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羽:清冷几千春》 第1章 你竟还活着? 寒蝉凄切,骤雨初歇。 宫远徵孤身立于廊檐冷月下,墨色锦袍随风而动,“宫子羽!” 弹石将暗道关闭,他飞身而下与宫子羽擦肩而过,烟雾弥漫开来。 金繁见宫子羽不敌,剑刃毫不犹豫地刺向宫远徵,黑金手套在寒夜里发出零星的火光。 “我没有要放他们走!设的局而已。”宫子羽抓紧宫远徵的肩膀低声吼道。 “有意思,我以为宫门内最有名的纨绔只会牌局,那就让我陪你演得更逼真些!” 两人缠斗一番,宫远徵落于金繁下风。 郑南衣为保上官浅挟持宫子羽,“恭喜你啊,设局成功,虫子进坑了。” “拿解药来换他的命。” “你可以试试,是你先死还是他先死。” 宫远徵将一颗碎石击中宫子羽膝下,宫唤羽飞身而来将郑南衣擒住。 趁众人未及反应,一抹暗红身影不管不顾地向密道奔去,而宫远徵的刀已先一步插入机关。 他的披风划出一道飒爽的风,右手掐住新娘颈间的瞬间,瞳孔陡然颤动几分。 “你……”他不可置信地蹙起眉头,清冷的风随即在他眼中荡开涟漪,“你竟……还活着?” “宫门欠我的血债未偿,当然不能如你们所愿!”莹润的双眸正怒视着宫远徵,却让身后看清她容貌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商……商……”金繁惊得说不出一句囫囵话,身旁的宫子羽向前几步又被他拉回了身边。 “宫冷商?”宫子羽见金繁点头后仍不敢相信。 “冷商,真的是你吗?”宫唤羽刚要上前,我下意识想要阻止他靠近。 单手握住宫远徵的刀刃,鲜红的血在锋利的冷光中格外惹眼,“放我走!” 冷笑染上宫远徵的唇边,刀刃向我的脖子又靠近了几分,直至渗出点点血迹,惹得宫子羽一阵惊呼。 “宫远徵!” 金繁拦住宫子羽,对他摇了摇头,宫远徵与宫冷商之间的恩怨纷纷扰扰这些年,旁人根本插手不得,“我去找大小姐!” “好,快去!” 宫唤羽劝解道,“远徵弟弟,冷商已经为她做过的事付出代价了,当年你亲手将她打落风川崖……” “是你……”我蹙眉看向宫远徵,刀刃上的血光倒映在我渐渐冷下去的眸中。 “那是她欠我的!”宫远徵紧盯着我毫无血色的脸,月光下凌乱的发丝更显孤冷。 “商宫对她也曾有失公允,说到底宫门也有错!”宫子羽试图安抚他,“宫远徵,这是冷商啊,和你青梅竹马……” “够了!”宫远徵眼尾泛红,凄清月光下我的双眸染上冰霜,孱弱的呼吸几乎要消失在风中,“今日天色已晚,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回徵宫,要么死。” “回!当然回徵宫!”宫子羽拉住了宫唤羽的手臂,阻止他开口。 “要回也是回我商宫!”宫紫商闻到宫子羽带新娘出逃的风声,担心生出其他事端,便已往此处赶来。 她稍稍抚了抚胸口,金繁带她一路轻功而至,她有些吃不消,险些吐在他们面前。 宫紫商不确定地探头望了望,“真的是你,冷商!”她悄声将宫远徵的刀刃推开,“我的小祖宗,你这三年都去哪儿了!” 见我掌心鲜血淋漓,立刻呵斥宫远徵道,“你不心疼她吗?你小时候还说要娶她做新娘呢!” 宫远徵冷冽的眉眼轻垂下来,“我才没说过!” “走!跟姐姐回商宫!” 宫紫商作势要带我离开,宫远徵的刀鞘横在我们中间,“她必须跟我回徵宫!” “你是不是觉得我打不过你?”宫紫商掐腰瞪着宫远徵,“不然呢?”他挑眉不屑地看着她。 “确实打不……”金繁和宫子羽撇了撇嘴。 “你是谁?” 我一脸戒备地望着宫远徵,宫紫商扭头惊诧地问道,“你不认得我?” “我当然认得你,我是说他是谁?” 宫远徵上前两步,唇边浮现出冷笑,“怎么?装不认识我?” “我本就不认识你,何来装作一说。”我眼里的陌生让身边的宫紫商一头雾水,“冷商,你认得他们吗?” 她指了指宫远徵身后的宫子羽和金繁。 “你怎么这么问?”我狐疑地看向宫紫商,“我当然认得子羽弟弟和金侍卫。”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吗?”宫远徵发狠地拉住我的手腕,我脚下被他拽得趔趄。 “你干什么?放手!”我拼命挣扎,但越挣扎掌心渗出的血越多。 “我告诉你,你就算化成灰,也得跟我回徵宫!”我的血浸染进他的袖口,宫远徵额头青筋暴起。 宫唤羽上前拽开了宫远徵的手,“冷商的手受伤了,不如今晚先让她去医馆,我会派侍卫盯着,她跑不了。” 我心中一沉,对宫唤羽有一丝莫名的抗拒,没来由地想要远离他。 宫远徵紧抿着唇,试图平息怒火,片刻对身后的侍卫吼道,“去找莫山先生来医馆,我倒要看看她能装到几时!” 清冷的月光下一行人向医馆走去,宫唤羽将身上的大氅披在我身上,我悄声与他拉开距离。 宫远徵这才发现我的右腿有些跛,走路时与常人有些许的不同。 “姐,这怎么回事啊?冷商姐姐这三年都去哪儿了?”宫子羽一路上絮叨个没完没了,“你问我,我问谁啊?” “她怎么偏偏不认得宫远徵呢?”宫子羽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十分不解。 “不记得更好!”宫紫商睥了眼宫子羽继续向前走,“宫远徵那个混帐东西,不记得就是他的报应!” “徵公子该高兴还是难过呀?”金繁抱着剑跟在他们身后,宫紫商冷哼一声,“当年冷商坠崖之后,宫远徵那小子可是把自己关在徵宫整整一年!” “当时他一下失去了双亲……和心仪之人,也不过十五岁而已。”宫子羽叹了口气,“怎么偏偏瑜夫人死的时候手里握着……” 宫子羽在宫紫商和金繁的注视下噤了声,这是宫门长久以来不可提及的禁忌。 夜半子时,医馆灯火通明。 莫山先生将我的手包扎后和善地说道,“二小姐,能再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有劳先生了。” “二小姐客气了,有什么事您打发人尽管吩咐,老朽先告退了。” 宫远徵见莫山先生推门出来,先人一步走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徵公子莫急,老朽刚刚给二小姐把过脉了,她已内力全无。” “你是说她什么武功都没有了?”宫紫商瞪圆双眼。 要知道三年前的宫冷商武力可与宫尚角不相上下,是宫门建立以来唯一通过三狱试炼的女子。 “可以这么说。” “我是问你,她为什么单单不记得我?”宫远徵不耐地蹙起眉头。 莫山先生捋了捋胡须,沉思片刻说道,“医馆有一种药叫前尘尽,与二小姐现在的症状颇为相似。” “你我皆知,这三年根本没有人取用过这种药。” 宫远徵发上的铃铛微微作响,他不知道自己是无法接受她忘记了他,还是无法接受她还活着的事实。 “夜深了,明日禀报长老院再做定夺吧。”宫唤羽垂眸说道,这时些许侍卫走进了医馆。 “冷商是我商宫的人,为了防止有些人再起杀心,商宫必须保护她的安全。” 宫紫商扬起声调说给宫远徵听。 宫远徵的眉眼沉下来,唇边勾起阴戾的冷笑,“你好像忘了,这里是医馆,我想杀她,谁也拦不住。” “宫远徵,你个卑鄙小人,你果真是没有心的!”宫紫商刚要上前理论,被金繁拉住。 “远徵弟弟,即便冷商真的是杀害老宫主和瑜夫人的凶手……”宫子羽顿了顿继续说道,“也要等长老院调查清楚之后再做定夺。” 宫远徵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宫子羽对身边的金繁说道,“调派羽宫的侍卫过来,没有长老院的允许谁也不许靠近医馆。” “是。” 第2章 你怎么敢忘了我? 秋阴时晴,大殿之上。 老执刃和长老们见到我并不惊讶。 因为腿伤,我跪下时宫紫商急忙搀扶住我的手。 “冷商,远徵指认你为杀害徵宫前任宫主和瑜夫人的凶手,你可认?”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宫冷商,你若装作不知,我徵宫有千百种毒药可以让你开口。”宫远徵阴沉着脸,眸里满是狠戾。 “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害他们?” 他怒视着我,“好一个无冤无仇,无锋细作你也配说无冤无仇?” 月长老呵斥一声,“远徵,不可妄言!” 宫子羽转身缓缓开口道,“冷商姐姐,你这三年去了哪里?” “后山。” “是谁救了你?” “是我。” 大殿外传来一声侍卫的低喊,“角公子到。” 我转过身下意识扑向宫尚角,他蹲下身将我拉进怀里。 “尚角哥哥。” “没事,别怕。”他抚了抚我的背,因为赶路呼吸还没有平复。 “你为何离开后山?” 点点恨意在我眼中晕开,“我要给我娘报仇!” 他垂眸叹息,“你身子还未痊愈,等你养好再说。” “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宫远徵上前一步,蹙起的眉心里满是焦急。 宫尚角将我扶了起来,“你先回医馆,这里交给我。” 我在侍女的搀扶下离开了大殿,宫尚角理了理外衫,“是我救了她,我当年在后山闯关,拜托月公子照顾。” 宫远徵眼尾泛红,“她为何偏偏不记得我?” “当年月公子救她时冷商全无求生的念头,为了让她活下去,月公子调配了前尘尽,让她忘记了一些往事。” 宫尚角看着宫远徵低落的眉眼,眼里涌上疼惜。 “前尘尽会忘记令自己痛苦之事,也许冥冥之中上天替冷商做了选择。”月长老说道。 “简直不要太好了!”宫紫商暗自叫好,宫子羽瞥一眼她,垂下眼眸。 “远徵,我担心你后悔,事实证明,冷商坠崖后你也确实后悔了。”宫尚角叹了口气。 “请长老们和执刃准许重审此事,还冷商一个公道。”宫唤羽向长老们拱手行礼,宫子羽和宫紫商也紧随其后。 “既然冷商已回宫门,那就好好查一查这桩往事吧。”老执刃沉思片刻开口道。 宫唤羽藏起眸中的晦暗,“冷商也不能一直住在医馆,不如让她暂时住在羽宫吧?” 宫远徵不肯,宫尚角以角宫宫主之名担保我的安全,帮助宫远徵将我留在了徵宫。 “如若冷商出了事,我给她赔命。” 花长老开口道,“既然尚角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决定吧。” * 宫紫商从大殿出来后径直来到医馆,她带了很多我以前爱吃的点心。 “较先前更瘦了些,这次回来一定要好好养身子,宫远徵要是苛待你,你就跟我说,我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我抿了口茶,“我以前真的伤害过他的双亲吗?” 宫紫商一愣,不知是否应该告诉我。 宫子羽见我不解说道,“告诉冷商姐姐吧,她总得知道自己为何被打下风川崖。” 宫冷商叹了口气,“没有人真的看到,只不过瑜夫人死的时候手里握着你的令牌,而老宫主手下有未写完的血字,看上去像是“冷”。 “难怪……” 宫子羽宽慰道,“冷商姐姐,远徵弟弟那时候不过才十五岁,一时冲动,加上你的身世,也算得上是情有可原。” 我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我以前跟他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都没有!”宫紫商想起宫冷商坠崖这件事就咬牙切齿。 宫子羽“啧”了声,“你干嘛骗她?” 他顿了顿,“你们感情挺好的。” 金繁嘟囔道,“你得跟她说是哪种好?” “用你告诉我?”宫子羽睥了眼金繁。 “你凶什么凶!”宫紫商立刻维护。 “难道……我跟他……两情相悦?”我试探着说出口,语气甚是怀疑。 宫子羽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怎么可能!”我惊呼出声。 “谁说不是呢!”宫紫商立刻接话,“天下好男人多得是,忘记了就忘记了,等姐姐给你介绍更好的!” “嘭”地一声,门从外被推开,宫远徵出现在门口,残阳落在他肩头,眉眼间的阴冷未减半分。 “宫门最闲的两个人果然在这儿啊。” “你会不会说话,宫远徵?”宫紫商站起身瞪着他。 “你们要是这么喜欢医馆,我可以让你们一辈子都留在这儿。”他挑眉抚了抚自己的手套。 “那什么,商宫还有些事,我们也该回去了。” 宫子羽撇了撇嘴站起身,“冷商姐姐,有事你就打发侍卫到羽宫和商宫找我们。” 我点了点头,他们这才离开了医馆。 待门关上后,宫远徵简洁明了地说道,“跟我回徵宫。” “我不去。” “长老院的命令你也敢违抗?”他上前两步,摸了摸自己的佩刀。 我站起身,“我要去找尚角哥哥。” 经过宫远徵身侧时他一把掐住我的脖子,我跌坐在地,拼命捶打他的手,“你放开!” “宫冷商,你怎么能忘了我,怎么敢忘了我?”他眼眸一瞬泛红,我竟然在其中看到了一丝委屈。 我握住他的手腕,腕间有一条与我手上一样的花绳。 “徵公子,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能不能放过……”我被他掐得几乎要喘不过气,声音也断断续续。 他手腕处已被我抓出血痕,却仍未放手。 “放过你?”他眯起眼睛,唇边勾起戏谑的笑,忽而放开了手。 我急忙抚了抚胸口,脖子上已出现一道红痕。 下一刻刀尖抵在了我眉间。 “你选一个吧?”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我,我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怜惜,我一度怀疑宫子羽是不是骗了我。 我与宫远徵曾经两情相悦? “我会让你记起我的,倘若你真的记不起我……”我在他眼眸里看到了可怖的笑意,“那我会在及冠后向长老院提出娶你为妻。” 他蹲下身挑起我的下巴,指尖揉捻时低沉的声音传入我耳中,“你这辈子都休想忘记我。” * 踏入徵宫时,入眼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仿佛我从未在宫门见过这个地方。 “二小姐,真的是您!”一个侍女冲到我身旁,惊喜地跪下身,抬头时我看见她红了眼眶。 她胡乱地地拭去了自己眼尾的泪,“您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我记得她,她叫晚樱,是陪我一起长大的侍女,但她不是应该在商宫吗? 晚樱扶着我进了侧殿,我眼眸骤然瞪大,“这不是……” 侧殿的布置与我在商宫的寝宫几乎一模一样。 “三年前您失踪后,徵公子就命人将您的东西全都搬来徵宫了,我也是在那时来到这儿的。” 我将寝宫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确实有很多我记不起来的东西。 首饰盒里的小铃铛。 衣柜底层的金丝软甲。 博古架上的出云重莲。 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在告诉我,宫远徵确实与我关系匪浅。 第3章 你哪儿都不能去! 霜寒深秋,层林尽染。 我刚回徵宫不久,老执刃和宫唤羽竟遇害了。 夜深,我走出偏殿,抬头便见暗哨亭亮起红灯,千灯警戒,侍女们捧着白绫脚步匆匆。 宫远徵从宫外进来,他从侍卫手里接过手炉塞进我手里,又吩咐晚樱明日去制衣坊取新做的的冬衣。 那手炉似是新制的,炉身圆润,铜制紫红。 他提着灯,我们一前一后向羽宫走去。 前脚刚踏进羽宫,宫子羽便从地上站起来怒气冲冲地指责宫远徵,“宫门嫡亲一直服用你制作的百草萃,理应是百毒不侵!” 宫远徵看着棺材里的老执刃和宫唤羽,怔在原地。 “为何父兄中毒身亡?你们徵宫到底在干什么?”他扯住宫远徵的前襟,怒不可遏。 “子羽……”我下意识拉住宫子羽的手,宫远徵见我被拽得险些摔倒,用力推开了宫子羽。 我垂眸无措地盯着自己的双手,似乎维护宫远徵已融进我的骨血,成为了本能反应。 “住手!远徵!”月长老呵斥道,“不可对执刃无礼!” 宫远徵错愕不已,瞪圆双眸,“执刃!就他?” “远徵!” “荒唐!宫子羽也配做执刃?”他怒吼一声,“第一顺位继承人应该是我哥哥宫尚角!” 月长老解释缘由,但宫远徵根本听不进去,他刚要辩解便被花长老呵斥住了。 “有任何争议,等尚角回来再说!” 宫远徵冷笑一声,转身离开了羽宫。 我倾身行礼,想要开口替宫远徵解释,他来羽宫其实本意也是想要帮忙的,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 此时的我,与他似乎并没有这么熟络,下意识的维护让我有些抗拒。 那日后,宫子羽便开始暗中调查老执刃和宫唤羽的死因。 宫尚角回到宫门后指选新娘一事也继续进行,但奇怪的是宫远徵也被一并叫了去。 日暮将至,宫远徵仍旧未归,我从侍卫口中得知,长老院要求宫远徵在本次选婚中选择一名新娘留在身边,暂做随侍。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之内确实都不适合从山谷之外迎娶新娘,宫远徵又马上要成年了。 思来想去,再待在徵宫怕是不合规矩,便让晚樱替我收拾了行李。 翌日清晨,我跟晚樱踏着重露一早就来到了女客院落。 入眼便是宫远徵的背影,他正伸手扶住一名女子,而她从宫远徵腰身后摘下了他的暗器囊袋。 就在此时我身后的两位徵宫侍卫忽而行礼并喊了句,“徵公子。” 声调要比平时高出许多,他们是想提醒宫远徵,果然是自小跟在他身边的人。 宫远徵转身见我站在不远处怔了怔,眼里一瞬染上些许慌乱。 他快步走到我身前,瞥了眼晚樱臂弯里的行李冷脸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面上虽平静,但心里却有几分难言的滋味。 “我听说长老院让徵公子与角公子、羽公子一起指选新娘。” 我微微侧身瞥了眼不远处的上官浅,以为那是宫远徵选择的新娘,“我想我再待在徵宫怕是不太合适了。” “谁告诉你的?胡说八道!”宫远徵擒住我的手腕,将我拉近,“你哪儿都不能去!” 女客院落内的其他新娘和侍女见到这一幕纷纷侧目,我急忙抬手想要挣开他。 “你先放手。”我的手腕已经隐隐作痛。 他二话不说就拉着我向门外走去,只留下一句,“上官姑娘,我一会再来接你!” 我就这么一路被他拽着在山路上踉踉跄跄,片刻实在忍不住手腕袭来的痛感,我拽住了他的衣袖,“宫远徵,你弄疼我了!” 他这才稍稍卸了力道,“你不挣脱,我不就不会这么用力了吗?” “强词夺理。”我摸着已有些红肿的手腕,眼尾泛红。 眼见天色已不早了,宫远徵还要去接上官浅,他走近我几步威胁道,“我还要送上官浅去角宫,自己回徵宫和我抱着你轻功回去,你选一个吧?” 自重逢后,他好像总是让我做选择。 我当然选择自己回去。 但回徵宫前,我先去了趟角宫,一来是去看宫尚角,二来是要回宫远徵的暗器囊袋。 上官浅推门后发现我正坐在软榻上一怔,“二小姐怎么来了?” “我来看尚角哥哥,听说上官姑娘的嫁妆里有许多好茶,便来讨一杯吃。” 上官浅当然不相信我说的话,她一边煎茶一边不时抬眸看我几眼,“二小姐等了许久,应该不单单是为了吃茶吧?” 我勾唇望向她,开门见山,“上官姑娘对暗器也有研究?” 她倒茶的手一顿,心下了然我看到了她偷拿宫远徵的暗器囊袋。 “二小姐,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她放下茶杯,眼中波澜不惊。 我内力全无的消息除了几位嫡亲无人知晓,我呷了口茶,“你既进了宫门,想必对宫门上下应该有所了解。” “二小姐,请明示。” 不得不承认,她遇事沉稳,丝毫不慌。 “那你应该也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了?”我转了转手上的茶杯,她望向我时眼里多了一丝恐惧。 自朗弟弟和泠夫人去世后,宫尚角独担起守护宫门威望的责任。 宫门的老一辈中宫流商重伤卧床,老执刃终身不得出旧尘山谷,十五岁的我因自幼武力出众,天赋异禀,被选中与宫尚角一起斡旋江湖。 为了宫门族人的性命,我们的刀尖沾过无数歪门邪派和无锋的鲜血,手段狠厉、杀伐果断正是那时在江湖中流传开来的。 上官浅颔首,声音微微颤抖,“二小姐,我知错了。” 她这副样子在我看来更像是故作姿态,但确实楚楚可怜。 “囊袋呢?” “我扔在河边了,应该会有侍卫捡到送回徵宫。” 她垂着头,生怕惹怒我一般。 “好茶。”我放下茶杯,从容一笑。 推门出去前,我侧过脸眉眼凌厉地警告道,“既已入宫门,不该做的事情别做,不该碰的东西别碰。” * 果然,月上树梢,宫远徵的暗器囊袋已由侍卫交到了徵宫。 院子里种了几株昙花,我正在舀水侍弄花草,便替他接下了。 这是我回到徵宫后第一次来他的药房,一棵古树在檐外枝繁叶茂,我在软榻上坐下,盯着桌上的暗器囊袋出神。 鬼使神差地我伸手打开了囊袋,拿出里面的暗器翻来覆去查看,总觉得莫名熟悉。 难道这暗器也与我有关? 就在我疑惑不解时,宫远徵走进了药房,他看到我手里的暗器时瞳孔一震。 “谁让你碰的?” 第4章 你就这么想忘了我? 我还未及反应,暗器已被他夺了过去。 他蹲下身,摘下手套,从腰间的香囊里取出一颗百草萃放入我口中,动作极快。 这时我才隐隐察觉到身体的不适。 宫远徵起身从桌案上的锦盒里翻出一瓶解药,快步来到我身边,“快把它喝了。” 待我喝下解药后,周身已经冷到颤抖。 我内力全无,即便是微弱的余毒也招架不住。 天旋地转间宫远徵已抱起我,慌张地跑向侧殿,吩咐晚樱拿来厚被子。 “再去拿两个火盆进来,其他人都退下!” 我被他包裹地严严实实,额头沁出薄汗,碎发贴在脸上,“你在暗器上淬毒了?” 宫远徵一怔,“关于我的事,你当真是一件也记不得了。” “好冷……”我浑身忍不住发颤,脸色苍白。 他剜了我一眼,“至阴之毒,能不冷吗?” 宫远徵看我浑身战栗,犹豫了一瞬,还是将我拉进了怀里。 我在他肩头沉沉睡去,鼻息落于耳后,他耳尖微微泛红。 梦里遇见一位少年郎,容貌始终看不真切,但发上的铃铛叮叮作响。 他满心欢喜地接过我手里的暗器囊袋,告诉我他想淬的毒。 * 寒意浓,清霜铺地。 枫叶欲残看愈好,梅花未动意先香。 宫远徵这段日子回徵宫的时间屈指可数,他不在我反而自在些。 经长老院同意后,宫尚角派人去后山将我常用的药都取了回来。 因我坠崖后浑身是伤,月公子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定要记得药浴。 徵宫的浴房宽阔明亮,氤氲雾气里夹杂着茉莉熏香的味道。 我刚要起身,门突然被推开了。 还好有屏风的遮挡,我蹙眉问道,“谁啊?” 宫远徵徐徐从屏风后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药。 “宫远徵!你知不知羞的啊!” “这是我家,你用的是我的浴房。”他理所当然地挑挑眉。 我气急败坏,“是你非留我在徵宫的!我现在就想走!” “现在恐怕不行了,姐姐。”他眉眼一弯,听到“姐姐”二字时我顿感脊背发凉。 我心里想着从前他找我麻烦时定是这样喊我的。 “长老院让我指选新娘时,我说我这辈子只想娶你,他们已经同意让你留在徵宫,待我及冠后再行娶亲之仪。” 他故意说些混账话气我,然后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谁同意了?我不同意!” “那你只能去长老院说了。” 我怒视着宫远徵,他见我气结的模样,眼里的笑意愈发深了,“上来。” “你在这儿我怎么上来啊?” 宫远徵忽然瞥开视线,“你……”他指了指我胸前,我才意识到自己因生气险些从水里探出身子。 我往水里缩了缩,“小小年纪还未及冠,心里都是些什么肮脏东西!” 宫远徵回头玩味地看着我,“你再说一句,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肮脏’。” 他话落我立刻噤了声,毕竟敌我局势不利。 宫远徵这才转身欲走回屏风后,“卑鄙。”我小声嘟囔一句。 他止了步子,将手里的药碗放到桌上,而后将自己的手套取下。 我惊诧地看着他的手抚上腰带,“宫远徵!” “怎么?怕了?”他蹲下身笑看着我,“姐姐。” 我当真是气急了,口不择言道,“你要是敢下来,我就死在你面前!” “哟,那正合我心意,省得我动手了。”他眼里满是戏谑的笑意。 宫远徵站起身走回屏风后,“快点上来。” 我穿好里衣,整理长发,不知是浴房蒸腾的热意,还是宫远徵忽然闯进来,我耳朵发烫,心跳也不禁快了许多。 他将药碗递给我,“喝了。” “这是什么?”我蹙眉问道。 他歪头弯起眉眼,“怕我毒死你啊?” “也不是没可能。”我面色不善,突然很想捏捏他的脸泄愤。 这个想法一出,我自己也被惊了一跳。 “我试配的前尘尽解药。”他沉下脸,薄唇紧抿。 我一怔,心口似被攥紧,“我不喝。” 他上前一步,我不禁后退,“你就这么想忘了我?” “如果我的记忆选择忘记你,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紧盯着我的眼睛,眉眼冷下来。 想起坠崖后在月宫疗伤的那段痛苦日子,我便心生寒意。 “如果当年没有服下前尘尽,我或许根本不会活下来!”我的后背已经贴上墙面。 宫远徵仍不肯作罢,他的手抚上我的后颈。 我眼眶已然温热,“倘若我不是害死老宫主和瑜夫人的凶手呢?” 他眼波微动,“就算不是你所为,也与你有关。” 宫远徵将药碗递到我唇边,“就算为了查清旧案,你也要想起来。” 我拼命推搡他,争执间药碗被我错手摔在地上。 那一刻我的瞳孔里倒映出宫远徵猩红的双眸,从心底里我抗拒想起往事。 也许那段记忆曾让我痛不欲生,我已全无面对一切的勇气。 宫远徵后退几步,他蹲下身缓缓拾起碎碗。 忽而指尖出现一抹鲜红,我下意识伸出手,又克制住自己收回了手。 “我说过,就算你记不得了,这辈子我都不会让你忘记我。”雾气模糊了他的脸,但声音里的颤抖清晰可闻。 “我不会嫁给你的!” “活着难以忘记,死又何尝不是呢?”他眼尾出现了清晰的泪痕,我呼吸一滞。 他说的确实没错,如果他死了,我恐怕这辈子都难以忘怀。 “你疯了,宫远徵!” * 那天在浴房争吵之后,接下来的日子,我们都默契地躲开对方。 他没再逼我喝前尘尽的解药。 晚樱将点心在桌子上一一摆好,又替我斟了一杯茶。 我拿起一块不解地问,“怎么这么多?” “膳房说是角公子吩咐的,您体弱需要好好调养。” 我垂眸犹豫片刻,“要不你把这几盘拿去给徵公子。” 我莫名觉得他会喜欢甜食。 晚樱笑意吟吟,“二小姐这是关心徵公子?” 我嘴硬道,“才没有。” “二小姐有所不知,自三年前您坠崖后,这还是第一次有甜食进徵宫。” 听到这话,我微微一怔,看来我的感觉有时候也不一定准确。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宫远徵不是爱吃甜食,他只是喜欢陪着我。 第5章 你担心远徵? 霜寒露重的夜里,不知为何我一直睡不安稳。 披着外衣打开门,晚樱将手炉递给我,“二小姐,夜里冷,当心着凉。” 我望了眼正殿问道,“徵公子回来了吗?” 晚樱吞吞吐吐,“奴婢不知……” 我心里一阵不安,紧了紧颈间的银白狐狸毛便走了出去。 “二小姐,徵公子……”正殿门口的侍卫互相看看,谁也不肯说。 “你们不告诉我,我就去角宫问。” “……禀告二小姐,徵公子被关入地牢了。” 我蹙眉一惊,“为何?” “医馆的贾管事说徵公子命他替换了老执刃和少主的百草萃配方。” “怎么可能呢?” 下意识里我很相信他,相信他作为徵宫宫主的职责。 顾不得夜深叨扰,我在晚樱的搀扶下来到了角宫。 宫尚角看我行色匆匆忽而勾唇,“你担心远徵?” “都什么时候了,尚角哥哥。” 他摆了摆手,“没事,我会尽快查明,还远徵弟弟清白,只是……” 我心下了然,“只是他要受些皮肉之苦。” “是。” 我清了清嗓子,“我能去地牢看看他吗?” “去倒是可以,但恐怕他不会见你。” 正如宫尚角所说,传话的侍卫告诉我,宫远徵不想见我。 他只说让我帮忙照顾院子里的昙花以及药房里的出云重莲。 “谁要帮他侍弄花草,都枯死才好!” 话虽如此,我每日还是悉心照顾,出云重莲的长势极好。 自知道宫远徵的暗器囊袋被上官浅偷过后,不知为何,我总想着重新给他铸造一副。 我把中毒那天看过的暗器样式进行改动,画成了图纸。 再踏进商宫恍如隔世,侍女和侍卫对我恭敬行礼,眼里却掺杂着不明的意味。 我没有去拜见父亲和姨娘,径直去了宫紫商的铸造坊。 宫紫商摊开图纸,来来回回地打量,“你这暗器样式怎么有些眼熟?” “宫远徵的暗器,我改动了一些,想给他做副新的。” “你还记得?”宫紫商惊诧道,“之前的事你都想起来了?” 我摇了摇头,“没想起来,只不过近日见过罢了。” 宫紫商放下图纸,倾身凑近我,“你懂药理吗?” “我以前还懂药理?” 宫紫商点了点头,“你果真把与宫远徵有关的事全都忘记了!姐姐甚是欣慰!” “铸造、药理、武力、才学……相貌。”宫紫商掰着手指头,“老执刃可是说过,你是宫门建立以来最天资出众的孩子!” “可我现在不通药理,也没有武力。”我垂眸惋惜道。 “都怪宫远徵!要不是他,你怎会变成这样!”宫紫商咬牙愤恨道。 “我跟宫远徵以前……”我不知如何开口谈起我和他的往事。 宫紫商心下了然,她本不想说,可又看不得我祈求的眼神。 “打个比方,我对金繁是我强扭的瓜,硬要啃一口看甜不甜?” 我在心中暗自敬佩宫紫商,勇敢执着于自己喜欢的人。 “而你和宫远徵是……天作之合。”她不得不承认这件事。 说实话这些日子我能感受到宫远徵下意识的关心,就像我那些本能的反应一样。 似乎都在隐隐告诉我,我们相爱过的痕迹。 但天作之合,我怀疑是宫紫商夸张的说辞。 “三年前,你跟宫尚角斡旋江湖归来,身上的杀气令人胆寒,宫门上下都对你敬而远之。”宫紫商眼里涌上疼惜,叹了口气。 “只有宫远徵每日都来商宫接你去医馆,想方设法给你弄来旧尘山谷集市上的小玩意,逗你开心。” “以前每年你的生辰他都会准备惊喜,跑来商宫在你寝宫外等上一整晚。” 宫紫商仿佛在宫远徵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你们一定会很幸福。” 听到这些话,我忽然鼻子一酸。 “他以前会经常闯祸吗?” 宫紫商点了点头,“宫门家规除了我,他犯的最多。” 想起从前一起在长老院罚跪的日子,宫紫商眼里浮现出笑意,“他总是在你身边,‘姐姐’叫个不停,哄你心软,替他想办法求情。” 难怪那日在浴房我听他唤我“姐姐”,顿时“头疼”不已。 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垂眸欲言又止。 我察觉到,“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你坠崖失踪后,宫远徵把自己关在徵宫整整一年。” 他熬过了此生最艰难的时光。 “这期间出过一件事,据说整个医馆乱作一团,但宫尚角封锁了徵宫上下,没有流传出具体发生了什么。” 自那之后,宫远徵性情大变。 宫紫商收下了图纸,答应帮我寻些上等玄铁。 我一路心神恍惚地回到了徵宫,站在渐渐熟悉的院落中央,忽然眼眶一热。 除了宫紫商告诉我的,还有一些连她都不知晓的事。 比如我住的偏殿里有一朵出云重莲。 刚回徵宫时柜子里就有很多新制的衣裳,看样子是近一年的。 首饰盒里有一根抹额,似是经常拿出来看,纹饰已有些模糊。 风吹动落叶簌簌,我抬头望见廊檐透过的阳光,在地上留下斑驳树影。 到底忘记爱人更残忍,还是记得更残忍些呢。 * 那日晚樱帮我收拾行李去女客院落时,在偏殿柜子的深处发现了一个药瓶。 闲来无事,我便让她取出来了。 我仔细打量着瓷瓶,青白釉在烛火旁泛着柔和的光。 确定自己不记得之后我试着打开了塞子,用手轻轻煽动气味闻了闻。 忽然门被推开,带着鱼贯而入的冷风,宫远徵扑过来夺走了药瓶。 他慌里慌张地塞上瓶塞,一脸怒意。 “上次碰暗器囊袋的教训,你还没受够吗?” 我不解,“这是我寝宫的东西,理应是我的吧。” “那你记得是什么吗?”他冷着脸问道。 我摇了摇头,“不记得。” “不记得的东西,你说是自己的,那你还不记得我,怎么没见你说是自己……” 他别扭地站起身,我下意识拉住他的袖口,“你喝酒了?” 他一进门,我就闻到了浓重的酒味。 宫远徵没好气地“嗯”了声。 “你刚从地牢出来,身上有伤还喝酒?” “你管我?”他声音竟掺杂着一丝委屈。 我没有放开手,好奇地歪头看着他,“你这么紧张干什么,这瓷瓶里是什么?” “是我落在这儿的,跟你无关。”他扯了扯被我拉住的衣袖。 看着他因为醉意而红透的脸,我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 毕竟平时的宫远徵,斗嘴很难赢过他。 她拉住他的衣袖站起身,因为腿伤有些许踉跄,他下意识伸手扶住了我。 他看向我的眼眸有片刻愣神,而后想收回手。 我收紧纤指,将他拽向自己,宫远徵因为喝醉,步子不稳。 瞬间凑近的身影,让他呼吸一滞,喉结不禁滚动一下。 宫远徵眸光盈盈,薄唇紧抿。 趁他不备,我从他手里抢过瓷瓶。 “宫冷商,还给我!”他因为焦急而面色涨红。 “你这么着急,说明不是药。”我顿了顿,“是毒。” 我放开了手,“毒一向是放在医馆或者徵宫的药房,而这瓶藏在柜子的深处,说明外人并不知晓。” 他上前一步想要抢回去,发间的铃铛微微作响。 我退后躲开,“我不记得,说明这毒跟你有关。” 他显然有些慌了,拉住我的手腕,将瓷瓶抢了回去。 我怔了怔,“难道……这是你为自己准备的?” “胡说八道!”他低吼一声。 可眼里的慌乱出卖了他。 宫远徵转身出了偏殿,背影看上去像是落荒而逃。 第6章 献丑了 自上官浅嫁入角宫后,我们再未见过面。 近日医馆陆陆续续送来汤药,从最初的一碗竟渐渐增加至四碗。 调理身体的参苓白术散,治疗腿疾的羌归秦艽汤,安养心神的茯芝五味汤,抵挡毒瘴的白芷金草茶。 上官浅打发侍女邀我和宫远徵去角宫用午膳,我本不想去,但奈何口中苦味难退,便应下了。 我们俩在角宫门口才相遇,他从医馆而来,行色匆匆。 见到我先是一怔,而后开口调笑道,“我以为二小姐这么挑食,不愿意来呢?” “我以前挑食?”我挑眉将信将疑。 我斗嘴赢不过宫远徵,但若关于他的事,我不记得了,他就会生气。 明明他知道我服过前尘尽,但仍旧次次如此。 宫远徵冷哼一声,转身进了角宫,若不是在外,他定要开口讽刺我几句不可。 待我们走进正殿,宫尚角已落座。 “今日怎么这么丰盛?”宫远徵看着桌上的菜肴不解地问。 上官浅端着汤走进来,“饭菜正热,二位来的刚刚好。” “辛苦嫂嫂了。”我垂眸行礼。 毕竟上官浅是宫尚角的妻子已成定局,该有的礼数自不能少。 而且俗话说,吃人嘴短。 我们落座后,宫远徵盯着桌上的菜愈发疑惑,“这些菜都是你做的?” 上官浅勾唇,“献丑了。” “是挺丑的。”宫远徵冷笑一声。 宫尚角似乎已经习惯,他岔开话题,“这是什么?” “像是……野鸡?”我望向上官浅,眉眼含笑。 她“嗯”了声,“特意吩咐厨房去山上打的野鸡,去皮剔骨炸过一遍再下锅煎炒。” “上官家是大赋城的望族,你是大小姐,还会这些?”宫尚角问道。 “我娘说过,女子会做菜才能留住人。” 此话一出,宫远徵忽而看向我,眼眸里有些许的失落。 “你看我做什么,我不记得我会做菜。” 果然他咬牙切齿地对我笑了笑。 见宫远徵未等宫尚角便开始动筷,上官浅疑惑道,“远徵弟弟不等等角公子再吃吗?” “哥哥宠着我,从小到大好吃的都先让我吃。”他挑眉一笑,颇为得意。 “宠归宠,礼数总得有吧?”上官浅故意说道。 “兄弟之间,何须礼数。”宫尚角开口平息,宫远徵一脸得意。 上官浅可不是个吃哑巴亏的人,“我看执刃大人好像挺讲礼数的。” 宫远徵刚要放进嘴里的菜又放了下来,“所以他不是我们兄弟。” 我见他们又要开始斗嘴,伸手拿起筷子。 “什么意思?”上官浅不解。 “而且他也不是执刃。” “吃饭。”我夹起一块鸡肉放进宫远徵碗里。 宫远徵见我给他夹菜,脸上出现一抹笑意。 上官浅拿起汤碗,“二小姐自己吃吧,远徵弟弟碗里还有。” 宫远徵不依不饶,“不许叫我远徵弟弟,只有我哥可以叫我弟弟。” “远徵弟弟,喝汤吗?” 我故意将“弟弟”二字咬重,他剜了我一眼没有回答。 宫尚角唇边带笑,他好像很喜欢看我们斗嘴,乐此不疲。 宫远徵继续看向上官浅,“你不是很讲礼数吗?那以后就叫我徵公子。” 接着转头威胁我,“还有你,不许叫我弟弟。” “成亲以后,就可以叫弟弟了。” 宫尚角冷不防的一句话,我们三人皆是一愣。 我垂眸轻笑,被宫远徵狠狠地瞪了一眼。 “哥哥向来素食,荤食也只吃炖汤,二小姐跟他一样,你这一桌子菜怕是要浪费了。” 我知道这顿饭是吃不太平了,索性由他说去。 “正因如此,他们才会脾胃不好,食欲不振,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日日见他们只食一餐,你难道不心疼吗?” 我刚要解释我有额外的点心,但想想还是算了。 宫尚角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官浅立刻放下碗筷,“小女知错,还请公子责罚。” “哦?你错在哪里?” 看着满桌子的佳肴,我也只能放下碗筷。 “错在擅自揣度公子心事。”上官浅一脸委屈。 “你揣度到什么了?” “只食炖汤,不食完整鸡鱼,我猜是因为他们的眼睛。” 我垂眸,暗自为上官浅的玲珑七窍心赞叹。 “爹爹曾经告诉过我,常年征战沙场的士兵都不太吃鱼,因为鱼眼和死人的眼睛一样。” 宫尚角微微弯起唇角,上官浅接着说道,“角公子这些年为了宫门出生入死,经历了太多血腥场景,其实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芥蒂的。” 话落她眸中已有些许泪光,忽而看向身旁的我,“二小姐也曾随角公子斡旋江湖,想必也是这个缘由。” 宫远徵忍不住开口,“你知道的还挺多。” 上官浅我见犹怜的模样确实令人心生疼惜。 宫尚角见她舀了一碗汤说道,“不给我吗?” 她抬眸楚楚可怜,“嗯?” “你盛那碗汤,不是要给我吗?” 宫远徵见宫尚角接过那碗汤,蹙眉拿起汤碗也盛了一碗。 “给。”他将汤碗递给我。 宫尚角轻笑一声,对我挑了挑眉,示意我接过汤碗。 “谢谢远徵弟弟。” “哼。” * 角宫院子里种满了杜鹃花,少了以往的死寂沉闷。 饭后我借口有事与宫尚角说,想支开宫远徵。 他临走前颇为不满,“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听的?” “你还未及冠,大人的事少打听。” 宫尚角见我把宫远徵气走,忍不住笑意,“以前你们也总是这样,吵吵闹闹。” 角宫久违地热闹了起来。 我垂眸盯着杜鹃盎然的枝叶,“可惜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7章 你能叫我一声阿徵吗? 角宫院子里种满了杜鹃花,少了以往的死寂沉闷。 饭后我借口有事与宫尚角说,想支开宫远徵。 他临走前颇为不满,“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听的?” “你还未及冠,大人的事少打听。” 宫尚角见我把宫远徵气走,忍不住笑意,“以前你们也总是这样,吵吵闹闹。” 角宫久违地热闹了起来。 我垂眸盯着杜鹃盎然的枝叶,“可惜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宫尚角见我神色失落安慰道,“慢慢来,等你什么时候想记起来,我命医馆研制出前尘尽的解药。” 他不知道宫远徵其实已经在试配解药了。 我点了点头,从袖口拿出一张画纸。 “尚角哥哥,你认得这个瓶子吗?” 宫尚角拿过手,仔细地看了看,“不认得,怎么了?” “这瓷瓶放在徵宫侧殿的柜子深处,宫远徵见了紧张得不得了。” 宫尚角蹙眉思索片刻,“原来藏在那儿了。” “什么?” “你跟我来。” 宫尚角带我回到了正殿,从柜子中取出一个白色的瓷瓶,“这叫送仙尘,你还记得吗?” 我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过来坐。” 他给我斟了一杯茶,思索许久缓缓道,“有些事我原本是不打算说的,既然你问起来便告诉你吧。” 我隐隐不安,“你说。” “你坠崖的那年,远徵他曾自戕过。” 我瞳孔微颤,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宫尚角看着我一瞬泛红的眼眶,默默点了点头。 那时候宫远徵将自己关在徵宫整整一年,除了宫尚角,谁都不见。 他将我的物什从商宫搬回了徵宫的侧殿,每日都细细擦拭一遍,那根我送给他的抹额,他日日都拿出来看,可睹物思人才是最无法令人释怀的。 “他跟我说,只要一闭上眼就全都是你的音容笑貌,因为无法面对你,他整日整日地熬着。” 宫尚角心口钝痛,他疼爱的弟弟如他所想的那样,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悔恨中。 “许是实在熬不住了,你生辰那日他服下了送仙尘,那天我格外心绪不宁就去了徵宫,这才侥幸将他救下。” 送仙尘是宫家自己的毒药,此毒发作极快,若不及时解毒,必定身亡。 宫尚角眼尾泛红,垂眉强忍住泪意,“我们自小就被教导各宫之于宫门的责任,远徵弟弟是徵宫这一辈唯一的血脉,如若不是万不得已,他又怎会选择那条路。” 以前宫尚角认为该给宫远徵一些时日,让他独自化解心中的郁结,但自那日后,宫尚角只要在宫门就日日来看望宫远徵,外出时也嘱咐徵宫的侍卫常去留意宫远徵的一举一动。 “我听说他又研制了一味毒药,百草萃对其无效且无解。” 宫远徵不想宫尚角担心自己,便将那毒藏了起来。 我垂眸看了看桌子上的画纸,“是这个?” 宫尚角点了点头,“应该是了。” 我眼眸酸涩,关于我与宫远徵的感情,直至此时我才有所相信。 “冷商,在后山救下你后我从未告诉过远徵。” 宫尚角叹了口气,“我想不到万不得已,应该由你自己决定,毕竟受到伤害的是你。” * 冬至,漫天风雪,遮天蔽日。 我在坠崖后失去内力,也因此伤了身子,前几日不小心着凉,感了风寒。 偏殿在宫远徵的吩咐下又加了两盆炭火,屋外雪飘如絮,但我却体内燥热,手脚冰凉,额头因热病沁出薄汗。 晚樱多次想打发侍卫去医馆寻宫远徵,均被我拦下,“无碍,别去打扰他了。” “二小姐,门外来了位客人说要见您,是个孩子,看着面生。”侍女踏着冷雪进来,急忙转身把门关上,将风雪隔在屋外。 “去拿我的外衣。”晚樱将我扶起,“二小姐要不还是明日再见吧?” 我摇了摇头,“该是位老朋友,他出来一次不容易。” 院里的枯枝因积雪而微微颤抖,萧瑟的冷风滑过肌肤带着刺骨的寒意,雪重子站在院中央,肩头已有落雪交叠,银素的长发在恍惚的灯火下柔和几分,那一抹轻微的暖意与漫天风雪格格不入。 “许久未见。”他望着我缓缓走到面前,淡漠的薄唇轻启,眸光清冷而深邃。 “让你们担心了。”我垂眉颔首,他曾救过我的命。 雪重子与花公子不同,他出后山想必已征得雪长老的同意,但看他的样子似乎走得有些急,额头有轻微的薄汗,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清晰。 “这是给你的。”纤长的指尖上立着一个青色瓷瓶,待我接过后便转身离去,缓缓前行的一袭白衣慢慢与漫天的雪幕融为一体,我低头看了看手里还略带余温的瓶子,甚至没来得及与他道谢。 待宫远徵踏着厚厚的积雪回到徵宫时已过子时,那夜我辗转反侧,睡得十分不踏实,积雪将他的脚步声隐没在风中,我心中莫名觉得他会在偏殿外,便披着外衣打开了门。 他果然站在门口,站在灯火下洋洋洒洒的柔雪中。 他见我走下台阶,先是一怔后立刻走了过来。 宫远徵放下手里的食盒,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我身上。 幽冷的夜里,我听见他发上的铃铛声掠过我耳边。 “睡不踏实吗?”他有些别扭,微微蹙起的眉心有风雪落下。 我见雪在他肩头越落越多,寒风侵肌,于是试着开口问道,“你要不要进去坐坐?” 他出神地望着我,倏地勾唇摇了摇头,“不了。” 宫远徵将地上食盒递给我,“这里面是医风寒的汤药,你喝下后早些歇息吧。” 我点了点头接过食盒,犹豫着说道,“谢谢。” “天寒,回去吧。” 他就那样安静地望着我,唇边噙着笑意,好似我们从未分别过一样。 行至门口,我刚踏进殿内,忽然听到他开口。 “你能唤我一声阿徵吗?” 我缓缓转过身,盯着他温和的眉眼,许久没有开口。 我们一个站在殿内,一个站在殿外,涌进门内的风雪在两人呼出的热气之间陨落成雾。 “罢了。” 他垂眸,唇角扬起一丝苦涩的微笑。 我看着他转身向正殿走去,背影渐渐被风雪晕染。 回去后我打开了食盒,除了一碗汤药,还有一个锦盒,里面是我从前爱吃的蜜饯。 第8章 疼就说疼 今年旧尘山谷的积雪格外深,山路上值守的侍卫渐多,往来的侍女忙着给各宫备足炭火,静谧的山谷回荡着匆匆的脚步声。 自服用雪重子送来的药后,六脉调和,想必是月公子前些日子潜心培育的灵芋草发挥了效果。 待在徵宫的日子愈发无趣,我便提出跟宫远徵来医馆看看。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我坐在医馆窗边的榻上整理医案。 我虽不懂药理了,但看过的医书几乎过目不忘,也许原本就是曾经看过的。 前些日子见山谷里的毒瘴愈发加剧,我便想着从荆芥先生往年的医案中找些头绪,这才发现医馆库房里的许多医案已经生腐,许是今夏的梅雨时节比往年多了些许时日,潮湿阴暗的库房没能得到充分通风。 那晚宫远徵给我送药后,我常听晚樱提起,夜里见宫远徵站在偏殿外许久。 但他从未敲过门,不曾打扰我,我便随他去了。 漫天飞雪的夜里寒气袭人,即便他身体康健,用内力运功来抵挡风雪也禁不住这般折腾,不日便得了风寒。 “咳,咳,咳。” 宫远徵不适地抚了抚胸口,我放下毛笔起身给他倒了杯热茶。 “你这几日睡得倒是很熟。” “医馆如此忙碌,徵公子还要偷闲站岗,有时间不如多休息休息。” 我沾了沾墨继续誊抄医案,出乎意料宫远徵听了我的话竟没有反驳。 他捧着热茶坐在我对面唉声叹气道,“我听说前几日有人给你送药。” 他轻哼一声,“我生病了只能自己煎药喝。” 见我不回答,他不自在地说道,“他是谁啊?” “谁?”专注整理医案的我在翻书间隙淡淡开口问道。 “给你送药的人?”他又抿了口热茶,雾气氤氲了清冷的脸。 “我问过晚樱了,她说是个孩子。” 他向前探了探头,试图将我的注意力从书上转移到我们的对话上,“我竟不知宫门里还有这样的人?” “后山的人。” 宫远徵见我放下笔,便拿过我手边的墨条研墨,他继续问道,“你跟后山的人相熟吗?” 我怔了怔,这三年的事说来话长,我还未想好怎样说与宫远徵听。 于是我又拿了本医案检查起损坏程度,只微微“嗯”了声。 宫远徵将墨条“嘭”地一声落在砚台上,我瞥了眼他阴沉的脸不解地问,“怎么了?” “我嗓子疼!”他不高兴地抱起手臂,倔强地将头扭向一边。 “风寒也要几日才能痊愈的。”我低头继续翻看医案,温煦的夕阳从窗外洒在泛黄的纸张上。 “晚樱说上官姑娘邀我们去角宫用晚膳,她的百合雪梨汤做得极好,你喝了该会舒服些。” “不去!”宫远徵站起身,神色晦暗。 他走出医馆时沿路的侍女和侍卫见他沉着脸,纷纷恭敬行礼,生怕怒火牵连到自己。 * 而后的几日我一直没见到他,听说他和宫尚角近日与雾姬夫人走得近。 直至角宫的侍卫慌慌张张地跑进医馆,说宫远徵受伤了。 化雪的时候山路上格外湿滑,尽管晚樱扶着我,我们仍旧走得跌跌撞撞。 行至结冰的路面,我不小心踩空,脚底一滑,重重地摔了一跤。 我扶住侍卫和晚樱的手,才勉强站了起来。 融雪掺杂了污泥将裙摆沾湿,我用外衣盖住擦伤一片的手臂和此刻已红肿胀痛的手腕。 “二小姐,我们还是先回医馆吧,你的伤……”晚樱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没事,这不碍事的,我们先回徵宫。” 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脚上还是不禁加快了步子。 宫远徵把从雾姬夫人那里偷来的半本医案给了宫尚角后,坚持要回徵宫上药。 宫尚角当然知道他的小心思,立刻打发了侍卫到医馆寻我。 直至听到我踏进了徵宫的药房,宫远徵才拿起药瓶试着给自己的后背上药。 “伤得重吗?”宫远徵肩背宽阔,凝白匀称的肌肉上青紫的刀痕清晰可见。 “谁伤的?”我蹙眉问道。 “金繁。” 他手里握着药膏,我伸出未受伤的一只手,“我来吧。” 他拉了拉衣领,冷着脸咬牙说道,“我哪里比得上医馆的医案重要,我自己来就行。” 见他脸色苍白,眼神冷冷的,我唇边染上无奈的笑意,“医案不尽快整理好,会影响医馆的正常运作,这也值得生气?” 我下意识开口哄他,竟也逐渐开始慢慢接受自己这些本能反应。 宫远徵冷哼一声,“医官那么多,交给医官就是了。” 我本就是闲来无事,顺手帮忙而已,见他脸色阴沉便佯装要走,“看来徵公子可以上药,那我便回医馆了。” 他急忙伸手扯住我的衣袂,“你看我能自己上药吗?” 宫远徵唇角微微下垂,“亏我还夜半给你煎药医风寒,没良心!” 我重新坐下身,“疼吗?” “不疼!” 悄悄弯起唇角,我伸手戳了下他淤青的地方。 许是我的指尖太凉,宫远徵缩了缩肩头,扭头惊诧地望着我,“你干嘛?” “疼就说疼……” 你以前不是最会撒娇说疼了吗。 宫远徵一怔,而后眸中闪过一丝惊喜,“你记起来……” “没有。”我打断了他的话,拿过桌子上的药膏。 “我也不知为何会说这样的话。” 他眸中的惊喜没有消散,“没事,下意识的话也好。” 宫远徵轻轻将衣领拉开,我犹豫片刻,放下了抹药的木牍,在指尖呼了几口热气,然后将药膏在指尖揉开,轻轻抹到青紫泛红的肌肤上。 他的肩膀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喉结也随着我抹药的动作不禁滚动,“是和雾姬夫人有关吗?”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攥成拳,他眼波流转着轻咽一口气,“嗯。” 抹好药后,我在伤口处轻轻吹了几口气,想着能缓解痛感,宫远徵立刻拉上衣服不自在地说道,“好……好了。” 他边整理着领口转过身,“我和哥哥怀疑兰夫人当年的医案有问题,宫子羽并非宫门血脉。” 我将药膏合上,刚要开口门外传来了侍卫的通报,“徵公子,莫山先生来了。” 宫远徵望向我,以为是我叫来给他上药的,“不是我。” “让他进来吧。” 这时我们才看到跟在莫山先生身后的晚樱,她红着眼,还在不断抽泣。 “出什么事了?”我跟宫远徵对视一眼,还以为宫尚角出了事,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徵公子,二小姐的手腕伤着了,您快瞧瞧吧。” 宫远徵这才发现我尽量藏起来的裙摆沾上了泥水的污渍,“怎么回事?” “二小姐急着来看您,在山路上跌倒了。” 宫远徵拉过我的手,因为衣服的擦动,我蹙眉“嘶”了一声。 他拨开我淡紫绸衫的袖口,入眼是大片擦伤的伤口,宫远徵倒吸一口凉气,沉下眼眸嗔怪道,“怎么不告诉我呢?” “把药箱给我。”他从莫山先生手中拿过药箱吩咐晚樱道,“去打盆温水来。” 我盯着他细致处理伤口的样子宽慰道,“不碍事的,以前外出的那两年,这都是小伤。” “现在你在宫门……一点伤都不行。” 许是不愿想起往事,他垂眸隐没了眼里的疼惜。 “这几天小心别碰水,明天我给你换药。” 我轻轻点了点头,对他的关心并不排斥,“好。” “……你还伤到别的地方了吗?”他犹豫着别过脸,“要不要我派人去医馆找女医官给你检查一下。” “没有,没有。”我连连摆手,因为抬手牵扯了伤口,灼烧的痛感再次袭来。 “慢点。”他按下我的手,而后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我垂眸思索片刻开口道,“医案的事,你和尚角哥哥还是小心为上,雾姬夫人在宫门这么多年,计谋手段可不一般。” “嗯,放心吧。” 第9章 我想求娶你 在我的坚持下,宫远徵命人将医馆损坏的部分医案搬来了徵宫的药房。 雪后初晴,徵宫的药房飘出月桂熏香的淡淡温煦味道,前几日上官姑娘特打发人送来的。 我准备将重新誊抄好的医案整理后派人送回医馆,晚樱将手里的药递给我,又去桌案上取过装有蜜饯的盒子。 “二小姐,这儿还落下了一本。” 我接过晚樱递过来的医案,盯着“姑苏杨氏”字样下的“兰花草”出神。 荆芥先生特地做了标记,该是位重要的人。 “姑苏杨氏……”忽地想起泠夫人与兰夫人皆为江南人士。 “子羽弟弟的母亲是杨氏,泠夫人也是!”我惊了一跳,心下便对雾姬夫人生了几分怀疑。 片刻我拉住晚樱的手说道,“去医馆让医官找泠夫人的医案,快去!” “是。”晚樱急忙站起身,“等等!”我垂眸想着晨间早膳时宫远徵说今日要与宫尚角同去长老院,心下又焦急几分,“找不到的话去长老院,我在那里等着。” 待我匆匆行至长老院时,宫远徵和宫尚角刚刚进入议事厅,我在门口来回踱步,片刻雾姬夫人从远处缓缓行至。 我微微颔首行礼并未打算开口,却听到雾姬夫人在我身侧低声说道,“子羽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冤枉。” 我本就与雾姬夫人交集甚少,自我回到宫门还是第一次与她相见,连寒暄都来不及说直接挑明来由,她是真心为宫子羽担忧。 我垂眸轻笑一声,侧过脸盯着她略显慌张的眼睛,“但我也不能看着尚角哥哥被算计。” 看着我晦暗淡漠的神情,她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怯懦,眼波动了动,还是上前半步继续开口道,“子羽一直很喜爱二小姐这个姐姐,还请你为子羽退一步。” 我能看到她眼中的祈求,“宫子羽于您是疼爱的孩子,宫尚角于我是珍视的哥哥,这一步我退不得。” 话落晚樱脚步匆匆地出现在走廊尽头,我理了理裙摆,与雾姬夫人行礼后对身边的侍卫说道,“有劳通传一声。” 当我出现在议事大厅时宫尚角正向长老们提及宫子羽的身世,宫远徵看我衣着单薄刚要站起身,碍于长老们的注视又默默坐下。 “冷商姐姐,来长老院所为何事?”宫子羽和善地询问我来由。 我当然明白他是个善良又执着的孩子,但执刃之位于他现在而言确实德不配位,我不想参与他们之间的纷争,但也不想宫尚角被利用。 “前些日子听说宫门中有关于子羽弟弟的身世一直有谣传,尚角哥哥便去医馆查了兰夫人的医案。” 我将从徵宫带出来的兰夫人医案从袖口拿出,“但我帮尚角哥哥取医案时拿错了。” 侍卫将医案拿给宫子羽过目,“你的意思是这本才是我母亲兰夫人的医案?” “对,因兰夫人与泠夫人皆为江南人氏,且两位夫人同姓。”说到此时宫尚角已隐隐察觉自己或被雾姬夫人算计。 “荆芥先生为了区分两位夫人的医案,便在‘姑苏杨氏’的字样下以兰花草和花朵图案标记。” 月长老望着我若有所思,片刻他扬唇笑道,“原来如此,那看来是误会一场。” “是我的过错,还请长老们责罚。”我跪下身行礼,因坠崖后落下的腿伤,动作有些许踉跄。 “冷商在医馆本就是帮忙,怎么能追究你呢?快快起身吧。” 宫远徵再也坐不住了,他快步走到我身旁将我扶起。 “冷商姐姐,正好你来了,其实我也有一事要与你说。”宫子羽见宫远徵扶我起身,忽而有些局促地说道。 思来想去他还是不知如何开口,犹犹豫豫地看向长老席,“月长老,还是你说吧。” “我?”月长老指了指自己,他显然也不想淌这趟浑水,左右瞧瞧推辞道,“我刚刚接任长老,对前山的诸事还不太清楚,要不还是花长老和雪长老来说吧。” “不如徵公子先退下吧。”花长老瞥了眼宫子羽,他立刻接话道,“对,对,远徵弟弟先退下吧。” “宫冷商的事,什么我听不得?”宫远徵面色不善地瞪着宫子羽,后者看着颇为心虚。 “好了,反正大家早晚都会知道,那我说吧。”雪长老叹了口气,“徽州卓家的四公子,冷商你可还记得?” “卓砚安?” “谁啊?”宫远徵低声嘟囔一句,一脸不解地看向宫尚角,而宫尚角一听内心暗叫不好。 “对。”雪长老欲言又止道,“那你可知你们儿时曾定下过婚约?” “什么?”还未等我答话,宫远徵的声音已经响彻议事厅,宫子羽撇了撇嘴,心里想着还好不是自己来说。 否则宫远徵不知会说出些什么难听的话,毕竟小时候可是被他骂过小野种的。 宫流商与卓老先生一向交好,于是约定日后结为良缘,而卓夫人在宫门见过我后十分喜爱,两家便在两人儿时订下婚约。 三年前因为我坠崖后消失无踪,婚约一事不得不作罢。 “宫门婚事一向选择自由,怎么到了冷商这里变成父母之命了呢?”宫远徵怒视着宫子羽,“再说你执刃之位都没坐稳呢,有什么资格替冷商行父母之命?” “远徵,不得对执刃无礼!”花长老呵斥道。 眼见场面有些剑拔弩张月长老急忙圆场道,“冷商,卓家公子已来到宫门,不如让他前来议事厅,我们当面说清楚。” 卓砚安身着一身黛蓝销金云纹直裰,束发干净利落,额间点缀双龙雕玉抹额,身姿清瘦却挺拔。 他缓缓走到我身侧,行礼后向我颔首,宫远徵戒备地望着卓砚安,眸里的敌意显而易见。 “三年前,我在苗疆明月谷救过商二小姐,不知二小姐是否还记得?” 我在回宫门前不久在苗疆遭遇了冷山派的暗器偷袭,身中剧毒,是卓砚安救了我,为了获得解药,他以身试毒险些殒命。 宫尚角知晓此事,面对宫远徵询问的眼神,他点了点头。 “记得。” “当年二小姐应允在下可承诺一事,终生有效。”他唇边勾起淡淡的笑意,似乎对此行颇为自信。 我拧眉望向卓砚安,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四公子已经想好了?” “想好了,这就是我此行的目的。” 卓砚安得知与宫门婚约一事后一度请求卓父登门退婚,但在知道自己曾救过的人正是以为再也无缘见面的我后立刻改口应允了此事。 他转过身面向我,隽秀的眉眼里情深意切清晰可见,“我想求娶你。” “做梦。”宫远徵怒视着卓砚安,双唇抿紧,彻底沉下了脸。 “四公子,其他事都可以,这件事不行。”我平静地看着他。 “因为他吗?”他眼里的炽热冷下几分淡淡开口道。 “无关其他,我想自己选择陪伴一生的人。” 宫远徵听后眼眸里出现些许失落。 卓砚安忽而垂眸一笑,“我还有一事要说与你听,不如你思忖后再决定也不迟。” 我盯着他张扬的眉眼,隐约觉得他不像是口出狂言之人,“你说。” “我只想告诉你,借一步说话可好?”他侧过身示意我走过来,宫远徵立刻伸手拦住了我。 雪长老见宫远徵不肯让开清了清嗓子,“冷商,你承诺在先,不如听听卓公子要说些什么。” 宫尚角站起身轻声说道,“远徵,让他们说完吧。” 得知当年如果不是卓砚安,我在苗疆必死无疑,宫远徵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手。 我走到卓砚安身边冷声说道,“四公子请讲。” 他缓缓凑到我耳边,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话落我瞳孔微微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的声音都在颤抖,眼眶骤然泛红。 “就凭我知道,只有你和角公子的令牌可以在宫门畅通无阻。”他挑眉笑道,语气不容置喙。 “现在可以考虑婚事了吗?”厅门涌进的冷风吹起他的发梢,将张扬的笑意映在我清冷的眸中。 第10章 漂亮和聪明对我没用 屋外落雪了,空气里清寒的味道蔓延进议事厅,我从指尖冷到心底,始终平复不下错落的心跳。 卓砚安告诉我,他知道老宫主和瑜夫人为谁所害。 那一刻我才明白长老们为何坚持让我听完卓砚安的说辞。 “冷商,你要考虑卓公子的提议吗?”花长老沉下眼眸问道。 宫子羽见我红了眼眶,蹙眉不忍,“冷商姐姐,你若不愿意,我可代为退婚。” 雪长老呵斥一声,“宫门婚约岂可容你们儿戏?” “卓公子,当年你救冷商于危难,我宫门感激不尽,但婚事如若强人所难可非君子所为。”一向冷静自持的宫尚角此时正颇为愠怒地看着卓砚安。 宫远徵看出了我的犹豫,眼底的悲戚难以自抑,唇边扯出一个惨淡的笑。 我佯装镇定,看向卓砚安的眼眸冷下来,“那对我无关紧要。” “哦?”卓砚安来宫门之前肯定已经打听过了,他不会轻易相信我的话。 “卓公子有所不知,我已记不起往事。” 卓砚安对此略有耳闻,他眉眼含笑,“至少你记得我救过你,对我来说忘记过往不算坏事,在你找到心仪之人之前,我愿意成为选择之一。” 卓砚安知晓的事对宫门来说很重要,对宫远徵来说很重要,我不能直接回绝他。 “不如卓公子多住些时日,想清楚再决定也不迟。” 宫子羽看着宫远徵阴沉的脸,手心沁出薄汗,他从宫远徵眼中看到了杀意。 宫远徵顾不得礼数,冷哼一声便离开了执刃殿。 * 自那日在执刃殿表明心意后,卓砚安真的在宫门住了下来。 为了不让卓砚安来见我,宫远徵以整理医案为由,整日要我去医馆帮忙。 晚樱早就偷偷告诉过我,宫门规定未经允许擅入医馆者徵宫可斩于刀下。 那晚夜色已深,只剩少许医案还未整理,通往医馆的山路实在坎坷难走,我就想一鼓作气将其归置好。 宫远徵拗不过我,便抢过毛笔誊抄医案,让我得闲休息片刻。 我坐在他身边剪灯芯,明灭的烛光落在他脸上,平添几分温和。 他眼睛明亮清澈,剑眉星目,鼻梁高挺。 “好看吗?”宫远徵没有抬头,余光瞥见我望着他出神,不禁开口调笑道。 “一般。” “那你以前眼光不怎么样呀。”他也不恼,眉眼疏朗,薄唇微微上翘。 “确实,不然可能已经与四公子……” 我还未说完,宫远徵扭头看向我,眼里升腾起怒意。 “你怎么不干脆把所有事情都忘了!”他将手里的笔扔在砚台上。 我垂眸忍笑,“那我说不定还真会喜欢上四公子呢。” “宫冷商!” 静谧的医馆忽然出现药碗碰撞的声音,隐约有药香传来。 “嘘!有人在煎药。” “这么晚了,医官们早就回去了。”宫远徵压低声音说道。 他吹灭蜡烛,将我的手放在他的手腕处,我们站起身。 宫远徵把我挡在身后,向着煎药的地方走去,发现有一道人影正站在药炉前。 他拍了拍我的手,让我站在原地,自己抽出刀走了过去。 刀刃落在云为衫颈间时她才发现了我们,“放下药瓶,不然刀刃无眼。” “原来是云姑娘。”我举起灯架上的蜡烛晃了晃。 云为衫垂眉向我行礼,“二小姐。” 宫远徵仍未放下刀,“三更半夜在这医馆里鬼鬼祟祟,所为何事呀?” 云为衫丝毫不慌,眉眼温和,“我奉执刃之命前来医馆,何来鬼祟之说,沿路侍卫全都知情,并为我指路,如若不信,徵公子可以前去询问。” “好,他们知道你来医馆,但他们知道你来干什么吗?”宫远徵哪肯轻易放过她。 云为衫对答如流,“我来帮执刃大人配一些安神的汤药。” “未经允许擅入医馆着徵宫可斩于刀下,你可知道?” “执刃大人的允许也不算吗?” 宫远徵听后沉下脸收起了刀。 但显然云为衫并不是在配药,她衣服上有朱砂的痕迹,汤药里有硝石与山栀的气味,连我都看得出来。 宫远徵冷笑道,“云姑娘,这几味药可不是什么安神之物啊?” 她是在配毒。 “宫门族人皆服用徵公子亲自调配的百草萃,毒药能有何用?”云为衫故作惊诧,“除非你的百草萃有问题?” 宫远徵不肯罢休,“伸出手来。” 他将虫子放入云为衫掌心,我对这个举动莫名熟悉。 “你手心的这颗蛊虫,你若诚实,它便不会伤你,但你若说出谎言,它便会毫不留情地扎进你的皮肤里。” 我垂眸掩笑,宫远徵还真是个未及冠的孩子而已。 “告诉我,你弄这毒药是想害谁?是我还是我哥?”他唇角微扬,“又或者说,你想毒死宫子羽。” 经过无锋训练的云为衫又怎么会被这种小把戏所骗,她弯起眉眼笑道,“都说徵公子是百年难遇的药理天才,没想到心智却如此幼稚。” 宫远徵被识破颇为不悦,云为衫将虫子放到桌上。 “这世间若真有蛊虫,在贾管事与你对峙那天,你早就拿出来自证清白,又怎么会沦落到被长老们关进地牢。” 宫远徵冷笑,“你虽没上官浅漂亮,但好像比她聪明一点。” 最终云为衫在宫远徵的强迫下喝了一半的汤药,“可以了吗?” 云为衫转身离去后宫远徵还想阻拦,我开口叫住了他,“宫远徵!” 他见我摇了摇头,这才罢手。 * 天色昏暗,山路艰涩。 回徵宫的路上,宫远徵提着灯走在前,我跟在他身后,自那次受伤后,他总是走得很慢,照顾我的腿伤。 “为什么不让我动手,多好的机会啊?”他还在为刚才我阻止他而不悦。 “子羽弟弟怎么可能放心让她一个人来呢。” 宫远徵蹙眉咒骂道,“宫子羽那个蠢货!” 我垂眸思索片刻说道,“我看过药渣了,山栀、炙甘草、冬虫琥珀,煎煮的时候还配了朱砂和硝石,她配的是极寒的至阴之毒。” 云为衫想帮宫子羽过第一关试炼。 宫远徵听后忽然转身,我险些撞进他怀里。 他伸手扶住我惊诧道,“你不是不懂药理了吗?” 我站稳后收回了手,“你以为医案是白抄的吗?” 他轻笑一声,了然点头。 “我以前不怕虫子的吗?”以他的性格,如果我怕虫子他早就拿出来吓唬我了。 “你是想问我为何没拿那虫子吓唬你?” 我“嗯”了声,却听到他低声笑道,“因为那虫子能辨别谎言的诳语,本就是你以前教给我的。” 我脚步一顿,望着宫远徵提灯的背影,忽然有些不忍。 他将过往记得一清二楚,而我却忘得一干二净。 他见我没有跟上来,转过身安慰道,“我知道,你不记得了。” 但还是掩饰不住眉眼间的失落。 我垂眸缓下眼中的伤感,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腕将灯笼提高,“上官姑娘漂亮吗?” 宫远徵显然没料到我会这样问,怔在了原地。 灯火的温煦在眉眼间晕染开来,他盯着我含笑的眉眼一时失神。 我放开宫远徵的手,经过他身侧径直向前走去,“是挺漂亮的。” 他缓过神跟上我的步子,“对我来说,漂亮和聪明都没用。” “那什么有用?” “明知故问。” 第11章 少管我 上元灯节前,宫门会举办一年一度的家宴,届时后山的嫡亲也会参加。 宫紫商打发下人传话,她找到了一块品质上乘的玄铁。 还未走进铸造坊,我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除了脸哪儿比我大了呀?你说你一个厨房管杂事的下人偷偷往我这跑,你要是被别人发现了,你就完蛋了,你呀!”宫紫商点了点小黑的额头。 “那你又不来找我,我只能来找你了呀。” 脚步声引起两人的注意,宫紫商见是我忙走过来,“你来了,冷商。” 花公子颔首道,“二小姐。” 我心下了然,他又偷偷溜出后山了。 宫紫商从锦盒里取出玄铁,“你看看,用来打造暗器再合适不过了。” 我点了点头,与她道谢。 她好奇问我,“你不恨宫远徵吗?当年他将你打下风川崖,险些丧命,为何还要帮他铸造暗器?” 我垂眸翻阅图纸,不知该如何作答,倘若我真的是杀害老宫主和瑜夫人的凶手,那我确实无法恨他,特别是在知道他曾想自戕,随我而去之后,那恨意又减了几分。 “恨吧,但又不想他受伤。” 宫紫商无奈地睥了我一眼,“商宫果然出情种!就像我也对金繁死心塌地一样!” “子羽弟弟不也是吗?”我拿过玄铁仔细打量,“他看云姑娘时连心跳声我都听得见。” “我听说卓公子在宫门住下来了,江湖传闻他武力、德行、能力皆十分出众,据说长相也英气俊美!”她伸长脖子凑近我,“这不比宫远徵强?” 我将玄铁的尺寸记录仔细,“十五岁的徵宫宫主,百年难遇的药理天才,种出绝世的出云重莲,还有守护族人安危的百草萃……” 宫紫商将手指抵住我的薄唇,“停,停,停!”她翻了个白眼,“你呀,你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日暮时分,我才从商宫走出,刚回到徵宫药房,花公子就从窗户翻了进来。 “二小姐。” 他从商宫离开前,我曾悄悄打手势让他今日来找我。 我在软榻上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 “镜花三式可已学成?” 花公子摇了摇头,他趴在桌子上,双手合十放在头顶,“姐,求求你不要告诉大小姐我的身份。” 我从桌上的锦盒里取出一个瓷瓶,这是我早就为他准备好的。 “喝了。” “这是什么?”他接过药瓶,打开塞子闻了闻。 “增强内力的。” 花公子知道我服用过前尘尽,“别唬我了,你现在根本不懂药理。” 他将瓶子放回桌子上,并推到我面前。 “正因如此,你更不用担心我给你下毒。” 他在我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威胁,拿起药瓶犹豫片刻还是喝了下去。 “我都喝了,总得知道是什么吧?”他擦了擦嘴问道。 “极寒的至阴之毒。” “又吓唬我……”看着我平静喝茶的样子,他的笑容忽僵在脸上。 “你不是说你不给我下毒吗?”他撑在桌角,试图将喝下去的汤药吐出来。 我倒了杯茶递给他,“你要是敢吐出来,我现在就毒死你。” 花长老年事渐高,总有一天花公子要接任长老之位,在这之前他必须学成镜花三式。 当下无锋势力不容小觑,我与宫尚角曾起过誓言,宫门族人的每一滴血都不允许外人践踏。 “此毒称作蚀心之月,每半月会发作一次,根据体质不同会变为热毒或者寒毒,无需解药,可让服用之人快速提升内力。” 花公子哭丧着脸,“提升了内力又如何,我爹根本瞧不上我。” “那你更要证明给他看才是。” 他叹了口气,从胸前的衣襟掏出一枚随身携带已久的金簪递给我。 我挑了挑眉,“给我的?” “我之前答应过你,等你病愈,亲手打一只簪子给你。” 蝶戏双花金簪做工精巧,昙花花纹栩栩如生,簪头镶嵌精美的金箔扇坠。 我勾了勾唇角,“这么精致的簪子你都做得,实有铸造天赋。” “你喜欢吗?”他盯着我含笑的眉眼,期待地看着我。 我拿在手里反复打量,“我很喜欢。” “徵公子!”花公子站起身行礼。 宫远徵踏进药房正见这一幕,眸里闪过一丝冷意,薄唇轻抿。 花公子瞥了我一眼,扬唇一笑,“那我先走了,姐姐。” 他看宫远徵阴沉着脸,故意咬重“姐姐”二字。 我瞪了他一眼,他似“报复”了我给他下毒,窃喜着快步走出药房。 宫远徵将一个药瓶甩在我面前的桌案上,我将金簪收进袖口。 “谁啊?” “花公子。” 宫远徵牙关咬紧,“又是后山!” 我拿起药瓶,这次没有直接打开,“这又是什么?” 他抱臂睥了我一眼,“毒药!” 前几日我在药房闻到了无白子、玄参、落葵煎煮的味道,我在月宫待了三年,曾听月长老谈起新研制的试言草,于是昨日已派人去后山取了解药。 我打开塞子,仰头一饮而尽。 宫远徵勾唇,“不怕我毒死你了?” “你要是想毒死我,还会等到现在?” 片刻晕眩感袭来,昏昏沉沉似陷入梦中。 仿佛有轻飘飘的呓语落入耳中,“你喜欢我吗?” 我犹豫片刻,“你是谁?” “宫远徵。”略带哽咽的声音响起,“你喜欢宫远徵吗?” 我喉间一哽,指尖悄悄收紧,心底压不住酸涩,“不喜欢。” 话落隐隐约约地望见他垂下了头,发间的铃铛随着颤抖的双肩而微微作响。 我终于接受,三年前我曾深切地爱过宫远徵,爱到拒绝他都会心疼的地步。 待我从昏沉中清醒过来,入耳便是“嘭!嘭!嘭!”的声响。 宫远徵正坐在桌案旁捣草药,研杵带着怒意落下。 “轻点,研钵要被你捣碎了。”口中苦涩难忍,我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 宫远徵冷哼一声,“这是我的药房,我乐意捣碎几个就捣碎几个!” 我浅笑吟吟地看着宫远徵,角宫负责家族经营,宫门财力收入稳步增长,宫尚角一直娇惯宫远徵。 “假的!都是假的!什么试言草,都是骗人的!”他一边捶草药,一边暗自低语。 我装作不知,弯起唇角问道,“你后背的伤可好了?” 宫远徵站起身,冷冷说道,“又不喜欢我,关心我做什么!” 话落便要离开药房,我忍住笑意淡淡开口,“今晚有家宴,你别忘了。” “不去。” “按宫门规矩,家宴……” “少管我!” 第12章 她就是想气死我! 初冬霜重,杜鹃恹恹。 宫尚角刚踏进正殿便听酒杯落桌的声响,他唇角微翘,“为何独自饮酒啊?” “你们都有人陪,我可不得一个人喝酒!”宫远徵垂眸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宫尚角坐下身,“又与冷商拌嘴了?” “她就是想气死我!”宫远徵抿紧薄唇,神色冷冽。 宫尚角眼含笑意,自宫冷商回到宫门,宫远徵不再只扎身于医馆,埋头草药与医书。 他终于又鲜活过来,眉眼间的生动令宫尚角宽慰。 “每次你们斗嘴,冷商都落于下风,今日是怎么了?”宫尚角斟了杯茶,饶有兴致地望着宫远徵阴沉的脸色。 我的“不喜欢”像是咒语一般,萦绕身侧,挥之不去,明明屋里的炭火甚旺,可他心口却一片凉意。 “我把试言草拿给她用了……”片刻宫远徵低哑的嗓音徐徐飘入宫尚角耳中。 宫尚角抬起手,“不用说了,冷商的话已经写在你脸上了。” 宫远徵委屈不已,“哥,这试言草肯定是骗人的!” 宫尚角不语,只是低头浅笑。 “你还笑得出来,哥?”他吸了口气才平复下自己心口的酸涩,“那云为衫说的话也不可信了!” 宫尚角挑眉望向他,眸色一沉,“我本来也没打算信她。” 院子里起风了,枯枝作响。 月桂熏香随着幽冷的风在刀架上流转,夕阳从窗口滚落。 宫尚角打发人来徵宫通传,说宫远徵吃多了酒,要我陪他前去晚宴,路上照拂一二。 宫远徵见我来了,也不理我,兀自向前走去。 他两颊淡淡的绯色,凉风一吹才清醒几分。 山路湿滑,宫远徵饮了酒本就脚下虚浮,一朝不慎险些踩空,幸而侍卫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我上前接过他的手臂,宫远徵使性子想抽回手,我纤指收紧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作罢。 他睫毛轻轻颤动,依旧冷漠,“我算是想明白了!” 我莞尔故作不明,“明白什么?” “你那么想快点誊抄完医案,不就是想早点见到卓砚安吗?” 我唇边勾起一抹笑,如若再不反驳,宫远徵恐怕要在这山路上委屈而泣。 “你吃酒吃糊涂了吧!”我故意甩开了他的手,淡淡的“烦躁”爬上眉梢。 他一怔,眉眼舒展些许,但仍不依不饶,“不久前的雪重子,前几日的卓砚安,今日的花公子!”他微微皱起眉头,“你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我见他口不择言,四下瞥了眼两旁的侍卫和侍女,忙捶打了下他的手臂,“你知道什么呀,你知道!” 晚樱垂首站定,抬手止住了身后前行的下人。 宫远徵冷眼睥着我,清冷的面容些许疏离,片刻手抚上刀鞘,克制着怒气继续向前走去。 “既然这样你怎么就不能想起我呢?” 我眸光微动,“你一定要我想起来,是因为往日旧情还是家仇未报?” 他脚步一顿,偏头注视着我的眼眸,“你真的不知吗?” 宫远徵眼里的灼热让我微微侧过头,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心口起伏间紧张哽在喉间,“不知。” 我提起裙摆的指尖微微泛白,走过他身侧时余光瞥见他眉头紧拧,眼角微微抽动。 * 风亭水榭,流觞曲沼,笙歌鼎沸。 金炉香动螭头暗,玉佩声来雉尾高。 自回到宫门,还是首次参加家宴,我与宫远徵一前一后沉着脸踏进执刃殿,宫尚角见我们面色不佳,忍不住垂眸轻笑。 “角公子,为何失笑?”上官浅倾身为宫尚角斟酒。 “小孩子闹脾气甚是可爱。“ 我刚落座,身旁的宫紫商便凑了过来,“妹妹!”她挤眉弄眼,“那位可是卓公子?”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抬眸正好对上卓砚安的视线,他坐在宫子羽身侧倾身行礼,我不得不颔首回礼。 宫远徵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脸色越发阴沉,捏着杯子的手吱吱作响。 我环顾四周,前山商角徵羽四宫,后山花雪月三宫,唯独不见花公子,他应是借故缺席,不想被宫紫商知晓。 宫紫商抬手凑近我耳边,“这门亲事姐姐同意了!” “别闹了,姐。”我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不用抬眸也知一道阴冷的视线正紧紧盯着自己。 “我知道,姑娘家羞于开口!”她粲然一笑,拍了拍我的手,“你放心,姐姐替你说!” 眼见宫紫商就要起身,我慌忙拉住她的袖口,“姐,你顾及下我的死活好不好?” 宫紫商拂袖坐下,这才瞥见宫远徵“怒发冲冠”的模样,她一副“你奈我何”的神情,甚至挑了挑眉,暗自嘀咕道,“从小到大都是这副臭德行,我还就偏不信了,非要把冷商从你身边撅走不可!” 宫门难得齐聚一堂,大家各自饮酒作乐,兴起时有人提出江湖传言中卓公子剑术了得,不知是否有幸一见。 宫远徵忽而站起身,“既然这样,不知在下可否与卓公子浅过几招,为大家助兴。” 宫尚角一怔,抬眸撞上我的视线,我们曾在苗疆与卓砚安交过身,他剑法行云流水,内力更不在宫尚角之下。 我欲阻拦,宫紫商拉住我的手,“宫远徵能打过卓公子吗?” 我垂眸摇了摇头,宫紫商一喜,“那有好戏看了!” 宫尚角还未及开口,宫远徵已飞身跃起,卓砚安自是不会退让,他拿起身侧的青霜剑,眉眼流出些许哂笑。 墨色锦袍在大殿中央落定,发间清脆的铃铛声响生出几分寒冽,烛火的流光划过宫远徵的刀锋,他毫不掩饰眸中的狠戾。 卓砚安同样杀气腾腾挥起长剑,他剑招凌厉,剑气如虹,仿佛天地万物皆可在剑下生出六合之力。 宫远徵虽不擅长舞刀弄剑却毫不退让,刀芒与剑气在空中碰撞,火花四溅。 明月高悬,青刃如霜,长剑挥洒,剑影光晕下发出撕裂空气的尖锐呼啸。 眼中的寒意在刀光剑影中交锋,他们仿佛要置对方于死地,殿上的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宫子羽和宫尚角都有些坐不住,又不好上前阻拦,我纤指悄悄合拢,心中生出几分悔意,方才山路上不该与宫远徵斗气。 宫远徵刀风森然,身轻如风,在空中旋身躲开长剑斩下的光幕。 下一刻刺眼的剑芒直冲而来,卓砚安墨眸深邃,舒眉浅笑,他内力深厚,脚步极快,在宫远徵几步外手腕一翻,反手按剑,一掌内力猛然冲出。 满座屏息凝神,不远处的宫尚角与我同时站起身。 宫远徵被眼前冲出体外的内力震得后退几步,双眸惊诧地望着他身前飘然的衣袂。 宫尚角声音发颤,“冷商!”,众人皆愣在原地。 我下意识望向不远处的雪重子,方才挥袖竟能使出几分内力,应是那晚他送的药发挥了效用。 即使我抵挡了卓砚安的部分内力,但还是在宫远徵伸手揽住我腰间的瞬间跌落在地。 血腥味蔓延开来,宫尚角快步走了过来,“去叫医官!快去!”他对殿上的侍卫吼道。 殿上的众人慌作一团,宫紫商扑到我身边,我已闻不见匆匆的脚步声,只能听到宫远徵急促唤我的名字。 卓砚安这一掌内力迅猛而果决,依宫远徵的武力根本抵挡不住,我支撑着残存的意识断断续续道,“阿徵……” 这时我才放下心里的戒备唤他一声从前心心念念的名字。 鲜血顺着发丝淌至掌心,他的泪夺眶而出,望向我的眼神支离破碎。 宫远徵痛苦地低吼,像许多年前失去双亲、走投无路的孩子,声线暗哑,泪水一颗一颗颤抖着砸下。 第13章 相拥 烛火明灭的医馆,廊檐下香薰的烟气幽幽落落。 晚樱脸上还挂着泪,提灯步履匆匆穿过院子里的人群。 宫远徵双目猩红看着自己止不住发抖的双手,我的血在清冷月光下与他的泪交织在一起,宫尚角拍了拍他的肩膀,“哥,冷商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放心。” 宫紫商在门口来回踱步,透过门窗只能看到里面微弱的烛光和侍女匆忙的身影。 “徵公子,您要的东西!”晚樱快步走到众人身前,宫远徵拿过锦盒塞进旁边候着的医官手里,“去把它做成汤药,快!” 他开口时嗓音暗哑,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医官看着手里的出云重莲不知所措,院子里未散的宾客纷纷侧目,人群中响起低声的议论。 “是出云重莲啊,一直存在于传说中的出云重莲!” “原来还有一朵,徵公子真的培育出来了。” “出云重莲绝迹多年,乃稀世珍品啊!” 宫尚角见医官怔在原地低吼道,“愣着做什么,快去!” 此时莫山先生推门走出,宫远徵立刻迎了上去,“怎么样?” “徵公子,恕老朽直言,二小姐内力微弱,无法运气,全身经脉紊乱,气滞血瘀,恐怕……”莫山先生垂首叹了口气。 宫远徵的泪簌簌落下,“我有出云重莲!” 莫山先生不由一怔,片刻眼中流出喜色,“那……那就有救了!我这就去施针,为二小姐提一口气。” 他刚要返回屋内,宫远徵拉住了他的手臂,指尖颤抖,“我派人去库房取活络气血的药,二小姐交给先生了。” 莫山先生生平第一次在宫远徵眼里看到了乞求和惊惧,全然不见那个孤高自傲的徵公子。 “公子放心,老朽定当竭尽全力!” 卓砚安从人群中走出,医馆的侍卫立刻抬刀拦住他上前。 “我从徽州带来了滇香灵芝,对活络气血有奇效,我这就派人去取!” 宫子羽见宫远徵和宫尚角面色不佳,立刻和宫紫商出面遣散了院子里的宾客,与卓砚安到医馆外等下人取回滇香灵芝。 卓砚安面露愧色,“羽公子,我真的没想到会伤及二小姐。” “即便是远徵弟弟,卓公子你下手未免也太重了些。”宫子羽蹙眉忍住不悦。 卓砚安连忙拱手,“是在下的错!等二小姐醒了,我定当面赔礼。” 夜幕深沉,医馆融进月色里,宫远徵坐在屋外的台阶上,双目失神。 宫尚角将披风落在他身上,“你也被内力打中,去偏殿歇一歇吧,这里我守着。” “我要等她醒过来。”宫远徵摇了摇头。 翌日午后,宫紫商坐在床边喂我喝药,“听说卓公子愧疚不已,昨晚在医馆外守了整夜,还派人送来了这滇香灵芝。” “宫远徵呢?”我用绢帕擦了擦唇边。 宫紫商翻了个白眼,“你还惦记他?要不是他非要与卓公子过招……” “姐,伤我的是卓公子,要不是宫远徵的出云重莲,我现在别说坐起身,醒过来都难。”我出声打断了宫紫商的话。 宫紫商本就与宫远徵、宫尚角两兄弟感情不和,三年前我坠崖之后她更是对宫远徵恨之入骨。 “好!好!好!”宫紫商摆了摆手,“从小到大,你永远偏心宫远徵!” “他在外面吗?”我向屋外张望,隐约看到了窗外的人影。 宫紫商睥了我一眼,“不知道!” “姐……” “在!行了吧,喝药。”宫紫商将药勺递到我唇边,状似无意道,“他愧疚难当,正绝食谢罪呢!” 我拉了拉她袖口,眼眸略带乞求,“我想见他。” 宫紫商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宫尚角劝过了,他不肯进来,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就守在外面。” 我抬眸,眼里流出狡黠的笑意,倾身在宫紫商耳边低语几句。 宫紫商放下药碗翻了个白眼,片刻扬起大嗓门吼道,“这药也太苦了!听说卓公子带了徽州当地的糖丸,我这就去请他进来!” 果然门立刻被推开,宫远徵双目猩红地站在门口,“他休想进来!” 宫紫商拍了拍衣袖嘀咕道,“还是冷商能治得了你!” 宫远徵的发丝些许凌乱,眼眸躲闪,唇角微微下垂。 “那我去取,总行了吧,徵公子?”宫紫商站起身。 宫远徵迈进门里,“你要是敢去,我就毒死金繁!” 宫紫商气结,“你……”她抬手指着宫远徵,“说归说,闹归闹,不能拿金繁开玩笑,听到没有?” 宫远徵冷哼一声,偏头不理。 宫紫商咬牙切齿拂袖离去,“我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冷商。” 宫远徵仍旧站在门口,不时瞥我几眼,眼尾渐渐泛红。 “过来。”我拍了拍床边,他犹豫片刻才缓缓走了过来。 我歪头打量他红肿的双眼,纤长的睫毛尚且湿润,“为什么不进来看看我?不想见我吗?” “没有!”他下意识反驳,“我想见你。” 宫远徵低垂的眉眼满是歉意,话落鼻音也浓重了几分,“都是我的错。” 我抬手将他的发丝抚顺,“确实是你的错。”我忍住笑意,宫远徵唇角下垂。 之所以不进屋是因为他克制不住自己的泪意,从昨晚到现在他心里只有我冲过来挡住那一掌内力的样子。 此刻听到我的“嗔怪”,他的愧疚从眼中不管不顾地冲撞而出。 我将他下颏的泪拭去,他吸了吸鼻子,抬手想握住我的手,犹豫后又收了回去。 我倾身揽住他的肩膀,发间的呼吸一滞,他的泪落在我脸侧,“但只要你没事就好。” 宫远徵眉间的委屈终于释开,铃铛声响清脆入耳。 他刚要伸手拥住我,宫尚角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冷商,你怎么样了?” 我立刻收回了手,宫远徵“噌”地站起身,宫尚角的眼眸倏地放大,“我……打扰……打扰你们了,我一会再来!” 他一边说着脚步已跨出门外,“哥。”宫远徵叫住了他。 宫尚角没有转身,他咬了咬嘴唇,暗自为自己的到来懊悔。 “尚角哥哥,我好多了。” 宫远徵侧身将脸上的泪拭去,而后向床尾挪动几步。 宫尚角进门时面有愧色地瞥了眼宫远徵,“我听莫山先生说你经脉还不稳,于是过来看看。” “还需些时日调养。”宫远徵说道。 我内力微弱,接下卓砚安的那一掌对身体经脉损伤极大,服用出云重莲尚且只能保下性命,调和经脉还需要些许时日。 宫远徵又守了我一天一夜,次日日暮时分在宫尚角和我的“逼迫”下终于答应回徵宫梳洗歇息。 入夜,宫远徵只睡了两三个时辰便提灯向医馆走来。 他手里提着我爱吃的糕点和他刚调制的汤药,宫门没有滇香灵芝的库存,这确实是活络气血的上等药材。 刚踏进院内,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他蹙起眉头。 萧瑟阴冷的月光下,医馆安静地诡异,阑珊的烛火在风中摇摇晃晃,他凝眸望见走廊上倒下的侍卫心里一惊。 手里的食盒掉落在地上,瓷碗碎片散落一地,宫远徵快步跑向正殿,廊檐下侍卫们倒在地上,七窍生血,死状可怖。 宫远徵倒吸一口凉气,他的眼眸落向黑暗一片的屋内,迟迟迈不开步,紧闭的房门像是隔绝了世间的纷扰。 第14章 我们见面还要偷偷摸摸 银月如钩,耳边只能闻到焦灼的呼吸声。 宫远徵每走一步仿佛都踩在刀尖,他颤抖着手推开了门,借着窗外的月光看清了床上蜷缩的人影。 他慌张地扑过去,发间的铃铛杂乱作响,指尖抚上我毫无血色的脸时眸光颤动。 “冷商……”宫远徵的声音似是祈求,心里只有他明明已经救活了我,明明我还拥住了他。 似是听到了他的惧怕,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轻抓住了他的狐裘锦袍,“熏香……熏香有毒……”微弱的声音几不可闻。 听到我的话,宫远徵立刻摘下手套,从腰间的香囊里拿出百草萃,他已泪眼模糊,“求你……冷商……” 他将百草萃放进我嘴里,“我不能再经历一次死别……” 我掌心落下他温热的泪,口中大片的暗红血液涌出。 而后陷入漫长的昏暗,最后听到的是他破碎的呜咽和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烛火明灭,幽暗的医馆里常伫立着一道孤单的身影。 彼时宫远徵只有六七岁,宫门上下都把他当成怪异的孩子,只因他喜欢虫子,不会流泪,也从不喊疼。 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阴冷的医馆。 “你不怕我吗?” “我为什么要怕你?”我举着蜡烛,努力想看清他的脸。 “他们都怕我,都不跟我玩。”宫远徵的眸中映出烛火微弱的光,恰似点缀了一丝神采。 “那正好,他们也都怕我。” 那是我第一次诓骗宫远徵,却一语成谶。 跟随宫尚角斡旋江湖两年后,我重回宫门,所有人都对我忌惮几分,似乎我手上的血终究有一天会染指他们一般。 只有宫远徵日日去商宫接我来医馆,就是在那时我们一起精进百草萃的配方,一起研制了送仙尘。 “你不怕我吗?” 宫远徵称药材的手一滞,唇边染上轻笑,“我以前也这么问过你。” 日落西山,朦胧绯色在白雾里若隐若现,我坐在偏殿盯着手里的画纸出神。 “二小姐,画的可是徵公子?”晚樱将我桌子上的书收进行李中,明日我们要去女客院落。 “不是。”我被撞破心思,下意识收起了画纸。 晚樱弯起唇角,“明明就是。” 我清了清嗓子,将耳边的碎发拢起状似无意地问道,“徵公子选的是哪家的小姐,你们可知?” “奴婢不知……”晚樱折衣裳的手一顿,垂下眉眼悄声说道,“听说除了被前任少主选中的姜姑娘,得到金牌的还有梨溪镇云家的云为衫姑娘和江洲凌家的凌西芷姑娘,其中凌姑娘与徵公子年龄相仿……” 那晚宫远徵彻夜未归,而我一直失眠至清晨。 冷风肆虐,宫远徵的背影渐渐被风雪晕染,我垂眸合上门,抓住门枢的双手骤然收紧。 “阿徵……”强忍住泪水,我肩膀颤抖着唤了他一声。 转身看着桌案烛火下雪重子刚刚送来的解药,久久缓不过神。 从宫尚角那里得知宫远徵在我坠崖后自戕过,前些日子我偷偷回了一趟后山。 再次回到月宫,看着面前的月公子、雪重子、花公子竟生出几分紧张。 “你们看着我做什么?” 花公子忍不住开口,“姐,你知道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我要解药,前尘尽的解药。”我垂眸又重复了一遍。 雪重子眸色一沉,按耐下愠怒说道,“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胡话吗?” “我明白。” “你不明白!”月公子叹了口气,“当年如果不是前尘尽,你根本没有求生的念头。” 生离和死别哪个更痛苦,他们替我做了选择,我才活了下来。 “喜欢宫远徵的宫冷商已经死了,这才是你应该明白的事。”月长老站起身,他不愿替我制作解药。 “可喜欢宫冷商的宫远徵也死过一次了……”眼泪砸进我怀里,他们看着我落泪的样子纷纷红了眼眶。 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如果我没有回到宫门,宫远徵藏起的毒药终有一天会被饮下。 无锋不再威胁宫门时他会带着我们的回忆陨殁,那才是与我一样的死别。 浮生不若梦,孤影照惊鸿,耳边似乎有宫远徵微弱的声音,“别走,姐姐。” 眼尾落下泪,我从破碎的梦境中醒来,入眼是宫尚角泛红的眼眶。 “什么伤心事会让你在梦里落泪啊?”他抬手拭去我的泪。 “我没有死?”掌心的刺痛袭来,我蹙起眉头。 宫尚角摇了摇头,“没有。”他哽咽一声,“幸好你没死。” 我四下寻宫远徵的身影,宫尚角看出了我眼里的迫切,“冷商,远徵弟弟不在。” “他怎么了?”我眸中染上担忧。 “我是说他不在医馆。”宫尚角躲开了我的注视,垂眸平复下喉间的压抑,缓缓给我讲了昏睡的日子里宫门发生的事。 那晚医馆廊檐下的熏香内被人投掷了剧毒,屋外的侍卫无一幸免,我本服用了出云重莲,但因经脉紊乱,毒入肺腑。 宫远徵划破了我和他的掌心,合握后让自己也身中此毒。他带着所有医官几乎翻遍了宫门内所有的医书都找不到解毒之法。 后来月公子在古籍里找到了苗疆的春蚕尽,症状颇为相似,可宫门却对此毒无解。 一筹莫展之时,有人想起女客院落的凌西芷姑娘出身苗疆,宫远徵便前去寻求解毒之法,没想到凌西芷果真有解毒的关键药引,但她也提出了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隐隐不安染上眉间,我伸手拽住了宫尚角的衣袂。 他犹豫片刻咬牙说道,“她说她要嫁给宫三先生。” 凌西芷在上次选婚之后拒绝了宫门安排的亲事,但长老院碍于情面,允诺她寻到满意亲事为止,所以她一直没有离开女客院落。 显然宫远徵答应了,否则我也不会醒来。 数日后冬暮,屋外又起了风雪,我将手伸出窗外,雪花在我掌心缓缓消融。 晚樱见我坐在软榻上迟迟没有起身,忍不住出声道,“二小姐,角公子已在屋外等了许久,我们该走了。” 一路上宫尚角余光一直落在我身上,眸里的疼惜在漫天雪花中清晰可闻。 至徵宫门口,他终于开口道,“要我陪你进去吗?” “不用。” “要不要跟我去角宫?” 我摇了摇头,迈步走上台阶,门口的侍卫们见是我,纷纷行礼。 大门打开时,宫远徵站在院中央,温煦的阳光落在他脸上,狐裘锦袍在风里微微摆动。 见到我的那一瞬他下意识要迈步过来,而后意识到了身边人的侧目,又缓缓收回了脚。 许久未见,见他青眉朗朗,少年意气不减,我放下心来。 凌西芷偏头看见宫远徵眼含笑意地注视着我,忽而出声向我行礼,“二小姐。” 她生得淡雅绝俗,美目流盼,道不明的温柔可人。 我微微颔首,“凌姑娘。” 当真的好手段,在我病危时反客为主,她似乎也在我眸中嗅到了冷意,胆怯地眨了眨眼。 但只怕这胆怯与上官浅如出一辙。 我身子尚未痊愈,长老院令我继续留居徵宫,“我还是住在偏殿吗?” “是。”宫远徵犹豫一瞬开口道,“凌姑娘暂做随侍,居于正殿,我搬到了药房。” 他似乎在向我解释,又似乎在顾及凌西芷的颜面。 我转身向侧殿走去,凌西芷也进了正殿。 踏进偏殿前听到宫远徵吩咐侍女道,“昙花长势不如从前了,夜里亥时记得也浇一次水。” 昙花以前一直是我在照顾,还从未在夜半浇过水。 月光昏晕,我悄声打开了药房的门,刚踏进屋内,身后的门便被合上了。 屋内烛光尽熄,熟悉的药草香潜入鼻息,相闻的呼吸落在我耳侧。 片刻宫远徵向后挪动一步,一只手仍旧撑在门上,另一手背在身后。 他发间的铃铛微微作响,“你终于来了,你若再不来我可要闯进偏殿了。” 借着门上透过的月光,我望着他温润的眸子冷脸说道,“徵公子,有话不妨直说,被你那新娘瞧去了……” 宫远徵翘起唇角,出声打断了我的话,“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我以为熏香又被人动了手脚,便偏头仔细嗅了嗅,“月桂的味道?” 他眸中的笑意愈深,“梅子酒的味道。” 宫远徵说我酸气,明白过来我推了他一把向屋里走去。 他紧走几步抓住我的手腕,放在自己的手腕上,直至软榻旁。 古树在氤氲的雾气里生生不息,窗口的月光洒落一地,我坐下身睥了他一眼,“我是商二小姐,你是徵宫宫主,我们见面还要偷偷摸摸?” 第15章 越漂亮的女人越危险 宫远徵唇边噙着笑,给我倒了杯热茶后坐下身,“你身子好些了吗?” 他眼眸晶莹如玉,一如过往,树叶间隙透过的月光薄薄一层,落在他额间的碎发上,偏执乖张的眉宇盛满少年意气。 “劳徵公子挂念,出云重莲已助我恢复了内力。” 他听我喊徵公子轻笑一声,“我还是想听你喊我阿徵。” “不合规矩。”我垂眸抿了口茶。 宫远徵将自己的佩刀从腰间取下,缓缓放在桌上,而后抬眸紧盯着我。 我瞥了眼淡淡开口道,“徵公子,这是何意?” “之前在大殿上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受伤,如若没有受伤也不会中毒。” 我冷笑一声,“所以你是要我讨回来?” 宫远徵点了点头,一双清澈的眸子带着歉意。 我伸手取下刀鞘,拿起子母刀打量一番,忽而刀刃落在他肩上,斩断了几根青丝。 他平和地望着我,眼里甚至染上些许笑意,片刻宫远徵偏头将脖子靠近刀刃几分。 白皙的肌肤上渐渐出现一道淡淡的血痕,他仍旧没有躲开。 宫远徵似乎料定我不会动手。 “你就这么相信我?” 他指尖抚上刀刃,握住的瞬间我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宫远徵!” 宫远徵垂眸声音颇为委屈,“可以不生我的气吗?” 我将刀扔在桌子上,“脏了我的手。”话落睥了他一眼,起身到柜子里寻止血的白霜粉。 他垂眸盯着我给他包扎,掌心除了方才的伤口,还有一道已经愈合的旧伤,应该是为我解毒时划伤的。 “我怀疑凌西芷是无锋细作。” 我将药瓶收进锦盒里,“你不会以为无锋专门为宫门量产新娘吧?她说要嫁给你才怀疑她?” “难道不是吗?上官浅和云为衫,我都怀疑!”宫远徵言之切切,“但宫子羽有执刃之位,我哥有江湖威名,她找上我……” 宫远徵沉眸看着我,眼里的阴戾将笑意淹没,“无锋倒是消息十分灵通。” 我心口猛地一滞,“你的意思是……她的目标是我?” 我母亲是风宫后人绾菊,风宫宫主背后的玄鸟符可助无量流火威力大增,而也只有无量流火的密文心经可以唤醒玄鸟符。 如果凌西芷是无锋细作,她救我便说得通,但这一点无锋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你也在怀疑医馆熏香里的毒是她下的吧?” 我默了一息,“如果她是无锋细作,我必手刃她。” 只有背刺玄鸟符的风宫后人才能接任长老之位,我母亲猝然长逝,长老院并不知道我背后早已被母亲刺下玄鸟符,因此风长老之位便空置了。 多年前我跟随宫尚角斡旋江湖归来时浑身是伤,宫远徵帮我上药时才意外得知,但我不想接任长老之位,他便帮我瞒了下来。 “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们私下见面时可能还要像现在这般偷偷摸摸的了。”宫远徵瞄了眼我的脸色,“毕竟她现在是名义上的徵宫夫人。” 我见他心虚的样子,扬起唇角,“那我要是现在去长老院,说我也要嫁给宫三先生,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见面了?” 宫远徵双眸倏地瞪大,片刻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认真的吗?” 我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嗯。” 他沉眸思索道,“我只想要一位夫人。” 我冷下脸站起身向门外走去,宫远徵急忙说道,“我是说我希望那个人只是你!”他站起身,“这样所有的孩子都会喊你娘亲,而不是姨娘。” 我耳尖泛红,“想的美,谁要给你生孩子!” 药房的门被推开,风雪涌进屋内,宫远徵笑意吟吟地看着我翻飞的衣袂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翌日雪霁风清,我一早便去了角宫,上官浅做了甜汤,意外地合我的胃口。 “远徵弟弟都有夫人了,你还在这儿兴致勃勃地喝甜汤?”宫尚角剜了我一眼。 我和宫远徵商议的事情尚未见眉目,于是暂时没有告知宫尚角。 我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用绢帕擦了擦唇角,“嫂嫂的甜汤做得当真不错,回头我得去讨个方子。” “做给远徵弟弟喝?”他眉眼一弯笑道。 我摇了摇头,“他哪里需要我,你不也说了他都有夫人了。” 宫尚角的笑意散去,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不对,你们俩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他斡旋江湖多年,心思缜密,我干笑了两声,“我们俩哪敢瞒你什么?” “这要是搁以前,你不得把徵宫的屋顶掀翻?” “哥!”我瞪了他一眼,“我好歹也是商二小姐,你怎么把我说得跟乡野村夫似的。” 宫尚角叹了口气,“你有那商大小姐的姐姐,一天使不完的劲追着金繁跑,你们俩从小一起长大……” 他见我“面色不善”顿了顿道,“你比她好那么一点吧。” 话落宫远徵走进了正殿,“你去哪儿?”宫尚角见我起身问道。 “徵公子来找你应该是有事商议,我就不打扰了。” “你要的药材,我已经吩咐人找到,放进医馆库房了。” “知道了。” 宫远徵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什么药材?” “一些难寻的药材而已。”宫尚角见宫远徵一脸平和蹙眉问道,“你不着急吗?” “着急什么?”宫远徵不解。 宫尚角指了指门口,“凌姑娘做了徵宫的随侍,冷商没生气?” “生气呢,没见她都喊我徵公子了?” “她要是不生气,你又该跑我这儿独自饮酒了。”宫尚角叹了口气,“你就不怀疑凌姑娘?那毒只有她能解,是不是也太巧合了?” 宫远徵点了点头,“确实可疑。” “凌姑娘出身苗疆,那里有许多奇毒异术,多年前我与冷商也曾在明月谷被冷山派算计。” “哥,我派人查过了,凌姑娘给我的药引似于苗疆的百草萃,现在宫门已经有药存了。”宫远徵眉眼凌厉,唇边扯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宫尚角轻笑一声,“远徵弟弟长大了,知道未雨绸缪。” “哥,你不是说越漂亮的女人越危险吗?”他挑眉笑道,“凌姑娘现在应该感到危险才是。” 暮色沉沉,凌西芷打发侍女邀我去喝茶。 踏进正殿,我蹙眉笑道,“凌姑娘,你这房间熏香味道真好闻。” 她站起身行礼,“二小姐。” “听下人说二小姐一直被失眠之症困扰,我们苗疆有一种安神助眠的酸桂茶,便想请二小姐过来尝尝。” “凌姑娘有心了。”我接过茶杯,垂眸一顿,“这茶汤闻着颇为清香,想必是凌姑娘家乡的好茶了。” 凌西芷手持蒲扇,轻轻煽动着炉火,“今日请二小姐前来,其实还有一事相求。” 我抬眸轻笑,“凌姑娘,但说无妨。” “宫门都说二小姐与徵公子自幼一起长大,我想着多了解自己未来的夫君,特请教于二小姐。” 她故意咬重“夫君”二字,望向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打量。 “确实,整个宫门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徵公子。”我放下茶杯勾唇道,“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话落凌西芷的笑容一僵,“江湖传闻徵公子曾亲手将二小姐打下悬崖。”她皱起眉头拉住我的手,语气十分关切,“我相信徵公子那样温和的人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宫远徵是个温和的人。 “当然,不然也不会为了我去向凌姑娘讨要药引,否则凌姑娘也不能嫁进徵……”我捂住嘴,故作失态道,“我的意思是说还要多谢凌姑娘救我呢。” 出了正殿我径直去了医馆,彻夜未归。 次日晌午,我在徵宫膳房用上官浅给我的方子做了甜汤,朱窗半开,小雪纷沓而至,沁进丝丝凉意。 在院子里碰到了从角宫回来的宫远徵,晚樱手里端的甜汤被他抢了去。 “你不是不喜欢喝吗?”我坐在药房榻上翻看他最近研制的毒药。 宫远徵抬眸轻笑,“这不是你做的吗?我只是不喜欢喝上官浅做的。” 我剜了他一眼,“你给我留一口。” 他下意识将勺子递到我唇边,“给。” 我抬眸怔住,眼前一瞬闪过从前的那些日子,他也是这样抢我喜欢吃的东西,然后再去角宫讨要我喜欢的糕点。 宫远徵垂眸收回手,他清了清嗓子,岔开话头道,“我听侍卫说你昨晚在医馆待了整晚,你身子不舒服吗?” 我还未回答,凌西芷快步走进了药房,“徵公子。” 她看向我时眸中忍着愠怒,“请二小姐高抬贵手!” 凌西芷脸侧及玉颈上满是红疹,肿胀化脓,看起来十分狼狈。 我瞥了她一眼,拿过宫远徵手里的甜汤,指尖的勺子在汤碗里打转儿。 “你这脸是怎么了?”宫远徵问道。 第16章 湍急的爱意潺潺不可闻 凌西芷脸上挂着泪,楚楚可怜道,“昨日我邀二小姐喝茶,她走后我这脸上便生了红疮。” 本该落雪的季节,窗外却飘起雨雾,药房的茶汤正沸,幽然的茶香向窗口飘去。 我垂眸冷笑一声,“凌姑娘的意思是我给你下毒了?” 凌西芷用绢帕轻拭眼尾,泪还是簌簌地落,“当然不是了……”她望向宫远徵,泛红的眼眶好不可怜,“二小姐怎么会是这种人呢?” 宫远徵眸中的笑意冷下去,正色道,“那你说要二小姐高抬贵手是何意?” “医官说要解此毒必须要有问佛柑,医馆一向是由徵公子做主。”她委屈地瞥了我一眼,“但不知为何昨日二小姐在医馆下令,没有她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取用问佛柑。” 话落突然跪下身,“医官们还说……如若不及时解毒会留下疤痕,我们雪公族族人最珍视容貌,还请二小姐垂怜!” 宫远徵不假思索道,“是我允许二小姐做主的。” 但其实他也是刚从凌西芷口中得知此事。 我放下汤碗缓缓起身,整理好衣裙后将凌西芷扶起,“凌姑娘这是做什么,你可是冤枉我了。” 宫远徵垂眸拿起茶杯,“凌姑娘莫急。” “问佛柑四年结果一次,十分难寻,与问佛柑一样禁取的药材还有十余种,是我求尚角哥哥替我寻来的,旧尘山谷的瘴气愈重,这些药材是要留用精进白芷金草茶的配方。” 凌西芷娇弱地抚了抚胸口,“原是这样。” 我拍了拍她的手,她下意识将手收进了袖子里,眼里的慌张一闪而过。 “凌姑娘若需要,我分一些给你便是。” 宫远徵开口打断了我们的“姐妹情深”,“既然这样,凌姑娘随侍卫快些去取吧,莫要耽误了时辰,损毁容颜。” 待凌西芷走后,宫远徵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他抬起我的双手上下打量一番,“你昨日去喝茶了?无事吧?” “没事。”我收回手,冷笑一声,“她倒是做得毫无痕迹。” 宫远徵不解,“什么意思?” “茶没有毒,熏香也没有毒,但喝完茶再吸入熏香就会变成苗疆的烈毒龙骨贝齿,中此毒两个时辰后便会昏睡不起。” 宫远徵惊了一跳,“那你如何解的?” “还是那批被我禁取的药材,里面大部分草药都来自于苗疆。”我在软榻上坐下身,盯着树梢的雨幕出神。 宫远徵蹙眉不安,“你要不要继续服用百草萃?” 自我母亲去世后,除非情况危急,我不再服用百草萃,此事宫门上下皆知。 我摇了摇头,“不是还有你吗?” 宫远徵叹了口气,想起那晚我在医馆身中剧毒,他就愈发不安。 “她若是无锋细作,应该也只是个魑。” 我沉下眼眸,“不,她至少也是个魅。” 宫远徵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为何?” “争风吃醋,假。”我看向宫远徵不解的眼眸,“扮猪吃虎,真。” “那你还配合她?” “你知道旧尘山谷集市上的马留戏如何让猴子听话吗?” “打?” 我轻笑一声,“鞭子要有,糖丸也需。” 后来几日,冷雨无休无止。 卓砚安在我病愈后来过徵宫几次,每次都带着许多珍补之物,宫远徵也遇上几回,他总是冷脸,行礼也敷衍了事。 夜半医馆,宫远徵正在改进药方,侍卫报凌西芷前来。 “让她进来吧。” 凌西芷将食盒放在桌子上,悄悄四下打量一番,“近日医馆忙碌,我听闻徵公子爱喝甜汤,便做了些给公子。” “放着吧。”宫远徵向药炉里又加了一味药材,见身后的凌西芷未走开口道,“还有事?” “徵公子,我自来到宫门,时常有晕眩之感,来医馆看了数次也未见好,不知可否劳公子瞧瞧?” 宫远徵抬眸,清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须臾放下药勺道,“跟我来吧。” 徵宫浴房外,一个小侍女哭丧着脸跑来,“晚樱姐姐,你快去看看吧,我给二小姐煎药的炉子不知被哪个不长眼的下人给打翻了,药汤洒了一地,剩下的药材也不知所踪了。” 晚樱看了眼浴房,心下焦急道,“四种汤药全没了?” 小侍女哭得更凶了,“都没了,姐姐。” “快些带我过去,我还得回来侍候二小姐。” 阴冷绵雨,空气中弥漫着沁骨的凉意,宫远徵吩咐下人将偏殿和浴房的炭火加量。 徵宫浴房的温泉有疗伤养肤的功效,每日酉时是我药浴的时辰。 今日也许是在浴房待得久了,我心跳莫名加快了些许,氤氲的雾气里脸颊不禁微微绯红。 从温泉中起身时脚下忽而趔趄,险些再次跌进水里。 我穿戴好里衣后身上渐渐全无气力,于是唤晚樱进来替我梳头。 几声后门外无人回答,我强撑着起身去推门,却怎么也打不开。 “晚樱,晚樱!”我拍了拍门,屋外寂静无声,幽冷的夜里我却心头一片滚烫。 留居羽宫的卓砚安闻侍卫来报,二小姐传话有要事相议。 卓砚安放下毛笔,见窗外夜色已深,心里不禁多了几分疑虑。 医馆里凌西芷身前的桌案上放下一碗汤药,侍女恭敬道,“凌姑娘,您的药煎好了。” 凌西芷蹙眉不悦,“徵公子呢?” “公子为二小姐改进了药方,先行一步回徵宫了,待凌姑娘喝完药,会有侍卫送姑娘回徵……” 侍女的话还未说完,凌西芷已经起身向门外急急走去。 卓砚安到徵宫时,晚樱正跪在浴房外拼命拽门上的锁,她脸上挂着泪,不断拍打着门,“二小姐!二小姐!” “怎么回事?”他将侍女扶起问道。 “不知何人将这门锁上了,二小姐困在里面,许久不应声,奴婢担心……” 愈多的侍女和侍卫驻足,大家都一脸焦急,但又束手无策。 卓砚安拉开她,拔剑砍向门锁,却丝毫无用。毕竟是浴房,侍卫们也不敢贸然破门。 干净低沉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出什么事了?” 晚樱见宫远徵来了,忙跑过来跪在他脚边,“徵公子,救救二小姐!” 宫远徵凝眸望向紧锁的浴房大门,片刻蹙眉大吼一声,“都回避!” 侍女和侍卫们忙转过身,宫远徵上前一脚踹开了门,卓砚安走下台阶没有跟进去。 宫远徵绕过屏风,见我正倚在桌案旁,浴袍滑落肩头,烛火的光晕落在大片白皙的肌肤上,仿佛染上一层薄霜。 浴袍半掩着纤薄的腰身和修长的双腿,长发散落在肩侧,朱唇紧抿。 他下意识别过头,喉咙不经意地滚动一声。 宫远徵迅速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我身上,意识模糊的喃喃呓语落入耳中,“有……有达米叶的味道。” 宫远徵的瞳孔猛地一震,他咽下一息开口道,“有我在,别怕。” 他用披风将我牢牢裹住,单膝落地伸手抱在怀里,在我耳边安抚道,“别动,姐姐。” 走出浴房时,下人们仍旧背身站在屋外,凌西芷从大门外走进来正见这一幕,“徵公子!”她喊住了宫远徵,“是要把二小姐带去药房吗?” 宫远徵眸色一沉,周身冷厉,“让开。” 凌西芷眸光微闪,指尖悄悄收紧,“这不合规矩。” “我说让开!” 身后的侍女拉了拉她的衣袖,“凌姑娘……”,她眼眶泛红看着宫远徵,不情不愿地后退了一步。 卓砚安看着宫远徵的背影,双眸冷冽如雨,背在身后的手收握成拳。 走进药房前,他冷声吩咐,“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药房!” 侍卫们齐声答道,“是,徵公子。” 药房屋内,宫远徵将我轻轻落在软榻上,我抓住他的手臂颤抖着呢喃道,“穴位。” 为了不被算计,我强行封住穴位,致使血淤气滞,用锥心刺骨的疼痛来让自己保持理智。 随着穴位的解开,一口鲜血从我唇边涌出,宫远徵心口一颤,眼眸里涌上疼惜。 我勉强坐起身,用力推开了他,“你快走!” 他指尖颤抖,轻轻握住了我的手,“冷商……” 他清楚达米叶无药可解,吞噬理智的崩溃让人难以抗拒。 我抬眸看他,眼眶猩红,“你快走,阿徵!” 宫远徵还未及冠,不知所措地半跪在榻前,知道自己应该离开,却不忍看我受折磨。 片刻他像是鼓足了勇气,双手握住我的手臂,一瞬灼热的呼吸落在他颈窝,宫远徵的手落在我腰后,隔着浴袍温热的肌肤在他指尖发烫。 我跪在榻上,被他拽进怀里,残存的理智让我不断推搡着他,宫远徵的眼角涌上湿意。 我仰着头,泪滴落在他前襟,片刻他退开半分,一手托住我的腰,一手抚上耳后,指尖没入发丝的瞬间他俯下头,轻柔的吻深情而缱绻,让人不禁颤栗,呼吸也渐渐紊乱。 肩头的浴袍被他拽住,不再下落,他的心跳仿佛定格在那一刹那,眼尾泛着淡淡的红晕。 第17章 告发我什么?通奸? 翌日清晨,连绵不绝的冷雨终于止了。 我在药房中醒来,空气飘散着浓重的麝香味道,坐起身才发现被子上还盖着宫远徵的墨色披风。 额间还有些许晕痛,身子倒无恙,昨晚零零落落的记忆涌上心头,我四下寻宫远徵的身影。 屋外的喧闹声不断传进屋内,炉火正盛,我起身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凌西芷带着长老院的管事站在院子里,身后的侍女在她耳边沉声说道,“奴婢盯了一夜,徵公子没从药房里出来。” 我打开门看见院子里窃窃私语的众人,神色自若道,“出了何事?” 晚樱走上来扶住我,“二小姐,凌姑娘去长老院告发您……”我瞥了眼晚樱难为情的神色了然道,“告发我什么?通奸?” 常管事听了急忙抬手制止,“二小姐,莫要胡言乱语!” 站在他身旁的凌西芷眼尾噙着泪,“昨夜整个徵宫都看见了,二小姐难道还要抵赖?” “看见什么了?”我抬眸淡漠地看着她。 常管事上前悄声说,“徵公子可在药房?” “不在。”我淡淡说道。 凌西芷的侍女听了立刻反驳,“奴婢昨夜一直在门口值守,未见徵公子走出药房!” 我放开晚樱的手,缓缓走到那侍女面前,“你也配在这里说话?” 侍女慌张跪下身,小声哭道,“奴婢只是实话实说……” 凌西芷掩面而泣,娇柔的身子摇摇欲坠,对常管事哭诉,“徵公子一夜未出药房……” “谁说我一夜未出药房?”宫远徵清冷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 凌西芷一怔,眼尾的泪还未拭去。 宫远徵走上前蹙眉说道,“二小姐昨夜身子不适,我将她安置在药房后便去了医馆,门口的侍卫和医馆的侍女皆知。” 话落院子里的议论声立刻停息了。 凌西芷脸色一沉,望向我的眼眸压抑着愠怒,“那是……是误会了。” 我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宫远徵冷下脸呵斥晚樱道,“这么冷的天,你就是这么照顾二小姐的?” 凉风吹起我耳边的碎发,晚樱听了急忙去偏殿取外衣和披风。 凌西芷不肯轻易罢休,“女子名节至关重要,今后若再发生此等误会,怕是于二小姐的名声不利。” 她看向常管事,“既然常管事也在,不如……” 若凌西芷真是无锋细作,我一直待在徵宫,她很难找到机会下手,借着争风吃醋的由头将我赶出徵宫,她这一步走得确实精妙,但过于心急。 常管事还未作答,宫远徵冷笑一声说道,“作为徵宫宫主,我竟不知徵宫的事现在由凌姑娘做主了?” 她急忙跪下身,故作慌张说道,“是小女逾矩了。” 常管事见误会一场,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宫远徵的脸色说道,“徵公子,不如你随老身去趟长老院说清缘由,也还二小姐一个清白。” 宫远徵离开徵宫前在院内吩咐所有下人,如若谣言传出徵宫,他绝不姑息。 那日之后,我总是刻意避开宫远徵。 破碎的记忆里只剩下我吻上他的薄唇,至于之后是否发生纠缠已记不清晰。 我越是回想,对宫远徵的悔意越深,毕竟他尚未及冠,手足无措却也没有推开我。 回避多日后宫远徵再也坐不住,他多次来偏殿寻我,都被我以各种借口拒见了。 苍山负雪,冬日暖阳透窗而过,我坐在偏殿的桌案前翻看医书,晚樱踏进殿内,偷偷瞄一眼我的脸色,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又是什么病?” “侍卫说徵公子腹痛难忍。” 一上午咳症、伤寒、郁症不断从医馆传来,宫远徵似是不见到我绝不罢休。 “二小姐,要不您还是去医馆看看徵公子吧?” 我拿起毛笔轻轻蘸墨,片刻将写好的药方递给晚樱,“让侍卫带去医馆吧。” 侍卫从徵宫回到医馆,神色躲闪,胆怯开口,“二小姐说……” “说什么?”宫远徵面露期待。 侍卫阖了阖眼,心下一横,“二小姐说公子生病了就去吃药,这是给您的方子。” 宫远徵气结,险些将手里的毛笔捏碎,他怒气冲冲地打开药方,片刻脸色更加阴郁。 我给他开了一方泻药。 夜色昏沉时宫远徵回了徵宫,下人们见他脸色不佳纷纷恭敬行礼,生怕惹怒他。 卓砚安正坐在偏殿内,他带来了一把龙泉匕首。 “这把匕首是我母亲留下的,数日前不小心损毁,听说二小姐对铸造颇有造诣,在下便前来请二小姐帮忙修复。” 我拿过匕首仔细地打量一番,确实是成色上佳的铸造工艺。 抬眸时宫远徵正站在偏殿门口,他眼中阴郁,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我忽而想起卓砚安来自徽州,在当地的风俗中男子若有心仪之人,会送给对方一把匕首。 片刻药房的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轰响,晚樱惊了一跳,我向她使眼色,她悄悄退出殿内。 “卓公子,这匕首先留在这里,修复需要些许时日,我尽力一试。” “那就有劳二小姐了。” 卓砚安道谢后离开了徵宫。 我见晚樱回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她叹了口气,“徵公子正发脾气,下人们询问是否用晚膳……” “然后呢?” “徵公子说他要吃火药,让侍卫去商宫取,还一怒之下将药房的门摔坏了。” 我呛了口茶,垂眸说道,“随他闹去吧。” 隆冬,旧尘山谷北风凛冽。 慢步走上风川崖,时隔三年,我再次回到这里,冬雾弥漫,寒意料峭。 红玉侍卫见我来了,恭敬行礼,“二小姐。” 宫远徵不知道我其实已经服下雪重子送来的前尘尽解药,往事悉数记起。 重拾记忆之后我对宫唤羽的去世产生怀疑,于是向长老院说清缘由,索要了两名红玉侍卫,让他们潜在宫门各处,替我打探消息。 待红玉侍卫说完,我摆了摆手,他们行礼后退下。 山谷残雪斑驳,冷风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一股冷冽的寒意传遍全身。 第18章 二小姐拒见我,原是有要见的人 难得来一趟后山,从风川崖离开后,我去了月宫。 月公子冷哼一声,“无事不登三宝殿,稀客呀。” 我将带来的锦盒放在桌子上说道,“看看。” 他挑了挑眉,半信半疑地打开了锦盒,“四叶鬼针草?” 四叶鬼针草十分难寻,一万株三叶鬼针草才有一株四叶鬼针草。 “你之前研制新药不是正差这味药吗?” “说吧,什么事?”月公子一副了然的样子问道。 “只是感谢你而已。” 月公子摆摆手,“情非自愿,不忍看你难过而已。” 看着月公子双鬓的白发,我忽而有些心疼他,如若云雀没有死,他们也该是一对眷侣。 “别用那种可怜我的眼神看着我啊?”他翻了个白眼。 我垂眸轻笑,月公子斜睥一眼,“你近日身子恢复的如何?” “挺好的。” 他知道我一向倔强,不肯袒露自己的脆弱,于是向我伸出手,“我帮你把把脉。” 片刻月公子的神色愈发难看,双眉紧蹙。 “脉象不稳吗?不会吧,我没感觉身子不适呀。” 他眼神复杂地收回手,思索片刻道,“我记得徵公子尚未及冠?” 我不解,“没错,怎么了?” 月公子抬手用袖子遮住脸,“那你……你……你也太禽兽了!” 我怔了怔,瞪大双眸道,“你胡说什么!” “你怎么能……能服用那种药呢?”月公子脸色已经绯红,甚至不敢看向我。 我这才反应过来,“你误会了!” 我将徵宫发生的事告知了他,惊诧问道,“这都有几日了,你还能把脉出来?” “那当然,宫门可不止徵公子一位医药天才。”他一脸得意。 我们正谈笑时,宫远徵和侍卫撑着小船向月宫驶来。 言笑晏晏间月公子凝眉望向我额间的淤青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那天在浴房摔倒留下的,这几日越发肿痛了。” 他站起身,“我去拿前几日刚调制的玉肌膏,活血化淤最有效了。” “不用了。” “等着我!” 正当月公子用木牍为我上药时,宫远徵乘的小船缓缓进了月宫。 他看向我们谈笑风生的背影,立刻沉下脸。 侍卫将两箱药材抬到桌案旁,我和月公子才发现了他们。 “你怎么来了?”我站起身问道。 宫远徵将手里的锦盒“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月公子惊了一跳。 “月公子向前山要的珍贵药材,我哥已经派人寻到,特让我送来。” “有劳徵公子了。”月公子说着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桌案,“这可是楠木的,没给我磕坏吧。” “磕坏了赔你就是。”宫远徵瞪着我,眼神锐利。 月公子见他冷淡疏离的样子,眼眸在我和宫远徵之间来来回回打量,片刻悄悄退后一步说道,“徵公子要坐下喝杯茶吗?” “不必了!” 宫远徵眸光微动,眼中的愠色隐隐浮现,“二小姐拒见我,原是有要见的人。” 月公子不由一怔,他刚要摆手解释,宫远徵已转身离去。 我垂眸叹了口气,回前山的路上思虑了许久。 红玉侍卫告诉我,有人藏匿于后山祠堂,尚不知对方身份。 此外雾姬夫人每月会去后山祠堂祭拜老执刃,我一直对她的身份存疑,不禁有了几分猜测。 医馆里有达米叶的药存,是我通过侍女让凌西芷“偶然”得知的,我已见识过她的手段,她绝非出自清白人家的小姐。 倘若她是无锋刺客,我待在徵宫既不能引她动手,想要继续查清旧案也会处于她的监视之下。 但医馆下毒一事让宫远徵心存忧虑,倘若如实告知,他一定不会同意我搬出徵宫。 可我想查清当年老宫主和瑜夫人的死因,那对我和宫远徵来说至关重要。 此时,宫远徵正处在气头上,如果假意与他闹僵,便可顺理成章搬出徵宫。 灯火通明的医馆,宫远徵已经连续数日未回徵宫。 侍卫来报,“徵公子,角公子传话,二小姐与卓公子出了宫门,去旧尘山谷了。” 宫远徵眼中的烛火渐渐破碎,心中缱转百回。 他本以为浴房一事之后,他们的关系该改善一二才是,没想到我不仅只字不提,还越发不把他放在眼里。 旧尘山谷的街市车马粼粼,人流如织,岸下灯火璀璨,尽一片银花火树。 这还是宫远徵第一次踏出宫门,但他顾不上看流光溢彩的夜色,脚步匆匆从桥上走下。 “徵公子。”侍卫们向他行礼。 宫远徵凝眸看向万花楼,满楼红袖招,歌尽桃花扇底风。 宫远徵长叹口气,眼前娇影迎来送往,巧笑倩兮,浓重的脂粉气不禁让他挥了挥手,他瞥了眼侍卫问道,“你们看她进去了?” “属下确实看见二小姐进去了。” 宫远徵拧眉,眸中挣扎,但还是迈步向前。 “徵公子。”侍卫拦住了他,“您尚未及冠,恐怕不便……” “我把二小姐找到就出来。” 侍卫们互相看看,担心宫尚角怪罪不敢放宫远徵前去。 “我会向角公子解释。” 宫远徵刚迈进万花楼,一众姑娘便围了上来。 “公子看着面生呀,第一次来吗?”宫腰纤细,柔媚玉手,三四位姑娘揽住宫远徵的手臂,上下打量他。 “放手。”宫远徵立刻挣开手呵斥道,“好凶啊。”姑娘们娇嗔一声,并没有打算放过他。 花枝招展的老鸨早就看见了束发锦袍的少年,风光霁月,气宇不凡。 “哟哟哟,这是哪家的公子呀?” “我要找人。”宫远徵不断拂开抚在他身上的纤手,眼睛张望着四周。 她轻抬绣扇,满脸堆笑靠近宫远徵,“公子想要哪位姑娘,尽管说便是。” 宫远徵退开一步,冷凝疏离地说道,“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客人进来?” “哎呀,你说笑呢。”老鸨用扇子轻拍宫远徵的后腰,他蹙眉躲开,眼中愠色难耐。 “怎么会有女客人来我们这呢?”她向姑娘们招手,“我给你找些年轻漂亮的姑娘,保准公子满意。” 宫远徵连连摆手,向后躲开,“不用了,我自己逛逛。” “那公子常来呀!多来呀!” 我在楼上将一切尽收眼底,锋锐清隽的宫远徵走在万花楼里,不断有姑娘回头张望,也有许多姑娘不顾他愠怒的脸色靠近他身旁。 半晌我见宫远徵已应接不暇,恐生事端,便缓缓走出了房间。 商船上的清歌从垂杨河畔徐徐传来,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他站在楼梯下,望见我时眼眸倏地泛红,双手紧紧地攥着拳头,眼中带着强烈的怒火和委屈。 第19章 我只是把你当弟弟 宫远徵看着我一步步走下楼梯,破碎的眼神让我心口一滞,我握住他的手腕走出了万花楼。 “送徵公子回去。” “是。”侍卫们答道。 他拉住我的手,眼尾泛红,“你去哪儿?” “冷商。”我偏头看向站在熙攘人流中的卓砚安。 宫远徵忍不住哽咽,“姐姐,我们回去吧,那晚……” 我心头酸涩难忍,用力眨了下眼睛,“那晚是我逾矩了,徵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宫远徵眼尾的泪滴落,我淡漠开口道,“徵公子,我和卓公子还要逛逛。” 悬空的手狼狈地放下,他身体微微颤抖,发间铃铛窸窣作响,潮湿的眼睫盖住了眼底的不甘。 酒肆花窗映着觥筹人影,浓郁的烟火气铺满整个街市。 卓砚安见我一路失神开口道,“没有凌姑娘的话,你会与徵公子在一起吧?” “宫门里宫远徵和我的传闻,你在江湖上应该也听到不少。” 他坦然点了点头,“说实话,我很羡慕徵公子。”卓砚安眯起眼睛似是回想,“当年在明月谷,我救你时你已意识模糊,但口中还是不断念着‘阿徵’。” 我听后一怔,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我有些后悔告诉你了。”卓砚安叹了口气,“我当时就在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你在生死关头仍旧心心念念。” 卓砚安的唇边泛起笑意,“直到你被我意外打伤、而后又在医馆中毒,徵公子悲恸崩溃的样子令人动容。” 宫远徵毫不犹豫地以身试毒,不眠不休地寻求解毒之法,失魂落魄似着了魔。 我眉心蹙了蹙,泪悄然滑落,在灯火映照下更显悲戚。 卓砚安眸色一沉,故作懊悔道,“我好像在为自己的情敌说话。” 我含泪轻笑一声,“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卓砚安在街灯旖旎的光影下,一双幽深墨眸光泽潋滟,织金素袍衣带飘逸。 “你心里有一个完璧之人,我知道你很难爱上我。”他垂眸顿了顿,“但我可以一直爱你。” 我眼里的泪意汹涌而上,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落泪,片刻也红了眼眶。 难断的情丝,谁都无法割舍。 我与宫远徵数日未曾见面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凌西芷耳中,晚樱望向院子里凌西芷提着食盒匆匆出门的样子,忍不住说道,“二小姐,凌姑娘近日去医馆愈加频繁了,您都不担心吗?” 我喉咙涌上腥甜,拿着书的纤指悄悄收紧,仍旧嘴硬道,“有人照顾徵公子自是好。” 我背后的玄鸟符关乎宫门安危,而老宫主和瑜夫人的去世是宫远徵年少时不可磨灭的伤痛。 为了手刃无锋细作,查清旧案真相,我必须得逼迫自己狠下心。 冬日里难得暖阳,我已数日未出门。 宫尚角来徵宫邀我去角宫用午膳,“上官姑娘做了许多好菜呢。” “我还是不去了。”我面露难色说道。 “远徵弟弟一直在医馆,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你们都不来,角宫冷清了不少。”宫尚角叹了口气,眼中浮现些许失落。 晌午日光温煦,我踏进角宫正殿,却见宫远徵坐在桌案前垂眸饮茶。 下意识退后一步,我刚要悄悄转身离开,上官浅娇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二小姐来了。” “上官姑娘。”我倾身行礼,屋内茶杯落桌的声响清晰入耳。 “宫外有要事来报,角公子去书房了,我还有一汤尚未做好,马上就可以吃饭了。”她娇媚的眸子笑意吟吟,“我给你和徵公子准备了点心,你们若饿了,可以先用些。” 上官浅将一盘点心塞进我手里,然后把我推进正殿,完全不容拒绝。 正殿拐角宫尚角正等着她,“怎么样,冷商进去了吗?” 上官浅脸上露出狡黠的笑意,“进去了,放心吧。” “这两人也不知道闹什么别扭,再不给远徵弟弟解开,他要憋出病了。” 我站在屋内垂眸暗自叹了口气,低声嘟囔一句,“尚角哥哥,再也不信你了。” “二小姐现在喜欢站着吃饭了?”宫远徵背对着我,故作轻松地开口道。 我缓缓落座,抬眸瞄了一眼他阴沉的脸,心下更加窘迫,“徵公子,多日不见。” “是多日不见,还是躲着我不见?”他眼中的愠怒让我心下懊悔几分,“自己做的事一句逾矩就想了事?” 片刻我支支吾吾开口道,“我那晚……真的对你做了什么吗?” “二小姐不记得了?”宫远徵咬牙切齿,“要我帮你回忆回忆吗?” “不用了,不用了。”我连连摆手,“那晚确实是我的错,中了算计对你做了那般错事。” “错事?”宫远徵冷笑一声。 我垂首行礼,“还请徵公子原谅。” “徵公子?”宫远徵狠狠剜了我一眼,“对你来说那还是错事?” 他放在桌案上的手合握成拳,骨节咯吱作响。 其实吻是宫远徵主动落下的,他只是想安抚我,之后我们也没发生什么,他熟识穴位又煎了安神汤,那夜我昏睡了整晚。 宫远徵本想借此跟我说清楚,但听了我的道歉,心里愈发生气了。 “你记不起往事,那是我的错我认,但自从你回到宫门直到现在,你还只是把我当作弟弟?” 我垂眸未语,宫远徵不知道我其实已经服下前尘尽解药。 “是。”我轻声答道,放在桌下的手悄然收紧,指尖泛白。 “你看着我。”宫远徵的声音低哑而哽咽。 我缓下一口气,他眼底弥漫上一层雾气,让人忍不住心软。 “我只是把你当弟弟。”我心尖发颤,故作镇定才忍下眼泪。 他一瞬脸色苍白,良久勾起唇角说道,“好。” 我眸光微颤,不敢再抬头,只听到一句,“我知道了,姐姐。” 宫远徵打开门时宫尚角站在门外,“吃饭吧。” “你们吃吧,我不饿。”话落他便走下台阶离开了,宫尚角走进正殿望见我肩膀颤抖,缓缓蹲下身问道,“你们……又吵架了?” 我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宫尚角一脸担忧,“你真的不打算告诉远徵弟弟吗?你这些天躲着他,快把他逼疯了。” “如果告诉他,他一定不让我冒险,但凌西芷是否为无锋细作,老宫主和瑜夫人的死因真相如何,对我和远徵来说很重要。” 宫尚角点了点头,“那就听你的。” 第20章 你是无锋的人? 长老院议事厅,宫门前山嫡系均立于堂前,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出了何事。 宫紫商拽了拽宫子羽的衣袖,“你最近又不老实,出宫门玩了?” 宫子羽还未开口,宫紫商继续说道,“都跟你说了少去万花楼,你现在都是有家室的人了!” 云为衫瞥了眼身旁的宫子羽,他连连摆手,“我没出宫门,更没去万花楼!再说了就算是我闯祸,哪用得着喊上这么多人。” “那就奇怪了。”宫紫商左顾右盼,见卓砚安也在,心下更加不解。 上官浅瞥了眼宫远徵淡漠的神色,在宫尚角身旁低声道,“远徵弟弟和二小姐还没和好呢?” 宫尚角悄声摇了摇头,他看了眼我苍白的脸,心里一阵疼惜。 片刻长老们走上厅前席位,月长老望了眼宫远徵,神色担忧。 “今日让各位前来,是有一事要告知宫门上下以及江湖四方。”花长老肃穆的声音响起,我唇角紧抿,指关节泛白。 卓砚安发现了我的不适,低声问道,“你没事吧,冷商?” “没事。”我耳边嗡嗡作响,只能听见屋外肆虐的风声。 我给宫远徵打造的新暗器此时已经交由侍卫放在了他徵宫的桌案上。 “商宫二小姐宫冷商与徽州卓家四公子卓砚安将择日成婚。” 声落堂前一阵惊呼,众人错愕不已,唯有我、卓砚安和宫尚角平静未语。 宫紫商惊诧万分,她捂着嘴戳了戳宫子羽,“你快打我一下,我不是在做梦吧?” “姐,是真的。”宫子羽和云为衫已由震惊转为不可置信。 “怎么回事啊,角公子?”上官浅愕然道。 “冷商的决定。” 宫远徵没有质问,也没有落泪,只是木然地将手腕上的花绳扯断。 他走到我面前,见卓砚安侧身将我挡在身后,忽而扬唇笑了。 我轻轻推开卓砚安的手,顿觉锥心刺骨,痛不可言。 宫远徵将花绳缓缓放在我掌心,眼里的失望变成不可挽回的绝望。 那一瞬间甚至动摇了我手刃无锋细作和查清旧案真相的信念。 眼泪在我脸上无声无息滑落的瞬间,走出屋外的宫远徵口中涌出一抹鲜血,胸口的窒息压得他喘不过气,五脏六腑疼痛难忍,他双膝一软,倒在了地上。 烛火下一起誊抄医案,正殿里为他上药,医馆中温柔相拥,夜半药房偷偷见面,许许多多画面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远徵!”宫尚角低吼一声,快步跑出议事厅,将宫远徵扶起。 连一向看不惯宫远徵的宫紫商眼里也涌上心疼,宫子羽连忙打发金繁去医馆,“快去找医官!” 女客院落处于宫门最偏僻的地方,平日与徵宫一样冷清,大雪过后,光影斑驳。 宫尚角提着食盒来看我,“我听下人说你食欲不振。” 他将甜汤放在桌子上,我垂眸接过,“有消息了吗?” 宫尚角瞥了眼窗外低声道,“凌西芷和雾姬夫人私下见面了。” 我点了点头,半晌开口道,“宫远徵还好吗?” “他一时难以接受,把自己关在医馆,谁也不见。”宫尚角叹了口气,“我竟然希望无锋早日动手,再这样下去我担心远徵弟弟心郁成疾。” “无论如何,现在都不能告诉他。”如若宫远徵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是万不会答应的。 “抓住无锋细作后你可要好好哄哄他才是。” 崇明节至,旧尘山谷热闹非凡,灯火阑珊里人流涌动。 宫紫商听云为衫提起传说中崇明节最容易遇到自己的天定良人,便撺掇宫子羽带他们出去。 按照宫门规矩,云为衫作为新娘不可以擅自离开宫门,但宫子羽不忍留她一人在羽宫过节,便带着他们从秘道溜出了宫门。 夜风飒飒,烛火下经文徐徐落纸,晚樱端着汤药在桌案旁跪下身,“二小姐,羽宫传话雾姬夫人要见您。” 我持笔的手一顿,抬眸重新取了一张蚕纸,墨迹缓缓而落,“让侍卫把这个交到角宫。” “是。” 在桌案上的锦盒里取出盛有丸药的锦囊放入衣袖中,我站起身更衣。 薄雾紫烟云丝长裙是我从徵宫带走的唯一一件衣裳,将长发挽起插上一枚水玉兰流苏步摇,我在镜子前凝眸打量,这身衣裳应该会陪我躺进棺材里。 