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桃花债遍布三界/帝姬不想谈恋爱》 第1节 题名:帝姬不想谈恋爱 作者:龙柒 文案: 落摇的母亲是远古真神,父亲是东方神帝,她一个只要躺平摆烂就是人生赢家的神二代,却不得不为了小命去三界书院找相知相许相惜之人,简称——找人谈恋爱。 入学后,她逐步解锁了恋爱候选人名单—— 一号是被她娘废掉一身修为的魔族帝尊; 二号是被她爹判全家流放的仙族前竹马; 三号是觊觎她心脏二百余年的妖族太子。 落摇:“……” 这恋爱狗都不谈,告辞。 正当她隐姓埋名低调做仙,认真研究其他续命之法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那位以丧心病狂著称的年轻帝尊友善地同她一起补习功课; 那位恨不得杀她全家的仙族前竹马耐心地和她交流术法; 那位用尽手段想喝她血吃她心的妖族太子温柔地给她洗衣铺床。 落摇:“???” #和谐相处(争风吃醋),从三界大佬们做起# #今天帝姬也在拒绝修罗场# #成年人不做选择题,除非选择题变送命题# 阅读提示: 1、1v1,男主已定。 2、日更,更新时间早上八点,有事会提前请假。 第1章 下神山 “摇儿,我当真不能送你去书院吗?” 说话的人站在白雾萦绕的玉砖上,背后是薄如蝉翼的皎纱,照亮三界的光打在他后背,勾勒出一个颀长俊雅的轮廓,哪怕五官逆着光,也因为声音中小心翼翼而透出些许文弱之气。 谁能想?= 这位就是跺一脚能让三界抖三抖的东方神帝青伏。 而落摇是他的独女。 他唯一的孩子,从鸿蒙树上走下来不过三百年。 落摇:“不能。” 青伏:“为什么?” 落摇长叹口气,耐心重复着:“爹爹,我不想暴露身份,你送我过去,那东方神光一落,我还怎么隐藏身份?” 青伏身后的光淡了些,反倒现出他的容颜,乌发如云下是精致绝伦的五官,他生得并不女气,只是过于好看,又因为眉峰紧蹙,目含愁绪,越发惹人怜惜。 他向来知道女儿的软肋,声调更加可怜:“……那爹爹岂不是也不能去看你?何必要隐瞒身份,你只需带上神印,无人能伤你分毫。” 落摇:“也没人敢靠近我了。” 青伏:“……” 落摇上前两步,扶着自家爹爹坐下,温声细语地哄着:“好啦,我以帝姬的身份过去,又有你的神印护体,少不了被前呼后拥,我是去找法子续命的,三界山的隐士高人们看到神族帝姬,只会躲到十万八千里去,女儿岂不是白跑一趟。” 青伏眼睫低垂着:“是爹爹无……” 落摇打断他:“不许说自己无能,你是四方神帝之一,治理的东方神国是天界最强大的国度。” “可是治不好你的身体。”青伏咬着下唇,“若是你娘醒着,肯定有法子治好你。” 落摇的娘亲是古神烛照,她的尊位凌驾于天界四国之上,是当真无愧的三界第一人。 三百年前,那场大战后,烛照归于鸿蒙树修养。 三百年对于一位远古神祇来说,算不上长,也就闭目合眼,小憩一番罢了。 只是苦了落摇,打小没见过娘亲。 古神烛照本就威名赫赫,自家爹爹又是她的第一迷弟,落摇从小听到大,耳朵生出厚茧:“嗯嗯,娘亲最厉害,可她正在休息,再说我这身体也没大碍,只要回一趟鸿蒙树就全好了。” 落摇出身显贵,万万年来难得一见。 她的母亲是当今唯一的远古神祇,父亲是现今的东方神帝,她这个独女不仅继承母亲那震慑三界的玄阳之力,还有望在未来接管父亲的神帝之位。 只是二百年前,一场意外让她伤了神骨。 神族不像人族那样需要生育来繁衍后代。 他们只要在三百岁后找到“相知相惜相许”之人,就可以共同走进鸿蒙树,在树上放下两缕神魂,孕育百年后自会诞下属于他们的孩子。 鸿蒙树是神族的诞生之地,也是修养圣地。 神族无论受了多么重的伤,只要归于鸿蒙,总能恢复如初。 可惜想要回到鸿蒙树,有两个条件—— 要么在三百岁后,找到相知相惜相许的“三相”之人,一同前往; 要么修行至五百岁,在命格大成之日独自前往。 落摇才刚满三百岁。 以青伏对她的疼惜宠爱,决计不想女儿这么早成亲,然而落摇的神骨受损,这些年来他想尽一切办法,搜罗三界珍宝,依旧莫可奈何。 神族容颜永驻,无需面对生老病死。 可神骨受损的落摇,在三百岁成年后,会迅速衰老,直至身陨。 别说活到五百岁了,她这几十年都未必撑得过。 除了神族和真魔之外,其它族多有生老病死的困扰,他们一直在钻研此类功法。 以东方神帝的能力,想网罗这些功法并非难事,可惜他搜寻二百年,不管多么珍贵的功法和异宝,都难以让落摇延长寿命。 直到近日,青伏耗时百年卜了一卦,有了结果。 卦象直指三界山。 落摇认定那里有隐士高人,能指导她延长寿命。 青伏则是觉得,那里有能与落摇相知相惜相许之人,若是找到此人,落摇也能回鸿蒙树,进而恢复神骨。 落摇哪会不知父亲的心思,眨眨眼道:“爹爹若想让我找‘三相’之人,我更得隐姓埋名,否则以神族帝姬的身份,我知他、惜他、许他了,而他只想借我飞升天界,岂不是……” 青伏面色一沉:“他敢!” 他说这话时,哪还有文弱之态,分明是让人不敢直视的神帝之威。 落摇不怕他,挽着他胳膊道:“我到时交了一颗心,爹爹降下神罚又怎样?” 她这话一出,青伏又黑眸闪烁,委屈得像是快要落泪一般:“摇儿……” 落摇忙道:“好啦,爹爹别担心,你当我这许多年的话本是白看的?我对情爱之事相当了解,才不会上当受骗,放心吧,我定能走进鸿蒙树,恢复一身神骨。” 至于是三百岁还是五百岁,当然是后者。 找个“相知相许相惜”之人? 都什么年代了,新生代的神族早就不信这个了。 落摇虽说有天底下最恩爱的父亲母亲,可也不信什么“三相”之人。 开什么玩笑? 万万年的生命绑到一个人身上? 凭什么。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落摇自个儿没兴趣知人、惜人和许人,也不指望有人知她、惜她、许她。 所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她不信这三界六族里没个能让她长命五百岁的法子! 终于哄住爹爹,落摇轻装上阵。 她打算绕个道,从人间界前往三界山。 别看落摇身份贵重,可因为神骨受损,她这二百年活得相当扎实。 其他小伙伴们一闭关就是十年,再闭关又是十年,唯独落摇一闭眼,天黑了,一睁眼,天亮了。 小伙伴们出关,归来仍是天真烂漫小神族,而她二百年翻阅无数人间话本,阅遍各种爱恨情仇,连飞升成仙这码事,都在登仙梯上看了不下八百回。 这也造就了落摇的与众不同。 同样的两百年,其他神族长得是修为,她长得是心性。 三百岁的神族,也就相当于人间界那十七八的少年。 三百岁的落摇帝姬,已然是上能哄住神帝爹爹,下能收拾包袱,熟门熟路地穿过神界东天门,像个末等散仙一样行走于人间界了。 青伏看着落摇走下天门,眉眼间忧虑不减。 他背后的神侍芍深现出身形,恭敬道:“陛下,三封信都送出去了。” 青伏眼睫微敛,应了声:“嗯。” 芍深是看着落摇长大的,难免担忧:“他们都不是神族,若成为帝姬的‘三相’之人,只怕后患无穷。” 青伏低头,他掌心错综复杂,犹如夜空中勾连的星辰一般,构成了一幅诡异莫测的图案,那是他耗尽心血,冒着神魂俱灭的凶险,卜的一卦。 魔族夜清、仙族守照珩、妖族朱厌…… 这三人都与她有着或深或浅的牵念。 第2节 青伏攥紧掌心,手背上青筋鼓起,垂下的眼睫遮住了其中流转的情绪:“只要她能恢复,其它的皆无所谓。” 落摇对人间界很熟,时常下山解闷。 天界无聊得很,尤其她身为东神山上唯一的帝姬,更是无聊透顶。 神族本就人丁稀少,像落摇这般年纪的更是少之又少,她难得有个小伙伴,也是闭关狂魔,一百年能见三五回,都是她偷懒耍滑不用功修炼了。 至于同处天界的仙族,向来不敢直视神帝一脉。 尤其是二百年前,位居仙族之首的守照族被流放人间界后,仙族面对落摇这位帝姬,更是胆战心惊,话都说不明白。 落摇不爱勉强人,索性把平日里伺候的仙婢也遣散了。 她一个人待在偌大个赤鸦宫倒也自在,每日里要么翻看话本子,要么研究修行功法,实在闷久了,就拿着遮天伞去人间溜达。 遮天伞是落摇那伟大的古神母亲留给她的傍身武器。 只听名字都知道这是个一顶一的神器。 听闻它在烛照手中,能一伞遮天,三界皆暗。 可惜烛照是烛照,落摇是落摇。 遮天伞在没了神骨的落摇手里,威力大打折扣,如今最大的本事是……话唠。 遮天伞身为神器,当然有器灵。 伞灵是一团橙金色小火苗,自称“小遮”,小遮只有手指那么长,头发丝那么细,摇摇晃晃的模样,好像随时要熄火。 它熄火,遮天伞就真成一把废伞了。 好歹是把上古神器,落摇也不想它折在自己手里,平日里很是将就它,由着它到处乱窜。 小遮窜来窜去,定居在落摇的发顶。 这里视野绝佳,方便它探头探脑。 好在一般人看不见它,否则神族帝姬脑袋上有根呆毛……倒也无所谓,反正落摇这帝姬当得向来随性。 小遮正在嚎啕大哭:“我的陛下,我那有着无双美貌的陛下,离了你小遮可怎么活啊!” 除了话痨以外,它还是个颜控,平生最爱美人。 而落摇的父亲,无疑戳死了它的心巴,把它迷得晕头转向,以致于每次离了东神山,都要大哭一场。 落摇早习惯了,一般情况下它会哭个一天一夜,没办法,她爹爹那张脸,放眼三界没有代餐,但凡起步没这么高,小遮也能瞧瞧其他美人,缓解下焦躁的情绪。 “咦?啊!”小遮忽然鬼叫。 落摇:“?” “美人!是个大美人!这边,是这边……”小遮急死了,催促落摇:“是左边啊主人!” 落摇转身,看到的只有隐入竹林的修长背影。 东神山下有一片竹林,因挨近神山,云雾从天边倾泻,落进这幽幽翠色中。雪白缭绕,翠色更嫩,好似一只雾气凝成的手托起一块晶莹剔透的玉,将其珍重地放在天与地之间。 落摇别说样貌了,她连对方的身形都没有看清。 只觉玄衣掠过,搅乱了云雾与翠竹。 小遮:“我好了我活了我遮天又能喘气了,主人快跟上,他就是照亮我晦暗伞生的光!” 落摇抬手一薅,把叽叽喳喳的赤色火苗从头顶拔了下来:“渣伞。” 小遮曾说青伏神帝是照亮它伞生的唯一的光,哪成想又来了一道,多少有点心虚:“也不能怪我嘛,我只是犯了一个全天下器灵都会犯的错。” 第2章 落金潭 落摇虽惯着小遮,却不会在大事上含糊。 这里是东神山下,已经属于人间界。 三界之中,人间界最是鱼龙混杂,除了人丁稀少不问俗世的神族外,其它诸如仙族、妖族、鬼族乃至魔族,都会行走其中。 落摇很是清楚自己的斤两,没有爹爹的神印护体,她自保不成问题,可真要开罪了上仙、大妖、真魔……也少不了要吃些苦头。 因为血脉缘故,她的一身血肉极为香甜,曾引得魔域的某位大妖食指大动,为了喝她血吃她心,将她困在妖皇宫的亭瞳殿力整整十三年。 往事不堪回首,都是血淋淋的教训。 总之,落摇绝不去胡乱追人。 “去嘛去嘛,他肯定不是坏人,生得那般美,比陛下……咳咳……”小遮知道自家主人容不得人诋毁爹爹,改口道:“我是说,他能与陛下容貌相当,定是像陛下一般的大大大好人。” 落摇幽幽道:“在魔域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 小遮:“这次的美人绝非妖族。” “仙族和鬼族我也惹不起。” “我看他就是个凡人,身上没有丝毫灵力!” 落摇迟疑道:“凡人?” “对啊!”小遮平日里没少跟着落摇看话本子,脑洞大开,“他许是误入竹林,一不小心迷了路,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你知道的,这林子白天安全,晚上时不时有魔气笼罩,他一个容貌无双的弱男子,万一被那肆无忌惮的妖魔盯上……哎呀,肯定会发生少年器灵不能看的画面。” 落摇提醒它:“你已经一万九千岁了。” 小遮从善如流:“少女,不听老器言吃亏在眼前,此等美人不救,你今晚定会失眠到天亮。” 落摇揉揉太阳穴,很是无奈。 她对英雄救美没兴趣,这情节太老套,新时代的话本都不兴写了。 可遮天除了话痨颜控这些无用属性外,唯二靠谱的就是眼力了,它说对方没灵力,那九成九是真的没灵力。 这竹林大得很,还因为东神山遮蔽,白昼难见赤阳,夜间难窥星月。 一个凡人误入东神山下的竹林,实在是凶多吉少。 落摇摇摇头,迈开了步子。 小遮以为她要出竹林,着急了:“落摇你冷酷你无情,你等着我大哭一宿,让你今夜睡无可睡!” 落摇脚步一顿,调转方向。 “诶?”小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误会了,赶紧找补,“我错了,我眼瞎!主人人美心善还慧眼如炬!对对,刚才那方向没错,美人的确往那边去了!” 落摇揉了把小火苗:“去伞里。” 小遮顺着她肩膀,滑入腰间纸伞。 哗啦一声,遮天伞撑开,落摇握住伞柄。 竹林里没有下雨,撑起伞能在更大程度上遮蔽自己的气息。 为了晚上能睡个好觉,落摇决定去看上一眼——若真是个凡人,她顺道领他出去;若是位敛了气息的修者,她也能悄无声息地离开。 有小遮指路,落摇目标明确。 她对这竹林不算熟悉,虽说路过了无数次,却从没升起探索的兴趣。她神族仙族见多了,妖族魔族她又见不得,这三界里落摇最有好感的是凡人,而竹林中,二百年来头一回有凡人出没。 因为不熟,她也就从未想到,这林子深处竟别有一番洞天。 竹林向身边散去,形成了一条天然小路,风吹竹叶,漱漱空鸣,萦绕的云雾蓦地消失,现出一汪灿灿金光。 一时间仿佛回到九天之上,那如山海般磅礴的云朵恭敬地向后退去,照耀三界的金乌近在脚下。 这是一处水潭。 金灿灿好似正午烈阳般的水潭。 小遮惊叹道:“他可真好看!” 落摇抬头,在夺目的金光中看到了那男子,他依旧背对着她,墨发玄衣,在金色水潭前尤其扎眼。 这么盛大的光芒,居然染不上他分毫,他站在水潭前,却仿佛身处另一个冰冷的空间,发丝是浓到极致的黑,比那玄衣还要重上三分,隐隐露出的脖颈又是霜一样的白,没有丁点暖意。 落摇和小遮有相互传音的法子:“他当真是凡人?” “他没有灵力。” “也没有魔气?” 仙族、人族和妖族修的是灵力,而魔族是魔气。 “没有啊……我去,好重的魔气!” 落摇握紧了伞柄,将自身气息压到了极致。 这种情况下,哪怕是青伏神帝在此,也别想感应到女儿。 那玄衣男子却忽然侧头,仅是一个侧颜,落摇也明白了小遮为什么要闹成这样子。 的确好看,过分好看。 他不同于青伏神帝的成熟清润,他更加年轻,更加凌锐,精致的五官似是勾勒了世间一切美好,漆黑的瞳孔又仿佛饱含了天地间所有阴霾,极致的白和浓郁的黑对撞,让他哪怕身处灿灿金潭之上,也像一块掉进岩浆中的寒冰般,倔强得不肯融化半分。 小遮倒吸气:“他好像在看你!” 落摇的手很稳,一动不动得似乎与周围的竹叶融为一体。 忽地一阵黑雾袭来,数名高等魔族突兀出现,铺天盖地的魔气压向了金潭上的玄衣男子。 小遮:“遭了!” 落摇神态紧绷,她没有挪动分毫,眼前这战斗不是她能参与的,况且那玄衣男子绝非普通人,哪怕小遮感应不到他的气息,一个凡人也用不着这么多高等魔族来围攻。 果不其然,面对这惊天动地的袭击,玄衣男子连眉峰都没挑一下,他抬起手臂,宽大的袍袖落下,冷白的指尖贯穿魔族的胸腔,轻松捏住他的心脏。 砰地一声闷响,那高等魔族爆体而亡。 血色四溅,让空灵缥缈的竹林染了浓重的铁腥气。 来偷袭的几位魔族面色大变,其中一人低喝一声:“情报有误!” 他们生了撤退之心,那玄衣男子却没给他们离开的机会,用最残暴最利落的方式,将其一一捏爆。 整个过程,玄衣男子面不改色,在结束后他绕过一片血污,慢条斯理地洗净手指,将一枚羽毛形状的金色指环仔细戴在了左手拇指上。 落摇:“你管这叫凡人?” 第3节 小遮:“此等暴力美人,三界少有,爱了爱了!” 落摇:“……”这破伞无可救药。 既然不是凡人,落摇无意逗留,遮天伞的隐蔽效果是有时效性的,待伞内神力耗空,就只是一把普通纸伞了。 她想走,却没敢贸然行动。 这玄衣男子徒手捏爆了七八个高等魔族,实力深不可测,她不确定对方是否发现了自己。 “他方才看到我了?” “应该没有,他那一眼看得是你身后的。” 小遮还在盯着他打量,心思全在他身上:“大美人的状态好奇怪,很强又很弱,咦……他身上的黑气好诡异!” 落摇也看了过去。 周遭全是血肉,翠色竹林也被染得面目全非,唯独那灿灿金潭,依旧光芒四射,犹如刺穿深夜的太阳,强势地洗净污浊,耀亮晴空。 玄衣男子的肤色越发冰冷,在灼灼金光下不仅没有丝毫转暖,反倒透着更加森然的青白,似乎在冒着寒气。 他周身的黑色十分古怪,那玄衣像是活了一般,有浓浓的黑色在涌动,不是雾态的,而是厚重的液态,蔓延着让人毛骨悚然的阴森和诡谲。 他忽然转头,看向了落摇站的地方。 冷冽的黑眸,雪白的肌肤,薄唇异常艳丽,整个人像一柄出鞘的华丽冰剑,极度危险却又透着莫名的脆弱。 落摇心脏凝固。 小遮也直直倒吸气。 只是一瞬,男子又收回了视线,似乎并未看到什么。 哗啦水声响起,玄衣男子踏进了那岩浆也似的金潭。 金光抖得炸开,很快又围了上来,像一个个微弱细小的精灵一般,在那浓郁到化不开的漆黑上跳跃着。 男子微微仰头,靠在了金潭池边,他双目合上,眉峰却蹙得更紧,艳色的唇瓣也陡然苍白。 小遮被吓坏了,战战兢兢道:“他的确看不到你,但他的直觉非常敏锐。” 落摇:“我们走。” 趁着他状态不明,赶紧离开,那金潭十有八九能帮他恢复身体,等他身体恢复了……太危险,这不是她该招惹的。 落摇动了,她向着远离金潭的方向迈步,然而刚抬脚,身体却呈反方向移动,她竟直直对着金潭走去。 小遮说:“主人,走反啦!” 落摇回他:“我控制不了身体。” 她猛地站住,额间沁出了薄汗,再走一步就要踏进这金潭了。 落摇轻吸口气:“他在操纵我的身体?” 小遮:“他现在状态极差,看都看不到你,哪能操纵得了。” 落摇:“这金潭有问题,它好像……” 小遮有些着急,打断她话道:“主人,我的神力不够了,遮蔽不了太久啦!” 落摇用力攥紧伞柄,她这步子迈也不是,不迈也不是。 小遮出主意道:“既然反方向走不行,那就踏进去试试?没准是什么逆转结界。” 落摇不这么认为,她道:“不是结界,是有什么东西在吸引我踏进去。” 小遮更急了:“这可怎么办,我真的撑不住了!” 落摇心一横,收回了附着在伞上的小火苗。 小遮不能过度透支,这把伞不能再受重创了。 几乎是刹那间,一道黑色薄刃破空而来,落摇早有心理准备,她身形一闪,勉强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落摇虽说没了神骨,但这二百年来,青伏神帝给她找了数之不尽的奇妙功法,她闲着没事,学了不少保命的法门。 打不过总还躲得掉,自保的信心她还是有的。 金潭中的男子睁开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她,起初他黑眸中是浓烈的杀气,可在看到她后,那杀气像是被潭中金光击中一般,全散了。 落摇胸中莫名一刺,连忙认真说道:“抱歉,我只是路过此地,绝无冒犯之意,只是这金潭似乎……” 啪叽一声。 落摇掌心的赤色小火苗竟摔进了金潭中。 小遮的惨叫声还在落摇耳边,她赶紧弯腰去捞,却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天旋地转间,落摇掉进了金潭。 玄衣男子起身,他薄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 落摇完全听不清楚,她只觉口鼻都是滚烫的热浪,好不容易从金色水中站起身来,又看到了更加震惊的一幕。 灿灿金潭向着她收拢而来,犹如天边烈阳般的光芒竟尽数涌向她腰间的薄薄纸伞。 小遮一直在叫唤。 落摇又心疼又着急,偏又什么都做不了。 直到金光全部涌入纸伞,周围陷入黑暗。 金潭没了,周围取而代之的犹如实质般化不开的黑雾。 落摇愣了愣,脑中一片空白—— 这金潭明显是玄衣男子用来疗伤的圣物,自家破伞竟不小心把它给吃了。 她这哪是无意路过,无意冒犯? 这分明是处心积虑作死抢人宝贝,在话本子里,她这种行径是要被活活打死的! 落摇仰头看向近在咫尺的玄衣男子,苦笑道:“这其中有些误会,我没想……嗯,我会想办法恢复这金潭,还望能给些时日。” 他一直在盯着她,眼睛像是忘记眨动一般,如墨的黑眸里倒映着她的身影,其中的阴翳铺天盖地,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彻底吞没。 “你走。” 落摇有些莫名。 男子闭了闭眼,那浓郁黑气带给他巨大的痛苦,冷冽的语气中竟隐隐透着些许脆弱:“我不需要你假惺惺。” 第3章 化罪业 落摇眨眨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一道劲风扑面而来,这风的速度快且范围大,她只来得及抱住遮天伞。 戾风将她卷出去数十丈,本以为落地时后背要开花,哪知这风竟来了个回旋…… 落摇轻飘飘落地,只沾了一身竹叶。 落摇:“?” 她来不及多想,先检查了怀中的遮天伞,自打吸纳了金潭,小遮就陷入了昏迷,像是一口气吃撑了一般,一直没吭声。 落摇见遮天没事,这才有空思索—— 那金潭是什么? 为什么会拉着她过去? 玄衣男子又是谁? 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冲撞了他,还不小心毁了那疗伤宝地,以那玄衣男子对偷袭者的狠厉,居然只是把她轻轻推了出去? 她总归是弄坏了金潭,既说了想办法修复,就不该一走了之。 落摇撑着伞往回走,没了那灿灿金芒,这水潭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样。 竹影婆娑,潭水幽黑,一道道黑色浓雾像血液般顺着玄衣男子的发丝、衣摆、指尖蜿蜒而下。 他靠着的那块岩石已经成了漆黑色,石头仿佛也将要成魔了一般,透着森森魔气。 这人怎么了? 他体内明明没有魔族的气息,可周遭流淌的却是连真魔见了都会惊叹的醇厚魔气。 落摇倒是不怕这些,因着母亲的至阳血脉,哪怕她没了神骨,也不会被世间阴霾侵染。 她又走近了一步,惊讶地发现那黑气居然在玄衣男子的衣衫内穿梭,像一条条黑色毒蛇般,撕咬着男子的皮肤,不肯放过每一寸血肉。 剧痛让男子眉峰微蹙,可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神态沉静得仿佛早已经历过千百次,习以为常。 落摇想起自己之前看到的——水潭中的灿灿金芒在撕扯着层层黑气。 可惜金潭成了普通的水潭,清澈的潭水对黑气莫可奈何,反倒像被泼了墨一般,晕出一片片漆黑。 金色…… 涌向了小遮…… 是至阳之力! 落摇福至心灵,她收了遮天伞,从怀中摸出一个白色玉盒,那里装了一枚至阳丹。 她是烛照的女儿,血液中天然拥有至阳之力,只可惜神骨受损后,灵脉逐渐凋零,无法再使用至阳之力,但她这二百年来学到的奇门巧术中,有仙族那引以为傲的炼丹术。 她每月会引出一些自己的神血,攒到足够分量后,炼制成一枚至阳丹。 这丹药蕴含着至阳之力,是小遮的最爱之一。 每到紧要关头,给小遮吃上一枚,能暂时发挥出遮天伞真正的实力,虽然短暂,也足够震慑。 玄衣男子痛到昏迷,连落摇的靠近都无法感知。 落摇知道他听不见,还是说道:“唐突了。” 说罢,她扯开他的衣襟,让那缠绕着汩汩黑气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 这一细看,更觉触目惊心。 第4节 他的身体有着强大的愈合能力,血肉被啃噬,又快速疯涨,接着又是下一轮啃噬,这反倒成了灾难,人死不了却痛不欲生。 落摇只是看着,都后牙发酸。 太能忍了。 哪怕是以坚毅著称的神族,也未必有这样惊人的意志力。 她没再耽误时间,割破指尖后,以自己的血液为引,融化了至阳丹,金色丹药化作耀眼的光点,落在了那浓郁的黑气之上。 刹那间,像冰水撞到岩浆,黑气瞬间被融化,它们甚至发出了无声的尖叫,融化的黑气构成了一张张诡异的面孔,狰狞可怖。 落摇看得心惊,好在至阳丹有用,所到之处黑气逃无可逃,如同被蒸发一般,消散在金色星点间。 一枚至阳丹只消解了一小部分黑气。 落摇不得不又拿出一枚,依旧是以血液为引,融化后的金色星点融化了浓浓黑气。 黑气散去后,他的身体恢复得极快,白骨被血肉覆盖,肌肤如同冷白瓷般莹润,又因为衣衫大敞,胸腹线条…… 落摇面颊一热,别开了视线。 已经用掉两枚至阳丹了,落摇倒是还有两枚,可她以血为引,消耗的是自己的气力…… 也就一枚了,应该能撑住。 落摇又融了一枚至阳丹,她显然高估了自己,当最后一枚至阳丹散落后,她只觉眼前一黑,重重倒了下去。 二百年了,夜清从未感受过像现在这样安静。 那些不分昼夜撕咬他身体的“罪业”消失了,那些凝聚了人间至恶的疯狂欲望也平息了。 他侧头,看到了倒在水潭边上的少女。 她穿着柔软的白色衣裙,罩衫上隐隐有金色光点闪烁,那是一簇簇的金黄小花,乍看像人间金桂,实则是生于东神山上的招摇花,象征着照耀三界的至阳之力。 夜清目不转睛地盯着,黑眸中盛满复杂的情绪。 她身上的伪装散去,暴露了本来面目。 少女姿容倾世,泛着薄光的发丝乖顺地垂在脸颊,勾勒出柔美的线条,她眼睛紧闭着,眼睫在眼尾处微微上扬,生来带着三分笑意。 夜清瞬间想起,她曾弯着眼睛对他笑的样子。 他抬手,指尖快要触及她的发丝……少女动了一下,满身的招摇花消融在暖白衣裙中。 夜清猛地收回手。 下一瞬,水波荡漾,竹影婆娑,他消失无踪。 “主人,醒醒啦主人。” “大美人不见了,呜呜呜,好大一个美人就这么没了!” 落摇在小遮的吵闹声中醒来,她体力透支,思绪还有些飘忽,末了才回过神来:“他怎样了?” 小遮:“什么怎样,人都没啦!” 落摇无视小遮的絮叨,抬眼四望,周围空荡荡的,除了阵阵凉风和幽幽水潭,哪还有半个人影。 走了? 那看来是恢复了。 落摇松了口气,虽说没能修复这金潭,可三枚至阳丹也能抵得过那潭水中的至阳之力了,总算是弥补了过失。 小遮狐疑道:“我睡着时你和大美人做什么了,怎么这么疲倦,这么困乏,这么无力?你不会是和他做那特别消耗体力的事了吧!落摇你居然是这样的落摇!嗯,不愧是我的主人,干得漂亮!” 落摇听得脑仁疼:“少看点乱七八糟的。” 小遮又道:“不过大美人去哪儿了,刚温存完就跑,也未免太……” 落摇:“闭嘴。” “明白。”小遮颜控归颜控,对自家主人还是顶顶忠诚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本伞预言,下个更美。” 落摇也懒得多说,省得这颜控伞又缠着她去寻人。 刚下山就没了三枚至阳丹,落摇多少有点心疼,她问小遮:“感觉如何,那金潭满是至阳之力,我看全被你吸纳了。” 小遮兴致勃勃道:“起初是痛,后来是爽,再再后来我与那金潭水乳交融,魂飞太虚,□□……” 落摇脸一沉:“说人话。” 小遮:“本伞神力充盈,一夜七次不在话下!” 落摇揉了揉眉心,想骂它又骂不出口。 总归是她当年大意了,害小遮被亭瞳殿那位不正经大妖喂了一脑子黄色废料……洗是洗不净了,扔也不能扔,凑合着过吧。 金潭中的至阳之力归了小遮,落摇又给出去三枚至阳丹…… 细细算来,也算是两清。 修道之人,讲究个因果业报。 能不亏欠是最好的,省得哪天卡了瓶颈,还得翻来覆去地想办法还债。 落摇心上一轻,身体也觉得有了气力,她撑着伞起身,才察觉衣裙上有个物事,此时叮铃哐当滚下,停在那被染得墨黑的石头边。 那是一个琉璃小瓶,约莫鹅蛋大小,做工异常精致,瓶身像是魔域万万年的魄冰制成,剔透中有淡淡的幽蓝色,其中放着一簇金色小花。 小遮眼疾嘴快:“居然是招摇花。” 落摇打量着琉璃小瓶,困惑道:“倒是稀奇,从没听说招摇花能离了神山而不落。” 小遮:“是这瓶子的缘故?” 落摇道:“不只是魄冰,应该还有些巧思在,我一时也看不穿。” 小遮:“倒是个奇物。” 主人自打不能修行后,对三界风物很有些研究,她说看不穿,那可真是稀奇物件了。 招摇花是神族的圣花,象征着烛照的至阳之力,开遍了赤鸦宫。 可这花簇一旦离了神山,迅速凋落。 落摇曾闲来无事,想带一簇下山,可任她想尽办法,也没能成功。 不成想今日竟见着了。 小遮:“估计是那始乱终弃的渣美人遗落的,你也别客气了。” 它看出落摇对着琉璃小瓶很是喜欢。 落摇没说什么,只是将琉璃小瓶收进了荷囊。 本以为了了因果,不成想又捡到遗落之物。 罢了,下次见着了,还他便是。 落摇在人间界溜达了一个多月,等入秋才慢悠悠上了三界山。 她虽说隐瞒身份,却也不必为难自己。 芍深给她做了个身份,是仙族十二支中的一位散仙。 神族少得濒临绝户,仙族却是越发壮大,不只是有上四支,正四支,后来更是有了从四支。 从四支是凡人飞仙,人数众多,多是散仙。 落摇本就对人间界很熟,扮做一位散仙最合适不过。 她依旧用了落摇这名字。 三界六族只知道东神山上有位小帝姬,至于名讳,几乎无人知晓。 日子过得飞快。 落摇眨眼就在三界山上待了两个多月。 她在书院里过得充实有趣,却苦了小遮,它起初还对那玄衣男子“睡”了就跑的行为骂骂咧咧,后来实在是见不着合心意的,又开始想念他。 落摇对它的思念充耳未闻,她忙忙碌碌,为自己的小命好好上课,课后还四处打探,寻觅能助她延长寿命的隐士高人。 人族不愧是痴迷长生的种族,藏书中关于延长寿命的道法,足足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条。 落摇叹为观止,深感任重道远。 这一条条试下来,她怕不是先一步入土为安了。 好在她打听到了于此道的集大成者——鬼圣白藏。 总算不用挨个尝试,只需找机会去长生峰上拜会一二。 落摇打着哈欠回居住的小院,就听她那鸟族室友在引吭高歌。 “啊啊啊!殿下竟要来三界书院!” “我真该死,中午就该去理发梳毛,明日就能以最美的姿态面见殿下。” “拖延症害死人,妈的,老娘要连夜去理毛!” 灵籁刚一开门,迎面看到捧着一堆书卷的落摇。 “落落,你怎么还在看书,快快随我去整理毛发 ,我上回那绿色挑染是不是挺好看的,不对,殿下喜欢金色,要不我染一身金毛?” 落摇正翻书翻得脑袋发胀,随口问:“殿下?” 妖族最不缺的就是殿下,当今妖皇很能生,记在名册的王子王姬就有九十九位。 灵籁一拍脑门:“你还不知道吧,我们那位妖族太子,明日要来书院念书了!” 啪嗒,书卷落地。 落摇愣住。 灵籁拉着她道:“震惊吧,我听到消息也惊了,你说寻常王族过来也就罢了,储君过来干嘛,他那修为还来学什么!” “搞不懂,但管他呢。”灵籁美滋滋的,“太子殿下修为精深,我若能得他青睐……快活一夜少走百年弯路,何乐不为!” 小遮也听到了,吓得小火苗瑟瑟发抖,抖着嗓子叫唤:“大妖朱厌怎么来三界山了?” 小遮很怕他,怕到了伞骨架。 为什么? 第5节 朱厌是妖族太子,是亭瞳殿的主人,也是那个关了落摇十三年,给小遮喂了一脑子黄色废料的不正经大妖。 第4章 禁朱颜 自盘古大神开天辟地以来,天地被分为三界,分别是天界、人间界和魔域。 在远古时候,六族混居,并没有特别清晰的族群划分。后来在一次次战争洗礼下,伴随着远古诸神的应劫而去,三界六族才有了清晰的划分。 神族和仙族的上四支居于天界。 仙族的其余八支与人族居于人间界。 妖族、鬼族和魔族则久居魔域。 三界的制度各有不同。 天界有四方神国,人间界有八大仙门,魔域则是三帝分治。 在六族中,各有各的品级位阶。 除了卓然于三界之上的远古烛照外,分别是:真神、真魔、上仙、大妖、玄鬼和人皇。 妖族的大妖,是与真神、真魔、上仙同级别的人物。 目前魔域能被冠以“大”字的妖族,朱厌是最年轻的那一个。 他是当今妖皇的第九十九个孩子。 按理说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做储君。 可他天资极高,行事作风狠辣果决,还是个张扬恣意的性格,愣是在不被人看好的情况下,从近百位皇兄皇姐中脱颖而出,拿到了储君之印,入住妖皇宫的亭瞳殿。 亭瞳有初生太阳的意思,是妖族储君的宫殿,也是九十九位王子王姬中,唯一可以亲近妖皇,得她教诲的地方。 落摇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小遮还像中了邪一样絮絮叨叨,左右不过一句话:“他怎么来了,他怎么来了……” 落摇二百年前下山游历,遇到一些变故后,流落魔域。 当时她情况极差,是小遮一直护在她面前。 两百年前的小遮可不是现在这番模样。 它是一柄极漂亮的神伞,通体金橙色,伞面是煜煜金光,伞柄取自鸿蒙树,是无坚不摧的上古神木,就连那坠在下方的伞穗,都是由数位上仙亲手编织,镶嵌了仙族的守护明珠。 这样的一把神伞,任谁见了都会眼前一亮。 朱厌捡起重伤的落摇和强弩之末的小遮,将他们带回了亭瞳殿。 落摇轻吁口气,温声哄着小伞:“别怕,这里不是妖皇宫。” 三界书院由来已久,界山大阵上有六族法印加持,哪怕是妖族太子来了,也不敢造次。 眼看小遮整个小火苗都蔫不拉几,落摇干脆道:“我们明日回东神山。” 小遮一愣:“那怎么行,主人还没找到延长寿命的法子。” 也没找到“三相”之人,这话小遮不敢说,它知道落摇无意于此,只是陛下一直心心念念。 落摇道:“朱厌不会在这待太久,我们过阵子再来。” 小遮不得不提醒她:“主人……几十年于他而言,可能也不算太久。” 朱厌来三界书院的目的不明。 可指望他过几日或者几月甚至几年就走,也太不现实了。 几十年功夫,朱厌耗得起,落摇耗不起。 况且这两个多月,落摇已经有了重要线索,只要修满命相六十四解就有机会去拜访鬼圣白藏,寻求续命的法门了。 小遮赶紧又道:“没事的,我早就不怕了,况且我现在这模样,他肯定认不出!” 自从落摇没了神骨,遮天伞也没了往日的金辰之光,逐步沦落成了一柄连寻常散修见了都觉得普通的简陋伞器。 朱厌如今再见到它,还真未必能对得上号。 就像此时的落摇,也早已不是二百年前意气风发的东神小帝姬。 落摇和小遮的交谈,灵籁听不见,她看到的只是自家室友呆滞原地,一副回不过神的样子。 灵籁嘿嘿一笑,挽着落摇的胳膊道:“走,姐姐带你一起去染成金色,准能吸引到太子殿下,我们可说好了,不管谁得了殿下,都得帮对方寻个机会。” 六族当中,妖族最开放。 灵籁这话还真就字面意思,真情实感得很。 什么忠贞唯一,守身如玉,对于妖族来说就是脑子有病,得看医生。 他们没有夫妻的概念,俩妖看对眼了就亲亲密密,无趣了好聚好散。 所以妖族只有妖皇,没有妖君。 妖皇又是一位随性洒脱之人,她换伴侣的速度比落摇换衣服都快。 不过妖皇有两条铁律:一是从不强取豪夺,只要你情我愿;二是她极少碰妖族以外的男人,用她的话来说:“麻烦。” 尤其是仙族。 妖皇一个不碰。 如果说妖族是最开放的,那仙族就是最保守的。 妖皇实在是烦透了那套“你到底爱不爱我”“你得对我负责”“我要杀了你这个负心女”的论调。 虽然妖皇没有明着下令,却也明里暗里透漏过:“想继承妖族的至尊之位,别碰仙族的烦人精。” 这倒是方便了落摇,她无比庆幸,芍深给她做了个仙族身份。 落摇忙道:“灵籁,我是仙族!” 一句话让灵籁满眼遗憾:“你瞧我这脑子,把这给忘了!” 仙族喜白衣,十二支的仙修各个都像穿统一制服般,一水的白衣白裙白袜乃至白色发带。他们戒律严苛规矩大,多是冰冷刻板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很少与人接近。 落摇虽也常穿白衣,却并非仙族的制服款式,而是更加轻柔飘逸的质地,也不是那种雪一样的冷白,而是像染了一层阳光般,淡淡的暖白色。 她的性格也和仙族截然不同,爱说爱笑,温和有趣,从不端着仙族的架子,让人时常误认为,她是位人族的修者。 落摇:“是我对仙族的规矩不太适应,看着也不像个仙族。” 从四支多是从人族升上来的,她又是修为颇低的散仙,没有那些“仙风道骨”的劲,也合情合理。 灵籁替她懊恼:“你说你升什么劳什子仙,还不如化鬼入魔。哎,没办法了,殿下和陛下一样,都厌烦仙族……那个,我不是说你们从四支啊,而是上四□□帮道貌岸然的家伙和我们妖族不对付,他们成日眼高于顶,还想掌三界律法,烦死人了!” 落摇满眼都是:“我懂我懂。” 灵籁又安慰落摇:“你放心,我若是与殿下双修大成,立马带你去万象峰的酣梦楼风流快活!” 落摇笑眯眯的:“快去吧,时候不早了,再晚点的话,界山阵要落锁了。” 灵籁不敢啰嗦,和她道声别后,匆忙出门去梳毛理毛染毛一条龙。 落摇沐浴更衣后,靠坐在床榻边上,随手翻着书卷。 小遮趴在书卷最上方,忽然道:“说起来,主人你身上的气息的确更淡了。” 落摇抬眸看它:“怎么?” 小遮摇晃着火苗的小身体,细细看了会儿道:“我之前没留意,刚才灵籁说忘了你是仙族时,我才发现,你身上别说神族气息,连仙族气息都淡得几不可察。” 落摇心思一动,问道:“是因为你的状态更好了?” 遮天伞能遮盖她的气息,只是以前状态太差,需要撑起伞才行。 小遮吸纳了那金潭的至阳之力,莫不是恢复了一些,不需要撑伞也能遮掩了? 小遮却迟疑道:“不是,至阳之力的侵略性很强,我努力藏起它都费力,实在是没法子再给你遮蔽。” “那是怎么回事?” 她喃喃自语,忽地想到了一个物事。 要说这几个月来,她身上有什么变数,就是那个魔域魄冰制成,装了一簇招摇花的琉璃瓶子。 因为它太特殊,落摇一直贴身放着。 她倒是想还回去,可一时间也不知那玄衣男子的去处,只得暂时收着。 “是它的缘故?”落摇拿出了琉璃瓶子。 小遮:“有可能。” 落摇:“灵籁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们试试。” 小遮:“好!” 想测试也简单,只要将这琉璃瓶子好生放在屋子里,落摇带着小遮走远一段距离,再感应一下她身上的气息即可。 落摇将瓶子仔细放好,哪怕灵籁赶回来了,也瞧不见它。 她带着小遮出屋,顺着小道走向了距离自己小院数十米远的隔壁寝居。 落摇和灵籁住的是98号寝居,隔壁是99号。 99号寝居住着一位男仙,名唤银索,是前些天刚搬来的新生。 灵籁向来热情,早就拉着落摇一起去认识过了,起初灵籁兴致勃勃,在发现银索是个死板仙族后,瞬间没了性致;反倒是落摇,因为和银索都是从四支的散修,更熟悉了些。 这么晚了,落摇当然不会去叨扰银索。 她刚走到银索的寝居外,就听小遮道:“哇,那瓶子好厉害,我就说我怎么遮得住那至阳之力,原来有它的功劳!” 何止是落摇身上的气息,这琉璃瓶子连遮天伞中吸纳的至阳之力都能隐蔽。 的确是个奇物。 饶是落摇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 它的主人到底是谁? 那玄衣男子的身份,很不简单。 第6节 三界山,妖月峰。 银雪自夜空洒落,融入了银发红衣之中。 男子立于重重台阶上,悠然向下望去,他有着一双妖异的红瞳,眼尾天然上扬,勾出了多情的弧度,他唇峰分明,殷红的色泽又添了几分诱惑,哪怕不言语,也像是在贴着耳朵边说动人的情话。 此时他倏地弯唇,懒懒开口,声调让漫天寒酥都热了三分:“那寝居里住着的人,叫什么名字。” 他身后的妖仆看到了淡淡金色笼罩之处,忙恭敬回道:“回禀殿下,那是宜居峰的第九十九号寝居,刚住进去一位散仙,名唤银索。” 朱厌:“九十九?她倒是会选。” 妖仆顿了下,谨慎道:“殿下,银索是位男仙。” 朱厌眼尾笑意更深:“那又如何,我本就不在意她是男还是女。” 第5章 思无涯 灵籁彻夜未归。 落摇并不意外,灵籁出去得晚,再加上那一套梳毛理毛染毛的流程,正午能回来就不错了。 因为琉璃瓶子的缘故,落摇昨晚睡得很安稳,只要能遮掩气息,再小心避开朱厌,这学就还有得上。 用了早膳后,落摇收拾收拾去上早课。 三界书院是个相当神奇的地方。 它建于三界山上,分别与天界、人间界和魔域相接。 最早是谁建成的已不可考,那位老先生只是在山门牌匾上留下四个大字——有教无类。 这是三界书院的办学宗旨,从开门授课那天起,书院没限制过学生的界域和种族。 当年,第一次大战打响,本以为这里会战火燎原,哪成想无论是神帝还是魔尊都避开了三界山,反倒让这边境之地,成了不被战火侵染的桃花源。 等写下“有教无类”的第一位夫子身陨后,相继有真神、真魔、大妖、上仙乃至玄鬼和人皇分别担任院长,而他们都秉持着同样的理念,从踏上山门那一刻,便放下前尘旧事,对入门的学生一视同仁,从不偏颇。 再后来,六族中有不少厌烦争斗的隐士高人久居三界山,给三界书院又添了些神秘色彩,也给人间界的话本子,加了不少奇妙选材。 久而久之,三界书院成了超然于三界之上的净土,被天界四国、八大仙门和魔域三族所敬重。 这样一个超然的存在,入学门槛却不高,只要懂得最基本的修行法门,就能排队入学。 当然,入学后能否一直留在三界山上持续修行,就看个人本事了。 首先是书院中费用自理—— 衣食住行,全都不管。 束脩学杂考试费,准时收取,不接受欠账、赖账和拖账。 逢年过节了,书院还鼓励学生们好生孝敬下先生们,一分铜板不嫌少,百万灵石不算多,主打一个量力而行。 再就是考核严苛—— 也不知是哪位前辈想出的好(馊)主意,搞了个学分制的东西。 每位学生每月必须修满一百学分,否则会被界山阵给请出山门。 想再回来学习? 冷却时间三十年。 听闻被请出山门时,界山阵还会大吼一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那一百学分想要修满,说难不难,说容易也着实不容易。 乖巧本分的,可以好好去上公开课,一节一学分,区区一百节课罢了。 只是课上表现不好容易被扣分,十分起步,上不封顶,稍有不慎就是一分没到手,痛失三十分。 那些不爱上课的,也可以去做日常任务,三界山上最不缺活计,各族主峰每日都会发布数不清的任务,任务难度参差不齐。 简单的诸如灵田除草,院落整修,饲养花木,添柴加火和铲屎溜灵兽等;难度高的有收集稀有灵材,诱捕高阶凶兽,炼制优质丹药,危险符箓测试,演武场陪练和秘境寻宝等攸关性命的任务。 三界书院经常也会来些不差钱的高门子弟,书院热烈欢迎他们花钱买分,至于价格嘛,书院抽走五成交易税,其余随市场波动,全看学生们有多缺钱和多有钱。 落摇身为天界帝姬,自然不差钱,可她现在的人设很差钱,一个从四支的散仙,深知灵石来之不易,能省一定得省。 买分是不可能买分,只能好好上课和做做日常任务这样子。 落摇刚出小院,迎面碰上隔壁九十九号小院的银索。 银索是位很典型的仙族修士,穿着干净整齐的白色长袍,质地笔挺,通身没有折痕,衣襟也压得很紧,宽袖下是紧贴手臂的护腕,连接到十指处,使其在抬手时也不会过度暴露肌肤。 他的身量高挑,但体型偏薄,尤其是在青色束腰下,更显腰细。 落摇第一次见银索时愣了一下。 从背后看,他很像落摇儿时的玩伴——守照珩。 他们一起生活了近百年,却在两百年前彻底闹崩,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银索当然不是守照珩。 后者是仙族上四支的守照一族,束腰是尊贵的金色。 而银索只是一位从四支的散仙,用的是普通的青色束腰。 他们只是体型略有相似,其他地方没太大干系——银索眉眼温润平和,性格成熟内敛;守照珩生得阴柔昳丽,性情敏感偏激。 二百年前,守照珩除了每日跟在落摇身后,其他人一概不理,包括他的父亲,那位守照一族的族长。 二百年过去,守照珩早就变了,当年那扯她衣袖,说话怯生生的少年……只是尘封的记忆罢了。 “早。”落摇向银索打招呼。 银索似乎不爱与人对视,只垂睫道:“早。” 落摇知他性格内敛,主动问道:“……去无涯峰上早课?” 银索:“嗯。” 落摇宽慰他:“我也是,去无涯峰上课挺好的,能学到不少东西,那一百节课听着多,分摊到每天,也就三四节。” 银索:“嗯。” 落摇继续说道:“若是勤奋些,一天十节刷满的话,约莫十天就能攒满学分,等学分攒够了,还可以继续上课,现今这一学分能换一百灵石,一百灵石足够吃用三五天了。” 银索:“嗯。” 落摇又道:“哪天若是上课上乏了,也可以去接个日常任务,劳逸结合。” 眼看银索又要垂睫“嗯”上一声,落摇忽地歪头,对着他展颜一笑。 银索猝不及防与她对视,浅灰色的眸子轻闪,又极快地别开了,声音紧绷着:“笑什么?” 落摇:“我以为你只会说‘嗯’。” 银索抿紧了唇。 落摇解释道:“我不是在笑你,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银索在袍袖下的手不自觉握紧,身体也崩得更直,他喉结耸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小遮在落摇耳边絮絮叨叨:“故人,什么故人?你不会想说他像阿珩吧!怎么可能,我们阿珩打小就是仙族第一美人,那小脸蛋……本伞从他七岁看到一百岁,一天比一天好看,眼前这小仙族倒也清秀,可哪有半点守照少族长的风采?” 银索的外貌不像守照珩,一点都不像。 只是那说话的语气,每次都只知道回个“嗯”字的模样,勾起了落摇的回忆。 那时的守照珩年纪太小,对赤鸦宫又天生敬畏,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抬头看她,面对落摇说的话,也只敢“嗯”一声。 落摇是个倔脾气,硬是纠正他几十年,好歹让他在平时不“嗯”,可一旦他情绪剧烈起伏,又会不自觉地化身“嗯嗯怪”。 “嗯嗯怪”这名字,还是她从人间话本里看到的。 落摇忍不住笑了笑,可很快笑意就散了。 这都是二百多年前的旧事了,守照族因她而被流放到人间界,被三界六族嘲笑,受尽了耻辱。 守照珩再见到她,只会伞剑相向。 落摇没再继续这话题,转而问银索:“你要去上哪节早课?” 银索顿了下,才慢慢说道:“命相六十四解。” 落摇:“巧了,我也是。” 银索:“嗯……” 落摇:“命相六十四解是鬼圣白藏的课,不过最近都是他徒弟在代课,走吧,我们先去无涯峰。” 三界书院大得很,共有八座主峰。 其中无涯峰是书院先生们开设公开课的地方,从峰名也能看出,取自学海无涯,所谓公开课就是书院中所有学生都可以去学习的课程,至于听课的位子嘛,得抢。 宜居峰则是普通学生们居住的地方,经济又实惠。 剩下六座主峰对应了六族,分别有各族峰主主持,开设了更高等的课程,普通学生只有在修完公开课后,才有资格前往修行。 其中明烛峰的峰主是一位高等神族;静心峰的峰主是一位修佛的真魔;缥缈峰的峰主是上四支的仙族;妖月峰的峰主是与当今妖皇同辈分的大妖;长生峰的峰主则是鬼圣白藏;最后是万象峰,峰主是人间界的首富之女,一位极擅长经商的人族大小姐。 这六座主峰虽都有不同族的峰主,但严格遵守着三界书院的法则——有教无类。 无论是哪一族的学生,只要公开课修完,通过一定的考核,即可入峰修行更高深的功法。 八大主峰离得远,彼此由传送法阵连接。 若是没有传送阵,从落摇所在的宜居峰到无涯峰,至少徒步两个时辰,到时候别说早课,午课都结束了。 落摇和银索刚走出传送阵,就被眼前的阵仗给震了震。 无涯峰作为公开课所在地,无疑是三界山最宽阔的山峰。 巍峨矗立的有路阁立于云间,白玉台阶澄澈通明,周遭是缕缕薄烟,端的是仙气飘飘。 可此时,哪还有仙山琼阁的样子? 峰上人挤人鬼挨鬼,妖族们各个花枝招展,尤其是那几只孔雀妖,恨不能自曝本体来个绚烂开屏。 落摇心咯噔了一下,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第7节 小遮在抖着嗓子三连问:“朱厌真的来念书了?他还要来无涯峰上课?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问题不止小遮好奇,周遭所有人都很好奇。 妖族们才不管那么多,只想趁机与太子一夜春宵。 三界山上的人族、鬼族早就对妖族的行事风格见怪不怪,此时挤在一起,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至于仙族的修者,一个个站得老远,眉峰紧蹙,薄唇抿着,神态间统一写着四个字——有伤风化! 人太多,落摇甚至没瞧见朱厌。 她也没兴趣瞧他,只想趁着人多鬼杂,顺势溜走,老老实实去上课。 这节早课是命相六十四解的最后一解,落摇为了能登上长生峰拜访鬼圣白藏,在这套课上下了狠功夫,眼看是临门一脚,说什么也不能落下。 她低声对银索道:“来这边。” 银索跟在她身后。 两人刚一动,人群竟忽地散开了,凑热闹的人族和鬼族以及花里胡哨的妖族们,都像被神力分开的河水一般,向着周围散去,空出了中间一条笔直的长路。 无涯峰上罕有平地,这一地的白玉台阶铺向了高耸入云的有路阁。 “有路”对“无涯”,意指学生们在无涯学海中寻得一条通达之路。 这座巍峨的楼阁通体呈银灰色,飞檐悬起,层层堆叠,最上层的屋顶,恍惚有一柄长剑直至天边,似是随时能破空而去。 如此气势磅礴的恢弘建筑前,红衣男子竟没有被压了气势。 他从白玉台阶上走下,左耳倒悬一个极精巧的伞状耳饰,红衣穿得随性,行走间领口松松散散,腰间束封歪斜,如此散漫不羁的样子,哪有半分储君的模样,倒像个随时能勾走人心的风流浪荡子。 落摇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忍不住攥紧了腰间的伞柄。 小遮:“他认出你了?不应该啊,琉璃小瓶遮掩了我们的气息,他又不认得你这张脸,不……不应该啊!” 朱厌走到跟前,他的视线掠过落摇,锁住了银索,在众目睽睽之下,弯唇轻笑,声音颤人心魂:“找到你了。” 落摇:“?” 小遮:“???” 第6章 莫有路 无涯峰上针落可闻。 看热闹的人族和鬼族各个屏气凝神,好奇得睁大眼睛,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性致勃勃的妖族们纷纷注视银索,神态惊人的一致——不嫉妒不气恼,只是狠狠地羡慕了这该死的幸运儿。 那些站得像白柱般笔直的仙族们,更是将脸上的“有伤风化”,换成了“男女不忌,伦常乖舛!” 银索抬眸看向朱厌。 别看银索生得单薄,个子竟也不比朱厌矮,他冷冷望去时,不仅没有对高位者的畏惧,反而隐隐有怒意喷薄,仿佛下一瞬,就会长剑出鞘,刺穿眼前人的喉咙。 落摇察觉到了他的情绪,略带惊讶地看向他。 小遮也留意到了:“没想到这性格内敛的小仙族,内里还挺暴躁。” 瞬间,银索眼中怒意消散,方才的情绪仿佛是个错觉,他安安静静地垂下眼睫:“我不认识你。” “朱厌,妖族,单身,”朱厌弯唇,“其余的你可以慢慢了解,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银索:“我不想了解。” 朱厌:“你还未曾了解过,又怎知想与不想?” 银索:“我根本不想认识你。” 朱厌:“可是,你我早已相识许久。”他在“早已”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他们的说话声不重,尤其是朱厌,声线低沉轻缓,极其寻常的话语,也让人听得耳朵酥麻。 银索的声音居然也没被压住,反倒透出了些许清冽锐气,让平淡的五官莫名出众了三分。 他们这三言两语,蕴藏着极大的信息量。 吃瓜群众们大气不敢出,眼中却纷纷透着了然。 ——众所周知,妖皇厌恶仙族,妖族储君想继位,不可与仙族的“烦人精”有牵扯。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青色束腰的仙族,很有“烦人精”的潜质。 ——妖族太子竟是为了这小小仙族,来的三界书院? ——等等,没听说这位太子殿下喜欢同性啊! ——这小小男仙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把妖族储君给迷得晕头转向,让他不顾种族、性别、身份……甚至是样貌? 小遮狐疑问道:“朱厌大妖居然不是来图你神血神心的?” 小遮确信朱厌没认出落摇,整个伞都轻快多了:“那琉璃瓶子可真厉害,连朱厌都瞒住了,他刚才看你时,我快吓死了,但他停都没停,直接略过,盯住了银索……万万没想到,这貌不惊人的小仙族,居然和大妖朱厌有牵扯,瞧朱厌这模样,分明是惦记许久,找了许久,难得用心啊!” 落摇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一来她对八卦没兴趣,尤其是朱厌相关,更是一丁点兴趣都没有;二来,她和银索非亲非故,没必要去干涉人家的私事;三来,早课要开始啦,她可不想旷课! 相较于朱厌和银索的轰轰烈烈,落摇这个平平无奇的女仙十分不打眼,她贴着人群,向着有路阁行去。 生命短暂,哪有空看人谈恋爱? 她得赶紧去刷满命相六十四解,登上长生峰求得长生道! 她一动,银索立刻看向了她。 银索的视线一动,朱厌也懒洋洋地看了过来。 朱厌看过去了,周围所有人都看向了落摇。 落摇:“……” 她干笑一声,开口道:“时候不早了,该去上课了。” 银索:“嗯,我们走。” 落摇话到嘴边,只能生生咽回去。 她总不能拦着银索去上课,哪怕他身旁有个危险分子,身后有一群浩浩荡荡的吃瓜群众。 小遮:“要不这课,咱不上了?” 落摇:“不上课,还怎么去长生峰?” 命相六十四解是个冷门课程,内容枯燥难懂且严苛,尤其是鬼圣亲临授课时,更是创下过,全体被扣三十分的壮举。 从那之后,命相六十四解越发门可罗雀。 鬼圣白藏乐得清闲,很有你们爱来不来,本座还不乐意上了的架势。 反倒是长生峰上的亲传弟子们,很为师父着急,要知道每一位留在三界书院的先生都得在无涯峰上开设公开课,若是没学生上课,可是要取消课程的。 一旦课程被取消,这位先生也将被礼貌地请出山门。 三界山一视同仁,学生们要修学分,先生们也不能躺平。 鬼圣的弟子比鬼圣授课时宽松很多,起初还真来了不少学生,然而这门课实在难懂,除了有睡眠障碍的,其他学生并不愿为了区区一学分来找罪受。 久而久之,命相六十四解被安排到了最差的时间段——早课。 上课的人数嘛,总还是有小猫两三只的。 这一轮代课的长生峰弟子是一位名叫姜且的人族,她这轮课代得可谓是相当愉悦。 前六十三堂课都有个名唤落摇的小女仙来安安静静听课,她不是蹭学分,也不是入睡困难,更不是走错教室,而是真心实意对命相学有兴趣。 小女仙听得认真不说,还仔仔细细完成作业,一手小楷写得利落大气,颇有风骨。 姜且很喜欢这位小女仙,已经盘算着等这节课上完,直接邀她去长生峰小住三日……三月也是没问题的。 正琢磨着,小女仙来了。 姜且眼睛一亮,而后一惊,小女仙后面跟了好多人。 命相六十四解的教室不大,满打满算也就二十个蒲团,倒不是说平常能有二十人来听课,而是有路阁最小的教室,也有这么个规模。 此时,二十个蒲团完全不够,周围挤满了人鬼妖,连站带飘了足足五圈人。 落摇生无可恋地坐下,银索腰板笔直地坐下,朱厌很没形状地坐下。 姜且视线挪动,看到了一袭红衣的妖族太子。 朱厌来三界书院念书,早已传得人尽皆知。 这位太子殿下素来张扬,他大张旗鼓地过来,兴师动众地入学,搅乱了一整个三界山的妖族,末了竟坐在冷门到濒临绝课的命相教室,认真听课? 魔幻! 姜且被震得好半响回不过神。 “你对命相一学感兴趣?” 朱厌坐姿散漫,他并非规矩地跪坐,也不是盘坐,而是右腿微曲,左腿大喇喇撑起,胳膊肘拄在左膝盖上,歪头托腮看向银索,小伞耳饰轻晃,红衣银发流水般落下。 银索直视前方:“与你无关。” 朱厌弯唇,脾气很好:“我对此只通皮毛,不过我与鬼圣有些交情,可以带你去见他。” 听到他这话,落摇一个没绷住,眼尾喵向他。 似是有所察觉,朱厌抬起眼皮,竟也看向了她,这回不是略过,而是狭长的眸子微眯,定定看了会儿。 落摇立马正襟危坐。 银索毫不留情地拒绝:“不需要。” 朱厌又看向他,依旧是那副好脾气的模样:“那你什么时候需要了,找我便是。”他故意顿了下,“白日黑夜皆可,定像往日那般,让你身心愉悦。” 周围人:“!” 不愧是妖族储君,一句话让在座的人鬼妖都脸红心跳,而他依旧是那副笑盈盈的样子,仿佛说的只是去见鬼圣白藏,绝非什么少儿不宜。 银索蓦地攥紧拳头,他没理会朱厌,反倒是看向了落摇,那一双银灰色眸子,在极力压抑着情绪,可再见到落摇出神后,那情绪几乎要压不住了。 落摇的确在出神,她对朱厌的废话充耳不闻,且不说在亭瞳殿那十三年,单单是后来的近二百年,小遮满嘴的黄色废料,也早让她听麻了。 第8节 此刻,落摇满脑子都是,朱厌和鬼圣有交情,这狗东西没准和鬼圣关系极佳,毕竟都是魔域的上位者。 落摇不指望朱厌能带她去拜访鬼圣,她担心的是朱厌使绊子。 以她和他之间的恩怨,朱厌做得出来。 还好有琉璃小瓶遮住了气息,朱厌不知道她在三界书院,也就没必要去特意搞事。 落摇刚松了口气,就听朱厌凉凉问道:“她是谁?” 银索陡然收住视线,薄唇绷成了一条线:“不认识。” 朱厌打量着落摇,他的眸子深了些许,这是在运转妖力,以他的修为,任何伪装都瞒不过去,然而他定睛看了好一会儿,面前的女孩依旧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仙族,并无特别之处。 她身上的仙族气息略淡,也很正常,从四支的仙族,大多如此。 朱厌敛了眸中光华,看着银索:“既然不认识,你为何总盯着她看?” 银索:“……” 朱厌声调里竟带上了些许委屈:“她比我好看?” 但凡不是怕死,在场的围观群众们,一定会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倒吸气声。 朱厌又道:“你以前说的话,是骗我的?” 银索冷冷看向他:“我说什么了。” 朱厌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说我生得这般好看,你很是心悦。”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眼瞎的朱厌:她比我好看?  恢复视力的朱厌:她比我好看!  现在疯狂吃醋的守照珩:煞笔。  后来还在吃醋的守照珩:煞笔!  哈哈哈哈有小伙伴猜出来了,没错,银索就是守照珩。 第7章 命相解 全场呆滞,唯有小遮在小声叫唤:“不知羞不知羞!” 落摇喃喃道:“这话,我当时……” 小遮先是一愣,而后恍然:“哦对,你那时也曾说过,当着天界大军……” 它话没说完,银索豁然起身,他紧挨着落摇而坐,这一动扰得小火苗晃了晃,声音也戛然而止。 这动静太突兀,落摇不禁抬头看他。 银索穿着最普通的仙族衣裳,青色束腰下是笔挺的衣摆,长腿藏在其中,身姿一丝不苟,他薄唇紧抿着,极快地看了落摇一眼,眼尾竟溢出淡淡红晕,让素淡的五官陡然昳丽。 银索别开视线,一言不发地向着教室外走去。 朱厌也随即起身,不轻不淡地瞥了眼落摇,迈步跟了上去。 落摇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慢腾腾对小遮说:“银索……” 小遮知道她在想什么,赶紧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好啦,你别一看人眼眶红就想起阿珩,这么多年过去,阿珩早成年了,哪还会动不动哭鼻子!” 落摇神态微黯,应道:“也是。” 守照珩是仙族,仙族不同于神族。 他们一百岁既成年。 三百岁的仙族已经能执掌一族权柄了。 朱厌一走,满教室人呼啦啦全没了。 方才有多热闹,现在就有多冷清,别说外五圈了,这二十个蒲团上,只孤零零坐了一个落摇。 姜且:“……”恍恍惚惚,回不过神。 还是落摇打破了安静,她温和地提醒姜且:“师姐,该上课了。” 姜且缓慢挪动视线,看向这硕果仅存的小女仙。 落摇道:“昨日讲到了风水涣,水泽节,今日是不是该讲风泽中孚,雷山小过了?” 姜且总算是回过神来,她收起了杂乱的情绪,再看到落摇时,只觉小女仙更加乖巧可人。 她不一样,她当真不一样,那些坏学生要么图她的学分,要么想来酣睡,今日更是呼啦啦涌来凑热闹看八卦,让她空欢喜一场! 唯有眼前的小女仙,心心念念都是她讲的课。 “对!”姜且索性坐到了落摇身旁,仔仔细细讲与她听,“今日是最后一节了,等我讲完六十四正命,再给你讲讲三十六外命!” 落摇脑门嗡得一声,这六十四命她都学得脑仁疼了,倒也不必再加个三十六命! 然而姜且一双乌黑黑大眼睛里,全是对她的器重与信任,落摇看得分明,只能硬着头皮,摆出十分好学的模样,由衷道:“……多谢师姐。” 两个人的课堂倒也不冷清。 姜且讲得专注,落摇听得认真。 她对鬼圣的命相学挺有兴趣,神族是向天卜卦,而鬼族则是向心起卦。 在三界当中,神帝青伏无疑是卦学高手,只是他算得了天与地,却极难算准个体的命运。 青伏给落摇起的那一卦,足足耗费了他百年心力。 哪怕让他窥探天机,卜测三界未来,也未必要耗费这样大的力气。 落摇没了神骨,也就没了与天地连接的根本,她学不了神界的卦术,可鬼圣的命相学,倒是可以凭着心智体会一二。 一堂课是一个时辰。 结束时两人都有些意犹未尽,姜且早忘了课前的尴尬,对落摇很是热忱:“六十四正命到这便结束了,恭喜你已全部学完。” 落摇点头应道:“学完未必学会,想要融会贯通还需反复揣摩与实践。” “正是如此!”姜且又道:“师尊让我们来代课,也是给我们反复揣摩的机会。” 落摇了然:“以教为学,鬼圣先生用心良苦。” 整座长生峰的弟子,都是鬼圣白藏的迷弟迷妹,姜且也不例外。 她一听落摇这话,登时来了兴致,话匣子大开,不再围绕着命相六十四解,而是开始吹自家师尊。 鬼圣白藏的确是位奇人。 他还是人族时便惊才绝艳,曾有望问鼎人皇,可惜他在人间界那场生灵涂炭的混战中落败,最终跌进了十八层地狱。 鬼族生前都是人族。 人族死后未必能成为鬼族。 死后的人族,必须执念不散,生生从第一狱走到第十八狱,摒弃前尘肉身,才能化身成鬼。 很多人都隐隐猜测,白藏不会死,他一定会走过十八层地狱。 很多人也都在好奇,撑着他走过十八层地狱,成为鬼族的执念是什么? 对生的执着? 对落败的不甘? 亦或是他心有挚爱,宁淌过十八重酷刑,也要再见她一面? 都不是。 鬼圣白藏的执念是他那乾坤袖中足以塞满天地的书。 他没看完,他不想死。 他做鬼也不放过这一乾坤袖的书。 说到此处,姜且很是自豪:“师尊做人时,强悍得不像人,做鬼后,也感性得不像鬼!” 落摇默了默,好歹把那句“这岂不是说他人不人鬼不鬼”给咽了回去,点头应道:“鬼圣先生,的确与众不同。” 姜且与有荣焉,喜滋滋地问落摇:“你今日还有课吗,还是说这就随我去长生峰上,小住一阵子?” 来了! 落摇苦学两个多月,争取到的机会近在眼前了! 她立刻道:“我这个月的学分已经修满,随时可以去长生峰。” “那你先回去收拾行李。” “不必,我灵囊里有换洗衣服。” 落摇如此积极,姜且很是感动,拍拍她肩膀道:“那也得和室友说一声。” “只三天而已,她……” “不止三天,”姜且笑眯眯道:“三十六外命想入门,怎么也得三个月起步。” 落摇:“…………” 她先是被三十六外命给震得一恍惚,而后又意识到可以在长生峰上住三个月,顿时眼睛一亮,弯成了月牙:“好,那晚些时候,我去长生峰找师姐。” “到了峰下,给我递个纸鹤,我下山接你。” 小遮很是开心:“太好了,这两个多月的课没白上!” 一天一节,还是早课,人都没睡醒就又被催眠了,遮天伞能呼呼大睡,落摇却得打起精神认真听课,末了还要去查资料补学分,熬夜完成作业。 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 落摇能住到长生峰,找机会拜访鬼圣白藏了。 落摇一边走向传送阵,一边对小遮说:“这只是第一步,想得鬼圣指点,还得再接再厉。” 小遮不禁忧心:“这鬼圣当真有给你续命的法子?” “他若没有法子,那这三界……”落摇没说丧气话,转而打趣道:“没事,大不了我找个‘三相’之人,反正对方不是神族的话,只要我‘知他、惜他、许他’即可。” 神族和神族想要共同走进鸿蒙树,必须是彼此相知相惜相许。 反倒是神族带着其它族的爱人走进鸿蒙树,没有这样苛刻的条件。 只要神族单方面的“知、惜、许”即可。 人心易变,情爱无常。 第9节 三界六族里,也就神族执着于恒久二字。 姜且刚回长生峰,就被师兄姐拦下了。 “走了,下山住几日!” “出什么事了?” “师尊出关了!” “卧槽,师尊提前出关了?我的课业……不是,也不至于下山啊!再说我这刚上完了一轮课,才收了个可爱小女仙,正要引她上山呢!” “你赶紧给她去个纸鹤,让她过几日再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师尊只说有个大人物要来,让我们抓紧下山,否则走火入魔概不负责。” “什么大人物,不会是那个妖族太子吧,我今日课上还见着……” “不是,那位太子是师尊的小辈,哪会让他如此紧张?是位更大的人物,我怀疑……” “闭嘴吧师弟,谨言慎行!” 姜且一脸茫然,被师兄师姐们闹得更加迷糊了,她嘟囔着:“到底是谁啊?” 长生峰。 一袭白衣,披头散发,赤足狂奔的青年,正是三界有名的鬼圣(书呆子)白藏。 他万万没想到,帝尊竟来了这小小三界山。 前有妖族太子,后有魔族帝尊。 这是要变天了? 白藏匆匆给山上弟子们传音,让他们赶紧下山。 倒不是怕冲撞了这位帝尊,而是怕弟子们修为不够,扛不住那惊天骇地的亘古“罪业”。 三百年前的那场大战,古神烛照和魔族这位年轻帝尊大战一场。 直到魔族帝尊被古神烛照抽走了魔髓,而古神烛照也归于鸿蒙树修养,大战才算终了。 魔域帝尊沉睡百年后醒来,日日夜夜被那滔天“罪业”啃噬,受尽非人的磨难。 那亘古“罪业”源自三界万灵,哪怕是上古真魔也会被折磨到疯掉。 而这位帝尊,不仅生生熬了二百年,还一直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讲道理,这比疯了还可怕。 白藏生平没服过谁,唯独对夜清,他心服口服。 白藏匆匆赶来,做好了直面“罪业”的心理准备,哪成想,逍遥阁中,夜清一袭玄衣,肤色胜雪,周遭没有半点“罪业”,有的只是幽幽茶香,霁月清风。 第8章 问逍遥 当今魔域是三帝分治,魔族有魔尊,妖族有妖皇,鬼族有鬼帝。 但在三百年前,魔域三族全部听令于魔尊。 夜清诞生于幽荧深渊,是生来真魔,他仅出世二百年,便震慑所有魔族,强势问鼎帝尊之位,让彼时几千岁的妖皇和鬼帝,俯首称臣。 三百年前,野心勃勃的年轻帝尊,忽然向古神烛照宣战,大战因此而起。 后来,三界六族只道是烛照抽了夜清的魔髓,折了这位年轻帝尊的锐气,让他受尽“罪业”折磨,痛不欲生。 而古神烛照,不过是如往常一般,归于鸿蒙树休养,并无大碍。 当真如此吗? 白藏知道得更多一些。 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夜清并未落于下风,只是在紧要关头,他陡然收了幽荧之力,任烛照抽走了他的魔髓。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藏也不过是离得近,看得分明些。 