的白色巾帕擦了擦汗,便冲着公主行了一礼,但他并不敢离开秋雨给自己画的圈,只得不好意思的与李星昀道:“世子殿下,我这马步还得再扎半个时辰。” 李星昀抬手作揖回礼:“无妨,柳兄请便。” 秋雨将那碟子放在木桩之上:“连着三日都是这陈记铺子的红果糕。” 柳问看了那并未被动过几枚的糕点,想起那日婚宴之上,秋雨似乎很是喜欢那雪花糕。 直起了身子,恭敬一礼,很是庄重地看向平阳:“公主府不知是何处请来厨师,一手点心做得甚好,那雪花糕不知可否让微臣前去讨教一二。” “啊?” 李星昀在一旁看得开怀:“柳兄啊柳兄,前日我还同父亲讨了册古籍,还想着与你一道参读,现下看来,柳兄是想尝尝人间烟火,做一回厨子了。” 眼睛一亮,柳问急忙道:“古籍自是要读的,待我习得了这糕点的手艺,便带上一屉子去晋王府拜访,也不平白得了你这恩。” 平阳这才反应过来:“既然柳大人想学,那我今日回府便将那厨子送去柳府。” “多谢公主殿下。” 秋雨两颊微红,只低了头去给柳问倒碗茶喝。 绕过那院子,便来到了南汐的青忻阁。 南汐正在院子的秋千上看书,偶尔抬头,与那屋檐之上的一个人影攀谈几句。 她时而颔首,时而摇头,倒显得十分得认真。 李星昀看向那屋檐,其上一黑影飞快地掠进了暗处,看不真切。 听见了脚步声,南汐抬头,朝着他们挥手。 安叔退下为二位客人准备晚宴。 既然来了,总归是要留下用过饭再走。 待身旁没有了生人,平阳再也端不住那公主该有的得体矜持,大步上前便一屁股也坐在了秋千上,拖着南汐的胳膊摇摆着,就像寻常家女子和闺中好友闲谈一般自在激动。 “这柳问平日里见着谁都是一副之乎者也的模样,我还以为你改了性子要学诗书礼仪了呢,未曾想,这样一个老夫子一般的人居然…居然在你家是为了扎马步。” 她咧开了嘴笑,眼睛都眯成了月牙状,继续道:“而且你知道吗,他刚刚居然开口,要我府中的厨子教他做糕点。” 南汐很是自然的将书递给了李星昀,是一本兵书。 指点翻过两页,李星昀再抬眼,那屋檐之上,一点痕迹也没有。 此人的轻功倒好。 瞧他分神,南汐问:“你在看什么?” 微微勾唇,他答:“没什么...对了,刚刚平阳说起柳问,他虽确实与我说过得了一厉害的教习,却没想到是秋雨姑娘。” 平阳在一旁应和:“外头传的那么难听,结果人家根本不是冲着你谢南汐而来。” 此人是他的至交好友,以李星昀霁月清风的性子,这柳问自也是可盐梅之寄的君子。 她相信他的为人与判断。 这才能准许让柳问接近秋雨。 两人皆看着他,李星昀合上了书,肯定道:“柳家兄弟两都是谦谦君子,忠诚仁义。” 听了他的话,南汐心中更是安心了一些,平阳也在一旁应和:“柳大人平日里就是块木头,他家二弟柳嘉遇我倒是有些印象,知予总是夸他诗才惊艳,举世无双。” 谈起裴知予,平阳难得的有些小女儿家扭捏之态。 南汐起了性子逗她,一时之间,青忻阁内欢声笑语一片。 他们三人在一处,总是这般,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 南汐心想:若是余生如此,也算是惬意顺遂了。 因府中来客,柳问便先行告辞。 南汐让秋雨去帮着安叔看看厨房的饭菜可做好了没,自己送柳大人出府。 到了门口,南汐开口道:“柳大人,我家阿雨性子单纯,重情义,但却并不是寻常人都想要找的宜室宜家的女子。” 柳问:“谢大人放心,柳某不才,只愿得一人心,绝不辜负。” 他立起手掌便要起誓,被南汐拦下:“阿雨如同我的亲妹妹,柳大人的誓自该寻个时机与她亲口说。” 这便是认可了他,柳问一喜,躬身便是一记君子礼,郑重道:“君子一诺重若千斤。” 第114章 那般粗鄙的女子怎配得上表哥 “表哥。” 苏磬音十分嗲地喊了一声,从那驶近的马车上跳了下来。 快步上了将军府的台阶,便立刻在南汐的面前挽住了柳问的手臂左右摇晃着撒娇:“应夫人说晚上要同表哥谈些事情,我便来此接表哥归家。” 说罢,还十分不满地瞪了南汐一眼。 刚刚表哥与这人谈话之时的神态她看得清楚明白。 心中便是慌张起来,街头巷尾都在传,说柳问每日进将军府大献殷勤,丢了读书人的体面。 这些话,她听到就会发怒,指使着身旁的小厮掀了人家的说书摊子。 惴惴不安便来寻柳问,她原是不信表哥会看得上那般行武的女子。 表哥如同天上的朗月,定是这些人仗着权势欺他,强迫他。 结果,刚刚那一幕,表哥到底为何要举誓,为何又对这人毕恭毕敬。 想到此,她气性便翻涌直上,盯着南汐的眼神便染了怨毒。 额... 这柳家表妹恐怕是误会了什么。 南汐如此想着,却并不想多解释。 这柳问对于秋雨的心思,连安叔都看得明白,如此也正好试试这人的心意。 若是他是个摇摆不定,左右逢源之徒,自是配不上阿雨的。 阿雨身世飘零,在盘鸣涧时还为一军副将,随自己入了京,因是女子之身,也不像自己一般出生便是护国公之女,便只能被拘于内室之中,不得真正自在。 柳问身为内阁侍读大学士,又颇得丞相盛淮中赏识,在京都才名远播,这样的人,未来定是仕途坦荡。 想嫁与他的女子,恐怕能排一条街。 这样的人,可否愿意一生一世一双人,又是否能爱护秋雨不变心呢? 那丫头自己是个憨的,什么时候动了情也不知道,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秋雨在柳问面前总是会忍不住多说几句话。 即便那话多是斥责他马步扎得不够稳,出拳软绵无力还不如隔壁院里的八岁女娇儿... 柳问将手硬是扯了出来,正声道:“表妹,拉拉扯扯与礼不合。” 苏磬音撅着嘴巴,却依旧不依不饶,看了南汐一眼,便故意提高了音量道:“表哥,父亲已经同姨母说了我们二人的婚事。” 此话炸得柳问面色一白,急急躬身向南汐解释:“我自当回府与母亲说明白。” 这话,他是要南汐心安,他对于秋雨的心意昭昭。 南汐回看了那苏磬音一眼,目光平静如水,那人却突然缩回了想要继续攀附柳问袖子的手。 南汐收回目光,扬眉看向柳问:“柳大人如若说得明白,自然最好,若是不能,还请另寻教习。” 这话一出,她转身便回,两边的小厮赶紧闭了门。 柳家的事,南汐打听过。 这苏家不过是柳家的远亲,关系原来并不近,只不过柳家家道中落之时,得苏家出过银钱相助,这才不至于太过凄苦。 银钱虽然不多,但难得的是这苏二叔雪中送炭之情。 故而柳家兄弟得了仕途,对于苏家能报答的地方皆是出钱出力,两家的关系也就好了起来。 这苏磬音从小便爱慕柳问,柳问之母应氏也能看得明白。 虽然苏家只是商户,但毕竟有恩情在,便也想撮合他们。 只不过她每次提起,都让柳问以不想过早娶亲推委了回去。 苏磬音于柳问而言不过是远房表妹,心中从未有过男女之间的情愫与想法。 若是没有遇到秋雨,并一见钟情,恐怕日子久了,他真会顺应母亲意愿,与表妹成婚。 只不过如今,那人执了教鞭立在那儿,便似人间所有春色。 他怎肯辜负。 这次,苏家父女来京都说是行商,但应氏明白,苏磬音十五年华,这是要来谈婚约之事了。 回府的马车稳稳而行,轿厢之内,苏磬音气鼓鼓地坐在柳问的对面,眉目一转,便有些红了眼眶道:“表哥你近日总往那处去,外面传得十分难听,音儿心疼表哥一身清正,平白被人指摘诟病。” 柳问摁在矮几之上的手握起成拳,屈起的指节发白,暗想:是啊,看来得寻个正经由头出入将军府,要不阿雨听得那些话,生气不理我可怎么是好。内阁如何能与刑部扯上些公事往来呢… 思索着,眉头不自觉拧起。 在苏磬音看来,这神色,便是表哥也觉得此事不妥了。 心下一喜,她便接着道:“再说那人,身为女子,自该安居于室,这等粗鄙的人于疆场之上和多少男子有肌肤之亲,何等不堪,怎配得上表哥。” 这话一出,柳问拍了矮几难得地厉声呵斥:“边军将士用自己的血躯护佑我等能在这繁华的京都暖衣饱食,何等令人敬重,女子之身又如何,更是该赞颂才是。” 说罢,拂了帘子而出,自己行走也不愿与苏磬音一道同乘。 轿夫很是为难地回头看她:“小姐,柳大人他…” 他脚步不快,已经落在了后头。 因为那人,这是柳问第二次冲着自己发脾气了,眼泪立刻涌了出来:“先回去找父亲。” 她在马车里头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捶着那轿辕,咬牙便满眼怨毒:“不过就是一个草野俗子,都有了世子犹嫌不足,狐媚贱人,还敢来勾搭我的表哥。” 柳问回府晚了足足半个时辰的功夫。 他沐浴更衣后,便前去母亲房中问安。 临到了门口,听见里头苏磬音的哭声。 柳问脸色一沉,转身便想让管家将吃食送到自己房里去。 应氏却瞥见了门口的人,唤他:“问儿。” 柳问只得转身抬脚进了屋子,恭敬一礼:“母亲。” 一旁的苏磬音双眼红肿,看见他还赌气地别过了头。 应氏拍了拍她的手背:“可不许再哭了,伤了眼睛你父亲便要心疼了。” 她甜甜笑着颔首:“还是应夫人疼我,不像表哥,他…” 刚要告状,想起自己在马车上的话和柳问那生气的模样,悻悻然又吞了回去,一双通红噙着泪花的杏眼便看着应氏让她主持公道。 “乖,你先回屋休息,我同你表哥说说话。” 苏磬音颔首,退出了屋子。 应氏示意柳问坐下说话,并将桌子上的红纸推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你与磬音的八字,母亲做主,已经寻了高人算过,很是相配。” 脸色一变,柳问答:“母亲,我不愿娶表妹。” 以前他也不是没有推拒过,只不过这次,尤为认真。 叹了口气,应氏道:“这样的事,母亲本不该逼你,只不过你二叔今夜和我聊了你叔母的事,她临终遗言便是想让磬音入柳府。也好保她余生安稳。” “母亲,我心有所属,若是将表妹强推给我,那才是白白害了她。” 应氏眼中似有些落寞情绪闪过:“婚姻之事,本就是如此,成婚之后,你们相处久了,感情自会好些。” 柳问起身,掀了袍子跪下:“本应顺从母亲,但今日,还请母亲恕儿不孝之罪。” 他从未违逆过自己,应氏本想让他起身,刚刚苏磬音传与自己的那些流言却响在耳侧。 寒门学子,又怎么能同晋王世子相争。 恐怕,最后柳家会重堕泥潭,不可翻身啊。 “柳儿此举,是为日前来探病的那姑娘吗?” 柳问跪直了身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应氏气得起身抬手,可巴掌终究没有落下来,整个人都像被抽空了力气一般,颓然坐下。 第115章 误会一场 看着母亲如此模样,柳问心内愧疚不已,但今日,若是不将此事说个明白,他也愧对于自己的誓言。 “母亲,出身又何必在意,儿子十载寒窗只为了柳家门楣而活,但如今,我找到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人,还请母亲谅解。” 应晚秋从怀中取出一支素钗,用手指摩挲着,便摇了摇头:“我与你父亲相识于微末,当年我还是应家小姐,虽比不上京中那些大户,但到底也算是衣食无忧。” 想到了往事,她语气更是严肃落寞:“你父亲那些年,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求娶了我,头两年倒也相敬如宾,夫妻和顺。但那年科举未过,你祖父在京中的差事也同时出了岔子,一夕之间,举家便被赶出了京都。” 这样的话,应氏说过多次,南迁那时候所受到的排挤与屈辱是她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的痛苦回忆。 祖父南归之后,便因为气候问题导致身体不适,没多久便过世了。 而父亲,更是一蹶不振,整日沽劣酒消愁。 母亲靠着自己一人,卖了她所有的嫁妆,这才将这个马上就要覆倾的家扛了起来。 偏偏,父亲对她的付出毫不在意,更是在母亲因为过于操劳而容貌不再的时候娶了年轻貌美的姨娘,生下幺妹柳绾舟。 身为高门小姐,应家家风与世俗指摘逼着应晚秋将这母女两迎进柳府。 一家主母,最不能有的便是善妒。 父亲与那新得的姨娘情深义重,相见恨晚,情浓到父亲病重故去,那姨娘也悬梁随他而去,只留下了幺女过继到了应氏膝下。 父亲死前,拉着母亲的手,只说这多年来,终究最对不起的便是她。 他娶她的时候,不明白何为情,却在后来碰到了心仪之人,但过错却已然铸成。他心中有愧,将昔日也如皎月的姑娘生生耽误了一辈子。 应氏是怪过他的,也恨过那貌美的姨娘。 她如同大多数的女子一般,觉得自己的丈夫是被美色迷惑,什么真情,都是用来唬人的话而已。 直到,姨娘身子似风中一絮挂在那房梁之上时,她才突然觉得可笑了起来。 连这个人都不能怪了... 那又该去恨谁呢? 容颜老去,满头珠翠也都变卖成了米粮,她独留下一支素银钗,就吊着这口气,含辛茹苦地埋头继续活着。 柳问与柳嘉遇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是她与这世上最深的牵绊了,若是可以,她也不愿意逼着柳问娶亲,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重复她的过往。 只是,初心易逝... 这样的事,家家户户都有,久而久之,她也忘记了自己的想法,忘记了自己这一生的错付。 如今想来,悲凉至极。 柳问冲着母亲磕了三个头:“这件事,还请母亲让儿子任性一回。” 她扭头,将柳问扶了起来,面色深重,语气却难得松快一回:“京中的流言终会毁去你而今得到的所有,即便那人之后不嫁与你,你也不后悔吗?” “我对她心生喜欢,却也不敢要求她也如此,儿子读了这么多的书与诗词,于最近,才明白古人所言今朝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道理。我迈出了这一步,便无惧无悔。” 应氏将桌上的红纸叠好,就着红烛烧了。 柳问看着,心中感恩非常。 他的母亲,是这个世上最好的母亲。 应氏爽利一笑:“我家问儿是有名的才子,与他晋王世子相较也无妨,拿出点本事来,即便咱们一家重回了南边,母亲也支持你去将那谢少将军抢回来。” 应晚秋端正得体了一辈子,今夜两鬓的花白重新墨染,眼角的鱼纹不再,她笑得就如同未出阁一般,声调高扬,爽快利落。 只是... 柳问有些尴尬地看着她:“母亲,我又怎会与星昀兄争谢少将军呢,您误会了。” 应氏却起身,拉开了床头上的一个小屉子,将里头的东西悉数拿出:“别怕问儿,你瞧瞧,母亲这些年来也存下了不少,即便是再被赶出京都一次,这几处田庄地契也可保余生顺遂,只不过,你二弟他...” 柳嘉遇敲了敲房门,径直踏进了屋中,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是想来此处寻兄长论一棋道,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他原本啊,是不想听的。 可是又实在害怕母亲发怒伤了身子,便踌躇着不敢离开。 应氏朝他招了招手,让他也落座:“既如此也刚好,此事毕竟会牵扯到遇儿你的仕途,咱们一家人是该一同商量才是。” 柳嘉遇看着柳问,倏然道:“兄长可是下定了决心不娶二叔的女儿?” 柳问颔首:“即便心悦之人不愿意嫁我,我也绝不会另娶她人。” 他突然扬唇拍了拍柳问的肩膀,回头看向应晚秋:“母亲,兄长这人最是老成持重,事事最先考虑的永远都不是自身,父亲不在,兄长便担下了太多,有着兄长在前方,我躲懒了这么多年,如今,兄长好不容易想为自己一次,我又怎会因为一点功名利禄就反对呢。” 柳问心中一暖,眼尾泛红:“多谢二弟。” 柳嘉遇一扬眉:“诶,兄长可别言谢,多一个字都不许。” 应氏看着自己的这两儿子,也一下子将那些愁云扫尽:“我们一家人齐心协力,即便再难,也让你一试。这样吧,明日你便将人带来府中,母亲我好好招待,定让那姑娘明白,嫁到咱们府中,虽比不上晋王府富贵,但我这婆婆可不会输给晋王对她的好。” 说罢,又摇了摇脑袋:“我瞧着上次她来探病多有些局促,这样吧,明日母亲随你一同登将军府。” “母亲...” 应氏以为他是在犹豫,打断了他的话:“问儿放心,母亲我虽在这后室中待了一辈子,但定会好好与那街尾的媒婆学上一学,自然要为你好好说上一说。” 柳问一笑:“母亲,我不是怕这些,不过我喜欢的真的不是谢少将军。而是那日同她一起前来的那姑娘,秋雨。” “啊?” 应氏嘴巴微微张开,眼睛瞪得大大的,喜悦一点点爬上她的面庞:“这...这不是一场误会嘛。” 她在得知这件事后百般纠结,结果,事情从一开始便错了。 “那...那位姑娘对你的心意如何?” 柳问一愣,神色一瞬失落,随即摇了摇头:“儿子也不知道。” 柳嘉遇扶住他兄长的肩头。 “不可气馁,我与母亲自然站在兄长这头,只要兄长一声号令,咱们一家人总有办法。” “是啊问儿,加油!” 第116章 揽仙宿的故人 苏磬音得到消息的时候,在屋内大闹了一场,争着抢着要悬梁自尽,去陪自己的母亲。 二叔赶来相护,赶紧拉下她还未站稳在椅上的身躯,便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苏磬音瞪大了眼睛,捂着自己的脸撕心裂肺地吼道:“你打我,你居然打我,从小到大,你都从来没有打过我。” 二叔颤抖地看向自己的手,掌心发烫,也疼在自己的心上。 只不过他知道,再这么闹下去,这柳家与苏家的一点情谊便要彻底没了。 本来这婚事就很是不匹配,柳家这些年还的情早已经不知道超过多少倍了。 但是亡故的妻子恳求,女儿又非柳问不嫁,他这才腆着脸上这京都一趟。 他甚至问了应氏,如若是让苏磬音为妾呢?柳问可否同意? 从一个父亲嘴里说出如此的话,应氏明白,他心中也很是痛苦。 但这个条件,她应不了,也不想应。 她道:“磬音可与问儿结为异姓兄妹,如此,我柳家也算不辜负她母亲的临终遗愿,入柳家族谱保她余生。但...这孩子我也是看着长大的,“妾”之一字于女子而言,太过残酷。即便如今她强求,我恐日后生恨,更是毁了我们两家的交情。” 二叔心中一颤,这些年来,是他的骄纵才导致了苏磬音如今的娇嗔跋扈性子。 他吩咐手底下的人,将苏磬音关在房间里,待半月后将京中的采买定下,便启程南归。 而将军府那边,应晚秋真的就递了拜帖上门。 时不时的便送来些吃食,送来些礼物,她的端正贤惠一直很得京中高门的主母们认可,如此一来,外头的风声便悄然变了。 往日那些人,举办个宴会并不会叫上谢南汐,或者多是为了巴结晋王而礼待一二。 这段时日,却渐渐地收到了不少请帖。 南汐拿着那些红帖便对着秋雨晃了晃:“阿雨,这些倒是沾了你的光。” 秋雨愣神:“我与这些人可不相识,少将军为何这么说?” 南汐却不答她,只问:“今日柳母带来的那糕点,你可喜欢?” “甜而不腻,入口还带一丝花香,很是好吃。” “那你觉得这柳母可好?” 秋雨侧着脑袋思索:“柳问倒是有一个好母亲,比他可好太多了,三天两头带我出门玩,前日还给我买了一只花钗。” 她上前,似乎有些为难地掏出了自己的钱袋子:“少将军,我也该回个礼对不对?” “自是应该,只不过这个钱,我来出,你便只管选礼物便好。” 南汐如今在京中的局面远比之前好上许多,这柳问之母如此频繁上门,所为的心思看得也很明白。 没想到,柳问真的可以说服自己的母亲,南汐看着眼前那开怀大笑的秋雨,心中便似暖阳普照。 柳母如此上心,想必阿雨嫁入柳府定能安稳喜乐吧... 外头安叔进了院子,手中拿着门房新送进来的帖子。 “少将军,这帖子上写着温徇二字,不知是什么人?” 南汐扬唇,拆了信件打开,漫不经心道:“揽仙宿的故人...” “啊!” 安叔一副子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少将军啊,京中的流言总算是平息了些,您年底也该出嫁了,而今那种...那种地方,是万万不能再去了。” 将信装回信封,她拍了拍手掌。 风起而落,谢七一身玄衣立在面前。 “你陪我去一趟吧。” “是。” 安叔简直要被气疯,嚷囔了半天,被谢七也扛了出去。 “阿雨,你通知一下何氏酒楼,让他们为我筹集一批银子。” 秋雨应声退下。 弦月如钩高挂,繁华的街道之上,灯火摇曳,与这漫天的星点一起映衬出一种不似人间的绮丽。 揽仙宿开了门,姑娘们沐浴着华光,同来往的客人们逗笑取乐... 南汐作了男子打扮,依旧是穿着那身锦缎华服,手中执了一把玉骨扇,风流潇洒的模样丝毫不减初次相遇时的风采。 满妈妈瞧了他身后跟着的那位,倒是个新人,戴着个乌漆嘛黑的面具,玄色云纹锦绣长袍,勾勒着他劲瘦有力的腰身,面色冷峻,却让人不禁想多看几眼。 来这揽仙宿的达官贵人不在少数,常也有客人不愿意暴露身份而有所遮掩,故而这样的打扮并不算奇怪。 只不过满妈妈觉得,这人较前头这位老主顾谢公子还显得矜贵无方,手...捏着帕子...绕过了南汐的袖子,反倒是一把拉住了李宁祁的手腕。 额角青筋跳了跳,南汐转过头来,对着自己狡黠一笑,才让李宁祁生生压下了想要掰断这个手掌的冲动。 但他还是一扭自己的手腕,让这满妈妈立刻脱了手。 那满妈妈也不气,吆喝着那些浓妆艳丽的姑娘们齐齐过来,却被南汐一下子拢住了袖子,塞了一锭银子进去。 掂了掂份量,那满妈妈脸上便是大喜。 只不过她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道:“今夜,那怀安郡王带了盛家公子来,温徇此时正在待客,要见的话恐怕得晚点。” 南汐扬了嘴角:“是哪位盛家公子。” “盛家能来这地方的,还能是谁,自然是小公子盛瑄了。” 盛淮中膝下育有三子,嫡子盛经墨为人正直善良,民间传闻皆有誉可表,只不过出生时便带了病根,时常病弱,故而入不得官场。 嫡女盛锦入宫,如今贵为一国主母,身份高贵,自是盛家的骄傲。 却只有这老三盛瑄,却是个嚣张跋扈的纨绔,这样的人,与那怀安是狐朋狗友的交情。 而官场上的人无一不想对盛家示好,即便这盛瑄是个烂泥,也被扶上了户部侍郎的位置。 盛淮中本是不愿,他明白自己这个儿子并没有任何能力,不给自己惹祸已是烧了高香。上折子便要吏政清明,亲自弹劾那些将盛瑄捧上去的人。 折子到了皇帝那儿,便再无消息。 盛锦带话归家,皇上念盛家功劳,对盛瑄会稍加优待,他虽领着官职,却不用真的去户部上任。 他就是要给盛家一个体面,也是弥补盛家嫡子无法子承父业的苦楚。 第117章 点蜡烛 “那还烦请在二楼雅座为我们安排一二。” “雅座?” 满妈妈狐疑地看了南汐一眼:“谢公子你不是有那...分桃之好,难不成...也想参与一下点蜡烛?” 在温徇的信里,她已经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便一把将谢七扯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这兄弟初来京都,本公子自然要给他寻个好的。” 听得这话,满妈妈便咧开了嘴很是欣喜:“自然是好啊,我家青女可是得了温徇的调教,那一手的琵琶,啧啧,弹得妙不可言,今夜前来捧场的贵人们多,青女又是新晋的花魁娘子,从前只卖艺不卖身,这可是头一遭。” 说罢,又拿眼上下打量了一下李宁祁:“这位公子不知怎么称呼?” “祁” 南汐本还想着给他再编个名字的,哪有人称自己为“七公子”的呢,不过看那满妈妈似乎并不惊讶。 她心下顿时了然,是了,这京中的公子时常以家中排行为名,倒是也不奇怪。 这谢七的脑袋瓜子倒是灵活。 满妈妈唤了人来领他们去雅间,一双眼睛一眯,笑嘻嘻道:“那祝愿祁公子今夜能觅得佳人相伴啊。” 这二楼的雅座视野很好,正对着那楼下正中心的舞台。 而此刻,那台上便有一女子正在跳舞。 她身披黛色纱质罩衫,半遮半掩更衬得肌肤似莹润白玉一般,眉目如画,红唇勾勒出妖娆万分的笑容,彻底便将边上那些男人的魂都勾走了,迷得他们七荤八素,不知姓甚名谁。 银子,香包,首饰,都抛到了台上... 南汐想着这白看人跳舞确实不合适,掏出了一小锭银子,便让谢七也抛一个上去。 谢七将银子捏在两指之上,使了巧力,那影子不偏不倚地落在那女子的摊开的手心中。 一回首,那女子对着二楼雅座上的谢七点头致谢。 那女子一曲罢,微微低身一礼:“奴家江绾一,谢各位看官的赏。” 说罢,在一片赞叹与掌声中下场,却频频看向了二楼雅座。 目光婉转,流连不已... 南汐乐了:“刚刚跳舞的这位姑娘,可是看你好几眼,要不今夜我让她上来,再为你们寻一处雅间,你也好解解闷。” 他怔了一怔,眸光渐深,行至桌边坐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侧过脸去,把神色隐在暗影里。 饮不得酒,一杯茶却喝得甚是苦涩。 见人不应,南汐回过眸看他,见他一声不吭用骨节分明的手捏着茶杯,指尖发白,分明是在暗自用力... 他不开心了。 平日里,她也时常逗他,因为他太过于严肃,便生出了这样的心思,只不过他也很少会恼,任凭着自己取乐,今日,倒也不是恼,只不过这神情,这轻颤的语调,让南汐的心慌乱了。察觉到这一点后,她惊骇地压抑住自己的失神。 南汐转回目光,悻悻然道:“你既然不喜欢,那便不找姑娘了,稍后我带你去见见温徇吧。” “好。” 南汐吊着的心被这个字轻轻放下了。 南汐问:“怎得见温徇便可,刚刚那位姑娘你却不喜欢?” “少将军想让属下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属下自当遵从,哪敢不喜欢。” 额...... 南汐赶紧摇了摇头,决定不在这个话题上再多说了,免得这家伙又不知道要演哪一出了。 特别是,他现在那低垂的脸,黑丝缭绕在颈侧,面具下若隐若现看不真切的红痣,怎生得如此,让人以为他被她欺侮了去。 伸手将那散乱的发丝绕了指尖一圈,自然地顺势别在他的耳后。 手指腹贴过他的耳畔,有些发凉,谢七抬头看她,那双深如子夜寒星的眸子,直直得盯着她。 一瞬的心慌,她松开了手,摩挲着酒杯也不说话。 脸颊却有些微红。 色令智昏啊谢南汐! 在心中将自己狠狠啐了一口。 自己刚刚那般,与这青楼里搂着姑娘调笑的那些公子哥有什么两样! 酒杯将手稍暖了几分,这人的耳梢,实在是有些太凉。 想起他身上的毒,南汐的心中便是一沉,她安排前去寻找游医的探子迟迟没有回应,也不知道这家伙下一回发病会在什么时候。 他发病之时的痛苦,她已然亲眼见过两次。 还得再多安排些人手才是啊。 端着酒杯思索着,眉头不自觉便拢了起来。 楼下的吵闹声再次响起,是那怀安郡王李官瑾从房间里出来了,在舞台的正对面,差人摆下了一长几,温徇一身烟青色的罩衫,施施然地坐在李官瑾的身侧。 而另一边,便是盛家老三盛瑄了。 “我说怀安啊,从我们进来之后,那沈言就没有再出现了,这家伙,又放鸽子。” 李官瑾为温徇添了一杯酒,转头道:“指不定是去哪个姑娘屋内了,等看完了点蜡烛的热闹,咱们便去找找他。” “呦,这不是...要坏人的好事,哈哈哈哈哈。” 那盛瑄拿眼一瞥温徇。 又匆忙收回了目光。 温徇长得实在是胜过这揽仙宿所有的姑娘三分,那双漂亮的狐狸眸子,一颦一笑之间,实乃是风情万千。 只不过此人是怀安郡王的心头宝,任何人,即便是平日里交好的兄弟,也休想在他面前多看温徇一眼。 那些因着美色所惑,妄图亲近的人,无一不下场凄惨。 这温徇,倒算得上是怀安郡王一根软肋了。 也只有他,敢让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京都小霸王为自己添酒了,甚至于,还捡着桌面的葡萄,小心的剥好皮,再放入温徇面前的盘子里。 这般看下来,倒是一时分不清谁是客人了。 温徇捻了颗葡萄放入嘴里,顺势便挑了眉,看见了二楼雅座之上的谢南汐,不着痕迹地略颔了颔首。 一花炮过去,左右便出来了六个小童,手捧着花篮。 一扬手,满室的花瓣便扬起了清香。 女子身着淡雅的青衣,抱着一把琵琶,坐在了舞台的正中央。 香肌玉肤,淡扫蛾眉,身上有着一股子不属于这烟尘之地的出尘气质。场中不少的贵族子弟都将惊艳的目光投射了过来。 “一首阳春白雪,献与各位看官。” 第118章 终是残花入泥 这首曲子为十大着名古曲之一,旋律清新流畅,节奏轻松明快,以跳跃的音色描绘冬去春来,万物欣欣向荣之初春美景。 本该极美,在青女的手下却有无奈悲凉之感,使闻音者无不伤神,她轻拢慢捻之际,看官们泪珠盈睫,感念春天花开遍野,却终有谢尽的那一天。 曲子极不适合这等浮华之地,却独独让四周的花瓣给了这一音的刹那自由。 “温徇。” 怀安唤他,见他不答,那双眼看着那台上,似有三月暖阳,心头一紧,伸过了手,便紧紧地附在了他的指节之上。 温徇回神,收敛了心神,任由着怀安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的从那紧扣着的杯盏上拿开,再紧紧握在自己的手掌心中。 他略一低眉,浅声道:“是温徇失礼了。” 怀安挑了眉去看那台上的人,眼睑一挑:“怎的,看上台上的这个姑娘?” 温徇轻嗤出声:“怎会,在下已有郡王相护,哪会看得上旁人。” 怀安顺着那手攀附而上,握住他袖中的那节手腕,痴痴地朝他压过来了几分,两人的鼻息交织,胸膛都快贴到一块:“如此便好,我听这姑娘的弹法,倒是有几分你的影子。” 温徇喉结微动,上下的弧度不大,看在怀安眼中,却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要不是温徇一贯不喜他在人前太过轻浮,他真想现在就舔上一口。 深吸了一口气,将人放开了,手却没有松开,又滑了下去,十指交扣,拢在温徇那宽大的袖子里。 瞧他这脸色,温徇哑然:“我在这闲来无事,便为她稍调了曲目,故而有几分像我,你别生气。” 美人儿来哄自己了,怀安勾了唇,很是开心:“那你今晚可得好好谢罪,我才能不生气。” 双颊一红,温徇有些恼得就想将自己的手松开,怀安一拉,却直直将他拉住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别动。” 这人啊,犟起来的时候便什么都做得出,要是自己再惹上两句,恐怕他会将揽仙宿砸了。 只得软了下来,任由着他拉着自己手不动了。 温徇难得如此听话,怀安别过头伏在他的肩头,凑近了他的耳朵,声线低哑:“那姑娘今夜点蜡烛,我看这台下的人都想能今宵得此软玉在怀,若你在意,我便出钱将她买下可好。” 怀安说这话的时候,气息绕在温徇的耳廓上,只让他觉得发痒,偏偏手又被扣住,不好去摸,别开头的话,这人又要闹脾气,真是好一通的没道理。 摇了摇头:“不用你出手,身在这里本就没有出路,最终都得残花入泥,低贱之身...啊!” 他强挣开了手,捂着自己的脖子蹙眉:“李官瑾,你属狗的啊,动不动就咬人。” 怀安舔了舔自己的唇,面色变暗了下来:“温徇,我说过,你不低贱,你若还在我面前提这个两个字,那我便将这里烧了,再将你虏进府中。” 这话说得咬牙切齿,他曾和温徇说过,若是他同意,自己便放下一切带他离京也好,或者随他归府也罢,不管世人如何评断,他皆可以不惧。 只是这个人,他不愿意。 不愿意也就罢了,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贬低自己,似乎说多了低贱二字,便能让他李官瑾放手了。 平日里李官瑾是会惯着他,依着他,什么都哄着他,只要他笑了,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去摘。 可偏偏,只要听到这样的话,他便怒火中烧。 温徇瞧他的眼色带着一片薄红,这是真的生气了。 忙将那盘中的葡萄喂到了李官瑾的嘴边。 他抿着唇憋着气不张口。 温徇一笑,叹了口气,温顺道:“今日是我的错,我给你赔罪好不好。” 瞧着人这般的低声下气,李官瑾扬了眉张了口,任由这人将葡萄送到了自己的口中,再含了一口这人的指尖,欣赏着他那红了的耳尖。 李官瑾,他这样光明正大地宠一个男倌,也因为这个男倌与自己的父亲,自己的二弟,自己的家族决裂。 可他不悔,更无惧,那些人本就不把他放在心上,他又何必守着这所谓的伦常苦渡一生。 在没有遇到温徇的时候,他日日纸醉金迷,沉溺声色犬马之间,在姑娘们的襦裙之下虚度光阴。 再怎么不像样的事都干得出来。 直到在揽仙宿被这人从房中踢了出来,怒上心头,生了戏弄的心。 却不想这一遭却让自己先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他使尽手段,终是将人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温徇以为这人不过也是瞧见他的美色,想要凌辱戏弄,与那些高官一样,不过是尝个鲜,腻了便会将自己推到一边,弃之如敝履。 但... 自此之后,李官瑾真的没有碰过别人。 怀安郡王,何等风流,为了自己这样一个人收了心? 他不敢信。 但即便不敢信,那双眼睛还是不经意的刻进了自己的心里。 烟花之地,烟花之人,“情”这个字眼实在过于可笑。 所以他一次次拒绝,不愿意随怀安入郡王府。 回了他的家,他依旧是只能躲在后院里的情人,郡王府需要的是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一个可以抛头露面的当家主母。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的身份又该如何自处。 倒不如时刻提醒自己,低贱之人而已,他说的掏心掏肺,自己也不敢踏出那一步来。 将嘴里的葡萄吃下,李官瑾随手捏了捏温徇的耳垂:“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是在想,今日有谁能得我这半个徒儿的青睐。” 花魁的初夜,一半靠得是银钱,一半靠得是花魁的青眼高看。 当然,若是银钱不让满妈妈满意,那再怎么高看也点不了这蜡烛。 “说得倒是。” 怀安用胳膊一撞边上那兴趣寥寥的盛瑄:“怎的,你要不要参与一把。” 盛瑄看了台上一眼:“无趣。” 说罢,他反倒是将目光转向了那撒花瓣的孩童身上打量,眸底猩红,咽着口水。 温徇冷哼了一声别开头不去看那人猥琐的模样,就听见怀安用很低的声音交耳说道:“我知你不喜欢他,别急。” 第119章 祁公子财大气粗 温煦瞪大了眼睛,却见李官瑾已经移开了目光,依旧是那副子吊儿郎当的模样。 好像刚刚在耳边说的话是自己的臆想。 他知道李官瑾的为人,并不如表面上这般的不着调,但其余的事,他以前从来没有与自己多说过一句。 想必,是自己对盛瑄实在不喜,才让这人开口解释一句这样模棱两可的话。 一曲罢,满妈妈堆了满脸的笑,便将青女牵了起来。 “各位客官,而今有女初成,各位能来捧场,是我这揽仙宿的福气。今晚,新晋花魁点蜡烛,翻了牌子,还请各位公子赏脸。” 拍了拍手,便拿上了一面锣。 青女垂着手立在旁侧,浑身都有些发抖。 “少将军,要开始了。” 南汐倚在栏边,托着下巴瞧她。 自己之前是见过这个女子的,那时候她从温徇的屋中翻窗而出之时,还是这位姑娘给解的围,而今,正好也报了这个人情。 “不急,等底下这波人先抬抬价。” 她打了个哈欠,便将手中一兜子的银子甩给了谢七。 “你来点这个蜡烛。” 说罢,挑了眉毛不去看那下面争抢的嘴脸。 “五两!” “十两!” “二十两!” “五十两!” ...... 青女双目泛着泪花环顾周围那些人的面庞,他们急迫的模样令她浑身冰凉。 眼睛不自觉地便看向了正对面的温徇。 手指捏着自己的袖子,即便涂了蔻丹依旧可见其下的苍白可怜。 价位已经提到了两百两的高价,很多的公子也望而却步。 这么高的价码... 温徇与青女对视一眼,眼睫控制不住地微微抖动,心下便有些不放心了起来:如此高价,那位真的会因为二人一桩生意的交情便出手吗? 肩膀被人托住,李官瑾看向了他,举起了手,嘴边扬着那肆意的笑:“五百两!” 这一喊价,令所有的人皆大吸了一口凉气。 连满妈妈都颤抖着手看向了青女:“还不快谢谢官人,这是有史以来最高的价了,我揽仙宿从此便要在京都出名了,官人花钱捧你,你当好好侍奉。” 这个价,不会再有人能出得更多了。 温徇蹙眉:“你做什么?” 李官瑾不以为意:“我瞧你对她甚是上心,既如此,我便成全你。” 温徇气得发抖:“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方掏了掏耳朵,戏谑地看他:“温徇,本来你也是被迫跟着我的,既跟了这些日子了,你想反悔,我便送你个礼物也无不可。” 说罢,神情一下子又落寞自嘲了起来:“不过是我郡王府一年的开销,我有何拿不出手的。” 今晚,自己看了青女好几次,都被这醋王盯在了眼里,温徇叹息:“李官瑾,青女于我而言是半个徒弟,非你想得那样。” 满妈妈还在上头吆喝着呢,就看见底下这两人耳鬓厮磨地在讲悄悄话,说着呢,那温徇还用手去拧了李官瑾的大腿,给郡王疼得龇牙咧嘴,连连求饶。 她伸手,想去点那身后的大红蜡烛,却又有些为难。 二楼雅座之上,听到这个价,南汐一口酒差点没喷出口。 看了那台下的温徇一眼,见他也是被怀安气得够呛,摇了摇头很是无奈。 幸好何氏酒楼送来的银子足够多,要不今夜,这个人情恐怕还真还不了了。 挥了挥手,谢七会意。 一个飞身便翻下了二楼的廊柱:“五百五十两。” 举堂轰动,连怀安郡王都不免将目光看了过去,咬牙切齿:“好家伙,还真有人敢压我的价!” 温徇的指头一扭,面上带了氤氲不定的神色:“怎得李官瑾,看来你是真想将青女带回府中了?” 咽了咽口水,他连忙一手便摁住了温徇的手:“怎会,祖宗,你别再用力了。” 自己明日恐怕会青紫一大片,不过这温徇真生了气,他反倒开心得很,一仰脖,便饮空了面前的酒杯。 满妈妈将手中的火折子恭敬地递给了谢七:“祁公子您请。” 青女上前一步,认命似的一躬身行礼,在那烛火燃起之际,咬得唇角都泛了血痕。 周围的看客们皆议论纷纷,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祁公子,竟这般的财大气粗。 一直没看到他出价,结果...连怀安郡王的价也敢压一头。 那般好的身手,这样挺拔的身姿与气质。 搅尽了脑汁,也没想明白,京都何时有这样一个风流贵公子了? 青女拾了琵琶,便跟在满妈妈的身后,带着祁公子往厢房中去。 看着那渐远的背影,李官瑾把玩着温徇的手指,目光深深:这人...他似乎见过。 “妈妈,还许我前去沐浴更衣,再来...再来服侍公子。” 满妈妈不是不知道青女的脾气,凑近了便威胁道:“你既入了贱籍,这便是你的命,要是让我发现你搞些小动作,可别怪妈妈不讲情面。” 青女一颔首,却被谢七打断:“还请二位雅座一叙,我家公子有请。” 这人...不是为自己竞拍。 知他口中所指的是谢公子,满妈妈脸色便有些难看了起来:“祁公子,咱们揽仙宿没有代客竞拍的道理,你们如此戏弄老身,恐怕今日,这揽仙宿是轻易出不得的。” 谢七一扬手,亮出一块牌子。 满妈妈一下子愣住,连忙恭敬地行礼:“您二位是刑部的官人,这不是误会了嘛,有话自然好好说。” 说罢,便跟着谢七前去见南汐。 南汐见到了青女,起身将人扶着坐下,取下她手中的琵琶。 因太过紧张,那琴弦将她的手指都勒出了血红的道子。 看见南汐的脸,有一瞬的愣神后,惊讶出声:“是你,翻...” 满妈妈疑惑的目光看了过来,青女便将话都咽了下去。 只不过脸上却一下子放松了些。 这公子的女儿身她是知道的,她与师父是旧识,为了师父夜半翻窗相会,何等的情真意切,而今,是为了师父才来帮自己的吗? 只可惜,师父温徇如今还被那怀安郡王强占着,想必这人也无可奈何。 青女看向她的眼神,三分可怜四分感恩。 南汐被她看得发毛。 这可怜之人...是自己? 第120章 贪墨 她避开了青女那感激又炙热的眼神,只看着那搓着手很是局促的满妈妈道:“五百五十两的银子,我分文不少,定会给你,即便是刑部办案,这揽仙宿的规矩我也不会轻易破。” 听到这个话,满妈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一甩手中的绣帕:“我就说嘛,谢公子何等的人物,何等高贵的身份,从看见公子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公子你啊,定不是寻常人...” 她一张嘴,舌灿莲花,要是逮着客人夸,定能哄得人七荤八素,出门都看不见北。 南汐咳嗽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再吹捧:“丑话说在前头,这位姑娘,我得带走。” 满妈妈顿时如遭雷击。 刚捧起来的花魁娘子,这... 眼中刚要挤出几滴泪来,谢七抱着胳膊在一旁冷冷开口:“五百多两银子,买断她一辈子都够了,你还犹嫌不足?” 他身上的气势实在冰凉渗人,好似自己一开口,这人那抱在怀中的剑便会立刻出鞘。 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开这样烟花之地的人最怕的是官,而这官里头,最怕的便是刑部。 毕竟,这里头很多的姑娘都是走官路进来的。 官员与那些有着公职的人犯了罪,他们的家中女眷一般都会充入贱籍。 这样的女子,生得总是好些,琴棋书画不用教也多少会些。 只不过一开始都心气高些,调教个一两年,也就从了。 与刑部的关系打得好,这样的门路就少不了。 就说这青女吧,她的父亲就是鹿邑的一名衙役,全家获罪后,便被送来了这里。 那一手琵琶弹得呀,也不需要请昂贵的教习,最是省心不过。 而这样的贱籍人家,一生都无法从良,也无法被人赎身或者做别的营生,最是可怜可也最为稳靠。 可律法如此,这... 满妈妈很是为难道:“倒也不是嫌银子不够,只不过这女子是官妓,若是我放她出了这揽仙宿,上面是会怪罪下来的,我...我这只是小本买卖,实在是担不起这个责啊。” 南汐挑眉,将一案卷取出:“满妈妈,你放心,刑部也不会故意为难你,这青女涉及的案子本官瞧着有些出入,特将人调借些时日,如若查了并无问题,还是会将人带回的。” 说罢,又将一银票递了过去。 又是一张百两,满妈妈哎呦大叫一声,似哭似笑地将银票卷吧卷吧塞进了怀中:“谢大人这话就见外了,我将青女也当做了半个女儿教导,若是她能翻案得脱贱籍,自是积德的善事。” 送满妈妈出去的时候,谢七手中的剑鞘一横,青光闪出一截来,刚好将她的发丝切断了一缕。 南汐的声音在身后悠悠地传了出来:“满妈妈,这其中的规矩你可都知晓?” 满妈妈吓得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手不住地拍着自己的心脏,腆着笑脸:“这自然是明白的,谢公子只是谢公子,今日这祁公子春宵一夜,郎有情妾有意,包下了青女。” “如此...甚好。” 满妈妈一出去。 青女泪流满面,再也压抑不住,跪地便是稽首叩拜。 南汐急忙去扶,她却非得将三个响头叩完。 “青女,快起来。” “谢公子您是女儿身,又是刑部之人,那您,是京都盛名远播的谢南汐,刑部尚书大人吗?” 南汐点了点。 青女声泪俱下:“请谢大人明察,我父亲的案子实在有冤。” 这个案子,南汐其实一直都在查,在南宁侯死后,一封举报贪墨的信便送到了将军府。 信中所写,这南宁侯与东炎国的走私获利甚多,而这案子牵扯的官员颇广,那些人不止是将这些走私的钱瓜分昧下,往年朝廷拨下的赈灾粮还有送往梅城的军粮也皆动了手脚。 这些人官官相护,将这肮脏的交易一直延续了数年。 但这其中,不乏有不平者,他们前仆后继,收集证据,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将这罪行昭告天下,护那些真正受灾受苦的百姓得一条生路。 为那守梅城的将士能吃上一口不掺着沙石的军粮。 而青女的父亲,便是其中一位。 她原名梁玉,父亲梁方夷是鹿邑的一名小小衙役。 就是这样一个小人物,将数年来往来鹿邑的交易都记录了下来。 却不想,被同袍所卖。 这件事扯上的是吏部尚书沈确,以他雷霆手段,自然放不过这样人存在,于是,编排了理由,将梁家一家落狱,男丁全部斩首,只留下梁玉一人充了官妓。 证据被毁,她一个女儿家入了贱籍,梁玉的人生一下子堕入了地狱。 南汐问她:“你不怕我与那些害了梁家的人有所勾连?” 青女苦涩一笑,双肩都在颤抖:“谢大人,梁家独剩我一人苟活,活在这样的地方,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我不过贱命一条,死不足惜,更何恐信大人一次。” 南汐颔首,掌心用力,青女想跪,但手臂上的力量之大,让她无法反抗,只得立直了身子。 “既如此,那你便是我刑部的证人,我明日会来接你,案子的事情,我有几处疑点还想请你帮忙。” 青女咬唇:“可父亲当年,确实没有和我交代过任何与贪墨案有关的事情。我唯恐,帮不了大人。” “无妨,今夜,你先去收拾东西。” 青女有些恋恋不舍地看向南汐,取了琵琶抱住,又说道:“谢大人,我师父他..他...有情人终成眷属,您终归是能等到师父的。” 谢七抬了眼也看了过来,那脸上的神情实在是太过咄咄逼人... 南汐不禁又好气又头疼:这人八不成是收了安叔什么好处了吧,跟着来看看自己与温徇是否有私? “我与温徇之间清清白白,都是误会。” 青女黯然神伤地低下了头,咬了咬唇,又叹息着摇了摇头:“我懂。” 她轻轻地拂了帘子出去,南汐震惊石化在原地。 懂! 懂什么了? 为何... 她觉得青女什么都没懂呢?! 第121章 合春散 看了看下方位置上的温徇,那李官瑾短时间内还放不开他,想必要脱身应邀前来,尚需耗些功夫。 南汐便让谢七去要些吃食果脯之类的,也好解个闷。 谢七掀开帘子出去,却正好碰上了刚刚在下方跳舞的那个女子。 她一看见谢七,立马红了脸颊,低下了头道:“满妈妈让我给贵客送些茶点。” “哦?” 刚刚那满妈妈被自己威胁一番,怎么前脚刚走,后脚就让人送东西来? 谢七低下眸子,掀开那茶盖一瞥,冷哼了一声,随即勾笑:“去雅座上哪有什么意趣。” 说罢敲了敲边上的一个雅间,无人应声,便推门而入。 江绾一心中一喜紧跟着便也踏入。 进入之后,又将茶托放在桌上,回身施施然关上了门。 肩部的薄纱适时滑落了下来,露出锁骨上雪白一片,缓步来到谢七的身边,将一杯茶捧了起来,微微躬身,半跪了身子,由下向上双目灼灼地盯着眼前这冷峻的公子。 此情此景,最是惹人怜爱。 “公子为青女妹妹一掷千金,奴家还以为...” 说着话呢,便带了些幽怨的目光,故作旖旎地轻剜谢七一眼。 这一眼,巧目盼兮,带着妩媚蛊惑之态... “奴家请公子用茶。” 江绾一将一杯茶盏捧起,便想去喂至谢七的嘴边。 伸上来的手却被一下子被叩住,捏住了手腕,痛得直抖,但是一抖,那滚烫的茶水便溅到了自己的虎口上,红了一片。 她双眼带着泪珠,委屈声中带了低低的哀求:“公子,您弄疼奴家了。” 李宁祁脸上挂着笑,眼中却满是冰凉的讥讽:“我一个人喝有什么意趣,你陪我喝一杯?” 江绾一脸上闪过极不自然的抗拒,但故作了疲态,一手放开茶盏便想摸着谢七的袍子而上。 “奴家近日总是夜里惊醒,晚间再饮茶水,恐怕会睡不好。” “是吗?” 谢七将茶接过,又面无表情地倒进了桌面之上的另一套茶具之内。 瞧他这样,江绾一明白,这人是识破了她在茶中下药的举动,却不知自己是何时露的马脚? 脚步后挪着,便想开门而逃。 却被人一下子捏住了后脖子,粗暴地摁在了那门板之上,悚然可怖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那手的力道极大,丝毫未有怜香惜玉之情,她的头压的被迫仰起,整个喉部紧贴着那木门板而上,双脚一点点悬空,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 汗毛一下子立起,她双眼被这一瞬的窒息与死亡的恐惧吓得猩红一片,蹬着腿哀求着对方放开自己。 在最后一丝空气从她的胸腔中抽离之际,谢七像是扔一条死鱼一样将她的身子甩到了地上。 他蹲下,用袍子随意地擦了擦自己的手。 “谁派你来的?” 江绾一再也不敢抬眼看他。 这人哪里是什么风流多金俏公子,分明是一个疯子! 他那玄色的面具之下,原本清冷的气质倏然变得阴狠乖戾起来。 江绾一连连哀求磕头,自己不过是嫉妒青女得了贵人捧场,这才鬼迷心窍收了几两银子下这个药。 如此赔上自己的命也太不值当。 “公子饶命,公子,这不是毒药,奴家即便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害公子的性命啊。” 饶有兴致地看着那茶盏,谢七挑眉:“你倒是说说,这是什么药。” 江绾一不敢隐瞒:“这是合春散,专门用来对付那些不听话的姑娘。” 他唇角勾起一丝残忍的笑:“既然如此,便让那人自食其果也算是因果报应。” 不待江绾一反应,谢七伸手扼住了她的下颌,迫使她张开嘴来,将一红色的药丸倒了进去。 她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想要咳却怎么也咳不出来。 “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此刻,她的命捏在这个人的手中。 江绾一不是个愚笨的人,连忙点头,表示自己还有值得利用的地方。 于是,她照着吩咐,擦干了泪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进了一间走廊拐角处的屋子。 里头,苏磬音换上了一身小厮的打扮正坐在床沿。 她好不容易装作小厮的模样从柳家逃出来。 越想越觉得可气,便想去将军府找谢南汐理论一番,结果,便发现将军府的马车正在离开。 于是,她一路尾随,来到了这揽仙宿。 恰逢台上的那一幕,她看见了江绾一愤愤不平地在角落咒骂青女,这才心生一计,要让江绾一抢了青女头晚的恩客,让这个新晋花魁颜面扫地。 而自己,顺道花钱,也给那狐媚子谢南汐好好上一课! 瞧见她进来,苏磬音便立即上前拉住了江绾一的袖子:“好姐姐,你怎去了这么久?事儿可办成了?” 江绾一将一杯茶若无其事地递给了她,自己则是扬眉一笑,倚坐在那红木椅上。 苏磬音着急听消息,也没喝那茶,随手便置在桌子上,在一旁坐下,有些焦急:“到底如何了?” 江绾一抽出了绣帕,挡住了嘴,噗嗤一笑,前倾了身子眯着眼道:“那个药啊,无论是何等的人物都得中招,你放心好了。” 长长舒了一口气,苏磬音满脸的痛快神色洋溢于脸上:“我倒想看看,这人名声尽毁,表哥还会倾心与否!” 江绾一不动声色地瞧她一眼:“我说妹妹呀,瞧你出手如此大方,也应当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来这样的地方是为情?” 苏磬音突然面色一寒,从荷包中又掏出一锭银子来:“不该打听的便少打听。” 将那银子揣进怀中:“这是自然,收钱办事是规矩,只不过我怕,这人要是反应过来了,会不会来找我的麻烦?” 苏磬音嗤笑一声:“找你的麻烦?女子失了贞洁败了名声,便是唾沫星子也得把她淹死,哪能来找你的麻烦。而且我给你的这些钱足够你躲一阵子了。等风声过去,这贱人死了,你自然也就平安了。” 江绾一拍了拍胸口,似有些被吓到一般:“好妹妹,你可别说这么可怕的话来,不是说只是下药不伤人的性命吗?你这么说,姐姐我可就不敢做这个事了。” 苏磬音连忙换上了一副天真的模样:“姐姐放心,我不过是一时生气说的胡话,哪会真想害人性命,只不过...还需多长时间呢?” 虽是如此说,但这样地方的女子哪里能够明白对于在官场上盛极一时的谢南汐而言名誉声望有多么重要。手握实权的女子本就逆了天理,万众瞩目被人高高捧起,亦是众矢之的,摔下来的时候,便要拿命来赔了。 她该死,等她死了,表哥才有可能回心转意,一切就能像小时候那般了... 第122章 沈言 江绾一凑近了身子小声道:“妹妹再等等,我引了一个醉酒的官人前去,恐怕还需得一小会儿,待那二人情浓意乱之时,妹妹你再前去捉奸即可。” 说罢,亲昵地就要去抚苏磬音的手。 却见对方尴尬一愣,赶紧将自己的手指抽了出来,转而又恐江绾一看出自己的嫌弃,故而捧了就近的茶就抿了一口。 挑了眉,江绾一翻过手背来,低睨着仔细看着自己那刚染了醉霞的指甲。 这些高门大户的小姐们,哪个不嫌弃她们脏。 如今要用自己,故而只装着一副姐姐长妹妹短的做派来。 真是可笑得紧啊。 苏磬音下意识嫌弃地收回了手,本就在情理之中。 她害怕自己沾染上她们的气味,却又不想在未成事之前翻了脸,只得借喝茶来缓解尴尬的气氛。 江绾一是上任花魁,对这种官家小姐的心思,她拿捏得很好。 又等了一会儿,苏磬音便有些沉不住气了,她觉得自己浑身燥热,气血上涌,想立刻就让那谢南汐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好姐姐,那头是不是该成事了,咱们可得赶过去,莫失了这场好戏。” 江绾一将自己的指甲翻来覆去地看,却是一点也不着急了,叹了口气:“妹妹啊,姐姐也是被逼无奈,你可不能怪我呀。” 苏磬音听得这话,眉头便是一皱,接着忽然想到了什么,惊恐万分地起身,手一扬打翻了桌上的那茶水。 她用啐了毒似的眼神盯着江绾一,但身体还是感到了一阵疲软,手拽着桌布无力地跌落。 被江绾一一把扶住:“我的好妹妹,姐姐来扶你一把。” 说罢,将自己的手就紧紧地抓住了苏磬音的手腕。 她不是不想被碰到吗… 手一用力,五指上的艳丽蔻丹都要嵌入苏磬音的肉里。 她额头冒出虚汗,想要挣脱却浑身乏力,想要大喊,只化作喉中的暗哑。 江绾一没有骗她,这个药,确实是这一行当最为厉害的一味了。 她已然半昏半醒,被江绾一扶到了床榻之上,又扯掉了她头上那小厮的帽子,青丝如瀑,贴在她潮红的脸上倒是添了分勾人的妩媚。 江绾一怜香惜玉般摸了摸她细腻的脸颊。 如此年轻的肉体,曾几何时,她自己也如花朵一般娇嫩。 只可惜,岁月匆匆无情流逝,特别是在这处的女人。 时光的印记总是更加的清晰。 江绾一一笑,伸手便要再去解开苏磬音脖颈处的两颗扣子,却被一下子拽住了手。 床榻上的人哀求着:“姐姐,我有钱,你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你放过我好不好。” 江绾一满脸可惜地看着苏磬音,再一点点掰开了她的手。 一边给她解着扣子,一边叹气:“妹妹如今这副模样,别说是那些公子了,便是姐姐我,也想好好怜惜一番呢。” 不再去顾那榻上的人,她半阖了门,腰肢招展着迎面撞见了要下楼去的沈言。 沈言是沈确的庶子,在这揽仙宿里的名声实在恶劣至极。 他平日里放纵又不知检点,身体不好还偏偏爱玩花样,让揽仙宿的姐妹们无不避之唯恐不及。 这人生得大腹便便,一身赤金翠曼长袍富贵无方,那肥胖臃肿的腰间系着一条黄金玉带,玉带之上,别了把玉把马鞭。 江绾一是上任的花魁,身为花魁娘子,除了头晚的恩客,平日里皆有自己可选的权利,故而这沈言再三恳求,依旧未能得这美人一回青睐。 如今... 这人居然送上门来了。 搓了搓肥胖的手指,他笑呵呵地便想上手去揽江绾一的腰肢,那双凹陷的双目之下满是乌青,瑟缩着脖子上下打量她胸前的一片玉肌。 江绾一强压下心中的恶心,耳边响起那位阎王的吩咐,便摇着团扇,一下子扑在那沈言的身上。 “美人儿,走路可要当心呀。” 沈言趁着扶她起来的功夫,已经在她的腰上大肆摸了个遍。 “哎呦...” “美人儿,这是怎么了?” “沈公子,我大概是扭着了,还望沈公子你去找小厮取一瓶金疮药来,我在甲二号房中等你可好。” 她原就生得妩媚,这么低着眸子的模样实在令人失了心魄。 这沈言自是一喜,忙说道:“美人儿放心,我现在立马就去取药,待会儿亲自为你上药,只要好好揉开明日便不会疼了。” 说罢,低头看着江绾一那罗裙之下的露出的白玉般的脚背。 只觉得喉头发紧。 肥胖的身子在楼阶上横闯直撞而下,边上被撞到一旁的客官本想发怒,瞧见是这纨绔,只得悻悻然憋住了气。 这人身后是身为吏部尚书的爹,还有一个在宫内正值圣宠的姝嫔,一般人哪里敢惹他。 正穿过正厅,怀安撞了撞盛瑄的胳膊道:“沈言这家伙着急忙慌地跑出去做什么呢?” 盛瑄摇了摇脑袋表示不知,转身拽住了身边给自己倒酒的一个小倌,调笑道:“瞧着稚嫩,你如今几岁了?” “回官人,十六了。” 盛瑄突然兴致缺缺地翻了下眼皮,粗暴地将那人推开:“你,去把刚刚那撒花的小童带过来。” 温徇皱了眉,拂了袖子起身。 怀安叹气,赶紧跟了过去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才将将把他哄得稍微开怀些。 “李官瑾,我不愿你身边总是这样的人...” 败坏他名声的,除了自己,便是他身边那几个狐朋狗友,哪一个拿出来,不是被全京都的百姓背后戳着脊梁骨咒骂的人。 说着说着,温徇抿了唇不开口了。 怀安赶紧将人一把揽住,他知道,温徇这又是在自责了。 “温徇,你与他们都不一样,不许再乱想了。” 他一扬眉,一眯眼,一抿唇,一颔首,皆看在怀安的眼里,心里。 所以怀安才会更放不下他... 他的情绪被自己牵引着,是这世间最在意自己的人了。 凑在耳边,怀安贪婪地蹭了蹭温徇脖颈之上的木蜜香:“不用去管别人,你只要看得见我就好。” 第123章 甲二号房 沈言取回了药膏,也不理会上前打听的盛瑄,直直上了楼,敲了敲那甲二号的门。 门半阖着,一推便“咯吱”一声开了。 他心下顿时欢喜。 “美人儿,我给你送药来了。” 屋内并未点灯。 沈言勾了唇,那凹陷的双目在一片黑暗中带了邪淫之色,得此情趣,哪里还会再自己前去点灯。 他巴不得这江绾一如此主动。 摸索到了桌沿,他将药抹在手中,用掌心化开,便腆着笑再次说道:“美人儿,我这就为你上药可好。” 借着窗外的微弱月光,他看到那放下的床幔之间,有一婀娜女子的身形影影绰绰。 立下喉头一紧,一边前去,一边随手便解了自己的腰封。 手...伸进了那床幔之内,摸在床尾勾住了一只脚。 虽看不见,仍觉得滑嫩至极,手掌贴了上去,眯了眼舔着唇就为她揉起了脚踝。 苏磬音浑身燥热,却被这药膏的冰凉一下子激得清明一瞬,便蹬着腿想要从这陌生男人手中挣脱。 只不过此时的她,哪有多少力气,浑身软绵,如此动作在沈言看来,更是欲拒还迎,沈言喉头一紧,整个人便欺身而上... 那头,温徇好不容易得了空,匆匆赶来二楼雅座。 “实在抱歉,让谢大人破费了。” 说罢,又看了一眼在角落里坐着的那位祁公子。 南汐将面前的一杯酒推给了他:“无妨,他可信。” 温徇一笑,倒也不再纠结。 虽然二人这才是第二面,但南汐既然来了,又出手相帮,她信任的人自己也可一信。 想起初次见面,两人拔刀相向的场景,如今,倒真的如同约定一般坐在一起喝酒了。 “既然可信,何不过来一同喝一杯?” 不待谢七抬首,南汐脱口而出:“他酒量不好,也不喜多言。” 谢七不着痕迹地勾唇,端起茶盏便抿了一口。 自己的酒量确实不好...难为她还记得。 温徇挑了眉,将手肘倚在矮几之上托着那张美得惊艳的容颜盯着她。 盯得南汐有些不适:“有话便说。” “原来谢大人喜欢这样的啊,怪不得我上次自荐枕席你不答应。可叫人伤心了许久。” 那头还喝着茶的人又阴恻恻地看了过来,南汐赶紧将案卷拿起,挡在温徇的面前:“赶紧谈正事吧,我瞧着那怀安不会放你离开太久。” 不再玩笑,温徇坐正了身子,将那案卷从南汐手中抽出,换上了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仔细翻阅着,越看浑身越是气得发抖。 阅罢,他大拍了下桌子:“这上头所列的罪状皆是狗屁!” 难得能从这人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南汐也是一愣:“你与梁家究竟有何瓜葛,让我帮忙调阅卷宗又保下青女的清白?如今又气成这样?” 温徇叹了口气,这才将其中的渊源关系一一道来。 数年前,他家乡遭了水灾。 粮田颗粒无收,朝廷所应的赈灾粮久久不到不说,当地的乡绅还逼着农户缴纳税供。 按理说,这遭灾之地,都会发下诏令减免税供,但却一直没有等来皇榜昭示。 乡亲们活不下去了,这才举家搬迁,北行逃灾而来。 没有当地的通关文书,路上很多人都被抓了回去。 那种境地,回去的人,肯定是活不下来的。 官官相护,昧下银钱无数,又怎么能让这些人走脱了去。 而他们逃荒北上,路过的县邑也不愿意接手。 一是得罪人,二是那两年,天灾不断,隔壁的县也没有多余的粮食,给了他们,自己的县治便会出现问题。 实在无奈之下,温徇的父母将他托付给一个入京贩卖药草的走商。 躲在人家的草药堆下这才出了那“狼穴”。 只不过,接下来的路也并不平坦。 那走商行至周围诸县,却各个都拿不出银钱来买药,人都吃不饱,治什么病呢。 不过是远朋托付,这生意做不下去,再带着个拖油瓶更是累赘。 于是,那人带着温徇入山野寻药,趁着温徇睡着之际,自己赶车走了。 说到这处,他便有些苦涩,但论是否怪那个人,又实在没有理由。 你怪他将一个孩童遗弃荒野,但他没有卖掉自己换取钱财已然是仁至义尽了。 他自己的命都尚且难保,哪里又顾得了别人的孩子。 虽然辗转之后,温徇为了活下来,自个儿还是卖掉了自个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太好,还是附近的猎户早已将能吃的野兽全都打空,一夜过去,他也没被那荒山野岭的野狼吃掉。 于是,他一人靠着乞讨北行,途径鹿邑之时,遇到了梁家大伯。 青女认不出他来,是因为无法将那个瘦骨嶙峋,面容凹陷马上就要死去的人与现今的他扯上关系。 得了梁家的几顿米粮,他才能最终来到这繁华的京都。 后来,梁家遭了难,温徇使了所有能用得上的手段,才将青女留在了自己所在的揽仙宿。 在这里,他将青女护下,点拨她音律之道。 可一个小小衙役的案子,如何打点,皆没有办法探出风声。 他只得前去请地下赌坊的夜宁相助,才得知此案如此保密是因涉及到了吏部尚书沈确。 故而他才屡遭拒绝,那些刑部的官员,不会为了一个区区有点靠山的男倌就得罪权贵。 直到南汐任刑部尚书的消息传遍京都。 只不过二人交情并不深,故而温徇有过犹豫,自己该拿出同等的筹码才能进行这一项交易。 偏偏,青女又到了点蜡烛的时候,他无奈之下,一封求救书信送进了将军府。 今夜,若是南汐不来,他自己也会出手让乔装打扮在一旁暗处的乞丐老黄头将青女的清白保下,用的是他这些年贩卖消息得来的银钱。 只不过如此一来,于京都好不容易经营至今的情报生意将会顷刻崩塌,情报网的建立本就是一个巨大的秘密,能和夜宁这样的人做生意,万事便要照规矩不能让这些钱露到明面上来。 他也可以寻怀安相助,但自己已经是怀安身上的一个污点,如何还能让他再多得一个骂名。 第124章 你又是谁 南汐皱了眉头,这鹿邑衙役一事牵连甚广,这案卷要不是自己亲自去取,也是带不出来的。 这梁方夷手中究竟握住了什么样的证据,才让沈家不计后果,也要全力将之压下? 而这份证据,真的随着梁方夷的死销毁了吗? 沈确在吏部尚书之位上多年,其心机手段可见一斑。 如今,又因为沈姝的关系,游离于太后与皇上两个势力派别之中,倒是能看得出来是一个蛇鼠两端的小人。 他想的是两头讨好,最后总能捞到好处。 若是皇帝真如表面那样心软没手段也就罢了,只不过这满朝文武都不了解真正的李知煜。 一只蛰伏的猛虎,让他们忘了敬畏。 这步棋...若是能用好,也许可以为大南明朝拔除一颗毒瘤。 “这个案子,我接了。” 温徇一愣,起了身子便是躬身一礼:“多谢大人。” “此为世间礼法公正,我身在其位,自当为民请命,何谈谢字。之前与先生你谈论民生之忠,于南汐受益匪浅。” 温徇也不再客气:“若是大人今后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南汐颔首,与他笑饮一杯:“你不让青女知晓吗?” “不必了,这本就是我欠下的人情,青女心思单纯,不能再与这揽仙宿的人有任何瓜葛了,这样...对她也好。” 南汐正声应他:“你不可妄自菲薄。” 这世上有几人能像他一般,可为天下大义舍生? 外头,传来吵嚷之声,怀安郡王与盛瑄的声音传来。 温徇脸色一变:这家伙要是发现自己来此处见人,又该生气了。 那慌张的神情看在南汐的眼中:“看来,外界传闻你被那怀安所迫,倒也不尽属实了。” 说是强迫,确实,自己一开始是被强迫的。 只不过这人啊...相处久了便真的离不开了... 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温徇道:“我听得的大多是说我污了郡王府门楣,挑拨了怀安与平陵侯父子反目。” 这人,确实是在意李官瑾的。 南汐道:“你在此处稍等,我们先出去,等外头的人散去,你再出来即可。” “有劳大人了。” 南汐从雅座出来的时候不自觉地微微蹙眉,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自己上一次见温徇也是因为李官瑾才翻窗而逃。 这次... 二楼走廊上围满了人,熙熙攘攘的攀谈声中,听到了个大概。 怀安与盛瑄因着沈言那横冲直撞焦急的模样心生好奇,便留意着他进了这甲二号房。 想着趁人办事办到一半之际进去戏耍一番,也好解了他今日扔下他们二人的怨气。 结果数着数儿的踹门而入,香艳的场面倒是确实见到了,只不过... 里头的沈言褪尽了衣裳,白花花地正压着一个小姑娘尽兴。 平白的被踹门声搅了兴致,他一顿... 疼得眼冒金星,颈侧青筋直暴。 随手揽过地上的外衫一披,怒气上涌,便要出手打那二人一顿。 怀安是纨绔中的纨绔,哪里肯输,二人便扭打在了一处。 满妈妈得江绾一提醒,担忧这三位爷闹起来,将这揽仙宿拆了。提了裙子匆匆赶来,正打算进来打打圆场也好。 结果... 一看那床榻便立马慌了神:这姑娘不是她揽仙宿的人啊。 江绾一恰时出现,在门口提了灯惊呼出声:“公子们可别再打了。” 如此一吆喝,来得人便更多了起来,这三个纨绔聚在一处,横行甚久,如今一遭翻脸,大伙儿不免幸灾乐祸。 有人还出声助威,故意想要将事情闹大。 而那沈言被怀安一记拳打得侧了身子退出去好几步,啐了地上两颗碎牙,眼中立刻阴狠了起来:“好你个李官瑾,你以为京都大家都怕你吗,今日不打你一顿,我沈言就跟你姓。” 李官瑾甩了甩打的发麻的拳头:“跟我姓?我是皇家赐姓,你想姓李恐怕得下辈子重新投胎才行。” 盛瑄在一旁急得直跺脚,他刚刚因为拉架,也不知道被这二人中的谁左右开弓地扇了好几个巴掌,如今两颊红肿得像猪头一般。 “你们俩都别打了。” 不过是闹着玩的,何至于到如此场面,这事情闹大了,自己要被父亲打多少板子,恐怕还得关入祠堂思过。 李官瑾嗤鼻冷讽:“沈言,你不过就是沈家的一个庶子,何等低贱,还敢跟本郡王还手。” 这沈言平日里最听不得这句话,沈确要不是再无其他子嗣,根本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他咬着牙,扭头便要去抄门口那看热闹小厮手中的笤帚,却一眼看到了那挤在人群里的江绾一。 “你!” 他指着江绾一,浑身血液倒流,只觉得冰凉一片,肥胖的指节都有些发抖:“你不应该在床...” 扭头看过去,他震惊地看见一陌生女子正拼命地拢着被子哭泣。 大步上前,他粗暴擒住那女子的下颌,迫她抬起脸来:“你又是谁?” 肖想了多日的江绾一没有得到,与怀安打了一架还输了气势,沈言此刻非常的生气。 床上的人只知道哭,哑了喉咙一个字也蹦不出来,瞧着他怒目圆瞪看过来,满妈妈也连忙摆着手:“沈公子,这...这人也不是我揽仙宿的姑娘啊。” 人群里,有一公子认出了人,大喊道:“这不是柳大人家的表妹吗?” 顿时一片哗然。 沈言当即就皱了眉,柳问,那是朝中新贵,他有一表妹,来京都一月有余,传闻是要嫁与他为妻。 只不过这柳问看不上她,整日逗留谢将军府,惹得民间流传风流之言。 他们几个纨绔聚在一处时还挖苦过此事,都道那柳问平日之乎者也一副君子之相,多情如此不过与自己也并无不同。 结果,这表妹怎得就爬了自己的床榻。 沈言顿时觉得自己被下了套,扯了那黄金玉带之上挂着的玉把马鞭便是一抽,将那苏磬音的露出的肩颈鞭出了一道血淋淋的伤痕。 “好啊你个贱人,攀不上柳问,就来设计我。” 刚想再一鞭子甩过去,怀安一掠近身,一手抓住那鞭子,抬脚将他踹飞到了墙角,目不斜视,一勾指将那床幔放下,挡住周围人审视的目光。 “沈言,你不该动手打女人。” 第125章 都是她害我 而这一幕,刚好看在闻声而来的南汐与谢七眼中。 “少将军,这怀安郡王李官瑾,藏得够深的。” 南汐挑眉看了谢七一眼,也颔首道:“你也看出来了,刚刚他的身形步法不是普通的拳脚功夫,即便收手故意凌乱显得没有章法,但依旧能正中对方要害。” 谢七勾唇:“是啊,他借局面混乱,扇了那盛瑄好几巴掌。” “这人,倒是有些看不透了。” 他在京都臭名远昭,到底是借着圣宠生骄还是有意为之? 身为平陵侯留在京都的质子,本该低调行事,争取不为母族抹黑,这人反其道而行之,倒惹得皇上对他庇护有加。 只不过这个庇护,一是为了让平陵王放松警惕,让民间百姓歌颂他体恤边关将士守城之苦善待其家人,二是为了让这李官瑾真的变成一个废人。 但李官瑾呢,现在看来是他利用了皇上这样的想法。既然皇上想让自己做废人,那便成为人人皆知的废人。 现在他即便将京都搅得翻了天,皇上也不会怪罪,比起一个处处小心,谨小慎微的质子,如今的局面,恐怕他更乐见其成。 正常人是不会允许自己的名声如此败坏的。 除非... 南汐默默转身带着谢七趁着人群混乱之际离开。 京都的这潭水,越来越深了... 屋内,沈言被这当胸一踢,居然晕了过去。 他本就身子不好,沈府的小厮们闻讯赶来,对着那李官瑾,也是各个不敢上前理论,最后只得悻悻然地将人抬回了府中。 满妈妈正在驱散围观的客人,江绾一趁此机会也想离开,却被李官瑾出声拦住:“姑娘可否留下一叙。” 郡王亲自开口,江绾一没有拒绝的理由,微微欠身道:“此处杂乱,奴家在自己房内等公子。” 盛瑄摸着自己的脸,龇牙咧嘴地朝那床上看了一眼,又拉过了李官瑾:“官瑾兄,为了这么一个女人,是不是过了啊?” 李官瑾有些不耐烦地抬眼:“一个沈家的庶子,我们愿意带他玩他自该感恩戴德,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盛瑄悻悻然地颔首:“今日这事闹得大,恐怕沈确会为了自己的儿子弹劾你。” 李官瑾冷漠的脸上顿时流露出一丝鄙夷:“我倒想看看,这件事,是他沈家遭殃还是我。” 外头盛家的小厮们也涌了进来,一看这家公子这脸,赶紧便上前去搀扶慰问。 今夜,想要找那两花童泻火的兴致全无,他还是赶紧回盛家免得父亲怪罪起来,自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临走之际,他挑了眉又道:“话说,这位还真是柳问的表妹啊,哈哈哈,这下子,该有意思了。” 看着他的背影,李官瑾垂了眸子,眼中晦暗不明:是啊,今夜的事,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满妈妈安排了两个姑娘为床上那个还十分惊惧慌张的女子穿上衣服。 这是良家女,又是柳大人的家人,这样的事发生在她揽仙宿,她是百口莫辩。 赶紧遣人送帖子去柳府,将这件事说明,又给苏磬音简单的梳洗打扮了一下,让她回府之时不至于太过不堪。 为她洗身子的姑娘惊呼出声,满妈妈连忙去屏风后瞧瞧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这人,可不能死在她这儿。 李官瑾背着手立在屋中等候,他还有话要问苏磬音,却见满妈妈摇着头长吁短叹地出来。 “怎么了?” 饶是见过了无数这房内之事风浪的满妈妈都有些张不开口了。 “沈...沈家公子他...哎,这姑娘,怕是毁了。” 沈言为人本就阴郁变态,以为身下之人是江绾一,那个平日里对自己连正眼都不愿意看的前任花魁娘子。 不知不觉便想着卖力几分,也好博得江绾一的青睐。 但他本就在此事上有心无力,床上那人又摆弄着身子好似欲求不满,以为这是花魁在嘲讽自己不行,这样的念头让他顿时感到火冒三丈。 取了常年备在身边的药丸,平日吃个一颗,今夜却将那半罐子药都入了喉。 数次之后,便失去新鲜劲,想着这人对自己平日那爱搭不理的样子,与父亲平日看不起他的那神貌并无二致。 心中一下感到恶心憎恶,今日揽仙宿有了新花魁,这女人便舍了身段来巴结自己了。 她们这些贱人,就是如此。 思罢,行事之时,便拳脚相向,直到那雪白的身子满布青红,他这才满意罢手。 苏磬音被搀扶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神魂恍惚,李官瑾皱眉,看她肩膀上的伤再次渗出血来,洇红了外衫一片。 “敢问姑娘,今夜为何在此?” 苏磬音不理会他,挣扎着脱开那两个帮扶的姑娘,趔趄着向前走了两步,双腿一软,扑倒在地,她咬牙切齿地捶着地,神情疯魔:“都是谢南汐害我,她该死,该死!” 李官瑾眼神一转,那满妈妈即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命人将人捂了嘴就赶紧塞入马车离开。 想起刚刚温徇偷偷往那二楼雅座张望的眼神。 李官瑾眯了眯眼:怪不得,他觉得楼上那人,似有些眼熟。 而那所谓的祁公子,恐怕只不过是谢南汐的侍卫。 谢大人何时与自家温徇相识? 苏磬音又为何笃定是谢南汐害她? 这其中...实在是有趣啊。 既然苏磬音如今说不出什么话,那这件事,便要问问看似置身事外,实则最为可疑的那位了。 推门进了暖香江景雅间,里头的灯火倒是点得明亮。 怀安径直走入,倚坐在黄梨木太师椅上,手指悠闲地把玩着温徇刚送给自己的荷包,朝后仰着身子,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低睨着地上正跪着的人。 “江姑娘好手段,这沈言今夜栽在你的手里倒算不得冤。” 江绾一抬首,本还跪着的身子一倾,倒是大咧咧地倚坐在了地上,丝毫没有了往日那妩媚优柔的模样:“论心机手段,奴家哪比得过郡王大人。” 面色一寒,李官瑾的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勾笑,一字一字吐出话来:“你...找...死?” 第126章 无关是非 “今夜,想要奴家命的人也不止你一个。” 李官瑾饶有兴致地扬高了音调:“哦?” 江绾一满不在乎地从一红色瓷瓶中倒出颗药丸来。 这是刚刚谢七走之前塞给她的。 办成了事,谢七本也无所谓她活与不活,但瞧见这牵扯进来的人居然是沈言,他反倒想看看这后面会发生什么。 只不过这颗药是真的解药,还是让人立刻毙命的毒药,她不得而知。 那人阴恻的声音响在江绾一耳畔:“怀安想要知道的,你尽管说。” 她不明白,怀安郡王能看得到她吗?一个只知道遛鸟逗乐,三天两头为祸的纨绔,能想明白自己在这其中的作用吗? 但若是换一个人,她也许会不以为意,谢七的话,她却不敢不信。 刚想躲开这些纷乱脱身,就被怀安叫住了。 重新思索与审视这个所谓的怀安郡王,屋内打斗的异常在她眼中一点点放大。 旁的人都沉溺于乐见这三人狗咬狗的场面,只有她是真心希望他们都死! 这样的真心祝祷,她看得便较旁人都要多些,都要仔细些。 觉得蹊跷,但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原以为想不通了,但回眸应声的这一瞬,她像是抓住了脑中的那原本杂乱的线头,恍惚之间,看到了那一个蹊跷之处。 是啊,她不通武术,不懂拳脚,更看不出这些人扭打之时怀安的出手有什么怪异。 但,她懂人心。 懂那一种眼神。 那种藏在深处又淬了毒一般的眼神。 这人,与自己一样,都希望那些杂碎千刀万剐吧。 ...... 双指捏起掌心里的药,她张了口就要往里送。 “怎得,想自杀?” 江绾一无奈地翻了翻眼皮,将药咕噜吞下。 “奴家想活,也得看看各位大人的心情不是。” 空了的药瓶随手一抛,觉得这姿势有些不舒服,就直接盘起了腿:“郡王殿下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奴家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人,居然放肆了起来,怀安摁了摁眉头有些好笑。 “设计沈言,是你的手笔?” 江绾一耸了耸肩膀,认得痛快:“是我,我故意撞倒在沈言身上,又引他来这甲二号房,事成之后,再喊来满妈妈与故意大声呼叫,让沈言看清楚我在人群里,既然发现那床上的良家女,如此,都是我所为。” 丝毫不需要威逼利诱,这人坦白地让怀安有些无奈:“你所做的,是想毁了他?” “一个废物,仗着家世显赫,还想接朝廷的通政司副使,实在是可笑至极。这样的人,奴家想试着毁一毁。” “行差踏错一步,万劫不复的人会是你自己。” “那便认赌服输。” 李官瑾扯了嘴角乐的直拍手:“你倒是很有趣嘛,如此做是为了什么?” 江绾一将肩头那滑落的罩衫拉好穿正:“我做这事无关是非,奴家并非什么好人,要说为了什么铲除邪逆,为了谁复仇那些理由可能更可信一些。不过说实话,的确不是为了这个,顺便一提郡王殿下你这人,奴家也很讨厌。” “我与你可并无交集。” “在这揽仙宿内,想必郡王你想要有交集的只有温徇一人而已吧。其他人又何曾能入得了你的眼,所以我今夜才以为,你不会发现我在这其中的所为,没想到,郡王殿下倒是有两副面孔。” 李官瑾失笑,将双腿抬起,踩在椅凳上蹲着瞧她:“你说你讨厌沈言,所以出手,那苏磬音呢?二楼雅座的那两位公子可与你有何交集?” 江绾一一摆手:“这苏磬音让我将药送给那位女扮男装的假公子真小姐,我收了银子自然要办事...” 李官瑾打断她:“那人与你并不相识,你如此做,可不是在害人?” 江绾一挑眉:“所以奴家说了,奴家真的不是好人,在这地方能有几个好人?郡王你是不是有些过于天真了?” 被这么一呛声,李官瑾摸了摸鼻子倒有些不知如何反应了,这江绾一舞跳得不错,没想到这嘴皮子也是利索得可以。 往日装得倒是比自己还要虚伪了。 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听着江绾一继续将事情的原委道来。 她想害沈言,无非是觉得这世道不公,为何自己出身低贱,要活在这样的泥沼之中过着日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日子。 一个青楼女子,即便美貌再如何受到吹捧,颜色不再之后,便会惹人唾骂指摘,痛苦不堪度过余生。 但这样的路她没得选,世道哪有多少公平可言。 为了自己的命,她可以立刻背叛苏磬音。她无所谓道义,苏磬音一个良家受了教养的闺阁小姐,还不是能干出这样子肮脏的事来。 既然做了,还来嫌弃她,这些人实在是好没有道理。 所以说啊,人与人之间,哪来的高下。 要说恨,江绾一觉得,她恨这所有的人,尤其恨的呢,是那些身在高位,用看物品,看玩意的眼神打量自己的人。 今日,无论是二楼雅座的姑娘还是苏磬音,沈言都是她要拖下水的对象。 这个人选,她早就选好了。 沈言那副子令人作呕的模样,总是趁机摸自己或者调笑自己提溜着眼睛打量自己,那其中的嘲弄与啧啧声都让她作呕非常。 李官瑾问她不怕死吗? 不怕死,吃解药干嘛? 本来打算今晚事成后,偷偷收拾了银两离开揽仙宿,但既然被发现了痕迹,也就不想再挣扎了。 挣扎又有什么用。 一个青楼女子的命,在这些达官贵人的眼中算得上什么? 哀求? 对付一般的客人可能会使其怜香惜玉几分,对付他李官瑾,呵,天方夜谭。 她认命地把玩着自己鬓边的一缕头发,不过没有了往日那故作魅惑的娇媚之态,只是闲来无聊地随意绕在指尖。 “你似乎很是愤世嫉俗?” “若我是男子,定要会些笔墨,或是执一拍板止语,将这些腌臜的看不过眼的事全都酣畅淋漓地骂上一骂。” 李官瑾抱着双膝颔首:“既如此,你便真成个说书先生倒也不错。” 江绾一蹙眉:“郡王你打得什么主意?” 第127章 演技实在是高 揽仙宿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即便沈家想压下消息,也挡不住那晚众多看客的悠悠之口。 而街头巷尾突然出现的说书先生更是火上浇油,许多沈家的罪行被编排成了首十分易上口的歌谣进行传颂。 沈确气得家法处置了沈言,杖打二十后拖进了祠堂。 只可惜,他沈家人丁凋零,才不能将这一废物真的打死。 外头传得那么的难听,之前想要安排给沈言的通政司副使一职也打了水漂。 不过...这些都不打紧,最重要的是,这件事,皇上会怎么想。 翌日正午,沈姝脱簪一身素衣跪在御书房外。 沈言的通政司副使是由沈确提出,沈姝不遗余力地吹枕边风,皇帝这才破格提拔。 结果,封官的旨意还没有下达,打脸就来得如此之快。 满朝文武该如何论皇上因宠爱后宫嫔妃而决断不明。 “请陛下明察,嫔妾庶弟是顽劣了些,但也心思单纯,绝不会强抢民女,定是有人构陷,那些民间所传流言,更是一句都不能信啊。” “姝嫔娘娘如今跪在此处,可会叫皇上心疼万分啊。” 身后传来声音,伴随一片阴凉,遮挡那正毒辣无比的阳光。 沈姝抬眼,看见那李官瑾撑着纸扇正低睨着看着自己,那长睫乌黑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审视与轻浮的浅笑让沈姝浑身不自在。 只不过如今,她能求的又有谁呢。 伸手便拽了一点李官瑾的衣角:“郡王殿下,你与吾弟一直以来都是好友相称,总不能因为一个女人,就生了嫌隙不是。吾弟昨夜已得了家父惩治,其千不该万不该与郡王您动手。还请郡王看在家父的面子上,宽宥一二吧。” 李官瑾默默地将那衣料从沈姝手中抽开,却将手中的纸伞递给了一旁的宫女。 “姝嫔娘娘这说的哪里的话,沈言与怀安那是相见恨晚的兄弟啊,哪会因为动一回手就断了情谊。今日我前来,便是想为沈言求情。” 沈姝闻言,激动得潸然泪下:“患难见真情,沈家定不会负郡王今日相帮之情。” 明明是他一脚踹晕了沈言,但凡没有街头巷尾那些流言,沈确定会参他一本。 但如今…… 太监陆直执了拂尘迎了出来:“郡王爷,您怎么还在此处说话,皇上在书房内等您呢。” 颔首跟随着入了殿,怀安眼睛一瞥,就瞧见那柳问一身绛红色官袍于殿中直直站着,神色严肃的正在与皇上谈论一些什么。 怀安见龙椅上的那人将目光扫了过来,立即捂着胸口挪步上前,整个人开始磨磨蹭蹭走不动道。 皇上瞧他这副模样,有点头疼地皱眉:“陆直,给怀安安排个位置。” 得了软乎乎的垫子坐下,怀安谢了恩后就开始眼尾泛红地哭诉了起来。 “皇上,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捏了捏鼻梁,皇上问:“怀安你昨夜如此荒唐,瞧瞧,朕的案头上不是弹劾你的便是弹劾沈家那个纨绔子。如今,孤还没教训你,你倒是先喊上了!” 边上立着的柳问无动于衷,连沈家都没有计较怀安,自然别的大臣也不会多管闲事。 御史台能拉下一个沈言已然很是艰难,又怎么会顺上怀安。 真正弹劾他的折子只有柳问的这一封,但陛下也得拿出个态度来。 怀安十分委屈地道:“我受了这般大的委屈,居然还弹劾我,到底是哪个不长眼!” 皇上有些恼怒地咳嗽了两声,怀安立刻悻悻然闭嘴。 一旁的柳问暗自摇了摇头。 皇上一向偏袒怀安,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沈言不错,但若是不治治怀安,他为沈言求情,指不定皇上便会心软。 所以他一封折子先告了怀安,拉这个纨绔中的头目下马也好,警告也好,省的后续对付沈言乏力。 “柳爱卿,今日孤把你们二人都叫来,便是想让你们当堂对峙,你大可有话直说。” 柳问拂袍一跪:“皇上,臣告怀安郡王李官瑾以权欺民,纵容沈言强抢良家女,其行不端,卑鄙荒唐,昨夜揽仙宿内多名人证,皆有证言呈上。沈言此行,罪名昭昭,为法理不容,还请陛下重责,以安京都百姓之心。” 怀安从还没坐热的垫子上起身“扑通”一声也跪了下来。 随即又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 皇上端了茶盏,示意一旁的陆直赶紧去将人扶起来。 怀安却咬着唇,不愿意起来:“皇上,柳问此话,言之有理。” 茶还没喝进口,差点就泼洒而出。 “这么说,你是认罪了?” 怀安磕了一个响头,言词恳切:“我辜负皇上的期望实在有罪,但沈言这贼子更该千刀万剐,以儆效尤。” 这下子,连柳问都转过头来看他。 怀安一向不着调,柳问耻于与他多说半个字。 也就是看着齐王殿下的面子,才会正眼瞧他。 不过今日… 他居然不是来替沈言辩解的? 不知道这人的葫芦里要卖什么药,柳问冷了脸不再应话。 就听怀安继续哭号:“皇上,您看看我身上的伤,因阻止沈言行此事,他对我大打出手。怀安自入京以来,除了父亲之外,得皇上庇护,再无人敢欺。如今,那沈家这就是藐视皇威!不可不重重责罚。” 说罢,撩起了袖子,果然见上头淤青一片。 李知煜当场黑了脸,拍案怒极:“好个沈言!” 柳问蹙眉低语:“可揽仙宿的证人不是都说是怀安将沈言打晕了过去吗?这伤怎会?” “柳爱卿在说什么?” 柳问抬首,正义凛然:“皇上,郡王殿下此举是为大义,臣愿向殿下道歉,还请陛下严惩沈言,为臣家人做主,也为郡王讨回公道。” 如今局面,既然怀安是来落井下石的,那暂时结为同盟也无不可。能屈能伸,方为君子矣。 外头,太监来报,沈嫔跪了两个时辰,刚刚晕倒了。 皇上拂手,让这二人先退下,还需思索一二再给柳问一个交代。 宫道之上,难得见两道一红一青的身影并行。 “怀安郡王这一身演技实在是高,不过沈言有能将你打成这样的能耐?” 李官瑾扯下腰间系的玉壶酒,掀了袖子一洒,再一抹,那淤青即刻消失不见。 柳问左右查看无人,低问:“你如此,不怕我上折告你个欺君?” 李官瑾一笑:“我赌柳大人会为我保守秘密。” 说罢大跨步扬长而去... 第128章 粉烧狮子头 苏磬音被送回柳家之后便闭门不出,哭闹着要绝食寻死。 二叔苦劝无果求到了柳问跟前,让他看在苏家与柳家多年情分上,能为表妹讨一个公道。 柳问当即表示会写折子上呈陛下,定要让贼子得到报应。 而旁人再如何问苏磬音今日发生的事,她却咬牙不再开口。 甚至连江绾一的名字也没有供出来。 马车上一路颠簸,她想明白了,若是让人得知是她先起的害人之心,那如今这些可怜她的人,无一不会反过来斥责她咎由自取。 所以她不能说,也不敢说。 自己已是残花败柳之身,想嫁给表哥已然不可能了,但,惟愿表哥心中对自己还有一丝怜悯之情。 这一点点的怜悯都丢了的话,她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沈家派人送了和亲帖,愿娶苏磬音入门为妾。 柳问冷着脸将来人轰了出去。 “柳大人,自古女子最重贞洁,如今这事闹得沸沸扬扬,若是我家公子不娶她,哪还有人敢娶她?难不成...柳大人可怜自家表妹,那愿意给我家公子收拾烂摊子也无不可啊。” 柳问气得青筋直冒:“你回去告诉沈言,我已上折弹劾于他,休得再进我柳家的门。” 与此同时,后宫之内…… 沈姝昏倒后被太后遣人抬进了慈宁宫照料。 沈家如今与皇上走得太近,如若借沈言一事能挑拨他们与皇上的结盟,太后自然愿倾力相帮。 皇后带着秦越请安顺便探病以示关怀。 这个事,盛瑄虽然没有闹出大乱子,但他就在当场,故而皇后盛锦也有些在意风声,免得皇上想起来连带责问。 如此一来,慈宁宫眼看着到了黄昏反倒是热闹了起来。 太后留了皇后与刚清醒过来的沈姝用膳,秦越随侍在一旁布菜。 沈姝捏着帕子拭着眼睫上挂的泪珠:“太后…沈家冤枉啊,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做事是荒唐,对于苏姑娘,沈家也愿意赔偿的。但…那些无稽流言实在可恶,这是要逼着我沈家去死啊。”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哀家听说了沈家之事,自然会相帮一二,你且宽心。” 手指微微动力,这代价沈姝自然明白。 她足足跪了两个时辰也不见陛下心软,若是失了帝心,能靠得住的就只有太后了。 之前为了对皇上表忠心,晋王弹劾陛下对太后不孝之时,沈家并没有站出来。 如今,想要重获信任,自然不能得拿出点诚意来。 太后想要的,是沈家在六部门生的名单。 拥有了这名单,便是将沈家的命脉捏在了手中,从此,沈家便再无选择之地。 蹙眉,沈姝捏着帕子咬着唇思索一二后便要颔首,却听见外头传来皇上爽朗的笑声。 “孤的后妃都来母后这了,怪不得孤走空了。” 一进内殿,瞧见皇后居然也在,李知煜眸光一暗。 随即扬唇便礼法周全的与太后见安。 众人福礼参拜后,皇上却并未有离开的打算。 太后只得让底下的人再置副碗筷。 “母后,来,这道八宝珍珠圆子甚是香甜,该合母后口味。” 说罢,亲自夹了菜放入太后碗中。 太后和蔼地笑道:“难为皇上日理万机,还记得哀家爱吃什么。” “母后一言一行,一喜一怒,儿臣皆十分在意。” 皇上来得如此及时,这是在她慈宁宫埋了钉子啊。 眼笑肉不笑地刚想应话,皇上却话锋一转:“皇后代朕常来向太后请安以表孝心,辛苦了。” 盛锦放下筷子,恭敬道:“嫔妾身为六宫之首,得知姝嫔妹妹中暑昏厥,故而赶来看望。” 李知煜将脸别过看向沈姝,手握住她的手背,将之拢在自己的手心之中,关切道:“是孤的疏忽,姝儿可还好?” 姝儿…… 皇后心中苦涩难言,看着皇上那扣拢的手,便觉得扎眼。 那沈姝却受宠若惊般地呆愣住了好一会儿,直到皇帝将粉烧狮子头夹到了她的碗里:“爱妃受苦了,柳家毕竟是苦主,总要略施小惩也好堵住悠悠众口,你却怎能真的跪那么久。孤处理好了公务便去临华殿,没想到却劳烦母后亲自照料你,实在有愧。” 沈姝顿时心虚:“嫔妾...” 太后咳嗽了一声,也将庆元豆腐羹推至沈姝面前:“姝嫔你还有病在身,御医嘱咐不可食太过荤辛之物。” 李知煜一愣,也不恼太后这话中带刺的挑拨与暗示之语,只示意了边上候着的秦越一眼,对方立刻上前恭敬地捧着那碗粉烧狮子头便想将之撤下。 “爱妃若是不爱吃这道菜,便赏人也好。” 沈姝慌张的将碗中的肉丸夹起一块,便放入嘴中:“嫔妾爱吃。” 挥了袖子,秦越乖巧的退至一旁,皇上满脸笑意,太后满目讥诮。 沈家当初要将沈姝送入宫中为妃是想为太后在皇上身边安插个眼线。 不想...这人倒是个扶不上墙的。 在这后宫之内,想要皇上一颗真心犹如飞蛾扑火,可笑的是,这些女人,个个都以为自己与众不同,能让一个帝王另眼相待。 太后停了筷子:“哀家今日也乏了,皇儿既然有兴致,便在慈宁宫用完膳再回去吧。” 既然目的达到,皇上便也起身告辞:“儿臣便不在此打扰母后休息了。” 他一走,皇后与秦越自不再久留。 而沈姝跟了皇上回了临华殿。 当夜,三碗粉烧狮子头撑得沈姝直犯恶心。 “皇上,嫔妾真的吃不下了。” 李知煜抚着她脸,又动了筷子,将最后一颗狮子头放入了她的碗中。 “太后宫内做的哪有孤专门命御膳房研制的可口,这是孤的一片心意。” ...... 第二日,圣旨下至柳府。 皇上亲自赐婚,许苏磬音入沈府为沈言正妻。 圣旨交到了柳问手中,陆直悄声说道:“沈家求情的帖子一日三趟的递进宫里,皇上这也是没法子不顾及沈确多年勤勉之功,这道圣旨,便让苏姑娘自己决定接或是不接。” 娶一个商户女为正妻,沈言万分不满。 但皇上已经给了沈家一个脸面,沈确一个巴掌扇在跪着不想娶亲的沈言脸上。 “我不管你今后要娶何人,这苏磬音你既然招惹了就赶紧把人抬进府里平息风波,再出纰漏,我沈家便没你这个不孝子!” 柳问拿着圣旨去找苏磬音,立在那紧闭的门外,解释着皇上的旨意。 皇上亲自下旨抬她沈府的位置,算是一个无可奈何的交代,但若是苏磬音不愿,柳问表示自己定会继续上书,要求惩治沈言。 却不想,苏磬音开了房门:“表哥...我嫁!” 第129章 偏门入府 柳问劝道:“表妹,那沈家是个虎狼窝,你不用因为是陛下旨意就委屈自己,母亲已经请好宗族长老,将你收入母亲膝下,也为柳家嫡女,外头自不敢再多说什么,回南方过个两三年等流言平息再来京都也可。” 苏磬音开了房门,脸上泪渍未干,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的憔悴可怜,可那双眼睛却十分坚定。 “表哥,柳家能护我一辈子,却不能让我得到想到的。” 柳问看她,遂叹了口气:“我对待表妹之心并无半分...” “表哥!” 苏磬音打断了柳问的话,同样的拒绝他之前就已经说过,如今再说一遍只会让自己更加无地自容。 昨夜,柳绾舟得了应氏的令,故而拎着食盒来劝说自己用饭以保重身体。 柳绾舟与自己并不算亲近,甚至因为应氏要让苏磬音入族谱一事一直耿耿于怀。 当年,她母亲身死,父亲哀求,才给了自己这个柳家嫡女的身份,但是整个柳府,上下的小厮婢女哪个不知道她庶出的身份。 她在这个家里一直都是小心谨慎,看着所有人的眼色行事,这才保住了自己表面上的光鲜。 结果,不过是在柳家落难时出了点小钱的苏家,凭什么就能有这样的待遇。 她苏磬音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就想攀附哥哥。 柳问何等人物,怎能娶这样一个女子,对于柳家毫无帮扶之力的女子。 相较而言,得知哥哥常出入将军府,柳绾舟其实是欢喜的。 她虽不喜谢南汐,但是若是哥哥娶她,倒也算得上门当户对,最重要的是世子殿下若是解除了婚约,自己也有一争之力了。 结果倒好,从二哥口中得知,大哥看上的居然只是区区一个将军府的婢女。 那等身份,何其低贱。 偏得母亲还当个宝贝似的,日日绞尽脑汁想着送礼物上门。 一个区区婢女,便得了他们全部的好... 柳绾舟很是不解,也更加气愤,自己终究比不过任何人吗。 她特地给车夫塞了银钱,便听到了苏磬音回府路上那咬牙骂了一路的名字。 “谢南汐。” 有共同的仇人,那这事,她必得推波助澜一番。 苏磬音原本是死心的,却听见柳绾舟在自己房门口的讥讽之语。 “被人害了只敢当缩头乌龟一样的躲起来,岂不叫仇者快?要我说,这还是性子软弱,咎由自取。” 柳绾舟见她一向是那副子柔弱的模样,说话也低声细语十分温婉,二人虽没太多交集,一直以来也算是友好相待。 结果...自己刚出了事,这人就暴露了本性,来揶揄嘲讽,实在可气。 开了门刚想骂,就见柳绾舟微微福礼:“姐姐,你可算是愿意见我了。” 从爱慕了多年的柳问手中接过皇上赐婚的圣旨,苏磬音心宛如刀刺般疼痛。 但她不得不这么做。 昨夜,柳绾舟说的话没错,若是她躲在柳家的庇护之下过日子,那也只是苟延残喘度过余生,没有任何有家世门府的人会娶她。 她自然不愿去配那些小厮或者是农户,那青灯古佛呢? 心中有恨,如何能读的下经。 她放不下,也静不下,要想对付自己讨厌的人,那必得站在和那人一样的高度之上。 而沈家,是她唯一的选择。 这时的苏磬音,并不知道自己的表哥看上的不是谢南汐,她原以为的门第,出身,那些高高在上的权力带来的差别其实一开始就不存在。 对于表妹的决定,柳问不好再劝,只得和母亲一道为她妥善置办婚事所需的物品与嫁妆。 这件事不光彩,沈家恐惹人非议,办得十分仓促低调。 不过三日,就抬了轿子不吹锣不打鼓地从柳家抬了人而去。 沈言连红装都懒得好好穿,背着手也不愿意去背新娘下轿。 最后,还是让府内的小厮从偏门将人背进府里。 如此一来,满院子的小厮与婢女无一不窃窃私语,讥笑她大婚之日,便是由卑贱的下人背着入府,连公子都不愿意碰她,实在可笑。 设计入了沈家又如何? 沈言院内多少个小妾与通房丫头,都等着看她这出好戏。 正妻却只能从偏门入府,苏磬音一张俏脸在那盖头之下气得都要红的滴出血来。 “谢南汐,今日之辱,我记下了。” 她叩拜了沈确之后,便被带入了沈言的寝室。 盖着红盖头端坐在那喜榻之上,心无半分欢欣。 直直等到了半夜,都不见沈言前来。 腹中十分饥饿,她掀开一角的盖头,便想去取那桌上摆的糕点充饥。 门,被踹开,沈言喝醉了酒,正勾着一打扮得十分艳丽的女子摇摇晃晃地进了屋子。 苏磬音一惊,糕点与红色的盖头一起掉落在地。 “夫...夫君。” 这两个字,铆足了力气才说得出口。 曾经梦中无数次喊出这句话,是对着表哥。 而今... 捏了自己的手腕一下,痛楚使她回神,跪了下来:“妾身在此恭候,伺候夫君就寝。” 那名艳丽的女子扯过沈言的袖子:“沈公子,你还诓奴家来你家中,这新婚呢,怕是不好吧。” 沈言一捏那女子的脸蛋:“我可是包下了你两天,你想跑哪儿去啊。” 说罢,便当着苏磬音的面,在那青楼女子的脸上便是狠狠嘬了一口。 “既然夫君今夜有人伺候,那磬音先行退下。” 她巴不得立刻逃离这间屋子,面前的人,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刚要退出门,却被沈言拦腰一抱,几步踉跄,被扔上了床。 “贱人!新婚之夜,你跑出去,是要让流言再淹死我沈家吗。” 苏磬音的泪水一下子涌出:“磬音不敢,磬音就守在门口,绝对不给夫君添乱。” “守在门外...” 沈言将话在嘴中又念了一遍,突然就舔了舔自己的唇一笑:“你既然听话,那便一起留下。” 即便有万般不愿,在因为抗拒被甩了两个巴掌之后,苏磬音还是乖乖地伺候着沈言与那女子宽衣,共兴良宵之乐。 这等屈辱,望不见头。 夜半,苏磬音睁开眼睛,看着满室的狼藉与荒唐,颓然地缩在床角,呆滞直到天明... 第130章 重色轻友 南汐写了信,将青女托给了何姨的徒弟虞非晚,她的绣坊之内,已收留了数位女子,如今又将绣坊的绣品放在前院的何氏绣阁内售卖。 这些卖出的银钱用来贴补各位绣女的生活所需。 虞非晚手艺精湛,她的绣品于京中甚受追捧,高门小姐们皆对她的绣品趋之若鹜。 她于教授上从不藏私,于是前来拜师求艺的女子越来越多。 青女从揽仙宿离开,只带了几身寻常衣裳和自己的那把琵琶。 为恐沈家怀疑,南汐遣了秋雨去探望了两次,并将生活所需一并送去。 直到苏磬音嫁入了沈家,流言渐渐平息,她这才打算出门去亲自见见青女。 还有一件事十分蹊跷。 前花魁江绾一不知为何,竟然失踪了。 满妈妈一朝失去了前后两个花魁,急得就报了官。 但是那些衙役却好几日也没有找到任何消息,活生生的人,似乎就在京都消失了。 再想到怀安郡王那日的反常,南汐心中便有些猜测。 只不过现下,江绾一的事情还不算最要紧。 梁家的案子牵扯颇深,需要秘密调查才行。 晋王得太后诏令,亲自挑选了一批宫女送入慈宁宫。 而原先慈宁宫伺候的人,全都被打发进了慎刑司,不消得几日的功夫,竟无一活口。 太后雷霆手段,这是在给皇上脸色瞧。 他在自己的慈宁宫内埋了钉子,毁了太后和沈家联合的局面。 那太后也不需要一一排查,直接便将人换上一批,行事如此果决也算是一种警告。 一时之间,后宫内人心惶惶。 官女子秦越查出有孕,皇上下旨册了答应。 后宫内,已经很久没有传出有嗣的好消息了。 皇上龙心大悦,故而孩子还没有出生便提前抬了秦越的位份,可见他对这个孩子的看重。 安叔这几日,日日都要在将军府唠叨南汐,去揽仙宿的事实在不能再有了。 这次沈家出事就是个例子,要是被人发现谢大人女扮男装去青楼狎妓,这名声该比那沈言还要差了。 趁着他拉着谢七苦口婆心之际,南汐溜出了府。 她带上了秋雨前往绣阁,想着也为应氏寻件回礼。 绣阁门前,人群往来,生意倒是热闹。 青女一身淡蓝色苏绣布衣,淡雅脱俗,面若桃花,正在为来往的客人推荐绣样。 短短数日,她对于刺绣针法与匹配的布料质地,纱线都大致了解了一遍。 学得如此之快,连虞非晚都赞她天赋极高。 两人进来之时,虞非晚正在柜面上替客人结算,冲着她们颔首示意,便出声提醒青女去迎。 “谢大人安好。” 青女一双眼睛直盯着南汐,让她都有些无所适从了起来。 “怎么了,我脸上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青女一笑,丝毫没有了那日点蜡烛所见的愁云,倒是有了不受拘束笑颜绽开的自在。 她压低了声音,凑近道:“在揽仙宿两次见到谢大人,都是男装,今日一见,实在是喜欢的不得了。” 被女子夸喜欢的不得了还是头一遭,南汐一下子微红了脸,但瞧着对方那般爽朗的模样,便觉快心遂意,也扬了唇与她一起笑了。 刚想入绣坊细谈,就见李星昀快步迎面而来。 “南汐,好巧。” 南汐仰首看他:“世子殿下也来挑选礼物?” 后头跟着的一个人匆匆上前一礼:“谢大人,在下许恫尘,世子是被在下拉来陪一位好友挑选礼物的。” 说罢,又瞥了一眼李星昀,撞了他的胳膊一下揶揄道:“看见了谢大人,这家伙就丢下我跑来了,实在是重色轻友,令许某甚是伤心啊。” 听得这话,李星昀立刻就红了耳尖,颔首与南汐解释道:“裴知予想为平阳挑件绣品,便想着让许兄约我前来一同看看。我瞧见你...” 南汐道:“刚好也有一事需要你帮忙。” 李星昀一喜:“你但说无妨。” 她随即又对着许恫尘回礼一揖:“之前的事有劳了。” “客气,举手之劳。” 里头的虞非晚刚好为客人结完了账,正冲着他们招手。 其实,许恫尘也是有私心的,为裴知予挑礼物是小事,真正的目的是迫不及待地要让李星昀见见虞非晚。 可巧,都凑到一块了。 青女往边上一侧身,让出了位置,拿出了生意人的架势来:“那各位客人快请进来看看,裴大人也等在里间了。” 裴知予比他们早来了半炷香的功夫。 绣阁难得有个男客,瞧他的样子,对这些女儿家的东西很是头疼。 虞非晚便让青女前去推荐一二。 知晓他是为了自己的妻子而来,青女便十分客气与周到。 能入绣阁亲自挑选礼物,想必是个好男儿... 最后裴知予为平阳选了双面蜀绣的玉骨月纱团扇,南汐则买了一匹朱砂色缎面绣团花的料子遣人以秋雨的名义送进了柳家。 裴知予向众人告辞,先行捧了礼盒回公主府。 而那许恫尘,从进了绣阁后便跟在虞非晚的身后专心地听着她介绍着手中那幅新研究的绣法梅花图。 他的神情严肃认真,丝毫没有因为爱慕虞非晚而故意谄媚吹捧。 李星昀朝着南汐耸了耸肩膀,要说是谁重色轻友还真是不一定啊。 与虞非晚打了声招呼,南汐与李星昀跟着青女进了内室。 秋雨立在内室门口以防旁人听了去... 三人围桌而坐,南汐将案卷取出,让李星昀先看看。 “你可是怀疑...” 南汐颔首看向青女:“青女原名梁玉,是此案唯一幸存的苦主。此案上下所涉的证据都被沈家抹杀,此事凶险,但我想试试。” 青女双目噙泪,起身便是一跪:“多谢大人,梁玉代父在此谢过。” 将人扶了起来,李星昀看着那案卷之中的证据二字,指节微曲叩了叩:“如今可有何线索,这事沈家既然做下了,那便肯定有迹可循。” 南汐颔首:“替沈确封案的刑部官员,或者是运送钱银的人员,沈家不可能将所有人全部抹除,只要有一人还活着,此案便可查。” 第131章 琵琶 李星昀点着那上头结案的官员名字:“南汐,想必此人你已调查过。” 南汐颔首:“这人是沈家安插在刑部的人,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便没有动他。” “那运送钱银的人呢?” “南宁侯事发身死,那些与之上下勾连之徒便起了警惕之心,所有相关人员要么失踪要么离奇被杀,失踪的那些人多为协助运送的镖局的人,想必是因为沈家先动了公职走夫,让这些人提前躲藏了起来,但具体是死是活还得查。” 李星昀道:“你可将名单给我,我一一去查。” “好。” 南汐没有客气,李星昀毕竟是晋王世子,之前办私盐一案,与周边诸郡皆有往来,运送私盐也多有镖局之人参与,由他去查这些人倒是比自己要便利一些。 执笔将涉案之人的名单写下,交予李星昀,后者收入怀中道:“如此,我明日便启程前往鹿邑,刚好前几天刑部报上来一起案子,可借口前去核对来避人耳目。” “你要小心。沈家虽然如今陷在流言纷争里,不会这么快注意到你我行事,但若是被察觉,不知他们狗急跳墙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这事听着就很是危险,青女低问:“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南汐拍了拍她的手:“你如今安心待在此处即可,此案能寻到真相后必得由苦主出面才能重新正大光明地审理,只不过这里不比揽仙宿,你的琵琶恐怕不能弹了,免得惊动了邻里。” 这点青女自然明白:“我会小心的,琵琶虽不能弹,但有它陪着便像是父亲在身边,即便前方再如何艰险,我亦不惧。” “如此便好,青女,你再想想,任何有关你父亲的事情都有可能留下线索埋藏于暗处。那些镖局之人不一定能找到,即便找到,也不确定所知是多是少,只有人证没有物证,终究不够。” 咬了唇,她思索一二,却还是痛苦无奈地摇了摇头:“父亲从来不与我多说县衙内的事情,而今,能留下的唯一念想,便是父亲亲手做的那把琵琶了。” 南汐叹了口气,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既是如此,可否借来一观?” 青女将那把陪伴了多年的琵琶取了出来。 ...... 这把琵琶,是父亲亲自打造的。 他擅木工,家中的桌椅板凳也多出自他手。 但是做这么精细的东西,还是第一次。 青女的母亲在她小时候便生病去世了,独留下父亲将她一手拉扯长大。 他的父亲,与寻常的人家皆不相同。 不要求她习女工,也不愿她像普通的女儿家一样,躲在闺阁之中大门不出,以后相夫教子,沉寂于后院,岂不是苦了他的宝贝女儿。 青女母亲还在世时,是个敦厚贤惠的妇人,他是个衙役,常年的不在家,因为要剿匪,要缉盗,女儿出生,女儿满月...每一次的重要时刻,都错过了。 跟着他,总是受苦的。 后来升了衙头,每月就会多上几日的空闲,那些小的们,对他也甚是仰慕,追随着他将鹿邑保护得很好。 自然...能在家的时间就多了起来。 原想着要对夫人多多补偿,她却因一场病撒手人寰。 苦了这么多年,说走便走了。 梁方夷自责了很久很久,他看着那还走不稳路的梁玉,便下定决心,自己的女儿,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不必为了何人而活,也不必为了一个“贤”字操劳一生。 长大了,她喜欢上了琵琶,父亲便带她前去求师,路过乐器铺子会驻足观望一二,以至于那铺子的老板都与他们相熟起来。 一把琵琶,还是买得起的。 但梁方夷想着女儿那爱琴的模样,便想给打造一把世上独一无二的琵琶来。 它可以不贵重,但一个父亲的心意,便是最好的礼物。 琵琶所用的木头多选用梨木,鸡翅木,紫檀木等,但要论上乘,还得是最为难得的多年生的黑酸枝木,这种木材质地坚硬,纹理清晰,所奏出的音色也会极为优美空灵,配以银弦,方为上上之品。 梁方夷在鹿邑为人忠厚,很得百姓喜爱,身为一个衙役,却能与肉铺老板饮酒,与卖菜阿婆闲唠,故而他封了银包,那琴铺的老板也就点头同意了教他造一把琴,送给女儿当做出师之礼。 难就难在,若是寻常的红酸枝木倒也好寻,但是黑酸枝木就有点难得了。 酸枝木产自南方,木材本就不如那些瓷器珠宝绣品值钱,除了琴行做琴需求量大,很少会有人专门贩卖,毕竟木材沉重,路途遥远地送那么一回要劳动许多人力。 若是现在下定也行,但琴行的规矩,一季才会进一次木头,如今时限还未到,便实在是不好寻了。 铺子老板与他协商,可都选用次一等的紫檀木,紫檀木贵重,虽不及黑酸枝木适合制琴,但这价值上却是高上许多。 梁方夷却不愿意,女儿学琵琶本就是真心喜欢,他虽然是个大老粗,但也明白女儿的心思,音律远比好看虚华的花架子要重要得多。 既然是独一无二的礼物,便不能迁就。 那些日子他整日奔走于临县,却一次次空手而回。 长吁短叹的连青女都看出了端倪,只劝着父亲不要再劳心劳力,她要把梨花木的琵琶就好。 琵琶奏得越来越好,师父也已经没有能教给她的了,但是青女恳求着,还是赖着继续学。 师父不明白,旁的人都巴不得能早日出师,这孩子反倒是一点也不着急。 甚至为了能留下,故意在曲目中弹错音,得几个手板教训... 父亲出了外差,数日未归,青女焦急,此行是受了命前去乌巴山上剿匪。 那伙子土匪不是好对付的,父亲每次前去,要么无功而返,要么便会受伤休养好几日,上头还会责罚,让他脸色阴沉许久。 青女每日悬着心等在院前。 拿着曲谱,眼看着到傍晚时分,漫天的火红,一道身影从那霞光处前来,一点点放大,同眼中湿润的泪花溢满她的瞳。 父亲的手中小心翼翼地抱着一段油纸悉心包好的黑酸枝木,朝她开怀笑着。 第132章 江洋大盗 将这把琵琶放置于桌上,细细看来,做工细致,即便过去多年,也未有损毁之处,可见青女对其爱护有加。 手指摸过那些木头的纹,青女道:“这段黑酸枝木上所带花纹难得,带有金星,出师那日,连师父见到这把琵琶都爱不释手,直赞父亲手艺难得。他想与父亲定一把相同的,父亲却说此木也是因缘巧合所得,找不到第二块了。” 她将琵琶又翻了过来,在那下端露出与二位瞧:“我也是两年前不慎将琵琶打翻,慌张捡起之时,透过烛光照射看到原来父亲在这里很不明显地用刻刀留下了这四个对称的圆点。” 南汐蹙眉托了烛火去认真地瞧:“四个圆?” “我也不知这个的意思,但是听人提过,若是制器之木由知己好友相赠便可刻下印记,以表追念,但父亲刻得如此隐蔽,却是少见。而且也不会有人的名字是四个圆点吧,所以我便想是父亲不小心刻错了,故而改的刀罢了。” 李星昀颔首:“一般而言,题字留名皆要留在最显眼的位置上才可,更有甚者,一张画作之上,多达十几枚的印鉴,即便是毁了原作的留白立意也在所不惜。” 他惜画,谈及此处,连连摇头。 南汐手指摩挲着那四个凹陷的小点。 它们真的很小很浅,以至于轻易察觉不到,可若是用指尖轻轻摩挲,又能清晰地感触到这里的变化。 若是误刀又怎会刻上四遍,下错一刀,将之改为梁玉的名也并无不可,偏偏是这四个点,到底有何意义? 如青女所说,梁父是去剿匪回来突然寻得的这段木头。 何处得来呢? 脑中突然想到了什么,南汐急急翻了数页卷宗之下垫着的人物平生的公职档案。 五年来,领着衙役们前去剿匪的皆是梁方夷,而无一次获胜而归。 那土匪落山为王,占着乌巴山的天然屏障,确实不易攻下。 以至于日渐猖狂,只要运镖过乌巴山的官道,必得为匪王留下钱财买路,普通民众却可例外。 而这黑霸因数次与梁方夷交战,对梁父可谓是深恶痛绝。 梁父被判斩刑,尸体拖出城要埋入乱葬岗的途中,还被匪王率众抢去,他留下话,即便是梁方夷死了,也要将他的尸骨挫骨扬灰,解心头之恨。 案卷之后,还附有鹿邑官员请求京都派兵相助剿匪的书折。 “看来,这鹿邑,我也得去一趟了。” 李星昀道:“如果你我二人皆出京,恐怕沈家会有警觉。” 南汐颔首:“所以,还需要一个不惹人怀疑的出京理由,这个理由,需要毫无破绽才可。而且官员出京也需得有皇上口令,此案涉及朝廷一品大员,刑部也无权直接查处。这样吧,我递帖入宫一趟,与皇上请命。” 她看向青女:“此琵琶还想请姑娘借我几日,不知可否?” 青女起身,将琵琶放入红木箱盒之内交予了南汐:“父亲一案,青女帮不上忙,希望这把琵琶能有所用处。” 将红木箱盒双手捧着交予秋雨,南汐回首:“此物,或可成为关键。” 递帖入宫,很快便得了召见。 皇上留南汐下了一盘棋。 他的棋风愈加诡谲难测,南汐甘拜下风。 从御书房出来,谢七驱了马车来宫门相接,秋雨等在马车旁,见南汐满面愁容,不禁疑惑:“少将军,可是皇上不许你出京?” 南汐摇了摇头,却抿唇不语。 皇上哪是不许,他就像是专程等着自己前去一样。 无论是案件始末还是沈家是否参与其中,他皆未有一句疑惑。 独留下一句:孤信爱卿,你自可放手去查,京内所需的理由,孤自有办法。 突然想起,那封送到将军府举报沈家贪墨的信件... 难不成,这又是陛下的考验,验她会不会接这个案子,会不会愿意与沈家与整个六部官员为敌。 贪墨一案涉及的人员不少,这些人一旦联合起来,即便是刑部尚书,也是孤掌难鸣。 如此局面,才是皇上真正想要的吗。 眉头发紧,她心中便觉苦涩,前方道路就像是独木桥,被人驱赶前行,毫无招架之力。 南汐回了府,便取了两坛子酒同谢七,秋雨,安叔一起痛饮。 她喝得很急,似乎想将这股子郁结一下子全都宣泄而出。 谢家忠烈,她入京以来,行事上未有纰漏,可帝心如渊,次次试探,步步为营,玩弄人心的权术实在使她筋疲力尽。 不过两碗,那谢七就趴在了石桌上不省人事,将自己的披风解下予他披上。 南汐笑道:“这次倒是饮了两碗才醉,有所进益啊。” 直到两坛子酒都见了底,秋雨与安叔也皆有些醉了。 “少将军藏的什么酒,虽然烈倒是畅快。” 拍了拍安叔的肩膀,秋雨道:“这是少将军从盘鸣涧带来的,一直舍不得喝呢,这京都哪能有这般的好酒啊。” 南汐囔囔回应:“是啊...整个京都...都没有这样的好酒...” 月色苍凉,东方将白... 五月中旬的气候,拿出珍藏的好酒一起彻夜痛饮令南汐心中畅快了许多。 只不过这一晚,除了将军府,别的官员家中可并不太平。 早朝之上,多位官员皆报家中库房财物丢失,刑部左侍郎林朗上折禀告:前几日,刑部便发现有不少商户家中失窃,观作案手法就是流窜在陇溪一带的江洋大盗胡天所为。 想必昨夜之事,也是此人。 刑部一早派出人手全城搜捕,皆未有进展,想必是此人盗宝后连夜潜逃了。 皇上当场大怒,斥责刑部尚书谢南汐将此恶人尽快追捕归案。 敢在天子脚下出入高门如入无人之境,此等行径,与挑衅无异。 那些官员们丢了宝,也皆站出,望谢南汐能早日找到烦人,也好还京都安宁。 南汐自当领命离京追凶。 退朝之时,她与李星昀对视一眼,二人心中都明白彼此眼中所含蕴意。 林朗是皇上安插在刑部的人,这些时日,京兆府连个偷鸡的案子都不曾见,刑部却如此忙碌,身为尚书,自己居然一点都不知晓... 第133章 直奔乌巴山 为低调行事,李星昀下了朝后便先行前往鹿邑追查镖局幸存人员的线索。 他扮为江湖人士,去揭各大镖局的应召令。 时章在入晋王府前曾是武馆好手,加上他耳力甚佳,所以一并同行。 唯恐案件泄露,连晋王都以为他只是去南边结案罢了。 而南汐则是回府领陛下密令,点了禁军五百,装扮为普通民众,分批出城。 原本南宁侯一死,南汐便上书想查查这走私的钱银去了何处。 皇上不允,如今旧案牵扯上了沈家,不知为何,他却同意了。 看来,沈家确实触碰了陛下的底线。 只不过这底线是什么,南汐还不知晓。 兵部也有官员涉案其中,故而还是用了禁军与一部分将军府暗卫。 皇上的旨意,让她领兵将这乌巴山常年的匪患一并解决。 朝廷南征北伐多年,如今与北岚国既有和亲之谊,无论如何也能得数年安定,抽出手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要解决内患。 土匪只是开头,各地因苛税恶吏天灾人祸而发生不少的起义动荡,也派了兵马平顺。 齐王虽无实权,但也有着皇太弟的名头在,故而替天子巡访平动乱的事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几日过去,回来的折子却并不好看。 皇上大怒,故而本次剿匪一事虽然事小,但必定要成事才不辱国威。 只不过乌巴山有天险,那些土匪多年经营盘踞,五百禁军强攻并不得优势。 南汐明白,若是禁军失利,皇上震怒,必调临近的南宁守军马踏乌巴山,一举歼灭匪乱。数倍乃至百倍于敌,何样的天险能拦得住? 只不过如此,一来南宁势力失衡,为剿灭一伙儿土匪动用南宁军队实在难看。 所以这战,她必须赢,还需赢得漂亮! 这次出行,秋雨取了长璎执意要跟随。 上回下南宁,她便被留在将军府中好生无趣。 这攻险地怎能少得了她! 南汐与她道:“本案苦主青女如今还住在绣坊,若是我在鹿邑露了行踪,沈家定会对青女不利。” 她是女子,留在绣坊暗中保护更为妥帖。 阿雨明白大局,虽有些不乐意,只得拜托谢七照顾好少将军。 如今,这些人是以为此案上下皆被压实,所有的证据也销毁了,故而没有行暗杀青女之事。 可能在他们看来,一个当时还如此稚嫩的女娃,并不会掀起什么风浪。 梁家也并不得势,何人会为了一个孤女旧案重提? 鹿邑距京都不远,快马只需两日便到。 南汐着一身绛红色锦袍,将长发束起作男子打扮,与谢七双马驰骋,倒找回了点在盘鸣涧才能有的快意。 “谢七,咱们比比,谁先到乌巴山可好?” “少将军,可有赏头。” 南汐回头看他,扬唇:“如若赢了我,你想要什么?” 谢七低了眸子细想,这副样子倒让南汐更加开怀,一扬手中马鞭:“谢七,你还以为真能赢我?” 马蹄卷尘,飞扬而去。 日落西斜,流云缓动,余晖从树林的参差枝桠缝隙间洒下,落叶随着风声在半空之中打了个旋儿,最后落在南汐的指间。 “谢七,我赢了。” 汗水从额角滑落,她眼角抑制不住的笑意难得流露出纯粹的喜悦。 谢七只落后她三丈的距离,几个瞬息,便来到她的跟前勒马,拱手道:“不愧是少将军。” 往日得了别人的吹捧,南汐从不会自得,但从谢七口中听得这句话,不知为何心中却小小得意了一下。 眼里敛尽芳华,谢七轻笑,无声而浅淡,却仿佛在她指尖飞落的叶片,停滞了时光。 南汐看得长睫微动,赶紧偏过了脸。 心中升起些怪异的感觉,却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何,这让她突然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地便想赶紧将此篇翻过。 与李星昀在一处时,只觉得岁月静好,他就在那片桃花林下,伸出手等着自己。 身后鲜花簇簇阳光明媚彩蝶纷飞,一切的美好都在告诉她,牵住他的手前行,余生安稳无虞。 他似乎从小时候开始,就站在那里等着自己了。 不知道为何,最近总想起这样的场景。 自己提裙前行几步想要去握住那只手,却在即将触碰到指尖之后,抬眼看见原本笑得温润的他压了压嘴角。 这份克制,隐忍带了多少不可言说的负担… 每每这时,天地恍若旋转倒置,二人的指尖近在咫尺,却偏偏触碰不得。 南汐蹙眉晃了晃脑袋,将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驱散。 自己最近定是太过劳累,才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少将军,你脸色不好,要不稍加休息一下?” 面具之下,那双带着泪痣的眼贪恋着她每一分的情绪变化。 因她的笑容雀跃,因她蹙起的眉担忧。 一路换了身份跟随进京直到如今,她开怀展颜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南汐道:“先和山下禁军汇合吧。” 五百人的队伍,为了不让鹿邑郡府发现端倪,按照地图,都躲藏在南面茂密的林子之中。 禁军副统领陈义朝她拱手一礼:“禁军已按大人的安排,进行过勘测,将乌巴山地形图绘制完毕。” 将地图在地面上铺开,陈义折下一根木枝点了点那横亘在乌巴山中间的一段天然山谷,说是山谷,其实也算不上,因为它太陡太险,似悬崖险峭,又不如悬崖之深。 两面山体之间连接有数道铁索桥,平日里那些山匪都生活在索桥的另一头,派前哨观测是否有人马靠近。 “谢大人请看,此道狭窄山谷的索桥皆造出倾斜之势,那头的接口有山匪巡逻,一旦发现有人强行登山,便会放下滚木,将来人从索桥上击落。” 南汐颔首:“怪不得鹿邑郡府多次派兵围剿也攻之不下。占据此道天险,又有这索道之计,为首之人倒是有几分智计。” 谢七在一旁颔首:“如此,一可绕东面山体而下,由此图上那条河流作为掩护,继而登山。二是将索桥破坏后在北山山脚设下埋伏,困敌后分批灭之!” 第134章 黑大王 听得此话,陈义双眼放光,这才正视这个一身玄衣跟在南汐身后的男子夸赞道:“这位小兄弟说得极是。我与部下商讨后也觉得唯此二计可行。” 南汐没有立刻表态,沉吟后道:“既然有前哨,人可有捉到?” 陈义拍掌两声,后方两个士兵将一被五花大绑的汉子推了出来。 他的额头还在淌血,眼睛也肿起来老大一块。 南汐脸色一寒,陈义立刻单膝跪地请罪:“谢大人,此人被捕后便寻机撞树自尽,我们不得已才给了他一拳将人打昏捆上。又塞了布团防止他咬舌自尽。大人不让虐待俘虏,禁军上下皆不会违抗。” 禁军各个都是军中翘楚,能让他们如此信服,是因为南汐是护国公谢庭之女。 护国公之名天下无人不晓,谢家军之威更保北境安定。治军严谨公正,是所有兵士皆敬佩的所在。 将人扶起,南汐示意谢七将背上的箱盒放下。 她竖着将盒子小心放稳,与那汉子道:“我有此物,想请你家黑霸首领一览。你可代为通传?” 那汉子顿时怒目圆瞪,喉咙中发出嘶吼,恨不得立刻将面前的人撕碎。 南汐挑眉不为所动,接着说道:“我放你归山,你就告诉首领一句话而已,若是他同意,便给我一个信号,我只身带此物过铁索桥。” 说罢她凑近汉子耳边低语:“你就说,梁家故人求见。” 听得这话,汉子明显一愣,虽然喉中嘶吼不断,但气势上却是小了不少。 南汐心道:果然如此! 她挥手示意:“给此人松绑,送他去渡铁索桥。” 陈义看向南汐有些为难:“大人,将人送过去,那些山匪便会得知我们在此处,刚刚所制定的攻山二计可就毫无作用了。” 南汐:“依令行事。” 陈义不再犹豫:“是!” 送了回去,约莫等了半柱香的功夫,山那头传来鸣鼓之音。 有一人大喊道:“我们与梁方夷形同水火,既然是他的故人,必定扒皮挫骨,送你去黄泉陪他一程。你可还敢来!” 南汐双手捧着那箱盒,抬步便要上索桥。 陈义伸手拦她,躬身道:“大人当坐镇林中,此行,我替你去。” 山那头,看见索道之上多站了一个人,立刻跑出来几个汉子,就抬了木桩子来做势要滚下。 “我家黑大王说了,只一人可过!” 南汐抬步向前,陈义只得让开退回守线。 谢七双手报剑立在一旁,陈义来到他的身旁,撞了撞他的胳膊:“小兄弟,谢大人只身一人上桥,那头的山匪放下滚木,即便身手再好,恐怕也无法全身而退。更何况对方刚刚那威胁之言你也听到了,如此便是凶多吉少啊。看你这身打扮,是将军府暗卫吧?怎得如此请定神闲?” 谢七唇角一勾:“我信她自有决断。” 如此信任,言之凿凿,陈义颇为惊讶:“谢家治军果然令在下大开眼界,小兄弟你只是一个暗卫,对于排兵布阵便很有造诣,临敌于前,对于主帅的命令毫不怀疑,行事果敢,铁军啊。” 他眼中的羡慕简直都要溢出来了,搓着手只恨不能立刻便投了谢家军去。 谢七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转身便走。 陈义赶紧跟在后头:“小兄弟,谢将军让全部兵士原地休整一日,你这是要去哪?” “出恭。” “那我与兄弟一道。” “......我不喜与人一道。” 陈义有些悻悻然地嘟囔:“那实在有些可惜。” 谢七:“......” 南汐安全地过了索桥,那面从土堆后便出现了十余名拿着大刀的人将她团团围住。 “走!” 被刀抵在后腰之上,南汐淡然地跟着他们前行,直到前行百米有余,四方各插一面大旗,皆书黑大王三字。 只不过...这字似曾相识... 露天大堂正中一把黑椅上铺了张完整的虎皮,上头一袒胸露乳的彪形大汉一脚踩在那虎皮之上,一手端了碗酒仰头就灌。 酒滴顺着那络腮胡子洒出。 南汐看得蹙眉。 这些人,好好的喝个酒,非得如此豪迈不可,这酒香闻着就十分醇厚,如此真是暴殄天物啊。 对方将酒碗就地一摔,冲着属下道:“将她手里的东西拿过来。” 刚交了箱盒,后方那柄刀一阵疾风而至就要砍向南汐的臂膀。 南汐侧身,甩足而出,将身旁围将的一个汉子踢得倒飞而出。 那把刀从身前破空,距离不过咫尺,她伸手擒住那人的手腕,抬膝一击手肘,便将那刀卸下握在手中。 黑霸冷哼:“倒是个练家子,你们几个,全都上!” 南汐:“......” 顿时,那剩余的八个汉子围将而来,举刀便劈,丝毫未留情面。 南汐一骇:难不成是自己推断错了,这黑霸与梁方夷之间确实不共戴天? 将一人踢飞,踩着他的肩膀便用刀柄敲晕了在后方偷袭之人。 身子腾空而起,双足横扫,将靠近的几人踢翻在地。 只要包围圈一破,这些人皆不在话下。 不过数十招,已个个滚在地上哎呦乱叫。 “我来战你!” 南汐还未来得及喘口气,那黑霸取了边上的大刀便俯冲而来,他力道极大,一个蛮力横砍,南汐侧刀去挡,被这股力震的后退了两步。 便见此人双臂青筋如盘龙石柱般暴起,再次一砍。 南汐避无可避,身子一翻,伏地双腿一勾,本想将人扫在地上。 哪知此人,下盘极稳,竟然不为所动。 他伸手差点就拽住南汐的脚,幸而南汐侧身一跃而开,才躲过一劫。 正面相对,以力破敌。 战场之上,这样的大将不少,只不过下盘如此稳的,倒是难得。 蓄力将刀以剑术而出。 此人,勇猛有余,招数却是破绽百出。 看得出来,未得真正的训练过,倒是好一块璞玉。 心有所感,南汐手上就并不藏私,尽使出所学招数,想要将此人感化收入麾下。 抡动右臂,手中大刀回砍,黑霸一喜,提刀便想硬碰硬,哪知此为虚晃一枪,南汐单腿扫地扬起尘沙,勾住他的肩膀借力一翻,刀锋凌厉,从后方架在了黑霸的脖颈之上。 周围乱轰轰地跑出来一大群人,将二人围在中央。 “快放开我家黑大王!” 第135章 招降 南汐本就不想取他性命。 而且这么多人在,杀了黑霸不是聪明之举。 手一松,刀“哐”的一声直直插进土里。 南汐背手哼笑:“你可服了?” 黑霸转过身正对着她扬着头,语气倒是狂傲:“如此不公,我不服!” 南汐一愣,无奈地看他:“偷袭在先,以多欺少在后,我倒想知道,你怎么还有脸说不公?” 那黑霸丝毫没有反思之意:“我兄弟被擒,心内焦急,乱了招数,自然不公。” 一个土匪,居然还因为记挂兄弟而自乱阵脚,甚至现在跃跃欲试地想与自己再比一场。 这…… 南汐觉得:这黑大王脸皮倒是真厚。 不过这么多人看着,再打一场将此人的脸面扫地,总归也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此一行的目的不是来比武的,也总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拳脚上。 她刚想开口说话言和,那黑霸却一下子换了脸色咧开了嘴,上前两步勾住她的肩膀:“罢了罢了,不打不相识,兄弟不怪我如此试探吧。” 南汐一抖肩膀,挣脱了开来:“试探?你刚刚眼中的杀气可做不得假。” 黑霸指着那虎椅上的箱盒:“瞧见此物,有些没控制住,对不住了。” 挥手散开了人群,将南汐请入大堂,吆喝抬上了好几壶酒。 他将那箱盒打开,看向南汐:“我与梁兄相识于微末,因他的帮助,才得如今乌巴山众人一条活路。此物是梁兄赠与自己女儿的出师之礼,你是如何得到此物的?” “这便信我了?” 黑霸郑重地点头道:“其实你能拿出此物我便信了八成,梁兄与乌巴山之交从不外泄,自然也无人知晓此木来自我手。你既带着它来,又放我兄弟归山,我自然信你。” 下巴微扬,南汐瞧他的眼神中带着怀疑:“既信了又何必以死相博一场?” 黑霸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瞧你丝毫不惧,步履稳健就知道是个练家子,突然想打一场。” 南汐:“……” 之前说的未控制住情绪呢? 黑霸一身的匪气,如此行事只凭喜好,倒也能够理解。 南汐站起,将琵琶背面那隐蔽的四个点指给黑霸看。 黑霸定眼一瞧,顿时便红了眼睛:“梁兄居然在如此珍贵之物上刻下我的名字。” 南汐接着道:“我查过你的案档,你在落草为寇之前是个船夫,因力大水性极好为人仗义公道,在水中与人缠斗,可扬臂捶起大浪,人送外号?哥。?字为水之最,意为大水之势。” 黑霸有些不好意思:“都是那时候兄弟们的谬赞,我担不起这个字。” “后遇奸商与当地官员勾结,你的船被夺走,怒起拦过那地方官归家之路,将之打了一顿后入狱。要不是梁方夷出手相助,只怕早已丧生在那酷吏刑房之内。” 黑霸点头:“梁兄与我不过见过几面,却几乎散尽家财换我一条生路,我岂会不谢他。” 说罢,他起身,将一旁的幕帘打开,里面赫然立着梁方夷的灵牌。 前端案桌之上,除了一插满了香的香炉之外,摆着一盘大红卤猪头。 南汐随他起身,敬香三支后又重燃三支,掀袍跪地叩首而拜。 黑霸将她扶起:“这是晚辈之礼,莫非你是...” 他挠着头左右看南汐的脸:“梁兄总说他家是个姑娘啊?” 南汐道:“此礼是替梁玉拜的,她此刻人在京都,无法亲至,想必父亲能有牌位得此供奉,她知道后一定万分感谢于你。” 黑霸整个人都因为太过激动而有些发抖:“你是说梁兄之女还活着?当年,我只装作要报复他抢回梁兄尸身,却没法查出他的女儿被关在何处,多年来,这件事一直记在心头,想起来便觉得实在是愧对兄弟之义。” “你放心,我此行便是想为此案翻案,让梁玉能得回自己原有的身份。” 而不是背着青女之名而活。 两位围桌而坐,黑霸问:“你究竟是何人?” 南汐拱手:“我为朝廷招降,亦是受梁玉翻案所托而来。” 原以为这人听到这话,即便看在梁家的面子上也不会杀自己,但起码会掀了桌子发怒。 却没想到,他沉思片刻后,一锤木桌,应了个“好”字。 “如此爽快?” 黑霸笑得爽朗:“落草为寇,实非兄弟们所愿,只不过这世道逼着我们一步步如此而已。梁兄也曾问我,是不是要做这个山大王一辈子。我只道,虽为草寇,可我未害过一个百姓,不愧天地。我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也有一腔热血未凉!” 他单手拎起酒壶,给面前的海碗倒上,喝了一口,眯了眯眼睛,似乎在回忆过往。 “梁兄是个衙役,会写大字,你瞧瞧外头那些黑旗,上面的字便是他写的。他说,古有浪里白条张顺,今有我振臂骇浪黑?,都是英豪人物。其实啊,梁兄才是真正的英豪,他教我习字,说做了山大王,总得会写自己的名字吧,可我哪里是那块料,歪七扭八的就是习不明白,我只知道,我的名字是四个水。” 他用指尖一蘸酒水,便在桌子上点了四个点,继续道:“我同梁兄说,我画上这四个水珠,不就是在写自己的名字吗。梁兄骂我这样哪行,结果,却以此为那琵琶提字。” 南汐道:“这铁索桥也是他的主意吧?” 黑霸颔首:“我这满山里,不是农工乞丐就是被天灾人祸逼的活不下去的人,各个都是穷苦出身,没有梁兄那么好的头脑,这乌巴山哪里能平安这么多年。” 南汐看得出来,这里的人都以黑霸马首是瞻,也是因为此人重义而被感化,那前哨被抓,第一件事便是要撞树自尽,也是不愿意因为自己而使山中兄弟们遭难。 如此义薄云天,世间少有。 “黑大王,如今朝廷下决心剿匪,此地确实不能再待了。” 黑霸拍了拍手中的酒瓶子:“这话,梁兄和我说过,朝廷南北境不太平,我们这些人还能活,可这光景并不能维持几年,这乌巴山虽有天险,那山沟却不够深,此为大破绽,以兵力数量压制或围困为孤山,我们皆没有活路,所以梁兄说了,落寇几年后抢那些贪官些金银便该散去兄弟,各寻安身立命的所在。” 他一顿,咬牙,仇恨漫上双目,猩红一片:“只为梁兄信物,才拖到今天。” 第136章 投军 从那灵位之后的一个木盒子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黑霸将之交给了南汐。 “梁兄每隔几月便会上山以剿匪之名前来,每次都要花个个把时辰记录此册,他说过,这本册子是能救人的东西,这册子太过重要,但梁兄去得突然,我实在找不到可信之人托付,只得守住诺言,只要这乌巴山的铁索桥一日不破,那这册子便可一日安全。” 翻开数页,里头详细记载了多年来从南宁为始,直到京都这一条巨大贪墨之路的种种恶行与银两数目。 这等消息,不是光靠梁方夷一人就可办到。 那些银两与礼单皆封在箱裹之内。 能接触到他们的... 南汐想到了那些梁方夷一死就销声匿迹的镖局运镖之人。 恐怕,这本册子不只有梁方夷一人的心血。 这是这些人皆冒着生命危险而共同进行的义举。 南汐看着那一行行工整的笔迹,赫然起敬,这些人,与我谢家军人有何不同! 他们以自身血肉建起堤坝,想护百姓一条光明之道。 这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 梁方夷谨慎,将证据留了两份,一份在抄家时被销毁,而另一份则藏在“仇家”黑霸手中。 南汐将册子小心包好收下:“多谢了。” 这三字,很重。 “梁兄的女儿,还请你多加照拂,看你这身打扮,应该是京都的大官吧?” 南汐知道他担忧什么,颔首:“你放心,我定然会待时机成熟后一举成事,绝不会让梁玉再冒险。” 黑霸囔囔着:“梁兄最宝贝他这个女儿了,希望以后我能有机会见一见故人之女。” 昔日,他因为身份不能见梁兄挂在嘴边夸个不停的宝贝女儿。 若是不做这个黑大王了,可都能见上一见。 要是能让梁玉认自己做个干爹可好。 梁兄未行的爱护,自己一定好好替他。 南汐:“会有这么一天的,只不过,这招降一事你要快些决定。” “鹿邑郡县近两年围剿越来越频繁,再这么继续下来我们难以相抗,如今能交此物交出算是了了一桩大事,这黑大王,我当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放下了。我今夜便召集兄弟们商议此事。无论是何结果,明日一早定会给你个准信。” 以前,好歹梁兄还能为他出谋划策,再演一场攻打失利的好戏拖上几个月,如今,这些官员巴不得赶紧将乌巴山的山匪歼灭,也好顺了这条贪墨的必经之道。 南汐有些惜才:“如若你愿意,可投定远山谢家军,我书信一封,定会允你该有的。” 那黑霸却很是不情愿地摆摆手:“谢家军好是好,只不过那儿太过寒冷,我恐怕适应不了。” 南汐:“……” 行军打仗,那般艰苦,寒冷二字是最小的阻碍。 这人空有一身的好气力,结果于这事上倒是计较。 实难堪大任。 她刚想罢了写推荐信的打算,便听见黑霸说道:“我的这些兄弟,父母妻女多在鹿邑或是周边郡县做事为生,若让我抛下他们,我宁愿战死就埋在这乌巴山里。” 好一个铁骨铮铮的义气汉子。 南汐:“既然如此,那也可转投南宁边军。” 黑霸摆动着大手说道:“那是群中看不中用的孬种,老子去投他们,传出去这十里八乡的该怎么看老子,不成不成。” 没想到南宁边军的名声在这周边郡县竟这般不堪。 她叹了口气:“南境守军,七成皆在南宁,三成在梅城,南宁之重可见一斑。黑大王你既有宏图伟志,何不前去扫清不良之风,还南宁守军一片赤胆?如此,方如你所言上不愧于天下不愧地。” 黑霸给自己满酒:“我老黑是个五大三粗空有一膀子力气的人,以前还有梁兄能出出主意,如今他不在了,我一脚踏进南宁那污糟烂臭的地方,怕就会被那群人算计了去,哪里还有命和心气谈义气二字。” 南汐抢过酒壶,也将自己面前的海碗倒满:“我在南宁有一相识之人,他可助你一臂之力。” 黑霸一愣,举起海碗一敬:“兄弟你可以啊,北境有人,南宁居然也有人脉。” 两人对碰豪气万丈,仰脖一饮而尽。 南汐抹干嘴角,便笑道:“那人是南宁清水镇县官赖世杰,我予你书信一封,他自然会想办法将你安排妥当。” 黑霸一抱拳:“兄弟,待日后老黑我飞黄腾达回来一定罩着你。别为朝廷干这等营生,那些为官的没几个好东西,倒不如随老黑我征战,岂不潇洒。” 南汐心有所感而发:“长璎策马,倒是天地自由。” 黑霸厚重的手掌一拍南汐的肩膀,又捏了捏,脸上便带了些嫌弃:“兄弟你今晚就留下,我准备些好酒好菜招待,你瞧你瘦得,一个大老爷们如此怎随我征战。” 南汐笑得眉梢一挑,手上一用力,便钳住了黑霸的手腕,对方一吃痛,立即松开了。 “今晚我还得回去和带来的下属们说明山上的情况,也需给京都传信。便不留下用饭了。” 黑霸挠了挠头发,吆喝了一声,外头进来个汉子单膝抱拳而跪:“大王,有何吩咐?” “你去将前日打的那头野猪给我这兄弟用麻袋装上,让他带回去。” 南汐:“……” 最终,推脱不下再三商量,她背着箱盒,扛着一条炭烤后的野猪腿,有些滑稽但万分无奈地过了铁索桥。 对于黑霸要亲自相送的想法,她一再拒绝。 这人入南宁为军,便不可再以黑霸之名出现,免得惹人怀疑。 故而必须给他换一个新的身份,剩余的土匪们,愿意跟随入军也需装作不认识,分批编入守军之列。 这些事情,以赖士杰那圆滑处事的手段,自然不在话下。 南宁有此二人,一文一武,才算真正安定。 而那些不愿意入军的山匪,南汐会向陛下讨要恩旨,放他们回乡,分发土地或营生保他们余生安稳。 第137章 圈套 李宁祁一人往林子深处走去。 身后,那禁军副统领陈义还在大声对他喊道:“林密时常有毒虫蚁兽,小兄弟你要小心啊。” 不过好歹,这人还算识时务没有跟来。 脚步轻点,运力在树林之间快速穿梭,远看只留一道残影掠过林间。 南山山底,聂寒等在那里。 “主子!” “长话短说,那人可得了消息?” 聂寒颔首:“你们一出京,夜宁便将禁军调动的事故意报给了江蓠。那个老贼知道是皇上疑心他,故而挑选了血滴子中直系,前来打算让人证物证彻底消失。” “他带了多少人?” “事出紧急,江蓠那老贼来不得从外郡调人马回来,而且动作太大,会引起主子你的怀疑,故而只用了埋藏在周围的人,夜宁做过统计,约莫一百。” “禁军有五百,他们只有一百人,这是打算不与禁军冲突,只毁灭证据?” 聂寒眼眸一冷:“恐怕,那老贼还想将主子你永远留在这乌巴山之中。” 李宁祁嘴角一扬,稍抬起下颌,低睨的眸子里却是冷若冰霜:“这么想我死,那我可得好好回敬义父才好啊。” 山谷之下,蜿蜒的河道旁,夜宁挽起了下袍,不让自己那昂贵的掐银丝制成的衣服沾染这肮脏的污泥。 他的武功算不得好,故而一路赶来,早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落在了队伍的后端。 江蓠回首一瞥,他哀叹了一声,万分心疼地放下袍子便埋头往前快步赶了上去。 “掌正大人,这山谷难行,咱们不应该赶紧派人上北山与那群土匪谈合作吗?” 江蓠点人出京,一路之上,对于如何布局行事皆没有透露半分。 夜宁唯恐他起疑,也不好试探得太过明显。 这老贼自从被皇上起疑,就在血滴子内部大肆清洗,排除异己,他原本就阴鸷多疑,要不是埋的钉子将消息外泄的罪责揽下替自己赴死,夜宁恐怕也逃不过去。 李宁祁势力扩大得如此迅速,江蓠再不怀疑就不是大名鼎鼎的血滴子掌正了。 虽然他对夜宁如今没有以往那么信任,但皇上秘密调禁军出城是真,他费些功夫便可知道夜宁并没有传递假消息。 但即便如此,此次任务,他还是要求夜宁必须跟随在侧。 美其名曰,等李宁祁一死,要夜宁任副掌正一职,这次行动是考验也是磨练。 江蓠对夜宁一笑,那涂了白脂的脸阴恻恻地令人胆寒:“时候未到,天机不可泄漏。” 说罢,脚步加快在前方走着。 夜宁白眼一翻,只得继续跟在他的身后,眼波余光随着那赶路翻飞而起沾了泥点子的袍子,心生嫌恶。 直到走到了山谷深处。 江蓠抬手,所有人停住脚步。 夜宁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掌正,怎么停下了?” 这老东西走了这么久眉毛都没有皱一下,终于是累了? 反正他再不累,夜宁觉得自己就该找个人背自己前行了。 这老东西还真是上赶着要找死。 江蓠算是谨慎了,在入乌巴山之前仔细核实过山路上所留下的行迹与马匹数量。 确认入山只有那五百禁军,这才肯进入。 但李宁祁的人早在半月之前,就扮作了周边田地农夫。 向皇上密报江蓠私占龙脉,勾结沈言那天起,李宁祁就已经开始布局。 如此一来,五百禁军在上,李宁祁势力在下,江蓠便成了瓮中的鳖。 这乌巴山分为南北两座,这南山将是这些人埋骨之所。 五百禁军他们不敌,发现情况有变,便会转身下山,而山脚处的陷阱敞开正等着这伙人钻。 江蓠抬眼,看着那石壁良久。 “夜宁,你来。” 刚卷起袖子喝了一口水的夜宁只得眼巴巴地又来到这人身旁,却被一下扣住了手腕。 夜宁心中一惊,就见江蓠指了指那灌木丛生,怪石嶙峋的石壁,眯了眯眼睛:“你瞧,那块石壁如何。我瞧它生得格外奇特。” 那处地方并无什么突出的地方,倒是它正对面的石壁之上,似乎灌木少了许多,在这片郁郁葱葱之间显得格外的孤寂寥落。 那手腕有些生疼,夜宁起了不好的想法。 这一路来,但凡自己落后,江蓠都会回头示意自己要立刻跟上,而这周围的血滴子中,也有人总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一丝凉意攀上心尖,面上确是不显,那双眼睛依旧带笑,恭敬地回道:“掌正大人眼光独到,是天上地下难得的智者,我瞧着那块石头纹路也确实生得十分奇特,似山客画中一般,颇有意境之美。” 江蓠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喜欢这儿就好。” 夜宁心中的那股凉意已然生寒,只得堆笑:“掌正大人喜欢之物,夜宁自然喜欢,夜宁追随大人已久,日月可鉴我的衷心。” “我自然知道你的心意,为了血滴子辛苦经营多年,实在是辛苦你了。” “都是大人赏识,才给了我这一点报效的机会,多谢大人。” 想就势行礼来挣脱手中的禁锢。 江蓠却不放手,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夜宁:“谢就不用了,眼下就有一个表忠心的机会,你可愿意为我分忧。” “掌正大人但说无妨!” 低了头,余光一瞥,便见周围的人都在向自己靠近而来。 背后瞬间便出了冷汗。 “我一直在想,李宁祁是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到陛下的信任,甚至不惜让他前来寻找证据,要知道,血滴子初建,我便是最大的功臣,侍奉了两朝帝王,如今皇座上的那一位有多冷厉,我自是清楚。在他眼中,除非我没有价值,要不他不会舍得让我死。” 说罢,他另一只手似鹰勾般的擒住夜宁的下颌,迫使他抬起眼来看自己。 “夜宁,你既然是我的人,那整个京都的情报就在我的手中,他为何还会想除了我?” 那手力道极大,夜宁吃痛蹙眉:“掌正大人,皇上恐怕是想让我掣肘李宁祁,但夜宁心中,只认掌正您一人为主啊!” “如此,便用你一条命为血滴子开路也好成全你的丹心。” 夜宁口中的“不”字还没来得及脱口,便感到后脖子突然猛地一疼,黑暗笼罩,晕了过去。 第138章 以身为饵 刺骨凛冽的山风刮得人脸颊生疼,夜宁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体呈一个“大”字被四条粗绳绑住分别固定在崖壁之上。 额头上的温热顺着眉弓而下,再蜿蜒从下颌流进了脖颈,将那月白色的交领染得鲜红一片。 血珠轻挂在他闪动的睫毛之上,随着费力掀开眼皮的动作滴落。 五感回归,身上哪哪都痛,夜宁骂了句娘。 自己此刻一定很狼狈,要是那家伙看到,肯定要开口揶揄二句了。 眼睛一转,他看向四周的环境。 自己四肢被绳结紧紧束缚,他只能尽可能地转动头,这么一转,后颈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脑袋嗡嗡作响,额角青筋直跳。 “该死,下这么重的手。” 夜宁想,自己要是能活下来,定要给那个打晕自己的人好好上刑。 看清处境之后,夜宁艰难地扯了下嘴角。 江蓠还真是看得起他啊。 将他吊在这山谷之间,上头是一张铺开的网,以一条绳子固定在另一侧崖壁,绳子中端浸蜡后用一火堆在下方炙烤,时侯一到,这火就会烧断绳子,机关彻底触发。 那张网一松,便会有落石滚下,将自己砸死。 若是有人将火熄灭,那躲在暗处的人便会出手直接射杀自己。 既然能直接取他性命,还费尽心机设此陷阱,想要的,是引人前来相救,或者说是,一命换一命。 瞧对面那相较周围都要空荡的石壁。 夜宁了然,这样的环境使想要救人的可能变得更低,只要对方出手,那自身必然暴露。 这是要以他的命为饵,钓李宁祁这条大鱼。 真是可笑啊,在主子眼里,自己哪里能这么值钱。 指节一曲,指甲陷进肉里,夜宁低吟:“主子,你可别来啊…” 本来这一路,他需要给聂寒留下追踪的记号,如今也做不到了。 很久,没这么无力了,就像回到小时候,初见聂寒的那时候。 那个时候,是十二月最为寒冷的天,夜宁裹了件破烂不堪的单衣,跪在街边的破篓边上乞讨。 本来前天在破庙的老乞丐身上是扒下来一件棉衣的,但今天一早,就被抢走了。 手指冻得青紫,路过的人都步履匆匆不愿意为他在这雪夜停下脚步。 这样的天,连野草都没得吃了,树根裹不了腹,还将自己的肠胃刮得一阵阵的抽痛。 夜宁想,也许就是今日吧... 也好,下辈子投胎,要去那些能吃得上饭的人家中去,也不至于冻死,饿死。 “给你。” 那个馒头,是暖和的。 他伸了手去接,胡乱的往嘴里塞。 “你跟我走吗?” 夜宁拼命地点头,虽然面前说这话的人,穿着看起来也穷酸得很。 他的腿长满了冻疮,又在这雪地里蹲了这么久,僵了,不能动了。 这人就将自己背了起来。 夜宁趴在他宽厚的背上,有些晃神。 明明...是个比自己还要小的小孩,这背...怎么会这么的可靠温暖。 夜宁曾经问过聂寒,当初是为什么会救自己? 别人看不见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的他,怎么就被捡了呢? 聂寒一直不回答这个问题,抱着剑只闷声喝他沏好的热茶。 “夜宁,还有一炷香。” 不知江蓠躲在何处,阴森的声音似野鬼叫魂一般发出了警告。 夜宁冷哼,运足了力大骂:“你这老阉狗,怎的,还等着让你爷爷来杀?躲在暗处的缩头乌龟,就凭你,也配做血滴子掌正?实话告诉你吧,那小皇帝早就不信你了,无论如何,你都得死。爷爷等你下地府。” 江蓠定是不会放过自己的,自然要骂个痛快先。 在他身边埋藏了这么多年,每一分每一秒皆是煎熬。 既然这样,就要将聂寒的那一份都骂了! 破空射出一只羽箭,将夜宁的肩膀洞穿,潺潺而出的血一下子洇红了半身衣袍。 浑身疼得都在颤抖冒着虚汗,唇角咬得渗出血丝,夜宁低头把呜咽捂在喉咙里,用冒起的青筋将这份痛楚尽数吞下。 再次抬起头来,声音都发哑了:“老阉狗,这么快就急了?是害怕爷爷了吧!” 江蓠的声音再次响起,却还是辩不明方向:“夜宁,你如此辱骂,不过是在逼我出手杀你,哈哈哈哈,急的人是你才对吧。害怕李宁祁那厮来救你便想先死?我谋划了这么多年的心血,全让你们毁了,我怎么舍得让你这么快就死呢?” 接下来,无论夜宁再怎么咒骂,江蓠都不再开口了。 夜宁叹了口气,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生机在一点点流失,倘若江蓠肯再射一箭,那自己应该不用再等一炷香了。 要是如此的话就好了。 主人和聂寒发现自己已死,就没有再救的必要了,多活了这么多年了,也算够本了。 昏昏沉沉,那绳子烧了一半。 再半炷香就好... 对面山壁上突然一声响亮的哨音,夜宁猛地睁大了双眼。 躲在暗处的血滴子,各个拉弓,搜索着刚刚发出声响的地方。 风吹,草却未动。 弓箭如雨点般射出,将对面那有可能藏人的地方都一一射穿。 接着...又是寂静一片。 但夜宁知道,他们来了。 他的视力有些模糊了,既不愿意他们被找到,但却想见那张脸最后一面。 就这样就好。 就这样。 夜宁的口型无声地张动着:我知道你来送我最后一程,我很开心了,聂寒,别出来。 “求求你,别出来。” “为我这条命,不值得。” “你要是出来了,我绝不独活。” 山崖凹缝处,聂寒看着那宛若钉上残蝶一般的人,看他无声的一句句话。 双目猩红,蓄满了泪水。 手中的剑捏紧,捏得指节发白。 李宁祁摁住了他出鞘的剑端:“你将人马由山谷带来,夜宁...我来救。” 此为死局,夜宁根本等不到他们的援军到来。 而且一旦江蓠发现他们的人马进山而来,必定会立即痛下杀手。 主子的安慰,他明白,夜宁的劝阻,他更明白。 心,揪在一处,狠狠地疼。 “主子,夜宁曾问过我为何救他。” 李宁祁皱眉,却不忍心出声。 聂寒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无奈:“看见他的第一眼,便觉得欢喜,他那么可怜地缩成一团,我却觉得欢喜,你说可笑不可笑,我欢喜自己能遇到他。” 第139章 重伤 李宁祁抽出了背后的羽箭。 手指搭在弓上,却被聂寒压住了手背。 他明白,李宁祁对任何人都可以狠得下心,但对他们二人,他会犹豫。 让自己先走,然后呢... 独自出去换夜宁? 主子心中有大恨,可他们,是他的软肋啊,为了这个软肋,他会冒险,会拼杀,会将江蓠逼出来同归于尽。 但主子的终点不能是这里。 好不容易走到如今了... 聂寒:“主子,夜宁和我能伴你左右,此生无憾。你背负的远不是一个江蓠小人能比的。更何况如今,江蓠那老贼躲在暗处,这生意稳赔不赚,夜宁那小子精明得很,他也定不愿做这样赔本的买卖。” 那些人,将他推进了地狱深渊,怎能轻易放过。 李宁祁紧了紧拳头,最终还是松开了弦:“离开这片山谷,寻一处视野宽阔之地,将这信号燃放,我们的人会闻讯而来,快去。” 聂寒颔首:“如若有不测,望主子将我与他葬在一处。” 李宁祁没有应他… 深深看了夜宁一眼,聂寒转身离开。 绳子被烧得一点点的卷曲变细。 江蓠耐不住性子狰狞大笑:“不愧是你啊李宁祁,论心狠,义父我还真是不及你。这夜宁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说舍弃便舍弃?” 只要李宁祁不出,这步棋就彻底毁了。 再想布局杀他哪有那么容易。 夜宁的肩头已经不再往外涌血了,他已没有多少血可流了。 李宁祁估摸着聂寒的脚程,他微微阖眼,再次睁开,眼中那冷冽如同黑夜里捕食的毒蛇,三指夹住双箭,屏住了气息。 那火舌终是吞噬了最后一截绳子,轰隆而下的巨石让整个山谷为之一震。 夜宁抬眼见压顶的滚石轰然而下嘴角却露出浅笑。 “轰”的一声,山石被铁箭打偏的同时另一只箭将夜宁右手绳子射断。 他整个人顿时失去了平衡,依靠着绳子的惯性摇晃,躲过那些石头。 腿被巨石砸中,却感受不到疼了。 死亡就在眼前。 主子出手了。 既然选了出手,山石落下扬起尘灰为他取得一瞬息的时间,他的躲避之处被江蓠察觉,但那一个瞬息,于他而言就可以躲过对面射来的箭。 李宁祁蓄力,将轻功用到极致的力。 在箭雨之中翻飞躲避,依靠陡峭山石和灌木抵挡,但飞箭依旧划破他的衣袍,留下血迹斑斑。 江蓠见他出手,兴奋地红了眼,将手中的弩箭搭好,舔着唇要将他从崖壁上击落。 敌对的两只箭同时射出,将空中那只弩箭从中心破开,正中绑着夜宁的另一只手上的绳结。 身后背着的铁箭因为要注意破开碎石而使用殆尽。 夜宁身子一翻,整个人倒栽而下,头马上就要撞上那半空中的落石。 李宁祁心内一急,猛地拔出自己面前射进树干之中的羽箭,出手如电,将夜宁缚脚的绳子齐齐射开。 他的身子摔到一块凸起崖壁的石堆之上,缓冲了夜宁下落的身形。 如此一来,生机便多了一分。 李宁祁刚想再拔箭,却终是因为救人而慢了身形。 上臂中箭的刹那,一块石头砸入下方刚刚夜宁掉落的地方。 “不!” 李宁祁顿时红了眼,即便武力高强,如此围攻之下,也显出颓势。 如今,他想带出夜宁是不可能的事了。 运力再起,攀陡壁而上,江蓠急召杀手跟在后头而追。 半山峦处,李宁祁咬牙将那带着倒钩的箭从肉中拔出,就地一滚,朝一片野草密集处而去。 江蓠将身形隐在杀手之间。 他忌惮李宁祁用箭的本事,这人心思狡诈。要是装做难以相抗,实为陷阱呢。 “拿下李宁祁人头者,便是血滴子下一任副掌正!” 前头的杀手顺斜坡而下,用刀剑劈砍草丛。 却一声哀嚎以后消失于那片半人之高的野草丛里。 一个接着一个,没入那片如同沼泽深渊一般的墨绿。 除了风声拂过草片的轻微沙沙声,远处几声飞鸟鸣叫后便寂静一片。 空气中弥漫而出浓厚的血腥味道。 眼瞧着那些前仆后继的杀手们被这像是会吞活人一般的野草地吓地踌躇了脚步。 江蓠阴狠地夺过一旁之人的佩刀,转肘,另一只手掌猛地一击刀柄,飞将出去,将正前方一个杀手透心刺穿。 “敢退者死!李宁祁,今日你逃不出。” 说罢,他将人又推搡了几个出去:“给我上啊!” 硬着头皮前仆后继地往前冲,人数之多,李宁祁躲无可躲。 江蓠手中弩箭直直射去,在李宁祁单人与那些杀手缠斗之际,射进他的胸膛。 他整个人翻飞了出去,撞在一旁的树干之上。 江蓠狞笑着,抽出腰间别的那把匕首,便想自己向前扑刀。 他可太怀念,在城郊院子里将刀插进李宁祁身体的那种感觉了。 脚步却突然一顿。 前方蜿蜒而来的小道之上,传来声响。 “副统领,那人是朝着这个方向来的吗?” “我亲眼所见,这边虫蛇颇多,我还提醒他小心提防。” “好了,你带着一队人往那边找!” “找到放响手中信号通知即可,剩余的人跟我走!” 江蓠蹙眉赶忙摆手,示意众人退下离开。 如此与禁军当面对上,不是好时机。 “副统领,人在这呢。” 惊呼声起,陈义看到了浑身是血鼻息微弱的李宁祁。 “快,将人背回营地,请随军大夫前来看看。” 陈义看向前方那片野草蔓延之地,浓郁的血腥味让他警惕:“回去与谢大人禀告商讨对策,前锋小队,你们前去探查,小心行事。” 回到树林营地之时,黄昏已至。 南汐已安然过了铁索桥回来,正在分给众兵士自己带回的肉食。 看见陈义背后背着的人。 手中那分肉的刀一顿,南汐连忙上前扶他下来。 “这才半日不见,怎么又受伤了。” 陈义心下对这戴着面具的小兄弟更生佩服,谢将军身边看来极其危险,这位兄弟动不动就受伤,以至于谢少将军如此关怀,但又似乎...有些习以为常的无奈。 