临行前我吩咐晚樱不要随行,也不要出门。 “二小姐。”她拉住了我的衣袂,“奴婢明白不该过问,但您务必小心。” 她突然跪下身,“二小姐别怪奴婢多嘴,得知您回到宫门的那晚,徵公子在药房暗自落泪许久。”她抬眸望向我,眼眶泛红,“徵公子只是从来不说。” 我将她扶起身,“我会跟他解释的。” 宫尚角得知时我已踏入羽宫,他将纸条在烛火上燃尽,望向窗外的银霜枝头。 宫子羽一众人不在,羽宫四下静谧无声。 我推开雾姬夫人的房门,熏香尚未燃尽,风声不止扰人心绪。 刚踏进屋内便见她负伤倒在地上,背后有一道宽而窄的伤口,身旁是带有血迹的软剑和花瓶的碎片,屏风上赫然写着“弑者无名,大刃无锋”。 门外响起侍卫的脚步声,宫尚角已带人到达羽宫,我平静地踩上地上洒落的血迹,拾起带血的软剑。 门推开的瞬间,宫尚角站在门口见到的便是我持剑站在雾姬夫人身后的一幕,他身后的侍卫皆瞠目结舌,我与宫尚角对视一眼,他悄悄对我点了点头。 晚樱在我走后担忧不已,于是跑到医馆寻宫远徵,他刚踏进羽宫,岗哨亭亮起红灯,千灯警戒。 宫远徵慌张地跑到院子里,衣袂尚在摆动,铃铛声零零落落,只见我和宫尚角从楼梯上缓缓走下。 游玩归来的宫子羽一众人此时刚刚回到羽宫,宫紫商抓住跑过的侍卫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雾姬夫人遇袭,已经送去医馆急救了,凶手无名……”侍卫偏头望了望远处的我,“凶手无名再次现身了。” 宫远徵缓缓走到我身前,发丝微微凌乱,眸光微冷道,“怎么回事?” 数日不见,他清瘦了许多,双眼满是血丝,发间的铃铛在风中微微作响,见我不作声,宫远徵上前握住我的手腕,声音低哑而颤抖,“你是无锋的人?” 第21章 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四下生风的地牢,不时有犯人的哀嚎传来,夜深人静时空气里的血腥味甚重,如上官浅所说,斡旋江湖两年的我对血腥味尤为敏感。 双手被锁链吊在刑架上,我身上的衣裙已被鞭痕的血迹染污,脖子上的血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可怖,脸色苍白如纸。 凌西芷来得比我预想中要晚一些,她着镂金白蝶云缎裙,衣襟上的纤细绒毛无风自动,细密珍珠点缀其间,镶嵌绿宝石的玉钗簪起长发,衬得人面色娇俏。 而我因疼痛难忍,额头渗出薄汗,碎发浸湿贴在耳侧,看上去狼狈不堪。 她居高临下地瞥一眼,慢步走到摆满刑具的桌案前温声道,“酒碗都还是满的,看来还没进行到这一步,你熬过了鞭刑和夹棍,但这只是开始。” “凌姑娘是来看笑话的?”我声音颤颤巍巍,眸中却坦然自若。 她冷笑一声,拿起一把剃刀道,“我手中的这把剃刀韧而锋利,听说是宫门锻造暗器的工艺锻造而出,名为蝉剃,能将每一块肉都剔得薄如蝉翼,光是一条腿就能剔足一天一夜,令人生不如死。” 我缓缓勾起唇角,“你就这么恨我?” 凌西芷没有理我,继续拿起桌旁的面具道,“这个面具会让人血肉模糊,这么漂亮的脸可惜了。” “你是无锋的人?”我眸色一沉,佯装悲愤说道,“你刺杀雾姬夫人,让侍女传话将我引去羽宫,嫁祸栽赃给我。” 凌西芷上前掐住我的下颏,恨不得将指甲嵌进肉里,“二小姐说什么胡话呢?现在整个宫门都知道你是无锋的人,刺杀雾姬夫人不成反被擒拿。” 泪从我眼角滑落,“你在浴房的炭火里放了达米叶。” “二小姐果然已识药理,只可惜徵公子提前回了徵宫,不然卓公子一旦闯进浴房,你的名节早就损毁全无了。” 凌西芷冷笑着从袖中取出一粒药丸,“这叫地珠半夏,服用两个时辰内必死无疑,能解它的玉骨花就是上次徵公子拿走救你的药引,如今宫门已没有了。” 她擒住我的脸,眼睛里是刻骨的怨毒,将药丸强行塞进我嘴里。 顷刻之间钻心刺骨的痛感侵袭全身,眼前一阵晕眩,每一寸肌肤仿佛都在巨痛中燃尽,我指尖悄然攥紧。 凌西芷眼中的恨意被凉薄的笑意替代,“二小姐,我等着参加你的丧仪。” 我望着她的背影艰涩开口道,“你进宫门本就是为了宫远徵吧。” 凌西芷脚步一顿,她没有转身只偏头回道,“是又怎样?” 因疼痛而生出的眼泪簌簌下落,我哑声道,“他永远不会爱你,但他爱过我。” 凌西芷咬紧牙关,片刻怒极反笑,“即便他不爱我,与他相守一生的人也是我。” 我的眼泪不停地落下来,不是因为身体的疼痛,而是为了抓住无锋细作,我伤了宫远徵,听到凌西芷说与他相守一生时我连呼吸都抽痛起来。 宫尚角为不引人怀疑,去羽宫看望了雾姬夫人,并询问了昨夜的情形,雾姬夫人狡辩称自己在房里为宫子羽选做大氅的狐皮,刺客从窗户向她投掷了暗器,之后她就不省人事了。 “也就是说您没有看到刺客的容貌,对吗?”宫尚角眼底升起冷意。 “是。” 日暮渐沉,我已服下事先藏在袖子里的解药,那是我托月长老参照苗疆古籍研制的,那天去月宫给他的四叶鬼针草便是谢礼。 狱中走廊落下天窗透过的夕阳,温煦的光影中隐隐出现宫远徵的身影。 昏昏沉沉的我弯起眉眼,以为自己痛到出现幻觉,直至他在我身前站定,才从恍惚中看清他淡漠的脸。 “没想到徵公子还会来看我。”我努力扬唇笑道。 “你一直都在利用我。”晕染悲戚的眼眸蓄满泪水,“从什么时候开始?回到宫门还是自相识起我就是你的棋子?” 我努力扯出一丝笑意,“如果我说……我是真的爱你……你会相信我吗?” 他垂下头,眼泪一滴一滴砸进地面的尘土里,看着他颤动的双肩,我的眼泪无声滑落,慢慢淌进颈间的伤口里,钻心的刺痛令人不禁颤栗。 “地牢里的这些刑具你都知道,招认就可以不受苦。” “你可以保我不死吗?”我隐隐期待宫远徵会心软,即使知道自己伤他至深。 他抬眸看向我,“我可以……保你不受苦。” 即使没有听到想听的话,我却没有一丝责怪他的心绪。 我摇了摇头,“我没什么好招认的。” 突然很庆幸这一切是一场事先安排好的骗局。 宫远徵走到刑具前垂眸看着桌案上的毒酒,“这毒酒你再熟悉不过了。” 许久他端起其中一碗缓步向我走来,刚刚地珠半夏的痛感还未消散,我紧咬牙,眼神惶恐,却无法开口阻止他。 似是错看,我在宫远徵眼中捕捉到了一瞬的疼惜。 他停顿了许久,眼底一片冰寒,“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招认还是毒酒?” 入狱前尚未准备毒酒的解药,心里确实惧怕,我用力地攥紧手,压下心底的起伏,带着几分苦涩开口说道,“我只能选择毒酒。” 一丝甘甜滑过喉间,眼底的水气弥漫上来,我咬紧嘴唇,惧怕的情绪压得人喘不过气,血腥味在唇齿之间蔓延开来。 宫远徵抬起手,缓缓落在我肩上的伤口,纤指收紧的瞬间我的泪水不自觉地涌出眼眶。 可奇怪的是我竟没有了痛感。 片刻我讶异地抬起头,望向他近在咫尺的双眸,宫远徵的唇边扯出一丝惨笑。 我的嗓子仿佛被什么哽住,一句话也说不出口,鼻子突然无比酸痛,他温热的呼吸落在耳边,“扯平。” 宫远徵给我喝的根本不是什么毒酒,而是月公子研究的麻药醉见血。 即便如此,他还是选择相信我。 “你恨我吗?”我已泪眼模糊,心口细密的痛感难以平息。 他曾说这辈子都不会让我忘记他,活着难以忘记,死又何尝不是呢。 “恨,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我耳边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到一声模糊的姐姐和压抑悲楚的哭声。 坠崖、中毒、地牢,三次濒临死亡时宫远徵的眼泪都令我不舍这世间,有他的宫门是我平生唯一的慰藉。 夜半风落,高塔的灯笼忽然变红,白色孔明灯缓缓升天,下人们端着白绫和冥纸从廊檐下匆匆走过。 偏殿的上官浅被屋外的动静惊醒,角宫正殿灯火通明,宫远徵双目猩红,心头一颤,“你们竟然瞒着我?”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收在医馆的玉骨花莫名少了些许,这是苗疆的药草,宫门无人能用到,除非医馆给冷商下毒的人再次出现!” 宫尚角眼中泛起笑意,“远徵弟弟,果真长大了,心思缜密。” 千灯警戒,女客院落已挂满丧幡,长老院虽网开一面,允许举办丧仪,但宫门嫡亲不得前去灵堂吊唁。 流言蜚语早在下人之间传开,宫门上下似乎默认我这个无锋细作,罪有应得。 鸡鸣丑时,寂静无声的灵堂烛火明灭,推门声被夜色中呼啸的风声淹没。 衣袂间的珍珠映出烛光的温影,脚步在棺木前轻轻落定,祭奠期间棺盖尚未封合,阴狠的笑意落在唇边,她缓缓伸手向棺木里探去。 指尖触碰到“亡者”衣襟的刹那,素手玉腕被另一双同样瘦削洁白的纤指抓紧。 第22章 我永远心疼宫远徵 凌西芷惊诧地望着棺木里的人忽然张开双眼,灵堂的蜡烛骤然灭了大半,阴冷的风从窗口涌入,宫尚角腾跃踢来,轻盈的脚步在空中划过一丝寒意。 我抬掌打在她肩头,凌西芷衣袂翻飞,半跪落地,唇边涌出一口鲜血,抬头时宫尚角的刀剑已抵至眉间。 “宫冷商,你竟然没死!”狠戾决绝的双眸惊诧不已。 “玄鸟符可没这么容易得到。” 黎明时分,旧尘山谷的晨雾还未散去,执刃殿内外布满侍卫,宫紫商红肿着双眼,没精打采地立于众人之间。 虽然长老院下令不准吊唁,但前后山几乎所有人都身着丧服,清冷的空气里不时传来几声哀叹。 直至我与宫尚角出现在殿门口,静默无声的大殿一直无人发现。 还是立于殿侧的金繁第一个望见,他拼命给宫子羽使眼色,但宫子羽根本无心搭理他,兀自唉声叹气。 云为衫见金繁一脸着急,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脸色大变。 “执刃,执刃!”她扯了扯宫子羽的衣袖,“你快看!” 宫子羽愁眉苦脸地问道,“怎么了,阿云?” “你快看殿门口!” 宫子羽恹恹地瞥了一眼殿门口,突然浑身一激灵,连带着困意全无,“你你你……是人是鬼啊!” 身旁的宫紫商不耐烦地蹙眉呵道,“见鬼了你!”她顺着宫子羽看的方向望过去,惊了一跳,顿时瞪大双眼哭道,“真见鬼了!大白天的!都说了要去吊唁,就是不让我们去!这下好了吧!” 宫紫商的叫声惊动了众人,这才发现我的上官浅吓得捂住了嘴,四下惊呼声此起彼伏,忽然一道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喧闹,“是人。”宫远徵低声说道。 当我向众人说清来龙去脉后,宫紫商冲上来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哭丧着脸道,“我真以为你死了呢!” “姐,你先放开,冷商身上还有伤呢!”宫子羽将她从我身上扒开。 “所以你身后有玄鸟符?”月长老大吃一惊。 我点了点头,眼神中闪烁着一丝心虚,毕竟母亲去世时我谎称背后没有玄鸟符才得以逃过继任长老。 “荒唐!”花长老怒斥道。 殿前议论声四起,我余光瞥见人群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缓缓向门口靠近,立刻高声喊道,“金侍卫,封门!” 金繁当即将大门合上,并指派侍卫将窗户层层严守。 宫紫商惊诧说道,“冷商,怎么了?” “凌西芷虽然招认了,但她并不是一个人,宫门内还有无锋。”我沉声说道。 话落四下惊愕不已,云为衫和上官浅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两人偷偷对视一眼,浑身紧绷,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无法动弹。 我长长地呼了口气,良久才缓缓开口,“在医馆给我下毒的人不是凌西芷,她进入徵宫之前从未去过医馆,并不熟悉那里。” 宫远徵冷脸应声道,“医馆有出入记录,凌西芷之前确实没去过。” “另外,服下出云重莲之后,我内力已全然恢复,但雾姬夫人遇袭当晚,从我进羽宫到走到她的房间,全程没有一个可疑的身影,也没有任何异常的响动,能够在我面前悄无声息全身而退,有这样轻功的人放眼宫门没几个,凌西芷没有这样了得的轻功。” 我眼中难掩失落,片刻抬眸看向人群里的卓砚安,“我说的没错吧,卓公子?” 众人惊愕地望着卓砚安,纷纷从他身前让开。 听到这句话,卓砚安明显一怔,但仍镇定自若笑道,“二小姐,何出此言?” “家宴那天众人都见识过你的武功,你的内力和轻功都不在我之下,而且我受伤后你也跟随众人去了医馆,当晚你以取滇香灵芝为名,一直待到很晚。” 宫子羽若有所思道,“确实,当时我陪着卓公子一起等灵芝取回,直至深夜取回灵芝我们才分开,那时候医馆里的人群已经散了,卓公子若再次返回确实有时间熟悉医馆。” “即使我熟悉医馆,宫门内轻功好又熟悉医馆的人可不止我一个,仅凭这些,二小姐未免冤枉我?”他神色平和,舒展的眉宇间有超然物外的冷静。 “不知各位是否还记得,当时卓公子自称滇香灵芝来自徽州。”我眼里的失望已经殆尽。 宫远徵叹了口气说道,“我对药草一向十分在意,卓公子当时说的确实是徽州。” “我也记得!”宫紫商脸色陡然一变。 “但其实滇香灵芝只生长在苗疆雪公族聚居的深山里,我托尚角哥哥替我寻苗疆药材时,特地嘱咐他帮我打听此事,江湖传回的消息也证实了这一点。而且卓公子当时在医馆所下之毒是地珠半夏,与凌西芷在地牢给我下的毒一样,滇香灵芝确实可以活络气血,但也可以加速地珠半夏的发作。” 月长老想起我之前托他制作解药一事,“滇香灵芝在古籍上是有促进地珠半夏毒性的记录,我在制作解药用到玉骨花时查询过古籍。” 卓砚安眸中渐渐透出一丝不安的神色,我垂眸低声道,“不久前凌西芷在邀我喝茶时给我下过龙骨贝齿,我当时将计就计在她手上抹上了无色无味的怀夕散,致使她面部出现大片红疹,她来向我要问佛柑解毒时曾说自己出身雪公族,之所以着急是因为雪公族一向珍视容貌。” 宫尚角冷声问道,“卓公子,来自雪公族的滇香灵芝和正好出身雪公族的凌西芷,难道都是巧合吗?” “你是什么时候确定是我的?”卓砚安缓缓上前几步,眼中漾起涟漪。 我看着他渐渐泛红的眼眶,深深叹息道,“那晚在旧尘山谷的集市上你说当时我在医馆中毒时徵公子悲恸的样子令人动容,可当时侍卫全部中毒身亡,整个医馆只有我和徵公子两人,你是如何得知的呢?”我走到卓砚安面前,“你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你投毒之后就藏身于屋顶。” 卓砚安动了动唇,压抑在心底的愤怒滋生出来,“无锋以卓家数百口性命威胁我。” 片刻他轻笑出声,可眼底却漫上了一层悲凉,“我曾无比庆幸自己救过你,待在宫门这段日子,虽然我们见面的时间屈指可数,但那晚集市上你在我面前落泪的时候,我真的动心了。”无尽的酸涩与痛楚涌上心头,卓砚安哽咽道,“可是来不及了。” 那年他舍命救我,我此生不敢相忘。 我也明白家人生死与心仪之人之间,他没得选。 “你还欠我一个承诺。”他眼眸里满是坦诚,“我想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又来。”宫远徵低声嘟囔一句。 我答应了卓砚安的请求,宫尚角离开大殿前嘱咐我,他们会等在殿外,如有意外立刻呼救。 宫远徵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他只是淡漠疏离地走过我身旁,好似路过一个不相识的人一样。 在宫门初见那天,卓砚安在大殿上说他知道老宫主和瑜夫人为谁所害,如今他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 “当时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除了私心,也因为我不相信宫门里的任何人。” “不胜感激。”我对他倾身行礼。 卓砚安眉眼染上些许笑意,向我微微颔首后转身走了几步忽而又停下了,“如果我在宫远徵之前遇到你,你会选择我吗?” 他还是倔强地想要一个答案。 “不会。” “为何?” “我对你只有感激之情,但我永远心疼宫远徵。” 且我坚信爱最直接的体现就是心疼。 第23章 总是把远徵当弟弟 大殿的穿堂风随着打开的大门无声涌进,拂掉了我眼尾的泪,遍体伤痕的痛感在冷风中无比清晰,而卓砚安无可奈何的背影更令人心疼,此刻我对无锋的恨意已深入骨髓。 身着丧服的众人一直等在门外,宫远徵抱臂倚在廊柱旁,眼角余光瞥见雾紫长裙的裙摆出现在殿门口,他本想一走了之,可想起宫冷商那一身伤痕又实在迈不开腿。 宫紫商悄声喊我,向着宫远徵的方向一顿挤眉弄眼。 我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她向后仰头还捎带着翻了个白眼,身旁看不下去的金繁撇了撇嘴,悄悄向我打了个宫门刀法里仰身的手势。 我当即心领神会,宫紫商是想让我佯装晕倒。 本还在犹豫的我,忽闻身后响起一阵铃铛声,定是宫远徵要迈步离开,下一刻我紧紧阖上眼身子一软便向后倒去,果然身后的狐裘锦袍带起一阵风,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我。 而宫尚角的衣袂被上官浅握住,宫子羽的手腕则被云为衫抓牢,身旁的月长老唇边勾起一抹轻笑,望着落在宫远徵怀里的我。 宫子羽在云为衫的眼神示意下反应过来,他干笑两声,“远徵弟弟,女客院落地处偏僻,不如先让冷商去你的徵宫疗伤吧。” “医馆有地方疗伤。”宫远徵斜乜了一眼我颤动的睫毛冷声道。 众人的讪笑僵在了脸上,上官浅戳了戳宫尚角的掌心,他为难地开口,“住在医馆也不是长久之计……” “对啊,远徵弟弟,冷商本就体弱,又受了鞭刑和夹棍,该有人悉心照料才是。”上官浅和宫尚角对视一眼,柔声劝说道。 而宫远徵稳稳抱起我,充耳不闻一般向医馆走去。 结了银霜的青砖上落下渐渐温煦的日光,斑驳树影透过窗纸倾洒在床榻上,我撑着冷硬的玉席缓缓起身,这三日以来一直是莫山先生在给我治伤,而宫远徵始终没有露面,他似乎打定主意不见我。 听到屋内的声响,晚樱端着汤药推开门,湿红的眼尾似刚哭过,她吸了吸鼻子,垂着头没精打采的样子。 “出什么事了?” 晚樱垂眸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片刻唇角下垂答道,“医馆的侍卫说徵公子传话,二小姐今日醒来后便可以回女客院落休养了,若日暮时二小姐还未动身……” 她说着哽咽起来,我叹了口气柔声说道,“徵公子正在气头上,他说的话不用当真。” “我替姑娘委屈,明明您也是为了宫门。”她鼻子一酸,险些又落下泪来。 我垂眸端起药碗,“他该恨我的,于徵公子而言至痛莫过于生死相隔。” 先前瞒着宫远徵抓无锋细作,我就仔细想过后果,那些日子我常常向宫尚角打听宫远徵的近况,心里生怕他真的撑不过而心郁成疾。 可玄鸟符是风宫后人必须守护的使命,它不仅能助无量流火威力大增,还能与拂雪、斩月、镜花、风送十二式相融合,铸就与世无双的玄天刀法,江湖之上尚且无人能敌,这是长老院一直保守的秘密。 因无量流火不能轻易启动,玄鸟符便背负着关键时刻挽救宫门危亡的责任。 这些都无法告诉尚未通过三狱试炼的宫远徵,但内心还是自私地期待他能心软原谅我。 打发晚樱先行回了女客院落,我留在医馆等宫远徵,他知道我今天要被“赶走”,晚些应该会来。 果然黄昏时分,铃铛声在屋外响起。 “你怎么还在?”宫远徵蹙眉,墨眸立即染上一层冰霜,他偏头将门外的侍卫喊进来,“我在医馆说话现在无人听了?” 侍卫吓得垂首不敢作声,拱手支支吾吾道,“徵公子……” 我站在药斗前称草药,闻声忙转过身,“是我偏要留下来的,他们不敢拦。”我拿出自己的令牌,宫远徵冷冷扫一眼,呵退了侍卫。 宫尚角和我的令牌可在宫门畅通无阻,这是长老院给誓死扞卫宫门,斡旋四方江湖族人的特许。 药炉正沸,宫远徵冷沉的声音传入耳中,“二小姐在煎药?身子不舒服就喊莫山先生,不必亲自动手,更不必赖在我这医馆。” 我将药炉里的汤药盛进瓷瓶中来到宫远徵面前,“我在医馆桌案上发现你之前试配前尘尽解药的药方。” 宫远徵并不知道我已服下过月长老配置的解药,但我也只是找个理由留在医馆而已。 他伸手从我手里拿过药瓶,缓缓煽动气味入鼻,片刻拧眉冷笑道,“二小姐这又是何意,想起我了就拿过来戏弄一番,忘了就与他人相好?” 我自知理亏便垂眸轻声道,“我从未想过戏弄你。” 宫远徵的眼眸毫无温度,比窗外的融雪还要冷上几分,“那什么算是戏弄,我还痴傻地去和月长老要醉见血,满心只担心你疼。” 我紧抿着唇,“是我的错,你生气是应该的。” “生气?”宫远徵脸上出现了受伤的神情,“以前我总是生气你不记得我们之间的事,但你可曾在意过?” 我急忙握住他手里的解药,“只要服下这个,我就能想起来!”他凉薄的指尖微微发颤,冷意只冲我眼底,带起点点涟漪。 半晌宫远徵长叹了口气,“不必了,不重要了。” 他将我的手扯开,然后毫不留情地松开了手里的解药,瓷片飞溅,汤药撒了一地。 “二小姐回去吧,就当我们从未相识过。” 我顿了半晌,垂眸望着熬了数个时辰的汤药,片刻敛起眼底的泪意,缓缓蹲下身,将碎片一点一点捡起,宫远徵离开的脚步一顿,眼里的情绪翻涌,却终未开口。 我知自己伤他颇深,便不把他的气话放在心上,每日还是照旧去医馆,常常一天也听不到宫远徵的一句回话,但只要他不开口赶我,便以各种借口待在他身边。 呵气成雾的季节,旧尘山谷的大雪总是来得毫无征兆,女客院落通向四处的山路越发艰涩。 我的旧伤日渐痊愈,月长老打发侍卫给我送了许多金龙胆草特制的玉肌膏,疤痕也未落下。 刚踏进角宫正殿,便闻到了甜汤的味道,我唇角微扬四下寻宫远徵的身影。 “他不肯来。”宫尚角一早就打发人去徵宫,又自己亲自去了趟医馆,均被宫远徵躲开,他见我眉眼忽地失落下来叹了口气。 上官浅将盛好的汤放在我面前,“远徵弟弟还真不好哄。” 宫门上下皆知我日日待在医馆,千万般讨好宫远徵,但还是没换来他的原谅。 “不碍事,嫂嫂一会儿给我留些甜汤吧,我带去医馆给他。” 上官浅与宫尚角对视一眼,心下不忍道,“好,我这就去给你准备。” 宫尚角见上官浅出了正殿说道,“你告诉远徵玄鸟符的秘密了吗?” 宫远徵知道我背后有玄鸟符,但他并不知晓玄天刀法的存在。 我摇了摇头,往日里一向喜欢的甜汤在口中也变得毫无滋味。 宫尚角望着我的眼眸里涌上深深的无奈和疼惜,他知道我所背负的责任事关宫门生死,当初我谎称自己身上没有玄鸟符时他甚至有些庆幸,可如今还是难逃风宫后人的命运。 我垂眸尝上官浅做的新菜色,学着月长老的语气说道,“别用那种可怜我的眼神看着我啊!” 宫尚角睥了我一眼,唇角微提,“你倒是努力努力,尽快些哄好远徵弟弟!” “还要怎么努力,我就差以身相许了……” 空气静默了三秒,宫尚角清了清嗓子,语气试探,“要不你试试?” “哥!” “啪”地一声筷子落在桌上,我的脸色一瞬绯红,紧张地瞄几眼门口见无人进来说道,“远徵还未及冠呢!” 宫尚角倒是坦诚,“那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等到哪天长老院给远徵选亲,你后悔可别来找我哭。” 我还想辩驳,宫尚角打断道,“况且远徵明年便及冠了,眼下也就还有数月时日,他不是个孩子了。” “总之不行!”我站起身,出门时迎面撞上上官浅,她见我脸颊泛红不解道,“二小姐不舒服吗?” “没有。”我接过她手里的食盒,“谢过嫂嫂。” 宫尚角瞥了眼我落荒而逃的背影嘀咕道,“总是把远徵当孩子。” “远徵弟弟尚未及冠,可不就是个孩子吗?”上官浅走过来轻声道。 “马上就不是了。”他舀了一勺汤,“说不定心思早就不是了。” 第24章 不是错事,也不逾矩 夕阳暮色,雪地泛着零星的光,我一路提着食盒向医馆走去,数次心不在焉地险些摔倒,虽然明知宫尚角只是调笑,但连日来宫远徵的沉默不语不由得让我打起主意。 晚樱见我心事重重轻声道,“二小姐,要不奴婢打发下人将这甜汤送去医馆,您回女客院落歇一歇吧?” 我将食盒递给晚樱,接过她手里尚温的手炉,“不了,我还是想多见他几面。” 不知不觉路上积雪又蔓延开薄薄一层,晚樱扶住我的手臂,“只盼徵公子早些消气才好。” 静谧无声的医馆里,宫远徵站在药炉前,雾气缓缓而上氤氲了他凉薄的眉眼,我将食盒放在桌案上,唇边漾开笑意,“我给你带了甜汤。” “我不喜欢喝甜汤。”他仍旧垂眸盯着炉火,语气冰冷至极。 我早知他会如此便也不恼,只自顾自地说道,“角宫的杜鹃,上官姑娘照顾得很好,不知徵宫的昙花如何了,我可否回去看一看?” “自有下人照顾,不劳二小姐挂心。”宫远徵将汤药舀进碗里,薄唇呼出几口凉气。 我走到他身旁兀自说道,“徵宫偏殿还有些我的物件,我去拿回总可以吧?” 宫远徵抬眸冷声说道,“我会叫下人收好,给你送到女客院落。” 我挪动一步,挡住他的去路,“那医官近日十分劳碌,我来协助一二可否?”明知他还是会拒绝,我的眸里现出几分胆怯。 宫远徵微提唇角,嘲讽似的轻笑道,“二小姐,你没有别的事可做吗?” 我眉眼弯弯,又向前迈了一步,今日宫远徵难得理我,“无事。” 宫远徵眸色一沉,许是被我叨扰恼了,他犹豫片刻将手里的药递给我,“你既然这么闲,不如帮我试药吧?” “好啊。”他终于肯多说几句,我心下欢悦,急忙接过药碗,毫不犹豫地饮下了整碗。 “你都不问问是什么吗?”宫远徵见药碗空了眸中一惊。 我擦了擦唇角,“反正不是毒药。” 他接过药碗,脸色复又冷冽下来,转身向里屋走去,我下意识扯住他的衣袂心虚问道,“那是什么?” 他毕竟是毒药和暗器无人能敌的徵宫宫主,我还是有些惧怕的。 “哑药,我想清静两个时辰。” 宫远徵将里屋的门合上,我失落地叹了口气,天色灰蒙,屋外的细雪似乎夹杂着冷雨,打在竹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想着今日该是见不到他了,刚要迈步离开医馆,倏地心口传来撕裂般地疼痛,我扶住桌案缓缓蹲下身,想开口喊宫远徵才发现自己无法出声。 他刚说过的,那碗汤药是两个时辰的哑药。 心下以为宫远徵厌烦了被打扰,我慢慢蜷缩起手臂,忍受钻心的刺痛感。 虽然心里念着不过两个时辰而已,但额头渐渐渗出薄汗,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心口,煎熬地仿佛要窒息。 在里屋整理医案的宫远徵突然听到汤碗落地的声响,他疑惑地打开门,瞳孔骤然一缩,慌张跑过来握住我的手臂问道,“怎么回事?” 看着他惊诧的神情,我眼尾湿红一片,朱唇微启却说不出一句话。 轻轻握住他的掌心,我指尖颤抖着落下“疼”字。 “哪里疼?怎么会疼呢?”他眼里的冷峻全然不见,见我脸色泛白,眉心紧蹙焦急不已。 我将手捂住心口,他立刻站起身将药炉剩下的汤药盛进碗里。 见宫远徵也要喝下汤药,我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他纤指收紧,掌心的余温浸染了我微凉的指尖。 他仰头将汤药一饮而尽,而后将我打横抱起,落在里屋的软榻上。 半晌宫远徵脚步匆匆端来解药,他轻轻将我扶起,半跪在身前愧疚开口道,“为何不进里屋寻我?” 我眼眶发热,垂眸时泪不受控制地自眼角滑落,“我以为你知道。” 我以为宫远徵知道那药会引起心口的绞痛,“我怎么会……”他咬紧牙关,眼眶通红。 宫远徵垂在身侧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片刻眼泪不知不觉掉了出来,一颗一颗砸进怀里。 我小心翼翼的样子堵得他鼻子一酸,宫远徵不知明明两情相悦的两人为何会变得如此陌生,片刻他垂首冷声道,“二小姐,还是莫要勉强。” 话落我一怔,好似这些日子我的打扰对他来说才是煎熬。 望着他悲戚的眉眼,心口的疼痛被酸涩代替,纵使千般难过,我还是默默在心里安慰自己,如果他真的放下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我确实不该勉强。 宫远徵垂着头,双肩止不住地颤抖,猩红的眼尾压抑着难言的悲楚,发间的铃铛声在我心里落下隐隐刺痛,他痛苦落泪的神色让我再难开口挽留。 我逞强般扬起唇角,哑声道,“好。” 我曾想过他若真的永远无法原谅我,我便在宫门安定后永远消失在宫远徵面前。 声落我垂眸叹了口气,坠崖后落下的腿伤令我起身时些许不适。 我能感觉到自己心口细密的坠痛,是缘于失去所爱带来的锥心刺骨。 宫远徵见我蹙眉,眼底的晦暗沉下来,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我拽进怀里,滚烫的泪浸润在我脸侧,委屈、难过、无可奈何的情绪全部交织在一起,他似乎将这些日子所有的心酸都发泄在这个拥抱里,我缓缓抬手心疼地抚了抚宫远徵的背,“对不起,远徵。” 愧疚涌上心头,我一直柔声道歉,许久他才慢慢平复下来,身子退开半分时脸上的泪痕还清晰可见。 温热的指腹划过眼尾时他怔怔地看着我,望着他委屈的脸我低声道,“别难过了……” “我想听你喊阿徵。”宫远徵红润的眼尾不断有泪滑落,“阿徵……”我哽咽着唤他,“你一直都是我的阿徵。” 拼命压制的难过不管不顾地撞上心尖,我终是未能忍住酸楚而上的泪意。 气息仿佛羽毛划过心尖,唇上的轻柔触感令我眼睫轻颤,细碎的吻浅尝辄止,反应过来后我当即想退开身子,却被他握住双肩擒在原地。 凌厉的眉眼死死盯着我的唇角,身上的淡淡的药香潜入鼻息,宫远徵嗓音暗哑道,“这次是我吻你,不是错事,也不逾矩。” 他声音中透出隐忍的威胁,我盯着他墨澈的眸子道,“好生记仇。” 宫远徵抬手将身前的腰肢揽近自己,忽如其来的靠近我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子。 “也不是因为达米叶……”他不依不饶道。 呼吸微沉,宫远徵的话被柔和的吻淹没,他心跳沉重得厉害,鼻尖相触,稍稍急促的气息混在一起。 前襟被我的手揪紧,他微凉的指尖抚上耳后,柔情缱绻地安抚炽热的心跳。 片刻窗外渐沉的雨声将我们的理智拉回,宫远徵微微弯着身子,将脸埋进我的颈窝,整个人依偎在他怀里,我收紧环在他腰上的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还好我的阿徵回来了。” 我能感觉到耳侧微微莞尔的笑意,这一瞬间的悸动,使彼此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上官浅的敲门声被雨声掩住,见无人回应,她走进医馆向里屋微微探头,看见的便是眼前半跪在地上相拥的人影。 她先是一愣,继而急忙后退一步,却正好撞上身后的桌案。 我下意识放开手,向后倒去时被宫远徵擒住手腕顺势拉起身。 扶我站稳后他蹙眉走出里屋,见上官浅神色慌张地站在门口不悦道,“你就这么喜欢偷看吗?” “我是来给二小姐送些吃食的。”她将手里的食盒提起来给宫远徵看,“角公子见二小姐来角宫一趟满腹心事,食欲不振,担心她的身子,于是让我来送些点心。”上官浅说着瞥了眼里屋轻笑道,“现在看来我们的担心多余了?” “多事,放着吧。”宫远徵脸色尚且红润,别扭地开口赶上官浅走。 上官浅嗔了他一眼,“多心疼一下二小姐吧,她这些日子不知为你偷偷落了多少眼泪。” 回到角宫后上官浅将自己意外撞见的一幕说与宫尚角听,只见他讪笑一声说道,“远徵该怪我们了。” “撞见的是我,为何怪角公子?”上官浅蹙眉不解。 “上次也是在医馆,他们好不容易相拥一次也被我意外撞见了。”两人视线相触,眉间的笑意渐浓,懊悔里多了些许宽慰。 第25章 没有你的话,徵宫太冷了 后山祠堂,香火缭绕。 我着一身素色轻纱羽衣,肩上金丝勾出几朵昙花,玉簪轻挽,软烟罗裙裳随着步态轻柔摆动,手里提的藤篮里冥纸被风吹起,沙沙作响。 轻抬起祠堂的竹帘,烛火晃动,我凝眸望向堂上的灵位。 在香炉里燃香,跪身行礼,薄烟入眼,母亲、老宫主和瑜夫人的音容笑貌恍惚声声可闻。 前些日子红玉侍卫告知后山祠堂藏匿一人,为抓无锋细作不得不暂且搁置,近日身子痊愈后心头记挂此事,我便以祭拜老宫主和瑜夫人为名前来查探。 本要与宫远徵同来,但宫门送药材的车队在前哨据点被劫,宫尚角令宫远徵带人前去查看,我便将晚樱留在医馆等他,独自来到后山。 萧瑟寒意的夜里,祠堂回响着幽冷的风声,将随身带的炽焰刀放在拜垫旁,我望着香炉双手合十,耳边已闻到桌案下窸窸窣窣的动静。 我阖上眼默念,佯装不知,“母亲,您不愿我背负仇恨,但宫流商一日不死,我便无法心安理得地活着,恶人就应该有恶报。” 在宫门的这些日子,我已探查出宫流商不居于商宫,但不管长老院将他藏于何处,我都要让他血债血偿。 “老宫主,远徵就要及冠了,他早已稳坐徵宫宫主之位,还精进了百草萃,使宫门嫡亲再也不受药毒之苦。” 抬眸时桌上的香烛晃动几许,“瑜夫人,您喜爱的幽昙,我照顾得很好,远徵,我也会照顾好。” 我边说着边站起身,指尖触碰到炽焰刀的瞬间,桌下的动静消失了。 因出云重莲已助我恢复内力,我的脚步声几不可闻。 缓缓靠近桌案,我眸色一沉,掀开桌围的瞬间白皙纤长的指尖从桌案下探出,狠狠掐住了我的脖子,他的眼神由惊诧变为森冷幽深。 “远徵?”我抓住他的手腕跌坐在地,瞳孔骤然缩紧,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猩红的眼眸,耳畔嗡嗡作响。 他死死地盯着我,唇边渐渐浮现出诡异的冷笑,手上的力道愈重,眼里充满杀意。 我先是一愣,倏然意识到他分明想置我于死地,当即抬起右手,炽焰刀脱鞘时刀刃从他眼前划过,他猛地后仰方才松手。 我左手接住炽焰刀扫腿起身,他连退数步,手里的灭魂剑尖在地上擦出零星的火光,夜行衣的衣摆凌风不止。 与宫远徵几乎无异的面容流露出截然不同的狠戾,唇边的轻笑令人毛骨悚然,眉角轻轻一压,眸中杀意不减。 “宫远徵,你做什么?”我蹙眉望着他,眸光轻颤。 他冷笑不语,刹那挥剑飞身而来,凌厉杀气迫近,我抬刀相抵,嘶嘶破风。 兵戎交错的瞬间竟被逼退几步,长发被刀风卷起,我抬腿踢中身后的门板旋身而起,剑光闪闪在门上留下深痕,剑尖处流动着火光。 他眼里的决绝似走火入魔,长剑挥洒,刺眼的剑芒直冲而来,我偏身躲过,指尖擒住剑身,剑影寒光在眸中划过。 我手中炽焰刀与他左掌同时抬起,炙红双眼犹如火光,似积蓄全身力量,带着狠绝之气落在我右肩,倏地听到他发间的铃铛声,我手中的刀刃犹豫一瞬后内收,刀尖在他颈间划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我退后两步,半跪在地上,刀尖落地,发出尖锐的哀鸣。 堂外响起脚步声,黑影闪身破窗而出,一口鲜血从唇边涌出,皎泉锦袍出现在我眼前。 “冷商!”宫远徵握住我的双肩,眼眸里难掩惊慌。 我挣开他的手,身子不由得向后躲去,眉心微微动了动,“你是谁?” 他双手落空,望着我无措的模样心下不解,“我是远徵啊!你怎么了?谁伤的你?” 宫远徵羽睫微颤,盯着我戒备的神情不知所措,刚想上前一步,晚樱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二小姐!” 我拉住她的手将她挡在身后,难以平息内心的慌乱偏头问道,“他是谁?” 晚樱一怔,不解地看着我说道,“这是徵公子啊,二小姐怎么了?” “他同你一起来的?” “是啊,刚从医馆过来的。” 宫远徵眼眶泛红,委屈地伸出手说道,“我真的是远徵,你怎么了,冷商?” 我终于回过神来,慌忙扑进他怀里,他忍不住埋下头将我抱紧,手不断地抚着我的背,声音颤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徵宫正殿,宫远徵握着药瓶匆匆走进来,晚樱屏退下人,将门悄悄合上。 “我自己来吧。” 宫远徵忍着眸中的愠怒,语气不善道,“心神恍惚,连我都认不出来,怎么放心让你自己上药?” 晚樱已替我换好里衣,我指尖抚上领口,右肩被那一掌击伤,正隐隐作痛。 他见我犹犹豫豫,心下了然,“我派人去医馆寻女医官来。” 宫远徵放下药瓶站起身,我拉住他的手腕,抬眸时眼尾微红,“算了,还是你来吧。” 里衣从肩头拉下后露出大片青紫淤痕,在凝玉般的肌肤上格外惹眼,宫远徵蹙眉不忍道,“怎么会伤得这么重?对方到底是谁啊?” 我垂下眼眸,片刻启唇道,“是你。” 他眼眸陡然瞪大,“你在胡说什么?” “是跟你容貌相同的人。” 宫远徵上药的手一顿,他盯着我的眼睛不可思议道,“和我相同容貌?” 我点了点头,宫远徵突然倾身上前,额头相抵的瞬间我呼吸一滞,清冽的药香萦绕在周身,我急忙撤身向后。 他盯着我惊诧的样子道,“也没得热病啊。“ “我说的是真的,他跟你容貌相同,所以我才会错认。” 宫远徵知道出云重莲已助我恢复内力,愈发不解,“他内力在你之上?” “应该不相上下。”我垂眸回想祠堂里他的招式,整个宫门武力能与我不相上下的只有宫尚角一人,但显然不是他,“不是宫门的武功。” 宫远徵瞥了眼我肩上的伤,“那你怎么会被他打伤,还让他逃跑了呢?” 那人跟宫远徵的容貌、身形几乎一致,我在最后一刻还是狠不下心伤他,宫远徵看我吞吞吐吐挑了挑眉,“你不会把他认作我,所以手下留情不忍伤他吧?” “万一真是你呢……”我低声狡辩。 宫远徵放下手中的药瓶,半带轻笑道,“好不容易和好,我珍惜还来不及。” “还好不是你……”我垂眸喃喃。 他叹了口气,拿起木牍继续上药,冰凉的药膏抹在伤口处我眨了眨眼,“我伤了你一次,当时只想随你而去。” 第一次在宫远徵口中听到自戕的事,我眼波流转低声道,“尚角哥哥都告诉我了。” “我知道。”他垂眸靠近我肩上的伤口,轻轻呼出凉气,“如果你再离开我,我还是会随你而去。” 我拉住他的手腕,视线相触,咫尺相闻的呼吸落在脸侧,他喉结悄悄滚动一声,“倘若哪天我不得不离开……” 宫远徵眸光颤动,眼底的酸涩染红眼尾,他垂眸摇了摇头,发间的铃铛声落于我耳畔,“别留我一个人,除了哥哥,我只有你了。” 我拥住他的肩,轻颤的眼睫浸湿,他抬手拉上我肩头的里衣,将头埋进我的颈窝,许久哽咽一声,“没有你的话,徵宫太冷了。” 第26章 我哥怎么什么都说啊 角宫正殿,宫尚角听闻我在后山祠堂遇刺颇为担忧。 “他用的是灭魂剑?”宫尚角抬眸与我视线相触时惊诧一闪而过。 我点了点头,“招式诡变,我从未见过。” 宫远徵蹙眉,“灭魂剑是什么?” 宫尚角微怔,垂眸给自己倒了杯茶,“灭魂剑是后山其中一族曾经使用的,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我偏头闻见窗外的脚步声,向宫尚角使了个眼色扬声道,“之前前哨据点传回消息说无锋用死誓控制刺客,可有消息?” 宫尚角心下领会,“还没有。” “我想有一人或许可知此事。” “谁?”宫远徵余光瞥了眼正殿门口。 “月长老。” 宫紫商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上官姑娘,冷商可在此?” “在的,大小姐请进。”上官浅浅笑行礼。 “你来做什么?”宫远徵见宫紫商进来不悦道。 宫紫商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你们这破地方,要不是找冷商,请我来我都不来!” 我站起身勾唇笑道,“姐,何事呀?”指尖攀上宫紫商的手臂,我揽着她向屋外走去,想避开这对互嫌姐弟的碰面,不料宫紫商驻足拉住我的手,特地瞥一眼宫远徵说道,“就在这儿说。” 她唇边勾起狡黠的笑意,“长老院已向各地大族世家发帖,为你择选夫君,不日就会有消息传回。” 我一惊不解道,“为何?” “什么为何?我的傻妹妹,你本就到了择婚的年纪,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宫远徵闻言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他皱眉看向宫尚角低声道,“怎么回事啊,哥?” 宫尚角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缘由,这时上官浅走了进来,见我们站在门口弯起眉眼,“大小姐何不坐下来聊?” “不了,我怕有人要毒哑我。”她剜了一眼宫远徵,然后拍了拍我的手笑道,“姐姐等你的好消息。” 自角宫回到徵宫已月上树梢,宫远徵一路紧抿着唇,眸中冰寒一片,看哪里都不顺眼。 我在药房软榻上落座,发现桌案上散落着一张张药名。 屋外冷雪尚未消融,宫远徵在炉子上倒了杯热茶递给我,我抬眸觑了眼他微愠的神情,故意问道,“你不舒服?” “没有。”他脸色愈发难看,“你早知择婚一事?” 我悄悄勾唇,“刚才与你们一起得知的。” 宫远徵的语气冷若冰霜,“那你就不着急?” “急什么?” 他冷哼一声,“我看你是巴不得早日择得良婿!” “确实,毕竟整个宫门除了尚未及冠的你,只剩下我一人了无着落。”我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抿唇浅笑。 宫远徵彻底冷下脸,眼眸森然,“那祝你早得良人!” 我知晓该是换药的时辰,于是未开口解释,果然宫远徵话落晚樱端着药膏在门口站定,“二小姐,您的肩伤该换药了。” “放着吧。” 待晚樱走后,我莞尔看向气结的宫远徵,“有劳阿徵了。” 宫远徵一怔,耳尖悄悄泛红,他别扭地接过药膏,眼眸瞥向别处,木牍接触到淤伤时我忍不住“嘶”了一声,他以为自己下手稍重弄疼了我,下意识倾身过来,垂眸对伤口吹出几口凉气。 温热呼吸洒落在他耳畔,宫远徵视线上移与我对视的刹那眸光晃动几许,我盯着他澄澈温柔的眉眼问道,“倘若那个跟你相同容貌的人再次出现,我该怎么辨出你们呢?” 他双手撑在桌子上,喉结上下滚动,思索片刻道,“要不定一个只有我们二人知晓的暗号?” 我摇了摇头,“只一次便会被发现。” “那该如何是好?”宫远徵垂眸移开视线,指尖在桌案上叩出轻响。 我拉住罗裙领口,纤指握住桌角,在软榻上跪起身,温软的唇相合的刹那,能感觉到他羽睫的震颤。 蜻蜓点水的吻落下后我坐回软榻上,宫远徵愣怔地看着我,眸光朦胧,耳廓尽红。 我见他半晌还未回过神轻笑道,“要加深这个‘暗号’吗?” “不……不用了。”他坐回软榻上,面色涨红,低声嘟囔道,“果然我哥说的没错,漂亮的女人会哄人,也会骗人。” 我将外衣整理好,打趣他道,“我记得你上次说上官姑娘漂亮。” 宫远徵心虚地清了清嗓子,“那是相较而言。” “哦?可我听尚角哥哥说,你觉得云为衫和上官浅都漂亮,各有各的漂亮。”我挑眉看着他。 宫远徵垂首嘀咕,“我哥怎么什么都说啊!” 我目光落在桌案的药名上,装作若无其事道,“原来徵公子一直在留意上官姑娘和云姑娘的容貌身姿,还说什么祝我早日寻得良人?” 宫远徵慌忙解释道,“我没有!漂亮和聪明对我没用!”他瞥一眼我微凉的眼眸低头道,“你知道我在意的从始至终不过一人。” “所以既已有良人在旁,长老院那边自会解释,着急作何?”我盯着桌案上的药名淡淡开口,片刻眉心蹙了蹙。 宫远徵从耳根红到脖子,急忙站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冷茶。 忽然,我察觉出药名的端倪,反反复复地看着其中几位药疑惑问道,“这是谁抓的药?” 正在给炉子加炭火的宫远徵,面上的热意还没有消散,抬头见我正盯着桌上的药名答道,“云为衫和上官浅。” “这药不太对……你快过来看。”我急切地望向宫远徵,他擦了擦手走到我身边蹲下身,“怎么了?” “石豆兰、地柏枝、钩石斛、光裸星虫、独叶岩珠……”我将药名一个个推出来,宫远徵的眼眸骤然睁大。 “再加上棕心的山栀,发芽的炙甘草,内有冬虫的琥珀,只要另外再找到朱砂和硝石……”宫远徵的声音在发抖,呼吸也陡然变得急促。 “剧毒,这是剧毒!”我指尖微微颤动,与他对视的一瞬,宫远徵慌忙起身,“在徵宫等我!” 留下这句话后他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第27章 你果然是无锋细作! 我跌跌撞撞站起身,慌张地向角宫跑去,晚樱立刻叫上侍卫跟在我身后。 我追着宫远徵的身影,先后踏入角宫,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安静了下来,我只能听到他发间的铃铛声,眼里只剩下宫远徵慌张的背影,怎么也抓不住他随着奔跑而飘然的衣袂,就像当年坠崖时耳边只能听到绝望的风声一般。 脚步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瓷片已随着内力插入他的心脉,他周身凝滞了一瞬,趔趄半步向后倒去。 我拼尽全身力气跑到他身后,他的头重重栽在我的心口,浓重的血腥气让翻涌而上的眼泪瞬间模糊了我的双眼。 恍惚间我似乎已经知道命定的结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落入我怀中,了无声息。 我揽住宫远徵的身子,眼泪没入他的发丝,他唇边的血止不住地落在我手臂上,血色迅速蔓延开来,浸湿了大片衣裙。 那一瞬间我的心跳好像也随着他发上铃铛的声响停止了。 宫尚觉和上官浅惊愕地望着我们跌落在地上的身影。 徵宫里医官行色匆匆,血水一盆盆端出屋外,宫尚角在正殿外来回踱步,上官浅拉住出来的侍女问道,“徵公子如何?” 侍女慌张地跪下身,声音颤抖道,“徵公子恐怕……” “住嘴!”宫尚角怒吼一声,惊得周围的下人纷纷跪身,上官浅的手无力地垂下,她也没料想到宫尚角扔出的瓷片竟直入经脉命门。 莫山先生推门而出,胸前的衣衫浸湿着大片血迹,宫尚角抓住他的手臂问道,“远徵弟弟……” “老朽已将瓷片取出,施针护住心脉,但徵公子实在伤得太重,还要看接下来几日能否醒过来。”莫山先生叹了口气。 晚樱脸色煞白地跪在宫尚角身旁,只闻屋内我的哭声悲痛欲绝。 三年前,他跪在风川崖边,声嘶力竭地昏死过去。 三年后,我跪在徵宫正殿,近乎崩溃地祈求上天怜悯。 “冷商……” “我在,我在……”我握住他的手,将他冰凉的指尖贴近脸侧,眼泪随着他的手臂滑落。 我再未听到他的回答,医官们纷纷在身边跪下,我抱住他的手,眼泪浸湿了衣襟。 冰雪数日,徵宫上下肃穆无声,只见医官进进出出的匆忙身影。 长老院的常管事不期而至,令我与宫尚角随他前去议事厅,临行前我让晚樱将偏殿博古架二层的锦盒带上。 我在祠堂遇刺一事令众位长老颇为震惊,月长老忧心忡忡问道,“冷商,那人瞳孔猩红,手持灭魂剑,你可看仔细了?” 我恍惚地点了点头,宫尚角神色一凛,“如若他与远徵容貌一致,那是不是意味着远徵弟弟会有性命之忧?” 花长老呢喃道,“这可是要出事了……” 回到角宫后我将锦盒递与宫尚角,他黯了黑眸,“这是否可救你?” “玄鸟出,则躯壳亡。”我摇了摇头,抬眸时眼中坚定几许,“以宫门为重。” 红玉侍卫来报时宫尚角已将锦盒收好,“二小姐,后山月长老密信。” “下去吧。”我将信纸徐徐展开,眉心蹙了蹙,“月长老说无锋的死誓半月之蝇就是改造之后的宫门密药蚀心之月。” “他为何知此事?” “说来话长,尚角哥哥还记得数年前宫门曾抓到一名窃取百草萃的无锋刺客?” 宫尚角思索片刻答道,“那个交由月长老作药人的无锋刺客?” 我点了点头,当年我在月宫醒来后仍一心求死,月长老便将当年他与云雀的故事告知了我,他悲痛的神情时至今日我还记忆犹新。 宫尚角听完叹息道,“也是个苦命人。” 我微微偏头,眸中寒意一闪而过,“蚀心之月的解药医馆有药存,倘若之后江湖之人受无锋威胁,宫门可助一臂之力。” 宫尚角神色渐缓,“那便好。” 冷风横扫,直扑廊下,料峭冬雪将门帘掀开,衣袂一角翻飞作响,脚步声由近及远,草尖上霜雪凝结,枯枝摇曳,一连数日,徵宫正殿仍旧悄无声息。 我日日守在榻边,夜里便握着宫远徵的手沉沉睡去。 梦里我看见儿时的我们深夜趴在医馆桌案旁认真辨识药材,我总是拿出各种虫子吓唬他。 梦见他在我重回宫门时,不顾流言蜚语每日接我去医馆,山路上他言笑晏晏,给我讲听来的趣事。 梦见他每逢佳节,带着准备已久的礼物偷偷溜进商宫,坐在我屋外等一整夜,只为了给我一个惊喜。 梦见他在风川崖双目猩红,怒指我为杀害双亲凶手时的歇斯底里。 梦见他万念俱灰,在药房的古树下握着我送给他的抹额,饮下送仙尘。 浮生若梦,为彼此救赎。 晨间我的眼泪顺着脸侧在宫远徵丝绒里衣上晕染开,抬头时他正盯着我泪眼婆娑的的双眸,唇边扯出一丝笑意,“别哭。”指尖悄悄将泪拭去,“我们重逢后你似乎总在落泪。” 我将腕上的花绳解下,重新为他系好,“这是我重新编的,以后不许取下了。” “好。”他偏头时有泪从眼尾滑落,“当时你为了抓无锋细作而将我推开,我只一味地埋怨你,却不曾想你又该多么委屈、难过。” 我望着他澄澈温柔的眼眸,在声声回忆中竟听出别离的味道。 北风骤起,晚樱跌跌撞撞地跑进角宫正殿,声泪俱下地跪在地上,“角公子,救救徵公子!” 正在磨墨的上官浅抬头惊慌地看向宫尚角,他执笔的手微微颤抖,“徵公子……” “二小姐让奴婢来角公子这里取出云重莲,现在只有它能救徵公子了!” 宫尚角立刻起身,从里屋翻出锦盒跟着晚樱向徵宫走去,上官浅愣怔地望着他们的背影,眼里的惊诧徐徐落下。 医官齐聚徵宫,静默灯火下人影幢幢,金复带着侍卫将里里外外围堵地水泄不通,各宫下人议论纷纷,不时有人瞥一眼高塔的灯火是否变换。 相较而下往日嘈杂的医馆此刻寂寥无声,上官浅提着灯笼经过通往医馆的浮桥,暗岗射来的冷箭蓦地落在她脚边。 “何人夜行?” 她警惕地环视着周围轻声道,“角宫随侍上官浅,奉命前来医馆,为徵公子取药。” “医官为何不来?” “徵公子生命垂危,医官全部侍于榻前,角公子特命小女前来。”她眸中映出灯火微弱的光,故作镇定地说道。 “今夜宫门警戒,你取药后速速返回。” “是。” 灯笼落于桌案上,上官浅拿起蜡烛在灯火阑珊的医馆四处寻药。 由于宫远徵一直昏迷不醒,近几日宫门持续戒严,她与云为衫无法出宫门,思起往日灼烧之苦令她不得不另寻他法。 今日在殿外听到宫尚角与我谈起宫门密药蚀心之月与无锋死誓半月之蝇相同,上官浅便想趁众人齐聚徵宫,来医馆冒险一试。 药炉上汤药正沸,她举着蜡烛在药斗旁上下查看,殊不知四下烟雾渐起。 待上官浅终于找到标有蚀心之月解药的药瓶,令人窒息的烟幕已弥漫至整个医馆,伸手不见五指。 上官家世代名医,上官浅一闻便知这烟雾非比寻常,她蹙眉试图挥开烟雾,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 于是果断翻窗而出,落脚时药瓶掉在地上,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提灯站在她身前,唇边噙着阴寒的冷笑。 她缓缓抬起头,刹那眸中惊诧万分,“宫远徵?你怎么会在这儿?” 余光瞥到宫远徵身后不远处的宫尚角和我时她才渐渐缓过神,可为时已晚。 宫远徵蹲下身拾起地上的药瓶,狠戾在眸中若隐若现,“你果然是无锋细作!” 第28章 宫冷商,你过来! 宫远徵将角宫正殿的门合上,走到院子中央,抬手抚上刀鞘注视着前方。 屋内桂花熏香在幽冷的空气中散落,上官浅垂眸不语,我和宫尚角对视一眼,他眸中的失落难以抹去。 “你很聪明。”我淡淡开口道。 上官浅冷笑一声,“聪明?我觉得蠢透了。”她抬眸时眼中寒若冰霜,“徵公子根本没受伤,自始至终都是你们布的局,只等着我自投罗网?” “受伤了,但没伤到经脉命门。” 上官浅脸色凛然,“所以你们决定将计就计,引我露出马脚。” 我点了点头,她蓦地弯起唇角,带着几分苦涩开口道,“我还想角公子怎么会没听到徵公子发间的铃铛声呢?” 宫尚角在瓷片出手时才听到了宫远徵发间的铃铛声,他只能缩减内力的力度且尽力微转了方向,因此瓷片并没有令宫远徵重伤,远未及需要出云重莲的地步。 “你们是怎么怀疑到我的?”她看向宫尚角,“角公子从来都不相信我吧?” “你事事都做的滴水不漏,让我不得不怀疑。”宫尚角沉下眼眸,心里逐渐浮起凉意。 我在她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失落,“我之前向你讨了甜汤的方子,却没有做成,于是亲自跟你学了一遍,就是在那时无意间发现了你颈后的胎记。” 那胎记乃孤山派血脉相承,他们的族谱上对此有明确的记录,孤山派虽已灭门,但是留有相关的卷宗。 那日我和宫尚角被常管事请去议事厅,我们向长老们提出查阅宫门内存放的卷宗,检阅核实了胎记一事,也是在那时我将徵宫偏殿的出云重莲给了宫尚角。 “我既是孤山派,你们为何还怀疑我是无锋刺客?” “你和云为衫在医馆抓的药是至寒之毒,如若不是灼烧之苦又何必配那剧毒?” 上官浅看向我,眸色一沉,“所以你们也怀疑云姑娘?” “她或许是想帮宫子羽过三狱试炼的第一关,尚且说得过去,可你没有理由这么做。”宫尚角冷声说道。 “那你们为何不上报长老院,将我投入地牢?”上官浅眼底荒凉冷寂,仿佛已猜到自己的归路。 “你就这么想我对你动刑?”宫尚角蹙眉道。 我余光瞥了眼宫尚角泛红的眼尾,心下一阵疼惜,这么多年他独自支撑着角宫,替宫门斡旋江湖,经营家族,自从泠夫人和朗弟弟走后再也没有人走进他心里,上官浅当是那唯一一人。 “角公子不是一向公正严明吗?”上官浅眸中升起涟漪,心中酸胀地仿佛被拉扯一般。 “当年孤山派的老掌门忠肝义胆、行侠仗义,而且是江湖上少有的一直力挺宫门的帮派,但最终却惨遭清风派和无锋的屠戮,你与无锋的点竹相隔血海深仇,之所以效忠无锋应该是迫不得已。”我望着上官浅悲凉的神色叹了口气。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上官浅冷眸扫来,不安的眼眸在我和宫尚角之间来回打量。 “我们知道你不是上官家的女儿,但想让上官浅真正成为宫门的人。” 上官浅蹙眉盯着我,眸光微颤,片刻启唇道,“无锋不会让任何一个知晓内部秘密的人脱离组织,我始终会受到半月之蝇的牵制,除非你们愿意将解药给我。” “半月之蝇没有解药。”宫尚角冷声道。 上官浅将眼神挪开,仿佛失去了最后一点希望,“所以半月之蝇和蚀心之月相同,也是你们诓骗我入局才撒的谎?” “确实相同,但没有解药。”我看着上官浅不解的神色,垂眸从袖口取出药瓶,倒出一粒后递给她,“你看看是否相同?” 她接过后仔细地查看了一番,半晌抬眸点了点头,我从她指尖拿过那粒半月之蝇,在她面前吃了下去。 “冷商!”她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抬手想要阻止我。 宫尚角叹了口气,“你现在相信了吧,这根本不是毒药,而是一味烈性补药,服用后可使内力大增,初服会有损益现象,根据服用者内功心法不同而引起体感燥热或者酷寒。” “这也是三狱试炼的其中一关,所以我们才让远徵出去守着。”我垂下长睫,内心颇为挣扎,与其说是相信上官浅,不如说为她与宫尚角之间微妙的情感变化所触动。 那瓷片虽未击中经脉命门,但宫远徵心口的伤尚未痊愈,我扶着他走进徵宫正殿,他在榻上落座后握紧我的手腕,“陪我坐一会儿吧。” 我将头靠在他肩上,垂眸望着十指相握的双手顿感好不真切,“你还是不能相信上官浅,对吧?” 宫远徵偏头蹭了蹭我的头发,“你相信的话我就相信。” “我也没有十足把握相信她……”我揽住他的手臂,深深吸了口气,宫远徵身上凉薄的药香潜入鼻息,自他受伤后的戒备与紧张,终于放松下来。 宫远徵的指尖摩挲着我的手背,“但你不想哥伤心。” 我点了点头,抬眸对上他温软的眼神,“你知道角宫白色杜鹃的花意是什么吗?” 宫远徵摇了摇头,我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永远属于你。” 上官浅在角宫种满了杜鹃,宫尚角明明不悦,但还是让她留下了白色杜鹃,第一次见到院子里的杜鹃枝叶我便明白了。 “所以你赌她动了真心。”宫远徵的黑眸暗淡了几分,心里渐渐升起热意,我察觉到他收紧的掌心,立刻收回目光,身子稍稍挪开了些许。 他猛地一拽我的手,我撞进他怀里,“你躲什么?”话落蹙眉抚上心口,“嘶”了一声。 “我不是怕碰到你的伤口吗?”我躲开他的注视,宫远徵歪头追着我的眼睛,唇边漾开笑意。 “那看在我都受伤了,你能不能多待一会……”昏黄的烛火使屋内暖意不住攀升,他手臂收紧,眉眼微挑,完全不容我挣开。 “你当初不也把浑身是伤的我独自扔在医馆不闻不问吗?”我耳尖通红,只想尽快逃离。 宫远徵气势一下弱了下去,“我那时每日都向莫山先生询问你的伤情,你喝的药都是我煎的。” 那段日子的委屈冲撞上心口,我不依不饶道,“如果不是那碗哑药,你或许还要折腾我些许时日呢。” “那你会不会真的放下,不再哄我了?”宫远徵心口一紧,深深地看了我许久。 “你亲口说让我莫要勉强的,宫远徵!” “每次叫我全名我都很慌。”他的手松开几分,暗自抿了抿唇线。 “我都把自尊心轻贱到那般了,因为我深知自己伤了你,可倘若你真的不喜欢我了,我还能怎么办呢?” 他听后立刻反驳道,“我没有不喜欢你,我只是生气你骗我!”宫远徵羽睫轻颤,想起那段日子心口还隐隐作痛,“我以为你还在恨我当年将你打落风川崖,所以不要我了……” 我坐直身子,他的指尖落在我腰后,“你当年可是要杀了我,我不该恨你吗?” “确实该恨我。”宫远徵垂首点了点头,“你还说要跟卓砚安一起离开宫门,而后又被抓入地牢受了那么重的伤,你都快将我逼疯了。” 他眼尾泛红,脸色已煞白一片,语气让人忍不住心疼,“那你讨回来吧,想怎样都行。”宫远徵又将腰间的子母刀取下,我连连摆手,咬了咬唇故作愠怒道,“先记着!你欠我一次!” “好!”他弯起眉眼,将我狠狠按进怀里,“不如暂且赔你些别的以表诚意。” 我望着他湿润的眼眸,心里顿时慌作一团,动了动唇道,“什……什么?” 腰间的掌心隐隐发烫,他眼眸下移盯着咫尺的薄唇,我心里一颤,趁他不备倏地站起身,连连退开数步。 宫远徵双手落空,蹙眉死死地盯着我,咬牙切齿道,“宫冷商,你过来!” “徵公子有伤在身,还是早日歇息吧!“我狡黠一笑,快步出了正殿,只留宫远徵坐在榻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第29章 宫流商,他活太久了! 蚀月之时,冰寒侵心。 宫远徵一早便在徵宫院内侍弄花草,迟迟未见我的身影,他向守在偏殿外的晚樱问道,“二小姐还未晨起吗?” “是。”晚樱恭敬行礼道,“要叫醒二小姐吗?” “不用。”宫远徵放下手里的木勺,“她在徵宫想睡到什么时辰都可以,不必打扰她。” 晚樱唇边含笑,“是,徵公子。” 话落我打开门,掩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宫远徵擦了擦手走过来,凑近我耳边低声道,“昨晚是蚀月之时吗?” 我点了点头,眉眼间满是疲倦,忽然常管事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由远及近尤为欢畅,“贺喜二小姐!” 我和宫远徵对视一眼,心中莫名升起些许不安,犹豫半晌道,“喜从何来呀,常管事?” “长老院发出为您择婚的帖子后陆续收到多家世族的回帖,花长老特遣老奴给二小姐送来,让您好生挑上一挑!” 常管事话落院子里蓦地静谧无声,晚樱蹙眉垂下头,暗自为自家小姐捏一把汗。 我许久才回神干笑两声,连日忙于上官浅一事竟把择婚抛诸脑后了。 刚要开口回绝,常管事瞥一眼宫远徵愈发肃冷的神情抢先说道,“二小姐不必急于答复,长老们说会陆续邀各位公子前来宫门,让二小姐过目之后再决定也不迟。” 我能听到宫远徵的后槽牙咯吱作响,他偏头冷笑道,“二小姐好福气呀!” 忽地一阵冷风掠过,我打了个寒颤,这福气不要也罢。 常管事担心我回绝令他无法交差,说完便将手里装满回帖的漆盘塞进晚樱手里,脚底生风一般离开了徵宫。 “远徵。”我扯住他的衣袂轻唤一声,宫远徵神色冷冽,嘴上不说,脸上仿佛已经“脏”话连篇。 见他不理,我只好开口唤他“阿徵”。 他果然抬眸看向我,略带愠气道,“你上次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会跟长老院解释的,这就是你的解释?”他咬牙不悦。 我们二人一前一后走进角宫正殿时上官浅正在给宫尚角斟茶,宫远徵落座时脸色又青又白,“给我也倒一杯!” 上官浅瞥一眼宫远徵的神色便猜出一二,“最近天干物燥,大家好似火气都大了些。” 宫远徵接过茶后一饮而尽,茶盏落桌时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徵公子,这是我从大赋城带来的珍稀白瓷,轻拿轻放些。”上官浅给我也倒了一杯。 “不就是件茶杯吗?我赔你就是!”宫远徵冷哼一声。 宫尚角唇角一弯,“远徵弟弟上次这么生气还是冷商被投入地牢的时候,担心得恨不得前去劫狱!”他凝眉看向我,“你又怎么他了?” 我将忘记前去长老院解释择婚一事老实交代出来,上官浅神色讶然,“这确实有些棘手了。” 宫尚角听后神色一滞,“还有一件事也比较棘手。” “什么事,哥?”宫远徵抬眸不解道。 “羽宫的旁支有一位叫宫絮羽的姑娘,你们可还记得?” 我思索片刻并未想起,“谁呀?” 宫远徵心虚地清了清嗓子,上官浅瞥一眼他垂眸喝茶的样子,眸中闪过一丝狡黠,“这姑娘是谁呀?” 宫远徵似嫌她多事,狠狠地剜了上官浅一眼,“你又不可能认识,问那么多干嘛!” 他神色紧张,指尖不住轻叩杯身,我忍不住好奇道,“哥哥为何突然提她?” “她母亲也出自后山风宫,容貌与冷商有几分相似……”宫尚角突然有些吞吞吐吐,宫远徵立刻接话道,“只有一二分相似罢了。” “所以呢?”我暗暗觉得他们俩有事相瞒。 宫尚角看了看宫远徵不安的神情,“宫絮羽的父亲近日向宫门嫡系求亲,望结良缘。” “她要嫁给谁,公子羽还是哥?”宫远徵蹙眉疑惑道,他似乎确实不知此事。 上官浅脸色一变,“角公子还有纳妾的心思?” 自上官浅被我们揭穿为无锋细作后,宫尚角一直对她冷脸相待,此时他却立刻反驳道,“不是我!她说……她说想做远徵弟弟的新娘。” 宫远徵大惊失色,“我?我还未及弱冠呢!” “她与你同岁,得知你明年及冠,于是央求其父……”宫尚角的解释我已然听不进去,从宫远徵的神情可知,宫絮羽并非不相识的陌生人。 待宫尚角说完后我便起身行礼离开了角宫。 宫门连廊,百转千回。 我脚步匆匆向前走去,完全不理会身边的宫远徵,他焦急地追在我身后解释道,“我真的不知道她竟要做我的新娘。” “与我何干?”我脸色凝重,忍不住说些气话,“徵公子自己抉择便是了。” “冷商!”宫远徵握住我的手腕,令我驻足看着他,“我确实与她相识。” 谁又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不相识的人倾心,“我对她全无印象,所以她是在我离开的那三年与你相识的?” 宫远徵瞥开眼睛,手上又加重了几分力道,生怕我拽开他的手,“是。” 我手腕处已被他握出红印,蹙眉挣动几分,宫远徵走近一步道,“我自戕那一年,哥看我整日闷闷不乐便带她来了徵宫……” 我心口酸涩,忽然有些不忍。 “她确实眉眼间与你有几分相似,哥当时很担忧我再次寻死,才带她来看我的。”宫远徵垂眸努力措辞,“我当时神情恍惚,把她错认做你……”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眼眶一酸颤声道,“宫远徵,你们……” “我当时……”他瞥了眼我微红的眼睛,悄悄莞尔,“抱了她一下,后来也郑重道歉了,仅此而已!” 我愣怔片刻,意识到他的小心思后咬牙道,“你……” 宫远徵弯起唇角,他刚刚故意将解释说得暧昧是想看我作何反应,见我果然着急了,心中不免愉悦道,“善妒可不是好事。” “才没有!”我被戳破心思,恼羞成怒道,“放手!” 他拉着我的手腕又拽近几分,连廊上冷风轻扫,我们几乎拥在一起,“可是我喜欢。”宫远徵明澈的眼眸满含笑意,不远处的晚樱将头又埋低几分。 我气他故意耍心思,口不择言道,“我现在就去长老院择婚!” “你敢!”宫远徵沉声愠怒道,“那我及冠便立刻娶你!左右不过三四个月,总比你那些素未谋面的公子来得快些!” “我不同意,你还能强娶不成?”我拼命挣脱他的手,“松手,很疼!” 宫远徵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力道重了些,连忙松开我的手腕。 我对他的戏弄十分不满,“你有你的羽小姐,阻挠我做什么?” 宫远徵听后眸色一沉,他揽住我的腰凑近低声道,“你最好不要在择婚一事上惹恼我,否则我可保证不了自己会做出什么!” 我在他暗淡的眸中嗅到一丝危险,但仍不愿轻易低头,“你无耻!” “你以后会知道‘无耻’在我们之间可不算诅詈的话。”他盯着我的薄唇,喉结悄然滚动一声。 我闻言愣怔地看着他,耳尖通红,一时竟忘了反驳。 “宫冷商。”一道稚嫩的童音从不远处传来,商宫的三公子,也就是宫紫商和我那年幼的弟弟正站在连廊中央望着我们,身边是他的管事侍女。 “果然是你。”他撅嘴说道,“我爹说你应该回商宫辅助我这个未来宫主,而不是赖在徵宫!” 宫远徵一听松开我,偏头看向宫泊商稚气的脸,眉眼间的戾气吓得那孩子向侍女身后缩了缩脑袋。 “你见过你爹?”我抬眸敛起怒气,上前几步正色道,“我听说宫门里许久没人见过他了,你竟能见到爹?” “当然了,一炷香之前刚刚见过。”宫泊商得意地笑了笑。 我指尖悄然收紧,忍下恨意淡淡道,“他在哪?” “他就在……”宫泊商刚要开口,身旁的侍女急忙捂住他的嘴,她慌忙跪在地上,“商公子年幼,胡言乱语,还请二小姐莫要放在心上。” 宫泊商虽年纪尚小,但自幼被娇宠得蛮横无理,他抬手便打了那侍女两个耳光,“谁让你碰我了,下贱东西!” 宫远徵走到我身边,抱臂看着宫泊商讥讽道,“难怪商宫日渐没落,有你和你那整天追着金繁到处跑的姐姐,不衰败才怪呢!” “你说什么!”宫泊商指着宫远徵,“我以后跟你一样是一宫之主,你竟敢这么对我说话!” 稚嫩的语气让人忍俊不禁,但宫泊商身旁的侍女却被这话惊得浑身颤抖。 “你知道我是一宫之主?”宫远徵冷笑一声,起了逗弄的心思,“你以后若是再敢对你冷商姐姐蛮横无理,我就偷偷把你抓到医馆做药人,整天与老鼠、虫子、蛇蝎为伴,喝最烈的毒药,让你疯聋瞎哑,痛不欲生!” 宫泊商听了虽目露怯意,但仍不肯作罢,“她是我姐姐,我让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 我眯起眼睛,不怒反笑道,“我听说后山的异化之人最喜欢把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孩子当玩物,剥皮抽筋喝血,你这辈子都休想再见到你爹和姨娘!” 果然宫泊商听完我的话惧怕不已,撇了撇嘴后失声痛哭起来。 我又上前几步,侍女吓得深深埋头跪在地上,“求二小姐莫与商公子计较,他年幼失言!” “你以后如果再敢对你姐姐宫紫商出言不逊,视若无睹,我和徵公子的话立刻奏效,听见了吗?” 宫泊商脸上还挂着泪,胆怯点头,他拉着侍女落荒而逃,直至跑出几步才敢回头道,“我这就去找我爹,说你们欺负我!” “他最好活着等到我。”我冷笑一声,心中暗自道,宫流商实在活得太久了,也该为自己犯过的罪恶偿命了。 第30章 十年祭 我坐在月宫的廊桥上,洞口吹来徐徐的凉风,带起鬓边的碎发。 月长老手里拿着玉肌膏,在我身边坐下叹了口气,他轻捏住我的手腕仔细打量一番,“你怎么回到宫门反而受伤愈发多了,早知道当初就应该把你抓回来!” 我眼眸落在腕间那条细细的淤痕上,宫远徵昨日已为我上过药,“不碍事的。” 月长老手里的木牍落下后顿感丝丝凉意,他盯着伤痕垂眸道,“又与徵公子闹脾气了?” 我点了点头,月长老剜了我一眼,似乎感同身受,“失而复得的感觉你不懂,他对与你有关的任何事都十分在意。” “是我气他把别人当作我,还抱了人家!” 月长老喉咙一哽,故作生气煽风点火道,“那你能忍他?” “是不是!”我余光瞥见他唇角的笑意眯起眼睛,“你这是羡慕我们才唯恐天下不乱吧?” 他给我上药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我蹙眉吃痛,急忙抽回的手又被他抓了回去。 想起云雀,我眸中闪过一丝感伤,自言自语道,“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他知道我们以后还是不得不分开会怎样呢?” 月长老抹药的手一顿,缓缓开口道,“不知道他还能否撑得过去。” 我心口一滞,眼眶渐渐泛起酸意,“我没有选择的余地,这大概就是风宫后人的宿命。” 月长老叹道,“对于徵公子那样生性偏执的天才,如果侥幸像现在这样再次失而复得,估计要把你囚在徵宫,再也不让任何人触碰了。” 我轻笑一声,“如果我们都活下来,我倒是心甘情愿被他锁在身边。” “情字会让人迷失双眼,苦不堪言!”月长老咬牙忿忿道。 “哪里苦了,我觉得挺甜的。” “你完全不顾我的死活是吧?”他忍不住狠狠睥了我一眼。 “好啦,说正经事。”我安抚地摆了摆手,“宫门安插在无锋的细作传回消息,说云雀之前有一个感情十分深厚且能力出众的姐姐。” 月长老眸光一滞,薄唇轻启,“你怀疑云为衫?”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无锋应该不会派出毫无能力的刺客潜入宫门。”我收紧指尖,抬眸望着上空幽落的雪花,“今年是我母亲去世的十年祭,宫流商必须死在这个冬天。” “那你为什么不怀疑上官浅?”月长老收起药瓶淡淡道。 我思索片刻道,“她那么凉薄的人是不会有软肋的。”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上官浅进入宫门之后似乎又不太一样了,她偶尔望向宫尚角的眼神满是情深意重,所以我才没有将她抓进地牢,决定予她一次机会。 他垂眸轻声道,“确实是云为衫。”我偏头惊诧地望着他,半晌他压下眼底的苦涩,“云雀给我看过她的画像,执刃大人带她来第二狱试炼,初次见面之时我就认出了她。” “那她去医馆配至寒之毒也就说得通了。”我喃喃道。 “你有没有想过杀了宫流商,长老院也不会轻易放过你。”他缓了口气,“本来他们对你隐瞒玄鸟符,拒绝继任长老之位一事已经颇为不满了。” 我偏头看着他,眸中升起涟漪,“如果你知道了杀害云雀的凶手,会放过他吗?” 月长老了然地点点头咬牙道,“我必手刃他。” 于我而言,弑母之仇不共戴天,唯一担忧的是宫远徵因我受伤而伤心难过。 月长老按照我们事先说好,在传授公子羽斩月三式时故意将手镯掉落在云为衫面前,果然她看到后一瞬潸然泪下,并以“万千相思万千绪,步出西阁凭言说”约他相见。 而我回到徵宫,将在宫门前山碰到月长老匆匆前去羽宫一事透露给了宫远徵,他本就受宫尚角之使暗中监察云为衫的异动,于是埋伏在羽宫的树上,恰好望见金繁带着侍卫行色匆匆、鬼鬼祟祟。 羽宫的廊檐下的熏香被替换后下人和侍卫相继倒地,月长老提灯如约而至,而宫子羽也终于发现了云为衫无锋细作的身份。 宫远徵刚要走出羽宫便被金繁拦下,“你竟然没有中熏香之毒,你果然服用了百草萃。” 金繁毕竟是红玉侍卫,即便宫远徵身手尚可,几番打斗下来仍落于下风。 宫远徵唇边渗出点点血迹,金繁虽被他的暗器所伤,但因服用百草萃并无大碍,他发狠踹向宫远徵的腿部,刀尖划过一道银白的月光抵住宫远徵的脖子。 响箭在宫门上空响起后我与宫尚角几乎同时到达羽宫,金繁只好将宫远徵押去见公子羽。 “金繁,你在干什么?”宫子羽惊诧地看着一脸怒气的宫远徵。 “刚宫远徵在树上偷听,说要告发月长老和云为衫勾结,执刃大人刚刚通过第二狱试炼,我怕影响大人就……” 宫远徵瞥一眼月长老冷哼一声,他早就听侍卫说宫冷商去了后山月宫。 话落我与宫尚角已推开羽宫大门,侍卫们急忙阻拦,“角公子,二小姐。” “哥!”宫远徵还在跟我置气,于是大喊了一声宫尚角。 “让开!”我唯恐他受伤,大吼斥责侍卫道。 为了不让宫远徵发出动静,宫子羽询问月长老是否有可让人昏睡的药,“谁会随身带那种东西。”月长老本就希望宫远徵被发现,故而只能拒绝。 无奈云为衫只好将宫远徵点穴,令他无法发声,金繁则把人藏在了柜子里。 我和宫尚角进门时宫子羽正坐在榻上饮茶,月长老眉眼扫过不远处的木柜,我心下了然。 “远徵人呢?”尚不知情的宫尚角眉眼冰若寒霜。 “冷商姐姐不是一向与远徵弟弟形影不离吗?怎么来我羽宫找人。”他撇撇嘴,望向我的眼神强压下慌张。 “我们听到了远徵弟弟的响箭声,他一定是遇到了危险,响箭的位置就在这儿。”宫尚角耐着怒气,紧抿着唇。 “是吗?那你看看,这里有吗?”宫子羽瞥我一眼,故作镇定。 云为衫见宫尚角的眼眸落在木柜上开口道,“如果响箭真的代表徵公子遇到了危险,角公子还是赶紧出去继续找,必要的话执刃大人可以让羽宫的守卫一起帮忙。” 就在我思索如何前去查看木柜时,公子羽继续添油加醋施压道,“刚刚我听见外面一阵一阵的惨叫,是不是我的下人都受了伤,也不知道被谁打的?” 宫尚角心急如焚,但环视一圈后确实并没有发现宫远徵的身影,于是转身欲走,我急忙开口拦住了他,“尚角哥哥,响箭的位置确实在这儿!” 忽然一抹淡淡的血腥味传来,我与宫尚角先前为宫门斡旋江湖,对此十分敏感,几乎下意识望向不远处的柜子。 第31章 这辈子还没人这么咒骂过我 “血。”我慌乱地跑过去打开木柜,入目是宫远徵猩红的唇角。 我当即单膝跪下身,宫远徵的脖子因穴道淤滞而出现数道淤痕,眼尾泛红地望着我。 眸中升起雾气,我虽一心寻仇,但十分不愿因此伤到宫远徵。 宫尚角咬牙道,“能解开穴道吗,冷商?” 冰凉的指尖抚上宫远徵脖子上的经脉,片刻我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封住穴位的竟是清风问叶手。 除了风宫后人,外人根本不可能会此招式。 宫远徵见我倏地落下泪来,以为我因束手无策而心生焦急,于是口型哑声道,“我没事。” 宫尚角气急浑身颤抖,“我数到三,如果宫远徵还没有站起来!我保证天亮之前羽宫不会再有一片完整的砖瓦!” 宫子羽和月长老自无可能,那么剩下的金繁和云为衫中肯定有一人会用清风问叶手,我也想知道是谁,于是没有开口阻拦。 “一……二……” “云姑娘。”月长老急忙催促云为衫解开穴道。 云为衫看一眼宫子羽,缓步走过来解开了穴道,短暂的失力让宫远徵跌进我的怀中,我抚上他发间的铃铛心疼不已。 宫尚角将宫远徵扶了起来,下一刻我手中的炽焰刀脱鞘,刀刃抵在云为衫身后。 她脚步一顿,“你用的是清风问叶手,谁教给你的?”我咬牙切齿道,“拙梅……还是点竹?” 宫尚角眸色冷寒道,“你果然是无锋之人。” 宫子羽敛起眼眸里的慌张,将云为衫揽到身后。 宫远徵重新戴好黑金手套,宫尚角问道,“远徵弟弟,还可以吗?” “好久没这么兴奋过了!”宫远徵猩红的唇边浮现狠戾的冷笑。 “知道分寸吗?” “哥哥,尽管吩咐!” 宫尚角眼波落在云为衫身上,沉声道,“捉拿云为衫,如果有人敢阻拦,除了宫子羽,其他的人原地斩杀!” 宫子羽挡住宫尚角伸向云为衫的手,衣袂飘动之间被宫尚角一掌内力逼迫得连连后退,杀气腾腾的双眸寒光凌厉,腾跃躲过宫子羽的袭击,刀刃划过虚空发出尖锐的咆哮。 金繁则拦住宫远徵,长刀挥旋如急风骤雨,拳头碰撞的闷响不时传来,场面越来越失控。 月长老飞身而来阻止我出手,刀法精湛,翻卷残月,双刃相交的瞬间火花四溅,他低声道,“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我沉声道,“一起跪议事厅吧!” 云为衫见不敌宫尚角,立刻逃向屋外,宫子羽为护她刀尖袭向宫尚角,两人的身影在空中交错,一时让人难以分辨。 宫尚角一路追着云为衫至羽宫院内,她身轻如燕,剑锋如严冬冰刃,细眉紧蹙,单腿一扫躲开擒拿。 而始终未拔刀的宫尚角单凭掌力足以将她逼退数步,尽管有宫子羽的相助,云为衫还是被击中而单膝落地,紧握剑柄的手腕颤动几分,口中吐出一抹鲜血。 月长老见此心头一惊,他握住我的手腕拉近彼此低声道,“云姑娘对执刃大人是真心的!” 我因腕间瘀伤吃痛,掌心一松,炽焰刀落地的声响落入宫远徵耳中,他怒视着月长老,闪身躲过金繁的招式,点石腾空而起。 月长老眼中挣扎,我悄然点头,他便狠下心对我腰间劈下一掌,宫远徵分身而来接住了下坠的身子。 月长老这才得以来到云为衫身旁,为她输送内力疗伤。 金繁见我落在宫远徵怀中,手里的刀向他猛然劈去,我看准机会单手揽住宫远徵的腰,回转横扫,将金繁踢倒在地。 宫子羽见云为衫受伤不管不顾地抬刀冲向宫尚角,双刃在内力的辅助下斩出绚丽的光幕,“在我的面前使用拂雪三式,不自量力。”宫尚角一招新雪便将宫子羽打得后退数步,幸而月长老眼疾手快接住了他。 宫尚角收刀道,“你知道自己的融雪心经和拂雪三式并不相称吗?” 金繁还想上前,我拾起地上的炽焰刀,抬手时刀风卷起长发,金繁的胸口旋即被刀尖抵住,“你再敢动一下,我就立刻杀了你!” “执刃,宫尚角的内功心法是苦寒三川经,是最匹配拂雪三式的内功心法,你用拂雪三式是打不过他的。” 宫尚角余光瞥过受伤的云为衫,宫子羽立刻上前阻拦,即使明知自己不敌。 月长老轻功至宫尚角面前,握住他持刀的手,与宫子羽一起挡住他的步步紧逼,“你带云姑娘先走!” “想走?”宫子羽被宫尚角一脚踢开数步,云为衫起身扶住了他,“快走!去后山找雪重子!” “来找我!我等你!”云为衫喊道。 “远徵,暗器!”我拉住宫远徵的衣袖,他立刻抛出了三枚苍裘箭,空中传来云为衫吃痛的声音。 隆冬子夜,议事厅虽炭火正旺,但空气里的幽冷侵肌入骨。 “宫门之耻!”花长老怒吼道。 宫尚角和宫子羽争论不休,我跪在宫远徵身旁,他偷偷伸手将我的手腕握在掌心里。 “做什么?”腕间温热传来,我偏头望向他。 “我带了郁川膏。”宫远徵将膏药涂在掌心,悄悄敷在我腕间,捂热的郁川膏对活血化淤有奇效。 身后的月长老见此清了清嗓子,宫远徵冷眼扫过,毫无放手之意。 我怔然问道,“你怎么会随身带这膏药?” 宫远徵压低声音,“早就想给你了,看你偏殿有玉肌膏,我就没拿出来。” 他总是这般别扭,明明关心得不得了,又嘴硬不肯说出来。 “冷商!”花长老的怒斥声惊了我一跳,下意识缩回了手,宫远徵见自己的手落空,冷哼一声。 “你本该身居长老之位,理应深谋远虑,顾全大局,怎么能和月长老一样,与一群晚辈一起胡闹!” “晚辈?”宫远徵不满地嘟囔一句。 宫尚角指认宫子羽和月长老被美色所惑,包庇无锋细作,残害同族至亲,置宫门安危于不顾,是为宫门之祸,也是宫门之耻。 月长老轻叹一声,垂眸喃喃,“这辈子还没人这么咒骂过我。” “凡事都有第一次,你以后若继续与宫子羽狼狈为奸,骂声会只增不减!”宫远徵闻言讥讽道。 第32章 说不出一句等我回来 宫子羽一口咬定宫尚角颠倒黑白,心胸狭窄,嫉妒生恨,主观臆断,胡乱栽赃,还对执刃刀刃相见,实为宫门之耻才是。 宫尚角将宫子羽的说辞一一反驳,并要求月长老写下试言草的方子。 月长老一向心思缜密,写下的药方全是难寻之物,我垂眸盯着方子说道,“问佛柑、四叶鬼针草,之前尚角哥哥替我寻来的珍稀药材里便有,但这千灵孢絮和出云重莲,医馆确实没有药存。” 出云重莲是宫远徵瞒着所有人悄悄为我培育的,自是不能轻易透露出去。 “他根本就是故意的!”宫远徵怒视着月长老说道。 宫尚角唇边泛起冷笑,“没关系,这世上不只有试言草可以让人说真话,我和远徵弟弟一样可以让人说真话。” 双方各执一词之际,宫尚角提出众人争吵的核心是云为衫是否为无锋细作,她才是最应该接受审问之人,而当下她却不知去向。 “云为衫姑娘被我的暗器打伤,恐怕很难活过明日了。”宫远徵眸中冷意尽显,唇边却噙着笑,“子羽哥哥,你最好快点告诉我们她在哪儿,放心,为了能够保证好好审问她,我一定不会让她死。” 宫远徵的最后一句话可谓咬牙切齿,我垂眸隐忍着心中莫名的愧疚。 宫子羽仍一口咬定云为衫只是去后山雪宫找雪公子要几朵雪莲,此刻她正在雪宫。 “云为衫是不是无锋细作,审问之后自然知晓。”宫尚角仍旧镇静自若,看上去十分有把握,“之前上官浅被怀疑的时候不也一样打入大牢,被我亲自审问,希望子羽弟弟做个表率,不要徇私才是。” 花长老决定派出六个黄玉侍卫前往后山雪宫,将云为衫带回来,“长老,若云为衫真是无锋的魑魅魍魉,我怕侍卫们不是她的对手,不如让远徵弟弟一同前去,我继续留在这儿接受长老们的审问。” 宫子羽立刻反驳宫尚角,“远徵弟弟尚未成年,按道理不能进入后山。”他望向我,眼底闪过一丝挣扎,“冷商姐姐已经通过三狱试炼,由她前往更为合适。” 我抬眸撞上宫子羽乞求的神情,宫远徵刚要开口被我拦下,“既然这样,不如让子羽弟弟与我一同前往,做个见证,以免只有我的一面之词,难以服众。” “嗯,那就这么决定吧。”雪长老答道。 宫远徵解开腰间的响箭塞进我手里,“如若遇到危险,立刻发出响箭,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去救你。” 我眼眶涌上一抹酸意,瞒着宫远徵和宫尚角的再一次一意孤行,不知他们知道真相后是否还会原谅我。 我将响箭收下,却说不出一句“等我回来”,我目前仅能猜想到的结果,无非是杀人偿命,别无其他,可那是我必须要走的路,否则我难以在这世上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宫远徵察觉出我神情有异,扶住我的肩焦急道,“你若不愿去,我替你去,反正今年宫门破的规矩也不差这一次了。” 我强压下喉间的酸涩,脸上已血色尽失,但仍宽慰他道,“无碍,远徵,偏殿书桌旁的锦盒里有我留给你的东西,记得让晚樱取出来。” 宫远徵微怔,不知我为何提此事,但还是点头道,“知道了,等你回来,亲手取给我便是了。” 我勉强勾唇,垂眸时声音轻得几乎低不可闻,“对不起……” 前往后山雪宫的路上,金繁趁机找到宫紫商,“我都听说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金繁着急替宫子羽传话却被宫紫商打断,“你别说冷商对你刀剑相向,你若真动了宫远徵,我都不一定护得住你!”宫紫商后怕地趴在金繁的胸口说道。 “先不说这个了,执刃要你潜入长老院。” “好个狼心狗肺的小东西,这么着急拉我下水。”宫紫商咬牙切齿道。 金繁将云为衫身中宫远徵暗器一事告知宫紫商,并表示雪宫的寒冰雪莲只能勉强续命,而雪长老说宫远徵的毒药配方在长老院都有完整保存,现在只有宫紫商有机会前去偷出解药,为云为衫解毒。 宫紫商表面故作扭捏,与金繁调笑一番,待他走后,神情一瞬冷落下来,垂眸时隐约有股无法言语的仇恨,在幽暗的连廊下生出可怖的怨念。 宫紫商拜托小黑前去长老院偷解药,然后在商宫铸造坊等后山的人来取,自己则跟着月长老一起前去后山雪宫。 残雪压枝,寒意料峭,雪宫院落的石卵路上很快便积起一层薄雪。 一片素白中浅紫色羽纱面鹤氅随风而动,一行人行至雪宫时雪重子已在院中等候多时,他见到我时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我身后的宫子羽。 “执刃大人。” “我派云为衫姑娘过来讨要几朵雪莲,不知雪重子有没有慷慨答应?” 雪重子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我身上,“已经答应了,知道是执刃所求,所以我让云姑娘去采摘寒池中生长的极品雪莲去了。” 我眸闪微动,指尖收紧,克制隐忍的情绪在眸中翻滚,至此我已确切知道一切正如我所料,吞噬心智的恨意几乎要将我吞没。 雪重子感受到了我周身弥漫的冷冽,恐被宫子羽发现,于是眸色一沉,隐隐警告道,“商二小姐此行为何?” 我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声道,“奉长老院之命,提审云为衫。” 行至密室前,我向宫子羽伸出手,“玉佩。”刚刚雪公子在去前山取解药前偷偷将密室的玉佩予了宫子羽。 宫子羽唇角微压,犹豫着不愿交出玉佩,“冷商姐姐……” “子羽弟弟,我和黄玉侍卫在此,你觉得单凭你自己能带着受伤的云姑娘脱身吗?” 宫子羽指尖发颤,可又别无选择,他仿佛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惨白着脸将玉佩交到了我手上。 石门打开的瞬间,我站在原地并未上前,迈进密室的宫子羽转身一脸不解地看着我,正当这时宫紫商却突然闯进了雪宫,她踉踉跄跄跑过来扑倒在我脚边。 而此时长老院议事厅的宫远徵对我临行前的异样愈发不安,思来想去他眸光骤然缩紧,“不对,哥!” 他一把握住宫尚角的手臂,呼吸都在颤抖,“冷商……冷商有事瞒着我们!” 第33章 血色炽焰 “冷商。”她苍白的唇被咬出一抹鲜红,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颤抖着握住我的手,冰凉的指尖仿佛一把利刃刺进我心里,带着积攒多年的委屈、不甘和仇恨,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 “无论如何,他是父亲啊,冷商……” “父亲”二字并未打动我,反而将我的恨意浸入骨髓,雪重子的药炉正沸,满屋安静地只剩下炉盖与水汽的碰撞声。 按我所想,眼前的一幕不应该出现在宫子羽面前才是,他果真停住了脚步。 他既想去看云为衫的情况,但望着宫紫商声泪俱下的模样又实在迈不开脚,不知所措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一刹那我心里的确有所触动,即便这是我们事先说好的,此刻也无法分清她话里的真假。 宫流商这么多年来一直苛待宫紫商和她母亲,深爱宫流商的沅夫人在他的冷言漠视下亲手终结了自己凄苦的一生。 论恨意,她并不比我少,可在这一刻沅夫人和我母亲绾菊的音容笑貌仿佛是对我和宫紫商的凌迟。 深爱于很多女子而言,是困其一生的囚牢。 “执刃大人,雪莲生长之处十分危险,云姑娘贸然采摘,您还是尽快前去确定她的安危吧。”雪重子出声提醒,我偏头拭去眼尾不住下落的眼泪,沉声道,“子羽弟弟,人应该最先守护好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才是,你说对吗?” 我咬紧牙关,声音低沉地仿佛坠入万丈深渊,滔天恨意令人胆寒,誓要报仇雪恨已成定局。 宫紫商原本灵动的双眼只剩下绝望的空洞,她面容惨绝,终究未再言语,支离破碎的恸哭声在雪宫回荡。 “今日谁想闯入雪宫,就从我身上踏过去!”屋外传来宫远徵的声音,冷沉而坚定,充满了决绝与怒火。 宫子羽此刻已全然明白,他下唇发抖,难掩眼中悲戚神色,“冷商姐姐,非要这样不可吗?”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母之仇,弗与共戴天。”我语气沉稳有力,眼泪却不受控制地簌簌下落,双眸此刻已从平静无波转变为血雨腥风,怨念占据了整颗心。 十年前的冬天,我眼中除了深深的伤痛和绝望,还有一种陷入疯狂的恨意,直至今日,我又怎么会回头,那股无法按耐誓死要手刃宫流商的冲动支撑着我走到了现在。 炽焰刀脱鞘,落于宫紫商面前,她终是缓缓放开了我的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宫子羽看着我的背影消失在密室内,“你为何不拦她?”他仍想劝雪重子阻止我,毕竟在这雪宫也只有雪重子勉强是我的对手。 “为何拦她?”雪重子用扇子轻轻煽动药炉,“我答应雪长老将宫流商安置在雪宫已经仁至义尽,他该为冷商娘亲的死血债血偿。” 雪宫密室一共有三个洞口,中间的洞口便是寒冰池所在地,而宫流商就身处右侧的洞口内,自我重返宫门后他一直藏身于此,长老院自知无法给我合理的交代,于是只能出此下策。 我的脚步缓缓靠近石床时宫流商只以为是下人来送餐食,待他缓缓睁开眼,看清我的容貌后脸上一瞬血色全无,“冷……冷商……” 他强撑着手臂支起自己的上半身,刚要吼叫却又突然止了声音,他明白我已行至此处,密室外已无能拦住我之人。 “父亲?”我猩红着眸子靠近他,“我是不是应该这样称呼您?” 他无言以对又自惭形秽的样子泯灭了我最后一点希望,我心底竟可笑地奢侈过他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多年以前,我娘亲绾菊在许嫁年纪本已有心仪之人,但宫流商自年少时便对她一见倾心,为了一己私欲,他派人绑走了她的心仪之人,最终威胁我娘亲嫁给了他。 婚后我娘亲一直郁郁寡欢,宫流商受姨娘挑唆,怀疑我娘亲仍与那男子藕断丝连,明明是他求娶在先,婚后却恶语相向,冷落苛待她,娘亲在商宫饱尝辛酸,无人能懂,以致年幼时我一直活在流言蜚语和娘亲日日以泪洗面的阴影之下。 “我爱过她的……”宫流商低声下气为自己辩驳。 我脸上的泪痕还未曾消去,一腔恨意压在喉间无法排解,我轻笑出声,“爱她?” 密室外响起喧闹声,想必长老院派来的红玉侍卫此时已到达雪宫,宫远徵和宫尚角能为我争取的时间不多了。 “你自始至终都是自私又冷漠的,由于你的放纵,商宫那些个出身卑微的姨娘才敢欺凌到我娘亲和沅夫人的头上,我娘亲因为有风宫长老的身份在,那些小贱人才收敛了些,而沅夫人每日都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如果我今日没有出现在这里,你还会说一句‘你爱她’吗?” 宫流商自知无言反驳,他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挪动半分,抓住我的衣袖哭喊道,“冷商,我是你父亲啊,我是你父亲啊……” 回想当年娘亲跟随宫门执刃斡旋江湖,意外救下年少时的心仪之人,作为风宫长老,娘亲只是尽了自己的职责,为他疗伤,从未有过半分逾矩。 可自那之后宫门流言四起,宫流商顿感颜面扫地,他日日买醉,最终受不住撺掇,听信谗言,竟派人偷换了我娘亲服用的百草萃,在她执行宫门任务时设计使她身中剧毒。 “冷商,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十分后悔,当年不该那般对待你娘亲。”他胆怯抬眸看向我,哆嗦着嘴唇说道,“我还能奢望你施舍我一分原谅吗……” “原谅你?”我挣开了宫流商的手,当年年幼的我日日数着娘亲归来的日子,等来的却是冰冷的尸体和宫流商的一句“野种”。 我抬起手中的炽焰刀,刀尖抵住宫流商的眉心时他嗓子里发出呜咽的恐惧声,“当年帮你害死我娘亲的那些侍卫,我都已找到,据他们所说,你当时手里明明有解药。” 一字一句仿佛在剜刻着我的每一寸血肉,浓烈的怨恨演变为无尽的厌恶,“你随身带着百草萃,却眼睁睁看着我母亲在痛苦挣扎中含恨离世。” 我十分确定,宫流商与老执刃不同,老执刃十分怜爱兰夫人,十分疼爱宫子羽,他只是从来不说。 而宫流商根本不爱我娘亲,他爱的是冠绝宫门的美人,爱的是他的虚荣心,爱的是我娘亲背后关乎整个宫门命脉的玄鸟符,却偏偏不是那个被称为绾菊的女人。 “你还是留到地狱里亲自跟我娘亲忏悔,求得原谅吧。” 血色的炽焰与素白的雪宫格格不入,这一刻我更加深知情最浓,也最苦。 第34章 以命作局 待我走出雪宫,刀尖鲜血一路在薄雪中晕染开来。 宫尚角最先回头,眸中哀戚令人动容,薄唇翕动,终未开口。 宫紫商被金繁拦住,对我的疼惜和对宫流商的恨意令她的胸口仿佛被死死攥紧,早已泪眼模糊。 宫远徵背对着我,发间铃铛在冷风中微微作响,狐裘锦袍的衣摆尚且随风而动,零星碎发落在鬓边。 花长老和雪长老从红玉侍卫后走出,宫远徵立刻警惕地将我挡在身后,我将宫远徵的手轻轻抚下,他偏头时甚至不敢望向我,“有我在,谁也别想伤害你。” “冷商,你这又是何苦呢?”雪长老愁容满面不忍叹道。 “自我回到宫门,你们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花长老对我早已满腹不满,他厉声呵斥道,“宫冷商违背天道,弑父雪恨,实属大不敬,即刻收入地牢,听候发落!” 红玉侍卫刚要上前,宫远徵的子母刀立刻挡在我身前,宫尚角将我拉至身后,“我看谁敢!” “无法无天!你们难道还想谋逆不成?”花长老脸色发青,怒不可遏,剑拔弩张之际雪长老开口道,“冷商,作为风宫后人,以你的身手,如若有尚角相助,你们以命相搏,确实有全身而退的可能,但你要想清楚,今日你一旦踏出宫门,日后宫门将永无你的容身之处,而留在宫门的宫尚角和宫远徵两兄弟将替你背负所有罪责。” 宫远徵双目猩红,隐隐有泪光在涌动,咬紧牙关道,“宫冷商,不走也无非一死,今日我便为你杀出一条血路!” 记忆里宫远徵几乎没怎么喊过我的名字,一念之间无尽的心酸涌上心头,萧萧风声带起他的衣袖,破碎的呜咽声在耳边悲鸣。 血腥气入喉,我极力忍下心间的抽痛,指尖绞得泛白,“我想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了,这就是我从后山逃出的原因。” 宫远徵回头望向我时无数神色在他眸间涌动,惊讶晃过的瞬间痛意也在拉扯着他即将崩溃的理智。 “宫远徵,我一开始就不是为你而来的,所以你不必为我如此。” 我挣开宫尚角的手,宫远徵眼看着我一步步走到他身前,错愕混杂着落寞,还有满目的受伤。 “今日之事全我一人所为,若长老们答应不追究他人,我便立刻束手就擒,否则我将屠尽商宫满门,为我娘亲祭奠亡魂!” 事已至此,我不想连累任何人,炽焰刀刀尖转而向下,我握住刀柄,抬起手腕,举目四望,众人皆站在原地,无人敢上前取刀。 花长老脸色阴沉地怒视着我,却也别无他法,他知道背负玄鸟符的我如若叛逃宫门将给宫门带来倾巢之祸。 雪长老半晌才从我的话中缓过神来,他慌忙点了点头,月长老这才脸色凝重地走到我面前。 他没有立刻接过炽焰刀,而是从袖口拿出一方绢帕,刚要抬手擦拭我额间溅上的血污,忽而意识到站在我身后的宫远徵正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素净的指尖凝滞一瞬,月长老将绢帕递向我空置的另一只手,炽焰刀离手后我仿佛卸掉了全身的气力,身子摇摇欲坠。 宫远徵顾不得其他,上前一步揽住我的腰,眉头拧得更深了,沉默半响,我耳边传来他隐忍的窃语,“宫冷商,你又扔下我了。” 我被投入地牢后不久云为衫也被雾姬夫人指认后肩被暗器所伤,一时之间宫门乱作一团。 证据确凿之下,我入地牢后未曾受过刑罚,只静心等候长老院发落,我以性命为赌注作局,此时自己却也难以左右生死。 宫流商在宫门恶名昭着,人尽皆知,宫尚角日日前去长老院,为我据理力争,费尽口舌,但长老院认为弑父一事有背人伦,我此举让宫门在江湖颜面尽失,始终不肯对我从轻发落。 上官浅打听到我在地牢几乎茶饭不思,便日日来送吃食,侍卫们不敢接,她便私下塞些银钱,想方设法地送些我从前爱吃的糕点。 长老院不允许任何人探视,宫远徵只能日日守在角宫等待宫尚角和上官浅带回的消息,却日日失望而归。 宫远徵从偏殿锦盒中取出了我留给他的东西,那幅我刚回宫门不久画下的宫远徵画像,那时我还未曾重拾记忆,但宫远徵的模样仿佛早已刻进心里,每一笔似乎都是事先描摹过千万遍。 锥心之痛令他日夜难安,常常在声泪中入睡,又在呢喃中醒来。 情急之下宫尚角以送药材为名去后山请求月长老的相助,在两人几次三番的游说下,长老院终于松口让宫尚角得以与我相见。 我坐在地牢的窗口下,些许阳光落在裙摆周围,半张脸隐在光影背后。 “你倒是平静得很,丝毫不担心自己将有性命之忧吗?”宫尚角的声音从牢房门口传来,见我安然无恙终于放下心来。 我缓缓站起身,久坐脚下趔趄险些摔倒,宫尚角一惊对侍卫吼道,“把门打开!” 他紧走几步扶起我,满目焦灼,“你受伤了吗?伤到哪里了?要不要传医官?” 我摇了摇头,双手抓紧他的手臂,向他使了个眼色,他当即会意屏退身后的侍卫道,“我跟商二小姐说几句话,你们先下去吧。” “这……”侍卫们面面相觑有些为难。 宫尚角蹙眉不悦,“这重兵把守的地牢,插翅难飞,我们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侍卫们这才行礼告退,宫尚角扶我坐下,柔声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阴暗地牢,烛火明灭,我并未答复宫尚角,只自顾自地说道,“长老院迟迟未曾发落,想必是你奔走多时才得以留我多活几日。” 他眼底流露出一层感伤,沉下脸冷厉道,“你以命相抵,将宫门搅得天翻地覆,除了为风长老报仇雪恨,其实还想逼出那个化作远徵容貌的异化之人,或者他背后操纵之人,对吧?” 知道的人越少,这件事才能实行得更加周全,但我知道对于多年斡旋江湖的宫尚角来说很难瞒得过。 第35章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引来无锋?” 宫尚角的眼神深邃无波,内心平静而从容地笑道,“凭你我能抵挡得了?” “如果牺牲我的话,我们还是有些胜算的。”我语气平缓,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宫尚角眸中诧色一闪而过,他原先就知道我早已打算以自己的性命来换取宫远徵的周全。 宫尚角站起身,窗口的光影落在他身上,倏地泛起一抹暖意,与他脸上的愠怒之色极不相符,“冷商!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你这样或许不仅救不了远徵,还会将他逼死!” “如果临死之前我祈求远徵为我活下去,你说他会不会答应?” 宫尚角错愕地看着我,眼里雾气弥漫开来,“真的别无他法吗?” “无量流火威力巨大,不可轻易启动。只一个异化之人,单凭玄鸟符足以将其斩杀,况且只有玄鸟符可以破解他的附魂术。”地牢的空气中混杂着血腥气,寂静无声时总是令人心神不宁。 “异化之人背后的操纵者选择了远徵,说明他对我与宫远徵的感情心知肚明,他想要的是我的性命,也许我死了,他对付宫门要省去不少力气。” 眼下除掉从后山逃出的异化之人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我必须先顾及宫远徵的性命,以宫门安危为重。 我垂眸站起身,素白纤指将已沾染泥污的裙摆微微整理,恭恭敬敬地对宫尚角行了揖礼,“望尚角哥哥成全。” 宫尚角眸中涟漪骤起,鼻腔一瞬酸涩不已,他明白我的意思,这一切必须瞒着宫远徵,如果他知道我以性命相救,是万不会答应的。 长老院的决定必须由各宫长老悉数同意才能作数,面对花长老不肯从轻发落我,月长老也一直不肯在罪状文书上署名,双方僵持不下,最终雪长老提出了折中的办法。 月长老带着重新拟好的文书出现在地牢时我已数日粒米未进,他着一身银白素袍,月色从地牢上方的天窗落在他肩头,衣摆的云雁纹锦在清冷的微风中悄然而至。 我抬眸撞上他温柔的视线,知道宫门已给予我回旋的余地,那么宫远徵的安危或许也可得以保全。 “花长老要求你继任长老之位,然后以宫门之名昭告天下,宫流商德行有亏,陷害风长老,致其殒命,斩杀他是长老院的决定,你只是代为执行。”月长老言简意赅,话落眸光暗淡几分。 我唇角微微下垂,十年之后我终于为娘亲争得了应有的公道,“条件呢?” “条件是你不得与宫门之内的任何人结亲,宫门再也经不起自相残杀。” 我自嘲般轻笑一声,暂且不说结亲,我私自决定以性命保全宫远徵,他知道真相后尚且能否原宥我都难说。 月长老将文书递给我,“你若同意,便在这文书上署名,你若署名我便也随之署名,你若不同意,我便不同意长老院斩杀你的决定,尚且能留你一命。”他偏头打量一眼阴森萧瑟的地牢,“但你或许终身要留在这地牢之内了。” 月长老走出地牢时消息已在宫门传开,所有人都在等待我的决定。 宫远徵已在角宫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始终一言不发,宫尚角和上官浅互相看看,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要娶宫絮羽。”半晌他淡淡说道。 宫尚角刚抿入的一口茶险些咳出,“你说什么?” “远徵弟弟,姻亲可不是儿戏,况且冷商现在还在地牢之中,这种玩笑可开不得。”上官浅将随身的绢帕递给宫尚角。 宫远徵挑眉,“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那……”上官浅微怔,“那总得有个缘由吧?” 宫尚角总是很快觉察出宫远徵的心思,“难道是为了让冷商答应长老院的条件?” “哥,冷商不能一直待在地牢,她有腿疾,身子也不大好。”他垂下头,用力地攥了攥手,勉强压下心底的起伏,“我不想让她熬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这比杀了我还令我难受百倍。” “远徵……” 宫远徵打断了宫尚角的话,“这也是目前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上官浅清淡的声音染上一丝无奈与苦涩,“可是远徵弟弟,姻亲要双方情出自愿……”她说着下意识瞥了眼身边的宫尚角,“即便宫絮羽小姐同意,这对她来说也不公平,你在利用她。” “是啊,远徵,姻亲对女子来说是一辈子的大事,这样对她来说确实不公。” 宫远徵放下茶杯,冷眸微抬,看不出丝毫情绪,“她有条件的,她今日巳时来徵宫找过我,说可助我解燃眉之急,但作为交换,我必须予她一朵出云重莲。” “她要出云重连做什么?”宫尚角不解。 宫远徵摇了摇头,“她没说,我也无心过问便答应了。”他默然半晌,幽幽长叹了口气,“利益交换,未有不公。” 宫尚角和上官浅对视一眼,再也说不出劝慰的话。 宫尚角只觉事态难以控制,他对宫远徵和我接下来的要走的路忧心忡忡,却又难以阻止。 数日后午时下了一场晴空雪,我站在牢房的窗口下,片片雪花落入掌心,转瞬即逝,这一幕似曾相识。 晚樱的抽泣声从门口传来,“二小姐,咱们走吧。” 今日宫絮羽将以随侍身份搬入徵宫,不同的是只剩一月有余,她将真正成为宫远徵名正言顺的新娘。 我明白宫远徵的心意,但还是难以平复心口的酸胀,月长老说的没错,情字会让人迷失双眼,苦不堪言。 我坚持要亲自去徵宫取回自己在偏殿的物什,可行至大门外却全然没有迈上台阶的勇气,我并不知道宫远徵与宫絮羽之间的利益交换,面对之前的凌西芷,我尚且有底气说一句“整个宫门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宫远徵”,因为我知道凌西芷进入徵宫名不正言不顺。 可对宫远徵一腔爱意的宫絮羽,我不知自己该拿什么面对她,我垂眸看着自己缓缓收回的步子,眼酸难耐,只想毫无顾忌地大哭一场。 “风长老。”冰冷的语气似乎能渗出丝丝寒气,宫远徵不知从何处归来,站在几步之外。 我缓缓回眸,连抬头看向他的勇气都没有了。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宫远徵忽而对我行礼,疏离又客气地说道,“你留在徵宫的物什,我已打发侍女送至后山风宫。” “多谢徵公子。” 我垂眸盯着他慢慢走近的脚步,风雪在我们之间止了,“你重回宫门时我一度以为自己有了赎罪的机会,却没想到一直以来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只一句话便刺红了我的双眸,我咬着几乎毫无血色的下唇,倔强地不肯落下泪来。 宫远徵知道现在宫门上下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紧他们的一举一动,宫絮羽虽出身宫门旁系,但自幼深受父母宠爱,而我孤身一人,无人为我撑腰,他不愿再让任何一分流言蜚语沾身于我。 我抬手解下腕间的花绳递到他面前,宫远徵勾了勾唇,面色一瞬惨白,“弃了吧,无用之物而已。” 话落转身迈上台阶,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后,徵宫大门合上的瞬间,宫远徵的眼眶霎时红了一圈,骨节分明的双手紧紧地攥成拳,我身处地牢的这些日子,他也消瘦了颇多,单薄的双肩微微颤抖,泪水顺着下颏不住下落,整个人破碎又凄凉。 第36章 徵公子何至于下此狠手? 苍穹细雨,竹叶落寒,我与宫尚角、月长老已在长老院巽风殿等候多时,宫子羽身着墨袍,一路躲开侍卫行至殿外,不得不说他内力增进不少。 “你让我等的人是他?”玄青身影出现的瞬间,宫尚角凝眉望向我,丝丝不悦压于眼底。 “对。” 宫子羽尚未坐下身便问道,“你为何相信我,冷商姐姐?”他瞥了眼我对面的宫尚角,“我与宫尚角一向不睦,你难道不怕我出卖你吗?” 我抬手示意他坐下,月长老先我一步拿起茶壶,为宫子羽斟了杯茶,“我们相信老执刃,相信老执刃教子有方。” 宫子羽将信将疑地看着我,尚未放下戒备,“子羽弟弟,你本性不坏,但你应该也知道你并不是执刃之位的最佳人选。” 他有些心虚地垂下头,“我会通过三狱试炼的,时间问题而已。” “等你通过三狱试炼就会明白能够通过重重考验的必是已经舍下自我,将守护宫氏一族,守护这旧尘山谷放在心中首位的正义之人。”我缓了口气,目光充满了探究之意,“我相信你会通过三狱试炼,所以你不会出卖我为宫门所做之事。” 宫子羽点点头,“那冷商姐姐今日所为何事?” 我告知他后山异化之人已化作宫远徵容貌出现于宫门之内,尚未通过三狱试炼的宫子羽拧眉不解,“这后山为何存在异化之人?” “无人知晓。”月长老垂眸遮住了眼底的暗淡。 “那破解之法为何?” 我与宫尚角对视一眼,他眉头紧蹙,眼底一片冰凉,“这个你暂且不用知道。” 月长老若有所思,除了宫子羽,我们三人皆知我不过是一个承载玄鸟符的名器,要想挽救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无异于登天。 宫子羽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如果他知道我将以性命相抵守护宫门,一定会心软,恐怕一时之间难以答应。 宫子羽对宫尚角的淡漠有些不悦,他撇撇嘴问道,“那你们需要我做什么呢?” “劫牢,和后山之人一起。” “劫牢?”他瞳孔骤然一缩,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冷商姐姐,你莫要玩笑了!” “我需要你配合我演一出大戏,搅乱宫门局势,让异化之人的背后操纵者认为我已四面受敌,此刻是斩杀我的绝佳时机。”我眸中戾气一闪而过,“而且我需要你背后无量流火的另一半密文心经。” “你怎么知道我身上……”宫子羽话未说完,忽而意识到我已居风宫长老之位,知此也在情理之中。 除掉异化之人,既事关宫门安危,也是关乎天下苍生的大事,宫子羽自然明白其中道理。 三日后按照我们事先商议,宫子羽带着宫紫商、花公子、雪公子、雪重子和金繁用火药炸开了地牢。 此时身处地牢的宫尚角和宫远徵立刻出手阻止宫子羽一众人劫牢,我与月长老赶到时双方已经交手数个回合,落日之下飞絮漫天。 宫子羽已学会拂月三式,一招朔月干净利落,宫尚角的刀尖从他下颌划过,剑光映出残阳,步步紧逼。 宫远徵浅青色的身影如同雏燕般轻盈,持子母刀的手腕轻轻旋转,飞絮纷崩,花公子银剑乱舞,青姿与墨影混在一起,骤如闪电。 我与月长老刀剑合璧,夕阳的余晖透过缝隙闪烁着决然之气,清扬的剑影与凌厉的刀光无声袭来,将缠斗的双方逼退至两侧。 若不是宫远徵身后的宫尚角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手腕,我的刀尖将直入宫远徵胸口,残风卷起长发,他垂眸怔怔地盯着心口的炽焰刀,将要说出口的话变得分外艰难苦涩,“风长老还真是不留情面!” 我冷眸扫过宫远徵怒气冲冲的脸,“宫子羽劫牢自有长老院处置,用不着徵公子出手。” “你们怕不是想偏私宫子羽,他身边可都是你们后山之人!”宫远徵见我神情淡漠,不近人情,认定我与月长老此时前来是为宫子羽解围。 月长老与我背身而立,漆黑的眸子如寒潭沉星,“执刃大人,劫牢按照宫门家规当斩,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必须救阿云,还请月长老和风长老网开一面,放我们走!”宫子羽身侧站着花公子、雪公子、雪重子等一众人,场面看上去让宫远徵更加确信我与月长老根本不是来阻止宫子羽劫牢的。 他眼底的狠戾决绝落在唇角,“想走?没那么容易!” 还未等我言语,宫远徵侧身躲过我的炽焰刀,身手矫健灵活,舞动的子母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直奔宫子羽而去,攻势愈发猛烈。 宫尚角长剑临风而动拦住我的刀锋,借力旋身,破开我与月长老刀剑相合的身影,剑尖变换与炽焰刀撕出阵阵火光。 宫尚角正处于半月之期至暗时刻,我单凭风送三式足以致他节节败退,按刀内收,猛然回旋单腿横扫,我收敛内力的掌心落在宫尚角胸口,他身形随即凌空飘忽如垂落的飞絮,唇边渗出少许鲜血。 见到这一幕的宫远徵愕然失色,守护宫尚角的本能意识下,他汇聚全身之势的掌力猛地落在我后肩,风声夹着血腥气染红我的双眸。 衣袂翻飞下一抹鲜红在昙花羽丝锦裙上晕染开,宫远徵惊诧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宫尚角见我落地大惊失色,月长老眸光陡然一变,此时已顾不得宫子羽一众人,迅速飞身来到我身旁,慌忙将随身的百草萃没入我唇齿之中。 我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可不住下落的眼泪像是对曾经感情的羞辱,抬眸视线相触时宫远徵在我眸中闻到了一闪而过的委屈。 “我……”他迈步想上前查看我的伤势,月长老的长剑卷起飞絮落在他胸前。 月长老知道宫远徵全然无心,但为了掩人耳目只能咬牙说道,“徵公子何至于下此狠手?” 一种难以言表的酸痛自心口冲进眼睛里,宫远徵一瞬双目猩红,刚要开口解释,宫尚角踉跄站起身拦住了他,事已至此我身上的伤恰好可以作为宫门内斗至“决裂”的铁证。 第37章 他给你上药了? 宫门家规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或阻拦正在参与三狱试炼之人,宫子羽在劫牢后按照事先议定,立刻带着云为衫前往后山参加第三关试炼。 莫山先生和女医官清也刚从巽风殿返回医馆,已等候多时的宫远徵立刻上前询问,“冷商……”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风长老伤势如何?” “徵公子那一掌以风长老的内力来说伤势倒是不重,但她不愿让清也为其上药。” 宫远徵见莫山先生愁容满面心下焦急道,“为何?” “老朽不知。” 清也打开药箱将宫远徵令她带上的郁川膏递还给他,“也许风长老的伤并不在肩上吧。” 雨后星夜,阵阵朗风从窗口飘落,宫远徵在医馆坐到天明,我被他打伤的画面在心里反复出现,他眸中的清亮和模糊也在来回。 午后他去角宫探望宫尚角,不知情的上官浅见他面色憔悴忍不住劝道,“远徵弟弟如若担心冷商,何不亲自去趟长老院?我听说她近些日子并没有回后山。” 宫尚角自是明白他心里的苦楚,也知道宫远徵一定十分担心我,于是状似无意地提醒道,“想去就去吧,别让有心人察觉便是了。” “哥,恐怕冷商不想见我。”宫远徵垂眸掩饰眼底的失落,“她定是发现清也手里的膏药是我所制才拒绝上药的。” 宫尚角担心宫远徵会像多年前我坠崖之后那般心郁成疾,“你若去了心里便能好受些,哪怕只是看一眼。” “是啊,冷商的伤也不能一直耽搁着不上药吧?”上官浅附和道。 入夜冷风入骨,一身夜行衣的魅影在瓦砾之上纵跃如飞,轻功修为颇为深厚,暗夜中依赖月光几乎可做到不被察觉地移动。 轻微脚步声落于窗下的刹那,在榻上休憩的我立刻睁开了眼,隐隐不安锁在眉心,我将枕头下藏起的匕首偷偷抽出握于掌心。 巽风殿四周已布控之前长老院派给我的红玉侍卫,一旦出现异动他们会立即上报宫尚角,幽夜静谧无声,只待异化之人自投罗网。 推门声几不可闻,屋内静谧无声,竹叶的暗影在纸窗上晃动,凉薄的呼吸在榻边平稳时如鼓心跳仿佛被寂静所吞噬,我右手抬刃的同时左手狠狠掐住了来人纤白的脖子。 他惊愕地望着我狠戾的双眸,喉结滚动一声,“冷商。” “别动。”匕首的寒光倒映在烛台上,我手上力道加重,隐隐红痕困住了他的呼吸。 看着熟悉的容貌渐渐生出畏惧,我眼尾凝起少许泪光,“你以为躲到远徵的身躯里,我就会放过你吗?” 异化之人之所以化作宫远徵的容貌是因为他能因此以附魂术占据宫远徵的身躯,而要想破解附魂术只有玄鸟符可以做到。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拽住我的手腕,“你在……在说什么……”呼吸不顺导致面色涨红,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只是……担心你的伤势……” 漆黑一片的屋内忽而闻到熟悉的药香,那是宫远徵身上独有的,尽管如此我手上的力道仍未松懈半分,匕首下白皙的肌肤已出现淡淡的血痕。 我强迫自己不可心软,尽量拖延时间与他周旋,等待宫尚角的到来。 但奇怪的是来人忽然松开了我的手腕,一滴温热落在匕首上,压抑隐忍的声音传入我耳中,“是我……欠你的……你该……该讨回来的。” 听到这句话时我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垂眸试图平稳情绪时发现他手中竟没有灭魂剑。 我立刻收刃,强拽住他的衣襟将人拉上床榻,他后背抵上冰凉的窗台,窗边烛台落地时眼底氤氲起雾气。 借着月光未见猩红的瞳孔,我突然意识到身前的人并不是被异化之人强占了身躯的宫远徵,慌忙放开了手。 长老院巡视的侍卫听到异响,立刻来到殿外敲了敲门,“风长老。” 我一惊下意识抬手捂住宫远徵胀红的唇,呼吸猛地靠近,他身体僵硬在原地,指尖抚上墨袍之上的轻纱羽衣。 “您没事吧?”侍卫警惕地问道。 宫远徵满目委屈,极力克制着情绪,此时正跪在他身前的我声音微微发抖,“无……无事,我不小心将烛台撞倒了。” 门外的侍卫们还是不太放心,谨慎地说道,“需要传侍女为您点灯吗?” “不需要!” 直到确定侍卫们离开,我才缓缓放开了手,宫远徵不适地咳嗽起来,偏头时脖子上红肿一片。 我不知该如何解释,歉疚地问道,“你没事吧?” “你真的想杀了……”他胸口一阵阵闷痛,心里难受得紧。 “没有!”我余光瞥到榻边矮桌上的玉肌膏,立刻探身拿过来,全然没意识到自己此时还在他怀中,“这是月长老派人送来的,对活血化淤有奇效。” 我指了指他脖子上的红痕心疼地说道,“我不是有心的,远徵。” 他目光落在我手心的膏药,愣怔半晌唇边忽而泛起一抹惨笑,“所以……你的肩伤已经上过药了。” 我满心只想让他尽快处理脖子上的红痕,全然没听出他声音中的隐忍和不满,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宫远徵倏地握住我的手腕,力道颇重,咬牙切齿道,“是他为你上药的?” 我撞进他怀中,怔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拂过脸颊,方才听出了他话中的误解。 抚在他肩上的手悄悄合拢,我心口一颤,咬牙吞下了解释的冲动。 他见我不语,眼底升腾起怒气,欺身将唇覆过来的刹那我心头涌上一抹痛惜,却还是偏头躲了过去,鼻息落在耳边,宫远徵一瞬脸色煞白,扣在我腰上的手缓缓滑落,静默的夜色下我听到了他低微的哽咽声。 他红着眼眶,拼命忍住不断上涌的酸涩感,昏暗的月光在他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徵公子,有缘无份,我认。”我从他的怀里退出身子,阖了阖眼,“你也莫要强求。” 曾经他对我说过的话转眼间再次上演,只不过这一次换我“放下”,我们明明只活了这一世却好似陷入轮回的旋涡。 第38章 执礼 翌日宫远徵回想起我那句“你以为躲到远徵的身躯里,我就会放过你吗”,当即生出怀疑,他为此特地询问了宫尚角。 正站在长老院议事厅的宫尚角压低声音道,“也许冷商因肩伤生了热病胡言乱语的吧。” 从后山前往议事厅的路上,月长老在我耳边闷声低语,“你可以借故不去的,徵公子或许对此也还不知情。” “无碍,大不了喜筵我不去就是了。”今日长老院要宣布宫远徵和宫絮羽正式结亲的日子。 月长老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是给自己找不痛快,跟自己过不去!” 提高的声调引起了前方花长老和雪长老的注意,两人回头时月长老干笑两声,“我说我和冷商要不今日就不去议事厅了吧?” “为何?”花长老蹙眉不耐道。 月长老杵了杵我的手臂,我睥他一眼强行解释道,“我和月长老感情都不太顺遂,这么重要的日子……” 花长老面露不悦,“怎么?你俩不吉利吗?” 话落月长老清了清嗓子才勉强忍住笑意,雪长老看出我们的心思,但这是我出任长老后首次参与宫门议事,自是不能放我走。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宫门久逢喜事,作为长老还是在场见证为好。” 闻言我眸光微动,月长老见我脸色不佳连忙接话道,“那便依两位长老安排。” “长老到。”侍卫的通传声响起后我跟在月长老身后迈入议事厅,此时我才见到了已成为徵宫随侍的宫絮羽。 生得温润绝俗,明眸楚楚,藕丝琵琶衿上裳衬得人仪静体闲,气若幽兰。 宫远徵并未回头,走过他身旁时我忽觉恍惚,曾经我也站在宫絮羽现在的位置,可此时却不得不站在高堂之上接受各宫行礼。 上官浅悄悄瞥了眼身旁的宫尚角,只见他的眼眸在我和宫远徵之间来来回回,满目疼惜。 “今日请各宫前来是有一事昭告江湖。”雪长老沉稳的声音回荡在议事厅,我眼眸状似无意地掠过宫远徵的脖子,昨晚的红痕已变为一道清浅的淤青。 “狼崽子进羊圈。”宫紫商翻了个白眼,身旁的宫子羽好奇地歪头问道,“什么意思,姐?” “没好事。”云为衫淡淡开口道。 宫紫商剜一眼宫子羽,“少溜出去玩,多读点书!” “你这也不是书上看来的吧。”宫子羽撇撇嘴,“是书上来的也不是什么好书。” “经长老院一致决定,徵公子冠礼之日乃五星连珠,日月合璧之时,是吉兆,宜行娶亲之仪……” “什么一致决定……”月长老忍不住嘟囔一句,“说得好像我和冷商说话作数一样。” 花长老偏头冷哼一声,月长老当即闭上了嘴,他长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宫远徵闪过讶异的脸上。 宫絮羽并未见喜色,她平静无波地行礼,仿佛事外之人,身旁的宫远徵凝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毫无接受的意思。 “徵公子可有异议?” 半晌宫远徵放在身侧的手背到身后,指节泛白,昨晚我故意曲解上药一事彻底激怒了他,“我想问长老院的一致决定,包括风长老吗?” 堂下目光倏地集聚而来,我强装镇定,目光相对时他眸中的祈求令我始终无法开口。 “冷商……”一旁的月长老忍不住出声提醒。 心口的抽痛逼得我眼底泛起涟漪,我有些后悔没有听月长老的劝告。 花长老见我迟迟不肯开口,刚要出声被我打断。 我面不改色地说道,“一致决定就是我们四位均无异议,徵公子听不明白?” 他已全然冷漠的双眸盯紧我每一瞬的神情,“既然如此,不知可否请风长老在喜筵上代为执礼?” 按照宫门家规,执礼将唱诵贺词,本应由姻亲中新婿一方的双亲完成,但宫远徵已失双亲,由长老代为执礼倒也合乎规矩。 声落满堂哗然,站在他身边的宫尚角压低声音劝解道,“远徵,莫要胡闹。” “徵公子,按礼法应由位分最高的雪长老来代为执礼。”月长老余光瞥见我裙摆后攥紧的手心连忙开口解围。 “若徵公子有意,我便越礼代为唱诵贺词。”我耳边已闻不到堂下的议论纷纷,失焦的晕眩感不时袭来。 宫远徵眸中彻底黯淡下来,他背在身后的手抬到胸前行礼,而后木然地转身离开了议事厅。 “他这是既不放过自己,也不放过冷商!”宫紫商咬牙切齿,身旁的云为衫叹道,“何必互相折磨呢?” 月长老一路跟着我回到了巽风殿,刚要开口被我制止,“你如果想安慰我就免了吧。” “你是不是也预感到那异化之人可能会在冠礼之日动手?”月长老心思一向敏锐,见我神色已恢复如常开口问道,“所以才狠心斩断徵公子最后的念想。” “扯平了。” 我给自己倒了杯冷茶,还未到唇边便被月长老伸手取走,“什么扯平?” “当年你救我的时候我全无求生的念头,与方才议事厅上宫远徵的无望如出一辙。” 月长老深深地叹了口气,“冷商,站在外人的角度我知道你是为了救他,可你有没有想过,知道真相后的徵公子当真能熬得过去吗?” 当年失去云雀的痛楚涌上心头,月长老不禁红了眼眶,“我当年做了一件后悔终生的事情,我不希望你重蹈覆辙。” “不仅仅是为了远徵,如果那异化之人不除,宫门乃至苍生将永无宁日。” 我在眸中他读到了同忧相怜的无奈,“这是个死局。” 月长老眸色暗淡下来,犹豫半晌他垂眸说道,“有一法或许可争得一线生机……” “当真?”闻言我猛地抬起头,神色震惊道。 “前段日子知道你要以玄鸟符破解异化之人的附魂术,我便托角公子在江湖打听相关秘术。” “有消息了?” 月长老点点头,“天山西罗刹地有一种邪术,以乌钵罗花种于躯壳之内,滋养三载或可还魂。” “乌钵罗花,我记得在古籍记载中早已绝迹江湖了。” 月长老沉声道,“有一味药或可替代。” 我看着他为难的神色忽而明白,“你是说……” “但这只是一种可能,到底能否还魂还不好说。”他声音有些哽咽,“我最懂期待落空的悲痛,所以此事尚且如何还得你来决定。” 第39章 气郁生疾 夕阳将至,灯火初明,距离宫远徵的冠礼之期越近,宫门上下欣悦祥和的氛围越浓。 只要静下心来便不由得想起有关宫远徵的种种,为了逃避面对,我从巽风殿搬回了后山风宫,日日待在月宫的药房,几乎将那里收藏的所有毒谱和医书翻阅了个遍。 正当我查阅专研体内痛症的书籍时一只素净的手腕忽而落在书旁,我抬眸淡淡扫过一眼,“你生病了?” 月长老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我指尖抚上他腕间,片刻神色一凛犹豫道,“我竟没想到……” 月长老起初并不在意,唇角微抬,“你根本不会号脉吧?” “我会啊。”我抬眸认真地看着他,“之前在徵宫时宫远徵曾教过我。” 月长老见我神情愈发凝重,倏地有些紧张起来,“我根本未生病,你没想到什么……” 我叹了口气,眸中挣扎地看向他摇摇头,“我没想到……” 他不由得吞咽一声,心里莫名不安,眨眨眼焦急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卖关子了?” 我收回手继续翻阅医书,“我没想到你身体竟如此康健。” “你……”月长老拉了拉袖子遮住手腕,忍不住怨怼,“你又不做医官,天天赖在我这月宫做什么?” “想多活两年,钻研一下邪术。” 月长老伸手在我看的医书上敲了敲,“这是专研体内痛症的,你当我瞎吗?” “你是担心徵公子吧?”他勾了勾唇,“他之前曾心郁成疾,你担心他这次……” 月长老见我眼底闪过一丝失落,立刻清了清嗓子,“这是我之前服用的静心沉香散。” 我瞥一眼他递过来的药瓶没有接,“你与其给我不如直接送去徵宫。” “我给徵公子送治疗心疾的药?你确定他现在看见我心里能好受?宣布婚期那天他看我的眼神简直恨不得给我一刀!”月长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虽然盼着此事早些过去,又心疼我此时的处境。 他将药瓶放在木桌上,从袖口拿出一张字条递给我,“角公子送来的,他果真了解你,直接派人送来了月宫。” 我缓缓展开字条,短短几字入眼,心底的酸涩便怎么也压不住了。 “如何?”月长老见我仓促低下头蹙眉问道。 “远徵气郁。” 他叹了口气,瞧着我毫无血色的脸,眸中闪过一丝哀意,“我倒觉得你应该去见见他。” 异化之人的操纵者利用的是我与宫门前山反目成仇,以及对“宫远徵”难以痛下杀手的爱意,既然如此更要让之相信我对宫远徵情丝未变才是。 他见我尚且有些犹豫,垂眸思索片刻哑声道,“永失所爱乃世间至苦,也许见你一面能缓解他许多心绪。” 我带着月长老给我的静心沉香散出现在医馆门口时侍卫们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二小姐您稍候,容小人向徵公子通传一声。” 从前我进医馆从来无人阻拦,见他们面露难色,我知道这医馆之中一定有我不应或者不愿见之人。 宫絮羽自搬入徵宫后一直居于正殿,宫远徵则还如从前一样搬入药房,她从不主动去见宫远徵,两人就如同多了一层身份的陌路之人,久而久之宫门内的流言便渐渐多了起来。 “四小姐,您不去医馆看看徵公子吗?奴婢听说徵公子近来身子不适,已卧床多日了。” 宫絮羽全然不在意宫门内的流言,她的贴身侍女栀夏不由得出声问道。 “医馆自有医官照顾徵公子,我去了无非添乱罢了。”宫絮羽笔尖的墨迹尚未干透,她望着纸上温润俊逸的画像忍不住翘起唇角。 “小姐那天在议事厅没瞧见徵公子的脖子上有……”自从宫絮羽搬入徵宫,宫远徵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那天是他们为数不多的见面。 宫絮羽柳眉微挑,“可那又与我无关。” “这才奇怪啊,小姐!”栀夏心下着急,“夫人前几日还派人询问小姐和徵公子近来相处得如何?” 宫絮羽放下毛笔,将画像拿起来仔细端详,“只说一切安好便是。” “小姐毫不关心徵公子,实在不像是马上要嫁入徵宫的新娘?”栀夏担忧地看着她,“夫人定是也听到了流言才派人前来的。” 宫絮羽这才从画像上移开眼,“那要不你去膳房挑几样徵公子平日喜欢的吃食送去医馆吧。” “小姐不去吗?” “我还要去吗?” 在栀夏的反复游说下宫絮羽这才不情不愿地动身前往医馆,一路上路过的侍女和侍卫不由得多看她们几眼。 宫絮羽迈入医馆时宫远徵的咳嗽声从里屋传来,她磨蹭着不愿进屋于是在门口轻声说道,“徵公子,听闻公子近来身子不适,小女……”她瞥了眼栀夏,好不容易挤出话来,“小女特做了甜汤给公子送来。” 屋内半晌没有传出动静,宫絮羽心下欢悦,对栀夏摆了摆手,让她将食盒放在门口,刚要转身忽而听到宫远徵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她身子一僵,眉心不由得蹙起,栀夏立刻提起食盒眉开眼笑地扯了扯宫絮羽的衣袖。 宫絮羽进屋后并没有坐在榻边而是令栀夏搬来椅子,宫远徵勉强坐起身,面容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病态。 栀夏将汤碗从食盒中取出,递到宫絮羽手边,想着自家小姐能亲自喂给徵公子,可没想到宫絮羽毫无接过的意思,而是给栀夏递眼神令她直接拿给宫远徵。 宫远徵见这一主一仆互传眼色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给我吧。” 自从我搬离徵宫后宫远徵已许久未曾喝过甜汤,本来今日他未想让宫絮羽进屋,但听到她带来了甜汤,犹豫片刻后还是让她进来了。 宫远徵早就知道宫絮羽与凌西芷不同,她的心思完全不在自己身上。 他垂眸尝了几口甜汤便知不是宫絮羽所做,这方子明明是我从上官浅那里要来的,而宫絮羽自入徵宫以来从未去过角宫,这甜汤只能是徵宫膳房做出的。 医馆门外,见侍卫有所为难,我从袖口将静心沉香散拿出,“有劳将此带给徵公子。” 侍卫们互相看看,谁也不肯伸手接下,“要不二小姐……风长老还是亲自交给徵公子吧,小人恐被公子责罚。” 见他们让出路来,我犹豫再三还是迈步走进了医馆,行至里屋忽而听到了宫远徵和一女子的声音。 “你要那出云重莲做什么?”宫远徵声音低沉伴有轻微的咳疾。 第40章 你其实根本不爱我吧 我本已打算离开,可听到“出云重莲”四字后止了步子,晚樱刚要开口被我抬手拦下。 宫絮羽眼波流转,信口胡诌道,“听说出云重莲乃世间稀有之物,是传说中已经绝迹的奇花,我想自己留用。” 宫远徵唇边浮现一丝哂笑,他可不信宫絮羽的诳言,“这是药三分毒,我劝四小姐还是惜命些好。” 我这才意识到宫絮羽要做宫远徵的新娘竟是为了出云重莲。 “风长老?”清也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惊了我和晚樱一跳。 “清也医官,您内力定当深厚。”我抚了抚心口,“走路竟无一丝声响。” 她秀靥清雅,浅浅笑道,“风长老怎么来医馆了,身子不适吗?” “何人在外?”清冷的声线自里屋而来,清也见我垂眸许久不曾应答,缓缓走到门边回道,“徵公子,是风长老来了。” 宫絮羽闻言站起身,却听到榻上的宫远徵喊她坐下。 “徵公子。” “我说坐下。”宫絮羽见宫远徵眉头紧锁,墨眸冷寒,心下猜出一二,见我一直未出现便又坐下身。 我长长叹息一声,心里一番挣扎终是迈步进了里屋,“远……徵公子。” 数日不见,宫远徵心口微颤,神色满是寂落。 “不知何事有劳风长老特意前来医馆?”虽出言讥讽,但双眸却隐隐流出些许关切。 宫絮羽一见到我立刻起身行礼,“风长老。” “四小姐不必多礼。”我垂眸微微点头,目光落在宫远徵身上时他虽面色疲惫,但眼中怒意愈盛。 “四小姐,我可否与徵公子单独说几句话?” “当然……”宫絮羽的话被宫远徵打断,他忍不住置气道,“她是徵宫随侍,不必回避,风长老直说便是。” 清也见状行礼告退,晚樱和栀夏也随之退下,一时之间宫絮羽颇为坐立难安。 医馆虽与平常无异,但从后山走来的一路,到处都是下人们准备喜筵的匆忙身影,赤纁挂绸更是随处可见,我躲进后山本就是不愿见此。 面对宫远徵的愠怒,尚未平息的心酸霎时间一股脑地涌上心头,我极力克制酸意涌入眼眸,“后山没有问佛柑和四叶鬼针草的药存,我之前拜托角公子替我寻得过,当时为了精进白芷金草茶曾被我禁止随意取用,此次特来医馆带些回后山。” 宫远徵心里早就攒着气,正无处发泄,于是刻意为难道,“所谓何用?” 我收拢的指尖落入眸中,他心里顿时不忍,嘴上却不肯放过我,“既然后山需要这珍稀药材,月长老为何不亲自前来?” “后山药房繁忙,月长老托我代劳。” “你们的关系向来都如此……亲密吗?”他明明在意得不得了,还偏要咬重“亲密”二字,宫远徵才是那个喜欢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人。 相爱的人最知对方心里的痛处,我抬眸回道,“我们确实交好,毕竟当年我被徵公子打下风川崖,若无月长老和雪重子,我现在能不能站在这里都不好说。” 宫远徵闻言脸色微变,心虚地撇开眼睛,“哼!” 我目光落在他身旁旁矮桌的甜汤上,回忆涌上心头,偷偷恼恨他不知我心底的在意。 宫远徵顺着我的目光,似揪住了我那一瞬的不甘,眸光稍缓,“四小姐的甜汤做得很不错,我记得风长老之前格外偏食甜汤,若得空还请风长老去徵宫一尝。” 宫絮羽心思聪敏,当即接话道,“原是如此,难怪徵公子近来日日茶饭不思,却唯独喝得下甜汤……” 她还未说完便被宫远徵狠狠地剜了一眼,宫絮羽装作不知继续说道,“不如小女现在回去取些,给风长老尝尝。” 我唇角微扬,看向她含笑的眸子,“那有劳四小姐了。” “风长老客气了,还请在此稍候。”宫絮羽话落也不等宫远徵言语,立刻行礼退了出去。 我端详一眼宫絮羽离开的背影,待她走出医馆开口道,“四小姐礼数如此周全,可全然不像徵宫的随侍。” 宫远徵冷声道,“风长老此言何意?” “徵公子既然喊我一声风长老,见了我为何不行礼?”我目光停留在宫远徵紧绷的下颌,“徵公子与角公子之间不谈礼数,便对长老也不尽礼数了?” 宫远徵自知理亏,别扭地偏头喃喃道,“让身子抱恙的人行礼,风长老倒也是不近人情。” “徵公子打伤我时可讲过人情?”我喉间生出几分哽咽,听上去多了几分责备。 宫远徵闻言顿了顿,低声嘟囔道,“我分明无心,再说你不也讨回来了吗……” 方才被他为难,我胸口闷意未消,此时不依不饶,“那算是扯平,徵公子仍需向我行礼才是。” 宫远徵紧抿着唇,沉默半晌,猛地掀开被子,长发落在身前,起身时些许趔趄,我下意识伸手去扶他的手臂。 四目相对时隐晦的情绪从冰凉的指尖流逝,宫远徵盯着我徐徐放下的手,纤长的眼睫下闪过一丝失望。 他拱手垂首行礼,眉眼间氤氲着病气,气郁使他消瘦颇多,腰身尤薄。 蓦地我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宫远徵一怔,以为我免礼于他,刚要抬手却又被我强行压住,他不解地看向我,“风长老,休要欺人太甚。” 宫远徵见我半晌不语,愈发气恼,正要说话,突然掩嘴剧烈咳嗽起来,我立即倾身靠近抚了抚他的背。 刚握住手腕时探得他脉息不稳,气血迟缓,我心下不由得愧疚。 他眼尾泛红,闪动着水光,但还是倔强退后一步使我的手落空,“虚情假意。”宫远徵唇角下压,满腹委屈,“你其实根本不爱我吧。” 自负又自卑令他总是不断试探,以获得明确的爱意。 见他眼神躲闪,我心下叹息,忍住想将他拥进怀里的冲动,“远徵,不管我爱不爱你,你马上就要有自己的新娘了,那个人不是我。” 明明入骨相思却不能流露分毫,我心里煎熬万分。 