战后的夜清,沉睡了百年,等他归位时,魔域三分已成定局。 魔族是六族中最凶悍的种族,除了早已消弭于天地间的古魔外,其余魔族皆是五族的修者在修炼过程中走火入魔,堕落成魔。 扛不住心魔反噬的会化作嗜血残暴的魔兽。 扛住了心魔,守住灵台清明的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魔族。 即便如此,魔族也天性残暴,毫无秩序可言,最爱自相残杀。 全盛时期的夜清,以一己之力压制全部魔族。 而他沉睡的那百年,魔族内斗严重,大战时魔族损失不大,反倒是那百年间,无数“魔将”因自相残杀而身陨。 夜清醒来后,因为失去魔髓,终日被“罪业”折磨,傲慢的魔族们并不认可这位落败的帝尊,纷纷向他发起挑战。 于是,接下来的百年,又有大批修为高深的“真魔”死于帝尊的怒火之下。 没了魔髓,周身“罪业”,他究竟是靠什么斩杀了前来挑衅的真魔,魔域三族百思不得其解。 白藏与夜清的交情,始于他还是人族时,夜清曾救了他一命,后来他跌入十八层地狱,成为鬼族后,特意去不欲宫拜访,夜清只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不是我。” 白藏早就听闻这位帝尊性情孤迥,对于他的冷漠疏离并不意外。 夜清诞生于幽荧深渊,这般生来真魔,有没有人性都不好说。 整座不欲宫里,冷清到连只飞虫都没有,白藏立于殿中,只觉冷得浑身透风,要知道,鬼族是最不怕冷的。 夜清不在意那些小事,白藏却不能当做无事发生,救命之恩当肝脑涂地,人族时他报恩无门,如今入了魔域,理应还了恩情。 白藏弯腰行礼,道明来意:“在下已入魔域,可否留在不欲宫?” 话音落,白藏心中忐忑,总感觉有九成九的可能会被驱逐出殿。 半晌无声。 白藏在心中默念着数字,若是再不回应,他就该识趣的离开了。 “十年后,我会向烛照宣战。” “!” “即便如此,你也要入不欲宫?” 白藏额头冷汗沁出,声音战战兢兢:“恳请陛下,让我留在不欲宫,为你分忧解难。” 至于白藏为何又身处三界山,那是大战后的事了。 夜清沉睡前给他留了封信,让他脱离魔域,去往三界山,居于长生峰。 白藏领命而去,成了三界山上的闲云野鹤,终日与乾坤袖中的书籍相伴,倒也逍遥自在。 二百年前,夜清苏醒归位,白藏曾回过一趟不欲宫。 清冷的宫殿遍地是真魔残骸,夜清周身是浓到化不开的“罪业”,眉眼间的戾气比三百年前更重:“怎么,你也想要这位子?” 白藏扑通一声跪下。 夜清:“回你的长生峰,不欲宫不需要任何人。” 回了三界山,白藏也一直留意着魔域动向,打听着不欲宫的消息。 魔族素来张狂,一个接一个的去挑衅夜清,抢夺帝尊之位,然而去多少死多少,又过百年,已无人敢质疑夜清。 他用事实告诉魔域三族,没了魔髓,躯体如同一届凡人,他依旧能震住真魔,稳坐帝尊之位。 白藏站到了逍遥阁外,才匆忙整理衣裳,又意识到自己鞋袜未着,再怎么整理也不像样子,索性就这样了。 两人相识数百年,白藏对夜清的了解远超旁人,他知道夜清虽生于幽荧却不像旁人所想那般无心无情。 他有一颗人心。 也正是这颗人心,让他受尽了“罪业”折磨。 初入魔域的白藏战战兢兢,日子久了原形毕露,惫懒的性子一览无遗,在不欲宫里做鬼做得相当自如。 等来了这三界山长生峰,他更加散漫,连住处都从“问天”改为“逍遥”。 逍遥阁陈设古朴,地板是浅色玉竹铺成,敞亮的屋子里四面书架,叠放着一摞摞的古籍,正中央一个三面屏风,透纸翠色,隐隐有竹叶浮动。 屏风正前方是一处罗汉床,炕几上摆着清茶,幽幽缥缈,满屋生香,靠坐在左侧软榻上的男子,玄衣墨发,姿容清越。他抬手端茶时,手指骨节分明,色调冷凝,一时竟让人分不清,这手和瓷杯,谁才是冷玉所制。 白藏看得心中惊讶:那滔天“罪业”呢?那时时刻刻张牙舞爪啃噬血肉的业果呢? 他敛住眉眼,斟酌着开口:“陛下远道而来,可有什么吩咐?” 夜清的声音极好,只是音调罕有起伏:“帮我找个人。” 白藏一怔:“人族?” 夜清:“仙族,从四支。” “可有姓名样貌?” “没有。” “男仙还是女仙?” “不知。” 白藏默了默,好歹是魔尊的全能心腹,他还是很有些门道的,直接拿出了魂火灯——鬼族特产,三界最善于寻人的利器——又问道:“可有信物?” 夜清瞥了眼魂火灯,道:“万顷琉璃在她身上。” 白藏手一抖,差点没把点燃了几千年的魂火灯给灭了,他神态骤变,嗓音紧绷:“怎会如此,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夺走万顷琉璃!” 万顷琉璃可是魔域圣物,由幽荧魄冰制成,独一份的珍贵。 夜清:“我又没死,何来夺走。” 白藏被噎了个半死,慎重开口:“那是……” “送她了。” 第10节 白藏犹如被定格一般,维持着一脸呆滞的模样,脑袋里除了问号就是感叹号。 这“万顷琉璃”对于魔域三族来说,极其珍贵,无论是妖、鬼还是魔族,只要能将其放在身畔,不仅能敛了周身气息,还有助于滋养境界,修行速度可谓一日千里。 夜清苏醒后,真魔们一方面想要那至高无上的帝尊之位,另一方面也觊觎这魔域圣物。 哪成想…… 帝尊随手送人,还送给一个不知名不知姓不知样貌的从四支小仙族。 更让人窒息的是,万顷琉璃于魔域三族是至宝,于仙族和神族而言,除了能遮掩气息外毫无用处。 何等的暴殄天物! 饶是白藏从未觊觎过“万顷琉璃”,也忍不住后槽牙生疼,说话都酸酸麻麻的。 “陛下既要寻她,又何苦将万顷琉璃先给了她?”他任命地架起魂火灯,碎碎念道:“即便有你的魂血为引,想看破万顷琉璃的遮蔽,也得费些时间……” “多长时间?” “七日……不,至少十日。” “三日。” 白藏立马道:“做不到,绝对做不到,这三界山大得很,若有人能三日内突破万顷琉璃的遮蔽……我、我把乾坤袖赠他!” 白藏以书痴化鬼,乾坤袖中尽是藏书,他说这话无异于人族的那句“脑袋剁下来当球踢”。 夜清微微蹙眉,神态间似有些倦意,他道:“不必搜遍三界山,她会来找你……到时用魂火灯辨认即可。” 白藏诧异道:“来找我?为何?” 夜清抬眸看他:“她命数将尽,想入你的长生道。” 白藏更懵了,他一堆话到嘴边,最终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生生咽回去。 要命了…… 魔域这位年轻帝尊,竟将万顷琉璃给了一位垂垂老矣的仙族老妪。 这说出去,三界说书人都得骂他扯淡! 宜居峰上,落摇打了个喷嚏。 小遮:“有人骂你!” 落摇又打了个喷嚏。 小遮:“有人想你!” 落摇揉揉鼻尖,笑道:“想必是爹爹想我了。”这般说着,她将厚被褥、厚披风和暖手炉都放进了灵囊中。 小遮看得五味杂陈。 神族从不生病,可没了神骨的落摇,每逢入冬都会病上一场。 有次厉害了,三天三夜不退烧,青伏用尽三界灵药,也不过是让她睡得舒服一些,整个人却一直迷迷糊糊。 落摇来三界山,自然是带了足量的丹药,尤其是那金色小瓶里,随便一粒拿出去,都价值百万灵石,可惜再好的丹药,医不了神骨受损。 落摇忍了忍,没忍住这第三个喷嚏。 小遮没法再自欺欺人,急道:“外头下雪了,要不明日再去长生峰?” 落摇正要说话,就见外头飞来一只纸鹤,纸鹤落到她掌心,姜且的声音响在她耳畔:“落摇师妹,今日峰上有些急事,你过几日再来长生峰罢!” 小遮:“太好了!” 落摇皱了皱眉,没一会儿竟又飞来一只纸鹤,打开后还是姜且的声音:“嗐,又没事了,你若想今日过来,便来吧,若想明日也行,不过师尊出关了,我得在一旁伺候,可能没法去山下接你了。” 小遮懵了:“什么情况,怎么一会儿功夫又变了。” 落摇没再犹豫,起身道:“走吧,以防夜长梦多。” 万一再有急事不让她上山,错过了鬼圣出关的日子,再等……又不知是几个月以后了。 第9章 俩相误 天气转寒,早上的雪到这会儿开始融化,正所谓下雪不冷化雪冷,此时的温度比昨晚还低。宜居阁宽敞明亮却透风,一阵寒风吹进来,雪花落在桌上,久久不化。 能入三界山的学生都是修士,哪里会怕冷?他们回屋,看到这一幕还觉得风花雪月,适合对酒当歌,只是苦了落摇,她冻得哆嗦,还得装作无事。 三界山上是多族混居,向来着装自由,有大冬天穿夏裙的,也有大夏天穿皮袄的,好在也有人遵循四季规律,该穿什么就穿什么。所以落摇裹紧了毛绒披风,怀里再偷偷抱个热炉,倒也不惹眼。 小遮很心疼落摇,可就像落摇说的,以防夜长梦多,她哪怕身体有些不适,却也实在不敢耽搁。 鬼圣这个级别的修者,一闭关动辄十数年,好不容易碰到他出关,万一错过了,落摇等不起。 落摇给灵籁留了封信,道明情况,她出门时又看了眼银索的小院,院门紧闭,人还没回来。 ——也不知道他和朱厌是怎么回事。 落摇摇摇头,她自顾不暇,哪有空管旁人的事。 宜居阁的传送阵没法直达长生峰,落摇先回了趟无涯峰,从这里转一次传送阵,才能去往长生峰。 长生峰并非三界书院的公共区域,而是鬼圣白藏的私人领域,像落摇这般普通学生,没法直达山顶,只能抵达山下,交了令牌后再走上山。 山峰高耸入云,小遮忍不住开口:“还是问问姜且吧,她没空的话,好歹安排个有空的来接你……” “不用。”落摇紧了紧领口,呼出一口白雾:“爬爬山挺好,没准能把这股寒气给压下去。” 小遮:“……” 压下去个鬼啊,人都要给冻坏了! 混蛋鬼圣,晚一天出关能死啊! 哦,他已经死了。 白藏办事稳妥,他早习惯了夜清的寡言少语,愣是从中捋出了来龙去脉,有了寻人的思路。 想入长生道得从命相学起。 这位仙族老妪既是走正当门路,想必会在无涯峰认真听课,刷满了命相六十四解的课程。 白藏略一打听,知道了这一轮是谁在代课,在听到今日正巧结课后,他眼睛一亮,忙问:“姜且在哪儿,快快让她过来。” 姜且在忙,忙得焦头烂额。倒不是她给落摇纸鹤里说得那般,正在师尊身旁伺候,而是抓紧时间恶补。 白藏以书化鬼,其博学程度可窥一斑,他自个儿深知书是好物,也想让心爱的弟子们用心感受,于是每月都会在修行之外布置必读书目。 不止姜且在恶补,大半个长生峰的弟子都被白藏的突然出关给打了个措手不及,原本想着过几日再读的书目,不得不赶紧抓起来,能补一段是一段,总好过被考校时两眼一抹黑,挨训到天亮。 峰上的小弟子匆匆来找姜且:“师姐师姐,师尊传您去逍遥阁!” 姜且膝盖一软:“这就开始考校了?那也该从大师兄开始啊,怎么就轮到我了……”嘟喃归嘟喃,姜且动作麻利,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考早超生。 师尊居然等在阁外,姜且心如擂鼓,先躬身行礼,再严阵以待,就听自家师尊着急问道:“小且,近日可是你在代课?” 姜且赶紧回道:“回师尊,是我。” “课上情况如何?” “学生多吗?” “多!”姜且生怕刺激到师尊,忙道:“今日尤其多,二十个蒲团坐满,外头还整整围了五圈的人和鬼,学生多到数都数不过来!” 白藏心一沉,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那门可罗雀的破课,竟变得这般热门:“那这些学生……都符合上山标准了?” 数都数不过来的话,三天时间很悬啊! 姜且支支吾吾。 白藏察觉到了:“你实话实说,当真有这么多学生?” 姜且指天发誓:“有!今天这节绝对有!” 白藏捕捉到了重点:“只今天这一节?” “……” “快告诉我,这一轮符合上山标准的有多少人?” “只一人。”姜且难过得快哭了,她哽咽道:“师尊,是他们有眼无珠,学不了这高深学问,也是徒儿讲课能力不行,没法引他们入胜,绝对不是您的命相学枯燥乏味晦涩难懂……” 姜且话没说完,就见白藏面上大喜,问她:“那人在何处?可是仙族?可是女仙?” 姜且眼泪还挂在眼角,有点懵:“我也不确定她在哪儿,许是往长生峰来了?的确是位女仙。” 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还真自己找上门了! 白藏忙道:“快给她去个纸鹤,问问到哪儿了,赶紧去接……不,我亲自去接她。” 姜且:“???” 落摇已经爬了两刻钟,她走得不慢,但也快不了,抬头看看,山顶遥不可及,这一路爬上去,至少两个时辰。 落摇觉得更冷了,用力抱着怀中热炉,也还是忍不住轻微哆嗦。 小遮心疼死了:“主人,咱们还是下去吧,等明日……明日鬼圣绝不会又闭关的!” 落摇:“我没事。” 小遮:“……”完了,主人的倔脾气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小纸鹤撞进了落摇怀里,她缓了缓才打开,听到了姜且的声音:“落摇师妹,你来长生峰了吗?” 小遮忙跳到落摇手背,帮她回信:“师姐,我在半山腰了,这山路有些绕,不知师姐可否安排个人来领一下路?” 纸鹤飞出去后,小遮十分忐忑,生怕姜且只安排纸鹤领路,那等落摇爬上山后,少不了要大病一场。 只一会儿功夫,就见一身着白衣的年轻弟子,赤着脚下山,来到落摇面前。 小遮大喜:“主人!姜且安排师弟来接你了!” 落摇迷迷糊糊的,看到来人一袭素净白衣,长发随意披散,容貌年轻俊朗,神态间还有些谨慎小心……想必是长生峰上的弟子了。 落摇客气道:“有劳师兄接引。” 白藏:“……”上一个叫他师兄的人,已经身陨五六百年了。 第11节 白藏打量着眼前的“仙族老妪”,她裹着厚厚的披风,雪白的暖毛簇拥着小巧的脸蛋,脸颊上有淡淡的红晕,眼睫微垂着,遮住了一双颜色偏浅的眸子——这样貌做了伪装,许是万顷琉璃的缘故,白藏竟也没看出她的原本容貌。 三界六族里,除了人族以外,仙族最易衰老,尤其是从四支,更是在修为境界无力提升后,会面临急速衰老的窘况。 想必这位从四支的女仙,就是这种情况了。 白藏想破头也想不明白,陛下怎会将万顷琉璃赠予这样一位平平无奇的女仙? 她当真是陛下要找的人? 会不会搞错了? 白藏只得按下心中疑惑,将她带到逍遥阁,由魂火灯辨认。 “落摇师妹请稍后,我开个临时传送。”白藏也顺着这个称呼叫了,她既是陛下的故交,与他便是平辈关系,从修为境界上看,她比他差了些,他叫她一句师妹也不算冒犯,至于年龄……修者向来不因年龄论关系。 听到白藏这样说,落摇松了口气,总算是不用爬山了。 自始至终,落摇都没怀疑过白藏的身份,小遮眼尖,也只是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长生峰上卧虎藏龙,这位白衣师兄的修为,很是不俗。” 任他俩想破头,也想不到堂堂鬼圣,会亲自来接落摇上山;更加想不到这位名扬三界的鬼圣先生,会把平平无奇的一位小女仙看作平辈。 直达峰顶后,白藏引着落摇踏进逍遥阁。 逍遥阁内没有其他弟子,倒不是怕“罪业”侵染了弟子们,而是夜清不喜人多,白藏不想平生事端。 落摇总算上了山,她精神一松,脑袋越发被烧得晕乎乎,小遮倒是清醒,它感慨道:“这长生峰还挺讲究,一上山先拜访鬼圣。” “主人你别急,只要上了山,咱有的是机会。” “这会儿你就行个礼,问声好就行。” 逍遥阁内四面环书,竹影绰绰的屏风前,立着一玄衣缥缈的颀长身影,他背对着阁门,正看着那悬浮于半空中的鬼族圣物——魂火灯。 魂火灯忽明忽暗,中间一粒血珠快速旋转,留下淡淡残影,点点红光。 白藏心中明了。 毫无疑问,魂火灯指向了她,这女仙竟真是陛下千里迢迢所寻之人。 人已寻到,识相的白藏正要退出去,就听那女仙声音微颤道:“弟子落摇,拜见鬼圣先生。” 白藏:“?” 怎么忽然成弟子了,刚不还叫他师兄吗。 白藏定睛看去,这才发现落摇是对着夜清行礼。 什么情况? 她不知道陛下身份? 白藏何等人也,在察言观色这一块,堪称魔域顶尖,他一声没吭,默默看向了站在魂火灯前的魔族帝尊。 夜清转过身,漆黑的双眸盯住了落摇。 落摇垂首行礼,并未看到他的容貌,只听小遮倒吸口气:“大、大美人竟是长生峰上的鬼圣先生!” 落摇愣了愣,她被烧得有些迷糊,按理说不该抬头,可也顾不上那些礼数,她猛地抬头,和他四目相对。 眼前男子依旧是一身玄衣,没了那浓郁黑气后,他周身戾气骤减,背后的魂火灯忽明忽暗,在竹隐斑斓中映出他清俊的眉眼,黑眸中似有点点星光,却又如雪落苍穹般,转瞬即逝。 落摇一激灵,烧退了大半,整个人都清醒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下山时偶遇的男子居然是她来三界山的终极目标,那位能帮她续命的鬼圣白藏。 更要命的是…… 她先在竹林撞见他屠杀魔族,又不小心坏了他疗伤用的金潭,末了还捡走一个看起来就不一般的琉璃瓶子。 “小遮,你觉得他能帮我续命吗?” “主人,要不咱们还是先逃命吧!” 第10章 逢甘霖 续命有难度,逃命倒也不至于。 落摇正斟酌着该如何开口,就听夜清出声道:“下去吧。” 白藏识时务者为俊鬼,应得飞快:“属下告退。” 白衣师兄一走,偌大个逍遥阁里只剩她和“鬼圣”,落摇好不容易组织起的语言,又被打散,不知从何说起。 东神山下的竹林里,真是一场误会。 她无意撞见,又不小心收了金潭,但也还他三枚至阳丹,帮他治疗了伤势,至于后来的琉璃瓶子…… 落摇想起这一茬,总算找到了开口的契机,她将琉璃瓶子从灵囊中取出,递了过去:“想必这是先生的遗落之物,弟子不敢私藏。” 万顷琉璃缩成了巴掌大小,躺在少女白皙的掌心,像一个专程逗人开心的小玩具。 夜清淡淡瞥了一眼,问她:“你要入长生道?” 落摇没想到他不理睬琉璃瓶子,反而问她的来意,忙道:“是,学生已修满命相六十四解,想继续修行长生道,还望先生考校。” “叫什么?” “弟子名唤落摇。” “落摇?”夜清又看向了她的掌心,那琉璃瓶子里锁着一簇金色小花,正是开满东神山的招摇花,象征着烛照之光、至阳之力,他抬眸望向她:“……招摇之尊,不落神山?” 落摇心骤然一跳,手指攥紧了掌心。 夜清目中染了讥诮:“还是说,招摇花落,神山必败。” 他看出了她的身份! 他知道她来自神山,是赤鸦宫里的东神帝姬! 落摇干咽了一下,努力平复着砰砰直跳的心脏。 她敢来拜访鬼圣白藏,是仗着自己隐藏了身份,扮做一个从四支的仙族来虚心求学,若是身份暴露,那小遮怕不是一语成谶——逃命要紧! 鬼圣白藏如今虽隐居三界山,可三百年前他是魔族那位年轻帝尊座下的第一军师。 大战时他曾率领魔将抗住了守照族的猛攻,与天界最善战的守照军战了个旗鼓相当。 后来,古神烛照大败魔尊夜清,抽走了他的魔髓,使其修为尽失,摔到魔域深渊,陷入百年沉睡。 鬼圣白藏也因帝尊沉睡而避世,他卸下一身戎马,入了有教无类的三界山,成了长生峰逍遥阁上的一位闲散高人。 这些陈年旧事,落摇从小听到大,尤其是年幼时,她思念母亲,把那次大战翻来翻去研究了万万次,做梦都想撑起遮天伞,让嚣张狂妄的魔域帝尊永不见天日。 后来…… 小落摇被现实教做人。 她没了神骨,遮天成了小遮,一人一伞晃晃悠悠二百年,不得不来三界山上隐姓埋名,甚至还想要修习鬼圣的长生道。 结果,被看穿了。 小遮抖着嗓子:“主人,我们跑……跑吧!” 落摇反倒冷静下来了:“跑什么,这里最安全。” 三界山上了恩怨,鬼圣白藏能久居长生峰,说明他已经放下前尘旧事。 她贸贸然离开“规则严明”的三界山,反而会让自己陷入险境。 “前辈,在三界山上,我只是落摇。”落摇平复了情绪,坦然看过去:“我绝无挑衅之意,更无冒犯之心,在竹林时我虽取走了潭水中的至阳之力,却也以血为引助您用了三枚至阳丹,我醒来时这琉璃瓶子落在我身上,我看出它并非凡品,一直将其收在荷囊,是想要物归原主。” 她略作停顿,忍着嗓子的干哑,继续说道:“我来三界山是个人原因,与神山无关,想入长生道,也是出于私心……我神骨受损,命不久矣,若非走投无路,绝不想叨扰了前辈。” 说罢,她将琉璃瓶子放在旁边的方桌上,礼貌地鞠了一躬,向后退三步,准备离开逍遥阁。 落摇虽有些发热,脑子却没糊涂。 鬼圣既看破了她的身份,哪还会再授她长生道?能全身而退就不错了。 这下,她不只是长生峰待不得,三界山也没法留了。 落摇心下怅然,倒不是因为自己的小命难保,而是心疼父亲耗尽百年心血起得这一卦,竟又是一场空。 落摇正要踏出逍遥阁,就听身后人冷冷说道:“长生道于你无用,修不了你的神骨。” 落摇心下苦笑,但也客气地回道:“多谢前辈告知。” 夜清起身,宽袖拂过了方桌上的琉璃瓶子,来到她面前:“你何来走投无路一说?想修复神骨,回鸿蒙树便是。” 落摇知道他的意思,解释道:“我虽年满三百岁,可如今神族稀少,并无能与我共入鸿蒙树的‘三相’之人。” 夜清道:“神族稀少,三界人多,你们神族不也时常将异族带入鸿蒙树。” 落摇苦笑道:“命没了也就痛一时,心没了可是会痛一世的,神族寿命又长,比起前者,后者更糟糕。” “你不过三百岁,说得倒是老气横秋。” “前辈有所不知,我神骨受损后无法修行,这二百年来未曾闭关。” 正常情况下,神族的三百岁也就相当于人族的十七八岁。 可若是无法闭关修行,那这二百年时光就太漫长了。 夜清眉峰微蹙,漆黑的眸中闪过些许烦躁,似是有话到嘴边,最后也只是硬邦邦说了句:“你的神骨,只能回鸿蒙树修复。” 落摇神态微黯,应道:“我明白了。” 一时静默。 落摇只觉这长生峰比宜居峰还要冷上三分,她身体十分不适,不想在这里失了态,便道:“那学生先行告退了。” 夜清忽又道:“不过,我可以让你暂时恢复灵脉,延长寿命。” 落摇一怔,猛地抬头望向他:“前辈要授我长生道?” “我说了,长生道于你无用。” “可是……”落摇只以为那是鬼圣不想授她长生道的托词,没想到……她赶忙问道:“请问前辈,有什么法子能让我恢复灵脉?” 夜清没有回答,而是说道:“我有条件。” 落摇凝声道:“请说。” 第12节 夜清:“神族五百岁后,无需‘三相’之人便可走进鸿蒙树,到时我要随你一起前往。” 落摇立刻问道:“前辈想取走魔髓?” “没错。” 落摇因伤寒而头脑发烫,意识却很清醒,瞬时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原来如此…… 鬼圣白藏竟想借她之手取走那镇压在鸿蒙树下的魔髓。 三百年前,母亲抽走了魔族帝尊的魔髓。 听闻那魔尊这三百年来受尽“罪业”折磨,虽还有着蛮横的杀伐之力,却日日夜夜痛不欲生,几近癫狂。 鬼圣白藏是他的心腹干将,想助他脱离困境也是人之常情。 落摇冷静道:“事关重大,我一个人做不了主。” 她是想活着,但也不想让苍生受苦,那魔域帝尊狂妄恣意且实力强悍,母亲好不容易将他镇服,若再将魔髓还回去,只怕会再起战乱。 夜清看穿她的心思,问道:“你以为,青伏为什么让你来三界山?” 落摇到底是没压住情绪,声音有些抬高:“爹爹知道此事?” 夜清:“是。” 落摇满心都是错愕,可隐隐又觉得……父亲可能真的知道,甚至有可能主动和鬼圣白藏联系。 这二百多年,父亲比谁都着急她的身体,只要能让她好好活着,他……他当真是…… 落摇揉了揉太阳穴,哑声道:“我还是想和同父亲商量一下。” 夜清直白道:“青伏比你算得明白,我随你去了鸿蒙树又如何,那里是天界圣地,满溢着至阳之力,我取走魔髓那一刻,烛照会苏醒。” 落摇一愣,追问:“那你岂不是很危险。”母亲的战力,别说鬼圣白藏,便是拿回魔髓的魔域帝尊,也只有死路一条。 夜清看着她,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竟是这样…… 落摇彻底明白了,这是一场彼此心知肚明的博弈,一场明局。 “鬼圣”助她延长寿命至五百岁,要求是随她回鸿蒙树。 她爹爹知晓此事,甚至是默许的,因为鸿蒙树下有烛照,魔髓被取走一定会惊醒她,而她会斩杀来犯者。 “鬼圣”也知晓此行危险,可他必须去,因为这几乎是唯一有望拯救魔尊的机会。 ——那位魔域帝尊的状态,想来是相当糟糕了。 落摇仍是沉下心道:“我明日给前辈答复。” “嗯。”夜清应下后又道:“我可以先帮你恢复一日的灵脉。” 落摇眸中难掩惊喜:“有劳前辈!” 夜清抬起右臂,袍袖下是修长的手指,掌心放着那琉璃瓶子:“拿着。” 落摇伸手去碰,刚要拿起瓶子,就见瓶身涌起了一簇幽荧之光,接着她像是被千斤压顶一般,身体踉跄,径直扑向了面前人。 落摇本就有些发胀的脑袋嗡得一声,差点炸开,可很快一股清凉气四溢,她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心爱的白玉凉糕,只觉雪白滑腻,沁凉香甜……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陡然间,蓬勃的力量像潮水般涌进四肢百骸。 沉睡了二百余年的神脉,在此时蠢蠢欲动,如久旱逢甘霖的大地,爆发出蓬勃生机。 “好了。” 冷冷的嗓音响起,落摇陡得回神,看清楚了眼前的情况——不知何时,她竟像个登徒子般,将“鬼圣”推坐在罗汉塌上,而她膝盖抵在他腿间,手按住他胸膛,俯身咬在他如雪般白皙的侧颈上。 第11章 拟灵脉 落摇匆忙后退,脸颊滚烫。 相较于她的慌乱,被“轻薄”的人反倒十分从容,他衣衫被蹭乱,领口微敞,露出了嶙峋锁骨,侧颈上的牙印快速恢复,很快便只剩下一点淡淡的红晕。 红晕极淡,却因为肤色太白,尤其扎眼。 夜清问她:“感受如何?” 落摇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尤其听了小遮二百年的有色废话,更是把该懂和不该懂的都搞懂了。 他问她感受如何? 什么感受,轻薄他的感受吗! 衣摆浮动,夜清从榻上起身,他身量高,径直走来时压迫感十足,落摇难以想象,自己方才哪来的本事,竟能把他推倒在榻上,还咬了……咬了一口…… 夜清抬手,碰向她额头。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不愿与她有过多接触般,只那一点点凸起的手背骨节,在她眉心极轻地搁了下。 接触面很小,抽离得很快,他的周身气息也沁凉如冰,足以冻裂一切旖旎,让室内生满冰霜。 落摇瞬间冷静,道:“身体好多了,没再发热。” 她在宜居峰时,就有些冻着了,来了长生峰后,又在山下吹冷风,爬山时整个人迷迷瞪瞪,等入了逍遥阁,事态紧急下才强打精神,忘了这热症。 此时,落摇的身体没了丝毫不适,不畏寒,不发热,神骨依旧空荡荡的,可体内灵脉却无根自生,逐渐有一股细流划过,缓慢凝聚成了灵力。 落摇静下心来,由衷感谢:“多谢前辈帮我恢复了灵脉。” 夜清:“只能维持一日。” 落摇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想要继续维持这样健康的体魄,需要答应他的条件——他助她延寿至500岁命格大成之日,她要履行承诺带他入鸿蒙树。 “前辈……”落摇略作犹豫后,还是问道:“不知您是用了什么法子,帮我短暂的恢复灵脉?” 她只记得自己拿起了琉璃瓶子,而后就不受控制地扑向他,再之后……落摇瞥了眼那雪白的侧颈,上面还有淡淡的红痕。 夜清:“我体内的幽荧之力,能暂时为你拟化出灵脉。” “竟是幽荧之力……”落摇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与烛照的至阳之力不同,幽荧是天地至阴,它生于魔域最底层的深渊,是混沌之初,万恶之源。 落摇打小看到的天界古籍中,都道幽荧一出,灾难频发,却从不知这幽荧之力,居然还能拟化灵脉。 鬼圣白藏不愧是魔尊夜清的心腹,连幽荧之力都能轻易操纵。 至于这幽荧之力为什么能拟化灵脉,落摇没有多问。 这涉及魔域秘辛,她将心比心,也不会把至阳之力的秘密告知外人。 落摇想了下,又道:“方才我拿起琉璃瓶子时,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吸力,之后就不太能控制身体,是幽荧之力的缘故吗?” “阴阳相吸。”夜清略微顿了下,才继续解释道:“你体内那微弱的至阳之力,受不住幽荧的吸引。” “阴阳相吸?”落摇被颠覆了认知,问道:“三界六族不都说阴阳互斥吗?” 夜清冷声道:“乌合之众,虚妄之言。” 话音落,他指尖一股荧荧幽火,落摇立刻盯住,像被勾了魂般,忍不住想靠近。 须臾间,幽火消失,落摇猛地停住脚步。 夜清垂眸问近在咫尺的少女:“相斥?” 落摇只觉喉咙很紧,勉强回道:“……相吸。” 夜清看进她眼中,声调依旧没有波澜:“与其听人言,不如自己去感受。” 落摇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别开视线:“受教了。” 夜清坐回到罗汉塌上,他清抚着瓷杯,羽毛指环在薄薄光线下折射着淡金色的光辉,声音在茶香四溢中添了点温度:“在竹林时,你并非被潭水的至阳之力吸引。” 落摇一怔,明白过来了:“是因为您在潭水中,我被幽荧之力吸引?” “对。” 听到这个,落摇松了口气,总算是解惑了,她一直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不受控制地跌入金潭,原来不是至阳之力在吸引她,而是幽荧之力。 不过……落摇又道:“那潭中的至阳之力,仍是被我带走了。” “遮天伞因烛照而生,”夜清瞥了眼她的发尖,道:“可敛世间至阳。” “鬼圣”既已知道她的身份,想必也认出了小遮。 小遮从入了逍遥阁便大气不敢出,安静地躲在落摇发尖尖上,一动不动,此时冷不丁被注视,颤悠悠地哆嗦了一下。 夜清收回视线,神态又冷了下去:“回去吧。” 落摇:“晚辈告退。” 少女躬身后退几步,到了逍遥阁外才转身离开,她身上尽是伪装,又有万顷琉璃遮掩,整个人如同一滴晶莹的水珠,落入大海的一瞬便消失无踪。 夜清面无表情地盯着,神态间看不出任何异常,只有落在宽袖下手背,青筋鼓起。 落摇出了阁门,白藏立刻迎了上来,亲自带她去安置居所。 逍遥阁占地颇广,除了正殿外,旁边还有数个独立的小院,尤其是左上的那一处,更是用来接待贵客的。 白藏倒也没有把她引去左上的云书院,而是带她去了亲传弟子们居住的锦书院。 他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陛下同她的关系相当微妙,他们若是熟稔,那陛下又何必用魂火灯找人?这位女仙又哪会认错人?若只是陌生人,陛下又怎会来三界山找人,还把万顷琉璃给她遮掩气息? 身为前魔域第一军师,白藏的脑子绝对够用,他斟酌再三后,觉得锦书院最合适,不夸张也不疏冷,重点是离得近,非常近,抬脚就能去正殿。 落摇哪知道他这些弯弯绕绕,她此时满脑子都是关门堵窗,给父亲写信。 “暂且住这儿吧,有什么需要的随时找我……嗯,找姜且也行。” “有劳费心了。” “那你先休息。” 送走了白藏,落摇也没心情打量这新居所,她从荷囊里掏出千里传信用的符纸,唰唰唰写了一大堆,末了又觉得自己太啰嗦,抹去重写…… “真好,主人又能用灵力了。”小遮感慨出声。 落摇愣了下,才低头看向空白的符纸,这种符纸是专门用来传信的,与纸鹤不同,它传信的距离更远,保密性更强,也更加隐蔽。 落摇神骨受损后,灵脉也渐渐凋零,无法储存灵力。 第13节 没有灵力的话,她可以在符纸上书写,却没法将其抹去重写。 可现在符纸空空,她体内灵力充盈。 这一瞬,落摇仿佛回到了二百年前,那时的她满身有着用不完的灵力,能调动世间最强的至阳之力,她无所畏惧地闯荡三界,哪怕身陷妖皇宫,也敢与妖族储君大战一场…… 若非神骨忽然消失,她不会输给朱厌。 落摇攥紧了狼毫笔,压住了心中翻腾的不甘…… 她早就不去想这些了,也是今日冷不丁有了灵力,反倒牵起旧事了。 小遮跟了全程,用自己的小脑袋瓜分析着:“主人,我觉得可以答应鬼圣的条件,反正只是带他入鸿蒙树,能不能拿走魔髓是他的事,咱不负责。” 小遮又道:“没想到幽荧之力竟能拟化灵脉,难怪那魔域帝尊在没了魔髓后还能镇压魔族……嗯,你有了灵力就可以闭关修行,那这二百年转瞬即逝,很快就到命格大成之日,到时就能回鸿蒙树,彻底恢复神骨了!” 落摇眼睫低垂,道:“只怕没这么简单。” 小遮懵懵懂懂:“啊?” 落摇没做解释,而是专注于写信,她言简意赅地把来龙去脉写了下来,询问父亲的看法。 写完落摇又看了一遍,确定表达清楚后,才催动灵力,点燃了符纸。 等回信的空档,落摇打量了一下自己在长生峰的居所。 屋子颇为宽敞,比宜居峰上精致许多,她在宜居峰是与灵籁同住,在这里则是独占了三间屋子和一方庭院。 落摇从荷囊中取出自己的被褥、衣物等,着手布置寝居。 本以为得晚上才能等到父亲的回信,没想到只半刻钟不到,一张金色符纸悬在她面前。 小遮:“来了,陛下的回信!” 落摇忙起身,略整理衣服后,才触碰金色符纸,符纸消融,声音响在她心底:“摇儿莫慌,我已知晓此事,你能恢复灵脉,行事也方便些,至于取魔髓一事,我自有安排,莫要担心。” 听了父亲的回信,落摇并无意外。 父亲早就知道了,在卦象直指三界山时,他想必已经提前安排了很多事,若非早有把握,又哪会让她轻易下山? 二百年前那一场变故,受伤最重的反倒不是她本人。 落摇轻吁口气,本以为回信到此结束,没成想还有一段,只听青伏小心翼翼问道:“摇儿,那妖族储君可有前往三界山?你若还心悦于他,不妨直接带他回鸿蒙树,也省了再耽搁二百年。” 落摇先是无语,后又回过味来了:“朱厌来三界山……难道是父亲授意的?” 小遮倒吸气:“有可能,陛下一直误以为你喜欢大妖朱厌。” 小遮又疑惑道:“可朱厌一来就盯上了银索,还说什么找到他了,明显不是为你而来。” 落摇略作思索:“我知道了,是那琉璃瓶子,我们当时为了测试它的遮蔽性,站到了银索的寝居外。” 小遮也想明白了:“朱厌在九十九寝居外感应到了至阳之力,错把把银索当成你了!” “还有那句话……我的确说过。” 她当着天界大军,在神族与妖族兵戎相见之时,对父亲说:“朱厌生得这般好看,女儿很是心悦。” 第12章 战意起 落摇心情复杂。 小遮也是无言以对。 其实他俩早就怀疑过朱厌来三界山的目的,可朱厌一来就盯上银索,模样太过笃定,落摇难免心存侥幸——这都过去快二百年了,以妖族的善变,想必早就不惦记她了? 再说朱厌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还想要她的心和血的话,就得向东神山宣战。 以朱厌的聪明狡猾,哪会做这种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蠢事? 可如果爹爹给他递了信,就是另一码事了。 谁都知道,只要成为神族的“三相”之人,即可走入鸿蒙树。 鸿蒙树是天界圣地,哪怕不是神族,哪怕是一个没有开悟的普通人,一旦走入鸿蒙树,也能瞬间开悟,不日飞升。 鸿蒙树于修道之人的好处,更不用说了,朱厌若是能在树下修行,只怕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挑战妖皇,拿下帝位。 小遮小声道:“陛下也是关心则乱。” “我知道,”落摇道:“若非我当年骗了他,爹爹也不会屈尊给魔域的小辈去信……他为了让我恢复身体,实在是付出太多了。” 小遮宽慰她:“当年也是没办法,天界大军压境,你若说自己被朱厌囚禁,陛下震怒之下势必会进攻魔域……你也只能说自己被朱厌救下,对他日久生情,甘愿待在亭瞳殿,才能稳住陛下,免了一场大战。” 那时的落摇,实在是没招了。 朱厌关了她十三年,她自始至终都不肯暴露身份,原本都要逃出去了,没想到天界大军兵临城下。 那阵仗,落摇但凡露出丝毫委屈,神族和妖族之间少不了一场恶战。 大战才结束不过百年,此时再起战争,对三界百姓而言,是一场厄难。 落摇时常在人间界行走,绝不想因自己而让他们再受战乱之苦。 所以,她骗了父亲,骗了前来救她的天界大军,违心地说了那番话。 哪怕东神帝姬名声扫地,落摇也从未后悔过自己的决定。 “朱厌既是来找我的,就不该牵连无辜……”落摇道,“我去和银索说清楚情况。” 小遮知她性情,并不会拦着,道:“你先问问灵籁,看银索在不在宜居峰,别白跑一趟。” 落摇点头应下,拿出普通的白色符纸,给灵籁去了个纸鹤,她和银索还没熟悉到互赠符纸,也就没法用纸鹤通信。 灵籁回得很快,一个硕大的纸鹤扑了进来,活像一个大肥鹅,这一看就知道塞了不少内容。 落摇刚一拆开,就听灵籁扯着嗓子嚎叫:“银索不在宜居峰!天呐落落,你还不知道吧,那银索也不知给殿下下了什么迷魂药,竟把殿下迷得晕头转向,直言非他不可,还要为他守身如玉……你听听,这是妖族太子会说的话吗,别说太子了,即便是最普通的小妖也不会说这个啊!我不懂,我不明白,我看不透,那银索不过一个从四支的小男仙,哪来的能耐独占太子!他长相一般,修为一般,床上……啊呸,他还是个雏,更窒息的是,他性格差劲透了,一直不给殿下好脸色,偏偏殿下眼里只有他……啊啊啊,太可怕了,我都不敢给魔域的朋友回信,你说我把这事说给他们听,他们能信?他们只会骂我上学上傻了,念书念疯了!” 不愧是灵鸟,这嗓门这肺活量……优秀。 小遮唏嘘:“如果朱厌没认错人,那灵籁骂的就是你了。” 落摇:“…………” 小遮:“要不,先让他误会着?” 落摇很有原则:“朱厌总会发现,到时没准会迁怒银索,况且你也知道朱厌的本事,寻常修者很容易被蛊惑,银索没必要受这无妄之灾。” 小遮心有戚戚:“也是。” 灵籁的第二个纸鹤扑进落摇怀里,这次要正常很多,只装了一句话:“银索不在宜居峰,殿下正陪他在有路阁里上课!” 居然还在上课…… 落摇看了看时辰,只能等晚上了,她又给灵籁去了封信:“银索回来后,告诉我一声。” 灵籁的纸鹤回得极快:“放心,我盯着呢,等他回来,我们一起去寻他!” 落摇:“……” 很明显,灵籁误会了,但……就这样吧,落摇的确要找银索。 咚咚咚。 外头传来了敲门声,落摇起身去开门,看到了满眼藏不住好奇的姜且。 落摇迎她进屋:“姜师姐快进来,我还在收拾屋子,本想着晚点再去找你,好问问长生峰上的规矩。” 姜且过来时还有些忐忑,这会儿见落摇眉眼和善,如之前那般待人亲近,才不那么拘谨了,她寒暄两句后直入正题:“落落,你入山之前就认识师尊了?” 落摇对此并不意外,她刚上山就去拜访鬼圣,又同他聊了那么久,身为鬼圣的亲传弟子,姜且肯定会好奇,想来打听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落摇需要鬼圣的幽荧之力来拟化灵脉,少不了久居长生峰,理应和山上的师兄师姐们搞好关系,况且她与姜且本就投缘,索性挑能说的仔细说了。 “说来也是巧合,我三个月前在人间界的一处竹林与先生偶遇,那时我不知道先生的身份,行事上多有冒犯,好在先生并没计较,还赠了我一个小物件。” “啊?”姜且颇为诧异,“三个月前你在人间界偶遇了师尊?” 落摇并未说谎,神态坦然:“没错。” “可是……”姜且眨眨眼道,“师尊从去年开始闭关,从未离开过三界山,直到今日才匆匆出关,你怎么可能在人间界同他偶遇?” 落摇一愣。 姜且又道:“师尊一出关,先是接待了一个大人物……咳,然后就下山去接你了。” 落摇更懵了:“下山接我?接我的分明是位白衣师兄……”她戛然而止,只觉头皮发麻。 “什么白衣师兄,那是师尊呀!” 姜且意识到其中有些误会,她谨慎道:“那个……我可以确定的是,去接你的是师尊,他专程问我,听闻你要上山后,急急忙忙赶下去了,再就是,你在逍遥阁正屋的时候,师尊在外面与我们说话,并未在阁中……” 落摇只觉后背透着凉意:“那阁中之人是谁?” “我正想问你呢!”姜且纳闷道,“你同那位贵客待了许久,竟不知他是谁?” 落摇:“……” “山上的师兄弟们都好奇死了,他们得知你去拜见,催促我来打探……”姜且清清嗓子,又道,“我主要也是想看看你安顿下没有啦。” 落摇:“……” 眼看这新上山的小师妹神情恍惚,一副受到巨大冲击的模样,姜且心念一转,悟了:“难道你三个月前,在竹林里遇到的是那位贵客?” “……对。” “你也不知他是谁?” “不知。” “那你们交谈时……” “我以为他是鬼圣先生,而我尚未拜入长生峰,只称呼他为前辈。” 一时沉默。 半晌后,姜且小心开口:“那个,我听师兄师姐们说,那位贵客很可能是魔域的……咳,你知道吧,那名字我不敢提。” 落摇:“魔尊夜……” 姜且连忙捂住她嘴:“别说出声啊,他那修为境界,别说同在长生峰,哪怕他在魔域,也能感知到!” 落摇眨巴眨巴眼。 第14节 姜且见她冷静下来,才松了手。 落摇:“真是他?” 姜且不敢出声,只用力点头。 又是针落可闻的沉默。 这次是落摇先开口:“师姐,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会儿。” “好好好,那你休息,我先回去了。”姜且起身时又补一句,试图安慰她,“别想太多,你今日能走出逍遥阁,明日就能走下三界山。” 落摇:“……” 姜且也意识到自己这安慰人的话十分古怪,可她实在想不出别的词了,只能对落摇郑重点头,拍肩鼓励,先行一步了。 等人走远,落摇才慢慢坐到了椅子上。 小遮颤巍巍道:“大美……啊呸,他真是魔尊?” 它又觉得不可思议:“他怎么敢去东神山下?真当我们天界没人了吗!” 落摇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轻轻喝着茶一边把来龙去脉给梳理清楚了:“大战后他失去魔髓,听闻苏醒后一直“罪业”缠身,在竹林时他身上涌动的黑气,想必就是“罪业”了。” 小遮跟上了她的思路:“他是冲着潭水中的至阳之力去的,至阳之力能溶解“罪业”!” 小遮又道:“还好我把潭水的至阳之力吸走了。” 之后小遮就昏迷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落摇道:“嗯,我又给了他三枚至阳丹。” “啊?”小遮一愣,忙又道:“幸亏如此,不然我们很难全身而退。” 魔域那位年轻帝尊,是出了名的丧心病狂,若是没有还了那三枚至阳丹,只怕他们早像那些高等魔族一样,被捏爆心脏。 落摇没出声,她在思考。 小遮忍不住问道:“主人,现在该怎么办,真要与他合作?” 落摇抚弄着雪白的杯身,慢声道:“为什么不?魔尊也好,鬼圣也罢,无非是要鸿蒙树下的魔髓。” 小遮回过味来了:“也对。”哪怕合作的人是鬼圣,也还是给魔尊取魔髓。 “这未必不是机会,当年我费尽力气也没见着他,现在……”落摇转头,托腮看向远处的逍遥阁,“挺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小遮:“!” 它从落摇的发尖跳下,歪着脑袋看她。 二百年了,它再一次从她眼中看到了那促小火苗。 曾经的东神帝姬,可是年仅一百岁就凭一把残缺伞剑,横扫魔域的战神之女。 第13章 子时见 其实,落摇从未见过魔族那位年轻的帝尊。 只是从她走下鸿蒙树,有了自我觉知的那一刻,就对这个名字念念不忘。 落摇无聊时,总爱翻看母亲曾经的事迹,而最近最清晰最详细的记录,便是那场大战。 由魔尊夜清掀起,天界四国应战,最后竟不得不请出古神烛照,才彻底镇压了他。 彼时的夜清也不过才三百岁,放到人间界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可他单枪匹马上神山,只身硬闯四位神帝布下的千重诛魔阵,以长剑直指鸿蒙树,逼得古神烛照现身。 世人皆知,魔尊被抽走魔髓,一败涂地。 世人都道,烛照大获全胜,再一次守护三界,庇佑天下人。 按理说,身为烛照的女儿,落摇应该开心,与有荣焉。 可是她不开心,不甘心。 是这个人,害得母亲沉睡。 是这个人,害得父亲落泪。 尚且年幼的落摇,最大的心愿是前往幽荧深渊,让那沉睡的帝尊彻底永眠。 人总要为年少轻狂付出代价。 落摇失去神骨后,再也没提过镇杀魔尊之事。 这二百年来,她过得散漫闲适,看似悠悠哉哉,可小遮知道,她日夜煎熬,无比痛苦,就像一只折翼的鸟儿,掉进深深的枯井中,只敢在深夜抬头,遥望那不可及的天空。 可现在…… 落摇体内有了灵脉,她在逐步恢复修为。 魔尊夜清近在咫尺,她有了击败他的可能。 落摇恨夜清吗? 更多是执念。 她想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是古神烛照的女儿。 ——烛照能做到的,她亦能! 落摇喝空了杯中茶水,起身道:“走吧,去逍遥阁。” 小遮顺着她肩膀跃向发尖,橙色小火苗昂扬挺胸,大声道:“遵命,主人!” 落摇住的小院离着逍遥阁的主殿很近,她来时太过匆忙,又因为伤寒,没什么精力去打量,此时放眼看去,才感觉到长生峰的缥缈曼妙。 三界山的八座主峰,各有各的特色。 除了两座公共领域——无涯峰和宜居峰——其余六座多少都对应了峰主的喜好。 长生峰峰主历来是鬼族的高等修者,如今的鬼圣白藏,也是一位境界高深的“玄鬼”。 六族当中,最不好惹的是魔族,其次是鬼族。 前者是一群走火入魔的疯子,后者是一群死不瞑目的偏执狂,真要算起来,还真不好说哪一个病得更重。 不过能上三界山的魔族和鬼族,都经过了心性考验,尤其是能成为峰主的,更是魔族中的奇葩,鬼族中的怪胎。 比如长生峰峰主白藏,以书痴化鬼,感天动地感人肺腑。 比如静心峰峰主希声,魔族中的佛修,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长生峰很有鬼族的风格,山上松柏嶙峋,云雾缥缈间,空灵素雅。 峰上建筑也体现了鬼圣白藏的喜好,整个逍遥阁的高度一般,但铺开很大,尤其是地面,全部是白色石砖。从上方俯视,就像一本摊开的书卷,落在上面的小院则是一个个文字,白纸黑字,奇妙有趣。 主殿在中线上,黑木结构,有薄薄轻纱浮动,让飞进来的雪花急速融化,染不了那浓郁墨色。 落摇体内灵气充盈,不再畏寒,她脱下了厚重的毛绒斗篷,穿了轻薄的暖白色衣裙,行走间袖笼和裙摆摇曳,意外撞破了这色泽浓郁的主阁。 “见过陛下。”落摇踏进阁中,对着上座的男人行了礼。 对于称呼的转变,夜清并不意外,他本也无意瞒着她,只垂睫问道:“考虑好了?” 落摇抬头,神态间并不过分恭敬,而是有了神族帝姬的从容,隐隐还藏着些许锋芒,她看向夜清道:“我联系过父亲了,他已知晓此事,有劳陛下帮我拟化灵脉。” 夜清回得简单明了:“你的身体承受不了太多的幽荧之力,需每日汲取。” 对此落摇并不意外,她知道不可能像小遮说得那般,轻轻松松让她闭关到五百岁。 落摇又问:“可要签订心誓?” 夜清:“不必。” “陛下不怕我反悔?你每日给我幽荧之力,我若是五百岁时不带你入鸿蒙树,你岂不是亏了?” “你这副身体,至多还有十年寿命。”言外之意就是,十年后的落摇得求着他要幽荧之力,否则她暴毙而亡。 “倘若我这在十年里寻到了其他续命之法呢?” “若能寻到,你还用枯等二百年?” “那不一定,你看我这不就时来运转,得了陛下的幽荧之力来续命?既已转运,难保不会有好运接踵而至。” 夜清倏地看向她:“……好运?” 落摇有些莫名,不懂他为什么忽然说了这俩字。 没等落摇询问,夜清再度冷着脸道:“随你,不过须臾十年,转瞬即逝。” 落摇被噎到了,她神骨受损后无法闭关修行,只觉日子极其漫长,那二百年堪称度日如年。 日子久了,她越发生了凡人思维,甚至忘了对于真神和真魔而言,十年犹如凡人的十天,的确是转瞬即逝。 夜清根本不在乎这十年,哪怕她真寻到了续命法子又如何,他也不过才浪费“十天”功夫……可一旦她找不到法子,就只能求助于他,甚至是听命于他。 落摇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望向他道:“若是我寻到‘三相’之人呢?” 气氛陡然冷凝。 逍遥阁中四面环书,原本有微风袭来,轻薄书页偶尔会被吹动,传来犹如竹叶摇晃般的簌簌声……此时像有无形的大手按住了整个屋子,什么声音都没了,静得让人恍如失聪。 夜清淡声道:“那是你的事。” 话音落,微风搅动书页,屏风上竹影绰绰,逍遥阁中的冷凝淡了一些。 落摇察觉到了异常……夜清动怒了。 他虽一直神态未变,周遭气息也逐渐缓和,可语调已然又降了三分。 也是情理之中。 落摇设身处地一想,自己是夜清的话,也会着恼,两人这约定的变数太多,且都在她这边,万一她真有了“三相”之人,那夜清就是白费功夫了。 落摇顿了顿,才慢慢说道:“陛下,我不执着于找‘三相’之人,尤其是神族以外的人,但我不保证一定不会遇到,倘若遇到了,我会和他携手入鸿蒙树,到时就不能履行与你之间的约定了。” 她说着,认真看向夜清:“所以,我们还是订下心誓吧。” 落摇并不想做失信之人,可他们立场不同,没有心誓制约的话,她也无法保证自己不会为了天界而失信于他。 夜清盯着她问道:“你知道心誓的由来吗?” 落摇一怔,摇头道:“不知。” 心誓流传已久,三界六族的修者大多会用,只要订下,两人必须守约,否则会遭到反噬。 第15节 夜清道:“这是一位‘玄鬼’为了留住心爱之人,费尽数千年心血,研究出的法门。” 落摇点头:“原来如此。” 夜清一问:“你可知她的结局?” 落摇摇头:“还请陛下解惑。” “这位‘玄鬼’的心爱之人是远古神祇,心誓于他无用。” “古神?我母亲怎会……” “万年前的古神,不只烛照一人。” “……” 落摇默了默,道:“可是,我与陛下并非古神。” 夜清道:“不是古神又如何,能被冲破的东西,不值得信任。” 落摇明白了。 这心誓也许约束得了其他人,但约束不了魔尊,至于她……自身虽弱小,却有个古神母亲和神帝父亲,他们大概率也能助她解了心誓。 落摇略作斟酌,又问道:“陛下,我汲取幽荧之力的法子,只此一个吗?” 夜清冷眼看她:“这世间还有第二个我?” “不是……”落摇知道他误会了,但让她详细描述又有点开不了口,她垂下眼睫,干巴巴说道:“我其实不太清楚是怎么汲取的,只是事后觉得……嗯,我的行为举止对你很是冒犯。” 夜清:“……” 落摇给他出主意:“我的至阳之力是融在血液中,想必陛下的幽荧之力也是如此,那能不能像我那般,将幽荧引出,炼成丹药……” 夜清打断了她的话:“不能。” 落摇不死心:“我的炼丹术还行,要不我来试试?” 夜清不留余地:“不必。” 落摇还想开口,夜清直接道:“每日子时,逍遥阁中,过期不候。” 落摇:“???” 夜清下了逐客令:“还有事?” 落摇:“那个……” 夜清又道:“你若不想那般汲取,还有个法子。” 落摇眼睛一亮,仰头看他,认真聆听:“陛下请说!” 夜清别开了视线,他用冷冰冰的声线,说出相当了不得的两个字:“双修。” 落摇:“…………………………” 一阵薄风袭来,落摇回过神时,已经站在逍遥阁外数十米,望不到阁内光景了。 小遮可算敢出声了:“哎呀呀呀,竟是这样!” 落摇脸颊微微发烫,语调却相当镇定:“没什么,他既不觉得被冒犯,那我也不算轻薄了他。” 第14章 不离身 回屋的路上,小遮发挥了自己对有色废料的高深理解,深入浅出地点评了为什么汲取幽荧之力要用这样的法子…… 若非它的小脑袋瓜只有头发丝大,落摇真要信了它那套阴阳调和、阴阳互补的论调了。 落摇并未纠结太多,她不是真正的仙族女性,没有那些条条框框的桎梏。 三界六族的修者里,仙族的女性最保守,对贞洁、操守看得比生命还重,当然……仙族男性也没好到哪儿去,一个个就差把“古板”二字印到脑门上了。 神族在没有“三相”之人的情况下,哪怕在酣梦楼流连数十年,也最多被长辈拎起来说一句:“该闭关修行了!” 在有了“三相”之人之后,神族压根不需要律法和道德约束,他们对“三相”之人的忠诚,与天边太阳一般,是无需质疑的恒久与坚定。 落摇之所以主动提起,更多是出于礼貌。 第一次汲取幽荧之力时,夜清表现出了明显的抗拒,在试她额头温度时,只用了一点手指骨节……他不喜与人接触,落摇也不想自讨没趣。 哪成想,这二选一的汲取法子,另一个更要命。 落摇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了。 魔尊那副“冰清玉洁”的模样,但凡有不和她接触的法子,早就拿出来了,哪还用得着她出谋划策? 这么一想,落摇释然了,等再汲取幽荧之力时,也不必感到局促尴尬。 比起双修,咬一口属实不算什么。 落摇刚回屋,瞧见窗台上落着一只通体漆黑的纸鹤,她心底立马冒出了那个名字——夜清。 小遮:“他方才是话没说完,就把你送出阁中了?” 落摇:“……”看来那双修二字,对他的冲击力着实不小。 这黑色纸鹤十分精致,想必是用了极特殊的符纸,纸鹤通体是墨黑色,却隐隐有幽蓝色淌过,犹如沉沉夜空上的点点星辰。 落摇伸手将它拾起,正要展开时竟像是被冷冷看了一眼。 小遮:“物似其主!” 落摇道:“这么近的距离,他的确‘看’得到我。” 姜且之前压根不敢说他的名字,就是怕被他“听”到。 这不是夸张,而是事实。 以夜清的修为,神识扩散开来,能轻松覆盖长生峰。 纸鹤并非传音,而是写了一行字,用罕见的白墨写成,像快要融化的雪痕,美则美矣,转瞬即逝。 “琉璃瓶子,不可离身。” 落摇回信:“请问是何缘故?” 没一会儿,又一个黑色纸鹤落在窗边,展开后字数更少了:“条件之一。” 答非所问,落摇再问:“若是离身了会怎样?” 黑色纸鹤来得倒是快,字却越来越少:“找死。” 落摇:“……” 小遮忙道:“主人,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先让他一让,等以后……” “我没生气,你当我才一百岁呢?”落摇看着那如冰雪般消融的字迹,慢声道,“这不就问出了答案。” 小遮先是一愣,而后惊喜道:“主人英明!” 落摇盯着黑纸鹤,呢喃着那早已融化的两个字,思忖道:“找死?看来这琉璃瓶子在庇佑我,它既能遮掩至阳之力,想必也能遮掩幽荧之力……如果暴露了幽荧之力,会招来危险?” 落摇起身道:“走,去长生峰的藏书阁。” 她对幽荧之力有了浓厚的兴趣,若是直白去问,未必能得到答案,可有心想查,也不难,尤其这长生峰上的藏书阁,只怕比无涯峰还全面。 长生峰的藏书阁离着落摇的小院很近,在主殿的正后方,位于那展开“书卷”的中轴线上,藏书阁与主殿风格统一,都是黑木结构,有缥缈薄纱点缀。 落摇踏上坚硬如铁的木色台阶后,看到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层层书架。 落摇早就听闻过长生峰上的藏书阁,这里的藏书是鬼圣白藏私人的,只对峰上弟子开放,书卷上有对应的禁制,若是修为不符合标准,无法翻阅,倒是不用怕误看了不该看的。 藏书阁内有接引的小书童,得知落摇是第一次来后,领着她去取了个竹简:“师姐只需向竹简注入灵力,默诵想要查阅的书卷类型,竹简可指引到书卷所在的分区。” “多谢。”落摇接过竹简,笑道:“有了这竹简,倒是方便多了。” 她眉眼清秀,生得无害,说话又客客气气,哪怕是对着这般没有灵根无法修行的人族小书童,也没有眼高于顶的姿态。 小书童对她颇有好感,便多嘱咐了几句:“尊上爱书如命,这藏书阁中每一本书,他老人家都如数家珍,这竹简一方面是引导弟子们寻书,另一方面也是追踪盘问的证据,若是哪本书受了委屈,尊上从竹简上一查,就知道是谁了。” 落摇:“原来如此,有劳提醒,我会好好对待每本书卷。” 小书童笑笑,道:“师姐去吧,有什么需要的唤我一声便是。” 落摇和小书童道别后,才通过手中竹简,寻找起魔域、魔尊、幽荧相关的书卷。 小遮颇有些担心:“这竹简会记录你翻阅的书卷,鬼圣想必会查看,到时候那魔尊……” 落摇道:“无碍,我既已受了幽荧之力,想要研究一番也是情理之中,与其躲着避着,不如坦坦荡荡地查阅。” 明月当空,辰星漫天。 落摇在藏书阁中,一待就是几个时辰,直到亥时,她才因为扑棱棱的纸鹤而从书卷中起身。 魔域相关的书卷特别多,且每一本都需要消耗灵力去阅读,幸亏落摇暂时有了灵脉,否则只看上一页,恐怕就昏睡到天亮了。 即便有了灵脉,且灵力充盈,看这么久后她也感觉到了疲乏。 这些书卷中记录的,又多是落摇早就知道的,连至阳之力与幽荧之力相互吸引的概念都没有,遑论其他。 纸鹤扑到她怀来,一打开就是灵籁的声音:“银索回来了!” 落摇立刻起身,也顾不上疲乏,这就准备前往宜居峰。 小遮提醒落摇:“马上子时了,今晚还要不要去主殿?” 落摇上午汲取了幽荧之力,按理说能维持她一天的灵脉,可夜清又说每日子时,过时不候…… 倘若今晚不过去,明日上午落摇又没灵脉了,得等到下一个子时才能汲取。 落摇看了看时间,想着有传送阵,道:“还有半个时辰,来得及。” 有了灵脉就是不一样,往日这个时间,落摇会困得不行,沾床即睡。 如今她精神抖擞,只觉身上有使不完的劲,若是手中有把伞剑,她能深夜入书院试练塔,横扫凶兽,赚上一笔。 长生峰的传送阵在山下,落摇下来时才发现,夜间传送阵关闭,只有一位人族修者在那儿打着哈欠卖传送符。 “这位小师妹,可需传送符?我这价格公道得很,只要100灵石。” 落摇:“……” 她没记错的话,书院的传送阵只需5灵石。 第16节 “你可别嫌贵,书院到了晚上,所有传送阵都关了,这100灵石的传送符,可比买个飞行法器便宜多了。” 落摇不差钱,别说100灵石,身为东神帝姬,她那赤鸦宫的小金库里随便一个宝贝拿出来,也能拍到百万灵石的高价。 可她如今只是个从四支的小仙,为了符合身份,她严格遵循规矩,出门没多带一枚灵石,至于荷囊里的灵药,也只能自己用,不可能拿去卖。 所以,她手头有点紧,荷囊里满打满算只有120枚灵石。 “来一张。” “师妹这是打算明日再回来?” “……” 那人族精明得很,眼珠子一转:“若是你今晚回来的话,不如买两张,我给你打个折,一百八两张。” “不了。” “170!” “160!150!不能再少了!” 落摇已经用灵力点燃了传送符,消失在长生峰。 那人族修者摸摸鼻子,嘟囔了一句:“好一个穷鬼女仙。” 落摇抵达宜居峰后,眉峰紧蹙。 小遮也是个不知灵石为何物的败家伞灵,还以为她在担心银索:“放心啦主人,那银索若是个道心稳的,不至于半天就被忽悠了,朱厌也不是个傻的,没准已经看破……” 落摇忧心道:“你说我倾尽全力,能在一刻钟内从宜居峰回到逍遥阁吗?” “啊?”小遮回过味了,主人只买了一张传送符,回去就得用腿,这距离……哪怕有了灵力,也是生死时速。 落摇:“罢了,大不了明日子时再去。” 她与夜清通过纸鹤,此时也能给他送信了,既然去不成,提前告知一声也是礼貌。 长生峰,逍遥阁。 纸鹤落在了黑木炕几上,夜清隔空一点,少女轻缓的声音响起:“陛下,我今日子时无法赴约,明日再会。” 夜清视线微移,顺着纸鹤飞来的方向看了过去,空气中残留着微弱的灵力,在密密麻麻犹如天网般的交错的灵力中显得极薄极细,可他依旧精准无误地盯住了它,看它一直延伸到了宜居峰。 她的气息被万顷琉璃掩得很好,可另一道红色妖气铺天盖地,张扬肆意。 宜居峰。 朱厌。 传闻二百年前,东神帝姬对他一见倾心,甘愿留在妖皇宫中,与他厮守十数年。 夜清收回了视线,他眉眼淡淡的,没有多余的情绪,只随手丢出去一个黑色纸鹤,里面用白墨烙着一行字:“今日不来,日后也别来了。” 第15章 纵深情 落摇没想到夜清会给她回信,还来得这么快,她刚接住黑纸鹤,还未展开,就听到灵籁的声音:“殿、殿下!灵籁见过殿下!” 第一句是紧张,后面就是灵鸟独有的曼妙嗓音,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后脊梁酥酥麻麻。 朱厌在宜居峰? 也是,他应该会送银索回小院。 落摇先收起了黑纸鹤,凝神看过去,只见幽幽月色下,妖族太子一袭红衣,银发在月光下尤其打眼,眉眼低垂间,比月色还要迷人。 “有事吗?”他问灵籁。 灵籁是来找银索的,其实她的心思很简单,别看她对着落摇嗷嗷叫唤了好大一个胖纸鹤 ,可内心深处并无恶意。 妖族没有忠贞的观念,也就不存在拈酸吃醋,她更多是想来求教……向银索虚心求教。 灵籁想知道银索是怎么做到的,竟惹得太子非他不可,她想好好学一学,万一习得精髓,此后妖生一片坦途! 哪成想,她没见着银索,先见着朱厌了。 灵籁:“回殿下,我是来寻银索的。” 朱厌:“她歇下了,有什么要紧事吗?” 灵籁眉眼含羞带怯,说的话却是大胆且直白:“我想知道,他是如何俘获了殿下?尤其他还是位仙族修者,若非有大魅力,殿下何必非他不可?” 朱厌笑了笑,说道:“别去扰她休息了,我告诉你便是。” 灵籁眼睛一亮:“还请殿下赐教!” 朱厌眼尾微瞥,落向了落摇的藏身之处,显然他发现了她,不过万顷琉璃遮蔽了至阳之力,他只能感觉到那里有人。 有人挺好。 人越多越好。 他本就想让这些传遍三界山,最好是三界皆知。 “其实我与她相识许久,这些年也一直在寻她,近日好不容易得了消息,知晓她在三界山上,便匆忙赶来。” 灵籁听得诧异:“竟是早已相识?那最初时,他……” 朱厌知道她想问什么,解释道:“她什么都没做,也不需要做什么,我原本不懂何为喜欢,自遇见她后,才隐约明白……后来她回了家,我以为再无相见之日,哪成想竟能在三界山上与她重逢。” 他眼睫低垂,嘴角溢出似有若无的笑,仿佛有万千喜悦含在其中。 灵籁看呆了,愣是不知该说什么。 这颠覆了她的价值观,她难以理解。 朱厌又看向她,一双桃花眼里尽是似海深情:“别去打扰她了,她没法告诉你什么,本就是我一厢情愿,在这三界山上我所求不多,能伴她身侧,足以。” 灵籁顿了好半晌,才失魂落魄道:“好、好的。” 小灵鸟走了,一脸天崩地裂的走了。 太魔幻了。 妖族太子但求一人心这种事,人间界的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听了个全程的落摇和小遮,一人一伞皆是无语。 论演技,朱厌认第二,三界无人敢言第一。 论话术,朱厌认第二,三界依旧无人敢言第一。 演技加话术…… 朱厌若是不挑食,三界少年少女的“心”,能随意攫取。 朱厌再度看向落摇的藏身之处。 落摇并无惧色,她之前神骨受损,没了灵脉,的确怕朱厌,可此时她体内灵力充盈,遮天伞虽无法化剑,可若是朱厌发难,她也不会束手就擒。 朱厌灵觉敏锐,感觉到了这浓烈的杀气,他眉峰微挑,正欲走过去…… 九十九号小院的院门推开,一袭雪白长衣,神态冷凝的银索开口:“吵死了。” 朱厌立刻忽视掉那暗处之人,舒展眉眼地对银索道:“你好生休息,我明日来接你。” 银索:“你不走,我怎么休息。” 朱厌对他脾气好得很,温声道:“好,我这便回去。” 银索冷着脸,竟是要盯着他离开。 朱厌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又道:“你如今的身体不比往日,别在外面站太久,小心风寒。” 银索不吭声。 朱厌语气里满是纵容:“好了好了,我走便是,你别折腾自己,快快回屋。”话音落,他衣摆浮动,消失在宜居峰上。 落摇:“……” 小遮:“……” 主仆二人被此情此景雷得五味杂陈。 倘若朱厌知道了银索不是东神帝姬……那他白白演了这么大半天,肯定要恼羞成怒。 倘若朱厌知道了落摇才是东神帝姬……那就轮到落摇来受这五雷轰顶的深情假戏了。 再想到朱厌那看似温柔多情,实则冷血残暴的性子……落摇忍不住低叹:“爹爹啊!” 她怎么也没想到,爹爹会给朱厌送信。 若她真的心悦于朱厌,带他入了鸿蒙树,到时候神骨修复了,心却伤透了,岂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朱厌走了,眼看银索要回小院,落摇忙现出身形。 “银索!”她轻声唤他。 银索脚步一顿,笔直的后背在月色下似是更直了些,他只穿了中衣,未着束腰,还卸了发冠,姿容散漫得不成样子,一时间竟不敢回头看她。 落摇几步来到他身前,看他:“你要休息了?” 银索:“嗯。” “我想和你说几句话,不耽误你太久时间。” “嗯。” “我们进屋说?” 银索声音紧绷,很是局促道:“我……我屋里……你稍等,我收拾一下。” 落摇想说不必收拾,又想到许是银索屋里有不想让外人见到的物件,收拾下也是应该的。 银索回屋,落摇这才有空打开黑纸鹤,看看那位魔域帝尊回了条什么。 黑纸白墨,如同破开夜空的雪色长剑——今日不来,日后也别来了。 落摇:“……?” 银索回屋后,先把衣服穿好,又整理了发冠,等做完这些,他又对着屋子施了个术,简陋的学生小院瞬间换了副模样。 木色地板一尘不染,月光斜斜落在上面,甚至有光泽反射,粗糙的桌椅也变得小巧精致,上方铺着暖白色的锦缎,一套玉白色的茶盏放在上面,周身萦绕着淡淡薄雾,是上好的仙玉炼成,能最大程度上还原玉露茶的茶香气以及对灵脉的滋补效果…… 第17节 灵脉…… 想到这个,银索神态一黯,眼中尽是悔恨,他咬着下唇,抬手时将茶盏换掉,改为一套色泽莹润的血石壶,这套可以滋养气血,于凡人有益处。 只是它通身血红色,像那恣意张扬的妖族太子一样惹人厌烦。 银索又想换掉,末了自嘲一笑,何必呢,她肯定喜欢,她喜欢的便是对的。 “银索?” 落摇原不想催促,实在是时间不等人,不得不唤一声了。 银索陡然回神,再看这屋子陈设,又觉得荒谬,他现在是一位从四支的仙族,哪能这样布置居所? 况且再好的屋子也及不上赤鸦宫半分。 银索抬手,屋子恢复原样,与宜居峰上数千个小院并无不同之处。 他推门而出,落摇见他衣着工整,发冠和束腰皆一丝不苟,连那衣领和袖笼都不见折痕,更不用提凌乱了。 落摇笑了:“你不像是从四支的,倒像是上四支。” 银索心一紧,生怕她看出什么。 落摇也只是随口说一句,她急着赶回逍遥阁,一想到那催命一般的黑纸鹤,哪还有心情磨蹭。 进屋后,银索问:“要喝茶吗?” “不必麻烦。”落摇开门见山道,“你与朱厌是旧识?” 她一开口,银索心沉了下去,他站在窗户边,冷冷的月色打在肩膀上,像是有千斤重般,压得人透不过气。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听朱厌的语气,你们早就认识了?” “不认识。” “那他……” “不知道。” 落摇察觉到银索的情绪变化,他方才还好好的,虽然也有些局促拘谨,但不是这般拒人于千里的模样。 银索低垂着眼睫,屋里薄薄的烛光刚好落在他眼尾,那里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落摇心一咯噔,忍不住在问小遮:“守照家是不是有子弟流落在外?” 太像了,银索和守照珩虽然容貌没有丝毫相像之处,可这给人的感觉……太像了。 小遮笃定道:“不可能,你想想阿珩的那些哥哥们,哪个是这样子?守照族可是与光最近的仙族,个顶个生得明艳大气,绝非……嗯,只有阿珩比较特别。” 落摇一想也是,她与守照珩太过熟悉,以至于忘了他才是守照族的异类。 哪怕守照族真有子孙流落在外,也不该是阿珩这样的性子,而是像其它子弟一般,如朝阳般灿烂,烈日般明媚。 小遮提醒她:“主人,时间不多了。” 落摇收回思绪,对银索凝重道:“我今晚过来,是想提醒你,远离朱厌。” 银索薄唇紧绷:“为什么?” “他很危险,”落摇又道,“你可以告诉他,你并非他在……”找的人。 落摇话没说完,银索便生硬地打断:“与你无关。” 落摇一愣。 银索盯着她道:“我与你非亲非故,不需要你来提醒。” 