第140章 你该死了 聂寒带着人马入谷,找到夜宁的时候,他的双腿被压在一块巨石之下,瞧这四周的狼藉,也没有主子的踪影。 赶忙上前让众人一起将这人腿上的巨石搬开,他将一枚药丹放入夜宁的口中。 掏出身上带着的止血药粉,为夜宁上药。 怀里那人,宛若风中残月,丝毫没有了平日里那副子精明谋算的得意神情。 检查伤势的那人,掀开夜宁的裤腿,血肉模糊成一片,衣袍粘连,叫人不忍直视,但... 他抬起头,对着聂寒摇了摇头。 这伤太重,即便治好了,恐怕... 聂寒红着双眼颔首,抱着人的手都在颤抖:“先保他性命。” 属下得令,自当尽力。 聂寒接过一旁人递来的湿帕子,将他脸上的脏污擦除,凑近了耳边道:“夜宁,别怕,大不了,我背你一辈子。” 手伸入夜宁垂在地上的袖袍之内,勾出了他整日盘在手中那坠着翡翠的佛珠。 绕在自己的手腕上。 聂寒留下人马,让他们带奄奄一息的夜宁出山。 他这个伤势,必须立马入鹿邑的医馆得到妥善的救治才可。 “带着这佛珠犹如你在我身边,等我为你报仇。” 看着对面石壁之上的打斗痕迹,想必主子还没有被江蓠所抓,聂寒冷静下来,按照原计划,散开人马,环绕山脚而上。 山顶之上,陈义得令快步过铁索桥通知黑大王。 他虽然不知道南汐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劝服了山匪投诚,但谢少将军的话,他相信了。 短短一日不到的功夫,他对这个人可谓是敬佩有加。 不愧是谢家后人,巾帼不让须眉。 而江蓠,本打算再晚点山内起风之时再动手的行动被李宁祁逃走而被迫提前。 江蓠无法肯定他是死是活,但是无论如何,他被禁军带回,那必然上面的人会部署行动反击。 如此一来,他就被动了,必须要趁着上面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迅速取胜才可。 他让所有人将带来的硝石制成的火药散开以包围之势火攻山上的禁军。 冲天的火光一起,皇上袭乌巴山的举动便会引起鹿邑郡县的怀疑,他要的,便是让这池水彻底浑浊。 将人全数屠尽在这山里,那皇上自然还需要依靠他来平息众臣子的怒火。 解下随身所带毒囊,里面是血滴子专门饲养的毒蛇,被咬上一口,药石无医。 独血滴子的人,已然在身上涂抹过药物,此物不会近身。 而火光,正是能让蛇变得暴戾,疯狂袭击人的招数。 山腰之上,火光四起。 更加危险的,是这火光之内能随时取人性命的毒蛇。 陈义从山那头回来,屈膝禀告:“大人,黑大王同意合作,我们可将人马尽数从铁索桥入北山。” 南汐颔首:“这乌巴山入夜便会起风,到时火势便成不挡之势,对方不选在那时候动手,恐怕是因为谢七无意中发现了他们的行踪所致。他们的计划被迫提前,但算不到的是,我们得了黑大王相助。” 若是再晚一些,火势起来的时候,即便有铁索桥这样的生路,禁军也定然会损失不少人马。 陈义了然:“陛下旨意,是派遣五百禁军随大人你灭山头土匪,没想到,那些土匪却反过来成了我们的助力。只不过山腰处那支队伍不知是何方势力。” 他看过那草丛之内的尸体,不像是正规军的编制,但那些人随身所带的武器与装备却也不是鹿邑郡所能养出的私兵。 南汐令陈义将禁军编制成小队,迅速通过铁索桥。 自己刚拿到证据,这些人就坐不住了。 手指一曲,她有些担忧地看向京都的方向。 希望青女无事才好。 自己此行遇到袭击,那李星昀呢? 不知他如今可还顺利? 下袍被扯动,南汐从担忧的情绪中回过神来,蹲下了身子,看地上那人微掀开了眼睛,他倚靠树干上,身上的大小伤口已然包扎好。 “少将军,又救了我一命啊。” 南汐道:“若不是随我出来,你也不会受伤。” 李宁祁抿了唇没有答话,皱起的眉头愁云不散。 南汐看不清他面具之下那担忧的神色,只以为他是因为痛苦说不出话。 “我们要撤入北山,你的身子可还能走?” 李宁祁艰难颔首:“能。” 陈义扶住了他,将此伤员先送过铁锁桥。 等人皆退入北山之际,火焰刚好侵袭而上,那些毒蛇吐着信子,看着南汐下令,断了铁索桥。 今日之后,山中便不再有黑大王,不再有这些占山为王的土匪们,这几座铁索桥,断了也不可惜。 毒蛇在火光之内被烧得疯狂而暴戾,咬不到那对山上的猎物,一双竖眼折过便调转了攻击目标。 它们本就被饲养训练,一旦出笼取不到性命至死方休。 养蛇之人,被蛇所伤。 一时之内,哀嚎遍野。 江蓠将几条袭主的毒蛇钉死在地上,双眼淬火瞪着那遥遥而望的禁军们。 该死! 原本还想着,禁军慌不择路,会强渡铁索桥,而那黑大王定会拼命抵抗,如此一来,两败俱伤之后,他再坐收渔翁之利,毁了这里所有的证据。 “掌正大人,不好了!” 江蓠一个巴掌将来人打翻在地。 “不好什么不好!如此晦气!下令所有人马先撤退!” 那人赶紧再次跪着说道:“掌正大人,就是咱们撤退下山的道全部堵死了啊。” 感到浑身的血气一下子涌入了头顶,江蓠将那人的衣领拽起:“你说什么!” 那人刚要再重复一句,后头射来一只羽箭,将他的话噎在了喉中。 江蓠撇开了尸体,向前看去,那双眼睛,实在熟悉。 他! 居然还没死! 那个咬伤自己的男孩,如今虽然容貌不若小时稚嫩有所改变,但那双眼睛,他不会认错! 聂寒搭弓,冷冽泛着寒光的铁箭头直直对着江蓠。 眸光一瞥腕间的佛珠,他一字一字说道:“你该死了!” 手指一松,弓弦发出声响,那箭一下子扎进江蓠的肩头。 这是还他射夜宁的一箭。 再次搭弓,江蓠心急躲避,但他拽了好几个血滴子为自己身前肉盾,再想伸手去抓,那些人皆躲开了他。 两支羽箭齐出,江蓠双腿尽被射穿,一瘫,跪在了地上。 这是还他伤夜宁双腿之仇! 第141章 疏远 鹿邑城中的明方医馆内。 聂寒已经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整整两天不吃不喝了。 刚来这里的时候,他站在医馆门口踌躇良久看着屋内那昏暗一片不敢踏入。 属下拱手与他禀告了情况。 将夜宁送来医馆后,他们便控制了这周围的情况,将城中名声不错的大夫都请了过来。 用了药,又下了针,大夫说三日之内,醒不过来,便药石无医。 他头一次如此恐慌,看见一盆盆的血水从屋里头送出来,最为英勇的他失去了所有的胆气,几次想掀开帘子进入,但次次都叹气又坐回了石阶之上。 手中的那串佛珠在指尖游走。 往日,他总是揶揄夜宁,做着这样的买卖,还信佛干嘛。 如今,他也信了。 只求上天神佛,能救夜宁一命... 大战后的第二天,主子设法送来回音,说自己没有大碍,让聂寒一定带着夜宁一同归京。 其实,李宁祁怎会无事,这次的箭离他的心口很近。 南汐因要回京与皇上禀告此次剿匪的事宜,故而无法在鹿邑多加停留。 她难得的不骑马,而是与他同乘一辆马车,彻夜照料。 他的高烧一直不退,为他拧了帕子敷在额头之上,刚要撤手,就被他咿呀着梦呓之语紧紧握住。 不敢大力拉扯,只能任由着这家伙握着。 眼睛不自觉地看向他眼角那颗红色的泪痣,看着看着,南汐心中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这种情绪让她分外不安局促,微转了转手腕,想要使巧力挣开,那病得糊涂的人一抿唇蹙眉,似有不悦。 “你想逃到哪儿去!” 话音中似是不满,又带着桀骜,要不是他此刻过于虚弱,中气不足,南汐都要怀疑,这谢七才是自己的雇主了。 手腕被抓的有些生疼,南汐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个面色如纸的人:“这么重的伤,还有力气呢。” 另一只手只得抚着那拽住自己手腕的臂膀,轻声道:“我不逃,哪儿都不去。” 那人似乎是听见了,果然指尖不再那么用力,但是终究还是不愿意放开。 南汐无奈,只得由他牵着,倚在一旁的轿壁上休息片刻。 而明方医馆内,一波波的医师被送来,再送走,聂寒将往日夜宁口中嘀咕的佛经都念了不下百遍,这才等来了一丝的好消息。 夜宁醒了... 他举着佛珠过顶,虔诚地再三俯首拜天,那家伙现在要是出来,看见他这副模样,该笑话个十年吧。 也好也好。 十年时间,他想怎么笑话自己都成。 聂寒已经冻结成霜的脸总算是消融了一点。 属下低声汇报着夜宁的情况:“夜大人此生...怕是站不起来了。” 聂寒艰难颔首,他的伤势,自己看过,就是因为看过,所以多注意一分便会心痛难忍。 但该面对的却永远不会迟到。 他拂手将屋内的人全都清了出来。 微一扬唇,掩饰自己满脸的惆怅伤感,紧握着那佛珠而进。 “夜宁。” 病榻上的那人没有回应。 屋内似乎很冷... 聂寒径直坐在榻边,小心的替他掖好被角。 他能醒过来就很好了。 将那被自己的体温盘的温润的佛珠,小心地套回到了夜宁的手腕之上。 聂寒心中一疼,他的指尖,冷得像冰。 往日那个叽叽喳喳,总是在自己身边说个没停的家伙,如今,安安静静的让他很不适应。 他再次唤了一句:“夜宁,吃药吧。” 舀了药汁,他用唇轻轻一触,温度正好。 还未碰到夜宁的嘴,一扬手,夜宁将他手中的药碗打翻,药汁泼了满地,也泼在了聂寒的身上。 夜宁的眼中闪过一瞬的慌张,不过很快,又是那副子不理睬的模样。 聂寒轻声问:“可是怕苦?” 他从怀里将一油纸包打开,递到夜宁的面前:“往日,你爱吃京都的那一家酥糖,这里没有,我买了乳糖,你先尝尝。” 夜宁不理会他,将头别到了一边。 将糖放在床头边上,聂寒低着身子,将地上的碗拾起,又叫了人进来收拾妥当:“不管你要发什么脾气,药总归是要喝的。今日,你砸一碗,我熬一碗,你砸三碗,我熬三碗。你要打要骂,都得等着身子好起来。” 病榻上的人抿着唇不说话。 聂寒起身将他额角有些凌乱的发丝拢好,起身抬步去药房再熬一壶。 夜宁突然的疏远,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是在怪自己吗? 怪自己没有出手救他? 或者... 他怪自己,为何要来救他? 瞧见聂寒出去了,一滴泪珠从夜宁的眼角滑落。 他捏了捏自己的被子,咬着唇,扬起了头,脖颈都因为用力而青筋突起,可即便连肩膀的伤口都崩开朝外渗血,那双腿,依旧未动弹半分。 他不敢哭喊,张大了嘴嘶吼,喉中也不敢发出痛苦的哀鸣。 夜宁病得半梦半醒之际,听见了那些医师的话。 他们说,他这双腿,再也走不了路了。 没有了双腿的夜宁,就是一个废物。 他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自己,更没有办法因此拖累聂寒,难道,要让好不容易能重新活在阳光之下的聂寒,终身背负自己吗。 手无力地松开了被子,他看着那床幔发呆,不知觉间,捡起了那乳糖含在了嘴里。 这么甜。 那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笨! 口中甜的发苦,夜宁喊了外头的人进屋。 等聂寒将熬好的药汁端来,下属却在门口拦下了他。 “聂大人...” 聂寒了然,叹了口气:“他现在不想见我是不是?” 下属点头,有些为难:“要不让属下帮您送药吧。” 聂寒将手中的托盘交给了他:“你看着他将药全都喝下,我就在外头等着,你告诉他,喝不完我亲自进去喂。” 那下属不敢再抬眼去看他,忙应下转身进屋。 里头的人不肯喝药,又闹了好一通脾气,聂寒不急,倚在门旁,看着那榻上的人:“夜宁!” 这一声低哑的呼唤,让榻上的人一愣神,微启了唇,任由药汁入喉。 第142章 登闻鼓 乌巴山一事上禀天听。 李星昀安然回来,南汐听闻他多次遇险,是晋王亲率护卫将之救回。 时章是晋王的人,故而在那些人发现端倪欲对李星昀下手之时,持晋王手令调鹿邑留守兵士护他。 他受了惊生了病,在晋王府静养不得出,证据送到了将军府,书信一封,拜托南汐将之一起呈与陛下。 南汐明白,晋王不会让李星昀牵扯进来,此事涉及大小官员无数,就算晋王世子与此事有了沾染也不能保证独善其身。 青女得秋雨相护,搬进将军府,得以安然无恙。 供纸一封,字字泣血。 “登闻鼓,天子审案,你可愿一同前往?” 青女含泪跪拜。 梁家之冤得以清明,是谢大人之功。 让她敲响登闻鼓,是要这件事,让天下人尽知,还梁玉真名。 但如此的话,便是将事情抬到了明面上,那么多的官员,会站在南汐的对立面。 “梁家只剩我一人,不可让谢大人再卷进更多,能够惩戒罪魁,青女已然万分感激。” 将人扶起,南汐背手而立,看着屋外那冉冉升起的旭日,金光洒下,染进南汐的眉眼,她的眸子似幽然深潭里一颗灿星。 “平出于公,公出于道。世上虽有不公,吾愿贞心劲节,唯遵本心而已。” 这世上,有太多的忌惮权衡,让一桩桩冤事蒙尘,世人不敢掀开这其中裹挟的丑陋,她敢! 她从盘鸣涧执剑御马而来,谢家军人一生热血,哪里能让京都这些官场腌臢冷了心气。 青女颔首,目光坚定:“我愿同往!梁家之姓,我愿用血相护,即便是要青女这条命,也在所不惜,大人之恩,青女定然当牛做马相报。” 于是,早朝之际,登闻鼓响,沉寂了多年,一朝擂响,整个皇宫为之一震。 晋王从鼓旁经过,南汐俯首躬身一礼。 晋王道:“此事牵连太广,于你并无益处。你大可一封折子,我保证,此封奏折中书省不会扣下。那些官员依旧可以受到惩罚。” 见南汐不愿退步,晋王继续劝她:“如果是为这女子,更不该让此事揭露于世,她毕竟入过那青楼之地,即便得了良籍,此事被人尽知,于名声也不是好事,倒不如改名换性,我相信朝中自有人愿意相帮,给这女子安排一个身份,不是难事。” 南汐看了一眼青女。 她站得笔直,那登闻鼓锤如此之重,丝毫未压弯她昂挺的脊背。 南汐摇了摇头:“伯父,我想对于她而言,更想要梁家清清白白。不是妥协,不是退让,是要天下明白,其父梁方夷一生不愧百姓。鹿邑郡的百姓不信梁家会贪墨,也签了万民书相告,此事,不该退让。” 晋王一叹:“为这样一个百姓,得罪六部官员,实非明智之举,你与星昀年底就要成婚了,也该为晋王府着想一二才是。” 说罢,不等南汐回话,他拂袖而走。 瞧那背影,确实是生了大气。 这罪证之上,晋王一派的官员不在少数,有此事在,无论是太后党还是拥皇党,都会摒弃前嫌,先团结在一起相抗。 所以南汐,非要青女来敲登闻鼓,若此事只是弹劾,想必连那皇座上的那位,也会用这件事去交易和制衡。 于梁家而言,何为公道! 李知煜端坐在皇位之上,看着那供纸之上满满当当的名单,目光瞥过满朝文武,心中有鬼者皆垂下了头不敢对视。 堂前,青女所控,桩桩件件,皆有人证物证,前因后果齐备。 沈确将头顶乌纱取下,伏地叩首:“梁家之事,是我手下的人错了主意自作主张。但沈某未及时发现,这才犯下如此大错,还请陛下责罚,赐老臣死罪。” 晋王出列,掀袍一跪:“沈确身为吏部尚书,属下的人借他之权兴恶,这等大案,定要严惩才是。” 李知煜刚想说话,晋王话锋一转:“但沈确多年来,兢兢业业,吏部在他的管理之下也没有出过什么错,以他人之过重罚沈确,实在不妥,恐寒了众臣的心。” 沈确于怀中取出十数封供罪书。 陆直将之双手捧起,递给皇上过目。 李知煜匆匆扫了两眼,摆摆手,让陆直将这些给堂下的南汐看看。 其上所书,是吏部涉案的十数名官员的罪行,他们对自己贪墨之事供认不讳,但无一不将沈确摘了出去。 南汐冷声道:“吏部上下如此行径,偏偏尚书大人浑然不知,实在是让本官骇然。” 沈确重重叩首,低下头两行热泪便从苍老的面庞滑下,咬着牙悲痛道:“这十数人皆为我的门生,众人若因此疑心,我自不敢申辩。他们都是我最信任之人,故而松懈了防范,倒置这等荒唐事,是罪臣之过啊。” 一时之间,半朝文武皆跪下为沈确求情。 而站着的那部分,除了少数是当真与此事无关者,其余的,也是踌躇着想再观察一二后屈膝。 满朝大臣如此齐心,实在难得。 这副景象,看得皇上眸色渐暗。 什么太后党,什么拥皇党,往日那些对立都是做戏一般。 真遇到了关乎自身利益的事,他们就会抱成一团,维护的只有自己罢了。 晋王再次请求:“沈确已悔罪,还请陛下开恩,从轻发落。” 他这么一说完,大臣们立刻顺应:“请陛下从轻发落。” 现下,皇上命谢南汐查此贪墨大案,今日办的是一个沈确,因为苦主在殿上当众状告。 那明日呢,办的就不一定不是自己了。 所以众臣今日说什么也要保下沈确,即便皇上震怒也无不可。 “众爱卿快快请起。” 皇上左右看看,显得很是为难。 瞧他这副犹豫不决的模样,臣子们更是磕头不止。 皇帝在他们心中,是个心软担不起事的,即便是听了谏言,下旨让刑部彻查,也定然不敢与这么多臣子相抗。 “谢爱卿,梁家确实冤枉,是该平复,宣朕旨意,梁家之女梁玉替父伸冤,孝心之纯天地可鉴,即日起废奴籍,赏黄金百两,赐梁家牌匾以向天下宣扬。” 青女稽首,叩谢圣恩万岁。 “至于沈确…”皇上瞧着下头跪着的人,有些犹豫。 那十数个人是沈确推出来向皇上请求的,这件事有眼睛的哪个瞧不见。 只不过众臣皆要当瞎子。 第143章 你僭越了 南汐跪直身子:“陛下容秉,臣在乌巴山剿匪寻证之时,遇杀手埋伏,放火烧山,欲让臣与禁军死在山中,回京路上,遇三波刺客追杀,禁军副统领陈义可为人证,此一行禁军伤亡百余人,请陛下容许臣详查。” 此话一出,唏嘘声不断。 南汐环顾周围那些面孔,晦涩不明,皆避开她看过来的审视目光。 担心这事扯到自己的身上。 如此一来,刚刚求情的声音倒是弱了不少。 皇上前倾了身子,怒地一拍御桌:“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行刺当朝一品大员,朕的亲卫也不放在眼里!” 最后,皇上下旨,罢了沈确吏部尚书之职,不过念及沈家之功,特恩沈确可保留俸禄,留京恩养天年。沈姝贬嫔位为答应。柳问暂领吏部尚书一职。 刚刚这满殿的朝臣,身正如他的并无几人。 柳问的品行,就连丞相盛淮中亦赞誉有加,即便是晋王想安插自己的人马,如今也不是好时机,于是无人出言反对。 柳问领旨谢恩,奉命一月为期,整肃吏部,不误国事。 至于谢南汐遇刺一案,皇上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许她三日休沐,好好休息。 其余涉案之人,六部皆选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人推了出来,罢官的罢官,流放的流放,并未深究。 这是皇上与六部没有明言的博弈,双方都得各让一步。 而南汐虽有功劳,但皇上不可重赏,为叫六部看看,他并不想深究他们的过错。 此事就此翻篇。 沈确连刑部大牢的门都不用进,全须全尾安然身退。 他一贯蛇鼠两端,李知煜其实早就想拔掉这根肉中刺了。 只不过他在朝堂数十年,门客众多,不止推出来的那十数人。 剩余的人,还需要对照梁方夷留下的账册名录一一找出。 这样的行动只能暗中进行,不可操之过急。 南汐暗中得了圣令,一年之期,将这些毒瘤连根拔起。 这关系网全都覆灭之日就是沈确的死期。 一个失去了权力的人,今日这些站出来保他的,就是以后要他性命的人。 在回将军府的路上,南汐对青女道:“沈确如今还动不得,但我答应你,一年之后,定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青女颔首:“谢大人,如今梁家已然平冤,相信父亲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为了梁家,让大人与那么多朝臣作对,奴家心中难安。” 南汐揉了揉她的脑袋:“别多想,那往后你有什么计划?” 青女一笑:“虞师父正式收我为徒了,我想去绣坊帮着虞师父一起打理生意。” 如此也好,青女的身份如今在皇上面前过了明面,那些人也就不敢再去害她。 “只不过,恐怕会有些不好听的流言。” 青女:“大人放心,那些话他们愿意说便说好了。我不在意。” 虞非晚的绣坊之内,多得是被人背后指摘的女子,但是大家抱在一处,那些流言终究是流言,只要自己不在意了,它们便不能伤害到你。 古来女子皆被各种闲言碎语裹挟,那些人用一张嘴,几句话,逼着人一辈子以夫为天,一辈子拘束着不能畅快自由地活一场。 这样又有什么意趣呢? 人,活得一模一样,路,走得一丝不差... 那每日睁开眼,又为了什么? 瞧青女想明白了,南汐便放心了。 “以后,叫你梁玉可好?” 青女轻轻摇了摇头:“待朝堂清明,我父亲册子上的人都一一伏法,我再用回自己的名字也好。青女是我给自己起的花名,它让我记得很多事,亦不惧很多人。” 南汐掀了一角轿帘,看着那轿窗外有些阴沉的天:“恐怕...那还需等上好些年。” 她看到名单的那一日,才明白梁方夷在做的事有多么的伟大和艰巨。 也才明白,这个看似繁华的京都,那看起来君圣臣忠的场面有多么的可笑。 这样千疮百孔的朝堂,怎么对得起那些沙场挥洒热血的将士,怎么对得起大南明朝勤勤恳恳只为一口吃食的百姓们... 办一个沈确,尚且如此艰难,六部皆要换血,更是难上加难。 想起昨夜御书房内,李知煜甚至想用这份证据私下换沈家的支撑与犬牙名单,南汐跪地,一力请求,还梁家一份公平。 皇帝妥协,却也不悦,警告的话还在耳边响起。 “皇权天授,爱卿,你僭越了。” 揉了揉眉心,南汐忽然觉得呼吸都变得很是沉重。 送着青女回了绣坊,秋雨驾着马车前行。 不过几米,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而后又徐徐前行。 南汐有些无奈开口:“不是在府里养伤吗?怎么出来了?” 谢七从秋雨手中接过缰绳:“伤并无大碍,少将军放心。” 微弱的血腥味还挠在鼻尖,南汐掀开帘子睨他:“进来!” 悻悻然地将缰绳递回给了秋雨,谢七自然地坐在她的对面。 “出来做什么?” 从怀中掏出了锭银子,谢七笑道:“今日安叔发了月俸,便想着请大人喝顿酒来,也好谢大人相救的恩情。” 南汐勾唇:“救你一命,只喝顿酒?” 谢七有些窘迫,又往兜里掏了掏,取出了几枚铜板:“那...” 瞧对面这人,是真的认真了,还打算拿出全部副身家的模样,南汐勾唇:“得要何氏酒楼新出的桂花醉才可。” “都听少将军的。” 后宫... 蔓香苑内,沈答应立在旁侧,为皇上与秦越布菜。 秦越有些为难:“皇上,嫔妾不过答应之位,怎好让姐姐...” 皇上的筷子“啪”的一声摁在桌面。 秦越心中一惊,连忙跪下请罪:“是嫔妾说错话了,还请皇上恕罪。” 皇上赶忙将她扶起:“你有身孕,不可跪,快起来。” 说罢,又将桌面的点心亲自捻起,放在她的唇边。 秦越顺从地咬了一口,李知煜圣心大悦,摸了摸她的肚子:“太医今日可来瞧过了?” “瞧过了,太医说胎像很稳,请皇上放心。” 李知煜颔首,转身看向沈姝:“听说你父亲送人来了?” 沈姝连忙跪下颔首:“嫔妾父亲有罪,不敢求皇上原谅,嫔妾家中为此惶惶不安,将远房侄女送入宫内,只求能与嫔妾一起照料皇上,也好为沈家赎罪一二。” 沈家已没有尚书之位,要保日后的繁荣,便只能想着法的讨好皇上,以表忠心。 “既然你如此有心,那孤今晚便见见吧。” 沈姝跪谢,心中却宛若刀割:“冯澜儿正在临华殿内等皇上亲临。” 皇上摆驾离开,独留下惆怅绝望的沈姝与秦越继续用饭。 将自己的临华殿让出,沈姝一想到此,心中的屈辱与痛苦一齐涌上,她终于能够明白,当日皇后将秦越推给陛下是何心境。 不对! 自己待皇上的真心,哪是皇后可比的?但眼下沈家有难,她一人在宫内,实难坚持。 第144章 宫内新宠 沈姝的目光,久久不能从那消失的明黄色袍子移回,竟呆滞直到圣驾离远,都跪着忘了起身。 秦越伸手去扶她:“沈姐姐对陛下当真是情义深重。” 沈姝将她的手打落,出言讥讽:“你别一口一个姐姐的听得令人作呕,如此低贱的身份,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姐妹。” 秦越眼眶一红,那沈姝看得更是来气,她便是这副狐媚子的模样才将皇上勾了去。 “秦越,在这里装可怜给谁看,让宫人们瞧见,好去陛下面前告我欺负你?” “姐姐,我实在没有这样的心思,就是唯恐姐姐生气,气坏了身子,妹妹实在是担当不起。” 沈姝翻了个白眼:“你不过是仗着肚子里有龙种,才敢如此,我告诉你,在宫内孩子能不能生得下来,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秦越连忙跪下:“姐姐教训的是。” 她这般软弱,沈姝朝她发脾气就如同一拳打进棉花里,顿时更加火大。 就因为在太后宫中,秦越被指使给她们布菜,如今,沈家一遭难,这人就在皇上耳边不知道吹了什么风,竟让皇上唤自己来这芍药居内伺候她用饭。 自己是沈家嫡女,她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从小被养在盛家的一件玩意罢了。 一件供人取乐的玩意,也敢爬到自己的头上来,手一扬,刚想打这个狐媚子一巴掌,外头,传来了薛答应的声音。 “秦妹妹...” 沈姝连忙坐回桌旁,那薛答应径直入屋来,瞧见秦越跪伏在地,好不可怜,捻了帕子去扶她,手指一搭,刚好托在她的手腕上。 这脉象... 她心中便是一惊,面上却压作不显,扬唇打起了圆场:“这是怎么了?我在隔壁听说今日蔓香苑特做了好多新样式的菜品,这才腆着脸想来凑个热闹。” 薛答应的芍药居就在蔓香苑的旁侧,两人自然也就走得近些,沈姝之前弹琴伤了手,还是拜托的薛答应才看好,故而对于她,还是会给两分好脸色。 沈姝拿起筷子轻拨着那道绿椒多宝鱼,瞥了秦越一眼:“是呀秦妹妹,怎得还跪着?一同用饭吧。” 秦越双肩一抖,忙道:“是我自己刚刚身子有些疲乏,薛姐姐若不嫌弃便坐下一起吃吧。” 薛答应也不作客套,令宫人取了新的碗筷,便坐在了沈姝的对面。 若是昔日,沈姝定然是不愿意与她二人同桌而食,但此刻,她更不愿意回那临华殿去。 不过是吃了几口,桌上的几人心情各异,气氛便有些冷了下来。 秦越低着眉眼,鼻头微红,那头的沈姝想着皇上的事,也兴趣寥寥,一桌子的饭食,独独薛芝言吃得开怀。 不过她也不好去触别人的霉头,便也没有开口多说些什么。 直到用得差不多了... 薛答应将桌面上摆在正中金碟上那精致的糕点捧起:“瞧这糕点,真是比真的枝头娇花还要精美,实在是不忍下口,秦妹妹这是何处寻来的厨子,怎得小厨房还有如此的私灶,皇上还是心疼妹妹的多啊。” 秦越还没开口,沈姝倒是不阴不阳了起来:“这是皇上日日差了人送来的,每日都是不同的花样,要不是为了她肚子里的龙种,皇上又怎会如此用心。” 秦越不敢置喙什么,沈姝说的也没有错,自从他有孕,皇上确实隔日便来这蔓香苑,但无非是关怀肚子皇子一两句,便摆驾离开了。 各式的补品与她爱吃的从没有少过,就连妃位才能配得小厨房,也赏了下来,让她孕中可以换换口味。 但...指尖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还平坦的肚子。 薛答应将一枚糕点放入嘴中,咬了一口,赞许有加:“果然是极为开胃可口。” 沈姝翻了个白眼,这两女子都不是高贵的出身,这样的糕点虽是精致,但也不至于如此难得,不愧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小户,上不得台面。 秦越瞧薛答应喜欢,取了小食盒,将余下的糕点皆让她都带了回去。 回了芍药居内,薛芝言让寄蕊掌了灯,自己则是取了根银针,细细拨开那枚点心。 果然... 这糕点之内的山楂与薏米仁是常见的食材,原也不打紧。 薛芝言眉头一皱,因为这两食材并不是孕妇可多食用的,吃上一点无妨,但听秦越所言,皇上基本是每日都要给她送这样的甜点来。 御厨既然知道秦答应有孕,这样清热下火的食材便会慎用,怎可能日日出现在秦越的饭桌上。 她今日扶秦越起身的时候,搭了脉,这才发现,秦越的脉象不如之前的稳当,似有滑胎之相。 太医院每日来请平安脉,这样的问题怎么会看不出来? 唯一的可能,这件事本就是皇上授意的。 薛芝言背后瞬间渗出冷汗来,命寄蕊赶紧将东西拿去扔了,不能被人发现端倪。 皇上表面看着欢喜,实际上,并不想留秦越肚中的孩子? 既不愿意留,还使出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阴险法子来,日积月累不适宜的食物入口,孩子自然生不下来。 下胎那日一查,药渣之内并不会有任何问题。 怪...只能怪秦越没有福气,留不住孩子了。 后宫之内,这样的事不会少。 但是皇上亲自来做,薛芝言便有些可怜秦越了。 她这一生,原本就是身不由己,想着入了宫,得了恩宠,从此也算是有个依靠,却不知,这人表面的那些宠爱实则都是假意与冰冷的算计。 只不过薛芝言实在想不明白,后宫妃嫔众多,至今无子嗣,即便秦越出身低,也不至于连怀孩子的机会都不给她吧。 帕子拭着长针,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连忙取了纸来,一声哨响,窗外有黑衣人叩了接头的响声。 薛芝言将纸条递了出去:“亲手交到主子手上。” 临华殿内,歌舞不断,皇上对这新得美人似乎很满意。 这冯澜儿的父亲不过六品国子监司业,但一夜恩宠后,就被赐了答应的位份。 与被贬了的沈姝都平起平坐,因她与沈家是远亲,故而安排同住临华殿。 这女子嗓音甜美,说话之时,如银铃轻响,让人心醉。 皇上赐下一套四蝶纷飞云步摇,一对雕玉彩蝶手镯。 赞誉她身姿翩翩,犹如春日蝴蝶一般可人。 如此恩赏,也是给足了沈家面子,抬举他们送进宫里的人,更是说明皇上不会再深究贪墨之案。 沈家自可安心…… 第145章 地牢 自入京后,李宁祁一直在养伤,审讯江蓠的事交给了聂寒。 如今,伤口薄薄地结了痂,便想见见自己的好义父。 聂寒领路走在前方,李宁祁得陛下之令,居血滴子掌正。 如此一来,聂寒便能活在阳光之下了。 夜宁提为副掌正,二人一明一暗,夜宁负责消息的传递往来,而聂宁自是领了训练与暗杀的要务。 拐角,走过一条狭窄的通道,聂寒打开了这最深处地牢的大门。 空荡幽黑的牢狱里,那一声“咯吱”生锈铁门磨撞的响动尤为刺耳。 这血滴子的牢笼里难得有这么安静的所在。 所有惨叫与哀嚎都被这丈深的厚石壁隔绝在上层。 因为常年不见天日的原因,这里的空气浑浊潮湿,泛着腐臭阴森的死气。 关在这个地方的人,没有一个是活着出去的。 两面墙侧凿了凹洞,聂寒点了蜡烛,幽幽一点黄晕在这深渊里飘忽地亮起来。 好几日没有看见光了,江蓠还有些不适应的闭了眼,直到眸子里出现那个他日思夜想,恨不得剥其皮饮其血的人来。 江蓠的脸皮因为常年埋在厚厚的白脂之下,现在露出来地方的竟是死人一样的青灰,而上紫黑的淤血更添十分可怖。 没有比这更吓人的脸了。 这张鬼样面皮之上那双充血的眼睛,森然地盯着来人,扭曲着用他那太监尖利的声音咯咯笑着。 他拽紧了锁链,手腕之处由于这段日子的拉扯与挣扎血肉模糊一片。 但他就像是丝毫没有痛觉了一般,铁链嵌进肉里勒住骨头,实在拽不动半分了才咬着满嘴的血牙停下。 “义父安康啊。” “李宁祁!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早知道,在你五岁那年,我就该把你掐死!” 李宁祁清扬了语调,啧啧出声:“这样老生常谈的话,义父说了这么多年,还不腻吗?” 脸上残留的白脂因为血而变得斑驳,他狞笑着,因为太过用力,口中全是喉咙里冒出来的血沫子,看着一旁的聂寒:“你鞭打折磨我,是为了给那夜宁报仇?哈哈哈哈哈,即便我死了,也有人得跟着我下地狱陪葬。” 聂寒捧了一封明黄色的御令摊开来与他瞧:“你看清楚了,该死的只有你一个而已,夜宁两个字,不是你这样的畜生该叫的。” 他和这样的人,多说两句便腹里翻江倒海只觉得恶心。 夜宁为了自己,居然和这样的人盘旋了这么多年。 想起这人以前的所作所为,他的这双手,还打过夜宁的脸,聂寒只恨不得将他的骨头一根根地卸下来。 那道御令,将江蓠最后的希望全部覆灭。 皇上根本不愿意再见他这个昔日的掌正。 他在鹿邑的所作所为,在皇上看来,便是与背叛无异。 那位... 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本想着再如何,皇上也会想听自己一句申辩,却没想到,御令之上,是要其挫骨扬灰,皇上甚至连见他一眼都嫌脏。 “我为了皇室,卖命了一辈子,不过是贪些小财,皇上怎会要我的命。” 李宁祁冷笑:“连梅城灵秀山的龙脉你都敢染指,你说皇上会饶了你吗?” “什么灵秀山?什么龙脉?那不过是...” “风水上佳”四个字噎在了喉中。 江蓠顿时满脸狰狞得五官都扭曲了起来,恨意如同汹涌的潮水将他淹没,他瞪大了双眼,目眦尽裂,嘶声大叫:“是你!李宁祁,从一开始就是你!是你陷害了我,我根本没有想过去动龙穴,一切都是你的阴谋。” 李宁祁目光平淡地看着江蓠,这样的眼神... 江蓠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那片冲天的火光之中,回头看着自己的那个小男孩,也是这样的视线。 就是这样一双眼睛,让他害怕了这么多年。 让他由于忌惮才想方设法地要他死。 因为小时候,那个孩子,便已经用这种看死人一样的眼睛看过自己。 江蓠不愿意承认,但无数个午夜因噩梦惊醒,他从未忘记过这种感觉。 堂堂的血滴子掌正,内心最害怕的,居然是一个孩童的双眼。 多么可笑而又荒唐啊... 灵魂深处滋生的恐惧宣告着他的落败。 江蓠明白,自己求饶是没有用的。 整个人都颓了下来,失去了这股心力,那些支撑着他的最后一丝生机也散去了,身上那些伤口的痛楚一点点放大,那被虫蚁一点点啃食的皮肉,那被挑了脚筋而腐烂发出的恶臭,将他的感官全部包裹了起来。 痛苦...绝望...一瞬间就将他吞噬。 李宁祁很是满意他的变化,手指夹住了一薄纸一般的铁皮:“义父啊,人有七十八个关节,这血滴子里最厉害的行刑官会将削尖了的铁片一点点的嵌入你的这些地方。它们不会流太多的血,只是会疼,会像那屠夫案板上的一滩肉泥。你还记得吗?当年那死人坑里,被你杀掉的孩子们也是这个样子啊。” 江蓠嘶吼着,因为喉部也被铁链捆住,发出的声音犹如掉进陷阱的锦鸡,尖锐而又阴厉。 “你有本事就立刻杀了我!” 李宁祁含着笑看他,淡然道:“这刑罚还是义父你亲自所创,如今尝尝这其中的滋味,也算是有始有终。” 夜宁,因为这个人,再也不能站起来了,李宁祁怎会肯让他轻易去死? 最后,由嘶吼变为恳求,江蓠满脸泪水,只求李宁祁可以让自己去死。 “孩儿想为义父尽孝,希望义父长——命——百——岁。” 这才是最深刻的诅咒。 李宁祁吩咐了随行的下属,每隔一周,便要为江蓠剜去腐坏的部分,用上最好的金疮药,他要江蓠活得久一些。 每一句叮嘱,听在江蓠的耳畔,都害怕的全身发抖。 下属退下后,李宁祁躬身一礼,有些抱歉地道:“义父不要怪孩儿如此唠叨,这血滴子上下,恐怕全都希望你去死,不说的详细一些,怕是下面的人不听话。” 江蓠是如何训练这些人的,其中又有多少人受到他的凌辱折磨,如今的他,残躯一具,这些人恨不得个个捅上他一刀吧。 曾经的蝼蚁,已经能爬到他的身上,啃咬他的皮肉,江蓠想咬牙自尽,但就连牙齿,都被敲掉了最要紧的那几颗。 聂寒从将他绑在这里的那天开始,就断绝了所有他能死得痛快的出路。 生锈铁门磨撞的“咯吱”声再次响起... 第146章 最后一块乳糖 李宁祁出了地牢,仔细地净了手,有些犹豫的看了聂寒一眼:“他怎么样了?” 聂寒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夜宁将自己关在地下赌坊里不出来,我...” 他每日去找,都被拦在了外面。 夜宁放出话来,独独不见他。 “他的伤你还未见过?” “京都最好的医官随侍在侧,该是好了许多吧。” 说这话时,聂寒紧了紧抱剑的胳膊。 那医官是夜宁自己亲自选的人,也不知道是塞了多少银票才能将嘴闭得那么的紧。 竟然连手中这柄黑剑都无法威胁那医官开口半句。 李宁祁从怀中掏出了几页药单,递给了聂寒:“你想知道的,都在上面。” 聂寒一愣,赶忙接过,他对于用药一事本一无所知,但自从夜宁受伤后,大大小小的医馆每日地跑,几味夜宁常用的药材和其药性倒是也认得清了。 “黄柏与地榆用量都在减轻,罗氏藤倒是增加了剂量。” 一页页地看下来,他眉头松展了许多。 这药单说明,夜宁伤口感染与溃烂的症状已在转好,如今加用了镇痛与生骨活血的药下去,看来情况还算不错。 李宁祁摁了摁他的肩膀:“放心,那药师的身份我已经调查过,确为圣手。” 聂寒颔首,看向李宁祁的眼神多了分希冀:“那…这药师可有办法解您身上的毒?” 李宁祁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于外伤上很有手段,但,我身上的毒时日太久,老先生试过,却终究不敢下药。” 瞧着聂寒刚燃起希望的眸光再一次黯淡了下来,李宁祁说道:“走!陪我一块去看看夜宁。” 地下赌坊的那些个壮汉,即便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出手拦李宁祁。 聂寒终于如愿以偿地跟进了那个小屋。 屏风之后,夜宁似乎正在换药,听见门口的响动,咬着牙摆手:“有什么消息先放在案面上即可。” 里头的医师与他道:“伤口恢复的不错,刚敷上了药粉,近日生皮肉,会发痒难耐,你切记不可抓挠。” 夜宁的声音带了些恼:“日日如同虫蚁攀咬,当真烦人。” 手中那串佛珠盘得极快,才能压下不去触碰伤口。 “等过几日便好多了,伤口不可捂着,但也不能见风,需得注意着点。” “谢过老先生。” 那医师给他的双腿盖了一薄蚕丝所织的毯子,最为透气舒爽,也能防止夜宁松懈心神不小心去抓挠伤口。 “年前被泼皮无赖诬陷,亏得你相助才将我那药铺保下来,这点小事,自当不得你的谢。” 他端了药,看着夜宁一滴不剩的全喝进了肚子,一边收拾着刚刚用到的针灸药剂,一边问道:“大门外总拿着剑的那一位,还在打听你的伤势,看他那样子,不问出来是不会罢休了。” 夜宁低下了眸子:“无妨,等日子久了,他也就不问了,只是要麻烦先生了。” 医师将药箱背起,拱手与他告辞:“我明日再来为你施针。” 刚越过屏风,就看见了李宁祁,对方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老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后头跟着的聂寒,颔首行礼后便退出了屋子。 门关上的声音一响起,屏风后的那人猛然松了一口气,一边嘀咕着这药实在太苦,一边将怀里那油纸仔细包好的糖捻起了一小块放入口中。 “怎么只剩下一块了。” 夜宁有些失落地看着那油纸上最后的一块囔囔:“明日的药,便凑合着喝吧。” “若是爱吃这乳糖,我快马去鹿邑再买回来便是。” 夜宁转头,看见了聂寒正盯着自己,一双眼睛恍若明月。 他有一些窘迫,将手中的油纸随意一卷,便扔到了一旁:“这乳糖太甜,我并不喜欢。只不过刚刚口苦,才想起来而已。” 是啊,这乳糖实在太甜,自己明明不喜欢的... 可每日,喝了药后,又念着这一点甜。 下属给他买回了京都爱吃的那一家酥糖,却偏偏没这么解苦了。 夜宁倚在躺椅之上,一头乌发随意散在后背,肩上的伤刚上了药,李宁祁上前,摆摆手,让他不用行礼。 “主子今日怎么来了?您那日受的伤也不轻,可请老先生为您...” 李宁祁摇了摇头:“我一切都好,唯独亏欠你。” 夜宁一笑:“主子说的哪里的话,如今我可是手握大权,您瞧那桌上的账本,这日日的进账,看得我伤都好得比旁人快。” 聂寒的目光实在很难忽视,被他盯着,夜宁只觉得腿上似乎更加痒了,刚一伸手,指尖却被裹进了一团温暖之中。 他挣脱不下,佯怒道:“聂寒!放开我!” 聂寒却将手抓得更紧:“大夫吩咐了,不能抓挠。” 夜宁看向了李宁祁,似在求助。 顺着他的目光,聂寒也别过来了头。 李宁祁咳嗽了一声:“嗯...那个...江蓠手下逃出去几个漏网之鱼,想必他们定要报复你,这地下赌坊,是血滴子传递讯息的重要所在,有聂寒在,也好放心。” 主子都这么说了,夜宁只得悻悻然不再反对。 其实,哪有什么漏网之鱼。 李宁祁行事缜密,江蓠的所有直系都已被拔除干净。 聂寒得了便宜,心情大好,松开了手,温柔地叮嘱道“这两日我出趟远门,你要谨遵医嘱。我知道这伤口结痂定是奇痒难耐,你切要坚持坚持。” 夜宁不自觉勾了唇,但面上却显得很不耐:“你如今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啰嗦,主子既然要你保护我,你出远门该不是想躲懒。既要躲懒,便躲得远些,我喜静。” 有些好笑的将他团巴扔在地上的糖纸拾起,放入夜宁的手心:“明日还觉得苦,就将它吃了,我换两匹马同行,来回三日的功夫,给你买新的乳糖。” 他出远门,便是为了给自己买糖... 夜宁捏紧了手中的糖纸,想要再撒气扔开,却还是松了口。 聂寒的脾气,犟得很。 声音有些别扭:“倒也不用去鹿邑买...京...京都那家的酥糖做得更好。” 聂寒将他手中那颗糖取出,捻起放在夜宁的唇边。 眼神如此一本正经,倒叫夜宁有些无措地乖乖张了嘴。 “今日便多吃一颗,明日我定然将新糖买回来。” 聂寒吩咐人将一床新的被铺搬进了小屋内,在地上打起了地铺,美其名曰说要遵循主子的令好好护住此地。 夜宁再三拒绝,却被无视,此人得了掌正的话,谁都不敢拦他了。 夜半...听着那人平稳的呼吸声,夜宁艰难地侧了侧身子,看着窗外月光投射进的银色光晕,洒在地上那人的轮廓之上。 身上,似乎不那么疼了... 第147章 安插心腹 贪墨一案,推出的那些人刑部处理起来颇费功夫。 他们阻挠的原因不是因为这案子有多棘手,或是突然可怜这些替罪羊。 全是针对刑部尚书谢南汐之举,为了给这个初出茅庐的女官一点下马威。 这段时间,刑部大小官员皆忙碌得很,做这些得罪人的事还要被阴阳怪气的谴责,六部之内谁都不配合,揶揄孤立刑部众人,渐渐地,心中不满者颇多。 但无论如何,大家都不愿意旧案重提,时间期限内最终还是会把人交给刑部,南汐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形发生,但她无惧。 起初,还会有刑部官员故意拖延案宗,出言不逊,更有甚者,直接放话不服气一个女官踩在自己的头上。 对付这样的人,南汐从不手软,一律不再重用,或是直接上书陛下,调换人员。 本以为案子迫在眉睫,正是用人之际,南汐定会有所顾忌。 办案子的人都没了,她的差事办不成,自然也会让皇上不满。 却没想到,她直接调府中暗卫来刑部协助,这些人,个个武力高强,特别是领头那位名叫谢七的,一天抓回来的犯人能赶上刑部一个小队了。 他们想不明白,一个暗卫何来的本事,怎就让那些整日为难人的官员心甘情愿地将人交出来。 甚至于...一句抱怨的话也不敢多说。 如此,案子进展迅速,比刑部大罢工之前还来得顺利。 那些人,一个...两个...三个...全都自请了责罚,乖乖地回来办公了。 他们只不过是想要南汐退让,却没真想丢了自己的饭碗。 而如此雷霆手段,更是让他们不敢再随意以下犯上,对待南汐也变得恭敬有加。 上下如此“齐心”,倒真应了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的兵法名言。 只要有一人松动,这个原本就松散的联盟会立刻土崩瓦解,士气全无。 而那第一个请罚的人,是南汐在刑部安插的心腹。 他顺应着大家的不满,打入这些人的内部,继而又为了这个要赶南汐下马的计划,开出了一条口子。 暗卫在明,使他们明白,南汐手中有权有力,不会被裹挟。 心腹在暗,于内部散播会失去饭碗的焦虑情绪,继而一网打尽。 而李星昀被晋王以重病为由扣在府中一扣就是半月,晋王势要他从这个案子里干干净净地摘出来。 南汐明白李星昀在这其中的位置有多么为难,除了例行公事以书信慰问病情后,并未逼他回来。 除了沈家,这案子难得的也牵扯上了当朝丞相盛家。 盛淮中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人,两袖清风不说,这个案子,他也是最支持南汐所为的。 柳问持身中正,满腹经纶,但家道中落,无人愿意援手。 只有他,机缘巧合,得了柳问写的诗,大赞其才,邀入府中,更有了结为忘年交的佳话。 得盛淮中赏识,柳问科考的卷子才能抵达上听,殿试之上大放异彩,得以为官。 要不是盛锦已经入宫为后,恐怕,他倒是想让如此君子娶自家女儿,此人富贵比不上天家,自然没有皇上与齐王那般对盛家有助力。 但胜在人品才学,实在难得。 盛淮中惜才爱才,即便官场沉浮多年,一直也留有些读书人的气节。 先帝病重托孤,也是想让盛淮中匡扶幼主,肃清不正之风。 但… 这朝野实在是烂得太久,损了根基。 盛淮中有心却也无力。 他本就在其间,盘根错节的关系,一个处理不当,必遭到反噬。 看到南汐立于满朝文武之间,虽为女子,所说出的每一个字却掷地有声,发人深省。 盛淮中对她很是欣赏,特地在早朝之后,主动与她说起这次贪墨之人该如何定罪的建议。 “若有什么帮的上忙的,谢大人尽可开口,老夫屹立朝堂多年,这些人若是不配合,老夫自当出马。” 南汐有些为难地将那名录递给了他,低眉拱手道:“丞相大人心系朝野,但…我朝律法,您当避嫌。” 盛淮中不解此话何意,皱着眉头接过那名录翻开,结果这首页之上的人名让他当即大怒。 他的管家林庚竟背着自己私收贿赂。 跟了自己一辈子的老管家啊,这是明着打盛家的脸。 这林庚是他的家生老奴,怎么会如此行事。 盛淮中叹了口气:“原还想着谢大人此举高义,老夫也应该出点绵薄之力,没想到啊,倒是给刑部添了麻烦,实在惭愧。” 林庚在盛家服侍了一辈子,忠心耿耿,盛淮中请南汐给自己一日时间,待仔细盘问后如若贪墨事真,盛家定不会包庇。 当日回到府中,林庚早已跪在堂前认罪。 消息传得快,他自然也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故而响亮结实地给盛淮中磕了三个响头,将自己的儿子托付盛家。 林庚在盛淮中年幼之时,曾经不顾生死,将他从起火的厢房内救出,自此,他在盛家就不只是一个管家而已。 也正是盛淮中对他这么多年如同亲人一般关心对待,林庚泪流满面,却没有开口求情。 他不愿意让老爷为难,只悔恨自己一时贪婪被金银蒙蔽了双眼。 盛淮中为林庚亲自戴镣,一路随行,陪同着将人押到了刑部,铁面无私之举,一时在京都大街小巷传为佳话。 南汐出了刑部相迎,遣人赶紧将林庚押入牢中。 “丞相日理万机,怎用亲自将人送来,改日定当登门拜谢。” “无妨,盛府无颜得谢大人一个谢字。” 有此表率,刑部后面抓人也顺利了许多。 林庚不过是一个盛府管家,涉案的金额却十分庞大。 皇上御笔朱批,判了个秋后问斩,抄没家产的罪名。 盛锦对林庚一直是当作半个叔叔一般尊重,她想以皇后之尊开口,却被盛淮中一封家书止住了念头。 皇上铁面无私如此重罚,这是要杀鸡儆猴,如果盛家求情,那便是与圣意相悖,与道义相违,贪墨一事更会无休无止。 只有让满朝文武看看决心,才能压一压这股风气。 于是,六月初,一切尘埃落定。 太后一封请帖邀南汐入宫赴兰花宴。 此时设宴并不是最好的赏花时节,南汐心中明了。 贪墨一案,晋王与南汐之间的关系便一直没有得到缓和。 李宁祁在这段时间回王府露了几次面,得知李星昀因忤逆晋王,被关进了祠堂数次。 这也是晋王第一次对自己这个儿子如此严厉斥责。 第148章 软禁 晋王府管家得了李宁祁的令,特地将安排在祠堂照顾李星昀的小厮婢女都调离了,而后捧了茶点进屋。 “世子殿下,您还是和老爷服个软吧,老爷这些年来,最疼爱的就是您了,就连罚您进祠堂思过,也安排了许多人照顾着,免得您坏了身子。” 李星昀这些日子没有睡好,内心的挣扎与焦灼使他眼下乌青一片,脸上也冒了青须,往日里,他是最重这些礼仪的,现下,整个人眼见着萎靡的提不起精气神来。 “齐叔,父亲大人还在生气吗?” 管家一愣,自入了府,自己的姓氏便很少听到了,心中便多少有些不忍,耐心劝道:“世子殿下和老爷服个软吧,他老人家这些日子也并不好受,日日下了朝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问得最多的话,便是您是否用过饭了,听着您又不愿意吃饭,他老人家也撤了筷子,下人们也都绷着,咱们王府上下如今都冷清了。” 李星昀得知父亲居然也这么茶饭不思,心中只觉一痛:“旁人都诩我李星昀忠孝礼义,是为君子也,如今,我却什么都沾不上了。” 说罢,从管家手中接过了茶点,塞进嘴中:“齐叔,您去和父亲说,我用过点心了,也让他吃点东西吧。” 管家一拍手,立马点头:“是了是了,您这样便对了,老爷知道了一定也会开心的,您与老爷就别再闹别扭了,老爷对您如何,府中上下皆有目共睹,您只要一句软话,便能出这个祠堂的。” 李星昀却低着头不再言语。 出了这个祠堂又能如何。 自己无论如何是出不了这王府的。 可即便出了王府又能做什么呢? 手指捏着自己的衣摆,叹了口气。 还不如就跪在这祠堂里。 管家将茶点放在一旁的矮几上,退至了门口问:“大公子得知您在祠堂跪了多日,想来看看您,不知可否允准?” 兄长! 李星昀回首,理了理衣襟:“我如今形貌不整,见兄长实在是唐突。” 屋外头走进来一个玄衣长锦服的人来,摆了摆手,管家躬着腰退了出去。 李星昀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见过兄长了,在这个府里,大家伙儿似乎都在故意回避着这个人的存在。 如今一见,竟生疏得很,李宁祁看向他,眸子不暖不冷地与之平视。 李星昀起来躬身一礼:“兄长归家多日,我却未去拜见,还劳烦兄长到祠堂来,实在有愧。” 李宁祁轻车熟路地绕过了香烛台子,从那下头取了两个软垫子出来,在那矮几两旁各放了一个,盘腿坐下:“这祠堂,我很熟。” 想起兄长在王府三天两头便要来跪祠堂,如今更是连物品在何处都了然于胸,李星昀心中更是愧疚得很。 自己装聋作哑这么多年,让至亲之人背负这么多的不公对待,如今,得到了一切的是自己,又如何能摆的出一个既得利益者高高在上的姿态去安慰与可怜承受了这么多的兄长。 往事如斯,多说一句,都显得自己虚伪与可笑,伪君子才会站在制高点上,俯下身子去劝对方想开一些。 话噎在喉中,说不出来半个字,只得顺从着兄长的意思,也在矮几的对面坐了下来。 李宁祁将他脸上那变化的神情看在眼里,虽抿了唇笑,心中却是厌恶得很。 自己这个亲弟弟可真是霁月清风,世人评价他的所有,并无半分夸大,可他越是这样,李宁祁越是不喜他。 这样的人,才最配得上谢南汐吧,配得上那个在晨曦之中昂首在马背之上的潇洒女子。 想到这里,他便觉得恼。 “听说你与父亲斗气。” 李星昀有些沮丧地颔首:“并非斗气,是我不孝,惹了父亲不快,身为儿子,怎可与父亲斗气。” 一只茶花状的糕点被瞬间捏坏了掉下渣来,李宁祁眼色一暗。 兄长心中对父亲,对自己,恐怕都是有气的。 李星昀自知说错了话,赶紧将一方洁白的帕子递了过去:“星昀口拙,望兄长原谅。” 李宁祁没有同他客气,皆过了帕子,仔细将手指上那薄薄的油脂擦拭干净:“无妨,我归家日子不长,你我兄弟情义生疏,便来陪你随意说说话。” 李星昀心中一暖:“没想到竟让兄长为我操心,是星昀的过错。” 李宁祁一勾唇:“吾弟的品行高洁,这次又是因何事与父亲起了冲突?” “父亲所为皆是为了晋王府,为了我,是我令大家失望了。” 在今日回府的时候,聂寒替夜宁给了自己一封密函,想想其上的内容,李宁祁这才生了来看看李星昀的想法。 他如今还在暗处,即便李星昀认不出谢七,但这也是冒险之举,只怕今日之后,自己要更加小心才行。 但有个问题,他实在想要亲自确认一下。 “听说此次刑部与父亲起了冲突,事关你的那个未婚妻?” 提到南汐,李星昀却一下子低下了头:“身为刑部右侍郎,我却躲在这里独善其身,无颜面对南汐。” 李宁祁将茶水倒满,递给了李星昀一杯:“听说谢南汐是个刚烈忠正的性子,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青楼女子翻查此案,为此不怕得罪满朝文武,想必如此行事,结怨不少,吾弟心中可有不悦?” 李星昀连忙摇头:“她从未做错过一件事情,有冤自当伸,这才是天理。可...” 他的神情一下子落寞了下来,李宁祁追问:“可是什么?天理昭昭,难道吾弟觉得此话不妥?” “圣人所言,此话当然并无不妥。只可惜人心人情,有时候实非凡人所能相抗的。” “如果有一天,父亲与理法站在了对立面,我想问问吾弟,会作何选择?” 李星昀眼中闪过慌张。 这次的案件,他是一路参与的,故而那些镖局的证据,都经过了他的手。 账册之上所多书的人名中没有父亲,但... 那些镖局走夫却道出了其中的秘辛。 晋王并未直接收受贿赂,都是由他的门生收取后以贺岁为由再转赠入晋王府,如此一倒手,只要那送礼之人不开口,旁人挑不出错来。 但事情就是如此刚巧。 镖局内的一个走夫有个堂弟,刚好就在父亲门生家中做小厮,那礼单之上抄录的物品,十之有九皆在赃物录册之上,推脱不得。 而这份口供... 第149章 你到底是谁 不着痕迹的一瞥,见李星昀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握紧了茶杯,李宁祁随即笑着摆了摆手:“为兄不过是句玩笑话,你别当真。” 李星昀尴尬一笑:“无妨,只不过兄长这话,是自古以来最难的问题,故而我一时答不出来。” 李宁祁颔首:“古人云,忠孝两难全,想必这确实是难以回答了。也正因为这情义难泯,故而才有那么多人铤而走险,犯下大错。” 对面那人一愣,捧起的茶顿在了嘴边。 随即认真地看向了李宁祁,自己这位兄长久未谋面,但浑身上下凛冽冷峻的气质裹挟着他骨子里的矜贵,要说像,他比自己还要像父亲几分,只不过这双黑眸冷冷清清,叫人看不出喜怒哀乐来,一抿唇,他问:“若是兄长,又会如何行事?” 李宁祁挑眉,浅饮一口热茶,随即不温不火地回:“错就是错,对就是对。” 想起父亲这些年对待兄长的种种,李星昀苦笑:“兄长心胸,吾所不能及。” 可那是父亲啊,一心一意为自己谋划的父亲,时至今日,李星昀才发现,父亲私下不只是勾结朝臣这么简单,他怯步不前,不敢再查那入府的赃物都去了何处。 如果查出来... 他自问承受不住如此的结果,只得握着那份口供,从刑部的案卷上将晋王府的一切痕迹抹干净。 做了这样的事,自己哪对得起南汐当日的托付,哪对得起青女跪地申冤的决心。 呼吸变得困难,他将自己圈在这祠堂内,说是父亲的惩罚,其实更多的,是自己懦弱,迈不开这一步。 人最难的,就是面对自己最脆弱的地方,如今,兄长一个问题,就将这所有的矛盾摆在了明面上。 李宁祁不再久留,只起身说道:“一切皆是因果,这祠堂内的佛香烧得如此之浓,不好久待。” 如果他一定要逃,那这场比试中,他就输了。 李宁祁出了祠堂,管家等候在外,见他眉眼冷若冰霜,低声问道:“掌正大人,这是谈的不妥?” 李宁祁冷嗤出声:“我原以为自己会更加恨他一些。” 说罢,拂了袖子离开。 一个人坐在清忻阁院中的屋顶之上,他头枕着自己的手,看着那轮清冷的弯月。 月明星稀,即便今日不是圆月,但却很是亮堂,以至于这片幽暗的天空之上,只剩下它孑然一身。 但凡自己没有那样的过往,或是生在不同人家,恐怕,会与李星昀成为知己好友吧。 他说那些话的时候,眼中所有的挣扎都是真实而又痛苦的。 可今日... 李宁祁突然有些可怜他了。 这样的念头冒出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得了全部的人,自幼便生活在光环之中的人,又如何能用“可怜”二字形容呢? 可他坐在自己的对面,没有了人人称颂的润玉公子模样,卸下了一切的这个人,又该如何是恨? 他想要的,得到的,恐怕并不如意吧。 想起一开始接近谢南汐的计划,李宁祁忽然觉得可笑,自己这个好弟弟啊,到底是该谢还是该恨。 “你躲在这上头做什么?” 李宁祁坐起了身子,有些懒懒地道:“偷闲。” 轻盈地踩着那树枝子向上一个翻身,谢南汐便坐在了他的身旁:“躲懒躲得如此光明正大,安叔知道了必要扣你的工钱。” 李宁祁看着她的脸,弯了眉角,压低了声音求饶:“那还得劳烦少将军你保密才行。” 南汐一愣,鲜少见他这般温和地顺应自己的玩笑话,月光洒在那面具之上,将他的眸子掩在阴影之下看不真切。 “好说好说,你陪我好好喝顿酒,我自然不去告密。” 说罢,她拍了拍手,一个暗卫出现,带来了两瓶秋刀酒,悄无声息再次退下,这下子,周围的树叶都静了下来,李宁祁明白,这些暗卫皆离开了。 “你闻闻。” 南汐掀开了酒盖,放在李宁祁的鼻子之下这么一晃,顿时酒香四溢,但也刺得有些熏人。 这酒,实在是烈。 李宁祁刚想伸手去接,却被南汐挡住,将腰间挂着的小壶抛给了他道:“你不胜酒力,哪里品的出这样的好酒,还是喝这个吧,不糟蹋。” 李宁祁笑着颔首,只得拧开了壶,朝着口中仰脖一灌,却拧了眉:“白水?” 南汐哈哈一笑,美酒入肚,脸颊之上飞了红晕:“就你那酒量,一杯就倒,我如何尽兴?故而你就只能喝白水。” 让人如此小瞧,李宁祁有些不悦,暗暗想着要寻时机,让聂寒陪自己多喝几次,南汐爱酒,自己反倒只能在边上喝白水,实在是有些憋屈。 但是今日,她似乎也与往日不同,这么好的酒喝下去,虽是拿他寻开心笑得眉眼纷飞,但眼眸之中,却流淌着淡淡的哀愁。 有些事,她不想开口,也不愿意让安叔与秋雨知道,故而翻上了屋顶来找自己饮酒。 “白水便白水吧,只不过下次,属下还是想陪将军喝一坛女儿红。” 南汐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志气,你要是能喝得了一坛子女儿红不醉,那想要什么便尽管开口。” 李宁祁举了壶与她碰杯:“一言为定!” 喝得月亮都躲进了一旁的黑云之内,四周寂静只余一二声虫鸣。 整个京都的人似乎都睡着了,街上打更的声音传来... 已然四更了啊,边上的两个酒坛子都空了,南汐打了个响亮的酒嗝,眼神迷离地看着李宁祁,那副子酣醉的模样,红润的唇瓣上还有未干的酒汁:“这京都实在是无趣啊。” 李宁祁喉结一滚动,只觉得有些口干,想别过头,却一下子被这满身酒气的人勾住了手臂。 他一愣神,就看着南汐摇晃着脑袋冲着他笑。 李宁祁担忧她,想伸手去扶她,却见她整个身体朝着自己倾覆而来。 呼吸一窒,南汐的发丝挠在他的颈侧,痒痒的。 这人! 喝了酒就不知道设防了吗? 自己是个正常的男人,如此...抱在一处成何体统! 突然便有些生气,想将这喝了酒就撒疯的女子横腰抱起,扔回屋子里去。 却见南汐解开了他的面具后,将身子别开了原来的距离。 指尖摩挲上了眼角的泪痣,南汐囔囔地问他:“你到底是谁?” 第150章 静乐堂 被她指尖触碰的地方有些发烫,李宁祁看着她那认真严肃的样子,心,陡然漏跳了一拍。 抿了唇,刚想开口。 对面那人的手一松,面具顺着屋檐往下滚落,她的整个身子也压了过来。 呼吸声绵长,这人前一秒的神情还那么专注,后一秒,居然睡熟了。 李宁祁只得伸手去抱住她的身子,将她的头安稳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我...是...李宁祁。晋王府长子李宁祁。知道这些的话,你是不是就不会再同我喝酒了。” 他的回答轻飘飘的,一字一句,却让那子夜寒星一般的眼眸,泛起了涟漪。 她已然睡熟,李宁祁抚着她的背,继续道:“即便你不愿意同我喝酒了,我也不会离开的,谢南汐,我喜欢你。我这人霸道可恶,既然喜欢,便会一直缠着你的。” 这样的话,他借着月光,壮着胆子说出了口。 第二日,南汐醒来,便只觉得头有些疼。 昨日这酒还真是烈啊。 秋雨取了件红石榴缀月牙宝石的珠子前来,说是太后亲赏的,今晚的兰花宴,让南汐好好打扮一番。 瞧着那针脚细密,确是不可多得。 入后宫的时间尚早,南汐便同内官请了要去一趟坤宁宫。 盛家在这次贪墨案中出了不少力,皇后是该去拜见以表谢意。 进了坤宁宫,正赶上诸位妃嫔都来给皇后请安,免不得留下用茶,就听得这后宫之内发生了一件奇事。 就在昨日,太后宫中的一个宫女被人发现溺毙在荷花池中,被发现时连脸都泡肿了,不仔细辨认差点认不出样貌来。 姜嫔平日除了制香甚少出来走动,听得这话,吓得花容失色:“这也太吓人了,那可查出这宫女是失足还是?” 沈姝摇了摇头:“这个宫女名叫芷兰,太后宫里的人之前不是换了一批嘛,这位不知为何倒是继续侍候着。我之前生了病,太后体贴特将我留在慈宁宫照料,故而是见过这宫女一面的。” 她对于宫女之死并不感兴趣,只不过如今提起,是要在场的人知道,即便她如今是个答应,太后与皇上对沈家的优待还在。 冯澜儿如今圣眷正浓,皇上除了时常去秦越宫中探望,就是她那处了。 而她与沈姝同住临华殿,夜夜笙歌之际,两位更是姐妹亲昵相称。 皇上龙心大悦,更是赐下并蒂莲花,栽种在临华殿的寝殿之外。 如此行事,与宫规不合,为了皇上的身体,皇后盛锦自然需要多加劝诫,但说到底,这是房中乐事,皇上一意孤行,盛锦也无可奈何。 只不过如此一来,这沈姝降了位份反倒是更加嚣张了起来。 姜倾清为嫔位,位份在她之上,但她从未行过礼,说话之间,更是经常插嘴打断,气势嚣张。 南汐见不惯一堆女人围在一处说话如此夹枪带棒,但今日,她却并没有起身告退。 听到芷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宽大袖袍内的手指便紧紧的握在了一处。 父亲身死的所有疑点都在这个宫女身上。 南汐近些日子也多番盘查打点,刚要摸出点门路,故而今日想进宫亲自会会这个人,没想到,人...竟然死了。 这其中,说不巧谁会信。 难道,是自己的调查露了马脚,让太后一时心急出手杀人以绝后患? 还是,那个幕后之人,唯恐芷兰说出真相,故而杀人以将所有嫌疑推到慈宁宫? 线索再断,父亲的仇,自己还能报得了吗? 她一路走到如今,从一个手无实权的云麾将军,一路到如今掌管一部的一品大员,权力握在自己的手中,为得就是有朝一日,能报此血仇。 但... 她莫名的开始心慌。 能在宫内如此轻描淡写就要走一条人命的,除了太后,还有... 如果是那位,自己的仇可还能报? 若真是他,那谢家祖祖辈辈守护的天家岂不都是一场笑话。 南汐问:“那位宫女身死宫内,好不可怜,她可有家人?尸身又是如何安置?” 沈姝对南汐自然不会客气,要不是因为她,沈家也不会落到如今的模样,自己也不会从嫔位降为答应,故而一开口,便阴阳怪气了起来:“呦,我当是谁在问话呢,这不是谢大人吗?谢大人平日最是趾高气扬,怎得,也来同我们说嘴。” 她一甩手中的锦帕,翻了个白眼:“莫要再说这样的不吉利的事了,真是晦气!” 说着“晦气”二字,那帕子要不是手不够长,差点就要打到南汐的脸上去,语气之中揶揄讽刺的意思,在座的妃嫔们个个都听得明白。 可她们皆不敢答话,这沈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中在朝堂那六部的人脉还在,更何况,皇上如今宠着沈姝与冯澜儿,谁敢在此时惹她不痛快。 南汐一勾唇,刚想起身告退,她无意与沈姝辨个是非对错,后宫本不是清净之地,自己是来赴宴的,还是不要多生事端,待会儿使点银钱同外头的公公们打听就是了。 却听正中宝座之上的皇后却将茶盏一落,开口便同南汐道:“京都城外约莫五里地外,有个叫做静乐堂的地方,那些宫女太监们死后便会一起安置在那。” 瞧见皇后这是故意打自己的脸,沈姝一下子便不悦了,起身告退:“嫔妾身子不爽,先行退下了。” 说罢,也不等皇后首肯,自顾自扭了脖子便趾高气扬地出了坤宁宫。 冯澜儿自然也屈膝告退。 姜嫔听了宫女溺毙的事,总是有些怕,脸色便是苍白了不少,皇后让薛答应去给她瞧瞧,多加安抚也好。 如此一来,正厅之内,只剩下秦越一个。 “秦答应,本宫瞧着你刚刚一直不说话,可是哪有不适?不是同你交代了,有着身子便不用来请安了。” 那秦越,南汐是第一次见,看她起身谢恩,即便怀着身孕,那身姿依旧十分曼妙,为人也是温婉得很。 只是... 南汐一晃神,见她侧着身子,便突然想起了小时候一同为公主侍读的钟紫屏来。 那一位,如今还在冷宫之内,这二人的身量并不相同,但...气韵上却有些说不清的相像,特别是她侧着身子,那一头的乌发挡住了半张脸后更像了三分。 秦越微微欠身,回禀了御医的话,说她腹中的胎儿已然坐稳,再两个月,便能看出男女来。 听得这话,盛锦眼中一亮,又赏赐了东西,让她只管安心将此胎顺利生下。 第151章 兰花宴 皇后有多看重秦越的这一胎,后宫都明白。 这秦越本就是盛家送进宫里来的,为得就是替皇后生下个皇子傍身。 眼瞧着宫里的美人儿多了起来,圣心不在自己的身上,皇嗣就成了盛锦最为在意之事了。 只要中宫膝下有子,自己自然也就不用日日担惊受怕。 南汐是见过皇后的,只不过数月,如今再见,只觉得她妆容虽然较之前更加精致华丽,但那双眼睛,却写满了倦意疲惫。 秦越一离开,南汐也想起身告退:“皇后娘娘掌管六宫事宜,也要注意凤体安康才是。” 盛锦却散了宫人,坐在她的旁侧,有些为难地开口:“本宫知道此事不妥,家父也亲自书信一封劝诫于我,但...林庚管家对我盛家忠心耿耿,本宫不敢奢望能求情减免他的罪过,但求...谢大人能保他在狱中不要受苦才好,他年纪大了,本宫希望他走得安心才好啊。” 这话不好开口,瞧盛锦那有些发红的眼睛,便知她对于自家这个管家的情谊颇深。 盛家书香世家,前有南宁侯之事,让皇帝疑心。现在又出了等事情,当真是不顺。 “皇后娘娘放心,我已交代刑部诸人,定不会在牢中为难林管家。” 盛锦垂泪颔首:“如此,实在多谢。” “皇后娘娘千金贵体,盛大人又贵为当朝丞相,行事公正,嫉恶如仇,实乃天下表率。” 盛锦叹了口气:“盛家如今的光景早已不复当年了,父亲从小就教导我们“除恶务尽,才能让善者善终,恶者归罪”林管家在他身边陪伴数十年,此间情谊如同手足,前日见到父亲,看他双鬓花白,本宫心中不忍,不能承欢膝下,实在有愧。” 入了这后宫,即便贵为皇后也得遵从宫规,每年能与家中会面的机会少之又少。 而那些不得宠的宫嫔,若是生不出孩子,可能一辈子都不能见到家人。 这四四方方的墙,将她们与自己的血脉亲人隔离在两个世界。 盛锦当初是多么憧憬和欢喜地嫁入皇宫。 如今,却突然生出了一丝悔意。 若是还在盛家,她定能去看看林庚,去见这个把自己当做女儿般对待的长辈最后一面。 但如今,她是皇后,是大南明朝的国母,这身明黄色的凤袍不允许她做这样的事,也不允许她对朝政置喙半句。 所以,只得留了南汐下来,开口请求。 世人皆羡慕她一身华贵,却看不清这华贵之后的代价与枷锁。 两人又在一处说了会儿话,太后那边便派人来请南汐。 皇后起身亲自送她出了坤宁宫,执着手道:“谢大人为女子典范,本宫心中说不上的羡慕。” 南汐一愣,见她将这抹外泄的真情再一点点收拢进眼尾那渐淡的胭脂绯红之中... 兰花宴上,请的人不多,平阳公主自是在场,歌舞之后,便是品花赞花,繁琐得很,席上的男子不多,李星昀被安排坐在南汐的左侧,也是太后故意为之。 两人半个多月未见,南汐看李星昀那眼下的乌青,便知他这些日子怕是思虑甚多。 南汐的注视,李星昀怎能不知,他将她爱吃的菜品夹入她的碗内:“南汐,对不起,我...” “不用道歉,我明白你在这其中的难处。” 李星昀抿了唇,低声问:“如果我做了错事,你可否会原谅我?” 话音太低,南汐听不真切,抬首再问,那人却不再说了。 想来对于他未能将此案跟进到底,心中还是有所不甘,南汐于案桌之下,抚着他的手背道:“无妨,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要不是你涉险去查那些走夫得到人证与口供,也不能将沈家拉下马来。” “可,名单上要紧的人,除了沈家,一个也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于此,你心中可甘?” 南汐苦笑着看他:“朝堂之上,本就是牵一发动全身,即便如今不能将罪恶全部铲除,但我相信,终有一日,我们能还清白于天下。” 这话脱口,她的指尖微微一顿。 如今皇位上的那位,真的在意这民生疾苦吗? 李星昀回拢了手,握住了她发冷的指尖:“南汐,若是朝堂一片泥泞,风清朗月的那一日,你可愿离开这里,同我一道归隐山林?我们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如同寻常的人家一样可好?” 这样的话,李星昀不止一次同她说过。 他本就厌恶朝堂之上那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是是非非,是因为自己,他才应了这刑部右侍郎一职。 南汐刚想答话,太后太后招了招手,让南汐上前说话。 南汐只得起身,行礼后便被拉着坐在太后身侧。 “你与星昀再有半年便该成婚,星昀这孩子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对你更是如同女儿般喜爱,故而有些体己话,哀家想与你说说。” “臣女瑾听教诲。” 太后看了那席间独自饮酒的李星昀,叹了口气道:“星昀那孩子,对你的情谊,哀家看在眼里。作为女子,夫家是天,你即便是任了一品官职,于情面之上,为了自己着想,也该适时酌情一二。” 这近一年以来,南汐所为,皆昭示了她是陛下手中之刀,与晋王所为相违背,如此行事,哪有本分女子该有的品德。 故而太后如今说话之间,警告意味颇深。 但她的话也是点到为止,并未再多说,只让南汐自己回去仔细想想,别一时行差踏错,错失良缘就不好了。 “你与星昀天作之合,哀家还等着你们顺利成婚好得个头彩,抱抱小世子呢。” 话头一转,慈爱地留下这话,又赏了些金银玉器,宴会便结束了。 出了慈宁宫,瞧她神情有异,李星昀问她是否是太后说了什么? 南汐却摇了摇头:“太后所言并无不妥,是我欠考虑了。” 李星昀听得这话,便有些焦急地看向了她:“你可是后悔应了这门婚事。” 瞧他这副严肃认真的模样,南汐心中却突然有些失意:“星昀,你可曾真心信过我。” 李星昀哑然,自己偷看案宗,又藏起了证据,这...哪里是信任,所行种种,皆说不出口。 见二人的气氛有些僵,平阳赶紧在一旁打起了圆场,挽住了南汐的手,便央求着她陪自己去探望德太妃,母妃她如今是半步也出不得常安宫了。 “李星昀,你近日不是病了吗,今夜露重,你又饮了酒,有什么话明日再寻机会同南汐说罢。” 南汐有些头疼,心中突觉有些恼,李星昀只得告辞,临走之时,不知为何,回头看她的背影,只觉得浑身发冷。 婚期一日日近了。他手指一曲,只抓住了黑夜之中的凉风。 南汐遣了宫人给等在宫外的秋雨带话,让她查查放在静安堂的芷兰的尸体。 继而应了平阳之邀,两人前往德太妃处说了许久的话。 大多都是听着平阳赞誉驸马裴知予体贴周到,德太妃听到如此的话,连脸色都红润了两分。 如今,她夜里能睡着的时辰越来越少,身体也日渐消瘦,往日的宫袍穿在身上,只觉得宽大空荡。 第152章 胎落 这么说了会儿话,出宫的时辰便过了,南汐只得与平阳在常安宫的侧殿住下。 平阳与南汐躺在一处,不免要聊些女儿家的私房话。 想起刚刚李星昀的种种,平阳侧过了身子,抱住了南汐的手腕道:“如今朝堂上那些人说的话我也多少有些耳闻,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南汐却见她眼角似有些湿润:“又哭了?” 平阳摇了摇头:“母妃如今身子不好,每次见她都要较以往身子更弱些,我也问过御医了,说是熬不过今年的冬季了,想到此,总是伤心的。” 德太妃能撑到如今,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皇上将进贡所得的珍贵药材大多都送进了常安宫,但有些时候,天命难违,并不是人力所能左右的。 平阳自然也懂这个道理,故而只要德太妃在一天,她必定是要事事都让她欢喜的。 “那你同我说说,驸马对你可好?” 虽已经听过了驸马对平阳千般好,南汐还是想再次确认。 平阳微微颔首,有些娇羞:“裴知予对我,礼让有加,相敬如宾,我听着那些贵女们时常论起,都说如此便已然是再好不过的夫君了。我在宫中长大,见过父皇三宫六院,对于如今这位,已然觉得很满意了。” 但她又不着痕迹地微微叹气,南汐追问:“既然如此,你为何...” 平阳撑起了脑袋看她:“我只觉得他对我是不是太过客气了,我是当朝长公主,故而他在家中总是绷着,叫我看不清他到底是真的欢喜还只是怕我生气做的戏,不免就有些难过,但也分不清这有何难过,驸马本就该敬重于我。” 她是最受疼爱的公主,受惯了旁人对自己卑躬屈膝的模样,原也不打紧,但裴知予如此,她心中却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你有想过想让他如何待你吗?” 平阳微微蹙了眉,似在思索,片刻后那双灼灼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南汐道:“我从小便见李星昀对你一往情深,我想,若是裴知予也这般对我,我该是欢喜的。” 将话题又扯回了南汐的身上,平阳勾着自己的发丝去扎南汐的脖颈,惹得她直缩着脖颈避开她的玩逗,平阳得意地圈住了南汐:“你别想躲,快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与他可再有半年便要成婚了,皇兄如今与晋王势同水火,我知你心中定是为难的。” 南汐抓了她的手腕,避免那发梢再去挠自己的脖颈,刚想应话,就听见外头有人跑动的声响。 她随即起身,伸手一揽架子上摆放的外袍,随即一披,便去开了门,瞧见外头,宫人们都提着灯行色匆匆。 南汐拦下一个,问道:“这是怎么了?” “回禀大人,蔓香苑那边出事了,皇后正在举宫盘查呢。” 瞧这阵仗,怕不是秦越的胎有什么不妥? 平阳也穿了衣服出来,被南汐拦下:“夜深了,你先回去睡,我同宫女们去看看。” 皇后这人对自己也算有情分在,她有多看重秦越的胎南汐最是明白,故而也该前去一趟。 平阳本想跟着去,德太妃的正殿里却也燃起了蜡烛,里头传来咳嗽的声音。 常安宫离蔓香苑只有一道宫墙,如此吵闹起来,德太妃想必是睡不安稳。 平阳只得赶紧前去相伴,让南汐跟着宫女去看看也好。 来到了蔓香苑,却见宫嫔们个个都守在外头,薛答应看见了南汐,主动前来打了招呼:“谢大人安好,如今皇后还在屋里头等着御医救治秦答应,姐妹们都等在外面呢。” 屋里好几个宫女端出来的铜盘里满是血水,姜嫔胆小,已低头哭泣了起来。 南汐压低了声音问:“这好端端的,是为何?” 薛答应小心地查看,左右环顾后示意南汐离得近些,凑近她耳畔说道:“皇上原本看着秦答应有孕,是不在她这处过夜的,但今晚却不知为何竟无法自持,情深难耐之下,就酿成了这等祸事。” 薛芝言心中很是不解,皇上既然用了带有落胎功效的糕点,秦越这一胎是不可能保得住的,又何必要如此行事? 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自己递给主子的密令,也已经传到了夜宁处,传进来的消息却道这秦越身世清白,难以探查。 连夜宁都探不明白背景的人,薛芝言更是不敢掉以轻心。 “那皇上如今?” 薛答应小声道:“皇后亲自相劝,蔓香苑内有血光不吉利,将皇上请回了养心殿休息,皇上刚刚下令,晋秦越为常在,想必心中也是不忍难过。” “既如此,为何皇后还要盘查六宫,连常安宫都惊动了?” “说来此事也巧。” 顺着薛答应指着的方向,南汐看见两个太监正押着一个浑身战栗的宫女在一旁跪着。那宫女的脸上全是巴掌印子,嘴角也渗着血丝,看起来很是凄惨。 “这宫女可犯了什么错?” “今夜皇上留宿蔓香苑,皇后便觉得不妥,摆驾前来,但又不好直接相劝,故而只在蔓香苑边上停留片刻,结果在假山后,就发现这宫女正在焚烧衣物,行迹鬼祟,就将人抓了,结果刚抓了人,蔓香苑内便传来惊呼声,故而皇后的坤宁宫离这最远,却是来得是最早的。” 另一头,沈姝带着冯澜儿姗姗来迟。 沈姝打着哈欠,有些不满地瞥了一眼那哭哭啼啼的姜嫔:“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吊丧呢?” 被她这么剜了一眼,姜嫔立刻垂下了头,用帕子挡住自己哭泣的声音。 南汐看得恼火,刚想为姜嫔说句话,便被薛答应拦下:“这姜嫔的父亲是五品钦天监监正,沈确为吏部尚书之事,对他有过提携之恩,故而这姜嫔对于沈姝只得处处忍让退步。” 如此一说,南汐只得作罢,不过她忽然注意到,沈姝身后跟着的冯澜儿,一双眼睛不住地看向那地上跪着的宫女,脸色慌张。 蔓香苑内的御医们皆退了出来。 个个愁眉不展,全都摇着脑袋长吁短叹。 秦答应这胎...终是落了。 第153章 香附子 收拾妥当,各位妃嫔皆进了蔓香苑探望。 就看见皇后坐在那主位之上,神色疲惫:“你们都去看看秦常在吧。” 掀开了一角帘子,只见那床榻上的人阖着眼,面色苍白憔悴,一点也没有平日中的容光与姿色,好生可怜。 薛答应上前了一步,将她的手握住低泣:“秦妹妹实在是受苦了。” 双指悄然一搭,又将手小心地放进了被子里。 屋中还有些血气没有散干净,沈姝将帕子搭在了口鼻之前,但这场景,自己不好再开口揶揄,只得装作也关心的模样看上几眼。 但心中却是雀跃。 这秦越是盛家送进来给皇后的助力,得了皇恩,这么快便有了骨肉,亏得这个孩子没能生下来,要不也叫皇后太过得意了。 将这抹得意悄然掩在抬起的眉眼之中,她用胳膊撞了撞身侧的冯澜儿,却发现对方居然没有反应。 微皱了眉,她有些不悦,轻拧了冯澜儿的胳膊便瞪了她一眼:“想什么呢?” 却见那冯澜儿这才反应了过来,忙结巴道:“没...没什么,只是有些骇人。”说完便慌张地低下了头。 沈姝十分轻蔑地睨她一眼:“她福气薄,留不下龙胎,怎的,你也学那姜嫔装得这副子楚楚可怜的菩萨模样给谁看。” 冯澜儿不敢再说话惹沈姝不开心了,只得悻悻然赔着笑。 出了寝殿,便见两个嬷嬷拖着那可疑的宫女进来,随即便扔在了皇后的跟前。 那宫女的十指之上满是血痕,怕是刚刚动了针刑。 没了秦越这一胎,皇后的脸色十分难看,声音都变得冰冷严厉:“都招了吗?” 一旁的嬷嬷对着那地上的人就是一拧,那宫女立刻便疼得哀嚎了起来,妃嫔们个个吓得不敢出声。 明眼人都瞧得出皇后这是要严查此事了。 “禀告皇后娘娘,奴婢实在是被人逼迫,是不得已的啊。” “何人逼迫于你?” 那宫女朝着这后头的妃嫔们看了过来,被她看着,妃嫔们皆偏过了头,免得这人攀咬上自己。 只见那宫女突然伸手,一指姜嫔便道:“姜嫔娘娘,奴婢照着您的安排做的,您可一定要救救奴婢啊。” 姜倾清被这么突然的一点,整个人都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急忙跪伏在地:“皇后明察,嫔妾未曾见过这宫女,更没有指使过她什么。” 那宫女突然激动了起来,要冲上前去,被两个嬷嬷当即一压,扣在了地上:“姜嫔娘娘,您这是要弃了我吗,我都是照着您的吩咐才将秦常在的衣裳换了香附子的熏香啊。” 皇后蹙眉:“你深夜焚衣,便是要掩盖其上的熏香有异吗?” 宫女哀求着,头都磕出了血痕:“姜嫔娘娘同我说,这香附子无毒,并不会有什么大过错,她只不过是看不过秦常在有孕得宠,故而报复一二。奴婢一时鬼迷心窍,这才应下了这事啊。” 姜嫔最爱制香,听得这话,随即便应道:“香附子一味并无毒,你既说我要害秦常在,又为何要用...” 她的话噎在了喉中。 皇后拧眉:“怎么?” 这蔓香苑内血气一时掩住了屋内的熏香,但开了窗透了会儿风,细细闻来,便有着一股月尚合昼香的味道来。 而这香,是姜嫔当日作为礼物赠与六宫妃嫔的。 她忽然慌张了起来,眼眶一下子便红了:“皇后明鉴,这香附子与嫔妾所赠的月尚合昼香中的一味香料会起令人情动的功效,但...这实在不是嫔妾所为啊。” 沈姝哼了一声,冷声开口:“平日里装着一副知礼可怜的模样来,不想这心眼也太坏了,嫔妾们宫内可时常燃着你送的香,指不定哪日,你又在香中添上几味,害了大家,实在是蛇蝎心肠。” 听得这话,姜嫔更觉委屈:“皇后娘娘,嫔妾没做过啊。皇后娘娘自可派人搜嫔妾的住处,香附子一味,嫔妾并未使用。” 沈姝嗤了一声:“当贼的人,又怎会光明正大的将贼赃放在自己家中,想必啊,你早就扔了才是。这制香害人的手法,除了你,六宫姐妹还有谁懂?” “既然如此,如果真用了这法子害人,难道不是此地无银?姜嫔看起来并非如此愚笨之人吧。” 沈姝看着那突然开口的南汐一眼,翻了个白眼:“谢大人,刑部的手难道想伸进后宫中来。” 皇后却是一招手,南汐躬身行礼:“皇后娘娘,下官留宿德太妃的常安宫,听见了深夜后宫变故,故而前来,想看看是否能协助一二。” “此事涉及皇嗣,便是国事,谢大人可愿助本宫查明此间原委?” 南汐颔首:“下官定当尽力。” 听得这话,后面传来花瓶落地的破碎声。 众人一惊,沈姝跳开便骂:“冯澜儿,你怎么回事?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 冯答应赶紧跪地请罪:“嫔妾失神不小心打破了花瓶,还望皇后恕罪。” “南汐你留下,其余的妃嫔们都散去吧,夜深了,都各回各宫休息吧,至于姜嫔,暂时禁足在自己宫内,待本案查清,也好给你个交代。” “皇后娘娘,下官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这个宫女,不知可否?” 盛锦颔首:“你自行处置就好。” 南汐站在那宫女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地上那人,勾了勾唇,这般模样,似是早已洞察了一切。 那宫女只看了她一眼,便慌得匍匐在地,大气也不敢出。 南汐徐徐问道:“我有三个问题,还请你一一回答。第一,既然是姜嫔托你行事,那定是许了你诸多好处,你才肯行这等背主之事,好处是何?第二,既被捉了现行,那背后主谋该是你最后的保命符,你为何一下子便指出了姜嫔?第三,香附子虽与月尚合昼香会起如此反应,但众人怕是忘了,秦越入宫晚,这香料她原不该有,你说,不知道这事的还有谁呢?” 姜嫔制香赠香是六宫皆知的事情,但...这秦越手中却并未有这味香,皇后颔首,这才反应了过来。 连姜嫔自己都忘了这一件事,因为突然被攀咬,情急之下都没想起来没把这香给过秦越。 第154章 嫁祸 对于南汐的问题,跪伏在地的宫女惊恐地浑身瑟缩,却抿紧了唇不说话。 外头进来了一个公公,这是皇后抓到人时便吩咐前去搜宫的。 跪下禀明,此宫女的住所一贫如洗,并没有搜到金银财物。 南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取了公公手上那关于此宫女的案录查看。 这些宫女入宫之时,都要仔细盘查过出身,故而这上头记录得很是详细,细细翻过两页,南汐蹲下身子轻声问她:“你家中可是还有一个幺弟。” 听到这话,那宫女微微抬了头,哀求道:“大人,奴婢一人的过失,罪不及家人,奴婢愿意以死谢罪,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啊。” 受了针刑都还在苦苦支撑的人,如今哭得悲伤不已。 南汐伸手用力擒住她的下颌,用那案录册子刮过她红肿的脸,突然冷笑,眼神冷漠:“你害的可是皇嗣,你以为就你这一条贱命,能扛得下来?即便是拖了姜嫔下水,你的幺弟,包括你的父母,本官保证,皆会不得好死。” 手指一用力,那宫女只觉得自己的下颌都快要碎了,听得她这样的话,更是骇然不已,瞪大了眼睛,使劲地摇着头。 南汐取了帕子拭手,随意擦了两下,又似乎很是嫌恶地将那帕子丢在地上。 转身对着皇后一躬身道:“皇后娘娘,下官觉得此案无需再审,既然这宫女住处并未搜出金银,也许并非姜嫔主使,是这宫女对秦常在怀恨在心,故而报复,其心实在险恶,还请皇后下令,屠九族以儆效尤。” 说罢,皇后看她那神色自若地朝着自己唇边浮起一抹微笑,顿时了然。 起了身打了个哈欠,吩咐着边上的公公道:“本宫也实在疲乏得很,便如此去回禀皇上吧,谢大人亲自审结的案子,刑部明日将人捉了下狱,秋后斩立决即可。” 南汐恭敬一礼:“下官谨遵懿旨,这宫女实在可恶,竟敢谋害皇嗣,请娘娘放心,下官定会让刑部诸员好好结案。” “好好结案”四字,听得那地上的人浑身出了冷汗。 公公得了令刚要退出蔓香苑,那宫女惨叫着扯住了他的靴子,转头就冲着皇后和谢南汐连连磕头:“皇后娘娘,我说,我都说。” 南汐一扬眉,吐出了一口气对地上跪伏的宫女道:“你弟弟倒是争气,能以寒门考入国子监,想必也是寒窗苦读多年,真是可惜了啊。此案已结,皇后娘娘想必没有时间再听你攀咬他人。” 宫女大急:“我有证据,不是随意攀咬,这件事,奴婢确实不是主谋啊。” 南汐有些不耐烦:“金银玉器皆没有,你倒是说说姜答应给你的东西你都藏在了哪里,莫非是送出了宫交给了家人?如果是这样,那恐怕你家中的罪过还要更重些了。” “不不不!我真的不是主谋,我只不过是听了冯答应的话,这才做了这样的蠢事,要死只死奴婢一人,奴婢听闻皇后娘娘仁心,还请娘娘放过奴婢家人啊。” 南汐低睨着她,冷嗤出声:“攀咬姜嫔不成,你又扯上了冯答应,如此栽赃嫁祸,实在可恶!” “大人容禀,奴婢自入宫以来,勤勤恳恳谨小慎微,心细得了主事嬷嬷的赏识这才被安排进了有孕的秦常在宫中做事,奴婢进宫的原因便是为了弟弟能在国子监读书。家中并无官身也非富商,这样的人家是考不上国子监的,但只要我入了宫,弟弟便能有这个机会。” “既如此,你难道不该更加忠诚伺候主子,秦常在诞下龙嗣,整个蔓香苑上下皆会受到封赏。” 宫女道:“奴婢也想好好侍奉,能在十年期满后得以出宫,但...那冯答应的父亲是国子监司业,她同我说,我弟弟并不够入学的资格,即便是家人入宫做了宫女,这名额也是有限的,我弟弟明明考上了的,他真的是考上了的...” 听到此处,南汐蹙眉转头看向皇后,后者更是有些同情地微微摇了摇头:“如此说来,只要你行此事,冯答应便会让你弟弟继续在国子监读书?” 南汐也叹了一口气,附和着皇后的话接着道:“那你可知此事凶险,一旦被抓,便要你自己的一条命,这宫规森严,你又怎么可能躲的过去?” “我一条命有什么打紧,只要弟弟能够出人头地,我就是死又有何妨呢...我父母求佛拜菩萨才得了我弟弟这一男胎,自他出生那日,母亲便说,这一辈子,我就该为了弟弟而活,如今我要是牵连了家中,牵连了弟弟,那才该万死难辞其咎。” 南汐微微一顿,原本要说的话却没有说出口。 这样的人是醒不来的,即便可怜,但他人劝解丝毫不会有作用。 她只是可怜,这宫女生来,便被自己的父母,被身旁的亲人束缚,他们当她是自己的女儿吗? 同样都是骨肉血亲,却生生的要一个人去为了另一个人去活,去牺牲,甚至于,送进皇宫这座牢笼十年只为换弟弟一个入国子监的机会。 十年光景,女儿家最美好的年华,便要枯败在这座四四方方的围城之内... 虽是可悲,可又何尝不是咎由自取。 命人取了纸笔,南汐正襟坐于案桌之上:“阐述供状,签字画押后便不可更改,你可明白?” 那宫女颔首,开始道出事情的起因与经过。 南汐猜测得不错,这香附子是冯答应托人带进宫中来的,此事,只要调查临华殿公公便能得知,他们与御膳房出宫采买的宫人们常有往来,只要给了银钱,就能将宫外的东西送进宫来。 冯澜儿与沈姝同住临华殿,对于临华殿内焚着的月尚合昼香的来处也有耳闻。 她心气高,见皇上总宠着秦常在,心生不满,便定下此计,巧就巧在皇后太过担忧秦越的胎,故而来的这般快抓住了她买通的宫女。 那宫女弟弟的文书还扣在自己的手中,笃定了她不敢乱说话,冯澜儿一早便交代了,只要事发,便将所有罪责推到姜嫔的头上。 皇后听得此话,遥遥看向那寝殿放下的月白色床帐,怅然若失:“冯澜儿不过十五年华,初见那日不过两月之前,甜美可人,竟不知是如此蛇蝎心肠...” 南汐将写好的供纸交予那宫女签字画押,明日一早好上呈陛下亲览,冯澜儿手中扣下的文书与临华殿公公的口供皆可以作证此事。 人尽散去,坐在回坤宁宫的轿辇之上,皇后压了压自己的额角,只觉有些昏沉沉的疼:“人一旦进了这个地方,自己便不像自己了。” 第155章 后宫为笼 证据确凿,皇上大怒,却始终念及情分,不忍将罪责牵连冯家老小,最终只是将冯澜儿发入辛者库为婢,一生不得恩赦。 虽是留了她一条性命,但对于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贵小姐而言,那辛者库就如人间炼狱。 冯父被罢了官职,遣送回乡养老。 而那宫女,行这般害主之事,被下令乱棍打死。 她一心想保的家人因皇后开口求情,并未株连,但其弟国子监学子的身份也没能保住。 沈姝唯恐此事牵连到自己,如此一忧虑,就生病在临华殿内连床都起不来。 第二日,秦越醒了,御医第一时间就将消息送进了坤宁宫。 对于丧子之痛,皇后是最能感同身受的,邀了南汐一同前去探望。 平阳昨夜守了德太妃一夜,疲惫得很,便先行出宫回了长公主府。 她再三强调,务必要南汐在八日后留出时间来给自己过生辰。 “你若是因为刑部事务误了我的生辰,我必要去皇兄那撒泼了。” 南汐憋着笑,连连应下。 蔓香苑内寂静一片,宫女们小心谨慎,不敢随意出声扰了常在休息。 病榻上的人未施粉黛,满头的乌发随意挽起,只是松散地插着一根云钗,榻边坐着的薛答应正说着话。 但秦越轻垂着眼眸,双目空洞,仿若没有听见一般,并未回应。 她的双手素洁莹白,紧紧拽着那一方小小的幼儿肚兜,泪水蓄满眼眶,却始终没有落下。 毫无血色的双唇微启:“你瞧,肚兜上的虎须让我绣成了这样,如何还能穿,我可真是笨手笨脚。” 薛答应叹了口气,即便秦越身份不明,但一个母亲对于腹中孩子的那种期盼与疼爱确是真情。 她看得真切,更是替秦越觉得悲伤,即便没有冯答应蓄意谋害,这个孩子也是留不住的啊。 外头宫女进来禀告,皇后娘娘来探望小主了。 秦越撑着身子想要起身,却被皇后抢先出声拦下:“无需多礼,快快躺好才是。” “嫔妾有负娘娘期许,更是对不起盛家多年的教养之恩。” 说着话呢,那些打转着一直不肯往下落的泪水一下子便决了堤,打湿了衣襟,令人动容。 盛锦牵过她的手,摩挲着手背温声劝道:“来日方长,你当好好调养身子,圣恩不断,孩子总会有的。” 又命令宫人,将皇上的赏赐一一送了进来,直至摆满了曼香苑的厅堂。 “皇上朝务繁忙,晚间便会来看你。” 秦越乖巧地颔首:“嫔妾知道分寸,定当好好梳洗打扮,不以这副病容冲撞了陛下。” 而后,秦越又向南汐道了谢,皇后还要吩咐些事,故而遣薛答应相送南汐出宫。 两人并肩走在宫道之上,宫女们得了令,只得远远地跟着。 “我还得多谢薛答应,每次遇到你总是帮我良多。” 算起来,薛芝言桐台赏月送过自己衣裙,闯太后宫那次危机又救了自己一次。 薛答应嫣然一笑,她是真的喜欢南汐,初见主子之时,那人孤傲凄冷得不像这世上的人,如今,却看得到血色了,有这么一个人在,想必主子的路会好走一些。 薛芝言从未将心中那情愫吐露,李宁祁救了她和父亲,于她而言,恩人就是恩人,自己将这份一厢情愿藏好,落在心底便是最好。 “谢大人不用如此客气。深宫中少有人情,我也是想多结善缘罢了。” 南汐一笑:“日后若有需要,一定还娘娘这份恩情。” “谢大人实在客气了。” 分别之时,南汐不经意问道:“娘娘觉得,秦常在遭此一难,是福是祸?” 薛芝言一愣,眼中晦暗不明,随即一笑道:“对于秦常在是福是祸我是看不明白,只不过于沈家而言,倒是祸事一件。” 南汐:“怎说?” 她侧头扶了扶自己鬓边的海棠步摇,白玉色的袖边顺势翻卷而下,露出了一节雪白皓腕。 “我不过医女出身,怎看得清朝堂的事,不过是随意说句闲话,谢大人不用放在心上。” 南汐看见她的手指轻轻搭着的模样,想起昨夜的种种情形。 心中一惊,回想起当时曼香苑内杂乱一片,而薛答应走在前面,替秦越理了理被子。 芍药居同曼香苑离得近,二人的关系自然也就较旁人亲近。 故而并没有人觉得此举有异。 如今想来,薛芝言上前原是为了搭脉。 可太医院德高望重的几位太医皆在,为何又要重新确认一遍? 除非…… 南汐微眯眸子,脑海中原本的猜疑在此刻汇在一处。 “下官想请问娘娘,秦常在平日的身子如何?这一落胎,想必很是伤身。” “说是伤身确实不可避免,但…要是再晚些,恐怕于秦妹妹更是有害。” 点到为止,薛答应朝着南汐微微一俯首:“谢大人,我便送到这了,后宫并非风平浪静之所,还请大人保重。” 自浔阳门而出,南汐散了随行引路的公公。 每次一入宫,总是压抑得她喘不过气来。 此事她心中有惑,薛答应的暗示解了许多疑问。 依她所言,想来秦越这胎本就留不住,而如今胎儿尚小,对母体的伤害也最小,冯答应出手的事,也许秦常在并非不知情… 寻常女子,若是没了孩子,第一件事必当是闹着要那害人者血债血偿,即便她生来怯懦,也不该是这般的反应。 倒像是算准了皇后会前来一般,这也是南汐在心中一直觉得有些别扭不合常理的地方。 用一个本就出生不了的皇嗣,换皇上皇后的怜悯与愧疚,又将处处瞧她不起的冯答应拖下马。 谋划如此,心细如发,不来刑部做个查案的刑官可真是屈才… 是谁能让所有太医缄口不言,南汐不愿再想。 风起,吹落宫墙边上那一树合欢花,南汐冷笑了一声,卷袖一抬手,将肩上的几朵花瓣扫落。 合欢合欢,两两相对,夫妻恩爱,忠诚永恒。 ...... 秋雨侯在宫外,与南汐回话,那静安堂内的尸体虽然因为溺水而亡容貌改变,但细致对比之后确为画像之人。 翻看尸体,此人的虎口与食指指节处皆有厚茧,这是常年练武握刀形成的。 小微不是她的真名,想必芷兰也不是,尸体就那么躺在静安堂内,无人认领,看守的人说,等凑足了数,便会挖坑埋在一处,至于这些人生前何名,无人在意。 第156章 闹事 刑部左侍郎林朗拍马而来,面容焦急,瞧见南汐,连忙拱手道:“尚书大人,吾等奉命查抄盛府管家林庚在城西的别院,没想到那怀安郡王出郊游玩,正撞上起了冲突,将我刑部的人打伤了好几个,还请大人拿个主意。” “因何故起的冲突?” “那怀安偏说此处院子是他好友盛瑄的,不让我们查封。” 怀安与沈言,盛瑄,并为京都三大纨绔,成日厮混打闹,没个正形。 沈言因青楼一事娶了苏磬音后便与这二人来往少了一些,但依旧是日日流连烟花之地,沈家内宅的那些事,京都传的甚是难听龌龊,勾栏瓦舍之中,竟拿着沈家夫妇二人编排了许多艳曲故事,惹得苏家二叔一气之下断了父女情分,回了老家。 柳府主母应氏拖了帖子进沈家想劝诫开导苏磬音,皆没有回音。 此事唏嘘,应氏有些自责,苏家表妹一心想嫁给柳问,才有了如今的下场,那沈言哪是个值得托付之人,竟没有劝住她。 柳问安慰母亲,众人的路皆不同,不可强求。 而这盛瑄虽出自家风严谨的盛家,但一不如兄长盛经墨正直持重,颇有才学,二不如嫡姐盛锦华贵端庄,贤名在外。 他啊…是盛家的老幺,却被京都百姓在背后指着脊梁骨谩骂,盛家书香门第,丞相大人明理爱民,怎会出了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这样的人,攀上了怀安,简直相见恨晚,惺惺相惜之际,各凭本事为祸一方。 南汐蹙眉,那日揽仙宿她看得真切,这李官瑾绝没有表面看得那么不堪与荒唐。 可为何,要阻挠刑部办案? 南汐看向身边的秋雨,随即压低了声音,凑近她的耳畔道:“秋雨,你去地下赌坊找一趟那里的主事,替我买个消息…” 交代了几句后翻身上马,一拉缰绳,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顿了手中动作,回首问道:“谢七为何没有一同前来?” 他办事利落,这次贪墨案也能看出此人的才干,若是能带上他,倒是能省心不少。 而且,以往自己出宫,他总要套了马车来接的。 秋雨答:“他今早便与安叔一道出去给府中的马儿选草料去了。” 马蹄声起,南汐拍马在前,同林朗一道朝着城西而去,南汐飘然的“真巧”二字随风一起踏碎进那溅起的泥点之中。 林庚别院之内,可谓是一片狼藉… 怀安郡王李官瑾一身雍容华贵的松绿色锦衣,正翘着二郎腿大咧咧地坐在一把雕花梨木太师椅上。 手中端了一盏观音玉翠,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盏盖把玩。 颇有兴致地看着那些怒目圆瞪的刑部诸位干员,他们的脸上皆有青紫,帽歪衣斜,很是狼狈。 正中间,右侍郎李星昀脊背如松,手指搭在腰间剑鞘之上,满脸寒霜:“李官瑾,刑部办案,你如此胡闹,莫怪我手下不留情。” 这事本来是林朗负责,但李官瑾这么一闹,便有人去刑部请尚书大人相助,刚巧南汐入宫未出,李星昀便随人前来。 林朗不敢得罪李官瑾,只能由着属下被这混世魔王好一顿纠缠毒打。 这李官瑾打完了人还不解气,又让手下的人搬来了太师椅,堵在了别院正屋之前,扬言今日连刑部的一条狗都别想跨过他去。 “呦,李星昀,不过是区区右侍郎,倒是拿起架子来了。” 怀安的身子朝后一仰,嘴角一扬,端了个放荡不羁的轻浮笑意,手指虚滑,在自己的身前那台阶下方的位置这么一摆手:“看到没,从这到那,你刑部靠近一人,我便打一人,我倒要看看,你打不打得过我手下这些侍卫。” 他身边的这些人,都是皇上专门安排用来护他平安的,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刑部虽然人多势众,可对面这位是皇亲贵胄,下手没了轻重,要的便是自己一条命。 大家即便因为如此凌辱而怒火中烧,却没有一个人敢真的上前。 “既如此,朝廷律法也容不得你如此放肆,今日,我便在此将你拿下,还请怀安郡王与我去刑部大牢小住。” 李星昀拔剑出鞘,剑锋直指那太师椅上之人。 李官瑾乐了,慢条斯理地举起杯子作势要好好品茶,周围几个大汉上前一步护在他的跟前,纷纷拔出了长刀。 鼻尖茶香四溢,李官瑾阖了眼,丝毫没把李星昀的愤怒放在眼里。 茶盏突然被飞石击落,滚烫的茶水泼洒而出,将他的锦袍溅湿了大片。 他像炸了毛的猫一般从那太师椅上弹跳而起,慌忙抖落着手上被泼上的热茶,表情夸张的横着眉瞪着眼:“是谁!敢砸我的茶盏,知不知道这是陛下钦赐,活腻歪了不成!” 刑部诸员从正中间让出条道来,南汐信步而来,手掌附在李星昀握剑的手腕之上:“不必动此干戈。” 林朗从那后头冒出头来,看见李官瑾那盛气凌人的场面,连忙又将脖子缩了回去。 他是皇上放在刑部的人,自然不愿意沾上这得罪御前红人的干系。 李星昀将剑收回:“林庚的院子刑部同僚还未来得及踏入。这厮堵在门前已然一炷香了。” 如此泼皮无赖,李星昀即便是想以理相劝,也必毫无作用。 就连冰魂雪魄,德厚流光的齐王殿下,都教化不了这个家伙,旁的人更是拿他没有丝毫办法。 故而他一看这院中同僚满脸的伤痕,就顾不得许多了,若是往常,他断不是这般爱用武力解决事情的人。 南汐从怀中取出一道明黄色圣旨,众人皆跪伏在地。 怀安郡王轻哼了一声,但也只得曲了膝盖。 南汐虽取出了圣旨,却不宣读,只举着昂首向前,一步步台阶而上,壮汉们回首去瞧李官瑾,见郡王不发话,不敢拦但也不敢让。 手腕一用力,南汐运力,将拦路的人肩膀一提一按,生生卸下胳膊的痛楚只得咬牙别开让出了一个空隙。 站在主屋之前,南汐双手一推,将那房门大开,转身,看了众人一眼: “林庚别院全部细细搜查,不可放过一处,我倒要看看,谁敢拦我刑部办案。” 声音掷地有声,刑部诸员受了这等委屈,每个人都摩拳擦掌,誓要在怀安的面前好好的“抄家”。 若是往常,不过是搬走一些别院之内的箱裹财物,但怀安骑在众人头上这么一闹,不把这里的每一块砖翻起来,不足以打这位混世魔王的脸。 第157章 你在等什么呢 她将圣旨收好,转头看向小声嘀咕,骂骂咧咧的怀安道:“还请郡王一道进主屋里品茶吧。” 那怀安刚想发作,南汐用眼神一瞥那个被卸了胳膊的汉子。 喉咙一紧,怀安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故意不理会她的邀约,别过了头,冲着自己那群属下扬了扬手:“你们几个,都盯着点,这别院里的东西但凡有个磕碰,都给我记下来。” 下头的人备好了新的茶盏,李星昀跟在后头一起进了那正屋。 怀安眉毛一抖,咬着牙就有些气恼,这两家伙,居然真的撇下自己进屋喝茶了。 一跺脚,他也跟了进去,在李星昀的对侧落座。 屁股刚着软垫,嘴上已经开始不饶人了:“尚书大人好大的排场,连本郡王也敢伤。” 说罢,又故意将自己被烫红了的手背放在桌面之上,那茶确实烫,但南汐看得清楚,这人在浮夸跳起的时候,早已经避开了大部分能被茶水烫伤的地方。 而且,那石子破空而来之时,这人虽装作没有察觉,实际上身体微微绷直蓄力,早就做好了准备。 手背之上的红肿,怕不是怀安自己搓揉出来的。 南汐笑而不语,打算看看这位郡王殿下演这么一大出到底谋算为何… 见这二人皆低了头饮茶,丝毫没有把自己受伤的手当回事,怀安弯起双目直直盯着南汐的脸,笑里藏刀,满脸倨傲地一仰身子,半倚靠在椅子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扶手。 “谢大人生的好皮囊啊。” 李星昀喝茶的动作一顿,脊背挺直如松,看向这个吊儿郎当的浪荡子。 那双目如刀,似要将这出言调戏之人的厚脸皮盯穿。 感受到了李星昀的恶意,那怀安却是丝毫不在意,只继续在南汐的身上游走视线:“可惜,你太凶了,我一向不喜欢如此嚣张跋扈的女人。” 啧啧出声之际,南汐总算是抬首对上他的视线。 “郡王殿下,还想看多久?” 怀安来了兴致,双手捧着脸,朝着南汐的方向便倾斜了过去,语气暧昧:“怎的,你弄伤了我,还不许我要些赔偿。” 李星昀手一拍桌子,南汐连忙摁住了他的手背,示意他不要在意。 对面的怀安立刻捂着自己的胸口,瞠怒道:“李星昀,你想吓死谁!” 说罢,也一拍桌面,梗着脖子:“小爷我纵横京都多年,今日还能让你骑到小爷头上不成?” 说着话呢,大咧咧的就要去撸自己的袖子,一副要上手的模样。 南汐勾唇:“郡王殿下这么闹,是想拖着时间吗?” 说罢,她靠近了怀安,低问:“你在等什么呢?” 原本的轻浮姿态被这突然拉近的距离收进了怀安因不悦而拢起的眉毛内。 靠得太近了... 他其实不喜欢和别人离得如此近,温徇要是在自己身上闻到味道,指不定要闹脾气。 有些别扭,甚至是条件反射一般地后移了稍许。 李官瑾脸上又挂上了标志的坏笑,满眼泛起柔和的涟漪,便想出声应付南汐一二,外头,那左侍郎林朗慌忙地跑进了屋子。 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上气不接不下地冲着南汐比划着:“大人,院子里有尸体。” 南汐急忙起身,李星昀紧随其后。 后院应是许久没有人打理,杂草丛生,又搬挪了许多东西,看起来十分得乱,而那靠近墙角的地方,有一口被砸碎了的大缸。 刑部干员与怀安郡王的手下纷纷围在那里,很是吵嚷。 南汐咳嗽两声,人群散开,便见那口破缸的中间装满了泥沙,而在这些沙土之中,蜷缩着一具小小的骸骨。 “如何发现的?” 林朗解释了一二,南汐便知晓了这其中的经过。 南汐当众下了李官瑾的面子,身为他的狗腿子,这些汉子便一直在阻挠还时不时闹一些幺蛾子。 这墙角摆放的三口缸不过是寻常模样,大家本也不打算计较,没想到,那刚刚被南汐卸了胳膊的为首汉子却突然辱骂起了在边上的几个刑部小吏。 同僚们的心中原本就憋着气,动起手来,也不知道是谁先推了推,又是谁抡起了石头,反正,那“哐当”一声传来的时候,这缸已经被砸破了个大洞。 那汉子还想发狠,说这是怀安郡王好友的别院,里头的财物被刑部砸碎该赔银两,正在唇枪舌剑,拉扯之际,聚集而来劝架的人便围了过来。 其中有眼尖的人便瞧见了那沙砾之中,居然露出了一节灰白色的骨头。 林朗上前拨拉了几下,一颗头骨就滚落了出来。 他当即便下令将缸中沙砾小心掏出,而自己则是转身去禀告了南汐。 “禀告尚书大人,这其中是一具黄口男儿的骸骨,看着骸骨的情况,恐怕已死了三年之久。” 与此同时,剩余的两口缸也被打开,也皆被查出有男童骸骨。 怀安郡王恰时赶来,拨开人群朝里头一瞧,大惊失色:“这是?” 南汐神色严肃,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却端的不容拒绝:“三条性命,郡王殿下,请去刑部走一趟吧。” 李官瑾连连摆手后退:“我不过是替好友出口气,这档子事也不干我的事。” “郡王殿下既心中无鬼,又何惧去我刑部做客,下官有些话还想请教,若是郡王不去,那这故意拦刑部查案的举动,怕是惹有心人非议,还请郡王殿下不要让下官为难。” 话说的滴水不漏,一点错处也寻不出来,但是谢南汐这哪是请,两头那些刑部的人靠近了怀安身边,明显是只要他稍作反抗,便会被当场拿下。 而此时,怀安不去刑部一趟是不可能的了。 三条人命,即便他是皇亲贵胄,身后是皇上的偏心爱护,也不得不走这一遭。 “去就去,本郡王行得正坐得直,你们最好是好吃好喝的伺候,我要是在刑部牢中少了一根头发,你们这一个个脑袋都得给本王搬家!” 南汐的唇角蓦然绽出冷笑:“那是自然,郡王殿下入我刑部,如此多双眼睛看着,我定然不会把你如何。” 两人之间的气氛压得很低,从之前朝堂揶揄到今日剑拔弩张,在场的人无一听不出这话中的威胁之意。 若是无人在旁,恐怕南汐就不会让李官瑾全须全尾的从刑部出来了... 第158章 莫千雨 林庚别院挖出尸骨与怀安郡王入了刑部大牢这两件事在京都可谓是炸了锅了。 原本这消息不该走露的如此之快,但无奈,怀安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一路上可没少折腾。 他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一众护卫个个撒泼打滚,恨不得扯面大旗宣扬。 这事,当天晚上就报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刑部本就在风口浪尖,如今,连皇上格外关照的怀安郡王都被捕入狱,六部官员连夜上折子,斥责南汐如此跋扈行事,实在是寒了平陵侯的心。 怀安郡王入京为质多年,虽然平日里行事是不妥了些,但他独在异乡,总是会性子乖僻些,倒也能理解。 那些往日里与怀安结仇生怨的人,如今都摆出了容人之量来,为怀安喊冤叫屈。 皇上的脸色黑得可怖,特命齐王携这些折子去刑部,告知谢南汐限期三日内破案,务必将怀安完好无损地送出刑部大牢。 在这期间,不许动刑,更要防止有心之人加害。 怀安郡王就是个烫手山芋,又是这般张扬的性子,人一入刑部,简直就像是回自己家中一般,要求安排个独立单间不够,郡王府的仆从恨不得将家中的好东西全部搬来。 潮湿阴暗的牢房内,铺上了干净的镶金边厚膝织绣花毯子,梨花木桌案,锦缎被,玉碟珍馐,那是样样不少。 这些事,南汐一一看在眼中,却没有出口阻止,像是默许了他这般荒唐。 等牢房布置好了,仆从们乌泱泱地退下,怀安便叫了狱卒塞了银两,叫他去唤谢南汐来看看他布置的眼光。 南汐轻笑,顺着怀安的邀请在他对面的金丝楠木椅上坐定,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勾唇:“你还真是喜好富丽堂皇。” 怀安扒拉着桌面上那盘八宝鸡:“我毕竟是平陵侯嫡子,有这份家底,不挥霍岂不白瞎了我那好父亲一片良苦用心。” 他与平陵侯的关系不睦,南汐也有耳闻,这也是皇上至今一味容忍的原因所在。 “想必现在弹劾我的折子都已经呈到了陛下面前。” 怀安听得这话,放下了筷子,将自己的身子陷进了那椅子里,打趣:“在谢大人未入京主理刑部诸事时,我可是万万没想到还有一天这京都中能有人比我的名声还要差,大人可真是能干啊。” 这般赤裸裸的揶揄,南汐有些好气:“若不是你非要扯上这桩案子,想来我的事数月后也能平息,始作俑者如今倒是气定神闲,你就不怕,我将你的打算告知盛家?” 怀安还想揣着明白装糊涂,但南汐看着他,眼神坚定,他倏然放松了肩膀,长舒了一口气。 原来,被人看透,也可以如此轻快。 话既挑得明白,南汐也不想再与他拉扯下去,掏出一张纸条来与他瞧。 上面是秋雨从地下赌坊带回的消息。 三年前,郡王府新收了一个通房丫鬟,名叫莫桑榆。 这人,还是李官瑾从揽仙宿亲自带回府里去的。 听说,这莫桑榆原本是满妈妈买回来的苦工,生得相貌平平,却不知为何就被怀安瞧上眼,硬要走了。 而这莫桑榆有一幼弟,名为莫千雨,姐弟二人皆被父母卖来青楼,只能靠着洒扫跑腿换个生路。 那莫千雨虽是男童,但樱桃小口,肤若美瓷,生得可人在揽仙宿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温徇对于这个孩子,可谓是小心呵护,常常将人护在身后。 盛瑄是出了名的喜好小倌,为着莫千雨,为难了温徇好几次。 他与怀安皆是纨绔兄弟,故而因为这事,李官瑾与温徇的关系一开始可算不上好。 两个冤家互相看不上对方,但三年光阴,也不知为何,这李官瑾又对着温徇死缠烂打了起来。 即便是有心相护,但揽仙宿这个地方,又岂是那时的温徇能做主的。 满妈妈收了银子,自然便借口支开了温徇。 盛瑄便是在那次,花了重金买走了莫千雨的身契。 别院地处偏僻,地契之上的姓名虽写着林庚,但夜宁的消息上,那盛瑄才是经常来光顾的人。 而这莫千雨,三年前被他从揽仙宿带回别院之后,便再也未曾出现过了。 莫桑榆丢了弟弟,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冲撞了盛瑄,被打得遍体鳞伤,扔在院子里自生自灭。 “以尸骨形状与信物判断,其中有一具尸体便是这莫千雨的吧。” 怀安眯了眯眼睛,回忆往昔,叹了口气:“莫桑榆当时被盛瑄派人轮番凌辱,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人虽然救活了,但从此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怯懦卑微痴痴傻傻,我只能将人先带回府中。” “你是唯恐那盛瑄杀人灭口?” 怀安颔首:“青楼众人,皆是贱籍,盛瑄想要在里面杀一个人,以他的身份与手段何其容易。” 南汐明白他的筹谋:“那为何要等到如今?” 怀安苦笑,指节叩了叩桌面:“谢大人,若不是贪墨一案掀开了朝廷丑闻,这等小事,又怎么能上得了台面。” 是啊... 只听他继续说道:“我托人相告,想还莫千雨一个公道,可是原先的刑部众人,没有一个愿意得罪当朝丞相,断了自己的前途,不过是贱籍中人,这繁华的京都,哪里能看得见他们,也无人在意他们的喜怒哀乐,生死离别。” 她捏紧拳头,面色愤然,拍了案桌而起,只在这逼仄的牢中不住地来回踱步。 “天子脚下,皇城之中,如此行事,当真是丧尽天良,泯灭人性的畜生,这豪门望族,便是他为非作歹的护身符吗?” 怀安摆了摆手:“我说谢大人,你别来回走了,晃得我眼睛疼。” 南汐立直了身子,行了一君子礼:“你以身入局,便是想将此事闹大,在这贪墨之案尚未完结之际,重审林庚,还死者公道。” 正了正头上那掐金丝白玉冠,怀安收了笑意,正身敛襟,也对行一礼:“将谢大人再次推上风浪,是官瑾之过。” 两人皆相对一笑,南汐问:“你不想知道我是如何得知的?” 怀安道:“谢大人七窍玲珑,智勇双全,官瑾自知瞒不了太久,也不过没想到会如此快罢了。” 外头,一狱卒传消息前来,说是齐王奉陛下旨意,要见尚书大人。 闻言,南汐愣神,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怀安挑眉:“齐王李明昭,想必,他是来见你的。” “谢大人美名在外,齐王兄自然也想见见你...” 第159章 家 南汐跟着狱卒出去了。 怀安百无聊赖地转过了身子,取了根干草,去挑墙角那蜡烛的棉芯。 既然齐王到了,那自己想必很快就能从这里出去了。 皇上不会容忍自己裹挟进这样的案子里。 如此,必会严审林庚。 而那些想要伸手的官员,看到如今这样的局面,自然也不敢再出手干预。 沈言已经不为所惧,再将盛瑄拉下,其他的虾兵蟹将不足为惧,从此,这京都便只有自己这一个纨绔了... 想来,倒也不错。 纨绔自然要有纨绔的做派,等从这里出去,他便会隔三差五的找找谢南汐的麻烦,好为这次失利找回点面子,更是...做给那暗处的人看。 都说清官难做,怀安觉得,这些蛀虫贪官们更是难骗,想要真正融入其中,自己的名声只怕还得再坏一坏。 出神地想着,出去后是先敲诈一下右侍郎林朗,还是拔一拔京兆府尹的胡子。 “怀安...”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破了思绪,手指一松干草掉落,他连忙转身... 二人彼此的视线撞在了一起,周围所有的嘈杂之音皆在耳畔消弭,只剩下温徇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 “你怎么来了?” 怀安的话说得温柔如水,原本硬朗的眉眼也在一刹那间柔软了下来,只盯着眼前那人继续叮嘱:“你不要担心,我无事,这里味道不好,你赶紧出去。” 温徇没了往日那沾了灰尘便会恼的洁癖,上前一步就将怀安抱了个满怀,又有些羞怯地退开:“我备了一壶罗浮春,在郡王府的堂屋中等你归来一同饮可好?” “你肯了?” 怀安眼角眉梢都是喜意,话说得欣喜,却直愣愣地问了出口只盼着得到温徇的再次确定。 看着对方如此顾盼神飞,温徇眸子闪过一丝忧郁自责:“怪我,让你久等了。” 怀安早就想迎温徇入府,任凭外面的人如何评说,他心意昭昭,如磐石不可转也。 但温徇顾虑良多,只愿待在揽仙宿中,也不愿自己的身份污了郡王府的门楣。 他怕,怀安为他背负骂名,更怕,怀安的心意不能天长地久。 倘若自己一头扎进去了,到头来,却发现心上人是水中月,岂不笑话。 温徇停步不前,怀安也不迫他。他要的,是你情我愿,是生死不负。 但他开了口,要入郡王府,那此生,除非自己死,也绝不会放手。 “如今,你总算是信我了。” 温徇颔首,眼眶泛红:“来的路上,齐王殿下已经都同我说了,我只怨自己顾虑太多,让你一人孤单负重前行。” 怀安入狱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温徇正在齐王府上,他如坐针毡焦虑万分的样子,齐王自然看在眼里。 此人虽沦落红尘,但行事却心中自有大义。 这样的人,配得上怀安。 齐王看得明白,也就起了想要撮合一二的念头,邀了温徇一同来刑部看望。 同一辆马车,虽是僭越,但温徇也顾不得太多。 在车中,齐王才将真相娓娓道来。 他将自己眼中看到的那个怀安完完整整地摆在了温徇的面前。 怀安郡王李官瑾,哪是什么京都第一纨绔。 他一腔热血,是要靠着自己那质子如浮萍一般的身躯,扛起数千万百姓的苦难。 朝堂千疮百孔,不破不立,齐王需要这样的一颗棋,而他李官瑾,心甘情愿,背负骂名,与家族决裂,被世人不齿,只是因为他要迎一位明主,要还一片清明给天下。 烛光之下,将面前的人照得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映在怀安眼中,看不见其他。 “是我不敢同你说清楚,原本靠近你的理由…” 温徇一笑,止住了他的话头,继续道:“你是因为我手中的情报网才来接近我的,这些,我都知道了。” 以这人的脾气,知道了居然没有怪他。 怀安解释道:“我府中的妾室都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摆设,那莫桑榆我虽迎进府中,却并未碰过她。” 他立起三根手指便要庄重起誓,温徇却一下子握住了他的手指,唇瓣微启:“我信你。” 怀安大手一揽,将温徇腰身一勾,搂进怀中,在他脸颊之上便是轻轻一吻。 温徇一愣,随即面上涨得通红,囔囔着有些恼:“这不是在家中,莫要胡闹。” “家中。” 怀安将这两个字含在舌头上碾了一遍又一遍,开怀大笑,好不畅快。 他总算是说了“家”,他们的家... 手掌悄然用力,恨不得将这人揉进血肉之中,叫他再也逃不掉。 叩了叩牢中的木栏门,齐王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听见了声音,温徇赶紧挣脱了出来,耳尖烧得飞红一片,逃也似的低着头冲着齐王一行礼便跑了出去。 怀安连忙大声叮咛:“小心些,别跑太快。” 温徇羞得一恼,只恨不得将这人打上一顿来解解气。 瞧着这人离得远了,怀安这才收回了视线,有些委屈的瘪着嘴不满:“齐王兄,我这好不容易能得他一颗芳心,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齐王嘴角笑意灿烂,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好不容易哄到手的,可别太过得意忘形再将人吓跑了。” 怀安赶紧呸呸了两声,扯了齐王的袖子,让他凑合着摸一摸牢笼的木头来收回自己的话。 “你什么时候也这般的迷信了?” 怀安有些得意,但依旧十分谨慎地盯着风雅俊逸的齐王兄不情愿伸手触碰了那不知沾过多少血迹的木栏,这才心满意足地说道:“涉及他的事,我一贯是谨慎的,齐王兄也不舍得兄弟我孤苦无依吧。” 将手放在怀安的肩上重重一按,齐王道:“这些年,辛苦你。” 怀安扬眉一笑:“做个纨绔也没什么不好,生死轮回本就无定数,我活得畅快,日日衣香鬓影,醉卧花间,这京都之中羡慕我的不知有多少。” 神情收敛之后,他轻嗤一声,不再揶揄自己,恭恭敬敬地躬身一礼:“我自年少择明主,不负韶华,是官瑾毕生幸事。” 此地虽为牢笼,但二人相视一笑,刹那便是天高海阔,唯有心中抱负不能拘于这小小一室。 第160章 血脉亲情 “您可有借此机会与谢南汐谈谈?” 齐王摇了摇头:“谢家有女如此,实在难得,京中这几个月看下来,此人正义果敢,或可助我们一臂之力,但她心中恐怕对皇位上的那位还有希冀,我不想将话挑明,怕是断了之后的谋划。” 怀安亦点头道:“现在,定盛瑄之罪才是重中之重,皇上目前最大的助力便是盛家,但以他那般疑神疑鬼的心性,对任何人都不可能完全信任,盛家要是能持身中立,便有一分把握。” 齐王将袖子挽起,其上豁然一道狭长的刀伤。 “前月,奉皇命剿匪平叛,途中竟遭遇埋伏刺杀,但来的人眼看偷袭不成,当即便自尽,故此,到底是皇上的人还是太后所派,我也摸不出头绪。只得回信推说自己能力有限,自称无能以求自保。” 怀安蹙眉冷哼:“这对母子,还真是像得很,他们二人相争,还有心思对您下手,难道是有所怀疑?” 齐王摇了摇头:“我们行事一直小心谨慎,恐怕此次出手只是试探一二,李知煜心思缜密狠绝,绝不允许有旁人沾染江山半分。晋王请旨让我替皇上亲征,实则是要推我入穷巷。” “这老匹夫!” 怀安咬着牙,有些愤然。 齐王身为已故舒王唯一子嗣,论资排辈,是皇上的表哥,如此高贵的身份,早就该离宫开府,回封地领食邑,也算潇洒。 但他们,非得将人留在宫中,美其名曰,先皇子嗣凋零,唯有舒王这晋王这两位兄弟,时常托梦,只愿皇上能多多照料舒王之子,莫要生分了血脉亲情。 其实,是害怕齐王成为下一个晋王,所以才将他软禁在宫中这么多年。 怀安本就跋扈不服管教,皇上给他派的先生,都是朝里退下来的德高望重之人,却一个个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上折子请罪,道再如此下去,只怕要被这祖宗折磨的早入黄泉。 如此一来,皇上也十分头疼,只得将人塞给了齐王。 他的性子一向稳重随和,而且给怀安郡王找老师,也不过是要做给世人瞧的过场罢了。 皇上暗示齐王,不用过于上心。 这平陵王之子是个纨绔,日后继承侯爵之位,也好操控,免得把这人质养的翅膀硬了,放回晋陵再生了叛意不好拿捏。 只有不学无术,一脑袋的声色犬马,才可信赖。 齐王领命,日日前去教导怀安,他们的年岁虽相差不多,但以齐王之才学,当这个老师完全能胜任。 知他身子羸弱,怀安想着法的刁难戏弄,将那一身锦袍在冬日泼湿,害齐王生了大病。又点火烧了人家珍藏的古籍,看着这人把手伸进炭炉中救书... 如此行为,数不胜数。 那时的怀安,身在京都为质,正是最为叛逆的时候。 齐王却都一一承受了下来,皇宫虽是他的家,可自己的处境,与这位质子又有何区别,皇宫就像鸟笼,真正囚禁他的人,正是自己的血脉至亲。 皇室之中,哪有真情可言,他只叹自己生在帝王家,空有一身的抱负,却只能藏拙,满身才学理想都折损在皇权争斗之中。 怀安渐渐的也发现了,这齐王并不像那些食古不化的阁老,更不会上折子去皇上那告状。 二人之间的关系缓和,彼此处境相似,处成了知己好友。 这些年来,看着朝堂一点点积弊。官员们营私舞弊,贪墨成风。李知煜只在乎能不能坐稳宝座,给渐渐走偏的不正之风更添一把火。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压得百姓的脊背弯了再弯。 于是,他们这才生了颠覆之心,当权者不仁,心中还有光者如何能救民生于水火。 这些年,他们暗中拉拢寒门势力,只不过盛沈为首的大族怎会让这些毫无根基的寒门染指朝堂。 故而,想要成事,首先便是要破一破这坚如磐石的格局。 齐王眸色一深:“我从没与这个五叔有过多交集,没想到,他竟会将心思打到我的身上。” 怀安囔语:“是啊,按理说,如今朝堂之上,拥皇党已经够晋王头疼的了,这老匹夫还有力气设计让皇上疑心你,不知又在打什么算盘。” 就拿剿匪平叛之事来说,齐王做的好便会惹皇上疑心,做的不好,又会被诟病无能。 无论是何种结果,都是百害无一利的买卖。 晋王这坑挖得明白,皇上也想看齐王的抉择。 “这二人,难得的同心啊。” 齐王嘴角微扬,面含讥诮,这世上,自己的亲人一个个逝去,活着的,却并不想他活着。 怀安压低了声音,凑近耳语:“柳家兄弟二人,或可为我等助力,他们二人满怀热忱,愿替齐王兄平了这差事。这二人是皇上提拔上来的人,若是得力,皇上也不会疑心。” 齐王颔首,他对柳问与柳嘉遇也十分欣赏。 脚步声传来,二人噤声不语,南汐推了牢门而进,行礼之后将一张口供递给了齐王:“林庚招供,这三个男童,是他让盛瑄买回别院供自己玩乐,他有龙阳之癖,下手没个轻重,听说人死后会有冤魂索命,故而将死人封在了缸中,想要镇下魂魄,让这孩童们无法往生。” 怀安一把扯过供纸,只略了两眼便怒得将之撕做两半:“他放屁,一个管家,怎会让盛瑄为他做事,这分明是想揽下罪行,为盛瑄开脱。” 说罢,他挽起了袖子,咬牙切齿:“让我前去,先打他一顿,这人才能说句实话出来。” 齐王摁住他的肩膀,冲着怀安摇了摇头。 南汐亦说道:“我答应了皇后娘娘,绝不对林庚用刑为难,而今,怕只有请丞相大人亲自来一趟了。” 怀安一愣,看向南汐:“谢大人,你莫不是磕坏了脑袋,这盛淮中是盛瑄的父亲,怎会帮我们?” 齐王却拦住了怀安的话,思索一二后颔首:“盛老大人嫉恶如仇,名声在外,只不过这骨肉亲情,自古是最难割舍的,此法虽可一试,但...” “下官知晓齐王殿下心中顾虑,殿下回宫可禀皇上,南汐请求三司会审,以正视听。” 齐王摇了摇头:“如今大人你正在风口浪尖之上,若是三司会审,恐怕会将你的处境推得更难,大人可听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第161章 莫桑榆 南汐也不是草包,自然看得出来,如今朝堂之上,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但凡有一丝过错,恐怕这尚书之位不保不说,还会牵连谢家军。 对于这件事,怀安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此事怪我,但若是不牵扯进来,恐怕这案子也进行不下去,谢大人有何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这莫千雨被盛瑄带走的时候,你可有亲眼看见?” 怀安摇了摇头:“若是在场,我一定会想办法制止的。揽仙宿的妈妈是个人精,眼中只看权财,威逼利诱倒是也能吐出真话。” 南汐:“只是一个青楼鸨母的证词,怕是不足以为信。” 盛淮中的人品道义大家都很敬佩,但若是林庚不开口,他老人家又怎么会因为一个鸨母的话就配合南汐去审理盛瑄呢。 除非... 仵作的单子附在供词之后,三具尸体的右手皆骨折脱臼,伤势相同。 既如此,事情便只剩一条出路了,南汐冲着怀安道:“此案尚需一个人证,我想向你借莫桑榆一用。” 怀安有些不解:“她而今疯疯癫癫,莫千雨之死对她打击太大,恐怕并不能回答你的问题。” 南汐回想着夜宁告知的消息:“而今,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我有一法,还请你帮忙。” 压低了声音,将自己的谋算告知,没想到怀安一下子拉下了脸来:“非要如此吗?” 南汐郑重颔首:“恐怕无人比你更加合适了。” 怀安求助似的眼神转向齐王,没想到他的齐王兄居然对他也投来了殷切的神色。 抿了唇再次附和南汐所言:“你最为合适。” 两张脸在自己的面前放大,怀安只觉得自己甚是头疼,这两个家伙,居然这么短时间内就达成了同盟,看样子,他只得应允了。 接下来的两日,怀安大闹刑部牢狱的事便有一遭没一遭地传了出来。 齐王唉声叹气地去御书房回禀,只自责自己没有当好人师,丢了皇家的脸面。 他刚受过伤,又去刑部走这么一回,面色苍白,只一个劲儿摇头。 皇上不免要宽慰一二,这怀安大闹刑部,是他所乐见的,只要这人一直如此荒唐,那日后也好操控。 “皇兄好好歇息,别为了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耗费心神了。” 齐王恭敬行礼:“怀安自小未吃过苦,哪进过大牢这样的地方,脾气暴躁些也是情有可原的,还请皇上多多担待,刑部这么一闹,想必尚书谢大人心中也颇有不满,一切还得靠皇上在其中美言一二呀。” 皇上闭眼皱眉,装出了一副很是头疼的模样,摆了摆手,齐王躬身退下。 看着这人的背影,皇上眸光深敛,微微侧眼,那陆直立刻捧了茶上前。 “皇上请用茶,不要被气坏了身子。” “陆直啊,你说孤的这位皇兄到底是真的无能,还是装的?” 陆直心下一惊,连忙低首:“奴怎能看得明白,但听说这齐王自昨日回宫后,便气得吐了血了。” 皇上唇角一勾:“这怀安也真是不像话,把皇兄这样的谦谦君子气成这样,陆直,你将去年上贡的那百年人参送去给齐王吧,让他保重身子。” ...... 三日的期限马上就要到了,因事关盛家,故而南汐一封请帖,将盛淮中请去了林庚别院。 到了别院正屋,南汐亲自相迎,将盛老大人引着就去那右边的屏风之后。 林庚被两个官役扣着手跪在地上,口中塞了布条。 盛淮中一见到此人,心中悲凉一下子涌上了心头,刚要出口,却见南汐神秘地冲着他在唇前竖起了一根手指。 “老大人噤声,我想请大人看场戏。” 盛淮中只得颔首,在那太师椅上坐定。 这林庚别院挖出尸体的事他有所耳闻,只恨自己竟没瞧得出身边人如此为非作孽,幸好盛家没有开口求皇上恩情,要不他的脸,都要被打烂了。 外头,又走进来两个人,温徇领着一个歪着头,神态疯癫的女子推门进来。 “桑榆别怕。” 昨夜,温徇去了趟郡王府,这府中的人,无人不知他是怀安心尖尖上的人,自然礼数周到,又将府中所有的下人都喊了出来,让温徇训示。 这样子,竟是要让他执掌中馈的样子。 温徇有些不习惯,但也不想辜负了怀安的美意。 二人之间,好不容易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以后这郡王府便是自己的家了。 听着管家冲着那些人吩咐,以后要视温徇为主,他说的话便是郡王说的话,不可有半分懈怠。 而在这人群中,他见到了莫桑榆,这人疯癫,被两个丫头搀扶着。 温徇让人将她带上前来。 郡王府的管家是怀安的乳娘齐婆婆,她担忧温徇误会,特地上前小声解释着,怀安将人带回虽名义上是通房丫头,但这姑娘的疯病是越来越厉害,郡王请了医师诊治一直也不见好,故而还养在府里,但郡王从未去过她的屋中。 温徇明白,齐管家这是怕自己误会,这个事,怀安在牢中也同他解释过。 “这疯丫头偶有伤人,若是您在府中受了什么伤,只怕主子回府,要将大家剥层皮了。” 没想到,怀安早已经同自己府中的人交代了这么多,即便他还不知道温徇什么时候会松口。 而这乳娘齐婆婆,对待自己的态度并无半分怠慢,更甚至于背着自己偷抹眼泪。 她口中只一个劲儿的谢温徇,说怀安是她看着长大的,吃过太多的苦,如今,总算是能有个称心的人相伴左右,自己即便闭眼,也算对得起怀安母亲的托付了。 温徇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原以为这偌大的郡王府,定会看他不起,即便住进来了,身份不正,等日后怀安新鲜劲儿一过,便会遭到排挤辱骂,如今这般,大家像是都欢迎他前来一般。 眼眶不自觉便热了,这齐管家也是真的心疼怀安之人,这府里的下人们也是忠诚有加,个个笑容满脸,想必这混世大魔王李官瑾,在这府里,倒是个体恤下人,有理大方的主子。 天色已晚,齐管家命人收拾了主屋的床褥,让温徇早点休息。 “怀安还未回来,我还是住在堂屋中吧。” 那齐管家一拍他的手背:“哪有主子住堂屋的道理,要是郡王回来发现我们如此怠慢,那可不成。” 说罢,推搡着他就要往主屋里走。 “温公子!” 莫桑榆突然挣开了那两看护的丫头,朝着温徇就扑了过来。 第162章 想抽自己 齐管家一个越身便冲过去挡在温徇的面前,她已经年迈,但是身姿倒是矫健。 唯恐她伤人,边上离得近的小厮们不待主子发话赶紧就将人拉住一扭手背,压着不让她再上前。 齐管家松了一口气,忙转身要向温徇谢罪,却不料他竟道:“将人松开,我想她是有话想同我说。” 一个疯了三年的人,又如何能好好说话。 齐管家想劝,但温徇冲着她点了点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很是清冽诚挚,似乎很有把握。 他的话,便是主子的话,齐管家只得摆摆手,让小厮们将人放开,但她却依旧守在温徇身侧,防止他受伤。 莫桑榆被扶了上前,双膝一软,便冲着温徇重重跪了下来。 “温...公...子,求求你,救救千雨吧!救...救他!” 几声哀求,声泪俱下,她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开口说过完整的一句话,每次咿呀之语,旁人皆听不出来意思。 如今,看见温徇,便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样,说得磕巴,却字字泣血。 周围的小厮们无不动容。 她的弟弟已经死了三年,而今,她却还处在那日弟弟被盛瑄带走的记忆中出不来。 温徇蹲下身子,想说出口的话却噎在喉咙里。 莫桑榆哭着爬了两步,抓住了温徇的下袍:“千...雨平日只信公子,公子教他习字读书,从没有把千雨当做小厮仆从使唤,千雨总是小心翼翼地爱护双手,说有朝一日,也能像公子一般弹得一手好琴。公子于他,是恩人啊,既是千雨的恩人,就是桑榆的恩人,桑榆实在是走投无路,只能来求公子。” 边上的丫头小厮们皆震惊于她的表现,医师说过,她受了极大的刺激,药石无医,只能调养,听天由命。 出事那日,温徇被满妈妈支去了齐王府为宴会弹琴表演,直到漏夜方回。 回来之后,知晓满妈妈竟瞒着自己将莫千雨卖给了那盛瑄,他也大怒过,也焦急过,甚至于去找那盛瑄对峙。 可,除了一场羞辱,什么也得不到。 莫千雨的身契,确实是盛瑄花了大价钱买走的,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但,若是回到那一夜,他没有去齐王府,而是听到了莫桑榆的哀求呢? 温徇想,即便耗尽这些年所有的财力与人脉,他也定会将千雨从那禽兽手中救出。 但如今,却只能安慰这哭得肝肠寸断的桑榆。 “你别哭了,我去救他。” 莫桑榆睁大了双眼,泪水决堤一般溢出眼眶,她抹了把眼泪,便道:“千雨就在城西的别院里,温公子快跟我来,只要能救出人,我一定当牛做马报答大恩。” 城西别院! 温徇脑中一炸,连忙看向齐管家:“快,将消息告知郡王。” “是!” 又请了医师来,开了碗安神汤,这才让莫桑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林庚主屋内... 莫桑榆惊恐着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场景,摇着头,颤抖着身子,要不是温徇扶着,恐怕她根本挪动不了步子。 温徇小声安抚:“别怕,咱们先去那边好不好。” 此刻,除了温徇,莫桑榆不相信任何人,即便再怎么害怕,为了能救弟弟,她咬着下唇,坚定地点点头。 他们进了那左边的屏风之后。 一高昂的笑声从外后传来,接着便是两个小厮,拖进来了一个男童。 “你们都退下。” 小厮们哄笑着接过怀安扔过来的赏钱,满脸谄媚咧着嘴道:“公子慢慢享用,我等都守在这院外。” 门关上,最后一点光从那男童的脸上消失。 怀安穿着一身红色锦衣,衣领处绣满金线,一边朝着那男童走过去,一边便扯开了嘴角笑得阴森,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裳。 他搓着双手,尽可能的入戏其中,只不过想到温徇就在屋内,他就很是苦恼的额角青筋直跳。 这齐王兄和南汐穿一条裤子,偏说自己来扮最为合适。 怎的,就因为他也是个纨绔,便能胜任了? 这盛瑄平日里,那阴鸷猥琐的模样最是让怀安不耻。 有些走神,地上那男童朝着他一使眼色。 怀安立马会意,学着那盛瑄平日的模样,前倾了脖子,眯起了双眼,半竖起的头发随意飘散,就将地上那男童整个的抱了起来,擒住他的下巴,笑得脸都有些僵硬。 说实话,做这些的时候,怀安总抑制不住的想抽自己的脸。 这个男童是他在青楼里找来的,原本是个卖进去的小厮,给姑娘们跑腿买胭脂头面的,遭过盛瑄的毒手,听说了莫千雨的事,便一口应下来帮这个忙。 亏得他的形容,怀安才能演得入木三分。 只见那男童嘴中一个劲儿地哀求,摇着头只往后躲,却被一下子拽住了胳膊。 他的手被粗麻绳捆住,留出一条长长的绳结,怀安扯过这绳子,绕着房梁一抛,便将人单手吊了起来,脚尖将将只能够得着那床榻... 看到此处,盛淮中双手不自觉地捏紧了椅背,满脸惊惧地看向了地上跪着的林庚。 地上这人,却一下子心虚眼神躲闪地别开了头,如此一来,盛淮中更是坚定了内心的猜测,手都止不住颤抖了起来。 从小,自己的这个小儿子便有虐杀动物的习惯,厨房里的鸡鸭总被他像如今看到的这般,吊起翅膀折磨。 下面的人不敢说少主的不对,这件事,便持续了很久。 直到有一天,盛淮中突然起了兴致,要去考教盛瑄的功课,路过了侧院,这才撞见了这档子事。 他大怒,当即将人拉去了祠堂,开了家法,调查之下,厨房的奴仆们才敢吐露实情。 那一次,他差点将盛瑄打死。 但是他以为,自那次后,盛瑄再也没有过此类行为。 没想到,他的习惯一直没变,甚至于变本加厉。 南汐几不可察的叹息,将仵作的陈述从桌面推给了盛淮中。 有儿如此,盛淮中满目苍凉,那眼角的皱纹慢慢湿润,呢喃着:“是老夫之过啊...” “我喜欢听话的。” 怀安压低了声线,故意发出那有些发哑的低低的笑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他一皱眉,心一横,将身上红衣剥落,上身衣物尽没,他的背脊健硕挺拔,比盛瑄是完全不同的,但那后腰之处,涂抹上了一团黑色的胎记纹样。 第163章 指认 瞧见那块黑色胎记,莫桑榆再也支撑不住,她一把推倒了那屏风,嘶吼着跑了出去,骨头缝里都生出了力气,将怀安一把推翻在地,抱着那男童便是嚎啕大哭。 “姐姐都看到了,都看到了,就是这个畜生,是他将你活活折磨死的,姐姐认得,他后腰的胎记,都是姐姐无用啊。” 那日,莫桑榆是一路偷跟来了别院的,亲眼看见自己的弟弟被这盛瑄欺侮,她却咬着牙不敢出声也无法相救。 她怪自己的懦弱与无力,将所有不幸的原由都归咎到了自己的身上。 莫桑榆突然清醒了过来,她只敢将希望都寄托在别人的身上,只想着赶紧找到温徇,却因为温徇不在,而又着急忙慌地撞上了盛瑄,便有了后面的事情。 这件事是她的心结,如此一刺激,心嘶力竭,整个人都垮了下来。 温徇追着从屏风后出来,赶紧去搀扶摔到地上的怀安,脱下自己的外袍就匆忙给这人披上。 “你没事吧?” 怀安乐了,直抓着这人的手,便说哪哪都疼。 瞧他这副子不着调的模样,温徇剜了他一眼,起身便去看莫桑榆的情况。 她好不容易将抱在怀里的男童松开,“扑通”一声跪伏在地:“我将一切都记起来了。” 盛淮中颤颤巍巍气得浑身发抖,一拍桌子,指着林庚潸然泪下:“我那不肖儿到底都做了什么!你从实招来。” 他这么一激动,连声咳嗽,面色因呼吸不畅而憋得涨红,差点背过气去。 南汐示意之下,官役们松开了林庚的束缚,拔掉了他口中的布团。 他连忙上前,轻抚着盛淮中的背给他顺气。 盛淮中一撇手就将他的手掌打掉,怒斥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怎还能如此糊涂,你再替那不孝子隐瞒,便是要活活气死我。” 外头,进来了两个南汐提前备下的医师,分别替莫桑榆把脉和盛淮中施针后退下。 盛淮中叹息:“看来谢大人早有准备。” 南汐恭敬道:“出此下策实在情非得已,还请盛大人勿怪南汐不当之举。” 盛淮中身子朝后一靠,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气力一般颓然:“老夫为官数十载,扪心自问,上不愧君下不愧民,只不过壮志难酬,终是心中郁结。没想到老了老了,竟发现自己生养的居然是个为害百姓的畜生,老夫还有何脸面再活在世间。” 外头嘈杂声散去,莫桑榆被送往刑部,将案情口供抄录好后由温徇带回郡王府照顾。 见当家的被气成了这般模样,林庚跪地,磕了好几个响头:“老奴不该助纣为虐,害盛家蒙羞啊。” 事情再无转机,他这才愿意将所有实情供出。 原来,不只是这孩童案,还有贪墨一事,也皆是受盛瑄指使所犯。 即便林庚在盛家很是得脸,但要拿到那样的分成,没有盛家人加入是不成的。 盛瑄从小顽劣,但其是盛淮中的幼子,管家林庚对盛家忠心耿耿,对待这个小主子也总是偏帮偏信。 贪墨一案事发,他早就准备好了要自己承担下来。 只是连他都没想到,替盛瑄买下的别院内居然藏有尸体。 盛瑄爱小倌,只要看上了,便一定要想办法弄到手上。 而林庚更是为了满足小主子,威逼利诱良家将孩童售卖,遇到强硬不肯卖的人家,便直接抢人,不听话的打一顿赶出京都。 那些人听到了盛家的名头,自知告到京兆府也无人敢受理,大多数的都领了银钱闭嘴。 其余的实在不听话,找个由头构陷,总有法子处置。 听他所言,这些年来,落在盛瑄手中的孩童绝不止那别院中的三个。 只不过这三个被发现了而已。 听得这些话,盛淮中手背上的青筋都因为太过生气而暴起,他老泪纵横,慢慢垂下眼睑,艰难地扶着把手起身。 南汐想伸手去扶,却被他微微摇头拒绝。 房门大开,他原本就不再年轻的脊背,在那洒进的阳光之下愈加佝偻。 南汐迎出门去,对着盛淮中离开的马车躬身行礼。 怀安半倚在院子的墙壁上,眼里难得的爬上了些许悲凉,在这秋日的凉风里,衣袂飞扬。 “盛家几代的声名,皆毁在盛瑄一人手上。盛老爷子终究是老了,盛家未来何去何从,想来便觉凉薄。” 怀安的话若有若无地飘进南汐耳中。 盛家旁支并未有出类拔萃之人,而盛经墨的身子不好,也担不起兴盛家族的责任。 盛家风雨飘摇,只怕这朝堂就要变天了。 翌日,南汐将整理好的罪供在早朝之时呈上。 吏部侍郎盛瑄剥夺官位,流放三千里,盛淮中上折子称教子无方,不配丞相之位,请辞归乡。 拥皇党一派,他是最为重要的那个,皇上自不准许,让其休沐数日,再上朝不迟。 对于盛瑄的判决,南汐上谏请陛下三思。 三条人命,流放三千里与朝廷律法不符。 因此案涉及怀安,故而他无官职也立在了此间。 南汐的话刚一脱口,他即刻便斥责道:“谢大人,盛家辅佐两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人如此重罚严诛恐怕不妥吧。” 他这么一出声,满朝文武皆出言附和,竟有一呼百应的效果。 怀安低着头暗骂:这些老东西们,在这种时候倒是听话,真是可笑! 他根本不想开口求情,只不过他昨夜从刑部大牢归府,澡都没洗完,陆直替皇上传的密令就已经到了。 温香软玉在怀,他今天是真心不想上这个早朝。 只可惜,温徇一脚便将他踹到了床下,齐管家进屋来提溜着他好一通收拾。 如今的郡王府,哪有他这个郡王说话的地方。 温徇一瞪眼一挑眉,比他撒泼打滚来的管用得多。 不过,想着屁股上的那一脚,怀安面上佯怒,心头却是欣喜。 想起府中的人,怀安赶紧就想把皇上交代的话说完了事,早点下朝才好。 这乌糟糟的地方臭得很,哪有温徇身上的木蜜香好闻。 “怀安所说在理,如今你也到了弱冠之年,是时候可以为孤分忧,吏部侍郎一职空缺,便由你补上吧。”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就连怀安本人都惊讶地抬起了头,直冲着皇上摇头示意。 边上的朝臣们眼神不住的瞥向晋王。 按理说盛瑄下马,正是给了晋王一个好机会安插心腹,但这怀安却突然蹦了出来。 本来还可以站出来反对这怀安平日里不学无术,难堪大任。 但刚刚六部齐心支援他的话,而今再说什么就显得不太合适了。 谁也没想到,皇上居然有这样的安排。 怀安叩首,想推脱的话在嘴边,抬起眼就看见那皇位之上的人面沉如水地盯着自己。 “若是不能胜任,那恐怕还是收心不够,你的府中孤也该替平陵侯管教一二。” “臣愿领吏部侍郎一职,定当恪尽职守,不负皇恩。” 第164章 双喜 早朝后,皇上独留下了南汐与怀安。 “尔等都是孤倚杖之人,之前的事情多有误会,日后还要同朝为官,不如趁着今日孤做个见证,你俩言和如何?” 怀安心有余悸,只记挂着皇上威胁要处置他府内的消息,所以即便有千万个不愿意,还是先行一礼。 只不过这一礼,要站姿没站姿,要手势没手势,虽然低了头,但是依旧挑衅跋扈。 南汐一身正气凛然,淡淡地瞥了怀安一眼,回礼后道:“下官掌刑部时日尚浅,有不周到之处还请郡王谅解,不过,刑部的牢笼下次您还请避着点。” “不劳烦谢大人记挂,您的地方本官这身份可再去不起了。” 两人互相看不上眼的做派尽收李知煜眼底。 他要的,原本就是这样的场面。 两人以后都是他的刀,但这两把刀的关系,可不能近了。 故而他依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咳嗽了两声:“两位爱卿多多来往,知道彼此性情,日后自当冰释前嫌。” 二人刚要跪地称是,外头,匆忙进来一太监,跪地便禀:“皇上,皇后娘娘忧思过度,在坤宁宫晕倒了。” 听得这话,皇上急忙起身:“摆驾,去坤宁宫。” 南汐念着与皇后的交情,便告请一同前往。 到了坤宁宫,太医们跪伏在地,与皇上报喜。 “皇上,皇后娘娘有喜了。” 皇后自去岁滑胎后身子一直未曾调养好,如今刚有孕又突闻家中噩耗,故而气急攻心晕倒,更有盗汗滑胎之相。 南汐看向皇上,见他是真的情急,在榻前抚着皇后的手背,吩咐太医们无论是何等名贵药材,皆可用上,若是保不住皇后这胎,那太医院众位医师也不用待下去了。 太医们连连颔首,表示自当尽力。 宫妃们得了消息,自然赶来相贺,外头跪了一殿。 沈姝见皇上是真的在乎皇后之胎,一时嫉妒得连手中的帕子都要绞碎。 秦越看她一眼,面上带笑,那涂了艳丽豆蔻色的手指轻轻一叠,便是稽首一礼:“皇后娘娘有孕,实在是大喜,妾身愿食素誊抄经卷,为娘娘祈福。” 她这般懂事,皇上自然喜不自胜,赶紧上前去亲自将人搀扶了起来:“你身子不好,怎可费心力做这样的事。” 秦越莞尔一笑,声线轻柔妩媚,她的胎落之后,皇上已经许久未来蔓香苑了:“皇上与皇后娘娘对嫔妾有再造之恩,嫔妾自然欢喜,太医说嫔妾的身子已然好了许多。” 说着这话,那柔弱无骨的手腕不经意地便去搭李知煜的手掌,一双眼睛似喜似羞,眼波流转自有千种风情。 “爱妃既然如此有心,孤朝务繁忙,你便替孤尽尽孝道,去陪太后礼佛吧,也好为皇后祈福。” 秦越一愣,但皇上既然已经开口,她只得乖巧地颔首称是。 这下子,那边上的沈姝暗暗得意,只压低着声音冲着薛答应与姜嫔道:“你们瞧她,惯会做戏,还想着勾引皇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实在可笑啊。” 瞧这头窃窃私语,皇上勾唇看向沈姝,她这些日子大多数的时间都待在临华殿内,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便往人堆里扎。 “爱妃这是在说什么悄悄话,如此有趣,也说出来让孤听听。” 沈姝今日是好好打扮了来的。 皇后有孕,如此大事,皇上必定会来坤宁宫探望,故而她一身绯色流纱对襟白叠裙,发梳飞仙髻,妆容艳丽,华彩照人。 皇上许她起身回话,一旁的宫女翠玥连忙上前搀扶, 见她装得如此柔弱,李知煜嘴角一勾:“多日未见,爱妃真是越发娇媚了。” 沈姝施施然一礼:“妾身刚还同各位姐妹们说呢,妾身竟有这等荣幸能与皇后娘娘同沐皇恩。” 说罢,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皇上顺着她的眼神,惊讶地愣住了一瞬,随即看向地上跪着的太医。 “你们调养爱妃的身子倒是不错,赏!” 薛答应不着痕迹地低眸,就见那负责给沈姝调养身子的太医登时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在外人看来他是激动于皇帝赐恩,薛芝言却不这么认为。 皇上这是生了气了,那太医更是因为一个“赏”字,恐怕此刻汗流浃背。 但事总有例外,每日沈姝服下的“补药”虽会让她的身子日渐亏空,但也不一定就会绝孕。 皇上眼神中的冷冽转瞬即逝,转头对沈姝便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爱妃也是,既有了身孕,该在宫里好好养着,免得冲撞了。” “皇上…” 沈姝撒着娇,要不是还在坤宁宫不合适,恐怕此刻整个人都要挂到李知煜的身上去了。 “嫔妾刚刚有孕,是父亲前日请了府医来探望才得知的,今日又得知了皇后娘娘的好消息,自然喜不自胜。” 皇上让太医们起身:“既然姝贵人有孕,那太医院平时送的补药就不必再用了,重新开好安胎药,仔细照料。” 沈家如今虽在六部人脉颇广,但是也算落寞了,这样人家出来的女子,虽然骄横,但所生的皇子不会被母族所裹挟,倒是好事。 故而,李知煜这才松了口。 沈家一日不倒,沈姝在宫内即便再得宠,也绝不会有孕。 除了薛答应,大家都只听到他话语中的“贵人”二字。 所有人再次屈膝一礼:“恭喜姝贵人。” “你先回宫静养,孤晚上再去看你。” 沈姝自然千百个满意,在宫妃面前又得了脸,好叫她们都看看,即便自己受了家中的牵连被贬,但皇上最放在心上的终究还是她。 一场闹哄哄的戏剧收场。 后宫之内,一下子两位有孕,皇上欢喜,自然要去德太妃宫内请安去禀告这般好的消息。 德太妃是皇上母妃,身子一直不好,有这样的事也好冲冲喜。 众人散去,皇后方才转醒,张了口,留南汐下来说说话。 “皇后娘娘刚才就醒了吧?” 拿上两个软枕,替皇后垫着脊背,她倚靠在床上,唇色还是发白。 “本宫要是醒得太快,岂不让那些人在皇上面前无力施展,倒不如闭上眼,就让她们自己闹去。” 第165章 鬓边梅花 “听娘娘这话,倒是有些心灰意冷了?娘娘如今怀着身孕,不可动气。” 眼眶泛红,皇后散了宫人,只留下了南汐在侧。 她牵过南汐的手,指尖冰凉:“我知你心性,自也无颜再多求你什么,只不过父亲与兄长的身子都不好,还望朝堂之上你多帮衬着些。” 盛沈两家,风头原本正盛,一朝风云变换,物是人非。 南汐颔首,盛家父女,处事无不磊落,即便刑部定罪,也从没有怨过她一句。 “你放心,若是盛老大人有求,南汐必定倾力相助。” 盛锦咳嗽了两声,苦笑:“今日倒是让你见到了这般场景,我只叹自己不孝,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无法陪伴二老身边,实在愧疚。” “娘娘有孕,盛老夫人想必心中会有慰藉,切勿多忧,忧则伤心,还望保重才是。” 盛锦看了眼那矮几上的药,摇了摇头:“你瞧瞧,我们年岁相仿,如今,我已是参汤不离口了,平阳妹妹生辰的贺礼还得烦请你替我捎给她才好。” “这等事情,你就别再挂怀了。” 皇后即便是收到了请帖,那也是礼数周到而已,如今有孕宫内的宴席她尚且都得避着点,又何况是宫外头的。 金丝雀,笼中燕。 南汐也不知该如何相劝,只能静静地坐在一旁听她慢慢说着话。 外头的阳光洒入雕花窗棱,在那青石菱纹砖面上照出梅花纹样,丝丝缕缕,渐渐隐在浮动的月影纱缦间。 “情窦初开之时,只是一个刹那之间,我生出了浑身的气力,以为能忍受得住所有的一切,只为了和心中之人在一起,惶然不顾父母亲的劝阻,谢大人,我揪心之处在于,即便再来一次,恐怕自己还是会这么选。” 即便后悔,但依旧忘不掉初见之时的样子。 身为皇后,不该善妒。 身为皇后,也不该真心托付。 瞧着这些姐妹相称的后妃们一个个绞尽脑汁只为了得多一刻的目光停留,心中便觉苦闷。 她不是嫉妒,是发现自己若是没有这身凤袍,恐怕也会成为那举止轻浮的女子。 皇后宫内样样喜爱用梅花做饰,这本不符合规制,处处谨慎,最循礼法之人,却偏偏在这点上固执得很。 非是不喜牡丹富贵,只不过那人说过,只有梅花最是配她。 回忆往昔,一场宫宴,酒醉微醺,便想着去御花园赏赏花透透气,但原本带路的宫女忽而因传菜的宫人忙不过,便被叫走了。 御花园很大,绕了两个弯便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瞧见那园内梅花正盛,风一吹,落在地上卷起一阵清香,反正也寻不回出去的路,就偷个闲也好。 一朵一朵捡着,手上便忙不过来,瞧着哪朵都好看,四下无人,少女美目盼兮,嫣然一笑,将裙摆一兜,花瓣都盛在里头。 盛府的规矩甚严,平日里,四书五经,琴棋书画,女子六艺,样样都得习,现下倒好,贵人们都在席上,谁也不会说她一句不得体。 “姑娘这是在捡落花?” 盛锦惊得一回眸,花瓣飘散,随着裙摆洒落,风吹起鬓角青丝,带香伴笑,眸中掠起轻波一揽,好不美丽。 瞧见同他说话的男子,一身窄袖紫金锦衣,黑发束起以鎏金白玉冠之,腰佩玉麒麟,身姿挺拔,风神俊朗。 意气风发,说不出的雍容矜贵,与往常所见的那些浪荡公子哥儿皆不相同。 “太子殿下安好。” 李知煜一愣,低头看她的视线,瞥了一眼自己腰间的玉麒麟,会心一笑。 随即看了看四处的落花,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抱歉,我实在是搅了姑娘的雅兴,让你捡的花儿都落回泥中了。旁的女子都爱看盛开枝头的花,你是哪家的姑娘倒是尤为不同。” 盛锦恭敬地屈膝行礼想要回话,那人却突然进了一步,金线绣织的祥云纹样在自己的眼前摇曳,心猛地一撞,再次抬首,鬓边便被插上了一朵梅花。 眼神撞到一处,盛锦连忙后退了一步,耳尖发红,捏着袖口抿着唇。 李知煜赶紧将二人的距离拉开,躬身:“抱歉,害你掉了花朵,就想着赔你,一时竟唐突了,还请姑娘不要责怪。” 瞧见盛锦不说话,以为她还在羞恼自己越矩的行为,李知煜一时之间,便有些着急,忙将身子俯得更低:“此情此景,知煜心中只觉这朵梅花只配你,悦目是佳人,姑娘要是心生恼意,实在是我的过错。” 盛锦从未和外男这么近的接触过,也没听得他们说过如此的话,刚刚的那一眼,看得自己心里慌张。 堂堂太子,如此恭敬有礼,端端正正地同自己道歉,盛锦有些羞怯,只得颔首,让他快快起身。 “那姑娘可愿告知我姓名?” “小女名唤盛锦。” 太子在前方引路,将她带回了宴席之上。 男女不同席,她躬身谢礼,看他的衣袍消失在屏风的那一边,酒,不知为何,就醒了。 她到了年岁,该是说亲的时候了。 身为盛家嫡女,想要求娶的人自不在少数。 瞧着母亲日日为她操办,不知怎的,心中便有些焦急,一拒再拒,只推说想留在家中多尽尽孝心。 不过是一朵梅花的交集,哪里就能刻进心里。 他那日问她的名字,恐怕早就忘了... 闺中少女,第一次知道何为相思。 只不过哪有红豆香甜,只苦得她满目愁容。 梅花已败,盛锦将它绣在锦帕之上。 母亲问她不是爱好兰花,她只说是转了性子,觉得梅花高洁,迎寒独立,别有韵味。 直到...太子拜帖,八抬大轿,愿以皇后之位求娶。 送来的婚书之上,亲手画上了一束梅花。 盛锦怀揣着这份心意,满心欢喜,一身华服,入宫嫁他。 南汐感慨良多,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盛锦捧过了那碗苦药,只叹自己心甘情愿。 