宫絮羽也不过是为了出云重莲才做他的新娘,宫远徵自嘲般扯了扯唇角,“果然没有人爱我。” 第41章 我本以为及冠后便可娶你 待我走出医馆里屋,漫天雨丝,寒意扑面。 我拦住廊下路过的侍女,“给徵公子熬点白粥,里面加点人参提气,记得把粥都捣碎了。” “是。” 医馆的萧瑟沉闷与宫门上下的华丽锦色全然不同,我抬眸失神地望着房檐廊角滴落的雨滴,“今日已至戒宾之日,该妆点绸缎才是。” 侍女闻言小心翼翼地向里屋的方向张望一眼,确定宫远徵没有跟出来之后才压低声音答道,“徵公子不许,前几日长老院派人前来披挂红绸纱幔被徵公子臭骂了一顿。” 我垂眸叹息一声,身后的晚樱忽而低声唤我,“二小姐,常管事来了。” 回眸望去,常管事已然走进医馆院中,“风长老果真在此,可让老奴好找呀!” “常管事行色如此匆忙,所为何事?”我摆摆手,侍女行礼退下。 常管事抬手抹了把额间因急走而生出的薄汗,“风长老可是忘了,午时众长老要迎接筮人行占卜之事。” 我方才恍然,今日要选定宫远徵冠礼中三次加冠的主宾,连忙说道,“我当真忘了,常管事快快带路。” 待我匆匆赶到长老院,众人已然待我许久,我在月长老身旁的席位坐下,他偏头说道,“我以为你又借故不来了呢。” “喜筵都要去,冠礼又有何可逃。” 古语有云:“冠者,礼之始也。” 正礼当日,旭日始旦,朝霞满天,长老院议事厅上我着一身软蓝轻罗云锦裙,丝丝凉意带起翩然的裙摆,青丝垂落双肩,发间点缀水蓝雕花玉簪,与满堂锦绣华服显得格格不入。 宫远徵迈入议事厅时晨光从正门倾泻而下,映衬得他身姿颀长挺拔,略显苍白的脸庞上细碎的额发随风而动,掩映着一双意味不明的眼睛。 他在厅中央的席子上坐下身,担任宿宾的雪长老率先上前为他整理衣服和头发。 按照昨日的占卜结果,月长老担任缁布冠的主宾,他迈步上前净手,唱诵祝辞,戴冠后雪长老为他系好冠缕,行礼后进入议事厅的侧房,换上玄端服,系上赤而微黑的蔽膝。 第二次加冠由花长老担任主宾,先取下缁布冠,再次梳理发髻,祝辞后为宫远徵加上皮牟冠,此次需换上皮牟服,系上白色的蔽膝。 一切按部就班直至三冠,宫远徵脸上的平静无波随着我走上前来渐渐松动,从前在我面前满是笑意的一双明眸霎时间盛满泪水。 我抬手从漆盘中取下爵牟冠,“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祝辞后我指尖刚触碰到他的发丝,宫远徵忽而握住了我的手腕,我余光瞥见他眼尾殷红一片,唇角紧抿,强忍着汹涌而出的泪水。 “姐姐……”哽咽声伴随泪水滚落,我指尖微微颤抖。 半晌他推开了我的手,自己拿过爵牟冠,“远徵,不可胡闹!”堂上传来花长老的训斥声。 抬眸相对,我的泪滴倏地落在他的手背上,慌忙抬手拭去下颏的泪痕,他眉宇之间的深情生生扼制了我的冷漠。 宫远徵神色倔强,仍旧任性妄为,全然不顾花长老的呵斥,亲手给自己戴上了发冠。 我垂眸长吸了口气以平复慌乱的心绪,转身的刹那身后几不可闻的话语落入耳中,“我本以为及冠后便可娶你。” 话间满是绝望和令人心碎的抽泣,我脚步一顿,指尖慢慢合拢,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 “就差一步,我们还是没能在一起。” 咬牙吞下喉间的血腥气,没有人知道我此时多想转身拥他入怀,多想像宫远徵那般不管不顾。 我咬紧下唇,一抹鲜红落在堂上月长老的眸中,他放在膝上的双手悄然收紧,轻声唤我,“冷商……” 堂下的宫尚角和上官浅此时也悄悄红了眼眶,所有人都知我爱宫远徵入骨,却不是所有人都明白我们错过的无奈与心酸。 冷寒的空气涌入议事厅抖落一地风霜,我抬手时掌心已泛起隐隐红痕,“好好活着,阿徵。” 似是叮嘱,也似是告别。 因冠礼繁杂,娶亲之仪延至日暮戌时,如血残阳消逝在天际后凉薄的晚风从半开的朱窗潜入,我坐在妆台前双眸失神地望着指尖的抹额。 这抹额自我回到宫门那日就在徵宫偏殿首饰盒里,纹饰已有些许模糊。 “小姐,奴婢替你收起来吧。”晚樱见我神情低落叹息一声。 我摇了摇头,眉眼温和地抚了抚尚有余温的青白玉雕饰,“以后或许再也看不到阿徵佩戴它了。” 红烛摇曳的徵宫正殿,宫远徵已换上一身华服,黑发束起以琥珀垂棠冠固着,出尘俊朗的容颜全无表情,仿佛一切与自己毫无关系。 门外的祈愿风铃叮当作响,络绎不绝的身影踏入徵宫,宫尚角和上官浅正替宫远徵招待宾客。 宫紫商和宫子羽站在侧殿廊下,抱臂叹息,“冷商姐姐该多难过啊。” “我刚缓过来,你别招我啊!”宫紫商剜了眼身旁的宫子羽,“我们冷商一定能寻个比他宫远徵更好的夫婿!” 金繁抱剑撇撇嘴,“好没用,相爱才有用。” “就是。”宫子羽附和道。 “金繁,你哪一边的?”宫紫商撸了把袖子瞪着他们俩,“羽公子这边的。”金繁还是一如既往地无趣。 “哼!”宫紫商白了眼金繁,余光突然瞥见正殿外一个人影晃进了殿内,“奇怪,宫远徵怎么还没换服饰,他想拒婚不成?” “他也不是干不出来。”宫子羽一听来了兴致,“万一他真的拒婚,那我可要高看他一眼。” “他似乎不需要你高看。”金繁淡淡道。 宫子羽“啧”了声,“你还是站我姐那边吧。” 金繁迈步走到宫紫商身旁,继续抱剑沉默。 徵宫正殿的大门轻轻阖上,来人唇边勾起阴寒的冷笑,狠戾的双眸在门后昏暗的光线下隐去了血腥之色。 宫远徵只以为是下人为仪式前来引路,直到那人行至他面前,抬眸相对时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竟生得一张与自己无异的脸。 第42章 满腔爱意背道而驰 侧殿廊下的宫子羽抬手杵了下宫紫商,她不耐烦地怼道,“别烦我!” “那不是已经换好衣服了吗?”宫子羽向正殿方向轻抬下巴,顺着他的视线,宫紫商见宫远徵正不顾身旁宾客的道贺,一脸漠然地向徵宫大门走去。 “远徵,你去哪儿?”宫尚角穿过人群,终于在宫远徵即将走出徵宫时拦住了他。 上官浅匆匆赶来,待走到宫尚角身旁时余息未平,她望着宫远徵站在徵宫门口的背影说道,“远徵弟弟,娶亲之仪马上就要开始了。” “让我再去看她一眼吧。”他冷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低哑。 “远徵弟弟,这不是任性的时候……”上官浅开口劝解,宫尚角眼底划过一丝冷厉,他默了一息,蓦地抬手打断了她,“好,一炷香之内必须回来。” 话落宫远徵已迈步出了徵宫,宫尚角向不远处廊下值守的金复使了个眼色,金复垂眸点了点头。 巽风殿内我将抹额放回首饰盒,取出出狱那日原要还给宫远徵的花绳系于腕间,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裙摆。 “小姐,奴婢给您更衣吧,待会您还要去徵宫……执礼。”晚樱的声音愈小,心里疼惜我毫无血色的脸。 我望着梳妆镜内的软蓝轻罗云锦裙,“不换了,我大概去不了了。” “二小姐,这是何意?”晚樱不解。 我将玉枕下的匕首取出递给晚樱,“我走后把门关紧,无论任何声响都不要开门,护好自己。” 晚樱听出我话中的离别之意,心中莫名不安,她不肯接过匕首只跪下身,“二小姐,您何出此言?”她心下以为我因宫远徵要寻短见,慌张地握住我的手腕,双眸刹那间蓄满泪水,“二小姐,您万不能如此,徵公子要是知道您要……” 她跪下身俯在我脚边潸然泪下,语无伦次道,“奴婢这就去寻徵公子!” 她跌跌撞撞地起身,胡乱地抹一把脸就要开门,我抬手拦住了她,将匕首塞进她手里,“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晚樱。” 我眼尾泛红,鼻息凝起酸意,“主仆一场,你的卖身契我已从常管事那里取回,妆奁里有我留给你的钱财,等今晚过后你便可出宫门,安稳一生。” “二小姐,奴婢哪儿都不去……”她眸中慌乱不已,满脸泪水只想着开门去寻宫远徵。 我阻拦不及,她打开门时灯火通明的院内夜凉如水,“宫远徵”竟正站在院中央,一身锦衣华服在挂满绸缎纱幔的树下显得愈发丰神俊朗,意气风发。 晚樱一惊,刚要开口被我拉回屋内,我迈步出殿,当即转身锁上了门,只留下她在屋内无助地拍打着殿门。 视线相对时我心下已全然确定他并不是辰时大殿上隐忍崩溃的宫远徵,他眸中带着嗜血般疯魔的笑意。 我掌心收紧,炽焰刀在指尖隐隐发烫,迈步缓缓走下台阶,看着相似的脸,记忆不断在心间回响,每一步都生出撕扯理智的痛感。 “滚出远徵的身子,我便饶你一命。”我抬起手腕,刀尖直指他胸口。 他抬眸看向我时残忍的阴笑落于唇角,“你若想杀了我,你也必须死。” 相同的容貌流露出截然不同的神情,即便知晓眼前人并不是我的少年郎,却忍不住眉宇间的怅然。 “宫冷商,已无人能帮你,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灭魂剑带着阵阵杀气在空中画成一弧,清光动影,剑身光泽落在树影上。 我凝神迎敌,刀锋卷残影,襟飘带舞,月光垂落肩头,碎发随风而动。 他攻势迅猛,剑剑不留情面,我急跃退后,身法轻盈,在刀剑的间隙,狠戾决然与悲叹感伤的双眸对视时我已明白注定的结局。 面对面的短兵相接后宫尚角带着红玉侍卫赶到,那异化之人此时才明白我们设下的天罗地网,他要想全身而退已绝无可能。 “今日我们便同归于尽!” 无量流火的密文心经缓缓而出,玄鸟符在我的身躯里徐徐苏醒。 宫尚角红了眼眶,眸中泪光盈盈,“冷商……” 忽而火光漫天,玄鸟冲向天幕,满天星宿下我眸中斑斓,掌心内力缓缓流淌,不舍之心令我盯着夜幕之上飞舞的玄鸟久久无法回神。 天命难违,为宫门生,为宫门死,微凉薄泪滑落脸旁,我心知聚散终有时。 “冷商……”熟悉的声音似万箭入心,我不敢垂眸望向宫远徵,只听到孱弱的气息断断续续道,“不要……丢下……丢下我……” 他竟从异化之人的附魂术里挣扎出残存的意识,瞳孔在猩红与玄青之间来回变换,狰狞面孔痛苦之色尽显,他单手狠狠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直至指尖下生出血痕。 “徵公子还真是对你一往情深呢?”阴狠的眸光变换,“苟延残喘。” 宫远徵或许已然明白我要以玄鸟符保全他,灭魂剑抬起时宫尚角再也按耐不住眸中的泪光,“不要!远徵!” 他想以自戕与异化之人同归于尽,生死存亡的瞬间我们都选择了牺牲自己。 我当即出手炽焰刀,流光闪过,刀剑相触火花四溅,光幕斩灭虹芒,双双断裂在地。 内力在掌心流转,无量流火的密文心经集聚心口,无数火光像星雨坠落。 我望着宫远徵苦苦挣扎的模样闭上双眸,不再回头。 “宫冷商你若敢以命相救,我必怨你一世,恨怅而亡!” 萧萧风声里他的话清晰入耳,我不知他以如何的锥心之痛才在异化之人的掌控下挣扎出意识。 一字一句的期许终是未能换来一生一世的相守。 宫紫商一众人赶到长老院时赤羽玄鸟在无量流火中振翅,猛地俯冲进“宫远徵”的体内。 异化之人被撞出体外的瞬间宫尚角和红玉侍卫的剑尖直入心口,玄鸟符在他体内燃尽,魂飞魄散。 宫远徵的眼眸当即恢复如常,泪入青丝。 火光消逝后暗夜阴云蔽日,我们双双跪地,一双眼眸越来越浑浊,一双眼眸越来越清亮,我眼角的泪水无声滑落,若今日的十里红妆是我走向宫远徵,此时的高堂上我们是否早已相对而拜。 我的意识渐渐陷入昏暗,熟悉的药香涌入鼻息,宫远徵颤抖的指尖落在腰间,他喉间被涌上的暗红哽住,发不出一句囫囵话。 “不要,不要……”宫远徵将我拥入怀中,全无温度的指尖没入我的发丝,脸侧不断有眼泪下落,他忍住浑身发抖的寒意,不住地唤我的名字。 难以支撑细密痛感拉扯着心口,宫远徵失声痛哭道,“别丢下我,冷商……”泪和血模糊了他的双眼,用力地似要将我揉进骨血。 我用尽全身力气拥住了他,颤抖的气息断断续续,“答应我……” “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会听话的……”他泪水决堤,像是祈求怜悯一般紧紧地抱着我,“别这么对我……” 宫远徵悲痛欲绝的哭声听得人心碎,宫紫商支撑不住身子跌落在地,压抑的啜泣声在廊下蔓延,而我已闻不到半点声响,玄鸟消失于星夜犹如灵魂被剥离,只想凭着残存的意识让宫远徵听到我最后的念想。 “活……活着……”我的视线已然飘忽,指尖紧紧揪住他的衣衫,咬牙只想听到一句回话,大片温热的液体从唇角喷涌而出,与宫远徵身上的华服融为一体。 他决然地摇了摇头,抱紧我的双手似是一松开我就会随风而逝一般,全身的力气就要被抽空,破碎的呼吸落在耳边,“姐姐……” “求你,阿徵……” 我再也支撑不住,指尖从他身后无力地滑落,伴随着他一瞬错失的心跳陷入无尽的昏暗之中。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招认还是毒酒?” “我只能选择毒酒。” “扯平。” “扯平了。” “什么扯平?” “当年你救我的时候我全无求生的念头,与方才议事厅上宫远徵的无望如出一辙。” “徵公子打伤我时可讲过人情?” “我分明无心,再说你不也讨回来了吗?” “那算是扯平,徵公子仍需向我行礼才是。” 说起半生二字,我好像只能想起你,两个互相亏欠的人拼命想要弥补对方,却次次情非所愿,满腔爱意背道而驰。 年少时同坐屋檐下只为听一场雨,重回宫门后我们好似再也没有一起再见落雨满地,我身后再也没有你。 第43章 今岁的寒冬格外难熬 溪深难受雪,山冻不流云。 宫远徵的娶亲之仪最终未能如期举行,长老院在得知真相后也未再强求。 附魂术本就对身体损耗极大,宫尚角为他输送了大量的内力,日日守在徵宫,几乎未曾离开榻前。 他一直昏睡了数日,才在雾气朦胧的薄暮醒了过来,睁开眼眸的刹那泪珠即顺着眼尾没入发丝。 宫尚角阖上正殿的大门,抬手拭了拭殷红的眼尾,久久回不过神。 上官浅从他手里接过食盒,见吃食几乎未少,心里叹息一声,“远徵弟弟再这样下去,该怎么熬过这个冬天……” 两人迈步走下台阶,宫尚角的目光落在偏殿紧闭的大门上,我的音容笑貌似乎昨日还在眼前,可此时却已再会无期。 悠然的冷雪缓缓坠落,今岁的寒冬格外难熬。 上官浅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心中一颤,眼眸倏地酸涩得紧,“如果远徵弟弟能像冷商当初回到宫门时那般遗忘,也许……” 空气凝滞一瞬,上官浅抬眸对上宫尚角忽而清亮的眼眸,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另一法子,那也许能挽留住宫远徵正逐渐消逝的命数。 后山月宫,月长老按照事先约定,将我留给他的出云重莲植入我体内,那是我在后山祠堂遇袭后宫远徵偷偷为我培育的。 但以血肉之躯滋养出云重莲的法子毕竟是江湖邪术,到底能否还魂,他心里也没有把握。 “小没良心的,真能给我出难题,这要是救不回你,我可怎么向徵公子交待啊!”月长老一边煽动药炉一边咬牙切齿道。 坐在榻边的花公子替我掖了掖被子,“她不是说在她醒过来之前不让你告诉徵公子吗?反正现在也只有我们四个和角公子知道这件事而已。” “当然不能告诉徵公子了,这次他能不能活下来都不好说,倘若期待再次落空,怕是神仙都救不了他了。”雪重子抱着盛有雪莲的锦盒走进来,身后跟着哭丧着脸的雪公子。 “冷商是什么命啊!儿时有个宫流商那样的爹,少时被徵公子打下风川崖,好不容易回到宫门又遇到了异化之人。” “你可别在这儿添堵了。”月公子拿着扇子指着他说道,“她若真能醒过来,我是不会再同意她回宫门了!” 雪重子将锦盒放到月长老手边的矮桌上,“寒冰池里能摘的雪莲都在这儿了。”他回头看一眼躺在榻上的我,“她要是醒过来,我定要让她带我去旧尘山谷好好玩一趟才行。” “听说无锋知晓冷商的事后又在江湖掀起一番杀戮,罹难的很多门派都与宫门往来密切,他们这分明是在示威!”花公子看着我毫无生气的脸蹙眉道,“姐,你可一定要醒过来,和角公子好好教训一下他们才是!” “就是!”雪公子附和一声,他双手合十按在眉心,“苍天保佑,老天开眼啊,可千万要让冷商醒过来!换我十年不吃蜜饯都成!” 月长老叹息一声,“她只要能醒过来,我愿把这辈子的气运都赌在这邪术上。” “还有我的。”雪重子垂下唇角,心里难过不已。 花公子看了看他们犹豫道,“我这个人一向运气不好……” “闭嘴!”另三人异口同声道。 徵宫正殿,宫远徵坐在落雨的廊下,极致的痛苦和绝望后他的眼神变得死寂而空洞,丝绒里衣上不断有泪滴滑落,指尖抚着那条原系在我腕间的花绳。 宫尚角将披肩落在他肩头,默默坐下身。 雨势徐急徐缓,湿润的雾气裹挟冷雨落在掌心,天色渐渐昏暗。 “远徵,倘若真的熬不下去……”半晌宫尚角似鼓足勇气才开了口,可话刚说一半却压不住喉间的哽咽。 宫远徵眸中只有萧瑟的寒雨和院子里浣洗一新的昙花枝叶,“哥,无锋最近又在江湖掀起杀戮,宫门安危不稳,对吧?” 他明明已经心力交瘁得几乎性命垂危,心里却还在担心宫尚角。 “有我在,这些你不需要担心。”宫尚角眼眶泛红,看着宫远徵的侧脸疼惜道,“我只希望你能迈过这道坎儿,希望你……不……”他摇了摇头,“哥哥求你活下去……” “哥,你知道冷商在我怀里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他眼尾又落下泪来,“她也求我活着……” 宫尚角身侧的手渐渐收拢,他不想在宫远徵面前显露情绪,毕竟此时他还要撑起整个宫门的安危。 可心口一阵一阵的痛感令他眼底不由得氤氲起一层水雾,他抚了抚宫远徵的肩。 “哥,你说她怎么能舍得丢下我呢……” 有时爱人的离开带来的不是汹涌如潮的痛苦,而是午后的一场冷雨,我突然发现眼前全是你的身影,而你永远不会再陪我看一场雨。 宫尚角指尖发颤,他觉得心底像是被人生生剜了一层血肉。 最艰难的那段岁月里他曾独自斡旋江湖,守护宫门,直至我出现在他身旁,成为那个唯一守护他的人。 “是啊,她怎么舍得呢?”宫尚角喃喃道,他忍不住抬手,轻轻按了按胸口,“可她没有选择,远徵,她背负的不仅仅是你的性命,还有宫门乃至苍生的安危。” 宫远徵闭上双眸,眼泪从下颏簌簌下落,他像是刚从那场离别的梦里醒过来,眼前的一切渐渐清晰,又慢慢模糊,反反复复。 廊下光线昏暗,宫远徵垂下头,双肩颤动,低沉隐忍的呜咽声令人心疼,“可我该怎么活下去,明明她已经想起我了……” 原来他知道我早已想起他了,家宴那天我不管不顾地冲到他身前抵挡卓砚安的那掌内力,那个瞬间宫远徵就确信我已经想起他了。 宫尚角垂眸从袖口拿出瓷瓶,犹豫片刻塞进了宫远徵掌心,“从私心上讲,哥哥希望你能活下去。”他终是忍不住眸中的酸涩,温热翻腾而出,“远徵,你不是答应要做我弟弟吗?那是一辈子的约定。” 第44章 你好久没来见我了 自那日从徵宫离开后宫尚角再未见过他,宫远徵每日都在徵宫药房和医馆之间周旋,研制各类江湖未曾出现过的毒药,悉心培育出云重莲,用无休止的劳碌替代无穷尽的思念。 阔别已久,宫尚角脚步急促地赶往角宫正殿,上官浅小跑着跟在他身后,方才侍卫到书房传话说宫远徵来角宫了。 江湖不稳,无锋杀戮不止,宫尚角也是近日才回到宫门,他们已一年有余未见过面了。 宫远徵的背影一映入眼帘宫尚角的眼尾便有些泛红,上官浅还未进殿就吩咐守在门口的侍女去膳房准备甜汤。 “远徵。” 宫远徵放下手里的茶杯,清浅笑意浮现唇边,“哥。” “快坐。”宫尚角眉目温和地看着他,“这一年过得可好?” “哥哥挂心了,一切都好。” 宫尚角问及宫远徵的近况,他均悉数回答,眉眼平和,安之若素。 许久未见的两人似有说不完的话,上官浅只垂眉为他们斟茶,但见宫远徵一直不曾看向她,内心忽而有些疑惑。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一眼宫远徵,“远徵弟弟,你可知道我是谁?” 那日在徵宫将前尘尽交予宫远徵,宫尚角也不知他对宫门之事还记得多少,此时也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上官浅。”宫远徵不耐烦地横她一眼。 她宽慰道,“还好还好,没忘记。” 上官浅蓦然暗自期待宫远徵也不会忘记我,但与宫尚角交换眼神后谁都不忍提及。 “哥,我要参加三狱试炼。”宫远徵冷不防地开口,他想帮宫尚角分担守护宫门的责任。 但此言一出宫尚角脸色骤变,眼底闪过轻微的诧异,半晌他垂眸轻声道,“你已及冠,想去便去吧。” 上官浅本就极有眼色,见宫尚角似有不快立刻跳开话头,“远徵弟弟,今日可否留下用膳?” 恰时侍女捧着甜汤走进正殿,上官浅特地亲自舀了一碗,放到宫远徵面前。 他下颌线绷紧,只静静地看着汤碗,片刻眉毛微微挑起,“今日医馆还有些杂事,就不尝上官姑娘的手艺了。” 话落立刻站起身,转身时眉心微蹙,指尖合拢。 “徵公子不尝一些吗,以前你可是很喜欢这甜汤的。”上官浅不肯作罢,开口拦住了他。 “是吗?”宫远徵掩去眼底的潮涌,并未回头,“那可能现在不喜欢了吧。” 待他走后宫尚角叹息一声,将杯中的冷茶饮尽,上官浅不解道,“角公子为何看上去颇为忧愁?远徵弟弟也许忘了些往事,但已然恢复如常,倒也值得高兴啊。” “怕就怕远徵不是想开了,而是在为告别做准备。”当年我坠崖后宫远徵曾心郁成疾到自戕的地步,今日他越是表现得寻常,宫尚角心里越是不安。 数日后,残雪未融,冬雾弥漫。 经长老院一致同意,宫远徵启程前往后山,参与三狱试炼的第一关——雪宫千年寒冰池。 雪重子对他的到来似乎颇为不悦,只自顾自地煎药,全然不与理会。 倒是雪公子一向待人温和,他提起宫远徵的箱笼,在前为他引路,“徵公子,我是雪宫的守关人,你可称呼我雪公子。” “你是雪长老的后人?”宫远徵的墨眸平静无波。 “是。” “从前倒是从未听雪长老提起过。” “后山族人,除了长老以外不得踏出后山半步,我们常年居于此地自是不用提及。”雪公子带他走过莲池,一路风雪被竹帘隔绝在身后。 宫远徵眸光一沉喃喃道,“我看未必。” “怎么?”雪公子目光中充满了探究之意,“难道徵公子见过除长老之外的后山之人?” 宫远徵神色冷冽,半晌启唇道,“没有。” “徵公子可在此处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就正式开始。”雪公子收回目光,指了指炉子上的药粥,“那药粥可助徵公子恢复内力,里面加了只有我们雪宫才有的好东西。” 宫远徵凝眉道,“不用等明天,就今天吧,我不累,也不需要休息。” “之前羽公子和人做了约定,要三个月内闯关完成,不知徵公子为何也如此急于闯关?” “没什么,我只是想尽快回到前山而已。”宫远徵内心没来由地烦躁,自踏入雪宫,胸口就传来一种莫名又熟悉的钝痛。 雪公子浅笑一声,“也不急于这一时,徵公子之前曾被附魂……”他瞥了眼宫远徵疏离的神色改口道,“曾身负重伤,这寒冰池需要试炼者拥有充沛的体能和内力,徵公子还是在此休整一晚吧。” 雪宫入夜确实较前山要冷上许多,宫远徵从箱笼里取出宫尚角吩咐下人准备的冬衣,视线落在袖口的那朵昙花上,“不知我走了,下人们有没有好好照顾它。” 直到夜半他才在恍惚中入梦,日落西山,旧尘山谷雾气朦胧,医馆中药炉正沸,我坐在窗下誊抄医案,廊下熏香悠落,静谧得只剩下他清浅的呼吸声,时隔半年后他又来到了熟悉的梦境。 “冷商……” “阿徵,马上就抄完了,待会我们就回徵宫。” 好似只有在梦里,我每次都会唤他阿徵。 许久未见,宫远徵眼眶温热,脚下却迈不开步子,他早知次次都是如此,梦里的他总是无法靠近我。 “你好久没来见我了,你过得可好?” “阿徵又胡言乱语了,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 隐忍的呜咽声在夜色里回荡,他紧抿着唇,骨节分明的手捂住眼睛,仍挡不住悄然滑落的泪水,单薄的身子蜷缩在一起,平添几分脆弱。 屋外的雪重子坐在池边面无表情地煎药,雪公子来回踱步,少顷带着几分苦涩开口道,“真的不用去看看他吗?” “你去有什么用?”雪重子打开炉盖,添了一枚莲心,“你又不是冷商。” 雪公子将指尖抵住嘴唇,“你快小声些,别让他听了去!“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心伤啊,无药可医,只能自渡。” 翌日山谷内瘴气愈发浓重,雪公子一早就带着密室的玉佩来叫醒宫远徵。 “我准备好了,走吧。” 雪公子眉眼含笑,“不用走,试炼就在这里。” 进入密室之前雪重子终于在宫远徵面前开了口,“徵公子,密室内一共有三个洞口,寒冰池在中间的洞口,切记。” 宫远徵眼底闪过一抹诧色,低声嘟囔道,“你会说话啊,我还以为……” 雪公子轻笑一声,“雪重子所言极是,徵公子定要放在心上。” 第45章 不思量,自难忘 宫远徵坐在寒冰莲池边,发梢上的水滴不住下落,脸色苍白如纸,他双肩微微颤抖,伸脚准备再来一次,探了探水温,又缩了回去。 此时距离第一次进入密室已是七日之后,之前被附魂术元气大伤,千年寒冰莲池的极度深寒又令他内力飞速耗损,他已经反复试了多次,均以失败告终,但仍强撑着不肯轻易退出密室。 雪公子不知何时站在了洞口,他手里端着盛有汤碗的漆盘,“徵公子,你要不要先回屋内喝点药粥,整理好思绪和体力再来。” “不用了。”宫远徵紧了紧狐裘毛领,在雪宫的这几日他每晚都能梦到我,今日若再不通过这寒冰莲池,他担忧自己不仅体能撑不住,心里也要撑不住了。 寒冬深处,红梅映雪。 雪宫莲池的薄雪上现出数枚脚印,月长老派来雪宫的医官带着侍卫将满满一箱药材抬进屋内,“雪重子,月长老吩咐定要按时给风长老服药。” “知道了,这么放心不下让他自己来好了。”雪重子坐在炉火旁,手里正翻动着医书。 医官行礼退下,雪公子从密室内走出,手里端着的药碗已空,他叹了口气,“没想到这徵公子跟羽公子一样,倔强得很。” “他每晚都不能安然入睡,想必心里的苦楚比体能的耗损更折磨人吧。”雪重子打开炉盖,药粥的香味缓缓入鼻。 “你说他不会发现吧?”雪公子压低声音问道。 “你再多说几句,恐怕他就听到了。” 雪公子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心里感叹该是怎样的感情才能感知如此强烈。 密室内宫远徵将披风扔到一旁,纵身跃入水中,只要闲暇半分,满心就会被回忆占据,令他更加心绪不宁。 寒冰莲池的水纹荡开,长发氤氲,轮廓清晰,宫远徵清瘦白净的面容难掩疲惫,他盯着池底那一抹微光,纤长四肢划开茫茫水雾。 “活着,求你,阿徵……” “哥哥求你活下去……” 凭着心中的执念,他坚持下潜到了分流线,那之下的池水不再寒冷,但宫远徵的内力已不足以将呼吸控制精准,肺里剩余的空气难以支撑他继续下潜。 “她怎么能舍得丢下我呢……” “阿徵又胡言乱语了,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 少许温热融入池水,宫远徵在心中暗许,等宫门不再受无锋威胁,江湖安稳,便去寻我。 历经数次分离的钻心剜骨之痛,他已全无面对过往的勇气,他永远停留在了我从他怀中逝去的那个时刻。 所以在感受到温热舒适的那个瞬间,宫远徵在上浮保命和完成试炼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指尖触摸到玄铁匣子时宫远徵胸口窒息的闷意阵阵袭来,可他还是在抓紧匣子后才泅水上浮。 水面的光亮在眸中越放越大,可他的视线却已模糊一片,沉闷的压抑感笼罩在胸腔,他连呛多次后终是摆脱不了呼吸的不畅,失去挣扎向池底坠去。 骨节分明的指尖在水中缓缓下落,无波的水面归于平静后少顷忽而泛起涟漪,葱白的纤指紧紧地抓住了宫远徵的手腕。 片刻失去血色的唇上传来一道温热的触感,来人抓紧他纤瘦的腰,缓缓靠近,将自己的气息渡给他。 倏忽之间宫远徵睁开了眼眸,他怔怔地看着眼前人,心口仿佛错失了一瞬的心跳,全然不敢相信。 只以为那是呼吸困难带来的错觉。 即便如此他仍旧下意识揽住了眼前的纤薄腰身,万籁俱寂的池底,细碎的吻掠过水流落下,他神情柔软,专注而深情。 这一吻盛满了满腔的温柔缱绻,哪怕就这短短的一刹那,他就当是上天的怜惜。 宫远徵舍不得放手,借着浮光掠影他终于看清了那张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面容,酸涩溢出眼眸,他心口发颤。 顾不得试炼,他当即扔下了玄铁匣子,带着眼前人上浮。 直至我们双双浮出水面,宫远徵发抖的指尖抚上了我毫无生息的脸,眼眶已通红一片。 因为呛了水,他喉咙发紧,压抑的呜咽声里全是朝思暮想的名字。 将我抱至岸边,他始终平复不了如鼓心跳,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只是眼泪一刻也未曾停过地掉落。 “冷商……”快要冲出心口的压抑痛感让他喘不过气,“冷商……” 犹豫片刻后他的身子压了下来,左手轻柔地抵在我的后脑,滚烫的气息裹挟着炙热的心跳覆下,他把气息重新还予我,温热不断地落在我的脸上。 昏黄的烛火在我眸中落下繁星点点,入目是他殷红的眼尾和不断颤抖的双肩,沉睡一年的麻木令我短时间内无法分清幽梦和现实,我缓缓抬手抚住了他的脸。 指尖触碰到他的下颌,目光流转之间全是疯狂吞噬理智的思念和酸楚。 “阿徵。”我一时之间发不出声音,只能断断续续地默念道。 震惊过后的慌乱与始终压在心口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倾巢而出,宫远徵眸中满是破碎的崩溃。 半晌他双手撑起身子,跌跌撞撞地向洞口走去。 眼泪从我的眼尾无声滑落,我们一时之间好似都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重逢。 宫远徵离开后我强撑起身子,勉强走出了密室,刚一来到门口便跌落在地,卧榻一年有余四肢还尚不能撑住身子。 雪重子手里的粥勺“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的身影。 “你醒啦,冷商!”雪公子最先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到我身边,眸中满是讶异和惊喜。 站在屋中央的宫远徵还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双唇不停地哆嗦,眼眸紧盯着我,惊诧的脸上一片灰白。 雪重子余光瞥见宫远徵指尖正抓着他落在雪宫烘热的披风,“咳……” 雪公子见我衣着单薄,立即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落在我肩上,少许回温令我脸色稍缓。 雪重子见他全然未察觉到身后不远处目睹这一切的宫远徵,忍不住又咳嗽了一声,“咳咳……” “你等着我去找月长老,他知道了一定很高兴!”雪公子将我扶起身,恨不得立刻跑出雪宫,将这一好消息告知月长老。 “咳咳咳……” 就在他快要迈步走出屋内时终于听到了雪重子的第三次提醒,他脚步一顿,俄而悻悻侧眸,对上雪重子微冷的眸光。 “这壶水总是不开,你拿出去倒了,换一壶新的吧。”雪重子起身将茶壶递给他,“冷商,寒冰池里的雪莲已经全部做你的药用了,我去屋外摘几朵,给你们做药粥。” 我听到了他的“抱怨”,勾唇浅笑,微微颔首。 雪重子拽住雪公子的衣袖,毫不客气地将这没眼力见的家伙带了出去。 第46章 再也不要弄丢你 由于体内植入出云重莲后我全无气息和脉搏,月长老将我安置在了雪宫,用千年寒气封锁护住心脉。 我一直居于密室左边的洞口,已一年有余,这也就是为何雪重子当初确切提醒宫远徵寒冰池的位置。 宫远徵烘热的披风流出丝丝暖意,熟悉的药香萦绕鼻息,我抬手抚了抚颈间的狐裘毛领。 月长老的指尖正在我腕上号脉,他瞄一眼我的小动作勾唇笑道,“你这样冒冒失失地跑出来,没吓到徵公子吧?” “吓没吓到不知道,她倒是救了徵公子一命。”雪公子站在月长老身后,伸长脖子看着我,“难道你感知到了徵公子有危险才醒过来的?” “邪术就是邪术,果然非同一般。”月长老忍不住揶揄我,原以为三年能否还魂都不得而知,没想到仅仅一年我便醒了过来,片刻他拂袖收回手,凝眉思量道,“出云重莲好生厉害!” 雪重子将手里的粥勺擦拭干净,缓缓盛出药粥,起身递到我手中,“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去你月宫了?” 这一年以来他天天为我煎药,一日三次,雪重子着实受够了这草药的味道。 “暂时还不行。”月长老瞥了眼我毫无血色的脸,挑眉答道,“气息薄弱,是否还会陷入昏迷……不好说。” 雪公子叹了口气,忽而想到此时又回到密室里的宫远徵,眸光一亮,“冷商,你要不要回宫门医馆或者去住徵宫啊?” 雪重子一听立刻回身点了点头,“我觉得可以,前山药存充足,徵公子又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药理天才,再合适不过了!” 月长老闻言默了一息,思忖半晌抬眸对上我探究的目光,“角公子之前在我这里取了前尘尽,说是担心徵公子心郁成疾,熬不过去。” 他顿了顿,“他忘记的人也许会是你。” 我这才明白方才宫远徵为何那般冷淡疏离,雪重子和雪公子退出屋内后他只是上前将烘热的披风递给我,而后就又进了密室,连一句关心都不曾说。 月长老见我眉眼失落安慰道,“冷商,就如你当年一样,服下前尘尽完全是为了保命,而且如果需要我可以试配解药。” “我明白。”我垂眸看着身上的披风,“万幸他活下来了。” 一年前直至我在宫远徵怀中失去意识,也没等到他活下去的承诺,我以为我们或许终会错过。 密室的大门从里面被打开,宫远徵不疾不徐地走出来,将手中的玄铁匣子扔在雪重子身旁的矮桌上。 他发丝尚在滴水,深吸了口气才平顺呼吸,“我的刀……”冷淡的余光扫过我脸上,“我的刀不见了,尚未选得心仪的新刀,拂雪三式等我通过三狱试炼再学。” 宫远徵回避了雪重子的视线,说完也不等他言语便迈步走出了雪宫,全然不顾雪公子在他身后的呼喊。 “你身上有冻伤,屋外还在下雪呢!” 待我拿上雪公子烘热的披风走出屋外,暮色渐沉,风声急促,红梅上残雪未融。 “远徵!”我紧走几步才在雪宫门楼处追上匆匆急行的宫远徵,“远……徵公子。” 崎岖不平的路面因积雪更加湿滑,我心下着急脚步不稳,就要摔倒时下意识伸手抱住身前人的腰身,臂弯里的披风掉在地上。 宫远徵听到声响当即转身,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臂,一只手抚在我颈间,将我紧紧护在怀中愣了好一会。 我站稳后慌忙退开一步,立刻捡起地上的披风,将残雪抖落,方才抱住宫远徵时他身上寒气逼人,刚才寒冰池出来就跑出屋外定会加重冻伤。 我本想亲手将披肩落在他肩上,抬手时双眸相触,我神色一怔,恍惚间我仿佛在他眸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伤感和委屈。 宫远徵见我迟疑,从我手上接过披风,他双肩耷拉下来,默默低下了头,“多谢。” 他披上时腕间的两根花绳从我眼前掠过,簌簌雪花落进他眸中,面容比漫天风雪还要冷上几分。 我心里乱作一团,愣神时见他要走,下意识开口拦住了他,“阿徵!” 他脚步一顿,并未回头,垂在身旁的手一点一点攥紧起来,拼命克制自己心底的不舍。 我鼓起勇气上前拉住了他的袖口,意外的是他虽眉心紧蹙,却没有挣开我的手,“你能不能把这花绳还给我?”我试探着说,话落有些懊悔地阖了阖眼。 我明明想问他是否当真不记得我了。 宫远徵侧眸看我,眼神冰冷而锐利,脸庞紧绷,沉默片刻后问道,“它对你重要吗?” “重要!”我紧紧盯着他微微泛红的眼眶,“很重要!” “那你为何不好好把它留在身边,偏要弄丢呢?” 我双手抓紧他的手腕,从他寂落的眼眸中仿佛看到了压抑的苦涩,“我是想把它留在身边的,可我更希望它完好无损地存在这世上。” 担心他一时之间接受不了,我努力压抑情绪,“我知道你不记得了。” 我倏地体会到宫远徵当初面对全无记忆的我该是怎么样的失落和难过。 相爱的过往只留在了一个人心里原是这般心酸难言。 他轻轻挣开了我的手,风雪中单薄的身影更显孤冷,“丢了的东西还是不要执着于失而复得了。” 这一次我未再隐晦自己的感情,迈步挡住了他的去路,“阿徵,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弄丢了。” 我又上前一步,紧紧盯着他水光莹莹的双眸,方才月长老说不确定我是否还会再次陷入昏迷,不知为何我心里很是不安,莫名觉得宫远徵的平和中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决然。 在这之前我一定要他知道我十分在意我们的感情,无论他是否还记得。 宫远徵见我再次握紧他的手腕,倔强地不肯放他走,脸颊骤然升起一抹红,迅速蔓延到耳根,颇为慌乱的避开我的视线。 雪宫内雪公子正从门边偷偷向外张望,雪重子将炉火熄灭,偏头睥了眼,“你怎么事事都如此好奇呢?” “我们三人让一个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的人去送披风好像不太像话……”雪公子直起身,颇为心虚地嘟囔道。 “那你怎么不去?”月长老垂眸抿了口的药粥轻笑道,“恐怕你去了,徵公子心烦的后山之人就又多了一个。” “又?他还心烦谁啊?” “他。”雪重子侧身指了指月长老,转而斜睨了眼雪公子,“今日你说要去月宫寻月长老时徵公子的脸色冷得都要结冰了。” “可是他不是不记得了吗?为何还会如此厌烦月长老呢?”雪公子不解。 “他先前不知冷商在雪宫都夜不能寐,想必那厌恶已经深入骨髓了。” 第47章 宫冷商,过来陪我翻医书 数九寒天,旧尘山谷笼罩着一层空虚而苍凉的灰白。 三日前月长老派人来雪宫传话,说宫远徵今日要到月宫参加第二狱试炼。 廊桥落花不止,一早我便等在此处。 骨节分明的手落在左肩上,我回眸浅笑道,“阿徵!” 花公子翻了个白眼,在另一侧坐下身,“姐,你眼里看不见别人吗?” 笑意僵在唇角,我垂下肩,“你来做什么?” “亏我当初那么担心你,我还特地给你带了大小姐亲手做的桃花酥,你也太没良心了!” “你内力可有增进,镜花三式可已学成?” 花公子闻言抱拳,抬腿就要走,“告辞!” 我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令他一瞬单膝落地,痛苦皱眉道,“月长老还说你气息日趋孱弱,我看分明中气十足?” 花公子见我又要加重力道,立刻委屈认怂,“自从你上次给我‘下毒’之后内力增进不少,但镜花三式又不是如那吃饭喝水一般简单,还尚未学成。” 花公子比宫远徵年长两岁,但心智却比宫远徵还要幼稚几分。 也许是血脉压制的缘由,自年幼起他在后山最怕的人除了花长老便是我。 见我松开手,他急忙揉了揉泛红的手腕,嘟囔着坐下身,“徵公子到底喜欢你什么?” “我明日就去告诉紫商姐姐……”我话还未说完,花公子立刻将手里的纸包塞到我手里,扬声说道,“紫商大小姐特地给你做了桃花酥,你尝尝?” “还是紫商姐姐有心。”我挑眉勾唇。 宫紫商尚不知晓他花宫后人的身份,花公子眼下最怕我出卖他。 然而剥开纸包,我们俩面对一个个黑乎乎的面饼皆是一愣。 我眨了眨眼,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你确定她给你的不是烤肉饼而是桃花酥?” “她给我的时候确实说她做的桃花酥啊,难道是拿错了?”花公子挠了挠头,努力回想宫紫商当时的话。 我把那东西推向花公子,“要不你尝尝看?” 花公子脑袋快摇成拨浪鼓,连连摆手道,“不不不,还是你来尝吧,这是专门给你做的。” 我犹豫半晌,撤身躲了躲说道,“要不放着吧,等我想吃的时候再尝。” “那你收好了,别让他人误食了去,这中毒的风险可比被徵公子下毒的风险都高。” 花公子立刻将纸包重新系紧,还打了个死结。 “月长老,徵公子。”月宫的下人恭敬行礼,我们回眸时小船已缓缓靠岸,宫远徵跟在月长老身后走上廊桥。 他着一身云安窄袖常服,束发点缀银质羽毛,干净利落。 半月未见,他还是如那天重逢时一样冷淡疏离,漆黑瞳仁似隐有无名的愠色。 宫远徵的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下,莫名的情绪在心里翻涌。 花公子瞄一眼身旁的我,当即起身理了理衣袍。 我因旧疾起身时些许踉跄,他习惯性伸手扶住我,“姐姐,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如上次那般,他故意咬重“姐姐”二字。 我横他一眼嘱咐道,“记得勤加练功。” “知道了。” 月长老见宫远徵眉目冷凝垂眸忍笑。 我局促地站在原地,明明不久前刚见过面,却如同相隔数年。 我们好似生份了许多。 月长老抚了抚衣袖,不知为何突觉廊桥温度骤降。 他打量一眼我和宫远徵,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徵公子,这第二狱试炼考的是你擅长的药理。” 想说的话都压在心口,我垂眸叹了口气。 宫远徵的目光落在我收紧的掌心,以及腕间的花绳上。 那天我倔强地不肯放他走,最后他将花绳“不情不愿”地还给了我。 月长老从袖口拿出药瓶,在掌心倒出一枚药丸,“这叫蚀心之月,在之前的试炼中曾致死伤无数,闯关者需要在毒发之前制作出解药。” “不过作为徵宫宫主,徵公子可以用药人替自己试药。”月长老瞟了眼我,唇边浮现一抹笑容,“比如风长老?” “不必。”宫远徵当即拒绝,未曾犹豫半分。 他刚要拿过药丸,月长老收回了手,“我还没有说完。” 我已通过三狱试炼,知月长老只不过玩笑,狠狠地瞪他一眼。 “由于徵宫负责宫门医馆,徵公子又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药理天才,因此你除了解出此毒外还需加试一关。” “何曾有这规矩?”我不自觉地开口维护宫远徵。 月长老挺直腰杆,虚张声势,“我是第二狱的守关人,自然我说了算。” 宫远徵拦住我开口,“加试内容为何?” 月长老向我挑眉,“风长老有一故友身受重伤,我借用西罗刹地的邪术,将出云重莲植入她体内才勉强保命。” “无中生友。”我嗫嚅道。 月长老行于前,我与宫远徵并肩在后。 我能感觉到身旁人不时投来的目光,但每次偏头他又总是回避视线,望向别处。 “但她醒后气息日趋孱弱,我担心她还会昏迷不醒,所以想让徵公子一试。” 一连数日,月长老一直没有解开我气息日趋孱弱的缘由。 他心下焦急不已,正好宫远徵要来第二狱试炼,便想出了这法子。 “知道了。”宫远徵接过月长老手中的蚀心之月,未作犹豫直接服下。 “既然加试,我可否提个要求?” “你说。” 宫远徵点破,视线终于与我相触,“她要一直待在我身边。” 月长老点了点头,唇角缓缓挑起一个笑容,“我当然同意,至于风长老同不同意……” “好,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 宫远徵脸色稍缓,闻言耳尖泛红。 月长老的目光转而扫向我,“冷商,我必须提醒你,如果你擅自透露解毒之法给徵公子,我会以舞弊判定徵公子闯关失败。” “月长老多虑了,恐怕我与风长老还没有你与她相熟呢。” 我狐疑地看向宫远徵,“你想起来……” “没有!”宫远徵略有心虚地放下手臂,回避我的视线,“我只是听说风长老与后山之人颇为相熟而已。” 我半信半疑,没想到宫远徵挑眉继续问道,“那你们真的如他人所说那般相熟吗?” “也不是……特别相熟。” 他冷哼一声,抬起前袍走上台阶,徵宫的侍卫抬着两个樟木箱跟在他身后。 我与月长老视线相触,颇为心虚。 月长老抱起手臂,忍不住睥一眼我,故作苦涩地开口道,“好一个不太相熟啊,风长老,你的良心被……” 他强压下唇边的诅詈,眉眼一弯,“被执刃大人吃了吗?” 月长老前几日还向我念叨,刚结束试炼不久的宫子羽顺走了他的试言草。 我清了清嗓子,干笑两声,转移话题道,“不出两个时辰,远徵应该就能发现蚀心之月的特性。” “你别高兴的太早,你才是他真正的试炼。” “你们聊完了吗?宫冷商,过来陪我翻医书。”宫远徵的声音从藏书阁里传出,略有不满。 “叫你呢,快去吧,宫冷商。”月长老轻抬下颌,仿着宫远徵的语气说道。 第48章 宁可身骨苦 一连半日宫远徵一直埋头医书,始终未提及那蚀心之月所为何物。 按理来说他应早已知晓才是。 我心下奇怪,便假借研墨,在他身旁坐下身。 宫远徵并未抬头,只是眼眸偷偷瞄向我,笑意浮上眉眼。 “你查明那蚀心之月的特性了吗?” “没有。”他坦诚承认,手上仍在翻书。 我蹙眉不解,“怎么会?” 以为他是不知藏书的分门别类才耽误了时间,我之前阅览过月宫的毒谱和医书,没想到此时派上了用场。 我向四周扫视一眼,确定无人后凑近他几分,低声道,“阿徵,那书架下方的典籍专研体内痛症……” 宫远徵抬头,凝着我近在咫尺的脸,似笑非笑道,“风长老是想徇私舞弊?” 他眼底映着细碎的烛光,清澈的墨眸让人移不开眼。 少顷我退开身子,吞吞吐吐道,“你还未尝到蚀心之月的厉害,我只是想让你少受点苦。” 他注视着我不自在的神色,笑意隐隐,“万一我在找出你病灶之前倒下了,风长老会弃我而去吗?” “不会。”我立刻答道,“我不是答应你了吗?会一直待在你身边。” “我如何信你?万一……” 我试探着轻握住他修长的指尖,宫远徵眸光轻颤,掌心灼热。 也许是蚀心之月发挥效用,他脸颊生出红晕,额头也沁出些许薄汗。 直至十指相扣,两条花绳触碰在一起,我轻声缓缓道,“凭我曾真心爱过阿徵。” 他躲开我的目光,心跳骤然间有些加速。 宫远徵心神微乱,抽回手暗自喃喃道,“骗人,总是丢下我。” “什么?” “没什么……” 见他耳廓通红,直至脖颈,忧虑他受蚀心之月的折磨,也顾不得什么徇私舞弊了。 我拿过他手里的医书,想透露一二,可凝眉一看,那医书里的内容我竟从未见过。 这时月宫的医官慢步走上台阶,手里拿着一张蚕纸,恭敬行礼道,“徵公子,这是风长老在昏迷之时所服汤药的方子。” “放着吧,替我谢过月长老。” 医官行礼退下,我翻到书名才发现他看的根本不是月宫的毒谱和医书。 又翻开桌上的其他典籍,才知道他一直看的竟全都是西罗刹地的古籍。 宫远徵似乎也开始感到身体不适,手腕血管处淤血加剧,心肺受灼。 “阿徵,你为何不先解蚀心之月?” 哪怕配制一些缓解症状的汤药也好。 他不肯看向我,只躲躲闪闪地解释道,“既为试炼,那说明这任务必定可以完成,然而这里有这么多书籍,闯关者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完全看完,所以也绝无可能是短期烈性毒药。” 宫远徵从我指尖拿走医书,耐下身子里烈火灼烧的痛感,继续翻看。 “要让试炼者有足够的时间研究和配置出解药,那就是慢性毒药,慢性毒药于我而言算不得什么。” 他微微抬眸,略有拘谨地说道,“你的伤比较紧要。” 那日在寒冰池将气息渡给我时他已发现我气息薄弱。 回到宫门后,他托宫尚角向宫门在江湖的据点寻到这些古书,这半月一直埋头于此。 窸窣的风带起宫远徵耳边的碎发,他面色忽白忽红。 见我一直注视着他,墨眸里渐渐染上几丝无措的羞恼,“你看我做什么?” “阿徵,真的不愿想起我吗?” 半月前,宫尚角曾向月长老讨要前尘尽的解药,但徵宫传话说宫远徵命下人将那药收走。 “为何一定要想起你?”他眼睫微垂,并不看我,“你几乎要了我的命,如果不是前尘尽,我根本活不下来。” 宫远徵唇角下压,垂下头掩饰泛红的眼眸,“我才不要想起你。” 离别一年,错过了太多时间,我很想弥补,便有些心急,“当初你说将我打落风川崖算你欠我一次,就这一次你能否以想起我相抵?” 宫远徵显然没想到我会提及那约定,蓦地表情有些不自然,但仍嘴硬道,“口说无凭,风长老可否证明我曾说过?” 他眼神闪烁,似是闹脾气,“反正我不记得了。” “我们两个在徵宫正殿说的话,谁能证明?”我咬了咬唇,声音里夹杂着委屈。 “那就是风长老的一面之词了,作不得数。” “宫远徵!” 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被异化之人选做目标。 而我诛杀异化之人不仅是为了他,也是为了宫门,为了苍生。 失去爱人的痛楚,他历经两次,说到底我似乎也没有资格要求他一定要想起我。 眼前忽而些许朦胧,我抬手抚住心口,一阵阵闷痛,呼吸也变得不畅。 宫远徵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他连忙握住我的手腕,指尖刚要探上脉息,我挣开了他的手。 “不劳徵公子了。” * 月宫廊桥下的水面不时荡开涟漪,花瓣落在我掌心,又被风吹下。 月长老在我身旁坐下身,理了理衣袍,“和徵公子吵架了?为何呀?” “他不愿想起我。”我将裙上的花瓣拂落。 我走后宫远徵心下不忍,手上虽翻着医书,却读不进一字。 他追出藏书阁,望见我和月长老坐在廊桥边,忽而止了步子,脸色也渐渐沉了下去。 “当初因那邪术终究能否救你尚未可知,我们不敢告诉徵公子,担心予他希望,又再次落空。” 月长老轻叹一声,“属实怪不得他,但也确实苦了你。” “也许不想起我也不是坏事,作为风宫后人,我身上背负的家族使命是个牢笼,囚我一人,苦我一人便好。” 我眼眸黯淡下来,为自己方才的心急懊悔。 “你不想嫁给徵公子了?”月长老轻笑道,“当初角公子从风川崖将你带来月宫,尽管你服下了前尘尽,但那三年里你连梦中的呓语都还是他。” 他眯起眼睛回想,“那时候你常问我‘阿徵是谁’,你都忘了吗?” “当然没忘,可是我也无法强求远徵一定要想起我。” 月长老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身影,唇角挑起一抹笑容,“雪重子说徵公子在雪宫试炼时常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他蓦然提高声调,“即便睡着也总念叨……” 铃铛声靠近,熟悉的药香潜入鼻息,宫远徵干净如玉的手绕过肩头,直截了当地握住了我的手。 “远徵……”我抬头错愕地看着他微冷的脸。 “走,我刚试配了药方,陪我去煎药。”他扶住我的手臂,将我带起身。 宫远徵有些别扭地错开视线,发间的铃铛声不止。 他全然不容我拒绝,“有什么事等你身子好了再说。” 望着走远的背影,月长老的目光落在我们紧扣的十指,忽而勾唇,“还是少年郎啊,‘宁可身骨苦,不叫面皮羞’。” 第49章 隐晦爱意 方才我已隐约觉察到自己呼吸急促而不稳,此时在软榻上坐下身,眼前蓦然一阵晕眩。 宫远徵将煎好的汤药盛到碗里,一如过往我浑身是伤回到宫门时他细心的照料。 “把这药喝了。”他半跪在地,双手端着药碗。 闻到熟悉的药香,我不禁拧眉思索道,“木通,山栀,黄柏……” 之前他被贾管事冤枉投入地牢,我曾帮他照顾过出云重莲,“这不是你种出云重莲时用的汤药吗?” 宫远徵挑眉不置可否。 “你把我当出云重莲养呢?”我知这药苦涩异常,难以下咽,可在宫远徵的眼神威胁下,也只好接过药碗。 可一到唇边,那几度鼓起的勇气便溃散不见。 宫远徵见我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在我又一次准备服药时开口拦住了我,“等等。” 他起身到书案旁的樟木箱里一通翻找,半晌拿着一个锦盒走过来,别扭地偏头说道,“给。” 我将汤碗放在榻边的矮桌上,接过锦盒,宫远徵在我面前重新半跪下身,唇角微微翘起。 待锦盒打开,油纸剥落,入目满满一盒的蜜饯,“我听下人说你从前爱吃这甜腻的东西。” 宫远徵说着皱了皱眉,毕竟他之前从不吃甜食。 “我们阿徵还是如此细心。” 他见我再次拿起药碗忽而又拉住了我的手腕,犹豫片刻开口道,“这方子虽是我经过深思熟虑下的,但毕竟是西罗刹地的邪术,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这话从一向自信甚至有些自负的宫远徵嘴里说出来,我一时有些愣神。 他见我怔住,连忙继续说道,“如果这药没能救你,我给你赔命。” 他心神不安,满目担忧,须臾我勾唇道,“无妨,我本就是将死之人,勉强捡了条命而已。” 我微微偏头寻他低落的眼眸,故作轻松地说道,“阿徵不必为我赔命,况且你也不记得我了,更不必如此。” 他又将我的手腕握紧几分,再次阻止我喝下药,发间的铃铛被风带起,清脆入耳。 “想起你,对你来说重要吗?” 他还是如过往一样,索求明确的爱意。 “重要。”我盯着他微红的眼眸,坚定地答道。 “可是不想起我也没关系,阿徵。”俄而我掩起眼底破碎的泪光,弯起眉眼,“这些年我们好似只给对方带来了伤害。” 温热从他的下颌落在我的手背上,宫远徵唇角难以自抑地下压,他停顿了许久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姐姐,后悔爱过我吗?” 回头看此生似乎始终难以圆满,我们或许会再次面临生离死别。 痛彻心扉抵不过绝望。 “你曾说以为及冠后便可娶我。”我凑近他耳旁,眼里酸涩难忍,“我也曾想过那一天。” 退开身子时双眸相对,宫远徵的心口似是被狠狠刺了一刀,“所以我从未后悔爱过阿徵。” 言罢我拉开他的手,将碗里的汤药一饮而尽。 药碗落在桌上,我抬手拥住他颤抖的双肩,隐忍的呜咽声混杂着满腔委屈融化在胸口。 “虽然你不记得了,但我还是希翼你当时也不曾悔过。” 他慢慢环住我的腰,偏头吻了吻我鬓边的碎发,“冷商,其实……” 我的手倏地从他肩上滑落,宫远徵眸光一颤。 脑海中那些过往一点点划过,两个缺爱的人用尽力气温暖彼此,却总是差一步,没能走到一起。 他此时甚至不奢求相伴此生,只祈求我能活下去。 宫远徵强忍住的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令人心碎的哭声传出藏书阁,月长老快步走上台阶,我已在宫远徵怀中不省人事。 * “他自小就只喜欢虫子,不喜欢人,小毒物,没有心的。” “你们再敢叫远徵小毒物,我就割了你们的舌头!” 彼时只有十岁的我,明明自己也胆怯不已,却倔强地捂住宫远徵的耳朵,大声呵斥那些欺负他的孩子。 “宫冷商那双手沾了那么多血,刀下亡魂无数,不得往生啊。” “我要是再听到你们背后议论一句,我就让你们立刻往生!” 斡旋江湖,为宫门几乎丢掉半条命的我,在回到宫门后才真正见识到比杀戮更残忍的人心。 那时尚未及冠的宫远徵总是悄悄为我出头,为此得罪了不少人。 医馆灯火昏黄,宫远徵双眉紧蹙,即便手上的力道一再放轻,触目惊心的伤口还是令他心疼不已。 “冷商,伤口被遮住了……” 他从我凝白的肩头移开眼眸,见我迟迟没有再拉下衣衫,宫远徵放下手里的药膏和木牍,“我去找清也过来。” 他起身经过身旁,我抬手攥住了他的指尖,碎发遮住了眼底的挣扎,“不用,阿徵。” 宫远徵那时才知晓我身上原已被娘亲刺下了玄鸟符。 “你为何要隐瞒玄鸟符?” “我不想继任长老。” 人间难得花雪月,清风相送勿别离。 宫门后山刀法共有十二式,雪月花三式都是进攻,唯独风家族的刀法是辅助,一般只由风长老习得,作为执刃夫人辅助执刃。 娘亲当年没有嫁给老执刃,原本以为可以脱逃宿命,却没成想遭到宫流商的胁迫,还是未能与心仪之人相守一生。 当时宫唤羽已为少主,我谎称娘亲溘然长逝,自己身上没有玄鸟符,以逃脱继任长老。 老执刃看破了我的心思,即使我已习得风送三式,也没有强迫我做宫唤羽的新娘。 “为何……为何不愿继任长老?”宫远徵似乎也猜到了缘由,蓦地有些吞吞吐吐。 “我不想嫁给少主,阿徵,可否帮我瞒下来?” 他眸中染上笑意,将伤口细致上药后抬手将我的衣衫拉至肩上,“哦?帮你瞒下来,我可有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宫远徵发间铃铛微微作响,对他的“趁火打劫”,我忽而很想捏捏他的脸。 宫远徵将药膏收好,狡黠的笑意在眼底一闪而过,“姐姐不嫁给少主,可否也不要嫁给别人?” “那我岂不是要一个人孤独……”我转身在他脸上狠狠地捏了一把,猛地意识到他话中的意思。 少年炙热的心跳与夏日的蝉鸣混杂在一起,宣告了隐晦的爱意。 月宫的客房里宫远徵已待在榻前数日,不时的咳声打破静默。 月长老将汤药放到宫远徵手边,瞥见他手里暗红的绢帕,“徵公子真的不打算先解自己身上的蚀心之月吗?” “她若醒不过来,这蚀心之月能要了我的命才好。” 第50章 我不同意 月光沉沉,推窗见雪。 在我再次陷入昏迷的日子里,宫远徵寸步不离地守在月宫,熬过了体感燥热,咳血和四肢麻痹。 其实自我服药那日,他从自身反应已推测出蚀心之月并非毒药,根本无法致死。 宫门的任何异动总是在江湖迅速传开,无锋派刺客潜入旧尘山谷,在前哨据点掀起多番杀戮,挑衅意味十足。 在这期间,雾姬夫人意外遇刺,而宫唤羽也在祠堂的暗房内被发现。 屋漏偏逢连夜雨,宫絮羽的双亲因此前婚事未成也一直施压,说自家女儿为徵宫随侍已天下皆知,无人再敢娶她为妻。 宫絮羽之前因尚未拿到出云重莲,一直留住女客院落,她本无心那些名头,此时却一反常态,坚持要宫门给出交待。 宫远徵不在前山,一直是宫尚角在替他斡旋,他一面顶着长老院的压力,一面还要解决无锋的频繁寻衅。 上官浅见宫尚角心力交瘁,在前山偷偷拦住了月长老,托他给宫远徵传话。 宫远徵走之前将一个青白釉瓷瓶塞进我手里,他替我掖好被子,指尖轻轻抚过我脸颊,“等我回来。” 冬雪无垠,大殿之上。 宫唤羽面色苍白,断断续续讲述出自己被雾姬夫人设计“陷害”的过程,宫子羽坐在堂上,他此时已通过第三狱试炼。 “她为何杀害月长老?” “她无法从我这里逼出答案就威胁我,若我不说,她就将宫门之人一一杀尽,我自是知道其中的厉害,所以我没有松口,是我害死了月长老。” 雪长老劝慰道,“少主无需太过自责,无锋一向狠毒,只不过如果雾姬是无名,那袭击她的人又会是谁呢?” “会不会是有人早已怀疑雾姬的身份,但迟迟找不到证据,决定先斩后奏,以绝后患。” 花长老言罢众人的目光齐齐聚向宫尚角,在宫门有能力行此事者唯有宫尚角与我。 能自由出入后山的我其实嫌疑更大,但我一直昏迷不醒,宫尚角便成了被怀疑的目标。 他刚要开口辩解,金复忽而走上大殿,手里持一张墨迹斑斑的蚕纸。 “禀告执刃、长老、公子,雾姬夫人性命垂危,但依然挣扎着写下了这些字。” 金繁接过蚕纸呈给宫子羽,他看后眉心紧蹙,让金繁拿给长老们过目。 雪长老抚了抚胡须,目光落在宫远徵身上,半晌犹豫道,“这看上去颇像冷字啊。” 宫远徵一听立刻站起身,他走过来从月长老手中一把夺过蚕纸,“就凭这模糊不清的字迹,未免太牵强了吧?” “况且冷商重伤卧床,我一直陪在她身边,怎么可能杀害雾姬夫人?” 宫尚角从宫远徵手中接过蚕纸,思索片刻凝眉道,“这字迹确实不足以断定为冷字,我倒觉得更像是刃。” “也许雾姬夫人临终前还是想着老执刃对她的好。”月长老瞥一眼宫尚角说道。 宫唤羽轻咳几声,缓缓开口,“说到冷商,我听说她为诛杀异化之人,身负重伤,现在可有醒来?” “尚未。”宫远徵冷着脸回到坐榻,“多谢少主关心。” “远徵弟弟客气了,你的婚事……”他余光瞟向堂上的宫子羽,“近日在宫门闹得沸沸扬扬,不知可有进展?” 当年我未继任长老,也间接拒绝了与宫唤羽的婚事,明眼人皆知缘由,宫唤羽一直对此心存芥蒂,此时忍不住多问一句。 “少主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吧。”宫远徵冷哼一声,他自是知道宫唤羽的心思。 身旁的宫尚角连忙低声提醒,“远徵。” 他勾唇袒护道,“远徵弟弟年少妄言,还请少主见谅。” 宫唤羽垂眸,唇边笑意微冷。 宫子羽原本不知如何开口,他一向随和,不愿与人结怨,先前不曾参与处理宫门诸事,早已如坐针毡。 此时见宫唤羽主动给他找台阶下,立刻附和道,“远徵弟弟与絮羽姑娘的婚事经过长老院的议定,”他不敢看向宫远徵,吞吞吐吐,“认为她可继续留在徵宫……” “此事还待商议,子羽弟弟此言过早。”宫尚角开口打断,“况且当时结亲事出有因,宫门婚事向来选择自由,远徵弟弟如果不愿,谁也不能勉强。” 宫远徵早已按耐不住怒意,“我与宫絮羽本就是一桩利益交换,允诺的出云重莲,我自会给她,但徵宫夫人的位置,她休想!” “宫门家规森严,姻亲一事不容儿戏!” 花长老脸色骤然阴沉下来,此事让宫门在江湖丢了脸面,宫门旁系议论纷纷,指责长老院处事不公,他自是不能坐视不管。 “长老院的决定,执刃都要遵从,何况你徵宫?” 雪长老连忙打圆场道,“长老们已经商议过了,一致同意宫絮羽暂作徵宫随侍。” 他们已做出让步,但宫远徵全无答应的意思,他挑眉冷哼一声,“你们同意?要不你们来娶?” “岂有此理!尚角管管你弟弟!长老院的决定,他都敢不听?”花长老怒不可遏,“长老们同意,按宫门家规必须执行!” 宫尚角当然不会委屈宫远徵,但又不能驳斥了长老的脸面,“此事……” “谁说长老们都同意的?”我着一身暗霖常服缓步前行,声音先一步传进执刃殿,“我不同意!” 冷风带起鬓边的碎发,因刚醒过来不久,面容尚且憔悴。 堂上众人闻声惊诧不已,皆屏气凝神,侍卫的呼声由远及近,“风长老到。” “冷商姐姐,你醒啦!”宫子羽眼眸一瞬清亮,唇角含笑,暗自松了口气。 宫远徵哪还顾得上规矩,他站起身走到我身旁,唇角微微下压,嗓音里透着一丝委屈,“你终于醒了。” “让阿徵担心了。”我抬手拉住他的衣袖,浅笑盈盈,“有我在,只要你不愿意,谁都休想强迫于你。” 他眉眼温润,轻轻点头,余光扫视一眼宫唤羽,颇为得意。 月长老眸中笑意愈深,他真心为我感到高兴,但瞥见身旁花长老面色不善,又为我的驳斥暗自捏一把汗。 毕竟我与月长老在长老院一向人微言轻。 我转身望向堂上,“还没恭喜子羽弟弟通过三狱试炼。”只微微颔首,并未行礼,不承认执刃之位的意思显而易见。 宫子羽干笑两声,心知肚明。 “按宫门家规,姻书需四宫长老署名,方才成立。”我抬眸看向花长老,“只要我不在姻书上署名,宫絮羽就永远做不成徵宫夫人。” 自继任长老后,对长老院的事务,我一向甚少过问,或许因此宫门上下一直不把我的长老之位放在眼里。 花长老因位分高,更是从不把我和月长老的话当回事,见我驳斥更加不悦。 他刚要开口叱责被雪长老阻止,再争吵下去有损的是宫门颜面和前后山的和气。 “冷商能醒过来再好不过,既然如此,此事暂且搁置,稍后再议。” 大殿一时陷入静默,直至一道熟悉的声线响起。 “冷商,许久未见,你与往日有些不同了。” 我与宫远徵的对视在宫唤羽看来颇为刺眼,他目光微闪,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我从踏上执刃殿,就已注意到他,闻言心底不由得升起寒意,卓砚安临别时告知的话蓦地回荡在耳边。 宫尚角见我不语眸光一沉,开口道,“冷商刚刚醒来,需多加休息,改日定亲自探访少主。” 我努力平复下心口情绪的起伏,面上浮现一抹淡笑,“能再见到唤羽哥哥,着实令人意外。” “我们都大难不死,看来缘分颇深。” 宫远徵双眼微眯,神色忍不住严峻起来,他暗自挪动一步,作势要将我挡在身后。 我目光锐利地扫过宫唤羽的脸,笑容生出一丝恨意,“借少主吉言,望我们都有后福才好。” 第51章 姐姐,我及冠了 宫远徵一路跟着我回到巽风殿,刚一合门,他便扣住我的手腕,拉到自己身前。 “你什么时候醒的?” 我盯着他冷沉的眉眼,微微勾唇,“辰时。” 他质问道,“为何不打发下人告知我?” “徵公子都把我一个人扔在后山了,为何还要告知你。”我故作思索,“恐怕今日我若晚来一步,你又喜得姻亲了。” 宫远徵放开了手,垂眸喃喃道,“我没有扔下你,哥哥一人扛下所有事,我心疼他,等事情解决,我就会回后山陪你的。” “我说过,若那汤药救不了你,我给你赔命。”他目光柔和,眉眼间全然不见方才大殿上不肯让步的锋利。 “可我也说过,徵公子已记不得我了,不必如此。” 宫远徵颇为心虚,不敢抬眸看向我,仍然嘴硬道,“若救不了你,我也无法通过第二狱试炼……” 我上前一步,他便不由得退后一步,发间铃铛声响不止。 “仅仅是因为试炼才救我?”我步步紧逼,直至他后背贴上冷硬的门板,“因为试炼不惜给我赔命?” 那些想拥他入怀的瞬间,那些拼命压制思念的日子,裹挟着酸涩的情绪在这一刻不管不顾地撞入眸中。 “阿徵是怎么狠下心,在我豁出性命也要救你出寒冰池后扔下我的?” “装作忘记我,你心里是否好过一些?” 他眸光一滞,眼眶渐渐变红,下意识别过了脸。 我从袖口拿出他离开月宫时塞进我手里的青白釉瓷瓶,如果他不记得我,又怎么记得这瓶曾藏于徵宫侧殿,令百草萃无效且无解的毒药。 他随身携带的樟木箱里早已备下了至毒,宫远徵来月宫,并未给自己留下退路。 万一我醒不过来,他会陪我一同赴死。 “哥哥确实曾给过我前尘尽,但我没服下。”沉默片刻,宫远徵抬手拭去我眼尾崩落的泪,小心翼翼地解释。 他垂眸掩饰眼底的脆弱,“我本打算通过三狱试炼,帮助哥哥斩除无锋,待宫门安稳后便去寻你。” 我抬手抓紧他的衣襟,眼泪也顺势落进了他怀里,最后一刻也不肯应允我活下去,如他所说,如果我再一次离开,他还是会随我而去。 “那你呢?”宫远徵抬眸,眼泪一颗颗掉落,仿佛滴滴都砸在心口。 “你是怎么忍心一次又一次地丢下我的?” “是怎么忍心说出愿意为我的娶亲之仪执礼的?” 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模糊在哽咽的嗓音下,指尖轻轻抚在我腰后,将距离又拉近几分。 我们将自己心里的痛处袒露出来,不过是想替代一句“我好想你”。 微凉的呼吸落在鬓边,他轻轻抽泣道,“你真的以为我可以熬过去吗?” 那些夜里破碎的呓语,心无处停泊的悲梦,往事流转,此生难舍。 微微抬头时双眸相对,我犹豫一瞬后用轻柔的吻替代了回答。 但一吻即离,许是想起了夜探巽风殿那晚被我拒绝的吻,我从他幽深的眸光中捕捉到了隐忍的愠怒。 宫远徵不忍心躲开,但也没有回应,只是紧紧盯着我的下唇,悄悄收紧腰后的手。 气息近在咫尺,喉结在我余光中滚动了一下,须臾他偏头吻向我耳后发烫的肌肤和下颏尚未消失的泪痕。 温软有意无意地划过颈间,清冽的药香缠绕在唇齿之间。 细白指尖从下巴缓缓上移,摩挲至唇角。 我心口轻颤,本能地撤身向后躲去,但腰后收紧的手令我退无可退。 “阿徵……” “还说什么有缘无份吗?”宫远徵嗓音低哑,夹杂着隐忍的威胁。 我强装镇定,心里却早已方寸大乱,“我那是为了……” 他的墨眸添了几分炽热,微凉的薄唇将未尽的言语隐没,宫远徵抚在我腰后的手收紧,身子无声地贴合。 他的唇温暖柔软,却吻得侵略性十足,颇有些失控,相思入骨,分分寸寸地讨要。 呼吸间隙短暂的分离,也全然不容我退开身子。 分别一年,他的理智在思念面前早已溃不成军。 “姐姐,我及冠了,你若再敢丢下我,后果可要想好。” 我偏头躲开他的视线,平缓了下呼吸,不甘示弱地辩解道,“你还喝了宫絮羽的甜汤呢?我都没说什么……” 他见我眼底怒意分明,倏地勾唇,“姐姐,这是吃醋?” “才没有!分明是你吃月长老的醋,每每见他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宫远徵目光深邃,紧紧地搂住我的腰,修长有力的手臂不容我躲开分毫,“你替他说话?” 我立刻抬手遮住唇,几乎同时他的吻落在我的手背上,宫远徵见我眼疾手快的模样勾唇轻笑一声。 “不是你说你们颇为相熟吗?”他“无辜”地撇了撇嘴,而后偏头靠近我耳边温声道,“我承认,我就是嫉妒他,嫉妒你们日日都能相见。” 宫远徵退开半分,挑眉道,“所以不要惹恼我,姐姐。” 就在我们“对峙”时敲门声从紧闭的门外传来,我刚回宫门,尚不知晚樱的去处。 “风长老,紫商大小姐来了。” “何……何事?”我被宫远徵搅乱的心绪尚未平复,开口时声音有些发抖。 他松开了我,抱臂不悦道,“哪里都有她!” 侍女顿时有些吞吞吐吐,“大小姐带了位公子来,说是……是……” 我狠狠地瞪了眼宫远徵,追问道,“是什么?” 他见我鬓边碎发散落上前一步,刚一抬手,我便退开半步。 “别动。”他抬手自然地替我整理散落的发丝。 “说是长老院为您寻得的未来夫君……” 话落我们两人皆身形一僵,怔怔地站在原地。 宫远徵抬眸,锐利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几乎咬牙切齿,“姐姐。” “我……我不清楚哪里来的公子?” 第52章 阿徵要一辈子都不见我吗 巽风殿的院子里有一棵千年银杏,暮冬时节,枯枝迎雪。 “阿祉……”三年前的仲秋,他也是站在同样的地方,枯叶从枝头垂落,在他脚下归于静默。 我身后的人影脚步一滞,身侧的手悄悄合拢。 “姐姐!”少年身姿挺拔,爽朗清举,剑眉下一双皎月明眸,薄唇漾着温和自若的笑容,一袭晴蓝水墨素锦外袍,点缀攒花结长穗宫绦,似有闲云野鹤般风华。 李云祉迈步向我走来,长发凌风而动,恍惚间好似三年间从未离去。 宫远徵抿直唇线,脸色微冷,双眸里满是戒备。 “姐姐,徵公子。”李云祉俯身行礼,不远处的宫紫商也笑意吟吟地走上前来。 他是扶苏剑派遗孤,娘亲斡旋江湖时将其收为义子,一直对他视如己出。 在娘亲的周旋下,他是唯一一个被长老院允许参加三狱试炼的非宫门子弟,且在十五岁就已顺利通过的剑道天才。 李云祉自幼在商宫长大,三年前我被打落风川崖后他离开宫门,不知所踪。 宫远徵抱起手臂,只微微颔首,冷眸微抬扫过李云祉和宫紫商,敌意愈发难以抑制。 宫紫商握住我的双手,上下多番察看,确定我已安然无恙,一瞬眼眶通红,“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冷商。” “姐姐担心了。” 她将身后的李云祉拉近几步,眼底染上笑意,“阿祉回来了。” 我看着眼前熟悉的脸庞,心底生出几分难言的抗拒,无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 三年前的最后一面,我们大吵了一架,当时他歇斯底里质问我的话还历历在目。 李云祉看在眼里,唇角微微下压,“姐姐,我好想你啊。” 宫远徵闻言眸色一暗,抬手握住我的手腕,冷声道,“冷商还要服药,失陪。” 我们刚刚走过他身旁,李云祉轻声开口,嗓音里透着隐忍的委屈,“姐姐还是无法原谅阿祉吗?” 我脚步一顿,紧牵的双手令宫远徵也停下了脚步。 “冷商,云祉刚回来,他听说你醒了,立刻就来见你,有什么误会不如当面说清楚,你从前可最为疼爱他了。” 经过异化之人一事,宫紫商对我和宫远徵的感情已有所改观,说完这话忽而心虚地瞟了眼宫远徵,心底生出一丝悔意。 可话已出口,我们四人心里皆五味陈杂。 年幼时宫紫商常带着我和李云祉在铸造坊玩闹,那是为数不多可以躲避宫流商责骂,偷得半日闲的地方。 “疼爱”二字像一把刀扎在心口,宫远徵眸光微动,缓缓松开了我的手腕。 他这一举动落在我余光里,从前他总要跟李云祉争个高低不可,从来不顾宫门上下的闲言碎语。 “远徵弟弟可否让我跟姐姐说几句话?” 虽为同岁,李云祉比宫远徵年长数月,从前他总是气宫远徵,唤他弟弟,而宫远徵也总是厉声凶他,说不过数月,算什么哥哥。 但这一次他没反驳。 宫远徵垂下肩膀,竟真的要迈步离开,风吹动他发间的铃铛,莫名酸意涌上鼻息。 我下意识握住他的手,他抬眸看我时眸中有隐忍的失落。 “云祉,你刚回来,不如让紫商姐姐带你走走,我和阿徵还要去医馆,先失陪了。” 回医馆的路上,他始终一言不发,神色寂落。 “你今日倒是奇怪得很。” “哪里怪了?”他有些失魂落魄,回答我的话时也心不在焉。 我停下脚步,松开了一直紧紧相牵的手,“阿徵是在生我的气吗?” 他回避了我的视线,良久才开口说话,声音很轻,“我又不是你最为疼爱的人,自然要有些自知之明的。” 宫远徵心里对方才见面时我脱口而出的“阿祉”十分介怀,年少时他还因此跟我赌气过数日,倔强地不肯见我。 我叹息一声,迈步继续向前走去,“我心里最在意的人从来都不过一人而已。” 宫远徵没有跟上来,脑海里浮现出三年前双亲被害那日,他在商宫我的寝殿外听到的话。 “你心里是不是有了其他弟弟就忘了我?” “我心里从来都只有一个弟弟,除了阿祉,别无他人。” 那时他深感背叛,心里被填满的缺失在那一刻又一次裂开了缝隙。 十五岁的少年在一日光阴中失去了所有。 原来那个人一直都不是自己,宫远徵唇角浮现一丝苦涩,自嘲自己的多余。 他忽觉自己无比卑鄙,年少时因为最后到达密道大门,致使朗弟弟和泠夫人被害,偷走了宫尚角的疼爱。 就像他也正好唤名“阿徵”,偷走了原本属于李云祉的爱人。 我见他没有跟上来,回头轻声唤了声“阿徵”。 他倏地双目猩红,眸中泪光倒映着溪流细碎的光。 宫远徵垂眸走过我身旁,只扔下一句,“别叫我阿徵!” 那日后我多日未再见过宫远徵,他打发医官将汤药和蜜饯送到巽风殿,但自己从未露面。 我知道他又在赌气,便想着去医馆寻他,但次次都被侍卫拦下。 “风长老,徵公子有令,不准您擅自进入医馆,否则要小人提头相见。” 我知道他们甚是为难,也就没有以自己的令牌强闯,转而去了徵宫,但也次次失望而归。 这期间李云祉多次借故来巽风殿寻我,将他离开宫门三年的经历细数给我听。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宫门之外的世界真的有辽阔大海,有大漠孤烟,有千里花灯!” 李云祉放下手中的茶盏,见我兴致恹恹的样子叹了口气,“姐姐是不是还在介怀当年的事?” “云祉……” 他打断了我的话,眸光微暗,“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是那些拒绝我的话。” “姐姐是不是因为我和远徵弟弟吵架了?我可以去解释的,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阿徵……远徵那儿我会去解释。”我努力扯出一丝淡笑,“云祉,倘若不知你的心意,我还尚且能把你当作弟弟,可是现在……” “我明白。”他用力收紧掌心,抬眸望向我的眼神多了一分阴沉,“我回宫门也不是为了做什么弟弟。” 冬雪凉薄,杜鹃枝叶枯黄。 “他凭什么?”宫远徵的怒吼从角宫正殿传出,桌上的杯盏里溅出冷酒。 宫尚角瞥一眼门口,压低声音道,“你马上要通过三狱试炼,我也就不瞒你了。” “冷商身上的玄鸟符能与拂雪、斩月、镜花、风送十二式相融合,铸就与世无双的玄天刀法,这是宫门不启动无量流火,也能对抗无锋的筹码。” 宫远徵清亮的嗓音压抑着怒气,“冷商为了斩杀异化之人险些丢了性命,长老院竟还在打玄鸟符的主意!” “这是风宫后人的使命。”宫尚角抿了口杯中的冷酒,眉心紧蹙,“而且李云祉早已通过三狱试炼,习得拂雪、斩月三式和两式镜花刀法。” “那倘若我习得这九式刀法,冷商是不是也可以做我的新娘?” 宫尚角眸中挣扎,“你忘了吗?长老院之前允许冷商出狱,条件就是她不得与宫门之内的任何人结亲。” 我之前从昏迷中清醒过一次,长老院就是在那时托信给李云祉。 “李云祉确实是目前最适合做冷商夫君的人。” “恐怕这就是他突然又返回宫门的原因。”宫远徵顿了顿,想起我白日的那句“阿祉”,语气也烦闷了几分。 “风长老。”侍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上官姑娘前几日还念叨您呢,奴婢这就前去通传。” “有劳。” 掀开藤帘后我才知宫远徵也在角宫,他见我明显一怔,酒盏落桌的余音尚在,他已起身。 “哥哥,我先走了。”他行礼后似是未看到我,走到门口都不曾分来一个眼神。 顾不得宫尚角还在,我兀自开口拦住了他,“阿徵,你要一辈子都不见我吗?” 第53章 以后换我哄姐姐 宫尚角清了清嗓子,犹豫着说道,“书房还有要事,我得过去一趟。” 走之前对宫远徵使了个眼色,而后合上殿门,还屏退了守在殿外的侍卫和侍女。 “风长老日日都要与李公子见面,怕是无暇见我。”他抱臂冷哼一声,下颌线紧紧绷着,眉头紧锁。 “你怎么知道他日日都来巽风殿?”我上前一步,盯着他愠怒的神色勾唇道,“你又偷偷藏在银杏树上了?” 宫远徵放下手臂,不自在地别过头,“我没有!” “那你是又偷偷煎药,然后向莫山先生打听我的病情了?” “也没有!”他神色冷峻,白皙修长的指节微微凸起,低沉的声音里似乎透着隐隐的不悦,“你又不缺人关心,我何必自作多情。” 我继续上前半步,宫远徵见状刚要撤身被我抓住了手臂,“既然如此,你那日是无意之间轻薄了我,然后想不了了之,不认账了?” “我那才不是轻薄!我是真心……”他一听立即慌了神,手足无措地解释。 “哦?真心什么?”我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你到底在气什么?” 宫远徵垂眸看着我紧紧握住他的手,心口隐隐作痛,“气你最疼惜的人不是我,行了吧?” 我来之前他饮了不少酒,此刻耳尖染上了淡淡的绯色,只有这时才肯吐露。 但他不敢质问我心里的人到底是谁,是否只把他当作李云祉的替代,不愿承认我唤他时心里想着“别人”。 我刚回宫门的那个雪夜,他祈求一句“阿徵”都满是小心翼翼。 莫名的妒火漫上眼底,宫远徵眸光微颤。 “那是紫商姐姐说的,又不是我说的。”我唇边泛起笑意,故意逗弄道,“你因此生我的气,有些不讲道理了。” “哼!” 我放开了手,上前一步,他便退一步,面色虽冷,但眼眸却躲躲闪闪地不肯看向我。 “我今日还未服药,可否去医馆?” “你要是不让我进医馆,那我就回巽风殿了,今日云祉可能又要……” 我拉长尾音,觑一眼宫远徵一瞬阴沉的脸色,忍不住翘起唇角。 “你就不能不见他吗?”宫远徵面色涨红,颇有些气急败坏。 一向在外人面前镇定自若、盛气凌人的徵宫宫主,只有私下在我面前才会展露羞恼的一面。 “可以呀,那阿徵……远徵每日都来巽风殿送药,我就无暇见他了。” 宫远徵见退无可退,转身打开了门,“该服药了,莫要耽误了时辰。” 看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我忍不住继续逗他,“没徵公子的允许,我会被侍卫拦下的!” * 我们刚踏进医馆,廊下的侍女立刻走上前,“徵公子,风长老所服汤药的药材已经备好,您要现在煎药吗?奴婢去起炉。” 我偏头挑眉笑道,“我的汤药都是徵公子煎的吗?” 侍女恭敬行礼,“是……”她见宫远徵身侧的手摆了摆,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犹豫着改口道,“是……不是呢?” 我哑然失笑,迈步走进台阶,“徵公子还真是健忘呢。” 宫远徵抬起前袍跟在我身后,也不辩解,但耳尖早已羞红。 医馆内的空气中有一抹清冽而幽沉的味道,与宫远徵身上的药香颇为相似。 我在里屋的榻上坐下身,翻看宫远徵近些日子研制的毒药,他在屋外药房盯着药炉,一门之隔不时传来他温煦的声音,“你要不要搬来医馆?” “你怎么不问我要不要搬去徵宫?”我仔细打量着桌上的毒药制法。 他清了清嗓子,唇角忍不住翘起浅浅的弧度,低声喃喃道,“我自是希翼你能搬去徵宫,但长老院肯定不能准许……” 他还有一点私心,按照宫门家规,未经允许擅自闯入医馆者,徵宫可斩于刀下,这样一来李云祉想见我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我们正说着话,侍卫急匆匆地走进药房,“徵公子,今夜角公子要修行内功心法,您是去角宫还是由小人来值守,您继续去巽风殿?” 宫远徵捏着幡布准备打开药炉的手一滞,面颊直至耳廓全然通红,我闻言站起身走到门边,见他僵硬在原地的背影忍不住调侃道,“徵公子的诳语没想到这么快就不攻自破了。” 侍卫不知我在医馆,见宫远徵偏头狠狠地剜了自己一眼,额间旋即沁出冷汗,吞吞吐吐地行礼道,“风……风长老。” “徵公子今日去角宫值守,你先下去吧。” “是。”侍卫生怕宫远徵怪罪,立刻转过身快步走出药房。 药炉的蒸汽微微顶开炉盖,灼烫了宫远徵的手,他“嘶”了声,幡布落在地上。 我急忙走过去,拉过他的手仔细察看,润白的手背已有些泛红,“我去拿些白蔹。” 他没有说话,反握住我的手腕,微微垂首不肯与我对视,两只白净的耳朵红欲滴血。 想起那天李云祉毫无顾忌地说出“我好想你啊,姐姐”,宫远徵到嘴边的话还是忍住了。 墨眸蕴着起伏的情绪,逼得他眼眶通红。 我见他迟迟不说话,心下着急他手上的烫伤,“阿徵……远徵,我先去给你取药碾碎敷上。” 我以为那天他只是因为李云祉而闹脾气,不愿让我喊他“阿徵”,所以格外注意,未再喊过。 没想到他忽而抬眸说道,“不许叫李云祉‘阿祉’,你只能叫我‘阿徵’。” 我被他没由来的话弄得一头雾水,茫然不解地看着他,“什么?” 他拽住我的手腕拉近几分,眸色暗沉,“你若不答应,今日我……” 宫远徵思来想去好似也没有什么可以威胁我,恼羞成怒地说道,“我就……就不放你离开医馆了!” 我这才明白他这几日生闷气,原来是因为我喊了李云祉“阿祉”,叹息一声后拉开他握住我手腕的手。 宫远徵眼底闪过一丝失望。 从药斗中取出白蔹,我走回他身旁拿过研钵,一边捣碎一边耐心解释,“我只在年幼时唤过他阿祉,及笄之后再未喊过,但我一直都未曾对你改口过……” 我眸光一顿,“你将我打落风川崖,重回宫门时我全然不记得你,只在那时不曾喊过你阿徵。” 我重新拉过宫远徵的手,给他的手背敷上药粉,他怔怔地看着我的举动,薄唇翕动,“那日我在徵宫偏殿门口问你可否唤我一声阿徵,你终是没有开口。” “唤了。”我轻声开口,面上平静,心跳却难以克制地加速,“那时我刚刚服下前尘尽的解药,在你离开后唤了你‘阿徵’。” 给他敷好药后我轻轻抬眸,对上他泛红的双眼,“你一直都是我的阿徵。” 他将药炉取下,抬手圈住我的腰,清亮的嗓音透出隐忍的试探,“当真没有别人?” “从来没有。”我坦然地看着他,葱白指尖顺了顺他后背,“你都不问我就暗自赌气,下次我可不哄了。” 他自知理亏,微微侧头,靠近我耳边,声音低沉而温柔,“以后换我哄姐姐。” 第54章 求角公子和风长老为我报仇 我回到宫门后不久晚樱也来到了巽风殿,斩杀异化之人那晚过后,她没有离开宫门,而是一直守在徵宫。 那日我打发下人将后山风宫的物什全部搬来前山的巽风殿。 晚樱将一大堆锦盒整理好,拿起一个上下打量,凑到耳边摇了摇。 须臾心下实在奇怪,探头问道,“二小姐,您每次搬行李都带着这些锦盒,可奴婢瞧着,这些盒子都轻飘飘的,里面似乎什么都没有。” 斩杀异化之人后玄鸟符的秘密在宫门传开,晚樱又开始称呼我二小姐。 后来她告诉我,风长老的使命险些要了我的性命,她还是希冀我永远做了无负担的商宫二小姐。 “就是空的。”我拿起墨条缓缓研磨。 她愈发好奇,快步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墨条,“小姐为何随身带着一堆空盒子?” 我见她皱着眉头,唇边勾起淡淡的弧度,“等你到了出嫁的时候,我再告诉你这些盒子的秘密。” 她一听羞红了脸,急忙低头道,“奴婢不嫁,要一辈子跟着小姐,哪天您若是厌弃了,奴婢就出家做姑子去,也好过嫁人。” “小小年纪就心如槁木了?” 沉默片刻,她内心纠结不已,“奴婢见过了超绝生死的感情,太苦了。” 晚樱垂下眼眸,思来想去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我从书上移开视线,见她忽而嗫嚅,令她有话直说无妨。 “奴婢从徵宫来巽风殿时徵公子特意吩咐过,不可对您提及旧事……”她倏地意识到自己多了嘴,将头埋得更深了。 我心下了然,与异化之人“同归于尽”后宫远徵是如何熬过那段日子,一直以来他都缄口不言。 “徵公子那段日子消瘦了许多。” “何止是消瘦呀,小姐!”她一听我提起便立刻打开了话匣子,“上官姑娘曾说徵公子或许熬不过那个冬天。” 她知道自己瞒不住,索性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地吐露出来,“徵公子常常一个人坐在廊下看雨。” “只要瞥见腕间的花绳就止不住地落泪,毫无希冀的眼神空落落的,仿佛只剩下一具躯壳而已。”她垂下肩,拭了拭泛红的眼尾。 “奴婢之所以留在徵宫,也是觉得小姐即便离开了人世,还会想回那里看看徵公子的吧,或许梦里还能见见您。” 我闻言心口一滞,连忙偏头将视线落回书上,翻书的指尖却在悄悄发抖。 * 皎皎银月,宫远徵盯着雪地上我们缓缓前行的一对人影,唇角染上柔和的笑意。 方才宫尚角派侍卫通传我和宫远徵前去角宫。 他把我的手搭在他的手腕上,碎碎念道,“近些日子愈发冷了,去医馆的山路艰涩,我将汤药送到巽风殿去。” 他偏头看向我,迟疑半晌,“医馆有一朵出云重莲快开了,到时候我会交予宫絮羽,了结那桩姻亲。” 我紧了紧星蓝斗篷的狐裘毛领,“她想要的似乎不仅是出云重莲。” “当初我与她说好的只有出云重莲,其他的……”他顿了顿,耳廓蓦地红了起来,“我已经予了心仪之人,给不了她。” 身后的晚樱偷偷瞟一眼我,唇角微微翘起。 他止了步子,侧身盯着我认真道,“况且她的心思本就不在我身上,不知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她要出云重莲到底作何用呢?”我蹙眉低语道,“难道真的是留给自己的?” “我也觉得奇怪,可她不肯说。” 风雪不止,后山寒冰池内又长出了新的雪莲。 * 我与宫远徵刚行至角宫院中,不远处的浴房门口,宫尚角与上官浅迈步缓缓走出。 上官浅脸上带着尚未散去的红晕,下台阶时宫尚角还抬手扶住了她。 我与宫远徵面面相觑,脸颊同时升起一抹绯红。 他偷偷伸手扯了扯我的袖口,压低声音道,“我们要不晚些时辰再来?” “也好。”然后默契转身,昏暗夜色下欲溜之大吉,可偏偏宫尚角一向耳聪目明,瞥一眼不远处的身影,立刻开口道,“站住。” 我们二人身形一僵,神情颇为不自在,我戳了戳宫远徵的手臂,“要不你留下?” 儿时每当宫远徵闯祸,他都会央求我去长老院求情。 对于宫门子弟来说,长老院是我们年少时的梦魇,不死也要脱层皮。 当然所有孩子之中宫尚角是个例外。 所以我每次硬着头皮踏入议事厅前都会问宫远徵,“要不你自己留下吧”。 忆起往事,宫远徵干笑两声,偏身握住我的手腕,“姐姐休想逃。” 角宫的正殿换了薰香,味道莫名熟悉,刚回宫门时我去上官浅屋内索要宫远徵的暗器囊袋,似乎也是这个香味。 宫远徵抿了口热茶,余光偷瞄一眼我,“哥哥找我们所为何事?” 言罢上官浅倏地站起身,在我和宫远徵的注视下跪在了我们面前。 我惊诧地望向宫尚角,只见他神色镇定,眸光微沉。 宫远徵眼底闪过一抹诧色,显然也对她这一举动颇为不解,他移开视线,支支吾吾道,“我们只是比旁人多知道一点,你也不用这样吧?” “嫂嫂,毕竟你已经是角宫随侍了,我们不会说出去的,你快起来吧。” 被宫远徵这么一说,我也以为是方才撞见他们同浴一事,连忙摆了摆手。 “你们俩心里整天都装了些什么?”宫尚角剜了一眼我俩,放下手中的酒盏。 上官浅垂首行礼,“求角公子和风长老为我报仇。” “报仇?仇人是谁?” “清风派点竹。” 第55章 轻薄回来 轻柔的雨从屋檐坠落,徵宫药房的古树笼罩在灰蒙的雨雾下。 宫远徵坐在软榻上,隔窗望去,苍翠枝叶随风摇曳,微风迎面扑来,带着丝丝凉意。 我气息孱弱的症候虽已缓解,但他仍旧放心不下,又亲自调配了药浴。 宫门上下只有角宫和徵宫浴房的温泉有疗伤养肤的功效,毕竟宫尚角负责家族营生,财力上还是会偏于这两宫。 长老院得知此事后立刻着手要在巽风殿为我修一方温泉,但眼下我还是要先去徵宫借用。 我迈步走入药房,晚樱为我解下披风,微微整理鬓发后行礼退下。 转身时宫远徵已站在炉火旁,手里端着热茶,历经凌西芷在浴房炭火中动手脚一事,他总是格外小心,只要我在浴房,总要从医馆返回等我。 我在矮案旁坐下身,宫远徵似满腹心事,眉眼间些许低沉。 明日他又要前往后山参加第三狱试炼了。 他从桌上取来锦盒,打开后推到我面前,“我令医官将你服用的汤药全部制成药丸了,外面裹了一层枣泥,便于服用。” 先前我要服用的汤药就有四种,加之疗愈玄鸟符对身体造成的损伤,每日只喝药都要喝饱,根本吃不下他物。 这些宫远徵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也许是屋外的雨雾吹进了药房,他的眼眸看上去湿漉漉的,自顾自地说道,“我寻了一张碧玺墨竹交错编织的床席,已经派人送去巽风殿了。” “那席子温润养人,你要多加休息,别被他人扰了清静。” 我知他意有所指,垂眸忍笑,抿了口热茶,故意没有接话。 他撇开眼,唇边流露出些许不屑,冷哼一声,“尤其是李姓男子,居心叵测,最好在我回来之前,一面也不要见!” 宫远徵见我仍不接话,斜乜一眼,“姐姐,听到我的话没有?” 他露出一丝不耐,想起那面孔就莫名恼火。 他有求于我的时候,会乖乖唤我“姐姐”,自年幼时便是如此。 我见窗外雨势渐大,缓缓起身,走到宫远徵身旁,我们面向窗口而坐,朦胧雨雾幽幽落落。 少顷我将头倚在他肩上,宫远徵浑身一僵,微微偏头,语气放缓问道,“身子不舒服吗?” “没有。”我抬头对上他关切的眼神,“阿徵以后不要一个人看雨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闻言撇开眼,想必心下了然我已知他那段日子的苦闷,搭在膝上的手徐徐展开掌心。 我垂眸将手与他和握,他悄悄红了眼。 “我不怕死,但我害怕一个人,不要留我独自面对。”许久宫远徵喃喃道。 “阿徵。”我盯着雨幕出神,“后悔爱过我吗?” 那日在月宫他问我是否后悔爱过他,我倏地也想听听他的回答,虽然心中早有定数。 “从未。”他微微偏头,盯着我柔和的眉眼浅浅勾唇,“和姐姐一样。” 言罢倾身要在我额头落下轻吻,我感觉到他的动作,另一只手抓紧他的衣袖,忽而抬头。 柔软的唇相触,窗外雨声潇潇,宫远徵眸中划过一丝愕然。 “你……你做什么?” “轻薄回来。”我看向古树,故作镇定道,“我一向是不吃亏的。” 他看着我近在咫尺的脸,喉结滚动一声,蓦地松开相握的手,揽住了我的腰。 “我那时‘轻薄’了两次,你要不要都讨回来?”伴随着一声轻笑,他追着我眼眸,独有的清冽气息萦绕在周身。 我一边躲他,一边抬手阻止他靠近,“不必了,留着下次再讨。” “你倒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他不过逗弄,眸中满腔的温柔笑意,少年炙热心跳,冷雨难消。 * 其实就算宫远徵不提及,我也心知肚明长老院的筹划,因此早在刻意回避李云祉。 夕阳薄雾,霞光浸染了后山的草木。 我与宫远徵相伴来到花宫前,花公子早已等候多时。 “徵公子,我们走吧。”花公子接过宫远徵的箱笼说道。 “去吧,阿徵。” “记得按时服药,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好。” 花公子在前为他引路,刚走出几步,似是想起了什么,“哎呀!差点忘了,这脑袋跟紫商大小姐待久了,都想不起正事了。” 他回头说道,“姐,月长老让你打发下人将服用的药材搬去月宫,他来给你煎药。” 宫远徵闻言倒是没有反驳,“也好,他来煎药更稳妥些。” 进花宫的路上,宫远徵瞥一眼身旁的花公子,犹豫片刻终是未开口。 “徵公子想问什么就问吧。” “月长老和冷商自年少时关系就十分亲近吗?” “是啊。”花公子手里提着灯,慢步向前,“你是想问月长老会不会喜欢冷商姐姐吧?” “嗯。”宫远徵坦诚承认。 花公子抿唇轻笑一声,“徵公子,你觉得羽公子会喜欢紫商大小姐吗?” “不会。” “那么同样的,月长老和风长老都心有所属。”他指了指自己,“就像我对冷商姐姐的喜欢也是出于一起长大的亲情,谁会喜欢随时可以打开自己天灵盖的姐姐呢?” 言罢两人纷纷移开视线,望向别处。 他摸摸鼻子,瞄一眼宫远徵道,“当然,你除外。” “她可从来没对我这么拳脚相向……”宫远徵扬起唇角,“冷商虽性子冷了些,但为人挺柔和的吧。” “我姐柔和?她一只手就能捏碎我的手腕!”花公子一时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难怪你喜欢我姐,情人眼里出西施啊。” 花公子继续向前走去,“我其实一直挺想问你的,冷商姐姐年少时斡旋江湖归来,周身狠戾气息未消,我那时年少,可怕她了,你为什么不怕啊?还日日带她去医馆。” 那时候花公子一度认为宫远徵是比他抗揍,才能跟我待在一起的。 “冷商还有我哥,是为了宫门才不得已沾身杀戮。”他眸中染上疼惜,“受伤的野兽不会把伤口展示给别人,因为族群里容不下弱者,他们只会悄悄舔舐伤口,等待康复,或者死去。” “小时候除了哥哥,只有她护着我,不顾他人的议论,陪在我身边。”宫远徵掩起眸中的伤感,“所以我不想冷商独自忍受伤痛。” 花公子点点头,若有所思,须臾撇嘴道,“这么想想,她揍我是应该的。” 第56章 谁你都敢动,我看是活腻了 我迈步走进藏书阁,月长老正伏案阅览医书,右手墨迹缓缓而落。 他一见我,当即放下毛笔,“一直未见药材送来,我还准备打发下人去巽风殿通传一声呢。” 他起身到矮案旁倒了杯热茶递来,瞥我一眼调侃道,“要不是我提出为你煎药,风长老怕是都忘了我月宫的大门在后山何处了吧?” 我浅笑一声,“月哥哥说的是,我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前山,走动少了些是我的错。” 月长老“啧”了声,拧眉道,“你只有有求于我的时候才会喊我月哥哥。” 这么想来,我这招还是跟宫远徵学的。 “说吧。” 我抬手给他也倒了杯茶,而后从袖口拿出折起的蚕纸徐徐展开,叹息道,“远徵通过第二狱试炼后,对于蚀心之月引起的至暗时刻一直十分挂心。” “确实,这对宫门的人来说关乎生死。”月长老接过蚕纸,“徵公子对此研制了解药?” 我神色微敛,点了点头,“远徵从不用药人,他想自己试药,我有些担心,你对医术也颇有研究,便想请你过过目。” “你也太小心了,以徵公子的医术来说,他经手的药方当万无一失才是。” 月长老垂眸阅览手中的方子,须臾紧抿唇线,似明白了我的忧虑,“你对这方子怎么看?” “蚀心之月之所以令人暂时失去内力,是因为其中有一味药是见血封喉的尸虫脑,即便水煎法大大降低了毒性,但仍无法完全消除该药对身体的伤害。” 月公子闻言点头道,“尸虫一共有三种,尸虫脑是其中毒性最大的一种,又名彭琚,可直接麻痹头部经络,令人疯魔,窒息而死。” “徵公子用了另一种名为彭矫的尸虫入药,此药通络宁神,可迫使降低药效的尸虫脑排出体外,一副药便可解月蚀之时,但……” 但彭矫最喜外阳之气,服用后会使人产生短暂的荒淫之欲,与达米叶功效相似,吞噬理智的崩溃令人难以抗拒。 “如此看来,他确实不太适合试药,毕竟徵公子还尚未娶亲。”月长老放下手中的药方,“不愧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药理天才,当下来看,这确实是对至暗时刻最有效的解法。” “彭矫的功效,这世上无药可替。”月长老沉默许久,“要不还是用药人吧?” 我摇了摇头,眸中满是担忧,“远徵解毒一向亲自试用,他得知道身体的反应,况且彭矫本身也有毒性,药材重量差之分毫,可能就是别人的生死性命。” 月宫的医官走进藏书阁,轻声说道,“公子,风长老所服汤药的药材已备好,是否现在起炉。” “起炉吧,莫耽误了时辰。” “是。” 月长老站起身,“你在这儿等我,我先去给你煎药。” * 花宫内宫远徵解开蒙在眼上的布条,花长老立于堂上,面色威严,“徵公子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药理天才,想必第二域试炼于公子而言不算什么。” “救了冷商姐姐的命可不算简单。”花公子在一旁低声嘀咕一句,瞥一眼花长老的脸色立即噤了声。 “但我要提醒徵公子,这第三域试炼可不像前两关那么容易,多少宫门的杰出英才都败在了第三域。” 宫远徵听花长老这么说,凝神认真答道,“花长老放心,我定不会掉以轻心。” “第三域的内容,由小儿交代给你,我先走了。” 待花长老离去,宫远徵从身旁的台基上拔出一把刀,仔细端详。 “你眼光真不错,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把刀,我们花家族把它称为‘冷月无声’,刀光清冷,如同皎白月色,寂静无声。” 宫远徵低声默念,“冷月无声……” “那我通过这第三域试炼之后能拥有这把刀吗?” 花公子正色道,“你如果通过三域试炼,这里的每一把刀都是你的。” “不用,我就要这一把。”宫远徵将那刀放回,“我听说雪月花三式刀法是层层递进,越来越难的,花宫的镜花三式是所有刀法中最难的三式。” “我姐跟你说的吧,她是不是还说镜花三式没人教你,你得自己参悟。” “你在后山这么多年,连个镜花三式都没学会?”宫远徵斜睨他一眼。 “看来我姐跟你说的也不多啊。”花公子在前引路,二人向试炼地点走去,“通过三域试炼的宫尚角、宫唤羽也才学得了第一式。” “老执刃和剑道天才李云祉参悟了第二式,我姐因风族刀法为辅助之用,自然也就学会了花宫的独门心法,但也止步于第二式。” 宫远徵心下惊奇,转瞬偏头打量花公子一眼,“那你呢?” “托你心仪之人的福,被她下了毒,内力增进不少,已经快要习得第一式了。” “是你之前翻窗进徵宫那次吧?” 花公子似想起旧事,勾唇抿笑,“对,就是你给我姐用试言草那次。” 宫远徵闻言止了步子,心想那日花公子走出药房后竟没有离开,那他岂不是听到了自己与我的对话。 当时宫远徵问我是否喜欢他,我答不喜欢时他还甚是难过。 意识到失言,花公子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他悻悻偏头道,“你别听我姐胡说八道,当年她被你打下风川崖,月长老给她服用了前尘尽,可她昏沉时的呓语仍旧是你。” 当下花公子只能出卖我,来求得眼前的药毒天才不会对他灭口,虽然早在第二域试炼时宫远徵已得知此事。 * 宫远徵离开后数日,巽风殿的温泉池修建完毕,晚樱在门前盯着下人们将他所配用的药材抬进浴房,丝毫不敢懈怠。 宫远徵离开前特意叮嘱她,药浴时一定要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为此他还遣来徵宫的侍卫值守。 “今日怎么不见清也医官?” 莫山先生答道,“清也医官辰时忽觉身子不适,在医馆休息,今日由在下护送药材。” “有劳先生了。” 幽香弥漫浴房,水珠顺着柔发流淌,滑过肩颈的曲线,我指尖抚过水面,带起一片涟漪。 宫远徵调配的药浴确实功效极佳,甚至近些日子我内力已渐渐恢复,可以运功。 四下寂静无声,沉夜之下轻盈月光拂过枝头,青石板路落下一层细碎的薄影。 “救命!” 我凝眉侧耳,窸窣的打斗声响传入浴房,“你竟敢在宫门行刺,好大的胆子!” “我要见宫冷商,否则我就杀了这贱婢。”来人沉静开口,一双厉眸轻轻扫过众人。 我立时离岸,一把扯过衣桁上的衣衫,开门时院中已有不少侍卫摔倒在地,其他人持刀相向,战战兢兢,经过刚才的一番打斗,此时无人再敢上前。 晚樱被来人掐住脖子,猛地受到惊吓,双目不住落泪。 湿漉漉的长发尚在滴水,我缓步走下台阶,见晚樱惊慌失措安抚道,“没事,别怕。” “风长老倒是如传闻中一样重情义。” 一身夜行衣,身姿挺拔,束发干净利落,剑刃尚在落血,那双阴狠的眼眸莫名熟悉。 “你认得我。”我神色镇静,眉目清冷,“阁下夜闯宫门,不是为了挟持晚樱的吧?” 我迈步上前,巽风殿的绿玉侍警惕抬手,“风长老,此人剑法独道,仅凭三式就能击败多人,您莫要上前了。” 宫门上下皆知我此前身负重伤,但除了宫远徵,无人知晓我目前的恢复情况。 “无妨。”我指尖微微一顿,压低声音道,“悄声些退到后面,找机会溜出去,通报角公子。” 我走到院中央,面若寒冰,“不出一盏茶,你就会遭到整个宫门前山的围剿追杀,即便你逃出巽风殿,也绝对逃不出宫门。” 他手中的剑刃在晚樱颈下渗出点点血迹,“那你就在一盏茶内了结自己,否则你这侍女怕是要陪我一起魂归西天了。” 我弯起唇角,眸光凌厉,“听你的意思没打算活着离开宫门了。” “我总得知道我死在谁手里吧?” “无名。” 雾姬夫人已死,无名早就成为宫门的刀下亡魂,此人并不想透露身份,或者他想将行刺之事诬陷无锋。 我提起手腕,月光下温润的肤色更显白皙,碎发贴在脸上。 身后的侍卫犹豫一瞬,将手里的刀递到我指尖。 晚樱不懂武功,此时已吓得浑身颤抖,快要支撑不住身子。 我冷寂的眼眸落在她身上,跟在我身边多年,她当即领会,倏地抓住那人的手腕,挣扎之间划出道道血痕。 “不要,二小姐!”她扬声分散那人的注意力。 我见机将手里的刀狠狠地掷了出去,刀剑刹那生出丝丝火光,落在石板路上。 晚樱跌落在地,身后的侍卫们立刻趁时涌上来,但没想到刺破冷风的枯骨猎魂针嘶吼而来,直入要害,针针致命。 我闪身躲过左右各两针,阴戾杀气在眸中晕染开,长发在夜色中凌风飞舞。 “别上前!”我喝止侍卫继续上前,拾起侍卫掉落在地的刀拦住不断飞来的猎魂针。 那人见我替他人抵挡,猎魂针飞来的速度愈发快了,狠绝之势索命无异。 我衣衫飘动,虽已拦下数针,但身形轻盈回旋躲过时下一针霎时间已飞至眼前,躲无可躲。 就在这时,修长如玉的指尖利落抓住险些刺入我眉心的猎魂针,宫远徵抬起手中的冷月刀击落不住飞来的暗器后转身挡在我身前。 随着响箭飞入夜幕,角宫一瞬灯火通明。 宫远徵抬刀指向那人,盛气凌人,眉眼透出阴沉的冷漠,“谁你都敢动,我看是活腻了!” 第57章 我好想你,姐姐 剑芒直冲宫远徵而来,他抬刀相抵,黑夜中刀锋夺月华,厮杀再起。 方才挡猎魂针,内力明显运行不畅,我握紧刀柄,试图压制体内的浑浊之气。 那人剑法独道,短短几招之内宫远徵尚且可抵挡,但从内力来看,他显然不是对手。 我强压下经脉紊乱的不适,手腕轻轻旋转,刀光快速闪动,与宫远徵的身影相融。 双刀相交,冷风带起缠绕的发丝,那人嗅到一股凌厉的杀气,下意识退后一步。 不知为何,我们从未一起迎敌,却意外地契合,一招一式如同事先相商过一般,内力相合令众人不禁后退一步。 巽风殿的大门打开,角宫侍卫涌入,宫尚角持剑踏入,见宫远徵和我正与那人缠斗,目光一瞬阴狠无比。 那男子余光瞥见宫尚角,刚要继续上前的脚步一滞,掌下内力回敛,身子轻盈一纵欲逃,宫远徵回身,暗器已从袖口飞出,落在屋檐上的身影晃动几许,没入夜色之中。 夜幕沉沉,宫尚角震怒的声音传来,“传令下去,千灯警戒,严密搜捕,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宫门行刺!” “是。” 刀尖抵地,我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落地,长发垂落肩头,遮住了眼底的痛苦之色。 “二小姐!”晚樱哭喊着从不远处的树后跪爬到我身前。 宫远徵转身见我唇边渗出血迹,大惊失色。 他蹲下身紧紧扶住我的手臂,焦急道,“怎么回事?” 我双目通红,指尖拽紧他的衣袖,抬眸断断续续地说道,“药浴……有问题……” 他立即解下自己的披风,覆在我身上,温暖的体温传来,宫远徵将我打横抱起,一边向正殿走去,一边吩咐侍卫道,“去找莫山先生过来!快去!” * 巽风殿外,宫尚角、上官浅和李云祉正等在门外,莫山先生推门走出。 “冷商如何,先生?” “回角公子,药浴所用药材被替换了三四味,致使风长老经络不畅。” 莫山先生捋了捋胡须,“风长老为抵贼人,强行运功,致使血行淤滞尤甚,不过……” “不过什么?先生但说无妨。”上官浅上前半步,神色焦灼道。 “那行刺之人可能不知风长老之前体内被月长老植入出云重莲,以气血滋养,自身血脉已与那奇花同效,血淤之症已自愈了。” 上官浅和宫尚角闻言一惊,而后面面相觑,没想到虚惊一场,我竟因祸得福,这才松了口气。 “出云重莲?”李云祉尚不知我究竟如何还魂,闻言惊愕不已。 宫尚角蹙眉思索道,“先生的意思是说冷商的血可与出云重莲效用相同?” “没错。”莫山先生点点头,“自身可抵百病,若救人……按风长老的情况,取血至多只可救一人,否则会危及自身。” 巽风殿内,宫远徵将勺子里的汤药吹凉,然后递到我唇边。 “阿徵,我没事了,我自己来吧。”我轻轻握住他的手腕。 他不肯将药碗给我,面露愧疚,“都怪我,早知道晚些日子再去第三域试炼了。” “你已通过?” 他点了点头,垂眸叹了口气。 “真的?”我弯起唇角,倾身揽住他的肩笑道,“我就知道阿徵一定能通过!” 他慌忙稳住手里的药碗,另一只手抚了抚我后背的发丝,低声喃喃道,“姐姐之前还笑我藏在巽风殿的银杏树上,幸好这次想第一时间告诉你这消息,否则可真要出事了。” 我退开身子,眉眼含笑,“那……我错了,不该笑话阿徵才是。” 宫远徵将药碗放到榻边的矮案上,“姐姐一句错了就想打发我?” 他挑了挑眉,“我还通过三域试炼了呢!就没点其他什么奖赏吗?” 他像个邀功请赏的孩子,双手撑在我身侧,令我无处可逃,淡淡的药香潜入鼻息。 “奖赏?”我见他眸光沉沉,忽而有些紧张,“阿徵……想要什么作赏?” 他慢慢靠近,凉薄呼吸拂在鬓边,我葱白指尖抓紧身前的薄被,心下一阵慌乱。 半晌过后预想的吻没有落下,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姐姐该不会是多心了吧?” “我要的奖赏是你好好喝下这碗苦药,事发突然,无处给姐姐寻来蜜饯。” 我耳尖泛红,狠狠瞪了他一眼,夺过他手中的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划过喉间,我紧紧皱起眉头,缓了半天。 他接过药碗,见我愠怒地斜睥着他,眼底笑意愈盛。 我见状颇为羞恼,连忙催促他起身,“时辰不早了,我要歇息了,阿徵先回去吧。” 宫远徵这才敛起笑意,清了清嗓子,还未言语,先红透了脸。 “我好想你,姐姐……” 半晌他似乎终于鼓起勇气,倾身在我耳边轻声呢喃道。 第58章 多喝甜汤,少喝酒 那晚的刺客从巽风殿逃走后躲过了明岗暗哨,消失得无影无踪。 消息在宫门传开后人人自危,唯恐祸及自身。 角宫的杜鹃枝叶上残雪未消,上官浅带着一众侍女在院子里侍弄花草,薄霜上多了些来去的脚印。 “他终于动手了。”宫尚角抿了口杯中的冷酒,空气中熏香的味道清淡些许,凉风在廊下流转。 “什么意思?你们又瞒我何事了?”宫远徵修长的指尖落在膝上,侧身看向我。 “没瞒你,第三域试炼期间有人给上官浅递了封密信。” “对方将无量流火图纸的位置透露给了她,这也是她进入宫门时无锋派给她的任务。” 宫远徵蹙眉,“无锋怎么会知道宫门有无量流火?再说上官浅可信吗?” 我见宫尚角未语接话道,“之前夜闯羽宫时云为衫会用清风问叶手,她是无锋之人,那说明无锋中很可能有风家人,知道无量流火的存在也合理。” “可只有通过三狱试炼的人才会知道花宫刀冢的秘密,那此人只能是宫子羽和……” 宫远徵余光瞥向我,没有说下去。 “除了宫子羽和李云祉,还有一人。” “谁?” 宫尚角眸光一沉,“宫唤羽。” 递密信之人想通过上官浅将无锋引入宫门,所做的第一步是刺杀我,一旦得手接下来矛头便会转向宫尚角。 毕竟我和宫尚角是无锋攻破宫门的最大阻碍,回医馆的路上宫远徵一直忧心忡忡。 医馆药炉正沸,我坐在软榻上温酒,宫远徵走过来合上窗户,风雪隔绝。 “哥哥,真的就这么相信了上官浅吗?”他垂下头,满腹心事。 方才在角宫他提及此事,宫尚角没有作答。 我将暖酒倒入杯盏,放到他面前,“你在花宫闯关试炼时尚角哥哥曾问过我,是否有延时发作的毒药?” 宫远徵抬眸,心下了然,若想控制上官浅为宫门做事,最直接的法子便是用毒。 斡旋江湖多年的宫尚角又怎会轻易相信无锋之人呢。 可倘若如上官浅所说,她要找点竹报仇,与宫门同进退确实不失为良策。 说到底各取所需,相互利用而已。 我想起那晚莫山先生的话,岔开话头道,“你知道现在我的血有奇效吗?” 宫远徵点了点头,“但你身子尚未完全恢复,不可擅自取血救人。” “不止这个……” 那日送宫远徵去参加第三狱试炼后我去了趟月宫,月长老去为我煎药,我在他桌案上打开的古籍中发现了另一事。 “体内植入乌钵罗花的人,其血可助乌钵罗花长势大好,这你知道吗?” 宫远徵眨了眨,垂眸饮了口酒,明显心虚,“不……不知。”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的血同样可以滋养出云重莲?” “不可以!” 他都不知道此事,又怎么会断定不可以呢? “看来是真的,你果然知道,月长老也知道!” 宫远徵拧眉,咬牙警告道,“你身子尚未痊愈,不可妄为,听到没有?” “我不是想着尽快了结你那姻亲吗?” 我连忙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言罢,侍卫便进来通传,“借口”来医馆了。 “宫絮羽,她来做什么?” 侍卫小心翼翼地瞄一眼宫远徵微怒的神情,“絮羽小姐说为公子做了甜汤,特意给您送来。” 闻言我挑了挑眉,拿过宫远徵面前的酒盏,“甜汤定比我温的酒好喝些。” “你等等……”宫远徵握住我的手腕,拿回酒盏,还未开口,晚樱走了进来。 “二小姐,李公子说您之前相商的要事,他已想好,要与您在巽风殿见一面。” “什么要事?”宫远徵脸色愈发阴沉,“让他来医馆说。” 我站起身理了理裙摆,“走吧。” “什么就走了?”宫远徵阻拦我的手落空,我故意回身气恼他,“多喝甜汤,少喝酒。” * 宫子羽完成三狱试炼之后,云为衫深知宫门不会允许无锋杀手做执刃夫人,而且月长老也不希望她步云雀的后尘,劝她离开宫门。 她从暗道逃跑,被宫远徵抓了个正着,就在花长老要处死云为衫时宫子羽及时赶到将她救下。 云为衫称她最开始想要的本就是自由,仍然坚持离开了。 宫子羽以执刃大人的身份不允许任何人追杀云为衫,此事在宫门引起轩然大波。 长老院议事厅外风雨如磐,堂上气氛些许凝重。 “能够躲过暗岗暗哨、毒针毒箭,全身而退,此人必定对宫门的警戒路线和暗哨布局十分熟悉。” 花长老和雪长老颇为忧心,无锋势力猖獗,倘若此人能在宫门任意进出,必将引来大祸。 我抬眸与宫尚角视线相对,“我与此人交手,他内力不在我之下,剑法独道,且会用江湖失传已久的枯骨猎魂针。” “放眼整个宫门有如此内力之人没有几个。”宫尚角眸光微沉,“少主内力已失,那么就只剩下李公子一人,可他自幼与冷商一同长大,感情深厚,似乎没有杀她的理由。” “哥哥还少说一人。”宫远徵挑眉冷笑。 “咱们执刃大人的贴身侍卫可是红玉侍,有此内力也不奇怪。” 月长老偏头瞟一眼身旁的我,正见宫紫商看过来,向我微微点头。 “宫远徵,你什么意思?”宫紫商上前两步,大怒道,“金繁有什么理由行刺风长老?” 宫远徵目光阴冷,“他是没有理由,可不代表别人没有,恐怕倘若得手,下一个便是我哥了吧。” 宫门上下皆知宫远徵与宫尚角对宫子羽的执刃之位,以及他包庇云为衫颇为不满。 而宫门也在流传宫子羽的心爱之人是被宫尚角和宫远徵逼走的。 “被无缝细作迷了心窍,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你再胡说八道,看我不……”宫紫商作势要上前与宫远徵争论,被花长老打断,“好了!此事还待长老院调查,尚未定论之事,远徵不可妄言。” 宫远徵神色微敛,冷哼一声,“是。” 第59章 你是担心我,还是想害我啊? 霜寒露重的夜里,我提灯孤身前往医馆,前几日从负责药浴的医官口中意外得知,宫远徵今晚要试用蚀心之月的解药。 他从未向我提及此事,许是不想我担心。 幽冷的月光透过虚掩的门,桌案上零落着少许药材,我放低脚步声,生怕惊扰了他人。 刚迈进屋内,目光便被窗口的出云重莲吸引了去,昏暗的夜里湛蓝的水光缓缓飘散。 我将手里的灯笼放在桌角,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花盆旁还有一只药碗,碗底零星的药汤在月色下映出微光,我凝眸出神,半晌从袖口掏出匕首。 刀刃刚落在手腕处,忽而想起那日提起我的血或可滋养出云重莲,宫远徵一瞬紧张无比,我悄悄将袖口的衣衫上提了些许。 自我还魂后宫门局势波诡云谲,无锋势力猖獗,频繁挑衅。 就连公然行刺的刺客都能悄无声息地消失无踪,这在之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隐隐不安挥之不去,眼下出云重莲便成为了意外出现时唯一的破解之法。 鲜红顺着我的手臂不住落在花心,湛蓝的光渐渐幽深,里屋内忽而出现窸窸窣窣的响声,我连忙拉下袖口,藏起手中的匕首。 轻轻推开里屋的门,窗口的月光落在宫远徵的睡颜上,我轻轻在榻边坐下身,低声喃喃道,“睡着了看上去还这么凶……” 见他面色无异,想着那解药的偏性或已被他破解,这才放下心来。 替他掖了掖被角刚要起身,腕间忽而被一只素净的手抓牢,锋利的短刀旋即抵在我颈间,“别动。” 身后陷入尚有暖意的怀抱,宫远徵略带笑意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风长老是想行刺我?” 我被他惊了一跳,诧色从眸中一闪而过。 宫子羽劫牢那日我被他打伤,之后他夜探巽风殿被我当作刺客,险些伤了性命,想必此时之举是对那晚的“报复”。 宫远徵一向十分记仇。 “没错。”我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将刀刃又靠近了颈间几分,“行刺可是死罪,徵公子切莫手下留情。” 他轻笑一声,刚要收回手,被我握紧了手腕,“当真不讨回来了?” “讨回来什么?那晚你是想要杀了我的。”他说这话时眼底闪过一丝苦涩。 “没有!”我转过身,他的短刀已入鞘,“那日我以为那异化之人来了巽风殿才那般不留情面的。” 他背对着月光,墨眸掩在阴影之下,“我一直以为是我那日伤了你,你才……”宫远徵顿了顿,“就算你要杀了我,也是我欠你的,还有之前将你打下风川崖一事,我没有脸面讨回来。” 那晚宫远徵也如是说,风川崖之事成为了彼此心里的一根刺,刺入时鲜血淋淋,拔出时同样也是。 我垂眸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被打下悬崖的那一瞬间我确实恨他。 那时误把我当作杀害双亲的仇人,他也对我恨之入骨吧。 宫远徵下榻穿好鞋袜,见我怔在原地宽慰笑道,“你不会在后悔当初没有讨回来吧?” 半晌我微扬唇角,“确实后悔。” 他在我面前半跪下身,一双明眸浅笑吟吟,“来不及了,我要留着性命一辈子赖在你身边。” “不知羞!”我上下打量一番宫远徵,确定他无碍后问道,“那解药的偏性已被你破除了?” “没有。” “那……”我双手撑住软榻,悄悄向后挪动了下身子,作势要离他远一些,宫远徵瞧见我的小动作,眼底笑意愈盛。 “你现在才觉得危险,不觉得有点晚吗?”他手肘撑在膝上,挑眉笑道,“姐姐,你是太相信我了,还是胆子太大了些?” “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我从袖口拿出一个青白玉瓶,“我之前被凌西芷下过达米叶,事后自己试配过解药,或许可助你缓解……” 说着我又从袖口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倘若这药不起作用……” 宫远徵眼眸微阔,哑然失笑道,“你是担心我,还是想害我啊?” “医书上说身体的痛感也可缓解那……” 他显然没想到我真有如此打算,但眸中笑意未减半分,“你当真下得去手?” 我坦然点头,担心他是真的,但倘若他失去理智,匕首也未尝不是一种法子。 “那你不如不来,那偏性发作时只有你能威胁到我。” 宫远徵说着站起身打开了里屋的门,“走吧,我送你回巽风殿,这么晚了别被有心人瞧了去。” 我站起身理了理裙摆,“没事就好。” “我昨日已经试服过那解药了。”宫远徵背手站在门旁,“知道你会担心,所以特意嘱咐医官告知你今晚服用。” 他迈出屋外,月光下的走廊长身玉立,从年少起宫远徵就总是将万事都思虑周全。 我走到他身旁,抬头望向当空明月,微冷的风拂过眼睛。 宫远徵将手里的冷月刀递给我,“第三关试炼通过后花公子应允我取走的,这刀叫冷月无声。” “给我的?”我接过刀,细细察看了一番。 宫远徵盯着我的侧脸,温柔的笑意浮现唇边,“我铸的刀还尚未取名,你可否帮我取一个?” 我点点头,“好,等我想好再告诉你。” 皎白月色下一双人缓缓向长老院走去,亦如儿时那般相伴左右,不曾分离。 第60章 以后当真都不哄我了? 前几日前哨据点来了一批珍稀药材,宫远徵放心不下,遂请命亲自前去押回宫门。 晓风残月,银杏枝头挂雪,静谧的夜色下不时有刀剑相触的声响袭来,刀光剑影闪过地上斑驳的树影,杀气渐起。 巽风殿的大门打开,来人蹙眉不解,云锦长袍的前摆被提起,脚步迈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刀风直冲而来,带起鬓边的碎发。 “阿徵?”我惊诧道,急忙收起指向宫远徵的冷月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宫远徵的眼眸微侧,目光落在我身后的李云祉身上,“你们在练剑?” “徵公子。”李云祉微微颔首,宫远徵淡漠的眼眸轻扫过他脸上,视线又回到我身上。 他将手里的锦盒递给我,神色低落道,“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还没等我接过,又兀自将手缩了回去,长吐了口气道,“我有话想跟你说,我去殿内等你。” 言罢便向殿内走去,也不听我的答话。 李云祉见状抬手拦住走过他身旁的宫远徵,“徵公子,多年不见,不知剑术可有长进,不如陪在下浅过几招。” 论剑术宫远徵远不敌李云祉,但论暗器,他很难从宫远徵手中活命。 宫远徵止了步子,眸中泛起冷笑,轻抬下颏道,“你嫌命长?” 我知两人本就心存敌意,急忙打断,“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就先练到这儿吧,云祉。” “徵公子刚从旧尘山谷回到宫门,连日劳碌,待来日再说吧。”话落我上前,当着李云祉的面牵过宫远徵的手腕,向巽风殿走去。 宫远徵跟在我身后,目光落在我握紧他手腕的纤指上。 待我们走进殿内,他薄唇轻启,声音不温不火,“你怕我杀了他?” 我脚步一顿,屏退侍女后转身放开了手,“你现在确实不能杀他。” “姐姐舍不得?” 宫远徵单手背在身后,唇线紧抿,眸光冷了几分。 “你今日怎么不赌气了?”我没有作答,岔开话题道。 按照往常,他定会将锦盒塞给我,而后拂袖而去,独自生起闷气。 宫远徵冷哼一声,别过脸去,片刻低声道,“你不是说了,以后不会哄我了吗?” 想起先前李云祉刚回来时宫远徵吃醋,我确实如是说过。 我眼里泛起柔和的笑意,上前一步耐心解释,“李云祉向长老院说情,我与他的婚事暂且搁置,但长老院提了个条件,是要他与我同修风雪三式和风月三式,尽可能研习风花三式,眼下无锋猖獗,以备不时之需。” “我本来是要提前告诉你的,但这几日你去了旧尘山谷。” 我偏头寻他恼怒的眸子,他躲闪开,仍有些负气,“这就是你之前要找他相商的事吗?” 我点点头,他斜睨我一眼,抱起的手臂终于松开,将手里的锦盒递了过来。 我指尖抚上盒子,宫远徵却没有放开手,小心翼翼瞥一眼我,试探般道,“以后当真都不哄我了?” “那你不要动不动就生闷气不就好了?” “那我就是见不得他天天缠着你嘛!”他蹙起眉头,面露不悦,小声嘟囔,“自我们重逢,我都没能天天跟你待在一起!” 医馆忙碌,他也确实分不开身。 面对宫远徵的“不讲道理”,我哑然失笑道,“天天见面,你终会有厌倦的时候。” “才不会!”他语气坚定,甚至上前一步握住我的小臂,“只有你厌倦我的时候,我珍惜还来不及呢。” “嘶……”我倒吸一口凉气,那晚我去探望宫远徵,偷偷给出云重莲放血的伤口尚未愈合。 宫远徵慌忙放下手里的锦盒,紧张道,“怎么了?你受伤了?” 说着不由分说地将我的袖口上提了几分,一道清晰的疤痕裸露出来,“这怎么回事?” 我嗫嚅着不知该怎么解释,见他仔细地察看伤口,急忙编了个借口,“练剑时……不小心划伤的,不碍事的。” “李云祉这般不知分寸?”他显然有些怀疑,但还是担心那伤口,连忙牵起我的手向外走去,“走,跟我回医馆,给你上药。” “不用了,阿徵。” “不上药会留疤的,你不是最不喜身上留疤吗?” 斡旋江湖归来时我浑身是伤,那时候我跟宫远徵说过甚是厌恶身上的疤痕,他为此研制了许多祛疤的药膏。 “那锦盒呢?”我回头瞥了眼尚留在桌案上的锦盒。 “只是纸鸢风铃和一些解闷的小物件而已,回头再看吧。” * 医馆内宫远徵用木牍小心翼翼地为我上药,我抬眸瞥见窗口长势颇好的出云重莲,忍不住弯起眉眼。 宫远徵余光瞥见怔神的我,顺着视线望过去,有些不解地说道,“也不知为何,我不在的这几日,出云重莲的长势反而更好了些。” “那当然是我照顾得好。” 他勾唇浅笑,上好药后边收起药膏边说道,“看来你更招它喜欢,那姐姐以后要常来医馆才是。” “那你可要提前跟侍卫下令,否则我是不能自由出入你这医馆的。” 宫远徵抬眸,眼神变得羞赧,“你可真记仇。” “跟你学的。” 他也不恼,只盯着我的眼睛露出羞涩的笑,“以后你可以自由出入医馆,想什么时候来便来,绝不会有任何人拦你,徵宫同是。” “我如何信你?” 他思索片刻,解下腰间徵宫宫主的令牌递给我,“有了这个,医馆和徵宫,你都可以说了算。” 我接过令牌,上面刻有宫远徵的名字,字迹已有些许磨损,自年少失去双亲后他独担起医馆和徵宫的责任,那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年少的孩子。 我拉过宫远徵的手,将令牌放至他掌心,“这令牌的责任太重,我只是希望想见你的时候不被拦在门外。” 宫远徵垂眸吸了吸鼻子,他知道自己年少时总是爱生闷气,而我从不与他计较,心口难免生出一丝悔意。 我见他神色低落,想岔开话头,余光瞥见桌案上的藤条,连忙问道,“阿徵近日在做花灯吗?” 宫远徵平缓了下情绪,微微点头道,“上元节要到了,我想给你和哥哥各做一盏花灯。” 他眼眸忽而莹亮起来,满是期待地说道,“我这次去旧尘山谷,已有许多店家在准备上元灯节,姐姐,想不想一起溜出去看花灯?“ 离开宫门的三年,我们再也没有一起看过花灯,前年他被宫尚角误伤,去年我昏睡了一年,都错过了一起看花灯的机会,听他说起,我倏地也有些期待。 但前几日在宫门遇刺,凶手并未抓到,贸然溜出去,安危恐难预料。 宫远徵看出我的担心,“我们乔装一番,掩人耳目,应该不会引起注意的。” 见他满心期待,我点点头,“那我们便去吧,阿徵。” 第61章 姐姐只能嫁给我 上元节愈近,冷霜悬窗,月色凉薄。 朦胧中冲天的血腥味,刺得人眼眶酸涩,我盯着手里尚在淌血的炽焰刀,久久无法回神。 一片血泊中躺着两人,暗红的血流不住外流,胸口狰狞的刀伤触目惊心。 模糊的视线无论如何也无法凝神,我撑不住身子,跌跪在地上。 血顺着双手滴落在衣裙上,刹那间晕染开大片的血污。 眼泪顺着眼角不时掉落在枕头上,我难以从梦魇中逃脱。 薄被上的纤指收紧,我拼命挣脱可怖的梦境,却好似被绳索困在原地,怎么也无法清醒。 自还魂后,此梦已出现过数次,每一次都令我身心俱疲,泪流不止。 “冷商!”感觉到微凉的气息靠近,身子被晃动少许,“冷商,醒醒!” 眼窝的泪顺着下颏坠落,我惊恐地睁开眼,面前的宫远徵焦急不已。 我终于得以抽离梦境。 几乎是下意识,我掏出枕头下的匕首抵在他颈间,呼吸尚未平复,我大惊失色,口中喃喃道,“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我杀的!” “你在说什么,我是阿徵,冷商。”宫远徵根本无暇顾及自己颈间的刀刃,满眼只想安抚我。 “我不是凶手!我没有杀害……”我倏地噤了声,酸胀的喉咙像是突然被攥紧。 宫远徵抬手拂去我脸上的泪水,将我拉进怀里,“你没有杀害谁,你到底做了什么梦,会难过到如此地步?” 听到他的话,我才彻底清醒过来。 “看不清……” 我撒了谎。 医馆繁忙,偶尔数日不见,宫远徵便会在夜间抽出几个时辰,跑来巽风殿,但他也只是藏在银杏树上浅眠,并不会打扰我。 今晚他心神不宁,便坐在了窗下,想着能离我稍近些,夜半听到我在梦中挣扎的呓语,这才破例翻窗进了殿内。 匕首掉落在地上,宫远徵背后的衣襟被我抓出褶皱,眼泪浸湿了他的肩头。 他任由我抱着,不时抚抚我的后背,“没事了,我在这儿,别怕。” 少年已不似从前,挺阔的双肩支撑住了我慌乱的心神。 是这些年独自面对生离死别中不曾有过的慰藉。 每次从梦境中抽离,我都仿佛被剥离了灵魂,窒息的痛感蔓延胸腔,久久无法平息。 可在他的怀里,心神可当即安稳下来,我舍不得放开手。 “阿徵……” “嗯?”宫远徵偏头吻了吻我鬓边的碎发,似是安抚,“怎么了?” “你……今晚能留下来吗?” 他明显一怔,随之吞吞吐吐地说道,“留……留……留下来?” 宫远徵僵直地躺在榻上,牵着我的掌心沁出薄汗,耳边是我均匀的呼吸声。 “阿徵,睡吧。”我轻声说道,似是呓语。 他嘟囔一声,“我怎么睡得着呢……” 宫远徵偏头见我紧闭双眼,抬手抚了抚我的眉心,“你连日来一直被这梦境困扰吗?” “嗯。” “怎么不告诉我?” “医馆那么忙,不过梦魇,没什么。” 实则每次惊醒,我都不敢面对他。 “不过现在好似也无需担心了?” “为何?” “我好像找到了这梦魇的解法。” 今晚当他真的出现在眼前时,我竟从未如此希望抱紧他,希望他能听到我的心酸无奈。 宫远徵侧起身子,替我拉了拉被角,“什么解法?” 我也侧过身,盯着他莹润的墨眸,“你就是解法。” 他闻言一怔,双耳迅速升起绯色,片刻抬手探了探我的额头,“该不会染了热病,烧糊涂了吧。” 我拍开他的手,平躺回榻上,“不过只这一次罢了,日后这梦境若再出现,还是难逃一劫。” 他忽而正色,月光遮住了半张脸,半晌徐徐开口道,“那你嫁给我。” “我已经及冠了。”宫远徵紧盯着我补充道。 我余光偷瞄一眼他红透的脸,“你……你才烧糊涂了呢!” 说着急忙侧过身子背对他,扯住被角掩饰慌张的心跳声。 没想到他竟按住我的肩膀,迫使我平躺回榻上,宫远徵倾身,视线相触,他几欲开口,却始终平复不了错落的心跳。 “你从前可答应过我不嫁给别人的!” “那我也没答应你,一定会嫁给你啊,我孤独终老不行吗?”我撇开视线,嘴硬道。 “你……”他气结,面色涨红,重新躺回我身边,半晌略显委屈的声音传来,“达米叶那次是你先吻我的,现在也是你让我留下来的。” 我眨了眨眼,竟有一种调戏了良家少年还不负责任的感觉,“你怎么说得跟我欺负了你一般?” “难道不是吗?”宫远徵冷哼一声,眸中泛起涟漪。 似乎他也没说错。 “你才是轻薄了我,然后想不了了之!” 我偏头看他,宫远徵向一旁挪了挪身子,眉峰轻蹙,看上去颇为委屈。 “那我考虑考虑?” 终是少年,他立即侧过身子,唇边染上笑意。 “姐姐说话可作数?” “当然。”我避开视线。 宫远徵抬起手腕,月光下的花绳披上一层薄薄的灰,“那姐姐以此起誓,你只能嫁给我!” “哪有这个道理?我只是说我考虑考虑,并没有允诺你。” 我拉下他的手腕,他反握住我的手。 宫远徵充耳不闻,语气里甚至多了一丝蛮不讲理和威胁,“我不管,姐姐一定要嫁给我,只能嫁给我!” * 阴暗的羽宫地窖,烛火明灭,墙上落下两道人影,宫唤羽的咳嗽声不时传出,“令你找的徵宫下人有消息了?” “是。”来人凝眸答道,“正在赶来宫门的路上。” “宫冷商和宫远徵上元节的时候或许会溜出宫门,这是眼下难得的动手时机,上次让她侥幸逃过一劫,这次切莫错过。” “我知道。” 宫唤羽的眼底闪过一丝冷笑,“你该不会心软吧?” “她死,我才有活路。” “你跟从前……不一样了。”宫唤羽站起身,唇边满是戏谑,“如果没有远徵弟弟,你或许会得到你想要的。” “怪只怪你爱错了人。” 第62章 触动心弦 自宫远徵知道我时常陷入梦魇,夜间来巽风殿便愈发频繁了,但他还是只坐在窗外廊檐下,默默陪着我。 他尝试着改进了我安神汤药的方子,让我夜里得以睡得更安稳些。 天亮后我只要闲来无事便陪他回医馆,分别多年后我们久违地过了些宁静的日子。 山间小路,溪流浅浅。 每走到崎岖之地,宫远徵便抬起手腕,搭住我的手。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指尖有些许划痕,“阿徵,你的手怎么了?” 宫远徵余光瞥一眼,“采药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无碍。” 我翻过他的掌心,指尖抚上那几道割伤,“我帮你做花灯吧?” 他眸中泛起一丝羞涩的笑意,轻轻抽回手,知我已看破他的谎话,“不用,已经差不多做好了。” 宫远徵凑近我耳边,低声道,“上元节一定要和我出去看花灯,姐姐!” “好。”我继续向前走去,目光柔和下来。 前几日去角宫用午膳,宫尚角听说此事后决定暗中加派人手保护。 上元当日,晚樱将自己出宫门的衣服给我换上,开门时宫远徵已等在屋外,院子里昏黄灯火的光亮映在他满是笑意的墨眸中。 彼此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的常服上,他走到我身前笑道,“今日没有徵公子和商二小姐,只有宫冷商和宫远徵。” 我点点头,见他手里提着灯问道,“这是给我的?” 兔子灯做得精致巧妙,他当是花了不少心思,“喜欢吗?” “喜欢。”我来回打量花灯,爱不释手,上一次接过他亲手做得兔子灯还是五年前的上元节。 沿街十里长灯,处处灯火相映,轻柔的丝竹声不时从茶楼酒肆传出。 花影缤纷,尽是繁华热闹。 宫远徵左手提灯,右手背在身后,身旁的我手里抱着他早就备下的手炉,街上人来人往,他不时抬起右手为我隔开拥挤的人潮。 “阿徵,以后也一起看花灯吧。” 我盯着他含笑的眼眸,缓缓开口道。 街上追逐玩闹的孩童在人群里掀起一阵喧嚣,“快来这边!这边有冰糖葫芦!” 人流涌过来,宫远徵的手虽护在我身后,但还是难以阻止拥挤的人群推着我向前倒去。 “小心!” 鬓边落下清冷的呼吸声,宫远徵的手稳稳揽住我的腰,如鼓心跳声和他发上的铃铛声传向我的心口。 他将我护在怀里,柔声说道,“你没事吧?” “没事。”我指尖抚上他的肩。 片刻流动的人潮让出了些空间,我扶住他的肩想退开身子,温热的呼吸刚离开我耳畔,腰间的手再次收紧。 猝不及防,我再次跌进他怀里。 他清亮的眼眸混入街灯细碎的流光,少年低沉的声音轻轻吐露藏匿已久的心事,“以后每一年的上元节,我都会陪你看花灯。” 闻言我抬手环住他的腰,宫远徵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忽而让我有些眼酸,走过了这么多年,还好我们仍在彼此身旁。 “好,我也会一直陪着阿徵。” 街上的喧闹蓦地归于平静,这一刻我好似听到了这些年他不曾开口的那些话。 宫远徵压下眸中的涟漪,他又抱紧了些,将这些年承受的别离全部化解在这个拥抱里。 即使牵绊,这一世也惟愿常伴彼此。 熙攘人群走过,宫远徵的衣角忽然被拽了拽。 他松开我,略有不满地看向手边的小姑娘,那孩子一见宫远徵凌厉的眉眼,本就水光盈盈的眸子愈发委屈。 对视片刻,她忽而抿嘴大哭起来。 “你别这么凶。”我轻轻推开他,在小姑娘面前蹲下身,“别哭别哭,哥哥不是故意的。” “我哪里凶了?”宫远徵抱臂嘟囔一声。 见那孩子越哭越凶,全然没有停下的意思,我抬眸看向他,“给她道歉。” 宫远徵指了指自己,“我给她道歉?” 我握住他微凉的指尖,拉他也蹲下身,“快点,哄小孩儿的嘛。” 难得温存的拥抱被打断,宫远徵不情不愿,“哪里冒出来的小鬼,没眼力见儿……” 他瞥一眼我,抱臂撇了撇嘴,半晌憋出一句,“对不起。” 小姑娘一听竟真的止了哭声,抽抽嗒嗒地擦了擦下巴上的泪水,“你怎么自己在这儿呀,你娘亲呢?” 那孩子抬起娇嫩的手指了指我,“娘亲。” 宫远徵的眼睛陡然睁大,错愕不已,当即拉住我的手腕站起身,“你别胡说啊!这个姐姐还没成亲呢,怎么会是你娘亲呢?” 小姑娘见他语气不善,嘴角微微下垂,作势又要哭起来。 宫远徵见她委屈的模样,手足无措地摆了摆手,“你别哭,别哭!” 他余光瞥见不远处卖糖葫芦的小贩,立即说道,“哥哥给你买冰糖葫芦,求你别哭!” 我见他一副无奈的样子,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勾唇笑道,“你是不是找不到娘亲,认错人了?” 小姑娘抽噎两声,向旁边挪动一步,抬手指了指我身后的方向,“我娘亲在那儿卖花绳。” 原来她方才指的并不是我,只是因为不够高,才让我们误以为她把我错认成娘亲了。 “那你拽我衣服作什么?”宫远徵不解。 小姑娘机灵地偷瞄一眼远处的娘亲,凑近我们身旁悄悄说道,“我想吃冰糖葫芦,但我身上只有一个铜板,还差一个铜板,娘亲说糖吃多了,牙会掉光的,不肯再给我一个铜板。” 她委屈地低下头,小声嘟囔道,“哥哥可以借我一个铜板吗,我可以让我娘亲给你们编花绳,当作回报。” 宫远徵与我对视一眼,忍不住轻笑一声,他一边从钱袋中取铜板,一边说道,“你娘亲说的对,糖不能吃多。” 他将铜板放在小姑娘的掌心,“不过今日是上元节,去买你喜欢吃的糖葫芦吧。” 小姑娘买到糖葫芦后开心地道谢,我笑着回眸时宫远徵将手里的糖葫芦递过来。 “你不是也偏爱甜食吗?” 华灯下他青袍玉立,一手提着兔子灯,一手拿着冰糖葫芦。 