落摇被这话给噎住,是她考虑不周了,本以为只要提醒银索,朱厌很危险,就能让他不受牵连,可她显然忘了自己没资格说这些。 她并不想暴露身份,也没法解释她和朱厌之间的恩怨,再加上她与银索只是点头之交,大半夜来说这些,交浅言深。 银索别开视线,僵硬道:“还是说,你也像灵籁那般,想要向我讨教。”显然,他虽在小院中,却听到了朱厌和灵籁的对话。 落摇:“……” 银索:“无可奉告。” “我并非此意……” “时候不早了,请回吧。” “……” 小遮气炸了:“这人不知好歹!” 落摇轻吁口气:“是我想当然了,不过……”他真的很像守照珩。 当然,银索不是守照珩。 守照珩对朱厌深恶痛绝,两人哪里会这般同进同出? 一想到守照珩,落摇难免心软,哪怕是个相似之人,也不想他被欺负。 落摇心里有了主意,她道:“先回长生峰。” 距离子时仅有不到一刻钟,她得赶紧去赴约。 银索一直站在窗边,看着她离开。 她不是回了隔壁的小院,而是下了宜居峰。 她去哪儿了? 妖月峰吗。 一张通讯符落在了窗边,银索眉峰微蹙,他指尖白芒轻闪,用灵力触碰了那冷白色的符纸,脑海中想起男人那亘古不变的严肃声音:“珩儿,见着帝姬了吗?” 第16章 亦不知 说话的是守照族的现任族长,守照珩的父亲守照元。 银索正是守照珩,那位本该在仙门中受尽万千拥趸的守照少族长。 守照珩冷淡回道:“见着了。” 守照元的符纸一张张地来,话语一声声地响在他识海之中。 “你与帝姬到底情分不同,哪怕这二百年来,你们少有见面,想必帝姬也不会忘了与你往日的情谊。” “帝姬还年轻,一百岁时的心悦之人,算不得数。” “那朱厌是妖族,妖族最是无情,你若真惦念着帝姬,也该拦着她误入歧途。” 守照珩回道:“我只想她恢复神骨。” 守照元:“你同她走入鸿蒙树,帝姬自会恢复如初。” 守照元又道:“这也是陛下的意思,比起朱厌,显然你更适合,况且你一直以来对帝姬……” 守照珩听得恶心,闭目封了自己的识海,任由符纸打开后消融,声音被隔绝在外。 他厌恶守照元。 厌恶守照一族。 更厌恶自己。 成为她的“三相”之人? 守照族痴心妄想。 落摇但凡想到有今日,一定好好攒灵石,囤个百八十张传送符,也不至于在这深更半夜里翻山越岭,生怕跑慢一步,小命不保。 难怪三界六族都说魔族那位帝尊丧心病狂。 此时此刻的落摇,深切感受到了。 ——今日不来,日后别来。 这今日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竟让他如此执着? 落摇觉得夜清是故意的,故意折腾她。 她娘亲抽了他魔髓。 他见着她之后,不仅不能报仇,还得给她续命。他面上不显,估计心里早气炸了。 以后这样的事怕是只多不少。 落摇深深感受到,被命运扼住喉咙的火大。 也是讽刺。 他被他娘抽了魔髓。 她要他的幽荧之力续命。 他为了拿回魔髓,不得不给他续命。 她为了让他续命,不得不被他折腾。 小遮总结:“孽缘啊!” 落摇:“……不懂别乱用词。” 宜居峰和长生峰之间还隔了三个山头。寻常走路的话,二个时辰起步,能从大半夜走到天蒙蒙亮,哪怕有飞行法器或者是坐骑,也得一刻钟起步。 落摇一没法器二没坐骑,纯靠灵力加持,发足狂奔。 她起初还不适应,毕竟二百余年没有灵脉,再好的天资也被蹉跎殆尽,冷不丁将灵力灌注于双腿,只觉陌生。 等跑起来之后,灵力源源不断地自灵脉涌动,起初是小小的溪流,而后像冲出了闸口的洪水,倾泻而出。 落摇心思一动,想起了那久违的“腾云诀”。 这是天界法门,本不该在这里动用,可是……脑中闪过口诀的一瞬,她脚下有潮湿聚拢,云雾渐成,托着她疾驰而去。 小遮兴奋地大叫:“哇!” 落摇也豁然开朗,她没飞太高——三界山有很多禁飞区——只是把腾云压得低低的,小小围绕着脚踝,又有夜色掩盖,倒不必怕被人发现。 第18节 有了腾云诀,落摇的速度极快,若有人看过来,只会感觉一抹暖白划过夜色,根本看不清。 三界山已入冬。 深深夜空陡然有星点坠落,竟是停了一日的雪,再度从天而降。 地上是皑皑白雪,夜色中有寒酥闪烁。落摇只穿了一件适合秋日的轻薄长裙,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她只觉空气沁凉,夜色极美,虽飞得不高,却真切体会到了迎风遨游的畅快。 好久没有这样的感受了。 原来,她还可以腾云。 抵达长生峰时,刚到子时。 落摇匆匆奔向主阁,踏过地栿后,忙道:“陛下,我准时过来了!” 说完这话,她长吁口气,才感觉到灵脉空荡,竟是一个没收住,把灵力全用空了。 她腿上灵力一散,立马感觉到了酸软麻痒,整个人一趔趄。 好家伙,可别摔在这里,太丢人了! 落摇正心惊肉跳,就感觉一道熟悉的薄风扶来,稳住她身形的同时,将她摁在了旁侧的扶手椅上。 “多谢!”落摇稳稳坐在椅子上,向阁中人道谢。 虽说是催命黑纸鹤让她一路狂奔,可也是她许久没用腾云诀,有些忘形,否则也不至于把自己掏空成这样子。 这一声谢,不只是谢这一阵风—— 落摇许久未曾这般畅快,这得益于夜清为她拟化的灵脉。 落摇心情愉悦,抬眸望向夜清。 逍遥阁中意外得明亮,也不知光源在何处,竟照得犹如白昼,夜清站在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依旧是那身如黑雾般浓重的玄衣,他正垂着眸,眼睫很长,却不是那种卷翘的,而是斜斜压下来,衬得黑眸越发深不可测。 落摇略微移动了一下视线,落在他的侧颈上,玄衣领口向下,墨发比外面的夜色还深,衬得肤色极白,像黑丝绒上的深海珍珠,也像沁凉可口的白玉凉糕。 落摇轻咳一声,别开了视线。 夜清出声了:“去沐浴。” 落摇眨眨眼:“沐浴?” “难道你想这幅样子靠近我?” “……” “一刻钟。” “好……好的!” 落摇很是无语,这人果然洁癖严重。 她虽说一路奔波而来,但用的是灵力,又不像凡人一般消耗体力,哪怕有点风尘仆仆,也不至于满身大汗,何至于让他这般嫌弃……罢了罢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她现在有求于他。 “那我回自己院子……” “主阁中有浴房。” “……行吧。” 落摇倒是不计较什么男女有别,也不介意用主阁的浴房,高阶修者的浴房可比她的好多了,每日都有专门的童子来施展净化术,比崭新的还干净三分。 落摇一起身,周身那淡淡的珍华香再度满溢开来,这是妖皇宫最贵重的香薰,只有王族会用,而朱厌最喜珍华香。 夜清面无表情:“衣服也换了。” “……” “怎么,你沐浴后还穿旧衣?” “好好好!”落摇深谙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的道理,为了这一点幽荧之力,她能屈能伸,“陛下放心,我定会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衣服也换得崭新崭新,包你满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夜清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走回罗汉塌上,喝了一口结冰的清茶。 逍遥阁内别有洞天,这里应该是藏了个空间法阵,落摇掀开竹帘后,眼前豁然开朗,里头竟是有一处天然灵泉。 灵泉足足有四米见方,上方雾色缭绕,灵气充盈到几乎要化作实质,周围是四根黑木柱子撑起一个亭子,一整个冰白色素锦纱从上方垂落,覆盖了偌大个灵泉。 素锦纱看似轻薄细软,其实是仙家奇物,防水防火还有着不错的隐蔽性。 这么大一块落下来…… 不愧是鬼圣白藏,书多钱也多。 落摇的赤鸦宫里有更昂贵的金蚕纱,但她当年不懂灵石为何物,满神山的三界至宝也看不在眼中,哪像现在为一张传送符跑断腿,瞧这素锦纱都挪不开眼。 落摇走进小亭,素锦纱无风自动,将整个灵泉遮了个密不透风。 灵泉上有恍若精灵般跳跃的充盈灵气,哪怕没踏进水中,她都感觉灵脉舒缓,像是干渴之人遇见水,颇有些口干舌燥。 想必这灵泉是鬼圣白藏专程为魔域帝尊准备的…… 瞧这灵气如此充盈,魔尊想必是还没享用。 管他呢。 落摇一脚踏进灵泉水。 既是让她沐浴。 她就不客气了。 落摇当真没客气,她体内灵力消耗一空,一边沐浴一边恢复,等起身时,那灵泉水依旧清凌凌的,只是泉水中活跃的灵气大半到了她体内。 落摇从荷囊中取出一套新衣裳,与之前的款式一般无二,只是在袖口和裙摆处多了一小串金线小花点缀。 这并非东神山上的招摇花,而是人间界的八月金桂。 虽说是被迫沐浴,但自见着灵泉后,落摇便颇为受用。 如今换好衣服,只觉神清气爽,疲惫尽消。 她脚步轻盈地走在逍遥阁恍如白昼的光芒下,衬得裙摆上的八月金桂,也像是天界神山上,那稀世罕见的招摇神花了。 夜清看得微怔。 落摇莫名有些不自在:“陛下?” 夜清别开了视线。 临到跟前了,落摇才有些紧张,她虽说汲取过一次幽荧之力,可当时只觉浑浑噩噩,活像那中了邪的登徒子,只知扑过去咬一口,末了什么都不记不清了。 如今她可不迷糊,整个人要多清醒有多清醒,这种状态下,她实在是……下不去口。 落摇斟酌一二,想着要不先聊一聊,缓和下尴尬的气氛,再顺其自然地……嗯,聊什么才能聊到自然而然地咬上一口! 她不出声,夜清也不出声。 深更半夜的,他似乎不介意和她沉默到天亮。 落摇绷不住了,她开口道:“陛下,在竹林时,你是在用至阳之力化解‘罪业’?” 夜清应得寡淡:“是。” 落摇好奇问道:“那‘罪业’看着很是可怖,陛下怎么会被这些东西缠上?” 夜清看了她一眼,竟给了她答案:“神骨养灵脉,魔髓融罪业。” 落摇对魔域了解不多,但也知道魔族修行靠的是魔气,她大概懂了一些,说道:“这么说,罪业是魔气的前身,倘若陛下体内有魔髓,就可以将其融为魔气,可如今我母亲抽走了你的魔髓……” 夜清忽然道:“不是你母亲。” 落摇一愣,诧异地看向他:“抽走你魔髓的不是我母亲?” 夜清平静无波的眸中,罕见地闪过一些烦躁,他盯向她道:“要不要幽荧了?” 话音落,他指尖一点荧光微闪,落摇只觉思绪一滞,乱七八糟的念头全散了,只想靠近他。 作者有话要说: 问:为什么要沐浴? 落摇:他有洁癖! 夜清:…… 亲妈翻译:她身上全是妖族储君的珍华香(香水味)。 我看大家质疑朱厌眼瞎,是这样的,落摇现在的状态是高隐蔽性,万顷琉璃在身上,谁都别想认出来,至于守照珩为什么能认出来,之后会解释。朱厌吧,最惨,他只能靠捕捉至阳之力,当时在99号寝居看到了铺天盖地的至阳之力,他就默认银索是落摇了,至于性别,他只当落摇故意扮做男性,这对于仙侠世界观来说不是多难的事。当然也有朱厌的性格问题——无敌自信,所以,你们可以说他傻(?)但真不是瞎哈哈哈 第17章 旖旎散 落摇看到了那点点幽荧,正是这一缕缕极细小的荧火,惹得她目眩神迷,只觉浑身血液涌动,流淌其中的至阳之力乍起重重烈芒,烧得她头昏脑涨。 夜清在原地,一动不动。 两人之间隔了三四步的距离,落摇如今有了灵力,只一瞬就挨近了他。 这次夜清没有坐着,而是笔直地站着,他比她高了许多,落摇想要去碰他侧颈,得费些力气。 她垫着脚努力半天,也不得章法,末了才想起自己有了灵力,正要捏个腾云诀,就觉灵脉堵塞,竟是用不出灵力。 “不许用天界法诀。” “那你矮一下身。” “……” 落摇眼中心中都是那缕幽荧,只觉自己浑身是胆,毫无畏惧,开口便是:“……我咬你别处了。”说罢,竟要去扯他胸前衣襟。 夜清按住她的手。 落摇抬头看他,竟比往日还要口齿伶俐:“既已答应给我,又何必处处为难,我准时赶回来,也好生沐浴过,衣服都换上新的了,你还……” 话未说话,她只觉腰上一重,竟是被带着坐到了旁侧的一把扶手椅中,这下两人没了距离,落摇低头咬在那犹如雪蜜般诱人的侧颈上。 幽荧入体,像被点燃的引火线一般,顺着她体内灵脉烧了一整圈,最终落进了那神骨空无之处,消失不见。 结束了。 第19节 落摇陡然清醒。 扶手椅狭窄精巧,哪里挤得下两个人,夜清背靠在繁花椅背上,玄衣墨发铺洒开来,唯有侧颈上一点红痕,惹人侧目。 落摇这次的姿态更加夸张,她抓着他衣襟,扯开了一小半,露出雪白的胸膛,自己则一只手按在他锁骨上,迫其侧过脖颈…… 饶是有过一次经验,落摇仍是面红耳赤,她也不过刚刚三百岁,那经过这些事,一上来就这般高难度,若非幽荧惑心,她真做不到。 “时辰不早了……”落摇匆忙起身,干巴巴道,“陛下早点歇息。” 夜清什么都没说,只微微颔首。 落摇正欲离开,走到阁门,又忽地停住脚步,回身问道:“陛下……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夜清先整理好衣襟,才抬眸看向她,一言不发。 这个停顿,让落摇胸腔热气散去,向来温和的眉眼也冷了下来,继续问道:“若不是我母亲,还有谁能抽走你的魔髓?” 夜清:“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不是你母亲。 ——烛照不是你母亲。 落摇只觉如坠冰窟,她眸色陡然凌厉,手不自觉地握向腰间伞柄:“我是烛照之女,这毋庸置疑。” 夜清:“既毋庸置疑,又何必质疑。” 落摇勃然大怒:“我没有质疑,我体内流着至阳血脉,手中握着遮天神伞,父亲与母亲伉俪情深,我是他们唯一的女儿!” 夜清定定地看着她。 落摇无所畏惧地回望他,好似他再抹黑她父母一句,她就会与他拼个鱼死网破。 夜清神态依旧寡淡,只是眉眼间隐隐有些许讥诮之意:“与我无关。” 落摇一怔。 夜清又道:“你们天界的事,与我何干。” 落摇松了握住伞柄的手,她神态间怒气淡了,只语调越发冷冽:“这个给你。” 她从荷囊中取出一个白玉盒子。 夜清拿眼尾扫了下。 落摇没有将其打开,而是垂睫说道:“这是我用自己的血液炼制的至阳丹,可助你化解‘罪业’。” 夜清陡然看向她:“为何给我?” 落摇硬邦邦道:“你给我幽荧,我给你至阳,互不相欠。” 夜清:“……” 落摇轻吁口气 ,平复了胸腔中翻涌的情绪,再度望向他:“终有一日,你我必有一战,到时我不会像母亲那般手下留情。” 这话戳中了夜清的心结。 倏地,逍遥阁中一片昏暗,那照亮阁中的光源陡然消失,只有寒风阵阵,卷着银雪袭来,落到两人之间,像那道隔开天界与魔域的银色冰河。 夜清的眉眼隐在暗处,让人难以分辨他的情绪,只是溢出的声音,有着明显的情绪起伏,他道:“不自量力。” 两人不欢而散,小遮全程大气不敢出,它安静如头发丝,老老实实把自己埋起来。 直到回了锦书院,小遮才谨小慎微地开口:“主人……这才第二回 汲取,咱们日后还天长地久的,你这般惹恼了他,他若是……” 落摇:“他不甘心,我也不甘心,况且他也不是什么一片好心,无非是图谋着二百年后入鸿蒙树。” “理是这么个理,可我们毕竟有求于人,你这般直白挑衅,他若是心生歹意……” “我又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他若因此动怒,想对我出手,我奉陪到底。” “那……那肯定不会,这里毕竟是三界山,他也是有所顾忌的。”说到这,小遮倒是松了口气,不那么担心了。 落摇别看只有三百岁,可经历了一百岁的变故,又落魄了二百年后,心性远超同龄神族,她既敢出言激怒夜清,那便是仔细考量过,并非莽撞行事。 一来这里是三界山,哪怕是魔尊亲临 ,想要大闹一场也得付出代价; 二来她知晓夜清的心思,为了取魔髓,他都屈尊来这三界山主动为她续命了……又哪会因这点言语差池而放弃大好机会。 落摇原不想和他撕破脸,可他触了她的逆鳞。 从她一出生,就有人在质疑她的身份。 ——古神无情无心无我,怎么会与人相知相惜相许? ——她定不是烛照之女,只是青伏的痴心妄想。 落摇听不得这些话,一百岁前不行,三百岁后亦不行。 越想越火大,落摇盯着那琉璃瓶子道:“还说什么‘与其听人言,不如自己去感受’,到头来,他不也在听人言。” 小遮:“……”不敢吱声。 许是体内灵力太充盈,灵脉又比昨日更强健了一些,落摇只觉精神抖擞,很想找人打一架……她深吸口气,盘腿打坐,闭目修习。 约莫搬运了一个周天,落摇心静了下来,跳出来审视自己的情绪,又觉怪可笑。 何必较真? 他本就是魔族,又被母亲抽了魔髓,早就恨急了母亲和天界。 那番谣言,魔域到处都是,他们畏惧于母亲的力量,无法战胜就只能抹黑她。 更过分的话她都在魔域听过,这又算得了什么。 落摇也不后悔自己说过的那些挑衅之言,她与夜清本就是水火不容、势不两立的关系,她无意去搞那些弯弯绕绕。 他给她拟化灵脉,她还他至阳来溶解罪业,两不相欠。 至于二百年后…… 落摇陡然收了灵力,睁开眼道:“十年。” 小遮正睡得迷糊,一激灵:“啊?”落摇定定道:“这十年,我要找到除幽荧之外的续命之法。” 她至多还有十年寿命,但这十年不同于之前,她有了灵脉,重获修为,不再那么被动。 爹爹的卦象直指三界山,而魔尊夜清并非三界山上人。 也就是说,这三界山上定有她的续命之法。 落摇之所以盯上了长生峰,是因为在修为尽失的情况下,她能选的只有长生峰,如今有了修为,其它山峰也可以去大胆尝试了。 比如妖月峰,那位峰主可是当今妖皇的孪生妹妹,她的千魂道名扬天下,蚍蜉小妖修了都曾千年不朽。 只是入妖月峰的门槛略高,以落摇之前的状态是想都不敢想的,如今嘛,可以试试。 天蒙蒙亮时,落摇已经彻底平复心情。 她穿过窗户看向逍遥阁时也不觉得着恼……夜清有所图,她亦有所图,这十年她需要他,也绝不会亏欠他。 不亏欠,是为了在决战时不犹豫。 长生峰的修行很随性,白藏布置了课业后,弟子们自行完成,遇到不懂得就去问师姐师兄们。这个不懂问那个,全都不懂再一起去藏书阁翻书,翻书也还是不懂,那就等着白藏出关吧。 三界山的教学宗旨是“有教无类”,长生峰这边又补了个“修为在个人”。 落摇虽说上山的动机不纯,但求学的心思很正。她既认认真真领了课业,便不会含糊糊弄,而是仔仔细细通读一遍,做了个日程计划后,按部就班地开始修习长生道。 夜清说,长生道于她无用。 落摇知他没必要在这事上欺她,可她既已入了长生峰,自不会入宝山而空手归。 长生道不只是修长生,更是问心命。 落摇修不了长生,但可以继续研习命相学,回头也能给只向天卜卦的神族卦象学,补上一笔——由心起卦。 天道与人心,极大与极小…… 个中奥妙很是有趣。 落摇今日没留在长生峰上,她还有事要处理。 银索那边,她昨晚出师不利,没能说服,可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银索不知情,她又不方便说清楚,只能用别的法子。 这法子倒也简单利落且有效。 ——去找朱厌坦白身份。 小遮紧张得很:“主人,何至于!” 落摇:“等朱厌自己发现,银索凶多吉少。” 小遮:“你已经提醒过了,那银索执迷不悟,也是自讨苦吃。” 落摇:“此事因我而起,我就该倾力解决,否则等因果缠身,全是业报。” 落摇又安抚道:“放心,如今我有了灵脉,不惧朱厌。” 第18章 金纸鹤 朱厌的意图很明确,这次不是要她的心和血,而是想哄着她,进一趟鸿蒙树。 鸿蒙树是三界圣地,任谁去走一遭,都大有益处。 朱厌这个妖族太子想要继承皇位,得在实力上战胜妖皇,若是他能去了鸿蒙树,没准就可突破这层关隘,一举拿下那至高之位。 有这层缘故在,朱厌于她而言暂时没有危险。 再者,她现在有了灵脉,朱厌若真惹烦了她,她不会忍气吞声。 二百年前那些旧账,她还没和他掰扯清楚呢。 哪怕三界山上禁私斗,每个试炼地中都没限制,落摇不介意和朱厌算算旧账。 有了这些考量,落摇更加不会放任不管,银索只是个从四支的小仙,招惹了这等大妖,被迁怒之下,只怕会神魂俱灭。 落摇心思定下,真要行动了,才发现这事还挺不容易。 她想和朱厌坦白身份,但不想闹得书院皆知,所以她得和朱厌私下里谈谈。 第20节 这就麻烦了。 朱厌的行踪倒是敞亮,只需花费五枚灵石,买一卷书院小报,头版头条必然是太子朱厌的今日行程。 若是舍不得这五枚灵石,那随便找位妖族打听下,也能立马知道朱厌的位置,极其精准,能精准到哪个教室的哪个蒲团。 可问题是,朱厌从不落单。 他自从来了三界书院,用大张旗鼓来形容都客气了,他恨不得敲锣打鼓,走到哪儿都被前呼后拥,他还死死粘着银索,与他寸步不离。 落摇买了份书院小报,翻开一看,只觉脑袋嗡嗡作响。 银索昨日上了十节课,朱厌跟了他十节。 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被收录在头条版面上,关于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足足有八个版本,每一个版本扩写一下,都能在人间界畅销数月不止。 书院小报估计是销量暴涨,倒贴灵石放了三张配图。 第一张是在有路阁的某个教室中,银发红衣的大妖侧坐在蒲团上,手肘散漫地支着下巴,一双桃花眼笑吟吟地看着身侧人,仿佛只这般看着就是天荒地老。 第二张是在无涯峰的传送阵外,背后是阵法的银光灿灿,映得他红衣更艳,眉眼更胜,只见妖族太子略微侧身,护着身边人先行,姿态是不该出现在妖族身上的谦良温顺,这巨大的反差凸显了万分深情。 最后一张是在华灯初上的酒楼,红衣大妖坐在华丽的楼阁中,身上只那一把小伞耳饰,却压住了满室的富丽堂皇,让人挪不开眼,而他不看任何人,只温柔看着对面人。 落摇:“……” 小遮:“……” 他俩一言不发,想得却一模一样—— 倘若落摇向朱厌袒露身份,那遭受这一切的人就从银索成了落摇。 一想到身边时时刻刻有个“深情款款”的大妖朱厌,落摇想坦白的心,动摇了。 小遮:“要不……” 落摇是个有原则的神族:“不行。” 不只是不行,还不能再拖下去。 朱厌为了能去鸿蒙树,下血本了。 再拖几天,等他发现银索并非东神帝姬,而他的满腔“深情”白演了,定会恼羞成怒,到时候更难收场。 小遮叹气气:“他要么和银索在一起,要么回了妖月峰,你想单独见他一面,属实不容易。” 落摇:“办法总比问题多。” 她收了书院小报,起身去万象峰。 银索今日似乎还有课,他倒是勤奋得很,哪怕被这么一位大妖缠着,也没有落下,每一节都认认真真去听。 哪怕除了他之外,其余人都在看戏,他也没有懈怠。 落摇不想扰乱课上秩序,万一被扣上一百分,她要被扫地出山。 所以,她决定直接去万象峰。 三界山的八大主峰中,无涯峰是公开课所在地,宜居峰是学生们的寝居,自然是对全书院开放。 其余的六座主峰,峰主大多有自己的规矩,想上山并不容易。 唯独万象峰,这个人族大本营对全书院敞开,热烈欢迎各峰学生前来……消费。 万象峰,峰如其名,可谓包罗万象。 那位人间界首富的女儿,深谙经营之道,在三界山上也不忘传扬家风,各种门店一应俱全,各种货品琳琅满目,甚至是各种各样的服务……只有书院严令禁止,没有大小姐不敢涉足的。 落摇看了昨日的书院小报,再结合自己对朱厌的了解,以他那铺张浪费的性子,今日肯定还会去万象峰的第一酒楼——凤箫居。 她提前过去,最好能找个临时工作,这就有了接近的机会。 到时她只需顺势给他递个金纸鹤,留个只言片语,朱厌自会主动找她。 落摇想得挺好,等到了凤箫居,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 凤箫居身为三界山第一销金窟,这里的工作十分抢手。 昨日朱厌来了一遭之后,凤箫居更热门了,尤其是那些低等小妖,荷包里灵石不足 ,但心思挺足,纷纷想到来凤箫居做工。 一个大堂杂扫的位子,愣是排起了长龙,更有甚者大喊着—— “师兄,我不要工钱,免费上工!” “师姐,我给你工钱,请务必选我!” “我出一百灵石,只要中午这一会儿。” “二百灵石!” “三百!” 落摇浑身上下仅剩十枚灵石 ,她默默退出队伍,放弃了来做工的打算。 小遮又补了一刀:“主人,凤箫居的最低消费是两千灵石。” 落摇:“……” 很好,凤箫居这个选项可以整个剔除了。 这可怎么办? 落摇怎么都没想到,她隐藏身份不难,袒露身份竟这么难。 小遮出主意道:“要不直接去找银索吧,反正都是递纸鹤,你只要在银索身边,就有机会见着朱厌。” 落摇:“当着银索的面,给朱厌递纸鹤?” 小遮:“怎么不行?咱行得正坐得端,何必搞什么擦肩而过,要递就理直气壮地递!” 落摇默了默,还是缓缓点了头。 实在是没招了。 她总不至于去卖灵药换钱,且不提一卖会暴露身份,单单是时间也等不及了。 她现在能去接高难度日常任务了,可同样是时间问题,等她赚到两千灵石,银索都血溅三尺了。 落摇看了眼时辰,索性也不来回折腾了——传送阵也是要灵石的——干脆等在万象峰上,在凤箫居外守株待兔。 一个半时辰对落摇来说不算什么,她那二百年里,不知道有多少个时辰都是这样翻书翻过去的。 正午时分,本就热闹的万象峰,更热闹了。 落摇只觉人头攒动,她待的位置不行,又不好贸贸然捏腾云诀 ,只能仗着自己身形灵便,往里挤一挤。 不用想,这阵仗肯定是朱厌和银索来了,落摇只要挤到人前去,喊一声银索,他总不好当没听见。 没听见也没事,她只需硬凑上去,也够找到递纸鹤的机会了。 普通纸鹤,朱厌未必会收。 金色纸鹤,他绝不会轻视。 落摇正费力挤着,哪知流动的人群忽地停住了脚步,只听朱厌懒懒开口:“怎么了?” 他问的是银索,声音也不高不低,可那声音愣是能压住人群,让周围静得好像只能听到他的耳语。 银索并未出声。 朱厌眼眸微抬,声音颇有些意味深长:“又是她。” 话音落,人群倏地散开,他们倒不是主动散开,而是被一股磅礴之力生生拨开,露出了那单薄瘦削的小女仙。 周围冷不丁没人,落摇愣了愣 ,抬头时看到了眉眼冷峻的银索和站在他身旁浅浅笑着的朱厌。 银索依旧是那身笔挺白衣,腰间是一丝不苟的青色束带,墨发由青玉发冠拢起,垂在背后的发丝都是规规矩矩,恰到好处的工整。 察觉到落摇的视线,他别开眼。 朱厌笑吟吟的,眸子里却全是审视:“她到底是谁,值得你这般在意?” 银索:“不牢殿下费心。” 说罢,他不给朱厌开口的机会,径直向着凤箫居走去。 落摇眼看机会近在眼前,赶忙上前一步,唤道:“殿下,太子殿下!” 她一开口,银索脚步停住。 朱厌颇为诧异:“你找我?” 落摇硬顶着周遭密密麻麻的视线,将掌心的纸鹤递给朱厌:“请收下。” 朱厌眉峰一扬,桃花眼中满是戏谑,他斜瞥了银索一眼,故意问道:“这纸鹤是给我的?” 落摇:“嗯。” 朱厌故意不接纸鹤,他道:“你替我问问她,她若让我收下,我便收下。”这里的“她”指的是银索。 落摇:“……”这狗东西。 银索冷笑一声道:“别问我,与我无关。” 朱厌转头看向他,认真问道:“那我收下她的纸鹤,你可莫要生气。” 这话很是耐人寻味,银索气什么,气他收下她的纸鹤,还是气她主动给他纸鹤? 周围的群众们看得两眼放光,落摇只觉如芒在背,她已经能想象出明日的书院小报,标题得有多狗血了。 落摇只庆幸,自己隐瞒了帝姬的身份。 否则东神山这万万年的脸,都要让她给丢尽了。 朱厌作势伸手,落摇眼疾手快,将纸鹤稳稳放到他手上,她之前就用灵力捏了个粗糙的障眼法,将金色纸鹤伪装成了白色。 这障眼法也就迷惑下低等修者,原本是瞒不住朱厌的,估计是那琉璃瓶子的缘故,再粗糙的障眼法都变得难以堪破。 此时纸鹤脱离了落摇,才能被看穿伪装。朱厌眼眸微眯,看向落摇的视线又多了几分审视。 第19章 九黎壶 终于把纸鹤送了过去,落摇松口气,她无意在这被人围观,快走几步离了凤箫居。 第21节 朱厌看着落摇离开,手掌合拢后,金色纸鹤归于他的袖笼中。 银索只淡淡看了一眼,神态如故,没有丝毫问询的意思。 朱厌:“她叫什么名字?” 银索:“……” 朱厌:“你不说,我也查得到。” 银索盯了他一眼,隐含讥讽地说道:“落摇。” 朱厌眉峰微挑:“这名字……取自招摇不落神山?” 银索没再回他,径直走进了凤箫居。 朱厌跟在他身后,声音是瞒着周遭人的,只银索一人听得到:“这位是神山的人?不会是你的随侍吧。”他脑中闪过一个人名,那个守照家的疯狗。 银索不理会,朱厌也不着恼,继续道:“小青瑶,你这随侍是什么意思,莫非是东神帝君安排来考验我的?” “倒也不必如此,我又不是那虚伪的仙族,既来了三界山,自是一心一意待你,绝不会有二心……” “吵死了。” “好,不说这些,你好生吃饭,如今这天气入了冬,要更加仔细身体。” 落摇没回长生峰,而是留在了万象峰。 一来朱厌寻她方便些,二来她也想买把趁手的伞剑。 因为烛照的缘故,神族的武器多是伞,可一把好的伞器实在昂贵,落摇一个从四支的小仙族,属实不配。 上四支的仙族,早年都是神族的随侍出身,后来神族越发没落,人丁稀少,天界四国的神帝也多不问政事,慢慢放权给了上四支。 原本用剑的仙族上四支,慢慢用起了伞剑。 上四支代表着仙族的风向,于是正四支和从四支也都开始用伞剑。 到如今,反倒是用剑的仙族成了少数,而伞剑已然成了仙族的标配武器。 落摇舍不得用小遮,自是得再寻一把武器,伞剑就挺好,她早年为了教守照珩,正经研究过,用起来十分顺手。 万象峰上店铺很多,单单是兵器铺子就有一条长街。 落摇随意走进一家,打量起陈列的伞剑,小遮身为天下第一神伞,对此很有发言权,它倒也不会吃这等小伞剑的醋,只是眼界太高,颇有挑剔罢了。 “这把伞身花里胡哨,剑身粗糙愚钝。” “这把伞太脆了,撑不过一夜三次。” “这把剑是豆芽菜吧?又细又软还短!” “这把剑身倒是锋利了些,可伞身足足小了两个号,cha不进去!” 落摇:“……” 饶是她听麻了小遮的有色废料,也实打实被污染了耳朵。 “行了,这只是个小铺子,哪有什么贵重伞剑。” “那我不看了,辣眼睛。” “嗯,我随意挑把,主要是……”落摇的话忽然卡壳。 小遮后知后觉道:“主人,你好像只有十枚灵石了吧……” 落摇面无表情地起身。 刚好有个店铺伙计过来,颇为和气地说道:“请问仙子看上哪把伞剑了,我可以为您介绍一二。” 落摇指着那把被小遮说成豆芽菜的伞剑,问道:“这把需要多少灵石?” 伙计道:“仙子慧眼识珠,这把伞剑出自天涧大师之手,经他七七四十九天锤炼,终成此等仙品……” 落摇打断他:“价格。” 伙计不忽悠了,赶忙道:“只需5000灵石。” 落摇转身就走。 伙计:“仙子留步,今日你我有缘,给你打个八折。” 落摇脚步不停。 伙计:“七折!” 落摇走得更快。 伙计:“五折!仙子你……”走得好快,这价钱是能商议的,怎么可以这般无情! 小遮沉默了。 一把“豆芽菜”居然要2500灵石,怎么不去抢! “主人,要不找一下芍深,备点灵石?正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咱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解了眼前危机。” “不符合身份。” “芍深看着你长大的,才不会因为这些事而笑话……” “我是说,不符合从四支女仙的身份。” “……” 小遮闭嘴了,在认真这一块,主人向来较真! 落摇在三界山这两个多月,并没为灵石犯愁过。 倒不是她荷囊里灵石充足,而是她生来神族,打小就欲|念淡薄。 在赤鸦宫,她可以二百年如一日地喝玉露茶充饥,对人间界的美食毫无兴趣,吃住方面更是随性,身上这朴素的暖白长裙,她足足有两千多身一模一样的。 来到三界山,她化作一位从四支的小女仙,住在简单的宜居峰小院中也不觉得局促。 灵籁总会闹着说宜居峰的伙食差,落摇也没觉得同玉露茶有什么区别,至于衣服也只是没了招摇花的绣纹,其它并无二致。 直到近日,她才意识到灵石的重要性—— 传送符要灵石。 凤箫居要灵石 伞剑也要灵石。 落摇对灵石升起了莫大的兴趣,她并不讨厌这感觉,还觉得挺有意思。 “……要不我去卖学分吧。” “也行,一学分是一百灵石,二十五学分就能买‘豆芽菜’了,有了‘豆芽菜’就可以去接高难度日常任务,赚更多学分和灵石了!” 落摇想到就做,反正她在万象峰上,这里有专门用学分换灵石的铺子。 她兴致勃勃踏进去,灰头土脸走出来。 小遮愤愤不平:“太过分了,说好的一学分一百灵石,竟然成了十灵石!” 落摇也是没想到:“没办法,现在是月初,大家都不急着要学分。” 所谓一学分能换一百灵石,是指在月末那几日,学生们凑不齐学分,生怕被赶下山,急急忙忙收学分,生生把价格给抬上去了。 如今距离月末还有二十日,根本没人来抢学分。 落摇也就才一百学分,按照现在的兑换比率,只能换一千灵石。 一千灵石能干嘛? “豆芽菜”都买不到! 小遮又给她出馊主意:“主人,要不先找灵籁借点灵石周转下?” 落摇倒不是开不了这个口,而是她记得住事:“灵籁为了朱厌,染了满身金羽,现在只怕……” 小遮接话:“……比你还穷。” 学分不值钱。 借也借不着。 这可怎么办! 小遮愁得直晃悠,落摇倒是兴致勃勃,她向来是个知难而上的性子,不怕有困难,她道:“凤箫居的活计不好找,炼器坊的总没人抢吧。” 只要赚到启动资金,有一把伞剑后,她立刻去试练塔里砍凶兽,到时候就不愁没灵石了。 小遮一听,差点没嚎啕大哭。 天呐! 东神山上尊贵的小帝姬,竟然要去打铁铺子卖苦力。 这说出去,比朱厌但求一人心还要离谱。 长生峰。 白藏逮着机会与夜清手谈两局,夜清忽地一顿,眉峰蹙起。 白藏探头看过去:“陛下?” 只见一个通体幽蓝色的小壶从夜清的袍袖中飞出,悬浮在半空中。 小壶仅有巴掌大,下方是一朵绽开的金莲,托着幽蓝色壶身,隐隐有薄雾缠绕,上方是一颗硕大的莲心,堵住了壶口,压下了万里壶中天。 白藏只看了一眼便快速垂下眼眸。 ——九黎壶。 源自幽荧深渊的神器,可敛世间众恶,万灵贪念。 白藏已经知道了落摇的身份,也知道了夜清来三界山的用意,他谨慎开口:“东神帝姬……起念了?” 夜清将幽荧之力给她拟化灵脉,那生来神心的小帝姬便会沾上七情六欲,进而生出“念”。 夜清没应声。 白藏颇有些不安:“传闻她早年对朱厌很是用心,如今两人在三界山上重逢,她又有了幽荧做引,只怕……” 若是就此让她寻到了“三相”之人,那取魔髓的计划要落空了。 第22节 夜清在九黎壶上点了下,壶身的幽蓝色淡去,取而代之是一抹小小的金色,金色逐渐聚拢,慢慢成了一个灵石元宝的模样。 白藏愣了愣,不可思议道:“她这是……这是……想要灵石?” 本以为小帝姬起了情念,结果满脑子想的是钱?! 夜清:“……” 他面无表情地收了九黎壶。 白藏震惊过后,很是上道:“那个……陛下,要不要给她送些灵……咳,奇珍异宝什么的。” 夜清:“不必。” 他又道:“每日子时,备一份茶点在正殿。” 白藏谨慎问道:“有什么口味要求吗?” 夜清:“……白色,别太甜。” 落摇还真找到赚灵石的活计了。 炼器坊常年缺人,尤其是打铁那一块,因着无人问津,一天有三百灵石,薪水颇丰。 若是以前的落摇,绝对干不了这活,她没了神骨后,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比凡间女子还要柔弱。 如今,不一样了。 她神骨还没修复,可灵脉回来了。 落摇可不是五体不勤的法修,她是实打实的体法双修,用灵力灌体后,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打铁算什么? 她全盛时期,能把这整个炼器坊的铁全化了。 落摇神骨受损后低迷了二百余年,如今只觉挥洒灵力的滋味太过酣畅,不知不觉竟又到了亥时。 小遮起初还哭唧唧,后来也麻了。 是了,二百年前的东神帝姬是这样的,用人间界的话来形容就是……力拔山兮气盖世。 小遮打着哈欠提醒落摇:“主人,时候不早了。” 落摇放下打铁锤,纳闷道:“朱厌怎么还没联系我。” 正想着,一个红身白翅的艳丽纸鹤落在她掌心。 她刚碰一下,声音已侵入她神识,男人懒洋洋道:“子时,妖月峰。” 落摇:“……” 这才是她认识的那个朱厌,无理蛮横地强入神识,嚣张跋扈地颐指气使。 小遮嘟囔道:“怎么又是子时,他们魔域的人就这么喜欢子时吗。” 作者有话要说: 换了个文名~这回找到感觉了! 关于文名,纠结挺长时间的,修罗场也好,不谈恋爱也罢,总觉得不够扣题。 的确有修罗场,但我个人问题,不太喜欢把修罗场放文名,再就是不谈恋爱,怎么说呢,虽然落摇现在无心恋爱,但她肯定要恋爱的,题目放着个“不”字,总觉得别扭,再就是恋爱这个词,和仙侠的气质不匹配,兜兜转转,总算是定下了桃花债这个词。 这篇文准备了几个月,整个脉络很清晰,越清晰反而越不好写,尤其是开篇,生怕自己知道太多,忘了小天使们不知道,信息给得太少,把故事讲得云里雾里;又怕一不小心给多了,整个节奏乱套,让后面的剧情没了张力。 这一年多,一直在摸索,上本完结时也聊过这个问题,有阵子一度感觉自己写不了感情戏,一场断舍离后,又兴致勃勃啦,不过这次和以前也不一样,放下了一些,也加重了一些。 看到现在的小天使,想必也能感受到,这本的重心是人物,希望能将我心中的落摇、夜清、朱厌和守照珩完整地呈现给大家! 第20章 心念起 魔尊夜清要子时见。 妖族太子居然也约在了子时。 不怪小遮嘟囔,实在是落摇就一人,分身乏术。 落摇惹不起夜清,却不会惯着朱厌,她有求于前者,对后者可是理直气壮,利落回道:“子时太晚,没空。不想知道真相的话,就此别过。” 这回她没用金纸鹤,而是随意丢了个白纸鹤过去。 朱厌的纸鹤很有他本人特色,是那种明明不算太华丽,却过分张扬,尤其是昂着头看人的模样,十分欠揍。 落摇一碰,他依旧是仗着自身修为强横,直入神识:“卯时,妖月峰。” 要么子时,要么卯时。 这时辰是怎么阴间怎么来。 落摇冷笑,继续扔纸鹤:“我上不了妖月峰,来宜居峰。” 朱厌:“宜居峰不可,会吵到她。” 落摇:“…………” 她忍了忍,道:“那长生峰山下。” 朱厌:“我与鬼圣有嫌隙,不安全。” 落摇:“……” 这人嘴里果然没一句实话,之前还对银索说自己和鬼圣白藏是旧识,如今又成了有嫌隙。 不安全? 他这般大张旗鼓地来三界山,当真考虑过安不安全这码事? 落摇和朱厌相处了十数年 ,对他的脾性一清二楚,绝不会再退让,直接回了四个字:“爱来不来。” 朱厌拿着纸鹤,看到这四个字后略微一怔,旋即捏了个纸鹤,放上一句话:“你倒是了解她,学得挺像。” 学得像? 他在说什么鬼话。 落摇向来跟不上朱厌的脑回路,索性不回了。 过了好一会儿,红身白翅的纸鹤悠悠落在她面前,男人散漫道:“行,长生峰下见,我可事先说好了,如果有危险,活该。” 落摇并未回他。 危险不危险的,她反正没有危险。 至于朱厌……用他自己的话就是,活该。 落摇从炼器坊那儿结算了工钱,工头是个爽朗的小师姐,拉着她问道:“明日还来吗?我给你涨一倍工钱。” 涨一倍! 落摇眉开眼笑:“明日还来。” 小师姐也眉开眼笑:“几时?” 落摇想了想,道:“传送阵一开,我就过来。”传送符太贵,长生峰又离万象峰太远,只能晚一些了。 小师姐:“成!”这小女仙看着柔柔弱弱,哪成想力气惊人,一人顶仨大汉,还不偷懒耍滑,实在是招人喜欢。 落摇收好三百灵石,心情不错地离了万象峰,她并未留意到炼器坊中几道阴沉沉的视线,更听不到角落里的窃窃私语声—— “这女仙好生不讲究。” “害得我们今日累死累活。” “蔡工头还要给她翻倍的工钱!” “呵呵,明日还来?有她好看的!” 落摇的好心情,在远远看到逍遥阁后,散了大半。 小遮斟酌二三,还是没敢开口。 平日里落摇最是好脾气,哪怕对着那讨人嫌的大妖朱厌,也不过是几瞬息的火气。 唯独有一根刺,谁都碰不得。 古神烛照万万年来都独身一人,世人皆道她无心无情无我,所以才抗住了远古神劫,始终如一的庇护三界。 一个无心无情无我的古神,又怎会与人走进鸿蒙树,诞下子嗣? 所以,落摇的出身一直备受争议。 然而,落摇自出生便展现了非凡的实力。 她先是得了遮天伞的认主,血脉中又充盈着至阳之力,且天资高到震慑三界。 以上种种,足以证明她是烛照的女儿。 直到她神骨受损,那些被压下去的质疑声再度升起,而彼时的落摇,已经没法让遮天伞绽放神光,也不能动用至阳之力,更没了那继承自上古战神的卓越天资。 落摇心底的这根刺,在二百年的腐蚀下,早已血肉虬结,一碰会牵动五脏六腑。 “主人……” “无碍。” 落摇碰了碰遮天伞,说道:“谁都定义不了我,我知道自己是谁。” 小遮赶紧附和:“对的对的!” 落摇没急着去主殿,她打了一天铁,虽说用灵力灌体后并不吃力,也不会大汗淋漓,可终究是忙活一天,与其去了主殿被人嫌弃,不如自己沐浴更衣后再过去。 锦书院配备的浴房和逍遥阁那灵泉汤池没法比,落摇原先是从不计较这些的,宜居峰比这里还要差一些,她也怡然自得。 今日不知怎么 ,她竟很是嫌弃这窄小的浴桶,还有这一点灵气没有的清水,就连那还算柔软的帕子,都因泛黄而惹人不喜。 落摇:“你说主殿那种灵泉汤池,得花多少灵石才能建成?” 小遮:“啊?” 落摇:“一万?太少了,怎么也得十万起步!” 小遮一时接不上话,就听自家主人感慨道:“十万啊……以前从没觉得,灵石竟是这般好东西。” 第23节 小遮没忍住,道:“小遮以前也从未觉得,主人竟是这般财迷。” 落摇:“……” 她回过味来了,也跟了一句:“是啊,我以前有这么财迷吗?” 沐浴过后,落摇也整理好了心情,她走向了犹如白昼般明亮的逍遥阁正殿。 殿中依旧是那般陈设,屏风竹影绰绰,夜清一袭如墨般浓重的玄衣,与肤色对比鲜明,他斜靠在罗汉塌上,左手拿了个书卷。 落摇行了礼:“陛下。” 夜清瞥了她一眼:“坐。” 落摇只得坐到了旁侧的扶手椅上,等着这位帝尊忙完——也不知道是忙什么,瞧那书卷也不像什么公文。 他是故意晾着她吧? 毕竟她昨晚说了那样狂妄的挑衅之言。 落摇这么一想,反倒不急了。 晾就晾呗,只要她不觉得自己被晾着,被晾着的就是别人。 扶手椅旁有个小方桌,桌上摆了一盏茶和两碟茶点。 原先的落摇肯定是留意不到这些的,近几日不知是怎么了,先是对灵石有了莫大的兴趣,而后又对浴房颇有挑剔,如今……竟又觉得这白白糯糯的点心很是诱人。 “咕噜!” 安静的主殿中,这声肚子叫清晰得像是打雷。 落摇脸颊泛起红晕……丢、丢死人了! 夜清握着书卷的指节微凸,他视线依旧落在书卷上,声音淡淡的:“白藏给你准备的。” 落摇一愣:“鬼圣先生……” 夜清打断道:“多此一举。” 说罢他继续看书卷,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 落摇也不想和他说话,她看向方桌上的茶点,脑中浮现出有过几面之缘的鬼圣白藏。相较于冷冰冰的魔尊,鬼圣要温和得多,尤其是他下山接她时,分明就是一位同辈师兄的模样,并无上位者的压迫感。 落摇没记错的话,白藏可比夜清年长多了,两人对比……后者到比前者还老气横秋。 唔,只是气场。 样貌上……咳……小遮是见过大世面的伞,被它说好看那是真的三界少有。 若是往常,落摇并不会碰这茶点,一来她对食物没太大兴趣,若是饿了,荷囊里也有玉露;二来这不合礼仪,总归是面对着魔域的帝尊,不好太过造次。 然而此时的落摇,偏要吃了这白糯糯的茶点。 她不想喝玉露茶,只觉这茶点白白软软,瞧着清甜可人,让人食指大动;她也不想讲什么礼仪,昨晚都撕破脸了,终有一战的人,客气什么。 落摇眼尾瞄了眼夜清,见他看都没看过来一眼,也没有要让她汲取幽荧的意思……鬼知道还要等多久,先吃了! 茶点比她想象中还要美味,刚一入口她就眼眸微睁,面上难掩惊喜。 她喜欢人间界的白玉糕,曾意外吃过一次,不过当时的她只觉滑嫩爽口,并没太清晰的味觉感受,如今只觉微甜融入舌尖,瞬间填满口腔,浓浓的喜悦犹如实质般游走全身,横扫一整日的疲乏,周身都是畅快。 “嗯……” 落摇在心中赞叹不已,把鬼圣先生给好生夸了一番。 夜清虽未看她一眼,隐在书卷下的唇角却极轻地弯了一下,可也只是一下,又很快落了下去,黑眸中是更深的幽暗。 啪嗒。 书卷被放下了。 落摇抬头望过去:“陛下忙完了?” 夜清看向她,说道:“明日起,我会化作一名‘少鬼’,入三界书院修行。” 落摇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少鬼”是鬼族中最末等的品阶,相当于仙族的从四支。 堂堂魔域帝尊,居然要化作一个小小“少鬼”? 落摇:“陛下想留在三界书院的话,可以像鬼圣先生那般……” 夜清:“给人授课?你觉得我能授什么课。” 落摇:“……” 她脑中闪过了两人初遇时,他一手捏爆数位高等魔族心脏的画面。 的确不太适合授课。 夜清忽又盯着她,道:“或者,随我回不欲宫。” “不!”落摇立马道:“我不离开三界书院。” 夜清对此并不意外,他继续道:“我会以学生的身份入三界书院,至于每月的学分,你负责。” 落摇:“啊?” 夜清:“有问题?” 落摇:“……” 夜清:“不想待在三界书院的话,回不欲宫。” 落摇:“没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 落还真忽略了这一茬,她需每日汲取幽荧之力,就得每日与夜清相见。 要么她跟夜清去魔域的不欲宫,那里是魔尊老巢,她就真成任人宰割的羔羊了。 要么夜清留在三界山,他肯定不会去授课,看样子也不想正经修行,于是修学分的大山压到落摇身上了。 落摇想留在三界山,不只是这里相对安全,更是因为她想寻其它的续命法门。 罢了罢了,不就是一百学分吗……她负责! 落摇心刚落下来,就又怦地一颤。 这感觉太熟悉了,是幽荧之力。 熟悉归熟悉,落摇却没有丝毫要适应的意思,甚至感官更敏锐了——这人怎么一声不吭就放出幽荧之力了! 第21章 难自控 夜清坐在罗汉塌上,倒是方便了落摇。 她起初还能清醒,想着自己不能太过孟浪,眼前这人一副冰清玉洁的不情愿模样,她也不想上赶着欺负人,只想尽可能收着,赶紧汲取了幽荧之力,就…… 哪成想,她这一丝丝清明,在靠近他后散了大半,自己别说收着了,动作堪称蛮横地拽住他衣襟,将他往自己这里拉了一把。 夜清黑眸闪了闪。 落摇心又怦地一跳,这人生得可真好,身上的气息也极好,比方才那茶点还要清甜三分。 想到这,落摇越发忍不住了,更要命的是,夜清竟侧过头去,主动暴露了雪白的侧颈。 落摇:“……” 她俯下身时,满脑子都是酣畅淋漓,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有只手按在自己腰上,死死扣住。 夜清? 怎么可能。 他只会一拂袖把她赶到逍遥阁外数十米。 落摇迷迷糊糊的,直到幽荧之力散去,她神台陡然清明,可五感却更加敏锐了。 她很清楚自己是以何种姿势靠着夜清…… 两人的衣衫一黑一白,暧昧的纠缠在一起;她的手按在他胸腔上,隐约能隔着薄薄的衣衫,触碰到结实的轮廓;她还在咬着他的侧颈,周遭是淡淡的清冽气息,隐隐透着一缕甜意,像是在冰天雪地里融了一滴雪蜜,恰到好处的清甜。 鬼使神差的,落摇的舌尖在他的伤口上轻轻碰了下。 夜清陡然僵硬了身体。 落摇也是一激灵。 她做了什么! 落摇慌忙起身,根本不敢去看夜清,开口解释道:“那个 ,我许是有些饿了,方才的茶点很好吃,我一时昏了头,竟……” 意识到这话更不对劲,落摇又改口:“我不是说陛下是茶点,只是陛下肤色雪白,触感细滑,我……”好家伙,越说越乱了! 她话没说完,再回神时已经站在逍遥阁外数十米,吹着冰天雪地的冷冷夜风了。 落摇:“……” 小遮:“……” “那个,我真不是故意的。” “小遮明白,主人只是饿了!” “……” “谁让他生得那般冰肌雪肤,惹得主人食指大动,一时没把持住,这才……” “停!” “好的,主人。” 落摇揉了揉眉心,只觉满脸的热气在冷冷寒风下的吹拂下都久久不能退散。 小遮又冷不丁冒出一句:“可惜主人没瞧见,他耳朵尖泛红的样子,像雪地红梅般好看……咳,好吃。” 落摇:“………………” 完了,这显得她更像个毁人清白的孟□□了! 说起来,同在魔域,魔族怎么和妖族差别这么大? 第24节 这位帝尊也太纯情了! 让人下不去手。 嗯,她是说,未来终有一战时,会下不去手。 落摇吹着冷风走回锦书院,好歹平复心情,忘了那满室旖旎。 按理说,以落摇如今的修为,不该想睡觉,她的灵脉越发清晰,这拟化出来的竟像极了她原本的,用起来熟稔通透,毫不滞涩。 她的修为与日俱增,哪怕不用至阳之力,也至少是个“正仙”水准。 一位“正仙”的话,无需每日睡眠,隔三五日睡一觉足以。 可她今日却很想睡觉,倒也不是累到困乏,而是想躺到被褥间,让身体感受下松软的床榻,让神识慢慢放松下来,感受下夜的寂静与安宁。 这般想着,落摇已然脱了外衣,换上薄衫后赤脚上床,躺下后她愣了愣。 “小遮,这床榻好硬。” “……” “被褥一点都不松软。” “……” “这黑白床帘,像送葬的。” 小遮默了默,幽幽道:“主人,这些都是需要灵石的。” 落摇也沉默了,半晌后她翻个身,道:“年少不知灵石好,错把丹药当成宝。” 卯时是真的早,三界山这边的日出时间比人间界还要晚一些,这个点醒来,和深更半夜没什么区别。 落摇睡得挺好,隐隐约约还做了个梦,至于梦到了什么……嗯,那茶点真好吃,让她念念不忘,也不知万象峰的铺子里有没有卖的。 哦,有的话她也买不起。 毕竟是鬼圣白藏准备的吃食。 落摇慢腾腾起床,简简单单洗漱,因着晚点要去炼器坊,她挽起长发,随意扎了个高马尾。 镜中人穿着暖白色长衣,束腰和发带都是从四支才用的青色,朴素中透着清朗,尤其是长发束起后,露出修长的脖颈,更觉爽利。 芍深捏的这张脸很不错,虽不及落摇的原貌——她毕竟是青伏和烛照的女儿,有那样一对父母,想生得难看些都做不到——却也是仙族中的佼佼者,尤其是那双眉眼,细细看的话,竟隐约有些像原本的落摇。 落摇刚出锦书院,就见一道白影快速闪过,眨眼进了逍遥阁主殿,若非落摇有了灵脉,还真看不清楚,她道:“鬼圣先生?” 小遮眼尖得很:“是他。” 落摇:“这是出什么事了,如此匆忙?” 小遮自是答不了,落摇也无意去干涉魔域的事,只当没看见了。 逍遥阁中,白藏心急火燎地冲进主殿,他从夜清上三界山那刻起,就知道肯定会出事。 这阵子魔域很不太平,原本被震慑住的“真魔”又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刺杀夜清。 三界山并非铁桶一块,上山的门槛又低,对于擅伪装的修者来说,轻而易举就能潜伏进来。 白藏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这么快就潜上长生峰,发动夜袭。 主殿面无全非。 原本清雅幽静的逍遥阁此时遍地污血,魔族的血液趋向于黑色,只隐隐会透出些许红光,此时扶手椅都成了木头渣子,那方罗汉塌也沦为一地粉齑,地上倒着六具尸体,看样貌是三界山的学生,以魔族的手段,想必是对这些身体进行了夺舍。 血污蔓延,空气中尽是肃杀之气,白藏赶紧捏了个屏障,遮住这滔天的煞气。 “陛下!”白藏匆匆行了个礼,这才看向立在竹影屏风前的夜清,他身上衣裳浮动,萦绕了一层薄薄的黑雾,映得肤色如冷月,一滴滴黑红色的血液顺着他垂落的指尖滑下,落在地板上时,瞬间腐蚀出了一个深深的窟窿。 白藏心一紧:“您受伤了?” 夜清左胳膊一动未动,神态寡淡:“无碍。” 白藏却是心惊肉跳,他追随夜清数百年,对他的实力一清二楚,别说这六个高阶魔族了,哪怕是六十个,也未必能伤到他分毫。 即便魔髓离体,夜清苏醒后的这二百年,依旧杀伐果决,面对“真魔”的挑衅,一直是来多少杀多少,如全盛时那般轻松。 怎么今日…… 白藏忽然明白了:“是因为陛下的幽荧之力被那位……” 夜清瞥了他一眼。 白藏闭嘴了。 失去魔髓后,夜清这二百年来靠的便是体内的幽荧之力。 幽荧之力源自魔域最深处的幽荧深渊,寻常人别说碰一下了,看一眼都会万念丛生,堕落成魔。 夜清诞生自幽荧深渊,生来便能使用幽荧之力,只是没了魔髓后,他无法再向深渊汲取,只能消耗体内储存的幽荧之力。 无法汲取,不断消耗,哪怕存得再多,也有用空的时候。 更不要提如今还有个神族小帝姬,日日从他体内汲取。 这小帝姬汲取的幽荧之力只怕是相当多,之前二百余年,夜清杀了那么多入侵者,也未曾受过伤,这才任她取了三回,就…… 夜清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她体质特殊,拟化灵脉时费了些幽荧。” 白藏这才松了口气:“那还好,要不这二百年任她汲取,也太过耗损。” 夜清无意多说,视线落到了地上的尸体,说道:“处理干净。” 白藏:“属下明白。” 顿了下,他又请示道:“陛下,魔族近日这般躁动,可是有人在幕后指使?需要属下派人去查一查吗?” 夜清眼底闪过一丝讥诮,冷淡道:“不必。” 白藏敏锐捕捉道:“陛下已知晓那幕后之人是谁?” 夜清透过窗户,看向了锦书院的方向:“他迫不得已将她送到我身边,又怎会甘心。” 白藏一怔,那名字在嘴边呼之欲出。 夜清微微抬眸,穿过大开的阁门,看向山下。 白藏也顺着看过去,他起初没发现什么,调动神识后,隐隐看到了那竭力收敛的红色妖气。 “朱厌?”他竟难得的遮掩了妖气,白藏费了些力气才分辨出来,“他怎么会来长生峰。” 夜清眼睫低垂,周身气息更冷了些。 白藏身为长生峰的峰主,又久居此地,对这边的阵法了如指掌,他随手捏个水镜,镜面波光粼粼,很快就呈现出山下的光景。 只见一身暖白长裙的少女,几步跃下台阶,她束起的发尾在空中荡漾,露出了清丽修长的后颈,那向着朱厌而去的背影轻盈如虹,如同照亮深夜的那抹灿烂朝阳。 白藏一眼认出:“小帝姬?朱厌是来找她的……” 夜清手指弹了一下,水镜破碎,山下的光景也随之消失。 第22章 往日乱 白藏大气不敢出,也不敢问。 夜清已然离开,白藏捏了个诀,换来“小鬼”收拾这满屋子的尸身血污。 白藏一边看着“小鬼”忙碌,一边忍不住向山下张望,他倒是没再捏水镜,可也止不住满心的好奇。 这算什么事? 陛下不顾自身安危给她拟灵脉。 她才刚刚恢复了一点,就去找旧爱叙旧情了? 东神帝姬和妖族太子的事,当时在魔域可是传得沸沸扬扬。 虽说东神帝君出手,压制了那些风言风语,使其没在天界、人间界传播,但魔域高层却是流传甚广。 白藏虽身处三界山,但一直和魔域有联系,所以也听闻了此事,他当时没太上心,只当是八卦杂谈,听得饶有兴致。 那位东神山的小帝姬,继承了母亲血脉,实力很是强悍,年纪轻轻就闻名三界。 也不知她是怎么与朱厌相遇相识的,只知道她流连妖皇宫,与其厮守十三年,浓情蜜意到忘乎所以。 可他俩身份太过悬殊,且不提大战才结束不久,单单是妖族和神族的种族差异,都足以成为横在两人之间的天堑。 妖族可没有忠贞如一的概念。 神族却是三界六族中最忠诚的种族。 朱厌若真与她走进鸿蒙树,那注定是一对惊天动地的怨偶。 朱厌生性使然,一定会背叛她。 那东神山的小帝姬,可不是好惹的,且不提身份贵重,单单是她那一身修为,都足够引来妖皇忌惮。 后来…… 小情侣自然是分开了。 东神帝君亲自把女儿接回神山。 妖皇也拎走了朱厌,对他进行了一番语重心长的教育,诸如那小帝姬不过区区一百岁,尚且不知情爱为何物,切莫再去招惹;诸如那神族个顶个较真,寿命还奇长无比,你总不想一生只有一个人吧…… 白藏对这些颇感兴趣,后来还继续打听了一些—— 听闻那朱厌竟追到了东天门,可惜东神帝君一道神光落下,逼得他重伤回了魔域。 听闻那小帝姬在赤鸦宫中日日夜夜思念朱厌,荒废了修为,落魄了神魂,自此不见任何人。 彼时的白藏,只觉得年轻真好,有挥霍的资本,可以为了情情爱爱不管天不顾地,一身天资都给嚯嚯没了。 哪成想,白藏这戏看着看着,竟演到自个儿眼前了。 小帝姬与旧情人重逢续旧爱。 他家陛下千里迢迢来到这三界山上,又是送万顷琉璃,又是给幽荧之力,说是二百年后借她去鸿蒙树取魔髓,可这小帝姬万一提前入了鸿蒙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白藏心思细,总觉得这其中有隐情—— 陛下似是早就认识这位小帝姬了。 第25节 何时认识的? 白藏忽地想起一事,他连忙起身去翻阅往年留下的资料,直直翻到了二百年前…… 彼时,沉睡百年的夜清正要从幽荧深渊苏醒。 东神小帝姬也刚好是那时候入的魔域。 难道他们在那时遇到过? 虽说小帝姬一副没有记忆的模样,可记忆这东西,并不靠谱。 一来可以篡改,二来一旦隐瞒身份和样貌,见过也是没见过,尤其是陛下当时有万顷琉璃,扮做另一个别人是极容易的。 不会吧不会吧…… 白藏脑洞大开,难道东神小帝姬最初遇到的是陛下,后来弄错了他的身份,反倒在妖皇宫和朱厌纠缠不清…… 这太过耸人听闻,白藏脑补得头皮发麻。 “不可能。”白藏拼命摇头,心里喃喃着:“陛下没必要扮做朱厌,况且陛下对那位用情至深,为她差点掀翻天界,又怎会在短短一百年后就……” 等等! 白藏意外碰到了更加惊悚的事。 三百年前,那位消失了。 三百年前,东神小帝姬诞生了。 这…… 不会有什么关联吧…… 落摇可算见着了朱厌。 他难得低调,穿了身暗红色的衣裳,质地散漫轻浮,领口松松垮垮,束腰斜斜挂在腰胯上,这么个随性穿法,偏偏还显得身高腿长,足以见得他的身材优势有多大。 太阳要出未出,天边映出了一层薄薄的光,让这一处丛林影影绰绰,倒是个很不错的幽会之地。 ——朱厌挺会找地方。 落摇面无表情地点评。 她在打量朱厌,朱厌也在打量着她。 这小女仙穿着从四支的衣裳,腰间别了把破旧的油纸伞,乌发束起,露出小巧的脸庞,神态间多了丝飞扬,比前几日更显活力四射。 这般由远及近,有那么一个恍惚,朱厌竟真像是见着了她。 那个以伞化剑,满身杀气,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东神帝姬。 朱厌嘴角微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有何贵干?” 落摇开门见山道:“你别缠着银索了,他不是你要找的人。” 本以为说出这句话,朱厌会神态大变,哪成想他还是这副慢悠悠的样子,反问她:“你知道我在找谁?” “知道。” “说来听听。” “东神帝姬。” 朱厌嘴角笑意更深,神态却依旧不见惊讶,他继续说道:“这不算什么秘密,我找她近二百年,大半个魔域都知晓此事。” 落摇懒得听他说那些有的没的,直接道:“我说了,银索不是她,你认错人了。” 朱厌:“那银索是谁?” “一个从四支的男仙。”落摇故意在“男”字上加重语气。 朱厌反问她:“一个从四支的男仙,会有那铺天盖地的至阳之力?” 落摇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原本住他隔壁,那日我想测试……嗯,一个法器对至阳之力的遮掩效果,所以站到了他的寝居外,哪成想让你误会了。” 她无意对朱厌隐瞒身份,坦荡荡承认了,也解释得足够清楚。 朱厌盯着她:“所以说,你才是东神帝姬。” 落摇:“对。” 朱厌笑了:“至阳之力呢?” 落摇:“……” 朱厌:“你既是东神帝姬,不如让我看看你的至阳之力。” 落摇一时哑然。 有琉璃瓶子在,她满身的至阳之力被遮了个明明白白。 她也无法释放,这幽荧拟化的灵脉,并不能承载至阳之力。 朱厌看着她:“做戏要做全套,你既想扮做东神帝姬,好歹要有点至阳之力。” 落摇一愣,跟不上他的脑回路:“我干嘛要扮做东神帝姬?不对,我就是……” 她话没说完,周围的树木忽地肃静,紧接着万千树叶化作密密麻麻的短刃,向着她急射而来。 朱厌是水木双修,操纵树木的能力出神入化,这一招“万叶化刃”,落摇早有耳闻。 他怎么忽然袭击她? 落摇反应极快,她一跃而起,避开了万剑穿心,朱厌一个闪身,手中木刺直迫她心脏,落摇掌心灵力涌动,撑起了一个灵盾,挡住了他的致命一击。 “身手不错。”朱厌收手,笑吟吟地与她在半空对望,“可惜我的小帝姬神骨受损,没你这番能耐。” 落摇:“………………” 第23章 白夜现 朱厌悠哉哉道:“你是她的随侍?东神帝君安排你跟来的?好生保护她即可, 不必多此一举,我与她朝夕相处十三年,哪会分不清楚?她别说化作男子, 便是扮做一块石头,我也认得出。” 落摇:“………………” 认得出个鬼。 妖族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大聪明。 落摇被他气得说不出话。 朱厌只当她被看破后恼羞成怒, 心情颇佳道:“劳烦你给东神帝君带个话,我既来了三界山,便是一心一意对她, 绝无二心。” 落摇听得后脊梁发麻, 心想爹爹才不会信你的鬼话,爹爹只是实在没招, 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落摇深吸口气, 道:“言尽于此, 爱信不信。” 朱厌笑眯眯看她。 落摇顿了顿, 又道:“银索是无辜的, 你日后莫要迁怒于他。” 朱厌:“我怎会迁怒于她?这二百年我日日反省, 只想好生弥补, 她做什么我都是甘愿的。” 鸡同鸭讲! 不可理喻! 落摇拂袖离去! 回了锦书院,落摇早膳吃到一半, 又忽地撂下筷子, 没好气道:“朱厌是不是有病!” 她越想越气, 食不知味。 她好生和他坦白身份,哪成想他居然不认。 小遮小声道:“那个……朱厌他素来多疑。” 落摇努力平复着情绪:“也是。” 朱厌那性子,她也明白。 他身为妖皇最小的儿子, 却赢过了一众哥哥姐姐, 靠的不只是高深的修为。 生在那样的环境, 朱厌生性多疑, 谁都不信。 他无法相信送到眼前的事实,只相信自己查出来的。 落摇直白告诉他,在他眼里反倒成了一场拙劣的谋略。 偏偏落摇又没法自证,更加重了他的疑心。 落摇这一番误打误撞,别说袒露身份了,只怕自己真释放了至阳之力,朱厌都难以相信。 朱厌骗人骗久了,反倒无法相信旁人会这么轻松地说真话。 分明是一件简简单单的事,在朱厌那里,成了阴谋。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落摇想通这些,也懒得生气了,说道:“先这样吧,若朱厌事后迁怒银索,我再出手护他。” 小遮道:“那主人得快些弄到一把伞剑。” 落摇:“明白。” 想从朱厌手下救人,只靠那些个小法诀是不行的,她需要一把伞剑,哪怕是“豆芽菜”,好歹能让她施展术法。 今日起太早,距离传送阵开放还有一会儿。 落摇做到桌椅前,翻看之前命相六十四解的笔记,为接下来的三十六外命打基础……她看着看着,忽觉一阵沁凉,抬头时看到了窗户边的黑纸鹤。 黑纸鹤骄矜地停在窗棱上,不肯踏进房屋。 小遮说它物似其主,倒也不假。 落摇嘴角弯了弯,伸手去碰它,黑纸鹤展开,里面竟空空如也,一个字都没有。 小遮:“这什么意思?” 落摇将黑纸举起,放在竹灯下细细看了看,本以为是用黑墨写的,显不出字,哪知透着灯光看半天,也看不到丝毫痕迹。 小遮纳闷道:“哪有给空白纸鹤的?” 第26节 落摇略作斟酌,莫名懂了,她回信问道:“陛下今日入学?” 黑纸鹤来得倒是快:“嗯。” “不知入学后该如何称呼陛下?” “白夜。” “我上午有事,下午再陪你选课,可好?” “不上课。” “那行,我们去试练塔做高阶任务。” “动静太大。” “你别出手,交给我就行。” “好。” 他俩来来回回的纸鹤通信,直把小遮给看得一愣一愣的。 一个空白黑纸鹤,主人就懂他心思了? 一页纸最多不过四个字,主人也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哪是才相识几日的模样,分明是认识了几百上千年的故交挚友! 小遮:“主人!” 落摇:“?” 小遮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它跟了她整整三百年,哪会不知道她与夜清素未相识……于是,它从质问变成了慨叹:“这难道就是……亲着亲着便心意相通了吗?” 落摇:“???” 小遮:“你和他每夜亲密接触,简单来说就是亲着亲着……” 落摇差点没掐灭了这小火苗:“住口!” 一回生二回熟,落摇径直去了炼器坊。 蔡工头见她来了,喜上眉梢:“正等你呢!” “师姐早。”落摇脱了外衣,换上更便捷的工服,轻松拿起了那重重的打铁锤。 蔡工头饶是昨日见过,此时也是眼睛一亮:“人比人真是没法比,你这手腕瞧着比我还细,哪成想力气比我还大!” 落摇:“我毕竟是体修。” 蔡工头:“这里的体修多了去了,像你这般纤细瘦长还力大无穷的,从未见过。” 落摇眨眨眼,道:“实不相瞒,我是服用了美颜丹,等药效散了,我一身腱子肉能吓死师姐。” 蔡工头被她逗乐:“你若买得起美颜丹,还用到我这来打铁?” “师姐,人不可貌相,万一我是那来体验生活的大小姐呢。” “人家大小姐想体验生活,顶多去开铺子,哪有你这样撸袖子打铁的!” 她俩说说笑笑间去了打铁房,角落里几个妖族大汉不怀好意地盯着落摇。 蔡工头额外喜欢这小女仙,人美嘴甜还力大无穷,去哪儿找这般有趣的小师妹,她乐意多给她些补贴,便道:“你要学分不?” 落摇诧异:“师姐这里也能修学分?” 蔡工头:“当然!炼器可是人族的主业之一,自是有学分的。” 落摇饶有兴致地问道:“是按日常任务给学分吗?” “这样吧,工钱你照领,我每日再给你记上三个学分。” “多谢师姐!”落摇又道,“我这个月学分满了,可否记到我朋友身上?”再去转移学分的话,还有手续费,这样更轻省。 蔡工头:“行,你晚点带朋友过来就行。” 虽说只有三学分,但不要白不要。 别看现在只值三十灵石,等到了月底,三百灵石都未必买得到。 落摇也没急着给夜清送信,而是先把手头的活计做好,酣畅淋漓地打铁一整天。 结算工钱时,蔡工头直夸她能干,原本该是二百灵石,硬是给她抬到了四百灵石外加说好的三个学分。 落摇先送了个纸鹤出去。 长生峰上,白藏正给夜清汇报昨日那几个偷袭人的身份……就见一个白色小纸鹤飞了进来。 白藏噤声。 夜清隔空点了纸鹤,本以为是文字,哪成想少女清甜的声音响在了空茫的峰顶:“劳烦陛下来一趟万象峰,我这里有三个学分给你。” 白藏:“???” 什么鬼,三个学分是什么玩意,怎么敢让…… 夜清起身道:“我去一趟万象峰,魔域的信笺,你看着处置。” 白藏先是一愣,而后应道:“是。” 直到身旁无人,幽幽冷风袭来,白藏才慢慢回过神…… 等等,陛下去哪儿了? 万象峰? 去干吗? 不会是取那三个学分吧! 长生峰顶,鬼圣白藏在风中凌乱。 落摇专程去接夜清,她想过他会变幻容貌,甚至还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担心自己认不出来。 然而,这顾虑十分多余,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万象峰财大气粗,有多处传送阵,挨近炼器坊的这个传送阵前没什么人,偶有一两个妖族路过,也都诧异侧目,却又在看清后快步离开。 落摇一眼就看到了夕阳下一袭黑衣的男子。 他站在薄薄夕阳下,身量高瘦,有着鬼族特有的缥缈空幽,肤色哪怕在潮红残阳下也显得冰冷透白,长发只松松绑了个缎带,发丝垂在脸庞,意外柔和了凌锐的眉眼,让那强烈的压迫感骤降,透出了些许少年气。 说起来…… 夜清的年纪其实很小。 他生于幽荧,年龄尺度的衡量方式应该与古神相当。 神族的三百岁相当于人族的十七八岁。 古神的六百岁也相当于人族的十七八岁。 这么算…… 他俩其实同龄? 落摇心下莫名松快,只觉眼前这扮做“少鬼”的魔尊,越发无害。 “白夜?” “嗯。” 落摇几步走近他,细细打量半天,又忽地靠近了,压低声音道:“你这模样也太好看了,路过的妖族瞧见都忍不住多看几眼,你既已幻化模样,何不让自己丑一些?” 夜清:“……” 落摇意识到自己说得太直白,有沉迷美se似的嫌疑,改口道:“那个,我是说……就大众审美而言,你这脸太惹人瞩目了,不符合我们从四支和少鬼的低调气质……” 她话没说完,夜清垂睫看她:“你来。” 落摇:“啊?” 夜清拿起她的手,放到自己面前:“你可以调整。” 落摇这才懂了他的意思,他这幻化术实在厉害,竟可以任由她的拨弄来肆意改变容貌。 “那个……”落摇只觉指尖发烫,嗓音也有些干涩,“我们换个地方。” 夜清:“嗯?” 落摇别开视线,说道:“这里只是人少,又不是没人,你这脸变来变去的,想吓死谁。” 说罢,她拉起夜清的手,带他去寻一个偏僻之处。 万象峰上建筑林立。 约莫是峰主的喜好,这位出身自人族首富之家的大小姐,来了三界山上,也保持了惯有的风格,将这峰顶打造成了人间界的繁华地,建筑风格都和富庶的京华城如出一辙。 落摇拉着夜清,七拐八拐就进了一个无人小巷。 小巷两边是高墙,也不知是什么铺子,足足有三四层楼高,因着商业街的地皮昂贵,楼间距很小,这小巷口也就融纳两三人并行。 巷口中光线昏暗,平日里也未必算得上干净,只是近日刚下过雪,屋檐上堆满雪,墙面冰凌凌的,脚下也是一片白,冷是冷了点,却显得洁净。 落摇松了手,望向夜清:“我看看啊。” 夜清垂睫,一眼跌进她亮晶晶的双眸中。 往事汹涌而至,让他有些许恍惚。 “你太高了。”落摇认真帮他研究,“先让个子矮一些。” 夜清回神,黑睫颤了颤,低低应了声:“好。” 他原本比落摇高了二十多公分,略作调整后,也还是高一些,不过差距没那么大了。 落摇满意点头,这下不用仰头看他了,她又问:“当真让我来?” 夜清:“……” 落摇嬉笑道:“若是不满意,我可不负责。” 夜清忽地握住她的手。 落摇嘴角的笑一僵,她心莫名一晃悠。 夜清的手指没有变化,还是原本的样子,骨骼分明,冷白如玉,明明该是沁凉的,可握着她的掌心竟透着股灼人的热度。 第27节 他拿着她的手,竟直接放到了自己的面颊上。 指尖碰到肌肤,落摇屏住呼吸。 “我不懂这些。”夜清定定地看着她,“你怎样都……” 他话没说完,巷口处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是无礼地吹口哨和调笑声。 “哟,在这干吗呢。” “我还纳闷呢,一个女仙族怎么会去炼器坊赚那份辛苦钱。” “感情是为了养小白脸啊。” 一阵哄堂大笑后,三个身形魁梧的妖族堵在了小巷唯一的出口处。 他们穿着窄袖短打,皆是炼器坊的工服打扮,各个都有七八尺高,又因为是体修,身上肌肉虬结,瞧着很是骇人。 落摇不认识他们,也不清楚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瞧着像是炼器坊的人…… 为首那个她似乎还打过照面。 她有得罪他们吗? 她都没和他们说过话吧。 妖族体修看了看落摇,又看了看夜清,他先是眼底闪过惊艳,细看后又很是鄙夷:“要我说,就该把鬼族驱逐出魔域,这帮家伙毫无底线和尊严,丢尽了魔域的脸!” “人族本就低贱,化成鬼后不仅本性不改,还变本加厉。” “这‘少鬼’生得倒是好看,也不怪这小女仙为他卖力打铁。” “一个男人,自甘堕落,恶心!” 周围空气冷肃,屋檐上的雪花像是被定格了一般,瞬间凝成了锋锐的冰锥。 落摇一个侧身,挡到了夜清身前。 这架势,乍看之下像是她在维护身后的“少鬼”,只有她头顶的小遮在心里大叫——找死啊,这届妖族都胆儿这么肥的吗! 那些妖族浑然不觉,看到落摇这样子,越发来劲了—— “这么宝贝?还护在身后,怎么,怕我们欺负他?” “放心,我们对这种废物没兴趣,之所以在这等你,是想跟你好生说道说道。” “你这小女仙太不讲究,炼器坊那么多人,就你能耐?你一个顶仨,让我们哥几个做什么?” “坊里都像你那么卖力,兄弟们还赚个屁啊,累死算了!” “这样吧,你把这两天赚的灵石交出来,以后别来炼器坊,这事就扯平了。” 他们一人一句,可算让落摇弄明白状况了。 原来是她打铁太卖力,又意外得了蔡工头的工钱加倍,惹恼了他们。 落摇虽说常在人间界行走,可毕竟不是生活在其中,这方面的经历还真不多。 踏实干活还有错?偷懒耍滑的却这么理直气壮?这哪来的道理。 落摇心中窝火,又感觉背后冷意更胜,火气立马散了大半。 她觉知敏锐,知道那冰锥一旦落下,这四人立马血溅三尺。 不能杀人! 在三界书院,不可杀人! 落摇没天真到和魔尊讲“杀戒”,且不提这四人主动找死,便只是无心冲撞了,都有可能丢了性命。 “喂……”那妖族竟还催促了。 冰锥动了下,落摇回身一把抱住夜清,她哪里拦得住他的术法,只能用此举打乱他精神。 果然,屋檐上的冰锥散做融融雪花,因没了支撑而缓缓坠落。 落摇用传音入迷说道:“陛下别着恼,这事交给我。” 夜清:“……” 见他不言语,落摇抬头望他:“你杀了他们,就没法留在三界书院了。” 落摇补充了一句:“你答应过我,不离开三界书院。” 夜清被她这般直勾勾看着,思绪一片混乱。 陈年旧事像噬心的毒蛇一般爬上脑海。 ——他答应过她的事,从未失约。 ——她呢。 夜清心底涌上一阵烦躁:“松开。” 落摇感觉到他的怒意,只当他着恼于那几个不长眼的妖族,赶忙又道:“陛下放心,我也不是好脾气的人,不会任由他们欺负咱们……嗯,陛下相信我,把这事交给我,好吗?” 她声音越说越软,最后两个字更是像幼鸟绒毛般直往人心底挠。 夜清只觉左手上的羽毛指环微微发烫。 落摇眼睛不眨地望着他:“陛下!” 夜清别开视线:“一刻钟。” “好!”落摇眼眸弯弯,松了夜清。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三个妖族体修彻底不耐烦了,径直走进小巷,一个个肌肉鼓起,充满着灵力。 他们完全没把这从四支的小仙和一个区区少鬼放在眼里。 妖族和仙族本就两看生厌,哪怕在三界书院,也化解不了两族间根深蒂固的矛盾。 炼器坊默认是妖族体修的地盘,落摇一个仙族来打铁,还比他们能耐,这哪里忍得了,不给她点教训,以后这些仙族岂不是更蹬鼻子上脸。 想到这,那妖族体修越发火大,一拳砸向了落摇。 这一拳力大无穷,石头都能成粉齑,眼前这小女仙若是不躲,必然重伤倒地。 砰地一声闷响。 那妖族的一拳被一只白皙的手拦住了。 那手纤细柔美,软如柔夷,本该像糯米糕般绵软,此时却足有千斤重,她不仅拦下了妖族那巨大的拳头,还迫得他使不上力气。 这小女仙…… 修为了得! 他们四人见识过落摇打铁的模样,倒也没有轻敌,知道她不似表面这般柔弱,而是个力气不菲的体修,只是没想到,她居然能生生用手掌拦下那一道“虎虎生威”。 妖族动弹不得,咬牙道:“一起上!” 后面三个妖族也冲了过上来,他们四人联手,不信制服不了一个小女仙。 落摇不仅没退,反而上前一步,她手腕用力,给比她高了两个头的妖族体修来了个后空摔。 冲过来的妖族显然也没想到她有这样的蛮力,竟被齐齐砸中,东倒西歪。 落摇虽说是体法双修,但她主要是强化身体来承载至阳之力,没怎么费心研究过近身格斗,这一块偏弱,可再怎么弱,收拾几个低等妖族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她先给为首的妖族一脚,直把他踩得口鼻喷血,又拎起旁边一个相对瘦小的妖族,把它当武器锤向另外两个。 一时间,四个妖族被锤得惨叫连连。 小遮看得直摇晃,它要不是怕夜清,早就摇旗呐喊了。 这才是它的主人! 它的主人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一刻钟后,四个妖族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跪地求饶。 落摇俯身看着他们:“灵石。” 四人一愣,而后反应过来了,赶紧把身上的灵石一股脑倒出来。 落摇:“滚。” 四人屁滚尿流地逃出巷口。 小巷中归于平静,落摇略微松了口气,总算是没闹出人命。 夜清:“麻烦。” 落摇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说道:“不麻烦,妖族向来欺软怕硬,我这次打服了他们,他们定不会再来找事。” 夜清声音又冷了些:“你对妖族很是了解。” 落摇一时哑然。 夜清不想听她那些风流事,道:“去哪领学分。” 落摇:“就在炼器坊,跟我来。” 等出了巷口,落摇才想起:“对了,你的脸。”被那几个妖族打岔,她都忘了帮他重新幻化容貌。 夜清:“不弄了。” 落摇:“也行,只要个子矮一些就好多了。”只是美了点而已,至少不气势压人。 两人并肩走着,夜清目不斜视,落摇时不时瞄他几眼。 真奇妙。 个子矮下来后,危险度锐减,再加上他敛了周身修为,这冰肌雪肤的少年模样,何止无害,甚至有种青竹般的脆弱感。 落摇这人是典型的“欺硬怕软”。 哪怕知道夜清这副模样是表象,骨子里还是那个杀伐果决的魔尊,也让她忍不住卸下心防。 “你方才……”落摇忽然笑道,“没想杀他们吧。” 夜清身形一顿。 落摇用传音入密道:“陛下若真起了杀心,我哪里拦得住?” 第28节 落摇方才也是着急了。 感受到冰锥后,立刻挡到了夜清身前。 可事实上,以魔尊的修为,想要斩杀那几个妖族体修,哪会让她有所察觉。 手都不用抬,动动念都够他们倒地不起了。 之所以会让落摇察觉,只有一个可能——夜清没想杀人。 当然,落摇也知道夜清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他只是…… 落摇温声道:“陛下是重诺之人。” 夜清依旧冷冷的:“又如何。” 落摇知道他这话的意思。 说来也是奇妙,夜清寡言少语,可每次只给几个字,落摇也明白他在说什么。 比如这句“又如何”…… 含义着实不少。 他重诺,不需要同她立下心誓,让她汲取幽荧之力,帮她拟化灵脉,也答应了留下三界书院。 可是,又如何? 二百年后,落摇会带他去鸿蒙树取魔髓吗? 落摇原可以违心许诺,糊弄过去。 他们总归是不两立,互相利用的关系,倒也不必那么真诚。 可偏偏落摇开不了口,甚至还给了句:“此事不只是与我有关,我实在是没法给你承诺。” 夜清目中闪过讥诮。 落摇讪讪道:“如果是我取了你的魔髓,我定会还于你,可母亲……” 她话没说完,夜清忽然站住脚步。 落摇回头看他:“陛下?” 夜清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冷冰冰道:“没让你还,我只要入鸿蒙树。” 落摇隐约觉得这话有点问题,尤其是前半句——怎么说得像是她取了他的魔髓——不过这念头也就一闪而过,她只当夜清是言简意赅到语义都出问题了。 落摇认真想了想,还真给他承诺道:“倘若这二百年,我们一直在三界书院,那我五百岁命格大成之日,定带你入一回鸿蒙树。” 说着,她又谨慎地补了一句:“若是我提前寻到‘三相’之人,还是可以在命格大成后带你……” 夜清忽然开口,突兀打断:“学分。”声音冷冰冰的,堪比寒冬腊月。 落摇瘪瘪嘴,在心里嘟囔了一句:“阴晴不定。” 落摇也搞不懂自己哪儿惹了夜清,明明聊挺好的,她都认真给他承诺了,结果这人又面如冰霜、冷若寒冬了。 好在,炼器坊离着不远,这会儿又都下工了,除了正在结算的,坊里留着的人不多。 万象峰上寸土寸金,想住这儿可不容易,大家要赶回宜居峰的话,就得靠传送阵,否则一个传送符花出去,半天白干了。 蔡工头看到落摇便眉开眼笑:“接到朋友了?” 她刚说完就瞧见了落摇身旁的黑衣少年,她一愣,而后又眨眨眼,半晌才蹦出一句话:“小落,你朋友……” 落摇生怕蔡工头不小心惹了这位化作“少鬼”的魔尊,赶紧接话道:“蔡师姐,这我朋友,一位‘少鬼’,名叫白夜。” 蔡工头好不容易挪动视线,看向落摇道:“居然是鬼族,你俩以前是旧识?” 从四支的仙族多是人族飞升。 鬼族也都是人族执念不散而化。 而正常情况下,仙族和魔域的人界限分明,按理说不会成为朋友,除非两人早在人族时就认识。 所以,蔡工头才会这样问。 落摇想了下,应道:“嗯。” 也算旧识了,入学前在竹林的金潭中就认识啦。 蔡工头表情颇为复杂,她还是公事公办道:“白夜师弟,劳烦玉牌给我一下,我帮你记上学分。” 三个学分入账,落摇深感任重道远。 一天三学分肯定不行,这个月还剩下不到二十天,她得赶紧去买伞剑,下试练塔刷高级任务。 落摇正欲带着夜清离开,就听蔡工头道:“对了,小落,你跟我来一下,更衣室里落了个东西,看看是不是你的。” 落摇眨眨眼,她听出蔡工头的意思,是想支开夜清,单独与她说话:“好,我去看看。” 她先应了蔡工头,又转身对夜清说:“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回来。” 夜清一言不发。 落摇实在不放心,声音放软道:“就一会儿,一小会儿……嗯,我带你去个安静地方,那边肯定没人。”她对炼器坊还是熟悉的,尤其这会儿都下工了。 旁观的蔡工头:“……” 这可爱小女仙,栽了啊! 安置好夜清,落摇才跑过来找蔡工头:“师姐,有什么事?” 蔡工头还是领她去了更衣室,当然没什么遗落之物,而是开门见山道:“那‘少鬼’是因你而化鬼?” 落摇愣了愣,答不上来,毕竟那压根不是什么“少鬼”,而是魔尊。 蔡工头:“你糊涂啊!” 落摇一脸茫然:“?” 蔡萩与落摇虽相识不久,可她打心眼里喜欢她,眼看她根基浅阅历低,忍不住为她操心:“你告诉我,你俩同为人族时,可相恋过?” 落摇:“……没有。” 蔡萩:“他化鬼后先找得你?” 落摇:“是的。” 蔡萩:“他是否同你表明心意,想在三界山上与你朝夕相伴?” 落摇:“……”怎么说呢,还真是但也真不是。 蔡萩直叹气:“你啊,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这三界山上的鬼族可不简单,一个个都是人精,尤其是那些个‘少鬼’,自身没什么修为,又遭到排挤,最爱欺负从四支的仙族,仗着为人时有几分交情,再仗着大家对鬼族的误解,只要盯上个人,做出情深义重的模样,能一直把你吸血吸到死!” 落摇愣了愣,问道:“大家对鬼族的误解?什么误解?” 她一问,蔡萩更觉得她被骗了,语重心长道:“世人都说鬼族是人族死后,执念不灭,经历十八层地狱的淬炼化为鬼族,可其实这只是一小部分,还有很多人族的鬼修——他们为人时就定了走鬼道,修行路数邪门,死后可避开十八层地狱,直入魔域成鬼。 “这类鬼族最是阴险狡诈,他们没有经历地狱苦难,化鬼后很难靠执念修行,于是就动了各种歪歪心思,比如……采阴补阴!” 落摇眨眨眼,被打开了新世界。 她到底是居于神山,哪怕看了无数话本,也终究是纸上谈兵,对于三界六族的了解,很是有限。 书卷上只讲个大概,不会说得这般详细,在落摇的理解中,魔族是修者走火入魔,鬼族是人族偏执化鬼……可事实上,如此庞杂的种族,怎能这般简单概括。 蔡萩道:“那白夜生得如此好看,九成九是鬼修化鬼,他们有组织的,会在人间界专程找样貌姣好的男子,引他们入鬼道……这类型最适合采阴补阴,你啊……这是被盯上了!” 落摇懂了蔡工头的一片好心,明白她是真心为自己着想,只是…… 她郑重道:“多谢师姐告知,我明白了。” 蔡萩:“你也别着急,一点点和他断开就行,以后切记远离貌美的鬼族男子,尤其是‘少鬼’!” 落摇顿了顿,说道:“也不是所有‘少鬼’都这样吧。” 蔡萩:“你又何必拿自己去冒险!” 落摇:“师姐放心,我不会冒险,我与他不是那种关系,我只是觉得……嗯,万一有正常的‘少鬼’,岂不是惨遭池鱼之殃。” 蔡萩:“那也没办法,谁让他生成了一位貌美‘少鬼’。” 落摇同蔡萩道别,走出更衣室时,脑中闪过了相似的话语—— 她怎么总一个人啊。 没办法,谁让她生成了烛照之女。 落摇见到了孤零零坐在阴影中的黑衣“少鬼”,他安静地坐在那儿,身形瘦削,肤冷如月,眉眼低垂间,敛尽世间风华。 偶有人路过,瞧见了先是一怔,而后避如蛇蝎般快步离开。 “陛下。”落摇给他传音。 夜清抬眸,看向她。 落摇:“嗯……蔡工头给我说了‘少鬼’的事,你是故意扮做‘少鬼’的吗?” 夜清:“不是。” 落摇心思一动,又问:“你知道鬼修吗?” 夜清:“不知。” 落摇:“那你知道貌美的‘少鬼’,在三界是备受歧视的吗?” “那又如何。”夜清看向她,“三界中,受歧视的还少吗?” 落摇一想也是,真要说起来魔族最惨,而生于幽荧的夜清,更是从诞生那天起,就被打下了“众恶之源”的烙印。 同她一样,自出生就背负着人言。 夜清:“能走了吗。” 落摇展颜道:“嗯,走吧。” 夜清早受够了炼器坊的味道,起身向外走去,落摇几步跟上,忽又凑近他道:“你想知道,蔡工头嘱咐我什么了吗?” 夜清:“……” 落摇:“她说让我小心点,你是要对我采阴补阴。” 夜清:“……” 落摇笑眯眯道:“真要论起来,好像是我在对你采阴补……” 第29节 夜清:“闭嘴。” 落摇想到了“双修”,耳朵尖一红,不好意思再说了。 等两人到了传送阵,落摇才想起来:“啊,我要去买伞剑。” 她对夜清说:“你先回长生峰,我去一趟武器铺子。” 有了伞剑,就可以去试练塔,蔡工头人虽好,可这炼器坊实在是赚得太少。 夜清站在原地没动。 鬼使神差的,落摇来了一句:“要不,一起?” 夜清:“好。” 还真答应了啊! 落摇这个询问的人,反倒觉得奇怪,一起逛铺子什么的…… 她找补了一下:“嗯,你也可以买把武器,鬼族是用……” 夜清:“不需要。” 落摇:“……” 不需要的话,那您去武器铺子干嘛,总不能是专程陪她买伞剑吧! 第24章 似故人 落摇是问不出口的, 只当这位帝尊有什么别的考量吧。 她起初还有些防备,小心翼翼的,生怕他搞事情。 后来见黑衣“少鬼”安安静静, 不多说不多问甚至不多看后,落摇竟逐渐适应了, 把心思放到了买伞剑上。 今非昔比,落摇的荷囊里是满满当当的灵石。 虽说打铁只赚了几百,可挡不住有人上杆子送。 那几个妖族体修身上的灵石也不多, 估计就是这两日结算的工钱, 一人就五六百左右,可挡不住人多, 四个加一起也有两千多灵石了。 落摇东凑凑西凑凑, 买一把“豆芽菜”不成问题。 至于其他的, 等她赚到钱再说。 落摇目标明确, 就是那把名为“雪尽”伞剑。 这把伞剑虽说被小遮批得一无是处, 可其实就普通修者来看, 是把挺漂亮的伞剑了, 通体雪白色,隐隐缀着六瓣雪花, 光线照过来时会折射出点点银光, 意外迎合了如今的天气。 雪天配“雪尽”。 至于剑身嘛…… 的确细了点。 又细又薄又短, 典型的漂亮有余,实力不足。 落摇的手生得细白纤长,乍看之下倒是很适合这把细剑。 可实际上她体法双修, 力气大得很, 这轻飘飘的“雪尽”, 于她而言像片薄纸。 夜清:“太轻。” 落摇来了兴致, 给他传音入密:“陛下觉得,这里哪把伞剑适合我?” 夜清没有犹豫:“都不适合。” 落摇:“非要挑一把呢。” 夜清:“这把。” 落摇:“为什么?” ——你偏爱白色。 不过这话夜清不会说,他道:“你穷。” 落摇:“……”这么说话是会把天聊死的! 落摇付钱结账,拿下这把“雪尽”后,她口袋里满满当当的灵石又…… 仅剩三十。 一朝回到打工前。 “陛下……”落摇本想说回长生峰,可这传音入密有弊端,脑子想什么就容易先说出什么,“我请客,咱们去吃个晚饭?” 落摇一慌,赶紧说话弥补:“那个,我有点饿了,这传音不经思考……” 夜清:“好。” 落摇:“………………” 还真答应了啊! 虽是落摇开的口,可她真没想到夜清会对“吃晚饭”有兴趣,一时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夜清抬眸,道:“去那家。” 落摇抬头,看见武器铺斜对面的一个小面馆。 门面小小的,在热闹的商铺中显得尤其寒酸,别说有凤箫居的气派了,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就叫“小面馆”。 落摇想到夜清的洁癖,问道:“那家小面馆?” “嗯。” “会不会太……简朴了些。” “你还有灵石?” “……” 三十灵石,还真就吃两碗面了。 直到落摇坐到了小面馆中,还觉得魔幻。 面馆里倒是比想象中干净得多,毕竟是三界山上,开店的也都是修者,随便学个清洁咒也能让店铺窗明几净。 落摇点了两碗面,本以为自己和魔尊面对面,会什么都吃不下去……哪成想,鲜虾小面鲜香四溢,她又是一整天没吃东西,这会儿只觉食指大动。 鲜虾面味道虽好,分量却小,落摇吃好一份后,只觉意犹未尽。 夜清把自己的推给她。 落摇眨眨眼。 夜清:“你觉得我需要吃东西?” 落摇眼睛一弯,甜甜笑道:“多谢陛下!” 夜清别开了视线。 两碗面下肚,落摇神清气爽。 她越发觉得奇怪了,道:“这几天,我总觉得自己欲|念特别重……咳,我是说是味欲、香欲,不是情……”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反倒欲盖弥彰。 人有七情六欲,提及欲念重,大部分人会想到情|欲。 夜清眼睫微垂:“你的灵脉是幽荧拟化,用得多了,自会起念。” 落摇精准捕捉道:“幽荧之力会激起七情六欲?” 夜清:“是。” 落摇沉吟道:“原来如此,难怪我最近贪吃贪睡还贪钱。” 夜清:“少用灵力即可。” “没事啊。”落摇饶有兴致道,“很有趣,昨晚的茶点和今天的小面都很好吃,我这才是真知道了灵石的好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难怪有人会为灵石不顾性命。” 落摇忽又想起一事:“幽荧会激起七情六欲,那陛下……咳……”看不出来啊,这位魔族帝尊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难以想象他被情|欲染身……咳,落摇耳朵尖滚当。。 夜清抬眸盯她。 落摇哪里敢看他,只清清嗓子道:“陛下肯定是不一样的,就像母亲身负至阳之力,也没有受到影响。” 至阳之力能净化世间万物,若是普通修者触碰了,立马无心无念,只求大道。 夜清扯了下嘴角,低垂的黑睫遮住了眼中情绪:“没错。” 落摇还在体会着幽荧之力的新奇,感受着对各种欲念的渴求。 味欲……一碗鲜虾面竟如此美味。 香欲……逍遥阁中的竹香气很清新。 触欲……那灵泉水实在美妙。 见欲……眼前人生得实在是冰肌雪肤…… 打住,落摇想去学一下清心咒了! “陛下……”落摇让自己分分心,同他说道,“这个月只剩十多天了,我们只靠炼器坊的学分肯定是不行的,最好是去试练塔刷高级任务。” 她继续说道:“高级任务的收获巨大,不只是学分,灵石也有很多。” 落摇说着,忽又眨眨眼,托腮看着夜清:“陛下,你也缺灵石嘛?” 她也是被绕进去了,她是自己感兴趣,兴致勃勃地赚灵石,可身为魔域帝尊,夜清怎么会缺灵石?有了灵石,又何愁学分? 夜清顿了顿,说道:“你觉得我需要灵石?” 落摇瘪瘪嘴:“不需要。”像他这种尊位修为,哪里还有灵石的概念。 夜清又道:“你若不想给我修学分,那就回……” 落摇生怕他说出回不欲宫,赶紧道:“想,非常想,我现在对修学分和攒灵石都很感兴趣!” 她说得真心实意,夜清眉眼略有舒展。 落摇:“对了,陛下,你当真要和我一同去试练塔?” 第30节 夜清:“……” 落摇总觉得眼前这一声不吭的“少鬼”很是无害,并没有魔尊那般气势迫人,她说话都不自觉地松弛下来:“当然,你不需要出手,那试练塔可受不住真魔之气,你只需要子时让我汲取……嗯,你若是不想去的话,我还是接个不耗时的任务,子时前就出来了。” 落摇自己说着说着也意识到不妥当。 魔尊可不像她这般闲散,她拖着他去试练塔里待几日,太不像话。 想到这里,落摇又弯唇笑了。 她觉得自己有点奇怪,明明是势不两立的关系,两人见面也没几次,她怎么就对他这般舒适。 “陛下,”落摇忽然问他,“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夜清猛地抬头,黑睫下一双眸子幽深,如吸纳一切光芒的深渊,不见丝毫光芒。 落摇被吓了一跳。 夜清周身气质冷了下去,传音入密也像冰针般尖锐:“不认识。” 落摇干巴巴笑了下:“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和你相处很是自如,像认识许久的故交一般……” 她随口一说,却像一根根淬毒的针一般扎进夜清心底。 认识?自如?故交? 夜清起身,神态恢复了最初那般疏离冷漠的模样,他什么都没说,只转身走了几步后,消失在面馆门口。 落摇愣了愣。 小遮可算敢出声了,它纳闷道:“又怎么了?” 落摇摇头。 小遮吐槽道:“三界传言诚不欺人,这魔尊的确不好相与,性情诡谲难测。” 昨夜,守照珩一夜未睡。 他坐在宜居峰的小院中,望着隔壁,守了一夜。 落摇没回来。 朱厌去寻她了。 两人想必是说开了。 直到天边布满朝霞,他才勉强移开视线,自嘲地垂下眼睫。 本就是个闹剧。 他也没想过能就此拦住。 只是贪心地想着,哪怕一日,晚一日也好。 他不想看她和朱厌在一起。 不想看她眼里装满别人。 守照珩蓦地抽出腰间伞剑,用力攥紧了剑身。 鲜血顺着金色剑身划下,染红了满身白衣。 他脸色苍白,竭力压制着心头翻涌如江海的情绪—— 只要她能修复神骨,怎样都好。 她既心悦于朱厌,他便衷心祝福。 若是朱厌负了她,上天入地他也会讨他首级。 “不能贪心……不可生妄念……” 守照珩喃喃自语,神态慢慢平复下来,压住了心魔。 肆意的妖气蔓延至宜居峰,守照珩怔了下。 他快速收了伞剑,在掌心涂了止血药,给衣服一个清洁咒,这才起身走出小院。 朱厌笑吟吟地站在灿灿朝霞下,说道:“你那随侍身手极好,不会是守照家那小子在男扮女身吧。” 守照珩眼眸微睁,他极快地压住眼底诧异,说道:“你别去惹她。” 朱厌:“你俩说的话一模一样,他让我别惹你,你让我别惹他……真是让人羡慕的青梅竹马啊。” 守照珩心跳得极快。 她认出他了? 不,不可能。 守照珩转念便明白了。 她最不愿牵连无辜。 而银索于她而言,就是一个无辜受害的从四支男仙。 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不受控制的窜上守照珩的脑海。 她也许并不想与朱厌重逢。 落摇慢悠悠回了长生峰,锦书院离着逍遥阁实在太近,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他到底为什么生气? 这人怎么这么难捉摸! 落摇正闷闷想着,一个干干净净的白纸鹤落在她掌心。 银索:“能见一面吗,我想和你谈谈。” 第25章 枉少年 小遮探头探脑:“咦, 是银索,他找你做什么?这是……撑不下去了吗。” 落摇收了纸鹤,说道:“也好, 这事该有个了结了。” 她没再去纠结夜清的态度转变,看了眼时间后, 给银索回了纸鹤,两人约定了在宜居峰的小院中见面。 朱厌虽说终日跟着银索,但只要银索说累了想休息, 他便会老老实实回妖月峰, 从不进他的小院,十分克己守礼。 路过传送阵时, 落摇又是肉疼。 她买不起传送符, 若是回来晚了, 少不了一波生死时速。 谁成想, 她以前最忽视的“腾云诀”, 如今最先捡了起来, 熟练度与日俱增, 都快跟那一日千里的“运输使者”有一拼了。 落摇来得很快,银索以在小院中等她。 她略微绕了一下, 避开了98号——她原本和灵籁一起住的寝居——万一被灵籁看到, 小灵鸟少不了拉着她聊天, 就不方便和银索单独说话了。 银索的屋子依旧简洁大方,往日里落摇不觉得有什么,今日看看倒觉得颇有些奇怪。 这屋子没什么人气。 按理说银索也住了好一阵子了, 却像是从未住过人一般, 过于简洁。 当然, 每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习惯。 许是银索就这般干净朴素。 银索不爱与她对视, 只低头拨弄着茶叶:“粗茶一碗,还请见谅。” 落摇道:“不必麻烦,时候也不早了,我一会儿还得赶回长生峰。” “长生峰?”银索颇有些诧异,“你为何要回长生峰。” 落摇也有些诧异:“你不知道吗,我修完了命相六十四解,得了个去长生峰进修的机会,这些日子都在那儿住着了。” 银索:“……” 落摇:“你不也修了命相六十四解,连这都不知道?” 她问得无心,银索听者有意,他哪在乎那些课程,他只是选了与落摇一般无二的课程罢了。 “我……”银索解释道,“以为那课程的学分好修。” 落摇笑了:“你啊,以后还是好好打听下各类课程,命相六十四解的学分可不容易拿。” 银索:“嗯。” 落摇见他拘谨,开门见山问道:“有什么事和我说?” 银索喉结微动,声音很是紧涩,似乎问得极吃力:“你……与朱厌说清楚了吗?” 落摇并不意外,他俩之间能谈什么? 无非是那位太子殿下。 落摇反问他:“你一早就知道,朱厌在找东神帝姬?” 到这会儿,她哪还会想不明白,朱厌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再加上骨子里的自大多疑,只信自己得出的结论,越是送到眼前的答案,越是怀疑。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银索不露馅。 银索得有那个能耐,让朱厌认定他是东神帝姬。 银索:“对。” 落摇好奇:“你为什么不解释清楚?” 银索反问她:“我为什么要解释?” 落摇蹙眉:“你并非东神帝姬,他找的人不是你……” “那又如何。” “他若发现了,定会迁怒于你,到时候你会很危险。” “这里是三界书院,只要我不去试炼地,他拿我莫可奈何。” 落摇不理解,她问:“可是……你这样做,图什么?” “图什么?”银索抬头看她,“你觉得灵籁图什么。” 第31节 落摇哑然。 银索:“况且,你没必要拿天界的价值观去衡量妖族,他们本就没有忠贞观念,哪怕他是来找帝姬的又如何,对于其他人的投怀送抱也不会拒绝。” 落摇:“……” 她在妖皇宫待了十数年,对于妖族的脾性很是了解。 银索说得都算是含蓄了。 银索又道:“我虽未解释,却也从未承认过自己是帝姬,可我越是不承认,他越是深信不疑,这又怪得了谁?” 落摇略一思忖,搞清楚这个大乌龙怎么会延续这么多天了。 她与朱厌向来不对付,尤其在亭瞳宫那些年,她从不给他好脸色,只要稍微让她冲破禁制,两人就是大打一架。 若非遮天伞被锁,她早就破了朱厌的妖丹。 银索性格冷淡,对朱厌也没什么好脸色。 还真意外契合了落摇当年的模样。 那时的落摇,年仅一百岁,神骨也没有受损,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性格可不是现在这模样。 一百岁的小帝姬根本不懂什么叫迂回,仗着实力强横,比谁都刺头。 银索……也挺刺头。 尤其是怼人的时候。 落摇回忆自己当年,只觉不堪回首。 但凡是现在的她,也不会那样执拗和较真,稍微服个软,找回遮天伞,哪至于和朱厌互相折磨了十三年。 “话虽如此,”落摇还是劝银索,“朱厌并非心慈手软之辈,到时候你只怕……” 银索打断她道:“我既要博这百年修为,自是愿意承担风险。” 落摇:“哪怕会死?” 银索:“难道去秘境探宝,就不会死?” 落摇:“……” 她懂了银索的意思。 妖族的修行法门很是自由,尤其在那随心所欲的价值观下,上位者直接赐予修为的情况很多。 银索想要朱厌的修为。 为此愿意承担巨大的风险。 落摇能理解,却难以认可。 不过,人各有志。 落摇看向他:“你心意已定,找我有何事?” 银索反问她:“你想与他相认吗?” 落摇:“……” 银索又道:“不要顾忌我,我并非受你牵连,而是自己想要这个机会。” 落摇轻吁口气,说道:“……不愿。” 银索喉咙很干,忍不住重复问她:“你不愿与他相认?” “对。” “为什么。” “……” 银索立刻又道:“你……你不必告诉我……嗯,我想说的是,如果你当真不愿与他相认,不如我们合作,各取所需,可好?” 落摇愣了愣:“合作?” 银索望着她,虽还是那副素淡的眉眼,却不知为何眉眼间多了些昳丽,声线也于冷冽中添了丝丝缕缕的低柔:“你既不想与他相认,我又想要他的修为,不如就这般让他误会下去,你不必为此困扰,我也能得偿所愿。” “你这样很……” “我说了,我愿意为此承担风险。” 至于吗…… 这三个字都到嘴边了 ,落摇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人间界有句话是这样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落摇自出生便是东神帝姬,连灵石的宝贵都是近日才感受到,又怎能理解仙族从四支的困境? 她虽无法感同身受,却不会傲慢地指责他的选择。 落摇:“这么说,你找我是想了解一些旧事?” 银索眼睫颤了下,似是有些紧张:“殿下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说与我听?” 这两日,银索的确撑住了,没有露馅。 可若是想继续扮做东神帝姬,就需要多了解些内情。 落摇也明白,为什么银索每日十节课,一节都不落。 他没法和朱厌独处。 他仗着人多,不肯与朱厌聊私事,才堪堪撑到了现在。 当然,也有落摇不知道的—— 她并不知道眼前人是守照珩。 若是知道了,就更加明悟了。 若说这世上有谁能扮做她? 守照珩绝对是第一人选。 尤其是一百岁的东神小帝姬,守照珩只怕比东神帝君都要了解。 他们同吃同住,朝夕相处,从总角之年到一百岁,几乎没怎么分开过。 说得再夸张一些,连落摇对过去的自己都逐渐模糊了……反倒是守照珩,刻骨铭心。 落摇当年与朱厌的那些事,其实也简单。 她深入幽荧深渊,仗着自身至阳之力和遮天伞之威,如入无人之境,哪成想……幽荧深渊忽地起了波动,她被卷进一个漆黑深渊,再出来时陷入了昏迷。 魔域各族都感受到了这股震动。 彼时,朱厌刚好在周围,他身为妖族储君,自是要关注魔尊动静。 他带人来查看,意外发现了重伤昏迷的落摇和护着她的遮天伞。 这就是她和朱厌的相遇。 按理说,朱厌救了她。 然而落摇醒了之后,朱厌开口便是:“不必言谢,今晚就以身相许吧。” 落摇手边没伞,身上却很有劲,她一拳锤出去,朱厌肋骨断了三根。 从这之后,两人的梁子结下了。 落摇得知朱厌救了自己,说道:“我还你三倍的圣品丹药,这救命之情,两清。” 朱厌:“不要。” 落摇:“十倍。” 朱厌不为所动:“我不缺圣品丹药,你要么以身相许,要么把那小伞让我。”他这救人救得没安好心,他看上遮天伞了。落摇哪会答应:“你做梦。” 然后,落摇和朱厌就这么打了十三年。 一个不松口,一个不松手。 直到最后那一年,在朱厌的寿辰上,落摇终于找到机会,拿到了小遮。 遮天在手,落摇无所畏惧。 她本想去砸了寿宴,一解心头大恨。 哪成想天界大军压境,东方神帝亲自来寻女儿。 落摇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如果和朱厌交恶,那神族和妖族势必有一战。 可是,十三年又要如何解释? 于是就有了那震惊三界的绯闻——东神小帝姬和妖族太子的旷世奇恋。 时隔近二百年,落摇再回忆这些,仍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都说人不轻狂枉少年。 落摇却只想打死年少的自己。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 “那个,”落摇略作斟酌后,问道,“你应该也听说过吧?东神帝姬对妖族太子一往情深。” 银索脸唰地白了,连唇瓣都没了血色,他低垂着头,极力遮掩自己的失态:“……听说过。” “嗯……”落摇沉吟着,“这事吧,有隐情,只是关系颇大,你得许下心誓,我才能……” 她还没说完,银索忽地抬头,直勾勾盯着她:“你并非对他一往情深?” 第26章 定心誓 落摇没出声, 她正在思忖着心誓的限定语句。 银索起身,指尖有灵力涌出,他快速捏了个诀, 动作行云流水,虽穿着从四支的朴素白衣, 却恍惚间有金芒点缀,映出了华贵肃穆的上仙姿容。 第32节 他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指尖的灵力点在了心口处, 一个淡淡的“誓”逐渐形成, 只见他双目合上,声音低敛, 一字一句道:“九天之上, 九幽之下, 天地为证, 东神帝姬所言之事, 我永不外传。” 落摇一惊, 想要阻止, 就见那灵力化成了“誓”字烙在了银索的心口,转瞬消失不见, 已融入骨血神魂。 光华散去, 银索看着她:“可以了。” 落摇急道:“你糊涂, 心誓哪能这般随意?你得说得更精准更详细,尤其要加上时间、地点和……人是没问题的,可是事件也得描述清楚啊, ‘所言之事’算什么, 难道我以后和你说的任何话, 你都不可外传?” 银索垂首, 一声不吭。 落摇只当他不懂,又说道:“你以后切记,万万不可学到个法诀就随意用,心誓虽说简单,可其中玄妙极多,你像这般许下,倘若对方别有用心,你立刻遭到反噬,轻则重伤重则心毁,性命不保!” 银索顿了顿,才道:“知道了。” 落摇:“……” 她那一堆话,犹如一拳打到棉花上。 这人…… 为了那几百年的修为…… 竟莽到了这地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落摇真切感受到了这几个字蕴含的恐怖。 事已至此,纠结无用。 她和银索都非古神,这心誓是破不开的。 落摇轻吁口气,郑重嘱咐他:“放心,我们之间不会有太多交集,过了今日,我尽量不与你说话,这样你也不用怕心誓反噬。” 银索抬头:“你无需避开,我不会……”他话没说完,又陡然清醒。 他现在是银索。 一个从四支的男仙。 与她只见过这几面。 银索立刻恢复了那素淡模样,恭敬道:“理应如此,我与帝姬本就是云泥之别。” 他又道:“今日之后,我会牵扯住朱厌,的确不该与您再有交集。” 落摇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太合适,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会少说话,但你同我说是没问题的。” 银索:“……嗯。” 落摇收住心神,斟酌着该如何把旧事说出来。 银索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她也没必要再瞒着,自是要事无巨细地说给他听。 银索若真能牵扯住朱厌,于她而言是好事。 她就可以心无旁骛地在三界山上寻续命法门了。 尤其她想去妖月峰,拜访峰主春不然。 若是以神族帝姬的身份,春不然看在朱厌的面子上,十有八九要为难她。 现在她只是一个从四支的女仙,以正当渠道上山,依着三界山的规矩,春不然是要教她修习千魂道的。 之后,银索若是演不下去,被看穿了。 她也会出手护他。 只要在这三界山上,朱厌无法大开杀戒。 想通这些,落摇越发觉得这“合作”可行。 她看向银索,说道:“其实我与朱厌,并非传言那般,当时……” 落摇隐去了一些不相关的事,只说自己在魔域意外受伤,朱厌凑巧路过,带走了她和遮天伞。 “他救了你?”银索怔怔地。 落摇清清嗓子:“他没安好心,不过是瞧上了我的神伞。” 遮天伞固然有名,可也不是谁都能认出来的,烛照这几千年来也就出手了一次,抽走夜清魔髓那次。 银索:“那他……你们……” 落摇继续道:“我当时年少,对妖族很不了解,醒了之后朱厌说了不少混账话,我就……咳……把他揍了。” 这显然出乎银索意料之外,他眼眸微睁。 落摇:“我那会儿脾气不好,他拿言语激我,我哪会忍着,当场就和他打了起来。” “你有伤在身。” “那时已恢复了。” 银索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垂着眼捷,声音轻快了些:“传闻,东神帝姬天赋极高,一百岁时便鲜无敌手。” 落摇摆摆手:“没那么夸张,再说朱厌很强的,毕竟是从九十九个兄弟姐妹中杀出来的,修为境界了得,心性也……” 她顿了顿,古怪道:“狡诈多疑。” 只是谁能想到,这个狡诈多疑的家伙,把自己给绕进死胡同了。 落摇清清嗓子,又道:“当时他轻敌,再加上想要遮天伞——认主的神器,除非我主动解除,否则他杀了我也得不到神伞。” 银索颔首:“嗯。” 落摇继续说道:“我不想暴露身份,只想拿回遮天伞,朱厌又哪会放手,所以那十三年……并非后来传言般那样,什么流连忘返,我日日夜夜都想弄死他!” 她越说越来气,没留意到银索的眼睛越来越亮。 “后来呢。” “他不放手,我不死心,足足用了十三年,我摸透了他们妖族的修行功法,拟了朱厌的气息,总算是感应到了遮天伞的位置……” 只十三年时间就摸透妖族功法,说出去旁人不信,银索却是信的。 落摇轻叹口气道:“也是我运气不好,原本只要拿了遮天伞,再暴揍朱厌一顿,我就回家了,哪成想……阿珩竟闯……嗯,总之没来得及回去,又被父皇寻到了妖皇宫,我不想神族和妖族起冲突,只能说自己心悦于朱厌。” 银索听得愣神,好半晌都没回过神。 “银索?” “我……”他猛地抬头,望向落摇。 落摇目露诧异:“怎么?” 银索猛地回神,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垂睫道:“我明白了。” 落摇总觉得银索怪怪的,可是她又说不上怪在哪儿,只能当成是自己这过去太奇葩,给人听懵了。 “所以说,”落摇给他支招道,“你不必给朱厌好脸色,我和他本就没什么‘旧情’,他如今来三界书院,也不是心仪我,只是想要借我入鸿蒙树,突破境界罢了。” 银索点点头。 落摇该说的都说了,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下:“你当真想扮做东神帝姬,与朱厌周旋?” 银索:“嗯。” 他又笃定地说了一句:“我想试试。” 落摇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再说什么了,起身道:“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你有事可以给我传纸鹤。” 银索:“嗯。” 直到落摇离开,身影完全消失在传送阵的光芒中,银索也没挪动视线。 他定定地看着,思绪回到了二百年前。 那时,他跟随她一起下界。 他们在人间界待了三年多,每日游山玩水,探寻风物地志,偶遇不平之事,拔剑相助。 哪想到,某一夜醒来,落摇消失不见,只留他一人在空荡荡的山谷中。 她没留下只言片语,消失得毫无征兆,守照珩起初只以为她出去玩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她偶尔会这样的。 在赤鸦宫时,她也会躲到一个角落里 ,捧着一本书卷,看上几天几夜。 守照珩满心不安,却不敢挪动分毫,只待在山谷中,等她回来。 一日……两日……三日……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守照珩等了足足一年,等不下去了。 他走出山谷,遇到了一群劫匪,他们正在欺凌一个少女,少女穿着暖白长裙,墨发垂至腰间,容貌较好,眼睛是浅褐色的,剔透如水晶,有些许像殿下…… 她狼狈无助,满眼绝望。 守照珩只觉头脑嗡地一声,再回神时伞剑有鲜血滴落。 他杀了人…… 杀了很多人…… “孽种!我们守照族怎么出了这样的怪胎!” “他哪里像太阳的子民,分明是个邪物。” “我若非被那魔族欺凌,又怎会诞下这种魔物。” “哥哥,杀了他,他不配做我的孩子。” 守照珩在儿时听到的这些话,一窝蜂涌上脑海,他只觉手脚冰冷。 守照珩不在乎母亲的舍弃,不在乎“父亲”对他的嫌恶,也不在乎族人对他的鄙夷…… 他怕…… 他只怕她嫌恶他,鄙夷他,舍弃他。 她说过—— “阿珩,人间界里多是普通人,你切记不可伤了他们。” 第33节 可现在,他杀了很多人。 脆弱的人族,弱小的人族,还有无辜的人族。 怎么办? 该怎么办? 若是让殿下知道了…… 守照珩茫然地看着满地血泊,意识到一个让他绝望的真相—— 殿下走了,她丢下他,走了。 守照珩用十三年走遍了人间界。 他在找她。 一直在找她。 直到他察觉到,她在魔域。 守照珩去了魔域,在妖皇宫中见着了她。 她罕见地穿了一袭红衣,并不合身的红衣。 长袖垂落,衣摆拖曳,墨发松松挽了个髻,慵懒中透着摄人心魄的美。 那是守照珩从未见过的东神帝姬。 不是东神山上的灿若朝阳,也不是人间界时的明媚如虹。 她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依旧让人无法直视。 她看着对面的男人,含笑道:“辛苦殿下了,一大早为我洗衣铺床。” 那高大的男子穿着与她一模一样的红衣,只是尺寸完全贴合——这是他的衣服——只听他嗓音暧昧缱绻:“你昨夜那般可爱,我今日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砰。 伪装成妖仆潜入妖皇宫的守照珩,摔碎了手中玉壶。 她略微侧头,一眼认出了守照珩,面色陡然一变:“你怎么……” 伞剑出鞘。 守照珩在亭瞳殿中,剑指朱厌。 少年仙族双眸通红,握着伞剑的手臂上青筋鼓起,整个人犹如一头发疯的野兽。 他要杀了他。 他一定要杀了他! 当时的守照珩不顾一切,根本不去想自己身处何处,自己面对的是何等大妖,更不去想自己是否能赢,自己是否会死。 他自有记忆起,就常年待在漆黑闭塞,满是腐臭味的屋子里。 守照族是为守护烛照而生的仙族。 在离太阳最近的地方,也有这般阴暗的角落。 极致的光明下,他就是那道该被抹除的晦暗。 偏偏他们不杀他。 他们把他养大了。 让他见到了光。 落摇是第一个对他笑的人,第一个牵他手的人,第一个在他心魔噬心时,给他抚平痛苦的人。 仙族的成年比神族早。 守照珩六七十岁就已懵懵懂懂成人。 自那时起,他眼里心里便只有落摇。 他自知配不上东神帝姬,却甘愿一生一世护她左右,做她忠心耿耿的随侍。 可是…… 他连这都做不好。 守照珩收住回忆,抬眸时眼底一片漆黑—— 她无心于朱厌。 她因朱厌而百般烦恼。 她不会同朱厌入鸿蒙树。 朱厌也无法助她修复神骨。 守照珩深吸口气,神态恢复冷凝,唯有指尖的微颤,暴露了他情绪的震荡。 既如此。 那么。 “妖月峰布阵。”守照珩以少主之印,向仙族护卫下令,“听我指令,准备刺杀朱厌。” 同银索这一番说道,落摇难免被牵起过往回忆,少不了又是一阵扎心扎肺。 二百年前,她怎么都没想到,守照珩竟寻她寻到了妖皇宫,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准备地袭击朱厌。 且不提妖皇宫中有无数高手护卫,单单是朱厌这位大妖的修为境界,就不是守照珩能招架的。 当时的落摇心急如焚,生怕朱厌杀了守照珩。 她横到了两人中间,挡住了朱厌。 落摇对这打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很是了解。 阿珩平日里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可要发起疯来,六亲不认。 她若是拿到了遮天伞,倒也能与他合力击杀朱厌,逃出妖皇宫。 可此时,她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拿到遮天…… 小不忍则乱大谋。 落摇心一横,对阿珩斥道:“你怎么这般阴魂不散!” 哐当一声,从不离身的伞剑,从守照珩掌心滑落。 守照珩当时的视线,落摇至今难忘。 他眼尾通红,眸中全是血丝,薄唇颤抖着,似是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只死死咬着下唇,沁出鲜红的血迹。 落摇:“回你的天界,我对你们上四支的仙族没有兴趣。” 她故意点透,让朱厌有所顾忌,若是一个普通仙族,杀就杀了,上四支的话,还是要斟酌的。 守照珩面如死灰,他似乎人还在,魂却散了,只留下一副没有生气的空壳。 落摇一咬牙,继续道:“你再纠缠不清,我就不客气了,这里可是妖皇宫,不是你们守照族的府邸,你若敢造次,便是东神帝君来了,也救不了你。” 眼看守照珩失魂落魄,朱厌又在那儿蹙眉警惕,落摇可算逮着机会,她迅速靠近了守照珩,给他捏碎了直达天界的传送符。 这种跨界传送符极其稀有。 落摇也只有这一个。 她想着拿了遮天伞,暴揍朱厌,再捏碎传送符,一瞬回天界。 哪成想…… 罢了,计划跟不上变化,她总归是逃得掉的。 落摇从朱厌手中,堪堪救下了守照珩。 可她没想到,回到天界的守照珩,跪到赤鸦宫中,主动领罚。 东神帝君得知女儿深陷妖皇宫,勃然大怒。 守照珩也因护卫失责,全族被赶下东神山,流放至人间界。 等落摇回了东神山,一切都晚了。 她也因神骨受损而幽居赤鸦宫。 从那之后,她再没见过守照珩。 也不知两人重逢,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彼此。 若非她带他下山。 他也不必受这般牵连。 若非她被困亭瞳殿。 他也不必背上全族被流放的罪责。 落摇轻吁口气,把这些思绪从脑中清空。 已成定局的事,多思无益。 若是她尽快修复神骨,也能好生安抚住父亲;若能彻底撑开遮天伞,没准父亲就消了气。 到时候,她定让守照族重回东神山。 第27章 昼与夜 时间尚早, 落摇没急着去逍遥阁。 她在锦书院里看了会儿书,又泡个澡,末了还拿着“豆芽菜”……嗯, 现在叫“雪尽”,在院子里试了试手。 太轻太薄太脆。 好在, 它无需承载至阳之力。 第34节 落摇试着将灵力注入剑身,一道银黑色细芒划过剑身,轻微嗡鸣声响起, 她抖一震剑, 剑芒直刺地面,消失不见。 小遮:“咦。” 落摇:“……” 乍看之下, 这一剑似乎无声无息, 剑气甚至都没在地面留下痕迹。 然而…… 落摇捏了个腾云诀, 用伞尖在那看似正常的地面上轻轻一碰, 哗啦啦, 那一层薄薄的地皮撑不住这一点点力气, 暴露了下方的深坑。 小遮:“啧, 这幽荧之力,很是霸道。” 落摇:“很可怕的暗劲。” 这深坑就是她方才震得一剑, 看似平平无奇, 其实蕴含暗劲, 直入地底,砸了个深坑出来。 落摇握了握“雪尽”,发现剑身没什么损坏, 就像那层薄薄的地面一般, 反倒是避开了幽荧之力。 小遮:“至阳的霸道是明面上的, 至阴的霸道是暗地里的, 倒是有趣。” 烛照是至阳。 幽荧是至阴。 至阳之力的霸道,三界闻名。 听闻烛照在三百年前,释放的至阳之力,让三界都陷入白昼,足足三日都不见黑夜。 至于幽荧之力,三界嫌少有传言。 落摇所了解到的也很片面,比如它是众恶之源,比如它会使修者堕魔,比如它的存在就是罪孽…… 总之,别说正面评价了,连客观性都没有。 落摇虽说没在藏书阁查到幽荧相关的书籍,可凭借着她这些天的感受,也有了更多的体会。 幽荧之力能拟化灵脉,这比某些治愈系能力还强悍。 幽荧之力有着霸道的暗劲,反倒对手中武器要求很低。 烛照需要遮天伞。 夜清却不需要武器,他似乎也有一方神器,但那九黎壶并无攻击性。 小遮:“主人,子时要到了。” 落摇收了“雪尽”,看向了逍遥阁。 “主人,你不想过去?” “嗯……” “为什么?” “没什么。” 小遮到底是一个伞灵,并不懂人心复杂。 落摇自个儿也说不清道不明。 白日时,两人在万象峰上,明明一度相处融洽——记学分,买伞剑,还顺道吃了两碗鲜虾面。 本以为关系近了些,又不知为何惹恼了他。 落摇回忆着自己说的话…… 实在是摸不着头绪。 她认识他? 怎么可能。 可除此之外,她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了。 落摇想不通,只能暂时放下。 她总归得去汲取幽荧。 逍遥阁中。 白净照例送来茶点。 依旧是白色的,味道清甜。 这次是凤箫居的名菜,唤作——羊脂雪。 夜清闲闲靠在新的罗汉塌上,转动着拇指上的羽毛指环。 白藏正想介绍一下这“羊脂雪”,就听夜清冷冷道:“拿走。” 白藏:“?” 夜清盯着他。 白藏一激灵:“好、好的。” 他赶紧把“羊脂雪”收进灵囊,俯身告退。 什么情况? 白日里不还好好的。 那位小帝姬又怎么惹了帝尊。 白藏连想都不敢多想。 也不知道今日之后,还要不要再备上茶点。 落摇慢腾腾挪到正殿。 殿中依旧明亮如白昼,竹影屏风前男子一袭玄衣,他褪去了“少鬼”那苍白无害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压迫感十足的魔族帝尊。 夜清个子很高。 宽松的玄衣依旧被撑起了明晰的肩线,反向压褶的领口,透出冷白的锁骨,线条在腰部微收,又松散垂下,勾勒出极具美感的身材比例。 落摇一边觉得好看,一边觉得危险。 又因为他的冷脸,心里很不是滋味。 “陛下……” 落摇客气行礼,她刚起身,正犯愁要说点什么,就看到了那点点幽荧。 夜清压根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释放了幽荧。 落摇只觉心间有什么蹦开,本来没觉得怎样,这会儿竟一下子翻涌而出,隐隐带着些酸涩。 本就是不两立。 他要冷脸就一直冷脸。 干嘛又陪她买伞和吃饭。 落摇用力咬在他侧颈上。 夜清故意加大了幽荧的“蛊惑”,落摇无力思考,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姿态靠在他身上。 夜清扣着她的腰,将她圈在了怀中。 少女单薄,暖白色的衣裙轻柔细软,落在她身上,却显得粗糙如葛布。 她眉眼做了伪装,可身上的气息却是遮不住的,淡淡的甜香气,一如那盛开在天边的招摇花,吸满了至阳圣芒,融化了世间枯冷。 夜清手蓦地用力。 她轻哼一声,声音甜如蜜糖。 夜清闭了闭眼,强压住体内的翻江倒海,一点点松开死死扣着她的手。 不可靠近。 不能碰触。 他不想再做那远古神祇随意摒弃的心魔。 相知相许相惜? 她不需要任何人。 她是照耀三界的光,是无心无情无我的古神烛照。 他视为所有的一世厮守,于她不过是万万年来一道可有可无的劫。 他无意与她再有纠缠。 人心的万千欲念,敌不过那至阳之烈的焚烧。 没人能与她共赴鸿蒙树。 她是天下人的太阳,不是任何一个人的烛照。 夜凰也好。 落摇也罢。 都只是古神烛照的幻梦一场。 梦中事梦中人。 醒来皆空。 夜清很清醒。 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从见到落摇那一刻起,他想的只有入鸿蒙树。 其余一切,与他无关。 他不会再被蛊惑。 落摇回神时,已经身处逍遥阁外,距离锦书院仅几步距离了。 方才满身热气,此时凉风习习。 第35节 饶是体内灵气越发充盈,落摇也忍不住微微颤了颤。 这就结束了? 还真是难为他了。 落摇瘪瘪嘴,心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痛快。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不痛快什么。 反正就是不痛快。 小遮:“主人……” 落摇:“睡觉。” 小遮:“……哦。” 它犹豫再三,还是没敢开口。 怎么说呢,它其实看太不懂…… 方才主人汲取幽荧时,那魔尊一直在看她。 眼睛不眨地看着。 好像错过一眼,她就会消失不见。 又好像极其珍视这短暂一刹,才能这般肆无忌惮地看着她。 为什么呢? 小遮只是一个伞灵,更加不懂七情六欲。 落摇没想到的是,银索居然真的牵绊住了朱厌。 她给得信息也不算多,银索之后也没再问过她什么,竟真的就这样扮做东神帝姬,与朱厌同进同出,而朱厌毫无所觉。 一天两天三天…… 足足过去了小半个月,竟都没有被识破的意思。 落摇思考许久,最终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她与朱厌的关系的确如此。 生疏呆板,互看不顺眼。 若非朱厌为了入鸿蒙树,两人大概率是再无交集了。 落摇嘴上说要暴揍他一顿,可其实都过去近二百年了,那点少年脾气早散了。 说到底,朱厌救了她。 再说回来,那十三年,她也没少折腾朱厌—— 单单是肋骨,朱厌就断了七八回。 银索牵绊住朱厌。 落摇少了一心头大患。 夜清那边…… 她每日子时过去,两人例行公事。 都十二天了,他没同她说一句话。 落摇起初还礼貌地唤一声:“陛下。” 后来她也懒得出声了,反正幽荧一亮,她只想汲取。 也不知是熟练了,还是本就该如此。 这几次落摇汲取幽荧时,并没有那欲|念横生的滋味。 她人不知是怎么靠近的,也不知是怎么离开的,若非每次都沾了一身的清冽竹香气,都要以为自己没去逍遥阁了。 按理说,这样很好。 他们本就有仇。 可是这一天天过去,落摇心里始终堵得慌。 她有了“雪尽”,一口气接了七八个高阶任务,大部分是猎杀凶兽的,而且都是无人问津的高阶凶兽。 当然,试练塔里所谓的高阶,也就那样。 比起魔域的野生凶兽,堪比小猫小狗。 只是落摇没有完全恢复境界,也没法用至阳之力…… 她倒是意外感应到了幽荧之力,但这与她原本修行的心法有悖,难以发挥出真正的实力。 即便如此,也足够了。 落摇每每在试练塔里,倒是心情畅快许多。 凶兽都比夜清可爱! 她心底闪过这念头时,愣了愣。 小遮:“主人!” 落摇向后撤了一步,雪尽横切,直接让那魁梧的凶兽尸首分家。 这是一头血斑虎兽,因一身虎斑上全是血红色斑块而得名。它生得也比普通老虎大,性情凶狠好斗,以人为食,以食修者而进阶。 血斑虎兽浑身是毒,只一颗兽丹很是昂贵。 落摇取了兽丹后,除了试练塔去交付任务。 十五学分入账。 她把夜清需要的学分全部攒齐。 总共一百二十分。 多出来的二十分是转换时要扣的手续费。 落摇轻吁口气,道:“可以了,过几日上妖月峰。” 小遮看了这十多天,实在是有些没忍住,说道:“主人,其实就这般汲取幽荧,也挺好的,何必再去妖月峰冒险,再说那春不然的千魂道未必能延续性命……” 落摇:“挺好?” 小遮:“对……对啊,反正子时过去,很快就出来了,挺、挺省事的嘛。” 落摇斩钉截铁道:“不。” “为什么?”小遮很是不解。 落摇:“……” 小遮:“那魔尊虽性情古怪了些,但你每次过去,也无需行礼,无需寒暄,甚至都无需看清他……汲取幽荧不过瞬息的事,之后就可以回锦书院,二百年也不算久……主人在赤鸦宫翻书,不也翻了二百年嘛。” 落摇一想到要这般二百年,登时心里像塞了块石头,堵得透不过气。 “不一样。” “?” “现在还好,十年后呢,我岂不是要完全受制于他。” “可他想要取回魔髓,定不会失信于你。” “我不想受制于人。”落摇冷声道,“尤其不想受制于一个讨厌我的人。” 小遮:“……” 讨厌吗,讨厌一个人会那样看着她吗。 小遮说道:“主人,我觉得他不讨厌你。” “我心里有数。”落摇揉了揉小火苗,说道:“人间界有句话叫,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性命攸关的事,我更应该多些准备。” 小遮老老实实道:“……好吧。” 主人说得都对,它老实听话。 落摇其实也搞不懂自己这情绪。 她彻底恢复后,一定会让夜清重回幽荧深渊。 母亲未完成的事,她来完成。 如此势不两立的关系,本就是各谋私利才硬凑到一起。 夜清讨厌她是合情合理的事。 她也该讨厌他。 可是…… 落摇每每想起那苍白脆弱的“少鬼”,心底就会升起莫名的烦闷。 怪她,干嘛要图那三个学分。 怪她,干嘛要嘴快还嘴馋。 也怪这该死的幽荧之力,让她升起无妄之念,徒增烦恼。 小遮不懂。 落摇却明白。 此二百年非彼二百年。 在赤鸦宫时,她无念无求,连神骨受损都不太上心,若非不愿看爹爹偷偷落泪,她都懒得来这三界山。 哪像此时。 她心中杂念横生,每日靠杀凶兽解气。 还二百年呢。 她连二十日都要受不了了! 第36节 落摇不想要这幽荧之力了。 不只是她不想去逍遥阁惹人嫌,更是她不喜这满心斩不断理还乱的杂乱思绪。 别说妖月峰了。 便是朱厌那边有续命的法门,她都……罢了,不咒自己了。 妖月峰不同于长生峰。 想要入妖月峰修行,必须通过峰主春不然设下的考核。 春不然是一位与当世妖皇同辈分的大妖。 按理说,朱厌该叫她一声小姨。 当然,妖族从不论这些,他们连婚姻的概念都没有,更没有宗法传承。 不过,春不然与朱厌交情不错。 朱厌自来了三界山后,一直住在妖月峰上。 妖月峰远比长生峰热门。 尤其是妖族本就人多,他们赶来三界山,多是为了能拜上妖月峰。 而妖族多好战,体修、法修、剑修、刀修……总之能想到的,没有妖族不涉猎的。 其中体修最强。 其次是法修。 春不然很特别。 她擅幻术。 这独一份的本事,让三界六族的修者都想来学上一学。 落摇对幻术没兴趣,她想学的是春不然得另一道功法——千魂道。 听闻春不然容貌倾城,是魔域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 而她为了容颜永盛,寻遍三界神迹,在几百年前找到了一位古神遗留的心法,也就是千魂道。 落摇不需要容颜永盛。 她只希望这古神遗留的心法,能让她在没有神骨的情况下,活到五百岁。 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 第28章 心火燃 妖月峰。 妖族以紫、红为尊。 女性大妖喜紫衣, 男性大妖偏爱红衣。 都是极艳丽的颜色,若非姿容倾世,还真撑不起来。 妖月峰上, 青阁缠云,银纱与薄雾相映成趣, 端的是神仙意境。 小月台上有一个霜降亭,整个亭子都是琉璃所造,四角翻飞处, 隐隐有凤鸣龙啸之像。 亭中是琉璃桌椅和铺了雪白软垫的贵妃靠。 紫衣女子斜斜靠在塌上, 乌发雪肤,小巧精致的脸上, 一双杏眼天然含着薄薄水汽, 眉间一朵浅紫花钿, 给清纯洁净的面庞添了七分妩媚多情。 她身上衣衫的质地极轻, 松松挂在肩上, 露出小巧圆润的肩头, 胸前半遮半掩间, 是呼之欲出的诱人。 衣衫遮不住白皙的双腿,脚上又未着寸缕, 白得发光的小腿和漂亮的脚踝, 足以让无数人为之痴狂。 然而此时, 坐在她对面的红衣男子,看都没多看一眼。 春不然拿手上的红果丢他:“我还比不上个男人?” 红衣男子抬眸,他生了一副不输她的桃花眼, 笑起来反倒无情:“她不是男人, 不过是生我气, 化作男身罢了。” 春不然斜睨他:“那东神小帝姬到底是何等姿容, 惹得你二百年茶饭不思。” 朱厌垂睫,喝了口杯中茶,嘴角溢着笑,缓声道:“极美。” 春不然饶有兴致:“不如让我……” 朱厌抬睫,盯着春不然的视线陡然一冷。 春不然笑得花枝乱颤:“瞧你这样子,哪像个妖族,比那蠢笨仙族还不如。” 朱厌:“我既是要神族帝姬,自是要守神族规矩。” 春不然闲闲道:“妖皇之位都满足不了你?” 朱厌笑笑,不回答这个问题。 春不然生了一副少女姿态,偏又融合了风情万种的妩媚,越发惑人,此时她拖着下巴,看着朱厌道:“这样,我帮你一回,你让我看看她到底什么模样。 “放心,我不同你抢,只看看。” 朱厌看向她:“如何帮我。” 春不然:“你这都多少天了,她还对你爱答不理……嗯,妖月峰过几日也该开门收徒了,我设个幻阵,你带她进去,来一出英雄救美,岂不美哉。” 朱厌略作沉吟。 春不然:“你俩一起入了幻阵,比在这三界山上机会多,到时你好生哄着她,再救她出来,她知你心意,自会对你转念。” 朱厌深知她脾性,提醒道:“别打她主意。” 春不然笑弯了一双杏眼,娇嗔道:“我从不碰书院学生,除非她自荐枕席。” 缥缈峰。 仙族的主峰。 守照珩调了很多仙族高手到三界山,自是不能安置在宜居峰。 他这些天一直在等机会。 总算是等到了。 “回禀少主,妖月峰的布置已妥当,只等春不然开山门。” “嗯。” “少主,那大妖很是狡诈,恐不会入阵……” “我自有办法。” 他以她的名义邀他入阵。 朱厌不会拒绝。 落摇等了这许多天,可算是等到了妖月峰发布了山门令。 每隔一阵子,妖月峰都会开山收徒,收的还是亲传弟子。 妖族向来随性。 春不然更是个中翘楚。 她每年出的“题目”都不一样,无一例外的是,难度很高。 既考验修为、境界,还考验悟性、心性。 尤其春不然擅幻术,布下的迷阵连真魔、上仙和大妖都困得住,遑论三界书院的学生们。 这回宣布了上山考核的内容后。 各峰都惊了。 春不然竟在山下设了七情幻阵,凡是能破阵上山的,她不仅收其为亲传弟子,还会满足其一个心愿。 三界书院的学生们震动了。 这太诱人了。 不只是妖族们,连仙族的学生们都难掩心动。 落摇盯着书院小报,把这消息看了又看—— 她有点烦。 倒不是烦七情幻阵有多难破,而是…… 落摇:“破阵至少要七天七夜……” 小遮小声道:“……上不封顶。” 这么大个阵,想走出来,七七四十九日都算少了,走个七七四十九“月”的也不是没有。 落摇:“……” 她看了看逍遥阁。 她每日子时都得去汲取幽荧,这七天七夜要怎么汲取。 没有修为的话,还七天七夜破阵呢,她直接老死在里面得了。 落摇纠结了一整天。 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尤其春不然还给了个承诺——满足任意心愿。 她若能拿到这个承诺,就可以修习千魂道了。 只要千魂道于她有用,那这二百年多年,她也不必全权倚仗幽荧之力。 可是这七情幻阵,绝对不可能一日突破。 若是这般简单。 第37节 春不然的幻术又怎会扬名三界。 小遮这些天反倒对夜清改观了。 它觉得他挺好的。 不只是脸好身材好。 他看主人的眼神也好。 尤其是主人迷迷糊糊,神台不甚清明的时候,他注视着她的那双黑眸,特别好看。 他怎么会嫌恶主人呢? 那样的视线,分明是…… 极喜欢的! 小遮福至心灵,开口道:“主人,你何不让魔尊化作‘少鬼’,陪你一起破阵。” 落摇:“…………” 小遮:“只要你开口,他会答应的!” 落摇只当伞灵天真,揉揉它道:“哪日在万象峰上,他约莫是无聊透顶,才会陪我买伞剑,况且也没用多少时间,这次破阵,耗时久不说,我还是冲着千魂道去的……” 她顿了下,继续给小遮解释:“那千魂道若真对我有用,他的计划就全盘落空,还陪我去呢,不拦着就不错了。” 小遮听得脑袋疼,它才不管那些,跟随直觉道:“去问问,去问问!” 落摇和它说不通,也不说了。 小遮又道:“问问又不会少块肉,反正主人也没别的法子了。” 落摇默了默:“……倒也是。” 落摇想来想去,还真想不出其它法子了。 她想去妖月峰。 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除了让夜清也去之外,没有别的法子了。 拿定主意后,落摇也不纠结了。 索性就问一问,不行就算了。 当然,她会摆出足够的诚意。 