第二日,皇上下旨,迎德太妃侄女,华妙仪为常在,大理寺卿云礼之妹云棠为答应,晋薛答应为常在。 盛沈二家倒台,云家是后起之秀,云礼,云齐皆身有要职,迎云家之女入宫为宫妃合情合理。 但华妙仪不过九岁,接进宫中先行册封却不用侍寝,主要为着德太妃的母家所求。 这华家自然是支持皇上的,后宫里多一些自己人,皇上才可放心。 只不过,后宫两位主子刚有孕,皇上便册封了新人,临华殿内,沈姝气得砸了满桌子的珍馐。 愤愤然问:“坤宁宫那位就没说什么?” 翠玥赶紧将宫女们全都轰了出去,小心地关上了房门劝道:“主子你可不能让皇上知道你因此事不满,皇后并未多说半句,听说皇上去看她时,她还说如今宫内有孕妃子多,唯恐怠慢了皇上,对于皇上封云家女之事很是赞同,皇上还称她有国母典范,赏了盛家许多。” 沈姝翻了个白眼呸了一口:“她倒是大度会做好人,人前人后总有她伤心的时候,我倒要看看,这云棠是个什么人物。” 第166章 用什么来赔 血滴子地牢内,江蓠被人抬着扔到了审讯室中。 他已经无法站立,身下乌糟糟一片。 费着力爬行了几步,喘着粗气伸着手摸寻,抓住了椅子借力,这才将身子拖着靠在了刑椅之旁。 因为太久未见阳光,他使劲儿睁开了眼皮,干裂的嘴唇微张,咧成之前的模样。 声线尖锐发哑:“李宁祁呢,怎么还不来见我这个义父?” 面色发灰,不似活人,太久没有开口说话了,他喑哑着,费力又咳了两口乌血出来。 聂寒双手抱剑,冷睨着他不开口。 这厮受尽折磨终日辱骂,但日头久了,连前来上刑的人都少了,也无人同他说话,无穷无尽的黑暗,不知白天黑夜,人在这样的空间里,总是要疯的。 没有阳光,那般阴冷潮湿的地下,连身上溃烂的伤口都无法结痂。 医师得了令,只得一层层地剜掉烂肉,再以烈酒消毒,实在不成的时候,一把烧烫的火钳也可令伤口不再流脓恶化。 他还没到死的时候。 李宁祁这些日子翻遍了血滴子密档,收拢人员,拔除余孽,雷霆手段尽施,加上夜宁相助,也算是将血滴子重新编制,掌控在了自己手中。 聂寒为夜宁寻了巧匠制作了一张乌木轮椅,原本夜宁是打死不接受的,更是摔了茶盏不肯就范。 他的性子耍了这么久,腿伤也好的八九不离十了,聂寒将人横抱而起,不顾夜宁拼命挣扎,将他摁进了轮椅之中。 俯下身子,面色一冷,圈在方寸之间。 夜宁咽了口口水,捏紧了手中的佛珠,躲闪着聂寒那摄人心魄又带有明显警告意味的眼神。 “听话,若是你不用这椅子,那便由我日日抱你出去议事。” 串珠举起就往聂寒身上打,没想到他将夜宁的手腕一捉,做势就要再去将他抱起。 “放手!” “无论你做什么,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夜宁,收起你的心思,要不我定然说到做到。” 前些日子,又是买糖又是好言安抚,如今,见着伤势愈合,这人果然就开始报复自己。 夜宁又急又气,可丝毫没有办法。 自己以前就打不过他,如今,双腿一废,更加不是对手。 如此一想,便很是委屈:“我如今是个废人,你好不容易得见天日,能光明正大地重活一次,又为何非要管我。” 聂寒松开了禁锢,蹲下身子,将夜宁的双腿仔细摆正,抬首仰视着他:“从小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我怎么可能不管了。你是做生意的人,这点道理难道都不明白?” 夜宁一愣,也有些生气:“养我需要多少银两,你说个数,我定不会让你亏本,无论多少钱,我都赔给你。在那处墙从下往上数第十块砖有个箱子。” 聂寒转身,将他藏在暗格之中的宝贝箱木取了出来。 夜宁小心地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是一沓子地契,在这些地契之旁,是聂寒小时候送与他的一只木鸽。 这些地契,在之前血滴子遭到皇上怀疑而处境堪忧之时,他便想转交给聂寒。 每一处田庄与宅院,都是他精心挑选的,那些商铺每年能收回来的银两更是可观。 夜宁于经营一道上很有天赋,要不也无法供的上这两源源不断烧钱的主。 而这些私产,都是留给聂寒的,即便自己不在,这些东西,也能保他一生无虞。 捧着那些宝贝依依不舍地看了一遍,又装了回去盖上了盖子,最后摸了摸箱盒,夜宁将它捧起:“喏,这些便是我全部的身家,全都赔你,我生得瘦,从小也吃得不多,自是够了。” “你这是想分家?” 夜宁的心漏跳一拍,酸楚从四肢灌入,将他整个身子沉溺,哑着喉咙,沉沉的“嗯”了一声。 聂寒扬眉,不去接那箱木:“我不善经营,这些东西在我手里,两三年便会败光,如此算来,还是亏了。” 怒上心头,夜宁抱紧了自己的宝贝们,瞪着眼:“你便是挥金如土,这些东西也够十年光景,如此败家,我还真就不给你了。” 聂寒勾唇:“那你用什么来赔。” 脖子一梗,夜宁翻了个白眼:“要命一条。” 呼吸交织,唇瓣生香,翘睫如扇羽,闪烁不停的是两颗碰撞的心。 脑海中一片空白。 夜宁呆愣着,只听见耳垂一湿,落在每一根神经上是叫嚣的情欲。 “你...你说什么?” 聂寒望着他那一贯淡然但此刻因他凌乱的双眼,再次重复刚刚旖旎在耳畔的话语:“我说...那便用你自己来还。” 于是乎... 整个血滴子的暗杀部这些日子神经紧绷得厉害。 教头聂寒一反常态,居然...居然在训练之时,嘴角带笑。 这实在诡异得厉害,以至于那些属下一个个恪尽职守,丝毫不敢出任何的差错,唯恐这位平日里不苟言笑,板着脸的家伙注意到自己。 但即便是对任何人有几刻的好脸色,看见江蓠,聂寒依旧要努力很久才能压制心中的杀意。 要不是这人说有重要情报,必须当面告知李宁祁,想必主子也定不想再看见这张脸。 李宁祁一身玄衣出现。 “听说义父想见我?” 子夜寒星的眼眸,透露出一股玩味的阴寒。 江蓠咧开了嘴,冲着他笑,满口的牙缝之间都是血迹,渗人得很。 “瞧着,你倒是完全掌控了血滴子。” 李宁祁懒懒地冲着聂寒一摆手:“将人送回地牢去。” 没什么话说,那便不必再开口了。 江蓠一急:“等等!难道你不想知道当年护国公之死的真相吗?” 听得这话,李宁祁坐入那摆好的木椅之中,嘴角带笑:“我还以为义父要将这所有的一切带进土里,如今怎么愿意开口了?” “若是我告诉你,你可否让我去死?” 李宁祁斜眼看他,冷冷道:“义父这么说,可是要致我于不孝不义的境地?” 说罢,他便索然无味,再次就想起身离去。 血滴子尽在掌握之中,那些真相既然发生过,便一定有迹可循。 但江蓠,想死却没那么容易... 第167章 真相 江蓠一急,向前猛地一扑,双手做爪状便想抓住李宁祁的脚。 但此刻的他,哪有这样的气力,被聂寒一脚踩在脊背之上,脸别在地上,沾了满地的淤泥和血,认输求饶,只为李宁祁能听他一言:“我说,我说!” 若是今日不说,那恐怕,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开口了。 余生痛苦,这样的滋味又怎么能只有自己在尝。 李宁祁有些不耐烦地用曲起的指节叩着桌面,似乎只要江蓠再多说一句废话,他便再也不会浪费时间。 聂寒面无表情地退开一步,只是握剑的手未曾放松。 江蓠再有什么小动作,他不介意在他身上再开两个洞。 江蓠咽了咽口中的血沫,用微弱的似锈刀刮铜镜般的嗓音将事情经过一一阐述。 护国公谢霆在当今陛下十岁登基之时,举兵回京平定朝堂更替所带来的动荡,护佑太后周宜清垂帘听政。 当年四方诸侯,无人敢行其事,他背着太后一党的名头,也是为了将自己的嫡女谢南汐领回北境。 如此功在社稷,谢家又世代忠良,但北境何其重要,二十万谢家军的领头人若是太后一党,皇上寝食难安。 那时候的他,太过年幼,在朝堂没有自己的心腹,只是人坐在皇位上,实则都靠着太后决策天下大小事宜。 身为皇上,他连御书房都被拒之门外。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明辉五年,皇上刚满十五,盛家联合先帝留下的拥皇党,逼太后还政。 但即便如此,朝中大部分势力依旧把持在晋王手中。 四方诸侯当年袖手旁观,如今,也不会站在太后与晋王这边。 唯一值得顾虑的,便是举兵护自己登基的谢霆。 皇上不敢赌谢家对天子的忠心,便想直接换了谢家的当家人,只要谢霆不在,太后便失去了兵力上的依仗。 故而秘密派遣江蓠亲率血滴子,设计用北岚国之毒将之杀害,将所有知情人屠杀殆尽后留下一角太后印鉴用以嫁祸于人。 本可以安排人直截了当地说出太后是主谋。 但这样谢家军必举兵要皇上给一公道,而那时的皇上并不能公开与太后叫板。 如此,谢家军恐怕会反。 他真正想要的是谢南汐入京,利用从小一起读书四年的情分让谢南汐帮自己在朝堂上铲除异己。如此一来,晋王与谢家婚约便派上了用场。 给一个模糊的线索,还有婚事在先,谢南汐必定会来京都。 将谢家嫡女握在手中,一可保谢家军不反,二可挑拨谢南汐与太后的关系,助他平定朝堂纷争,稳固皇权。 因忌惮晋王与太后的关系,皇上这步棋是要这谢李两家婚约沦为一张废纸。 故而,太后一力促就婚事,皇上却三番四次阻挠。 更是多次给谢南汐施压让她认清现实,给她时间去调查自己精心“编织”的真相。 谢南汐果然迫不及待想要寻找当年下毒之人小微,故而,皇上特安排她化名芷兰入太后宫中侍奉,还要其隐蔽行踪,做出是太后欲将她藏起的样子。 如果轻易找到,那这把刀又如何能长留京中为自己所用。 为了添加证据,又遣江蓠放假密信进太后寝殿。 是要给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这个理由得以让南汐信服让太后出手,铲除护国公势力。 后来,瞧着谢南汐开始怀疑芷兰身份,皇上派人灭口,将一切线索掐灭。 行到如今,棋局尽在皇上掌控。 谢南汐,一开始便是一步弃棋,借她之手,为自己平定南宁侯与沈家之乱。 借机削弱盛家,将她推至明面,与晋王相抗衡,皇上好坐收渔翁之利。 待将整个朝堂得罪个干净,只要处置了谢南汐,众人皆会感念皇恩浩荡。 “你入将军府伴她左右,护她周全,要想无声无息除掉此人,非你莫属。若你不动手,皇上便会将你的身份泄露给晋王,借你的亲生父亲之手除掉你。这局,你解不开。” 李宁祁摁了摁眉骨:“所以你才愿意告诉我真相,为的是让我看清身处何局,是要这血滴子之权还是要谢南汐的命。” 江蓠发出诡异的“咯咯”笑声:“皇上以为,像你这样的断不会爱上任何人,可我明白,谢南汐对你而言必不只是一个任务而已。皇上这局,错就错在,落了你这一子。将你放在谢南汐身边,是他的杀招,却也让整个棋局陷入生死之间。” 李宁祁微微前倾了身子,扯了嘴角轻哼一声:“义父何故如此自信,陛下乃是执棋人,我何德何能乱此杀局。” 江蓠颤颤巍巍地往前爬了两步,表情狰狞阴狠,拼命地抬起头颅,似要咬断这高高在上之人的脖颈:“李宁祁,我等着看,看你深陷痛苦,深陷死局回天无力,失去所爱,孤独一生。皇上生在帝王家,坐着那把至高无上的宝位,他不明白一个女子哪能和权力相较,但我!我看着你一步步走到如今,你一举一动皆在我眼中,你以为你能瞒得了我吗?” 李宁祁双目低垂,面颊之上的笑容不知是讥笑还是悲悯,盯着他这个恨了这么多年的义父:“我又何必去选。” 江蓠一愣:“即便你搅了谢南汐的婚事,将她控制在手中,但皇上杀了护国公,等到谢南汐的价值用尽,他必定不会留下这个后患,到时候,你不还得选。” 站起身,一甩袖子不冷不热地开口:“既然棋局如此,那我便掀了这局,重新开场也并无不可。江蓠,我喊你一句义父,你莫不是真忘了,我身上可也流着皇家血脉。” 江蓠周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呆滞了数秒,随即咆哮着大笑起来:“李知煜在身边养了头狼,终有一日,你或他,当有一人来地狱陪我。” 李宁祁漠然转身,丝毫不理会身后这人在临死前的怨毒诅咒。 要恨他的人,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干系。 手指握成拳,李宁祁快步走出地牢,风声掠过衣角,留下森然的寒意。 既然这世间容不下一个她,那便搅了风云,重开一局! 皇位与谢南汐,他全都要! 第168章 合奏 公主府的请帖描金画银,好不矜贵。 这是平阳婚后的第一个生辰,也是离宫后过的第一个,故而她一大早便去了宫中陪伴了德太妃两个时辰,靠在母妃膝头撒娇,同日理万机的皇兄拌嘴。 好似回到小时候一般。 出宫之前,又依制去了太后宫中请安,进了慈宁宫,便见秦常在也在,正在替太后念着佛经。 皇上让秦越来陪太后,她便乖乖听话,日日都来侍奉,或是在佛堂抄写经书待到黄昏方才离去。 六宫皆赞,她生性柔和,又很是孝顺。 只有临华殿那位总是出言揶揄,道是她虚伪的面皮,太能做戏。 太后将一尊开光玉佛赠与平阳为生辰之礼,离别之时,又话里话外,让平阳叮嘱南汐好好待嫁,不过三月之期,不可再生事端。 平阳心中替南汐不平,面上却是不显,只颔首称是。 出了宫归府,驸马亲自扶她下轿,鞭炮炮竹齐响,贺长公主新岁,热闹非凡。 “公主,你先入府休息,我在门口再迎迎宾客。” 平阳在他恭敬的神色注视下将手指微松,指尖的温度稍纵即逝,侍女们立刻围将了过来,熏香的熏香,执扇的执扇,又换了个贴身的继续扶着她的手腕,一步一行皆有讲究… 流水的金银玉器送进府里,百姓们隔道观望,纷纷称羡这天家的排场。 宾客们一一到来,驸马接礼拜谢,昔日同窗好友,开着玩笑,说他可真是一朝飞上了枝头。 裴知予陪着笑,只道是有幸得公主青眼。 眼瞧着该来的都来得差不多了,三两好友便催促着裴知予快去陪着公主殿下要紧。 他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只让他们先入席,自己要去后厨瞧瞧是否妥当。 瞧着离开的背影,不免有人唏嘘,除了柳家兄弟与世子殿下,这京中能称得上才子的人不多,裴知予虽出自寒门,但文章与才学只要假以时日定能出人头地。 没想到,成了驸马,虽然也是极为尊贵的身份,但大抵是失了他当年寒窗苦读的气节。 来到了后院,正遇上青女在此排练曲目。 时不时地抬眼,有些焦急地看着那前院的方向。 这个曲目是温徇新编的,即便是自己指法已经熟稔,但不合上几遍恐会闹出笑话。 温徇如今鲜少入高门贵人府中表演,因是南汐相邀,又道工部右侍郎之女闻晴也会在席上献曲,他这才同意。 京中爱好音律者众,桐台那日,这闻晴的琴弹得便是极好,她在此道上一直为人赞颂,只不过身为闺阁女子,更是甚少在人前展示。 温徇也因此未能有幸听闻,今日,既有她的琴音,那寻常的曲子也许会显得重复寡淡。 便邀了青女弹琵琶相和,她在揽仙宿时便将温徇看做半个师傅,自然不会拒绝。 只不过这怀安可是不太开心。 他与平阳本就没有什么交情,故而这送到郡王府的请帖上只请了温徇,却没有叫上他。 气得这人在府里发好一通的脾气,硬扯着温徇的袖子不让他来表演。 最后温徇只得左哄右哄,这人方才消气,来这公主府排练的时间却迟了。 瞧着再不放人,温徇便要恼火了,怀安亲自套了车,要护送着温徇来公主府。 而此刻的青女手指一错,一个音便乱了。 她面色一羞,连忙看向周围的乐工。见大家都在忙着手头上的事,稍稍宽了心,却放下了琵琶不继续弹了。 想着还是等着温徇前来再继续弹奏。 “姑娘的琵琶弹的极好。” 裴知予摆了摆手,示意乐工们不必多礼。 青女在绣坊是见过裴知予的,那时候他来为公主挑选礼物,还是自己亲自接待介绍的,他为人谦和,很好说话,在这富丽堂皇,规矩众多的公主府遇到个认识的人多少便会放松些。 略施了一礼,青女以手挡嘴,极其小声地冲着裴知予嘀咕:“驸马不知,我刚刚弹错了个音。” 说罢,还看了看边上那些宫内派来的乐工,这些人,在音律上可谓都是精专的前辈,是专门侍奉皇上太后的。 要与他们同台表演,实在是不免得有些紧张,更何况,温徇不在,这谱子原就是合奏,如此只单单有琵琶之音,总是欠了些音色。 “不知姑娘可否借我音谱瞧瞧?” 青女有些惊讶,忙递了过去:“您还会音律?” 裴知予笑道:“只是会些皮毛,姑娘这是在等人?” “我的师傅,可能有事情耽搁了,驸马还有许多要事,小女子便不叨扰了。” 裴知予却是未挪脚步,将这音谱一一细看之后,大赞:“此曲实在是妙,姑娘若是不嫌弃,我可试试与姑娘对音。府中诸事皆已处理妥帖,就等姑娘这首曲子,姑娘若是准备得不好,岂非是我置办不当的过错。” 这是看她独自一人烦恼,便想帮个一二。 青女感念,但于礼不合,刚想出声婉拒,这人已经在琴前端坐了身子。 看她一眼,微微颔首示意。 只得将琵琶重新捧起。 裴知予的琴其实弹得不错,只不过与温徇自是不能比的,更何况,这曲子实在太难。 周围的宫廷乐工们忍了又忍,还是得忍。 直到一曲罢,这音都不知道跑到了何处。 青女羞红了耳稍,看向了裴知予,却见对方居然开怀而笑。 在这公主府里,他小心谨慎,一点都不敢行差踏错。 久而久之,心中便有些落寞,但今日,这琴音虽不悦耳,却解了他一时的心中抑郁之情。 特别是青女的琵琶,轻挑慢捻,听着听着,心都跟着静了下来。 外头,怀安护着温徇而来,见到了裴知予,自然要躬身行礼,但是李官瑾却拦住了温徇的手。 他在,那便绝没有让温徇低人一等的时候。 裴知予自然知道这二人的关系,连忙先行了一辑打着圆场:“温公子总算是来了,裴某今夜实在是有耳福了。” 温徇剜了怀安一眼,推着让他出公主府去等着。 没有请帖硬入,这人真是丈二的脸皮。 裴知予连忙摆手:“郡王百忙之中前来,自是应当入席的。” 怀安蛮不在乎的摇了摇头:“长公主席面金贵,我可吃不起,再说了,这席上的人恐怕并不欢迎我。” 说罢,转头看向温徇,话音轻柔如水:“你不要太累了,我就候在公主府外,等你归家。” 第169章 夫妻琴瑟和鸣 裴知予瞧怀安离开的模样,神情不自觉的便有些失落。 这二人一举一动,连说出口的每个字都是温情的。 自己在公主府里,却丝毫不敢如此越矩。 更没有资格能为平阳做些什么。 温徇压低了身子给他赔礼:“抱歉,我家这位总是如此蛮横,还请驸马不要责怪。” 裴知予眉心微微动了一下,只打着笑道:“总听人说,怀安郡王如今府内迎了佳人,夫妻琴瑟和鸣,今日见到郡王对你这般爱护小心,可见传言不虚。” “夫妻”二字令温徇心中一颤,眼里的光彩让他隽秀的脸庞更添容光,要是怀安还在,恐怕就要吃味他对旁的男子露出如此神色。 那个家伙,以前在揽仙宿时便十分霸道专断,除了他,旁的人皆不能轻易见到温徇,现在,更是变本加厉,一天到晚只提着醋坛子喝个没完。 二人虽无法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但温徇想着,能如此一生便已然很好很好了。 “驸马与公主天造地设,更是绝配。” 裴知予愣了一下,眉眼不知为何看向了青女,只不过一瞬,又将这闪躲的目光收回,笑着道:“是公主抬举。还请二位好好准备,需要什么尽管同下人吩咐就好。” 一众乐师皆起身,拜别驸马。 温徇十分不好意思地冲着青女道歉,就看见青女眨着眼睛灿笑:“瞧见怀安郡王对温公子如此好,青女也能安心了。” 她之前是真的担忧的。 在揽仙宿见过了太多的情爱,那些达官贵人们哪有几个能真正上心,不过是瞧着貌美,就当做一个玩物一般把玩个几日,那些放在心尖上的情话,若是信了,那下场会很是凄苦悲凉。 世间男子,多的是薄情寡义之徒,更何况,是流连在各种勾栏瓦舍的京都小霸王李官瑾。 这样的人,哪有什么真情实意。 故而听到温徇入了郡王府,她在绣坊之中总是挂怀担忧,只想着是不是这怀安用了什么诡计强迫温公子,或者温公子识人不清受了骗。 温徇是揽仙宿里对自己最好的人,这样的好人,怎么能入那龙潭虎穴。 要是怀安日后负了心又该怎么是好。 瞧她说着话呢就开始出神,温徇以袖遮面,轻轻笑她:“别担心,若是他不好,我必会离开。” 青女十分诚挚地颔首:“温公子这般想,我便放心了。” 即便她还是不信怀安,但起码现在,这二人的感情瞧着真挚。 公主自也请了柳家兄弟二人,柳问一来到席间,便左顾右盼。 瞧着南汐今日未带秋雨,便有些落寞。 自己虽时常能去将军府拜访学武,但近日,因着连发的几个大案,秋雨一直不得空见他,想着今天总能睹人一解相思,却还是落了空。 柳嘉遇落座饮酒,劝着自家兄长。 “吏部的事如今乱作一团,兄长还有闲心。” 瞧着自家二弟,柳问只觉得心中发苦,看了眼高位之上浅笑吟吟,正在同晋王世子与谢南汐说着话的平阳,勾住了他的肩膀,也举了杯:“她已婚嫁,还望二弟不要再深陷其中,来!兄长今日陪你喝个痛快!” 柳嘉遇颔首也举起了手中的杯盏,就见裴知予抬步走了进来。 先是同宾客们寒暄了几句,接着便径直走到了二人的面前。 “柳家兄弟,怎的不等我就躲起来饮酒,岂不是我这个东家太没有规矩。” 说罢,招招手,示意下人将酒杯送上,盛满后躬身一敬:“还没给柳兄道贺,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得称为吏部尚书大人了。” 柳问连忙摆手:“都是陛下看重,裴兄不必如此客气。” 柳嘉遇也捧了杯:“你这厮,只敬兄长却忘了我。” 裴知予笑着又满了杯酒:“你而今可是瀚林学士,怎的,数月不办诗会,是怕旁人比过你去?” 柳嘉遇与之轻轻一碰后,苦酒入喉:“近日事多,诗会还是要办的,到时候还请裴兄一定要来。” 裴知予藏起眼角一抹难言的神色:“这是自然,不过如今成家了,于作诗一事上倒是落了功夫,到时候要是闹了笑话,还请嘉遇兄海涵。” 他的诗,每次诗会皆比不过这柳氏兄弟。 云礼见他三人说起诗会的事,也拿起了杯子从隔壁桌而来:“若是要办诗会,可别忘了我。” 云家小妹云棠刚被点入宫中封了答应,这云礼更是新贵扎手,正三品的大理寺卿,一身的清雅矜贵,是很多世家小姐的深闺梦里人。 只不过传言,他一心爱慕工部右侍郎闻家嫡女闻晴,听说了闻晴要来公主府献艺,眼巴巴地便赶了过来。 柳嘉遇连忙说:“自是不会忘了云兄。” 云礼连连谢过:“虽说是得不了头名彩头,但是去见识一二也算是云某之幸。” 说罢,又不忘话头里拉上裴知予:“裴兄,我们每次都败在这兄弟两的手下,下次,定要合力才好。说起来,裴兄与我不同,也算是赢过一次。” 举杯,遥敬平阳公主殿下。 柳嘉遇在作诗一道上除了自家兄长,从未败过,唯一的一次,便是桐台赏月那日的诗会。 那一次,是为公主择婿。 而也只有那一次,他输了。 酒滑入喉咙,喝得有些急,直呛着咳了好几声。 柳问连忙为自家二弟顺着背,腹诽轻轻叹息。 云礼说的无意,但听者有心。 自己这二弟从上次诗会初见平阳公主,一见倾心,但没想到,那日的魁首,却不是他。 裴知予怔了怔,眼瞅着神色有些复杂,只看着云礼便道:“你瞧你说的话,这不是让柳兄看我的笑话,那次是公主青睐,并非我的诗好。” 云礼:“而今成婚了,你倒是将公主挂在口中,可见你们夫妻和睦。” 酒间几人,心思各不相同。 一杯酒,同样的味道,却品尽了酸甜苦辣。 裴知予举了杯,便示意着自己要去陪公主饮酒,几人哪里能拦,只笑话了一二,纷纷散开。 “公主殿下,愿汝生辰欢愉,芳华永驻,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平阳朱唇轻启,却欲言又止,看着裴知予躬身行礼,只得举了杯子:“驸马辛苦。” 第170章 三月之期 裴知予道:“外头还有宾客,我去照料一二。” 平阳颔首,只抿了唇道:“有劳驸马操持了。” 裴知予作了个揖,一举一行,恭敬有加。 平阳瞧着他出去的背影出神,手中捏着的糕点不小心便掉落在了桌面之上,她只得招呼了女婢们收拾,又扭过了头,要了两壶雪花酒。 此情看在南汐眼中,不免便有些不解,瞧着刚刚还侃侃而谈的平阳神色落寞,她轻声询问:“你有话为何不说?依着你的性子,倒是难得见如此局促。若是他欺负你,我现在就去教训一顿给你出气。” 平阳一笑,只摇着南汐的袖摆:“我可是长公主,这京都里谁敢给我气受,但我却希望他能同我吵一架才好呢。” 南汐伸了个指头点在平阳的额头之上,有些无奈:“你说你啊,还想找人吵架,若是真吵起来了,你又该闹着脾气要求严惩驸马了。” 平阳摇了摇头:“太过恭敬有礼却总是少了些什么,我也说得不是很明白,以前未成婚时,总听见长辈们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便是最好的夫妻,可如今真的句句依礼,却好没意趣。” 南汐看着这满殿的布置,这流水的席面,一切都很是得体:“驸马做事心细如发,瞧着你离宫开府第一年的生辰办得如此好,可见他的用心。” 平阳叹了口气:“他办事一向谨慎无可指摘,只不过,我还是更喜欢赏诗那次他意气风华,丝毫不把我这个公主放在眼里的模样。” 若是要寻个做事稳妥的,那杜嬷嬷更是稳妥,可她就是管家而已,平阳继续道:“我想要的是个夫君,却不是个合格的管家,不过这话要是让旁人听去,该说我实在不知足。” 南汐挑眉:“你是平阳,便是想要天上的月亮,京都的男儿们也得想办法去摘,哪里需要“知足”二字。” 平阳将自己的脑袋放在南汐的肩膀上蹭了蹭,像只小猫似的:“你小时候打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我即便是个公主又如何,再敢跋扈去烧夫子的胡须,你便拿了戒尺要打我的手板。” 公主殿下和谢南汐是旧相识,关系也不错,今日生辰宴,特地将南汐与世子越了规矩同自己一桌子用食,是要让京都这些官员们看看,她的背后还有靠山。 长公主虽然没有实权,但她可是德太妃唯一的女儿,是皇上唯一的妹妹,身份何等尊贵。 这些人但凡再敢欺侮南汐,平阳公主第一个不答应。 她有此安排,南汐心中明白,这是见她近日在京中名声不好,特地要给那些人看得。 故而她心中一阵暖流,伸手捏了捏平阳的脸:“你怎还如此记仇。” 平阳却扬起了脑袋,有些得意:“我可是会记一辈子的,你还说过,要同我交好,既然如此,那么我可是跋扈蛮横的,必然要同你当一辈子的好姐妹。” 南汐颔首,平阳的心思单纯,认定的事情便很坚持,要是说些不必为她烦忧,也不用去敲打这些官员的话,恐怕平阳反倒会生气,还不如按着她的性子,随意地活便好。 人一旦长大,总有许多的不得已,南汐只希望,平阳一如过往,初心不变。 “若是你心中有惑,大可与驸马坦诚布公地说开了,你二人还是夫妻,如此下去,日久难免心中积郁成结,避讳太多并不是好事。” 平阳依旧弯着唇:“我定会寻个时机谈谈,我可不是个会吃亏的性子,倒是说了这么多我的事,你们呢?” 说罢她逗趣似的扭头看了眼在一旁的李星昀,冲着他道:“三月之期,我可迫不及待要喝你们俩的喜酒了,李星昀,你今日送的什么礼物,稍后我对礼单要是发现礼物不好,待你成婚那日,我便亲去拦轿子,以我的身份,我倒是要看看你如何能轻易将南汐迎进府里去。” 李星昀连忙举杯求饶:“公主您若是不满意,我便送到满意为止。” 平阳笑着拍了手乐:“若是我一直不满意,你岂不得搬空了晋王府的库房?” “这是自然,还望公主殿下到时一定手下留情。” 平阳挡着手,故意装作小声密谋的模样冲着李星昀道:“那你可得好好打点我,本公主到时候也可帮你。” 李星昀也挡手附和道:“一定一定,还得全凭公主相帮。” 平阳得意了:“那是,太后可说了,接亲那日要南汐从宫中出嫁,这宫里可是我的地盘,世子爷,可只有三个月了,你得抓紧时间准备礼物了。” 他的唇边挂着温文尔雅的笑意,一双清透的眸子温和地转过头来注视着谢南汐。 听到平阳说起三月之期,脸上更是雀跃,如此直愣愣地憧憬着成婚,倒看得南汐的脸不由得泛红。 两人视线交织,李星昀只觉得呼吸一滞,手指拢在袖子之内,不自觉地摩挲着那月华纱的料子。 平阳执了团扇,一摆手,放在这二人的中间,挡住彼此的目光。 随即将那扇子只扔在了桌子上,掐着腰不满:“好啊你们,在我面前如此扭捏,只看得对方,看不见今日的寿星很不高兴吗?” 南汐替她捡起了团扇,给她扇了扇风:“可解气了些?” 平阳故作恼怒,直等着南汐将糕点捧到她的面前,这才舒展开了眉头:“我只盼着你们俩早日成婚呢。只不过到时候,可不能冷落我,要不我定是要日日去王府撒泼打滚。” 这种话,也只有平阳敢说,那晋王府是个什么地方,一向的规矩森严,晋王与皇上如今的关系便像是湖面之上的一层薄冰,二人心中皆是忌惮。 唯有平阳,被保护着远离这些纷争,晋王对她也有着长辈对待侄女的疼爱。 看着席上这二人如此,想起太后的劝诫,平阳一时之间,不知口中的糕点是何滋味。 第171章 莲花坞合作 公主府内,起舞笙歌好不热闹,转过京都长街,僻静的郊区外,却换了另一番天地。 夜宁倚在这座莲花坞小院的窗边。 手自然地接过身边人捧过来的一盏茶,轻抿一口,唇边泛起一抹浅笑,手中慢悠悠地盘着佛珠。 聂寒一身窄袖青衣,腰佩长剑,身姿挺拔地立在他的轮椅旁,接过他抿过的茶,顺着他的目光朝外头看去。 “你若是喜欢,我把它买下,移回赌坊的院子里。” 夜宁唇瓣微启:“这树好不容易在此处扎根,你偏得因为喜欢就给它换个位置,也不确定那新地方的土能不能让它活,死了岂不可惜。” 聂寒颔首:“那你若是想来,我随时陪你来。” 刚想继续揶揄的话堵在喉中,他哑哑地应了个“嗯”字。 “晋王果真会来吗?” 夜宁回头看他,转动身子便想去扶自己的轮椅。 聂寒伸手扶住他的脸颊:“说过,我在。” 随即将人拦腰抱起,又将不安分地他往怀里按了按,直到他不再动弹,额头贴到自己的胸膛,方才罢手。 夜宁听着聂寒胸腔之中那磅礴有力的心跳声,脸上染了无奈的笑意,干脆放松了身子,任由着他抱着。 嗓音懒懒地道:“晋王是一定会来的,如今朝堂之上,皇上的势力已经渐渐稳固,我以血滴子副掌正的身份约他,于情于理他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聂寒将他妥帖地放置在轮椅之上,这人却拉着他的衣领,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暗绣竹的纹路。 知他要说什么,聂寒抬手握住他把玩的手指,放在自己的唇边。 “即便主子安排了大半数的血滴子暗卫守护,我依旧要陪在你身边。他既然会合作,就不会轻易动手,若是动手,我也能护你周全。” 眼神微闪,他眸光一痛,再次开口:“如今,没有什么事能让我在你危险的时候离开,别赶我走了。” 夜宁喉咙滚动,移开了自己的指尖,只自顾自推着轮椅来到那屏风前的雅座之上。 “你说的好听,我能推得动你吗?” 这人真是好没道理,如今一次次的脾气也渐长,他堂堂的副掌正,在这冷血无情的杀手面前倒是半分脸面也没有。 主子更是有失偏颇,日日就惯着聂寒将他护成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物。 心中这么想着,面上却忍不住低笑,为了防止身后这人瞧见,端了茶装着在喝。 聂寒默默勾了下唇,将他手中的杯子径直取下:“还未添茶。” 也不理会这夜宁此刻的脸有多红,他低首为他续茶。 外头进来一个暗卫,躬身道:“有一马车驶来了,不过那些人很是谨慎,正在排查这周围人员埋伏的情况。” 夜宁正了正身子:“留下十人,其余的人撤,光明正大从院门出去就好。” “是!” 如此一来,便是诚意。 双方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既然想要合作,便要先让人看出来合作的可能。 你若是应约,那我便将人马撤退。 夜宁看着聂寒:“你候在院中即可,若情况有变,摔杯为号,你放心。” 聂寒颔首,同那暗卫撤到院子里。 晋王果然只身进了这屋子,将人马也都留在了院子里,双方皆成排对立,手握在剑柄之上。 只要这屋子里有什么动静,此处必腥风血雨一场。 “晋王好气魄,夜宁敬你。” 他虽上了些年岁,但依旧丰神俊朗,一身曲水紫锦织的宽大袍子,玉带束腰,好不矜贵。 眼睛朝下掠过那些茶盏,晋王勾笑却并未去触碰:“血滴子副掌正夜宁,倒是难得一见。” 血滴子是先皇留给当今陛下的一个秘密武器,这些年来,自己多少官员都折在这个上头,以晋王心性,早已查出蛛丝马迹。 只不过一直苦于没有抓到实际有用的核心人物。 这些血滴子一旦被捕,便会咬破牙下毒包自尽,不给别人可乘之机。 今日,晋王府内却射入一封密信,来人自称血滴子副掌正,请求一见。 沈家与江蓠的勾当一直在暗暗进行,晋王也知道了一些秘辛,只不过这些消息支零破碎,很难摸清头脑。 可得了这一封信,一切便都有了解释。 想来这血滴子也并不是铁板一块,更遑论对陛下有多忠心了。 这样的组织行事,阴狠狡诈,最是诡计多端,故而晋王在整座莲花坞内都安插了细作,乔装打扮成了小厮与奴婢,更是调了兵马隐蔽在附近的林子之中。 当然,这些事,夜宁也早就知晓,不过他放任不管,主子欲成事,那拿下晋王便是第一步,这一步若是都不敢迈出去,又何谈能站上那个位置。 他观人一向细致,看似悠闲懒散只顾赏树,早已经摸清了晋王的布局。 明知这局面,他还是将人从正门撤走,便是晋王,也感慨于他的坦荡果敢。 手一摆,江蓠请晋王落座:“在下腿脚不便,不能起身亲迎,还请晋王恕罪。” 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谁能想到这人居然残疾,他以这样的身躯,居然还能掌这样一个组织,心中更是不敢小觑。 晋王掀袍坐正,看着夜宁道:“这等小事何谈怪罪,只不过犬子尚幼,当日巡盐回来被当街刺杀,恐怕便是各位的手笔吧?” 说着这话,脸上突然阴鸷了下来,手指触碰那桌几上的茶盏,做势便要砸到地上去。 夜宁叹息,连忙摆手:“当日,旧掌正也是无奈下的命令,难不成晋王不知,究竟是何人要害世子爷?我与晋王乃是一心,也想为世子爷报了这仇啊。” 晋王装作不明:“你说的可是...” 他随即便扬了眉毛,怒斥:“大胆!我那儿子虽不成器,但也算是皇亲,皇上对我晋王府更是恩遇有加,你如此挑拨意欲何为。” 夜宁干干地笑了一声,自顾自饮茶:“如今局势明朗,您与皇上,谁胜便能活,谁负也定然会万劫不复。我把话挑明,是真心想同王爷合作的。如此试探实在是没有必要。” 晋王勾唇:“血滴子只对皇上负责,也只听他一人之令,先生何德何能,能帮我的忙?” 夜宁道:“能与不能,王爷自可以拭目以待。当今天子并非明主,我等为其手中刀,恐怕终有一日,会沦为弃子,故而这一桩买卖诚心想谈。” 第172章 条件 晋王瞧他爽快,自也步入正题:“你的条件是什么?” 夜宁闻言神情微舒:“若是晋王您能成事,掌权之日还请赐在下南境兵权。南宁侯亡故,陛下便派遣了屯骑校尉上官沐前去督军,但南境始终需要一方诸侯才可保无虞。” 晋王不置可否,食指在杯沿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那你能给我什么?” 这才是重点,同等的筹码对应同等的报酬。 想要一方诸侯,主掌南境兵马,何等的地位。 这夜宁既然狮子大开口,便一定会有这般开口的底气。 夜宁笑道:“我用一个消息换晋王信任,也算是为我们的合作拿出我的诚意。” 说罢,他拿出了一封血书。 江蓠虽然不愿意写,但割他的血再找人仿写自是简单,毕竟是指手,字迹相仿便可,又是如此重大的秘密,知道的人本来就少,更不会怀疑这血书的真假。 即便之后,这血书流转到了陛下手中,也会因记起江蓠与沈家的贪墨勾当而怀疑到沈确头上。 沈确送女入宫,表面讨好皇上,可谁人不知,他可是太后一手提拔上来的人。 又被贪墨一案拉下马,对皇上肯定心存怨恨,如此一来,动机也就有了。 夜宁连背锅的人都选好了,故而不怕将这件事揭露。 晋王双目圆瞪,有些不可置信:“护国公谢霆居然是皇上所害?” 夜宁故作神秘,将食指放在唇前低语:“此乃关乎性命的大事,是昔日掌正大人江蓠赴死前亲自留给在下的,如今交予王爷,便是诚意。” 晋王神色严肃,眼里结霜:“好啊,好啊,我这个好侄儿可当真是藏得够深的,我还以为他不过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身为君王,唯唯诺诺谨小慎微,倒不知道他背地里竟还有这等谋划。” 之前,他总觉得是谢南汐进京都才引发了这么多的事端,故而对这个未来的儿媳心中也是多有不满。 怨她不顾及夫家的荣光,一心只为了什么所谓的公正清明,年轻不懂事,才惹出这么多的祸端,也让朝中的拥皇党有机会反击,造成今日的局面。 但.... 如今想来,恐怕谢南汐也被蒙在鼓里,被陛下当做一颗棋子摆布。 他竟有这般的心机和城府。 还真是小瞧了啊... 捏紧了那血书,晋王呼吸一滞,脑海中闪过的一幕幕交锋惊得他脊背一凉,若不是今日这夜宁投诚,恐怕他还真的以为自己要做的便是教管谢南汐而已。 殊不知,这位陛下,早已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张开了血口獠牙,前方所行满是陷阱,一个不慎,便会掉进去。 夜宁推了一杯新沏的茶到他的面前。 晋王这次并未推却,而是举起杯来饮尽,如此,便是交易谈妥。 “既然你给了诚意,那我必然也不能小气,这南境一事,我自当放在心上,一月为期,便可空出军中首将之位,送与你推个傀儡上去。以后,便可由此人替你征战立下军功,待来日事成,拜相封侯的功绩便都算在你的名下。” 夜宁从怀中拿出一张纸,上书二字“宁烨。” 晋王笑道:“夜宁,宁烨,哈哈哈哈,果然是好名字啊。” 夜宁拍了拍自己的腿,眼神深邃幽暗,极为阴冷地道:“王爷有所不知,其实夜宁此生最想做的便是能拍马上阵杀敌,保卫一方领土,可惜...可惜只能假借他人之力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夜宁心中实在是恨啊。” 这个问题,晋王本也会开口问。 他与皇上不死不休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但是这个夜宁突然前来投诚也很是可疑。 只不过自己还没想好如何开口,便见对方满脸怨恨,对于皇上的仇看起来比自己少不了一分。 不禁好奇开口:“我瞧夜公子年纪如此轻便能在血滴子中身居要职,可想是陛下信重,因何缘故...” 夜宁知道,这老狐狸哪有那么容易放下戒心。 他略微将身子朝后一仰,看了看那窗外,十分沉重地叹了口气。 晋王顺着他的目光,也落到了那棵柳树之上,一时之间,便有些不解,但见夜宁眼眶泛红,似乎有着极大的痛苦,他只得耐着性子洗耳恭听。 “王爷可知,昔日旧掌正大人对我的提拔与信任,于我而言有多么的重要,因他的缘故,我才得以接手这些事情,掌正对我的照拂,我此生不忘。他常对我说‘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故而夜某最爱柳树。” 晋王不解,这句话如何还能用来谨省他人? 实在忍不下去故而蹙眉问道:“此句不是赞春日抽柳之美景吗?” 夜宁悲痛颔首:“掌正大人是要我似春日柳树般有勃然生机,他对我的期望实在是大。” 晋王暗绯:这江蓠看来也是个会三两句诗便急着教育下属的草莽,倒是这夜宁,对他实在忠心耿耿,对他给的教诲一直谨记于心。 “江蓠留下血书托付于你,恐怕也是对你期望甚高。” 夜宁抬起衣袖,拂去眼尾似有非有的晶莹泪花:“当今陛下生性多疑,他因如今那位掌正的诬告便设计杀了江掌正,我的这双腿,也是在那个时候才毁掉的。我努力活到如今,就是为了能有一日光明长大立于马背之上,却此生无望,叫我怎能不恨。而今血滴子的那位掌正与我更是不睦已久,这些事情,若是晋王在血滴子中有眼线的话必也能知晓。” 晋王连忙摆手:“本王可没有要插手血滴子行事的打算,还请夜公子不要多虑。” 他哪是那种一见信便会前来的草包,自然也是派了人去探查的。 只不过同夜宁说的不错,传言之中,这正副二位掌正向来不合。 虽不知如今这位掌正是谁,但那人是皇上亲手提拔的人,恐怕确实不能为自己所用。 而这二人曾在小巷内争斗,场面并不光彩。 如此看来,确实不睦已久,这样的对家上了台,这夜宁一时心慌想给自己找条新的出路也就说的过去了。 晋王唇角微微上扬,自己皇位上的好侄儿,还真是白白给自己送来了一个好助力啊。 第173章 晦暗不明 两人一时之间交谈甚欢,一拍即合。 既然都有共同的敌人,那说起话来,实在是畅快得很。 外头的护卫们剑拔弩张,似乎只要谁打了一个喷嚏,那下一秒就要对方人头落地,全都竖起了耳朵细细听着屋内传来的动静。 杯盏落地而传来的破瓷声音没有听到,倒是笑声不断。 众人不敢松气,依旧盯着对方。 聂寒更是紧张得掌心都冒了汗。 夜宁忽悠人的本事他见过,也很信任他能一步步到如今位置上的能力,见微知着,洞察人心。 可对方也不是个好相与的,那样浸润朝堂多年的人,心机城府可想而知。 而此刻,被关注的两个人皆是交杯换盏,似乎拿着一腔子的热血,直把对方当做知己与忘年交来看待。 “王爷心胸实在是令夜某敬佩,只是不知对于这谢家女您有何打算,如今,她可是陛下手中最得力的一把刀。夜某在血滴子中已经将自己的势力遍布,只待举事之日,便用那新掌正的头颅祭旗。” 晋王叹了口气,拍着自己的大腿,有些痛心疾首:“实不相瞒,老夫膝下最重视的只有一子,这孩子是个情种,若是因立场不同便要毁亲,只怕他定是不允。” 夜宁颔首,心中却是愤怼,恐怕在这晋王眼中,主子还不如路边的野猫野狗,实在不公。 “如此说来,确实是为难啊,世子也如此重情重义,这护国公案若是能被揭开...” 晋王摇头,眸子微微一抬,里头尽是算计与波涛汹涌,郑重道:“现今陛下对此人信任,必定还会将更多的权利放在她的手中,若是如此,借她的手也并无不可,只要她能取得更多,待日后真相浮出水面,或可是我们的一大助力。” 夜宁转动着手中的珠串,有些为难:“只不过以当今陛下的心机城府,恐怕定不会让这人入晋王府啊,这...” 咬了咬牙,晋王惆怅地唉声叹气:“若为大事计,而今成婚确实不是恰当的时机。” 说罢,他的眉眼间透出了怜悯与伤感,继续道:“这谢家与我李家是约定好的亲家,这南汐我从来都是当做亲侄女看待的。” 忍下心中的一阵恶心,夜宁眸光注视着晋王,深有同感似的应和着:“王爷为人实在高洁,这谢南汐如此不识抬举,王爷却处处厚待,实在是慈悲啊。” 晋王叹了一口气:“既如此,便只得委屈我那宝贝儿子了,待日后成事,将真相告知,再迎娶南汐入门,也不算是辜负了护国公的重托。” “只不过这婚期听说已然只剩三月,王爷若要成事,夜某可助您一臂之力。” “如此小事,哪用得着麻烦血滴子出面,我自有谋划,这也是为了保谢家无虞所行下策,实在无奈。” 夜宁双手在前,低着头一礼:“王爷大义。” 将人送出院门,夜宁挥手作别,晋王亦是再三让他留步。 此情此景,依依惜别。 聂寒冷着一张脸,在柳树下等着夜宁满是雀跃地冲着他而来。 挥了挥手,飘落几片翠绿,血滴子们赶紧轻功腾空离开。 “怎么了?” “我竟不知那江蓠还对你说过诗。” 夜宁知道,他并非吃味,只不过觉得过去自己委曲求全,安插在江蓠身边做内应的日子太过凄苦。 笑着转着轮椅来到这人身边:“那老家伙哪会吟诗,我胡口瞎掰的话你也信了?” 聂寒来到他的身后,推着他不疾不徐的沿着小路而归。 “你喜欢的柳树,也不愿意移栽,倒不如我明日去花市上买个树苗,咱们从头养起?” 夜宁沉思了片刻不说话。 聂寒道:“你放心,我定然养得活。” 夜宁懒懒地道:“若非要说有什么喜欢的植物,那我恐怕最爱摇钱树。你要能种的出来,我自然高兴。” 聂寒一抽自己的腰包,放在他托着佛珠的掌心。 “那我便当这棵摇钱树,每个月的月俸都交给你。” 夜宁看着漫天红霞,取了银锭子捏在手中举起来看。 “若是再大些便好了。” 聂寒:“......” 晋王回府途中一路都在盘算刚刚谈好的计划。 如何利用血滴子,不着痕迹地瓦解朝中势力,特别是自己的这个好侄儿,日后言谈举止可得分外小心。 之前,他蛰伏在暗处,如今,该由自己掌控棋局了。 太后宫里更是要派遣人员保护,避免之前走水一事再次发生。 幸好后宫内安排的人也算得力… 到了府门,正遇上李星昀也从公主府饮宴而归。 父子二人同行。 “夜深露重,秋季天气最是多变,父亲该添些衣裳才是。” 晋王扬笑,摁了摁李星昀的肩膀:“为父会注意的,难得星昀如此孝心。今日公主府可见过你的未婚妻?” 李星昀双颊一红:“婚期将近,南汐已经递信快马前往定远山,想必再半个月便可交换婚书。” 晋王眼中晦涩不明:“这都是你们小一辈的事,自当由你多操心。谢家亲友若来京都,你当多陪陪,莫失了礼数。” 婚书一事,他避开不谈,李星昀也并未发现其中端倪。 “儿子明白,定当好好招待。” 驻足于书房前,晋王顿住脚步:“婚姻之事自当思量清楚,关于备礼明细,我明日还需入宫一趟同太后商量,你在太后膝下长大,自是该多去陪陪,即便成婚,也不能忘了恩情。” 李星昀躬身道:“这样的道理父亲教导多遍,儿子谨记。” 满意颔首,晋王让他先回房休息。 李星昀拦住了在前方引路的管家:“齐叔,父亲今日睡眠上可好?我见他眼下乌青,你安排厨房炖些安神汤前去吧。” 管家叹气应下。 刚要转身,李星昀问:“齐叔可有什么难言之隐?” “公子,这老爷睡不安稳乃是心中有事,近些时日您在刑部查案,总有官员上府来,无一不是对...对尚书大人心有怨气,老爷...哎...” 话点到为止,管家告辞离开。 李星昀有些惆怅,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了那偏僻的侧院。 第174章 因何烦心 这处院子自从划给李宁祁后,便一直很是安静。 晋王不放在眼里的地方,大伙儿也不会前去找不痛快。 只不过如今这长公子得了个督军的差事,时不时的回府,一个月也会有幸得见老爷一次。 倒比三年前在府里的处境要好上很多。 那些看着老爷眼色的小厮便也不敢再来为难。 这儿,是万万比不上李星昀的清风轩,大小更是不及十分之一,要说好,那恐怕是比管家齐叔的那下人院子能好上一些。 这李宁祁是行军之人,从小到大也未曾争抢过,故而府中上下皆不拿着长子长孙这一派头说事。 如今,倒是不敢克扣他的吃食,但要想多有么精致,那一定是没有的。 甚至于,连与晋王同桌而食的机会都少之又少。 李星昀垮了肩膀,见那院门并未关上,便想着敲敲门板请兄长一见。 那日,祠堂一话后,二人没有交集,也未再见过面,趁此机会约着喝上一杯,也算是全了兄弟情义。 正要开口,里头传来笑声的一下子打破了此处的寂静。 这让规矩森严,大家不敢高声说话的晋王府都有些格格不入。 李宁祁正坐在院中的躺椅上闭目养神,一旁的管家正在弯着腰说着话。 时不时的还扇着手中的竹扇,为他驱赶蚊虫。 “您交代的,我都照办了,您尽管放心好了。” 得了李宁祁的认可,管家一下子扬了眉头便笑着想再多说些府中近日发生的事情。 掌正回晋王府的时间总是难得,故而他得抓紧证明自己的用处,自然溜须拍马好一阵地奉承。 李宁祁并没有阻止,这管家口齿伶俐,刚好便可用在此处上。 李星昀也别怪他,若是真心,自可抛却一切,二人之间隔了这么多的龃龉与计较,让旁人来生生扯开,只会更加令人难堪。 他在祠堂中便说过,错就是错,对就是对。 李星昀想要两全,他便要将这些事这些话推出来,曝露在阳光下。 有什么,什么都想要,本就是贪心。 听到这齐叔的爽朗笑声,李星昀一愣,脚下踩到一根树枝子。 耳朵微动。 李宁祁微微睁眼,瞥了管家一眼。 后者立刻会意,把那扇子放回李宁祁的手中道:“大公子,那我先下去了。” 转过身来,发现李星昀正站在那侧院的院门旁。 他忙堆上了一脸殷勤的笑,快步便迎了上去:“公子,您怎么走到这儿来了。老奴交代了厨房送参汤后便想着您的吩咐,来看看大公子这可还有什么需要。” 这管家脚步倒快,那厨房与这侧院可不是一个方向,自己虽然绕了些路,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吧? 因着自己突然造访,又驻足听到了两三句,实在无礼,刚想发问,又觉得不妥。 兄长也是晋王府的主人,管家如今和他走得近些,自然没有什么问题,更何况,还是自己交代的管家要好好照顾兄长,切不可应付敷衍了事。 要是自己平白无故问个原由,反倒是会让兄长多虑了。 本来,就是晋王府欠他良多。 颔首,管家离开。 李宁祁招手,示意他可以进来落座。 看他神情,李宁祁捡起了石桌上的橘子抛给了他:“怎么,因何烦心,婚期将近,怎么见你反倒是有些郁郁寡欢。” 李星昀埋着头剥着橘子。 夜色洒下,在李宁祁的眸子里晕出一潭墨色,他今日心情甚好,扬了嘴角再道:“有何烦恼,说出来,也许兄长可以给你些许建议。” ...... 平阳的生辰虽在长公主府举办,但宫内德太妃亦是请皇上设了酒宴,邀六宫妃嫔共饮。 新入宫的云答应不愧是书香世家,性子内敛沉静,又善舞文弄墨,很得德太妃的青睐。 亲自交代了让她多多教导照顾自己的侄女华妙仪。 云答应自然不敢怠慢,这华妙仪虽然方才九岁,也只是接进宫内娇养的,她是华家的人,便是德太妃母族的人,还未侍寝便得了常在的位份,日后定是要封妃的。 而云家如今虽然是势头正盛,但前有沈家,后有盛家,朝堂之上何人还敢用世家大族的派头说话。 “嫔妾不过稍长些年岁,哪谈得上教导二字,太妃所言,云棠实在愧不敢当。若是妙仪妹妹喜欢,嫔妾可多去走动。” 那华妙仪一双杏眼,脸颊上还有些未脱稚气的可爱,听得这话,自然是开心的。 这宫里,只有德太妃是她的亲人,德太妃喜欢的人,她便也喜欢。 捏着裙子,便于正殿上冲着皇上叩首:“皇兄,我可以坐到云姐姐的身旁吗?” 一旁的嬷嬷咳嗽了一声,华妙仪嘟了嘟嘴,又重新叩首:“启禀皇上,妙仪想要坐到云姐姐身旁...可以吗?” 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看得皇上直乐,只对着那嬷嬷摆了摆手:“无妨,妙仪年纪尚幼,礼数也不用如此周全。” 皇上迎他这个远房表妹入宫,只不过是要培植些自己的世家势力,盛家再如何站他这边,也终究与自己并非一脉。 那嬷嬷是华家的老人,这华妙仪可是华家嫡女,自是金贵得很。 故而破格,她的一应宫女与照顾的人都是华家送进宫里的。 沈姝十分看不过眼,瞧见那华妙仪满心欢喜地同那云棠坐到一处,她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这后宫里,哪有什么真姐妹,都指望着同一个男人,今日你得宠,那我便会少了恩赏。 皇上的心就那么大,这些猫儿狗儿的都来抢,抢便抢了,还演的情真意切。 她本想找机会寻寻这云棠的晦气,结果,这华妙仪横插一脚,打狗也得看主人,看来是不能出这口气了。 她怀了孕,不可饮酒,便与皇后都换上了酸梅汤。 秦越上殿献舞,跳的那叫一个妩媚多情,看得皇上心猿意马,看得沈姝连翻白眼。 她抄录了十几遍的经卷,都送往佛堂焚烧。说是为了皇后与姝贵人腹中之子祈福。 皇上自然欢喜,这几日都翻了她秦越的牌子。 更是开口赞她贤惠,既然皇上都开口称赞,沈姝再怎么不满,还得装装样子上前牵过了秦越的手,只说是辛苦妹妹为自己的皇儿祈福了。 秦越受宠若惊,娇滴滴地福礼:“能为姝姐姐做事,是嫔妾的福气。” 沈姝心中暗啐了一口,犹记得秦越刚入宫时,自己可是欺侮过她的,这人抄经,恐怕是用来诅咒自己的皇儿。 抬首,却瞥见皇上目光幽幽地看了过来,只得捏着帕子去将秦越扶起:“妹妹怎可如此多礼,实在是折煞了我,咱们都是宫里的姐妹,哪谈的上福气不福气的,自都是欢喜的。” 此情,六宫其乐融融,皇上开怀大笑,很是满意。 第175章 夹竹桃花 皇后如今一心保胎,更是免了请安的礼数。 她这胎得的不易,身子还未完全调养好,胎气本来就弱,故而更是一日不落地灌着苦药下肚。 皇后不爱管事了,六宫也没有妃子主事,自然便是沈姝这个贵人说了算。 她倒是丝毫没有受怀孕的影响,动不动的还要遣薛答应,秦常在,姜嫔入临华殿陪着说话解闷。 大家伙儿自然明白,她这是要冷落云答应,给她这个新人一些颜色瞧瞧。 哪想,这云棠自入宫以来,每日就在自己宫中读书,她好诗文,也喜静,对于这样的排挤也丝毫不在意。 这可把沈姝气得够呛。 一张俏脸冷若冰霜,摸着自己还未凸起的肚子便道:“各位姐妹都是宫里的老人了,我说句实在话,这云棠瞧着不争不抢,一入宫便知道那华妙仪的背后是德太妃撑腰,故而惺惺作态,只与那华常在在一处时有些好脸色,实在是叫人揣摩不透啊。”沈姝说罢一双娇俏媚眼狠狠剜了一下又翻了白眼,在座的宫妃都看在眼里,好似那一眼是剜在自己身上一样叫人浑身不自在。 大家不敢驳她的面子,但是也不愿意多说云棠的坏处。 不过是又多了一个可怜的女子,谁和谁又有什么不一样。 瞧着大家虽是颔首,但并未开腔,沈姝目光流转,玉指便挑向了最后进来的姜嫔:“姜嫔,你入宫后便不得皇上宠爱,上次封六宫,连薛答应都得了位份,可想而知,再入了新人,你就更不得皇上的心了,本宫可真是为你着急啊。” 姜嫔曲了膝福礼:“贵人为妾身担忧,妾身实在是愧不敢当。唯有进献云颜香脂,贺贵人之喜。” 她制的香,总是较那些奴婢们要好闻得多,如今又研发了香脂,说是既能润泽皮肤也能留香一日不散,涂在身上行动之时散发出若隐若现的悠然香味,自是更为难得。 薛芝言坐在她的身侧,将这送礼的托盘接过,只不过却笑着捻起了香盒,独独将那托盘撇下。 起身递给了沈姝,巧笑大赞:“瞧姜嫔这手艺实在是好,这香味清幽又不单调,真是好闻!” 因着之前暗中请薛芝言医治手指的情分,故而沈姝对她倒比剩余的几位要好些。 听见她如此说,想接着为难姜嫔的心思便放下了。 只不过她依旧取了帕子挡住口鼻,悠然道:“皇上看重,让御医来看,说保险起见胎稳之前不宜换香,只用太医院精心调制的安神香。可惜了妹妹一片心意,这等东西我现下怕是无福消受了。” 姜嫔脸上有些难堪,这话是在说她调的香不够精贵,配不上有着龙种的贵人。 薛芝言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盯着那香脂露出可惜的神色道:“那还真是可惜这盒子香了。” 见她为自己开口说话,对这香又爱不释手,姜嫔道:“贵人姐姐见谅,是嫔妾思虑不周。若是贵人应允,嫔妾想不如将这香转赠给薛常在。待日后贵人诞下龙裔,嫔妾研制新香再送来。” “如此,那我可真要多谢了。” 瞧着那薛芝言满心欢喜的样子,沈姝懒懒地摆手,让她赶紧将香盒拿走。 心内腹诽:不过是御医之女,小门小户的人家没见过好东西就是容易打发,一点子香料,就雀跃成这个样子。 不过她如此知足倒是好事,给点好处便可轻易拿捏。 从临华殿出来,寄蕊就发现自家薛常在神情凝重,似是有心事。 原本还十分开怀,一上长街,连嘴角都压了下来。 寄蕊心中有惑,便让后头的宫女离远些,自己扶着薛芝言道:“娘娘因何如此心焦?” 薛芝言小声说道:“你去查查,今晨还有谁接触过姜嫔的礼物。” 寄蕊一惊:“莫不是这香有问题?” “动手的人也还算聪明,大概也是盘算到了姝贵人不会轻易收香粉一类的东西,故而便在那乘香的托盘上动手脚。” 姜嫔若是想害皇嗣,用自己送的礼来,岂不是太过明显。 她虽然平日里不声不响,但绝不是那种没有头脑的人。 那托盘之上的红布以浓缩的夹竹桃花粉浸泡,独有一股子异香,只不过姜嫔送的也是香料,不仔细闻,反倒是盖过了。 九月正是夹竹桃繁茂之际,这宫里也常有种植,故而并不难得。 但此花通体有毒,常人接触都会心悸,更何况是胎象本就不稳的沈姝。 自从沈姝怀了身孕,皇上送的“补药”便换做了真正的补药,薛芝言特地寻了时机为她探过脉。 如此,想害沈姝这胎的就不是皇上。 除了皇上,这宫里唯有这群宫妃最有动机。 寄蕊侧头略一思索,小声道:“奴婢刚在外头倒是听姜嫔身边的宫女素云说起,过来的路上碰巧遇到了秦常在,常在对于姜嫔要送的礼很是好奇,故而还拿着端详了许久。素云还说,这秦常在为人随和,倒是很好说话,自家主子性子沉,若是能得个朋友,她也开心。 薛芝言听到这话,心下一沉。 上回秦越落胎一事就很是蹊跷,如今想来,实在是可疑得很。 皇上暗中防着秦越,秦越自己似乎也不想生皇上的孩子,但是她不生也就罢了,她居然还想害沈姝的胎。 如此心机城府,倒是与她平日装出来的乖巧娇弱很是不符。 她是皇后亲自举荐的人,为的就是给皇后生个皇子傍身,如今看来,她并不想听从这个安排。 甚至于... 薛芝言眉头微蹙,想起了一个可能性。 招手示意寄蕊附耳过来,交代了几句话。 当夜,便有封信送到了地下赌坊夜宁的案头之上。 他捻着那信件,放在烛火上燃烧,看着那些娟秀的墨迹一点点化为灰烬。 火苗跳跃在夜宁的瞳孔之中,他轻笑:“秦越的舞蹈教习吗?倒是有趣。” 第176章 夜会 又过了数日,夜宁的消息便送入了宫中。 如薛芝言猜想的不错,这秦越果然不是盛家的人。 她被盛家抚养,但一直接触的人,除了盛家主母宋桂华外,最多的便是那昔日长乐坊的头牌,也就是如今的乌教习。 这位乌教习当初是入过宫的,只不过犯了错,被贬出了宫入了贱籍。 而论起此事,便事关先帝。 当时,先帝在一次醉酒后,临幸了这还是宫女的乌教习。 但并不是所有的宫人都有资格得封官女子,这乌教习便是其中一个。 她虽生得漂亮,可出身低贱,而那时,恰逢南方旱灾不断,百姓流离失所,民心不稳,身为皇帝,当斋戒祈求上天庇护。 而这乌教习却刚好是在先帝斋戒求佛的时间里被临幸。 先太后是个强势的,赐了白绫便要她自尽,以保全皇上的名声。 当时的皇后,也就是而今的太后,觉得这女子可怜,便借由求佛祈福期间不宜杀生为由,劝说先太后留了这女子一命。 这样的密辛,知道的人甚少,故而寄蕊在宫内打听,夜宁向宫外那些老宫人询问,对照着信息的碎片,才还原了一切的真相。 太后周清宜救下的这个女子便开始替太后在宫外行事。 得知盛家有意培养女子送入宫中,便自告奋勇前去当了教习。 这期间,表面上她对秦越非打即骂,但背地里,却时常照顾安慰。 秦越这样的身份,在盛府便是见不得光的女婢,故而总会受到嘲讽刁难,好几次病重,都是乌教习救了她。 故而,她入宫后,明面上是盛家的人,背地里,却早就听从了太后的命令行事。 如此一来... 薛芝言便想明白了为何皇上要动手让秦越滑胎。 皇上恐怕早就对太后处处留心,故而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也说不准。 而发现了这个事情后,皇上反而是对秦越宠爱有加,这点便让薛芝言很不理解。 不过这位陛下本来就心思难测,要琢磨清楚他心中所想,恐怕不是易事。 太后既让秦越害沈姝,那恐怕皇后的胎也不一定能够安稳。 这些人尔虞我诈,弯弯绕绕,以心为局,将人命玩弄于股掌之中。 夜宁还送了主子的命令。 让薛芝言按兵不动。 她既不用再出手帮沈姝,也不用将秦越的身份推出。 薛芝言叹了口气。 这沈姝虽然跋扈了些,但在这后宫,却是难得的真性情。 她一心为了皇上,但... 那些“补药”伤了根基,为了这个孩子,恐怕会赔上自己命。 到头来,发现那所谓的深情,于帝王而言不过是逢场作戏,不知这沈姝心中该作何感想。 心头涌起一阵哀愁,薛芝言暗中求在太医院当值的父亲,为沈姝多用些固本生血的药材。 如此,也算是尽了心力了。 这宫里,时光辗转轮回,多少旧时风云,往事如斯,颠倒了又重演,不过尔尔... 月半,皇上依制是要来皇后宫内用膳过夜的。 只不过现今,皇后有孕不宜侍奉,故而皇上只陪着皇后用了些清淡的点心就做势要离开。 皇后本想开口让皇上去秦越处。 毕竟是盛家举荐的人,得力些也有好处。 却不想,皇上摆了摆手,道是要去云棠处陪她说说话。 今日朝上,云礼很是得力,皇上自然也得在后宫对云家女多加恩宠,也好让百官看看自己的态度。 皇后这些时日,总是恶心难受,身子不爽利,但也不敢强留皇上,毕竟自己可是国母,总要大度宽容些。 皇上既然要宠云答应,那她明日还得让嬷嬷送些礼去,恩赏她贴心侍奉皇上的功劳。 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孕妇便会多加忧思,她近些日子总是睡不安稳。 自己当时刚滑胎,后宫无人,皇上迎新人。 而今,自己又刚怀上,皇上又因要拉拢朝堂势力为由得了新宠。 眼瞧着六宫越来越热闹,想必再过不久,等沈姝的胎一落地,便该给她封妃位了。 越想越睡不着,心中实在感伤,皇后便摆了仪驾想去秦越处走走也好。 路过御花园,她忽有所感,想起当初见面,皇上对自己何尝不是知冷知热,精心护佑。 今夜月圆,他却在旁的温香暖玉处柔情似水。 皇上对她们,也当是温柔体贴的吧,也会亲自摘花相赠吗? 让宫人不许再跟,她独自朝着当初二人相见的那棵梅花树走去。 刚想踮起脚尖,去触一触那枝丫,却听见那不远处的假山石后有声响传来。 夜色如墨,又会是谁呢? 屏了气息,皇后小步靠近。 却见,那姜嫔着一身淡黄色的云烟衫,正在同一个背靠着山石的男子说话。 他们说的很是小声,听不真切,盛锦本想再往前一步,那男子却突然似有所感地回首。 只一瞬,盛锦便提裙离开。 那人...她看得真切,是怀安郡王李官瑾! 听说这霸王迎了佳人入府,如今收了风流的性子,居然会在此夜会宫嫔。 宫人们都在不远处,只要盛锦发出点声响,今日,必要姜嫔身败名裂。 私通!乃是死罪。 这怀安是个郡王,又是平陵侯之子,即便皇上再怎么震怒,也不会真要了他的命。 如此不值得,盛锦越想越气,却终是摆驾回了坤宁宫。 瞧见李官瑾神情有异,姜嫔心下一惊,连忙张望,瞧见四下并无他人,再次看向了他:“郡王,可是发现了什么?” 怀安将眉头微松,他刚刚似乎是看见了明黄色的衣袍,但十分不真切。 “也许是我疑心了,在宫内相见,总是不安全的。姜嫔,你说的消息可是真的?齐王殿下特让我前来问清楚。” 姜嫔点了点头:“我送了香料给沈姝,半路上遇秦常在,她动了手脚,我看得真切,却装作不知,要不是薛常在,恐怕这沈姝的胎便会不保了。” 怀安略一沉吟:“你是怀疑,这秦越并非如此简单?” 姜嫔颔首:“入宫前,我家乡便有孕妇因夹竹桃花粉而丧生,故而此招我一下子便了然,只不过齐王殿下吩咐过,我不可轻易出手,这才隐忍不发,若是这秦越真的不同寻常,是否可查清其背后势力,有朝一日为殿下所用也无不可。” 怀安摇头道:“你再多加留意,齐王殿下当初送你入宫实在情非得已,本就心怀愧疚,更是断然不愿你为他身陷险境,你除了传递消息外,其余的事不可为。” 姜嫔一揖道:“倾清行事都是为了大南明朝成千上万的穷苦百姓,天下渴明主已久,并非是殿下亏欠于我。还请郡王告知殿下倾清心中所向。” “我自当转告,还望姑娘珍重。” 第177章 清白 时光荏苒,婚期不到两个月了。 定远山那边快马回了信。 谢家除了主将外,皆求了旨意要来京都参加婚礼。 这样的事,皇上自然应允。 也着了礼部开始就成婚事宜准备着。 南汐一直在等陛下召见。 皇上对于他们的婚事贯来都是反对的,虽未明说,但暗中的威胁并不在少数。 没想到的是,这次居然毫无动静。 甚至叮嘱了礼部,要照着公主出嫁的章程来办。 这是何等的恩赏与荣光。 将军府中众人都看出南汐似乎心有所虑,但皆以为她是因为马上要成婚才有些扭捏。 即便他们的少将军是沙场上叱咤风云的女子,但成婚依旧是人生的大事,紧张些也有情可原。 安叔这下子彻底的安了心,婚事的一切安排也交给了他操办,恨不得现在就张锣打鼓结起满府红绸。 秋雨时常去宫门口接南汐,故而也明白一些少将军的忧愁。 但也只得劝慰,大概是皇上瞧她入京办事以来公正清明,就放下了戒心也说不定。 南汐愁眉不展,总觉得事情太过顺利,反倒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就连刑部近月的案卷也突然锐减,林朗奉了圣令说是要让尚书大人安心待嫁,如若还像往常一样过度操劳岂不是太过不近人情。 故而这些时日,她一下子松散了下来。 于是,经常入宫拜见太后。 父亲的案子线索皆断在太后处,南汐话语试探,却发现太后根本不为所动,似乎真的与此事无关。 她一心只扑在交代南汐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世子妃。 对于南汐所问及的关于护国公的事,除了哀叹外并无其他。 这让南汐心里疑窦丛生。到底是太后太能做戏,还是真相另有隐情。 但如今既然都指向了太后,她便自愿成为陛下的刀,替他从太后手中夺权。 晋王府内,清风轩中... 李星昀昏昏沉沉之中微微侧身,睁开了惺忪的眼睛。 床上,墨发交织,雪白香肩,是一阖了眼正沉睡的女子。 他一惊,时间一分一秒,哑着嗓子发不出声音。 世家公子的出身涵养让他不至于当场崩溃惊呼。 但依旧浑身僵硬,如坠冰窖,面色惨白,只得强撑着起身,从那床榻上走下来。 头痛欲裂… 就如长钉凿入脑中一般的疼… 他弯身将地上散落的衣袍披好,痛苦地回想着这一切的起因。 昨夜,父亲召他入书房下棋,且谈起了母亲,便有些伤感。 道是若是母亲还在,见到他即将成婚,定然不甚欢喜。 为了安慰父亲,他只得留下来一起喝酒。 那晚,父亲喝得很是兴奋,而自己,意识却似乎越来越迷糊。 酗酒不是君子所为,他想要起身告辞,却被父亲握住手腕:“来,星昀,陪为父喝这最后一杯。” 瞧父亲眼中那因痛苦回忆而挣扎纠葛的眼神,李星昀躬身接过了这一杯酒。 恐惧如同潮水一般将他淹没,他努力的想要张开口鼻呼吸,却依旧像被人扼住了喉咙。 喝过这杯酒后,他便再也站不稳了,之后...便失去了意识。 接着便是醒来的这一幕,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根本不愿意回想,脑海中也空白一片,寻不到踪迹。 父亲对于南汐如今的所行都是不满的。 李星昀只怪自己太傻。 居然天真的认为,只要他与南汐成婚,成了家人,大家便可将话说明,各退一步。 却没有想到,父亲一直以来的默认不是允许而是暗中筹谋着这样的事,让他们的婚事彻底告吹。 让他失去能娶她的一切权力。 李星昀的响动,让床榻上的人醒来。 她看着李星昀,娇羞地开口:“世子,您醒了?奴家...” 李星昀面色沉若寒潭,柳绾舟抿紧了唇,泪水开始在眼眶里不住地打着转。 她伸手扯了扯被子,遮挡自己露在外头的雪白。 李星昀赶紧转身,让她穿好衣服再说。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搅得他唇色一点点泛白。 这真的不是梦。 李星昀的骄傲被一点点的彻底击垮,灵魂仿若离体一般颤颤巍巍。 瞧见他如此模样,柳绾舟赶紧收拾妥当上前便去搀扶他的手腕。 李星昀抽出衣袖,缓缓低下了头。 他不敢去看柳绾舟,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父亲的主意。 那…即便自己恨柳绾舟,也无法将所有的过错推到一个失了清白的女子身上。 更是因为窘迫,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柳绾舟在他的面前跪下,仰视着他低垂的眸子。 她满眼都是李星昀,泪水终是决堤,从她白玉似的脸颊上滑落。 “公子不用为难,小女子都是自愿的,绝不会因此逼迫公子。” 听到这句话,李星昀承认,他心中居然有一抹令人不齿的侥幸。 如果柳绾舟愿意瞒下来,是不是婚约就可以进行? 他依旧能娶心爱之人?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念头,他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指尖冰凉。 叹了口气,他深深自嘲:李星昀啊李星昀,你何时变得如此懦弱不堪? 居然想要瞒下这样的事情,将南汐困在无尽的谎言中。 可他真的不敢,脑海里完全都是南汐失望离开他的模样。 如果解释呢? 该怎么开口。 自己是被陷害的? 做这样的事情非得已? 那样恐怕她会更加生气难过吧。 气自己毫无担当,配不上自己所爱。 但要那样一个顶天立地的女子原谅自己,他并没有这样的成算。 南汐是喜欢自己的,但...更多的呢? 原想着成婚后就可一点点教她,教她在意,教她明白什么才是爱。 李星昀将自己的私心刨开给她瞧,也追问过她的情感。 最终,只想着用婚姻去裹挟她的一颗真心。 原来的李星昀,润玉公子世无双,但现在的他呢? 艰难开口,他说出的话,颤抖地让自己都陌生:“你先回去,我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柳绾舟自知理亏,不敢再留,回头频频看向他,想多说一句,却也无颜面再说。 他一直如同天上明月,却终是被自己拖进了污泥之中... 第178章 心病 李星昀与晋王在书房内大吵了一架。 从小到大,他从未如此愤怒过。 甚至于,气得呕了一口鲜血,生了大病。 晋王让管家将他的房门上锁,不许他出来。 却还是担忧他的身体,从宫内请了好几次御医来瞧。 如此,便惊动了皇上,下了旨意安抚慰问,特赏了百年人参鹿茸等物,让他好好养病。 而晋王自己,向来都是最疼爱这个儿子的,也因自责独自将自己也困在了祠堂之内。 齐叔来送饭菜,看见晋王那眼下的乌青和脸颊旁冒出的胡渣子,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老爷,您这又是何苦呢?” 晋王阖着眼,抿了抿唇:“星昀好些了吗?” 齐叔手一顿,有些无力,也不敢应声。 “公子他最是孝顺懂事,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即便是和您争吵,也是半句重话都不敢有,御医们皆说他这是心中有郁结,怕是只能心药才能医啊。” 晋王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什么话就问吧。” 齐叔道:“公子他对柳家姑娘无感,我怕硬要塞入府中,只恐公子会怨您。” 晋王因也是心中不忍,故而便想找个人说明自己的打算。 药是他让齐叔买的,人也是他带入李星昀屋中。 他在晋王府如此勤恳,自然是可信的。 “柳问如今圣恩正浓,瞧他的手段,这吏部尚书的位置也坐得稳当,若是星昀娶了他的妹妹,也算是拉拢了柳家。况且,这柳家姑娘对星昀一往情深,即便是为妾也想进府。” “可如此,不就得罪了谢家军,老奴听说,这柳家姑娘与柳问并非一母同胞,是个庶出的。谢少将军不仅是将门嫡女,且如今手握重权,岂不更有助力?” 晋王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那绣着的四爪蟒,忽而眼尾便带了些猩红。 同是皇室血脉,当年的他离那把皇椅可近在咫尺... “如今的局势,谢南汐入府于我们两家并非幸事。她是与我儿议过亲的女子,谁还敢轻易娶她?星昀的世子妃之位依旧是留给她的,只盼着她日后能识时务,自然便不会有意寻衅于她。” 管家心中微寒,面上却是不显,只是颔首道:“既如此,那老爷也该保重身子,您要是病了,世子该更加伤心了。” ...... 流云浮动,日落西斜,晋王府的小厮们开始四处掌起了灯,独留着清风轩内幽暗一片。 夜风微寒,四周静得连落叶之声都听的清楚明了。 晋王在世子屋中塞人的事不光彩,于是平日里那些个小厮婢女们都被打发去了庄子。 等着这事情平息下来,世子肯娶柳家小姐,这些人才能被接回来。 齐叔将看守清风轩的人都换做了府中埋藏着的血滴子。 故而,即便不许人探视,李宁祁依旧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这里。 锁从外头被打开。 “咯呀”一声,在这片寂静中很是炸耳。 屋内连根蜡烛都没点。 月光从外头照射进来,只模糊的看见一落寞的背影正坐在窗边发呆,室内有些闷,李宁祁提了盏暗黄的灯,站在门口,看着这里难得的萧瑟与孤单。 不知怎的,就想起自己从小到大的无数个夜晚。 “二弟。” 李星昀惊讶着转头,惨白颓丧的一张脸看着实在可怜。 平日里众星捧月的人,如今那一身莲花纹月白锦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一头乌发随意散着,显得很是怅然。 “兄长,没想到,竟是你第一个来看我。” 李宁祁将灯放在台面之上,便看见这人伸了手掌,挡了挡那突如其来的亮光。 他的手腕与指尖全都是红色的瘢痕。 这是他在事发后,拼命搓洗的缘故。 李宁祁将那灯盏推离了一些。 这人才终于适应了这样的光亮。 “星昀如此,让兄长见笑了。” “此事我已经听管家说了。” 李星昀突然耳稍泛红:“这样的事,只会污了兄长的耳朵。” 瞧他这般,李宁祁紧抿着唇,迟疑了片刻后开口: “若是你想,我便将你从这里带出去,你去找她解释。即便是求,也算是拼尽全力了一回。” 李星昀叹了口气,有些颓然地捏着自己泛白的指节:“兄长这话太过轻松,如今的我,哪里有资格去同她解释,我又该说什么?” 李宁祁听见这话,眯着的眼睛一下子寒光乍现,他跨步而前,一把揪起了李星昀的领子,将他从那椅子上整个的拉了起来。 这副样子,又怎么配当自己的对手! 心中无名火起,李宁祁冷睨着他:“你若是有胆气,便打出府去,我也定然能帮你摆平这外头的护卫,去将那柳家的也绑上,如此奸计,难不成你当那谢少将军是一般的闺阁女子,只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全然不顾及你?” 李星昀挣扎着,挣脱他的束缚:“若是兄长,难道说得出口?你...” 口中的恶言被及时的吞了回去。 可即便他没有说出口,李宁祁也明白他想说什么。 是! 这晋王府即便沦落成整个京都的笑柄他也毫不在乎。 而那所谓的父亲,撕破脸面,被逐出族谱他亦无惧,他就是这样一个无父无母,配不得一切的人。 可,那又如何! 李宁祁的嘴角弯起一道极浅的弧度,黑色的眼眸里是浓墨一般的幽涩,他开口:“若是我,便会在一开始就解决这件事。若我是你,定不会装作对父亲和心爱女子之间的隔阂视若无睹。若我是你,定会一剑刺了那柳家女的咽喉,本公子的床榻,哪是谁想爬便能爬的?还想要名分,敢来恶心我的人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似乎是被说中了心事,李星昀一下子又跌坐进了那把椅子里。 李宁祁一甩衣袍,垂眸看着眼前的人,等着他张嘴,只要他点头,即便自己不愿意,依旧会出手帮他一回。 南汐想选的人,他便送到她的跟前去,该怎么抉择,她自然有权力掌握一切。 无言的沉默... 李宁祁松懈了神色,不愠不怒。须臾后,再睁眼眸间是一如既往不动声色的冷冽,嘴角却浮上一抹平静笑意,念判词一般一字一句地道:“李星昀,你输了。” 说罢,便转身出了这清风轩。 抬眼,看着空中明月,想起那日月下屋檐同肆意潇洒之人共饮的场景。 突然便满心欢畅。 他都有些感激李星昀了。 虽然是因为他,因为这座王府,自己才会有如此凄惨的人生。 可也这是因为他们,如今,谁也不配和他抢了。 那样的女子,一个懦弱无能的人哪里配得上。 安叔瞧他脸色实在是好,招了招手便让边上的小厮继续给屋门上锁。 自己则是追了上去,搓了搓手道:“掌正大人,那还需要和世子说明那药并非欢春散吗?” 李宁祁摇了摇头:“他既然不愿意为她争一把,我又何必当这个好人。” 第179章 谢家小弟 李星昀生病的消息不胫而走,南汐往晋王府送了几封要上门慰问的帖子,都被晋王以各种理由推却了回来。 如此行为,令安叔十分气恼。 将那帖子带回了将军府后便直奔南汐的青忻阁。 南汐正在与秋雨练射箭,李宁祁抱着双手倚在院门边上。 看着安叔气鼓鼓地便冲了进来。 李宁祁微微挑眉,眼神不自觉地便追了上去。 “少将军,您还有闲情逸致在此射箭?” 南汐回首,将弓朝着秋雨一抛,便用帕巾抹了一把额间的细汗:“安叔,这是为何把你气成了这样?” 安叔瞧她这副子不上心的样子,更是火大:“再两日咱们谢府的人可就要抵京了,主母带着婚书而来,自该由您和世子一起去城门口相迎,结果呢,那晋王府的人只说世子病重,不宜出门。” 南汐勾唇,将安叔摁在那石椅之上,又给他倒上了一杯茶:“他既是病了,我独自去接想必何姨也定然不会在意这些琐碎的礼数的。” 安叔从晋王府而回,一路上都在生气,自然口干舌燥,举起茶杯一饮而尽,眉头便皱到了一处:“若是病了,为何总是不许您入府探望,我瞧着这晋王府近些日子很是蹊跷。” 说起这个,就连秋雨都忍不住插嘴:“是啊,就连嫁妆的礼单,送过去了也不见回话,怕不是要反悔?” 安叔一锤桌面:“这晋王府莫不是欺我将军府如今没有老将军庇佑,便想拿乔,给我们少将军下马威?我听说,这京都女子待嫁之时,便会有夫家故意冷落,甚至压礼单,想要让这女子以后以夫为天,伏小做低。” 南汐摇了摇头:“星昀不是这般的人。” 她如此亲昵的叫那人的名字,李宁祁将目光转向别处,眼中温度骤降。 安叔恨铁不成钢:“世子的为人自然是好,但那晋王呢?我瞧着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跑了这么多趟的晋王府,气得也是口不择言了。 南汐自然明白安叔这是为自己好,何姨马上就要入京了,如果成婚的二人不一起去接婚书,多少是有些不吉利的。 她虽然不信这些,但安叔和这将军府上下必定会为她鸣不平。 安叔也自知不该如此说话,他本是军中的伙夫,被老将军留在府中做管家,又得主母的信任,来这京都打理将军府,便收着性子一点点学着高门大户的礼数。 只想着不能给将军府丢脸,连府里的小厮暗卫们都在京都谨言慎行,想着给南汐挣脸,不让京都那些所谓的高门贵女们拿住话头去嘲讽他们心中最引以为傲的少将军。 安叔又急又怒地红了眼眶:“若是老将军还在,晋王府哪敢这么怠慢您。” 若是父亲还在... 南汐心有所感,只得安慰安叔道:“无妨,我明日亲去一趟晋王府见他,若是他反悔了,我谢南汐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秋雨摩挲着手中的弓,有些不解:“虽然我觉得谁也配不上少将军,但...那世子平日里所为却也光明磊落,是个君子,他于少将军的情谊倒也是真的。” 李宁祁又冷哼了一声。 只不过这一次似乎有些大声。 三个人一齐回头看他。 李宁祁:“......” 刚想运力翻上树干,安叔叫住了他:“主母和小少主马上就要到京了,谢七,要不你出京去迎迎?” “是!” 他应的十分干脆,倒是南汐有些迟疑,只道:“我那小弟有些顽皮,恐怕你...” 谢逸只有在她和兄长谢南辰的面前才会乖巧懂事。 平日里,那国公府里的大小将领兵士都被其扰得不厌其烦,但无一不顾及他谢家小少主的身份多有忍让。 这谢七的脾气怕是... 安叔一拍自己的大腿,恍然大悟:“是啊,是啊,你不合适,还得是我亲自去接才行。那小祖宗怕是一路舟车劳顿本就脾气大得很。” 秋雨在一旁附和:“小少主本就不愿意少将军离开定远山来京都成婚,想来是要调皮捣蛋一番了。” 南汐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小弟啊,刚及十二岁,正是最为叛逆的时候,而父亲又遭此变故,故而更是欠了管教。 何姨整日忙于生意上的往来,也要打理国公府的一应事务,也是无暇顾及于他。 就连自己这个长姐,从小也很少陪伴在他身侧。 故而这个小弟,表面乖顺,实则心里头的鬼主意与捉弄人的把戏层出不穷。 终是自己的亏欠...他想要以此吸引家人的目光,便刁蛮惯了。 没想到,谢七倒是坚持得很:“我明日便出城,少将军尽管放心。” 见他如此,南汐只得将自己的腰佩给了他:“若是他不听话,你尽管教训,将人绑了,那些随行的兵士见到了此腰佩,也不敢阻你。” 谢七将腰佩收好,拱手道:“少将军,我今晚想告假。” 想着他定是要明日赶车,难免需要休息,南汐颔首,特许了他休息。 安叔则是道:“实在不成,我让府里的小厮再跟你去几个吧。” 谢七只道不用。 当夜,一辆马车行在星光月色之中,于笙箫琴音处停驻。 揽仙宿内... 李宁祁一身玄衣,换了张面具,陪护着夜宁来到了雅间之内。 夜宁有些为难的朝着左边看了看,又转头看了看右边,无奈的叹气:“其实...我自然会问他那些问题,你们二人也不用这样跟着。” 聂寒背着手道:“那人是个纨绔,若是冲撞了你,我也好教训一二。” 人还没来,这里已经有一个迫不及待想要动手的了,夜宁只觉得自己头都大了。 “咱们来的目的是要同那怀安商讨在京都开设分坊的一应事务,此事涉及辛密,如今那怀安又是吏部侍郎,刚好这事就落到他的头上。咱们是要求人家的,定要好好谈。” 他手中盘着佛珠转得越来越快,十分焦躁。 这两祖宗,若是将这交易给他搞黄了,虽然也可走些旁的门路,但大抵是不如这来的妥当便捷。 第180章 婉儿 满妈妈带着一群姑娘们施施然而来,夜宁只好无奈的换上了一副十分慵懒的样子,披着自己的栗梅色的勾金锦缎氅子,拿着眼上下不断地打量起了这一排的姑娘。 抛了一锭银子,满妈妈赶紧千恩万谢地接了过去。 “换一些好的来,我要招待贵客,就这样的,若是冲撞了赔了我的生意,我怕你这揽仙宿可赔不起。” 满妈妈将那玫红色的帕巾一拍:“公子您大气,咱们这刚来个新的头牌很是水灵,只不过...” 瞧她这副神情,夜宁了然,转了转自己那佛珠之上浑圆色正的翡翠,只看得满妈妈双眼都在放光:“不过什么?” “那姑娘这几日被沈家公子包了,我还得问问她的意思才好。” “沈家?那个沈言?” 连满妈妈这样老道的人都不禁有些蹙眉道:“可说不是呢,沈家公子日前在我这儿受了委屈,便日日来找我这,好不容易婉儿哄住了他。我这揽仙宿一朝失了三个头牌,实在是...哎,也不知我是不是该去拜拜真人,除除晦气。” 这话说的不太体面,又有些污了要谈生意的场,满妈妈连忙弯着腰赔罪:“一时语快,公子还请不要生气。我这便去问问婉儿。” 外头,满妈妈说的那位姑娘正好刚从沈府回来,开了门便被撞上,满妈妈只得微微阖了下门,将婉儿拉住:“里头有个金主,要点你的名。” 婉儿有些不情愿,楚楚可怜地注视着满妈妈:“妈妈,您这是不心疼婉儿啊。” 满妈妈如今可都靠着这位头牌撑着,自然便将手中刚得的银子塞了过去:“里头的公子出手大方,与那...可是不同的。” 自从江绾一逃了,青女成了良籍,温徇又被赎了身,这揽仙宿的生意可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那沈家虽然不如之前气派,但依旧是京都的地头蛇,如此人物,自己也得罪不起。 这沈言生得肥头大耳,大腹便便,又还十分的抠搜,故而这婉儿即便被包了,拿到手的银子也没有多少。 他还总是借口揽仙宿污了他的名声,让他被迫娶妻,日日受刁难。 婉儿眼眶一红:“妈妈您是不知道,那沈家的是个什么样的人,让奴家和他的正妻共同伺候也就罢了,这几日,又攀了个柳家庶出的,这...这实在是太...” 满妈妈赶紧将她拉到了一旁,“嘘”了一声,示意她小点声。 “那人咱们得罪不起,妈妈自然也知道委屈了你。等这些客人照顾好了,妈妈多给你一成的抽成如何?” 里头的三位都是练家子,门又未关严,故而刚刚那话也听得明白。 李宁祁眸子一转:“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夜宁道:“柳家庶出姑娘,那指的不就是爬世子床的那个?” 李宁祁颔首,柳绾舟在这京都贵女中向来是以清高温婉的性子示人。 她虽爱慕李星昀已久,但突然如此行事,难道就不怕世子厌恶吗? 若是这人,本就... “将人留下,问出话来。” 夜宁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干系。 那姑娘跟着满妈妈推门一进来,看见屋内居然有三个男子,脸上便有些不悦。 满妈妈赶紧拉了她一把上前:“这是夜公子,后头的都是夜公子的护卫。” 夜宁饶有兴致的冲着那婉儿一笑,赞道:“不错,赏。” 说罢,便又取了两枚银锭子出来。 这才一开始呢,就如此大的手笔,比那沈言半月给的银钱还多。 婉儿立刻换上了妩媚的笑,娇娇柔柔地一福礼:“奴家多谢公子赏。” 夜宁冲着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那婉儿娇羞一笑,身姿摇曳地摇着手中的团扇便上前了几步,浑身的胭脂香味顷刻扑了夜宁满脸。 她微微倾了下肩头,那薄若无物的绯红轻纱随着动作落下,倒是却有风尘的韵味。 只可惜... 这身上的香味实在是有些廉价。 瞧着夜宁那笑脸盈盈的模样,聂寒心中说不出的不悦。 微微咳嗽了一声,没想到让那椅上的人更加的放肆。 一伸手,夜宁将她扣了过来松松的揽上了那杨柳细腰,那姑娘是个长眼的,虽然被这么两个戴着面具的人盯着很难放得开,但在揽仙宿久了,便知道这有钱人总是怕死的,故而即便是寻花问柳,带着护卫也是正常,等到后头,便自然会将人都轰出去了... 她塌腰一起,做势便要坐到他的腿上去,手腕也想绕着他的脖颈倾身而上。 这公子虽然双腿残缺,但是这气度倒是不凡,出手也很大气,嘴角那勾起的弧度都有点玩世不恭的气度不凡,这几日被那沈言磋磨,如今瞧着这位,婉儿只觉得身子不便也无妨,大不了自己卖力些便好。 感受着自己身后那如同寒冬一样冷冽的气息,夜宁只觉得甚是有趣,将人的手腕这么一拉一扯,便将那姑娘马上要挨过来的身子朝着后头就送了过去。 “哎呦。” 那婉儿丝毫没有准备,就这么扑进了一坚硬的胸膛之上。 聂寒冷下了脸,要不是带着面具,可想而知他此刻那双眼简直要夜宁剜出血来。 夜宁挑了眉:“我瞧这姑娘身姿妖娆,可惜我实在有心无力,便赏给你了。” 这话一出口,边上的满妈妈便想要上前,被夜宁一瞪又收了架势。 “公子,这实在是有些不合规矩。” 夜宁有些不解:“有何规矩?” 那满妈妈为难的一跺脚,看了婉儿一眼,叹了口气:“罢了,若是公子喜欢这样的把戏,倒是也成。” 明白了这满妈妈话头里的意思,夜宁一下子只觉得自己的耳梢都烧得发红。 这是误以为他身子不好,便有看他人行乐的怪癖? 瞧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聂寒忍下了现在就将这混蛋押回家的冲动。 “妈妈误会了,我的意思是给我这护卫寻个僻静的房间。” 满妈妈尴尬一笑,连忙便道:“这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那浓烈的胭脂味总算是被打发了出去。 夜宁回头:“主子,已经晚了约定的时辰足足一刻了,那怀安当真会来吗?” 李宁祁勾了唇角:“他既然在为齐王做事,便知道若是能得你的力该是多大的助力,自然会来。只不过...怕是他的那位佳人该不开心了。” 夜宁无奈地端起了桌上的杯盏。 主子非得寻这么一个所在为难怀安,还不是因为这厮在朝堂上处处和那谢少将军对着干。 故而偏得来这么一出,暗搓搓的给那人出气。 第181章 合作 “我说主子,既然今日有求于人,咱们待会儿可得克制些。” 他好不容易支走了一个,可不能再让局面失控。 如今这血滴子,看来只能靠自己撑着了。 夜宁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因为这些日子忙得团团转,还尽要收拾各种烂摊子,故而连伤感自己双腿的时间都没了。 如今这双腿自己根本无暇顾及,整日里连上祛疤的药膏都是由着聂寒摆弄。 他也没有空伸手去抗拒,毕竟,主子要成事,那西边... 兵马和粮草都是一笔巨额的开销。 之前不过是维持,如今便是吸纳壮大,幸而这赚钱是自己所好,但单单一个地下赌坊可不足够了。 故而今日,必得将这生意谈成了。 李宁祁暗暗看了一眼正在较劲的夜宁,心下便觉得安宁许多。 他明白,要人接受自己身体残缺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这些人,会害怕成为累赘,被情绪裹挟,无法正常的生活。 他不愿意,身边追随自己的人也入这一方地狱之中。 现下,夜宁这般就很好... “对了,李伯那边?” 夜宁刚想回答,便被那屋外大咧咧着的怀安打断了。 满妈妈看见这魔头,简直欲哭无泪,没想到,多金的夜公子要见的居然是这个人。 “哎呦,这不是郡王殿下吗?您瞧瞧,今晚这吹的什么风啊,居然能把您吹来,快快,姑娘们,还不快上前见安啊。” 怀安赶紧“刷”的一声就展开了手中那锦罗面的玉骨扇,戒备地侧过了身子,用扇子挡开了那马上就要挽上来的那些姑娘。 “都离本王远些。” 说罢,他小心地打开了房门,冲着里头张望,而后再跻身进来,将那一脸震惊的满妈妈挡在了外头。 夜宁看得哑然失笑:“郡王这是?” 怀安脸色发黑,语气也很不好,一进屋便大咧咧的往那案桌旁朝后一坐,翘起了二郎腿:“夜公子身体不便,还非得约在这样的地方,可真是有意趣的很啊。” 听得出他话语中的揶揄,夜安脸上浮上了一抹不深不浅的招牌笑容:“毕竟我这买卖在茶楼谈恐也不妥,这儿虽然看着嘈杂,但能掩人耳目,倒是一个谈事的好地方,您说呢?” 怀安轻轻哼了一声,想起自己出门之前跪着的那木搓板,只觉得现在膝盖一阵阵发疼。 这么一来,额角就青筋抽动,这夜宁是如今京都里最大的消息头子,故而此约他一定要赴。 但这家伙的规矩,便是约见的时间与地点都得由他来定,即便今日是有所求,依旧也不会改变自己的立场。 故而,怀安只得生生的忍下这口气。 “既然要谈生意,那便开门见山吧。只不过这一位,在此不妥吧。” 说罢,怀安看向了李宁祁,这人身上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和熟悉感,这让自己多少有些不惬意。 而且,堂堂郡王为了诚意,都没有带护卫进来,这夜宁倒是不顾及这样的礼义,让他多少也有些不满。 夜宁微微勾唇,拍了拍自己的双腿:“郡王如此深藏不露,我这也不敢轻慢了。他是自己人,我信得过。” 怀安眼神暗了暗,夜宁这是在提醒自己,他昔日那纨绔模样的伪装早已被识破,如今夜宁身有残疾,却出现在这里,面对一个武艺高手,配个护卫也算是理所应当。 两人会心一笑,各自举杯而饮。 既然都互有所求,这合作的条件谈的也算是顺利,分坊的收益怀安会抽二成,但他也用自己的势力保这个地方不会被放在明面上。 这是如今血滴子想要暗中转移讯息的一个备用地,夜宁明白怀安看上的不只是那二成的收益,更多的是后续的消息买卖。 他成了这个地方的股东,自然于这道上行事也会得些便宜。 两位都是精于人情世故的人中龙凤,一下子便勾肩搭背开始互相称兄道弟了起来。 夜宁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在后侧矮几旁独自喝茶的主子。 便有些哀愁地叹了一口气。 怀安瞧他如此,不由好奇:“还有什么事能让夜兄您如此忧虑,我听温徇谈起你,可说你是智谋卓着,聪慧过人。” 夜宁只道:“温公子实在谬赞了,这等评价夜某愧不敢当。若说是这生意场,夜某自然不惧,但郡王有所不知,我有一远房小弟,不日就要来京,那人出身矜贵,却又顽劣得很,我正为此头疼不已啊。” 怀安轻摇着自己手中的玉扇,有些不以为意的一乐:“我还当是什么事呢,对付这种小纨绔,旁的人你也许问不出来,今日遇上我,便是他倒霉了。” 自己在当纨绔这条道上,那可是全大南明朝的第一人。要说那些纨绔子弟的心思与手段,那自己也可算得上祖师爷一样的存在。 这不过是个顽童,又哪里能逃得出自己的五指山。 于是乎,他一脚踩在椅凳之上,慷慨地拍着胸脯将自己这么多年的心得一一分享。 说得那是一个口若悬河,天花乱坠,更有甚处,还要引用自己的经历,手舞足蹈... 只听得夜宁大为震惊,不时出声谦卑地询问:“如此行事,是否会有所不妥,毕竟...还是一个孩童啊。” 怀安冷嗤了一声:“你给他一分颜面,他便会蹬鼻子上脸,夜公子在我们这条路上知之甚少。” 说罢,满是自豪地一合手上的折扇:“你尽管放心,掌握刚刚说的那些,对付一个顽童绰绰有余。” “可...有些话,实在是有违...” 怀安冲着夜宁竖起了手中的扇子摇了摇:“夜兄啊夜兄,对付非常之人当用非常手段,切不可心慈手软。” 外头,更夫敲起了锣。 这怀安上一秒还在兴致勃勃的打算出个主意,下一秒,便慌张的从那椅子上下来,躬身道:“天色已晚,怀安实在是无法久留,今日所谈之事,定会在约定时间内筹备完善,还请夜兄静候佳音。” 前后反差实在太大,夜宁不禁笑道:“郡王府中还有佳人在等,实在是风月第一人啊。” 听得谈及到了温徇,怀安脸上那有些硬朗的眉眼都柔和了起来:“怀安惧内,倒是让夜兄笑话了。” 如此光明正大的将这二字宣扬而出,夜宁突然对于这个怀安便有了几分好感:“郡王光明磊落,实乃温公子之幸。” “得他相伴,是怀安之幸才对。” 他赶紧起身离开,再客套下去,恐怕家中那位便要闭了房门让他卷了铺盖去睡书房了... 第182章 都一样了 怀安前脚刚走,夜宁便转动了轮椅,来到了李宁祁身侧。 “主子,这怀安倒是有几分意思。” “身为平陵侯嫡子,入京为质,被皇上如此惯着,还能披一张皮演好这个纨绔,也算是个人才。” 夜宁颔首:“若是他只一味的伪装道也算不得什么,偏偏还是个痴情种。” 聂寒推门而进,应是听到了夜宁对于怀安的评价,语气中便带了几分冷冽:“痴情与否我倒是不知,只不过那沈家的烂泥,倒真的算得上一个“情种”了。” 他一把取下自己脸上的面具,便将夜宁手中刚捧着的茶盏拿了过来,凑近唇边一饮而尽。 夜宁也不敢同他计较,刚刚自己还将婉儿推到了这人的身上,只得悻悻然开口:“问到什么没有?” 聂寒颔首:“我将一兜子银钱给了婉儿,她这才敢实情说出...” 苏磬音自从嫁去了沈家,便一直不被沈家所喜,特别是沈确从户部尚书之位下来后,被那柳问得了去,心中便更是不平。 对于这个柳问表妹,自然也不会多维护。 反正是内宅的事,只要不出人命,便由着沈言胡闹。 而那沈言,对待这苏磬音还不如一个妓子来得温柔体贴,只要是一个地方不顺他的意,便会拳脚相向。 这苏磬音空有个正妻的名头,但沈言的那些妾室偏房在他的纵容下不需请安,更是对她频频口出恶言。 若是苏磬音回了嘴,那当晚沈言回来,便会罚她跪在地上,伺候着自己跟爱妾们入睡。 如此种种,数不胜数… 苏磬音即便再如何做小伏低,言听计从,沈言还是觉得她耍了心机逼迫自己娶她。 即便她再如何立誓,也打消不了沈言的想法。 更何况,当时在揽仙宿里她衣衫凌乱的样子被不少人瞧见,这样名节有损的女子,只会让他在整个京都抬不起头来。 如此一忍,心中郁结,身子也越发不好。 因的是明媒正娶,沈家虽然不愿还是花钱买药吊着她的气。 但即便是病了,侍候沈言所行的那些事是一件也不能落下。 恰逢世子与谢南汐婚事将近,那柳绾舟便有些慌张。 写了帖子递进了沈府。 当初苏磬音是恨毒了谢南汐的,想要给自己找一个同盟,当然要选她了。 苏磬音应了帖子,将她带入沈府。 演了好一副姐妹情深的戏码,柳绾舟便哄着苏磬音一同对付谢南汐,两人执着手喝了好一会儿的茶。 而后,沈言带了婉儿回来,一进主屋,发现床榻上多了个貌美如花的女子… 第二日,那婉儿因要在沈府多留几日,便无意间听到了她二人争吵。 这柳绾舟痛哭着指责苏磬音,道是柳家待她不薄,她这样伙同沈言欺侮自己,实在是坏了心肠。 她一贯柔声细语,但这次,却将各种怨毒的诅咒与辱骂全都宣之于口。 全然不顾及什么名门贵女的体面,两个人厮打扭打到了一处,婉儿见势不妙,连忙进屋劝阻。 两个表姐妹皆发丝凌乱,状若疯癫。 苏磬音突然大笑,直到自己喘不上气来,看得婉儿都不知道是不是该上前去扶一把。 还没回过神来,那人已经收了声,踉踉跄跄地几步走到床边,弯了腰便曲指勾起了那点点红痕的白梅外衣。 昨日这衣裳,还是她帮着沈言一块出手脱下。 又铺在了二人榻上。 今日,苏磬音一早便起床打扮,即便发钗皆乱,但那红唇依旧靓丽。 “好妹妹,如今你同我可无两样了。” 柳绾舟气得浑身发抖,随手便抄起妆台上的一把金钗就想将这贱人的脸划烂。 场面如此失控,婉儿也不敢去拦,唯恐伤到了自己。 就在她那把簪子马上就要刺到苏磬音时,后者却冷哼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沈言踹门进屋,一把擒住了柳绾舟纤瘦的胳膊,又一巴掌就甩到了苏磬音的脸上。 “贱妇,刚赐婚不足一年,你要死在我沈府岂不是给我找晦气,呸!” 这一巴掌毫没有收敛力道,直将苏磬音打得倒在了床上,嘴角便流出血来。 柳绾舟的手腕被拽得生疼,但瞧着那苏磬音被打成这样,一时也不敢再开口,只委屈的双颊绯红。 她本就生的妍丽,昨夜趁人药昏这才得手,而今再看,那沈言哪里忍得住。 将人一扯便拽进了自己怀中,肥厚的手掌在她脊背上下游走。 这可给柳绾舟吓坏了,绷直了身子挣脱,就见那沈言更加起了兴致,俯下了头道:“小姨既是来探望我家夫人,便再多留一日吧。” 柳绾舟一下子哭出了声来,只哀求着不肯,沈言手上一用力,她疼的冷汗直冒。 “小姨还是小点声,免得叫人听了去,我倒是不介意将你迎进府来,等这贱人死了,你便是我沈言的夫人,定不叫你委屈。” 又看了一眼床榻之上的苏磬音,沈言便不想在这上头失了兴致,拖着那柳绾舟便出了屋门。 直到这时候,婉儿才敢出来,她也是头一次看正妻能被欺侮成这个模样,实在不忍心,便想去扶一把。 哪知,那苏磬音自个儿胡乱了抬了袖子抹了一把嘴唇,红脂划上白皙的脸庞,看上去尤为可怖。 她冷哼着阴恻恻地哑笑。 听得婉儿头皮发麻,不敢再靠近了。 “当日,便是我这好妹妹劝我嫁给沈言,而今,我这幸福日子也该让她尝尝。” 这等子府内不堪的事,是最忌讳宣扬出去的,故而婉儿一直不愿意开口。 但得了这许多银钱,连赎身都够了,也就顾及不了其他。 这事情听得夜宁恶心地皱起了眉头:“这三位,凑到一块还真是令人意外。主子,那沈言作恶甚多,咱们要不要?”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夜宁一贯冷淡,看来这沈言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令他深恶痛绝。 李宁祁摇了摇头:“不需我们出手。” 主子如此说便是早已有谋划,夜宁颔首,只叹世子霁月清风,倒是着了这柳绾舟的道,实在可怜。 聂寒用胳膊轻轻的撞了一下他,暗示他胳膊肘可别朝外拐。 第183章 刁难 第二日一早,李宁祁便执了南汐的腰佩按照安叔的交代来到了东安的何氏酒楼。 被告知主母拿了账本正在东安各处的商铺对账。 她来京这一路上,路过的州郡也皆有何氏的产业,故而都顺便巡视一遍。 而客栈里,便只剩下几个随行的兵士,留下来保护少主谢逸。 检查过了腰佩确认无误后,便有个兵士领着李宁祁前往上房。 要通知小少主启程的事,赶着京都宵禁的时辰前入京。 世子既然不便去城门口接婚书,那便不用在次日抵达,这次随行亦带了不少的国公府家私,都是何氏做主要添进谢南汐嫁妆中的。 浩浩荡荡的红妆,若是无婿相迎,那指不定要被传多少闲话了。 故而安叔这才临时起意,让李宁祁通知尽早启程。 只是没想到,这何氏实在勤恳,一大早便去巡视商铺。 兵士已经派人出去寻了,等着主母一回便立刻出发。 “小少主...小少主...” 几声敲门皆无应答,那兵士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想必是在贪睡。” 李宁祁贴耳去听了听,拉着那兵士朝后退了一步,一掀袍子,蹬腿便踢。 “哐当”一声响,一盆白面就这么砸了下来,要不是他们离得远,恐怕就要中了这损招。 那兵士心有余悸,回头看那戴着铜铁面具之人,心中更生敬畏。 早就听说谢少将军身边跟着的暗卫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 这些日子以来,这小祖宗日行一计,折磨的大伙有苦难言,记得堤防这个,却又落了那个,总是不及小少主的鬼主意来得多。 里头,窗户大开,那兵士连忙快步上前查看,这么一看,便慌了神:“看来小少主从这里跑了,我这就叫上兄弟们去追。” 李宁祁凑近一看,双指一抹,那窗台之上便现了两道清晰的印记。 他一勾唇,便使了眼色,示意那士兵先假意着急出去。 自己则是站在那窗台之旁,叹气道:“这人都丢了,少将军交代的事完不成可如何是好。” 突然,他将腰间佩剑一转,用那剑鞘尾端破空向前,将一从横梁飞扑而下之人击中。 剑鞘回旋,李宁祁脚步轻点,反肘接住,行云流水插回后腰之处,拱手对着正倒在地上哎呦叫喊的人一礼:“小少主,该启程了。” 谢逸从小到大,除了挨父亲和二哥的板子,便没受过这样的打,他深褐色的眸子怒视着面前这个暗卫,不情不愿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手叉腰,一手便指着李宁祁道:“你好大的胆子敢打我,我定要让姐姐好好教训你。” 李宁祁缓缓走近了一步,身上那凛冽的气息较兄长谢南辰发火时还要压迫肃穆三分。 谢逸的手,不自觉的便屈指收了回去,只不过那高昂着的头却还是盛气凌人。 大声质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逃出去?” 李宁祁指了指那窗户,兴致缺缺:“你没发现什么吗?” “发现什么?” 谢逸一边疑惑一边便走了个半圆越过了他,来到了那窗台,因为他还不过十二岁,只得踮脚使劲撑着身子朝外面看。 左顾右盼十分疑惑:“这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一楼那块不是有块篷布,我自可从这里跃下,这小小的高度难不成能难得住我堂堂谢家二郎吗?” 还没来得及转身颐指气使一番,身子却突然腾空而起。 谢逸惊呼出声,守在外头的兵士也急忙冲了进来。 李宁祁扯下腰间的玉佩。 那些人便立刻接过驻足。 谢逸简直都要气疯了:“你们快上前啊,让这个人赶紧将我放下去,要不我一定要让兄长军法处置你们!我可是...啊!” 风声从耳畔呼啸而过,将谢逸要说的话全都消散了开去。 窗台上的两个人消失不见。 这谢逸不是想跳窗而逃吗? 就他这三脚猫的功夫,连看个景都要踮脚,又怎么可能做到不触碰到任何地方腾空飞身而出。 而那些灰尘正就说明,这人只不过推了个窗户,便爬上了房梁打算飞扑突袭进来查看的兵士。 借力越上了屋檐,几个起落间来到了穿城而过的河道之侧。 这头的杨树生得极高。 即便多拎着一个人,李宁祁还是气息吞吐均匀。 脚步刚顿,谢逸便条件反射地抱住了李宁祁的腰身,整个人如同猫儿一样倒挂在他身上。 李宁祁眉头一蹙,很是不悦,他厌烦被人触碰的感觉,习惯性一抽手臂,这人便因突然失去了重心,从树梢坠落而下。 再想出手去接,却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人“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溅起的水花李宁祁倒是闪身躲过了。 这下子,似乎是有点太过分了。 而且谢逸常年生活在少水多山的北方,故而并不会水。 扑腾了两下,见岸上这人居然还在躲闪水花,一下子便惊慌了起来。 换做别的兵士,早就丝毫没有犹豫跳下救人了。 这一位… 都敢将他扔到水里了,肯定也狠得下心看他的窘迫。 根本来不及思考太多,谢逸的脑袋便沉到了水中,呛了好几口水后整个身子就开始发沉,呼吸被这水流挤压着,脸都憋得涨红。 眼皮越来越重,倏然之间,他又感到浑身都轻飘飘的,想着这八成就是话本说的灵魂离体了吧。 谢逸闭紧了眼睛,不想看黑白无常… “别装死。” 李宁祁冷冷的看了一眼自己湿了的下袍,拎着谢逸后脖领将他放到了草地上。 劫后余生的谢逸终于睁开了眼睛,见到了面前这人,委屈的哑了嗓子嚎哭,像一头受惊的幼兽,泪水一颗颗像断了线的珠串似的砸了下来。 耐着性子等人哭完,李宁祁问:“刚刚在水里怎么不求救饶,你若是求我,看在谢少将军的面上,我定会出手?” 谢逸将脸撇向一旁,一把抹了自己的鼻涕和眼泪:“谢家儿郎,不能求饶。” 李宁祁一愣,哑然失笑地说道:“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不求饶,上了战场恐怕危在旦夕。” 似乎是说到了他的痛处上,谢逸刚擦干的眼泪又溢了出来。 “我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发烧,身子骨不如兄长和姐姐,故而爹爹不让我习枪,更是不能骑马。” 他确实不如一般这个年纪的孩童重,骨骼轻且细,不适合练军中那些以力破敌的战术。 生在谢家这样一个历代行伍人家,他却因为天生不足而不能子承父业。 如此,他生性顽劣也就说得过去了。 只怕这孩子,内心十分难过。 谢家男儿,不能轻易掉眼泪,今日他可算是哭了个够。 第184章 站你这边 瞧他实在伤心,李宁祁便有些无措。 过往的记忆,在那座血滴子训练的山头之上,也总有这般孩童的哭嚎声。 他们响在耳侧,回转在梦境深处,每一个人都朝他伸出了血红的双手,问他为何这般不公。 凭什么他能活,他们都得去死。 李宁祁身姿高大,淡然地立在这群哭啼之中,直等着天空破晓... “若是不能练那些功法,不如习轻功。我瞧你骨骼轻巧且身姿灵活,是个练轻功的好胚子。” 谢逸一下子止住了哭,汪汪的大眼睛直盯着李宁祁看。 刚刚这人的手段他见识过,比军营里的大多数人都要厉害。 他戒备却又恳切,嘟着嘴问道:“你愿意当我的师父吗?那...那有什么要求。” 看来自己不小心没拎住,在这小家伙的心目中真成了个冷血无趣的主,不过如此也好,还得多谢怀安的那堂课。 此人是南汐的亲弟弟,若是旁人也就算了,这个人,多少要留下些好印象。 李宁祁朝着他俯下身子摇了摇头:“你的年岁已经有些大了,若是现在才练,还是晚了,而且我也没有收徒的打算。” 听得这话,谢逸眼中慢慢流露出了失望,一点点的那些泪水迫回,松了肩膀便垮垮地躺在了草地之上。 “我就知道,我这辈子都上不了战场。” 李宁祁在他的身侧坐了下来,谢逸一下子就挪开了身子,不愿意和他挨着。 “若是学个七成,再将箭道精进,即便不能为前锋,也可为将,沙场之上,并非全靠力博,万军之中能取敌军上将之人,也并非只能用枪。” 刚挪过去的身子又挪动着回来:“那这么说,你还会射箭?你这般厉害,做我的教习师父好不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李宁祁依旧摇了摇头,却在谢逸马上就要沮丧的时候说:“我并不是你的长辈,你不用叫我师父,少将军给我起了名字,你以后叫我七哥也行。” 如此,谢逸便心甘情愿的被收服,对李宁祁不仅言听计从,还端茶送水,殷勤得令整个何氏酒楼的人惊掉了下巴。 他们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便去向何向慈禀明了原由。 听到世子居然不来城门迎婚书,何氏便有些不悦。 原本她就不希望南汐嫁到京都来,这小子还如此不识抬举,实在可气。 “若是如此,那婚书也不用派人送去晋王府了,我倒要看看,他们打算如何欺负我谢家孩儿。” 她声调高昂,做事也十分利索,平日里待人温和,但并非软弱可欺之人。 李宁祁躬身行礼:“夫人还请不要生气,具体事宜等到了将军府再商谈不迟。” 何氏叹了口气,吆喝着大伙出发。 她非得好好劝说南汐,这婚事是陛下钦定的。但,只要南汐有一点不愿,她便穿上诰命服,以护国公遗孀的身份入宫求陛下废此婚约。 李宁祁为何氏的马车执缰行在前头,那谢逸非得同他一道坐到车辕上赶马。 何氏怕他身子不好,又刚落水,恐再着了风寒。 倒是谢逸自己十分坚持。 她也只好由着去。 只不过放下车帘的时候,不免多看了一眼李宁祁。 此人虽戴了面具,但兵士给自己形容过他的轻功和眼界,能识破这小滑头的诡计又在短短时辰之内就让自己这刁蛮的儿子心悦诚服,倒是十分难得。 瞧他说起少将军的时候,语气尊敬,却又不卑不亢... 何氏自己本就是商户,对于门第看得很轻,若是这世子不成,那便在京都多留些时日,再好好物色物色。 随行的马儿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众人也都是常年行军之人,故而脚程很快,在城门下钥之际,刚好进了京都。 勒马停驻... 月光洒在安静的长街之上,李星昀一身墨青色长衫随风轻摆,身姿纤长优雅,而他的身侧,谢南汐红裙翩翩,明艳动人。 真真是一对十分登对的妙人。 三三两两的行人经过,无不驻目,引得众人都感叹一句天造地设。 李宁祁黑目之上蒙了一层寒意,直看得同坐在车辕上的谢逸莫名胆寒。 他轻轻扯了下李宁祁的衣袖,很有眼力见地小声问道:“七哥哥,你怎么了?” 李宁祁将眼底那抹寒霜压住,忽而抬了抬手一指:“那便是你未来的姐夫了。” 谢逸这么一抬头,便看到了自家姐姐也在旁侧,兴奋着便要去掀开门帘叫母亲,但是瞥见了李宁祁那握着缰绳的手,他不自觉地便吞了口唾沫,支支吾吾道:“七哥哥,你是在生气吗?” 李宁祁的嘴角深深抿着,片刻之后语调极缓地开口:“怎么会...呢。” 谢逸看着他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的指节,又咽了口唾沫。 “七哥哥不喜欢那个人是吗?等姐姐嫁给他了,他要是敢欺负你,我一定给你出头。” 听得这话,李宁祁颇有意趣地挑了一下眉,转过头来揉了揉谢逸的脑袋:“我和他,你帮谁?” 边上几个随行的兵士,惊讶的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去了。 这一路上,这小祖宗便一直黏在这个护卫的身侧,而今,居然被揉乱了头发也没有生气,实在是画面诡异。 谢逸坚定的举着手发誓:“那我一定站你这边。” 李宁祁微微颔首,很是满意他的回答。 李星昀啊李星昀,亏你还有脸来接婚书。 即便是接了又如何! 也要看你是不是守得住它! 管家安叔小跑上前:“禀夫人,世子殿下来了。” 听得这话,何氏掀开了帘子,虽然他只是独身前来,但终究还是合了礼数。 取了个红色锦盒出来,她扶着安叔的手下了车。 李星昀和南汐赶忙迎了过去。 “在下李星昀,这几日病重在家,劳烦夫人您舟车劳顿,今日南汐上府告知,我便一道同来,实在是惶恐,还请夫人恕罪。” 他面色惨白,能看得出来确在病中。 但即便他病了,晋王府的其他人呢? 何氏多少还是起了疑心,但面上却先压下了这抹不满:“京中贵人事忙也是有的,只不过我谢家只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这婚书还需得前往将军府祠堂焚香后才能开启。” 这话,便是今日不打算给了。 李星昀自知理亏,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第185章 义女 何氏在将军府中的主院里住下,一进了府,便上下打理妥帖,次日一早将南汐叫来了库房。 “如今你也快出嫁了,虽说太后下了懿旨要从宫中出,但是姨娘还是觉得嫁妆需得咱们自己添置才有底气,故而这一路来京,姨娘为你选了许多的物件,不知你到底喜不喜欢,若是不满意也无妨,婚姻是大事,再拖些时候也不打紧。” 皇上亲自遣钦天监定的婚期,哪是说改就能改的。 只不过南汐明白,何氏这是担忧自己所托非人。 她一路又是赶路又是查账,为得就是给自己凑足了嫁妆。 好叫满京都的人看看,护国公府嫡小姐的排面。 嫁与晋王世子也并非高攀。 她一福礼相谢,心内很是感动,自从母亲过世,何姨娘入府后对待她与兄长皆如己出。 “何姨放心。” 南汐并未多言,何氏也清楚她的性子,只不过她答得这般爽快,自己又有些别的担忧。 “那世子殿下我昨日见了,确实是好相貌,只不过王府里规矩多,你只身一人在这京都,姨娘总是不放心的。” 刚想应话,秋雨前来回禀:“少将军,安叔套了马车等候在外头了,您不是要带着夫人游京都早市吗?” 南汐笑道:“说起游玩,你倒是最积极的。” 何氏打趣道:“我听安叔说起过,那柳府公子…” 她话音还没落,秋雨忽而便双颊绯红,直拎着拳头说要去找安叔算账。 这些日子以来,那柳问来的依旧勤快,府里的人议论的多了,大家打趣说连木头都会开花了。 于是乎,五天前,秋雨环抱双臂,高高立在演练场上,低睨着柳问。 “我是要一直跟着我家少将军的,你可知道?” 柳问自从升了吏部尚书,前去柳府谈亲的人家是越来越多。 就连陛下也将他叫入御书房,想给他塞一个夫人。 情势如此危急,他实在不敢再缓缓图之。 当场便举了手立誓:“我心悦于你,知道姑娘心性,也并不想将姑娘你养在笼中做柳府的一只金丝雀,你想做的事成婚后依旧可行,我保证,尚书夫人的名衔并不会成为你的束缚。” 秋雨本是豁达的性子,尤其见不得扭扭捏捏的做派,只不过这一次,她却突然有些慌神。 一颗心跳得砰砰响,心意昭然若揭。 双臂垂下,踌躇着不知道要怎么回应才好。 柳问并不愿意逼迫她,但也不想她逃避,自己要是突然被指婚还得想方设法推却。 将夫人迎入府里,一切自然迎刃而解,目光灼灼地看着秋雨,焦急地等一个回复。 被他盯得更加慌张,秋雨迟疑了片刻道:“我得先等着少将军出嫁后…才…才能…” 台阶上的人支支吾吾,听到柳问的耳朵里却仿若烟花绽放,全然顾不得什么君子之仪,他此刻开怀的差点要手舞足蹈。 只不过在心上人面上只敢微微扬唇,温润开口:“无妨,只要是你就好,等谢少将军婚后,我便来求娶,到时还盼着你不要逃才好。”一双手拢住袖袍,捏的那华贵的料子皱在一处。 见他如此镇定自若,自己身为他的教习,可不能失了场面,秋雨一叉腰,挑眉道:“我既然答应了,就自然不会逃!” 心中再次雀跃得快要上了天,柳问眸光闪动,躬身拜别。 “秋教习,那可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谢少将军的婚事将近,柳问不再久留,他要赶紧回到府里去,将这事告知母亲。 再托母亲登门提亲,章程一样都不能少。 这个事很快就在将军府里传开了,特别是安叔,高兴得已经开始盘算着新婚之礼了。 整日念叨着:双喜临门,可是难得的福气,定要好好操办。 故而昨日何氏一到,他便将此事也一并回禀了。 秋雨无父无母,是被老将军买回来的,那母家自然就是将军府。 何氏想着将她收为义女,也并到谢家家谱之内。 再划出一部分田产店铺来,给秋雨傍身。 那柳府虽然不及王府富贵,但到底是个勋贵人家,嫁的又是一品尚书大人,自然也要有个谢家义女的名头才好。 瞧见秋雨那害羞慌张的模样,南汐欣慰道:“阿雨与我一起长大情同手足,那柳公子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如此甚好。我也能放心了。” 何氏抚着南汐的手背:“如今让人不放心的是你啊。” 南汐只笑着让她放心才好。 李星昀的性子她最为明白,他正直善良,才学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出挑,对自己更是真诚倾心相对。 这样的人,是最适合共度余生的。 扶着何氏上了马车,却不见谢逸。 这小弟,从来都是最黏着自己的。 “安叔,小逸呢?” 安叔刚想派人去叫,何氏摆了摆手,弯了眉眼道:“那孩子一大早就和谢七去了城郊的演武场了。难得这小泼猴能起的这么早,你这暗卫倒是有几分本事。” 说起这个,南汐也觉得颇为蹊跷,原本还担忧这两人会相处的不融洽,没想到,昨夜谢逸竟还闹着想搬去和谢七一道住。 只不过后来,他被谢七挡在了门外不让进,这才悻悻然打消了念头。 何氏问道:“你这暗卫身手倒好,但瞧着不是之前将军府的那几个。” 南汐颔首:“入京那时救下的,功夫不错,便留下了。” 安叔牵着马搭着话:“谢七的功夫十分了得,之前少将军在府中办了次比试,很是精彩呢,看来小少爷也是看中了这点,所以才一直黏着他。” 何氏目光一闪:“倒是个不错的孩子,我这次来唯恐小逸不听话胡闹,如今倒是省心了。这孩子家中可还有什么人,住在何处,年纪几何,可婚配了?” 这么多的问题轱辘似的冒了出来,安叔应声:“他家境凄苦,恐怕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要不也不至于受伤中毒被少将军捡了回来。样貌是极好的,就是这身子...” 何氏一怔,看向了南汐,有些可惜道:“哎,身子不好倒是可惜呀。” 南汐被这没由头的话说得一愣,只当她是想给小逸找个好师傅,故而担忧,便道:“我已经托了几波人去寻游医苏介白了,若是能寻到,便有望解他所中之毒。” 何氏来了兴致,忙问:“可有画像?何氏商行遍布天下,最是人脉通广,我可帮着寻人。” 南汐的眸子一亮:“我之前倒是没想到,如此,我便替谢七谢过何姨了。” 何姨拍了拍南汐的肩膀,笑得和蔼开怀:“都是一家人,何须言谢...” 第186章 青雀 李星昀没有接到婚书,回了府后,便跪在了祠堂门口。 里头烛火通明,晋王的身影在那摇曳的光亮下显得十分孤独沧桑。 他静静地立在祖宗牌位面前,听着李星昀一句句的恳切之语。 无奈地叹了口气,如今,若是不说明白,自己这个倔强的儿子必定不会起身。 太医来回报过,李星昀心内郁结,长此以往,绝非益事。 管家拿了披风再三劝阻,但李星昀似乎是拿定了主意,非要穿的这样单薄,跪到父亲回心转意为止。 “公子,您这样子对待自己的身体,老爷也是心疼的啊。” 李星昀蹙眉,目光却是坚定:“儿子懦弱,才导致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今日,就是想向父亲说明白,儿子心若磐石,不可转也,这世子妃只能是南汐一人。若是父亲执意要儿子娶柳家姑娘,儿子宁可一辈子不娶,入寺庙当个和尚。” 祠堂里头,传来东西砸摔在地的声响。 管家从未见过世子敢如此威胁顶撞,也只得再劝:“公子,你在祠堂这么说,可不是让老爷更加伤心了吗?” 李星昀伏地一拜:“儿子不孝!” 额头磕在砖石之上,一下子就氤出了血痕。 管家连忙上前想去拉扯他。 “让他进来!” 李星昀起身,推开了那道门。 管家遣散了周围伺候的人,自己也赶忙退下。 “跪下!” 李星昀腰板挺直,血迹顺着额角流下来,看得晋王心中抽痛。 “我儿何时变得如此忤逆,就为了那谢家女娃?星昀啊星昀,你知不知道,为父呕尽心血,都是为了你。” 李星昀双目泛红:“儿子病了这么多日,一直在想,为何事情会到如今,儿子所为,对不起柳家姑娘,也对不起南汐,若是再逃下去,只会误了所有的人。柳家姑娘的事,儿子自会想办法弥补,但南汐,我真的不想后悔一辈子。” 晋王颓然地向前迈一步,双手支撑在那香案前,叹息道:“霜霜,你瞧瞧我们的孩子,自古多情人总是苦难,他却偏偏要走这一条路。” 说罢,他转身看向李星昀,摇了摇头:“罢了,这世子妃你想定谁便是谁吧。” 李星昀刚要欣喜,便听得晋王继续道:“但柳家姑娘,即便是妾,也得先给我迎进府里来。星昀啊,这柳问如今在朝堂之上渐得人心,你若娶了他的妹妹,自然便能得柳家助力。” “儿子知道自己对不起她,但南汐定不愿与她人共侍一夫,儿子也不愿如此,还请父亲三思。” 扬手,却停在了半空中,晋王的巴掌终是舍不得落下。 “星昀,你可知我晋王府如今的局面,若是再这般没落下去,皇位上那人是不会放过我们的,到时候整个王府,都会一朝覆灭,这是朝局,不是儿女私情这等事可以相较的。” 李星昀只觉得浑身冰凉,囔囔问道:“那日父亲身边的女子可是青雀?” 晋王心中一惊,如今再瞒已经无济于事:“你如何得知?” “当日父亲深夜书房内有女子,儿子心中疑惑,虽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却留心到那女子穿着的是宫人的样式,右手虎口处还有一道刀疤,前些日子去太后宫中探望,正遇到秦常在携了贴身宫女请安,那婢女名为青雀,右手虎口处便是一模一样的刀疤。” “你既然知道,为何不问?” 李星昀冷嗤了一声:“儿子懦弱,不敢问父亲为何要安排人在后妃身边,也不敢问父亲究竟想要做什么?” 晋王拢了拢身上那曲水紫袍,将李星昀扶了起来。 ...... 出了祠堂,他只觉得自己仿若游魂,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气力。 父亲说的话,在脑海之中仿佛消音了一般。 他不敢信,也不敢听。 可那口型,却分明清晰的很。 皇太弟? 他? 原以为父亲只是想要掌握权力,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来保晋王府的繁荣。 可... 他要的是自己坐上那个位置,成为睥睨天下的王。 如此行为,与谋逆无二啊! 晋王知他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只摁了摁他的肩膀,让他多从大局上考虑。 若是能坐上那个位置,谢南汐也可为皇后... 李星昀只觉得自己的肩膀如千斤重,恍恍惚惚之间差点撞到了提着灯的安叔。 安叔搀扶了一下他的手腕:“世子小心,长公子请您偏院一叙。” 李星昀本不想去,但安叔却松开了他的手腕,自顾自地提灯走在了前头。 如此,他也不好开口再拒绝,只是木然地跟在安叔身后,兄长…… 李宁祁身着玄色长袍,在自己的院落中悠然得饮茶。 不过这次不同的是,他的身侧,有一个十分熟悉的故人立在旁边。 李星昀一愣,急忙上前,就着月光再次确认其人的身份。 “你是...我母亲身边的人?” 那人恭敬地福礼:“世子殿下还认得我。” 李星昀不解:“你不是请了愿回老家了,怎会出现在这里?” 那侍女“扑通”一声跪下:“奴婢有话,想告知公子。” 李宁祁朝他压了压手,推了一盏茶过去:“坐下听吧,这故事还很长。” 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在他的心底翻涌,以至于他根本无法开口,喉结上下滚动着,连自己都不明白,到底在怕什么。 “我有些不适,既然是母亲故人,那烦请齐叔妥善安置,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令李星昀没想到的是,那管家得了令却不为所动。 李宁祁冲着他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 “是!” 看着管家独自提灯离开,并合上了院门,李星昀忽而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清这面前坐着的人了。 “兄长如此,是逼星昀今夜一定要留下吗?” 李宁祁的指节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一双如子夜寒星般的墨瞳朝他看了过来:“是!” “星昀竟然不知,兄长有如此手段,能将这府中的下人全部撤下,又收服齐叔为你所用。” 没有理会李星昀的揶揄,李宁祁懒懒地瞥了一眼那地上跪着的人:“你继续说!” 第187章 双双 李星昀心中不悦,想要拍案而起。 一寒光乍现,婢女恳切地哀求:“还请世子听奴婢一言。” 感受着脖颈上的冰凉,那婢女的身子哆哆嗦嗦的差点跪不稳。 李宁祁抬了抬手中的剑,锋利的剑锋贴近那婢女的下颌,冷峻的面庞上浮上了一丝玩味:“你若是不听,那她也就不用开口了。” 如此贪生怕死的婢女,活不活的无关紧要。 这般行事,太过阴诡,李星昀怒极,浑身不自觉的发抖却不敢再拦。 瞧他总算安分,李宁祁这才抽回了剑,又拍了拍桌面,做了个请的手势:“齐叔刚泡好的,你品品,是这晋王府的茶香还是我这玉螺春来得难得。” 李星昀心下已经了然自己看不透这个人,冷了脸:“深夜饮茶,怕是难眠。” 李宁祁扬了眉,不以为意地一笑:“在这王府里的每一日,我都彻夜辗转,谈何难眠。只不过这碧螺春茶寓月色寒香,更有情意缠绵之意,今夜喝刚刚好。” 他这话便是要在李星昀的伤口上撒盐。 李星昀的眉头蹙得更深:“我原以为能和兄长摒弃前嫌,重拾兄弟情义,看来是星昀想多了。” 听得这话,李宁祁只觉得更加不耐烦:“原本对你还有三分可怜,只不过你既然想与我抢,那便不必如此惺惺作态。李星昀,而今的你懦弱不堪,还是那个清风霁月人人称羡的晋王世子吗?” “抢?你想要的不就是这晋王世子的名头,我知道父亲亏欠于你,但你为人子,也不该心怀不满与报复,若是你想要,我愿意让给你,你又怎知这一切是我想要的。” 一把匕首笔直地插进木桌寸余。 李宁祁目光阴寒地盯着他:“让?只有拥有才配得上谈一个“让”字。李星昀,你以为你那是谦让?殊不知你引以为傲的美德在我看来是一副上位者清高丑恶的嘴脸!” 他有的选,世子的出身与现在所得到的一切也可以随手抛却,可这些东西,是自己儿时每日夜都渴望却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 那人是他李星昀的父亲,并不是自己的。 李宁祁只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巨大的笑话,一个高高在上之人怜悯的施舍。 他想要的东西,旁人根本不在意,不想要,更指责他怎么能怨恨自己的亲人。 可他也从没想过这样活着,活在所有人的鄙夷中,活在亲人的厌恶里。 故而如今,他不需要亲人了... 他们抛弃在先,又如何能指责他的报复。 一切才刚刚开始罢了... “兄长所为皆是想让你看清现实,你还想将自己蒙在鼓中多久?” 那婢女得了示意,开始缓缓道来。 晋王之妻张双萍是个温婉的大家闺秀,自从嫁入府中,便一心扑在自己的丈夫身上。 随嫁而来的婢女整日听着晋王唤她“双双”,皆是羞红了脸,艳羡自家姑娘嫁了个好郎君。 张氏体贴,多次想为丈夫张罗妾室,但晋王却不愿。 身在高位的男子鲜少有如此贴心专一之人,只叫她满心欢喜。 从此,张氏便为了晋王而活,照顾他的起居,无微不至,恩爱有加,整个京都都在传他们之间的故事。 赞誉的话听得那些待嫁的闺阁女子都以晋王为楷模,求着月老赏赐一个这般的人。 后来... 张双萍有孕了。 可也是这时候起,她便性情大变,更是不许昔日这些贴心的婢女们随侍,身边只留着自己从张家带来的一个乳娘。 大伙儿只道她是因为得了头胎,这才如此小心谨慎,即便心中有疑,依旧不敢多言。 而晋王更是因为妻子怀孕,喜不自胜,大摆宴席不说,对待夫人可谓是极尽自己所能的宠爱。 那些日子,夫人被要求不能出自己的院子,唯恐被人冲撞或受了风寒,每一日的餐食都需得不重复的花样,晋王一下朝便会亲自过问,更是得了空便去夫人院中陪着说话。 如此小心,十月之后... 晋王府有了众人期盼的嫡子,也就是世子殿下李星昀。 得了这个孩子,夫妻二人皆是欢喜的。 那些婢女们又都被安排回来侍候。 张双萍生了孩子,身子便有些不好,日日开始用药滋养着。 但真正要算身子急转直下的,便是晋王将李宁祁抱回府中来的那时候。 那般贤良的妻子,却突然发了怒,更是病的起不来床。 李星昀还小,好几次听到父亲喝醉后来母亲院中哀求,低声下气的抱着母亲喊着“双双”。 求她原谅自己在外不小心有的这一个孩子,并且一夜夜的发誓,这虽然也是骨血,但绝对比不过星昀的一根指头。 这才是他们的孩子,那个意外不值一提。 每当这时候,张氏就会让婢女们将小世子带走... 而后,张氏病重辞世,晋王也不再续娶。 一切的一切,原本的真相本该是如此。 但... 直到婢女发现夫人是在自己给自己下毒,她赴死的决心实在诡异。 是什么能让恩爱的夫妻走到这般,又是什么能让她害怕或是无从选择只能去死。 若晋王深情对待的从来不是张双萍呢? 他口中的“双双”是“霜霜”呢? 那时,宫内皇后有孕,世子出生那日,皇子却胎死腹中。故而晋王府如此喜事,也只能按下不宣,直等着世子周岁,这才补办了庆宴。 李宁祁回首,看向那已经面色惨白的人:“你可知,当时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入宫之前的闺名唤作“清霜”吗?” 晋王娶张氏女不过是一个幌子,一个替身,需要用来打消皇帝疑虑的棋子。 既为夫妻,朝夕相处,即便是用心欺骗,日子久了,也能看出端倪。 这张氏误以为晋王冷淡是自己的缘故,于是乎想为他纳妾。 他却是不肯,一副情深似海,但让她日日独守空房... 众人都来向她道贺,都说她高攀嫁了个顶好的夫君,要她看清张家的权势和地位,她这般的幸运,实在是惹人羡慕。 后来,皇后有孕... 她也需要有孕... 被关在院子里养了十个月,张氏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养什么? 是塞进衣袍里的枕头吗? 晋王低三下四的哀求,求她看在夫妻一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份上,帮他一把。 那可是皇后啊,是当朝天子的女人,此事一旦事发,要死的不止是晋王府百余条性命,还有她张家全族。 这个孩子,她从来没得选。 第188章 仇人 后来,李星昀出生了。 他生得眉清目秀,又十分聪慧喜人,张氏一开始还十分抗拒,但久而久之,也接受了“自己”的这个孩子。 只不过即便接受,心中却依旧悲凉。 她想要离开这样的笼,但身后是整个张家。 当初欢喜地嫁进来,而今,却成了困住她的活墓。 这样的秘密,她只有死,才能出得了这座府邸。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她开始私下购买慢性毒药。 若是暴毙,必有人置喙,这样的事传出去了,有心人便会引向皇宫。 故而,她连死都不能痛快干脆。 张家人借她的婚事,求着晋王找寻门道,只要能办的,晋王从没有推却。 于是乎,整个京都都知晓,晋王是个惧内的。 只有张双萍明白,他不过是要做一场连自己都快要相信的戏罢了。 而晋王带回来的外室之子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孩子皆是无辜。 但让她恶心到开始服毒的,却是自己丈夫夜夜的忏悔。 当初对于他口中温柔的名字有多么的心动,如今在耳畔响起,只觉得恶心作呕。 她这一生,也算是得父母宠爱,娇养着长大,堂堂正正八抬大轿进的王府。 却活得根本不像自己了… 话说到这里,张氏的一生草草叙完。 但掀开的过往勾起的涟漪久久不能平静。 这其中,多少人何其无辜,没得选,却被推入局中。 今晚之前,李星昀还是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无忧无虑成长的翩翩公子。 粉碎这个梦的,只需要两次不足一个时辰的坦白。 他不想认,过往的一切,母亲的态度,父亲酒醉的话语,太后的疼爱… 聪明如他,早就能猜到端倪。 但也是因为如此,他选择逃避,对已经掀开一角的事实装作视若无睹。 偏偏兄长却要他看得透彻,无法再逃。 一桩桩,一件件,即便是自己也再也骗不过。 拍了手示意,管家悄然推开了院门,将那婢女带走。 临走之际,看了那失魂落魄的世子一眼,想说什么却也不敢张口。 李星昀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已经痛苦到极致的心再次跳动。 无助与心碎如狂风暴雨将他浇灌。 “如今…兄长可满意了!” 李宁祁淡然起身,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我不过是把事实告诉你,好弟弟你应该谢我才是。”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那偏僻的小院。 独自走在石板路上。 月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斑驳破碎地洒在他的面庞之上,他的双眼被朦胧覆盖,看不清来路,也寻不到归途。 为何...为何偏偏是这样的结局。 他明白谢南汐身负仇恨,帮过她找了许恫尘抄录密信。 逃避着,躲闪着,怀着那么一点点的侥幸,却还是被这样血淋淋的真相击得溃不成军。 如果只是太后,那他与南汐并非无解。 但... 若是生母呢? 若是他成了仇人之子呢? 李星昀不甘心,已并无多余的路可走了。 即便违反自己一生的君子所求,将柳绾舟的事情瞒下,只为将心爱之人困在身边,他愿意,付出如何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可现在,又该用什么去接她的婚书... 想起太后这些年来的爱护与关切,他也不该开口责怪。 所有人都是在为了他好啊… 隔天,一封书信送进了柳府。 柳绾舟看罢只觉得心绪不宁。 晋王原先答允的婚事还要推后,自己自降身价,却连入王府做妾都这么困难吗? 但她并不磊落,这样的事更是不敢告诉柳问。 柳家家风严谨自洁,若是知道她失了身子,定会将她的名字从嫡系中划出去。 好不容易摆脱了庶出的身份,她绝对不允许自己再回到过去。 若是… 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她忽然计上心头。 自从离开沈府,每想起沈言她都会恶心到连连呕吐。 他那大肚便便的样子,恶心肥腻的嘴脸…脑海中总是挥之不去。 捏紧了帕子,柳绾舟满脸怨恨。 她恨苏磬音为了报复自己的所为,也恨沈言强要了自己,更恨自己不能一刀结果了这对夫妇。 回府后闭门不出数日,苏磬音新递的帖子还放在妆台之上。 就在她回府后的隔天,这封请帖就送了过来。 道是姐妹情深,沈府随时恭迎。 字字句句犹如利刃扎在她的身上。 提醒着她再也逃不掉这痛苦不堪的屈辱。 “既然如此,好姐姐也不该怪我了。” 下定了决心,她便专门派小厮去打听沈言的行程。 摸清后自己一身绣白莲粉裙,青葱玉指捏着把碧罗扇登府。 进府门前,还重金打赏了看守的护卫。 眼横秋水,看得那护卫愣地都忘了合嘴。 “我来探望自家姐姐,若是沈公子归府,还请告知,也好前去请安,免得外人误会我柳家礼数不全。” 结巴着掂了掂手上的份量,护卫笑得眉眼都挤到了一处。 “姑娘放心,我定当转达。” 柳绾舟生的弱柳扶风,云鬓轻拢,蛾眉淡拂。 亭亭玉立地立在苏磬音的院子里,也显得脱尘。 这里虽是主院,但因为苏氏不得沈言喜爱,下人自也不愿意尽心伺候。 故而显得尤为朴素落寞。 “没想到妹妹竟然还会来看望姐姐我。莫不是怀念姐姐前些日子的好处?” 见着苏磬音出了屋子,站在那阶上居高临下地瞧着自己,一双眼里全是鄙夷与不齿。 这话说得也很明白,就是叫这所谓的高门小姐难堪。 却没想到,那柳绾舟顷刻间红了眼眶:“都是妹妹不好,惹得姐姐不悦了。” 说罢,施施然便屈了膝跪在了地上,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惹人怜。 真可谓是屈倒蛮腰,露压海棠娇着地。 “你这贱人惺惺作态的演给谁看!” “啪!” 一声脆响,苏磬音被打得扑倒在地,好不容易用胭脂遮盖的伤痕再一次浮上了脸。 沈言不知何时,竟然就在旁侧回廊。 他怒骂了声“贱人”便让两个随行的护卫将苏氏押进了偏室。 更是不解气般的吩咐道:“从今日起,不许这贱人踏出房门一步。只需给些糠糊活口即可。” 苏磬音挣扎着,求饶着,却终是无果。 日头高挂,屋内的人颠鸾倒凤。 沈言惊喜的发现,这柳绾舟软若无骨,欲拒还迎,比之前自己用强要有意趣的多,更是耳鬓厮磨欲所欲求,折腾的他第二日都下不来床。 京中第一美人儿如此主动,沈言只觉得自己怕不是这天下最好的男子。 “绾舟,你放心,等那贱人死了,我必定娶你续弦。” 雪白若凝脂的胳膊将那挤出了四五层肥肉的后脖拉回了自己的身上,柳绾舟娇羞着开口:“言哥哥这般说姐姐,绾舟实在伤心,绾舟不用言哥哥给名分,都是心甘情愿的。” 难得有女子不对自己索求,沈言食髓知味,更是欲罢不能... 第189章 入赘 谢逸跟着李宁祁出入演武场已经成了常事。 练了足足五天的蹲马步。 李宁祁躺在一旁的树上,合着眼养神。 日头高悬,汗珠顺着谢逸的脸颊往下砸。 直到他的眼皮昏昏沉沉地直打架,也丝毫不敢放松。 手掌一拍树干,李宁祁翻身而下,足尖轻点借力,背着手立到了谢逸的面前。 行云流水,动作敏捷未有丝毫的拖沓,只看得谢逸本来的昏沉一扫而尽,睁大了双眼。 “七哥真帅!” 李宁祁扬唇,对于这孩子的赞美显得很是受用,但依旧端起了架子,学着那些老夫子的模样握着拳咳嗽了一声。 “你不问问,我为何一直让你扎马步吗?” 谢逸丝毫不敢放松身上的动作,依旧保持着姿势回道:“轻功最注重下肢的力量。” 李宁祁眼露欣赏之色,即便天生筋骨差些,但不愧是谢家儿郎。 若是换做别的孩童,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大都没有这样的耐性与毅力。 这孩子看着任性,但做事却是一丝不苟。 李宁祁原想着若是他三分热度,自己也没必要用心了。 但如今,却认真地想要指点一二了。 “明日,便去城郊的树林找我,我们可以正式开始了。” 听得这话,谢逸立即欢悦起来:“好的七哥。” “白日里练功,晚上你便去我屋中学习下棋。” 谢逸一愣一卷袖子,抹了把脸上淌下来的汗。 “还需要下棋?七哥你真的只是我姐姐的暗卫吗?” 李宁祁反问:“战场之上,除了武力,一个将军最重要的便是用计谋,想必你定然看过不少兵书吧?” 说起这个,谢逸果然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如数家珍,那些典籍都是自己的宝贝,只不过又数秒后叹了口气耷拉下了脑袋。 “我读的兵书多只是因为无法习武,故而才得了许多空闲。书中那些能在战场上出奇制胜计谋,我看得过瘾但终究无法亲自上阵只能在脑海中想象。” 李宁祁正色道:“既然现在无法上阵杀敌,那就以棋盘为战场,练习对阵过招,也是积累经验。” 于是乎,谢逸便日日前去寻他下棋。 安叔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挑了上好的蜡烛,二人练武归来便会在桌上看到准备好的宵夜。 李宁祁贯来严格,故而这谢逸的身上,不是青一块便是紫一块。 如今,他已经学会了从树上摔下来最为安全的方式。 就地一滚,整个人都像只拱在煤球里的花猫。 用力闭着眼睛甩动,扬起一片灰尘。 李宁祁一蹙眉,身子后倾,离开这片攻击范围。 毛头小子不好意思的冲着李宁祁咧开了满嘴白牙。 “七哥…来抱一个!” 李宁祁一甩下袍,抬腿而起… 谢逸尖叫着手脚并用的逃跑,惊起一林子的飞鸟。 自己的儿子每天鼻青脸肿,但何氏觉得他比在定远山的时候要开心得多,不免又对李宁祁高看了两分。 特别是最近这时日,晋王府一点要前来换婚书的消息都没有,她本来就因此气得够呛整日心情不快。 连宫里陛下身边的掌事公公都得了令为二府送来了不少的贺礼,那晋王府却连个红绸都未结上。 这事眼看着没有个说法,皇上的御旨却送进了将军府。 将这桩婚事直接御笔一挥,写了恩典。 晋王世子与护国公嫡女,恩旨同时下达五洲,举国同庆。 何氏气得差点穿上诰命服入宫拜见,但那晋王府也确实没有摆明了拒婚,自己去闹总是不占理。 故而,这将军府里一应该准备的礼制用品一样都没有少。 如此对比着看来,何氏便更加不悦了。 护国公还在的时候,这个女儿可是他心头最牵挂之人,明珠一般的人又怎么能受这样的冷待。 谢逸偶尔来给她问安,何氏看了看新添的伤,但是一点愠色都没有,她问道:“小逸,你觉得那谢七如何?” 说是要给他重新上药,下手倒是重的很。 谢逸一边冷抽着气,一边有些不解:“七哥自然是好!母亲问这个做什么?” 何氏叹了口气:“女儿家并非一定要嫁个高门大户的才算好,若是能得个贴心的人照顾便是寻常百姓也是幸福的。” 谢逸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自然不懂这许多的道理,只不过他听过一个词,倒是很喜欢。 “若是找个人入赘就好了,姐姐能一直留在将军府里,也能一直陪着我了。” 何氏悄然便双目流光,拉近了谢逸的胳膊压低了声音道:“那小逸觉得你那七哥对...” 话说到一半,她恍然便松开了手。 真是气得急昏了脑袋。 谢逸哪里能懂这些。 更何况,婚事再有半月就该举办了,临时换个新郎,可真是天方夜谭。何氏简直被自己的荒唐想法气笑了。 到时候京都那些人,就不知道该唠扯些什么不得了的闲话。 谢逸一仰头:“七哥对姐姐自是十分在意的。” 何氏刚觉得无趣要举起茶盏喝水的手瞬时便又盖回了茶盖。 “此话怎说?” “近日,七哥一直让我背一个棋谱,为得就是要我去和姐姐比上一比,也好校验他这些时候教的水平。但这些棋招,我错一字便会挨一个手板,比之前都要严格。若是不在意,怎会如此严谨。定是想让姐姐知道他的所能。” 何氏了无意趣地催促他继续下棋去。 果然是毛孩子,还指望着能得个什么消息,也是白忙活。 但这事,谢逸可上心的很。 故而又过了一周,他便执笔写了战帖,趁着早饭之际,在大家伙的面前,郑重其事将之递给了南汐。 大伙儿好奇,这小家伙又是在演哪出。 南汐拆开一看,轻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温柔道:“自是可以,若是吃的差不多了,便在这堂前与姐姐比比。” “比试自然要有彩头!” 周围的人瞬时都笑出声,安叔看着自家这趾高气扬胜券在握的小主子,也凑近了问道:“你居然还知道彩头,说说看,你想要什么彩头?” 谢逸拉着南汐的袖摆晃了晃:“我赢了,姐姐就答应我一个要求好不好。” 何氏摇了摇头,刚想出口制止,南汐却眯了眼睛爽快应下了。 第190章 骗局 这局棋下得很快。 并非这谢逸的棋下得多好。 而是南汐越下越觉得心中疑窦丛生。 下手如此杀伐决断,绝非自己这个幼不经事的弟弟能有的手段和城府。 反倒更像自己曾经看过的一盘棋。 而那盘棋,是陛下与一神秘人的对弈。 她曾经感慨过此人出招不留余地,并非善举,若是行军为帅,也将是个手段过于毒辣,令敌手闻风丧胆的存在。 心... 陡然便慌了。 回想脑海中的那棋面。 她看了看对面坐着的谢逸。 孩童的神情,正抬起目光刚巧迎了上来。 “姐姐,该你了。” 南汐捻了颗白子,摩挲着指尖,按着记忆中的样子,下在了当初皇上那一落子之位。 谢逸一乐,笑道:“这么走,姐姐你再有十四招便要入死局了。” 不止是南汐,周围所有观棋的人都惊诧不已。 但南汐所惊讶错愕并且后背发凉的不是自己的弟弟怎会如此高明,而是这盘棋,已经是在复刻自己当日所见。 眉头蹙紧,南汐深吸了一口气,摆下两颗白子放在棋盘之上:“我输了。” 当夜,南汐便将秋雨叫到了青忻阁。 不经意抬眼,屋外那熟悉的身影还在那里。 南汐吩咐道:“阿雨,明日上值后着人将那破庙里倒夜香的老伯请到刑部来,当时世子遇袭一事,查到些不一样的线索。” 秋雨躬身应是。 ...... 翌日一早,京都难得的下了一场大雨。 雨水击打着青忻阁屋顶的红瓦,惹得人心里烦躁。 半开的轩窗并未来得及沁入凉意,夹杂而起的惊雷惊飞了屋檐上的孤燕。 秋雨取来了一把油伞,面色有些冷肃:“少将军,如您所料,人已经在那里了。” 一袭红衣就这么蹚进了雨里。 秋雨急忙追了上去,却将那伞抛给了一旁的暗卫。 南汐行云流水,翻身上马,一行人浩荡出城。 她行得很快,眼眸里是晦暗不明的怒意。 来不及回首再等,她扬了鞭一夹马腹。 “阿雨,在那篱笆院外等我一炷香。” “是!” 破庙院落安安静静地伫立在这雨幕之间。 南汐勒马,扬蹄溅起泥点,衣袍污迹斑斑,她却丝毫顾及不得。 马鸣声起,南汐将它牵到了篱笆之旁,埋头打结。 里头,跑出来那个蹭酒喝的怪老头,狐疑地盯着她看了一眼,便顶了个破斗笠遁走。 南汐没有开口拦他,因为那个人,正走出破庙,立在这院落之中看着她。 就这么孑然立在两侧的小蔬菜圃中间。 暗卫所着的玄色暗纹锦袍,勾勒着他劲瘦有力的腰身。 这样的身板,是自己从那处寒潭里救出来带进府里一点点养出来的... 谢南汐冷笑着,一步步踏进这片泥泞之中。 与他面对面站着,她冷笑着开口:“谢七!今日你是故意的对吗,你教谢逸下棋,引我怀疑,又将一切引向李伯,就是为了在这里等着我来!” 李宁祁单手摘掉了面具,左眼眼角处的红痣在这张清冷的脸上尤为醒目。 他弯下了身子,恭恭敬敬一礼:“少将军。” 这副做派,便是认了! 南汐怒急,一转肘,抽出腰间佩剑,直指他的心脏。 “看样子,我不需要再审了。从入京救你的那一刻开始,你步步为营,谋取我的信任,究竟是为了什么?” 李宁祁伸手,一把握住剑刃。 南汐蹙眉,却还是未松手。 又是苦肉计! 这人已经不知道利用了她多少次! “南汐...” 好了...这下子连少将军都不叫了... 谢南汐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冲上了头,带着讽刺地嗤了一声:“我确实不是你的少将军,谢七...真是可笑,那我该叫你什么?” 血顺着那剑刃一滴滴地流了下来,南汐看着只觉得心中那团火越烧越烈。 李宁祁扬了唇:“我奉皇命待在你的身边,所有的一切我都能解释,南汐,我从没有想要害过你。你救我多次,我说过,自己这条命是你的,你想要的话随时都可以拿走。” 说这样绝情的话,颊边的笑意却温和得如同三月春色。 他在地狱里活到今日,从没想到有一刻心中也会有润月清风。 这人立在自己的面前,飒爽英姿,若是对手,那必将势均力敌,生死相搏。 但...他愿意输。 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浸湿他的墨发,一丝一缕顺着发丝滴落。 在一片朦胧之间,地面的水洼倒映着他决然的脸庞。 他愿意输,也敢赌。 淡然向前一步,南汐便想抽回自己的剑,这人的手劲却丝毫未松,不敢用力,他反倒是自己迎了上来。 剑尖没入血肉之中。 南汐的眉头蹙的更深,咬了唇硬着头皮没有松手。 李宁祁捕捉着她脸上一点点变化,简直都要欣喜若狂。 她在意! 她真的在意! 以她的性子,被如此欺骗,早就一剑刺穿自己。 犹豫...挣扎...甚至于连握剑的手都在微不可察的发抖。 “我叫李宁祁,曾经告诉过你,只不过那时候你喝醉了。” 南汐扬首看他,忍住不将视线落在他的伤口之上。 “李宁祁,你到底想做什么?既然是皇上的人,又何必演这一出,今日所为究竟意欲何为,你若是说明白了,咱们天涯路远,我可放你一条生路。” 李宁祁抿唇,抵着那剑又前进了一步,口中腥甜上涌:“天涯...路远,若是这样,我宁愿现在就死在你的手里。” “李宁祁!你疯了不成!” 南汐终是松了手,面前的这个人居然还有力气扯着嘴角笑,血滴顺着他修长的指节一点点的落在泥中。 失血过多,他身上余毒未清,这么一折腾,突然发作了起来,屈了膝,单腿便跪了下来。 “你……!” 南汐弯腰去拉他,想让这人不要再惺惺作态。 却见他的颈侧青筋暴起,浑身僵硬发抖。 大夫说过,他身上的毒发作起来如同万蚁嗜骨。 南汐用力拖将不起,又看他气若游丝,整个人都要支撑不住,只得用自己去抵住了他。 手臂穿过他的腋下,这个人失了血却比之前还要重的多,前倾了身子,整个人都倒在了她的身上。 微弱的气息萦绕在自己的耳侧,只觉得一阵发痒。 “南汐,我赌你不会杀我。” 还说这话! 南汐一用力便想推开他。 这人似乎痛极,哑着嗓子,低低嘶吼了一声。 她不敢再动。 只听着这人继续说道:“皇上视我为棋,想用我博你这颗帅。但是两军对垒,不杀俘虏对不对?你是天下第一的云麾将军,自然也不能违背此道。今日,我落下这一子,是为输招,我李宁祁下棋从无败绩,却想做这一回俘虏,你可愿收留?”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到了后面,都有些听不真切。 南汐一只手顺着他的脊背而下,握住了他的手掌,只觉得如寒冰一般刺骨。 她的下颌变得紧绷,一种无名的紧张使她不自觉的用了几分力道。 掌心处的温度却终究没有让他的指尖冰凉散去分毫。 第191章 几分真假 南汐瞬间心神大乱,那人的脑袋沉沉的一点点滑了下来,南汐连忙抽开手去抱他的肩膀,将整个人都护在了怀里。 “李宁祁!不要再装了,我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上当受骗!” 见他不动弹,南汐咬了牙将这人平放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胳膊因太过用力而僵硬发麻。 手指也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扣紧了他的指间,两人的手握在一处。 南汐又惊又怒,刚想甩开手,便看见他身上的血和着雨水还在止不住地从胸口渗出,地面上殷红的一片越来越大。 紧皱着眉头,只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她小心翼翼地收回了发麻的指节。 闪电划过天际,也照亮他的面庞。 这副样子! 不自觉伸曲了指要去探他的鼻息,外面秋雨带着人马赶到。 少将军交代过,若是一柱香她还没有从这座破庙里走出去,那便带人硬闯这院子。 南汐慌张地将手收回袖摆内,拢起就背过了身子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秋雨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微微张口,却终是先摆手让余下的人一起将人抬走。 少将军的脸色实在太差了... 待人走得差不多了,南汐独自走进了那座破庙之中,直等着周围全都静了下来,她还呆立在那尊神像之前。 袖拢里的手指捏得发白,她又气恼又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将她直觉得自己脑中混乱不堪。 秋雨打点好了人,来到南汐的身侧:“少将军...” 见人丝毫没有反应,她拉了拉她的袖子,轻声安慰道:“少将军,人还活着。” “砰!” 一声巨响,南汐一拳捶在了香案之上,一口气舒了出来,却恨不得现在就将那昏迷的人揪起来再打一顿。 咬牙切齿,连表情都有些狰狞:“次次都用苦肉计,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他吗?该死的东西!骗了人还来纠缠!还说那些话!不就是死吗,既然如此不当回事,那便不治了,由着他自生自灭!” 这次的恼怒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心慌。 明明...是那骗子的错! 秋雨双手合十,冲着神像拜了拜:“我家将军不是有意冒犯的。” 说完,秋雨问:“少将军,所以咱们真的不救他了?” 南汐:“......” 阿雨从来都以她的命令为先,若是真的放任不管... 深吸了一口气,她看向秋雨,无奈道:“他用了将军府多少良药,如此便宜的去死怎么可以,安排大夫照顾,等人醒了就绑去柴房!” 李宁祁梦呓中说过,他最怕的地方便是那里。 外头的树叶被风雨打得沙沙作响,南汐看着那乌云压头,一点不见晨曦光亮的天空,不知为何觉得有些苦涩。 是不是,连这点都是骗自己的? 这个人,几分真又几分假... 将人带回将军府的时候,刚巧碰上安叔拉回了那个大夫。 “哎。” 大夫面色凝重:“看来这小兄弟的活还真是危险得很,又伤成了这样。” 南汐将目光瞥了过来,那大夫有些尴尬一笑:“上次还误会将军了。” “这次确实是我所伤,将人救活。” 说罢,抬了脚便出屋。 安叔瞧见那伤口已经翻开了皮肉,十分可怖,皱眉便道:“哎呦,这!这...伤实在是太重了。” 还未出院子呢,南汐的脚步一顿,手抓着那院门边上的篱笆微微用力。 掌心微痛,她轻哼了一声。 秋雨上前便拿过了她的手,小心地拔下那根扎进的木刺:“少将军,你全身都湿透了,先回阁泡个澡吧。若是担忧,我留下,一有消息就禀告于你。” 南汐冷了脸,抿着唇:“不用留下,我想救活他只不过不想他这么轻易的死掉。” ...... 回到了青忻阁内,南汐解开腰封,将佩剑放置在桌面之上,褪去身上那已经湿透了衣服。 屏风之内,已经准备好了热水,身姿绰约,纤细腰肢没入水中,一头乌发随意散落披在肩后,随水波流动。 将整个人埋进木桶之内,修长的十指扣紧桶边,“哗啦”一声将头又冒了出来,热气蕴着双颊绯红。 一锤水面,低愠:“怎有人真的可以在水下闭息那么久?” 还是说,他就是用自己的命为饵? 这样的人太过可怖,自己不过几息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他却可以生生压抑自己活着的本性,任由身体沉下寒潭。 她将军府可容不下这样的能人,思索片刻,她已然决定要将人移送到城东别院去养伤。 李宁祁心思深沉,再留在这里,说不定就惹得大伙儿心软... 不知觉间,她将这个名字绕在了舌尖,浑然不察,脑海中是他身中剧毒,发作之时的样子。 那时候,自己解下发带将他的双手绑在床头,那般傲骨的人,疼得挣扎着双腕都通红一片。 今日... 他怎么可以! 用自己的胸膛去抵自己的剑! 又犯了病,还得将人带回来。 原本冒雨出去,便想着说开了也好... 