我怔然地望着他,心底忽而有一种无法触摸的无力感。 “冷商?”宫远徵见我不语,上前一步。 我没有接过糖葫芦,而是握住他的手,倾身尝了一口,“嗯,好甜。” “哥哥,姐姐,你们快来呀,我娘亲会编漂亮的花绳!”小姑娘已跑回娘亲身边,站在不远处向我们招手。 我压下心底的不安,牵起他的手,向小姑娘走去,“走,阿徵,我们也去编一条新花绳吧。” 宫远徵垂眸盯着我自然而然牵起他的手,温柔的笑意落在唇角。 街边酒肆的二楼,两道身影隐没在花灯光亮的背后。 “都准备好了吗?” “公子放心,一切已准备妥当,只等您下令。”侍卫余光落在街中央,我正牵着宫远徵的手向前走去。 斗笠的黑纱遮住了那人阴狠的神情,袖口下攥紧的双手,青筋暴起。 第63章 我此生定不负她 女客院落,徵宫的侍女将锦盒放到宫絮羽面前,“絮语小姐,这是徵公子让奴婢拿给您的。” 宫絮羽垂眸盯着锦盒,徐徐打开后一朵出云重莲出现在眼前,“徵公子可还有说什么?” 侍女垂下头答道,“徵公子说感谢您的相助,这朵出云重莲是答应您的条件,自此以后……两清。” 宫絮羽唇边落下清冷的笑,挣扎的情绪在眸中若隐若现,还不等她回话,身旁的侍女栀夏怒道,“两清?天下谁人不知我们小姐已经是徵宫随侍了,这女子的名声,徵公子要怎么两清?” 徵宫侍女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垂头听着栀夏的数落。 伤感落在宫絮羽眉间,她抬手打断道,“回去告诉徵公子,他不让我进徵宫,我们旁系也绝不会让他的心上人坐上徵宫夫人的位子。” * 待我和宫远徵走到编花绳的摊位前,小姑娘将手里的糖葫芦高高抬起,“娘亲,这个哥哥买给我的,你给他们编条花绳吧。” 那妇人眉眼含笑点了点小姑娘的额头,“你呀,真是贪吃。” 她不好意思地对我们笑了笑,“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事,她很可爱。”宫远徵眉眼柔和下来,小姑娘似乎也不怕他了,她悄悄躲到娘亲身后向宫远徵做了个鬼脸。 “少爷和少夫人是想编花绳吗?情缘花绳,能保爱情美满、夫妻和顺。” 我和宫远徵低头打量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常服,那妇人笑道,“两位一看就并非寻常人家,身边没有护卫,定是在这上元节偷偷溜出来的。” 我抬手刚要解释我们并非夫妻,宫远徵兀自拉出红绳说道,“编两条吧,有劳。” 他余光向身旁偷瞄一眼,暗自勾起唇角。 妇人手脚麻利,打量一眼我们的手腕,便知花绳合适的尺寸,“二位要戴新的花绳,可将原本的花绳在我这炭火中燃尽,算是将过往的灾祸了结。” 宫远徵接过我解下的花绳,和他的那条一起落于烧红的炭火中,种种回忆浮现眼前,那些痛苦的过往顷刻便化作了灰烬,他将我的手拢于掌心,悄悄收紧。 花绳结到一半,我开口拦住了妇人,“等一下。” “阿徵,把你的短刀给我。” 宫远徵不知我要做何,但还是解下腰间的短刀递给我。 妇人见我抬起发丝,斩断少许,心下便知晓了我的用意。 她没有立即接过那缕青丝,反而认真地打量了一眼我和宫远徵,半晌眸中流露出些许触动。 “夫人可想好了?一缕青丝一缕魂,传说女子的青丝可为心爱之人抵挡灾祸,但倘若被辜负,烧掉了这花绳,你会陷入万劫不复的。” 宫远徵闻言一怔,他平时极少出宫门,并不知晓这些坊间的传闻,我也是在随宫尚角斡旋江湖时偶然得知的。 他当即拿过我手里的短刀,将自己的发丝也斩断了少许,递了过去,“那编在一起吧,我此生定不负她。” 双手趴在桌边的小姑娘探出脑袋,唇角还挂着少许糖渍,“娘亲,夫子说夫妻结发,白头偕老,那哥哥和姐姐是不是可以永远不分离了?” 妇人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没错,他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宫远徵闻言耳尖泛红,紧牵着我的手沁出薄汗,他向小姑娘眨了眨眼,而后蹲下身说道,“以后只要我出宫门……” 意识到说错了话,他立即改口道,“以后我若再来这条街上,还请你吃冰糖葫芦。” 小姑娘一听蹙起眉头,“不,哥哥,我夏天就不想吃冰糖葫芦了,我想吃李伯伯卖的冰软酪。” 宫远徵轻笑一声,“行,你把想吃的都告诉我,我给你买。” 狡黠的笑意浮现在小姑娘眼中,她抬起头望向我,“哥哥是想让我把这条街上好吃的东西都告诉你,便于买给姐姐吧?” 被识破心思的宫远徵羞涩地摸了摸后颈,“才不是,是我想吃!” 小姑娘指了指他手里的冰糖葫芦,“这是姐姐吃的,你一口也没吃,你根本不喜欢吃甜的,骗人!” 我看着他们一来一回的模样忽而对以后的日子有了些许期待,但想起先前与长老院的约定令我眉间涌上些许怅然。 我和宫远徵的亲事似乎成了遥不可及的念想,能守在彼此身边已该知足。 街上的舞龙舞狮浩浩荡荡而来,行人避让,拥挤的人群再次袭来,人声鼎沸。 宫远徵起身接过妇人编好的花绳,刚要转身替我系上,便听小姑娘喊道,“哥哥,姐姐往那边去了。”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宫远徵望见了人流中我的背影,他向妇人道谢后急忙追着我的身影向前走去,但街上人流如织,我们之间始终隔着些人群。 “冷商!” 被人潮推动着向前,他始终无法追上。 一路跟着背影走进一条小巷,街边的落叶被冷风吹起,没有了花灯的光亮,见她一路疾行,借着月色,宫远徵觉察到异样。 冰糖葫芦从他指间掉落,跌进尘土里,宫远徵指尖抚上腰间的佩刀,眸光冷沉下来,“冷商呢?你是谁?” “徵公子好眼力。”那人与我着装无异,回眸时容貌竟也有七八分相似。 宫远徵一心寻我,无心与她纠缠,就在他转身要走时街头巷尾出现了数名杀手,皆身着夜行衣,刀光在月色下森冷一片。 宫远徵提起刀,“不想死就别挡路。” 我被涌动的人群挤到街中央,四处寻宫远徵的身影时见他向前走去,刚要追上去,一把刀忽然抵在腰间,“别说话。” 眼睁睁看着宫远徵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的十字路口,我内心焦急不已,“你想干什么?” “商二小姐,有人买你的命!”狠戾的冷笑浮现于斗笠下,我指尖悄悄将袖口里的暗器攥牢。 那是在宫尚角嘱咐后我事先备下的,毕竟前段时间的刺客还尚未寻到。 “他们答应给你的,我出双倍。”我冷静周旋。 “我已答应雇主,再收二小姐的钱有违江湖道义。”他冷笑道,“二小姐只能认命了。” 卖花灯的商贩正推着车子走来,腰间的刀尖靠近,我蹙眉低吼道,“等等!” “冤有头债有主,我总得知道自己死于谁之手吧?” “雇主未留下身份,对不住了。” 话落花车正好擦过身旁,我瞅准时机利落抓住车栏借力回身,他手中的刀在我手臂划下一道血痕。 暗器从袖口掷出,直入杀手咽喉,一口鲜血仰天喷出。 人群发出惊恐的叫喊,“杀人了!” 第64章 我把命还给你 被喊声惊吓的人群四下逃散,惊呼声和孩子的哭声混杂在一起,四面八方飞身而下数名杀手,将我围在街中央。 买凶之人似乎誓要将我斩杀于上元节不可。 冷月无声,鬓边碎发被风带起,我双眸冷凝,心下对此时宫远徵的处境生出一丝不安。 年少与宫尚角斡旋江湖的记忆涌上心头,除了斩杀宫流商,我的刀尖已许久没有沾过血。 我抬起冷月刀,淡漠的眼眸流露出久违的杀意。 人在江湖,杀手当然也知晓彼时手段狠厉,杀伐果断的商二小姐,他们犹豫着不敢轻易上前。 宫门的护卫从四面八方赶来,双方层层对峙,针锋相对。 “杀了她!”酒肆二楼一声令下,随即刀光卷起数道残影,我率先出手。 长剑寒光闪烁,如毒蛇一般直击要害,不留情面,我抬刀相抵,紧张肃杀的气息蔓延整条街。 五人之内我尚可留他们一条命,但此时杀手数量明显高于我所能掌控的范围,我不再手下留情,冷月刀染上鲜血。 但与此同时,杀手的攻势也愈发迅猛,每一次刀剑的碰撞都激荡起强大的气浪,他们内力深厚,个个都是一顶一的高手。 宫远徵的情况似乎更糟,他身上已留下数刀伤痕,额间发丝微微凌乱,唇角渗出暗红。 不等他喘息,冷冽的剑光再次斩下,宫远徵猛然回旋,单腿横扫,才勉强得以脱身。 我和宫远徵走散后宫门护卫也不得不分成两拨,宫尚角下令让黄玉侍前来保护,但即便如此,面对江湖上的顶尖杀手,节节败退的侍卫们不断倒下。 宫远徵的暗器不断击中杀手,但仍难以抵挡攻势,对方显然做了充足准备。 长街上,我回身时混战的人群中黄玉侍已寥寥数人。 青剑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在我抵挡前方三人时带着决然之气刺向我,剑影落在眼尾,我微微侧身,剑锋刺穿我的右肩,与此同时我的刀刃划破了那人的咽喉。 殷红的血喷薄在脸上,空气里弥漫着腥甜的味道,炙热的双眸泛着血光。 温热的血流顺着我捂住伤口的指缝渗出,簌簌风声,吹灭了不少花灯,长街的灯火暗淡下来,街两旁的酒肆二楼出现许多持弓的黑衣人。 灯火阑珊,远处的安澜河对岸出现了宫远徵的身影。 所有的箭镞皆瞄准我,几乎是下意识,所剩的黄玉侍随着弓箭一齐涌向我在的地方。 冷月刀挡下数箭,我呵斥道,“别过来!” 血腥味弥漫咽喉,尽管我用尽全身力气制止,他们仍旧不管不顾地持刀抵挡飞来的箭羽。 此次前来保护的黄玉侍,很多人都曾随我和宫尚角斡旋江湖,他们皆立下血誓,抛弃生死,忠心护主。 二楼的箭羽一刻不停地落下,刺破长夜的静默,黑云隐匿了月色。 “走,二小姐!”一名黄玉侍将我推进街边的巷口。 他们满脸血色,守在巷口,替我断后,“快走!” 我退后两步,不顾一切地向街尾的安澜河跑去,心想杀手的目标是我,也许我离开会分散一部分攻势。 随着我身影的消失,弓箭声果然止了。 身后的屋檐上翻上数名隐匿在夜色中的黑衣人,跟着我一路疾行。 宫远徵站在高桥之上,乌云退去,一轮弯月映在他身后。 “阿徵!”直至我的身影出现,他的唇边才泛上一丝惨淡的笑意。 他身上的衣衫血色尽染,满手鲜血,身上的伤口狰狞可怖,似乎已无力再向我走来。 我发髻散乱,眼底是吞噬理智的痛意,用尽全身力气向他跑去。 指尖就要触碰到他时身后的长剑刺破冷风狠戾而来。 宫远徵大惊失色,立刻握住我的手臂拉到身后,手中的佩刀毫不犹豫地刺中对方,自己胸口却生生受下了一掌内力。 他呼吸一滞,眸光沉静下来,身子向后栽去,翻出桥栏。 我本能地拉住他的手臂,力量悬殊令我跌倒在地,腹部狠狠地撞向桥墩。 “阿徵……”我双手握紧他的手臂,右肩的伤口涌出暗红,血滴顺着手臂不住下落。 宫远徵的脸上出现几滴鲜血,他见我肩上衣裙已被血污浸透,一瞬红了眼眶。 四年前的风川崖,宫远徵曾无数次悔过当初自己为何没有抓住我的手。 那段记忆就像是浸了毒液的藤蔓将他紧紧困在原地,随时都会陷入钻心刺骨的痛苦中。 “放手,冷商……”他嗓音充斥血腥,沙哑不清。 我摇摇头,眼泪与脸上的血混杂在一起,“不……” 安澜河直通城外,相当于旧尘山谷的护城河,其河底地势复杂,深不见底。 之前常有在岸边浣衣的妇人和玩闹的孩童无故消失,坊间诸多传言,连熟悉水性的打渔人都不敢轻易下水。 百姓祈祷平安无灾,安澜一名才因此得来。 宫远徵见我肩头血流不止,呼吸急促,脸色已苍白不已,用尽全力挣开了一只手。 紧接着便抬手去掰我泛红的指尖,可无论如何都无法挣开,我的指尖似要陷入他的血肉一般紧紧擒着他的手腕。 不知是否还会有杀手出现,他不想拖累我。 “不要,阿徵,求你……”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拼命阻止,眼泪落在他眼尾。 他盯着我的眼睛,眸中似是不甘,也似是绝望,带着几分苦涩开口道,“冷商,就当是……当年将你打下风川崖的惩罚。” 我的双眼已被泪水模糊,颈间的血络因为用力而涨红。 “我把命还给你……” 闻言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宫尚角的话回荡在耳边,“你自戕过的啊,阿徵,你已经还给我了……” 破碎的哭声里满是乞求他不要放手的呜咽,我的指尖已将他的手腕抓出红痕,“我什么都没有了,阿徵,别放手……” 宫远徵已全然攥住了我的指尖,泪水退去,他眼底漫上一层悲凉。 明明编花绳的妇人说过,烧掉的那条花绳会了结过往的灾祸。 明明我已经抓住了他的手。 明明相爱,我们为什么还是会走散。 “对不起……” 桥下数名杀手倒在血泊中,李云祉的脚步刚踏上桥顶,宫远徵放开了我的手。 “阿徵!” 我双目尽是血色,指尖落空的同时心似乎也同他一起向安澜河坠去。 胸口窒息的痛感蔓延全身,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撑起身子,只想下桥救他。 李云祉眼疾手快地抓住我的衣袖,“冷商,你受伤了,你不能下去!” 我已全然听不到任何声响,只一心挣开李云祉的手,“放手!” 他不顾我的挣扎,双手抓紧我的双肩,眼眶赤红,“你这样救不了宫远……” 冷箭划过月光,呼啸破风,下一刻直入李云祉的胸口。 我惊诧地看着他跌跪在面前,噬心腐骨的痛感让他眸光颤动,他死死地抓住我的手,声音嘶哑而绝望,“我不能眼睁睁看你送死……” 第65章 落雨满地,此生惟你 五年前的风川崖边,碎石子不住下落,寒风吹枯草。 宫远徵双目腥红,眼底翻涌着怒火,子母刀的刀尖落在我的胸口外两寸,“你是无锋的人?” 他一步步上前,阴鸷目光渗着寒意,如若不是眼尾还残存着清晰的泪痕,我甚至无法认出眼前全然陌生的宫远徵。 “娘亲一直待你如己出,你怎么下得了手?” 我只能慢慢后退,直至脚后出现万丈深渊,“不是我,阿徵,我没有杀害瑜夫人和老宫主!” 他唇边忽而带上讥诮的笑意,惨绝的面容叫人觉得阴恻,“你心里的人……” 李云祉和我在商宫的对话回荡在他耳边,“我心里从来都只有一个弟弟,除了阿祉,别无他人。” 一种说不出的酸痛从心口蔓延而上,宫远徵浑身透着一种偏执的病态,眼眸渐渐浑浊不清。 “戏耍哄骗我,可有过一丝不忍和心疼?” 被背叛的无力感将他裹挟,宫远徵唇边的笑意慢慢凝结,眼神里染上破碎的泪光。 我蹙眉不知他为何口出此言,可刀尖已抵上胸口,身后退无可退。 我抬手抓住子母刀,血流顷刻顺着指尖涌出,“我从来没有骗过你,阿徵。” 他宛如听到什么笑话,上翘的眼尾发红,“我可以把命给你的,为什么伤害我的双亲啊?” 那比将他千刀万剐还令他痛苦百倍。 他紧紧地抿了抿唇,垂下眼帘,脑海中疯狂叫嚣的杀戮令他持刀的手止不住地发颤,往昔的回忆克制着他将刀尖抵进我心口。 血滴一直在下落,映在宫远徵模糊的视线中,他的理智全然崩塌。 刀掉在地上的同时,我的胸口重重落下一掌,那一刹那,我全然无法相信,他竟真的要杀了我。 眼前的水汽氤氲上来,我坠下悬崖,下意识伸出的手也落空了,什么也没有抓住。 同时落空的还有眼尾迢迢下坠的眼泪。 “阿徵!” 我从梦魇中惊醒时泪水划过脸庞,耳边的风声好似还未停止。 难怪三年后再见他,我握住刀刃时眼睛蓦地发酸。 窗外冷雨淅淅沥沥,水汽从尚未完全合上的窗口扑进来,凉意通沁。 原本趴在榻边双目失神的晚樱,听到我的喊声,眼眶陡然酸涩,她向门口喊道,“莫山先生,二小姐醒了!” “二小姐……”她指尖在隐隐发颤,抬起手却不敢触碰满身伤痕的我。 长发垂落肩头,我面色冷白,浑身的痛感后知后觉。 我强撑着手臂,侧起身子,拉住晚樱的袖口说道,“徵公子……” 喉间的胀痛令我几乎无法发声,我盯着她红肿的眼睛,眼泪簌簌下落。 晚樱知晓我要说什么,她低下头嗫嚅着不知如何作答。 “快说……”我抓紧她的手勉强坐起身,莫山先生急匆匆地走进来,身后跟着提着药箱的侍女。 他见我肩头的伤口渗出血不由得变了脸色,“风长老,你快躺好。” “徵……公子呢?”我艰涩开口,眼里的急切令莫山先生不忍开口。 晚樱跪下身,声音里压抑着哭腔,“徵公子已在安澜河找到,但恐怕……” 我掀开被子,晚樱抓住我的手臂阻止我出去,“二小姐,您别去了……” 莫山先生重重地叹了口气,“老朽无能,但徵公子恐怕真的回天无力。” 他见我下榻,也跪下了身,“您不能去,风长老,你自身气血虚弱,现在不能以血相救,会危及性命的。” 我蹙眉看向莫山先生,只见他的余光瞥向门外,回眸时悄悄向我点了点头。 我一怔,当即会意,“医馆还有一朵出云重莲,我用血滋养过的,此时应可用作药引了。” “那朵出云重莲被徵公子给了絮羽小姐。”莫山先生答道。 不知情的晚樱这才反应过来,她抬起头胡乱地抹了把脸上的泪水,“絮羽小姐一直守在门外,说只要您醒了,她便求见。” 我出现在徵宫院内时众人的眼神颇为复杂,宫尚角眸中满是愧疚,自责自己没有早点赶到,没有再多派一些暗卫。 宫紫商见我和持伞的晚樱手里皆没有出云重莲,眸光灰暗下来。 宫尚角走过来,身后的金复急忙撑开伞。 “冷商……”时隔多年,我再一次在他眼中看到了令人心碎的哀意。 “我心甘情愿舍弃自己,还望尚角哥哥成全。”我倾身行礼,月长老不忍听下去,侧过身子遮掩泛红的眼眶。 方才巽风殿,殿门打开后宫絮羽站在廊檐下,她面容清冷,自我醒来后还是第一次见她。 没来由地一阵心酸,心底的疼惜一点点的向上翻涌,她苦笑一声,向我行礼道,“风长老。” 她身旁的侍女栀夏手里正握着一个锦盒,此行目的昭然若揭。 宫絮羽将手里的婚书徐徐展开,“只要您署名,这出云重莲便归您。” 我向前迈了一步,右肩袭来的痛意令我蹙起眉头,“你为什么……一定要嫁给远徵呢?” 之前在医馆见面后我确定她的心思根本不在宫远徵身上,不知为何自我还魂后她一反常态,一门心思要进入徵宫。 她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声线却很不稳,“徵宫夫人的位子是多少旁系女子求而不得的。” 宫絮羽直视着我的眼睛,用力攥了攥手,一字一句说道,“我与她们并无不同。” 冷雨夹杂着沁骨的凉意吹入廊下,好似起了薄雾轻烟。 晚樱小心翼翼地瞟一眼我惨白的脸色,紧抿唇角,拼命压下心底的怒意。 我上前一步接过婚书,晚樱忍不住轻唤道,“二小姐……” “合卺逢春月,芳菲斗丽华,鸾笙锁竹叶,凤管合娇花。”我默默念道。 这么美好的祝词,我也曾期盼过,可惜浮生梦华,一念成妄。 在宫絮羽和栀夏错愕的神情中,婚书在我手里碎成两片,飘落在地。 “风长老,您这是做什么?”栀夏焦急喊道。 她上前刚要拾起,我缓缓抬脚踩住了地上的婚书。 宫絮羽见状垂眸摆了摆手,“风长老舍弃自己救徵公子,难道不怕他日后辜负于你吗?” 宫远徵在桥下放开了我的手,我们此生的情与仇已经一笔勾销。 “那便是他的选择,至少此刻我不能违背自己的心意。” 我迈步踩过已浸湿雨水的婚书,漠然地走到宫絮羽身旁,低声说道,“抢来的东西是要还的,难道你想用一辈子的人生来还吗?” 余光里宫絮羽的神情有所松动,她没答话,用力眨了下眼,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落雨不止,油纸伞上一片荒凉。 宫尚角摇了摇头,避开我的注视,“远徵弟弟不会同意的,我也不能应允。” 他比任何人都期盼我与宫远徵相伴此生,自从上次斩杀异化之人之后,宫尚角再也无法接受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以命相救。 我眼中浮现点点宽慰的笑意,“当年我初次跟随你斡旋江湖,你问我怕不怕死?” 宫尚角仓促地别过脸,眸中倒映着水色,半晌回道,“你说不怕,因为你了无牵挂。” 我点点头,垂眸时眼泪砸在地面雨水的浮光里,“我现在也不怕死,因为我有所牵挂。” 隐匿在人群里的宫唤羽暗自勾了勾唇,费了如此心思终于可以除掉我,他眼中流露出得逞的快感。 第66章 我嫁人了? 柔光透过窗户,带着斑驳树影落在丝绒里衣上,胸口的金线昙花散发出淡淡的光晕。 我缓缓睁开眼,心下暗自松了口气,一切合乎所想。 但入目是陌生又熟悉的陈设,我眸中划过一丝不解。 徵宫正殿,意识到自己此时所处之地,我撑住身子慢慢坐起身,右肩的伤口尚有些许痒意。 全身的痛感已消失了大半,一切突然好不真切。 我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寝衣,不是平时所穿的样式。 余光里一抹流光溢彩的正红分散了注意,偏头望过去,床边的衣桁上竟挂着一件昙花云纹罗锦嫁衣,庄重典雅。而红纱帐缠绕的梳妆台前则摆着一顶华贵的凤冠,双鸾点翠步摇精美独特,赤色宝石镶嵌金丝。 烛台上的红烛已燃尽,崭新的绣花绸缎薄被浸润着花香,整个房间都铺上了红锦地毯。 我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我嫁人了?!” 可记忆还尚停留在遇刺那晚的徵宫正殿。 烛火旁,人光影破碎。 我抬手抚了抚宫远徵鬓边的发丝,腕间系着新编的花绳,心里暗自庆幸。 殿外隐约有哭声传来,雨声混杂其间,平添几分冷寂。 我拿起他枕边的短刀,刀鞘滑开,幽冷的光落在已无情绪起伏的眼眸中。 鲜血顺着我攥紧的掌心滴落在宫远徵苍白的唇上,泪水从他眼尾滑落。 他说“姐姐一定要嫁给我”。 他说“我此生定不负她”。 他说“我把命还给你”。 尤记得五年前的上元节,极为罕见地下了场大雨,整个旧尘山谷雷声滚滚,那日宫远徵倏地要拉着我淋一场雨。 脚踩浅浅的水洼,溅起透亮清澈的水花,锦袍浸湿也全然抵挡不住他的兴致。 萧瑟的冷雨里,少年发间的小铃铛清脆作响,眼睫上温顺地附着雨滴,明媚的笑容如山间明月,晴日白雪。 惊鸿入眼,我一直深深记在心底。 而后我感了风寒,大病一场,他被瑜夫人狠狠地数落了一顿,老宫主一气之下,罚他跪了三天祠堂。 此时的徵宫院内,树梢微微晃动,雨丝飘落,一如那日。 我倚在榻边,紧握着宫远徵的手,沉沉睡去。 回过神后,我有些无措地掀开薄被,走到衣桁前,看着华美的嫁衣,全然不记得眼前的一切。 正殿的大门被打开,“咣当”一声,铜盆落在地上,水溅得到处都是。 “夫人!您醒啦!”侍女惊呼出声,她急忙迈出殿外,高声喊道,“晚樱,你快来!夫人醒了!” “夫人?”我诧愕地看着正站在门口张望的侍女们,她们腰间均系着红绸,头戴朱红簪花。 徵宫好似刚举办过一场盛大的婚仪。 晚樱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先是微微一怔,而后双眸积聚起泪水,“二小姐,您总算醒了!” 她跪下身向我行礼,门外的侍女也随之跪下身,齐声唤我“夫人”。 我往后退了半步,绷直了身子,半晌抬手拉起跪在地上的晚樱道,“这怎么回事?” “她们为何唤我夫人?” “二小姐,您是徵公子的新娘呀,她们当然唤您夫人了。”晚樱见我面色微微泛红,满眸喜色。 我心神恍惚,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片刻抬手拉起衣袖,狠狠地在手臂上掐了一把。 竟然不是梦? 晚樱猛地拉过我的手,见白皙的肤色青红一片,心疼地抚了抚,“您这是做什么,二小姐。” 她急忙拉起自己的衣袖,“您掐奴婢就是了。” 我拉下她的衣袖,颇为不解地说道,“我嫁给徵公子了?” 晚樱用力地点了点头,一瞬展颜道,“是呀,小姐。” “我昏睡了多久?” “快十日了。” “徵公子。”殿外的侍女们恭敬行礼,声落宫远徵急匆匆地迈进正殿。 他看见我的一刹那,眸光当即明朗,嘴角慢慢挑起一个笑容,紧接着眼眸又泛起委屈。 “你再不醒来,我真的快要撑不住了……”他低哑的嗓音传入我耳中,恍若隔世,我已落入宫远徵怀里。 我抬手圈住他的腰,熟悉的药香莫名令人心安。 晚樱唇角抿笑,连忙低下头,悄悄退出正殿,合上了门。 “没事了,阿徵。” 宫远徵怔了一下,心口炽热的心跳声传来,他收紧怀抱,下一刻温热的泪落在我肩上。 我抬手轻轻地抚着他的背,宫远徵柔声的呢喃传来,“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我嗯了声,在满屋胭脂红的点缀中相拥,有一种刚成婚不久的错觉。 “但是……”半晌我双手抵在他胸口,硬生生拉开半分距离,疑惑道,“我们什么时候成亲的?” 宫远徵下颏还挂着泪,脸色一瞬绯红,不敢抬头看我的眼睛。 “你不打算跟我解释一下吗?” * 徵宫药房,宫远徵跪坐在榻上,时不时地抬头偷瞄一眼我愠气的神色。 我抱臂冷声道,“你明知我肯定会醒过来,还去长老院请旨求娶?” “我想这是短期内难得的机会了。”他心虚地撇了撇嘴,声音越来越轻,“要不是误以为你醒不过来了,长老院怎么会轻易答应呢……” 巽风殿遇刺那晚,我和宫远徵推测对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商议后故意让莫山先生告知众人,我的身体若取血救人,至多只能救一人,否则会危及自身。 实则根本没有严重到如此地步,宫远徵的药膳和药浴很快便将气息孱弱之症调理好,我身子几乎恢复如常。 去上元节看花灯或有危险,也是提前就知晓的。 宫尚角在旧尘山谷的暗哨藏了很多块黄玉,提前探知了杀手的到来。 但对方似乎也考虑到我们会有所察觉,于是部分杀手或乔装、或假借身份,悄悄潜入了旧尘山谷。 所以当晚宫尚角的布控全然低于杀手的真实人数,所幸我和宫远徵提前隐瞒了我的身体情况,才侥幸活了下来。 可宫远徵竟在众人不知真相时,趁我昏迷不醒,向长老院请命成全他最后的“念想”。 长老院见我“命不久矣”,勉强应下了。 于是徵宫便有了一场盛大的婚仪。 我万没想到的是,布局一番,竟然把自己“赔”进去了,莫名有一种陷入圈套的感觉。 “我不管,不作数!” 我颇为恼怒,索性也不跟他讲理了。 宫远徵噌地一下站起身,“怎么不作数了?” 发间的铃铛随着焦急的步子微微作响,他走到书格旁取回一个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后出现一份婚书。 “你瞧瞧,白纸黑字,姐姐……”他改口道,“夫人休想赖掉!” “宫远徵,你这是趁人之危!”我偏头冷哼一声,“况且这上面根本没有我的署名。” 他像是料定我会这么说,一手拿着婚书,一手指了指长老署名的地方,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我拿你的手按了指印。” “你!” 我气急,伸手去抢他手里的婚书,他后退一步,歪了歪脑袋,眸中尽是得意又温柔的笑意。 晚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我们,“徵公子,二小姐,角公子来了。” 第67章 只要不和离,我都依你 徵宫正殿,我们三人坐在尚贴着喜字的桌案旁,侍女斟茶后退了出去。 宫尚角认真打量了我一番,确定无事后脸色倏地沉了下来,少顷平复下怒色开口道,“你们俩现在连我都瞒着了?” 遇刺当晚,若要以血相救,我和宫远徵都会陷入短暂的昏迷。 街上杀手赶尽杀绝之势让我不禁担忧,对方若得知真相,恐怕会像巽风殿行刺那般,在我和宫远徵毫无防备之力时再次动手。 我不敢再冒险,于是没有将事实公诸于众,但也确实没想到让宫远徵钻了“空子”。 宫远徵略有心虚,干笑道,“我们怕你担心。” “冷商要以命救你,担心与此相比算得了什么?”宫尚角眉头紧锁,“你们俩简直胡闹!” “我们错了,哥,你别生气了。”宫远徵瞥一眼我,眉间有些许悔意。 我垂眸给宫尚角斟了杯茶,垂首双手奉上,“请哥哥责罚。” 方才我和宫远徵在药房起了争执,我的脸色也尚未缓和。 宫尚角说完气已消了大半,他接过茶杯,有些疑惑地看着我,“趁此成亲,你也知情?” 说到此事,我重重叹息一声,“不知情。” 他与宫远徵对视一眼,忽而抿了抿唇角,勾起一抹笑,“远徵弟弟这件事倒是做得很不错。” “哪里不错了?”我抬眸反驳,声调都提高了些,“尚角哥哥难道不该斥责他擅自做主吗?” “为何斥责他?”宫尚角忍住笑意,“这确实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否则长老院怎么会轻易同意呢?” 他剜了眼低头抿笑的宫远徵,“不过你尚未取得冷商的应允,确实有些冒昧了……” “就只是冒昧?你们……”我气结,刚要争辩,常管事走进了徵宫正殿。 “风长老……不对,冷夫人。” 常管事一向极有眼色,他瞧一眼宫远徵急忙改口。 “角公子,徵公子。” “何事需劳烦常管事跑一趟?”宫尚角瞥一眼,沉声开口,心想长老院消息倒是灵通。 常管事恭敬答道,“长老院听闻冷夫人醒了,让老奴前来……确认。” “另外还请夫人前去议事厅,对于您与徵公子的婚事,当面征求夫人的意愿。” 宫远徵站起身,满眸焦急,不等他开口,宫尚角抬手制止道,“此事不是已成定局了吗?” 常管事见我面无表情,耐心解释,“冷夫人是后山之人,又是长老之一,自是与他人不同。” “有何不同?”宫远徵追问。 我站起身,淡淡开口道,“走吧。” 身边的宫远徵下意识抬手扯住我的衣袖,“我跟你一起去。” 我看向常管事,他当即说道,“长老议事,按规矩徵公子是不能参加的。” 他额上渗出些许薄汗,心急如焚,须臾喃喃道,“那我等你回来。” 我垂眸轻轻挣开了他的手,心里对宫远徵擅自作主还是有些生气的。 “哥,怎么办?万一冷商……”待我随常管事走出正殿,宫远徵不知所措地看向宫尚角。 “不会的。”宫尚角打断道,“冷商是风宫后人,她身上背负着玄鸟符,长老院自是会谨慎些。” 他抬眸正色道,“冷商只是生气你擅自作主而已,待她回来,你确实应该再好好征得她的应允才是。” “知道了,哥,我会的。” * 日近薄暮,徵宫的大门才缓缓打开,雨墨丹霞常服的裙摆一出现,坐在台阶上失神的宫远徵猛地抬起头。 他快步跑了过来,玉袍飘动,眸中急切又夹杂着隐隐不安。 “怎么样,长老们没为难你吧?” “长老们说……” 我抬眸望向房檐廊角胭脂红的纱幔,树梢枝头皆妆点着红绸绾起的锦花,错过这场盛大的婚仪,心里倏地有些失落。 也许这才是我有些许气恼的缘由。 宫远徵见我一直不语,蓦然有些紧张,他拉住我的手腕,向正殿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偷偷抿嘴,眉眼弯弯。 正殿的门一合上,他一脸歉疚地低下头,声音里满是“委屈”。 “你当初答应我会考虑。”他眼角泛红,祈求般望着我,“只要不和离,你要做任何事,我都依你。” “当真依我?” 宫远徵认真地点点头,“那我要搬去侧殿?”我故意逗他。 “不行!” “你刚还说依我的?” 他上前一步,扯住我的袖口,“真的要搬去侧殿啊?” 我煞有介事地嗯了声,宫远徵垂眸叹了口气,“不必麻烦,我待在医馆,不回徵宫就是了。” 敲门声传来,晚樱端着漆盘走进来,“二小姐,该换药了。” 宫远徵回眸,“我把清也叫来徵宫了,以后她会留在这儿,帮你调理身子。” 言罢跟在晚樱身后的侍卫行礼道,“徵公子,您吩咐……” “出去说吧,别耽误夫人换药。” 不等我答话,宫远徵便匆匆迈步出了正殿,晚樱见他神色低落,瞥一眼我,似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在桌案旁坐下身。 她一向是憋不住话的性子,紧走几步放下漆盘,“小姐,你昏迷时徵公子除了处理医馆的事务,几乎未曾离开榻前,他已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我抿了口茶,方才便见他面有倦色,“知道了,晚些时候我们去趟医馆吧。” 方才不过逗弄,怎么真的毁亲。 * 后山雪宫,我刚踏进屋,花公子立刻合上了门。 他放下手里的椅子,一脸怒气地坐在门后。 我不解道,“你这是做什么?” 他抱臂瞪着我,“月长老都说了,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没错!”雪公子附和,“待会儿我就吩咐人去徵宫,将你的物件全取来后山,你休想再踏出这里一步!” 雪重子轻轻煽动炉火,“你们俩打得过她吗?” 花公子气势一下弱了大半,“打……打不过。” “那你们如何拦她?”月长老轻笑一声。 长老院之前派给我的红玉侍一直在暗中保护我,方才回到后山,我先去了趟风川崖,他们将上元灯会上打探到的消息告知了我。 这也是我和宫远徵冒险也要前去看花灯的缘由。 “姐,你要以身作饵招来无锋首领,太危险了!”花公子蹙起眉头,满目担忧。 我跟常管事去长老院,一是告知姻亲一事作数,二是将剿灭无锋的计划和盘托出。 我与宫远徵在灯会上遭到刺杀一事,很快便会在江湖上传开,众人也会知道我们二人皆活了下来。 我让长老院将自己的血可以治百病一事大肆散播出去,增强内力,起死回生的效用一定会引来无锋的注意。 江湖传言无锋的点竹正在修炼炎天内功,迟迟无法突破。 炎天内功需突破十五重,比宫唤羽修炼的玄石内功更为诡谲,练至十重以上,每突破一层都极为艰难。 但一旦修成,将成为盖世内功强者,江湖之上几乎无人能敌。 惟一能与炎天内功相克的便是长老院一直保守的秘密——玄天刀法。 如果只是为了无量流火,点竹或许只会派出魍。 但我的血与出云重莲同效,抓了我,既控制了玄鸟符,又能助炎天内功突破十五重,立于江湖不败之地。 这足以让她亲自出手。 “出云重莲不易得,但你这个活着的‘出云重莲’,要是用作药人,血便可用之不竭,不得不说你这步走得十分妙。” 雪重子侧过身狠狠地剜了我一眼,钦佩中又带着点愠气。 第68章 偷吻 “徵公子,夫人来了。”侍卫从门边缩回脑袋,悄声向里屋喊道。 “知道了,你先出去。” 待我走进医馆,雨打竹叶的声响渐弱,“你先回徵宫吧。” 晚樱将手里的油纸伞收起,瞥了眼里屋犹豫道,“那您呢?” “我待会和徵公子一起回去。” 她眉眼一弯,立即撑开伞,“是。” 刚行至里屋门边,便瞧见宫远徵在为自己上药。 他手里拿着木牍,微微蹙眉,领口褪至右肩下,遇刺那晚被打下桥的那一掌,在他胸口留下大片淤青。 窗台边燃着一炉月桂熏香,缓缓上升的烟雾浸湿了水汽。 “为何不传医官?”我迈进屋内。 宫远徵慢慢拉上领口,将凝白的肩遮蔽起来。 木牍落在桌上,他并未抬眸,“雨来得急,都去后院收晒干的药材了。” 我知他的心思,走过去拿起木牍,见他没有脱下外衣的意思,抬手握住了他的领口。 宫远徵立即抓住我的手腕,假意阻止,“不用了,我自己来吧。” “我都不害羞,你怕什么?”我盯着他下意识躲闪的眼眸。 见我如此说,他耳尖猛地涨红,半晌撇过头去,扯下了外衣。 冰凉的药膏落在肌肤上,我倾身细致地涂抹,他温热的呼吸扑在脸上,渐渐不稳。 这时我才闻到淡淡的酒气,“你喝酒了?” 宫远徵放在膝上的手收紧,青筋微起,他吸了吸鼻子,轻轻嗯了声。 “为何饮酒?” “你生气了,我心里烦闷。” “觉得我不该生气?” “当然不是。”他急忙反驳。 窗外的雨声骤急,夜色深浓弥漫。 俄而略带愧疚的声音传入耳中,“对不起……” 我手中的木牍一顿,抬眸对上他微微泛红的眼睛,心口一滞。 明明早就识破宫远徵的“苦肉计”,可听到他的道歉还是有些不忍。 “向长老院请旨求娶是临时起意,我确实不该在未得到你的应允下就擅自作主。” 也许是饮了酒,他声线听上去有些艰涩。 宫远徵抬手握住我的手腕,从指尖取走木牍,而后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正色道,“你能原谅我吗?” 他垂下眼睫,似是祈求,“或者……愿意做我的新娘吗?” 雨夜凉意涌进窗口,我顿了顿,“我不已经是徵宫夫人了吗?” 抬手用指尖捻了些药膏,我继续给他的胸口上药,净白的肤色上青紫色瘀伤尤为明显。 他肩膀下意识地瑟缩了下,宫远徵怔怔盯着我的眉眼,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半晌他听懂了我话中的意思,胸口的起伏渐渐加剧,从脖子到脸颊满是绯色,喉结悄悄滚动一声。 寒风吹得木雕窗棂咯吱作响,耳边是他错落的呼吸声,我放下药膏,缓缓靠近呼出凉气,缓解淤青带来的灼热。 他眼眸闪过一抹慌乱,羽睫簌簌抖动,抬手猛地拦腰一揽。 宫远徵呵出的鼻息灼在颈窝,骤然拉近的距离令我下意识扶住他的肩,葱白指尖下的锁骨滚烫一片。 里屋的灯火晃动几许,他剧烈的心跳声惹得人莫名紧张。 “阿徵……” 呼出的鼻息钻进他耳朵里,他醉酒的眼眸湿漉漉的,抚在腰间的手不住收紧。 半晌未再听到他的回话,我轻声唤他,“阿徵?” 沾染酒气的呼吸均匀地落在颈窝里,许是照顾我多日,加之我醒后担忧我生气,一直没有好好休息,又饮了酒,他在我怀里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替他拉上外衣,我抚住宫远徵的后颈,让他慢慢躺在软榻上,抬手替他整理鬓边的碎发。 他唇边喃喃着模糊不清的呓语,我倾身靠近,闻言一瞬红了耳尖,“姐姐……是我的人了……” 后面声音越来越轻,听不清他在絮絮叨叨什么。 我抬眸将他的眉眼认真地描摹进心里,宫远徵发间的铃铛不知何时已取下,只剩些许银质羽毛。 他的睡颜柔和许多,已不似那日我夜半偷来医馆时见到的冷沉。 鬼使神差地抬手抚上了他的脸颊,温软的唇一触即离,我眼睫轻颤,意识到自己偷吻了他,立刻坐正身子,胸口的心跳声还在怦然。 “我在做什么……” * 徵宫正殿,晚樱脚步匆匆走进来,“二小姐,不知何人在正殿外放了个锦盒。” 我放下手中的茶杯,仔细打量一眼,打开后是一根品质极佳的人参。 “小姐,这人倒是奇怪,送东西怎么还偷偷摸摸的?” “仔细收起来吧。” “是。” 巽风殿遇刺后,宫远徵在长老院议事厅上指责金繁,是我和宫紫商提前说好的。 有人想见宫门内乱,那我们就让他以为宫门局势不稳。 这根人参该是宫紫商让金繁偷偷送来的,能在徵宫躲开悄无声息地躲开侍卫,放下人参,只有红玉侍卫有这样的身手。 明面上商宫、羽宫和角宫、徵宫仍要保持着“不和”。 “徵公子。”晚樱收好锦盒见宫远徵进了正殿行礼道。 “你先下去。” “是。” 昨夜我和宫远徵整晚未归,天蒙亮时我一个人回了徵宫,晚樱一向机灵,连忙退出正殿,并将守在门口的侍卫屏退。 我拿起早就备好的醒酒汤,想起昨晚的吻,撇开眼睛道,“喝了。” 宫远徵坐下身,眼眸不住瞥向我,待汤碗再次落桌,他擦了擦唇角。 犹豫片刻后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昨晚是不是问过你,能否原谅我,是否愿意做我的新娘?” 我挑眉不知他为何又问此,“嗯。” “那你如何答的?”他眼眸流露出急切,紧盯着我每一瞬的神情变化。 原来是酒后失忆,忘了我们昨晚的话。 我睥了他一眼,故意气恼他,“我还没回答,你就昏睡过去了。” “怎么会,你明明还……” “还什么?”我打断了他,握住茶盏的指尖泛白,面上忽而有些微烫。 他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气饮下,“应该是我记错了,你怎么可能主动……” 第69章 夫人当真是会关心人的 自那日宿醉后一连数日,不知为何,宫远徵竟真的再未回过徵宫。 窗台落雨不止,晕开了薄尘,侍女们手里端着漆盘经过廊下,“听说徵公子这几日一直待在女客院落,说是絮语小姐忽而染了怪疾,热病不退。” 另一名侍女急忙四下打量一眼,压低声音道,“你听谁说的?徵公子之前不是派人将出云重莲予了絮语小姐,说两清了吗?” “我替夫人去医馆取药,遇到了栀夏,她亲口告诉我的,说徵公子亲自侍于榻前,得意得不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家小姐是徵宫夫人呢!” 蚕纸上的墨迹一滞,“站住。”我开口拦住了晚樱。 “小姐!”她指尖收紧,满目焦急,“宫门上下流言蜚语不断,徵公子已经接连数日未回徵宫了……” 端砚墨汁的光影中落下毛笔,我起身理了理裙摆,“可你出去教训了她们又有何用?宫门上下悠悠之口如此之多,难不成都要挨个训上一遍才是?” “明明是徵公子瞒着您向长老院求娶,这才过了多久啊……”晚樱小心地觑了眼我,委屈地噤了声。 “听别人说不如亲口问问。” 我抬步向殿外走去,刚迈出门,忽而想起厨房今日做了甜汤,不等我开口,晚樱便说道,“奴婢去去就来,小姐稍候片刻。” 她一路小跑着离开,背影看上去颇为欢愉,我不禁悄悄勾起唇角。 可我们刚行至医馆不远处,便瞥见宫远徵离开的背影。 “徵公子行色匆匆,去往何处?” 侍卫见是我急忙行礼,却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作答。 我见他们吞吞吐吐的样子,心中已有几分定数,就在这时栀夏拎着食盒从医馆里走出。 见了我,她缓缓走下台阶,只敷衍行礼道,“风长老。”狡黠的眉眼扫过晚樱手里的食盒,她状似无意地开口道,“风长老有所不知,女客院落的小厨房在我们小姐的嘱咐下,每日都会为徵公子准备甜汤。” 晚樱作势要上前理论,被我抬手拦住,“传我的令,即刻请……”我咬重“请”字,眸中平静无波,“请絮语小姐离开女客院落。” “是。” 晚樱一见侍卫们拱手行礼后就要离开,立刻心急道,“我们小姐是宫门旁系,就算要走也要长老院应允才是,风长老凭何擅自做主?” “我不仅可以擅自做主,我的令牌还可以先斩后奏,你们旁系难道对此不知情吗?” 她惊惧的眼眸一时怔怔地望着我,侍卫们对视一眼,忍不住将头又埋低了些。 从前斡旋江湖归来时宫门的下人们都对我忌惮几分,近些年才有所改观,听我如是说道不禁替栀夏捏一把汗。 栀夏不敢再作声,只低下头咬了咬唇,我斡旋江湖手段狠厉,旁系多多少少也是有所耳闻的,她额间渐渐沁出一层薄汗。 我上前半步,栀夏膝下一软,跪趴在地上,眸光颤动,“管好你的嘴,若我再听到宫门出现一句出自你口的疯言疯语,我就让医官割了你的舌头做药。” 待我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栀夏才勉强平复下眼神中的惊慌,身旁传来侍卫的暗讽,“栀夏姑娘,以后莫要再往医馆送这甜汤了。”他指了指栀夏身旁散落的食盒,“徵公子不收,且下令不准这东西再进医馆,絮语小姐若坚持让你送来,在下也十分难做……” “呸!”栀夏闻言啐了一口,“下贱玩意儿,你也配提我们家小姐!” 侍卫脸色一变,刚要开口赶她离开,莫山先生急急忙忙地走了出来,“快去……”他因急行而气喘吁吁,“快去寻徵公子,说地柏枝找到了,不用去现采来,这些个粗心大意的医官,回头定要好好管教一番。” 侍卫不解道,“徵公子去山上采药了?公子不是前去女客院落看絮语姑娘了吗?” “莫要胡言乱语!徵公子从未去过女客院落,一直是老朽在为絮语姑娘看病!” “这……”侍卫们齐刷刷地看向身旁的栀夏,只见她埋下头,脸颊泛红,颇为羞愧。 正如我所说,宫门这段时日传出的流言蜚语都是她散播出去的。 “还愣着做什么,地柏枝是给夫人的汤药所用,徵公子走得急,再不去就要进山了!快去!”莫山先生催促道。 * 角宫正殿,月桂熏香,暖烟流淌。 宫尚角见宫远徵沉着脸叹了口气,“冷商要以身作饵引出点竹,确实很危险。” “哥,这次我绝对不能让她一个人以身犯险了。” 宫尚角放下手里的茶盏,眸中多了几分探究,“你是不是查到了些什么?” 宫远徵眼睫垂下,“上次巽风殿遇刺,有人提前偷换了几味药浴所用药材,我派人暗中探查过,但还不能十分确定。” “先不要打草惊蛇。”宫尚角冷沉开口,“医馆是最容易接触到你和冷商的地方,那里安插的棋子,不会马上成为弃子。” 宫远徵冷哼一声,“可算见识了少主的手段……” 殿外脚步声靠近,宫尚角抬手制止宫远徵说下去,宫远徵余光瞥了眼门口。 上官浅身后跟着侍女,刚迈进正殿便说道,“冷商怎么未同远徵弟弟一同来呢?” 宫尚角见宫远徵脸色冷下去,唇角勾起一抹笑,“听说你已数日没有回徵宫了,吵架了?” 上官浅将自己和侍女手里的食盒放在宫远徵面前的桌案上,然后屏退了侍女,“我做了几道冷商平日爱吃的菜色,一会儿劳烦远徵弟弟带给她。” 宫远徵不语,只自顾自地饮茶,坐下身的上官浅与宫尚角对视一眼。 “冷商还没消气呢?” 宫远徵显然不想回答,冷冷瞥一眼上官浅道,“你这么想见她,自己去送不就好了,你又不是不认识去徵宫的路。” 上官浅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宫尚角,使了个眼色。 宫尚角忍住笑意,清了清嗓子,“要不要我打发人将她叫来角宫,哪有新婚夫妻不见面的道理?” 宫远徵目光躲闪,指尖的茶盏落在桌上,“算了,我去吧。” 他呼了口气,十五岁起一个人撑起徵宫和医馆,无论何事他都能处理得井井有条。可偏偏一遇到与我有关的事,他总是稳不下心神,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 那日因为饮酒忘了我们当晚说过的话,过后宫远徵后悔不已,这几日一直没有找到借口回徵宫,心里其实早就想得紧。 但他也是故意忍着没回徵宫的,这次他决不允许我再独自面对一切。 待宫远徵和侍卫刚走到徵宫门口,一道身影倏地从台阶旁扑了过来,跪在他脚边。 “徵公子,我们家小姐不知染了何疾,已热病数日,昏睡不醒,奴婢实在不忍看小姐受苦,还请您救救我们家小姐!” 宫远徵定睛一看,竟是宫絮羽的贴身婢女栀夏,“莫山先生不是已经在医治了吗?” “可我们小姐始终未有起色……”栀夏声泪俱下,连连磕头。 宫远徵瞥一眼身后的侍卫,接过食盒,“去找荆介先生,令他也去女客院落瞧瞧。” “是。” 宫远徵刚要抬脚,徵宫大门忽而打开,我正站在门口,余息未平,雾紫羽纱裙尚在摆动,鬓边发丝被冷风拂起。 “小姐,慢点走,你身上还有伤呢!”晚樱手里拿着披风追上来,一见宫远徵急忙行礼,“徵公子。” 数日不见,宫远徵眸中一瞬晕染开笑意,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走过来将手里的食盒递给晚樱,又接过披风,浅浅药香靠近,他温热的呼吸落在耳边,“仔细受凉。” 声落已将披风系好,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宫远徵一双墨眸泛着淡淡冷意。 “哥让我带给你的,都是你爱吃的菜色。”他指了指晚樱手里的食盒。 栀夏一见我的身影,立刻爬过来抓住我的裙摆,“风长老求你救救我们家小姐!” 晚樱见她紧抓着我的裙摆,连忙将食盒交给身后的侍女,跑过来阻止道,“放肆!我们夫人的衣裙岂是你能碰的!” 自我与宫远徵成亲后晚樱仍旧称呼我小姐,此时却故意咬重“夫人”二字。 栀夏不肯松手,又转向宫远徵哭道,“徵公子,念在过往我们小姐也曾身为徵宫随侍的情分上,求您出手相助,救救我们小姐吧!” 见栀夏苦苦恳求,宫远徵轻蹙眉头,此刻他确实有些犹豫。 “徵宫随侍”四字令我心口生出几分难言的酸涩,见宫远徵眸中闪过一丝为难,我抬手将晚樱身后的侍女招上前来,“给李公子的药膳可已备好?” 我方才便要出门,说来奇怪,李云祉在桥上中箭后也与宫絮语一样热病不退,宫紫商派人传话说他昏沉时呓语,常念叨我,想着他也是为了拦我下桥,便打算前去探望。 只是晚樱刚要为我披上披风,听到下人传话说宫远徵回徵宫了,我心下着急见他便匆匆跑了出来,这才有了方才的一幕。 侍女支支吾吾,抬眸瞥一眼身旁的晚樱,紧抿下唇。 晚樱偷偷扯了扯我的衣袖,“小姐……”她瞄一眼宫远徵一瞬冷沉的眉眼,内心暗叫不好。 宫远徵数日未回徵宫,宫门上下已生出我们感情不和的传闻,下人们自是不愿他尚未踏进徵宫便离去的。 可我对他这些日子的反常举动已有所猜测,想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以身作饵,定是有了应对之策才一反常态。 “你要去哪?”我余光瞥见宫远徵收紧的指尖,耐下心口隐约的失落。 “云祉自中箭后一直热病不退,我担心……” 他轻扯下唇角,打断了我的话,声音亦冷了下来,“夫人当真是会关心人的。” 墨眸翻滚着铺天盖地的浓烈情绪,他望向我时眼眶竟有一丝泛红。 第70章 明日再与你好好算账 “既然夫人挂心他人,我便不打扰了。”宫远徵冷哼一声,“栀夏,带路。” “徵公子……”晚樱走上前来,还未说下去便听到我不适的咳嗽声,她连忙扶住我的手臂,“二小姐。” 几乎同时宫远徵止了步子,他单手背在身后,微微偏头,凌厉的眉眼生出一丝担忧。 我顺了顺心口,对晚樱轻轻摇了摇头,“无碍。” 宫远徵直至确定我无事后才回过头,目光落在手边的侍卫身上,指尖微抬那人便悄声前往医馆去了。 “徵公子不也有担心的人吗?”我冷声开口,缓缓走下台阶后在他身后站定,“否则为何这般对徵宫避之不及呢?” 我余光瞥见他背在身后的手,葱白指尖已深深陷入掌心,微微泛白,继续沉声开口道,“哦,不对,是对我避之不及吧?” 晚樱见我语气清冷,暗含薄怒,不敢再开口。 宫远徵眉心紧蹙,清亮的眼眸含着隐忍的情绪,拼命压下心口的不忍,半晌缓缓回过身,“如果不是因为遇刺,你是不是根本不会嫁给我?” 垂首的下人们闻言微微瞠目,不知宫远徵何出此言。 “你难道不也后悔娶我了吗?” 此话一出,宫远徵突然一愣,眼中原本的愠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一闪而过的惊惧,我更加确定他这段日子是故意为之。 见他要开口解释,我迈步走到他身旁阻止道,“其实徵公子不必如此,毕竟我们也尚未行嫁娶之礼,毁掉婚书就当一切从未发生过也未尝不可。” 宫远徵误以为我当真了,抬手要去抓我的手,却落了空。 他指尖微微颤动,瞳孔紧缩,目光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不安,却又不得不保持自己的仪态,免得在下人面前失礼。 我与宫远徵在徵宫门前不欢而散的消息迅速在宫门传开,加之栀夏的添油加醋,不出半日,流言已愈发不可收拾。 从李云芷所居的商宫离开后我去了趟月宫,“风长老,稍候片刻,月长老正从长老院赶来。” “有劳。” 廊桥上涌进薄雾,空气十分湿润,我坐下身,眸光落在泛起淡淡涟漪的水面上。 片刻耳边传来月长老的调笑声,“也不知道是谁之前说心甘情愿被徵公子锁在身边,这才过了多久?” 我叹了口气,并未做声,他越发来了兴致,在我身旁坐下身后探过头继续说道,“情字果然容易让人迷失双眼,苦不堪言!” “即便分开,我们也曾是夫妻。”我平静开口。 只不过一句话,月长老的笑容刹那凝结在了脸上,他咬紧后槽牙点了点头,作势要起身,我连忙拉住他的手臂,“谁让你非要讽刺我几句?” “放手,没良心!专戳我的痛处!”他轻轻挣了挣手臂,“好啦,我有正事。”我软下语气温声哄道。 “你要是问我吵架之后如何和好,还是免开尊口吧,毕竟……”他理了理衣袖,学着我的语气,阴阳怪气地说道,“毕竟你们是夫妻,我又没有娶到心爱的人!” 我剜了眼他不依不饶的模样,转了话头,“我怀疑云祉中毒了。” 月长老偏头,惊诧不解道,“他不是箭伤吗?” “我方才去商宫探望了他,发现他筋退根部有浅淡的淤血。” 月长老正色道,“你怀疑箭镞上有毒?” 我点了点头,将另一事道出,“宫絮语这几日也蓦地热病不退,意识涣散……” 月长老抬手制止我说下去,四下打量确定无人后说道,“我派人打听过了,她确实擅长医术,是旁系中医术最为精妙之人。” 之前我一直对宫絮语答应帮宫远徵一事颇为不解,那时她的心思分明不在宫远徵身上。 至于她要那出云重莲作何用,更是令人费解,思来想去决定让月长老替我暗中打探。 现在想来,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待我回到徵宫已月上枝头,冷风吹散了呼吸间清冷的“酒气”,迈进悄无声息的正殿,忽而有些眼酸,不知白日里对宫远徵说了那么重的话,他是否会信以为真。 可明明已经成亲,我们还是不得不忍着心里的思念,装作不在意彼此,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 我在榻上坐下身,极力不想哭,但眼圈却渐渐被酸意填满,晚樱端着铜盆走进屋内,见我垂眸失落的模样,瞥了眼窗外的月色不忍道,“要不要奴婢打发人去看看徵公子是否已经回到医馆?” 我吸了吸鼻子,拭去眼尾就要崩落的眼泪,“不必了。” 月光洒满山间时徵宫正殿的门被悄然推开,一道清瘦的身影轻手轻脚地进屋,关门声几不可闻。 “你倒是睡得着?”宫远徵没好气地嘟囔一声。 熟悉的药香从身旁传来,其实方才他进入正殿时我已察觉,只听脚步声便知是他,就没有起身。 我侧过身,指尖试着探上腰间,眼前人明显浑身一僵,静谧的夜里让心跳声格外清晰。 今日对他说了那般重话,我们虽都知晓不过作戏,但心下还是有些难过。 见他没有撤身,我便顺势往他身上一倚,气息抚摸过宫远徵的喉结,轻柔的吻落在唇边,他薄被上的指尖合拢。 连日来的乏累得到慰藉,我在他颈窝处蹭了蹭,手抚上他后背喃喃道,“睡吧,好困。” 灯火下我双颊嫣然如醉,娇软的唇有意无意地划过颈间,隔着里衣,温热的体温带着馨香将他裹挟,宫远徵哪里还有丝毫困意,见我渐渐熟睡,又不忍心打扰。 他垂眸看向我,眼眸些许混沌,神色不悦,想起试用蚀心之月解药的那晚,悄声自语道,“到底为何如此放心我?” 待我气息平稳,他暗自叹了口气,指尖的薄茧划过脸庞,我下意识向他怀里躲去,将整张脸都埋进他胸口。 夜色深沉弥漫时隐忍的哽咽声才缓缓流出,丝绒里衣上接连落下滚烫的泪,宫远徵眼尾殷红,抬手将我又抱紧几分,“明日再与你好好算账。” 第71章 昨夜有没有亲我? 薄雾浓云,自与宫远徵成婚后难得睡得如此安稳,还未睁开眼,我不由得伸了个懒腰。 听到耳边吃痛的闷哼,我惊了一跳,立刻坐起身。 “怎么?婚书在你那里不作数了,便要谋杀亲夫?”宫远徵眉间痛苦神色尽显,我这才意识到我好像不小心踢到了他下腹。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平复他的痛苦。 宫远徵勉强坐起身,“你还想故意的?” “当然没有!”我抬手不知该作何,又缓缓放下,愧疚开口道,“你没事吧?” “疼……” 他见我神色焦急,低头压下唇边的笑意,“你不知道我昨夜便来了吗?” “知道……是知道,我以为你早就起身了,医馆不是很忙吗?”我别过脸低声解释,耳尖涨红。 “那你也知道自己昨夜做了什么?”他见我不语提醒道,“你昨日饮了椰子酒。” 说是椰子酒,其实不过是酿制的饮子,宫门上下唯独月长老对此颇为擅长,他酿的椰子酒回味甘醇,昨儿去月宫,我便向他讨了一杯吃。 昨夜的那个吻落下时宫远徵闻到了清浅的“酒气”。 “我……我做什么了?”昨日对他说了重话,夜里只是想安抚他,没成想他竟会追问此事,只好装作不知。 “你又想抵赖?”他握住我的手腕,拽进怀里。 “我有什么可抵赖的?”我撇开眼睛,不敢去看他眸中翻涌而上的情愫。 片刻清冷的气息覆了上来,记忆一瞬涌上心口,我下意识抚上他的后颈。 修长的指尖没入发丝,少年已不似从前那般青涩懵懂,此刻我才有了实感。 半晌他的唇停在耳畔,抬手按住我的腰,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夫人想起来了吗?” 见他羞恼的模样,心里倏地起了逗弄心思,我从他脸上移开视线,“没有。” 宫远徵见我不肯承认,放在腰间的手又用了点力,我被他勾得更近,“好,既然如此,那就算是我吻你了,昨夜你睡得熟,我还未尝够。” 声落他按住我的肩,抵在榻上,这一回,可不止是吻,连同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一起倾覆而下。 与之前的温柔克制截然相反,似带着强烈的侵略性和一丝似是惩罚的狠绝。 我被迫承受着他浓烈的情绪,心里涌上一丝悔意,但已来不及开口。 只不过片刻,宫远徵羽翼般的眼睫因隐忍而微微发颤,呼吸难以稳住,颈间直至耳尖的红晕出卖了他的慌乱。 呼吸间隙吐露的气息温热,鼻尖相触,想起就要到盥洗的时辰,我抬手抚在宫远徵的胸口,“阿徵,昨日才散播出去的流言,莫要被人识破了去。” 他并未接话,而是微微侧头,方才寝衣被他拉扯到肩下,此刻凝白的锁骨随着胸口的起伏润红一片。 近在咫尺的距离,我这才发现他眼尾残红未退,宫远徵昨夜哭过。 “你昨日去过商宫见李云祉了?” 我见他眸中漾起水色,微微一怔,“是。” 话音刚落,宫远徵复又俯下身,微烫的气息在肩上氤氲开,清晰的痛感令我轻轻蹙眉,浑身一颤,指尖抓紧他手臂上的寝衣。 “我听闻姐姐还特地为他做了药膳?”他抬眸时眼尾有清晰的泪痕,指尖向下探入,勾住我寝衣的襟带。 另一只手抚上我肩头清晰的齿痕,有意无意地摩挲着。 少年低沉悦耳的嗓音突然阴恻恻的,惹得我没来由得慌了心神,“我……” 他指尖把玩着我的襟带,稍一用力便会扯开,此时忽而柔和下来的眼眸,反而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错觉。 一阵敲门声令我心跳一瞬错漏,晚樱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昨夜宫远徵是偷偷回来的,此时并无人知晓他在正殿。 “二小姐,该起身梳洗了。” 宫远徵显然不想轻易放过我,他知道我担心昨日做的戏码被识破,此时正中他下怀。 他抬手轻轻一扯,衣带散落,指尖没入亵衣的触感如同电流一般,瞬间传遍全身。 我抬手按住他的手腕,眸中略带乞求,见我难为情的模样,他心里那股痒意又悄无声息地涌上来,一张纯情又无辜的脸此时眼尾湿红,唇边却带着得意的轻笑。 “二小姐?”晚樱轻叩了几声门。 晨间柔和的光线从窗棂的缝隙没入,落于他眉间,薄唇染了层绯色,笑意却又极具侵略感。 “昨夜有没有亲我?”他轻轻挣了挣被我按住的手腕,压低声音说道。 心下焦急晚樱担心我而推门进入,遂咬牙回道,“亲了,你快放开我。” 他见我脸庞染上红晕,唇边笑意愈盛,抬手将我推搡他的手擒住压在耳边,并未打算放过我,“那医馆上药那晚有没有偷亲我?” 我别开脸,不肯吭声了,长发从耳边散落,红晕从脸颊蔓延到耳朵,宫远徵冷沉的声线此时带着点得逞的欢愉,“我看我们今日还是不要起身了。” “有……”我咬牙切齿,却又对他无可奈何。 “有什么,姐姐?”他俯身凑近几分,装作没有听清我的话。 我咽住话,被他锢住的手指尖收紧,紧咬下唇,眸中起了涟漪,半晌低声道,“那晚我偷亲了你……” 宫远徵挑眉,抬眸时见我红了眼睛,心口一滞。 他立刻收回了我腰间的手,为我理好寝衣,撇撇嘴委屈道,“承认心里有我令你这般为难吗?” 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气不过,刚要“不小心”再踢他一脚,被他眼疾手快地抬腿压住,“诶?我可不会吃第二次亏。” “你哪会吃亏,你只会吃醋。”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哼道。 他眼底笑意明朗,微凉的唇在我唇角落下轻吻,“这是昨晚的,上药那晚的偷吻……先欠着。” 而后翻身下榻,殿内旋即出现摔打的声响,瓷片碎屑落了一地。 他扬起声音,颇为“气急败坏”道,“李公子受伤了传医官就是,哪用得着你去呢?” 晚樱惊了一跳,殿外的下人交头接耳,“徵公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翻脸如此之快,不去南曲班子唱戏可惜了。”我在心里腹诽道。 “云祉从小与我一同长大,自是有情谊在,我去看他难道还要经过徵公子的同意吗?” 本已转身向博古架走去的宫远徵止了步子,扫来一眼,我抿紧嘴唇,忽而在他眸中瞥见一抹妒意,不似假装。 “我受伤了也没见你关心?这些日子你可曾想过我的伤,关心别人,夫人倒是跑得勤快。” 他狠狠剜我一眼,拿起博古架的花瓶,眼神询问我是否可以摔打。 我下榻点点头,宫远徵向我伸出手,示意我走过去。 花瓶落地声响一传出正殿,晚樱急得险些就要推开门。 正殿内宫远徵将我揽在身后,防止被飞溅的瓷片碎屑划伤。 “徵公子不是和夫人感情十分好吗,这是怎么了?” “近日宫门里的疯言疯语这么多,想必也传到了徵公子耳朵里。”侍女们小声议论着,“快别说了,昨日医馆的侍女乱嚼舌根,就被徵公子罚了。” 宫远徵又拿起一个锦盒,我急忙阻拦,“这个不行,这是你以前送我的生辰礼。” 似是盒子太轻,他微微皱眉道,“这里面的礼物呢?” 我叹了口气,“以后再与你解释。” 趁着下人不敢靠近正殿,我将李云祉中毒一事告知了宫远徵。 待正殿的大门打开,宫远徵阴沉着脸站在门口,“传我的令,除了长老院,夫人不得踏出徵宫一步。” “徵公子凭何禁足我?”方才我眼尾尚未退去的酸涩使此情此景更令下人们错愕。 他微微偏头,眉眼凌厉,“凭我是徵宫宫主,凭你现在是我夫人。” 第72章 我撑不下去了,姐姐 青灰的檐角落着雨珠,似一方珠帘。 宫紫商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双手捏拳,指关节泛白。 长老院议事厅上,她厉声指责宫远徵不肯为李云祉疗伤,致使他性命垂危。 “作为徵宫宫主,如此罔顾职责,难堪医馆大任!”宫紫商甩了甩袖子,“请长老们为云祉做主,重罚宫远徵徇私渎职!” 我悄悄伸手拽了拽身旁月长老的衣袖,他余光睥我一眼,清了清嗓子道,“大小姐,言重了,徵公子医毒双修,自接任医馆以来制毒配药从未出过半分差错,此次想必事出有因。” “上次成婚一事本就没有追究,怎么说云祉也是在宫门长大的,远徵此番简直胡闹!”花长老偏头狠狠地剜了我一眼,那样子似是我“见死不救”一般。 雪长老捋了捋胡须,叹了口气,“不知月长老可否前去一试?” “据大小姐所说的病状,在下确实见所未见,恐怕难以相助。”月长老向宫紫商使了个眼色,她立刻接话道,“莫山先生说云祉的病状与前几日突生怪疾的絮语姑娘颇为相似,宫远徵已将他那徵宫随侍……” 宫紫商看向我,微微一顿,“已将他那前随侍医治好,却怎么也不肯去看看云祉,宫门如此对待扶苏剑派遗孤实在有失偏颇。” “我听说远徵近日一直待在女客院落寸步不离,对絮语姑娘关怀备至……”雪长老意有所指,轻笑一声后没有说下去。 流言总是如此,恐怕再过几日就要演变成宫远徵心仪宫絮语,要娶她为妻,也尚未可知。 我眸光沉下来,薄唇抿紧,装作极力掩藏情绪的模样。 “不允自家夫人踏出徵宫,自己倒是与其他女子往来甚密,天下哪有此等道理?”宫紫商的目光落在我衣裙上收拢的指尖,眸中闪过一丝歉疚。 月长老偏头向我靠近几分,低声笑道,“还得是大小姐会‘挑拨离间''。” “远徵这孩子自年幼起就与其他孩子不一样,或许天才多生性执拗。” 花长老见宫紫商不依不饶,又碍于宫门的脸面,思索片刻说道,“远徵一向听从尚角和……” 他余光从我身上扫过,近日宫门流言蜚语不断,我与宫远徵感情不和的消息不胫而走,此时让我前去劝解属实为难。 花长老改口道,“可近日玉清门受无锋侵扰,尚角前去相助,此时又不在宫门,这可如何是好?” 一切水到渠成,月长老耐下唇边的笑意,偏身对我“好言相劝”,“风长老,人命关天,你与云祉又有年少的情谊在,此事还得劳烦你前去医馆,求得徵公子相助。” 宫紫商也立即随声附和,拱手相求,垂首时眉眼间流露出狡黠,“风长老,不看僧面看佛面,云祉一直将你我视作亲人一般,这次你定要救他。” 始终未语的我就这样在众人的“相求”下出现在了医馆门口。 侍卫们见到我颇为意外,但他们似乎并不想拦我,反而面露喜色,立刻跑进医馆通传,“风长老稍候,小人这就前去通报一声。” 待我踏进医馆,宫远徵正站在药炉旁,指尖捏着地柏枝,缓缓上升的雾气遮住了半张脸,但仍旧难掩清冷疏离,“看来徵宫的守卫需得好生罚上一番才是。” “是我不顾禁足擅自前来医馆,与侍卫无关。” “夫人所为何事?” “云祉性命垂危,求徵公子出手相助。” 宫远徵默了一息,再开口时近乎咬牙切齿,“李公子果然是夫人的心上人,为了救他,甚至可以不惜脸面前来相求。” 通传的侍卫尚未走出医馆,本以为我此次前来是为与宫远徵求和,闻言不由得脚步一滞,旋即惊出一身冷汗。 “我若求你,你便会救云祉吗?” 通报的侍卫一溜烟地跑下台阶,生怕宫远徵的怒气牵连到自己,可门口值守的侍卫此时早已胆战心惊。 宫远徵轻扯了下唇角,将指尖的地柏枝扔进药炉,合上炉盖后拿起一旁的素帕擦了擦手,他神色平静,浑身却又透着一种莫名的狠绝。 半晌,他转过身望向我,唇边慢慢勾起一抹冷笑,一边摘下手套,一边将药炉旁的药碗端起。 见他走过来,我下意识退后一步,精通毒药的宫远徵让我心里没来由得涌出一阵惧怕。 “把这喝了,我就救他。” “这是……毒酒?”我眸光微颤,渐渐压抑的屋内令窗外的雨声格外清晰。 我对他所制的毒酒再熟悉不过。 宫远徵一双冷冽的眸子透出无辜的笑意,“我不想听你求我救李云祉,但我想听你求我救你。” 他说这话时眸中是难以自控的嫉妒之色,一时之间我竟有些分不清他是在作戏,还是真的想让我饮下毒酒。 “你疯了,宫远徵!”片刻失神,我眼底闪过一抹惧意,努力忍住内心的酸涩感,嗓音染上一丝轻颤。 宫远徵上前一步,将手中的毒酒逼近我唇边,“怎么?你不是心疼李公子,想救他吗?” 我努力克制着内心翻涌的不安,脚下不禁后退。 稍稳心神后我攥紧掌心,勉强开口道,“我喝下去,你就会救云祉吗?徵公子说话可作数?” 门外的守卫此时已将我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们脸色大变,互相看看,复又埋下头,谁也不敢作声。 许是我的话听上去颇为真切,宫远徵闻言一哽,眼眸倏地泛起一阵酸意,“他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连这毒酒都不能让你却步。” “他真心待我,不像徵公子,能给我的不过是徵宫夫人的虚衔罢了。” 宫远徵敛起唇边的冷笑,骤然逼近的气息透着一股难言的压迫感,他指尖在我颈间收紧,猛地将我推至桌案边,手中的药碗洒出些许毒酒。 脊背倏然撞向桌角,我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双手抓紧宫远徵胸口的衣襟。 背门而立,他脸色苍白,眼里满是委屈,嘴上却又不得不说些违心的话,“为了他李云祉不惜脸面,今日你若不好好求我,定要受一番折磨!” 微凉的液体滑过喉咙,他修长的手掐住我的下颌,硬生生将那毒酒灌了下去。 药碗落在地上,碎屑飞溅,他偏身挡住我,向屋外呵斥道,“都退下!” 侍卫们恭敬行礼后应声退下,宫远徵握住我的手腕,毫不留情地将我拽进里屋。 门合上的瞬间,他拥住我压在门扉上,重重地叹了口气,委屈的声音从颈窝处传来,“我撑不下去了,姐姐。” 第73章 无论我在哪里,我都是你的依靠 哽咽声融进萧瑟的雨声中,宫远徵收紧手臂,将我按进怀里,“你不知道我有多想见你。” 方才腰间的钝痛尚未淡去,我缓了口气,慢慢抚上他的背,“我知道,我与你一样。” 他偏头吻了吻我鬓边的碎发,指尖落在我腰间,轻轻揉了揉,“疼吗?” “疼……” 微凉的触感顺着颈间蔓延至颈窝,我眸光轻颤,想退开身子,却又被他揽得更紧。 殷红的眼眶藏在我耳边的发间,他双肩微微发抖,不肯让我见他落泪的模样。 “阿徵……” “嗯……”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不断传进我耳朵里,破碎而压抑。 相爱却不能相守于我们是难言的折磨,历经生死,宫远徵实在难以再接受分别。 “如果我真的为了他人有求于你,你真的会逼我喝下毒酒吗?” 他调整着呼吸想要掩饰心痛,颤抖的鼻音却出卖了眉宇间的苦楚,“不会,我只会跟自己过不去,不会为难你。” 他顿了顿,“那不是毒酒,是为医咳疾而改的药方。” 那日在徵宫门口,他见我伤后落下咳疾,特令医官诊脉时多加留意。 我扶住他的肩,稍稍退开身子,宫远徵的眼睛湿漉漉的,偏过头去不肯与我对视。 没来由的一阵心酸,心底的悸动一阵阵地涌进眼睛里,我指尖缓缓抚上他颈间。 触到唇畔的刹那,他眼尾再次落下泪来,每一次主动吻他都暗藏着无法克制的爱意。 宫远徵一怔,环在我腰间的手不自觉地一再收紧。 我的轻吻浅尝辄止,他指尖抵住我后背,不允我退开。 微凉的指腹渐渐发烫,从颈后移到下颌,清浅的药香凝在唇齿之间,他呼吸渐沉。 忽而一抹血腥气跃入鼻息,宫远徵的唇角现出少许鲜红。 他吃痛却没有放开手,削薄的唇轻蹭我耳后的肌肤,反反复复,润白的肤色沾染上他唇角的血。 滚烫的掌心落在腰间,令我不禁敛紧呼吸,“你还真是记仇。”他指尖攀上我颈间的衣襟,“这次别想抵赖了。” 肩头的凉意袭来,我偏头按住他扯开我衣襟的手,雾气朦胧的眸子惊愕地瞪着他,“宫远徵,这是医馆,你知不知羞的?” 他愣怔片刻,忽而轻笑一声道,“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我……” 他修长的指尖落在我肩头的那道齿痕上,细细查看后眼眸慢慢移向我,“我只是担心齿痕会不会伤重。” 温热的鼻息落在我脸侧,宫远徵紧盯着我已微微盈红的唇,挑眉笑道,“姐姐,你在想什么?” 我知这话半真半假,可他把我挡在自己与门扉之间,我躲无可躲,于是睥一眼他满含笑意的眼眸嘴硬道,“我是怕你再咬我一口,会染上恐水症。” 宫远徵闻言气结,“你把我当狗呢?” 半晌他唇角微翘,眼里满是戏谑,骨节分明的指节用了点力,我便被他牢牢锢在怀里。 身子紧紧贴合,我慌张地移开视线,下一刻微烫的气息落在了齿痕上,他低头吻住的刹那,我落在他后肩的指尖颤了颤。 “阿徵……”嗓音不可自抑地发抖,我眉间晕开些许悔意,他已不再是那个只会羞红脸的少年。 “还敢把我当狗吗?”他握住我瑟缩的肩,低声“威胁”道。 每次都被他占了上风,我不肯轻易改口,“谁让你咬我的……” 他微微点了点头,下一瞬立刻让我后悔方才的倔强。 凝白的肩落下他细密的吻,温柔的吮咬停留在齿痕上,他埋下头吻得愈发放肆。 我浑身紧绷,指尖慢慢收紧,“宫远徵……” 他欺身逼近,吐息落在我耳畔,“怎么了,不是把我当狗吗?” “你别太过分……” 他轻笑一声,须臾抬眸吻了下我的唇角,挑眉道,“来日方长,姐姐。” 话落他松开了手,将我落在肩下的衣襟拉上,而后兀自走到炉火旁,给自己倒了杯冷茶。 喉结滚动时他的耳尖早已绯红一片。 我稳下心神,理了理衣裙,不自在地在软榻上坐下身时眼眸尚且飘忽不定,心里乱作一团。 “你是故意不去商宫为云祉疗伤的。”我扯开话题,语气肯定,“且知道紫商姐姐必定会心急云祉的伤势。” “那个蠢货肯定在议事厅狠狠地告了我一状。”宫远徵满不在乎地说道。 宫远徵不去商宫为李云祉医治是故意为之,他料定宫紫商一定会为此闹到长老院,而宫尚角不在宫门,长老们只能让我说服他,这样一来我们便有相见的理由。 “是我给她透露了消息,让她闹到长老那儿去,否则议事厅里紫商姐姐会骂得更难听些。” 宫远徵倒是不意外,毕竟商宫、羽宫虽与角宫、徵宫不和,但宫氏一族的刀尖从来不会对内。 “那云祉的伤……” “你就这么担心他吗?”他又倒了杯热茶,转过身打断了我的话,眼眸冷下来。 我正色道,“那箭镞上有毒,我与你说过的。” “放心,死不了。”宫远徵手中的茶杯“嘭”地一声落在我面前的桌案上,茶水溅出少许,他坐下身没好气地说道,“他现在这副模样再合适不过了,半死不活。” “对付点竹,我们还需要他相助,宫絮羽已经醒了,她一定会拿手中的那朵出云重莲来救他。” 宫远徵叹了口气,面露愠色,辛苦培育出来的出云重莲便宜了情敌,想想就来气。 “那省得我医治了。” 这样一来,李云祉很有可能突破镜花三式的第三式,倘若辅以我的风送三式,再融合玄鸟符,便能铸造与世无双的玄天刀法。 以此抗衡点竹,宫门便有胜算。 “少主不想暴露身份,必定会阻止宫絮羽,那云祉……” 宫远徵听出我语气中的担忧,冷哼一声,“我已亲自改过药方,他只不过多受几日折磨而已。” 我知他嘴硬心软,在大事上一向冷静清醒,不会意气用事,遂放下心来。 “等杀了点竹,我就毒死李云祉!”宫远徵低声嘟囔道,说着还不忘狠狠剜了我一眼。 我饮了口热茶,眸光沉静下来,“尚角哥哥传回消息,当年在老宫主和瑜夫人遇害后下落不明的徵宫下人,已被少主寻得,且赶到了旧尘山谷。” 心底埋藏的那道旧伤就要再次被生生撕开,宫远徵落在膝上的手慢慢合拢成拳,眸色沉沉。 “阿徵,李云祉回宫门的缘由,你应当清楚。”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宫远徵的心口还是狠狠抽了一下,他垂下眼眸,浑身透出阴狠的肃杀之气。 “我们可能会面临和……” 他偏头看向我,一双墨眸锋利而冷郁,打断了我的话,“我什么都能答应你,唯独和离不行。” 他原本打算与我闹僵,将我强行禁足在徵宫,然后与宫尚角一同面对无锋和宫唤羽,可眼下宫唤羽显然不想轻易放过我。 “那你能忍下心对我动手吗?”要想既不和离,又瞒过宫唤羽,假装感情不和,宫远徵必须狠下心像今日这般对待我。 沉闷而寂静的医馆里我似乎能听到他微弱的心跳声,亦如年少时我陪在宫远徵身边一起精进百草萃的配方,那时他温润明亮的眼眸下是遮掩不住的怦然。 宫远徵摇了摇头,“可我也想把你留在身边……” “阿徵,无论我在哪里,我都是你的依靠。” 第74章 不牢关心 女客院落的侍女正清扫青石板路上的落叶,簌簌声响伴随鎏金锦袍而至,“徵公子。” 宫远徵一路行至宫絮语的屋外,经过的侍女纷纷恭敬行礼,在他经过后悄声议论。 干净修长的指尖刚刚抬起,屋门从内打开,宫絮语毫无血色的脸出现在眼前,她眸中一惊,显然有些意外。 宫远徵微微眯起眼睛,勾唇时目光锐利,他斜睥一眼,语气淡淡道,“身子尚未痊愈,你这是急着去哪儿?” 羽睫垂下,盖住了眼中的情绪,他唇角带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抬脚迈进屋内。 宫絮语呼吸一滞,一阵寒意掠过心口,她紧盯着宫远徵玩味的眼眸,一步一步向屋内退去。 栀夏被侍卫拦在屋外,屋门合上的刹那,宫絮语的鬓边生出冷汗,直至脊背抵住屋内的桌案,退无可退。 宫远徵轻嗤一声,声音里带着冷意,“这么心急啊?放心,你那心上人一时半会死不了。” 他眸中满是讥诮,见宫絮语将手里的锦盒藏至身后,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摘下自己的金丝手套。 “怎么办?我亲手培育的出云重莲,突然不想便宜了李云祉。”他瘦削润白的指尖在宫絮语面前摊开,“你说我要是现在向长老院告发你,我是不是就可以拿回出云重莲了?” 李云祉受伤的当晚,宫絮语得到消息后实在放心不下,偷偷潜入了羽宫。她精通医术,是最先发现李云祉身中剧毒的人。 当即慌了心神的宫絮语,立即扯开了李云祉的里衣,想要替他吮出毒血,可她低估了那毒的烈性,混杂着毒液的血入口不过片刻,她便在回女客院落的路上倒下了。 而那一箭原本是想置我于死地。 宫远徵故作思索,无辜的眼眸流露出漫不经心的笑,“没有了出云重莲,李云祉还能活多久呢?” 他望着她,脸上挂着一丝戏谑,“三日?五日?” 宫絮语闻言跌坐在地,指尖下意识去抓宫远徵的锦袍,被他撤步躲开。 “徵公子,求求你,看在我帮过你的份上,救救李公子。”她满目乞求,无措的眼泪一滴一滴砸进怀里。 “你当初在我重伤不醒时是如何威胁冷商的?”宫远徵紧抿着唇,清澈的眼眸渗出寒意,“你让她以命相救,就为了一纸婚书。” “你们羽宫旁系还真是宫唤羽的一条好狗!” 宫絮语跪在地上,嘴唇微颤,双手紧紧握着锦盒,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自责与愧疚,“少主拿云祉的性命威胁我,我不得不听命于他。” 她仰起头,眼尾的泪不住下落,唇边扯出一抹疲惫而惨然的笑,“他应允我,只要拿到婚书,日后必定助云祉突破镜花三式的第三式……” “那是云祉一直想做到的……”她失神地喃喃道。 宫远徵蹙起眉,目光从她身上挪开,一声轻轻的叹息从他口中传出。 显然宫絮语对当下的许多事并不知情,她只是想救自己的心上人,想成全他。不知日后她若认清了李云祉,还会不会像现在这般为他不管不顾地倾尽所有。 “你起来吧。”半晌宫远徵抱臂冷哼一声,“李云祉暂时不会死。” 宫絮语勉强撑住身子,扶住桌角才缓缓站起,手背拭去下颌尚在滴落的泪水,努力平复下颤抖的声音开口道,“徵公子,你想让我做何弥补?” 她十分清楚,在这宫门,任何原宥都是明码标价的,况且她还曾助纣为虐,险些“害死”我。 “我要你继续听命于宫唤羽。”宫远徵望了她许久,俄而嘴角微微一翘,正色道。 角宫正殿,夕阳滚落窗口。 上官浅吹灭指尖的发烛,熏香在四周溢开,宫尚角将金复喊进来问道,“徵公子呢?怎么还未见他?” 金复小心翼翼地瞥一眼宫尚角对面的我,支支吾吾道,“徵公子去了女客院落,说有要事需见絮语姑娘……” 此言一出,宫尚角和上官浅的目光同时落在我身上,金复低下头,殿内的氛围忽而凝重起来。 我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口,故意酸气道,“他去女客院落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 金复将头埋得更深了,浑身僵硬,恨不得遁地逃离正殿,说起来他还是有些惧怕我的,追随宫尚角斡旋江湖的那几年,他真切地见识过我的决然狠厉,曾经的炽焰刀下亡魂无数。 “你先下去吧。”宫尚角一发话,金复立即屏退侍女,快步走出正殿,合上门时他重重地缓了口气。 “你就一点也不介意?”宫尚角忍不住打趣我,唇角笑意愈盛,“我还是第一次见你为远徵吃醋,从前都是他吃李公子的醋。” “远徵去女客院落是有正事,而且方才我不过是为了骗过下人而已。” 宫尚角垂眸浅笑,“心里拎得清与感情上嫉妒不冲突,再理智的人也会有情绪。”他给自己倒了杯酒,挑眉看向我放在膝上的手,“而且你撒谎的时候,指尖会不自觉地收紧。” 宫尚角一直是最了解我和宫远徵的人。 我下意识松开指尖,略有些尴尬地望向别处,“尚角哥哥,你若再说下去,我可要走了。” 宫尚角笑着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 就在这时宫远徵推开殿门走了进来,一见我眉眼立刻舒展开来,眸中浮动着明澈的柔光。 上官浅走过去吩咐殿外的侍女将饭菜温好,待回到桌案旁,宫远徵正准备在我身侧坐下身。 我瞥一眼宫远徵,心里的酸气正无处发泄,“嫂嫂,你坐这里吧。” 宫远徵闻言一怔,偏头不解地望着我,眸中一瞬泛起委屈,“为何不让我坐这儿?” “男女有别。” 宫尚角听到这话,与上官浅对视一眼,终是忍不住了一般,垂眸遮掩住嘴边溢出的笑声。 上官浅压了压唇角,故意气恼宫远徵,“远徵弟弟,你不饿吗?我饿了,麻烦你让一让。” 宫远徵迈步挡住上官浅,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而后故意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兀自坐下身。 他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杯冷酒,仰头一饮而尽,许是喝得急了,呛出咳声。 “慢点。” 他将脸扭向一边不看我,“不牢关心。” 待侍女将菜色上齐,宫远徵已饮下数杯,宫尚角见他赌气,忍不住开口阻止,“好了,远徵,再喝下去该醉了。” “醉便醉了,哥哥不用担心,我没事。” 满腔欢喜地赶来角宫,却被泼了一头冷水,他心里烦闷得紧。 我抬手将他的酒杯推到自己面前,他气鼓鼓得抱起手臂,低下头暗自生起闷气。 “尚角哥哥,可有打探到那些下人何时入宫门?”我瞥了眼殿门,确定无人后沉声问道。 我十分希望宫远徵能提前知晓,这对他来说是心底埋藏已久的伤口,每一次剥开必定鲜血淋淋。 “少主将他们安顿在旧尘山谷的客栈,我想不过这一两日便要进入宫门了。” 上官浅思忖片刻后凝着宫尚角说道,“无锋传来消息,令我们设法相助少主。” “无锋为何要帮宫唤羽?”宫远徵脸色阴沉,眉头紧皱。 宫尚角的声音染上一丝愤恨,眸中仿佛有一抹压抑的怒火,“无锋恐怕不是想帮宫唤羽,而是想借宫唤羽的手挟制冷商,这样一来待他们攻入宫门之时,对付冷商便可省去不少力气。” 宫远徵咬紧牙关,“做梦!谁也别想从我身边把她带走。” 第75章 我的阿商要做最无畏的姑娘 此言一出,我与上官浅同时低下了头,她唇边挂着清浅的笑意,我则拿起宫远徵方才饮酒的杯盏,将剩下的冷酒饮入。 他当即握住我的手腕,眉眼间隐着薄怒,“你还在服药,不能饮酒。” “只一口,无碍。”我挣开手腕,放下酒盏,抬手擦了擦唇角。 不知是酒入了心,还是话入了心,颈间凝白的肤色有些泛红。 “吃饭吧。”宫尚角瞥一眼上官浅笑意盈盈的模样,愣了许久,好似一家人的陪伴不再是奢侈的愿景,他也有了温柔明媚的爱人,有了少年意气的弟弟,而年少便陪伴他斡旋江湖,背负宫门安危的我此时也安然无恙地坐在眼前。 他拿起筷子给上官浅夹菜,我们三人皆是一怔,宫远徵眨了眨眼,“哥,你以前都是先给我夹菜的?” 宫尚角微抬眼皮,撇了撇嘴掩饰心虚,轻睥了他一眼,“我以前也没见你这么黏着冷商。” “因为他以前都是黏着你。”我勾唇道。 “胡说,我明明是顾及你的名节,才不敢有半分逾矩。”宫远徵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现在你是我夫人,虽然表面上我们不和,但私下又无外人,自是不用像从前那般畏手畏脚。” “知道了,远徵弟弟,冷商在这儿呢,不会消失,坐不坐她身边这种事,你就不用计较了吧?”上官浅故意揶揄他。 宫远徵余光扫向我,小声嘟囔,“你懂什么?你想见我哥立刻就能见到,我想见她可不容易……” 宫远徵拿起筷子为我布菜,然后悄悄将酒盏挪回自己面前。 上官浅的眼眸来来回回地打量着我与宫远徵,嘴角微微上扬,清润的笑意下生出一丝羡慕,她微微偏头望了一眼身边的宫尚角,莫名的失落攀上眉间。 “对了,尚角哥哥,你派人通传说有东西要交予我,是什么?”我双颊绯红,连忙岔开话头。 宫尚角闻言当即放下手中的筷子,从袖口拿出一份密信递予我。 信封上斑驳血迹,未见署名,我刚要接过,他忽而又收回了手。 他看着我,心口突如其来一阵细密的钝痛,指尖紧紧捏着信封,缓了口气道,“你杀了宫流商后远徵一直怪自己没有早些察觉你心里的恨意。” 宫远徵目光落在那信封上,心下明了,犹豫片刻,微凉的指尖轻轻抚上了我的手背。 我偏头看过去,才发现那双锐气的墨眸此时早已氤氲着一层水雾。 “在那之后每当我外出宫门,远徵都要跑来角宫一趟,他拜托我,如若遇到当年与你母亲打过交道的门派,定要询问他们是否留有你母亲的遗物。” 宫尚角眼底透出担忧,话含在嘴里化为叹息,“此次我前去相助玉清门,门主被无锋重伤,弥留之际亲手将这封信交给了我。” 时隔多年,再次得到娘亲的消息,我有些无措,面对宫尚角再度递来的信封,鼻腔蓦地有些发酸。 记忆里娘亲常年被流言蜚语缠身,错失了年少的爱人,身在宫门的她一直郁郁寡欢。 后来老执刃不忍她一身本领却要被礼教压迫,便下令让她外出斡旋江湖,那段日子她多次陷入险境,险些殒命,可那却是她此生最为舒心的时光。 那时我亲眼看到了女子被世俗裹挟的一生。 “老门主觉得你娘亲死得蹊跷,于是没有将这封风长老留给你的绝笔信立刻交于宫门。” 五年前老门主曾来过旧尘山谷,当时我刚被打落风川崖,他得知后犹豫再三还是带着信悄悄离开了。 我指尖忍不住发颤,信封的触感如同针尖入心,令人无法忍住眸中的咸酸。 宫远徵知我生性要强,抬手抽走了我指尖的信封,而后起身拉住我的手腕,“哥,我们先回徵宫了。” 他垂首行礼,行至殿门时我收紧相握的指尖,“阿徵,我们现在还不能打破流言。” 宫远徵站在我身前,倔强地不肯放开手,他慢慢垂下了头,骨子里生来的骄傲似乎在我面前一寸一寸分崩离析。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有多么崩溃,深深的无力感压得他背脊微弯,与他平时不可一世的模样全然不同。 “我好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你的依靠。” 屋檐的雨声隐没进深浓的夜色,我坐在徵宫正殿的软榻上,徐徐展开了信纸。 娘亲隽秀的字迹亦如她的为人,果敢勇毅而又温柔明澈。 她是我见过这世上最坚韧的女子,可她最终也没能逃过世俗的束缚。 娘亲的阿商,近来可好? 不知你看到这封信时娘亲是否还在世,不知你有没有瞒下玄鸟符,逃掉继承长老之位的宿命,不知小徵是否还陪在你身边。 娘亲自斡旋江湖以来一直颇为记挂你,没有我的庇护,你是否又要遭受流言的困扰,是否仍旧孤单地无处可藏。 阿商,你儿时曾问过娘亲,为何自己生来就注定要背负宫门安危、家族重担、江湖道义,我们为何不能为自己而活?那时候娘亲不忍回答,只觉亏欠于你,每每想起常夜不能寐。 为你刺下玄鸟符的那日,你说此生不求自由,但求宫门安稳,小徵、尚角、紫商都能平安嘉乐,万事从愿,却唯独没有提及自己,娘亲现在想来颇为悔恨,是否不该将这宿命带给你。 如果可以的话,坚定地与小徵相守一生吧,我曾问过那孩子,为何总是喜欢与你待在一起,他说你曾告诉过他,他不是没有心的孩子,他不冷血,也不是小毒物,他要守在你身边一辈子。 阿商,娘亲希望你漠视他人之疑目,大胆去走自己的路吧,你所背负的宿命并不能困住你,守护宫门只是你生命中的部分,纵有千古,横有八荒,我的阿商要做最无畏的姑娘,漫漫前路,莫留遗憾。 温热顺着脸颊无声滑落,不断在信纸上晕染开,怎么也止不住,喉咙里挣扎的哽咽声似利刃划过心口,我双耳微鸣,令推门的声响也隐没进了月色里。 夜里的风带着山谷的湿冷从门缝一跃而入,将信纸从我指尖吹落,听到压抑的哭声,藏蓝鎏金的锦袍微微凝滞,脚步停在了殿门口。 墨眸瞬间蓄满泪水,烛火阑珊中我的身影渐渐模糊,宫远徵垂眸,少顷心疼的泪滴一颗一颗砸进怀里。 第76章 我占有你的话就不重要了 软塌边的烛火晃了晃,宫远徵缓缓走到我面前,脸上的泪痕揉碎了烛火明灭的微光。 见到他衣袍的刹那,我再也忍不住眼底的委屈,隐隐压抑的哭声清晰起来,泪渍沾衣,他心中蓦然一痛,狠狠咬住了唇。 宫远徵用力地攥了攥手,压下自己心底的起伏,记忆里好似从未见我像此刻这般在他面前落泪过。 母亲去世时我将无措的悲愤化为浓重的恨意压在心底,灵堂上我倔强地不肯落下泪来,也同宫远徵失去双亲时一般,被指责是没有心的孩子。 年少斡旋江湖,数次伤痕累累地回到宫门,不论身子承受多么大的痛苦,也从不曾开口喊疼。 被打落风川崖后重返宫门,在我重拾记忆的那个雪夜,只有我自己知晓心底压抑的悲楚。 宫远徵慢慢在我身前半跪下身,拾起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在榻边的桌案上。 那双雾气氤氲的眸子望过来时令我心口发颤,全身已然僵冷。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抬手不断拭去我眼尾下坠的泪水,自己的衣襟却早已淌湿。 “我带你走好不好,去一个无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半晌压抑的哽咽声响起,他垂下头,泪如雨下。 我抬起手,指尖抹去他下颌的酸意,摇了摇头。 宫远徵知我们不可能扔下宫尚角,让他独自面对无锋,甚至没有抬头,他也知道我的回答是什么。 他动了动唇,带着痛彻心扉的无奈与苦涩,“那我便陪你,赴死也罢。” 窗外起了雨声,寂凉的夜晚,浓雾暗云遮蔽了月色。 “阿徵,我们和离吧。”我眼神中死寂一片,流露出无尽的哀意,“你没必要陪我承担宿命,另寻良人,便可安稳一生。” 下一刻他伸手抓紧我的手,双肩颤抖,抬眸时眼中满是乞求,“别扔下我,我与风长老说过的,会一辈子守在你身边。” 泪如雨丝,一颗一颗砸进心里,“此生爱过你,我怎么可能再与他人相守一生呢?” 温热在手背上汇聚又向下滑落,我垂眸望着十指紧扣的手,话到唇边又咽下,“阿徵……” 人生大部分光阴中都陪伴在彼此身旁,在人情冷漠的宫门,我们是彼此唯一的支撑。 “我不愿你……” 他伸手握住我的腰身,一言不发,倾身过来就吻,没再给我说话的机会。 温柔轻吻慢慢试探,辗转至唇齿间的交缠,恍惚间,心底吞噬理智的窒息感渐渐将我淹没。 鼻尖轻触,呼吸灼热得肌肤发烫,他泛红的指尖沿着颈窝一寸一寸摩挲至发丝间,另一手抓着我的手勾住他的脖子。 唇齿挪到耳边温柔轻咬,我缓缓喘息,微仰起头,颈项向后弯出一道弧度,屈指抓紧身下的被褥,承受他的索取。 “阿徵……” 听到我的呢喃,他周身的血液尽数涌到了头顶,吻从锁骨回到唇畔,他收紧手臂,整个人全然被拥入怀中,“我说过你若再敢丢下我,后果可要想好。” 屋檐的水幕倾泻而下,暴雨倾盆,我眼眸湿漉,早已闻不到雨声。 温吞的气息拂在脸上,强烈的占有欲从吻里宣泄而出,我怔怔地看着已闭上双眸的宫远徵,薄泪从他的眼尾滑落。 脑袋逐渐昏沉,身后没有倚靠,他手臂的衣袍被我抓出褶皱,本能地回吻着他。 脊背没入软榻时我周身忍不住发抖,一向冷静自制的宫远徵此时双眸猩红,撑在我耳边的手臂青筋凸显,吻却又不自觉地放柔,耳边的喘息渐渐加重。 从眼睛、鼻梁、下颌到锁骨、颈窝,被吻游移过的肌肤早已绯红一片,炽热缠绵。 一阵颤栗略过心口,伴随着眼尾的滚烫没入发丝,我挣扎着理智,强撑着微微睁开眼,烛火的微光若隐若现,还未言语,他的指尖便覆上了我的眼睛。 陷入黑暗的同时心跳也一起沉沉下坠,被捂住双眼后他的吻愈发清晰,指腹慢条斯理地摩挲,引起阵阵窒息感。 宫远徵浑身紧绷得厉害,似乎再也无法克制,也不准我再开口赶他离开,唇瓣覆上来,吻得力道更重,却又深情。 往昔的记忆一幕幕涌上心头,思绪与雨声一起沉入柔和的夜色里。 忽而指尖流出温热,他浑身一怔,缓缓放开了遮住我眼眸的手,半晌倾身吻去了泪痕,“这次我无法再放过你……姐姐……” 我意识到他误解了我的泪,勾在他后颈的手轻轻下压,双唇贴合时他眼眸微微眯起来,一瞬的错愕在眼底闪过。 “落泪是因为爱你,不是因为抗拒或者害怕。”我指尖探进他的发丝,似是安抚,偏头在他耳边低声喃喃道。 趁他愣怔,我抬手向他腰间探去,指尖抚上腰带,一点一点解开狐裘锦袍,宫远徵不由自主地扶住我的肩,心跳仿佛被定格,“你上次还未回答我,是否能原谅我擅自让你做我的新娘?”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话问得一愣,此时他竟还想着那日酒后忘记的话。 “重要吗?” “重要。”他眼眸躲闪,有些羞恼,须臾支支吾吾道,“你若愿意,我才能名正言顺地占有你……” 我压下心口的起伏,红晕染上脸颊,“那我占有你的话就不重要了。” 腰带掉落在榻上,我仰起头,鼻尖贴近他的脖颈,清浅的气息打在喉结处,令他眸光一滞。 宫远徵眸中的情绪在翻腾,落在他耳垂的吻拿捏着分寸轻咬,我微凉的指尖从后颈探入他的衣襟,抚上肩胛,交领被扯开后润白的胸口只能任由肆意欺负。 他颈部止不住轻颤,气息凌乱,撑不住身子,膝盖抵在了我双腿之间,宫远徵从未见过这样的我,强势地掌控主导权,理智溃散,心甘情愿沉沦。 长发在枕边散开,他的手指清瘦有力,触感冰凉,一只手腕被我紧扣在耳边,未被束缚的另一只手死死地攥着床单,曲起的指节微微泛白。 烛火晃动,光线昏暗,衣衫落地时浓云退去,月光越过窗台,影影绰绰照出纠缠的人影。 第77章 我真的走了 榻边的窗户敞开缝隙,雨丝落在窗台上,凉意通沁,满室温热气息终于回归清冷。 我翻了个身,伸手想要搂住宫远徵的腰身却落了空,手指探了探,尚有余温,但身旁没了他身上清冽的药香。 想着他或许已去了医馆,我轻轻伸展手臂,意识再次躲入梦境中。 颈间忽而落下丝丝凉意,我蹙眉向后挪了挪,微微眯起眼,室内昏暗,烛火的柔光闪过。 知时辰还早,我又浑身酸痛,实在不愿起身,便再次闭上了眼。 但那抹凉意再次凑上来,我烦闷地叹了口气,指尖抓紧薄被想要盖住头,却怎么也扯不动,锁骨处的些许痒意最终令我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 入目便是宫远徵微微放大的脸,他正跪坐在榻上,一手拿着郁川膏,一手拿着木牍,见我醒来,略带歉意地说道,“弄醒你了吗?” 开口便红了耳尖,他坐直身子,低下头不自在地理了理胸口的寝衣。 我刚醒来,眼眸中还带着一丝丝的懵懂和迷茫,偏头见窗外夜色沉沉,轻轻揉了揉眼睛,“阿徵,怎么醒得如此早?” 见我起身时寝衣落在肩下,宫远徵抬手替我理好,又倾身过来关上了窗户,隔绝了屋外的凉意。 “天亮之前我得回医馆,担心你疼,又不好意思让晚樱给你上药,于是……”他指了指我的脖子,不自在地瞥开了眼睛。 我垂眸一怔,这才发现自己颈间有多处淤青,脸颊瞬间通红。 “对不起,是我没能控制住自己,弄疼你了……”他声音越来越轻,耳廓渐渐泛红,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我们相对着跪坐在榻上,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彼此都有些局促不安。 我余光瞥见他胸口也并没有比我颈间好到哪里去,拉过宫远徵拿着郁川膏的手,指尖轻抹了少许药膏,想替他上药。 他见我靠近,当即握住我的手腕,撤身后退少许,避免再产生任何肢体接触。 宫远徵害怕自己会再做出逾矩的行为,耳根也瞬间红了起来,“不用了,否则天亮之前我就走不了了。” 刚睡醒,我似乎格外贪恋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抬手拽住他寝衣的袖口,宫远徵尴尬地轻咳一声,目光游离。 “我该走了。”他下榻穿好鞋袜,微微偏头,话刚到嘴边却变得支支吾吾,“昨日夜里你没睡好,我走后多睡些时辰再起身吧。” 他站起身,走到衣桁旁换上墨红暗纹锦袍,扣好金饰腰封,理了理发间的银质羽毛。 我望着他换好衣袍的背影,心底倏地生出一丝坠痛,不安攀上眉间,下意识开口喊住了他。 “阿徵……”我面上泛起一丝红晕,但还是鼓起勇气向他伸出了双臂,“抱一下再走吧。”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虽然一直很想成为我的依靠,但记忆里我好似从未依赖过他,宫远徵不确定地回身挑眉问道,“什么?” 我葱白指尖落在薄被上,慢慢低下了头,脸上羞红未褪,实在无法再开口,半晌抬眸勾唇道,“没什么。” 心口没来由地钝痛一下,宫远徵愣神地看着我,指尖的抹额被攥紧,他迈步走了过来。 单腿跪在榻上,他抬手捧起我的脸,指尖摩挲着耳后,柔声道,“姐姐帮我系上抹额吧。” 我看着他温润的眼眸,几欲开口,接过抹额后最终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微凉的气息萦绕在耳旁,我细致地替他系上抹额,又抬手理了理他鬓边的碎发。 宫远徵起身前吻了吻我额头,又在唇边轻啄了一口,这才放开了手。 “我真的走了。”他走到殿门口,偏头满脸眷恋地望着我,似乎在等待着我的回话,又似乎只是想安抚我的失落。 如果我知道这原是多年内唯一拥抱,我一定不顾心底的羞意,紧紧地抱住他,再听一次他胸口沉稳有力的心跳。 如果宫远徵知道,他一定会温柔地揽住我,嵌进怀里,不让那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话落了空。 但这都是后话。 我并没有如愿像宫远徵说的那般多睡上几个时辰,一清早常管事便来了徵宫,也不说明何事,只说长老院急诏,令我速速前往议事厅。 旧尘山谷的浓雾一连数日,消散不开,水汽颇为黏腻,扰得人莫名心烦。 宫远徵的郁川膏效用极佳,待我走出徵宫时颈间的淤青已淡了大半,不细看根本不易察觉。 我身着妃色羽衣大袖罗裙,彤红纱织腰带随风飘动,长发挽起,凝脂玉簪点缀,步伐不紧不慢地向长老院走去。 路上便将接下来要面对的局面细想了一番,自决定斩杀点竹,生死早已难逃宿命,唯独不舍宫远徵,心里愿他不思旧情,斩断纠葛,却又怕他相忘江湖,再无因果。 山间流水潺潺,心里的失落随着雨雾慢慢氤氲进眼睛里,身后的晚樱见我抬手拭了拭眼尾,轻声问道,“二小姐,您身体不适吗?要不要传医官?” “无碍。”我摆了摆手。 刚一踏进长老院,冷风拂起发尾,山谷里压抑的寒雨不时飘进廊下,月长老、花公子、雪公子和雪重子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将我带至廊檐拐角处。 月长老满眸焦急,言之切切道,“少主寻来了两名之前在徵宫服侍的下人,听说在老宫主和瑜夫人遇害后逃了出去,他们昨儿夜里便进了宫门,雪长老和花长老得知后派红玉侍卫把守,不允任何人靠近。” 花公子向四周望了望,生怕被人偷听了去,“我派人打听了一圈,一点消息都未传出,感觉是冲你来的,姐!” “肯定没好事,来者不善!走,跟我们回后山。”雪重子眉眼间流露出担忧,他顿了顿说道。 月长老见雪重子拽住我的手臂就要走,连忙阻拦,“不可,长老议事不能缺席。” “都这时候了,还管什么议事不议事,谁也别想伤害我姐!”花公子拉开月长老,说着就要和雪重子一起带我走。 “你不怕你爹把你打成猪头吗?过年放在桌上的那种!”月长老瞪了一眼花公子,心下也有些慌神。 他又抬手指了指雪公子和雪重子,“还有你们俩,回去要怎么跟雪长老交代,后山是比前山大,但侍卫如此之多,守卫森严,我们就算把冷商带回后山,又能藏到哪里去呢?” 花公子挡在我身前,不肯放我走,“那你说怎么办,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她去议事厅吗?” 月长老愁眉不展,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我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们,缓缓启唇道,“我能拜托你们件事吗?” 急得打转儿的雪公子眸光一亮,“我就说她知道!”他没好气地剜了我一眼,心里既庆幸我知晓此事,又担忧我像之前那般不顾自己的性命。 雪重子并未放开我的手,眼底染上些许愠色,“你又想做什么?若还是不顾性命保全宫门,那就不要说了!” 第78章 杀害老宫主和瑜夫人的凶手就是你! 我安抚般拍了拍雪重子的手臂,他犹豫后放开了手。 不知是雨丝的凉意沁入眸中,还是心底的酸楚上涌,我微微低下头,指尖悄悄合拢。 待再度抬眸望向月长老时我在他眼中看到了难言的疼惜,后山只有他年长我几岁,儿时每当我在前山受了委屈,也时常跑去后山,躲进月宫,将满腹心事倾诉给他。 除了宫远徵和宫尚角,他最明白我心里的苦楚和所背负的宿命。 “今日在议事厅上无论发生何事,你可有异议,但不可动手,你能答应我吗?” 月长老默了一息,那日我和宫远徵在旧尘山谷遇刺,我瞒着所有人,假装要以命相救,徵宫内除了宫尚角和宫紫商,他心里最难过。 月长老后来告诉我,眼睁睁看着自己在意的人走向死亡,那种无力感他这辈子都不想体验第二次,可偏偏失去云雀后我一次次带给他绝望。 “我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你能答应我吗?” 他望着我,眸中甚至多了些乞求,“冷商,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我也是,只要这件事危及你的性命,我们便顾不得其他了。”雪重子蹙眉不悦,而后意识到自己隐忍的情绪,不自在地挪开视线补充道,“我真的不想再替你煎药了。” 雪公子连忙点点头附和,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寒冰池的雪莲到现在还未长出新的,你上次欠的还没还呢!” 花公子叹了口气,抬手再次拉住我的手腕,他嘴角下压,耐住鼻尖的酸意,“姐,算我求你,就当是心疼我们,别置自己于险境。” 已至辰时,来不及多说,我打发花公子、雪重子和雪公子先回后山,临行前雪重子将我腕间的花绳扯了去。 “这东西我替你保管,你若平安无事,我便还你,若当真出了事,我便将这燃尽,你与宫远徵生生世世都不得相见!” 他知道能让我抛弃生死的不过那一人。 雪公子听了觉得不妥,想要阻止却被花公子拦住,“没错,没错!就这么办!” 他说这话时下意识退了一步,血脉压制下颇为心虚,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刚要开口,常管事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他向拐角处急行而来,还未到跟前便扬声喊道,“月长老,风长老,可是让老奴好找!” “大家都在等你们呢!莫要耽误了议事时辰。” 雪公子、雪重子和花公子急忙躲到廊檐拐角的另一侧,我担心他们偷溜出后山被发现,恐遭责罚,顾不上花绳,与月长老迈步迎了过去。 “常管事,莫急,这不来了吗,带路吧。”月长老轻笑道。 走前我偏头望了眼方才的廊檐下,他们三人并未探出身,没能看到我眼中的愧疚。 迈入议事厅前,月长老心里愈发不安,忍不住凑近我身旁低声问道,“你先给我点心理准备,大事还是小事?” “可大可小。” 他“啧”了声,“你这话说得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你问得也差不多。”行至议事厅门口,月长老还在追问不休,堂上投来数道目光。 月长老此时还没有意识到宫远徵一瞬冷沉下来的脸色,我抬手推了推他的手臂,他一回头对上那道阴鸷的目光,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当即退后一步,与我拉开距离。 “月长老、风长老到。”侍卫的通报穿透风声,我走过宫远徵身前时心口一阵酸涩。 各宫宫主均立于堂上,神色凝重,多日不见的李云祉和宫絮语也站在一旁。 宫唤羽不适地轻咳几声,眸光相触,我在他眼中捕捉到了一丝阴戾骇人的笑意。 待我与月长老落座,花长老便立即发话,“当初冷商返回宫门之时,少主请求重审远徵父母的旧案,因事隔多年,一直没有线索,不得不搁置。” 他顿了顿偏头深深地打量了我一眼,宫远徵见状眉峰轻蹙,“花长老的意思是现在有线索了?” 宫唤羽迈出半步,状似关心,眼里却没什么温度,“远徵弟弟,这不仅是徵宫的事,也关系到宫门的脸面,还望你接下来能多加冷静。” 宫远徵抿起唇,本就对宫唤羽充满敌意的他此时眉头紧锁,彻底沉下了脸。 “多谢少主提醒,若能查清旧案,还冷商清白,徵宫和角宫自当感激。”宫尚角神色冷峻,清亮的嗓音中压抑着怒气,抬手阻拦了宫远徵开口。 雪长老轻叹了口气,吩咐侍卫将昨夜进入宫门的下人带上堂来。 那两人低垂着头,颤颤巍巍地走进议事堂,还未行礼,余光瞥见堂上的我,当即跪下身喊道,“二小姐饶命!二小姐饶命啊!” “这是何意?”我神色平静地注视着两人。 宫絮羽方才便咬紧牙关,此时嘴唇已微微泛白,她捏紧指尖,走上前来,抬手指着我斥责道,“宫冷商,你还要装到何时?杀害老宫主和瑜夫人的凶手根本没有别人,就是你!” 月长老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一直蔓延到全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他侧身向我靠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些,咬牙切齿道,“这叫可大可小?” “宫絮语,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宫远徵闻言全身紧绷,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宫尚角轻抬眼皮,双唇紧抿,语气充满了威胁和压迫,“絮语小姐慎言。” “我亲眼看到她当日进了徵宫,老宫主和瑜夫人临死之前见到的人只有她!”宫絮语虽眸中胆怯,却没有丝毫退缩。 “小人……小人也可作证。”跪在地上两人胆战心惊地说道。 宫远徵上前一把拽住其中一名下人的衣领,“说,谁指示你栽赃我夫人?” “夫……夫人?”那下人惶恐地望着宫远徵,抓住他衣袖的手指不住地颤抖,“徵公子,您糊涂啊!” 跪在他身旁的老妇人转过身连连磕头,眼泪挣扎着就要从眼眶中溢出,“徵公子,奴婢二人在徵宫侍奉多年,绝无二心!” 她转过头哆哆嗦嗦地看了我一眼,“那日奴婢躲在门后,亲眼看见二小姐手里握着她那把炽焰刀,刀尖下是躺在血泊中的老宫主和瑜夫人……” “二小姐脸上、身上全都是血,神情恍惚,刀身也一直在向下淌血……”她痛苦地压抑着呜咽声,那份沉重仿佛就要将她压垮,“瑜夫人身上数道刀伤,伤口狰狞,衣衫被血色浸透,趴在她脚边,至死都未合上眼!” 宫紫商闻言眼眶泛红,她偏过身,不忍听下去。 那下人已满面泪痕,仔细回想道,“以前二小姐常来徵宫,瑜夫人对她甚是喜爱,小人绝对不会看错的,她夺门而出时令牌还掉在了地上。” 老妇人上前抓住宫远徵的衣袍边缘,声嘶力地哭道,“徵公子,老宫主和瑜夫人一向宽待下人,于奴婢有恩,奴婢对天起誓,若有一句妄言,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往昔的记忆涌上心间,那些始终挥之不去的梦魇生生折磨了我多年,再度被提起,恍惚间似乎又能闻到当年徵宫正殿浓重的血腥气。 宫远徵抬起头,脸色变得苍白如纸,眼中充满了困惑与不可置信,当日我确实不知道有下人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事先相商时我们也只是以为宫唤羽找来的下人不过谎称我为凶手而已。 宫唤羽见宫远徵面色惨白,怔在原地,眼底升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冷商,你能解释一下你的令牌为何会出现在老宫主和瑜夫人遇害的现场吗?” 第79章 弑父杀母之仇 宫尚角的眼神突然变得锋利如刀,他侧过身面对堂上,冷冽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宫门上下皆知宫远徵是他唯一的软肋。 “冷商,你的令牌到底为何会出现在那儿?” 月长老见宫尚角的手紧紧握成拳头,青筋隐隐浮现,似乎强忍怒火,连忙开口缓和道,“角公子,此事定有误会。” 他低声唤我,满眸焦急,却在听到我的答话后愣在了原地,心里凉意顿时涌到指尖,眸光颤动。 “瑜夫人和老宫主确实是在我面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我站起身,月长老下意识拽我衣袖的手落了空。 待我走到那两名下人面前,殿外雨势渐大,雷声滚滚,廊檐下水幕磅礴,“你们只是看到瑜夫人和老宫主倒在刀下,是否亲眼看到我动手?” “倒是没有……”老妇人泣不成声,声音发颤,努力回想,“但当日只有您来过徵宫。” 她没有撒谎,只是将自己所知的事情道了出来。 我转过身看向堂上,神色虽平静,泪水却一颗一颗顺着清冷的面容砸下,瑜夫人和老宫主遇害身亡是我和宫远徵心里永远无法愈合的伤。 “既然如此又凭何断定我为凶手?” 月长老后怕地抚了抚心口,长呼了一口气,掌心已然生出薄汗,然而宫唤羽接下来的话让他惊得瞳孔瞬间放大。 “有人知道。” 宫唤羽从袖口不疾不缓地掏出一封密信,常管事见状连忙上前接过,花长老和月长老阅过后脸色大变。 宫唤羽上前几步,一脸“痛心疾首”,“我还有一事要禀报。” “少主请说。” 宫唤羽望向我,眼里似乎很是失望,“我以前只以为你天资出众,跟随尚角斡旋江湖时手段狠厉是迫不得已,却没想到你根本就是生性凉薄,无锋之人谈何情义?” “哥,这话可不能乱讲。”宫子羽上前半步压低声音说道。 我与宫紫商之前商议过,暂时要保持羽宫、商宫与徵宫、角宫面上不和,她心头一紧,将宫子羽拉回身边,“先听少主说完吧。” “花长老、雪长老,江湖一直传言清风派是宫门风宫后人所创,宫门一直未予承认,但其实宫门上下皆知,清风派的拙梅和点竹与宫冷商的母亲连枝同气。” 这也是为何我当初返回宫门时宫远徵一口咬定我为无锋细作。 “当年点竹因争风长老之位失利,没能得到玄鸟符,于是带拙梅出逃宫门创立清风派,后加入无锋。”他抬手指着我,脸色变得阴沉,“而你从始至终一直怀疑商宫前宫主宫流商杀害了你母亲绾菊,对宫门怀恨在心。” “少主的这封信从何得来?”月长老从花长老手中接过密信,看过后惊得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他事先并不知晓这一切,此时却仍想替我证明清白。 “我爹也就是老执刃,一直颇为担忧无锋迫害宫门,多年来连续派出数名红玉侍卫潜入无锋,这是唯一一个成功留在无锋的卧底从内部偷出来的。” 无锋的规矩是密信作两份,以防万一。 那封信以点竹之名告知我,母亲绾菊所中之毒为宫流商拜托徵宫老宫主研制,令我杀掉老宫主和瑜夫人,报仇雪恨。 我浑身发抖,即便事先有所准备,但面对如此指责,仍背脊发凉,呼吸压在胸腔,瞬间感觉心如死灰。 殿外狂风大作,宫远徵的目光死死地盯在我身上,墨眸仿佛氤氲着一团幽寂的风暴。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余光瞥见他阴郁的脸色,骤然没了底气,担心他真的会信以为真,眼眶渐渐发红。 “我没见过这封信。” 话落金复快步走上堂前,恭敬行礼,“禀告执刃、长老、公子,据点快马送来急信,失礼了。” 宫尚角接过后抬眸向我使了个眼色,眸光染上心疼。 宫远徵急走几步,一把夺过信纸,眼泪在信纸上晕染开。 下一刻我的手腕被他拽住,力道不算轻,我趔趄一步,险些摔倒。 “这又作何解释?”他唇线紧绷,肩膀微微颤抖,“盖了卓家印章的卓砚安亲笔信。” “我真的没有杀害老宫主和瑜夫人。”宫远徵仿佛被我这句话彻底“激怒”,拉住我手腕的手狠狠地掐住了我的脖子,力气大到我颈间当即胀红一片。 宫尚角想要抬手阻止宫远徵,他喉结动了动,仿佛在强行吞咽下怒火,手停留在半空中片刻,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宫子羽悄声上前捡起落在地上的信纸,宫紫商也凑了过来。 “信上写了什么,执刃?”月长老心下着急,催促道。 宫子羽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宫远徵的背影,叹了口气道,“信上说当年卓砚安在宫门目睹冷商姐姐在老宫主和瑜夫人遇害前进了徵宫,后来受无锋胁迫进宫门毒杀她是无锋迷惑众人,保全她细作身份而作的戏。” “卓公子还说他被识破后曾劝冷商姐姐收手,但却被她威胁,胆敢透露,将屠尽卓家满门,默不作声便可保他性命,放他出宫门。” 宫紫商的鼻尖泛起酸意,眼泪滚落下来,接连不断。 当时我确实因体谅卓砚安受胁迫才铸成大错,向长老院求过情,卓家与孤山派一样,是江湖上少有的一直力挺宫门的帮派,长老院念及旧情,最终也同意放他离开,并昭告江湖所有宫门据点,力保卓家不受无锋侵扰。 卓砚安在信尾说自那之后他一直寝食难安,深感愧对宫门,于是写下此信,愿以死谢罪,望宫门继续保全卓家,不受无锋威胁。 两封密信似乎将我死死钉在了杀人凶手的耻辱柱上。 宫远徵突然冷笑一声,挂着泪的双眸透出心碎的绝望,我抬手握住他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荒凉的泪珠滑过他的手背。 在外人看来是苍白的否认,而于我们之间是信任的确认。 他手上果然松了几分力道,眼里无声的委屈压得他喘不过气,理智就要被摧毁,“难怪他当时只告知了你。” “远徵……”也许同是担忧宫远徵信以为真,宫尚角压抑悲楚的嗓音微微嘶哑。 宫远徵的眼神瞬间变回冷硬,如同殿外的暴雨,让人心生怯意,他手上控制着力道,下一刻我被推倒在地,窒息感令我双眼渐渐有些模糊。 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李云祉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我,待我们抬眸时宫远徵的刀尖落在我眉宇之间。 与此同时,没有一瞬犹豫的李云祉立刻抓住了刀身,血流顺着他的手腕滴落在我绯色羽衣的罗裙上。 “宫远徵,即便她杀了瑜夫人和老宫主,自有长老院处决,大殿之上还轮不到你动手!” 第80章 谈何圆满 寂凉的雨夜,无月。 我静静坐在暗牢里,一身简单素净的白衣血色尽染,痛感早已麻木。衣衫破败之处隐约可见新旧伤痕,深浅不一。 我已熬过了鞭刑,苍白的唇上因忍耐被咬出数道伤痕,风从窗口涌入,带起鬓边的碎发,整个人仿佛都镀上了一层破碎的凄凉感。 浸了湿意的铁锁颇为生涩,链条拍打在牢门上咯吱作响。 “上官姑娘,风长老为重犯,您尽快。” “有劳。” 旧尘山谷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即便她打了伞,浅青衣袍边缘仍旧被雨水打湿。 上官浅在我身旁坐下身,将随身带的食盒打开,又从袖口拿出郁川膏塞进我手里,凑近我耳边低声说道,“远徵弟弟很想来,被角公子拦住了。” “跟他说我无碍。” 听到我的话,她垂下眼眸,顿感喉咙哽咽,面上情绪平淡至极,却又让人感觉到她深藏的无力感。 “我以前常觉世道不公。”上官浅顿了顿,盯着窗口的雨幕说道,“孤山派惨遭灭门,我受点竹欺骗而加入无锋,接受任务不过想争个自由。” 我心里清楚宫尚角已将我们的计划与她全盘托出,偏头看她容色凄绝,忽而有些心疼。 “我很羡慕你。”她望向我,唇角微勾,眼尾却落下泪来,“即便如此,徵公子仍选择相信你。” “而角公子至始至终都不会真正相信我。”她抬手从袖口拿出一个青玉瓷瓶,倒出一粒褐色药丸。 宫尚角斡旋江湖多年,他很难相信任何无锋之人,让上官浅出宫门向无锋传递假消息,服毒是牵制她的最简单之法。 我叹了口气,冷风寂寂,拂得人眼睛泛红。 上官浅仰头将那药丸吞服下去,未有一丝犹豫,“他和徵公子都认为我进入宫门不过寻求自保,伺机向点竹寻仇。” “甚至我自己当初进入宫门时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的经历不容许她相信感情,以前上官浅从不相信真的会有人因爱一个人而放弃自己的性命,直到那日我为了救宫远徵,不惜与异化之人同归于尽。 “如果上元节遇刺为真,我想你还是会倾尽全力救远徵弟弟,对吧?”她苦笑一声,微微低下头,柔弱的背脊弯下去,“如果换作是我,角公子……” 我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怜惜,“我想他也会救你。” 此时我确定她对宫尚角动了真心。 狠心来讲,这或许也能成为宫尚角牵制她为宫门效力的筹码。 多年前上官浅不顾一切毒杀点竹,却意外让点竹逃过一劫,之所以一直为无锋效命,目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再次报仇。 她吃了太多苦,在无锋走得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尖一般,她的人生总是充满利用与被利用,猜忌与被猜忌。 之前她求过我,为她报仇,眼下这一日终于要来了,她迫切地想要结束这一切,却又犹豫结束后自己该何去何从。 听了我的话,她轻笑一声,眉眼间藏不住的无奈与苦涩,“角公子应该不会爱上只为活命和报仇的我,他的妻子该出身世家大族,明媚温柔才是。” “那样的女子,他见过太多了。”我撤身倚在墙上,眼眸放空,回忆起过往的种种。 宫门如此之大,旁系盘根错杂,倾心宫尚角的女子不在少数,这么多年却没人能入得了他的眼。 “尚角哥哥说过让别人害怕,总比害怕别人要好。”我弯起眉眼,眼底却闪过一丝寒意,“宫门从来不是什么安乐之地。” “他如果动了心,绝不会是因为对方的温柔与真情。” 我偏头看着她,肯定道,“与他同样的狠绝与不择手段,才会真正打动他。” 某种意义上,我与上官浅很像,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从未真正为自己活过。 为寻仇可以舍弃所有,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她怔了怔,似乎明白了什么,许久再未开口。 半晌牢房外的雨声止了,上官浅理了理衣裙站起身,“角公子没说,我也不敢问。”她抬眸时泪水从眼角滚落。 “玄天刀法如果需要玄鸟符的辅助,会危及你的性命吗?”她盯着我的眼睛,同命相惜,至少在这一刻,她希望我能杀了点竹,但不是以命相抵。 我站起身,忍下汹涌而上的泪意,“不会,玄鸟符只有冲出体外才会危及我。” 她点了点头,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疼堵在咽喉处,蓦地倾身向我行了一礼。 而我在她即将行礼前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手臂,“杀点竹,你的请求只是其一,更多的是为宫门,这一拜我受不起。” * 通往月宫的湖面,波光粼粼,雨后山间的草木味道掺杂些许苦涩。 宫远徵假借送药材之名,带侍卫进入月宫,月长老、雪重子和花公子已在岸边等候多时。 议事那日没能拦住我,他们其实已有预感,待宫远徵将铲除无锋的计划道出后花公子暗自喃喃道,“她又食言了。” 虽知宫远徵也别无选择,雪重子还是颇为恼怒,“下辈子,冷商千万不要生在宫门。” 他斜乜了眼宫远徵,心中暗忖道,“最好也不要遇到你。” 月长老垂眸将桌案上的锦盒打开,“她熬过了鞭刑和夹棍,但始终不肯松口承认自己杀害了老宫主和瑜夫人。” 他缓了口气,嘴唇微微颤抖,“角宫和徵宫旁系知晓后联名向长老院施压,要求将冷商即刻处决,以告慰亡者在天之灵……” 一向骄傲甚至有些自负的宫远徵此刻深深垂下头,指尖陷入掌心,潮湿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痛楚。 宫尚角为了让宫唤羽和无锋相信,派出多块黄玉,快马加鞭赶往明月谷,与卓家确认密信一事。 与此同时,宫唤羽向长老院递交了老执刃留下的无锋卧底信息。 而上官浅正待长老院作出决定,按照事先所商,她会“偷溜”出宫门,把确切的处决日期告知无锋。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预想进行下去,但众人在月宫相议时牢房却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刚刚熬过夹棍的我意识已有些模糊,毫无血色的脸上渗出薄汗,双手被铁链拴住,伤口深可见骨,鲜血顺着指尖滴落。 “果然是你。”原本清丽的容颜此刻早已狼狈不堪,我勉强勾唇道,“药浴动手脚的人也是你吧,眼看着我与宫远徵感情愈发不和,心里是否痛快?” 我以为她和当初的凌西芷一样,是来看笑话的。 “暗中协助宫流商迫害我母亲,你可有过一丝悔恨?” 所想中的狠戾与嘲讽并未出现在她脸上,她猛地跪下了身,蜷伏着趴在我脚边,哀戚的哭声传出地牢,令人心碎。 “冷商,你不该如此,风长老如果得知也万不会同意的。” 我心口一滞,眼泪颤抖着落下,每一滴都带着无法言语的苦痛,强压下眼底的慌乱说道,“你知道什么了?” “你去商宫找过李公子,药膳……” 我闻言眸光颤动,担心被人听了去,挣扎着想要脱离锁链,早已磨破的手腕此刻血肉模糊,“住嘴!” 她泣不成声,破碎的哭声犹如利刃,直抵心口,日薄西山,地牢的光线愈发昏暗,我看不清她的神情。 “我真的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赴死。”她直起身子抓紧我的衣裙,无法忍受心中的折磨,眼泪簌簌下落,“我从未背叛过风长老。” 第81章 宫远徵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黑云压城,宫门密道缓缓打开,雨墨常服慢步走入,只剩灯火的光影隐没在冷风中。 上官浅如约而至,将处决之日以及无量流火的位置告知了寒鸦柒,清冷的眸子流露出轻蔑的笑,“五日之后,星孛袭月,传说那天去世的人永世不得超生。” “宫门不一向自诩深明大义吗?宫冷商为了斩杀异化之人险些丧命,竟落得如此下场,还真是讽刺。” 上官浅眸光一沉,挑眉冷声道,“那还要归功于师父的好手段。”她顿了顿,“卓公子所写的密信也是受了无锋的胁迫?” “明月谷现在是江湖禁地,凡是踏入那里的人皆有去无回。”寒鸦柒低哑的声音带着几分阴狠的冷意。 无锋唯一的魉养出了这世上最凶恶的蛊——金蚕蛊,点竹用它控制了明月谷所有的虫灵,使长期以蛊自保的族人皆成为无锋的奴役,卓家也在其中。 想起因密信而被构陷的我,上官浅脸色冷下来,“宫冷商的行刑之日也正是宫尚角内力尽失的日子,没有了宫冷商和宫尚角,宫门不堪一击。” “看来是上天要灭宫门。” 无锋此次的目标很明确,东方之魍悲旭和西方之魍万俟哀前往后山花宫夺取无量流火。 北方之魍寒衣客和南方之魍司徒红前往后山密道,十年前宫门变故中无锋因不熟悉地形而未能赶尽杀绝,此次他们要趁宫门内乱,召集精锐,一网打尽。 而点竹直奔后山刑场,多年前因未争得长老之位而出走宫门,错失了玄鸟符,眼下想突破炎天内功的第十五层,她必定不会错过此番机会。 另外我的血与出云重莲同效,她也必须要在行刑前劫下我。 漫天飞雪落在我满是伤痕的手臂上,刑架的凉意渗进脊背,稍稍安抚了钻心的痛感。 李云祉站在我正前方不远处,一身凌风常服衬得人清冷疏离,漆黑深邃的眼底平静地没有一丝情绪。 思绪回到了我去商宫探望他的那一日,神色又冷了几许。 汤碗落在地上,分崩离析,瓷片的碎屑溅得到处都是,我神色漠然地坐在桌案旁抿了口茶,仿佛刚才那一瞬透露出的担忧与关心,都是他的一场错觉。 李云祉抬手试图封住穴道,将刚刚饮下的汤药吐出,我手中的茶杯落桌,轻抬眼皮道,“你不是一直想吃我亲手吃的药膳吗?吐出来多可惜。” 他双手撑在榻边,长发散落肩头,眼底渐渐晕染开阴鸷的冷意,隐隐泪光压在眼尾,唇线紧抿。 我微微偏头,目光冲着他不冷不热地扫过来,“别浪费力气了,这是宫远徵新制的毒,名为相思子,沾指便入腠理,再入肌肤,而后深入膏肓,何况你刚刚喝了下去。” 我思索道,“即便你刚刚吃下了宫絮语送来的出云重莲,没有解药的话……” 他眸中流露出急切,却在听到我的话后一瞬归于寂落。 “同样于事无补。”我站起身浅浅勾唇,冷如冰霜的双眼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我刚刚救了你……”一丝恐惧闪过李云祉眼底,眼泪随之划过脸庞,如真似假,“多年情义,姐姐这般待我?” “救我?情义?”我似听了笑话一般,慢慢迈步走到他面前,眼睛一眯,杀意汹涌而出。 “上元节遇刺当晚,最后那一箭本就是你布下的,如果当时身负重伤的我再受下那一箭,我还有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吗?” 我从徵宫醒来后回后山时见过一直暗中保护我的红玉侍卫,那时我已知晓幕后主使。 李云祉匆促地低下头,我周身凌厉肃杀的气息令他指尖下意识收紧,喉结滚动一声,颇为心虚。 如果不是最后一刻他心生悔意,我或许早已成为一副枯骨。 “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他宫远徵?”良久他才开口说话,声音很轻,双目猩红,“你心里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相思子的毒性是间歇性发作的,此刻他浑身冰冷,从心口涌出细密的痛意直至指尖,低沉的嗓音带着轻颤,“明明你从前也会唤我阿祉!明明阿祉最开始是你用来唤我的!” 鬓边凌乱的发丝沾了泪水贴在脸上,他抓住我落在身侧的手,酸涩的眼泪不住地落下,“凭什么最后成了他?” “我只在年幼时唤过你阿祉,及笄之后我口中的阿徵一直都是宫远徵。”我忍住喉间的哽咽,吸了口气,“从来没有别人。” 老宫主和瑜夫人遇害那日,宫远徵在我的寝殿外听到的那句话,其实本就是说的他。 不知李云祉的感情之前,我曾真心把他当作弟弟,宫门各宫关系盘根错节,作为外人的他一开始很难融入,在母亲的嘱托下,我经常带着他去找宫紫商,带他去角宫、羽宫,甚至他能参加三狱试炼,最初也是我向母亲提出的。 我亲手带大的弟弟,最后成为一把利刃,一次次刺向我,刀刀致命。 如果没有他,说不定玄鸟符的秘密,除了宫远徵,不会有任何人知晓,说不定我早已成为徵宫夫人,不会硬生生错过许多年的时光。 我没能逃脱宿命,他有一半的“功劳”。 李云祉的眼泪落在我的衣袖上,心底最后一点希望彻底熄灭,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拿起枕边的佩刀,刀鞘脱落时眼底闪过一抹决然。 他跪在榻上,清冷自哀,祈求般的眼神带着近乎病态的痴狂,刀刃落在我颈间时斩落了些许青丝。 “我得不到的,他宫远徵也别想得到!” “你最好想清楚。”我轻笑一声,上前半步,直视着他赤红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否则明年的今日便是你我的祭日。” 李云祉微微回神,红玉侍卫已在他身前站定,手上持弓,即将行刑。 “稍慢。” 他走上前来,抬手理了理我耳边的碎发,上挑的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平静却又绝望,“开弓没有回头箭,姐姐。” 李云祉凑近我耳边,面容透出少许青白之色,四目相对时我唇角干透的血迹晕开了一丝残忍的笑,“明年,记得给我和点竹多烧些纸钱。” 他神情松动几分,望着我森冷的眼眸,心里升起惧意,忽觉那日大殿之上宫唤羽所言虽几乎不实,但有一句却是真的。 我生性凉薄,手段狠厉。 “宫远徵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探望李云祉离开前他恨意浓烈的双眸阴沉地盯着我的背影,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我没得到的,他宫远徵也注定得不到!” 第82章 又见面了,阿商 飞絮蒙蒙,垂柳阑干尽日风。 北方之魍寒衣客身挂佛珠,斗笠下一身悲悯之气,行至后山密道时刀尖尚在滴血,看着站在眼前的宫尚角和上官浅,眼底划过一丝阴狠。 四面相对,宫尚角立即认出了他,当年朗弟弟和泠夫人皆死于他的刀下。 “是你!” 上官浅偏头见宫尚角眸中满是凶狠之色,目光重新回到寒衣客身上,“角公子,他是当年那个人?” 寒衣客一怔,回忆起十年前在角宫回头时宫尚角悲痛欲绝的神色,不由得大笑道,“十年前没能让你跟你的家人团聚,今日我定成全你。” 司徒红瞥一眼上官浅冷笑道,“你果然背叛了无锋。” “不止她。”一道柔和的声线自他们身后响起,云为衫和宫子羽正站在不远处。 “看来宫门对无锋培养的新娘十分满意。”寒衣客嘲讽道。 司徒红蹙眉望向两人,思索片刻,“不对,前山之人都在密道这儿,后山花宫只能由后山之人来守,那刑场岂不是只剩下宫冷商自己?她身上有玄鸟符,血又与出云重莲同效,他们怎么会轻易留她一人呢?” “紫衣姑娘还是一贯地聪明。”宫子羽勾唇,见云为衫微微侧目,连忙低声说道,“不过没有阿云聪明。” “看来宫门不和是他们引我们入局的圈套。”寒衣客话音刚落,宫尚角的刀锋忽然袭来,他撤步闪身躲过,刀尖划过手臂,衣衫撕裂。 他皱眉不解,“你的内力为何还在?” 宫尚角怒视着寒衣客,“这里是宫门,自有天才可解百毒。” “所谓的半月之期、至暗时刻……也是故意让上官浅透露的?”他目光瞥向上官浅,“看来你还真是忠心于宫门。” 密道内的宫紫商焦急不已,方才弟弟宫泊商因贪玩从密道口溜出,与宫尚角一同守在密道前的宫远徵立即追了过去,后山本就比前山大,且前山之人除参加三狱试炼外几乎不进后山,根本不熟悉地形,两人一起消失在一片荒野之中。 也许是十年前最后到达密道口致使朗弟弟被杀害,宫远徵没有一丝犹豫,只想将宫泊商寻回。 风带着飞絮落在我肩上,李云祉从我面前回身,点竹一身墨羽长衫映入他眸中。 帷帽遮住了她的脸,轻纱被风吹起时隐约能看到她嘴角轻蔑的笑意。 李云祉眉心微微动了动,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头微微偏了一下,余光扫过我,“值得吗?” 我一见来人,尚余血迹的唇角勾起,笑容阴戾攻心,“在成为徵宫夫人之前,我也是风宫后人,无锋一日不除,江湖永世难安。” “即便阿徵无法原谅我,我也要手刃无锋,这是玄鸟符存在的意义。” 这也是我的宿命。 日后无论宫远徵如何怨我,我都将尽全力弥补,承受他所有的恨意,偿命也罢。 点竹从容不迫,即便面对已转身持弓而立的红玉侍卫,仍旧面不改色,不急不缓地走来。 “又见面了,阿商。” 她同我母亲一样,自我年幼时便唤我阿商。 我掌心收紧的同时刑架的铁链随即崩断,落日熔金,天空忽而开始落雪,我记得她出走宫门那日旧尘山谷也下了一场大雪。 她神色平静地看着我走到李云祉身旁,眸中甚至带着点温和的笑意,“你跟你母亲很像,她那时也是位冠绝宫门的美人。” “但……也同样地自傲和自负。”她唇边虽含笑,可眸中早已无半点温度。 一直暗中保护我的红玉侍卫此时已来到我身边,指尖抚上冷月刀,我细眉微挑,“你不配提我母亲,当年她就不该心软放你走。” 她垂下眼眸,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恐怖的笑声,颇有些让人不寒而栗,“阿商,风长老的位子该还给我了。” “你得有命坐这位子才行。”我抬起刀,笑意全无,目光冰凉如薄刀。 宫远徵一路追着宫泊商闯进一片芦苇荡,夕阳西下时天空染上一层琥珀色的光晕,苍穹之下暮色所聚拢之处站着一名女子,白色清梅烟罗软纱染上霞光,温柔沉静,发髻上斜插着一根翡翠玉簪,少许发丝飘落鬓边。 “真的是你。”他眯起眼睛,想快步追上宫泊商,那女子已出手抓住了宫泊商的肩胛。 “徵公子,为了他冒险值得吗?这孩子的母亲只收了我一只金簪便答应帮我了。” 原来宫泊商跑出密道本就是受了母亲的唆使,并不是贪玩,“你们无锋还真是不择手段。” 不知是否错觉,宫远徵在她眼中捕捉到转瞬即逝的感伤,“真正不择手段的人不是我,也不是点竹……” 她说这话时夕阳落在脸侧,柔和光晕下宫远徵蹙眉望着眼前人,恍惚间似是看到了我站在冬雪薄暮里,荧红的光笼罩着全身,温暖而明媚。 他静静地注视着那女子,那双含笑的眼眸几乎与我无异,莫名的伤感涌上心口,一阵风吹来,拂掉了清泪。 落日余晖下刀锋相交,火花四溅,我与点竹视线相触,冷冽的杀意翻涌,令人心胆俱寒。 她的内力远高于我的预料,难以想象炎天内功一旦练成,江湖将会遭遇怎样的浩劫。 “看来你已突破镜花三式。”点竹嗤笑一声,望着我与李云祉合力进攻的身影说道,“我不想杀你,阿商。” “别跟她废话。”李云祉剑光一挥,身子轻盈跃起,我抬刀与他剑气相合,双刃翻转,裹挟着一股冷冽的劲风,猛然攻向点竹。 风花三式一出,她脚下后退三步,刀刃狠厉下劈,内力化成一道流光,撕裂开相交的刀剑。 李云祉拉住我的手腕,借力回身,右手剑刃闪烁着锐利的寒光穿梭而去,直指点竹的胸口。 “垂死挣扎。”她抬刀相抵,一道寒芒挡住剑尖,骤如闪电,霎那间飞絮冲向空中,犹如雪花挥洒,我与李云祉衣衫飘动,落地时鲜血从口中涌出。 点竹眼中闪过一丝阴险,她身形稳固,无论多么猛烈的攻击,都无法动摇她分毫,“阿商,乖乖跟我走,做我的药人,我保你不死。” “痴心妄想!”我撑住刀柄站起身,唇边血流从下颌滴落,清冷的眸子倏地阴狠起来,“今日必定让你有来无回。” 我收刀抬手,内力从指尖汹涌而出,经斩杀异化之人一事,无量流火的密文心经早已烂熟于心。 赤红火光在我身后形成玄鸟金羽,凌空成符,点竹眼中闪过一丝惊愕,“这不可能!” 第83章 我也是你的一步棋子? 落日余晖下玄鸟符化为幽暗的浮光缠绕在冷月刀周身,像一簇火苗的外焰,浸染了霞光的血色。 李云祉刚要抬刀相合,忽见宫远徵从不远处的荒林丛中走出,脖子上正抵着一把刀。 他浑身是伤,嘴角挂着一抹尚未干透的暗红,凌乱的发丝飞扬,面容惨白如霜。 而他身后的女子敛下寂沉的眼眸,冷白如玉的脸庞沾染了些许血迹,额前几缕碎发垂下。 点竹眸中闪过一抹喜色,望向我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犹如恶鬼嗜血的疯魔,一切如她所想。 宫远徵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身躯微微颤抖,有种说不出的脆弱感,在身后人的步步紧逼下,他慢慢行至点竹面前。 颀长的身子踉跄一步,锦袍上的血已经浸透,还在向四周扩散,他终于支撑不住,半跪下身。 “阿徵!”我立刻收刀,李云祉迈步拉住了我的手臂,阻止我上前,“清也?她怎么会在这儿?” 我死死盯着那女子,恨意从心口蔓延至指尖,“她不是什么清也,她真正的名字叫毋凊。” 