落摇拿出仅剩的至阳丹。 ——想打动魔尊,也就只有这个有点希望了。 入夜。 落摇提前去了逍遥阁。 她买了一块人间界的怀表,用来看时辰。 万象峰上什么都有得卖,这种怀表被附着了些许灵力,有着惊人的精准度。 人族的寿命短暂,反而越发珍惜时间。 十二时辰太含糊,他们的历法有二十四小时,而后每小时还有六十分钟,每分钟竟还划分了六十秒。 落摇觉得稀奇。 神族是不能这样去看时间的。 会太漫长。 就像她那二百年,若是一分一秒地数着过…… 会疯的。 夜清不在主殿。 落摇来过太多回,对这里相当熟,自个儿找了把精巧的玫瑰椅坐下,悠哉哉地从荷囊中拿出书卷,随手翻着。 这还是从长生峰藏书阁借阅的,讲得是魔族的修行法门。 落摇还在查幽荧相关。 因为专程介绍幽荧的书籍很少,她索性从魔族的修行入手,试图找到头绪。 白藏过来时,就见明若白昼的逍遥阁中,身着暖白衣裳的小帝姬端坐在玫瑰椅中。 她乌发垂落腰侧,手肘撑在方桌,皓白手腕上是干净秀丽的手,指尖透着粉白,正悠然自得地翻着一本黑色封皮的书卷。 白藏对自家书籍很是了解,一眼就认出来了。 ——魔族的修行之道? 小帝姬要干吗! 他几步入殿,客客气气道:“陛下今日外出了,子时定能回来。” 落摇放下书卷,起身向鬼圣问了好,才道:“我等他。” “殿下可有急事?” “没什么,不必通传。” “好。” “鬼圣先生有事且去忙吧,我自己在这儿就行。” 白藏微微颔首,没做停留,转身出了逍遥阁。 他一出去,立刻给夜清送了个信。 夜清回了两个字:“茶点。” 白藏:“……” 行吧,还好一直有储备。 落摇对白藏的印象非常好。 他没什么架子,待人亲和周到,还总有好吃的茶点。 上次落摇吃的那个,她总念念不忘。 后来她去试练塔赚到了灵石,倒也去万象峰上找到了,一看价钱……扭头就跑。 这回竟又是新的茶点。 雪白莹润,剔透生辉,淡淡的甜香气扑鼻而来,看一眼都觉得美味。 白藏道:“殿下请用。” 落摇也不同他客气了,笑道:“多谢鬼圣先生!” 她由衷感激,声音脆生生的,很是好听。 白藏不敢说陛下嘱咐的,只能生生应下:“殿下客气了。” 一壶清茶,一份羊脂雪,再配上手中书卷。 落摇在冬夜的清冷寒风中,悠然闲适。 她向来会自娱自乐。 这会儿几乎要忘了自己是来“谈判”的,看书看得入迷,直到脚步声落下,她才抬头,看向了殿外。 主殿明若白昼,外面却是漆漆深夜。 古朴静雅的阁门,框住了这一方天地,也框住了那深处黑暗的人。 他依旧是一袭玄衣,墨发比夜色还深,背后的无尽夜色衬得肤色极白,明明前方就是白昼,他却染不上丝毫温度,精致的眉眼寒若冰雕。 落摇起身,行了个浅礼:“陛下。” 夜清指尖虚点,幽荧亮起。 落摇只觉心旌摇曳,思绪一阵迷糊,只想靠近他…… 不! 她其实能抗住一些了,并不会像最初那般失态。 只是后来的日子里,夜清不想与她说话,她索性让自己迷迷糊糊。 可此时她有事要说,不能就这样凑过去,然后被赶出去。 落摇站在原地,她咬着下唇,压着那疯狂蔓延的渴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有事……” 她说得很吃力,原本清脆的声音染上喑哑,又因语速很慢,多了些许软甜。 夜清是听过的。 她情热时,会这般唤他的名字。 燥热涌上胸腔。 夜清闭了闭眼,让周身一片冷凝。 他收起幽荧之力。 ——她这般说话,他听不得。 落摇只觉神台清明,那翻江倒海的渴望一瞬平息,竟透出些许空落落。 “何事?”夜清冷冷开口。 落摇回神,话到嘴边又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变成了:“这些日子,属实委屈陛下了。” 落摇一开口,就知道自己准备一晚上的话术全凉了。 谈不了。 一点都谈不了。 她现在满心都是火气,说不清道不明,偏偏又烧得她心烦意乱。 “陛下这般嫌恶,还要每日任我汲取幽荧,想必十分难受。”说都说了,落摇也不忍了,她抬头望向他,继续道:“我不愿勉强人,所以……我想了个两全之法,陛下不必这般委屈,我也不必夜夜来讨嫌。” 第38节 夜清盯着她,声音极冷:“你找到‘三相’之人了。” 落摇心底烦躁更胜:“不是这个。” 夜清眼睫低垂,让人看不透眼底情绪。 落摇从荷囊里拿出了白玉盒子,里面放着至阳丹,她将其推向夜清,说道:“我暂时只有这些了。” 夜清瞥了一眼,没碰玉盒,转而抬眸看她。 落摇道:“我想去妖月峰,春不然峰主布下了七情幻阵,只要破阵就可得她一愿。” 夜清哪还会不懂,他盯她:“你想学千魂道。” 落摇抬头,与他对视:“对。” “你觉得千魂道于你有用?” “不试试怎么会知道。”落摇将他一军,“陛下哪怕是魔域之尊,也未必了解这些上古秘术。” 夜清眉眼淡淡的,眼底隐隐有些许倦意:“你随意。” 落摇咬了咬下唇,说道:“我听说,想破七情幻阵……最快也要七天七夜,我……” 她何曾这般难堪过,望着他的眼睛闪烁,像是蒙了一层水雾,声音更是越来越低:“你且陪我去一趟可好?” 夜清眼睛不眨地看着她。 落摇又道:“我……我若是得了千魂道,能给自己续命了,就可以继续炼化至阳丹,到时我给你二十枚至阳丹。” 听到这,小遮忍不住抖了抖——十年能炼化一枚,二十枚也太多啦! 然而它不敢开口。 夜清依旧一言不发。 他垂眸看着她。 黑眸深邃,透不出丝毫光。 “你就这么……”吃定了我会答应你。 夜清没能把话说完,因为落摇扯住了他的衣袖,拿起他落在黑衣下的手,将白玉盒子放了上去。 她像是怕他不要一般,将他的手指合拢,包住了那小小的白玉盒子,而后她又用双手裹住了他的手。 落摇抬头,小声道:“我知道你不信心誓,但我真的没有说谎,我答应了便是答应了,若是爽约,天打……” “行了。” 夜清蓦地抽出手,只觉手背像被烙铁烫过一般,全是燥热。 落摇目中难掩失落。 夜清根本压不住那绕到唇齿间的答应:“……嗯。” 落摇愣了下:“你答应了?” 夜清收了白玉盒子:“二十枚至阳丹。” 落摇:“好!” 夜清见不得她委屈,也见不得她笑靥如花。 她此时不过受幽荧蛊惑,染了七情六欲,才有了这副生动模样。 等回了鸿蒙树,又是那无心无我无情的远古神祇。 被抽一次魔髓。 该长记性了。 夜清冷下心,说道:“别指望我助你破阵。” 落摇:“不必,你能跟着我就行。” 夜清又道:“这种幻阵,由心魔演化而来,幽荧会助长幻象。” 落摇眨眨眼,问道:“也就是说,我俩进去了,会提升幻阵难度?” 夜清:“嗯。” 落摇慎重问道:“会伤及其他学生吗?” 夜清:“不会,幻象只针对你。” 落摇展颜:“那没事,我很能打的!” 夜清:“……” 落摇以为他不信,说道:“放心,我虽用不了至阳之力,但你的幽荧之力也很霸道,还不挑武器,我用起来十分契合,竟不觉得生疏滞涩……” 当然不会生疏与滞涩。 她体内曾有一半都是他的幽荧之力。 夜清不想听她说话了,点亮幽荧。 落摇本就离他很近,这会儿直接贴上他胸腔。 她踮脚也够不着。 夜清轻叹一声,将她拦腰抱起,少女温热甜软的唇,落在他肌肤上。 小小的一片肌肤。 燃起的是心底的燎原烈火。 第29章 入幻阵 妖月峰。 一袭紫衣的春不然在空中随意拨弄着, 那是七个颜色各异的珠子,每一个都饱含着一种“情”。 七情幻阵,是从人之七情入手, 布下的心魔阵。 这类阵法最是难缠,若是将七情都设入阵中…… 三界能走出来的人, 屈指可数。 春不然点了一个黑色珠子。 朱厌的桃花眼微挑:“为什么是‘恐’?” 春不然饶有兴致地反问他:“你想要什么?” 朱厌点了点最亮眼的那个红珠子——“爱”。 春不然笑了:“这你就不懂了,‘爱’是隐晦的,不可直面, 若真布下‘爱’阵, 你俩至多是露水情缘,或者说……”她斜他一眼, “你更想和小帝姬春风一度?” 朱厌:“不, 我要她的心。” 春不然:“那就听我的, ‘恐’是最适合的。” 她又解释道:“你与她一起经历大恐怖, 也直视彼此心底的恐惧, 才能真正了解彼此, 而且人在恐惧中, 更容易生出爱。” 朱厌略沉吟后道:“她心中的恐惧是什么?” 春不然看他:“你是在想自己的‘恐惧’吧。” 朱厌眼眸眯起。 春不然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你若不想暴露自己最脆弱的地方,就别总想着要她的心, 那可是神族, 神族的专情是那么好受的吗。” 朱厌:“我不介意暴露给她, 但这幻阵中不只有她。” 春不然:“怎么,怕我害你啊。” “不怕啊。”朱厌弯唇,“事实而已, 有什么好怕的。” 春不然指尖轻弹, 推开了黑珠子, 无趣道:“你这般多疑的性子, 怎敢想要一人心?” 朱厌:“她不一样。” “她就不会害你了?” “会啊。”朱厌笑眯眯的,“她日日夜夜都想弄死我。” “那你……”春不然不问了,她明白了。 朱厌那性子,从不怕人想杀他。 他只是厌恶欺骗。 东神小帝姬不会骗他,也没必要骗他。 朱厌收了唇边笑意,道:“别用‘恐’,我并非信不过你,而是她身边还有个守照家的疯狗,极可能会随她入阵。” 春不然不以为然:“我自会设下规则,只让你与小帝姬入同一幻境。”想要闯七情幻阵的多了去了,若是全都凑到一起,那麻烦了。 万一误伤了书院学生,春不然也是要担责的。 她可不想离开三界山。 她的好姐姐是真的会弄死她。 朱厌:“什么规则?” 春不然:“心仪之人。” 说到这,春不然忽然明悟:“她那随侍也心仪于她?” 朱厌:“对。” 春不然想了想,点了那枚紫色珠子:“那,这个吧。” 七情之“恶”。 凶煞之阵。 很适合英雄救美。 朱厌又道:“对了,将阵心落在我身上。” 第39节 春不然:“行。” 落摇可算是松了口气。 有夜清随她入阵,她信心满满。 眼下只希求,千魂道于她有用了。 布阵需要些许时日,这几日落摇每夜都早早去了逍遥阁。 大多时候,夜清都不在阁中。 他虽居于三界山上,却似乎很忙,脚不沾地。 魔域帝尊,忙一些也正常。 尤其他没了魔髓,觊觎他尊位的人,能从三界山排到东神山。 落摇跟小遮嘟囔:“他不会白日在魔域,晚上再赶回三界山吧……” 小遮:“这路程可着实不近,很是奔波。” 落摇想起自己从宜居峰飞回长生峰都折腾得很,他若是从魔域回三界山……别看是交界处,魔域的主城离着三界山可远得很,横跨半个魔域了。 “谁让这幽荧之力……”落摇瘪瘪嘴,“汲取的法门这样苛刻。” 落摇又道:“千魂道若是有用,我与他都是解脱。” 小遮:“……” 行叭,主人说得都对。 夜清每日回来,看到的就是捧着书卷,坐在逍遥阁中的少女。 主殿是黑色调,除了薄薄轻纱外,桌椅屏风皆是黑木。 黑与白本是冷色碰撞。 她却像一道暖阳,柔软了冷昼。 她似是习惯了独处。 一个人也悠然自得。 连入了画都不自知。 夜清脚步一重。 她立刻抬头,眸中晶亮,而后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容。 “陛下回来了。” 落摇有求于人,自是要礼貌周全。 夜清:“嗯。” 说罢,指尖幽荧一亮。 落摇给他斟茶的手一抖,声音不受控地轻颤:“急什么,茶都洒了。” 夜清眼睫微阖:“我既答应了,便不会失约,你不必如此殷勤。” 落摇受幽荧蛊惑,情绪管理失败,她放下玉壶,没好气道:“一口茶就算殷勤了?” 夜清:“……” 落摇又道:“我提前过来,是觉得主殿光线极好,比我那小院子好太多,况且还有鬼圣先生的茶点……嗯,很是好吃,我极喜欢。” 见夜清不出声。 落摇又补充一句:“况且,也就这几日了,等七情幻阵一开,我修了千魂道,我们就不必……”她反倒说不下去了,那空落落的滋味又涌上来,竟带了些酸涩。 夜清眉峰蹙了蹙,眼眸冷冰冰的:“你期望越大,只会失望更大。” 落摇眼眸低垂:“陛下说得是。” 因着幽荧在体内积累。 她“出言不逊”的时候越多。 像这般低迷失落的神态,倒是少见了。 夜清反倒心被刺了一下,他敛住思绪,面如冷月:“子时到了。” 都是虚妄。 她所展现的喜怒哀乐,皆是源自幽荧。 并非出自本心。 夜清一遍遍这样告诉自己,可扣住她腰身的手却不自觉地用力,像是要将那永不可触及的“明日”,锁在怀中。 千盼万盼,妖月峰终于敞开山门,迎纳书院学生。 春不然的许诺实在动人。 此次前来闯阵的绝不只是妖族,鬼族和人族也都纷纷赶来,甚至还有仙族。 妖族们瞧见仙族,少不了是一阵唇枪舌战。 前者讽刺对方道貌岸然。 后者也理直气壮,一句“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来站稳脚跟。 落摇在书院里待久了,对于三界六族之间的分歧多了些了解。 简单来说,有一条鄙视链。 神族和魔族因着人丁稀少 ,再加上后者的不稳定性,三界山上十分罕见。 人族最是和善,主张一个人人平等。 鬼族内部分歧严重,鬼族瞧不起鬼修,鬼修因着修行路子邪门,稳居鄙视链最底层。 而妖族最最瞧不起仙族。 至于正、上支的仙族,瞧不起在座的所有人。 落摇身处的从四支仙族算是个例外。 因着多是人族登仙,倒是与其他族交好,并没那般眼高于顶的傲慢模样。 “落落!”小灵鸟的声音穿透力极强。 起初周围的人没留意到落摇,此时纷纷看过来。 他们对于从四支的小女仙没兴趣,只是被她身旁的“少鬼”给炫了目。 这“少鬼”生得可真好。 十有八九是个采阴补阴的鬼修。 登时炫目成鄙夷,又都纷纷挪开视线,退避三舍。 同时向落摇投去了看傻子的视线,同情中透着几分怜悯。 落摇:“……” 解释不清,只能摆烂。 灵籁许久未见落摇,很是快活地拉着她手道:“你要在长生峰待多久?我想你啦。” 落摇:“三十六外命,很是难解,还得些时日。” 灵籁:“学那劳什子做什么,枯燥死了!” 落摇笑笑,问了她这些日子的近况,灵籁说话像唱歌,三言两语说了个明白,尤其是睡到的小哥哥,重点拎出一个讲了讲。 她正说得兴起,感觉一阵薄薄冷意,这才发现了落摇身旁的“少鬼”。 她眨眨眼,惊喜道:“他生得……啊,是……” 灵籁眸中惊艳褪去,看向了自家好友:“落落,他是鬼修?” 落摇苦笑:“我说不是,你信吗?” 灵籁:“……不信。” 落摇安抚她:“放心,我心里有数。” 灵籁警惕地看看“少鬼”,故意对落摇说:“你就是见识太少,他这般容貌,醉酣楼里多了去了,你早说你喜欢这一口,我……” 落摇如芒在背,忙道:“我不喜欢,哎,不是你想的那样。” 灵籁明显不信,恨恨道:“等出了七情幻阵,我立马带你去醉酣楼!” 落摇只能应下,同她说起七情幻阵。 灵籁对幻阵的了解和落摇差不多。 只除了一点…… 灵籁压低声音道:“我听闻,银索也要去妖月峰,殿下要陪他入阵。” 落摇一愣:“他们还需入七情幻阵?” 灵籁酸不溜秋的:“谁知道呢,银索想去玩儿,殿下陪他呗。” 这些日子,落摇一直和银索有联系。 他们没见过面,只是通纸鹤。 落摇因为心誓的缘故,只说正事。 银索也是个寡言的性子,每次也都是几个字。 起初落摇还担心,后来见银索游刃有余,她也就慢慢放下了。 没想到他们竟也要入七情幻阵。 银索想做什么? 或者说,朱厌想做什么? 落摇对这七情幻阵多了些防备。 灵籁也有小伙伴同行,她又拉着落摇嘱咐好几句,还威胁地看了看“少鬼”白夜——可把落摇给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拦在中间,挡开了两人。 第40节 灵籁走了,落摇拉着夜清去了个僻静地方。 她看着眼前的“少鬼”犯愁。 白夜已经录入学分,在三界书院顺利入学,再变幻样貌也不合适了。 可这张脸实在招摇,再加上两人这一对组合…… 落摇倒是不怕被“同情”,她只是觉得夜清是被她拉拽出来的,总受这鄙夷的视线,实在憋屈。 怎么办呢? 夜清会化作“少鬼”,落摇也理解。 魔域三族,以魔族身份入学太扎眼,夜清似乎又不喜妖族,就只剩下鬼族了。 夜清:“怎么了?” 落摇收回盯着他的视线,轻咳一声:“陛下,要不您暂隐一下身形?” 夜清面无表情。 落摇解释道:“入了幻阵后,你也不需要出手,跟在我身畔即可,掩了身形也安静些,省得被人盯得心烦。” 夜清并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他从走出幽荧深渊那天起,受过的视线比这些过分多了。 不过,他知道落摇不喜。 以前在魔域时,她还为此与人大打出手。 夜清闭了闭眼,压住了往日的记忆,道:“遮天伞给我。” 落摇:“啊?” 夜清:“不是要遮掩身形吗。” 落摇:“……” 不愧是和母亲打过一架的人。 对小遮很是了解。 这三界之中,要说隐蔽性…… 她身上的琉璃瓶子也挺特殊。 可遮天伞是能做到隐身状态的。 便是大妖、上仙,只怕也看不到。 只是撑起遮天伞需要大量灵力。罢了,夜清看着也不像缺灵力的样子。 可是落摇不愿委屈了小遮,她知道它素来胆小,之前被朱厌吓得瑟瑟发抖,回来后成日得哭。 夜清可比朱厌危险…… 落摇正思忖着,就见自己头顶的橙色“呆毛”一跃而下,若非小遮离不了本体,这“呆毛”早蹦到夜清身上去了。 落摇:“……” 哦,是她忘了。 这破伞se胆包天,一直觊觎魔尊美貌,如今能飞过去,哪有委屈,全是雀跃。 落摇将腰间纸伞解下,待小火苗滑入伞身后,递给了夜清。 本想嘱咐两句,哪知哗啦一声轻响,夜清轻轻握着伞柄,撑开遮天。 阴影落下,“少鬼”眉眼微遮,身形也淡了许多。 落摇因着与伞灵心意想通,依旧能看到夜清。 她很是诧异。 诧异于夜清撑伞时的熟稔。 就像曾撑过无数次一般。 “可以了。” “哦……” 落摇呆了呆,到嘴边的话硬是咽了回去。 太荒谬了,夜清怎么会撑过遮天? 他之所以这般轻松,是修为境界太高了吧。 毕竟能逼得母亲出手,哪怕没了魔髓,也依旧强悍。 落摇只能做这般解释了。 有了遮天做遮掩,“少鬼”凭空消失,只留落摇这个从四支的小女仙,也就没人注视了。 妖月峰山门大开。 七情幻阵的入口是一个淡紫色的光晕,所有报了名的学生,都可以陆续进入,有调皮捣蛋的,逮着妖月峰的师兄师姐们,问这问那儿。 妖族本就不羁,只听那师姐说道:“你若运气好点,遇上了‘欲’阵,保你□□,快活无双,不过……仔细jing尽而亡。” 落摇刚巧听到,一趔趄。 玩这大的吗! 这一脚踏进去,可别是酒池肉林啊! 落摇在妖皇宫待了十三年,对他们的纵情很是了解。 她自己倒是无所畏惧。 她在妖皇宫那些年,也没起过念。 可是她身旁还有个冰清玉洁,周身写满不可亵渎的高冷魔尊。 不对! 落摇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她如今体内有了幽荧,还真有可能起念。 “师妹,到你了。” 落摇陡然回神,她稳下心来,觉得这里毕竟是三界书院,春不然不至于真布下那般荒唐的幻阵。 她拉起隐身的“少鬼”,毅然决然地走进那紫色光晕。 进去时,落摇忍不住贴着身边人,小声说道:“若真是‘欲’阵,你离我远点。” 夜清:“……” 落摇想了下,不放心道:“或者把我打晕。” 她本就是勉强把人拉进七情幻阵,若再因此轻薄了他,太罪过。 身边人没出声。 落摇满心不安地穿过紫色光晕,眼前豁然一亮,她入阵了。 一阵燥热蓦地涌上胸腔。 落摇眼睫颤了颤,心慌了。 不会吧不会吧。 春不然真的布下了“欲”阵? 这……这要她怎么破阵! 落摇甚至没来得及打量周遭环境,先松开紧握着的手,咬着下唇道:“离我远点。” 夜清怔了怔。 落摇:“不行,你还是打晕……” 她话没说完,男人清冷的声音响起:“不是‘欲’阵。” 落摇只觉心中翻涌更胜,都不敢看身旁“少鬼”。 夜清顿了顿,又道:“幽荧会强化心魔,你只是……” 他话没说完,忽身形一闪,没了踪影。 “你果真过来了。” 华丽的声线响起,红衣男子悠然然地站在远处。 落摇心中燥热全散,只觉神台一片清明,她抬眸,看到了似笑非笑的朱厌。 作者有话说: 朱厌:╭(╯^╰)╮你这个守照家的疯狗,觊觎我的小帝姬。 落摇:我真是%……&¥*%……&¥…… 第30章 心仪谁 落摇知道银索和朱厌也入了七情幻阵。 只是她没想到, 这冤家路窄,一进来就撞上了。 夜清不见踪影。 落摇也没太担心。 不过他消失前那句话让落摇颇为介意。 既不是“欲”阵,她方才那般心潮翻涌是怎么回事? 幽荧会强化心魔…… 说起来, 她的心魔是什么。 总不能是轻薄他吧! 第41节 落摇脸一热,赶紧打住思绪。 她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起身看向周遭。 幻阵中的景象早已不是三界山的模样。 天空是灰蒙蒙的,不见日月。 周遭蔓延着冰冷的气息,吸一口入胸, 隐隐有针扎的滋味。 地面漆黑, 远处影影绰绰,浓郁的黑色像一条条巨大的雾龙般交错盘旋, 遮住了下方的一处散发着幽幽荧色的深渊。 魔域…… 幽荧深渊! 落摇怔了怔, 没想到这幻阵竟幻化了这番景象。 朱厌一袭红衣, 站在那令三界闻风丧胆的幽荧深渊前, 如一抹烧着的火般张扬肆意。 他身量高, 身材是典型的穿衣不显, 脱衣有料。 红衣松松垮垮时只觉劲瘦, 甚至带着些风流少年气;风扬起时薄衣贴紧,才现出那宽肩窄腰的结实体魄。 毫无疑问, 这位妖族太子生得极好。 是攻击性极强得那般好。 落摇素来不喜这类长相。 朱厌正看着她, 悠悠哉哉问道:“你可知这是何处?” 落摇:“……”纯纯不想与他说话。 朱厌以为她不知道, 解释道:“幽荧深渊。” 落摇面无表情。 朱厌又问:“你可知,这幻阵拟成这般模样?” 落摇本不想理他,一句话都不愿说, 可听他这么一问, 又觉得没必要置气。 ——这家伙没准有破阵的法门。 她若能探出一二也省事。 “为何?” 朱厌眨眨眼, 声调温柔:“这是我与她初遇之地。” 落摇:“……”就不该开口。 朱厌放眼望去, 似是陷入到了过去的美好回忆中,他唇边是笑,眼底是笑,仿佛心里也盛满了浓浓的欢喜。 “我那时只是来查看深渊动向,哪成想看到了那样一幕。” “她一身暖白衣裙,在这至暗之地,如同灿灿升起的朝阳,生生撕裂出一道暖芒,她总以为我被那遮天伞所迷,可其实我从头到尾,看的都是执伞人。” 朱厌看向落摇,饶有兴致道:“你知道的,她很美。战时最美。” 落摇:“………………” 她只觉鸡皮疙瘩直蹦哒,很想转身走人。 “你是守照珩吧。”朱厌戳穿了落摇的“身份”。 落摇陡然抬头,盯着他:“不是。” “除了你,还能是谁。”朱厌又道:“这幻阵有限定规则,我们能站在此地,皆是因为她。” 落摇来了兴致,问道:“什么规则?” 想到朱厌那爱卖关子的性子,落摇后悔自己问了。 她越是问,他越不说。 她越是不在乎,他才会自己抖出来。 不过,这次让落摇意外了。 朱厌居然实实在在说出来了。 “心仪之人。” “?” 朱厌一副性子极好的样子,慢悠悠说道:“春不然给这幻阵设了入阵规则,只有心仪之人可入同一幻境,由此来区分学生。” 落摇愣了愣,只觉荒谬,她道:“照你这么说,你我也是心仪之人?” 笑话! 且不提她讨厌死了朱厌,便是朱厌这个花心大萝卜,也压根不会有心仪之人。 朱厌:“我心仪于她,你亦心仪于她,所以我们同处这一幻境。” 落摇:“……” 朱厌又道:“至于她嘛,自是心仪于我。” 落摇给他一声:“呵呵。” 朱厌之所以明晃晃说出规则,为的就是拆穿落摇的身份。 “所以,”他定定看着落摇,道:“我知道你是谁。” 落摇懒得和他掰扯,什么乱七八糟的,没一句能听的。 还心仪之人呢。 朱厌心仪她? 呵呵。 她心仪朱厌? 呵呵。 更不要提这阵中还有夜清。 夜清又心仪谁? 朱厌炫耀完这些,才说到了正事上:“我知道,这些日子你大动干戈,调来很多‘上仙’,妄图在这幻阵中伏击我。” 落摇:“!” 朱厌只当她是被看穿后的惊讶,又道:“收了心思吧,这幻阵的阵心落在我身上,我若死了,这里便是死阵,谁都别想活着出去。” 说完这话,朱厌又笑眯眯看着她:“放心,我不会杀你,你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弟弟’,她要护着你,我便护着你,一切惹她不快的事,我都不做。” 说完这话,他还真就后退了几步,避开了伞剑的攻击范围。 朱厌最后说了句:“好了,言尽至此,我去寻她了。” 而后,消失在黑色雾龙之中。 落摇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才勉强梳理出个所以然。 朱厌这个大聪明。 先是把银索当成是她。 又把她当成守照珩。 就这脑子,居然也能夺嫡成功,妖族未来堪忧。 落摇想的没错,朱厌果然对这幻阵做了手脚。 这里肯定有规则。 但一定不是朱厌所说的那个。 心仪之人什么的。 她和夜清绝对是清白的。 夜清更不可能心仪于朱厌。 至于银索…… 落摇琢磨着,朱厌怕是要失望了,只怕银索压根没入到这个幻阵中。 当然,银索也许在。 毕竟这规则听着就不合理。 夜清都在了。 那银索在也正常。 落摇没在这上面纠结太多,她思考的是阵心的问题。 阵心在朱厌身上。 这事他干得出来。 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朱厌挺难死的。 哪怕有“上仙”围剿,他想死也不容易。 至于这“上仙”来自何处…… 三界山缥缈峰上的仙族,只怕从朱厌抵达那一刻,就在筹划了。 仙族和妖族不对付。 上四支尤其厌恶。 他们会趁机出手,也在情理之中。 想通这些,落摇放下心来。 不管那些乱七八糟,她只想破阵。 落摇四下望望,远处是幽荧深渊,她曾见过一次。 第42节 若说鸿蒙树是三界的生之所向。 那这幽荧深渊便是三界的罪恶之源。 落摇没进过鸿蒙树,反倒是入过幽荧深渊。 可惜她什么都没记得。 醒来时已受重伤,全靠小遮护着,才没被到处游弋的魔兽吃掉。 这里是幻阵。 眼前都是虚幻。 可落摇还是感受到了汩汩恶念和阵阵寒意。 “白夜?”她试着轻缓出声。 “这是个‘恶’阵。” 男人清冽的声音响起,落摇回身,看到他撑着遮天伞,慢慢向她走来。 一片漆黑寂静中,他的玄衣几乎融入其中,偏偏又肤色极白,白得像深夜落下的寒酥,冷调的光泽,在莹润中透着刺骨的寒气。 他扮做“少鬼”时,越发清灵,像是能随风化掉。 落摇只觉心头一阵燥热。 夜清停在了距离她三四步的地方。 “既是‘恶’阵,我为何……”落摇说不出口,她压着体内翻涌的热浪。 夜清:“……”他又后退了一步。 落摇好多了,她耳朵尖微微泛着红晕,并不看夜清,只以传音问道:“你说幽荧会强化心魔……难道这是我的心魔?” 也太可耻了。 她虽说每晚汲取幽荧时都有些意动。 可真没这般非分之想! 夜清撑着伞站在远处,蒙蒙灰雾挡住了他的神态,只觉形影轻飘,声音也淡淡的:“你的心魔既是‘幽荧’。” 落摇望向他:“什么意思。” 夜清沉默着。 古神烛照无心无我无情。 而幽荧蕴含着七情六欲。 一情一欲,皆是心魔。 落摇对他的一切念想,不过是因为幽荧之力。 若是换做旁人,她也会缓慢生情。 比如那朱厌。 不也让她心起涟漪。 夜清早就想过了,这一回且让她去“喜欢”旁人吧。 朱厌也好,守照珩也罢。 总归,他不做她的劫。 夜清心冷下来,简单说道:“幽荧本就满溢着‘邪念’,你原是白纸一张,如今沾了墨点,便是心魔。” 落摇听得懵懵懂懂:“竟是这样……” “那、那这要怎么解?” “我不靠近你即可。” “子时呢?” “只一会儿,无碍。” “好吧……” 落摇倒是不担心夜清。 这小小幻阵,定是难不倒他。 落摇打起精神,专注于如何破阵。 这既是“恶”阵,想必有大凶恶。 幻阵又拟出了幽荧深渊的模样,以她对这里的了解——高阶魔兽遍地是,九死一生荒芜地。 这“恶”有够恶的! 落摇正这般想着,就听一声阴森嘶吼响起,她一转身,看到了一头妖龙兽。这凶兽名唤妖龙,其实并没有龙的形态,而是一头青色巨蟒。 它嗅到落摇的气息,向她扑杀而来。 落摇轻松一跃,雪尽自腰间抽出,冷白剑尖直刺巨蟒左眼而去。 夜清撑伞站在不远处,妖龙兽从他身旁飞过,连一片衣衫都未掀起。 他很清楚落摇的能力,知道这凶兽伤不到她。 可握着伞柄的手,仍是微微收紧。 雪尽刺进妖龙兽的猩红左眼,落摇催动体内幽荧之力,靠着敏锐地视觉,捕捉到妖龙兽的内丹所在。 一招隔山打牛,结果了这庞然大物。 落摇望向夜清,虽遮掩了容貌,却依旧明灿如阳。 “我这幽荧之力,用得可好?” “……” 夜清本不想言语,末了还是没压住涌到舌尖的两个字:“不错。” 落摇笑逐颜开,说道:“放心,这‘恶’阵,难不倒我。” 属实难不倒她。 越是凶险之地,她越是如鱼得水。 曾经,她便是这般,肆意出入幽荧深渊。 一人一伞,屠尽魔域凶兽。 魔域没有光。 而她是三界最耀眼的光。 夜清永远忘不了初见时的目眩神迷。 他微垂眼睫,别开了视线。 落摇在这幻阵中,玩得不亦乐乎。 这边比试练塔有趣多了。 她空了二百年的术法,一一捡了回来。 若非没有至阳之力,她连遮天伞都能完全打开。 夜清一直默默跟着她,只在子时时靠近。 就像他说得那般,落摇虽说有些心旌摇曳,却因为足够短,与往常倒也没什么区别。 因着幽荧之力的供给,落摇甚至不需要休息。 “恶”阵中,还原了幽荧深渊外的魔兽。 若真是普通的书院学生进来,别说出去了,第一头妖龙兽都能让其放弃破阵。 七日眨眼过去,落摇忍不住喃喃:“难道,要将这阵中的‘恶’全部杀尽?” 夜清:“……” 落摇笑道:“我自言自语,你不必告知。” 他说了不会帮她破阵。 她也不会寻他问线索。 第八日。 落摇越发接近深渊,竟看到了两抹熟悉的身影。 红衣如火。 白衣似霜。 竟是朱厌和银索。 银索还真入了这幻境。 他心仪谁? 朱厌嘴里果真没一句实话! 作者有话说: 夜清:不要她的喜欢。 朱厌:她喜欢我。 守照珩:谁都不配她喜欢。 第31章 杀朱厌 落摇心思一动, 忍着心中滚烫,靠近夜清:“陛下,我也想遮一下身形。” 他们同处遮天伞下, 一起隐了身。 第43节 夜清握着伞柄的手微用力,身体僵得像木桩。 落摇只觉脸上烫得不行, 她拍拍自己脸颊,轻吁着气:“且忍一忍……嗯,忍一忍!” 她说给自己听的, 可那甜软的声音, 全钻进了旁边人耳中。 夜清闭了闭眼,压低嗓音道:“你将灵力注入万顷琉璃。” “万顷琉璃?是那琉璃瓶子吗。” “嗯。” 落摇听他的, 将一缕幽荧所化的灵力注入瓶身, 只见那魄冰所致的瓶身陡然加深了色泽, 其中的金色招摇花淡得只剩一点薄光。 夜清已在她三四米开外。 落摇懂了:“这琉璃瓶……嗯, 这万顷琉璃也能使我隐身。” 夜清:“期间不能使用灵力。” 落摇点点头, 明白了。 若是她动用灵力, 隐身效果就没了。 落摇既已隐去身形, 便大大方方走近了朱厌和银索。 她有些好奇。 银索当真只是从四支的男仙吗? 他真的只是想要朱厌的修为吗? 也不知他们这些天经历了什么,朱厌身上妖气淡了许多, 似乎还受了伤。 银索依旧那副素淡的模样, 眉眼寡淡得不露丝毫情绪。 朱厌看着银索, 温声道:“你如今不比当初,莫要动用灵力。” 银索不置可否。 忽地,朱厌转头, 凌厉的视线落在落摇身上。 落摇心一提, 以为他发现了自己。 变故陡生。 数道黑色雾龙拔地而起, 直冲朱厌而去。 朱厌并非看到了落摇, 而是感应到了这群“孽龙”。 这玩意比妖龙兽品阶高,是源自幽荧的极恶之兽,便是落摇全盛期也未必能招架住这么多“孽龙”。 朱厌不愧是妖族储君,水木双修的功法很是强悍。 他有“生生不息”之道。 天地有水,自然生木。 自成循环,绵延不绝。 眼看朱厌身上淡去的妖气,陡然爆发,瞬间顶满。 饶是对他的功法有所了解,落摇也看得眼热。 仅凭这“生生不息”,想击杀朱厌就绝非易事。 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还能不能再战,谁也不知道这“生生不息”能用多少回。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就如朱厌这个人般,让人捉摸不透。 眨眼间,朱厌击杀了一头“孽龙”,旁侧又有两头冲了过来。 只见他红衣轻晃,手中一把轻盈木刺,陡得探出尖锐薄冰,木刺成冰剑,竟一剑将“孽龙”斩做两半。 落摇看得屏息。 她眼眸晶亮,握着“雪尽”的手微微用力。 在亭瞳殿时,她与朱厌打过无数回。 起初还有些收敛。 后来次次都动真格。 她杀气腾腾。 他也次次被激怒。 两人打得不留后手,可末了又都奈何不得谁。 朱厌若是脾气别那么坏。 落摇不介意和他做个朋友——专门干架那种。 然而,这人坏透了。 还欺负过小遮。 她只想揍到他跪地求饶! 夜清看向落摇。 他太了解她了。 哪怕换了副容貌,也能从那双明亮双眼中窥出情绪。 好战、要强。 生得娇弱柔美,却能以手中神伞,荡尽天下不平事。 烛照二字。 本就是天地至阳的意思。 光明、璀璨。 她是上古战神,是天地初开时最盛大的光,是笼罩天地的“太阳”。 落摇低呼一声:“银索!” 她明明眼睛不眨地看着,却不知那两条“孽龙”从何而来,竟冲着银索撞了过去。 银索只是灵力低微的从四支男仙,哪里扛得住这般魔兽偷袭。 落摇答应了要保护他,自是不会让他死在这里。 她握着“雪尽”,刚要靠近,就见一道如瀑水柱落下,砸歪了那袭击银索的孽龙,紧接着水凝结成冰,一个护盾完整护住了银索,密密麻麻的枝芽升起,又加了一层木系护盾。 落摇眼尖,看出了端倪。 朱厌竟将“生生不息”化作一个水木盾,罩住了银索。 别说两头“孽龙”,便是十条也破不了这个盾。 可问题是…… 没了“生生不息”,朱厌要如何应战? 朱厌对银索眨眨眼道:“别怕,有我在。” 水木盾中,银索依旧冰冷似霜,浅色的瞳孔留不下丁点涟漪。 朱厌苦笑一声:“你啊,怎变得如此心狠。” 他只说了这一句,便转身去应对“孽龙”。 落摇反倒是看得心情复杂。 这么拼的吗? 就为了入一次鸿蒙树? 若是落摇此时没有幽荧之力,还真是同银索这般,哪怕被“孽龙”的瘴气扫到,都是极凶险的。 不过,落摇行事谨慎,不会依赖旁人。 倘若她没有足够的实力,绝不可能入这七情幻阵的。 就像她初来三界山时,也只想凭课业上长生峰,而没想过去拜访春不然。 朱厌这下不容乐观。 他用“生生不息”维系着水木盾,自身就没了供给。 “孽龙”调转矛头,向着他扑了过来。 然而他并不敢收回“生生不息”,生怕银索有丁点闪失。 如此一来,这一战就难打了。 落摇死死盯着。 她并非挂念朱厌,而是惦记着朱厌说过的那句话——阵心在我身上,我若死了,这便是个死阵,谁都别想出去。 朱厌不能死。 落摇耐住性子,她不想现在出手。 在他撑不住的时候,她再出手也不迟。 朱厌不愧是妖族除妖皇外的第一高手。 实力不容小觑。 这么多“孽龙”,也被他一一斩杀。 水木盾始终如一地护着银索。 那莹润的光泽犹如春日新生的嫩芽,象征着生与希望,在这阴霾的幽荧之地,挣扎出柔软的生机。 朱厌受了伤。 血液与红衣相融,平添了三分艳丽。 他脸颊上也有一道擦伤,那伤口上有“孽龙”的毒气,腐蚀出一道黑红色的伤口,角度刚好划过下颚线,没毁了容貌,反倒又多了些危险气息。 第44节 朱厌收了水木盾,温柔看向银索,说道:“放心,有我在,你……” 他话没说完,忽地瞳孔猛缩。 落摇也睁大了眼。 谁都没想到,水木盾撤下的那一刻,安安静静的银索竟抽出腰侧伞剑,冷冽的寒芒闪过,一剑刺进了朱厌的小腹。 此时的朱厌,浑身妖气耗空。 水木盾虽收回来了,“生生不息”却没法立刻发动。 这一剑来得及快,犹如一道虹光。 角度刁钻且暗劲十足。 正中刺进了朱厌的妖丹。 银索面无表情,只眼中漆黑,薄唇轻启,慢慢说道:“朱厌,你让我恶心。” 朱厌怔怔地看着他,眼睛一眨都不眨:“我让你……恶心……” 银索手腕用力,抽出伞剑的同时,一把抓住他领口,将人拉到眼前,他盯着他眸子道:“恶心至极,令人作呕。” 说罢,他将朱厌推下了幽荧深渊。 深渊黑雾蒸腾,狂风猎猎。 那一抹红衣如同天边残阳,坠入无妄之渊。 落摇心猛地提起。 朱厌会死。 这家伙,不是最惜命了吗? 怎么会…… 这般毫无防备。 落摇捏了个诀,一闪身便到了幽荧深渊之上。 她因用了灵力,万顷琉璃的隐身效果消失。 银索猛一转头,伞剑铮鸣出鞘,在看清来人是谁后,他浑身僵硬,浅色的眸中是波涛暗涌,“殿下”二字到了唇边,他咬破了下唇,才没能唤出声。 落摇看都没看银索一眼,向着坠落的朱厌飞扑而去。 银索面上血色全无,方才还冷冽狠厉的眸中显出些许茫然,而后是通红的眼尾,他呆呆的看着落摇拥住了朱厌,喃喃出声:“为什么?” 为什么去救他。 银索陡然回神,厉声道:“下方是……”声音被暴起的剑气覆盖,那幻境中的幽荧深渊,已然是另一幅景象。 这是仙族上四支的“上仙”,穷尽灵力布下的杀阵。 为诛杀妖族太子朱厌。 银索义无反顾地冲向幽荧深渊,却被那汩汩剑气给反弹出来。 他还欲再冲下去,手臂被一人拉住。 银索转身,看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少鬼”。 “少鬼”赫然撑着遮天伞。 “你是谁!” “让开。” 银索眉峰紧蹙,他向后退了一步,视线凝在了那汹涌磅礴的剑气前,心中一片密密麻麻的刺痛,无数思绪翻滚,最后只剩了一句话。 ——如果她要救他,他不会杀他。 铺天盖地的悔恨涌上心口,银索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夜清收起了遮天伞,盯着那翻滚着万剑之气的深渊,问道:“诛魔阵?” 银索:“……是。” 夜清:“几重。” 银索:“九十九。” 夜清:“退后。” 说罢,夜清收起了遮天伞,左臂抬起时,九黎壶自宽袖滑落,缓缓升至半空。 灵笼小巧的壶身陡然放大,金莲灿灿,托起了万丈虚空,只见周遭无尽黑雾聚拢,一条条“孽龙”发出凄厉惨叫,最终化作黑气,融入了那深黑色瓶身。 守照珩认出来了:“九黎壶。” 他猛地转身,看向身旁男子:“你是……” 夜清依旧是那副“少鬼”模样,身形单薄瘦削,眉眼精致如画。 若非那滔天“罪业”,任谁也想不到这是那幽荧深渊的主人——魔尊夜清。 轰地一声巨响。 九黎壶破开了诛魔阵。 满溢着杀伐之气的万剑齐断,只余滔天黑气蔓延,幻阵中的幽荧深渊,隐隐像极了真实的深渊。 深不见底的漆黑。 浓郁到遮天蔽日的“罪业”。 这是万恶迸发之始。 是神明摒弃之地。 是连笼罩三界的烈阳,都不愿照耀的罪恶深渊。 夜清垂睫,看着九黎壶中倒影的两个人,淡声道:“她不是去救他。” 守照珩后背挺直,直勾勾看着壶中二人。 夜清望向守照珩:“她是在救你。” 作者有话说: 朱厌:呜,她变了。 落摇:……(后悔救人) 第32章 一人心 九黎壶是“装”下了那诛魔阵。 也只有如此, 才能护住已经入阵的两个人。 这诛魔阵是守照一族的“上仙”提前在妖月峰布下。 潜藏在了春不然的七情幻阵之下。 守照珩将朱厌引到此处,将他推入阵中,才激活了这阵中阵。 诛魔阵满是杀伐之气, 九黎壶能将其缓慢蚕食,等全部吞噬干净, 再将落摇和朱厌放出来即可。 他俩生命无碍,只是要耗些时间。 落摇并不知道外头的情况,她飞扑跃下时感觉到了万千剑气。 她并不知这是诛魔阵, 只当是七情幻阵的极“恶”之处。 得亏落摇是体修, 要不以她这细瘦的胳膊腿,哪里拥得住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妖族太子。 两人落在了一处山谷中。 周遭尽是残剑, 看着像是一处剑冢。 落摇释放出神识, 将周遭扫视一番, 略松了口气。 ——暂时安全。 她赶紧把朱厌放平, 检查他的伤势。 朱厌双目紧闭, 银发铺散开来, 落在沾了血渍的红衣上, 凌乱中透着些许脆弱感。 往日里,没人比朱厌更张扬更肆意, 仿佛天下地下就他最大, 而他也嚣张跋扈到了极致, 谁都不放在眼中,包括他的母亲,那位当世妖皇。 落摇最不喜他浑身的这股劲。 嚣张什么, 恣意什么。 不管旁人死活的坏家伙! 只是今日的朱厌, 让落摇很是困惑。 他这是在做什么? 或者该说, 他这算什么? 做戏的话, 也未免太过了。 “孽龙”袭击银索时,朱厌那小心翼翼护着的模样,哪怕有几分虚假,也少不了有那几分真。 他真的怕银索出事。 可在他眼里,银索是她,是和他打死打活了十三年的东神帝姬。 朱厌想入鸿蒙树。 落摇能理解。 他辛辛苦苦跑来三界山,哄着她玩儿,不就是图一个去鸿蒙树修行的机会。 可闹成这半死不活的模样,又是何必? 他拿命护着的人,捅了他一剑…… 依着朱厌的性子,不该舍了这条命,也要拖着他一起死吗? 第45节 怎么就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坠入这幽荧深渊了。 他心灰意冷个什么劲? 瞧这一副天塌了地裂了不想活了的模样。 这就让落摇无法理解了。 她收住思绪,仔细给朱厌查看伤势。 这一看之下,心拧成了一团。 伤势极重。 危在旦夕。 落摇给他扯开衣襟,露出了他的胸口,这里倒是毫发无伤,肌肉结实,肌理分明,线条自腰处收紧,紧绷的小腹上有一个血窟窿。 银索很清楚他的妖丹所在。 这一剑直刺丹心而去。 朱厌原本就耗损极大,尤其是最后那一波,一方面要护着银索,一方面要应对“孽龙”,彻底透支了妖气,本就于自身有折损,这一剑下去,真的是要他命。 好在落摇荷囊里多的是灵丹妙药。 她先给他止血,又给他喂下去一颗“回生丹”,别说妖丹破损,便是妖丹炸了,也能续住他的命,只是没了妖丹,他会沦为一低等妖族罢了。 做完这些,落摇松了口气。 朱厌死不了。 她抬头望了望上方,只觉一片浓雾遮住了天空,难以辨别方位。 这里是何处? 怎么这般静谧。 落摇不知道的是,若非九黎壶收了诛魔阵,此时她和朱厌面对的就是不间断的万剑齐落。 九十九道落下来,便是落摇和朱厌在全盛状态,也难以招架。 落摇四下打量一番,暂时没看出头绪。 没有危险,也没有出口。 落摇倒是不慌,这七情幻阵是春不然所设,朱厌肯定心里有数,等他醒了,问一问便知。 丹药起了效果。 朱厌身上伤口开始愈合。 他闷哼一声,从昏死中逐渐醒来,腹部传来剧痛,却并非妖丹消散的征兆,而是在慢慢愈合…… 愈合? 怎么可能。 朱厌强压着那钻心蚀骨之痛,缓慢睁开眼。 落入眼中的是一容貌清秀的女仙。 她正俯身望着他,长发从纤薄的肩膀滑落,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细滑如薄羽。 守照珩? 不,不是。 守照珩哪里会救他。 她到底是谁? 她叫什么来着。 “落摇?”朱厌记起了她的名字。 落摇问道:“感觉如何?” 朱厌不答反问:“为什么救我?” 落摇:“废话,阵心在你身上,你死了我们都得死!” 朱厌:“……” 落摇见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很是纳闷:“我听闻妖族太子最是惜命,为了活着曾闯过九重妖塔……那样的罪都受得了,怎么今日被个小小幻阵给困死了。” 朱厌眉峰蹙了下,别过头去。 落摇在他小腹上戳了下。 朱厌吃痛的闷哼一声,看向她的视线蕴含了怒火:“做什么?”他可以死,但不允许人羞辱他。 落摇又不轻不重戳了下,不给他好脸色:“你想死也先出了这里再死,我救你可不是心怀慈悲,只是不想陪你死在这。” 朱厌不想理她:“死不了。” 落摇赶紧问:“那要如何出去?” 朱厌:“不知道。” 落摇又戳他一下:“好好说话!” 朱厌:“……” 落摇这一下一下的,正中戳在他那尚且恢复中的妖丹上。 她心里有数,人是戳不死的,还能助丹药溶解,加速妖丹的恢复,只是朱厌嘛,少不了受些罪。 受罪又如何。 他活该。 落摇想起那十三年,就恨不得多戳几下。 朱厌深吸口气,说道:“这么大动静,春不然肯定有所察觉,她这幻阵只为考核学生,又怎会造出杀孽……过一阵子,自会开阵。” 落摇心一紧,问道:“那这算我们破阵了吗?” 朱厌不出声了。 落摇并不想惹恼了他。 听他语气,春不然与他很是熟稔。 她还想学千魂道呢。 落摇心思一动,有了新思路:“殿下……” 她改口了,甜甜唤了他一声后道:“你看,我也算救了你一命……” 她话没说完,朱厌盯着她:“谁让你救了。” 落摇一口火气直冲脑顶,一句“不知好歹”跑到嘴边,又生生忍了下去,装乖道:“我反正是救了。” 朱厌冷笑。 落摇:“咱们都是修道之人,讲究个因果报应,我既是救了你,你也该报答我,否则卡了修行瓶颈,全是麻烦。” 朱厌凉凉看她:“挟恩图报?” 落摇笑眯眯的:“没错。” 朱厌似是倦得很,并没心情同她掰扯,“你要什么?” 落摇赶紧道:“你帮我引荐下,我想跟着春不然峰主……” 朱厌斜她:“你到底是谁?” 落摇诚恳道:“落摇。” 朱厌眯起眼睛:“女的?” 落摇给他个白眼:“废话。” 朱厌:“仙族从四支?” 落摇清清嗓子,实在不擅长扯谎,“那个……权宜之计嘛,不是谁都有殿下这胆量,敢大张旗鼓上山,我也是有些仇人的,自是要换个身份。” 朱厌眼睛不眨地看着她,试图看破她的伪装。 然而…… 就像之前查看的无数次一般,看不破。 只一点朱厌很清楚。 她身上毫无至阳之力,甚至还隐隐涌动着些许至阴之气。 魔族? 这般理智的魔族,倒是少见。 朱厌神色恹恹:“以你的身手,上妖月峰是早晚的事,哪需要我引荐。” 春不然喜欢实力强横的修者。 只要不是仙族,再主动一些,她来者不拒。 落摇一听,颇觉美滋滋,她本也没想让朱厌引荐,只要这家伙记得她救了他,别使绊子就行。 “那行。”落摇道,“等出了阵,我便去寻不然峰主。” 她笑逐颜开,一双眼睛清凌凌的,如深谷溪流般透彻。 朱厌心一颤,感觉到了久违的心悸。 他的小帝姬也是这般。 一双眸子清澈。 半点污秽都落不进去。 “你……” “你这是何必呢?” 他们同时开口,先把话说完的是落摇。 第46节 落摇又问他:“你要说什么?” 朱厌顿了顿,回答得是她上一句话:“何必?我心爱之人觉得我恶心。” 落摇:“……” 她忍了忍,实在没忍住,问道:“你一个妖族,哪来的心爱之人。” 朱厌闲闲看她:“妖族怎么了,妖族也有心,有心就有爱。” 落摇细数妖族的三观:“爱一个人肯定要忠贞不一,你知道忠贞二字怎么写?你怕是都没见过吧。” 朱厌:“爱与忠贞并无关系。” 落摇给他白眼:“那你的爱也不值钱。” 朱厌竟问她:“你觉得爱是什么?” 落摇:“……” 她被噎了一下,半晌才道:“那当然是……嗯,相知相惜相许。” 朱厌:“那是神族定义的爱。” 落摇:“总比妖族好!” 朱厌:“你不懂。” 落摇瘪嘴:“呵呵,别说什么爱|欲分家的话,都是扯谈,因爱才生欲,这两者密不可分。” “我不是说这个。” “那你说什么?” “我是说……”朱厌的伤口好多了,他缓慢坐起身,与她平视,望进她眼中道,“我会爱她所爱,想她所想,尊重她信任她守护她。” 落摇怔怔地,好半晌才眨了眨眼:“你……说得倒是好听。” 朱厌托腮看她:“那你觉得,我在做什么?”他可不只是说说,而是一直在做。 落摇:“谁知道你在做什么!” 朱厌慢悠悠道:“她认得忠贞二字,我便认得;她想要相知相惜相许,我便学与她相知相惜相许;她一生只此一人,我便只她一人。” 他这番话,解释了自己的那句话——爱与忠贞无关。 朱厌的爱,只和那一人有关。 她坚守的,他会去坚守。 她想要的,他会去学习。 他一个妖族的价值观和神族截然不同,可他愿意为她成为“神族”。 落摇难得正色看他,只是眸中依旧不解:“为什么?” 朱厌:“嗯?” 落摇咬了咬下唇:“为什么会心仪于……嗯……她。” 她不理解,完全想不明白。 那十三年,他们打得头破血流,见面就是吵架,偶尔坐下来也是因为筋疲力尽,哪怕喝口茶,落摇都恨不得给他下毒。 就这样的关系…… 朱厌说他喜欢她。 甚至愿意为她遵循神族的规矩。 怎么可能? 逻辑呢。 这怎么想都不合理。 朱厌忽然道:“给你看个东西。” 落摇:“什么?” 她始终对他心存戒备,清凌凌的眸子难掩警惕。 她这副模样,越发勾连起朱厌的回忆。 他自嘲一笑,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没有至阳之力又如何? 感受不到气息又如何? 甚至是有灵脉又怎样? 他只她相处了这么一会儿。 那日思夜想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朱厌只觉得自己蠢透了。 他这阵子也疑心过,又觉得是她没了神骨,性情大变,不复当年的活泼恣意,还为此心疼不止,处处小心呵护,只愿早些陪她入鸿蒙树,好让她恢复如初。 然而,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朱厌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一如二百年前。 “我把与她相处的日子化作了‘忆珠’。” “你……”好无聊! “长夜漫漫,我又上不了东神山,总得给自己留些念想。” “……” “你看看吧……”朱厌盯着她,压着眸中炽热的火焰,竭力平静说道,“我想给你看看。” 朱厌嗓音极好。 低低说话时,每个字都像情话。 落摇盯他一眼,心想——骗子。 还一心一意都是东神帝姬呢。 这会儿干嘛对她这副腔调。 “不看!” “……” “谁管你心仪于谁,我只是略有好奇罢了,但也没那么好奇,况且这是你们的私事,我干吗要知道?” 落摇已然看穿他的诡计:“你莫要害我,知道得越多死的越快,我可惹不起东神山。” 朱厌笑了,被她这认认真真却漏洞百出的模样给惹笑了。 朱厌知道如何试探她,说道:“那算了,这‘忆珠’里的确藏着不少秘密。” 落摇:“……” 朱厌慢悠悠道:“比如东神帝姬,为何会神骨受损。” 落摇:“!” 第33章 见钟情 落摇心动了。 这些年来, 她在寻找如何修复神骨的过程中,也一直在思索着,自己究竟是怎么损伤了神骨。 落摇在亭瞳殿的十三年, 神骨没问题。 她虽时常与朱厌干架,也经常打得遍体鳞伤, 可绝对动撼动不了神骨。 神骨对于神族,是非常核心的存在。 就像妖丹之于妖族。 朱厌方才妖丹受创,危在旦夕, 他能逐渐恢复, 是因为妖丹在恢复。 若是妖丹不恢复,朱厌必死无疑。 神族也是如此。 按理说, 以落摇这般神骨受损的状态, 早该一命呜呼。 可她好生生活着, 只是没了修为而已。 不过, 她刚发现神骨受损时, 爹爹给她找了大量的灵丹妙药, 想了无数治愈法门……许是这些天材地宝的缘故, 虽无法修复神骨,却堪堪吊住了她的性命。 落摇的神骨, 是在她回到东神山后折损的。 身体没有受伤。 灵力充盈似海。 赤鸦宫里也没有任何危险。 可她的神骨就这么恍惚之间, 受损严重。 青伏当时迁怒于朱厌, 以为是他动了什么手脚。 落摇虽恨朱厌,却也不会让他背锅—— 这事与他无关,也与妖族无关。 她为了神族和妖族不开战, 不惜说出心仪于他的蠢话, 又怎会在此时功亏一篑。 别说这事与朱厌无关了。 便是朱厌真给她下了慢性毒, 也是她技不如人。 落摇盯着朱厌:“所以说, 是你弄坏了东神帝姬的神骨。” 第47节 朱厌:“我那般心仪于她,恨不得为她摘天上星月,又怎会让她受此折辱。” 那般骄傲的小帝姬,神骨受损犹如折翼的飞鸟。 精神上的痛苦远超身体。 落摇懒得听他这些有的没的,问道:“与你无关的话,这‘忆珠’里又怎会有相关信息?” 她又补充了一句:“我只是好奇,嗯……神族帝姬神骨受损这般事,谁听了都会好奇。” 落摇不解释还好,一解释便整个欲盖弥彰。 朱厌眼中笑意更深。 “你自己看。” “……” “这事蹊跷得很,若是不查明,哪怕入了鸿蒙树,修复神骨,也不得安生。” 朱厌循循善诱,落摇犹豫不决。 按理说,看就看了。 可是,以她对朱厌的了解,这家伙分明是挖好坑等她跳,妥妥的不安好心。 这坑,跳还是不跳? 落摇心一横,盯着朱厌道:“你若骗我……” 朱厌:“天打雷劈。” 落摇瘪瘪嘴,对这话很不以为然。 又不是心誓。 哪来的天打雷劈。 朱厌从灵囊中取出一个雪白的玉盒,看得出材质很不一般,莹润的光泽透着融融暖意,不是魔域之物,而是落摇常用来装至阳丹的盒子。 “眼熟吧。” “不。” 朱厌笑笑不语,他小心打开玉盒,原本放着至阳丹的锦缎上,有一枚剔透的金红色珠子。 它有鸽子蛋般大小,通体光滑透亮,其中有金色和红色的丝雾缠绕,隐隐能看出些许凌乱的光斑,似是倒映着万千情紊,斑斓瑰丽。 这‘忆珠’是如何炼化的? 落摇心生好奇,但没有多问。 朱厌在那枚金红色萦绕的剔透珠子上一点,落摇只觉心神一震,眼前景象微晃,她竟是离了那万剑剑冢,身处幽暗魔域。 这是…… 朱厌的声音响在她耳畔:“忆珠勾连着我的识海。” 落摇:“……” 可真够大胆的,把她引入识海,真当她不会杀他啊! 朱厌仿佛有读心术法,凉凉道:“你杀了我,就别想知道神骨受损之谜了。” 落摇假笑道:“殿下说什么呢,我怎会杀你。” 她声音甜甜的,朱厌只听得心尖犯痒。 他敛住心神,带她看过去:“这是我们的初遇。” 落摇纠正他:“是你和东神帝姬。” 朱厌不置可否。 识海中的景象并不真实,带着浓浓的迷离感。 落摇从未想到,自己会以朱厌的视角,重新审视这段过往。 那十三年的经历。 她自是记得的,只是以她个人的视角难免偏颇,无法窥其全貌,有了朱厌的视角,她才能了解得更全面些。 落摇“看见”了自己。 这感觉挺奇怪的。 并非照镜子那般,而是像看着一个与自己生得一模一样的人,在做着一些她经历过的事。 心砰地一跳。 落摇眨了眨眼。 她半晌才意识到,这居然是朱厌的感受。 是了…… 她现在是朱厌——看他所看,听他所听,感他所感。 朱厌第一次见到她,竟然心跳得这么快? 为什么。 “我这是一见钟情。” “对那把神伞?” “不解风情。” “……” 落摇看向了橙光盛大的遮天伞,它虚浮在半空中,通身是神光,至阳之气翻涌,零落的光线如同金雨般坠落,笼罩着伞下的少女。 她依旧穿着暖白色长裙,柔软的袖口有一圈圈晶亮的金色小花,给雪白的手腕添了几分朝阳般的暖意。 少女昏倒在地,发簪早就不知踪影,长发如瀑般铺散开来,衬得身形越发纤细单薄。神伞落下的金雨映亮了她的面庞,哪怕紧闭着双眸,也好看得让人挪不开视线。 无法形容的美貌,有着魔域从未有过的明媚与灿烂。 朱厌的心跳更快,砰砰砰声中,萦绕着一句心声——她若是睁开眼,该是怎样一番盛景。 落摇:“……” 朱厌故意道:“是不是很美?” 落摇:“…………” 尬死了,早知道“忆珠”是这样的视角,她打死不看! “明白什么叫一见钟情了?” “那又怎样,一副皮囊而已,殿下找傀儡师照着捏一个便是。” “你不懂。”朱厌慢悠悠道,“我最初只想着,她若睁开眼,一定美极了,后来才发现,她说话时最美,再后来……嗯,我喜欢她扑向我时的神采奕奕。” 谁扑向你了! 到嘴边的话,落摇硬生生咽了回去。 若是不必感受不到朱厌的情绪,那这“忆珠”到也挺好。 落摇看到了自己不曾知晓的事。 比如朱厌救她并不容易。 小遮护主,任朱厌怎么好生说道,它都不肯收起金雨,死死护着伞下少女,大有天荒地老的架势。 这幽荧深渊可不太平,有各种凶兽出没,还有那沉睡的魔尊,有苏醒的迹象。 朱厌在此耽误了好一会儿,小遮一直不理他。 随侍的妖仆道:“殿下,此地不宜久留。” 朱厌看了眼那昏迷的少女,没走。 一天、两天、三天…… 足足七天过去了。 落摇惊讶道:“你竟守了这么久。” 朱厌:“不然呢。” 落摇:“……” 这七天七夜,无数凶兽扑过来,朱厌都一一将其摆平,若非他的“生生不息”,还真撑不了这么久。 小遮不愧是天下第一的神器。 愣是这般一直护着落摇,等着主人醒来。 直到落摇动了动。 小遮也油尽灯枯。 神伞光华散去,化作一把普通至极的油纸伞,摔落在地。 朱厌宽袖轻拂,收起了这把忠心护主的神伞,看向了于昏睡中微微蹙眉的白衣少女。 她是谁? 叫什么? 神族的年龄莫测,她看似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可真正的年龄……也许万万岁都有了。 “前……”朱厌本想客气地唤一声前辈。 少女似是牵动了伤口,无意识地轻|吟了一声。 声线轻柔,音调绵软,透着淡淡的清甜,直让人耳朵都酥了大半。 朱厌愣住 他喉结微微滚动。 却道不出那声前辈了。 “冒犯了。” 第48节 朱厌将她弯腰抱起,掌心水绿色萦绕,用“生生不息”助其恢复伤口。 落摇看得心情复杂,她属实没想到…… 朱厌救她救得这么费劲。 也没想到,这家伙待她如此用心。 图什么呢? 她那副皮囊来自自父亲母亲,好看是肯定好看的,只是……至于吗。 一张脸而已…… 落摇脑中蓦地闪过魔尊那冷白俊逸、惊艳绝伦的模样。 “……” 有一点理解了。 落摇伤得很重。 其实她至今也不知道自己踏入幽荧深渊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恍惚间踏进去。 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便身处妖皇宫了。 朱厌将她带回亭瞳殿后,立即招来妖族最好的医师,给她治疗身体。 他因为是水木双修,对医术有着天然的体悟,又因为“生生不息”的缘故,研究过不少医书。 他日夜守在落摇身边,同医师们一起琢磨治疗方案,用了整整三个月功夫,才终于让落摇醒了过来。 三个月…… 着实费心了。 落摇对此一无所知,她只知道自己醒来时…… 朱厌看着她睁开眼,整个人都愣在原地,他心跳得极快,周遭一切像潮水般褪去,只留眼前少女。 她半坐在猩红软榻上,如初生朝阳般明媚灿烂,那双眸子比他想象中还美,清凌凌的,犹如水洗的天空,那眼底染着些许迷惑,像极了澄澈天边飘过的几缕丝带般的云彩。 “不必言谢,”朱厌只觉这些天的日夜不眠全值了,看到她醒来,他心中涌荡着喜悦,脱口便是,“今晚就以身相许吧。” 再度听到这段话。 落摇满心都是无语。 朱厌并无恶意,也没有戏弄的心思。 他说这话时,甚至想的是——滋补她的身体。 在妖族的价值观里。 双修是恢复身体最快的法子。 朱厌愿意把修为渡给她,所以才说了这样的话。 然而…… 当时的落摇听不懂。 她只觉得自己被戏弄了。 当场就扑向他。 如果这是朱厌口中的“扑向他”。 那她的确扑了。 扑过去对着他面门就是一拳。 彼时落摇身体还没恢复,朱厌又不是个低等妖族,他轻松接住她的拳头,目中透着惊讶。 落摇怒道:“你做梦!” 后来的记忆…… 落摇全知道了。 她醒了,也就不存在盲区,基本上都是她记得的事。 只不过,同样的打打杀杀。 朱厌和她的感受截然不同。 落摇是气得肝疼,见面就要打,一点不留手。 朱厌呢,每次都是心情愉悦,甚至是……兴奋。 因着身处他的识海。 落摇感受到了这股“兴奋”。 她脸一热,忍不住骂道:“变态!” 朱厌坦荡荡的:“这有什么,对心爱之人有欲望,人之常情罢了。” 落摇:“………………” 她不想看了,这“忆珠”里都是些什么跟什么! 朱厌也怕吓着她,略微拨弄了一下道:“好了,我也只是想想,那十三年,我不也……什么都没做。” 他的确什么都没做。 每日见着她,逗弄她,和她打打闹闹。 心里装着一堆黄色废料。 却没多碰她一根手指。 爱她所爱。 想她所想。 尊重她信任她守护她。 他绝不是说说而已。 这“忆珠”把落摇给看得心情复杂。 事还是那些事。 记忆也没有丝毫虚假。 只是感受截然不同。 感受…… 落摇又想起了夜清那句话——与其听人言,不如自己去感受。 同一件事。 怎么会有这样翻天覆地的不同感受呢? 落摇忍不住陷入深思。 朱厌忽地道:“子时了,春不然可算是破了这‘恶’阵。” 落摇回神。 耳边先闪过的是——子时! 她心蓦地一紧,只觉周身灵力像融化的冰雪般,瞬间从四肢百骸流走,没留下一丝一毫。 糟糕! 今日要错过时辰了! 第34章 破杀阵 这还是落摇第一次失约。 他们在阵中耽误太久, 尤其是掉进这奇奇怪怪的剑冢后,又是给朱厌疗伤,又是同他一起看“忆珠”, 不知不觉竟到了这个时辰。 忆珠还没看完。 大概还有五六年光景。 关于落摇神骨受损之谜,想必在很后面了。 落摇:“你给它加个速……” 她没说完, 朱厌便道:“急什么,出阵再看。” 落摇瞪他:“你故意的。” 既然那些黄色废料可以拨弄,那其他的回忆肯定也能, 只是这家伙故意不提速, 非让她一点点看过去。 朱厌笑眯眯道:“嗯,我故意的。” 落摇:“…………”所以说, 她讨厌他! “走吧。”朱厌伸手去牵她, 神色略显凝重, “这幻阵不对劲, 我们恐怕掉进了阵中阵。” 落摇心一紧:“阵中阵?” 朱厌看了看四周景象, 说道:“我曾入过仙族的绝杀阵, 阵中便是剑冢的模样。” 落摇早就扫视过周围, 自然知道这里是一副什么模样。 幽幽峡谷,万千断剑。 金戈之气遍布。 落摇想到银索, 心咯噔了一下。 她一边觉得荒谬, 一边又觉得可能性很大。 第49节 为什么? 守照珩怎么会扮做一个小小银索? 他来三界山做什么? 落摇收住思绪, 不想对着朱厌暴露太多。 不能让朱厌起疑。 他和守照珩不对付。 落摇开口,想要打消朱厌的念想:“怎么可能,若这是仙族布下的绝杀阵, 又怎会这般安静?” “也是。”朱厌也在纳闷, “按理说, 早该有万剑齐落, 把你我捅成一对苦命鸳鸯了。” 落摇:“………………”这人就不该长嘴。 朱厌喜欢她气鼓鼓的模样,尤其是说不过想打他的模样…… 特别可爱。 可爱得让人想捏一下。 他想想这二百年的相思,一时没忍住,捏她脸颊。 细滑柔嫩,他的手指像被吸住了一般。 “啧,真软。” “朱厌!” 落摇一气之下去拔伞剑,“雪尽”在手,却没了之前的威力,它软趴趴的瘫在她掌心,一如软趴趴的她。 灵力没了。 幽荧之力没了。 方才体内还清晰的灵脉,此时消失无踪。 这幽荧也太无情了。 说没就没啊。 朱厌察觉到她的异常,轻轻弹开那把雪白色的伞剑,抚向她细白的手腕。 “你这身体是怎么回事?”方才还一股子蛮劲,怎么一下子全散了。 落摇甩开他手:“与你无关。” 朱厌越发确定了。 她神骨受损,灵脉自是无处着落,修为全无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之前不知用了什么法门,竟有了那般通天之力,让他误会许久。 青伏帝君这又是何必。 既给他送了信,让他来三界书院。 又把她给周全得如同铁桶一块。 ——害他好找。 朱厌想到神族的能耐,只当落摇这让人看不透的伪装以及暂时的灵脉,皆是青伏所为。 他也没着恼,反而觉得挺好。 有个暂时的灵脉,那小帝姬这二百年,想必过得也不难。 “走了,先出阵。”朱厌去牵她手。 落摇犹豫了一下,任由他牵了。 他们身处峡谷,想出去肯定得靠飞。 她如今灵力全无,腾云诀像死了一样,怎么都唤不出。 这里眼下是平静的,可难保之后不会有凶险。 就像朱厌说的,这里像极了诛魔阵法…… 落摇也不想久待,只能先暂时将就了。 她正安慰着自己呢。 朱厌略微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落摇睁大眼,嗓音颤着:“放……放我下来!” 朱厌垂睫看她:“你还有灵力?” “……” “能用腾云诀?” “……” “或者说,你想爬出这峡谷?” “…………” “乖,我又不是第一回 抱你。” 砰! 朱厌脸上挨了一拳。 落摇瞪着他,气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我出去打死你!” 朱厌眼角唇边全是笑意,她这一拳没有灵力,落在他脸颊像极了软软的小猫爪,还是肉垫贴脸,哪里会疼,只觉丝丝缕缕的痒意蔓延至心底。 “好了。”朱厌温声道,“再看我,我就亲你了。” “你……”落摇有点慌,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她别过头,不看他了。 好女不吃眼前亏。 这家伙是没节操的! 朱厌腾空时,落摇只觉身体一空,不自觉地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偏偏他衣服穿得凌乱,再加上治疗时扯开了大半,之后也只是松松拢了拢,落摇这一伸手,碰到了他的胸腔。 指尖微凉。 结实的胸口滚烫。 落摇受了惊,眨巴着眼看他,一时不知该把手放那儿。 朱厌低头:“要不,我们回峡谷?” 落摇懵了:“回去干嘛。” 朱厌弯唇,笑得蔫坏,凑在她耳畔道:“招摇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落摇:“………………” 砰。 朱厌又挨了一拳。 他笑眯眯的,只觉心里开满了那金灿灿的天界神花。 落摇落摇。 不落神山的招摇花,早就落在他心里了。 “落摇比青瑶好听。” “我不是帝姬!” “我又没说青瑶是帝姬。” “……” “嗯,你不是帝姬,不是青瑶,你是落摇。” “吵死了!” 所以说,她讨厌朱厌。 她和这人八字不合。 这人三句话里有三句半是气死她的。 峡谷比想象中还要深。 他们用了一会儿功夫终于冲破那雾蒙蒙的天空,出了阵。 落摇心里直打鼓。 她这算破阵了吗? 有资格上山吗? 春不然的许诺…… 想想朱厌这家伙,落摇蔫了。 千魂道估计也是没戏的。 她得继续查资料,看看三界山上还有没有别的法门。 月华如水,洒落群山。 他们果真出了七情幻阵,身处妖月峰上。 妖月峰处处悬着灯笼,幽幽光芒耀亮山道,因着七情幻阵的缘故,哪怕是子时深夜,峰上也热闹非凡。 春不然匆匆赶来,神色是罕见的凝重。 七情幻阵出事了! 她直到那诛魔阵开启才感应到。 而这种绝杀阵,必然是框住了猎物才会开阵。 第50节 猎物是谁? 不言而喻。 有人在埋伏朱厌! 就在此时,一抹红光冲天而起,在其中徐徐显出身形的,赫然是银发红衣的妖族太子朱厌。 他毫发无伤,只衣襟敞开了些。 本就散漫不羁的姿态,又多了些许狂放恣意。 朱厌怀中似乎拥着一个人,一袭暖白长裙柔软轻薄,那人身形瘦削纤细,瞧着是个女仙…… 女仙? 莫不是东神帝姬。 春不然刚要过去,就感觉一道无形威压散开,竟压住了山上所有人,任谁都无力腾空。 怎么回事…… 春不然心惊肉跳。 朱厌到此时,哪还会搞不清楚? 怀中人是他朝思夜想的小帝姬。 那么,银索是谁? 朱厌心中冷笑。 他自有法子让他原形毕露。 冲天红光中,朱厌的银发极其扎眼,落摇压低声音道:“你能做个人吗,这样招摇出阵,有意思?” “有意思得很。” “放我下来。” “等会。”朱厌一顿,跟她说,“害羞的话,躲我怀里。” 落摇:“…………”烦死了! 她没招,比起大半夜被一群人围观,还是把脸藏起来比较好。 好在她只穿了一身从四支的白裙,没人能看出她东神帝姬的身份。 朱厌小心将她往怀中按了按,姿态要多亲昵有多亲昵。 他扬眉看向不远处的从四支男仙。 一袭白衣笔挺,腰间束带是青色。 只不过那神态间全是藏不住的暴戾,哪还有那寡淡素净的模样。 守照珩。 银索才是守照珩。 朱厌心中怒火激增,面上倒是不显。 他站在冲天红光中,夜风烈烈,吹起长发与衣衫,胸前大片肌肤裸露,而白衣少女正依偎在他怀里,姿态温顺乖巧,像是怕被他丢下一般,细白的指节用力抓着他的衣襟。 守照珩只觉脑中嗡鸣,伞剑出鞘,剑指朱厌:“放她下来。” 朱厌懒懒看向他,隐隐透出了妖异的竖瞳,兀自说道:“我改变主意了。” 守照珩迎风而起,他周身剑气凛然,握着伞剑的手背青筋鼓起,眉眼冷如刀锋,眼尾偏又溢着一抹薄红,让平淡的眉眼添了十分昳丽。 朱厌盯着他,慢条斯理道:“我不要东神帝姬了,我啊……现在喜欢她。” 