心猛然一颤,南汐松垮了肩膀,朝后倚在了那浴桶之上,整个人都被抽干了力气。 自己早就有所怀疑不是吗? 清水镇金临港的那个人...如此熟悉不是吗? 一个小小的暗卫为何又会识得宫内的薛常在? 而薛常在又为何会两次相帮? 一次是在桐台赏月赠自己衣裙,一次是在闯太后寝殿受伤收留。 只不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居然一次次的为这个人找借口。 去相信他冠冕堂皇的解释,连自己的怀疑都压下来一次又一次! 最可恶的就是李星昀遇袭那次! 他引着自己发现这件事,是为了救李星昀? 将自己拉进这场刺杀里,又是为了什么。 头有些发晕,她摁着自己的额头蹙眉。 外头何姨的声音传来:“南汐,何姨能否进来找你说说话?” “何姨请进,容我换个衣裳。” 从屏风之后而出,她任由着自己那一头的湿发就这么随意地搭着,打湿了身上的雪月薄纱,锁骨处几缕发丝滴落下晶莹水珠,洇没在她的身上。 何氏连忙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取过一旁木架之上的白巾。 “你这孩子,头发不擦干可是要着凉的,刚刚才淋了雨回来,要是病了可怎么是好。” 第192章 求情 南汐刚想接过白巾自己来擦,那何氏却压着她的肩膀让她安生坐着,而后就开始一点点仔细的替她拢起了头发。 “乖,将桌上的暖姜茶喝了。” 南汐自然照办,心内确是温暖得很。 茶水一口气喝干,南汐将杯子倒过去给她瞧,扬唇:“何姨您看,喝好了。” 何氏这才开怀了许多,嘴上却是念叨:“昔日你一人去那盘鸣涧驻守,你父亲便十分挂心,总是担忧你如这般,淋了雨生了病没有人照顾,又或是总未将头发擦干,着了风寒。老将军说,这样老了是要得头疾的,到时候后悔可就晚了。” 南汐捏着杯子的手一紧,心中怅然:“父亲的仇...我...” 何氏何等聪慧,轻声劝道:“莫要心急,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父亲最在意的便是你了,若是因为此事,看你赔进自己一生幸福,你让他在九泉之下如何安心。” 这话,便是想让她再考虑考虑婚事。 因为这桩婚事,她身为云麾将军才可入京,若是没有这个婚事,那便不一定能留在京都了。 虽然于南汐而言,这北境的日子可比现下要惬意的多,所谓的尚书之权也不过是皇上手中之剑,并不可惜。 但现在,她只想留下来,越接近权力越发觉得心寒。 谢家祖训,忠君报国,保卫一方疆土。 若是那些上位者德不配位呢? “只余半月之期,陛下下了这样的旨意,便是要让举国同庆,我谢家历代的人都埋在北境的黄沙之中,赫赫世代功勋必不能受这样的裹挟,只不过兮儿,我想问你,你可是真心喜欢那位世子殿下?” 南汐微愣,想起那人白衣胜雪,在树下朝着自己伸出手掌的那一幕。 是喜欢的吧? “与他在一处,我总是安心的。” 何氏在一旁也坐了下来,认真道:“如何安心,是觉得只要有这人在,便可保你一辈子无虞?如今还未成婚,他!” 她一贯是雷厉风行之人,但并不想因为自己的判断多加置喙,话音便又轻柔了下来:“世人常说,嫁人便是女子头等大事,但她们所说的并非自己的心意,而是适合二字。门当户对而已,若是没遇上老将军,我恐怕这一生也不知道情之一字,是最说不得道理的。故而何姨只想你寻一真心相爱之人。” “何为真心相爱?” 何氏思索一二:“爱他所爱,恨他所恨。这话的意思并非是你要摒弃自我,而是真心实意的心意相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心中所念,梦中所想,便是爱。” 梦中所想? 自己是梦见过李星昀的,只不过梦里,他们的手却触及不到对方的指尖。 何氏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妥当,便有些支吾着道:“有些事我本不该说,但...那谢七...” “何姨,他名叫李宁祁。” 何氏一惊:“也姓李?” 南汐颔首:“皇家姓氏,这些人还真是有趣得很。” 何氏原本想着求情,但听到他的名字,便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招惹一个还不够,再来一个可不行。 这人非富即贵,还甘愿在将军府埋藏这么久,实在不是一个善辈。 安叔前来禀告的时候,自己确实去偏院看过伤者。 只觉得实在是好样貌,若是个误会,解开了后倒是不错。 但如今知晓了,便又觉得他所图甚大,不是可托付的人。 何氏一离开,谢逸捧了果盘来敲门。 瞧他十分扭捏的模样,南汐便知道他想说些什么,叹了口气道:“他是你的半个师父,姐姐知道你自是想为他求情的对吗?” 谢逸挠了挠头发:“姐姐,之前输棋的那个彩头还作数吗?” 南汐愕然,自己居然忘记了这一茬,不过当姐姐的,哪里能现在就反悔:“你想用这个彩头换我饶了他?” 摇了摇头,谢逸低垂着脑袋:“姐姐的事情我不能因为一个彩头就要求你,但...七哥...那个人毕竟教了我许多,所以我想用这个彩头换他在府里养伤到痊愈好不好。等他伤好了,姐姐要怎么罚我都不说话了。” 若是如此,刚刚还想着将人送走的安排便行不通了。 弟弟只是想要人将伤养好,并非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谢逸虽然任性,但在这样的事情上并不会无理取闹。 南汐只得颔首答应。 午膳之际,安叔张罗了一桌子的好菜。 全都是南汐爱吃的东西,更是提前就备下了好酒,十分殷勤。 被安叔一直盯着,南汐有些挂不住脸了,放下了筷子道:“安叔你可是想为他求情?” 这下子,一桌子的人都看了过来。 安叔将面前的多宝桂花鱼往南汐那推了推:“少将军你也知道,我之前误会过那小子,害他平白无故受苦...这心中一直过意不去。” 南汐挑了眉冷嗤:“说不准,那也是他早就计划好的。” 安叔抚了把自己的大胡子:“我是个糙人,自然不懂这些,只不过觉着自己误会了总是亏欠的嘛。” 他眼神暗了下来:“而且,那孩子确实是受了很多苦,你不知道,那身上的伤啊...” 说罢,眼眶就要红了起来。 南汐赶紧摆手打住:“小逸已经来同我说过,在他伤好之前我自然不会再赶他出府,你放心吧。” 安叔偷偷瞧了谢逸一眼,后者抿着嘴笑眼睛都亮了起来。 心下安然了,安叔将那两颗刚挤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那他的一日三餐...” “你来安排就好。” 得了令的安叔自然欢喜。 那小子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好好补补哪里能痊愈。 等着痊愈了再好好教训才是。 饭后,他收拾了碗筷出了厅堂,便在回廊那遇到了暗卫们。 安叔道:“我已经求过情了,你们放心。” 那些暗卫们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安叔您放心,我们定将那里把的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即便他轻功了得,这次也逃不出去。” 安叔轻轻摇头道:“我倒觉得不必,我看他就算是全须全尾身康体健的也未必想出咱们将军府。” 第193章 探病 不日,李宁祁身为晋王府长公子身份的消息便被查了个底儿掉。 夜宁亲自安排的人,自然保证无一不实。 将军府的人口风严,只说他的身世如此凄惨,不想为外人所知,那一个个的便把嘴闭得像封死的铁桶一般。 聂寒倚在马车旁看那些人交头接耳,便看向了正掀开了一角窗幔饶有兴致的夜宁。 “你这样做,等着主子痊愈后罚你我可不拦着。” 夜宁侧了眼斜睨了他一眼:“咱们主子想要做狐狸,那我这小狐狸自然得给他添把柴。” “不过这次的事情实在过于突然,主子不是已经布好了棋局,又为何要如此突行险招?” 夜宁的双眼一下子冷了下来,嗤了一声:“陛下下了令,若是不尽快搅黄了婚事,那便要主子动手了。” 聂寒掀袍上了车,直接就坐到了夜宁的身侧,十分自然的弯着腰给他揉腿。 虽然大夫说了希望渺茫,但要是能一直刺激活动双腿,也不至于废得太厉害,日后若是能寻到那位游医,说不得还有一线机会。 “那一位,还真是满腹的提防和疑窦,从未信任过任何人啊。” 夜宁向后微微倚着身子,让聂寒更方便行动些,单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歪着脑袋看他那俊挺的鼻梁。 “如今主子执掌了血滴子,以前还有江蓠可以与之分庭抗礼,现今血滴子上下一心,这是皇上不希望看到的。他这人最喜制衡之术,我在这个位置上恐怕是个威胁...” 手心微微用力,聂寒只觉得肩头上传来暖暖的触感,心上一松,刚想开口,就听夜宁继续嘀咕:“南境的事情已经在安排了,晋王手眼通天,我派去的人顶着宁烨这个名字,戴着面具为我做一名傀儡,这也是我给自己的后路,若是计划不成,你...” 聂寒抬手,直勾勾地盯着夜宁的眼睛,直到这人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连盘着佛珠的手都攥紧不动了,佯怒:“你看着我做什么!” 这人倾身就将夜宁圈在了里侧,用手虚虚扣住他的后脑,灼热的气息喷吐在他的耳廓:“若是计划不成,我也定要带着你离开,你若还说要撇下我的话,那这计划现在就不用进行了。” 夜宁早就领教了他的牛脾气,费力一推这人的胸膛,让他安分坐回自己对面去,理了理衣襟囔囔:“昔日你冷傲孤清,对我说的话时从不这么斤斤计较,怎么现在如此易怒。” 聂寒唇角弧度扬起,说出的话便温和了许多:“那你就少说这样的话。” 夜宁看他:“我只是想告诉你,若是以后我突然不见了,你听到宁烨这个名字便知道是我回来了。” 聂寒眯起了眼睛,下巴微扬,似乎对这句话很是满意,唇边浮现出了一道浅浅的弧度:“放心,无论何时,我都能找到你。” 而此刻的将军府内,安叔看着病榻上那人唉声叹气。 谢逸拖了把小矮椅守在一旁托着个脑袋。 “安叔,你说他真的是晋王府的人?” 安叔点了点头,面带苦涩:“虽然是那里的人,但是听晋王府的管家说这人从小到大在府中都不如个小厮的日子过的好,长大了又被扔到了梅城边军,说是命途凄苦九死一生也不为过。” “那他在咱府中是为了打探消息?” “听少将军的口风,他似乎也是事出有因,但具体是何干系,少将军还没问这人已经成这样样子了。” 他躺在床上,胸口缠着的白布上渗着淡红色的血迹,眼下乌黑一片,因为指尖刚放过血的缘故,整个手臂放在外头只显得格外惨白。 大夫已经来施过几次针,又用了上好的药吊着,连宫里之前赏赐的百年药材也通通折了进去。 何氏感念他教过小逸,特地吩咐了何氏商行,为他寻各种名贵的药草回来。 只不过大夫也只能清除浮上表面的毒,这已然要花去许多银钱。 看着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比边军身上的伤还要残忍可怖得多,谢逸飞扬又浅淡的眉毛拢到了一处。 “那姐姐会原谅他吗?” 安叔摇了摇头,神秘兮兮的将谢逸拉出了房间:“他这么诓骗少将军,不吃点苦头肯定是不行的,小少爷,要不你去...” 谢逸与安叔一拍即合,两人不由分说便在青忻阁的院墙外长吁短叹了起来。 “少将军,要不你去看看他吧?” “是啊姐姐,大夫说他快要醒了,要是醒过来了你肯定得第一时间问责。” 安叔附和:“可不是,他如此可恶,自然得少将军亲自审问。” “小逸可以帮姐姐的,这样严肃的事我自然要站姐姐这边。” “可不是嘛...” 秋雨一脸无奈的从里头探出头,冲着二位道:“别演了,少将军不在。” 两人有些尴尬地异口同声:“人呢?” 秋雨挑眉,环抱着手臂:“不日就成婚了,少将军唯恐主母再这么忧愁下去伤了身子,只身一人前去晋王府了。” 安叔一拍大腿:“那你怎么不跟着去?” 秋雨道:“少将军不愿意旁人跟着。以少将军的性子,也定是要一次性说个清楚的,成便成,不成便不成,这晋王府的男子怎么一个个净会惹人伤心,磨磨唧唧让人厌烦。” 这话说的没错,安叔和谢逸一时语塞。 “若是少将军前去对峙,就恐怕京都之中要有人嚼舌根说咱们将军是上赶着催婚去了。” 秋雨一拳打在了院墙之上,经年的墙皮掉落了好大的一块。 “我看看谁敢!让我听到了,就将那些长舌妇的舌头拔出来打个结,让她这一辈子都不用再利索说话!” 她说这话的时候,那愤怒的神色实在可怖,犀利冷冽的眼神如刀片一般。 谢逸不自觉的便咽了下口水,若是自己再多说一些话,这秋雨对自己应该不会下手,但指不定就要对病榻上的师父动手了。 安叔看着满将军府的红绸开始长吁短叹:“如此喜庆,也不知道今日后是否还在。” 秋雨低下了眸:“婚书也被少将军带走了,昨夜少将军独自一人去了祠堂,看了许久其上所书的二人八字。” 算命先生说:天缘巧合,美满良缘。相敬如宾,同德同心。郎才女貌,瓜瓞延绵。缔结良缘,缘定三生。 第194章 有孕 谢南汐翻身下马,衣袂翩翩,孑然而立在王府牌匾之下。 管家得了消息迎了出来,有些为难的带着笑道:“您怎么还亲自来了?” 南汐看得出他脸上的意思,淡然道:“听说世子殿下病重,我特来探望,捎带问两句话就走,不会多加耽搁,还请管家行个方便。” 管家搓着手,正想着要什么借口来搪塞一二,里头赶出来一个小厮,拉他到了一侧。 “王爷让把人带进去。” 管家神色怪异的一皱眉:“可那位此刻不是就在公子院中?” 那小厮颔首压低了声音道:“王爷的吩咐,说是婚事将近,这坏人自不该由咱们王府来做。” “这...” 管家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晋王府一直不愿意出面去接婚书,对于婚事也没有准备,就是为了逼着这谢南汐自己登府退婚。 如此一来,不管是说她心意转圜,还是说她善妒,都是将军府的过错了。 硬着头皮,管家只得躬着身子请南汐入府。 清风轩内,柳绾舟在那紧闭的房门前踱步,手中带了几盒子糕点。 “绾舟亲手做了点心,公子可否让绾舟进屋探望一二。” 她是得了晋王的首肯可随意出入清风轩,但唯恐李星昀生出厌烦,故而也不敢贸然开门而进。 外头传来脚步声,柳绾舟看着管家引着谢南汐前来,心中有些惊讶,但依旧放下了糕点,便向前了几步微微福礼。 “姐姐...” 南汐蹙眉:“你我同辈,你唤我南汐便可。” 管家眸色复杂,只压着身子请南汐自便后就退出了院子。 见他走了,心念一动,那柳绾舟登时就跪在了石板路中央。 南汐脚步一顿,眸色骤冷,居高临下地睨着柳绾舟。 她白衣覆身,结满了愁绪的眸子抬眼看向了南汐,宛若冰雪般的玉指便摸向了自己的小腹。 “姐姐,绾舟实在是对不起姐姐,只是...只是绾舟对公子是真心喜欢的,绾舟不求其他,只望姐姐能善待我的孩子,我并非要与姐姐争抢,绾舟愿意为奴为婢伺候姐姐与公子。” 此话如惊雷般炸响,南汐脑中轰鸣,无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她看着跪在地上柔弱悲泣的柳绾舟,竟不知如何反应。 盯着那柳绾舟垂泪的脸庞,半响后,却是淡然开口:“你是柳家女,若是为奴为婢,柳家严谨家训可愿认你?还是说你要为了一个男子甘愿这般?” 柳绾舟心内恨毒了这人,听她这般说,内心更是淬了毒一般诅咒着她,恨不得叫她立刻去死以解自己为了前途受的屈辱,面上却是垂泪不止。 再一叩首,声音却大了起来:“可...绾舟有孕,绾舟自知罪孽深重,是我自轻自贱对不起柳家门楣,把我拉去沉潭也无半句怨言。可是,可是孩子是无辜的呀姐姐!这是星昀的孩子啊!这个孩子一出生便没有父亲。姐姐心善,就看在孩子的份儿上……” 柳绾舟说到这儿就哽咽着戚戚流下两行泪。 仓促之间,李星昀从那屋中急急出来,看到了这一幕,只觉得天旋地转,看向南汐,满脸的苍凉无措。 低垂下了脑袋,嗡嗡作响只剩下柳绾舟口中那句:她有孕了。 李星昀看着南汐,那眼神都只剩下支离破碎的脆弱,声音如同哽在了喉咙里,发哑酸涩开不了口。 南汐显然明白了过来。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晋王阻拦,陛下要挟,百官置喙,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像今日这局面还要让她心痛。 看着他痛苦凌乱的神色,看他乌青眼眶,从来都一丝不苟的发冠有些松松的歪斜... 南汐只觉胸腔一片冰凉的绞痛。她倒吸一口气。 “其实...你告诉我就好。”南汐听着自己的声音陌生得奇怪。 李星昀连看都不愿意看柳绾舟一眼,声音带了恳切道:“我心中只有你一人,这事...是个意外。我不敢告诉你,南汐,你应当知我的心意。” 南汐:“即使如此,还是恭喜世子殿下了。” 再留下已然没有意思,南汐跨步便出了这院子。 心随意转,李星昀脸上一白,不顾柳绾舟的哀求,就追上了长廊,拉住了南汐的袖摆:“等等。” 南汐停下脚步,站直了身子,却未转头看他。 李星昀手指微松,不敢再去扯她的袖子。 发着抖的唇瓣微启:“抱歉。” 南汐苦笑了一声,从袖袍内取出了那卷婚书。 李星昀见状,赶忙跑到她的身前握住她的手腕:“婚期将近,你还需留在京都,我知道如今说什么都是过错,但...” 那话他难以启齿。 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南汐有些不可置信。 手腕一转,挣开了他。 “你最好不要开口,李星昀,好聚好散,我不怪你。” 举起手,便想撕开婚书,一别两宽,李星昀却轻颤哀求:“她为妾,我将她迁到外头去,绝不会影响你分毫,我可立誓,此生不会再见她。” 这话说的像是要抽干他浑身的气力,他只觉得喉咙发干。 可若是不说,今日南汐踏出了晋王府,他们二人恐怕再也没有以后。 他也不愿意用流言裹挟她,但事到如今,只要有一丝机会将她捆到自己身边。 即便是小人行径,他亦是艰难开了口:“如今圣意以下,天下皆知,若是悔婚,对你更是不公,世人口舌,多是刁难女子。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寻常,若是成婚后柳氏生下孩子,也可养在你的膝下。你不喜京都繁华,外人纷扰,我们就寻一世外桃源自在一生。” 南汐阖了阖眼,再睁眼竟轻笑了笑,笑着笑着便抬手毅然将那婚书撕做了两半,在李星昀逐渐苍白的脸庞前洒落在地。 李星昀眼前轰然一黑:“南汐,如果悔婚,外头的流言对你并非易事,如今你在朝堂上已经四面楚歌,若是你我成婚,晋王府门下官员自会与你站在一处。” 撇了袖子,她一脚不再理会,一脚便踩了过去,消失在拐角回廊。 即便再怎么满心满意心悦于她,这人依旧是京都金尊玉贵养起来的公子。 这样的公子,站在女子这边为她在乎着世人流言,却也不别于这三妻四妾的寻常。 这样的公子,依旧觉得自己该站在他的身侧。 可她是谢南汐啊... 既然如此,那就罢了吧... 即便流言滔天,给如今已然举步维艰的处境再添一把火,那又如何! 第195章 善妒 南汐回府后一言不发便入了祠堂,跪在父亲灵位之前。 何氏得了消息,匆忙赶来,见她神色有异,眼睛又看向了桌上的托盘,见其上的东西已被取走,心中便猜到了什么。 只是将自己的手掌放在南汐的肩膀之上,温声道:“记得出来用晚饭,安叔今天备了你爱吃的。” 说罢,轻声退出了祠堂,更是让周围侍候的人也都离得远些。 堂前烛火摇曳,南汐庄重地合掌叩首:“父亲,请恕女儿不孝,将您亲自定下的婚约解除了。” 她又三叩首,回想起当日父亲去世前留下的书信。 他挂怀的,依旧是自己的婚事,他若是不能陪伴自己,便希望能有一个人替自己照顾。 父亲的爱,总是要沉默却深重的。 南汐笑道:“若是您还在,恐怕今天该陪着女儿去闹一场了对不对。” 烛火光影摇曳着映照在那朱红色墨迹之上,似在回应。 “以父亲的性子,大概是要弄得满京都皆知,让整个晋王府颜面扫地吧。” 双眼朦胧,她深吸了一口气,起身焚香... “只不过女儿不愿这般,父亲,我若是这样忍下,你是不是该怪女儿没有谢家儿郎的气魄?令谢家蒙羞了。但女儿宁愿终身不嫁,也不愿意忍气吞声,让自己深陷这些是是非非。” 谢逸与秋雨安叔都等在外头,何氏冲着他们摇了摇头,走到了一旁。 秋雨满是担忧,更是恨不得现在就冲去晋王府去闹一场。 安叔看着这满院的布置,亦是愁得眉目不展:“我现在就让小厮们把这些东西都扯下来。” 何氏冲着大家摇了摇头:“明日我便进宫一趟,以诰命之身去求陛下收回成命,等拿了恩旨回来,再撤去这些布置也不算对陛下不敬。” 秋雨道:“这婚事在太后那也过了明面,这真的能成吗?” 将军府的人,无一人会去问南汐为何不嫁。 也无一人在意若是她毁了这门婚约,会给谢家带来多少风言风语。 他们本就是武将,大不了便回了定远山去,也绝对不能让自家的儿女受这样的气。 刚一合计完,何氏便要回房去翻自己带来的箱裹。 却听“咯吱”一声,门推开了。 何氏赶忙噤声,只道:“兮儿,要不先回房去休息一二。” 南汐神色如常,轻抿了唇:“何姨,明日我便进宫请陛下解除婚约,您不用操心了。” 何氏劝道:“这件事总该得由我这个长辈的前去说才好,你入京以来已经受了太多的委屈,何姨定能将这件事办成,你不用担忧。” 南汐却伸手拉过她的手掌,指尖冰凉如水。 心中一痛,家中之人如此挂心,事事以她的意愿为先,瞧何姨的脸色,恐怕这些日子是一天也没有睡好。 都是因为自己优柔寡断,明知晋王府的态度如此必有猫腻,还想着等他一句解释。 如今看来,这句解释要不是自己去问,是根本要不来的。 心中是怪的,怨他胆气不足,有什么不能当面之言,可也是怨自己,非要如此等待。 自己与他,总是摇摆纠葛,又有什么不同。 为了父亲,为了谢家,她做了陛下的手中刀,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私。 又怎么能去怪他呢。 终是命运戏弄,无关对错。 “何姨,你放心。” 轻轻抚了抚何氏的手掌,她扬唇看向安叔:“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 翌日,南汐送了帖子进宫。 还未得皇上召见,人就被叫进了慈宁宫。 太后瞧她进殿行礼,连忙就让一旁的宫女将人扶了起来。 招了招手,示意南汐上前说话。 满面愁容地执过了她的手便道:“星昀这孩子糊涂呀,昨日晋王府已经派人来告知哀家此事来由,今日你求见陛下,所来为何呀?” 南汐想要抽回手跪下回禀,太后却道:“你们俩的婚事是我期盼许久的。南汐啊,你知道的星昀是个好孩子,他只是一时糊涂。我已经替你教训过他了。” 太后一双眼睛看了过来,依旧慈爱,眼底却蕴含了深沉的难以抗拒的威严。 “太后娘娘,南汐福薄。” 如此,便是不识抬举了。 太后脸色一僵,握着的手便悄然松开,抬了抬自己的发钗,语气便有些不满:“南汐,谢家而今风雨飘零,让你和星昀成亲也是你父亲的遗愿。哀家当你做女儿一般疼爱,怎么会害你?况且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寻常,你如此,可就令哀家失望了。” 南汐赶忙跪下,请太后恕罪。 垂眸,便见一眼里的蔻色衣裙款款而来,秦答应来向太后请安。 来得倒是巧。 见到此情此景,她连忙上前打着圆场:“太后娘娘身子还在调养,可万万不能生气。” 太后便道:“如今我也是老了老了,管不得这些小辈的事,倒是多管闲事了。” 秦越替南汐求了恩典,太后哀叹一声,默然地摆了摆手。 她便十分有眼力见的赶紧去扶南汐起身,眼波流转便亲昵安抚:“谢少将军女中豪杰,自然是有不悦的。女子嘛,总想着能得夫君一心对待。昨日来给太后请安时,嫔妾见太后因晋王府那荒唐事为你发了好大的脾气,自是最心疼你的,即便是有了妾室,你身后有太后撑腰,也不用怕这世子殿下日后欺负你去。” 太后应道:“我自是会为你做主的,星昀那孩子一颗心都扑在你的身上,谢李两家婚约已下旨昭告天下,若是更改,便是违抗军令,谢家世代功勋,哀家也不愿意就这么折在这件事情上,南汐你自当回去慎重想想。” 南汐低着头不说话,太后以为她被自己说动。 自古女子都以母家荣耀为重,护国公身死,她若是再违抗圣令,以后有谁敢娶这样一个女子。 太后起身道是头疼要去睡一会儿,由着两个宫女扶着,她转头道:“柳氏腹中的毕竟是星昀的长子,哀家昨夜已下了令,命星昀定要将那孩子过继到你的膝下,但她也是高门贵女,若是为妾实在委屈,哀家便抬了她的份位,给她一个世子侧妃也不为过。南汐,你是谢家嫡女,自是家风端正,女子最忌善妒。” 明黄色的帷幔一层层落下,太后留下这话,便是警告也是施恩。 瞧见了太后避而不见,秦越担忧道:“太后怕是伤心呢,谢少将军你自当好好思量。咱们女子,权势又能握得住多久,你说对吧?姐姐这也是为你好,不想你最后落得一场空...” 第196章 一言九鼎 南汐躬身福礼,面上却是冷淡:“多谢秦常在劝诫,只不过南汐不愿意。” 秦越眼角微微弯了弯,却笑得很是勉强:“谢少将军如此倔强,便是要让父辈好不容易打下的恩赐与名声付诸东流。” “若是父亲还在,定不会觉得南汐此举是有辱家风。” “谢少将军有一个好家世好父亲,让我甚是羡慕,只不过这样好的家人,少将军舍得他们为了你的婚事如此烦忧吗?” 南汐抿唇:“既是我的婚事,自该一力承当。” 秦越以袖拂面,“噗嗤”一声笑得嘲弄:“谢少将军还真是天真,我们身为女子,哪里能与这皇权相抗,太后如今是护着你的,若是你拂了她老人家的脸面,这场面可就不好看了,姐姐我这都是为你着想。” “南汐何德何能,能得秦常在如此关心,实在愧不敢当。” 她如此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秦越心内便有些焦急。 太后让她前来,便是要借她的口阐明其中的利害关系,让这人安安分分地嫁进王府。 姝贵人的孩子还在肚中,太后本就不满,这件事若是还办不好,恐怕自己在后宫的日子就更难了。 刚想再开口,外头首领公公陆直便进来相请。 瞧见了秦常在,眼神暗了暗,一扬手中的拂尘道:“老奴恐怕要扰了常在的话,皇上得了空,在御书房要召见谢大人了。” 秦越连忙道:“公公这说的哪里的话,我不过是来向太后请安,遇见了谢家妹妹多了两句嘴。” 陆直嘴角笑意尤在,却透不进那双精明的眸子里:“那老奴便带着谢大人离开了。皇上常说,太后娘娘身子不好,多亏了常在您照料着。皇上呀,念着您的好儿呢。” 看着二人离开,秦越手指都拽得生生的疼,背后更是出了薄薄的一层冷汗... 御书房内,皇上正在习字。 南汐跪着请安,却一直不得御令起身。 直到皇上写了半炷香的字,这才徐徐开口:“你今日前来,是要朕收回圣旨?” 南汐叩首:“南汐与李星昀之间并无缘分,还请陛下成全。” 皇上抬眼,目光冷冽,周身是不容抗拒的威压:“孤既然开口了,那便是一言九鼎。” 一抹慌张闪过南汐心头。 皇上并不赞成他们二人的婚事,如今却不愿意更改诏令... 见南汐伏地不起,皇上道:“若是你执意如此,那谢老将军一品护国公的勋封便要收回,你哥哥谢南辰所承袭的天策上将恐也不保。” 南汐重重一稽首道:“谢家女不孝,退亲之事是我一人主张,无关谢家,还请陛下罢臣之职。” 她朱唇轻启,心中那仅存的希冀都化作黯淡的失望。 圣心如此,埋在黄沙之中的祖祖辈辈到底是为谁尽忠。 一颗热泪滚落,南汐眼角猩红一片,重重一叩首,叩的却不是那一身龙袍的皇上:“臣愿自请逐出谢家。” 皇上一愣,笔尖之上的墨汁滴落,晕了他刚写成的字帖。 他愠怒,袖袍一甩,将那字帖扫落在地。 陆直连忙散了宫人,退出御书房后将门合上。 “爱卿这是在威胁孤?” “南汐不敢!” 她微微扬起脸来,那双眼睛氤氲着水雾,眼神却沉静如古水。 皇上叹了口气,他不能让谢南汐真的离开京都,更不能因为这件事便让她离开谢家,那样好不容易平稳的北境不知该出什么样的变故。 但皇令岂容这般儿戏。 “孤与你还有星昀是自小的交情,你想悔婚只是因为一个小小的柳氏?你对李星昀可还有情分?” 在皇上看来,因为一个柳氏便赌气退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并非聪明人的选择。 谢南汐与李星昀之间情谊匪浅,这也是他想让李宁祁动手除之的原因。 昨夜晋王府的消息递进宫里,太后为柳氏做主应了世子侧妃一事让皇上开怀了整晚。 这简直就是老天都在帮他啊。 说实话,若是现在就除掉谢南汐,确实是有些可惜了。 她手握实权到如今,为自己铲除了不少异己,这样的人,若非情非得已,他还真舍不得杀。 如今好了,李星昀自己将解法送到了面前。 倒是好事一桩! 南汐道:“正是还有情分在,下官才不能同意这场婚事,我与他之间,若是这般成婚,定然会生怨怼,我不愿也不想我们二人最后那么难堪。” 皇上摸了摸手上的玉扳指,笑意深深:“既是如此,实在是有些为难啊。” 摆手,让南汐起身,他走了下来,来到南汐的面前:“你与他实在可惜,孤的心中也很不忍,只不过你既然心意已决,孤也不愿你背负如此不公恶名,有一方法,倒是能让此事两全。” 心中一颤,南汐躬身道:“请陛下赐教。” 皇上道:“孤倒是知道,这晋王还有一子,虽不及星昀名声在外,但也算是智勇双全,若是以他为配,也不算是抗旨不遵了。这婚约之上,说的是晋王府与谢家结亲,如此,你们两家还能和平共处,共同助力于孤。岂不甚好。” “皇上所言,可是晋王长公子李宁祁?” “此人也是行过军打过仗的人,倒是能与你谈得来。” 南汐刚想拒绝,皇上却将手压在了南汐的肩膀之上,微微用力。 “御桌之上,朕已经亲自为你们准备好了赐婚书,想必太后那边也有打算,这个选择确实不易,爱卿可要好好思量。” 擦肩而过,那席龙袍消失在了殿内。 南汐只觉得空气凝固,站在原地未动,直到陆直进了殿,小声提醒,这才回过神来。 她的一颗心脏像被捏紧了一般无法喘息,大脑一片空白,也不知道怎么出的这皇宫。 于那宫墙之下,苦笑一声,摊开手中那明黄色的御旨,看着上面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 李宁祁啊李宁祁,你果然是皇上的人,藏在我的身边,可有半分真意? 思绪凌乱地结成了一张网,将她困在其中,只觉得难受痛苦,想要大醉一场。 没来由的,脑海中便想起那日两人月下饮酒的画面。 甩了甩脑袋,南汐苦闷一笑,托了人送信去郡王府。 如今...能在京都陪自己喝酒的人已经少之又少... 第197章 醉酒 何氏酒楼里,温徇应邀而来。 他看了一眼桌上已经空了的酒壶,叹了口气坐到了她的对侧,将面前摆好的酒碗也倒满了。 笑道:“昔日你来揽仙宿私会我,还说以后有机会定要一起饮酒,今日,我便陪你不醉不休。” 南汐眉梢轻挑,语调因为饮酒的缘故变得缓慢,露出难得的慵懒悠闲之态:“私会二字我可当不得,怀安郡王恐怕会将我的将军府掀个底朝天。” 温徇想起那人在府中跳脚闹着想一同来应邀的无赖模样,眉眼微弯与她碰了酒碗:“说说吧,将我叫出来是为了什么?” 南汐的指尖沿着酒碗打着转:“我刚退了亲,而今又要被迫结亲,你说这是幸还是不幸?” 温徇有些意外,但看她神色,那眼底透露上来的悲凉很是伤感:“若是不喜,即便成婚也可和离,总有出路可寻。” 她的婚事是皇帝钦命,若是能推,她也定然不至于如此踌躇,故而劝她放弃实不妥当。 只能是往后再图它算才可。 寻常女子自是不愿和离,这是大事,会将女子一生妥协进那片泥沼之中。 温徇与南汐相见不过几次,但次次所谈,皆是国之大义而或民生百姓。 他信,心中有沟壑之人不会拘泥于此。 南汐的眼眸亮了亮:“不愧是温公子,一句话便解了局。” “只是...” 这本就是此事唯一可解的方法,南汐如此聪慧,怎会浑然想不到呢? 她虽满目愁云,但温徇觉得,此间更多的是被人拿捏的不满与愤怼。 温徇前倾了身子,有些好奇:“我倒是想知道是何人能越过世子得此姻缘?瞧你这神色,愤怒多过纠结。” 南汐摇了摇头,咬着牙,恶狠狠地道:“这人你也见过。” 搜索着脑海中的记忆,温徇忽而便笑着抬了袖子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若是那一位,倒是因缘际会,昔日,他在揽仙宿救下青女那一幕在京都可是一段佳话。” 那般轻功了得,出手阔绰,一身矜贵的气质,必不是个简单的暗卫。 此刻酒楼之外,天色渐暗,薄薄地下着小雨。 怀安一个扫腿后翻下树,抽出腰间匕首一抛,反肘接过一挑后摆脱对手的禁锢,直立于街道中央。 看清来人后,他薄唇微翘:“啧啧,可惜了,我这一刀下去,若是中了,你这只手便再也抬不起来了。” 李宁祁神情平静,从容躬身一礼:“无意冒犯,只不过郡王大人偷听的毛病该改改了。” 怀安嗅了嗅空气中的血腥气味,不悦的将那匕首插回腰间。 “谁说我偷听了。我不过是刚来,听见家中那位正夸人呢,我这是好奇你懂嘛!” 他如此心虚,一切不言而喻,李宁祁颔首:“既是如此,那还请郡王你同我一道等候。” 表面上恭恭敬敬,但说出来的话颇又有些命令的口吻。 怀安觉得心内不爽,但见对方玄色劲衣,说话不卑不亢,便起了惜才之心:“你受了重伤,将军府还派你来当值,实在是不体恤下属。我见你功夫不错,不如跟我吧?” 李宁祁不理会他,转身便靠在了一旁的树干上闭目静候。 他这副样子… 怀安囔囔道:“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李宁祁环抱双臂:“郡王殿下贵人事多,大概是认错了。” 挠了挠头,怀安便将刚刚一刹那的想法抛诸脑后。 是啊,夜宁身边的护卫怎么又会变成谢南汐的人。 大概是今夜无月,瞧得不够真切。 二楼雅间的烛火摇曳,黄色的光晕将那二人不时的推杯换盏倒映其上。 看着看着,怀安不禁勾唇。 他是真心感谢谢南汐的,即便自己在朝中得与她闹上一闹给百官摆一个态度出来。 但内心里,对于此人是真心敬佩。 又因为她与温徇能如此真心实意地喝一场酒,更是将这份情谊记在心中。 温徇入了王府,外头便传得难听,所有人无一不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自己是堂堂郡王,无非是落得个多情的名头,于他,却是赌上了一辈子。 温徇鲜少出门,也不愿给自己招惹是非。 那些人想要结交他也无是想通过他寻求自己帮忙。 能理解并将他视作真心好友的恐少之又少。 小雨总是来得快去的也快,路上湿润一片,朦朦胧胧的雨雾之后,空气中弥漫泥土芬香,颇有些清新淡雅之意。 上头的轩窗“咯吱”一声被推开。 南汐双颊红润,伸了胳膊在外头做翱翔之状。 她一个人自顾自的喝着酒,似乎想把这何氏酒楼里的藏酒喝光。 温徇赶忙探头将她扯了回来,眼睛瞥见李宁祁正目光灼灼地看向这处。 回头看了一眼那烂醉模样正趴在桌子上的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冲着李宁祁招了招手。 南汐邀他饮酒,将那些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回去。 本想着送她回去,只不过自己这个身份,倒是难免引起他人风言风语。 南汐是马上就要成婚的人… 李宁祁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了楼。 瞧见那人人事不省地趴在桌子上,桌脚边上是好几个横七竖八的酒坛子… “谢大人海量,只不过心中有事记挂,酒不醉人人也自醉,你将她送回去吧。” 李宁祁躬身想多谢温徇,下压的手腕被他抬了一把。 “谢大人女中豪杰,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但能看得出你心意昭昭。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些事情强求也不一定不对。” 眼中流光一闪,李宁祁颔首:“多谢。” 自己刚醒,便见府里守卫森严。 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只恐事情有所转机。 故而设法出了院子,果不其然,夜宁递了消息,南汐入宫退婚。 晋王府的丑事被压下,将所有事情由她用一生清名去扛。 知晓她一定伤心,故而一路跟随。 刚巧遇到了正爬树偷听的怀安。 “少将军,僭越了。” 他将人背了起来,出了何氏酒楼。 怀安瞧着他下来,看了烂醉如泥的南汐一眼,若有所思地挑了下眉,便急忙上去接自家那位。 大街上行人寥寥,偶有几声犬吠。 模糊着感受身下之人的气息,南汐将脑袋搭在李宁祁的肩膀之上,强撑着侧了脸,声音低哑疲惫:“你怎么总骗我,谢七,李宁祁!你这该死的混蛋!” 第198章 从不酒醉 南汐说着似乎气急了,竟抬起脑袋狠狠撞李宁祁肩膀,撞得砰砰直响。李宁祁尚未痊愈只觉得肩膀上痛得厉害,心里却哭笑不得。 这人喝醉了,力气却似乎比平时还大上几分。 似乎觉得用头撞也不解气,直甩得自己的一只鞋都飞了出去。 她难得卸下了所有的防备与警惕,生气了就吼着骂着毫无形象礼法地对人拳打脚踢。 真好。 李宁祁背着又骂又叫的谢南汐觉得心里一热,脑子就空了,他居然就想让这路永远也走不完。 南汐侧着头,发丝凌乱拂在李宁祁耳侧,让他乱了气息。 被这么来回扯动着,他身上的伤口便有些崩开,他吃痛地闷哼了一声,苦笑道:“你安分一些。” 南汐似乎不知是真的听到了还是头被撞晕了,真的安分了。 李宁祁强迫自己把一颗心压下来。才察觉额角全是细汗,他只得弯腰将她刚甩飞的鞋子捡起,将她往上颠了颠,确保南汐不会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掉落下来。 何氏酒楼二楼雅间的轩窗上,温徇无奈地看着那饶有兴致看人家背影的怀安。 “回府。” 怀安一脸谄笑,立刻回首便贴了上去:“我觉得这二人倒是般配,你要不和我打个赌,若我赢了,那你下次再生气,不许赶我去书房可好?” 温徇也喝了许多,现下只觉得脑袋发晕,翻了个白眼:“无聊,爱回不回。” 说罢,便自顾自的要离开。 怀安赶紧一伸胳膊,就将人的肩头揽住了,轻声道:“你喝醉了小心些,我已在府里备了醒酒汤。” 将军府门外,安叔和谢逸坐在门槛上,一胖一瘦托着腮帮子看着那黑漆漆的街口。 “安叔,咱们要不要套个车去接姐姐。” 安叔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小少主,这种事情需要给少将军一些空间,你没见主母一点都不担心吗,这就叫遇事不急不躁。” 话音刚落,有丫鬟提着灯,后面的何氏越过了这门槛上的二人,左右来回地踱步。 谢逸看向安叔:“......” 安叔拍了拍屁股起身:“夫人不要担心,咱们少将军那在军中之时甚是海量,兄弟们轮番都没喝得过她,定然无事的。” 何氏叹了口气:“我只怕她心内郁结,无人灌她酒也抵不住她自己喝的太多,实在伤身啊。” 说罢,便要吩咐小厮牵马来,自己亲自去接。 安叔将人拦住,拍着胸脯道:“夫人放心,少将军她...” 话音还未落呢,谢逸就指着街口道:“快看,姐姐回来了。” 走得近了,就见南汐眼睑耷拉着,口中还在吆喝着:“驾!” 李宁祁的两只耳朵被她拽得通红,南汐的额头也不知为何红了一片,头发都乱了。 何氏赶忙吆喝了两个人,将这浑身酒气的南汐从李宁祁的背上放下来。 她脚步不稳,摇摆着就拉住了李宁祁的袖子。 面前的人,剔透的肌肤泛着红晕,那酒意浸染的双睫在颤动。 歪着个脑袋,手上却就是不松开,直哼着:“再喝一碗,来!干!” 何氏扶额,安叔也实在拗将不过。 没想到,少将军平日里稳重自持老成得让他心疼,今日,却真真是变成了个孩子。 李宁祁扶着她的胳膊,小声哄着:“等明日,咱们再喝好不好?” 谢南汐突然踮脚凑近了他,气息带着温热的酒气打在李宁祁的脖颈处。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站直,李宁祁只得低下头,任由她一把掀掉了自己脸上的面具,捏着下颌笑得灿烂:“你是谁啊,长得真好看。” 安叔瞪大了双眼,谢逸咧开了全部的牙,小厮们无从下手,只有何氏跺着脚上前一把就捂住了南汐的嘴。 “快,将少将军扛回去。” 临了,她回过头,睨了那木头一般呆立的李宁祁一眼:“宵禁了,你再不进来府门就要关了。” 李宁祁赶紧便跟了上去。 安顿好南汐后,何氏来到了竹影斋的东厢房。 李宁祁胸口殷红一片,安叔正给他上着药,那些负责把守的暗卫们个个领了罚,在院子里围作踢着石子发泄。 明明都已经围得水泄不通,这人是怎么在眼皮子底下出府去的? “夫人。” 何氏摆了摆手,示意暗卫们全都退下,安叔赶紧取了件外袍给李宁祁披上,自己则是退到了屋门口守着。 何氏在屋中的木椅上坐下,面色凝重如铁:“南汐于我而言,如同亲生女儿一般,你一次次诓骗她,这将军府是容不下你的。” 她本就做好了要替南汐快刀斩乱麻的准备,这样身份的人留在府里,终究是个不安定的,只等着他的伤势一好,即便南汐不忍,她也要做这个坏人。 但...今晚南汐酒醉,却让何氏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了。 扶着她喝了安神的药,又见她怀中掉落出了一道圣旨。 何氏心中担忧,便拾起一看,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喜还是忧。 这婚事退是退了,可又没退完全... 李宁祁伸出三指欲起誓,没想到那何氏却摆了摆手不愿意听。 她无奈道:“有什么话你自该同她说明白,若是老将军还在,打断你的腿也会将你赶出府去。可叹我是个妇人,无法替南汐罚你,但是你要知道,我谢家子女,不是可以随意欺侮的。” “我并非故意欺骗她。” 何氏起身:“既然都要成婚了,自该是互相信任,兮儿今日喝的这般醉,也不过是敬一敬前缘,她并非那种拿得起放不下之人,你若是介意,这个婚不成也罢。” 看了圣旨后,她忧心重重,这皇上如若恐圣意不可转圜,那许个旁人倒也罢了,偏偏这人是那世子殿下的兄长。 南汐与李星昀的那些过往,此人都看在眼中。 不管他目的为何,又有多少真心,若是心有芥蒂,于二人日后婚姻无益。 李宁祁怔然,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思绪停滞,囔囔开口:“成婚?” 何氏以为他不愿,脸一下子变垮了下来,但圣意已决,她只得商量道:“此事于理是不合,南汐嫁进王府后便是世子的嫂子,我相信他们自不会越矩。你与那府中的关系我也是有所耳闻,我出资,你二人成婚后分府别住也好。” 李宁祁明白了过来。 皇上这是为解这桩事又赐了婚。 皇上需要的,是各方势力互相牵制,形成制衡局面。 南汐嫁给自己,明面上还是进了晋王府,但实际上却是与晋王一派的权力对立。谢家的兵权通过血滴子掌正间接被制控在了皇上手上。且他先前已来路不明地在南汐身边埋伏许久,皇上是料定南汐对自己会更加忌惮与不信任。只有这样他才可安心。 李宁祁只觉得心里一片寒凉,他现在拿不准皇上是真的认为自己是个只为他所用的无情的杀手,还是无论自己有没有私心,他都有掌控全盘之法。 皇位上的那位,是比猛虎还要令人胆寒的存在。 第199章 补身子 李宁祁本想将此事同南汐挑明后再好好商量。 只要晋王府的婚事定不下来,皇上也就没有必要非要置南汐于死地。 至于留京的理由,再向南汐提出婚约即可。 如今,二人的关系也不至于闹得如此僵。 本来好好的局面,却因为一旨赐婚诏书全都打破了。 以南汐的性子,自己欺骗在先,强迫在后,身份存疑,实难再信。 猛然之间,只觉得昏沉,胸口一痛,面色惨白。 咳嗽了两声,便捂着伤处有些晃神。 瞧他这样,何氏蹙了眉。 这样薄弱的身子,若是婚后早亡也倒还好,拖着病岂不是要南汐照顾一辈子。 跺了脚,只恨不得再进宫去,拿着功臣遗孀的身份死皮赖脸求一求。 反正她本来就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出身的贵小姐,自然不管那些繁琐的规矩教条。 这么多年的商户手段,拼上一拼也比南汐就此嫁给这看着不太中用的人要强些。 何氏这般赤裸裸的审视盯得李宁祁脊背都不禁挺直了些许。 事到如今顺应婚事是最好的安排。 皇上既然出手了,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南汐若是肯嫁,自然也是一桩幸事。 免得晋王回过味来,阻扰这场婚事,又或是李星昀忽而开了窍,死皮白赖一场,可就不妙了。 即便知道南汐的心性,但是对于自己的这个好弟弟,他确实是有危机感的。 京都之中何人不赞他公子润玉无双。 想必于女子而言,他那样的方是良配吧。 而自己呢? 偷来的这一切,骗得的光景,又怎么能同人家小时候就相识的情分相提并论。 如此细想,李宁祁觉得他也许还该感谢皇上因为皇权谋划而安排的婚事。 他道:“既然要成婚,让南汐嫁入王府实在委屈,给我三天时间,我定然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何氏看了眼桌上的药碗,意味深深:“身子还是得保重些。” 颔首出了屋子,同安叔道:“将库房里那些我从定远山带来的药熬煮给他补补。” 安叔转着眼睛看了眼恭敬站在门后的李宁祁,虽然吃惊,却是堆着笑得连忙称是。 那些都是给南汐用作嫁妆的,老药材是用钱都买不到的珍品。 没想到夫人如此大方。 送着夫人出了院子,安叔折返了回来,见李宁祁衣衫单薄地站在院中这一片青竹之间。 身姿挺拔,气宇轩昂,比那世子殿下也不遑多让。 他上前就将人半推着进了屋。 “你这伤还没好全,站在这处耍什么威风,再着了风寒,即便将军府家底深厚,也挡不住你这么霍霍。” 李宁祁笑道:“你记个账我慢慢还。” 安叔没有不悦反倒是有些心疼:“就那王府哪里会出钱平你的账,你是我们将军府的人,还轮不到他们出钱。” 这话说的,好像有人同他抢着这赔钱的买卖似的。 进了屋,他扶着自己的腰大咧咧地坐下:“那些红绸挂得太高,如今要往下摘却是难些,你要有这把赏夜色的力气,等着明日帮我一同摘了去。” 李宁祁道:“便先放着吧。” 安叔不以为意,只当他是伤重推脱之语,便说让他好好养伤的唠叨话,切莫再去那劳什子的晋王府受委屈。 至于少将军,那是最嘴硬心软的,她若是来看望,便只捂着伤口叫疼就好。 “瞧你伤的这么重还将她一路背过长街回来,少将军也定不会赶你出去的。” ...... 翌日,南汐只觉得脑袋还在发晕。 秋雨取了面铜镜与她瞧。 就见额头上好大一块红痕还未消。 她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颈,似乎... “昨夜,是李宁祁将我送回来的?” 秋雨给她盛了粥,应道:“是啊,小少主说你当时扯着他的两只耳朵当马骑。” 南汐哑然,自己居然浑然不记得这些细节。 只知道昨夜的酒喝得很尽兴,那人的背很令她心安而已。 “他的伤势如何?” 秋雨道:“听说昨夜回来又扯到了伤口,夫人一大早就吩咐厨房熬煮补药,瞧这架势,恐怕要给这人一天灌个六七壶才肯罢手。” 看了看那矮几之上摊开的圣旨。 南汐了然,定是何姨看过了。 为着自己,这才如此伤心。 心中一暖,她端起了碗喝着粥:“等早朝回来,我去看看那人。” 有些事情,总要挑开了说明白。 下了朝,李星昀在宫门之旁拦下了南汐。 他们本就是上下级的关系,南汐自然也不好直接拂袖离开。 “右侍郎是还有什么事要和我汇报吗?” 她一副淡然的模样,倒让李星昀心中猛地一颤。 “太后同我说,你昨日进宫求见了?” 如今,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一时之间也很难转圜过这个身份来。 但太后对他一向亲厚,身为人子,他更该随时去请安随侍。 只不过昨日进慈宁宫的时候,瞧见了柳绾舟。 南汐一去了御书房,太后便召见了这柳氏女。 当着李星昀的面,止不住地夸奖,更是赏了一整套的红宝石头面,以作她世子侧妃的贺礼。 太后自慈宁宫大火后,身子一直不好。 话里话外,对于柳绾舟腹中之子很是看重。 因而李星昀只得应下抬她位份之事。 只要不是正妃,此人便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虽然心上人恐难原谅自己,但李星昀无论如何都想将这个位置留住。 至于侧妃,还是妾,亦或是外室,他都不在乎。 南汐抬了眼,两人目光注视,李星昀有些慌张地避开了。 只道:“太后的意思,迎她进府的日子安排在了...后日...她...我虽然应了,不过是看在...” 南汐打断了他的话:“无论是为何,既然右侍郎成婚,那刑部诸事我会另行安排,你可休沐五日,以备新婚之礼。” 李星昀伸了手,扯了她马上就要离开的袖袍。 “我并非心甘情愿。等她生下孩子,我便将世子的身份传给这个孩子,而后便是自由之身,你可愿等我?” 这两日,他细细想过,只有这样,才能摆脱这所有的束缚。 不论是朝堂纷争还是血亲之仇。 若自己不是世子了,那一切是不是就可以重新开始。 他唯一所怕,是这人心灰意冷,不愿等他。 南汐只觉得指尖发凉:他这么快,便要娶亲了吗? 心中滋味说不上的五味杂陈。 她朱唇微启:“李星昀,我没有怪你。” 李星昀眼中瞬间悲凉如冰。 不怪? 怎能不怪? 她说的一定是气话! 那人跨步离开,他想再追,后头晋王的咳嗽声传来... 第200章 记忆中的院子 下马归府,脚步便不由自主地来到了竹影斋的东厢房。 这些日子,她确实未曾踏足这里。 推开了门,屋内的血腥之气还没散开。 南汐蹙眉,脑中不自觉地回想起那日他倒在自己怀中的一幕。 身中剧毒又被刺了胸膛,这人如今还活着已然是命大。 病榻上的人脸色依旧苍白,一双手搭在那薄被之上,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 压着脚步走了进去,看见桌上那半碗药汁,南汐轻嗤微扬嘴角。 李宁祁其实是醒着的。 这人踏进院子,踩在掉落的竹叶之上,传来了声响。 不知为何,自己就匆忙地放下了汤药,躲进了被子之中。 此刻,又开始后悔,非要演这苦肉戏若是被发现岂不是更加洗不清了。 刚想假装翻身醒来。 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南汐突然俯下身子,用手撑在了李宁祁脸侧。 李宁祁只觉得扑面而来的气流让他呼吸一滞,浑身僵硬,如此一来,心慌意乱便再也装不了了。 南汐看着他乱颤的睫毛,垂眸盯着他,毫不掩饰的在他的眉眼之间游走。 “这一切你是不是早就谋算到了,李宁祁...皇上将你放在我的身边,是怕我谢家军会反吗?” 他喉结上下一动,想着该如何睁眼开口。 这人便起身离开了床旁,坐在了屋中那木椅之中。 悄然松了一口气。 南汐凉凉道:“既然醒了,就别再装了。” 李宁祁只得掀了被子起身,下床来刚要躬身,就被人冷哼了一声制止。 “王府长公子,我受不起你这一拜。” 李宁祁被这么一噎,只得也来到了这圆桌旁,在她的对面坐下。 自从挑明身份 ,自己还未曾这般认真看她。 看样子,退婚一事,她是伤心的。 受不住李宁祁的打量,南汐只想打开天窗说亮话,将一切开诚布公。 “皇上赐婚...” “并非我所愿。” 李宁祁的话脱口而出。 南汐扬了眉头,心中不知怎的就有些不悦。 对方赶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说,并非是我去求的陛下,谢南汐,我是想娶你,但不是以这种手段。” 南汐不屑地冷笑了一声:“你委曲求全这么长日子,又在皇上赐婚前向我挑明自己的身份,是知道不能再藏,便想先说出口好取得我的信任吗?” 这人的身份...做过的事... 一一在南汐的脑海中重合。 此人的计谋心计,阴狠手段远超自己的预料。 她不敢松懈,也不敢因为过往的谢七而对他放松警惕。 “无论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做谢七的这段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南汐语气平淡,但唇畔染上的清冷弧度却让说出的话格外默然:“你的身世我有所耳闻,只不过因此便想娶我报复李星昀实在不是聪明之举。即便我应下圣旨嫁与你,谢家兵权也断不会落到你这样的人手中。” 李星昀... 听到她说这个名字,李宁祁只觉得心中的痛又翻上来。 自己接近谢南汐最开始的目的,确实是为了夺走所有李星昀在意的东西。 有这样的初心在,他实在不可辩驳。 瞧他不说话,南汐只觉得甚没意思。 这些人弯弯绕绕,却要自己去赔。 “皇上若是担忧谢家权势,这门亲事我应下便是,只不过,我虽然嫁了你,但话说到前头,来年此时,便是我们和离之期。” “和离?” 李宁祁手指收拢,捏得发白。 即便是强留她在自己身边,也不过短短一年光景吗? 南汐继续道:“你既然挑明身份,说明皇上对你的信任也并非坚不可摧,如此一来,这门婚事也是你所期盼的,你我婚后,各自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我不会阻拦也不会干扰你,这是合作!” 李宁祁焉然无奈又痴倦地低头一笑:“既是要合作,那便要互相信任,了解自己唯一的同伴是制胜的前提,谢大人不想了解我吗?” 南汐扬首:“你既然答应了合作,那对于伙伴,我自然会配合。” 两匹白马一前一后出城而去。 城南郊半山腰的寂静小院... 南汐随着李宁祁走进院中,有些晃神:“这不是昔日你...” 李宁祁颔首:“那日我身受重伤,你便是在此处救了我。” 南汐面含怒气,阴沉沉地拉下脸来:“恐怕这也是你的苦肉计吧,故意引我前来?” “确实是故意的。” 这人承认的倒是利索! 他这般利索,自己要揶揄的话反倒是噎住了。 只得下颌紧绷,眸若寒冰。 “但我受伤确实是真,博你的同情与信任也是真,你后来调查的那些事,也都是真的。” 南汐怀疑过他,便去了地下赌坊询问了夜宁,从猎户那得知了这院子的故事。 语气微松:“所以此处是你母亲生前所住的院子?” 李宁祁径直向前走了几步,伸手将墙角边上的水缸木盖打开。 “这倒不是。” 南汐气急,连这也是买通了人骗她的? 刚想扭头就走,这人却将那盖子盖上,一抬身,坐在了那水缸之上。 拍了拍缸子,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我不记得那院子究竟在何处,也许早就被那些人毁了也说不定。这里,是我按照记忆中的样子找人修建的。因不想旁人进来,故意散播这院子不干净的谣言来吓唬那些猎户。” 南汐问道:“那你今日为何要带我来到这里?” 李宁祁眸光微动:“我想告诉你,为何我会成为我,我想让你了解我,既然你不再信任谢七,那便从头认识李宁祁可好?” 南汐没有回答。 李宁祁继续道:“你我既然要朝夕相处一年,我知道你,你却不了解我,岂不是亏了?” 虽然有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不快之感,但这个院子的故事若是真的... 南汐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想知道这里面发生的事情。 想知道谢七为何会来到她的身边。 想明白,这人身上的伤,和他背负的仇。 “你这次若是还在骗我,李宁祁,我一定会杀了你!” 李宁祁朝着边上的另一个水缸拍了拍示意。 南汐只好也掀了袍子,坐在了上面... 第201章 水缸中的孩子 “所有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就躲在你坐的这个水缸之中。” 没想到他一开口便是这句话,南汐一愣,只觉得自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有些别扭。 这人一定是故意的! 瞥见他眼尾的一丝笑意,她翻身便嗔怒着想下来。 就听李宁祁继续道:“那时候,我被带回去养在晋王府,说是长公子,但从小到大,我住的最多的就是柴房,吃的是下人都不愿意碰的糠饭。 谨小慎微,处处卖乖,但不知为何我这个父亲就是不喜欢我。 我知道府里还有一个公子,是嫡母所生,身份比我这样外来的野种要高贵得多。” 听他叫自己野种,南汐眉头微微拢到了一处。 这样的话从李宁祁口中如此坦然的说出口。 可想而知他经历多少次的痛苦与折磨,这才认下了这两个字。 以至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平淡毫无波澜。 这样的漠然是对那所谓亲情的不屑与愤恨的交杂而成的。 这份漠然之下,南汐似乎看到了一个咬着牙独自瑟缩在柴房的瘦弱背影。 “我以为只要乖巧着,父亲便会对我好些,便会如同那个可以一桌而食的儿子一般。 只不过后来我发现,他根本不在意我今日是多读了一本书还是少吃了半碗饭。我若是接近李星昀,便会被拖进祠堂里打一顿。 那些下人说我是疫病,不能去沾染他们金尊玉贵的公子。” 南汐听到这话,眉头皱得更深。 “这些事,我略有耳闻。” 自己还同他说,不要想借此报复李星昀。 咬着唇,南汐有些后悔说出这样的话。 那些日夜,他是怎么度过的? 那人抬头看着天,鬓边的几缕黑发勾着那颗艳丽如血的红痣,南汐只看得有些恍惚。 他忽而回头,南汐连忙垂下眸子,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的举动。 莫名心虚的双手都微弯扣在一处,南汐心内默默强调:这只是在博取你的同情,这不是他最擅长的事吗?千万不要被这样的表象所迷惑。 可即便强调了多少遍,心内依旧冒出替他愤愤不平的念头。 同样都是晋王血脉,一个如同天上月一个仿若地上泥。 李宁祁轻笑了一声:“所以那时候我总是想方设法的逃出晋王府,去找我的母亲。 她生下我之后便被晋王养在山间的院子里。 记忆中,她对于自己这个高贵的丈夫十分感激与钦佩,即便是为人外室,入不得祠堂,也依旧毫无怨言。 我来院子里找她,她会悉心给我的伤口上药,虽然一直在哭,可却从来不说我那父亲下的手太狠。 自欺欺人者,最是可笑。” 南汐想起他每一次受伤,毒发,那种常人都万万忍受不住的痛楚,他都能生生的扛下来。 原是因为从小到大受到的毒打,他若是扛不下来,便会死在那阴冷潮湿的黑暗角落中。 也许是注意到了南汐的注视,李宁祁勾了下唇,放缓了声音,温声认真道:“这些都没有什么,如今我已经不用仰着那个人的鼻息而活,晋王府对我而言从来都并不是家,那里没有值得我牵挂的任何,但将军府的一切我割舍不掉。” 南汐挑了挑眉,想说两句,却开不了口。 “我一直以为指使父亲杀掉我母亲的人是晋王府主母张氏,但这其中重重疑窦,一直萦绕在我的心上,直到你入太后宫寻找那封信笺的那次。” “你说的是救我那次,后来慈宁宫失火,你放的那把火也是故意的?” 李宁祁颔首,表情突然变得十分的冷冽:“你知道吗,那一日,我入太后寝宫,听她在梦呓之中口口声声念着父亲的名字,才终于记起小时候在这个院子里发生过的一切。” 那时候,他还很小,所以记忆中那个站在父亲背后愤恨与嫉妒交加的女人形象才会模糊不清,以至于怀疑错了人。 直到管家带来主母当时的贴身丫鬟,他这才发现原来陷入这场该死伦理污泥之中的还有张氏。 她不过是一个傀儡,是为了隐瞒晋王与太后苟且所必须推出来扮演的恩爱夫妻的角色。 张氏同自己的母亲一样,只不过是这不能见光的畸形爱恋中被牺牲掉的一环。 记忆中,小小的他蜷缩在这空水缸之中,听着外头的吵闹与母亲呜咽恳求之音。 他用手顶起了木盖,一双眼睛看到的事像是镌刻在记忆深处最深层的诅咒。 外头的人扭曲变形,化为厉鬼,嘶吼着,挣扎着,互相纠葛在一处,恶臭漫天,犹如炼狱。 那带着兜帽的女人十指上涂着豆蔻指甲,长而尖,锐利的嗓音和令人恐惧的嘲弄与谄笑。 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母亲恐怕到死也不相信,自己心爱的男子会亲手掐死她。 当时还是皇后的周清宜状若疯癫,逼着晋王一点点的用力,要将这个污了这段真挚感情的女人抹除在他们的关系中。 晋王表字“永”。 她口口声声都是:永哥哥,杀了她,只要杀了她,我便原谅你好不好? 这样的话使晋王的手青筋暴起,瞪着双眼,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女人断了气。 李宁祁捂着自己的嘴,泪水滚落,巨大的痛苦哽在喉咙里,小小的他蹲在缸中浑身颤抖,只觉得胸口有气上不来,脑中又像被人狠狠击打。他真希望真的有人把他打晕过去。 母亲最后看向他,是双目充血地摇着头,是拼命张着口型的“活着”。 晋王看她断了气,跪伏在周清宜的脚边。 曾经那样高大伟岸的人,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一般。 李宁祁只觉得天地旋转,一切都换了个样子。 周清宜咧开了嘴笑,慢慢蹲下身子,将他抱在怀中:永哥哥,这样你就干净了... 这个女人是疯的。 即便是杀死了外室,那府里的孩子又怎能轻易的放过。 故而她买通了侍女给年幼的李宁祁下了毒。 他命大没有死去,却还不如死去一般落到了血滴子江蓠的手中。 南汐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样惊天的秘密让她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直过了许久,才伸手,轻轻搭在了李宁祁的肩上。 她像是一道光,照亮身在炼狱之中的自己。 李宁祁眼尾猩红一片,贪婪着她触碰的温度... 第202章 讨价还价 “这就是我不堪的过往,谢南汐,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博取你的怜悯来赎我欺骗你的罪过,只不过想让你了解我的过去,这其中的事对你而言,便是可以斩杀我的把柄,我把它亲自送到你的手上。” 南汐的手指紧了紧,而后又收了回来:“你就不怕我将这些事捅出去,要你的性命?” 李宁祁看向她,扬了扬脖颈:“我说过,你想要的话随时可以拿去。” 她佯装着云淡风轻,心中却乱作一团。 这才不过是合作的第一天,自己便要心软了吗? 谢南汐啊谢南汐! 你实在是没有出息! 李宁祁跃下那水缸,南汐有些不解,却见他走了两步,在草丛里扒拉出了一瓶酒来。 一把掀开酒盖,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这是上好的女儿红。 南汐摸了摸鼻头,就见这人仰了脖子提起酒壶就猛灌了进去。 他的酒量一向差得出奇。 南汐微怔,伸手想去夺,这人却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酒壶放下,他的脸红得吓人,额上全是密密麻麻对抗着酒气上涌而冒出的细汗。 “那日月下,你说过只要我喝下一坛子酒还没醉,便答应我一个请求。谢南汐,你说话可还算数。” 这人! 居然敢讨价还价了! 刚想说当日的话是对谢七说的,而今他是李宁祁,自己当然可以不认。 更何况,喝一壶酒便要自己原谅,那岂非太过简单? 这人却不等她拒绝,就将那剩下的酒咕噜咕噜全都喝进了肚中。 他实在是不堪酒力,这些日子没少找聂寒练习,但此刻依旧是将身子倚在水缸之旁,这才将将立住了。 将酒坛倒扣着晃了晃,他一笑,那双墨色瞳里全是一脸无奈蹙眉的南汐。 双手撑在水缸之上,李宁祁认真道:“你我成婚,是我心之所向,我愿以你之姓,冠我之名,你可愿答应。” 南汐眼中有流光闪过,心中痒痒的有些不知所措,那是混合着不安的雀跃,但说出口便是:“这本就是合作,我说过会嫁与你。” 这人耷拉着脑袋,醉意已深,却硬着嘴不肯承认。 发丝松散而落,眼神都不再是那冰凉如同寒潭一样的眸子,朦胧中带着一股温柔的慵懒之态。 看着自己,倔强得像是一只惹人怜爱的小猫。 不能和醉汉一般见识。 南汐只得点了点头:“好。” 李宁祁忽而轻笑出声,眉眼一弯,眼底荡漾开星星点点的光芒。 “你答应了?” “你答应了,谢南汐,我可会记着的。” 他脚步踉跄,后退了一步,身形不稳。 南汐连忙便要上前扶他。 李宁祁摇晃着手不肯。 她要是扶了,岂不就说明自己喝醉了,那这句话她就有理由收回去了。 可他来不及阻止谢南汐的靠近,身体就再也不受控制的倾倒了下来。 环住了他劲瘦的腰身,南汐道:“别动,你再逞强我就把你塞进水缸里。” 李宁祁双眼迷离,嘟囔道:“我可没醉,你要说话算话才行。” 南汐眉眼间看着的柔软缱绻连自己都未曾发现。 来时,是一人一马,但如今这人... 南汐只得推开了主屋的门,将人半推半拉的放到了榻上。 这里如同他说的一般,是借着记忆一点点复原的地方。 也有专人负责打扫,故而屋内还算干净。 他小时候原来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出生... 看着榻上已然昏睡的人,南汐环抱着双臂,也斜靠在床畔。 “李宁祁,我能再信你一回吗?” ...... 晋王府要办的婚事仓促,连柳家都未有丝毫的准备。 太后的懿旨直接下到了两家。 为表诚意,晋王特地带了李星昀上柳家提亲,以表尊敬。 毕竟,这柳问如今仕途正好,只不过他本是清流人家,自己未有机会结交,趁着这门婚事,攀上交情再好不过。 应氏丝毫不敢怠慢,连忙迎了人入了正厅。 遣人便将柳家兄弟二人还有柳绾舟皆请出来。 双方长辈就坐,下人上了碧螺春茶。 应氏托着杯盏道:“柳府清贫,这茶也不知能不能合王爷的口味。” 晋王掀了茶盖,只略看了一眼,便又放下了。 他喝的一直都是贡茶,每年上贡的新茶,即便不送进宫里,晋王府也必是少不了的。 应氏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也不愿意在这小事上纠缠,便摆了摆手,下人上前将茶撤了下去。 “不知绾舟何德何能,能得太后青眼,只不过这门婚事,是不是过于仓促了些?” 李星昀与谢南汐的事,应氏早有耳闻,如今这婚期将近,新娘突然换人,实在是让人起疑。 而自家的这个女儿,原本是最乖巧懂事的,近日却频频出府,说是去沈府探望表姐,但这二人之前并未有深交。 怎的,却突然攀上了晋王府。 晋王笑道:“星昀已到了适婚之龄,听闻柳家有女样貌端庄,贤良淑德,太后特下恩旨,虽是急了些,也是意切所致。你可放心,一应婚嫁所需晋王府皆有备下,必不会委屈了柳家姑娘。” 李星昀低垂着眸子不说话。 这些婚嫁之物都是备着迎娶南汐入门的。 如今,却要用在别人的身上。 应氏看了眼桌上的懿旨,这是上命,岂容柳家拒绝。 “那婚书...” 晋王摆手:“侧妃倒是也不用婚书,免了这些俗节可好?” 即便不好,如今迫在眉睫,也没空再备下了。 下人来回禀,柳问去了将军府未归,而柳家二公子也忙着诗社的事没有回来。 听到将军府三字,李星昀木然的眼神才有些反应,手抓在扶手处悄然用力。 南汐,再等我一年,只要让父母亲抱上孩子,我定然抛下一切求你原谅。 柳绾舟精心打扮,穿的十分得体肃静,进了堂,先是看了一眼李星昀,满心便欢喜了起来。 躬身福礼:“母亲,晋王,殿下有礼。” 闺阁女子所该有的礼数是一分不少,看得晋王很是满意。 应氏将懿旨交给了她。 柳绾舟当然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手不自觉的便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等到嫁入晋王府,一切尘埃落定,这个孩子她便不能再保了。 双眼满含情愫地看了看李星昀。 等怀上世子真正的骨肉,也不枉自己如此谋划... 第203章 入家庙 晋王父子离开后,应氏便冷下了脸来。 “舟儿,你可有什么话要交代。” 柳绾舟柔柔弱弱的捧着懿旨跪了下来:“女儿和世子殿下情义相投,还望母亲成全。” 应氏哼了一声:“世子与那谢大人有婚约在先,若先将你迎进府里,外人该如何说我柳家儿女?此间你也看到了,世子从头到尾都没有瞧过你一眼,这便是你所说的情义?” 柳问从秋雨处得了消息,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府里。 便见到了此情此景。 要是以往,他定然会求情一二。 妹妹体弱,经不起责罚,但今日,他却不发一言,只与母亲请安后便坐在了一旁。 柳绾舟眼泛泪光:“太后懿旨在上,母亲和兄长难道还要阻拦这门婚事不成?那谢南汐即便再好,也终究不是柳家的女儿,如今我享了这富贵又有什么不好?” 应氏一向娴静端庄,听到这话,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她。 “你母亲早死,我瞧你可怜便养在膝下,悉心教导,柳家虽然不如那王府权势滔天,富贵无方,但咱们书香门第,风骨与气节又怎么能少。干出破坏人婚姻之事,实在不是善举。若你还认我这个母亲,就去同晋王说个明白,推了这门亲事。” 柳绾舟松垮了肩膀,刚刚还噙着的眼泪也被抬了袖子抹干,她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身上那楚楚可怜的姿态一点不剩。 自顾自地起了身,脸上是温和却又十分嘲弄的微笑,微微一躬身:“母亲,兄长,这推拒可是大罪,我实在没有这个勇气,母亲若是不满,便自己去退亲吧。” 说罢,举起了那道懿旨。 应氏从未想过她会如此顶撞,手掌一拍桌面便气得站起了身子,指着柳绾舟的手不住地颤抖:“这便是你能说出来的话?” 柳问连忙起身,扶住了气得浑身发抖的应氏,转过脸来,语气便有些冷:“妹妹如此说,实在是寒了母亲的心,从小到大,母亲待你如何,你难道没有心吗?” 柳绾舟嘴角弧度逐渐放平,晋王看中的并不是自己,是她柳家未来的前途。 而这一切,都系在柳问的身上,要是因为一时的意气得罪了兄长,自己在王府的日子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当即便变了脸哽咽道:“母亲对不起,实在是因为绾舟太过爱慕世子殿下了,听母亲让绾舟退亲,一时激动才口无遮掩,还望母亲原谅绾舟。” 应氏上前了一步,声音放缓但也心中绞痛:“你的爱慕之心,母亲明白,但是这样的事若是做下,你入王府也不过是个侧妃,看李星昀的态度对你是半分的感情也没有,强扭的瓜不甜,我实在不想你余生就这么糊涂的过。” 她深陷在这场失败的婚姻之中,自己的丈夫一心都扑在柳绾舟生母的身上,自己含辛茹苦一力支撑,养大了这三个孩子。 这其中的苦楚非常人能尝。 故而,她苦心相劝,想让柳绾舟不要步自己的后尘。 若是无情,即便得了王府的富贵又如何,你所期盼的举案齐眉,只不过是空梦一场。 这样的婚姻,名存实亡,是每一个女子的泥潭。 既有得选,便不能一脚踏进去。 柳绾舟指尖摩挲着懿旨上那勾金的纹样,心中雀跃脸上却是为难:“可...这懿旨?” 柳问在一旁开口:“其实还有一法能避开这旨意。” 应氏忙问:“是何法?既要保全我柳家的门面,又不至于拂了太后的面子,实难两全。” 只听柳问道:“入家庙。” 此话一出,柳绾舟只觉得头皮发麻,心内的惊讶怨毒如同丛生的荆棘一般疯狂生长。 是啊,她不过是妾室所生的女儿,应氏对自己好,不过是不想外人说她这个主母善妒,苛待妾室之子。 哪里有什么真情。 至于自己的这个兄长,一门心思都扑在将军府那上不得台面的丫头身上,眼光太短,一个尚书大人自降身价,实在是愚蠢至极。 这样的两个人,如今居然还要让自己入家庙? 怎的,想关自己?从此青灯古佛,难道不凄苦? 真是可笑至极。 他们的嘴角,在意的从来都是柳家的门楣不蒙尘,哪里是关心自己有没有好日子可以过? 要不是如今还需要仰仗自己的这个兄长,她恨不得将这么多年的埋怨全都吐个痛快! “兄长,绾舟不愿那般凄苦的过一辈子。” 柳问道:“你发愿入家庙两年,等谢李二家婚事一结,此事风波过去,我便借着母亲想念孩儿为由,将你接回来。天下之人只会夸你有气节,两年后,兄长再替你寻一门当户对的人家。” 应氏也一脸期盼地看了过来。 “此计倒是能成。时间一久,风波过去,便是太后也指摘不出什么错处。” 瞧着他们自顾自的说着这些话。 柳绾舟只觉得心内好笑。 自己本就是妾室所生,这应氏指不定还在埋怨自己的母亲夺走了父亲的喜爱。 要是入了家庙,恐怕并不会去接自己。 更何况,哪里还有比王府更好的门第让自己攀? 既然如此,这些人对她不仁,她也不需要再惺惺作态。 “扑通”一声,柳绾舟跪伏在地。 应氏以为她是想通了,便弯着身子欣慰的想去扶起来。 都是在自己膝下看着长大的,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无一不亲自指导。 这样的女儿,她是打心眼里疼爱。 却不想,柳绾舟摇了摇头不愿起来。 “母亲,兄长,绾舟有错。” 应氏叹了口气:“为情所困,人之常情,你知错能改,就还是母亲的好女儿,快快起来,免得跪久了膝盖疼。” 柳绾舟抬起了脸,泪珠断线般落下,她就生得肤白貌美,宛若冰雪寒昙,如此悲怄之下,更是惹人怜爱,只觉得可怜得很。 “母亲,绾舟腹中有了孩子。” 此话如同惊天的炸雷,打的应氏措手不及,苍白了脸,气得连连咳嗽。 脚步不稳,柳问赶紧扶住了她,让她坐下,又不住的给她顺着气。 第204章 奉子成婚 “你...你说什么?” 应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连柳问也追问:“是世子殿下的?” 心内有所愧疚,这孩子的生父不是李星昀,但此刻,为了能进王府,柳绾舟坚定颔首。 放下懿旨,十指搅在一处。 只盼着赶紧进了王府,定要怀一个心爱之人的孩子才好。 肚子里的这个,想想都让她觉得恶心。 柳问与李星昀是有些私交的,两个人也一同读过书,对于对方的人品教养更是钦佩,一双眼睛,便带了怀疑审视着地上这柔弱无骨的妹妹。 应氏宛若泣血,恨其不争:“女子的贞洁何其重要,那人心中无你,今日那神情也像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被逼着前来,如今我算是明白了,你这般作为,是要将整个柳家拖进世人的口诛笔伐之中吗?” 怪不得太后的懿旨下得这般的突然,原来是因为她腹中有子,半点也拖不了了。 柳绾舟哭得泣不成声,抖若筛糠:“母亲,女儿知道是自己的过错,但事到如今,只有帮着女儿嫁进王府,外头才不至于有风言风语诋毁柳家。女儿不愿意因为自己的过错而使柳家世代清名蒙尘。兄长仕途正好,更不可因为这件事而有所影响,要不女儿万死难辞其咎。” 这话说的半分挑不出错来。 但柳问醒过神来,只觉得她虽然娇弱,却口不对心。 口口声声,柳家门楣,兄长仕途,无一不是对于应氏的威胁之语。 他平日里性子温和,不爱计较,却容不得这人如何巧言令色想要诓骗母亲。 应氏为了柳家已经付出了太多,这人丝毫不懂感激,还敢出言威胁,实在可恶。 他哼了一声,刚想开口,将这行了龌龊事的人赶出府去,却被应氏摁住了手。 “她好歹是你的妹妹。” 柳问拧了眉毛,瞧见母亲鬓边的白发,终是没有将话说出口来。 只道:“你既然选了这条路,那便不要后悔,等你嫁进王府,柳家与你之间便无干系了。” 应氏叹了口气,强撑着自己站起身来,手掌一抬,却也忍下没有一巴掌打过去。 “是我不好啊,我没有把你教好,以至于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这么嫁过去,晋王会如何看你,你自轻自贱,那些人哪里会尊你敬你,我只怕,你这一生,苦不堪言。” 应氏拂袖离开,柳问也不想再留。 待二人走远,柳绾舟突然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身子一倾,也懒得跪了,将那道懿旨捧在手中,贴在了脖颈处,满脸的兴奋之态,眼中尽是不加掩饰的不屑与嘲弄。 这柳家,实在都是些愚蠢如猪的人。 还有那应氏,一口一句母亲,实在是让人作呕。 她不过是仗着身世高贵,这才霸占了父亲正妻的头衔,居然还想挡自己的前途,可笑得很! 自己这些年来在她的膝下,小心翼翼,扮演着听话懂事的女儿,如今也算是演到头了。 不过是名声,坏了便坏了,有什么打紧,只要能嫁进王府,数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便在眼前了。 更何况,这柳家也定然不敢将这件事宣扬出去。 即便是不为了她,为了柳家的清名,他们依旧得把她金尊玉贵,好好的送出府。 想到应氏那被气得要吐血的模样,柳绾舟只觉得心头都松了一口气。 双眼迷离嘟囔道:“娘,你死前将我托付给这个虚伪的女人,是为了给女儿换一个好的出身,如今女儿总是有了出息,再也不用看那老不死的脸色了。” 她笑得诡异,来往的几个仆人也埋着头不敢去扶。 直到自己笑得累了,她这才悠然的起了身。 ...... 世子娶侧妃的消息一下子在京都炸了锅了,什么样的流言都有,最多的便是说李星昀多情,居然提前娶这么一个侧室回家里头摆着,是晋王不悦谢南汐,故意要给她脸色瞧呢。 那些平日里与南汐不合的官员,更是个个都等着看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好戏。 一个女子还未进门,丈夫便先娶了侧室,这是十分打脸的。 凭她是什么护国公嫡女,天下第一的女将军,夫家要给气受,不还得忍着。 身为女子如此要强不给夫家脸面,敢在朝上公然驳未来公公晋王的脸面,这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什么样难听的话都有... 安叔让人紧闭了大门,气得直跺脚。 门房送进来一张请帖,是邀着谢大人去喝婚宴酒的。 安叔一把夺过,扔在地上,重重地踩了好几脚。 还是觉得不解气,又捡起来撕了个粉碎。 扬着胡子,骂骂咧咧“这晋王府的人都是烂心肠的,还敢送请帖恶心人,人在做天在看,也不怕折寿,降下一个雷来,劈了这群杂碎!” 李宁祁从竹影斋出来,便看见那跳脚的安叔住了嘴:“我倒不是在说你,你自然是我将军府的人,那狗屁的婚宴狗都不去。” 好不容易平息了一下,他看向了李宁祁,就见对方穿着一身玄色对襟锦服,腰间白玉带上缀着黑色玛瑙,悬了块上好通透的碧玉,黑发束起以镶了碧玉的鹿首冠固定着,丰神俊朗,难掩的矜贵。 安叔竖起了大拇指:“从少将军捡你回来那次,我便看出来你实在是好样貌,当时还猜测少将军是被你这男色迷惑,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他说得实在言之凿凿,当初还怕这人会惹得世子不快,现在只恨不得快点气死那个人才好。 李宁祁轻轻扬唇,径直便要出府。 安叔在后头喊道:“你要去哪里?” 李宁祁抬眼:“做兄长的,自然要去看看我这好弟弟的婚事。” 瞧他这么说,安叔一下子来了兴致,连忙追了上去,挤眉弄眼道:“别闹得太难看。” 自从两人谈话后回府,这南汐似乎便没有那般生气了,也不知道这玉面郎君说了什么话哄得少将军。 这两日,他安心养伤,要不就是和谢逸下棋,将军府内可谓是风平浪静。 除了何氏,对于给李宁祁补身子的事情似乎抓的更紧了... 第205章 早生贵子 李宁祁来得迟,他到的时候,婚仪都已经举办的差不多了。 晋王从来不把他当回事,即便是世子的婚宴,这人出不出现也无关紧要,故而只派了个下人去引他。 管家轻声道:“长公子如今在皇上那得了脸,又得了个监军的名头,指不定就要派个好差事下来,兄弟齐心于世子殿下也是有益。” 听他如此说,晋王这才让他去那偏院唤人来。 只不过晋王不知道的是,他这个儿子,这些日子可不在晋王府。 管家这才得了空,亲自去门口接的李宁祁,又汇报了这其中发生的事情。 柳家来得人不多,柳问更是喝了盏酒便借口还有政事离开。 而今晋王脸色可不好看,但宾客们皆在,还得撑出个面子来。 李宁祁微微掀唇:“柳问自是性格高洁,我这好父亲企图用一场上不得台面的婚事便将柳家拉到一条船上,实在天真。” 不过这一切还要仰仗夜宁的周旋,要不是他与晋王合作假意投诚也不至于能有现在的场面。 晋王以为握着手中护国公之死真相的秘密,日后便能收拢南汐为己用。 但他不知道,这一切背后另有收网之人。 新娘以红扇遮面,因得太后赏赐,那红石榴头面衬得她更是白皙精致,袅袅若仙。 宾客们大多都是朝中晋王一派的官员与家眷。 说的话无不是夸如此郎才女貌,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对。 李星昀在席上只闷着脑袋喝酒,一席红袍给他出尘朗逸的侧脸更添了韶光。 瞧见着些人的阿谀奉承,只觉得无甚滋味。 口中的酒水也苦涩难言。 如今她,是不是在怨恨自己? 可曾泪洒轩窗? 越想越觉得心痛难耐。 管家迎着李宁祁而来,他自然先行躬身同晋王请安。 这还是长公子第一次出现在这么多外人的视野之中。 大家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 瞧他那与世子不遑多让的风采与身姿,不免开口赞叹,道是晋王好福气,养得一双儿子如此出色。 在外人面前,晋王一笑,拍着李宁祁的手背,有些责怪却语气稀松平常:“弟弟的婚事你都能迟到,待会儿可要自己跟星昀赔罪才好。” 李宁祁连忙称是,低下了头唇边却勾了一道极浅的弧度,流露出的嘲讽与玩味一闪即逝。 这老家伙根本没想过叫他,此刻倒是惺惺作态,如此造作令人作呕。 这些人都知道,皇上之前有意将刑部尚书一职许给有军功归京的李宁祁,但是晋王一力反对,故而这个长公子才只得在京都外的囤兵营训练兵士,连个正式的官名都没有。 晋王的偏心可见一斑。 道是这李宁祁,举动十分得体有礼,接过管家手中倒好的茶,捧起与李星昀道:“吾弟新婚自是大喜,兄长在此恭贺,愿祝你与弟妹夫妻和睦,早生贵子。” 李星昀嘴角一抽,听到早生贵子这几个字只觉得窒息。 但依旧举起酒杯回敬了兄长。 昔日还想着若是自己与南汐成婚,要请兄长好好喝一次缓解二人之间的隔阂。 却不想,场景不变,实际与心中所想却相差甚远,更令李星昀心中苦涩不堪。 瞧这二人和睦,晋王心中便有些欣慰。 这李宁祁到底还是听话容易拿捏的人,其实自己松松手让皇上给他派个好差事倒是也无妨,瞧他这服帖懂礼的样子,日后倒是能给李星昀助力使用的好材料。 若是真的无法成事,那也可以将这人推出去替李星昀承受谋逆之罪,也是一桩好事。 宾客们哪里知道,这席面上浅笑盈盈的三人,心中各有思量。 外头的鞭炮一响,在众人的耳边炸开,喝彩声一潮高过一潮。 晋王忙着应付官员,李星昀神色落寞... “你似乎看起来并不开怀,兄长刚刚可听到了,那柳家姑娘天人之姿,颇为衬你,那日我说要帮着你打出府去,倒是玩笑了,还望你不要挂怀。” 听得这话,李星昀只觉得更是悔不当初。 事情发生的时候,李宁祁劝过自己,若是想要南汐原谅,自己可以替他去争,将当时还被软禁的他带出府,甚至于将柳绾舟绑去也无妨。 大不了闹一场,撕破脸面。 但他不但拒绝,还出言讽刺反问,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突然想要出去透口气,李星昀邀李宁祁同行。 二人走在清风轩的假山石旁,李星昀才觉得胸口的憋闷好上一些,厅堂里宾客们祝福之语还若有若无,听得他连连摇头。 “怎的,成婚了反倒不开心?” 李星昀冷嗤了一声,声音发哑无力:“兄长从头到尾都知道此事原由,自也明白我的心意不在此处,怎会开怀。” 手掌扶着那山岩,粗糙的触感摩擦着他的指尖。 李宁祁挑了眉毛,状若无辜:“我瞧这婚事办得体面,便以为你是变了心意。” 夜幕低垂,暮色浓的像泼墨之作,天上只余一轮斜月,凄凄袅袅... “我心中只有那人,以后也定不会变,只盼她愿意等我。” “如今外头流言纷纷,吾弟可知,这样的话对于一个女子而言会是怎样的伤害?” 李星昀眼眶泛红,一颗心都要被无穷尽的自责淹没,连声音都透露着慌张与颤抖。 “我定会补偿她,用我的余生去偿还。” 李宁祁眯了眯眸子:“只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了,为兄同你说过,放手那日你便输了,怎的事到如今,还这般天真。” 他的话说的淡然,但又直戳李星昀心头的痛处。 瞧见对方抿了唇不说话。 李宁祁的眼神突然冷了下来,像是一把尖利无比的刀,继续道:“你放任流言裹挟不做解释,是想任由她在这样的境遇之下无人可选,无人敢娶,故而只能等你一人吗?” 李星昀慌张地看向了他,颤颤巍巍的只能靠在那岩石之上才勉强撑住身子。 是啊,在那些痛苦的日夜里,他想的是所谓的两全之法。 只要孩子生下来,父母亲有了记挂,自己脱离王府,与心爱之人双宿双飞,简直是最好的结局了。 但这此中,南汐所要承受的痛苦一分都不比自己的少。 为了晋王府的脸面,他不能澄清。 为了自己,他亦不能澄清。 第206章 麒麟佩碎 被人这么生生扯出了真实而又阴暗的一面,李星昀霎时只觉得五脏六腑被人扭在一起般的愧疚难当。 “既然如此,放她自由,岂不是好事,又何必如此执拗,即便那柳家女不是你所爱之人,毕竟人已入府,一切都无法转圜。” 李星昀被如此逼问,只恨不能对天起誓:“我与她之间的情缘从小时候便定下了,我心里认定了她,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情,她同我在一处时,也是欢喜的。我舍不得也不愿让与旁人。” 李宁祁的声音有些发沉,听到这些话,气息都冰冷了下来,眸光中涌动的暗流是连他都控制不住也无法掩饰的占有欲。 若是那时候遇见她的是自己,有如此光明正大一纸婚约的是自己,那该有多好。 偏偏她的过去,自己未曾参与。 李星昀啊李星昀,这般美好的人,就像白月光一般长留在南汐的心中。 “她不是你的,你又什么资格谈让。” 这话说得傲慢,李星昀眸光便闪过了不悦:“兄长不过是局外人,自然不知何为情义深重,我与她的事自有权衡,兄长不必劳心。” 不知道为什么,今夜的李宁祁谈起谢南汐时候的语气总让李星昀心生警惕。 此人,似乎比他还要在意,甚至于,说出的话咄咄逼人。 自己与她的事,又何必不相干的人来质问。 转身便想离开。 李宁祁冲着他的背影道:“皇上赐婚,明日圣意便会下达晋王府,你护不住的人,我来护!” 李星昀猛然回过身子,上前一步失控的就揪起了李宁祁的领子,一张如玉般温润无害的脸也瞬间紧绷了起来:“你说什么?” 将他的手一打而开,李宁祁挂上了一抹讥笑:“护国公府嫡小姐谢南汐,我要娶她。” 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李星昀一拳便要打在他的脸上。 怎么可以! 怎么可能! 拳头破风而来,带着凛冽之气,李星昀是动了怒了。 但他从小的武艺即便习的再好,请了最好的教导,也丝毫赶不上李宁祁用血用命拼来的强。 侧身一偏头,他将左手负在背后,脚步一移,轻而易举地避开他的攻击。 这人不罢休,再次挺身而上,但因为心内怒火丛生,出手毫无章法。 李宁祁只看得眼尾都带着不屑。 身形飘逸,眸光坚定,只不过让了三招之后,便出手将人一掌打在了岩石之上。 一丝血迹从李星昀的口角流出,喉咙中满是腥甜之气。 “当啷”一声,腰间佩戴的麒麟玉佩打在岩壁之上,碎作两半。 李星昀失了力,跪在地上,将那玉佩捡起。 这是南汐亲手为他雕的,他一直佩戴不曾离开,即便是今日,他也不敢将它摘下。 而今...却碎了... 李宁祁眉头轻挑,子夜寒潭一般的眸子有些危险的微微眯起,看得人不禁觉得有几分危险。 “你不是我的对手。” “南汐不是我们之间争斗的筹码,你不该如此对她!” 这本就是一场见不得光错综复杂的纠葛,他用尽手段,将她绑在自己的身边,一年的时间,如同挂在头顶的利剑,是一把心甘情愿落下的枷锁。 李宁祁低着眸子,看着狼狈不堪的人站了起来,手中紧紧握着碎玉,血一滴滴地落在草地之上。 瞧他珍视异常,李宁祁不禁也看了过去。 这是她送的东西? 自己还未得到过这样的东西! 心头有些不悦,但又生生忍下,没事,日后总归能想办法讨要一个。 “以后她便是你的嫂子,南汐二字不合乎礼制,吾弟最是尊礼重道,可别乱了辈分称呼。” 这话,听得李星昀心中一阵发凉。 “你今日来,便是来炫耀此事?南汐定然不会答允这门婚事。” 有些不以为意地拍了拍刚刚被扯皱的领口。 李宁祁勾了唇,笑得春光灿烂:“她已经应允,还望吾弟你到时候能来喝一杯喜酒。” 脑中的弦“啪”的一声断开。 李星昀不可置信:“你用了什么手段逼迫的她?” “她是谢南汐...李星昀,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人,她如此昂立于世,又怎么会因为区区流言就妥协让步,谁都没有能力让她等,‘等’这一字本就太过可笑。” 听得这话,李星昀的双手低垂了下来,嘴唇颤抖着发出了两声自嘲的轻笑,而后脚步踉跄的后退了几步。 是啊,他有什么资格期盼那人会等自己。 她这般优秀,自己如此不堪,甚至连为自己辩驳的勇气都没有。 这样的人,又怎么配站在她的身侧。 手指指甲陷入掌心,丝毫不觉得疼痛,他一颗心都被人拽了出来,生生剥在自己的面前。 “兄长娶她,是为了报复我吗?” 李宁祁脚步微顿,继而冷漠地看向了此刻无比沮丧的李星昀:“一开始是如此。” 眼中突然有了一丝希望,李星昀近乎恳求:“既然你不是真心,可否...可否放过她?你想要的一切,我尽全力去做。” 李宁祁凑到了他的面前,眼尾那颗红痣看得人生寒:“可如今,拿什么都换不了她。李星昀,你早就输了,从你缩头逃避的第一天就输了。” 在清风轩动手自然要引来不少的动静。 往来的宾客们还没走散,看着这晋王府内兄弟相争,有几个耳尖的听得那意思,竟然是为了如今正处在风口浪尖的谢大人。 一时之间,这满府的富丽堂皇与红色喜字都好似笑话一般。 暗暗揣度,怪不得柳家的人都提前离席,柳问更是连个好脸色都不愿意给,只是走了场面喝了杯酒就离开... 清风轩的厢房内,柳绾舟一脸娇羞地安坐在床畔,只等着心上人来行夫妻之礼。 如今...自己可是名正言顺的世子侧妃。 外头传来喧闹声,柳绾舟放下了扇面问道:“这是怎么了?” 一个侍女进屋来,但神情却有些慌张,支支吾吾着:“世子受了伤,恐怕不能来夫人屋内,传了话,让夫人自行歇息吧。” 银牙一咬,她将那红色团扇一下子打在了地上。 即便成婚,世子也不愿意同他行完这些礼节吗? 青葱般的玉指抚着冰凉的红色鸳鸯被,她只觉得苍凉苦闷,难以平复地落下泪来。 侍女们瞧见这样的场景劝了两句后无果,也不敢再留,只得退出了屋子。 第207章 苟且 清风轩里侍候的都是李星昀的心腹,这些丫鬟侍女对于这个所谓的侧妃是半点好感都没有。 世子清风霁月的一个人,心不甘情不愿地娶这么一个人回来,面容都憔悴了不少。 当时晋王将他们都打发去了庄子,难道回来就打听不到蛛丝马迹? 管家从小心疼世子,故而也着实不忍,私下便透露了几句。 即便他没有多说,这些人也猜到了端倪。 于是乎,对于此人,是发自内心的不耻。 世子殿下不来,她们也懒得再伺候,各自散开了去。 屋内烧了地龙,暖洋洋的一片。 但柳绾舟只觉得心凉如水。 她必须要想个法子了,既要落了肚中这胎,还要想方设法的同李星昀有夫妻之实才好安心。 那日,晋王的安排说是给李星昀下了合春散,管家引着她进了屋子,这人却睡得昏沉,哪有办法情欲加身无法自拔的模样。 得不了手怎好,她可不愿错过这等良机。 故而将自己的衣衫褪尽,又替李星昀宽了衣,朱钗拔下,随意的扔在地上,青丝凌乱,做出一副春宵之象来。 后来,她又借来这腹中之子,这才入了王府。 眸子一点点沉了下来,柳绾舟擦干了眼泪,不慌不忙地起身,将身上的嫁衣脱下。 对着铜镜,她抚摸着自己的脸,如玉如雕,如此美貌,日久天长,他总会动心才是。 即便不动心,动情也是也可。 晋王无用,那她有办法自己去寻真正的合春散来。 无妨,既然有了名分,何愁找不到机会... 身上的衣衫褪尽,只留下件白色的轻纱抹裙,她吹灭了蜡烛,便掀开被子打算入睡。 忽听得门被推开的响动。 屋内漆黑,她一下子面若桃花,温声细语娇羞道:“世子...绾舟正要歇息呢。” 宛若莺啼,只听得来人一下子身上便起了反应,半刻也等不及的就将人一把抱住压在床上。 这... 柳绾舟瞬间头皮发麻,身上的纱裙因为挣扎而发出撕裂声。 空气中肥腻与汗湿混杂在一处的气味熟悉得令她浑身恶心战栗。 不是世子,这是沈言,他是如何混进王府的? 柳绾舟脸色渐渐惨白,强烈的屈辱感一下子涌了上来,急忙伸手就去推搡沈言。 “不可以,不可以在这里。” 沈言不悦更是俯身下来,将她的手一把捉住就粗鲁地摁到了床头之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柳绾舟只觉得自己的手背一定起了淤青。 “怎的,觉得我来和你苟且就脏了这张床,柳姑娘难道还期盼着世子会来?” 好不容易混进宾客的随从里,又摸到了这处,见到柳绾舟今日那盛装的样子,他这心上就痒得不行。 这小贱人二话不说,踹了自己转头就嫁给了李星昀,他沈家反倒是一日日没落了下来,不从她身上得到些好处,沈言怎可罢休。 再说了,她身上何处有痣,何处有胎记,他前些日子可是夜夜欣赏,牢记于心。 这样的事,若是柳绾舟不肯听话,大不了就捅出去鱼死网破。 沈言不由分说扣住她光滑的下巴,就亲了上去。 柳绾舟不敢将动静闹得太大,只得呜咽着... 如此一来,沈言更是兴奋异常:“怎的柳姑娘,几日不见便这般生疏?要不,我来帮你回忆回忆?” 这抹裙实在碍事,沈言不由分说,肥厚的手掌用力一撕,柳绾舟一双修长的美腿暴露无遗...... 鸳鸯被上倒鸳鸯。 事了,沈言看着床中被折腾的静下来的柳绾舟,双目空洞的样子尤为可怜。 他点了根蜡烛,在她的身侧坐下,一抬手,将她额前的湿发拢在耳后。 “你若是乖乖听话,我也不至于如此,弄疼你了吧。” 身上的红痕未消,这沈言的身子早就掏空不如从前,故而更是将力气都用在了花样折腾上。 这使柳绾舟更加恶心作呕,口中的黏腻之感未消,她双眼噙泪,只哀求道:“这可是王府,你跑进来闹这一场,是要上赶着拉我陪葬吗?” 沈言瞧她这个态度,胸膛起伏,咬牙切齿道:“怎的,你先前勾引我,如今嫁给世子,难道不是你欺君在前?听说你还是得了懿旨嫁来的,如此荣光,若是事破,你说是你死的快些,还是我啊。” 他靠近了柳绾舟的脸,舔了舔自己的上唇:“你这样不洁的女人,是要浸猪笼的。我反正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怕陪你这一趟。” 柳绾舟万万没想到,自己可是得了太后懿旨,若是沈言敢将二人的事说出去,他的下场也必定凄惨,二人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这人怎会如此无赖。 她如今后悔了,这样的人没有下限,当初得了这个孩子应该想办法毒死他才好。 双手搅到一处,她打算先示弱,再想办法彻底解决他。 “言哥哥这说的什么话,你突然来,绾舟没有准备好,这才惊慌失措。” 瞧见这人乖顺了下来,沈言简直爱不释手,欺身便想再温存一二。 只不过动弹了不足两下,便心有余而力不足地下了榻。 “以后每月我想你时会托人递消息给你,你就去我城西的那院子等我,若是不来,我便还来找你。看李星昀对你的态度并不把你放在心上,你如今便只有我了。” 听得他居然还敢再闯入王府,柳绾舟只能应下。 “我自是都听言哥哥的。” 沈言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说道:“沈家现在下了马,但还在京中,维系这么大的府邸需要银子,你嫁进来想必也能接触到管家之事。” 他这话,便是要敲诈勒索。 柳绾舟自己都还没站稳脚跟,摸到甜头,居然就有人想来分一杯羹了,实在是可恨。 她哀戚着叹了一口气。 以为她不愿意,沈言便有些失了耐心,刚想给这贱人一点苦头吃吃,就听见她道:“若是能帮到言哥哥,绾舟自然愿意,只可惜如今我还只是侧妃,手也伸不到管家之权。当然若是世子不娶正妻,我自然可以徐徐图之。但...” “但是什么?” “言哥哥也看到了,世子的一颗心都扑在了那谢南汐的身上,若是她日后进了府,这富贵恐怕是得不到了。” 沈言脸色一暗:“就是那个把我沈家拉下马的谢南汐?好啊好啊,沈家的事我还没找她算账呢!” 瞧见他火急火燎的出去,柳绾舟连忙起身,就给门落了锁,顺着门板,身子就跌坐了下来。 看着那崭新的鸳鸯被,心中怨恨的快要滴出血来... 第208章 妥协 李星昀伤了手,晋王无心再与那些官员周旋。 大家都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了,纷纷借口家中还有事告辞。 一场婚宴,还没开始多久就这样草率的结束了。 晋王府今日实在是丢尽了脸面。 一时之内,清风轩内静得吓人,处在风雨欲来的前夕,晋王沉下了一张脸,看着李宁祁气得青筋直冒。 “逆子,你今日来婚礼上便是要捣乱的吗?这样的好日子,都因为你变得晦气了。” 他举起手便想替李星昀出气,刚刚府医来包扎,那双手出的血可有些吓人,玉佩断裂扎进肉里,实在是看得身为父亲的一颗心都要疼得喘不上气。 特别是最后,李星昀虽请他放心,但是那双清丽的双目却丝毫没有了往日的神采,连对他这个父亲都显得落寞无比和心不在焉。 他现在憋着口气,知道星昀如此伤害自己也是为了气他。 而李宁祁显然捅破了之前那诡异的平衡。 这般不孝的东西,当初怎么不死在外面。 已经给了他脸面也养得他这般年岁,还不知道感恩,一出现就让李星昀受伤。 遂而怒吼道:“开祠堂,这次我便将这不孝子赶出王府。” 下人们要上前押人。 但显然李宁祁早已习惯了这些步骤,一拂袖子:“不用如此麻烦,我随父亲去就好。” 管家不安地看了过来,眼神示意着需不需要搞些小动作。 李宁祁不着痕迹的微微动了动手指。 让他不可妄动。 管家不发话,府里埋藏的血滴子自也不敢行动。 掌正大人既然将自己陷入到这种境地,自是想好了后招。 入了祠堂,晋王愤怒不已的将管家双手呈上来的族谱展开,寻到了李宁祁的名字。 这人是上了皇家玉牒的,即便他这头圈了红,最终还得请示皇上与太后。 太后自不用说,早就恨李宁祁入骨,自会一力成全。 “父亲不用听一听儿子的辩解吗?” 李宁祁身姿挺拔,第一次进了这祠堂却不跪下,语气平静的似乎置身事外。 要知道,一旦被除名,这京都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处,他若还想回军中,也终生是个不起眼的小卒。 下人们没有主人的命令不敢私自进来,一人一棍都守在外头。 等着晋王一声令下,便会以家法好好处置这位所谓的长公子。 管家小声劝道:“老爷,这长公子一向循规蹈矩,他如今在陛下那里是得脸的,何不妨给他个解释的机会也好。” 晋王本来因为李星昀受伤一下子失去了理智,如今摊开了族谱又有些后悔,正缺一个台阶。 而这管家在身边陪伴十年,哪里看不出主子的情绪变化。 若是真的赶出了晋王府,以他这身武艺要是被陛下收入囊中,只会是个祸害。 故而对晋王而言,这个儿子,若是不能为王府所用,结局便只能是死。 瞧他脸色阴晴变化,管家只觉得自己的后背都起了一层冷汗。 那活祖宗哪里是任人宰割之辈。 这位高高在上的王爷实在是太不了解自己这个儿子的手段了。 晋王扬着眉毛,将手中的笔一下子掷到了李宁祁的身上,胸腔此起彼伏像是喘不上气一般。 管家上道,连忙给他顺气,搀扶着人坐在一旁的梨花椅上。 “老爷您和公子是血亲,有什么不能好好谈呢。” 说罢,又连忙转过身子,刚刚还低顺的神情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卷了袖子轻拭李宁祁袍上未干的墨迹。 若不是晋王在后头盯着,他恨不得现在就跪下给这位祖宗磕个头。 可别生气啊。 捡了掉落的毛笔,管家摆了摆手,祠堂门关上,又将那些执棍的下人全都换作了自己人。 瞧见终于清了人,李宁祁朝着晋王一拱手道:“父亲,我要娶谢南汐。” “啪”的一声,晋王拍案而起,额角青筋直冒,咬牙切齿道:“你这畜生说的什么胡话,那是星昀未过门的妻子,岂是你配肖想的!” 李宁祁垂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杀意。 但抬起眼,却是无奈之态:“今日皇上传了令,明日赐婚的恩旨便会到达王府。这桩婚事世子接不了,王府自然需要一个人来接才不算驳了陛下脸面,还是说,父亲希望这桩婚事落到别处。” 晋王一下子松了气,整个人都颓然的跌坐进了椅中。 即便太后如此警告,这谢家女居然还是求了皇上。 怪不得,怪不得刚刚星昀这般生气。 但转念一想,这事也怪不到李宁祁的头上。 他刚刚入京不久,连这个谢南汐长什么样子恐怕都没有见过。 被推出来顶替婚礼,也是无可奈何。 只不过这般的话...就唯恐星昀心中会怨恨于他,他是最好的孩子,若是怨恨也就罢了,太过悲哀伤了自己实在是令父亲心疼。 手指一紧,他叩着扶手就冷静了下来。 如今星昀年纪尚小,等争来了那个位置,他便会明白父亲所为皆是苦心。 他的出生,原本就该站在万人之巅。 一个女子而已,还是一个如此不懂事的女子,不该成为他的绊脚石。 晋王试探性问道:“你想娶她吗?若是如此,今夜闹这一场倒也不是坏事,就让陛下以为你们兄弟不睦也是好事。” 李宁祁早已明白,自己这个父亲,将李星昀的前途看得比什么都要重要,也定然想得明白,若是换了旁的家族,那就是生生推出了护国公府这等助力。 即便是日后拿出护国公之死的真相,那谢南汐也不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 李宁祁一躬身,恭敬却不再屈膝:“但凭父亲做主。” 晋王起身,摁住了他的肩膀:“今日是父亲一时误会,你可怨我?” “宁祁不敢。” 对于他的回答,晋王是很满意的。 “既是圣旨,那你接了便是,只不过以后这谢家女成了你的妻子,你要时常训诫,让她安居于室,不要再在朝堂之上驳晋王府的脸面,让外人笑话。” 蹙了蹙眉,李宁祁脸不红心不跳:“父亲教的是,女子自当安分守己,只是,世子他...” 晋王道:“等你二人成婚,便搬出晋王府,住到我在外头的院子里,星昀豁达,日子久了自然能想开。” “如此不能尽孝在父亲面前,宁祁有愧啊。” 晋王抬眼看了他一眼,目光深深。 若不是此人的生母太过低贱,这儿子倒确实是听话的... 第209章 迫不及待 如李宁祁所说,圣旨第二日果然就到了王府。 但其上所书,却是赞谢家盖世功勋,所以要李宁祁入赘。 这样的旨意,让王府蒙羞,晋王脸上一下子便拉了下来,冷似寒潭。 昨夜他已然细细想过,等谢南汐入了府,便要以王府家规好好规训她。 而且她与李宁祁即便诞下孩儿也不能夺了小世子的名头,故而这星昀的正妻人选他要好好揣摩,最好是寻个家世更好的。 但左思右想,尚没有人能有这样的家世,将有头有脸的人家盘算了遍,除了领侍卫内大臣的女儿辛绮芳还算能够得到她的裙边,这个女子他见过,是个八面玲珑的,倒是正妃的好人选... 瞥了首领太监陆直一眼,晋王语气不悦:“他护国公保疆卫土是功劳不小,怎得,我这当皇叔的就是好欺侮的?” 他转头看向了李宁祁,就见后方的人冲着自己为难地摇了摇头,眼神中带了些恳求之意。 也是,哪有男子会甘愿入赘? 若是他去求得陛下,那岂不是更加荒唐。 想必是皇上借此时机故意为之,这样也好让谢南汐不至于真的被晋王府所用。 晋王捏紧了拳头,这陛下还真是心思深沉。 陆直见王爷一直不接圣旨,于是便将晋王请到了一旁,低声道:“本该是世子的婚事如今只能将这长公子顶上,唯恐谢家不满,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还请王爷能体谅陛下的苦心啊。” 见晋王不松口,陆直只得再劝道:“这谢家主母是个刚烈的性子,若是她去求陛下退婚,这岂不更难收场。” 让李宁祁入赘将军府其实不是坏事,要是能以此在谢家埋下自己的眼线,以后也方便行事。 只是这脸面又该如何舍得下? 陆直在宫里伺候多年,更是眼力毒辣,道:“若是王爷担忧王府的名声,自可说是为了体恤这谢家女子一人在京都实属不易,大家只会赞王爷对亲家高义。” 管家附耳说道:“若是将长公子入赘,倒也不是坏事,我瞧世子爷如今的景象,这情伤还需静养不得折腾。” 听到这话,晋王这才犹豫了片刻后,躬身双手捧过了圣旨。 成婚按着原来的婚期定在三日后,本就十分仓促,晋王府也没有什么准备,这婚事来得突然,按着入赘的礼仪,这李宁祁今日就得去那将军府请主母茶书写名讳入祠了。 瞧他刚刚那神情,怕是心有不愿。 晋王换上了一脸慈爱,将那圣旨交给了李宁祁后,脊背微弯,抱拳咳嗽了两声。 如他所料,李宁祁果然面带担忧地看向了他。 晋王摆了摆手:“我儿不必担忧,为父老了啊,这圣意如此,原本为父拼着一身老骨头,也定要去宫里讨个说法。” 他语气带了些哀戚,拖长了音节继续道:“只是这婚约在先,我们若是毁了,只怕对不起国公爷的托付啊。哎,我儿可知为父的为难之处?” 李宁祁咬了咬牙,一脸的纠结与痛苦神色:“可是父亲,我堂堂七尺男儿...” 晋王恰到好处的又咳嗽了一声。 李宁祁低垂下了头,拱手道:“既如此,儿子遵命便是。” 他如此懂事,晋王说道:“你放心,若是那谢南汐给你气受也不用忍着,你好歹是皇亲,不是她这样一个所谓的将门之女能轻易欺侮的。” 这话听得一旁的管家差点压不住嘴角,一个劲的掐着自己的手背,这才忍住,配合着颔首:“老爷对公子你自是心疼的。” 晋王道:“管家你去准备一下,将要用的一应物品备齐,再去库房给公子选几箱贵重礼品。” 他摁了摁眉角:“入赘的婚事父亲恐怕不能登府,你心中可会记怀?” 要堂堂晋王去将军府看着这门荒唐的婚事,他还没这个闲情逸致。 “儿子不敢,圣意在前,儿子自然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 晋王颔首,满意离开。 李宁祁也径直回了自己所在的偏僻院落。 面上刚刚的不满与纠结全都消失不见,他只取了佩剑,便想径直出门。 管家小跑着赶来:“大人,那库房的箱裹还需要送到将军府吗?” 李宁祁眼神一冽,这晋王可真是大气啊,只不过这点小钱,挪来挪去实在费劲。 这王府里的一切,终有一日,他全都要! 即便得不到,那也毁了。 管家噤了声不再多言,看着掌正大人随意摆摆手离开的那模样,只觉得他这迫不及待的样子实在是多了两分人间之气。 看得他怔然。 要知道,前些日子血洗前掌正留下的人马,这位爷暴戾嗜杀的模样简直如同地狱修罗。 自己也算是老道,看得都浑身冰凉,心中骇然不已。 出了府门,就看见了安叔亲自驾着马车在不远处等待, 李宁祁不自觉的嘴角一扬。 “这是哪家俊俏公子,要不要跟我回去?” 安叔这样子不着调的神情,李宁祁只得摇了摇头,探头一看那轿帘。 知道他在意的是什么,安叔顿时语调揶揄:“你在找少将军?” 李宁祁摇了摇头:“圣旨应该也送到了将军府吧,她大概不会来。” 安叔见他神色一点点暗了下去,便不再逗他:“少将军她给你采买些新的用品和衣物去了,咱们去前面那条街跟她汇合就好。” 听到这话,心中的雀跃溢了满怀。 翻身上了马车,和安叔一道坐在了车辕之上。 安叔打量了他一眼,见他孑然一身,居然连个包裹都没有,看那晋王府描金的牌匾就火气上涌。 “李家小子,没事,以后安叔我罩着你。” ...... 南汐难得出了趟门。 那人在晋王府中过的不好,以后既然是合作伙伴,要共同生活一年之久,那自然要备好一应的物品。 这件事,安叔和何姨都可以代劳,但是南汐不知为何却想为这人做些什么。 他以后便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夫君,再穿暗卫的衣服有些不妥,更何况今年的冬季似乎尤其得冷,将军府里的人都是北境厮杀多年的好手,故而本就不怕冷。 要不是何姨提醒,她都忘了,这人还穿着单薄与府中的人别无二致。 虽说他武力高强,但那身子骨确实弱了些。 这条街上,衣料店倒是很多,只不过想着那人的身形,南汐走了两家依旧没有看到心仪的。 那人的衣服总是玄色,暗青色偏多,南汐想为他置办一些色泽明亮些的。 第210章 出手 看着看着,又拐了一个街口。 南汐脸色一变,脚步微顿,随即眼眸深邃,身形便慢了两分。 倒是要好好看看,是什么样的老鼠有这个胆子敢跟踪她!还跟得如此拙劣,既然如此,脚步不慢些,恐怕都要跟丢了。 只身拐进了一个偏僻的小巷子... 瞧见是个死胡同,南汐嘟囔了一声:“看来是寻错了路。” 刚转身,那只够一人通过的小巷出口突然砸进来一个箱木,南汐转身抬腿踢开,来者挺身而上便要去锁她的喉咙。 南汐表情淡然,一抬胳膊以肘击背后之人的胸膛,那只伸出来要勒住她脖子的手便被这股力道打得踉跄了好几步。 “沈家公子何时还有跟踪人的习惯?” 沈言双目猩红,眼神锐利,恨不得撕了这个女人。 手指一指,怒骂道:“谢南汐,一个女子不乖乖在家里相夫教子,居然还来整我沈家,你知不知道我姐姐如今贵为宠妃,我沈家在朝中的人脉依旧雄厚,迟早要你付出代价!” 说罢,他一双眼睛上下瞥着南汐,肥厚的唇瓣咂咂出声:“生得倒是有几分姿色,你若是委身于我,沈家也可放你一条生路。” 南汐轻嗤了一声,目光看向了那根指着自己的肥胖手指,一转肘同时出掌,眼含讥诮地看着沈言痛苦不堪地捂着手指蜷缩在地上。 “我不喜欢别人这么指我,沈公子,这次是一根手指,下次要的便是你的胳膊了。” 她漫不经心地敛眸,丝毫不想再去看地上这人的扭曲成一团的身躯。 拍了拍手掌,南汐抬首。 “我说,你还要在上头看多久?” 李宁祁单膝跪蹲在矮房的屋顶,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少将军出手雷厉风行,自然没有我插手的份。” 只不过,还是不够狠! 李宁祁唇角半勾,那弯起的弧度里藏着的是淬了毒的冷峭,漠然盯了一眼地上已经疼的昏死过去的人。 既然这人找死,那就别怪自己出手太狠。 谢南汐感受到了他的杀意:“不过是只老鼠,走吧。” 沈家这纨绔实在是愚蠢得可笑,她没有这个闲心再收拾他,这样的人也根本不可能伤得了自己。 安叔的马车悠悠地来到了巷口,掀了帘子,请了二位进去。 他一边驾车一边嘀咕道:“要我说你这身轻功实在是好,我还没反应过来呢,你人就已经上了房顶,几个上下,我差点追不上。” 南汐眉头蹙了一下,目光停留在了李宁祁的身上。 见她如此神态,李宁祁眼皮微跳:“是怪我刚刚没有出手?” 南汐倚着轿子,嘴角扬起浅淡的笑容:“我在想,三日之后,你穿大红色礼袍的模样。” 她这么严肃正经,居然是在想这个? 李宁祁那张轮廓分明,凌厉逼人的脸一下子也有些不自然了起来。 又听着南汐掰着手指道:“府里倒是翻出了一件上好的白狐昶子,但我瞧了两家,还是没挑到些好的,安叔啊,你在前头的街上再找找,干脆带他去试试。” 听着她的吩咐,李宁祁的嘴角悄悄上扬,笑意在眼中流转,又不想显得太过矫情,假意便掀开了窗帷朝外无目的地张望,装作一副神色泰然的模样。 南汐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看他上下如此素净便问道:“你自己呢,有什么想要的?” 李宁祁回首,悠然开口:“想要一块玉佩。” 谢南汐:“......” 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过冬衣物,李宁祁将视线收回,抿了下唇:“无妨,我手下的人也会张罗好送进府里的。” 自己刚刚不答,这人还有些委屈上了? 玉佩? 他昨日去参加了李星昀的婚礼,刚一见面,开口便是这个,那想必是因为看见自己雕刻的那枚麒麟佩了。 只不过...那玉佩是在盘鸣涧时一时兴起刻的,若是再做个一样的,岂非敷衍。 旁人都说,成了婚,女子便要守德,即便是合作,但他恐怕还是因为这个而有些吃味。 南汐低着头淡淡的“嗯”了一下。 李宁祁继续道:“我现在在为皇上做事,在他面前行事恐有时候不能太顾全你。” 皇上那般心疑,他也不愿意将自己最大的软肋暴露在那些对手的面前。 南汐明白他话中所指,当今的那位陛下,已经不是小时候一同读书的那位了,他的心中唯有算计与谋划,实在令人心寒。 李宁祁听他之令待在自己的身边,下了这颗子,却又处处提防。 故而在皇上看来,他们夫妻之间不该和睦,更要各自为营才是。 虽然都是在为皇上做事,但底下的人拧做一股绳,他就会忌惮。 “我明白,将军府内是可信任的人,三日后的婚礼,除了平阳我这头也不想再请旁人,一是因为这本就是场交易,走个流程的事不需要太过张罗。二是因为我与京中各方势力如今剑拔弩张,不好相与,也懒得发帖子请人了。” 李宁祁听得手指微曲,眼神黯淡了一瞬。 因为是场交易故而不用太过张罗吗? “我有两位朋友,倒是要来同你认识,以后我们的合作还要进行下去,这也是我的诚意。” 回想之前清水镇的事,南汐颔首:“是跟在你身边的那只花孔雀?他身手倒是不错,是个人才。” 她不吝夸赞,自己当初可是起了收拢之心。 李宁祁又道:“而且何姨与谢逸千里迢迢而来,在府中你我应以夫妻相待,免得家人误会。” 这话听得南汐耳尖一热,但反观李宁祁,居然说的十分坦然。 是自己多想了? 何姨二字他改口的倒是快啊。 “我明白,谢家远在北境,他们心中担忧,既如此,在将军府里,还请你配合。” 这简直求之不得! 李宁祁郑重颔首,表情严肃自然:“这是应当的,你我二人皆有所图之事,这些小事我自会好好奉行。” 两人的谈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量。 安叔在外头听得直吹胡子:这俩孩子啊...... 第211章 平陵侯归京 御书房内,皇上气压低沉,看着阶下跪着的人,刚刚的戾气悄然收拢。 “起身吧,你后日就要成婚,准备的如何了?” 李宁祁起身抬首:“圣上赐婚,宁祁明白应该怎么做。” 瞧他神色波澜不惊,皇上很是满意:“一个女子而已,等日后成事,你便是名正言顺的王爷,切勿因色误事。” 李宁祁嘴角一扬,语气淡然:“宁祁唯有心中仇怨尚未了结,定不会忘。” 听得这话,皇上看了手中那密信一眼,心下了然。 因对晋王与太后一党怨恨,故而这人才对于此事如此上心。 可恶的是这沈家,明明放了他们一马,居然还不知感恩,为了太后,一直在拉拢以前吏部的那些官员,该死! “沈确狼子野心,放自己的女儿在孤的身边,转头又去巴结太后,这样的人留不得。” 李宁祁眼色一凛:“可需血滴子解决这事?” 皇上一摆手,让人去召怀安郡王觐见。 “沈家在京中颇有人脉,孤本想着日后再慢慢解决,但他们既然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便无需再等了。只不过这人...不能死在京都之中,你可明白?” 李宁祁颔首退下。 他一离开,太监陆直前来禀告,道是姝贵人说身子有些不适。 皇上皱眉扶了扶额头,这沈姝三天两头的便拿肚子里的孩子说事,他本就厌烦,刚刚又得了这封密信,心中更是不满。 瞧皇上不说话,陆直识趣退下。 怀安来的时候天色已晚,皇上去陪了德太妃用了晚膳才回,到的时候就看见怀安阖着眼倚在柱子上睡着了。 咳嗽了两声,怀安连忙掀开眼皮,扶了扶玉冠,躬身请安。 瞧他如此行为,半点世家贵族的礼节浑然没有,皇上无奈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要你行礼端正怕是比登天还难。” 齐王那般端庄自持的人,教导多年,依旧改不了这人的性子。 不过... 如此也是陛下授意,皇上自然不会计较。 怀安一向没个正形,拱手道:“陛下召见可是有什么要事,臣还约了好友要秉烛夜读。” 这鬼话,真是张嘴就来。 皇上坐直了身子:“孤给你吏部侍郎一职,你可做得舒心?” 听得这话,怀安一下子苦笑连连:“皇上您是不知道,那些老家伙,一个较一个的麻烦难缠,臣不学无术,他们惯来是看不上的,您倒不如革了臣的职,臣也好偷闲。” 皇上咳嗽了一声,面色便是冷了下来:“怀安你可知罪?” 怀安一愣,便连忙跪了下来。 就听皇上继续道:“孤苦心安排,将你放进吏部是为何?” “替陛下督查官员。” 皇上叩了叩桌面:“那你可知,如今吏部之中,还有人勾结沈确,意图不轨。” 怀安脸上一变,眼睑耷拉着,抿着薄唇十分为难:“皇上,这样的事臣一个被排挤的侍郎哪里能洞察的到,您怪也该怪吏部尚书柳大人。” 京中谁人不知柳问清正廉洁,在吏部之中与这怀安很不对付。 故而他攀咬此人,皇上自是心知肚明。 摆了摆手:“你这些年交朋友的本事孤明白,那些个蛀虫就以柳问是断然查不出端倪的,你就不同了。” 怀安听得这话,磕了一个头:“臣冤枉,臣如今修身养性,还请陛下明鉴。” 皇上懒得再听他狡辩:“孤不是责怪你,水至清则无鱼,孤将你放进吏部,便是要你找到那些浑水之鱼。” “皇上的意思,是要臣同那些人打成一片?” “是,半月为期,你将名单报上来。” 怀安瞬时一副为难的神情:“那些人都是修炼千年的老狐狸,就半月,臣恐怕...” 皇上鼻息一吐,冷冷地哼了一声。 怀安忙道:“臣遵旨。” 其实这件事并没有多困难,自从入了吏部,怀安就已经在接触这些人了。 他一惯是吊儿郎当痞里痞气,在京都之中的名声分外不好,故而突然在吏部有了职位,这些蛀虫也想着巴结一二,共同抵抗那新到的尚书柳问。 只不过啊,这事情,却不能答应的太过爽快。 皇上爱起疑,爽快不行,不爽快也不行,就得这般拿捏着,才能成事。 心中早就列出了一个名单,这人也都和齐王秘密讨论过,还有两三个藏得深的,他自会去请教一下夜宁,如此便再无漏洞。 而这柳问,自入吏部以来,勤恳得很,怀安看在眼中,心中更觉得此人可用。 柳嘉遇正在筹办诗会,他早已入齐王麾下,要是借这场诗会,邀柳问与齐王倒是顺理成章。 二人见上一面,以柳问心中对百姓之心,相信也定会渐渐明白,如今皇座上的这位,实非明主。 皇上现在已经着急下手清理沈家,晋王与太后的势力渐弱,如此一来,等他坐稳了,便会开始铲除所有对自己有可能威胁的人。 此人心中凉薄,怀安明白得很。 只不过,他现在一个头两个大的还有一事。 果然,就听皇上徐徐开口:“你父亲平陵侯不日要来京中述职,要好好相陪,新春将至,你与他分隔两地,该是尽孝的时候。” 怀安肩膀一垮,露出个简直比杀了他还要痛苦的挣扎神色来:“陛下,我身子不爽。” 皇上一拍案桌:“怎得,你也要学孤后宫那些个无病呻吟的美人?你放心,若是平陵侯为难,孤自会为你说话。” 怀安叹了口气,夹着尾巴悻悻然的出了宫。 到了郡王府,便见府里小厮丫鬟们忙活得很,好些个陈年不开的箱盒也都找出来规整清理,一整个院子塞的满满当当。 乳母齐婆婆迎了上来:“您回来了,快入主屋,饭菜都还温着,温公子道要等您一起方才用膳。” 心中一暖,怀安掀了下袍,脚步便快了起来。 “这些下人都在忙活什么?” 齐婆婆道:“温公子吩咐了,要收拾一下院落,这不侯爷要来京都了嘛。还有...” 怀安追问:“还有什么?” 齐婆婆叹了口气:“温公子说要将自己的箱裹先抬出来,寻个偏院搬过去。” 怀安心中一痛,看向那主屋,烛光映照之下,那人托着下巴,在桌边等着自己的影子被拉的很长... 第212章 不许 怀安推门而进,大咧咧的就在温徇身侧坐下,还没有摆他的碗筷,他就直接越过手执了温徇的,不待这人申斥,夹了块红烧肉就塞进了嘴里。 两腮鼓鼓囊囊地咀嚼着。 温徇叹了口气,朝边上看去,齐婆婆取了怀安的碗筷来,也只能由着他的性子去。 不过还好,自从这温公子来了郡王府,怀安的三餐都吃得还算规律。 他对自己的身子一直不太在意,一日三餐也全凭着自己的喜好来,旁人劝都是不管用的,这温公子倒是不惯他这个毛病。 如果他不用饭,温徇便一直等着也不用。 如此,怀安便改了这个习惯。 今天,怀安的胃口倒是很好,比平日还多吃了半碗饭,这让温徇有些意外,好不容易等他放下筷子,温徇摆手让下人将饭菜收拾干净。 他正了正嗓子刚想说话,怀安便突然一下子抱住了他。 温徇耳朵一红,下人们连忙退下。 “你这又是怎么了?” “我不许那个老头进郡王府,你也不需要搬到别处。” 温徇眼角柔和了下来:“平陵王是你的父亲,若是有机会,我还是希望...” 怀安的手微微用力捁得更紧:“这些事你都不用担忧,相信我。” 他是京都第一纨绔,因为温徇将自己的二弟打得下不来床,与父亲平陵侯闹得不可开交,这是满京都都知道的事。 平陵侯的性子暴躁,一向说一不二很是专横。 温徇这样的出身被怀安光明正大迎进府中,那个老头恐怕要拿了棍子亲自前来闹一通。 自己挨骂或者受点伤倒是无所谓... 温徇一双桃花眼微眯,一手慵懒地抚上了怀安的背。 “既然决定参与你的生活,怀安,我也不能永远生活在你的保护之下。” 这些日子过的实在太过幸福平和,以至于大家伙儿都要忘了,他除了是个绝色仙倌,还掌握着京都人道消息。 如果只靠着美貌,哪里能撑的了这么长时间。 手指一根根地收拢,他道:“你放心怀安。” 他若是会受委屈,那也是权衡利弊所做出的决定。 怀安一愣,松开了温徇,眼尾还有些泛红:“那老头子执拗得很,我怎么可能放心。你若是跑了,我要找谁说理去?” 温徇笑得倾城:“我跑不了,闯进你的生活是我做过最不理智的决定,除此之外,我的每一步都会细细思量,绝不会吃亏的。” 怀安颔首,但依旧哀戚着一张脸:“那你也不许搬到偏院去。” 晚上,他说了好几次的不许... 怀安的性子其实和平陵侯如出一辙,只不过父子两个相隔千里,即便有心,很多话也无法化解说清。 又都倔强得很,关系就变成了如今这样。 他们谁都不愿意低头。 但以温徇探知的消息,平陵侯可并不是一个做事会如此偏颇的人,将侯爵之位破格许给怀安的二弟,此间种种,也许另有隐情。 “不过是在偏院,又不是出了郡王府,你若是想见我,便多走些路。” 偏院已经许久没有人住过了,这样的天气阴冷潮湿得很。 既然温徇执意如此... 怀安当晚抱了被子,头也不回不顾下人阻拦,住进了那里。 主屋里的温徇叹了口气,只得依着他的话,又将箱木搬了回来。 这人来回一折腾,就病了。 温徇焦急万分,当即请了大夫来为他诊脉。 那大夫把着脉,左思右想。 行医这么多年,倒是少见如此健康的脉象啊。 但是郡王殿下额间都冒了虚汗,盖了三层被子还在喊冷。 大夫又看了他的眼睑,他的舌苔... 嗯... 实在是健康到开不了口。 “大...大夫...我是不是温病之症?怎得手心如此之烫。” 可不是烫,这么多层被子,他现在热得面色潮红,手心还不住地冒汗。 但这大夫是个上道的,立刻应和道:“嗯,这确实是温病,天气转变无常,近日又有疾风,待老夫去开个单子,郡王殿下不消三日...” 怀安十分难受地移动了下胳膊。 大夫一缕胡须:“三日自是不够,五日时间...” 怀安喊了句口渴,温徇连忙起身去倒。 回来后,大夫躬身道:“俗话说病去如抽丝,五日也不过是表症看着无大事,但这温热之症不是小事,细心调养,半月之期刚好。” 道了句谢,温徇让齐婆婆好生将送人出去。 自己则是关上了房门。 床上的人嚷囔着浑身不舒服。 温徇转过身来,满脸无奈,一扬手便将上面的两层被子掀开了。 怀安:“......” 温徇道:“再演下去,恐怕你就真的得温病了。” 怀安立刻坐直了身子,又想去拉这人的袖子。 温徇在他的身旁坐下:“我知道你的心意,不愿意我因你受到任何诽谤和伤害,但是你难道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从你的第一个眼神,我便看出了你在装,只不过你如此做,怕不只是想给老侯爷演个苦肉计吧?” 这人的心思机敏,看透人心最是玲珑。 怀安本想瞒着,唯恐他担心,瞧温徇这般的神色,自己再瞒下去恐怕他就该真的生气了。 故而才将今日陛下召见说的那些话和盘托出。 这件事情,吃力又不讨好,拔出了吏部所有的蛀虫简单,那其他五部呢? 怀安一向以纨绔的身份游离在各个势力之间,这件事办得好,是对社稷有功,但办得太好,皇上便会起疑。 他是有能力挖出这些人,但他不该有能力挖得一干二净。 但若是办的不好不干净,吏部积弊便是百官考教有差,这涉及国本,大南明朝看着固若金汤,但这个朝堂早就乌糟糟一片,虫子蛀得久了,不连根拔起,恐那些人一受惊更是难捉了! 温徇眉头微蹙:“此事倒是两难啊,时间紧迫,你装病又是为何?” 怀安将软枕又垫了一个,双手撑住头往后一靠:“我在等能帮忙的人主动上门。” 上次弹劾沈言一事,柳问可欠了他一个人情,两个人在吏部走得远,故而一直没有机会深谈。 郡王生病,身为上官,理应探病。 那大夫得了银钱,也会将怀安生病一事放出风去... 第213章 警告 这两日,整个京都流言四起。 晋王府临近婚约突然放出风去,道当初立下婚约的乃是长公子李宁祁。 之前所说种种世子与谢南汐的过往都是误会一场。 有心人编排,说是这李宁祁为了入赘将军府,与谢南汐早已经有染。 夺了自己亲弟弟的女人,这等破天荒的事,百姓们自然茶余饭后要谈及。 大街小巷说这话的人不少。 安叔气得又在将军府里直跺脚。 叉着腰要去竹影斋好好骂骂那些黑心之人。 李宁祁在成婚之前还需在这里住着,不过该收拾的物品都准备齐全,新婚之夜,他总归是要搬到南汐的青忻阁去。 在院中拔刀练剑,风起满院,竹林一片瑟瑟之声。 飘落而下,剑随风而摆借势,那些竹叶顺着周身飞扬而起。 李宁祁面若寒潭,杀机四伏,掌心与手腕翻飞而起,将那一片片竹叶在风劲之中削尖成了尖锐的三角片状。 叶片本就薄且利,如此一来,更是可以轻易划开他人的脖颈,取人性命于无声。 眸中的黑暗深邃,他抽剑而起,凌厉剑锋贴着那些竹片,电光火石之间,手腕一转,剑身与那竹片形成一个刁钻角度后借助惯性与剑力被弹射而出。 一闪而过,破开空气,安叔刚推开院门,双目瞪大,眼睁睁看着一片被削尖了的翠竹径直朝着自己的面门而来。 倒吸一口凉气,还未来得及后退躲避,李宁祁身形一掠,穿梭于这片绿叶之中,卷起残风,裹着剑气而起,风势逆转,他一手收剑负于身后,一手伸出两指,于安叔眉心前夹住那片竹叶。 一颗冷汗顺着额角跌落,安叔吞了口口水,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 “多...多谢...” 李宁祁站在原地,手指微松,那片竹叶轻轻飘落,似乎刚刚的凌厉杀意只是一场醉梦而已。 手一扬,将剑抛出... “铛”的一声,稳稳入鞘。 收回周身那阴恻深渊般的危险,李宁祁眉梢一展,扬唇道:“以后进来还是得敲个门。” 安叔骇然地颔首。 这才是李宁祁真正的手段吧? 而且刚刚那杀人的眼神是什么? 他再次抬头去看,就见对方眉眼弯弯,虽生得冷峻了些,倒还算是和蔼可爱... 拍了拍胸脯,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瞧安叔突然有些僵硬,也不说来意,李宁祁微微蹙眉:“是发生了什么事?” 马上就要成婚了,现在若是发生任何事,他可都不会轻易放过。 自己也是睡不着觉,读不进书,这才起身练剑。 不知道... 南汐现在在青忻阁内忙些什么? 安叔回过神来,上前就拖着他的胳膊让他在院中的摇椅坐下。 “你伤势还没好全,若是动武再扯了伤口,还怎么拜堂成亲。” 谈起这件事,其实李宁祁还有些疑窦未解。 晋王府换人,这样的事一整个将军府似乎都十分坦然的接受了。 即便自己与他们相交在前,可就连多问一句的话都没有。 谢逸更是开心得不行,甚至已经开始一口一个姐夫的叫了。 虽然... 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李宁祁承认自己的心跳都慢了一拍。 见他面色微凛,安叔探手过来,李宁祁眼疾手快地捉住了他的手掌:“作甚?” 安叔皱着眉头让他放开,捂着手腕转了转:“本想看看你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但这么大的力气,想必恢复的不错。” 李宁祁不置可否:“府中可还有需要我做的?” 这个亲事,怕是再也找不到一个新郎官能像他这般轻松自在了,喜服,礼帖,一应事物将军府皆办的顺利。 安叔挠了挠头发:“之前本就置办的差不多,不过那喜服与你的尺寸倒是有些差距。” 李宁祁眸光一暗:“是啊...” “不过少将军按着你的尺寸早就吩咐京都最好的裁缝重做了。” “早就?” 数着指头,安叔道:“仓促是仓促了些,不过这么多天也倒是够了。用的料子都是夫人从定远山带来的,故而才能赶得及。” 听着这话,李宁祁心中一喜,又因为这份欢喜而感到陌生。 从小到大,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的感受。 这样的欢喜... 一下子填满了整颗心,可伸手紧握,又怕它如流沙逝去... “刚来府中,便用了少将军的嫁妆,这要是传出去,怕是难听。” 其实他自己有钱... 安叔一下子揽住了他的肩膀:“不妨事,将军府中都是行军的人,咱们不计较什么嫁妆不嫁妆的,再说了,等着明日,你就该叫我们少将军夫人了,说这些见外的话作甚。再说了,反正外面难听的话那么多,多这一句怕什么?” 他凑近了李宁祁继续道:“我们少将军外冷心热,你听她说的话,三分本意七分倔强,可别太钻牛角尖。” 安叔是过来人,昨日马车上的话,他听得分明,只觉得这对冤家啊... “嗯。对了,你说外头的话难听?” 安叔叹了口气,有些担忧的看向了他:“自古,男子入赘总能听到些不好的流言,你不用放在心上。” 李宁祁微微颔首,却有些感兴趣一般放慢了语调:“都是什么流言?” 说起这个,安叔一下子想起了今天来竹影斋的目的,捋着自己的胡子厉声道:“人心不古啊...他们...他们说你早就贪图弟媳才故意接近我家少将军。” 语调一扬:“哦?还有呢?” “说你早就与我家少将军暗通款曲,将世子瞒在鼓里,其实两人不顾家族婚约私定终身,世子爷迫于无奈,受尽情伤,病了好些日子,这才为了王府的名声成全了你们。” 微笑拂面:“这样说来,我与少将军情意深重在先...” 他难得露出这样神情,看得安叔不禁皱眉:“在不在先有何要紧,只是流言如此,大家都会认为是你们不顾伦理纲常,这是要遭人唾弃的。” 闲散地歪了头,墨色头发披肩一甩,李宁祁站起了身子:“我出门一趟。” 安叔问:“去何处?” “自是要去谢谢这些老鼠...” 第214章 弟媳 地下赌坊里,聂寒和夜宁两个人表情呆滞地看着手上的红色请帖。 “怎么?” 聂寒指着上头的名字,表情有些不情愿:“主子,花孔雀这个名字是不是不太合适。” 李宁祁捧着茶不以为意,连眼皮都懒得多抬一分:“我觉得还不错。” 主子都这么说了,聂寒看着夜宁,后者也朝他点了点头,他摸着自己的剑鞘,一时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 是真的还行? 那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穿之前那样的装束? 夜宁向前倾了身子,将桌子上那些账册摊开来给李宁祁看:“主子...” 刚要说话,李宁祁叩了杯盏:“情报与南境的事你做主就好。” 夜宁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满脸的幽怨:“那我不谈钱,谈谈之前谢少将军招降的那位山匪头子如何?” 听到有关谢南汐的事,李宁祁挑眉。 夜宁暗暗啐了一口,真是不值钱的主子啊... 无奈说道:“那个匪头子一进南宁就换了个名字,现在叫做史隋,经由清水镇县衙那老狐狸赖世杰的周旋,已经在南宁军中混出了不小的名头,我们的人一直在盯着他呢,倒是一个好手,下面的人问是否需要干预,亦或是...将他收为己用?毕竟南宁的局势,对我们很重要。” 聂寒在一旁道:“主子若想成事,谢家或可...” 话音还未落,李宁祁就虚抬了手制止:“局势未明,谢家百年清誉,我只怕他们并不想卷入这场战役,南境的事还是先按兵不动,至于此人能引起多大风浪,我倒也有些兴趣。” 赖士杰他是见过的,滑不溜手却又十分忠诚。 长得一脸圆头鼠目之相,倒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这样的人,朝堂已然很少了... 而那换了身份入军营的史隋,有手段有魄力,却少了那么一点智计,两人合在一处,确实是个妙招。 “那我先试试找找他们的弱点,希望可以收为己用,若是不成,我再寻机会将他调离也好。” 夜宁的话在理,李宁祁虽然不想这么快就动谢南汐安排的人,但是南境事关重大,不容有失。 拍了拍桌上的请帖,夜宁有些担忧:“主子你真的想好了?” 李宁祁默默颔首:“既要合作,我相信她。” 暗暗低头长舒一口气,夜宁斜靠在轮椅上不住地打量着他:“所以沈家的那封信你也是为了这谢大人?” 聂寒用胳膊肘顶了下夜宁的脊背。 主子行事,何时需要他们过问这么多。 却不想,李宁祁这次居然没有动气,反倒是“嗯”了一声。 夜宁目光闪烁,又道:“李官瑾从宫里出来后就病了,想必那狗皇帝是将此事交给了他,怪不得,这家伙让温徇找我帮忙,调了吏部各个官员近几年的房屋场地与亲信名单。而且,柳问似乎上门亲自拜访了。” 眉梢一挑,李宁祁道:“那这事就让他们去做吧,我相信,这位柳大人必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出了地下赌坊,聂寒戴着兜帽引着李宁祁来到了城西一间不起眼的小院门口。 “沈言的别院,就在这儿了。那柳氏今天偷偷出了王府,多拐了两条街,已经进去一盏茶的功夫了。” 两人在不远处的茶摊上坐下,刚想再点壶茶水... 那柳氏便以扇遮面偷偷摸摸地出来了... 她让马车夫将车停在两街之外,故而还需得自己走回去。 又担心有人认出来,特地摸着小路走。 聂寒刚举手想张罗茶摊老板上茶的手缓缓放下,屁股还没坐热只得再起身跟了上前。 “这也太快了...” 一盏茶不到的功夫,这... 穷巷之中。 柳绾舟惊恐万分地连连后退:“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不发一言,李宁祁上前一步,就将这个人掐住了脖子,向上一举,足尖瞬间离地。 聂寒抱着剑守在巷口,面色无丝毫的变化。 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对于李宁祁而言,杀这样的人向来不会心慈手软。 有些女人,心毒如蛇蝎,他可没有这样的善心,去遵守什么君子不杀女人的说法。 之前就对李星昀说过,若这人将用在李星昀身上的招数用在他的身上,那他二话不说,就会一剑刺穿她的心脏。 人才需要善心与同情,能从那座人间炼狱般充满稚童阴魂嚎叫声的山坳中爬出来的,已经不是人了... 李宁祁眯着眼睛,下巴微扬,嘴角弯起极浅的弧度,垂睨着这个被自己掐得脸色苍白的女子。 他的黑发在寒风中飞扬而起,明明顶着一张俊逸潇洒的脸,但那眼底的戾气却像是要吃人肉的修罗。 笑似彼岸沙华,手指一根根地收拢。 双目毫无波澜,仿佛没有聚焦一般看着这猎物的生机一点点流失,瞳孔都要僵直散开去了,这才松开了手。 柳绾舟顺着墙根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李宁祁站得笔直,阳光背着他洒落,柳绾舟吓得浑身哆嗦,环抱着自己的身体,哀声求饶。 “我...我是王府的人...,也是柳尚书的妹妹,壮士是求财?我尽可以写家书,多少银钱都使得的。” “钱...我有的是。” 听得这话,柳绾舟笑容凝固,嘴唇忍不住的颤抖,眼里泛起莹莹泪光,贝齿轻咬下唇,楚楚可怜又媚态十足:“那..那你想做什么?” 红色的指痕在她白嫩纤细的脖颈上分外明显。 竟伸出了手,扯了自己的外袍,露出半个雪白香肩。 李宁祁面色一凉,紧接着俊朗的面容上勾起了一抹讥笑:“我不过想看看弟媳是何样貌,你这般是为何?” “弟媳”二字在柳绾舟的脑海中炸裂开来。 她仓惶不已,连忙拉紧了自己的衣衫。 早该想到的,这人的眉眼有三分与李星昀相似,只不过更加冷冽线条分明,不似世子温润柔和。 若是旁人也就算了,这人可是自己夫君的兄长,是以后会在王府常遇见的人,柳绾舟只觉得心中的怨恨与屈辱一点点漫了上来,淹得她呼吸不畅。 第215章 拨霞供 她不敢再开口,只是一个劲的将自己的衣裳拉得更紧,直到将自己露在外头的脖颈也挡上。 李宁祁居高临下,神情默然,取了聂寒递过来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净自己的手指:“那些流言是你让人散出去的?” 她本想否认,但是脖子之上的疼痛和刚刚鬼门关之前的窒息感让她恐惧万分。 这个人是疯子,是阎罗,不是世子那般善良单纯心怀悲悯可以糊弄的人。 双膝跪地,她用力便想磕头,却被李宁祁的黑靴抵住了额。 “不要浪费时间。” 这人面前,连往日那装可怜的一套都用不上了,她甚至觉得,若是自己不说实话,下一秒,恐怕就真的死了。 声音颤抖的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是...” 李宁祁十指交叉,凑近了道:“那李星昀可听过了?” “啊?” 柳绾舟一时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但来不及深想,只得懊悔万般地哀求:“尚未,我不会再散布这种谣言了,兄...您与谢少将军之间清清白白,都是我的错,我不敢再说了,看在我是您弟媳的份儿上,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李宁祁指节微曲,嘴角的笑愈发渗人:“说了又何妨,我对她一直都不清白...” 柳绾舟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话。 这人是为了什么才找上自己的? 就为了给谢南汐出口气? 还是为了让李星昀得知流言? 他们兄弟俩! 她悄悄抬首,再看了一眼李宁祁的风姿,心中更恨。 凭什么! 凭什么所有人都喜欢谢家那个粗鲁的女人! 明明自己才是最好的啊... 她的手不自觉地抚在了小腹之上。 李宁祁直起身子:“生下这个孩子,不要以为自己可以动什么手脚,要不你与沈言的事我不介意满城皆知。” 脸唰一下的毫无血色,她的下唇被咬得破了口,猩红一片。 “你...你怎么知道?” 自己今天出门一是为了应付和沈言的约定,第二就是为了偷买落胎药。 已经十分小心谨慎,但这个人居然还能得知。 汗水将后背的衣衫浸湿,她浑身的汗毛倒立了起来。 王府里的人,她嫁进来之前就打听过,只说这个长公子很不得晋王喜爱,其余的消息竟是一点没有。 如今想来,这人心机城府,实在骇人。 柳绾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自己生下这个野种,但她不敢违拗,头耷拉了下来,掩面而泣。 当晚,城西的院子被烧,沈言是光着身子逃出来的,身上好几处的烫伤,那些个下人救火的时候,又十分不长眼的冲撞了他,将他的数根肋骨踩踏断裂。 ...... 十二月的京都,虽不如北境一般,冰封大地,山河冻结,但依旧寒冷,枯枝凝霜。 这样的天气,家家户户出门的人无不裹紧了身上的棉衣,戴起了厚厚的绒帽,街上都不如平时般热闹。 只有将军府门前,鞭炮声响,大红灯笼高高挂,倒是别出一致的热闹。 一辆奢华无比的马车在府门前停下,平阳一身窄袖芍药宫装,吆喝了一声,后排送礼的下人们足足将礼物堆了半个院子。 何氏亲自相迎,将人请进了前厅。 将军府的婚事办得极为低调,只摆了十桌宴席,其上并无那些珍馐佳肴,牛羊肉的拨霞供立在正中间,冒着腾腾的热气,坐的还都是府内的人,比之普通民家还要朴素。 但里面倒是布置的很是用心,满院的大红彩绸,上以浮金勾满了喜字。房檐廊角,每一处都挂上结了红缎的灯笼。 平阳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气得在公主府里发了一通脾气,若不是驸马拦着,人已经去了晋王府了。 那些下人浩浩荡荡地退出了府门等候,街巷对面,安叔眼尖地看到了一席白衣,满面萧索的李星昀。 叹了一口气,摆摆手让人阖了门。 缘起缘尽,自有定数。 南汐一席红色嫁衣倚在青忻阁的屋顶之上。 手执着夜光杯,小口浅酌。 谢逸戴着顶回纹福帽,正把手作喇叭状的朝上头喊:“姐姐,时辰到了,该拜堂了。” 李宁祁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后,手掌轻抚在谢逸的头顶。 “姐夫。” 南汐闻声看了过去。 这人一席白狐毛领缀就的红色暗纹锦袍,出尘逸朗,嘴角是温和无比的笑意,弯下腰同谢逸道:“别催她,她这是怕了要饮杯酒壮胆呢。” 谢逸捂着嘴笑,南汐哼了一声,飞身而下,将酒杯放在了谢逸的手中,仰着头看李宁祁:“谁说我怕了?” 她今晚是由何氏亲自梳的头鬓的发,螺黛描眉,朱唇微点,两腮的胭脂染着酒意,更是如天边彩霞一般醉人,额上贴了芍药花钿,腰间那流苏玉带缀着大小错落层叠复杂的珍珠,翻身而下时,若流水粼粼,天人之姿,看得李宁祁失神不已。 这家伙! 南汐被他瞧着刚想背过身去,这人却伸手环住了她的脖颈,一瞬间的气息交缠,他身上那淡淡的竹香扑鼻而来。 这是要做什么? 手掌扶住南汐的飞仙盘髻,将那有些歪斜的步摇再为她重新插好,李宁祁低了眸子,欣赏了一瞬她有些发红的耳尖。 “走吧。别让何姨等太久了。” 李宁祁朝她摊开手掌,南汐将手轻轻放上,他的手指收拢,牵着南汐一步步走过月亮门,走过长长的回廊,伴着皎洁的月光,留下满地的红晕。 聂寒与夜宁的身份特殊,即便来也做了一番的易妆。 新郎这头只有他们两个,总觉得这满院子的人看过来的眼神可并不友好。 两人觉得,李宁祁让他们来,怕是为了挡酒吧。 这么多人,那不得喝得横着出去? 聂寒凑近夜宁问:“主子呢?” 夜宁盘着手中的珠串道:“怕到手的新娘子跑路,亲自去抓了。” 聂寒:“......” 这是入赘,在人将军府的地盘,害怕谢少将军跑? 夜宁敲了敲他的榆木脑袋,眯着眼睛和善地一一颔首,算是给在座那些摩拳擦掌的暗卫们打个招呼。 自己纵横地下生意这么多年,从未怕过喝酒,但...这看样子是要阴沟里翻船了啊。 第216章 礼成 平阳与夜宁还有聂寒同坐一桌,此刻,面带审视地上下打量着这二人。 “你们是晋王府派来的人?” 夜宁和聂寒齐齐摆手。 平阳微微颔首,她今日就是要给南汐撑场子的,让她瞧见晋王府的人,来一个,她便打一个。 “所以你们是他的好友?” 聂寒一愣,随即扬唇:“生死之交。” 听闻这人回京都前一直都在军中做事,为人低调内敛,故而能查到的讯息少之又少。 她因为李星昀突然娶了柳绾舟的事气得着急上火,刚想来将军府带着南汐上门讨个公道,结果皇上赐婚的消息就传来了。 不知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唯恐南汐是被逼迫的,故而平阳昨日已经来过,想着南汐若是不肯,自己立刻进宫去求母后毁了这婚事。 可见到南汐了,她正在试穿喜服。 听见平阳唤她,转过头来,笑若春光明媚。 要跑来急匆匆质询的话,便憋了回去。 她今日倒是要好好看看,这个人到底有什么好的。 厅堂内好生热闹,平阳忍不住的就同夜宁多说了两句,结果没想到这人倒是有趣得很,聊起来直让人心情舒畅。 两人说了一箩筐晋王的坏话。 被说的那位,在自己的书房里不住的打着喷嚏,黑沉着脸。 自己的儿子新婚,按理是该去的,他不想去但不意味着将军府的人可以这么没规矩。 眼色一冷,管家面皮都有些僵:“将军府确实没有送来礼帖...小人还去打听了,那何氏放出话来,说是家宴,不请外人了。” “砰!”的一声响,晋王一拳锤在了自己的棋盘之上。 看得管家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七日之后,宁祁会带新妇回府,到时候,这些事我再慢慢计较。” 管家连忙劝他不要动怒。 晋王摆了摆手:“星昀可回来了?” 管家摇了摇头,但道:“已经安排人跟着了,时章也在他身边,老爷放心。” “这孩子,哎...” 而此刻的将军府内,倒是惬意欢喜得很。 秋雨捧着红色面纱要送到青忻阁,在路上瞧见这二人,连忙道:“还未礼成,新娘可不能露脸。” 说罢,举起了那面纱,南汐只得乖乖地低下了头,任由着她将那红色的盖头盖上。 由此,眼前忽然一片黯淡,垂下眸子,只能看见自己的足尖和那一片小小的区域。 身子不由一僵。 “有我在。” 心突然一安,任由他牵着向前。 还未来得及拐上最后一个长廊,安叔与何氏就已经等候在了那里。 何氏瞧见这二人的人,咳嗽了一声,说道:“不能离这么近,如此不合礼制。” 掌心的温润被抽走,李宁祁眷恋地蜷了蜷手指。 任由着安叔引着自己从另一条廊下穿过,来到正堂的对面。 鞭炮声响起,花童执花篮扬起花瓣盈盈而落。 两人齐齐跨入正厅,往前几步,是一个火盆。 因是入赘,这样的规矩便要换李宁祁来跨。 他浅笑,拎起袍子大步跨过。 总算来到了一处,谢逸捧了红绸花,一人一边。 “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礼同掌判,合二姓以嘉姻,诗咏宜家,敦百年之静好。” 安叔的致辞念罢便觉得嗓子里哽咽了,他用力眨了眨沁满泪光的眼睛,正了正嗓子,继续道: “一拜天地...” 长身玉立挺拔俊美身着红衣的二人转过身子,冲着那轮圆月躬身一拜。 “二拜高堂...” 案桌之上摆着护国公谢霆的牌位,左侧坐着的是何氏,右侧原属于晋王的位置却是空着。 何氏捏着帕子,不住地擦拭眼角的泪花,不住地连连颔首。 “夫妻对拜...” 李宁祁躬着身子,眼睛却一直盯着看她拢在一处的指尖。 安叔终于畅快地喊了句:“礼成!” 话音一落,大家伙儿不住的鼓掌,祝福之音传来,在场的都是家人,兄弟,好友,无一不真挚,无一不真心欢喜。 这样的婚礼,比之偌大的排场要动人的多。 他们越过门槛,都紧紧地注视着,等着李宁祁掀开南汐的盖头。 红布一起,四目相对,潋滟着的都是荧光中的对方。 他的眼神那般炙热却又柔和,像是极深的海水,充满了危险与神秘,看着看着,一不小心就要沉溺其中。 安叔瞧着二人都傻了一般,回头便看了何氏一眼,后者笑得简直合不拢嘴。 “姐姐,你脸怎么这么红。” 南汐撇开了头不再去看这人的面容,只觉得脑袋里晕晕的,心下暗暗道:美色误我,这皮囊其实是长得有些妖孽了。 牵了谢逸的手吆喝着大家伙儿都入座,她这才掩饰掉了刚刚自己的失神。 安叔也推着李宁祁让他坐在南汐的身侧。 平阳坐在南汐的另一侧,打量了这李宁祁好几眼。 依旧觉得,还是自己的姐妹好看... 将军府里的人,并没有酒宴上那些个规定,想喝酒的喝酒,吃饭的时候,不时有人上前想敬酒,却挡了新郎的酒盏让他去喝白水。 李宁祁:“......” 自己的酒量在这里实在是出了名了。 大家也不想一杯就灌醉了新郎,还怎么入洞房呢? 可哪有人敬了酒又不许主家喝的道理,李宁祁笑着道:“无妨,我如今的酒量练得还行。” 杯盏还没碰到唇呢,就被南汐夺了过去一饮而尽。 起哄的起哄,吆喝的吆喝,一时之间气氛便高昂了起来。 好不容易打了一圈下来,南汐偏过头看在自己身侧乖乖喝水的人:“别对自己的酒量太过自信。” 也不知道是谁在那城郊院子里醉的昏迷不醒。 李宁祁颔首,乖巧应下:“好。” 这话听得夜宁不自觉地别过头看向聂寒,做了个恶寒的表情。 主子如此便宜可怎么是好。 筷子夹起一块羊肉,南汐涮熟了后便往平阳的碗里放。 长公主生下来锦衣玉食,很少吃这样的东西。 只不过既然南汐喜欢,那她便也喜欢。 第二片肉,夹进了李宁祁的碗中。 他一愣,笑得灿烂。 夜宁见到此景再次想别过头看聂寒,聂寒却十分上道的也涮了一片夹进了夜宁的碗中。 刚刚还想吐槽主子的便宜模样。 夜宁瘪了瘪嘴,埋头吃了起来。 第217章 夫人 “这样的羊肉倒是鲜嫩得很。” 平阳有些惊喜。 南汐道:“在外行军时,很多时候是不方便做饭食的,这种方式既快捷又好吃,围坐在一处还热闹得很,北方多牛羊,肉质上等,自然也就鲜嫩。只不过,倒是委屈你了。” 平阳可是长公主,屈尊降贵的和他们共食,让南汐有些过意不去。 但她知道,以平阳的性子,若是为她单独备菜,她定是要生气的。 “总听你提起北境,你可是想家了?” 李宁祁眸子一深,也朝南汐看去。 便见她放下了筷子,看着这满院子的人,笑道:“这里也是家了。” ...... 红烛摇曳的新房之中,红缎被面上洒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桌面还摆着以红绳牵在一处的合衾酒。 在何氏热切的注视之下,南汐与李宁祁交杯饮下。 何氏再一次喜极而泣,直言即便现在死了,也能有脸去见泉下的国公爷了。 她在宴席上可没少喝,秋雨招呼着丫鬟们将她扶回房里休息。 窗纸上上下交叠着好几个人,南汐伸手敲了敲窗辕,这些人才笑着全都跑散了开来。 人这么一走,屋内就静了下来。 两个坐在床榻上的人听着烛芯传来的燃烧爆破声。 南汐心里突然就慌了,这屋里原来就这般静的吗?真是静得人心慌,静得南汐手脚都好似被捆住了。 倒是李宁祁先站起了身子,南汐一惊,也慌乱了起身,便见这人弯着腰将那些洒在被面上的东西收集好,又压在了床褥下。 南汐不解地看向他。 李宁祁眼神平静地掖好被角:“安叔特地交代的,说是风俗,若是明日何姨来,看到了也不会起疑,倒是不打紧。” 是什么风俗自不用说,南汐耳稍一红。 又见李宁祁打开了柜门,从里头取了套被褥出来:“你睡在床上,我就在这地上睡就好。” 他身上的伤还没大好,更何况,两人还有一年的时间需要如此相处。 “天寒,你还是睡榻上吧,行军之人,不用计较这么多。” 眉梢一挑,他应道“好”。 话音刚落,就将那被褥放在了床榻的外缘。 看他动作如此迅疾不加犹豫,南汐怀疑这人是不是就等着自己开这句口,可看他那一脸云淡风轻,又觉得自己如此局促实在是想多了。 李宁祁坦然得若翩翩君子,和她说好后,自己便去屏风之后换下了礼服,只穿着一身轻薄的白色里衣。 他穿白色的衣裳意外的也挺好看,少了平日那冷峻的气质,倒是有些出尘的清雅之气。 意识到自己如此盯着李宁祁看实在是不妥,南汐脸上一红便径直坐到了妆台之前。 将头上那些繁复的朱钗一根根取下,如瀑乌发瞬间散落,随着股花香落在肩上。 此刻南汐的心已经乱成一团麻,脑子里也都是浆糊,真希望这钗子永远也拆不完! 她故意端坐在铜镜之前仔细着一遍遍地看,突然看到额间花钿未摘下,便伸手有些生疏的去摘额头上的花钿。 微微颦眉,看得床榻旁坐着的李宁祁呼吸一滞,眼睛不自然的便像是被固定在了这个方位一般。 却又在南汐回眸的时候阖上眼假寐。 好不容易收拾好,南汐穿着淡红的里衣,长发随意散落,吹灭了两只蜡烛,只余下最靠门口一根,橙黄色的微弱光亮之下,榻外侧这人呼吸平稳,她却实在是无从下脚。 之前行军,大家都是穿着甲衣横七竖八地躺在土包之下,没有人会在意这其中的男女大防。 她一手挽起自己的头发,一边考量着自己是该一跃翻身过去,还是该从床尾小心地踩过去。 该死! 刚刚就该让这家伙睡里头去! 她踌躇了半天,手掌一撑,整个人腾空而起,滚进了后方的被子之中。 悉悉索索地钻过了被子。 南汐心道幸好现在一片黑暗,没人看到自己表情有多狼狈尴尬。 听着均匀平缓的呼吸声,南汐突然有些烦闷,将头从那被子里探了出来,撑起了半个身子。 “这人怎会睡得这般快?” 难道今晚他们不该聊聊合作夫妻的具体事宜吗? 又或者是该以什么姿态面对何姨安叔,还有外头虎视眈眈的那群人? 这么想着,更是觉得有气,凑近了看他。 他的眉峰,他乌黑的鬓角,长长的睫毛,饱满的唇峰,南汐突然觉得,似乎“郎艳独绝”四个字当好可以形容他。 起了玩心,南汐伸了指头,去挑他的睫毛。 微微颤抖的触感,让她的指尖发麻。 下头的人似乎有些反应,翻了个身,南汐吓得连忙缩回了手。 “夫人...还不睡吗?” 呢喃的话语响在南汐的耳畔,她瞬间浑身炸毛,眼梢潋滟着薄红,连呼吸都有些发沉。 南汐感觉自己浑身都被这句话冻住了,怎么都不得动弹。浑身僵直着脑子混乱直到天际发白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南汐眼下乌青一片。 打着哈欠任由着秋雨给自己梳妆。 外头舞剑之声破风硕硕,南汐取了撑子撑起一角轩窗,看着那身姿灵动之人,觉得不太真实。 感觉到了注视,李宁祁剑尖一转,飞身收势,朝她一笑。 该死! “哐当”一声放下了撑子,轩窗阖上,秋雨不以为意:“姑爷一大早就起来练剑了,等着一起去给主母敬茶。” 