李云祉瞳孔骤缩,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毋凊?无锋唯一的魉,那个可驭百蛊的毋凊?” 毋凊是除了无名外唯一成功潜入宫门的无锋卧底,她只听命于点竹,且江湖上无一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见我点头,他脸色一瞬煞白,眼睛空洞无光,失神一般愣怔在原地。 玄天刀法尚可应对点竹,可若她两人合璧,实力相搏,我与李云祉几乎很难全身而退。 这一刻他才明白,我根本没打算放过他。 同归于尽便是我一开始就打算好的。 点竹唇角勾起一丝残忍的笑,她轻轻蹲下身,抬手掐住了宫远徵的下颌,“徵公子,你还不知道吧?” “点竹!” 她轻抬眼皮,沾了血的指腹死死地擒着宫远徵的脸,似要嵌进肉里,见我眉眼焦急,冷笑道,“原来自负的二小姐也有害怕的事情。” 宫远徵挣扎着抬起手,抓住点竹的衣袖,声音艰涩颤抖,“放过她,我把命给你……” “我要你的命有何用?”点竹一怔,眼含嘲讽道,“徵公子,恐怕你的真心早就被人辜负了。” 宫远徵挡在她身前,我无法施展玄天刀法,也无法阻止点竹说出我本想没齿而亡的秘密。 李云祉拽紧我的手腕,眸光深敛,浑身散发着深戾淡漠的冷意。 “徵公子,杀害你双亲的凶手其实根本不是你所猜忌的宫唤羽,真正的凶手……” 宫远徵双眸被血丝填满,顿觉痛不可言。 点竹指了指我身旁的李云祉,“是他。” “我亲自下的命令。” 宫远徵眼中一瞬惊愕的神情勾起了她报复的快感,“而你所爱之人一直知晓此事,她一直在利用你,为了杀了我,铲除无锋,甚至不惜利用你杀父弑母的仇人。” 李云祉在巽风殿行刺时所用的枯骨猎魂针来自于孤山派,他的父亲正是上官浅那位与拙梅相爱的小叔叔。 孤山派被灭门,他险些丧命,先是被扶苏剑派收养,点竹寻找多年,直至无锋发现后再次灭门扶苏剑派,斡旋江湖的娘亲正好遇上那场屠戮,救下了他,李云祉再一次死里逃生。 后来点竹欺骗他说当年拆散拙梅和他父亲的人正是我娘亲绾菊,孤山派满门被灭,娘亲救他不过是心存愧疚。 而绾菊已死,便唆使他报复在我身上。 她十分了解我,伤害宫远徵要比伤害我更令我心痛百倍,于是点竹派李云祉杀害了宫远徵的双亲,而真正目睹了一切的宫唤羽为了利用李云祉听命于自己,夺得无量流火,帮他将凶手嫁祸到了我身上。 我迈入徵宫时老宫主和瑜夫人已奄奄一息,被李云祉偷袭醒来后带血的冷月刀早已放在我手中。 老宫主手下所谓的血字和现场落下的令牌都是宫唤羽亲手布下的,而点竹将清也的噬心蛊交给了李云祉,在宫远徵将我打落风川崖时短暂地控制了他的神志。 宫远徵停止了挣扎,神色空了一瞬后全身泛起战栗,只直直地看着我,眼泪从眼尾无声滑落,恍惚又无措。 那一刻他觉得上天好似跟他开了个玩笑。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自己甚至愿意以命换命的人向他捅了最狠的一刀。 “动手!”李云祉抬起剑,大喊一声,光影闪过他阴鸷的双眸,异常狠戾。 我们都没有回头路。 雪朦朦胧胧不停,宫远徵眼底惨红一片,支离破碎,因被掐住下颌而充血的双眸泛起暗红的幽火,全身经脉寸断般的痛感折磨得他喘不过气,他似全求生念头一般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回过身,暗器从袖口飞出,正中点竹右肩。 她吃痛,猛地抬手,一掌内力落在宫远徵胸口,衣袂翻飞,落地时大片浓稠的血液沿着他的唇角滴滴垂落。 “阿徵!” “杀了她,冷商!”毋凊大吼道,她望着点竹,眼中充满锋利的仇恨,闪身挡住了身后摔倒在地的宫远徵。 我见状立刻抬起冷月刀,玄鸟符的流光回到剑尖,与李云祉的剑影相合时两团炽热的火焰化作羽翅直冲点竹而去。 她来不及抵挡,旋身腾空而起,后脚再次落地时一把拉过身旁的毋凊,没给她任何还手的余地,光幕宛如绚烂的凤凰斩入毋凊体内。 玄天刀法掀起巨大气浪,即便是红玉侍卫也难以抵挡,纷纷摔倒在地。 我惊诧地看着毋凊一瞬空洞的眼眸,脑海中袭来一幕幕画面。 “阿商有没有心上人?” “姐姐问这个作何?” “阿商若有心上人,我便教你养情花蛊,这样他一辈子都无法离开你了。” “没……我没有心上人……”我不愿宫远徵吃此般苦,遂撒了谎。 “骗人!阿商的心上人是那徵宫的小公子!叫阿徵对吧?” “毋凊!”我下意识想要上前被李云祉拽回了身边。 就在点竹以为自己化解了杀身之噩时,毋凊挣扎着最后一点残存的理智回过身,她指尖收紧,下一刻刀刃狠狠插入了点竹的脖颈,鲜血猛地溅在一袭白衣上,晕染开来。 手腕翻转时伴随着血肉撕裂的声响,她唇角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 点竹倒下时眼眸赤红,血流从口中一阵阵涌出,她或许没想到,一直被自己掌控的女儿竟会亲手了结了自己。 可毋凊也没想到,一直委屈求全的自己只换来了替死鬼的下场。 残日在天空中撒下一片暗红,夜幕渐渐拢下来,天地广袤而沉静,我快步跑过去接住了毋凊摇摇欲坠的身子。 宫远徵双手撑地,每一寸皮肤仿佛都被撕扯开来,连带着呼吸都如同鞭子在抽打内脏。 “我从未背叛过风长老……当年风长老知道自己难逃一死,让我假意协助宫流商,才逃脱被他灭口。”她指尖轻抬,想要抚上我的脸,“阿商,我是她留给你的最后一张底牌。” 无锋坏事做尽,在江湖声名狼藉,她一直挣扎在亲情和道义的漩涡,无法脱身。 今日假意听命于点竹前来相助,实则是想伺机辅助我将点竹杀之而后快。 我拉住她的手臂,泪水淋漓,情绪已然崩溃,试图起身带她前去医馆医治,“没用的,阿商,玄天刀法已将我的五脏六腑震碎……” “原谅我……我这个没用的姐姐,一直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吃了那么多苦。” 一直以来她总觉得亏欠于我,如果没有让李云祉获取噬心蛊,也许我也不会被打落风川崖,与宫远徵错失这么多年。 “下辈子我要做清也,这世上永不再有毋……凊……” 她眸中映出漫天飞雪,而后慢慢沉静于无尽的黑暗之中,如同风中最后一缕尘埃,无声无息地定格于我的怀中。 “姐姐养蛊如此厉害,日后我也要学!” “阿商只要快快乐乐就好,姐姐保护你。” 我再也忍不住绝望的情绪,嘶声痛哭起来,铺天盖地的悲楚将我席卷,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翻滚着坠落。 当年点竹带她离开了宫门,那时我们不知那日的分别竟成了记忆里的永恒。 再见时她已利用明月谷的易容术彻底改变了面容,成了清也。 “远徵!”宫尚角一声怒吼,浸在情绪中的我才缓缓回过神。 抬眸望去,李云祉的剑刃正抵在宫远徵的颈间,可他却平静地望着我,那是一种彻骨悲痛过的荒凉神色,令人一见便忍不住心酸。 “她说的是真的吗?我也是你的一步棋子?” 第84章 一爱难求 夜色在荒野之中弥漫开来,宫尚角一众人刚刚解决密道处的悲旭和司徒红,方才赶来时正好撞见李云祉挟持了宫远徵。 上官浅快步走过来,将我扶起,满目担忧,“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强忍住眼眶中的泪水,所幸他们都无大碍。 “对不起……”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脸庞,我全无抬头望向宫远徵的勇气。 原本温润的眼眸刹那间蓄满泪水,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颇有些咬牙切齿地开口,“此生此世,生生世世,我绝不会再原宥你!” 心口仿佛被刀尖刺穿,血肉淋漓,千刀万剐不过如此。 李云祉轻笑一声,剑刃流下少许暗红,宫尚角见此,额角立刻青筋暴起,眼里透着不安,“放了远徵,我可以放你出宫门。” “不能放他走……”宫远徵强撑着站起身。 李云祉目光沉沉地望向我,缓缓启唇道,“我要解药,相思子的解药。” “我给你!你先放了阿徵。” 宫远徵浑身血色尽染,全无气力,仅凭一丝理智支撑着自己,杀父弑母的仇人此时就站在他身后,可他却全无办法。 无能为力的恨意充斥着他的双眼,他睫毛颤了颤,半晌唇边蓦地勾起一抹笑意。 几乎同时,我与宫尚角心口一滞,大惊失色道,“不要,远徵!” 他指尖已抓住李云祉的剑刃,眼里噙着泪光,眸中凌厉的寒芒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宫远徵想借李云祉的剑,刺穿两具身躯,与他同归于尽。 响箭陆续在夜空中绽放,这是花宫击败无锋的信号。 宫子羽连忙对身旁的金繁说道,“传令下去,千灯警戒,所有侍卫全权听命于角公子差遣。” “是,执刃。” 云为衫见我与宫远徵浑身是伤,拦住了转身的金繁,“等等,派人去密道请莫山和荆芥两位先生过来。” “宫远徵,你敢动一下,我就立刻死在你面前!”我一惊,当即抬起冷月刀,刀刃抵住颈间后随即出现一道血痕。 千灯亮起,映出我脸上清晰的泪痕,宫远徵眼底潮湿的压抑,像一根绳子紧紧扼住了我的咽喉,他那笑意下是无尽的绝望。 两双悲悯的眼眸隔着灯火相望,他眼里的痛意,在此后的多年中一直反复出现在我的梦魇中。 那时我已确切地知晓,此生宫远徵很难再原谅我。 宫尚角彻底慌了神,“冷商!” “远徵,我向你保证,无论他跑到天涯海角,都必定手刃他。”他抬起手,小心翼翼地上前几步,满目哀求,“哥哥求你,不要伤害自己……” 宫远徵脑中绷紧的弦骤然崩裂,片刻指尖缓缓脱离了剑刃,大滴大滴眼泪砸在他的手臂上,可看上去却神色平静。 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斥着深深的颓败与无奈,透出一种垂死挣扎的不甘。 身后的李云祉眸光颤动,方才他真的以为自己命不久矣。 寒雨落肩,漫天荒凉。 一众红玉侍卫持刀跟在我与宫尚角身后,不远处的前方李云祉正押着宫远徵一步步向出宫门的密道走去。 身在宫门数十年,他十分清楚从正门离开很难逃离追捕,但连接宫门外的密道内有数条岔路,且机关复杂,短时间内很难确定行踪。 金繁手里握着相思子的解药,从医馆而来,一路急行,此时额头已沁出少许薄汗。 “风长老。”他将解药递到我手里,指尖随即抚上佩刀。 宫尚角抬手拦住我上前,“我来。” 李云祉紧盯着我,一双冷沉的眼眸透出嗜血的嗔恨,“我要她来。” 幽冷的风带起衣袂,雪青暗纹织锦罗裙布满淋漓血色,鬓边凌乱的发丝拂过含着破碎泪光的双眸。 浑身麻木的痛感令我每每迈步都心口一颤,脸色惨淡如霜。 跟在红玉侍卫后的宫紫商忍不住落下泪来,上官浅、雪重子和月长老则盯着前方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相助一二。 “这是解药,放了阿徵。”烛火明灭,照得我的身影更显纤薄,强撑住理智才能忍住哽咽声流出。 李云祉注视着我,稍一动手腕,宫远徵颈间的血痕便又落下少许暗红。 “李云祉!” “李云祉!” 我与宫尚角几乎下意识开口,恨不得立刻将他挫骨扬灰。 宫远徵反而平静得很,如若不是眼尾泪水尚在下落,仿佛只剩一具毫无灵魂的躯壳。 “你有没有哪怕一刻,心里曾想过我?” “从未。”我面容沉静下来,当即答道。 冷风寂落,他垂下头时温热落在刀刃上,唇边的轻笑有一种道不明的凄凉。 “可你心里的人同样也被你利用!” 他声音慢慢冷下来,像是说给自己,又像是说给宫远徵听,“你心里只有风宫后人的责任使命,你根本不爱任何人!” 宫门人尽皆知,后山刀法共有十二式,花、雪、月三式都是进攻,唯独风家族的刀法是辅助,任何一种刀法只有与风家族刀法结合才能发挥最大效用。 而玄鸟符可以铸就玄天刀法,也是长老院一直保守的秘密。 自出生起,风宫后人便是困住一生的羁绊,我别无选择。 “我犯的过错,我自会赎过。”望着宫远徵一瞬被恨意填满的双眼,我甚至不敢多说一句爱的人是他。 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我又向前迈了几步,“但你倘若敢伤害阿徵分毫,我绝不会放过你。” 宫尚角眸光一沉,抬起佩刀,身后的红玉侍卫见状也随之抬起刀,潇潇细雨下利刃泛着寒光。 “李公子,放了远徵,解药拿去,我与冷商定不会食言。”宫尚角死死盯着李云祉,怒火让他双目猩红。 我们都不敢轻举妄动,李云祉是扶苏剑派遗孤,剑法速决,杀气凌厉。 李云祉凝着我,片刻后一手持剑,另一只手缓缓抬起。 我将掌心又向前靠近几分,解药被取走的同时我的衣袖划过他眼前,本想抓住剑刃,却被突然飞出的枯骨猎魂针击中右肩。 鲜红在衣袂上晕染开,荒凉夜色下似是染血的幽昙,绚烂而凄美。 宫尚角快步接住我向后倒去的身影,抬眸时李云祉和宫远徵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密道口。 我被泪水模糊的双眸不断浮现出宫远徵最后的眼神,一颗心被狠狠揪紧。 痛苦如此时阴沉的云层般来势汹汹,酸楚不断下坠,喉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的爱本该为宫远徵抵挡黑暗,却没想到最终将他拉进了黑暗。 “传令下去,封锁旧尘山谷,任何人与车马不得出入!违令者就地斩杀!” “是!” 第85章 爱恨如潮生 暮春,旧尘山谷烟雨朦胧,如丝如绢。 连廊外天青风涌,翡翠烟纱罗裙如流水般飘动,如意高寰髻上点缀着桂花琉璃金珠钗,我缓缓向后山走去。 方才经过的两人正在身后窃窃私语,他们甚至不曾对我行礼,我的长老之位形如虚设。 对于徵宫旁系的议论,早已习以为常。 我深知自己有愧于宫远徵,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万般“纵容”下,而今已愈发不可收拾。 “徵公子都失踪五年了,宫冷商还赖在徵宫不走。” 裙摆尚在飘动,我止了步子,微微偏头,不堪入耳的话已听过许多,心间似乎变得麻木不仁。 那两人凑得更近,声音却不轻,好似故意说给我听一般,“老宫主和瑜夫人若是泉下有知,还能安息吗……” 如若放在五年前,我定会与之理论一番,可当下已全无心思。 我似乎已失了心气,死在了终焉之战那日。 晚樱见我偏头,以为我终于忍耐不下,作势要转身,“这些话不许传到角公子耳朵里,听见了吗?” “二小姐……”她眸中的惊喜一瞬沉下去,撇撇嘴,颇有些无奈,“奴婢知错。” 我听闻角宫旁系前几日刚被宫尚角警告过,心下明白定是晚樱,她向常来徵宫的上官浅告了状,于是只好再次叮嘱。 一晃五年,宫远徵自那日后音信全无,仿佛人间蒸发一般,这样的日子了无尽头,我就要熬不住。 后山月宫藏书阁里月长老一身素白衣袍,墨发半束,眉目清冷,伏案书写药方的他见我走进来,连忙起身。 廊桥的风挤进来,吹起他的长袍,侍卫放下樟木箱,月长老了然道,“这次去几日?” 我摇了摇头,只说尚无定数,他闻言眸光暗淡,引我在桌案旁坐下身。 “我不在宫门的日子,还要麻烦你多费心。” 月长老摆摆手,眼睫垂下,语气心疼,“江湖传闻,明月谷如今十分凶险,你一个人前往如何让人放心得下。” 前几日前哨据点传回消息,有黄玉在明月谷发现宫远徵的行踪,五年间各处据点的密信已收到数回,即便每次铩羽而归,再得消息时我还是会毫无犹豫地踏上寻途。 斩杀点竹后无锋势力溃散,覆巢之下,分崩离析。 江湖安稳,民不聊生一去不返,守护苍生之愿终已达成。 宫子羽生性不爱拘束,即便背负无量流火的密文心经,终生无法离开旧尘山谷,他还是向长老院请辞,只望与云为衫两情相悦,自由自在地生活。 长老院也知他并非执刃之位的最佳人选,于是予以准许,宫尚角接任。 而点竹死后大仇得报的上官浅一度想离开宫门,原本嫁入宫门也只为寻仇和自保,那时她似乎没有了留下来的理由。 宫尚角将当初牵制之毒的解药交给她,只说让她自由抉择,自己则吞下苦楚,暗自神伤许久。 那时我因斩杀点竹身负重伤,她一直待在徵宫照顾月余,我常在昏沉未醒时听到她的喃喃自语。 上官浅其实只想听一句挽留。 而宫尚角明白她在无锋蛰伏多年,向往自由,不想因已私欲而折断她的双翼,即便心中在意非常,仍尤为忍耐,不肯多说一言。 直至我醒后,她以我身子孱弱,需要照看为由,再未提起离开宫门之事。 月长老见我愣神,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还是不肯去角宫吗?”他叹了口气,“角公子不会真生你的气,他只是想等你过了心里的坎儿,自己主动去见他。” “我没有脸面见他。”我垂下眼眸,叹息一声。 五年来我再未去过角宫,宫远徵是宫尚角唯一的软肋,而我深深伤害了他疼爱的弟弟,也辜负了他一直默默给予的信任。 说到底,我很难面对他那双浸满失望的眼眸,会让我一次次想起那日的悲痛欲绝,久久无法平息。 * 苗疆明月谷地处西南,奇毒异术颇多,当年点竹用毋凊的金蚕蛊控制了虫灵,使之成为江湖禁地,无锋败退江湖后冷山派先发制人,现在明月谷的很多门派都归属于它。 而我当年与宫尚角斡旋江湖时曾与之结怨,此去凶多吉少,但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前往,今生今世哪怕再见一面,也好过抱憾而亡。 临行前上官浅在宫门前嘱托我多加小心,“角公子今日有要务需处理,分不开身前来……” “无碍。”我眸中挣扎,默了一息,刚要开口时她拍了拍我的手,“放心吧,我会替你照顾好。” 她明白我心中的担忧,也心疼我这些年的奔波,每次满怀希望离开宫门,次次失望而归。 苗疆虫谷,夜色如墨,山野间寂静万分,虫鸣鸟兽消隐,月光白中透青,洒在一片死寂之中。 风声止了,密林中隐约有火光晃动,浓雾四起,令人难以分辨。 倏地阵阵沙沙声由远及近,不知来源的声响让人毛骨悚然,偶尔还会闪过几许清冷的幽光。 一直暗中保护我的红玉侍卫玄冥此次也跟随我而来,他警惕地打量一圈四周,沉声道,“是山狐。” 苍莽的大树根底滋养出清翠湿润的苔藓,令不识地形的队伍行进十分困难。 山谷的奇虫异花数不胜数,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沾染致命之毒,尽管红玉训练有素,但心中仍畏惧非常。 “风长老,如此速度行进,天亮之前很难到达明月谷,请您允小人先行探路。” “好,务必小心。”我解下腰间装有百草萃的囊袋,扔向玄冥,他抬手利落接过,行礼后身影消失在夜色冷雾中。 队伍原地待命,所有红玉侍卫将我围在中间,双目森然,异常警觉。 四周忽而寒气逼人,一阵冷风吹过,只觉背若芒刺,我下意识回过头,正前方不远处的树上多出个黑影,狰狞面具上不住淌血,尖锐哨音传来,好似野鬼呜咽。 “是符咒!” 霎时间,眼前所有的树上均出现黄色符咒,我凝眸望过去,空气中出现浓烈的血腥气,嘶嘶声从密林深处奔来。 “所有人注意脚底,别被咬伤!”我握紧冷血刀,死死盯着那黑影缓缓启唇道,“这么多年了,控蛇术可是愈发精湛。” “好久不见,商二小姐,没想到还能再见。”嗓音如沁入冰水般森寒,冷厉声线一起,我不禁微蹙起眉。 清冷的白发从墨羽披风边缘流出,面具下仅仅露出的双眸泛起阴冷的笑意,“之前未能抢你为妻,竟又送上门来,看来我们缘分匪浅。” 第86章 恍如隔世 天际雷声滚滚,荒野密林若下起雨,想走出去便更难了。 “阿远医师,真的不阻止大祭司吗?”小药童目视着前方两人的缠斗,颇有些担忧道。 不相上下的内力使寂静无声的丛林不断发出破风的嘶鸣声,落叶纷崩。 我眉眼间蕴着一抹凌厉的杀气,多年前被冷山派的暗器所伤,身中剧毒,险些丧命,此时还心有余悸。 那医师的背影带着一种清冷的疏离感,敛了敛眼底的柔光,望向我时眸中已无半分温度,“我让他来的。” “这……”小药童不禁为我捏一把汗。 顷刻间数条金眸斜麟将我围在中间,它们身体前段竖立,颈部两侧鼓起,一副进攻之势。 被挡在外围的红玉侍卫并不识这西南边疆之物,一时之间焦急不已,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你们若敢上前,我就让它们咬死商二小姐!” “我此行只为寻人,不会对冷山派造成威胁,苍栩大人可否行个方便?”我无心与之缠斗,收刀时残风卷起发尾。 少年勾勾唇角,衣衫上的银饰尚在摆动,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平时看人总眼眸半阖,纤薄的睫毛微微撒下来,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 而此时清澈明亮的双眸正直勾勾地看着我,状似玩笑,“那你做我的新娘,我就放行。” “我比你年长许多,从前就与你说过的。” “那时我还未及冠,现在可以娶你了。”他似乎根本听不见我的话,但声落蓦地偏头向不远处的密林瞥了眼,有些心虚地撇撇嘴。 随后低声嘟囔,颇有微词,“我也只小阿远不过两岁,他那样子一看就是喜欢你,凭什么我不可以……” 我听不清他的喃喃自语,又着急赶往明月谷,只好催促道,“苍栩……” 话还没说完,两位身着苗疆服饰的少年押着玄冥出现在视线中,行至我面前时他膝下一软,半跪在地,唇边涌出暗红。 玄冥颈间满是血紫色的暗纹,面容痛苦狰狞,太阳穴上的青筋根根爆起,下唇已被咬青。 我一见立刻抬起冷月刀,眼神冷冽,咬牙切齿道,“你给他下蛊了?” 眼下看来,苍栩根本有备而来,密林地形复杂,毒虫野兽穿梭其间,即便玄冥内力深厚,身手矫捷,也难逃暗箭偷袭。 苍栩见我发怒,忽而玩味地偏头望了眼不远处,再回头时眼神变得贪婪可怖,“二小姐想救他?” “你想怎么样?” “扔下刀,跟我回夯贝苗寨,我就放了他。” 我指尖收紧,冷月刀是宫远徵在第三狱试炼为我取得的,自那时起我几乎从不离身。 可自返回宫门,玄冥就一直跟在我身边,他做暗卫这些年出生入死,我无法弃他于不顾。 苍栩迈步跨上一根盘根错节的老树根,回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冷漠中流露出一丝嗤笑,“二小姐可想清楚,否则你这侍卫可活不过天亮了。” 玄冥强忍着心口处钻心刺骨的疼痛,周身仿佛被野兽撕咬着,四肢开始微微痉挛,他双手强撑在地上,一字一顿道,“别管我……风长老。” “你还挺忠心。” 我向前迈一步,脚边的斜麟立即凑上来,“风长老!”玄冥因焦急而双目猩红,怒吼一声制止我上前。 “你来取。”我抬起刀,冷眼瞧着苍栩。 “二小姐确定要跟我夯贝苗寨?为了他?”他漫不经心地指了指跪在地上的玄冥,嘴角缓缓拉开一个戏谑的浅笑。 他“啧”了声,“看来有人要伤心了。” 我双眸冷凝道,“过来取刀!” 林内寒鸦四起,苍栩犹豫一瞬,跳下树根,缓缓而来。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冷月刀时玄冥看准机会,挣扎着站起身,抬腿当胸一脚。 多年默契下我当即反转手腕,旋身将周围的斜麟尽数斩杀。 猝不及防的苍栩被踹倒在地,后背撞上树干,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缓了许久,半晌他才站起身,抬手拭去唇边的血迹,勾唇冷笑道,“你们还真不怕死。” 我与玄冥背身而立,“还可以吗?” “风长老尽管吩咐!” “挡路者就地斩杀!” 言罢我的刀尖已直指苍栩而去,刀锋迅猛,出手又快又狠。 方才被重重踢翻在地的少年此刻显然已然愠怒,他脚掌在树干一点,借力腾跃,身子轻盈如飞,银饰作响时暗器已从袖口飞出。 我与玄冥错身躲过前叮嘱他,“小心,不用管我,护好自己!” 我已修成镜花三式,知晓苍栩并不是对手,但于玄冥而言,苍栩的暗器仍十分危险。 外围的红玉侍卫全部涌上来,冷月刀挥动发出破空声,苍栩却毫无惧色,抬手时掌心凝起一团幽火。 刀身化作万千残影朝他袭去,他偏身利落躲过,发辫随着转身飘起,眸中现出阴寒的讪笑。 那笑意令我不寒而栗,还未反应过来,苍梧身后不远处突然现出一人影。 我刀锋狠狠一滞,目光交汇,那双熟悉的眉眼仍然如初,一如离开宫门那日,五年时光似乎只在昨日。 玄青绣云纹锦衣落了一层霜华,褪去抹额,浸染苗疆气韵的衣饰穿在他身上,竟无一丝违和,若不是每一个轮廓都刻在我心里,或许猛然间很难分辨。 见到他的那一刻,酸涩霎时冲进眼眶。 我凝望着他,久久无法回神,那些彻夜难眠的思念不管不顾地涌上心头,尘封的记忆全部被唤醒。 于我而言恍如隔世。 山谷里落下冷雨,葳蕤树木随风摇曳。 密密麻麻的刺痛从心口传到指尖,苍栩见我止了刀风,抬手在我胸口狠狠落下一掌。 很难说没有夹带私仇。 “风长老!”身后的玄冥大喊一声,刚要上前,余光瞥见宫远徵警告的眼神,生生止了步子。 我身形一颤,向后趔趄半步,双眸仍紧盯着眼前人,心里惧怕入了密林,因瘴气而生了错觉。 慌乱从宫远徵眼底一闪而过,他指尖收紧,才忍住抬手相扶的冲动。 落在我身上的视线,再也没有了往昔的温柔与羞赧,只有生出棱角的冷淡和平静疏离的漠然。 我仿佛被点穴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分毫,指尖的冷月刀只凭下意识的支撑才没有脱手。 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里,寒凉满枕,再见时泪水仍旧簌簌滚落,酸涩难忍。 第87章 偿命也不会原谅你 萧瑟夜雨,他的身影仿佛融进昏暗的幽林里。 宫远徵一身肃然,见我失神怔在原地,面容愈发青白,担心苍栩那一掌伤了我,迟疑须臾,终是忍不住走了过来。 伴随着枝叶折断的沙沙声,他行至身前,我才真实地感知到一切都不是错觉。 “阿徵……”我抬起手,葱白指尖隐隐发颤,声音夹杂着破碎的哽咽。 就要触碰到他下颏时宫远徵退后了半步,余光瞥过我落空的指尖,他淡淡开口,眸色渐沉,“别唤我阿徵。” “你不配唤我阿徵。” 指尖末梢阵阵刺痛袭上心口,我的手狼狈落于身侧,泪水止不住地滑落脸庞。 每次出宫门寻他,我都会暗自告诉自己,不再爱我也好,恨我也罢,我只想再见他一面。 只要见一面便无憾。 “阿徵……”苍栩蹙眉不解,“阿徵?阿徵!宫门那个宫远徵!” 他瞪圆双眸,认真打量了一眼已相识五年的阿远医师,“卓砚安那家伙可真能憋住事啊!” 宫远徵见我满脸泪痕,攥了攥掌心,“回宫门吧,不必再找我,你我此生已无相见的必要。”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目光中的贪恋慢慢被嗔恨替代,走过我身旁时蓦地听到一声轻声呢喃,“是不是我偿命,你就会原谅我?” 宫远徵脚步一滞,眸光颤动,心口酸胀一片,惧怕的情绪已许久没有出现在他眼中。 “就算偿命,我也不会原谅你!” 此时担心我寻死比怨恨我的心思更重些。 咳嗽声伴随着暗红一同从喉间涌出,我深吸了口气,才平复下胸口的闷痛。 即便事先已知晓答案,亲耳听到他的话,看着他决绝的样子,心酸令我难以承受蔓延开来的痛意。 纤长的指节陷入掌心,沁出血来,才隐约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唇边落血不止,我身形晃动几许,栽倒在地,耳边最后还在回响宫远徵那句“偿命也不会原谅我”。 几乎同时,宫远徵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我,他半跪下身,眼神慌乱。 双手从我手臂下方穿过,紧紧搂住我的腰,抱了个满怀。 时隔五年,再次相拥,他当即红了眼眶,泪水在眼眶打转。 方才那句话不仅扎在我心口,也在他心上割了一刀,咸涩不住淌入我鬓边的发丝间。 冷漠于酸楚中崩裂,他指尖抚上颈窝处我毫无气色的脸,“冷商……” 一脸懵的苍栩忽然后背一凉,刚察觉到自己似乎闯祸了,宫远徵阴恻恻的嗓音便传了过来,“你对她做什么了?” 他心虚地眨眨眼,脚下不禁退了半步,“你让我来,不就是为了教训一下她吗……” 想他堂堂孤山派大祭司何时这般胆怯过,苍栩扬起下巴不服道,“早干嘛去了,现在又心疼上了?” “她刀法精进如此之多,阿远你都不怕她要了我的命吗?”他揉揉胸口,后怕地说道。 “你难道又下蛊了?”宫远徵全然听不见苍栩的抱怨。 见我呼吸愈发急促,额间生出冷汗,想起苍栩方才落在我肩上的那一掌,心头生出少许不安。 当年宫远徵来到明月谷,破除了无锋的金蚕蛊,苗疆才得以解脱,因此这里所有的门派均对他十分崇敬,自是包括卓家和孤山派。 但只有卓砚安知晓他真实的身份。 苍栩挠了挠鬓边,尤为心虚,“情花蛊,没有比这更折磨人的了。” “给她解了!”宫远徵剜了他一眼,自来到明月谷,他很少用命令的口吻说话,眼下见我紧蹙眉心,似乎颇为煎熬,他真的有些急了。 “解……解不了……”苍栩吞咽一声,又退了半步,那样子似是担忧宫远徵对他痛下杀手。 毕竟他此时的神情确实有几分骇人。 “真的解不了,情花蛊是苗疆最古老的蛊种,谁也解不了。”他见宫远徵面色愈发冷峻,急忙又解释一句,“你也解不了,我更解不了了……” 我已全无意识,全身似被万虫咬噬,紧咬下唇,仍克制不住心底的情动。 熟悉的药香萦绕在周身,本能地想要依偎过去,那怀抱令我莫名心安,钻心蚀骨的混沌之气压抑在唇齿间。 宫远徵垂眸见我颈间的肌肤愈发红润,颇为慌张。 他抬手抚上我后颈,让我深倚在他肩头,锢在腰间的手也收紧几分,担心我因失去意识而脱离他的怀抱。 “那怎么办?”宫远徵咬牙切齿。 苍栩支支吾吾,半晌阖了阖眼,抱着一种必然被揍的纠结模样说道,“要不……你以身相许?” 果然宫远徵森然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恨不得真给他一刀。 “苍栩,你要是想挨揍可以直说。” 苍栩是明月谷所有门派中最年轻的祭司,比宫远徵还要年轻两岁,平时总是喜欢缠着他学药理。 他还是第一次见宫远徵如此慌乱,连忙说道,“我认真的!除非你把情花蛊引到自己身上,否则她今夜……” “且以后每隔半月便会受一次折磨。”他目光躲闪,眼底闪过歉疚。 方才被玄冥踹倒在地,少年心性,记仇且报复心重,下意识便种下了情花蛊。 宫远徵狠狠瞪了苍栩一眼,毕竟是自己叫他来的,也无法怪罪于他。 他抬手绕过我的膝弯,将我打横抱起,小药童不知从何处跑过来,在我们头顶撑开一把油纸伞。 他收紧手臂,将我整个身子没入怀中,避免被雨淋湿。 呼吸落在他耳畔,颈窝处传来的呓语再次让他眼尾湿红,“我好想你,阿徵……” “留你清醒的时候再跟我说。” 他当然知道我并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斩杀无锋,可一想到被害的双亲,又止不住那被利用的恨意。 他不想要的我的命,可一听我的道歉,那股酸涩令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狠狠地报复我。 身子落于柔软的床榻,一路被他抱回卓家的医馆,我的意识已些许归拢,眸光里烛火昏黄,“阿徵……远徵……” 腹中直达胸口的难耐似曾相识,忽觉与浴房被下达米叶相似,我当即抬手想要推开宫远徵。 那时推开是因为他尚未及冠,我们也还未成亲,可他还是毫无犹豫地吻住了我。 那是我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而此刻他已及冠,且是我的夫君,虽然早已名存实亡。 但我还是想推开他,不想让他见自己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 宫远徵并没有离开,也没有像从前那般安抚我,只立于榻边,声音冷沉,“我送你的冷月刀,你可以随时扔掉,是不是?” 我抬起头,还未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下颏便被擒住,力度很重,白皙肤色当即现出红痕。 宫远徵单腿跪在榻上,一只手指尖上挑,另一只手按在我后腰,迫使我直视着他。 “就像我,永远都是被放弃和利用的那一个。” 我眼眶蓄满泪水,拼命摇了摇头,“不是的,阿徵。” 他本想羞辱我,以达到自己报复的心理,可见我眼眸湿漉漉地望着他,终是忍不下心来。 宫远徵俯身靠近我唇边,眸底满是期待与渴望,仿佛被下蛊的人是他,不是我。 温热的气息抚过耳畔,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想要得到的念头最终击败理智,迎上他沉沉的目光。 这一次他没有给我主动权,虎口钳在我腰侧,灼烫的气息顺着我被迫扬起的脖颈寸寸下移,酥麻的触感令压抑在唇齿间的情潮化为绵软的哼吟。 五年实在漫长,克制了这么久,宫远徵再一次听到那细弱的声音后终于丢掉防备。 修长指尖探入领口的衣襟,毫不怜惜地扯下肩头,凝白的锁骨暴露在空气中。 之前被他咬过的地方留下一条淡淡的疤痕,他闭着眼,薄唇一寸寸辗转,“阿徵……” 宫远徵睁开水汽氤氲的眸子,下意识想要安抚我,可待他看清我肩头时眸光停滞了许久。 第88章 她是我的人 他的喉结贴在我颈间,眸中噙着委屈的泪光,全然不见方才的冷淡疏离。 灼热的鼻息交缠,越吻越深,粗喘带动躁动的心口。 情花蛊像在身子里撒了火种,我不安分地挣扎几许,每扭动一下, 他眼底的欲色愈深。 宫远徵单手握住我两只手腕,压在枕边,薄唇碾过潮红的耳垂。 “乖,姐姐。” 常年采药,他指腹有些粗粝,一碾过润白锁骨,当即生出道道红痕。 修长指尖一路向下,不疾不徐地侵占。 时隔五年,他终于完全占据属于他的一切。 暮春,山间回暖,幽梦初醒,他急促的呼吸声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我缓缓坐起身,身边已无宫远徵的身影,只留淡淡药香,是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指尖攀上寝衣交领,淡淡褶皱微起,想起衣衫下满布的淤青,和瘀青下狰狞可怖的疤痕,只觉荒唐。 昨夜宫远徵全然强硬占有,毫不怜惜。 屋外传来一阵欢愉的笑闹声,我抬眸仔细打量起房间,竟与徵宫药房有几分相似。 软榻边的窗外有一株郁郁葱葱的古树,湿雾氤氲,枝繁叶茂。 博古架上整齐摆放着诸多瓷瓶和书籍,炉火正沸,丝丝薄荷的味道入鼻,我心神稍缓。 衣桁上已挂好我带来的衣袍,广袖天水碧罗衣,层叠交织,裙摆上昙花锦纹清丽脱俗。 外务不便携带侍女,青丝垂肩,简单绾起发髻,上着一只海棠花簪,我打开了房门。 入目便是正站在院内晾晒药材的身影,绀蓝苗疆服饰,更衬肤色白皙,五官清朗,束发利落。 额间重新系上了抹额,那条分别前我亲手给他戴过的抹额。 宫远徵正温柔眉眼地盯着身边的女子,唇边笑意清浅,指尖尚在翻动笸箩内的金龙胆草。 “阿远,你终于回来了!”纤白指尖绕过宫远徵颈间,扑进他怀里。 少女发间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她双眸灵动,笑容带着点天真的憨气,衣饰繁复却不失娇俏,语气亲昵,又不让人觉得僭越。 我怔怔地站在门口,望着眼前的一幕,这五年也时常会想,也许这样的女子才更适合宫远徵。 他该有位明媚清秀,笑起来干净动人的女子,相守一生,无需像我一般,背负家族责任和江湖道义。 每当这时上官浅总要笑我,会劝解她,却劝解不了自己。 宫远徵余光早就将我垂眸的神情尽收眼底,他没有推开身边的女子,也没有抬手回抱她。 悠悠五载,足以改变很多事情,来之前我其实已做好心理准备。 他也许真的会爱上其他女子,对镜展颜,育女生儿,携手共度余生。 宫门的责任太重,归隐江湖也不失为上策,想到此,虽知该为他高兴,却又耐不住眼眶的酸楚。 暗自咒骂一句没出息,见他们笑意吟吟地交谈,生怕自己狼狈的情绪被察觉,忙侧身躲到门后。 我没有勇气上前问他是否已另寻良人,更没有勇气问他是否还爱我。 没有了底气和立场,我只有一个徵宫夫人的虚衔,还是赖在那里不肯搬回后山,才勉强留下的。 宫远徵瞥见我躲回门后的动作,放下了手中的金龙胆草,将那女孩从自己身上推开。 “阿远!”他的一把揪住宫远徵的衣领,脸颊微鼓,“干嘛如此生分?” 身旁的苍栩拍了下她的手,“怎么跟我师父说话呢?把你的爪子拿开!” 女子闻言神情微敛,缓缓放开了手,而后抚平领口,大大咧咧地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她眼眸清亮地望着宫远徵,一副讨好的样子,变脸之快让苍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我就是想知道你们带回来的姑娘在哪里?她长什么样子?听说她武功高强,刀法精湛,想切磋一二!” “就你?”苍栩抱臂斜乜一眼,“她不拔刀,你就已经趴地上了!” “苍栩,你皮痒了,是不是?”那女子抬起手,眸光锐利,作势要打他。 “诶?警告你别动手啊?一点姑娘的样子都没有。”他指着她的掌心,掐腰说道,“我可不像我师父纵着你!” 宫远徵已习惯他们打打闹闹,拿起笸箩旁的幡布擦了擦手。 “哪个男子敢娶你啊?”苍栩挑眉,故意气恼她,“你这样嫁不出去,迟早得嫁给我!” 那女子抓起一把金龙胆草就要扔向苍栩,宫远徵淡淡启唇道,“放下。” “阿远!”那女子见宫远徵不允,气急口不择言道,“我这辈子就是做比丘尼,做道姑,我也不做你的新娘!” 苍栩还要开口,被宫远徵睥了眼,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随随便便动手动脚,更不能抱我。” “那你昨夜还把人家姑娘抱回药房过夜了呢!”那女子也是被苍栩惹恼了,撇撇嘴,愤愤不平道。 空气静默了片刻,宫远徵将手里的幡布放回晾架上。 “她是我夫人。” “啊?” “啊?” 当初长老院以为我命不久矣,并未昭告江湖,婚仪也只有宫门之人参加,外人并不知情。 “阿远,你娶了我喜欢的人!”俄而苍栩大叫一声,山间飞鸟顿起,“夺妻之仇……” 他还未说完,腰间传来一阵剧痛,那女子狠狠掐了他一把。 “阿远的夫人,你也配?”字字咬牙切齿。 苍栩痛得皱起眉头,忙扭开身子,想起昨夜说让我做他的新娘,忽而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我开玩笑的,师父,你不会当真吧?” “你昨晚是说想让我夫人做你的新娘,对吧?”宫远徵不紧不慢地横来一眼。 苍栩立刻摆了摆手,悻悻笑道,“没有的事!绝对没有!你听错了。” “别打她的主意,她是我的人。” 言罢迈步向药房走来,他轻抬起前袍,刚走上台阶,忽而止步转身看向苍栩。 苍栩眸中一惊,下意识退了一步,这阿远医师医毒双修,即便作为冷山派的大祭司,他也是有些惧怕的。 “哦,对了,阿绮的意思是宁肯出家也不嫁给你……”宫远徵“啧”了声,摇了摇头后进了药房。 独留苍栩面色发青,愣在原地,颇为凌乱。 屋内炉火正沸,宫远徵径直走过去,打开炉盖,盛出一碗薄荷桑叶汤。 昨夜淋了雨,我有些风寒。 方才那姑娘搂住他的模样涌上心头,我拭了拭眼尾,开口时嗓音有些沙哑,但仍嘴硬道,“玄冥呢?他怎么样了?” 刚转过身的宫远徵脚步一顿,握住汤碗的指节泛白,他眸中泛起冷意,挑眉轻笑,“没想到五年不见,你与我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担心别人?” 汤碗骤然落地,四分五裂。 他上前一步,紧抿着唇,想起昨夜不管不顾地将情花蛊引到自己身上,我醒来后竟在惦记别人,神色愈发冷凝。 我见他脸色青白,似乎强忍怒气,昨夜炽热纠缠的记忆冲撞进脑海,不由得退后半步。 第89章 我们此生不必再见 密林湿气重,又被宫远徵纠缠整夜,此时我全身发冷,额间布满细密的汗珠,咳嗽起来,疼得仿佛尖锐的石子划破咽喉。 他看出我身子的不适,愠怒渐渐从眸中消散,一点点被委屈替代。 宫远徵转过身走到炉火旁,又倒了碗薄荷桑叶汤,“喝了。”他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道。 我能闻出汤药所用的药材,刚接过来,他悠悠启唇道,“苗疆的烈毒龙骨贝齿。” “你不是问我玄冥在哪儿吗?”他抱臂斜乜一眼,“被我毒死了,这就送你去见他!” 他倒是一点也没变,少年心性,关心又不肯表露出来,嘴上不饶人。 我饮下汤药,故意气恼他,“那我死后,麻烦你把我们合葬一处,他可比徵公子靠谱多了,不会消失五年,音讯全无。” 宫远徵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他放下手臂,紧走几步,拽住我的手腕,“看来你昨夜受的教训不够,我不介意换种方式给你医风寒,保准热病立退!” “你放手。”忆起他昨夜浓烈的占有欲,我挣了挣手腕,“我们不过只有一个夫妻的名分……” 方才院中女子与他举止亲昵,我咬了咬唇,从未想过自己早已对他用情至深,酸涩难忍,“一别五年,徵公子看样子并未打算跟我回宫门,既然如此又何必强求。” “只有名分?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宫远徵的目光一直紧盯着我,还要质问时玄冥走进药房。 “风长老,宫门密信。” “出去。”宫远徵本就看玄冥不顺眼,加之我刚刚故意气他的话,他冷声呵斥道。 见玄冥不动,他手上一用力,我被拽得趔趄半步,呼吸落在他胸口,抓住他的衣袖才未摔倒。 因昨夜我为救玄冥,作势要放弃冷月刀,他此时双眸已被醋意填满。 玄冥并未退出去,他单膝落地,恭敬行礼道,“事态紧急,属下失礼了。” “你先放手,阿徵……远徵。”这些年从未改口,我还不习惯唤他远徵。 玄冥做事一向极有分寸,见他面色焦急,恐有要事,我刚要迈步,被宫远徵掐住手臂拉回眼前。 他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五年的思念使失而复得格外难舍,占有欲如同潮水涌上心头,令他无法自控。 宫远徵眼睫微垂,面上冷淡疏离,眼底却努力克制着酸意,五年不见,他也担心我是否会放弃我们之间的感情。 僵持片刻,他不肯放手,唇线紧抿,嘴角微微下垂,心里的酸楚一点点侵蚀着他的理智。 玄冥又实在着急,双膝落地,俯身叩首道,“风长老,是角公子急令,据点快马加鞭送来的,需要您过目。” 我眸中一惊,心里莫名不安,顾不得宫远徵已红了眼尾,扯开了他的手。 信纸展开,入目是宫尚角隽秀的字迹,书写得急躁,失了往日的沉稳。 我阅后霎时面色惨白,心中一颤,眼底水色便当即氤氲上来,信纸在我指尖微微颤动。 宫远徵站在我身后,双手死死地握成拳, 气氛犹如紧绷的弦。 玄冥蹙眉,立刻站起身,“风长老……” “吩咐下去,召集队伍返回宫门,带够赶路的干粮就好,即刻动身。” “是。”他感觉到事态严重,立刻接令,快步走出药房。 我慢慢眨了下眼,泪水便顺着脸庞砸下去,心里一直强撑住的防线悄无声息地崩塌了。 静默须臾,宫远徵声音响起,低沉又充满威胁,试图掩饰那股从心底涌出的嫉妒感,“无论何时,你为什么总是先放弃我?” 我掌心收紧,眼下确实不知是否该告知他,如若他已不愿返回宫门,那更不能成为他的羁绊。 将眼底热意生生忍了回去,我缓缓回过身,小心翼翼地试探开口道,“远徵,你愿意跟我……回到宫门吗?” 哽咽声里满是期待,我甚至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他眼神已归于平静,握紧又松开的手,似乎暗示着他心底的起伏,“除此之外,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就像昨夜说很想我一般,宫远徵努力压抑着情绪,看着眼前心心念念的人。 “对不起,远徵。” “还有呢?”他再次红了眼睛,极力克制想抱住我的冲动。 院中女子灵动的眉眼浮现眼前,方才宫远徵并未推开她的拥抱,他们谈笑时温柔的神情,我已许久没在他脸上看到。 至少从昨夜重逢到现在,我没有从他眼里捕捉到一丝予我的笑意。 “即便偿命,我也不会原谅你!”脑海中回荡起这句话后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静静地站着,嘴唇被咬得发白,双眼布满血丝,昨夜将情花蛊引到自己身上,他气血尚未恢复。 “阿徵……”我紧接着说道,“我就唤这一次。” 他想帮我擦眼泪,抬起的手在听到我接下来的话后止在了半空中,“以后我可能没有机会再唤你阿徵了。” “你多保重,照顾好自己。” 不跟我回宫门也好,我只希望宫远徵自在洒脱地活于世间,不必再经历宫门的纷纷扰扰。 言罢我立时转身,生怕自己反悔,他的身影不能多在我眸中停留片刻,我根本无法自控。 “昨夜苍栩给你下了蛊。”宫远徵强忍住喉间泛上的血腥气,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的不舍。 “我已为你解了。” 但他并未告诉我,那蛊被引到了他身上。 也没有告诉我为何他这五年音信全无。 “你若踏出这门,我们此生就不必再相见了。” 五年间我到江湖各处寻他,起初一心想找到他,想尽全力弥补过错。 后来时间久了,宫远徵那句此生此世,生生世世,绝不原宥,不断浮现在我脑海中。 他销声匿迹得彻彻底底,像是从未存在于这世上,我越来越痛觉自己伤害他颇深,也许他真的心灰意冷,不再留恋过往。 心里那股道不尽的悲楚蔓延到四肢百骸,我微微低下头,强忍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 再见又是永别。 苍白的唇颤动几许,终究一句话也说不出,消失在药房的背影孤寂又脆弱。 “我赌你舍不得,又输了。”他喃喃自语。 第90章 为了任何人,你都可以对我刀剑相向 徵宫,廊檐下灯火通明,熏香香炉的烟雾弥漫进夜色里。 院中幽昙的花苞慢慢翘起,洁白如雪的花瓣绽放,却未引来一人驻足。 宫尚角在殿外来回踱步,心急如焚,上官浅抬手拦住一位跑出正殿的医官,急切问道,“怎么样了?” 那医官只垂下头,紧抿着唇,颤颤巍巍地不敢作答。 “通传所有医官,必须救活!否则提头来见!” 他忙跪下身,慌张叩首,“是……是,执刃。” 上官浅收回视线,手心已微微出汗,她将几缕落下的发丝别至耳后,深吸了口气,强作镇定道,“我来照顾。” 侍女取来面衣,她刚要拿过,宫尚角走过来吩咐道,“再去取一件来。” “我陪你一起。” 候在殿外的医官见宫尚角也要进殿,连忙开口阻拦,“执刃不可!圣疮十分凶险,一旦染上恐有性命之忧。” 上官浅拿过面衣后屏退侍女,见宫尚角瞥开目光,微微勾唇道,“公子现在是执刃,手握宫门安危,不可轻易将自己置于险境。” 她垂下眼睫,释然笑道,“我大仇得报,已了无牵挂。” 一瞬间,酸涩从心底涌上来,宫尚角长长叹了口气,眼里染上些许疼惜,“你是角宫夫人,角宫是你的家,怎可说自己了无牵挂?” 再抬头时,她眼底浮现水色,“公子放心,我定护好自己,安然无恙地回家。” 萤火明灭,蝉虫悠扬。 这是无锋杀入宫门后他们为数不多的对话。 伴随徵宫大门被推开,我快步迈入院中,连夜赶路,发髻微微散落些许碎发。 夜色深重,四目相对时上官浅与我同时落下泪来。 “对不起,我们没照顾好他。”宫尚角声音发紧,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一些。 我全身紧绷,蓦地听不到任何声响,耳边只剩空鸣,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苗疆盛夏,雨后愈发闷热,黏腻的空气催得人心烦意乱。 苍栩一路轻功赶至卓家医馆,气喘吁吁地跑到药房外,阿绮正懒散地坐在台阶上打瞌睡。 “师父呢?” 阿绮一惊,险些摔在地上,清醒后抬眸狠狠瞪了苍栩一眼。 “问你话呢!”苍栩火急火燎地说道。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而后偏头向身后努努嘴,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制药呢,自那姑娘走后一连半月不曾出门了,也不知道做的什么灵丹妙药……” 苍栩顾不得听她说完,快步走上台阶,抬手就要推门,阿绮见状连忙拉住他的手臂,“你疯啦!阿远吩咐过谁都不见!” “我有急事。”说着已拍了拍门扉,趴在门边大喊道,“师父,快开门,我有要事!” 阿绮惊得变了脸色,宫远徵制药时从不允任何人打扰。 她拉开苍栩,挡在门前,“别吵!你不怕阿远生气啊?” “我真的有急事,师父必须马上知道。”他说着就要推开阿绮,接着拍门。 “你今日是怎么了?忘了阿远的规矩了吗?”阿绮一急,推了他一把,苍栩后退几步,险些摔下台阶。 “阿绮!” 门从里面打开,宫远徵站在门口,神色清冷平淡,只稍稍抬眸看了一眼。 阿绮下意识迈步挡住苍栩,紧张地吞咽一声道,“阿……阿远,苍栩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短暂的静默,宫远徵将手里的锦盒递了过去,“苍栩,把这锦盒打发人送到宫门,交给商二小姐。” 苍栩从阿绮身后走出,接下后刚要开口,被宫远徵打断道,“记得说是卓公子给她的。” 那晚情潮暧昧的纠缠,他才发现我身上有多处疤痕,似是受过许多伤。 从前有他调制祛疤的膏药,我身上几乎未曾留下疤痕,也不知为何他离开的这几年竟多了这么多伤痕。 那晚后翌日,宫远徵便将药房所有的金龙胆草都翻了出来,这大半个月都埋头于制祛疤的药膏。 他知道我从前最不喜身上留疤。 阿绮和苍栩还未反应过来,他已走到院中拿起药筐和药铲,“我去采药,有事过几日再说吧。” 苗疆深林地形复杂,一进山就要数日才能返回,他还想再做些药膏给我备用。 苍栩怔了怔,想起正事,连忙跳下台阶,飞奔到宫远徵身边,“不行,师父,你得先听我说完。” 宫远徵并不理会他,只自顾自地背起药筐,“马上要天黑了,我要赶在天黑之前进山。” 苍栩迈步挡住他的去路,从怀兜掏出一枚信封,“你看后再决定还要不要进山。” 宫远徵瞥了眼,并不打算接过,苍栩见他迈步要走,露出焦急之色,“这里面是喜帖!” 他小心翼翼地觑了眼宫远徵,“商二小姐的喜帖。” 之前宫远徵告诉过他们,我是他的夫人。 阿绮闻言大吃一惊,飞快跑过来拿过苍栩指尖的信封,“你诌什么胡话呢?” 信封拆开,囍字出现在眼前,大红色的帖纸刺得人眼睛发酸。 “卓砚安让我送过来的,酉时宫门据点刚送到卓家。” 宫门后山不像前山那般闷热潮湿,月宫廊桥的风带着一股酸涩又清爽的味道,如草木盎然的绿意。 我轻提裙摆走进月宫的藏书阁,从晚樱手里接过锦盒,放在桌案上,“谢礼。” 月长老放下毛笔勾唇道,“你我还用这般。” 我知那圣疮凶恶非常,月长老衣不解带地照顾多日,心中十分感激。 “哟,千灵孢絮,你这是把徵公子留下的宝贝都拿出来了。”月长老打开锦盒笑道,见我神情一滞,意识到说错了话。 我垂眸苦笑一声,“他该是不会回到宫门了,现在医馆由我掌管,自是可以做主。” 月长老合上锦盒的盖子,为我斟了杯茶,“他会回来的,徵公子心里放不下你。” 他见我不作声,挑眉笑道,“要不要赌一把?” “你去找子羽,他喜欢赌。” 月长老将锦盒收好,似心情极好,脸上带着笑,“你给执刃和上官姑娘准备了什么谢礼,他们俩守在徵宫多日,执刃更是给医官下令,必须医治好,我险些提头去见他了。” 我偏头打量一眼他,揶揄道,“这么聪明的脑袋瓜和丰神俊朗的容颜要是斩了,得多可惜啊!” “所以你去角宫了吗?”月长老眯起眼睛,横我一眼,转移话题道。 “没有。”我垂眸理了理衣裙,“谢礼,我已打发下人送过去了。” “你是真犟啊!”月长老没好气地剜了我一眼。 我们正说笑着,藏书阁忽而涌进一阵风,熟悉的衣袍从眼前闪过,修长干净的指尖落在月长老胸口的衣襟。 月长老尚未作出反应,已被拽起身,锋利的短刀抵在他颈间。 冷月刀当即脱鞘,我抬刀的动作比脑子快,看清眼前人时刀刃已落在对方喉结前一寸的地方,清冷的刀光从眸中闪过。 “阿徵?” “为了任何人,你都可以对我刀剑相向?” 第91章 你也喜欢看雨吗 暮色降至,残日柔和的光晕染红后山的草木。 一前一后两个身影向雪宫缓缓走去,走在前的小少年撅着嘴,颇为不悦,“我为什么要回后山?我想待在徵宫和医馆。” 晚樱跟在身后,眉眼间流露出隐隐担忧,“夫人念及公子大病初愈,回后山方便月长老为您疗养一段时日。” 方才宫远徵突然出现在月宫,候在藏书阁外的晚樱直至他走到眼前,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她慌慌张张地出了月宫,跑到前山寻自家小公子。 “那我的毒虫怎么办?”他止了步子,抱起手臂委屈道。 晚樱急忙安抚,“稍后奴婢会去前山取回,公子放心。” 小少年倒也并未为难她,继续向前走去,“好吧,那我让雪舅舅和花舅舅陪我玩。” 月宫藏书阁内,短刀仍抵在月长老颈间,朗风带起鬓边碎发,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回过神后刚要收刀,宫远徵反握住我的手腕,冷月刀的刀刃落在他白皙的脖颈上,当即落红。 “你这是做什么?”我眼底闪过一抹诧色,用力挣了挣手,他却擒得更紧。 宫远徵的眼角在我的注视下一点点泛红,眸光冷沉,又夹杂着少许委屈,“做什么?当然是回来喝你们的喜酒,祝贺月长老趁虚而入成功!” 最后几字,他近乎咬牙切齿,额头青筋微起,视线从我身上移向月长老时杀意顿起。 “什么喜酒?你在说什么?”我不解道。 月长老倒是平静得很,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眸见宫远徵剑拔弩张的模样,甚至染上少许笑意。 他推开宫远徵的短刀,抬手拭过颈间,些许鲜红落于指尖,随即轻笑一声道,“我就说徵公子放不下你吧?” 宫远徵狠狠握着我的手腕,不让我的刀刃离开,嘴角微微牵动,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与其送那帖子,你不如在离开明月谷之前给我一刀,来得痛快。” 我见他颈间落红不止,有些慌了心神,一头雾水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与月长老的喜酒?还给你送了帖子?” 他阖了阖眼,似是拼命忍住眼中酸意,半晌指尖脱力松开了我的手,声音低哑,“你不是要做他的新娘吗?” 我转过身,不可思议地望向月长老,“这怎么回事?” “是我和角公子的主意。”月长老理了理衣袍,淡淡解释道,“徵公子无需担心,那帖子除了卓家收到过,江湖无人知晓。” 他见我挑眉不解,目光落在宫远徵身上继续说道,“你知道冷商这些年为了找你受了多少伤吗?江湖如此之大,凶恶之处数不胜数,她的身子已经不起这般折腾了。” 那夜宫远徵已知晓我身上满是伤痕。 “此番好不容易寻到你,但你却没有跟她返回宫门,我和角公子只能出此下策。” 没想到宫远徵突然返回宫门,竟是因为这莫须有的婚事,我心底涌上些许异样的情愫,但很快敛起心情。 “徵公子不回宫门是事出有因。”我垂眸收刀,忆起阿绮,眼底映出些许失落。 月长老自是不知情,但他想让宫远徵对另一些事知情,“那他知道你这次回到宫门又险些丢了半条命吗?” “月长老!” 他没有说错,那圣疮确实险些夺去了我视之如命的人。 “你怎么了?”站在我身后的宫远徵敛着眉问道,“那蛊,我不是已经为你解了吗?” 我眼神示意月长老不要说下去,不想那成为宫远徵的牵绊。 待回过身,表情有些僵硬,眼神躲闪道,“去明月谷之前旧伤未愈而已,那林子瘴气浓,加重了旧疾。” 宫远徵见我不肯与他对视,显然尚有疑惑,他收起短刀问道,“那哥哥的密信上写了什么,让你如此着急返回宫门?” 月长老看出我的迟疑,见我不肯袒露,叹了口气,他谎称宫门突生圣疮,横行肆虐,他一人招架不住,而我精通医术,宫尚角迫不得已,这才急诏我返回宫门。 “当真?” 我错开视线,目光闪烁,此时心里已开始盘算,该如何避免两人相遇。 霞光退却,夜色渐渐沾染云团。 山谷里的雨总是来得毫无征兆,医馆廊檐下又出现那抹熟悉的背影,鎏金祥纹腰封,墨青玄鸟云纹锦袍长身鹤立,乌发高束,冷然的双眸此时有些落寞地盯着落雨满地。 宫远徵知道我仍居于徵宫后搬进了医馆。 “你是谁?” 他微微偏头,一孩童静立于屋内中央,身着竹青滚边银丝长袍,腰间束宽边锦带。 眸光清澈又透出少许倔强,下巴微微抬起,认真地打量着他。 宫远徵转过身,抱臂道,“这话该我问你。” “我先问的。”他毫无怯意,发间点缀的小铃铛随着穿堂风微微作响,“你也喜欢看雨吗?” “还有谁喜欢?” “我娘亲。” 宫远徵闻言不禁勾起唇角,“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上前一步,倒也没再计较先后,“阿沅。” “多大了?” “四岁。” 宫远徵眼神闪了闪,心口不由得一颤,他放下手臂,试探着开口,声音竟有几分发抖,“你是……是哪宫的小公子?” 阿沅的小手拽着袖口,他显然也不是完全不计较先后,本以为可以一人一问,眼下全然自己作答,显得有些不耐。 “商宫。” 宫远徵眸中的紧张消失,长舒了口气,想来宫紫商和金繁的孩子也该这般大了。 “该我了。”阿沅走到宫远徵身前,仰头对他招了招手,身高相差甚多,他踮起脚尖才把指尖的毒虫递向宫远徵。 那黑虫被捏着身躯,毒牙若隐若现。 望着掌心的药引,宫远徵一怔,便听到阿沅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若是说谎,这虫子的毒牙就会毫不犹豫地扎进你的皮肤里,一个时辰便会肠穿肚烂。” 他舔舔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带点“威胁”,“敢吗?” 宫远徵嗤笑一声,眉眼温柔至极,“跟你小姨母学的吧?” 他蹲下身,从袖口掏出一只尚在蠕动的蛊虫放置在阿沅掌心。 “说起来,你该唤我一声小姨父呢。” 阿沅立即反驳,“你不是我小姨父,我小姨父可厉害了,武功高强,和角叔父一样。” “那是角舅父,称呼都叫不对,小屁孩。” 宫远徵站起身,走到博古架上拿过一个瓷瓶。 刚转过身,那蛊虫的尖牙便扎进阿沅的掌心,他疼得“嘶”了声。 令宫远徵意外的是,阿沅虽疼得皱起小脸,却没甩开那虫子,反而眼底闪过一丝惊喜,“你也有毒虫?” 毕竟宫门上下没有人陪阿沅玩这些,其他孩子都对此避之不及。 “回去告诉你娘亲,让她给你做副金丝手套,否则你下次还会被咬。” 宫远徵嘟囔一声,“宫紫商不是擅长锻造吗?整天不知道在忙什么。” 他复又蹲下身,见阿沅颇有兴致地打量着手里的蛊虫,好奇道,“你被咬了不怕吗?” “这有什么好怕的,我有好多毒虫呢!”他挠了挠额头,“不过这只我倒是从未见过,你还有吗?可不可以再给我几只?” 宫远徵轻笑一声,心底对这孩子莫名欢喜,他并未接话,而是将手里的瓷瓶递给他,“你是不是生过圣疮?” 方才一见阿沅,他就瞥见了这孩子颈间清浅的疤痕。 阿沅点点头,将手里的蛊虫小心翼翼地收好,打开瓷瓶闻了闻,“这是郁川膏?” “你知道得还挺多。” 阿沅刚要说自己已抹过药膏了,门外传来几声轻唤,“阿沅?你在吗?” 阿沅捏着药瓶对宫远徵行了一礼,“多谢小叔叔。” “是小姨父。”宫远徵纠正道。 门外的小男孩跑进医馆,年龄与阿沅相仿,“你果然在这儿,你又偷溜出来的吧?下人们正找你呢!” 阿沅一听,连忙捂住他的嘴,拉着他跑出医馆,“你别叫这么大声,一会儿我该被发现了。” 宫远徵望着他消失的身影,唇角漾开笑意。 徵宫门口,两个鬼鬼祟祟的小脑袋趴在不远处的拐角墙下,“小金哥哥,我娘亲不让我回徵宫。” “那我们去别处玩儿。” “可我有一件东西落在正殿了。” “我帮你去取,他们不会拦我的。” 第92章 你信不信我揍你? 角宫正殿,月桂香薰的烟雾绵柔缠窗。 宫尚角抬起筷子不断给宫远徵布菜,时隔五年他最疼爱的弟弟又回到了身边,“多用些。” “谢谢哥。” 上官浅端着甜汤走进正殿,落座后凝眸看着宫远徵,浅笑落在唇角。 用膳之余他抬头斜乜一眼,“怪吓人的,你这么看着我作何?” “冷商也爱吃那道野鸡。”上官浅轻抬下颌,看向宫远徵筷子上正夹着的鸡肉。 他闻言垂下眉眼,鸡肉掉在碗里,“你打发下人叫她来便是。”而后又嘟囔着找补道,“这一桌子菜,我们仨又吃不完。” 宫尚角与上官浅对视一眼,忍不住笑意,她抬手盛了碗汤,“叫了,她不肯来。” 宫远徵的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米饭,“你说我不在,她就来了。” 上官浅将盛好的汤递给宫尚角,“远徵弟弟,你还跟过去一样。” “什么意思?”宫远徵抬起头,瞪了她一眼,直觉告诉他,上官浅肯定说不出什么好话。 “盲目自信。”她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她不来,是因为她已经五年没有踏进角宫了。” 上官浅讥讽道,“不是因为你。” “她已经……五年没有来过了?”宫远徵半信半疑地看向宫尚角,“为何?” “也许是觉得有愧于你,因而无法面对我。”汤碗落桌,宫尚角叹了口气,“我确实有些生气,但也想等她自己放下。” 上官浅敛起笑意,小心地打量一眼宫远徵道,“你还恨她吗?” “恨。”宫远徵毫不犹豫。 李云祉可是杀害他双亲的仇人,而我自始至终没有如实相告,让他如何不恨。 而且如果不是因为我,老宫主和瑜夫人可能不会死。 因爱生恨,乃世间最可悲之事。 宫远徵压下眸中的苦楚,再次抬眸时点点恨意晕染开,“哥,李云祉找到了吗?” “还未。”宫尚角脸色沉下来,“这些年冷商也一直在找他,你放心,只要据点收到消息,就会立刻送到宫门。” 宫远徵点点头,手刃杀父弑母的仇人,也许他与我之间的隔阂会消逝些许。 月宫廊桥,流云罗裙与月白锦袍徐徐前行。 “你觉得能瞒多久?”月长老止了步子,偏身面向我,“他们是血脉亲人,这样对徵公子也不甚公平。” “他恨我。”我眸光微暗,眼底闪过一抹痛色,“我不想让阿沅知道。” 况且当初生下阿沅,宫远徵也并不知情,此番被宫尚角和月长老骗回宫门,如若他还要再次离去,那知情此事也许会成为他的牵绊。 “阿沅贪玩,我叮嘱过下人和暗卫了,短时间内阿徵应该不会发现。” 刚声落,玄冥乘船进了月宫,面容焦急,船还未完全靠岸,已轻跃上桥。 我和月长老闻见声响回过身,玄冥已行至眼前行礼道,“月长老,风长老。” 见他眉峰紧蹙,我心底生出一丝不安,“何事?” “小公子去了医馆,将徵公子药房的瓷瓶摔打了一地。” 我与月长老皆一惊,月长老瞪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不是让你们看着那孩子吗?” 玄冥愧疚地低下头,眉头紧锁,“前山和后山所有不知名的小路,小公子识得的比小人还多,若是大人,绝对不会跟丢……” “但暗卫们实在跟不住小公子。” 月长老一怔,而后轻笑出声,“这倒是随了徵公子,毕竟他采药时总要去山里那些他人不曾走过的路。” 他说着甚至拍手称快道,“红玉侍都跟不住他,这孩子不得了。” 我睥了眼,顿感头疼,“你还笑?” “该来的总会来,纸是包不住火的。”他眸中笑意尚未消散,认真道。 我看向玄冥,深叹了口气,“不怪你们,阿沅要真想跑,我也不一定看得住他。” 待我和玄冥出了月宫,月长老还站在原地,唇角上扬,“好小子,真是你娘亲的好大儿!” 医馆内,宫远徵和阿沅相对而立,双手抱臂,两双几乎无异的眼眸均“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我之前还觉得你跟其他孩子不一样,想送你几只蛊虫呢……” 阿沅不等宫远徵说完便打断,盛气凌人道,“我才不稀罕!这是徵宫的医馆,你快走!” 宫远徵被他气笑,“我是徵宫宫主,你让我走?” 阿沅也不听他说些什么,抬手又将桌案上的药瓶扫落,其中有一些是宫远徵近几日新制的郁川膏。 他一急,蹲下身按住阿沅的双臂,愠怒道,“你信不信我揍你?” 阿沅闻言,止了动作,唇角微微下垂,半晌强忍住委屈,撇撇嘴道,“我信,毕竟你都忍心扔下娘亲和我这么多年……” 待我走进医馆,入目便是满地摔碎的药瓶,以及低着头控诉宫远徵的阿沅。 他一见我,便挣开宫远徵的双手,紧走几步来到我身旁,抓着我的衣裙,将脑袋缩到我身后,“娘亲……” 宫远徵心里一阵发凉,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凝住了,震惊道,“你……你唤她什么?” “你也喜欢看雨吗?” “还有谁喜欢?” “我娘亲。” “你多大了?” “四岁。” 那日的对话浮现脑海,宫远徵神色一紧,缓缓站起身,重又道,“我问你唤她什么?” 语气不自觉地重了些。 我愣神片刻,顾不上已惊诧万分的宫远徵,抬手摸了摸阿沅的头安抚道,“阿沅,我平日是这般教你的吗?” “给……徵公子道歉。” 阿沅微微抽泣,“我不要!他是坏人!” “你都未见过他,凭何胡乱指责?”我蹲下身,将他眼尾就要滑落的泪拭去,耐心劝道。 “他就是!我让小金哥哥帮我从正殿偷出了那幅画,娘亲常常拿出来看的画!” 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宫远徵,“娘亲每次看那画都会落泪,那上面的人就是他!” 那幅画是我重返宫门时所画,斩杀宫流商前曾予于宫远徵,后来便一直放置在徵宫正殿。 阿沅说着大哭起来,“是他先欺负你的……” “是娘亲的错……” 第93章 我心里没有别人 抽抽搭搭的哭声传出医馆,守在门外的晚樱悄悄红了眼睛。 阿沅满脸泪水,他自出生以来虽也大错不犯,小祸不断,但每次都会主动承认错误,坦诚道歉。 但偏偏这次耍起了性子,无论我怎么劝解,也不肯认错。 “阿沅,娘亲晚些时候跟你解释,但现在你必须向……”我顿了顿,斟酌着称谓,还不知宫远徵是否会欢喜这孩子,于是思索道,“向徵公子道歉。” 他仍旧摇头,嘴里呜咽不停,“不要……他欺负你……” “那我以后不会再应允你出入医馆。” 他闻言立刻止了抽泣,但仍十分委屈,半晌挂着泪滴的小脸抬起来,哽咽让他说话断断续续,“那我能……先问……问个问题吗?” “你说。”我抬手抚了抚他的背。 他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宫远徵,眸中又蓄满泪水,“他是……是我爹爹吗?” 宫门之中与他同辈的孩子里只有小金商愿意陪他玩,他曾问过我,为何有些孩子耻笑他是没有爹爹的野孩子。 闻言我仓促地低下头,眼泪一滴滴融进衣裙。 须臾微微偏身望向宫远徵,他神情已有些恍惚,显然还未从方才的惊异中缓过神来。 但似乎也在等一个答案,双眸早已猩红。 我担心宫远徵因恨我而不与他相认,让他失望,迟迟未语。 阿沅见我一直没有回答,慢慢抬起小手抹去了我下颏的泪,“别哭,娘亲,阿沅不问了。” 自阿沅出生后,我一直无比庆幸宫门有后山,在花公子、雪公子、雪重子和月长老的陪伴下,他过得还算快乐和自在。 他转过身要向宫远徵走去,被我握住了双肩,“是……他是爹爹。” 宫远徵阖了阖眼,滚烫落在墨青锦服的心口处,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阿沅对我点了点头,而后吸了吸鼻子,走到宫远徵面前时脸上还颇为不服气。 “对不起……” 宫远徵上前迈了一步,望着眼前这张布满泪痕的小脸,掌心逐渐收紧,温热越落越多。 我见他抬手要摸阿沅的头,下意识上前将阿沅揽在身后,这已经成为我这些年的本能反应。 宫远徵在我眼里捕捉到了清晰的戒备,似乎十分介意他触碰阿沅。 他静静地注视着我,眼神复杂,心疼我独自抚养阿沅的不易,生气我相瞒此事,又夹杂着我警惕他靠近的不满。 宫远徵见我神色惊惧,也担心阿沅一时之间很难接受他,于是未再上前,而是把晚樱喊了进来。 “天色不早了,带阿沅回徵宫用些晚膳。” 晚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谨慎地看向我,见我点头,急忙应道,“是,徵公子。” 阿沅也没再任性,跟着晚樱出了医馆,在她合上门之后愤愤道,“欺负我娘亲,下次还摔烂你的药瓶!” 晚樱连忙阻止他说下去,“小公子万万不可,您这次已闯下大祸了。” 阿沅脸上的委屈已全然不见,扬起小脸抱臂道,“我有爹爹了!这算什么祸事。” 晚樱看着他欢欢喜喜跑出医馆的背影,叹了口气,“二小姐可该怎么办……” 医馆内安静下来,我抿了抿唇,“对不起,阿沅不懂事,我替他再向你道个歉。” 宫远徵面色阴沉地站在原地,眸中似有一股压抑的怒火,“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 “再没有了,除了阿沅,我没有其他事瞒着你了,阿徵……远徵。” 显然我的解释全然不足以平复他的怒气,宫远徵双眸森然,脸色愈发阴郁。 他上前一步,我不自觉地后退一步,直至身子倚上里屋的门扉,退无可退。 宫远徵在我身前站定,死死地盯着我,我不禁忆起他离开宫门那日最后留下的眼神。 也与此时一样,充满恨意和无可奈何的挣扎。 “宫冷商,你对我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你一直在骗我!”他脑海中满是我方才戒备他靠近阿沅的眼神,眼底怒意又重了几分。 我抬起手想握住他的指尖,犹豫一瞬后又缓缓放下了手,他对我该是只剩下恨意了吧。 “利用李云祉之事,我无可辩驳,待手刃他……”我缓了口气,才勉强能说下去,“阿沅长大,我便去向老宫主和瑜夫人赔罪。” 他闻言眸光颤了颤,鼻息忍不住发酸。 我浑身冰冷,蚀骨的痛意让喉间涌上几分腥甜,声音嘶哑少许,“至于阿沅,更不是有意瞒着你的。” 我攥紧掌心,努力平复情绪解释道,“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不想让阿沅知道他的爹爹对娘亲恨之入骨。” “我也不知这五年你心里是否……是否已有了她人。”我抬眸看向他,想起阿绮明媚的笑容,失落攀上眉宇,“如若有,我不想这成为你的牵绊,更不想阿沅再一次失去好不容易回到身边的爹爹。” 宫远徵见我周身发抖,尚未释怀的恨意最终战胜理智,强忍住了想要拥住我的冲动。 我强压下心底的起伏,胡乱地拭去脸上的泪水,走过他身旁去博古架上翻找药瓶。 宫远徵不知我要作何,待他转过身,我已握着前尘尽来到他面前,随后毫不犹豫地抽出了他腰间的短刀。 鲜红在我掌心晕开,刀刃尚在淌血,宫远徵的眼睛忽而瞪大,紧张道,“你作什么?” “我查过长老院的档案,古籍记载前尘尽如若融合所恨之人的血……”我忍住哽咽,眼底是难言的不舍,“今生今世都会忘却此人。” “无药可解。” 再抬头时眸中染上绝望的苦涩,“你可以忘记我,另觅良人,欢喜长生。” 十五岁失去双亲,种种证据将凶手指向所爱之人,被噬心蛊控制心智而把爱人打下风川崖。 好不容易失而复得,却至始至终被隐瞒凶手,五年过去那恨意也未能消解。 他听我说完后不仅没有消气,眼中的恨意反而愈发冷沉,“忘却你?你想让我忘记你妄图解脱?” 宫远徵拽住我的手腕,手中的前尘尽被摔落在地,“做梦!” “我要你清醒地受折磨。”他转身猛地推开里屋的门,待门再次合上,我已摔落软榻。 “我要你永远记得我的痛苦。”他一步步走过来,眸中染上吞噬理智的疯狂,“永远也别想逃脱内心的煎熬。” 我刚要挣扎着起身,手腕已被摁在榻上,苗疆那夜的荒唐涌上脑海,心里十分抗拒。 我对他的感情从未变过,不想因此被摧残殆尽。 宫远徵耳畔传来我细软的哽咽声,手上不禁松了几分力,他看出了我眼中的抗拒,微微垂眸,半晌启唇道,“没有别人。” “什……什么?” “我心里没有别人。”他心口坠痛,眸中不自觉地泛起涟漪,“但确实无法不恨你。” 第94章 你若要夺走阿沅,就是想让我死 屋外起风,带着阵阵凉意,跃进窗台,拂掉了我眼尾的泪。 被摁住的手腕不再挣扎,攥紧的指尖徐徐展开,“那你还爱我吗?” 宫远徵泛着涟漪的墨眸静静地注视着我,泪不住落在我颈间,许久也未作声。 我抬起手轻轻抹他的眉川,这双一直深爱的温柔眉眼,这些年好似为我流过许多眼泪。 从前他曾坚定地告诉过我,不曾悔过爱我,想必此时早已物是人非。 他放开了我的手腕,抬手将我眼尾的温热拭去,恨意已抵不过理智。 炙热的目光落在唇上,微红的眸子湿漉漉的,心暗自揪成一团。 淡淡的药香倏地靠近,青丝落在我颈窝处,似是羽毛划过心口。 我眼眸微阔,下意识抵住了他的胸口,润白的耳垂忽而红透。 上次在明月谷被下蛊时我意识浑浊,只是本能依着他,回应着吻。 而此时清醒地感知到熟悉的气息,酥麻的触感瞬间传遍全身。 他纤长的眼睫垂下,热烈细碎的吻不轻不重,轻柔的唇瓣紧贴着慢慢摩挲,缱绻而纠缠。 宫远徵努力克制着怒意,不忍我受伤。 情花蛊每半月发作一次,今日正好是发作之期。 苍栩告诉过他,若与所爱之人交媾便可缓解,否则吞噬理智的情潮会把人折磨得生不如死。 可在情花蛊的作用下,中蛊者根本无法自控,明月谷那夜宫远徵已见识过它的厉害,清醒后见我身上满是大大小小的吻痕,懊悔不已。 他压抑着体内蹿动的欲望,下颚紧绷,急促的呼吸声停留在我颈窝,面色涨红。 “阿徵……” 他再次抬头看向我的眼神透着病态的疯狂,仿佛下一刻就要不管不顾地宣泄爱意。 定定地凝视了数秒后他收紧掌心,起身坐在榻边,重重地阖了阖眼。 里屋的门打开,宫远徵离开后我坐起身理了理衣裙,刚刚以为失而复得的情动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唇角微微下垂,只剩无尽的失落。 片刻墨青锦袍再次出现在眼前时我怔了怔,他半跪下身拉过我的手, 白霜粉落在掌心时我轻轻“嘶”了声。 方才用短刀划开的那道伤痕并不深,早已不再淌血。 宫远徵喉结滚动一声,情花蛊此刻还未放过他,全然是强撑着为我上药。 听到我低呼出声,他眸光微暗,手上仍在细致地包扎伤口。 “你若在我身边受伤,阿沅怕不会拆了这医馆。” “阿沅虽贪玩了些,平时还是很知礼数的。” 宫远徵抬眸看向我,隐隐愠怒翻腾,包扎好后仍未放开我的手,“瞒着我生下阿沅之事留着以后再算账。” “徵公子不认便是,反正阿沅在家谱上归属商宫,又不归你徵宫。”我低声嘟囔道。 “什么?”宫远徵瞪着我。 难怪在医馆初次遇到阿沅,那孩子说自己是商宫的小公子,才让他误以为阿沅是宫紫商的孩子。 “我明日便向长老院递状,将他的谱系挪回徵宫。”他毫不犹豫地说道。 我闻言垂下眼眸,拒绝道,“不要,我不会同意的。” 宫远徵眉头紧锁,不知我为何拒绝,以为我在与他置气,指尖按住我受伤的掌心威胁道,“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同意你把阿沅的谱系挪回徵宫。”十指连心,刺痛激得我眼泪上涌,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他死死擒住。 他面容阴沉,嘴角上扬,忽而露出一抹冷笑,这是他一贯动怒的神情。 方才我让他忘记过往的怒意无处宣泄,又不忍将情花蛊的折磨发泄在我身上,宫远徵口不择言道,“那我们和离,长老院便会重新定夺阿沅的归属。” “作为当事者,不需要你的同意。” 我坚持了五年,听了无数谩骂和羞辱,没被旁系赶出徵宫,却被他一句轻飘飘的和离否定了所有。 洪流般的痛意涌向心口,而后蔓延到全身,我眼底慢慢氤氲开的惊诧让宫远徵一怔。 他放开了我的手,心里顿时涌上悔意。 薄唇动了动,他还未开口便被我推开,如同万针穿心,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痛苦的折磨。 我踉跄地站起身,“我什么都没有,你若要夺走阿沅,就是想让我死。” “那和不和离便也没什么重要的了。” * 自那日我们在医馆不欢而散,宫门上下流言甚嚣尘上,其中我拒绝和离的传言尤甚。 宫远徵没再提挪动阿沅谱系之事,但在旁系看来,这更成为我们夫妻之名岌岌可危的征兆。 阿沅被我罚抄医书,一月之内不得踏入医馆,他没有抱怨,皆乖乖照做。 而宫远徵返回宫门后重新接手了医馆事务,我便清闲下来,索性待在徵宫,陪阿沅一起抄医书。 阿沅嘴里含着笔头,歪着脑袋盯着窗外枝头凝住的雨滴,“好久没下这么大的雨了,娘亲。” 晚樱走进正殿,抬手拂落身上的雨珠,又重新燃了一炉香,加了驱湿气的艾草。 我指尖的墨迹不断落在纸上,“快抄完这本,今日晚膳娘亲给你做甜汤。” 阿沅放下毛笔,站起身提起桌上的蚕纸说道,“我早就抄完了。” “当真?”我放下毛笔,眸中满含笑意。 他跑过来将抄好的医书在我面前展开,“你看,娘亲。”而后揽住我的手臂摇了摇,撒娇道,“明日就是一个月了,我可不可以去医馆,娘亲?” 阿沅虽跟着宫尚角习字,但毕竟年纪尚幼,只能写一些简单的,大部分字都跟画符一般,歪歪扭扭。 我故作思索,他见我不语,又摇了摇我的手臂,把头倚在我肩上蹭了蹭,“娘亲,求你了,我那些毒虫不知道有没有被他照顾好,我可担心了。” “他是谁?”我放下蚕纸,认真道。 阿沅撇撇嘴,低下头嘟嘟囔囔,就是不想回答。 “阿沅……” 他打断了我,背身坐在我身旁负气道,“我知道,娘亲教我要知礼节,不可以对爹爹没礼貌。” 晚樱在书案旁坐下身,凑近我身旁低声道,“二小姐暂时还是不要应允小公子去医馆了。” “为何?” 她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斟酌着开口道,“宫门来了两位贵客,徵公子亲自去旧尘山谷接回的。” “其中有位姑娘,与徵公子颇为亲近,宫门都在传言那是公子这几年在外的……” 我心中已有几分猜测,“什么?” “心上人……”晚樱低下头,神色低落。 “不是。”我笃定道。 “二小姐如何知道的?您已见过了?”她有些疑惑,以为是阿沅在旁,我故意如此说。 “还未见过,但一定不是。” 第95章 你果然无耻 秋雨沉静,青灰檐角落着雨珠。 我迈步走进浴房,方才晚膳后侍女传话,阿沅不愿沐浴,正闹脾气。 从小到大任何事都不能让阿沅愁眉苦脸,唯有沐浴一事,似要了命一般抵触。 晚樱替我换好浴衣退了出去,纤薄春衫款款落地,刚走过屏风,便闻见一阵嬉闹声。 雾气氤氲,玄青薄衫半落肩下,宫远徵冷白的背肌匀称紧实,水珠从他宽阔的背脊滑落,稍显凌乱的发梢湿漉漉地披在肩头。 这一月,我与阿沅都未曾去过医馆,期间他曾吩咐下人将新制好的郁川膏送来徵宫,被我退了回去。 他知道那日口不择言说出和离,我被伤了心,于是借沐浴一事回了徵宫。 “你怎么在这儿?”我当即转身背对浴池,耳尖泛起薄红。 “对呀,你怎么在这儿?”阿沅抹一把脸上被泼的水珠,有样学样地说道。 宫远徵抬起手里的木舀,作势又要泼向阿沅,“你们俩好像不明白,我才是徵宫宫主。” “不在这里沐浴,去哪里呢?” 阿沅抬起小手挡在脸前,连连告状道,“娘亲你快管管他,老是欺负我!” “谁让你摔破那么多药瓶。”宫远徵木舀里的水连连泼向阿沅,“这是惩罚。” 阿沅毕竟年幼,哪能挡得住宫远徵的欺负,节节败退至岸边道,“我已经受过罚了!” 我见阿沅被泼来的水呛得大口呼吸,剜了眼宫远徵,“我罚他抄了医书。” 蹲下身拍了拍阿沅的背,他回过头对宫远徵抱怨道,“好几本呢!哼!” “娘亲,你快来帮我,他太欺负人了。”阿沅抓紧我的手腕哀求道,“我泼不过他。” 宫远徵的目光落在我肩上纤薄的春衫,缓缓开口,喉结轻滚,“你要来吗?” “求求你了,娘亲。”阿沅见我面露难色,连忙捏紧我的衣袖。 宫远徵舀水淋湿肩头,轻掀眼皮,神色慵懒道,“你娘亲不会帮你的。” “你幼不幼稚,欺负阿沅作什么?” “什么欺负?”雾气弥漫在他周身,长时间的浸泡让他的肌肤泛起绯色,“我又没阻止他泼我。” 我没好气地瞪了眼宫远徵,转而对阿沅温声道,“阿沅乖,不跟他一般见识,时辰不早了,娘亲带你就寝去。” 没能“报复”回去,阿沅显然未玩尽兴,但眼下若我不帮他,他也确实只能挨欺负,于是撇撇嘴嘟囔一声,“你的药瓶都完了!” “你小子嘀咕什么呢?”宫远徵见阿沅上岸,心里没由来地一阵发凉。 “哼!” 我刚要带阿沅离开浴房,身后传来宫远徵的声音,“你等等,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不理,又要迈步离去,他来到岸边急道,“事关和离。” 我眸光一颤,止了步子,心口蓦地刺痛,“明日再说吧。” “必须今日。” 身旁的阿沅抬起头不解道,“和离是什么,娘亲?” “就是……”我叹了口气,心里酸涩一片,又不忍让阿沅知晓,“就是他以后再也欺负不了你了。” 阿沅听后认真地点了点头,“那便和离吧,娘亲,我们俩就再也不用受欺负了。” 浴池内的宫远徵脸色阴沉下来,墨眸微冷,腹诽道,“臭小子,你给我等着!” 待晚樱带阿沅离去,我行至岸边,语气清冷,“我什么都不要,只要阿沅。” 他站起身,玄青薄衫浸湿,贴在身上,凝白胸膛裸露在空气中,腹部线条若隐若现,修长干净的指尖握住我的手腕。 “你作什么?不是要说和离之事吗?” 宫远徵摊开我被划伤的掌心,仔细地瞧了瞧,确定无碍后才放下心来。 “和离之后我便带阿沅回后山,不会打扰你。”我见他不作声继续说道。 他抿起唇,视线回到我脸上,手上仍未松开,低沉的声音透着隐隐不悦,“然后呢?” “然后我们此生一别,欢喜各生……” 我还未说完,手腕被用力一拽,直直向水中栽去,跌进他怀中。 宫远徵身形一晃,稳稳揽住我的背,薄衫被水浮起,指腹下柔软滑腻。 将我扶正后他气息陡然不稳。 温热池水包裹着身子,感受到身下被抵住,因雾气浸染而水光潋滟的唇,还未发出一字便被吻住。 突然拉近了距离,我睫毛颤动,吞咽一声,下意识想要挣扎着推开他。 宫远徵却越吻越深,惩罚一般褫夺气息,根本推动不了分毫。 呼吸不上来的我本能地张开嘴,他凝白的胸膛在我指尖下生出淡淡红痕,“你放开我……” 锁骨和胸膛上都沾染了水珠,宫远徵握住我的双肩,眸光冷沉又委屈,“你再说一句和离之事试试?” “明明是你说的,你讲不讲理?”我大口喘息,才得以缓解胸口的闷意。 “不讲!”他嗓音涩哑得紧,抬手扣住我后颈,几乎有些凶狠的吻再次不管不顾地冲撞上来。 双手将我托高一些,唇瓣从唇上一路碾转至颈间,满腔占有欲化为凌乱的喘息。 经过明月谷那晚,宫远徵已知如何让我无法抗拒他,作乱的指尖绕过腰间向下,他咬牙威胁道,“还说吗?” “你无耻!”我根本毫无抵抗之力,已被吻得手脚发软。 轻笑从颈窝处传来,他似很满意我的回答,吻也变得轻柔起来,却也更磨人。 半晌宫远徵轻轻放开手,我胸口落回池水中,那之上落下些许暧昧的痕迹。 “你不想挪动阿沅的谱系那便不挪了。” 如同和离之事也绝不会再提,只是这话宫远徵并未说出口。 他揽着我的腰,呼吸仍重,方才薄唇碾过我胸口的伤痕,心口猛地顿痛一下。 看过来的目光幽深难辨,“这些年你受了这么多伤,为何不用郁川膏?” 他顿了下,偏过脸去,耳尖潮红未退,“以前不是最不喜欢身上留疤吗?” 这五年,我去江湖各处寻他,许多门派曾因无锋与宫门有过过节,每次出宫门,最少也会遇到两三次侵袭。 次数多了,交手之中难免被打伤,甚至有数次险些丧命。 一路奔波,却一直没能找到他,我愈发失了心气,只有身上麻木的痛感能让自己清醒地感知到活着。 我垂下眼眸,尾音发颤,“我只是伤在身上,可你伤在心里。” “疤痕是提醒自己,你还未原谅我。” 他一怔,缓缓放开了手,眼里清晰的疼惜越来越重,许久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宫远徵的眸色渐渐比屋外的夜色更暗,那句话烫在他心口,温热险些落下。 片刻他从我身旁离岸,只留下一句,“郁川膏我打发下人送回徵宫了。” 宫远徵披上外衣,整理衣襟后沉声道,“好好上药,别逼我亲自动手。” “上没上药你又不会知道。”我面色润红,不知是被浴房的水汽热的,还是因为听了他这话。 宫远徵止了步子,回过头故意气恼我,“我会检查的,你放心。” “你果然无耻!”我狠狠睥了眼他离去的背影。 迈出浴房的他悄悄勾起唇角,雨后的月色清润明朗,让人莫名愉悦。 第96章 阴阳怪气 医馆炉火正沸,宫远徵手里握着幡布,打开炉盖,将指尖的药材扔入。 他眉眼含笑,苍栩和阿绮正叽叽喳喳地给他讲述这几天的所见所闻。 “早知道旧尘山谷这么好玩,阿远返回宫门的时候就该跟他来的。”阿绮手里捏着刚买来的桃花酥,“阿远,我们能多住些日子吗?” “你们想住多久都行。”宫远徵拿起竹扇,轻轻煽动炉火。 苍栩抱臂倚在桌案旁,认真地打量一眼他,“你跟冷商姐姐和好了?” “叫什么姐姐,叫商二小姐或者风长老。”宫远徵眉眼凌厉地扫过苍栩,“没和好,但你别想打什么歪主意。” 他对每一个喊我姐姐的人平等地抱有敌意。 苍栩“啧”了声,嫌弃地皱眉道,“这不是师父你求我的时候了,喊声姐姐都不允。” 苍栩和阿绮是宫远徵给冷山派和卓家去信,请来宫门的,那情花蛊将他折磨地生不如死,再这么下去,他担心难以自控。 阿绮出身苗医世家,苍栩又是大祭司,宫门长老院汇聚天下各门派古籍,他想让他们试着解除掉情花蛊。 “情花蛊的事,一定不能告诉她,听到没有?”宫远徵警告道。 苍栩撇撇嘴,“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吧,你分明就舍不得她,还让我去教训。” 阿绮从盛有桃花酥的纸包中抬起头,擦了擦嘴边的残渣,附和道,“就是!自讨苦吃!” “现在可以说了吧?这汤药是什么?”宫远徵不予理睬,盛出汤药问道。 方才苍栩将他喊来医馆,神秘兮兮地只说煎药。 “解情花蛊的。”阿绮咽下最后一口桃花酥。 宫远徵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你们不说无法解吗?” “是无法解,但是可以缓解欲念,让你少受折磨。” 宫远徵气得咬紧牙关,厉声对苍栩说道,“我就知道你小子藏着掖着!” 苍栩悻悻一笑,脚下不自觉地退后半步,“我这不是为了让你看清自己的心意吗?恨多一些,还是爱多一些?” “恨多于爱。” “金刚藤都没有你嘴硬。”苍栩翻了个白眼。 见宫远徵饮下那汤药,苍栩蓦地眯起眼睛思索道,“你们宫门都是什么狠人?这么折磨人的蛊,你都能忍受这么多次?” 他紧盯着宫远徵,有些疑惑,“你该不会是伤害自己……” “闭嘴!”药碗咣当落桌,宫远徵擦了擦唇角,看过来的眼神满是“威胁”,“在宫门,知道太多会被灭口。” 苍栩立刻抿紧唇线,摆了摆手,并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他十分惜命,且从心底里敬畏宫远徵。 说敬畏并不夸张,毕竟没有宫远徵,苗疆此刻还陷在金蚕蛊的控制下,说是水深火热的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初冬的山路被洒上一层薄霜,丝丝缕缕的凉意往衣袖里钻。 晚樱带着一众侍女跟在我身后,自宫远徵返回宫门,下人们的态度简直翻天覆地。 毕竟之前徵宫旁系一直在为难我,他们便见风使舵。 玄冥从山上走下来,恭敬行礼道,“风长老。” 我见他神色凝重,抬了抬手,晚樱立刻垂首站定,止住了身后前行的下人。 我们并肩继续沿着山路上行,走出不远后他压低声音说道,“小公子被跟踪了。” 我脚步一顿,清柔的嗓音染上几分愠怒,“抓到人了吗?” “抓是抓到了,但鞭刑和夹棍都用过了,嘴硬得很。” 短暂的静默后,我迈步继续向前,眸光已然有些失焦,“还跟以前一样,处理了吧。” 徵宫毒酒见血封喉。 “是。” 我攥紧掌心,面色虽淡然,心里却早已乱作一团,近两年中这种事已发生过数次。 “再加派两名暗卫,任何人都别想伤害阿沅,出了事我担着。” “是,您放心,小人一定竭尽所能保护小公子。” 葱白指尖不易察觉地颤抖起来,我鬓边已生出冷汗,敌明我暗,全然无法预知他们何时出手的不安让我心神恍惚。 玄冥见我失神,山路湿滑,担心跌倒,抬起手臂在我身后几寸外虚护着,神色担忧。 “娘亲!”阿沅的声音倏地传来,我尚未缓过神,猛地转身,脚步虚浮,全然未发现踩空。 几乎同时,玄冥眼疾手快地扶住我,一手握住我的肩,一手揽在腰间。 待我站定,他立即跪下行礼道,“小人失礼。” “无碍,是我自己没站稳。” 下人们退开,阿沅快步跑过来,身后站着宫远徵。 他面色阴沉,眸底有错杂的情绪翻涌,冷眼睨着我,一言不发。 “慢点跑。”我握住阿沅的手臂,蹲下身给他擦去额间生出的薄汗。 阿沅将小葫芦从腰间扯下,在掌心倒出几枚蛊虫,“娘亲,你看,他给我的。” 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宫远徵,满心欢喜,“是宫门没有的蛊虫。” 然后又把手举起来给我看,“还有这个,金丝手套,也是他给我的。” “他是谁?”我再次纠正道。 “是爹爹。”他这次很乖,显然已被宫远徵收买成功。 宫远徵背着手,迈步缓缓走了过来,墨眸染上一层薄薄的冰雾。 那日在明月谷,我为了救玄冥打算放弃冷月刀一事,他一直耿耿于怀。 在浴房时我十分抗拒他,之前对他靠近阿沅也十分戒备,忆起这些,他眼底滑过一丝厉芒。 宫远徵向我伸出手,锦袍的下摆被吹起,微眯的瞳眸浮现一丝冷笑,“二小姐,没受伤吧?” 他没唤我夫人,故意咬重二小姐三字,下人们闻言互相看看。 方才踩空,脚腕此时袭来隐隐刺痛,见他神色淡漠,我垂下眼眸,扶住他的手站起身,“没事。” 他目光扫过玄冥,上前一步,扬起下颌冷声道,“你很关心二小姐?” 我忽而在宫远徵身上看到了阿沅的影子。 “这是小人的职责所在。” 宫远徵点了点头,笑靥下尽是寒意,“知道是职责就好。” 话落拉过阿沅的手向前走去,眸光令人不寒而栗,“送二小姐回去。” 几乎字字咬牙切齿,“记得扶好。” 玄冥闻言脸色一瞬惨白,慌张地跪下身。 宫远徵并未停下脚步,继续向前走去,只留怔在原地的我,惊得跪地迟迟不敢起身的玄冥,和小声窃窃私语的下人们。 待他们走远,阿沅扯了扯宫远徵的袖口,“爹爹,姨母说你以前每每吃醋,总是不好好说话。” 宫远徵怒气未消,蹙眉问道,“你知道什么叫吃醋吗?” 阿沅摇了摇头,眸光清澈,一本正经地说道,“但你刚刚生气了,不好好说话。” 他抬手提起前袍学着宫远徵的模样向前走去,“你就是吃醋了!” 明朗的眉眼回身冲他浅浅地笑,“看来下人说得也不全对,你分明很在意娘亲。” “你今夜去角宫沐浴,听到没有?” “不要,我要跟娘亲一起。” “你的蛊虫不想要了?” “哼!” 第97章 不纠缠我,打算纠缠别人? 初雪之夜,宫中飞檐屋脊皆覆了薄雪。 上官浅牵着阿沅的小手走进浴房,两人一路说说笑笑,“你爹爹回徵宫了?” “对,爹爹说今夜有事要与娘亲说。” 她替阿沅换好浴衣,蹲下身笑意盈盈,“阿沅喜欢徵公子吗?” 阿沅思索片刻撅起嘴巴,“以前不喜欢,因为娘亲总是看着爹爹的画像落泪。” “那现在呢?” “现在喜欢!”阿沅眉眼与宫远徵颇为相似,生得好看,笑起来温软可爱,“因为娘亲比以前开心多了,从前她待在徵宫好似没怎么笑过。” 上官浅摸了摸他的头,唇角也漾起笑意,眉目娟秀动人,“你娘亲吃了这么多苦,终于能开心些了。” 云墨常服出现在徵宫浴房门口,侍卫一怔,连忙行礼,“徵公子……” 他们试探着开口道,“夫人不在浴房。” 果然,已抬手推开门的宫远徵止了步子,回过身蹙眉道,“夫人呢?” “夫人的脚扭伤了,在药房……”侍卫们互相觑一眼,颇为不解,心想这徵公子不是与夫人感情不和,一直横眉冷对吗。 话还未说完,宫远徵已转身向药房走去。 炉火正旺,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药香,古树下雾气氤氲,散发着宁静、深邃的气息。 晚樱深埋着头替我上药,抬手拭去眼尾就要落下的泪水,“二小姐,您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方才回徵宫的路上,我们又遇到了旁系,为首的三位年长者又将我奚落了一番。 这些年他们抓着我利用李云祉铲除无锋一事,三番两次地处处为难,当年也是因为他们的反对,阿沅的谱系才没有落到徵宫。 “算了,毕竟是我有错在先。” 她吸了吸鼻子,眼眶泛红,“小公子自出生便体弱多病,这些年您咽下多少苦楚……” 当年斩杀点竹,我身负重伤,月长老虽已尽量避免用药伤及腹中胎儿,但阿沅还是受到了牵累。 幸而上官浅一直帮忙照看,她出身名医世家,药膳做得极好,这才将阿沅的身子调理好。 余光瞥见宫远徵的身影出现在药房门口,我连忙抬手制止晚樱说下去,她抿了抿唇,悄悄擦去脸上的泪水。 “你不是没受伤吗?”他还未迈入药房,声音已传来。 我缓缓垂下眼睫,默了一息道,“当时没觉得疼,回来后才愈发肿痛了。” 他状似无意地开口道,“我来吧。” 晚樱起身,悄悄退至一旁,我见宫远徵蹲下身,忽而生出一丝莫名的情愫,似是委屈,又似是庆幸。 “不用了,没什么事。” 窗口落下的灯火映在他的眼睫上,宫远徵并未拿起木牍,而是将药膏在掌心抹开,轻轻揉在我的脚腕处。 “有人保护也要注意路滑才是。”他瞥见我弯起眉眼,虽面无表情,但手上却悄悄用力。 我疼地蹙起眉头,急忙说道,“疼,轻点。” “现在知道疼了?”宫远徵的指尖修长白皙,手背青筋若隐若现,唇角似有似无地扬起。 半晌他喃喃道,“身上那么多伤,又该多疼。” 闻言我眼眶蓦地泛起酸意,只好装作未听见般别过脸去。 他抹好药膏后我撑住桌案从软榻上起身,“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医馆就寝了。” 他下意识扶住我的手臂,眉峰蹙起,“不是你要寻我回宫门吗,现在又要赶我走?” “阿沅都跟你学坏了,动不动就要把我赶出徵宫。” “我没有要赶你走。”我一怔,低声道,“不是你自己非要住在医馆的吗?” “哼!”那声音像是从鼻子里使劲哼出来的,带着浓浓的不满,他抬手抓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将药膏放回桌案上。 似是担心一放手我就会逃跑一般。 未及反应,他的手已穿过膝弯,直接打横抱起,我一惊连忙阻止,“我能走,远徵,你快将我放下来!” 长发落肩,些许碎发划过耳畔,挠得人心神不宁。 “别动。”他充耳不闻,已迈步走出药房,晚樱愣怔地瞧着我们的背影,以为自己花了眼。 再次重逢后我发现宫远徵与从前有些不太一样了,青涩羞赧的气息减退少许,身上的占有欲和强势更为显现。 大概是失去了太多,便想努力抓住一切可以掌握的人和物。 见我仍想挣扎着下来,他凑近我耳边威胁道,“我早就及冠了,乱动你要负责。” 话音刚落,我便立刻老实,方才余光中他眼底闪过一抹暗色。 正殿熏香的烟雾从窗口打开的缝隙逃出,我被宫远徵慢慢放至榻上,他弯腰盯着我的眼睛,墨发垂落肩头。 一双明眸清朗柔和,“你换熏香了?” “你都不在五年了,我当然要换成我喜欢的味道。”我别开视线,脸颊攀上绯色,企图将方才的“败阵”扳回。 他轻扯了下嘴角,近在咫尺的距离令我闻到一丝酒气,“熏香可以换,人也可以换吧?” “你喝酒了?”我并未作答,又凑近了些,“青梅酒,为何独自饮酒?” 宫远徵下意识垂下眼眸,盯着我的下唇,喉结滚动一声,落在身边的手捏紧,像是在极力隐忍什么。 须臾他错开视线,刚要起身被我拽住交领。 视线相合,墨眸一瞬涌起铺天盖地的浓烈情绪。 “是因为饮酒了,才不生我的气了吗?”我顿了顿,抬手勾住他的后颈,“还是因为吃玄冥的醋,才来关心我?” “都不是。”他冷哼一声,抬手捏住我的手腕,想要起身。 我鼓起勇气抓紧他的衣襟,不肯松手,心里一阵酸涩,“你若是躲开我,我就再也不纠缠你了。” 明灭烛火下气息相闻,我盯着眼前熟悉的眉眼,眼眶隐隐发红,流盼间满是对他的探究。 目光落在他莹润的唇上,心中一阵慌乱,愈发不稳的气息拂过我脸庞,心里止不住地颤了一下。 想起再次相遇时他说即便偿命也不会原谅我,悲痛从心底缓缓浮了上来,渐渐将好不容易凝起的勇气溃散一地。 片刻我慢慢松开了手,低头时额间擦过他温软的薄唇,眼角溢出无奈与疲惫。 空洞的绝望感袭来,无声的痛意淌进心里。 我想他不会原谅我。 宫远徵并未起身,满眼的哀伤就这般撞入了他心底,令他嗓子干涩,发不出声来。 鼻尖擦过,带着丝丝凉薄酒气的吻倏地落下,浅而轻,是安抚疼惜,无关情欲。 吻了一下就退开,清亮的嗓音染上些许委屈,“怎么刚说完就反悔啊?” 他紧盯着我的眼睛勾起唇角,指腹摩挲着我的下巴,隐隐威胁藏匿其中,“不纠缠我,打算纠缠别人?” “我……” 干净的指尖掐住我的下颌,微凉唇瓣经过方才的吻已变得温暖柔软,青梅酒的芳馨染上一丝酸甜。 我眼睛倏地睁大。 温柔变了调,滚烫的气息倾覆过来,他指尖微微用力,我便本能地启开双唇,任由酸涩的呜咽被吞噬。 明月谷那晚的记忆涌上心口,我攥紧他的袖口,“阿徵……” 他全然不理,借着酒意索取每一寸热息,凶狠的力道容不下分毫反抗,似是报复方才山路上的醋意。 想要推开他的手被反剪在身后,但念及我脚腕上的伤并未将我揽进怀中。 许久他的气息才缓缓挪至耳后,眼神炙热直白,仿佛心跳声落在我耳边,“休想,除了我,谁都不行!” 第98章 可我想叫你姐姐了 浅浅药香,令人展眉。 我抬手揽住他的腰身,将脸埋进他的颈窝,“为什么亲我?” “不是你要亲的吗?”宫远徵微怔,我几乎很少这般依赖他。 或者说重逢后我总是小心试探,时刻担心会被不留情面地推开。 “你还爱我,宫远徵。”我声音发闷。 他修长指尖落在我背后,一下一下地轻轻安抚,脸上晕开热意,却仍嘴硬道,“爱你不等同于原谅你。” 我哽咽一声,抱得更紧,“不管,你承认了,你就是爱我。” 耳边传来他的轻笑,心口难以自抑的冲动被他克制住,宫远徵偏过头吻了吻我鬓边,“爱你这件事,我好像也从未否认过吧?” 我们好似都与从前不一样了,他仍保留少年气,但也更深知宫门责任。 而我也真正地想要像娘亲说得那般,坚定地与宫远徵相守一生。 只是很多时候命运总是无法成全所有。 剧烈的心跳声从他胸腔传入耳中,我十分留恋他身上的味道,能清晰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 “冷商……”宫远徵轻声唤我。 “嗯……” “你还要抱多久?” 我缓缓放开了手,喃喃道,“抱一会儿都不行,小气。” “我腰疼……”他起身揉了揉侧腰。 回到宫门后他重新接手医馆,将明月谷抵御金蚕蛊的法子也在宫门施行,防止人间炼狱的悲剧重演。 担心我身上的伤痕,又抽空不断制新的郁川膏,忙得不可开交。 一直处于被动“局势”的我,似是抓住了他的弱点,故意道,“就是不行。” 宫远徵揉腰的动作止了,静静地望了我许久,眼底渐渐浮现出自嘲的笑意。 待他单膝跪在榻上,我连忙撑住软榻向后撤身少许,“宫冷商,你是真的不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 正殿忽而升了几分热意,沿着这话涌进彼此心里,我整个人瞬间紧绷。 修长指尖在我的注视下抚上腰封,我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宫远徵眼底晕开戏谑,挑了挑眉。 “自重逢后,你好似从未喊过我姐姐?”我试图转移话头。 “喊过。” “我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 灼灼目光撞进我眸中,他勾起唇角凑近我耳边,“在明月谷外密林遇到你的那一夜,我把你抱回卓家药房,就是在那时候唤过你姐姐。” 不知是微烫气息的拂动,还是那夜旖旎缠绵的记忆涌上心口,两双眼眸倏地不敢再看向彼此。 那夜他确实说过“乖,姐姐”。 宫远徵还对我方才的话颇为不满,偏头吻了下我的颈窝,轻笑道,“你还要听吗?” 他好似一直这般,即便自己也羞红了脸,还是不肯轻易放过我。 “不……不用了……” 吻顺着颈间一路辗转,宫远徵抬手,指尖没入发丝,我下意识抓紧衣裙,声线有些发抖,“不叫就……不叫……” 他的吻带着摄人心魄的滚烫,像是少年毫不躲避的直白心意。 我喉间的喃喃自语破碎不堪,喘息间隙故意吻住我的耳垂,轻咬了下,“可我想叫你姐姐了……” 两颗心沉进夜色里,时隔多年。 烛火晃动,正殿的大门被叩响,“娘亲,娘亲,你睡了吗?” 我几乎下意识推开了宫远徵,他趔趄半步才站稳,抬手拭去唇边的口脂,有些不满。 “阿沅想和娘亲一起睡。”他稚气的声音夹杂着点委屈,身旁的晚樱一脸无奈,方才她已经拦过,可耐不住自家小公子就是不听。 “你娘亲已经睡了。”宫远徵淡淡启唇,还不忘补充一句,“和我一起。” 我瞪了眼他,理理衣襟和微微凌乱的发髻,温声道,“进来吧,阿沅。” 门一打开,宫远徵在榻边坐下身,探进来的小脑袋立刻狠狠睥了眼他,然后紧跑几步,扑进我怀中。 “娘亲,他有没有欺负你?” 宫远徵的手肘撑在膝上,偏身斗嘴,“欺负了如何?” 阿沅从我胸口抬起头,“那你快走!今晚我要守着娘亲。” 宫远徵瞥一眼他脚上未来得及脱下的鞋,嫌弃道,“没脱鞋不要上我的榻。” “是我娘亲的,不是你的!” “你娘亲都是我的,这床榻自然也是我的。”宫远徵不依不饶道。 我忙捶打了下他的手臂,让他不要胡说,“你跟阿沅争什么?” “娘亲是我的!”阿沅与我一同瞪着宫远徵,“谁让你扔下我们那么多年!” “他都霸占你五年了,让让我怎么了?”不知是故意逗阿沅还是真的生气,宫远徵似乎颇有些气急,说着就要拉开阿沅的手。 阿沅自是不愿,伸手搂住我的脖子,“不让!” 宫远徵见我唇边晕开笑意,没好气地冷哼一声,“你也让我走吗?” “眼下……”我垂眸摸了摸阿沅的头,“你只能回医馆或者在偏殿就寝了。” “哼!”宫远徵气嗖嗖地站起身,刚走出几步,忽而又回到榻边。 他手指凝白修长,单手便可捂住阿沅的双眼,在我还未反应过来时轻吻了下我的唇角。 “下次我可就不让了。” 松开捂住阿沅眼睛的手时顺势弹了下他额头,“你小子以后休想再从我这里拿走蛊虫了!” “疼!”待正殿的门合上,阿沅还揉着额头。 他向门口做了个鬼脸,“只有这一件事能威胁我!”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故作认真道,“爹爹真的生气了怎么办?” “不会。”他回过头笑得可爱,睫毛生得长又密,衬得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不是还有娘亲呢吗?” “娘亲, 我们以后是不是再也不用担心被赶出徵宫了?”他期待地望着我,“小金哥哥说姨母告诉他,给我们撑腰的人回来了,以后不会再有人笑话我是没有爹爹的野孩子了。” 笑意凝在唇角,我默了一息,眉眼间满是愧疚,“阿沅,如果……娘亲是说如果。” “如果以后你不得不跟着爹爹生活,也要听话,可以吗?” 阿沅眸中映出烛火的点点星光,“我就不能和你们一起生活吗?”他低下头有些委屈,“我好不容易有了爹爹。” 半晌神色有些紧张,望向我的眼神幽怨不已,“是旁系那些老东西……” “嗯?”我故作严肃,他立刻改口,“是旁系那些叔公又为难娘亲了吗?” 他思索片刻,小脸上顿时露出一个甜笑,“没事的,娘亲,等我去跟爹爹告状,把这些年他们做的坏事都抖出来,让爹爹去教训他们!” 我不忍再打碎他好不容易重拾的喜悦,抬手将他揽进怀中,“娘亲永远爱我的阿沅,你要一直一直记得,好吗?” “嗯!” 第99章 剪不断伤悲 连廊落雪,暮色渐沉。 上元节将至,青檐下已张满彩灯,流光抚过青簪,我刚行至拐角,迎面遇上徵宫旁系一行人。 本想转身回避,还是被喊住,“风长老,这是要回徵宫?” 为首之人年岁已高,我平时会敬称一声叔父。 “听说徵公子已接手医馆,与小阿沅的感情也颇为不错。”他轻蔑的眼神扫过我脸上,冷笑道,“不知风长老还赖在徵宫做什么?” “生怕江湖不笑话徵公子是非不分?”他向身旁的人笑道,“你们说说,要是老宫主和瑜夫人在天有灵,得知自己有这样的不肖子孙,该多么伤心?” 我唇角微微抿起,咬牙忍着脸色未变,“事情是我一人所为,叔父说我一人便好,不必扯上远徵。” 他攥紧掌心,上前半步,勃然大怒,“你也知道是你一人所为!” 连廊对面尽头的拐角,阿绮被拽回柱后,她一脸怒意,刚要开口,苍栩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那叔父抬手指着我的眉心,继续声色俱厉地呵斥道,“我们徵宫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晚樱上前拦住他继续上前,双眸泛红,争辩道,“您这是作何,我们家小姐好歹是风长老,不行礼就算了,竟还想动手不成?” 连廊外风雪未止,耳光声响起时我眸光一颤,急忙将晚樱拉回身后。 “叔父,是不是连我也想打?”我迎上他的目光,“这么迫不及待想将我赶出徵宫,难道是因为你那早已及笄却迟迟嫁不出去的女儿吗?” 他的小女儿心仪宫远徵已久,早已到了出嫁的年纪,却不肯议亲。 “你……”他抬起手,怒目而视道,“你休要胡说,我是替老宫主和瑜夫人不值!” 身旁的人见状担心闹大,连忙上前拉开了他的手,“风长老,恕在下直言,徵公子是徵宫宫主,小阿沅是未来的宫主。” “您觉得您的所作所为继续留在他们身边合适吗?” 那叔父甩了下袖口,将手背在身后,言语间满是嘲弄和讽刺,“您这样的徵宫夫人,恕难服众!” 我拉过晚樱,仔细瞧了瞧她脸侧,眼底闪过疼惜。 他见我不理,脸色愈发晦暗,清了清嗓子道,“风长老,眼下宫门马上又要选亲了。” 我余光瞥过他,眸光沉下来,“叔父,有话直说。” “你若真为徵公子和小阿沅好,就离他们远一点。”他冷哼一声,“况且我听说徵公子也根本没原谅你。” 他咧嘴阴笑,掀起眼帘幽幽地扫了我一眼,“二小姐何必自讨没趣。” 一直躲在柱子后的阿绮实在看不下去,而苍栩紧握着她的手腕,不让她上前,“你放手!怎么能容忍那老东西如此欺负二小姐呢?” 苍栩抿唇不言,半晌叹了口气,“你冷静点!我们来宫门这么久从未听说二小姐被如此为难,师父自然也不知道,为何?” “你的意思是……”阿绮挣开他的手,难以平息怒火,眉眼间满是不悦,“是二小姐不允下人胡乱议论的。” 她双手叉腰,眼神锐利,“她为何这么做?容忍那老东西干什么?“ “如果真如江湖所传,师父双亲的逝去与二小姐有关,那他们之间当是有一些隔阂。” 而且这么多年过去,我再也不是过去那个肆意张扬、杀伐果断的商二小姐,我有了想保护的人,那便成为软肋。 但在外人面前,应当也不希望被看到如此狼狈的一面,为我保留一丝体面,他们更不能出现。 阿绮偏头思索须臾,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阿远明明很爱她,他的眼神骗不了人。” “当局者迷,二小姐当是以为师父不会原谅她。”苍栩侧身向我这边望了眼,沉声道,“碰上我们 ,这老东西该吃苦头了。” 廊柱边被风扬起的少许白发落在余光中,我指尖收紧,心下对苍栩生出一丝感激。 月色中天,轩窗下散落烛火微弱的光。 我拿着木牍仔细为晚樱上药,她起初不肯,在我的一再坚持下才勉强应下了。 阿沅坐在桌案另一旁,蚕纸上出现几只王八,和几个歪歪扭扭的名讳,嘴里嘀嘀咕咕,“老东西欺负我娘亲……” “跟着我受苦了。”上好药后我垂下眼眸,眼底浮现歉疚。 晚樱急忙低头行礼,双眼湿红,“小姐折煞奴婢了。” 今日因为她被打,我才出口反驳,她知道这些年旁系的羞辱不断,我几乎未曾反抗过。 眼泪不断掉下来,晚樱抬手胡乱抹一把,“小姐,他们诌地胡话,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话音刚落,玄冥走进正殿,视线相触,我心中便隐有预感,“风长老。” 我对晚樱点点头,偏身望了眼身旁认真画王八的阿沅,无奈地笑道,“阿沅在为娘亲出气吗?” 他从蚕纸上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我,“他们马上要倒霉了,娘亲,我已经诅咒过了。”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阿沅一向说得准,娘亲相信。” 晚樱见我使了个眼色,抬手拭去眼尾的泪,起身走到阿沅身后,“小公子,咱们该去沐浴了。” 阿沅撇撇嘴,他一向对此颇为抵触,但见玄冥站在殿中央迟迟不语,还是听话地站起身。 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我向玄冥伸出手,他收回视线,把头埋得更深了些。 “属下替您去。” “你不是他的对手。”我放下手,历经许多波折,对此已能冷静处之。 玄冥自成为红玉侍后一直跟在我身边,他明白我这些年所经受的种种,极少显露情绪的他,眸中竟也泛起细微的波澜。 “小公子还年幼。”他不肯交出密信,哽咽一声,“徵公子刚回到宫门,眼看您就不用再忍气吞声了。” 我语气平淡,唇边甚至勾起一抹笑意,“以后还有劳你多加照看阿沅。” 阿沅之前数次被跟踪,宫门内仍有人心怀鬼胎。 他跪下身,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小人定万死不辞,确保小公子的周全。” “多谢。” 第100章 以后再敢同意给我议亲,我就对你不客气 上元,花千树,星如雨。 执刃殿寂静庄严,推门声几不可闻,宫尚角轻抬双眸,指尖的毛笔落在砚台上,似乎毫不意外。 紫鸢尾常服缓缓行至殿中央,我倾身行礼,神色自若。 他从袖口取出密信,眉眼间压抑着薄怒,在我的注视下,将信纸在烛台上燃尽。 我明白他的意思,此事不予应允。 “我是最合适的人……” 宫尚角打断了我,“没有商量的余地。”他神色冷峻道,“我一定会设法杀了他,无非让他多活几年罢了。” “李云祉一直在笼络无锋余孽,心思昭然若揭。” 他要重振无锋。 没有太多时间周旋,必须在他羽翼丰满之前彻底斩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宫尚角身为执刃,此生不得离开旧尘山谷,宫子羽与云为衫自在相伴,无心精进武力。 阿沅尚且年幼,我与宫远徵不能同时置身险境,宫门势力错综复杂,没有双亲的庇佑举步维艰,我不想让他吃我们以前吃过的苦。 且手刃李云祉是我多年夙愿,他活于世一直是我心中的一根刺,令我永远无法坦然面对宫远徵。 对于旁系的指责也只能缄口不言,如他们所说,老宫主和瑜夫人的去世会成为我一生需要背负的罪责。 我跪下身,宫尚角偏头不忍看向我,“倘若我有去无回,请尚角哥哥做主将阿沅的谱系挪回徵宫。” “别无其他了?”他静静地坐在殿上,眸中一片水色,心如刀割。 “阿徵尚未原谅我。”我垂下眼眸,默默咽下心头的哽咽,“结怨释解后愿他另寻良人,相守欢喜诚,安稳度余生。” 今日巳时长老议事提及选亲一事,我并未阻止。 此生已不再抵抗宿命,遵从因果。 我迈步离开执刃殿时侍卫来报宫尚角,宫远徵请求前往雪宫。 雪莲覆白,冰冷的夜风裹挟着细雪涌过身畔,雪宫一如往日,不似前山那般热闹非凡。 刚经过门楼处,宫远徵的身影便出现在不远处,他半跪在阿沅面前,眼睫落雪,唇边带笑。 午后我命晚樱带阿沅来后山,他一直在问为何不与宫远徵共度上元节。 方才回雪宫之前,我去月宫讨了杯椰子酒,否则我根本无法控制心口难以言说的痛意。 阿沅余光瞥见我,小跑着过来,举起手里的花灯,满脸喜色,“娘亲,你快看,爹爹给我做的龙灯!” 我蹲下身,仔细地瞧了瞧,“真好看,还是爹爹手巧。” 那日宫远徵在徵宫药房为我上药时瞥见了桌案上的藤条,又见我指尖被划伤,便猜想我在为阿沅做花灯。 “小阿沅。”远处传来雪公子的喊声,“浮圆子煮好了,快来雪舅舅这儿。” 他掩起眼底的哀伤,强颜欢笑道,“来晚可都要被雪重子吃光啰!” 阿沅拉过我的手,带我走到宫远徵面前,“爹爹和我们一起去用些浮圆子吧。” 宫远徵弯腰摸了摸他的头,眉眼含笑,“阿沅先去吧,爹爹有话要与娘亲说。” “那好吧。”阿沅抬头看向我,小脸皱起,我安抚道,“去吧,我们一会儿就来。” 我眼眸追着阿沅欢快离去的背影,肩上落下宫远徵尚有余温的披风。 他见我神色失落,眉间掠过一抹忧虑,但还是抬手将我的发丝细致理好。 宫远徵缓了口气,平复下愠怒,语气故作清冷道,“听说风长老同意为我议亲?” 我垂眸不语,眸中氤氲开涟漪,近几日从苍栩口中,他才得知我这五年在宫门的不易。 “我是不是应该多选几位新娘,也省得你费心了?”他盯着我蹙起的眉心,继续“质问”,“所以上元节都不愿跟我一起过了?” 他眸光微暗,眼底涌上酸涩,对议亲一事,心里还攒着气,“接下来是什么?和……” 我十分不愿从他口中听到“和离”二字,抬眸打断道,“我会尽快搬出徵宫,阿徵……” 忆起重逢时他曾说过我不配唤他“阿徵”,于是抿了抿唇,改口道,“远徵,望你念及旧情,平日照拂阿沅一二,若能得空多陪陪他再好不过。” 心口的痛感难受得令人窒息,“文书我会打发下人送去徵宫,别说那两个字。” 无边的苦涩席卷而来,我强忍住温热,颤声道,“求你……” 半晌他抬手握住我的手腕,一点点将我陷入掌心的指尖拨开,温声道,“迟早被你戳出窟窿来,姐姐。” 柔雪落在我的掌心和他的手背,“你还真以为我会这么说啊?” 他抬起另一只手,与我十指紧扣,然后拂掉了我肩上的落雪,牵着我向雪宫外走去,悄声威胁道,“以后再敢同意给我议亲,我就对你不客气。” 我怔怔地看着十指紧握的手,倏地止了步子,他回过身挑眉不解,“不跟我回徵宫?” 我抬起相握的手,“被瞧见,你又要受非议了?” “你说那些老东……”我收紧指尖,他立刻改口,“你说旁系那些人?” 我可算知道阿沅口中的“老东西”是跟谁学的了。 他唇边勾起一丝冷笑,“就是给他们看的,但恐怕不止非议。” “什么意思?” “估计叔父这个上元节很难高兴了。”宫远徵冷哼一声,继续牵着我向前走去,“我断了徵宫旁系的百草萃。” “并且下令,以后如若再敢有人为难你,一样断供百草萃。” “什么?”我惊呼出声,连忙拉住他的手臂,“长老院肯定不能同意,花长老怪罪下来……” 宫远徵淡然地看着我,“我担着。”他抬手抚上我脸颊,宽慰道,“大不了大家都不要服用了。” 因寒冷而愈发白皙肤色透出红晕,“让他们活得太轻松,连我的……”他微顿一声,“连长老都敢为难了。” 我叹了口气,唇角微微下垂,“你不必为我如此,毕竟他们也是为你鸣不平。” “是为了我吗?叔父那点心思,宫门谁人不知?”宫远徵刚要牵着我继续走,忽而又被拽住了手臂,“你放心……” “不是。”我打断道,“我们刚刚答应阿沅,要陪他一起吃浮圆子。” “我有比吃浮圆子更重要的事。”他将我的手拉进怀里,全然不容拒绝地带我离开后山。 路上经过的下人纷纷侧目,宫远徵皆不予理会,也不容我松开手。 第101章 但你是甜的 夜色落前山,繁光远缀天。 从侍卫手中接过兔子灯,宫远徵拿到我眼前,“我没带去后山,阿沅要是看到,肯定就不给你了。” “阿沅很懂事的。”我接过,眸光柔和。 宫远徵轻抬下颌,辩解道,“那他也是个孩子。” 见我眉眼温润,他忍不住扬起唇角,“我以前答应过你,以后每一年的上元节都会陪你看花灯。” “姐姐,今年你算是失约,要补偿我。”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角渐渐泛红。 目光流盼,炙热心跳声令我连忙移开视线,月色下提灯徐徐前行的两人,耳畔羞红。 路上我扯开话头道,“远徵,阿沅很乖,也好哄,跟你作对其实是想让你多陪陪他。” “他跟我一样喜欢甜食,平时要多照看些。”我垂眸思索,“还有他时常会跑进山里玩,识得很多不知名的小路,都是你以前采药走过的……” 寒凉的晚风拂起鬓边碎发,我一一交待,话落我们已行至徵宫门口,宫远徵蹙眉听着我絮絮叨叨,不解道,“你是不是要离开一段时间?” 否则也不必交待得如此细致。 我点点头,眼眸变得无神,“玉清门,你还记得吗?” 宫远徵显然有些疑惑,“那个曾留下风长老密信的门派。” “对。”我倏然不敢看他的眼睛,“之前玉清门险些被无锋灭门,近日新门主重振玉清门,想邀曾相助过的门派前去一聚。” 我撒了谎。 宫远徵知宫尚角身为执刃,此时已不便离开旧尘山谷,但眼神中还是有几分猜疑,“宫子羽不能去吗,他既无所事事,又好喝酒。” “你忘了吗?子羽弟弟做执刃时身后也被刺下了密文心经,他也不能离开旧尘山谷。” 宫远徵牵着我走上台阶,面色不悦,“那我替你去。” “玉清门保留了娘亲的信件,于我有恩。”我咬紧牙关,神色紧绷,“我想亲自登门道谢。” 正殿的大门被他推开,我们迈进殿内,门扉合上的刹那,他揽住我的腰肢拢进怀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浅的药香。 披风落地,修长的手臂垫在我与冷硬的门板之间,半张脸埋在我发丝间,整个身子都被柔软的怀抱包裹住。 略带委屈的声音落于耳畔,“你要去多久?” 我不忍心作答,眼眶隐隐发红,半晌喃喃道,“大概……一月有余?” “不行!太久了。”他微凉的唇落在颈间,我下意识绷直脊背,温热的吐息带着威胁,“重说。” “那一个月?” 宫远徵显然不满意,轻纱被扯落肩头,细碎的吻侵占肩上的每一寸光洁温润的肌肤,“还是太久了。” 略带委屈的鼻音染上几分撒娇的意味,令人忍不住动心。 “最少……半月……”我无法抗拒他,本能地伸手揽住他的腰,却令自己躲无可躲。 他全然无视我细微的挣扎,嗓音清哑,语气挑衅,“半个月后我若见不到你,那你回来就别想好过了。” 唇贴在锁骨上,轻咬了下,呼吸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就要吻上唇时我略一偏头,避了开去。 他没坚持,而是凑近我唇边闻了闻,挑眉道,“你饮酒了?” “为何饮酒?” 我心口发闷,闻见他低低的喘息,想糊弄过去,唇畔相碰,也被他躲开。 宫远徵眸光微沉,眉峰紧蹙,肯定道,“椰子酒。” “上元节不与我一起,跑去找月长老?” 其实我今夜饮了不少,但顾及正事,一直强撑着神志,此时被他箍在怀里,整个人放松下来,竟涌上几分微薄的醉意。 “椰子酒好喝吗?” 我不知轻重地点了点头,他垂眸轻笑一声,“姐姐,你还敢点头?” 宫远徵手臂收紧,身子贴合,我才感觉到他的失控,“那我也想尝尝。” 醉意下我竟认真地说道,“那我下次去月宫……” 轻纱落地,双肩的凉意让我忍不住瑟缩,心底一阵阵细细密密的酸涩被他温柔缱绻的吻不断拭去。 宫远徵倒是不徐不疾,指尖捻住襟带,他知道只要轻轻一扯,我身上便只剩一件里衣,但还是忍下胸膛里滚烫的欲望,轻柔占有。 “不给你抱便是小气,姐姐如若不让亲,也是小气。” 及冠后他身上的压迫感常令我生出几分怯意,我蓦地踮脚,循着他柔软的唇珠深吻上去。 五年真切的思念,眉头心头,梦里梦外全都是他的身影。 漫长的吻是倾诉,也是告别。 须臾鼻息分开少许,我将头埋进他颈窝,他弯腰抱起我,身子没入软榻,温软的唇随即落下,他紧紧握住我的手,搭在他的颈项上。 犹记得初次还是我掌握主导,而此刻已全然占据不了分毫。 想起日后的分别,我眼尾不受控制地落下湿意,没入发丝。 所有的理智几乎都被相缠的气息吞噬,但听到我微弱的哽咽,宫远徵还是睁开了眼,指腹碾过泪珠,他轻声问道,“你不愿吗?” 我泪眼婆娑,摇了摇头道,“你尝到椰子酒的味道了吗?” 他俯身在我唇角落下轻吻,白皙的指尖在颈间轻轻摩挲,“尝到了,酸的。” 话落又低头吻去了我眼尾咸涩的泪,“也是酸的。” 我抬手抚上他的后颈,轻轻下压,撞上他的唇,烛火微柔的光亮落在他满是深情的眼眸中,“但你是甜的。” 宫远徵撑在我脸侧的手收紧,心口猛地一颤,眼睁睁地看着身下人吻上自己的唇。 这一刻时隔五年,我们都无比清醒地沉沦。 他闭上眼,徐徐吻过每一寸细腻柔滑,一点点宣示他的占有欲和思念。 “我很……爱你……远徵……” 耳边细微地哼吟声,让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驱散了过往的一切阴霾,唤起他内心深埋的爱意。 深冬的清晨,凛冽寒风吹过枝头,正殿的炉火仍旺。 帷帐内宫远徵从身后抱住我,身子贴合,细软的发丝偶尔挠过他脸上,喉结跟着下沉。 他几乎整夜未眠。 温暖晨光照拂下,眉宇间落下轻柔的安抚,我蹙眉缓缓睁开了眼,修长干净的指尖映入眼帘。 略带歉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弄醒你了吗?我见你睡得不安稳,一直皱着眉头,就忍不住想抚平。” 他穿着昙花丝绒寝衣,青丝垂落肩头,成婚以来我们还是第一次相拥着醒来。 我拍开他的手,平躺在软榻上,身上清晰的酸痛和醉酒后的昏胀令我不想起身。 他握住我的指尖轻吻了下,“我检查过了,疤痕已淡了大半,郁川膏记得用。” 一句话便将昨夜的记忆全部唤起,我抬手扯过锦被想盖住脸,闷声道,“宫远徵,你真是愈发不知羞了。” 他指尖扯下锦被,盯着我的眼睛,“阿沅都五岁了,你在羞什么?” 我竟无法反驳。 “闭嘴。” 宫远徵轻笑一声,凑近我耳边,“姐姐,昨夜我实在睡不着,见你睡得熟,便又帮你抹了郁川膏……” 初次时我清晨醒来,他也是跪在榻上帮我上药,只是那时他还会羞赧地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抬手捂住他的唇,咬牙切齿,“那多谢你。” 他握住我的手腕,澄澈的双眸满含笑意,“怎么谢?” “你放过我吧。”昨夜爱欲蔓延的点滴涌进脑海中,我实在承受不了他的索取,轻声求饶道,“阿沅该回徵宫了。” 我深知在他面前该认输的时候要认输,还顺便拿阿沅当了“挡箭牌”。 他眸中闪过一丝轻微的怜惜,看着我不吭声,神色晦暗不明。 敲门声犹如救命稻草,我暗自松了口气,然而晚樱却在殿外说道,“夫人,小公子去月宫找月长老玩儿,不回来用早膳了。” 她顿了顿,“您可以晚些起身。” “阿沅果然懂事。” 第102章 那便一直恨我吧 山谷荒寒,雪宫廊桥,薄雪悠落。 医官从藏书阁的台阶走下,恭敬行礼道,“风长老,月长老有要务处理,不便见客。” 我叹了口气,此一别或许此生再难相见。 身旁的阿沅拽了拽我的衣裙,“娘亲,月舅舅这几日可忙了,都没时间陪我玩儿。” 我摸了摸阿沅的头,抬手让侍卫将樟木箱放下,对医官嘱咐道,“这些药材是我托宫门据点寻来的,仔细保管好,月长老研制新药应当用得上。” “是。” “另外让他多……” “保重”二字到唇边又咽下,此时若说出口,恐怕又要引得他担心,“算了,没事了。” 这些年来我对月长老十分感激,跌落风川崖,斩杀异化之人,斩杀点竹,数次相救,他皆拼尽全力。 我知云雀去世后他一直孤身一人,于是牵起阿沅的手,迈步离开月宫时叮嘱道,“阿沅,以后得空要常来找月舅舅玩儿,可以吗?” “当然!”阿沅扬起小脸,笑容温软,“月舅舅常教我辨识药材,花舅舅会给我寻来集市上的小物件,还有雪舅舅,他做的咸粥可好吃了……” 他扯了扯我的衣袖,示意我弯下腰,小手掩着嘴,凑近我耳旁悄声道,“不过还是不比上官婶婶,做什么菜色都好吃!” 我捏了捏他的小脸笑道,“贪吃。” “那角叔父呢?” 阿沅歪头思索片刻,“角叔父总是很忙,有处理不完的政务,有点凶……”他脚下踢开一枚小石子,“但对我极好,总是笑吟吟的,上官婶婶说叔父只有看到我和爹爹才会难得露出笑容。” 我们牵着手,慢行在山间小路,阿沅乌墨的瞳仁莹亮温润,映出白雪的柔光,“娘亲此番离开,要去很久吗?” 他撅起嘴不愿道,“那我岂不是要听他的话了。” “他是爹爹。” “没有娘亲在,他欺负我都没人帮我撑腰了……”阿沅撇撇嘴,愁容满面。 忽而有些后悔摔打药瓶以及动不动要赶宫远徵出徵宫了。 我蹲下身,刮了下他的鼻尖,忍不住轻笑出声,“爹爹哪里舍得真的欺负阿沅。”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手搂住我的脖颈,在我耳边喃喃道,“娘亲可不可以快些回来,阿沅会很想你,很想很想……” 心底的酸涩就要压不住,我忍着喉间的哽咽抚了抚他的背,“阿沅,要好好听爹爹的话,知道吗?” 他松开手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抬手理了理他发间的小铃铛,“想出去玩要跟玄冥说,除非危险,不可甩开红玉侍,这点一定要记在心里。” “知道了。” 我起身继续牵着他的手前行,薄暮夕阳落在徐徐前行的人影上,霞光洋洋洒洒在灌木丛里未融的残雪上,浮动着金色的光点。 余光从身旁的小人身上扫过,我鼻腔发酸,掩饰眼底的苦涩,努力勾唇道,“还有犯了错要道歉,道歉并不丢人,这是担当,这一点你也一直做得很好。” 他摇了摇我的手,唇边泛起一丝得意的笑意,“娘亲教过的,我都记在心里。” 不知不觉我们已出了后山,回徵宫的路上我又嘱咐了许多,跟在身后的晚樱越听眉头皱得越深,隐隐不安凝在心间。 徵宫大门一打开,宫远徵正站在院中央,暮色沉沉,廊檐下烛火摇曳,映出他眉宇间的疲惫。 他将手里的折子递还给常管事,“就按这个,明日临行前再检查一遍。” “是,您放心。” 明日一早我就要启程了。 常管事恭敬接过,走下台阶见我和阿沅站在门口,连忙行礼道,“冷夫人,小公子。” “徵公子对您此次出宫门颇为用心。”他顿了顿,眉开眼笑道,“看来宫门里的流言不攻自破了。” 我点头回应,“有劳常管事。” “夫人客气了,老奴还要赶回长老院,先告退了。” 阿沅松开我的手,紧跑几步来到宫远徵身边,“爹爹,我的灰陶响鱼买到了吗?” 宫远徵今日受宫尚角之命前去旧尘山谷,答应帮阿沅带小玩物。 他蹲下身,眉眼间流露出歉意,“对不起,爹爹办完事,那胡商已出城了。” 阿沅失望地低下头,宫远徵赶忙接着说道,“不过爹爹给你带了冰糖葫芦和雪茶酥,我答应你,下次一定给你买到,好不好?” 阿沅当即扬起笑容,伸出小手道,“那拉钩。” 小孩子总是好哄,不像大人,嘴硬心软。 宫远徵这才松了口气,跟他作下约定。 我慢步走过来,阿沅已跟着晚樱前去用膳,宫远徵的眼眸仍停留在那小小的背影上。 余光瞥见我,眸光当即沉下,故意转过身拿起花浇,侍弄花草,满脸不悦。 出宫门的日子愈近,他已经接连数日偷偷生着闷气,心里的烦闷无处发泄。 毕竟我们才刚刚放下心结,错失五年,他舍不得让我再离开他身边。 我将下人屏退,慢步走到他身旁,偏头寻他愠气的眼眸,“我也想吃雪茶酥。” “没有。” 我目光专注地看着他,唇边流露出柔和的笑,“偏心,我还没走呢。” 宫远徵淡淡瞥了我一眼,将脸扭向一旁,仍旧不语,“哼!” 他正在气头上,明明脸色阴沉,眸中却止不住委屈,我悠悠开口道,“徵公子,扔下我和阿沅,一连五年不回宫门,我都没来得及生气……” “我哪里知道有阿沅?”他视线终于落回我身上,眼神暗了暗。 我故作恍然,点头道,“你的意思是不能扔下阿沅,可以扔下我?” “你怪会断章取义的。”他瞪了我一眼,唇角微微下垂,压抑的委屈一点点在眼眸中化开,“且我那是事出有因。” 宫远徵不笑的时候,神色过于冷峻,给人难以靠近的感觉,但其实心里早就绷不住了。 “什么原因?”他确实从未提及离开五年的缘由,我心里对此也有些好奇,盯着他愈发撑不住冷漠的眼眸,“因为恨我?” 他周身散发着深深的无力感,委屈令他眼眶发红。 对我的恨意怎么可能撑得过五年呢,否则也不会一得知那莫须有的婚事便立即返回宫门。 想起即将到来的分别,心暗自揪成一团,他指尖收紧,偏头气恼我,“对,就是恨你,不该恨你吗?” 我一怔,心里明白他一时气急,但心口还是被悔恨撕扯得支离破碎。 “确实该恨我。” 夜色深沉,我缓缓低下头,不敢再看他殷红的眼尾,如果能一直恨我,也许失去彼此之后,痛苦也能少一些吧。 半晌唇瓣用力抿了抿,扯出淡淡的笑意,“那便一直恨我吧。” 话落绕过他身旁,快步向正殿走去,身影错开时两双眼眸同时落下泪来。 宫远徵眸中的冷漠溃散,填满懊悔,“姐姐……” 第103章 我原谅你了 夜幕低垂,旧尘山谷笼罩上一层黛青色的薄雾。 徵宫正殿,熏香绕帐走,隐忍的哽咽声伴随着每一次呼吸,从喉间流出,融进殿外呜咽的冷风中。 泪水从眼尾无声滑落,沾湿帛枕,背身而卧,宫远徵咬紧下唇,努力克制自己的不舍。 而我同样难以入眠,隐隐约约的啜泣入耳,如同刀尖一下下划过心口,滋味难言。 须臾,我坐起身,将帐边的烛台点燃,昏黄的光影落在我哀戚的双眸中。 吹灭火折子,刚要掀开锦被下床,腰间蓦地被环住,手臂一再收紧,隔着昙花丝绒寝衣,错落的心跳声传来。 “去哪儿?”浓重的鼻音里满是委屈,温热顺着他下颌,滴落在我颈窝,令人心口酸胀一片,“生我的气了吗?” “对不起……” “没有。”我低下头,抬手轻轻抚了抚宫远徵鬓边的碎发,“我去让晚樱煮一碗姜茶,不然你明日该风寒了。” 他将头埋进我颈窝,一手环腰,一手环上我的肩,“别去了,让我多抱一会儿。” 泪水恣意,不断融进我肩上的寝衣,带着隐隐哀求的呢喃传来,“之前没抱你,失去了五年,这次一定要快些回来。 ” “我等你。” 我指尖收紧,不敢再承诺何时返回宫门,留存希望度日的折磨,我历经五年,十分明白其中的心酸。 静默片刻,他轻轻捏住我的下巴,迫使视线相对,“快答应我。” 见他迫切的眼神,心下不忍,我低声应了一声。 微微挣脱他的怀抱,我转身挺直脊背,吻上他因一直流泪而灼烫的双眸。 而后吻过鼻尖,落在唇畔,气息覆盖时他闭上了眼睛。 温热的触感随着心跳声辗转,胸腔里的酸涩让宫远徵喘不过气。 他抬手复又揽住我的腰,身子贴近,启唇吻了回去。 风声在院中作乱,细微的枯枝被卷起,拍打在窗柩上,咯吱作响。 辰时殿门打开,晚樱候在殿外,她深埋着头,遮掩红肿的双眼,双手将冷月刀奉给我,“二小姐,保重。” 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双肩,我眸中泛起一抹宽慰的笑意,接过冷月刀,“你也是。” 宫远徵正站在昙花前,背对着正殿门口,教导阿沅侍弄花草。 我迈步走过去时两人仍旧不肯回身,只要视线相触,想必酸涩便止不住了。 “照顾好自己,照顾好阿沅。” 他轻轻“嗯”了声,还是不肯看向我,刚要走下台阶,我倏地止了步子。 宫远徵见我又走回他身边,下意识转过身,目光疑惑,以为我想抱他,立即抬起双手。 我垂下眼眸,目光落在他修长白皙的指尖,半晌抬手要解开他腕间的花绳。 几乎是本能,他握住了我的手腕,“作什么?” 我勉强扯了扯唇,不动声色地继续解开花绳,宫远徵眼疾手快地拽住,不让我取走。 “一走就是半月,有这花绳就当你陪在我身边。” 实则这花绳里有我们的青丝,带走后他以后若再寻良人,也不算背叛,不会受到咒诅。 他显然不肯,指尖收紧,压下内心翻涌而上的不安,“那把你的给我,我们交换,便都可以陪在对方身边。” “远徵……” 他不由分说地将我指尖的花绳拽走,而后握住我的手腕,将花绳对换了过来,“这辈子我们都这么戴。” 我们永远都要陪在彼此身边。 我盯着他的眼睛,动了动唇,还未言语,酸痛已经在眸中散开,就要逃出眼睛时他一手将阿沅转过身,一手拥住了我的肩。 “我原谅你了。”强忍浓烈苦涩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泪光闪动,疼得人心尖发酸。 他又轻声喃喃了一遍,“我不恨你了,早就不恨了。” 汹涌的眼泪怎么也压不住,他抬手抚在我颈后的发丝,唇角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我还欠你一场婚仪。” “待你回来,我们便昭告江湖四方,再举行一场盛大的婚仪。” “阿徵……”我眼中浮现一抹悲凉,不甘让我泣不成声。 那场我一直期待的婚仪,我与宫远徵的婚仪,似乎再无可期之日。 大雪突如其来,无声无息,落在相依的发丝间,旋即融化。 走下已铺满薄雪的台阶,宫远徵仍站在院中,隐忍的不舍终于顺着眼尾宣泄而出。 滚烫的泪落在沾雪的衣襟上,那抹煎熬立即扎进心口。 “娘亲!”阿沅尚且年幼,忍不住喊出声。 他要想追出院子,被宫远徵抓住了手臂,“别去,她会舍不得。” 晚樱站在徵宫门口,望着我离去的背影满脸泪水,双膝落地,额头抵在雪中,身后的侍女虽不解,但也都同她一起跪下身。 宫门大门打开,面前是四通八达的水域,码头平日停靠的商船此时已不见踪影,入目是整齐的龙舟,百姓被侍卫围在台阶下,议论声此起彼伏。 我迈步从高高的台阶上走下,今日宫尚角和上官浅都没有前来。 远方高处山崖上,一袭墨袍凌风闪动,玄冥跪下身,神色悲悯。 待龙舟驶出岸口,他从地上站起,“您一定会平安归来。” 寒风从江面上吹来,龙舟缓缓前行,浓雾渐渐四起,遮掩住视线。 待船头再次显现时两旁的龙舟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装备齐全的马快船,以及一大批红玉。 无锋从宫门败逃后的五年间,我与宫尚角从红玉侍卫中挑选了一批人,培养成了死士。 李云祉一日不死,宫门便追杀到底。 此番要攻上无锋,虽有上官浅和云为衫提供的地图和建筑结构,但魑魅无数,且据点传回消息,已有数位江湖高手归属李云祉。 此行抱定视死如归的决心。 我站上甲板,乘龙舟出行是为掩人耳目,也为了避免让宫远徵起疑,他若知道我并非前去玉清门,一定会追来。 待脚步再次落下,身后的龙舟已渐渐脱离船队,冷风带起垂落肩头的青丝,忽而闻见一阵笑声。 “谁?”冷月刀脱鞘,我警惕地盯着船舱,“出来!” 片刻,一众人迈步走了出来,浓雾退去,江面雪色朦胧,我蹙眉惊诧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第104章 视她如命 “你又想单枪匹马?”