说着,他微微垂首,在怀中少女的发间,轻轻吻了一下。 伞剑径直刺来。 朱厌向后退了两步。 他面前哪还有什么从四支的男仙银索,分明是一身圣光白衣,腰间金色束带,如墨发丝间,别着象征着烛照之光的金玉发冠。 平淡的眉眼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极为精致的五官。 守照珩的额间发丝微垂,衬得脸越发小巧,五官秀气得雌雄难辨,只有那滔天戾气,遮住了眉眼间的昳丽。 “果然是你。”朱厌慢悠悠道,“守照家的疯狗。” 守照珩握着伞剑的手指颤抖,声音更是绷到了极致:“把你的脏手,从她身上拿开!” 朱厌轻笑一声:“那你得问她愿不愿意。” 守照珩脸色瞬间苍白,连殷红的唇都几近透明,他不敢看她,一眼都不敢,更不用提问了。 落摇埋在朱厌怀中。 是不愿在这班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 直到朱厌道出了守照珩的名字。 她整个人都懵了。 阿珩…… 真的是阿珩。 守照珩忍无可忍,剑芒横扫,刺向朱厌的眉心。 朱厌捏了个水木盾,安置好落摇后,对她柔声道:“等我。” 落摇猛地回神:“朱厌,别……” 朱厌笑着看她,眼中却没有丝毫温度:“上一次,我为你放了他。这一次,他非死不可。” 第35章 照三界 朱厌起了杀心。 他可不是什么宽容大度之人。 守照珩戏弄他在先。 又布下杀阵要他性命。 此仇不报, 他还做什么妖族储君。 眨眼间,朱厌和守照珩在半空中金戈相撞,炸起的波澜惊天动地, 直把整个妖月峰的学生们给骇得目瞪口呆。 一袭红衣的妖族太子。 白衣金冠的从四支上仙。 他们怎么在三界山上打起来了! 落摇心急如焚,她很清楚朱厌的修为境界, 也了解守照珩,至少是二百年前的。 守照珩打不过朱厌。 他会死。 落摇一想到那从小跟在自己身后,怯生生的小阿珩……心中全是慌乱。 她已经害他全家被流放。 又怎能让他死在这里! 怎么办……怎么办…… 这水木盾看似是保护她, 其实是将她困在此地。 她固然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却也离不开这水木盾的范畴。 更要命的是,水木盾连她的声音都封住了。 落摇没了幽荧之力, 浑身灵力消散, 根本冲不破这水木盾。 夜清…… 夜清在哪儿…… 他可以…… 可是他又凭什么帮她。 妖月峰上刀光剑影, 朱厌不止境界高, 作战经验也多, 再加上水木双修的法门变幻极多, 诡谲无穷。 守照珩的能力倒是远超落摇想象。 这二百年他修为突飞猛进, 伞剑“赤炎”爆发出了如虹剑气,一剑落下去犹如雷霆万钧, 绽放的橙金色光芒, 像万星坠落般刺目。 一个战术诡谲。 一个剑术刚烈。 战局倒是意外得陷入平衡。 可是明眼人都清楚。 朱厌必胜。 守照珩的爆发力极强, 可这般功法若不能速战速决,定会被蚕食。 朱厌甚至没动用“生生不息”,若是一个周回耗空, 守照珩疲乏之时, 朱厌瞬间灵力顶满, 到时局面将一边倒。 这该死的水木盾! 落摇对朱厌很了解, 她知道如何破了这护盾,可问题是她只有一把细长无力的“雪尽”,身上又没有丁点灵力,连个最简易的法诀都捏不出来……如何破盾! 阿珩不能死。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杀死。 落摇心一横,在心底唤道:“遮天,归位。” 她知道夜清就在周围,而遮天伞正在他手中。 第51节 夜清的确在妖月峰上。 那九十九重诛魔阵本就是他破开的。 他避在角落里,冷眼看着半空中的交战。 自始始终,夜清没看向那水蓝与翠绿交融的水木盾。 落摇需要一个“三相”之人。 这两人之中,显然有一位是合适的。 至于是谁。 今日自有定论。 夜清攥紧了伞柄,手背青筋鼓起。 伞柄动了下。 遮天感受到了主人的呼唤,咻地一道金芒闪过,油纸伞自夜清掌心脱离,飞向了那萦绕着水蓝翠绿之色的水木盾。 落摇不想暴露身份。 可除了动用至阳之力,再没别的办法来冲破眼前的水木盾了。 之前在东神山下,小遮吸空了那金潭中的至阳之力,这阵子一直储存在伞身,并未耗损。 “小遮,破盾。”落摇冷然开口。 小遮:“明白,主人。” 油纸伞砰地一声打开,声音脆生生的。 这不起眼的伞身,完全淹没在妖族太子和上四支上仙的对决中。 然而下一瞬。 金光炸裂,耀眼的光芒冲天而起。 子时的妖月峰,愣是被照耀得宛若白昼。 所有人都忍不住抬头望去,包括朱厌和守照珩。 只见一抹橙红色悬在空中,旋转的伞身光华流转,极盛的光芒让一切阴霾散去,仿佛天边的太阳坠到山间,滚烫灼热,不可直视。 春不然反应最快,她立刻给山上学生传音:“闭目!” 此等至阳之光,会对双目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一道薄薄的幽蓝之光,拖住了这惊天骇地的昼光。 犹如一层水膜般悬在众学生的上方,带着冷冽威压,沁得人心口生寒,却意外中和了至阳之光的极昼冲击。 学生们什么都不懂,还好奇地眨眨眼看过去。 春不然却只觉心惊肉跳—— 幽荧之力,魔尊在妖月峰上! 她紧急给朱厌传音:“厌儿,小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并不敢道出魔尊名讳,怕被他的神识扫到。 朱厌眉峰紧蹙,盯着守照珩的眸子满是杀气。 守照珩也不遑多让,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遮天伞冲破了水木盾。 朱厌遭到反噬,只觉胸口一痛。 他抬头时,怔住了。 万顷琉璃滚落。 一身暖白衣裙的女子撑着一把炫目的金伞,如正午烈阳般立在半空中。 光芒太盛,夜空都成了朗朗晴空。 白衣被染上了融融金色,唯有她的肌肤仍是淡淡的莹白。 乌发像沾了金墨,摇曳着烈阳之光,却不及容貌的三分盛艳。 她生得极好。 让人无法直视的美。 一切看到她的人,都好像见到了撕裂夜空的灿灿朝阳。 先是惊艳。 而后敬畏。 最终只余自惭形秽。 “朱厌,”落摇冷冷看着他,“你在妖月峰上杀死同门,会被逐出三界山。” 朱厌双目忘记眨动一般,定定地看着她。 落摇继续道:“这阵子,我不会离开三界书院。” 落摇冲出水木盾,就是为了说这句话。 她不会离开三界书院。 朱厌若是在此击杀守照珩,会被界山大阵逐出三界山。 即便他是妖族太子又如何,三界山能屹立至今,从不为任何人妥协。 朱厌看着她,说道:“我不杀他,难道他就不会杀我?” 落摇:“三界书院,不可私斗。”她眼睫微颤,看向了守照珩。 守照珩紧握着伞剑,灿灿剑芒尽数敛入伞鞘。 金冠锁着乌发,束腰收紧白衣。 他弯腰行礼,语调恭敬克制:“守照珩见过殿下。” 落摇心情很复杂,神态间倒是平淡无波,只淡淡应了声:“不必多礼。” 妖月峰上的学生们,各个看得目瞪口呆。 方才和妖族储君对战的竟然是守照族的少主。 而那位撑着神伞,周身灿灿金芒的女子又是谁? “东神……帝姬?” 不知是谁小声开口。 这四个字在人群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啊!古神烛照之女,东神山上的那位帝姬?” “怎么可能……她怎么会下神山!” “肯定是她,你瞧那神伞,瞧那极昼之光……” “至阳之力!” “是庇佑三界的至阳之力!” 这话一落,妖月峰上的无论仙族、妖族还是人族和鬼族,都纷纷跪下,虔诚地向那让黑夜褪去,换来白昼的至阳之光叩拜。 古神烛照。 当世最至高无上的神。 哪怕是身处魔域的妖族和鬼族,也对其满怀敬畏。 眼看场面闹到这地步…… 落摇太阳穴嗡嗡作响,她额间一根根神经抽痛,直把她搞得心烦意乱。 别看现在的学生们一个个虔诚叩首。 等至阳之光散去,他们就缓过劲来了。 ——明日的书院小报,只怕没眼看了! “主人,小遮要撑不住啦。”遮天伞内也就那么些至阳之力,这般倾泻而出,已经快要散尽了。 落摇应了一声。 她之所以暴露出原本容貌,主要是为了守照珩。 以东神帝姬的尊位。 守照珩必须听命。 守照一族对烛照的忠诚。 是刻进骨血的。 只是她这般暴露了容貌…… 东神帝姬的名声…… 罢了,反正二百年前就扫地一回了,也不差这一回。 她回头再变幻容貌,拿好万顷琉璃,还是从四支的女仙落摇。 至于东神帝姬的名声…… 和她落摇有什么关系! 虽是这么想着,落摇也是心中懊恼。 这续命的法门,只怕是离她越来越远了! 小遮眼尖,看到了落到树枝上的琉璃瓶子,说道:“主人,那儿!” 落摇也看到了,她无视了在半空中对峙的二人,踏着脚下圣光走向了那颗高高耸立的青树。 至阳之光随之淡去。 第52节 她的身影也逐渐模糊。 直到落摇拿住万顷琉璃,只觉一股沁凉直冲胸腔,滚滚至阳消弭,只余下幽幽浅蓝淡芒。 橙红色的金伞也化作破旧的油纸伞。 小火苗跃至落摇发尖,摇头晃脑道:“主人主人,你可算出来啦,多亏了魔尊,是他祭出九黎壶,破开了九十九重诛魔阵!” 落摇一愣,这是她没想到的。 眼下也不是细问的时候。 动静已经闹得够大,惊动了三界山上的掌事人。 春不然腾空而起,站到了朱厌身旁。 缥缈峰的峰主也现出身形,恭敬地向守照珩行礼。 春不然生得娇美,声音却冷冽:“三界山上禁私斗,你们布阵诛杀同门,理应滚出山门!” 她这话可不只是对守照珩说的,更是对缥缈峰峰主云不相。 云不相:“春峰主言重了,三界山上禁私斗,可试炼地中无禁忌,你的七情幻阵属于试炼之地,守照少主身处阵中,并未违规。” 诛魔阵是在七情幻阵内。 别说朱厌没死。 便是朱厌死了,守照珩都没坏了三界山的规矩。 春不然:“厌儿破阵而出,守照珩对他发起强攻,又当何论!” 云不相:“此话非也,分明是妖族太子对我族少主出手。” 春不然:“若非你们布下诛魔阵……” 云不相:“我们并未破坏规矩。” 妖月峰和缥缈峰素来不对付。 春不然更是见着云不相就吃不下饭,此时两人撕破脸,当着无数学生的面,大吵特吵。 学生们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头都晃晕了。 这一晚上,光景实在太多,都不知道该看哪个了! 落摇早已趁乱溜走。 朱厌和守照珩纷纷被“看管”起来,想必是不能再打了。 她不想见朱厌。 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守照珩。 只能先暂时避一避。 “主人,子时三刻啦。” “?” “逍遥阁呀!” “……” 落摇一怔。 再一想,也是。 子时见…… 现在子时还没过。 落摇刚好也想见夜清。 总要道声谢的。 若非他出手,那九十九重诛魔阵可不好破。 第36章 欢喜小 幸好这阵子落摇攒够了灵石。 她荷囊里备着传送符。 否则以她现在这没了灵力的废物模样, 爬上长生峰,抵达逍遥阁时,估计天都亮了。 落摇大体向小遮问明了情况。 守照珩在七情幻阵中布下了九十九重诛魔阵。 他故意让朱厌在幻阵中耗损, 又趁其不备重伤其妖丹,末了才将他推进诛魔阵。 若非落摇, 朱厌绝无生机。 夜清会主动破了那九十九重诛魔阵,也是因为她跟了过去。 落摇明白。 自己死了,夜清就没了入鸿蒙树的机会。 他施以援手, 是救她却不是为了救她。 当然, 她仍旧被救了。 无论原因是什么,都该道声谢。 落摇弄清楚来龙去脉后, 揉着太阳穴道:“阿珩怎么还这般不惜命。” 旁人不知道。 她最清楚。 守照珩的性子非常极端。 平日里怯生生的, 说话声都小得很, 在赤鸦宫里谨小慎微, 任她千哄万哄也不敢随意走动, 只小心跟在她身后, 比人间界的小姑娘还像个小姑娘。 可就是这样的守照珩, 又会在某一刻忽然爆发,捅破天的事他都眉头不眨, 硬上不惧。 比如她三十岁时, 因思念母亲而半夜落泪。 他瞧见后, 这小子硬闯鸿蒙树,差点魂飞魄散。 还有她七十岁生辰时,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一直安安静静的守照珩忽然和南方神帝的儿子打了起来。 然而, 他一来年纪小, 二来修为境界差远了, 被打得头破血流,重伤濒死。 再就是落摇一百岁时,在妖皇宫那次。 她怎么都没想到。 在魔域,在妖皇宫,在亭瞳殿。 守照珩竟然那般明目张胆地刺杀妖族太子。 之后的二百年。 落摇虽从未和守照珩见面,但一直有打听他的情况。 守照族被流放至人间界。 守照珩也受了责难。 可他一改之前的怯懦之态,发奋修行剑术,硬是在年仅二百岁就登临上仙,成了仙族千万年来,最年轻的“上仙”。 他继承了守照族的神器——赤炎。 成为上四支的少主。 落摇替他开心,有一种“弟弟”长大的欣慰感。 哪成想…… 今日他又这般…… 诚然,阵中阵足以击杀朱厌。 可他自己呢? 朱厌又不是个傻的。 七情幻阵是春不然布下的,他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后手。 阵心在朱厌身上。 他若死在诛魔阵中,那守照珩岂不是也要被困在七情幻阵里! 她当然会带他离开,可问题是那时候的守照珩绝不知道她也在阵中。 不提这个,可单单是在妖月峰上伏击妖族太子…… 春不然会放过他吗? 更不要提妖族那边了。 想到这些,落摇脑袋嗡嗡的。 本以为“弟弟”长大了,结果和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到了长生峰,落摇敛住心神,先去逍遥阁拜访魔尊。 她心中略有忐忑。 虽说没过子时,可也时候不早了。 夜清会在逍遥阁吗? 逍遥阁中,依旧是亮如白日。 之前没想太多,如今看着,才察觉到些许异常。 这般能将夜色照成白日的光芒,像极了至阳之力。 第53节 就像她在妖月峰上撑开遮天伞时,整座山峰阴霾褪去,所有人都像沐浴在正午阳光下般,感受到了极致的光明。 逍遥阁中有至阳之光? 怎么会呢? 落摇将这念想给甩出脑海。 她踏进阁中,抬目一望,很是失望。 阁中没人。 只有淡淡的竹香漫溢。 妖月峰的热闹没有惊扰这边的静谧。 “魔尊会不会还没回来呀。”小遮开口了。 落摇:“……应该不是。” 无论是七情幻阵还是诛魔阵,都困不住夜清。 后来那场闹剧…… 他想必也没兴趣围观。 估计早就回到长生峰了。 “主人主人,有茶点!” “嗯?” 落摇这才看到那方桌上摆着玉壶清茶和三套碟中的雪白点心。 落摇弯唇,提裙快步走过去:“鬼圣先生的一片心意,不该拂了。” 小遮:“对的对的,这茶点放到明日就没法吃了。” 落摇:“嗯!” 她有了留下的理由,坐到圈椅中慢条斯理地吃起茶点。 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入口微甜,伴随着淡淡的茶香气,清凉爽口,软而不腻,香而不浑,很是好吃。 美味入心。 落摇只觉这一夜折腾的疲倦,散了大半。 她不急着吃,一来是等等夜清,二来也是尊重美食。 胡吃海塞只是饱了口腹之欲。 真正的享受该是细品。 夜清回来时,看到的便是坐在宽大圈椅中的白衣女子。 暖白色的柔软衣摆松松垂着,她一口清茶一口点心,形态悠哉,神姿惬然。 她特别擅长一个人待着。 旁人会寂寞的事。 她一个人安然自得。 ——等得无聊了吧。 ——不会啊,这才多久。 ——一年了。 ——这算什么,我以前……嗯,总之一年不久,我经常一个人的,早习惯啦。 她说这话时,笑眼弯弯,不沾丁点儿阴霾。 是了。 这不算什么。 她千千万万年来,总是一个人。 夜清眼睫低垂,敛住了眸中情绪。 他故意加重脚步,扰乱了阁中闲适。 落摇一抬头,看见那抹玄衣,她起身道:“陛下!” 声音中满是喜悦,她以为今晚等不到他了。 夜清:“……” 落摇看了看时辰,轻咳一声道:“我来的时候,还没过子时……” 夜清停下了阁门处,望向她道:“你今日取下了万顷琉璃。” 落摇一怔。 夜清盯着她:“我说过,万顷琉璃,不可离身。” 落摇解释道:“当时那情况……我只能暴露身份来阻止他们。”有万顷琉璃在,她哪怕卸去了自己的伪装,也没法完全现出本来模样。 夜清:“那是你的事。” 落摇:“……” 她敏锐察觉到,这人又生气了。 虽说不知他为什么生气。 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万顷琉璃不离身。 但落摇想要幽荧之力,所以她……能屈能伸。 “以后不会了。”落摇放软声音,认真看着他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再丢下万顷琉璃。” 夜清心一颤,别开了视线。 落摇与他相处这么久,早就没最初那般怕他了,这会儿几步到他跟前,望进他眼中:“真的,不离身!” 她加重了后面三个字。 郑重其事的。 夜清不看她,依旧薄唇紧绷着。 落摇眨眨眼,忽又问道:“陛下,为什么我一定得戴着万顷琉璃?” 夜清:“没人强求你。” 她没戴着他就生气。 生气就不给幽荧。 这还不叫强求。 落摇在心里吐槽,嘴上好脾气得很:“我就是有点好奇,若是有什么忌讳,我不小心触了呢。” 她不说还好,一说夜清的神态更冷了。 他道:“拿来。” 落摇一愣。 “万顷琉璃。” “哦哦哦。” 落摇把琉璃瓶子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 瓶子很小巧,做得精致绝伦。 让人意外的是。 魄冰不寒凉,招摇花不枯萎。 两大奇景意外和谐地融在这小瓶子上,更显奇妙。 夜清只是看了它一眼。 万顷琉璃已然腾空,悬浮在半空之中。 他定定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眉间紧紧蹙着,目中难掩烦躁。 落摇心一紧。 莫不是她丢开时,弄坏了这万顷琉璃? 这玩意…… 她可赔不起! 夜清收了视线,那万顷琉璃摔进了落摇怀里。 落摇赶紧接住它,生怕它有什么闪失。 夜清:“这几日别来找我。” 落摇:“那幽荧之力……” 夜清盯她。 落摇懂了:“……好吧。” 这几天她没有幽荧之力,她又是个废物点心了。 夜清:“回去吧。” 落摇还想挣扎一下:“陛下,今日先给我一点幽荧之力可好,我明日得对着朱厌和守照……嗯,那位上四支的少主,很是麻烦,有点灵力,我也行事便宜些……” 话没说完。 落摇只觉清风拂面,人已在锦书院中。 小遮:“咳……” 落摇没好气道:“小气!” 她没指名道姓,也不怕被人听到,又补了一句:“小气鬼!” 第54节 这一天折腾得不行。 落摇又没了灵力,一阵阵困意涌上来,沐浴时都差点睡在水里。 多亏了小遮提醒。 她才懵懵懂懂起身,略微擦拭身体,换了衣裳后倒在床铺间,睡得意识全无。 她睡着了。 小遮却没睡着。 小火苗摇摇晃晃,守护着虚弱的主人。 忽地一阵风起。 小遮陡然一激灵,笔直竖了起来。 一阵阵黑雾涌了过来,它们无形中有形,像极了在竹林金潭中缠绕着夜清身上的……“罪业”! 小遮急了,喊道:“主人主人!” 落摇睡得极深,听到了小遮的呼唤,却又怎么都睁不开眼。 小遮陡然闭嘴。 它看到了黑雾背后的夜清,他冷白的肤色在浓郁的黑雾映衬下,越发分明,清俊的五官凝重,黑眸中含着淡淡的忧虑。 他白皙的手指比在唇间,对着小遮无声地“嘘”了一声。 小遮:“!” 夜清的声音直达它神魂:“别吵醒她。” 小火苗用力点点头。 夜清罕见地弯唇,对它温和地笑了笑。 小遮:“!!!”要不是怕吵醒主人,它都要扯嗓子尖叫啦。 黑雾扑向了落摇。 夜清不敢释放幽荧之力,好在他对这些“罪业”的吸引力远超于她。 再加上至阳丹,估计能彻底转移目标。 幽荧引罪业。 落摇汲取这么多幽荧之力,却没有被“罪业”缠身,正是因为万顷琉璃。 万顷琉璃有着极强的遮蔽性。 就连世间“罪业”都感应不到。 只要不离身。 她可以一直汲取幽荧之力、使用幽荧之力,而不必承受罪业焚身之苦。 可一旦离身,就有了缝隙。 哪怕再度佩戴万顷琉璃,也做不到密不透风。 “罪业”终会找上她。 她生来至阳之体,从未染过阴霾。 这般滔天“罪业”,会让她痛苦加倍。 七情六欲…… 本就欢喜小,悲苦多。 第37章 了无痕 这些日子, 夜清没有被“罪业”缠身。 根源是金潭边上,落摇给他的三枚至阳丹。 那三枚至阳丹溶解了缠绕他二百余年的罪业。 虽然幽荧还会重新引来“罪业”,但有大半幽荧都转移到了落摇体内, 而落摇有万顷琉璃遮蔽,只招来少量“罪业”, 夜清凭借体内的至阳之力,倒也能将其震慑。 是的。 夜清体内本就有至阳之力。 只是他平日里遮掩得太好,便是天界四帝也感应不到。 这些至阳之力, 他将其在体内好生放了三百年。 哪怕他在幽荧深渊沉睡时不得安生…… 哪怕他苏醒后二百年来被“罪业”日夜啃噬…… 他都没有动用。 夜凰消失了。 她只是古神烛照的一个化身。 古神归位, 化身消弭。 夜凰连存在过的痕迹都没了。 夜清体内的至阳之力。 是她曾经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极昼之光在夜清冷白的指尖溢出,那盛大的光芒陡然将屋子照得犹如白日。 落摇睡得太深, 并未被这光芒惊动。 小遮却是晃了晃, 整个小火苗都飘荡着错愕。 至阳之力! 魔尊体内的至阳之力! 不是至阳丹, 不是沾染了至阳的圣器, 而是在他体内流转, 凝结到指尖的至阳之力! 夜清一点点将黑雾点燃。 那些浓郁得像岩浆一般的“罪业”在遇到至阳之力后, 瞬间被溶解, 消失得无踪无际。 至阳之下无阴霾。 所以,天界无黑夜。 就像魔域无白日。 落摇睡得昏昏沉沉, 她从未有过这样不适的睡眠。 没来三界书院前, 她那神骨受损的身体, 虽如凡人般孱弱,但却因为生来神体,七情寡淡, 更没什么欲求。 人间凡情动不了她的心。 万千私欲不能让她起念。 她尝不到点心的清甜, 也不会渴望睡眠。 她区分不到床榻的柔软还是僵硬, 却也不会像这般辗转反侧。 落摇明明睡着了, 却又像压根没睡。 身上重得睁不开眼,思绪却飘飘荡荡,在一片黑暗中清醒着。 她听到小遮唤她。 感应到一阵阵彻骨的寒意。 甚至听到了嘶吼着悲鸣着的惨叫声。 谁在哭? 谁在不甘和绝望?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落摇只觉被吵得头晕目眩。 忽地,她于一片漆黑中看到了一点光,极亮的光,刺穿了浓夜,清明了神台,让混乱归于秩序,让尖叫归于安宁。 它强势落下。 给万千罪业以解脱。 罪业? 至阳之力? 落摇只觉这梦古怪得很。 她怎么会被罪业缠身,又哪来的至阳之力助她溶解罪业。 莫不是金潭的事,她一直念念不忘,竟做了一个颠倒的梦? 金潭边上,她给夜清溶解“罪业”。 梦里反倒成了夜清给她溶解“罪业”。 有了这至阳之光,那湿冷的寒意散去了,那让她头脑发昏的混乱声响也淡去了,就连身体上的困乏都一点点消散…… 很舒服。 很自如。 像之前很多年一般。 原来那二百年她过得并不痛苦。 虽说没了神骨,不能闭关,时间就那么一寸寸过,她却没什么具体感受。 感受…… 第55节 又是感受…… 是啊,没有七情六欲,谈何感受。 无情无欲地过上二百年也像弹指间。 动心起念了个把月却如此漫长。 夜清精准控制着至阳之力,他对其很熟,就像落摇对幽荧之力那般。 只需溶解了眼前的罪业,再将万顷琉璃重新置于她身上,过得几日,应该能切断这联系。 到时就能继续给她幽荧之力了。 夜清是这般想的,哪知道自他指尖溢出的至阳之力,失控了。 它们在他体内安静了三百年。 从未有过丝毫异常。 此时却忽地激涌而出,向着那榻上的暖白身影急飞而去。 夜清蹙眉,试图将其收回。 可至阳之力丝毫不受他控制,犹如冲破关闸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至阳之力想回到主人体内。 它们本就属于她。 夜清试着切断,却只是徒劳。 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 至阳自他体内脱离,那股努力存着的温热冷却,只余下沉寂的黑。 没了。 最后的痕迹,也被她收回去了。 光芒散去,屋子重新拢入夜色。 夜清怔怔地站在床榻前。 心中一片空荡。 他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外头有清晨的光照进窗户。 夜清才陡然回神。 他低垂眼睫,手指攥紧了掌心。 罢了。 留着又能如何。 他三百年来死咬着牙留下这点至阳之力。 如今也尽数还回去了。 挺好。 本就该彻底斩断。 夜清身形一晃,消失在清冷的晨曦朝霞中。 落摇后半夜睡得特别好,好像有人一直在守着她。 她只觉得心安。 踏踏实实一觉睡到天色大亮。 落摇朦朦胧起身,光线已经穿过窗户,爬上了她的床榻。 “几时了?”她问小遮。 小遮近日刚学了人间界的计时法门,很是洋气地说道:“九点半啦!” 她竟一觉睡到了巳时俩刻! 落摇连忙起身,她咦了一声,察觉到了异常:“怎么会有……至阳之力。” 她敏锐地察觉到体内蕴藏着些许至阳之力。 小遮可算是逮着机会了,赶紧把昨晚的事一一告诉她。 它其实看不太明白,小脑袋瓜也想不清楚,只能把自己看到的说出来。 黑雾。 魔尊。 至阳之力。 落摇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回忆起自己前半夜朦朦胧胧的梦境。 心中微动。 难道不是梦? 夜清真的在帮她溶解罪业? 昨夜,落摇问夜清万顷琉璃的用处,他什么都没说。 可最初的那次,他说了俩字。 ——找死。 当时落摇就猜测过,这万顷琉璃能遮掩至阳之力,想必也能遮掩幽荧之力。 她丢开万顷琉璃,体内又有幽荧之力——等等,她好像也没有多少幽荧之力了吧。 也不对。 只是不能用,并非没有。 落摇心思细,这些日子也一直在长生峰藏书阁中翻阅幽荧相关。 对于魔域的修行功法都有所了解。 她前后一想。 有了猜测。 幽荧会引来罪业。 而万顷琉璃遮掩了幽荧,也就引不来罪业了。 他为了她不被罪业缠身,才将琉璃瓶子给她? 罪业缠身的滋味,哪怕没试过也知道,肯定不好受。 落摇回忆起初见夜清时的画面。 那浓郁的黑雾,不仅撕咬他的身体,还在折磨着精神。 她拿出万顷琉璃,定定看了好半晌。 为什么? 夜清将万顷琉璃给了她,那他自己呢。 至于小遮提到的至阳之力。 落摇没想太多。 她给他那么多至阳丹,只以为夜清是用了一枚至阳丹。 落摇收起万顷琉璃,洗漱更衣,饿着肚子去了逍遥阁主殿。 白藏一眼瞧见了她,客气道:“殿下。” 落摇回他礼,焦急问道:“鬼圣先生,帝尊他在书院吗?” 白藏摇摇头:“陛下这几日回了魔域,说是三日后回。” 落摇目露失望,点点头:“若是帝尊回来了,烦请告知一声,我寻他有些事。” 夜清果然不在三界山。 他这几日不让她汲取幽荧,自是没必要留在这里。 小遮摇晃着火苗身体,小声道:“主人,我觉得魔尊人怪好嘞。” 落摇:“……” 小遮:“他说是要随你入鸿蒙树,可连心誓都不让你立,他知道幽荧会引来罪业,可为了给你续命,将万顷琉璃这般神物也随手给了你……还有还有,你每次汲取幽荧之力时,他都会眼睛不眨地看着你,嗯,特别……” 落摇耳朵尖一热,道:“我知道了。” 小遮忽又道:“我总觉得,他早就认识主人啦。”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落摇不禁又想起那次自己误入幽荧深渊。 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她什么都记不得了。 她遇到过夜清吗? 遇到过又如何。 他和她能有什么牵连? 只怕比她和朱厌的相遇好不到哪儿去。 无非是两立,大打出手。 落摇不知为何,心底闷闷的。 明明体内有了至阳之力,却没有扫清阴霾,却好像在裹着更大的秘密。 极盛的光芒下。 一旦装了个人。 第56节 便有了阴影。 白藏应了声后,又忍不住说了句:“朱厌从昨夜便一直等在山下。” 落摇:“……” 她只觉脑袋嗡得一声,揉了揉太阳穴道:“多谢告知。” 白藏走了,落摇刚出了逍遥阁,迎面碰上了姜且。 姜且正拿着一份书院小报,看得啧啧称奇。 落摇:“……” 姜且看见她,招呼道:“落落!” 落摇对她干巴巴一笑。 姜且几步来到她面前,说道:“你是不是也去了那七情幻阵?你昨晚在妖月峰吧!你看没看到那光景?我的天,太精彩了,我以为妖族太子来入学就很离谱了,没想到仙族上四支的少主也来了……” 落摇眨眨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是了。 她昨天以原本样貌示人。 暂时还没人知道落摇是东神帝姬。 只听姜且继续说着:“讲真的,朱厌和守照珩打起来很正常,妖族和仙族向来不对付,听闻这俩还有些过节,这二百年来一直是针尖对麦芒,总想搞死对方……” “不过,”她话锋一转,兴冲冲道,“更精彩的是,东神山上那位小帝姬也来三界书院了!” “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古神之女,唯一能撑开遮天伞的神族,她满身的至阳之光真是太绚烂了……” “你是不是也看见她了?”姜且满眼都是向往,“我听师兄说,她现身那一刻,整个妖月峰都亮如白昼,无数人在至阳之光的照耀下,虔诚跪拜…… “我以前还听过些闲言碎语,现在我确定了,她一定是古神之女,百分百的亲女儿,那般姿容那般气度那般盛大光芒……” 落摇听得想死。 此时此刻,她恨不能化作人间界的鸵鸟,一头扎土里去。 第38章 风云起 姜且丝毫没留意到落摇的尴尬, 还在读着小报上的专栏内容。 “也不知东神帝姬对朱厌和守照珩说了什么,他们立刻不打了。啧啧啧,早就听闻这位帝姬和妖族储君的旷世奇恋, 本以为是妖族给自己脸上贴金,没想到……两人真有点什么啊!” 落摇一愣, 问出口:“不知说了什么?” 姜且:“什么?”她满脑子都是狗血八卦,没搞懂落摇在问什么。 落摇也没再问,索性走过去自己看。 书院小报的排版那叫一个密密麻麻。 主色系是金和红, 除了底色是白, 大标题要么金灿灿要么红艳艳。 金色是东神帝姬。 红色是妖族储君。 小报编辑部是懂代表色的。 落摇忍着尴尬,仔细扫了一圈。 小报上的内容噱头大过事实。 似乎妖月峰上的学生们, 只抬头看到了对峙的三个人, 并不知他们具体发生了什么。 落摇说的话, 朱厌说的话。 他们竟都没听到。 之所以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实在是特征太明显。 一个金冠金束腰, 笔挺的白衣和昳丽的容貌; 一个圣光落下, 铺天盖地的照亮了妖月峰。 前者还恭敬向后者行礼…… 不是守照族的少主和东神帝姬, 又能有谁。 小报上多是猜测。 还有乱七八糟的胡乱推理。 因为什么都没听见,他们并不知晓东神帝姬这阵子会留在三界书院。 只当她是偶尔过来, 事情结束便回了东神山。 落摇松了口气。 若是没人听到她说的话, 那其实她还能捂着小马甲——前提是搞定朱厌那个显眼包! 说起来, 为什么会听不到呢。 妖月峰上都是修士,一个比一个耳聪目明…… 落摇:“!” 不对,她陡然惊醒。 那么多人直视至阳之光, 眼睛居然都没有妨碍? 落摇赶紧翻看书院小报, 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对尴尬都麻木了, 也没看到有人提及眼睛受伤的事。 姜且察觉到她的异常,问道:“落落,怎么啦。” 见落摇不出声,她想到长生峰上那位大佬,再想想落摇和他的因果,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那个,我就问一问,你不好回答就不回答。” 落摇:“嗯?” 她看向她。 姜且看了看逍遥阁方向,小声道:“东神帝姬不知道咱们峰上有那位吧,要不她怎么敢来三界山……咳咳,那位还在阁中么,他不会趁机……” 谁都知道魔尊和古神烛照的过节。 母债女偿这种事…… 也挺合理。 这里虽说有界山大阵,可哪里拦得住那种规模的大佬出手。 东神帝姬肯定不知道这里有魔尊。 魔尊见着了仇人之女,哪会让她好过? 姜且担心东神帝姬。 也担心三界大乱。 硝烟起,苦的是普通人。 姜且人虽在相对安全的三界书院,可也有家人朋友在人间界。 落摇被她问得一怔。 姜且唏嘘着:“那位本就脾气不好,我真怕出事啊!” 一句“不会的”涌到了嘴边,落摇却没能说出来。 她心中无比笃定。 很清楚地知道姜且想多了。 可让落摇怔愣的,也是这个“想多了”。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姜且的一番话反而提醒了她。 比起她和朱厌的过节。 她和夜清才是彻头彻尾地你死我活。 就像她一直想击败他。 他只怕也恨她入骨。 这样的对立关系。 她怎么总是忘了呢。 落摇心里闷闷的,她指尖探进灵囊,轻轻碰了下万顷琉璃。 他将它给她…… 是怕她受不住罪业缠身,不要幽荧之力吗。 小遮出声道:“他才不会伤你呢!” 落摇回神,在心里对小遮笑了下:“是啊,他还想去鸿蒙树。” 小遮:“不是这个,他……他……” 落摇笑眯眯问小火苗:“怎么,他还会心悦仇人之女不成。” 小遮理直气壮:“对,他就是心悦你!” 落摇不把小火苗的话当回事,道:“我也没做什么值得他心悦的事。” 小火苗快急成麻绳了,疑惑问道:“需要做什么事吗?” 落摇:“……” 她哪知道。 她没有“三相”之人。 对此毫无经验。 第57节 落摇没再去想这些,对姜且宽慰道:“……放心,这阵子帝尊不在长生峰上,他有事回魔域了。” 姜且长松口气:“那感情好,这两尊大神刚好错开了!” 落摇:“……嗯。” 姜且得知魔尊不在峰上,压了许久的好奇心压不住了,她撞撞落摇肩膀,眨巴着眼问:“落落,你和那位……咳……”她还是连魔尊称号都不敢说,问得也含含糊糊。 落摇知道她想问什么。 鬼圣的亲传弟子都知道魔尊在逍遥阁。 姜且知道落摇和魔尊是旧识——虽然就误打误撞见了一面,但也很了不得了——她一直好奇,今日可算逮着机会好生问一问了。 落摇一个头两个大,她哪里说得清楚,只好脚底抹油:“嗯,师姐,我还有事,先走了。” 姜且:“诶……”小女仙跑得真快。 落摇没急着下山。 她不想和朱厌正面撞上。 既然还没人知道她是东神帝姬,那她想再挣扎一下。 丢不丢人是小事,重点是续命法门…… 落摇想到这,不禁惆怅。 春不然那边,估计是没戏了。 落摇给朱厌扔了个纸鹤:“有事?” 红色纸鹤来得很快:“醒了?” “嗯。” “我在山下等你。” “等我干吗,我不想暴露身份。” “为什么?” “东神山要脸!” “行行行。”朱厌好脾气得很,又道,“你跟着纸鹤来,保证没人看到我们。” 落摇想想在阵中时的事,不乐意见他:“有什么事,用纸鹤说就行。” 朱厌:“不安全。” 落摇:“……” 朱厌:“魔域帝尊极可能在这长生峰上,你不想惊动他吧?” 落摇:“………………” 怎么所有人都认定她和夜清势不两立。 春不然昨夜在现场,感应到了那恢弘的托起至阳之光的幽荧之力。 若非那强势张开的幽荧,妖月峰上仰望至阳的学生们,怕是要为了治眼疾而挤破医药堂。 等人群散去后。 春不然第一时间把这事说给朱厌听了。 朱厌不放心落摇安危,这才在长生峰下守了一夜。 魔尊与古神烛照的过节,三界皆知。 朱厌怕魔尊看破落摇身份,迁怒于她。 落摇略作犹豫,终是跟着红色纸鹤下了长生峰,来到一处僻静之地。 朱厌披了个黑色斗篷,拢住了高大的身形,只漏出几缕银色发丝和瘦削的下巴。这斗篷并非凡品,让朱厌融入了环境中,若非他主动释放气息,落摇根本看不到他。 “够隐蔽吧。” “嗯……” “你过来,这斗篷能罩住我们二人。” “不必!”落摇,“没人认得我,况且这里僻静得很,没人路过。” 朱厌弯着眼睛看她:“行,都听你的。” 他不说话了,就这般侧身看着她,仿佛从此便是天长地久,而他心满意足。 落摇被他看得不自在,再想到阵中时他说过的话…… 落摇更不自在了,她避开他的视线,问道:“有什么事,说吧。” 朱厌正色道:“你尽快搬出长生峰。” 不等落摇开口,朱厌继续道:“没事,你若不愿去妖月峰,去缥缈峰也行,守照家的疯狗虽爱乱咬人,但对你是绝对忠诚的。” 落摇蹙眉,盯他:“他有名字。” 朱厌:“嗯,守照疯狗。” 落摇:“……”懒得和他掰扯了。 朱厌耐心同落摇说道:“我知道你去长生峰是想求长生道,可你也知道鬼圣白藏的身份,他本就是魔尊旧部,如今……魔域很不太平……” 落摇捕捉到了重点:“魔域怎么了?” 朱厌顿了下,说道:“不清楚,妖族的线人汇报说,只这一阵子,就死了数百个‘真魔’。” 落摇睁大眼,被这数目给震了震。 魔族的“真魔”相当于妖族的“大妖”、仙族的“上仙”,都是一顶一的高手。 且不提魔族本就人丁稀少,便是人员庞大的仙族里,“上仙”的数量也很有限。 冷不丁没了数百个“真魔”,这是要出大事。 落摇凝神问道:“怎么死的?” 落摇对魔族的性情略有耳闻,问道:“总不能是他们自相残杀吧?” 朱厌摇摇头,说道:“他们这次空前的团结,似是受了谁蛊惑……” 落摇想到一人:“妖皇陛下?” 朱厌嗤笑:“我娘倒是有那个野心,但没那个能耐,你不了解魔族,他们与其说是邪恶,不如说是混乱的化身,完全不服管束,除非有极诱人的利益驱使,否则无法共事。” 妖皇不行,那避世的鬼帝想必也不行。 会是谁呢? 落摇想不出来。 她又问:“既然不是自相残杀,还空前团结,又怎么会死这么多……” 话没说完,想明白了,脸色不禁一白,手指不受控地攥紧。 “魔尊……”落摇陡然看向朱厌,“他们在联手围剿魔尊?” 朱厌点头:“对。” 落摇心提起,控制不住的担忧在胸中扩散开来:“魔尊他没了魔髓,能招架得住这么多‘真魔’围杀吗。” 她想起最初在竹林中。 也是有数个高等魔族袭击夜清。 朱厌察觉到了她语气中的担忧,略有些诧异,但还是宽慰她道:“所以我让你搬离长生峰,谁也不清楚魔尊的底细,按理说他被烛照古神抽了魔髓,不该还有这般修为,可是……” 落摇焦急问道:“可是什么?” 朱厌看着她,忽然道:“你这模样,怎么像是在担心魔尊。” 第39章 是束缚 落摇莫名心虚, 声音不自觉抬高了一些:“我怎么会担心他!” 朱厌更诧异了,他眨眨眼,重复了她的话:“是啊, 你怎么会担心他?” 落摇:“……” 她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她担心夜清又怎么了。 很正常。 何必心虚? 她如今指望着他的幽荧之力。 他若是…… 出什么事的话,她去哪儿找幽荧来拟化灵脉。 当然, 这些她不能对朱厌说。 这不只是她的事,也关乎着夜清。 更关乎着天界和魔域。 落摇没解释,这种情况下, 越解释越古怪, 索性直白道:“找我就这事吗?” 朱厌还在看着她。 落摇兀自说道:“我既来了三界山,自是有准备的, 只要你不来寻我, 没人会知道我的身份。” 她这才看向朱厌, 眼睛微弯道:“况且, 之前那些时日, 殿下不也没认出我。” 朱厌笑了下, 还真挺好奇的:“你是如何遮掩了至阳之力?我今日看你, 又和前阵子一般无二了,别说至阳之力, 连神息都没有。” 落摇:“所以, 不劳费心了。” 朱厌知她脾气, 轻叹口气道:“你不了解魔尊,他本质上不能说是个人……” 第58节 落摇不乐意了,看向他道:“说得好像我们是人族一般。”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这里的人并非人族, 而是人性。 落摇本不想听这些, 但又不愿岔开话题, 只装作不上心的模样, 任由朱厌说着。 “他诞生于幽荧深渊,理论上算是幽荧化身。 “人间界总爱拿鸿蒙树和幽荧深渊对比,说一个是至阳,一个是至阴,可事实上两者哪有可比之处。 “鸿蒙树是天地之初被种下的圣树,象征着无上天道,滋养着三界万物。 “幽荧深渊则是最原始的‘混沌’,是盘古大神劈开天地后留下的污浊,远古诸神皆想将其填平,可始终不得章法,这万万年来,魔域因此而生,三界修者皆有入魔的风险,起因便是这幽荧深渊。” 落摇在长生峰藏书阁,始终查不到的资料,朱厌倒是一股脑说给她听了。 朱厌毕竟是魔域中人。 知道得远超旁人。 在夜清诞生之前,魔域一直是妖族的天下,那时候真魔虽也会有自己的尊主,但因为他们性情使然,别说震慑魔域三族了,连自个儿都自顾不暇。 夜清是个特例。 三百年,魔域三族甚至不觉得他是魔族。 他是幽荧化身。 对应着古神烛照。 朱厌还在说着,尤其是他拿鸿蒙树举例,落摇也更好理解了。 鸿蒙树庇护三界。 幽荧深渊祸乱三界。 一个至阳,一个至阴。 前者为三界六族所向往。 后者为三界六族所恐惧。 而夜清是这恐怖深渊的化身。 本身就代表着混乱和邪恶。 朱厌说到了夜清:“幽荧化身,哪有人性?便是最初有过,被罪业焚心二百余年,也所剩不多了。” 他问落摇:“你可知‘罪业’。” 落摇:“略有耳闻。” 朱厌:“那‘罪业’源自人性至暗,聚拢了三界六族所有的负面情绪,别说被缠身二百余年,便是沾染上一些,也会心神大恸,堕落成魔。” 落摇略作斟酌,问道:“他为何会被‘罪业’缠身。” 朱厌:“幽荧引罪业。” 落摇:“……”果然如此。 朱厌又道:“他没了魔髓,无法转化‘罪业’,只能任其啃噬……讲真的,谁都没想到他能撑这么久,可想必也到极限了。” 落摇心蓦地一揪,密密麻麻的刺痛蔓延开来。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四平八稳:“既是到了极限,又如何能应对数百个‘真魔’?” 朱厌摇摇头:“这也是魔域三族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落摇镇定道:“我已在长生峰上,贸贸然下山,只会打草惊蛇。” 朱厌眉峰微蹙,道:“你跟我去妖月峰,我自会……” 落摇打断他:“再被你关上十三年?” 朱厌到底是理亏的。 落摇道:“我虽神骨受损,可这二百年来也没蹉跎了自身,即便打不过,总也逃得掉,我若连这点自保能力都没有,又岂敢孤身下山? ” 她顿了下,看向朱厌道:“我不喜欢被保护,任何一种保护,都是另一种禁锢。” 朱厌怔了怔,哪会不懂她的的骄傲,旋即敛眉道:“那你仔细些,照顾好自己。” 落摇又客气道:“殿下亦是。” 落摇转身欲走,朱厌又出声:“对了,你去七情幻阵,是想寻千魂道吗?” 落摇身形一顿。 朱厌轻叹口气:“千魂道于你无用,我早在一百多年前便将其送上了东神山。” 落摇转头看向他:“你……” 朱厌摊手:“还被你爹爹打了一顿。” 落摇:“……” 那事她知道。 朱厌硬闯东神天门,天界侍卫们瞧见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打吧。 他好像是帝姬的心仪之人。 不打吧。 总不能放妖族太子入东神山吧! 后来东方神帝亲自出面,一道神光落下,把朱厌给“送”回了魔域。 落摇曾问过青伏:“爹爹,朱厌这是来做什么……” 青伏没好气:“怎么,心疼了?” 落摇:“……” 她不敢说不心疼。 也说不出违心话。 偏偏她这般支支吾吾的样子,反倒让青伏误会了。 他长叹口气,宽慰女儿几句:“放心,我没伤着他。” 当时青伏并未告诉落摇千魂道的事。 估计是不愿她多想。 她后来试了三界六族的无数法门,许是其中就有千魂道。 落摇目中难掩失望,一时竟感到了些许茫然。 还有什么法子呢? 鬼族长生道,妖族千魂道,仙族的命魂丹…… 全都无用。 难道她真的只能找一个“三相”之人,共入鸿蒙树吗? 或者,她靠幽荧之力撑过这二百年。 可是。 万一夜清撑不住了呢。 落摇眼睫颤了颤,一时分不清心底的刺痛是因何而起。 朱厌走到她身边,温声说道:“在诛魔阵中,我已经与你道明心意,那十三年是我最欢喜的日子……嗯,我不是故意困你在亭瞳殿,我为了修复遮天,费了些功夫,后来……” 他笑了笑,温声道:“你说你心仪于我,我……嗯,我知道你是怕神族和妖族起纷争,但还是很高兴。” 高兴了二百年。 日日夜夜都念着、盼着、想着。 落摇眉峰蹙了蹙,她没看他,而是盯着脚下的地面,慢腾腾说道:“朱厌,我不懂。” 朱厌道:“你生来神胎,本就心性寡淡,不懂也很正常。” 朱厌又轻声道:“若非你神骨受损,我愿意等你千年万年,等你明白……可是你如今急需入鸿蒙树。” 他走到落摇面前,认真看着她道:“试试吧。” 落摇抬头,望进了朱厌眼中。 他有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匆匆一瞥都是深情似海,被他这般注视,仿佛她占满了他的世界。 “试试?” “我们试试。” “试什么……” 朱厌拿起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心口处:“试着了解我,看看我对你的一片赤诚。” 妖族的心脏在右边。 落摇隔着薄薄的红衣,感受到了它的剧烈跳动。 朱厌温声道:“对了,忆珠还没看完,你……” 落摇:“里面当真有我神骨受损之谜?” 朱厌:“我觉得有。” 落摇把手抽了回来,对这人的脾性很是防备:“什么叫你觉得。” 朱厌正想说话,就见一个雪白色的纸鹤悬停在半空中,它翅膀上有淡淡的金色纹路,隐隐约约现出了守照族的族徽。 朱厌轻笑一声:“有人找你。” 落摇点了下,纸鹤落进她掌心,融化成了一道清冽的传音:“殿下,可否见面详谈。” 落摇听着守照珩的声音,再想想自己和银索的接触…… 第59节 一时五味杂陈。 她有很多疑惑。 也的确想与守照珩谈谈。 朱厌识趣得很:“殿下先去忙吧,晚点我去缥缈峰接你。” 朱厌扯了下斗篷:“放心,没人能瞧见我。” 落摇:“……” 这人嚣张跋扈的几个月,现在知道扮低调了。 落摇没急着去缥缈峰,她略微整理了思绪,对朱厌说道:“说实话,我很难相信你,你说话总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分不清。” “不过,”她话锋一转,认真道,“倘若是真的,那我必须告诉你,你的感情,我回应不了。” 她这般认真看着他,哪怕遮掩了容貌,眼睛也像是蓄满了至阳之光,照得人心底一片透亮,容不得丝毫晦暗。 朱厌看得心动,又觉得嘴中全是苦涩,只能软声道:“……你别想太多,只是试试。” 落摇摇头:“试不了。” 朱厌:“……” 落摇定声道:“我要么喜欢,要么不喜欢,没有试试。” 朱厌知道她性格较真,又道:“感情不是你想得那样,是需要彼此了解,慢慢相处的,真正的一生挚爱,都是经历了时间考验,慢慢培养出来的。” “若是培养不出呢。” “……” 落摇道:“殿下,妖族和神族本就价值观不同,你又何必勉强自己,别说你了,我也不喜神族的规矩,本就长寿,又非要与一人厮守,何必呢?” “说实话,”落摇对朱厌说,“我很难想象何为‘相知相惜相许’,也很难想象将一生都束缚在一人身上。” 朱厌:“那不是束缚……” 落摇直白道:“殿下,你不是神族。” 朱厌语塞。 他的确没资格说这些。 神族的“三相”之人,放到三界其它族眼中,简直是无法想象的。 恒久的生命。 却交付了绝对的忠诚。 这是多么可怕的牢笼。 落摇知道朱厌懂了。 她对朱厌笑了笑,说道:“那么,殿下,我们就此……”别过。 朱厌陡然回神,不让她说后面的话,只道:“你好歹把‘忆珠’看完。” 落摇顿了下。 朱厌又道:“你先去缥缈峰,晚些时候再说。” 落摇的确想看一看,她应道:“好,我回来了给你去纸鹤。” 朱厌站在原地。 厚重的斗篷压住了张扬的红衣,也遮住了他的眉眼。 半晌,他抬头。 远处早没了那暖白色的身影。 冷寂的寒松林中只留他一人。 朱厌低叹:“果然是古神之女。” 世人都说,古神烛照无心无情。 古神之女,又何尝不是。 朱厌身形一闪,回了妖月峰。 春不然见着他,打趣道:“怎样,东神帝姬要来我妖月峰吗?” 朱厌眉眼凝重,看向她道:“你说,魔尊会不会是为她而来?” 春不然:“那肯定啊,魔尊恨急了烛照,定是想杀了她……”春不然反应过来了,声音抬高了一些,“你的意思是,魔尊想蛊惑她,进而入鸿蒙树取魔髓?” 朱厌眸中难掩担忧:“前阵子我始终认不出她,一来是守照珩太了解她,装得太像;二来是她毫无神骨受损之态,体内灵力充盈。” 第40章 杀魔尊 春不然坐直了身体, 神态间也凝重了,她道:“幽荧惑心,若是魔尊出手, 那小帝姬很难招架,算算日子, 他们若真是早早相遇,这阵子相处来下,只怕是已经……” 妖族久居魔域, 对幽荧深渊的研究颇多。 春不然隐居在三界山上, 可妖族的大小事宜,她也都知晓。 幽荧引罪业。 罪业来自人性至暗。 而人性的至暗面, 饱含了无穷尽的欲|望。 谁又能抵抗得住这般无穷尽的欲|望。 所以说, 幽荧惑心。 朱厌没出声, 他在思索。 昨晚在长生峰上站了一宿, 他一边担心落摇的安危, 一边也在思索着来三界山后发生的种种。 青伏帝君给他递信。 只说落摇在三界书院。 其余的一概没提。 这也正常, 青伏能送这封信, 已经是忍着极大的屈辱了。 朱厌来到三界山后,凭借着至阳之力锁定了银索。 至阳之力做不得假。 寻常人…… 哪怕是守照族人, 也不可能绽放出那样规模的至阳之力。 这世间除了古神烛照, 就只有东神帝姬。 只是没想到, 竟是个阴差阳错。 落摇站到了银索的小院外。 银索又是对她极了解的守照珩。 这才让朱厌迷了眼。 如今朱厌想的是,落摇是靠什么遮掩至阳之力的。 “万顷琉璃……”朱厌忽地出声,“她是靠万顷琉璃遮掩了至阳之力!” 春不然看向他, 不可思议道:“你在想什么, 那可是魔族圣物, 听闻是那位陨落的凰女亲手所制……魔尊对她情深义重, 又怎会将其赠予旁人……” 朱厌:“哪里算得上赠予?不过是权宜之计,他连万顷琉璃都拿出来了,只能说图谋极大。” 春不然一时说不出话。 朱厌又道:“我怀疑,前阵子她体内的灵力,也是来自于魔尊赐予,至于是何等法门……” 春不然灵光一现:“还真说得通,毕竟魔尊没了魔髓后也修为不减!” 魔髓与神骨,都是修行的根基。 就好比一个人没了骨头架子还能行走一般。 魔尊定然是有法子的。 否则这二百年来,早死千百回了。 而他暂时将这个法门教给了落摇。 所以落摇前阵子才有那般修为境界。 朱厌越想越明白,也越想越心慌。 落摇若是属意于魔尊。 那才真是万劫不复! 之后她便是入了鸿蒙树,修复了神骨又如何? 神族对三相之人的忠诚,是恒久不变的。 她会因他而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朱厌豁然起身,沉声道:“我回一趟魔域。” 春不然看到了他眉眼间的决然:“你要做什么……” 朱厌:“杀魔尊。” 春不然:“你疯了,这是去送死!” “不。”朱厌异常冷静道:“这是最好的时机。” 魔尊刚被数百个真魔围堵,必然损耗极大。 他为了蛊惑落摇,将万顷琉璃都给了出去,身上已无遮蔽。 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第60节 几百年来,唯一有望诛杀魔尊夜清的机会。 春不然哑口无言。 朱厌能从九十多个王族中脱颖而出,靠得就是这份胆大心细。 落摇一到缥缈峰,立刻有人来接待。 相较于其他山峰,这里冷清肃穆,保留着仙族的特色,将秩序奉为圭臬,崇尚着无上至阳。 到了缥缈峰顶,步入正阁后,所有上四支的仙族齐齐俯身,恭声行礼。 落摇略抬手:“这里不是神山,诸位不必多礼。” 云不相亲自迎了上来,恭声道:“殿下,少主在暖阁等你。” 落摇:“嗯。” 正阁四面通风,以落摇如今的身体情况,待不了多久。 她又穿上了厚厚的裘衣,把自己过了个严严实实。 暖阁中早就布置好了。 踏入的一瞬,便觉春风拂面,融融暖意伴着淡淡茶香,恍惚间仿佛从冬日踏入暖春,斜看窗外柳树垂枝,皱湖生云,使人心旷神怡。 落摇看到了金冠白衣的高挑男子。 他褪去了银索的伪装,露出了原本样貌。 二百年不见,守照珩早已不是那个青涩少年。 他长高了,身量也不是那般单薄瘦削。 白衣笔挺,仅显庄严。 金色束腰处,收出了劲瘦的腰线。 落摇需得抬头望他。 他的五官褪去了少年的秀美之气,长开的眉眼多了些不染尘埃的俊雅,只是垂睫时眼尾带着淡淡红晕,又添了三分昳丽。 “殿下。”他躬身行礼。 落摇应了一声,抬手解开裘衣的系带。 暖阁热,她这一身太厚重了。 守照珩来到她面前,抬手道:“我来。” 落摇已经解开了颈间系带,“不必。” 守照珩指尖微颤,收了回去。 落摇放下裘衣,身上一轻,语调也轻松了些:“以前我便说过,你不必做这些。” 在赤鸦宫时,守照珩总把自己当仆从。 落摇不让他做这些,然而她说一万次,第一万零一次,他还是会做。 想到往事,落摇心中一软,看向他道:“阿珩……” 她想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又觉得这话很没意思,她害他全家被流放至人间界,受尽了屈辱,此时再问,太过假惺惺。 “对不起。” “对不起。” 他们竟是同时开口。 守照珩一愣。 落摇也是一愣。 “为什么?” “干嘛道歉?” 他俩又是一起开口,不过说了不一样的话。 落摇笑了,本来还有些尴尬的气氛,一下子缓解了。 守照珩看着她笑,嘴角也隐隐带了些弧度。 只是他不敢多看她,很快便垂下眼睫。 落摇:“你先说。” 守照珩:“嗯。” 落摇想起银索那一连串的“嗯”,嘴角笑意更深,她摇摇头道:“你这习惯,一点都没变。” 守照珩:“……” 他没再“嗯”了,只是微微咬了咬下唇。 落摇看他这样子,只觉二百年的隔阂散去大半。 这看起来庄严肃穆的仙族少主,骨子里还是那个怯生生的少年。 “好啦。”落摇温声道,“你若是因为隐瞒身份而道歉,那大可不必。” 她眨眨眼,又道:“我也隐瞒了身份。” 守照珩快速道:“可我知道是你。” 落摇一想,哪还会不明白,她点了点自己的头顶,说道:“你听到了小遮的声音?” 守照珩:“……嗯。” 小遮已经扯着嗓子嚎了:“阿珩阿珩阿珩,看我看我看我!” 然而守照珩并没看向它。 落摇:“听得清它说什么吗?” 守照珩摇摇头:“比以前好一点,能隐约听清一些简单的字。” 落摇听着小遮的聒噪,给他翻译道:“它说它想死你了。” 守照珩:“…………”耳朵尖红了一片。 落摇笑眼弯弯:“幸亏你听不清,它如今学了一堆不正经的废话,比以前还吵闹。” 守照珩脸色倏地一白,嘴角那一点点弧度瞬间没了。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十三年,遮天伞在妖皇宫中。 落摇并未留意到,还在复述小遮的话,当然……略有些调整,有些话她实在是开不了口。 她说着说着,心中满是感慨。 以前在赤鸦宫,他们两人加一个伞灵,经常在一起聊天。 也是这般,小遮聒噪,守照珩听不清楚,落摇来转述。 遮天是烛照的神伞。 守照族从名字也能看出来,他们为守护烛照而诞生的仙族。 万万年来,守照族偶尔会有一两位嫡系子弟,能听到来自神伞的召唤。 守照珩便是这几千年来的唯一一位。 他听得到小遮的声音,只是没法完全听清楚。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守照珩得以留在赤鸦宫,做东神帝姬的伴读。 也还是因为这一点。 守照元才帮他遮掩了那阴暗的身份,助他拿下上四支少主之位。 无论他的父亲是仙是魔。 无可争议的是—— 数千年来,他是唯一听到神伞召唤的守照族传人。 守照珩之所以能一眼认出落摇。 靠的就是小遮。 他听到了它的声音。 两人不知不觉聊了好长一会儿。 落摇心情放松下来。 欣慰之于满是愧疚。 守照珩还是这般。 他似乎并未怨她。 落摇垂着眼捷,随手拨弄了一下衣袖,说道:“二百年前,我不该带你下神山。” 守照珩陡地抬头:“是我执意要跟你去人间界。” 在人间界那三年,是他最快活的日子,没有赤鸦宫,没有守照族,他们游山玩水,行侠仗义,让他忘了自己身份,也让他生了妄念。 妄念…… 的确是妄念。 落摇看着他,将放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是我当时太任性,听闻魔尊将要苏醒,便动了想要镇压他的心思,所以才会下神山,在人间界那三年,我也是在找去幽荧深渊的入口……嗯,你知道的,爹爹不许我去魔域。” 她说这些,守照珩是后来才知道的,他只是不知道…… “殿下,当时为何不告而别。”守照珩眼界轻颤,低声道,“我愿意跟你去魔域。” 这样她就不会落进亭瞳殿,孤立无援十数年。 落摇一怔:“我给你留信了呀。” 第61节 守照珩也怔住了。 落摇道:“我当时找到了入口,感觉到幽荧深渊的震动,我虽莽撞,也不是没脑子,当时便给你留信,想让你先回神山,通知父亲一声,若是我出了什么事,也好……嗯,来帮个忙。” 守照珩面色苍白:“我没看到纸鹤。” 落摇仔细回了一番,说道:“怎会如此……那峡谷中并无旁人。” 守照珩对那时的记忆太深刻了。 他等了她很久。 别说那屋子了,整个峡谷,大半个人间界,他都快翻个底朝天了。 落摇想了半天,也没有思绪,又道:“难怪你一直没回神山。” 守照珩:“是我……” 眼看他又要“领罪”,落摇赶紧打断:“你都没看到纸鹤,不回去才是对的,下山时我便嘱咐过你,不许随便找爹爹报信。” 落摇又想起一事,问他:“你那十多年,不会一直等在峡谷吗?” 守照珩一顿,摇头道:“没有。” 落摇正要松口气,一想又不对:“那你后来怎么去了妖皇宫?” 守照珩:“……” 落摇心一咯噔:“你不会一直在找我吧。” 守照珩抿紧了嘴。 落摇哪还会不懂,她很是心疼,懊悔道:“怪我,没和你当面说清楚。” 她当时不想带守照珩入幽荧深渊,那里是九死一生的地方,她凭着至阳之力还能不受侵染,守照珩是不行的。 所以落摇只留了个纸鹤,不敢当面和守照珩说。 她知道守照珩执拗,怕他非要跟去。 哪成想,纸鹤竟没了。 想到在妖皇宫时,两人的重逢。 落摇略有些尴尬 ,可算是把压了二百年的话给说出来了:“那会儿……嗯,在妖皇宫时,我说那番话都是假的,只是权宜之计,为了救你……” 落摇看向他,认真道:“阿珩,你不要当真。” 守照珩怔了怔,才记起她当时说了什么。 她对他说——你怎么这般阴魂不散。 她对他说——休要纠缠不清。 落摇让他不要当真。 可其实哪有当真不当真一说? 他本就是阴魂不散地赖在赤鸦宫,赖在她身边。 他本就是不知好歹地生了妄念,想与她在人间界长长久久。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情。 是他无法表露的阴暗心思。 守照珩错开了她的视线:“我明白。” 落摇眼中染了笑意,明显松了口气,她又道:“你放心,我在想办法修复神骨了,等我好了,一定让守照族重回天界。” 守照珩顿了顿,千言万语涌上来,最终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嗯。” 其实,他不在乎守照族如何。 不在乎是天界还是人间界。 更不在乎什么旁人眼光。 可是她在天界,她是东神山的神族帝姬。 所以,他想回天界。 回东神山,回赤鸦宫。 回到她身边。 第41章 也无情 说到神骨受损…… 守照珩问她:“殿下, 你去妖月峰,是想求千魂道吗?” 落摇点头。 守照珩又问:“长生道无用吗?” “对。” 落摇叹口气:“我来之前,见着朱厌了, 他跟我说,早在一百多年前, 就将千魂道送上神山,我想必是用过了。” 听到朱厌的名字,守照珩眸子闪了闪。 落摇向来不爱说丧气话, 只道:“别担心, 神骨一事我有头绪。” 她话锋一转,对他说道:“我知道你和朱厌有仇, 想要杀他, 可你行事怎能这般冲动, 那七情幻阵的阵心在他身上, 你杀了他, 自己又该怎么办?” 守照珩想到这个, 全是后怕。 他不怕自己出事, 他既要杀妖族太子,就有着以命换命的决绝。 只是他没想到, 落摇也在阵中。 “是我思虑不周。” “以后行事, 多想想自己。” “嗯。” “阿珩。”落摇看着他, 温声道,“没什么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懂吗。” 守照珩眼睫微颤, 不出声。 落摇:“我也不行。” 守照珩:“我的职责是守护殿下。” 落摇没好气:“你命都没了, 怎么守护?” 守照珩:“为殿下而死, 是荣耀。” 落摇恍惚间, 又好似看到了那个执拗的仙族少年。 正是因为这点。 她才不敢和他说自己要去幽荧深渊。 “好啦。”落摇知道说没用,要去做,她道,“等我神骨恢复了,三界无人能伤我。” 守照珩心一颤。 落摇托腮看他:“怎么,不信?” 他抬头,看到了她明亮的眼睛,无可名状的热烈涌上来,最后只剩下一个字:“信。” 守照珩比谁都明白。 他陪着她长大…… 一直仰望着她。 生于至阳。 明媚灿烂。 她的资质她的刻苦,万万年来也难得一见。 守护她? 明明是他一直被她守护着。 守照珩心底漫出了密密麻麻的刺痛。 落摇很开心,能和守照珩说开,让她痛快很多。 虽说两人都回不到一百岁了。 可如今能重新坐在一起,聊聊天说说话,已经很好了。 落摇对守照珩很信任。 她正心里装着事,想找个人谈谈,而守照珩无疑是最佳人选。 “说了你都不信……”落摇道,“在那杀阵中,朱厌竟一口一个属意于我。” 守照珩怔住,声音略带紧绷:“殿下……” 落摇:“我起初是不信的,你也知道妖族,哪懂什么情爱心意,无非是合则聚,腻则散……可不知为何,我竟又觉得朱厌是认真的。” 守照珩不出声,垂着睫听她说。 落摇继续道:“我和他之间有些误会,他的确救了我,很是费心地给我疗伤,后来也并非囚禁了小遮,而是在修复它……当然,他这人很讨厌,嘴巴欠儿,行事狂妄,还总爱捉弄人。我最烦这种人了,是真恨不得打死他。” “不过吧……”落摇看向窗外,近乎于自言自语,“我以前感受不到,现在重看‘忆珠’,再自己回忆一番,才觉察出不同。” 守照珩开口了:“忆珠?” 落摇:“朱厌把那十三年记忆做成了‘忆珠’。” 守照珩:“……嗯。” 落摇:“他说里面有我神骨受损的线索,我便跟着看了。” 守照珩立刻问道:“有线索吗?” 第62节 落摇:“看到一半,诛魔阵破了,我们就先出来了,还剩下一半没看……不过我觉得朱厌大概率在忽悠我,有线索的可能性不大。” 守照珩虽心里发苦,还是哑声道:“殿下还是认真看看,若是有线索,总归是好的。” 落摇:“我也是这么想的。” 屋里一时安静。 倒是守照珩先开口了:“殿下,我觉得朱厌是真心属意你。” 他会说这话,落摇颇为诧异。 “你不是讨厌死朱厌了吗?” “嗯。” “那你说这个干吗?” “若他对殿下有用……” “他能有什么用!” “……” 落摇哪还会不懂。 守照珩这是惦记着让她寻个“三相”之人呢。 朱厌属意她。 她若是惦念着他。 这一来二去,岂不就解了神骨受损的困境。 只是这“三相”之人,哪是这般简单的? 爹爹如此。 阿珩也如此。 仿佛她随随便便就能寻到个厮守一生的人。 落摇干脆利落道:“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 守照珩没太明白这话的意思。 落摇仔细说道:“他若真心仪于我,那这份心意我不该轻视,所以和他说清楚了,我无意于他。” “殿下……”守照珩声音不自觉地高了一些,嗓音紧绷着,“拒绝了他?” 落摇:“当然,我既是无心,就不该耽误他,早些说清楚,日后划清界限,否则拖拖拉拉的,平白折磨人。” 守照珩怔愣着,半晌没回过神。 他一边体会到从心底炸开的喜悦。 一边又感受到了更深沉的恐惧。 她是这样的。 重情也无情。 所以他从不敢让她知晓自己的心意。 若是她知道了,是否也会像对待朱厌这般…… 一定会的。 她不愿“伤害”他。 所以会干脆利落地推开他。 想到这,守照珩面无血色。 “阿珩?”落摇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守照珩陡然回神,整理了混乱的思绪,应道:“殿下说的是。” “你身体没什么问题吧?”落摇看着他的面色,忧心道,“在七情幻阵时可有受伤?” 守照珩:“没有。” 落摇:“那怎的这般……” 守照珩勉强笑笑,道:“这几日为了布下诛魔阵,灵力耗损略大。” 落摇立刻起身道:“你昨晚也是一宿没睡吧?” 守照珩:“嗯……” 落摇:“快快运功修养,我不打扰你!” 守照珩想留她。 又知道自己根本留不住她。 他点点头,起身送她下缥缈峰。 魔域。 朱厌并未耽误时间,他有“生生不息”,能极快恢复状态。 因着魔尊威名。 他并未轻敌,而是回了趟亭瞳宫,取出了“玄泽”。 “玄泽”是一个水色玉镯。 乍看之下似乎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镯子,然而它收集了天地初开时的第一场雨,又以鸿蒙树枝为引,经过数千年炼化而成。 无论是水系修者还是木系修者,有“玄泽”加持,实力翻倍。 朱厌是水木双修。 这“玄泽”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不只能加成他的术法,更是让“生生不息”的能力发挥到极致。 这般神器,只有一个缺陷。 它不认主。 朱厌无法长时间佩戴,只能短暂地拿来一用。 做好准备后,妖仆已送来消息。 魔尊的行踪并不难查,他在不欲宫。 尤其是最近魔域动荡,本就疯魔的“真魔”们,更疯了。 他们空前团结,也不知是受什么蛊惑,一窝蜂地袭击魔尊。 起初是三五人。 后来是七八人。 如今简直是倾巢出动,就连位阶低一些的“魔将”也开始蠢蠢欲动。 为什么? 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朱厌不清楚,现在的他也不需要弄清楚。 魔尊腹背受敌。 他才有胜算。 朱厌潜入了不欲宫。 不欲宫位于幽荧深渊的上方,是一座悬在空中的漆黑宫殿。 魔域无光。 终日阴霾漫布。 长久待在魔域的妖族、鬼族和魔族早就适应了这里的阴暗,他们生来一双好视力,能在黑暗中窥探一切。 朱厌从未入过不欲宫。 这座宫殿落成时,他尚且在市井里摸爬滚打,别说不欲宫了,他连妖都在哪儿都不知道。 听闻那时的不欲宫,是魔域最盛大恢弘的地方。 它悬于幽荧之上。 亮如白昼。 漆黑的宫殿被耀眼的光芒照亮,犹如一轮黑色太阳,在魔域上空升起,堪称奇景。 那时的魔域,迎来了从未有过的安宁。 妖族内斗平息。 鬼族顶礼臣服。 就连疯癫的魔族们,也罕见地平复心魔,唤回了理智与平静。 当时的魔域三族,都生出了一些奇妙的念想。 仿佛他们也可以过上平静生活。 仿佛他们也可以像天界一般,没有纷争没有掠夺没有欺凌没有厮杀……在那轮黑色太阳的照耀下,静心修行,探寻大道。 就连人间界都不再恐惧魔域。 甚至试图打开通往魔域的界门。 然而,好景不长。 不欲宫的光,在一夜之间消散。 只留下了一片黑沉。 那是比魔域阴霾还要沉重的黑色。 那是聚集了浓浓“罪业”,散发着人性极恶,沾染些许便会走火入魔的滔天罪业。 自此,幽荧之上悬浮了更深沉的深渊。 第63节 不欲宫陷入永夜。 魔域再也没有太阳。 朱厌屏住了呼吸,将自己的气息掩盖到了极致,他一踏入这座漆黑的宫殿,便闻到了刺鼻的血腥气。 