这是赘婿的礼节,只不过何氏没那么讲究,只要头日来了就好,毕竟不免有话要叮嘱。 施施然出了屋子,李宁祁净了手,很是自然便摊开了手掌。 “夫人,该去见主母了。” 安叔在一旁看着,眼眶就要泛红了,大家都注视着南汐。 她只得硬着头皮,从牙缝里挤出了字来:“好的,夫...夫君。” 这人适应得如此之快,既然已经成婚,自己免不得也得习惯这个称呼。 瞧着两人是携手而来,何氏连连颔首,喜不自胜。 “你们夫妻和睦最是要紧,等着日后生个一儿半女,也就圆满了。” 府里的人都很开心... 回了青忻阁,李宁祁这才松开了手,从怀中取出刚刚何氏给的红包。 厚厚一沓,推到了南汐的面前。 不愧是何氏商行掌事人,财大气粗,这些银子,都够盘下五六个商铺了,还是旺铺的地界。 自己这个婚成的... 李宁祁眸光潋滟。 “何姨给你的你便收着吧,是她的一片好心。” 第218章 柳问献计 生活里就突然地闯进了这么一个人。 与自己睡在一张榻上,同桌而食,还需牵着手在主母面前,成婚二字,于南汐而言似乎并不是当初想的那么简单。 她以为,这是一纸合作,但真的在一起,却是另外一回事。 可李宁祁不! 这最是让她气愤,疆场之上,即便敌方兵力大过自己,即便天气遇百年难见的雪灾,她都能咬着牙,带着手底下的兵扛过去。 但... 成婚之后只要在李宁祁身边心就是跳个不停,声音大到让她时时怕对方听到。 看见他睡得安详的侧脸,看见他在院中舞剑,看见他浅笑伸出的手... 让人不由自主地慌作一团... 成婚是有几日休沐不用早朝的,南汐却找了借口要去刑部处理案卷出了门。 脚步还没到刑部大门呢,又想到李星昀还在里面。 无奈的只能又折道去了长公主府。 结果,平阳还要拉着自己聊李宁祁。 南汐觉得头更大了。 故而连公主府也去不了了,就独自坐在茶肆里喝茶,直到傍晚才回府。 饭桌上,见李宁祁不在,南汐扒拉了两口饭,实在忍不住,开口:“安叔,他今日怎么还不来用饭?” 何氏笑道:“小逸也不在呢。” 这下子,南汐脸颊一红,又仓皇低头继续夹菜咀嚼着。 安叔道:“姑爷和小少爷出门去了,说是晚了就不回来用饭了。” 饭后,何姨留着南汐说话。 看了外头,弯弯的月牙高挂,直到何姨打着哈欠,南汐这才拖着步子回了房。 这人,倒是知道回来了... 想推着他往里头去,这人身子十分沉,又唯恐给他弄醒了,自己更是有些不知所措,只得猫着身子,一点点的从他身上爬了过去。 南汐撑着脑袋生闷气,想一枕头拍到这人脸上,扯着他的领口问为何能如此淡定。 然后又气鼓鼓地躺平了身子。 只是她不知道。 李宁祁忍得有多么难受。 被子底下的指节抓到一处,在她越过自己的时候,连呼吸都要乱了。 之前受伤装睡被她抓到过一次,这次...确实技艺有所长进。 只不过这个长进,似乎惹她很是不快。 黑暗之中,勾了勾唇角。 一只手臂突然搭在了李宁祁的胸膛之上,他登时就睁了眼睛偏过头,这时候南汐的腿居然也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李宁祁再也淡定不了了,喉结上下滚动着,感受着南汐呼吸声就在自己的耳畔,几缕散落的发丝甚至与他的纠缠在了一处。 第二日,李宁祁出现在地下赌坊的时候,眼下的乌青骇人。 夜宁打量了许久,最后怯弱的道:“那个...主子...我想问...” “闭嘴。” “好嘞。” 夜宁咳嗽了一声,开始说起这两日发生的事。 怀安病了之后,柳问上门慰问,结果不知怎得,两人大打出手。 双双都挂了彩,特别是柳大人,脖子和脸上布满了抓痕和淤青,怒不可遏,上朝便弹劾了怀安。 皇上自然是要多加安抚,这事闹得太不愉快,过于偏袒怀安会惹得柳家不满,故而只能应了柳问呈上来的折子。 吏部主官员任免,考课,升降,勋封。 对于六部官员的选拔,任用,调职一直都由吏部尚书核定后呈报丞相,再递交到陛下面前。 这个职位上的人权柄极大,以前沈确也是因为在这个位置上才能在六部中都留下自己的人。 柳问上折,道怀安贪墨勾结,为吏部不容,要求六部审查,由上级评判的行为改为下级匿名检举与对上级官员考教。 那些下级官员都是些没有裙带关系的寒门子弟,一无出身,二不愿同流合污,故而一直不得重用。 柳问是清流人家出身,即便祖上做过官,自己也是两袖清风,不与那些人一道,故而他在吏部内始终举步维艰,那些老狐狸们霸占着吏部重要位置,凭他一己之力,不能撼动。 此举便是要由下向上检,只要经查属实,那便罢官不用。 这件事,皇上也想做,但是一直苦于没有人站出来当这个出头鸟。 如今,柳问借着要打压怀安的事,将这件事刚好推举到了六部官员。 文武百官纷纷站出,道是此举实在是会让朝野动荡,十分不妥。 那些末流小官又有什么资格能够考教上官,如此一来,上下级权柄混乱,以后便很难服众。 皇上皱了眉头,有些为难。 这话说得不错,如今晋王与保皇一党本是水火不容,但是此事涉及到双方利益,很有可能他们会拧做一股绳共同对抗,如此一来,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社稷清明是百姓福祉,但对于百姓福祉而言,皇上更在意的是自己的权力会不会受到挑战与威胁。 如此,刚想将此事压下,柳问再次道:“若是直接罢官,确实会让众臣寒心,不若再加一条,官员越级可用检举换自身的过错减免。” 这便是一条后路... 免得这些人狗急跳墙。 谁都有一些把柄在别人的身上,如此一来,大家若是团结,自可相安无事。 只不过,人心一贯是自私且多疑的。 皇上沉思片刻后,不顾百官反对,给了柳问三日的时间。 这两日,柳家门户大开,却无一人前去。 聂寒以剑杵地,手叠放在剑柄之上,眼眸幽深:“白日里没人去,晚间倒是去的不少,柳大人已经遭遇了三轮刺杀了。” 要不是聂寒在危急时候会出手相助,这柳问早就成为刀下鬼了。 那柳家并非行伍出身,家中的小厮们没几个会功夫的,但聂寒发现,这其中有许多生面孔,据埋藏在柳府的血滴子道,这些人的身份怕是王府私兵。 怀安背后的是齐王,这个王爷一贯低调,对外总是给人一种文弱之感,他又常年被幽禁宫中,京都中的王府不过是一个摆设。 但就是这样的人,收服怀安,私练府兵,暗中保护柳问,便是为后续的拉拢做出了诚意。 夜宁蹙眉:“柳问任吏部尚书一职,实在重要,此人要是被齐王收拢,岂不是...” 李宁祁眼神凉薄:“等他替我除了沈家。” 如此说,夜宁便明白,这人若是不能为他们所用,那便除了,再换个听话的。 第219章 留下铁骨铮铮 第三日早朝,柳问递了一份名帖。 上面是怀安给他的几个名字。 证据是夜宁查的那些强抢民宅,买卖田产,私放印钱的罪过,不过这些证据,怀安出了很多钱。 皇上震怒,拍着那折子将几个要紧的官员留了下来。 柳问道:“还有一些名单容臣今日再仔细查清,明日禀告。” 这下子,大家都很是惊慌。 各家各户都派了探子,并未见有人前去柳府告状,这怎么的,就有了证据。 如此一来,各位官员便都疑心生了暗鬼。 还未出宫门便有人借太监之手给柳大人送东西,马车停在酒楼,吃个饭的功夫,车内多了暗信,回到府中,更是有小厮捧了好几盆矮松,问柳问该放在何处。 柳问刚想说自己并未订过这样的东西,神色一敛,指尖便在那些泥土之上碾了碾。 十分松软,倒是新土。 果不其然,其下是官员递给他的密件。 这些人,害怕别人猜忌,故而将举报的话以如此隐蔽的形式送过来,而他们争先恐后,唯恐手中他人的证据被人先供了上去,便不能抵罪。 毕竟,谁也不知道柳问手中的名单中到底有没有自己。 也不能平白无故将自己贴上去惹怀疑。 故而这些信件打开,无一不是在强调,自己是因为想要助柳大人一臂之力,共同还朝野清明才拼着性命写下的。 他们不知道的是,前两日,真的没有人来找过柳问,这些计策都是去郡王府探病那日与怀安商定好的。 那时候的怀安,吊儿郎当地躺在病榻之上,说出的话,却字字句句都比这些言辞恳求之徒来得诚挚百倍。 怀安问他,若为天下计,柳大人敢不敢舍身取义。 柳问觉得,世人多误会这个多情不羁的郡王殿下。 故而南汐休沐结束的那日,沈确的罪证共一十五条被呈了上去。 皇上震怒,道是沈家辜负圣恩,让一家老小回宁州老家,永不能入京,沈贵人夺去位份,贬为宫女,送蔓香苑去照顾秦常在。 但其余的名单,皇上摁下不表。 这上面的人太多,而且很多都是保皇一党,他不愿意动,也不能动。 沈确已经离京,这事便算了结。 柳问想再进言,请陛下将这些朝堂蛀虫一并拔出,抬首刚要出列,就看见皇上那满是打量与怀疑的眼神看了过来。 脚步顿住,柳问垂首不语。 怀安提醒过他,此一计,拉下马的只能是沈家,旁的人一个也不要牵扯。 但柳问不愿意,直到看到了这一个令人胆寒暗藏杀机的眼神。 他的耳边突然响起怀安的话,那人道:纵是铁骨也得能屈能伸,才能共看未来盛世。 若是死在君王的猜忌之中,以鲜血去践行自己不愿意屈服的信念,实在太傻。 古来是有言官死谏,全了忠义之名,但要看那帝王可会因为这一条性命而改变? 本就心如寒石的人,又何必进行不必要的牺牲。 怀安劝诫的话,他当日觉得是失了读书人的气节,他寒窗苦读,是为天下,是为了明君,若大家都畏惧不前,又有何人可保社稷。 但今日,他却脚步收回,站回了队列之内。 因为刺杀,主母替他挡了一剑,因为刺杀,二弟如今还提不起来笔,这一场局,柳家已倾尽所有。 怀安说得不错,陛下想除沈家,所以才许他的谏言,若是陛下不想除沈家,那就是空话一场。 一切都只在圣心而已。 揣度圣意如怀安,此事不可再为。 那些名单不全,剩下的都在柳问的袖子中揣着,他没想到,这朝堂之上,已然是被蛀虫蛀得如此面目全非,再难凭一己之力转圜。 有帝王如此,百官平日所为不是站队就是揣摩圣意,哪还有心思为民生计。 柳问再多说多做,只会让皇上疑心他是否要借机铲除异己,也许还会怀疑到怀安的头上。 ...... 沈确身上是有百官人脉与众人把柄的,可他不能拿出来,因为这不单单是一个人的背叛,那么多条罪状在沈府念出来的时候,他便明白,这是所有人推他出来的举动。 他们明白皇上想要什么,故而用他一个人去换。 沈确当即在院中架起了炉子,将书房内所有的信件就着书籍烧个一干二净。 沈言颠着肥胖的肚子赶来,他断裂了骨头卧病数日,结果刚一起便突闻此噩耗。 看着院子里那两鬓霜白,面如死灰的父亲,他宽厚的双唇止不住地颤抖:“父亲,我们真的必须回宁州吗?” 那里是穷乡僻壤,现在享有的锦衣玉食,美人娇妾都不会再有,他一向奢侈惯了,如此哪里能受得住。 便再哀求道:“我们去求求太后,好不好父亲,太后与晋王定有法子保全沈家。” “啪!”的一声脆响,沈言的头脸都被父亲这一巴掌打得偏过去。 他一生权衡利弊,小心翼翼地运筹权术,把持百官,就连陛下都不敢轻易赐死。 偏偏!偏偏! 瞧着沈言瑟缩的脖子不住哀求的模样,沈确气得胸口大幅度的上下起伏。 沈姝被皇上诓骗,导致沈家叛了太后。而这沈言,更是个废物,满脑子只有玩乐,沈确想不到,自己为何就能生出这么两个不中用的东西。 “逆子,你还看不出吗,如今要我沈家败的不止皇上一个,太后并未出手干预,是在记恨我们之前的背叛之举,是他们一起推着我沈家进的地狱,若是还不快快出京都,你我乃至姝儿,都得死在这里!” 听到自己会死,沈言满脸的横肉都哭得挤在了一处。 就听到沈确说:“沈家的家底在罢官之后便都拿着打点了,如今怕是你我父子二人只能在宁州穷困潦倒,草草度日。” 这话更是晴天霹雳一般,沈言摇着头,跑出了府。 他不能就如此离开! 如果还能有谁可以帮自己? 沈言想到了怀安,想到了柳绾舟... 到了郡王府的门,下人们只说殿下病了不能出门,温徇才不同这人客气,命人拿了扫帚像是打狗一样,就将人打一顿扔到了大街上。 马被惊得差点踩踏上去,帘子掀开,柳绾舟瞠目结舌的与沈言四目相对。 第220章 偷恭桶 柳绾舟万万没想到,那沈言看见了他,便要开口叫她,外头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朝这里看过来,她咬了牙暗道一声倒霉,赶忙便让沈言快些进轿中来。 一上了轿子,沈言却换了脸,当即就把她的手擒住压在了身下。 马车在一偏僻陋巷中停下,这车夫是柳绾舟花重金收买的人,每次去沈言处都靠着这人,故而知晓内情。 车身上下摇晃了几下,沈言这才起身捏住了衣裙不整正哭哭啼啼的柳绾舟的下颌,恶狠狠道:“都是你柳家干的好事,将我沈家赶出京去,我定然也要柳家身败名裂。” 说着,一把就扯开了柳绾舟的衣领,揪着她就要往外头去。 这人是气急了,刚刚在怀安那吃了瘪,此刻更是火冒三丈,想与柳家博个高低,如今,他近不了柳问的身,但柳问妹妹的清白可拽在他的手里。 柳家不是书香门第吗,柳问是个清高的承学知之士,他便要将这一切都踩在脚下,还有那晋王,他是太后一派,也合起伙来,让沈家做了弃子。 那便让晋王府也戴个绿帽子被整个京都的人耻笑! 他状若疯癫,不由分说,扯了柳绾舟就掀开了帘子。 车夫看过来,只见柳绾舟酥胸半露,衣不蔽体,白花花的脖颈胸脯一片都露在外面,当即就愣住了。 沈言十分猥琐地一笑,冲着那车夫道:“我不要的破鞋,你想试试吗?” 听到这话,柳绾舟吓得连连摇头祈求,只道自己什么都愿意做,还求沈言放她一马。 沈言扯着她的头发就放下了车帘,独留那车夫在外头忍不住喉结一滚,啧啧回味。 “我之前让你将晋王府的东西偷出来给我,你左右推拒,如今沈家马上就得奉令出京,我没耐心等你慢慢图谋,晋王府的那些珍宝价值几何我心中有数,今日你若拿不出十万两,那便等着被扔到大街上去吧。” 柳绾舟没想到,沈言因为柳问就这么恨上了自己。 心中对沈言怨恨,巴不得他立刻就去死,但更恨柳问,是他让局面如此难堪。 身为兄长,他的那些虚情假意自己半点不稀罕,如今,却要为了他做的事情这般受辱。 “十万两,言哥哥,王府里都是王爷和管家执掌,我又不得世子喜爱,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银两?” “拿不出?那我就让那车夫先进来享用一番,再将你的衣服剥了扔到车道上,我倒是让大家开开眼界,这高门贵眷的身子有何不同。” 沈言这个人淫邪恶劣,他说出的话柳绾舟不敢不信,这人是真的会不顾自己的死活的。 但十万两的银子,即便赔上柳家给的所有嫁妆也定是凑不齐的。 咬着牙,她双目湿润,含着泪光,一手被牵过了沈言的手,附在自己的小腹上。 楚楚可怜道:“言哥哥,绾舟腹内已经有了你的骨肉,你当真要如此狠心吗?” 此话一出,沈言微愣。 他荒唐了这么些年,倒是还没有过孩子... 肥胖的手指摸上了那有些凸起的小腹,沈言觉得十分的陌生又有些茫然。 摇了摇头:“贱人!你莫要骗我,这些日子咱们可没少同房,若是你有着身孕怎会安然无恙?” 柳绾舟内心翻了个白眼:她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要是因此落胎更是成全了她,但这废物是个银样镴枪头,每次行事不过五六下的功夫就缴械投降,根本伤不了胎气。 面上微红,她娇羞道:“言哥哥每次都十分心疼绾舟,故而孩子平安得很。” 说罢,她从袖子中取出一医单递与沈言瞧。 李宁祁威胁过让她不可吃那堕胎药,她便日日期盼着这孩子能自己出点事,今日刚好去医馆把脉,结果那医单之上,却说她的孩子在腹中很是安稳。 沈言瞧着真切,抖了抖医单,心上一计,当即舔了脸笑就将柳绾舟扶起,又给她拉上了裸露在外的衣裳。 “绾舟,我刚刚是一时气急,这可是我沈言的第一个孩子,你定要好好养胎,将他生下来,来日,这便是小世子,今日王府的一切,来日都会是他的,到时候,我便从宁州回来找你,我们一家三口再团聚不迟。” 这算盘珠子都要崩到柳绾舟脸上去了。 但她只能泣血忍下:“嗯,我自然都听言哥哥的,只是言哥哥要离京,绾舟心中不舍。” 沈言屈指一勾她的鼻梁,就将人搂在了怀里,埋下头不住地吸吮着柳绾舟的耳垂。 忍下作呕的感觉,柳绾舟只能半推着让他不要伤了腹中的骨肉。 最后,沈言还是要走了柳绾舟身上全部的银两。 连一根珠钗都不放过。 沈家当天便收拾妥当上路离京。 不消半日,来到了京郊。 一木推车上堆满了恭桶,挡在了那山路的中间。 马车一顿,沈确很是不满,打发着车夫赶紧将人赶走。 却只见那恭桶一下子从车上滚落了两个,顿时恶臭熏天。 一个杵着长杆子的老头,艰难地挪着步伐,呜呼哀哉地去捡那恭桶。 沈言被熏得快要晕厥,从马车上下来,几步上前,一脚便要去踹那老头,却没想到那老头身子后移了一步,举起了手中的长杆便抽在了他的腿肚子上。 “啪”的一声响,沈言哀嚎着就叫出了声。 那老头捡起了恭桶,指着沈言便道:“你还想偷我的恭桶!不长眼的东西!” 沈言气得够呛,一把拔出腰间的匕首,摆手让后头赶上来的小厮们停步,自己便恶狠狠的打算亲手结果了这个老头。 刀子猛地向前一冲,破空一只羽箭将他的胳膊射穿,老头眼疾手快的将那捡起来的恭桶就套在了他的头上。 而后将人一扭,就一屁股坐在了沈言的身上。 沈言挣扎,哀嚎,扭曲,却没想到一个瘦弱不堪的老头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直压得他起不来身子。 四周山坡上飞奔而下许多蒙面黑衣人,拔出了长刀,就将这一列马车围在了中间。 沈确出了轿子,眉头一紧,抱拳道:“各位侠客可是山间义士,在下不过是还乡,随身所带银钱不多,还请诸位义士放了犬子,我自当将家财尽数奉上。” 第221章 沐浴 破空又是一箭,射穿了沈言的腿。 沈确双眼一眯,忽而凄厉的笑出声来:“狗皇帝,这是要赶尽杀绝?” 这些人,不是为财,那便是为了取他沈家一家老小的性命而来。 随行的小厮们哪里是血滴子的对手,轰然乱做一团,被无情地抹了脖子。 土地上的血,潺潺流着汇在一处。 老头这才起身,让那沈言有机会,掀开了恭桶一瘸一拐继而扑倒在地向着自己的父亲爬了过去。 “父亲,救我啊,父亲,救我...” 李宁祁搭箭,在沈确扶起沈言的那一刹那,一箭穿透了他的后背。 血,从口鼻涌出,喷在了沈确的脸上,点点若红梅绽放,让他一下子猩红了双眼。 沈确怒吼着,诅咒着皇上,一把抱住了儿子的尸体,小心地替他阖上了眼。 仰起头,对着那围成一圈的黑衣人怒吼:“要杀便杀,我化作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李宁祁背着手,从那散开的黑衣人中走上前去,居高临下,睥睨着沈确。 薄唇微扬:“沈大人手上如此多的人命,下了地府恐怕万鬼嗜身,是入不了轮回,也无机缘报仇了。” 沈确抬眼看清来人,惊惧地睁大了双眼:“你!竟然是你!晋王府的长公子!怎的,要我沈确性命的人是晋王?不!是太后对不对?” “晋王,太后,哈哈哈哈,沈大人别怕,我会把他们都送下去陪你。” 看着这人子夜寒潭一般的黑眸,沈确只觉得浑身冰凉:“你竟要弑父!怪不得,怪不得人家说你是野种,是晋王养的一条狗,我在地府里等着,我等着看你们父子相残!” 李宁祁对他的诅咒毫不在意,伸手取过一旁血滴子递上来的刀就架在了沈确的脖颈之上。 对生的渴望和仇恨使沈确的双眼睁得欲裂,浑身发抖,身下也流出一股恶臭。 “你...你要什么,我可帮你,是为了皇上杀我?那狗皇帝是个卸磨杀驴的阴狠之辈,你为他办事不得善果!” 李宁祁蹙眉,掩鼻:“沈大人,你这样就实在是丢了两朝元老的脸。” 沈确哪里要得什么风骨,将怀中儿子的尸体一抛,便道:“你何必为皇上做这样的事,等他剿灭了所有不屈服他的人,你觉得就以你的身份,他会真心信任你吗?你以后也不过是他废弃的一把杀人刀,为了他杀我实在不值得。” 李宁祁乐得一笑,语气森然:“我杀你,不过是因为你挡了我的路,沈大人...” 染血的刀丢回给了旁人,李宁祁翻身上了马。 “聂寒,将尸体处理干净。” “是!” 马蹄声响起,聂寒回首,就见夜宁正蹲在李伯的面前,两人捏着鼻子正在讨价还价。 “这么多人,必须这个数,我被那将军府的人盯着,多少天没开张了。” “哎我说,你日日的酒钱是谁给你的,李伯做人要讲良心,低两成。” “不成,你瞧瞧那只肥猪,一个人抵两个的重,我还没多跟你要钱呢,这坑都得挖的深点。” 聂寒:“......” 星光点点,树影婆娑,夜风轻拂而过,满地的枝叶影子碎作月光杯中的磷光。 南汐因柳问弹劾沈家成功一事很是开怀,特地请了柳问上何氏酒楼喝了一顿酒。 秋雨陪同,听闻柳府入了几波刺客,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请了假,明日要去柳府探望应氏。 柳问之母对她很好,秋雨从小没有得到过母亲关怀,是真心将应氏当做了自己的母亲,眼中的关切真挚诚恳得很。 南汐的婚事已成,柳问又办成了这么一桩大事,柳府总算平安了下来。 他前些日子一直未来将军府,秋雨还有些生气,酒桌上这么一说,便明白这是柳问怕自己受了牵连。 如此,更是明白他心意昭昭。 柳问如今是一刻也不想等了,借着酒劲便问秋雨肯不肯自己明日上门提亲,要八抬大轿将她娶进门来。 秋雨即便是再如何不拘的性子,也一下子红了脸,慌忙起身借口出去张罗新酒。 瞧她这样,南汐便拍着胸脯让柳问尽管来。 实在是太过开怀,喝到了月上柳梢头,才归了府。 安叔等在门口,看着那醉醺醺的人,便道:“少将军,你这刚成婚几日啊,便出去喝酒喝成这样,你让姑爷怎么想。” 南汐笑着摆摆手不以为意:“今日高兴,多喝了两杯,他回来了?” 安叔颔首:“姑爷可不像你,都要宵禁了才想着回来。姑爷陪着小少爷下了棋,又陪主母吃了饭,如今回了主屋了。” 南汐觉得这话听起来很是别扭,自己好像成了那种新婚后出门寻花问柳不着家的浪荡子,而李宁祁倒是规矩守份替她操持着家里的琐事。 这李宁祁,披着一张狐狸皮,把她整个将军府的人收买了个干净。 结果反倒还要安叔来劝自己不可如此冷落新婚夫君。 把腰一掐,她踹门而进,便想着和李宁祁好好谈谈,他们不过是合作夫妻,在外头各自都是自由的,想做什么皆可,不用特意如此表现。 关键是,他这么殷勤,实在是让南汐莫名有些心慌。 结果这么冲进了屋子,便听见“哗啦”的水声响起。 接着那屏风之后,走出来那披着黑色睡袍的人来,满头湿发,水珠湿哒哒的在他的脖颈与锁骨处滴落,松松散散的领子敞开,半遮半掩,能看得见那隐隐的腹肌。 南汐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双颊飞上红晕,转身背着他道:“我...我不是故意要闯进来的。” 她刚说完,就感觉背上贴上一个人来,气氛停滞,一颗水珠滴落在了她的耳廓之上。 南汐只觉得呼吸停滞,鼓着气就想别过身子将人推开,却没想到伸出了骨节分明的手将她刚刚踹开的门阖上。 李宁祁声音有些发哑,在她的耳畔轻轻挠着:“十二月寒,夫人开着门容易着凉。” 说罢,这人转身就又回了那屏风之后。 取了白巾,擦拭自己的头发。 南汐手指紧了紧,木然地回了身子,也坐在了矮几之旁,假意取了书来翻看,刚刚回府想要质问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 书里的字是一个也看不下去,抬了眼,看那屏风上倒映出的人影,内心思绪纷飞...... 第222章 不过是个低贱的宫婢 圣旨传到临华殿的时候,沈姝是万万不信的。 皇上前些日子还来看过她,摸着她的肚子浅笑吟吟。 皇上对她温柔体贴,就算是看在龙裔的份儿上怎会下这样的命令。 沈家有罪,她认,可偏偏,偏偏是要她去给那秦越当宫女? 秦越不过是盛府送上来替皇后笼络圣心的一颗棋子,一个下人罢了。 刚入宫的时候,她踩在这人指尖之上故意欺侮的画面再一次在脑海中回现。 难道... 皇上是故意的? 他就是要自己去照顾自己最看不上的人,他这么做是想给秦越出气? 难不成,皇上真正喜爱的人是秦越不成。 手指甲愤怒地陷进掌心。 这样调教出来的棋子一般的女人有什么好,她哪里有半分的真心? 皇上定是听从了她吹的枕边风,这才对自己下此重罚! 一双眼委屈得都红了,她木然呆立着,任由那些奉旨而来的宫女们当场剥下了华服和满头珠翠。 只留下白色亵衣,又将一件宫女的服装扔在了地上,让她尽快换上,去蔓香苑当值。 这样的事在宫中是极尽屈辱的,但沈姝现在已经全然顾不得这许多。 她披头散发地一把拉住身边的宫人,哀求道:“陛下呢,陛下在何处?” 平日里飞扬跋扈的人,在这宫里哪里能有什么好人缘,那宫人一巴掌就呼到了她的脸上,她被打得愣神扑摔在地,整个人都不住的发着抖。 “你怎么敢,我肚子里的是龙种,皇上不过是在生沈家的气,不日等我诞下龙裔,就让你们这群贱蹄子死无葬身之地!” 这宫人道了句晦气,也恐这人疯起来拉扯自己真的伤到了孩子。 她不为陛下所喜,可龙裔之事谁说得明白。 “你还真以为自己还是娘娘?你我如今都是一样的,卑微宫女所生的孩子,也得看皇上认不认,若是不认,那生下来就要拿去沉井的。” 宫人说完了这句话,趾高气扬地离开了。 临华殿的宫人平日里受尽沈姝的欺负,动不动的藤条抽身,如今墙倒众人推,身边剩下的只余一个翠玥。 她是沈姝的贴身丫鬟,见那些宫人扒沈姝的衣服,气得就要冲上前去阻止,但被拦住了,一边一个将她擒住,几个巴掌打得她双颊红肿。 瞧见那些人终于都走了,她赶紧爬着起身就去搀扶沈姝:“娘娘,您快起来,您还怀着身子,不可伤心啊。” 沈姝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摸着自己的肚子,惊恐地拉住了翠玥:“翠玥...翠玥,她们说的可是真的?我生下的孩子真的会被沉井?” 她这些日子以来,害喜的越来越严重,整夜盗汗耳鸣,痛不欲生。 薛常在来过几日,替她施针安抚。 只是沈姝不知道的是,皇上之前派御医送过来的“补药”实则早已经掏空了她的底子,早已经不适合怀孕了。 但即便她被折磨的如此难受,夜夜辗转难以入眠之际,还会摸着自己的肚子,苍白的唇色挂着慈爱的笑:“孩儿你可要健康长大,也不枉母亲辛苦怀你一场。” 再苦的保胎药她都一口不落地喝了下去。 翠玥最是明白她,小姐虽然嚣张跋扈,但对于这个孩子,是真心希盼的。 “娘娘别怕,别怕...事到如今唯有去求薛常在了。” 沈姝重重地颔首:“翠玥,你说的对,在这后宫里,只有她能帮我了。” 取出了帕子,翠玥心疼地为她擦拭了眼泪,又道:“只怕还得委屈娘娘穿上这样的衣裳。” 沈姝叹息:“我已经不是娘娘了又得罪过那秦常在,翠玥你再继续跟着我,恐怕未来的日子是不会好过的,倒不如你也求求薛常在,让她给你安排个好去处吧,总比跟着我这样落魄的废妃要好多了。” 翠玥却是不肯:“即便小姐你不再是娘娘了,奴婢依旧是小姐的奴婢,奴婢是绝对不会离开娘娘的。” 而后,她们二人便去芍药居跪着求见了薛芝言。 薛芝言告诉沈姝,她可以为她配置安胎药,但她的身子恐怕承受不住这个孩子,为了自己着想,还是应该早日落胎才是唯一能做的。 她平日里锦衣玉食,金尊玉贵的养着都浑身不适,现在要去侍候秦越,哪里还有之前的待遇。 身子疲累,只恐更是伤身。 但那沈姝哪里能听得进这样的话,磕头哀求不已,惟愿生下孩儿,生下这个她与陛下的孩子。 薛芝言沉默片刻,只得应下了。 如果这是她的选择,自己又怎么能当的了渡人的菩萨。 皇上今夜翻了秦常在的牌子。 皇后盛锦知道的时候,心内多少有些凄楚。 沈姝在后宫妃嫔眼中都不是个好相与之辈,但同在这硕大的牢笼之中,又有谁能真的幸免。 今朝看她势落,明日呢? 沈姝与她皆是高门出身,沈府败落,皇上昔日疼爱沈姝,也会一朝就将全部情谊抹杀。 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 这沈姝总是因为皇上宠爱旁的女子,而整日吃醋设计为难。 说到底,自己与她也没什么不同。 皇后突然有些恐惧,看不清自己枕边的那位是否有那么一点真心。 若是有,他放任沈姝跋扈,又在她上了云端后毫不犹豫地将她踏进泥里。 若是有,又怎么会明知沈秦二人不合,故意派沈姝前去侍候,更是在这第一日便去蔓香苑宠幸秦常在。 外头的宫人来报,说是皇上特要沈姝在殿外跪着服侍。 皇后叹了口气,只觉得心中郁结更深。 如此折辱一个还怀着身孕一心一意的女子,当真是那个自己一见钟情的男子吗? 他为自己捡花,是真心的吗? 与此同时,感到难受的人还有在榻上承欢的秦越。 屋内燃香,气氛旖旎。 秦越脸色泛红,声音都有些嘶哑混杂着湿哒哒的呢喃。 “皇上...还是让姐姐起身吧,妾身...啊!” 皇上故意恶狠狠的…… 随即就在她娇嫩的细腰上掐了一把,疼得秦越眼尾泛红。 “不过是个低贱的宫婢,爱妃要是还有闲心替别人求情,待会儿可别求我。” 第223章 秦越的同情 秦越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得里头似有火焰,自己稍有不慎,便会被这团火焰溢出焚烧,心有余悸,不敢再多言语。 皇上好不容易从她身体里出来,一翻身,就半倚靠在了床上。 外头,似有小声呜咽与抽泣的声音。 秦越心头一颤。 自己被盛家买进府里,无数个日夜里,受了委屈也只敢这样躲在角落里,抱着自己的身子哭。 从不敢哭的太大声,免得被盛家主母知道,换来一顿手板。 她柔软的腰肢一扭,整个身子便软软地趴在了皇上的心口上。 皇上眼眸向下看去,秦越白皙的脖颈之上,那点点红晕无不刺激着他的感官。 深吸一口气,抬手抚着秦越的头发,拾起一缕放在鼻尖嗅着。 忽而眸光凌厉一闪,一翻身,将人压在身下,手一下子擒住了她的下巴:“孤说过,让尚司给你备最好的梅花汁子洗发,你为何用了玫瑰的?” 秦越头皮一麻,根本挣扎不了,这人用了狠劲,似乎要将她的骨头掰碎。 她赶紧顺从地用双手摸上他的脸:“妾身也爱梅香,刚巧用完了,明日妾身就去用梅花汁子沐浴,保准皇上喜欢,皇上...可不可以放开妾身,您这样,妾身有些痛。” 皇上这人,最爱她如此低眉顺眼的模样,也爱她的主动与迎合。 果不其然,皇上松了力道,手背抚着她的脸颊,点点她的鼻尖,又趴下身子轻轻在她的唇角咬了一口:“屏儿,孤就喜欢你这般听话的样子。” 说罢,只觉得浑身燥热再起,他揽过秦越,将人翻了过来... 宽大的手掌拢住她身前的美好。 “孤说过,只要有人欺负你,孤一定会百倍千倍的替你讨回来。” 秦越承受着这人的蛮力,嘴唇张合半响,只能呜咽着“嗯”了一声。 皇上看着她的脊背,其上蜿蜒的乌发和着汗水凌乱的沾了几缕在上头,黑与白的刺激让他不经意的伸手就扯住了秦越的头发。 因为疼痛,秦越被迫扬起了头。 “你为何总不相信孤,孤答应的会办到,你为何还要同孤置气。” 头皮发麻,秦越蹙眉在身后那身躯的阴影笼罩下翻了个白眼。 语气柔软温和:“妾身怎会不信陛下。” 皇上将突然闷哼了两声,抱紧了她的身子,将那头发绕过她白皙的颈部向后一扯,笑吟吟道:“只要你听话,孤自会疼你。” 秦越:“......” 翌日清晨,秦越侍候着皇上更衣,大门一开,八九个宫人低着头捧了用品进来侍候洗漱。 而这其中就有沈姝。 她似乎一夜憔悴了下来,一张小脸惨白,上面的泪痕还清晰可见。 皇上说的每句话,她听得清楚。 那些不堪入耳的旖旎声响也就罢了,偏偏,偏偏是说要替秦越讨公道。 让自己跪着随侍,如今一双膝盖上全是乌青,双腿冻得发麻,要不翠玥偷偷求了宫人,给她带了个软垫,只怕今早她根本站不起来。 每分每秒,心中都似针扎一般疼痛。 心爱的男子在别的女人榻上卖力,还说着那般伤人的话,她如同溺水一般难过,差一点...想着一死了之算了... 肚中,却突然有小小的触碰之感。 孩子! 这是孩子第一次踢她。 不知道什么力量,支撑着她能站得起来,能埋着头,恭敬地捧着水盆。 皇上擦拭了手,将那帕子一下子打在了水盆里,溅起的水花扑在沈姝的脸上。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可也不愿意就让她这么轻易的死去。 沈姝不言语,任由着皇上离去,看着这人的背影,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错事。 他就真的如此恨自己吗? 如果恨,那些夜晚,说过的情话难道都是逢场作戏? 秦越摆了摆手,让旁的宫人下去,独留下了沈姝。 她莲步轻移,坐在榻边,看着沈姝落魄的样子,只觉得不像是真的。 太后又遣青雀带话,道是沈姝既然入了蔓香苑,那便赶紧想个法子让她落胎。 已经失过一次手,再不照办,只怕太后大怒。 昨夜之前,她让人备好了堕胎药,但看见沈姝的这一刻,她突然犹豫了... “皇上对你如何,你也看到了,既如此,你还想生下这个孩子?” 沈姝听到这话,连忙双膝一软,跪着爬到了秦越跟前,凄凄哀求道:“昔日是我不长眼得罪了娘娘,还请娘娘不要跟我这个卑贱之人计较,我而今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个孩子了,还请娘娘高抬贵手。” 秦越眼中闪过一丝悲苦与同情。 沈姝是那般高傲的人,却可以这样攀爬着匍匐在昔日最看不上的人脚边哀求。 她此刻心中,一点报复的快感都没有,只觉得浑身冰凉。 伸手,将人扶了起来,也让沈姝坐在她的身侧。 “咱们这位陛下,是个最无心的人,你以为他爱我吗?沈姝,你如果还放不下对他的情,实在是不值得。” 这样的体己话从秦越的嘴里说了出来,沈姝震惊万分,原本已经哭干了的眼泪再一次决堤而出。 秦越伸手,将人抱住,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安抚着她的脊背。 在这一刻,无论过往多少纠葛,无论大家的目的是否相同,她们都不过是这高高宫墙之下互相慰藉的可怜人罢了。 沈姝哭得泣不成声,晕湿了秦的肩头。 “对不起,对不起...” 秦越在心中也暗暗叹了句:对不起。 昔日自己也出手害过她,那夹竹桃之事若不是薛答应,恐怕... 既然都有过错,又何谈让谁原谅的话呢。 直到沈姝发泄着哭了许久,秦越这才起身,为她洗了帕子,递给她拭脸:“一次痛快哭够了也好,以后可不许再轻易哭了。” 太后告诉她,沈家一家回乡途中遭遇土匪,一家老小尽数丧生,官兵来到沈府查抄的时候,发现了关在内室里的苏磬音。 她虽被撇下没有一同归乡,但也算捡回了一条命,只可惜人已经疯了,由柳家领回送归苏二叔的身边。 秦越唏嘘非常,决定摁下不告诉沈姝... 第224章 夫人贪睡 翌日,日上三竿,安叔焦急的又来青忻阁催促。 在屋外跺脚着急地冲着坐在一旁刚练完剑正专心喝茶的李宁祁道:“那柳家的就快要到了,姑爷你也不着急,赶紧催促少将军起了。” 修长如玉的指尖滑过杯盏,李宁祁道:“夫人昨夜醉酒,今日又是休沐,睡得迟些也是应当。” 安叔瞧他这副样子,叹了口气就在李宁祁的身侧坐下,恨其不争。 “少将军的性子散漫惯了,姑爷你这样是拢不住她的心的。” 听到这话,李宁祁眉梢微挑,偏过了头来看着安叔:“那可如何是好?” 安叔瞧他这份认真的模样,很是欣慰:“少将军是个面冷心热的,也惯不是主动的人,你若是不主动些,可不就是如今的局面,成婚不过两日便晚归,再这么下去可...” 他最是希望这二人能琴瑟和鸣,恩爱一生。 “只可惜我实在不知该如何留下她,她去外头喝酒,也没有带上我。” 安叔瞧他低下头,似乎有些委屈,急忙回道:“她不带,你可以主动提啊,少将军不主动,你便主动些,总是好的。日久天长,少将军就算是石头般的心也被你捂热了。” 恐怕在安叔的心中,南汐的形象可不怎么好。 还有婚约在身的时候,从外头带进来一个如此样貌绝色的男子,幸好幸好,二人成婚了。 又不由分说地上了数次青楼... 李宁祁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我这般,她可会腻烦?” “那不会,这样的人总是吃这一套的。” 说罢,安叔意味深长地起身拍着李宁祁的肩膀:“少将军慢热,你现在就进屋去将人哄去前厅。若是她气恼于你,自有主母为你做主。你这样窝窝囊囊等她起来才是下下之策。” 进了主屋,榻上的人脸颊有些粉,侧脸枕在李宁祁的枕头上。 她睡得一日比一日霸道。 昨夜,甚至一脚差点就将自己踢了下去。 最后,李宁祁只得抓了她的脚踝,让她安分些。 但是如此,他却很开心。 南汐这般,便是觉得安全,有他在,便不如往日那般一人和衣而睡时拘谨自持,这样的变化,不知她自己可有感受到。 她睡得还很沉,呼吸均匀平缓。 李宁祁坐在榻边,俯下身子看她,看她的眉眼舒展,褪下一切防备的模样,看得心中一紧,小声地笑道:“夫人这般,可实在可爱。” 似乎做了什么美梦,她红润的舌尖伸出了一点,舔了舔唇瓣,嘤咛了一句听得不真切的话。 李宁祁呼吸都要乱了。 这... 实在像是在引诱,引诱一个早已经缴械投降愿意沉沦的人。 “夫人,你要让我如何是好啊。” 他的指尖轻轻的在那唇瓣之上停了停,看着那抹莹润的光,眸光闪动。最后还是移开了这个地方,手骨节微微泛白,将这人脸颊边的发丝拢到耳后。 指尖微微泛寒,南汐的身子一紧,眉头微蹙,睫羽上下颤个不停。 这是,要醒了... 李宁祁低低一笑,嗓音压低凑在南汐的耳畔:“夫人若还是不起,那为夫只能勉为其难抱你前去厅堂见人了。” 说罢,他将袖口随意地卷起,刚想托起这人的颈部,把她横抱而起,南汐猛然睁开了眼来。 出手就将人的手抓住。 “我自己起!” 李宁祁无奈起身,替她拿来了外衣。 “柳家的马上要到了,安叔来催了数次。” 南汐拍了拍自己的脸,本想说他刚刚越矩,可是一拽被子打算起身,忽觉得触感... 这是李宁祁的枕头,枕头也就算了,这被子又是怎么回事! 南汐一张脸,白了红,红了白。 暗暗啐了自己一口,哪里是李宁祁越矩,明明是自己! 也不知道为何,从第一次失眠到如今,她是睡得越来越沉了。 南汐耳稍泛红:“实在抱歉,我让安叔给你买个新的。” 上面还有自己一根头发... 李宁祁突然俯下身子,南汐心跳如鼓。 却见他将那根头发捏在手中,团在掌心:“不碍事,夫人不用放在心上。” 刚想说二人单独相处时,不必叫她夫人,可这人径直转了身:“夫人先洗漱,我让下人将粥温了来,柳家的自是要留下谈话的,若是不提前暖暖胃,只怕到午时饿了对身子不好。” 这人...什么时候话这么多... 南汐:嗯,果然睡饱了心情便好。 到南汐收拾妥当,又在李宁祁殷切的注视下,喝完了一碗粥,这才被牵着去了前厅。 柳问一身石青锦袍正在和主母何氏说着话。 那桌面上铺开的是一张礼单。 瞧见这二位来了,柳问赶紧起身,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谢大人,小王爷。” 李宁祁既然已经娶亲,又是晋王之子,虽无世子名头,也无实际权柄,但论身份,还是应当称一句小王爷。 南汐看他还在微微看着后方张望,浅笑道:“阿雨有些害羞,柳大人快请坐。” 柳问入座,有些难为情地道:“家母伤势未好,故而今日没有一同前来。” 何氏自然明白,关心了几句又遣人将北境带回的上好伤药送给了柳问。 “柳大人亲自提亲,是秋雨的福气,但这婚期一事倒是有些着急。” 柳问礼单上的良辰吉日不过半月。 他实在焦急,自从吏部的最大蛀虫被拔,剩余的人人自危不敢再要挟他,上柳府说亲的便越来越多。 这些人倒是不打紧,但就怕话传到了秋雨的耳中,让她不悦。 两颊微红,柳问躬身道:“在下对秋雨姑娘心意昭昭,母亲也早已备下了一应所需,日子是紧了些,但请放心,我柳府自不会有丝毫的怠慢。” 何氏:“既如此,便将秋雨叫来,当面问问她的意思。” 小逸跑上了厅堂,朝着南汐手中塞了一张纸条。 展开后,南汐笑道:“半月之后,两家合礼,我便把阿雨交给柳大人,你若是敢欺负她,我可不会轻饶。” 柳问喜不自胜,再三保证,绝不会亏待了秋雨。 于是乎,他一回府便张罗着将早已经准备好的礼帖一一送到了各位大人的府上。 总算是能光明正大地堵了这些人上门说亲的嘴。 第225章 游街 众人吃过午膳,南汐便叫出了秋雨,邀着她一道上街买些婚事要用的物品。 安叔伸出手指戳了戳李宁祁,朝他投来意味深长的一个眼神。 于是李宁祁开口道:“那采买的物品应该颇多,我一道跟着吧。” 南汐摆手,“不用”两个字还没吐出来,小逸就第一个举起了手:“我也要去!” 安叔冲着小逸偷偷竖了个大拇指。 南汐拗不过,小逸来京这么久,自己确实还没陪着他出门玩过,既然小逸去了,那李宁祁也得带上。 于是乎这一行四人就出了府。 这还是自成婚以来,南汐与李宁祁第一次共同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 京都的百姓们无不好奇,这位晋王长公子到底是何模样,就见他无时无刻不离开南汐的眼神,时不时宠溺的浅笑,不经意扶着南汐的手,让她的衣裙不至于踩在污泥之上,又为她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更是在买朱钗时细心的在一旁挑选... 这下子,京都的女眷们炸了锅了。 万万没想到这名不见经传的晋王府长公子居然是这副高雅公子的模样,较之世子也不遑多让,特别是这张脸... 啧啧出声的人是越来越多,世子爷不好嫁,这位不受宠的公子可就容易多了,当初议亲怎就少了这人。 她们痛心疾首之际,回想起这二人成婚前的那些流言,更觉得此事八成就是真的。 谁能阻止一个如此的人痴缠与爱慕。 谢南汐啊...只是犯了每个女人都会犯的错罢了。 茶楼酒肆里,大家会儿讨论最多的便是这对夫妻... 看着李宁祁给自己插上一枚珠钗,浅笑盈盈的模样,南汐凑近了他,二人离得很近很近。 李宁祁挑了眉,指尖碰到朱钗上的珍珠流苏,那些米粒般大小的串儿有一搭没一搭的前后摆动着,拂着南汐的白皙透红的脸颊而过。 “左后方向两个,还有右后方那四个聚在一处喝茶的...” 李宁祁颔首,低声回她:“还有右面十五步之隔的那三人,其他人是等着看热闹,这些倒是勤勉,都跟了一条街了。” 南汐抬头看他低垂的眸,赞赏闪过,勾了唇角。 李宁祁看她盯着自己,笑道:“夫人这是在考我?可要将人绑回将军府审审?” “不用...不过你演得这般投入,倒是不错。” 京都中能派人监视他们的,无不只有那几方势力。 他们想知道的,是南汐是否会因为婚事而与晋王府翻脸,又或是被流言影响而有所改变。 这个突然冒出来顶替世子的亲兄长,在将军心中重量几何? 李宁祁替她将朱钗取下,既然执起一玉镯,牵起南汐的手,为她戴上:“夫人觉得不错,便是还不够满意。” 这话让南汐觉得自己是被眼前这只狐狸下了套了,手刚想抽出,后腰被他一下子拖住:“正后方,还有个人。” 南汐身子一僵,顺应着李宁祁灼热起来的目光,脸颊不受控制的微微泛红,也取了一只素玉簪子,踮起脚来,放在他的头发上比划着。 “倒是蛮衬你今日这身衣服。” 李宁祁松了在她后腰的手,握住了那正在抬起来的手腕:“夫人觉得相配便买下吧。夫人喜欢最是重要。” 笑意舒朗,乌黑的眼眸再次朝后方看去,那茶室二楼的轩窗之上... 李星昀面色惨白,双眼泛着薄红,看着这姿势亲密无间的两人呆呆地立着。 李宁祁勾了笑,回首将刚刚选上的东西让一旁的伙计打包好,一并送到将军府去。 南汐瞧着这人,觉得无奈好笑:他明明知道这些东西都可以叫人送,还非得跟着出来,惹得这些窥探的人蠢蠢欲动。 谢逸盯着柜面上的那些宝石钗子,珠串,掐金丝点翠的口脂... 嘟囔道:“这些东西也太难挑了。” 掌柜的看着这小公子,指了指正在给南汐换镯子的李宁祁:“小公子你看,等你长大有了夫人,就知道该怎么挑选了,不过这样细心的郎君倒是少见啊。” 谢逸双眼一眯:“这是自然,姐姐姐夫最是相配。” 又逛了两条街,大大小小的物品采买齐全,南汐带着秋雨来到了虞非晚的绣楼。 “要替你量身赶制喜服,这儿最是合适。” 虞非晚瞧见了这几个人,立刻眉开眼笑地迎了出来。 与南汐寒暄了几句,询问了何氏近日是否得空。 自己新研发了一种绣法,还想登门去请教师父呢。 她温婉大方,柳眉杏眼,说起话来若春风拂面,很是好听,跟着进来,才发现这儿已经比之前要热闹得多,不愧是何姨的徒弟,在经商一道上颇有手段。 “现在绣娘们越来越多,我想着将隔壁的米行也盘下来,扩个店面也好。” 多聊了几句,便看见梁玉引着裴知予进来,他似乎并未注意到他们。 青女自从沈家被赶出京,算是得了彻底的自由,终于选择以梁玉这个名字重新生活。 虞非晚道:“驸马总是来此为公主挑选绣品,倒是个难得的好夫婿。” 南汐听得这话,微微颔首:“是吗。” 将秋雨请进了内室,虞非晚亲自为其量身,也应下了这只有半月的交期。 趁着这个功夫,南汐便就着这一排排的货架认真打量着。 外头传来走街吆喝着卖糖葫芦的小贩。 谢逸拉着李宁祁的袖袍,后者只得先陪他出去买。 转过了一个弯,南汐执起了一枚针线十分细腻的鸳鸯荷包端看,两步之隔,青女正朝着她这边走来,抬眼看见了她,连忙微微屈膝问候。 “谢大人,好久未见。” 南汐将她扶起,又看了眼后头的裴知予,朝着他也颔首示意。 青女见着她,心中感激的话一箩筐,又红了眼睛。 南汐放下荷包,抚着她的手背:“一切都过去了。” 她冲着裴知予道:“真巧,这是第二次在绣坊遇见驸马了。” 语气不咸不淡,让人听不出喜怒来。 裴知予还未搭话,倒是青女道:“公主殿下似乎很喜欢我们这的绣品,倒是荣幸之至。” 她偏过头看了一眼刚刚南汐拿起的荷包:“谢大人喜欢这个吗?” 南汐道:“荷包太过贴心贴身,这上头的鸳鸯是两情缱眷,最忠贞不过的。” 这话并未回答青女的问题,却让裴知予脊背一凉... 第226章 带血的吻 一夕之间,南汐夫妇二人情意绵绵的故事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该是归宁的日子了...... 晨起,将身上压着的人轻轻挪开,李宁祁起身,将自己的被子给她仔细地掖好。 回想起这人昨夜入睡前那毅然的模样,将自己那床被子团好,躺在里头如同结茧的蚕蛹一般又朝着里侧挪动了好几分。 结果不到三更天,那人已经将腿跨到了自己的身上。 夜里,即便是烧了地龙还是有些凉。 李宁祁只得掀开自己的被子,刚想给她盖上,这人却似乎感受到了温暖一般,整个人就倚了上来,一双手还十分的不安分... “夫人!” 李宁祁咬牙切齿,连耳朵都烧得通红,好不容易捉住了她那摸索的有些过分的手腕,将之手掌摊开,五指靠了上去,交缠在了一处。 这才控制住了她的手不继续动了。 两手都被固定住,南汐似乎有些不满,将头朝着温暖的胸膛上挪了挪,埋进李宁祁的颈侧,呼吸带着湿热之感... 有些湿哒哒的触感! 李宁祁呼吸一滞。 这人! 舔舐着自己脖颈最靠近下颌的地方。 这里是最遮掩不住的。 她有些用力的啃咬,好不容易才松开了嘴。 只留下李宁祁双目泛红,眉头拧在一处。 谢南汐啊谢南汐,她到底是不知道自己忍得有多辛苦? 一点不敢有激进的动作,唯恐她气恼。 结果... 明日起床,怕又是记不住,哎... 随意地披了外袍在身,推开轩窗,外头竟是白茫茫的一片。 京都的初雪来得猝不及防。 那些雪花纷纷扬扬的从空中飘下,旋转,翻飞,落在李宁祁伸出的手掌之上。 冰凉的触感,缩回了指尖,他搓了搓手,阖上了轩窗。 只不过在转身之际,忽而天旋地转,整个人便失去了控制一般,摔在地上。 潮水般的疼痛涌来,那种熟悉的蚀骨之感密密麻麻攀上了全身。 李宁祁咬紧了唇,整个身子蜷缩在了一处。 额边细汗密布而出,手背青筋暴起,唇角破了,血丝漫出,将他苍白的唇一下染红,与眼尾那颗红痣交映在了一处。 在他双眼迷茫,脑袋昏昏沉沉之际,眸光里闯进了一张心心念念的脸来。 身上的痛将他拖进了沼泽之中,密密麻麻萦绕在鼻尖的是幼时那无数尸体堆积的血腥与腐烂的味道。 “李宁祁,喂,听到了没有?” 南汐将他的身子拖了起来,朝着那榻上放好,便想出去喊大夫前来。 手却被一下子拉住。 这人的神志已然恍惚,这么突然一拽,南汐一下子跌进他的怀中。 “别离开我...好不好...求你...” 南汐鬼使神差地抬眼看他,胸腔里泛起针扎似的疼。 “好。” 答应他的请求,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 这人痛苦地笑了,却仍拽着南汐的手腕不让离开。 “我就是去叫个大夫,我不离开,你先松开好不好。” 手腕一松,她以为这人听见了自己话,结果后脑就被扣住,紧接着他的唇便压了上来。 呼吸清浅急促,南汐猛然睁大双眼,触电般的感觉由唇上传递到了全身,使她惊得又羞又恼。 她想挣脱,这人温柔细腻的触碰却突然带了些狂风暴雨一般的索取。 侵袭,索取,不愿意放过任何一寸,南汐喘不上气来只得一咬,他原本就破了唇再一次溢出血来,充斥着整个口腔,倏尔,连呼吸之间都是腥甜湿漉的血腥味。 却依旧急切霸道不愿意离开。 直到身体的力量被掏空,这人才终于不再动弹。 南汐被吻得有些缺氧,大口喘息片刻才将身子坐起,居高临下有些愠怒地拍了拍这人的脸颊。 居然... 真的不省人事了。 手指抚上自己的唇瓣,指尖带了抹红晕。 该死! 现在不是能和他计较的时候,南汐披了衣服,就去让安叔请大夫前来。 而此时,晋王府内... 管家一早就大开了府门,又放了鞭炮,贴上了红联。 长公子归宁回府的日子,老爷下令面上的功夫定是要做足了。 若是李宁祁不得南汐的喜欢也就算了,但昨日两人的事沸沸扬扬,他便有所耳闻。 想不到这个儿子还是有几分本事,竟哄得谢南汐对他倾心。 这样的话,只要再稍加些手段,不怕这女人不成为他王府的助力。 故而,他还特地焚香沐浴,一早就在厅堂里等着了。 左等不来... 右等也不来... 晋王一张脸很快就如结了冰霜似的拉了下来。 摔了手中的杯盏,将一旁的管家吓了一跳。 连忙招呼下人打扫,躬身道:“王爷切莫心急,怕是长公子他被旁的事绊住了脚也说不准。” 晋王冷哼了一声:“怕就怕在这个不孝子自以为攀了高枝,便想脱离我的掌控了。” 他一拍案桌,又恶狠狠道:“那般低贱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即便入了高门,想拉他下来,依旧容易得很。” 管家冷汗滴落。 堆了笑:“长公子对王爷最是言听计从,又怎会故意拿乔,王爷还是再等等,老奴让人备了炖品,您先用些。” 还不待传人呢,柳绾舟施施然的亲自捧了托盘前来。 一福身子恭敬地行礼,而后便将一盏八宝雪蛤放在了桌上:“父亲大人请用,切莫动气了。” 看了看柳绾舟的肚子,又见她日日请安,举止有礼,晋王便很是欣慰的道:“还是你懂事些。” 柳绾舟低眉顺目乖巧地浅笑:“能嫁入王府是绾舟之幸,自当恪守本分,伺候父亲与夫君。” 听到他这话,再想到谢南汐,晋王只庆幸当初没让李星昀娶她。 “你是懂事的,只怕我另一个儿媳就没那么明事理了。” 柳绾舟低了眸子:“南汐姐姐女中豪杰,绾舟是万万比不上的,想必南汐姐姐心目中也是尊敬爱重父亲的,父亲大人大量,便不要因她气坏了身子,星昀孝顺,若是知道了,怕是难过。” 管家心中一凉,暗道:这女人好生的本事,一句话,却含了三层意思。 心机如此深沉,竟在挑拨了晋王与谢南汐关系的同时,暗示王爷将此事告知李星昀。 “父亲。” 李星昀不知何时,竟在厅堂外。 他听到了多少? 柳绾舟呼吸一滞,果不其然,看到了那人盯着自己,那满是嫌弃的眼神就这么赤裸裸的让她一颗心都被刺得生疼。 第227章 身子不好 听到李宁祁昏迷。 何姨和谢逸连忙便赶来了青忻阁。 进了屋子,去看那榻上的病人。 大夫刚刚看诊结束,几针下去,说这人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 南汐有些木然地看着这面色还有些苍白的人,不禁取了帕子给他擦脸。 触及那鲜红的唇,手一顿,脑中想起刚刚大夫的交代。 “兮儿,姑爷如何了?” 谢逸也坐在了榻上,鼻子有些红红的。 “姐夫...姐夫...” “不用担心,何姨小逸,他很快就会醒过来的,大夫留下了药单,我已经让安叔照着去抓药了。” 何姨蹙了眉,看了看李宁祁,招了招手,让南汐跟着自己来到了屋外。 “汐儿...” 见她欲言又止,南汐道:“何姨于我就如生母一般,有什么话您直说便好。” 何姨不是个扭捏的性子,见她如此说了,心一横,压低了声音:“姑爷身子不好,你们在那方面可得需要克制些。” 南汐面色一怔:“何姨,我们...” 何姨伸了手掌而起,打断她的话:“你放心,何姨我还要在京都留些时日,这补药的事我自会安排,定然能成,只不过这些日子,怕是要忍耐些。” 南汐:“......” 即便二人亲近,房中之事也没法点的太明,南汐本想说自己不是,但是... 那人唇角的伤也确实是自己所为,何姨要如此误会也是情有可原。 只不过现在,她一张脸恨不得都要埋进地里了... 怪不得,刚刚那大夫出去的时候,不只是叮嘱着要尽快寻游医,更是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瞧她。 谢逸跑了出来,解救了马上就要熟透的南汐。 “姐姐,你快去看看,姐夫醒过来了。” 何姨见人醒了赶紧牵着谢逸离开,留下这夫妻二人。 进了屋子,带进了外头冰凉的雪气,榻上的人轻轻地咳了一声,南汐赶紧将外袍的雪扫了扫,挂回架子上,这才靠近了李宁祁。 “你...” 南汐忽而想到何姨的话,舌头打结,半天才叹了口气,俯下身子去探了探他的额头。 “还好,未曾发热,大夫说了,只要醒来不发热,就无大碍。” 李宁祁低低一笑,感受着她有些发凉的手背,微扬起了头抬眼看他:“让你担心了。” 刚想说合作而已,你若现在就死了,也是麻烦,眼睛却突然不受控制的被他脖颈上的红晕吸引了过去。 眉头一下子就蹙起,南汐有些不悦地直起了身子:“李公子平日里还需克制,大夫说了你这身子...不行!” 李宁祁:“......” 感受到她的目光,李宁祁明白这人说这话的缘故了。 手摸上那块红晕:“有人属狗,倒是下了狠嘴。” 南汐觉得心内烦躁得很:“你我既然有约在先,就不能让外头的人起疑,李公子你若是要寻红颜,还请耐心等等,免得流言纷扰,于我们的相谋有损。” 她从未担忧过流言,现下却脱口而出用这样的话去要挟李宁祁。 手指在宽大的袖袍之内微微拢紧。 就看李宁祁神色一喜:“可这位红颜我心悦已久,她想做的事,我怎么能拦。只恨不得她日日这般。” 冷哼出声,南汐甩了袖子就想离开。 果然! 男人无一可信! 袖子却被扯住,那人的手掌伸进去扣住了她的手,抓着顺着他敞开了一侧衣袍的锁骨向上推去。 直到附在脖颈与下颌的交界处。 他声音发哑,挑眉弯了唇角:“夫人...你咬得这般用力,醒了便不认了?” 南汐满头雾水,凑近了脑袋去看,指尖揉在那片红晕之上,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呢喃着开口:“我...我做的?” 李宁祁沉重的吐息声落在她的耳畔,嘤咛着“嗯”了一声。 这下子,南汐不淡定了,怪不得,何姨说那般的话。 她脑子忽然轰得一下空白了! 僵在那里不知如何开口,李宁祁却伸手将她一下子拥在了怀里。 “我心悦你已久,说过的话不会变,我可以等,等你承认,等你负责可好。” 沉沦在这片温暖之中不过一瞬,李宁祁悄然松开了手。 任由着这人躲进屋中的那扇屏风之中。 木盘掉落...水花溅起...还有桌椅碰撞之声... 李宁祁起身:“夫人?” 南汐一边用冷水泼着热气上涌的脸,一边尽力平息着自己的气息。 再走出来时,姿态卓然:“今日你身子不爽,我让安叔去递个消息,归宁改为明日可好?” 李宁祁摇了摇头:“我不碍事,今日了了此事也好。” 听他如此说,南汐便没有再拒绝。 赘婿的名声本就不好听,外头多言他因不得晋王喜爱攀附将军府。 这样的关系,本就是不公平的,若是还误了日子,只会让外头的人以为他在将军府处境艰难。 安叔等在府门之外。 边上是何姨为了此次归宁特意定制的马车。 街道上行人纷纷,交头接耳,道是将军府对这赘婿倒是给了十分的敬重。 马车车辕处都精细的雕刻并点缀了勾金的回纹纹样,华丽复杂,车帘处以百金一匹的丝绸所制,内里宽敞,配了上好的墨玉狐狸毛坐垫,边缘处摆了一张矮几,上面一铜制镂空香炉,香气袅袅,清幽非常。 矮几侧边还有几个匣子,都是何姨一早就命厨房备下的各色点心。 她的原话便是,晋王府里的吃食若是不合心意,回来的路上也可先垫垫肚子。 果然不愧是何氏商行的当家人,这出手实在是阔绰异常,做事也是十分周到。 李宁祁与南汐皆是一身红衣,走在白皑皑的雪地中尤为扎眼。 特别是李宁祁,身上的锦衣与外头的大氅都以银丝掐了暗竹纹做的滚边,更显矜贵非常。 他的大氅之上是以上好的水貂毛做的领,手中捧着的是安叔塞进来的一个锦缎罩面汤婆子。 墨发束起,以带着白玉的红带为缀。 何姨带着谢逸松他们出的府,细细叮嘱,让二人尽早还家,这雪看样子轻易不会停,可不能让姑爷病情加重了去... 第228章 我信他 如此郑重其事地一路行来。 无数的百姓们争相围观。 来到了晋王府门口,却没有小厮前来拴马迎接。 李宁祁发病这么一折腾,已到了申时,早已经过了吉时。 平白无故的在厅堂等了半日,晋王忍无可忍,摔了数个杯盏... 瞧着府门紧闭,安叔停下马车便道:“即便是误了吉时,我也遣了人提前来通传了,怎的现下却没有一人迎接。” 南汐掀了帘子看,脸上便是阴沉下来。 这晋王从未心疼过自己的这个儿子,故而就归宁一事,还要如此的折辱于他吗? 心中有火,她道:“回府!” 安叔一扬马鞭,那门却突然开了。 柳绾舟与管家迎了出来。 “恭迎长公子回府,老爷已经在里头等着您了。” 这人来得及时,又满脸堆笑,南汐不好发作,偏过头去看李宁祁:“若是不想进,便不进去了。” 李宁祁道:“归宁一事若是不成,只怕朝堂之上会有人弹劾你我不敬长辈。” 南汐现在的官声啊,只要是有关于她的一点风吹草动,那些人恨不得唾沫星子都喷到御桌上去。 说罢,伸出了手掌,将她的手握紧,拂帘出了马车。 柳绾舟看了这人一眼,手都不自觉地打颤,但身为世子的侧妃,她不得不跟着出来做个样子。 “兄长与嫂子总算是来了,外头风雪大,快进里头来。” 南汐点头示意,并未多言。 一进了府,便邀着她先去前厅坐着喝茶,倒是晋王要同李宁祁说话,归宁一事王府有自己的规矩。 于是乎,二人分了道。 “长公子,您这边请。” 将人引向晋王的书房,管家小声地说道:“掌正大人,将军府派人送的消息被门房的小厮透露给了柳绾舟,她故意截下才致王爷苦等生了大气。您看,是否要将人捉来,当面对质?” 李宁祁眸光一愣,勾唇:“王府里养这么不忠心的狗,那便替他们打扫一下吧。” 管家神色一凛:“属下明白。还有一事,督察院御史这两日常来王府,听这意思,倒是与刑部有所牵连。” “知道了...” 瞧李宁祁神色默然,从踏进这个院子开始,浑身的气息就压得人喘不上气,管家赶紧低下头不再多言。 书房门口并无小厮把守,管家径直上前叩了叩书房的门,躬身道:“老爷,长公子来了。” “你退下,让这不孝子自己进来!” 门刚一打开,一个玉瓷杯盏迎面破空砸来,李宁祁刚想抬起手擒住,却忽而眸光一闪,顿住了身子。 于是乎,这杯盏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额头之上。 血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晋王一愣。 他这盏投出去并不是刁钻难避的所在,他是想砸个杯子出出气给这亲婚夫妇一个下马威立立规矩。他李宁祁既是行伍出身,怎会躲避不及? 虽是伤到了人,可要他低下头说两句软话也绝无可能。 穿着曲水紫锦衣的晋王,坐在房中的梨花木太师椅上,冷冷哼了一声:“可真是好得很呐,你是以为有了将军府做你的靠山,便可以轻视为父了吗?” 李宁祁未抬袖子拭血,任由着血滴落在自己领口之上,洇湿了一片。 “父亲责怪的是,是儿子误了吉时。” 见他态度如此卑微,晋王心中的一口气总算是舒了许多。 “你要知道,若不是星昀将这个机会让给了你,就凭你,又怎么能进得了将军府。王府能给你的一切,都有办法一一收回,包括...你这条命!” 躬着身子的人脊背一僵,抬首看向了晋王。 那子夜寒潭一般的双眸,闪着令人恐惧而残忍的光,只不过转瞬即逝,让晋王不禁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一般。 李宁祁勾唇,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还得多谢二弟相让了。” 晋王叩了叩桌面,有些不耐烦:“王府既给你这般的机会,你自是应当感恩戴德,现今,听说你在将军府内很说得上话?” 说得上话吗? 李宁祁想到了安叔,谢逸,何姨,还有那一院子的暗卫,神色微柔:“是夫人抬举了...” 晋王对这话却很是不满:“不过是一女子,你若是拿捏不住,为父自会另想办法塞人进将军府,到时候,你就一无所用。李宁祁,你最好搞清楚,她谢南汐与你结亲,是看在我王府的面子上,故而这份抬举,是王府抬举了你,并非她抬举了你。” 这话,是在点李宁祁莫要忘本。 只不过这人到底是不明白,李宁祁怎会忘“本”,这场噩梦他做了十几年,从小小的身躯长到如今,又怎敢去忘! “父亲的教导,宁祁永世不忘,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晋王听了觉得心里不知为何不是滋味便摆了摆手,让他坐下道:“既如此,想必你在谢南汐的面前也能说的上几句话。” 想起刚刚管家所说的话,李宁祁心下自有计量。 “既是夫妻那自当相敬如宾了...” 晋王将一张纸条递了过去,上面所写的名讳是督察院御史宋谦。 “此人如今遇到了个案子,但是卷宗却抓在了谢南汐的手中,你明日见见这人,他想要的尽量去办。” “二弟在刑部任右侍郎,若是他出面...” 话还没说完呢,晋王眼神似刀般刮了过来。 “星昀最是刚正不阿,朗月之姿,这样的事怎能由他出手?哼,不过是一件小事,你就如此推拒,怕是翅膀硬了,敢违逆为父了。” 李宁祁垂下了头,眸光一暗:“父亲教训的是,此事我定会办妥。” 晋王颔首,起身摁了摁李宁祁的肩膀:“为父这也是为了你好,你当分得清轻重高低,将军府众人对你再好,也不过是看在王府的面子上。” “儿子明白,亲疏远近自是了然...” 屋外,似有风声,裹挟着地上的沙砾,传来声响。 雪花被这风裹挟着,打着旋儿的拍在了轩窗之上... 李星昀站在南汐的身侧,看着她有些担忧道:“刚刚的话,兄长必不是有心的。” 南汐抿了唇:“我信他。” 自己刚刚到了前厅,还未坐下饮茶,李星昀便赶来了。 刚要开口,却见为李宁祁赶路的管家居然回来了。 心下便有些不安,起了身道要一同先去向晋王请安才好。 柳绾舟看向了李星昀,对方半刻犹豫都没有,更是亲自带路,她的帕子在袖中拧在了一处,怨恨与嫉妒在心里烧得滚烫。 平日里的李星昀,根本不愿意与她共处一室,要不是晋王每日叫上他用家宴,自己就更是连听见他的声音都没法做到。 何况是这般殷勤的模样。 第229章 护他 两人离开了书房,站在月牙门下的回廊。 “李星昀,刚刚的话你是故意想让我听到的吗?” 冷风寂寂,李星昀的唇色变得苍白,颤抖几瞬,神色痛苦。 见此,南汐蹙眉:“抱歉。我不是故意要疑心于你。” 李星昀苦笑,微微仰起的面庞,因着这漫天的雪而泛着湿意,他昔日灵动的眸子不见神采,朝前走了一步,将二人的距离拉近。 “多日不见,却没想到你要问的第一个问题竟是这个。” 这人,即便在刑部,都故意避开自己,好不容易如此近的在一处,说出的话,却让他的心刺痛。 “刚刚的话我收回,星昀,我已经成婚了,往日的种种,你我皆情非得已,并不相欠。” 李星昀喉咙发干,忍住那股子酸涩之感,蜷紧了手指才不至于去拉住她的手。 她这么说,是因为李宁祁才着急想要同自己说清楚的吗? “兄长归京的时日并不长,你真的了解他吗?” 他与谢南汐从小到大的情分,怎么就比不过? 南汐看他那副样子实在苦闷,不由的叹了一口气:“星昀,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他的事,我知道一些,剩下的,若是他想说,我便会听着。” 想起李宁祁曾经说过的话,南汐欲言又止,继续道:“很多时候很多事,并不是一味躲避便可装作没有发生过。” 是啊,若是没有逃避... 李星昀苦笑了一声:“若是当初我告诉你这其中发生的不齿与肮脏,你可会原谅我?” 柳氏并非他想娶的人... 南汐摇了摇头:“事到如今,我不知道。” 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哪里还有回头的道理。 人们总是美化没有选择的道路,这毫无意义。 “但我知道,若是预料到你会嫁给兄长,我定会开口。” 他喜欢了南汐这么多年,哪里是一朝一夕能放得下的。 风声大了起来,吹着后头那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南汐转过身子,看李宁祁不知何时清俊挺拔静静地端立着,如同一座石像般站在廊下,薄唇含笑眼神却淡漠而深邃的看着二人。 南汐的心不由自主地跳动起来,这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失焦与深沉让她脚尖不自觉的就朝前迈去。 只不过一个刹那,这冷洌的人就将刚刚的失控全都悄然收好。 那火红衣裙的女子,就这么在一片雪白之中飘然来到了他的身边。 不带犹豫,就这么朝着他而来... “你受伤了?” 李宁祁直勾勾地盯着她,确认着她所有的眸光只停留在自己的身上,那原本化不开的浓墨却荡漾开了光彩的涟漪。 唇角微扬:“小伤,不妨事。” 看着他脸上的血迹将眼角的红痣淹没,南汐面上厉色一闪,主动牵起了他的手:“我带你离开。” 李宁祁回牵住她的手。 南汐微微蹙眉,这人...用这么大的力道是做什么,但确实没有挣开。 廊台之上,两人对望,气氛凝重,李宁祁眸底闪过杀气泰然地对上了自己这个好弟弟。 “二弟可知,我娘子是你的嫂子,京中人人称颂二弟你高风亮节,乃是礼义君子,刚刚的话是该说的吗?” 嫂子... 兄长的话语锋利如刀,不甘与懊悔的情绪将李星昀淹没。 李宁祁脖颈之上的红晕太过扎眼,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南汐瞧着这二人对峙的模样,只觉得无奈,但也未阻止李宁祁。 借着这样的事,希望能让李星昀想开些,往事不可追。 看着二人握紧在一处的手,李星昀自嘲一笑,躬身作别:“兄长娶了世间最好的女子,还望你珍惜。” 李宁祁松了手,转而将人揽住了,偏扬着头很是自得:“我的夫人我自当珍惜。” 管家适时的出现,侧着身子等着李星昀先走,而后便迎了上来。 不过走近了后,看了眼李宁祁额上的伤,顿时心下一凛。 “王爷早已吩咐备下了晚膳,还请移步前厅。等晚膳后便开祠堂敬茶。” 南汐却一拂手:“夫君受伤了,还请管家告知王爷一声,这个茶,今日南汐怕是敬不了了。” 这! 管家很是为难:“王爷去更衣了,稍后要是见不到长公子,怕是...” “怕是如何?他既然已经入赘我将军府,自该由我谢南汐护着。我的人第一次回府,便受伤还见了血,还请晋王府给我个交代。” 说罢,自顾自地朝前就走。 李宁祁心情大好,亦步亦趋地就跟了上去。 管家:“......” 这谢大人还真是不同寻常,带着夫婿归宁,茶也不敬,口也不改,不等长辈发话,就将人带走了。 马车之内,李宁祁接住南汐甩过来的帕子。 “将血擦了,免得吓到何姨。” 李宁祁将那帕子取了盏水浸湿,便随意的在脸上抹着。 “生气了?” 见人侧了身子冷冷地看着窗外也不理会自己。 李宁祁脸上一暗,薄唇微抿:“是因为我对他说的话吗?” 南汐气得扭过头来盯着他,琉璃般的眸子里是烈焰灼烧,起身一拳就打在了李宁祁后方的车厢之上。 “砰”的一声响,外头驱车的安叔眉头一挑,不敢说话。 “李宁祁,我气得是这个吗?我气得是你明明不用受这个伤,非要用苦肉计吗?你早上刚刚毒发,便拿着身体不当回事?若是这样,那我看也不用治了,我让何姨也不需在你身上浪费良药!反正你根本不在意!” 她说了好多的话,目光紧紧盯着李宁祁的脸。 该死! 擦个血都擦不干净! 李宁祁呼吸越来越炽热,扬唇道:“我不敢了好不好。” 南汐:“......” 又卖乖吗? 忍无可忍之下,一把扯过那帕子,擒住他的下颌,迫使人抬起头来,低下眸子去擦那额角。 哎... 伤口似乎有些深,幸亏是止住了血。 李宁祁任由着她擦:“我知你不想叫他父亲,我不愿意你因为顾及我的关系而强迫自己。” 现在并不是和晋王撕破脸面的时候,若是他受伤便能换南汐自在,何乐而不为。 南汐神色复杂,因他的话气势败了下来。 指尖顺着下颌滑上了他的唇,轻轻的压了压,看着上面那今早被自己咬出的伤口... 第230章 主动吻他 早上的滋味来不及细尝。 南汐低下头,先是在他刚刚才擦净的眼角落下了第一个吻。 那一点红痣似乎在发烫... 她松了帕子,放空了自己乱做一团的脑子,所有的克制与清醒抛诸脑后,将人轻轻地压在了车壁之上。 沿着他的眉骨又是一吻,鼻尖,唇角,最后落在他的唇间。 李宁祁瞳孔一缩,耳边所有的喧嚣尽数消散,垂落在身侧的手自然而然的也揽上了她的腰,身子渐渐软了下来,顺应着南汐的节奏,任由着她求索探寻。 闭上了眼睛,南汐带着一丝挑逗的意味用舌尖撬开他的齿。 缓缓深入,慢慢侵袭。 外头的雪纷扬而下,软软地铺了一地。 马车轱辘压在上面,发出“咿呀”的声响。 两人的呼吸交错在了一处,唇齿相依,带着无法言语的温润,将李宁祁所有的不安与孤寂抚平... 他以近乎虔诚的姿态去承接这个吻,动作轻缓,却又让上头的人无从抵抗。 甜蜜而又柔软的陷阱。 南汐明明知道,开了这个头,就再也回不去了... 但这一刻,什么合约,什么狐狸心计,她只想好好尝尝。 这个自己辛苦救了数次的人,这个自己亲自带回府里养好的人,这个城府与脸皮都厚得厉害的人...这个好看得如同远挂天上那弯钩银月的人... 就这么放任自己似乎也很好。 渐渐地,南汐的呼吸声愈沉,终是喘不上气来,松开了他。 这是她第一次试着...嗯...吻果然会让人无法呼吸。 双颊通红,她看着这仰着头注视自己的人,突然有些难为情了... 不由分说的将人又抱又亲... 谢南汐啊谢南汐,他还有伤在身,你可真不是人! 曲了食指,摸了摸鼻尖,她想着要说个什么话来搪塞掩饰,李宁祁却被这份缱绻扰了心智。 他一直忍着忍着... 这人! “夫人,可要对为夫负责了。” 南汐听着他语调慵懒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又羞又恼。 李宁祁却贴了上去,南汐后退,陷入那铺着墨玉狐狸毛的软垫中。 这人蹲在身前,笑得温柔无方。 南汐心头一紧,暗道:美色误我! 手瞬时被他抓住,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李宁祁感受着这人手心上的温润,许久许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他是她的,如今她也愿意成为他的了吗? 李宁祁贪恋着蹭着南汐的手心。 鬓边的碎发挠着,让南汐一颗心都痒痒的。 明明是只狡黠阴狠的狐狸。 他将所有的獠牙全都收了起来,可南汐明白,这份温柔只是在她的面前。 刚刚这人对李星昀的杀意她全都看在眼里。 唇上朱红,氤氲着水光,她温声开口:“你我的事以后可不可以不牵扯旁人?” 李宁祁一愣,那虔诚的模样染上了一层阴鸷,声音发哑:“只要他不跟我抢,我自是会饶他,不说他好嘛?” 南汐心中把自己从头到脚啐了一口! 瞧他这患得患失的样子,自己和那些话本子里薄情寡义的男子有何区别! 刚刚强吻了他,转头怎么就开口提李星昀了呢! 入京那时候,安叔给自己找的那么多的话本子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瞧她出神的模样,李宁祁忽觉的有些气恼。 她今日的主动,是害怕自己会动李星昀? 一张嘴...南汐惊愕的立刻收回了思绪,身子绷紧了看他。 这人,轻咬她的指腹! 又… 食指被裹进了湿润的触感里。 “李宁祁,你做什么!” 双颊飞上红晕,李宁祁瞧着南汐总算是将恍惚的视线又全都放在了自己身上,贝齿又咬了一口,这才松了嘴。 取了帕子,将她的手指一点点的擦干净。 “夫人,我们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还请不要分神才好。” 分神? 不对!什么叫做这种事! 南汐哼了一声,自觉理亏只得将手团了团袖摆捂在一处。 李宁祁起身,坐在她的身侧。 两人的心跳声压过了外头那积雪从屋顶滑落的声响。 雪天难行,得了安叔的消息,谢逸早早的就撑着伞候在了将军府门口。 刚想迎上去,就瞧着自家姐姐脸红如血地先行跳下了马车,姐夫倒是慢悠悠地浅笑跟在后头。 谢逸将伞递了过去,南汐摆了摆手,将大氅的兜帽一戴。 “给后头的病秧子。” 说罢,竟头也不回,走得飞快。 刚刚马车里的动静不小,安叔接过谢逸手中的伞就给李宁祁撑开。 神色有些紧张,安慰他道:“少将军脾气是冲了些,刚刚是打你了?” 李宁祁憋着笑,摇了摇头。 安叔看着在边上亦步亦趋一脸好奇的谢逸说道:“女人也不都是这样的。” 谢逸有些不明白,母亲在家时,即便和父亲感情深厚,但若是吵架了,也是会动手的。 阿姊这性子,更是不用说。 还有秋雨,听说她马上嫁与柳大人,可谢逸看得清楚,她打过柳大人很多个手板,对试之时,更是一脚就将人踢得滚到了演练场的边角去。 “那姐夫额角的伤是姐姐打的吗?” 安叔道:“是在王府平白受了欺负,所以少将军才那么生气。” 谢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左一右跟着李宁祁去了主厅。 见了何氏,说明了王府的事。 将军府上下,自然是气恼的,又叫了大夫来府,又是叮嘱李宁祁喝下了盅补药。 其实... 这药材都是何氏天南地北寻来的珍稀,药力更是惊人,这段日子喝下去,李宁祁只觉得浑身都涌上了股热气。 如此下去,怕是要上火啊。 只不过每次看到安叔亲自盯着药罐子的模样,他还是顺从地一饮而尽。 与谢逸下了盘棋,又指点了些近日练习的功夫,回到主屋的时候,已然深夜。 南汐给他留了最靠近门口的一支蜡烛。 心中一暖,洗漱之后,他放轻了脚步,刚想上床榻,却发现谢南汐居然霸占了自己外侧的位置。 李宁祁:“......” 这人似乎还是听到了声响,揉了揉眼睛,半睁着看他:“你睡里头。” 她可不愿意每日这么爬上爬下了... 第231章 睚眦必报 李宁祁唇角微扬:“好呀。” 说罢,他靠近了几分,长腿一跨... 南汐:“......” 自己每次都得借力翻过去,这人倒好,仗着自己腿长,便可这般轻松了事? 屈了膝,李宁祁被这么一绊,手肘一撑,整个人就压在了南汐的身上。 南汐:“......” 怎么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两人的鼻子差点撞到一处,手背上的青筋冒起,李宁祁蹙眉看着这人乱颤的睫毛,微红的耳尖,声音发哑:“夫人,莫要招我。” 他可不是什么君子。 再说了,忍还能忍的下去,若是她这般胡闹,那再忍下去,恐怕身子都要出毛病了。 感受着他呼吸声越来越沉,南汐一颗心莫名慌乱了起来。 撇过脸不再看他,咬着唇,后悔自己怎的次次吃瘪。 李宁祁俯下了头... 呼吸带着湿润的触感,滑过她的耳廓。 浑身的汗毛瞬间立起,南汐抓着被子,微颤了一下。 好痒... 将人的耳垂细细的碾了又碾。 他的手指顺着南汐的颈部一点点向下。 勾了食指,挑开了她交领的白色单衣。 雪白而骨骼明显的锁骨之上,是雪白一片。 南汐的呼吸都要停了,伸出手将人推了一把。 这人却一动不动,埋头而下,在那锁骨之下的位置轻轻落吻。 舌尖反复的流连,直到一片红晕。 如同自己身上那般。 这样,就公平了。 他可不愿意这个红晕留在南汐的颈侧,被人瞧见,多被看一眼,他都会心焦到想把人的眼珠子挖出来。 而这儿,便只有自己能瞧得见。 得逞了,翻过身子在里侧躺下。 南汐低了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印记,有些无奈:“你怎么这么记仇?” 自己没有意识的时候,咬了他,他便也如此来睚眦必报。 屋内用的上好的银丝炭,南汐觉得似乎尤其的热。 她能感受到,这人侧躺着,眼睛一直看着自己。 “夫人,我并非记仇,只想如此,起码这刻你是我的。” 他的声音有些低,向前挪了挪,从后头隔着被子环抱住了她。 “我很怕,怕你不要我。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南汐任由他抱着,感受这人的温度和狂烈的心跳声。 她不开口,李宁祁的语气顿时软了下来。 自己刚刚那么做,她生气了? 发丝上的清香缠绕在鼻尖,李宁祁喃喃:“那我是你的好不好。” 夜色之内,南汐微微颔首:“嗯”。 这句答应,简直让李宁祁欢愉上了天,拱了拱头,将之埋的离她的颈侧更近些。 两人就这么,抱着睡到了次日晨起。 胳膊酸麻的厉害,李宁祁却忍着,将手背在了身后。 让安叔叫来了谢逸,说是要考教他的功课。 于是乎,由自己练剑,变成了教别人练剑。 南汐倚在门口,看着院子里的二人,眸光潋滟。 到了该上朝的时辰,李宁祁进了屋子,将她的官帽取了出来。 这些原本是该由秋雨来侍候的,但阿雨马上就要成婚了,何姨特地把人叫到了自己的屋里,说要给她说说家常。 看着那给自己递过来官帽的人,南汐心内突起了心思,踮起了脚尖,亲了亲他的唇角。 瞥他的惊喜与慌乱,南汐觉得心情甚好,大跨步走着,一边摆手道:“安叔,午膳我便不回来了,刑部今日的案卷多。” 谢逸被一旁的安叔挡住了眼睛,仍旧扒拉着想要看看。 安叔笑得灿然:“成嘞少将军。” 见人离开直到背影消失在回廊的拐角,李宁祁这才收回了目光。 安叔一副十分老陈的模样撞了撞他的胳膊。 “你瞧瞧,我就说嘛,你主动些少将军这颗石头自是会化。” 嗯...这是她第二次主动亲自己了。 ...... 何氏二楼的雅间中。 李宁祁穿了身玄色云纹锦绣长袍,朱红白玉腰带勾勒他劲瘦的腰身。 见这人终于是来了,宋谦赶忙起身去迎,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 “小王爷,你总算是来了,下官可是千盼万盼,就求您救救下官吧。” 李宁祁一双黑眸冷冷清清,落了座,身子后倾,微扬了下颌:“宋大人是从一品的上官,如此我可受不起。” 督察院专负责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是天子的耳目。 只不过那是上任御史还在之时。 现今的这一位,贪生怕死,胆小懦弱,放在御史这样的位置上,却是半点风骨也没有。 早就投靠了晋王,整个督察院,如今都成了晋王的爪牙。 皇上想知道的消息是一个没有,听到的弹劾却多是针对保皇一党。 故而,这个人... 皇上早就想除了。 只可惜,晋王一直保着。 这样的人没有骨气,自也不会有什么忠心,李宁祁唇角微勾,手指有节奏的叩着梨花木椅的扶手。 宋谦在他的对侧入座,亲自为李宁祁斟茶:“我听王爷说,您可以助我一臂之力,这才腆着这张老脸前来。” 转了转茶盏,李宁祁却没有打算喝。 “既是父亲的意思,我自然会尽力。宋大人请说。” 这宋谦年过五十,膝下无子,唯有一子侄,名唤宋斯书。 宋谦利用晋王的关系,为自己的这个子侄谋了个松阳知府的名头。 官职买卖与暗中交易的事原也不打紧。 但这宋斯书做了三年的知府,心气就越发高了起来。 竟然起了霸占他人田产家宅的事。 若是是平头百姓自是闹不到京都来,可他这次抢的是太医院掌院杨太医的祖宅。 更是因此,将杨太医唯一的儿子活活打死了。 杨太医在宫中任职多年,也给京都很多高门大户看过病,即便他人已经不在了,受过恩惠的人却帮着把这件事捅到了刑部。 抢占民宅,致人死亡,判了秋后问斩。 这件案子提到了刑部,压在了谢南汐的手上。 她最是愤恨为父母官者鱼肉百姓,故而一再要求严办,如此,便牵扯出了买卖官职的事。 这都是朝堂之下,暗门子的勾当,若是旁人自是不敢多言。 但宋谦知道,这位谢大人,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第232章 掌院之死 “都是我那侄儿不中用,惹怒了谢大人,下官实在是情非得已,才敢来叨扰小王爷。您与夫人情笃,京都之中何人说起不道是郎才女貌,天上地下无双。故而只能求着小王爷为我美言一二才是。” 李宁祁不自觉地勾了唇角,这才捧起了茶。 瞧这人总算舒了眉角,宋谦一颗忐忑的心霎时平静了不少。 这晋王说自己这个儿子听话得很,可刚刚提他的名讳,对面这小王爷虽是搭了话,但那双眸子阴沉得骇人。 不想,说起谢大人,倒是平和了下来。 宋谦是个老滑头,自也看出了关窍。 把自己的软肋摆到明面上让人知晓。 实在是愚蠢至极的事。 但李宁祁不在意。 今日来见的,是一个必死的人... 他不会在此刻动手,只等着借刀杀人,因这人说出的两句话还算顺耳,他可大发慈悲,给他一个痛快点的死法。 李宁祁眸光闪动,手指微曲间定下了这人的结局。 血滴子掌正,就是这京都暗处里的阎王... 只是这宋谦还不知道,无意间的吹嘘拍马为自己免了被剥皮削骨的酷刑。 “为你说几句话倒是并无不可,只不过宋大人你这侄儿得罪的可是曾经的掌院,他在京都颇有威望。” 宋谦叹了口气,一掌拍在大腿上,十分气恼:“可说不是呢,若是平常百姓,乃至于小官小吏都还好说,但别看这杨太医不过五品,可毕竟是伺候过大人物的。我这愚笨无知的侄儿,想着杨家主事的老爷都死了,就起了这般的贪心。” 李宁祁微微挑眉,语气不咸不淡,似乎只是无心地开口:“听说这人当时是在宫中意外落水身亡?杨太医生前是太后手下,若是由父亲出面,也许在杨家的立场上也可转圜一二?” 那宋谦眯起了眼睛,左右看看后前倾了身子:“此事,下官也去求过晋王,只不过王爷说这杨太医当年因保皇后头胎不利一事已然得罪了太后,故而便将关系断了。” 说罢,他神秘兮兮地伸手出在脖子上划了一下,继续道:“小王爷,这为皇后保胎得罪了太后,而后人就落水了,皇后的胎最终也没生下来,你说这其中...” 李宁祁道:“你是说,杨太医之死是太后为了皇后腹中之子...” 那宋谦连忙摆摆手,坐直了身子:“小王爷是自己人,我不过是说些笑话,并不当真的。” 唇角一勾,李宁祁颔首:“还请宋大人静候佳音。” 人出了何氏酒楼,拐了两条街便入了与怀安合作新开的赌坊。 这些时日,夜宁一直在此处盘旋,争取将所有重要的讯息转移。 守在此处的都是血滴子中的心腹。 见李宁祁来,纷纷躬身行礼,将人带进了后院的一间小室之内。 这儿不同于上一个暗屋,装潢倒是分外雅致。 四周的墙上挂满了名家画作,兰花双面绣的屏风后是夜宁休息的地方,以金纱罗幔帐将视线隔档,桌旁的鱼嘴铜炉里燃着淡淡的檀香。 而门后侧方,案桌之上供奉的是一尊慈眉善目的玉佛。 夜宁请他入座,又遣人上了刚得来的贡茶,一时之间茶香袅袅... 这茶实在是上好的。 只可惜南汐似乎只喜欢喝酒,要不该要带上一些。 “主子,您怎么来了?” 李宁祁简洁地说明来意。 “前太医院掌院扬华的死可是血滴子所为?” 那时候,血滴子还控制在江蓠的手上,特别是针对宫内的种种行动,江蓠都十分提防李宁祁。 这件事,李宁祁是知道的,但是宫中日日都会死人,不过一个太医而已,当时虽有些好奇,一门心思都在调查晋王的罪证上,故而有所疏忽。 今日听宋谦再次提起,便起了疑心。 夜宁回想着,而后似有所悟般转着轮椅,来到了一处箱裹之前,埋头翻找后将一卷宗递给了李宁祁。 “我正在整理这些年来血滴子的案宗,刚巧翻到过关于这件事情的记录。” 李宁祁掀开一张张看着,不过是些结交官员的名单与太医院的一些人员变动记录,快速翻看了几页,根据时间先后找到了皇后怀孕那时候的药单。 上面写的却是宫女的名字。 将那药单取出细看,不过是寻常的安胎药,加了些白术等健脾温中的药材,并未有什么错处。 但... 若是这张单子如此普通,又何必换了名字。 心中有所疑惑,便听夜宁盘着手中的佛珠,说道:“当年这个命令来得突然,是江蓠亲自去动的手,我事后探听,也翻查过这些记录,都想不明白其中的关联。一个太医何德何能能让江蓠这样的人为确保万无一失出手?” “一个太医,也许要不了江蓠出手,但是皇嗣,分量倒是够了。” 夜宁心中一动,接过李宁祁递过来的药单。 “昔日我也觉得这单子有异,换了皇后名讳,但实在查不出这其中的几味药有何不妥,这才没有深究,更何况,在后宫里,贵人因想隐瞒自身的情况,遣人代名也是有的。” “我记得皇后当时有孕,是在明辉六年十一月,当时皇上大多是依仗着盛家才得以和太后一党抗衡。” 夜宁忽而想到了什么,问道:“主子是怀疑,这杨太医意外之死与皇后落胎有关,而背后之人是皇上。” 他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当今这个圣上啊,薄情寡义,敏感多疑,但是虎毒不食子。 李宁祁冷笑:“咱们这位陛下,为了皇位稳固,在那时候怕是并不想要一个有盛家血脉的孩子。” 盛家当时是皇上最大的助力,他娶了盛锦尊她为后,礼遇有加,更是因为盛锦滑胎一事,将自己最宠爱的钟嫔打入了冷宫。 外人皆言这钟嫔恃宠而骄,故而生妒害了皇后。 但若是... 这一切都是皇上所为呢? 他设下这一局,将自己所爱推上明面,暗中却派了太医动了手脚。 而后,所有人的目光都只能看得见钟紫屏一人,所有的过错由一个由妒生恨的女子背负下来。 他倒是摘得干干净净。 如今...盛家势力远不如从前,不知道,现下皇后肚中的这个孩子可生得下来? 皇上后宫充盈,而今沈姝被贬为宫女,即便生下孩子,也名不正言不顺,只剩下皇后这胎。 以李宁祁对皇上的了解,这一胎,他定是会小心的,再无皇嗣,在朝臣眼中可不是什么好事...... 离开赌坊小院的时候,李宁祁还是要走了两罐子茶叶。 想着何氏为自己寻了那么多的药材,总该给个回礼才是。 夜宁十分肉疼地将那金丝罐子装好,这东西看着虽小,但价值十金。 自己这便宜的主子开口,不能不给啊。 第233章 坦白 南汐回府的时候,已然入夜。 马上就到年关了,故而刑部的案件颇多,还都是得尽快处理的要案。 回了青忻阁,不见李宁祁,忽而有些不习惯了。 叫来了一个暗卫说道:“外头的雪刚停,李宁祁身子还未好,今日都去了哪?” 她说得漫不经心,甚至于故意侧着头扫了扫自己大氅之上那并不存在的灰尘。 暗卫躬身道:“姑爷早间确实出了趟门,不过午膳后就回来了,现下被小少主叫去竹影斋了。” 自从李宁祁搬到青忻阁后,竹影斋就留给了谢逸。 那儿有片青竹林,是个练轻功的好地方。 南汐唇瓣微启:“果然是出门了吗?” 她摆摆手,示意暗卫退下,自己则是来到了谢逸的屋子。 进屋时,谢逸刚刚落败,唉声叹气,瞧见自家姐姐,这才堆了笑:“姐姐是来接姐夫的吗?” 南汐摸了摸冻得有些微红的鼻头:“我来看看你在这儿是否住得惯。” 谢逸:“......” 他都搬进来多长时间了,现在才问住不住的惯? 不过他并非拆穿自家姐姐,反倒起身,让出了位置:“姐姐既然来了,快替我报仇!” 李宁祁的棋下得极好。 南汐早就在御书房内就看过。 之前他借谢逸的手摆明身份用的也是棋。 这么说起来,自己倒是从未与他真正对弈过。 她将大氅解下放在一旁,兴致勃勃:“那我便用白子来讨教一二了。” 李宁祁却十分自然伸手越过了棋盘牵了她的指尖。 转头让呆看着的谢逸去给暖炉里再添两根炭。 将有些发凉的手指握在手心,放在嘴前呼气搓了搓,直到自己手心的温度将这人的指尖捂热,这才松了手。 他道:“外头夜深风寒,日后若还是晚上想来,便递消息回来,我驱车去刑部接你。” 话是这么说,但这阎王心里已经决意要让聂寒暗地里敲打敲打这些日子闹事的官员。 若还将人留这么晚,那这些人也不用上刑部了,直接请了入他血滴子的暗牢去做做客。 南汐双颊微红,但看李宁祁已经神色自若的等着她落子。 南汐:“......” 闭了闭眼,认真地捡起一颗白子...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又这般的分明匀称,捻起黑子在指尖之上,从容一笑落子不紧不慢,但这平静无波的局面之下,却处处是诡异莫测的陷阱。 这人浅笑着,放弃了自己一向大杀四方,以命相搏的狠厉招数,将南汐的白子围困的无法挣脱不松不紧,只围不攻,留着气口让她有机会可以寻到出路。 谢逸在一旁看得着急。 “姐姐,你再盯着姐夫的手看,便要再失棋了。” 南汐:“......” 李宁祁唇角悠然地扬起,松了指尖便想再让她一子。 南汐却似乎很是不情愿:“这盘棋,你已经让了我六步了。再让下去,便是下到天亮也下不完了。” 李宁祁瞧她气恼的模样,站起了身子,让谢逸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他则是来到了南汐的身侧。 “那我来教你可好?” 最终这一局,黑子落败。 谢逸很是不满地看着那握着南汐的手下棋的师父。 刚刚与姐姐对弈之时,明明那般温柔,换了自己,翻盘之势如狂风席卷,杀得他连连溃败。 “姐夫!” 显然,他的控诉并不会得到任何的反应。 甚至于明日一早还要加练半个时辰。 谢逸:“......” 一路无言,南汐走在前头,似有些不开心。 回了主屋,简单梳洗之后,这人坐在榻上,看着李宁祁道:“你有话想同我说吗?” 李宁祁见她一副要审人的架势,笑道:“夫人在刑部忙了一天,怎的,回到家中还要审为夫吗?” 南汐蹙眉:“怎的,审不得?” 他今日与宋谦见面的事办得可是丝毫不隐蔽。 约见的地点还是何氏酒楼,这宋谦可能不知道这是何姨的生意,但李宁祁是一定知道的。 他明明清楚,在那里见面说话,都会有消息递给自己,他还是去了。 故而南汐原本是不生气的,和暗卫确认过他的出府时间,也还不至于生气,但...这么一路了,这人却丝毫没有说这事的打算。 这就让南汐有些压不住性子了。 李宁祁挪了张矮凳,坐在她的身前,但他身量长,这么一来,还是与她平视。 嗯... 想起自己在血滴子暗劳审人的时候。 那些烦人的杂碎要是这么平视自己,恐怕眼珠子早就挖出来喂狗了。 李宁祁微微躬了背,让自己低那么一点点。 南汐瞧见了他这小小的动作,心里一团火被灭了大半。 “夫人,我今日去见了宋大人,听到了了不得的话,恐你羞恼,故而才一直未说,你若是想听,我说出来便是。” 南汐垂着眸子看他,语气微凛:“这有何羞恼,他是如何收买你?是想我压下宋斯书的案子不表,还是对这买官卖官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宁祁眼中似有流光,道:“夫人,他说我与夫人情笃,是天上地下无双的恩爱夫妻。” 南汐:“......” 这人脑子里都记了些什么? 几句奉承的话,是这次约见的重点吗? 情笃,恩爱... 这人说出来毫不脸红。 南汐哼了一声,转身就进了被窝,背对着李宁祁。 感受背后这人刚想横跨上榻的动作,南汐蛄蛹蛄蛹着将自己移到了里侧。 李宁祁目光深深的看了那人型蝉蛹一眼,转身吹灭了蜡烛。 “夫人...我的被子...” 南汐刚刚蛄蛹着把这人的被子也挤到了里侧。 嗯... 随手一抛,将自己的裹起来的被子一角抽了出来。 李宁祁一愣,掀开了进去。 同盖一被,南汐还想蛄蛹着朝前移动去盖里侧的那一个,却听李宁祁道:“宋谦的事,夫人还是先松松手。” 一愣,南汐愤怒地扭过身子,却见这人在暗夜里亮如星辰的眸子。 该死! 还未发难,便听李宁祁道:“你放心,他所做的事自有下场,只是御史台上下的眼睛都盯着你,我这才让你松松手。” 他说的温和,南汐道:“我的名声已然如此,若是能拔去这一只蛀虫,也是...” 李宁祁忽而轻轻贴上了她的唇,又松开道:“那些话说得难听,你不在意,我却不行,听见了这样的话,我是要杀人的。” 这小疯子! 南汐只得颔首:“好。” 第234章 被弹劾 李宁祁忽而又贴了上来,在南汐的耳畔道:“那夫人今日可有什么事要坦白的?” 听到身后贴着的人这么说,南汐不再前移,反而转过了身子。 两人离得很近,又在一个被子之内,手都有些拘束不知该往哪儿放才好。 看出了她的别扭,李宁祁将她的手一把牵起,就顺势搭在自己的侧腰之上。 南汐:“……” 透过单薄的寝衣,感受着手掌之下那劲瘦有力的肌肉走向…线条…匀称… 李宁祁微蹙了眉,鼻音沉沉“嗯?”了一声,这人总算是意识到了不对,悻悻然地道:“你都知道了?” 话题扯的这般生硬,自己的夫人要如何也只能忍着。 “回门一事并不如意,依晋王的性子定不会这么快的发难,毕竟我今日也按照他的安排去见了宋谦。” 南汐一愣:“你去见他是为了我?” 李宁祁低下眸子,看她如盛了星光一样的眼睛。喉咙一紧,微微扬唇道:“晋王若是还想把持着我为他做事,便不会在这件事上太过强硬。却没想到,依旧是给你惹了麻烦。” 今晨,已有言官上了弹劾,道是南汐目无尊长,回门礼未成,百善孝为先,这样的女子何以有德立在朝堂之上。 有人开了腔,一下子群起而攻之,朝堂之上混乱一片,李星昀几欲开口,都被南汐摇了摇头制止。 他也身处在这件事内,而且关系敏感,如果在此时站出来,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混乱。 朝堂之上,一件回门礼的事吵得不可开交,竟比年尾祭奠的事还要让群臣慷慨激昂。皇上摁了摁太阳穴,只觉得头疼得很。 咳嗽了两声,拍了拍御桌,似有不满。 怀安郡王挑着眉吊儿郎当地打量这群臣激愤,只觉得好笑的冲着柳问使了使眼色。 柳问:“......” 出了列,柳问以入赘的法礼,为南汐说话。 怀安悠然的躬身扬了声唱着单调:“柳大人这话说的好生没有道理,晋王是何等的身份,只尊那平头百姓约定俗成的礼法有何用?柳大人实在是太迂腐了些。” 柳问:“......” 他暗了暗脸色,回瞪了怀安一眼,却不再开口了。 这二人不合是吏部上下都知道的事,只不过这二位,一位是新起之秀,大南明朝史上最年轻吏部尚书大人,另一位是平陵侯嫡子,背后的是皇上的撑腰。 未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谁都不想插话,免得就不知道会得罪了哪一个。 二人这么一打混,场面终于是稍微静了下来。 皇椅上的人眉目深深,任由着这些人闹腾,面上不悦心中却是满意得很。 暗道:李宁祁这颗棋子果然有些手段,让谢南汐与晋王闹得不可开交,这让他很是欣慰... 不过李星昀与谢南汐毕竟是有着小时候的情谊在的,皇上很想知道,现今李宁祁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如何? 能否抵得过李星昀的分量? 若是二人果然情真,他倒是能松松手,再将谢家这颗棋子往前推一步。 但如果不是真的,那李宁祁做出这些假象便也不可信,血滴子与谢南汐的命他都要。 于是乎,皇上开口,邀了晋王一道在宫中设宴,请上这对新婚夫妇也好将误会解开。 晋王本来就没想在此时计较回门礼的事,毕竟李宁祁受伤是真,要是细究下来,他就会被传出苛待长子的名声。 故而出列打了圆场,也顺势应下了这宴会之邀。 皇上看向南汐,自处在这场言论风波开始,她便低垂了眸子,不悲不亢也不开口解释。 晋王与李宁祁的关系,她看得明白,更不愿意答应什么宴会来让李宁祁难堪。 他在那个家中已经痛苦了这么多年,即便如今在自己的面前那般温柔与迁就,但南汐知道他心中关着一头拼命嘶吼挣扎绝望着要撕开所有的野兽。 忽然,好想亲亲他... 看他脸上的欢喜,瞧他松下来的眉眼,听他一口一句夫人... 心...一下子又痛又满。 “他们弹劾我并非你的过错,朝堂上,我虽默许了宴会之邀,但并未答应你也前去。夫君不要因此挂怀难受。” 李宁祁将人一下子拥住了深吻。 直到怀里的人喘不上气来,在他腰间扯一块肉拧了把,这人才松了口。 南汐双颊泛红:“你突然这样做什么?” 因着刚刚的深吻还未回过神来,气息不稳,娇嗔着说出口来,就宛若撒娇一般,挠在李宁祁的心尖上。 “听你叫夫君,一时没忍住。” 对于南汐,他真的很是克制隐忍了, 故而伸手替她将凌乱的碎发拢到耳后。 补充着发哑:“夫人...” 气氛正好,南汐的耳尖都因着这一声温柔红得要滴血。 但... 明明说好的合约...一年的合约啊... 自己那天在马车里主动亲他之后,回来便后悔了许久。 破了规矩的是自己,如此的话...他可会认为自己太过随便? 瞧这人的思绪又不知道飞去了哪里,李宁祁捏了捏她的耳垂,将身子离开了一些道:“没事夫人,我能等,等你相信我的心意。” 他是以欺骗的姿态出现在她的生活里,用谢七这个假身份,换来了多少的信任。 只要南汐心中还有一点点的隔阂,他便会等,等这一分隔阂消散。 南汐愿意同他成婚是自己预谋已久,处心积虑的圈套。 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拥有与得到,故而他小心翼翼,隐藏着自己所有的悸动,却因为夫君二字溃败。 李宁祁承认,他日日盘算的是她的眼光,看到她动情,他即便用这一副皮囊勾引又有何妨。 地狱里的修罗仰望人间,她便是自己的那束光。 他会等,等她原谅,等她将光赐予自己。 到了那一天,这纷纷扰扰的情网便谁也无法挣开。 南汐的指尖微微曲起,却终是保持着这个刚刚因为那个吻而环住的身体。 他的蝴蝶骨,他的节节脊梁… 南汐觉得自己可能被这人下了蛊,一见到他,准备好的忌惮与冷漠便全会消失不见。 第235章 鸿门宴 感受着她的指尖又在不安分的动弹,李宁祁僵了僵身子,无奈的叹了口气。 不知道处处勾引的是卑鄙的自己,还是这个坏透了的夫人... 宫宴的事南汐本不打算开口,但没想到李宁祁对于宫内的消息如此灵通。 南汐知道他之前说过的那个仇人是太后,是晋王,他心中的怨恨与报复自己也没有任何权利可以劝他放手。 她也不是什么痴男善女,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本就理所应当。 更何况... 太后极有可能就是杀害父亲的凶手。 虽然事情还颇有疑点... 南汐想开口问问李宁祁,但他要做的已经太过危险,以他的性子,若是知道了...恐怕即便拖着那人下地狱,也会义无反顾的吧。 心中一骇。 原来...她早就明白这个人爱她,很爱很爱... 他是个最精明的对手,是个能执棋论天下的人,可这样的人,日复一日的呓语,是求自己不要离开。 谢南汐啊谢南汐,该如何回应他的深情。 这样的爱,有时候沉的很... 李宁祁看着她低垂的眸子:“我同你去,宫宴就在明日吧。到时候皇后应该会出席。” 南汐一愣:“皇后?你想见她?” 她说的自然,丝毫没有因为他提了别的女子而有任何的疑心,李宁祁扬唇微微颔首将今天宋谦的话再简单的说了一遍。 南汐听罢,喃喃自语:“她是爱着皇上的。” 这句话是为盛锦不值。她最不该的是爱一个天下最无法专一之人。身为皇后,更是不该。 帝后,是夫妻一体,可...若是恩爱夫妻,真的会忍受得住自己的丈夫无一点真心吗? 这个国母,本就是牢笼,动了心的就是数不清的业障了。 “你想让她知道真相?” 李宁祁:“在那个位置,知道有时候比不知道虽然残酷但却有益。” 南汐默然不语,她知道李宁祁所言是真。 皇上不信任何人,既然他已经对护国公出手了,那便不会放过想查明真相的谢南汐。 李宁祁绝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保皇党中最坚定的就是盛淮中,若是丞相肯放弃立场,那剩下的便如同一盘散沙而已。 感受到这人身上突然冷冽的杀意,南汐有些担忧的紧了紧手上的力道。 “夫人...再亲一会儿。” 南汐:“......” 第二日,南汐处理完刑部的事务后,便在一片黄晕染的透红的天空之下,立在宫墙边的柳树下等着李宁祁。 刚巧遇上郡王府的马车。 怀安掀开了轿窗帷幔,朝南汐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随即摩挲着自己有些发凉的手,不满道:“谢大人好大的面子,你与晋王的宫宴,居然还让本郡王来作陪,呵,也不知道这个福气你受得住不。” 说罢,他哼了一声,敲了敲轿子,让车夫快些,骂骂咧咧的声音让守宫门的那些卫兵们面面相觑。 这位郡王大人的脾气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南汐脸色一沉。 她明白,怀安这话听着是揶揄,但其实是在提醒自己,今夜这局怕是一场鸿门宴。 如果只是为了让南汐与晋王缓和关系,又何必叫上怀安这样的宗亲,皇帝的心思,怕是要试一试她。 至于他们要如何设这一局,南汐不知,只能先小心堤防。 结果前头那车马还没来得及进宫门呢,一洪亮有声音传来:“逆子!” 平陵侯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一旁两个强壮有力的副将也勒马拦在郡王的马车之前。 “郡王殿下,还请让侯爷先行。” 怀安掀开了轿帘,扬着头笑着看向这拦路之人,悠悠然开口:“凭什么?” 那副将脸色一白,刚想继续发难,便听着平陵侯开口:“让这逆子先过,我倒要看看,以子欺父,是否会遭了天谴。” 怀安懒懒的取过那浑身发抖的马夫手中的鞭子,便扬起抽了一下,马车飞快驶过,差点惊了那两副将的良驹。 这人的话高昂传来:“老东西,你姓赵,别忘了小爷我姓李...” 平陵侯一张脸红了又紫,紫了又红,分外难看。 两道的卫士连忙将头颅低下,唯恐这父子俩哪个不开心,便牵连了自己。 平陵侯较以往进京早了两日,因着路上听到了许多关于怀安的事,故而憋着一口气呢,还未来得及去郡王府闹事,结果城门口就被皇上一封口令拦了下来。 让他先入宫用膳,一为接风,二也是来为晋王同谢家的误会说句话。 他性子暴烈,但说话却是个直肠子。 平陵侯与晋王并不对付,对太后却算是恭敬,毕竟那是先皇的遗孀。 但是听说是晋王家的儿媳不敬尊长,他听着听着就火冒三丈。 这些年轻人,个个都要踩到长辈头上去吗? 护国公一生忠君爱国,怎生得这么个不懂事的女儿! 故而今夜,他定是要开口替护国公好好教教这谢家女。 太和殿内...... 齐王与晋王已然到席。 见怀安沉着一张脸进来,十分随意且敷衍的拱了拱手,连腰都懒得弯的这么行完了礼。 晋王懒得和这个纨绔子计较,只颔首示意了一下便继续端坐着喝酒。 齐王因有着半师之谊故而起身询问二句也在情理之中。 “官瑾愁眉紧锁,可是遇了难事?” 李官瑾在他下首落座,坐没坐相的半倚着,挑着眉:“遇到了晦气的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好心情。” “晦气?” 刚出声继续询问,那平陵侯黑着一张脸便大跨步的进来了。 声如洪钟:“老夫我纵横疆场多年,倒是养了只白眼狼。” 怀安根本不抬眼看他,扯了嘴角笑:“只生不养,算得什么?” 此话,一下子戳中了平陵侯心中所痛。 他驻守平陵,从无怨言,唯有此事,提及便颇为不满皇家做派。 以至于这个儿子... 成了这副子不着调的模样! 但,无论如何,也不该自甘堕落到将青楼的人带回家里。 这... 成何体统! “李官瑾!” 怀安也站起来身子:“老东西!” 太和殿内一下子气氛便剑拔弩张了起来。 第236章 名不正言不顺 齐王连忙起身拦在二人的中间。 “还请给本王一个薄面,平陵侯难得进京,莫伤了和气。” 对于这个王爷,平陵侯颇有好感,更是谢他教导开化自己这个逆子。 怀安冷哼了一声,别开了脸坐下。 齐王朝着平陵侯做了个请的手势。 平陵侯指了指怀安,恨其不争的摇了摇头后在晋王下首落座。 怀安瞧着他这副模样,更是不满:“皇上将我们都聚集在一处做甚,我今夜本还约了温徇品酒,结果要与这老古董同宴。” 齐王有些无奈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被怀安抖了一下肩头甩开。 对面的平陵侯,酒杯重重的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 “不孝之子,对待齐王殿下怎可如此无礼!” 怀安登时又要发作,就听见殿外传来太后的声音。 “哀家来当这个和事佬可好啊。” 众人连忙起身行礼,就见太后一身明黄色凤袍款款而来,戴了金丝缀明珠的护指翘起,由皇后在一旁小心扶着手腕。 而其身后,还跟着谢氏夫妇二人。 刚巧着就在太和殿外相遇。 太后从见到李宁祁的那一刻,目光就生生暗了下来。 免了众人的礼,她被搀扶着坐了上位。 即便年岁不小,浑身那股子雍容华贵之态依旧令人生畏。 摆了摆手,让众人入座。 “皇儿在御书房内尚有要事要同御史大人商量,故而哀家先行前来,都是家宴,大家不必拘谨。” 坐在身侧的皇后已显怀,虽上了面脂,却难掩憔悴。 她已经闭门不出许久,故而得见一次十分不易。 南汐看向了皇后,后者朝她默默颔首示意,便有一个宫女在上菜之际,附耳小声的让南汐宴会后前去坤宁宫一趟。 举酒三杯,太后便看着谢南汐道:“南汐啊,今日这宴会原就是陛下为了你与晋王所开,你们若是有误会应要早起解开才是。” 南汐起身,不卑不亢,却又礼数周全:“不过是那些有心之人的编排罢了,当日的事,想必王爷心中有数,并非南汐有心如此。” 刚刚李宁祁进来的时候,头上的伤可明显的很。 怀安听得这话,立刻唯恐天下不乱的就将眼睛瞄向了晋王,啧啧出声。 公然的挖苦之音让晋王的脸面很是挂不住,但怀安一向不着调,众人也没法摘他的错,反倒是太后开口,语气有些不好:“谢大人当真是得了一个好夫婿啊。” 她直称谢南汐为大人,已有生分之意。 怀安捻着酒杯,就朝着齐王身侧挪了过来,凑近了小声道:“太后这是打算来替晋王父子讨个公道来了吧,小肚鸡肠的模样,啧啧。” 齐王慌忙瞥他一眼:“官瑾应当慎言。” 怀安不理会,抬起了袖子掩面饮酒之际,将一张纸条神不知鬼不觉的传给了齐王... 谢南汐回头看了李宁祁一眼,见他眉目微蹙,倏然一笑:“臣还要多谢皇上,亲指了如此好的婚事,有此良人,是南汐之幸!” 她的这门婚事是皇上亲赐,太后有难也不应当来找她。 太后那远山黛眉一挑:“那便让李宁祁近前来让哀家瞧瞧,是怎样的人才让谢大人如此春心萌动。” 听到此话,李宁祁只得上前,垂着眸子任由她打量。 “抬起头来。” 看他的眉眼,太后立刻浑身发凉,一抹阴狠从眼中闪过。 像... 真是太像了... 就是这烟柳之气,专擅勾人心魄的狐狸眸子,才让她最为珍视的情感蒙了尘。 他那下贱的母亲用尽手段勾搭晋王,她的儿子也来抢星昀的东西! 手指蜷缩在一处,那朱红色的唇扬起:“真是生得一副好样貌啊,好的很呐。” 南汐后退了一步,与李宁祁并排而立。 他知道这人对太后滔天的恨意,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却见他一脸淡然,丝毫未受影响。 李宁祁活在阴暗里这么多年,曾以为直面这个仇人会艰难,但此刻,却只觉得无趣的紧,她叫嚣的模样看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一个嫉妒到发狂的疯女人在拼命的嚎叫。 故而抬起了头,正视迎了上去。 太后眉头皱的更深,恨不得现在就冲下去将这人高昂的头颅扯下来。 晋王适时站了起来,喝道:“宁祁,不可直视太后娘娘,半点规矩都没有!” 他这么一插话,太后这才摆了摆手让人归座。 而这一场闹剧的始作俑者这才到来。 “皇上万岁。” “快快请起,家宴而已,无需拘束。” 皇上走到上头的御桌,经过皇后时,温声问道:“孤近日繁忙,故而不得空去看锦儿。” 盛锦连忙想要起身回禀,被皇上压了压肩膀:“家宴之上,你我便是夫妻。” 说罢,伸出手指轻轻抚了一下盛锦凸起的肚子。 “孤可等着这个孩子降世,这是孤的嫡长子。” 盛锦眼尾泛红,屈膝道:“妾身这次一定会小心保胎,定不让皇上失望。” 她无数个午夜梦回,都忘不掉自己落胎那时候的锥心之痛,还有皇上眼中的愤怒... 南汐看着上头的人,只觉得一阵恍惚。 心中生出一股子恶寒,指尖在桌下被李宁祁卷到了手心中握住。 他凑近道:“夫人放心,为夫定不会再诓骗你分毫。” 手指指尖小小的动了起来,抓挠着李宁祁的手心。 李宁祁刚刚饮了几口酒,现下有些微醺,看着南汐上下跳动的睫毛,伸出另一只手,压住了她的手腕,压着嗓子低低无奈道:“夫人啊...” 再这般逗弄他,他可就要亲上一亲,才能解了这酒气。 两人悉悉索索的小动作看在了太后的眼中,只觉得更是怒气上涌。 转眸看向了刚与皇上敬完酒的晋王。 “听说王府这长公子自幼丧母?” 晋王一噎,看她那晦暗不明的眸子,只得道:“宁祁的母亲身子不好,故而并未入得王府。” “哦?这么说...那岂非名不正言不顺?” 她不理会晋王哀求的目光,只把头转向了南汐:“南汐毕竟是将军府嫡女,护国公还在世时,就将你的婚约托付与我,怎可如此敷衍,哀家看,倒不如享个齐人之福,让怀安也一并入了将军府吧。” 李官瑾:“......” 第237章 哀家是在替你母亲教教你 他“腾”的一下跳了起来。 万万没想到,这火也能烧到自己的身上? 直接一拱手,扬着头拒绝得干净利落:“恕怀安不能从命!” 太后很是不悦:“你是觉得谢家嫡女配不上你?” 他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整个京都谁家肯把女子嫁与他为妻? 若是再选一个人入赘将军府,那唯有这个臭名昭着的人当得。 怀安颇为嫌弃地上下一看南汐,那意味分明是挑衅再加上一丝的傲娇。 南汐:“......” 这水泼到了自己的身上,她只得道:“太后容禀,臣与这郡王积怨颇深,这婚事怕是不成。” 怀安不甘示弱:“我已有王妃,生得花容月貌,贤惠端正,还请太后娘娘收回成命,要不怀安只能剃了头去寺庙苦修去了。” 太后嗔怒:“王妃?如今平陵侯回来,该好好管管你的后院了。如若不想去将军府,那便先将哀家身边的两个宫女带回郡王府吧。” 李官瑾:“......” 他用充满了哀求的目光看向了皇上。 皇上扶额,之前自己已然用过他府里的那个让怀安设局拉下沈确埋在吏部的人脉网。 这件事他办得极为漂亮,更是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故而有此在先,他只得开口道:“怀安的事自有平陵侯操心,母后也得让平陵侯回京自个儿处理不是?” 平陵侯虽不满怀安所为,但让自己的儿子入赘,他可没有晋王那样的心胸,可以由着京都百姓指摘。 怀安得了个乖,立刻眉开眼笑,至于老东西...呵!那老古董还想管他,真是可笑。 “太后娘娘,实在是怀安这名声太差,怎配得上您身边的宫女。” 太后懒得再同他掰扯,反倒是将目光又看向了南汐:“将军府中只有一个人怕是不能够,既然郡王不愿,那是他没有福气,哀家定好好物色几位送去。” 南汐刚想开口拒绝,太后却一点点移了目光,注视着李宁祁:“哀家这是在替你母亲教教你,何为赘婿,善妒是断不可取的。” 皇上饶有兴致地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看着太和殿内大家的反应。 李宁祁拍了拍南汐的手背,暗示她不必担心,站起身子扬唇:“谢太后…” 太后摆手,换上一副慈眉善目:“你自幼没有母亲,实在可怜,若得空,可像星昀一般时常来我宫中坐坐。” “太后放心…臣一定会去...” 南汐抬了眼皮瞧他,看他说出这话时微垂下脸的阴影。 瞧这夫妇已然得了教训,平陵侯自也不再开口。 而且他见了南汐一女子之身,不卑不亢,倒生了几分惜才之心。 夜色已暗,皇上理所应当的便让众人留宿一晚。 南汐要陪着皇后说话,在太和殿外拉住了李宁祁的手。 “夫君莫要吃味,你我合约之期,我将军府里定入不了别的男子。” 李宁祁眸光一凛,这话,是在提醒自己如今二人的关系只是停留在这合约之上吗? 南汐见他脸色有些难看,咬了咬唇。 她想说,自己并不想再要别人,可到了嘴边,别扭的又加了合约二字。 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只得踮脚趁着着月光的掩映在他的唇角轻吻。 皇后还在坤宁宫等自己,她无法久留,只得浅尝即止。 李宁祁眯了眯眸子:“这可是夫人说的,若是一年内夫人喜欢上别的男子,要让他们进府,为夫定会亲自要了这些人的命。为此,还请夫人忍耐。” 南汐:这个疯子,居然已经学会就着自己给的话头吃味威胁了。 一宫人躬身在前方引路,先行将李宁祁带到空置的承明宫。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宫道之上越发冷寂。 李宁祁顿住了脚步,扬唇而语:“公公,这怕不是去承明宫的路吧?” 那宫人惊骇转身,刚想找点说辞说出口,一个音节都未曾脱出口,就被扼住了咽喉。 李宁祁手腕一用力,就扭断了他的脖子,那双眼圆瞪着,整个脑袋耷拉了下来。 风声过,一片落叶落地,聂寒抱剑躬身出现:“主子。” 李宁祁将尸体随意地扔到一边,抽了帕子一根根地擦干净了手,冷冷一笑:“看来太后的礼送的有些小了,咱们给她回一个吧。” 聂寒颔首,指了指后方的宫羽。 “是!那这殿里的女子?” “剁碎了,扔乱葬岗喂狗。” 聂寒应下,转了方向,自己缓步走向承明宫。 太后恐怕想不到,这宫里的殿宇,他熟得很。 随侍在承明宫的宫人见到小王爷到来连忙跪地请安。 殿门大开,里头,一袭月白锦衣的齐王殿下,正端坐在主屋的圆桌之侧。 看他只身前来,一点意外神色都没有。 只推了杯茶,做了个请的手势。 茶香袅袅而起,清新扑鼻... 李宁祁掀袍落座。 玄色的眸子波澜不惊:“齐王殿下等久了?” 齐王李明昭气质高雅,抿唇笑道:“不久,小王爷来得比本王料想的还要快些。” 茶香之中...弥漫着一股微弱的血腥味。 李宁祁勾唇:“倒还要多谢齐王出手替我处理家事。” 齐王摆摆手:“不过是顺手的小事,太后为谢将军选的人倒是与你有两分相像。” 前头,将李宁祁引到偏辟宫羽,安排宫女在内洗浴。 这一边,又找了几个相貌出众的面首助兴。 太后这苦心倒是难得的周全… 只是不知道,自己送的礼她可会喜欢。 李宁祁扬眉:“齐王殿下消息灵通,如此做不怕得罪太后?” 李明昭一直谨小慎微,今日这事竟破太后的局来主动示好。 “小王爷不必如此堤防,本王甚是欣赏谢大人,不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倒是小王爷雷厉风行,让本王很是意外。” 他收到怀安透露的消息,故而想赶来替南汐平了此事,顺便与南汐谈谈心中抱负。 只不过,姜嫔递了消息,道是南汐被皇后请去了坤宁宫。 想起今日太后针对李宁祁的种种行为,齐王便想在此处等等这人。 看他要如何破局。 宫女沐浴这般的香艳场面,即便二人并未发生任何的事,只要那女子喊上一句,怕立刻就会有宫人宣扬的满宫皆知。 但这人丝毫没有上当,不禁让齐王高看两眼。 第238章 宫内行凶 齐王起身,目光深深再一打量了他:“若有机会,还想再与小王爷深谈可好?” 李明昭是真的起了拉拢的心思,直觉告诉自己,这人断没有外界传闻的那般不堪,是个靠女人上位的人。 但今日也不是个把话说得太透的好时机。 因这人浓墨般毫无波澜的眼眸,实在是叫人瞧不透他心中所想。 “齐王抬举了。” 薄唇微抿,刚想好好送齐王出去,就听到外头不远处的官道之上,男人的尖叫声响彻云霄。 齐王面色一紧,皱眉道:“宫内何人敢如此喧哗。” “我去看看,齐王还是从侧门出去吧。” 李明昭在宫内的处境并不好,故而他此番涉险前来已经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如果还和李宁祁一起出这个殿门,只怕明日皇上就会疑心到要他的命了。 宫人们慌慌张张地开了门,滚进来了一个灰头土脸的人来,瞧着李宁祁,立刻哭丧着,爬着就来扯他的衣袍:“小王爷,小王爷,快救救我啊。” 李宁祁微不可察地蹙了眉,看被他拽得皱起的衣角,薄唇微启:“这不是宋大人吗?这是怎么了?” 嘴上很是关心,却连脊背都不曾弯下一分,任由着宋谦自己手忙脚乱地爬将起来:“下官...下官什么都没看见啊...” 他举了手立誓,连泪水都不住地涕流而出。 “下官对王爷衷心耿耿,还请小王爷美言一二啊,让王爷定要向太后求情救救下官啊。” 外头,一箭破空而来。 李宁祁如鹰般的眸子注视着这沁了月色的玄铁箭尖。 什么杀手,这么有失准头! 手一扶,宋谦的身子朝着左侧一偏,箭头正好从他的胸口横穿而过。 鲜血洒在李宁祁的侧脸之上,他咂舌,蹙眉,将宋谦扒拉着自己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看着这人如败叶一般落到了地上。 他的手还在不停的朝上方拽着,却气若游丝没有任何的力气。 李宁祁蹙眉低下了身子,凑近了宋谦扬唇道:“宋大人,您瞧见了什么呀?” 宋谦的嘴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 李宁祁将修长的食指放在嘴唇中摇了摇头。 “太后可好看?” 宋谦目瞪欲裂,咕噜咕噜的血泡顺着嘴角不受控制的溢出, 外头,冲进了一队禁军。 为首的居然是平陵侯。 他的手中拿着一把刀,火急火燎的上前查看了宋谦伤口,确认其死亡后,有些狐疑地抬头看向了李宁祁。 “小王爷,你刚刚可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李宁祁颇为无辜地道:“我与这几位宫人还未来得及走出这殿门,就见宋大人慌张逃命似的跑进来了,接着就有暗箭,那真是差点就要射到我的身上了。” 平陵侯看他脸上的血迹,还有边上那几个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人,放下了戒心,对着身后那几个禁军道:“再去搜!” “是!” 又拂了袖子让宫人们散去,平陵侯压低了声音问:“这贼子身死之前身边只有小王爷一人吗?” 李宁祁颔首,就看平陵侯咳嗽了一声,道:“那...他可说了什么?” “他说他看见太后...” “嘘!” 平陵侯神色慌张地摇了摇头,痛心疾首继续道:“先皇去得早,竟发生了这等事。太后行为不典的事本侯自会如实上禀皇上,让太后先禁足为先皇跪经。” 李宁祁蹙眉:“这...难不成宋大人与太后...哎...” 平陵侯一愣:“宋谦不是与你说了?” “宋大人只说看见了太后,便被暗箭所射杀,竟没想到是这样的事。” 平陵侯:“......” 这等宫廷秘事自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听先前李宁祁的意思,他以为宋谦将私会太后一事告知了他,却没想到,这人其实并不知道吗? 一拍自己的嘴,平陵侯只得将他拉至一旁,解释道:“太后在后殿褪衣洗浴,这厮竟藏在浴桶之内!此事断不能传出,我知太后在殿上对你多加为难,但...” 李宁祁躬身正正一礼:“侯爷这说的哪里的话,这是国事,涉及皇家颜面,宁祁定会顾虑大局。” 平陵侯很是激动地拍着他的肩膀,赞道:“本侯入京听到许多关于你的流言,如今看来,实在是做不得数,以你这般的人品,哪是个居心叵测要强娶弟媳的人。日后再有人敢说你的不是,老夫定要将他们的舌头都拔下来。” 李宁祁一双眼睛透着月光,礼数周全又是一礼:“多谢侯爷信重!” 此时... 慈宁宫内,太后披着头发发怒,将周遭能砸的全都尽数砸在墙上。 宫人们都哀戚的瑟瑟发抖跪伏在地,拼命求饶。 晋王拿着弓急急进来。 太后忙问:“他!” 晋王跨步上前,就将失控了满眼猩红的太后一把搂进了怀中:“霜儿放心,我已经将他射杀。” 太后抬眼看他:“杀了这些人,我要他们全都去死好不好。” 晋王颔首,打了一个响指,立即就进来了几个亲卫,将这些哀求着不断磕头的宫人全都拖出了殿。 阖上了门,四周一片宁静。 只剩下太后呜咽的声音,蜷缩着身子,靠在晋王的怀中。 “晋哥哥,我还要那贼子的眼珠子,碾碎了扔到河里喂鱼!” “好。全都依你,霜儿你身子不好,切不能因这事气伤了。” 太后将自己的脑袋枕在了晋王的膝盖之上,感受着他给自己温柔地抚着背。 “晋哥哥自是信我的,当年要不是那狗皇帝硬要我入宫,我怎么会痛苦一生,如今他的儿子又想设计毁了我。” 恨意一下子攀上了晋王的瞳,他道:“你是说,今晚的事是皇上安排的?” 太后冷笑:“宋御史一直与皇上在御书房议事,要不是他的安排,怎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这?哀家一路护持让他登上皇位,却不想被这忘恩负义的东西反咬一口!” 她与皇上一直在争权,满朝皆知,但她这一生,最在意的便是和晋王之间清清白白的关系。 嫁入皇宫,她身不由己,晋王有了那外室,她更是恨得要他亲手掐死作数,这样纯挚的情感,怎能用来算计! 晋王将手一点点抚上了她的脖颈,褪下肩头明黄色的宫袍... 第239章 老鼠 南汐回来的时候时辰已晚,屋内一片漆黑。 李宁祁听见外头的响动,刚想起身点蜡烛,这人却开口道:“不用。” 听她的声音,李宁祁喉头一紧:“可是哭了?” 南汐没有说话,只不过脚步轻移的声音慢慢靠近。 李宁祁起身,拉过这人的胳膊,摁到了自己的怀里,月光莹莹落下,将她眼尾照得发亮。 南汐顺着揽住了他的腰身:“无妨,只不过看见皇后伤心欲绝总是有些伤感。” 她将宋谦所说的事结合着杨太医之死告诉了皇后。 那人面色惨白似纸,悲痛的样子隐忍克制,咬红了的唇却像泣血。 “药单吗?” 她喃喃自语的模样吓坏了南汐。 皇后直愣愣的看着南汐,问她:“你也和皇上一般吗?是为了图我盛家之势才将这件事告知我?” 南汐道:“盛淮中大人对我有恩,您对我有义,于私,我应该说,于公,当今圣上多疑,谢家军独领二十万兵马镇守北境,他心中早已忌惮,我入京以来,处处受制,但换来的却是猜忌怀疑,我相信,盛家也有此难题,若是能通力合作,未尝不是保全双方之途。” 这些道理,盛锦明白,只不过今夜,她忽而想到了太多,知道的也太多,一时不知该恨谁了。 故而摇了摇头,便想送客。 南汐昂首立在她的面前:“虽有众多理由,今夜,我为的你盛锦,是盛家金尊玉贵,不栉进士的嫡小姐。” 盛锦与她交好,看中的是南汐身为女子却有这一份潇洒与自由,虽为女子,却能做到这么多男子都无法企及的事。 但她忘了,自己曾经也是这样一个女子。 盛淮中大人是个最高风亮节的君子,并未因她是女子而在教育上有丝毫的轻视和怠慢。 将盛锦教养的落落大方,才华出众,惹得无数京都才子倾慕。 ... 什么时候,变成这般了? 盛锦整个人颓然地瘫软了下来,被南汐扶着,这才将事情的原委一一道出。 那个药单之中有白术,是最为健脾温中的药物。 而她自怀胎以来,便总是被太后留在慈宁宫用点心说话。 南汐眉头一皱,她突然想起,之前平阳与自己闲聊的时候,还说起过太后那段时间十分心疼与宝贵皇后的这一个头胎,故而时常关心,也是因此,即便太后与皇上不对付,皇后依旧未对太后有任何的懈怠。 她念昔日自己保胎之时,太后的谆谆教导与声声关怀。 而那些时候,太后犹爱茯苓糕。 皇后看她眼中的震惊,自嘲一笑:“茯苓为利水渗湿的药物,单用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二者长期用下去,我身子本就脾胃失和,只会更加不适以致滑胎。” 在这件事情上,杨太医是陛下的人,而茯苓糕,是太后所用,二人恐怕有所勾连。 南汐没想到这件事还扯上了太后,一时哑然。 皇后的双眸已经被泪水浸得通红。 “我只恨自己傻,感恩了太后这么多年...又...又爱了那个人这么久。” “情之一字,本就毫无道理,你肚中如今还有一子,为了他着想,也切不可太过伤心。” 皇后的手掌摸着腹中的胎儿,只觉得更加冷得彻骨。 “南汐,我真的可以生下这个孩子吗?这个宫里,大家都披了一张人皮,叫我看不清也琢磨不透,他们碾死我的孩儿就像是杀死一只蚂蚁,我真的害怕...” 南汐安慰了皇后许久,又分析了当前盛府的局势,皇上应该是不会轻易出手了,要防的是太后的手段。 故而皇后写了家信,由父亲亲自择府医照料她的胎,以保无虞。 在孩子落地之前,所有的痛苦与仇恨都只能深埋心中。 盛锦拉着的手,艰难地端出了平日那母仪天下的雍容华贵的笑容来:“我该恨的...只有那冷宫里的钟嫔...起码,现在是!” 若她不是盛家嫡女,不是在这宫里经历了这么多的勾心斗角,这样的真相,她根本扛不住。 南汐走出坤宁宫的时候,不自觉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刚刚在皇后面前,她没有落下一滴眼泪,此刻,看着这四四方方的天,却突然... 想哭了。 脚步走得飞快,想见他,很想很想。 闻他身上的味道,听他温柔地唤一句夫人。 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现在空空荡荡的心填满。 将人的下巴勾起,李宁祁低首凑上前去吻她的眼尾。 舌尖一舔,南汐浑身战栗。 “夫君...” 李宁祁一愣,扬唇:他说过的,若是南汐唤自己夫君,自己断是忍不住的。 像是那天她挑逗自己一般,吻从眉尾一路而下,直到压上那艳丽的唇瓣。 两人的气息交缠在一处,浓烈的像是北境最烈的酒。 南汐觉得,就是这样昏昏沉沉的感觉,才让自己一次次的想要再尝一尝吧。 呼吸渐渐紊乱,李宁祁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的唇。 原以为这人如此便会罢手,却不想... 他深吻后还嫌不够,只看着她小鹿一般扑闪的眸子,伸出双指抬起她的下巴,俯身靠近,吻又落在了她白皙敏感的颈侧。 南汐惊得汗毛立起,却舒然闭了眼,揽住腰身的双手顺势而上张开抱住这人的后脊。 “夫人...我为你打水泡个澡吧。” 南汐:“啊?” 屋内光线昏暗,要不她那马上红得滴血似的双颊就会暴露无遗。 李宁祁感受着这人呼吸的不匀,低哑的一笑,凑近了她的耳畔,鼻息缠绕,带着男人身上独有的凛冽竹香... “夫人,今晚的宫里实在热闹啊,屋外的老鼠可一直看着呢,屋内的香被换了可助兴的香料,想必你我今日轻易躲藏不过。” 皇上不愧是由太后一手调教的君王。 这下作的手段一脉相承。 太后前脚塞了面首,后头,这香炉又被皇上的人动了手脚。 李宁祁有些庆幸,自己在血滴子时早已经对各种迷香毒香都有了解,故而才能闻得出这榻边所燃的香比外头的多了料。 南汐一愣,止住刚要继续攀延而上的手,咬了咬牙又缩了回来。 他的失控和主动,是因为要做一场戏,还是因那助情的香料? 第240章 共浴 “若是你不想,我现在将外头的人都杀了。” 南汐:“......” 摇了摇头,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却。 她明白,这床榻之上,那屋脊恐怕也有人。 皇上是铁了心的要瞧一瞧他们二人是否情真了。 李宁祁提出的方案倒是可行。 侧殿的位置不好窥视,那上头又因天寒,故而遮了一匹红帐,四面屏风,听不真切,更是瞧不明白。 南汐伸手勾了他的脖颈,凑近了说:“今日多饮了两杯酒,就劳烦夫君亲自服侍了。” 李宁祁的喉结上下一滚,拍了拍手,让外头的下人们将提前备好的热水送入。 侧殿之内,热气弥漫。 南汐被托起,坐在那浴桶之上,李宁祁屈了膝... “你...” 她伸手制止这人半跪下的身子。 “夫人方才不是要我服侍吗?” “不必如此,我自己来便好。” 李宁祁抬眸看她:“身为赘婿,自是要亲力亲为,还是夫人想要太后安排的面首前来?” “面首?太后亲自选的?” 李宁祁的眸子一沉,双手压在南汐身子的两侧,整个人将她圈在了里头,浑身上下带了刺一般。 “夫人说过,在合约之内,你不会有他人。此刻,是嫌我服侍的不好了?” 才不过好奇一句,这人就打了醋坛子。 南汐被他压得身子后倾,再也逃脱不得。 “我没这个意思,只不过觉得太后选的人怕都有些来头,若是能透过他们查到零星的消息...啊!” 她单手推开李宁祁。 “李宁祁!你属狗的吗?” “即便他们有利用价值,我也绝不许,夫人,我比他们有用的多,你想要的,我都可以办到,你想杀的人,我替你去杀,可好?” 他目光沉沉,波澜无惊的潭面上只映着自己的脸。 热气烘烤着他的脸,微微泛红,让眼角那颗红痣格外夺目。 伸手... 李宁祁震惊地看着南汐。 身上的白玉腰带被她解下,松松垮垮地落到地上。 一身黑色的锦衣被青葱般的玉指挑落。 只剩下白色的里衣,因拉扯的缘故,松垮的将大半个胸膛暴露无遗。 “既要演,就得认真些。” 李宁祁忽而扬唇,灿然若旭日。 拖长了的音节一字一字从那薄唇中抿出:“是吗?夫人如此好的兴致,为夫可不能让你失望。” 南汐被架在上头,只得梗了脑袋咬着唇。 鲜少见人这般小女儿的姿态,连眼尾都因刚刚的蓄意挑逗又氤出了水汽。 修长的指节半跪着扣住她的脚腕,将人的鞋袜脱去。 好不容易捱过这一茬,这人却不等她逃下地,倾身而起,贴着身子。 头上的银钗被李宁祁拔下,南汐的墨发如瀑一般倾泻而下,自肩头滑落,轻轻地覆盖在她似雪的肌肤之上。 他的呼吸明显加重了许多,刚刚脱靴时故意挑逗的模样顷刻间化为乌有。 手指勾住南汐敞开的白色交领勾花领子... 夜半微凉,李宁祁目不斜视,指尖却在发颤。 取了一旁架子上自己的玄色单衣,罩在南汐的身上。 “夫人,得罪了...” 说罢,将人打横抱起,跨入浴桶之中。 气氛停滞了片刻,水花静下来,室内静悄悄的,只剩下了彼此的心跳和不断升腾的热气。 南汐蜷在李宁祁的身上,任由着这人将自己的青丝一点点浸湿,再取了皂角,柔腻的触感带着花香袭来。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薄薄的料子。 身后的人,烫得吓人,他的指尖,更是在自己的胳膊上打着沫画圈许久不再有别的动作。 南汐动了动身子,想要逗一下这不知所措的人:“夫君可是不知如何服侍?” “夫人...” 他的嗓子? 南汐一愣,随即感受到了后腰上那不同寻常的触感。 唰的热气上涌,她双眼乱转,似乎想要寻一个话头来胡扯一通缓解尴尬,刚要转过身子。 李宁祁双手将她扣住,强硬地抱在怀中。 “乖...别再动了...” 他似乎忍的十分难受,低垂着眸子,极力克制着把头埋在她的颈边。 灼热的呼吸气息喷吐在自己的耳畔,南汐想着自己刚刚恶作剧似的提议让他服侍... 不由的伸手朝后摸上了他湿漉漉的头。 “我...也可以...” 李宁祁猛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将人掰了过来,看她满是水汽的一张秀脸。 “夫人?” 南汐看着他,又点了点头。 若是这个人... 她好像是真的愿意的。 愿意与他沉溺在一起。 中间相隔的料子被扯开,两人抱在了一处。 李宁祁将之压在了壁桶之上。 顺着她扬起的脖颈亲吻。 再往下... 她的肌肤泡了热水,遇到这般的刺激,就会绽放一点点的红晕。 窗外透进来的月色,洒在屏风之上,照进来伶仃的几缕,将她上下抖动的睫毛照亮。 女子无意间动情的姿态落在了李宁祁的眼中,只觉得血液沸腾着翻涌而起。 毒发之时,那蚀骨之痛,他都能生生的扛下来。 可如今... 南汐只觉得手指蜷缩着使不上力。 外头...似乎起风了... 李宁祁一愣,抬起了脸来,叩着南汐的脸就落下一记深吻。 这个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火辣,十指顺着发丝,将之紧扣。 他剧烈起伏的胸腔,直到将她的舌尖纠缠直到麻木,喘不上气才肯将她放开。 南汐不可置信,却又抿着唇,半天才看了看松开自己抓在浴桶壁上的手。 手背上的青筋直冒。 “你...” 女人眼中的审视简直让李宁祁差点就要抑制不住。 居然怀疑我? 夫人啊... 他咬了咬南汐的耳垂,无奈的哑声:“我不想在这里。” 随即顺着目光,瞥了窗外的人影一眼,南汐心中一股暖流,可看他额角的汗还有紧蹙的眉头。 “那...你会忍的太过难受吗?” 说罢,这人居然... 低下头去看。 李宁祁:“......” 自己到底该拿这个夫人如何是好啊。 “要不夫人帮帮我?” 南汐抬了眸子,瞧他颈侧暴起的筋。 “我该怎么帮你?” 李宁祁哑然一笑,牵着她的手腕而下... 第241章 雕虫小计 南汐一愣... 烫的骇然... “夫人...” 李宁祁咬了唇,有些隐忍。 南汐顿时停下有些不解:“嗯?” “夫人...这不是演武。” 这人似乎... 南汐刚要蹙眉,就被人吻在锁骨上,舌尖跳跃缠绕。 似乎要将她拆吃入腹。 外头的风由急转缓... 轻轻拂过菱窗,丝丝缕缕勾着那红色的纱帐起落。 若波涛而起。 “夫人...” 说罢,李宁祁又拿着牙尖去磨她的锁骨之下。 直到那一块红晕晕染而开。 似在欣赏一般,他故意贴近了两分。 “夫人...” 一声声的唤着,唤得南汐原本就有些羞的神情更是压制不止的仿若要泣血。 似乎跳动得厉害... 李宁祁突然搂紧了南汐的腰。 渐渐闭上了眼睛,在她的耳畔低哑闷哼着。 呼吸沉得骇人,漆黑的眸子里墨色翻涌,眼前泛起一阵白光,只剩下一席红衣的南汐站在那片光里。 “夫人...” 越搂越紧,直到身子突然瑟缩了几下... 喉结缓慢地滚动,急促的呼吸慢慢打在南汐的颈侧。 他就着月光看她,又害怕直勾勾盯着惹人厌烦,只得眯了眸子用脸去蹭南汐的脸颊。 呼吸声刺激着她的耳朵,南汐忍着发酸的手腕,扣住了他的腰际。 因为出了一层细汗的缘故,如今摩挲起来,更是肌理顺滑。 感受着这人的不安分,李宁祁微微低了头去啄她的唇瓣。 一只手去捞她的手。 泛着热气的水划着水波荡漾开来。 他低着头打量着水波中的若隐若现。 只觉得那一抹月光照得人儿美极了。 心中一热。 身体便有些不受控制... 风声又起。 南汐:“......” 这人...真的身中了剧毒吗? 小臂还酥酥麻麻的,南汐第一次有些畏惧... 她的眸子湿漉漉的,眼尾带着红。 李宁祁心中一痛,连忙将人从水中捞了出来,取了干净的衣服披上,看她的睫羽上挂着的水滴。 “对不起夫人,可是累了?” 将人抱起,细细擦干,放置在榻上,又拢了被子... 自己居然... 该死!一时忘了节制! 定是吓坏了她。 看着她脖颈之下,那密密麻麻的红晕。 李宁祁就想打自己一顿。 忍了这么多天,蓄意步步勾引,就是想着慢慢融化她的戒心,好叫人真心接纳原谅他。 结果! 李宁祁的眉眼之间染上了一丝不安,抿着唇半响,似在掂量自己的言辞是否恰当,他望着榻上的谢南汐,呆呆地望着,取了一旁的洗净的帕子,蹲下身子,给她擦拭手指。 直到一根根擦净微微抬起眼,注视着她的眼眸。 唇瓣微启,他僵硬道:“若是勉强,以后不这样做了可好?夫人莫要生我的气。” 说罢,又顺势给她揉捏着小臂。 这副子小心翼翼的模样,看得南汐的心软作了一片。 她心跳如鼓,感受着他有些低沉的情绪,指节一弯,刮了一下李宁祁高挺的鼻梁。 将头撇开,不去看他如胶似黏腻的眼神。 “也...也没有不喜...” “啊?” 李宁祁欣喜异常,他唯恐今夜进展太快,让夫人害怕,从此不愿意理会自己。 但她竟然说...没有不喜... 屈了膝,李宁祁将脑袋枕在南汐的膝盖之上,牵着她的手,十指扣紧后放在唇边亲吻。 这人在自己面前,总是如这般卸下了周身的防备。 南汐一只手被他禁锢着,另一只手便伸到他的头顶,有一搭没一搭的抚他有些微湿的头发。 “外头的人似乎都走了...” 李宁祁低沉的嗯了一声,唇瓣微启,吮着她的指尖。 南汐捋着头发的手一顿,就捏了他的耳尖。 在说正事呢。 这人有个沉沉的嗯了一声,末尾的声调有些上扬。 南汐无奈:“想必现下皇上那的疑心可以暂且放放,宫内今夜可忙碌得很,太后那的消息你可有听说?” 恋恋不舍的将人的手放开,李宁祁的双唇上泛着水光。 抬了头,将下颌就势搭在南汐的手上。 眉眼因着刚刚的旖旎染上了姣好的颜色。 将之前的凛冽洗得个一干二净。 他的几缕头发沾着不知是水还是汗,湿哒哒的贴在前额。 南汐用十指替他拨开,抚着他的眉骨继续道:“我知你心中的恨意,只是如今太后身后还有晋王,若是你动了手,只怕...” “夫人,你在担心我?” 南汐没好气的用力摁了摁他的额心。 “说正事呢,起来!” “好的。” 顺从地起了身,坐在南汐的身侧,却又伸手取了白巾,让南汐侧靠倚了下来,替她擦拭头发。 “今夜太后不止在这里安排了面首,还在外头替我安排了一场。” “哦?” 南汐有些好奇地掀了刚刚因为舒适而懒懒阖上的眼睑。 “不过是宫女洗浴的旧法子,怕是宴会上见到我一时兴起,想要害我的名声罢了。这等上不了台面的雕虫小计,实在可笑。” “雕虫小计?你见过许多?” 李宁祁手上动作一顿。 南汐眉心微蹙,将人一推,反摁在床头上,阴恻恻地道:“果然见过?” 血滴子行事一向不择手段,对付那些不听话的官员,总不免要用些香艳手段。 这样的事他没少安排,只不过每次这种时候,他踢了门进屋,只是将刀架在那些人的脖子上威胁,并没有多关注那一旁的女子。 只不过南汐这么一提起,想起之前自己做过的勾当,不免就有些心虚。 她在战场之上,披甲扬沙横刀立马,何等潇洒光明磊落于天地之间。 在这种时候,自己呢? 怕是在地狱之中,坐在无数白骨堆积之上,舔舐着血腥气味带来的快感。 南汐瞧他眼里的慌乱,松了力道:“罢了,你的过往身不由己,不干净便不干净了。” 嗯? 夫人这是误会了什么? 李宁祁看着南汐,连忙举了手起誓:“今日与夫人这般,真是头一遭。” 若不是第一次,自己怎会将她惹得气恼? 没轻没重的后悔了半晌? 南汐的眼中似乎还飘荡着一层淡淡的薄雾,眼神迷离之际,忽听得他这么说,立刻荡漾出了万千芳华。 她不是迂腐之辈,却在他如此郑重起誓的时候,还是不免心中雀跃。 第242章 秋雨出嫁 一阵耳鬓厮磨,李宁祁总算是肯放开她。 恐她受寒,又去暖炉里掀了掀炭火,这才上榻,顺势就将人搂了过来抱在怀里,动作熟练的让南汐都来不及躲开,只得悻悻然任由他:“夫人还有什么想问的?” 南汐将头懒懒地靠在他的胸膛之上,听着里头蓬勃有力的心跳声,一阵心安。 “所以太后的事是你安排的?” 李宁祁颔首:“我在宫里有许多人手,任了血滴子掌正以来,便一直着手布置,今日的事她要害我,我自然以牙还牙。” 南汐一愣:“血滴子掌正?这么重要的事,你便如此轻易的就告诉我了。” 李宁祁拱了拱身子。 南汐:“......” 低下头,在这人的臂膀上咬上一口,直到留了泛红带着血点的牙印这才松嘴。 李宁祁不敢动了,哑然一笑道:“夫人不能怪我,你实在好看。” 这是实话,他的眸子黏在这人的身上,看都看不过来了。 好似要将人的每一寸肌肤都记下来,刻在心口上。 “夫人...” “嗯?” “我太过贪婪,只想着现下便是死了,入了地府面对那无数索命之人,也无惧无悔。” 南汐又咬了他一口,只不过这一口却不舍得用力了。 “你若是死了,我便再娶个十房夫婿,定然不为你流一滴眼泪。” 原以为像他这样的小疯子定会吃味,没想到他却停顿了一下,声线中带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味道:“嗯...” “嗯?” 南汐忽有些不悦,冷下了脸。 “夫人心中有我,我便已然知足,若是我死了,旁的人能替我照顾好你,我自然...” 南汐闷闷的问:“既然这样,当初何不让我嫁给李星昀?” 身后的人明显一僵,抱着人的力道加重了两分,下巴抵在南汐的头顶上,一双眸子里的光黯淡了下来。 “夫人这是还记挂他?” 南汐有些好笑:“你若死了,我找旁的人都行,为何他不行?” 李宁祁道:“其他人进不去你的心。” 南汐:“......” 这小疯子! 她正过了身子,将这人摁在床榻上,手指抚过他的眉眼,细细圈画上面的轮廓。 心中感慨:当真是好颜色啊。 忽然有些理解那些流连美色的多情才子了... 咬了咬牙,她正声问他:“你我如今这般,说明了什么?” 下头的人眸光微敛:“夫人喜欢我的身子。” 谢南汐刚握上了的拳想打这人一顿,今日...这...手腕还在发酸呢... 嗯...又十分没办法的悄然松开指尖。 这人说的也没错。 自己确实贪图美色。 她叹了口气,勾起了李宁祁的下巴,迫他睁开眼睛看向自己:“我发现,自己喜欢你。李宁祁!你听明白了吗?” 态度强硬,上翘的唇带了两分霸道。 看着下头的人满脸震惊的喜悦,一颗心满满当当了起来,飘飘然的。 若是长了尾巴,怕是此刻要翘到天上去。 她在这人的嘴唇上摩挲着,继续道:“确实...你要说是容貌,京都中能找出旁人来与你相较,怕是很难,不过...我喜欢你这张脸,也喜欢你这个人,今夜,这话说的清楚了?” 软软的哑哑的应了一个“嗯”。 南汐心情大好,再瞧自己这副样子,似乎像个昏淫无道的暴君。 明明...今日是自己辛苦了。 但这人总算没有再说什么死不死的话了。 奖励似的低头含了他的唇,再蓄意的一咬。 而后心满意足的入睡。 平稳的呼吸声传入耳朵。 李宁祁紧了紧手,将她软柔的腰再往自己的位置捞了捞。 手掌之中,竟是温润一片。 今夜这般好的光阴,自己可真是该谢谢小皇帝啊。 宋谦入御书房的事,是李宁祁一手安排,皇上是想杀他,可如今他与太后二方皆有势力受损,想维持一段平衡休养生息。 这般好的局面,怎能让他们舒坦,既然如此,他便来做这个点燃引线的人,给这场快要闭幕的夜空送上一片绚烂可好。 至于今夜的这些人,等消息报给皇上之后,便会由血滴子的人亲自料理。 李宁祁从不是心善的人,皇上这么有兴趣沾染他的家中事,那想必后宫的琐碎很快便会摆到台面之上。 如今皇后已然知道真相,盛家的立场会被动摇,李宁祁并无把握掌控盛淮中,但只要盛家不继续帮扶皇上,计划便又近了一步。 鼻尖上是南汐的发丝香味。 李宁祁默默阖眼:夫人,这个人,我替你去杀。 谢家军世代忠良,若是南汐知道杀父仇人是皇上,这个仇,她报还是不报? 他污秽不堪,弑君的事,便留给自己好了。 南汐只需走明光璀璨的正道。 ...... 柳问和秋雨大婚之日已至,无数的宾客们络绎不绝。 柳府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将军府阖府来庆,秋雨哭得泣不成声。 “少将军,我实在舍不得你。” 南汐抽了帕子替她擦脸:“今日大婚,可不许花了脸了。” 说罢,又转身看着一席红衣的柳问:“你可要好好待秋雨,要不我可不饶你。” 柳问堆着笑:“这是自然,秋雨姑娘是我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此生不负,若是有违,当遭...” 秋雨一跺脚,柳问噤声。 “书呆子!” 外头,小厮来报,柳家小姐归府。 众人回眸,瞧见柳绾舟只身而来,身边只跟着两个拿着礼物盒子的婢女。 “南汐姐姐也在...” 她凑上前来,李宁祁冷下了脸,将南汐的腰肢一搂。 柳绾舟脸上的笑都要挂不住了,只得施施然一礼,微微屈膝道:“兄长安好。” 她既是李星昀的侧妃,话语中不敢对李宁祁不敬,更何况这尊杀神,曾经真的想要自己的命。 柳问瞧见她来,念着多年兄妹,只得颔首:“既然来了,就去与母亲先请个安。” 应氏的伤虽好了大半,依旧不得见风。 今日她很是欢喜,更是将传家的玉镯亲手戴在了秋雨的手上。 故而柳绾舟只觉得那人手上的碧玉十分扎眼,心有怨气,但面上却不敢显露。 “兄长不让我先见过新嫂嫂吗?” 柳问蹙眉,倒是秋雨同一旁的谢逸唠叨了几句后抬头,正对上了她的目光。 这人毁了少将军原先的婚事,秋雨自不想给她什么好脸色。 柳绾舟手中的帕子在袖子之中捏得发皱。 周围宾客打量的眼光,似乎在道她怎的一个人前来,柳家上下的小厮也无人再向从前那般对她恭敬。 脸上的笑再待下去就要挂不住了,她只得福了一礼,就去主母屋中给应氏请安。 第243章 以后,无事便不用来请安了 “母亲...” 应氏正要饮药,柳绾舟瞧见急忙上前接过,用勺子搅拌好便要亲自服侍。 瞧她双眼泛着薄红。 应氏道:“怎的,在王府受了委屈?” 柳绾舟摇了摇头,叹气道:“世子公务繁忙,他也不是个爱热闹的人,故而才没陪着绾舟回来。” 说罢,又低下了头咬着唇。 应氏见她这般,心中也是揪起来一般的疼。 柳绾舟虽非她所生,到底是从小养在身边的。 养的闭月羞花,知书达理... “当日我便说过,你用腹中的孩子要来这门婚事,门不当户不对,那世子对谢大人的深情京都之中谁人不知,如此只会让他瞧你不起。” 柳绾舟眼角滑下一颗清泪:“母亲...他...他一日也未曾到过我的屋内。” 说罢,小声地抽泣了起来。 二人已然成婚,应氏虽有不满,但只得道:“若你执意将心放在他的身上,便慢慢去感化他,莫要做些让世子爷不悦的事来。我瞧世子是个体面周到的人,心软温润,想必也不会多加为难。” 不悦的事? 柳绾舟眸子微眯。 她之前散布李宁祁与谢南汐的谣言,又在回门之时挑拨晋王与谢南汐的关系,怕是李星昀... 用帕子将眼角的泪花擦干,她道:“都是绾舟一时任性,但只要柳府还能有绾舟一席之地,母亲还能原谅绾舟,女儿便不至于孤单单的一个人。” 她说这话时,眼尾低垂,一副梨花带雨之态,看得人不免怜惜。 “绾舟啊,若是你知错了,即便日后和那世子爷和离,依旧是能回我柳府的。” 柳绾舟握着勺子的手一顿,心内怨恨顿时升腾而起。 “母亲,不说这些了,快些喝药吧,怎得不见二兄?” 提起柳嘉遇,应氏不免心疼:“他手伤了,奈何诗会将近,近日忙着找代笔之人,不过问儿大婚,想必待会儿就会回来了。” 柳绾舟喂了应氏两口药,便道:“要是我还在府中,自可为兄长代笔...” 这话... 应氏心中有些不悦,但并说出口。 就听着柳绾舟继续道:“兄长如今娶妻了,是大好的事情,不过绾舟听说,近日兄长于朝堂之上办得事情颇有些得罪人,母亲与二兄为此受伤,绾舟心中悲痛。” 应氏抬手,制住了柳绾舟喂过来的汤药。 “苦...不喝了。世子侧妃莅临是客,怎能做这样的事情。” 柳绾舟一愣,随即眼睫呼扇,委屈道:“绾舟不会说话,可是又有什么话惹母亲不快了?” 她放下了碗,捡着帕子拭泪:“母亲,您这般说话,是要与绾舟生分了吗?” 应氏却摆了摆手:“你还怀着身孕,以后,若是无事便不用来请安了。” 这话,便是要赶人了。 刚巧,秋雨端了糕点前来,在房门口敲了敲那菱花门板。 应氏连忙笑着招手:“阿雨快进来。” 秋雨有些局促的将碟子放在榻边的矮几上:“母...” 应氏牵过了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怎的,都礼成了,还羞着不肯叫母亲?” 秋雨两腮一红:“母亲。” “唉。”应氏应得畅快。 柳绾舟看着这一幕,更觉得扎眼,只得悻悻然福了礼出了屋子。 外头的婢女连忙上前:“侧妃,王爷说您不宜出门太久。” 柳绾舟没好气地剜了那婢女一眼,但终是不敢违逆晋王。 柳府已然靠不住了,李星昀又对她无半分柔情,即便她日日上书房请茶问安,也不得见他一面。 唯有晋王看在她腹中之子的关系上,对她尚可。 应氏看着那席华丽衣裙消失在房门口。 心中悲凉,一股气血上涌,便咳嗽了几声。 秋雨急忙给她顺背,而后便想出去叫府医。 应氏拉住了她的袖子:“不用,不过是口气没有顺下去。” 柳绾舟提代笔的事,便是想说嫁进来的秋雨并非书香门第,对柳家世代门楣实在不配。 又举起来柳问得罪百官之事,便是提醒那将军府亦是风口浪尖,柳府若想明哲保身,实不该与他们交往过密。 她话语挑拨,一点也没有过往的那些温婉柔情。 应氏很是失望,当日,让她不可结亲,便已然知晓,这个女儿...终是白养了。 外头,马鸣声起。 街上似乎嘈杂一片。 柳问刚想开府门,被李宁祁止住:“府内有亲,我前去看看就好。” 南汐站起取剑跟了出去。 相隔不过半条街,一个人影摔倒在地,仍在声音洪亮地怒骂着那些拿着剑的人。 他似乎喝得烂醉,语调都有些颤抖:“大胆贼子,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敢杀我?活腻歪了不成。” 那为首的黑衣人哼了一声:“平陵侯,要的便是你的命!” 说罢,那染了月光的剑朝着他的咽喉而去。 平陵侯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 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如何将他一个人引到此处,但他暴喝一声,拍地而起,横扫一脚,狠狠的将那迎面而来的凶徒当胸踢的倒飞而出。 却因为醉酒无法支撑平衡,踉跄了两步后移,后方的一个黑衣凶徒将刀横劈而上,眼瞧着就要砍刀。 李宁祁左脚掌在地上猛力一踏,身子轻盈跃起,折下树上一节树枝,单手夹住,蓄力转腕,那树枝飞击而出,直直插中凶徒的手腕而出。 那厮嗷叫一声,手中的刀“咣当”掉落。 他咬牙怒目欲泣血,上前就想拼尽全力抱住平陵侯给边上的同伴争取时间。 但时机已过,南汐已然赶到,横拉一掌,那人立刻身子栽歪倒地,滑行飞出,直到撞到一旁的墙角落下无数瓦砾灰尘。 平陵侯腿上的血潺潺而流,支持不住,双膝一软就要跪在地上。 李宁祁衣袂飘扬,猎猎作响,在寒风凛冽之中一个旋身轻飘飘落在他的身边,一手扶起,另一边出手,将欺身而上之人的脖颈生生掐断。 一脚踩在那尸体之上,他仿若星空夜幕之下的一尊杀神,让那些黑衣人脚步微顿,不敢上前。 李宁祁扬唇一笑,在周围的人硬着头皮围将过来的时候,背手摸向后腰匕首。 既然要杀人,便杀个痛快! 南汐折了一人的手臂,夺了他的刀后,手腕一翻,刀刃脱手而出,寒光没入那为首凶徒的身上。 血溅当场! 她疾步而出,几个瞬息,便挡在了李宁祁身前,而刚刚,他刚将匕首插进一人的咽喉之中。 扬眉拔刀,二人背靠背靠在一处。 “受伤了?” 李宁祁莞尔,收了手上的力道,眼尾瞥见那姗姗来迟的京兆府尹差役。 “夫人...侯爷有些沉。” 平陵侯:“......” 第244章 黑鸦军 怀安倚在自家主屋房门之上,冷眼看着那躺在榻上哎呦乱叫的侯爷。 温徇忙前忙后,正好生请了大夫出来。 人刚闲下来,腰就被怀安一把揽住。 “你放这老东西进来做什么,他在沙场上受过的伤何止几百,哪里就这么重了。他装着可怜给你瞧好进我的郡王府来吆五喝六。” 温徇剜了他一眼,病榻上的侯爷冷哼了一声,捶了床板,看向南汐与李宁祁。 “这不孝子巴不得我死在外头!倒是多谢你们了,要不老夫今日怕是要折在这京都了。” 南汐坐在榻边的矮凳上,轻声问道:“侯爷可知,是什么人要杀你?” 平陵侯摇了摇头:“这京都里藏了多少想取老夫性命的老王八,好叫我这异姓侯将兵权释出,这点,想必你在这京都中也受到不少为难吧。” 他的双目软了下来,瞧着南汐身后的李宁祁一眼,赞道:“真是一对璧人,没想到谢大人巾帼不让须眉,你这夫婿也是武力高强。” 李宁祁听得心中一乐,面上却是不显:“侯爷便在这里好好养伤,腿部中箭,天气寒凉,伤口不好愈合,要细细调理。” 平陵侯无奈地看了一眼那懒懒散散的怀安,叹息:“老夫倒不如搬出去,不在这里碍眼。” 知他说的不是真话,南汐笑道:“既来了京都,侯爷受伤不在郡王府养伤,怕是那些爱嚼舌根的人该诋毁郡王了。” 温徇将煮好的药送了过来,平陵侯不愿意他侍候,摆了摆手,让边上的小厮将药取过来。 怀安见到,连忙进屋,将人一把就扯了出去。 “老东西,你若是欺负温徇良善,我现在就让人把你扔出府去!” “你!你这个不孝子!” “孝顺?老东西,我李官瑾和你赵广井水不犯河水,你赶紧将腿养好就回你的平陵去!二弟可看不住那玉崂山的黑鸦军。” “不孝子!” 屋外,温徇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南汐夫妇好生请出了府。 躬身正正一礼:“多谢你们,怀安是个面冷心热的,这大夫还是他连夜去宫里请的御医,倒叫你们见笑了。” 南汐道:“郡王入京都为质这么多年,想必父子二人心结颇深,倒是难为你在其中周旋,温徇你这般好,相信侯爷定会接纳你的。” 温徇扬了唇笑:“郡王对我如同天上明月,我自当回报。” “京兆府尹查不出端倪,我刑部也定然会接下这个案子,当街刺杀侯爷,此事重大,你告知郡王一声,请他放心。” 温徇颔首,管家齐婆婆叫小厮套了马车,好生的送南汐夫妇归将军府。 马车之内,李宁祁牵着南汐的手,给她揉着手腕。 南汐:“今夜的刺杀,你怎么看?” 李宁祁微眯了眸子:“这两日,晋王那的手段倒是层出不穷。” 南汐侧过脸看向他:“你怀疑晋王?是因为平陵侯主张严惩太后的事?” 李宁祁目光深深:“刚刚怀安郡王所提的黑鸦军,近些日子也不是很安分。夜宁那的消息探知,他们派了人来京都之中,虽然跟着但是京都之中有人替他们转圜,故而跟丢了,今夜那些人...” 南汐颔首:“他们的功法招数确实不像我朝之人,若是玉崂山插手,你是怀疑...” 深吸了一口气,她的手反握住李宁祁:“若是晋王等不及,难不成会选择勾结外族,此事是抄灭九族的罪过。” 瞧她眼里的紧张,李宁祁道:“你是担心我会受到牵连,还是担心李星昀?” 南汐冷了眸子:“李宁祁!” 见人真的生了气,李宁祁将身子靠了过去,轻轻拨开她额角的碎发:“夫人...不要担心,我既是为皇上做事,自然有办法独善其身。” 