月白锦袍缓缓站定,“瞒着徵公子是为了阿沅,何必隐瞒我们?” 昨日我前去月宫,他正打发下人为出行做准备,担心我察觉,露出马脚,不让他们随行,故意避而不见。 “姐,你也太不够意思了,难得出宫门的机会都不带上我们。”花公子抱臂冷哼道。 雪公子站在他身边,连声附和,“就是!之前羽公子承诺带我们去看海,看花灯,看大漠孤烟,结果后来他自己都出不了旧尘山谷了。” “你有这么好的机会,还不叫上我们?”雪重子抱臂倚着舱门,轻抬眼皮,冷声扫来一眼。 “此行太危险了,你们不该来。”我将刀入鞘,满脸担忧。 显然宫尚角因担心我只身前往无锋,向他们透露了消息。 我向船舱内望了望,心里生怕出现那抹熟悉的身影。 月长老识破,“放心,徵公子没来,他还不知此事。” 云为衫和上官浅从他们身后走出,凝眸含笑道,“为何不带上我们?要攻无锋,我们俩可一定能帮上忙。” “你们……” 宫子羽爱妻心切,竟也同意了云为衫前来。 上官浅一向心思细腻,日前宫尚角托她绘制无锋地图和建筑结构,她便起了疑心。 临行之前,她主动向宫尚角索要牵制之毒,这次被他回绝了。 他坚信倘若能顺利斩杀李云祉,上官浅一定会回到宫门。 一直默不作声站在一旁的金繁撇撇嘴,似是十分难为情,但又不得不开口道,“风长老,我这里有一封羽公子的密信,要转交给你。” 马快船已驶出宫门所掌控的范围,让他们回去肯定是无用的,我叹了口气,接过信封,徐徐展开了信纸。 “冷商姐姐,我因密文心经无法离开旧尘山谷,阿云借你半月,拜托你一定带她平安归来!只要她回到宫门,我现场给你磕个响头!” “……” 我瞥一眼金繁无奈的神情,忽而明白他此刻脸上的窘迫,但也生出一丝羡慕。 羽宫一直夫妻和顺,幸福美满,与凄清寂落的徵宫大相径庭。 如果不是有了阿沅,我想我应该很难撑过这五年。 花公子见我和金繁无言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金侍卫,大小姐呢?除了让你带来山摧,就没留下其他话?” 金繁放下手臂,认真地看着我,“大小姐说如若风长老不能平安回到宫门,我也不要回去了。” 闻言我眼眶泛酸,慌忙低下头,掩饰情绪,花公子笑道,“还得是大小姐!” 上官浅迈步走了过来,眸光柔和,“冷商,李云祉交给你,剩下的交给我们。” 他们都明白李云祉存活于世,是我心中解不开的结。 “想想阿沅,他还年幼,不能没有娘亲。”悲楚落在眸中,她轻声安慰我,“还有远徵弟弟,他好不容易回到宫门,如若你再离去,他是万万撑不下去的。” “我不想拖累你们。” 月长老见我强忍酸楚,缓和氛围道,“你已经拖累我不少次了,也不差这一次。” 然后瞥开视线,继续找补,“再说你若有去无回,我之前呕心沥血的相救不都白费了。” “宫氏一族向来同生共死,李云祉罪恶滔天,以后若羽翼丰满,肯定会再次携众杀入宫门。”雪重子叹了口气,神色凝重。 “你孤身斩杀,为我们换来安宁,倘若离去,可有想过我们谁又能心安理得地活着呢?” “就是。”花公子睥睨一眼,“我们以后还怎么面对徵公子和小阿沅?” 我有想过带他们杀上无锋,可面对李云祉和众多江湖高手,受伤事小,倘若有一人无法返回宫门,都会令我难以承受。 毕竟斩杀李云祉是我必须要做的事。 但方才听过雪重子的一番话,也确实如此,我不愿承受的痛苦,他们也同样无法承受。 一行战船驶向浮光跃金的江面,暮色茫茫,残阳似血。 一行快马也从明月谷飞奔而出,落日熔金,余晖为一袭白发点缀上肆意、张扬的云霞。 雪止了,旧尘山谷的喧嚣也止了。 * 半月一晃而过,李云祉在无锋所在的山下设下重重机关。 即便上官浅和云为衫熟知地形,但队伍仍被困数日,久攻不破。 医馆内一切如旧,古树绿意盎然,雾气绕枝,常年浸润的草药香令人神安。 宫远徵站在檐壁的药柜前翻阅医案,阿沅迈过门坎,急切地跑到他身边,“爹爹,娘亲何时返回宫门,可有消息?” 他默了一息,合上医案,在阿沅面前蹲下身,“阿沅想娘亲了吗?” “想!”阿沅双眸莹亮,期待地看着宫远徵,令他不忍心开口。 他抬手摸了摸阿沅发间的小铃铛,“阿沅乖,娘亲她……她归途时听闻象岗城售卖手艺精妙的陶响鱼,便绕路前去了。” “那娘亲很快就会回来了吗?” 宫远徵垂下眼眸,半月之期已过,近日他几乎天天去执刃殿,但每次都失望而归。 阿沅抬起小手,拍了拍宫远徵的肩,“爹爹,你也想娘亲了吗?” “当然。”他垂下眼眸,“我很想她。” 何止是想,如若知道我现在行至何处,他恨不得立刻飞奔而来。 阿沅向前迈了一步,凑近宫远徵耳边悄声道,“可叔公说,娘亲不要我们了,她不会再回来了,是真的吗?” “胡说八道!”宫远徵当即驳斥道,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 看来断供百草萃远远不够,恨不得立即收拾了旁系那群多嘴的老东西。 他盯着阿沅的眼睛认真道,“娘亲最疼阿沅了,永远不会扔下阿沅!” 阿沅低下头,指尖把玩着发梢,撅嘴嘟囔道,“那爹爹不疼我吗?为何之前五年都不见你?” “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是因为爹爹对娘亲恨之入骨,才不要我们的吗?” 宫远徵心口酸胀,眸中凌厉不见,眼角湿润,“对不起,阿沅。” 他低下头重重叹息一声,“这五年让你和你娘亲受苦了。” 愧疚难当,言罢将阿沅拉进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你可能不懂,但爹爹要告诉你,我很爱你娘亲,视她如命。” “爹爹有迫不得已的原因,才离开这五年的。” 阿沅点点头,风带起发丝,叮当作响。 宫远徵握住他的手臂,退开身子,从袖口拿出一枚蛊虫放在阿沅的掌心。 “爹爹,这只蛊虫与你以前给我的都不一样……” 还未说完,那蛊虫的牙齿便扎进了阿沅娇嫩的皮肤。 他轻“嘶”一声,仍旧未甩开虫子,神情专注地盯着掌心。 宫远徵摘下手套,取过阿沅手中牙尖带血的蛊虫,放到自己的掌心,微微蹙眉,那蛊虫在咬过他之后化作了一摊血水。 “这叫双生蛊,以后只要阿沅疼,爹爹便能感知到,我一定不会让任何危险靠近你。” 他在心里暗自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守好我与阿沅。 前半生太苦,错过太多时光难以弥补,如若生命终归是一场告别,惟愿余生常伴彼此,足矣。 第105章 死与之相比都算不了什么 青砖,黑瓦,黑墙。 晦暗,肃杀。 这是一个连光都照不进来的地方——无锋的首领密室。 半月之后,斩杀无数魑阶刺客,我们终于来到了山顶。 上官浅和云为衫对内部构建十分熟悉,找到密室比上山要容易许多,但越走向深处,阴冷的空气中血腥味愈浓。 太过顺利意味着危险正在逼近。 经过上行的台阶,所有人的刀尖都在淌血。 入目是一面半圆弧状的墙壁,上有数个佛龛一样的洞口,昔日的绢纸屏风已不见,漆黑洞口幽深静谧。 上官浅悄悄行至我身旁,垂眸低声提醒道,“小心,这里机关不比山下少。” 忽而鬼魅一般的笑声在密室里飘荡,伴随着阴恻恻的冷风扑面而来,令人不寒而栗。 “姐姐,一别多年,近来可好?” 脚步声越来越近,却听不清从何处而来,伴随着丝竹声以及浓重的脂粉气,空气中竟然弥漫着一种放纵的诡异氛围。 氤氲的香气莫名熟悉,金繁蹙眉不解。 从前跟宫子羽去找紫衣姑娘,万花楼里就是这种浓香,溃散神志,令人不自觉地沉醉其中。 九个洞口的正中央,少年漫步而来。 青霜长袍,身形修长,皎月明眸中笑意温和,恍惚间仿佛又见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他容貌未有一丝变化,却早已心如鬼蜮。 佛龛一般的洞口透过火光的照射,八道身影紧随其后,从模糊的投影到清晰的轮廓。 上官浅和云为衫面面相觑,这与之前全然不同。 曼妙身姿站定,薄纱轻轻摇曳在纤纤玉臂上,露出凝白娇柔的肩颈,面薄腰纤,媚而不妖,似幻似真。 此起彼伏的轻佻笑声扰人心智,勾魂摄魄般让人移不开眼。 但细看才知她们每一个人的脚腕上都锁着一双白骨手,每一张清秀绝伦的脸上都生着一双没有瞳仁的妖媚眼。 所有人的眉间都绘有一朵娇艳欲滴的曼珠沙华。 我那向来不开窍的弟弟花公子,冷不防地说道,“不是,没人告诉我们,这无锋改行做万花楼了呀?” “哟,李公子,你还做这种营生呐?出门可别说曾被宫门收养,我们丢不起这人。” 同样不开窍的雪公子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你还去过万花楼?” “我可没去过,听说过罢了。”花公子抱臂,不忘偏头打趣金繁,“金侍卫,你去过吧?” “我……我那是迫不得已。”金繁小心地觑了眼云为衫。 “现在是讨论这些的时候吗?”雪重子白了他们一眼。 我心下暗叫不好,喃喃道,“彼岸之狱……” 身旁的月公子甩了甩头,眼前倏地模糊一片,“不对,冷商……” 再抬头时佛龛里所有人都生着云雀的脸,他全然无法控制自己,眼神迷离,刚要上前被金繁拽住手臂,“月长老!” “怎么回事?”上官浅抬剑,神色肃然。 “是彼岸之狱,江湖最鬼魅的门派之一,擅用幻术,曾与擅用蛊的明月谷齐名,后因祸乱百姓,被各大门派联合绞杀,已消失数十年了。” 我看着站在正中央的李云祉,那些女子显然已听命于他。 “这也能被他寻来,那些归顺的高手就是她们?”云为衫清寒的眸子泛起冷意,“如若真如传闻那般,彼岸之狱对女子是无用的。” 可所有的红玉都是男子,这意味着只剩下我,上官浅和云为衫三人能够迎敌。 “他果然有备。”我攥紧刀柄,目光慑人。 “所有刺客听令,斩杀宫冷商,上官浅,云为衫者,皆升一阶,重重有赏!” 大量刺客从密室的暗门中涌出,刀光剑影直冲而来。 “据江湖所传,被蛊惑之人能护住自己,只是没有攻击之力,冷商,云姑娘先护好自己!” 上官浅声落,薄剑已斩入一名刺客体内,抬手利落拔出,衣裙落血。 这是她与云为衫再熟悉不过的场面。 冷月刀抬起,寒光毕现,凌厉杀气卷起发尾,刀刃扎进血肉的撕裂声不断响起。 单凭魑魅,我们三人本不在话下,可奈何人数众多,一时之间渐渐处于下风。 可堂上还有八名彼岸之狱以及李云祉,今日若想全身而退,毫无可能。 三人全部陷入与魑魅的缠斗不是办法,上官浅和云为衫回身,在我眼前站定,目光阴冷地盯着不断涌上来的刺客。 “风长老,去杀你要杀的人,这里交给我跟上官姑娘。”云为衫唇边落红,语气却极其平静。 她与上官浅的身上已有数道伤痕,血迹晕染,清丽的面容透着狠绝。 我收紧指尖,缓缓转过身,眼眸落在李云祉玩味的面容上。 他挑了挑眉,似朲场中取乐的权贵,静静等候我们拼尽最后一丝气力。 周身的幽冷阴狠令我持刀的手一再收紧,他神情微敛,仿佛看到了当年斡旋江湖的商二小姐。 “你不怕死,难道不为他们想一想吗?”李云祉淡淡启唇,视线落在台阶下打斗的众人。 脚步止在台阶上,如若他们都无法返回宫门,那此行到底是否值得? “别回头,冷商!”我眼眸流露出凄楚,犹豫着想要回身,被上官浅喊住。 她脸上点点血色,双目赤红,“今日若死在这里,我们就当为江湖道义而亡,替天行道!” 眸光颤动,凌乱的发丝划过脸庞。 我抬手拭去唇角未干的血迹,垂眸盯着葱白指尖的暗红,忽而勾唇。 笑容明媚,却戾气攻心。 刀尖抬起,指向李云祉心口,“今日,我们便同赴黄泉!” 他飞身而下,剑影锋利又冷然,不带丝毫犹豫,直刺心口。 我早该看穿他才是,良善温和的躯壳下隐藏着嗜血成性的残忍。 侧身一闪,剑刃斩断几许青丝,锐利寒光划过我的双眸,刀刃回旋斩向颈间,我略移右脚,抬刀相抵。 四目相对,他脸上的笑意愈发肆意,嗓音冷沉,“你知道徵公子为何五年不曾回到宫门吗?” 未迟疑分毫,我抬腿横扫,暗器脱手,化作一道流光,他偏身躲过,来不及防备,被我当胸踢中,后退数步,身形晃动少许。 李云祉抚住胸口,轻嗤一声,继续说道,“他一定不会告诉你,因为舍不得你伤心。”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不回宫门不是不想回,而是不能回。”他望着我,脸上挂着一丝戏谑的笑,“我亲自把他送去明月谷的。” “你知道那时候的明月谷是什么地方吗?”他状似思索,歪头看着我,神色讥诮,“哦,江湖称作人间炼狱。” “你的好姐姐毋凊之前养出了金蚕蛊,还要多谢她。” 听到“金蚕蛊”三字,我眼眸微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江湖传闻,此蛊通灵,能摄人心魄,是十几种毒虫相互残杀,最后留下的蛊种,通体金黄,故名金蚕。 中蛊者胸腹如瓮,以身躯滋养,发作时无法控制神志,如被万虫啃咬,五脏绞痛,犹如烈火炙烤。 身中金蚕蛊的人并不会立即死去,而是眼睁睁地感知到自己生命的流逝,却毫无挽救之力,受尽折磨。 死与之相比都算不了什么。 我去明月谷寻宫远徵,只是听闻那里较之前凶恶非常,没有人知道明月谷到底发生过什么,因为没有人能从那时的明月谷活着走出去。 “他被我带出宫门时连挣扎的意识都没有了。”他眸底猩红,眉心一压,神色顿时凌厉起来,“全都拜你所赐!” 第106章 恨只恨来不及弥补 痛苦到极致又无法宣泄的情绪,如潮涌一般涌进心口,我双眸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李云祉。 掌心内力汇聚于刀柄,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他见我强撑着就要崩溃的理智,喉咙涌上腥甜,唇边的笑意却尤甚,“金蚕蛊发作如一刀一刀剜去身上的每一寸血肉。” “这样的日子,徵公子熬过了三年,每日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凄厉的笑声响彻密室,他眼尾落下湿意。 身中此蛊的三年,宫远徵慢慢掌握了身体的反应,在偶然与苍栩关到一起后,摸清了苗疆蛊术的秘技。 他忍辱负重,表面假意受蛊毒的折磨,暗地一步步尝试解蛊。 待他彻底为自己解除蛊毒,李云祉才有所察觉,因担心遭到报复,逃出了明月谷。 而后宫远徵将解蛊之法授于明月谷十大门派的大祭司,由于中蛊者实在太多,他们用了两年,才将明月谷恢复到往昔的模样。 内心再也无法压抑悲痛,我浑身颤抖,濒临失控,冷血刀的寒光闪过李云祉满是戏谑的脸。 滔天恨意令我刀锋透着一股狠劲,深厚内力裹着冷冽的劲风,直冲而去。 而这一刹那,李云祉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丝毫躲避,甚至没有眨一下眼睛。 刀口没入身躯,撕裂骨血的声响使我身上的杀气愈重,一双眼眸凝着令人胆寒的仇恨。 台阶下死伤无数,厮杀声不绝于耳,上官浅和云为衫对视一眼,仿佛都明白彼此内心对命丧于此的坦然。 从前,她们拼命想要求得双手不沾血的生活,可无锋似一方永远逃不出的囚牢,始终将她们困在原地。 如若此刻沾满鲜血的双手可以换来今后的江湖太平,终将有人替她们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那今日一战,殒命也罢。 死得其所。 随着我拔出冷月刀,李云祉那双含笑的眼眸空洞下来,可当他身子落地时面容竟渐渐幻化模糊。 我后退半步,惊愕地看着地上的女子,未及反应,后背重重受下一刀,血肉翻涌,瞬间浸透衣裙。 霎时抬手挥刀,身后的彼岸之狱没想到我回身如此之快,发出惊恐的嘶吼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喷洒一地。 后知后觉蔓延开来的痛意,侵袭着神志,仿佛全身的气力顷刻消失。 深深抵在地上的刀尖隐隐发抖,我双手握住刀柄,眼底闪过一丝冷冽,而后双膝落地。 青霜长袍缓缓走来,李云祉半跪下身,沾血的指尖狠狠擒住我的下颌,逼迫我看着他充满恨意的双眸。 幽暗的密室到处充斥着痛苦的呻吟,他淡淡勾唇道,“姐姐,当初如若嫁给我,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你不配。”我抬手揪住他胸前的衣襟,直视着他的眼睛冷笑道,“不及阿徵的万分之一。” “我爱他,可为他而死。” 他眼底的笑意渐渐消失,苍白的指节似要捏碎我的下巴。 “而你永远不配被爱,永远都只是见不得光,偷偷窥视他人幸福的蝼蚁。” 浸出血色的薄唇紧抿着,他抬手掐住我的脖子,润白的肌肤当即生出红痕,力道仍在加重。 李云祉脸色越发阴沉,似笑非笑,“宫冷商,你还不知道吧?” “我曾戏耍过宫远徵,只要他说出一句不曾爱过你,便为他解蛊。” 他收紧指尖,大力钳制下,湿热的气息缠上我的耳廓,“即便无法控制神志,宫远徵都强忍着不肯说出一字。” 温热瞬间蓄满眼眶,呼吸不畅,我脸颊涨红,强忍住哽咽。 全然无法想象,宫远徵那三年到底是如何熬过来的。 “他若知道自己视之如命的人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薄唇擦过我颈间,他喃喃地唤我姐姐,眼里是病态的偏执。 上官浅见我被他擒在原地,无法挣扎,想要迈步上前,却被刺客不断阻拦。 我抬起眼,轻蔑地打量他一眼,“你这种畜生,也配碰我?” 他低低一笑,指尖握住我交领的衣襟,“你马上会后悔的。” 见我毫无惧色,睫羽下的双眸甚至染上笑意,李云祉眯起眼睛。 不等他反应,眸光倏地一滞,肩头已插上一把匕首,鲜血顺着刀刃涌出,晕染开来。 我被大力推开,重重摔倒在地,方才的无力支撑不过是迷惑他的手段。 自视甚高,大意轻敌,钻心蚀骨的痛苦让李云祉踉跄两步,持剑的骨节咯吱作响,手背青筋暴起。 他瞠目而视,彻底被激怒,“我现在就让你们天人永隔!” 李云祉口中念动咒语,六名彼岸之狱飞身而下,来到他身旁。 上官浅偏头望向我,眸中急切,可手上正抬剑抵住一名刺客的刀锋,同为魅阶,内力相当,僵持不下。 我收紧指尖,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冰冷的刀锋早已血色一片。 “偿命也不会原谅你。” 脑海回荡着重逢时宫远徵说过的话,心如刀割。 一直被隐瞒杀父弑母的仇人,明月谷里痛苦挣扎又暗无天日的三年,他确实不能原谅。 可临行那日,宫远徵还是强忍不舍告诉我早已原谅过往。 我欠他的,即便回到宫门也无法偿还。 那便尽最后一丝气力为他报仇雪恨。 哪怕粉身碎骨,我也要李云祉把强加于宫远徵的折磨,全部还回来。 冷月刀上映出我浸满鲜艳血色的双眸,我低声喃喃道,“对不起,阿徵,又骗了你。” 温热划过唇边惨然的笑意。 下辈子用一生弥补,定不食言。 手腕翻转,刀刃血色毕现,清冷的眼眸杀气顿起。 幽暗的密室剧烈抖动几许,犹如天崩地裂。 一道亮光忽而落下,如白刃劈开苍穹,暗器呼啸而来,击中刺客的刀锋,上官浅当即抬脚将那人踢倒在地,挥剑斩杀。 一袭白发凌风飘动,人未到,符咒已刺破逼仄的空气,直入彼岸之狱的咽喉。 几乎一瞬,所有女子的瞳仁旋即出现,指尖刀剑落在地上。 李云祉惊愕地看着苍栩踏上台阶,大惊失色。 墨羽披风的边缘尚在摆动,面具下阴狠的双眸闪过一抹厉色,而他身后还跟着明月谷十门大祭司。 “李公子,无锋在我明月谷作恶多端,你也逃不了干系,是时候了结了!” 第107章 你不该原谅我 十五满月,旧尘山谷,大雪。 正殿烛火昏黄,殿门紧闭,积雪覆盖廊下木栏,院中昙花枝叶悻悻。 山路艰涩,残雪斑驳,车马一行,缓缓向徵宫驶去。 下人提灯,迎着凛冽的北风而行,面色凝重,月亮的清辉落在肩头,一片悲怆。 侍卫通传声刚落,一抹身影快步跑出徵宫,满目急切,身后还跟着一个跌跌撞撞的小小身影。 车马还未停,孤裘锦袍已在门口站定,一片朦胧的雪幕中帷幔随风而动。 萧条的雪夜,目光落在停下的轺车上,宫远徵眼里闪过一丝错愕,脸色骤变,苍白如纸。 宫门山路颇多,一向不乘车马,除非行动不便。 下人们提着灯匆匆赶来,在徵宫门口站定,皆垂首侍于旁,静默一片。 宫远徵迈不动步子,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胸口闷得透不过气。 “爹爹。”阿沅拽了拽他的袖口,小脸因寒风而泛红,“娘亲呢?” 苍栩从轺车后走出,抬手向宫远徵行礼,眼神哀戚。 宫远徵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险些踩空台阶,身旁侍卫立即扶住他的手臂,“徵公子小心。” 他摆了摆手,强作镇定,细碎的雪落在他发丝间,眉眼间难掩绝望神色。 身后的阿沅又轻声唤了一句“爹爹”,晚樱脸色惨白,急忙抬手拦住阿沅上前,泪水夺眶而出。 宫远徵的目光始终未从轺车上离开,他张了张嘴,半晌才说出艰涩的几字,“带……带阿沅下去。” 无数回忆回到脑海,明媚的,痛苦的,失落的,愧疚的,而后渐渐模糊,如尘埃一般化为虚无。 周身微微颤抖,阵阵心悸令他几欲崩溃。 “我想见娘亲。”阿沅还不知晚樱为何落泪,思念多日,只想见见我,委屈地不肯离开。 晚樱胡乱地抹一把满脸泪水,哽咽着低声哄道,“小公子乖,娘亲累了,让她好好休息吧。” “是不是我偿命,你就会原谅我?” 宫远徵耳边回荡着明月谷重逢那个雨夜,我失魂落魄地恳求。 巨大的悲痛让他眼中一片荒芜,理智叫嚣下仍坚信我不会离去。 身旁的侍卫于心不忍,轻声唤道,“徵公子,不如您先回……” 宫远徵摇了摇头,后知后觉的泪水无声滑落,滚下面颊,“我没事……” 他又迈了一步,身影晃动少许。 “活着,求你,阿徵……” “阿徵以后不要一个人看雨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此生定不负她。” “那姐姐以花绳起誓,你只能嫁给我。” “只要不和离,我都依你。” “我们此生不必相见。” “我原谅你了。” 该怎么接受爱到最后一场空。 铺天盖地的难过涌上眼睛,寒风掠过脸庞,不断掉落的凉意冷得宫远徵周身微微发抖。 苍栩蹙眉,眨了眨眼,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刚要开口,轺车上传来一声轻唤。 “阿沅。” 寂静凄清的雪夜,即便声音微弱也无比清晰。 刚刚转过身的阿沅眸中立即泛上喜色,“娘亲!” 纤白的指尖拨开帷幔,青丝垂肩,鬓边的碎发遮掩住了眼底强撑的痛意。 风雪止了,衣襟上柔软的白狐毛随着虚弱的气息微微飘动,毫无血色的脸比地上的残雪还要苍白。 车旁的下人马上放下矮凳,苍栩快步走过来扶住我的手臂,神色怅惘,“慢些。” 阿沅扑进我怀中,幸好苍栩站在身后,抬起手臂虚掩,我趔趄两步,被他扶住。 苍栩知我浑身是伤,忍不住出声道,“阿沅……” 我抬手制止了他,回头时眉眼含着淡笑,眼神示意无碍。 “娘亲,阿沅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他把小脸埋进我的衣裙,委屈不已。 全身撕裂般的痛感使我根本无法蹲下身,连弯腰都十分艰难。 我从袖口拿出灰陶响鱼,勉强扯了扯唇角,“阿沅,你看。” 阿沅抬起头,手仍紧紧地抓着我的衣裙,眸中闪过一抹笑意,随即又垂下嘴角,“我不想要陶响鱼,我只想要娘亲。” 他眼眶红了,断断续续抽泣道,“娘亲说话……说话不作数,说好只去半月的……眼下就要……就要一月了。” “对不起,阿沅,是娘亲的错。”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以后娘亲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好吗?” “真的吗?”他这才又抬起头,“娘亲会不要我吗?” “当然不会,你永远都是娘亲最疼爱的阿沅。” 苍栩见我呼吸越来越艰难,抬头向台阶上的晚樱使了个眼色。 晚樱拭去下颌的泪,快步走下来,“小公子,时辰不早了,该就寝了,夫人舟车劳顿,先让她歇息一下吧。” 她深深看了我一眼,满目疼惜又掺杂着庆幸的悦色。 阿沅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手,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恋恋不舍道,“娘亲,明日可以与我一起用早膳吗?” 我点点头,眉眼温和,安抚道,“好。” 他这才跟着晚樱进了徵宫,刚迈进门坎,我收紧指尖,强撑的理智溃散殆尽。 双膝落于雪中前,宫远徵从台阶上飞奔而下,将我稳稳揽入怀中,抱得很紧,几乎要把我揉进他的身子里。 灰陶响鱼不知为何忽然从阿沅指尖滑落,清脆的碎裂声在静谧雪夜不断回响。 还有什么也悄无声息地分崩离析了。 阿沅怔怔地看着一地碎片,刚要回身,被晚樱按住双肩拦住了。 下颌抵在宫远徵肩膀上,闻到他身上轻轻浅浅的药香,我强撑的情绪顺着眼底的涟漪而下,在他衣襟上晕开,“阿徵……” 闷沉的声音夹杂着浓烈的酸楚,“我以为你又丢下我了。” 寒冷的雪夜里他炽热的心跳格外清晰,温热落在我颈间,烫进心里。 感觉到我身子在颤栗,宫远徵单手搂紧我的腰,另一只手解下披风,扬起将我裹紧,“先进殿,姐姐。” 他想带我起身,却发现我根本无力支撑起身子。 而从披风下抽出的手臂上已被血色染透,宫远徵眸色倏紧,惊诧地看着我不住落泪的脸,“你……你受伤了?” 身上的白狐毛外衫是回宫门前特意披上的,不愿阿沅见我浑身血色,此时早已被背后伤口浸湿。 我从他肩上抬起头,指尖隐隐发颤,轻轻抚上他的脸颊,难过得不能自已。 停顿了很久,见我一直掉眼泪,他心里愈发不安,声音放轻哄道,“你受伤了,先让医官给你医治。” “那三年你怎么熬过来的……”压抑的呜咽再也忍不住,嘶声哭道,“该有……多疼……” 宫远徵神情茫然了一瞬,下意识抬头看向苍栩,眼神询问。 苍栩点了点头,眼里也有了热意。 他这才知道一直不忍心告诉我的事情,最终还是没有瞒下来。 宫远徵抬手握住我冰凉的指尖,哽咽让他嗓音微哑,“我没事了,姐姐,我好好的。” 他又收了收手臂,仿佛想用体温将我眼里的悲凉退散。 那五年,我受了很多伤,宫门上下很多人心疼,可那五年中,他生生受着钻心蚀骨的折磨,又有谁心疼呢。 越是柔声安慰,我眼泪落得越凶,“不该原谅我的……”痛哭声让宫远徵心尖发颤,“你不该原谅我……” “没事了,冷商,我早就不疼了。”他抓紧我的指尖抚在脸上,眼里全是疼惜,“你摸摸,我真的没事了。” 第108章 不许哭 正殿大门不时打开,侍女进进出出,宫远徵只能借着虚掩的门,向殿内张望几眼,直至夜半,莫山先生出来,他才松了口气。 “怎么样了?” 莫山先生满面愁容,捋了捋胡须叹气道,“刀伤倒无大碍,但夫人脉象不稳,老朽以为……” 他瞥了眼宫远徵身旁的苍栩,似有顾虑。 “直说无妨。” “徵公子,夫人忧思抑悒,气血瘀滞,或为脏燥。” 宫远徵其实已有所猜测,一种说不出的心疼浮现眼底,喉咙滚动了两下,终是没有说话。 莫山先生见宫远徵神色担忧,迟疑片刻还是提醒道,“夫人病在心,短时间内公子还是尽量避免与夫人相见为好。” “她需平心静气,舒缓郁结。” 莫山先生行礼告退后,苍栩抱臂轻叹一声,“我初次见她的时候还是在明月谷,那时候的商二小姐肆意张扬,杀伐果断,没想到……” 宫远徵背在身后的指尖收紧,墨眸翻滚着晦暗不明的情绪,“李云祉呢?” 他恨不得活剐了那畜生。 “让她捅成筛子了。”苍栩向殿内努了努嘴。 见宫远徵挑眉剜了他一眼,急忙放下手臂恳切道,“真的!你没看到那场面!” “一刀一刀地捅。”他忆起无锋密室那一幕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那小子知道自己活不成了,还故意说些混账话激怒二小姐。” 苍栩蹙眉思索须臾,“说什么生辰礼都是他毁掉的,说信都被他燃成灰烬了。” 宫远徵这才恍然,为何我一直带在身边的锦盒是空的。 他捏紧拳头,目光如刃,“还有呢?” “没了。”苍栩发怵地摇了摇头,“还没说完,二小姐的刀已进出数回,若不是执刃夫人强夺了刀去,怕连全尸都没了。” “你心疼谁呢?”宫远徵脸色发青。 苍栩立刻辩解,“我当然是心疼二小姐,她已然崩溃……” 见宫远徵横来一眼,他吞咽一声,脚下后退半步,乖巧道,“不是,我是替你心疼她。” 宫远徵强压下眉眼间的怒火,半天才缓下一口气。 若李云祉此刻出现在他眼前,或许真的不会留下全尸了。 “此次相救,还要多谢你。” “你说什么呢,师父,若不是你,我明月谷或已绝世,况且那李云祉也是我的仇人。” 得知我要前去玉清门,宫远徵心中始终不安,于是提前让苍栩回明月谷带上帮手,一起跟着宫门队伍行进,没想到真就挽救了众人。 两人正说着话,徵宫大门蓦地打开,月白锦袍缓缓行至院中央,手上提着两坛椰子酒。 月色如水,温柔清绝。 两道身影坐在正殿前的台阶上,酒坛举起,饮下一大口。 月长老擦了擦嘴角,长叹一声,“方才来的路上遇到莫山先生,他已将冷商的病情告诉了我。” 宫远徵呷下一口酒,浑身冷意悄悄回暖了些。 “当年她伤你颇深,我理解你无法原谅。”月长老并不知道临行前宫远徵已告诉我原谅过往。 “所以呢?”宫远徵偏头,眸光清冷,挑眉道。 月长老又饮下一大口,想起我这五年身在宫门的不易,眼神中透出心疼,“徵公子,李云祉已死,你若还是不能原谅,那便让我把她带回后山吧,阿沅我也一并带走。” 宫远徵眯起眼睛,薄唇翕动,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抬起手在月长老眼前晃了晃,“月长老,你应该不会想在梦里见到我吧?” 要不是宫尚角之前告诉他,必须敬重长老,他方才一定会忍不住说出一句“做梦”。 “你又在打冷商的主意。”他收回手,眼里满是烦闷。 “你这个''又''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打过冷商的主意?” “你现在不就在打她的主意?” “我要是真想打她的主意,这五年还用得着等你回来?”饮酒后又吹了冷风,月长老面色晕开薄红。 宫远徵清冷的黑眸染上点点愠怒,“那也得她愿意啊?” “你这不心知肚明吗?” 谁也没回答对方的话,但好像又把事情说明白了。 月长老睥了他一眼,冷风拂过鬓边白发,“我好歹也是长老,救了你这么多次,徵公子,你敬重我一下。” “你什么时候救过我?” “她的命都是我救的,我救她不等于救你吗?” 似乎也有道理。 宫远徵默了一息,而后放下指尖的酒坛,不情不愿地站起身。 他把头偏向一旁,撇撇嘴,敷衍地拱了下手,“行了吧?” “你到徵宫来不会就为了讨一句谢吧?” 月长老没好气地放下酒坛,犹豫了片刻,从袖口拿出一个瓷瓶。 “这你应该不陌生吧?” 宫远徵坐下身,接过药瓶后打开闻了闻,蹙眉道,“你怎么会有这相思子?” “你被李云祉从宫门带走后,冷商身负重伤,这毒是那时我为她疗伤时发现的。” 相思子无解。 月长老理了理衣袍,“你知道她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宫远徵眼眸忽地泛起酸意,隐约猜到了什么。 “她让我把相思子还给她。”月长老看向宫远徵,唇边勾起一抹苦笑,“斩杀点竹,她原本就没打算活下去。” 眼尾的温热不受控制地落下,宫远徵仓促回过头,饮下一口酒,才平复心口的酸痛。 “当时她还不知道自己已有了阿沅。”月长老眸中的泪光在月色下隐隐闪动,“你应该感谢阿沅才是。” “如果不是那孩子来得及时,你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了。” 月长老抬眸,认真道,“她撑了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苦,都熬过来了,可亲耳听到你被生生折磨了三年,就像溺水的人好不容易寻得的浮木被抽走了一般。” 绷紧的弦彻底断掉了。 月色沉沉,正殿的门被悄声合上。 宫远徵在榻边坐下身,望着我安静的睡颜,缓缓勾起唇角。 咸涩顺着鼻尖悄声落下,他缓缓俯下身,轻吻落在我额头。 起身时微红的眼眸睁开,四目相对,他怔了怔,“睡不踏实吗,姐姐?” 宫远徵抬手将我鬓边落下的碎发别至耳后,柔声道,“我一直守在殿外,你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 只要一见他,李云祉的话便立刻回响在我耳边,心酸泛起,慢慢模糊了双眸。 “不许哭。” 他不想放我回后山。 饮酒后冷白的肤色染了酡红,褪去几分清冷,墨眸也蒙上了一层水雾,“莫山先生让我们暂时不要相见了。” 不允我哭,他低头时眼泪却不禁掉落,“今夜饮了酒,我实在忍不住,你好好睡一觉,忘掉我来过吧。” “求你。” 他本就生的唇红齿白,醉酒后眼眸水光盈盈,说的话也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看上去似与多年前分别时没什么变化。 我惺忪的眼眸安静地看着他,不等我回答,微醺的气息迎面吻了上来。 带着酒晕的脸绯色一片,吻得小心又克制,不沾染一丝情欲。 万籁俱寂的深夜,轻柔的吻抚慰着酸楚的心口,深情而专注。 他睫毛簌簌颤动,半晌唇上的温热触感才消散。 借着醉意,宫远徵耍赖道,“这个也忘掉。” 第109章 徵宫好似也没有从前那般凄冷了 薄雾弥漫,夜色还未完全退去,偏殿的门扉被猛地推开。 阿沅小跑到榻边,拉住宫远徵的手臂晃了晃,“爹爹,快醒醒!” 宫远徵一惊,以为我身子不适,意识虽还有些混沌,却已坐起身,满眼急切,“你娘亲怎么了?” “娘亲无事。”阿沅摇了摇头,清朗的双眸满是悦色,“娘亲昨夜不是答应我一起用膳吗?爹爹你也一起去吧。” 宫远徵闻言松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间,昨夜醉酒又吹了寒风,现在头脑昏胀,首风颇重。 他掀开被子,坐在榻边清醒了须臾,而后到桌案旁取来一个锦盒。 “这个替我带给你娘亲。”他眸光一沉,暗含警告道,“不许偷看,听到没有?” 阿沅接过锦盒,皱起眉头,“爹爹不去吗?” 昨夜莫山先生的劝诫回到他耳边,宫远徵叹了口气,“你去吧,我就不去了,我暂时不太适合见她。” 他眉眼间难掩失落,“好好陪陪你娘亲,不要惹她生气。” “好吧。”阿沅抱紧锦盒,刚走出几步,又被宫远徵喊住。 “阿沅,谢谢你。”宫远徵的手肘撑在膝上,刚醒来神色还有几分倦意,眸中多了几分慵懒。 昨夜月长老说他应该感谢阿沅才是,宫远徵倏地有一丝后怕,如果没有这孩子,或许我们早已错过。 不仅是感情上的错过。 阿沅离去的背影一僵,他把近些日子做过的事细想了一番,好似也没做什么顽劣之事,“爹爹谢我作什么?” 他抿紧嘴唇回过身,小心地觑了眼宫远徵,“爹爹,我除了去医馆偷拿了你几只蛊虫,近日再没做过什么坏事了……” “你小子偷拿我蛊虫了?”宫远徵揉太阳穴的动作止了,抬眸瞪了他一眼。 “我只拿了这一次。”他搂紧锦盒,小手合十,“求求你,爹爹,别向娘亲告我的状,否则娘亲就不让我进医馆了。” 他扯下腰间的小海螺,走回宫远徵身旁,将锦盒放下,倒出蛊虫,“喏,还你。” 宫远徵见他胆怯的模样,气得想笑,又不忍他委屈,“算了,以后帮爹爹多跑跑腿,这些送你了。” 阿沅这才展颜,忽而发现宫远徵也不似下人说得那般不近人情。 见阿沅小心翼翼地将蛊虫重新收进小海螺里,宫远徵蓦地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那时他也十分害怕受到老宫主和瑜夫人的责备。 “不过你拿这双生蛊作什么?” 他之前为自己和阿沅种过此蛊,所以阿沅才识得。 阿沅系好小海螺,抬头时眼底闪过一丝难过,“昨夜娘亲是不是受伤了?” 他垂下纤长的眼睫,嘴角微微下压,“我闻到了血腥气。” 宫远徵这才反应过来,阿沅从小在医馆长大,对血腥气再熟悉不过,怎么可能瞒得了他。 还未作答,阿沅看着他认真道,“我想给娘亲种下双生蛊,这样的话如若她疼,我就会知道,我以后要好好照顾娘亲,不让她再受伤。” 宫远徵神色一滞,眸中泛起酸意,忽而有些心疼这孩子如此懂事。 他不在宫门的这五年,阿沅与我应该受过很多他不知晓的委屈。 半晌,宫远徵抬手将阿沅拉到身旁,理了理他鬓边的碎发,“阿沅乖,爹爹答应你,有我在,以后定会护你娘亲周全。” 声落,阿沅缓缓勾起唇角,想起宫紫商说给他们撑腰的人回来了,眸中欢悦,甜甜笑道,“嗯!我信爹爹!” 他重新抱起锦盒,迈出侧殿前回头问道,“爹爹可以从医馆搬回徵宫吗,我想娘亲也一定会开心的。” 宫远徵不在的时候,他们数次险些被赶出徵宫,下人们也总是见风使舵,他知道我待在徵宫并不开心。 宫远徵怔了怔,片刻后渐渐红了眼眶,“我回来的话,阿沅也会开心吗?” “会!” “那爹爹今日便搬回来。” 但父慈子孝不过片刻,阿沅一踏出偏殿,便将手里的锦盒抬到眼前,仔细地打量了一番。 忍不住好奇心,他四下望了望,确定无人后刚要掀开一角,偷瞄一眼,宫远徵阴恻恻的声音从侧殿内传出。 “不许偷看!” 他阴沉着脸,腹诽道,“就知道你小子不老实。” 阿沅惊了一跳,险些将锦盒抛了出去,也不知道爹爹为何如此了解自己,撇撇嘴道,“爹爹这么不放心,自己去给娘亲不就好了?” “快去!” 徵宫正殿,阿沅趴在我手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桌案上的雪茶酥。 我疑惑地打开盒子,晚樱忍不住偏头偷看一眼。 一条血菩提手链,宫远徵送我的第一份生辰礼也是此物,那时我正跟宫尚角斡旋江湖,长时间不在宫门。 他送的血菩提手链,与旧尘山谷集市上的不一样,是用药酒浸泡过的,能够驱赶毒虫蛇鼠,也寓意驱赶邪祟。 既为相思之意,又愿我平安归来。 “二小姐,还有一封信。”晚樱轻声说道。 我放下手链,取出锦盒里的信封,偏头瞥了眼晚樱,她急忙缩回脖子,暗自低下头,耳尖泛红。 信上的内容似曾相识,他好似把当年写过的话又写了一遍,有些地方记忆模糊不清,稍有出入,但大致意思相同。 当年他送我的所有生辰礼都被李云祉偷走毁掉了,为此我难过了许久,一直不忍告诉他。 宫远徵想弥补以前的遗憾。 “爹爹还有没有让你带其他话?” 阿沅紧盯着桌案上的雪茶酥,他近日生了龋病,我正严格限制他吃甜食。 “没有了。”阿沅眨了眨眼,抬起脑袋,唇边染上一丝讨好的笑意,“哦,有,爹爹说我要是敢偷看就揍我。” 那信上的直白心意确实不能给阿沅看到,但揍他一事纯属阿沅的添油加醋。 “我这么可怜,可以吃一块雪茶酥吗,娘亲?” 斩杀李云祉临行前,我没吃到雪茶酥,今日一早,宫远徵便打发下人去旧尘山谷买来。 阿沅去喊他之前他已醒过一次,不仅雪茶酥,医馆的药膳也在我起身后正好送来了。 这么多小心思,果然跟宫远徵十分相像。 我忍不住笑意,“吃吧。” “谢谢娘亲!” 自此日后隔三差五,阿沅就会带回一个锦盒,里面都是过去宫远徵为我准备过的生辰礼,以及每年都会写的一封信。 他一月有余也未曾露过面,医馆虽然繁忙,但也还不至于连见面的时间都没有。 宫远徵从小到大都不是守规矩的人,但这一次他很听莫山先生的劝告。 细雪飘了一夜,日出后旧尘山谷处处都被裹了一层细碎的柔光。 阿沅坐在正殿桌案旁,撑着脑袋习字,偶尔打打瞌睡,一笔一划写得倒还认真,但合在一起又毫不相干。 角宫侍卫来报,执刃传召。 阿沅闻言“蹭”地一下站起身,手里还捏着毛笔,情不自禁地弯起眼眸,“那我是不是又可以尝小婶婶的手艺了?” “执刃还说,要检查小公子的功课以及书法练得如何。” 笑容凝在唇角,他的兴致一下弱了下去,像一只没了气性的小河豚。 阿沅撇撇嘴坐下身喃喃道,“娘亲,我突然也没那么想尝小婶婶的手艺了。” “哦?是吗?”我状似思索,给来报的侍卫递了个眼色,“听说执刃夫人近日又尝试了许多新菜色?” “是,夫人说今日要做新学来的梅花汤饼和金玉羹,以及小公子从前喜事的鲈鱼脍和广寒糕。” 他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夫人喜欢的炙野鸡。” “……”阿沅笔下的字更加歪歪扭扭了。 我起身理了理衣裙,“这么多好吃的菜肴,阿沅不去真是可惜了。” 阿沅还挺能忍,紧抿着唇,一声不吭,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好面子的时候,不想宫尚角知晓他又偷懒了。 回到宫门月余,这还是我第一次出徵宫,晚樱替我理好披风,回头时阿沅还埋头在书案上,笔尖戳着砚台。 “娘亲走喽。” 不为所动。 我与晚樱对视一眼,强忍下笑意。 待迈出正殿,雪后初晴,柔暖的阳光透过树梢,斑驳地落在我身上。 我一直羡慕羽宫的和顺美满,但此时的徵宫好似也没有从前那般凄冷了。 瞥见正在偏殿洒扫的下人,我眸光微动,偏身问道,“徵公子去医馆了吗?” 他从医馆搬回了徵宫,这一个月一直居于偏殿,夜里正殿窗外常有一抹徘徊的身影,我知那是他。 晚樱立即答道,“是,要奴婢打发侍卫去寻徵公子吗?” 我垂下眼眸,犹豫片刻轻轻“嗯”了声,“让徵公子直接去角宫吧。” “是!” 晚樱话音刚落,阿沅便跑出了正殿,“我也要去,娘亲!” “为何改主意了?”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他撅起嘴,蹙眉道,“如若只有娘亲一人去,小婶婶一定会给我留些好吃的,托娘亲带回来。” 阿沅方才听宫远徵也要去角宫,不禁担忧道,“可爹爹也要去,那我还吃不吃得到就说不准了。” 原来他在打这个主意,我被他逗笑,蹲下身刮了刮他的鼻尖,“你啊,怎么有这么多小心思?” “像你爹爹!” 晚樱咳了声,唇角一勾,“恕奴婢多嘴,小公子机灵好动像徵公子,但这贪吃……” 她噤了声,露出浅浅的笑。 “像娘亲!毕竟爹爹从不喜甜食!”阿沅立刻接话,边说着已跑出徵宫,留下一抹欢快的背影。 第110章 那把金刚刃就是无量流火 红梅挂雪,烟火清闲。 角宫膳房热气腾腾,不时传来阵阵诱人的香气。 宫远徵快步踏入角宫时,阿沅正蹲在杜鹃枝叶旁捣鼓他的毒虫。 一旁的角宫侍女紧张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这小公子不小心放走了毒虫,祸及下人。 “爹爹!”一见宫远徵,阿沅立刻将毒虫收进小海螺里。 “你娘亲呢?”一月不见,他心里想得紧。 阿沅指了指殿内,“与角叔父有要事商议。” 上官浅从正殿拐角走来,身后跟着一众端着漆盘的侍女,“阿沅,快来小婶婶这儿,该用膳了。” “来啦!” 角宫正殿,宫尚角指尖的酒盏落桌,“这次可打算瞒着远徵弟弟?” 抬眸时宫远徵正好牵着阿沅的手迈入殿内,视线相触,我静静凝着他的眉眼,有一瞬间的恍惚。 好似分别多年的久别重逢。 阿沅笑着扑进我怀里,“娘亲,我饿了。” 宫尚角一见阿沅立即勾起唇角,眉目柔和,闻言偏头问道,“不是让你们给小公子拿些点心吗?” 侍女急忙答道,“回执刃,小公子方才已用了六块广寒糕……” 阿沅把脑袋依在我肩上,向宫尚角撒娇道,“小婶婶手艺实在太好,点心只够垫垫肚子。” 宫远徵见阿沅要在我身边落座,一把扯住他颈后的衣襟,“你肚子里是被种了贪吃蛊吗?” “角叔父赚得钱要养不起你了。” 他悄悄把阿沅拽到一旁的位子上,刚要在我身旁坐下身,忽而犹豫了一瞬,随即抬眸看向我。 良久终是没有坐下,上官浅见宫远徵在宫尚角身旁落座,忍不住打趣他,“徵公子,你坐我的位子了。” 上一次为了坐我身旁,他还生了一顿闷气,这次竟主动让出了位置。 宫尚角唇边带着清浅的笑意,默默听我们说笑,多日疲惫好似在这一刻消解了。 “你不是天天都坐哥哥身旁吗?少坐一次又能如何?”宫远徵剜了眼上官浅,抬手给自己倒了杯冷酒,“多事。” 声落,咳嗽声从他胸腔里传出,我这才发现他面色不太好。 “你风寒了吗?” 他垂眸缓了口气,眉目间蕴着病气,方才赶来角宫走得太急,此时喉间痒意怎么也压不住。 “你夜里又在徵宫正殿外站岗了?”宫尚角也忍不住揶揄他,坐下身的上官浅轻笑一声。 “哥哥平时政务如此繁忙,还有空打听这些琐事。” 宫远徵的眼神闪烁着一丝心虚,不时瞥我一眼,“我没事。” 我抬手拿过他面前的酒盏,“别喝冷酒了,去给徵公子温壶酒吧。” “是。”侍女应声退出正殿。 “我可以用膳了吗?我真的好饿。”阿沅摸摸肚子,委屈地看着我们。 “吃吧。”宫尚角抬起筷子给阿沅布菜,“以后想吃什么就跟小婶婶说。” 阿沅捧起碗,狡黠笑道,“那我可以把小婶婶借来徵宫吗?” 他低下头嘟嘟囔囔,“每次来角宫,叔父还要检查功课,我都不敢来了……” “那不行。”宫尚角故作严肃,板起脸说道,“借给你,叔父可怎么办?” 我瞥一眼身旁上官浅蓦地泛红的耳尖,偷偷勾起唇角。 “那小婶婶得空可以多来徵宫吗?” “你不如多精进一下自己的功课。”宫远徵虽嘴上说着阿沅,目光却始终停留在我身上。 “哼!”阿沅撅起嘴,不满地看着宫远徵,“叔父都说了,爹爹小时候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我低笑一声,下意识侧头看他,恰好对上了他微微上弯的唇角。 他一怔,连忙挪开视线,喉结悄悄滚动一声。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是装作很忙的样子。 他耳廓尽红,抬起筷子,故作不经意地夹起一块鸡肉放进我碗里,“阿沅不喜欢吃鸡肉。” “谁说我不喜……” 阿沅还未说完,宫远徵筷子上的青菜已塞进了他嘴里,“食不言寝不语,好好吃饭。” 殿外下起了晴空雪,冷意被殿内的和煦融化。 笑闹声不时传出窗口,角宫久违地热闹起来。 午后,我将侍女倒好的暖茶悄悄推至宫远徵面前,余光瞥见他偷偷勾唇。 宫尚角的思绪一直沉在午膳前我们的对话里,思忖了片刻,抬眸对上我的目光。 见我点头,他轻叹口气,“远徵,哥哥有件事要说与你。” 宫远徵放下指尖的茶盏,正色道,“哥哥说便是。” 上官浅一向极有眼色,当即起身对阿沅说道,“阿沅,小婶婶还做了甜汤,你要不要跟我去喝一碗?” 阿沅还未回答,宫尚角开口道,“无碍,你坐吧。” 我唤来侍女,将阿沅带离了正殿。 “远徵,冷商不在宫门的这段日子,后山出事了,你可知?” 宫远徵蹙眉,对此略有耳闻,“宫门在传花宫刀冢被劫,难道是真的?” 此消息被宫尚角传令压了下去,知晓的人并不多,大家也只是猜测,并无人十分确定。 “没错。”宫尚角眸光沉下来,“他们想要无量流火。” 宫远徵不解,“他们?是谁?” “少主。”我淡淡说道。 上官浅眼底浮现不安,“那可有得手?” “刀冢被打开了。” “什么?”宫远徵惊诧不已,“那无量流火岂不是……” 宫尚角沉声道,“无量流火在冷商离开宫门之前被我们转移了,现在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那天夜里我去执刃殿既为请求斩杀李云祉,也为转移无量流火。 “还有一件事,我说了你不可动怒。”我看向宫远徵,眼神变得凝重。 他眼睫颤了颤,抿紧薄唇,半晌说道,“你说。” “有人在跟踪阿沅,已有数次。” 阿沅接连被跟踪,对方显然明白如何威胁我们,他要得到阿沅作为筹码,那他想要的东西必定足以作为交换。 宫远徵拧眉,眼眸森冷一片,嗓音压抑着怒气,“少主想动阿沅?” “痴心妄想!” 上官浅握住茶盏的指尖收紧,“要不要让阿沅先住在角宫,公子是执刃,这里的护卫多,警戒等级高,是最安全的。” “先不能打草惊蛇。”我垂下眼眸,“尚角哥哥将宫门内武力最高强的暗卫都安排在阿沅身边,暂时不会有危险。” 斩杀李云祉回到宫门后,我要求阿沅每日必须回后山雪宫就寝,这样可避免夜间的偷袭。 敌明我暗,徵宫旁系这些年一直对我和阿沅有诸多不满,想动阿沅的人不在少数,少主正是看准了这一点。 当年点竹指认李云祉为杀害宫远徵双亲的凶手,但并没有人知晓李云祉对我的栽赃嫁祸有少主的相助。 “可无锋已灭,少主要这无量流火作什么呢?”宫远徵沉声道。 “当年老执刃从尚角哥哥这里要走的出云重莲,宫唤羽并没有服下,他修炼玄石内功早已走火入魔。” 宫尚角叹了口气,“长老院在老执刃的书房里发现了一份撤换少主的文书,子羽请求卸任时宫唤羽没能坐上执刃之位也是因为这份文书。” “接近过权力的人要比寻常人更渴望权力。”我眼底闪过一抹冷沉的杀气,“且他罪孽深重,早已没有了回头路,唯有权力才能确保他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所以他必须取得执刃之位。” “而在宫门里要想将尚角哥哥拉下执刃之位,宫唤羽就得手握金刚刃。” 宫远徵了然,“那把金刚刃就是无量流火。” 第111章 姐姐还真是狠心 暮色渐浓,山路寂寂。 我与宫远徵牵着阿沅,踩在薄雪上,向后山雪宫走去。 “娘亲,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住在一起啊?”阿沅耷拉着小脸,一路都在抱怨为何不能与我们一起回徵宫。 宫远徵半跪下身,将阿沅发间的雪拨落,“很快了。”他思忖片刻,“阿沅乖乖听话,爹爹答应你,至迟来年你的生辰,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徵宫了。” “好吧。”阿沅撇撇嘴,十分不情愿,刚要跟着雪宫下人离去,忽而折返。 他抬手搂住宫远徵的脖颈,在耳边低语道,“爹爹,我听晚樱说娘亲这些日子一直睡不踏实。” “也许爹爹不用一直守在窗外,守在她身边更好些。” 宫远徵站起身,摸了摸阿沅的头,眼含笑意,“爹爹知道了,去吧。” 长空如墨,冷风吹得树影微微晃动。 “阿沅跟你说什么了?”回徵宫的路上,我忍不住好奇,轻声问道。 自我回到宫门,他们似乎亲近了许多。 宫远徵背手前行,唇角漾起弧度,腔调散漫,“他说我离去的五年,你时常念叨我,思念过度,想得日日无法入眠。” “胡说八道。”我一听便知是他诌的胡话,遂不予理会,兀自向前走去,“他两三岁时哪有什么记忆。” 宫远徵跟在我身后,眼神悠悠地落在我身上,“放在徵宫正殿的那幅画像上有泪痕,难道是阿沅未卜先知,哭着思念我的?” 我急忙回身轻捶了下他的手臂,让他不要胡说。 跟在身后的侍女们皆深埋着头,不看也知藏着笑意。 他止了步子,淡笑着看我,“姐姐,多打几下,出出气。” 我的手停在半空中,闻言慢慢低下了头,“错的是我,该出气的人是你才对。” 他抬手握住我缓缓放下的手腕,向前迈一步,寻我满是歉疚的眼眸,“那就当是我让你帮我出气的。” 及冠后他身材愈发颀长挺拔,清浅的药香没入鼻息,怀抱带着极为强烈的安全感。 “不必愧疚,之前我只是生气,永远不会不原谅你,更不会不爱你。” 修长指尖轻抚在肩头的发丝,轻而柔,满是疼惜。 宫远徵明白我的郁疾已不再是他能不能原谅我,而是我能否原谅自己。 曾带给他如此多的痛苦与伤害。 冬夜寒意凛冽,殿外不时传来轻闷的折枝声。 我侧身凝着榻边微弱的烛火,自斩杀李云祉后,我夜里确实无法安稳入睡,时常噩梦缠身,夜半惊醒。 五年前宫远徵被李云祉带离宫门,他最后的眼神充满恨意以及无可奈何的挣扎。 那成为了我的梦魇。 而现在我也根本无法想象那之后的三年中,他经历了怎样的折磨,该有多么痛苦。 每每忆起,心里便是无尽的悲楚。 微弱的叩门声将我的思绪拉回,久久未听到下人通传,我撑起身子,不解地望向正殿大门。 宫远徵进殿一向是不敲门的,他已连续一月守在殿外,方才送我回来时我曾问他要不要进殿坐坐,也被他回绝了。 已过夜半,殿外风雪交加,何人会在此时到来,实在奇怪。 我指尖探进帛枕下,抓紧匕首,轻声下榻,紧盯着门扉上落下的一抹黑影。 夜色浓稠,藏起星光和明月。 大门打开的瞬间,匕首的寒光闪过对方的眼眸,直抵颈间。 宫远徵手中的灯笼落在地上,抬起双手,惊诧道,“是我,姐姐。” 我垂眸轻呼了口气,匕首落在身侧,“你何时进殿学会敲门了?” 他抿了抿唇,有些心虚,“莫山先生让我近些日子尽量不要打扰你,我便不敢自行进殿了。” “何事?”我收起匕首,见他双肩落雪,面色因风寒而惨白,有些不忍。 宫远徵并没有急着进殿,他向前迈近半步,挡住殿外的风雪涌向我。 掩着嘴轻咳一声,解释道,“下人粗心将灰花炭错领成灶炭,侧殿起了浓重的烟雾,眼下无法就寝了。” “那……” “雪下大了,去医馆的山路积雪重,不好走。”宫远徵打断道。 见我目光越过他,落在不远处的药房门口,他失落地垂下眼睫,“药房眼下也没有炭火用了。” 他又咳了几声,一张脸因冷寒愈发苍白,背脊微弯,青丝垂落肩头,“算了,姐姐睡吧,不用管我。” 我尚有几分疑惑,但还是在宫远徵转身后下意识喊住了他,“阿徵,要不你进正殿吧?” 他没有立即回身,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姐姐会不想见到我吗?” “如果姐姐不想见我,我便不进殿了,不过一夜,熬熬就过去了。” 刚开始我还有一丝怀疑,此时一听他这番说辞,便知他分明有心。 “那我关门了?” 宫远徵立刻转过身,手臂抵在门扉上,“你真的忍心让我受一夜冷寒?你一点都不心疼我吗?” 眉眼间满是担忧我合上门的急切。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心思颇多,阿沅与他简直如出一辙。 我抿紧唇,状似无辜,故意逗他,“不是你自己说熬熬便过去的吗?” 他眸光颤了颤,以为我还是不想见他,抵在门扉上的手慢慢落下。 嗓音不可自抑地染上委屈,轻柔而微弱,半晌才开口,“那你早些歇息吧……” 还不忘补充一句低声的呢喃,“姐姐还真是狠心……” “你若睡在坐榻上,也不是不可进殿?”我掩起眼底的淡笑,微微侧过身,让出路。 他闻言怔了怔,而后失落的眉眼一点点晕开笑意,快步迈进殿内,合上了门。 正殿拐角端着炭火盆的侍女看向身旁的晚樱,“晚樱姐姐,咱们还进殿加炭吗?” “没听徵公子说吗?徵宫今夜已没有了灰花炭,只有灶炭。” 小侍女低头打量一眼盆中的炭火,“姐姐说的是。” 殿内烛火忽明忽暗,宫远徵将坐榻铺好被褥,眼眸被笑意浸染,看上去心情极佳,连风寒似乎都好了大半。 就寝后房间内一片寂静,只有殿外喧嚣不止的风声。 他侧卧在榻上,眼眸始终盯着我翻来覆去的身影,“姐姐冷吗?” “不冷。” 又静默了片刻,他脸颊晕开薄红,“我好冷。” “柜子里还有锦被,你自己取吧。” “……” “你睡的软榻硬吗?”他又问。 软榻怎么会硬,没话找话。 “不硬。” “我好硬。”又是一阵静默,我脊背僵直,幸好此时背对着他,否则我一定会忍不住扯过锦被盖住自己的脸。 宫远徵忽而意识到说错了话,“蹭”地一下坐起身,手足无措地解释道,“不是,我是说我睡的坐榻好硬!”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我们俩都窘迫到了极点。 须臾我强装镇定,淡淡启唇道,“知道了。” 他坐在榻上,窘得头也不敢抬起来,羞耻地阖了阖眼,恨不得逃出殿外,冻死他得了。 “阿徵。”我知他此刻肯定羞得想钻进地缝,于是想缓解尴尬,轻声唤道。 “嗯?”宫远徵回过头,不仅脸红了,连耳根也悄悄地红了起来。 静默片刻,他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怎么了?” 晚樱没有再进殿加炭火,入夜确实冷了不少。 “我突然觉得有些冷,你要不要来软榻就寝……” 第112章 姐姐,我们再爱一次好不好 旧尘山谷上方的墨蓝天幕徐徐退却,空气潮湿而清冷。 昨夜我睡得格外安稳,翻身平躺在榻上,四肢舒展开,疲惫也随之散去。 殿外脚步声由远及近,又走远,我慢慢坐起身,目光落在侧卧在坐榻上的宫远徵。 昨夜担心将风寒的病气渡给我,他还是没有来软榻上就寝。 我掀开锦被,轻手轻脚地下榻,悄声在坐榻旁蹲下身。 他睡觉的样子安静温顺,身上全无平日的凌厉压迫,熹微晨光透过窗纸落在他脸上,莫名温柔。 我抬起指尖,在他脸前两寸外隔着空气细细勾勒他的轮廓。 从眉间、鼻梁到薄唇、下颌,宫远徵的眉毛微动,身侧的指尖悄然收紧,唇角也微不可察地上翘。 不得不说,宫远徵确实生得一副好皮囊,肤色白皙,眼尾狭长,鼻梁挺翘。 平时带着一种厌世而阴沉的冷漠,但那其实只是他保护自己的伪装。 阿沅的眉眼与他颇为相似,身上那种桀骜不驯又劲儿劲儿的臭屁模样更是毫无二致。 只不过阿沅应该永远不会吃他年少时吃过的苦楚。 “姐姐,我这么好看吗?”宫远徵平躺回榻上,仍闭着眼,但唇边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又想偷偷亲我?” 我睥他一眼,“我还用偷偷?我光明正大……” 亲。 但我还是没有他那般不知羞,说不出口。 刚要站起身,他抬手眼疾手快地握住了我的手腕,甚至都没有睁开眼睛。 及冠后他已不似年少时那般清瘦,手臂微用力一勾,指腹覆上我腰间,我便落入榻间,被他拢进怀里。 宫远徵掌心轻抚在我耳边,护住我的头,侧起身子,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弧形的阴影,眸中掩藏着克制的爱意。 只要对视一眼,便忍不住深陷其中。 “光明正大什么?”他故意问道,眼角不自觉上扬。 我抬手抵住他胸口,阻止他继续俯身靠近,扯开话头,“你风寒好了吗?” 他目光扫下来,我连忙抬手遮住他的唇,故作嫌弃道,“别把病气沾给我。” “阿沅白日还要来徵宫玩儿呢。” 昨夜他也难得睡得安稳,醒过来后整个人神清气爽,风寒早已退去。 宫远徵本没打算作何,可一听我的拒绝,立刻反骨上身,说什么都要亲一下。 我的挣扎根本无济于事,他钳制住我简直轻而易举。 明明按武力来讲,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他抬腿压住我双膝,指尖修长,单手便能握住双腕,另一只手轻扣住我的下颌,薄唇贴近耳边“威胁”道,“你再乱动,可就不是光明正大亲一下的事情了。” 余光瞥见我细白腕间系着两抹红,悄悄弯起眉眼。 一条他的花绳,一条他重新送我的血菩提手链。 “我这一月对姐姐的''忍耐''已到了极限。” 我当然明白他口中的“忍耐”是何意,脊背一瞬绷紧,视线飘忽不定。 “宫远徵,你不知羞吗?” “我在姐姐这儿要是知羞,还能有阿沅?” “……” 眼下占了上风,宫远徵很喜欢见我拿他没办法的样子,想起今日过后他又要居于偏殿,便起了讨价还价的心思。 他扣紧我的手腕,挑眉正色道,“姐姐不让亲也行,那可否让我搬回正殿?” 当初他回到宫门,知晓我仍居于徵宫,便当即搬进了医馆,旁系得知此事,暗中讥讽过我数回。 一股莫名的情绪上涌,掺杂着心酸,我冷哼一声,“当初是你自己偏要住在医馆的。” “我那时还没消气嘛。”他心虚地眨眨眼,手上力道松了几分,“我知道错了,让我搬回来吧,姐姐?” 这张无辜又纯情的脸紧盯着自己,撒娇讨好,年少时我便抵抗不了他如此。 宫远徵见我迟迟不语,担心我拒绝,松开了我的手腕。 他双手揽住我的肩,将头埋进我颈窝里,半晌闷声道,“看在我受了这三年的苦,别再推开我了。” 他最是知道如何让我心疼,那三年的折磨,一想起我便久久无法平息。 “我一刻都不想再让你离开我了。”他深吸了口气,哽咽道,“如若这次你命丧无锋,我定不独活。” 宫远徵同样知道我心忧之处为何,解不开此结,我便一直难以释怀,所以故意提及。 “阿徵,你那三年很疼吧……”歉疚占满双眸,我声音哑涩得紧。 温热从眼尾滑落,沾湿了他鬓边,宫远徵身子一僵,立刻有些后悔提及此事。 他抬起头,指腹小心拭去咸涩,“我早就没事了,身上也没有落下伤痕。” 又故作轻松,不正经道,“你之前不是都见过了吗,姐姐?” 宫远徵将手臂撑在我身侧,用鼻尖轻蹭了我的鼻子,勾了勾唇,“你要是再哭,我就牺牲一下,让你再细细察看一番。” “把占便宜说得清新脱俗……”我吸了吸鼻子,却止不住眼眶的酸意。 他见我落泪不止,眸中泛上些许无措,“再哭我可就亲你了,哭一次亲一次,你一哭,我就当你是想让我占便宜,你哭吧。” 宫远徵十分清楚如何拿捏我。 隐忍的抽泣声立即止了,“那我不哭,你就可以不碰我吗?” 他一噎,被我气笑,“我可没这么说过。” “那你岂不是里外都占便宜,算盘倒是打得噼里啪啦的……” 温热的指尖抚上我颈间,他带着我的手环在他腰间,唇上被清冽的气息包裹着,我眼睫颤了颤,余音被他吞入唇齿。 柔爱而绵长的吻带着试探的意味,他克制着自己汹涌而上的爱欲,喘息间隙低声唤着姐姐。 这些年的错过,纠缠,伤害,救赎,全部化为缱绻地难舍难分。 短暂的分离,目光上移,对上我湿漉漉的眼眸,宫远徵轻笑一声,“你这样看着我,我会忍不住想要得更多。” “我没哭……”我下意识说道。 “我知道,是我想亲了。” 他再一次俯身,故意停留在我唇边一寸外,温热气息扑来,烫得人心间发颤。 半晌不见他吻上来,我抬手按住他的后颈,双唇贴合,宫远徵眸中晕染开笑意,情不自禁地低头含住柔软的唇瓣,轻柔吮弄。 双眸因方才的情动而带着点薄红,眼神温柔化水,他低微的喘息凑近耳边,“你并不抗拒我,姐姐。” 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回吻,我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他忍不住低笑一声,温声哄着,“姐姐,再给我亲一下。” 他脸上也潮红未退,说这话时说不出地蛊惑人心。 我强忍住情动,将脸埋进他颈间,指尖揪住他腰间的寝衣,“你还是别搬回正殿了。” 太会勾引人。 “姐姐,我们再爱一次好不好?” 抛弃过往,没有亏欠,没有歉疚,没有原谅,只有我爱你,用尽全部灵魂也要爱你。 第113章 我也不敢再惹她生气 那日午后,宫远徵便打发下人将他的物什全部搬回了正殿。 手脚麻利地仿佛担心我会反悔一般。 药房古树雾气环绕,我偏头凝着苍翠枝头,微微出神。 宫远徵从博古架上取下一个锦盒,回到坐榻旁放在桌案上。 锦盒打开,是一枚出云重莲的花种,也是宫门目前能寻到的最后一枚。 他垂眸盯着那花种,微微叹息一声,“希望这种子能顺利开花。” 锦盒合上,推到我面前,宫远徵将一并取来的蚕纸也递了过来,“我将养它的法子详细列在上面了,你交给月长老,他一看便知。” 我点头接过,仔细折好放进袖口。 晚樱迈步走进药房,垂首行礼,“夫人,大小姐来了。” “快请她进来。” 宫远徵闻言站起身,抬眸时刚好与进门的宫紫商视线相触,两人天生冤种姐弟,谁也看不惯谁。 宫紫商剜了他一眼,视线立刻错开,不带一丝停留,看向我时已换上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 “冷商,近来身子可好些?” 宫门上下知我身患郁疾的人并不多,小金商与阿沅同去医馆时偶然听到了宫远徵与莫山先生的对话,她这才得知。 “好多了,姐姐挂心了。” 宫紫商余光瞥一眼站在茶炉旁的宫远徵,眼底闪过一抹狡黠,扬声道,“姐姐近日听闻旧尘山谷来了些西罗商人,带了许多长相精巧的兔子,要不要跟姐姐一同去见见世面?” 宫远徵身形一僵,刚倒好的热茶溢出些许。 “全当散心,舒缓下心绪总是好的。” “兔子?”想起近些日子阿沅因夜里不能回徵宫,一直闷闷不乐,我回道,“可买回来吗?” “你要买回来?带回宫门?”宫紫商神情一滞,张了张嘴半晌低声喃喃道,“宫尚角做了执刃,也不至于这么肆无忌惮吧?” “养在哪里好呢?”我思忖片刻,“后山好似太冷了,下人若是养不好倒也可惜。” “还是养在徵宫吧,我亲自照顾为好。” 她颇有些难以置信,看向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忍不住腹诽道,“这孩子以前不是挺守家规的吗?现在玩得比我还花了?” 宫远徵捏紧茶杯的指尖微微泛白,抬手将茶水泼在地上,险些溅到宫紫商的衣裙。 她偏头瞪了他一眼,“你咒我呢?” 他脸色已极为难看,勾了勾唇,眼底掠过一抹寒意,“你可真是我们的好姐姐。” “你放心,以后送你一程的时候我会泼一杯好酒。” 宫紫商斜乜他一眼,毕竟身在徵宫,她只能在心里将宫远徵从头到尾地问候了一遍,“哼!” 包括但不限于要将我从宫远徵身边撅走,诸如此类。 她是懂如何回咒宫远徵的。 “我们什么时候去,姐姐?”我将宫紫商诅詈的思绪拉回,想让阿沅能尽快高兴些。 她叹了口气,“金商那小兔崽子前几日偷溜出去玩,在山路上摔倒,扭伤了脚,等过几日他养好些,咱们就去!” 我轻“嗯”了声,余光忽而瞥见阿沅躲在药房门边,鬼鬼祟祟地探头向这边看。 宫远徵比我发现地更快些,轻唤了声“阿沅”,“你躲在那里做什么?” 他耷拉着脑袋,慢吞吞地走进药房,小心地觑了眼宫紫商,抬手行礼道,“见过姨母。” 我一见便知他定又闯祸了,想起方才小金商在山路上摔倒蓦地恍然,正色道,“你带小金哥哥进山玩了?” 阿沅知道许多下人不知晓的山间小路,宫远徵回到宫门后也带他去采了几次药草。 他立刻跪下身,慌忙叩首道,“姨母我错了,别生阿沅的气,我以后再也不带小金哥哥进山了。” 我脸色沉了下来,清冷目光凝着愠怒,刚要开口训斥,宫紫商抬手阻拦。 她起身来到阿沅面前,将他扶起身,眼里满是温柔笑意,“姨母没生气,是你小金哥哥自己冒冒失失,不怪我们阿沅。” 宫紫商抬手摸了摸阿沅的头,她打心里疼惜这孩子,以前也经常在宫门替阿沅撑腰,怜爱得不得了。 还经常问金繁,怎么样才能有一个阿沅这样的孩子,问得多了,金繁被她惹烦,建议她直接偷比较快些。 “阿沅乖,以后也要经常跟小金哥哥一起玩,好不好?” 阿沅点点头,抬手假模假样地拭了拭眼尾没挤出来的泪水。 小金商其实挺聪明可爱的,只是心思没用在正事上,大字不识几个,连名字都写不全,这可愁坏了宫紫商。 为人母的本能,希望小金商多跟阿沅待在一起,功课能有所长进。 只是她不知道阿沅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是多了些小心思,以及遗传了宫远徵在医毒方面独一无二的天赋。 送走宫紫商后我偏头瞪了阿沅一眼,他悻悻地低下头,又熟练地跪下身,一副委屈不已的模样。 宫远徵在榻上坐下身,抬眸对上阿沅求助的目光,轻摇了摇头。 眼神似乎在说,“我也刚把她哄好,不敢再惹她生气,爱莫能助。” 阿沅见求助无果,眼泪立刻从眼角落下,没怎么见过此等场景的宫远徵,还真被他泪眼汪汪的模样骗得心软了一下。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许带小金哥哥进山?”我压着怒气,冷声道,“小金哥哥没有你皮实,若在山里出了事,我怎么跟你姨母交待?” “当然你自己进山也要小心些才好。”宫远徵插嘴道。 我一回眸,他立刻噤声,抬了抬手,“你说,你说。” “自己去取藤条。” 阿沅站起身,抬手抹了把下颌的泪水,抽抽搭搭地去桌案上取回藤条,又在榻边跪好,双手递给我。 宫远徵见他动作如此熟练,喉间溢出低低的轻笑声。 从前老宫主和瑜夫人还在世时,他每次闯祸,也总是这样。 瑜夫人唱黑脸,老宫主唱白脸,一唱一和地揍他一顿。 这场景已许多年未曾出现在眼前,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忽而被触动。 宫远徵心想,倘若以后有我与阿沅陪在身边,他大概再也不会觉得徵宫清冷,不会总想着往角宫跑。 念此便心情大好,方才宫紫商提及之事也抛诸脑后了。 第114章 夫人可知兔子是什么? 徵宫正殿拐角的木质台阶上,一抹小小身影披着银白月光,隐隐抽泣。 宫远徵指尖捏着郁川膏,在阿沅身旁坐下。 他从怀兜拿出绢帕递过去,阿沅没有接,而是直接揪住宫远徵的袖口,将脸上的泪水一点点拭去。 宫远徵虽然一脸嫌弃,却没有抽回手。 待阿沅擦完眼泪,宫远徵瞥一眼他小腿,年幼的孩子皮肤娇嫩,藤条留下的红痕清晰可见。 郁川膏打开,他淡淡开口道,“疼吗?” 阿沅点点头,嘴角下垂,眼眶又蓄满泪水。 “活该。” “……”阿沅剜了他一眼,“哼!” 不等宫远徵给他上药,阿沅已自行用指尖捻了些郁川膏,抹在腿上,冰凉缓解了痛感,他吸了吸鼻子。 宫远徵见他轻车熟路的样子,心口忽而有些不忍,“你以前也经常受罚吗?” 阿沅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娘亲打一巴掌又给个甜枣?”宫远徵忍不住逗他。 “不是。”阿沅又捻了点郁川膏,“娘亲会责罚我,但大多是训斥,抄书,没收毒虫,不让我进医馆。” 他掰着小手数给宫远徵听,脸上却没有丝毫幽怨的样子,“很少打我。” 抹好药膏,理了理衣袍,阿沅解释道,“这次是因为只要进山,玄冥可能就跟不上我了,娘亲之前嘱咐过不可甩开红玉侍。” 宫远徵合上郁川膏,放到一旁,“为什么不躲呢?也许你撒撒娇,她就会心软,舍不得打你了。” “我知道娘亲是担心我。”他认真地看着宫远徵,“她不是真的想打我,不然她也不会为我受那么多委屈。” “爹爹,你知道在你回来之前,我和娘亲曾数次险些被赶出徵宫吗?” 宫远徵搭在膝上的指尖悄悄合拢,手背青筋显现。 之前苍栩曾告诉过他,我在宫门被旁系为难,他为此断供了旁系的百草萃,为我出气。 但他一直不忍心问,现在阿沅主动提及,心里蓦地酸涩不已。 “可以给爹爹说说吗?” 阿沅低下头,目光盯着木制台阶上缓缓爬过的蚂蚁,思索道,“我只记得近一年的事。” “我曾问晚樱为何我明明居于徵宫,却要唤名宫沅商。”阿沅纤长的眼睫垂下,脸上露出一丝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感伤。 “她说如果我要唤名宫沅徵,娘亲就必须搬离徵宫,旁系那些老东西……那些叔公说娘亲不配做徵宫公子的母亲。” 当年,旁系隔三差五就要来徵宫闹一次,宫尚角虽身为执刃,统领宫门,但也不能过多插手各宫的家事。 旁系揪着我利用宫远徵杀父弑母的仇人斩除无锋一事,愈发变本加厉,不把我放在眼里。 如果我坚持不搬走,他们便不同意阿沅的谱系落在徵宫。 逼我交出徵宫夫人的身份,他们便可利用缺席继承,让阿沅成为他们掌控徵宫的傀儡。 我当然不肯让他们夺去阿沅,他的谱系最终落在了商宫。 宫远徵闻言喉间一紧,浓重的苦涩凝在心口,他抬手摸了摸阿沅的头。 “如果不是角叔父出面,娘亲有好几次险些就要被他们赶出徵宫。” 但宫尚角也无法强行让旁系同意挪动阿沅的谱系。 阿沅清亮的眼眸暗下来,“我知道娘亲待在徵宫并不开心,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也不必受这些委屈。” 宫远徵的嗓音柔下来,染上些许心酸,“你恨过爹爹吗?” 犹豫片刻,阿沅还是点了点头,坦诚承认。 “其实也不算恨,我只是很羡慕小金哥哥有爹爹,每次我们玩过了头,姨父便会在日落前先把我送回徵宫,然后再牵着小金哥哥回商宫。” 阿沅抬起头,神色寂落,盯着宫远徵微红的眼眶说道,“我那时很想也有人能牵我回家。” “但现在也没那么期待了……” “为何?”宫远徵有些好奇,明明他已回到宫门。 阿沅撅了撅嘴,悠悠地瞥了他一眼,“你好像只会欺负我,欺负我娘亲,有跟没有也没什么区别。” “还不如月舅舅……” 阿沅还未说完,宫远徵便扯住他后颈的衣襟,将人提了起来,指着他说道,“你偷我蛊虫的事,你娘亲还不知道!” “你放手!”阿沅的小手捶打着宫远徵的手臂,不断挣扎。 “说,我与月舅舅谁好?” “月舅舅!” 不带一丝犹豫。 “你的蛊虫我都没收了。”宫远徵松开手,抱臂威胁道,“一只也不给你留!” 阿沅立即跑开,临走之前还做了个鬼脸,“那也是月舅舅好!” 徵宫药房,我坐在软榻上,仰头凝着古树伸向天空的枝叶,指尖的书籍被涌进窗口的风翻动一页。 晚樱将书案整理好,又到茶炉旁添了些炭火。 “我与徵公子去角宫那日,下人将灰花炭错领成灶炭一事,你可知?” 晚樱添炭的动作一滞,半晌也未答话,“夫人……” “不用说了,都写在脸上了。”我叹了口气。 宫远徵果然扯了谎。 晚樱为我换了茶盏,站在一旁不时觑一眼,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这几日她一直这样。 我视线回到书上,“有话直说,你什么时候养成了遮遮掩掩的性子?” 她抿抿唇,似斟酌了很久才开口说道,“夫人可知兔子是什么?” “兔子?”我微蹙眉,抬头不解地看向她,“什么意思?兔子不就是兔子吗?” “您果然不知!”晚樱来到我手边,满眼急切,“那您知道白雀是什么嘛?” 我一头雾水,抬手抚上她额头,确定不是热病后疑惑道,“你今日是怎么了?” “什么兔子?白雀?”我放下书,拧眉道,“难道是阿沅又贪玩,让你们给他逮这些了?” “不用纵着他。”我拿起茶盏抿了口,“这孩子愈发顽皮了。” “对了,郁川膏已送过去了吗?” 晚樱点了点头,“奴婢去的时候,徵公子已在为小公子上药了。” 我眸光微动,“那便好。” 晚樱露出焦急之色,回头看了看药房外,确定无人经过后攥紧手说道,“夫人,大小姐说的兔子并不是您想的那样。” 她脸颊在我面前一点一点染上红晕,埋着头支支吾吾道,“大小姐口中的兔子是……是……” “是什么?”我这才察觉出异样,不解道。 “是……是面首!”她双耳已红透,深深低下头。 我神色一紧,敛眉说道,“你莫要胡说!” “是真的,夫人,您可以去问大小姐。”她羞红了脸,急得额间沁出薄汗。 第115章 什么要事需要去见那些面首? 月华盈盈,我悄声推开正殿大门,眼眸落在榻上的那抹身影,悄悄勾唇。 殿内烛火通明,但宫远徵已换好寝衣,背身而卧。 方才晚樱告诉我,西罗胡商每次来旧尘山谷都会带来许多面首,个个生得清俊貌美,丰姿如玉,深受世家夫人和小姐的喜爱。 兔子是对他们的别称,为了防止被人知晓。 很多侍女离开宫门时已错过了最宜出嫁的年纪,她们在宫门多年,攒了些钱财,便常去象姑馆。 晚樱也是听其他侍女说的,我听闻后这才恍然宫远徵近几日的反常。 但他已不似过往那般,一生闷气便不理人,只是神色淡淡,眸中始终带着点失落和惆怅。 原是我疏忽了。 我轻手轻脚地在榻旁坐下身,偏头见他闭着眼,眉头微蹙,似已陷入熟睡,但眉宇间仍拢着抹不掉的忧愁。 我放低声音,瞄一眼他,“也不知道明日同紫商姐姐同去旧尘山谷,那些兔子有没有阿徵生得貌美?” 宫远徵均匀的呼吸倏地有些错乱,墨眸紧闭。 “还是养在后山为好,反正我可自由出入。” 他眼皮颤了颤,身侧衣袖下的修长指尖收紧。 “养几只好呢……” 话音未落,已被揽进怀里,他从身后拥住我,指尖在我腰间收紧,力道不轻不重,隔着寝衣炽热的心跳声传来。 “姐姐用不着养面首,我可以让你明日下不了榻。” 线条利落的下颌抵在发间,眼深如墨,他身上清冽的药香萦绕在鼻尖,故意吻了吻我的耳根。 “你早就知''兔子''为何,怎么不告诉我?” 他微怔,轻轻垂下眼帘,“你若真的要去,我不会阻止。” 微弱的哽咽声倏地落在耳畔,我浑身一僵,挣开他的怀抱回身,宫远徵别过头,怎么也不肯与我对视。 只是泪水无声滑过鼻尖,落在寝衣的胸口,出卖了他遮掩的失落。 我抬手捏住他的下颌,指尖微微用力,强迫他偏过头。 宫远徵不愿抬眸,但眼眶早已湿红,“你……你哭过了?” 直至眼泪落在我手背上,我才从无措中缓过神来,轻轻松开了手。 “姐姐,你就不能是我一个人的吗?”他轻声喃喃道。 “那你为何不阻止我去旧尘山谷?” 他长叹了口气,“蹉跎了五年,你若真的会为此开心些,我……” 他知我身患郁疾,明明心里嫉妒得发狂,可还是没有开口阻止。 宫远徵双眸凝着水光,受伤的眼神撞入我眼底,心里那股酸涩便再难以控制了。 “我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真正走进你心里?” 他唇角勉强挤出一丝苦笑,“就像那些面首或许能让你开心些,而我却是你心郁成疾的缘由。” “就像我离开宫门这五年,你明明受了很多委屈,为什么从来不跟我说?” 宫远徵双肩微微低垂,虽是质问,语气却不自觉地放缓,苦涩像毒药渗入血液,疼得他每一次呼吸都觉得无比压抑。 “你能不能依赖我一点?”他复又低下头,眼泪一颗颗砸进怀里,“让我觉得你心里是有我的。” 我见他双肩颤抖,努力控制住情绪,语气中染上一丝无奈,“我去明月谷时以为你已有了阿绮,看她无所顾忌地抱你,温声谈笑,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过。” “你看到了她抱我,为何要躲回门后?” 他还是如年少那般,索求明确的爱意。 “她抱你的那一刻,我忽而觉得自己与李云祉没什么不同,只能悄悄窥探别人的幸福。” 我凝视着他的双眸,眼底闪过一抹绝望和无力,“可怎么办呢,我那时连问你还爱不爱我的勇气都没有。” 他抬手拭去我眼尾下坠的眼泪,心疼不已。 当时因我为救玄冥而要舍弃冷月刀,宫远徵知道我站在门边,但还是赌气没有当即推开阿绮。 “后来你被尚角哥哥和月长老骗回宫门,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欢喜阿沅,更担心你若不爱我了,得知阿沅的存在,会不会也像旁系那般要把他抢走。” 所以当时在医馆他与阿沅意外相认,我十分戒备他触碰阿沅。 “那时的我,除了阿沅,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宫远徵阖了阖眼,他今日落泪一方面确实是出于对我要去旧尘山谷的难过。 另一方面,他想让我把心里的苦楚说出来,缓释心绪,疏解郁疾。 “我怎么跟你说那些委屈呢?万一你心里早就没有我了,那我连最后一丝体面都没有了。” 我眼泪彻底止不住,只想毫无顾忌地大哭一场,将这些年的心酸全部讲给他听。 “阿徵,那时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但我又很怕你恨我,爱着对自己恨之入骨的人,真的快把我逼疯了……” 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如此坦诚地告诉他,我有多爱他。 年少的经历让我在感情中没有任何安全感,所以从来不会明确表达真心。 我始终觉得交付真心与辜负真心总是相伴而行。 可这一刻,我只想让宫远徵知道我这些年不敢宣之于口的爱意。 他倾身过来吻我的额头、眼尾、鼻尖,最后落在唇上,轻柔辗转,极尽温柔。 “从年少起我意识到对你不是简单的喜欢之后,你就再也没从我心里走出去,姐姐。” 他温声哄着,满目疼惜,“我不想承认,但我真的不想你去见那些面首,我嫉妒得发疯。” 吻又落在唇角,轻柔抚慰,“你能不能不要去了?” 我伸手揽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颈间,努力平复心绪。 须臾略有心虚地说道,“但我这次真的需要去见面首。” 宫远徵的眼眸一瞬被妒意侵占,早已没了方才的“大度”。 他手臂稍一用力,锢住我的腰身,带着我落入软榻之中,“你再说一句,明日就真的休想下榻了。” “不是,我真的有要事。” “什么要事需要去见那些面首?”宫远徵脸色阴沉地要命,全然没有了方才小白兔一般的纯情与委屈。 我抵住他的双肩,心虚地眨了眨眼,“你听我解释……” “我不想听。” 余音被密集的吻堵住,喉结滚动,他一遍遍地温声唤“姐姐”,炙热的爱意让彼此密不可分。 “姐姐,你哪儿也别想去。” 第116章 姐姐,你想折磨死我吗? 窗外落雪,殿内寂静无声,榻边人影落在背身而卧的宫远徵身上,我们已经僵持了半个时辰。 “你就答应了吧?” “答应不了。” “你不相信我吗?” “我怎么相信你?疼的是我,你倒是会享受。” “……” 月色温柔,一个抿唇含笑,一个双眸落泪,他倒像是刚被我欺负了一般。 素雪娟裙靠近昙花丝绒寝衣,坐在榻边的我指尖抚上他袖口,柔声哄道,“我又不会真的与那面首……” 宫远徵“蹭”地一下坐起身,幽怨地盯着我,委屈道,“姐姐,我是你夫君,是个会嫉妒,会吃醋的正常成年男子。” “别说你要''养''个面首在身边了,你多看一眼,我都会妒忌地发狂。” 我当然明白他的占有欲,可眼下又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 “况且少主根本不会相信。” “就是让他不相信,让他以为我们在做戏给他看。” 宫远徵见我仍想劝他,眼眶更加酸涩,喉结滚动一声,泪水又掉了下来,“除非我死,否则这辈子绝不可能答应和离……” 柔吻落在他唇角,连吻了两下。 我指尖揪紧他手臂的寝衣,额头抵在他颈窝,轻声哀求道,“我方才都坦白了有多爱你,就妥协这一次,好不好?” 宫远徵脸颊立刻温热,胸腔内乱了节奏,全然无法控制内心的悸动。 窗外起了风雪,遮掩了他如鼓的心跳声。 收紧的掌心预示着疯狂挣扎的理智,他咬牙说道,“姐姐,你跟上官浅学坏了,以后少跟她来往。” 明明是跟他学的。 喉结滚动时细微的吞咽声落在耳畔,见他迟迟不肯答应,我沉下心,葱白指尖抚住宫远徵的后颈,微偏过头,吻在了颈间那出卖他慌乱的软骨上。 他心口一颤,下意识抬手揽住我的腰身,抬眸视线相撞那一刻,宫远徵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我的下唇,眼梢潋着薄红。 防线彻底崩塌,他蓦地倾过身子,呼吸声越来越灼热,深幽的眼眸里都是欲念。 我把手臂撑在他胸口,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吻落下来。 “答不答应?” 热流在心口翻滚,他双眸已微微泛红,仍强撑着理智不肯改口,“明日再说。” “不行!” 灼烫气息再次靠近,我索性抬手揽住他的肩膀,将脸埋进他颈间,就是不让他吻上来。 “姐姐,你想折磨死我吗?” “我明日就要跟紫商姐姐去旧尘山谷了,必须现在说。” 他眸色暗下来,微哑的嗓音暗含警告,“你明日下不了榻。” 我一时心急,“那你以后都休想碰我!” 宫远徵闻言神情一僵,片刻揽在我腰间的手臂缓缓松开。 烛火昏黄,轻垂的眼睫遮掩了他眼底的情绪。 许久再开口时清亮的嗓音压抑着怒气,“不要把你自己当做筹码跟我谈。” 眼里热意退却,他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你可以威胁我,是因为我爱你,不是因为我一心只想占有你。” “阿徵……”我退开他的怀抱,想要握他手的指尖落空。 他下榻理好衣袍,冷凝的视线落在我的腕间,紧皱的眉心稍有缓和,“医馆还有事要处理,你先睡吧。” 殿门砰地一声合上,守在门外的侍女们惊了一跳,见宫远徵阴沉着脸,皆埋下头,生怕再惹他不悦。 “殿内再加些炭火。” 侍女们面面相觑,不知这徵公子是何心思,轻声应道,“是。”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的所作所为,夫人可以不计较,不代表我不计较。”宫远徵迈出两步,偏身时眸光锐利,“以后谁敢怠慢冷夫人,就别想活着出宫门了。” 旁系的为难是明面上的,许多下人背地里受旁系的唆使,也没少见风使舵。 侍女们惊出一身冷汗,慌张地跪下身,连连称“是”。 翌日,我让晚樱去了趟商宫,将去旧尘山谷的日子又延后了些许。 接连数日,宫远徵都是深夜才返回徵宫,夜半醒来,身后是他温暖的怀抱,搭在腰间的手微微收紧,体温穿过寝衣贴着肌肤,我渐渐可以睡得安稳。 但他每次都是天蒙亮便起身去医馆了,我知道他一时很难接受,于是只能逃避面对我。 天寒地冻,院中青柏枝头在冷风中抖落簌簌碎雪。 晚樱将早膳在桌案上摆好,我坐下身,见阿沅还未进殿问道,“阿沅呢?这个时辰他该来了。” “昨夜大雪,许是山路不好走,小公子便来得迟了。” 晚樱将香炉打开,清出灰烬,窗口落雪未停,寒意料峭。 话音刚落,屋外一阵喧闹,侍卫快步跑向正殿,走得太急,在门口狠狠摔了一跤。 “慌什么?出什么事了?”晚樱问道。 那侍卫连忙爬起来,跪地喊道,“夫人,旁系在徵宫外拦住了小公子,玄冥动手打伤了几人。” 之前数次被旁系驱赶,我以为他们又要闹事,快步走出正殿。 晚樱抓起衣桁上的披风,追出正殿时忽而止了步子,她拉过一个侍女急道,“去医馆找徵公子,快去!” 殿外大雪纷扬,下人们刚洒扫出的小路又铺上了一层细雪。 玄冥站在台阶下右侧,刀口直指前方,阿沅惊恐地躲在他身后。 我一出徵宫大门,见阿沅浑身发颤,脸色惨白,显然是受到了惊吓,急忙走下台阶,将他揽进怀里,“没事,别怕,娘亲在这儿。” 他一见我,眸中立刻涌出泪水,委屈地哭道,“娘亲……” 抽泣让阿沅说不出囫囵话,紧紧地搂住我的脖子,“叔公说我是……是……” 我鼻子泛上酸意,以为旁系又散播那些所谓野种的谣言。 抬手接过晚樱递来的披风将他裹住,抚了抚阿沅的背,“阿沅,乖,你有爹爹,爹爹很爱你,不要听他们胡说。” 他用力眨了下眼睛,豆大的泪珠在披风上晕染开,“不是,娘亲……” 玄冥微侧过身,眼里凌厉怒色未减半分,“夫人,是圣疮一事。” 阿沅浑身发颤,一张小脸满是泪水,我心里积压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双眸冷下来。 这五年来,只要他们不动阿沅,我一直忍让,没想到一味的隐忍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欺辱,气性翻涌直上。 “去给我取刀。” 晚樱一怔,半晌才回过神,“是……是……” “阿沅乖。”我将他鬓边的碎发理好,努力压住眼底的怒意,柔声哄道,“先进殿,娘亲马上就来,一会儿我们一起用早膳。” 这时旁系那位“德高望重”的叔父抬手指着阿沅,厉声道,“这小孽种哪儿也别想去!” 我眼底闪过一抹厉色,咬牙忍着脸色未变。 抬手捂住阿沅的耳朵,倾身在他耳旁说道,“娘亲今日给你做甜汤,午后我们去角宫,向小婶婶讨广寒糕吃,好不好?” 他止了哭声,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还凝着委屈,抽噎地点了点头。 晚樱取回冷月刀,我沉声吩咐道,“带小公子进殿,把门合上,正殿的书案旁有徵公子新买来的灰陶响鱼。” “是。”晚樱满目担忧。 去医馆找宫远徵的小侍女此时已折返了回来,大雪中跌跌撞撞的身影伴随着微弱的哭声。 她跑到我们眼前,胡乱地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夫人,徵公子今日一早去旧尘山谷了。” “据点来了些珍贵药材,公子不放心,亲自前去押解了……”她难掩急切之色,说着便哭了起来。 看来旁系是挑准了宫远徵不在时前来。 我拧眉看向气焰嚣张的叔父,平日即便有诸多不满,他也只是责骂几句,远不会到动手的地步。 可玄冥身前被打倒在地的几名旁系下人,个个手里都持着刀,显然他今日来者不善。 但现在宫远徵已返回宫门,按理来说他应该收敛些才是,我愈发不解,积攒许久的怒气涌上双眸。 将阿沅交给晚樱,我站起身接过冷月刀,回眸冷声道,“你们先进门。” 第117章 这么死,便宜他了 大雪纷落,晚樱带阿沅迈上台阶,他刚走出两步,又忽而回头抓紧我的衣裙,泪珠从苍白的小脸滚落,“他们又要欺负你,娘亲,阿沅不走……” “爹爹说话……说话不作数,他……答应我……要护你的……”他抖着肩膀啜泣,满目委屈,怎么也不肯放手。 叔父见我想让阿沅离开,立即指使手边的侍卫围住徵宫大门,“前些日子,我们旁系的院子中多人染了圣疮,我女儿本生得花容月貌,现在因留疤都无法出门了!” 他厉声指着阿沅,“就是那小孽种!散播圣疮的不祥之人,又不归我徵宫的谱系,凭何赖在这里不走!” 他颇有些气急败坏,说着就要吩咐下人过来夺阿沅,一拥而上的侍卫推倒了多名侍女,晚樱蹲下身捂住阿沅的耳朵,将他紧紧护在怀里。 “我看谁敢?”斩杀点竹后这是我第一次在宫门中抬刀。 寒风拂起鬓边的碎发,凌厉双眸起了杀气,“叔父,你好像忘了,我除了是徵宫的冷夫人,我还是风宫长老。” “不敬长老之名,你担待得起吗?” 他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心虚,嗫嚅道,“我是徵宫位分最高之人,执刃都要尊我一声叔父,你难不成还想斩杀长辈?” “宫冷商,你这种冷血之人怎么配做徵宫夫人和长老的?” 我心里翻涌着怒火,冷笑一声,“我连我爹宫流商都没放过,我还怕多杀你一个?” 那叔父闻此,脚下不禁后退半步,眼底滑过一抹惧意,“你……你……简直无法无天!” 我视线扫过周围的侍卫,他们皆胆怯地低下头,谁也不敢再上前。 淡墨的天色下飞雪纷至沓来,我提刀迈步上前,脚下破碎的薄雪生出寒意,“叔父难道不知我的令牌可以先斩后奏吗?” 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嘴唇哆嗦,眼神恍惚,“你……” 余光从晚樱怀里的阿沅身上瞥过,急忙说道,“你要当着孩子的面大开杀戒吗?” 脚步止了,我握紧冷月刀,上翘的眼尾发红,我确实不想让阿沅见到这一幕,可他怎么也不愿走。 叔父见我稍有分神,背在身后的手摆了摆,一名侍卫突然从他身后迈出,一阵凉风袭来,刀尖直抵我心口。 冷月刀翻转,身子往旁边一侧,嘶嘶火光在漫天大雪中迸现。 下意识上前的玄冥被一名侍卫的剑锋拦住,他当胸一脚,狠狠踢向来人。 晚樱惊慌的哭喊声传来,我与玄冥同时回头,两名侍卫正用力拉扯她怀里的阿沅。 冷月刀霎时脱手,冰冷而决绝的刀光撕裂寒风而去,晚樱跪下身,将阿沅死死按在怀里,鲜红的血喷薄在她脸上。 其中一名侍卫浑身一僵,血流顺着捂在脖子上的指尖簌簌下落,眼眸刹那染上暗红,向后栽去。 玄冥几乎出于本能,立刻上前保护阿沅,肃杀剑气逼得另一人连连后退。 那叔父大惊失色,双腿发抖,尖声叫道,“杀人了!” 匕首的冷光闪过眼尾,我的目光穿过风雪落在晚樱怀中那抹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上。 刚要上前,手臂的衣袖晕染开鲜红的血色,担忧阿沅的急切令我双眸吝气上涌。 这一刀似要将我的血肉剜开,带着狠绝之气刺入。 我手腕当即抬起,毫不犹豫地刺穿身后之人,带血的刀尖出现在叔父眼前。 他呼吸一滞,双腿发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跌坐在地。 撕裂血肉的声响后刀身遍红,叔父盯着落血的刀口,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我的眼神绝望而惶恐。 手臂上落血不止,我已顾不得痛意,眼神森寒幽深,抬刀抵在他颈间,“这些年我对你们一忍再忍。” “你万不该动阿沅。”他的眼眸一瞬空洞无光,失神一般愣怔在原地,“自作孽不可活。” “你放心,你们旁系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尤其是你那''貌美如花''的女儿。” 旁系这些年全然没意识到,他们养尊处优的生活是我几乎付出生命代价,斩杀点竹换来的。 他一听立刻抬手握住我的刀口,跪在地上,发丝凌乱,战战兢兢地哭道,“冷商,你听我说,不是我要为难你们,是……” 没有了往昔的尊贵体面,他整个人看起来颓败又凄然。 “执刃到。” 冷月刀一顿,我眼里的杀气凝结,神色晦暗。 宫尚角从雪中慢步走过来,轻掀眼皮,斜乜了眼跪倒在地的人。 叔父一见,立刻改了脸色,失神的双眸染上喜色,似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他连忙跪爬到宫尚角脚边,声泪俱下地哭道,“宫冷商要手刃徵宫长辈,执刃要为老夫做主啊!” 我的刀口随即抵到他颈后,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感觉到冰凉的刀口,叔父倏地背脊绷直,满目惊恐。 宫尚角抬脚踢开了他,伸手拂了拂自己的衣袍,眼底流露出轻蔑,“叔父作威作福这么多年,您都要做我的主了,还需要我这个执刃吗?” 原本保护阿沅的暗卫,方才在宫尚角到来之前就要出手,见此情景又悄然退下了。 宫尚角抬手握住我的刀柄,见我不肯松手,心底泛上一丝心疼。 他上前一步,在我耳边说道,“这么死,便宜他了。” 我偏过头,目光相触,我在他眸中捕捉到了阴鸷的寒意。 年少跟随他斡旋江湖,面对血雨腥风的杀戮时他就是这种眼神。 * 凛冬已至,冷风裹挟着雪花迎面扑来,徵宫大门打开,凄清灯火中正殿廊下空无一人。 宫远徵快步走上台阶,脸色阴沉,眸光冷冽,不顾下人的阻拦,来到门前。 他推了下门扉,纹丝不动,大门被从殿内拴紧。 “姐姐,你开下门。”他用力拍了拍门,声音有些发抖。 一直守在院中的晚樱,迈上台阶,悄声来到他身旁,拭了拭不断下落的眼泪。 “夫人吩咐过了,不见任何人。” “莫山先生来过了吗?” 晚樱点了点头,泪落得更凶,“是圣疮。” 她哽咽道,“夫人不想将病气渡给他人,徵公子还是不要进殿了。” 第118章 给你亲 廊下烛火在门扉上落下一片阴影,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宫远徵眉头紧锁,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忧虑。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偏头对晚樱说道,“医官待会儿来徵宫,你带领下人上上下下洒扫一番,殿外的熏香里放入苍术和雄黄,切不可懈怠。” “膳食和汤药放在门口,按照夫人的吩咐,任何人无事不可靠近正殿。” 晚樱手心不自觉捏紧,俯身行礼,“是。” 宫远徵回过身,苍栩从灯火照不尽的走廊拐角走出,黑暗中的白发渗出阴冷的寒意。 “动手。”墨眸含上愠色,清冷俊逸的面容透着肃杀之气。 苍栩垂首时微微勾唇,讥诮笑意愈发凉薄,应声退下。 廊下只剩宫远徵一人,他缓了口气,克制住心口翻涌的怒气,垂落身旁的手蜷缩了一下。 他轻拍了下门,语气放柔,“姐姐,只有我一人了,你开下门,让我看看你。” 虚弱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我指尖落在门扉上的身影,应道,“阿徵,你不要进殿了,会沾染圣疮的。” “我们俩还要留一人照顾阿沅。” 他阖了阖眼,心口痛楚流出,“阿沅被哥哥接去角宫了,他们会照顾好他。” 我没再应声,圣疮凶险,即便没有阿沅,我也不想让他沾染。 他知我的心思,嘴唇泛白,轻声说道,“医馆繁忙,我是要回去的。” “你让我看一眼,确定你现在无事,我才能安心回医馆。” 我眼睫轻颤了一下,克制住眼眶的酸楚,指尖落在门栓上,内心挣扎不已。 “冷商,我前几日不刚刚跟你说过,要你依赖我一点吗?”他又拍了拍门,眼睛发红,“姐姐说爱我,我就当你答应了。” 静默许久,木质门栓滑动的声响一入他耳中,宫远徵立即抬手抵住门扉。 大门推开一条缝隙,风雪涌入,凉意通沁,令我浑身一颤。 瘦削修长的指尖出现在我眼前,他当即握住门边。 身患圣疮,我身上力气本就所剩无几,他一用力,身子便从被推开的空间迈入。 大门砰地一声合上,我后退几步,眉心微皱,“你别过来。” 他唇瓣用力地抿了抿,只觉眼眶酸痛,“如果是我患了圣疮,你会丢下我一人吗?” 我不会,显而易见。 见我垂眸不作声,他叹了口气,“那你觉得我怎么忍心丢下你一人?” 他向前一步,我又不自觉地退开一步,隐忍着哽咽道,“阿徵,我还是不想你沾染……” 心就要被我微弱的哭声揉碎,“你不是在为我考虑,你是在折磨我,姐姐。” “我一听你受了伤,就立刻返回宫门。”他望着我,眼神里满是委屈,“痛恨自己前几日为何不好好与你说话。” 他又上前几步,伸出手臂,一脸哀伤,“别生我的气,姐姐。” “我原本是想在你回到宫门时为你举办一场盛大婚仪,却没想到你要和离。” “不是真的和离……” 他已行至眼前,指腹拭去我下颌的泪,“对我来说,都是一样难过。” 温热的手抚上他的背,我额头抵在他颈窝,闷声道,“可我的难过也不比你少。” 宫远徵闻言唇角微微下垂,“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在一起。” “少主能不能立刻走火入魔而死。”他在心里腹诽道。 知道我手臂受了伤,他单手揽住我的腰,真切的拥抱才让心底的担忧退去少许,“你要做何便做吧,但一切了结之后必须让我给你一场圆满的婚仪。” “好。” 我侧脸贴着他胸膛,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渐渐平复了情绪。 屋外大雪未止,炉火旺盛的殿内仍挤入了丝丝凉意,宫远徵弯下腰,手臂穿过我的膝弯,打横抱起。 身子落入软榻,他拉过锦被将我裹住,手臂撑在我耳侧,“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我点点头,眸光落在他微微上扬的唇角,刚刚哭过的眼睛浸润湿意,似乎很好欺负。 我从锦被里抽出未受伤的手臂,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又出气般揉了揉,“让你不理我。”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任由我欺负,眼神中满是温柔笑意。 指尖勾住下颌微微轻捻,闷哼声从他喉间流出。 修长指尖落在我鬓边,替我理好发丝,“等你身子好了,想怎么出气都依你。” 宫远徵俯下身,距离挨得很近,眸子里墨色翻涌,“我整个人都是姐姐的。” 他真的很会勾引人。 “可我现在就想亲你。”我放在锦被下的指尖悄悄攥紧床褥,不甘示弱,微微抬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声落他显然有些诧异,从前我几乎从没说过如此直白的话。 嗓音不可自抑地暗哑,他轻抬起下颌,眸光勾人得紧,挑眉道,“给你亲。” 薄唇靠近,被我抬手捂住,他垂眸吻了吻我掌心,又热又轻柔。 在他的注视下,我将掌心翻转,落在自己唇上,“这样或许就不会让你沾染上圣疮了。” 他眸光颤了颤,骨节分明的手抓紧帛枕,方才悄悄平复的眼眸又泛起红意,直勾勾地盯着我的唇,喉结也在缓慢滚动。 想要的欲念让他双肩微微发抖,半晌宫远徵低下头,“咬牙切齿”的声音染上些许无奈,“姐姐,你真的很会折磨我。” 谁让你总是勾引我。 * 雪后的旧尘山谷空气清冷,没有外人的打扰,我们难得过了段独处的日子。 宫远徵吩咐医官下的药方很管用,加上药膳的辅之,我熬过了圣疮发作最凶狠的几日。 户牖打开少许通风,难得有空,我将前些日子宫远徵重新补给我的生辰礼取出来。 他从殿外门边拿回汤药,漆盘上还有一个锦盒。 纸条展开,宫远徵眉间凝起些许冷意,我见他一直站在原地问道,“怎么了?” 想起阿沅这段日子一直住在角宫,忽而有些警觉,坐正身子问道,“是阿沅出事了吗?” 他摇了摇头,一手端药,一手捏着纸条走到榻边,“划破你手臂的匕首,哥哥让医官取回医馆了。” 他坐下身,眼含愠怒,“在哥哥的威胁下,叔父吐露那匕首上沾有血渍。” “是患了圣疮之人的血。”宫远徵补充道,“他还承认阿沅的圣疮也不是意外。” 前段日子旁系有一侍女回家探亲时染了圣疮,她担忧连累家人,便隐瞒不报回到宫门。 叔父发现后以她全家性命相威胁,让她在医馆故意接近阿沅。 之前因斩杀点竹,我身负重伤,阿沅自出生便体弱,还是上官浅的药膳调理好的。 但他还是比其他孩子瘦弱些,面对凶恶的圣疮难以抵挡。 我眸光沉下来,“阿沅染上圣疮或是叔父有意为之,但用匕首公然在徵宫门口刺伤我,让我也染上圣疮,他没有这个胆子。” “可哥哥说毒酒都用上了,一向软弱的叔父竟一口咬定是自己所为。” 宫远徵叹了口气,“看来他要动手了。” “他知道我们不会放过他。” 第119章 可以相信我了吗? 小雪簌簌,地面上落下一层薄薄的浅白。 圣疮初愈,我正打发下人将阿沅的物件搬去角宫。 宫远徵从浴房而来,昙花丝绒寝衣沾了细雪,青丝轻拢,面色比寒凉的夜风还要冷上几分。 晚樱见他进殿急忙行礼,“徵公子。” 我将桌案上的灰陶响鱼拿起,指尖轻抚,眸中些许失落,“这个也带上吧。” “是。” “你也跟阿沅去角宫吧,其他下人照顾他,我不放心。” 得知圣疮是故意为之,我与宫远徵决定按照事先相商行动,敌明我暗,不可再拖延下去。 晚樱接过,面色担忧,“夫人,那您多保重。” 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即使不问,她心下也有几分猜测,“待天气回暖,小公子又该想吃您做的梨花糕了。” 我视线越过她落在殿外枝头残雪,“今年的冬天好似更冷些,初春的梨花应该会落满院子吧。” 她微微垂首,转身离开正殿时偏头瞥了眼坐在榻边的宫远徵,退出去后悄声合上了殿门。 叹息声回荡在房间中,我迈步走到他面前,微弯下腰,视线相触,宫远徵面色又冷了几分。 “你都气了三天了?还没气够吗?”我微微勾唇,眼神中的无奈无法掩饰。 “气不够。”他冷哼一声,偏头睥一眼衣桁上挂出的湖蓝广袖华服。 制衣坊给我做的衣裳大多绣有昙花,这件绣的银杏,是我单独让晚樱前去交待的。 “姐姐就这么重视明日之事吗,还要穿新制的衣裳?” 明日我要与宫紫商前去旧尘山谷,西罗胡商就要返程了,我们要赶在他们离开之前去见那些面首。 “新人就是比旧人好。”他整个人陷入灯火照不尽的阴影中,抬眸时眼神颇为委屈,“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哪有什么新人和旧人。”我迈步走到窗边,雪止了,月色透过云层。 抬手合上轩窗,隔绝不断涌进的寒意,“从来都只有你一人。” “从来都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我回过身,走回榻边坐下身,“你又不是衣裳。” 他偏过头,不肯看向我,鼻腔里酸涩涌进眼眸,“万一你真的爱上别人呢?” “据说那些面首若个个丰姿如玉,若真的入了姐姐的眼……”宫远徵眼眶一红,“我恐怕就真的成了可随手丢弃的衣裳了。” “那你要如何才能相信我?”我伸手揽住他的手臂,将头依在他肩上,耐心哄道。 这样的对话已持续了几日,他再气下去,怕要憋坏身子。 宫远徵回过头,清透的眸子里覆上一层郁色,“你跟我保证,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那人若敢动你分毫,我就立刻毒死他。”他说得很慢,咬字清晰,“你知道我向来说到做到。” “好,我保证。”我眼眸晕开笑意,认真地看着他。 他目光从我抬起的指尖划过,似颇为不满,挑眉问道,“你就用三根手指跟我保证?” “那你想怎么保证?” “算了,我反悔了。”他把我的手扯下,“我本就受不了任何男子出现在你身旁!” 我抬手抚上他下颌,葱白指尖摩挲着唇角,倾身在他耳边喃喃道,“你再这样,我可就真的对你不客气了。” 这几日无论怎么哄都无用,他显然听不进去,满心都是面首之事。 我指尖微一用力,他看向我,温柔与委屈的目光一触,心跳之快似要溢出胸膛。 唇一覆上,宫远徵搭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收紧。 轻柔的吻似羽毛划过心口,他眼眸微阔,“只能信你一二分吧。” 我耐着性子,心下忍了又忍,再度吻住时加重了力道,指尖在他颈后合拢,明明是温柔抚慰,颈窝却落下一滴温凉。 “再哭我就欺负你了。”我抬手抚上他眼尾。 “三四分。” 我一怔,蓦地被他气笑,“宫远徵,你不要得寸进尺!” 他重重“哼”了声,“姐姐想知道十分是什么样的吗?” “不想!”我彻底没了耐心,刚起身被他握住手腕。 “那我是不会在和离书上署名的。” 冷静又委屈的声音一传来,我阖了阖眼,心下明白他不过是失去太多,在感情里与我一般没有安全感。 指尖陷入掌心,我内心挣扎不已,静默片刻,偏身吹熄了榻边的烛火。 耳尖渐渐攀上绯色,直至双颊晕开薄红。 借着窗外微弱的月色,宫远徵看清了我的动作。 我在解自己腕间的花绳。 他立刻慌了神,以为我被他惹生气了,抬手揽住我的腰。 身子落入他怀中,宫远徵收紧圈住我的手臂,轻声哄道,“我不闹你了,姐姐。” “来不及了。”我语气淡淡,已解下自己的花绳。 一片昏暗中,他看不清我脸上的神情,只知道我指尖又抚上了他戴着花绳的腕间。 但这次我并没有取下,而是将自己手中的花绳穿了过去。 宫远徵蹙眉不解地看着我的动作,直到穿过去的花绳又戴在了他的另一只手上。 双手绑在了一起。 他还未缓过神,身子已被推入软榻中,细密的吻从下颌游移至颈窝,宫远徵才意识到我正跨坐在他身上。 整个人瞬间紧绷。 水汽氤氲的双眸眨了眨,口中下意识唤着“姐姐”。 颤抖的呼吸被深吻抹去,不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眼底的欲色交织,暧昧的气息无声涌动。 莹润的唇在他颈间徘徊,交领被扯开,他微微扬起脖颈,喉结被吻住时气息彻底凌乱。 下意识想要拥住我的冲动,让他挣了挣锁住自己的花绳。 但根本挣脱不了。 “你不是说等我身子好了,你整个人也都是我的吗?”温热吐息扰得他心口一阵颤栗。 宫远徵没再挣扎。 紧密贴合让满腔酸涩从眼角落下,烟消云散。 “我说过的,再哭我就要欺负你了,阿徵。” 我倾身吻去湿热的泪,指尖没入他发丝间,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下。 小腹涌起酥麻感,他寝衣的腰带被轻轻扯开,我指尖捻住,在掌心缠绕几圈。 宫远徵半阖着眼,眼眸明亮又迷离,继而陷入黑暗。 衣带遮住了他的双眸,胸口温热的吻变得无比清晰起来,喘息一声轻一声浅,“姐姐……” “可以相信我了吗?” 他没再挣扎,拼命忍住喉间的哼吟,让嗓音听起来少几分欲念,“嗯……” “几分?” “……” 但我并不知今夜是他情花蛊发作的日子,毫不顾忌的缠绵反而解了他所受的折磨。 宫远徵轻“唔”一声,眸底又积起泪光,“你只能这般对我……” 他努力在爱欲中挣扎出理智,“否则我定会杀了那个人。” 第120章 我要买下他 残雪消融,廊檐落雨。 宫远徵从榻上醒来时我已离去,他侧过身,修长指尖抚过尚有余温的帛枕,长叹了口气。 抬起手腕,只剩一条花绳,而另一只空无一物的腕间红痕清晰可见。 想起昨夜爱欲蔓延至近乎天明,他阖了阖眼,莫名有一种被轻薄了去的羞赧,以及又要短暂失去的无力。 宫远徵坐起身,余光瞥过衣桁,湖蓝广袖华服已不见踪影,心口的失落翻腾进眸中,胸口仿佛被石头压住般,闷意难以排解。 “姐姐,待了结少主之事,我定要加倍向你讨回。”他喃喃道。 夜幕低垂,旧尘山谷集市的人群熙熙攘攘,车马来往,叫卖不断,人声鼎沸。 宫远徵离开这五年,即便上元节,我也再未踏出宫门,恍惚间忆起那年护城河边的遇刺,眉眼间涌上些许怅惘。 身旁的宫紫商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细腻,她瞥一眼便知我的心绪。 “给我一串糖葫芦。”她喊住过往的小商贩。 “好嘞!小姐,三文!” 宫紫商拉过我的手,将糖葫芦塞进我手里,“开心一点嘛,姐姐带你好好玩一番!” “你是怎么说服那个小死鱼眼的?”她凑近我耳边一脸八卦,疑惑道,“他那个性子,是怎么肯放你来见面首的?” “姐,我们感情早就不如从前了。”我故作惋惜,“你应该也听闻了吧,他在明月谷那五年有心上人,那姑娘都找来宫门了。” “骗鬼呢!”宫紫商翻了个白眼,“你说宫远徵不喜欢你,不如说宫尚角想加入无锋。” “我或许还能相信一点。” 我眼含笑意,岔开话头,“姐,你可有打听那面首还有几位?” 我们来得晚了些,前些日子许多面首应已被世家小姐和夫人相中,眼下不知是否还会有。 宫紫商立刻来了兴致,“我打听过了,就余一位了。”她捂住嘴笑得愈发猖狂,对我挤眉弄眼道,“不过一定包你满意!” 生在宫门,前山的宫子羽、宫尚角、宫远徵,后山的雪公子、花公子和月长老,个个容貌出众,日日相见,似乎对此已有几分习以为常。 宫紫商当然也与我一样。 “虽说宫远徵有那么几分姿色……”她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承认道,“但你都看了这么多年了,不腻吗?” 我跟在她身后,悄声呢喃道,“那还真是没有。” 宫紫商耳尖得很,立刻止了步子,一脸恨铁不成钢,“那我们还去什么?回宫门吧!” 作势转身就要走,我急忙拉住她的手臂,浅笑道,“来都来了,姐姐。” 顺着宽阔的青石板路,茶楼、酒肆林立,四周随处可见一些身着华服之人,一路行至控鹤院,整条街市属这里最是热闹。 没有宫门庄严肃穆的压抑,雕花大门敞开,迎来送往,青灯好悬,映照出小姐和夫人们的欢声笑语。 那些西罗胡商带了许多面首来旧尘山谷,一年之中只有这一次,待够三个月便离去。 被相中的面首会守在控鹤院,等养下他的小姐或夫人前来。 几乎没有人会花钱彻底买下他们,一来价格奇高,二来面首养在控鹤院不招人耳目,不会被人指点诟病。 进门前宫紫商凑在我耳边说道,“那些西罗胡商带来的面首虽都被人抢先挑了去,但剩下这一位,据说生得极好,曾被多家小姐相中。” “那为何剩下了?” 宫紫商抱起手臂,轻蹙起眉,“据说他性情古怪,不擅讨好客人,不过做面首之人又有谁情出自愿呢?” 我点点头,“这倒是。” 她咧嘴笑道,“但来这儿都是为了寻乐子,活着已经很苦了。” 宫紫商抬手拍拍自己的脸颊,“谁愿意花了钱,还让自己的热脸贴了冷……” 我急忙抬手捂住了她的嘴,“知道了。” 夜色渐深,控鹤院却亮如白昼,院内琉璃灯笼高挂,三层楼阁皆挂着幽兰轻纱,微风中轻轻摇曳。 每一方轻纱旁的木柱上都挂着一盏灯,灯上有一字号。 所有的灯下都挂着一枚香囊,唯独二楼正中的那盏灯下挂着一方玉佩。 我凝眸细看,上书“檀奴”二字。 帘幕后暖黄的光晕隐隐约约可见寻欢作乐的人影,如同梦中的幻影。 不似万花楼浓重的脂粉气,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沉香,令人不禁缓下心神。 除了我与宫紫商,院内还站着十几位小姐和夫人,皆慕名而来,窃窃私语。 言语间可知有人是想养下他,也有人只是想一睹丰姿。 巳时的打更声刚过,悠悠丝竹声从二楼传来,清扬入耳。 月色下一名身着异域服饰的胡商大笑着从一楼厅堂走出,“各位小姐、夫人久等。” 他捋了捋胡须,“想必各位都是奔着檀奴而来。” 院中的各位脸上都带着期待和兴奋的神色,不禁催促道,“有劳请他快快现身吧!” 那胡商满脸堆笑,抬了抬手,二楼正中的轻纱慢慢升起,半晌一男子缓缓走到围栏后,立即引得院中人的一阵惊呼。 身着碧城雾紫薄纱广袖直裾深衣,霁青发丝半陇,顺着轻薄脊背过腰,银质发饰绕过耳后,点缀在发丝间。 肌肤细如美瓷,细细长长的丹凤眼,轻眉如黛,挺翘的鼻梁下朱唇微抿,五官俊美。 皎皎月色下颔首抬眉,姿容绝滟。 这世上竟真有男子美如谪仙,甚至胜于女子。 他静静站在那里,神色淡淡,气质清冷,眉梢眼角尽是疏离。 宫紫商愣怔地望着唤名为“檀奴”的男子,半晌抬手扯了扯我的袖口,目光仍落在那人身上,“你不觉得他看上去有几分眼熟吗?” 当然看出来了,他一走出,眉眼间的气韵便让我短暂地晃了一下神。 宫紫商放开手,上前几步细细打量,愈发惊诧。 须臾退回我身边,轻声道,“宫远徵这么不择手段的吗?” 那男子的目光飘过来,视线相触,我神色当即恢复如常。 “不是他。”我笃定道。 宫紫商仍未回过神,仿佛全身被封印住了一般,但我毕竟身为宫远徵的枕边人,她还是不得不信我所言。 那胡商显然注意到了我们,眼底闪过一抹狡黠,“檀奴风姿清骨,自入旧尘山谷以来便颇受青睐,按照控鹤院的惯例,价高者得。” 宫紫商显然一下兴致全无,虽然那檀奴容颜俊秀,可眉眼间实在与宫远徵太过相似。 她若养下他,大概半夜都要惊坐起,骂上他几句。 三金、五金的竞买声不断响起,隔着月色,我与他一直对视着,耳边嘈杂声不断,但我们之间似乎只有静谧不言的彼此。 明明我们今日才第一次相见。 那胡商见我与宫紫商迟迟没有出价,向我们这边挪动几步,陪笑道,“两位夫人可要出价?” 宫紫商摆了摆手,“不了,我若养了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大打出手。” 胡商虽疑惑但也没有多问,只悻悻一笑,转而看向我,“这位夫人呢?” 沉默少顷,我淡淡启唇道,“我要买下他。” 那胡商神色忽地顿了一下,“夫人……夫人确定?” “你开价吧。” 院中目光齐齐聚集过来,看热闹的人群里议论声响起,大家都在好奇是哪家夫人竟要将面首买回家。 檀奴眸光微动,细白指尖抚上围栏。 “一百金!”胡商喜上眉梢,方才他就看出了我神色有异,心下一狠,不禁喊出高价。 宫紫商一听瞠目怒吼道,“你不如去抢!” 我抬手扯下自己腰间的香囊,迈步向二楼走去,“你去宫门取吧,就说徵宫冷夫人记在控鹤院的账。” 第121章 我不会再跟你回徵宫了 宫紫商还未从胡商叫价一百金的震惊中缓过神,我已迈步走上二楼。 她紧走几步,在楼梯口拦住了我,“妹妹,你要作何?” 原本她一直以为我们今日不过寻乐,却没想到我竟真的要买下这面首。 “方才不是说了吗?”我偏头看向栏杆旁回过身的檀奴,“我要了他。” 宫紫商神色一紧,“冷商,那是一百金啊,一百金!” “我知道。” 她拽住我的手臂,完全不可置信,“虽然这些钱对宫门来说不算什么,可你若拿这一百金买个面首带回去,长老院不仅要扒了你的皮,还要扒了我的皮!” “姐姐放心,出事我担着。”我轻轻推开了她的手,慢步走到檀奴身旁,葱白指尖摘下灯下的玉佩,挂上自己的香囊。 楼下胡商见我此举,不禁开怀,高声喊道,“今日在下请在场的各位喝酒,一醉方休!” 人群叫好声传上二楼,幽兰轻纱缓缓放下,房间内光线暗淡下来。 我并没有收下玉佩,而是递还给他。 檀奴垂眸瞥一眼我手中的玉佩,语气清冷,“现在它是你的了。” 我摇了摇头,指尖微抬,又将玉佩递近些许,“我不是为了这玉佩才来这儿的。” 言下之意,我此行也不是为了他。 他眸中多了几分探究之意,仍未伸手接过,“那夫人为何买下我?”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见他不肯收,我放下手,“你叫什么名字?” “檀奴。” “我是问原来的名字。” 他明显怔住了,眯起眼睛,神色疑惑,那名字已许久无人提起,自己竟也有些记不得了。 “萦……萦风。” 我点点头,指尖攥紧玉佩,“萦风,这玉佩你若不收,便先放在我这儿,但接下来一段日子,你要跟我返回宫门。” “宫门?”他紧盯着我,蹙眉道,“宫氏家族?” “你无需过问太多,只要知道此行我会护你周全。”我抬眸,在这双相似的眉眼中看到了一丝担忧,“事成之后,你可全身而退。” 密道幽深昏暗,一路上宫紫商一直在絮絮叨叨地劝我。 “冷商!”她拉住我的手臂,“我还是觉得不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姐姐无需担心。”我抬手抚了抚她冰凉的指尖,“回到宫门后还有一事要劳烦姐姐。” “何事?” “还请你将我身患郁疾之事散播出去。” 行在前的萦风闻言步子一滞,回过身看向我,神色复杂。 宫紫商皱眉,满心急切,“为何?” “眼下来不及详细告知姐姐,但此举为扰乱人心,你尽可放心。” 声落,我上前打开了密道门,距离约好的时辰已过去一刻。 冷风涌入,将眉宇间的疲惫消散些许。 雪融后地面在月色下映出清幽的冷光,我刚要迈步走出,风声忽而止了。 墨渊常服映入眼帘,凌厉肃杀之气袭来,身后的宫紫商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宫远徵的面容缓缓出现,他神色凉薄,唇角微翘,眸中却无半点笑意,“姐姐去哪儿了?” 挺拔身姿遮住了身后的人影,他墨眸紧盯着我,不想错过一瞬的神情变化。 月光落在俊朗眉宇间,平添几分淡漠疏离。 待我们三人走出密道,宫紫商才发现宫远徵身后还站着宫尚角一众人,以及数十黄玉侍。 她心下一阵发凉,还未言语,已听到宫子羽的惊呼,“你们还真的带了个面首回来?” 宫紫商悄声走过去,逃脱我与宫远徵之间阴戾的氛围。 宫子羽双眸瞪圆,“据点传回消息,我还不相信呢,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不怕长老院问责吗?” “你悄声些,喊什么?”宫紫商在他手臂狠狠拍了一巴掌,“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她心虚地瞥了眼站在宫子羽身旁的金繁,悻悻一笑,“金繁,我可什么都没做。” “哼!”金繁冷声睥了眼,瞥开视线。 宫子羽的脸皱成一团,揉了揉手臂,“我都知道了,整个宫门还有人不知道吗,姐?” 他做了个“你们疯了吗”的表情,颇为不解。 宫远徵的目光从萦风身上一带而过,“姐姐,这是何意?” 我缓了口气,悄悄迈步挡住了身后的萦风,这一动作落入宫远徵眼中,眸光当即暗了暗。 “你偷偷溜出去,养在控鹤院就罢了,还想带回宫门?” 宫子羽蹙眉,悄声嘟囔道,“什么叫养在控鹤院就罢了,宫远徵何时这么宽容大度了?” 宫紫商忽而有些鼻酸,这些年我与宫远徵的感情一直磕磕绊绊。 她听闻郁疾缠身的我一直郁郁寡欢,这一瞬间望着宫远徵无力的背影,心下生出几分心疼。 我垂下眼眸,完全不敢去看他充满伤感的双眸,“阿徵,纠缠这么多年,你我都身心俱疲。” “然后呢?”指尖落在腰间的佩刀,他嗓音染上哽咽,顿了顿,“你不要我了?” “你不要我了”几字像一把利刃,又深又重地抵进心里,我强忍住翻涌而上的泪意。 “不如放过彼此?” 宫子羽与宫紫商闻言同时瞪大了眼睛,反而宫尚角看上去平静得多。 “不至于,不至于,一个面首而已,冷商姐姐许是一时糊涂。”完全不知情的宫子羽向宫尚角身旁迈了一步,“你劝劝啊,远徵弟弟不是最听你的话了吗?” “他们俩早就不听我的话了。” 宫远徵看着我,心口一阵闷闷的钝痛,“因为他吗?” “因为他要放弃我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感情?” 我看着他受伤的神情,无端心慌起来,垂落在身旁的指尖开始微微颤抖。 月色掩入云层,细雪映入泛红的双眸,暗涌的痛意流入彼此心里。 倏地轻柔的暖意包裹住冰凉的掌心,萦风出现在身旁。 我浑身一僵,下意识挣开了他的手,几乎同时刀锋闪过眼前,抬手的动作先于思绪,握住刀刃的掌心立刻落下鲜红。 一丝惊慌从宫远徵眼底一闪而过,眼神掺杂着无名的妒火。 之前他说过不许那人动我分毫,方才萦风一靠近,我心下便暗叫不好。 上一次在密道口握住他的刀刃,还是我被打落风川崖后初次回到宫门,那时他对我满心恨意,以为我是杀害老宫主和瑜夫人的凶手。 同样的地方,不断下坠的鲜红与眼尾的湿红令人莫名心酸。 宫尚角不禁上前两步,思来想去还是没有言语。 宫紫商显然有些看不下去,急忙走到我身旁,拽了拽我的衣袖,“快放手!冷商!何必闹成这般。” “冷商你现在反悔,不超过十二个时辰,我兴许还能商量商量那胡商将钱退给你!” “不必。” “放我们走吧。”我侧过身子挡住想要上前的萦风,再抬眸时眼底已霜寒一片,“我不会再跟你回徵宫了。” 宫远徵轻扯了下唇角,清冷的脸苍白不已,生生忍住了就要决堤的泪水。 或许是报应吧,他心想。 第122章 任何人都替代不了你 满地残雪,月色的清辉从轻抬的窗口映在素白帐幔上。 莫山先生轻轻合上殿门,屋内熏香从榻边幽落而下。 “你到底为何要将我带回宫门?”萦风的视线落在我刚包扎好的掌心。 “不该问的别问。” 他在我身旁坐下身,理了理衣袍,指尖抬起想要握住我的手,忆起方才密道口的一幕又收了回去。 “起来。” 萦风向我使了个眼色,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窗外虚晃过一抹人影。 他偏头凝着我,眸中一点点晕开戏谑的笑意,“你付了一百金,不觉得不值吗?” “如何算值得?”我淡淡启唇。 这一百金本就不是为了他的身子。 凉薄的呼吸靠近耳畔,我下意识撤身,被他伸手揽住腰。 指尖没入帛枕后,下一刻匕首的寒光落在萦风颈间,“你活够了?” 他眼神平和,甚至染上些许得逞的笑意,不仅没有放开手,还倾身又靠近了些许,“我的命本就是你花一百金买来的。” “你想取走,动手便是。” 匕首见红,他垂眸瞥过,神色仍旧镇定,“但你想好了,现在杀了我,不久前在控鹤院付的这一百金,能不能达到你真实的目的。” 半晌,我唇角缓缓勾起,目光却冷冽如薄刀,“我其实只需要你活着。” 他眸光轻颤一下,听懂了我话中之意。 “只留你一口气在,也叫活着。” 我挑眉,笑容消失地无影无踪,“就算杀了你,再养一个便是。” “我不只付得起这一百金。” 他盯着我上挑的眼尾,眼底氤氲开一抹失落,揽在我腰后的手慢慢放开。 原本也不过试探,知道我并不是贪图他人而付下钱,心底竟生出些许欢悦,萦风自己也道不明这股隐隐作祟的情绪为何。 他早知我与之前那些客人不同,在控鹤院初次对视时他就没有从我眼中看到欲望和调笑。 但之前他也确实从未对任何客人展颜过,更不要说主动揽腰。 “你需要我做什么?”他站起身,神色恢复淡漠。 “什么都不需要做,待在风宫,尽量不要在宫门内走动。”我收起匕首,思索须臾补充道,“尤其不要靠近医馆和徵宫。” 他垂下眼眸,“知道了。” “你居于偏殿,下人会带你过去。”我敛起眉宇间的凌厉,“出去吧。” 他迈出两步,忽而止了步子,微微低垂着头,背影带着一种凄凉的破碎感。 “还有事?” 萦风回身,走到妆台前,视线扫视一圈,蹙眉道,“你没有唇脂吗?” “你要那作何?” 我说着站起身,走过去拉开妆奁,取出一个瓷盒。 他接过后扭开,用指腹沾了点唇脂,轻轻地抹在自己唇上,动作别扭,似乎第一次抹这东西。 而后抬起手背,落下唇印,他望着那抹熟悉的颜色,神色晦暗,始终低垂着双眸。 在我不解的眼神中,萦风抬手将唇印印在了自己颈间,朱红落在凝白的肤色上格外清晰。 “你这是……” 他唇边扯出一丝苦笑,“你不是想让别人误会你养面首吗?” 抬手将唇角的口脂抹花,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这样才能让人信服。” 我怔了怔,忽而明白从前他身上有过的唇印该是那些客人真实留下的。 声落,萦风迈步走到门边,指尖抚上门扉,犹豫一瞬,微微偏头说道,“希望你不是想试探那位公子。” “看得出来,他十分在意你。”他轻叹了口气,“试探不会有好结果。” 萦风离开后我在妆台前的杌凳坐下身,垂眸,凝神盯着地面,这双与宫远徵颇为相似的眉眼,流露出的神色全然不同。 却有些相似的悲楚。 原也是位苦命人,我意外之举似乎于他而言是种解脱。 至少在宫门不会再受欺辱。 思绪尚未回拢,微开的轩窗倏地被打开,彻底合上后宫远徵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不等我开口,他快步来到我面前,直接单手搂腰抱起,我一惊,身子已被迫坐在了妆台边,“阿徵……” “他碰你了?”桌上的瓷瓶被扫落在地,破碎的声响回荡在殿内,也回荡在他心口。 宫远徵的语调小心翼翼,说这话时带着几乎微不可闻的委屈,似是生怕听到令自己心碎的言语。 “没有。” “那吻痕是如何来的?” 显然方才萦风走出正殿,颈间暧昧的痕迹被他看了去。 他抬手将我双膝分开,站在我两腿中间,搂在腰间的手臂收紧,身子紧密贴合,我从他眸中捕捉到了清晰的醋意。 受伤的掌心被迫搭在他颈后,我急忙抬起另一手抵住他肩头,用力推了推,“那不是我……” 话未说完,他的吻猛地覆上来,带着不由分说的侵略性,推搡他的手被反剪在身后,宫远徵揽在我腰间的手死死握紧我的手腕。 “姐姐,我说的话你都忘了?” “那真的不是我的吻痕,阿徵……” 他红着眼睛,此刻已全然听不进去,空出的手毫不犹豫地扯开我腰间的襟带,衣衫当即滑落,露出润白的肩颈。 唇齿相依的亲吻从未如此急切,凉薄的气息铺天盖地地袭来,像是宣泄不满和占有欲,强势得不容我有一丝的挣扎和反抗。 他手指清瘦有力,触感冰凉,握在腰间时凉意穿过里衣,落在温热的肌肤上,令我身子猛地颤了下。 吮吻从唇上延至锁骨,我才得以喘息,埋在颈窝的呼吸愈发滚烫,疯狂地亲吻遮掩了他眼底阴沉的妒意。 我被他箍在怀里,衣衫半退,而他衣冠完好,不禁又羞又恼。 但很快便被他亲得晕乎乎,神志模糊,破碎的喘息令我难以说出完整的话,“真的……不是我……阿徵……” 炙热的气息落在胸口,温热也随之落下,我眸光轻颤,停止了挣扎。 宫远徵终于恢复些许理智,半晌站直身子,将下颌抵在我肩上,松开了我的手腕,双手紧紧将人揉进怀里。 半敞衣襟的身子全然没入他胸膛,宫远徵贪婪我身上淡淡的柔香,一副完全占有的姿势。 “不许你碰他,姐姐。” “我们不都说好了吗?”还未平息的炽热心跳,让我声音带着点颤抖,抬手抚了抚他的背,“你不是答应要相信我的吗?” 他退开少许,抬手拉上我肩头被扯落的衣衫,眸中既失落又委屈,“那家伙长得与我实在相似,万一你……” 我抬手捧住他的脸,让他直视着我,“任何人都替代不了你。” * 羽宫地下室,宫唤羽坐在榻边,阴冷的双眸凝着眼前的侍卫,“你可看仔细了?” “属下看得十分真切,那面首离开后徵公子立即进了风宫正殿。” 宫唤羽冷笑一声,“他们俩果然在作戏,养面首不过是想借此和离。” 那侍卫不解,“可风长老与徵公子和离又能如何呢?依属下看,对少主更加构不成威胁。” “蠢货。”宫唤羽斜乜了他一眼,昏暗的光线遮不住他眼底的凶狠,“我没猜错的话,他们俩是想面上假装和离,背地里偷偷在后山修炼镜花三式。” “毕竟李云祉已死,要想对付我的玄石内功,唯有镜花三式与玄鸟符可破。” 无锋已除,江湖安稳,这时候如果在前山光明正大修炼镜花三式,确实引人怀疑。 “是属下愚钝了。”他小心觑了眼宫唤羽开口道,“那是不是该尽快动手,逼他们交出无量流火。” 宫唤羽摇了摇头,“按远徵弟弟的内力来说,短时间内很难修成镜花三式,除非……” 侍卫拧眉思索片刻,“除非有出云重莲相助?” 宫唤羽扯了扯嘴角,“你也没到蠢出升天的地步。” “据属下所知,医馆还有一枚出云重莲的花种,但徵公子一直没有培育。”侍卫悻悻一笑。 “盯紧了,一旦他动手培育出云重莲,立即报给我。” “是!” 第123章 可真真是我的好姐姐,好夫人 “宫门之耻!” 花长老的怒吼声传出议事厅,堂下众人皆默不作声。 雪长老见我神色如常地跪在堂下,颇为不解,“冷商,远徵好不容易回到宫门,你这是为何啊?” “天下幸事不过两情相悦,缘在即合,缘尽则散。”我微微垂首,“这么多年,我与徵公子只给彼此带来了无尽的伤害,早已无夫妻之情,何必互相折磨。” “那你为何还舍命斩杀李云祉呢?”雪长老向来冷静。 我垂下眼眸,“李云祉一日不死,我便要承受徵宫旁系的种种唾骂,早已厌倦了此般生活。” “何况李云祉要重振无锋,斩杀他是为宫门日后考虑。” “你的意思是你与那下作之人两情相悦?”宫远徵沉着脸,闻言站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说道,“那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算什么?” “他不是什么下作之人,他有名字,萦风。”我斜乜宫远徵一眼冷声道。 花长老一听忍不住拔高音量,站起身指着堂下的我,“他是面首!是这天底下最为轻贱之人!” “你还把他带回宫门,置徵宫的颜面于何?置长老院的脸面为何?” 我站起身,清丽的双眸也染上几分愠色,“沦为面首情非自愿,何况我已为他赎身,他现在不是面首檀奴,他是……” 余光瞥见宫远徵收紧的掌心,我顿了顿,“是我心悦之人萦风。”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至极的话,眸光暗沉下来,“可真真是我的好姐姐,好夫人。” 宫远徵刚一转身,堂上一直沉默不语的宫尚角开了口,“远徵,去哪里?” “去将那下作玩意千刀万剐,让他知道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勾搭。” 我转身挡住宫远徵的去路,“不是勾搭,是我主动为他赎身的。”我瞥开视线,无法面对他情绪翻滚的双眸,“是我心悦于他。” 宫远徵冷眼睨着我,胸腔压抑着怒火。 须臾他轻扯了下唇角,抽出腰间的佩剑递向我,“你选一个吧?” “我与他,在这宫门只能留一人!你若不杀我,我必手刃了他!” 他望着我,面容竟有几分真切,我犹豫半晌,指尖刚抚上刀柄,花长老的怒声便响彻议事厅。 “够了!简直胡闹!你们当这宫门是什么地方?” 他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瞪着我们,“远徵你贵为徵宫宫主,那下贱之人何能与你相提并论?” 堂上的月长老偏头与宫尚角对视一眼,眼神仿佛在说“这俩不去南曲班子唱戏,真是可惜了”。 “冷商,你身为风宫长老竟这般鬼迷心窍,不知悔改!”雪长老压抑着怒容。 剑拔弩张之时我瞅准时机开口道,“我请求长老院准许我与徵公子和离。” 话落宫远徵身形一晃,即便心知此举为假,他还是难掩眸中的失意。 “冷商,和离不是小事,你可想好了?”月长老故作痛心,假意劝解。 戏也很足。 “我早已想清楚,还请徵公子成全我与萦风。” “成全?”宫远徵偏头看向我,脸上挂着怒意,“我心中从未放下过你,你让我如何成全?” 视线相触,我敛眉使了个眼色,让他莫要把戏作过了头。 孰不知他是真的满腔怒意,但那怒意不是由于和离,而是吃醋。 宫尚角状似无奈,沉声道,“远徵,既然冷商心意已决,莫要强求了。” “按照宫门家规,私养娼妓或面首,各处以杖刑二十。”雪长老叹了口气,“冷商,念你斩杀李云祉,铲除无锋有功,杖刑减半。” 我抬手行礼,“我愿代萦风受过。” 宫远徵闻言唇角微微上扬,阴狠的眸光仿佛恨不得将萦风就地斩杀。 还未开口,宫尚角见他快要按耐不住怒气,立即阻止道,“常管事。” “老奴在。” “将和离书呈上来吧。” “是。” 殿外飘起大雪,沁骨冷意在议事厅内蔓延,宫远徵垂眸望着常管事手中我已署名的和离书,一股冷冽传遍全身。 当年那份婚书还是他趁我昏迷不醒,向长老院求来的。 我醒来后,他生怕我悔婚,小心翼翼地求我不要和离,说除此之外的任何事都依我。 可我们还没来得及举行一场婚仪,竟就这般收场。 “徵公子,好聚好散。”我轻声“提醒”,知他心中隐忍的情绪。 宫远徵提笔落名,眼底凝结着寒霜,常管事刚要转身离去,他忽而抬手拿走了漆盘中的和离书。 “徵公子,这是要留存在长老院的。”常管事有些为难地说道。 宫远徵推开了他,将和离书狠狠掷到我脚边,眸中泪光清晰可见,“姐姐满意了吗?” “我祝你与那心仪之人白头偕老,常欢喜,常相伴。” 声落,转身离开了议事厅。 我抬眸与堂上宫尚角视线相触,心下知晓宫远徵是真生气了。 * 后山风宫原本在我娘亲去世后荒废,宫远徵离开宫门那五年,我请求宫尚角重新修缮。 他明白我的担心,当时宫远徵一直未返回宫门,倘若某天旁系真的将我赶出了徵宫,我与阿沅也好有个宁静的落脚之地。 念及我圣疮初愈,宫尚角和月长老的求情下,萦风应受的杖刑也予以减半。 受了二十仗的我趴在风宫正殿的榻上,听侍女胆怯地说着她被医馆赶出了三次。 “风长老,奴婢无能,请不得医官出诊。” “无碍,你起身吧。” 我打发小侍女偷偷去医馆找宫远徵,让她将她还未见过的伤口尽量描述地夸张些。 但我早知宫远徵正在气头上,不肯来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没想到他竟还下令不准其他医官前来。 她站起身时脸上已挂上泪珠,替我脱去外衫和里衣,只剩一件贴身心衣,才见衣衫下皮开肉绽的伤口。 “要不奴婢去月宫请月长老吧?”她说着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我宽慰道,“这伤无论谁来,都是要你来上药的,不用麻烦了。” “那边博古架上第二层,第三个暗格里的蓝色瓷盒,你去取来吧。” 小侍女抹了把脸,刚把药膏取回榻边,正殿的门便被推开了。 “徵公子!”小侍女急忙跪下身欢喜道。 我见他进门后一直没有望向软榻,而是面对着门扉,心下生出几分疑惑。 “我刚刚得知你因我被了责罚。”他耳边泛红,吞吞吐吐道,“听下人说医馆不派医官前来,家父在世时曾行医,我想着来看看你是否需要照顾。” 我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身着宫门装束的男子竟是萦风。 慌张下当即抬手扯过身旁的锦被,但背部的伤口却因此被牵动,疼得我皱起眉头。 “出去!” 小侍女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抓过锦被将我的身子盖住。 “皮肉伤而已,上药即可。” 我知宫远徵一向嘴硬心软,生怕他此时前来,耐着性子说道,“你先出去,萦风。” 话音刚落,殿门再次被推开,宫远徵走了进来。 第124章 你放过我吧,姐姐 夜色寂寂,炉火正旺的殿内却莫名冷寒。 “看来姐姐有人照顾。”宫远徵瞥一眼萦风,淡淡启唇道。 他握在门边的指尖隐隐泛白,状似若无其事,心口却早已被委屈填满。 今日议事厅内署名和离书的画面不断涌进脑海,心下愈发酸楚。 刚要迈出殿内,萦风清冷的声音传来,“徵公子若离去,那只能由我为她上药了。” “你真以为有她撑腰,我便不敢动你是吧?” 宫远徵回过身,神情冷冽,仿佛立刻就要毒死萦风一般。 