这哪里有丝毫恢弘盛大的模样? 这分明是一个聚拢了大恐怖的血腥地狱。 魔族的尸体横陈。 他们本就是腐朽之物,死后会涌出大量“罪业”,一道道“罪业”像黑色蛆虫一般,啃噬着血肉之躯,很快便露出了森然白骨。 这些都是来围堵魔尊的“真魔”。 而此时,他们全部被震杀。 朱厌走得心惊肉跳,他轻抚着手腕上的“玄泽”,用神识一寸寸勘探着周遭区域。 安静。 诡异的安静。 朱厌忽地感觉到了一阵刺骨寒意,他猛地回身,体内灵力涌动,“玄泽”绽放出翠绿光芒,冰刃连着木刺齐射,对准了那一处玄衣。 术法的光影绚烂。 却没能发出丝毫声响。 冰刃和木刺像是落进大海的石子一般,未曾激起半点波澜。 朱厌额间青筋鼓起,他灵台绷到了极致,可是却没有丝毫退缩。 他运转“生生不息”,再度发起攻击。 又是无声坠落。 让人心底生寒的寂静。 朱厌轻吁口气,强行冷静下来,他竭力散开神识,试图捕捉那犹如鬼魅一般的幽荧之光。 叮地一声。 极致的寂静中,这犹如蜻蜓点水的声音,响在了朱厌的耳边。 他急速后退,却避不开抵在喉咙上的黑色短刃。 冷汗顺着额间滚落。 朱厌切实感受到了彼此的差距。 “你要杀我。” 玄衣男子现出了身形,他有着与周遭恐怖气息截然不同的清俊容貌。 肤色极白,犹如冷玉。 蔓延开来的“罪业”,像一头嘶吼着的魔龙一般,盘旋在他身后。 朱厌喉结滚动,面上决然:“技不如人,但求一死。” 夜清冷冷看着他,声调平静无波:“为何?” 朱厌盯着他,并无惧色:“幽荧惑心,你休想欺她辱她!” 这话一出。 夜清哪还会不懂? 朱厌是为她而来。 在妖月峰上,他用幽荧之力托住了至阳之光。 春不然定然是察觉到了他。 朱厌知道他在三界山上。 想必也猜到了他的意图。 这妖族,竟是个情深义重的。 夜清心底讥讽,手指微动,黑色利刃刺破了朱厌的肌肤,鲜血染红了银发。 朱厌未曾低头,双目始终饱含杀意。 夜清能轻易杀了他,但他没有。 “我只要魔髓。”夜清看着朱厌。 朱厌怔愣。 夜清在朱厌心口点了下。 强行立下心誓。 朱厌只觉灵台嗡得一声,天地誓言已成。 ——他若入了鸿蒙树,需为魔尊取回魔髓,否则将痛失挚爱。 第42章 她是谁 朱厌跌落在茫茫空野。 他的后背被冷汗打湿, 银发贴着面颊,脸上唇上,没有半点血色。 朱厌闯不欲宫, 本就是搏命之举。 他以为,最坏的打算是一命换一命。 哪成想…… 两人之间, 横了天堑。 这就是只身掀翻天界千重诛魔阵,剑指古神烛照的魔域帝尊。 那场大战,世人歌颂古神, 诋毁魔尊。 就连魔域三族, 也不禁轻视他,觉得不过尔尔。 朱厌脑中划过一个荒唐的念头。 当时……魔尊真的输了吗。 还是说, 他认输了。 不欲宫像一座漆黑的牢笼, 无声地悬浮在幽荧深渊之上。 它曾经辉煌过?灿烂过? 亮如白昼? 除了古神烛照。 谁能让这至暗之地, 亮如白昼。 朱厌心跳得砰砰砰。 他按住胸口处, 感受到了被强行立下的心誓。 这种心誓源自实力的碾压。 夜清可以轻易杀了他, 却给了他一条生路。 这个心誓, 就是代价。 ——入鸿蒙树, 取魔髓。 朱厌躺倒在湿淋淋的泥沼中,望着黑沉沉的天空。 翻涌的记忆涌上脑海, 让他不禁咬紧了牙关。 他是被一个人族养大的。 她温柔静美, 天真深情。 她教他认字, 教他做人,教他何为心之所向。 他曾对她恶言恶语:“你等不来的,他不要你了!” 她只是温柔笑笑, 揉揉他乱糟糟的银发。 他更气愤了:“我说, 他不要你了!” 她弯着眼睛, 轻声道:“我等他回来。” “他不会……” “我相信他。” 小朱厌闭着嘴, 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她在他心底埋了一颗种子。 妖族中没有这样的概念。 可是她告诉他:“小家伙,你以后会遇到一个人,爱她所爱,想她所想,尊重她信任她守护她。” 朱厌只觉那心誓像根钉子一样,刺在了心脏上。 她若真带他入鸿蒙树。 他却取走了魔髓。 她会何等失望。 单单是这么一想,都让他透不过气。 落摇在长生峰上窝了几日。 她没有灵脉,想去的地方都不方便去。 至于学分,过几日去试练塔里过几个任务就行了。 第64节 这几日,倒也安生得很。 守照珩偶尔会给她飞纸鹤,汇报一些仙族收集到的情况。 长生道无用,千魂道无用…… 落摇也不知道这三界山上还有没有希望,或者那卦象指的就是幽荧之力…… 可落摇不愿就此放弃,所以嘱咐了守照珩,尽可能地打听情况。 朱厌杳无音讯。 落摇没收到那张扬的红纸鹤,鬼圣先生也没在通知她——有人等在山下。 书院小报在热闹了几日后,也消停了。 东神帝姬似是回了天界。 守照珩居于缥缈峰。 朱厌不再大张旗鼓地去上课。 小报揪着妖月峰上的那一幕,翻来覆去说了几天后也乏了。 落摇收到了灵籁的纸鹤。 小灵鸟一如既往地嗓门亮,叽里咕噜说了一堆东西。 “落落,东神帝姬真好看,我变心了,我眼界登天了,我不要太子殿下,我馋帝姬……咳咳,也不知道帝姬喜不喜欢女生,恨我不是男儿身……” 落摇:“……”掐了这段纸鹤,看下一个。 灵籁:“呜呜呜,帝姬回天界了,太子殿下回魔域了,我看守照那位少主也要走了,他们这到底是来干吗的,观光旅游吗……” 落摇愣了愣,她问小灵鸟:“朱厌回魔域了?” 灵籁:“是啊,我听魔域的朋友说的,他回亭瞳殿了……哎,你说这都是些什么事,看得着吃不到,馋得我都没食欲了……”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灵籁悲怀伤秋道,“年少时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否则啊……会饿死妖的!” 落摇听着小灵鸟的叽叽喳喳,思绪却飞了老远。 朱厌回去了。 也好。 她已经和他说清楚,想必他也不再执着了。 至于“忆珠”…… 罢了。 她那样拒绝了朱厌,就该接受这个结果。 落摇这几天,始终心神不宁。 她总忍不住将万顷琉璃从荷囊中取出来。 看看又赶紧放回去。 放回了又忍不住想拿出来。 来来回回的,她只觉心烦意乱。 看了又怎样? 为什么不敢看? 她就看着它,看个够又如何! 这么骂着自己,等真将琉璃瓶子放在手心,她又像是被烫到一般,扔回荷囊。 落摇已经知道了万顷琉璃的珍贵。 知道了它在魔域代表着什么。 越是知道,越是不安。 夜清还没回来。 他还好吗? 落摇忍了忍,终究是没忍住。 她起身去寻鬼圣白藏,想问一问……嗯,只是问一问魔域的情况。 魔族还在□□吗? 还在袭击夜清吗? 夜清一个人招教得住吗? 她应该关心他。 对,关心他就是关心自己。 毕竟眼下的她,除了幽荧之力,没其他法子续命了。 想通这些,落摇不纠结了,也不管夜色深重,她脚步急促地去了逍遥阁主殿。 没有灵力就这点不好。 天冷要穿得多,穿得多就行动不便,行动不便也就算了,还一跑就气喘吁吁。 落摇喘着气来到逍遥阁,她扶着门框缓了好一会儿,只觉嗓子微微发痒,胸口像是要爆开一般,心脏跳得砰砰砰。 这身体…… 怕是连十年都撑不过。 一阵浅淡的竹香气拂过,落摇先是一怔,抬眸时看到了站在阁中的玄衣男子。 逍遥阁依旧亮如白昼。 外面的夜色侵染不了屋里的明亮。 屏风上竹影绰绰,浮动的薄纱像层层云雾,飘渺清逸。 而站在白玉地砖上的男子,一如往初…… 玄衣松散,身量高瘦,墨发下肤色冷白,眉眼清俊,周身透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森森寒气。 落摇不觉得冷,她弯唇笑了。 哪怕胸口喘得厉害,也压不住那翻涌而上的喜悦。 “陛下!” 清甜的一声呼唤。 让夜清眸色轻闪。 落摇几步上前,仰头看他:“你回来了,你……” 一堆关心的话到嘴边,落摇又生生咽了回去。 她不适合问,也不该问。 她问不出口,却可以看。 落摇细细打量着他,尤其是那一身玄衣,她记得之前看到过的“罪业”,它们浓郁得像一件黑雾做的衣服,会缠在他身上。 好像没有罪业? 落摇伸手戳了戳玄衣的衣襟。 衣衫轻薄,她戳到了结实的胸口。 落摇:“…………”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她赶紧解释道:“那个,我想试试是不是‘罪业’。” 夜清没出声。 落摇反而心虚了,她分明没别的想法,可此时竟…… 她不是她没有她不要做登徒女! “可以了。” “嗯?” “你可以继续汲取幽荧之力了。” “哦哦哦。” “记住,万顷琉璃,不可离身。” 落摇猛地抬头,看向他道:“你呢?” 夜清垂睫,依旧是那般古井无波的模样。 落摇道:“我用万顷琉璃避开了‘罪业’,那你呢?你要如何避免‘罪业’缠身?” 夜清平淡道:“至阳丹。” 落摇怔了怔,这才回过味来:“哦对……至阳丹可以溶解‘罪业’。” 她把所有至阳丹都给他了,又答应了继续给他。 落摇松口气道:“还够用吗,我得过一阵子才能再炼……” 夜清:“够用。” 落摇:“那就好!” 落摇斟酌二三,还是说道:“嗯……我听说魔域最近不太平,你没什么事吧?” 夜清:“无事。” “我听闻很多‘真魔’围堵你……” “耽误不了你汲取幽荧。”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第65节 “我……”落摇咬了咬下唇,低声道,“没什么。” 她哪有立场说关心他。 他的魔髓是她母亲抽走的。 他现在会这样狼狈,也是因为没了魔髓。 她再假惺惺关心他,的确没什么意思。 夜清坐到了罗汉塌中,说道:“虽没到子时,但我一会有事,你取了幽荧,便回去吧。” 落摇:“……” 她闷不吭声站在那儿,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夜清心中烦躁更胜。 “朱厌对你,倒是一片情深义重。”夜清忽然开口。 落摇一愣。 夜清微微侧头,看向炕几上的清茶,慢声道:“他以为我蛊惑你,想做你的‘三相’之人,所以硬闯不欲宫,妄图刺杀我。” 落摇倒吸口气,声音有些拔高:“你……” 夜清:“放心,我没杀他。” 落摇:“……” 她了解朱厌的实力,又知道夜清最近腹背受敌,还以为…… 也对,若是他有事,又怎会在这里安稳坐着。 夜清望向她,略带讥讽地说道:“你不是要找‘三相’之人么?” 落摇冷硬开口:“我对朱厌无意。” 夜清面色不改,继续道:“你生来神胎,之前对谁都无法属意的,如今有了幽荧,染了七情六欲,自会……” 落摇打断他话:“怎么,陛下不要魔髓了?” 夜清:“……” 落摇靠近他:“我同别人入了鸿蒙树,难道还会给你取魔髓?” “还是说,”落摇冷冷问他,“朱厌会帮你取。” 夜清眼睫微颤,别开了视线。 不知为何,一股邪火窜上了落摇心间。 她总有莫名的熟悉感,好像这一幕发生过…… 这人说着违心的话,别扭地想把她气走。 她是怎么做的? 她做了什么? 落摇脑中闪过一些凌乱的画面。 她回神时,已经膝盖抵在他腿间,捧着他的脸颊,吻上他冰冷的唇。 落摇只觉胸中有什么东西陡然炸开。 极盛的光芒自血脉中溢出,缠绕着幽幽火焰,盘旋成一轮奇诡的黑色太阳。 这颗黑色太阳。 竟是一枚尘封三百年的“忆珠”。 夜清怔怔地看着,周身一片冷凝。 那是不久前,他为了帮她消解“罪业”而释放的至阳之力。 夜凰的至阳之力。 他留了三百年。 却从不知道,其中居然包裹着一颗“忆珠”。 此时“忆珠”在她体内被解开…… 她记起来了…… 那么现在,她是谁? 是无心无情的古神烛照。 还是夜凰。 第43章 初相遇 落摇恍惚间看到了那轮黑色的太阳。 而后有幽荧之力刺入那轮太阳, 环绕着太阳的黑色陡然炸开,像是破壳而出一般,一颗巨大的“忆珠”静静地悬在她心上。 忆珠? 为什么她身体中会有一颗忆珠。 落摇触碰了它, 铺天盖地的记忆汹涌而至,伴随着浓烈的情感, 一股脑霸占了她所有思绪。 记忆中的人毫无疑问是她。 可为什么会在魔域? 为什么会叫夜凰? 为什么竟有三百多年的记忆? 她分明才刚刚三百岁。 记忆过于庞杂,情感过于充沛。 落摇在这颗忆珠面前,犹如一张干净的白纸, 瞬间被涂满了属于夜凰的经历。 混乱…… 理不清…… 可落摇却记起了, 记起了自己是夜凰时的一切。 最初,她没有名字。 她并不知道自己是谁, 只是执着地要填平幽荧深渊。 铺天盖地的至阳之力砸下, 那幽深的混沌之地竟没有半点斑斓。 而她就像永不会疲倦一般, 一直不断地将释放着至阳之力。 轰轰轰。 白芒刺入寂夜, 如同天边划过的流星。 不知过了多久。 似乎对她来说, 本就没有时间的概念。 十年、百年、千年、万年…… 她体内的至阳之力填不满这遗留的混沌之初。 而她就像那传说中填海的精卫一般。 她没有沮丧, 不会痛苦, 更不知疲倦。 直到至阳之力耗空。 她跌进了幽荧深渊。 本该是被彻底吞噬,像许多陨落的神祇一般。 可是一缕淡淡的薄光, 自幽荧处升起, 温和地托起了她。 光很暗, 模模糊糊间有个人形轮廓。 他俯身看着她。 而她已经陷入沉睡。 虚晃的手指触碰着她白皙的面颊,慢慢地染上了同她肤色一般无二的白色,指尖轮廓渐次分明, 接着是手背、小臂、大臂、肩膀、胸膛…… 虚晃的轮廓越发清晰, 越发明朗, 逐渐成了一个“人”。 他并不是同她一模一样。 而是像受到启发一般, 拥有了独属于自己的身体。 等到最后一根发丝落成,他垂眸看了下手指,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触觉—— 凉润、湿冷。 这是幽荧深渊的污浊。 温暖、柔软。 这是她的身体。 他弯腰将她抱起,出了幽荧深渊。 他是夜清。 诞生自幽荧深渊。 幽荧引罪业。 罪业源自人心。 夜清自诞生那一刻,便是“有知”的。 他垂眸看着昏睡的少女。 第66节 她一身雪白长裙,发间只别了一个金色步摇,上面有精致的小花,星星点点的坠在乌发上,像夜空中密布的清澈星光。 步摇很美,却不及她容貌的万分之一。 夜清静静地看着她。 看了不知多久。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只感觉宁静怡然。 身处世间最污浊之地,周遭密布着滔天罪业。 他本不愿面对这一切。 却因为她的到来,甘愿醒来。 她倏然睁开眸子时,整个混沌之地都亮了三分。 她却看都没看他,径直走向幽荧深渊,磅礴的极昼之光砸下,试图净化幽荧深渊的污浊。 几十下后。 她又晕了。 这次她没有坠落,而是被夜清于半空中接住。 “你叫什么?”夜清开口。 她看了他一眼,昏迷。 等她再醒来。 又是一言不发飞向幽荧深渊,将磅礴的至阳之力砸下去。 她像被操纵的傀儡一般。 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只知道不断地向幽荧深渊投下极昼之光。 直至…… 夜清拉住了她的手:“你会死。” 她歪歪头,似是第一次看到了他。 夜清:“别费功夫了,你会力竭而亡。” 怕她听不懂,他解释:“幽荧深渊连接着三界万灵,你净化不了。” 她开口了,似是不常说话,清甜的嗓音带着生涩:“那又如何。” 夜清一怔。 她挣脱了他的手。 走向幽荧深渊,继续透支着血脉中的极昼之光。 夜清再一次接住了力竭的少女。 柔软的身体像天边的云朵。 像是能在手中融化一般的脆弱。 最多一次。 她会魂飞魄散。 夜清盯着她看了许久。 直到她眼睫颤了颤,将要苏醒时,他指尖溢出点点幽荧之光。 光芒点进她眉心。 在雪白的额头上绽放了一朵妖异的花钿。 她纯白无暇的灵魂,有了别样的色彩。 她再睁开眼时,不再前往幽荧之力,而是眨眨眼,目露好奇。 “你是谁?” “夜清。” “我是谁?” “……” “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她有一双极美的眼睛,空茫时像碧空,此时灿烂若朝阳。 夜清顿了顿,说道:“夜凰。” “夜凰?” “嗯。”夜清的指尖落在她眉心,一点点为她拟化灵脉,重塑灵体,在那极昼之光上,添了上古神兽的灵体。 他看出她是神族。 神族在魔域很难生存。 夜清为她拟化了妖凰之体。 她满眼都是好奇,又问:“为什么是夜凰?” “你的本体是一只凰鸟。” “凰鸟?” “嗯,不要轻易变回本体,很危险。” “哦……”她略显失望,但很快又雀跃道,“你呢,你为什么叫夜清,你的本体是什么,你也是凰鸟吗,你为什么在这里,我为什么在这里?” 她像是初初窥探到这个世界一般。 满眼满心都是好奇。 一连串的问题,像散落的玉珠子,清凌凌落下,极为动听。 夜清这才明白,自己为何要为她拟化成凰鸟。 世间灵鸟,多有天籁之音。 而凰鸟,是灵鸟之首。 她的声音很好听。 夜清耐心地给她解释,满足她一切好奇,将所有她想知道的,都事无巨细地告诉她。 她问得多,听得也认真,就这般在幽幽深渊之上,用那双朝阳般生机勃勃的美丽眸子,专注地看着她。 时间不知不觉间流逝。 周遭是恒久的静谧。 他们就这般一个问一个答,一个说一个听,度过了二十多年。 夜清知道得很多,只是以前他厌恶“罪业”,不愿理会其中庞杂的事务。 如今她好奇,他便一一筛选,从中找出她想知道的,告诉她的同时,他也逐渐明白了。 “所以说,这里是魔域。” “我是妖族,那你呢?” “啊,我知道了,你是魔族!” “人间界看起来好有趣。” “我不喜欢天界,听着就无聊透顶。” “夜清夜清,我们出去看看好不好?” “去妖都,我想去看看其他妖族!” “嗯,也看看其他魔族。” “其他魔族不好吗?” “怎么会,你这么好!” 最初,是夜清不断同她说话。 后来便是她日日缠着夜清,总有说不完的话。 她甚至不需要夜清开口,便知道他要说什么。 就像闷了千年万年,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她定要说个痛快一般。 夜清不爱说话,却爱听她说话。 第三十年,夜清终于点头,答应陪她走出离开幽荧深渊,去妖都看看。 夜凰很是开心,又缠着他问东问西,对妖都的繁华满是向往。 魔域空旷冷寂。 妖都是仅有的热闹繁华之处。 魔域三族中,魔族各个是孤狼。 鬼族中,除了纯正鬼族外还有鬼修,鬼修与人间界联系紧密,有自己的势力。 妖族才是魔域中最庞大的种族,他们族人众多,又极易繁衍,虽没什么宗法伦理之道,可大部分妖物都是落地成形,很容易活下来。 当然,想要修行并不容易,需要机缘。 离开幽荧深渊后,夜清告诉夜凰:“魔族过于惹眼,我暂且化作‘少鬼’。” 夜凰连连点头:“行,反正你就是你。” 他们入了妖都。 夜凰对什么都好奇。 她并不能感知“罪业”,对这个世界的了解都是来自夜清,如今切实看到,只觉有趣。 妖都最不缺吃喝玩乐。 第67节 他们是没有钱的,但有一身修为境界,钱物很容易弄到。 夜凰喜欢清甜可口的食物。 夜清什么都不吃。 夜凰喜欢香气四溢的花茶。 夜清什么都不喝。 夜凰喜欢各式各样的新鲜物事,夜清都只是淡淡看着,没什么兴趣。 夜凰戳他脸颊:“总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夜清:“开心。” 夜凰托腮看他:“那给姐姐笑一个。” 夜清:“……” 夜凰自个儿笑了:“我刚学到的,好有趣。” 夜清:“别什么都学,有些东西……”他话没说完,夜凰又被吸引了注意力,去看旁人杂耍了。 妖都不比人间界。 这里遍地都是销金窟。 夜凰看上了那金灿灿的高楼,非要去住一宿。 夜清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想了想,又觉得总要了解的,便由她去了。 哪知当天晚上。 夜凰便看得目瞪口呆。 她颤悠悠问夜清:“他、他们在干嘛。” 台上两人未着寸缕,互相挑逗彼此,将要做什么是显而易见的。 夜凰眼睛不眨地看着,末了转头问夜清:“这个……你怎么从未教过我。” 夜清:“……” 他耳朵尖微热,正想说话,就听旁边的妖族笑嘻嘻道:“小娘子,你要学的话,我教你可好。” 夜清扬眉,他落在桌下的指尖荧光闪动,眼看那妖族要殒命,就听夜凰道:“好啊!” 荧火散去,夜清原本饱含怒意的心口,被浇了一桶冰水,透着尖锐的刺痛。 那妖族道:“走,带你去个舒服地方。” 夜凰起身,正要跟着妖族走,又见夜清一动没动,转头问他:“走呀,我们一起。” 那妖族乐了,他看看夜清,说道:“一起?” 夜清声音极冷:“不了。” 夜凰歪头:“为什么?” 夜清:“……” 夜凰想到夜清的性子,知道他不爱同人接触,便道:“那你等我,我学会了来教你!” 她很是雀跃,这几十年来,她总向他请教。 而夜清似乎无所不知,她颇有些过意不去,如今有了机会,也想教教他。 那妖族闲闲笑着,打量着他俩。 他一眼看穿夜清的身份。 鬼族可不比妖族。 喜欢上一个妖族,这“少鬼”着实可怜。 这妖族本以为夜清会开口阻拦。 然而,夜清什么都没说。 夜凰便跟着妖族去了厢房。 第44章 喜欢你 妖族名唤离漾。 夜凰一眼就看穿他的本体, 是一只花里胡哨的孔雀妖。 都说孔雀傲慢,离漾倒是一派谦谦君子风。 他衣着打扮也简单利落,一身干净玄衣, 墨发松松挽起,露出的脖颈修长白皙, 五官清雅俊气,黑睫很长,但并不卷翘。 夜凰:“你别笑。” 离漾:“为何?” 夜凰竟被问住了。 离漾收起嘴角笑容, 眼睫在眼尾处斜斜压下了, 添了些清冷凌锐,他问她:“这样?” 夜凰:“对!” 离漾却又笑了, 他道:“小娘子, 我可不做旁人的替身。” 夜凰:“替身?” 离漾会些幻术, 再加上神态揣摩, 轻松变幻成了外面那“少鬼”的模样。 夜凰眼眸微睁。 离漾顶着夜清的脸, 用自己的声音笑眯眯道:“这就是替身, 你可别透过我看旁人, 这太没意思。” 夜凰认真想了想,说道:“我看得清, 你这幻术遮不住本体, 而夜清……嗯, 他本体便是那般。” 夜凰又道:“我没有把你看做他,谁都不可能是他。” 离漾被她逗笑了,他换回原本模样, 问她:“你喜欢他吧。” “当然!” “那你还跟我过来。” “这之间有什么关系?” 离漾看出来了。 眼前这小妖族天真得很。 可怜外头那“少鬼”, 估计毁天灭地的心都有了。 妖族并非不懂情爱。 只是生于这般环境下, 要忠诚要唯一要携手一生, 显得太可笑。 妖族多是修士,动辄生命就是数百年。 这数百年中,除了最后几十年,基本不会变老。 如此漫长的人生,只与一人厮守,反而容易出事。 人族的婚姻是为了延续种族。 妖族的不婚同样是为了延续种族。 本质上并无区别,只是群体中总有另类,比如花心的人族和专情的妖族。 离漾看着眼前的小妖族,忍不住点拨道:“你觉得你那‘少鬼’……” “他叫夜清。” “嗯,夜清他喜欢你吗?” “当然!” “那你了解鬼族的喜欢吗?” 夜凰摇摇头:“不懂。”不过夜清也不是鬼族,她干嘛要了解。 离漾语重心长道:“你啊,既然喜欢他,就该去多了解一些,鬼族生于人族,他们和我们不一样。” 夜凰在心里瘪嘴——夜清并不真是鬼族,况且她很了解他的。 离漾继续道:“我们妖族对双修持开放态度,看上了就约,无聊了就散,谁也不会纠缠谁,谁也不会因此觉得难过……但人族啊,性|爱不分家的,他们若非极爱,不会做这些事,甚至啊你与旁人做了,他还会痛不欲生。” 夜凰愣了愣:“他会痛不欲生?” 离漾:“唔,你跟我走了,他估计已经痛不欲生了。” 夜凰蹭地一下起身。 离漾也没想留她,只道:“你好生问问他,你得知道他在想什么,才能算得上是……”喜欢二字并未说出口,小妖族已经不见了。 离漾摇头笑笑,给自己倒了杯水酒,一边喝一边嘟囔着:“这么漂亮的凰鸟,可惜了。” 夜清并未等在原地。 厢房门关上那一刻,他便回了幽荧深渊。 他不能留在妖都。 他会毁了那里。 幽荧深渊中波涛暗涌,无数“罪业”翻腾而起,冲着他扑了过来。 夜清没将其隔开,而是让自己沉了下去。 “罪业”中充斥着让人作呕的欲望。 夜清清晰地感受着,只觉自己比这些“罪业”更让人作呕。 从什么时候起的心思? 他不知道。 第68节 也许是他给她幽荧,将这生来神胎染黑的那一刻。 也许更早,那耀眼的极昼之光撕破幽荧深渊,将他唤醒时。 想独占她。 想拥有她。 想让她只看着他,只想着他,只需要他。 这三十年,为什么不愿带她离开幽荧深渊? 就是因为,外面世界很大。 而她一定会离开。 嫉妒如跗骨之蛆,撕咬着他的心脏。 他不愿去想,脑中却全是她对着旁人笑,用那清甜的声音唤着旁人的名字,甚至是…… 轰地一声闷响。 幽荧深渊炸起波涛骇浪。 夜清后悔了。 他不该苏醒。 夜凰出来时没见着夜清。 她一想到他痛不欲生,便一时都等不了,只想快点找到他。 在幽荧深渊时,偶尔会有“罪业”缠上夜清。 那“罪业”坏得很,咬人非常痛。 她知道痛的滋味。 又哪里舍得他受罪。 这人总是不说的。 从来都不说。 “罪业”咬人很痛,还是她自己试出来的。 夜凰没了玩耍的心思。 妖都再怎么繁华,再怎么斑斓,都入不了她的眼。 她找了许久,忽地福至心灵。 幽荧深渊……夜清回家了! 夜凰赶紧离了妖都,回了幽荧深渊。 铺天盖地的“罪业”把她吓得面色苍白。 夜清果然出事了。 夜凰只觉脑中一片空白,掌心满溢着至阳之光,溶解着汹涌澎湃的罪业,着急唤着:“夜清……夜清……你在哪儿?” 她入不了深渊。 靠得太近还会被“罪业”咬到。 这点痛压不住她的焦心。 好像心底的痛盖过一切,身上也就毫无知觉了。 “夜清……夜清……” 她喊着喊着,染上了哭腔。 倏然间,“罪业”全散了。 幽荧深渊归于死寂。 夜凰眼眶通红,急忙靠过去,唤他:“夜清你还好吗,是不是很痛,你怎么……” 夜清走出幽荧深渊,通身“罪业”像潮水般褪去,露出了玄衣白肤和清俊的眉眼,他打断她的话:“我没事。” 夜凰几步到他面前,仔仔细细查看他的身体。 她知道他恢复能力强。 即便被咬得见骨,也能很快康复。 可痛是真的很痛,加倍得痛。 想到这,夜凰只觉自己也像被“罪业”咬了一般,痛得厉害。 “怎么回来了?”夜清淡淡地问她。 夜凰心里难受得厉害,反问他:“你怎么不等我?” 夜清一动没动,后背僵直着。 他说不出话,怕自己一开口全是质问。 可其实,有什么好问的?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生来神胎,染上七情。 她与他相处了三十年,也未曾有过旖念。 还不足以说明一切么? 她对他无意。 夜清平静道:“我看你在妖都玩得不错,以后便留在那儿吧。” 夜凰抬头看他:“那你呢?” 夜清慢慢说道:“我不是妖族,我不喜妖都。” 夜凰愣住了:“夜清,我不懂。” 夜清说得更清楚了:“你去妖都生活,我回幽荧深渊,懂了吗?” 夜凰眼睛睁大,满是惊慌:“为什么?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夜清道:“你本就不属于幽荧深渊,妖都热闹繁盛,你也喜欢那里,何必强留在这死寂之地。” 夜凰面色雪白,半晌才道:“你要赶我走。” 夜清别开视线,未发一言。 他说不出更多了。 她若不走。 他怕自己会将她永远困在幽荧深渊。 夜清的沉默。 让夜凰如坠冰窟。 她哭了。 毫无形象地放声大哭。 眼泪扑簌簌落下,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叮叮当当砸进夜清心底。 “你……”夜清的声音里,是罕见的慌乱,“别哭。” “他骗我。”夜凰哭着道,“离漾骗我。” 离漾是谁? 夜清脑中闪过了那个妖族。 他指甲刺入掌心,竭力压制这翻腾的心绪,说道:“夜凰,你若喜欢妖都,就回去,我不可能……” “他说我走了,你会很难过。”夜凰没觉得夜清难过,她难过极了,难过得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根本不难过,你只想赶我走。” 夜清怔住了,一时间弄不清她在说什么。 夜凰继续道:“离漾说,我跟他走了,你会很痛苦,我一想到你痛就难受得不行,我出去找你,你不在酒楼,我去街上找你,你也不在妖都,我想到你可能回家了,就赶紧回来……” 她一边哭一边说,把这些天压在心底的委屈、不安和紧张全都一股脑发泄出来。 夜清满脑子都是那两个字——回家。 她把幽荧深渊当成了……家。 夜清声音微颤着:“你不喜欢那妖族?” 夜凰睁大眼看他,蓄满泪水的眼睛比水洗的晴空还透亮:“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那你……” “我只喜欢你啊。” 夜清凝固在原地。 夜凰说完更难过了,越发哭得厉害:“可是你要我走,夜清,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这么说着,夜凰只觉一阵阵冷意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看着夜清:“你若是不喜欢我……唔……” 她话没说完,夜清吻上她的唇。 夜清扣住她的腰,黑眸深深地看着她问:“怕吗?” 夜凰眨眨眼:“怕什么?” 夜清微微侧头,加深了这个原本只是轻轻触碰的吻。 夜凰脑中闪过在酒楼的那些,她心蓦地一跳,只觉一阵阵热浪席卷全身,连指头尖都在发颤。 “夜清……” “嗯。” “你……” 第69节 “喜欢。” “喜欢谁?” “你。” “我也是!” 夜凰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巨大的喜悦汹涌而至,无法言说的快乐冲击着身体,她笨拙地想要回应他,却找不到章法,她小声嘟囔着:“你……你这不是挺会吗,怎么从不教我……” 夜清听不得她这声音,吻着她不让她出声。 末了,夜凰又惊叫道:“痛!好痛!” 夜清:“……” 夜凰不让他亲了,使劲推他:“你是不是不会啊,怎么……这么痛!” 夜清额间有细汗滑落,嗓音喑哑:“你若是怕,我们以后……” 夜凰还真是怕了,她没想到会这么痛,也想象不出这要怎么…… “我觉得,”她眼巴巴看着他道:“你这个是不是太大了……” 夜清:“……” 夜凰认真道:“要不,我回头问问离漾……” 夜清:“闭嘴。” 他心一硬,让她没法乱说话了。 第45章 吞万恶 情爱之事, 夜凰不懂。 她便以为夜清也不懂。 在妖都时,看到那般景象,只觉新奇有趣。 她这些年来, 事事跟着夜清学,总想着也要给他些什么。 难得遇到他不懂的, 夜凰便想好好学一学,回来教给他。 哪知道,有些事是不能胡乱请教的。 夜凰起初是痛的。 夜清原本耐着性子, 怕她不舒服, 后来她一堆胡言乱语,让夜清没绷住那根弦。 夜凰哭着咬他肩膀。 夜清又心疼得厉害, 本想停下, 哪知夜凰又呜咽着问他:“你会痛吗?” 夜清颤着声道:“不会。” “那喜欢吗?” “……” “说话!” “喜欢。” 不知该怎么形容的喜欢。 夜凰颤了颤, 整个人软了下来, 她闭着眼, 嗓音里像裹了蜜:“……别停。” 也不知过了多久。 肯定不是一夜这么简单。 再醒来时, 夜凰只觉浑身酥酥麻麻, 虽体内灵力充盈,整个人却倦倦的。 这事消耗的体力, 于他们而言不值一提。 只是后来她的神识和夜清缠在一起, 把她累坏了。 夜凰一动都不想动, 连思考的力气都没了。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咦,这是哪儿? 虽说不想动, 可挡不住好奇心旺盛, 她扶着床榻起身, 四处打量着。 这是一座悬浮的宫殿。 通身结构是漆黑色的, 里面的陈设看着像是人间界的黑木,其实是凝练了“罪业”,由幽荧束缚,做成了一根根巨大的木材。 宫殿很大,对于两个人来说,过于空旷了。 因着魔域阴暗,再加上幽荧深渊在下方,这宫殿像一大坨乌云,重重地悬在这儿。 夜凰眨眨眼,不知道夜清这是搞什么。 怎么忽然落成了这么个宫殿? “醒了?”男人清冽的声音响起,他一身玄衣,白肤胜雪,单单是站在那儿都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 夜凰立刻笑了,问他:“这宫殿是怎么回事?” 夜清身旁飞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壶清茶和几份雪白柔软的点心——在酒楼时,夜凰吃过,一直说喜欢。 夜清将托盘放下,走近道:“随手做的,你若是不喜欢……” “喜欢,特别喜欢!” 夜凰下了床,她未着寸缕,在床上时有薄薄的床幔遮掩,此时光着脚踩在黑玉般的地面上,玲珑的身体曲线暴露在空气中,美得让人炫目。 夜清手指微动,一件玄衣落到她身上。 夜凰看他:“干嘛?” “衣服穿好。” “又不冷。” “……” “再说,这宫殿里又没旁人。” “……” 夜凰笑眯眯看他,只觉好笑:“夜清,你昨晚都亲过,怎么现在看都不……” 夜清耳朵尖微红:“闭嘴。” 夜凰笑得眉眼弯弯,忍不住逗他:“你这衣服太大了,我穿着不方便。” 说着她抬手,袖笼宽大的遮住了她的手,衣摆拖到地面,偏生她没系带,衣服被这般撑开,雪白的起伏,若隐若现。 夜清上前,把她给裹了个严严实实。 夜凰趴在他肩膀上笑:“夜清,你怕什么?” 夜清手上动作一顿。 夜凰环着他脖颈,眨眨眼:“没事啊,起初是有点痛,但后来……” 她脸颊泛起红晕,却又极其大胆地说道,“很舒服,我很喜欢。” 夜清扣着她腰的手蓦地用力。 夜凰竟又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下。 夜清盯着她,低声道:“纵|欲伤神。” 夜凰咬了咬下唇,轻声道:“也还好啦,虽然有点倦,但……唔……” 后来…… 夜凰后悔了。 悔不当初。 伤神! 太伤神了! 她无师自通了一句话——不作死就不会死在床上。 这么久以来,夜凰都觉得夜清太克制了。 她从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世间一切,他都是淡淡看一眼,而后……就没有而后了…… 夜凰对什么都好奇,也喜欢很多东西。 像是清茶浓茶果酒烈酒还有雪白的各种小点心…… 柔软的帅气的华丽的朴素的斑斓的纯色的妖族的鬼族的人族乃至神族的衣裳…… 新奇的古怪的简单的大气的端正的奇诡的各式摆件…… 她喜欢那么多东西。 夜清却从未对任何东西表露过执念。 直到现在,夜凰知道了。 在床第之间…… 这人毫无节制可言! 两人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夜凰从一开始的胡乱撩拨,到后来乖巧穿衣服,穿得板板正正。 夜清其实从不勉强她,甚至是极尽忍耐。 他更怕自己会吓到她。 第70节 幽荧引罪业。 他不是无欲,而是不敢有欲。 一旦开始,他很难停下。 夜凰慢慢也懂了,于是又开始乱来。 撩拨的人是她。 哭得凶的人也是她。 认怂得快,支棱得更快。 夜清知道她的心意。 总想着不能这般,又实在是半点都经不住。 夜凰也发现这不是解决之道。 她忽地想起离漾说的话——你既然喜欢他,就该去多了解一些。 夜清不是鬼族,不是妖族,也不是人族。 魔族是怎样的呢? 嗯…… 他也不算是魔族。 夜凰想着想着,悟了。 夜清就是夜清。 她要了解的就是夜清! 怎么了解呢? 直接问。 夜凰一直都很爱说话,最初她懵懵懂懂,并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只眨巴着眼睛听,听夜清说。 后来她懂了许多,又察觉到夜清其实不爱说话,就自个儿说起来了。 很多时候仅凭着自问自答,她都能在夜清面前说半天。 这回不一样了。 她想了解夜清,就不能自己说了,得听夜清说。 “夜清,你是从何而来的,你有父母吗?” 夜凰问出口时,才意识到两人相伴四十余年,她竟一直都不知道这些。 明明同他相处这么久了。 明明肌肤相亲了。 明明他轻垂眼睫,她都能感知到他的情绪。 可是…… 却从未了解过这些。 夜清被她问得一愣。 夜凰却像是发现了新奇的宝贝一般,连声问道:“你算是魔族吗,魔族好像都有‘前世’,你的‘前世’是怎样的,你有亲人朋友吗,你在遇到我之前,是怎样的?” 夜清看向她道:“问这些做什么?” 夜凰望着他:“我想知道。” 她环着他脖颈,在他唇上亲了下道:“你的事,我都想知道。” 夜清不让她胡闹,拉着她坐下来。 她索性坐到他腿上,又寻了个舒服姿势靠着,把玩在他的衣襟上飞着的缕缕“罪业”,等他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夜清按着她的手指,说道:“没什么意思的。” 夜凰不乐意了:“你对什么都觉得没意思……哦,除了床第之间……” 她故意蹭了蹭,立刻感受到了某个硬东西,她心一紧,老实了,“我不招你,你别……我真想听的,你说给我听嘛?” 她软软求他,一双漂亮的杏眼里全是好奇。 夜清将她放到玫瑰椅中,又去倒了杯茶,熄了心头火后才说道:“坐在这儿,不许乱动。” 夜凰连连点头,认真道:“嗯嗯,听你说完了我们再做。” 夜清:“……” 夜凰:“你想要就说嘛,我也……” 夜清放下茶杯,抬眸盯她。 夜凰:“好好好,我不出声,我什么都不说,你说……你来说……”她用手指在嘴上比了比,竟给自己下了个噤声诀。 夜清抬手,解了这小小术法。 夜凰紧闭着嘴,眨巴着一双眼睛,虽没出声,但也在认真保证。 她这般模样,惹得夜清喉结微动。 等回神时,他又把人捞进怀里了。 夜凰眨眼,无声道:我坐得好好的,是你先动的手! 夜清抬手,把她的眼睛也捂住了。 夜凰的眼睫在他掌心扫啊扫的,夜清无奈道:“好了,我说给你听。” 他一开口,怀中人终于安生了。 她靠在他臂膀间,满是期待地听着,像是要把他说的每个字每句话都刻在心底。 她这般认真凝重。 夜清只觉心中一片暖流涌过。 “我……是幽荧,也不是幽荧……” 夜清对夜凰没有丝毫隐瞒。 之前没说,只是觉得没必要说。 她如今有了兴趣,想要知道,他便一五一十讲给她听。 天地未开之时,世间一片混沌。 盘古大神破开虚无,推起天空,稳住大地,给了足以让万物生灵繁衍生息的三界。 自那时,便有了幽荧。 幽荧是世间第一个黑夜,象征着世界的暗面。 万灵有善有恶。 七情六欲有喜有悲。 随着三界六族的不断繁衍,光明越发耀眼,黑暗也越发深沉。 散不尽的“罪业”便涌向了幽荧深渊。 幽荧引“罪业”。 本质是为了守护三界。 否则这般溃散出去,只会招来天地大劫,使万灵殒命。 久而久之。 幽荧成了深渊。 也成了大恐怖之地。 后人只知道幽荧引罪业,是天地万恶之源,却从未想过,幽荧究竟为何引“罪业”? 若没有幽荧引“罪业”,这些无处散去的“罪业”又该如何是好? 更没人会在意,幽荧这般引无数“罪业”,又能承受多久。 夜清也不在意。 他是幽荧,也不是幽荧。 “罪业”污秽,若是幽荧有意识,怕是连百年都撑不过。 所以,幽荧没有意识,没有自我,只是一处让人恐惧的深渊。 夜凰听得眼睛都不眨,她心疼得攥紧夜清的衣襟,问道:“可是你醒了!” 夜清:“嗯。” 夜凰又问:“为何醒了?” 夜清:“……” 他是被她唤醒的,但又不想说了惹她担心,便问:“醒了不好吗?” 夜凰一想也是,还是醒了好,总睡着好像没活过一般,只是她忍不住担心,问道:“那‘罪业’缠着你,你岂不是很痛苦?” 夜清:“还好,深渊依旧在那儿,我只是沾染了少许。” 可也不是长久之计。 等到“罪业”更多,多到深渊都容不下了呢? 夜凰又问:“那这‘罪业’就没有溶解的法子吗?” 夜清:“……能,幽荧将其引来,自是能将其吞噬。” 夜凰懂了:“只是很慢,对吗?” 夜清点头。 幽荧引来“罪业”,是为了将其吞噬。 第71节 只是这个速度缓慢,而“罪业”却越来越多。 人间界战乱纷纷。 魔域混乱无序。 这“罪业”一年比一年多,这幽荧深渊也一年比一年庞大。 夜凰蹙眉:“这些‘罪业’,就没有别的法子来消解吗?” 还真有法子。 夜清想到她最初来时,一道道极昼之光落下,溶解了无数“罪业”。 她能溶解“罪业”,且比幽荧的吞噬快太多了。 只是那些皆是她的本元,消耗过度于自身有损。 夜清想起她那般不顾性命的模样,摇了摇头:“没有。” 夜凰目露失望,但她很快又打起精神,捋着思绪道:“虽说没有别的法子消解,但可以从源头制止,你也说了,最初这三界‘罪业’并不多,只是这些年越来越多……” “啊!”夜凰福灵心至,对夜清说道,“我知道了!只要减少‘罪业’的诞生,幽荧深渊就不必这般辛苦了!” 夜清微怔,看着她道:“减少‘罪业’诞生?” 夜凰:“对呀!只要人间界不再战火纷纷,只要魔域归于秩序平和,只要三界六族都和和睦睦,好好相处,就不会生出这么多‘罪业’啦!” 第46章 定魔域 夜凰越想越合理, 越想越对劲。 与其想着如何更快吞噬或消解,不如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这么多“罪业”源自何处? 无非是世间万灵。 那世间万灵又为何会生出“罪业”? 战乱、失序和混沌。 这些概念对于夜凰来说,十分含糊, 她也只是听夜清说过,并未切实去看到、体会和感受过。 也正是因为并不真正明白, 她才有这样的魄力,想要给三界六族以和平安康。 初生牛犊不怕虎。 此时的夜凰并不知道自己这话的分量,也不知这事是何等的困难重重。 夜凰问夜清:“说起来, 天界有‘罪业’滋生吗?” 夜清摇摇头:“没有。” 夜凰好奇:“为什么?他们心底没有阴霾?” 夜清解释道:“有些神族是生来神胎, 他们七情寡淡,无喜自无悲。” 夜凰听着都觉得无趣:“那还活着干嘛, 我听闻他们寿命长得很, 一点快乐都没有的活着, 有意思嘛!” 听她这么说, 夜清心中略感熨帖。 终究是他让她染了七情六欲, 是他破了她的生来神胎。 她能欢喜, 他也放心些。 “那其他神族呢?不是生来神胎那些呢?” “鸿蒙树。” “鸿蒙树?”夜凰听到这个, 心莫名一颤。 “嗯,”夜清道, “鸿蒙树洗涤万物, 神族三百岁成年后, 多能入鸿蒙树,届时即便有些‘罪业’,也一并涤清了。” 夜凰眼眸微睁:“这鸿蒙树倒是个好地方!” 她又道:“鸿蒙树只有神族能入吗?为什么不让三界六族的生灵都去涤清一下?” 夜清被她的天真惹得嘴角微弯, 说道:“那是神族至宝, 天界圣地, 又怎会允许其他族来亵渎。” 夜凰听得失望, 说道:“天界神族,有些小气!” 夜清给她解释道:“神族居于天界,一直靠鸿蒙树生存,那是他们的根基,哪会随意下放至三界,这也是人之常情。” 他又问她:“若是这‘不欲宫’能造福三界,你愿将其开放吗?” 夜凰立刻道:“愿意!” 夜清垂睫看她:“若是我呢?” 夜凰愣住了。 夜清慢慢说道:“若是杀了我能造福三界万灵,你会……” 夜凰扑进他怀里,用力抱着他道:“不许乱说话!”她声音微微颤着。 夜清抬手,抚弄着她柔软的后背,在她发尖吻了吻:“所以,神族也只是做了他们认为正确的事。” 夜凰不出声了。 只是她依旧不解。 鸿蒙树下放至三界,会枯萎吗? 若是不会,又何必独占。 不过她想到夜清说的话,又是一阵阵后怕。 杀了夜清? 怎么可能! 她仅仅是听到这个字,五脏六腑都揪成一团,疼得透不过气了。 “不了不了……”夜凰忙道,“不管鸿蒙树了,我们只要减少‘罪业’诞生就行,天界既然没有‘罪业’,那就从魔域、人间界开始……嗯,先从魔域开始!” 他们离着魔域最近。 魔域又是三界最混乱的地方,若是能让这里太平些,少些无谓杀戮,也能减少不少“罪业”。 夜清轻轻环着她,低声道:“这……很不容易。” 夜凰不懂。 他却是知道的。 治理魔域,安抚人间界,这说来容易,做起来很难。 绝不是仅凭修为可以做到的。 以暴制暴,只会引来更大的恶。 只有真正的教化万灵,才能有希望迎来太平安定。 这有多难? 恐怕比让神族献出鸿蒙树还要难。 不过夜清没有打击她。 她想做便去做吧。 总归这事不危险。 夜清不看好,或者该说,任何一个有阅历的人都难以看好。 然而,奇迹往往诞生于不被看好。 夜凰仔细研究过后,先向魔族下手了。 魔族是最混乱的种族。 他们之前可能是妖族、人族甚至是仙族,然而走火入魔堕入魔域后,都慢慢蜕变成了魔族。 他们清醒的时候,会记得“前世”。 比如一个曾经是仙族的魔族,会厌恶魔域,反而会在清醒时制造大灾难。 比如一个曾经是妖族的魔族,会想要回到妖都,继续以前的生活,然而清醒维持不了太久,一旦发狂,死的反而是他的好友。 如此恶性循环之下。 魔族更疯了。 夜凰的本体是凰鸟。 她出现在魔族面前,像一个可口的糕点。 没人把她当回事,然而夜凰的极昼之光砸下来,哪怕是“真魔”也会被砸晕。 先打服,再讲道理。 这就是夜凰想到的法子。 夜清嫌少出手,他只是在一旁看着。 时不时的,他也会怀疑夜凰的身份。 只是…… 他从未见过古神烛照,从未见过至阳之力,也想象不到那位古神会降临至魔域。 夜凰震慑了魔族后,她对夜清说:“你收服了他们吧。” 夜清:“为何?” 既是夜凰制服的,就该是她来收服。 夜凰哪会不知他的意思,道:“你和我分什么彼此?况且我是妖族,真要成了魔尊,他们现在服气,心里也是不爽的,回头还是会反了我。” 夜清眉峰微挑:“他们不敢。” 他又道:“妖族又如何,谁规定了魔尊一定得是魔族。” 第72节 夜凰不装了,道出心声道:“我嫌麻烦。” 夜清:“……” 她扯着夜清袖子,眨巴着眼睛道:“离漾说得对,我打天下,就得有人守天下,要不就是那熊瞎子掰苞米了,掰一个丢一个,岂不可笑。” 夜清听到离漾的名字,眼眸沉了沉。 夜凰哪会不知道,笑道:“好啦!都多久的事了,还记仇呢!” 夜清:“没有。” 夜凰同十指相扣,摇摇晃晃道:“我那时候不懂,如今都懂得,你放心,我此生此世只你一人。” 夜清心里一热,又觉得这话很是耳熟,问道:“跟那妖族学的?” 夜凰没好气,垫着脚去咬他的雪白侧颈:“这有什么好学的,我自己悟的,怎么,不喜欢听?” 夜清:“……” 夜凰:“那以后不说了。” 夜清握住她的腰,单手将她托起来,垂眸吻她:“……说。” 夜凰环着他脖颈,整个挂他身上了:“说什么?” 夜清:“……”. 夜凰这么多年了,还是会被他这闷脾气给逗笑,她故意蹭他:“是说收服魔族的事,还是说离漾的建议,还是……诶……夜清……你……你别……”这么大个家伙,直接进来要死人啦! 夜清也懂了夜凰的意思。 一来她不是魔族,真要成了魔尊,麻烦颇多。 二来她更喜欢出去解决问题,而不是稳住局面。 她和夜清的性格其实很互补。 一个不管不顾,先去干了再说。 一个沉稳冷静,兜底兜得明明白白。 如果不是夜凰,夜清从没想过要去减少“罪业”的诞生。 而夜凰动手干了,夜清也愿意去帮她维系住。 ——她辛辛苦苦成就的,他又哪里舍得让她功亏一篑。 打服了魔族。 不欲宫也在魔域声名大噪。 夜凰对待妖族和鬼族不同于对待魔族,她认真考虑了许久。 打是得打的,只不过要挑人打。 夜凰盯上了妖皇和鬼帝。 但这次,夜清没让她出手,他只身去了妖皇宫和鬼蜮,将妖皇和鬼帝带回到不欲宫。 等到夜凰反应过来了的时候,妖皇和鬼帝已经俯首称臣。 夜凰觉得不可思议:“这……这就成了?” 夜清摇头:“只是开始。” 夜凰:“可他们都降服于不欲宫了呀。” 夜清:“明面上罢了。” 夜凰懂了:“你是说他们现在假意降服,但会暗地里埋伏你?” 夜清:“还有你。” 夜凰眼睛亮了:“我不怕!” 如夜清所言。 妖皇和鬼帝明面上臣服,暗地里用尽手段。 他们哪里会甘愿听命于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魔尊? 哪怕他一人生擒他们二人,也不代表什么。 虽说魔域以强为尊,可再怎么强,也不可能一人挑战整个妖族大军,更不要提还有鬼族精锐。 他们回去后,立刻派人试探。 不欲宫日日有人造访,夜凰乐此不疲。 她从不杀人……因为会生出“罪业”。 只是把人给强行净化了。 她越发娴熟地运用那极昼之光。 用得最厉害的一次,直接把一个来刺杀的妖族给净化成了傻子。 夜凰当时还被吓到了:“我……我只想净化他心中恶念。” 夜清淡淡道:“他心中只有恶念。”而恶念被除掉后,也就没了心智。 夜凰:“怎会有人心中只有恶念?” 夜清抬手让这人化作“罪业”,说道:“这是刻意培养的死士。” 如此五十年后。 妖皇和鬼帝彻底服了。 他们甚至联手围攻过不欲宫。 然而,他们在踏入幽荧深渊的范围后,立马被铺天盖地的“罪业”给震住。 直至此时,他们才知道。 这五十多年,夜清并未动用真正的力量。 若是撬动了幽荧深渊。 整个魔域都能被荡成灰烬。 魔族老实了。 妖族和鬼族也安静了。 夜凰却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 想要消减“罪业”,得从根本上入手。 她研究来研究去,在看到三界书院后,眼前一亮:“这个好!” 夜清顺着她细白的手指看过去,看到了八个字—— 有教无类,天下大同。 夜凰道:“先从魔域开始,让魔族、妖族和鬼族没有嫌隙,和平相处!” 夜清顿了顿,提醒她道:“这个过于理想化了。” 夜凰看着他道:“不好吗?” 夜清:“……” 她一眼看穿他的心思,道:“你也觉得好,我也觉得好,至于理想化……” 夜凰定声道:“正因为是理想,才值得全力以赴去实现。” 夜清垂睫,看到她灿若朝阳的眸子……只觉沉寂的心砰砰直跳。 是了。 她一直如此。 初见时,她便是这般不断地像幽荧深渊投下极昼之光。 像极了填海的精卫。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夜清心中豁然开朗。 他知道了。 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心仪于她了。 第一次相见。 第一缕极昼。 他尚未苏醒时,已然沉沦于那片暖白。 第47章 烛照归 夜凰和夜清, 用了足足二百年时间。 让不欲宫在幽荧深渊上亮如白昼,犹如一轮独属于魔域的黑色太阳,给这片阴霾之地开启了新时代。 就像夜清说得那样。 这很难。 只怕比去抢夺鸿蒙树都要难上三分。 夜凰中途也明白了。 然而她没有丝毫退缩, 依旧坚定地走下去。 正确的事,再难都要做。 她要减少“罪业”的诞生, 她也从中感受到了真正的快乐。 魔域中很多贫瘠之地。 第73节 聚集了许多穷困潦倒的妖族。 妖族只生不养,又因为体质问题,极易生育。 一只猫妖能诞下几百个幼崽。 可真正活下来, 只有一两个。 如此残酷的环境下, “罪业”疯狂滋生。 第一次深入了解时,夜凰被狠狠震住了。 她明白了何为死士。 这从小在厮杀吞噬中长大的幼崽, 注定了心中只有恶念。 一道道极昼之光落下。 并不能净化他们心中的恶。 反而会直接剥夺其灵魂, 让□□成为空壳。 第一个一百年时。 夜凰真切感受到了自己在做什么。 那山一般的绝望压下来, 让她感受到了沮丧。 减少“罪业”的诞生? 她做得到吗? 夜凰站在不欲宫上, 看着下方“罪业”翻腾的幽荧深渊。 她感觉到了浓浓的无力感。 并未减少。 一点都没有减少。 夜清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说道:“若是累了, 就……” 夜凰身体陡然绷紧, 道:“不累!” 夜清在她柔软的脖颈上轻轻落了个吻,说道:“没事的, 我习惯了, 些许‘罪业’伤不到我, 幽荧深渊也没事的……” 夜凰在他怀里转身,后背贴在栏杆上,抬头望向他道:“夜清, 我想做些什么。” 她靠近他怀里, 面颊隔着冷冷玄衣, 贴在他心口上, 听着他的心跳声,继续说道:“为了你,为了幽荧,也为了那些像曾经的我一样,没有开智的生灵。” 的确很难。 却值得去做。 不只是为了夜清,不只是为了幽荧深渊,更是为了她看到的那一切。 苦难遍布魔域。 她既然看到了,便没办法置之不理。 “我想做下去。”她轻声对夜清说,“不难的,帮一个人是一个人,能拉一把是一把,我想把生存的另一种可能告诉他们,给他们一个可以选择的机会。” 她抬头,望进夜清眼里:“这里是我们的家,我想它好一点,再好一点,更好一点。” 她手指向下,扣住了夜清冷凉的手,一股股热意顺着掌心传递,烙进了夜清的心脏。 夜清难得笑了,他应声道:“好。” 生于幽荧。 阅遍至暗。 早就对一切绝望的夜清,心底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 这里是我们的家。 她和他的家。 火苗升腾,想要点亮阴霾的魔域。 他们厮守的第三百年。 魔域空前平稳。 “罪业”的诞生,真的在逐年变少。 虽微乎其微,却是巨大的希望。 彼时,人间界起了一场大战。 夜凰生怕这好不容易稳住的“罪业”,再度铺天盖地,连忙赶去了人间界。 等忙完了回来时。 夜清颇有些诧异:“怎么化作了我的模样?” 夜凰身上玄衣褪去,一步步走近他时,恢复了自己原本的模样,说道:“人族奇怪得很,他们居然重男轻女……我是女子的话,行事很不方便,所以就化作你的模样了。” 夜清并不担心。 以她如今的修为、境界和心性,除非遇到天界神君,否则无人能伤她分毫。 夜凰说着自己在人间界的见闻:“人族女性太不容易了,她们连合适的修行功法都没有,等我研究一下,写一套适合她们修行的功法,凭什么要屈于男人之下,长得瘦小些又如何,打架又不是拼蛮力……” 说着,夜凰盯夜清:“你打不过我!” 夜清应道:“是。” 夜凰来兴致了:“来来来,我们过两招……” 夜清哪会和她胡来,况且分别这么久,他日日夜夜想她,而她忙起来连个纸鹤都不回…… 夜清亲她细滑的后背。 夜凰最受不了这个,颤着声道:“夜清,你别使美人计!” 夜清:“……” 夜凰:“诶诶……” 行吧,她也想他。 一响贪欢。 夜凰把玩着夜清的头发,说着自己在人间界做的事。 “对了,我这次遇到一个有趣的人……” “……” “你别胡乱吃醋!” “……嗯。” “他叫白藏,是个书痴,你都不知道他有多离谱,为了那一箱子书,命都不要了……不过,他可能到不了‘人皇’之境,十有八九还是要死的……” 她救了白藏一次。 却不能改了他的命。 夜清道:“他既有执念,死后化鬼便是。” 夜凰轻叹口气:“那十八层地狱,哪里是那般容易走过的。” 后来。 白藏走过了十八重地狱。 他来到不欲宫时,向夜清谢救命之恩。 然而彼时的不欲宫,早已陷入沉寂的夜。 真正救白藏的人,也早就回归天界,成了那无情无心无我的古神烛照。 这个忆珠的记忆并不完整。 夜凰在人间界的动作,惊动了十二仙门,而后引来了东方神帝。 青伏一看到她,便眼泪纵横,哭得不能自已。 夜凰并不认识他,只觉错愕。 青伏在她眉心轻点,她的意识也随之消失了。 落摇自漫长的记忆中醒来。 整个人久久回不过神。 这是夜凰留下的“忆珠”。 记着她那三百年的点点滴滴,记着她和夜清的相知相惜相许,记着她满腔浓烈的爱意…… 落摇按住了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 她有些恍惚,有些混乱。 夜凰是她? 她是夜凰? 可是……可是…… 夜凰是三百年前消失的。 她是三百年前走出鸿蒙树的。 她怎么可能是夜凰。 落摇难以形容此时的心情,那记忆的密度远超这三百年,又是直接在她体内炸开,并非“看”,而是真实的感受。 “我……”落摇开口,眼前空无一人。 她仍旧在逍遥阁中,可是阁中人走了,只留下满室的冷风和逐渐淡去的茶香气。 一股火窜上心口。 落摇脱口而出:“夜清,你出来!” 第74节 躲躲躲! 就知道躲! 说完,她又是一恍惚。 夜清在三百年前只身硬闯天界,神族的九十九重诛魔阵都没能困住他。 最后逼得烛照现身,抽了他魔髓,将他从神山击落。 钻心的痛遍布全身。 落摇染上了哭腔:“夜清……你出来,出来好不好,我……我……” 很想你。 很担心你。 可是……说不出口。 落摇颓然坐倒,大概猜到了前因后果。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三百岁,可其实她至少六百岁了。 那三百年,她在魔域,是夜凰。 爹爹恐怕是找了她三百年,终于在人间界找到了她。 他接她回魔域。 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洗去了她那三百年的记忆。 落摇全忘了。 再醒来时,只以为自己刚刚走下鸿蒙树。 那三百年的点点滴滴,密不透风地向她裹来。 她记起了自己说过的每句话。 她记起了自己做过的每件事。 她明明对夜清许诺了那么多,明明说好了一起重建魔域,明明都将不欲宫照亮了。 可是,她走了。 一声不吭,未留片语地走了。 当时的夜清,是怎样的心情? 他本就敏感多疑,本就因为“罪业”的侵蚀,极度厌世。 她这样走了,他得多着急? 他硬闯天界时,又是抱着怎样的决然? 落摇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爹爹对他说什么了? 母亲又对他说什么了? 想到这里,落摇眼眶通红,泪水止不住了,她体内没有灵力,她感应不到夜清,他若是就这么回了魔域,她甚至都没办法去寻他。 “夜清……”落摇哽咽着,“你出来好不好,我当时在人间界遇到了爹爹,他把我带回了东神山,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忘了,对不起,我居然……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 夜清没走。 他只是隐去了身形,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落摇的话,让他确定了一些事。 忆珠里是夜凰的记忆。 她记起了那三百年。 但她不知道自己是烛照。 她是夜凰。 可是夜清却一动都动不了。 夜凰也好,落摇也罢。 她终究会回到鸿蒙树,终究会归于古神烛照。 那一幕,夜清永生难忘。 他以为夜凰被神族掳走,不管不顾地硬闯天界,冲破九十九重诛魔阵,剑指鸿蒙树。 青伏冷冷看着他,眸中尽是刻骨的恨意:“无耻小儿,竟敢亵渎天神!” 古神烛照是神族的神。 是天界的至高无上。 是让四方神帝臣服的天神。 夜清:“她在哪儿。”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青伏冷笑:“你不过是她万万年生命中的一个可有可无的劫。” 夜清看到了她。 她撑着一柄通体橙金色的神伞,衣衫是极其素淡的白。她背后是无尽的招摇花,金色的招摇花。 圣光之下,她却如同褪去了一层色彩。 明媚柔软的笑容消失了,漂亮的眸子里没了灵动与生机。 她的容貌更胜,美得让人无法直视。 然而,这份美丽遥不可及。 就像冰上之上的阳光。 只见灿烂,没有温度。 那是斩断一切因果的无情。 “夜凰……”夜清颤着嗓音唤她。 她声音清正平和,只说了一句话:“幽荧,你不该醒来。” 遮天伞轻晃。 三界极昼凝结于一处。 那致命一击落在夜清身上时,他没有挪动丝毫。 烈阳灼心。 魔髓粉碎。 他从东神山上坠落,跌进了幽荧深渊。 ——幽荧,你不该醒来。 ——夜清,你不该存在。 第48章 会害怕 落摇一直在哭, 一直在道歉。 她什么都记起来了,偏又忘记了最重要的那一段。 夜清定定地看着她。 她通身没有灵力涌动,身体越显纤薄, 素色的白裙像轻飘的云,托起了暗淡的光, 薄薄的肩膀颤动着,哭声始终压抑,远没三百年前的放纵, 可其中的悲伤更胜, 浓浓地扩散开来,不掺丝毫虚假。 她很痛苦。 夜清清晰地感受到了。 不可以, 不能够。 靠近她只会是重蹈覆辙。 一次不够。 还要再来一次吗。 终究是镜花水月, 到头来只有一场空。 这么想着的夜清却慢慢显出了身形。 玄衣像浓墨般在白昼中漾开, 哪怕什么都撼动不了, 哪怕一切如故。 他终究是没办法看着她哭。 终究是没办法让她这般痛苦。 “别哭。”夜清低哑着嗓音开口。 落摇抬头, 看到他时眼泪落得更凶了, 她踉跄着起身, 扑进他怀里道:“夜清,对不起, 我……我被爹爹带回了东神山, 他洗去了我的记忆……” 她笨拙地解释着, 用细白的胳膊环住他的腰,用力抱着他,生怕一眨眼, 他就会消失不见。 夜清哪里需要她解释。 她说得也并非实情。 她并不知道自己是谁。 而当她记起的那一刻, 一切又将烟消云散。 三百年前, 夜清堕入幽荧深渊, 他没想过再次苏醒。 就像她说的。 他不该醒来。 世间至暗的幽荧,不该贪恋那一缕极昼。 第75节 然而,仅仅一百年后。 又是那一缕极昼之光,像是落在寒冬窗户上的雪花般,轻飘飘落下,造不成丝毫伤害,却能让她自己像冰雪般融化。 夜清又醒了。 看到昏迷的少女,他只觉得荒谬。 她为什么又来唤醒他? 不。 夜清终于明白了。 从来都没有唤醒,她从一开始就是要毁掉幽荧深渊。 夜清敛住思绪,垂睫看她:“没必要道歉。” 落摇心一颤,竟有些不敢抬头看他。 夜清始终任由她抱着,他连一根指头都没碰她,声音也异常平淡:“你本就属于天界,回去也是应该的。” 落摇手指用力,抓住了他后腰上的衣襟。 “本就是我咎由自取,夜凰……嗯,你应该是叫落摇,”夜清顿了下,慢慢说道,“最初我便知道你是神族,是我用幽荧给你改变了灵脉,化作了妖族。” 再回忆当初的事,夜清整个人都空了。 他以为自己会很痛苦,可其实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被“罪业”啃噬了二百年,早就适应了痛苦,身体上的,灵魂上的,都太多了。 “青伏说得没错,若非我让你染了七情六欲,你都不会看我一眼,遑论情爱之事,那三百年,是不该存在……” “不是!”落摇听不下去了。 夜清继续平静说着:“你只是被幽荧惑心罢了,这并非真正的……”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落摇垫脚亲他,用那带着苦涩眼泪的柔软唇瓣。 夜清的确感受不到痛了。 可他仍旧听到了心跳声。 压抑了数百年的思念、渴望一窝蜂袭来,几乎要冲垮了他的理智。 “别这么说。”落摇难过得嗓音打颤颤,“那是我最开心的日子,别这样……”轻描淡写地毁了它。 夜清动弹不得,他能做到的,只有让自己竭力不回应她。 落摇其实很怕。 她想起来了,却又觉得太过遥远。 她那样走了。 夜清不顾生死去寻她。 却被她的母亲抽去了魔髓。 又过去了三百年。 她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他却被“罪业”折磨了二百多年。 他恨她吗? 他还会喜欢她吗? 三百年前的夜凰,对此深信不疑。 她自信、明媚。 她知道夜清与她心意相通。 她看得出夜清的口是心非。 她总能第一时间分辨出夜清的心思。 可现在的落摇…… 哪还有这般自信? 她神骨受损,命在旦夕。 她的至亲对夜清做了那样残酷的事。 夜清恨她,才是理所当然。 若非想要取回魔髓,他此生都不会与她再相见了吧。 落摇想起在三界山上的点点滴滴…… 他待她一直很冷淡。 疏离、淡漠。 时刻都在划清界限。 每日子时,她取幽荧之时,他都是一动不动。 那样暧昧的亲近。 他眼底没有丝毫波澜。 寒意像潮水般蔓延至落摇全身。 她死死抱着他的手松了。 她终于看清了心底的恐惧。 记起来又如何? 回不去了。 她忘记的时候,他都记得。 她记起来了,他已经放下。 “夜清。”落摇向后退了一步,看向他道,“你不喜欢我了是吗。” 夜清:“……” 落摇问他:“你不喜欢夜凰了,是吗?” 冷冷夜风吹进逍遥阁。 轻渺的薄纱拂过深沉的黑木屏风,遮住了上面的竹影绰绰。 夜清的薄唇微动,轻轻说道:“……是。” 落摇面上血色全无,她眼睫颤颤,却没有了泪水。 “抱歉。”落摇强压着如坠冰窟的寒意,低声道,“这阵子打扰了。” 说完,她径直走出逍遥阁。 后背笔直,仿佛神骨仍在。 落摇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锦书院。 她只穿了个薄衣,雪落在肩膀上,像一根根冰针般,刺进血肉。 回到了屋子。 扑面而来的温暖,只能融化衣裙上的风雪,解不了心底的寒气。 她颤巍巍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很冷。 入喉又是一阵冰扎的刺痛。 “主人!”小遮急忙开口。 落摇只觉疲倦,她揉了揉眉心道:“小遮,我累了,让我静一静。” 平日里,她这般说了,小遮也就安静了。 可今日的小遮却没有闭嘴,而是着急说道:“夜清在说谎,他喜欢你!他可喜欢你了!” 落摇只当小火苗在安慰自己,揉揉它道:“好了,我没事,都过去这么久了,还遭了那样的羞辱,夜清他……”不可能了。 小遮急死了:“他若不喜欢你,又何必来三界书院。” 落摇自嘲地笑了笑:“取魔髓。” 小遮:“可是……” 落摇闭了闭眼,是说给小遮听,更是说给自己听的:“他一直都不想见我,他抗拒我的每一次靠近,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嗯,小遮,你知道的,比起每日给我幽荧之力,‘三相’之人更容易些。 “他若是想,拿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是他没有。 “他宁愿等上二百年,也不愿和我再有牵扯。 “小遮,他早就…… “嗯,都过去了。” 小遮却道:“不是的,主人!” 它赶紧道:“他若真的对你无意,又何不直接利用你?就像你说的,他能用幽荧惑心,他可以轻易成为你的‘三相’之人‘,可是他没有!这么轻而易举就去拿回魔髓,他却没做,为什么不做啊。 “如果他真的恨你,直接这般报复你不是更好? “他只是……只是……”小遮找到了最重要的一个点,“主人,他只是不敢喜欢你了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落摇怔住了。 不敢? 夜清会不敢吗? 落摇猛地站起身,她快步冲出小院,向着逍遥阁跑去。 第76节 雪停了。 但是外面更冷了。 落摇冻得四肢发麻,可是胸腔里却有着一团火,让她一步不停地跑向逍遥阁。 夜清听到了脚步声,他陡然回神,不知道她为什么又回来了。 他身影一晃。 “夜清!”落摇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你若是走了,我立刻去不欲宫!” 夜清站在原地,散去了周遭的风雪。 落摇大步踏进逍遥阁,气喘吁吁地看着他:“给我幽荧之力!” 夜清:“……” 落摇扬眉:“还是说,你想让我自己取?” 她有了记忆,自然知道要怎么主动汲取。 夜清黑睫微颤,指尖燃起了幽幽萤火。 落摇几步到他跟前,埋进他冷玉般温凉的侧颈。 缱绻旖旎在心中爆炸。 原本还会压抑的欲念,在此时波涛汹涌。 落摇平复着身体的躁动,感受着体内灵脉的充盈。 她之前便能轻松使用幽荧之力,如今更是轻而易举。 自从发现至阳之力能消解罪业后,她便给了他一半的至阳之力。 而夜清用幽荧之力,填补了她体内的缺失。 所以她身体里曾有一半的幽荧之力。 落摇想到了那些回到自己身体的至阳之力…… 他从未用过。 二百年来,他被“罪业”缠身,却从未动用那些至阳之力。 傻子。 这个大傻子! 