他扶起南汐的手,轻吻她的手背,目光灼灼:“无论何时,我定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伤害你分毫,即便是我,也不行!” 心中刚起的怒火,瞬间就叫这人泛着星光的黑眸化了个一干二净。 李宁祁曲了指,温热的指腹从她的脸颊而下,贴在了南汐的唇边。 夜色温柔地包裹着二人,寂静的街道上只有那马车的车轮轱辘碾压声与李宁祁的砰砰作响的心跳。 “夫人,想亲你。” 南汐:“......” 这人真是上瘾了... 她撇开脸,扬着眉。 李宁祁见她不理会有一丝落寞。 “我不是故意提他的,你别生气好不好,我只是怕...怕自己比不过他。” 他缓缓将她拉起,让人坐在自己的腿上,胸膛紧贴着她的脊背,双手抱着南汐,将头埋在她的侧颈。 “夫人...” 沉沉的呢喃一声声的唤化了南汐的心。 但... 她依旧是无动于衷的任由人抱着。 李宁祁见此,心中便更生了不安。 到了将军府,南汐将他的被子与枕头抱起,就推着人出去。 “这两日,你去竹影斋陪谢逸睡。” 李宁祁接过东西,垂下的眸子里寒潭化冰。 是那日在宫里自己吓坏了她? 谢逸端了棋盘出来,被连杀三局。 杀得灰头土脸,直耷拉着脑袋:“祁哥哥!师父!我们还要继续下吗?” 李宁祁捏着手中的黑子不说话。 谢逸只得哎了一声继续收拾起了棋盘。 这一夜的棋下得他都要吐了。 特别是那种毫无还手之力所带来的溃败感,眼下乌青一片,不过一个晚上头发都乌糟糟的。 第二日,他就拖着安叔去青忻阁找姐姐。 姐夫到底做错了什么? 要他在生辰礼之前过的如此凄苦吗? 谢逸的生辰正是除夕,想着一家团圆欢乐... 可连着数日,南汐早出晚归,人就是堵不到! 谢逸发现,自己这个姐夫似乎变得越来越狠了,凌晨就带着他入山训练。 浑身的骨头恍若散架... 一条暗巷内... 夜宁和聂寒看着漫天的血雾与站在这其中蹙眉直立的背影。 频频摇头。 “主子这两日是和谢少将军吵架了?” 聂寒:“嘘...” 夜宁摸了摸怀中的钱袋子:“这些黑鸦军的尸体黄伯会安排送到晋王所辖之内。” 第245章 食古不化 因着平陵侯入住,怀安很是激愤,吆喝着让下人们将所有的东西都搬到偏院去住。 齐婆婆一脸为难地看了温徇一眼。 后者眉目柔软,对上那叉着腰的怀安,伸了手就牵了他的指尖。 “官瑾,我们还是住到侧殿吧,来回折腾总是费力,再说了,你不是觉得偏院的地龙烧得不够热?眼瞧着过几日还得落场雪。” 怀安看了眼外头,忙将一旁的汤婆子塞到温徇的怀里。 囔囔道:“你说得对,让那老东西搬到偏院去!” 温徇:“......” 齐婆婆只得上前道:“御医说了,老侯爷这伤不适宜挪动。” 怀安脸色一沉,拉了张凳子坐在温徇的面前。 “你别管那个老东西了,我明日就上将军府去要个院子,护国公还在世时,赏下的府邸比我这郡王府可大多了,咱们搬过去,谁让他们将那老东西扔到我这儿来。” 温徇:“......” 他将怀安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中慢慢摩挲着劝道:“你是不是不知该如何和他相处?” 怀安梗了脖颈,扬眉:“为何要与这老东西相处!” 温徇忍下将人一巴掌打飞的冲动。 “我把煎好的汤药备好,你送进屋中,无需开口说话,先习惯一二可好?” 怀安转着温徇的手不说话。 温徇面色暗了下来:“李官瑾!” 怀安只觉得后脊梁汗毛一立,便见面前这人一双柔情似水的狐狸眸子里蓄了红晕,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起身将人圈着,抱在了怀中。 齐婆婆很有眼力见地退出了屋子。 怀安的眼睑垂下,轻叹了口气:“这两日你日日前去为那老东西送药,更是亲自换伤药,可他待你如何?我都看在眼里。温徇,我迎你入府是为了更好的爱你,是为了让你入主郡王府,而不是一件我的附属品,那些人口中的话,他们的不解都不足以让你低下身子去伺候那食古不化的老东西。” 温徇感受着这人有些发抖的身子,伸了手,将人的腰环住。 自己前去,这人总立在轩窗之外,他被平陵侯出言嘲讽时,这人忍了又忍这才没有破口大骂。 故而...他真的是忍无可忍,才想着分府别住。 怀安实在瞧不过自己满心满眼的人受尽委屈。 “你对我好,我自然全都明白。世上的父母,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娶一个名正言顺,举案齐眉的妻子...我...” 怀安感受着几滴到清泪滴落在自己手臂之上,心猛得揪得生疼。 他躬下身子,与温徇平行对视着,指节曲起,拭他脸上的泪。 一种说不出的心疼,在心里翻涌开来,他收起了一惯不羁的模样,摩挲着这人的眼尾。 “我去...今后的药我去送。” 故而... 平陵侯发现,一直不愿意踏足自己身边的怀安居然来了。 他嘴角起了微不可察的一丝笑意,但很快又摆上了平日里那副子蛮横的模样。 “不孝子!还舍得进屋来?” 怀安将那汤勺随意的“啪嗒”一声叩在碗里。 “爱喝不喝,老东西!” 说罢,直直的把碗往前一送。 平陵侯鼻腔里哼了一声,但终是伸出手将碗接了过来。 怀安立在床榻边上双手交叉横抱在前胸,身子后倚在床畔。 只要把这空了的药碗送出去,便能哄得自己的心尖儿不至于太过伤心。 想到此,他耐了性子,随即盘着手中的碧玉扳指沉默着。 “你家那个总算是不来了?不继续装下去了吗?” 怀安冷眼瞪他:“老东西!为了你的事,他已经数日茶饭不思,你的伤口一直反复,他亲自在榻边侍候,一夜未眠,但凡有点良心,也不至于说出这样的话来!” 平陵侯将碗一撇,砸在地上,里头的汤药四溅,将怀安的下袍染上了污色。 “他一个青楼小倌,要不是你,如今能有这般好的生活,这样的人定是想要讨好你才对我这般,枉你是我侯府嫡子,竟是如此心智,我看你就是被这狐狸精蒙了眼了!” 怀安登时火冒三丈,可眼尾瞥见房门旁那一角梅色衣裙,撇下话:“你以为侯府嫡子是何好事,我在京都受尽刁难之时你在哪里,我病重濒死之际你又在哪里。我李官瑾从来不欠你分毫!温徇是我的人,更是我的命,他无需讨好任何人,是我求着他入的府,是我卑鄙地用这座王府困住了他!” 说罢,人就追了出去。 在一片寒风呼啸的回廊,他将温徇拉住,紧紧贴上这人冰凉的唇。 直到温暖了,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你去哪儿?” 温徇两颊飞红:“药洒了,我去吩咐再熬一碗来。” 怀安抱着人的腰肢不让他动弹。 “你回屋中休息,我去就好。” 于是乎... 平陵侯和怀安大吵了一下午,药碗砸了五个... 黄昏已至,齐婆婆进屋来打扫着一地的狼藉。 平陵侯气哼哼地吆喝着要写信遣人来,他要回平陵去。 齐婆婆默不作声的将碎瓷片一枚枚拣好。 就听平陵侯叹了口气,眼角的细纹似乎深了许多,苍茫地看着那房梁。 “齐婆,你是怀安的乳娘,怎得也对这青楼小倌唯命是从,是他许了你什么好处了?” 齐婆婆跪了下来,举着手立誓。 若是她收了温公子丝毫的好处,便叫她不得好死。 平陵侯很是不解的侧着挪了挪身子,看着她道:“那又是为何?” 齐婆婆道:“老奴是看着郡王爷长大的,他这一路来所受得苦和委屈实在太多。您远在平陵不知道,在外头,郡王爷浪荡不羁,总有风流名声在身。可回了府,老奴没见他笑过。” 提到过往,齐婆婆眼泪四涕,颤着声继续道:“侯爷,你可知道,自从温公子来了府,郡王爷有多欢喜吗?老奴是真心感谢温公子的,温公子这些日子所为,也是真心为了咱们郡王爷的。” 平陵侯双目空洞,久久才摆了摆手让人全都退下。 他的眼睛有些湿润,直到半响,方才囔囔着自说自话:“都是爹的错啊...” 第246章 正面交锋 李宁祁去了一趟郡王府。 不知说了些什么,第二日,平陵侯便驻了拐上御书房。 而不消一个时辰的功夫。 夜宁执了命令来到了晋王府门前。 管家去里头汇报了详情。 “老爷,血滴子的人将世子带走了。” 晋王眉头一皱,登时摔了手中的杯盏。 等他火急火燎赶出来的时候,李星昀已经被血滴子的人带走了。 看着院中坐在轮椅上的人。 晋王眼中泛着冷光,抬了手,四周的护卫们尽数退下。 “夜宁,你我之间的约定还作数吗?” 夜宁盘着手中的珠串浅笑:“王爷许我的,夜某可分毫不敢忘。” 晋王额角青筋直冒,冷哼:“既如此,你闯入府中带走我儿又是为何?” 夜宁挑了眉梢:“王爷,若不是约定在前,我怎会上府好好的请世子爷前去?你该是知道,血滴子办事的手段。” “如此说...我倒是该谢谢你?” “此事是由陛下示意,昨夜不少黑鸦军的尸体在世子爷京郊的别院被发现,而这些人皆参与了平陵侯刺杀,您近日因太后的事与他不合,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对此,您认为皇上会如何做?” 晋王目光中充满了疑惑和探究之色:“黑鸦军的事皇上知道多少?” 夜宁一张脸十分淡然,折了折袖口,歪着脑袋:“这件事自然掐在我手里,王爷放心。” 晋王看他那深邃眼眸里似笑非笑的瞳,薄唇一抿:“本王与黑鸦军自是一干二净。” 夜宁扬唇:“这是自然...” “我儿何时能归?” 夜宁叹了口气,颇有些为难:“掌正对这事盯得紧,若不是我,怕世子就会落在他的手上。那...” 晋王眉头皱得厉害,一撇身上那曲水紫袍子:“荒唐!不敢针对老夫,便对星昀下手,我倒要看看,皇上如今的翅膀到底有多硬!” 他不明白的是,皇上如今也很是头疼。 但平陵侯所告皆是事实,他差点命丧京都,如果真的如此,只怕平陵军会有动荡,而晋王对平陵一直虎视眈眈,只有应下平陵侯的折子,将平陵与晋王完全推至对立面,逼着晋王出手,这才能保无虞。 “有平陵侯在京都这么闹下去,只怕此事轻易了结不得。” 夜宁轻掀眼皮:“若是王爷能让平陵侯离开...我也定会去劝说皇上,将世子爷尽快放出。” 这样的提议理所应当,但晋王却讳莫如深地回望上那一双精明的双眼。 他在平陵军中埋藏的暗桩已然多年,若是没有精密布局就启用,只怕会折了辛苦多年的谋划。 夜宁也不再逼他,有些话,点到为止,再多说便会惹人怀疑。 “世子爷的事容我回去打点,还请王爷放心。” 人抬袖拱手转动着轮椅正要出府。 “夜宁,你在南宁的位置我可都替你打点妥当了...” 周围的护卫们皆单手抽出半截刀柄,一时之内,院子里寂静无声,只听得见落叶的声响。 夜宁背对着晋王,但能感受到这只老狐狸正盯着自己的后背,他浸润朝堂多年,掌控整个大南明朝多年权势,与他博弈,岂容小觑,今日一弈,是李宁祁与晋王的正面交锋。 脊背一凉,夜宁正了正神色。 “夜某多谢王爷,你我在一条船上,夜某静候王爷佳音。” 晋王摆了摆手,放人离开。 他刚一离开。 柳绾舟在侧院得了消息,一张宛若冰雪的俏脸顿时水光莹莹。 一出了屋子,便急急赶来见晋王。 双膝一软,跪在院中。 “王爷...求您...救救世子吧。” 晋王收回刚刚那漆黑的眸子。 他失了手没有杀死平陵侯,本来要是人住在驿站,也可得手。 却不想,谢南汐直接将人送进了怀安郡王府。 那一位纨绔虽然不着调,但皇上为显恩宠,给他配的都是好手,再想得手,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 本来刺杀若成,平陵的部署皆在掌控之中。 一朝夺势,掌了兵权,必能打破如今胶着的场面,重新将那小皇帝压制。 却... 一而再再而三的败在谢南汐的手上。 他咬了牙:“偏偏这般刚好!” 还有李宁祁,自己并未告知他这般的谋划,故而他出手,晋王无法责怪。 只恨得满脸愠色。 感受着晋王浑身上下的凌冽,柳绾舟哀求的哭腔吓得立刻止住。 晋王拂了袖子,捏了捏眉心。 “管家,送世子侧妃回屋休息。” 柳绾舟摸着肚子,止住脚步哀求着管家:“齐叔,世子有难,我实在无法躲在屋内独善其身,还请您让绾舟出一趟门吧。” 管家赶紧弯了身子:“您还有身孕在身,王爷交代了...” 柳绾舟满是愁绪的脸上瞬时便挂了泪珠。 身子低低地福了一礼,哀求的放低了姿态,带着哭腔:“齐叔...” 管家连忙慌张的将人扶了起来。 叹了口气:“老奴让人套马车放置后门,还请您小心些,快些归府。” 柳绾舟青葱般的玉指从兜里掏出了两枚银锭子放在齐叔的手上:“多谢。” 车夫赶着车,问道:“夫人,我们是去哪?” 柳绾舟本想着去柳府打听情况,可... 应氏对她的态度明显不待见了,她咬了咬牙:“去刑部!” 下了马车,禀人通报,便有小吏前方引路,将人迎到了刑部大堂。 见人一席绛红色官袍,墨发高束,发梢随意披在肩上,恣意潇洒。 她便是这般,日日与星昀待在一处。 柳绾舟心中一冷,嫉恨漫上心头。 上前一步,指尖一点谢南汐:“我夫君是你刑部中人,被人无故带走,身为尚书,不该出面要个说法吗?” 南汐嘴角淡淡扬起,目光从柳绾舟指着的那根指头掠过。 敛了眸,唇畔染了冷峭:“上一个这般指着我的,并没有好下场。” 她语气平淡,但听在柳绾舟的耳朵里,却浑身突然战栗了起来,手...微曲着收起。 艰难开口:“世子对你一往情深,看在这般情面之上,你不该过问一二吗?” 南汐凛声正色道:“国有国法,我刑部的人若是犯错,自与平民同罪,若是无罪,我也定然会护他!” 从始至终,她的语气皆十分淡然,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只不过这份淡然,看在柳绾舟眼中倨傲得很! 第247章 你不要发疯 柳绾舟说不出话来,只得后退了一步,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之态让路过的几个小吏不禁交头接耳。 “尚书大人,我是世子爷的侧妃,于情于理,都该来求你,当初是我的错,你要是怪我,绾舟理应跪下赔罪的。” 说罢,一手抚着孕肚,就摇摇晃晃地软着膝盖要跪下来。 她料想谢南汐定会出手扶她。 这里堂前不免有人经过,她一个孕妇在这里跪下求人,明日外头指不定就会传来什么风言风语。 更何况,这刑部诸人都知道李星昀与谢南汐的关系,二人之前情笃之事,婚约将近,若是南汐今日不出手救人,反倒为难她一个妇人,名声只会更加难听。 计上心头,即便眼前这人她恨得很,也依旧想要搏一搏。 若是她应下,去找皇上求情,得罪了皇上自也是好事。 若是她不应,更让刑部的人知道,这个尚书大人对和自己从小有婚约之人都能轻易舍弃,更别提他们了。 刑部交到一个女子的手中,本来就颇受非议,人心再不齐,只怕会出乱子... 看清她泪眼之下深深的晦暗神情,南汐扬了头挑眉: “在这里跪下的,都是大奸大恶之徒,跪在这个堂前,打断了脊梁,挑了脚筋,地砖之上,是经年洗不干净的血污,你确定?” 柳绾舟身子一顿,咬着唇:“大人这般逼迫,是要绾舟去死吗?” 南汐:“......” 她觉得与这个女子实在是说不通。 “要跪便跪着吧,刑部诸事繁忙,我无空陪侧妃了。” 说罢,招了招手,将门口的一个小吏叫了进来。 “你看着她,待人跪得累了,就好生请出去。” 那小吏颔首,柳绾舟刚想出声,便见南汐的官袍已然消失在了门廊处。 既是如此,她今日便跪定了。 双膝刚一着地,外头衙役拖进来一个浑身肮脏不堪的肥头男子。 那两衙役将腿一踢这人的膝窝,就在柳绾舟身侧“砰”的一声跪下了。 柳绾舟蹙眉,就看那邋遢的男人跪伏在地,视线却在她身上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 她本就身姿曼妙,长颈削肩,乌发云鬓。 刚哭过的脸更显白皙,一双潋滟的双眸泛着水汽,几缕碎发在额角清扬,说不出的柔情似水。 那大汉舔着干涸的下唇,张了口黄牙,流着哈喇子就朝着柳绾舟笑。 手不经就朝着她的裙摆抓来,里头那不足一握的小脚看得汉子面上潮红,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污秽的事情,泛着精光。 柳绾舟吓了一跳,还没跪下的身子登时就朝着边上一挪。 汉子的手被一边的衙役伸脚压住,拔了刀就插了进去。 血流满地... 谢南汐说得不错,刑部大堂的砖并不是本来就这么黑的。 柳绾舟被吓得惊叫出声。 “这位妇人让一让,这狂徒奸杀了数名花季女子,刚被抓捕。” 逃出这刑部的时候,柳绾舟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湿,她抬眼看向那黑色牌匾之上描金的刑部二字,上气不接下气。 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谢南汐一介女子,便是每日混在这等污泥之中吗? 她... 世子为何会喜欢这般粗鲁的女子。 想不清楚,理不明白,她一颗心都被揪得生疼。 但这个地方,她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只得悻悻然打道回府。 马车路过街巷往小路走晋王府后门的时候,被一推着夜香桶的老汉拦住了路。 恶臭熏天,柳绾舟本就害喜,如此一来,只觉得更加难以忍受。 但出发之时,管家交代过她要处事小心。 她若是出了轿子,让晋王府里头的小厮来赶人,只怕王爷知道会心生不悦。 因此,她蹙了眉频频忍住恶心。 只得催促着车夫尽快将人赶走。 哪想,这老汉跛着脚,动作慢得可怜... 南汐回了府,径直去了竹影斋。 在院子中站了半晌,等到夜色黑浑,依旧没有等到李宁祁。 管家安叔和谢逸在一旁的石桌边上吃着点心,看着自家少将军的脸越来越沉。 两人只敢小声的交头接耳。 “安叔,姐姐姐夫什么时候才能和好?” 安叔神秘兮兮地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再过两日便是除夕了,这若是还不和好,这个年怕是很难过啊... 直到月亮完全躲进了漫天的乌云之内,李宁祁推开了竹影斋的院门。 见到院子里一席官袍的人,他的眼里晦暗不明。 动了李星昀,这人就巴巴的赶来质问自己吗? 他身上还留有些血腥味,即便回将军府的时候简单洗漱过,但对南汐而言,这种气味太过熟悉。 她回首看了石桌上的二人。 谢逸和安叔立马提溜着手中的糕点,快速退出院子顺便关上了门。 “夫人...” 声线有些冷,南汐心中一顿,蹙了眉。 “你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李宁祁向前几步,站在她的跟前。 男人身姿颀长,整片的阴影笼罩住了南汐。 “夫人来见我,是想问李星昀的事?” 他眸色骤冷,带着森冷无情的肃杀之气,看着南汐的眼睛扬了唇道:“你说过,你我合约期内,你不能有旁人,若是有,我会杀了他,即便是有一丝一点的心意都不行。” 嘴角荡漾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生生看出了凉薄寒潭之意。 南汐抿了唇,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李宁祁对自己露出这样的面庞。 “你还是不信我?” 李宁祁那一双漆黑的眼瞳,宛如化不开的浓墨,他伸手,将南汐紧紧抱在怀中,用力到似乎像把她拥进自己的身体。 不顾她拼命挣扎,阴沉的声音发着哑:“我不敢信,我见过他对你的好,夫人...我真的会杀了他。” 南汐一掌打在李宁祁的肩头,将人打得退出数米之远,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李宁祁!你不要发疯!” 眼中闪过自嘲:“夫人本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不是吗?” 你既然把我捡了回来,若是随手丢弃也就算了。 偏偏带我沉沦,应下我的蓄意勾引。 让我尝过世间最好的滋味。 如今... 终是要回头了吗? ...... 我本就是个疯子。 第248章 强吻 他掠上贴近,南汐瞧见他眼角的红,顿觉扎眼,手掌之上只觉得冰凉如水。 “你。” 指尖触及他的嘴角,心中微疼泛上面庞,一下子眉头皱得更深了。 李宁祁见人没退,反倒是满眼心疼,搂上她的腰,将人拽入怀中,仿若要融进骨子里一般,捏了她的后颈就吻了下去。 肆虐纠缠。 带着挑衅与暴戾的争夺。 南汐喘不上气来,双手握拳,正在捶打之际,口中弥漫的血腥味道让她顿时止住了动作。 温热的触感一次次地袭上脑海,李宁祁的手上移,抵住她的后脑勺,让人没有丝毫可以逃脱的余地。 他的心跳沉重得厉害,只想用这深吻堵住她接下来会说出口的话。 汹涌的醋意宣泄而出,那强烈的占有欲似要将她碾碎吞下。 南汐呜咽着,眼尾因为这人而爬上一抹红晕。 没有月色,四周乌沉一片。 天地之间,只余他们二人。 直到她的身子软了下来,李宁祁这才松开了人,却依旧揽着她的腰不松手。 南汐带了愠怒抬眼看他。 这人... 几日不见,下颌竟生了青匝匝的须渣,那眉眼之间除了黯然更有着一股子不安的凄凉。 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李宁祁,你先松开我。” 这人仿若没有听到一般,将头埋在南汐的颈侧。 南汐叹了口气:“不过是不让你进主屋几日,你便要杀人威胁我,你这般别扭,要不...” 李宁祁的手掌一用力,掐了她的腰一把。 南汐面上一红,一口就咬在了他的肩上。 上头带来的疼痛感反倒是让李宁祁软了眉眼。 她还愿意动怒。 愿意咬他。 “夫人...不要说这样的话好不好。” 南汐一愣,松了嘴,被钳制的身子后仰,叹了口气,只得将手掌抚上他的脊背。 贴上,这才发现,这个人的背居然整个都湿了,还在轻轻地发着抖。 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即便再如何生气,还是在这时候软的一塌糊涂。 “你先松开,前几日的事我已不生气了。” 当天是有些气恼,但是入了院子其实已经消了大半,想起他之前吃味也想要一块麒麟玉佩的模样,这才想着趁此机会给他准备些独一无二的。 没想到,惊喜差点成了惊吓。 这人发了疯,不管不顾,浑身的血腥味贴在身上。 李宁祁怕她再恼,松开了人。 南汐拉着他入屋:“先洗干净,我们聊聊。” 李宁祁脸色一红,刚刚的纠缠起了一身的汗,她可是厌弃了? 急忙唤人,准备了热水。 浴罢... 披了白色的宽松袍子,见到这人还端坐在房中等他,心中便安了许多。 “夫人...” 过来在她的对面坐下,南汐一抬手,指尖轻轻刮了刮他的下颌。 嗯... 扎得慌。 再摸摸自己的脸颊。 有些泛红的微疼。 李宁祁怔然,起身就想回侧室修整干净,被南汐突然扯了下袖子。 那袍子原本就松松垮垮,她这么一动。 领口一下子松开,胸口那片肌肤暴露无遗。 他的身子极其优越,腹肌壁垒分明,刚劲有力,一滴水珠顺着他的脖颈滑落,邪魅的诱惑带来呼吸的紊乱与大脑发麻的怔然。 南汐定定地看了半晌,直到抬了脸,对上他眸光渐深微微抿唇的神情。 该死! 这人又如此使美人计! 南汐起了身子,扬眉,将那一丝惊艳埋藏在眼底,换上一脸淡然的神情将人的袍子拉上。 “天寒,下次洗浴后多穿一些。” 捧了水,南汐让人坐正,取了刮胡刀,就着烛光为他剃须。 李宁祁呼吸沉沉,蕴着潮涌,刚想微微抬头,就被人拧了把耳尖。 “安分些...我第一次做这种事,这刀子锋利得很。” 距离挨得很近,她的眼眸落在他的每一寸肌肤之上。 气氛,不知何时就变得旖旎了起来。 刮到了正面,南汐低下身子,抬了他的下颌,几乎面对面的与他贴着,鼻尖差点触碰,气息纠缠在了一处。 抬手,李宁祁替南汐挽了耳边的碎发,喉结上下一滚。 “夫人,你手抖了...” 好不容易把这妖精收拾妥当,南汐拧了面巾给他拭脸。 接着坐在他的面前,伸了食指,顺着他的耳垂,一点点地摸到了下颌。 颔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杰作。 起了半个身子,在这人唇边轻轻一吻,舌尖软软地勾开,不过须臾,又轻咬他急着探进来的舌。 李宁祁一痛,松了口。 南汐替他抹去上头自己的口脂,指腹反复摩挲,带来温润的触感。 李宁祁:“......” 体内有股子燥热。 南汐低下眸子不着痕迹地瞧了一眼,便将手指抽离。 “以后...不许再像刚刚那般了,我喘不上气便会咬你。” 对面的眉目一喜,南汐哼了一声。 “知你不怕疼,但咬了你我会不开心。” 李宁祁只得颔首答应。 刚刚是自己失控,怕得很,怕她离开,怕她说那些话... “那接下来,可以聊聊正事了吗?” 李宁祁瞥了一眼那刚脱下来的衣物。 “我还没有杀他。” 还没有,而不是不会。 南汐有些无奈:“你应该知道,平陵侯刺杀一案与李星昀无关。” “知道。” 嗯...这件事他确实无辜,可既然南汐开了口了,这人就有了该死的理由。 “我开口问这件事,只是因为他与我有多年儿时情谊,也是因为他是我刑部侍郎,更因为,我不想你再背上这样一条性命。可好?” “夫人...” 南汐摁了摁眉头:“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计划,你要做什么我不拦着,可无辜的人不该牵扯进来不是吗?” 这次血滴子如此高调地带走李星昀,本就是要挟晋王所用,李宁祁没有打算现在就杀了他。 “等到时机成熟,我自然会放过他。” 南汐松了口气,但没注意到对面的人眉尾稍挑。 “平陵侯上御书房是受你指使?” “我不过是一个建议,只有这样才能让晋王出手,平陵远没有表面那般风平浪静,侯爷老了,再不快些便没有机会了。” 南汐明白他这话的意思,这次平陵侯归京后的种种,她也有所怀疑,同为沙场中人,老侯爷的身子并不康健。 甚至说,他已是强弩之末... 第249章 狐狸精 “你想动平陵?” 李宁祁将头一侧,手肘倚在桌上,伸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食指轻扶着自己的太阳穴,挑了眉看南汐。 这般慵懒姿态,让他的墨发随着肩膀滑入有些微敞的领口之内。 南汐喉咙一紧。 安叔给自己恶补的那些话本子里所描述的千年狐狸精,怕就是这副模样吧。 日日不得消停。 那日共浴之后,这人更加肆无忌惮,似乎明白这副躯体对自己是有吸引力的,便更加利用了起来。 瞧他一眼,都不免想到他哑着喉咙趴在自己肩上那一声声的情动。 还有... “夫人实在聪慧,若是平陵侯有你一半智慧,恐怕我还真不好动了。” 这人眼中的欣赏之情十分坦然地流露开来。 “掌正大人想做什么我自然无法评说,只不过...平陵之地凶险,与东炎与和玉崂山两国接壤。平陵侯赵广驻守多年,劳苦功高...” 知道南汐话中的意思,李宁祁凝望着她,给了一个诚恳的建议:“夫人若是实在不放心,不妨将我关在房中,日日看着?” 南汐:“......” “夫人,唤我夫君...” 嗯... 他不喜欢听见南汐叫自己掌正。 这两个字是杀人时的称呼。 是他一袭玄色衣袍,端坐在地狱那无尽白骨森森之上修罗的名字。 南汐叹了口气,只得乖乖应了句“夫君”。 李宁祁瞬间开怀,笑得若朗月之明。 那眉眼弯弯,带着眼尾的勾人红痣,只叫人看得心神一荡。 往日... 他讨厌自己这副皮囊。 还有血脉。 身上的肉与骨,那寒夜子谭一般的黑眸... 所有的一切,他都厌恶到恶心。 只恨不得剥了自己的这身皮,还给心中最恨的那个人。 可如今看清楚了。 她喜欢得很。 李宁祁突然有些珍惜自己的这副皮囊了。 南汐别开了脸,不再去看他的眼角。 “对于晋王的事,你是想趁此机会得出他勾结玉崂山黑鸦军的线索吗?我只怕他处事谨慎小心,下手皆有后路。” 李宁祁轻嗤了一声。 “我这父亲能有多少手段,不过是再给自己找个替死鬼罢了,不过无妨,他找一个,我杀一个,等这些人死绝了,自然无子可下。” 那些多年的布局与谋划层层叠叠,可即便再如何复杂,只要有一个线头出来,那解局就只是时日的问题。 这些事徐徐图之确实可行,但... 以力破之,他已经等了十年,不愿再等。 说这些话的时候,李宁祁眼眸里敛着微光,只盯着南汐耳鬓那一处若隐若现的红晕。 看来,上次下口还是轻了些。 这么快就消失了。 用舌尖顶了顶自己的牙,黑睫低垂。 南汐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这危险之人盯上。 “只要平陵出事,涉及玉崂山,皇上定会要平陵侯立刻回去,只不过依他的性子,只怕要寻一人相陪。” “夫人认为呢?” “朝中武将可用之人甚少,而且即便怀安能更快让平陵军信服,只怕皇上也不愿意放人离开,故而,这些人里,出身地位高且身为武将现无具体官职的人,只有你一个。” 李宁祁颔首。 “此番行事,我会带着聂寒前去,一月为期,定然回京都见你。” 一个月的时间,解决平陵的多年部署,只怕... 南汐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了起来。 “我知你武艺,只是你身上还有余毒,若带队冲锋难保无虞。不若我向陛下请旨,前去助你。” 李宁祁听得这句话后心里一软,垂下眼轻轻摇头温声道:“皇上定不会放你干预平陵,北境已尽在谢家军的手中,再插手平陵,为了我...夫人甘愿背负帝心猜忌吗?” 南汐耳尖一红。 “这是为天下计!” 哪是什么儿女情长! 况且,他是自己的夫婿,为家人披挂上阵,有何不可! “夫人心中有我便好。” 南汐:“我是为了要盯着你,李宁祁!” 他是最不受宠的小王爷,浑身上下长满了锐利可怕啐了毒的尖刺。 南汐低头看自己的手。 这么多年,自己的这双手上亦有无数鲜血。 那自己为何喜欢他呢? 何时喜欢他的? 也许...他们是相似的吧? 她有些发愣。 自己第一次救谢七的时候,把人当做垫背摔下悬崖,又立在寒潭上看着他的身体一点点地沉没其中。 若是那一日没有救他。 自己可会有这一刻的真心? ...... 李宁祁眉心微动,目光久久地徘徊在她这一身矜贵的一品朝服之上。 绛红色的朝服上绣有红宝石顶戴,五爪蟒袍上绣有仙鹤图案,将她的腰身勾勒,十分利落而独带了分英气之美。 她每日便穿得这般的好看? 被他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南汐不禁去瞧他的眼神,顺着低了眸子。 “你喜欢这身衣服?” 李宁祁抿唇:“夫人穿成这般,实在是惹人肖想。” 南汐:“......” 这是一品文官官服,她又是刑部尚书,上头的五爪蟒何人见了不心生畏惧,何言“这般”? 刑部诸人办案雷厉风行,这身官袍更是狠厉的代表。 “要不...脱给你穿穿?” 李宁祁唇角笑意分明,修长的手指摊开:“好啊,我伺候夫人更衣。” 南汐:“......” 她又一次落进这狐狸精的圈套。 “不用,现在还不想入睡,竹影斋的炭火是不是不足?等改日,我做身鹤氅给你。” 搓了搓手让掌心梢暖,他合拢了她的指尖,摇了摇头。 “如此环境更加能磨炼人的意志,于小逸而言倒是刚好。” 南汐蹙眉:“你身上还有余毒...” 这人起了身子,二话不说的就转身收拾起床上的被子。 “说的也是,我待在这里不合适。” 南汐:“......” “夫人...我要搬到主屋里去。” 要! 而不是想。 南汐扶额:“除夕夜就让你回来。” 李宁祁垂头哑笑,却在抬眼的时候露出一副有些失望的委屈神情。 南汐:“......” 她明明看见这人因为开心而微微抖了上肩! 小狐狸! 第250章 除夕 阴暗潮湿,伸指不见五指的地牢里。 李星昀被蒙了眼睛,四肢捆绑固定在了木架之上。 鼻尖嗅着的是一股子腐烂带来的熏天臭味,还有悉悉索索不知是什么东西被撕咬啃食的声响。 被这些人凭一张圣旨闯入王府,他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想要辩解,说出的话却无人应答。 那些押解他的人,个个都戴了阴森诡异的面具,不似人间活人,倒像是地狱的修罗。 从未听说过,大南明朝有任何一支队伍是这副子打扮。 但他们身上的气味... 李星昀却觉得有些熟悉。 那种掺杂了死人的血腥味。 这是经年浸泡在这种环境中才能滋生出来的味道。 他们难不成都是哑巴? 或者是被命令不许同他交流? 被押着进来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双腿肿胀麻木,却丝毫动弹不得。 这片幽暗的空间里,好似还存在一个人? 不时传来的铁链撞击声。 “谁?” 李星昀试着开口。 “唔唔” 那人莫非被塞住了嘴无法说话? 与此同时,李宁祁眯着眼,长腿一抬,难得的慵懒单脚踩在案房的刑椅之上。 手中的皮鞭子向下规律的滴着血点子。 夜宁摆了摆手,让下头的人将那濒死的犯人拖下去。 “主子今日心情甚好?” 聂寒抱着剑守在一旁,他也发现了,前两日他出手狠辣,恨不得将这些人的关节全都卸个干净。 更是亲手割开这些犯人浑身上下的旧伤疤,再用烙铁烫合,反复如此,直到生机断绝。 今日,倒只是让人没了一张皮就罢了手。 嗯... 心情不错。 将那鞭子随意地扔在一旁,李宁祁回首看向夜宁。 “江蓠还没死呢?” “用了各种灵药,倒是身子强健,拔了舌头,还剩下一口气。主子让他和世子关在一处,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李宁祁扬了眉:“不愧是义父,身子烂成那个样子还能活?不过那个地方很快要有新的客人了,义父怕是长命百岁不得了。” 夜宁默然地翻开手上的名册:“昔日跟踪的那些人联系的京都中人的名单皆在此处,不过这些人都听从晋王调派,我们要动吗?” 李宁祁单手摩挲着下巴,拍了拍聂寒的肩:“挑两个人,带进来。” 聂寒自是明白。 “那老不死的?” “随你。” 江蓠如何死,李宁祁并不关心,但此人是聂寒的心结,该怎么处置都应由他说了算。 刺杀平陵侯的那些黑鸦军自入京都起,便是入了李宁祁精心策划编织的网,这些人若是不出手杀平陵侯,他也会派血滴子有意为之。 平陵侯是死是活无关紧要,他要的,是一纸口供,而这份口供上画押的是何人,也并不重要。 通敌卖国的罪名,他早就在平陵准备好了,这只是开始而已... 李宁祁选择先入了此局。 好父亲,该重新认识一下自己这个听话懦弱又孝顺的好儿子了。 聂寒沉声开口:“那个世子,恐怕还杀不得。” 李宁祁暗了暗眸色:“再过两日,晋王必有所动静,平陵动乱一起就将人放出来吧。” 夜宁有些惊讶地抬眼看他。 将人捉来,他原以为以主子平日的性子定会让这人受一场苦头。 结果... 只是吓吓? “动了他,夫人恐怕又要生气。” 李宁祁摁了摁眉角,有些头疼地看着夜宁:“你说,该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一个人消失呢?” 夜宁:“......” 又交代了几句话,李宁祁从兜中掏出了两个红封。 一人一个。 聂寒双手捧过:“多谢主子。” 夜宁掂了掂分量:“主子...今日除夕,你这出手是不是小气了些。” 聂寒不顾人的嗷嗷叫唤,将他从轮椅上扛了起来,跨在肩上。 “主子,我替你教训他。” 夜宁双腿这些日子寻了许多良医,每日扎针灸治疗,有了些许知觉,但依旧无法行走。 他叫嚣着捶着聂寒的背,却被人“啪”的一声,一巴掌打在了屁股上。 夜宁气得够呛,使劲扭着头冲着李宁祁眨眼求助:“主子!好歹我也是血滴子副掌正,聂寒如此实在是有伤我的体面!” 李宁祁信步走到他的面前,将人手上的佛珠拿起,再安然地套在他的脖颈上。 “我瞧瞧,谁敢看?” 两侧的血滴子瞬时一百八十度转身,面壁... “李伯带了饺子来,放在地下赌坊了。” 聂寒颔首:“多谢主子...” 他的声音有些哑,继续道:“您也该回家守岁了。” 主子... 终于有家了... 被扛在背上的夜宁懒懒扬唇,阿弥陀佛了一声后,道:“主子,定要余生和乐。” 聂寒摆了摆手,同夜宁道:“回榻上陪我守岁。” 夜宁:这个岁不守也罢!!! 只不过他的罢工在聂寒这从来起不了作用... 二人离去之后,李宁祁独自来了一趟地牢的最深处。 吩咐人给李星昀换了一个牢房。 眼前的布条被人扯去。 李星昀睁开眼睛,视线好不容易才适应了这片空间。 这里似乎比刚刚的那个地方要干燥一些,周围的空气也不再那么冰冷刺骨又令人作呕。 隔着木头门栏,一个人影戴着面具斜靠在一片黑暗之中看不真切。 “你是什么人?这又是哪里?” 依旧是不说话... 李星昀浑身散了力气,松垮了肩膀,只觉得双腿都痛得厉害。 有人拿来了两床棉被,放在了干草堆上。 那人影似乎一直都在看着他。 李星昀撑着身子想要过去看个真切,这人却转身走了。 ...... 李宁祁回了竹影斋。 屋内的桌子上摆放了一件红色的锦袍,黑色玉带腰封,袍子上绣着飞鹤。 还有一厚实的狐狸毛氅子。 他将身上的玄衣换下,细细净了手,摩挲着这锦袍上头的针线。 夫人说话...倒是果然诚信得很。 刚刚在地牢里细细瞧过,自己与李星昀虽是一个父亲,但他眉眼清秀,俊朗如玉... 气质出尘清雅,却...嗯...不是一种类型。 夫人喜爱的是他这副子皮囊... 甚好。 故而他忽然心情极好,让人准备了两床棉被,免得人在他的牢里冻出个好歹,还要夫人上门慰问... 第251章 守岁 待等李宁祁换好了衣服,刚走出屋门,就瞧见南汐一席红裙等在外头。 这石榴红裙,是自己托薛答应在桐台赏月那日转赠之物。 外头披了白色的大氅,立在寒风中朝着他伸出了手。 今日的她,细细打点过妆容,额上的芍药花钿更添三分颜色,鬓边步摇随风摆动,李宁祁有一刹那的晃神。 “夫君...” 他快步上前将人拥了个满怀。 不知为何,有一种失而复得的错觉,仿若这片天地总算愿意让他有血有肉地活着。 南汐的背感受着这人手掌上的力度,还有他低下头附在她耳边喃喃的话语。 “夫人怎得穿得这般少。” 他精心为她准备的衣物,看她对着李星昀笑得开怀。 只不过那一次,他争不过,也不敢以谢七的身份去争。 转身将自己隐没在黑暗之中。 “你想看我穿这个衣服吧?好看吗?” 小疯子那时候,定是躲在不远处吧,他的性子吃味的如此厉害,故而才对李星昀有那么大的心结吗。 这衣服的事,南汐问过薛答应,得知上头的针针线线,料子与每一颗珍珠都是他亲自挑选。 自己那时候却什么也不知道。 “好看,夫人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 南汐抚着他的后脖颈,做势轻轻捏了捏他的骨节。 像是安抚受委屈的小兽一般。 “好了,小逸在堂前等着我们呢。” 作为寿星的谢逸,今日穿红着绿。 安叔冲着他比划着大拇指。 “小少爷,论起对主母的孝心,您定是第一位的。” 谢逸扶正了自己掐金的红锦小福帽,抖了抖袖袢上那绿色苏缎的包边。 街面上已经有不少的人家放起了鞭炮,这几日不禁夜市,故而小贩们走街串巷,吆喝声不断,喧嚷声翻过了将军府的墙,和着那满院子的红灯笼将一切都照得暖洋洋的。 正厅前依照护国公留下的旧历起了篝火,府中上下皆围在院子里好不热闹,冲天而起的火光伴随着贺岁之声响起。 过完这个新春,何氏就要带着谢逸回北境去了。 在京都逗留的时日长,看着南汐成了婚,了却了心事,心心念念的还是想回到有他在的故土。 何氏看着牵着手前来的南汐夫妻二人,眼眶一红,泪水就差点滚落。 大伙儿围坐着吃饭,南汐上前搀扶住了何氏的手腕,相视一笑。 “何姨,今日是小逸的生辰,可不能哭。” 她慈爱地摁了摁南汐的手背。 “你兄长来了信,道是北岚国怕是不平,小逸如今学有小成,也是时候回去了。” “今年北境漫天飞雪,冰冻更胜从前,依着北岚肖小的做派,是不敢轻易出兵的,除非...” 有什么理由让他们非要出手不可了? 想到封了和硕公主嫁过去的宋樱樱,听闻自从南宁侯身死之后,她的日子并不算太好。 北岚国君弥赫铮昏聩好色,残忍嗜虐。 南汐看着那天边高挂的月亮,昔日和亲一途已是往日如烟。 那穿着异域风情的不羁王爷,为了自己,给宋樱樱下泻药,又同上凌风崖采药,更在南宁侯设计炸死自己的时候推了一把。 弥繁铸,若你英灵在世,当与我共饮此杯。 酒水举起,月影碎在摇晃而起的凌波之中。 今生欠下的情,已然还不清了。 何氏瞧她出神,眸光里尽是落寞,忙笑着安抚:“你别担忧谢家军的事,南辰自当了统帅,很有国公爷当年的英姿。” 南汐挂笑,颔首重重“嗯”了一声。 李宁祁刚给了谢逸生辰礼,是一副玉石雕刻的棋具,浑然天成,特别是那黑白二字,在这寒冷天气,竟然入手生温。 谢逸小心收起,抽出姐姐刚赠与他的宝剑在吆喝声中为大家练了一套招数。 赢得暗卫与兵士们的喝彩之声。 李宁祁回首,却瞥见她眼角的微红。 执了人的手落座,两人未曾多言,独独看着院中的谢逸。 这些日子,谢逸收了性子,也与大伙儿打成了一片。 桌面上交叠的手突然被塞进来一件软软的物什。 李宁祁低了眸子去看。 掌心里是一个小小的荷包。 上头的“鸭子”颇有些灵动。 唇角压都压不住,南汐看了就想伸手抢回来。 却被李宁祁一下子揣进了兜里。 “夫人亲自绣的?给了我的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南汐耳稍泛红:“我自幼不习这些,即便请教了绣坊里的绣娘,也是拿不出手的。但...你说想要件信物。” 他提过,李星昀有的那枚玉佩自己没有。 李宁祁想要个一样的就成。 她却背着自己去学了新的。 “夫人前两日不理我,是在准备这个?” “嗯...那上头的鸳鸯很是复杂,但青女说有情人之间若送...” 话语戈然而止,因为南汐发现自己说出这句话来,惹的李宁祁一双眼睛看得她面上都发热了起来。 “多谢夫人,我很喜欢。” 团圆饭后,何氏与安叔带着谢逸说要上街瞧瞧热闹,再一同回府守岁。 南汐带着李宁祁来到将军府门口,两匹上好的枣红色高头大马已经备好。 同他在一处,她便没有让人牵来玄风。 她翻身而起,稳当地落在马背之上。 “夫人要去哪里?” 南汐冲着他笑道:“带你一同守岁去。” 红色的飞鹤锦袍纷飞,两人并行出了城门,直奔城郊山头而去。 越往深处行本该寂静,但因是除夕之夜的缘故,山脚的农户们家家掌灯,欢声笑语不断,三两孩童在放炮仗,饭菜香溢了整个村落。 沿着林子而入,上了山,那儿有一靠着山体修建的新院子。 “到了。” 李宁祁闻言下马,瞧见她因寒风而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山上冷,你穿得这般少。” 说罢,要解自己的狐狸毛氅子。 南汐却止住了他,牵着人往里头走去。 从院子里进去,迎面是一栋二层小阁楼。 雕栏画柱,栋梁之上不知为何贴了大大的喜字。 绕过了一方天井回廊,里头竟是别有天地。 原来依山而建的原因是这还有一天然石坑,里头热气袅袅,与外头的寒风簌簌像是两个世界。 “天然温泉眼?” 南汐颔首,指着那回廊尽头的一片竹林深处:“遣人为你寻药时偶尔发现的,便与何姨商议买下了这块地,依山而建,算是一处别院,那温泉水甚是难得,与养伤颇有益处,我带你来便是想让你试试。” 第252章 温泉重温温情 “我备了酒就在这池子边上那竹阁中等你。” 这话,便是不准备同自己一道了。 看来...那日宫内她确实吓到了。 “前屋内有南宁送过来的葡萄,我为你留好了。” 李宁祁颔首。 这样的天气,能寻得来葡萄甚是难得。 从南宁来的,应是那清水镇官老爷赖士杰所为。 他倒是有手段,这些日子南宁的官员与将领皆想为此人请命求封。 倒是他自己一再推卸。 走过一片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两侧种了竹子,往前便是那汪温泉眼了。 李宁祁将葡萄放置在一旁的石块之上,褪去鞋袜,解开自己的衣衫,只独留白色的单衣,沿着汤泉边上的浑然天成的一条矮道拾级而下。 这儿热气腾腾,因着平陵一案浑身紧绷的筋骨都松快了下来。 和南汐说的一样,确实是一处疗伤的好去处。 手指放松,横着搭在两边的石头上。 条理清晰的肌肉线条显露无疑。 黑发随意散落,四周青竹倒成了天然屏风。 袅袅竹香泛着水汽,暖意随着水波荡漾袭满全身。 夫人是何时找的这个地方? 自己身上的毒她一直都放在心上。 耗时耗力的建了这么一座专属于他的汤泉。 想到这人居然为了自己如此费尽心力, 只觉得不甚真实。 “夫人...” 他口里反复碾着这两个字,欲罢不能。 眼神一眯,手捏起一旁落下的竹叶,浑身凛冽杀气... 还没晕起便刹那间化为乌有。 南汐从水中而出,湿发披肩,香肩露在外头,不着一物。 喉咙不自觉得发紧,他看得呆了,手指一松,那竹片半分凌厉不再,软软地落在水面之上。 白色的单衣只用一根白色的带子松松的系在腰上。 拂在水面上的一端被南汐一捞扯住握在了手中。 “夫人...你这是?” 南汐徐徐走到他的面前,一边将那带子伸了食指勾开,一边伸手顺着他敞露在外的脖颈轻轻点着。 手法轻盈,指尖纷飞,似要在他的身上奏出乐来。 腰带一松,那白色的里衣瞬时从肩头滑下。 南汐丝毫未有所惧,低下眸子看他的锁骨与浸入水中那性感分明的肌理线条。 她从小领兵征战,可不是吓大的。 皇宫回来之后,特地又将安叔之前寻的那些话本子细细研读。 更有甚者,提审了刑部大牢中那些狂徒。 她执了笔,将那些人的罪供亲自抄录,判刑下手绝不手软... 这些狂徒所为,根本上不了台面。 约了温徇,扭捏半响,这才得了新秘。 虽未试过,但南汐听君一席话,只觉得现在自己强得很! “那日宫中,夫君说的可是不要?” 她两颊泛红,眼中带诮。 李宁祁额角一紧,这热腾腾的水汽之下更是火热非常。 只觉得瞬时口干舌燥。 还未开口,南汐勾着他水波中的墨发发丝道:“那不妨今日温泉重温可好?” 李宁祁眼波流转,低下眸子看她,昏暗的阴影处晦暗不明。 “夫人...可不许后悔。” 她这般,便是应了要同自己共赴沉沦了。 他直勾勾的模样,少了平日里那冰冷寒凉不近人情,多了分恳切与真挚。 只要她颔首! 只要她愿意! 南汐感受着他绷紧的身体,还有那一点点卑微的试探,他手背上的青筋,他呼吸的深沉。 心陡然痛得厉害。 头埋入坚实挺拔的胸膛之中,南汐侧耳去感受他蓬勃有力的心跳声。 双手环住他劲瘦的腰身。 二人贴的近到不容一丝缝隙。 “李宁祁!你值得!” 所有的小心翼翼碎作星光,她化作一道光,要将他拉到自己的这片天地间。 情起如野火燎原,他扣了人,深深地吻她的唇。 恰到气氛之时,却被南汐勾着脖颈:“抱我,去那竹阁。” 水花四落,二人款款而出。 身姿颀长,宛若画中人。 南汐一双水润匀称的腿荡在半空之中,连脚尖都似要烧起来般泛着微红。 温师父... 秘辛之中所画也莫过于此了... 竹阁之内。 红色喜字贴在四面墙上,榻上那一床红色缎被上绣着鸳鸯戏水图。 李宁祁将人小心地放在榻上,南汐将身子一拱,披着被角。 手不自觉的攥紧。 心中却暗道:谢南汐!今日可是要下定主意吃下这只勾人的狐狸,断不能让人瞧低了去! 她扬着下颌,抬了眸子,似在欣赏自己的战利品一般。 故意正了正音色,让自己说出的话带着随性的调戏慵懒:“夫君...我补你一场洞房花烛可好。” 李宁祁呼吸完全乱了,灵魂深处都被这人套了锁链。 自家的夫人,这是要他下地狱啊。 刚想上榻,南汐却伸了食指挑起他的下颌,一只玉腿踩在他均匀有力的腹肌之上。 脚尖划着圈一碾,将人勾着压进了那红色缎被之内。 李宁祁:“......” 夫人何处学来的!!! 这两日,夜宁递过消息,南汐总约温徇茶楼相见。 那家伙! 他眼睫微动,看着上头的人。 刚起的坏心思又压了下来。 似乎... 如此也好。 但是南汐觉得有些不好了... 嗯... 脑海中回想着那些香艳之图,压上了他的唇,下一步呢? 她的慌张落在他的深眸之中,却是让人入了一江春水。 荡漾着满颗心等着她,宠溺地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没关系,已经等了这么久…… 天空中繁星点点。 从天上坠入凡尘。 洒进这满池水中,搅碎了上头柔和一片的倒映着的月光。 温泉水畔,因着地气的缘故,竹与柳都生长得极好。 柳条顺着风荡入温水之中,激起的涟漪泛着水汽。 凝成了实质,露珠顺着那枝头的叶尖滴滴滑落。 叶片随风打在一处,闹得菱窗的明纸上层叠化影,交相辉映。 李宁祁睁开眼,就着那摇摆的烛影看着上头姣好的身姿。 南汐被他这么看着,浑身上下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红晕。 她俯下前身,伸出舌尖,舔舐着这人眼尾勾人的红。 ...... 山间夜深,风景甚好。 竹叶簌簌,落下几片,打在温泉石上,湿漉漉的就着风绕过经年的磐石空隙。 融进白色的汤泉水中摇摆起伏。 他的指尖穿梭在南汐的发丝间,牵起几缕。 音线发哑哼了一声,蹙了眉头! 第253章 第二场雪 南汐感受着这人的变化,脸色狡黠一笑,戏谑的用手掌附上他温热的脸颊。 看着他动情到如夜幕般的黑眸泛着星光点点。 南汐没有起身,反而更是贴紧了身子,手指摩挲上了他的唇畔。 轻佻慢碾,勾着唇细细欣赏他这一刻有些羞恼的无措。 “夫君啊…” 话音上扬,她无视他眼眸中快要凝成实质的威胁。 更是嚣张无比,跋扈至极。 呼吸交缠,她的唇近在咫尺,却迟迟不肯落下。 像是一只欲擒故纵的野猫,挠在心尖之上。 “夫君皱眉都如此好看呢。” 李宁祁:“……” 到底谁才是勾人的那一个。 眼尾泛红,他用舌尖磨着自己牙尖,手掌一用力,将南汐的后脑勺扣住,唇碰触在一起。 眸光流转之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又再一次沸腾而起。 “夫人…?” 天地翻转,星星点点撞入月亮的余晖之间。 外头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 这是京都的第二场雪了。 雪花就着这天然石坑之上那天窗徐徐滑入,还未落进温泉池内,就被升腾的水汽消融的一干二净。 烛火摇曳,情欲在这方小小天地之间肆意流淌,仿若蛛丝一般密密麻麻,难舍难分。 呼吸交织化尽漫天的落雪, 这是她还他的新婚之夜。 汗水从他的额角顺着眉眼滴落,滴在南汐的锁骨窝上。 交织而出的画卷,蜻蜓点水般用力挥洒的笔触化为浓墨重彩的熏染。 就着漫天的雪花,一层层压在最深处的柳枝条上。 被压弯了身子,直到风至,借着力,抖落满天飞雪,化作点点荧光,随着升腾的水汽,弥漫交融于天际之间。 李宁祁的眉眼舒展开来,扬长的脖颈露出突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之际,眸色深深地埋进自家夫人的颈侧。 南汐长睫忽闪,只觉得天地旋转辨不明方向,一时之间万物寂静。 耳边,温润的触感让刚落下去的汗毛再一次竖起,浑身战栗泛红。 若是将无限霞光扯落铺就在肌肤之上。 李宁祁舔着她耳廓,撑着脑袋欣赏。 风水轮流转啊夫人…… 身上仿若被碾过一般酸疼得很。 李宁祁起身点了点她的鼻尖。 南汐懒懒地抬了眼睑,双手自然伸起,环绕在这人的脖子上,李宁祁抱着浑身湿透的娇人儿,一步步地出了竹阁走进那池子温泉水。 因为北境常年冰冻,她的肌肤白皙,只不过那皓玉般的后脊背上,布满大小不一的伤口。 身子一顿,感受到身后之人的注视,南汐回了神。 “是不是丑得很?” 她是女子,自然都是爱美的,特别是在这人的面前。 背上传来温润的气息声。 南汐一愣,双睫因为这暧昧的触感颤动不已。 “很美,一点也不丑。” 吻从她的肩头而下,顺着那道道疤痕直下蝴蝶骨... 南汐将他别过身子,也去看他背上交错的伤口。 比自己的都要深且密。 看得人瞳孔一紧,呼吸都有些沉。 李宁祁感受着她的指尖,嘴角微扬:“夫人见过,却不曾嫌弃。” 听到这话,刚刚那些的悲伤情绪一下子消失,南汐拧着李宁祁的胳膊就道:“好啊,当初你受伤昏迷其实早就醒着对吧,我...柔弱...不能自理...的暗卫!” 他卖惨卖可怜,倒在一片污秽之中,划开背后的衣衫,设下苦肉计重回将军府... 步步为营,谋她的一颗心。 捻了边上的葡萄,小心地剥好上头的皮,轻轻放入夫人的口中。 南汐浑身惬意地躺在这人的身上,斜靠在温泉池畔懒洋洋地松了眉眼。 舌尖时有时无的触碰他的指尖,让人心生涟漪。 “甜吗?” 南汐慵懒至极地微点了点头。 几颗果子入腹,当真是舒服极了。 这一刻的贪欢... 带了点甜泛着点酸,恰到好处地化在唇齿之间。 “那我也尝尝?” 李宁祁看着她朱唇未点而红,又带了一点水光的润,杨了眉顷刻便吻了上去。 “再来一次。” 南汐娇嗔,伸出手想从那石阶而上,指尖被他抓回,十指交扣。 ...... “夫人,这葡萄果然甜得很。” 第二日,南汐抬了眸子,房间中弥漫着荒唐一夜未消散的旖旎气息,轩窗透进光亮,光影斑驳地洒在床被之上。 上头的凌乱与褶痕分明。 将昨日那场醉梦点醒。 摸了摸边上,有些发凉。 这人去了哪里? 起身下地,小腿发颤。 南汐一拳打在了床板之上。 那人可真是“柔弱”得很啊! 拿着一双带了水汽的眼睛看得她次次点头。 眼尾的红痣化作上了瘾的毒药。 回想昨晚他说的话,只觉得羞的再次红了脸。 这人得了势,更加的没遮没拦,似要将之前所有的隐忍克制通通宣泄了开来。 “夫人...这里呢?” “原来夫人喜欢这样...” “那...” 摇了摇脑袋,她勾起矮几边上的衣服穿好,伸了伸懒腰,像是校场跑了二十圈一样的浑身泛酸。 撑起了轩窗,外头的雪还没停,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漫天白色的景将天地交融。 简单的洗漱后,她无力再起身练剑,于是乎,光着脚上了窗边的矮榻上斜倚着,趴在窗辕上看着雪。 看着... 看着... 视线里出现了一袭红色锦袍。 他撑着一把红伞,风姿独秀,萧萧肃肃,爽朗清举,龙章凤姿。 所有最美好的词汇皆无法描绘这雪天一色中的天人。 直到这人来到自己的身侧,将手中的包子递了过来,她这才回了神。 包子是从山脚的农户手中买的,皮薄馅大,汤汁香醇。 “你怎么不吃?” 李宁祁将她唇瓣的肉汁用食指滑过,放入口中。 “昨夜吃得很饱。” 南汐:“......” 她吃得两腮鼓鼓,不理会这人故意的调笑之语。 只不过一不小心,便多入腹了两个了。 “待得这场春雪过,便是新的一年了。” 她躺在李宁祁曲起的膝头之上,由着这人为他轻轻揉着肚子消食。 南汐抬手摸着他的喉结,上下刮动。 李宁祁宠溺的没有别开头,任由着她将这处敏感把玩。 第254章 骠骑将军 又在山间住了足足两日,二人才骑马回了府。 两日里得了滋味,耳鬓厮磨,如饮了酒般,整日都似宿醉不醒... 将军府门户大开,外头立着一行的护卫。 是郡王府的人。 安叔瞧见二人归来,引着就往前厅去。 平陵侯带着怀安亲临,应氏正在堂前与他们叙事饮茶。 二人一到,平陵侯躬身便要再次谢当日相救的恩情。 而怀安则是陪在一旁松垮垮地站着,眼里瞥见李宁祁脖颈上的斑红,啧啧出声。 平陵侯回首瞪了他一眼,怀安难得的没有出口顶撞。 除夕夜那日,怀安本想着带温徇去何氏酒楼,好避开和这老东西共同守岁的规矩。 却没想到,这人的腿经过温徇多日照顾倒是好了不少。 拄着拐杖,便说要跟着前去。 怀安觉得他定是要作妖为难,故而脸上一直无好颜色。 只不过温徇在旁,为免得他伤心,这才隐忍不发。 却没想到,这老东西不知为何突然转了性了,竟在宴上替温徇夹了个饺子。 吹着胡子别着脸,辩解着是自己手滑,却让温徇一下子红了眼眶。 平陵侯为帅多年,沙场之上,最见不到这般动不动就哭哭啼啼不堪重用的男子,但难得的,没有出口像往常一般责骂。 因着这份让步,怀安这才松了口气,与平陵侯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 南汐赶紧将平陵侯的手臂托住:“您是沙场前辈,这一礼我若是受了,父亲在天有灵怕是要怪我不重礼道。” 平陵侯对南汐是越看越觉得投缘,这样恣意潇洒的女子,真是难得的很。 何氏有些发愁地蹙眉,将桌上的红色锦盒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明黄色的圣旨卷轴。 瞧她欲言又止,南汐上前将之展开。 看罢,递给了李宁祁:“陛下封你骠骑将军,随平陵侯平定玉崂山动荡。” 平陵侯颔首解释道:“同你猜测的并无二致,我入宫后两日,玉崂山便派黑鸦军袭扰我平陵边部,此役损失惨重,怕是军中并不干净。” 李宁祁眼眸微暗。 晋王果然是坐不住了,急着出手,调平陵侯离开。 他这般便是壁虎断尾,将平陵的势力彻底交出。 只不过... 如此简单吗? 李宁祁将圣旨放回锦盒,正声问道:“何日启程?” “事态紧急,我今日前来,便是想邀你即刻出发,所需一应物品,我平陵军营皆有。” 李宁祁颔首,转而回首看向南汐:“夫人,一月为期,等我。” 南汐自然明白,军情十万火急,多耽搁一秒,用的就是那些战士的鲜血为代价。 她忙让安叔将之前准备的救命药丸替李宁祁收拾妥当。 何姨则是忧心忡忡:“你身上还有余毒...这...” 听得这话,平陵侯脸色一惊:“中了何毒?我军中医师或可替你瞧瞧。” 李宁祁扬唇一笑:“旧毒已深,怕是不易,如此...便麻烦平陵侯了。” 昔日,他大概不会如此,只不过如今,若是能活一日便是日日受苦也甘之如饴。 拍着他的肩膀,平陵侯大咧咧地笑道:“我还要多谢你帮我才是。” 怀安在一旁看得这二人意气风发,要并肩上战场的模样,不禁苦涩。 他被缚在这京都,此生怕是没有机会同老东西一起上战场了... 于是乎,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一行人送行到了城门口。 李宁祁一身窄袖银甲勃然英姿,牵着一匹何氏从北境带回的黑马,如琼枝一树,立在这片天地之间。 “夫人...替我谢谢何姨。” 南汐踮起脚尖,在他唇侧落吻:“早日归来。” 谢逸捧着茶递上:“姐夫不擅饮酒,便以茶相代。” 另一头,怀安伸手,将马车上赶来送行的温徇小心扶了下来。 他带了许多的面饼干粮与肉脯,交予一旁的兵士收好。 细细交代了平陵侯腿伤应当注意的事。 平陵侯伸手入怀,取出了一把匕首递给温徇。 “拿着!” 温徇眉如弯月,一双眸子中流光溢彩。 细细摩挲着这匕首,赞叹道:“上头所用的玄铁漆黑如墨,实在是上上之品,刀身上所刻麒麟纹寒光森然,难得。这太过贵重。” 他小心的双手将之奉还给平陵侯。 后者则是摆手不耐烦的让他快点收好。 “送给你便是你的了。” 平陵侯继续说道:“这是官瑾母亲亲手打造的,你倒是识货。” 原以为温徇只是个靠着姿色在青楼谋生的小倌,但刚刚他眼中所喜并非假意。 听得二人的话,怀安的视线也不免转到了那匕首之上。 ...... 回城的马车里,温徇抱着那把匕首爱不释手。 怀安坐在他的对侧撇了撇嘴:“如此便收买你了,这些日子的为难都抛到九霄云外?” 听到这话,温徇忽而低头笑了,柔声道:“怀安,你与你父亲其实像得很。” 怀安听得这话,很是不满地扬着眉毛:“谁与那老东西像了!” “你与他皆是面寒心热之人,心中皆有对方,却谁也不愿意第一个开口,你们固执的不肯低头,一年又一年...” 眉眼弯了下来,怀安将温徇揽入怀中。 “故而你委屈求全,化作我二人的阶梯,温徇,此生有你,是我怀安最大的幸事。” 聂寒将京都内血滴子部署妥当于一日后拍马追上了队伍,与李宁祁并行。 “主子,您前脚刚一离城,晋王便入宫求旨道是证据不足,请求世子从血滴子牢中提走。” 李宁祁勾唇:“想必他在平陵还有部署,故而派人递了密信,要我入了平陵军后便称病不出,不可妄为搅进风云。” “晋王如今倒是还能记起您。这平陵水深似海,他大可同之前拒您尚书之位一般求皇上收回成命。让您前去又不能有所作为,日后定会遭到军中人的不满。” 平陵侯一案牵扯进的官员关进了血滴子,他这个好父亲现在发愁的是他们会吐出什么话来,哪还有时间在意自己。 李宁祁冷嗤一声:“让夜宁小心些,晋王浸润朝堂多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我们动了李星昀,想必是触了他的逆鳞。” 聂寒颔首:“我已安排妥当,请主子放心。” 第255章 想要便靠自己去争 晋王与南汐一同从御书房出来。 于宫门口作别,他难得地拱手道:“多谢了。” 南汐将李宁祁送出城门,便换上官服递了折子求见陛下。 到御书房时,看见晋王已经在里头同陛下用茶说话。 所谈种种自然是平陵侯刺杀一案。 “谢爱卿和王爷还真是同心同德啊。” 皇上在上座举起了杯盏,茶香袅袅而起,将他脸上的探究与晦暗不明淹没。 但南汐明白,这话中的意味。 她掀袍屈膝而跪。 “李星昀是我刑部之人,下官信他人品贵重,愿为之担保。” 皇上挑了眉看她,虽跪地求情,但腰板挺直。 “孤与你二人也有自小的情谊,只不过平陵侯乃是国之栋梁,三朝元老,那些细作皆是玉崂山黑鸦军的手下,事关国体,这才不得已将世子收押。” “陛下乃万民之陛下,自然心系天下,平陵事变蹊跷,还请陛下允下官半月之期协刑部探查真相,定然给陛下与平陵侯一个交代。” 所有混进京都的黑鸦军全都死于那次刺杀,但南汐与李宁祁相救平陵侯时并未赶尽杀绝,人关进京兆府一日不到,刑部去提审之时全部自绝了。 林朗回报之际,南汐便派人前往平陵秘密调查,但路途遥遥,还未有回音。 李宁祁奉令前往平陵讨伐玉崂山,但南汐可不敢将此事托付,若是有什么证据可以证实李星昀的清白,想来这人恨不得将之毁个一干二净。 想起城门作别,怀安将马车停到自己身侧,掀了帘子同自己说的话。 南汐只觉得心中苦涩非常… 前有晋王,后有谢南汐,皇上抬了手,陆直便急忙退下传令。 这次涉及血滴子,是摆在了明面的交锋。 其实大家心中都明白,这由先皇一手创建的职司所行所为皆是天听,但该装糊涂的时候自然就该糊涂。 晋王的手实在伸得太长,不动用血滴子只怕那些京兆府乃至刑部都入不得王府。 堂堂天子脚下,已被这摄政王的威势压了这么多年,自然是忍无可忍。 这一次,是警告亦是表明天子之权不容置疑。 晋王回府时,管家来报,说是世子已安然回府,正跪在祠堂。 遣散了里外的下人,晋王满心焦急地踏进祠堂。 “我儿可受伤了?” 左右瞧过人没事,一颗悬着的心才敢放下。 这几日,他一直不敢将这件事报给太后,就连除夕之夜,太后遣人要世子入宫,也被晋王找了理由搪塞过去。 若是人真出了个什么事,霜霜怎会原谅自己? “父亲...” 李星昀双手伏地,磕了三个重重的头。 他虽未在血滴子中受到什么非人的刑罚,但却在出来的前一日,亲眼见识到了江蓠的死亡。 一群瘦得皮包骨头的鬣狗被套着锁链关在笼中。 那些戴着面具的人将之推进了下一层的地牢。 虽然这里视线昏暗,但李星昀依旧可以分辨出自己之前便是被关在那里。 而那里... 还有一个浑身腐烂发臭的哑巴。 直到鬣狗出笼。 厚厚的石头墙都无法阻止那彻夜不停的嘶吼与来自地狱的鸣吠。 他生在世家,名师教导,琴棋书画,咏词作颂,风雅之事无所不精。 是个最矜贵温润之人。 即便是入了刑部,见过那许多的酷刑,也依旧保有一颗赤子之心。 刑部刑法虽苛,但他与南汐说过,法度乃国之骨架,规严律法,让万事有度可量,惩恶方能扬善。如此,民众心里有了依靠,才会行善事,勤劳作。 若是天下一心,君民同德,自可万世太平。 他虽不喜朝堂纷争,每每立于那尔虞我诈的漩涡之中,便觉得痛苦。 但若是太平盛世要的是一腔热血,他亦其身可舍! 只不过... 这几日所见所闻,骇人听闻。 将他所有过往的美好击碎,赤裸裸血淋淋地展现了另一个规则。 皇权至上的规则。 在这里,人命如同草芥,包括后来被碾碎了腿,拖进隔壁牢中的那两位大人。 那二人是王府门客,常出入晋王书房,对世子更是礼遇有加。 他得了皇上的恩令而出,但隔着厚厚的墙,有人告诉自己,这二位大人是可以放他离开的代价。 因他是尊贵的世子殿下。 因他身后的人是太后与晋王。 因他的父亲还有力量与皇上相抗。 过去种种恍若隔世。 晋王指尖颤抖,托着人的胳膊忙让他起身,摸着他的上臂,瞧他眼下乌青:“瘦了,手怎会这么凉?” 李星昀道:“过去我只想着逃避,看不见父亲如何举步维艰。” 王府如今的情势就如同在风雨中飘摇,稍有不慎,这艘大船便会一朝覆灭。 父亲他... 也会被关进那可怖的地牢深处吗? 国之一字,太重太大,他无力承受,亦不敢相抗,但家之一字,是他存在在这个世间最重要的事了。 晋王眼眶一红,叹息自责:“此事皆是为父的过错,让你受了这般的苦楚。” “父亲既为儿子谋划一生,星昀便该同担才对。” 看他松了口,晋王大喜过望。 转身看着那祠堂之上供奉的皇带子:“那个位置本该就是你的,星昀,你母亲亦拼尽全力为你谋划。天下万物,你想要什么便靠自己去争去夺。 你若是不愿意双手沾染这些污秽血腥,我与你母亲自会为你铺平一切道路。 昔日,我输了,也输掉了你母亲的一生,但而今,谋划多年,我绝不会再败一次。” 他没说的是,即便败了,他也为李星昀找好了出路,保他一生无虞。 当年的夺嫡之争,他被先皇陷害,失了圣心。 先皇更是将他心爱之人强娶入宫,当着宗亲的面,让他亲眼见她匍匐谄媚,对她折辱调笑。 那可是皇后啊... 是堂堂的一国之母... 是他毕生所爱,是他不忍动之分毫的心头珍宝。 一颗心,本是落下了。 先皇和如今的皇上一样,多疑寡恩,他失去一切,原本该回封籍籍无名潦草了此一生。 却收到了密信,霜霜有了他的孩子。 于是,他不走了,隐忍多年,培养势力,用死婴换出了孩子,更是娶了一房傀儡摆在家中。 步步为营,只为夺回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第256章 对不住 “母…亲…” 李星昀低了眸子,艰难地低低碾着这两个字。 他的母亲吗? 该如何叫的出口。 晋王老泪纵横,捏了捏李星昀的肩膀:“这些事原本不该如此早的让你知道,但皇上已然出手,这些日子,我才发现,这黄口小儿蛰伏已久,此人就如同他的父亲一般,阴险狡诈,天子无情,是父亲轻敌了。” 他越想越觉得后怕。 当年太后摄政,携着年幼的皇上登基,却半分看不出他的伪装。 不过是十岁的小儿,心机城府却深不见底。 这猛虎如今亮了牙齿,硬生生地扯下自己一条臂膀。 眼神微暗,晋王发现,这一年来的交锋,竟让他损失了财路又断了将近半数的爪牙。 财之一道,是万物之始,自从沈家因贪墨案被拖下马,再想从南宁走私获利已是天方夜谭。 只不过…… 他发现,这天下钱财,大半数皆握在那些商贾之手。 士农工商的最底层却拥有最多的财富。 若是从中… “父亲,兄长如今去了平陵可是得了您的令?” 晋王道:“这件事是皇上直接下的调令,想必他手中亦无良将可用,而且平陵侯定不许其他地方诸侯插手。” 李星昀听罢,抿直了唇提醒:“即便无人可用,但皇上怎会放任王府中人插手?” 晋王蹙眉,收拢的手指,背过身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叩了叩桌案。 “我儿的意思是,他早就被皇帝收买?” 李星昀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王府亏欠于兄长,自己亦是因为误会从小放任他受尽苦难。 他绝没有表面的那般简单,但这些过往的错已经铸成,不能让王府因兄长而陷入危局… “之前朝堂之上,皇上便起了要将刑部尚书之位许给兄长之心,如果那次是挑拨,那这次呢?皇上怎能保证兄长不会替父亲插手平陵?” 晋王抬眼看向李星昀,眸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若是敢,我自有办法让他永远留在平陵!” 让人回不了吗? 李星昀惊骇地发现,自己心中居然有一丝的希冀。 眼眸里满是痛苦的挣扎,即便再如何欺骗世人,偏偏浊世的白衣公子也不是出尘天人一般无私心作祟。 只不过一个刹那,他恍然回神。 呼吸发沉:“此事尚无定论,父亲给儿子些许时日,定下一局,试试便知。” “既然我儿有所打算,自然便可等些时候再处置那不孝子,我儿心思切莫太过纯良,朝局动荡,人心难测。” 李星昀颔首:“父亲放心...” 在祠堂之中,二人围坐在矮几之侧,细细盘算手中势力,包括与血滴子夜宁的交易。 这些人脉日后都会是李星昀的登云梯... “血滴子嘛...” 李星昀深深思量,眼眸中晦暗不明。 黄昏已至,刑部诸人除了轮值的,便只剩下南汐一人。 她一边翻看着平陵与玉崂山的战报,蹙着眉头,一边对照着那边境的地势变化与适合的军政部署。 一衙差来报,道是晋王府的马车停在了刑部门口。 世子休沐多日,总算是来了。 李星昀是被秘密带往血滴子中关押。 故而刑部并无旁人知晓此事。 谢南汐放下手中的事务便赶来了他所在的部司。 敲了敲门,看见里头那月白色锦袍的公子弯腰正打理着桌面上的案宗。 听见响动,回首看向南汐,言笑吟吟,如过往一般,恍若三月春水般温和。 “大人,您怎么来了?” 南汐抬脚跨过门槛进了屋子,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可受伤了?” 心中一暖,李星昀弯了眉眼。 “并未,劳烦大人为我向陛下求情。” 南汐终是松了眉眼。 那小疯子曾放下话,若她在意,他定要取李星昀的性命。 故而那日,她是真怕,怕他行差踏错,就永远投入了深渊回不了头。 “对不住...” 这句道歉是替小疯子说的。 替自家那个醋坛子一般的夫君。 虽说是皇上下旨关押李星昀,但这其中皆是出自李宁祁一手安排的陷害挑拨。 李星昀有些疑惑,牵了嘴角一笑:“大人为何道歉?” 南汐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歪了脑袋看向他案桌之上的卷宗想着要转移一下话题。 这人耳朵之下那粉色的红晕一路蜿蜒,在她侧脸之际,青丝随风荡开,这才看得真真切切。 李星昀一愣神:“南汐?” “嗯?” “兄长待你可好?” 这才分别半日,提起那人,便想着他咬着耳朵,对自己说“夫人...葡萄真甜”。 脸,一刹那便红了。 这样的变化,怎会逃得过李星昀的眼睛。 他看她这么多年,满心满眼,越是明白,越是像被揪住了心一般痛苦。 “尚可。” 话虽应得模棱两可,但那扭捏的小女子姿态何时出现过在她的脸上。 苦涩汹涌的情绪疯狂地纠缠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眸光黯淡,苦涩的笑意不达眼底。 “你...当真如此心悦于他吗?” “是的。” 这话她应的倒是不假思索坦率真诚,目光灼灼,这般坚定毫无理由的模样,让李星昀袖袍中的手不禁握了拳。 曾以为自己放得下,亦或是能真心祝福。 但他们二人不止是夫妻,而是她真的心悦兄长。 若是不爱,余生漫漫,他可以守护。 爱却让一切都堕入令人窒息的深海,溺水的感觉让他绷紧了牙关,只觉得喉咙里弥漫出了一股子血腥味道。 看李星昀脸色苍白得很,南汐一把取过他案桌边上的卷宗道:“你再休息两日。这些案子我会派旁人跟进,你身子要紧。” 她转身而出,看着这人离去的背影,李星昀这才松开了手,掌心中全是掐出来的血迹,顺着指尖,滴在那青石地砖之上。 他抬了手,握住桌上的毛笔,在铺开的宣纸上写下了一个“权”字。 血滴顺着笔杆,洇出一片殷红。李星昀盯着那字,净澈潭水一般的眼眸深处似翻起烈焰一般滚动灼烧。 “若是站在那个位置,是不是可以将一切重来,让她回到自己的身边?” 即便她心中有人,但只要留住她,假以时日,定能将那人的一切痕迹从她心中剜掉。 血肉模糊,他亦陪着她。 第257章 夜宁之死 今夜的京都难得无风,闲云掩月,路径难辨。 王府之内却小门洞开,来来往往许多人影。 只不过这些人,无一不戴着黑色兜帽,叫人看不清样貌。 管家被喝令让所有的仆役下去休息,不许出来当值。 而府内不知从何处调来的人马,把守着各个重要的地方。 管家心生疑惑,但掌正大人离开之际,提醒过他不用有任何行动,故而他吹灭了自己屋内的灯不再多想。 只不过辗转反侧之际,听见了隔壁墙壁上那均匀的敲击声。 遂而起身,扒开了一丝自己的窗户。 瞧见外头并无人注意,这才开了房门,闪身而进一个人来,身穿黑色兜帽。 管家一惊,背在后头的手掌五指曲起,做利爪之势刚想出手。 人影急忙放下兜帽,露出一张寻常无比的脸来,正是府内修剪花枝的仆人。 “大人。” 那仆人单膝而跪,管家蹙眉:“非不得已不用前来见我,你怎会如此鲁莽?” “院中有一草植上午刚施过肥,晚上露重,我便想着将之搬回来,只不过是两步路的功夫,想着无关紧要,但没料到,却听见那回廊之上的人影,似乎提到了副掌正的姓名。” “夜大人?” 那仆人颔首,拱手道:“聂大人离开之际,吩咐我们要全力护佑夜副掌正的安全,故而属下便击晕了一个把守之人,换上了他的衣服。” 管家的眉头蹙的更加深了:“你怎可轻举妄动。如果被王爷发现,势必要清洗府内人员。这些日子朝堂诸事繁忙,他这才梢放下了戒备,故而我才能将你们几个安排进府。但我在这里经营了多年,深知这位的秉性城府,断不可如此轻敌。” “属下明白!但聂大人对属下有救命之恩,他的吩咐即便是让属下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只不过这事蹊跷的很,故而前来禀告,还望大人给个决断。” 一种难言的焦虑感瞬间蔓延开来,管家将让人起身,坐下再详细说说。 “若是事关副掌正,确实不同寻常。” 那人颔首,语气便快了起来。 “大人,我从后院靠近,见到有一个为首的人入了书房内不知协商了些什么,那里把守的人实在太多,我靠近不得,只得寻时机入了那些人的队伍,等在了廊下。 而那屋内的人出来,所有的黑袍人都在院前靠拢,那人便下了命令,要在今晨取夜副掌正的性命。 他们已在城东废弃的一染布坊内布满了人手,只等着夜大人赴约。” 管家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染布坊?我确实得到了消息,因着世子被关进血滴子地牢一事,让王爷很是恼火,故而将夜大人约在那儿打算兴师问罪。但以王爷的心性,即便因为这事起了疑心,也不会出手的如此之快啊。” 故而掌正才让他们不要轻易行动。 “大人,这件事八成不是王爷主导。” 管家眼神一顿,忙问:“你是说,还有变数?” “我得了令便假意跟着那些人出了府,那些人各自散开,不给人跟踪的机会,我唯恐暴露,也只得依着行事,直到出了一条街外这才敢折返,从院中那狗洞爬了回来。 大人知道,我从小在那训练营内练就了缩骨之法,那洞口狭小,就连孩童都很难通过,故而才一直得以保留下来。 只不过我想来找你的时候,路过了青忻阁的侧世子妃处,她屋内烛火未熄,见我低着头而过,便叫住了我。” “柳绾舟?她说什么了?” 仆人道:“她问我,世子匆忙出了青忻阁,可是出了什么事。” 听得这话,管家倒吸了一口凉气,站起身来不住的踱步:“这么说,世子才是这件事里最大的变数!若是他的主意,倒是让人一时琢磨不透。” 这件事中,柳绾舟是局外人,她的发声也是变数,这样却让管家更加的心慌。 “大人!两个时辰后刺杀行动便要开始了,您拿个主意吧。” 管家思索片刻,转头问:“若是现在通知夜大人不要赴约呢?” 那仆人叹了口气:“城东的染布坊距离王府太远,以夜大人的心思,定是会早早部署,想必如今人已经出发了。” 夜宁行事谨慎,要不也不会在江蓠身边埋伏这么多年。 但李星昀... 管家有些拿不准了。 不过留给他犹豫的时间实在不多了。 “点齐人马,随我秘密出府。” 那仆人当即颔首:“是!” “小心行事,通知下去不得轻易出手,但凡发现有可疑之处,立刻取消行动!” “是!” 黝黑的夜幕远方泛起了一丝乳白色的晨光。 这时候,露水最重,街上空无一人,百姓们还在梦中沉睡。 不过... 城东废弃的染布坊内,一蓝缎织彩云锦衣的人被一群黑袍人围困在了正中央。 他双腿不便,但手上却持了一把长剑,在被围堵之际,手起剑落,鲜血飞溅,将他那张脸染的血红一片。 上头已经沾了不少的血,层层叠叠,将他拢在一处梳齐的发丝都打湿了,随着动作,散落而下,黏在了颈侧,好不狼狈。 那双手打起算珠来灵活的很,用剑却不是很擅长。 被聂寒强迫习了些自保,对付一两个狂徒尚可,这等规模的刺杀,却躲之不过。 周围横七竖八的倒了许多的尸体,白色布匹晾挂在高高架起的竹竿之上,交织出了血色的繁花。 刚刺开一人,后头便有人将轮椅一踢,整个人就顺势摔了下来。 轮椅砸在双腿之上,掀翻在地。 无法动弹,只得狼狈的攀爬了几步,但身子残缺,哪是这些人的对手。 一下子便被人踩在了后背之上,动弹不得。 “没想到啊,血滴子的副掌正竟是一个这么不中用的废物!” 那人话音刚落,调笑似的看着脚底的人摆动着双手挣扎。 这副子模样更是让那些杀手们兴奋异常。 “可惜了,上头要的是你的命,不得耽误,要不咱们还能慢慢的玩。” 说罢,残忍的眸光凌冽一闪,双手握住刀柄,就要捅下,贯穿他的身体。 一飞刃破空而来,击中那刀身,将之振飞开来。 管家心内一喜! 赶上了! 却不想,这人蹲下身子,拔出靴中藏着的刀刃,一把扯了夜宁的头发,迫他扬起头来,挑衅似的看向了管家,而后勾唇,一刀从他的脖颈割开。 血... 喷射开来,溅上那面前的白墙,挥洒一片。 第258章 自尽 一切发生的太快太急。 管家双目泣血,大喝了一声“撤退!” 非是他不想救人,只不过… 那人已无任何值得救的余地了。 血滴子行事本就如此,夜宁虽然是副掌正,此次行动已败,容不得犹豫。 但那些黑袍人却没有给他们机会。 染坊二楼窗户出现人影,人人手上皆拿着弓弩。 管家心道不好,这弓弩并非寻常武器,晋王这次的暗杀居然调动了军备力量吗? 他在府里埋藏十年,却完全不知道还有这股势力存在。 只不过没想到,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弓弩居高临下,即便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都躲不过这样的埋伏。 人... 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甚至于连呼救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刺穿了喉咙。 “大人,您快走!” 有人用身体挡在管家身前,身中数箭而不倒。 管家一看,是那个修花的仆从。 他湿了眼眶咬着牙后退。 这个人在王府之中,因为担忧一盆花受凉而不顾命令... 那一刻,谁能说他是一个心如磐石的血滴子。 他们亦是人,只不过立场不同,看见的是非就不同罢了。 翻过一倒塌了半拉子的矮墙,身子一滚,两根羽箭齐齐射入刚刚落足的地方,溅起灰尘。 慌不择路,他只能一股脑地朝后撤去。 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直到弓弩催命的破空声都停了下来。 一切重归寂静。 前方是这破染坊的前厅堂。 而那里... 一身白色锦袍的人立在堂前那萧索不堪的院子里。 管家看清了来人,轻嗤了一声,叹自己愚蠢。 一下子泄了力,手中的刀也握不住了。 “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虎口之上,满是鲜血,模糊一片,撕裂到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他颓然地往前走了两步,就坐在了堂前的石阶上。 累了。 是真的累了啊。 他哑了嗓子,轻轻唤了句:“世子殿下。” 这孩子他从小看到大,只不过今日,却突然有些看不透了。 李星昀轻轻一笑,眼中的浮上的那些晦暗却让管家觉得陌生又可怖。管家心里猛地往下一沉如坠冰窟。 他来到了管家的身侧也坐下身子,亲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些年来,辛苦了。” 泪水蓄满眼眶,管家眼角鱼纹泛湿,整个人都像是憔悴了十年有余。 身为血滴子暗桩,他费尽了心血,但这王府中人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哪里会没有一丝情感? 只不过命运从来没有给人机会选择不是吗? “世子殿下说得哪的话,老奴能照顾殿下,是老奴修来的福分啊,殿下善心仁德,是老奴这辈子见过最好的公子了。” 说罢,他抬眼看着李星昀。 一双虽因上了年岁而有些浑浊眸子却充满了慈爱,看得李星昀忽有些无力与自嘲。 “是吗?我竟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好。” 管家叹了口气,将想要吐出口的真相再次噎了回去。 那一位警告过,柳绾舟的事不能吐露分毫。 若是自己说了,以他的行事风格,怕是自己的女儿再无生还的可能。 无力感蔓延,吞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世子殿下想从老奴口中知道什么?” “你是兄长的人我早就知道,只不过我不明白,一个不受重视不受宠爱的外室之子,这样的人因何能得到你的效忠?” 他眼神一暗,声线微凉:“还是说...他的身份另有蹊跷?敢同夜宁斗的人,怕只有传闻中那位血滴子掌正大人吧?” “什么血滴子?什么掌正?老奴哪里能知道的了这些?老奴对长公子好,只不过是因为小时候觉得亏欠得很,并无其他的干系。” 李星昀淡淡地笑了一声:“若是因为这个,哪里能让你做这样豁出性命的事来?若是有苦衷,自可告知我,我李星昀可立誓,保你无虞,你所顾虑的,我也定会尽王府所能,替你解决。 今日,我只想要一句话,我的好兄长究竟是不是?” 管家叹了口气:“老奴在王府里待了这么多年,若长公子是血滴子,那老奴哪敢在之前那般欺侮于他?世子殿下也因为老奴撺掇王爷家父伺候长公子而生过气不是吗?” 李星昀一愣。 这位管家从小到大对待长公子并未有半分好脸色,不过是近一年来才换了态度。 但就是这份态度才更加可疑不是吗? 兄长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可以让周围的人都变了。 包括南汐... 心中一痛,李星昀继续道:“你不说也无妨,这件事,我总能查得出来。只不过父亲那儿,还需要你亲自解释才好。” 说罢,李星昀站起了身子,等着管家起身一同回王府。 剩余的人他处置便处置了,但... 毕竟是从小到大习以为常的人,即便是下人,真心相待这么多年,也有半分亲情在。 “世子殿下,老奴累了,你帮我和老爷说一句抱歉吧。” 管家仰起头,看着那漫天的霞光。 日出了啊... 这般红火的景象,比人的血还要红,要火热得多。 真美。 脑袋耷拉了下来。 李星昀手指发颤,指尖泛白,小心的为他阖上双眼。 即便自己求情,以父亲的习性,叛徒是断不会有好下场的,如果要被囚禁一生,咬毒囊自尽也许是最好的出路了。 空气中的血腥味浓厚得很。 李星昀忽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他踉跄了两步,扶着那枯死的树桩半躬着身子,直到咳得口腔里猩味弥漫,这才止住了恶心的感觉。 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下。 湿漉漉的... 李星昀曲了指节,将它拂去,看着手指上的水光,呵呵笑得前仰后俯。 原来... 杀人是这样的滋味啊。 他没有亲自动手,但这染坊里数十条人命,无一不是因他而死。 摊开手掌,干净得很,闭上了眼,十指上都是湿哒哒的朝下滴落的鲜血,源源不断,黏腻的黏在上头。 似乎怎么洗,也洗不干净了。 风声起... 尸体便被人一具具拖走。 ... 旧染坊起了一场大火。 第259章 聂大人说得对 夜宁坐在马车之内,掀帘看着那漫天而起的火光,眸色深深。 他本要出发去染坊应约,地下赌坊却突然来了许多闹事的人。 这样的事不常见,毕竟他这里的客人可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 不是达官显贵,就是有消息价值的,背后的是皇权,即便旁人不知,也明白,在这里闹事,都会死得非常难看。 打发人简单,将人砸晕套上麻袋扔到乱葬岗再杀。 夜宁有点洁癖,自然不喜欢污了自己的场子。 但这几位闹事的,好像不怕死... 待把人全都处理了,外头递进来一张纸条,上面将原本的约定的时间和地点都做了改变。 上头所用的暗语没变,因而这确实是晋王的主意。 夜宁蹙眉,捻着珠串思量,随即眉宇一挑,一刹那的慌张悄然而过... 下属见他神色有变,急忙问道:“大人可是觉察有什么不对?” 一颗颗的珠子从指尖摩挲而过:“巧...” 刚刚有人闹事,让他无法提前去赴约,自然人手也还没散出去,而这些闹事的人像是专门为了拖延他的时间而来。 因李星昀的事,晋王有所不满很正常,对他亦有怀疑。 安排人闹事是让他无法提前部署好在染坊内设局害他也好。 为何... 又偏偏将时间拖后了半个时辰,连地点都换在了京都长街上的醉乡茶楼。 这样一来,刚刚这闹事的人岂不白白拖延了他的时间,半分作用也没有。 像晋王这样的老狐狸,哪里会做这样无聊的事情。 故而夜宁才觉得不妙。 一股很是不安的念头在心中升起。 他伸手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敲着自己的太阳穴... 骤然睁眼,他暗道不好。 对自己而言,拖上这么半个时辰,又将时间延后半个时辰,除了麻烦些根本毫无作用,但...若是这时间差要用来对付的,根本不是自己呢? 这样一来,自己也根本没有时间出手相救了。 捻着佛珠的手一用力,手背上的青筋冒起。 “大人,那与晋王的约还是不赴为好。” 夜宁扯了扯嘴角,冷嗤一声:“台子都搭好了,不上台怎么能叫角儿。” 寅时的长街上,一辆马车悠然往前驶去。 它的身后,几位黑袍人刚一落地,便被无声无息的暗器勾穿心脏,倒地后被人拖走,一瓢清水,干干净净。 马车继续前进,似乎后头上演的生死搏杀与自己毫无关系。 夜宁倚靠在车辕处,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看着前头的车夫。 “平陵乃是非之地,他就这么把你们留下了?” 这些人都是聂寒身边最亲近之人,也是血滴子里身手最好的那一批。 武艺超群,做事干净利落,就像刚刚那场面,未惊动檐下的飞鸟,雁过无声,如风卷落叶。 “聂大人说了,您的安危最为重要。” 夜宁无奈:“即便你们不在,我也不会有事,在这京都想要动我,不是益事。” 那人却固执的执着缰绳重复道:“聂大人说了,您的安危最为重要。” 聂寒这个人平日里板着一张脸冷冰冰的,他带出来的人和他一样,榆木脑袋! “那掌正大人呢?平陵比我需要你们。” “掌正大人说聂大人说得对。” 夜宁:“......” 来到茶楼,身后已历经了三波的刺杀了。 夜宁下了车,被推着进了茶楼。 长街之上,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那带着血滴子面具的马车夫独自牵着马儿,走出了这条长街... 店家倒是身家干净,夜宁已经做过调查,多得了两锭银子,奉了茶就退下了。 这京都中行商的人,哪个没有几分眼力在。 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能保的一家安康。 夜宁摩挲着手中的珠串,坐在阁楼品茶。 淡淡月尘香清冽袭来,他那一双似笑非笑的眸中抬了起来。 见到来人,眸中丝毫不见波澜。 “世子殿下是想试试夜某的手段啊。” 李星昀眼含浅笑,举起手中的茶盏。 “多有得罪了。” 夜宁停下手中的动作,身子后倚在轮椅上,交叉十指放置在下颌处,抬着眸子打量李星昀。 “世子殿下既然不信我,又为何赴约?难不成…想死在这里啊?” 他说得十分平淡,似乎只要摆摆手就会有无数箭矢破开这轩窗明纸,将面前的人扎成刺猬。 李星昀不疾不徐的看向窗外,眉眼依旧是那副子温润之色。 “在下不才,有一耳力甚佳的护卫,入这座茶楼已经确保周围没有埋伏。” “哦…这样的人才倒是难得。若是可以,不如引荐一下,入我血滴子来。” 李星昀笑着指了指耳朵:“他听得见,若是有兴趣,我定然不拦着。” 夜宁的眼中流过笑意,赤裸裸的带了嘲弄之意:“我不带人,是应了江湖规矩,但世子殿下如此倒是坏了道,实在不妥啊。” 话音一落,外头便传来一声惊呼。 李星昀眺窗一看,时章被人架着拖离了茶楼,头朝后仰去,已然失去了知觉。 他脸色顿变,却见夜宁不急不徐:“放心,没有要他的命,只不过夜某一向不喜欢别人算计我,他这双耳朵,便是替世子交的代价。” 耳力甚佳又如何,血滴子非常人能及,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是占了人利,只不过今天,他断然没有失利两回的道理。 李星昀只觉得手钻心的凉,连握着窗辕的指尖都要使不上力气, 这便是手段吗? 是他高估了自己,实在是可笑的很。 打交道的这些人日日都在刀口上舔血,哪里会是好算计的。 只不过这一子,他不下也得下。 他平复了心情,曲了手指用力陷进自己的掌心,痛使五感再次回归,换上了一副温和的模样。 坐回了位置上,夜宁在此期间,淡漠的看着他所有的变化,像是在看一个人的蜕变,看他的内心的纠葛与痛苦。 再活生生的将自己剥作了两半。 那颗浑圆的翡翠在指尖转了两圈,夜宁漫不经心的掠过他包着纱布的手掌。 又出血了呢...世子殿下... 第260章 谈掰了 李星昀苦笑了一声,拱手道:“是在下不懂规矩。” “无妨,夜某这不是在教殿下了吗?” 李星昀抿直了唇,眸色一凉:“那还要多谢夜副掌正了。” 夜宁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世子殿下若是学不会,夜某不介意多教两次。只不过…这代价不知道还有谁能替殿下付。” 话音不重,但落在李星昀的耳中犹如千斤。 这话,是明摆着的威胁。 虽落了下乘,但他所行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违制将牢中死囚调出,打断双腿,又毒哑了喉咙,穿上夜宁的衣服上演了一出请君入瓮。 管家果然上了当,看到那人负隅顽抗,背影有几分像,就进了圈套相救。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即便是个死囚也会奋起反抗。 他本就该死,不过早晚而已。 将人调出的时候,李星昀就想好了他的结局。 这样的人,留不得。 这种种计谋环环相扣,都是为了套出幕后之人。 但管家宁可赴死也死咬了牙不松,李星昀念着多年情分,不忍加以酷刑相逼。 那唯一的突破点只剩下夜宁... 李星昀并没有觉得长街上的三波刺杀真的可以除掉这个人,但对方实力如何,一直隐在暗处不为所知,故而特地安排了人手,就是为了看他身边的防护。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日子还长... 李星昀手指顺着茶盏的口轻轻滑过,刚刚蹙起的眉头悄然松开:“让我猜猜...想来皇上也不一定信任血滴子,你们寻上我的父亲是为合作,但目前所为其实并不需要看过程与双方的筹码条件。” 夜宁有些兴致盎然了起来:“那世子殿下说说看,你认为需要看的是什么?” “你告诉我父亲护国公之死的真相,这就是给了我父亲一个筹码。 让他觉得谢大人得知真相后定不会站在皇上那边。 可...如何能保证她会因为父仇倒戈?” 拥有筹码容易使人失去理智,误以为这样的事情必然会引向既定的可能与结局。 晋王与皇上相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就像这满朝文武一般,都会选一方下注。 若是自己多了筹码,那将人拉到自己的阵营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 这其中并非没有变数。 谢南汐不是谢霆,不是护国公也不是那个一心信奉皇权至上的人。 她心怀的是天下百姓,而不是这一个小小的姓氏。 晋王低看了她,故而才认为她会因为复仇挑起朝堂震动,会因复仇拥反叛者上位。 可李星昀懂她。 懂她的心中抱负,也懂她的意志坚定。 这样的人...是不会被裹挟着卷进阴谋里。 故而夜宁当初的提议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却让父亲因此非要毁了他与南汐的婚事,以谋取后续出人不意更大的利益。 婚约废弃,受益者是谁? 过程并不重要,筹码也不过是一阵迷雾。 真正重要的是结果... 夜宁喉咙一紧,面上不显,他没想到一向清风朗月的李星昀居然能将这其中的关窍想得如此明白。 以此人的心智站在血滴子的对立面,倒不如杀了以绝后患。 李星昀掀开茶盖,看那里头的茶叶浮浮沉沉,感受到了对方的阴冷的眸子,扬唇:“你要是实在想杀我,可以一试。” “世子殿下这说得哪里的话,夜某不过是个算账的,这些个打打杀杀的事惯是做不来的。” 他懒懒的歪着脑袋看着李星昀,继续道:“再说了,今夜想动手的,分明是殿下你吧。” “抱歉…” 夜宁有些好笑的扬了扬眉毛:“世子殿下当真是有趣的紧,若是以前,我或许会想与你做个朋友。” 安排刺杀埋伏的人对被刺杀的人道歉… 这人,还真是不同寻常。 若是主子,怕是要踩在被刺杀之人的头颅上,让死人开口同自己道歉吧。 被自己的想法逗乐,夜宁嘴角都快咧开了。 李星昀怔然看他。 夜宁摆了摆手:“想起了有趣的事,世子海涵则个。” 李星昀前倾了身子开口道:“若是你愿意,往事不纠,我们依旧可以合作。” 暗算了一回,刺杀了一回,这人扭头,还提合作? 刚刚那火光的方向,夜宁已派了身边的人前去相救。 只不过,这人心思细腻,恐怕入了他的圈套,很难再有生路。 夜宁压下杀意:“条件呢?夜某是做小本生意的,利来利往方才可信。这世上,最信不得的是人心,最能信的,是白花花的银子。” “南宁的事,我父亲允你的我也定然不会收回,再加上开海之事的主理权如何。” “殿下如此大方,是想让夜某如何表忠心?” 李星昀看着他:“我需要一个名字。” 夜宁挑了眉,手点在额头之上,很是苦恼的模样:“你莫非想知道我的真名?” 李星昀:“......” 夜宁:“看来我们谈掰了。” 主子曾经说过,自己的身份定然瞒不了多久。 没想到还真是一语中的,人前脚刚走,后脚就让人掀了老巢。 要是他还在京都,这把火恐怕得烧到晋王府里了。 不过王府的身份已然不重要了。 之前的他只能活在暗处,血滴子掌正的身份永远是帝王家上不了台面的一把刀。 故而他不能离开王府,不能失去自己的价值。 乖乖的替皇上对付晋王。 但如今局势已变。 主子有了新的身份,骠骑将军,正一品武职。 如此便有了能活在阳光下的权力。 更何况,现在的他... 还有了家。 李星昀早就料到夜宁不会松口,但他今日见过了这人,便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即便他与管家都不会说出那个名字,一切也都不重要了。 “没想到,兄长在王府里生活的还不如一个下人,连我都心生怜悯,却能如此步步为营,处心积虑,倒是我小瞧了。” 夜宁眼里愠色渐浓:“我劝世子殿下还是快些离开吧,要不夜某还真的想试着杀一杀你了...” 主子曾经的生活...靠着偷来的食物,苟延残喘的活着,自身难保,受尽凌辱嫁祸与折磨,却还是依靠着八岁孩童的力量救了聂寒的性命。 这样的过去,夜宁容不得一个冷酷的旁观者肆意嘲讽... 第261章 黑鸦军首领 李星昀回到府里的时候,脸色很是难看。 整个王府里少了许多的人,那些平日里与管家亲厚些的,全都被打发了,故而大家人人自危,不敢多言。 昔日清风轩内的欢声笑语不在,晋王背着手侯在那等他回来。 躬身请安,眼角瞥见那一旁立着的柳绾舟,默然的收回目光:“父亲。” 晋王摆手,让他坐下说话。 “可查实了?” 李星昀看了柳绾舟一眼。 她顿时背后一凉,世子今日这眼神实在是有些骇然。 晋王也顺着目光看了过去,虽然他甚喜这柳氏,但星昀一直对其有些介怀,故而说道:“昨夜的事,你做的很好,先退下好生养胎。” 柳绾舟自是乖巧的颔首,掀了眼睑偷偷看李星昀。 这些日子,她总是见不到他,心中甚是想念。 昨夜所为,她只是说了一句话,但隐隐盘算,加上今日府里突然肃穆萧条,也就猜出了个大概。 他们做了一场局,而自己是这个局里唱戏的一个小角儿。 李星昀肯利用自己,她多少是有些欢喜的。 手轻轻托着孕肚转身离开。 堂前退了个干净,晋王瞧见他脸色不好,叹息道:“你非要亲自前去,可受惊了?” 李星昀摇了摇头:“之前星昀都靠着父亲,如今,也想要替父亲承担一二才好。今天那些人,可是父亲养的私兵?” 晋王讳莫如深的瞧他一眼:“在这京都斡旋多年,若是连这点兵力都没有,我这摄政王怕是早就让人断了脊梁。” 李星昀不继续在这件事上多饶舌,这些人所用皆是弓弩,行动起来也训练有素,父亲这些日子看似被压制的厉害,但却自有手段。 “兄长此次...回得来吗?” 这话一出,晋王脸色一寒。 “我儿设局诱敌,只待那贱奴前去救人便可明白那不孝子与血滴子之间的干系。这一局,只看那贱奴是否前去即可,又为何要涉险去会那夜宁?” 李星昀听得这话,那“贱奴”二字却如同一根刺一样扎进心里。 管家陪伴多年,他实在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话... 但多说什么都是伪善,这人...是他亲手逼死的。 手心里湿漉漉的冒着冷汗。 “我只是想瞧瞧,这些人为何都要效忠于兄长,我想试试,若是重利,可否诱之。” 晋王摁住了他的肩膀,看他最近有些消瘦的模样,便知他还是计较谢南汐一事,要不也不会涉险去劝服夜宁,他想要的是将失去的全都夺回来。 心疼的蹙眉:“婚约的事,是为父对不住你啊。” 李星昀看着晋王鬓边的白发,抿了唇道:“儿子怎敢怪父亲,只不过...世子正妃之位儿子想留给心中之人。” 手指一颤,晋王了然,他虽不喜谢南汐整日里抛头露面,没有丝毫宜室宜家的贵族女子该有的温婉贤惠,但自己错过一次让人算计了,又怎么能再拦他。 ...... 黑鸦至,金丹凝伸出手臂,让它降落在自己的袖甲之上。 取下信件,展开一阅,红艳的唇笑得含俏带妖。 “季苒,你瞧瞧,这南明的人是把咱们当做免费的打手了不成。” 听得这话,身侧的人勒马停住,接过了密信。 “首领,这南明的王爷答应我们的货可还扣在那群东炎国杂碎的手中,这个寒冬,再无盐,只怕草原百姓们要熬不过去了。” 金丹凝呸了一声,她是玉崂山柚木族的首领,也是黑鸦军的领军人。 一身黝黑的健康皮肤,棕褐色的卷发垂散用部族特有的彩石点缀甩在肩后。 好不恣意痛快,这里的人个个擅骑射,但地处偏攘,最缺的便是盐。 无盐的话,百姓们活不下去,连那些牛马也熬不过这个冬天。 只不过以此为条件换来的代价,已经让黑鸦军损失惨重。 虽说是与东炎国联手奇袭平陵军,但他们训练有素,即便内部有人提供了军方部署,但东炎那些杂碎以货物要挟将她们推向了最危险的地方打头阵。 再这么下去,等不到这个冬天,黑鸦军最英勇的战士们都得死在无休止的战场之上,等到他们的实力薄弱,虎视眈眈的东炎又怎么会放过这么一块肥肉。 金丹凝蹙眉看着草原帐篷里的伤兵,对东炎国的恨意涛涛涌了上来。 他们无一不是马背上的英雄,即便受了最重的伤,也都咬着牙用拳击着胸脯宣誓要为部落奉上生命。 “听说这次平陵侯请来了个帮手倒是动静不小?” 季苒颔首,伸出两指放置在唇前,带着特殊旋律的口哨声传出,黑鸦们盘旋于天迹,只不过数量上不如之前那般的宏伟。 “首领,那新来的什么狗屁骠骑将军倒是个狠角色,非但没有好生收敛战场上的尸体,更是让尸体曝露在阳光下,诱鸦群食用。但这腐肉上洒了药粉,一只染毒一开始并无觉察,等到回巢就染得一窝尽数死绝。” 金丹凝冷嗤了一声:“大南明朝不是最信奉那套转世轮回,平陵军见他这么对待尸体,并无二话?” 远处传来金鸣之声。 接着战鼓擂起,战士们冲出了帐篷,只要是骑得动马的,纷纷上马聚集而起。 “平陵军中已有人闹事,更是无人愿意信服于他,即便解决了黑鸦的问题,但是如此对待同伴的尸体是他们最不能容忍的事。这次只派了一千人就让这位骠骑将军来打头阵,咱们的人收到信,那位说了,想让这一位在草原长眠。” 金丹凝勾了唇,一双上挑的凤眼流光溢彩:“那些南明人就是矫情!我倒是想看看,这等阴狠的人能不能战的过我手中的长鞭。他既然如此腹背受敌,倒不如劝这人归降!” 季苒执了双锤,交叉“砰!”的一声响:“听说此人样貌出众,我这就去首领捉来,让他做首领第十七位夫君如何。” 骏马奔腾,三千骑兵尽出。 这位骠骑将军手中只有一千人,还都心存异志,简直就是送上门的猎物! 第262章 家书 吾妻汐儿: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夫曾在军中三年,替人执笔书信,相离不知愁,写不下只言片语,身前身后,万里河山,无一人可挂在心。 独似游魂天地间,叹不知人间滋味如何。 但在此处,满身风雪,见一片红梅,一汪清池,一片云朵,念及的都是你。 此地辽阔,同风驰骋,人间星河,你定然喜欢。 阔别不过几日,已有度日之感,思念如丝,吾心所念,梦中唯你,梦醒依旧是你。 垂念深深,只言片语难以尽情。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愿夫人安遂,天冷添衣。 等我。 ...... 这封信不长,其上的字迹遒劲有力,想着李宁祁那张寒霜似的脸,捏着笔写下这些话,南汐忽而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 一旁的安叔凑过了脑袋:“少将军,上面怎么说?平陵的战事如何了?那玉崂山的黑鸦军训了一手好鸟,可当哨兵又可巡察军防,很是难缠。” 南汐咳嗽了一声,将信件收到袖袍内,看着那焦急万分的安叔神秘的敛神道:“军机不可泄露。” 说罢,提步就出了府门。 独留下安叔抓耳挠腮。 刚走出了一条街,就见李星昀驾马驰来,神色焦急。 见到她,伸手道:“南汐,快快同我入宫,定远山出事了。” 听得这话,心中凛冽,南汐握住李星昀的手腕,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二人共乘一骑,向皇宫的方向而去。 “快让开!” 李星昀执着缰绳,避开那些走街串巷的贩卒,前倾了身子,将速度提的更高。 发丝飘扬,熟悉的味道缭绕在鼻息前。 “定远山到底出了何事?” 何姨和谢逸两日前已然出京,便是因为北岚国近日频频使着小手段。 她心中隐隐不安了起来。 “说是谢将军被敌方暗箭射中,跌下马来,身中剧毒,生死难料。” 此话一出,南汐只觉得如身坠寒潭。 她的手猛然抓住李星昀的手臂,双目泛红:“星昀,我得回去救他!” 李星昀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羽睫,一颗心,猛地跳得飞快。 “我帮你。” 他的呼吸沉重,被她触碰的手臂只觉得一阵酥酥麻麻的触感。 没有注意到身后之人的变化,南汐想起自己跪进护国公府那日下的雪。 真的很凉很凉,冻得她的膝盖似要碎掉一般的疼。 她没赶上见父亲的最后一面... 噙着泪,囔囔道:“阿兄,你定要等我...等我回家...” 谢南辰!你不准有事! 不准像父亲一样把我抛下! 宫门一到,人还未来得及下马,首领太监就捧了一道圣旨赶来相迎。 南汐翻身想跪地听旨,陆直忙摇着头:“皇上有令,特许谢大人归定远山探亲,可以不跪。奴家特带了皇家解毒丹,让大人一同带去。” 谢南辰若是毒发身亡,北境必乱,皇上虽然想把南汐困在京都好拿捏那二十万的谢家军,但他却不希望北境真的出事。 而此时,只有谢南汐能稳得住军心。 李星昀见她苍白的脸,连忙捧过圣旨,塞了钱银给陆直,又转身搀住了她。 “我已在城门口备下马车,打点好了行李,咱们即刻出发,路上我再告知你详情。将军府也遣人去送了消息,你放心。” 马车出了城,南汐不时撩起轿帘,恨不得亲自出去执缰。 李星昀将她的手握住:“京都离定远山甚远,即便两骑换骑,人也是熬不住的。我已派了人去追赶何夫人,想必消息一到,她们会更快些到谢将军身边。” 感受着手背传来的温润之感,南汐忽觉得不妥微抬了手想抽开,李星昀却先一步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后转身去取边上矮几上的信件。 刚刚是自己想多了... 南汐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他为了谢家的事劳心劳力,自己还想着防备,结果人家只是瞧她焦急,这才有了安抚之举。 只不过刚刚,莫名便想起那人红着眼说自己真的会杀人的模样。 李星昀背过身之际,手指微曲,刚刚南汐避讳的动作他看得真切,她如今...这么抗拒自己碰她吗? “你瞧瞧这些信件。” 南汐展开那厚厚一叠的信,看过几封后大惊失色:“这是宋樱樱送回来的消息?” 李星昀颔首:“南宁侯身故,宋樱樱得知他是被皇上设计而死,便联系了父亲,于是便有了这些信件。” 北岚国对她这个所谓的国母亦或是和硕公主之名根本毫不在乎。 双方一旦开战,她便是要用来祭旗的第一颗头颅。 而那北岚老国君好色成性,对她羞辱无半分真情。 她必须要为自己求得一条生路。 皇上既然杀了南宁侯,便定不会让她归国,他恨不得让她死在北岚,斩草除根。 故而能帮自己的,便只有南宁侯。 李星昀从南汐的手中抽出来最后一封:“你看看这个。” 其上所书,谢南辰所中的是北岚新研制而出的毒,此毒的解法唯有毒医圣手可解。 “毒医圣手?” 南汐猛然抬头,对李星昀道:“弥繁铸曾提过这个人。他在北岚王宫受尽折磨生不如死之际,是这位师父救了他。” “那位北岚王爷?” 南汐颔首,感叹世间万物似是因果循环的一个圈,好不可笑。 “如果有机会,我想替他先收个利息。” 提到弥繁铸的时候,她眼中有股子忧伤,更多的却是星光汇聚而成漫天的银河。 李星昀看着她的眼睛:“他很重要吗?” “是啊,这辈子欠他的太多,下辈子,我去给他养马。” 他们相处的时间不长,或者说,是她看见他注意到他的时间不长。 毕竟这个人,可是在俘虏营里待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他声名狼藉,人人唾弃,绝望想要自裁之时,自己只不过执了红缨朝他笑了一下。 这个笨蛋就用了自己一条命来赔。 第263章 拐走我的人 南汐平复了情绪,从刚得到消息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此去路途漫长,若是要寻那毒医圣手只怕还会有危险。 你将消息告知于我安排一切已是深恩,待下个驿站休整后便回京都去吧。” 李星昀身子一僵,抿直了唇:“如今你要同我生分了吗?为着兄长,要舍了我们从小到大的情分吗?” “情分”二字吐的很轻,眸尾一颤,似是难过的很。 南汐一愣,对上他宛有澹澹水色的眸底。 觉察到她的目光,李星昀唇畔的笑柔如清风,余生还长,她若是往后也如此刻意的要分清可就不好了。 故而解释着:“不只是为你,之前的私盐一案波及北境,我也顺道前去探查。” 心中不知为何,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私盐一案由晋王主理,案卷尚未归入刑部,是这其中还有变数?” “父亲派了人一直盯着这些商贩,想要找出那些躲在背后之人,近日刚巧得了消息,这些人竟将盐路从南边转移至北境。” “那些人竟有这样的手笔?” 李星昀沉重颔首:“北岚国内有人与这些盐商勾结,以此谋取重利。” 南汐拧了眉:“若是私通商路,于北境安宁实在有害。” “父亲已查出端倪,你尽可放心。” 南汐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兄长刚刚受伤,生死不料,北境实在不能再出任何的问题了。 突然松快的神色让李星昀几不可查的勾了嘴角。 只要她欢喜,自己便也欢喜... 南汐前脚与李星昀刚出京都,后头夜宁就将密信送了出去。 此信十万火急,用了血滴子最好的良驹与训鹰。 万万不敢耽误,因有着夜宁亲自盖的泥印,于是乎风风火火的在三日后就送到了李宁祁的面前。 聂寒神色凝重的候在一旁。 “主子,京都可是出了大事?” 阅后,将信件随手扔进帐中的炉火之内,李宁祁浑身的阴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嘴角勾起一抹怪异的笑,阴冷至极的声音似是从喉中挤出:“好的很啊,动了我在王府的部署,还拐走了我的人。” 聂寒许久未见他这般想要杀人的凛冽模样,能让主子失控到这个地步的,只可能是... 他不禁有些为京都那些人抹了一把冷汗:“主子,那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平陵军中那些人揪出来了吗?” 聂寒冷嗤了一声:“主子你预料的毫无差别,咱们用尸体藏毒对付乌鸦引起了那些人的恐慌。 他们故而不顾平陵侯的威压,四下联络兵士造势。 几个为首的人都已经被控制了起来,等候发落。只不过详查还需夜宁那的消息,恐有被蛊惑者在其中,故而连平陵侯都拿不定主意。” 李宁祁冷着脸:“既然拿不定,这个主意我来做便是,在三军前将他们的头颅割下,放入木盒之中,一个都别放过。” 聂寒自然不会质疑主子所为:“平陵侯若是出口求情?” 李宁祁不以为意:“不服从军令之徒,留下又有何用。 若是平陵侯不听话,我也不介意动一动这些人的根基。 西境平静的太久,已将这些人的骨头都养懒了。” 同聂寒刚走出军帐,正遇上拄着拐前来的平陵侯。 见到李宁祁,他快走两步有些踉跄的迎了过来。 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因这几步牵动伤口而苍白许多,咳嗽了两声,忙道:“贤弟,你让我调查东炎国近日所为,确有发现。” 李宁祁定住了脚步,平陵侯自他查出内应叛徒后非拉着要同他拜把子。 即便他的年纪与怀安相仿,还是固执的一口一个贤弟叫的十分亲热。 “不愧是坐镇西境的一方诸侯,这么快便有了消息。” 平陵侯有些不好意思的捋了捋胡子:“贤弟莫要抬举,这件事与我关系倒是不大,是南宁那边快马传来的消息。 写信的是一个叫赖世杰的小官,道是受人所托故而留意着南宁来往船只,这才发现了端倪。” 李宁祁听了这话,原本森寒幽深的眸子里泛起了悠悠的涟漪。 赖世杰是南汐的人,以自家夫人的手段,怕不是因他要来平陵,这才遣人部署,心下顿时一暖。 他压了压忍不住就要上扬的嘴角:“想必玉崂山部族是有何迫不得已的原因才必须同东炎国合作。” 东炎国那些人从来都是贪得无厌,吃人不吐骨头的做派。 更何况,玉崂山部族与东炎还有大南明朝接壤,本就冲突不断,一个小小部族夹缝求生能自保已然不易,又怎会打破这平衡,肆意挑衅,难道不怕南明朝怒而举兵不惜代价踏平玉崂山? 故而... 她们定是遇上了更加为难也更着急的事。 平陵侯激动的拍了拍李宁祁的肩膀,想勾着他的肩膀,却被人闪身侧开一旁。 但他并未有丝毫恼怒。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发现这人甚是不喜欢旁人触碰,天天冷着一张脸,话也说不了几句。 不过他的手段与头脑,特别是那身轻功,令平陵侯赞赏有加,只恨不得将侯爵之位拱手送上,让他替自己守卫西境。 只不过,他是见过谢南汐的,知晓这二人情深,故而才未真的开口。 “至从走私一案事发,南宁的金临港便成了风口浪尖,故而虽离东炎国更近,但却不敢有丝毫的动静。 但这些货船却并未消停多久,根据金临港这些年混上船务工的探子回报,这东炎国居然绕过玉崂山,前往北境望港停驻。 与北岚国相交甚密,此事...似乎关乎私盐。” “北岚国...私盐...” 碾着话中的重点,李宁祁思量起夜宁信中所说,自家夫人便是因着谢南辰伤重回了定远山,此事,倒是巧得很。 “点一千军士,放出风去,道是我受了平陵军刁难,被迫出战。” 平陵侯有些诧异:“玉崂山部族与东炎国那些人不知为何拧做一股绳,故而才让这小小部族敢来袭扰不断。 贤弟此行,怕是会惹来东炎国的人。自然得知事情的原委,何不徐徐图之,方最为稳妥。” 一千兵士对付黑鸦军犹为不足,更何况还有东炎国在后头虎视眈眈。 李宁祁眸色深深:“时间紧迫,还请侯爷同时调兵奇袭东炎的营地,给我两个时辰的时间,单独会会这黑鸦军首领。” 本还想同这些人再玩玩,或者是诱捉住的叛徒设反间计钳制晋王。 但现在... 平陵侯心中有些疑惑,明明与皇上说好一月之期,这才不过几日就进展迅速,怎得还紧迫了起来... 第264章 留下一夜 金丹凝看见两军阵前那十几个血迹斑斑的木盒子,艳红色的唇饶有兴致的微微翘起。 “没想到,你倒是有手段。” 这其中有三分之二皆是南宁那位大人物安插的人马,还有三分之一... 她不认识,不过也无关紧要。 这些人死了,说明现在在她面前一身黑甲之人更为厉害。 她们是崇尚武力的部族,只以实力奠定地位。 身为女子,能做得了这么多年的首领,她也不是那些经不起世面的小女子。 手段与见识自是必不可少,更重要的是有远见,看得到危险与机遇。 枣红色马背上的男子昂首与她相视,虽丰神俊朗,一张脸比之整个草原上最标致的汉子还要出色几分。 但那双子夜寒潭一般的双眼却让金丹凝感受到了如深渊般的危险。 直觉告诉她,不要和这个男人成为敌人。 不过…她倒是很有兴趣想看看他不穿这身铠甲的模样。 一双妖冶的眼忍不住的打量… 季苒看自家首领这模样,便知道了她心中所想。 “首领,这位骠骑将军怕是不肯做小。” 金丹凝微微勾起的眉梢和眼角溢出浓浓的野性与风情:“南明朝的男子听说都很介意这事?我瞧他的手段与气度,倒是不凡,这样的男子我更有兴趣收服了。” 喜不喜欢愿不愿意都不打紧,部族的规矩,谁抢到就是谁的! “南明的女子多温婉,哪有首领这般的气魄,末将定帮着首领夺下这一城!” 三千骑兵列阵,气势恢弘,金丹凝抽出腰间长鞭将战场之中的人头盒子全都打的四散而开。 血淋淋的头颅在黄沙之上翻滚,被马蹄一下子踩进土里。 刺目的红与这漫天一色交融,很快淹没。 金丹凝在马背上前俯了几分身子,她的五官深邃艳丽,声线带了些漫不经心的挑逗。 “这些人既然不在了,那我与贵朝王爷的约定也就作废,你领着这么点人,是要拿什么同我谈?” 她勾唇,将鞭子缠绕在手腕之上,抚着马儿的鬓毛,饶有兴致的继续道:“我看上你了,若是你愿意留下一夜,要我玉崂山撤军也并无不可。” 话音一出,后头的三千骑兵立刻叫嚣着起哄,手举着武器,发出齐声的吼叫。 李宁祁不悦的皱起了眉峰,他今日实在没有兴致同这些人饶舌。 “玉崂山如今处境还需要我挑明吗?” 金丹凝没有意料到他明明在人力上处于劣势,态度还能如此强硬。 自己挑明了一直合作的人,这是多么大的诚意啊。 笑僵在了脸上:“你若是战得过我手中的鞭子,咱们再好好谈!” 季苒举起了手中的双锤喝道:“属下请战!” 两军对垒,哪有一开始就让主将上场的道理。 她对着李宁祁身边的聂寒一指:“你!可敢与我一战。” 聂寒看向李宁祁,见主子冲着自己颔首,这才将利剑出鞘。 “请赐教!” 此行只带了一千兵士,就是为了诱金丹凝亲自前来。 李宁祁不想试探拖沓浪费时间,让平陵侯带兵奇袭,一是为了阻止东炎国派兵前来误事。 二是为了试试他们的虚实。 他已让血滴子传信,夜宁之前以宁烨之名在南京军中的部署也该有些用处了。 虽然自从夜宁与晋王之间的合作作废后,在南宁行事有诸多不便,但有赖世杰在,也有可行之处。 南宁不需要真的出兵,只用派一支小队做势,放出消息要讨伐东炎,唯恐老巢失火,这东炎也会调兵回防。 如此一来,拉拢玉崂山部族,便可将平陵局势逆转。 而此时,聂寒与季苒皆驱马立于阵前。 季苒道:“报上名来,明年此时,本将还可为你送酒一杯。” 聂寒冷哼一声,翻身而起,凌空刺出一剑,季苒挥出双锤格挡挥出。 剑身划着那玄铁打造的铁锤而过,迸发出星星点点的火光。 这人天生神力,故而能用如此武器。 在战场之上,以力破敌,自有万夫不挡之势。 聂寒一手抓着缰绳,身子一转,稳稳坐落回马背之上。 行云流水,敏捷果断,但是让季苒正了神色。 他的双锤甚少有人能挡,即便硬扛下来,也会有内伤。 但这人出手身形如电,用剑也十分刁钻,在触碰到自己双锤的那一刻,侧了肘,夹小于锤面的触碰弧度,如此,便卸去了不少力道。 “你这小将,倒是有几分本事!” 聂寒抿了唇不说话,感受着颤动的剑身上传来的力量,手腕一用力,遏制住这份波动。 再次出手,便更带了狠厉,攻向季苒。 剑光裹挟冷冽的劲风而至,几个呼吸之间,两人已过了十数招。 再下一次出手,皆杀红了眼,冲着对方要害处劈砍。 部族里就是如此,即便受这一剑,季苒也要将对方锤落。 以血为代价,带来首胜。 剑尖冲着季苒脖颈而去。 而双锤则将要锤爆聂寒的头颅。 李宁祁与金丹凝相视一眼,二人奔马向前… 一个抽出腰间匕首飞出将聂寒的剑打得挣开手去。 一个长甩飞鞭将季苒的腰卷住拖下马来。 气氛凝滞,聂寒翻身下马,拾了剑入鞘。 那季苒却摔了个狗吃屎,滚了两圈才稳住身形。 他看向金丹凝,揉着自己被擦出了血的胳膊,猩红了眼:“首领,我不会输的。” “退下!” 季苒噤了声。 李宁祁道:“既然金首领也有和谈意愿,不如好好聊聊。” 刚刚的比试不过是试探虚实,若是出了人命,便没有那么简单了。 故而双方出手就已经代表了心中的计量。 对于李宁祁而言,不费一兵一卒拉拢黑鸦军是当下最为高效的解决方式。 而对于玉崂山部族而言,被东炎国拿捏而日渐削弱的局面不得不变。 金丹凝必须要给自己找一个更有信用的合作伙伴了… 第265章 回家 南汐带着李星昀于一周后抵达了定远山,再次归来,依旧是在这么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护国公府内寂寥一片。 南汐于府门前下了轿,脚步却不敢再向前去。 她是真的生怯了。 因在赶路,行踪不定,故而无法得到这里的消息。 也不知道... 是否来得及。 李星昀撑开伞立在身侧等她,温声开口:“别怕,府内并无结白,我陪着你一同回家。” 他眉秀似山,不染风尘,说这话时,眼波微动,荡漾着的都是她的脸。 若不是兄长横插一脚,此刻,便是真的“回家”了。 伸手想替她抚平眉宇间的愁绪,想将她抱住安慰,最后,却只敢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之上,像是一个知己,一个好友,一个不敢逾矩的痴心人... 南汐眼睫微动,长舒了一口气,看向了他:“星昀,多谢你。” 李星昀眉眼浅浅的笑意仿若这漫天的雪花纷扬,云卷云舒,温润如玉。 “这一路上你说了多少遍,再这般生分,我要生气了。” 南汐苦笑了一声,轻轻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背。 再次转头,即便腿若灌了铅般沉重,还是提步上前。 李星昀将那只被她触碰的手悄悄拢在袖中,伞面一倾,只想在这漫天漂白中护她一辈子... 里头,那扫雪的门房拿着簸箕赶了出来,见到来人,神情激动万分,忙冲着府内叫嚷了起来:“少将军回来了!少将军回来了!” 脚步声急促了起来,还没到门槛呢,谢逸就从府内掠了出来,得了师父教导,他如今的轻功也算有小成。 出来之时,肩头上不落一片雪花。 直直的扑进了南汐的怀中。 “阿姐!” 南汐一笑:“都长大了,切莫再如此小孩子气。” 谢逸抬起眼,眼眶都带了红,看得南汐心中一个咯噔。 “阿兄他?” “我与母亲赶回途中巧遇了凌风崖的药夫,带回了药将阿兄的毒压制住了,只不过人还在昏迷不醒,母亲已经遣人去请名医了。” 他虽想安慰南汐,但颤抖的肩膀还是暴露无疑。 想必兄长他...危在旦夕。 “带我去看看。” 谢逸连忙颔首,却在抬首时看到了一旁的李星昀。 南汐解释道:“他是晋王世子殿下,小逸需得行礼。” 谢逸撇了撇嘴,世子?那不就是同阿姐之前有婚约的那位? 师父的弟弟? 之前姐姐姐夫就是因为这人才吵的架? 姐夫要是知道了... 谢逸不敢再想,他可不愿意被发怒的姐夫再次折磨了。 那一次之后,他一看到棋就恶心想吐,平复了半个月才敢有勇气捡起棋子。 他顿时没了好气,但在南汐的注视下还是十分潦草的拱了拱手。 随后就凑进了二人之间,冲着那门房扬了扬下颌,对方立刻把手中的伞就要递过来。 南汐拂了拂手:“不用。” 这样的雪,不算什么。 在盘鸣涧,比这要大的多的暴雪,她也同将士们一起,在雪地里设伏,一趴就是数个时辰,回去的时候,双膝冻紫结痂也是常事。 北境将士,最不怕的就是雪。 南汐快步走在前头,谢逸回过头看了李星昀一眼。 “世子殿下的伞还是留给自己用吧。” 说罢,勾唇追了进去。 谢家人对自己态度不好情有可原,李星昀早就做好了准备,他们气自己是应该的。 就连自己也怪自己不是吗? 当初先放手,先投降的人该怎么能轻易得到原谅。 病榻上的人鼻息微弱的厉害,何氏眼下乌青一片,泪痕未干。 连眼角细纹都明显了许多。 若是谢南辰熬不下去了,她不知该如何活得下去。 老将军走的那时候,她就心有死志。 可是偌大的将军府,三个孩儿,她怎么能放得下心。 却没想到,还是让谢南辰伤重至此。 自责与痛苦让她一夕内苍老,直到看到南汐回来,提着的一口气才敢放下来。 细细瞧过了阿兄的伤势,南汐心中大骇。 指尖蜷在一处。 看来,要立刻找到毒医圣手才好。 她收拾好情绪,既然回来了,便要撑住这个家,不能让大伙儿乱了阵脚。 握住何氏的手,南汐不禁皱眉,怎么这般的凉。 手背贴上何氏的额头。 “何姨,你烧的这般厉害?” 谢逸在门口堵着李星昀,一听这话,立刻抬步进了屋内。 何氏摆摆手:“不过是小病,不打紧的。” 南汐肃着一张脸:“小逸,扶何姨去屋中休息,叫大夫来仔细看看。” 何姨眼里只看着谢南辰,不愿意离开。 南汐一屈膝,单腿跪了下来拱手一礼。 何氏忙去扶她:“汐儿,你这是做什么?” 她挺直了脊背道:“主母,您是护国公府最大的依托,北岚因为阿兄的病想必已经虎视眈眈,若是您再出什么事,整个北境该何去何从。” 何氏这才松了口起身,忙让谢逸去将南汐扶起。 “我回屋,你刚舟车劳顿而归,膝盖还有旧伤,不可跪。” 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南汐取了帕子为她擦了擦。 将人送到门口,目送着何氏的背影,风吹在脸上,卷起她鬓边的碎发。 眼尾湿润一片,李星昀立在她的身侧,瞧她眼底的忧伤,心,猝然的痛。 不受控制的曲了指,刚想抚上她的眼角。 谢逸火急火燎的从长廊跑了回来。 咳嗽了一声,挑了眉带着警告的意味。 刚刚何氏出去的时候深深看了一眼在门口的人,而后走出了两步就开始放心不下。 南汐瞧他这刺猬一般的模样,心下明了,她不该带李星昀进府来的。 只不过兄长的事更为要紧,这才顾不得许多。 揉了揉谢逸的头,南汐道:“去帮我两身衣裳,阿姐要出去一趟。” “去何处?” 南汐侧头看了一眼李星昀,私盐的事不能外泄,这也是他们接触北岚国都最快的途径了。 “乖,阿兄的伤不能再拖下去了,我得和世子殿下去寻名医来。” 听到事关谢南辰,谢逸一下子熄了火。 第266章 北岚王宫 不知李星昀用了何等的手段,通过运私盐的路,两人成功混进了北岚国国都。 而他们刚落脚,便有嗓音尖细的宫人来接应。 换上了宫服,跟随进宫,见皇宫内处处结彩,一问才知正赶上了国典,弯弯绕绕的穿过许多殿宇,二人在一座阴冷的偏殿中见到了宋樱樱。 这里头摆设,还不如一个贵人的规制来得体面。 许久未见,她已全然没有了当时桐台相遇那般高傲的模样,虽穿着华服戴满了珠翠,但那张脸上甚至还有些肿胀未消,眼窝凹陷,嘴角还结了新痂。 看见了李星昀身后的人,她脸色一暗,但唯恐李星昀不悦,只得压下了心中的怨恨。 这北岚国君弥赫铮是个两面三刀衣冠禽兽之徒。 即便是以和硕公主的身份嫁过来,她依旧是受尽凌辱。 那国君好色,又薄情寡恩,对她不过新鲜两日就失了兴趣。 这宫里每隔数天都会抬出去尸体,她偷偷瞧瞧,个个被折磨的没有人样。 进来之时,哪个不是年轻貌美艳丽无双。 当初...要不是谢南汐查出父亲的过错,她又怎么会来这样的鬼地方受苦。 但现在,她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又何谈报仇。 从小到大,依着父亲的势,又有自家姑姑的撑腰,她养在盛家何曾受过半点委屈。 却不想,父亲死后,树倒猢狲散,连身为百官之首的姑父都对父亲袖手旁观。 世态炎凉至此,她依旧拼了命的想活。 想活...便不能报仇,即便再怨再恨,也只能自己吞下。 真正害死父亲的,是南明的皇上,是过河拆桥的无情帝王。 她叹了口气,骨子里都透着森然的冷,冲着李星昀福了一礼:“世子殿下,如今这北岚国的局势越来越严峻,那弥赫铮只等着谢家军乱便会起兵,到时候定会杀我祭旗,还请救我一命。” 李星昀低睨着她:“将毒医圣手带出北岚便是你换取自由的条件。” 南汐不着痕迹的抬眼看了李星昀一眼。 私盐的事他办得很快,南汐不好插手晋王的事,也就没有过问。 但运盐的路如此顺利便连通两国,想必这其中需要打点的不只是银钱而已。 李星昀连这样的事都没有瞒着她。 让她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开口去问。 若是问了,他定然会和盘托出,但这份情的背后要还的实在太重。 但若是不问,她唯恐这条路会扰了北境战士用鲜血换来的这来之不易的平衡。 晋王... 究竟在做什么? 见他带了谢南汐前来,宋樱樱也不是傻的,自然明白是为了解毒一事。 只是思索片刻,有些为难:“自从北岚王爷过世,这国君便总是防备着圣手,限制他的自由,却因自己于那事上总是力不从心,还需圣手用药相助,故而无法下手杀他。 他将人关在了自己寝宫的地下暗室中,我不得宠,怕是接近不得。” 抬眼看了一眼谢南汐,她犹豫后囔囔开口:“今夜间,他会召舞者入殿为百官助兴,庆祝国典,若是能被瞧中就有机会入寝宫,想必以谢少将军的姿色...” 话音还没说完,李星昀出声打断:“不可!” 他那双明月一般的眸子里凝了冰霜,带了寒冽看向宋樱樱:“你若想耍花样,便是尸骨也出不去这皇城。” 宋樱樱一愣,她从没想过李星昀还有这般艴然不悦的时候,忙道不敢。 “将军的毒算着时日也拖沓不得了,若是还能有些时间,我也定会想出更稳妥的办法。但弥赫铮生性多疑,他的寝殿更是守卫森严,若非此举,想入内怕是会打草惊蛇。” 南汐道:“我去。” 李星昀急忙抓住了她的手腕:“不可,我现在就放出消息,只要等上一日,必定会有更合适的人送进来。” 南汐抬眼看他,这人急得耳稍都泛了红。 就如多年后的那次初见,在茶楼的时候,他也是这般的模样... 心中一动,她忽然觉得,自己该问问他,该管管他,该将他从那可预见的漩涡中拉出来。 温和的摁住他的手,南汐道:“时间紧迫,即便你有手段可以再送人入宫,可该怎么才能进入那昏君的寝殿,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润,李星昀颓然的泄了气。 宋樱樱问道:“谢少将军可会舞?会跳什么舞,我好前去安排。” 南汐:“......” 宋樱樱:“你不会?最普通的也行?” 南汐脸颊微红:“舞剑能算的上吗?” 宋樱樱:“......” 于是,南汐于这堂前持剑一舞,剑光霍霍,矫若游龙,一把剑在她的手中缀上了芳华,脑中不自觉想到自己撑起轩窗,看那人练剑的样子。 心有所想,动作更加行云流水起来,时而身轻如燕,时而气顶长虹,潇洒之余,更是愈发的清姿卓然。 不过短短半分钟的演示,看得李星昀心神荡漾不止。 她面若桃花,樱唇含笑,是他梦中的样子。 他的一颗心,因她坠了红尘,连连赞叹。 宋樱樱无奈的看着李星昀,又转过头看着那一脸希冀等待点评的谢南汐。 嘴巴张了张,艰难的牵起一抹违心的笑:“谢少将军真乃是女中豪杰。” 南汐黯然的收剑回鞘:“看样子...是不成啊。” 宋樱樱原本是妒忌谢南汐的,故而才会在初见那时为难于她。 可瞧着她现在这耷拉着脑袋的模样,却又十分想笑。 宋樱樱道:“你的剑舞的很好,可要是太好,就没有了勾人的本事,若是比武亦或是选拔将才,倒是能一举中的。” 说罢,她亲自上手,扶着南汐的腰,教她如何扭腰才更显妩媚,如何在回旋剑尖之时,抖落肩上的薄纱才更加自然。 练习了足足两个时辰,宋樱樱掐着腰流着汗,这才稍稍满意。 “时间不够了,这教坊司里有我的人,现在加上这支舞吧。” “如此...便行了?” 宋樱樱回眸看她:“舞还是一般,不过幸亏谢少将军生得极美。虽无万分把握,但也可一试了。” 第267章 夫人这是想跳给谁看 教坊司内,鼓乐齐奏。 一单面锦绣屏风之后,置了一把梨花太师椅。 边上放着一金炉,正燃着袅袅清香,叫人看不清椅上那人的模样。 殿内的舞娘们一一上前表演,无不神情凝重紧张。 “不知为何,今日竟然是司主亲自考教?” “听闻他最是严苛,曾是得宠的宦官,故而才能执掌教坊司。” “若是能得他的青睐,说不准也能得到国君的喜爱。” …… 南汐换上了白色浣纱裙,竖着耳朵听舞娘们讨论的话。 这么说来,自己的剑舞要是能被这人瞧上,就有机会进弥赫铮的寝宫了? 心下暗暗回转着宋樱樱刚刚教的那些… 这屏风之后的人果然严厉的很。 舞娘们使尽浑身解数,都入不得他的眼。 屏风之前立着个小麦色皮肤,容貌艳丽的女子。 看起来是司主的亲信,那些舞娘们上台不过半分钟,便被摆摆手赶了下来。 “下一个…” 如此严苛,南汐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屏风之内的人直了脊背落在金丹凝的眼中。 她勾着红似火的唇,饶有兴致的拍着手吩咐道:“奏乐。” 南汐扭转身子,一把剑翩翩若飞,眼含秋波,青涩之余,却又带了三分妩媚。 但这舞… 边上的舞娘们议论纷纷。 好是好,但以这司主挑剔的眼光,怕是很快就要被赶下来。 金丹凝离得近,眯了眼打量,里头那位啊。 眉头紧锁,一张脸阴沉的像是要杀人。 见她如此媚态,身子都变得僵直,双手也不知何时握了拳,平放在交叠长腿的膝盖之上,关节都因用力泛白。 金丹凝瞧他这般痴看着台上的人,十分有眼力见的咳嗽了一声。 “咱们教坊司司主要亲自指点这位舞娘,众乐师们跟我出来歇息一二。” 说罢,她扭着腰,十分妩媚的走在前头,剜了那些愤愤不平的舞娘一眼。 大家只得悻悻然跟上。 想破头也没明白自己身若无骨怎就比不上那带着生涩甚至节奏都跟的不太熟练之人。 金丹凝经过谢南汐的时候,故意凑近在她耳畔道:“对付男子,姐姐日后可教你更多的。” 南汐一愣,双颊绯红。 回看她媚眼如丝,微张着口,朝着自己眨眼的模样,只觉得这话中似乎不只是指这支舞蹈… 清空了人,屏风后的司主勾了勾手。 南汐想起宋樱樱说的话,她在教坊司有人,难不成就是这儿的司主? 那想来是有要紧的话要私下交代。 故而连忙绕过了那屏风,谨记宋樱樱的交代,垂下了头,在一双玄色镶飞云的靴子前停下。 扭捏着曲膝就要福礼。 “夫人…” 南汐猛得抬眼,视线就这么撞入了一双深邃又晦暗不明的瞳孔里。 这人伸手捞过她的手,一个扭转将她拉了过来,翻身凑近。 南汐顺势就这么坐在了他的腿上,任由着这人从后紧紧抱着她,侧了脸放在她的肩头。 李宁祁抱着自家夫人,感受着手掌之上那真实的触感,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定。 眼尾的凌厉消散,攀上了些许温柔。 “夫人,这是想跳给谁看?” 感受着他逐渐沉重的呼吸,南汐猛然睁大了眼,这人! 他用舌尖卷起自己细嫩的耳垂,正含在唇畔上舔舐碾压。 一股子酥麻从脚尖直冲上了云霄。 不小心一声轻轻的嘤咛出了口。 身后这人一下子有些迷离的双眼如同浸了墨一般沉了下来。 喉结滚动,蹙了眉头。 感受着大腿处传来的异物感,南汐闭紧嘴,噤了声。 李宁祁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没好气的用力摩挲着她薄纱下若隐若现的腰肢。 声音沉的发哑:“夫人…莫要在这里勾引我。” 南汐顿时觉得冤枉的很。 这人突然出现在这里,又自顾自的拉住了她,挑逗的是他,难受的是他,怎就说是自己勾引的呢。 她撇开李宁祁的手,倏然站起来转身看他。 这人… 哎,满脸氤氲着缱绻,水盈盈的眸子泛着丝丝的委屈,勾着眼尾那一点红。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偏偏这般绝色之人还如此善于蛊惑人心。 凑近了脸,伸指勾起他的下颌,曲了右膝置在椅面之上,刚好压着李宁祁两腿之间的锦袍,让他动无可动,刚刚的桎梏瞬时转换。 她勾唇浅笑,另一只手抚上他的眉。 来回的描绘他眉峰的走势,欣赏他的无措。 “说说,怎么追来的?平陵的事了了?” 这副子审问般居高临下的模样让李宁祁哭笑不得。 他拿住了这人的手腕,放在唇前亲吻:“夫人同人跑了,我自然要来。” 手腕之处,传来温润的触感。 南汐只觉得痒得很。 这人挑了眉,瞧她忍的羽睫颤动,愈加放肆! 低低的闷声道:“你怎么不给我写信,无论何时何地,我定会赶来帮你。难不成,夫人觉得旁人比我好用?” 再说下去,恐怕就要开始上纲上线了。 南汐无奈一笑,封上了他的唇。 由浅即深,吻得李宁祁松了自己的手腕,任由着这人叩上自己的后脑,扬起了头虔诚的承接。 唇齿纠缠之际,南汐轻咬他的舌尖,起了坏心,低声道:“乖,闭眼。” 这话落在心里,激起一圈圈的涟漪。 李宁祁合眼,南汐顺着脸颊而下,在他的喉结上下挑动,吻带着湿热,落在上头。 “刚刚的那女子是夫君的血滴子?” 李宁祁刚想睁眼解释,颈侧却被一口咬住。 南汐蛊惑而妩媚的将他的外衫轻拨勾开,指尖落在那骨窝明显的锁骨处,沉声警告似的“嗯?”了一声。 夫人如此! 恶人先告状! 但她吃醋,却让自己满心醉的一塌糊涂。 眼尾上扬,他忽而压不住嘴角,笑若春水。 “那人不是我的部下,是玉崂山的首领金丹凝。” 听得这话,南汐一愣,蹙眉:“你出战玉崂山,将人家的首领拐来了北岚国?” 李宁祁听出这话里的揶揄,唯恐夫人气恼,细细解释起了起因经过… 第268章 顶替 他与金丹凝谈好的筹码,是替玉崂山部族解决冬季缺盐的问题。 而这件事,刚巧便能从这批运往北岚国的私盐着手。 但没想到,这金丹凝却非要跟着前来,说是部族的生死存亡,如果不自己出手,她断然放心不下。 这次是比较紧急,但要想真的安抚玉崂山使之联手共抗东炎国,恐怕还需说服皇上重开平陵互市。 涉及两国邦交,平陵侯答应上折子提及此事。 “那你又是怎么当上了教坊司的公公。” 南汐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将自己的膝盖前移。 低了眸子,带了一抹调笑。 李宁祁两颊醉若桃花,双唇一抿睁开了眼:“夫人是在担心?若是担心,要不亲自验验?” 温泉那夜,他可怀念的很。 南汐看出他眼里翻涌的情愫,在他眼角轻轻啄了一口。 安抚道:“我来北岚是为兄求医,并非是要同什么人跑,你私自不顾皇令前来,若是被人发现参上一本,定然不妥。” 李宁祁知道她心中的忧虑:“夫人放心,聂寒留在平陵处理后续的事情,还有平陵侯在,他知道深浅。” 南汐蹙眉,沉吟片刻后道:“如此也好,你身上还有余毒未清,待我将那毒医圣手救出来,也得为你瞧瞧。” 她念着这件事,只要一遇休沐,便往松阳而去,可数次拜访禅静寺,皆扑了空。 “好。” 李宁祁颔首应下,一番折腾下来,路上那些担忧那些恼怒,全都九霄云散。 只恨自己在北岚部署不够,没有第一时间帮上她,这才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此次北岚之行世子殿下也在,夫君你...不能让他撞见。” 李宁祁顿时冷了一张脸,捏住夫人抚着自己胸膛的手:“怎么,我还要躲他?” 若是见到了岂不更好,这般正当的理由将人埋了,省得自己总是担忧。 南汐见他又开始较劲,将手抽出,起身背过了身子。 “不是你躲他,是...” 羞恼解释的话还没说完整,李宁祁将身上的鹤氅披在了南汐的背上,将人掰了过来,微微弯下身子,视线与她平齐。 “夫人说的话自是金玉良言。我听就是了。” 他怎么会不清楚,南汐是怕自己出现在北岚国的事被李星昀知道,要是传入了晋王的口中,便成了拿捏他的一个把柄。 只不过自己可是堂堂正正的护国公府姑爷,这般躲藏,是有些别扭。 他这样的角度,刚刚被扯开的衣领全都敞露了开来,里头的风光一览无遗。 平坦紧实的小腹,还有锁骨之上那斑斑红痕... 自己...也是想他了。 南汐不自然的伸手,替他掩上了衣服。 “今夜是个机会,只要我入了弥赫铮的寝殿,便有把握将人救出。” 李宁祁目光深深的一瞥她身上那件薄纱,这样轻薄,轻舞摆动之际,哪能让旁人看了去。 “这件事,金丹凝会帮忙,夫人大可放心。” “可玉崂山的首领为何愿意卷进这件事,而且夜宴马上就要开始了,此时换人顶替岂不太过明显?” 李宁祁勾唇一笑:“有本公公在,想换什么人又有何难?至于金丹凝的条件...夫人放心,我自会处理妥当。” 玉崂山除了缺盐,对于东炎国的袭扰也是烦恼不已,而这件事,有宁烨在南宁的运作,自可互通有无,与玉崂山形成夹攻之势,解决后顾之忧。 至于这所谓的教坊司司主,是李宁祁放在北岚国的血滴子,用尽手段,以公公的身份的了弥赫铮的信任,若是北岚国有异动,这人或可出手,有机会杀了这北岚暴君。 此番提前动了部署,是情非得已,若南汐在北岚有任何不测,那自己怕是会失了神志。 他不允许,夫人用自己去冒险。 南汐知他拧得很,倏然叹了口气:“阿兄性命垂危,我实在放心不下。” 外头... 金丹凝咳嗽了两声,这两人情义浓浓,不怪她脚步太轻吧。 “那个...好妹子,说起男人,我怕这世上甚少有人比我还懂,况且,谢将军的人情,我玉崂山可重视着呢。” 李宁祁正了正神色,换上了一脸冷漠:“金首领于此道上确是经验老道,可值得一信。” 金丹凝绕过了屏风,随手卷着自己发丝,万种风情一般上下细细打量着谢南汐。 “不愧是好样貌啊,怪不得骠骑将军不肯从了我。” 说这话时,又揉了揉自己的腿,动作天生带了妩媚的看了看李宁祁:“没日没夜的赶路前来,半分怜香惜玉都没有,若不是见到了谢大人,我还以为你这人是个冰疙瘩毫无冷暖呢。” 李宁祁眸子暗了下来:“你我之间的合作...” 金丹凝竖起手挡住耳朵,自顾自的上前就拖住了南汐的胳膊:“你可不知道,你家这位冷漠如霜,张口闭口就是威胁与打打杀杀,实在无趣的紧。妹子你这般好看,不若和我回部落草原,我将我那十六房夫君都让你瞧瞧。” 李宁祁:“......” 他突然有些后悔了,要不然还是让平陵侯起兵,一举歼灭玉崂山吧。 一了百了... 南汐倒是有些喜欢这个性子直爽的姑娘,看了一眼自家夫君那黑的能滴出墨来的脸色,灿然一笑:“听闻玉崂山风景如画,若是有机会,我定然去瞧瞧。” 这话应得利落,金丹凝自刚刚看她的剑舞,便对南汐甚是喜欢。 巾帼不让须眉,虽是刻意妩媚稍显青涩,但身上的功夫若不下足了苦心,是定然不会有这般剑人合一之感。 “妹妹若是喜欢,我送你最健硕的马儿,最勇猛的汉子,咱们驰骋天地,自是快活。” 李宁祁:“......” 要不现在就写信吧,调梅城的兵,事不宜迟,驰援平陵! 再说下去,边上这人怕是轻易哄不好了,南汐躬身道:“我舞艺不精,此事便拜托金首领了,我定将寝宫外头收拾干净,静候佳音。” 金丹凝赶紧伸手托了她的小臂而起。 “即便不是与这冰疙瘩达成了交易,就冲着妹子你,这个忙我也帮定了!而且,瞧你模样,我应是稍长你几岁,你叫我金姐姐,或是干脆唤我丹凝也好。” 南汐自也不是扭捏的人,当即便道:“金姐姐!” 李宁祁:“......” 第269章 夜宴胡旋舞 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摇转蓬舞。 金丹凝虽不似寻常女子那般肌肤白嫩似雪,但那一身独特的异域风情加上那带了野性的烈唇,勾起的是弥赫铮赤裸裸的欲望,扭着腰肢,将这胡炫舞跳出了万种风情。 弥赫铮贪婪的移不开眼,恨不得在夜宴之上,就将这难得的美人儿压在身下。 唤人坐在身边,一只手掌在桌下便十分按耐不住的在其腰间上下游走。 金丹凝素手捻起桌上的葡萄,故作娇羞将之喂到弥赫铮的嘴里。 压下心中时刻想要暴起将这人的脖颈扭断的冲动,一颗接着一颗,恨不得噎死了事。 弥赫铮被喂得呛得咳嗽了几声,捏着她的腰间,凑近的说道:“美人儿这般急不可耐?” 金丹凝美目笑盼,回过了手,报复性的一拧弥赫铮腰间的软肉。 心内腹诽:这样的货色,给老娘十六房提鞋都不配,实在是好厚的一张脸,怕外强中干,实则内里虚的像把稻草吧。 哪有女子敢这么做,弥赫铮吃痛的咧开了嘴笑,舌头舔舐着刚刚美人手指触碰的唇,上头还挂着些许葡萄汁水。 勾进嘴里,酸中带甜,甚有滋味。 和寻常女子都不同的意趣,让他体内的邪火翻涌着涌了上来。 “美人儿好大的胆子,不知道今晚是不是还这般,孤就喜欢你这般主动的。” 金丹凝笑得绵意期许:“国君今夜试试,我定然主动的很。” 主动送你下黄泉啊老东西! 她起了杀意,但唯恐坏了好妹子的事,故而忍下恶心, 蛊惑醉人的嗓音让弥赫铮当下就起了反应。 抓住金丹凝的手。 金丹凝:…… 虱胫虮肝,眇乎小哉。 她真的要控制不住喉间的闷笑,一张脸憋得有些红,这般听着,又好似欲求不满般的蓄意哼声勾引。 只让弥赫铮浑身滚烫。 一席端庄的宫袍款款而来。 宋樱樱双手交叠在胸前,行了一礼。 这样的庆典,身为国母,岂能不在。 不过举国上下,皆知她的身份出生,异国人其心不纯,带了戒备,故而即便不合礼法,也不会主动请她前来。 而宋樱樱一向惧怕弥赫铮,故而也乐得清静。 瞧见了她,弥赫铮只觉得有些厌烦,对比身边的娇儿,这女人当真是无趣。 就等着谢南辰一死,他就送这女人下黄泉。 至于国母,死了一个便再娶一个,有甚要紧。 宋樱樱行了礼,入了座,在弥赫铮的身侧又排了个位置。 只不过这个角度,她看得真切。 弥赫铮的手摁着这女子的手在那处摩挲,好不荒唐。 此事涉及自己能不能出宫,故而南汐来偏殿说是寻了人帮忙,她是有些焦急的。 这弥赫铮虽然上了年岁,身子也被药石掏干的差不多了,但他毕竟是男子,哪是一般寻常女子可比的。 要是事情败露,自己不但离不开皇宫,只怕连命都要交代在这儿了。 故而趁着南汐与李星昀出去部署之际,亲自前来,想看看能否帮得上忙。 注意到宋樱樱的目光,弥赫铮有些意外。 这个女人即便拖着头发甩几个巴掌,也断是不敢瞧自己的。 今日,倒是有些不同了。 他侧过脸要细细瞧的时候,宋樱樱慌张的移开了目光。 果然! 还是这般! 不悦的拧起眉毛,他伸手将人的下颌掰过来与自己对视又将她一把扯着贴近自己。 瞧她眼睛里的惊恐就觉得浑身舒爽起来。 怕他? 哈哈哈哈,这宋樱樱肤白,从小金尊玉贵的养着,一捏就起了红痕,让他更想好好折磨凌辱。 待日后起兵,这副子白皙皮囊倒是可惜。 不若剥下做个美人灯笼倒是不错。 想着这个主意,他手掌伸入宋樱樱的袍中,抓挠着。 宫袍之下,玉峰之上。 血痕斑斑,疼得面色一颤,咬紧了唇不敢出声。 细密的汗浸在额角。 脸上却得使劲扬唇,维持着该有的体面。 嘴里血腥味弥漫,咬破了才不至于痛苦出声。 她若是在群臣面前失了礼数,这人定要在宫人面前将她剥净抽打。 就如同上次那般。 瞧她明明痛的不行,还这般勉强维持的模样,弥赫铮舔舐着牙尖,手上却加了力道。 对待弥繁铸便是这般,即便瘦骨嶙峋,浑身上下满是淤青,他那薄命的好弟弟还是不敢开口怨他半句。 这样子痛苦,坐在下座首位的官员自是能瞧得出端倪,可没有一个敢出口说半句话。 群臣都是瞎子,任由这所谓的和硕公主受辱。 一旁的金丹凝蹙眉,满是嫌恶。 这北岚国虽比自己的部族要强大的多,可她却半分也瞧不起这样的做派。 草原上的汉子粗旷好武,但对待自己的妻子绝不会如此卑劣。 而她对待自己的那些夫君,虽没法子雨露均沾,但也是个个呵护有加。 那些夫君们大部分都是自己救下的奴隶,亦或是仰慕她的武士。 手上用力。 弥赫铮抽了抽眼角,回眸看这黑皮美人似有不悦。 这才松开了宋樱樱。 “别恼,今夜让她跪在榻旁伺候,定不让你扫了雅兴。” 金丹凝:把你的头颅摆在榻边供我踩踏,才有几分雅兴! 惯是见不得女子受苦,更何况今夜还有要事,金丹凝出声想让弥赫铮收回成命。 却不想宋樱樱却颔首应了下来。 金丹凝抬眼眸色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只见后者冲着她不着痕迹的眨了眨眼。 美人在怀,这宫宴上的菜肴哪里还有什么滋味。 于是乎,借着酒醉头晕,弥赫铮揽着金丹凝的肩膀就提前回了寝殿。 后头的宋樱樱亦步亦趋的跟着… 第270章 断了 瞧见皇后跟在后头,殿内侍候的宫人们大气都不敢出。 再如何失势那也是主子,也是南明朝的颜面。 故而皇后被剥衣鞭打受罚那日,奉命围观的宫人事后都被乱棍打死了。 这些人诚惶诚恐,低垂了脑袋一个劲的发抖。 金丹凝蛇腰一扭,冷艳一睨这些个瑟缩的人:“国君每日就寝要这么多人侍候吗?” 说罢,在众人的震惊中,扯了弥赫铮的领口,迫他垂下脑袋来,在他耳边小声言语了两句。 弥赫铮顿时眉开眼笑。 挥了挥手,让旁人退下,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下了三个人。 一下子寂静了下来,弥赫铮一张脸却忽而变得阴沉了下来。 他揽过金丹凝的腰,勾起她的下颌:“孤的教坊司什么时候出了你这么个美人儿。皇后今天似乎有些忙碌。” 手指顺着向下,掐住了金丹凝的脖颈。 只不过还未用力,多了抹意味不明的打量。 听得这话,宋樱樱立刻跪下。 “回禀国君,妾是想寻美人来为国君助兴,只不过那一位不得司主欢心,故而临时便换了人。” 后背上浸出一层冷汗。 若是今晚出现在这里的真的是谢南汐,恐怕她们二人都逃不过弥赫铮的怀疑。 原以为教坊司的宫人是自己私下秘密结交,定不会被发现,却没想到,原来早已经被弥赫铮盯上了。 金丹凝未有丝毫恐惧,挑着眼睑扬着红唇,就这么看着弥赫铮。 即便这暴君稍有不满,顷刻便可以折断自己的脖子,她依旧脸色未变。 这样的男人...还不放在金丹凝的眼中。 她自然明白,若是她此刻有一丝的怯懦或者犹豫,这暴君才会要了她的命。 但越是这般,他越舍不得她死。 或者说,在尝过之前不会让她死。 “国君莫不是以为奴家是皇后娘娘的人?” 说着这话,噗嗤一笑,略带嘲讽扫了地上跪着的人:“娘娘若是有这手段,奴家怎么能近皇上的身?却让娘娘跪在旁边侍候?” 弥赫铮收了手,手背抚着金丹凝的脸:“孤不过是问问,美人儿是司主为孤寻来的人,孤自是知道。” 他是清楚明白的,只不过却想试探一二。 司主在皇宫多年,以前也是贴身侍候过的,自然了解他的喜好。 不知哪儿寻了这么个美人儿来,胆子倒是大的很。 他在宫里见惯了那些日唯唯诺诺,看见他便抖若筛糠的女人,早已厌烦。 今日得了新鲜玩意,却也起了疑心。 见这二人确实所说的与他知道的不无二致,这才放下了心。 一脚踢开宋樱樱,揽着金丹凝便朝着床榻而去。 将人一把扔到上面。 伸手迫不及待就去解腰间的玉带。 却不想,金丹凝斜倚侧着看她,身上薄纱之下,玲珑有致,长腿交叠曲着,魅惑似妖。 “国君自个儿脱有何意趣?” 听得这话,弥赫铮手一顿,舔了舔干燥的唇道:“莫非美人儿想亲自为孤宽衣?” 金丹凝指尖绕着头发,媚眼如丝:“这不皇后还在吗?” 宋樱樱垂下了脸,上头挂着泪痕,弥赫铮却对美人儿的提议很是满意。 “那便由皇后侍候吧。” 金丹凝巧笑倩兮,直了身子,拉住了弥赫铮的手:“那奴家要国君亲自服侍。” 说罢,就将那双手放在自己胸前白色的绸带之上。 松散的绸带下,饱满异常。 只要轻轻一拉,便能一览无遗。 弥赫铮只觉得一颗心都烧得火热。 这样的美人儿,他真是舍不得杀,不若留下,封个妃,也算意趣。 手指搭上那绸带,慌乱便要去解,而宋樱樱也刚好取下了弥赫铮腰上的玉带。 金丹凝扬长了脖颈,故意贴近弥赫铮,对着后头的宋樱樱使了一个眼色。 绸带松散开来,里头只剩一件小衣,根本遮挡不住粉红。 弥赫铮的眼都看得直了,那小衣上的细绳,不堪一扯,只不过刚要上手,顷刻之间,金丹凝用刚刚结下的绸带绑住了他的手腕。 “美人儿这是在玩新把戏?” 金丹凝红唇一翘:“还得看国君是否满意。” 话音刚落,后头的宋樱樱将玉带绕过弥赫铮的脖颈一交叉,一前一后,使尽浑身的力气将人勒住。 弥赫铮猛然清醒,杀心顿起,只不过手腕之上,宛若千斤,刚刚那娇笑的美人儿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他嘶哑着叫不出声音,就想蹬腿将这人踢翻。 却没想到金丹凝先他一步一个旋身抬腿。 痛得两侧青筋暴起,胯下钻心般的让他浑身一下子泄了力。 宋樱樱本因为他的挣扎差点要松手,却不想金丹凝眼疾手快,将人胳膊一扭,拉过宋樱樱的手,接过玉带,将之和绸带绑在了一处。 于是乎。 弥赫铮的脑袋被迫扬起,脖子咿呀着发着怒吼却没法真的叫唤,玉带和背在后头绑住的手固定在一处,只剩下曲起的双腿摩挲着地面痛得涕泗横流。 “来吧,帮个忙。” 宋樱樱有些疑惑,但见过此人的手段,顺从的听从她的安排,将这人的腿脖子绑住,而后固定在刚刚的结上。 地上这人被绑的似一条咕蛹的虫被迫向后曲起变成一个绷直的状态。 金丹凝拍了拍手掌很是满意。 宋樱樱小声问道:“这样便成了吗?” “自然,这是我们草原上绑猎物的结,如此也没法借力,根本挣脱不开。” 说罢,她再一脚... 阴沉的嘶吼从弥赫铮的喉咙里发了出来。 地上潺潺湿了一片,发出一股子恶臭。 金丹凝险恶的拉着宋樱樱后移了几步。 “他这是?” 金丹凝满不在乎的转身道:“给他断了。” 弥赫铮瞪大了眼睛,里头的血丝将整个眼白吞噬,看起来可怖异常。 金丹凝一撇嘴,刚欲再抬腿,又突然用袖子挡住了鼻子。 “火气这么大。” 弥赫铮疼得昏厥了过去。 金丹凝冲着宋樱樱吩咐道:“你在这看着人,我去后头替妹子救人要紧。” 说罢,随便一披薄纱,就往后殿而去。 第271章 公子贵姓 金丹凝刚将人救出来,就发现昏迷着的弥赫铮双眼圆瞪,头上鲜血横流不止,已没有了气息。 一旁的宋樱樱跌坐在地上,手上抱着一个半碎的花瓶。 碎片割伤了她的手,但却浑然不知。 一张脸上满是泪痕,嘀咕着:“我杀人了,杀人了,可他醒了,我杀人了...” 毒医被囚禁已久,身上伤痕累累,更是瘦得宛若只剩一副骨架。 金丹凝伸手一吹,鸟鸣之音传来。 寝殿之侧的两扇窗户瞬时打开,翻进来数道人影。 为首的正是谢南汐。 她与金丹凝对视了一眼,后者将毒医从肩上放下,转由南汐揽住。 “妹子,想必皇宫要出去不易,我留下断后,你速速带人离开,莫误了时辰。” 南汐颔首:“金姐姐,多谢了。” 金丹凝摆了摆手,一把上前将地上的宋樱樱拉了起来。 “你随我妹子赶紧出宫,杀个杂碎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罢,安抚似得拍了拍宋樱樱的胳膊,将她手上的花瓶取下。 两个黑衣人上前,拖住了她。 南汐要带一个伤者走已是不易,还要带上一个宋樱樱... 但是她别无选择,吩咐黑衣人们留下听金丹凝的安排,若是优柔寡断,谁都走不了。 瞧人离开,金丹凝看着剩下的人,红唇一扬:“剩下的人,便跟我一起在这北岚王宫闹上一场吧。” 这些人都是谢家军人,跟随进来救人,是根本没想过要活着出去的。 “但凭吩咐,万死不辞!” 但是金丹凝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但既然你们的少将军将你们留下给我,我定然要带着所有人出去! 死之一字,何其容易,活着才是最有勇气的事。” 此话一出,留下断后也身着一身黑衣的李星昀愣住了。 他看向那一身薄纱,甚至说有些狼狈的女子,只觉得像极了心中那人。 陡然一痛,摇了摇头。 这人是南汐的朋友,又帮着南汐面对这么多的困难而未有丝毫的畏惧,实乃可敬的女子。 取下肩上的披风,他道:“风凉,姑娘先穿上。” “哪用费这劲...” 刚想抬手打开那披风,一抬眼,金丹凝顿时瞧得呆了。 这人怎会生得这般好看。 温润如玉,那双如水的眼眸清澈动人。 她瞬间双颊泛红,眉目弯弯,浅笑后低了肩膀,任由那披风罩住自己。 “公子贵姓?” 李星昀:“......” 这女子好生奇怪:“姑娘可是着凉了?” 声音突然变得尖细,听着有些别耳。 金丹凝伸手轻轻一拍李星昀的肩膀:“公子哪里的话,奴家一直都是这般说话的。” 好大的力道... 李星昀踉跄的后退了一步,这才稳住了身形。 金丹凝撇了撇嘴,暗道:真弱! 不过...架不住他生得好看啊。 皎如玉树临风前,实在让人挪不开眼。 李星昀一拱手:“既然无恙,姑娘快随我们出去,皇宫内已有守卫朝这里赶来了。” “奴家都听公子的...” 黑衣人们:“......” 刚刚是谁壮志凌云说要带所有人大闹一场的? 金丹凝拉紧了披风,跟着人走了出去。 不过刚一出殿,她抬了胳膊,一双眼睛紧盯着无星黑夜。 