榻边的小侍女僵在原地,惊得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萦风倒是神情自若,再要开口,被我打断,“阿徵……好疼……” 宫远徵脸上的怒气立刻消解了大半,他沉着脸一把推开萦风,走到榻边,“我给你带了药。” 他刚要抬手拉开锦被,见我颈间的幼带围颈,忽而意识到我只穿了贴身心衣。 宫远徵回过头,剜了眼被他推得趔趄半步的萦风,“你还不出去?” 小侍女赶忙走到门口,“风公子,您先出去吧,莫要耽误了风长老上药。” “叫什么风公子?”宫远徵心里憋着气正无处发泄,“这风宫还真有他一席之地了?” “你们要是不会说话,我可以让你们永远闭上嘴。” 小侍女吓得立刻跪下身,连连磕头,“奴婢知错,徵公子饶命!” 我偏头睇他一眼,见他气鼓鼓的样子,叹了口气,“你先下去吧。” “萦风,你也先出去吧。” 两人退出正殿后宫远徵仍撅着嘴,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姐姐不是挺能耐的吗?” 他不依不饶道,“为别的男人受伤,还好意思在我面前喊疼。” “怎么不让你的心悦之人给你上药了?”宫远徵继续阴阳怪气,“还与他两情相悦,与我已无夫妻之情,是互相折磨?” 我知那些话确实伤他的心,只好轻声解释,“我不这么说,怎么骗过花长老和雪长老……” 宫远徵一想起无奈签下和离书,脸色愈发冷凝,指尖的药膏抛到我手边,他转过身道,“姐姐,最好不要骗我。” “否则我就算把你锁起来,也绝不会让那下作之人得逞。” 我想起身拦他,可奈何伤口实在疼痛难忍,手臂一撑便牵动了伤口。 宫远徵本已走出数步,听到我微弱地“嘶”了声,立刻止了步子。 我重重叹息一声,自怨自艾道,“还是萦风知道关心人,不像我那只会吃闷醋的夫君,这么重的伤都能对我弃之不顾。” 自从有了阿沅,这父子俩身上那些小心思,我早已参透,甚至能模仿几成。 “和离便和离了吧……”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委屈些,不过确实还做不到阿沅那般出神入化,说哭就能哭得梨花带雨。 宫远徵闻言果然回身,墨眸带着戾气,阴恻恻地说道,“你还真的想与我和离?姐姐该不会一开始就没打算作戏吧?” 殿外雨雪交加,窗牖被风拍打得咯吱作响。 “我若真的想与你和离何必舍命生下阿沅?何必到处寻你?”我偏过头看向他,说着眼底慢慢浮现出感伤,“我身上有多少伤,你不是知道吗?” “我若真的不在乎你,何必忍气吞声赖在徵宫,做了五年有名无实,受人唾弃的徵宫夫人?何必冒着危险斩杀李云祉?” “阿徵,若是真的这般不相信我,放任少主坏事做尽,坐上执刃之位便是了。” 宫远徵一听瞬间没了气势,甚至有些无措,明明方才生气的是他,现在怎么反而和离了,他还生出些许愧疚。 宫远徵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冷哼一声,拿过手边的药膏,作势要喊小侍女进来为我上药。 宫远徵紧走几步,抢过我手中的药膏,闷声道,“我来吧。” 我收紧指尖,不肯给他,“不牢徵公子。” “我错了,姐姐。”他握住我的手腕夺过药膏,恳求道,“我就是吃醋而已,怎会真的弃你于不顾?” 锦被被拉开,凝白肩颈下大片淤青,纤细光滑的腰身满是血痕,他眸光颤动些许,“怎么会伤得这般重……” 宫远徵忍不住叹了口气,边上药边说道,“我之前还承诺阿沅以后要护你周全……” 许久未见阿沅,我听他提及,忽而有些失落,“阿沅还好吧?” “不好。”他鼻尖凝起酸涩,“上官浅说那孩子经常做噩梦,总是哭着找你,也没有以前活泼爱笑了。” “哥哥不允他出角宫,阿沅便经常哭闹,胃口也不如之前,消瘦了颇多。” 我垂下头,眼底水光显现,酸意填满心口。 宫远徵见我双肩隐隐颤抖,上好药后将我扶起身,指腹拭去眼尾崩落的泪,拥进怀中。 “待了结此事,我们好好补偿他。”温热的手抚住我后颈,他偏头吻了吻我侧脸。 “阿徵……” “嗯?” 我收紧环在他腰间的手臂,熟悉的药香没入鼻息,令人心安,“我,你还有阿沅,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会的,姐姐。”他唇角微微上扬,垂眸见我后背光裸,抬手扯过被子将我裹紧。 只穿了贴身心衣,身上的凉意消失,我从他怀中退开些许,鼻尖相触,他指尖抚上我腰间。 温温软软在怀,心跳透过单薄的心衣传来,宫远徵胸膛微微起伏着,但念及我身上的伤,他只好耐下内心的悸动。 “阿徵。” 还未等他回话,我的吻便覆了上去,温柔地夺去他清冽的气息,心口猛地一滞。 吻一下便退开,他意犹未尽地倾身来寻我的唇,被我躲过。 额头相触,我指尖从他下颌滑到喉结,勾起一阵颤栗,半晌又轻声唤道,“阿徵。” “嗯……” 余音再次被我抹去,薄唇已被吻得水光潋滟,他双眼紧闭,眼睫轻颤。 心衣下的柔软抵在他的胸口,细腻光洁的触感,他再熟悉不过,心底那团欲火被勾起,吻得愈发失控,带着一种占为己有的狠劲。 片刻,唇上的温热再次消散,宫远徵握住我的手臂,额头抵住我的颈窝,蓦地又听到我的轻唤。 他拼命压住小腹蹿动的欲望,“不许叫我了,姐姐。” “阿徵,我好疼。”我忍住笑意,改口道。 他偏头吻了吻我颈间,柔声抚慰,“姐姐好好睡一觉,待天明便没有这般疼了。” “可我睡不着。” 他抬起头想安慰我,可呼吸离开颈窝的瞬间,唇珠再次被含住,轻轻地吸吮,酥酥麻麻的感觉蔓延至全身。 我抬手环住他的脖子,极尽柔爱而绵长地吻他,从浅尝辄止到唇齿交缠,直至他勉强支撑的理智彻底崩塌,抬手环住我的腰。 伤口牵动,我细微的闷哼传入耳中,宫远徵马上放开了手,他气息已微微凌乱,叹息一声,在我耳边微喘道,“姐姐,你只是暂时受伤了,你若再这般对我,待伤痊愈后可要想好后果。” “就是要趁你现在束手无策的时候狠狠地欺负你,谁让你总是不相信我?” 他将头抵在我肩上,“痛苦”地阖了阖眼,“你放过我吧,姐姐。” “你这样亲会逼疯我的。” 第125章 我娘亲才不会丢下我 月宫药房密室,出云重莲恹恹。 我凝着桌案上那抹幽落的冷光,微微蹙起眉。 博古架作掩的房门被打开,月长老走进来,见我愁眉不展,叹了口气,“它可太不好养了,不知徵公子先前花了多少心思才培育出。” “远不如你那面首。” 他眉宇间凝着笑意,从来不放过任何可以揶揄我的机会。 我余光睥他一眼,“阿徵就养得很好,说明不是花的问题,是人的问题。” “是是是。”月长老坐下身,给自己倒了杯茶,轻笑道,“我不仅不如徵公子,我还不如你,没有风长老那般的好福气。” “听说你那面首丰姿绝代,宫门许多旁系的小姐和夫人羡煞不已。” 我拿过他刚倒好的茶,“你要是这么羡慕,待事成之后,我将萦风让与你。” “我可没那断袖之癖。”月长老倾身凑过来,悄声道,“我听说他长得与徵公子有几分相似?” 我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三四分吧。” “胡说,我怎么听说有七八分呢。”他坐回榻上,思索片刻道,“要不……” 我睇他一眼,心下莫名觉得他说不出什么好话。 “算了。”月长老摇摇头,不禁打个冷颤,“宫妺徵那性子,还不将人折磨死。” 月长老口中的宫妺徵就是徵宫旁系那位叔父的女儿,她觊觎宫远徵多年,一心想嫁给他,已到了成婚的年纪,却迟迟不肯议亲。 “我说送你,不过是说笑。”我放下茶盏,眉眼冷沉,“更别提把萦风送给宫妺徵了,那与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对了,说起宫妺徵,徵宫旁系的院子近日染了怪病,你可知?” 月长老方才来得晚了些,就是接到了长老院的文书。 “怪病?”我眸光微动,“没听说过。” 他心下有了几分猜测,挑眉道,“说来也奇怪,徵宫医馆的医官查了多日,愣是找不出病因,这不他们都已闹到花长老那里去了,让月宫也要派人探查。” “徵宫旁系一向不是省油的灯,你可小心些为好。” “你说这是不是罪有应得?”月长老知我这五年被旁系为难,忍不住笑道。 想起方才月长老开玩笑让我将萦风送给宫妺徵,我喃喃道,“那就更不能把萦风送过去了,那院子可不是正常人能待的地方。” 月长老见我还在想着萦风,打量我一眼,眯起眼睛道,“你该不会真的……” “真的什么?”我无奈打断。 萦风的过往我并未细问,但他居于后山风宫的这段日子,看得出来他本性并不是阿谀谄媚之人。 流落控鹤院应如我所猜测的那般,情非自愿。 “眼下若有人相貌与云雀七八分相似,你会爱上她吗?” “那倒是不会……”他垂下眼眸,半晌再开口时嗓音里带着浓重的感伤与苦涩,“但若能见见也好。” “我很想她。”月长老扯了扯唇,偏头望向这间云雀曾住过的卧室,“若是有人能与她三四分像,我大概都会不顾一切见上一面。” “远远看一眼也好。” 云雀去世时宫门内尚且没有出云重莲,否则月长老哪怕给宫远徵下跪,也会想为云雀争得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吧。 我见他心情低落,心下对勾起他的伤心事生出几分悔意,连忙扯开话头,“之前花宫刀冢被劫一事,你知晓吗?” 月长老敛眉缓下心绪,半晌轻“嗯”了声,“无量流火的图纸被你们转移了?” 我点点头,忧虑不已,“少主一直在找那被藏起的图纸,眼下正寻机动手,想逼我们交出来。” 余光望向桌案上的出云重莲,我轻叹道,“我的血可以滋养出云重莲,或许……” 之前给宫絮语那朵出云重莲,就是我悄悄用血滋养过的,长势确实要比平日快很多。 月长老还未及反应,我已从袖口掏出匕首。 “不行!”月长老打断道,“冷商,你数数自己身上都多少伤了,你那掌心前两日为救面首直接握住了徵公子的刀刃,现在还没完全好呢!” “我求求你,多心疼心疼自己。”他狠狠瞪了我一眼,说着夺走我手中的匕首。 “可我们时间不多了。”我担忧道。 “昨日徵公子又派人送来了药方,说是从古籍中又寻得一法子,应是能助出云重莲加快生长。” 月长老将匕首放在桌面上,眸中浮现丝丝宽慰,“药方背面,他特意嘱咐我,不许你用血滋养出云重莲。” 宫远徵一向心细,默默做事,从不多言。 他知道我记挂出云重莲,在医馆繁忙之余,一直在寻解决之法。 我缓缓勾起唇角,心想这辈子除了他,应该很难再有人走进我心里。 * 角宫正殿的台阶上,阿沅嘟着嘴,用树枝在残雪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字。 细看才知是“冷”与“远”。 “冷”的两点加上“远”的“元”,再把一点包围在中间便是“沅”。 寓意我和宫远徵要永远守护在他身旁。 “爹爹,娘亲,为何都不来看我了……”阿沅忍不住撇撇嘴,委屈道,“我现在很乖了。” 两名侍女从台阶旁的拐角经过,悄声议论,“你听说了吗?冷夫人养得面首生得极好,还与徵公子有几分相似呢。” 她轻笑道,“这下旁系的妺徵小姐更加眼红了。” 另一名侍女凑近她耳边,“你说冷夫人为何如此,长相相似又怎能比得上咱们徵公子呢?明明徵公子还在议事厅上表明心下从未放下她。” “我听说冷夫人身患郁疾,她这五年在宫门处处受旁系的为难。”那侍女叹了口气,“身为长老,却谁都能轻贱了去,若不是为了小公子,又何必受这腌臜气。” “许是憋闷在心中太久,积郁成疾,听说斩杀了作恶多端的李云祉后她就已经撑不住了。” 她们说着不免心疼,“可小公子也可怜,养在角宫这么久了,冷夫人和徵公子都未曾来过。” 其中一人惋惜道,“徵公子或许是一时难以接受,看见小公子难免心伤,但冷夫人已有了新人,该是不会再见那孩子了。” “小公子要是知道自己已被双亲抛弃,该多难过呀。” “你们胡说!”阿沅跑下台阶,指着她们,满眼委屈,“我娘亲才不会丢下我。” 第126章 这么着急的吗,姐姐 两人这才发现阿沅方才就在台阶上,慌忙跪下身,额头抵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我娘亲说过永远爱我。”阿沅说着双眸蓄满泪水,眼眶通红,“她不会丢下我的!” “小公子,奴婢胡言乱语的,您莫要当真。”侍女连连磕头,后悔不该一时口舌之快。 阿沅抹了把下颌的泪水,向门外看去,“我要去找娘亲和爹爹,他们不会不要我的……” 说着已跑向角宫大门,那两名侍女从地上爬起来,阻拦道,“小公子,执刃吩咐过,不允您出角宫的!” 角宫值守在门外的侍卫一见阿沅,立刻跪下身。 他们不敢抬手拦他,只好跪在台阶上,阻挡阿沅跑下去,“小公子,您快回吧。” “你们让开!”阿沅满脸泪水,却又倔强地扬起头,“你们敢拦我,我就……” 他慌不择路,一时心急道,“我就拿毒虫毒死你们!” 侍卫们面面相觑,眼中闪过一抹惊惧,阿沅自幼在医馆长大,身上一直带着毒虫,他们还是有些害怕的。 “小公子,您不要为难小人了。” 阿沅见他们不肯让开,抬手推搡,可毕竟年幼,力气全然不敌大人,他心下着急,捶打着侍卫们哭道,“让开!放我出去!” 令人心碎的哭声不断传来,上官浅从侧殿走出,“出什么事了?” 守在殿外的侍女轻声道,“小公子闹着要找冷夫人和徵公子,想出角宫。” 上官浅急忙向外走去,边走边吩咐道,“去让膳房煮一碗甜汤。” “是,夫人。” 她刚走下正殿门前的台阶,阿沅的哭声突然止了,大门外传出他断断续续的呜咽,“爹爹……她们……她们说你……不要我了……” 上官浅以为宫远徵来了角宫,心下松了口气,行至大门前却见阿沅被漠然地推开了。 “你是谁?” 门外的男子一脸陌生地看着愣神的阿沅,眸中一片冷意,没有丝毫温度。 阿沅一怔,随即痛哭起来,“爹爹……爹爹……真的……” 哭声撕心裂肺,让下人们闻之都有些心酸,上官浅快步走过去将他搂进怀里,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背,“阿沅,乖。” 阿沅指了指门前的男子,泪珠不断下落,断断续续抽泣道,“小婶婶,爹爹……不要……不要我了……” 小小的脸上眼泪横流,几近崩溃。 上官浅一直柔声抚慰,全然没有注意那男子正一脸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见阿沅越哭越伤心,她心疼不已。 温煦的日光从男子背后倾过来,将人影投至阿沅脚边。 她眯起眼睛看向那人,蹙眉道,“徵公子,执刃不在角宫,你先回吧。” “我不是徵公子。” 言罢,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我叫萦风。”他淡淡启唇道。 下人们怔怔地看着眼前人,颇为不可置信,他身着制衣坊所做的清羽锦袍,无论面容还是身形都与宫远徵有七八分相似。 上官浅也有些微怔,抚在阿沅背上的手停住了,“你……你是那……” 萦风知她要说“面首”二字,又念及阿沅在身旁,不便开口,于是抢先点了点头,“对。” 上官浅回过神,抬手握住阿沅的手臂,柔声劝道,“阿沅,你听小婶婶说,他不是爹爹。” 可阿沅看着那张与宫远徵相似的脸怎么也听不进去,抽泣道,“他不要我了……爹爹不要……不要我了……” * 夜色如墨,午夜的风宫和角宫灯火昏暗。 刀光剑影融于月光,森寒的杀气刺破冷风,发出嘶嘶声响,在萧瑟的夜里格外清晰。 宫远徵抬刀抵住我的刀尖,整个风宫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意。 内力裹挟着阵阵劲风,逼得他后退数步,身子轻轻一纵,脚尖抵住寒梅枝头,孤裘锦袍映出清辉。 “你内力长进不少。” “姐姐莫要手下留情。” 角宫地面的薄雪被剑气卷起,宫尚角眼神锋利又冷然,剑光如水,舞出一道道凌厉的弧线。 剑尖寒芒直指冷月,正殿前的一方天地更加冰冷寂寥。 他出剑速度极快,地面不时闪过狠厉的剑影。 长剑直刺前方,冷风拂面,剑柄在他指尖旋转起来,剑刃回旋,映出枝头残雪的莹亮,恍若夺得月华,清冷无声的院中只闻舞剑生出的嘶吼声。 长夜漫漫,一轮弯月与点点碎星渐渐被阴云遮掩。 偏殿的门一合上,宫尚角偏头望过来,立即收剑,快步迎了过去。 “怎么样?阿沅睡下了吗?” 上官浅比了个悄声的手势,握住宫尚角的手腕走下台阶才说道,“睡下了。” 白日议论的侍女被她罚了半月银钱,哄了阿沅许久才平复下他的情绪。 她深深叹了口气,眉目难掩哀伤,“不过嘴里还在念叨冷商和远徵弟弟。” “先不要告诉他们了。”宫尚角蹙眉,“少主快要动手了,他们无法分心。” “明日我让金复去旧尘山谷,多寻些孩子会喜欢的小玩物。” 上官浅思索片刻,轻声说道,“不如你让金复去医馆,跟远徵弟弟要些蛊虫,这孩子一向喜欢那些。” “也好。” 风宫归于沉寂,宫远徵的刀尖停留在我心口外两寸,他大惊失色,急忙收回了刀。 因内力尚不足以支撑镜花三式,他出刀轻重拿捏不准,险些伤了我。 宫远徵心下着急,抓紧我的手臂将我拽到眼前,“你没事吧?” 我收起冷月刀,轻笑道,“徵公子,我近日确实欺负了你,但你也不至于要我的命吧。” 他这才放下心来,抬手收刀,而后紧紧牵住我的手,“还好你没事。” “不过你欺负我的事,我可没忘,日后会找你好好清算的。” 我们一路走过廊桥,忽而望见在风宫服侍我的小侍女青棠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风长老,萦风公子不见了。” “怎么回事?”时辰已至夜半,宫门如此之大,暗岗暗哨的毒针毒剑无处不在,他又不熟悉路,我不免有些担心,“他到现在还没回来吗?” 我叮嘱过萦风尽量少在宫门内走动,尤其不要靠近医馆和徵宫。 青棠也听说了一些流言,悄悄抬头觑一眼宫远徵,“没有。” 宫远徵见她偷瞄自己,冷哼一声,“我要是想杀你们萦风公子,他连迈入风宫的机会都没有。” “萦风有没有离开后山?”我松开宫远徵的手,内心焦急。 “他午后说要去前山的医馆找徵公子。”因此青棠才偷瞄了眼宫远徵,以为萦风是被他抓了去。 宫远徵拧眉疑惑道,“他没来,我一下午都在医馆,并未见他。” “青棠,你去打发风宫此时不在值守之位的侍卫,让他们到后山分头去找,防止萦风只是迷路,根本没去前山,快去!” “是……是。”青棠慌张地爬起身,边抹眼泪边跑开。 “阿徵,我去趟商宫,让金统领召集侍卫,把后山通往医馆的路探查一番。” 想起白日在月宫,月长老提及宫妺徵,我心下十分不安,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担忧。 “你去趟角宫,后山到医馆的路要经过角宫,询问下是否有人见萦风经过。” 言罢,立即持刀离去。 宫远徵望着我匆匆离开的背影,抱臂不悦道,“这么着急的吗,姐姐?” 第127章 风长老失信于我了 商宫正殿,宫紫商在坐榻旁来回踱步,“你说他能去哪儿呢?” 方才宫远徵打发下人递来消息,说萦风确实经过角宫,还被阿沅错认。 “如果我没猜错……”我凝着桌案上热气缓缓上升的茶盏,内心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 当初带萦风回到宫门,我曾承诺他会护其周全,眼下他却不知所踪。 还未说完,金繁匆匆迈进殿内,抬手行礼道,“风长老,查到了。” “在哪儿?” “暗岗说萦风公子被强行带去了徵宫旁系的院子。” 果然不出所料。 “多谢。” 我刚要离开,宫紫商连忙伸手拦住我,她知道这些年我一直被旁系为难,担心我独自前往,会像上次在徵宫门外那般再受欺负。 “你自己去吗?让金繁陪你去吧。” 我抚上她的手宽慰道,“无碍,姐姐不用担心,我现在不是徵宫夫人了,作为风长老,不会再手下留情。” 金繁也觉不妥,他沉下脸,走到窗前的矮柜旁,拉开抽屉,取出响箭递给我。 “我带侍卫守在院外,一旦他们以多欺少,你放出这响箭,我立刻带人冲进去。” 我点头接过,拍拍宫紫商的手道,“放心,我会小心的。” 我走后,宫紫商拦住金繁,满目担忧,“冷商总是习惯独来独往,你在院外多注意些,一旦打起来便立即冲进去吧!” “莫让那旁系再欺负她了。”她忿忿道。 “知道了,放心吧。” 宫门山路,我带着一众绿玉侍,步伐急促,神色冷厉。 而此时灯火通明的徵宫旁系院落,值守侍卫明显要多于平日,数名侍女在廊下向宫妺徵所居的侧殿张望。 殿内窗口的烛台就要燃尽,昏暗的室内不时传来几声阴冷的轻笑声。 萦风手脚均被绳索牢牢束缚住,动弹不了分毫。 他襟带被扯开,外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腰腹至胸口的大片冷白露出,清俊的五官泛着怒意,眼眸猩红。 宫妺徵坐在榻边,指尖从萦风的下颌一路滑至胸口,眼里满是侵占的贪婪之色。 “听说宫冷商待你颇好。”指腹挪至腰腹,她倾身靠近萦风耳边,“你这张脸倒真是与徵公子十分相像,深得我心。” 萦风偏头躲开,眼神流露出厌恶,“她从不会强迫我做任何事。” 宫妺徵眸中染上一丝玩味,薄唇轻轻落在他颈间,满是怜惜,“我也不想强迫你啊,可你不乖又能怎么办?” 宫妺徵退下自己的外衫,指尖抚上他胸口,慢慢探入衣衫内将交领拉开。 萦风紧闭双眼,狠狠咬着牙,拼命挣了挣被束缚的手脚,却无济于事。 “妺徵小姐,我虽贱命一条,但绝不屈从,您若一意孤行,可想好后果。” 宫妺徵冷笑一声,抬手掐住他的下颌,“后果?连你这种下作之人也敢威胁我了?” “不过是个玩物,要不是长着这张脸,我会多看一眼?”她俯下身子靠近,唇齿相欺,容不得他丝毫的反抗。 萦风双眸燃起一抹血色,手腕已被绳索磨出红痕,身上不断游走的纤手将最后一点尊严碾碎殆尽。 他紧咬着牙,不让宫妺徵侵入,双眸水色浮现。 她倒是不急不慢,唇角勾起一丝残忍的笑意,冰凉的唇贴着他耳廓厮磨,“我有百八十种法子折磨你,我倒要看看风长老的玩物到底是何等角色?” 轰地一声,徵宫旁系的大门被大力推开,绿玉侍涌入,寂静的月色起了波澜。 我握着冷月刀,步子沉稳,眸光狠厉。 院里值守的侍卫似乎早有准备,立刻抬刀相对。 “让开。” 为首的侍卫紧张地吞咽一声,一阵寒意从脊背蔓延至全身,上一次就是他用匕首划伤了我的手臂。 “风……风长老,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你们不清楚我为何而来吗?”我视线在院内扫视一圈,“你们旁系的值守侍卫如此之多吗?就要与角宫的警戒相媲美了。” “怎么?你们老爷徵宫宫主还未坐上,执刃之位已惦记上了?” 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慌乱,“风长老慎言,老爷一向敬重徵公子,敬重执刃!” “对。”我冷笑道,“就是不知道敬重长老。” 宫妺徵的笑声从偏殿传出,阴狠而癫狂,伴随着不堪入目的话语,院中侍卫闻声皆垂下头,不敢再看向我。 我闻声眉头紧蹙,抬脚步步紧逼,脸色阴沉。 他们持刀后退,谁也不敢上前。 “我不是徵宫的冷夫人了,作为风宫长老,谁敢动我的人,我就要谁的命,你们要是想送死,我也不阻拦。” 侍卫们已退至偏殿前,互相看看,手中的刀身颤抖,惶恐地不知所措。 等待片刻,见他们仍不肯退让,我唇角慢慢勾起,指尖收紧,冷月刀轻抬,映出月色清辉。 身后的绿玉侍刚要上前,偏殿的大门“砰”地一声被打开。 宫妺徵衣衫不整地出现在门口,指尖紧紧握住门边才勉强撑住身子。 侍卫们瞥一眼立刻回过头,惊愕地愣在原地。 她捂住嘴唇的指缝渗出阴红,望向我的目光带着决绝的恨意,半晌倏地跌坐在门扉前。 守在殿外的侍女见状慌张地跑过来,见她嘴边鲜血不断下坠,彻底慌了神。 “徵小姐!您怎么了?” 宫妺徵呜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剧烈的疼痛令她面容扭曲,抬手抓紧小侍女的手臂,却迟迟发不出一语。 我持刀的手缓缓放下,抬手制止了绿玉侍上前。 忽而一声惨叫,小侍女吓得瘫坐在地上,面色惨白。 血流大量涌出,宫妺徵捂住嘴唇的手被迫松开,微微张开的嘴唇内一片模糊,血腥味翻涌。 听到惨叫声的叔父从正殿走出,他气定神闲地理了理衣衫,“风长老,一个贱人而已,至于你这么兴师动……” 话还未说完,见偏殿前的宫妺徵狼狈地跌坐在地,衣衫已被鲜血浸透,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 他一手搂住宫妺徵的肩膀,一手接住她唇边下落的血,神色惊恐,“这是怎么回事?妺徵,你怎么了!” 宫妺徵双眼充血,泪水不断滚落,只抓紧叔父胸前的衣襟,口中钻心的疼痛令她浑身发抖。 叔父这才发现她口中的异样,一瞬瞪大双眸,惊诧不已。 “你疯了!”他立刻偏头厉声指责我,“妺徵……妺徵不过一时兴起,你竟如此狠毒,残害手足!” 从方才宫妺徵从偏殿走出到此时,我始终神色平静,淡漠地瞥一眼他们,轻叹了口气。 “叔父要是想栽赃嫁祸,留着到长老院再说吧。” 刚迈步走过他们身旁,叔父抬手扯住了我裙摆边缘,“你给我女儿偿命!我要你给我女儿偿命!” 我抬脚毫不留情地踢开,葱白指尖拂了拂衣裙,“自作孽不可活,且不说不是我,就算是我动了手……” “她也配让我偿命?” 我声音清冷如水,全然不想与他们纠缠,“叔父不如先喊医官,不然你这女儿怕是一辈子也休想开口了。” 殿内榻上一片凌乱,萦风上身不着寸缕,手脚也被绳索磨破,白皙胸口满布血痕,嘴角尚在落血。 他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连我进殿仿佛也毫无察觉。 我神色一滞,顾不得礼数,快步走过去,抬刀砍到了束缚住他四肢的绳索。 他眼尾倏地落下泪来,视线相触,我心口猛地沉落,根本看不得这张相似的脸受如此折磨。 我回过身,缓了缓心绪,快速解下自己的披风,背身递了过去。 许久他才缓缓起身,指尖颤抖地接过披风,声音嘶哑道,“风长老失信于我了。” 第128章 我虽然酸气,可姐姐甜啊 苍穹落雪,医馆结了银霜的青砖上冷莹莹一片。 长老院例行议事结束后我与月长老慢步向后山走去,路过医馆时忽见院内院外挤满喧闹的人群,时不时还传来几声嘶吼和哭喊。 他们眉眼间难掩疲惫,有人神情恍惚,有人崩溃大哭,医官急得满头大汗,只能不断安抚。 我凝眸望过去,倏地发现这些人竟全都是徵宫旁系,“这就是你前些日子说的怪病?” 月长老不语,抬手示意我继续前行,待走过医馆不远处,他回头瞄了眼,悄声道,“我听说宫妺徵以后或许再也说不了话了?” “昨日倒是听阿徵提起,她失了半个口舌,即便能发声也模糊不清了。” “那你不奇怪他爹为何还未闹上长老院吗?” 如此说来确实奇怪,按叔父的性子,不闹得满城风雨绝不罢休才是,可事情已过三日,竟毫无动静。 我偏身望了眼医馆的方向,蹙眉道,“因为这怪病?” 月长老轻笑着点点头,“前些日子长老院命月宫参与调查病因,我才得知旁系数十人自半月前便梦魇缠身,夜不能寐,自这几日始,严重者已出现癔症,癫狂不能自控。” “半月前……”我喃喃道,正是叔父在徵宫门前指使侍卫划伤我的手臂,致使我患上圣疮前后。 “徵宫旁系为此苦不堪言,你那叔父正焦头烂额,连他的宝贝女儿都顾不得了。”月长老忍住笑意,颇为畅快。 我停下脚步,眯起眼睛,打量一眼月长老,“这么说宫妺徵那般对待萦风,或许也是受这怪病的影响?” “也许是。” 宫门在江湖中乃世家大族,家规森严,宫妺徵虽出身旁系,但也是大小姐,即便心思不正,也很不该那般不知礼数。 月长老敛起笑意,轻咳一声,“说起你那面首,他如何了?” 我叹了口气,迈步继续前行,眼神逐渐游离,眉宇间些许愧疚,“身子倒无大碍,只是当初带他回宫门时我曾允诺护他周全,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他这三日一直把自己关在侧殿,谁也不肯见。” “还挺有气性。”月长老莞尔,思索半晌嘴角不可自抑地翘起,“徵公子也真是不易,从前日日吃我的醋,现在日日吃那面首的醋。” “快要被你气坏了吧?” 我剜他一眼,越想越觉得旁系怪病一事颇为蹊跷,于是轻扯住他的衣袖,倾身靠近些许低语道,“你老实说,是不是已知晓那怪病的缘由?” 月长老夸张地摆了摆手,“不知,确实不知。” 他极力掩饰嘴角的弧度,眼中却闪过一抹狡黠,“徵宫掌管医馆,连徵公子都查不出,我如何查得?” “恐怕不是病,是……”我还没说完,月长老立刻打断道,“你可莫要胡乱猜测!” 他向四周扫视一圈,确定无人后对我说道,“这是罪有应得!你忘了他们如何为难你了吗?” “我与徵公子查不出就是查不出,这世上疑难杂症多的是,我们俩又不是大罗神仙!” * 风宫侧殿,大雪纷飞如絮。 青棠用力拍了拍门扉,“萦风公子,风长老想与你一见,可否进殿?” 殿内烛火昏暗,许久也不见动静,青棠又要拍门被我制止。 “算了。”我迈步走上台阶,示意她将手里的食盒放在门边,“萦风,此事是我有愧于你,待你身子好些,我可安排你出宫门,绝不会再有人叨扰你。” 殿内仍无半点声响,我与青棠对视一眼,她对殿内喊道,“萦风公子,食盒里有滋补身体的四珍汤,是风长老亲手熬制的,足足守了一下午,您记得喝,可莫要辜负她的心意。” 萦风还是没有开门。 “走吧。”我轻拍了拍她的手臂,那汤确实是我做的,但不过一个时辰,哪要得了一下午。 青棠没了法子,只好撇撇嘴,与我离开了侧殿。 寒雪洋洋洒洒,方才不过半炷香的时间,肩头已落满薄雪。 我边拂掉身上的残雪,边推开正殿的门,“青棠,近些日子你还要多照看些萦风,他如此下去怕要伤了身子。” “是,风长老放心。” 刚一回眸,蓦地瞥见宫远徵正坐在桌案旁的身影,酒盏落桌的声响格外清晰。 我摆了摆手,青棠立刻意会,在外合上了殿门。 “你何时来的?” “在姐姐对你的小情人嘘寒问暖的时候。” 我行至坐榻旁,他又一杯冷酒下肚,墨眸冷冽,搭在膝上的手紧紧攥成拳,因太过用力而微微发抖。 “不是让你少饮冷酒吗?” “我可不似那萦风公子,没有人心疼关心我。”他冷哼一声,“夫人也和离了,徵宫那么冷,再不喝点酒暖暖身子,冻死都没人知晓吧。” 我坐下身,将酒盏挪开,而后抬起手伸到他面前,葱白指尖因冷意而微微泛青。 宫远徵垂眸瞥一眼,满是愠色的脸颊偏过去,不予理会,“做什么?” “我想用掌心给你温酒,可屋外好冷,我的手太凉了。”我微微勾唇,浅笑道,“阿徵可以先给我暖暖手吗?” 言罢,宫远徵的目光划过我纤白的指尖,喉结滚动一声,仍嘴硬道,“姐姐都养面首了,还用得着我?” “哦?说得也有道理。”我站起身,瞥一眼微开的窗口,夜过亥时,“这个时辰萦风应该还未睡下。” 作势要走过他身旁时宫远徵抬手拉住我的手腕,轻轻一扯,我便被他拽到了腿上。 “姐姐,你明日不想起塌了是吧?” 宫远徵细长的手指紧紧拢住我的腰身,面上透着克制的冷淡和疏离。 我抬手抚上他颈后,凑近他耳边说道,“我换香薰了,你闻出来了吗?” 他不解,但还是仔细嗅了嗅,“没换吧。” “换了,换成青梅子味的香薰了,你没闻出来酸气吗?” 宫远徵这才反应过来我的逗弄,他倒也不恼,咬牙点了点头,墨眸有错杂的情绪在翻滚。 片刻他收紧揽在我腰后的手,身子猛地贴合,我眸色一沉,略带委屈的嗓音从耳畔传来,“我就酸气,怎么了?姐姐都不是我的夫人了,还不容我酸几句吗?” “名义上不是,我心里永远都是。” “是什么?”他故意问道,脸埋进我发间,贪恋地沉溺在柔香里。 我不肯答,他便一再收紧怀抱,呼吸微沉,薄唇有意无意地擦过我颈间,“我虽然酸气,可姐姐甜啊。” 宫远徵抬手按住我后颈,不容我挣脱开身子,微烫的气息里满是占有欲,他声音低哑,“青梅子酸吗?” “酸。” “那你尝一尝。” 第129章 原来姐姐惦记我这么多年 明月直入,敲门声打乱了鼻尖萦绕的清冽药香。 我双手抵在他胸口,缓缓喘息,宫远徵见我要起身,手臂收紧,薄唇吻了吻我颈窝,贪恋道,“别去了。” 他心下以为是萦风。 方才接吻时被他捂在胸口的手已回温,葱白指尖抚了抚他鬓边的青丝,“这么晚了,该是急事,我去去就来。” 他揽在我腰间的手并未放开,讨价还价道,“那姐姐今晚要好好补偿我?” “我又何时亏欠于你了,为何补偿?” “我不管。”颈间温热的气息拂得人心口慌乱,“你多关心他一下都要补偿我。” 我被他扣在怀里,躲无可躲,无奈道,“你现在比阿沅都不讲理了。” “你那么宠阿沅,可没见你那般对我。”细碎的吻落下,他就是不肯放过我,“就算不答应,姐姐今晚也休想逃过。” 今日是情花蛊发作之日,只是他从未告诉过我。 “连阿沅的醋你都吃……” 他抬头吻住我,窗外落雪,万籁俱寂,轻柔的呢喃没入唇齿间,宫远徵绵密的睫毛扫过,盛了满腔温柔缱绻。 坐在他腿上,身子紧密贴合,片刻身下清晰的变化透过衣衫传来,我猛地回过神。 清冽的气息萦绕在周身,他吻了吻我耳后,“姐姐不要分心。” 我垂下眼眸,不敢看他的眼睛,指尖抚上宫远徵颈间,轻声说道,“阿徵,你要如何补偿都依你。” 他喉结滚动一声,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颈间的肌肤上,如羽毛滑过心口。 “但万一殿外有急事……”方才的敲门声虽未再响起,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宫远徵只是想闹我,大事上一向冷静。 在我唇角轻啄了下,他松开了手,指尖在我手腕收紧,扶住我的后腰,让我稳稳站起身。 殿门打开,青棠站在门口,深埋着头,不知是否是在雪天里等久了,她耳尖绯红。 “风长老,金复送来的。” “好,你先下去吧。”我收下纸条,“给你的屋子再多加一盆炭火吧,今夜雪大。” “是,多谢夫人。”青棠知宫远徵在殿内,说完便一溜烟儿地跑开了。 合上殿门回眸时宫远徵正坐在榻边,纤长的手指按在腰上,微微蹙眉,皱了下鼻子。 我将纸条缓缓展开,眸光微动。 “是哥哥送来的吗?如何?” 视线相触,我点了点头,他心下了然,垂眸缓了缓心神。 我把纸条在榻边的烛火上燃尽,眸光映出不断落在地上的灰烬。 “该来的终于要来了。”我叹了口气,“我好想阿沅。” 他抬手扯住我的手腕,“马上就可以见到了。” 在榻上坐下身,指尖从身侧探上他腰间,微微用力揉了揉,“我听说近些日子医馆忙得不得了,你又腰疼了吗?” 宫远徵闻言眸中浮现些许倦色,但还是凑近我耳边,莞尔道,“姐姐放心,不耽误我讨回补偿。” “医官这么忙,你整天还有心思想这些。” 我收回手,故意背过身不再看他,实则脸颊已悄悄升温。 他从后搂住,双手圈住我的腰,下颌抵在我肩上,“我不仅想这些,我还想阿沅,想以后我们盛大的婚仪,想我们三人永远在一起……” 他嗓音黏黏糊糊,说着缓缓闭上了眼,清浅的呼吸落在发丝间,我轻唤了声,“阿徵?” 这些日子,宫远徵白日被旁系折腾地疲累不已,夜里还要到后山风宫习练镜花三式,实在劳累不堪。 我慢慢转过身,抚住他的后颈,让他缓缓躺在榻上,然后起身去衣桁上取来寝衣。 待理好被子时宫远徵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姐姐……” 我抬手摸了摸他耳边的发丝,“睡吧,阿徵。” 柔软的触感落在他唇瓣上,只吻了一下便离开,我眸中晕开淡笑,“以后会好好补偿你的。” 他抬手紧握住我的手腕,似喃喃呓语,“让我抱着你吧……” 我轻抬起被角,上榻后缩进他怀中,修长的指尖落在我腰间,他阖着眼轻声道,“好累,姐姐……” 宫远徵微皱着眉,唇角因方才的吻水润莹红,让人忍不住想欺负。 “阿徵?” “嗯……”他似乎睡着了,但却又能回答我的轻唤。 “腰还疼吗?” “不疼了……” “明日待我起身再去医馆吧,我想醒来时能看到你。” “好……” 幽暗静谧的后山,殿外折枝声融入夜风中。 “我爱你。”我轻扯着他胸前的寝衣,倾身在他耳边说道。 “……” 再未得到回应,以为他睡着了,胆子便大了些,“自及笄后便喜欢你了。” 指尖从下颌轻轻抚上他柔软的唇瓣,“心里从未有过别人。” “此生此世都只爱你。” 风雪将摇曳的树影拍打在窗扉上,落于我动情的双眸中,遮掩了清晰的爱意。 静默半晌,轻笑声忽而传来。 “有多爱?” 他缓缓勾起唇角,手腕抬起,搭在额头上,“姐姐为何不在我清醒时说与我听?” 我“蹭”地一下坐起身,“你装睡?宫远徵!” “本来是要睡着了,可奈何有人说爱我,便没了睡意。”他睁开了眼,满目笑意,唇角止不住上扬。 “原来姐姐惦记我这么多年。” 被他挑明,我有些羞恼,掀开被子要下榻,被他抢先揽住腰,按回榻上。 他覆身下来,手臂撑在我耳边,墨眸紧盯着我,一字一顿道,“我不仅今生今世,生生世世都要爱你。” “下辈子的事谁会记得。” “那我过奈何桥时不喝那碗汤,下辈子我还要去寻你。” 我抬手抚上他的脸,挑眉笑道,“不要,这辈子都看腻了,下辈子……” 他抓过我的手,十指紧扣按在帛枕上,打断道,“我腰不疼了,姐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你若不好好说话,不仅明日下不了榻,我也可以让你接连几日都下不了榻。” “那便现在补偿你吧。” 我抬手捏住他下颌,在宫远徵还未及反应时吻住了下巴,然后吻到喉结、颈间、锁骨。 他眸光颤动,而后扬着唇角闭上眼,低头寻我的唇,慢慢加深力道回吻。 恍惚间,熟悉的情潮吞噬理智,将彼此淹没。 窗外大雪纷飞,殿内炙热心跳随着昏黄烛火跳动,帷幔遮住了一室春华。 第130章 罪有应得而已 隆冬荒寒,大殿之上。 月长老侧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偏过头,视线相触,他眼眶有些隐隐泛红,悄声说道,“昨儿夜里没睡好。” 堂下徵宫旁系那叔父正声泪俱下,涕泗横流,数落我的种种不是。 宫远徵抱臂站在一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余光瞥见我与月长老低语,立即狠狠剜了我一眼。 “徵公子到底什么时候能把我从他情敌的行列踢出去?”月长老脊背一阵发凉,回头望向堂下,果然见宫远徵阴恻恻的目光。 我唇角微微勾起,“只要我们见面,你都逃脱不了。” “你们是一点不顾别人的……” “宫冷商!”叔父大吼一声,指尖颤抖着指向我,“你简直蛇蝎心肠!” 月长老话还未说完,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吼惊了一跳,忙抬手抚了抚心口。 我回眸,听得这话,只浅浅笑着。 “叔父说了如此之多,无非指责我手段狠厉,生性凉薄。”我轻叹了口气,眼神顿了顿,“可这在宫门不是共识吗?” “叔父这五年逢人便说这些陈词滥调,连门口洒扫的下人都能倒背如流了。” 月长老轻嗤一声,被花长老扭头瞪了眼,当即敛起笑意。 “叔父若无他事,今日便到此吧。”宫尚角冷声道。 叔父一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夫有一事禀报!还望执刃为我女儿妺徵做主!” “终于说到正题了。”月长老又打了个哈欠,神色厌倦。 “我听闻妺徵妹妹前几日受了伤,叔父说得可是此事?”宫尚角瞥一眼我,正色道。 “正是!”叔父老泪横流,痛哭道,“我女儿遭宫冷商算计,被她那面首勾引,迷了心窍……” 他遮掩着脸,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呜呜咽咽地说不清话。 “远徵,妺徵所受何伤?”宫尚角看向宫远徵明知故问道。 “妺徵妹妹失了半个口舌,今后应是不能再开口说话了。” 大殿上除了花长老和雪长老惊诧不已,叔父悲痛欲绝,其他人皆面色镇定,并无半点惋惜之色。 甚至对此事一无所知的宫子羽,闻言仅仅微蹙起眉,“谁勾引谁还不一定呢。” “谁说不是。”宫紫商附和。 叔父立即抹了把脸反驳道,“羽公子和大小姐慎言!” “叔父凭何指责是我指使萦风所为?”我淡淡开口道。 “宫门谁人不知你与那下作之人感情颇好,形影不离,倘若不是你妒嫉我女儿年轻貌美,妺徵又怎会遭此横祸?” “哦?宫门貌美的女子可不在少数,我为何单单嫉妒妺徵妹妹?” 叔父神色一紧,悻悻瞥一眼宫远徵,吞吞吐吐道,“妺徵……妺徵……” 他知此时只能豁出脸面才有一丝机会,于是咬牙说道,“妺徵一直倾心徵公子,你妒忌她日后会成为徵宫夫人。” 宫紫商笑出了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刚要跟身旁的宫子羽调侃几句,侧眸忽而瞥见雪长老的怒视,立即回身,抬手捂住了嘴。 “当初是我要与徵公子和离,也是我主动弃了徵宫夫人之位,叔父如此说怕是难以立足。” “而且我从未说过要娶妺徵妹妹,叔父尽管放心。”宫远徵冷哼一声,顺便睥了我一眼。 “叔父说是萦风勾引了宫妺徵,可宫门的暗岗均可证实,是宫妺徵让侍卫将萦风强行带去了旁系的院子。” 叔父有些慌神,抿了抿嘴,辩解道,“他们胡说!我女儿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他偏头看向宫紫商身旁的金繁,“宫门谁人不知,你宫冷商与大小姐一向交好,金统领受你指使让侍卫撒谎也未可知!” 宫紫商冷笑道,“叔父,您以为谁都跟您一样喜欢胡乱栽赃吗?” “我说的句句属实啊,执刃!”叔父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发疯般大声哭喊。 “那宫妺徵榻上的锁链怎么解释?如果萦风主动勾引她,还需被如此对待?”我面色微冷,凝眉沉声道。 “什么锁链?”叔父跌坐在地上,索性无赖到底,“我没看见锁链!” 闻言我唇角微微上扬,无奈叹道,“叔父,既然如此,不如让妺徵妹妹前来执刃殿,我们当面对质。” “我已问过萦风,他确实被胁迫才去了旁系的院子。”我看向宫尚角,缓缓说道。 “你……你明知妺徵无法再开口说话了!” “那便是各执一词,无从考证了。”我遗憾地摇了摇头,“就像叔父说没有胁迫萦风,也没见过锁链,那同样地宫妺徵无法再开口,也没有人能证实她到底是如何失了半个口舌。” 不过无赖而已。 “你!”叔父站起身,抬手拉起袖口,作势要走过来动手,只是指尖还未碰到我,宫远徵的刀刃已落在他颈间。 “叔父,还想在大殿之上公然动手不成?” 他一怔,“徵公子,你糊涂啊,她私养面首,让徵宫成为整个宫门的笑话,你竟还偏私于她!” 宫远徵抬眸,冷冽寒意浮现眸中,“这是执刃殿,不是叔父撒泼打滚的地方,你若在此动手,同样有失我徵宫的脸面!” “住手!成何体统!”花长老怒斥道。 叔父见局势不利,眸光一沉,立刻瘫坐下身,双手捶打地面,尖声痛哭起来,“这是要逼死老夫啊……” “您老当年倚仗人多势众,要把冷商和阿沅赶出徵宫,可有想过会不会逼死他们孤儿寡母?”宫紫商抱臂讥讽道,“罪有应得而已。” “今日我以风长老之名敬告叔父,你若敢动萦风,就休怪我不顾亲族之情,我的令牌受老执刃准许,可先斩后奏,我承担后果,叔父若不怕死,尽管动手。”我垂眸睥一眼,冷声道。 宫远徵眼波晃了晃,眸光暗淡下来。 叔父闻言容颜失色,却并不死心,他在地上慢爬几步,拽紧宫远徵锦袍的下摆,“徵公子,老夫是为你不平啊!” “为了我?”宫远徵冷笑一声,红了眼圈,“即便叔父有那么几分为了我的心思,可阿沅是无辜的,为何也要阻止我那幼子的谱系落到徵宫?” “是何居心,叔父心知肚明!” 终于出了口恶气,月长老似比我还要畅快,见花长老和雪长老面色十分难看,他清了清嗓子开口缓和道,“既然如此,此事待调查清楚,再予定夺吧。” 我们都明白,此番调查,结果遥遥无期。 殿外落雪不止,往事重提,心头并未轻松些许。 就在叔父嚎啕大哭时晚樱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一见我立刻红了眼睛。 她紧走几步,跪倒在地,声音发抖,“夫人……” 泪水倏地滑落脸庞,无声无息,我眸光颤动,不安翻涌而上,“你怎么来了?” 她嘴唇微颤,垂在身侧的指尖攥紧,仿佛在努力压抑内心的愧疚,张了张嘴,还未说出话,泪水先掉了下来。 “夫人,小公子不见了!” 第131章 少主果然好算计 泪接连不断地落下,我眨了眨眼,开口时声音都在发抖,“他……他去哪儿了?” 晚樱努力压住颤动的呼吸,带着哭腔的嗓音令人鼻酸,“半个时辰前有人冒充徵公子将小公子从角宫接走了。” 她抬起头,满脸泪水,“待上官夫人带侍卫追过去,已没了踪影。” “谁能冒充我?你们都不好好看清楚就让阿沅跟他走吗?”宫远徵眼含愠怒,训斥道。 “奴婢去给小公子熬甜汤,侍卫说那人无论相貌还是着装,与徵公子都几乎无异……”晚樱泣不成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是奴婢的过失,还请夫人责罚。” “是萦风……”我垂眸喃喃道。 “报应啊!报应!”瘫坐在地的叔父倏地大笑道,“宫冷商,就让那小孽种给我女儿偿命!” 宫远徵朝叔父扑过去,一把扯住他胸口的衣襟,抽出的短刀寒光乍现,怒斥道,“是不是你?说!” 叔父癫狂大笑不止,月长老见他神情已然恍惚,开口阻止道,“徵公子,他看样子也患上癔症了。” 心口一阵阵窒息地闷痛袭来,我听完脚下虚浮,向后趔趄两步,千算万算竟忘了自己的身边人。 宫紫商紧走两步,扶住我,满眼心疼。 我抓紧她的手,猛地回过神,偏头急切道,“金统领,传暗岗,问阿沅的行踪。” “是,我马上去!”金繁快步走出执刃殿。 叔父面容狰狞,狂笑不止,被宫远徵一把推倒在地。 他趴在地上,嘴里发出一阵阵痴笑,不断喃喃着“报应”。 “这些日子旁系许多人一直被癔症折磨,应该不是他。”月长老思索道。 “那是谁?阿沅那么乖,他们怎么忍心下手的!”宫紫商咬牙切齿。 半晌,叔父爬起身慢慢朝我走来,嘴角翘起,笑声阴森低沉。 宫远徵迈步挡在我身前,怒视着他,“你再上前一步,休怪我不顾礼法家规。” “我女儿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圆满。”叔父指着我,眼中血丝密布,目光透着癫狂的寒意。 话落仰头大笑,跑出了执刃殿,宫远徵刚要阻拦,徵宫值守的侍卫慌慌张张地走上台阶。 “徵公子,冷夫人,少主要见你们。” * 古树生生不息,枝繁叶茂。 我与宫远徵、宫尚角一众人赶到药房时宫唤羽正站在窗口,氤氲雾气落在他的锦袍上,背影看上去几分凄冷。 我神情一滞,下意识抓住宫远徵的手腕,他修长的指尖温暖有力,抬手握住我的手,微微点了点头,安抚道,“没事。” “你们来了。” “阿沅在哪儿?”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他缓缓转过身,双眸隐着阴冷的笑意,“无量流火在哪儿?” 宫尚角抿起唇,低沉的声音里满是怒意,“少主,阿沅只是个孩子,大人之间的恩怨不必扯上年幼的孩子吧。” “宫唤羽,有事你冲我来,别动阿沅。”宫远徵面含怒气,彻底沉下了脸。 “你以为我没想过吗?”宫唤羽的视线扫过我和宫尚角,“在这宫门,除了那孩子,也就你能威胁得了宫尚角和宫冷商。” 他仰起头闭上了眼,“我等了五年,终于等你回到宫门,可你身边既有宫门暗卫,又有明月谷的人,根本无法近身。” “你们肯定不会放过我,我不能再等下去了。”宫唤羽上前迈了一步,“给我无量流火,让我做执刃,否则我要那孩子陪我一起下地狱!” 宫子羽眼神稍暗,双眸泛红,痛心道,“哥,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我可以帮你向长老院求情,只要活着,你在这宫门之中可以一直安稳下去的。” 宫尚角缓了缓心神,长长的叹息从嗓音里发出,“少主,只要你保证阿沅的安全,我们可以既往不咎,我也可以将执刃之位让与……” 宫远徵掌心的暖意包裹着我的指尖,我稳下心神,凝眸看着宫唤羽。 “我要见阿沅。”我打断道,眸光清浅无波,嗓音沉静有力,“确保阿沅此刻是安全的,再谈条件。” 进药房前金繁赶来徵宫,说暗岗汇报阿沅和萦风跑进了山里,追杀者和玄冥一众暗卫也进了山。 宫唤羽冷笑一声,嘲讽落于唇角,“宫冷商,你果然生性凉薄,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拿来谈条件。” “冷商,不能拿阿沅的性命来赌。”宫尚角不允,眉眼中染上焦急。 宫紫商走上前,拉住我的手劝道,“是啊,冷商,阿沅还是个孩子,待在他们手里太久会吓坏他的。” 窗外大雪突如其来,随着风涌进窗口,扑面而来的冷意拂掉了我眼尾将落的泪。 “听她的。” 半晌,宫远徵犹豫着开了口。 “远徵……”宫尚角还想劝阻,被他打断道,“哥,无量流火和执刃之位事关宫门存亡和数百人的生死性命。” “一个人和数百人,在我这儿没得选。”宫尚角走上前,眼眶泛红,“只要活着,我们还能从长计议,若没了阿沅,冷商怎么活下去。” “没有他们,你怎么活下去?” 我松开宫远徵的手腕,向宫唤羽走去,“你根本不能带阿沅来,因为你根本没抓到他。” “我说的对吧,少主?” 宫门地势复杂,前后山茂林郁郁葱葱,雾气缠绕,一旦进山,方位难辨,不熟悉山路的情况下很难急行。 宫远徵常年采药方能进出自如,寻常人很难完全认清路。 但阿沅识得前后山许多不知名的小路,连玄冥这样的红玉侍都会跟丢他,他若想逃,宫唤羽的人一时之间很难追上。 “宫冷商,老执刃说得没错,你果然是宫门建立以来最天资出众的人,冷静又冷漠。”宫唤羽唇边噙着一抹凉薄的笑意。 “可你有没有想过,山路陡峭,前后山断崖峭壁可不少,那孩子拖着一个完全不熟悉地形的外人,躲避追杀,会不会一不小心踩空,坠下山崖,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宫远徵一听怒不可遏地攥紧指尖,唇角微勾,“少主果然好算计。” 宫尚角此时终于明白,为何前几日月宫的锦盒送到了角宫,心下担心的同时又多了些许庆幸。 “远徵弟弟,在场的众人里或许只有你能找到那孩子,你确定不去?”宫唤羽收起唇角冰冷的笑意,神情阴狠。 “他的玄石内功只有玄天刀法能破,你们假装和离是想在后山偷偷修炼镜花三式。”宫子羽这才恍然,垂眸喃喃道。 不得不说,他虽一心安乐,但确实有过人之处,心思细腻,反应迅速。 “你在说什么?”宫紫商一头雾水地问道。 宫子羽怔怔地看着我和宫远徵的背影,“可远徵弟弟若进山,冷商姐姐和我们众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第132章 阿沅,快跑,别回头 “那么可爱的孩子。”宫唤羽抱臂,垂眸故作惋惜道,“可惜了。” 宫紫商闻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泪掉了下来,“我们是你的亲人啊!” “我早就没有回头路了,命都无法顾全,亲人又有何用?” 宫远徵走到我身旁,垂眸盯着我腕间的花绳,泪珠从颤动的眼睫落下,砸在胸口的衣襟,半晌喃喃道,“我原本还想着明年夏日,再与你坐在这窗口下一起看落雨……” 宫紫商抬手轻触鼻尖,酸楚从眼眶倾泻而出,偏身不忍听下去,宫远徵回到宫门后,她十分心疼我们这些年的不易。 葱白指尖拭去他下颏不掉坠落的泪滴,我唇角浅浅勾起,“阿徵,过奈何桥时我也不喝那碗汤,下辈子我们不要生在宫门了。” “下辈子我定会把错过的那些年都补偿给你。”他握住我微凉的指尖,“姐姐,不要忘记我,还要记得……” “我生生世世都要爱你。” 宫子羽低下头,指尖微颤,试图抑制内心的崩溃,一直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哥哥此时竟变得如此陌生。 权力蒙蔽人心,从温和有礼的兄长到痴狂执刃之位的恶魔,只在一念之间。 在场之人只有月长老和宫尚角神色从容淡定,指尖握紧佩刀,仿佛要殊死一搏。 宫远徵放开了手,不敢再回头,快步走出了药房,院中雪后晴朗,他紧绷的神色稍稍放松下来,唇角牵起清浅的弧度。 刚要走出徵宫大门,上官浅和云为衫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雪公子,雪重子和花公子。 “是我没照顾好阿沅。”上官浅自责不已,红了眼睛。 宫远徵沉声道,“不是你的错,他确实与我太过相像。” “你去哪儿?”雪重子见他行色匆匆问道。 “阿沅被少主派来的杀手追捕,躲进了山里。” “徵公子,我与雪重子偶尔也会进山采药,让我们陪你去吧。”一听阿沅出事,雪公子原本略微有些蹙紧的眉头更紧了几分。 他们知道此次前来,无人是宫唤羽的对手,反正最终都难逃一死,若能在此之前找到阿沅,说不定能保下那孩子。 宫远徵回头看了一眼药房的方向,“也好。” * 山中密林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苍郁古树下覆满苔藓。 阿沅紧紧牵着萦风的手,躲在树后的斜坡下,这地方十分隐蔽,一时很难被发现。 他另一只手扒在裸露在外的树根上,小心翼翼伸出脑袋,向后方觑了一眼,又立刻缩回头。 “他们还没有追上来。” 阿沅回头仔细地打量着萦风,眸中满是眷恋,半晌失望地低下了头,“你不是我爹爹。” 萦风神色一滞,淡漠的瞳孔蓦地颤了颤,“你方才就知道我不是徵公子了?” 阿沅垂下眼眸点点头,沾了泥土的小手在锦袍上抹了抹。 “那你为何还跟我走?” “你真的很像爹爹,但爹爹身上有淡淡的药香味,你身上没有。”纤长的眼睫垂下,阿沅撇撇嘴,“我太想爹爹和娘亲了,他们都不来看我。” “跟你待一会儿也好。”他偏头看向萦风,眼眶强忍着泪水,“下人都说娘亲不要爹爹了,也不要我了。” “爹爹应该很伤心吧,所以他也不喜欢我了。” 萦风怔怔地看着阿沅,这孩子身上透着一种超越年龄的从容,让人忍不住心疼。 “你会恨你娘亲吗?” 自幼被双亲抛弃的萦风,突然很想知道阿沅会不会像他一样心怀怨恨,可话一出口蓦地又有些后悔,这对于年幼的孩子的来说太过残忍。 “不会,娘亲吃了太多苦,我是她的累赘,我知道的。”一阵风拂过,掠起他的发丝,小小身影蜷缩在树下。 回答得毫不犹豫。 萦风抬手摸了摸阿沅的头,轻声说道,“你娘亲是身不由己的,她很爱你,也很爱你爹爹。” “真的吗?”阿沅脸上现出悦色,看向萦风的眼眸亮晶晶的,“娘亲没有不要我?不要爹爹?” “她没有,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 追捕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阿沅拉住萦风的手臂往古树后又缩了缩身子。 “小叔叔,多谢你告诉我这些。”他不紧不慢地说道,“这山路我熟悉,你躲在这里不要出来,我去引开他们。” 小小身影刚要站起身,被萦风拽回身边,他顿了顿,“如果我死了,告诉你娘亲,我带你出角宫是受到了威胁,如果我不照做,他们就要杀了你。” 阿沅神色懵懂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没关系。”萦风抬手擦去阿沅脸上沾上的尘土,“你只要记住我刚刚说的话就好。” 阿沅看着他泛红的眼睛认真道,“小叔叔,我可以保护你的。” 萦风垂眸摇了摇头,忽而一阵鼻酸,人生中第一个说护他周全的人是我,没想到第二个竟是眼前这年幼的孩子。 “那样太冒险了。”他抓紧阿沅的双肩,声音低哑,“你跟我不一样,你有爱你的双亲,不必像我一样孤苦无依长大,你应该好好活下去。” 话落扯下自己腰间的香囊,那枚我将他赎出控鹤院时挂在灯下的香囊。 “这香囊,我不配拿,帮我还给你娘亲。”他将香囊塞进阿沅手里,抬头瞥了眼渐渐阴沉的天色,半蹲起身,“你好好待在这里,我去引开他们。” “你熟悉路,等追捕的人离开就立刻下山,天黑更不安全。” “小叔叔!”阿沅想喊住他,可已来不及。 萦风的身影在密林里穿梭,低矮的树木遮掩了移动的轨迹,但追捕之人还是迅速闻声而动。 可他根本不熟悉地形,树林中又迷雾重重,越跑脚步愈发虚浮,遇到被杂草遮掩的断坡,脚下踩空,重重地摔了一跤。 他狼狈地爬起身,衣衫沾了青苔,还掺杂了些腿上渗出的血迹。 顾不得疼,萦风拖着已有些麻木的右腿继续前行。 寒鸦四起,落叶被积雪腐蚀后黏在地上,踩上去半个脚便陷进去,他就这样一深一浅地挪动着身子。 待剑影从天而降,落在他颈间时夜色已慢慢浸透密林。 “萦风公子去哪儿?”来人勾了勾唇,阴寒的笑意在昏暗的山野里愈发令人毛骨悚然。 萦风视线扫视一圈,方才有六名假扮成侍卫的杀手一路跟着他们进了山,眼下只有四名被他引开。 “那孩子呢?”剑刃又逼近几分,“不想死快说。” “我知道他在哪儿,你们跟我走。”他表情有些僵硬,眼神躲闪。 身后的杀手沉默半晌,冷声道,“他根本不知道,不过想引开我们,别纠缠了,那孩子才是我们追捕的目标,走!” “要不要杀了他?”另一人问道。 “他不过是个面首,手无缚鸡之力,构不成威胁,赶紧找小公子才是。” 身前的杀手刚要迈步离开,萦风挪动身子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他只是个年幼的孩子,你们怎么忍心下手?”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对方不耐烦地吼道,“给老子滚开!” 他知道自己拦不住四个人,但若以血肉之躯死咬不放,至少可以拖延住两人。 “你们若想走,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找死!”一人抬脚将萦风重重踢倒在地,刚要离开,脚下忽被绊住。 他们低头一看,萦风跪坐在地,死死抱住了两人的腿,他的衣衫早已没了往日的体面,沾满泥污,发丝凌乱,身子微微发抖。 双手指尖泛白,似要深深陷进血肉。 萦风感到一阵阴冷的空气快速从背后逼近,果然下一刻重重的脚风落在了他背上。 “放手!你这下作之人!” 他佝偻着背,身形不断晃动,无论对方怎么踢打,始终纹丝不动。 冷风穿过,百树哀鸣,血肉被拳头击打的闷声一阵阵袭来。 萦风唇边渐渐渗出血迹,面容却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如果阿沅能活下去,他好似也保护了儿时孤苦的自己。 “快跑!阿沅!别回头……”凄厉的喊声令他面容扭曲,血流不断下坠,不断落在身上的拳打脚踢渐渐也将他的思绪击得支离破碎。 他知道阿沅可能并不会听到,这几句话其实更像是喊给自己听。 快跑,萦风,别回头,这辈子吃了这么多苦,下辈子该会像阿沅那样有一双爱自己的父母。 “你无需过问太多,只要知道此行我会护你周全。” “他不是什么下作之人,他有名字,萦风。” “你若敢动萦风,就休怪我不顾亲族之情。” “小叔叔,我可以保护你的。”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麻木存活于世,直至生命的尽头。 却没想到在死之前有人弥补了人生的缺憾,告诉他也有人可以保护他。 第133章 竟然藏在这儿 幽密山谷,夜色仿佛要将一切吞噬。 银翎镖击中刀刃,火花飞溅,在一片昏暗中燃起一簇微弱的光亮。 持刀者被深厚内力震得后退几步,抬眸,闯入视线的是一双充满寒意的墨眸。 他神色一惊,下意识趔趄半步,还未及反应,幽昙寒魄针已穿透喉咙,落于身后的树干上。 血流从嘴角下坠,视线凝滞,向后栽去。 红玉侍一拥而上,剩下三人见寡不敌众,伺机逃窜,但为时已晚。 宫远徵快步上前,一把扶住萦风的手臂,见他浑身血色尽染,回头吼道,“过来几个人,送他去医馆!” 萦风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反手抓住宫远徵的手臂,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抬起来,可咽喉已被血腥糊住,他努力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顺着他的指尖,宫远徵心下明白他所指的方向,该是阿沅所在的地方。 “还……还有……还有两……两人……”抖得厉害的气音几乎要被风声淹没。 宫远徵眉头紧蹙,满眼急切,“还有两人在追捕阿沅?” 萦风听后没来得及点头,指尖便从宫远徵手臂滑落,彻底失去意识,摔在了地上。 侍卫赶过来搀扶起他,玄冥等一众暗卫从迷雾中跑出,“徵公子!” “找到阿沅了吗?” “属下在山里迷了路,还未寻到小公子。”他眉宇间凝着愧疚,声音像是被密林的雾气浸染,充满浓重的自责和悔恨。 方才阿沅被带出角宫,玄冥也没认出来那并不是宫远徵,而是萦风。 * 风雪涌入,药房一片肃杀之气。 宫唤羽抽出腰间的佩刀,迈步向前走去,“无量流火的图纸在哪儿?” 冷月刀脱鞘,我先发制人,刀光疾起,“既然不顾亲族之情,你便是外人。” 身子轻轻一跃,刀风凌厉,双刃相交,一股冷冽的劲风带起锦袍,“无量流火绝不可能落入外人之手。” “玄石内功已成,你不是我的对手,冷商。”未持刀的手挥拳而出,猛然击向我腹中,狠厉带风,直攻要害。 强大内力幻化成虚影,我身形急退数米,落于院中,右脚点地,借住刀尖才勉强站稳。 “哥,回头是岸!”众人追出药房,宫子羽大声喊道。 “没有人是我的对手了,这宫门终将是我宫唤羽一人的!”他双目泛上血色,掌心内力流转,玄石内功已让他走火入魔。 “本该就属于我的执刃之位,我要亲手拿回来!” 宫唤羽攻势迅猛,我与宫尚角身影变换,刀光与月华融为一体,疾飞而去,可即便交替进攻,也根本无法占据上风。 他双臂猛然抡起,内力冲出,我们回身撤步,青丝扬起,方才站稳。 几枚暗器飞来,雪重子一众人将宫唤羽围在中间。 “交出无量流火图纸,我可以留你们一命。” “做梦!” 我来不及阻止,月长老和雪重子的刀尖已急斩而去,宫唤羽佩刀入鞘,双手接住刀刃,后脚抬起,踢开身后偷袭的花公子。 寒锋闪过他的眼睛,宫唤羽松开双手,内力当即释出,狠击向两人的腹部。 两人双双摔倒在地,一口鲜红落于衣衫。 宫唤羽此时瞳仁猩红,发丝飞扬,神色骇人,“不自量力。” “果然是邪术。”雪公子急行至雪重子身边,将他扶起。 身旁花公子伸向雪公子的手落空,他撇撇嘴,揉了揉胸口,自己爬了起来。 云为衫和上官衫站在我与宫尚角对面,中间隔着因催动玄石内功已疯魔的宫唤羽。 他勾起唇角,阴冷笑意令我心口一沉。 下一刻宫唤羽挥动长袖,暗器飞出,直冲我而来。 宫尚角眼疾手快扬刀击中,暗器落地的声响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声遮掩,空中毒烟顿起。 宫尚角知我一向不服用百草萃,立刻打开腰间的囊袋,取出百草萃递向我。 服下后我神色一紧,恍然反应过来,“遭了!” 一张掌内力击散浓烟,宫子羽急切的声音传来,“阿云!” “别过来!”宫唤羽警告道。 成为羽宫和角宫夫人的两人早已开始服用百草萃,毒烟并无用。 但宫唤羽自然也知此,他放出烟雾,不过想趁众人视线被遮挡,伺机挟持两人。 他需要的是无量流火的图纸,杀了我们,更不可能拿到,宫唤羽对此心知肚明。 来不及抵挡的云为衫和上官浅,一人被掐住脖子,一人颈间被利刃抵住,神色紧张。 宫尚角一见瞬间慌了神,全身绷紧,轻抬起手劝解道,“少主,你冷静点,不必伤人。” “哥,别伤害阿云!”惊慌失措的宫子羽想要上前,被宫紫商拽住手臂。 “给我无量流火,否则我立刻要了她们的命。” 上官浅被掐住颈间,面色涨红,“执刃不必管我们,他玄石内功已成,若再得无量流火……大家最终也难逃一死。” 我偏头与宫尚角对视一眼,唇瓣不自觉地颤动几下,难掩内心的慌乱,“若给你无量流火,你能保证不在宫门掀起杀戮吗?” “我可以不杀你们,但你们必须离开宫门。” “行!”宫子羽立即答道,见云为衫颈间已落红,心中一颤,“别伤害阿云……” 可转念一想,守护宫门的责任于我们众人而言远高于性命,他有些无措地看向我与宫尚角,内心纠结不已。 宫尚角垂眸,薄唇抿紧,我知他作为执刃,不便开口,当即说道,“尚角哥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视线相接,他心下领会,故作犹豫,半晌沉声道,“先给他。” 我点点头,收起冷月刀。 但刚迈步走过宫子羽身旁,他忽而跪下身,抬手抓住我的手臂,眼尾落下泪来,“冷商姐姐……” 我回身试图拉他起身,他倔强不肯,抬头看向我的眼眸水色一片,“我对不起大家……” 缓了口气,我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没有什么对不对得起,我们是家人,云姑娘和上官姑娘早已是宫门之人。” 他垂眸,眼泪砸下来,心口闷痛不已。 “冷商,别管我们!无量流火不能给他!”云为衫大喊道。 鬓边青丝被风拂起,我并未回应,而是偏头看向宫紫商。 她心下领会,拭去下颌的泪,急忙将宫子羽拉起身。 我快步走进药房,待再次走出时手里握着无量流火的图纸。 宫唤羽眸中现出一抹冷沉的笑意,“竟然藏在这儿。” 图纸从花宫刀冢转移后一直放在药房的古树下,所以方才回到徵宫,见宫唤羽站在窗口望着古树,我以为他已知图纸在此,内心慌乱,下意识握住了宫远徵的手腕。 第134章 对不起,阿徵 雪霁天晴,苍穹云层散去,冷风拂起青丝,我慢行至院中央。 “不能给他,冷商!”上官浅纤白指尖在宫唤羽手腕上划下一道道红痕。 我将无量流火的图纸缓缓放在地上,浅浅勾唇,“嫂嫂,阿沅从前经常跟我念叨说,小婶婶不仅做的一手好菜,武功也高强。” “他以后也要学小婶婶的独门秘技。”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上官浅猛地一怔,不断拍打宫唤羽手臂的手停住了,微微张着嘴,半晌眸光沉下来。 她听懂了我的意思。 “退后!”宫唤羽沉声道。 我退开两三步,凝眸望着宫唤羽催促着上官浅和云为衫上前,他并不急着取图纸,而是看向我身后的宫子羽。 “子羽,你不是想救云姑娘吗?”漆黑的眼瞳掠过一抹幽然的神色,“你过来,跟她换。” 云为衫立即阻止,“不要,公子!” 宫唤羽已然得知另一半无量流火的密文心经在宫子羽身上。 宫子羽要迈步上前,被宫紫商拉住手臂,“子羽……” “姐,我得救阿云。”他拨开宫紫商的手,红着眼睛道,“如果我不在了,还望你多照拂她。” 宫尚角趁机开口,“等等!”他悄悄向前挪动几步,指尖收紧刀柄,“交换可以,先放了上官姑娘。” 宫子羽缓了缓神,下意识瞥了眼身旁的我,恢复了些许理智说道,“哥,你要的是我身上的另一半无量流火图纸。” 他指了指地上的图纸,“上官姑娘对你已无用,先放了她吧。” 宫唤羽阴冷的视线扫过我,“宫冷商,别跟我玩花样。” “你要的图纸已经给你。”我语气平淡,佯装云淡风轻道,“我只要她们活着。” 宫唤羽掐住上官浅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她面色涨红,眼瞳满布血丝,几乎就要无法喘息。 “你做什么!”我怒视着他。 “你在骗我。”宫唤羽微抬眼皮,轻嗤一笑,“你为了斩杀异化之人,不惜牺牲自己,为了铲除无锋,甚至可以利用远徵弟弟杀父弑母的仇人。” “李云祉说得没错,你心里只有风宫后人的使命,怎么会这么轻易将无量流火交给我?” 我沉默片刻,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冷意,“如若现在问我是否后悔利用李云祉铲除无锋?” 这些年的种种浮现心头,受旁系为难,独自抚养阿沅,到处寻宫远徵,受尽伤痛的折磨,我仿佛只凭一口气支撑着这副早已没了灵魂的躯壳。 “我不后悔。”我上翘的眼尾发红,“我做的一切,不过是想守护我的家人。” “曾经这些人里也包括你。” 宫紫商的眼泪无声滑落,身后的金繁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趔趄的身子。 我上前两步,唇角的笑意慢慢凝结,“就如现在,无量流火并没有已成为家人的她们重要。” “放了上官姑娘,我可以以命易命,这样于你而言又少了一丝威胁。” “不要……”上官浅眼眸泪意盈盈,“不……” “不行!”宫尚角厉声拒绝,“少主,你要的东西,我们已交出,愿你信守承诺。” 宫唤羽仰起头,泪水蓦地落进鬓边的青丝里,阴恻恻的笑声从喉间泄出,像是地狱里恶鬼的低吼,令人毛骨悚然。 他嘴角噙着笑,再次看向我时幽暗漫出眼底,“最令你痛苦的法子远不是死……” “金统领劳烦你去药房取前尘尽来。” 金繁蹙眉不解,不肯听宫唤羽的差遣。 云为衫颈间的刀口又划开少许血肉,宫子羽声音颤抖,“不要,哥,求你!” “去取。”我摆了摆手,宫紫商慌忙推推金繁的手臂,他这才进了药房。 待前尘尽落入我掌心,宫唤羽一字一顿道,“在那里面滴入你的血。” 月长老顿时明白了宫唤羽的用意,满目焦急,“冷商!” 之前我曾与宫远徵说过,前尘尽若融合所恨之人的血,饮下便可今生今世忘却此人。 可古籍后面还有一段记载,我当时没有提及。 若自己饮下,则今生今世都会忘却所爱之人。 无解。 冷月刀入鞘,我抽出袖口的匕首,掌心的鲜红不断落入瓶口,宫唤羽的眸中现出一丝病态的笑意。 那夜宫远徵满眼温柔,耳尖泛着薄红,努力控制自己炽热的心跳倾诉爱意,“我不仅今生今世,生生世世都要爱你。” 纠缠多年,我们终究还是无法相爱,一幕幕回忆在脑海中消散,我垂下眼眸,温热不断掉落,“对不起,阿徵。” 刻骨爱意难以成全,大概余生连梦境都满是遗憾。 “上官姑娘的命可握在你手里。”宫唤羽催促道。 余光瞥见月长老快步走过来,我仰头将手里的前尘尽一饮而尽,他指尖握住我手腕时空瓷瓶落地,分崩离析。 如同这么多年的所有分分合合的过往,一切归于尘土。 “冷商……”他低下头,几颗剔透的泪珠从眼眶滚落,月长老最是明白我与宫远徵之间的感情。 上官浅的身子跌落在地,她大口喘息着,不断抚着胸口,才让自己稍稍缓过神。 我刚要上前扶起她,被宫唤羽喝止,“别过来。” “浅浅,过来。” 宫尚角看着她,心口一阵尖锐的刺痛,双眼已微微模糊。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唤上官浅为浅浅。 我知他们该已释去心结。 上官浅撑在地上的手臂还在发抖,拼尽全身气力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向我走来。 双眸对视,我在她眼中捕捉到了清晰的锐利。 身旁的月长老察觉,神情微愣,我用力摇了摇头,装作前尘尽发作,神情恍惚。 身子向后退了半步,还在怔神的月长老下意识抬手揽住我的腰,偏头四目相对,他瞥见了那一抹一闪而过的狠色。 “子羽,该你交换了。” 宫子羽抹去下颌的泪水,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他抬手伸向云为衫,目光牢牢锁在她身上,“阿云,我说过我是你的丈夫,我必须保护你。” 她肩膀剧烈地抖动,眼光在眼里打转,“公子,不必如此为我。” 宫子羽勉强勾起唇角,“把手给我,阿云。” 山雨欲来,天空如同浓墨,层层迫近,让人十分压抑。 宫唤羽眼底晕开讥讽的笑意,“痴情最是无用。” 就在他的刀口从云为衫变换到宫子羽颈间时,月长老的暗器从袖口飞出,而上官浅的幽冥索准确地射向地上的图纸,牢牢黏住,然后闪电一般收走。 阿沅之前吵着要学的独门秘技,就是这幽冥索。 第135章 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刀锋与暗器相撞,位置偏移,宫子羽眼疾手快地将云为衫扯到身旁。 宫唤羽的佩刀掉在地上,大惊失色,他立即弯腰去取,指尖还未触到,我与宫尚角已飞身而来,双刃交合,直冲他胸口。 风花三式一出,宫唤羽身子敏捷后跃,轻松躲过,“你们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云为衫和上官浅已退至我们身后,我偏头,凌厉眉眼氤氲开恨意,“你们都进药房,别再给他留机会。” 花公子还想上前相助,被月长老阻止,“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姐送死!” “不会有事的,相信我。”月长老坚定地对他点点头。 宫尚角率先挥刀而去,疾若闪电,步步紧逼,全然不给宫唤羽再次持剑的机会。 但宫唤羽的玄石内功蕴含极致阳刚之气,早已突破肉体和精神的极限,他眼中闪烁着猩红的幽光,森冷可怖。 振臂一挥,拳风裹挟深厚内力,掀起阵阵劲风,宫尚角拉住我的手腕,我们两人后退数步,双刃抵地才站稳。 “找死。”宫唤羽纵身而起,一记重拳直冲我而来,背后掌心内力流转,杀气撕破寒风。 宫尚角迈步挡住我,抬刀相抵,拳头与刀锋相撞的闷响在静谧的院内格外清晰。 与此同时宫唤羽身后的掌心落在宫尚角肩头,他眸色一暗,踉跄数步,被我抬手扶住。 暗红从宫尚角唇角快速下坠,他剧烈咳嗽一声,血色一涌而出。 “尚角哥哥,他不会回头了。” 宫唤羽的每一次进攻都毫不留情,他已全然不顾亲族之情,只一心要得到无量流火,坐上执刃之位。 宫尚角扶住胸口,站稳身子,仍心存希望,劝解道,“哥,回头吧。” 作为执刃,他最不想在宫门看到手足相残。 眼底薄薄的悲凉浮漫出来,内力从指尖缓缓而出,待玄鸟符的浮光再次萦绕在冷月刀身,宫唤羽的瞳色瞬间冷了下去。 风雪里的亭台楼阁,显得静谧异常,檐下未来得及完全融化的雪水凝结成透明的冰锥,顺着檐瓦垂挂而下。 满天冷白中玄鸟金羽振翅而上,似刺破迷雾的微弱灯火,看似触手可及,却会陡然随风而逝。 宫尚角并未等到宫唤羽的悔过,眼神慢慢恢复冷静锐利。 “宫冷商,我终是小看了你。”宫唤羽脸色骤变,浑身戾气暴涨。 气血翻涌至指尖,他身形犹如流光,带着殊死搏斗的滔天杀意,转瞬之间已来到我们面前。 宫尚角不再犹豫,抬刀相交,剑芒直冲而起,镜花三式将剑气赋予生命,在玄鸟符的催动下直冲进宫唤羽体内。 他眸中闪过一道破碎的寒光,身子停滞,无法再向前,赤红撕裂血肉的声音响起,他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大量血流从唇边倾泻而出。 再次抬眸,宫唤羽看向我眼尾清晰的泪痕,凌乱的青丝被风拂起,目露凶光,“你果然……骗了我……”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每一口呼吸都伴随着腥甜从喉间喷涌而出,“真正习得镜花三式的人……不是远徵弟弟……” 之前我和宫远徵细致盘算了一番,宫唤羽明知我们在习练镜花三式,他一向小心谨慎,不知进度如何时不会轻易冒险。 可一直有杀手试图接近阿沅,说明他已准备动手。 那他一定是拿出了应对镜花三式的对策,阻止我与宫远徵合力。 于是我们赌了一把,让月长老将培育出的出云重莲送去了角宫,让宫尚角习得镜花三式。 所幸赌赢了。 原本以为他要用阿沅威胁我们,结果是将阿沅逼进山里,让宫远徵不得不离开。 宫唤羽的身躯因剧痛而不住颤抖,绷紧的意志已然被摧毁,他垂下头,声音愈发微弱,“我……我……想做……宫……宫门……之人……” “下……下辈子……” * 天将暮,雪乱舞,半梅花半飘柳絮。 一众身影向徵宫走去,小小身影撅着嘴走在最前方,身上衣衫被灌木划破了数道,血痕清晰可见。 瘦弱的身子在大雪中更显单薄,被风吹乱的发丝胡乱地贴在脸上。 “阿沅,日近薄暮,有些冷了,披上爹爹的披风可好?”宫远徵解下自己的披风,握在手里,在阿沅身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要!”阿沅毫不留情地拒绝,嘴巴撅得更高,大步向前走去。 宫远徵轻叹了口气,知这孩子正生我们的气,也没有勉强。 方才他在密林深处,被灌木掩埋的洞口中寻得阿沅时这孩子正浑身发抖,眼里酝酿着两团泪水,小手紧紧捂住嘴,不让啜泣流出。 一见宫远徵先是怔了怔,而后当即委屈而泣,嘴里呜呜咽咽地喊着“爹爹别丢下我”。 他心疼坏了,一边安抚,一边将阿沅一路抱下山。 可没想到刚哄好,阿沅就从他身上挣扎着下来。 之后就再也不理他了,无情翻脸。 他心想,这孩子翻脸的速度要是能和翻书一样快,也就不怵宫尚角检查功课了。 跟在身后的玄冥见宫远徵束手无策,紧走几步,上前轻声道,“徵公子,小公子一见夫人,应该就好了。” “希望如此。” 北风停歇,雪落得寂静无声,毫无停息之意,寒意刺骨。 众人守在徵宫正殿前,神色担忧。 上官浅不时咳嗽几声,被宫尚角扶住手臂才勉强撑住身子,“要不你先回角宫歇息下吧,我在这儿等。” 上官浅摇了摇头,眼里噙着泪光,睫毛颤了颤,“回去我也无法安心歇息,还是在这儿等吧。” 云为衫颈间的伤口已凝血,身旁的宫子羽解下披风给她披上,也想劝她回去,可见她眼中满是担忧,话含在嘴里化为了叹息。 宫紫商趴在门扉上,想透过门缝微弱的光亮探知一二,“小祖宗,就当姐姐求你,千万不要出事,不然我们真的无法跟那个小死鱼眼交待啊!” “跟我交待什么?”宫远徵的声音蓦地从台阶下传来。 苍凉夜色落在他肩上,身影纤弱又孤单。 宫紫商惊了一跳,险些推开了门,还好金繁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她的手臂。 她见是宫远徵,悻悻一笑,一种莫名的愧疚之情凝滞在胸口,几度欲开口,又哽咽着低下头。 “哥,冷商呢?”宫远徵见她吞吞吐吐,视线扫视一圈,落在宫尚角身上,不安涌上心口,蹙眉道,“她怎么了?” 宫尚角面有愧色,不知该怎么开口,“远徵……” 推门声打断了对话,莫山先生从正殿走出,身后跟着背着药箱的小医官。 这一幕似曾相识,多年前我初次返回宫门时也是眼前的场景。 莫山先生捋了捋胡须,深深叹了口气,望向宫远徵的眼神颇为复杂。 他措辞了许久,叹惜道,“徵公子,休怪老朽直言。” “什……什么?”宫远徵眸光颤了颤,连身旁的阿沅也恢复正色。 那日我从无锋返回宫门时也是这样一个雪夜,那种惊惶无措再次涌上心口,宫远徵快要被翻涌而起的情绪逼到崩溃。 莫山先生满目疼惜地看着他们父子,用力抿了抿唇,开口道,“冷夫人或许这一生都无法再想起你了。” 月长老闻言偏过身,阖了阖眼,眼泪一滴接一滴地从脸颊上滑落。 一向没个正形的花公子喉咙发干,双肩落下,脸色苍白道,“怎么会这样……” 一切好似又回到了原点。 宫远徵一时没反应过来,但眼底不受控制地浮现一层清泪,半晌喃喃道,“先生,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第136章 你若非要走,尽管动手 徵宫正殿的榻边有一扇开向山林的轩窗,大雪一直不曾停歇,山间冷雾萦绕,层层楼阁下一盏宫灯隐在风雪与迷雾之中。 我凝着那簇灯火微微出神,方才醒来后头脑昏胀,心里空落落的,好似失去了十分重要之物,但又实在想不起到底为何。 “不冷吗,姐姐?”尚有余温的披风落在肩上,我猛地回神,回头时一双陌生又熟悉的温柔眉眼落入眸中。 我怔怔地看着他在榻边坐下身,不自在地向后挪动了下身子。 这一细微的动作也落入了宫远徵的余光中。 “你是谁……”我抓紧锦被遮住胸口,蹙眉问道。 他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勉强勾了勾唇,并未立即作答。 见细雪从轩窗涌进殿内,落在我发丝之间,宫远徵微微起身,抬手合上了窗牖。 清冽的气息倏地靠近,他刚刚进殿身上的凉意未退,我又向后缩了缩身子,眉间染上些许不悦。 “你到底是谁?这么晚了,为何会在这里?”我又问了一遍。 宫远徵坐回榻上,垂眸不再看向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片刻用力攥了攥手,“你还真是狠心,姐姐……” 虽然方才莫山先生已告知过他,可亲耳听到我的质问,看着我戒备的神情,他心尖还是忍不住发酸。 “你为何唤我姐姐?”我狐疑地看着他,这人还真是奇怪,“我不是只有子羽、泊商和朗角三个弟弟吗?” “你看着也不像他们三人……” 他呼了口气,眼尾渐渐湿红,“徵宫呢?你看看自己现在在哪儿?” “徵宫……”我喃喃道,借着榻边微弱的灯火,抬眸环顾四周,我好似确实身处徵宫正殿。 老宫主和瑜夫人的音容笑貌涌进脑海,他们身旁总有一个我忆不起的模糊身影,“我怎么会在这儿……” “你是现在的徵宫宫主?” 宫远徵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那眼下的情况就是我正在一个陌生人榻上? 当即掀开被子,我心下咒骂自己几句,怎么这般失礼。 刚要下榻,宫远徵抬手握住我的双肩。 他眼神里透露出一种无法言喻的失落,“我知道你一时之间可能很难接受。” 宫远徵盯着我的眼眸认真道,“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现在已经是你的夫君了,这里是徵宫,你是徵宫夫……” “我们成婚了?”他还未说完便被我打断。 “对。” 我眉头紧蹙,抬手推开他的手臂,撤身拉开些许距离,不解道,“不可能,我全然不记得。” 之前成婚是宫远徵趁我昏迷向长老院偷偷请旨,我根本未经历那场婚仪,又怎会记得。 “那是因为你服下了前尘尽。” “我如何信你?”我半信半疑道,莫名觉得他在诓骗我。 “婚书呢?既然我们已经成婚,总该有婚书吧?” “婚书……”宫远徵心下一阵懊悔,前些日子为了欺骗宫唤羽,我们已在议事厅当众签署了和离书。 眼下的情况简直可以用“死无对证”来形容。 我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愈发“确信”他在撒谎,指尖本能地探向帛枕下的匕首,“你到底是谁?” “有婚书!”宫远徵余光瞥见我的动作,心下一紧,他十分知晓我的匕首有多快。 “婚书保存在长老院,眼下天色已晚,我明日便打发下人去取。” 我将信将疑道,“婚书不是由各宫自己保存吗?” “我们俩有点特殊……”宫远徵低下头,绞尽脑汁圆谎。 “怎么特殊了?”我偏头寻他躲闪的眼眸,“你要是敢骗我……” 我抬手捏了捏他的脸,下意识的亲昵动作让我们俩人皆是一愣。 烛火昏暗,他渐渐晕开涟漪的眼眸令我没由来地一阵愧疚。 “对不起……”我慌忙收回手,“我也不知道为何……” 见他眼眶愈发泛红,我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抬手抚了抚方才被捏红的地方,“是我失礼了,疼吗?” 他抬手握住我的手腕,“你看,你虽然记忆里没有我了,但是本能动作还是骗不了人的。” 他指尖的温热扩散到我的脸颊,再蔓延至耳尖。 心下奇怪,我好似真的不排斥他的触碰。 半晌我还是挣了挣被他握住的手腕,毕竟陌生男女授受不亲。 我清了清嗓子,扯开话头道,“你还没说为何我们的婚书在长老院?” “因为我们……和离过……” “什么!”我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成婚已不在我的记忆中了,我们竟然还和离过。 “和离过再成婚,婚书便保存在长老院。”宫远徵话落,自己都觉得荒谬,“宫门家规,姻亲不得儿戏。” 见我全然不记得一切,他思索片刻,眼底闪过一抹狡黠。 “我保证我说的都是真的?”他抬起三根手指发誓道。 “你就用三根手指跟我保证?” 此话几乎脱口而出,我眨了眨眼,莫名觉得熟悉。 “这话我之前也问过你。”他神情滞了一瞬。 难怪我觉得在哪里听过。 “你想知道你当时怎么回答我的吗?” 我不明所以,“怎么答的?” 他倾身靠近,双臂撑在我身侧,视线落在我唇上,脸颊泛起一片红晕,犹豫半晌轻声道,“你以身相许跟我保证的。” 我用力推了下他胸口,而后抬手扯住随着动作滑落的锦被,惊诧道,“不可能!你胡说八道!” “姐姐,你可不止轻薄了我一两次……”他并未退开身子,唇边噙着笑,灼灼目光注视着我,“要我仔细说与你听吗?” 我这么“遵规守礼”之人,竟然轻薄过他,还不止一两次? 简直是危言耸听! 我一手扯住被子,一手抵住他胸口,慌张地瞥了眼殿门,“你再胡说,我就喊人将你赶出去?” 宫远徵闻言失笑,低沉地嗓音夹着几分戏谑,“姐姐,我是徵宫宫主,你在我的榻上,要喊人将我赶出去?” 他撤身少许,抱臂挑了挑眉,“你喊吧?我倒要看看谁敢进来打扰我们?” “你……你无耻!”我指尖抽出匕首,一道寒光闪过他眼眸,刀尖落在他颈间两寸外,“下人不敢进来,我自己出去!” 宫远徵面不改色地看着我,他甚至又向前了几分,刀尖刺破脖颈,白皙肌肤上晕开些许血色。 我本能地缩了缩手,下一刻却被他握住手腕,又将刀尖抵了上去,“我不能再放你离开我。” “你若非要走,尽管动手。” 第137章 哥,你心里没有我了吗? 角宫正殿,桂花熏香飘出窗口。 宫尚角抿了口茶,眼眸在我与宫远徵之间来来回回打量。 目光扫过宫远徵颈间的伤痕,他放下茶杯沉声道,“你俩打了一架吗?” “没有。”宫远徵阴沉着脸否认。 昨夜他无论如何都不允我离开正殿,无奈之下,我在柜子里翻出一床锦被,在坐榻上凑合了一晚。 夜里梦见自己蹲在坐榻前,温声与人说话,而后被对方揽上榻,拢进怀里。 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他的脸。 “尚角哥哥,我和他真的……成婚了?” 宫尚角迟疑了一瞬,毕竟我与宫远徵之前已经和离。 他眼眸移向宫远徵,见他一脸急切地拧了拧眉,忍住笑意答道,“啊……对。” “然后和离了?” 宫尚角视线再次移向宫远徵,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一脸“你怎么什么都说”的表情,“是……是。” 我偏头瞥一眼坐在身旁的宫远徵,他立即舒展神色,挑眉看向我,“你看我说的都是真的吧,你不信我,还不信哥吗?” 我冷哼一声,“因为我们和离过,所以再次成婚后婚书保存在长老院,是这样吗,尚角哥哥?” “啊?”宫尚角蹙眉不解,“再次成婚?” “哥……”宫远徵生怕谎言被拆穿,身侧的手暗戳戳地摆了摆,轻唤道。 而宫尚角一向机警,即便不看向宫远徵,也立刻答道,“没错!” 他心想,算你小子聪明。 “你看。”宫远徵偏身,掌心撑在膝上,“现在相信了吧?” 我垂眸,忍不住逗他,“那又怎样,反正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再和离便是。” 宫远徵一听,气急道,“你耍赖是吧,宫冷商!” 他回身,下颌绷紧,拿起酒盏将冷酒一饮而尽,“除非我死,否则你这辈子都休想离开徵宫!” “徵公子,我昨夜想了一晚,我对你真的毫无记忆。”我攥紧指尖,沉声道,“更无感情,何必勉强彼此呢?” 他一怔,眼尾慢慢湿红,“对你来说或许是勉强,但对我来说不是啊!” “姐姐,你不能这么对我……” 宫远徵指尖的酒盏落桌,闷响声叩击着我些许慌乱的心口。 “你记得阿沅吗,冷商?”宫尚角见宫远徵面色愠怒,扯开话头道。 “记得。” “阿沅的爹爹就是远徵弟弟。” 我垂下眼眸,“我知道,青棠与我说过了。” 宫远徵脸色彻底沉下来,白皙修长的指节凸起,“什么破药,合着真的只忘了我一个人。” “我回去就让医官把宫门所有前尘尽尽数毁掉!”他咬牙切齿道。 宫尚角抿了抿唇,“你们这样,我怎么放心把阿沅交给你们?” “我要回后山风宫暂住一段时日,阿沅也一并带走。” “谁同意了?”他偏过头,眸色沉沉。 窗外脚步声渐渐靠近,“我是长老,我想走还需征得徵公子的同意吗?” 话落,我神色微敛,心底没来由地一阵愧疚,与他眼神相触的一瞬间,立刻将目光瞥向一旁。 “那你走,阿沅留下,他是徵宫的小公子,他的去留需要我的同意。”清俊五官变得漠然,一双墨眸紧盯着我,强压下怒气。 “我走就我走。” 正殿大门被推开,上官浅笑意吟吟地牵着阿沅走进来。 他一见我,瞳孔倏地放大,唇角忍不住染上浅笑,但只不过一瞬,又恢复了带点委屈和愠色的神色。 与此刻坐在我身旁的宫远徵如出一辙。 阿沅松开上官浅的手快步跑过来,却在桌案边止了步子,两只小手搅在一起,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 “阿沅,让娘亲抱抱。” 他退了一步,摇了摇头,转身躲进宫尚角怀里。 上官浅在宫尚角身旁坐下身,见宫远徵面有不悦笑道,“谁又惹我们徵公子生气了?” “冷商也太不易了,小的还没哄好,大的又生气了。” “哄我?不气死我已经很好了。”宫远徵冷哼一声。 宫尚角理了理阿沅的发丝,侧头温声道,“阿沅不想娘亲和爹爹吗?” 他看向我,嘴角微微下垂,“是他们先不要我的,好久都不来看我。” “娘亲没有不要阿沅……”我喉间哽咽,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 宫尚角抚了抚阿沅的肩,“阿沅,你娘亲是风宫后人,你现在还小,很多事情与你说了并无益,但叔父以执刃之名跟你保证,她从未做过任何背叛宫门和徵宫之事,更不是真心弃你于不顾的。” “真的吗?”他眼眶有些泛红,回眸看向我,“下人说的都不是真的,对吗,娘亲?” 我点点头,再次伸出手,“娘亲从未想过不要阿沅。” 他鼻尖一酸,眼泪终于落下来,快步绕过桌案扑进我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宫远徵侧过身,想抬手拥住我们,指尖落在半空中,犹豫半晌,眼神稍暗,又收了回去。 我柔声哄了阿沅许久,他才止住了哭声,一张小脸满是泪痕,抽抽搭搭地抬起头,期待着看着我,“那我是不是可以跟娘亲和爹爹一起回徵宫了?” 宫远徵与我闻言皆是一愣,他率先开口,闷声道,“你娘亲只要你,不要我……” “当然。”我回眸,剜了他一眼,“我们当然要一起回徵宫。” 他听我如此说,唇边扬起清浅的笑意,得意地挑了挑眉,“从来没觉得阿沅这么乖,今日爹爹终于知晓了。” 我没好气地哼了声,再次回头看向阿沅时立即换上温柔神色,“阿沅想吃什么,娘亲让膳房给你做。” 他撇撇嘴,眼眸清亮,“哪宫的膳房都没有小婶婶做的菜色味道好,我们可不可以用完晚膳再走?” 宫尚角与上官浅对视一眼,眼底漾开笑意。 “你嘴巴都被养刁了,以后可不得经常往角宫跑。”宫远徵笑道。 阿沅的小手紧紧搂着我的脖颈,“晚樱说接下来一年小婶婶不能太劳累,我或许要等一年后才能吃到小婶婶做的菜色了。” “别听下人胡说,阿沅什么时候想吃尽管来角宫找小婶婶。”上官浅眉眼温润地看着他。 宫尚角见我与宫远徵不解,唇边挂上笑意,“她有身孕了。” “什么时候?”我神情一滞,眼眸慢慢晕开笑意,心下欢喜不已。 角宫与徵宫终于也要像羽宫、商宫那般和顺美满了。 上官浅的脸颊蓦地染上绯色,“今日巳时,莫山先生来角宫后我们才得知的。” “真是太好了。” 阿沅歪着头问道,“那我是不是要有妹妹了?” “为什么不是弟弟?”宫远徵偏头,薄唇微微上扬。 阿沅看向宫尚角,又指了指宫远徵和自己,“叔父说他身旁一直都是男孩子,希望小婶婶能生个女儿。” “哥,你心里没有我了吗?”宫远徵回头故作正色。 “你心里不也只有一人了吗?”宫尚角眼神闪过一丝心虚,回避宫远徵的注视道,“再说你都多大了,还计较这些。” 第138章 我身强体壮的,不碍事 徵宫正殿,轻纱帷幔浸润窗外的月光。 阿沅窝在我怀中,睡得十分香甜。 正殿的门被悄悄推开,皎泉常服在榻边站定,柔和目光落在我的侧脸上。 修长指尖轻拨开帷幔,宫远徵轻手轻脚地坐下身,抬手给阿沅掖了掖被子。 时隔数年,徵宫终于不似他年少时那般清冷孤单。 阿沅翻了个身,阖眼斜枕着我的手臂,眉眼舒展,呼吸清浅。 宫远徵撇撇嘴,轻声喃喃道,“你小子又占了我的位置……” 他叹了口气,将手臂撑在榻边,俯身注视着我的睡颜,月光从窗扉倾泻进来,凝在眉宇间的淡淡忧愁映进他眸光中。 “忘了就忘了吧,姐姐。” 今日月长老来医馆找过他,说长老院古籍医书颇多,想试着解除掉我服下的前尘尽。 宫远徵抬手给他倒了杯热茶,半晌也未作声。 “徵公子,不希望冷商忆起往事?”月长老试探着问道。 宫远徵抿了口自己杯中的冷茶,纤长眼睫低垂着,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也许她忘却旧事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姐姐背负太多了。”他将茶盏放回桌案上,“只要把她留在身边,我就知足了。” 月长老唇角微勾,清浅笑意在眸中晕开,“如此也好。” “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冷商从控鹤院买回来的萦风,还身在宫门。” 宫远徵眼底闪过一抹厉色,“区区面首,姐姐又怎会真的动心。” 青丝滑落肩头,宫远徵抬手轻轻抚平我的眉宇,轻柔的吻落在脸侧后他微微起身。 可视线无论如何也挪不开,时间仿佛静止,他忍不住再次靠近,双唇轻轻贴上唇瓣,带着一丝凉意和无尽的柔情。 阿沅被他滑落肩下的青丝挠醒,睡眼朦胧地揉了揉眼睛,“爹爹……” 宫远徵急忙抬手捂住他的嘴,眼神警告他不许出声。 阿沅识趣地点了点头,宫远徵才放开手,他坐起身摊了摊手,似乎在问“爹爹做什么”。 宫远徵这才想起正事,急忙掀开帷帐,将方才带来的婚书从榻边的桌案上取来。 他扭开印朱,凑近我落在锦被上的手,而后轻捏住我的指尖印上丹泥。 阿沅迷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蹙眉不解,直到宫远徵展开婚书,放至我的指尖下。 “爹爹!”他瞪大眼睛,轻呼出声,又立即捂住自己的嘴,低声说道,“娘亲不知此事,她会生气的。” “你想不想我与你娘亲都待在徵宫?” “想……” “那就别出声,此事你知我知,不让她知晓就行。” 话落,阿沅还有些犹豫,思索片刻眼眸渐渐清亮起来,顿时睡意全无,“十只蛊虫。” “你小子趁火打劫是吧?” “娘……” 阿沅没未说完,已被宫远徵眼疾手快地捂住嘴,并抬手指了指他,不让他出声。 他得意洋洋地冲宫远徵挑了挑眉,小手比划了下“十”。 “行。” 这话近乎从牙缝中挤出一般咬牙切齿。 阿沅拉下宫远徵的手撇撇嘴,没再阻止。 他瞥一眼我安睡的神情低声嘟囔道,“是爹爹不让我说的,娘亲以后怪他就不能怪我了哦。” 长老署名的地方落上我的指印,宫远徵心满意足地打量着婚书,唇角忍不住上扬,“这下好了。” “姐姐跑不掉了!” “什么好了……”满是睡意的呢喃一落入耳中,父子俩皆是一惊。 我蹙眉,眼眸微微张开,榻边烛火微柔的光影里宫远徵的五官渐渐清晰。 他怔了怔,将手里的婚书慌张地藏至身后。 我手肘撑在软榻上坐起身,打了个哈欠,目光迷离,“阿沅,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见我连眼神都不曾分来,宫远徵失落地垂下眉眼,“我还坐着呢,看不见我吗……” 下一瞬葱白指尖便伸到了他眼前,“拿出来。” “什……什么?”他心虚地抿了抿唇。 “我都看到你藏了。”我偏头看向他身后。 “没……没什么。” 许久没有好好睡一觉,我仍困意十足,“徵公子,你应该清楚自己不是我的对手,要让我动手吗?” “说得好像你真的能对我动手一样?”他脸色冷下来。 宫远徵好似忘了,我服下前尘尽醒来后第一次相见,我就动过匕首,当时他还不惜以命威胁,不肯让我离开正殿。 我眸色一沉,抬手握住他的手臂,加重力道。 他吃痛,肩膀微微颤抖,却没有挣脱,只是轻抚上我的手,“痛,姐姐……” 不知为何,一听他唤我“姐姐”,我便会忍不住心软,下意识松了几分力道,那种心疼好似成为了融进骨血的本能。 阿沅见状立即在榻上跪起身,抱住我的手臂急道,“爹爹没藏什么,他只是把婚书从长老院取回了。” 那日在角宫正殿外,他隐隐约约听到了几句我们的对话。 我沉声道,“给我。” “你先放手,真的很疼……” 我慢慢松开指尖,宫远徵揉了揉手臂,或许是真的被我弄疼了,眼底晕开些许雾气,半晌才递了过来。 细致打量一番,我的目光最后落在长老署名的地方,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娘亲,外面下雪了,可不可以留爹爹在正殿过夜?”阿沅机灵地瞥一眼宫远徵失落的眉眼,“偏殿太冷了。” “唤晚樱多加一盆炭火吧。”我将婚书递还给宫远徵拒绝道。 阿沅挪动身子阻止我下榻,“外面风雪愈发大了,爹爹来回走动会风寒的。” 毕竟刚要了宫远徵十只蛊虫,不得不为他说话。 “算了,阿沅。”宫远徵握了下拳,无奈过后语调染了些自嘲。 阿沅知我一向心软,小手拉住我的手臂摇了摇,期许地望着我,“我想与你们一起睡,求求你了,娘亲。” 我见宫远徵眼眶红透,心口倏地泛起一阵钝痛。 我的记忆忘却了关于他的所有,可身体的本能反应却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我们曾无比相爱过。 他摸了摸阿沅的头,哑声安慰道,“时辰不早了,阿沅早些睡,爹爹先走了。” 宫远徵双肩耷拉下来,刚要起身被我喊住,“阿沅说的对,要不你留下来吧。” 阿沅闻言眼尾弧度微微弯起,“娘亲最好了!” 他站起身,迈到软榻最里面,拍了拍锦被道,“爹爹,你睡外边吧。” 宫远徵身形一顿,空落落的心口似乎又立刻被填满,“可以吗,姐姐?” “嗯。”我向后撤了撤身,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待换好昙花寝衣,他在榻上躺下身,阿沅已呼吸均匀,白嫩的小脸一片恬静,睡得酣甜。 宫远徵侧过身习惯性抬起手,指尖刚要抚上我的腰身,忽而止了动作。 他垂下眼眸,轻叹口气,收回了手。 我微微回身说道,“我有些风寒了。” 他一听当即撑起身,细长温润的指尖抚上我额间,“怎么没让晚樱去医馆寻我?” 我抬眸凝着他焦急的神色,“无碍,侍卫说你在见客,晚樱便请了莫山先生来。” 那时正好月长老来了医馆。 “阿沅今夜也是偏要留下来的。”我回避他的目光道,“我本担心将病气渡给他,不想他睡在正殿。” 宫远徵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不让他留下,也是担心他沾染风寒。 他重新躺下身,修长有力的指尖拢住我的腰,将我翻过身面对着他。 “你……你做什么?”我一惊,伸手抵住他的胸口。 “阿沅身上还有伤,姐姐面向着我睡吧,尽量别让他沾上风寒。”他定定地凝视着我,一边笑,一边收紧怀抱,“我身强体壮的,不碍事。” 静默片刻,我闷声道,“疼吗?” “什么?” 我指尖碰了下他手臂的寝衣,又马上缩了回去。 “说实话,很疼,我怎么不知道姐姐手劲如此之大的。” 失去记忆前的我哪舍得这般对他。 “我从前有没有伤害过你?”我抬起头,看着他温柔的眼眸。 宫远徵神情微敛,“没有,你还救过我,救过宫门。” “真的?” 他收紧手臂,将我按进怀中,“真的。” “我好困,姐姐,好久没睡个安稳觉了,我们早些歇息吧。” 沉默半晌,我又问道,“我们何时成婚的?” “五年前。” “那何时和离的?” “……”宫远徵喉结滚动一声,“也是五年前。” “为何和离?” “你喜欢上了控鹤院的面首,不要我了。” 我猛地抬起头,“怎么可能?” 宫远徵勾起唇角,睁开了眼,“姐姐是说不可能不要我?” “我可没这么说。” 虽然我不记得他了,可姿色在前,神仪明秀,眉目疏朗。 我又不瞎。 见惯了此等容仪,怎会轻易爱上别人。 “所以我们到底为何和离?” “为了宫门,哥哥与我们一起设计铲除奸邪之人。” “原来如此。” 睡意袭来,宫远徵复又阖上眼。 “我还想问……” “你再不让我睡,我可就不止抱着你了。” 第139章 护他周全?那我呢? 清浅药香飘出医馆药房,融进温煦的柔风中。 宫远徵修长指尖捏着幡布,打开炉盖,投入几味药材。 苍栩抱臂倚在一旁,时不时觑他一眼,“你的情花蛊真的不用解了吗?” 我失去了关于宫远徵的全部记忆,且再难忆起,此事宫门上下皆知。 自斩杀宫唤羽后宫远徵夜里几乎很少留在正殿过夜,苍栩不由得担心起来。 宫远徵垂眸不语,手中所持团扇轻轻煽动炉火,穿堂风带起他鬓边的发丝。 “师父,你老实说是不是又伤害自己了?”他站直身子,眉眼间浮现担忧。 那蛊折磨异常,非常人所能忍,即便宫远徵意志过人,也不能这般历经数次,他身子迟早会受不住的。 苍栩见他不作答,刚迈步要走被宫远徵喊住,“站住。” 他始终盯着跳动的炉火,甚至没有抬眼,“我没事。” 那夜我抬手握住他的手臂,其实并未那般用力,但宫远徵却疼得双肩颤抖。 其实是因为他上臂全是被匕首划开的伤痕。 情花蛊一旦发作,他只能通过伤害自己的方式让自己保持理智。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苍栩蹙眉道,“二小姐应该知道的,你在明月谷受了那么多折磨,真的打算永远不告诉她吗?” 宫远徵轻抬眼皮,回眸时神色平静,“那些事情对她来说是负累,忘记也好。” “那你自己呢?” 宫远徵回头继续煽动炉火,“我不能强迫姐姐,这点伤不算什么。” 侍卫的脚步迈上台阶,“徵公子,夫人来医馆了。” 宫远徵放下手中的幡布,“去找个医官来,看着炉火。” “是。” 医馆院中的青石板路铺着一层薄雪,黛紫雪狐绒披风缓缓前行,衣摆带起片片雪花。 萦风的伤势由专门的医官照顾,气色已恢复些许。 晚樱取来圆凳,我坐下身,理了理裙摆后开口道,“阿沅将那香囊交给我了。” “多谢你救了他。” 他虚掩着轻咳几声,摆摆手道,“夫人客气了,若不是您将我从控鹤院中赎出,我还过着从前那般任人欺辱的日子。” 我吩咐晚樱将药膳从食盒中取出,亲手递了过去,“这药膳的方子是我向上官夫人讨来的,上官家世代名医,她药膳做得极好,日后我会打发侍女经常送来,愿能助你早日痊愈。” 他垂首恭敬接过,此药膳极苦,萦风每饮下一口,眉间便皱得愈深。 他性子与宫远徵极为不同,内敛温柔,谦逊有礼,带着如玉一般独特的通透之感。 相较从前眼中满是疲惫无奈,自入宫门以来,眼神渐渐清冽而纯良。 “萦风,待你身子痊愈,我便安排你出宫门。” 他闻言一怔,汤勺缓缓放下,垂眸掩饰眼底情绪的波动,半晌轻声道,“我可以留下来吗?” * 偏房的门扉打开,率先走出的晚樱步子一滞,回身扶住我的手腕低语道,“夫人,徵公子来了。” 宫远徵站在台阶下不远处,身姿颀长,清清冷冷,孤裘锦袍似清霜笼在周身。 山间午后落下柔光,平添几分温柔。 他目光飘过晚樱手里提着的食盒,压下心底的起伏。 我放开晚樱的手,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被他撞破的尴尬之感,明明什么也未做。 “你先下去吧。” 晚樱行礼告退后我走到宫远徵身前,“徵公子,今日不忙?” “听闻夫人来了医馆,本以为是来寻我的。”他盯着我的眼睛,带有几分苦涩开口道,“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声落宫远徵转身走出几步,我紧抿着唇,顿了两下呼吸,忍住没有追上去。 他忽而止了步子,眼底挣扎须臾,又转身走了回来。 如果是放在从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因为之前相爱,他可以偶尔耍耍性子,想让我多哄哄他。 但当下我全无记忆,他便没了任性妄为的底气。 他瞪我一眼,怒气冲冲地要绕开我,向偏房走去。 “去哪儿?”不安袭来,我凝眉问道。 “去把你关心之人扔出医馆。” 我回身拉住他袖口,“他救过阿沅,你不感激就算了,还想恩将仇报吗?” “我要是真想恩将仇报,他早就身披黄土了。” 我放开手,没好气地睥他一眼,“阿沅的性子果然像你,任性妄为。” “我还真的挺想再对姐姐任性妄为一次。”宫远徵上前一步,我被迫退后。 在院中等待许久,他身上携着冬日凄冷的寒气,眸光凛冽,我被逼得不断退后。 他的墨眸深不见底,我却觉得莫名熟悉,或许从前也常见到这双饱含醋意的眼睛。 小路拐弯处有一块青石板凸出地面,我撤步后退,半个脚掌蓦地踩空。 宫远徵眼疾手快,待我回神,腰肢已被紧紧箍住。 四目相对,我整个人瞬间紧绷,身躯相贴,温热气息洒在眉心,如同羽毛在心头一下下挠过。 “你别乱来,这是医馆。”我全然不敢看向他幽冷的眼神,神色抗拒。 他冷笑一声,像是讥讽自己,轻抚住我的后背,揽着我站直,“我若想乱来,姐姐醒来的那晚就不会让你睡在坐榻上了。” 宫远徵松开手后退半步,眼神暗了暗,“夫人若无事,便回去吧。” “我……我是有些事情要说与你的。” 他缓了口气,脸色仍阴沉着,“我给你煎了医风寒的汤药,马上就好,要随我去药房吗?” “嗯。” 自失去记忆后这是我第一次来医馆的药房,宫远徵将汤药从药炉中盛出,快步走进里屋,放在我身旁的桌案上。 汤药尚冒着热气,药碗的滚烫令他指尖微微泛红。 他抬起手想摸向耳垂给自己降温,指尖却突然被攥住。 温热在冰凉的掌心融化,连同他眼底的清冷也被这细微的动作缓和几分。 刹那间,宫远徵浑身紧绷,看向我的眸光晃动些许。 “我……我手凉。” 视线撞上的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或许稍有不妥,刚要缩回手被他反握住。 宫远徵微微倾身,额头相触,清冽的气息扑在我脸上,“姐姐,不烫了。” 我慌忙退开身子,脸颊温热,心跳如鼓点一般,全然无法自抑,“热病今早便退了。” 他没有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拼命压制住想拥我入怀的冲动。 宫远徵的墨眸生得极好,平日里神情淡漠,情绪都写在眼睛里。 此刻隐藏的爱意流转于眼底,目光久久无法移开。 方才为了不让我摔倒,他将我拽进怀里,那抹熟悉的悸动抚慰了他失落的心口。 他指尖在我手上轻轻摩挲,犹豫半晌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以让我抱你一下吗?” 我眼神忽而闪烁不定,与他温柔的眸光全然不同。 我们从前应该也深情相拥过的吧。 复杂的情绪在眸底跳动,无法忆起又无法掌控的无力感将我包围,我垂下了眼眸。 他松开我的手,眼睛变得黯淡无光,一抹难言的失落在眼底迅速掠过,“没事,是我冒昧了,姐姐不用放在心上。” 片刻后宫远徵叹了口气,起身在桌案旁落座,“姐姐,有何事要说与我?” 我理了理慌乱的心绪,望向他时眼底克制不住地生出一丝心疼。 “萦风想留在宫门……” 宫远徵身子一僵,搭在膝上的指尖缓缓收紧。 我还未说完,便被他打断,“不行,他必须离开。” “你先听我说完。” “他救了阿沅,离开宫门后我会派人妥善安置他。”宫远徵偏头看向我,眼眶一瞬憋得通红,“无论任何缘由,他都必须离开宫门。” “徵公子,萦风身无长技,你只能安置一时,顾不了一世,且他想回到故乡,若没有宫门庇佑,他又该如何存活于世呢?” 我的思绪被方才突如其来的悸动打乱,心下一片乱麻,“我答应过要护他周全。” “护他周全?”宫远徵回眸,喉结狠狠滚了一下,自嘲般浅笑道,“那我呢?” 他眸光黯然,薄唇几度张合,还是咽下了质问,一贯倨傲的宫远徵,眼神里流露出浓重的感伤,清朗的声音里尽是无奈和苦涩。 “这对我太不公平了,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同意你的计划。” 第140章 抱一下不算欺负 那日去见萦风,他说想留在医馆学些药理,不回后山风宫了。 但我与宫远徵在药房争执了一番,他无论如何都不愿萦风继续留在宫门,更不要说教他药理了。 无奈之下,我决定待萦风身子痊愈后亲自教他。 处在气头上的宫远徵,只留下一句“在你心里谁都比我重要,既然如此夫人自己做主便是了”。 他重返宫门后我们也闹过别扭,但他每日还是照常回到徵宫,这次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一连数日都未再见到他。 寒潮离去,梨花淡白柳深青,旧尘山谷湿气氤氲。 前几日答应阿沅做梨花糕,今日一早他便出门找小商金去了,说要带他一起来徵宫尝尝。 膳房窗口外有一株梨树,如雪梨花簌簌,落满院子的一角。 我凝着洋洋洒洒的春色,总觉得上一次看这梨树时应该是一场离别。 “夫人,都备好了。”晚樱在我身后站定,偏头顺着我的视线望出去,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我回过神,垂眸轻声问道,“徵公子从前也喜食梨花糕吗?” “徵公子不爱吃甜食。”她思索道,“但喜欢喝夫人做的甜汤。” 晚樱知道宫远徵已一连数日未回徵宫,我这几日也总是兴致恹恹。 “要不待梨花糕做好,夫人送些给徵公子尝尝?” 我净手后走到面案旁,看着已经洗净的梨花瓣,叹了口气,“他正生我的气呢 ,怕是不想见我。” “徵公子怎么会不想见夫人呢?”晚樱眼含笑意,将碾好的糯米粉递到我手边。 “从前夫人还未嫁进徵宫时每次与徵公子闹别扭……”她四下瞧瞧,见无人后倾身过来悄声道,“公子都在等着夫人去哄他。” “他为何不哄我?” “因为……”晚樱勾起唇角,面上泛起薄红,“因为徵公子最见不得您与其他男子走得近,他总是一个人生闷气。” “尤其是月长老。”她补充道。 自年少时起宫远徵就总是有吃不完的闷醋。 那也难怪他对萦风敌意如此之大。 我们正说着话,阿沅的笑声从院中传来,“爹爹,快来!” 声落,宫远徵被他拉进膳房,一大一小站在门口,一个脸色阴郁,一个欢喜不已。 “娘亲,爹爹今日不忙,我想让他跟我们一起做梨花糕可以吗?” 我将指尖沾上的梨花瓣拨落,怔怔地看着他们,“当然可以。” 宫远徵一见我,立刻瞥开视线,长眉紧蹙,面色泛冷。 “不过小金哥哥呢?” 阿沅边拉着宫远徵过去净手,边答道,“小金哥哥乱动铸造坊的火药,险些点燃商宫,姨母一气之下罚他去跪祠堂了。” 阿沅接过晚樱递过去绢帕,擦干净手后走到我身旁,仰起小脸道,“待梨花糕做好,可以让我送些去祠堂给小金哥哥吗,娘亲?” “好,娘亲陪你去。” 他眸中明媚,回身拉过站在不远处,正磨磨蹭蹭擦手的宫远徵,“爹爹,快来,娘亲教我们做梨花糕。” 宫远徵不情不愿地跟着他走过来,薄唇紧抿,似还未消气。 阿沅站在我们之间,小脑袋刚好露出面案,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又看看宫远徵,欢喜得不得了。 他终于不用羡慕小金哥哥有双亲陪在身边了。 将糯米粉倒进洗净的花瓣中,加入砂糖和米浆揉成团,分成大小相同的剂子,搓团后微微压平。 我拿起刀切开纹路,用手捏出花瓣的形状。 宫远徵始终不曾分来半分视线,眼神透出一股淡漠的清冷。 即使察觉我正悄悄看他,也偏头不理。 他们俩学得倒是有模有样,但捏出的梨花歪歪扭扭,像被霜打了似的。 晚樱浅笑盈盈地望着我们,将手中的木着递过来。 “然后这样在‘花瓣’上压出纹路。”我瞥一眼宫远徵沾上糯米粉的鼻尖,悄悄勾唇。 他接过我手中的筷子,别扭地睥我一眼,“你笑什么?” 我忍住笑意,清了清嗓子,“没什么。” “你分明就是笑了。”他有些气恼。 见我浅笑不语,宫远徵跨一步站在阿沅身后,看向我的眼眸盛满委屈,不依不饶道,“到底在笑什么?” 我扶住广袖,温热的指尖轻轻拭去他鼻尖的糯米粉,逗弄道,“像只小花猫。” 他眼眶泛起薄红,撇撇嘴,似满腹委屈。 忆起方才晚樱的话,看来这几天他确实一直都在生闷气。 阿沅笑出声,学着我的语气,“爹爹像只小花猫。” “小花猫生气也是会挠人的。”宫远徵指尖沾了点面案上的糯米粉抹在阿沅脸上,眼眸却紧紧盯着我。 似要伸出利爪挠我一下才肯罢休。 阿沅哪肯吃亏,立刻也沾了些糯米粉,可奈何身长不够,摸不到宫远徵的脸,他拽住我的衣裙急道,“娘亲,他又欺负我!” 宫远徵又抹了下他的脸,神色稍缓,“你娘亲欺负我,我只能欺负你了。” “爹爹这是什么道理?”阿沅气鼓鼓地瞪着他,“你不舍得欺负娘亲,就拿我出气!” 白嫩的小脸皱成一团,颇为气恼,“娘亲!你不替阿沅做主吗?” 我眼眸微弯,趁宫远徵不注意,沾了糯米粉的指尖划过他下颌。 他一怔,当即抬手握住我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 阿沅一喜,连忙躲到我身后,伸出脑袋对宫远徵做鬼脸,“娘亲还是站在我这边的。” 宫远徵轻轻一扯,我向前半步,险些跌进他怀中。 阿沅在我身后躲闪,得意洋洋道,“让你欺负我!” “你小子过来。”宫远徵扣紧我的手腕,另一只手绕过我腰侧伸向阿沅,“你再不过来,我就欺负你娘亲了。” 晚樱埋着头,唇角噙笑。 阿沅退后半步,撅嘴道,“骗人!你才不舍得欺负娘亲,你就会欺负我!” “娘亲,梨花糕蒸好,一定要叫我。” “好。” 阿沅一向古灵精怪,他察觉到宫道远徵已接连数日没回徵宫,今日是特地前去医馆的。 他言罢快速上前,轻轻推了我一把,让宫远徵分不开身追来,随后嬉笑着快步跑出膳房。 晚樱见状立刻行礼退下,“奴婢去看着小公子,角公子交待的功课,小公子还未做完。” 整个身子被拥住,宫远徵浑身一僵,修长白皙的指尖下意识落在我腰间护住。 他脸颊温热,胸腔内的心跳声传来,我放下扶在他肩膀的手,刚要撤身,再次被他揽进怀里,白净的手紧紧扣在我腰间。 “阿沅不让我欺负,我只能欺负姐姐了。”他声音干涩发闷,喉结上下滚动两声。 自我醒来,我们好似还从未像这般亲密过,我有些不自在地挣扎了下身子。 “就抱一下,就当是我欺负你了。” 他收紧手臂,清冽的呼吸埋进我颈窝里,身子紧密贴合,似要把我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清浅的药香入鼻,让我莫名心安,从前或许很依赖过他的怀抱吧。 我深吸了口气,半晌抬手抚上他后背,轻声喃喃道,“抱一下不算欺负。” 他睁开眼,眼睫又长又密,眸间染上些许浑浊水色,薄唇靠近,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这样呢?” 微凉的呼吸落在颈间,我双肩不禁缩起,眸光轻颤,心口慌乱一片。 “这样算欺负吗?”他眼神勾人得紧。 “算……算……“ 尾音被抹去,疯狂上涌的醋意浸润了他的双眸,宫远徵轻咬了下我唇角。 熟悉的悸动仿佛刻在我心底,无法抹去,我惊慌失措地望着他,下意识握起拳头就朝宫远徵身上捶。 “你……你这就算欺负了。”我细眉紧蹙,颇为羞恼。 “不算,你是我夫人,婚书都给你看过了。” 他边说着边向我靠近,理直气壮地耍赖道,“姐姐是我一个人的,如何都不算欺负。” 第141章 我不能再纵着你了 微烫的气息停留在朱唇两寸外,他视线下扫,掠过我绯红的面容,凝着抵在他胸口的葱白指尖。 宫远徵知我记忆全无,面对全然陌生之人难免抗拒。 这段时日情花蛊每每发作,他都独自承受,并不想强迫于我。 “如果我任性妄为一次,姐姐会讨厌我吗?” “会。”我毫不犹豫。 他唇角扯出一抹无奈的苦笑,指尖轻颤,放开了手。 我退开半步,指尖撑在面案上才站稳,余光里他的眼神满是心酸和无奈。 窗外梨花仍在下坠,连同宫远徵眼尾强忍的泪水。 我抬起指尖,努力抑制住不断上涌的心疼,手停留在半空中,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偏过头去,倔强地为你自己保留一丝体面。 侍卫快步走进膳房,见氛围怪异,不禁吞咽一声,垂下头行礼道,“夫人……” 他抬头偷瞄一眼背身的宫远徵,欲言又止道,“萦风公子来了。” 我垂眸缓了口气,“知道了,请他到正殿吧。” 侍卫立刻应声退下,像是膳房有厉鬼追他一般。 我从袖口拿出绢帕,递给身旁的宫远徵,垂眸轻声道,“对不起。” 我也不知自己为何要道歉,可看着他止不住泪水的模样,心里莫名愧疚。 “姐姐知道我这几日在生气吗?” “知道。” “那你为何不能哄我几句?” 我握住他的手腕,将绢帕塞进他手里,“徵公子,或许从前我们真心相爱过。” “但现在你对我来说……”我攥了攥掌心,咬紧下唇。 拥抱时的悸动是真的,落泪时的心疼也是真的,可我确实不知这对于毫无记忆的我来说算不算得上喜欢。 “只是有着夫妻之名的陌路人。” 话落,酸涩满溢鼻腔,我心头蓦地一疼,“真的……对不起。” 一滴泪水顺着脸庞滑落,宫远徵轻轻一笑,破碎又绝望,眸底的执念蔓延开来,他收紧指尖。 初春微凉的风卷着少许梨花飘进膳房,落在我手边的面案上。 萦风还等在正殿,我刚转过身,指尖蓦地被抓紧,“别去,姐姐。” 微哑的嗓音带着些许哽咽,“求你。” 水色晕开,湿润了眼眶,我抬手握住他的手腕,硬生生抽出了被攥紧的手。 宫远徵的薄唇没有了一丝血色,背影清瘦,青丝落上几朵梨花,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悲凉。 天色阴沉下来,冷风萧瑟,萦风并未进正殿,而是一直等在院中,不远处廊下几名侍女正望过来,窃窃私语。 我迈出膳房,理了理衣裙,缓缓走了过去,“让你久等了。” 他眼中带着几分浅浅的笑意,气色已恢复如常,温和有礼,“是我打扰夫人了。” 萦风将提在手中的食盒打开,笑容清澈,“我生在临州,这是那里的艾粄,食在初春。” 他将食盒合上,露出一丝羞赧的笑,“我知夫人什么都不缺,但还是想尽些心意,算是我的拜师礼。” 前几日宫远徵在医馆下令,任何医官不得私下见他,他应是已听说我要亲自授他药理。 萦风上前一步,将食盒恭恭敬敬地递过来,“还望夫人不嫌礼薄。” 我微微勾唇,刚一偏头,晚樱已从台阶上快步走下,接过了萦风手中的食盒。 “你费心了。”我轻声道,“明日巳时,我在医馆药房等你。” “是。”他垂首行礼,“那我先回去了。” “好……” “慢着。”冷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宫远徵不知何时已行至我身后。 他墨眸凉薄,凛然杀气稍纵即逝,叫人脊背发冷。 “徵公子。”萦风恭敬行礼。 宫远徵幽冷的眼眸扫过他,“看来你已痊愈。” “承蒙徵公子相救,在下还未谢过。”萦风说着抬起手,刚要再次行礼,宫远徵的刀尖已落在他胸口前。 我神色一紧,迈步推开萦风,挡在他身前,“你这是做什么?” 宫远徵见此,脸色又冷了几分,“未经允许擅闯药房者,徵宫可斩于刀下,他既已痊愈,便不得再进医馆。” “长老的允许,也不可以吗?” 宫远徵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神色愈发阴郁,“姐姐确定要为了他,与我撕破脸面?” 我上前半步,宫远徵的刀尖抵住我的心口,“徵公子,何必如此?” “徵公子,夫人只是失去记忆,她不是有意与您为难的!”晚樱急忙跪下身,慌张恳求道。 院中所有值守的侍卫和侍女见此也纷纷跪下身。 “徵公子,我不去学便是,你莫要冲动。” “闭嘴!”宫远徵厉声打断道。 他紧抿着唇,清冷面容倏地变得阴狠乖戾起来,“姐姐就这么笃定我不会伤你?” 我眸光颤动,盯着他的眼眸,心底竟生出一丝怯意。 而这抹怯意似立刻就被他感知到,宫远徵快速收刀,上前两步,单手一把将我扛起来,踩着台阶大步流星往正殿走。 猛地腾空,我本能抓住他后背的锦服,反应过来后挣扎着要下来,“徵公子,你做什么?” “我要是想伤你,远比死要折磨。” “你疯了!”我拼命捶打他后背,“放我下来,宫远徵!” 萦风见我挣扎,想上前劝阻,被晚樱拦住,“萦风公子,您若要拦才是真的害了夫人。” 值守在正殿门口的侍卫眼疾手快地推开门扉,“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得打扰我和夫人。” “是。”侍卫埋下头。 他刚要迈进正殿,忽而又回身冷声道,“以后谁要再敢把莫相关之人放进徵宫,我就挑断他的手筋。” “是,公子放心。” 殿内熏香幽落,宫远徵抬脚踢上门,修长指尖护在我腰间,门栓扣紧的声响令我心口愈发慌乱。 “宫远徵,我是长老,你敢对我不敬!” 话落我被扔进软榻,宫远徵单膝跪在我双腿之间,“在徵宫,你只是我夫人。” 他单手解开腰封,轻垂眼眸凝着我,退下外衣,随手扔在榻边。 也许是气急,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小心翼翼,“等你能走出正殿,再去长老院告发我不敬长老。” 他弯下腰,平视着我慌张的眼眸,“按宫门家规惩处我便是,我受着。” “在此之前,我的委屈和怒气,姐姐都要受着。” 见宫远徵俯身,我一恼抬脚要踢他,被他熟练地按住腿,“我不能再纵着你了,否则你心里怕是要没有我的一席之地了。” 他扣紧我的后颈,不由分说地吻下来,凶狠又急切,全然无视我的捶打和推搡。 密集的吻不管不顾地冲撞着酸涩的心口,破碎的呜咽断断续续,“不要,别这么……对我……” 揽在我身上的手臂越收越紧,他双膝跪在榻上,将我提起,整个人收进怀中。 宫远徵偏头,轻咬了下我的耳垂,“那姐姐是怎么忍心这般对我的?” 第142章 我最不愿你恨我 阴云覆盖旧尘山谷,室内幽暗迷蒙。 襟带飘落榻边,温热的气息洒在锁骨上,他指尖已扯开我的里衣,心衣贴着他的胸膛,心跳一下比一下快。 我已被他吻得身子发软,彻底慌了心神。 “徵公子,你放过我吧。”炽热呼吸愈发不可收拾,我眼眸发酸,咬牙哀求道。 他环在我后腰的手,已解开了腰间的幼带。 闻言隔着单薄的心衣,轻吻了下起伏的胸口,“你以前不唤我徵公子。” 带着薄茧的指腹碾过光裸细腻的后背,他高挺的鼻梁蹭过我颈间,吐息带着威胁,“我想听你像从前那般唤我。” 我被迫扬起脖子,指尖抓紧他手臂的里衣,“我……我不记得了……” 他指尖勾住颈后的幼带,只要稍一用力,我的抗拒和羞耻便再也无用。 可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我抓紧胸口的心衣,染上水色的眼眸与他郁沉的眸光相撞,急得落下泪来。 宫远徵勾住衣带的手放下,声音带着些许颤抖,“只有这样,我们才不是陌路人。” 他红了眼眶,用鼻尖蹭了蹭我的脸颊,似是安抚,“我不要和姐姐成为陌路人。” 占有欲在他眼底燃起一簇火焰,宫远徵搂紧我的腰,双双落入软榻。 熏香的味道被他身上清浅的药香遮挡,他解开上衣,彻底吻了下来。 细长的指尖扣住下颌,强势地唇齿厮磨,不容我退缩。 低哑的声音带着几分病态的痴狂,“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另一只手从心衣下摆探入,指腹粗粝的纹路划过剧烈起伏的腰腹,我忍住喉间的哼吟,再也承受不住他的索取。 “我恨你……” 宫远徵浑身一僵,抬眸时咸湿夺眶而出,“你说什么?” “我说我恨你。” 他眼底的欲色褪尽,垂着眸子,愣怔许久。 半晌唇边扯出一丝冷笑,脸上的表情颇为受伤,语气愠怒道,“你心里可以有月长老,可以有那下作之人,为何唯独不可以有我?” 他话音刚落,便被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偏过头去。 “你爱过的我……当真这般不堪吗?”我眼尾泪珠滚落,指尖发麻,“羞辱我会让你心里好过一点吗?” 宫远徵许久都未动,只有泪水不断落在我颈窝。 听到我说“羞辱”二字,他被醋意和委屈压制住的理智彻底清醒了过来。 视线落在被他吻得晕开的口脂,宫远徵抬起手,却被我偏头躲开,“别碰我。” 他唇角下压,双肩轻轻颤抖,惨红的眼眸藏着无尽的无奈和委屈。 “我们为何会变成这样……” 宫远徵扯过软榻里侧的锦被盖住我,泪水在他眼眶里打转,“怪我,当初不该答应你的。” 他侧身坐到榻边,手臂撑在膝盖上,轻轻摇了摇头,片刻后耳光声再次响起。 我眼神落在他发抖的背影,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试图将憋闷在胸口的悔意发泄出来。 宫远徵狼狈地低下头,痛苦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片刻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方才是我的错,姐姐若想讨回,尽管来医馆找我。” 他走出几步,咬紧牙关,“我不会再强求了,姐姐自由了。” “但我是真的很爱你,过去,现在……” “以后”二字被他吞没在唇齿中,有没有以后很难说了。 宫远徵心想,他的爱不该是我的负累。 就像不愿我忆起从前一般,那段过往不该成为我人生的负累。 正殿的门扉再度合上,我拉过锦被遮住决堤的泪水,咬紧毫无血色的薄唇,难受得浑身颤抖。 原来拒绝他会这么痛。 即便记忆已从脑海中抹去,可四肢百骸最纯粹的反应直白地告诉了我,过去到底有多爱他。 * 医馆药房,初春的第一场雨落得悄无声息。 我盯着窗外的雨幕微微出神,一只白净的手忽而在眼前晃了晃,“在想什么?” 萦风眉眼温柔地注视着我,轻微叹息道,“你与徵公子吵架了吗?” 这几日我一直在药房教他药理,医馆繁忙,却始终未见宫远徵,也不知他躲去了哪里。 “因为……我吗?”他试探着问道,“需要我去跟徵公子解释吗?” “不用,是我们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待我学成便立刻离开宫门。” “嗯。”我恍惚地应了声,拿过他手边的药材,“这叫地柏枝……” “快来人!”屋外响起侍卫焦急的喊声,喧闹一片,“去请莫山先生,快去!” 我站起身刚走出里屋,侍卫扶着宫远徵走进药房,他左臂的衣衫被撕扯开,泥污和血迹混杂在一起。 密密麻麻的擦伤不断渗出血丝,顺着指缝落在地上。 他没有说话,冷冷地扫了我和萦风一眼,挣开侍卫的手,慢步向里屋走去。 经过我身前时脚步趔趄,险些摔倒,我伸手扶他,被冷声制止,“别碰我。” 我愣了一下,指尖落空。 留在原地的侍卫解释道,“公子进山采药,遇到了野兽,逃离时摔伤了手臂。” 萦风闻言立刻走出门口吩咐廊下的侍女道,“去打盆水来。” 我迈步走进里屋,宫远徵正试图将手臂破碎的衣衫彻底撕扯掉。 侍女端着铜盆进来,放在榻边,我到窗前的矮柜中取回剪刀,刚在他身前蹲下身,便听到宫远徵淡漠的声音,“不牢风长老。” 我以为他还因前几日的事情生气,顾不得他的话,抬手小心地剪开被血浸透的衣衫。 “你说的对,我们已是陌路人,是我失了分寸。” “那天是我说了重话,对不起。” 他白皙的手臂上满是伤痕,血肉模糊,我蹙起眉头,只想先给他疗伤,“我知道你生气,等你伤好了,我再好好跟你道歉。” “我不生气了,该道歉的人是我,不是你。” 他眸光幽暗深沉,“强求即使得来,也并不是我想要的。” “徵公子……”我抬起眼眸,不知是心疼他的伤,还是心酸他所说的话,渐渐红了眼眶。 他静静注视着我,语气平淡,“这几日我想了很多,姐姐,我最不愿你恨我。” “我们和离吧。” 莫山先生急匆匆地走进里屋,我仓促地低下头,泪水砸在衣裙上。 宫远徵见此眼底浮现微弱的浅笑,方才见我一瞬慌乱的神色,他赌我心里并不是毫不在意,赌我只是还未意识到自己的爱意。 “有劳先生了。”他看向莫山先生,故意开口赶我走。 莫山先生以为我落泪是因为担心宫远徵的伤势,开口安慰道,“冷夫人不用担心,只要不伤及筋骨,公子很快就能恢复。” “让老夫来吧。” 我顿觉喉咙哽咽,紧抿着唇,落在衣裙上的指尖收紧,将剪刀慢慢放到桌案上。 “冷夫人?”莫山先生见我迟迟没有起身催促道。 滚烫的泪珠接连不断地滑落,我自己都不知听到这话竟会如此难过。 宫远徵紧盯着我每一瞬细微的神情变化,指腹捻去我下颌的泪水,忽而有些后悔这般不择手段逼迫我。 吃醋萦风只是一方面,他本来是想等我慢慢重拾爱意,可萦风忽然要留在宫门,打乱了一切。 宫远徵担心我若记不起来,真的会爱上别人。 尤其是听到我说我们此时已是陌路人,他彻底沉不住气了。 于是决定用些手段。 那日在正殿强迫我与今日的受伤都是他故意为之。 他至始至终都没想过放手,若强求不得,那就以退为进。 软硬兼施也好,用尽心机也罢,此生此世绝不可能放任我离开他身边。 第143章 那你快说你不恨我了 我躲开他不断替我拭去泪水的指尖,缓缓站起身。 “劳烦先生察看下徵公子身上是否还有其他外伤。” “是。” 我退开几步,给莫山先生让出位置,垂眸盯着自己指尖染上的血污,心底的失落怎么也压不住。 宫远徵见我指尖微微颤抖,抿了抿唇问道,“姐姐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我深吸了口气,双肩微微低垂,转身就走。 他眸色一沉,起身要拦,被莫山先生按下身,“别乱动,公子,你的伤得先处理。” * 之后的半个月,我搬回了风宫,且下令不允宫远徵擅自进入后山。 借此逃避他再提和离,我想给自己一些时日想清楚,那是否真是我想要的。 阿沅察觉到我与宫远徵似有不和,但见我情绪低落,便也懂事地闭口不谈。 这日上官浅忽而打发金复前来后山,说宫门来了贵客,而她有孕在身,行动不便,想让我前去角宫帮着张罗一番。 “徵公子呢?” 金复埋下头,“徵公子手臂伤得颇重,一直在医馆养伤,怕是帮不上忙。” “伤到筋骨了吗?莫山先生可有说?”我放下手中的书籍,面色凝重。 “倒是未伤到筋骨,但公子外伤皮肉翻涌,失血颇多,需养些时日。” 我放下心来,垂眸道,“阿沅喜欢角宫的膳食,青棠,去喊他跟我一起去吧。” “夫人,小公子一早就去了雪宫,说是寒冰池新长出了雪莲。” 烟雨朦胧,昏暗天色下亭台楼阁灯火晃动。 晚樱撑着油纸伞跟在我身后,冷雨从伞面滚落。 我们刚走上台阶,上官浅便迎了上来,她眸光温和,身子尚未显怀。 “我本不想扰你,奈何执刃忧思过重,担心我腹中胎儿,这才不得不打发金复去后山请你过来。” 她拉着我的手向正殿走去,“今日要劳烦你了,冷商。” “嫂嫂客气了,哥哥担心是应该的,我也很是期待成为小婶婶。”我浅笑着说道。 大门推开,刚迈进殿内,宫远徵的目光便望了过来,我一怔,笑意凝在唇角,当即转身。 上官浅迈步挡住我,背在身后的手已合上门,“你许久都不曾来角宫吃顿家宴了,我和角公子不得不出此下策。” 宫远徵见我要走,慌忙站起身,这半月他一直未能见到我。 “嫂嫂……” 他们不知那日宫远徵与我提了和离之事。 这些日子我尝试了许多法子,想忆起过往,甚至为此特地去求了月长老,可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 “你们俩也不是小孩子了,到底要闹到何时?”宫尚角偏头,见我消瘦得厉害,沉声道,“无论何事,不必折腾自己。” “你们自己不心疼,不想想我们会不会跟着难过吗?” 上官浅挽上我的手臂,浅笑吟吟地带我向坐榻走去,“我今日特地吩咐膳房做了你喜欢的炙野鸡,有何事等吃完饭再说。” 宫远徵身形似乎也瘦削许多,面色苍白,带着几分病态。 我在他身旁落座,心口酸胀,想着他今日该是要与宫尚角提我们的和离之事。 席间宫远徵一直在饮酒,墨眸无精打采,满是疲惫,憔悴得令人心疼。 他几度想给我布菜,犹豫后还是默默放下了筷子。 宫尚角看在眼里,出声道,“远徵弟弟知道你最喜欢这道炙野鸡,特地吩咐侍卫去山里打来的。” “愣着做什么,等着我给冷商布菜吗?” 宫远徵闻言立刻提起筷子,语气愧疚难当,“多吃些,姐姐。” 我抬眸看着宫尚角与上官浅言笑晏晏,眉眼温柔地对视,心里既欢愉又酸楚。 宫远徵的余光一直落在我身上,扫过纤细的手腕时悔意蔓延进眼眸中。 他接连饮下数杯,头脑渐渐昏胀,腹部也烧得厉害。 我抬手按住他欲再次举杯的手,轻声道,“你身上还有伤,不能再喝了。” “已好了大半,无碍。” 我并未松开手,轻咬下唇,眼神流露出一丝疼惜,“你若不想开口,我来说便是。” 他无端心慌起来,痛感流转至指尖,酒盏跌落在桌上。 “尚角哥哥,我与徵公子此生缘尽……” 宫远徵蓦地站起身,握住我的手腕打断道,“姐姐,可以陪我再回一次徵宫吗?” 他见我不语,眼角泛红,语气央求,“就当是最后一次。” 当下时节倒春寒颇重,刚回到徵宫,吹了冷风的宫远徵面色薄红,墨眸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 他把我按坐在榻上,嗓音嘶哑道,“等我。” 我凝着他的背影不明所以,见他饮酒后身形不稳,走起路来晃晃悠悠,起身想扶他一把,被宫远徵喊住,“姐姐不是答应等我的吗?” 他脸颊酡红,潋滟着醉意的眼眸流露出气恼,显然在角宫强撑的神志此刻早已崩塌,醉得彻底。 “好,你慢点。”我轻声哄道。 半晌,宫远徵握着婚书折返回来,在我身边坐下身。 “我没喝醉,姐姐。”他嘴硬道,“只是吹了冷风,有些头晕。” “知道了。” 宫远徵看我没有反驳,满意地展开婚书,温热呼吸带着清浅的酒气,“你早就发现了吧?” 他指了指长老署名之处,“这是我那晚偷偷拿你的手按上的指印。” 不知他清醒后会不会后悔告诉我,但至少此刻他湿红的眼眶里满是真切的情意。 “我原以为你会生气。”他暗哑的嗓音染上一丝哽咽,“但你并未拆穿我,让我以为你是喜欢我的。” 他垂下眼眸,饮酒后口中干涩,忍不住舔了舔红润的唇珠。 无意识的动作往往最勾人,我瞥开目光,蓦地意识到我竟对他生出几分非分之想。 明明那日他强迫于我时心里十分抗拒。 我都怀疑自己过往主动对他做过非分之事。 但很快这个想法便被证实了。 “我真的接受不了我们形同陌路,那日确实是我逾矩,姐姐别生我的气。”他握住我的手,白皙脸颊早已红透。 我抬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脸颊,似是出气,“扯平了。” “那你快说你不恨我了。” “我那日言重了……” 他神色焦急,与阿沅撒娇时几乎无异,打断道,“快说你不恨我。” “好,好,我不恨你。” “真的吗?”他往常灵动的墨眸此刻满是心酸和委屈。 我“嗯”了声,“真的不恨你,对不起。” 宫远徵终于放下心来,再次起身去桌案上翻找一通,寻得印朱。 