落摇忍着眼眶的热气,看着他道:“我再问你一次。” 夜清生硬地靠在罗汉塌上,别开视线:“你下去。” 落摇掰过他的脸,逼他看她:“你不喜欢夜凰了?” 夜清轻吁口气,眼底带着薄怒,生硬道:“是。” 落摇这次没有退缩,而是定定地看着他,认真道:“那,能试着喜欢落摇吗?” 夜清怔住了。 落摇拿起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心口处。 夜清碰到了一片柔软,手指不自觉地轻颤着。 他可以挪开,但是他动不了。 “夜清,”落摇带他感受自己的心跳声,颤声道:“我不是夜凰了,这三百年来我变了很多,我没有她那么强大,没有她那般自信,更没有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心气……夜清,我现在会害怕。” 最后一句话,满是不安。 可她还是重复道:“我很害怕。” 夜清怔怔地。 他眼睛不眨地看着她。 忽然明白了。 烛照会害怕吗? 无情无我无心的天界之神……会怕吗。 他不愿重蹈覆辙的原因是,她并不在乎。 可若是真的不在乎。 又怎会有落摇的存在。 她一次次前往幽荧深渊…… 真的是要毁了他吗? 还是,在求助。 只这么一个念头,夜清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别怕。”他将落摇用力拥入怀中,一切坚持全部崩盘。 第49章 心意通 落摇把憋在心底许久的话, 一股脑倒了出来。 神骨受损后,她并非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所谓。 可是,有所谓又怎样? 只会让本就担心她的爹爹, 徒增困扰。 好在她的确七情寡淡。 就这么窝在赤鸦宫中,也受得住。 日子一天天过。 她像个普通人族一般起居坐卧。 幸好她不是人族。 否则二百年的寂寞, 足以逼疯人族。 落摇也不知怎么就说到了这二百年。 她从不和任何人说,包括小遮。 直到夜清回应了她,铺天盖地的熟悉和亲昵袭来, 让她心上轰地一声, 强撑的伪装全部瓦解,只剩下抽咽和倾诉。 她说, 这二百年, 每天过得都像一天。 同样的一天, 足足过了二百年。 父亲很忙, 即便不忙又如何, 她也不愿让他在自己这里耽误时间。 只有小遮陪着她。 一直和她说话。 有时候, 她甚至很感激朱厌。 那十三年, 朱厌教了小遮很多,让它像个小话痨一样, 终日在她耳边叽叽喳喳。 她偶尔也会下山。 可下山比在赤鸦宫还难受。 爹爹很紧张, 每次都会安排人手暗中保护。 那兴师动众的模样, 让她心里难受,因为自己的弱,因为麻烦了旁人, 更因为让爹爹这般紧张不安。 她说着。 夜清听着。 环着她的手微微用力, 钝痛蔓延至心间。 这二百年是一个缩影。 万万年来, 她便是这样一个人苦守着鸿蒙树。 二百年尚且如此。 万万年又是怎样的。 ——幽荧, 你不该醒来。 这话可能有另一种意思。 倘若在她心里。 沉睡远胜于苏醒呢? 落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她像是要把憋了几百年的话一股脑倒出来一般,说到最后,又忽然意识到…… 她抬头望向夜清,问他:“只顾着说我自己了,你呢……这二百年还好吗,你体内还有我的至阳之力,怎么不用来溶解‘罪业’?” 想到这,她就心疼。 夜清:“……我没事。” 落摇想起在竹林与他初见时的画面,心揪成一团了:“那么多‘罪业’,还叫没事?你那会儿都痛得受不住了……” 她知道夜清的性子。 这人最是能忍。 能让他那样子,只能说实在是到极限了。 夜清顿了下,说道:“那时,是我感知到有人追踪,故意做的样子。” 的确有魔族跟踪他。 也的确被他处理掉了。 第77节 可是,落摇信他个鬼:“你若是没事,又岂会做样子!” 他的性子她还不知道吗,需要做样子,已经是状态极差了。 夜清:“……” 落摇也舍不得再多说,她环着他脖颈,在他侧脸上蹭了蹭道:“好了好了,没事的,有我在,不会有‘罪业’了。” 夜清一动未动,他眼神略带恍惚。 三百年过去。 绝望在心底滋生了这么久。 冷不丁又被她这般亲昵靠着,恍如隔世。 落摇想到自己的不告而别,又自责道:“上回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居然忘了爹爹,也忘了自己是谁……但这次我都记得,你放心,我会和爹爹说清楚,他不是那般死板固执的人,只要我和他说,他会明白的!” 夜清回神,黑睫遮住眼底情绪,低低应了一声。 落摇的确想和青伏通信。 她甚至想直接回一趟东神山,亲自和爹爹说清楚。 只是…… 不着急,再等等。 她不想离开夜清,一瞬息功夫都不想。 落摇之前就惦记着,现在更是忍不住了,她问道:“魔域是怎么回事,魔族为什么会一起袭击你?” 她有了夜凰时候的记忆。 对魔族了如指掌。 别说妖皇和鬼帝了,便是她当年,想要指使他们一起做点什么,都得费很大力气。 夜清说得轻描淡写:“他们以为我是强弩之末,上赶着送死。” 落摇想到他最初时的模样,道:“也是,他们一直觊觎你的血肉。”身为幽荧化身,他的每一滴血都是珍宝。 落摇又想起一事,赶紧将怀中的万顷琉璃拿出来,塞进夜清怀里。 “万顷琉璃,不可离身!”这次是落摇对他说的。 夜清轻声道:“你如今不比往日……” 落摇重复道:“万顷琉璃,不可离身。” 夜清:“……嗯。” 落摇想想又觉得好笑。 这万顷琉璃是她……是她还是夜凰时亲手做的。 她耗费了一百多年,用极昼之光融化了魄冰,再辛辛苦苦将其重塑,最后炼成了这个神物。 炼成时,夜凰只觉惊奇。 她知道自己体内的极昼之光可以溶解罪业,便想做一个给夜清随身带着——未必能彻底溶解,但能稍微阻断一下“罪业”也好。 哪成想,万顷琉璃的功效如此奇特。 它有着极强的隐蔽性。 倒也意外的阻断了“罪业”。 夜凰感觉惊奇是因为其中的招摇花。 她并不认识,问夜清,夜清摇了摇头道:“未曾见过。” 夜凰笑了:“难得有你不知道的,唔……”她想了下道,“瞧着挺像人间界的金色桂花,估计是我在炼制时脑中闪过了些许画面,才会让极昼之光化作这个样子。” 夜清轻轻碰了碰万顷琉璃,说道:“很好看。” 夜凰开心了:“你喜欢就好。” “……很喜欢。” “那你要天天带着,不可离身。” 哪成想。 三百年后,他把这话扔给她了。 落摇想起他那时冷冰冰的样子,凑上去咬他一下道:“学我说话,还拿来吓唬我,好玩吗?” 夜清只觉被她咬的地方酥酥麻麻,别开了视线。 落摇又心疼又好笑,只把万顷琉璃放进他怀里,说道:“这是定情信物,明白吗。” 夜清:“……”耳朵尖的红晕暴露了他的情绪。 落摇非要问他:“听到没有!” 夜清:“听到了。” 落摇:“明白了?” 夜清:“……” 落摇:“不明白我就再说一遍,我说这是定情……唔……”她没说完,被夜清吻住了。 这下是落摇的耳朵尖红透了。 她只觉唇瓣上烫得很,眼睫也颤了颤,一股股热意遍布全身,沉寂三百余年的欲|念,一股脑窜了上来。 夜清却没有深吻。 只是碰了下,他就想离开。 落摇本能地抓住他衣襟,不让他走。 夜清声音微哑:“这里是逍遥阁。” 落摇脸蹭地红了:“那你带我回不欲宫。” 夜清:“……” 落摇清醒了点,这肯定不行。 她现在去了不欲宫,她爹爹能分分钟领军讨伐魔域。 落摇又道:“那个……去我的屋子。” 夜清怔了怔。 落摇扯他袖子,声音都打颤颤了,却还是非常大胆地说道:“夜清,我想要。” 落摇只觉眼前一晃,再回神时已经在一处暖阁中了。 这里不是她那简朴的小院。 想必是逍遥阁的上房。 她心颤悠悠的,看向夜清道:“你之前都住在这儿?” 夜清:“没住过。” 落摇眨眨眼:“那你这阵子……” 夜清:“不需要住下。” 他们在三界山上也有几个月的光景了。 落摇问道:“你每日都回不欲宫?” 夜清没出声。 落摇哪还会不明白。 不欲宫是夜清落成的,也是她一手装扮的。 那是他们的家。 夜清一直很执着于……回家。 落摇心里一酸,难以想象这二百年来,夜清是怎么过的。 “等明天……嗯,最晚后天,我跟你回……”她没能把话说完。 夜清吻她。 她因为这个久违的吻而晕头转向。 一切好像都没变。 一切好像还是三百年前那般。 卸去了伪装的落摇,依旧是那般美丽。 夜清定定地看着她,脑中浮现出那刻骨铭心的一幕。 极盛的至阳之光下。 她撑着橙红色的神伞。 灿烂如虹,却没有丁点温度。 夜清吻上她的眼睛、鼻尖、面颊、唇…… 修长的脖颈,纤薄的锁骨,玲珑的…… 落摇只觉痒得很,想要推他,又舍不得。 可他就是这般亲吻着。 蜻蜓点水一般。 极轻极轻。 让人更加难耐。 落摇实在是受不了了,软声道:“夜清,别……别亲了……” 夜清托起她的脚踝,印上一个吻。 第78节 落摇身体颤着,什么都说不出。 漫长、磨人。 不放过每一寸肌肤。 他故意的。 直到落摇哭了。 夜清才拿起她的手,在唇边珍而重之地吻了吻。 极致的温柔后。 是惊涛骇浪般的狂热索取。 ………… …… 落摇意识到两件事。 当年的自己,身体素质是真好啊。 现在的自己,身体素质是真差啊。 即便有幽荧拟化的灵脉,她也快死了。 好在这过程中,一直有幽荧之力涌入她的身体,要不然…… 哎! 死是死不了的。 半死不活更难受。 落摇醒来时,身边没人。 一个黑色纸鹤安静地落在床头,一如其主人一般。 看着冷冷清清的,发起疯来不是人。 落摇手指微抬,纸鹤展开后是白墨晕染开的字迹—— 晚上回来。 落摇试着给他回纸鹤,发现被拦住了。 夜清回了魔域。 她忍不住有些担心,但想到万顷琉璃在他身上,又松了口气。 要相信他! 不会有危险的! 落摇敛住心思,刚好也想处理下自己这边的事。 她得好生问问爹爹,也得和爹爹报备一下。 二百年是不用等了。 她现在就可以带夜清回鸿蒙树。 只是她不仅要修复自己的神骨,还要取回夜清的魔髓。 落摇又想到了她那位从未见过的母亲…… 心中一叹。 她有自信搞定爹爹,可是母亲那边…… 罢了,交给爹爹搞定吧。 落摇正斟酌着如何给爹爹去信,就见一个红色纸鹤,颤悠悠飞了过来。 朱厌? 她手指一点,纸鹤展开,妖族那华丽的声线里,难得有些低落:“能见一面吗?放心,我不纠缠你,只是有些事想和你说一声。” 第50章 囚烛照 落摇有了夜凰的记忆后, 对妖族十分了解。 尤其是妖皇。 当今妖皇别具一格。 她生于微末,本体只是最寻常的青蛇妖,却一路扶摇直上, 拿下帝位。 青蛇妖生性好yin。 妖皇这般修为境界,对此更是无拘无束。 妖族说是有99个王子王女, 可真论起来,只怕999个都不止。 妖皇一次一个蛋。 诞下就任其自生自灭。 若是能长大,能修行, 有能力找到妖皇宫, 妖皇便会记下这个子女,至于记下之后, 还是“养蛊”, 每个王子王女都有继承权, 而亭瞳殿只能有一位主人。 谁能厮杀出来, 谁便入主亭瞳。 以前的落摇不懂, 对朱厌多有偏见。 如今她心态变了, 再看朱厌, 只觉是“小辈”。 ——谁让她和妖皇打了几百年交道。 有了这些经历,落摇再看自己在亭瞳殿的十三年, 便是另一种感官了。 朱厌待她, 的确是尽心尽力了。 甚至是他说得那番话——爱她所爱, 想她所想,尊重她信任她守护她——都是夜凰曾经在妖族播下的种子。 成年妖族很难改变。 年幼的妖族却可以重塑价值观。 只是没想到。 朱厌也在其中。 落摇轻叹口气,给朱厌回了个纸鹤:“万象峰, 青桔楼。” 朱厌的红色纸鹤几乎是秒到:“好。” 青桔楼是个万象峰上颇为幽静的酒楼。 哪怕正是饭点, 也没多少人。 落摇来的时候, 朱厌已经订好了包厢, 只等着她过去。 推门而入,幽幽清茶香。 朱厌站在窗边,一袭红衣上罩了个素白纱衣,遮住了那份张扬恣意,竟显出了几分萧索。 他回身,眉眼低垂,声音也带着些罕见的倦意:“殿下,请。” 落摇同他回礼,坐到了圈椅中。 朱厌做到她对面,并未向往常那般,挨着她坐。 “殿下?”落摇见他出神,唤他。 朱厌回神,从袖笼中拿出了那颗“忆珠”,说道:“看完吧。” 落摇点头应道:“好。” “忆珠”中还有七年多的记忆。 看起来倒是快得很。 这一次,落摇看得比上一次心绪复杂。 那十三年,她的确是没心没肺,丁点都感受不到朱厌的心意。 若是早些察觉到…… 现在也不晚。 她会好好和朱厌说清楚。 因着是两人的记忆。 落摇大多是清楚的,只是她也逐渐懂了朱厌的意思。 这“忆珠”中,还真有她神骨受损的线索。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落摇自己没什么感受,朱厌却早早发现了。 “我的身体是慢慢变差的?”落摇问他。 “对。”朱厌等她全部看完,才挑出来几个节点,说道,“最初你虽然受了重伤,但没看出神骨有问题,治好后你也能使用,但是……” 落摇点头道:“大概在五年后,神骨开始逐渐受损了。” 朱厌:“你自己可能没太大感觉,我……嗯,却不太敢和你来真的了。” 他俩时不时打一架。 落摇可不是像看起来那般柔弱的小姑娘。 她强得很。 朱厌便是有心和她玩闹,也得认真起来,不然能给她轰走半条命。 落摇仔细看着。 这其中的差距很细微,但的确在缓慢衰减。 第79节 朱厌对她足够重视,才能察觉到其中的区别。 朱厌问她:“你回了东神山后,也过了几年才察觉到神骨受损吧?” 落摇:“是。”所以爹爹才没有迁怒于妖族。 两人来回把“忆珠”看了几遍。 朱厌对她说道:“我怀疑,在幽荧深渊外,神骨已经被标记了。” 落摇并不意外,她知道他要说什么。 朱厌继续道:“你对魔尊不了解,他的幽荧之力非常恐怖,可以隔山打力,若是提前标记了你,完全可以让你在二十年后才忽然神骨受损。” 落摇哪会不了解? 她如今也能做到这一点。 甚至能做得更加不留痕迹。 “你是说……”落摇看向朱厌,“是夜清让我神骨受损。” 朱厌凝重点头。 落摇:“动机呢?” 朱厌轻叹口气,对她说道:“你也知道他的魔髓被你母亲抽走了,而想要取魔髓,就得入鸿蒙树,他看到你……又怎会没想法?彼时你才一百岁,自是入不了鸿蒙树的,他提前坏了你神骨,让你不得不尽快入鸿蒙树……” 朱厌这推论很合理。 一切也的确是这么发展的。 一百岁时,落摇偶入幽荧深渊,恰逢魔尊苏醒,夜清一眼看穿她的身份——至阳之力——再故意用幽荧标记了她的神骨,让她缓慢受损。 神族三百岁时便可寻三相之人入鸿蒙树。 夜清等得就是这一刻。 神骨受损的落摇,必须尽快入鸿蒙树,否则她性命堪忧。 而夜清只要成为她的三相之人,就可以入鸿蒙取魔髓。 如此布局,堪称绝妙。 朱厌又道:“你想想,若非幽荧之力,你的神骨又怎会无法修复?” 这些年,东神帝君想尽各种办法,都无法为独女修复神骨,这受损的缘由肯定不简单。 除了幽荧之力。 这世间还有什么是倾尽三界都无法治愈的? 落摇心绪并无起伏。 她有夜凰的记忆,她很清楚来龙去脉。 即便夜清真的让她神骨受损也没什么,她把过去忘得一干二净,又害他被母亲抽了魔髓,他想和她一刀两断是人之常情。 况且…… 之前的他宁愿再忍受二百年,用幽荧为她续命,都不愿现在就入鸿蒙树。 现在不用那么麻烦了。 她带他入鸿蒙树,为他取回魔髓,而她也自然会恢复神骨。 “我知道了。”落摇对朱厌道,“多谢告知。” 朱厌见她明白,松了口气道:“总之,你要小心魔尊。” 落摇:“……” 她无意解释自己和夜清的事,只含糊应了一声。 朱厌想到自己定下的心誓,神色黯了黯,声音微哑道:“我的建议是,你尽快寻个‘三相’之人,早些恢复神骨。” 落摇看向他。 朱厌别开视线,缓慢说道:“我知道你于我无意,嗯,你说得很清楚了,我不会勉强你……就像你说的,妖族和神族价值观不符,我此时是属意你的,但能属意多久,我也不知道。” 他顿了,忍着心如刀割继续道:“而神族一旦入了鸿蒙树,就是长长久久,嗯……这份长久,我怕是撑不住的。” 落摇听他这么说,也略略松了口气。 她现在明白了,朱厌当真心仪于她。 可这份心仪有多久,难说。 他能自己想明白,也挺好。 朱厌略微垂眸,又说道:“守照珩挺好的,你若是……” 落摇笑了,打断他道:“你误会了,我只把阿珩当弟弟,我和他不可能的。” 朱厌:“……” 他没法再多说了。 那一句已经是极限。 若非夜清太过危险,他绝不会为守照珩说半句话。 若非他自己被心誓捆住,注定要背叛她,他何至于…… 朱厌只觉胸口有万千钢针,把一颗不怎么透亮的心给刺得千疮百孔,他闭了闭眼,对落摇说:“那么,就此别过了。” 落摇起身,认真向他侧身行了个礼:“殿下若有急事,尽管给我递信,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夜清并未回魔域。 他站在东神山下的竹林,等着神光天降。 那处潭水已然枯涸。 周遭的竹子也被魔族血液腐化,透着阴森冷意。 没一会儿,一道神光从神山落下,犹如坠落的流星般,落在竹林中。 青衣男子显出身形,他背后是由至阳之力幻化的光圈,照亮了姣好的五官,抚平了周遭澎湃的魔气。 青伏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玄衣男子,目中难掩愤恨。 夜清开门见山道:“她体内有一颗‘忆珠’。” 青伏一怔,哪还会不懂他话中的意思。 落摇有了夜凰时的记忆。 她记起他了。 青伏再一想落摇的神骨,恨恨道:“是你放进去的。” 夜清懒得同他解释,直接问道:“烛照怎么了?” 一道神光向着夜清面门袭来。 他一动未动,周遭荧光轻闪,弹开了这致命一击。 青伏:“古神之名,岂容你直接呼得!” 夜清:“你若不说,我直接去鸿蒙树问她。” 青伏:“你!” 夜清面无表情,就这般冷冷看着他。 青伏胸口起伏,满心都是愤恨与怒火。 然而,他知道夜清不是说空话。 他能入鸿蒙树。 他能当面问她。 不行…… 不可以…… 青伏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僵硬着开口道:“吾等也不清楚,六百年前古神忽然离了鸿蒙树,之后消失了三百年。” 那三百年,她是夜凰,她在魔域。 夜清听得一怔:“夜凰不是她的分|身?” 青伏闭了闭眼,说道:“她与鸿蒙树本是一体,所以……夜凰也算是她的分|身。” 夜清捕捉到了他话中的含糊:“为何是一体,烛照是烛照,鸿蒙树是鸿蒙树,他们什么时候是一体了?” 青伏盯着他:“你懂什么!古神为三界献身,供养鸿蒙,这才避开了天地大劫,否则你我……不,三界早就毁于万年前!” 夜清怔了怔。 只此一句话,他全明白了。 所谓天地大劫,不是传说。 盘古大神开天辟地后,为了三界万灵奉献了自身。 之后便有了天地大劫的传言。 大劫降临之日,万灵受难。 然而,万年过去了,并没有足以毁灭三界的劫难降临,大家慢慢将其遗忘,只当是莫须有的传言。 原来,劫难早就落下。 只是有人为三界万灵扛起了这场劫难。 青伏道:“夜清,你若不想三界毁灭,便收了幽荧之力,让她归于鸿蒙!” 夜清看向他,眸中透着森然寒意:“归于鸿蒙?” 青伏:“鸿蒙树没有光,注定会枯萎,届时……” 夜清:“所以,你们便囚禁了她。” 第80节 第51章 蜜里糖 青伏勃然大怒:“哪有囚禁一说!古神甘愿庇护三界生灵!” 夜清无意与他争论。 他已经确定了心中所想。 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为了避开天地大劫, 烛照以身供养鸿蒙树。 说是为了庇护三界万灵。 终是只牺牲了她一个人。 夜凰的出现并非意外,而是必然。 哪有什么无心无情无我的古神? 不过是为了镇守鸿蒙树,不让自己有心有情有我罢了。 夜清掌幽荧, 对七情六欲了解极深。 情之欲之,越是压抑越是疯魔。 如今这一切只说明了一件事…… 烛照撑不住了。 夜清想到夜凰的性子。 哪还会不明白? 就像青伏说的, 她甘愿庇护三界,不在乎牺牲自己,无所谓那万万年的孤寂。 可是……万万年过去。 再怎么甘愿, 也会生出不甘。 越是压抑, 越是痛苦。 她放不下三界,却也撑不住了。 夜清闭了闭眼, 对青伏冷道:“此刻起, 听我安排。” 青伏立刻道:“你……” 夜清盯着他:“我不是她, 我可不在乎什么三界万灵。” 青伏将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落摇回了长生峰, 斟酌二三后, 终于鼓起勇气给爹爹去了信。 她其实想回东神山的。 又怕爹爹担心过度, 不让她再下山。 她如今不比往日。 这幽荧之力拟化的灵脉, 也就一天的效果。 要真被关在赤鸦宫,那可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所以, 她躲在逍遥阁中, 仔细给青伏写了封信。 先说她可以入鸿蒙树修复神骨啦。 再说她找回了三百年前的记忆。 最后再认真总结那三百年的经历, 好生把夜清介绍给爹爹,再疯狂说一堆好话,让他宽心让他安心让他放心。 末了…… 还不忘加一句:“爹爹, 我找不到其他修复神骨的法门了, 若是非要和人入鸿蒙树, 那只有夜清。” 写完后, 落摇又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讲真的,她这封信堪称无赖。 仗着爹爹疼她,说得肆无忌惮。 算得上是以命相逼了。 落摇难免低落。 不过她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绪。 之前是爹爹不懂夜清,彼此间有很多误会。 等她入了鸿蒙树,恢复神骨后,再慢慢给他们创造彼此了解的机会。 嗯…… 没问题的! 两族并非只有征战这一条路,完全可以和平共处。 落摇把信送出去,人一直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她自言自语着:“会不会语气太重了?是不是见面说比较好?爹爹会不会……” 小遮赶紧开口:“主人莫慌,肯定没问题啦,陛下连妖族太子都能接受,魔尊……唔,也差不多啦!” 它这话一语惊醒梦中人。 落摇脚步停住,坐到了圈椅中。 “也是……” “对吧!朱厌还是收了陛下的信,来的三界书院呢!” “那夜清……是不是也收到了爹爹的信?” “诶?” “很有可能!” 想到这里,落摇长长松了口气,心中的不安淡了许多,她托着腮笑道:“为难爹爹了。” 她来来回回一想,心里大概明白了。 爹爹为她卜卦百年,想必是得到了更明确的信息。 说是让她来三界书院求法门。 更多还是为了三相之人。 她这六百年来,有过深入接触的也就是这两人……嗯,三人。 阿珩,想必也是爹爹安排过来的。 想到守照珩,落摇苦笑着:“爹爹当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瞧瞧这三人。 一个是她当做弟弟看着长大的人。 一个是魔域妖族的现任太子。 一个是被母亲抽走魔髓的魔尊。 也亏了爹爹会给他们送信。 落摇想到这些,心彻底定了。 她忘了自己是夜凰时的事,爹爹却是知道的。 他知道那些,却又让夜清过来。 已然是默许了。 为了让她修复神骨。 爹爹当真是什么都接受了。 落摇不着急了。 慢悠悠喝了会儿茶,又吃了几口差点,有点想给夜清送纸鹤,但想到他晚上就回来,又忍住了。 她早习惯了安置自己,不知不觉天色暗下来,也收到了那封耀着神光的回信。 饶是心中有数,落摇点开信时还是屏住了呼吸。 “对不起,耽误了你三百年。” 落摇没想到爹爹会给她这样一句话。 她只觉鼻尖泛酸,热气冲到了眼眶。 信上还有一句话,是青伏的亲笔,他写道:“我在鸿蒙树等你。” 落摇攥着信纸,只觉一阵阵暖意塞满胸腔。 爹爹果然早就接受了。 甚至为此向她道歉。 三百年前,又怪得了谁? 她失踪了三百年,一直杳无信讯,只怕当时的爹爹都急疯了。 她初入幽荧深渊时,没有在天界的记忆,一直没能给爹爹回信。 他找了她三百年,终于把人找到…… 嗯。 爹爹不愿她与魔域纠缠,也是情理之中。 落摇不愿去纠结过去的事。 她深吸口气,赶紧给青伏回了信,说道:“女儿会尽快回去的!” 送走了这封信,她开心地在屋子里溜达了好一会儿。 第81节 一切都太好了。 她和夜清,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天色全黑时。 夜清回来了。 落摇始终散着神识,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她几步来到门边,像只漂亮的凰鸟般扑进他怀中。 “回来啦!” “嗯。” 夜清扶着她的腰,在她颈间轻轻吻了吻。 落摇只觉麻痒,缩缩脖子躲开,望向他道:“爹爹给我回信了。” 夜清垂睫看她:“怎么说?” 落摇满眼都是笑意,声音也灿烂明媚:“他说,他在鸿蒙树等我们!” 她这般开心。 夜清那漆黑的眸色,也逐渐染了温度。 “夜清!”落摇忍不住又重复道,“爹爹在鸿蒙树等我们!” 夜清应了声。 落摇见不得他这般冷淡模样,捏他脸颊道:“不开心?” “开心。” “那给姐姐笑一个!” “……” “怎么,我还不是姐姐了?谁让你醒得比我晚……唔……” 夜清吻她唇瓣。 落摇面红耳赤,推他道:“你说不过,就耍赖。” 夜清拥着她,想到这纤薄的身体,独自撑起三界万万年……便觉胸腔一阵滞涩。 落摇敏锐得很,察觉到了他的情绪。 “怎么了?” “没什么。” 落摇从他怀中起身,仔细看着他道:“魔域出什么事了?你身体还好吧?别给我假装。” 夜清平静说道:“都解决了,我回去休整了不欲宫,等过几日带你回去看看。” 他顿了下,又道:“你不是想去看看吗?” 落摇不出声,还在盯着他看。 夜清笑了笑:“真没事。” 落摇想来想去,也觉得应该没什么事。 落摇又问他:“那是来回奔波,累到了?” 夜清:“……有点。” 落摇想到他没了魔髓,又把幽荧给了她许多,在加上这阵子的耗损……她忙道:“那赶紧回屋休息,今晚别给我幽荧了,反正要回鸿蒙树了。” 夜清:“……” 落摇脸蹭地一红,按着他的手,声音有些打颤颤:“你不是累了吗?” 夜清没出声,他将她转过身,吻着她细白的后背。 “明天……” “现在。” “那你累了,我、我来……” “乖。” 落摇累到了。 累得咬了他好几口,后来更是不得不汲取了幽荧之力。 这谁受得了? 没有灵脉固体,她得三天下不了床! 第二天。 落摇醒来时,发现夜清竟睡在旁边。 他身上玄衣化作薄被,松松盖在他腰间,露出了大片冷白色肌肤……落摇看着上面的抓痕,只觉耳朵尖滚烫。 她拉起薄被,给他盖到了下巴。 夜清睁开眼,黑眸盯着她。 落摇心一颤悠,睁大眼道:“夜清,你……你怎么又……” 夜清俯下身,吻她。 落摇求饶道:“过几天……过几天好不好,我们先回鸿蒙树,等恢复了……” 她没能把话说完,只死死抓住他肩膀,难耐地侧过头去。 早在三百年前。 落摇就对夜清了如指掌。 这人不是真的禁|欲,而是不敢。 稍有放纵。 完蛋,他毫无自控可言! 当年的夜凰,都受不住他这样折腾。 现在的落摇,又哪里受得住! 落摇起初还求饶。 后来就只有呜呜咽咽了。 她一边受不住,一边又心疼。 她感受到了。 感受到了夜清深藏心底三百年的恐惧。 落摇什么都忘了。 他却全都记得。 每日啃噬他的不只是那滔天“罪业”,更有那三百年相处的点点滴滴。 未曾拥有,也就无从失去。 一旦拥有过,又该如何放下。 夜清什么都不喜欢。 唯一喜欢的,只有她。 而她。 他留不住。 落摇快死了。 她饶是再纵着夜清,也觉得这样不行。 “夜清,你不会是想那三百年都补回来吧?你……你……” 落摇觉得自己真相了。 这人真是……要么一碰不碰,还一个劲推开她,结果现在…… 落摇惹不起他,赶紧哄道:“急什么嘛,等入了鸿蒙树,何止三百年,三千年三万年我都和你在一起。” 夜清一声不吭地看着她。 落摇亲亲他眉心,软声道:“万万年……从今以后,我都不会离开你,好不好?” 夜清:“……” 落摇故意凶他:“好不好?说话!” 夜清喉结微微耸动,半晌低低道出一个字:“好。” 落摇麻利地给他穿好衣服,尤其是衣襟处,紧了又紧。 夜清任她摆弄。 落摇拍拍他胸前,说道:“真好看。” 夜清握着她的手,薄唇动了动。 落摇:“好啦,你别紧张,有我在,爹爹和母亲都不会为难你的。” 夜清黑睫低垂,轻声道:“嗯。” “我们回东神山?” “……” “夜清,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落摇忽然问道。 “走吧。”夜清牵着她手道,“我们去鸿蒙树。” 第82节 第52章 鸿蒙树 落摇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无视了夜清的话语, 说道:“不许瞒着我。” 夜清:“……” 落摇又道:“告诉我!” 夜清轻叹口气,才慢慢说道:“三百年前,我去过一趟东神山, 那段经历并不愉快。” 他这么一说,落摇神态缓和, 心上绷着的弦也松了。 “这次能和上次一样嘛?不可混为一谈。” “是。” “所以,夜清清别紧张,有我在, 没事的。” 夜清看着面前的女孩, 她一双明眸灿烂若阳,满满都倒映着他一人, 他又忍不住扣住她后颈, 深深细细地吻了吻。 落摇面颊泛红, 待他松开才道:“真该让旁人看看, 冷情冷欲的魔尊是怎样的……罢了罢了, 除了我, 谁也不许看!” 说着, 她又凑上去亲亲他。 夜清只觉她柔柔软软,像天地间最初的一缕风, 扑入他怀中, 却又疏忽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心上一痛。 夜清垂睫, 压住了翻腾的情绪。 “走吧。”夜清主动开口,“带我去鸿蒙树。” 落摇见他神态松缓,牵着他手道:“嗯, 先回东神山。” 她也有点心神不宁。 想着赶紧入鸿蒙树。 他拿回魔髓, 她修复神骨。 到时无论发生什么事, 她都无所畏惧。 青伏召见了守照珩。 他问守照珩:“你可知守照一族的使命。” 守照珩恭声道:“生生世世, 守护烛照古神。” 青伏看向这眉眼精致的青年仙族,恍惚间像是看到了万年前的自己。 他哪里会不知守照珩的心思? 反而,他也知道守照珩一生都不会表露。 尤其在得知自己的命运后。 青伏声音微哑,缓慢说道:“你可知落摇的身份?” 守照珩一怔,立刻道:“帝姬是烛照之女。” 青伏摇摇头。 守照珩声音紧绷:“陛下,帝姬被遮天伞认主,又是唯一能动用至阳之力……” 青伏打断了他的话,道:“是啊,她是唯一能操纵至阳之力的存在。” 守照珩无法接话。 他隐隐感受到了什么,却又觉得太过恐怖而无法深思。 青伏道出了真相:“她便是烛照,世间唯一操纵至阳之力的存在。” 守照珩只觉平地惊雷起,整个人都懵了。 青伏给了他些许时间,才慢慢对他说道:“我真正的名讳是守照伏,万年前继承东神帝君之位,才更名为青伏。” 守照珩满目震惊:“可陛下是神族……” 青伏轻叹口气,看着他道:“等你继承神光,也会是神族。” 守照珩慌忙低头,颤声道:“这……这怎么……” 青伏拍拍他肩膀,声音中透着些许疲倦:“接下来,交给你了。” 青伏守护她万年。 接下来是青珩了。 这才是守照族真正的使命。 烛照庇护三界。 守照族守护烛照。 朱厌回了魔域。 他把自己关在亭瞳殿中,喝了个酩酊大醉。 第三日。 一只黑色的纸鹤轻飘飘落在窗沿上,冷冷地注视着他。 朱厌一激灵,酒全醒了。 他伸手碰了碰,黑色纸鹤展开,白墨晕染着一行冷冽的字——幽荧深渊,等她。 朱厌指尖微颤。 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他已经推门而出,向着幽荧深渊大步而去。 落摇和夜清途径了东神山下的竹林。 她想到初初下山时的光景,笑道:“当时,还是小遮先看到了你。” 夜清看了看她的发顶,应道:“它向来敏锐。” 小火苗被夸奖,快乐地晃了晃。 落摇笑它:“的确敏锐,一天天只想着看美人。” 落摇又想到一事:“那金潭是怎么回事?” 夜清顿了下,说道:“毕竟是东神山下,偶尔会有至阳之力落下,久而久之凝聚成了那处金潭。” 落摇点点头:“原来如此。” 他们刚好路过了那处潭水。 至阳之力没了。 之前的污染也被涤清。 此时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清潭,倒映着幽幽竹影,清然寂冷。 夜清怔怔地看了会儿。 他已经知道了。 那处金潭,是烛照的“眼泪”。 见他出神,落摇道:“等我恢复了神骨,再放些至阳之力,到时……” 夜清立刻道:“不用!” 落摇:“为何?” 他没法解释,只道:“至阳之力毕竟是天地至宝,若是引来觊觎,竹林会被糟蹋。” 落摇一想:“也是,那回头我在不欲宫做一处金潭!” 夜清:“……好。” 东神山上很安静。 落摇领着他跨过东天门,走向赤鸦宫。 她道:“我带你去看看。” 夜清略显犹豫。 落摇眨眼道:“放心,宫里没旁人,我不让人伺候的。” 她又补充了一下:“和不欲宫一样安静!” 夜清握着她的手,一时都不想松开。 也就这最后时刻了。 多待一会儿是一会儿。 “对了,你喜欢招摇花吗?” “喜欢。” “那太好了,赤鸦宫遍地是招摇花!” 落摇领着夜清走进赤鸦宫。 这座辉煌盛大的宫殿,是笼罩在三界之上的烈阳。 曾居住其中的,便是天地之初的第一缕光——烛照。 落摇认真给夜清讲着。 那三百年终究是两个人的遗憾,她想尽可能的弥补。 落摇把自己的经历一一说给他听,就好像两人从未分开过一般。 再大的宫殿也有尽头。 全部走了一圈后,落摇也说得口干舌燥:“等出了鸿蒙树,你陪我在赤鸦宫住一阵子可好?” 夜清:“……” 第83节 落摇:“好不好!” 夜清:“……好。” 落摇只当他不适应天界环境,又道:“就几天,陪陪爹爹之后,咱们就回不欲宫。” 夜清低声应下。 “那我们去鸿蒙树?” “走吧。” “夜清,你知道神族的‘三相’之人吧?” “知道。” “知道也不行,我还是要和你好好说一遍。” “……” “你要一个字一个听明白了,这很重要的!” “好。” “鸿蒙树是神族的信仰之地,我若是带你走进去,就说明我知你惜你,也把一生都许给了你,因为你不是神族,所以你不需要这些条件……不过,我知道你和我是一样的!” 落摇说得眉眼弯弯,声音中洋溢着压不住的喜悦:“其实我不知道鸿蒙树里是什么样的,但肯定很美好,而且能滋润万灵,虽说你修为境界够高了,但毕竟也蹉跎几百年,补一补总是好的!” “你放心,只要我们入了鸿蒙树,爹爹一定会接受我们的。 “神族的三相之人,只要定下就是一生。 “你若出事,我亦身陨。” 这就是神族的三相之人。 生生世世只此一人。 命魂相系一处。 永无背叛。 两人走到了鸿蒙树前。 落摇认真看向夜清:“进去,可就是此生了。” 夜清看向她:“嗯,此生。” 她以为他们此生都将在一起。 他知道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见她。 夜清压住了想要亲吻她的冲动。 落摇牵着他的手,满怀着憧憬地走了进去。 她想想又觉得好笑。 本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有“三相”之人。 哪曾想,早就有了,一直都有。 没有任何阻拦。 两人穿过了一层薄薄的圣光,看到了那犹如苍穹般宏伟的鸿蒙之树。 冲天而起的至阳之力,充盈了整个树干,如同一道通向无限天边的金色巨柱。 枝干上也是灿灿金光,连叶子都被耀成了银白色,虚无缥缈地扩散着,像云雾,像游魂。 落摇看得怔愣。 她没想到鸿蒙树是这样的。 没想到居然充盈如此磅礴的至阳之力。 母亲…… 母亲是在鸿蒙树中修养,还是…… 一个荒谬的想法冲上落摇脑海,她立刻将其压了下去。 不是的。 怎么可能…… 母亲是在修养。 夜清只看了一眼,便攥紧了掌心。 这就是鸿蒙树。 疯狂汲取着她的至阳之力。 落摇不自觉地干咽了一下,对夜清说:“嗯,我去找找看,魔髓……” 她没说完,整个人都僵住了。 鸿蒙树上。 那一个个云雾也似的叶子陡然落地。 一片片一缕缕,皆成了穿着雪白铠甲,拿着金色伞剑的天界神兵。 金戈之气炸起。 鸿蒙树下杀气腾腾。 落摇心猛地提起,她看到了为首的男子。 他背后是淡淡的神光,精致的眉眼在神光的照耀下冰冷且神圣。 他同样穿着银白铠甲,手持金色伞剑。 青伏沉声道:“列阵。” 落摇慌了,她只觉周身血液逆流,神台一片空白,焦急道:“爹爹!我已经带他入鸿蒙树了,他是我的‘三相’之人,他若……” 怎么会这样? 她已经带夜清来到这了。 父亲怎么会袭击夜清? 他若死了,她也会当场殒命啊! 青伏沉声道:“您并非神族,三相誓言于您无用。” 他这一句话,落摇面无血色。 青伏向着她深深鞠了一躬,恭敬道:“这三百年,臣僭越了。” 话音落。 鸿蒙树的枝丫触碰到了落摇。 铺天盖地的记忆涌入脑海。 她醒了。 哪有夜凰。 哪有落摇。 不过是…… 砰地一声脆响。 夜清以手中黑刃,斩断了鸿蒙树的枝丫。 她猛地转身,看到的是玄衣烈烈,在惊天动地的至阳之光中,肃然如寂夜的幽荧。 “烛照,这鸿蒙树归我了。” 这是他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三百年前,她将他打入幽荧深渊。 三百年后,他如数奉还。 第53章 冷月明 一场灾难的降临, 总是这么得猝不及防。 没有人有防备,没有人能预测。 平静的生活,瞬间被打破。 鸿蒙树再无至阳之光。 起初, 光芒散去时,人们不以为然。 只当乌云遮蔽了太阳。 光芒很快会穿透这薄薄的云层, 重新普照大地。 一天、两天、三天…… 直到第七天,三界六族都得到了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魔尊重整旗鼓,再度攻上天界。 他击败了古神烛照, 霸占了鸿蒙古树, 将至阳之光化作幽荧之火,浮于天际。 东方神帝青伏率大军与他鏖战七日, 最终战死在鸿蒙树下。 守照族的少族长守照珩继任东方神帝之位, 更名为青珩。 四方神帝继续布阵征讨魔尊。 然而, 掌握着鸿蒙树的魔尊, 等于握住了三界命脉。 要么接受他成为新的古神, 要么三界一起给他陪葬。 第84节 四方神帝深知大势已去。 就连因守护烛照而诞生的守照族, 都选择了向幽荧臣服。 至此, 照耀了三界万年的古神烛照陨落。 新神降临,是为幽荧。 这一场惊天动地的变故, 在十多年后便逐渐归于平静。 一切都变了, 又好似没变化。 天边悬挂的不再是灿灿烈阳, 而是一个如玉盘般的皎皎冷月。 依旧照亮了三界,依旧庇护了三界。 依旧高不可攀,依旧无人能知。 烛照也好, 幽荧也罢。 天边的事, 离着地上人很远。 大家起初会热切讨论, 后来便又忙于日常琐事, 哪还记得天上是烈日还是冷月。 朱厌在幽荧深渊找了一个月。 终于在一处金灿灿的水潭中,看到了昏睡中的女子。 那本该是遍布“罪业”的深渊,本该是世界万恶之源,此时却充盈着大量的至阳之力,将漆黑之地照耀得灿若金虹。 她安静地睡在其中。 身上依旧是素净的白裙,只是袖摆处多了一圈又一圈的招摇花。 天界之花。 是烛照的象征。 此时开满了幽荧深渊。 朱厌怔怔地看着,心中明悟。 这世间并无烛照之女落摇。 落摇既是烛照。 他不敢惊动她,只能静静地等在一旁。 又是一个月。 朱厌得知了天界的变故。 幽荧取代烛照,掌控了鸿蒙树。 四方神帝臣服,三界换了天。 怒火钻心,朱厌焚了手中的情报信。 他还有什么不懂的! 这便是魔尊夜清的最终企图! 他兜兜转转,还是没能拦住。 任由她被他欺了去。 朱厌看向在金潭中沉睡的落摇,只觉万蚁噬心。 落摇睡了很久。 她全都记起来了,包括那万万年的空寂。 母亲…… 哪有母亲…… 不过是她的妄念。 自父神陨落后,她熟悉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去,直到她一人。 自那时起,她便不再恐惧于劫难。 来则来着,应则应之。 她并不想这般长长久久无穷无尽地活下去。 然而,天地间只有她一个古神。 除了古神,无人能供养鸿蒙树。 鸿蒙树倒下,三界崩塌。 她看着三界万灵,于心不忍。 就像青伏说得那般,她是心甘情愿的。 以身供养鸿蒙树,以光庇护三界万灵。 彼时的东方神帝还不是现在的青伏。 他曾担忧过,怕她熬不住这万万年的孤寂。 烛照说:“无妨,我修的是无情道,自千年前便已无心无我无情。” 无心无我无情。 她与鸿蒙树一般无二。 将永远伫立在天边,守望着万灵。 可惜,她终究不是鸿蒙树。 她有心有情。 夜凰走出鸿蒙树时,四方神帝大惊失色。 青伏只道:“万年了,古神也该应劫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是了,无情道需历情劫。” 那三百年,烛照不在鸿蒙树中。 但她残留的至阳之力,足以支撑着鸿蒙树。 青伏等人发了疯一样的寻她,终于在人间界找到了夜凰。 彼时鸿蒙树已经要撑不住了。 他们赶紧将夜凰送了回去。 夜清打上天界时,青伏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气他污染了无心无情无我的古神。 恨他为一己私利不管三界万灵的死活。 好在,烛照归位。 她不会弃三界于不顾。 本以为这劫难过去了。 一切复归于平静。 哪知没过几日,便有个清凌凌的少女,从鸿蒙树上走下。 她生得和古神一般无二。 只是满眼稚嫩与青涩。 她一眼看到了青伏,好奇地歪歪头:“你是我的爹爹吗?” 青伏面色惨白。 古神守不住鸿蒙树了。 三界要何去何从? 青伏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却不敢透漏丝毫。 他强压着心底恐惧,对着眼前少女微笑:“是……是的。” 少女问他:“我娘亲呢?” 青伏干咽着紧绷的喉咙,冒天下之大不韪地说道:“你的母亲是古神烛照,她因大战后有所损耗,正在鸿蒙树上修养。” 只能如此了。 青伏绝不敢让其他神帝知晓烛照走出鸿蒙树。 他只能出此下策。 至于无心无情无我的烛照古神为何会诞下子嗣? 无情道有情劫。 他便装作了她的一道劫。 落摇住在了赤鸦宫里。 青伏尝试了无数次,最终得出了一个结果。 想让她回到鸿蒙树,除非三百岁后寻到三相之人,或者五百岁后命格大成。 鸿蒙树撑得了五百年吗? 撑不住的。 青伏最初满心都是如何送她回去。 后来,他心生犹豫。 落摇绝不是他的女儿。 他又怎敢这般僭越古神。 可是……青伏在一日日与她的相处中,感受到了她的心。 第85节 哪有无心无情无我? 这剔透的身体里,分明装了一颗明媚的心。 落摇五十岁时,其他神帝逐渐感应到了鸿蒙树的异常。 青伏教了落摇炼制至阳丹。 他将至阳丹带去鸿蒙树,以自己的寿元为引,供养鸿蒙树。 落摇的这三百年。 耗尽了青伏的三千年寿元。 青伏撑不了多久。 他不得不让落摇去寻三相之人。 讽刺的是,其中便有夜清。 朱厌也好,守照珩也罢。 唯独夜清,不行。 青伏以魔髓为诱饵,引得魔族大乱,围杀夜清。 可惜……落摇还是选择了夜清。 青伏恨夜清。 却没想到,最后是夜清接替古神烛照,以幽荧之火供养鸿蒙树,护住三界。 幽荧引“罪业”。 他不同于生来光明的烛照。 夜清痛恨三界万灵。 若非万灵,哪有“罪业”。 没有“罪业”,他又何须受此折磨。 夜清从不在乎三界万灵。 他巴不得砍倒鸿蒙树,让三界六族覆灭。 然而,他选择了守护。 守护给他带来无穷痛苦的三界万灵。 因为夜清很清楚她要什么。 她要这三界。 她要自由。 所以他庇护三界。 他来供养鸿蒙树。 落摇自昏睡中醒来,只觉周身一片冷凉,她猛地起身,脱口而出:“夜清!” 入目的是一袭红衣的银发男子。 他正托腮小憩,听到她的声音,陡然睁开眸子,竖瞳扩散,是柔柔的暖意:“你醒了。” 落摇愣了愣:“朱厌……” 朱厌松口气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落摇看看四周,瞬间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了。 幽荧深渊…… 不,如今被夜清改成了一个盛满至阳之力的金潭。 她抬头,先是看到了明亮的不欲宫,而后是净白的冷玉。 它孤零零悬于天边,冷冷地俯视着世人。 “夜清……”落摇只觉心脏被万千针尖刺中,密密麻麻的痛楚扩散,酸涩了鼻尖,红肿了眼眶。 她没哭,一滴眼泪没掉。 朱厌又听到她唤他名字,恨铁不成钢道:“你还惦记着他!” 落摇没出声。 朱厌见她这样,又心疼得厉害,他压低声音道:“我说的话你是一句都不听的,他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你,我本以为他只要魔髓,没想到……他竟夺了鸿蒙树。” 从朱厌的角度来看…… 夜清居心叵测。 他步步为营,机关算计,最终竟以魔尊之身拿下天界神族,让三界对其俯首。 鸿蒙树是三界根基。 他掌控着鸿蒙树,任谁都奈何不得他。 谁能想? 区区六百岁的魔尊,如此轻而易举便一统三界。 就连那万万岁的古神,都被其蒙骗戏耍,最终堕入魔域。 落摇摇了摇头。 朱厌恨恨道:“事实都摆在这儿了,你若不信,出去看看便知!” 他将这些年的情报都放在了她面前。 落摇留意到的却是:“一百年……已经过去一百年了吗……” 朱厌:“是,你睡了一百一十二年。” 落摇怔了怔,半晌才道:“多谢。” 她知道朱厌守了她这么久。 朱厌心口又酸又涩的,他温声道:“你醒了便好。” 他又道:“等你身体稳定了,我带你回亭瞳殿,或者你想去别的地方,我陪着你,至于天界那边……等你彻底恢复了,我们再慢慢图谋,他抢走的,我帮你拿回来。” 落摇没说什么,只是低头看着情报信。 青伏战死…… 她眼睫颤了颤,挪开视线,继续往下看。 守照珩继任东方神帝之位,率领守照一族护卫鸿蒙树。 看到这一段时,朱厌恨恨道:“是我看错人了,守照珩……呵,现在是青珩了,竟是这般忘恩负义之辈!” 落摇继续往下看。 然而翻遍了这一百多年的情报信,没有只字片语是与他相关的。 是了。 他被囚在鸿蒙树里。 说不得做不得想不得。 落摇抬头,看向那明亮的冷月,只觉舌尖酸苦,一阵阵涩意上涌,那到了嘴边的名字,竟是唤不出来了。 笨蛋。 怎么会有这样的大笨蛋。 落摇放下情报信,看向朱厌,再度郑重道谢:“这些年,辛苦你了。” 朱厌瞬间懂了她的意思。 她是古神烛照。 她要走的话,谁也拦不住。 朱厌问她:“何必呢,他已经……” 落摇轻声道:“他没有伤害我,他只是想给我自由。” 第54章 两全法 落摇不想任何人误会夜清, 她仔细说给朱厌听了。 古神烛照这万万年来,一直以身供养着鸿蒙树。 哪有什么掌控一说? 夜清不过是替她去供养了。 天地间的确只余烛照一位古神。 因为幽荧自始至终都在沉睡着。 他不该苏醒。 这是当初烛照说给夜清的话。 并非在否定他的存在。 并非在后悔将其唤醒。 而是…… 醒来远不如沉睡。 这些对于朱厌这位年轻的妖族来说,太过遥远, 他怔怔地问道:“为什么要供养?” 落摇垂睫:“天地大劫,万灵应劫。” 朱厌自小便听着那句话——古神烛照庇护三界。 第86节 彼时, 他身为魔域妖族,对此不以为然。 她至多庇护天界和人间界。 又哪里庇护过魔域。 此时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这万万年来,你一直独自守在鸿蒙树?” “是。” “……”朱厌难以想象这到底是怎样的漫长与空寂。 安静了一会儿。 朱厌也明白夜清最后给他那封信的意思。 他把她托付给了他。 托付…… 朱厌敛住心神, 冷静说道:“你不能去鸿蒙树。” 朱厌握住她的手, 他知道自己拦不住古神烛照,但他得把该说的都说了:“你也知道了, 夜清是为你去镇守鸿蒙树, 他知道你在做什么, 知道你要什么, 也愿意为你牺牲, 你若此时再过去, 岂不是让他功亏一篑! “还是说, 你不要三界了?” 朱厌不愿问出这句话,可为了留住她, 他只能往她心间刺了一刀。 朱厌继续道:“这才过去一百年, 你即便想去替他, 也再等等……再等一阵子好吗?” 鸿蒙树需要人供养。 烛照和幽荧是天底下唯二的两位古神。 他们交替着来,也比永远困守着一个人要好得多。 只是…… 他们不能相见。 烈阳升起,明月隐去。 明月挂空, 烈阳沉睡。 永无相守之日。 若非看清了这点, 夜清又怎会做下这些安排。 朱厌又道:“你便是为了他, 也不该现在就去鸿蒙树, 他的一番心意,怎可只一百年就拂了?” 落摇竟弯唇笑了笑,她道:“我不是去做无用功的。” 朱厌被她的笑容晃了晃,他许久没见她笑了,这般灿若朝阳的笑。 落摇道:“世间都道至阳和幽荧相斥,是水火不容的存在,可其实并非如此。” 这是她切实感受过的。 她和夜清在一起的时候,她的体内有幽荧,他的体内有至阳。 他们是唯一的至阳和幽荧,他们更清楚两股力量是如何的相互吸引。 “万事万物,生生不息。”落摇看着朱厌,对他说,“我还是从你这里得到的启发。” 朱厌修行的功法——生生不息。 这是一套非常有趣的功法。 他生来水木双灵根,恰好契合了这套功法的需求。 水养木。 木主治愈。 而水萦绕于天地间,是最易汲取的元素。 如此变成了生生不息,供养着朱厌一人。 朱厌何等聪慧,立刻道:“幽荧养至阳,至阳照耀鸿蒙树,而……‘罪业’来自于万灵人心。” 落摇点头:“对。” 这就是她苏醒后想明白的,也想要去尝试的。 她又道:“我曾以为,‘罪业’是不该存在的,只要更好的治理,让三界过上好的生活,就不会滋生这般多的‘罪业’,可其实这是不现实的,暂时压制会爆发更大的‘罪业’,‘罪业’不可消除,人心从来都是善恶相依。 “况且‘罪业’不等于恶。 “七情六欲本就是人生来便有的,不该一味压制。” 她随意伸手,勾来了一缕罪业。 那张牙舞爪的“罪业”在她指尖像条黑色小蛇般缠绕着,其中蕴含着无数邪恶的情绪,翻腾着让人作呕的负面欲望。 “你知道‘罪业’来自何处吗?” 朱厌立刻道:“人心至恶。” “那为何又离开了人心?” “……”朱厌被问住了。 落摇点化了那一缕罪业,说道:“因为人心向善。” “罪业”并非洪水猛兽。 反而是人心向善后,将其挤了出来。 它并不只是人在犯错后,积下的罪业。 而是人在萌发了某些不堪的欲求后,凭借着向善之心,纠正了自己的行为。 没有行恶。 恶念散了出去,反倒成了“罪业”。 落摇继续道:“所以,‘罪业’应该存在,而它的意义便是供养鸿蒙树。” 幽荧和至阳只是纽带。 真正给与鸿蒙树力量的是万灵之心。 朱厌松手了。 他半晌才道:“我送你去东神山。” 落摇摇摇头道:“不用。” 说罢她认真看他一眼,温和道:“就此别过。” 朱厌没说他的“别过”,只是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淡去,化作一道金色长虹,消弭于遥远的夜空。 落摇说服了朱厌。 还得去面对守照珩。 有了所有记忆,落摇哪还会不懂? 守照族的使命是守护烛照。 三界都道他们叛离了古神烛照。 可落摇清楚,他们依旧在守护着…… 只是这次,他们在守护她的自由。 落摇走上东神天门。 她没急着去鸿蒙树,而是去了神之冢。 那里有陨落的神族。 青伏永远沉睡在那里。 落摇记得第一次见到青伏时,他也像守照珩那般大,只是他并不怯生生的,而是像一朵精致的向阳花,美丽且明亮。 因着守照族的规矩大,他年仅十岁便像个小大人一般,认认真真向她行礼。 东神帝君寿元将至。 守照族的少族长将继承神位。 也就是眼前的小青伏。 落摇那时候很少过问这些,只是在鸿蒙树下淡淡看了一眼,赐予他神族圣光,属意他继任神帝。 身为烛照的落摇,对青伏的记忆很模糊。 她不愿见人,更不愿记住谁。 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态,唯有她一次次看着一次次经历一次次失去。 直到她成了落摇。 见着青伏那一刻,她脱口而出:“你是爹爹吗?” 想到这里,落摇鼻尖泛酸。 万万年的空寂,被这短短六百年给充满了。 身为夜凰时,她遇到了夜清。 身为落摇时,她被青伏仔细呵护着。 青伏本还有至少三千年的寿元。 可为了让她做落摇,他透支寿元,以新神族之身,养了鸿蒙树三百年。 她比他年长万万岁。 可他是落摇的爹爹。 落摇向着神之冢深深鞠了一躬。 鸿蒙树外,伫立着身着雪白盔甲的守照军。 第87节 为首的青年褪去了稚嫩和青涩,眼尾的昳丽被背后的神光中和,柔美的五官也显得神圣端正。 唯独那双黑眸,在看到落摇的一刹那,如同冰层碎裂般,透出了一层层的水色。 “殿下……”他开口,又忽地垂睫,恭声道,“青珩见过尊上。” 古神烛照是天界至尊。 四方神帝都得称她一声尊上。 落摇同样对他说道:“这些年,辛苦了。” 守照珩眼睫颤抖,低声道:“臣之本分。” 落摇又哪里舍得再多说什么,她道:“阿珩,让开吧,我去看看他。” 她话音落,守照珩立刻握住伞剑,他整个人犹如出鞘的利剑,立在鸿蒙树外,刚烈冷硬:“尊上,世间无人能拦着您,可若您要入鸿蒙树,请踏过珩的尸体。” 这就是守照珩的使命。 青伏临死前托付给他的任务。 夜清已经去供养鸿蒙树了。 落摇一旦苏醒,必然会重入鸿蒙树。 唯有从小被落摇护着长大的守照珩,以命相逼,才有希望守住这道门。 她该歇歇了。 万万年来,她为这三界牺牲得足够多了。 守照珩神态决然。 那从未道出口的情意在这百年的沉酿下,让他越发坚定。 得知她是烛照的那一刻。 守照珩只觉恍然。 原来,他生来便是要守护她的。 曾经的东神帝君是在鸿蒙树外,守护着身处鸿蒙树的她。 此时的东神帝君仍在鸿蒙树外,守护着身处三界之中的她。 这很好。 每每想到,守照珩心中充盈着彭拜的力量。 落摇轻叹口气,把自己对朱厌说过的话,重复给守照珩。 守照珩听得怔愣。 落摇道:“既有两全之法,难道还非得牺牲一人?” 守照珩蹙了蹙眉,看着她道:“这只是尊上的猜测。” 落摇失笑:“的确是猜测,可你也要给我尝试的机会。“ 守照珩:“……” 落摇哪会不懂他这较真的倔脾气,放低了声音道:“阿珩,我知道你们的心意,夜清、爹爹、你和朱厌,都是为了我好,我也的确在鸿蒙树中待不住了,可这般又算什么呢?” 她一想起夜清,心间全是苦涩,只吃力地说道:“身体自由了,心呢?” 守照珩瞳孔微缩,感受到了她隐忍压抑的情绪。 落摇眼眶微微泛红,抬头看向他道:“真要选的话,我宁愿是前者。” 她一想到夜清在那一片空寂中。 便心如刀绞。 那滋味没谁比她更了解。 无尽的空茫与寂寞。 她一个生来神胎的“无情”之人都熬不住。 夜清那被七情六欲浸泡过的敏感性子又如何受得住。 落摇勉强整理着情绪,说道:“阿珩,让我试试吧,我不是要去替代他,我是想带他出来。” 守照珩身体僵硬,纹丝不动。 直到她哽咽着说道:“阿珩,帮帮我。” 守照珩只觉神台嗡鸣,像遭了雷击一般。 他何曾见过她这样子。 他又哪里受得住她这样子。 第55章 全文完 落摇与守照珩相处那近百年。 她曾未骗过他。 直到两人下山, 在妖皇宫亭瞳殿,看到硬闯进来的守照珩,她骗了他。 她骗他说, 自己心仪于朱厌。 她骗他说,自己烦透了他的纠缠。 为了让他赶紧走。 她说了很多违心的话。 守照珩紧握着手中伞剑, 依旧如刀锋般矗立在鸿蒙树外。 他别开了视线,不去看落摇的表情。 他压住了剧烈跳动的心脏,不去想她哽咽的声音。 指甲在仙木伞柄上折断。 呼吸间都透着浓浓的血气。 可他依旧坚定无疑地说道:“尊上, 臣奉命看守鸿蒙树, 绝不会让开半步。” 守照珩的伞剑出鞘。 铮鸣声中,他厉喝一声:“守照军听令, 今日凡有离阵者, 死!” 磅礴之音冲天而起。 无数伞剑出鞘, 无数守照军昂声道:“领命!” 金光炸起, 一个个身着铠甲的神兵如同铜墙铁壁般, 将整个鸿蒙树围得密不透风。 那曾经被夜清击破的九十九重诛魔阵, 此时被精心调整过, 成了新的阵法。 九十九重守照阵。 不为诛魔。 只为守照。 落摇一眼看出了这是谁的手笔。 夜清。 他曾教她做过阵法,一笔一划一撇一捺, 每一个阵眼的勾连, 都透着熟悉的影子。 如此熟悉她的布局, 再由守照一族落阵。 有这长达万年的信念加持,当真是坚不可摧。 落摇看到了守照珩眼中的坚定。 亭瞳殿那一次,给他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落摇轻叹口气, 二百年前的因, 结出了此刻的果。 该来的避不开。 她当初骗了守照珩, 就得承受今日他不再信她的果。 哗啦一声。 遮天伞张开。 它不再是破旧的油纸伞, 而是承载着至阳之光,通体如朝霞般灿烂的无双神伞。 小火苗扩散至整个伞身,橙红色的光芒像雨雾般轻缓坠落。 美得惊心动魄,而其中蕴含的威压,也足够让所有守照军额头沁出薄汗。 落摇握着伞柄,沐浴在神光之下的她,眉眼素淡了一些,声音也没了起伏:“阿珩,让开。” 守照珩正面迎接这来自古神的骇然灵压,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然而他一动未动,死死握着伞剑,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话:“尊上若要入鸿蒙树,请踏过臣的尸体。” 落摇低叹口气,不再言语。 说不通,只有打。 她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落摇,尚且会被拦下。 可如今…… 她是夜凰,她是烛照。 她有着万万年的记忆。 即便是夜清,即便是四方神帝,即便是整个守照族…… 也别想拦住她。 她要做的事。 世间无人能阻。 第88节 遮天伞轻晃,神光铺天盖地地落下。 那是极盛大的光景,仿佛太阳自眼前炸开,灼烧了人的眼睛、口鼻乃至身体、神魂。 一个个登至“上仙”的守照族高手,面对古神烛照这轻飘飘一击,已然难以支撑。 有境界不足的,哐当一声倒地不起。 剩下的也是在苦苦支撑。 这是他们第一次领略至阳之力。 如此磅礴,如此醇厚,如此遮天蔽日。 遮天伞开,三界皆暗。 极盛的光下,一切都是阴霾。 落摇向前走了一步。 哐当当声中,伞剑断裂声不绝于耳。 守照珩死命握着“赤炎”,眼角溢出鲜血,红色在眼尾晕开,那漆黑的眸子隐隐有魔气四溢。 落摇微怔。 是了,守照珩体内有真魔之血。 他因为这个血统,小时受尽欺凌排挤,到了赤鸦宫也只敢怯生生跟在她身后,自卑到了骨子里。 落摇抬手,在他眉心点了下。 守照珩睁大眼,鲜血像泪水般坠落:“殿下……” 他感受到了温柔强大的至阳之力,它们冲进他的身体,麻痹了他的灵脉,涤清了他体内一切污浊,将那融在血液中的真魔之气灼烧殆尽。 “睡吧。” 落摇轻声开口,她声音不高不低,却落在了守照族千万仙兵的神台。 下一刻。 所有人都膝盖发软,踉跄倒地。 守照珩倔强地不肯闭上眼。 落摇抬手抚过他的双眼,让他陷入到沉沉深眠中。 落摇放倒了所有守照军。 这般轻而易举。 她之前不直接出手,是不愿让他们折损境界。 如此至阳之力的强压下。 他们都会从“上仙”跌落,需重新修行数百年,才有望回到如今的境界。 守照军全部昏睡。 阵法也不复存在。 落摇晃了下遮天伞,砰地一声,周遭有透明的光盾破碎,透出了鸿蒙树如今的模样。 与她在时截然不同。 鸿蒙树中一片幽幽夜景。 柔和的月光悬在上方,鸿蒙树上点缀着数不清的荧火,像一个个的小精灵般,轻闪着微弱却美丽的光。 落摇感受到了极夜的宁静。 厚重、平和。 包容万物。 夜清把鸿蒙树照顾得很好。 幽荧之力的温和宁静,反倒衬出了鸿蒙树的蓬勃生机。 落摇定定看着,忽觉一阵火气窜上胸腔。 她很少生气。 可夜清,总能让她心火沸腾。 “夜清。” “你出来。” 没人回应她。 仿佛这极夜之境,只有亘古不变的鸿蒙树。 落摇抬手,汹涌的至阳之力陡然喷发,瞬间将极夜换成了极昼。 荧火化作的小精灵像被吓到了一般,急速涌向一处,慢慢勾勒出一个颀长的身影。 通天彻地的至阳之光中。 落摇看到了一身玄衣的夜清。 时隔百年。 他们都没有丝毫变化。 夜清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模样,薄唇微动,轻嗤道:“一群废物。” 落摇大步上前,抓住他衣襟。 她细白的手臂上青筋鼓起,力气大到将他直接拽到自己面前。 她比他矮了一个头。 可此时弯腰的夜清,比她更慌乱。 落摇盯着他:“你知道我要什么?” 夜清:“……” 落摇离他极近,近到鼻尖要撞到一起,她不让他挪开视线,非要和他对视:“三界安宁?自由?” 夜清低哑着嗓音,答非所问:“你何必回来,我不会离开鸿蒙树。” 落摇依旧拽着他衣襟,只用另一只手轻轻一挥。 幽荧全部归于夜清。 鸿蒙树重回遮天伞下。 落摇盯着他:“我在这待了万年,比你更熟悉。” 夜清再也藏不住眼底的不安。 他不想她再被困于鸿蒙树下,她本就是自由散漫的性子,虽不是凰鸟,却也曾是遨游天际的烛照之光。 她不该被困于此。 夜清看进她眼中,说道:“总要有人守在这里,你已经守了很久,这次换我好不好?” 他不适应这样的语气,可他只能这样同她说。 落摇心口一阵刺痛,她又心疼又生气,绷着的嗓音终是变调了:“这会儿,你知道和我商量了?” 夜清:“……” “之前呢,嗯?把我打下鸿蒙树,让朱厌照顾我,让守照珩拦着我,你……”她说着,又难受得厉害,“太自以为是了!” 很快,落摇又放软了声音,同他道歉:“对不起,我也自以为是了。” 她说的是三百年前。 夜凰找回烛照记忆的那一刻。 她做的事同此刻的夜清一般无二。 彼时她知道,必须有一人守护鸿蒙树。 不是她,就是他。 夜凰尝尽了万年孤寂之苦,哪会让夜清来承受。 她化作无心无情无我的模样。 甚至不惜毁了他的魔髓,废了他的修为,将他击落至幽荧深渊。 继续沉睡吧。 睡着也比这无尽的折磨好太多。 只是夜凰没想到,自己会再度离开鸿蒙树。 化作落摇又去了幽荧深渊。 夜清再度被她唤醒了。 兜兜转转到此。 夜清还是替她入了鸿蒙树。 夜清终是没忍住,伸手拥住了她:“我不是不想和你商量,只是这事只能如此,我若同你说了,你肯让我供养鸿蒙树吗?” 他旋即又哂然道:“你看,不说也没用,谁都拦不住你。” 若是他没有沉睡万年。 许是能有更精妙的布局,许是能拦下她。 然而他只苏醒了这六百年。 而她存在了万年之久。 夜清又同她说道:“你看你已经守了万年,也该出去看看了,只一千年,一千年好不好,你到时再来替我。” 落摇看他:“然后呢?” 夜清垂睫:“你若是想,就在这里陪陪我,若是……” 第89节 落摇:“我俩就活该天各一方?” 夜清眸色陡然转深,漆黑眸子里蕴含着森然寒气。 他什么都没说。 落摇却全都明白。 夜清不在乎鸿蒙树,不在乎三界万灵。 若非落摇在乎,他早就抽身离去。 天塌了又如何? 万灵覆灭又怎样? 幽荧和烛照,抗得过天地大劫。 落摇长叹口气,环住他脖颈道:“夜清,我有个法子,我们试试可好?” 夜清问道:“你想用‘罪业’供给鸿蒙树?” 落摇身体一僵,诧异问道:“你也想到了?” 旋即,落摇心下一紧,问道:“这法子不好吗?若是能用‘罪业’供养鸿蒙树,我们都可以抽身,可以将三界还于万灵。” 夜清顿了下,才慢慢说道:“有风险。” 落摇:“怎么?” 夜清看向鸿蒙树道:“幽荧引‘罪业’,转而养至阳,再由至阳照耀鸿蒙树……” 落摇:“对啊,如此一来,我们无需守在此处,只要定时送上幽荧丹和至阳丹即可。” 这也是青伏给了她思路。 至阳丹需要引子。 比起青伏那消耗寿元的法门,用幽荧转“罪业”,借住天下之力,更为长长久久。 夜清道:“唯一的问题是,至阳之力会日渐亏损。” 落摇愣了愣,没听明白:“怎么会,我们早就试过了,你只要让我汲取幽荧,我很快能转化成至阳,然后……” 夜清认真道:“我算过,你会有近一成的亏损。” 这是落摇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 幽荧和至阳在他们体内可以随意转化。 这是夜清和夜凰在那三百年间摸索出来的。 然而,夜清早就发现了。 每次落摇汲取了幽荧之力,转化时都会有一定程度的损失,这部分损失,夜清也大概想到了缘由:“幽荧之力凝练自‘罪业’,而‘罪业’中的极恶是难以转化成至阳之力的。” 正是这部分,造成了亏损。 而这一小截亏损,在长久供养鸿蒙树时,会逐渐扩大。 最终至阳之力的耗损跟不上供养,依旧会崩盘。 夜清轻叹口气道:“不过,这个法子可以暂时用用,我会留意进度,等……” “不是!”落摇忽然道,“不是的!” 夜清看向她:“怎么?” 落摇忙将自己对“罪业”的理解告诉夜清:“我觉得这天地间有两种‘罪业’,一部分是明知恶而行恶,一部分是心底生出了恶,却因良知而将其排挤而出。” 夜清显然没想到这个:“因良知而排挤而出的恶?” 落摇:“对!” 夜清心思一动,立刻引来数道“罪业”。 他盯着看了许久,“罪业”起初在张牙舞爪,而后变得温顺,最后竟默默化作两道,一条是更深的黑色,另一条却是灰白色的。 夜勤将灰白色的凝练成幽荧,转而放入落摇体内。 落摇明白他的意思,将其转化成了至阳之力。 落摇惊喜道:“哪有亏损,这分明是翻倍了!” 夜清怔了怔,半晌道:“原来如此。” 天地“罪业”中,其实有三种。 ——“明知恶”“不知恶”和“不为恶”。 明知是恶而行恶,死后化作极恶罪业。 不知恶而行恶,死后亦会化作极恶罪业。 唯独不为恶,是将生来既有的恶,在生前便将其驱逐于心。 只有“不为恶”化作的罪业,能养出双倍乃至三倍的至阳之力,进而供养鸿蒙树,真正的庇护三界。 落摇眼睛亮晶晶的,看向夜清道:“所以,只要让‘不为恶’更多一些,至阳之力就不会有亏损了。” “何止不亏损……”夜清的黑眸中也亮起了星辰,“还能反哺于你。” “我们试试吧!” “好。” 这并不复杂,于他们而言是抬抬手的事。 而在山下俯视的人们,看到了恍若开天辟地的盛景。 无数的黑芒冲天而起,将一半的天空染成了黑色。 仰望的人们大惊失色,甚至有跪倒在地,向新神幽荧虔诚祈求。 下一刻,又有金色烈芒冲出黑夜,照亮了另一半天空。 人们恍惚之际,又开始虔诚地向古神烛照祈祷。 祈祷声并不能传到东神山上。 唯有深灰色的罪业腾空而起,化作澎湃的至阳之光,耀亮了鸿蒙古树。 这一幕延续了整整三日。 三日后,烈阳重回天际。 阴霾了百年的三界,重新迎来了郎朗晴空。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 落摇和夜清走出了鸿蒙树。 他们留下了一个黑白相间的八卦阵法。 鸿蒙树扎根于此。 枝繁叶茂。 五百年后。 三界书院再度扩大了招生规模。 不再局限于三界山,不局限于修者,就连人间界的普通儿童,也能入学。 鸿蒙树需要“不为恶”。 如何才能有更多的“不为恶”? 落摇窝在逍遥阁里,翻着手中的古籍,说给身旁人听:“如今看来,当初建立三界书院的那位老先生,已经悟到了‘不为恶’。” 夜清剥了个晶莹剔透的白色果子喂到她口中:“嗯?” 落摇咬住果子,只觉清甜爽口。 而她的声音,也透着鲜果的沁人心脾:“心有良知,便生‘不为恶’,何来良知,有教无类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