身后,火光顿起,将她的坚毅的侧脸照亮,天空中盘旋而来,一只较寻常体型都要大的黑鸦俯冲而下,稳稳落在她的平举的小臂上。 棕色卷发随风扬起,一双瞳孔上映着红色火光。 “宫殿的地图大家心中可都铭记了?” 黑衣人们称是。 “那便顺道往西去,将这一路上的宫殿都给我放一把火!” 南汐朝东南方向离开。 而黑鸦带来的讯息,卫兵们正从夜宴的方向赶来,故而只有将护卫们重心转移到西面,才能让人顺利出宫。 只不过... 大概只能撑一炷香了。 这儿毕竟是皇宫,她们现在打得是一个措手不及,一旦反应过来,恐怕谁都走不成了。 金丹凝能降服的了草原部族,让他们心甘情愿尊自己为首领,自然不是无能之辈。 随着卫兵们从北面包围而来,于高塔上敲响惊鼓,一时之间,整个王宫嘈杂一片,惊叫声在这连绵的火光中起伏不定。 救火的救火,抓人的抓人,混杂在了一处,乱做一团。 李星昀与金丹凝刚将几个卫兵砍翻在地,脸上都洒了鲜血,他道:“姑娘好本事,想必这时候南汐已然出宫了。” 金丹凝一手搭弓,一手将地上那卫兵的箭桶挎在背上。 “打下一城难得很,但是搞破坏,姑奶奶还真没输过谁。” 突然反应过来一愣,她哑然失笑补充道:“公子说的哪里的话,奴家只不过是有几分运气罢了。” 李星昀抬首看向天空那只黑鸦,从刚刚开始,他们一直能躲开包围,恐怕就是因为这吧。 有能力训练野禽为自己所用的人,又怎么会只靠运气。 思绪一起,破空而来一支箭,冲着李星昀胸口而来。 金丹凝撞开李星昀,站在他的位置上,拉弓搭箭一气呵成。 箭尖撞击在一处,金属碰撞发出银色光芒,而后箭杆穿过,爆裂开来。 只不过这一箭离得太近! 故而箭羽还是擦着金丹凝的脸颊而过,一道血痕毕现。 李星昀愣住,忙去查看她的伤势:“姑娘怎能如此以身相替...” 金丹凝听得这话,抬眼看他风姿特秀,出尘绝世的容貌里印满了愧疚与焦急,狡黠的几不可察一勾唇。 一伸手,猝不及防的拥抱了一下他。 “奴家舍不得公子死。” 李星昀:“......” 他脸颊瞬间温热,半张着的唇久久忘了合上,直到金丹凝拉住他继续逃跑,不可置信的看着前方那纷飞而起的衣摆。 金丹凝在前,他看不到她得逞后勾起的红唇。 刚刚... 即便身旁不是这美貌的公子,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黑衣人,亦或是一个寻常百姓,她都会站出身来的。 只不过... 调戏一下公子好像也不错! 再往前去,高耸的红墙灰瓦... “西面城墙之下,是一条护城河,昨日我已做了安排,洒盐入水,故而此刻还未结冰,外头有人接应,姑娘可会水?” 这是李星昀的备用计划,只不过没想到这人与自己想法一致,也朝着这方面突围。 金丹凝:要是不会,老娘往这处来可不是找死! “奴家不会。” 第272章 他的旧人情 国公府内,白雪将那长亭回廊,红瓦灰墙都染上了一层白,不知哪一簇的积雪落下,压断了枝丫,发出微弱的声响。 毒医看着帕子上的断笛,又抬眼看着南汐。 “我那徒儿的眼光倒是不错啊。” 南汐躬身一礼:“是我欠他,如今又用旧物请您出手救人,是南汐的过错。” 毒医眼中满是慈爱,拍了拍凳子让南汐坐下:“你放心,这毒是我研发的,自然可解,我写下药单,速速煎来服用可保性命。” 说罢,他起身,再次检查了谢南辰的伤口后便写下了单子。 谢逸守在门口,大气都不敢出。 不止是他,整个国公府,都静得骇人。 唯恐这唯一的希望落空,谢逸得了药单,紧绷着的呼吸才即刻松了下来,连忙就飞奔跑去煎药。 毒医咳嗽了一声,他在王宫中遭到囚禁,身体早已如同槁木。 瞧见南汐欲言又止,十分为难的模样,摆摆手一笑。 “还有什么话你尽管说,不用担忧我,你们救我出来,不看在铸儿的面子上我也会出手救人的,更何况,你是铸儿一心爱慕的女子。” 听得这话,南汐只觉得心中揪着疼,眼尾泛湿。 双手握拳,在心中自责了一遍又一遍。 毒医见她如此纠葛,一张唇却始终抿着不说话,叹了口气。 “那人对你一定十分重要吧?” 只有这么重要,才会让她再次开口祈求。 南汐轻轻点了点头:“是我的夫君。” 用弥繁铸的人情去救李宁祁,她觉得自己太过卑劣。 但她寻了这么久,有一丝希望都不想放过。 毒医再次艰难的站了起来,南汐连忙去扶。 “走,带我去看看人吧。” 以往,要他救人并不是这么容易的事,他侍候北岚王宫多年,性子执拗古怪,直到... 收了一个比他还要怪的徒弟。 想着这臭小子如此天才,定能将自己的衣钵传下,却不想,一遭死讯传来,连尸骨都没有见到。 他一下子苍老十年,不想再受到王权贵族的桎梏,但逃跑无果,被弥赫铮关押了起来。 南明朝的北境... 那臭小子就埋在这方天地。 毒医被搀扶着出了门,在寒风凛冽的回廊站定,努力抬了头看这满目的雪白,看那高山之下,平原之上,那臭小子朝着自己招手的模样。 他牵着马,抚摸着马儿棕褐色的鬓毛,翻身而起,那双狭长的凤眼里裹满肆意风流,就如同...他本该有的样子。 毒医倏尔笑了,笑得眼泪顺着脸色的沧桑落下。 他回眸,拍了拍南汐的手背:“铸儿为自己活了一场啊。我得多谢你。” 南汐呼吸不稳,声音哑得像是被刀割了一般的难受,步子一顿,哽咽着在唇齿间打转。 “一直以来,都该我谢他的。” 她做了什么? 从头到尾都是那人心甘情愿,一心一意,不顾生死的追随。 到了南汐的房间,毒医见到了朝他躬身的李宁祁。 确是俊逸潇洒,极为相配。 但他却丝毫没有了刚刚对待南汐这般的好脾气和态度。 哼! 这臭小子可是铸儿的情敌,救他是替铸儿心中所爱寻一庇护,是为了让铸儿放心。 即便他不在了...依旧有人替他守护。 但面上却一下子冷了下来,端足了气势。 犟老头在桌子旁落座,上下一打量,啧啧开口。 “若是铸儿还在,可不一定会输给你。” 李宁祁对于要用弥繁铸人情这件事其实是很抗拒的。 自己在矿洞将南汐救回的时候,守在她的身边,听她在昏迷不醒命悬一线时一遍遍的喊着别的男人的名字。 若不是他死了,只怕自己真的不一定争得过。 而今,却因为自己,让夫人心里永远记挂着那个人。 但他别无选择,他想活,陪她一起天荒地老。 故而即便被呛了声也未发一言,在毒医身边坐下。 一个持针,一个手心朝上,让毒医将那针从自己的腕间扎下。 针扎进肉里,顿时如同无数虫蚁啃噬,额头上布满无数的细汗。 唇色苍白抿之,却连一句痛也没有说出口。 瞧他隐忍的模样,毒医心中一骇。 猛然想起...初次见到铸儿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小,也是这般倔强着死咬着唇不开口啊。 南汐见李宁祁脸色实在不好,一颗心悬了起来,却不敢出声打扰。 直到又下了数针。 李宁祁的后背长衫都已经尽数汗湿。 另一只手握拳平置于膝盖之上。,嵌入掌心的疼。 南汐走到他的身侧,蹲下了身子,将这人的握拳的手摊开,里头已经血红一片。 她将自己的手放了进去,与他十指交扣到了一处。 李宁祁低眉看向二人紧紧握在一处的手,心中刚刚的计量全都消失不见。 是自己太过幸运... 他十分艰难的扬起一抹弧度,冲着南汐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但额角的青筋... 如何没事啊。 随着长针尽数拔出,这人脑袋一倾,倒在了南汐的肩头之上。 她急忙伸手揽着他的腰,手掌之上全是湿的。 竟... 这么疼吗? 人昏了过去,南汐将他好不容易移到榻上,回首,却见毒医手上的针全都变成了乌青之色。 他叹了口气:“中毒时日实在太久,这毒怕是在他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就一路相伴至今,故而已经攀附在他的每一根骨骼之上,老夫...” 给那么小的孩子下次剧毒,他的过往,实在太痛了。 就连没好气的毒医都不忍的摇了摇头:“老夫...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宛若晴天霹雳,将南汐打得措手不及,身子一软,满目猩红。 “如果...连您老人家都没办法相救,普天之下,可还有人可以救他吗?” 这话夹杂着哭腔,碎的一塌糊涂。 毒医拍了她的手背安抚:“老夫虽不能将毒根尽拔,但也会拼尽全力一试,将他体内堆积的毒素尽可能的排出,如此也会减少他的痛苦。 我有一师弟,我惯用毒,他却更擅长解毒,若是你能找到此人,或可救他。” 南汐颔首多谢,转过头,看了一眼榻上的人,心乱如麻... 第273章 他老爹可不怎么样 因着李星昀参与了这次的救人,出了很大的力,故而国公府上下不像是之前那般对他态度强硬。 但要说是热情,倒也实在谈不上。 金丹凝却在此混了个脸熟。 北岚国君被杀,在其寝宫之内还发现了女子骸骨,皆为焦炭,身旁不远处有一残破但玉簪,能看得出是皇后之物。 这是李星昀的部署。 他要将宋樱樱带出,唯有让世人以为她死了,方才能真的了事。 而人却被辗转送出了北境。 给了她一笔钱,让她自行决定接下来的日子。 这是能给宋樱樱最好的出路了。 而北岚国君之死原本该是发难南明朝的好借口,却不想整整一日过去,却无任何刺客宫乱的消息散出。 只说君王薨逝,至于原由却是因他久病缠身所致。 知道这个消息,南汐只是勾唇叹道这北岚王族真是一群麻木不仁的阴渠鼠辈。他们的国君死了,记挂的不是复仇,不是真相,而是争夺这底下最大的利益。 不过这对于北境是一件好事,敌国朝堂动乱,战事就不会轻易再起。 几剂药喝下去,谢南辰的脸色终于不是青灰死相。 从鬼门关里被拽了回来,一时之间,护国公府上下无不雀跃。 金丹凝刚得了何氏给的许多稀奇宝贝,兜住抱着就来寻自己的好妹子。 可到了门口,却见下人们来来回回的运着热气腾腾的水桶。 一整个屋里全是药味,重的都有些呛人。 南汐将袖子挽起,亲自为李宁祁试着这药浴的温度。 听到禀告,说是金丹凝来找她,用帕子擦干净了手,就从屏风后来到了堂前。 “金姐姐,未曾去谢你。” 金丹凝拉过她的手落座。 “好妹子,你同我之间说谢太过生分,况且,我刚刚可得了不少的宝贝。” 刚要打开与南汐瞧,却见她眼下乌青一片,金丹凝一愣,看了那屏风后一眼,道:“是你的夫君出事了?” 南汐抿了唇摇了摇头:“旧疾,这两日已然好了许多。” 这是第三次药浴了,第一次的时候,他疼得样子像是生生剜开了自己的心。 “好妹子你放心,我瞧你夫君那般跋扈一人,定然会逢凶化吉的。” 安慰的话有些奇怪,但南汐却被逗的一笑。 抬眼看她脸上那道血痕:“我让府医配些祛疤的伤药送姐姐屋中,定能恢复如初。” 这点小伤,金丹凝是不会放在眼里的,不过... 那位于心不安的公子因着她受伤,强撑着发烧成那个模样也要来日日探望的样子在脑海中浮现开来。 若是得了药膏,诓他为自己上药倒是不错。 将药收下,金丹凝问道:“好妹子,我想问,那位同我一起回来的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南汐一愣,但随即明白她所指何人:“是晋王世子殿下,李星昀。” “晋王?那个不守信用的老匹夫?他这人风度翩翩,老爹可不怎么样。” 南汐听李宁祁说过晋王与玉崂山部族还有东炎国的合作。 原本她以为晋王与皇帝相争,再如何也只是争那一分朝堂权利,却不想,他居然勾结外族,半分不把天下黎民放在心上。 这样的摄政王,又怎能让朝堂清明,百姓安康? 瞧她似有愤慨,金丹凝举起了手起誓:“好妹子,我部族不过是祈一方水土,祈族人能活下去,并不想卷人你朝争斗。” 这次的主要目的是那批私盐。 南汐明白她所求,亦是对她慷慨出手感激不尽:“夫君与我说过,部族过冬缺盐,才不得不被人握住了命门。本次回京,我定当会尽自己所能,一力促成互市。” 金丹凝扬了眉毛,大咧咧的拍了一下南汐的肩膀:“那就靠妹子了。” 说罢,她又前倾了身子,笑眯眯问道:“不知这世子爱好什么?家中可结亲了?” 南汐刚想回答,却传来敲门的声响。 外头的是李星昀,几日未见南汐,是因着自己热病一直未好,现下好些了,便想来瞧一瞧她。 南汐看向了金丹凝。 后者了然。 自己的身份与骠骑将军的到来都是需要保密的。 这南明朝的规矩就是麻烦! 故而起身,前去开了门。 却倚在门框上没有移开位置,李星昀自然也无法进来,只是鼻尖缭绕浓浓的药味。 他蹙眉:“南汐可是受伤了?” 金丹凝小腰一掐,就冲着李星昀扬了扬下颌:“你的病可好了,若是过了病气给妹妹可不成。” 听得这话,李星昀只觉得耳尖都有些泛红。 那日,姑娘说她不会水,故而李星昀只得抱着她跳入河中。 却不想,前些日子伤神伤身,河水冰凉刺骨,竟让他一时之间,脚无法动弹。 将怀中的人用力一推,他沉下水去... 昏迷之前,是这姑娘探水而下,贴上他的唇渡气。 一个姑娘,是如何将他拖上岸,如何带回到国公府中,他全然不知。 但榻前醒来之际,只看见这人倚在一旁,睡得安稳。 如此种种,此遭回想,已欠了她两次。 姑娘一颗真心,他怎会不知,只是自己心有所属,断不能误了人家的终生。 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金丹凝笑意盎然,一伸手踮脚,凉凉的指尖触碰了下李星昀的额头。 他顿时慌乱不堪,后退了一步,躬身要说这于礼不合。 但却听金丹凝嘟囔道:“你还是这么弱。一出来又烧起来了。” 红晕飞上双颊,李星昀只觉得羞愧难当。 瞧这人几句话一张脸都快熟透了... 南汐将屏风后稍加收拾,不至于让人看出端倪,就迎了出来。 瞧李星昀红着脸而金丹凝狡黠的冲着自己眨眼,笑道:“金姐姐快别逗他了。” 李星昀听见她的声音,慌张的抬了头,左右瞧她无事,一颗心才安然。 可... 屋内怎么会有这么重的药味? 他一双眼真真切切,澄澈如泉水,叫身边的金丹凝看得了然。 直到李星昀离开。 金丹凝才开口道:“世子殿下属意妹妹?” “少年相识,金姐姐不要误会。” 金丹凝揽过她的肩膀:“原来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啊。” 屏风后头... 什么东西被折断,发出咯吱的声音。 金丹凝挑了眉,加大了嗓门:“我家妹妹如此出类拔萃,有人倾心爱慕自是寻常,姐姐定是不会为了一个男人而误了姐妹之情,齐人之福而已,妹妹该享。” 墨发披散,一袭玄衣而出,将南汐一把拽进屋内。 “砰!” 屋门紧闭。 金丹凝在外头举了个拳头咬牙切齿的囔囔:“迟早有一天,我要让好妹子随我去草原的!” 待得外头的人脚步远去,李宁祁将南汐压在墙面之上。 “夫人,可想要齐人之福?” 第274章 你身子不好 南汐伸手就要去推他的胸膛。 自己可什么话都没接,当真冤枉的很。 可手还没碰到就被李宁祁捉住,他用单手将她的两只手腕禁锢摁在头顶。 随即垂眸,就开始亲吻她的唇角,一点点撬开,另一只手则是不安分的去解她的腰带。 松散的落在地上,手揽住她的后腰,顺着脊骨而下。 南汐身子一紧,面色就泛了红晕。 “别...你身子不好。” 在这样的场合下说这种话。 李宁祁咬着她的唇,双眸都带了一股子倔强的不满。 “夫人...这是在嫌弃为夫了?” 南汐大呼冤枉,可嘴被堵住,泛着唔咽之音听不真切。 情难以自禁。 顺着她的下颌,将南汐的耳垂勾住,细细碾了碾。 上次李宁祁就发现,夫人对这处十分敏感... 果然,南汐蹦直了身子,肌肤都泛了薄红。 起了明显的反应,更让李宁祁爱不释手。 南汐被这厮拨弄的声线都有些沙哑:“药浴,你还得按着时辰!” 瞧她这般居然还分心,李宁祁一咬耳垂稍作惩罚,又贴在耳边道:“事后刚好泡澡。” 谢南汐:“......” 她只得用腿勾住他的腰,拿捏着分寸。 李宁祁被这份主动乱了心神,呼吸陡然加重,松了手,任由南汐将手臂环上自己的脖子。 酥胸汗帖,细腰春锁。 呼吸声交织在了一处。 长发凌乱的散在一处,分不清彼此。 “夫人...” 南汐脸色一红。 屋外还有下人呢,他声声呢喃叫人听去了可怎么是好? 李宁祁抬眸,见她羽睫微颤,目光却是失了焦。 冷哼了一声,一手便捏了捏她的腰间,顺延而上。 “夫人还要走神吗?” 南汐连连求饶,回神望他。 看他因情欲而染的眼尾泛湿,那双眼里星光点点,满脸都写满了欣喜满足之感。 一颗心,猛然一动。 伸出舌尖,抬起下颌,不受控制的去舔舐他眼眉的红。 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事了。 身子一软,被人抱着踏进水中。 南汐微阂着眼,任由他收拾自己。 怕人泡的太久,李宁祁将洗好的人儿裹好,放在榻上。 南汐伸手勾住他的小指。 虚抬了抬胳膊。 “药汤...” 李宁祁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 唇角一扬:“夫人放心。” 将那药汤浓汁倒入水中。 李宁祁整个人埋入了药水之中。 虽然比前几次要好得多,但浑身上下那种啃噬之感还是没有完全消失。 “哗啦”一声,头探出水面,水珠子顺着他高挺的鼻梁,线条冷峻的脸庞滑下。 紧锁的眉头却陡然被一温润触碰。 南汐从身后伸手替他摁着眉骨。 “这样会好一些吗?” 痛苦如潮水般散去。 李宁祁笑道:“夫人看来还有力气。” 南汐手指一用力,羞恼道:“好好泡你的药浴!” 这人嘴上功夫是越来越厉害了。 屋内,情意绵绵,两人鲜少的没有继续说话,只是陪伴便已然让李宁祁松了刚刚因为疼痛而紧扣浴桶的手。 另一边,李星昀眸光黯淡,转了身子离开,摇了摇头自嘲般的浅笑。 她如今...这样防着他? 是怕他做出什么伤害兄长的事? 敛去失落,顿了呼吸,在这漫天雪白中恍然若失。 他不是傻子,看到黑鸦,又岂会猜不出那女子的身份? 父亲在玉崂山的谋划没有瞒着自己,这女子既然来了,想必就是为了北岚国的这一批私盐。 而南汐屋内... 应该就是违抗圣令而来的兄长了。 这个好兄长,他昔日认得不清,如今却明白,这次北岚国之行,若没有他的安排,怕是难以近弥赫铮的身。 一颗心,瞬间苦涩难言。 后头,有人追来,李星昀转身,看见那一抹艳丽无比的笑。 “公子走得这样快,是想逃了给奴家上药的活吗?” 李星昀刚停住脚,手中就被塞了一瓶子药膏。 哑然一笑,他道:“要不我去给姑娘寻个府医上药吧?” 金丹凝却勾唇着摇了摇头:“我可是为公子受得伤。” 这话...确实不假。 随金丹凝回了屋,李星昀指尖沾了药膏,却迟迟不知该怎么为她涂上。 金丹凝恍若未察他的囧迫一般,将脸又往前送了两分。 举止太过亲密,以至于李星昀一刹那呼吸都乱了。 他调查过黑鸦军,自然对金丹凝的事颇有了解。 这女子...是对自己每一个夫君都这般吗? 瞧他出神,金丹凝一下子握住了他的手,让那原本就极近的距离顷刻贴上。 手指上带着的温润轻轻滑在脸上。 金丹凝心满意足的坐直了身子,收拾起药膏来。 公子温润,稍微逗一逗就这般有趣的紧。 “姑娘缘何救我?” 金丹凝抬眼看他,瞧他双眸落寞,一身寂凉的模样,放平了唇角,正声道:“我觉得公子是好人,值得我救。” 她不再玩笑,不说是因为自己的样貌,这般认真... 好人吗? 明明知晓父亲在做什么,他却选择了遵从,是非曲直,他心中早就乱作一团。 前方是一片迷雾,他追着那心中之人,明明近在咫尺,却握不住她的手。 四面八方是紧随而来的狂风暴雨,让他的灵魂随之凌乱,疲惫与颓然交叠袭来,将他拖入了深渊。 而今... 他还是好人吗? “姑娘与在下不过初见,又怎知我是不是好人。” 陡然无趣,他想起身,却被拽住了衣袍。 金丹凝抬手,李星昀惊诧着愣住。 任由这人勾去他眼角一颗清泪。 自己... 居然在这人面前落泪? “我做事全凭本心,公子...有些事太过在意便入了诡道,奴家愿意拉公子一把。” 说罢,他被抱住,鼻尖全是她发丝上若有若无的清香。 李星昀哑然,如同一块木头般动弹不得。 “那个...姑娘...你...” 他想说她勒的实在太紧,让他真的挣脱不开,但...心中一松,突然觉得这个拥抱倒是暖但很。 轻轻拍了两下李星昀的后背,金丹凝安抚着他。 “公子,人生路还很长,若是有惑,随时可以来找我。” 恍恍惚惚,沉入池底,似有人乘舟而来,偏执的非要拉住他。 “多谢女王殿下了。” 金丹凝瞳孔一缩! 第275章 女王殿下马失前蹄 似有些尴尬的松开了人。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股温暖消散,李星昀竟然心里觉得微微落了空。 一张脸上挂了个温润的笑,看她眼中的慌张,难得的反将了一军。 “你来北境是为了那一批私盐吧?” 这句话... 总有利用之感,金丹凝想解释,但他说的是实话。 知道他是晋王之子,知道他手中有能救全族的东西,她刚刚的接近不能说是毫无目的。 但初见那时,救他逗他,真的是凭心而为。 既然这事摊开的如此明白,再分居心是什么时候起的已然不重要了。 见人抿嘴不说话,他几不可察的垂了眼角。 无妨... 他不知道自己想听见什么答案,但盯着她看,也许... 是一句逗笑也可。 真的无妨吗? 直到那出尘凛香的月白袍衫不见踪迹。 金丹凝这才铮然回神。 一锤桌面,恨自己居然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这世子...倒是聪明的很。 外头纷纷扬扬的雪下得厚了。 金丹凝直愣愣的躺在床上想了一晚上。 居然... 为了个男子,失眠了! 自己的十六房夫君,都是这般求娶来得,从未出过差错。 看见让自己心动的男子,她是真心想对人家好的,故而也是这般对待他的。 但这位... 好似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 咬着下唇,心中油然而生的是一股挫败感。 第二日,她一早就抱着个包裹来敲李星昀的房门。 无人应,便一直敲下去,直到里头的人睁着惺忪的双眸,无奈的打开了门。 外头,清晨凛冽的风吹得金丹凝双颊泛红,缩着脑袋,就朝着屋里挤了进来。 遥远的东方天际,是一片红霞,旭日刚刚上升,将银灰色的天幕换上新装。 院中,零丁的几个下人正在清扫雪路,那上头深深浅浅的脚印看得真切。 回想那姑娘刚刚的模样,李星昀拦下一人,让他送壶热水进来。 来到桌旁坐下,她眼下乌青一片,正撑着脑袋等着他。 “姑娘一大早来找我所为何事?” 他本想说,现在外头刚旭日初升,若是让人瞧见,对姑娘清誉有损。 可是话到了嘴边,还是摇摇头咽了回去。 她可是玉崂山部族的首领,哪用得着守这些规矩。 金丹凝没有注意到他此刻的出神,将那桌子上的包裹一打开,里头是金光闪闪的宝贝们。 “我不贪你的东西,所以用宝贝来换可以吗?” 这里头的... 是她救了毒医从何氏那得来的。 瞧她神情,似乎很喜欢这些东西。 玉崂山部族在马背上讨生活,故而并未有如此的商业,而何氏能给的,自然也是极好的。 只不过... 这一些东西要换一个部族的盐是断断不够的。 而她的脸色充满希冀,瞪大了的眼睛像是小鹿一般闪着水光。 李星昀一手握拳抵在唇边,憋着笑。 一双剑眉星目弯了弯。 金丹凝瞧他这般,蹭的起身,就将桌上又重新包好,冷冷哼了一声,也不夹着声音了,也不故作姿态了。 “我是不懂你们这做生意的规矩,在草原,想要的东西用抢的就好,你也不用笑我,我还偏偏不做这个生意了。” 揣着包裹就想离开。 自己就不该来的! 能抢的东西何须费心与他商量! 李星昀却起身,拦住了她。 “我并非笑你说的不对。” 金丹凝有些狐疑的歪着脑袋看他。 被她直愣愣的盯着,李星昀有一刹那的晃神。 “那你要同我做这笔交易吗?能买多少就买多少,剩余的我自己再想办法。” 谁让他生得这般好看,让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 李星昀唇角一勾:“女王殿下不抢了?” “你昨晚似乎有些伤心,我高抬贵手,决定放你一马。” 说罢,还有些骄傲的扬了扬头颅。 放他一马吗? 昨夜自己伤心了吗? 李星昀低下眸子看她。 脸上的血痕好似淡了不少。 “好啊。” 金丹凝挑了眉,顿时兴高采烈。 下人来敲门,送进来一壶热水。 瞧着翩翩公子泡茶的模样,实在是赏心悦目。 她一贯不是纠结的人,故而才不过一夜就想把事情解决。 有些事情拖太久反倒会让人生了疑心。 李星昀拢着袖子,替她斟了一杯茶。 “暖暖身子吧。” 金丹凝伸手接过,不小心冻的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他的手背。 李星昀的耳梢都红了一片。 “你平时里都是这般吗?” “啊?” 金丹凝捧着茶,正在感受着上头的热气,听着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面露疑惑。 突然想到昨日在南汐那问得话还没有答案。 金丹凝道:“公子可成婚了?” 李星昀一愣,嘴角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绷紧。 过了许久,才微微颔首。 “府内有一侧妃。” 金丹凝倒是神色寻常,仿佛这个问题不过是打发时间随口问的罢了。 随即便转了话题。 “那不知公子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看看那批盐吧?” 话在嘴里辗转,他想解释,说那女子不是心中爱慕之人,却觉得说这么多有些不合时宜。 人家只不过一时兴起罢了。 反应过来,更是恼自己为何想要开这个口。 他看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随南汐来到北境,不就是想借着处理私盐的机会拉近二人的关系吗? 她与南汐性子上像那么两分,就如此想用这姑娘来弥补心中遗憾吗? 这样的念头实在可恶,更是最让他不齿的。 金丹凝救了自己两次,又是这般潇洒无拘的人。 自己这样的想法就如同发着恶臭的沼泽,让他惶恐不安痛苦的呼吸不上。 他躲避开金丹凝的注视道:“那盐怕还是需要和姑娘一同去抢回来。” “啊?” 金丹凝不解:“那不是你家的路子吗?” 李星昀苦笑。 私盐一路确实是握在父亲手中,但得知父亲与外邦居然达成了合作,李星昀并不赞成。 南明朝堂混乱不堪,君王无德不仁,父亲是想挟天子令诸侯还是取而代之,他都能够接受,但黎民百姓,天下大义却容不得外族插手。 第276章 雪人 又过了两日,金丹凝和李星昀留下信说是要处理私盐,未曾归府。 担忧出事,南汐特派了谢家军出去暗中寻人。 李宁祁身子好了许多,已经能和毒医拌嘴了。 于是乎,将军府上下总算是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景象。 这是谢南辰自清醒后第一次见到李宁祁。 他紧皱着眉头,哪哪都瞧不惯。 毒医可算是找到了同盟,捧了药碗在一侧连连颔首。 何氏坐在榻边,笑得开怀。 谢南辰的话,李宁祁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开口驳的好。 若是南汐是自己的妹妹,带回了一个妹夫,自己恐怕也是怎么瞧怎么不顺眼。 不只是口语威胁,怕不是要打上一架才可。 当然,谢南辰要是想同自己比试,他自当奉陪。 想着想着,脸上起了笑意。 南汐还是成为他夫人的好。 这和如清风一样的眉眼却叫一旁的谢逸看得胆战心惊,偷偷扯了扯他的袖子,压低了声音道:“师父莫要生气,我大哥他身子不好。” 李宁祁:“......” 这是怕他动手? 用了午膳,谢逸拉着南汐和一群下人们打雪仗。 李宁祁则是弯身拂去了石椅上的雪,坐在一旁等着。 谢逸刚躲开一记攻势,朝他挥手:“师父!” 李宁祁勾唇却没有起身加入的打算。 一个人,也不再孤寂... 他还是孩童的时候,被关在柴房中,踮着脚尖看窗外的父亲陪李星昀打雪仗。 似乎...也是这般开心。 那时候,他很想知道,这雪为何能让人如此开怀。 直到仆人冤枉他偷了银钱,父亲将他抽了藤条从柴房拖出跪在雪地上。 血冻成冰,将伤口与外衣勾连在了一处。 膝盖麻木,坏死,生生扯掉了一层皮,那双腿,直到三个月方可行走。 他觉得...这雪一点也不好玩。 脖颈突然一凉,惊起一身的汗毛。 李宁祁回神,那双手顺着领口而下。 均匀的呼吸冒着白气将他包裹。 南汐笑着从后头抱住了他,恶作剧似的将手伸进他的怀中。 “夫人...” 李宁祁隔着衣料将人要缩回的手摁住不让离开。 “再暖暖。” 她的指尖太凉。 南汐道:“你若是不喜欢打雪仗,要不要一起堆个雪人?父亲还在的时候,每年冬天都会堆雪人,这里天寒地冻,雪人化得很慢的。” 她难得起了这样的玩心,李宁祁感受着她渐渐温热的指腹,还有这人在耳畔说话,青丝绕在鬓边的感觉。 “我不会,夫人还需教教我。” 他从来没有堆过雪人。 南汐将手伸出,捂得暖暖的指尖牵上他的手:“跟我来。” 绕过了还处在漩涡之中的谢逸,两人并排着走到了一棵青松之下。 南汐拉着他蹲下身子,教他将那雪团成团,再一点点的滚成更大的圆... 两个雪人的雏形已经搭好,不过相较于南汐的,李宁祁搭的这两个圆看起来就没有均匀好看。 但好歹,也算是个正经样子。 南汐为雪人画上脸,将怀中的口脂摸出,在它眼尾点上一点红。 “瞧瞧,这是我们。” 我们? 李宁祁看自己搭的略显笨拙的模样:“夫人比它要好看千万倍。” 她刚好偏过头看他,却见那人一双夜色深深的瞳早已看着她了。 两两相望,叫人沉入彼此的呼吸与心跳之中。 这个吻不似平时那般浓烈,带着新蕊初绽的温柔,像是只为了暖对方的唇。 他搂着南汐的腰,缠绵在她细软的唇瓣。 这里的雪,似乎也还不错。 呼吸渐渐重了... “夫人...该回屋了。” 被人抱着回去,再推开轩窗,外头已是一片夜色。 南汐浑身酥软,侧倚着看那轮弦月。 李宁祁替她披了氅子,坐在她的身侧,将人的腿移到自己的膝盖上。 有一搭没一搭的替她揉着。 上头酸得很,南汐羞恼的拧着眉头:“你说话不算话。” 李宁祁低了头笑。 “夫人...” 他越来越爱用这句话让她次次心软。 “为夫的身子好着呢。” 这明明是昨日的... 南汐银牙一咬,只恨这狐狸太过记仇。 “咱们没去用晚膳,怕是兄长不悦。” 手一顿,李宁祁抬了眸子:“夫人饿了?我去吩咐厨房做碗点心来?” 南汐摆了摆手,只捻了桌上的糕点吃。 “这么晚再去要吃的,可不得让人笑话。” 这人说着话呢,糕点渣子黏在脸颊之上。 李宁祁一倾身,将之舔舐入腹。 “夫人要是不饿...” 瞧这人的目光灼灼,南汐一脚踩在他的胸膛之上。 将人拉出距离来。 “我饿,你...你现在就去给我要碗面去。” 看她染红的双颊,李宁祁心情大好。 只不过第二日... 谢南辰能起身了,他看着李宁祁,越来越不善。 转过头,对南汐说道:“身子要紧,不能误了膳食的时辰。” 南汐只觉得自己一张脸顿时红得冒热气。 牵在袖袍下的手陡然用力,背在身后,拧他的后腰。 李宁祁忍着痛,面色却是平静如水。 这点痛而已,夫人下手可真轻... 外头有信传来。 皇上特赐白银玉器,嘉赏犒劳谢家军。 礼还在路上,但圣旨却是八百里加急。 话里话外,让南汐与晋王世子即刻回朝。 何氏气得一捶桌子。 “谢家军上下为了朝廷镇守北境,多少英魂先辈,亲友血肉都埋在这片土地之下,如此,皇帝还是放心不下,迫不及待要将你挟持在京都一辈子吗?” 谢南辰亦是暗了眸子:“妹妹若是不想回去便由为兄逆这一回旨!” 南汐却道:“何姨,阿兄尽管放心,此时不听令归京只怕流言不断,阿兄身子还没好全,谢家军还需帝心信任。” 她的决定一向倔强的很,谢南辰拦不住,叹了口气,看向李宁祁。 只不过这句话,满是无力又带了重重的托付:“好好照顾她。” “有我在,定不会叫她有事。” ...... 李宁祁因要回平陵,便先行出发在凌风崖等金丹凝汇合。 南汐则在护国公府多等了一日,这才等回了李星昀。 他似乎受了伤,一脸惨白,南汐将人别过身子,那后肩膀上一片血污,将月白的袍子染得斑驳。 她蹙眉,叫来府医包扎。 “你伤重至此,要不再留两日出发?” 李星昀却摇了摇头:“我动了北境私盐,想必那些商人定要闹事,不回京都不行。” 马车徐徐上前... 商人重利,能为晋王所用,不过是想借他的权势谋取更大的利益。 但李星昀却将这一份合作彻底闹掰了,炸了私盐道,又截了货物,这才惹得这些人不顾晋王之威反扑要他们的性命。 只不过幸好... 他替她挡下了这一刀,强撑着不让人发现,又催着她离开... 在此阔别,怕是此生难见。 第277章 一条活路 从北境归来的路上,又遇两波刺杀,所为的目的皆是李星昀。 看来他动了私盐的核心利益,那些人不想留他。 只不过南汐带的暗卫又岂是吃素的。 血滴子更是躲在暗处随行保护。 故而一切安稳,只不过城门口,晋王领了护卫将李星昀带回,一双眸子鹰隼般盯着谢南汐。 “谢大人此次归京,可要把眼睛擦亮些,看清何人为刀俎才好。” 南汐昂首正视他:“下官也要奉劝王爷一句,珍惜羽翼,莫落个千古骂名。” 北岚一行,他勾结外党的的事已经暴露。 李星昀这一炸一抢,虽是断了这条路,但亦是为晋王换得了一条出路。 将罪证埋没,而金丹凝得了私盐换部族安然过冬,为了李星昀这个人情,也不会出面证晋王与自己之前的交易。 李宁祁手上,只剩下那平陵军中叛逆的供词。 但这样的证据,不足以将高高在上的摄政王推翻。 更何况,那些人皆已成了礼物送去了玉崂山脉,身首异处埋在黄沙之下了。 李星昀这一棋是为黎民百姓而落,也是为了整个王府。 暗流之下,波涛汹涌... 平陵侯上了折子建议与玉崂山部族和谈,重开互市。 以此稳固部族之心,共同抵抗有狼子野心的东炎国。 这份建议诚恳,但随之附上的却是平陵侯请辞的折子,他早已不能作为一军统帅,身子更是强撑。 皇上将折子摁住,迟迟未做表态。 晋王借机道是平陵侯次子至今未见卓越功勋,实在难堪大任,接待部族和谈一事也需有个稳妥的人接手。 故而一力保举李星昀。 皇上自不会同意,有意想让李宁祁主理此事。 他对军务熟悉,也刚从平陵回来,知道利害关系,更为合适。 而今他已是骠骑将军,自也有了能在朝堂立足的身份地位。 朝堂上双方争辩,直到下朝也没个结论。 身在争论中心的两位却至始至终未发一言。 南汐难得从北境回来,皇后派了人候着请她,故而李宁祁只得先行回府。 在宫门口,遇见了等候多时的晋王。 “本王倒是不知,居然养了一只白眼狼。” 设计夜宁,拔除王府中的血滴子,两人也不需要演戏了。 李宁祁背着手,微抬下颌,浮上一抹讥诮的笑,神色凉薄若数九寒冬。 “好父亲,你的养育之恩,宁祁没齿难忘。” 晋王瞧他是半分没把自己放在眼里,顿时便火冒三丈。 “不孝子,就如同你的生母一般低贱,还敢抢你弟弟的婚约,当真是无心无肺。” 瞳孔微沉,他低底一笑:“这还得多谢父亲大人成全。若非您一手策划,此事怕也不会如此简单。” 晋王咬紧了牙:“若不是因你有王室血脉,又怎配和我共站在朝堂之上。不念恩情,倒是去做了皇上的狗,真是愚蠢至极。” 李宁祁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得咳嗽了两声,凑近了一步。 他身量欣长,浑身散发着让人胆寒的嗜血般狠戾,直压着晋王浑身不适:“你可知这身上每一滴血,无时无刻不让我作呕。” “终有一日我要你剥皮削骨,只当未生你这一子!” 李宁祁斜睨了他一眼:“你大可以试试。” 说完这话,他转身掀袍离开。 “那谢家女终有一日会再入王府,我等着!” 这意思,是要替李星昀动手抢自己的夫人了。 李宁祁眼底的幽暗顷刻漫出,薄唇轻启,寒风将他的话刮到晋王的耳畔。 “若有那一日,我断然用新郎的头颅来做新婚贺礼,望王府能笑纳。” ...... 南汐跟着宫女,来到了皇后宫内,难得的还见到了大着肚子的沈姝。 而秦越和薛常在正与她在殿前说着话。 南汐躬身请安,皇后赶忙摆手让她不必如此拘束。 “谢大人不同于深宫女子,在外也可自由,故而本宫这才唐突着想求你一件事。” 回眸看向那沈姝,南汐心中便有了计量。 “深宫女子生产,依律法,若是皇上...” 她有些同情的看了沈姝一眼,她与皇后都大着肚子,但处境截然不同,废妃怀孕,在这深宫本就会受到各种冷言冷语。 即便以宫女之身生下皇嗣,不得皇上喜爱,连个官女子的身份也得不到。 而往往这般,生出来的孩子也会备受冷眼,若是有幸得了皇上青睐,那这样低贱的生母是要拉去沉井的。 皇室血脉高不可攀,重新安排个生母而已,后宫多的是女子。 皇后摸着自己的孕肚轻摇了摇头:“本宫已为沈姝在宫外寻好出路,只待她生产,便可将人送出,但此事,还需你的帮助。” 沈姝起身,已然十分艰难,秦越和薛常在一左一右扶住了她。 “你身子重,怎可轻易动弹。” 瞧出她想做什么,南汐道:“各位放心,我自会安排妥当。” 在场的人,各为其主,却在此时,汇聚在了一处,只为了保住沈姝一条性命。 留在皇后宫中又说了一会儿的话,天色已暗。 薛芝言自是要送南汐一路的。 “沈姝的身子,怕是不适合生养。” 即便有皇后庇佑,但她被皇上下了那么久的药,这一胎只能算是勉强怀上,若是还要产子,母体就危在旦夕。 “这样的话,我已然提醒过她,皇后也请了御医诊断,皆是这般,只怕凶多吉少。” 南汐有些无力的蹙眉:“如此...她还要生下这个孩子?” 薛芝言叹了口气:“她心中还有皇上,只想生下这个孩子,若是能活下来,她便死心听从安排出宫。” “也算是个痴心人了,只不过这一份情属实是用在了不该用的人身上。” 沈姝被皇上指给了秦越为宫女,又多次凌辱,更是让怀有身孕百般不适的人时常跪在寝殿外侍候。 这般对待,她却依旧心甘情愿用这条命生下他的孩子。 故而深宫幽幽,这些女人摒弃前嫌聚在一处,即便只有一分的可能,也想换她余生可以离开这四方高墙。 何尝不是用一个沈姝去救自己的心。 也是给自己一条“活路”。 第278章 社稷 出任平陵和谈与整顿安抚平陵军的事拉扯了两月有余。 李星昀与李宁祁就谈和开互市一事难得的达成共识。 就连互市的具体规程,李星昀也上书细细陈列。 但因为晋王一党失了太多先机,故而此次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 “两位爱卿都乃王爷之子,又何必劳世子辛劳一趟,孤可听说,星昀你还有伤势在身?” 李星昀拱手道:“臣已无大碍,谢陛下关怀。” 晋王冷艳睨了一下站在后头的李宁祁,出列道:“正是因为二人皆为老臣之子,老臣明白他们的能力,这才冒大不违劝阻陛下。” 皇上被百官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辩扰得头疼... 直到传来平陵侯因病重性命垂危的消息。 怀安郡王一身白衣白冠跪在了御书房外。 他才是平陵侯嫡子,是最有资格的人。 但满朝文武像是看不见一般,无人提及他... 平陵侯一身戎马,临到了了,连想见的人都见不到吗? 齐王特为此事上了御书房。 见到外头那跪得笔直的人,心中一颤,想去扶,却还是拢回了袖子中。 他来求情尚可以说是为了不使陛下受到万民指摘。 怀安身为人子,尽孝膝前理所当然。 但若是将人扶起,只怕皇上心中该多想了。 后头一袭绛红色官袍,柳问柳尚书风尘仆仆而来,躬身向齐王请安后道:“这两月,我被调往嘉云调查公事,得了谢大人的书信,匆匆赶回,而今,定要劝得陛下。” 南汐在明面上是无法开口为怀安说话的,故而只能写信求助于柳问。 齐王颔首:“柳大人肯仗义执言,是怀安之幸,也是社稷之幸也。” “齐王殿下诗才斐然,怀安兄更是虚怀若谷,望日后还有机会讨教一二,于柳某受益良多。” 月前在柳嘉遇举办的诗会里,齐王特地与柳问有一番深谈。 那日所说,句句都是民生大计,关怀于心。 社稷二字,少不了贤臣,但更缺不得一位明主。 最终,皇上还是不得不顾及流言纷纷,同意让在京为质多年的怀安回一趟平陵。 只不过... 温徇却不得离开京都。 早已料到此事,怀安回府后便请了柳家夫妇上门。 略摆一席,谢柳大人仗义执言。 柳问举了杯盏敬那一轮明月:“此酒该敬谢大人。” 要不是南汐传信,更是派了刑部官员帮忙,只怕嘉云州的事还会再拖个半月有余。 到那时候,平陵不知是否会有所动荡。 而玉崂山部族迟迟等不到朝廷的回复,又是否会生了异心,转而彻底投向东炎国。 如此大事,稍有不慎便会让平陵卷入战火纷争,多少无辜百姓会遭遇横祸。 但皇上... 却只想着,要留下一个软肋握在手中。 就如同他命南汐必须立刻折返京都一样。 叫为臣者,心凉如水。 心随意动,酒一杯杯的下肚... 却依旧苦不堪言。 怀安明日就该启程,只能将温徇托付于柳问。 “若是平陵有变,我只怕皇上不听辩解,对他动手,还望柳兄出手相帮,官瑾在此谢过。” 将躬身的人扶起,柳问看了秋雨一眼,若是哪一天,她也要被作为筹码,只怕自己也会如此相求。 “你放心。” 温徇在席下握住了怀安的手。 “替我对老侯爷道句抱歉。” 他真的很想陪在怀安身侧,起码是在这种时候。 父子二人好不容易解开了一点误会,还未弥补过往,怎么就来不及了呢... ...... 春末的风夹着夏日临来的热气,流云缓动,平陵侯的丧事足足办了一月有余。 怀安守孝,又用二月的时间平定平陵大小事宜。 他不得军中人信任,道是一恶名昭彰的纨绔,哪配得这身盔甲。 却不想,这样的纨绔,单枪匹马,挑下二十名骁勇善战的兵士。 至此,无人再敢置喙。 平陵上下齐心,自家那同父异母的二弟遵循陛下旨意领了统帅一职,却在他的军帐之内,双膝跪地,将金印与兵符尽数交出。 “父亲说过,我无德掌平陵军,小时胡闹,与兄长不睦,回了平陵,父亲打了我军棍罚跪,兄长,父亲虽未开口,可心中,是记挂与信任你的。” 怀安眼尾泛湿,抚着那帅印吸了吸鼻子,囔囔低语:老东西... 那个时候,他只觉得是父亲偏心,却不知道原来这背后还有这样的事。 老东西就是老东西,顽固的如同茅坑里的臭石头。 有本事! 现在就从那棺木里起来,再像那时打自己一顿好了! 这一次... 他不会再恶语相向了。 “皇上的旨意,是要你接掌平陵,可还有什么旁的交代?” 二弟蹙眉,有些恼怒:“还从京都调派了两名副将前来,怕不是要趁着父亲不在,动平陵根基。兄长,你万万得留下主持大局。” 怀安摇了摇头:“将我在军中做过的事情抹平痕迹,切不能引来新来副将的怀疑,待他们在军中半年,就将人打发去对付东炎人,不过用的兵,要上一次东炎国俘虏编制的那一支。” 二弟颔首:“得令!” 平陵军上下,认得是他怀安郡王一人,并不是那劳什子的疙瘩。 而这份军心,只怕远在帝都玩弄人心权术的皇上定然想不明白。 二弟侧了脑袋,又问道:“兄长当真要回去?” 怀安捻着袖子中的护身符,这是出城之时,温徇亲手交与他的。 “你嫂子还在等我回去。” 二弟自是明白他所指何人,就连父亲都默许了,自己哪有资格置喙。 “日后,定亲去京都,替兄长将嫂子抢回来!” 平陵军蛰伏十几载,兄长亦在京都困了十几载,终有一日,要共同归家。 第279章 双生 明辉九年六月。 皇后召南汐入坤宁宫陪产。 沈姝亦同日生产,被移进了秦常在的蔓香苑偏殿。 女子生产是大事,但是生产的时间却道不明时辰。 故而皇上还在御书房内批着折子。 直到了黄昏,才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快要生了。 另一头,陆直也上报,沈姝胎大难产。 皇上转着手上的碧玉扳指,思量着什么。 陆直恭敬等在一侧不敢叨扰。 “皇后身边如今都是盛府的医师?” 陆直颔首:“盛大人心疼皇后,故而遍寻名医细心调养照料。” 皇上眼神微眯,如此说来,皇后对这后宫的龃龉心中有所怀疑了… 现在盛府虽不如以前强盛,但盛淮中好歹还是百官之首。 有他在,便可牵制晋王。 但最近,皇上总觉得这位老臣似有些怨言。 特别是对于平陵和议一事。 手指指节敲着桌面,他眸色深深。 外头,进来一宫女,递上了消息。 太后起驾,去了蔓香苑。 秦答应不在,蔓香苑中唯有一个待产的沈姝在。 眼神微眯,他当即便让陆直摆驾蔓香苑。 人一到,就与等在了殿内首座之上的太后四目相对。 “母后亲自前来,实在是良苦用心。” 太后端起了茶,满脸慈爱:“皇后那头自不用担心,只不过这姝儿,到底也是哀家选入宫里来的,皇嗣要紧,怎可不上心。” 里头,传来刺破耳膜般的哭喊声不断。 太后有些不耐烦的叩了杯盏。 “怎得还没有消息。” 宫女掀帘进了侧殿。 出来回禀:“恭喜皇上恭喜太后,是个公主。” 太后听见这一句话,不着痕迹的扬了唇角。 只等着皇后的胎落定了。 秦越这些日子居然对这沈姝多加维护,更是将人送入了坤宁宫,故而太后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下手。 如今…生了个公主,倒算是沈姝的福气了。 她扶了扶头上的金凤步摇,打了个哈欠:“哀家年老了,就不打扰皇上天伦之乐了。” “母后慢走…” 将人送出了蔓香苑,一股子阴鸷的狠戾爬上了皇上的瞳。 陆直躬着身子道:“皇上,太后派了人也去了坤宁宫,可否要将人拿下?” “坤宁宫那头有盛府还有谢南汐在,不会出事。” 说罢回了偏殿,从里头赶出来一个浑身颤栗的御医跪伏在地,禀告道:“皇上容禀,这宫女生产后力竭,已有血崩之势。 若能以千年参吊住性命,还有可救之机。” 这等名贵的药材,连宫内都只有三株,御医本不敢开这个口用在一个宫女身上。 但她毕竟是为了产育皇嗣才有性命之忧。 若是不说,将来有心人提出来,脑袋便要搬家了。 在宫内当御医,哪有那么简单。 是左不敢得罪,右不敢轻慢。 皇上冷冷看了一眼偏殿里阻隔的屏风。 里头的人似乎也扭过了头冲着这边看。 他薄唇一抿:“不必了,你退下吧。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心中可有数?” 御医听得这不轻不重的一句话,瞬间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一大片。 “臣明白。” 招了招手,里头端水擦拭的婆子们也都跟着躬身出去了,屋内血腥味浓的让皇上的眉头皱在一处。 他站在榻前看那脸色苍白如纸的女人。 刚刚的话,沈姝听得清楚明白。 她费力的抬眼看向这个自己朝朝暮暮,心心念念的男人。 “皇上…您就当真如此恨嫔妾吗?” “你如此称呼自己,是为僭越。” 沈姝苦笑一声,因着牵动了伤口,疼得又一滩血渗着被单氤湿成了艳丽的红。 “皇上就这么不愿意与我扯上半分关系吗?” 泪水从眼角淌下。 皇上漠然开口:“你所生的公主孤会好好对待,这是孤的长女,自会有一个出生高贵的母亲。这是孤对你最大的恩赐。” 沈姝本就气弱,听见这般的话,求生欲望全无。 双目空洞,模糊的泛着一片白光。 “皇上,妾想知道,您为何如此恨我?只因为妾的父亲把持朝政? 可妾对您是真心的,妾马上就要死了。 再也不会…不会碍着皇上的眼了。” 皇上抿唇不语。 直到那人的手从身上滑落,再无气息。 他这才上前,俯身阖上了她的眼皮。 “谁让你是沈家女。” 身为帝王,怎能被一个朝臣拿捏。 沈姝对他之情他不是看不出来。 但她之前是沈家送进后宫的,与太后结党在先。 这样的人…他信不过。 自己要宠爱何人,无法凭心,一个帝王,却要用身体拉拢嫔妃。 皇上如何不恨。 外头,奶妈抱着刚出生的小公主候着。 见皇上出来,跪地请安。 那襁褓之内小小窝在一团的孩子好不可爱。 可皇上却连一眼都不想多瞧。 这孩子来得意料之外,原以为自己百般折辱会让沈姝放弃生下这个孩子。 却没想到… “将孩子先交与皇后抚养。” 秦越的身份皇上心知肚明。 故而才将沈姝安排进蔓香苑,只是没想到,她居然没有对沈姝下手。 故而也无法借这件事对秦越发难,更是无法勾连到太后。 若是一尸两命自然可行。 但而今这孩子落地,不过是个公主,想来也没有利用的必要了。 刚刚太后出去的那神色,显然是松了一口气的。 秦越与众嫔妃皆守在皇后宫内随侍。 皇上到的时候,孩子的啼哭之声刚好响亮的传出。 他脚步一顿,在拾阶而进之前换上了焦急神色。 皇袍匆匆从一片刹那嫣红里穿过,直直入了寝殿。 刚瞧过沈姝产子后的模样。 丝毫没有往日那般容貌迭丽,反倒是汗水浸湿了头发,整个样子狼狈不堪。 故而皇上做了心理准备,压下心中的嫌弃,一下子便牵起了皇后的指尖。 南汐连忙躬身要请安,被他摆摆手免了礼。 “皇上,产房不吉,您万金之躯不能进来。” 皇上却曲指将盛锦脸侧的发丝拢在后头,又让宫女拧干了帕子替她擦拭脸颊上那泪水与汗水交织的凌乱。 盛锦忙道:“皇上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嫔妾此时仪容不端,实在是冲撞圣驾。” “皇后是一国之母,更是孤的妻子,为孤诞下皇子,何等功劳。” 说罢,他的指腹在盛锦的唇上碾了碾。 观察着女子感动的泛红的眼尾心内满意,继续道:“这段时间孤国事繁忙,慢待皇后了。 孤已让太医院认真调理皇后的身子,再为孤生一个孩子可好?” 盛锦一张苍白的脸瞬时泛起红晕,皇上屡屡因为新人而冷落她。 自己下定了决心要将这个人从心口剜去。 却不想,在生产后最脆弱之时能得到这样的话。 自然感动的一塌糊涂。 唯有南汐,注意到皇上明黄色衣袍下摆那一道刺目的血红色。 心,顿时咯噔了一下… 第280章 梦一场 生孩子本就是极耗心神的事。 故而皇上不过又说了几句体贴的话,皇后就回拢着皇上的手沉沉睡去。 看女子呼吸渐渐放缓,他将手抽出,掌心因为沾了汗而十分黏腻。 眸光里闪过不悦。 他用帕子仔细的擦干净,余光瞥了南汐一眼。 “爱卿这些日子和皇后关系匪浅。” 南汐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是天下女子表率,下官自也是瞻仰的。” 皇上摆了摆手起身,话锋一转:“孤听闻盛大人门下可用之才不少,玉崂山首领率领使臣已经出发,还需丞相大人举荐贤能。” 因着平陵一事被怀安抢去了,故而这与外邦议和一事晋王态度强硬。 南汐眸色一敛,因着晋王与金丹凝的合作,怕部族泄露对自己不利的消息,恐怕不会轻易让步。 他要把议和的事捏在手里,才能不让事情朝更坏的结果发展。 只不过盛丞相近日这态度… 皇上这才想从盛锦的身上下手吧… 想起沈姝,南汐心中越发觉得凉薄。 皇上是想故技重施吗? “丞相事必躬亲,定会为陛下分忧。” 手掌压在南汐的肩上,皇上眼眸深深。 “刑部诸事,爱卿打理的不错,有些时候也该让右侍郎分担一二。” 南汐颔首:“臣遵命。” 脸上扬起一丝愉悦的笑容,皇上看过了刚出生的皇子后,更是开怀。 于是将众妃散去,又摆驾去了云答应的宫里。 待得人离开,南汐长舒了一口气,将帕子浸湿了水后拧干,牵起盛锦的手给她缓缓擦拭。 皇上眼中的嫌弃即便掩饰的再好,也撞进了她的瞳孔。 身在局中,故而就连盛府嫡小姐,盛大人悉心教导的女儿都逃脱不过。 南汐替她擦拭完一只手,刚想再碰另一只… “多谢了,本宫自己来吧。” 南汐一愣,就看见原本还在熟睡的盛锦睁开了眼睛。 眼中波涛汹涌的泪花翻滚,将她最后想要维持的那一点点体面全都打得粉碎。 “娘娘,刚生产后忌太过伤心动怀。” 盛锦将帕子从南汐手中取过,就拂上了脸颊。 将上头的痕迹一点点抹掉。 南汐将一软枕垫在了她的脑后。 “沈姝她?” 南汐抿紧了唇,微微摇了摇头。 李宁祁今夜陪她入了宫,为着要将沈姝送出宫的安排,他必须部署一二。 刚刚皇上前脚刚出去,后脚就有太监将消息递给了她。 沈姝的尸身被皇上下令草席一裹扔进乱葬岗里。 沈家一家都死在回乡的路上。 李宁祁也并没有这个善心大发慈悲的将人的尸骨拦下。 若是沈姝有一口气,夫人的吩咐自然无有不从。 但人死了,身后事而已,并无太大紧要。 只不过…刚为那位皇上生下孩子,就要被扔进乱葬岗喂狗,下场也确实太过凄凉。 皇后冷声哼笑了起来,眼尾带红,咬着苍白的唇都泛起了血色。 她拉住南汐的手腕,声线哀戚:“皇上如今,是想让本宫做第二个沈姝吗?” 南汐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皇后娘娘既然已经看得透彻,就绝不会成为第二个沈姝。” 皇后注视着南汐,深深吸了一口气:“本宫不想做第二个沈姝,更不会盛府沦为第二个沈府。 这些日子,本宫悉心呵护沈姝腹中的孩子,见她日日挂念,心中哀思,每每念及,都像是看见了自己的心一般。 若是不动情,自然一切都看得清楚明白,往日种种的情根深种,如今就像是梦境一场,好不无趣的很。” 今夜,若不是因着沈姝这前车之鉴。 恐怕,盛锦就看不出皇上掩饰起来的不悦。 看不出他嫌弃自己因生子而容貌憔悴,不加修饰。 看不出他话里话外,那夫妻二字多么荒唐。 也感受不到,自己假寐后这人抽出手指的果决和擦拭指尖的不耐烦。 更听不到他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好都是为了用盛府的人脉去牵制晋王的打算。 他唯一真情流露的,怕是看见皇子的那一刹那吧。 皇上的第一个儿子,对他而言也是意义重大。 他后宫嫔妃不少,但却一直未有孩子出生… 见她这般清醒克制,南汐的话都噎在喉咙里。 深宫之内,是这些人的牢笼,若是再许一段真情,只怕是一场空。 皇上刚刚的暗示她也听得明白,这是让南汐将李星昀调出京都,远离议和一事。 皇上不想晋王插手太深,故而让丞相亲自出面。 只怕… 晋王若是被逼急了,会向使臣出手? 想到这,南汐便决定回府后调派暗卫护送金丹凝来京。 皇后松开了南汐的手,艰难倚了点身子,喝了水润了润喉咙。 “我这一辈子都毁在那一次的初见,梅花树下的他只怕根本不存在吧。 本宫是要谢谢沈姝的。” “若只如初见…” 南汐想,这大概是世间最好的梦了。 只不过既然是梦,总有醒的时候。 沈姝用一条命才得以清醒,幸亏,盛锦现在就醒了过来。 “当初你让父亲派医师进宫为我调养,多谢了。” 南汐一笑:“娘娘客气了。” 当夜回了府,将暗卫们都调派了出去。 身子被人从后头一抱,跌进缕缕竹香之中。 青忻阁的二层阁楼轩窗大开。 外头的月光洒在二人叠合的身体之上。 泛起了一层银色的光芒。 窗边摆着一壶酒,一只酒盏。 窗栊边垂落的轻纱拂在南汐的身上,带着她飘散的青丝纷扬。 如梦如幻… 她微红的指,勾起杯盏一口饮尽,继而将他握着自己腰的手抓住,扣着压在头顶。 倾身而下,将那酒水一滴不漏的渡进了李宁祁的口中。 夜风卷着发沉的呼吸声落在二人的耳边。 口腔中充斥着烈酒的气息,被她随即而来的舌搅碎咽下。 李宁祁的喉结上下一滚,看着淋漓的人在上头得逞的冲着自己一笑。 直到夜半,她圈起这人因醉意泛红的脸,拢着他的眉骨道:“夫君还是这么不胜酒力。” 李宁祁挣扎着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将披风卷起,包住她反抱在怀中。 “夫人…今夜有心事?” 她的身体,自己一清二楚,这几个月来,更是力破自己身子不好这个误评。 故而,她今日,尤为动情,一丝一缕的变化,明显的很。 就如同今晚月色,茵在一片荫\/郁的水汽之中。 南汐感受着他垂下来,靠在她颈侧呼吸沉沉的声音。 伸手勾着他的墨发在自己的指尖交缠。 抬眼看着月色…… 昔日在屋顶共同赏月,只怕,已然是动了心的。 “夫君…你可想要个孩子?” 第281章 倒像是头一次 清风飒然而过,四野树木沙沙作响,连成一片。 金丹凝轻轻撩起眼睫,勒马停住。 朝着天空望去,一黑鸦盘旋而下。 她红唇淡勾,后头的怀安上前问道:“金首领怎么停下了?” 抚顺黑鸦身上那油光发亮的羽毛,她动了动胳膊,黑鸦展翅离开。 “距离下一个驿站还尚需时辰,不若就在此处稍作休整如何?我也想去边上溪流洗把脸。” 怀安掌平陵军后,与这玉崂山首领洽谈多次,更是因着京都迟迟不答复议和一事托了多封密信请齐王暗中相助。 盛淮中丞相因着帝心一直盘旋在计谋心术的行为已有不满。 故而也给了齐王一臂之力。 这是二人首次合作,故而议和一事只能成功。 但晋王手段频出,干预不了议和的进程,也一定要挤进谈判之中。 若不是盛丞相亲自出面,根本无人可再压他一头。 这两日,周围密林之中多了很多人影。 南汐来信告知了怀安与金丹凝,故而对于暗卫的保护,他们心知肚明。 毕竟,以这位皇上,若是带上超过规制的平陵军相护,只怕会起疑心。 南汐的安排倒是为他解了燃眉之急。 “那金首领多加小心,需要安排一队人马护送吗?” 金丹凝扬眉,语调散漫拖着长长的音节:“不用,要不我这黑鸦盯上的鱼儿该跑了…” 今天的她穿着一身乌金窄袖云绣衫,腰间系着黑玉带,更将那凹凸有致的身材勾勒完美。 溪流之侧…… 金丹凝笑吟吟的看着立在河畔身侧那长身玉立的人影。 许是今日阳光正好,落在这人的侧脸之上,将他原本就出尘的眉眼镀上了一层铂金光芒。 更恍然若天人降世。 “世子殿下!许久未见,可想本王了?” 金丹凝冲着他款步走来。 直到近了,看见他眼眸中的那抹担忧。 李星昀无奈的摇了摇头:“只身就敢前来?倒是心大。” 随地而坐,拍了拍石头,示意李星昀也坐下。 “总仰着头看你,脖子都要酸了。” 待人在身边坐下,金丹凝捡起一块石子投入水中。 顿时刚刚平静如镜的水面顿起波澜,而涟漪中心的那颗石子已经落下再也不见。 金丹凝垂下了眉眼,有些冷似的抱着自己的胳膊:“没想到,来杀我的人会是你。” 李星昀只觉得自己呼吸一滞,下颌绷紧。 “我没有!” “没有?世子是觉得周围那些人本王看不到,还是觉得我感官迟钝?” 李星昀深深瞧她一眼,看她似乎是真的伤心了,眼尾带红,肩膀瑟缩在了一处。 不同以往那般意气风发。 他突然叹了口气,将手伸起做了个手势,四周风声细细索索的响起,又再次回归平静。 就如同石子未入水时那般。 “这些人不会动手的,只要你不将父亲的事泄露。” 金丹凝侧着脸,趴在自己的胳膊上冲着李星昀扬起了唇角,说出的话却依旧冷若冰霜。 “世子这是在威胁我?” 李星昀见她眨了眨眼睫,才明白这人半点未曾上心。 亏得自己眼巴巴的求了父亲,又在调任前往西边查案之时绕路赶来,只为了告诉她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女王殿下这又是在消遣李某了,既然如此,就算是我多管闲事了。” 见人有些恼了,金丹凝回道:“世子殿下这份情丹凝心领了。不过,世子殿下为何要如此记挂我的安危?不过萍水相逢,世子如此,道让我不由的多想。” “昔日若有让你误会之处,是星昀的过错,是星昀将感情寄托于姑娘的身上,实非君子所为,在此向姑娘致歉。 故而,只要部族对过往的事缄口不言,父亲就不会议和的事再加阻拦。这是星昀所做的补偿。” 说着话,他便想起身躬礼,却被金丹凝一下子拉住了手。 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 李星昀微微蹙眉:“过错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进行下去了,如此,既对不住在下心中的人,更对不住姑娘。” 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无奈,金丹凝松了眉眼,却终是松开了手。 轻轻的叹了口气。 “世子殿下的心意,自己真的明白吗?” 李星昀略微有些蹙起的眉更紧了几分。 他怎么会不明白。 自己的心意,于小时候见她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 金丹凝朝他招了招手,待人靠近一些,拽着他的衣领,凑近了他的耳畔。 那个熟悉的声音响在耳侧,却让李星昀觉得分外不适,她身上的气息,还有那发丝绕着脖颈的酥麻的触感。 心…陡然乱了,又是这般熟悉又别扭的感觉,实在恼人! 这人耳尖的红被金丹凝的眸光捕捉。 “若是世子明白,此刻摸摸自己的心吧。” 李星昀挣脱了她的束缚,理了理自己的领口,舌头都有些打结。 “姑娘自重。” 金丹凝灿然一笑,红艳的唇若春花绽放,眼底的戏谑浮了上来:“世子殿下不该早就明白黑鸦军首领,玉崂山部族女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公子喜欢的是宜室宜家的女子吗? 公子爱重的,纠葛的难道不是一颗自由的心吗?” 因着冬季盐务一事是李星昀帮上的忙,故而为了替南汐报北岚一恩,李宁祁特将李星昀的过往事无巨细一一相告。 他看出金丹凝的心思,对于此事可算是尽心尽力。 李星昀看她眼中那饶有兴致的意味,颓然的败下阵来。 一股无缘由的无力感袭了上来,将他整个人包裹进来,有些自嘲般的敛了神色。 “既然你有那么多的选择,那京都一事了结,你我之间…” 话音还未落下,唇上贴了软棉的触感。 李星昀惊骇之余,这人却是又较劲般用力一碾,舌尖触碰着他的牙,手掌一扣人的后颈,趁他吃痛,撬开了他的牙,径直勾连住了里头的舌。 他的呼吸微沉,想将人推开,却听她低低的嗓音从喉中发出。 “公子,那时落水,还记得吗?” 是啊,落水是她渡气相救。 当时因着窒息之感,神思混沌… 那时候,唇瓣接触,也是这般细嫩柔软吗… 想到此,他的心跳沉得厉害,想要克制,尚存的理智告诉他。 如此是不该的。 今日自己赶来就是为了同她说清楚。 告诉他自己心中阴暗,将她做了她人的替身。 可那舌实在霸道温热,不许他有丝毫的退缩。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条深海的鱼,在一片窒息包裹之中虽不承认却还是本能得渴望更多。 金丹凝阖上了眼,感受着他放弃抵抗的模样,原本肆虐张扬的吻又转而如清风拂面般细柔了下来。 不急不缓,耐着性子一寸寸的将这温润公子吃干抹净。 唇齿间都是彼此的味道与气息。 在这一片河流边上,将暧昧的气息扩散开来… 直到公子双颊红的醉人,有些喘不上气来,金丹凝才悠悠然的放开了他。 指尖抹过他的唇瓣,上头留着自己艳丽无比的口脂。 金丹凝笑道:“都说世子殿下有一侧妃,我怎觉得,你倒是头一次啊?” 第282章 入网 李星昀一张脸简直都要熟透了,又被她这样的调笑,偏偏自己刚刚是沉迷其中的,故而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话。 窒息沉沦带来的欢愉散去,自责懊悔再一次又涌了上来。 瞧他这神情,金丹凝直接伸手抱住他,头依靠在他的肩膀之上,双掌紧紧的贴在了他紧实的后背。 余光瞥见那身上的月白锦袍皱在一处,犹如公子此刻的心境。 她的唇也因刚刚的深吻而晕开了口脂。 靠近了这人,闻着他脖颈上的味道。 金丹凝努力压着想将人立刻拿下的冲动。 这样温润的公子,可不能被他吓跑了才行。 一步一步,他早已入网。 只不过性子多少有些清高执拗,故而看不清道不明,只觉得自己的出现让他的心乱得糊涂。 这种危险感才让他不由自主的想将人推开,想将一切回归原位。 就像他对南汐偏执的喜欢也是一般。 晋王世子,从小循规蹈矩,才华横溢,风华绝代。 身边的人注视着他,瞻仰着他,容不得他出半点差错。 更是将他送入宫中伴读,是要以他的德才熏陶未来的帝王。 可…… 他明明也不过是个孩童而已。 却过早的活在了条条框框之间。 故而一身恣意潇洒的南汐出现,才会顷刻间撞进了他的心。 可如今这份感情既然不恰当,不真实,带着憧憬,带着向往,是心灵深处的渴望,那当这丝渴望带来下一个沉沦,她要让李星昀看清楚了。 自己也可以成为他的救赎。 也可以让他重新拾得这份渴望。 金丹凝觉得,如果只是对过往的反抗,这样的感情谈的上喜欢,却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深。 不足以谈之为爱。 只不过公子他… 还未明白什么叫爱。 金丹凝不介意好好教教他。 “公子,不要自责,是我挟恩强迫于你。是我不愿意听你说各自两宽。” 李星昀只觉得身子一僵,手,也不自觉的将她抱住。 两具身体就在溪边这样紧紧的抱在一处。 明明是来阻止父亲的杀手,来提醒她看清自己。 结果,迈出的那一步终究是没有收得回来。 “刚刚的事并非强迫。” 声线沙哑,他的眸子里晨光若曦。 那个吻。 自己也是喜欢的。 他想骗都骗不过去的喜欢。 怎么会如此…… 金丹凝哑然想笑,努力压住了自己喉间的笑。 这人,怎会如此天真,明明是自己刚刚诱惑强迫了他,反过来,这人就会将过错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就是如此,才会让金丹凝越来越想要了解他更多,想要将他彻底拥有才可。 昔日,知道他府内有一侧妃,她没有多说什么,却在思索是不是该就此放手。 可从李宁祁给的密信中知晓了那些种种,她这才明白,这人啊,聪慧异常,但于这种事上,却是情窦未开,青涩的很。 而就是这抹青涩,才让人乘虚而入。 虽不过只言片语,李宁祁也不可能现在就告诉她这其中的秘辛。 但金丹凝隐隐觉得,公子这样的人…怕是被人骗了吧。 “公子不用放在心上,也切莫这样说。” 金丹凝千娇百媚,气息吐在李星昀的耳侧,让他浑身仿若过电一般。 李星昀低了眸子,掩饰这其中蕴含的无缘由的悸动。 “姑娘可否给我些时间。” “什么时间?” “理清心意,我这般,既是对姑娘不妥,更是对不住其他的女子。” 这傻小子,现在还在记挂府内的人。 金丹凝又气又好笑,踮起脚尖,就轻咬上了他的耳廓,又犹嫌不足似的将舌在上头压着舔舐碾压。 惊得李星昀后退了一步,耳朵上那黏腻的触感让他无所适从,竟忘了自己还站在石块之上。 这样一来,身形不稳的就要冲后倒去。 只不过以他的身手,自也不会摔倒,只不过刚足尖一顿借力想要再次站稳。 面上却压上来一个人来。 金丹凝惊呼一声,扑倒在他的身上,不过手掌却是托住了这人的后脑。 在李星昀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腰身一扭,避开周遭尖锐的石块,将人拽着滚进了边上的草地上。 又恰当时机的松了托着的手,就这么状若无辜的躺在他的上头。 横生变故,将李星昀刚刚还有些回归的理智思绪再次打乱。 衣领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扯开,李星昀刚想挣扎着起身,眸光就看见那春光美好。 就这么撞入眼中,让他不敢再有丝毫动弹,视线也迫于无奈的只能冲着上头看去,好避开那非礼勿视的尴尬。 “你的脸好红啊。” 这样一来,李星昀只得正视上了金丹凝的眼睛,可这人说出的话,带了故意调笑的轻慢语气,让他不免有些羞恼了起来。 她! 明明是站得住的! 金丹凝收敛了笑,勾着人的下颌,在他的唇上又落下一吻。 这才施施然起身,将刚刚自己故意扯开的衣衫拢好,又伸出了手掌。 “公子,使团还在等我,你若是不杀我,那我可就先走了。” 李星昀有些狼狈,却鬼使神差的握住了她的手,起身后任由她替自己捡了头发上沾染的草根。 又看着她拍了拍自己衣袍上的褶子。 这样的事,不该由她来做,可不知怎地,李星昀就是挪不开步子。 “好了,你也去忙自己的事吧。我在京都还需待些日子,若有机会,你可赶回来见我?到时候再告诉我你的答案。” 李星昀薄唇微启,却被金丹凝取出的巾帕贴上,将上面残留的口脂一点点擦拭干净。 “我不急着听你的答案,若是没想好,便再想想。” 这个答案要是还不满意,她不介意将人绑去部族拴在马背上好好想清楚了。 直到那艳丽无比的身姿步入林子,消失在自己眼前。 李星昀这才回了神,手指摸上了自己的唇瓣。 上头,因着她的揉搓还有些泛红… 破空声传来,李星昀的周遭伏地单膝跪着一圈的杀手。 为首的人双手抱拳,恭敬道:“世子殿下。王爷吩咐过,若是谈不拢…” 李星昀浑身染上一层冰霜,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此刻有多么的愤怒。 “不许伤害她,父亲那边,我自会写信告知,要是让我发现有人不听命令动手,那就别怪我容不得你们了。” 他温润如水,甚少有这样的怒意,背着双手,昂首看向那人离开的位置。 即便再如何迟钝,这人一次次轻而易举就让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瞬间崩塌。 李星昀挑了眉,低声自语。 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即便她心中还有那么多的男子,自己也能忍受吗? 这样的念头悄然出现,他慌张的一塌糊涂。 第283章 十六面镂空铃铛 自此后… 使臣一行入京都果然未受到任何的阻拦。 议和一事在丞相的主持下进展顺利。 而因着北岚一行不能暴露,故而在议和之事落定之前,金丹凝并未入将军府会见南汐。 只不过人虽未到,礼却是先送了进去。 除了一些玉崂山特色作物和美食外,还有一只精致华美的红色锦盒。 送礼的人特地吩咐,此物要交到南汐手中。 只不过她还没下朝就被盛丞相请到府里与齐王共商议和的具体事宜。 故而这只锦盒被安叔送到了正屋内未加理会。 李宁祁去见了夜宁,难得的过问了李星昀离京所要办的事。 夜宁与聂寒面面相觑,试探性的询问是否要给点苦果为难世子。 却没想到,这主子转了性,居然让夜宁调派血滴子将有利的消息悄然通知李星昀。 这实在是破天荒的事,让夜宁惊骇的半天合不拢嘴。 他还未知李星昀与金丹凝的事。 故而还以为自家主子今日突然转了性是要在京都布置个更大的陷阱。 手中的佛珠默默加速盘了两圈,为世子提前祷告。 交代好一切后,李宁祁这才独自回了府。 见南汐还未归家,他便想取了棋盘自弈一局。 却没想到,桌上还摆放着一只锦盒。 既是放在此处,又如此华美,李宁祁眉梢微挑,想起夫人所说要为他定个生辰之日,给他亲手做碗长寿面的事。 李宁祁从没有过过生日。 也许在五岁之前,生母还在之时,是过过的吧,但时日久远,他实在是想不起日子了。 而他所谓的父亲,把他的出生当作是自己最大的污点。 更是不会将这个日子作为值得庆贺的纪念。 前几年,还会因快到他的出生之日而变得愤怒无比。 将他拖到祠堂无缘由的抽顿鞭子,再扔去柴房… 渐渐地,这个日子谁也记不得了。 南汐总喜欢在事后与他肌肤贴在一处,一点点的勾勒他背上骇人的伤痕。 每每这时,她总是动情至深,像那日温泉中他所做的一般。 在他的每一条疤痕上落下吻去。 手中捧起了那锦盒,李宁祁一颗心满满当当。 这是夫人为他备的礼物吗? 他迫不及待的打开… 里头,是一片薄纱料子。 手感细腻爽滑,如月光般透明,恍若无物。 而这料子前侧以两根细带固定,也显得十分脆弱不堪。 这锦盒之下,还有两对十六面镂空铃铛。 雕工精湛细致,铃铛之上还规制了蝴蝶纹样,摇动便传来悦耳的声响。 这…… 李宁祁只觉得喉咙有些发沉。 自己恨不得与夫人日日朝夕相处,将她融进自己的每一寸肌肤犹嫌不足。 还恐她日久生厌,听她在自己耳边哭吟着怨他太过。 怕她恼怒,想停下安抚,却被人次次勾住。 原来… 他眸色暗结。 夫人这是嫌自己少了意趣? 于此事上,他借着血滴子之便,倒是见过了不少查抄上来的香艳图谱。 只不过此物,倒是第一次见到。 原只听说,却没想到自家夫人不愧是手眼通天啊… 这东西,若是戴在夫人的身上… 李宁祁喉结一滚,推开轩窗,散去了院里的下人。 铃铛声清脆的很。 在这如洗月色,寂静夜幕之中,实在是有些… 而金丹凝这头,已经第三次收到了晋王府的帖子。 她虽不想去,但实在是再也推拒不得。 有丞相在,也有李星昀提前的告知,晋王在议和之事上并未再多置喙。 可再如何,晋王还是想要见见金丹凝。 也好彻底放心。 若不是李星昀的交代,他此生只信死人不会开口说话。 执了那请帖,金丹凝未带一人独自应邀。 家里没有主母,故而柳绾舟即便快要生育,也挺着大肚子里外操持。 备下了佳肴款待,传出去也好叫人见见她的贤惠。 世子迟迟未迎娶正妃,故而她便生了心思,想让李星昀将自己提上位份。 嫁进来后,她一直都守着活寡… 既然如此,她更用心要在公公面前好好表现。 腹中的这一胎若是男胎自然更好。 自从沈家的那个纨绔死去,此胎生父是谁便是死无对证之事。 李宁祁虽然威胁过她,但以他对谢南汐的心思,断不会轻易出卖自己。 即便出卖,她咬死不认,以如今李宁祁与晋王的关系,恐怕她还可以哭诉他故意陷害,想致未来的小世子于死地。 如此一来,她现在也是真心想好好的将这孩儿生下。 看在孩儿的面子上,李星昀迟早得来自己的屋中。 世子殿下哪哪都好,特别是这颗心,总是会软的。 晋王频下帖子的事柳绾舟知道,故而今日这客人确实意义非凡。 她自是小心得准备,好好招待。 故而即便身子不便,还是亲自等在了府门之外。 金丹凝独自骑马而来,见这王府门口的身影,不由得勾起了唇角。 想来,这便是那人的侧妃了。 容貌倒是出众,特别是那双眼睛之内,盈盈秋水,实在让人心生怜爱。 这样扶风若柳的女子…… 金丹凝翻身下马,动作流畅潇洒,看在柳绾舟的眼里,却几不可察的黯淡了眸光。 她一贯是不喜欢这样的女子的。 就如同不喜欢谢南汐一般。 太过粗鲁不羁,半分没有女子该有的礼教。 这也是她最想不通的地方。 世子如此的才华出众,更是涵养极好,自是该配自己这样六德六艺皆备的女子不是吗? 心中不喜,但面上却是扯了嘴角上前靠近了金丹凝。 “女王殿下快随我入内,王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金丹凝将帖子递给了一旁的小厮。 柳绾舟故作亲昵的便要去挽她的胳膊,却被她一侧身躲过。 反而是颔首拱手一礼道:“没想到王妃竟如此年轻,腹中有子怎可亲迎,若是伤了胎儿,丹凝怎对得起王爷。” 柳绾舟伸出的手顿时停在了空中。 银牙咬得快要碎掉。 她一个世子侧妃,是不能僭越来府门口替王爷引外邦贵客的。 “女王殿下误会了,我并非王妃…” 金丹凝一惊,还不等人说完话,便道了句罪过。 “没想到府内还有如此貌美的下人,不愧是大南明朝,实在是令我开了眼界。” 来府门口迎接外国主君,若不是主母,便是得了主人家脸面的管家一流。 她一个儿媳,还是侧的,只不过是比妾上了台面,但在外抛头露面还是不妥。 柳绾舟的眼中瞬间盈满湿意,连鼻尖也微微红了起来。 声音都有些泛着委屈:“妾身是世子的人。” 金丹凝上下一打量,拱手弯了眉眼致歉:“在下不是南明朝的人,只听说世子并未娶妻,实在是唐突误会了姑娘。” 柳绾舟被噎住,手悠悠收回,拢在袖子里将帕子紧紧团住,恨不得掐进肉里。 她…确实称不上世子之妻。 第284章 铃儿响 屋外月色如银,洋洋洒洒的落在青忻阁的每一片砖瓦上。 盛老大人对南汐青睐有加,叙话之间更是因她心有黎民而感动不已。 盛锦顺利产子也离不开她的相助。 故而便又留了人在府用饭,故而回家就已月上柳梢头。 南汐轻手轻脚的推开主屋的门。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 屋内只余两支昏暗的蜡烛,看不太真切。 故而只得摸着黑前进,将头上的官帽解开,拔下玉簪,发丝如瀑般散落。 随手放置在妆台之上,便想移步去屏风后换下这身绛红色的衣袍。 只不过一个转身,床上那人似乎醒了。 自己已然如此小心,这人今日倒是眠浅。 睡得也较往常的早上许多。 不知是否是身上还有余毒的缘故? 想到此,南汐停下了解衣扣的动作。 领口就这么松松垮垮的垂了下来,露出里头白色的里衣,靠腰间玉带固定。 “夫君?” “夫人总算是回来了。” 这声音比往常都要沙哑的多,南汐蹙眉,刚想询问一二,这人就翻身下了榻。 烛光昏暗,但也看得出他面色有些泛红,修长的脖颈之下露出大片的肌肉,线条分明。 腰间居然… 就这么松松的敞着,不着片许。 南汐惊骇之余,有些不自然的移开了目光。 “夫君…你这样…小心着凉。” 李宁祁勾了唇,欺身靠近她,一步一步,直到将人逼得抵在桌旁。 他却未曾罢休,又上前了一步,这般带有攻略性的行为让南汐有一刹那的慌张。 刚想侧身躲过,腿还没来得及动,这人就单膝抵在南汐的官袍之间,好似早已看出了她的心思,让她逃不脱自己的禁锢。 南汐抬首看她,挑了眉:“夫君又想要玩什么花样?” 伸出手,李宁祁揉了揉她的头发,眼中若藏了条银河般满载星海。 这样温柔到甜腻的感觉几乎将南汐裹挟的呼吸不畅。 “夫人,你送的礼物我实在喜欢的很,今夜就将它穿上可好?” 南汐满脸木讷。 什么礼物? 但她此刻如此,睁大了眼睛,微微启开的唇瓣,瞧在李宁祁的眸中,只觉得炙热异常。 他伸手搂住南汐的后腰,指尖一动,熟练地将上头的玉带解开,外袍自然便落了下来。 “夫人觉得?我冷吗?” 身体猛然被这人不怀好意的贴在一处,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单衣,南汐羞得双睫微微垂动。 自己半个时辰前还在丞相府中正襟危坐,高谈阔论,谈论所及,无一不是能左右社稷,清明朝务的大事。 结果一回来,就被人禁锢在了身下,后腰被人压着,只能后仰了身子,将一部分的重量交给了那张梨花木桌。 夫君如此,便又是想… 南汐朝上递了唇,却突然被移开了距离。 她一愣,就听见李宁祁道:“夫人…我备好了热水,你先洗个澡。” 南汐闻言,脸一下就红透了。 莫不是因为自己忙碌了一整天,身上出了汗? 她低了眸子:“那你能等得及?” 李宁祁额角直跳了两下。 将身上的衣服一拢,将人松开了距离。 “夫人快些,我准备好了衣物,就在屏风后侧的托盘之上。” 想得倒是周全。 南汐颔首,转身便来到屏风之后… 躺在温水之中,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思绪随着半阖下的眼皮悠然的开始飘荡开来。 听得盛淮中所说,皇上答应议和主要原因不只是平陵侯临终前的进言。 更是因为东炎国狼子野心,对于南宁边军袭扰不断。 他们动作频频,大有试探之意。 若是如此,不加以威慑,只怕南宁的安稳便会动了根基。 自从宋青野过世,南京缺一有能力统率之人。 这个人不能是晋王部下,依着盛丞相的意思,也并不想从保皇党中选出。 只怕,他现在已经动摇了对皇帝的信任,才有这样的暗示与想法。 而这样的话,丞相敢于对自己说,何尝不是信任有加。 既是如此,丞相所想与南汐便陡然不谋而合。 南宁实在过于重要,这统率之人若是沾染进两派纷争,沉溺于权力争斗,实非好事。 要得,便是一个真正在军中摸爬滚打,能有能力守住北境并不惧上位者权势威压之人。 这样的人…… 此刻倒是真的有一个。 黑大王黑?化为史隋缕有战功,他为人豪放,但粗中有细,又得赖世杰相助,若是引见给盛丞相,或可成事… 外头,屏风边上的木框被人曲了指叩动声响。 “夫人,要为夫帮你吗?” 南汐“哗啦”一声从水中出来,一只手探出了屏风,摸索着衣物。 手腕被握住牵引,摸上了木托盘。 南汐将手收回。 “叮当…” 南汐:……? 她就着十分昏暗的视线,哑然的看着这托盘之上的“衣物”。 一双眸子顿时变得有些朦胧,指尖捻起那过于精致的铃铛… 还未摇晃,这东西已然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想来这东西,实在是构造精良,一点点的波动都会引起铃响。 看着这上头还有可调节的一个小环,南汐一张脸登时就红的发热。 “夫君!” 李宁祁“嗯?”了一声。 夫人迟迟不出来,他也实在等不及,越过了屏风… 两人四目相对,眸光流转,南汐白嫩的耳垂还滴着未擦净的水珠。 而身上那件透明质地的“衣服”正绑在脖颈之上,因着这人突然到来,掠起了微风。 将那薄纱吹的扬动而起。 而那雪白之上,芙蓉牡丹的艳丽处,挂着一只雕着蝴蝶的铃铛。 而另一只,正捏在南汐的手中… 画面静止,李宁祁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发热。 夫人如此… 实在太过勾人。 南汐羞得恨不得躲回浴桶之中。 连忙背过了身子:“你先出去!” 她急得微颤,偏偏那铃铛像是与她作对般的响个不停。 李宁祁一双眸子沉了又沉,喉结一滚,将人从后头抱住。 伸手就拢过了她手上的那一颗铃铛。 “夫人别急,为夫来帮你戴上可好。” 天旋地转间帏幔落下…… 李宁祁咬着南汐的唇,似要将之吞下腹中。 手握不住那处美好,亲自挑好的铃铛响在二人之间。 在这片黑夜中,尤为明显,让南汐双眸泛湿,捏紧了李宁祁臂膀。 “夫君,小声些。” 这样的声响… 若是叫人听去,实在是羞恼的厉害。 李宁祁听着她的话,却扬了嘴角,将人嘴里的那片甜蜜掠夺一尽。 从她的脖颈而下,叼着那铃铛。 “叮当…叮当…” 南汐羞恼的不行,推着他的肩膀:“莫闹!” 李宁祁挑了眼眸看她,低低的声线从喉中带着一丝挑逗与捉弄。 “放心吧夫人,他们听不见。” 这人! 就是在屋里布置好了一切,等着她这只羔羊自己踏了进来。 铃铛摇摇晃晃,响了半夜有余…… 第285章 何必紧张 晋王府前,柳绾舟见里头的小厮奴婢们因着这客人迟迟未进不由得都将视线移了过来。 她顿时有些着急紧张了起来。 府里除了王爷对她还算有几分好脸色外,剩余的人虽表面卑躬屈膝,但柳绾舟觉得,她们皆在背后诋毁嫉妒于她。 但即便心中再恨,面上却不能显露出来,还得树立个高门大户端庄的贵女形象。 而这样的她,断不能因为这粗鲁的女子造成不好的影响。 手指有些发木的松开了帕子,她沉了沉气,面上浮上了一丝温和的笑:“女王殿下还是先进府内,公公已在厅堂内候着了。” 金丹凝微微颔首,任由她转身在前面引路。 看着这人的背影,眼眸突然暗沉了两分。 这女子,前一秒还因为她的话而面露不悦,心生怨怼。 柳绾舟虽掩饰的极好,但金丹凝岂是寻常之辈,自然看得清楚明白。 而她的回答,却在告知金丹凝,无论自己是不是李星昀的正妻,晋王都是她的公公。 身为一个客人,自该就懂得她的地位了。 这样的女子,哪里是表面这般贤惠柔弱单纯似白兔的。 入了席,因话题敏感,而之前管家背叛之举更是让晋王无法再相信府中的人,故而便散了众人,只留下柳绾舟布菜。 她满心欢喜,丝毫没有因为晋王让她做下人的活计而有丝毫不满。 金丹凝瞥了一眼在边上如此乖巧颔首的女人。 心中升腾而起一股莫名的反感。 饭席之上,晋王时不时的暗示,无一不在告诉金丹凝。 对于自己与部族的合作未成,他也万分可惜。 二人之间有所误会,这才没有帮上玉崂山部族渡冬。 而这一切,都怪冬炎国在其中兴风作浪,与他可无半分干系。 话里话外,无不是在将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得个干净。 “我儿星昀同我交待定要厚待金首领,不知二位可有前缘?” 晋王说这话时,端起手中的杯盏,讳莫如深的看向了金丹凝。 一旁还在夹菜的柳绾舟手指一顿,那块肉就这么掉到了桌上。 金丹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勾着唇也举起了杯盏回敬晋王。 “在下与世子在入京前确实见过一面,之前只是听说过他天人之姿,润玉无双,倒真不是夸谈。” 她不加掩饰的赞叹倒令晋王有些意外。 李星昀因为毁了走私北岚私盐一事受伤回府。 又自请跪了祠堂,虽说他同自己说过这其中种种皆是不愿王府卷入叛国的罪行之中。 但这样破釜沉舟的行为不像是他做出的决定。 晋王了解自己的这个儿子,故而也明白北岚私盐路被炸毁一事颇有蹊跷。 即便李星昀下定了决心,也断然不会做得这般决绝利落。 而那些凭空消失的盐与星昀力保这金丹凝性命一事联想到了一处。 很难不让晋王怀疑,这二人之间并非初见这般简单。 故而想着试探,也好知道一些端倪。 只要这金首领流露出丝毫异样,他都能借此推断二人的关系。 但她…… 好似不明白何为端倪二字,也不等晋王反应过来,就继续说道:“听闻世子殿下尚未娶妻?” 晋王一愣,茶水泼出去少许,正洒在柳绾舟收拾那块肉的手上。 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痛般的转过了头。 这一次,眼眸里的厌恶再也掩藏不住。 果然! 这样的女子果然个顶个的讨厌! 都要与她相争! 金丹凝毫不在乎略带了挑衅似的上扬了两分弧度。 那抹艳丽的笑,绚烂如同午夜绽放的玫瑰。 神秘…强势…又充满诱惑… 晋王随即一笑,听出金丹凝话语中的意思。 总算是将心放下了。 李星昀来信说他可保证,金丹凝并不会将之前的事透露出去。 原来…… 竟是这样的法子。 玉崂山首领虽是外邦,但以她的身份,倒是配得上做星昀的正妻。 等日后星昀坐上那至尊之位,将玉崂山彻底收服也算易事。 只不过… 晋王几不可察的蹙了蹙眉。 这金丹凝不同寻常女子,更有太多的夫君,听闻她对那些男子也都宠爱有加,一碗水端的极平。 “金首领说笑了。” “在下并非说笑,见世子一面,在下便心生爱慕。” 刚要喝进嘴里的茶差点喷了出来,晋王生生咽下,被茶水呛的咳嗽了好几声。 这部族女子果然彪悍,什么话都敢利落开口。 金丹凝似未察觉他的反应,继续道:“一切还需得当面问问世子的意思,只可惜,听闻他不在京都了?” 晋王原本还因为皇上将星昀调离议和一事而心生不满,如今,怎得却生了两分的庆幸。 他不愿意星昀娶如此水性杨花的女子,可又想让此人保有一丝幻想,如此,便可在日后助自己一臂之力。 他在平陵辛苦筹划的布置都被拔除了干净,而今,西境正缺一个这样的棋子。 即便她是玉崂山首领又如何,坠入情网的女人总是盲目的。 “若是星昀回京,我定让他去见见首领你,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没有为他做主的道理。” 金丹凝拱手一礼,语气都带了些许的轻快。 “如此,希望在下离开京都之前能有机会告知世子殿下在下的心意。” 既然人家如此说了,原本准备的那些威胁与试探的话就统统用不上了。 她就将自己最大的软肋明晃晃的摆了出来。 甚至于太过直白,让历经风雨的晋王惊骇的久久无法平息心绪。 宴席结束的十分顺利。 柳绾舟怅然若失的福了福身子,刚刚被烫到的地方红了一片,现下,疼的发痒。 她没想到,晋王的态度竟然如此模棱两可。 引着人出府,她却不是走那进来时的路,而是故意绕去了清风轩。 “世子殿下喜静,只不过我这孩儿就快出生了,到时候也不知道夫君会不会头疼。” 说着话,她站在回廊的月牙门前,一手托着孕肚,一手捂在唇畔前笑得有些娇羞。 但那眸子,却扫在了金丹凝的脸上。 “侧妃的孩子瞧着是较部族里那些妇人相同月份的大一点呀?” 金丹凝微微蹲下了点身子,注视着柳绾舟的肚子,眯了眯眸子对上柳绾舟的目光。 她的语气虽然平淡,可其中锋芒四溢话如同利刃一般扎在了柳绾舟的心口之上。 顿时,柳绾舟只觉得自己这张面皮都要被人血淋淋的剥开。 带着她所有的恐惧与深底的黑暗。 这孩子! 她的双唇颤抖的分外厉害,一双若春花一般迷人的眼睛因激动而蓄满了红丝,在她这张肤白似雪凝脂一般的脸上显得有两分可怖了起来。 “他,他是星昀的孩子。” 抱着自己的肚子连连后退。 “在下又没说过他不是,侧妃何必这般紧张?” 第286章 栽赃 谢南汐下了马车,火急火燎的进了驿站。 来到二楼厢房门前,摆了摆手,两旁差役连忙退下。 这份差事本就诡异的很。 将前来议和的外邦首领被软禁在驿站,但议和一事却仍在推进,差役们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面对玉崂山部族使臣的愤怒,更是得罪不得却不知该如何解释,汗一遍遍的浸湿了衣衫。 这人…一不能动刑,二不能送入牢里,三还得陪笑脸。 差役们表示,这件事实在是烫手山芋。 幸好,刑部尚书大人亲自前来,从京兆衙门手中将此事接了下来。 整个驿站都换了刑部的人接管。 南汐冷冷一声令下:“退!” 所有刑部的人也都齐刷刷的退出了驿站,只在周围布控。 而她自己则是曲了指叩了叩门板道:“金姐姐…” 门立刻被打开了,金丹凝笑盈盈的握住她的手,就将人迎进了屋中。 南汐反握住她的手:“柳绾舟如此诬告,我可替姐姐上折子。” 金丹凝一脸不屑:“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我倒是好奇他的态度。” 听得这话,南汐有些好奇的道:“谁?李星昀?金姐姐莫非?” 金丹凝忙将人拉至榻边坐下。 “好妹子,若是我说我想要他,你可会介意?” 南汐晃了晃头:“自然不会,我与他并非姐姐所想那般,你切莫误会。” 金丹凝勾了唇,与南汐亲厚得贴近了肩膀。 “我才不是你家中那位。” 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她神秘兮兮的凑近了南汐的耳边。 “我送的礼你可见了?” 听得这话,南汐一张脸立刻红了一片。 夫君昨夜…… 他甚至于以绸带绑住了铃铛,系在了自己的脚腕之上。 任由她的羞恼万分,这人却硬是不肯松开。 话里话外,谢她备下的生辰礼。 “夫人怎知,为夫最想要的礼物便是你。” 舔舐着,将她每一寸的肌肤染上红晕,这人哪里肯轻易罢休,直似要将她拆吃入腹一般。 特别是他还要一遍遍谢她,倒是自己轻率,竟让夫人无趣了这么久。 手数次抓着帏幔,都被人摁住了腰,十指又扣了回来。 她求饶无果,只能跟着他一起沉溺… 欢愉自是无比欢愉。 但… 一口银牙咬紧,差点上不了朝。 双腿酸疼的厉害,夫君却像是没事人一般,抱她上了轿子。 在轿中,南汐与他谈论朝上的消息,这人还十分不安分的揉她的脚腕,看着上头淡淡的红痕,哪有半分把此事放在心上的样子。 瞧她的脸,金丹凝十分得意:“我说过定要教你。” 南汐苦笑的抿了抿唇。 她不好意思开口:金姐姐这哪是教了她,这分明是教会了自家的夫君… “等我回了部族,再为你寻几套送来。” 南汐连忙摆手,却被金丹凝眨巴了眼睛摁住了手。 “好妹子放心,这房中秘事你与我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 南汐:“……” 不是她不想说,是她怕再多几个花样,自己怕是真的上不了朝了。 “此事容后姐姐再慢慢教我,但那柳绾舟是怎么回事?” 金丹凝将那日王府的事说了一遍。 她不过是一两句盘问,便问得柳绾舟方寸大乱。 既是这般,她心中便明白了,再看向柳绾舟,只觉得这女子虽生的分外好看,却还不如路边卖菜的老妪来得顺眼。 若不是她,也不至于将那温润公子逼成这般模样。 他心中的痛苦纠葛,无一不是自我折磨。 这样的傻子,将所有的过错统统归结到自己身上… 若没有柳绾舟,怕是他早已得偿所愿了吧。 更不会让自己能有机会,靠近他的心。 想到此,金丹凝看向了柳绾舟。 红唇微启:“看来,我倒是还需得多谢你了。” 说完这句,她转身离开。 却听得柳绾舟大呼一声。 回头一看,这人捂着肚子,痛苦的哀嚎着。 她的肚子里,是王爷分外重视的孙子。 下人们听到了声音,纷纷围了过来。 就连王爷都被惊动。 而这时候,柳绾舟已经疼得双唇咬的都要出血,神志也恍惚了起来。 最后的话,便是用那细葱般的玉指指着金丹凝。 “您心悦世子,却容不下我的孩子吗?这是世子的骨肉,您怎可推我。” 金丹凝被暴怒的晋王请出了府,软禁在了这驿站。 但柳绾舟肚子里的孩子毕竟还未真的出事。 故而也没有人敢拿她如何。 盛丞相更是入宫痛陈议和开互市乃是国之大事,怎可因为世子侧妃一句无凭无据的指控就如此对待。 而晋王平静下来,计较得失,也觉得自己所为有些激进。 可这人…… 请进了驿站就不肯出来了。 南汐蹙眉:“她出此下策,是要星昀误会金姐姐?” 金丹凝长腿交叠,懒懒得倚靠在床头,一双媚眼如丝般一挑。 “有几分心计,却还是蠢笨的厉害,她这般行事,我倒是要彻底谢谢她了。” 李星昀能上一次当,哪里还会再上第二次。 她太过天真,以为世子真的是可以被玩弄在手心里的人吗? “姐姐看来是真心喜欢。” 金丹凝回想溪边那一吻,顿时意犹未尽。 “我以为他只是较旁人都要好看些,但如今,是真心想将人留下。” “他是晋王之子,怕不会随姐姐归玉崂山。” 金丹凝笑道:“好妹子,为何不是我留在京都,嫁入王府?” 南汐道:“因为姐姐不会如此。” 金丹凝一下子揽住了南汐的肩。 “不愧是我的好妹子,金丹凝并非只是金丹凝,我身后还有无数子民,故而…人这一生,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我并非一定要他在我身边。” 喜欢便是喜欢了…… 南汐听得这句话,想起那日,那小疯子向前一步,将自己的剑抵进胸膛。 说得也是这般的话。 即便是死,喜欢了便无惧无悔。 金丹凝继续道:“此行,只要和谈一事不耽误,便可。” 即便他做了别的选择,自己也绝不会再去痴缠。 听到这话,南汐便了然:“议和事宜不会耽误,金姐姐尽可放心,这是于大南明朝和玉崂山皆有益处的事,我与丞相定会保之。” 故而…这大小的款项就这么一批批送进了驿站。 丞相更是恨不得扎根在此处,详实商谈。 晋王反倒是因为柳绾舟一事被夹在了中间,不能再对议和一事多加置喙。 事情一件不落,甚至进展得比预期还要顺利。 而柳绾舟之事哪里能和国事相比,连晋王都不计较了,何人还敢再提。 只有太后挂怀,派了好几波御医前去照料。 比之皇后生育之时还来得郑重其事。 几日下来,议和一事谈妥落定,使臣不日启程。 第287章 致歉 李星昀得了消息,在议和的最后一天终于快马赶回了京都。 一路风雨,回了趟王府,直直去了清风轩侧殿。 听着柳绾舟捂着肚子躺在床榻上同他哭诉,道自己未保护好与他的孩儿,愧疚得想要轻生,一字一句,宛若泣血,令人动容。 但这样的话,听在李星昀的耳边,心下只觉得烦躁的很,一张脸上是平淡无味的神色,让人辩不明喜怒。 他忽而想着:那人生性自由,定然厌烦这些勾心斗角的女人把戏。 堂堂首领却被软禁,她该不悦了吧? 柳绾舟哭的梨花带雨,边上太后派来的御医低着头跪了一片。 她只说疼,但李星昀却摁了摁太阳穴,敷衍着吩咐她好好保胎后也不顾柳绾舟的挽留就从屋内退了出来。 一同出来的,还有一个太医院的御医。 这是谢南汐特地交代的人。 用得还是李宁祁在宫内埋下的路子。 薛芝言的父亲,薛老太医。 南汐本还担忧李宁祁心有芥蒂,不想帮李星昀。 却没想到,这醋缸子这次大方的很。 “金首领帮过你,替她澄清这事确保和谈顺利,我自然愿意相助。” 听着这人嘴里冠冕堂皇的胡说八道,南汐哑然忍笑只能颔首道一句:夫君果然大度。 这薛太医随着李星昀默默离开了偏殿。 直走得有些远了,在一棵杨树下停住了脚步,躬身道:“世子殿下想问的,是侧妃日前胎气不稳一事?” 李星昀郑重颔首:“还请御医告知,也好还旁人清白。” 即便他不在现场,也断然不信那人会故意推搡柳绾舟。 他见过她的手段,若是真想害柳绾舟,那绝不是只动了胎气这般简单。 外邦首领,她用雷霆手段将那些以武为尊的部落团结在了一处,又得了整个玉崂山的支持,这样的把戏,她根本不屑于动。 故而这话头已经点明了心中的猜测。 太医取出了自己的医单,继续道:“如殿下所想,柳侧妃并未是因推搡而致胎气受损,而且自己把握力度磕碰桌角所致。 后腰上的红肿和方位可以论断。 这样的伤口,我自己研究过侧妃之前摔倒所在的青石路,断不会留下那样的伤痕淤青。 但…太医院受太后之命好好侍奉侧妃,如此,便不敢妄言。” 李星昀眼神一凛,此事果然如同他料想的一模一样。 谢过太医后,他回了屋子,焚香洗浴后急急出了门。 他要去驿站同那人致歉。 这一遭的污秽是因自己所起。 来到驿站,里头静悄悄的,外头也只剩四个刑部小吏把守。 “右侍郎大人。” 李星昀摆手让小吏们不用多礼,开口问道:“玉崂山使团可住在此处?” “她们午后已然启程了。” 李星昀一愣,没想到她们竟然提前出发了。 小吏嘀咕道:“不过那部族首领还在,也不知是在等什么人,故而我们也只能继续守着,右侍郎大人是有要事?” 听得这话,李星昀心内顿时一喜。 “首领大人我会送她出城,你们先下值吧。” 小吏乐得自在,道过谢便离开了。 果然,他迈进院子,那人已经倚在二楼栏杆上瞧着他。 “世子殿下,又见面了。” 她这是料定了自己会来。 侧身,邀着人进了屋。 桌上备了一壶酒,两只杯盏。 “我来同你致歉,这样的事,都是因为我。” 金丹凝自顾自的坐下,任由着这人端端正正的躬身行礼。 “世子殿下太过迂腐,我倒想问,你是为了我受了委屈致歉,还是为了自家侧妃恐我气恼报复才致歉?” 她一边说着,一边斟酒后推了过去。 李星昀见她懒洋洋的举着杯盏,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的划着杯身。 李星昀顺着她的目光坐下,捧起酒盏,正声道:“为你。” 金丹凝眼眸一亮,又为他续上了酒。 “有话直说,世子殿下日后也要记得这个道理。即便我回了部族,也依旧会盼着殿下依照自己的心意而活。” 与之碰盏,二人皆是一饮而尽。 “世子,你今日好香啊。” 瞧她凑近了身子轻嗅,李星昀不禁手指抓紧了杯身。 好在这次,她很快就挑着眉离开。 “世子殿下,今日陪我好好喝几杯,算是赔罪可好?” 李星昀自是不推辞:“乐意奉陪。” 他的酒量虽比兄长那一杯就倒的多上不少。 但也非常有限。 故而几杯下肚,就被金丹凝勾走了手中的杯盏。 月辉漫漫,余香袅袅。 他唇边依旧是那温文尔雅的笑意,但 那眼底涌上来的光愈发柔情。 “世子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该醉了。” 李星昀双颊已有些微醺的红晕,抬眸看她,薄唇一抿:“我倒希望,今日能醉一场。” 金丹凝将他的酒夺走仰头灌去口中,起身,站在他的面前,垂眸看他。 李星昀抬眼,不知道是不是酒的缘故,竟如同在梦境里一般,有些不真切的感觉。 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人低头吻上了自己的唇,没有抗拒也并未迎合,任由她将嘴里的酒渡给了他,又像上一回那般,勾住他的舌。 霸道,任性,却又无处躲藏。 而这一次,她还伸手扯开了自己的领口。 李星昀一愣,刚想从这个炙热的吻中抽身,却被金丹凝低低的哼声止住了动作。 “你别动。” 她的呼吸有些炙热急促,指尖将他的衣衫褪下,伸手去解那腰上的缎带。 李星昀慌张的道:“我不能骗你,我…” 他真的不敢确定自己的心意。 这样情愫撕裂他的身体与灵魂。 起码…… 他不愿意她以这样的方式探明自己的心。 不值得… 金丹凝俯下身子狠狠的在他胸前露出的茱萸上咬了一口。 李星昀吃痛,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她的秀发,眉头微蹙。 这痛楚很快化为丝丝缕缕的麻,带着一股说不上的颤动。 金丹凝松开了嘴,很是满意的看着上头整齐的牙印。 伸出了指尖,打着圈的勾画着。 红唇半启,眼波流转。 “世子殿下,无关其他,今夜的事只凭今夜的心,你莫要想得太多。” 这人…可真是笨得很呐。 李星昀浑身僵硬,却终是没有再说出拒绝的话。 金丹凝见他乖巧了下来。 红唇扬起,就势就坐在了他的腿上,指尖一勾一松,解开这人的缎带… 即便得逞也丝毫没有挪开的打算,继续不动声色的撩拨着,顺着那身体而下,似要将他看个干净。 李星昀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面上通红一片。 她却不管不顾,继续往下。 捉住人那只不安分的手,李星昀一急:“你…你别这样…” 瞧人因着羞恼腼腆而涨红的脸,金丹凝心情大好。 更是生了挑逗之意。 扬长了音调,低眼睨着他,手腕一转,松开了他本就不敢用力的禁锢,张开手掌,抚上他的脖颈。 “世子殿下如今是逃不掉了。” 说罢,手指一张,掐住了他的咽喉,没有用力,却又带了股居高临下的威势。 她说:“吻我。” 第288章 看我 听着她的话,李星昀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吻在她红艳无比的唇上,两人贴得很近,近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呼吸缠绕间,升腾的酒气蔓延。 他有些笨拙的嗑了她的牙,金丹凝手上一紧,加重了力道。 喉咙一紧,那指腹又悄然松开摩挲着他的喉结,上下划动着,教着他一点点的深入,直到缠上对方的舌。 本想浅尝辄止,却被这一抹温润深深沉沦其中,再也无法自拔。 漫长的深吻缱绻异常,金丹凝双手绕过他的脖颈,美腿勾住了他的腰身。 任由着李星昀托着她抱了起来,走向了那片帏幔之间。 二人对坐在榻上,一人已不着片缕,一人却还利整得很。 李星昀耳稍红的要滴出血来,不敢垂首,即便屋内昏暗,也能感受到对面这人的上下打量。 真是好不公平。 金丹凝笑着伸手勾了他的指,放在唇边轻轻吻着,又使坏似的用牙尖去啃咬他的指头。 由着这人的呼吸乱了,握住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衣襟之上。 她说:“看我。” 李星昀听话的垂首,看她握着自己的手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件的脱下。 只剩下一件由着纤带绑在脖后的红色小衣。 她勾唇松了手,向前挪了挪身子,让这人可以够得到自己的后颈。 李星昀停滞了呼吸,将她的秀发拨开,露出那颈后的结来。 指尖勾住绳子的尾端一扯… 雪白柔软的胸口贴上了他的胸膛,空气里全是靡丽的气息。 金丹凝的手抚着他的后脊,顺着椎骨向下划去。 李星昀眼尾一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两人抱得很紧很紧,他能感受到她的肌肤,感受到她的温度,还有她舔着自己颈侧绕着把玩的舌尖。 床榻之下,是凌乱的衣衫。 这人啊,是半点不会…… 金丹凝眯了眯眸子,使坏般的一拍他的臀。 突然的响声划破寂静,李星昀只觉得浑身绷紧。 金丹凝在下头抬起下颌看他,她的眼尾上扬,看得人主动的伏下身子去碾她的唇瓣。 “闭眼!” 金丹凝听得好笑,这人是羞得不行了。 居然还让自己闭眼,狐假虎威的模样分外可爱。 于是乎…… 她决定闭上眼,由着他一回。 公子温润无双,即便情动深处,依旧柔情似水,暗香浮动之际,她随波逐流。 一夜情浓似酒。 香汗渍鲛绡,几番微透。 事了,依伏在李星昀的胸膛之上,金丹凝用发丝在他的身上勾画。 巧笑盼兮,玉指轻捻:“呆子…” 李星昀声音发哑,蚀骨滋味实在太过销魂。 因与她胡闹这么一场,他这才知道何为男女之欢。 手不禁又搂紧了两分。 他的唇眷恋的落了下来,一次又一次,主动的想要多尝尝她舌尖的温润。 像是令人上瘾的罂粟,绵绵麻麻的感觉。 月色如银,二人身上只披一层薄纱,莹莹光亮勾勒轮廓,落下斑驳的光点。 夜半...他只觉得安心,呼吸渐渐平缓了下来。 女子的声音似有似无的在耳边缠绕。 “知道为何不让你多喝酒吗?” 李星昀阂着眼,连日赶路的疲惫袭上心头,连睁开眼睫都十分费力。 这一路上,他基本未曾休息,想着都是她会不悦,她受了委屈。 唇角泛起一丝轻柔,话音也带了无尽的温柔:“为何?” “因为醉酒的话,今夜我便得不到你了。呆子...你记不住的事也许根本没做过呢。” 人昏昏沉沉,听不真切她说的话。 金丹凝继续道:“人们总以为喝酒误事,可不知道的是,若是失去了意识,身体也会抗拒的,今日的事,若非你情愿,我该如何强迫你? 呆子啊呆子,你现在还看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吗? 也无妨,我等你。 等你自来寻我” ...... 晨曦顺着窗纸懒懒地照进了屋中。 树梢之上,三两只鸟儿啼叫。 李星昀辗转醒来,却发现身边的人已然不见了。 他匆忙收拾披了衣衫,打开了房门,驿站里里外外已经都没有人了。 翻身上马,赶去城门,却被告知玉崂山首领已然离开一炷香有余。 李星昀拿出了腰牌,登上了城楼... 远处是一片绿林,再远,已是目光所不能及。 她真的离开了... 还这般快,快得像是怕被他赶上一般。 呼吸一沉,他的下颌紧锁,那双温润无比的眼睑翻涌着浓烈铺天盖地而来的挫败感。 是自己? 表现不好? 他眼尾泛红。 指腹都因为抓紧那粗糙的城墙而擦伤留下血痕。 “明明...明明是你先来招惹我的,你怎么就这么轻易走了?” 李星昀明白,二人的身份是他们最大的阻隔。 他想开口,用正妻的身份求她留下。 但他也不敢开口,自己舍不得父亲,舍不得这片故土。 难道就可以自私的让她作出牺牲吗? 这份感情,原本就是不可能的。 再下城楼,已是正午。 他有些颓然的走在路上,不知不觉的就走进了许家大院。 里头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听下人说世子亲临,许恫尘满脸堆笑的赶出来相迎。 “星昀兄,我还正想去王府送上请帖。没想到你竟然来了。” 李星昀看他神色,见他的双眼明亮如星,整个人都宛若站在云端。 又见这满目的红绸,如同之前王府中的一般,心下了然。 “看来许兄你好事将近,实在可喜可贺。只是不知这新娘子是何家姑娘?” 许恫尘眉毛微微上挑:“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那位吗?就是开绣坊的虞姑娘。” “是那位让你甘愿去学刺绣的姑娘?” 许恫尘很是得意:“我于此道上怕是此生也赶不上她,直把她气的够呛...” 说起二人,许恫尘不自觉便满脸欣悦,故而都瞧不出李星昀眼中的艳羡。 能与心爱之人厮守一生,实在是人生的幸事啊。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李星昀躬身道:“还有一事,想请许兄帮个忙。” 昨夜... 她说的话... 第289章 德太妃薨 柳绾舟平安产下一子。 听闻金丹凝离开京都后,她满心欢喜,本就差不多到了足月,却要装着是被冲撞提前生育。 这女人觊觎李星昀,那就背下这一桩罪过也无妨。 本还想着该如何才能将这件事圆过去,那外邦女子倒是正好撞了上来。 自从生下这个孩子,太后的赏就堆山码海一般送进了王府,更是话里话外,让李星昀在柳绾舟出了月子后要将人抬为正妻,搬回主屋去住。 为着这件事,太后特地让李星昀去了几趟慈宁宫,也不知道二人说了什么,竟然说动了他。 不过一切都要等一个月后了。 柳绾舟被一群婆子围在中间照顾,舀着血燕,懒懒的倚着,她不急,这一胎安然落下,她便有了依仗。 而这件喜事还未开怀庆祝几日,宫内传来噩耗。 德太妃过世了。 她的身子能熬得这么久,已经实属难得。 华常在是为她选进宫中的侄女,但其年幼不能侍寝,这段时间一直陪着平阳公主侍候病榻。 她还不过十岁,却已然十分懂事,平阳看着她,见她小小年纪,那圆圆的脸还未脱稚气,一声声奶乎乎的唤自己姐姐,便觉得心中悲凉万分。 这样的姑娘本该承欢在父母的膝下,却已然嫁给了自己的皇兄。 一辈子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宫墙之内。 而自己的皇兄,是天下最无法专一之人。 这样小的孩子,连情爱是什么都不明白... 德太妃放心不下平阳,便也叫了来了驸马裴知予,想听他与自己保证,会余生爱护自己的宝贝女儿。 却不想被平阳制止了。 因着德太妃出面,她才可嫁给裴知予,可如今,她已然不知道这是对是错。 驸马品行自是端正,可太过客套,夫妻不像夫妻,就连在长公主府,一言一行也皆不敢逾矩。 她觉得了无意趣。 若是再因为被这临终托付裹挟,那如同华妙仪又有何区别,都是被困在笼中的鸟。 故而她道:“母妃放心,女儿长大了,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杜嬷嬷在一旁不住的抹着眼泪,她被德太妃安排给了平阳进公主府做管家。 这夫妻二人相敬如宾,但她自幼看着平阳长大,怎会不知公主并不开心。 但现下,也只能宽慰德太妃,让她尽管放下心来。 皇上与平阳是德太妃所生,外头的宫妃们都被散去,连皇后也不再留。 寝殿内,药味浓厚,母子三人细数幼时趣事。 那时候,皇上还不是皇上,是平阳的兄长,是德太妃最骄傲的儿子... 为一国之君,太苦太难,以至于皇上泪眼婆娑,一口一句母亲。 在这宫里,他也只有现在才能叫她母亲,因着宫规,那个毫无血缘关系甚至处处算计他的女人才是他的嫡母。 何其可笑荒唐... 待的弥留恍惚之际,德太妃伸手抓向了空中。 口中呢喃:“先皇...” 语罢,便无力的垂了下来。 平阳的眼睛已经哭不出眼泪了。 红肿的十分厉害,太妃过世,宫中敲钟,响彻整个京都城。 任何的喜事都不能举办,更不能高歌庆典,故而柳绾舟期盼出月子那日可以风风光光的在一众高门显户的面前得世子承诺的宴会也办不成了。 她捏着手中的请帖,气得咬得唇肉生疼。 这请帖,是给柳家的。 应氏不是不想要她这个女儿吗? 不是觉得她败了柳家门风吗? 她便要把他们都请来,让他们都好好看看自己如今的生活。 可宫里头那位,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像是要同她做对一般的现在才死! 银牙都差点咬碎。 以至于李星昀何时出现在她床榻之前,她都未有察觉。 玉指纤纤,发狠得将那请帖撕作了两半,又不泄气似的将之撕得粉碎。 直到这红纸飘落在地,她才注意到那双玄色绣飞云官靴。 神色陡然一敛,她眼睫颤动,那双原本还带了阴鸷恨意的眸子瞬时脆弱不堪盈着水汽红了一片,捻着帕子挡脸。 音线柔软娇媚:“世子殿下怎么突然来妾身的屋子,妾身都未来得及好好打扮一番。” 李星昀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地上的请帖,收回了视线,不冷不热的看着那故作娇羞的人。 “一月后,太后会在宫内设宴弥补你,你好好准备吧。” 柳绾舟赶忙开口:“妾身并不在意这些,为世子产下孩子,是妾身之福,国丧在前,妾身并非不懂事的人。” 地上的碎纸宛若是一个笑话一般。 若是不在意,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李星昀也不点破,薄唇微启:“私宴而已,不会违了礼制,你既然生下了这个孩子,有些话自该说个明白,你该得到的,也一分不能少。” 说罢,便转身直直出了屋子。 却让床榻上的柳绾舟一颗心都跳动了起来。 世子甚少会主动来她的屋中,这宴定是太后想办,但他却为了这事专程跑来同自己说。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的心中,其实也有自己? 该得到的是什么? 不就是世子正妃之位吗? 柳绾舟眉眼弯弯,抚着自己的脸颊。 她坚信,这张脸,倾城绝世,即便是李星昀,也断然会有情动的那一天。 以前在柳府的时候,世子总来寻兄长下棋,每每这时,柳绾舟总会为这二人送糕点茶水。 而李星昀也总是言笑吟吟的同自己谢过。 丰神俊朗,白衣胜雪的翩翩公子,一次次的撞进了自己的心。 即便后来,她被迫委身于沈言,闭上眼,回想李星昀的脸,再大的屈辱也变得可以忍受,甚至想着他,连沈言那般不堪也让她欢愉。 若是日后,能入主屋,真正睡在这人的身侧... 柳绾舟的指尖都止不住的颤抖。 心中所念,无一不是世子殿下夜夜温情脉脉。 第290章 罚抄经书 南汐恐平阳守孝太过伤心会坏了身子,便自请入宫相陪。 灵柩停在享殿,暮色四合,白幡飘飞。 平阳一身白色孝衣跪在皇上身侧,为德太妃诵经。 后宫妃嫔皆跪在此处,皇后刚生育不久,身子娇弱,不过几个时辰,已经满头细汗。 皇上自让南汐扶着皇后下去休息。 不过还未行到坤宁宫,却遇上了太后仪驾。 她虽是一身缟素,却还是难掩眉目之间的喜色。 皇后与南汐连忙跪下请安。 太后看向了盛锦,便想起她生下的皇子,原本的好心情顿时消失殆尽。 那孩子如今被皇上派人保护了起来,起名为李适,她在想动手除之实在是有些困难。 这些年来,后宫之内无人可以生下皇子。 若不是因为谢南汐,这盛锦怎会想到让盛府派人入宫照料,而那秦越更是越来越不中用。 她面色一寒,眸子就转向了南汐。 这人如今已经是那野种的妻子,瞧二人这样子,倒是夫妻和顺,想着就让人恶心的很。 那个贱人所生的孩子,没死也就算了,怎么能过得如此顺遂。 故而,她蹙眉挑唇,看这地上跪着的两个女子越发不顺眼:“怎得,身为一国之母,竟然不在享殿,传出去叫人如何评断盛府的规矩。” 皇后脸色还有些泛白,听得这话,忙道:“太后娘娘容禀...” 太后伸手打断了她的话。 “不过是生个孩子便如此娇气,既然跪不了,也该前去明辉阁为太妃抄经以表孝心,还是说,皇后连这都要推迟。” 盛锦只得遵命,就听见太后继续道:“既然谢大人如此有心,特地入宫相陪,那便一同抄经百遍,也不枉了平阳对你的深情厚谊,更是为人臣的本份。” 太后说完这话,便扬长而去。 今日不过是小惩大戒,这谢盛两家如今她虽看不惯,但也不想轻易得罪。 人一走,盛锦眼尾一红,拉着南汐道:“都怪我,拖累了你。” 若不是为着要扶她回寝宫,也不至于撞见太后。 南汐摁了摁她的手。 “太后如此,也不只是因为今日的事,娘娘多虑了。” 两人只得绕道前往明辉阁。 这儿是宫内礼佛的地方,更有高僧在内诵经。 因着皇后前来,闲杂人等纷纷退下。 盛锦之前曾落过胎,虽好好调养好生下了这个孩子,但身子还是虚弱的厉害。 抄经的手都止不住的颤抖。 南汐忙上前替她擦拭额角的汗:“容下官带娘娘回坤宁宫休息吧,这些经书我来抄便好。” 盛锦摇了摇头:“不碍事的。” 南汐却很是坚持,将屏风上的披风一展便套在了盛锦的身上。 又替她将绳结打好。 “皇后的身体该好好珍重,也好叫盛大人放心才是。” 听得这话,盛锦的眼眶泛湿。 在享殿看见平阳那般伤心,她内心也是五味杂陈。 父亲年迈,三弟盛瑄流放三千里,怕是此生无法回京。 兄长盛经墨自小便身子不好,上次见还是在出嫁那时,他已然瘦得面容憔悴不堪。 身为家中唯一的女儿,自己竟然如此自私,嫁入宫内,从此未尽半分孝道... 还要让父亲为自己操心。 南汐看她低垂的眉眼,黯然神伤的神情,出声安慰:“皇后保重好身子,盛大人自也是开怀的。盛大人与皇后对南汐情真意切,不过几卷经书,便让南汐有这个福气替您抄录吧。” 皇后颔首再次谢过。 外头斜月高悬,原本随侍的宫女们也被太后赶在了明辉阁之外。 南汐陪着皇后打算先回坤宁宫用药休息一二。 但太后必然派人守着,要她们今夜都留下抄经。 故而便转了边上的小道绕路而回。 这一片的宫羽甚少有人来,到了夜间更是寂寥的有些可怖。 南汐扶着皇后,竟在一破旧的宫殿小道上远远看见了皇上正朝着这个方向而来。 皇后看向南汐有些疑惑不解:“皇上怎会来这边,这里的宫羽年久失修,并未有嫔妃住在附近?” 说罢,她抬起了头,就见那宫殿上书:冷宫。 这儿... 盛锦呼吸一滞,脚步便停了下来。 “我想进去看看。” 里头住着的是钟紫屏,便是那个因冲撞皇后导致落胎而关进此处的废妃。 南汐想劝,往事已矣,追究太过并非好事。 但她心中有此心结,更何况两人此时若是被皇上看见,交待不清楚。 毕竟这一处地方,是皇上下过旨不能靠近的。 身为皇后,明知故犯,实在不妥。 推门而进,这宫殿之内的小院杂草丛生,瓦砾土块堆积,实在萧条的厉害。 因着她的过失,自己失去了一个孩子,盛锦心中虽替钟紫屏可惜,但也不至于会去怜悯她。 她没有死,已是法外开恩。 却不想,刚入了院,屋内就有人打开了房门。 钟紫屏一身白色锦衣,青丝垂露,散在肩上,看见院内的二人,面露惊讶。 她打量了许久,糯糯的开口:“皇后娘娘,您怎么来了。” 说罢,外头小路传来响动,钟紫屏连忙侧身朝着二人招了招手:“二位快些进来,皇上马上就要来了。” 盛锦冷叱:“皇上怎会来冷宫,你又在打什么主意,是要将我们诓骗进去,好呼叫治我们不尊圣意之罪吗?” 钟紫嫔并未因她的话而有丝毫的恼怒,只是站在那里,满脸哀求,那双眼睛中藏满了凄凉。 像是薄雾笼罩的湖面,叫人看得心慌。 被她这么看着,盛锦心中升起了一丝怒火。 便是这样,便是这样楚楚可怜的样子,才让皇上心软饶她一命。 她刚想再开口,却被南汐摁住了手。 南汐冲着院门看了过去,耳尖随着外头的动静动了动。 蹙眉:“皇后娘娘,有人来了。” 盛锦朝后看去... 皇上真的要来冷宫? 他不该在享殿为太后焚香跪拜吗? 巨大的疑惑压在心头,令她呼吸不畅。 南汐扶着皇后入内,冲着钟紫屏一颔首表示感谢,即便幼时交情不深,但她心中这姑娘并不是一个嚣张跋扈之人。 “你二人便等在此处,莫要出声。” 将人安排进侧殿的箱柜之侧,这儿还有纱帐遮挡... 钟紫屏捧着蜡烛刚走出去,便有人推开了正屋的门。 “屏儿。”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盛锦浑身僵硬,若不是有南汐扶着,恐怕早已坚持不住。 第291章 情意绵绵 钟紫屏被推门而进的人抱了个满怀。 皇上抚着她的后背,手指穿过她乌黑的长发,发丝袅袅,上头有阵阵梅花清香。 埋进了她的颈窝,嗅个没完。 钟紫屏一愣,抿了唇,这才忍住了不往侧殿看去。 她伸手回抱住了皇上。 有一搭没一搭的顺着他的脊背。 “屏儿听到了钟响,皇上莫要太过伤心了。” 她的音调轻缓,软嫩的唇角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弧度,丝丝缕缕似溪流一般潺潺流过心头。 皇上再也控制不住,俯身而下,吻上了她的唇。 微冷的舌滑入她的口中,贪婪的汲取着她的每一抹气息。 抬眸看她,见她那双雾气蒙蒙的双眼,更是忍耐不住的缠绕而上。 本能的,想吻得更深,抱得更紧些。 钟紫屏呜咽了两声,皇上这才将人放开,不过却是弯下身子,将人抱起。 “孤的屏儿总是最为乖巧。” 坐在床榻之上,他低首看着怀中像是小兔子一般蜷缩成一团的人,原本的孤寂悲伤都被这一幕软了心肠。 将人的长发捞起,放在鼻前嗅着。 “洗发用的梅花汁子还有吗,不够的话孤再命人制了送来?” 钟紫屏摇了摇头:“还有的,因着妾喜欢梅花,还要劳烦皇上次次记挂。” 皇上宠溺似的揉了揉她的脑袋。 “梅花高洁,只有屏儿最为相配。孤喜欢你身上总有这股子香味,屏儿也要为了孤日日焚香知道吗?” 钟紫屏微微颔首。 感受着她的乖巧,也无法忽视她的失落。 皇上开口安慰:“屏儿再等等,等着孤掌控了所有的权力,定然将你从这冷宫里放出来。” 钟紫屏听得这话,鼻尖都因委屈泛红。 “皇上明明知道,屏儿并未推搡皇后娘娘,屏儿自幼伴皇上身侧,岂会是这样心狠手辣之人。若是如此,屏儿怎配皇上喜欢。” 说罢,她的眼尾垂下泪来。 只看得皇上喉结上下滑动,凑近了,去吻她的眼角,将那滴眼泪勾入口中,舌尖舔舐着她的眼角,湿漉漉一片。 钟紫屏只觉得浑身一颤,指尖都因为紧张搅在一处。 皇后娘娘在看吗? 被人看见她与皇上厮磨缠绵,她便觉得羞得浑身僵硬,连肩膀都发着微颤。 这样都抗拒放大在了皇上都眼中,他颇有些不悦了起来。 捏住了钟紫屏的下巴,迫她抬起头看向自己。 “屏儿可是在怪孤?” 皇上最爱的,便是她的温顺。 小时候也是,他们四个人一起在上书房,只有钟紫屏每日跟在他的身后,像一条小尾巴一样。 这个姑娘,从小到大,眼里便只有自己。 钟紫屏感受着他话里的不满,立刻便低下了眼尾,拉着他的袖子轻轻摇摆。 “屏儿怎么会怪皇上,都是屏儿不好...” 说罢,眼睫都挂了湿润的水汽,咬着下唇,看起来很是悲伤。 她继续道:“皇上身边多了很多人吧,屏儿担忧,皇上终有一日便不来找屏儿了。” 听着她示弱的话,皇上将人紧紧揽住了肩膀。 “等着孤,屏儿,这些日子委屈你了,孤岂会辜负于你。 孤自然明白你是无辜的,可为了大业,也只能先委屈了你。 你放心,孤虽拥有六宫妃嫔,但心中挚爱,唯你而已。 那些人,都是有你几分影子,才得以靠近孤,但孤对你的心意,你可明白。” 钟紫嫔将脑袋靠在皇上的胸膛之上,手也环抱住了他。 “妾以为,当年皇上将梅花送与皇后定情,是不要屏儿了。” 皇上抚摸着她的脸,又将人的香腮轻轻一拧:“屏儿今日是怎么了,孤与你说过,不过是因皇后那双明媚的眼睛有些像你罢了。 只不过是一瞬而已,孤心中除了你哪里还有旁人。 你怎的又说起这件事。” 皇上生性多疑,如此一说,唇便抿直了几分。 钟紫嫔连忙扬起头,覆盖在了他的唇角之上,蜻蜓点水一般,又抹着眼泪歪着脑袋一笑道:“屏儿就是想诓陛下多说几句心中只有我这样的话。” 皇上收起了疑心,只道她是在冷宫中孤寂,身下顿有一团火焰燃烧,拽住了人扯开了她的衣领,正欲好好行周公之礼,却瞥见她的鬓边有两根银发。 神色一凛,顿时后仰了两分身子,失去了兴致语气也硬了起来:“屏儿该知道,孤爱你一头乌发,爱你挽着落云髻的模样。” 钟紫屏不知何意,有些恍然,却觉得头皮突然一痛,再抬头去看时,皇上的掌心多了几根她的头发,不止是两根银丝还有数根黑发。 她连忙跪地,浑身都有些颤栗:“皇上恕罪,是屏儿没有注意到。” “孤明日会让宫人送来进补的药,你要好好喝,切莫再让孤失望了。” 钟紫屏跪伏在地,一头乌发如丝般散落,泪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冰凉的砖面之上。 “妾遵旨。” 皇上走了,嫌弃的松了手,任由那几根头发落在了地上。 明黄色的靴子从上头碾过,不带任何的情绪。 待得人一离开,侧殿之内,传来皇后站立不稳,差点推翻了箱盒的声音。 钟紫屏连忙胡乱的擦了眼泪,便拢起了那遮挡的纱帐。 里头的盛锦只觉得自己四肢冰凉,耳朵中一阵轰鸣之音,麻木的恍惚,透过轩窗看着皇上离开冷宫的背影,怔然的都忘记了流泪。 原以为,起码初遇那时是带了情意的。 她最爱兰花,却因为他为自己鬓边带上一朵梅花而生生的在坤宁宫移种一院的梅。 他说过,梅花最是配她。 可原来,这句话,他也对旁人说过。 那他们的相遇算什么? 是早有预谋的算计,是攻于心计的谎话。 太过荒唐! 因要盛家保他,所以这才撩拨上了自己。 才情深意重,一力求娶吗? 盛锦的心都揪得生疼。 原以为... 自己不会再疼了。 即便他嫌弃自己刚生育后的样子,即便他宠爱旁的妃子... 自己也不会再疼了的。 可听到这些话,自己为何还如此的不争气。 为何还要为无情的负心人痛得厉害。 指甲陷入手心,一阵阵的刺疼。 手却被人握紧,南汐将她的手指拢开。 “皇后娘娘。” 她的脸上满是担忧,抚着盛锦的指尖不让她继续伤害自己。 第292章 谁也不爱 钟紫屏看了盛锦一眼,似已然料到她会有这般的反应。 刚刚在陛下面前,她也是故意提及二人初见梅花一事。 伸过要搀扶的手被撇开,盛锦冷睨着她:“刚刚那些话,你是故意叫我听到的,钟紫屏,你是要让我明白,即便自己身处冷宫,也比我这个虚有其表的皇后强吗?” 盛家何等门楣,盛锦身为丞相嫡女,未嫁之时,也是名震京都之人。 是多少人渴望求娶,一生爱护的姑娘。 现下,才发现自己居然只是一个替身,夫君的情动只是因为她当时那双像别人的眼睛。 她盛锦何须同旁人比,又怎屑得去做旁人! 钟紫屏远山黛眉微微隆起,眸光瞬时暗淡了下来。 “皇后娘娘觉得,我如今是得了陛下宠爱吗?” 她收回了手,就站在那纱帐之下,眉眼清冷,睫羽上还凝着未干的水珠。 盛锦哑然,刚刚的情况她也看得明白。 自知是误会了钟紫屏,脱口而出伤人的话实在不该,只是自己一颗心痛的厉害。 不只是伤心,更是一种自我怀疑与打击。 钟紫屏转身走了出去:“二位还是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即便心冷,身子也不能冷了。” 她款款落座,取了桌边那玉钗,很是娴熟的就将自己的长发盘起,拢着袖子为她们斟茶。 南汐扶着皇后落座,接过她递过来的杯盏,茶水冒着热气,香味袅袅,倒是极好的茶叶。 “你同小时候很是不一样。” 温顺是一如既往,可南汐觉得她变了。 钟紫屏将那茶放在嘴边浅嘬一口,既然勾起微笑看向了她:“可你还是一点没变,就站在那里,普天之下也只有一个谢南汐,即便这么多年未见,我还是能一眼认出你来。” 说着这话,透出的是羡慕的神色。 南汐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我们四个,早已不似从前。” “是啊,我若还同小时候一般该有多好,心甘情愿跟在他的身后,无需懂事,无需怀疑,就这么跟着他也是好的,偏偏...” 钟紫屏抬了眸子看着那院中的萧条,又伸手抚着自己的发髻。 继续道:“他要的我恐怕给不起了,红颜弹指老,他见到我鬓边白发会生气,可我,总有满头华发的时候。” 盛锦平复了心情,想起刚刚的场面,抿唇道:“恐怕这位陛下心中,谁也不爱吧。” 若是真的相爱,怎会忍心看她吃痛,又怎么会明知她的委屈还是将人关在了这冷宫之中。 虽说进了屋子之后,一应的物品皆能是好的,就连这茶叶,也是坤宁宫所没有贡品。 皇上将好东西悉数送来,豢养这只金丝雀。 钟紫屏继续为她们添茶:“这杯茶为昔日冲撞了娘娘致歉。” 盛锦蹙眉问她:“既然你说孩子不是因你之失,那为何当初不说清楚?” “皇后娘娘觉得,我该如何说得清楚。后宫之内密密麻麻的网,皇上越矩宠爱恩赏我,那我自然是狐媚惑主的那一个,这样的人,正好给人垫背不是吗? 女子善妒,竟害了皇子。昔日我是冲撞了娘娘,可背后有人推我,而即便没有这个人,娘娘身子康健,怎么一个推搡就落了胎呢。” 钟紫屏放下杯盏,起身在盛锦面前跪了下来。 “我不想为自己申辩,但求娘娘高抬贵手,饶了妾身的父亲吧,他已被贬为七品州判,身子孱弱,我在冷宫之内问不出他的下落,但也知道父亲定然受了我的拖累。” 盛锦忙将人扶起,欲言又止。 前两日,有信从临泉而来。 因为钟家得罪了盛府,即便贬为边陲小官也定受尽排挤。 钟紫屏的父亲病重无药,已然过世了。 瞧她神色有异,钟紫屏泪水决堤似的涌出。 在这冷宫之内,她唯一能挂心便是父亲了。 因为还有个亲人在,故而她处处小心,照着皇上的话来活,结果... 什么也护不住。 从冷宫出来的时候,明明是六月时节,盛锦却觉得冷得很。 南汐将人送回了坤宁宫,又让宫人为她熬煮姜茶。 独自一人走在官道之上。 她冷声道:“跟了一路了,还没跟累吗?” 说罢,足尖轻点,旋身向后,凌厉出拳。 身后那人脚步急促的不退反而迎了上来,疾步奔出,两道人影在黝黑的道上交织。 一个呼吸之间,凛冽杀意似浪潮般涌开。 南汐的这一拳势如破竹,又险又急,直逼后头鬼祟之人的咽喉而去。 而那一人,侧身一闪,转腕去擒南汐的手,还未触及,飞腿已至。 他只得后退一步,摁住南汐的肩膀一借力,长腿横跃,从半空而过,躲过她的攻势。 南汐摁住他抚着自己肩头的手腕,便要扭身将之折断! “夫人!” 电光火石之间,她眸光一闪,手势来不及,这一招下去,定然折了他的腕骨。 身子后仰,放开了手,失去了平衡,肩部一抖,化拳为掌将人推出... 嗯... 没有推动,反倒是让人一下子勾住了她的腰身,她抬起的双腿稳稳的落了下来,被他环抱在了怀中。 南汐一愣,随即便有些恼了,揪着这人的衣领呵斥:“李宁祁,若我今日出的是剑,你该受重伤了!” 李宁祁心头一惊,即便南汐推搡想要落地,他也定然不放手:“夫人...为夫错了。” 那样一双黑眸盯着自己,眸子里还浮动着柔和的波光,那眼尾的红痣配上他此刻低哑求饶的嗓音,让南汐刚升腾而起的怒意都散去了大半。 “那你说说,为何跟踪我?” 李宁祁颔首,埋头就在她的额头落下一个吻。 “你入宫守灵,扔下为夫独守空房,我自是想你了。” 南汐拧了这人的胳膊。 “好好说!” 李宁祁只得将人先放下,只不过却后退了一步。 肩部刚刚被南汐推了一掌。 南汐连忙将人扶住,踮起脚,就要去查究他的伤势。 “我自幼习武,你跟踪便好好跟,露出了马脚活该挨这一掌!” 话虽是这么说,但另一只手却已然摸向了自己的腰间。 她随身带了药膏,得替他揉开淤血敷上才好。 第293章 抄经 两道身影,灵活的从窗户翻进了明辉阁。 李宁祁倚坐在桌案之上,身型欣长,两腿交叠着地,嘴角处荡漾着笑意,不紧不慢的注视着自家夫人埋头打开药的样子。 一指蘸取,另一只手便要去扯他的衣领。 这人... 南汐有些没好气的道:“下来些。” 李宁祁扬了眉眼,俯下了一点身子,让她可以够得到自己。 衣领解开,直到褪至肩部,这个角度,将他腰腹处的肌肉线条一览无遗。 这狐狸,又开始了,南汐道:“抬起头。” 下颌抬起,露出的颈部线条匀称,那喉结突出明显,上下滚动。 南汐将药膏抹在手心之上,看着他肩部那处红肿按压了下去。 李宁祁低哑着“叱”了一声。 南汐蹙眉:“很痛?” 李宁祁挑唇:“不痛。” 手腕用力,加重了力道把药膏在肌肉上揉开,手心温润。 “不痛喊什么?” “好叫夫人心疼我。” 南汐:“......” 这点痛对一直饱受余毒折磨的李宁祁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要是这点小伤也觉得痛,那他早就已经痛死过去了。 抹完了药膏,南汐将手指用帕子擦干净。 “自己穿好。” 话音还未落下,李宁祁的上身便压了下来,低头就吻上了南汐的唇。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抚摸着她的后颈,舌尖灵巧的撬开她牙关,肆无忌惮的长驱直去。 将人的舌捕捉,使坏似的纠缠不休。 手掌从颈部转移至她的耳畔,指腹温热揉搓着她的耳垂。 将人的唇碾得粉红,又侧脸在她的颈侧落下星星点点的吻。 舌尖一勾,舔舐她娇嫩的耳垂。 李宁祁微眯了眸子。 夫人此处最为敏感。 果不其然,她气息一乱,身子酥麻,差点就要站立不住。 李宁祁揽过她的腰身,将人整个的朝上提了提。 唯恐拉扯又影响他的伤势,南汐只得顺从的朝里头靠去,直到两具身体贴得很近,她环抱着男人劲瘦的腰身。 嗯... 也不知道为何,是将手伸进了衣物里抱住。 反应过来的时候,脸就烧得飞霞一片。 李宁祁心情大好,手掌一用力,不让她有逃脱的可能。 气息喷吐在南汐的耳侧,有些发痒。 “夫人也想我了是不是?” 这才分开一日不到,这人就厮磨着上赶着来宫里瞧她。 罢了罢了,自己也实在是沉溺于这样的男色无法自拔。 扬起头,贴着他的胸膛,吻上了他上下划动的喉结。 捁在后腰上的手心有些发烫。 南汐浅尝即止。 这儿可是佛堂,在无数经卷面前做这样的事,总有些怪异。 她戳了戳李宁祁的胸口。 “先放开我。” 李宁祁不让,握住了她的手,十指交扣在一处。 今夜,他似乎分外黏人。 南汐对上他低垂下来的眸子:“你怎么了?” 身上的人将身子贴得更近了两分,直到他的心跳声就响在耳侧。 “夫人莫要难过,为夫定会一直陪着你。” 说着这话,他咬了咬下唇。 希望自己能有这个运气陪她直到白头。 聂寒和夜宁一直在寻找灵药,这些日子他也试过不少,只不过都疗效甚微。 南汐一愣,瞬间心软的一塌糊涂,暖阳就这么照了进来,将刚刚冷宫中寒透的心都捂得火热。 他这是怕自己入宫陪同平阳,想起父亲去世的凄苦,担忧自己伤怀,才赶来陪同。 眼尾莫名的有些湿了。 李宁祁忙松开了人,曲了指节去抹她的眼尾。 声音发颤:“夫人不要伤心了。” 他躬着身子笨拙哄人的模样,那双眸子里是放大的自己的脸。 泛着雾气,将那寒夜子谭一般的眼睛照亮。 他的这双眼里,看惯了血腥,残暴,世间所有的恶。 可现在,只有她…… 南汐凑近了脸去吻回他的眼尾。 温声道:“我没有因此事伤心,夫君放心。” 李宁祁将她抱起,放在椅上,简单的将衣衫穿好,便从后头环抱住了她。 将跟踪一事交待了个清楚。 冷宫之侧,皇上早就派了血滴子把守。 靠近与误入之人皆会被就地格杀。 那一处,是皇上甚是在意的地方。 里头的人他想护,也是因为护住了她,便好似能有力量护住自己的权利。 而南汐带着皇后前来,暗中把守的人本想出手,被李宁祁抬手制止。 她想去的地方,李宁祁都愿意护她前往。 他没告诉南汐的是,皇上不仁,设计杀害护国公,这个仇,自己会替她报。 而能帮他一臂之力的,是那些被伤透了心的女子。 盛锦便是最有力的帮手。 只有让她对皇上彻底死心才行。 故而即便南汐今日不与皇后入冷宫,他也会想办法引人前去。 这一遭,倒是帮了自己的忙。 宫道幽深寂寥,李宁祁自然便想送她回来。 只不过还没来得及现身,反倒是被人察觉了行踪。 继而大打出手。 南汐侧着脑袋,将袖子拢起磨墨。 “这么说,你跟了我一路了?” “从出享殿开始。” 南汐抿直了唇,她还自诩警惕过人,结果竟被这家伙跟了这么久才发现。 李宁祁轻功甚好,她也明白,若换一个人,自己一定能早早发现端倪。 李宁祁伸手取了毛笔,蘸了墨汁,铺平后替她抄录。 “夫人不要气恼,轻功讲究天分骨骼,不是刻苦钻研便能成的。” 南汐睨他一眼,眼稍一挑:“你也不知道躲着些,收力不及,伤的就不知道是哪儿了。” 李宁祁揽住她的腰:“夫人,若是为夫受伤了,就要辛苦夫人贴身照料。” 他这么一动,手抖,笔尖上的墨汁就滴落在了纸上,晕开一片。 南汐拧眉:“李宁祁!” 她本就不擅长写字,好不容易完成了半卷! 一口银牙就咬在他的虎口。 李宁祁忍着笑看她。 夫人这一口,还没有在床榻上那时用的力道重。 倒是这唇瓣的触感…… 不自觉便想将人立刻带回府里去。 “我赔夫人一卷如何?” 南汐这才松口放开了他。 托着腮看着这人替自己执笔抄经。 轩然霞举,如圭如璋,实乃应了: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 自己当初将人捡回来,可真是明智之举。 即便那是他早就料想好的计谋,如今看来,也是心甘情愿上这狐狸的当。 看着看着,竟有些困了,手指一拢,将人的衣袍一角拽进了手中,眼睑下垂,呼吸匀称了起来。 李宁祁看着她,将她额前的碎发归到了耳后。 指尖在她的鼻头一触。 “好好睡吧夫人。” 第294章 送他一份礼 窗外传来三声短促的鸟鸣。 李宁祁看着南汐手上自己的衣袍,随即便取出了一枚铜板,双指捻住手腕一动,将轩窗击打了一声。 聂寒听到响动,又久不见李宁祁出来,只得侧脸看了进来。 便见自家主子冲着自己一招手。 他有些不解,翻窗而进。 明白了原因。 谢大人正紧拽着主子的衣袍睡的香甜。 这位尚书大人总是给人一副清冷铁面无私的模样,现下,倒是眉间舒展,睡得两颊粉红,多了两分女子的恬静之感。 李宁祁一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喉间微微哼了一声。 聂寒立马回过神来。 惊得忙躬身请罪。 自己是长了几个脑袋,居然僭越到盯着主子的夫人看这么半晌。 若是换了旁人,恐怕此刻双目都已经被剜了出来。 李宁祁并未计较,但也没有移开身子。 “太后要为柳绾舟办宴,听说因着这事李星昀动作不少?” 聂寒颔首:“他去寻了许恫尘,此人尤擅描摹字迹。而近日,李星昀也一直在寻找沈言当初留下的书信,想必也是为了此事。” 李宁祁冷哧了一声:“伪造证据...我这好弟弟还有两分脑子,总算是肯丢了那无用的迂腐,为达目的罢了,何苦在意什么手段。” 他眸光一冷,扬唇:“不过单是物证怕是不够,咱们送他一份礼吧。” 聂寒领命离开。 这太后既然有胆子罚南汐,就该让她一场美梦破摔。 她不是因小世子的诞生开怀吗? 他倒要看看,宴会之上,太后如何能再笑得出来! 李宁祁挑了挑眉,看向桌子上的佛经。 真是可笑啊。 他这么一个双手满是鲜血之人,居然在此抄录。 若是真有神佛,自己便是抄上千遍万遍,也只愿能伴她余生。 即便要身入阿鼻地狱,永不入轮回,亦是无怨无悔。 笔尖在宣纸之上移动,静的可以听见上头的沙沙声。 女子的呼吸声。 还有二人的心跳。 夫人啊夫人... 你这一生,也只能是我的。 ...... 一月之期已到,柳绾舟早早的就起来准备,特将太后的赏赐全都穿上了身,华丽的牡丹宫装,满头的翠玉金钗。 这些都不是一个侧妃应该拥有的规制。 她双唇碾着艳红的胭脂,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远山黛眉,袅袅婷婷,褪了过往那些柔弱姿态,更多了丝雍容华贵的高雅大气。 如此的话... 想必太后便会放心让李星昀抬自己为正妃了吧。 因还在丧期,即便是私宴,也并无歌舞助兴。 但柳绾舟已然心满意足,一双眼都黏在了身侧的李星昀身上。 太后在上头抱着小世子开心的合不拢嘴,更是摆手送上了无数的珍品。 她与晋王相视一眼,二人眼中皆有泪光。 李星昀正襟危坐,看着这其乐融融的场面,却满心的哀戚。 太后小心的将孩子递给了身边的宫人,让她们好生的带他下去。 刚刚唯恐伤了孩子,故而脱下了手中那嵌着红宝石的护甲。 伸了手,一旁的晋王迎了上去,将那托盘上的护甲小心的替太后戴上。 悄然之间,太后的手在他的掌心剐蹭了一下。 直让晋王一颗心都提了上来。 还有晚辈在,他不得太过放肆,压下想捏着霜儿的脸好好亲热一番的念头。 太后抿唇一笑,朝他眨眼示意。 这是要他今夜留下的意思。 皇上盯得紧,他们甚少能有机会在宫中幽会,故而每一次的相见都得厮磨片刻才可。 晋王拢回了手,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太后看向了李星昀,又瞥向了他身边的柳绾舟,真是说不出来的满意。 “绾舟你为星昀诞下长子,实乃是劳苦功高,除了这些珠宝首饰你还想要什么,今日都可开口同哀家说,哀家定为你做主。” 柳绾舟起身,于殿前跪拜,礼数周全。 “妾身一心爱慕世子殿下,只愿今生能一直伴其左右,为世子生儿育女,便已是满足了。” 她说着这话,低下的眸子看向了李星昀,满眼的希冀渴望。 太后见李星昀自顾自的饮酒,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个孩子! 莫不是还念着那谢家女? 那人已经是李宁祁的女人,即便星昀喜欢,日后夺了来,也断断是不能为正妃的。 二嫁之女,便是给个妾的身份就是抬举了。 晋王之前同自己说过,李星昀想留正妃之位等心上之人。 但太后可不同意。 故而她决意要抬柳绾舟的位份,也好让李星昀死了这个念头。 这都是为了他好。 待得日后一朝得势,承继大统,大南明朝也不能有一个二嫁的皇后。 自己的儿子,她不许旁人成为他的污点。 “哀家感念你情深意重,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贤妻。星昀,这样的女子该为正妃,也好日后约束管教你的后院。” 李星昀起身,掀袍跪在了柳绾舟的身侧。 双掌交叠举过头顶,俯身而下,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回禀太后,星昀不愿!” 拒绝的利落干脆,柳绾舟浑身一颤,立刻垂下泪来。 双目戚戚的看着李星昀,咬了咬唇开口:“妾身对殿下一心一意,殿下若是不愿,妾身不敢奢望,只愿殿下能予妾身一丝真心。” 上座的太后手掌一拍桌面,将上头杯盏的酒都泼出了大半。 李星昀自幼便十分听话,今日竟敢公然忤逆她。 都是因着那些不三不四的女子,教得他如此! 她冷了脸:“哀家可下懿旨,世子你还要抗旨不成。” 这话说得很重,她也是气急了,连连咳嗽了几声。 晋王连忙起身上前给她顺气,转过头来也看向了李星昀:“太后娘娘都是为了你好,儿子...你莫要忤逆。 柳氏为你产下长子,何等好事,若能为嫡长子,也算是王府后继有人,为父也好安心啊。” 却不想,李星昀再次一叩首,挺直了腰板,看向了上头的二人,一字一顿道:“儿子不愿!” 太后一愣,泪眼婆娑,手握住了晋王的手腕微微用力。 李星昀这话,虽是忤逆,可他也是认了自己这个母亲吗? 第295章 对峙 一时之间,太后微阖了双眸,清泪顺着眼尾两侧流下。 哽咽之余夹杂着轻微的叹息,看在晋王眼中只觉得分外心疼。 他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帕子。 宴会上留下来侍候的都是他亲自挑选培养送进宫里来的。 自从慈宁宫着过一次大火,他便心有余悸。 若是自己的霜儿真的出了什么事,他这个摄政王当真是个笑话了。 小心得去拭她眼尾的泪花,在耳边劝道:“你体弱多病,身子还未好全,切莫太过伤怀了,如今咱们的儿子也长大成人了,你该照顾着点自己的身子才对,儿孙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叔嫂如此,即便太后不是先皇遗孀,此情此景也太过僭越。 柳绾舟虽听不见二人耳鬓厮磨间说了些什么,但看到这一幕,心中也了然了。 怪不得,这太后娘娘对李星昀好的出奇。 哪里是侄子,分明是血缘之亲。 她心中大骇,这等秘辛竟然毫不避讳她。 想来太后与晋王是真的接受了她。 只可惜…… 李星昀还是执拗不肯。 瞧太后神色,好似也有一丝松动了。 这可不行! 若错过了今日,怕这正妃之位她再也无法企及。 更何况,京都无数贵女,何人不仰慕世子殿下的风采。 那些人,都在等着能入王府呢。 就连那玉崂山的外邦女子也对李星昀肖想得很。 柳绾舟眼中闪烁着泪光,就这么刚刚好的乘在眼眶之中打转,迟迟不肯落下。 看着太后跪拜道:“妾身无德,不得殿下喜欢,是妾身的过错,妾身不敢再高攀太后娘娘的厚爱了。” 她这般心碎的模样,话里话外又如此诚恳示弱,太后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了。 “你刚产育,快先起来,静候一旁,哀家来为你做主。” 说罢,太后看着李星昀:“你且说说,为何不愿?柳氏不论出身还是长相,亦或是对你之心,哪一点不好?你莫要被迷了心智。” 但她也不舍得李星昀再跪着了,一拖手,便让人也起来说话。 自己常年在宫内,将儿子扔在王府,即便有个名义上的母亲,但总归是欠他颇多。 李星昀起身,微微凝眉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 双手捧起:“柳氏不得为世子正妃,也断然当不得这侧妃之位。” 柳绾舟细密的睫毛夹杂着眉宇间的痛苦与难以置信。 “殿下,即便不喜绾舟,看在咱们孩儿的面上,也不该轻易说出这样的话,殿下如此,是要休了妾身让舍身去死吗?” 李星昀听得这话,勾唇轻声地笑了一声。 还是那般地温和,但说出的话却冰凉,响在柳绾舟的耳侧,宛若惊雷一般,让她浑身颤栗不止,后背都出了一身的汗。 “柳氏,你敢指天发誓,这个孩子真是我的骨肉吗?” 柳绾舟连连后退了两步,一脸震惊转瞬即逝,哀戚的梨花带雨:“世子殿下为了南汐姐姐,这是连我们的孩儿也不认了吗?” 她脚步踉跄,无力的跌坐在了地上,转头看向了上座的太后:“太后娘娘怜悯绾舟,绾舟此生实在无以为报,但被自家夫君如此误会,绾舟实在无颜再活在世上了。” 说罢,她做势就要去撞边上的梁柱。 太后连忙喝止:“拦下她。” 她身若无骨,娇躯无力,自然理所应当就被两个宫女给拦了下来。 就这么半伏在地上抽泣。 好好的一场庆贺宴会竟成了这个模样。 太后扶着额角,便觉得头疼得很。 那封信被递了上去,看在柳绾舟的眼中生出了担忧之色。 世子殿下能说出这样的话,那必然是听说了什么。 李宁祁是个疯子,之前既然选择不说,现下怎会突然开口。 不过,即便他写信作证,自己辩驳倒也能说得过去。 却见上头的太后展信一阅,随即气得一张脸都绷紧了。 再看向柳绾舟的时候,目光里全是怔恶。 若不是晋王拦着,她现下便要去将人撕碎。 柳绾舟被瞪得浑身一凉。 信被甩在了地上:“给她自个儿瞧瞧!” 宫女忙捡起信件交给了柳绾舟。 这上头! 居然是沈言那个轻浮浪荡子的字! 他不是死了吗? 怎么会如此言辞凿凿的将二人偷情一事全都抖落了出来。 柳绾舟慌张地手指一抖,信就掉落到了地上,她向前爬了两步,拽住了李星昀的袖袍,整张脸都苍白了起来,一头珠钗早已因为刚刚的举动乱了,此刻发丝凌乱,楚楚可怜。 “世子殿下,绾舟对你的真心比那些女人都要深的多,你为什么就是看不见呢?谢南汐有什么好,你还心心念念于她吗?那李宁祁是个疯子,他断然不会放手的,你死了这条心,看看绾舟好不好。” 李星昀手指拽着袖袍一扯,眸底深深:“这无关其他人,柳绾舟,我迎你进王府,是此生最大的错事。” 柳绾舟瞪大了双眼,颓然的垮下了肩部:“错事?世子殿下将我们的婚事当作是最大的错事?我的一颗心呢?我只是太过爱慕殿下,我有什么错?” 她指向了地上的那封信件:“不过是一个已死之人的随意攀咬罢了,怎可当真!沈言早就觊觎我,故而才说出这样的话来诋毁我,他不过是陷害想要毁了我,世子殿下...你该信我才是。” 李星昀有些悲戚的低睨着柳绾舟。 这一眼,看得柳绾舟心中发凉,从头到脚的寒意让她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了。 李星昀原本也只是怀疑。 私下调查了柳绾舟出嫁之前的行踪。 得知她常常出入沈府,美其名曰探望自家苏姐姐。 可据柳家下人所言,这二人在苏磬音出嫁之前并无深交。 怎么关系突然亲密了起来。 再加上与金丹凝分别那晚她所说的话,疑心更重。 这孩子早不来晚不来,正赶上与南汐婚约在即。 故而他托了许恫尘帮忙,模仿那沈府之中的浪荡子沈言写上这么一封陈情信,与她对峙。 但这信,毕竟是假的…… 即便自己心疑,若是柳绾舟狡辩他也无法反驳。 原本只是想着用这封信拖住时间,起码不能应允正妃一事。 却不想,前两日,竟有一偷盗的犯人被送进了刑部。 点名道姓想用消息换自己从轻处罚。 这个人出现的刚刚好,凭空而降的人证虽然可疑,但也恰好揭开了此事的真相。 第296章 一念之差 至于是何人送来了人证。 他也严刑拷打过,但那人抵死不说,似乎这刑部酷刑都抵不过那一个名字来得可怖。 李星昀心中有了一个怀疑的人。 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人送来,又送得如此恰当时候。 这京都之中能做此事而有心插手此事的只可能是自己那隐藏多年实力的兄长。 他突感颓然,只觉得自己像是个傻子一般,就这么撞进了一个个陷阱之中。 而兄长,从始至终,都做壁上观。 看着他在这污泥旋涡中挣扎,看着他一点点沉沦,被抽干了一切心气乃至灵魂。 心中有怨,更多的却是怨自己。 若不是他先放手轻信柳绾舟,也不至于到了如今的局面。 现下若还是心软,更要伤了另一个女子的心。 如果…… 她还愿意等他。 李星昀懒懒的低了眸子看她:“你为自己辩解也无可厚非,但我还有一个人证。” 柳绾舟愣住,十指都陷入了掌心。 脸上的妆容也早已斑驳的不成样子。 看向了太后,后者已然被气得连连喘气,哪里还能听她的求情。 自古皇室最为无情,世子血脉有一丝怀疑她都不会再有好日子过。 李星昀抿直了唇狠下心来不去看她,拍了拍手掌。 殿外的护卫闻声就拖进来了一个穿着囚服的人来。 这人一出现,柳绾舟的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中蹦出。大脑一片空白,冷汗瞬间滴落。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车夫还会出现? 在沈言死后,她第一件事便是想除掉这个马车夫。 当日沈言与自己苟且,这个车夫是亲眼目睹的。 沈言甚至扒开了她的衣物凌辱,也都让此人看见了。 这样的人,怎么能留。 只不过她想雇凶杀人的时候,却被告知,这汉子醉酒打翻了灯油,点燃了一场大火。 连自己也烧死在那片灰烬之中。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欢喜得不得了。 “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眸中闪着惊恐,像是看见了鬼一般,嗓音都尖利了起来。 一个早就该死的人! 那马车夫戴着镣铐跪在地上满是嘲弄:“怎么,侧妃是在问我怎么还没死吗?若不是那场火我被人救下,恐怕我就该死在你的刀下。” 柳绾舟连连向旁边瑟缩的躲去。 刚刚太过惊骇的出口让她瞬间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这样一来,她就没法咬死自己不认得此人了。 一切都来得太过震惊,以至于她忘了,那当初火力的尸体又是谁的? 是谁救下了这个汉子,又弄来了假尸瞒天过海。 从最开始,这便是那人手中的一步棋。 李宁祁不需要亲自开口,也不屑于指证,但他早已经将所有的事捏在手中,等着日后一一还给自己的好弟弟。 若不是金丹凝的出现,不是太后罚了南汐,他也不会选在现在将这人证送上门去。 他巴不得李星昀被这柳绾舟缠个没完没了,这样才会失去和他争抢夫人的可能。 太后看向这乱糟糟的局面,一张脸冷似寒冬:“这么说,柳氏与这人果然认识?” 柳绾舟咬了咬下唇:“这是妾身认识的一个马车夫,并无深交。此人好赌,我不愿借钱于他,便来随意攀咬,太后娘娘断不可轻信,定要杀了这人,为妾身做主。” 那汉子咧开了嘴笑,一口黄牙露出:“我为侧妃娘娘做了那么多事,如今撇开还想要我性命,实在是无情啊。” 说罢,他冲着李星昀重重磕了个头。 “世子殿下,当日侧妃与沈家公子日日苟且,侧妃右胸口处有一黑痣,便是铁证。” 此话一出,太后问询的眼光便看向了李星昀。 只不过她没料到的是,自从柳绾舟嫁进王府,李星昀根本没有碰过她一根手指头。 被下迷药那次,更是怅然没有注意过。 所以她身上何处有痣,他根本说不出来。 太后瞧他发怔的模样有些无奈。 这孩子...... 摆手让人将那马车夫拖了下去后又眼神瞥向了刚刚拦下柳绾舟的两个宫女。 那二人即刻会意,一起向前就将人摁住了。 太后抬眉看她,再也没有了一开始的慈爱。 “你是自己招还是我让人当即扒了你的衣服验明?” 柳绾舟立刻用手捂住了自己的领口连连摇头。 哀求似的看向了李星昀。 在这里被扒开衣服,何其凌辱。 “世子殿下,妾身自小便心悦于你,一念之差才瞒着此事,但妾身是真心的。你看在柳家的面子上,看在兄长的面子上,也莫要让绾舟受此侮辱。” 李星昀蹙眉,他一向待人温和有礼,如青松白雪,世间皎月。 做了假信件有违天理公道。 而如今事实已澄,他便心满意足。 世间女子艰苦,若能回头是岸,行差踏错一步也有挽救之机。 更何况,柳问与他,相交颇深,即便柳绾舟与柳家的关系不似从前,那这人也依旧是他的妹妹。 躬身行了一礼,李星昀开口:“请太后娘娘手下留情,既然事情已定,还望给她一个出路。” 太后本是不愿,这个女子让李星昀蒙受了这么多,怎能轻易罢休。 但李星昀掀袍而跪,那衣冠胜雪,不染尘埃,说出的话亦是温润有礼:“此女子与我相识一场,此事也有星昀的过错。” 晋王不着痕迹的哀叹后悔。 若不是自己强迫李星昀娶这柳氏,也不至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都怪为父,是为父思虑不当,误了你啊。” 李星昀缉首一礼:“父亲大人生我养我,若是有错,也是我一人之错。 太后本来欢欢喜喜,一夜之间,全都落了空,她咳嗽了好几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晋王急忙扶着太后起身,叫了御医速来,最后也没有要柳绾舟的性命。 只不过那小世子是断然不能继续留在王府的,将他送到了柳家的远房苏二叔的手中。 而柳绾舟,对外宣称她病重不治身亡,实则是因为李星昀的求情将人送往了寺庙清修。 青灯古佛,伴她余生。 第297章 皇家围猎 秋云乍起,霜染红枫。 皇帝率领文武百官前往皇家猎场。 这是服丧期间第一次的大型活动,亦是有祈福与宣扬骁勇善战的刻苦传统。 皇上坐在营帐之中,紧了紧自己的袖甲,看着这大片平原之上立着的人马,缓缓道:“众爱卿们休整片刻后便皆可上马进林,谁猎得的猎物最多,便是今年的魁首,夺得魁首者,孤有大赏。” 听得这话,那些武将们皆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南汐既是刑部尚书又是云麾将军,但刑部诸人与旁人不同,擅武者众,自是围住了南汐,让尚书大人带着他们去博个头彩。 众王公贵族皆有自己的帐篷,李宁祁一身玄色窄袖锦衣立在外头,面上泛着寒霜。 看着那群围在自家夫人身边的人,就莫名恼火。 本想着此次狩猎,他可与夫人二人驰骋比试一番,再偷闲共赏秋叶。 结果... 眼眸一冽,更是看见了李星昀翩翩白衣,正将一把弓递给了南汐。 他脸色更沉,突然有些后悔将人证送给了李星昀。 就该让那柳绾舟继续纠缠才对! 南汐冲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用口型说着话。 这意思是要同他在林中汇合。 李宁祁面上颔首,翻身上马之际手却拽紧了缰绳,一双眼睛更是牢牢盯着自家夫人不放。 这群刑部小儿,查案的时候怎么不见得如此积极。 到猎场之上,反倒是围着南汐不放。 眼尾一挑,他冲着右侧看去。 冥冥之中,感觉有一目光注视着自己。 很不友善。 他本就是血滴子,对于杀气熟悉异常,转过了头,正迎上了御前侍卫云齐的脸。 云家近日颇得圣恩,云棠更是得了皇恩以答应的位份入宫。 而云家兄长云礼,年纪轻轻任正三品大理寺卿,前途不可限量。 云齐似有些诧异他会注意到自己,扬唇友善的颔首示意。 李宁祁也顿了顿头回应,但二人并无交情,故而也不需要攀谈什么。 收回目光,李宁祁环顾四周,那抹杀气不再,也无人再看向此处。 李星昀本也要随南汐上马,却来了个宫人道是太后有请。 自从柳绾舟一事后,太后身子一直不好,他也多日未曾进宫请安。 秋猎是国之盛典,故而太后也起驾而来。 南汐接过他手中的弓,拍了拍他的肩膀,扬眉:“你快去吧,我们去林中再见。” 刑部诸员纷纷上马,皆怕错过了头彩。 第一只猎物是会得到赏赐的,更是好寓意。 “我随后就来。”留下这话,他便急忙随宫人前往太后的帐篷。 南汐率十余名部众扬鞭入林。 策马飞驰不足五百米,南汐便勒住了马。 微微勾唇,伸手自后抽出一箭羽,挽弓搭箭一气呵成。 肩上的红色披风飘逸于空中,风姿绰约。 箭如白虹贯日,随着尖锐的破空之声,扎进了一只麋鹿的脖颈。 身边的人连连喝彩。 “尚书大人可不愧是将门虎女啊。” “射法精准,倒是让我们大开眼界。” “大人,我先将猎物带回去,也好让那群武将们看看咱们刑部的风采。” 南汐却望向了林子深处,眯了眯眸子。 按理说,这么近的距离,怎会有麋鹿跑出。 这猎物出现的太过简单,像是提前计划好一般。 而麋鹿跑出的那个位置... 自己与夫君也是约定的这个方位。 因这林场甚大,故而出发之际,就将林中方位分与了众人。 难不成,这麋鹿是被那人赶着送上门来。 依着他的作风,倒是也做得出这样的事。 南汐不禁有些想笑,压了压嘴角。 夫君这是帮着自己作弊,好夺彩头啊。 他的弓法在自己之上,现在也未有猎得头彩的信号传来,实在是不寻常。 不过南汐觉得她要同这人公平的较上一场,总让着自己还有何意趣。 分出一骑驮着麋鹿原路返回,剩余的人皆是兴致大发。 马蹄扬起尘土纷纷,加快速度朝着深处而去。 偶遇路边几只锦鸡白兔,可再大的猎物却再未见到。 相反... 越往里走,林子越发寂寥了起来。 南汐蹙起了眉头,隐隐不安。 而此刻太后营帐之内... 李星昀刚掀了帘子进去,却遇上了云齐。 后者躬着身子向他行礼:“世子殿下安好。” 李星昀连忙回礼。 待得人出去了,帐内只剩下了太后,晋王与他。 刚要跪下,太后冲着他招了招手。 “星昀何必多礼,上前来。” 晋王捧着药碗退开了一步。 李星昀瞧见太后眼下的乌青,心上不知是何滋味。 “太后娘娘的身子还是不见好?” 晋王在旁叹了口气:“这段时日,皇上频频出手,将为父辛苦培植之人皆一一拉下了马,他做事如此决绝,太后娘娘心中担忧,自是难以安养身子。” 李星昀自从和晋王深谈之后,便开始接手这些事宜,但... 刚刚的云齐? 他并不知道,原来太后在云家也埋了人马。 瞧出他的困惑。 太后道:“你心地纯善,哀家不愿让你裹挟太深,但是星昀,有些时候太过心善便是替他人递上了刀子,若是不心狠,怎能成就大事。” 李星昀拧了眉毛,他曾一心向往山野,想做一个闲云野鹤一般自由自在的人。 陪着心爱之人归隐,远离这世间所有的嘈杂。 但事与愿违。 他血脉如此,弱肉强食。 当今圣上心胸狭隘,一旦失去依仗,王府上下皆会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故而这些日子,他暗中联络那些清流世家,想将局面重新归于两派旗鼓相当。 若是如此,这虚假的平衡也比倾覆来得好些。 朝局如此,他有心无力,何人不想做一个只心系黎民,忠君的好官,可... “太后娘娘既让我瞧见了云大人,想必是有要事交代?” 太后深深地看了晋王一眼,后者默然,从矮几上捧起了一盏茶。 “星昀,来...先用口水,听为父跟你细细说来。” 第298章 故技重施 瞧见人抬了袖子将水喝下。 晋王将杯子接过有些踌躇为难的看向了李星昀。 他心中一惊,问道:“父亲为何这副神情?可是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薄唇紧抿,晋王拍了拍李星昀的肩膀,接过他手中的杯子。 “星昀,有些事情既然已经注定,便再无转圜之机。” “父亲此话何意?” 太后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你可知道柳氏的供词?” 李星昀心中一凛,放在双膝上的手不自然的握成了拳。 “太后娘娘答应过,留她一条性命。” 太后唇边的笑僵了僵。 “她的命,看在你与柳家的面子上,哀家自然不会取,但此事太过荒唐,怎可让她如此安稳的度过余生。” 那日,她被气得吐了血。 故而才没有亲自发落,李星昀原以为此事翻了篇,却没想到,她后来还是命人前去让柳绾舟吃尽了苦头。 他对柳绾舟并未有情,但让她如此痛苦,也绝非自己本意。 李星昀忽觉得浑身泛冷,一股无力之感袭上了心头。 终究...他无法做一个铁石心肠之人。 他这样的性子,又怎么能担负得起父亲母亲的重托。 像有一块巨石一般压在自己的背上,让他原本挺直的脊背都不禁弯下了些许。 眸光中一股清冷的茫然忧愁涤荡开来。 太后继续说道:“柳氏吐出了一个名字,哀家才发现,这么多年,让那野种苟活于世是个多么大的错误。” 李星昀慌忙开口:“兄长!” 太后冷睨了他一眼,眉尾一挑很是不悦。 “那野种所为也配得你这一句兄长?星昀,你可知,柳氏那贱人与沈言苟且一事,李宁祁早就知道?他瞒下这事,便是要毁了你的姻缘。如今你受了这么多,都是拜他所赐!” 李星昀垂了眼睫,在脸颊上落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人证送来刑部的时候,他便已经猜到了这个可能。 但从小到大,王府对兄长总是亏欠的。 太后见他不说话,一时气急,捏着帕子连连咳嗽,惊的晋王忙上前将人搀扶着给她顺气。 “你!你这是早就知道了?” 李星昀低低的应了一声:“那马车夫靠着一场火灾躲过柳绾舟的杀心,又为此事作证,我便已经明白了...只是,事情已了...” 太后一撇袖子,将桌侧的药碗打落在地,双目像是淬了毒一般狠厉了起来。 “如何能了!若是不取他性命,哀家这口气便顺不下去!” “太后娘娘意欲何为?” 她看向了李星昀,自己的这个儿子,从小便被二人保护得太好,生得这般端正良善,这很好。 故而有些事,那些会脏了手,那些染了血腥的事,便该由着她这个母亲来完成。 “这片林场,土地肥沃,哀家觉得,倒是一风水宝地...刚好用来收殓那野种的尸骨,也算是哀家心善了。” 李星昀蹙眉,呼吸都有些不畅:“您在林中设伏了?” 太后淡漠的冷嗤了一声:“今日,这林中不止有凶猛野兽,也有训练有素的死士,哀家绝不会让他再活一次了。” 小时候的毒居然没让他死,那这一次,自己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定要他有去无回。 “可!南汐也在其中。” 太后道:“哀家知道你心中有这女子,若是她识时务,哀家定会饶她一命,但若是她一意孤行,非要救那野种,那就莫怪哀家心狠,成全这一对鸳鸯。” 李星昀颤栗着跪了下来,躬身道:“南汐自是不肯放下兄长一人的,太后娘娘如此,便是要了她的命。是我毁了婚约在先,求您放过她。” 他了解南汐,即便深陷危险之中的人不是兄长,是自己,她也会义无反顾的搭救。 她这样的人,怎么能死在阴谋之中。 太后被气的不轻:“若是她活着,哀家便松口让她入王府,但若是她心中只有那野种,你又何必如此情深,为了这一人,实在不值得。京都之中,身世清白干净的女子多得是,待得哀家再为你好好物色物色。这一段孽缘,你不忍心斩断,便由哀家替你斩断!” 李星昀眼尾泛红,眸色黯淡无光,还想开口,头突然便昏沉了起来。 整个人也摇摇欲坠。 他恍然大悟,一脸震惊看着晋王,艰难得开口:“父亲呢?这是打算故技重施?” 浓厚的苦涩感漫上心头,又似埋了尖刺一般地疼。 他们将事情和盘托出,是因为自己喝下了父亲递过来的水。 水中有迷药,就像上次设计让他与柳绾舟共处一室,如出一辙。 晋王重重的叹了口气,拍了拍手,外后进来两个宫人,一左一右搀扶着李星昀。 “星昀你先回自己的营帐内好生休息,待得今晚一切事成,父亲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李星昀想要甩开那两人的手,药劲却有些上了头,他摇摇晃晃的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父亲,求您了,求您收手吧。” 兄长与父亲之间结怨已深,却不想真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晋王冲着那宫人颔首。 李星昀再想开口,眼眸已经沉重的抬不起来了。 他双肩垂了下来,只得任由着人将自己扶出了这里。 直到回了自己的营帐,宫人将他扶着上了床。 替他盖好薄被,刚转身,颈部便传来痛楚。 李星昀看着倒下来的两人,跨步从她们身上而过,取了长剑,急急便出了营帐,翻身上马,朝着南汐一行人的方向赶去。 他因为迷药,失去了南汐,失去了从小到大的光。 这样的错,如何还能再来一遍。 对于迷药,他早就处处戒备,一朝入了陷阱,便生了警惕之心。 自他入营帐看见云齐开始,便心有怀疑。 故而父亲递过来的水,全都被他吐在袖袍之内,双手垂放之时,又将浸湿的地方拢在掌心,这才瞒了下来。 风声呼啸,伴着他沉重的心跳。 李星昀眼前迷离一片,竟是清泪横流,随着风消散在空中。 他后悔了... 悔自己该拦下这一切... 又只觉得天旋地转的无力嘲弄。 自己...终究是搞砸了。 第299章 抱住了她 南汐左右环顾,伸出手来,让大家全都停了下来。 “大人,可有什么奇怪之处?” 南汐道:“动物们天生警觉,只有遇到危险才会如此藏匿行踪,你们不觉得,这林子的猎物有些太少了吗?” 听得这话,大家的兴奋劲一下子过去,都冷峻了下来,纷纷拔出腰间佩刀。 “大人,若是有异,我们应尽快原路返回,将此事禀告,携御林军前来调查。也不知道其他方向的人是否也碰到同样的事。” 南汐却担忧的看向那黝深之处。 树木高低错落,将路挡得严实,她似要透过那层层叠叠的翠绿望向尽头。 只怕李宁祁走在他们前头已然入了林子,来不及了。 想到他有可能遭遇危险,南汐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这人昨夜还说这个方位有一山谷,从上可望见一谷枫叶美景。 她抿唇道:“你们先行回去,我还需往前探探。” 刑部诸人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原本的怀疑与不认可全都烟消云散。 自从谢南汐执掌尚书一位,公正严明,刑部处事再也不似从前。 他们依着心中律法,自也寻回了初入官场那满心朝气盎然之情。 拱手抱拳,无一人离开。 “属下愿与大人共进退!” “是啊大人,您莫要扔下我们,此事蹊跷本就是刑部管辖范围,就让我们陪您前去吧。” 南汐哪里肯让这些人跟着自己遭遇险境,但她也深知这些部属之心,就如同她在盘鸣涧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一般。 风声呼啸,树梢上三两只飞鸟受惊扑扇着翅膀飞离。 空气凝固,危机四伏。 南汐搭弓举在胸前,面色肃然。 刹那间两匹白虎从夹道而出,扑向了最近一人的坐骑,那锋利的獠牙尖锐,在阳光下泛着令人胆寒的死亡冷冽。 它们浑身暴戾,双目不知为何,呈现一种怪异的赤红之色。 呜嚎声起,两匹马儿被咬得鲜血崩出,一下子将上头的人也掀翻在地。 十几匹马儿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惊得乱了阵脚,再也不受控制的狂奔了起来。 眼瞧着那白虎咬死了马便张开血盆大口要咬向那倒在地上之人的脖颈上。 南汐怒极大喝一声,双箭齐出! 羽箭扎进白虎的身上,让它们一时吃痛,但依旧落下了巨爪,将两人臂膀上的肉生生撕下了一大块。 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更是让那白虎嘶吼更甚,陷入癫狂。 飞身下马,双腿腾空,腰肢在空中扭转之际拔出了侧腰的匕首。 狂奔而上,在白虎咆哮着再张开血盆大口之际,匕首插进一只老虎的右眼之中。 剩余的人也从受惊的马背上下来,围将着对着另一只白虎发起攻势。 将受伤的人员拖出白虎的攻击范围。 南汐没有料到,即便是右眼已瞎,这白虎像是丝毫不觉疼痛一般朝她扑了过来。 伸出的利爪就在头顶,这么一爪下来,会生生将人撕做两半。 南汐手腕一转,匕首带着喷射的血液而出。 她再一刀插进白虎前肢骨缝之间,单足一点,借力整个人翻上了虎背。 剧烈的挣扎让她一时无法下手,但幸亏那骨缝处的匕首扎得很深,故而想轻易的将她甩下来也绝无可能。 “刀!” 一旁的属下立刻拔刀抛向了她。 似乎是感应到了危险,白虎调转了方向,朝着树干便要撞过去,企图将背上这人撞飞。 一手把住匕首,南汐曲腿腾飞,倒过了身子,足尖一挑刀柄,那刀转变方向直直向下。 被她伸手反扣握住,松开匕首的一瞬间,整个身子离开了白虎,双手合握住刀柄咬牙用尽全身力气,俯冲而下。 白刃扎进老虎的后颈处,手腕一扭,传来关节崩坏发出的“咯吱”声响。 拔刀一踩虎背翻身落地。 血点溅上她的侧脸,玉冠已落。 发丝随风飘扬开来,她一袭红衣,横刀在前。 另一只白虎再伤二人后也被斩杀于部属们的乱刀之下。 南汐扬眉,眸光闪着凛冽杀意对着前方吼道:“尔等鼠辈!藏头露尾,真当我刑部之人是吃素的不成!” 不止是她,属下们也背靠着将伤者围在了中间,警惕的看向四周。 那白虎出现的极不寻常,更是在被砍伤后依旧不惧痛楚反而愈加凶猛,再加上那对令人毛骨悚然的红瞳,可见是有人驯养特意放入林中所为。 初入林子所打到的麋鹿恐怕也是因为这不速之客一时乱了分寸才送上门被南汐捕获。 四周树木之上,树叶的“沙沙”声纷乱响起。 传来一陌生的阴沉警告。 “若是大人不继续入林,可保您与这些人的性命。” 南汐心中一颤:这些人真正想杀的是李宁祁。 那拦下他们的已经如此之众,密林深处又该有多少人等着他。 愤怒的火焰焚烧而起,她将刀插进土里,撕开下摆的红色锦袍,用布条将一头乌发高高绑起。 扬唇却丝毫未有笑意,像是一尊杀神降世,不带情绪的漠然开口。 “既然你们想杀他,那我便要你们的命!” 周围的部属们亦是齐声喝道:“杀!” 南汐将虎尸身上的匕首拔出,用袍子将上头的血迹擦尽,一手反肘握着匕首一手将长刀横劈,身形便如利箭飞出,砍向了最先下树的蒙面人。 二十几位黑衣人将他们围在一起,刀剑交锋,鲜血淋漓。 他们皆是训练有素,又赶来猛虎先消耗了刑部诸人的体力,故而很快便占了上风。 看着一个个倒地的同僚,南汐双目泛红,手中的刀更是狠厉无比。 她一马当先,手掌扣住一人的脖颈,另一只手对着边上偷袭之人将刀柄一转,刺入他的腹部。 手腕用力,掐住咽喉之人脖子断裂,鲜血从毫无生机的口中流淌而出。 眉目如画,却冰冷决绝。 寒光至处,皆有尸骸倒地,血光逬现,染红这落叶纷纷。 比之山谷枫林还要艳丽几分。 出手狠辣让这些蒙面人都有些骇然。 又解决了两个杀手,南汐咬了咬牙,体力已然消耗不少,又一人牵制住她,南汐手腕翻转,匕首划破对方脖颈。 与此同时,一人乘机举剑刺向她的眉心,却不想马蹄声顿起,他身子中箭倒飞而出。 李星昀急急赶来了。 见血泊之中的红衣女子,身形踉跄,身上沾满鲜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 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翻身下马,手起剑落,除了三四个逃跑的,其余之人都被他出剑夺了性命。 南汐脸色苍白冲他顿首,微微扬唇:“你来了...” 李星昀跨步上前,将人一把拥在怀中。 幸好... 幸好自己赶上了... 第300章 杀了他 南汐一愣,这人浑身怎颤抖得如此厉害。 生死一线之际,战士们劫后余生也总会如此宣泄,她明白李星昀这是在害怕,更是因着欢喜。 手腕酸痛,匕首与刀皆掉落在地。 她抬起手臂,拍了拍这人的脊背安抚道:“我没事,你放心。” 李星昀抱得很紧,似要将她揉进身体之中。 南汐瞳孔一缩,猛然挣开了他,拉住他的臂膀与他换了位置,一双眼睛直直看着林子里出现的那人。 她就这么毅然决然的挡在了李星昀的面前。 李宁祁只觉得眸子刺得生疼,杀意弥漫开来,将那寒潭似的双目更添几分冷意。 拉开弓弦... 南汐怔然,连忙展开双臂。 李星昀这下也反应过来了。 就看见那箭尖对准了自己。 手指一松,箭羽破空而来。 南汐咬着下唇不动,那箭穿过她的脸侧,将后头一个爬起来的杀手射的脑浆四溢。 这一弦... 满布杀意。 李宁祁拉着马绳向前,一步一步... 南汐双手垂下,便见他这么闯入了自己的视线,俯下身子,伸出了手掌。 那双眼睛,毫无波澜。 他这是在生气吗? 南汐微微蹙眉,却还是伸出手放在他的掌心,任由李宁祁扣住她的手腕,将人一提,揽住腰身,抱上了马。 捁住了她的腰放在自己身前,侧脸冷眼看着李星昀。 “即便你刚刚不出手,我的箭也不会让她有事。” 李星昀对上他的目光... 柳绾舟一事,他觉得自己已然还了小时候袖手旁观的冷漠。 薄唇微启:“我倒是希望你能护得住她。” “我家夫人,还是不劳烦世子殿下操心。” 两人对峙,语气平淡,但听在南汐耳中却是电闪雷鸣,若不是自己在场,恐怕他们二人早就打起来了。 她叹了一口气,看向地上的伤者道:“我们必须回去报信,这些人恐怕不能轻易移动,要将御医带来才可。星昀,你...” 话音还没落下,数支飞箭破空射来。 李宁祁一勒缰绳,调转马头,箭扎进了刚刚的地方。 紧接着林子两侧便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看来人数不少。 李宁祁闷声道:“南汐你留下,我将他们...” 南汐冲着李星昀伸手,后者将手中剑抛给了她。 她一夹马腹,朝着林深处而去。 “星昀,这些人不是冲着刑部众人而来,救治伤者的事便交予你了。” 瞧着二人的背影,李星昀默默颔首,却觉得苦痛难言。 他赶来是为了救她。 可她却毅然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这样明媚的女子...却被自己弄丢了。 南汐随着兄长上马那刻,他便明了这场劫数她不论生死皆会陪着他。 两人跑进林子里,南汐耳侧是李宁祁焦急的声音。 “夫人...我不是让你留下吗?这些人都是冲着我来的,我自有办法对付。” 南汐感受着背后这人炙热的温度,一心悬着的心却安然了许多。 她唯恐他已然涉险,虽然如今危险并未解除,但两人在一处,便是万幸。 “既然能对付,加上我岂非更有胜算。这些人的身法不似寻常。” 李宁祁鼻尖缭绕血腥味道:“你受伤了?” “都是小伤,这些是那蒙面人的血。” 南汐轻声接着问道:“刚刚...你?” 李宁祁冷了声线:“若不是夫人,此刻我已经杀了他。” 果然! 她并未看错,这人刚刚搭弓的那一刻,那一眼,冰冷的让人背后生了寒意。 在自己面前,他总是藏起浑身的戾气,将全部的温柔都送与了她。 但南汐知道,那些过往,折磨,不堪,痛苦,还在拉着他往深渊沉沦。 他那疯狂的嗜血杀意滋生在心中每一个角落。 即便生出的荆棘扎进每一寸血肉,南汐也愿以身相替。 开口解释:“刚刚那一幕,你不要误会,不过是抗敌之情,兄弟之谊。” 夫人耐心的解释,让李宁祁原本紧蹙的眉头微微一松。 “即便夫人无意,难保他人肖想。夫人...我说过的,任何人想抢走你,我都会杀了他的。” 南汐握住他缠在手背上的缰绳:“没人可以抢走我,李宁祁,除非你放手,要不我以谢家血脉起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心中唯你一人。” 喉咙一紧,李宁祁向前俯了俯身子,气息乱在她的耳侧。 风声呼啸而过,猎猎作响。 却再也无法撞进他的耳廓。 因为她说的话,这赤裸裸的保证与告白,让李宁祁原本的暴戾全都消失不见,只余她的声音萦绕。 “夫人的手,即便挫骨扬灰,我也绝对不松。” 要不是后面的人追得紧,李宁祁真想立刻吻上她的唇。 他眯了眯眸子,舔了舔自己的牙尖。 这些尾巴们,都该死! 破空声不断,二人一马速度难免慢些,便有羽箭袭来,南汐想要拔剑回防,却听得背后的人说道:“山谷处有血滴子接应,将人引过去即可。” 血滴子这次前来的人并不多。 因着这段时间,总有官员闹事,且多为晋王一党。 现在想来,怕是他正是为了分散血滴子,好实施这次的刺杀行动所为。 有心有力如此大费周章取他性命的,根本不用深思是谁了。 在即将被追上之际,血滴子们出现在了山崖之巅。 双方交战,一时场面混乱不堪。 但他们训练有素,局势很快逆转。 却不想... 一声震耳爆破声响起! 这些人居然提前埋了火药! 重重陷阱,就是为了一举中的。 南汐的剑刚从一人胸口拔出,脚下土地一震,整个人失去了平衡,惊诧间便跌入了山谷之中。 李宁祁足尖一点,暴喝一声,不管不顾的随她跃下。 他伸手,将人于半空抱住,护在自己怀中。 此处多有树木斜生,李宁祁翻转身子,堕落的速度因为树枝阻拦而有些减缓。 南汐眼含泪光,看他唇角溢出的血丝,却因为一路打斗,没有力气挣脱护他。 幸好这个山谷并不深,折断数根枝桠之后,两人滚在了一片斜坡之上。 枫叶流丹,层林尽染。 这是李宁祁要带她看的好景色。 顺坡滚出了十数米,这才堪堪稳下了身形。 泪水泗流而下... “李宁祁!你醒醒!” 第301章 夫人的眼泪似是甜的 南汐指尖颤抖,去握他的手,却觉冰冷的很。 就如同自己当初捡到他一般。 只不过那一次,是她将这人当作了缓冲的垫背。 这一次,是他主动护她在怀中。 身上除了细微的擦伤之外并无其他不适。 可…… 南汐顺着臂膀而上,想将人扶起,可触碰他的脊背。 手上一湿,她将人的身子扶着侧躺下来,头靠在自己的腿上。 摊开手掌一瞧。 上头全是血。 刺目的红,让南汐瞬时呼吸一滞。 疆场上厮杀多年,对于血腥早已习以为常。 但她依旧是无法控制的慌张了起来。 将他的腰带松开,小心翼翼的半褪他的上衣。 布料与皮肉撕扯开所带来的疼痛让昏迷中的人蹙紧了眉头,额角细密的汗冒了出来。 南汐伸指去抚他的脸,将他唇边的血迹擦干。 痛…… 泪珠一颗颗的顺着眼尾滚落。 浸湿了她鬓角的发丝,再十分不争气的“啪嗒啪嗒”往下掉落。 “李宁祁,你已经不是谢七了,你不是要舍身护我的暗卫。 你可是血滴子啊,传闻中无悲无悯,铁石心肠的掌正大人。 你以为就你轻功好,就你这肉体凡胎的……” 她越说越哽咽,泣不成声。 “你这笨蛋!” 衣衫之下的皮肉模糊一片,南汐找出身上带的药,用嘴咬下塞子,另一只手小心揭下勾连在一起的破衣料。 整个上药的过程,她都在哭。 南汐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谢逸,哭起来像是不会决堤一般。 幸好这副模样没有旁人瞧见,要不实在是太过丢脸了。 “咳。” 李宁祁眉峰动了动,艰难的抬眼,就看见上面的自家夫人,哭得像只花猫一般。 他扯了嘴角,第一个反应便是起身去抱她。 却被南汐摁住了肩膀。 “刚上完药!你别动。” 夫人还在哭啊…… 怎么可能不动。 他苍白如纸的唇微启,带了丝轻松的语调:“放心,小伤而已。” 说罢坐起了身子。 南汐觉得自己现在一定哭得非常难看,故而垂下头,给他整理着衣服。 后颈被轻轻扣住,将人拉向自己几分。 吻上了她的眼尾。 将上头的晶莹舔去。 “夫人的眼泪似是甜的。” 说罢伸手就反将她拥进怀中。 “你!” “夫人再挣扎,只怕我会疼。” 这人太过无赖! 南汐不敢动弹了,唯恐扯到他后面伤口。 这更是让李宁祁有恃无恐了起来。 将她紧紧圈在自己的怀中,南汐未尽的话全都被他卷入舌尖。 呼吸变得炙热,唇瓣紧贴。 贪婪地汲取着专属于她的气息。 南汐只觉得脸都有些热了起来。 在这满地红枫画卷之间,两个满身血迹的人却在做这样的事。 但她舍不得离开这个的唇瓣,舍不得松开他的温度。 直到面色潮红一片,李宁祁才伸指勾起她的下颌。 “夫人这般,实在是令为夫肖想。” 南汐:“......” 她只不过哭了一场,这人真是胡搅蛮缠,胡说八道! 如此的话语,竟像是自己不顾他的伤势,强取豪夺一般! 被她这带着一丝娇羞的眼眸注视着,李宁祁的心狠狠的再次颤动了一下。 只会因着她... 那原本冰冻三尺的心,似是溺水的人遇到了氧气一般,拼了命的想都要一些,再一些。 似月光般的柔华染上了他的唇角。 南汐伸手握住这人勾着自己下颌的手,阖上眼将头埋在他的胸膛之上。 刚刚体力消耗太多,她也真的很累了。 他的身上好像暖了起来,手也不像刚刚那般冰凉。 又安心又舒适…… 她想着,若是强行运力,只怕后续再有危险就无法出手。 倒不如先休养片刻,只不过这个时间并不能太长,他后背的伤虽然止住了血,但仍需尽快走出这片山谷,好让大夫重新包扎消毒才可…… 念头很多,在脑海中浮现,眼皮好沉好沉。 静默的靠在一处,不用多余的话语,只要在彼此的身边就好。 感受着四肢慢慢恢复的力量,直到黄昏,天边也染了红晕。 这片天地浑然一色。 南汐动了动手指,没想到... 自己竟然睡了过去。 她抬起惺忪的眸,就撞入了一双玄色瞳仁之中。 似有秋波浮动,轻轻袅袅,分外醉人。 将唇迎了上去,吻住他突出的喉结之上,舌尖一舔,浅尝即止的从这人的怀中出来。 他还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 南汐:“怎么不叫醒我?” 李宁祁勾唇:“夫人睡颜总这般的美,为夫舍不得。” 他本就不想叫醒她,如果这片天地能永固,如果再无外人打扰,他想就这么抱着她看上一辈子才好。 南汐算是明白,这人动不动就要调笑自己。 她平日睡觉的时候可不安稳... 也就是今日浑身乏力,又被他抱着,这才没有伸手乱抓乱拽。 而夜半,只要她如此了,身侧的人便会贴上咬含她的唇瓣厮磨许久。 不过此刻,这里并不是能久留之地。 “天色一旦暗下来,只怕林中会有危险,我们需想办法出去才是。” 李宁祁自然明白,刚刚的休憩是要彼此都恢复一些体力所用。 山谷之上还没有人下来搜查,只怕状况惨烈。 而偷袭南汐的白虎肯定这林子深处还有。 只不过他们滚了下来,那蒙面人一时无法确定他们的方位,也无法知道他们是生是死,故而没有轻易出手。 但这条山谷的出路只有一个,爬上崖顶,只怕还有埋伏,顺着山谷下行,也必定会迎来危险。 李宁祁冷嗤一声:“他们为了杀我,倒是下了血本。” 动作如此之大,又是在皇家围场,若是一遭事败,必有后报。 这是要他死透了。 尸体不会开口。 他本就想毁了王府,毁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故而他们出手除去自己无可厚非。 但真正让李宁祁愤怒的是,他们将南汐卷了进来。 很好! 很好! 从北岚回京的这段日子,他与夜宁仔细盘点了局势。 深挖六部之中属于太后一党之徒。 还未动手清算,是因为他本就想让水浑浊一场。 不叫皇上坐收渔翁之利。 皇上既然动手除了护国公。 那以他的心性是决然不会放过南汐的。 他们都想伤她。 那就别怪自己心狠手辣不留余地了。 第302章 这是我的夫人 李星昀带着刑部伤员回营。 得知林中居然有白虎这般的猛兽。 大家顿时十分不安,放出烟弹示警,召回各方狩猎之人。 皇上为此生了大气,拍案而起:“给孤查!为何皇家林园会混进这些东西!” 他因着前些日子守丧故而疲惫未曾入林。 现在想想,既然有人能在规矩森林的皇家猎场放入猛虎,那就有可能会伏击射杀他。 一时之间,气血上涌的厉害。 官员们陆陆续续回来,可南汐与李宁祁迟迟未曾回来。 “尔等可有人愿入林寻人?” 满朝文武俯首,皆瑟缩着不敢多说。 李星昀不顾太后眼神阻拦,毅然站了出来。 “回禀皇上,下官愿领御林军进林搜救,定当将谢大人...和兄长救出!” 皇上眸光深深的注视了他一眼,似要在他的脸上看出些许端倪。 皇家猎场跑进了猛虎,如此行事的还能是谁! 太后早就不悦南汐与李宁祁,更是唯恐他们一直帮着自己壮大势力,故而借这时机动手也无可厚非。 只要人一死,尸骸都进了野兽的肚中,哪里还能查出线索来。 而这一切,李星昀难道不知? 拧了眉,皇上转着手中的扳指便有些犹豫。 李星昀单膝跪地,立下了军令状:“下官若是救不出人,自愿受罚!” 晋王坐在上首,捏着杯盏的手青筋直冒。 那猛虎哪容小觑,又下了药,此刻正是暴怒之时,若是李星昀入林遇见,只怕性命不保。 “不可!” 听着他反对,皇上几不可察的扬了唇角。 “孤倒觉得世子赤子心肠,准!” 李星昀冲着晋王的方向躬身一礼。 这是在向父亲赎罪。 他无法对那人置之不理。 李星昀入了林子,直到山谷顶,见满地的尸骸,还有火药弥漫的气息。 御林军们翻找搜查,所幸并未发现二位大人的身影。 李星昀冲着山谷眺望,沉吟片刻。 “只怕他们是掉落进去了。咱们分为两队,以红色烟弹为信,林中空还有猛虎,定不要分散开。” 说罢,一队绕道从山谷底部进入,一队人马腰间缚绳分段而下。 如此,便能最大限度的找到人。 而高处树冠处还有一批蒙面人,看见李星昀亲自带队前来,只得先行撤回。 这世子在太后心中的重量不容小觑,他们入林设伏的时候也得过交代。 今日林中所有人皆可杀,除了李星昀,不得伤他一根头发。 李星昀带队而下,果然便见树梢,落叶,泥土之上的血迹斑斑。 他蹲下身子,指尖一划上头的痕迹,眉头拢在了一处。 他们受伤了? 瞧这血量,看来伤得很重。 天色渐浓,再找不到人,即便不遇上猛虎,也很有可能失血过多而亡。 直到下到了半山腰处,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只白虎,它正撕咬着地上的东西。 看那形态! 李星昀头皮一紧,拔剑大喝一声就刺向了白虎。 猛虎暴戾,双目通红,靠近的人被它的利爪吓得连连后退,朝着面中而下,李星昀举起剑就这么插进了它的掌心。 拔出的瞬间,白虎咆哮着将他的衣服从肩上扯落下了一整块。 要不刚刚退得快,恐怕这条胳膊已然不在了。 李星昀长舒了一口气。 他靠近之时看得清楚,地上的衣物虽是南汐的外袍,里头裹了树叶故而才让他有所误会。 而那衣物边上,还有一件玄色外衣,在白虎獠牙的撕扯下四分五裂。 这应是那二人做下的饵。 如何让白虎在林中准确攻击人,最有可能动手脚的便是衣物上的气味。 外衣和白虎在此处,那想必那二人便安然了许多。 李星昀眉头一展,却听边上的御林军惨叫声传来。 不知何时,他们的侧后方又来了一只暴走的白虎。 李星昀:“......” 兄长和南汐的饵倒是管用啊。 将这附近的危险都引来了... 待得南汐艰难的扶着李宁祁归来,李星昀才浑身狼狈的与他们打了个照面。 他身上的白色锦衣上沾满血迹,南汐蹙眉:“你受伤了?” “并未,我担忧你,故而带了御林军搜了山谷,所幸你无碍。” 李宁祁原本已经站立不稳,靠着南汐的颈边垂下脑袋昏昏沉沉。 听到了这话,那耷拉下的手却揽住了南汐的腰肢,扬眉艰难的抬起头,与李星昀对视。 他的脸已然白的吓人,气势却是分毫不减。 “这是我的夫人。” 南汐:“......” 瞧他神情,已然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不清醒。 人家明明只是关心,并未问这个问题。 这人在腰肢上的手却丝毫不松,说出的话也是,宣示主权一般执拗。 她有些抱歉的看向了李星昀:“我向陛下请了御医,先回营帐了,今日,多谢你,待改日请你喝酒。” 李星昀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步,颔首:“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将军府所配的帐篷内已有宫人打来了水,皇上特地安排了人悉心照料。 李宁祁入了帐子后便再也支撑不住,被南汐扶着倒趴在了床榻之上。 拧着帕子亲自为他处理后背的伤势。 一桶桶的血水抬出帐篷。 那原本就伤痕遍布的肌肤上更是没有一处好皮肉。 御医在一旁看得连连倒吸冷气。 “骠骑将军果真是男儿本色,竟在疆场上受了这么多的旧伤,如此层叠交错,实在可怜。” 南汐看着李宁祁的侧脸,伸手点着他眼尾的红痣。 若是这些伤都是在疆场拼杀所受,那便是保卫国家,保卫百姓的功勋。 出身在武将世家。 父亲...兄长...还有那些骁勇的兵士,大多会炫耀身上伤痕的来历。 在他们看来,这是只得二两酒下肚的谈资。 但他... 这些伤痕无一不是仇恨的交织。 李宁祁虽然恢复力惊人,但血流太多,到了半夜发起烧来。 他迷迷糊糊哑着嗓子喊了声口渴。 却发现... 帐篷内空无一人... 手向着边上摸去,床榻之侧是凉的。 夫人呢? 第303章 何必强求 皇家猎场内居然有人逞凶。 皇上大怒,连夜拔营。 剩下刑部诸员与抽调京都附近守兵留下调查。 按理说,南汐也很累了,怎会不在帐内休息。 李宁祁悠悠晃晃的撑着身子起来,随手取过放在一旁的衣袍。 脑子有些沉的厉害。 他随意散着乌黑的头发,来到桌前喝了两口水。 很凉,明明不过入秋,这水怎会这么的凉。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原是发烧了啊... 烧得这般重,该叫夫人看看的。 她在哪里啊。 耳稍微动,外头似有人逗笑的声音。 如此寂夜。 分外清晰。 李宁祁呼吸一滞。 这声音丝丝缕缕传入耳中。 夫人? 他拂开帐篷帘布的一角... 月凉如水,泄在外头的两人身上。 宛若天人,更是画中。 任凭谁来了,都要叹一句神仙眷侣。 南汐的头依靠在李星昀的肩膀之上,任由他紧紧得抱在怀中。 “原来竟是我误会了你。” 李星昀含笑,他本就生得温润无双,如今更是柔情似水,金昭玉粹。 这样的翩翩浊世佳公子,是京都所有闺阁女子梦中之人。 那些年,他们便是这般心意相通的吧。 若是没有自己阴险设局,步步诱引,又以婚前契约困住了她。 想必... 二人早已经成婚,成为令人艳羡的一对。 李宁祁手背青筋直冒,拽着帘子却不敢打开。 只听得李星昀摸上了南汐的长发。 “之前是我不对,是我没有查清楚,只想着自己终究是配不上你了,那柳氏已经供罪,我府内再无旁人,但...我是否比不上兄长了?” 南汐抬起脸,伸了食指放在他的唇前。 让他不至于再说出这些让自己伤心伤神的话来。 “与你解除婚约也是一时意气,但你我之间这么多年的情分,哪里是旁人所能比的。” 李星昀一双眼似敛了世间万般光华,熠熠生辉。 “你可还喜欢我?” 南汐曲了指节,轻弹了下他的额头。 “自是还喜欢的。” 李星昀的耳梢立刻红了起来。 紧接着抱紧她的腰肢,俯下了头。 这唇,他早已肖想。 但若是她顾及兄长不愿,自己也能等的。 南汐恍若知道他此刻的小心翼翼,踮起了脚尖,递上了唇瓣。 二人在月下深吻,看得李宁祁目光都刺痛的厉害。 眼中攀升而起的怒火仿佛要将一切燃烧殆尽。 杀意倾泄而出,取剑一把掀开了帘子。 听见响动,二人这才回了神,手牵着手站在一处看着他。 一阵冷风吹过,将李宁祁的墨发吹得扬起,一张玩味扬唇的脸,像是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 剑尖指着李星昀的心口。 “我说过,会杀了他。” 南汐一步跨前,挡在了李星昀的面前。 “此事是我不对,是我未同你说清楚。我心中有他,若你执意要杀他,那便连我一同杀了。” 李宁祁阴沉沉的看着她,因着太过愤怒,反倒是冷嗤着笑出了声。 “你想同我说清楚什么?” 南汐有些无措,眼眸中的悲悯之色清晰无比的落在了李宁祁的眼中。 她这是在可怜自己? 可怜他的身世,他的遭遇,这才起了收留之心? 如今... 是腻了吗? “我同他青梅竹马,曾经因着柳氏才生了嫌隙,但如今想来,终究是一时之气。你与我之间的一年婚约本就是儿戏,既然已经演了这么久,也该放手了。” 他双目变得通红,听着这些话一点点将自己灼烧干净。 握着剑的手更是用力。 声音发颤,带了一丝痛苦的哭腔:“你说过,唯我一人。” 南汐有些不耐的垂了眸子,似是不愿李星昀误会一般后移片许,与他身子贴近在一处。 “不过是兴起的玩笑话,你既是血滴子掌正,怎还会信这些情话。” 李宁祁再也不想听了。 他仰天摇了摇头,阴恻恻的笑了两声。 目光森然,身上的黑衣几乎要融于这片夜色黑暗中去。 “我喜欢听这样的话,待我杀了他,杀了所有想同我抢的人,夫人...你再接着骗我可好?” 南汐忽有些嫌恶的拧眉:“何必强求?我本还想慢慢同你说,但你既然都看到了,那今夜便签了和离书吧。” 说罢,她从袍中取出一纸,就这么冲着李宁祁甩了过来。 李星昀开口道:“兄长本就是入赘,南汐心善,和离一事传出去便好听些,也不耽误兄长重觅佳人,若是休夫,便只怕兄长会受人指摘。” 李宁祁根本不去接那张纸,脚步向前,一手掐住南汐的咽喉,将人脱离两分后,青芒剑尖刺入李星昀的腹部。 冷彻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 “我同她的事,你开什么口。” 南汐一愣,随即痛苦万般的挣扎了起来:“你杀他便将我一同杀了,要不余生,我定然恨你。” 李宁祁手腕一转,那剑便搅着李星昀的伤口,痛得他再也支撑不住,跪了下来。 将南汐捁在身前,掐住咽喉的手向上强迫她抬起下颌。 “夫人可要看清楚了,我这一剑并不会让他立刻就死,会慢慢的浑身血液流光而死,这样死的人,全身毫无血色,再无姣姣容颜,你可还会喜欢?” 南汐挣扎着要出掌杀他,李宁祁剑尖横出,抵在了李星昀的脖颈之侧。 “夫人再妄动,便是要他即刻去死了。 我对夫人情真意切,便是强求又有何妨。” 说罢,他收拢了手,迫她转身侧头,低头去咬她的唇瓣,侵略般撬开牙齿,似要将刚刚那人的气味全都驱散。 血腥味弥漫在口腔之中,李宁祁似是更加兴奋,嘴角溢出血来。 亲得她双唇上染满了自己的血,浓艳似火。 “夫人爱咬人啊。” 南汐攀上他的手:“求你...” 李宁祁一双眼无悲无喜的看向了地上咬牙切齿的李星昀。 “我可以救他,每日割下他的一片肉送与夫人好不好,夫人不是喜欢他吗,那便好好珍藏。” 南汐用力一咬他的虎口,手腕用力一挣,别过他手中的剑,反身刺向了李宁祁。 剑... 从胸膛穿过! 第304章 噩梦 锥心之痛。 李宁祁认真的看着她,想要从她的脸上读出一丝的关怀。 却只瞧见了她的余光转向了地上的李星昀。 他怒急,向前一步,任由着剑身刺穿,伸手掐住了南汐的脖子,却终是不敢用力。 只迫她看向自己,带了分哀求般启口。 “夫人...你看看我啊。” 在李伯的破庙前,也是这般,若是她想,李宁祁愿意将这条命双手奉上。 可绝不能是为了李星昀! 脑袋昏沉,刺痛感再一次袭来。 不知是胸口的伤让他马上快要死了,还是自己的心痛得快要死了。 身子向后倒去,拔剑出身,满目血红,染上一片天际,身子陷入泥中,无边无际,黑暗带着血腥味裹挟了过来。 越沉越深,五感封闭。 穿过那窒息的虚无。 又回到了那个老地方。 他坐在一片尸骸之上,抱着自己的双膝,双目无光。 听觉回归! 凄厉无比的哀嚎声,啼哭声,咒骂声钻入耳中。 触感回归! 白骨森然攀上他的手背,要他同下地府。 可视觉呢? 抬头向上,自己的那束光呢? ...... “谢大人,他若还是这般痛苦挣扎,只怕伤口还会溢出血来啊。” 南汐拂袖,让那些御医们先行下去。 李宁祁发烧后就开始昏睡,怎么叫也叫不醒,痛苦神色愈加浓烈。 就连唇都被自己的牙尖咬出了血来。 她抚着这人的眼尾,拭干上头的湿意。 “夫君,你这是梦见了什么,竟然如此痛苦。” 她取来两截缰绳,将李宁祁乱动的手分别绑在了床头,更是取了帕巾拧成团塞进他的口中。 再这么咬自己,怕是清醒过来也该吃不下饭了。 她叹了口气,取了水来,拧了帕子,为他擦拭身上的汗。 这人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湿了。 他背上有伤,回来之后便裸露了上身,南汐细细擦过,看他红肿的背,再一点点往下,擦拭他的腰窝。 褪下了他全身的衣物。 直到人清清爽爽,他似乎不再挣扎了,像个让人摆弄的人偶一般。 南汐拉过薄被,盖在他的腰间,将他口中的帕巾取下。 帷帐放下,免得这人又着凉了去。 她起身,伸了伸懒腰,忙乎了大半宿,自己也实在疲乏的厉害。 简单洗漱之后,转过身子,烛光之下,将那帷帐之内的人影身形勾勒。 确实...不错... 昔日他在竹影斋养伤的时候,自己也曾绑过他。 但那个时候,他们并未成亲,他也并没有不着衣物。 现下再仔细看来... 她脸颊一红,愣神了片刻。 若是闯进一个人来,只怕她根本说不清白。 南汐取了矮椅坐在榻边,以手为枕,沉沉入睡。 直到晨晓... 外头传来声响。 刑部的人昨夜彻查猎场,想来是有收获要报。 南汐打了个哈欠,刚想让人进来汇报。 却突然看见了床上的夫君... 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道:“帐外稍候,我马上出来。” 抓了几个活口,她决定亲自动手审问。 一个时辰过去... 若不是李星昀拦着,恐怕现在那几人已经没了人样。 她最是不愿滥用酷刑,但这一次! 十指染血,她歪着脑袋取过边上小吏递过来的帕子擦拭,将指甲之中的血污一点点全都抹去。 勾唇若是罂粟花绽放,狠厉暴虐。 “都吐干净了?” 那几个被钉在刑架上的人,由一开始的缄默到求饶到求死,现下恐惧得连连颔首。 瞧着名单上的人名,南汐看向了李星昀。 “你亲自去将人送来刑部大牢。” 她这般生气,甚至于让自己去提名单上的人犯。 这是警告,是对自己,也是对晋王对太后的警告。 李星昀小声问道:“李宁祁他还好吗?” 父亲不认这个儿子,更是三番四次想要置他于死地。 而自己呢,与他之间恩怨纠缠不清。 兄长二字,像是淬毒的玩笑。 南汐是感念李星昀赶来相救之情,但她也深知李星昀性子温柔易心软,对待亲情更是容易没有底线。 故而要他亲自捉人,第一层意思确实是警告,第二层是希望未来能有机会划清他,救他。 “伤重未醒,但是星昀,若是他有事,即便背负骂名,我也会...” 话点到为止。 李星昀自然心知肚明。 谢家忠君爱国,身为谢家儿女,南汐不能枉费了祖辈用鲜血换来的名声。 但是李宁祁于他已然太过重要。 太后高高在上,是皇室,她想助皇上夺权,让她这一生困于高墙之内,再无权柄。 可若是他出事了。 自己如何还能清醒的谋划这一切。 南汐回到帐内的时候,李宁祁已经醒了。 她端着清粥放在矮几之上,又将帷帐掀起束好。 “折腾了一夜,你可饿了?” 李宁祁努了努嘴,南汐扬唇一笑,为他解开手腕上的绳子。 瞧着上头的红痕,她心疼的就要去掏怀中的药膏。 “你昨夜是做了什么噩梦,动弹的厉害,若是不绑起来,只怕这背上的伤口崩裂开来。” 李宁祁回想起昨夜的梦,刹那间呼吸一滞,心痛感再次袭来。 反握住南汐的手就要起身抱她。 只有将人揉进身子里,才算是真正摆脱了梦境。 这么一动,薄被本就盖得松垮。 李宁祁:“......” 南汐:“......” 她咳嗽了一声,道:“你发烧出汗,若是捂着属实不好,我只好帮你擦了身子。” 李宁祁扬眉,任由着这人红了脸颊替他又重新拉了被角,又扶他起身,给他的腰间塞进一软垫,取过水来让他洗漱。 见人情况尚好,她俯下身子刚要将矮几上的粥捧起。 李宁祁却前倾了两分,伸手将她的手捉住:“很饿...” 南汐转了转手腕,挣脱无果:“既然饿了,那便赶紧放开我,我给你喂粥,御医说了,你高烧刚退,不能吃旁的荤辛之物。” 李宁祁靠近了两分,话音低哑,带着悠悠的蛊惑:“夫人...为夫饿了。” 南汐:“......” 她不该现在就松开绳子的。 南汐有些后悔,就应该绑着他强行把饭塞他嘴里,好叫这不省心的夫君安分一些。 第306章 灭口 回到京都之后,便有大臣上折子弹劾刑部尚书谢南汐滥用酷刑。 不过这一次,她看向那林大人一眼,并未再向从前一般忍下。 随即便以谢家功勋求陛下将这上奏之人送入刑部一同审问。 “我谢家世代保卫北境,我父谢霆更是官至护国公,如今这林中刺客既是冲我与夫君而来,这举实为藐视皇威。 臣斗胆请陛下将所有可疑之人收监。林大人为那贼子说话,实在可疑。” 晋王出列,面色冷峻:“怎的,谢大人这是要携恩图报吗?大有以功压主之嫌。本王觉得,此事谢大人既身在其中,便该撇清关系,不适宜主审此案。 再说了,林大人刚刚所书不过是一片仁心,不愿酷吏造就冤假错案而已,何罪之有,若是因此下了刑部,只怕我朝文官皆有口不敢言了。” 他话音刚落,丞相盛大人当即便站出反对。 “微臣倒是觉得,皇家猎场进了刺客导致骠骑将军伤重一事并不简单,谢大人继刑部尚书一职后,颇有建树,满朝文武,有目共睹。微臣相信谢大人定能秉公办理,若是王爷还不放心,微臣愿与谢南汐同理此案。” 一时之间,纷争不断。 皇上虽应允了此事继续交予刑部审理,但迫于晋王威压对于上折子的林大人却没有处罚。 只不过... 这林大人回家之后,家中便进了盗贼,全家老小皆被屠戮殆尽。 林府之内,李宁祁正慢条斯理的擦拭手指。 地上奄奄一息的林大人伸手抓住了他的脚腕。 “你...你竟敢如此残害朝廷命官。” 李宁祁抬起脚,将其手掌狠狠的碾在脚下,一双墨瞳无半点波澜。 招了招手,一旁推着轮椅而来的夜宁便递上了一卷书信。 他蹲下身子,以此信拍了拍那林大人的脸颊。 “你为晋王走狗之际,做过不少伤天害理之事,我自然该是好好的上禀给了皇上。你觉得...你还配活,既是臣,君要你死,你敢不死?” 林大人满目悲凉:“我一人做事一人担,祸不及妻儿,你如此残暴,必下十八层地狱,永世无法超生!” 李宁祁连眉头也没蹙:“咒我之人都比我先下了地府,林大人不妨下去排着,等到了阎王跟前,再开口不迟啊。” 血滴子们将尸体一具具的拖至院中排好。 夜宁转着轮椅,拿着小本,一个个勾画。 回首道:“主子,上下十八口,全在这了。” 听得这话,地上的林大人顿时愤怒不已,但他的两条腿皆被打断,根本无法反抗。 “哈哈哈,那贱人在前朝蛊惑陛下,一介女流也敢插手国之重事,你们二人,啊!” 惨叫声很快变为了呜咽之音。 一条舌头血淋淋的躺在了地上。 夜宁撇了撇嘴,朝着聂寒招了招手。 后者弯下腰来。 “主子最近火气挺大啊?” 聂寒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册子,上头的人名皆是勾画了一朵花。 他有些无奈:“要你好好登记,你这是在涂些什么?” 夜宁盘了盘手中的佛珠:“民间自古便有以花为祭的传统,我这是在积德行善。” 聂寒:“......” 李伯推着自己的小车悠悠的从林府大门而进,只不过今日,上头却没有一只恭桶。 尸体太多了,没地方了。 夜宁捏着鼻子:“我说李伯,你这车多久没洗了?” 李伯吆喝着血滴子将地上的尸体堆到自己的板车上。 有些不以为意的开口:“装死人和装秽物,差不多的味,洗那么干净做什么。” 聂寒看着夜宁正取出了算盘开始同李伯商量价格,抱着剑来到了李宁祁的身旁。 看着地上蜷缩如同蛆虫一般的人,问道:“杀了吗?” 李宁祁双目阴鸷:“在他身上开百道口子,要小,不能流太多的血,将人埋到山中,头部露在外头。我听说...这种死法很是有趣。” 聂寒了然,这人提到了谢大人,自是该好好的去死。 耳尖的李伯一下子吆喝了起来:“这样麻烦的话,得收两倍的钱。” 夜宁手中的算盘都要掐碎了,看向地上的林大人,满脸怨毒。 该死的东西! 又让他多出了一两银子。 林大人痛得双目充血,似要从眼眶中掉出来一般,他现下是真的恐惧了,可聂寒手起刀落,将他的手筋一挑。 看向了李宁祁:“主子,这样他便不可能逃出来了,万无一失。” 夜宁歪着脑袋道了句“阿弥陀佛”,随即赞赏说:“看来聂寒你最近还是长了些脑子,考虑的甚是周全。” 聂寒看向了他,咧嘴一笑。 夜宁:“......”不该逞口舌之快的... 李伯指挥着血滴子一层层的垒着尸体。 “来来来,朝右边挪一点,太过了,左边,再右点...对了对了。” 他擦拭着脸颊边上原本就不存在的汗滴,冲着李宁祁解释道:“这样比较平衡,少运两趟,毕竟我今晚还得去收夜香呢。” 林大人彻底疯了,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这些人比地狱中的修罗恶鬼要可怕得多。 此事一出,京都之中人人自危。 说是盗匪... 但林大人刚上了折子,便立刻殒命,这其中若无关联,旁人也定是不信的。 只不过很快... 他们就将怀疑的视线从南汐的身上移开了。 因为不只是林府一家出事。 晋王门客,在三日之内,家中皆有血光之灾。 那些罪不至死的,也有证据递上朝堂,桩桩件件,难以自白。 而此时,李星昀奉命捉拿了云齐,押送刑部死牢。 这事本就是那些林中杀手所供,即便不是李星昀,云齐也断然逃不开了。 他驯养猛虎,又教的猛虎识别南汐与李宁祁的衣物气味。 若不是二人当日在谷内以衣服包裹树叶设下迷雾,恐怕早已丧命。 但他也咬死,此事是他一人所为。 云家尚有人在,他不可能攀咬太后让那些人受连累死去。 直到,李宁祁送了一份礼入刑部。 云齐看着林家一家老小的身体残肢,呕吐连连,连苦胆汁都吐了出来...... 第307章 闯刑部大牢 南汐微眯着眼,挡在了刑部地牢门口,悠悠然看向面前那戴着面具披着黑袍之人。 欣长的身段,戴上这副面具。 她有一刹那的晃神,似乎时光倒转,谢七又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压下唇角那一丝控制不住的弧度,她压低声线,摆出了副公事公办的神情:“掌正大人夜临我刑部,可真是蓬荜生辉,既然礼也送了,大人还在此处是何原由?” 李宁祁捕捉着夫人脸上的情绪变化,洋洋得意。 在铜铁面具下勾唇。 “我乃是奉了圣命前来,尚书大人岂敢拦我?” 南汐冷嗤了一声,分毫不让,就这么挡在他的身前,连脚尖都没有挪动。 她云淡风轻,但刑部之内的其他人可就没有这么淡定了。 纷纷拔了一截刀身以示警告。 南汐摆手让部属们退下。 “大人,此人说是奉了圣命,但却并无圣旨,怕是有诈。” “是啊大人,我们不能走,此人居心叵测,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入侵刑部直达这一层地牢,实在危险,还是拿下再说。” 李宁祁微抬了下颌:“看来谢大人的话对于刑部诸位并无作用啊...不如还是将这些人交给我,替谢大人管教管教。” 一个小役拔出了刀喝道:“谢大人也是你可以随意攀扯的!” 南汐咳嗽了一声:“收刀!” 他们虽然还是担忧,但依旧一一退下。 虽然经过李宁祁的时候,都用双目狠狠瞪着这个行踪诡异的黑袍。 见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南汐继续道:“掌正大人事忙,刑部的人本官还是想亲自教导,血滴子行事狠厉果决,但这云齐乃是我刑部的犯人,若是被大人吓破了胆,本官岂不是辜负了丞相之托。” 话音刚落,凄厉的哀嚎声从那阴湿黝黑的大牢深处传来。 李宁祁挑眉,凑近半分:“看来这刑部处置犯人,也不比我血滴子来得友善啊。” 南汐被抓了先行,咽了咽口水:“罪大恶极之人若是不用刑,恐怕也有违自在公道,本官这是替天行道,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擅自取人性命,不像掌正大人的血滴子,最近风头过盛啊。” 血滴子行事一向是以暗杀为主,即便是要灭门,也会做得不留痕迹,断不会像这些日子一样,频频动作,让整个京都陷入恐慌。 “皇上的圣令,我自该遵循,这些人敢打皇家猎场的主意,便应该明白帝王一怒的威慑。” 南汐也凑近了身子,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同他道:“到底这气的是皇上,还是我们的掌正大人?皇上恐有人敢在皇家管辖之地出手会危及自己的性命,所以不顾与晋王撕破脸也要一举灭其威风。 但此事怕是有人筹谋已久吧,那满城贴出来的罪证,其中可还有伪造的太后信件,这一事,怕是皇上也不知道吧?” 李宁祁颔下头,一身黑袍随风而起,不着痕迹的拢入了南汐的半条胳膊。 里头的手指做势便勾上了她的指尖,又在掌心处使坏抓挠:“他们动了我的人,我自然生气,尚书大人不也是怒急,才不惜使用酷刑吗? 那些信件不全是真的又如何,真真假假谁又真的分得清,现下只要云齐开口,百姓们本就人心惶惶,他当众敲鼓指证,宫内那位就该死了。” 南汐这些日子的行事遭到了不少自诩清流的言官抨击。 即便有丞相大人在前朝庇护,为之说话。 但盛家如今威势大不如从前。 这些人太过聒噪,将目光盯紧谢南汐。 故而李宁祁便让血滴子闹了几场,让他们明白何为酷吏,何为真正的血腥。 读多了圣贤书,别读坏了脑子。 长长世面,也算是磨砺了。 南汐不着痕迹的松开了他的手,又暗中拧了他的胳膊。 这可是刑部!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压低了声音:“有什么事不能回家说?” 李宁祁突然到访刑部,还是这副黑袍的样子,将一份礼堂而皇之送到了云齐的牢房。 他动用了血滴子在刑部中的眼线,做完这些事,又故意闹出动静,好叫自己亲自前来捉他。 若不是交手之际,这人掠过她的耳畔低吟的那“夫人”二字,恐怕现下,南汐就要真的把他当做刺客处置了。 “既是公事,我自然不想在榻上说,要不岂不坏了夫人的兴致。” 南汐:“......” 他们屋内也是有桌椅的... 缘何这人只提榻上二字。 南汐看了看地牢入口的方向:“刚刚那些人皆是我的心腹,你的身份我会交代他们保密。你若是想亲自审问云齐,也不是不行。” 李宁祁却道:“我的礼送进去了,便不用再浪费时间了,不过今日我造访刑部的事,你不用拦,若是不让晋王那老匹夫知道我来了,恐怕他也不会轻易出手。” “你是说晋王会派人刺杀云齐?” 李宁祁颔首:“京都大街小巷里贴出来的密信真假参半,但这其中无一不把所有矛头引向太后,而今我又出现在了刑部,晋王这些日子忙着给自己那些好门生善后,正忙得晕头转向,便要让他知道,我来了...” 他是血滴子掌正,如今皇上已然出手,不同于盛丞相那个老古董。 李宁祁如何的心狠手辣,晋王自是明白。 京都血流成河,就是印证。 而那些贴的到处都是的“证据”,也是为了晋王能狗急跳墙,被逼出手。 云齐不会轻易招供,但... 若是李宁祁在刑部,晋王便会心有余悸。 流言纷纷,只要云齐再开口,太后必会有祸。 故而云齐... 非死不可。 南汐眸色一暗,冲着云齐所在的牢房看去。 “晋王怕是不会亲自出手,若是死士,只怕也寻不到证据。” 李宁祁淡然笑道:“只要晋王出手,无论成与不成皆可。” 那些刺客真能入地牢杀人,那只要将消息放出去,更是佐证了太后一手遮天目无王法。 若是他们闯不进来,李宁祁还是帮帮他们,只要云齐知道自己完全沦为弃子,自会开口说出真相。 南汐将手背在身后转过了身子,绛红色的官袍英姿飒爽。 “掌正大人捏造罪证诋毁当朝太后,可莫要被人捉了尾巴。” 李宁祁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夫人...讨口水喝呗。” 第308章 夺权 既然出手,太后一党必要承受相应的后果。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云齐居然毅然站了出来,指证了太后。 云礼在前朝自要为自家二弟求情,但晋王却咬紧了他恶意攀扯太后,罪该万死。 一丘之貉,争个面红耳赤。 事关皇室宗亲,丞相提议押后三司会审。 却不想晋王竟在宫门口派了私兵围堵,将云齐刺死。 只因他的手中,有着太后亲笔书信。 这不是那些经不起查验的假证,是太后为了拉拢云齐,亲自给他的一重保证。 那信中,还提及会关照云棠在后宫之事,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便是可让云答应有孕。 堂堂太后,不止沾染前朝,还妄图染指后宫诸事。 宫妃有孕本就理所应当,但这方围墙之内,胎儿是否能出生却不是一个母亲说了算的。 若是细究下来,只怕这些年六宫妃子频频落胎一事会被有心人挖出。 但这一剑! 亦是因为血滴子行事乖觉,他怒急攻心,诸事烦扰,只能先杀了云齐再图其他。 太后不倒,一切便都还有转圜之机。 将人杀死,晋王单膝跪地,赫然有声。 道是先皇已故,太后临危受命,才有大南明朝的今日,这云齐贼子诽谤太后,身为王爷,他实在无法忍受。 南汐蹙眉,探手一试。 晋王出手太快太急,又正中要害,无力回天。 她看向了围观人群中的正满脸寒霜,勾唇冷笑的李宁祁一眼。 先皇若是知道晋王爷如此关怀自己的妻子,恐怕在皇陵之内都要睡不安稳了吧。 南汐一摆手,刑部诸员赫然带着尸体上御书房状告晋王。 丞相盛大人也领了半数官员跪在了门外。 皇上连连叹息,装出了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派人将太后请了出来。 于是乎,御书房内,太后与皇上母慈子孝的坐在上头。 晋王,李宁祁与南汐还有丞相四人于堂前对峙。 百官皆侯在外头。 南汐义正言辞的将此事供述了一遍。 躬身道:“云齐所犯刺杀骠骑将军一事证据确凿,本是死罪,但他有所检举,即便骇人听闻,下官觉得也该听他一言。 流言无稽,将背后谋划之人直指太后,实在是荒唐!但即便晋王为太后不平,也不该杀我刑部的犯人。于法理实在不合,还请陛下定夺。” 皇上看了一眼身边的太后,有些为难道:“孤同意三司会省的初衷也是为了查明这云齐因何胡乱攀咬于太后娘娘,王爷这一剑,实在是令孤也很为难啊。” 丞相低首躬身,这一君一臣说出的话可真是... 鬼都不信! “微臣也以为晋王此举正是将太后娘娘推入不可辩驳的境地,如此一来,京都乃至大南明朝,百姓一旦口口相传,易有损皇家颜面,故而...” 皇上眸子一滞,只等着丞相赶紧说出他等了多年的话。 “微臣以为,皇上既已成年掌权,太后不妨移步皇陵,为先皇守灵,也可破了这等流言。” 晋王满含愤怒的望向了盛丞相。 手指关节都攥紧握拳发白。 “盛大人这话未免可笑,此事与太后无关!一朝太后哪有为了几句流言被迫离开皇宫,此行,也会有人诟病皇上不仁不孝。” 李宁祁懒懒的注视着晋王,见他咬牙切齿,又看上头,那端坐着的女人,脸上那常年挂着的和蔼端庄也快要绷不住了。 夫人和盛丞相联手,将话题从今日晋王刺杀的重心转移到了太后。 这是晋王心中逆鳞,只要事涉太后,他所有的谋划,所有的算计全都会因着她而让步。 果见晋王向前一步,双膝跪下:“本王处置云齐一事是想让那些乱传流言之人看看攀咬太后的下场,臣愿受一切惩罚。” 说罢,他眸光一凛,眼尾上挑,瞪了在一旁事不关己的李宁祁一眼。 都是因为这个逆子! 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让他次次活了下来。 就该把他家法处置活活打死,也不至于有如今让霜霜如此受尽编排而痛苦。 太后双唇微颤,指尖都止不住的发起抖来。 看向了晋王,不动声色的小弧度皱眉摇了摇头。 皇家猎场一事是她的主意,晋王这些年来,为她所做已然太多。 皇上摁了摁眉心,有些为难得看向了太后。 “儿子也想在宫中好好奉养太后娘娘...但....谢大人和盛大人所言也有道理,晋王乃是先皇五弟,是孤的皇叔,若是孤下令定罚,怕是…” 他这话便是想让太后亲自下懿旨处置晋王。 丞相颔首道:“若是太后娘娘为大局计,亲自下懿旨,也好平了那些流言纷纷。” 太后一拍桌案,红唇一抿:“丞相此言是在逼哀家?” “微臣不敢。” 虽说不敢,但盛淮中脊背挺得笔直,丝毫没有惧意。 这么多年以来,他带领拥皇党与这个太后已经多次博弈,若是能在自己告老还乡之前拉下晋王,也是为社稷尽了最后的力量。 至于其他,盛丞相心中一暖,相信有柳问,有谢南汐在,便可心安。 太后冷哼了一声,看向了皇上。 后者立刻抚上了她的手背,眸光一动,叹气道:“太后娘娘要保重身子啊。” 太后将戴了黄金碧玉护甲的手指拍了拍皇上的手。 “皇儿孝心至纯,哀家岂会不知。但晋皇叔乃是摄政王,先皇临终托孤,是何等的信任,晋王为了朝堂,鞠躬尽瘁,动手杀了逆贼确实是罔了礼法,但何尝不是为了朝局,哀家…” 晋王知她心中不忍,可再拖延下去,这些人虚伪至极,定会将矛头对准她。 让自己的霜儿去守皇陵,简直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最终,他脱下了官帽,自请退下摄政王之位。 太后眸光中流动荧光闪闪,咽下这份苦果。 此役,皇上大获全胜。 他喜不自胜,当夜邀着李宁祁进宫庆贺。 而这宴席之上,还有一女子献了琴艺。 皇上眯了眯眼睛,看向了李宁祁,薄唇扬起:“李爱卿,今日你有耳福了,这闻姑娘一手琴弹得甚好。” 第309章 指婚 李宁祁抬眸看向了殿中正在表演的闻晴。 她的琴艺在京都之中早有盛名,可与李星昀相较。 才女二字自也当得。 家世显赫,又性子温婉,尚未婚配,京都之中有头有脸的人家皆有意于她。 但闻姑娘一心只好琴艺,唯独对李星昀刮目相看过。 拒绝了一众上门提亲之人。 今日她换下了平日淡雅清新的衣服,一身粉色蝴蝶宫裙端得更添了份女子妩媚。 闻晴浅笑着抬首对上李宁祁的目光,微微眨动的羽睫竟有娇羞之态。 李宁祁将目光平淡收回,拱手道:“臣一介武将,对于此等风月雅事知之甚少也不懂品鉴。倒是可惜了闻姑娘的琴。” 皇上却摆了摆手道:“以往不懂,可今后却可多向闻姑娘请教,日久熏陶,自然便能其中之乐。” 说罢,他让闻晴先行退下,休息片刻后,于瑞景庭再抚奏新的曲目。 待得人款款退下,皇上看向李宁祁,眼尾带了几分探究。 “这闻清砚乃是工部右侍郎,膝下唯有这个女儿闻晴在京都内颇具才名,你为孤拔除了眼中钉肉中刺,孤可为你指婚,娇妻在怀,也不枉费你对孤的忠心,爱卿意下如何?” 李宁祁几不可察的蹙了眉头,但抬起眼却将其中那抹嫌恶掩去。 “臣如今的身份,怕是配不上闻姑娘。” 皇上见他并未直接开口拒绝,刚刚那抹探究便变得松了两分。 如今晋王已然失势,那下一步他想动的便是扫除太后余孽,做完这些,谢南汐便没有了利用价值。 而李宁祁手中握有血滴子,若是他喜欢上了谢南汐,那便连他都不能留了。 只不过,事情总该一件件做,故而只要李宁祁还算听话,皇上自然会继续重用他。 前提是,他与谢南汐不能有情。 “这有何妨,以你的身份,当初入赘将军府实乃无奈之举,爱卿耐心等上几月,孤会为你做主指婚也好脱了这赘婿的名声。只是不知,你可放得下如今那位?” 李宁祁嘴角扬起了一丝苦笑:“谢大人实乃女中豪杰,臣昨日去刑部还被当场拦下打了一场,哎...” 他叹气摇了摇头,似有不得已的难言之隐。 皇上了然,刑部左侍郎林朗是他的人,故而这个消息他早已得知。 见李宁祁也颇有不满的样子,愈加放心了些许。 但这次扳倒晋王之事,二人看起来合作无间:“孤还以为,你二人遭受磨难,难舍难分...” 李宁祁道:“世子殿下不顾性命之危入山谷救人,救得可是深情厚谊。于这点上,臣不同。”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默然的用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杯身。 垂下的眼睫落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浑身上下气压凛冽,隐隐带了怒意。 他心内腹诽:那是自家夫人,与李星昀之间当然不同,他是觊觎僭越,自己可是天经地义,夫妻之情。 而看到皇上的眼中却是另一番意思。 毕竟,人家二人青梅竹马,若不是柳氏,哪里还能有李宁祁的事。 身为丈夫,自然会心有怨言。 更何况,他还是血滴子掌正,一个从小便嗜血杀戮之人,怎会真的动情。 皇上试探出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心情大好,含笑看着李宁祁:“既如此,闻姑娘还是瑞景庭等你,良辰美景,佳人相伴,爱卿可要好好把握。” 李宁祁起身恭敬一礼:“多谢皇上。” 随宫人一路来到了瑞景庭外。 里头缥缈的旋律甚是悦耳。 陆直一扬手中拂尘,尖声细语:“皇上实在是看中李大人,这儿四下的宫人奴家都遣散开了,独留给李大人。” 这话... 暗示的意味甚是明显。 看来皇上心意已决,是想让李宁祁与这闻晴单独相处,培养感情。 “多谢。” 塞了银子给陆直,后者自然满心欢喜的离开了。 李宁祁见他远去,一张脸当即便冷了下来。 子夜寒潭一般漆黑的眸子不带半点波澜。 他跨步而进。 瑞景庭内燃了百韵香。 闻晴看见李宁祁出现,抚琴的手顿时停了下来,颔首巧笑:“李大人怎一个人来了?” 李宁祁与一旁的矮几旁坐下,长腿交叠,手掌一撑,侧着脑袋,带了几分的懒散不羁。 “闻姑娘深夜献曲,难道不是为了和我一叙?” 这话说的颇为无礼,又带了几分纨绔特有的轻佻。 闻晴微拢起了眉,眼中指尖搭在琴身之上:“那不知大人想听什么曲子?” 李宁祁蛮不在乎的捻起了案上摆放的葡萄,就这么扬起头来,咬上一颗,欣长的脖颈,玩世不恭的带上了一分戏谑:“姑娘随意。” 给这样的人弹琴实在是侮辱了手中这柄焦尾。 闻晴手掌一摊,平置于琴弦之上。 “李大人既有了妻子,为何还应下这瑞景庭一约?” 李宁祁以为她是皇上派来的人,一进殿就冲着自己言笑吟吟没安好心,故而回话更是带了嘲弄意味。 连眸子都懒得抬,他装作十分老道的模样,捧起了酒盏,放在鼻下轻嗅,一副沉溺于其中的样子,这做派,与那浪荡的怀安郡王颇有几分相似。 “有了妻子便不能寻欢作乐?” 说罢,他将酒水触碰到自己的唇,但并未饮下。 样子还需做做的。 京都中的名门贵族,世家小姐,特别是像闻晴这样的大家闺秀,最看不惯的便是男子这般吧。 李宁祁暗暗勾唇。 只要她不愿,不纠缠自己,那此事便还好办些。 不过... 她要是痴缠,那可别怪自己断了她活路。 闻晴咬唇,显然很是气恼:“谢大人巾帼英雄,怎有你这样的夫君!” 李宁祁:“......” 这人...难道真的不是皇上的人? 她既然为夫人说话,那自己便该与她分说清楚其中原由。 他放下手中的酒,挺直了腰板坐正,刚要拿起帕子将故意沾染在唇边的葡萄汁水擦干,便听见身旁帷帐传来响动。 “夫君倒是乐得自在啊。” 李宁祁:“......” 谢南汐红唇微扬,拂了帷帐,一席红衣婷婷而立。 挑着眉看着李宁祁。 不远处的闻晴放下了琴,提着裙摆就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膊。 “南汐,你刚可听得清楚了,这样的男子断然是配不上你的。” 李宁祁:“......?” 第310章 夫人,我错了 南汐挑眉,就这么看着一贯冷静矜贵的夫君乱了手脚,慌张地站起,衣摆若流云浮动,全然没有刚刚那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她拍了拍闻晴的手背:“多谢闻姑娘差人请皇后告知我。” 闻晴双目一弯:“昔日桐台赏月,一直便想再谢大人相救,未曾报答。从父亲那得知皇上竟有将我许配与这人的想法,我便装作甚是上心,仔细打扮一场,就是为了请谢大人同来瞧瞧。” 李宁祁有些无奈地扶额,这闻姑娘敢情是拿自己当做报恩的筹码了? 他向前一步,眼眸深邃地看着南汐。 “夫人,我错了。” 南汐手指一曲,踮脚拭去他唇边的汁液。 憋着笑道:“回家同我说说错在何处了。” 李宁祁颔首,默然无言,只是将她的手指用袖子轻拢住擦干净。 闻晴看着这一幕,眉头皱得更紧了。 实在忍不住,附耳靠近小声说道:“谢大人,你莫被这人迷惑了去。” 在她心中,南汐是女子楷模,就连世子殿下这样霁月清风之人也比不上。 故而见她被男色所惑,焦急得不得了。 南汐自然知道闻晴是为自己好,但她不知该如何解释。 夫君这样的人,连装纨绔都生硬万分。 也只能骗骗闻晴这样的深闺小姐。 这些装出来的样子还都是陪同自己去揽仙宿那时所学。 刚刚捻起葡萄时手扬的太高,以至于扬起脖颈之时,身子都有些僵直。 还有托着下巴嘴角扬起弧度的同时应该微眯眼眸上下打量等等… 这些细节神韵自己都比他要拿捏的更有分寸。 “闻姑娘,我回去定会好好教训于他,你且宽心。” 话虽是这么说,但闻晴看着她和如春风的眸子,就觉得这所谓的教训定然不过是敷衍自己的说辞罢了。 她身子一再凑近,挽着南汐的手更紧两分,一双杏眼简直都要黏在南汐的脸上。 李宁祁不禁看向了她的手,有些不悦的挑了挑眉尾。 这闻家小姐的手若是不想弹琴,这双手大可以剁碎了喂狗。 这样缠着夫人,实在让人不悦。 可闻晴一心扑在劝阻南汐上,都没有发现自己现下处境不妙。 她红唇一抿,语重心长:“自古男儿多薄情,今日是谢大人见到了,若是瞧不见的地方呢? 他刚刚的话语明摆着就不合礼数,谢大人可真的要小心些。 京都还有那么多的男儿…” 南汐瞧着李宁祁目光逐渐阴沉了下来,连忙打断了闻晴的话。 “闻姑娘,这天色已晚,不妨我送姑娘回府吧。” 听着南汐要亲自送她,闻晴连忙颔首。 待会儿在马车里,可要同谢大人再分说分说。 只不过…… 没想到她与南汐并没有机会单独相处。 李宁祁从马车夫的手上自然地接过缰绳,让随行的仆役皆远远跟在后头。 马车里… 南汐倚在车壁上,听着闻晴将事情仔仔细细的娓娓说了一遍。 皇上不知她与南汐在桐台的际遇,故而也想不到自己所有的盘算都被南汐知晓。 而李宁祁不时的补充几句,力保在宴席之上的敷衍之语不要引起误会。 南汐一双眼渐渐地浸染了千年寒冰,冷彻了下来。 闻晴本是性子文静的,只不过事涉恩人,难免多言。 现下看着南汐如此苦闷,心中不忍。 “谢大人放心,我定不会逾矩半分,明日我便同父亲说清楚,推了这门婚事。” 风将车帘吹得连连摆动。 南汐沉吟片刻,悠悠然开口道:“还想请闻姑娘帮个忙。” 听得自己有机会报恩,闻晴郑重颔首:“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办到的,便定然去办。” “这些日子还请你配合,装作对这门婚事很是满意。” 马车突然一顿,车轱辘像是轧到了石子一般,但很快... 又缓缓向前移动。 南汐眼尾一动。 夫君刚刚的肩膀僵直了些许... 闻晴愣住,怀疑自己听错了一样的眨巴眨巴眼睛,嘴巴半张,原本想说的那些话全都噎在了喉中,满脸的不可置信。 迟疑片刻,她才提了口气再次确认:“谢大人是想让我继续听从皇上的意思?” 南汐:“还请闻姑娘先不要问及缘由,日后我自会找机会同你解释。” 她深吸了一口气,脊背挺直,拱手一礼:“南汐深知这请求太过僭越,也对姑娘名声有损,若是姑娘不愿,也千万不要勉强。” 皇上既然已经决定这么做,那这个不是闻晴也会换做旁的人。 故而虽然实在无礼,她还是想要开口试试。 闻晴连忙扶着南汐的手:“若是没有谢大人,我恐怕早就坠了桐台丧生。这等小事,我应下便是。” 说罢,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得,她略一停顿后道:“我听父亲提起,皇上似乎也属意于领侍卫内大臣辛拓之女辛绮芳。” 南汐想起,这人八面玲珑,与京都贵女们都交情颇深,当日受邀入宫,也是此人与自己搭话。 只不过后来,她忙于刑部诸事,推拒了两次辛绮芳的邀约后,二人就再无交集。 “皇上倒是思虑周全。” 这鸳鸯谱点的,比自己选妃还要上心了。 闻晴有些气恼:“虽说李将军年少有为,也算是人中龙凤,可若是想要毁亲,自请和离便是,何苦要这般。” 李宁祁声线低沉,带了一缕秋风寒凉。 “我不会和离。” 闻晴本就不满他的做派,听得这话,更是一掐腰,扬着头冷哼:“不想和离,你还想休妻不成!” “吁!” 马车顿停,闻晴一惊,幸得南汐一揽,才不至于摔出马车。 她一拂帘子。 正对上了一双浓云翻滚的眸子里,宛若骤雨前的狂风呼啸,乍现数道锋利的寒芒,像是刀子一般扎向了闻晴。 哪还有刚刚在殿中那半点风流不羁的浪荡模样。 他浑身上下的凛冽威压倾泄开来... 让闻晴一下子后脖颈都有一丝发凉。 至于... 她是怎么下得马车,怎么回的家,都有些晃神。 将军府青忻阁主屋内。 李宁祁看着端坐在榻上默然的人,眼尾一红,单膝跪下,于她的身前昂首,低低开口。 “夫人,你都知道了吗?” 第311章 是你所杀 南汐将头上的官帽解开,青丝如瀑般洒下,荡在她的肩头。 朝堂诸事,虽然纷扰,可也没有今日这般让她觉得如此疲累。 她晃了晃脑袋,看向了李宁祁。 “你觉得我该知道什么?” 李宁祁瞬间有些不敢去看她的眼睛,这个秘密,终是瞒不住。 他们没有在说刚刚马车上提及的事。 二人之间早有默契。 她不信他会移情别恋,他也明白她对闻晴的请求是为了自己的权宜之计。 只不过这“权宜”二字太苦太涩。 他心有芥蒂,也不过是怪自己还没将所有的阻难清理干净。 南境的守军,夜宁已经渗透。晋王失势,一切就更好进行。 西面平陵侯留下的人马虽被怀安收服,但只要玉崂山部族愿意出手牵制不成问题。 怀安与皇帝的关系可没有表面上那般和善。 故而要调平陵军守卫京都只怕不行。 东面梅城守军… 那是自己的亲卫。 三年时间,他远赴梅城,可不只是为了平乱。 至于北境… 李宁祁眸光一黯。 他最不愿的,便是将谢家军扯进如今的局面。 明明只要再给自己半年光景,一切都会来得及的。 晋王落马,他所知道的筹码若是不说只怕以后便会没有用处。 但李宁祁没想到,他竟这么快找上了南汐。 是非恩怨压在她的身上,终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南汐伸出食指描绘着这人的眉峰。 “我们乃是夫妻,若是晋王不说,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李宁祁顿觉苦涩,夫人这话说的平淡轻松,但如此更是让他心中一惊。 他宁愿她同自己争吵,斥责,打骂,都比这样要好上许多。 “谢家世代忠良...” 解释的话卡在喉中,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说得下去。 南汐哑声苦笑着,眼尾溢出水光,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勾唇道:“忠良?哈哈哈?忠良,圣上便是要用忠良的血替他稳固那把皇椅吗?” 李宁祁指尖都心疼的颤抖了起来。 他站起身子,将她圈住,手顺着她的发丝抚摸,似在安抚一个受伤的孩童。 南汐顺势倚在他的身上,双手跨过他的腰,将头贴上他的身体。 感受到他的温度,才让自己一颗寒透了的心重新跳动起来。 眼泪无声的滑落脸颊,顺着她倾斜侧着的脸颊而下,淌进她的唇间。 夫君就是个骗子,眼泪明明苦的很。 他偏要说是甜的... 卸下周身的力气,无力感攀上了她,将她整个人都瞬间抽干。 不是没有猜测过,只不过真相摊开的那一瞬间,她还是止不住的想哭。 为了父亲哭,更是为了埋在黄土之下千千万万的北境将士们哭。 忠奸颠倒,是非不辨,天子残暴不仁,残害忠良! 生不逢明主,何其哀哉... 李宁祁忍不住想要低下身子替她擦泪,后腰却被牢牢捁住不得动弹。 南汐将脸埋在他的衣袍上,胡乱地蹭了蹭。 鼻涕眼泪全都沾在上头,她才松开了人,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冷静下来。 李宁祁哑然失笑,压了压唇角,也顾不得被她弄脏的衣袍,坐在她的身侧,将南汐的手拉住握在自己的掌心里。 “夫人…我并非故意瞒着你,有些事你不想做我替你去做,有些人,你不能杀我替你去杀。” 南汐双唇泛白:“可这是我的仇,为父报仇天经地义,我这般犹豫不决,实在是不孝。” “你不是犹豫,你是为了心中大义,为了谢家,为了天下人。” 他的声音都有一些颤抖,双手捧起了南汐的脸,将上头没擦干净的泪痕抹去。 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在对待一个极易破碎的瓷瓶。 夫人极少有这般崩溃痛哭的状态,更多的时候,她像是一个坚强无比的铠甲,守护着身边所有的人。 可她有了自己,那就让他来做她的铠甲。 李宁祁凑上前去,轻轻地吻她的唇瓣。 这是发自内心,自然而然的动作,不带情欲,只是源于那汹涌的爱意安抚。 并未深入,舔舐着,舍不得放开,舍不得她有丝毫的难过。 这个吻就像是秋天的落叶,被微风轻拂,在空中飘舞,就这么轻轻地...轻轻地落在地上。 就像是雨后的蜻蜓点水,晕出了一圈圈的涟漪,涟漪扩散开来,最终归于水波之间。 在这一刻,他们是彼此交融的,不止是肉体的触碰与占有,更是心灵上的慰藉与港湾。 两个受伤的灵魂蜷缩在彼此的心脏里,合在了一处,组成了一个圆。 直到南汐的身子不再因为愤怒,因为悲伤而止不住的颤抖冰凉,李宁祁这才松开了她,伸手勾开她鬓边有些凌乱的发丝,温柔似水的在她的脸上再落下一个吻。 “夫人若是再哭,我现在就去杀了那个人。” 即便是什么样的后果,即便他出不来那座围城,也无怨无悔。 只是舍不得夫人再流一滴眼泪。 南汐双眼通红,羽睫上还挂着水汽。 “他还想将你从我身边带走。” 这话实在是说得委屈,加上刚哭过的眼睛,呼扇着像极了小鹿。 李宁祁的呼吸都要凝滞了。 夫人... 太过可爱。 “带不走的,夫人赶我走我都不走,我可是血滴子掌正,你说过的,最心狠手辣的酷吏,怎么会受别人的威胁。” 南汐低垂下头,手指打着转,又去将他身上的玉带解开。 “脏。” 李宁祁抑着使劲想上扬的嘴角。 “那夫人还在上头蹭眼泪。” 南汐狐假虎威的扬首看他:“谁让你瞒着我的,从晋王口中得知真相,我可是要找你算这笔账。” 晋王托人邀她相见,点明如今的皇上正是杀害护国公的真凶。 而她,一直帮着真正的杀父仇人对付太后,实在愚蠢至极。 晋王劝她及时回头是岸,皇上心胸狭隘,断不会容她。 只有投奔太后,一同推翻皇上,才有出路可言。 南汐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得措手不及,又收到了皇后让她进宫的消息。 她原本是有五分相信,马车上闻晴的话让她信了个真。 而晋王所说... 李宁祁将外袍解开放在一旁,转过身来,一把银钗正对他的胸口。 南汐道:“他说...我父亲是你听皇上授意所杀。” 第312章 桂花糖酥 李宁祁向前俯了身子,南汐的手握得并不紧,银钗顺势滑入掌中,被李宁祁伸手握住取出。 “莫要在榻上放这种东西,免得伤了自个儿。” 南汐有些悻悻然地颔首:“你怎么不同我解释?” 李宁祁一边解开她的衣衫,一边问道:“夫人信吗?” 他眉目深深,看得格外认真。 “不信。” 李宁祁颔首:“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解释。晋王不过是想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但是夫人,我李宁祁发誓,除了蓄意接近娶你一事,其余那些我并不知晓。 那时的掌正还是江蓠,他一心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故而许多行动并未告知于我。” 将人的外衣褪下,他拧了帕子要给她擦脸。 南汐有些木然的抬起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幸好...那个时候你不知情。” 若是计划实施之前他就知晓,并且放任事态发生,那即便他没有参与进来,南汐觉得自己难免心中会有芥蒂。 幸好... 他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 李宁祁小心得给她擦干净了脸,将后头的被子打得松软了些许。 两人换好寝衣之后,他将人圈进怀里,就这么揽着她,让她依靠在自己的胸膛之上。 “若是我有半句不真,这条命夫人随时来取。” 南汐扬起脖颈用唇去堵住他的唇,又垂下了眼睫:“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这人...总是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南汐有些气恼的拱了拱身子,鼻尖红红的哼着气。 今夜的夫人... 柔软脆弱,可无论是她的哪一面,自己都爱不释手。 他被她乱动弹的动作触碰,有些僵硬的绷紧了脊背。 今晚... 她得好好休息。 想到此,他抿了抿唇忍下那徐徐而起的情绪。 声线温和的在她的耳边道:“我什么都没有,除了夫人,我一无所有...所以能给夫人的,只有这条命了。” 南汐耳尖因为他呢喃的情话而泛了红,她将手伸进他玄色的寝衣之内,摸上了他劲瘦的腰身。 那薄薄的衣料甚是麻烦。 此时此刻,她只想与他贴在一处。 两人不知何时... 褪下了所有的衣衫,赤身搂抱在一处。 心安... “夫君,若是我杀了仇人,逆了谢家祖训,你说九泉之下,父亲可会怪我?” 鼻息缠绕,李宁祁虽然心疼,但也知道,若是她知晓真相,只怕会想自己亲自动手。 昔日她以为是太后误会父亲私通北岚才起杀心,一心帮助皇上夺权。 晋王不明白的是,于谢家儿女而言,并非只为仇恨而活。 天下黎民百姓需要的是一个公正清明的朝堂。 故而无论如何,南汐都会站在太后的对立面。 朝堂割裂,各自为营,如此荒废下去,蝇营狗苟,臣不像臣,君不似君,大厦将倾。 所以即便仇人是皇上,南汐也定不会因一己私怨而投靠太后。 这一点,全然不同于晋王一开始的算盘。 像他这样的人,如何能理解得了。 可皇上所作所为让南汐无比心寒愤怒,才问出弑君这样的话来。 “谢家所遵循与守卫的一直都是将士们身后的百姓。夫人...他们的血并没有白流,每一滴浸入黄沙的鲜血,每一根埋在草原之下的骸骨,都是为了心中的坚持信仰。” 李宁祁也上过三年战场。 虽说那时候,他一心都在自己亲手所下的棋局之内,以人心为子,收服梅城守军,但拼死搏杀之中,也浑身浴血,也同那些将士们一起,为了一个目标而努力着。 南汐眼皮发沉,今日太多的打击让她深感疲惫。 这样温暖的沉沦,也只能一夜而已。 明日醒来,即便前路艰难,她也该去做了。 杀了皇上,还是夺去他最重视的权利,无论哪一条道路,她都要细细斟酌。 行差踏错,便是连累二十万谢家军。 连累... 所爱之人。 李宁祁看着怀中呼吸逐渐均匀下来的夫人。 眉眼中满是三月春情。 “无论你怎么选,我都同你在一处。” 夫人托闻晴相助,是要给自己一条出路。 李宁祁心中了然。 她就是这般,不愿牵连他人。 可... “夫人自己说的,我们可是夫妻啊。” 第二日... 南汐一觉睡得昏沉,醒来已是巳时。 她迷迷糊糊的朝前探了探手,却扑了个空。 眼眸抬起,她爬了起来,换上衣衫,推开了轩窗。 夫君也不在院中练剑。 今日休沐...他这是去了哪里? 她微微蹙眉,对院中的暗卫打了个信号。 立刻便有戴着面具的人从树梢之下翻身而下,躬身等待请示。 “我夫君...他去了何处?” 暗卫有些诧异,少将军可甚少同暗卫们问及姑爷的所在。 不过他还是十分恭敬地道:“大一早安叔便来青忻阁等着姑爷,两人一同朝着厨房去了。” 南汐有些疑惑不解,挥了挥手,让暗卫散去。 她简单洗漱过后,又在院内练了一会儿的武。 见夫君还没回来,不禁有些好奇。 暗卫将早点送来,她接过后道:“似乎有些凉了,我去厨房热热。” 暗卫:“......” 伸出双手:“少将军,还是我去吧。” 南汐却早已经朝前走去,挥了挥手:“我自己去。” 暗卫:“......” 少将军啊,其实你大可以直接说想去找姑爷的... 南汐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提着早点,拂起了厨房的帘子。 里头有几个埋头洗菜的婢女,见到她前来,立刻便要行礼。 被南汐打断:“无需多礼。” 一个婢女接过她手中的早点提盒:“少将军可是对这些不满意,要不奴婢去做些旁的来?” 南汐摇了摇头,左右张望了一下道:“安叔怎得不在这里?” 婢女躬身道:“厨房里的桂花不够了,安叔与姑爷出去买要制桂花糖酥的原料去了。” 南汐一愣,那是她在北境最爱吃的。 唇角微微上扬,她刚想转身离开,眼尾扫见了灶台之上的药罐子。 有两个罐子,一新一旧。 那婢女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顿时满脸慌张,咽了咽口水,手指无措的在自己的衣摆上拧了拧。 南汐在刑部对这些情绪变化观察与捕捉早已是炉火纯青。 挑了眉,她靠近了那灶台。 掀开了那两个罐子... 气味截然不同。 第313章 避子药 南汐正想再仔细些查看。 那婢女连忙开口:“这药罐子不干净,奴去洗了,免得脏了少将军的手。” 说罢,伸手,硬着头皮就要去捧那罐子。 南汐却手一摁,止住了她的动作。 眸子一凛,带了警告的意味。 直直让那婢女软了双腿,连带着厨房里的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南汐的眉头拢起,在将军府难不成还有人要害自己? 这儿可是安叔的地盘,而这药她常喝… 她转身,立在那婢女的身前,居高临下带了股迫人的威压。 只冷冷地道出了一个字:“说!” 那婢女连连磕头,却终是不敢不开口。 姑爷再怎么凶神恶煞,这将军府到底还是少将军说了算的。 她瑟缩着脖子,低着头:“这其中一罐是避子汤,而另一罐是补气血的药。” 这很是寻常,为何这些人如此害怕? 脑海中转过了一丝念头… 南汐:“这几个月来送到青忻阁中的是什么?” 那婢女眼泪都要出来了,委屈地道:“是…是气血补药。姑爷…姑爷说了,您在盘鸣涧那几年遭寒气侵袭入体,故而…得补补。” 南汐望向了另一个罐子,手指摩挲着上头那残留干透的药痕。 “那这个呢?” “姑爷说避子汤有损女子躯体,您身上本就寒凉,是断断不能喝的。故而…故而这是男子所用的汤药。” 南汐听得这话,眸光一闪,有些苦涩漫上心头。 他怎么这么的傻。 知道自己背着他喝避子汤,也不气恼,也不来问问她为何不想怀上他的孩子。 就这么默默的换了药。 他身上还有余毒,是药三分毒,怎会没有损伤。 安叔也是! 居然背着自己同李宁祁将药换了这么久,还威胁府中的人不准多言。 南汐有些恼了,更多的是自责。 她默然地踱步离开,不知不觉的就上了街。 想见他… 想当面同他解释原由。 想他… 直到神不知鬼不觉的走进了一间医馆。 当初救李宁祁回府的时候,便一直都是请这个大夫看病,因着他住得偏远,南汐特地让安叔在京都离将军府近的道上给他盘下了铺子。 里头熙熙攘攘,但很快便有小厮认出了南汐。 将人往医馆的里屋请。 再怎么说,她也算是这个铺子的东家,只不过从未曾来过而已。 继她坐下,大夫也很快被引了进来,手里还提溜着几包捆绑好的药包。 想要行礼问安,被南汐止住。 “这是?” 大夫将这些药放置在了桌子上,回道:“大人,这是这个月要补上的避子汤,不过...” 见他欲言又止,南汐:“有什么话,您尽管交代。” 那人在南汐的对侧坐下。 身为一个医者,即便是面对强权也该无所畏惧,道出实情。 “此药与您夫君身上的伤和毒皆不利,即便是次次改进调整,也不该用得如此频繁才是。” 南汐脸颊瞬间绯红。 太过频繁... 大夫见她沉默不语,以为这人没将自己的医嘱当回事,苦口婆心得继续说:“在下已经劝了再劝,要加以节制,结果...您瞧瞧,前几天刚送将军府的药包,昨日又说不够,哎...” 这一声叹息... 南汐慌慌张张似是逃一样的从医馆里快步走了出来。 手上提着药包,脑海里留下的是最后那大夫看过来的带了探究和责怪的眼神。 待她回府,又来了厨房。 透过窗户,愣愣地望着那个脸颊上沾了白面粉的夫君,他们已经买好了材料,开始制作桂花糖酥了。 “来,姑爷,将醒好的面团像我这般揉分成小团。” 安叔一边指挥,一边纠正着李宁祁的动作。 “姑爷,你分得不对,要大小均匀些...瞧瞧,刚刚这个就是水加的太多。这...这是油不够的缘故。” 他于这事上是半点天赋也无。 但学习的十分认真。 挽着袖子埋头的模样,对于安叔的絮叨也耐心十足。 前几日将人全家屠尽的掌正大人似乎变了个人。 洗手做羹汤。 失败了好多次,好多次... 南汐扬唇一笑,转身就将药包随手丢了,她突然明白:他们是一起的,是天生就注定要在一起的。 因着自己要报仇,所以她一直不敢怀他的孩子,害怕二人之间的牵绊太深,会再也分割不开。 若是自己获罪,他岂不是就遭了无妄之灾。 瞧见皇后生子,沈姝生子... 似乎都不欢愉快活。 但午夜梦回之际,她伏在他的胸膛之上,想着若是能有个二人的孩子,也许是个不错的事。 她是想要孩子的,与他的孩子。 只不过...这样的话...他就更离不开了。 南汐啊南汐,你可真是笨得很。 她走在院中的小路上,鞋尖踢着小石子...自顾自的笑声嘟囔。 石子滚过去几步,刚静止下来,又被一脚踢出,来来回回的,就这么滚到了院中的石桌旁。 他向来勤勉,日日练武,从不间断。 想来,也是为了能强身健体,多陪伴自己几个年头。 他都说了,这条命都是自己的。 那便是赶都赶不走了。 傍晚时分... 红霞漫天,青忻阁院中安安静静。 李宁祁捧着刚做好的糖酥推门而进。 抬眼看向了一席红色纱裙款款立在屋前的人。 南汐朝他走来,长长的裙裾随着脚步飘动,裙摆边的海棠花宛若盛开。 “夫人...” 李宁祁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人,就这么地再一次怦然心动。 “夫君,这是为我做的?” 南汐冲着她笑,扬起了头,微张开嘴。 李宁祁取了一块糕点喂至她的唇边。 南汐咬了一口。 在嘴里细细咀嚼。 “好吃吗?” “啊。” 又递上去喂她。 南汐咬下一口,踮起脚尖,将之送入了他的口中。 倏然眸光亮澄如星。 “真甜。” 夫人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 李宁祁满口桂花香蔓延开来。 有些疑惑开口:“暗卫似乎都不在。” 南汐勾住他的手往屋里走去。 “要给夫君补份礼物,他们在不合适。” 她的话像是小猫一般的抓挠在李宁祁的心上,一下子...呼吸乱了... 第314章 没有药了 二人刚一进屋,缭绕于李宁祁鼻尖的便是一阵花香。 屏风之后,已然放好了沐浴用的温水,上头的花瓣荡漾。 一旁的矮几上放着一只酒壶。 “夫人今日在家,便是在准备这些吗?” 南汐将门阖上,一转身就扣住了他的腰身,将他折身摁在门板之上。 探唇便要吻上,双手亦是不安分的摩挲进他的衣领之内。 呼吸沉重,她顺着腰际延下... 略带了潮湿的话语别在他耳侧:“那日在宫里,我为你做的似乎不够。” 李宁祁喉结上下一滚。 夫人说的是他们在宫内被人监视的那一次。 他可是弄得这人手腕酸疼,暗自自责了许久。 这话传入耳中,他只觉得浑身上下便是一紧。 衣衫落尽... 李宁祁再也无法坐怀不乱了。 伸手也去解南汐腰上那根细带。 手指勾开,刚想丢下,却被南汐拢了回来。 “这可是礼物...” 李宁祁哑然。 他看向那根纤细的红色绸带,分外想不通,这如何能做今夜的礼物? 似是瞧出他的疑惑,南汐得逞的低低带笑。 低下头去,在他的灼灼目光之下。 她用红色绸带在那上头最尾处打了个漂亮的结。 “夫君瞧瞧,这不就是礼物吗?如此贵重,就要好好包装不是吗?” 李宁祁是万万没想到啊。 身子一僵,那“礼物”似要活了一般。 南汐哑然失笑,眸子里全是他红得不像话的脸。 上一次此人用金丹凝送的礼可是连自己求饶都置之不理,满是欣赏的看她湿了眼尾。 怎得这次...倒是羞愧的不成样子。 不过... 南汐眼皮几不可察的跳了跳。 因着自己的调笑逗弄,似乎是有些骇人。 李宁祁刚想去吻上她的唇,好好惩罚一下夫人的调皮。 屋外... 传来敲门声。 李宁祁的眉头都皱得厉害,这院子的暗卫怎如此不懂事。 “姑爷...我来给你送药来了。” 安叔在外头见他迟迟不出来,又执拗的拍了拍门板。 南汐将他的衣物重新为他穿戴好。 只不过那“礼物”却未取下。 她挑了挑眉头,示意李宁祁自个儿去开门。 自己则是转身入了屏风之后。 李宁祁顿觉得额角跳了跳。 低头一看。 如何能这般就见人。 他在桌旁坐下,咳嗽了一声,说道:“安叔请进。” 安叔开门进来,见他坐得那么远,脊背挺得笔直,有些怪异又说不上为何。 将托盘上的药碗放置在了桌上,侧过脸来左右环顾。 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这是补药,你的那一份府内没有了,也不知道为何,大夫明明说今日会送上门的。不过无妨,我明日去药铺亲自去取就是了。” 今日没有避子汤! 李宁祁眉头皱得更紧了。 身上的礼物不安分... 他曲着手指,指节都在泛白。 可... 夫人现在的兴致正高,若是没有汤药可如何是好。 他舌尖在口腔之内舔舐自己的牙尖。 该如何想出个办法,将一切拖后到明日才可。 安叔见气氛突然如此低沉,眼前这个人似乎身上有一股威压般。 又凑近了两分。 有些狐疑的开口:“要不...要不我现在去取药?” 李宁祁:“......” 有些时候,您还是不要太过明白得好。 他声线低哑:“不用了。” 天色这么暗,现在去取药,那大夫又不知道该说出什么样的话了。 况且... 安叔这么一来一回外加煎药,只要要一二个时辰,再送来一碗药,夫人就该起疑了。 “真的不用?” 李宁祁:“......” 他现在真的很想伸手将安叔那茂密的大胡子扯住丢出屋外。 奈何他现在无法起身。 安叔见他沉默,居然在他身旁坐下了。 李宁祁:“......” 他伸出手,拍了拍李宁祁的肩膀,语重心长得道:“少将军不加以节制,你也要注意注意,大夫千叮咛万嘱咐,这药啊,不能多喝。” “安叔...” “嗯?” 李宁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瞧着安叔这架势,像是轻易不走了,还要同夫君聊聊人生哲理的模样。 南汐在屏风之后敲了敲浴桶的桶壁。 “夫君?帮我把那根红色绸缎系腰拿出来。” 夫人! 李宁祁顿时口干舌燥。 她这是故意的! 那根红色绸缎带子此刻就在自己的身上。 甚至于那个结还是夫人才会的特殊手法,他轻易也解不开。 安叔有些震惊的抬眼,他以为少将军还没回府呢,听门房说她今日突有兴致上街去了。 自己回来得可能比她早些,故而经过门房的时候,还问了一嘴。 当时也说人没回来。 敢情,少将军已然回来了。 他抚了抚了自己的胸口。 幸好幸好,他刚刚同姑爷说话的时候特意压低了音量。 少将军在屏风之后,应当是听不见得吧。 若是被她知道,自己同姑爷一起调换了她的汤药,只怕要罚他一场了。 但是姑爷所为都是少将军的身体着想。 身为管家,他实在不得不从。 避子汤性寒,对女子躯体损伤太大。 他虽然也心疼李宁祁,但那毕竟是护国公唯一的女儿。 老将军去了,他无论如何,都想好好保护好少将军。 “夫君?” 南汐的声音再次传来,带了一丝催促。 “是找不到那根绸缎带子吗?” 李宁祁眸色深深,若不是天色已暗,想必安叔现在就能看出来他红得熟透了的耳廓。 他咬了咬牙。 “找到了。” 说罢,便看向了还在深思的安叔。 薄唇微启:“您...” 安叔将药碗放置在桌子上,又冲他使了使眼色,挤眉弄眼的扬了扬下颌。 这意思是:克制...克制... 李宁祁:“......” 安叔总算是转身离开了。 不过在阖上门之际,他带着疑惑的眼神再一次看向了李宁祁。 往日... 姑爷都会亲自送自己出青忻阁,怎得今日,连站起身子都不愿意。 罢了罢了,想必是最近朝堂上的事太过烦心吧。 总算... 脚步声渐行渐远。 李宁祁十分不自然地起身,脚步都因为那根缎带的缘故有些僵硬。 但他拼命忍耐,脑海中盘旋着该如何劝说夫人改为明日呢? 第315章 花白醉 屋内再一次静了下来。 屏风之后传来水声。 李宁祁越过屏风,便见夫人一身在浴桶之内,双手趴在桶壁之上,眼含春水的看向他。 呼吸一乱,他只觉自己刚想好的借口都要说不出口了。 “夫人...为夫...为夫想起与夜宁约了叙事,只怕今夜...” 此情此景,他甚是害怕南汐恼怒。 但若是不推脱,安叔并未送来避子汤该如何是好。 与此同时,地下赌坊的里屋内。 夜宁忽然浑身一冷,打了个喷嚏。 正在低头给他摁腿的聂寒抬眼:“着凉了?” 夜宁没好气的用手中的账册刚想去打聂寒的脑袋,这人怎得不盼着自己好。 还没动手呢,就被人在腰上拧了一把。 “你!” 他可是病患! 腿没有知觉就欺负上腰了吗? 夜宁将册子往桌上一摊。 “我不干了,这些日子主子花钱如流水,打点朝堂上下,要将梅城的齐武将军萧见川调回京都。那人执拗,得罪的人怕是和主子都要差不多了,我这账册看得一个头两个大,你还借机打我。” 聂寒大手一扬,将账册合上。 “那便不看了,累了就同我先休息休息。” 说罢,一只手托起这人的腰,一只手便去抱他的双腿。 夜宁慌张得连连摆手,缩了脑袋将那册子乖乖的捧了回来。 “不累不累...我要看账册!这,至关重要!” 聂寒勾唇,继续低下头给他揉起了小腿肚。 揉着揉着,顺着跟腱,拿了张矮凳坐下,将人的脚放在自己的腿上,开始给他摁足底。 夜宁在心中的账,算了一遍又一遍。 可恨的是,每一遍得出的数字都不同。 他悄悄的在账册顶部探出了小半个脑袋。 睁大了眼睛,看聂寒小心翼翼摁抚的模样。 这动作实在是太过亲昵,虽然夜宁还是感知不到,但见他的神情,一颗心都荡漾了开来。 他扬了眉,将册子合上,伸了伸懒腰,转了转脖子:“其实...还是有些累了。” 聂寒抬眼看他,将他的脚放下,正要去为他穿上鞋袜,抱人去小憩片刻,却被夜宁俯身压上了唇瓣。 ...... 南汐却未见半分恼意。 她心知肚明,即便安叔的声音再小,那避子汤可是自己丢掉的。 想来夫君这是要临阵脱逃。 她伸出食指,对着李宁祁勾了勾。 后者前倾了身子靠近她。 却没想到,夫人一手就钳制住了他的后脖颈,歪着脸欣赏他脸上的神色。 红唇一挑,分外妩媚,又带了丝不容抗拒:“真的吗?” 李宁祁瞬间溃败的不成样子。 喉咙哑了半天,吐不出来一个音节。 南汐却不开口戳穿,而是伸出另一只手来,将人的玉带解开,顺着那原本就未来得及好好收拾整齐的衣衫探了进去。 被她这么一扯那个结,李宁祁整个人便被她带着进了浴桶之内。 二人不是第一次共浴,但被绑着,还是第一次。 李宁祁看着自己的手:“夫人,为何还要缚住我的手?” 南汐点了点他带了水珠的鼻尖:“怕夫君不乖乖听话啊。” 这句话的尾调拖得细长。 还不等李宁祁反应过来,南汐一手将他被缚住的双手手腕推起,摁在了浴桶壁上。 一手手指微曲,摩挲着他的唇瓣。 指尖轻入。 瞬间便被勾住。 她玩心大起,将人脖颈抬起,手指探出后将自己的唇递了上去。 李宁祁只觉得浑身都酥麻不已,情不自禁的喉咙发出低吟,模糊不清的呢喃“夫人”。 那处的结... 越来越紧。 他被束缚住,连身子都没法自己擦。 只得赤身站立着,任由南汐为他擦拭。 这般...还是羞得浑身僵直。 南汐却对他上下不住滚动的喉结视而不见。 “也不是第一次替夫君拭身,怎得,还这般...” 说罢,低头含住他胸前... 李宁祁只觉得浑身战栗不已,一股酥麻直冲天灵盖。 夫人好生的没有道理。 那时候他后背受伤,人发烧昏迷,没有知觉,才由着夫人代劳。 但今日... 他是清醒的。 甚至于,感观都在无限度的放大。 感受着她的舌,温润,黏腻... 由她摆布,直到榻上。 李宁祁被她一下子推搡着陷入软被之中。 双手却并未被解开,反倒是绑缚在了床头之上。 “夫人,你这...” 自己毒发的时候,夫人就这么做过两次。 南汐却起身下了榻。 李宁祁:“......” 却不想,南汐只不过是离开了两步,手中勾着那壶早已准备好的花白醉,一手端着一只小酒盏。 她倒了杯酒,长腿一跃,跨坐在了李宁祁的腰上。 仰头喝下,舒适的眯了眯眼睛。 “夫君不擅饮酒,要不真该让你尝尝看的。” 居高临下的模样,又倒了一杯。 递到了李宁祁的唇边。 他仰脖想喝,却不想南汐却将那酒盏移到了他的锁骨之处。 就这么一点点的倒了下来。 李宁祁虽未饮酒,也顿时觉得晕晕沉沉,宛若梦中,特别是南汐俯身顺着他身上的酒迹舔舐之时,连神志都不清明了。 指尖发麻,想要扣住人深\/吻,却因为手腕被绑住无法行动。 这种禁锢更是让他浑身血液沸腾,心脏狂跳不止,似乎马上就要破体而出一般。 “夫君...这样喝酒,似乎更甜。” 李宁祁只觉得小腹一紧。 “别!” 南汐却并没有因他这口不对心带着低哑的哀求而停下。 酒水洒落在自己精心绑制的结上。 南汐像是冬日里最暖和的锦被,将之全然包裹。 又热又轻柔。 李宁祁不想承认,可止不住的颤抖,让他双颊泛红,阖上的眸子。 黑色的睫毛上下抖动。 夫人... 直到丢兵卸甲,南汐得逞的抬起了头。 对视上他微微睁开的带满了情欲的瞳孔。 手指一勾,总算是愿意将那湿透了的红色缎带取下。 看着夫人水光潋滟,红得不像话的肿胀唇瓣。 他有些心疼的刚想蹙眉头,却被南汐俯下身子抱住了。 两人贴在一处,严丝合缝。 南汐在他的胸膛之上打着圈。 “夫君长了能耐,竟收买了府中的人帮着你骗我啊。” 第316章 京中时疫 李宁祁有些难以置信的对上她打量的眼神。 “夫人你...” 南汐爬了起来,将他双手的禁锢也松开,又托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处。 “夫君,我的心也跳得厉害。因为你。” 李宁祁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又再次翻滚了起来。 眼尾泛湿,将那颗红痣映得格外的红。 着眼今日的事,李宁祁一下子全然明白。 “这事,是我不该。” 南汐勾唇,摁了摁他的眉峰。 “也是我的不该,是我没同你说明白,我害怕因自己拖累你,故而才一直逃避此事,却不想,如此更是伤了你。” 李宁祁没想到她就这么直白地将饮用避子汤的缘故说了出来。 “我以为...夫人只是不愿。” 南汐的指尖用了点力道,有些不满:“不愿什么?不愿同你有个孩儿?” 李宁子的眸子瞬时黯淡了下来:“我...我不过是...” 南汐挑了眉头:“你不过是什么?李宁祁!不过是我的夫君?” “夫人,我并非这个意思。” 他想说的是自己不值得,即便用计谋得到了她,可... 人人都怨他,恨他,巴不得他立刻就死。 就连那所谓的亲生父亲,也道他是个野种,是人生最大的败笔。 南汐松开了手指,看着那因为刚刚用力而出现的红痕,心就软了下来。 抬了人的下颌,将他想说的所有都一一缠绕进口中。 情意浓时,上下颠倒。 李宁祁看着身下的南汐,缓缓开口:“可以吗?” 南汐颔首,双手便勾住了他的脖颈。 娇喘声连连,直到夜半。 又下人打了热水,他抱着浑身被薄汗浸湿的南汐再一次进了浴桶。 南汐懒懒的靠在李宁祁的身上,任由他替自己擦拭。 “夫人...手。” 抬起了胳膊。 手腕之上也有了红痕。 夫君可真是! 睚眦必报。 不过他不需要用绳子。 只需要将她的手腕扣住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抬过头顶。 南汐眯了眯眸子,连羽睫都懒得抬。 喉咙有些肿痛发哑。 听在夫君的耳边只会认为是她旖旎的喘息,她嘟了嘟唇瓣,任由着替她清洗干净后揉着。 擦拭干净后清爽的躺在床榻之上。 这人不知道何时竟备了药膏,在给她满布迤逦红痕的大腿上药。 清凉伴随着酥麻... 就这么睡了过去。 “夫人...” 李宁祁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 将药膏收好之后,看向了她平坦的小腹上。 指尖轻轻触碰。 夫人的眉头微微动了动,但是并没有醒过来。 今夜... 她确实是累了。 想到她次次在耳边说的话,李宁祁这才没有克制住。 夫人说了... 她想同他有个孩儿。 浮萍生了根,就连落叶也有人喜爱了。 李宁祁只觉得晃神。 他从没有想象过如果自己成为了一个父亲。 他觉得...他应该是不喜欢小孩子的。 但... 夫人生的,似乎可以例外。 他鬼使神差的将自己的头轻轻的放在了南汐的肚子上。 这里... 什么时候会有个孩子吗? 这种想法很是奇特,光是想想都会让他眼眸闪动地厉害。 若是生下孩子,该叫什么名字? 生个男孩的话... 李宁祁忽而蹙眉。 若是个男孩,长得像他,实在不讨人喜欢。 生个女孩的话... 他舒而眉目一展,勾了唇。 若是个女孩,长得像她,实在讨人喜欢。 他抬起了头,将薄被拉过来,裹住南汐的小腹。 自己也躺了下来。 南汐不知道嘟囔了句什么。 长腿一跨,压在了他的身上。 又是这般不老实的睡派。 李宁祁哑然压了压笑意,转过脸去,她的脸离自己很近很近,近得能看清她每一根睫毛。 胳膊一伸。 南汐揽住了他的臂膀,现下不止是腿了,大半个身子都这么倚在他的身上。 她的呼吸像是羽毛一样的挠在李宁祁的脖颈处。 酥麻... 带着嗜骨的温软触感。 “夫人...若我们有个小孩,我定会好好学,学着如何成为一个父亲。” 第二日一早的将军府厨房之内,安叔鬼使神差的看着李宁祁。 拢着自己的大胡子,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李宁祁是来为南汐准备早点的。 袖子拢起,要将那肉包子从屉子中取出。 安叔:“......” 他实在忍耐不住,唉声叹气后替李宁祁伸手将早点备齐。 而后,又似乎很是难以开口的让婢女们都先退出去。 “少将军罚你了?” 李宁祁:“......” 瞧他这般探究话里有话的神情,李宁祁眉梢直跳。 “没有。” 安叔用那种略带了一丝怜悯的眼神瞥着他的手腕不放。 上后还有淡淡的红痕。 李宁祁喉咙一紧,后退了一步,将自己的袖子拉下,挡住了手腕。 这般的动作更让安叔长叹了一口气。 “少将军的脾气是差了点,我也是今早见婢女神色慌张,质问之下才知道避子汤的事让她知道了,她定是生气才责打你。你....哎...姑爷你莫要放在心上。” 李宁祁:“......” 瞧他不说话,安叔凑近了一步,又将二人的距离重新拉近。 “姑爷放心,我听说针灸也能避子,若是喝不了药,要不试试?” 李宁祁:“......” 只听安叔嘟囔:“只不过还是不太稳妥,实在不行,便将避子药混进饭里给你,这样少将军就发现不了。” 李宁祁:“......” 他实在想象不到,吃那样的饭是什么味道。 会比小时候那些还难吃些吗。 默然的将早点备好,他转身踏出房门之际,回头道:“日后不用准备了。” 安叔:“我知道,还需再小心隐蔽些。” 话音还没落,他猛然抬起了头:“啊?不用准备!” 继这日之后,南汐依旧按时上朝,面对皇上那虚伪的面孔应付自如。 只不过下了朝之后,出入盛府变得频繁,若要想将那位皇上拖下位来,让皇后所生幼子继位便是最好的打算。 盛淮中丞相是个明理之人,一颗报效朝堂的心原本已经死了。 他终身所求,是“国泰民安”四字。 看见柳问与谢南汐,即便已经身老,依旧愿意落下一子。 却不想,京兆府派人传话... 京都之内,出现时疫了。 第317章 药材之缺 时疫突如其来。 朝堂之上,大家争论纷纷。 晋王不再是摄政王,自此之后,便鲜少上朝。 皇上再也遮掩不了自己的本性。 越来越专横独断。 即便盛丞相给出了处理时疫的建议,皇上依旧让京兆府的人将这些染了时疫的人全都赶出京都,包括与他们亲近之人。 “皇上!万万不可啊,京都之中有医馆可以暂时抽调来安顿这些百姓,太医院针对时疫也正在寻找最妥善的药单。将城南那片区域划出,疏散周围百姓就可。若是将人赶出京都,只怕百姓人心惶惶啊。” 如果连京都都无法处理时疫,那其余的地方呢? 若是所有地方官都效仿此法,那岂不是让那些病患增加了流动性,导致更加严重的扩散吗? 但皇上却摁了摁额头,显得有两分不耐烦,只不过他还是稍加掩饰后开口道:“孤已然决意在城外备好这些病患所需的衣食还有大夫。就...” 他的指尖从满朝文武的身上一一指了过去。 那些人皆是慌张的低下了头。 时疫来得突然,已然有几人已经病重身亡,此时官员们巴不得都离这些人远一些才好。 见无人说话,无人应。 盛丞相向前一步跪伏在地,声如洪钟:“臣愿去城外,领此差事。” 皇上摇了摇头:“丞相年岁已长,怎能做这等差事。应当好好颐养天年才是。” 这话尾音故意拖长。 摄政王倒台,皇上这是迫不及待想让丞相告老还乡,卸磨杀驴了。 南汐看着盛淮中那满头的银白,只觉一阵心凉。 这样的事,这个皇上可没有少做,在他眼里,哪有什么三朝元老,哪有什么劳苦功高。 他只想要将所有的权力全部握于掌中。 恐怕... 他想要的,是废相! 让所有能威胁到皇权的人和事全都消失。 但苦于盛丞相两袖清风,为官以来,刚正不阿,得百官爱戴,未曾有把柄。 而今,晋王刚倒,他若是行事太过明显,只怕会寒了这些人的心。 幸好... 盛丞相已然老了。 南汐想要上前,余光却瞥见柳问冲着她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她这些日子,不宜风头过盛。 而且瞧见皇上如此,恐怕心中早就已经有了人选。 果见他悠悠然的将指尖对准了站在首位的齐王。 “齐王乃是皇亲贵胄,若能替孤安抚这些病患,也好让他们安心。” 怀安听得这话,呼吸一滞。 皇上这是... 连齐王都迫不及待得想要铲除了。 齐王李明昭听到这话,躬身道:“我愿领此差事,定竭尽全力,请皇上放心。” 他回得坦荡。 这件差事即便皇上不给自己,他也会想办法插手。 都是大南明朝的子民,他断然不愿这些人就这么死在京都之外。 皇上摆了摆手退朝,抿唇道:“那便有劳齐王了。” 只不过在转身之际,眼里闪露出了一丝狠厉。 南汐在两日后的刑部门口遇到了怀安。 “怀安郡王,鲜少未见,来我刑部有何要事?” 却见怀安一张脸肃穆了起来,没有了往日的浪荡不羁,两条浓眉也微微凝起。 躬身就冲着南汐行了一礼。 见他如此,南汐左右一看,将人带到了不远处的茶摊。 刑部里还有皇上的人。 她与怀安不宜走得太近。 二人在朝堂之上可是水火不容的。 “你...这是怎么了?” “齐王有难,还望你能出手相助。” 南汐有些疑惑不解:“是京郊那些时疫病人闹事?还是需要钱银?” 怀安摇了摇头,面前那盏茶冒着徐徐袅袅的热气,茵着他满是薄红的瞳,眼下是乌青一片。 “京兆府将人赶出京都之后,说是好好安顿,但就那几间粗制滥造的土屋,根本不够。故而齐王殿下将自己的田庄让了出来,改为医馆与这些难民的临时居所。 这两日,又接纳了不少从松阳和嘉云州而来的难民。齐王广发了召帖,如今医师们的药单也已经制好,却不想京兆府送来的药材十分有限。 虽然不敢刻意克扣,但是却匀不出更多的人接济其他州郡的难民了。” 南汐听得这话,一张脸瞬时便冷了下来,她握紧了拳头,重重得打在了桌案上。 “京兆府竟敢如此!” 怀安耷拉着眼睑,叹了口气:“一个京兆府,若不是背后有人授意,怎会如此?天下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难道谢大人还看不透吗?” 南汐自然知道他意有所指。 京兆府如此草芥人命置齐王于两难的境地,除了皇上,还有谁敢下这样的命令! 她一颗心跳得飞快,道:“有什么需要谢南汐的地方,还请尽管开口。盛丞相这两日因此事也一直寝食难安,刚打算将自己在京郊的庄子也让与难民,望能一道助齐王一臂之力。” 怀安抱拳一谢:“若是要土地,要金银,倒是不敢劳烦大人。温徇早已替我将郡王府能拨出来的银子全都送了过去,应该可以保一段时间。 但...药单之内有一味黄芩,以其根入药,效果比黄连要好上许多,但此物京都却是甚少,唯有北境都种植。即便花重金购入,如今时疫盛行,也鲜少有镖队愿接...” 南汐了然:“你是想用何氏商行的货运渠道购入此药?” 怀安点头:“还望大人相助。” “我即刻书信加急一封告知家中,郡王放心。” 怀安起身告辞:“我还要去筹集银两,在此多谢大人了。” 南汐亦站起了身子:“为天下百姓,南汐当不得郡王这一句谢。” 她望着怀安离开的背影。 短短一年多的光景,这位京都小霸王就在她心中完全变了个样子。 昔日的他流连烟花柳巷,臭名昭着,同沈言,盛瑄并列三大纨绔。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人口诛笔伐的人。 却比那满朝低着头瑟缩着脖子的沽名钓誉之徒要好上千倍万倍。 这样的人,心有大义,不愧是平陵侯之子。 而这样的人,效忠的... 她捧起桌上的茶,看着里头的茶叶梗飘落在杯底,轻抿一口,眸光里有流光滑动。 “齐王殿下...” 第318章 我刑部的人 南汐刚出了茶摊,便见到了林朗。 刑部左侍郎,皇上的人。 他眯了眯眼睛,冲着茶摊的方向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 躬身道:“尚书大人好雅兴,独自饮茶吗?” 南汐心中泛起一阵恶心,但是面色上却是丝毫未显,直接避开了他探究的问题,刚刚怀安离开匆忙,这人应该没有看见才是。 “怎的,是有何要事要寻我?” 林朗有些为难得道:“水天堂二楼的碧落雅间内有人闹事,似乎...事关骠骑将军。” 碧落雅间! 南汐背在身后的手指悄然收紧。 为了应付皇上,现下,李宁祁与闻晴正在那处才对! 他们放出的风声,林朗定是知晓的。 咳嗽了一声,南汐抬步便要走:“我去瞧瞧。” 身为妻子,即便二人在皇上看来并无深情,但起码还应该去看一眼。 如果她现在了不在乎,才会更让人起疑。 林朗再次躬身为难地道:“您刚刚不在,故而...李侍郎已经前往了。” 李星昀! 南汐回眸,就见林朗双目正对着自己。 她冷哼了一声勾了勾唇:“备马!李侍郎出发多久了?” “一炷香的功夫。” 南汐:“......” 一炷香之前,自己人还未出刑部,这些人是故意的! 若是旁人定是无虞,但是如果去的人是李星昀的话... 以李宁祁的性子,定然局面会闹得不好看。 她喉咙一紧,若是李宁祁与闻晴假戏一事被瞧出端倪,皇上的性子,只怕会先想办法对付将军府了。 现在还不是和他闹翻的好时候。 “我陪大人一同前往。” 还不待南汐拒绝,林朗再次开口:“皇上吩咐过刑部诸员要好好照看世子殿下。” 晋王倒台,皇上为表宗室情深,特地还派人去王府送了许多东西。 更是常邀李星昀入宫陪自己对弈。 一副念旧情的样子真是可笑至极。 南汐蹙眉,但还是挥手让他跟上。 水天堂内应该早已有皇上安排的人,多他一个也无妨。 只不过这狗皮膏药以前还会稍加掩饰。 现在竟直接抬出皇上来压自己了。 二人骑马,带着一小队刑部差役很快便来到了水天堂。 只不过脚刚跨过门槛,二楼回廊便摔下来一物。 里头更是混乱不堪,因着楼上的打斗,让原本的客人们全都慌逃而出。 水天堂外聚集了不少人。 南汐眼神瞥向林朗,后者会意,迅速让后头跟上来的差役们疏散人群。 只听得那掉落之物砸碎在地,发出清脆响亮之音。 一旁躲在桌子下的掌柜脸都要绿了。 呜呼哀哉… 这可是价值二金的上上品。 只不过上头的人,自己是劝也不敢劝的。 一个比一个的排面大。 他还想将这茶楼开下去啊。 南汐曲指叩了叩那掌柜所躲藏的桌子。 “你将所有伙计疏散,闭店一天,所有的损失记录在册,由我将军府出。”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就往楼上走去。 刚行至最后一级台阶。 便听到了一女子的声音。 “世子殿下小心!” 南汐足尖一踮,人就掠进了雅间之内。 而李宁祁正掐着李星昀的脖子,握手成拳正待落下。 “啪”的一声,他的手肘被南汐随手抓起的杯盏击落。 李宁祁手指一松,李星昀捂着喉咙咳嗽着后退了好几步。 辛绮芳连忙跑着上前将人扶住,满脸关切:“殿下无事吧?” 南汐不着痕迹地看了辛绮芳一眼。 她怎会来此? 目光收回,她平淡地望着那一身戾气的李宁祁。 南汐的语气带了一丝的恼怒:“你这是在闹什么?为何这般对待我刑部的人。” “你的…人?” 李宁祁低低的在舌尖碾着这两个字。 原本线条分明的下颌微微抬起,更是在这张迭丽无双的脸上染了拒人千里的寒霜。 南汐一愣神,红唇抿直。 望向了一旁缩在椅上,眼角垂泪的闻晴。 她眉尾一挑:“闻姑娘也在?真是好巧啊。” 闻晴略微尴尬的笑了笑,只不过这抹笑实在是比哭还要难看。 “偶遇而已。” 只不过她面前的茶水已然喝了一半,如果是偶遇,怎会闲坐下来饮茶。 这里的几人都不是傻子,故而都瞧得明白,只是现下安静一片,无人开口。 辛绮芳将南汐抿唇蹙眉的表情还有闻晴那做贼心虚的颤动的羽睫全都记在心里。 李星昀侧了肘,顺势将手抽出,躬身先对辛绮芳拱手谢过后就挪到了南汐的身侧。 两人站在一处,李宁祁只觉得刺眼地如同在皇家猎场的那场梦境。 南汐回眸看了他一眼,目光就转而在李星昀脖颈上那骇人的红印上停留了几秒。 他的脖子白皙修长,显得格外刺目。 “我无事。” 李星昀开口,想让南汐放心,可说出的嗓音带了逞强的哑。 恰恰这时,林朗从外头走了进来。 雅间里…可当真是热闹得很呐。 “这…” 他凝眉带了一些为难得压了压唇。 “大人,外头已经处理妥当。” 说罢,林朗看向了辛绮芳,和风一般的笑:“还得多谢辛小姐及时遣人通报刑部。” 辛绮芳的嘴角微微抽搐:这林朗如此说是要将自己推出去。 她瞧见温晴与李宁祁私会,不敲门点破,反而是命人去刑部通传。 而又没有点名道姓的让只能找谢南汐。 便是想将这等难堪之事闹上明面。 更巧的是来的人居然是李星昀。 很快屋内就传来打斗的声响,她在隔壁屋里哪里坐的住,巴巴的赶来假意劝架。 却不想... 这瞧好戏的人,竟是林朗! 但很快她便暗暗吸了口气,沉了沉心,眉眼弯弯笑道:“我在隔壁饮茶,刚想着请谢大人同来聚聚,定是那传话的小厮见到了骠骑将军,多嘴多舌的闹了这一场乌龙。” 八面玲珑,如此局面,还能将所有的事都从自己身上摘干净。 南汐的脸色可并没有因为她这么一句不轻不重的解释而好看些。 她眼里愠色渐浓,一股子风雨欲来的威压倾泻开来。 锋利如刀地望着李宁祁。 “还请诸位先行回去,我同夫君还有要事相谈。” 她这般说了,大家只得悻悻然地退出了屋子。 李星昀皱了皱眉,却只得摇头离开。 “大人...哎...那下官先带差驿们回刑部。” 直到所有人全都出去,门被悄然带上。 南汐侧头听了听外头的动静... 随即向前几步,一下子牵住了李宁祁的手,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瞧见他并未受伤。 这才松了一口气。 “夫君...不过逢场作戏,怎得还真的打起来了。” 第319章 哄哄夫君 李宁祁低了眸子看她牵着自己。 原本那冷冽矜贵的脸便默默的染上了红晕。 但... 他抿了抿唇角,压住快要上扬的眼尾。 “怎得,夫人是在为你的人向我兴师问罪?” 南汐:“......” 她那不过是一时嘴快,更何况,李星昀确实是刑部的人。 等等! 夫君为何省略她的话。 她明明说的是:我刑部的人。 刑部二字至关重要,怎得到了这人耳朵里,就成了...我的人? 再说了,李星昀脖子的伤可不轻。 但... 南汐轻笑了一声,无可奈何地踮起了脚尖。 在他的唇角落下了一个吻。 自己的夫君,当然只能自己哄了... 李宁祁环住她的腰,正迫不及待地要加深这个吻。 “咯吱!” 门被突然打开,闻晴探进了半个脑袋。 瞧见这一幕。 她的脸刹那之间便红了,刚要转身再次阖上门。 南汐连忙推开了李宁祁。 咳嗽了一声,假装无事发生一般正声道:“闻姑娘请进。” 闻晴只得埋下了头,踏进了屋内,又冲着外头左右环顾后关上了门。 “抱歉谢大人,我...我应当...” 南汐将一旁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没关系的闻姑娘,请坐。” 二人坐了下来,李宁祁则是默然倚在了门框边上。 防止有人监视偷听。 而且... 这逢场作戏,实在是令他浑身难受。 他巴不得离这个闻姑娘远远的。 故而,这点还得感谢李星昀。 若不是他急冲冲的赶来,他们二人待在一处,气氛太过凝滞。 还不如想想如何暗杀那狗皇帝来得直接了当。 只可惜... 夫人不让。 闻晴接过南汐递过来的茶。 “谢大人,今日的事实在奇怪。” 南汐颔首:“辛绮芳和林朗同时搅合进来倒是我没想到的。原本以为辛小姐只不过是爱交朋友,现在看来...这二人倒不是一路。” 闻晴若有所思的抿了一口茶,郑重道:“谢大人若是觉得辛绮芳奇怪,我可以替你盯着她,她与京都的贵女们都有交情。 时常设宴品花,我不喜热闹,去的便少些。但以后我可多去留心着。” 说罢,她放下的杯盏,将南汐平置于桌面上的手拢住。 李宁祁抬了抬眼睑,眼色泛凉。 就听着闻晴继续说着:“谢大人尽管放心。” 扑闪着羽睫,十分认真诚恳的模样。 南汐勾唇笑着:“多谢闻姑娘了。” 闻晴心满意足的收回了手。 恩人刚刚笑得可真是好看。 偏偏... 嫁给了一个那般脾气暴戾的人。 两句话之间,就大打出手。 闻晴是很倾慕李星昀的琴艺的,但那时候也被李宁祁吓得愣神,都忘了去拉开二人。 “所以...是为何打得这般厉害?” 南汐这句话是对着闻晴问的。 倚在门框上的人看着自己的足尖... 闻晴解释着:“世子殿下冲进来的时候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质问我与李公子的关系,李公子后倾了倾身子懒得回答,世子殿下便恼了。” 南汐只觉得额角有筋在跳,有点不妙啊... “下一句,似是说李公子不配。” 南汐:“......” 闻晴悄悄往南汐这探了探脑袋,以手遮挡想要附和,被南汐伸出指头晃了晃。 她只得又坐了回去。 瞧刚刚进门看见的那景象。 谢大人对这李公子实在是情深。 “辛绮芳将事情捅到了刑部,闹得风风雨雨,只怕...” 南汐看向了李宁祁:“近日,夫君还是别回将军府的好。” 李宁祁挑了眉,寂黑的眸光里满是戾气:“要不还是...” 杀了吧。 “不可!” 闻晴瞧着这二人怕是还有要事要商量,便起身告辞。 人终于离开了。 南汐挥手看着闻晴出了茶楼,腰肢被人从后头抱住,脚一踢门,就将人压在了门板之上。 李宁祁温热的指腹摩挲着南汐的唇。 “夫人...我要同你住在一起。” 南汐伸手正要抚上他的脸。 “夫君听话。” 李宁祁将自己的脸冲着她的掌心就低了下来,蹭了蹭她的手。 “要不还是杀了吧。” 南汐:“......” 弑君这么大的事,是可以就这么胡说的吗? 虽然... 血滴子行事隐蔽,颇有手段,但皇帝若是死得蹊跷,只怕朝野大乱。 太后一党还在蠢蠢欲动,一旦皇上突然薨逝,必将引起血雨腥风。 谢家历代都埋在滚滚黄沙之中,是断然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国君一死,北岚国与东炎国势必会趁机作乱,到时候,黎明百姓哪还有安生的日子可以过。 所以... 最好的方式,是逼迫皇上禅位。 选一位明君,登上那把皇椅。 “我若是想夫君了,就去地下赌坊找你,现下,我得先回刑部,若是在此处待得太久,只怕会引起怀疑。” 闹这么一场,皇上应该会对李宁祁稍放下戒心。 “夫人是要回刑部去看那个人吗?” 南汐看着他的墨瞳,像是一汪泉水,石子落进,泛着圈圈涟漪。 她捧着他的脸,压上了自己的唇。 舌尖纠葛缠绕,手指顺着下颌而下,抚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 红唇上水光盈盈,她歪着头看他。 又轻轻地去舔舐他的喉结。 他眉目清浅,薄唇挑着浅浅的弧度,眼尾却耷拉着,让那抹红带了一丝的委屈。 自家夫君啊... 还在吃味... “那夫人,晚上可会来寻我私会?” 他说着话,喉结滚动的更加厉害。 南汐做势探了牙尖含住一咬,很轻很轻。 “夫君...你我夫妻,那不叫私会。” ...... 地下赌坊里,夜宁撑着脑袋生无可恋地玩着摇骰。 已经夜半了... 自己的手腕都要转酸了。 那二人倒是好,也不知道有什么话还没有腻歪完。 他随手一开。 满堂喝彩。 聂寒道:“不愧是你。” 夜宁微勾了勾唇,看向了聂寒。 “下一把,你想要什么点数?” 第320章 婚变 谢大人将夫君骠骑将军扫地出府的消息不过一夜就传满了大街小巷。 那些人恨不得敲锣打鼓让京都人人得知。 这其中,只怕动了手脚的,不止皇上一个。 人传人之间,风声便越说越过分。 就连温徇和平阳都递了帖子想来看望南汐,担忧她一时想不开。 她一一推拒,只道是想休沐几日,在家中静思。 此事涉及父亲复仇的部署,不能轻易告知旁人。 皇上自然准许,话里话外安抚之意明显。 只不过这个安抚并没有多少真心,他巴不得事态继续发展,自己也好用血滴子对付将军府。 林朗的探查让他甚是开怀。 李宁祁是真不喜谢南汐了,那之后对付她就简单了许多。 而谢南汐如此伤心,也更是让他坚信自己识人之明。 不愧是血滴子掌正。 他能设法让谢南汐倾心,搅黄了谢家与晋王府的联姻。 又能冷情冷血,干净爽快的抽身离开。 对于自己给他安排的女子,乖乖听话的顺应。 真是一条无心无德的好狗啊... 而此时的南汐无心在此事上与皇上周旋太久。 夫君只是不住在将军府,但以他的轻功,夜夜翻墙也能不惊动任何暗卫。 只不过不是光明正大,多少心中有气。 再要多言让他和离,只怕他能将京都的天都掀过来。 夜半窗户翻进一个人来。 带了一身清新竹香。 南汐困得眼都睁不开,朝床里头蹭了蹭,让出了他的位置。 李宁祁换下外衣,将人环在怀中。 她打了个哈欠,惺忪慵懒的感受着他的体温:“夫君,现在已是寅时,再过两个时辰便得回去,这般太累了。” 李宁祁将人的腰抱住又往自己这边拢了拢,确保二人严丝合缝。 “外头都说夫人不要我了。” 南汐:“......” 她只得转过身回抱住了他,神情不太清醒的将自己的手自然的就探进了他的寝衣,在人劲瘦的腰身上摸了摸。 “夫人...” 南汐:“......” 听见他低哑的嗓音,这个觉又睡不成了! ...... 李星昀受伤一事让晋王大为震怒。 人还来刑部闹了一场,道是要让南汐必须严惩李宁祁。 “那个野种如此作恶,若是你刑部尚书管不了,便把人交出来,让本王亲自教训!” 南汐执笔批示犯人口供,本来连头也没抬。 听得这话,顿时将手中笔一摔,红色的墨点落了满案。 林朗立在一旁,忙弯着腰捡起地上的笔,再恭恭敬敬的双手捧放在桌案之上。 “只要一日不和离,他便是我的夫君,还请晋王爷口下积德!” 李星昀听到了消息连忙冲进了刑部大堂。 正赶上晋王被气得吹胡子瞪眼,而南汐扬着下巴,面色冷冽,二人谁也不让谁。 “大胆!你不过是刑部尚书,怎敢对我如此说话!” “王爷贵为皇亲国戚,有些话也不该在我刑部开口。” “我儿受了如此重伤,刑部却放任凶犯在外逍遥,谢大人徇私枉法便是有理了?” 南汐冷哼了一声,再次将桌子上林朗刚捡回来的笔一甩袖子撇开。 墨汁沾污了林朗的衣袍。 “要教训李宁祁的人只能是我,若是王爷不服,大可以上折子参我,下官静候!” 这可是她的地盘。 现在满京都都在传她婚变的消息。 她脾气差点自是理所应当! 林朗垂下眸子,眼神微眯的看着自己衣服上的污痕点点。 谢大人一贯处事冷静,如今因着一个男人,居然如此冲撞晋王爷,真是失了心智了。 不过如此正好。 他只要同皇上说此事,想必他会更放心些。 女子就是女子,再如何与众不同,还是易乱了分寸。 李星昀最后是两头安抚,这才将晋王好生的请回了家。 他嗓音发哑:“南汐...” 南汐阖了眼,一副还在气头上的模样,半分不想多说。 李星昀只得默默退出了大堂,心中自责万分。 若是那时自己不那么懦弱,也不会将她交给兄长。 原以为他能守护好她,没想到竟这么快就变了心! 不知为何,近日自己总是想起金丹凝。 梦见自己同她的那一夜。 手指在袖袍里蜷了蜷... 他与南汐...终究是回不去的。 可即便自己回不去,也不能容许李宁祁将他视若性命之人如此轻慢侮辱。 晋王回了府中,火气早已消失。 他同李星昀道:“女子于情伤之时最易心软,你若还想娶她,为父定助你一臂之力。” “父亲今日闯刑部,是想看看他二人婚变的传闻是否当真?” 晋王颔首:“她因着那逆子气得已然失了平日里所有的礼数。很快便会失了情义,谢家从此以后不会再做皇上的手中刀,我们依旧还有机会。” 而李星昀却没有再像之前一样回应晋王。 他已然知晓自己的性子,如果坐上那个位置,只怕不会是一个明君。 以前,他想要那个位置,是为了护佑家人,是为了重新赢回自己心中的这段感情。 可... 南汐说是休沐在家,因着婚变一事而愤怒愁苦。 实则,将军府内连安叔都不信姑爷会移情别恋。 变着法的,无不都在劝她莫要误会。 安叔甚至于旁敲侧击地询问是否是南汐变了心,这才将姑爷赶了出去。 他那一副欲言又止,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活像当初阻止自己上揽仙宿的神情。 南汐:“......” 这个将军府! 终是待不下去了! 她不知道的是,血滴子地牢里那些人也觉得人生一片灰暗。 掌正大人不回将军府了,不是在地下赌坊,就是在地牢里审问犯人。 大家伙儿大气都不敢出,唯恐他一时不顺将火发到自己的身上。 夜宁甚至于想提前动用在南境的部署,反了得了... 就这么过了三日。 南汐早早的换了一身寻常小贩装束,将脸抹了把灰。 何姨执掌的何氏商行遍布大南明朝,故而得知京都疫病一起的那时候就已经准备了一批药材送了过来。 南汐给她的信件还未到北境,先行的货物就到了京都。 故而和怀安约定好时间,将这些东西先送去齐王殿下的田庄应急。 只不过她不能以谢大人的身份去,只能乔装打扮,避开守城门的兵士。 第321章 齐王病了 怀安在田庄外冲着南汐招手。 吩咐手底下的人将药材们有序地搬进去。 自己则是掏出了香囊递给了南汐。 南汐蒙着白色的面巾,接过这个香囊。 其中一股子浓厚的药味弥散开来。 “田庄内都是染了时疫的病人,将这个香囊佩戴在身上吧...这是齐王殿下这些日子的心血...” 又说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宜之后,他便将人领了进去。 南汐原本以为,时疫来势汹汹,这儿定然哀嚎声,悲泣声不断,如人间地狱一般凄苦无比。 却没想到,田庄之内,一切都是那么的井然有序。 改建的医馆与临时居所分列两旁,整个田庄都弥漫着药香,病患们都带着白色面巾,别着和她身上一样的香囊。 并未因她是尚书大人而有所不同,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 他们冲着怀安皆是颔首表达谢意,在京都之内也甚少见到这样的景象。 怀安扬唇笑着,依旧是那副子神情,他已经习惯于流露出矜贵痞坏的样子,但南汐侧过眸子看他,总觉得他的眼眶有些隐隐泛红。 怀安郡王李官瑾,其实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吧。 “齐王殿下在何处?” 既然来了田庄,南汐自然是要拜见齐王殿下的。 怀安指着临时居所的最后一间。 “我带你去。” 这里的一切和路过的那些装潢一致,只不过别的居所是多人合住,这儿倒是是齐王一人独属。 毕竟是个王爷,总归是要有所不同的吧。 南汐跟着怀安进来。 房间很小,只不过一张简陋的木桌,两张椅子,一张榻。 而齐王殿下,正伏在那桌子上,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怀安一愣,连忙上前去搀扶他。 “您怎么又起来了?大夫说了,您操劳太重,必须好好休息,松阳的事您放心,我已经在联络各大商行给他们运送物资了。” 齐王转过了头,脸色苍白,眼下乌青一片,再也没有了之前在朝堂初见那般矜贵无双的样子。 只不过他虽在病中,容貌憔悴,但头发依旧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以玉冠固定。 他瞧见了南汐,晃晃悠悠的起身。 怀安蹙眉,但深知他的性子,只得托着他的身子。 齐王躬身,一双眼睛干净澄澈,似含万千星辰。 即便上头布着血丝,依旧冰壶玉衡,难掩纯净之色。 “谢大人...实在多谢了。” 南汐连忙躬身还礼:“是下官要谢齐王殿下如此舍身为民。” 怀安赶紧扶着齐王又坐了下来,外头有药师送来了汤药。 他接了过来,立在一旁舀着让它凉一些,努了努嘴示意南汐坐下。 屋中只有两把椅子... “齐王殿下这是病了?” 许是担忧谢南汐害怕,齐王别过头咳嗽了两声:“不是时疫,谢大人莫担忧。” 故而他才没有同那些病患们住在一处,若是他也染了时疫,该由何人操持这田庄。 怀安在一旁嘀咕:“皇上克扣物资,这儿的人早已经超过了京都那些病患的数量,源源不断的人送松阳和嘉云州而来,若是一拥而进,只怕会再起事端。齐王劳心劳力,多方周旋,将药师们研制出的抗疫的药制作成了香囊,还要...” 齐王伸出手掌,怀安这才止住了唠叨,将那碗药恭敬地递了上去。 他的嘴角挂着一丝温和的笑,摇了摇头对着南汐道:“谢大人莫见怪,怀安是在为我鸣不平。” 南汐即便不用听怀安的话,也明白自己刚刚所见的场景需要付出多少的心血。 更何况,他只是一个被软禁在宫中的王爷。 手中毫无实权,还要处处提防皇上。 “有什么南汐能做的,还请王爷示下。” 齐王将那浓浓的药汁灌入口中,接过怀安适时递上来的帕子。 “谢大人所做的,已经是帮了我最大的忙。” 若是药材不足,一切都只能是虚妄而已。 南汐道:“王爷病重,一切莫要强撑,身子要紧,出人出力,我谢家义不容辞。” 齐王叹了口气:“能和百姓们待在一处,看着他们欢喜,看着他们的病情转危为安,我便欢喜。” 从田庄出来后,怀安与南汐一道回京都。 他在这里不能待得太久,免得让皇上起疑,也会给齐王招来祸事。 “齐王殿下得舒王教导,是个真正的君子。谢大人觉得呢?” 南汐知道他话中的意思。 皇上德不配位,就是想要就疫病一事将齐王永远留在京郊。 所以连药材都只给最低劣的,这是要活活的耗死他。 却不想,盛家,柳家,谢家,乃至于长公主府都在暗中相助。 但这一切,都赶不上齐王一颗拳拳之心。 他... 是仁善的。 即便被软禁在宫内这么多年,依旧没有放下心中那份爱民如子的情怀。 于南汐而言,此才配叫天下之主。 只不过让皇上禅位于齐王,何其困难。 皇后所生之子李适才是名正言顺之人。 “下官感念殿下一颗仁心可昭日月。” 怀安扬唇:“齐王的名字是舒王亲自起的,李明昭,明昭二字起自诗句:慰我以好音,期我以明昭。殿下是最配得上这个名字的。” 南汐其实是想过这一个人选的,只不过朝堂沉浮,让她很难再轻易相信。 腰间香囊飘出药味,她看着漫天的红霞,只觉得这些日子压在心头的重担被一点点的撤下,一片迷雾已然拨开。 一个能为民如此的人,自己该信上一信了。 “皇上只怕不会轻易罢手,齐王殿下控制了时疫,会得百姓们爱戴评说。” 怀安转过了头看向了南汐,他有些惊讶,南汐居然如此明了的点破此事。 随即冷哼了一声:“那一位眼中,从来只有权谋,只有制衡,他为了对付齐王,故意所为的那些事,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在用百姓的命去博!” 怀安气得脖侧的青筋直冒。 他自己虽得了平陵军之心,可现在也被牵制在了京都,越想越觉得憋屈得很! “我会调府中暗卫守卫田庄,郡王也该劝劝齐王殿下。保重身子,天下万民皆盼他安康。” “怀安在此,斗胆替齐王殿下多谢谢大人了。” 南汐冲着怀安的肩膀一拍:“郡王如此客气,我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二人爽朗的笑声在山路之间飘荡开来。 第232章 华台之变 南汐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盛府拜访盛淮中。 将田庄的事情一一详细述说。 盛丞相老泪纵横,只叹先舒王去得早,幸还有齐王殿下这样拔萃的皇家男儿。 他执意想亲去田庄见见齐王殿下,南汐相拦,倒是那山道崎岖难行,田庄之内亦是病患甚多。 盛丞相年纪大了,实在不该去那个地方。 但是老大人性子执拗得很。 让人备了马车就想出城,却不想南汐还没将再劝的话说出口,就有太监来传了消息。 皇长子李适得时疫暴毙了! 盛丞相脚步虚浮的朝后踉跄了一步,随即便吐血晕倒了。 幸得南汐眼疾手快,将老大人扶住。 盛经墨请了府医前来,随侍在病榻之侧。 他亦是因这个消息呕了好几口血。 看着父亲鬓边白发,他只得转过头来求助于南汐。 “父亲离不开人照顾,谢大人能否?” 南汐颔首:“我现在就递帖进宫,丞相醒来,请他放心。” 坤宁宫里寂寥一片,南汐被宫女引进来的时候,只看了一张满是泪痕但神情冷静的脸。 只是盛锦看见了她... 刚刚已经干涸的眼泪又从眼尾滑落而下,装出来的冷静也像被打碎的镜子一般四裂开来。 南汐急忙上前想拢住她的手,却被盛锦一下子抱住。 她是一国之母,应该喜怒不形于色,应该时时端庄。 连自己的孩子死了,也得由着宫人将他从坤宁宫带走,送往最荒凉的章华台。 她十月怀胎的骨肉,今夜便要在章华台被焚烧殆尽。 因着皇上说,宫内断不能再有时疫。 “南汐...南汐求你帮我查查,适儿还如此年幼,还尚在襁褓之中,他怎么可能会得时疫呢。” 南汐抚着她的背:“我定会调查清楚的。” 手指触碰之间,只觉得皇后的脊背节节凸起,甚是明显。 她瘦得枯槁,声音也因为哭得太多而泛着哑。 “皇上,皇上他连来瞧适儿最后一面都不肯,他还派了宫人来提醒本宫,说本宫为国母,当为大局着想。南汐...本宫只能由着他们将适儿带走了。” 她撕心裂肺的控诉,却压着音量,只敢说与南汐听。 “那也是他的骨血呀,皇上不爱我,我原以为他心中会有适儿,哪怕分寸之地,真是个笑话啊...身为帝王,怎会有心。” 南汐感受着她因为太过悲伤痛苦交织在一处的浸染,身子不住的颤抖颤栗。 皇上坐拥六宫,那些女子皆可为他诞下孩子。 父皇二字,父子情谊在前,可自古又有多少皇上为了那把椅子,任由自己的孩子互相厮杀屠戮。 身在皇家,父子之情,本就淡泊如水。 怀胎十月,承受分娩之痛的人不是他。 悉心抚育,睡不了觉,牵肠挂肚的人也不是他。 晋王爷能那样对待李宁祁,视自己的亲生儿子如草芥,甚至次次都想杀他。 虽然夫君对这个父亲的所作所为早已习以为常,但她心中却是愤怒无比。 那般好的人,怎能从小到大受尽这样的折磨。 故而南汐能理解,也能感受到盛锦此刻该有多么痛苦。 只不过…她抿了抿唇,除了抚摸着她的脊背,竟什么话也出不了口。 苦涩,只有苦涩难言。 皇后红着眼道:“本宫想去见适儿最后一面,你可以帮我吗?” 一个母亲,想去送送自己的孩子,天理应当! 南汐颔首:“好。” 叫来盛府送进坤宁宫的心腹,皇后和南汐与她们换了装束。 装作了两个小宫女,捧着食盒垂着头溜出了殿门。 皇上不许皇后去见李适,更是对南汐多有提防。 故而只能出此下策。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宫道上的人不多,而这个方向本就是宫里比较冷清的所在。 两人顺利来到了章华台。 只要能瞒过这里的守卫! “站住!你们是哪的宫人?” 南汐压低了声线道:“我们是坤宁宫的,奉皇后娘娘的命令来给小皇子送来供奉。” 那守卫上前用手指挑开了那托盘之上的盖布。 上头除了黄白之物外并无其他可疑的东西。 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南汐同皇后刚要迈过章华台的门,却听得那守卫忽然道:“等等!后头那个,抬起头来。” 也不知道他在何处发现了端倪。 南汐蹙眉,手指探进袖中,正欲投出暗器,就听见“哐当”一声,那守卫闷声倒在了地上。 正对上李宁祁的脸,南汐勾唇。 “你怎么来了?”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见过谢大人。” 薛芝言抬了眼眸,看了谢南汐一眼。 像是在说:谢大人怎得只看见主子来了?自己可也是个大活人呢。 皇后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薛芝言恭敬回道:“谢大人觉得皇长子的病很是蹊跷,故而特让嫔妾前来。” 南汐:“……” 她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皇后转头,眼含泪水:“南汐,幸而你想得周到。” 南汐:“薛常在颇有医术,可助下官一臂之力。” 看着皇后的视线转向了李宁祁,南汐只觉得眼皮直跳。 按理说,他们二人可正传婚变。 如此恰好的出现在一处,实在是可疑。 正在纠结要不要与皇后说明真相,李宁祁挥了挥手,暗夜中两个人影掠下,将地上的守卫拖走了。 “时间紧迫,还是先看看情况吧。” 皇后点了点头,带着几人进入章华台。 南汐将腰间的香囊替皇后别上。 薛常在上前查看尸体。 但李宁祁挡着南汐,冲着她摇了摇头。 从夜宁那得知此事,他便料定南汐会插手。 特地叫来薛芝言,就是唯恐自家夫人独自去查探尸体,有什么好歹。 “她擅长此道,你放心,定不会输给你刑部仵作。” 南汐刚想再说什么,皇后也摇头示意她无妨。 夫君站在了她的身旁,手臂一环,手掌握住了她的腰侧。 微微用力,那双墨瞳像是防贼一般盯紧了自家的夫人。 南汐:“……” 章华台起了一场大火,火势极大,将皇宫西面的一片天际染的火红。 第233章 亲手送他 皇后满目悲凉。 将手中的火把冲着那片火光扔了过去。 “适儿是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也该由我亲手送他。” 皇子小小的身躯一点点的湮没,火光映照在盛锦的脸上,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似被灼烧一般痛不欲生。 她已然哭不出声了… 章华台哪有丝毫的灵台布置,皇后独自撒着自己和南汐带来的那些冥钱,将之撒进了那滚滚火舌之中。 这儿仅仅只有两道白幡,皇子的棺木就这么孤零零地放在中间的祭台之上。 连只烛火都不配享用吗? 南汐看着盛锦在那片火光之前颤抖着双肩的崩溃模样,挣了挣身子。 “夫人,她不会寻短见的。” 南汐抬眼看他,这人侧着脸,冷峻孤傲的一张脸正怔怔的望着面前这片火海。 一双寒星墨瞳中是一片红色的汪洋。 “夫君...” 南汐回拢住了他的腰。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们全都过去吧。” 李宁祁偏过头看她,微微歪头勾唇的模样矜贵俊朗中带着一抹不似人间的妖冶,让南汐一颗心都跳了起来。 “若没有夫人,我早就死在小时候的那火里了。” 那个时候,为了救下聂寒,他在血滴子集训营放了一把火。 所有的罪恶,诅咒,怨毒都会消失在火里。 这便是它最大的魅力。 能毁灭一切的魅力。 包括自己小小的灵魂。 只是她来了,她的出现让李宁祁仰望,让他得以可以从那片灰烬中爬出来,让他可以有了活下去的念头。 不止只是为了复仇。 守护二字早已胜过了一切。 他薄唇清启:“谢谢你,夫人...” 南汐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她将人扣住她腰部的手背拍了拍:“不必客气,我的夫君。” 李宁祁看她的弯弯眉眼,错神须臾。 眼眸深处因刚刚这片火记起的痛苦阴郁都化作点点星光散开。 “夫君...这把火...” 李宁祁:“你放心,今夜那守卫在章华台只见到了太后,这件事,是太后所为。” 南汐:“......” 夫君的手段她自是明白的。 若是那守卫还想活着,便只能有这么一条口供。 太后在这后宫内本就不干净。 将这把火的过错推到她的身上,倒也无妨。 南汐心中这么想的时候,不禁低头苦笑。 自己可是堂堂刑部尚书大人。 当真是跟着这心狠手辣的血滴子掌正大人学坏了。 这等明晃晃的假证预谋,她也习以为常。 那些上位者利用百姓们赋予他们的权利为所欲为,草菅人命,可她熟知大南明朝律法,却没有一条可以惩治他们。 皇后将那冥钱全都挥洒了个一干二净,突然泄了力,倒在了地上。 南汐一惊,连忙跑上前去。 薛芝言蹲下身子查看后道:“得先将人送回坤宁宫,皇后娘娘伤心过度,又不思饮食,如此下去,怕不长久。” 南汐第一时间就回头看向了李宁祁。 后者抿唇。 让他抱皇后回宫? 断断不可! 他拍了拍手掌,一名血滴子跪伏在地。 “将人送回去。” “是!” 这一路上,李宁祁都闷着一张脸。 南汐在前头听着薛芝言同自己说的话,再看向盛锦,更觉替她难过。 若皇长子真的只是得时疫而死,她也许还不至于会这么痛苦。 “皇后娘娘知道了?” 薛芝言点了点头,南汐被李宁祁扣住的时候,她已经将李适的死因告知了皇后。 皇长子确实得了时疫,这时疫从何而来尚不得知。 但他口生暗疮,面黄舌赤。 李宁祁暗中调取皇子的药单给薛芝言看过。 这下子亲眼看见尸体,便知这其中的原因。 前后两份药单,单看都无大不妥。 只不过不是非常对症而已。 但若是结合起来看... 两份药单,半夏与干草,一个主寒凉,一个生温和,共用本就会相斥。 再加入北五味子。 此药温热滋补,但三者在一处便会致使内邪不外泄,孩童生病本就体弱,如此一来,生生耗尽生机。 只是时疫,他也许还能活。 可下手的人... 是要万无一失! 怪不得,她突然要放那一把火。 她不想再将他留在这片泛着污浊恶臭的算计沼泽之中,哪怕一分一秒。 回到坤宁宫,将人放在榻上,那心腹替盛锦脱了鞋子,又拉过了被子,冲着几人恭敬一礼后便退出了寝殿。 不愧是盛丞相挑的人... 榻上的盛锦紧皱着眉头,昏昏沉沉的呢喃。 一句一句,宛若泣血。 “适儿,你可会怨母亲,将你带来,又任由你躺在这般冰冷的地方。” “适儿,下辈子,你可还愿做母亲的孩儿?” “你定是不愿意的对不对,一切都是母亲的错,若我不嫁入皇宫,不困在这高高的四面围墙之内,你可愿意?” “我们就做一对最寻常的母子好不好,没有人再处心积虑地从我身边夺走你,也没有人会再将你独自扔下。” 薛芝言取出药包中的银针,替她针灸治疗。 “谢大人放心,这几日我会随侍在坤宁宫。” 南汐冲着她颔首:“多谢你。” 薛芝言冲着李宁祁的方向努了努嘴。 他独自站在轩窗之前,仰头望月。 现在想起,这一路上他似乎都未曾说话。 南汐走过去,站在李宁祁的身旁,自然的牵起了他的手:“在看什么?” 本郁郁寡欢一路的人,感受着掌心的触感,一下子就弯了眉眼。 “今夜的月亮,好似很亮。宫里的那些人不知道还能不能睡得安稳。” “这把火该照出他们的真面目了。” 南汐指尖挠了挠李宁祁的掌心。 “夫君可是不开心?” “没有。” 南汐喉咙间发出了“嗯?”的一声。 李宁祁垂下了眸子。 “夫人想让我抱其他的女子。” 那不是事急从权,再说,她根本不知暗处还有血滴子在! 但南汐觉得,自己最好别把这句话说出来。 她举起了手保证:“下次定然不会了。” 李宁祁顿时便满心欢悦。 夫人还是在意自己的。 夫人也定是会吃味的。 刚刚章华台中只是一时情急。 不是夫人的错! 第234章 流产真相 皇后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只剩下薛芝言一个。 她脑袋发沉,面色惨白如纸。 见她撑着身子想要起来,薛芝言赶忙上前搀扶,让人先倚起了半个身子。 “皇后娘娘,我先伺候您洗漱,再用点清粥吧。” 皇后眼睛干涩,转了转眼球也只觉得疼得很。 “谢大人呢?” 薛芝言恭恭敬敬地让下头的宫人打了水来。 “您已经如此昏沉了两日,谢大人在此守了两日,刚回将军府。” 皇后喃喃自语:“竟然已过了两日了?” “是啊皇后娘娘,皇上来过一次,喝令宫人们定要好好照顾你。” 听得这话,盛锦简直像吃了苍蝇一样只觉得恶心,胃里空无一物,还是翻江倒海一般。 直捂着胸口,薛芝言吓了一跳,给她抚着背顺气。 干呕了好几声,眼眶都溢出泪来,这才觉得好一些了。 “快,给娘娘漱口。” 待得收拾完毕,薛芝言又捧了碗清粥。 “娘娘刚醒,只能先用些清淡的。” 皇后却用手轻轻的推拒:“不了,本宫现在没有胃口。适儿的事情谢大人可调查出什么了?” 薛芝言欲言又止的轻轻拧眉,红唇微启,却终是劝道:“您的身子本就因小产而大有损伤,虽平安诞下了皇长子,但因着悲怄过度已然伤了根本,娘娘应当先保重自己才是。” 皇后病在榻上辗转之际,皇上带了御医们前来。 看着御医们一个个摇头,说皇后娘娘的身子因着日日伤怀早已伤了根本,即便以名贵药材滋养,也不过是再多熬个三年五载... 这件事,他下令不准外传,特别是传到盛府去。 起码在盛淮中告老还乡之前不能知道。 但要启用那些昂贵的药材藏品,必须得到皇上的首肯。 却不想皇上却坐在了榻边,手指轻轻拂过自己枕边人的脸颊。 只薄薄的道:“尽心即可。” 御医们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尽心尽心... 无药材续命,如何才能尽心。 皇上此言,让他们背后的冷汗瞬间滑落。 “锦儿,做孤的皇后确实辛苦,瞧你,都老了这么多。 初见那时,你那般灵动可爱,孤确实是心动过的。” 他抽手挑眉:“莫要怪孤心狠,只是盛府早已不似从前,孤需的是一位对孤有用的皇后才可。” 薛芝言的父亲在太医院当值,这些事自然会一五一十的告知于昔日的救命恩人,也就是血滴子掌正大人。 李宁祁一双寒瞳中闪过狠厉,他见识过太多人的怨毒,心狠,凉薄,可与当今这位天子比起来,还真是不够看啊。 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地牢里的那些人都叫他畜生,叫他修罗阎王。 可! 即便是阎王,也有心中在意之人。 那一位呢。 披着一张人皮而已。 他歪头舔着牙尖,真想把他的面皮扒下,瞧瞧里头是什么东西。 盛锦是可怜。 但一切都是她自己选择的道。 “选个恰当的时机,将一切都告诉她吧。” 薛芝言为主子办过的事不少,他而今会因为盛锦的遭遇而犹豫愤怒这么一瞬,已然是万分难得的事。 既然横竖都是死,不如用她的怒气帮自己一把,这也是在帮她。 “太后那边呢?守卫的证词怕是不足以拉下她。” 李宁祁勾唇,他的脸上浮起一丝玩味,目光森森阴冷了起来,令人不免感到一股浸入骨髓的凉。 “既然不够,那便将之前她做过的那些事捅上去吧,我要她,慢慢地去死。” 于是乎,坤宁宫内因着皇后病重一片寂静。 但是外头却翻天覆地,太后所为铺天盖地传的到处都是。 这次不止是假信件。 除了当年皇后小产所用的药单之外,就连秦越都一身白衣在御书房外请罪。 秦越的事,也是李宁祁的手笔。 她本就不愿再帮着太后害人,沈姝的孩子她也不忍心下手,但是沈姝还是死了... 如今...皇后的孩子也死了。 故而,在薛芝言找上蔓香苑,道是能为她寻一出路的时候,她便已然下定了决心。 就凭她三分像钟紫屏的侧脸,一路爬到现在的位置。 可... 自己大好年华,若是一辈子做别人的替身,哪有半分意趣。 至于她身边的太后眼线青雀,已然被血滴子抹了脖子,拉去给御花园那些牡丹做了花肥。 ...... 皇后拉住了薛芝言的手:“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你尽管说。” 薛芝言这才将清粥放下道:“皇长子是因为用了病患使用过的衣物这才患病,在焚烧皇长子所用物品的时候,此物被谢大人发现,它的针脚刺绣不是宫中的样式,故而将看守皇长子的宫人们一一盘查。 谢大人做事雷厉风行,最后发现其中有一个宫女是原本伺候太后的。她已然招供。 御医院也查出了皇长子所用的药单...是...也是太后所为。” 皇后听着她的话,嘴角抽搐的扯动了一下,倏然吐出一口血来。 “皇后娘娘!” 用帕子将她的嘴唇擦拭干净,皇后的胸腔上下起伏良久才喘着气开口。 “太后与皇上斗法,便要我的孩子去死!” 她阖了阖眼,只觉得四肢发凉,浑身都像是被抽干了血液一般。 薛芝言赶紧将切好的参片让她含在了舌下。 安抚道:“皇上已经下令软禁太后于慈宁宫。” “软禁?因着太医和一个宫人的话便能让他做出这个决定?呵,不演母慈子孝了?” 盛锦可没觉得皇上会为了适儿就下此决心。 薛芝言展开药箱,将针包取了出来。 打算随时为皇后娘娘施针。 “皇后娘娘...还有...” “还有什么?你尽管说,难道如今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承受的吗?” “事涉您当年小产之事。” ...... 皇后再次晕了过去。 直到几针下去,她这才悠悠转醒。 在冷宫遇上钟紫屏的时候她就有所怀疑。 但真相血淋淋撕开,竟未给她机会喘息。 那时候的自己懵懂无知,身怀有孕,得皇上倾心,又派了御医专门照顾她。 太后更是说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邀她常去慈宁宫,陪她老人家说话之间常能得茯苓糕赏赐。 她以为,自己得了世间最大的幸福。 原来! 药方之中的白术与茯苓糕相斥,她本就体弱,久而久之自然生不下这个孩子。 并非钟紫屏推搡所致,这一切,不过是太后与皇上的合谋。 皇上让御医所拟的药单,加上太后的茯苓糕,二位对于她的这一胎,倒是情真意切的母子默契! 这才将一切过错推到那时与自己不合的钟紫屏身上。 虎毒还不食子!情深也不过是一场骗局! 盛锦看着薛芝言,一双眼无波无澜:“让我见见你背后的人吧。” 薛芝言一愣,面露惊讶。 随即单膝跪下福礼:“嫔妾来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