他在我面前蹲下身,温柔乖顺地看着我,“无论你爱不爱我,我都想把你留在身边,你能不能再按一次指印,答应做我夫人。” 我被他逗笑,看他无辜地眨巴着眼睛,无措又楚楚可怜,忍不住又捏了捏他的脸,“你这就是耍赖了。” 此刻我确信宫远徵明日醒来后,一定会为今夜的举动羞恼不已。 “姐姐就答应了吧。”他不依不饶,将手中的印朱递向我。 敲门声传来,“夫人,醒酒汤做好了。” 我拍了拍身旁的软榻,耐心哄道,“过来。” 宫远徵醉酒后要比平日温和许多,声音软软润润,“我听话,姐姐就做我夫人吗?” 他已然喝醉,我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好笑着点了点头。 “过来坐,我就做你的夫人。” 第144章 姐姐真好 我刚站起身,手腕便被拽住,宫远徵耐住酸涩感,潮湿的眼睫下神色祈求,“姐姐,不会又扔下我吧?” 他目光下移,落在紧紧扣住我手腕的手上,“你上次就是强迫我放手的。” 之前在徵宫膳房,我硬生生抽出了被他攥紧的手,此时忆起,宫远徵忍不住撇撇嘴,眼里全是委屈。 “不会。”我在他面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抚上他的手,“我去取醒酒汤,不然你明日该犯首风了。” 他显然不想放手,眨巴着眼睛不出声,细长指尖一下下地摩挲着我的手背。 少顷喃喃道,“你说话不作数,之前还答应我事情了结之后让我给你一场婚仪的,如今却说我们已是陌路人。” 我闻言鼻尖一酸,直起身抬起另一手环住他的脖子,将他紧紧抱进怀里。 宫远徵低头埋进我颈窝,指尖在我腰间收紧,加重力道回抱,不安的情绪慢慢得以抚平。 “对不起。” “不许说对不起,你已经说了好多对不起了,再说我就亲姐姐了。” 我微微退开身子,他鼻息间呼出清浅的酒气,湿漉漉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我,双手仍搂得很紧。 榻边烛火晃动,宫远徵的眼眸垂下,盯着我轻抿的唇,细密的睫毛覆盖其上。 他坐在榻边,我半跪在他身前,宫远徵不断收紧揽住我的手,我被迫微微后仰。 他见我眼神躲闪,微微勾唇,指尖在我腰侧不轻不重地捏了下。 我轻呼出声,下意识躲他的手,呼吸靠得更近,眸光流转,我嗔他一眼,“别捏。” 数次亲密无间下他最知道我身上哪里最敏感,醉酒后更像个讨嫌的孩子,越不让他碰,越是不依不饶。 我腰间被他扣紧,只能往他怀里躲,“宫远徵,别碰我。” “姐姐,上次是真的不让我碰,这次也是吗?” 他又捏了下我腰侧,刚要开口反驳的话变成细微的哼吟,我羞恼地边将脸埋进他颈间,边按住他的手,咬牙切齿道,“你无耻。” 他敛眸不语,喉间溢出低低的笑声,仗着酒劲愈发“变本加厉”,低头在我颈窝处轻轻吮吻,眼色幽深。 我越是躲,他吻得越重,甚至惩罚般轻咬我颈间的肌肤,留下暧昧的痕迹。 我无处支撑身子,一只手死死攥着他手臂的衣衫,另一只手抵在他的胸口,承受他的醉意。 “别推开我,姐姐。”他呼吸掺杂上浓重的喘息,撒娇般吻我耳后,温柔哄道。 我止不住颤栗,全身发麻,原本抵在他胸口的手抬起捂住他的唇,全然没有了抵抗之力。 他这是把强迫换成了勾引,引人沦陷再攻城掠地。 宫远徵眸中噙着委屈的泪光,抬手按住我捂住他嘴唇的手,掌心温热的亲吻令我心口一颤,“不……不许看我。” 他闻言握住我的手腕,把捂在唇上的手上移,覆在眼睛上。 醉酒后全然一副任人欺负的可怜模样。 可明明被欺负的人是我。 “明日我若记不起今夜之事,姐姐记得对我负责。” 声落,水光潋滟的唇吻上来,起初还在温柔试探,随着呼吸加重,渐渐被汹涌的醋意和丝丝埋怨代替。 他启唇加重力道,追逐纠缠,摩挲辗转,拼命克制自己的占有欲。 陌生的潮涌侵袭全身,我被吻得心乱如麻,本能地开始回吻他。 宫远徵呼吸一滞,轻咬我微湿的唇瓣后凑近耳边问道,“姐姐喜欢我吗?” “不……”我微微回神,耻于自己的沦陷嘴硬道。 他扯下我的手,反翦在身后,薄唇微勾,“我会让姐姐说出喜欢我的。” 宫远徵凝望我两秒,手臂收紧,带我坐到他腿上。 他不再纠缠于唇齿,柔软的唇瓣游离在我耳珠,和气轻吐,一点点将仅剩的理智磨得粉碎。 “别……”我躲无可躲,身子发软,只能紧紧拥住他,把脸埋进他发丝间。 他眼角不自觉上扬,眸中笑意流转,却硬生生压了下去,微微偏头诱哄道,“喜欢我吗?” 宫远徵的指尖探上我腰间,隐隐威胁道,“姐姐?” “我……” 敲门声再度响起,我浑身一颤,抱得更紧。 他叹息一声,眸光扫过门扉,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抬手抚了抚我后背,指尖穿过我的膝弯,抱起后小心地放在榻上,“我去看看。” 宫远徵理了理微乱的衣衫,刚起身被我攥住指尖,“怎么了?” 我抬手扯住他的交领,让他俯下身,葱白指尖轻轻抚上他唇角,拭去沾上的口脂。 “好……好了。”我垂下眼眸,捻去指尖的朱红。 宫远徵低垂着眼帘,嘴角不经意勾勒出一抹浅笑。 他走到门口,又整理了下衣衫,打开门扉,阴沉着脸问道,“何事?” 晚樱低下头,耳尖泛红,“徵公子,夫人吩咐的醒酒汤煮好了。” 宫远徵接过漆盘,“下去吧。” “是。”晚樱立刻转身,刚走出两步又被喊住,“你明日去后山把夫人的物什搬回徵宫,一件都不要落下。” “是。” “我的意思是搬到她无法再回去住,明白吗?”宫远徵压低声音。 “知道了,徵公子。”晚樱松了口气,而后轻轻地笑了。 宫远徵合上门,将醒酒汤端至榻边,递给我道,“有劳姐姐了。” “你手臂不是已经好了吗?” 方才他抱我时哪有一点受伤不便的样子。 他抿抿唇,略有心虚,耍赖道,“那我不喝了。” 宫远徵倾身过来,挑挑眉,“明日若首风,我就赖着姐姐一起睡到日上三竿。” “谁要陪你睡!”我刚站起身,他眼疾手快地拉住我的袖口,低沉委屈的声音传来,“我头好晕,姐姐方才不是答应不会扔下我吗?” 我阖了阖眼,若不是看他喝醉,真的想捶他几拳出出气。 “你要是想动手,那我更要赖上你了。”宫远徵散漫地说道。 我没好气地接过汤碗,他脸上不禁洋溢起浅笑,眉眼弯弯地看着我,“姐姐真好。” 第145章 你偷吻过我很多次 夜色渐沉,梨花飘至廊下,绕着风落在窗扉上。 我将汤勺凑近他唇边,目光从湿润的薄唇移至滚动的喉结,眸色沉了沉。 他脸颊红润微醺,喝下几口,忽而歪头盯着我看,“姐姐,你在羞什么?” “我没有。” “可你脸红了。” 他倾身过来,追着我躲闪的眼眸不依不饶,“你是不是看我喝醉了,想欺负我?” “明明是你在欺负我。” 这几日他也清瘦许多,俊逸的眉眼下青灰色隐约可见,下巴瘦削。 我放下汤碗,指尖抚了抚他的脸,面有愧色,“疼吗?” 他眸中清朗的笑意凝滞一瞬,抬手握住我的手腕,“这里不疼,这里疼。” 葱白指尖被他牵着,落在胸口的衣衫上,我收紧指尖,莫名的自责涌上心口,“对不……” “我方才说过了,姐姐再说对不起,我就亲你了。”他打断道。 宫远徵松开我的手腕,正色道,“而且当时是我气急,强迫了姐姐,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我垂眸缓了口气,思绪混乱,一时之间也说不清对他的感情。 可以确定的是只要不强迫,我并不抗拒他的靠近,甚至还对他有些许非分之想。 我阖了阖眼,莫名的羞耻心在内心翻江倒海。 “姐姐又在羞什么?”他眼眸温柔至极,薄唇含笑。 殿外打更声传来,夜幕下落雨声渐渐清晰。 我不答话,伸手推了推他,“你喝了那么多酒,该就寝了,我也该回后山了。” 宫远徵唇角的笑意瞬间全无,双肩耷拉下来,垂头喃喃道,“你又要丢下我。” 他像只淋了雨的长毛小狗,原本疯狂摇摆的尾巴一下子落了下来。 “不要得寸进尺。”我抬手摸了摸他耳后的发丝,安抚道,“再不睡,明日真的要日上三竿起身了。” 他垂着头不说话,指尖紧紧扣着我的手腕,喉咙发紧。 我晃了晃手臂,他就是不肯松开。 “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不能。” 宫远徵有些后悔,方才为何没有打发晚樱立即去后山把我的物件都搬回来。 “那你等我睡着再走好不好?” 他喝醉了酒,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我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你去换寝衣吧。” 他犹豫地瞥一眼我的手,“你不许走,姐姐要是骗我,我就跟哥哥申请执刃令,去后山把你抓回来。” 宫远徵心里盘算着只要今夜留下我,明日晚樱将物件搬回来,我就再也无法回风宫住了。 “我不走,你快去吧。” 他起身走到衣桁前拿过寝衣时还不忘时时回头,确定我的去留。 宫远徵在屏风后解开衣袍,不便回身也要轻唤几句,“你在吗,姐姐?” “嗯。” “姐姐,我马上来。” “好。” “姐姐,你还在不在?” “姐姐?” 我抿唇忍笑,故意不答,起身整理床榻。 昙花丝绒寝衣当即出现在身边,腰间的襟带还未系上,白皙锁骨下紧致的腹部若隐若现。 我的非分之想又多了几分。 宫远徵蹙眉,满脸气恼,指尖揪着我的衣裙,“干嘛不应声?” “你先把襟带系好。” 他脸上还带着酒晕,眸中水光盈盈,褪去几分清冷,显得乖顺许多。 “我手臂疼,姐姐帮我系。” 我低头不敢看他,掀开被角,摆手示意他上榻。 宫远徵抬手扣紧我的手腕,确定我跑不了,才放下心来。 我在榻边坐下身,无奈地瞥一眼他扣紧我手腕的指尖,“放手。” 醉酒后意识浑浊,加之困意,他早就有些撑不住了,但仍小心提防我逃跑。 就似担心被我轻薄后不被负责一样。 “你不放手,我怎么给你系襟带?” 宫远徵半信半疑地松开了手腕,声音里透出不安,“姐姐不许骗我。” 我拿过襟带,倾身靠近,指尖穿过他腰侧伸到身后,刚递至另一只手上,忽而发现自己正以拥抱的姿势窝在他怀中。 宫远徵耳尖蓦地红透,喉结在我耳侧滚动两声。 方才被他撩拨到心神慌乱,见他忽而有些羞赧,心里那股逗弄他的痒意悄无声息地涌上来。 他此时乖顺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欺负。 “你手臂的伤怎么样了?”我抬起头,指尖仍环在他腰间。 “好……好多了。” “我看看。”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我缩回手,扯住交领将他一侧的寝衣褪至肩下。 宫远徵瞳孔骤缩,眸光轻颤,显然没有料到我会如此,慌张地抓住挂在手臂上的寝衣,“姐姐,我……我真的没事了。” 我抬手按住他拉扯寝衣的手,“手臂还疼吗?” 他醉意都消散了几分,薄唇翕动,低垂着眼,“不……不疼了。” 凝白的肩头泛着烛火的光晕,剧烈起伏的胸口将他的慌乱暴露无遗。 我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微微俯身,薄唇刚落在锁骨下,宫远徵眼底流露出惊诧。 他轻皱了下鼻子,当即抬手握住我的双肩。 “姐姐……” “那这里还疼吗?” 那两个耳光不仅疼进了他心里,也疼进了我心里。 他眼底蔓上水色,眼睫垂下,喉结轻滚,“姐姐以前也这般对待过我。” 我不解,心底却泛上一丝心疼,他独自记得所有我再也记不起的回忆。 他爱的是完完整整的我,而我还在犹豫自己的爱意。 “你偷吻过我许多次。”他像个细数委屈的孩子,被扯落肩头的寝衣令他看上去更加清冷破碎。 “我们的第一次也是你主动的。”宫远徵抬起手腕,将花绳举到我眼前,眼尾惨红道,“你还用这花绳绑过我的手,强要过我……” 我脸上掠过一抹难以置信,旋即抬手捂住他的唇,眼眸微扩,“我……我……” 他被捂住嘴,湿漉漉的眼睛溢出心酸,点了点头。 “别说了,别说了。” 看来我之前真的做过非分之事。 他委屈地解下自己的花绳,我心跳一乱,恍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睛一下就红了。 “远徵……”我放开他的唇,双手握住他的手腕,“不要……” 不要扔掉花绳,不要扔掉我们的回忆。 我急得有话说不出,眼眶积聚起热意,声音一下低软下去,“你再给我些时日……” 他挣开了我的手,醉意全然退去,脸色很苍白。 或许人永远都在即将失去时才察觉拥有的弥足珍贵。 下一刻花绳穿过我腕间的那条,重新系上他的手腕。 “你以前扔下过我好多次了。”宫远徵眼眸清亮地看着我,“以后能不能不要再丢下我?” 第146章 执刃刚刚下令让长老院为徵公子选亲 “好好活着,求你……” 漫天火光下,将我拥在怀里的人失声痛哭,他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呼吸,一再收紧怀抱,好似如此就不会失去一般,不愿相信与清醒失去的割裂感将他折磨到失声。 “我什么都没有了,别放手……” 指尖错开的瞬间,他望向我的眼神绝望中又掺杂着一丝释然,萧瑟的月夜,冷风中不断下坠的眼泪随着他的心一起坠入冰凉的河水中,刻骨的悲凉弥漫整座山谷。 “我也是你的一步棋子?” 剑刃的寒光晃过我眼睛,悲痛过后的荒凉神色让人忍不住心酸,他如何也不愿相信最深的爱意遇到了最痛的背叛,听到“对不起”的一刹那,忽而解脱了。 梦境不断变换,每一句回响在耳边的声音都让我锥心刺骨,泪水不自觉地涌出眼眶,淌入发丝和帛枕。 求而不得的回应,难以抓住的眷恋,无法作答的质问,爱恨交织,大梦一场。 “阿徵……”我猛地睁开眼,帷幔从模糊到清晰,满是心碎的低呼声惊落了院中的梨花。 从虚幻中倏然抽离,温热不断上涌,眼前再次模糊,我抚住心口喃喃道,“阿徵……” “阿徵……” 那日宫远徵说我以前不唤他徵公子,原来我从前唤他的名字是……阿徵。 听到我的轻呼,宫远徵落在锦被上的指尖收紧,双眸紧闭,羽翼般的眼睫微微颤动。 方才他已醒过,偏头见我尚未醒来,他撑着手臂微微起身,见自己寝衣松松垮垮地敞开,白皙胸口上还有清晰的唇印,宫远徵惊了一跳。 昨夜的记忆断断续续,他只记得自己耍赖要我说不恨他,强拉着我的手重按指印,他阖了阖眼,“丢死人了。” 看我睡得不安稳,他立即躺好,闭上眼装睡,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昨夜说“我强要过他”的记忆涌上心头,宫远徵唇角微翘,抬手扯下了自己肩头的寝衣。 我坐起身,心下奇怪不已,昨夜他紧握着我的手沉沉睡去,无奈之下我只好坐在榻下,趴在他手边睡去。 可此刻我竟躺在榻上。 偏头望过去,宫远徵睡得正“熟”,昙花丝绒寝衣褪至肩下,胸口上的朱红让我耳畔攀上红晕。 “姐姐……”一只手臂伸过来,环住我的腰轻轻一带,若不是急忙撑住手肘,我险些跌进他怀中。 宫远徵侧过身,胸口微微起伏,看样子还未醒,我暗自松了口气。 他将脸埋在我发丝间,唇边的弧度又深了几分。 我小心翼翼地退开少许,目光落在他心口那抹朱红上,犹豫须臾,抬起指尖轻轻抚上。 可过了一夜,口脂已不再油润,不能轻易拭去。 我心下羞于他醒后发现,葱白指尖轻握住他肩头,温热的唇再次落下。 宫远徵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修长瘦削的指尖微微弯起,攥紧褥单。 轻柔的吮吻让他心尖发颤,鼻子皱了下,清晨下腹蹿动的欲望一瞬被挑起。 他薄唇抿紧,才没让忍在喉间的滚烫哼吟流出。 就在他理智沦陷的最后一刻,温热离开了他心口。 我见晕开的口脂还留下少许,指尖再次抚上。 宫远徵的喉结明显一滚,压抑的情欲沸腾至全身,他实在耐不住这般“折磨”,只好装作熟睡中翻身,背过身去。 连在一起的花绳随他翻身的动作一扯,我的手被带至他身前。 原本坐在榻边,被这么一拽,身子半趴在了他身后,我眉心一紧,心猛地缩紧,生怕吵醒他。 见宫远徵并未有醒过来的样子,才松了口气。 我撑住另一只手臂,慢慢坐近些许,指尖向前探入,试图解开花绳。 可我看不到他身前,指尖刚一落下,锦被下的身子瞬间绷紧,而我却浑然不知。 宫远徵喉头发紧,仿佛有电流蹿过脊背,他咬紧下唇,片刻便浑身发烫,备受煎熬。 待花绳好不容易被解开,我将他滑落的寝衣拉上,内心充满歉疚。 他指尖抓紧胸口下的锦被,遮住身体被我勾起的变化。 静默片刻,我低声道,“对不起,远徵,我还不能明确自己的心意。” 我想找到破解前尘尽的法子,重拾记忆后像他爱我那般,完完整整地爱他。 宫远徵双眼紧闭,嘴角微微抽动,咬了咬后槽牙。 他心下气不打一处来,抱也抱了,亲也亲了,我现在竟然告诉他,还不明确对他的心意。 早知道昨夜就勾引到底,趁着醉意任性妄为一次,宫远徵心想。 我理了理微乱的衣裙,拨开帷幔便瞥见矮凳上展开的婚书。 愣怔片刻,眸底渐渐氤氲开雾气,我拾起掉落在地的朱印,指尖落在长老署名之处。 收好婚书后起身到柜子中拿出一件烟雨常服,我在妆奁中取出珍珠粉,盖住颈间暧昧的吻痕。 雨打新枝,梨花满地,清冷的风随着打开的门扉拂面而来。 晚樱见我走出,恭敬行礼,眉眼含笑。 侍卫不断将物什搬进徵宫,我凝眉定睛一看,不解道,“这是风宫的物件?” “是,夫人。”她走近一步,面色为难,“徵公子昨夜喝醉了酒,下令将您的物件都搬来徵宫。” 我侧身余光瞥过榻上宫远徵侧卧的背影,叹了口气,“先搬去偏殿吧。” 榻上的宫远徵闻言睁开了眼,眉峰轻蹙,愠色渐浓。 自搬回徵宫,阿沅格外高兴,白日待在医馆,捣鼓蛊虫,跟着宫远徵研习药理,日落后便缠着他回徵宫。 自那夜过后宫远徵对我冷淡颇多,回徵宫也从不进偏殿,即便在医馆相遇也总是冷脸走过。 我不知缘由,且本就心绪混乱,一时之间难以理清对他的感情,便随他去了。 直到那日宫尚角忽而下了一道执刃令。 廊下熏香袅袅,医馆药炉的水汽跃出窗口,我偏头看向萦风解释道,“像这样细火慢煎……” “夫人!”晚樱急急忙忙地走上台阶,神色焦急。 萦风接过我手中的团扇,轻轻煽动炉火。 “何事如此慌乱?” 她瞥一眼我身后的萦风,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开口,“奴婢失礼。” 我心中蓦地涌上不安,“有话直说。” 晚樱目光难掩急切,顿了顿道,“奴婢听角宫的下人说,执刃刚刚下令让长老院为徵公子选亲。” “什么?” 第147章 我真的没有伤害过你吗? “听说是徵公子主动向执刃提及的。”晚樱小心翼翼地瞥一眼我,垂下头道,“公子还说夫人已对他毫无情意,不必继续蹉跎光阴。” 几朵梨花从窗牖飘进,落在我脚边,慢慢从视线中幻化成虚影。 我垂眸走回萦风身边,唇角微微下垂,缓了口气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股淡淡的酸意上涌,丝丝缕缕地绕着心口,眼眸虽盯着缓缓上升的雾气,却早已失焦。 宫远徵好似也没有说错,是我没有理清对他的感情。 勉强开出的花,闻起来也是苦的。 我抬起手,萦风没有将团扇还予我,眉尾微压,“我觉得你不该坐视不理。” “是啊,夫人,以徵公子对您的感情,此事实在蹊跷。” “我们已经和离了,他若想再娶……”忽而想起那日清晨,我主动按下指印并收起的婚书,眸光一颤。 我回过身向屋外走去,在门边又突然止了步子,“萦风,你先按我方才说的法子煎药,我去去就回。” 他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上扬,眼神却黯淡下来。 待我与晚樱离去,一声声无奈的叹息回荡在药房中,“即便忘记他,也还是忍不住在意。” 徵宫大门打开,我快步迈上台阶,自搬回后已许久没有踏入正殿,“你在门外守着,若徵公子回来立即告诉我。” “是。” 正殿的熏香又换回了月桂味道,微开的窗口下跃入幽冷的风。 我轻轻合上门扉,扫视一圈,确定无人后走到博古架前上上下下地翻找了一番。 “奇怪,那日明明放在这儿了。”我蹙眉回忆半晌,轻声嘟囔道,“难道被远徵拿走了,他应该不知道……” 不知道我重新按了指印。 我心下着急,又到书案上仔细搜寻,仍一无所获,“去哪儿了?” “姐姐在找这个?” 一道声音从正殿角落的屏风后响起,而后暮云灰浮光锦袍缓缓出现在眼前。 我一惊,回身蹙眉道,“你在正殿为何不出声?” “我在换衣服,出声作何,让姐姐帮我换吗?” 方才进山采药刚回来,身上沾了泥污,宫远徵沐浴后换了身衣衫。 他纤长指尖抚上尚未扣好的腰封,目光落在榻边的妆奁上,“姐姐现在眼里哪里还有我?” “每日与你那面首待在一起,怕是都要忘了自己徵宫夫人的身份了。”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妆台上正是我要找的楠木锦盒。 我慌忙站起身,向妆奁走去,可毕竟宫远徵站得近了些,他跨出一步,先于我取走锦盒。 “还给我。” 他挑了挑眉,眸中全是戏谑的笑,“姐姐为何如此着急?” 我压下内心翻涌而上的情绪,强装镇定扯开话头道,“我算什么徵宫夫人?徵公子不是已经请求长老院为你选亲了吗?” “我记得这季的酸梅子今日晨间刚送进宫门,姐姐已经尝过了?”他凑近我嗅了嗅,墨眸中满是玩味,轻笑道,“还吃了不少吧?” 我退后一步,抿了抿唇,忽觉自己方才确实醋意大了些,我又有什么立场质问他呢。 “这婚书本就是你趁我睡着偷偷按下指印的,不作数的物件不必留着了。” 我伸手想上前拿回,宫远徵见状将锦盒放回妆台上,一只手顺势揽住我腰侧,另一只手穿过膝弯,直接打横抱起。 我刚要挣扎,被他放在了软榻上,不禁恼怒道,“你做什么?” “既然无用,姐姐为何找回?”他倾身过来,指尖弯起撑在我身侧,有一下无一下地轻点,“除非……这上面有你亲手按上的指印。” “没有!” 他顿了顿,唇角笑意不止,一字一顿道,“姐姐,你在撒谎。” 撒谎没有你的指印。 撒谎你不爱我。 温煦日光穿过窗扉落在宫远徵清亮的眸中,目光落在我裙摆上收紧的指尖。 我偏头躲闪开,“我没有。” 他声音低沉而温柔,凝眸望过来,“有没有,看看不就知道了。” 但其实他方才已打开看过了。 宫远徵刚站起身,袖口便被抓住,我眉心微微皱起,“你到底想怎么样?” 既已决定选亲,这婚书便对他毫无意义,不如趁长老院还不知情,毁掉便是。 “姐姐,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他并没有回身,指尖反握住我的手腕。 宫远徵不敢看我低头恳求的样子,他怕自己忍不住心软,“长老院为我选亲,你毫不在意吗?” “这婚书若真成了一张废纸,是你想要的吗?” 宫远徵说着鼻子一酸,眼底流转着一丝温柔,“你如果真的不在意,为何那晚没有拒绝我吻你?为何担心我解下花绳?” “为何要吻我的心口?为何要在那婚书上重新按上指印?” 听上去是质问我,但其实是他在毫无保留地倾诉自己的感情。 “远徵……”我的呼吸变得微弱而急促。 “你明知道我那夜有多想占有你,却还是留了下来。”宫远徵喉间压抑着哽咽,声音染上一丝颤抖的哭腔,“你是真的不明白自己对我的心意还是在耍我?” “你那夜喝醉了酒……” “可我很清醒。”他松开了我的手,目光闪动,流出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就想知道你的心意。” “可姐姐为何在事后装作若无其事?” 我的回忆里总有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片段折磨地我整夜难以入眠。 一见宫远徵那双温柔的眼眸,心底就会莫名升起一阵愧疚。 我已找过月长老,愿不顾一切代价寻求破解之法。 被前尘尽抹去的记忆,那些刻骨的相爱过往,我一点也不想忘记。 “重拾记忆之前我不能明确自己的心意。” 宫远徵眸色一沉,“那些过往,你不必记起……” “你派人毁了医馆所有的前尘尽,拒绝月长老研制解药,甚至上书尚角哥哥,销毁了长老院保存的相关古籍。”我站起身打断道。 “那些记忆全是对彼此的伤害,为何要执着于记起?” 宫远徵心下着急,眸中愠怒,话落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我眼中的水波凝皱,指尖不禁微微发抖,“果然。” 温热滚落脸庞,“我之前问过你,我有没有伤害过你?” 我看着他,泪水不断下坠,“你说没有。” “真的没有吗?” 第148章 在意,很在意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宫远徵侧过身,眼神稍暗,嘴硬道。 我深深吸了口气,趁他分神,快步走过他身旁,拿起妆奁上的锦盒,“你不能替我做决定,我一定要想起来。” “姐姐死了这条心吧。”宫远徵慌神,眉尾下压,眼底浮现一抹凌厉,“后山月宫的药材也需经前山医馆之手,只要我不应允,月长老就算能研制出药方,也拿不到药材。” 他不愿那些记忆再次伤害我。 我红了眼眶,眸光渐渐转冷,气急道,“只要我想不起来,我就永远不接受你,更不会爱上你!” “那这婚书就是一张废纸,你爱娶谁娶谁。” 我打开锦盒,当着宫远徵的面展开了婚书,净白指尖扯住边缘,一滴泪将落未落地缀在眼尾。 “你敢?”宫远徵拧眉。 我见他要上前夺去婚书,心下一横,婚书在我们之间碎裂两半,飘落在地。 他瞬间顿住脚步,凝着地上的婚书久久没有回神,脸色愈发阴沉。 再次抬眸时我的手腕已被宫远徵拽住,他把我往软榻的方向扯,力道不算轻,唇线抿直,看上去似彻底动了怒。 下一刻身子跌落软榻,他压下来,单手握住我双腕死死擒在帛枕上,另一只手扯掉腰封,滚烫的唇吻上来。 “远……远徵……” 他动作不怎么温柔,指尖轻扣住下颌,不再让我说话,嘴唇堵得很死。 自明月谷返回宫门后,早已及冠的宫远徵身上那股压迫感愈发凌厉,骨子里透着一种无形的威势。 薄泪顺着眼尾没入发丝,襟带飘落榻下,心衣下摆探入他骨节分明的手。 阵阵窒息感从心底蔓延上来,就在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时绸缪的吻短暂地抽离了刹那。 “不要……”哽咽声从炽热的吻中流泻出,他浑身一颤,抚在我腰间的手犹豫须臾后抽了出来,指腹轻轻捻去我眼尾的泪。 他松开了我的手腕,唇舌间的缠绕下滑至脖颈,喘息灼热,而后被我抵住胸口推开。 他视线漫不经心地瞥过我抬起的指尖,“姐姐是不是还不知道,我给阿沅种过双生蛊。” “只要我疼,他就会疼。”他眸中情绪翻涌,拂在我脸侧的呼吸逐渐加重,“上次姐姐打了我,我问过阿沅,他也有痛觉。” 宫远徵的唇齿挪到我耳际,嗓音微哑,“姐姐若是不怕阿沅疼便打吧。” 我闻言眼睫剧烈抖动,眼尾渗出泪珠,接连不断,无声无息。 抵在他胸口的指尖缓缓放下,垂落身侧,我知挣扎无用,也不愿阿沅疼痛分毫。 见我不再反抗,宫远徵的动作停住,凝视了我良久。 不断滚落的泪珠灼烫着胸腔里的柔软,说不出的心疼汹涌至咽喉处,堵得他半天发不出声。 “姐姐,你能不能听话一点?”清冷的双眸波澜起伏,内心挣扎不已。 他俯身吻了吻我润红的鼻尖,嗓音干涩得紧,“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你现在……就在伤害我。” 他眉心蹙起,眼底流出疼惜。 刚要揽住我不停抽搐颤抖的双肩,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夫人,婚书找到了吗?” 晚樱知我这段时日一直茶饭不思,寝食难安,方才侍卫来徵宫通传,说月长老要见我,心下以为前尘尽有了解药。 宫远徵眼睫垂下,微凉的泪滴落在我胸口的心衣上,他起身坐到榻边,平静的神色下心早已揪成一团。 “夫人,月长老要见您。”晚樱见殿内久久没有应声,焦急道。 我扯住交领,遮住自己锁骨下深浅不一的吻痕,闭眼落泪的神情从宫远徵的余光撞进了他心底。 他喉结滚动两下,手指忍不住抬起,想要去擦拭我脸上的泪痕。 可听到月长老要见我,搭在膝上的手瞬间捏紧,目光扫过地上撕裂的婚书,神色冷沉下来。 “扯平了。”他唇角浮现一抹苦笑,“原本的婚书也是我趁着你昏迷,偷偷用你的手按下指印。” “这次也是,果然偷来的幸福迟早要还回去。” * 凉雨凄清,暮色沉寂。 月宫藏书阁,我神色低落地坐下身,月长老偏头打量一眼,疑惑道,“你不是早就和离了吗?” 他每次都能精准地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想说什么?” “除了和离,还有何事能让你如此难过的?”月长老愈发好奇。 “远徵要选亲了。” “哦。”月长老顿了顿,忽而反应过来,“啊?” 长老院今日也才收到执刃令,若不是晚樱从角宫下人那儿提前听来消息,我们本该在明日的议事厅上得知。 月长老思索片刻,眼底闪过一抹笑意,猜得宫远徵的心思。 “冷商,你现在对徵公子可有动心?知道他要选亲,心里可否在意?” 我垂下眼眸,说毫不在意肯定是假的,那股无法言说的爱意好似就生在心底,即便记忆全无,也本能地对他动心。 我刚要开口,月长老剜了我一眼,“不许嘴硬。” “在意,很在意。” 他轻笑一声,“我就知道。” “可我想忆起过往,我不想他独自背负那些痛苦的,无措的,绝望的过去。” “他不愿你记起,其实是想保护你。” “我伤害过他,对吗?”我拼命压抑住内心的痛楚,“我知道他说没有是在骗我。” “冷商……”月长老叹息一声,“可你也救过他,不顾一切地救过他,甚至不惜牺牲自己。” 我咬紧下唇,努力克制住眼泪,“我很想记起他,想像他爱我那般完完整整地爱他。” 月长老点点头,他最是知晓我对宫远徵的感情,眼角微微泛红,“我明白。” 静默片刻,他起身从书案旁取回一本古籍,“长老院关于前尘尽的古籍已被徵公子尽数毁掉。” 月长老将古籍递到我手边,“多年前你被打落风川崖,我为了让你活下去,给你服用了前尘尽,这本还是那时候研制解药时从长老院借出的。” 月宫的医官一时粗心大意,忘记归还于长老院。 月长老告诉我,这古籍上面记载了一张偏方,是否有成效不得而知,因为无人试过。 “我愿意一试,所需何种药材,你尽管说,我想办法送来月宫。” 他摆了摆手,眉眼间染上一丝不忍,“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这方子有严重的偏性。” “什么偏性?” 他犹豫片刻开口道,“会让人全身犹如万蚁啃噬般疼痛,且持续三日,那会是漫长又难熬的折磨。” 第149章 你可是她心尖上的人 蝉鸣声声,倚窗而坐,微风轻柔如纱,落下窗台,萦绕在肩上。 我指尖翻动着书页,眸光柔和,“这都是你整理的?” 萦风点点头,“圣疮在我的故乡临州是一种极其凶恶的病症,我听闻徵公子先前为医治夫人研制了新的药膳,便从医案中将宫门过往有关圣疮的记录都整理出来了。” “这就是你想留下习医的缘由?” 他微微颔首,眸光清亮,望着我笑得温和,倾身指了指我手中医籍上的方子,“这沙参麦冬汤比过去所有辅助医治圣疮的药膳都有效。” “徵公子不愧是百年难遇的药理天才。”萦风垂下眼眸,神色钦佩,“我听医官说,夫人患圣疮那几日,徵公子因为要陪你,不想将病气渡给他人,一个人在药房几乎不眠不休,试了十几次才配出这方子。” 我眼眶有一丝灼热,平静的心湖忽而泛起了涟漪。 萦风压低声音道,“医官们都猜测,徵公子是让自己也患上了圣疮,才配出这方子的。” 我抬眸,余光瞥见院中站着一道身影,刚望过去,只见宫远徵离去的背影。 也不知他站了多久,风带起他的衣摆,后背轮廓清晰,腰身尤薄。 过往他是不是也默默做了许多事,我心想。 “医官们现在肯与你说话了?”我微微回神。 萦风顿了顿,无声笑了下,“我都是趁徵公子不在时偷偷问的。” “不过我想他即便知道了,应该也不会罚医官的。”微风轻拂起他额前的碎发,眉宇间透出温润的气息,“徵公子只是看着面冷。” 我将手里的医籍放到桌案上,抬眸凝着这双与宫远徵相似的眉眼,心里倏地五味杂陈。 他似乎看懂了我的眼神,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不瞒你,我确实羡慕过徵公子。” 萦风眼眸渐渐暗淡下去,“他与我一样失去双亲,可他身边一直有疼惜他的人,我什么也没有。” “但我并不想成为他。”他盯着我的眼睛,停顿了许久,“宫门如此之大,一人撑起医馆,医毒双修,种出出云重莲,研制百草萃,保全族人性命。” “徵宫宫主可不是好当的,若不是毒经百骸,又怎换得毒药天才之名。” 看来他还从医官那儿听来了许多事。 萦风唇角微微下压,“我能理解你为何如此深爱他了。” 可远不止这些。 这些只能说明他值得被爱。 而过去的我爱的是他的敏感,脆弱,占有欲,多疑和莫名其妙。 我爱的只是他这个人。 就像此刻,明明记忆全无,却又克制不住地心动。 屋外倏然响起的喧闹声将我的思绪拉回些许,萦风看向窗外,蹙起眉头道,“是旁系的人。” 我站起身理了理衣裙,向屋外走去,想起叔父之前一直对萦风怀恨在心,将他拦在了里屋内。 “你一个人太危险了。”他抬手握住门边,神色焦急。 “医馆戒备森严,且有前车之鉴,我会多加小心。”话落我合上了里屋的门扉。 医馆院内乌泱泱地站满了旁系的人,比叔父之前带人在徵宫门口行刺我时还要多。 绛紫昙花罗纹锦裙刚踏出药房,我尚未开口,便听见一声低吼,“让开!” 宫远徵穿过分散的人群,快步迈上台阶,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我一番,面色紧张,“你没事吧?” “无事。” 他这才放下心来,当即抽出佩刀,迈步挡在我身前,眉眼凌厉,“叔父,又有何贵干?” 我扫视一圈院子里的旁系,察觉出人群有异,葱白指尖轻抚上宫远徵手臂的衣衫低声道,“他们的癔症已痊愈了?” 宫远徵偏头蹙眉,方才太过紧张叔父为难于我,并未顾及旁系众人的状况。 他回头环视四周,见他们神色已恢复如常,不似从前那般疯疯癫癫,心下也愈发不解。 医馆的侍卫涌进院中,将旁系围在中间,就要拔刀相向时叔父忽而在我与宫远徵的注视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多谢徵公子和冷夫人相救,我旁系才得以逃脱癔症的折磨。”叔父嘶哑着嗓音哭道,旁系众人也跟着跪下身。 我俩看着他们感激涕零的模样面面相觑,宫远徵疑惑不已,凑近我轻声道,“你给他们解蛊了?” 我连忙摇了摇头,指尖仍捏着他的衣袖,“不是我,我还以为是你呢。” 他敛着眉,眼神满是警惕,又迈了半步,将我向身后拢了拢,嘟囔道,“叔父又耍什么花样?” 叔父见我们不接话,直起身涕泗横流道,“若不是小公子寻得那医治癔症的法子,我这把老骨头恐怕就要去见列祖列宗了。” “阿沅?”我与宫远徵陡然一愣。 他跪着向前爬了几步,抬起双手,满眼感激,“以前是老夫有眼无珠,还望冷夫人宽宏大量,莫与鄙人计较。” “之前在徵宫行刺你是少主指使老夫所为,他允诺我事成之后,待他坐上执刃之位便让老夫做徵宫宫主……” 宫远徵脸色阴沉下来,“叔父应该庆幸我夫人无事,否则我定让您偿命不可。” “是,是。”叔父额头抵地,嘴唇颤抖,“望冷夫人原谅老夫一时糊涂。” 蝉鸣渐渐歇了,耳畔有风拂过,我久久没有作声,那五年的为难曾让我在宫门举步维艰,流言缠身。 我并不想原谅他,可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廊檐下,下人们正窃窃私语,身居徵宫夫人之位的我又不得不被迫“宽宏大量”些。 “原谅不了。”宫远徵先于我开口,眸光森寒,“趁我不在欺负她,让她受尽委屈,叔父有何脸面求得原谅?” 我抚了抚宫远徵的肩头,想平复他的怒气。 总觉得他此时的模样莫名熟悉。 他抿了抿唇,脸色稍缓,前几日争吵后我们一直僵持着,互不理睬。 此刻眸光流动,眼底晕开几分委屈。 沉吟思索片刻,我抚下宫远徵的手臂,走上前轻轻蹙眉道,“叔父以后远离我与阿沅,莫要再来打扰我们了。” “老夫谨记,多谢夫人。” 宫远徵剜了叔父一眼,没好气地说道,“阿沅人呢?把他带来,真是我的好儿子。” “好儿子”三字,他格外咬牙切齿。 “小公子已一连数日待在角宫,不曾回医馆和徵宫了。”我身旁的晚樱垂首答道。 叔父额头重重磕在台阶上,神色愧疚,“能不能让老夫当面给小公子道个歉?” 宫远徵眸色晦暗,仍十分警惕,“阿沅尚且年幼,受不得叔父如此大礼,您的歉意……” 他偏头看我一眼,见我叹息一声后点了点头,不情不愿地继续说道,“叔父的歉意,我们夫妻替阿沅应下了。” “医馆繁忙,叔父请回吧。” 叔父双臂撑住台阶,小腿微微颤抖,抿紧嘴唇,晃悠半天才站起了身。 经癔症的一番折腾,他身子骨已大不如前。 静默半晌,他眼神闪过一丝心虚,不敢直视我的眼睛,“那面首之事……是妺徵一时糊涂,老夫教女无方,在此也替妺徵道歉。” 我与宫远徵对视一眼,他眸色冷沉,“此事受到伤害和污蔑的是萦风……” 我还未说完,里屋的门被推开,萦风慢步走出来,神色低落。 “我不过是夫人买回来的面首,夫人若不计较,我便也不计较了。” 宫远徵闻言冷哼一声,方才我与萦风在窗下谈笑风生的样子涌入脑海,他脸上浮现一抹愠色。 “夫人当然要计较,你可是她心尖上的人。” 第150章 解蛊 蒙蒙细雨,掠过脸庞。 溪面一片烟,蜿蜒山路上宫远徵正大步流星地前行,从背影也看得出他身上低沉的气息。 我紧走几步,拉住他的手臂,缓了口气,“慢些,山路湿滑。” 他侧过身,细密的眼睫被雨浸湿,鬓边碎发贴在脸上,眸中压着一股怒火。 我接过晚樱递来的油纸伞,靠近半步,将他扯进伞下。 晚樱垂首站定,抬手止住了身后前行的下人。 “阿沅年幼,或许并不知那癔症真正的缘由。”我看着宫远徵阴沉的脸色,叹息道,“待会你别凶他,好好跟他说。” “他都被你惯坏了。”宫远徵接过我手中的油纸伞。 我自然地挽住他的肘弯,与他继续向山路上前行,“阿沅因为你不在的那五年,没少被同辈的孩子嘲笑,我自然就骄纵他了些。” 宫远徵垂眸瞥一眼挽住自己的手,眼底的冷沉慢慢消解。 身后的晚樱也怔了怔,蹙眉不解道,“夫人今日好生奇怪。” 她话音刚落,我忽而意识到自己下意识挽手的动作,似乎亲昵了些,忙退开半步。 宫远徵见我肩头落雨,抬手揽住我的腰,手臂收紧,将我重新拢至伞下。 清俊眉眼染上一丝愠怒,像是气我放开了手。 下人们见状连忙垂下头,我不自在地瞥一眼他们,挣扎着要退开宫远徵怀里。 “放手。” 他一手撑伞,一手揽紧我的腰,“下雨了。” 宫远徵偏头剜一眼晚樱,她心下一紧,意识到说错话,急忙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圈在我腰侧的手一再收紧,让我后背紧紧贴在他胸口的位置,唇角微微勾起,拥着我继续前行。 “我不离开伞下就是了,你先放手。” “姐姐再啰嗦,我就抱着你走了。”白净指尖在我腰侧不轻不重地捏了下,似是“警告”。 “你知道我做得出来。” 我侧身想躲他的手,指尖抵住他胸口,“别捏。” 他顺势一揽,抱了个满怀,细软的发丝随微风扬起,轻拂过他脸颊,宫远徵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浮动。 “你真是与阿沅一般,愈发不讲理了。” “你自醒来都没怎么对我笑过。”他垂眸轻声叹息,酸溜溜地说道,“对着他却能言笑晏晏,我还讲理做什么?” “谁?”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宫远徵放开了手,没好气地抱臂冷哼一声,“还能有谁?你那风姿卓越的面首!” 被他方才揽入怀中,我耳尖此刻泛着薄红,也顾不得正下着雨,兀自向前走去。 宫远徵立即迈步给我撑伞,“姐姐该不会真的会与他日久生情吧?” 不远处角宫的大门出现在视线中,“你都要选亲了,关心我作何?” 晚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小公子,夫人。” 角宫门口,阿沅正趴在台阶上给小金商展示自己的蛊虫,玩得不亦乐乎。 我和宫远徵刚行至台阶下,阿沅顿觉脊背发凉,小心翼翼地回过头,身形一顿,爬起身就想往角宫里跑。 “站住。”宫远徵沉声道。 我悄悄伸手,轻扯了下他袖口,轻声道,“别凶他。” “见过姨母,姨父。” “金商都长这么高了呀,听说你武功进步颇多,以后还要麻烦你多多关照阿沅。”我浅笑道。 小金商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笑得腼腆,“姨母客气了。” 他余光瞥一眼阿沅心虚的模样,心下暗道不好,立刻说道,“姨母,姨父,我爹爹今日还等着我回去练倒立,我就先行告退了。” 我点点头,笑得温和,“好,快去吧。” 待小金商离去,阿沅低着头走下台阶,还未开口就先委屈而泣了。 “你看看把他惯成什么样子了,男孩子动不动就哭。”宫远徵偏头睥我一眼。 我在阿沅身前蹲下身,抬手拭去他下颏尚未滴落的泪水,“你是如何解了那癔症的?” “这是重点吗?”宫远徵冷声道,“我又没说什么,你哭什么,装委屈骗你娘亲可怜你吗?” 阿沅刚要开口作答,听到宫远徵的责备又撇了撇嘴,落下泪来,“自己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还说我呢。” “你小子嘟囔什么呢?”宫远徵瞪他一眼。 “好了。”我抬手将他推开少许,“不是说好不凶他的吗?” 阿沅的小手搂住我的脖子,亮晶晶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娘亲,我不是特意为他们解的。” “我只是见那癔症连医官都不曾知晓,一时好奇便想去月舅舅那儿打听几句。”他偷偷瞥一眼宫远徵阴沉的脸色,“结果在藏书阁外听到了月舅舅和雪舅舅的闲聊。” “他们说那癔症并不是源自于毒,而是源自于蛊。” 阿沅手里有很多从宫远徵那里“敲诈勒索”来的蛊虫,他又经常在医馆缠着苍栩玩儿,习得了一些解蛊的法子。 他本只是闲来无事,自己捣鼓着试配蛊毒解药,没想给旁系解蛊,结果刚配好不久,在医馆医治的其中一人癔症加重,疯疯癫癫地闯进了药房,夺去了阿沅手中的解药。 这才无意间给他们解了蛊。 “我就想知道,你偷拿了什么药材,解那蛊毒?” 解蛊的法子不止一个,对于宫远徵和苍栩来说,一般药材足以,但对于药理尚且浅薄的阿沅,可就不好说了。 “麒麟血晶,幽冥佛手……”阿沅支支吾吾地说道,小手展开数给他听,“青木灵芝……” 宫远徵阖了阖眼,指尖收紧,骨节隐隐泛白,“别说了……” 全都是难寻之物,平时医馆都不舍得用这些珍稀药材。 阿沅吸了吸鼻子,躲到我身后,泪眼汪汪地看着宫远徵,“我错了,爹爹,不该乱碰药房里的药材。” “那些药材都有专门的柜子收存,你从哪里得来的钥匙?” “娘亲教萦风叔叔识药理,给了他钥匙。”阿沅眨了眨眼,泪盈于睫,“我骗小叔叔说自己也想学药理。” 宫远徵一听萦风的名字,面色冷然,咬紧后槽牙,刚要开口训斥,我拍了拍阿沅的后腰,插话道,“怎么可以说谎呢?” “你去医馆的药房跪上两个时辰,好好反省一下。”宫远徵气结。 阿沅不服气,撇撇嘴道,“我救人了,错在哪儿……” “不许顶嘴了,再惹爹爹生气,你可就要去跪祠堂了。”我故意阴恻恻地说道,“跟那些白发苍苍的太公们作伴。” 阿沅一听立刻摇了摇头,“我去跪医馆,娘亲!” 第151章 姐姐不愿我去万花楼? 角宫杜鹃初绽,春意盎然。 上官浅身子已显怀,目光在我和宫远徵之间来来回回,再偏头看向独自饮茶的宫尚角,忍不住扬起唇角。 宫远徵斜乜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这满屋子的人,就你最开心。” “谁说的?角公子也开心啊。”她轻抿了下唇角,一脸窃喜,“而且马上远徵弟弟你也要开心了。” 宫远徵冷哼一声,“我最近可没什么开心的事。” 一想到旁系侥幸逃脱癔症的折磨,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去取来吧,让徵公子高兴高兴。”上官浅对侍女吩咐道。 藤帘被掀开,摆满卷轴的漆盘放到了桌案,宫尚角眼含笑意,偏头看上官浅和宫远徵斗嘴。 “这什么?”宫远徵打开其中一幅,一见是女子画像,眉峰蹙得更深了。 “你不是要选亲吗,远徵弟弟?”上官浅状似关心,轻轻挑眉,“我们担心你只是一时兴起,于是让各世家大族先行递交适龄女子的画像,让你先行过目,以免徵公子突然反悔,让她们白白奔波一趟。” 宫远徵将画像掷在桌案上,咬牙切齿,“你还真是费心了。” 我垂下眼眸,抬手展开一幅画像,神色自若,“模样倒是生得姣好。” 宫远徵余光瞥一眼,见我不但没生气,还端详起画像,心下更加窝火。 “不合适,太漂亮了。”茶盏咣当一声落桌,他低沉的声音透着隐隐不悦,侧身盯着我道,“漂亮的女人会哄人,也会骗人。” 上官浅和宫尚角的视线相触,忍不住勾唇抿笑。 我不理他,兀自放下画像,又展开一幅,“这位也不错,看模样是位坚韧内敛的大家闺秀。” “这是赵郡李氏嫡出的二小姐,李家是武将世家,家风清正,世代显赫,这位二小姐自幼习武,据说身手与冷商不相上下。” 宫远徵打断上官浅,一脸“你倒是清楚”的表情,“不行,我徵宫又不负责外务,武力高强总要在危急关头承担家族安危,倘若落得满身伤,我又要跟着心疼。” 他边说着边瞄一眼身旁的我。 宫尚角唇角噙着笑,也跟着展开一幅画像,“这是哪家的小姐?” 上官浅凑过去,展颜道,“这是济阳江氏庶出的四小姐,出身倒是与远徵弟弟不太相配,但江氏世代高官,书香门第,四小姐耳濡目染,才情出众,温婉娴静。” “就选这位吧。”我放下手中的画像,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垂眸藏起眼底的情绪。 “为何?” “看上去知书达理,能忍得了你的无理取闹。” “我什么时候无理取闹了?” 上官浅忍不住笑意,轻笑出声,被宫远徵狠狠瞪了眼。 他抬手将我面前的茶盏拿了去,偏头对守在门边的侍女说道,“去泡壶热茶来。” “是。” “徵公子,小人有要事禀报。”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宫远徵叹了口气,指尖拿起那杯冷茶,“进来。” 金复掀开藤帘,垂首行礼道,“徵公子,您之前吩咐去万……” “万花楼……有消息了?”宫远徵一惊,呛了口茶水,猛地打断道。 我抬眸望向金复,他在我眸中捕捉到清晰的冷意,吞咽一声道,“万……万花楼?” 氛围凝固,上官浅不解,偏头对宫尚角挑了挑眉。 据她所知,宫远徵近日与染织世家万氏有所往来,并不是万花楼。 “之前无锋的南方之魍司徒红藏身于万花楼,近日据点传来消息,有无锋余孽混进了旧尘山谷,宫门便送去了两块黄玉。”宫尚角接话道。 宫尚角看向宫远徵,两人目光略一接触,心下便了然。 “不如远徵弟弟亲自带人前去察看一番,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宫远徵松了口气,刚要回话,我沉声打断道,“一定要他去吗?” 万花楼是取乐之地,宫远徵除了之前去找我和卓砚安,从未独身去过。 话一出口,我才意识到自己竟如此在意,对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占有欲。 宫尚角薄唇轻抿,眸中含着意味深长地笑意,“金统领被紫商大小姐看得很紧,子羽弟弟自有了云姑娘,也再未去过万花楼。” “她现在也有了身孕,我不便前往。”宫尚角瞟一眼上官浅,继续道,“眼下只有远徵弟弟独身一人,适合前往。” 我盯着宫远徵,抑制不住的愠怒攀上眉宇间,语气清冷,“你要去吗?” “姐姐不愿我去万花楼?”他眼波柔软下来,唇角不自觉上扬。 方才我与萦风在医馆窗口谈笑的样子涌进脑海,宫远徵故意气恼我,“听说万花楼新来了一位寒音姑娘,倾城之姿,不比姐姐那面首逊色。” “我看远徵弟弟挺想去的。”上官浅适时地添油加醋道。 心里的醋意越来越强烈,酸楚直冲鼻尖,这些本能的妒意让我愈发感知到自己过往的感情。 可见他并没有拒绝之意,只能克制住面上透出的冷淡和疏离,“那便去吧,徵公子早已及冠,如今又未娶妻,自然去得。” 宫远徵的脸色沉下来,好一个“未娶妻”,我亲手撕裂了婚书,他可不就成为了尚未婚配之人。 我站起身理了理衣裙,“尚角哥哥,萦风还在医馆等我,先行告退。” 待藤帘再次落下,上官浅看着宫远徵失落的神色,忽而有些不忍,“远徵弟弟,确定不去追冷商?” 他垂眸摇了摇头,连婚书都能狠下心撕碎,又怎会真的在意自己呢,宫远徵心想。 宫尚角凝眉,心下奇怪,“你从哪里听来的寒音姑娘?” “我胡说的。”宫远徵的手忍不住想捂住胸口,缓解酸涩,可上官浅正坐在对面,不想让她见笑,只能堪堪忍着,指尖陷入掌心,骨节泛白。 “你又是从哪里寻得这些画像的?”宫尚角继续问道。 上官浅轻笑道,“这些根本不是什么世家小姐,是我在宫门寻了几位容貌出众的侍女,让画师稍作了修饰,至于什么赵郡李氏、济阳江氏都是我胡说的。” 她本是想借此让我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和宫远徵缓和关系,却没想到弄巧成拙了。 宫尚角看一眼宫远徵,又觑一眼上官浅,不禁叹息一声。 胡话张嘴就来,全然拿他们俩没办法。 * 月宫廊桥,徐徐清风。 “你真的想好了?”月长老将递向我的瓷瓶又收了回去,眸中担忧不已,“这东西会把你折磨得生不如死,还不一定能解了前尘尽。” 按宫尚角所说,明日宫远徵要前往旧尘山谷,到万花楼探查无锋欲孽。 我仰头看向洞口落下的光影,朦胧微尘似漫天细雨,却始终落不到水面。 就好像我总想抓住梦中那道模糊不清的身影,却总在触碰到他的刹那落空。 “我以前唤他阿徵,对吗?” 月长老站在我身侧,顺着我的视线望过去,轻叹一声,“是,这名字是你在梦中知晓的吧?“ 我神色一滞,偏头愕然道,“你怎么知道?” “你之前也曾因前尘去失去过一次记忆。”他收回视线看向我,眸光柔和,“那时候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梦中的呓语仍是''阿徵''。” 他迈步向藏书阁走去,“你那时常问我''阿徵是谁''。” 我眼眸略微有些泛红,用力地攥了攥手,渐渐意识到自己从前对他用情至深。 “说实话,我很不想帮你,不想再见你受到任何伤害。”月长老止了步子,回身睥我一眼,“可又不忍你为此伤心难过。” 微风拂掉了我眸中的水色,“你永远都是我的月哥哥。” 月长老打了个冷颤,大步走上台阶,“可别说了,你每次叫我月哥哥,准没好事。” 第152章 没有那些记忆,你便不会爱上我吗? 夜色沉沉,偏殿窗外的树梢上挂着一盏上弦月。 我将锦盒里的信纸一封封展开,清隽秀逸的字迹跃入眼眸,少年平日不曾轻易显露的情意缓缓流淌出。 手边空了的瓷瓶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影。 心中茫然的空白好似随着信纸上一声声“姐姐”渐渐有了色彩,下意识躲闪的眼神,染上薄红的耳尖在思绪中渐渐清晰起来。 温热在眼眸中慢慢氤氲,信纸上的墨迹在模糊的视线中晕开。 纤白的指尖微微发抖,蚕纸起了褶皱,丝丝痛意从心口流出,“阿徵……” “夫人,萦风公子来了。”殿外传来晚樱轻声的通传。 清风微凉,淡淡柔柔。 长眉若柳,青丝垂肩,笑意温和,一袭纯白的云雁锦袍,灯火映照在他身上,仿佛故人,令人恍惚。 我一走近,他就察觉到了我湿红的眼尾,“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一向很少在入夜之后来找我,“你这是?” “我要回临州了。” “何时?” “明日一早就走。”他目光深深,眉眼间难掩温柔神色,“临州又起了圣疮之疫。” 我心下了然,这原本也是他留在宫门的缘由,“我一会儿吩咐晚樱去长老院,让常管事给你备些盘缠。” 他望着我,眸光温柔,“不用了,做面首时我攒了些钱财,多谢夫人。” “我今夜来除了辞行,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他眼睫轻垂,静静凝着我,似要把眼前人描摹进心里,静默半晌轻声道,“可以把那日你在控鹤院摘下的玉佩,还给我吗?” 他想留作念想,毕竟此时一别,今生恐怕再难相见。 “当然,那原本就是你的,你稍候,我去取。” 待我带着玉佩折返回来,宫远徵正从徵宫大门外走进,入目便是萦风从我手中接过玉佩的场景。 他脚步放缓,眼神深邃而沉静。 如果没记错的话上次萦风在膳房门口给我的拜师礼是艾粄,那是临州的吃食,他心想。 而在临州的风俗中,有情人会互赠玉佩,作为定情之物。 萦风望着我指尖的玉佩,柔白如玉的指尖与玉色融为一体。 微微怔神片刻后他接过了玉佩,指尖轻轻摩挲着,似格外珍惜,“谢谢夫人。” 这玉佩本应在赎下他后归于我,但当时我为他赎身并不是让他做我的面首,于是当面就想将玉佩还于他。 那时候他没接,在他心里这玉佩就是我的,此时不是要回自己的东西,而算是我的赠予。 这是他的私心。 “控鹤院将你的卖身契给了我,但我没交到长老院,带你返回宫门的那夜就在风宫烧毁了。”我轻扬起唇角,语调温和,“日后你就只是萦风,这世上再无檀奴。” 他点点头,垂眸抬手作揖,向我行了一礼。 “你日后若有事,可向宫门在临州的据点递信,他们会交给我。” “好。” 纤长的眼睫轻颤,温柔的眸子漾着水波,哽咽声让“保重”二字凝在了喉间。 宫远徵已行至他身后不远处,神色淡漠地瞥来一眼,“看来我回来的不是时候?” “徵公子。”萦风回身行礼,刚要开口解释,被我打断,“你先回去吧,医馆药房的博古架上有我整理好的医籍,你可按所需取走几本。” 白日在角宫因画像而不欢而散,我此时心里还攒着气。 萦风行礼退下,宫远徵视线从我身上收回,刚要迈步进正殿,我开口拦住了他,“你明晚真的要去万花楼吗?” 他顿了顿,想到刚刚的一幕,眉峰不自觉地凝了下,“姐姐连选亲都不在意,婚书也可以撕毁,还会在意我去不去万花楼?” “宫家家风严正,你如此会被长老院责罚的。” 他回过身,冷笑道,“不过是像姐姐那样受些杖刑,你都撑得过,我又有何不可?” “你就非去不可吗?”无法抑制的痛蔓延到指尖,我垂眸缓了口气。 “姐姐以何身份阻止我?”他一想起我为萦风受了二十杖刑,脸色愈发阴沉,“风长老?” 他走过来,在我身前几步外站定,“姐姐现在好像没有立场管束我。” 我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钻心的疼让身体微微发抖,婚书确实是我亲手撕毁的,可我不过想记起他。 到底是怎样的伤害,让他如此拒绝我忆起过往。 我向前迈了半步,薄唇微张,却不知该说什么,我好似真的没有立场阻止他做任何事了。 那解药的偏性渐渐显现出来,我呼吸加快,心如刀绞,“前尘尽只让我忘了你一人。” 那说明我心里爱的人只有你一人。 我咬了咬下唇,忍住眼眶的酸意,“我只是想找回属于我们的记忆。” 他心跳错漏一瞬,望过来的眼神晦涩不明,“那些记忆会伤害你,忘了便忘了,姐姐。” “没有那些记忆,你便不会爱上我吗?” 我久久没有作答,心里那股隐隐的酸楚暗示我内心的在意,可那种本能的爱意像是忘了放糖的梅浆,缺失曾经相爱的种种便少了那味清甜。 宫远徵叹了口气,唇线紧绷,我交给萦风的那枚玉佩像是彻底击碎了他的念想。 担忧之事还是发生了,他心想。 金复从徵宫大门快步走进,小心觑一眼脸色苍白的我,行礼道,“徵公子,黄玉发现无锋余孽的行踪,此刻就在万花楼。” 宫远徵蹙眉,眼神询问,金复悄悄点了点头。 他心下了然,“带路。” “我陪你一起去。” “不必。” 第153章 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像冷商这般爱你 灯火葳蕤,映照在我惨白的脸上,麻木的痛感引起阵阵头晕目眩。 墨迹缓缓落纸,片刻我放下毛笔,将折子递给晚樱。 “把这折子交给医馆,让他们按上面的药材备好,明日给萦风带上。” “是。”晚樱接过,见我身子微微发抖,不禁担忧道,“夫人,您身子不适吗?” 她并不知道我饮下了月长老给我的解药。 “我没事,你快去。” 她刚出偏殿,玄冥快步走上台阶。 “夫人……” “你来得正好。”我将桌案上的密信递给他,“把这交给旧尘山谷的据点,萦风要回临州,让他们一路上多予关照,同时告知临州据点,必须确保他日后平安无事。” 萦风救过阿沅,算是我给他的报答。 “是。”玄冥将迷信收进怀兜,见我面容毫无血色,犹豫一瞬后说道,“夫人,徵公子已带人前往旧尘山谷,执刃担心公子安危,想让夫人前去相助。” 我起身拿起刀架上的冷月刀,刚要迈出偏殿,玄冥抬手拦住了我,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没事吧?” 我摆了摆手,强忍下心口愈发细密的刺痛,“带上红玉侍卫随我一起去。“ 寒冬退却,旧尘山谷入夜愈发热闹,茶楼、酒肆林立,叫卖的小贩来来往往,人流熙熙攘攘。 “徵公子在那儿。”玄冥指了指不远处的拱桥,月如银钩衬在一身玄青锦袍后,整个人看上去清冷俊朗。 青丝用玉冠束起,清秀眉目带着一丝英气,鼻子挺直,唇形饱满,他这些年容貌好似没什么变化。 与之前在上元节遇刺,我在桥下看到的他几乎无异。 宫远徵的目光捕捉到我的身影,眼底立即浮现笑意。 我握紧冷月刀,浑身冷汗不止,每踏出一步,全身的疼痛便清晰一分。 他静静站在桥上,微风带起发尾,唇角带着点得逞的得意。 姐姐还是在意我的,宫远徵心想。 玄冥抬手,止住身后的侍卫继续前行,没有跟着我上桥。 视线不断模糊又清晰,神思恍惚,我使劲攥紧指尖,迈步也愈发艰难。 上一次同样场景下我走向他,也是同样的心痛。 待好不容易走到他身前,上下打量一番,确定无事后我问道,“无峰余孽已经抓到?” 他点点头,察觉我神色有异,眼底划过一丝疑惑,但闻言后唇角的笑意减淡几分,“姐姐只是担心无锋逃跑?” 我垂下眼眸,全身的血液直冲心口,紧绷的神智快要支撑不住。 宫远徵见我不答,轻挑下眉,迈步走到我身旁,声音冷冷淡淡,“姐姐还是没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我知道他只要下桥,街口转角就是万花楼。 他又迈一步,袖口倏地被扯住,宫远徵垂眸瞥一眼,唇角微微漾起弧度。 “阿徵……” “什么,姐姐?”他侧过身,将我扯住他袖口的指尖收进掌心,满眼期待。 我抬眸看他,眼底水色蔓延开,抿紧唇瓣。 我真的好疼,疼到快要忍不住泪水。 指尖被他握紧,宫远徵蹙眉道,“你手怎么这么凉……” “阿徵……” 话音刚落,我再也撑不住身子,双膝下落,就要跪倒在地时被他眼疾手快地揽住了腰,宫远徵大惊失色。 桥下的玄冥一惊,快步上桥,“夫人!” “你怎么了?”宫远徵惊慌失措地抱紧我,声音都在发颤,见我已意识模糊,抬头对玄冥说道,“夫人怎么了?” “属下不知,来的时候夫人似乎已身子不适了。”玄冥神色焦急,抬手吩咐身后的侍卫,“去备车。” 金顶马车快速驶向宫门,马车内不时传来几声喃喃轻唤,“阿徵……” “我在这儿,姐姐,我们马上就回宫门了。”他搂紧我的肩,让我窝在他怀里,满眼愧疚,染上哭腔的嗓音晦涩得紧,“对不起……” “我……我还是……记……记不起……” 温热从眼角滑落,沾湿了他的发丝,宫远徵指尖抚上我的脸,心疼不已。 “我好想……好想记起你……” 这一刻他才意识到,“我好想记起你”,比起“我爱你”,好似更令人心痛百倍。 他指尖拭去我眼尾无意识下落的温热,酸意填满心口,“姐姐,你还记得吗?把你打落风川崖后你初次返回宫门,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 宫远徵泣不成声,强忍着的泪掉了下来,“是……‘放我走’。” “你不知道当时你全然不记得我,对我来说有多崩溃。” 为了引得凌西芷暴露,我冒充无缝刺客的那晚,其实晚樱告诉过我,宫远徵得知我回到宫门后暗自在药房落泪许久。 他心里慌作一团,指尖扶住我的后颈,轻按进怀里,“我甚至希望你恨我,也不愿你忘记我。” “可如今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离开宫门的那五年,你因我受尽委屈,我不愿你再受过往的折磨,我不要你心怀愧疚……” 这些年我们一直在错过,我在后山养伤的三年, 他离开宫门在明月谷破除金蚕蛊的五年。 不知不觉七年时光过去,仍能陪在彼此身边实属不易。 宫远徵偏头吻了吻我侧脸,“对不起……” 金顶马车在徵宫门口停下,月长老已带领医官等候多时,檐下微风夹着丝丝细雨,晚樱快步走过来,在车下撑开油纸伞。 宫远徵收紧手臂,揽着我的后背,将我紧紧护在怀中。 待他将我安顿好,轻手轻脚走出正殿时月长老仍等在廊下。 “徵公子,你真的不考虑让我将她带回后山?”语气中染着一丝薄怒。 这次宫远徵没有立即作答,他小心地合上门,转过身后微微低下头,“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绝不会再让姐姐因我受到伤害。”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他移开视线,落在院中即将绽放的幽昙上,“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像冷商这般爱你。” “我知道。” 徵宫大门打开,宫尚角牵着阿沅走进来,上官浅身子已重,由侍女搀扶着,跟在他们身后。 阿沅刚迈上台阶便放开宫尚角的手,扑进宫远徵怀里,小嘴撇了撇,忍住眼泪,“爹爹,娘亲没事吧?” “冷商如何了?”宫尚角蹙眉问道。 月长老面色仍旧不悦,“没事,明日醒来就不会再痛了。” 上官浅撑着后腰,慢步走到宫尚角身边,两人对视一眼,心下不忍,“冷商想起来了?” 宫远徵摇了摇头,神色寂落,眼里满是愧疚。 “我不会再帮她了。”月长老叹了口气,“她的身子撑不住这般折腾了。” 第154章 你马上要迎娶新娘了 幽昙开了,我做了个好长的梦。 梦里昏黄的烛火下有一张模糊又熟悉的脸,徵宫药房的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药香,他轻声问道,“你不怕我吗?” “我为什么要怕你?”我举着蜡烛,努力想看清他的脸。 梦里也有微微作响的铃铛声,他为我上药后抬手将我的衣衫拉至肩上,“帮你瞒下来,我可有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 “姐姐不嫁给少主,可否也不要嫁给别人。” 梦里还有他羞涩又腼腆地等在商宫的寝殿外,等我醒来后第一个送上生辰礼。 “姐姐喜欢吗?”他耳廓泛红,眼睛瞥向一旁,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我从锦盒中拿起血菩提手链,鬓边的发丝遮住了微红的脸颊,“喜欢,阿徵帮我带上吧。” 宫远徵接过,小心翼翼地往我手腕上系,他心跳如鼓,指尖发颤,好几次都没有扣上圆扣。 额间的青丝扬起,我抬手替他理了理,他慌乱地后退一步语无伦次道,“姐姐……” 我见他羞红了脸,不禁抿唇忍笑,“阿徵怕我?” 宫远徵知我斡旋江湖归来,宫门很多人都对我忌惮几分,急忙否认,“不怕,我只是担心自己逾矩。” 我上前一步,抬起手腕,笑得温柔,“我很喜欢,谢谢阿徵。” 话落迅速在他脸侧吻了下,但没有立即撤身,温热的气息拂在耳边,宫远徵垂落在身侧的手不禁攥紧。 “这是谢礼,阿徵不用担心,是我逾矩。” 余光瞥见他从耳根直至颈间全然涨红,我唇角微微扬起弧度,刚要退开身子,被他猛地握住手臂。 “姐姐……”他胸口的起伏加剧,一向深不见底的墨眸里闪烁着几丝羞恼,可少年的无措让他又实在鼓不起勇气讨回。 “怎么了?”我故意逗他,“谢礼不够?” 他喉结滚动一声,避开我的目光,半天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 清冷的晨间,四下寂静无人,微冷的风迎面而来,少年却觉得浑身发烫。 “不……不够。” 他耳垂红欲滴血,但毕竟身处商宫,仍旧不敢靠近我,“你下次去医馆,我可要好好讨够谢礼。” 但后来我每次提及,他都羞红了脸,却没有一次逾矩。 “娘亲……”耳边的轻唤打断了梦境,陷入黑暗前我努力地眨了眨眼。 是他,那个从年少时便一直心心念念的人。 阿沅摇了摇我的手臂,委屈不已,“娘亲,你什么时候醒来呀?” 视线渐渐清晰,意识从梦境中缓缓回笼,柔和的光线穿过帷幔落入眸中。 我慢慢偏过头,见阿沅的小脸还挂着泪痕,心疼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阿沅……” “娘亲,你醒啦!”他眼眸清亮,开心的神色很快又被委屈替代,“你不知道阿沅多担心你。” “娘亲没事。”我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脸,“对不起,害阿沅担心了。” 余光瞥见帏幔后的衣桁上挂着一抹鲜艳的正红,我蹙起眉心,撑住手臂想起身,阿沅立即伸手扶住我。 待他替我拨开帷幔,一件绣工精美的嫁衣出现在眼前。 相较于之前,这件更加端庄华贵,金丝玄鸟五色云霞婚服在窗扉透过的晨光中美不胜收。 那玄鸟绣得极为精妙,婉转温顺之态,栩栩如生。 胸口衣衫上是描金勾勒的幽昙,裙上绣着五色云霞锦纹,边缘嵌金丝缀,镶有南洋珠,即便殿内光线昏暗,仍旧光彩夺目。 没想到画像才刚送来没多久,嫁衣竟都做好,制衣坊的动作还真是快。 我掀开锦被,抬眸环视一番正殿,住了这么多年,难免有些不舍。 “娘亲。”阿沅扯了扯我的衣袖,“你与爹爹不是早就成婚了吗,这里为何会有婚服呢?” 我答不上来,抬手抚上阿沅的小脸,疼惜道,“阿沅愿意跟娘亲回后山吗?” “为何回后山?”阿沅爬上软榻,抱紧我的手臂,神色不安道,“我听下人说,爹爹要迎娶新娘了,是真的吗?所以他要把我们赶走吗?” “不是赶走,爹爹没有要赶走阿沅,只是其他新娘来徵宫的话娘亲继续待在这里不合规矩,所以娘亲想带阿沅回后山?” 他眨了眨眼,显然不解,“虽然我很想待在这儿,但娘亲去哪儿,阿沅就去哪儿。” 我低头抵上他的额头,心下宽慰几许,阿沅大概是上天对我的怜惜。 “可是娘亲,爹爹为何要迎娶其他新娘?”毕竟还是个孩子,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我垂下眼眸,从前很相爱过的人还是会有走散的一天,谁也逃不开时光的因果。 阿沅小心翼翼地瞥我一眼,低下了头,“因为娘亲不爱爹爹了吗?” 宫门内的流言总是散播得很快,他一向机灵,应该也有所耳闻了。 “自从娘亲醒后,爹爹好似再也没有开心过,医馆白日繁忙,我总见他夜里独自饮酒。” 阿沅双肩耷拉下来,眼眶微微发红,“还是爹爹不爱娘亲了?我还是不能像小金哥哥那般与爹爹、娘亲在一起吗?”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于宫门而言,背负风宫后人使命的我已倾尽全力守护家族重担、江湖道义,可对于阿沅,我好似常觉亏欠。 因为我斩杀点竹,宫远徵远走宫门,阿沅自出生便失去了爹爹,好不容易失而复得,我与宫远徵却又走到今日这一步。 “对不起……” “我很爱你娘亲。”略带嘶哑的嗓音从殿外传来,打断了我的话,宫远徵踏入正殿,身后跟着端着漆盘的晚樱。 阿沅跳下软榻,扑进宫远徵怀里,“爹爹!” “阿沅不必回后山。”他微微弯腰,摸了摸阿沅的头。 “那娘亲呢?” 我垂下眼眸,余光里的那抹正红刺痛了胸口的柔软,“阿沅……” “自然更不能回后山了。”宫远徵拍了拍阿沅的背,迈步走到榻边,在我面前半跪下身。 晚樱将漆盘放到桌案上,揽着阿沅的肩,将他悄声带出正殿,而后轻合上了门。 “风宫已经搬空了,姐姐回去也不能住。” “那我去住月宫、雪宫或者医馆,宫门如此之大,总有容身之所。”我始终轻垂着眼眸,不肯看他。 “医馆我倒是可以说了算。”他抬手放在我身侧,一副占有的姿态,微微红肿的眼眸流出温和的笑意,“至于月宫和雪宫,可能要姐姐帮我说情,让他们也收留我。” 纤长的眼睫遮盖了我眼底的伤感,“你为何要与我一起?”我窥了眼衣桁上的婚服,“你马上要迎娶新娘了。” “是要迎娶新娘……” 我抬起眼眸,目光一触,心口猛地酸胀一片,出声打断道,“徵公子不必说与我听,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第155章 我不要原谅你 他按住我的肩,不让我起身,而后坐到身旁,指尖从我腰侧穿过,牢牢攥紧我的指尖,故意岔开话头,“还好,手不凉了。” 我用力抽出手,忍气道,“徵公子莫要逾矩。” 宫远徵修长如玉的指尖搭在我腿上,向上的掌心落了空,勾唇调笑道,“姐姐身后的软榻可发生过不少逾矩之事。” 他偏头寻我染上愠色的眼眸,“姐姐这是要对我始乱终弃?” “明明是你要迎娶别人,怎么反而怪罪到我身上了?”我拿开他的手,向一旁挪了挪身子。 “谁说我要迎娶别人?” “那这婚服……”我蓦地反应过来,心口一滞,“这是……” 那日他在角宫喝醉了酒,回来后曾说过,我答应他在事情了结之后让他给我一场婚仪。 宫远徵挑眉点了点头,“所以说姐姐可不可以与雪宫、月宫说说情,哪有新婚夫妻分居的道理?” “那万花楼的事也是你和尚角哥哥哄骗我的?”我眸色冷下来。 因为担心他受伤,即便痛得钻心刺骨,我也强撑着去了旧尘山谷,没想到竟是一场骗局。 他坐正身子,胸膛起伏不定,面色歉疚不已,“那婚服是我请万家给姐姐做的,我是去旧尘山谷接万家的人来送嫁衣,不是去万花楼。” 婚服是斩杀宫唤羽之前宫远徵就与万家说好的,可现在我全然不记得他了,还亲手撕了婚书,他想我眼下应该不愿接受这场婚仪,遂撒了谎。 “什么选亲,去万花楼抓无锋余孽都不是真的,我只是想让姐姐吃醋,想让姐姐在意我。”他挪动身子坐近些,满目恳切道,“对不起,姐姐,我不知道你为了想起我,饮下了那解药,我错了。” 想起我被那痛意折磨地晕倒在他面前,宫远徵便愧疚难当,抬手想握住我的手,犹豫半晌后又缩了回去,“你能原谅我吗?姐姐。” 我怔了片刻,整个人瞬间静下来,恍惚又无措,委屈又心酸。 宫远徵见我半晌不语,兀自站起身,心下慌张不已,立刻抬手抓紧我手臂的寝衣,“你去哪儿,姐姐?” “ 放手。” 他站起身,迈步挡在我面前,“我说过永远不会再放手了。” “但也绝不会再试探你。”他顿时红了眼睛,“我知道你肯定很生气。” 宫远徵抽出腰间的短刀,握住我的手腕,塞进我手里,“阿沅的双生蛊已被我解了,姐姐尽管撒气,只有我一人疼。”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忍心伤你?”我声音不自觉地发颤,越是想克制,眼泪越是上涌。 他低下头,盯着我攥紧短刀的指尖,眼神中全是自责,“我想你原谅我。” 旧尘山谷的雷声由远及近,静默片刻,雨滴拍打在窗扉上的声响渐渐加重。 雨季来了,浸湿了山间草木,春意阑珊。 “我不要想起你了。”我语气平静,周身冷意也一下浸湿了宫远徵慌乱的眼眸。 他再次迈步拦住了我,顿时觉得心被什么狠狠刺穿,“我真的错了,姐姐。” 宫远徵看着我清冷的神色,彻底慌了心神,伸手从我臂下穿过,环住腰身。 他身子稍稍弯着,下颚抵在我颈窝上,哑着嗓子哀求,“你忘记了过往,我好怕你不要我了。” “我担心你会爱上萦风,担心你再也不回徵宫,担心我们真的会形同陌路……” “那你就这么对我?”我眼波颤动,薄唇苍白,“你知不知道那解药有多疼?” “我承认自己不择手段,对不起,姐姐……” 话音刚落,他浑身一颤,眸光抖动几许,扣在我腰间的指尖慢慢松开。 我试图平复呼吸,可酸涩像是绳索,紧紧勒住咽喉,只剩下破碎的哽咽声。 冰凉的刀尖没入温热的胸膛,后知后觉的痛感让他皱了下鼻子,愣在了原地。 我后退两步,离开怀抱,深深地看着他,“这点痛不及那解药的千分之一。” 宫远徵捂住胸口的指尖渗出暗红,顺着指缝蔓延开,他踉跄半步,短刀随之被拔出。 刀尖的血色闪过他满是悔恨的墨眸。 须臾后他将短刀上的暗红在袖口一点点拭去,再次递了过来。 他勉强勾了勾唇,“我知道,只要你肯原谅我,无论几刀,我都愿意。” 我咬紧牙关,眼眶红透,心里憋屈得紧,浑身止不住颤抖。 他把短刀塞进我手里,握着我的手腕,倾身过来,让刀尖再次抵住胸口,“原谅我吧,求求你,姐姐,我知道错了。” “即便原谅你,我们也不可能和好如初了。”泪痕满面,我双目尽是血色。 他脸色青白,胸口血色浸透衣衫,含笑的眼眸泪光闪动,“只要原谅我,我会慢慢弥补,直至姐姐愿意和好为止。” 宫远徵手上用力,我眼睁睁看着刀尖再次没入他的衣衫,唇边溢出压抑的哽咽,“我不要……” 刀身再次被染红,血色慢慢向外扩散,我全身僵冷,狠狠咬住了唇,就是不肯松口原谅他。 “师父!我找到解蛊……”正殿大门被一把推开,苍栩兴高采烈地站在门口。 短刀落地,宫远徵后退半步,见我撑不住身子,立即上前揽住我的腰,护进怀里。 晚樱急急忙忙地跑进正殿,轻喊道,“苍栩大人,徵公子与夫人……” 眼前的一幕让两人微微张着嘴,呆愣了好一会儿。 宫远徵思忖几秒,直接将我打横抱起,轻落在软榻上,偏头蹙眉道,“愣着做什么,药拿过来。” 苍栩立即回神,快步拿起桌案上的汤药,送到宫远徵手里,“对不起,师父,我以为冷商姐姐在偏殿……” 见宫远徵面色微冷,他支支吾吾半天,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姐姐,先把药喝了。” 他将我吹落肩头的发丝理到身后,轻抚了抚我的背,语气放柔,眉眼流露出焦急,“怪我,该先让你喝药的。” 苍栩眨了眨眼,仿佛第一天认识宫远徵,他可从来没见自己师父对谁如此温柔过。 我接过汤碗,胸口的闷意压得人喘不过气,也顾不得难以下咽的苦涩,仰头一饮而尽。 “出去。”温热落在手背上,我余光瞥一眼宫远徵胸口的伤口。 “哦,好。”苍栩立刻转身就走,晚樱也反应过来,当即要退出正殿。 “站住。”宫远徵接过汤碗,神色低落,轻声道。 两人同时脚步一顿,宫远徵站直身子,哑着声音说道,“留下照顾夫人。” 他知道我说的“出去”,并不是指苍栩和晚樱。 苍栩一时有些发懵,刚抬手指了指自己,满脸不可思议,晚樱便从他身后走了上来。 “是,徵公子。” 他这才恍然,抿了抿唇,指向自己的指尖尴尬地抬起,摸了摸后脑。 还好虚惊一场,苍栩心想。 “夫人若有事,立即打发人去医馆寻我。”宫远徵嘱咐道。 晚樱颔首,“是,公子放心。” 宫远徵转身向殿外走去,经过苍栩身旁被他扯住手臂,“师父,你胸口……” “出去说。” 第156章 他现在只想把她哄好 屋外雨声淅淅沥沥,已经下了一个时辰,微风裹挟雨水时不时跃过窗台,滴落在坐榻上。 苍栩收好药膏和带血的裹帘,觑一眼垂眸系衣衫的宫远徵,“冷商姐姐这几日一直没来看过你?” “叫什么姐姐,叫风长老或者冷夫人。”宫远徵纠正道,“她还在生我的气。” “她竟真的忍心对你下手。” 阿绮急急忙忙地走进里屋,将手里的药碗放在宫远徵身旁的桌案上,迅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谁让你那般骗她的,遭报应了吧。” 苍栩睥了眼阿绮,她满不在乎,在宫远徵对面坐下身,“换做是我,我也生气。” 宫远徵理好衣衫,将那汤药饮下,擦了擦唇角,“我没事,她有刻意找准经脉,又控制了手劲,不然这位置,我早一命呜呼了。” “我就说嘛。”阿绮一副了然之色,轻笑道,“萦风走了,你知道吗,阿远?” 她“啧”了声,“可惜了,我在这世上还从未见过如此绝色之姿。” “那是你见的男子少。”苍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再说他明明跟师父十分相像,也没见你这么夸过师父。” “你不懂!”阿绮来劲了,“阿远自幼受宫门教诲,身上自有一股凌厉英气在,给人锋锐清隽之感。” “那萦风呢?”苍栩抱臂冷哼一声。 “萦风自是不同,他生在市井,饱受世事辛酸,又在控鹤院受尽折辱,他身上有一种令人心生怜惜的清丽之姿。” “你可以直接说你好色。” 阿绮抬手,巴掌下一刻就落在了苍栩手臂上,“怎么?准你们男子好色,我们女子就不能好色了。” “且萦风公子就是风姿绰约,你羡慕不来的。” 苍栩揉了揉手臂,“我堂堂孤山派大祭司,我会羡慕他一个面首?” “他不是面首!”阿绮厉声呵道,神色颇为不悦,“冷夫人已经为他赎身了!” “你也知道是冷夫人给他赎身的,他再怎么风姿绰约都与你无关,人家的心思都在冷夫人身上。” 阿绮“蹭”地一下站起身,挽起袖子就要跟苍栩理论,“用你说嘛?我还不知道他心在何处?” “再说你既知道是冷夫人为他赎身的,方才怎么不见你说冷夫人好色?你就会欺负我!” 苍栩向后撤身,躲了躲阿绮就要戳在他脸上的指尖,“冷夫人放着师父不要,去好一个面首的色,说出去谁信啊?” 宫远徵的脸色比屋外萧瑟的雨还要凉上几分,后槽牙咬了又咬。 “你怎么知道她就不会喜欢上萦风?我都说了阿远与他不一样……” 天际忽现一道白光,雷声随之滚滚而来,回荡在山谷之间,打断了阿绮的“慷慨激昂”。 氛围凝滞了须臾,宫远徵指尖捏着茶盏,冷茶入喉,眸色沉下来,“说啊,怎么不说了?” 苍栩和阿绮对视一眼,同时咬紧下唇,阖了阖眼,心下暗叫不好。 阿绮小心翼翼地偏过头,瞄一眼挑眉的宫远徵,“阿远,我的意思是……” “是什么?”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圆回来,宫远徵心想。 阿绮悻悻一笑,既想给自己一嘴巴,也想给苍栩一嘴巴,要不是他挑起话头,她怎么会一时口快。 “就是……”阿绮偷偷揪了揪苍栩的衣袖。 “我觉得冷夫人不会喜欢萦风。”苍栩接话,看着宫远徵正色道,“因为他们不是一路人,眼界、学识、家世、教养等远不相同,自出生时就注定他们的人生之路很难重合。” “我也不觉得冷夫人是个贪图一时之乐的人。” 宫远徵闻言神色稍缓,直心眼的苍栩继续说道,“可若是换成卓砚安,还真说不定。” “他是冷夫人会喜欢的人,毕竟她还抱过卓公子呢。” 阿绮抚在心口的手一顿,心再次提到嗓子眼,咬牙切齿道,“后面那半句不用说。” “我只是就事论事……” 抛开受无锋威胁不得不欺骗宫门,卓砚安在他心中一直是位清朗端正之人。 “卓砚安?”宫远徵重复道,“你不提,我都快忘了他。” 茶盏落桌,反应过来的苍栩向里屋的门扉退了一步,像是打算随时逃跑。 “他们什么时候抱……” “徵公子。”侍卫走进药房,打断了宫远徵的话。 他剜了眼苍栩,叹息道,“什么事?” “花公子给小公子扎了许多纸鸢,小公子刚拿回徵宫,缠着夫人画纹样呢。” 我刺伤宫远徵那日后,他吩咐徵宫侍卫不论发生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向他汇报。 宫远徵站起身,“我回趟徵宫,吩咐医馆膳房,阿绮今日的桃花酥不用做了。” “是。”侍卫悄悄抬头觑了眼阿绮。 阿绮一听立刻急了起来,“阿远,你这样就小心眼了。” 苍栩见他要走,再次开口问道,“师父,我方才跟你提过的解蛊之法,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宫远徵的视线落在阿绮方才煎药的炉子上,抬手漫不经心道,“不了,此事以后都不要再提了。” 思索片刻,他抬起掌心贴在炉口,眉心轻皱了下。 阿绮瞪圆了眼,迈出里屋惊诧道,“阿远,你做什么?这刚煎完药,很烫的!” 宫远徵凝着掌心的烫伤,微微勾唇,“我知道。” 待他走后,阿绮仍疑惑不已,“冷夫人那两刀该不会刺歪了,把阿远刀傻了吧?他干嘛烫伤自己?” “这你不懂了吧?跟他儿子阿沅学的。”苍栩耸了耸肩。 阿绮见苍栩神色担忧地望着宫远徵离去的背影,出声安慰道,“阿远肯定不会同意那法子,他不能再让冷夫人受一丝伤害。” “他身上一定还有伤,那情花蛊可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 阿绮叹了口气,心里盘算起没了的桃花酥,“冷夫人现在还在生阿远的气,他现在只想把她哄好。” 第157章 我就是喜欢姐姐 徵宫药房,雨落枝头,窗口雾气缓缓飘落。 阿沅趴在宫远徵手边,看着他毛笔下的纹样,小脸愈发皱巴巴。 桌案下已有两三只画废的纸鸢,阿沅心疼不已,毕竟花公子费心扎了许久。 他抬眸小心翼翼瞄一眼宫远徵认真的模样,咬了咬自己的指甲,心下努力措辞,以免伤害自家爹爹在不擅长的事情上那“脆弱”的自尊心。 “好了!”宫远徵放下毛笔,拿起纸鸢满意地点了点头。 阿沅不确定地问道,“这是什么,爹爹?” “雨燕呀,你不是想要雨燕吗?” “确定不是……野鸡?” 我瞥一眼宫远徵手中甚至满意的纹样,不禁垂眸抿笑,确实更像野鸡。 或许是想逗阿沅,他从前也给我画过纸鸢,远比眼下画得好。 阿沅撇撇嘴,将手边尚未画纹样的纸鸢向一旁拨了拨,“爹爹,你还是好好教我药理吧,这纸鸢自有娘亲为我画。” 宫远徵冷哼一声,“你上元节的龙灯还是我扎的呢,这么快就忘了?” “那你这技艺水平也太不稳定了……” 宫远徵气笑,仍不死心,“再给我一只纸鸢,我这次好好画。” “你刚刚也这么说的。”阿沅抬手压住桌上的纸鸢,一脸戒备地看着他,“爹爹,你行行好,我就剩下两只了。” “画好了。”我放下毛笔,“阿沅,你看看喜欢吗?” 阿沅立即跪直身子,小手撑在桌案上,看着我笔下的纹样,一瞬展颜道,“娘亲画的锦鲤真漂亮!” 他站起身,跑到我身旁,拿起纸鸢上下打量一番,爱不释手。 “我也要。”宫远徵小心地瞟一眼,轻声嘟囔道。 我装作没听见,拿过尚未画纹样的两只纸鸢,刚要抬笔,他修长的指尖忽而出现在眼前,压在纸鸢上,挡住我落笔。 “给我也画一只吧,姐姐。” “自己画。” 静默半晌,他抿紧唇瓣,声音低软下去,“我也想要漂亮的纸鸢,但我画不好。” 我不理,伸手想拨开他的手,刚一碰到,他便轻“嘶”一声,鼻子微微皱了下。 “你怎么了?” 宫远徵将掌心翻过来,一道烫伤的红痕在白皙的肤色上格外显眼,他垂下眼睫道,“方才给你煎药,不小心烫伤了。” “怎么不上药?”我仍冷淡着脸。 “我听说阿沅带回了纸鸢,就想来陪你们一起画纹样,走得匆忙,没来得及上药。” 阿沅探过脑袋,小手抓紧宫远徵的指尖,“爹爹受伤了?难怪你今日画得纸鸢这么……” “丑”字在宫远徵的眼神威胁中咽了下去。 我知他肯定有心,医馆那么多医官,上个药又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但顾及烫伤就没计较,起身去斗柜中取出白蔹,用研钵捣碎。 就在这时,宫远徵向阿沅勾了勾手,低声道,“一会儿把这只蝴蝶纸鸢让给我。” “老规矩,爹爹。” 十只蛊虫。 “五只。” “那我不让了,这蝴蝶纸鸢最是难扎,花舅舅废了好一番心思,就做了这么一只。”阿沅撅嘴道,“我都没多要,爹爹竟然还想少给。”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宫远徵没好气地说道,“那你得答应我,不许像之前那样擅自研究解蛊之法。” 想起那些难寻的药材用在了旁系身上,他就两眼一黑。 “行。”阿沅笑道,“我保证。” “你放过阿沅的纸鸢吧。“我拿着碾碎的白蔹回到桌案旁,以为宫远徵又在欺负阿沅。 他立即把手伸过来,眉眼含笑,“知道了,姐姐。” 我垂眸瞥了眼,将碾好的白蔹递过去,沉声道,“自己上药。” 阿沅低头,眼尾上翘,小手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 宫远徵不接,眼神流露出委屈,喉结在细长的的脖颈上下起落,“那姐姐能答应给我也画只纸鸢吗?” “不画。” 他眉眼低落下去,却也无可奈何,僵持片刻只好接过,抬起手臂时胸口的刀伤牵动,眉峰蹙起,却没作声。 白蔹粉落在掌心,他垂着头,嘴唇泛白。 阿沅缠着我要画那只神鹰纸鸢,我瞥一眼他手里还剩下的一只,“阿沅不喜欢蝴蝶?” 他偏头看向宫远徵,轻笑道,“娘亲,我还是更喜欢神鹰。” “爹爹喜欢蝴蝶。” 我抬眸看向低垂眉眼的宫远徵,他鼻尖轻微抽动,像是刚挨了训斥的孩子一般。 平时一贯盛气凌人的徵宫宫主,此刻乖顺得不像话,莫名让人愧疚。 想起那日去旧尘山谷寻他,我心下仍旧攒着气,唇角微微下撇,“那这只留给他吧。” “可爹爹手受伤了,画不好。”阿沅凑在我身边,搂住我的手臂摇了摇,“娘亲,你帮爹爹画吧,待会儿天晴了,我们一起去放纸鸢。” “不用了,阿沅,爹爹自己画。”他声音低低的,眼神闪烁。 他想重新拿起毛笔,可一抬手,刚敷上的白蔹粉,便掉落在桌案上少许。 阿沅连忙掰正他的手腕,“爹爹,你还是别画了。” 两双相似的眉眼同时看向我,眸光晃动,尽是委屈。 本来年少时我就最见不得宫远徵这么看着我,现在还有个小小徵,我呼了口气,努力缓下心神。 宫远徵与阿沅对视一眼,见我就是不作声,没了法子。 他叹了口气,将手慢慢收回,倏地被我按住手腕。 百蔹粉重新敷上掌心,宫远徵神色稍缓,厚脸皮地“乘胜追击”道,“姐姐,我想要那只蝴蝶纸鸢。” 我轻“嗯”了声,抬眸直截了当地凝视着他的双眼,堵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不原谅你。” 出乎意料,他倏地笑了,青丝被窗口而来的清风扬起,眸光温柔不已,“那我接着哄,直到姐姐愿意原谅我为止,然后再哄到姐姐愿意与我和好为止。” 他望过来的目光柔和又纵容,薄唇挑着浅浅的弧度,嗓音里的笑意蔓延开。 “让我给你画纸鸢算什么哄,顶多算哄骗。”我拿起毛笔冷哼道。 话落,我们俩皆是一怔,而后我的脸颊忍不住慢慢红成一片。 “等我手好了,也给姐姐画你喜欢的蝴蝶纸鸢。”宫远徵望着我轻笑道。 “娘亲从前也喜欢蝴蝶纸鸢吗?”阿沅歪着脑袋好奇不已。 宫远徵闻言耳根也渐渐羞红,说起来他就是用蝴蝶纸鸢骗得了第一次拥抱。 “对。”他抬眸偷瞄我一眼,“你娘亲喜欢,所以爹爹也喜欢。” 阿沅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轻“哦”了声,“爹爹喜欢娘亲,所以爱屋及乌。” 宫远徵没答,我瞪了阿沅一眼,“休要胡说。” “他没胡说。”他立刻反驳,眼神坦诚,“我就是喜欢姐姐。” 第158章 你恨过我吗? 雨后山脚下,桥边流水潺潺。 阿沅跟在宫远徵身后,蹦蹦跳跳地惊呼着,引得飞鸟四起,“爹爹,神鹰飞起来了!” 我慢步走在他们身后,迎面而来的风舒爽柔和,被雨浸透的山间有一股淡淡的草木味,令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宫远徵熟练地调整着纸鸢的高度和方向,待纸鸢彻底飞稳后将线轴递给阿沅。 他微微躬身,轻握住阿沅的小手,“慢点放线。” “爹爹,它会飞上云端吗?” “或许会吧。”宫远徵摸了摸阿沅的头,浅浅勾唇道,“阿沅以后也可以像这纸鸢一样,去看更高更远的世界,宫门自有爹爹守在徵宫。” 溪流闪动的光影晃进眼睛里,溃散成碎片,我垂下眼眸,微微出神。 也许他也曾想去看看宫门之外的世界,可那时的徵宫只有年少的他独自支撑,一宫之主的职责困住了他的人生。 “外面的世界会有什么呢,爹爹?” 宫远徵松开了阿沅的手,让他独自掌控线轴,“有海,有火山,有大漠孤烟……有许多宫门不曾见过的东西。” “那我定要去看看!” 宫远徵抬手从侍卫手中接过蝴蝶纸鸢,“徵公子,让属下来吧。” 方才给阿沅放神鹰纸鸢,抬手臂时牵动了胸口的伤口,他微微蹙眉,摆了摆手,“没事,夫人喜欢蝴蝶纸鸢,我来吧。” 研毒制药都需定力,而放纸鸢除了技巧,就是耐心。 年少时他也时常缠着我来山脚下陪他放纸鸢。 其实我知晓他的心思,不过是想借放纸鸢之名与我多待一会儿。 但宫远徵每次都嘴硬,说是老宫主让他磨练心性。 我看着他将纸鸢迎风轻轻托起,紧跑几步,那纸鸢便摇摇晃晃地升起。 细线绕过他白净的指尖,宫远徵很快就掌握了风的节奏,蝴蝶纸鸢飞上高空。 他引着线,慢慢后退到我身旁,风拂起青丝,眉宇疏朗,亦如多年前一般,“姐姐,给你。” “你们玩吧。” 年少时我便不太会放纸鸢,每次他都是这样将飞高的纸鸢交到我手中。 宫远徵跨一步,手臂绕过我腰侧,轻抬起我的手腕握住线轴,“不是说好一起陪阿沅放纸鸢吗?” 雨后山间的凉意被他的体温隔绝,我能感受到他胸腔内心跳的共鸣。 我们就这样静静站着,无声传递着只有彼此能懂的安慰和依赖。 “阿徵?” “嗯?”宫远徵抬头盯着高空中的纸鸢,轻声应道。 我垂下眼眸,望着他温热的指尖覆在我手上,“你有没有后悔过回到宫门?” 他浑身一僵,偏头看向我,眼底闪过一抹惊喜,又迅速被担忧代替,“你想起来了,姐姐?” “没有。”我转头对上他的目光,“我问过月长老过往之事,他不肯说,但你曾因我出走宫门五年,他提及过。” 宫远徵似是松了口气,“当然不后悔,我其实早就期待姐姐来找我了。” “当时明月谷刚刚摆脱金蚕蛊的折磨,即便姐姐不来,过些时日,我也是要回到宫门的。” 再次见到我时,他心底的委屈和恨意不断撕扯,说出那句“此生不必相见”,也不过赌气。 “但我不知你为了找我,受了那么多伤。”他收紧环在我腰间的手臂,身子贴合,温热气息落在耳畔,他软下语气道,“姐姐不知道我有多么自责。” 明月谷的那夜,他见到我衣衫下可怖的疤痕,心疼不已。 情花蛊的催动下,宫远徵全然无法自控,放纵自己沉溺在春夜里,细致吻过每一条伤痕,是刻骨的思念,也是失而复得的珍惜。 “但我当时也狠狠欺负你了,甚至对你说过,‘即便偿命也不会原谅你’,这些姐姐都不曾与我计较。” 他稍稍弯着身子,将下颌抵在我颈窝,哽咽道,“所以……我们扯平了,姐姐。”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纸鸢因失去线轴的控制渐渐下落,但下人们见我们正说着话,皆垂下头,不敢作声。 “你恨过我吗?” 他坦诚承认,“恨过。” 从前的我一直觉得老宫主和瑜夫人的去世,我或多或少有一些责任。 但宫远徵并不这么认为,“但错的是李云祉,是他迁怒我的双亲,将自己的恨意发泄在无辜的人身上,与姐姐无关。” 他眸光一沉,“深渊有底,人心难测,我不希望自己的枕边人不曾真心待我。” 饮下月长老所给的解药后,我能想起来的只有那夜梦中的少许片段,记忆停留在了最美好的时光。 但我推测自己曾伤害过他,听他如是说眸中渐渐起了波澜。 “爹爹,蝴蝶纸鸢要掉下来了!”一门心思放纸鸢的阿沅见状急道,“你快让它飞起来。” 宫远徵站直身,无奈地叹息一声,好不容易得来的片刻温存,就这样被打断了。 他握住我的手,操控线轴,下落的纸鸢慢慢乘风而起。 调整方向时揽着我后退,脚下被荒草里的石子冷不防地绊了下,我趔趄半步,撞进他怀中。 宫远徵闷哼一声,胸口随之袭来的疼痛让他额间渗出冷汗。 我慌忙侧过身,指尖抚上他手臂,担忧道,“你没事吧?” 他勉强勾了勾唇,摆手道,“没……” 话音未落,忽而闻见身后不远处传来“扑通”一声,好似有人落水了。 “小公子!”玄冥不知从何处飞奔而来,大声喊道。 山间溪流在桥下汇聚成低浅的水潭,对于五岁的幼童还是有些危险的。 方才下人们见宫远徵拥着我说话,皆垂下头,回避视线。 阿沅见蝴蝶纸鸢就要落下来,心下急于提醒我们,自己手中的神鹰纸鸢一时失控,偏了方向。 他慌了神,快步后退,想重新让纸鸢乘风而起,却忘了身后不远处有一方水潭,雨后岸边湿滑,一脚踩空便跌了进去。 “小心。”我蹙眉喊道,宫远徵已先玄冥一步跑过去,跃入水中。 第159章 这么快就觊觎我了? 阿沅的小手在潭水中胡乱挣扎着,被宫远徵搂住腰一把提起,他呛了好几口水,本能地想抓住身边人,手下自然没了轻重,“爹爹……” “没事,爹爹在这儿。” 玄冥见阿沅只是浑身湿透,并无大碍才松了口气,他又向水中走了几步,从宫远徵手中接过阿沅,快速来到岸边。 我蹲下身,心疼地抚了抚阿沅额间的发丝,“有没有磕到哪里?” 他摇了摇头,搂住我的脖子,抽抽嗒嗒地哭起来,“我好怕……” 我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抚,“没事,不怕。” 本想抱起他,去医馆仔细检查一番,望见潭水中正一步步走上岸的宫远徵,目光忽而一颤,“玄……玄冥。” “属下在。” “带小公子去找莫山先生看看。”我握住阿沅的手臂,退开身子安抚道,“阿沅,乖,先跟玄冥去医馆,娘亲马上来。” 惊吓过后他格外依赖我,撇撇嘴不想放手,“娘亲不陪我一起吗?” “你爹爹身上有伤,方才救你应是牵动了伤口。” 他一惊,回头看向刚走上岸的宫远徵,胸口的衣衫果然已被血色浸透,“爹爹!” “小公子,先跟奴婢去医馆吧。”晚樱急忙走过来,安抚住阿沅。 我点点头,玄冥立刻上前抱起阿沅,紧紧护在怀里,“属下先行一步。” 待他们离去,我快步来到宫远徵身前,瓷青锦服上洇出大片血迹,还在向外扩散。 下意识扶住他的手臂,我眼中满是担忧,竟不由得红了眼睛,“你没事吧?” 他怔神须臾,浅浅勾唇,“无事,姐姐不用担心。” “我们先回徵宫。”我牵起他的手就走,宫远徵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低垂眼眸,盯着我们相牵的手。 徵宫正殿,精致的铜炉内飘出袅袅香气,桌案上落下斑驳树影。 宫远徵看着我在博古架上寻药膏的背影,眸光沉了沉。 待我拿着裹帘和药膏回到桌案边,他才收回目光,“我先给你换药,待会你沐浴后换身衣服。” 指尖刚触到他的腰封,忽而被攥住手腕,宫远徵眼底挣扎片刻,开口道,“我自己来。” 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我指尖发凉,“是我伤的你,还是我来吧。” 他握紧我的手腕,并没有放开的意思,视线投向别处,仍拒绝道,“不用了,我自己上药就好。” 那日我连捅了两刀,虽然有刻意找准经脉的位置,不至于伤及性命,但他还是失血过多,在医馆躺了一日才恢复了气力。 事后宫远徵仍旧找各种理由来偏殿,但我们之间却好似有了一道无法言说的隔阂,相处中总是莫名疏离。 我收回了手,垂眸思忖半晌,敛了敛眼底的柔光。 既无法原谅他,心下又愧疚难安。 “你先回吧。”他搭在膝盖上的指尖收紧,目光冲着我不冷不热地扫过来,故作冷淡疏离道,“不劳烦姐姐。” 见我迟迟没有起身,咬牙道,“姐姐多耽误一会儿,我就多疼一会儿。” 他既已如此说,我也只好站起身,但内心总觉奇怪,他好似在故意赶我走。 明明这几日徵宫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第一时间出现,恨不得黏在我身边,此刻竟把我往外推。 “姐姐。”宫远徵在我走出几步后开口拦住了我,“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我只是不想你担心。” “知道了。” * 徵宫浴房,侍卫垂首向我行礼,却互相看看不肯放行。 “你们拦夫人?”晚樱不解道。 莫山先生给阿沅仔细查看了一番,并无大碍,他回到徵宫后又高高兴兴地与宫远徵一起去沐浴了。 阿沅从前常不愿沐浴,宫远徵总是陪他玩一阵,现在已不似从前那般抗拒。 而我担心宫远徵身上有伤,阿沅一闹起来再失了轻重,又引得他牵动伤口,便想来浴房瞧瞧,没想到却被拦在了门外。 “徵公子吩咐,任何人不得踏入浴房,包……包括夫人。”侍卫们支支吾吾,他们也奇怪自家公子为何如此。 “夫人……”晚樱小心地瞥我一眼。 “算了。”我叹了口气,虽不解但也没多问,“你们多留心些,莫让小公子再伤着他。” “是,夫人放心。” 刚要转身离开,浴房的门倏地被推开,宫远徵牵着阿沅走出来,身上已换好寝衣。 “娘亲。”阿沅抱过来搂住我的腰,“你来了怎么不进去?” 我抬眸,视线与宫远徵相触,故意坦诚道,“你爹爹不让我进,许是害羞,担心我偷看你们洗澡。” 下人们闻言皆垂首抿笑,宫远徵的耳廓渐渐泛红,慌忙解释道,“我是不想麻烦夫人。” “从前可没见你这么生份。” “从前哪能与眼下相比。”他走过来,挨得很近,胸口的寝衣贴在我手臂上,笑意温和道,“姐姐原谅我了?” 我愈发觉得他有事相瞒。 宫远徵悄声揪了揪我的衣裙,“这么快就觊觎我了?” “觊觎你是什么意思,爹爹?”阿沅站在我身旁,把宫远徵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仰着小脸一本正经地问道。 晚樱忍不住笑,将头埋得更深,耳朵有些发烫。 我剜一眼宫远徵,没好气地说道,“就是想得到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那难道不是你觊觎娘亲吗?”阿沅眨了眨眼,看着宫远徵认真道,“爹爹方才还想用十只蛊虫,让我帮他今夜留宿偏殿。” “买卖不成仁义在,你小子懂不懂,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宫远徵恼羞成怒,抬手就要过来抓阿沅。 阿沅见状连忙躲到我身后,添油加醋道,“娘亲你放心,我抵抗住了诱惑,没让爹爹得逞。” “诶?”宫远徵揽住我的腰,“气急败坏”道,“你小子过来。” 阿沅急忙退后几步,做了个鬼脸,“我要跟娘亲一起就寝了,爹爹别来打扰我们休息。” 我抬手将宫远徵推开些许,“你的伤怎么样了?” 他避开视线,抚了抚胸口,委屈道,“还有些疼呢,姐姐。” 我“哦”了声,转身就走,被他拉住手臂,“哦就完了?姐姐不是关心我?” “徵公子连换药都不需我帮忙,似乎也不用我关心。” “我都说了,是不想姐姐担心。” 我不理,转身走向阿沅,牵起他的手,边向偏殿走去边悄声问道,“我让你察看的事可有发现?” 他弯起眉眼,眼眸清亮,点头道,“确实如娘亲所说。” 第160章 此生我都爱你 微雨淅沥而下,窗口外层层叠叠的细碎枝叶苍翠欲滴。 阿沅撑着脑袋,眼睛盯着青檐下的雨丝若有所思,他咬咬笔头,蓦地说道,“娘亲,我想出去淋雨。” 晚樱跪在我身旁研墨,闻言轻笑道,“小公子前几日刚跌落水潭,幸而没风寒,眼下再淋雨,恐怕不妥。” 阿沅站起身,坐到我身旁,摇了摇我的手臂撒娇道,“娘亲,我真的想出去玩儿。” 我放下手中的书,摸摸他的头,不想扫他的兴致,“不怕风寒?” 他立刻点点头,满眼期待,“不怕,有爹爹在,就算风寒,几日便好了。” “那走吧,娘亲陪你。” 之前我服下前尘尽的解药,被那偏性折磨得不成样子,月长老特意嘱咐过徵宫,我身子再也撑不住折腾,定要多加照看。 晚樱心下着急,阻拦道,“夫人,要不奴婢陪小公子去吧。” “无事,淋点雨而已,你去备好浴房,待会儿我带阿沅去沐浴,祛祛湿气。” 我年少时总是流言缠身,活得小心翼翼,想做的事不敢做,想要的东西不敢说。 眼下我已可以为自己的孩子撑起一方天地,阿沅可以任性做任何想做的事,只要不出格,我和宫远徵永远都是他的底气。 “是。” 只是我不记得了,多年前的上元节下了场大雨,宫远徵也是这般突发兴致,拉着我淋过一场雨。 枝叶晃动,欢快的小小身影在雨中穿梭,踩过的小水洼溅起一阵水花,阿沅拉着我的手,笑得明媚。 我一怔,深埋心底的身影渐渐与之重合,雨丝如绸缎一般飘洒,淋湿了那段模糊的记忆。 雨水不断落在阿沅的小脸上,融化成细小的水珠,顺着脖颈流淌下来,慢慢浸湿衣衫。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欢悦,闪烁着无尽的纯真,蹦蹦跳跳个不停。 我笑望着他,耳边的风好似都柔和起来。 夜幕渐渐拢下来,乌云逐渐散去,山谷仿佛被洗尽了尘埃,焕发出清新又宁静的气息。 徵宫大门打开,湿润的地面映出灯火斑驳的光影。 宫远徵轻抬锦袍,快步走上台阶,一踏入偏殿便瞧见我半跪在榻边,替阿沅擦拭淋湿的发丝。 他吩咐下人将食盒打开,取出薄荷桑叶汤,“你没事吧?” “我没事,爹爹。”阿沅笑得开心,眼神灵动如星。 “我没问你。”宫远徵从晚樱手里接过绸缎沐巾,轻握住我的手臂,将我拉起身。 “给小公子擦头发。”他吩咐身旁的侍女道。 见我全身淋湿,他眼底闪过一丝疼惜,拿过晚樱递来的薄荷桑叶汤催促道,“先把这个喝了。” “先给阿沅喝吧。” 他将汤碗强行塞进我手里,“下人会照顾他,你先喝。” 阿沅眨了眨眼,轻“啧”了声,“爹爹,你可有些偏心了。” 宫远徵也不理他,将手里的沐巾展开,裹住我的发丝,轻轻擦拭,“可千万不要风寒了。” 桑叶汤的热气上涌,也遮不住他眼底的担忧,我抬眸瞥一眼,“没事,风寒不是还有你吗?” “我又不是神仙,若你真的风寒了,只能让你快些好,受罪的不还是姐姐。” 我将饮尽的汤碗递给晚樱,抚上他的手道,“我来吧。” “别动。”他眸中染上薄怒,不肯让我接过沐巾,“你这身子怎么能陪阿沅淋雨呢?” “为何不打发晚樱去医馆寻我?” 他并未责怪阿沅想淋雨,只是担心我会风寒。 墨眸里情绪翻涌,他继续细致地擦拭我的发丝。 我闻言望向别处,半晌轻声道,“你身上不是还有伤吗?你又不让我看,我也不知恢复得如何了。” 他擦头发的动作一顿,眸光下移,落在我略显苍白的脸颊上,“我没事了,姐姐,下次一定要打发下人去寻我。” “还可以有下次吗?”阿沅的小脚在榻边晃悠,刚饮下桑叶汤,期待地望着我们。 宫远徵偏头“警告”道,“下次这种事找爹爹,你娘亲要是出事,你就等着挨揍吧。” “知道了。”阿沅答得干脆,小脸白白嫩嫩,笑起来梨涡点点。 浴房内熏香悠悠,淡淡茉莉味道浸入夜色。 晚膳因淋雨而耽搁了,阿沅闹着肚子饿,沐浴后就跟着侍女去用膳了。 我靠在岸边,温泉蒸腾的热气萦绕在周身,忽而放松下来,脑海浮现出方才宫远徵忧心的神色。 从年少相识,走过多年光阴,虽意外错失记忆,可心底的那道身影好似从不曾变过。 我心心念念的人一直是他,始终是他。 浴房的门被推开又合上,宫远徵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姐姐,你还没好吗?我担心你沐浴太久会头晕便擅自进来了。” “我没事,马上就好。” 他肘弯里搭着我的寝衣,“晚樱带阿沅去用膳了,寝衣给你放在衣桁上了。” “好……”我犹豫一瞬,接着开口道,“阿徵。” 他转身刚要推开门,听到我的轻唤立即回过身,“怎么了,姐姐?” “我想起来了一些往事。” 宫远徵眉峰蹙起,神色一滞,“你恢复记忆了?” “没有完全恢复,我只想起了老宫主和瑜夫人去世之前的事。”我垂下眼眸,心底被酸楚和愧疚反复拉扯,明明不是个爱哭的人,此刻却莫名想掉泪。 “阿徵,我想起自己从前是喜欢你的。” 他眼底泛起雾气,唇角微微下垂,哽咽一声,“姐姐要是以后也能喜欢我就更好了。” “我会等你的。” 可眼下我好像已对他有了些说不清的情愫。 “阿徵……“ “嗯?” “你一直都喜欢我吗?” 他闻言弯起眉眼,虽然说过很多次,但还是悄悄羞红了脸,“当然,不止喜欢。” 宫远徵顿了顿,想起前几日问他有没有恨过我,他眸光柔和下来,“恨过你,也很爱过你。” “而且会一直爱你。”他心尖发酸,倏地红了眼眶,“哪怕最后姐姐也不会再喜欢我,此生我都爱你。” 第161章 姐姐只能亲我 雨后的山色犹如水墨,夏夜蝉鸣不止,山路雾气环绕。 “小心,夫人。”晚樱一手拿着油纸伞,一手轻搭着我的手。 之前居于风宫,阿沅将灰陶响鱼带过去玩,随手放在了窗台上。 方才他睡前忽而想起,却怎么也找不到,闹腾了一阵子,抽抽嗒嗒地睡着后我便到后山寻回,想让他在醒来后第一时间见到。 “前面是医馆了吧?”目光落在前方雾气下若隐若现的灯火,我握紧手里的灰陶响鱼。 “是。” 我们离开徵宫前,侍卫传话说宫远徵今夜要留宿医馆。 自从我知道他身上不止胸口的刀伤后,便发现他每隔半月就会留宿医馆一次。 借口无非医馆事务繁忙,也不知为何忙得时间如此固定。 我抬起手,晚樱立刻会意,从身后侍女手中接过灯笼,递到我手中,“夫人,要通传一声吗?” “不用了。”我将灰陶响鱼交给晚樱,“你们在这儿等我。” 我倒要看看他到底在隐瞒什么。 灯笼在夜雾中发出醒目的光芒,我提起裙摆慢步走上台阶。 侍卫并未拦我,之前宫远徵曾下令允我自由出入医馆。 历史久远的木桥在寂静的夜里随着我的脚步咯吱作响,到药房却未见他的身影。 踩在灯火的光晕上一路慢行至藏书库,幽深冗长的走廊两侧是摆满医案的书架,檐壁上的蜡烛就要燃尽。 藤瑾常服融进灯火照不进的角落,宫远徵正盯着手中的医案,目不转睛。 察觉我的脚步声以及烛火靠近的光影,他回过身,眼底一瞬晕开柔和的笑意,“姐姐怎么来了?” 他合上医案,放回书架上,紧走几步来到我身旁,自然地接过我手中的灯笼。 “这么晚了,阿徵在忙何事,连回徵宫的休息时间都没有?” 他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牵着我的手,带我走出书库,“我去山上采药了,回来得晚了些,想把这些医案整理好再就寝。” 他把灯笼放在药房的木柜上,“姐姐平日睡得浅,我担心走动会影响你休息。” “你又不来偏殿,怎么会影响我?” “姐姐难道不是每日都等我回到徵宫,再就寝的吗?”他偏头寻我躲闪的眼眸,烛火落在里面,温柔得能融化人心。 ”每次我进正殿前,偏殿的灯火才会熄灭。” 原来他一直知道。 也不知为何,自我服用前尘尽醒来后,若等不到他回徵宫,总是睡不踏实,心里空落落地,因而每日都是等到他回来才歇下。 “我那是在哄阿沅就寝,不是在等你。”我嘴硬道。 他点点头,故作失落,“原是如此,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医……医案整理好了吗?”我岔开话头,刚转身走出半步,被他握住手腕,往怀里轻轻一带,修长指尖从臂下穿过,环住了我的腰身。 良久,宫远徵略有些沉闷的声音传来,“还没有。” “那……我陪你?” 他半晌也没答话,微微躬身,低头往我颈窝里躲,“姐姐,我好累啊。” 他抱得有些紧,闭着眼,深嗅着我身上的气息,“让我抱一会儿,可以吗?” 得到我的默许,他又紧了紧手臂,将我按进怀里,身子无声贴合,他身上的力道慢慢倾下来。 我抬手拨开脸上细软的发丝,犹豫须臾,轻轻抚了抚他的背,“采药受伤了吗?” “没有……”他声音发闷,像是刚刚哭过一样,满是委屈。 沉默半晌,我决定问清楚他身上为何会有其他外伤。 “阿徵,你身上的伤……” “你是不是也这样抱过卓砚安?”他蓦地问道。 我怔了怔,被他冷不丁的话问得有些发懵,“什么?” 他下颌在我颈间蹭了蹭,依依不舍地退开身子,指尖仍环在我腰间,“你之前在明月谷抱过卓砚安。” 宫远徵说得很笃定,眼睛微微发红,像是在压抑心底的起伏。 “你怎么知道?卓砚安告诉你的,还是……苍栩?”我回神,忽而有些无措。 “姐姐竟真的这么抱过他……”他声音低低的,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空,每一个字都尽是酸楚。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收回了环在我腰间的手,声音沙哑而低沉,“你去明月谷之前已经收下我送你的血菩提手链,明明是我先表明心意的,姐姐怎么还能抱其他人呢?” “你在喜欢我之前,喜欢过别人?” “没有!”我抬起手,指尖在空中悬停了一秒,慌忙解释道,“除了你,我没有喜欢过任何人!” 言罢脸颊便肉眼可见地蹿红,我放下手,眸中浮现一丝委屈,“当年我在明月谷身中剧毒,是卓砚安救了我。” 我缓了口气,垂下眉眼,宫远徵上前一步,轻握住我的手,眼神流露出慌措。 “后来他告诉我,意识昏沉时我仍在不断念着‘阿徵’,恍惚中还把他错当成了你,所以才……” 他闻言松了口气,微微弯腰,偏头看我,语气放软,“只抱了他吗,有没有亲……” “当然没有!”不仅脸红了,我耳根也悄悄红了起来,“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那时你还未及弱冠,我怎么可能逾矩……” 慌乱的解释被轻柔的吻抹去,呼吸相闻,我眼波晃动,盯着面前纤长的眼睫,僵在原地。 他喉结明显一滚,见我没有推开,修长有力的指尖抚上我耳后,吻得愈深。 从心口涌上来的窒息感令我下意识抵住他胸口,强装的冷静在他温柔如水的厮磨下一点点分崩离析,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宫远徵微凉的指腹在发烫的颈间有一下无一下地摩挲着,勾起一阵战栗。 我面色潮红,被吻得快要喘不过气,于是轻咬了下他的下唇,他这才不舍地退开少许。 “姐姐……” 他眸色渐深,吞噬理智的欲念让他无法自控。 下一刻指尖探进我的交领,微微用力一扯,白嫩的肌肤此时已染上绯色,眼底的欲色又重了几分。 我退后一步,身子抵住窗边的木柜,他跟着上前,指尖撑在我身侧,胸膛又贴了上来,温热的唇落在锁骨上,轻咬出红痕。 “阿徵……” “姐姐只能亲我。“他低沉的声音一下抵进我心底的柔软,“也只能给我亲。” 第162章 姐姐,你紧张什么? 我本能地抬起手,指尖隐隐发颤,宫远徵抬眸,目光迎上来,丝毫没有躲的意思。 “你打吧,反正只有我一人疼。” 他之前说过,阿沅的双生蛊已被他解开。 “姐姐若打了,可就不能阻止我讨回补偿了。” 窗外响起雨声,遮掩了我慌乱的心跳声,他泛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指尖从交领下抽出,重新抚上我颈间。 “不是说哄我的吗,这算什么哄……”我眼睫颤动一下,还没来得及继续念叨他,宫远徵的唇又轻轻地覆了上来。 他抬手再次将我深揽进怀中,欺身压在木柜前。 舌尖探进来,仿佛电流划过脊背,细微的麻感令我忍不住耸肩,空气里莫名的湿意撞进我怔神的双眸。 宫远徵的唇上移,吻过鼻尖,落在眼尾,“闭眼,姐姐,不然我会要的更多。” 温柔克制的吻越来越深入,他渐渐有些失控,情难自禁地含住我的唇瓣,温柔吮咬,睫毛不自觉地潮湿。 这一瞬间的悸动,回吻仿佛成为生长在心底的本能。 宫远徵愣怔刹那,吻得更加深入,轻而易举地撬开了我的牙关。 雷声纷至沓来,心口一颤,我猛地回神,抬手推开了他。 他沉静如墨的眼瞳融进夜色里,吐息不稳,“对不起,姐姐……我实在忍不住了……” 我满面红晕,眸光潋滟,唇瓣微微红肿,在他眼里有种说不出的娇。 “别生我的气。”他轻握住我的手腕,将我的手牵至胸口,温声哄道,“要不你打我几下出出气,我绝不躲。” “我……我就多余来看你。”我抓紧交领,拿起木柜上的灯笼,快步走出药房。 萧瑟的雨也遮掩不住怦然的心跳声,我只感觉面上发烫,那热意从脸颊蔓延至脖颈,直至整个胸腔。 晚樱见我独自穿过雨中,眸中一惊,立刻撑着油纸伞走过来,余光瞥见我身后不远处,宫远徵握着伞追出了药房。 “夫人,徵公子追来了……” “别理他。”我低着头,快步离开医馆。 冷雨落肩,宫远徵见晚樱已为我撑开伞,止了步子。 今日是情花蛊发作的日子,下腹不断上涌的欲望燃进他冷沉的双眸中,情难自抑下他放肆地索取了一回。 夜色下的背影越走越远,他喉结滚动了几下,轻蹙起眉,在雨里站了许久。 左肩的伤口因方才牵制我的挣扎而微微撕开,此刻血色已洇出了衣衫。 适才我一走进医馆,便有侍卫通传给他,宫远徵原本并不在藏书库。 浴房茉莉熏香的味道缓缓浮动,烟雾浸了湿气沉进浴池里。 我失神地倚在岸边,脑海里满是方才医馆里他吻我的画面。 虽失了记忆,但我根本不抗拒他的亲吻,既然如此,又在犹豫什么呢。 错过了这么多年,我们不该再这般蹉跎下去。 衣桁上的寝衣被扯下,昙花锦纹落肩,我低头盯着腰间,蹙眉道,“怎么断了?” 浴房的门被推开一道缝隙,宫远徵的身影忽而出现在门口,他换了身泉缕常服。 我眸中一惊,亲吻的画面再次浮现,耳尖倏地羞红,“你……你怎么在这儿,晚樱呢?” 他垂眸,面色愧疚,“阿沅起夜吵着要见你,晚樱先去安抚他了,方才我听哭闹声止了,该是又睡下了。” 自从斩杀宫唤羽后,阿沅格外依赖我。 宫远徵见我葱白指尖握在门边,半晌也不走出浴房,以为我对方才之事心生芥蒂,连忙说道,“要不我打发下人去寻她?” “不用了。”我出声打断了他转身,目光落在他因淋雨而濡湿的发丝上。 他看出了我的欲言又止,有些慌神,轻声问道,“怎么了,姐姐,你身子不舒服吗?” 浴房的门又被推开了一点,我退至门后,“你进来,阿徵。” 宫远徵神情茫然了片刻,明显有些误会了我的意思,脸颊泛起绯色,“姐姐,我们可以慢慢来,我……” 他还没说完,被我伸手握住手臂,扯进了浴房。 后背贴在门上,宫远徵慌乱地抬起双手,害怕自己会做出逾矩的行为。 “姐姐,说实话我真的对你毫无抵抗之力,你还是想清楚再……” “我襟带断了。”我打断了他的话,垂眸嘟囔道,“我还不知道你什么德行吗……” 他这才反应过来,我叫他进来,并不是要跟他一起沐浴。 尴尬地挠了挠颈后,宫远徵迈了半步,低头察看我腰间的襟带,温热呼吸扑进胸口,我不自在地望向别处。 “还真断了,这制衣坊怎么回事,连我徵宫的衣服都开始糊弄了。” 他视线落在我紧抓着衣衫的指尖上,喉结倏地滚动一声。 宫远徵再清楚不过,寝衣之下只有一件单薄的心衣。 他偏头抬眸,眼底晦暗不明,微妙的情愫起伏令他脸颊泛起潮红,喉咙干涩。 刚一对上了我瞬间慌乱的眼神,他眯起眼睛,忽而笑道,“姐姐,你紧张什么?” “你……宫远徵你要是现在趁人之危,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他低下头,唇边不禁翘起浅浅的弧度,“过往我可没有一次真正强迫了姐姐,反而是你强迫过我。” 我的脸颊愈发红润,退后一步,有些后悔方才叫他进来了。 “你应该不会在这时候讨回来吧?” 他抬起头,挑眉忍笑,故意逗弄道,“姐姐现在才知道后悔,会不会有些晚了。” 我身子已抵上身后的屏风,退无可退,眼看着他脱下自己的外衫,一步步走过来。 心下虽不抗拒他,可突然之间也确实还没做好准备。 “局势”扭转得太过,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徵,你能不能……” 他倾身过来,乖顺地看着我,眸中水波层层,像是要把眼前人沉溺进去。 外衫落肩,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已被他打横抱起,“抓紧我的衣服。” 他抱着我走出浴房,行至院中,见偏殿灯火已熄灭,垂眸问道,“回偏殿吗?” 我摇了摇头,“阿沅已睡下,现在回去又要吵醒他,这孩子若在夜里醒来两次,怕是再也睡不安稳了。” “那我们回正殿。” 廊下熏香的余温尚未散去,正殿的门一合上,拐角的侍女看向身旁的晚樱,“夫人怎么了?” “不知,不过有徵公子在,应该没有大碍。” 方才晚樱要将寝衣送至浴房,被宫远徵拦住,他说有事要与我说,让她把寝衣交给他就好。 寂夜沉沉,乌云遮住了月色。 第163章 多冷落他几日也好 宫远徵将我小心地放至软榻上,起身去柜中寻绸缎沐巾,乌黑如烟的发丝被他拢至耳后,细细擦拭,“千万不要风寒。” “我只是体质不如从前了,倒也不必如此小心。” 他指尖拂过我耳边的发丝,微凉的触感带起一阵痒意,我下意识想撤身后躲,却撞进他怀中。 宫远徵索性揽住我的腰,轻巧一带便抱到了腿上。 眸中掠过一抹惊诧,我连忙抬手按住他的手臂,“阿徵,先不要……” “姐姐放心,我什么都不做。”他看出了我的犹豫,温热的掌心抚了抚我的脊背,“只是想帮你把头发擦干。” 身上的外衫在指尖下生出褶皱,我有些不自在,还是想挣扎着起身,被他掐住腰按回腿上。 “你再乱动,我可不能保证不会对你做出非分之事。”宫远徵凑近我耳边,手臂收紧,不让我躲,“我说过了,对姐姐可没什么抵抗之力。” 我脊背僵直,心里暗自咒骂他好色之徒。 他见我垂眸不再动,勾唇继续擦拭发丝,“骂我什么呢?” “我哪有骂你?” “都写在你脸上了,姐姐。”宫远徵轻笑一声,指腹借着拨动发丝轻轻从耳根滑至颈间。 灼灼目光盯着我泛红的耳尖,炙热心跳声隔着衣衫传来,阵阵冲击理智。 我吞咽一声,咬牙切齿,“你别乱摸。” “那你可是冤枉我了。”发丝上的指尖挪至腰间,从寝衣下探入,一触到细腻柔滑的肌肤,他喉结不禁上下,“这叫乱摸,姐姐。” 我慌忙按住他的手,被他突然的动作激得浑身一颤,眼眸起了水雾,“你不是说什么也不做吗?” 他指腹又软又轻柔,抚在腰间,轻抬起膝盖,故意将我往腿上揽了揽,眼神直白,嘴上却不承认,“我不是担心姐姐坐不稳吗?” “你放我下来,榻上坐得更稳。” 静默片刻,宫远徵修长的指节沿着我腰际摩挲,燥得人浑身发热,眼神既脆弱又狂热,“姐姐原谅我吧?我知道错了。” “你先放开我。” 他不肯,亲了亲我耳后,浅尝辄止,“姐姐明明不抗拒我。” “你再乱来,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不客气才好。”他闻言松开了手,从帛枕下抽出匕首,眼睫低垂,“几刀我都不躲,直到你愿意原谅我。” 我站起身,退后几步,抓紧身上的外衫,“你再失血过多就没命了。” “我宁愿你对我动手,一直不理我快要把我逼疯了。”他抬眸,湿漉漉的眼眸里流露出酸涩。 这段日子他用尽手段,身上落伤倒是小事,毫无进展才是他真正忧心之处。 为了不被我发现情花蛊,他又不能以身相许地勾引,眼下只好死缠烂打。 “我不该乱吃醋,也不该撒谎说去万花楼,更不该假意骗你要选亲。”他仓促地低下头,眼泪一下跌进衣衫,“不该为了让你在意我不择手段。” 我移开视线,心下告诫自己不可轻易心软,转身向妆奁走去,“用哭来骗取可怜,阿沅已经用烂了,我不吃这一套了。” “那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为了让情花蛊不折磨你,我只能伤害自己来平息欲念,宫远徵心想,但却没有说出口。 我立即回身,知他一定有事相瞒,“知道什么?” 他垂下头,红着眼睛,半晌也没做声。 “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没什么。”他站起身,从柜子里翻出锦被,自己在坐榻上铺好,“我先睡了,姐姐也早点休息。” * 杜鹃正盛,冷白如雪。 “这些布料是我给彭家的锦云坊去信,让据点专门押回宫门的,已经吩咐制衣坊拿些样式过来,待会儿你挑挑,这布料若裁成小衣服,一定很漂亮。” 上官浅指尖抚上布匹,眉眼温柔,“让你费心了,冷商。” “嫂嫂怎么还与我说这些。”我偏头看向桌案旁的白色杜鹃,“尚角哥哥这段日子很是开心,幸而当初你留在了宫门,我和阿徵要多谢你才是。” “阿徵?”上官浅忍不住打趣我,“你们和好了?” 我垂眸摇了摇头,拿起桌案上的茶盏,“还没有。” 这半个月来宫远徵一如往日,徵宫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他就立刻出现,死缠烂打地待在我和阿沅身边。 “也难怪你生气。”上官浅撑住桌边,前倾身子说道,“远徵弟弟太能吃醋了,多冷落他几日也好。” 我垂眸,眼波柔软,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嫂嫂说的是。” 她勾起唇角,思忖片刻,脸上倏地浮现担忧之色,“但我听说远徵弟弟近日受伤了?” “已经没事了。” “是嘛?那倒是奇怪,角公子前几日提起时还很担心来着。”上官浅继续说道,“我还听说他前几日去山里采药,腰伤复发了。” “这我倒是不知,他没与我说。” 我放下茶盏,忽而察觉上官浅所说的受伤,好似不是我刺伤宫远徵胸口的那次。 不等我细想,上官浅思索道,“角公子说昨日远徵弟弟来角宫,好似还风寒了。” 他每日都要来偏殿待一会,昨日确实没来。 上官浅见我凝眉,语气透出一丝担心,“不过远徵弟弟本就医毒双修,应当能照顾好自己。” 角宫侍女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夫人,广寒糕做好了。” “进来吧。”上官浅将食盘向我面前推了推,对侍女吩咐道,“再去拿一些给冷夫人带回去,阿沅最喜食这广寒糕了。” “他好久没来了,是不是你不让他来的?”上官浅说着叹了口气,“我新研究了菜色,小阿沅不来,都没兴致做了。” 我抿了口茶,轻笑道,“阿沅太闹腾了,我和阿徵担心伤到你,等你顺利临盆之后再让他来。” 第164章 还想亲吗?还要亲吗? 青石板路在雨后泛着柔光,我慢步走出角宫。 左手边的路通向医馆,右手边的路通向徵宫,上官浅的话回荡在耳边,我站在原地,怔神许久。 晚樱见状轻声问道,“夫人可要去寻小公子?他最喜欢上官夫人做的广寒糕了。” “阿沅此时在哪儿?” “徵公子昨夜在医馆过夜,辰时小公子说要去向徵公子讨要蛊虫。” 我叹息一声,“又指使阿沅做什么坏事了?” 细雨停歇,医馆幽寂。 我刚踏上廊桥,阿沅便小跑着从药房中出来,瞥见我的身影,眸中一惊,立刻就想转身回去。 “站住。” 我从腰间解下令牌,向暗岗的位置举起,枝叶晃动少许,归于寂静。 阿沅垂着头,磨磨蹭蹭地向我走来,“娘亲。” “你爹爹又让你做什么了?” 他不肯答,小手握着海螺,背在身后,那里面是他新得来的蛊虫。 “看来小婶婶做的广寒糕,阿沅是不想吃了。” 他抬头瞄一眼我身后的晚樱,见她手里提着食盒,舔了舔嘴唇。 犹豫片刻,上前抓住我的衣裙,扬起小脸,支支吾吾地说道,“娘亲现在进药房,应该就能知道。” 而后松开手,退后一步,双手合十哀求道,“别说是我说的,娘亲,我答应爹爹替他保守秘密的。” 药房的茉莉熏香颇重,但仍遮掩不住淡淡的血腥气。 我放慢脚步,悄声向里屋看去,宫远徵脱去了上衣,正对着铜镜,艰难地给后肩膀的刀伤上药。 果然上官浅所说的受伤根本不是那日我刺在他胸口的刀伤。 余光瞥见粉白刺绣罗裙,他立即扯上外衣,遮掩住自己裸露的上身,神色惊诧道,“姐姐……怎么来了?” 方才我用令牌阻止了医馆暗卫的通报,所以他对我突然走进药房,十分意外。 “你受伤了?”我盯着他慌张的神色,轻蹙起眉。 他轻扯了下唇角,故作镇定道,“没事,采药时不小心被枝叶刮伤了而已。” 分明在说谎,我方才已经瞥见那伤口远不止一两道。 “给我看看。”我在他面前半跪下身,正色道。 宫远徵低垂着眼帘,不肯与我对视,“不用了吧,没什么事。” 葱白指尖落在他交领处,宫远徵腰间的襟带尚未来得及系上,我只要用力一扯便能拽开他的衣服。 他抬手握住我纤白的手腕,阻止道,“我真的没事,姐姐。” “你若不让我看,我就再也不让你进偏殿了。” 宫远徵抬眸,眼里满是挣扎,神色复杂,却没放开手。 半晌我点点头,抽出了自己的手,刚要起身,忽而他的轻唤,嗓音因隐忍而暗哑,“姐姐……” “有些事,我替你承担就好。”他语气带着央求,“我永远都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 下一刻微凉的指腹落在他颈间,他闻到我身上的淡香时薄唇已被吻住。 宫远徵头脑一片空白,被动地承受着我略带愠气的亲吻,指尖轻抚上我的腰,喘息间隙细碎的呢喃落入我耳中,“姐姐,别……” 他坐在榻上,双腿分开,我跪在他怀中,不管不顾地吻着他,打定主意让他抵抗不了。 “我风寒了。”双唇分开,他握住我的肩,柔声劝道,“我不想让你沾染病气。” “阿徵真的不让我亲?” 他挣扎几秒,咬牙道,“若是风寒了,受苦的是你,姐姐。” “不给我亲,以后都不让你亲。”我故意置气,“再也不让你进偏殿,永远也不原谅……” 他按住我的后颈,呼吸一沉,将余音没入唇齿。 轻柔贴合慢慢转变为炙热纠缠,宫远徵收紧我腰间的手臂,将人深深拥进怀里。 情难自禁地回吻,他呼吸愈重,温柔地绕住我的舌尖,眼睫轻颤,承受着爱意。 我悄悄伸出手,从交领探进去, 微微仰头衔住他的唇,鼻尖错开,呼吸交缠,不给他分心的机会。 锦袍滑落肩头,心甘情愿地溃不成军,我抚上他后肩的伤时宫远徵才后知后觉。 稍用力一按,指尖便染上鲜红,闷哼从他唇齿之间流出,心脏紧缩一阵,痛意涌上双眸。 他眼尾湿红,喘息一声轻一声重,全然还未从方才的欲念中抽离。 “这是怎么回事?枝叶划伤会如此重?”我捧住他的脸, 让他直视着我,“这分明是刀伤。” 宫远徵不想答,抬手将身后的窗户合上,眸色深邃,喉结滚动一声。 里屋的门一合上,他握住我的手臂,将我拽起身,手臂挡在我身后,按在门扉上。 薄唇再次覆上来,不再被动承受,凶狠地撬开唇齿深入进来,一点点褫夺我的呼吸,侵占每一个角落。 “阿徵……”我身子发软,近乎窒息,推搡着他的胸口。 他却全然不理,唇舌侵入,强势的占有欲几乎要把我揉碎,贪婪地享受我不自觉地呜咽。 半晌薄唇从唇上挪至耳畔,我终于得以喘息,迷乱的眼睛睁开片刻,忽而全身一颤。 他咬了下我的耳垂,“还想亲吗?还要亲吗,姐姐?” 襟带不知何时已被扯开,宫远徵微凉的指尖慢条斯理地拨开衣衫,一点点侵入心衣下,微微用力,在我腰间不轻不重地捏了下。 我本能地轻哼一声,脸颊绯色尽染,躲进他颈窝,不肯抬头。 “姐姐知道我这段日子忍得有多难受吗?”他退开身子,修长指尖擒住我下颌,强迫我抬起头,“是你非要亲,姐姐挑起来的,今日我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你身上有伤……”我企图岔开话头。 “你很快就知道这伤是因为什么了?” 我抵住他胸口,眸光颤抖,“别在这儿,会被人听到的。” 阿沅刚离开医馆,不知他会不会因为担心出卖宫远徵而折返。 他牵着我的手,一路向下,指尖抚上锦袍,隐隐发烫。 我低下头,额头抵在他肩上,耳廓瞬间红透。 “你现在让我不碰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我不想在这儿。”我语气软下去,坚持道。 “姐姐,你是真能要了我的命。” 第165章 你再问,我就说喜欢过他了 夕阳如纱,层林尽染。 阿沅小跑着迈上台阶,向正殿走去,“晚樱,我娘亲不在偏殿,她在这儿吗?” 晚樱垂首行礼,“回小公子,夫人在是在,但……” 她话还没说完,阿沅就抬手要推开门扉,晚樱连忙侧身拦住,“小公子,夫人已经歇息了。” “现在?这才酉时。”阿沅不解,忽闪着大眼睛盯着晚樱,“娘亲身子不适吗?” 她不知该如何作答,脸颊薄红,心下无奈,只希望自己小公子不要再问下去。 阿沅撅起嘴,蹙眉道,“那我更要看看娘亲了。” “诶?”晚樱见拦不住,只好蹲下身握住他的肩膀,“徵公子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与夫人商议,小公子现在不便进去。” “爹爹也在?”阿沅退后一步,今日出卖了宫远徵,他略有心虚地眨眨眼,“我倒是没什么要事找娘亲,不过是小婶婶传话说明日要做琼叶糕,我想让娘亲和我一起去尝尝。” 晚樱急忙说道,“明日一早奴婢就告诉夫人,小公子放心。” 阿沅点点头,瞥一眼紧闭的门扉,“那行吧。” 他转过身,嘴里嘟囔道,“那日在浴房外我告诉娘亲爹爹身上确实有伤,可爹爹非要我说那伤是采药不小心所致的,明明不是……” “可我也没说什么……”阿沅自我安慰道,“爹爹应该不会知道我出卖了他。” 正殿内帷幔飘动,温热的泪滴不断落在我脸上,烫进心里。 “原谅我吧,姐姐……” 我指尖轻轻划过宫远徵的脊背,带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战栗。 他颈间青筋微起,扬起下巴,吐息声越来越重。 呢喃低语与哽咽声掺杂在一起,他轻柔吻过每一寸泛着绯色的肌肤,彼此间的距离消失于无形。 山谷的风混杂着水汽,从窗扉的缝隙挤进来,室内燃起烛火,驱散了心间的冷意。 晨光微明,雾气茫茫,风中飘荡着氤氲的水雾。 我朦朦胧胧地睁开眼,身前压着宫远徵的手臂,他侧卧在身旁,呼吸清浅。 睫毛覆下一片淡淡的阴影,莹润饱满的唇瓣有些干涩,凝白颈间上的咬痕清晰可见,昨夜他边落泪央求我原谅,边狠狠纠缠,折腾整夜。 我一时被他惹恼,便留下了那咬痕。 回想起他告诉我,明月谷那夜他将情花蛊引到了自己身上,每隔半月他便要受一次折磨,忍不住抬手抚了抚他的脸。 我撑着手肘侧起身,昨日在药房发现他肩上的伤,还没来得及上药,便被他强拉回徵宫,眼下也不知那伤口如何了。 “姐姐……”宫远徵呢喃一声,嘴唇微微张着,并未醒。 我轻手轻脚地将他的寝衣扯落肩头,刚探过身子想查看伤口,忽而腰间被他揽住,下颌猛地磕到他肩上。 宫远徵微微蹙眉,睁开了眼,下意识将我拥进怀里,风寒未好,鼻音颇重,“姐姐扯我寝衣做什么……” “昨夜还未尽兴?”慵懒的嗓音里含着轻笑。 我推了推他胸口,有些羞恼,刚退开些许又被他搂回去,抱得更紧。 “你后肩的伤还没上药,不疼吗?” 他抬手抚上我的脸,指尖滑到下颌,揉了揉,“刚刚有没有磕疼?” “没事。” 宫远徵将头埋进我颈窝,“不疼,早就习惯了。” 为了忍受情花蛊的折磨,他只能一刀刀割伤自己,用痛感来分散注意力。 “阿徵。” “嗯?” 我抬手用力回抱他,指尖轻抚上他后背,“我好想记起你……” 他闻言鼻尖一酸,微微退开身子,看向我的双眸泛起涟漪,“你只要知道我很爱你就好,姐姐。” “那些恩,怨,痛,恨都不重要。” 宫远徵抬手拭去我眼尾就要掉落的温热,“昨晚已经哭过了,再哭的话阿沅又要说我欺负你了。” “本来就是欺负我。” 昨夜的记忆涌上心头,我眼眸躲闪开,耳尖隐隐发烫。 也许是忍了太久,他放纵自己一遍遍沉沦,肆意索取独属于他的爱意。 我从他怀中退开坐起身,宫远徵扯上肩下的寝衣,“我去取郁川膏,给你上药。” 冰凉的膏药在他指尖回温,落在锁骨和胸口的淤青上,他抬眸小心地瞥一眼我,“以后都不会这样了,对不起,姐姐。” “情花蛊无法解吗?” 宫远徵指尖一滞,垂下眼眸,半晌答道,“对。” 我一见他怔神的神情便知他有所隐瞒,跟阿沅撒谎时简直一模一样。 “好了,姐姐。”宫远徵扯开话头,伸手过来要解开襟带,我一惊连忙按住他的手,“做什么?” “上药呀。”他视线落在我胸口之下,认真道,“下面也有……” “不用了……”我一瞬涨红了脸,慢慢蔓延至颈间,“我……我一会儿自己来就行。” 满脸绯色滑入他眼底,宫远徵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姐姐哪里我没看过,你在羞什么?” 我横他一眼,推开他的手下榻,背影看上去明明是落荒而逃,却还是嘴硬道,“阿沅昨日说要吃琼叶糕,现在都巳时了,估计一会儿他会直接带回徵宫给我。“ 正殿的门打开,下人们端着铜盆和绢帕走进来。 梳洗时我见晚樱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我,心下一阵奇怪。 直到在铜镜中看到自己略有青紫的唇,这才恍然,急忙从妆奁中取出口脂。 已经换好抒荷锦袍的宫远徵搬来一张矮凳,在我身后坐下,张开双腿,揽住腰将我圈在怀中。 我下意识偏身用手肘抵住他胸口,蹙眉道,“你什么时候跟阿沅似的,这么黏人了?” “我一直都这样,是你失去记忆,不让我靠近了而已。”他撇撇嘴,眼中立刻染上委屈。 阿沅撒娇耍赖那一套真是全然遗传自宫远徵。 “你都抱过卓砚安,还不让我抱……” “又来……”我叹息一声。 昨夜他念叨了好几次,缠着我问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卓砚安。 我回过身,继续抹开口脂,“你再问,我就说喜欢过他了。” “你敢?”他手臂揽紧我的腰,将下颌搭在我肩上,片刻略带不满的说道,“苍栩说的不会是真的吧?他是你会喜欢的人?” 第166章 不许骗我 “是呀。”我看向铜镜,左右打量刚抹好的口脂,故意气恼他,“抛开受无锋威胁而欺骗宫门,他为人正直,温和有礼,又爱重于……” 宫远徵抬手钳住我的下颌,迫使我看向他,眼底隐隐威胁之色,沉声道,“你再说?” “姐姐要不直接等到明天上药吧?我打发人去医馆多取些郁川膏来。” 清冷俊逸的面容此刻已染上些许怒气,我将口脂放回妆奁台上,抬手捏了捏他的脸。 “你自己偏要问,我说了你又不信。” “那你重说,再说一次我就信。”他薄唇轻抿,墨眸含着愠色。 我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腕,扯开宫远徵的手,“阿徵,我口脂淡吗?” “什么意思?”他不解。 我偏头看向铜镜,抿了抿唇,“好像抹多了?” 他抬起手,覆了薄茧的指腹刚要触到我的脸,“我看看。” 我回头直接吻了上去。 葱白指尖扶在他颈间,吻得温柔又克制,轻咬了下他的唇瓣后退开身子。 宫远徵眼眸迷离,刚要追吻上来,被我抵住胸口,“这样就淡了。” “这也是我要说的话。” 他闻言莞尔,猛地收紧手臂,下颌在我颈窝蹭了蹭,“再说一次,姐姐,我还想听。” “好了,别闹了。”我撞进他怀中,浅笑着推搡他。 力道悬殊下只能在他怀中挣扎些许,全然推不开。 “再亲我一下,我就放手。“ 发丝贴着脸侧,像羽毛挠过心口,我偏头躲开,不让他吻,“你昨夜每次都是这么说的,我不会再信你了。” 微凉的唇落在颈间,辗转至耳后,然后厮磨到下颌,“姐姐不给亲,我就自己动手了。” 襟带不知何时被他勾住,我连忙回身,“阿沅一会要来了,别闹了。” “等他来了再说。” 唇与唇相触,他的呼吸清浅而急促,轻轻吮了下,而后慢慢加深。 “娘亲!” 阿沅的声音刚出现在殿门口,我们当即分开,宫远徵“蹭”地一下站起身,遮住了满脸红晕的我。 “你怎么还没走?”阿沅不满地看他一眼。 “你跟谁说话呢?”他沉着脸,一脸被打扰的不满。 阿沅轻“哼”一声,小跑到我身旁,手里捧着装有琼叶糕的食盘。 “娘亲,你不舒服吗?”他见我脸颊微红,分出一只手摸了摸我额头,“娘亲,你脸好烫!风寒了吗?” “没有。”我缓了口气,勉强扯了扯唇角,“许是晨间受了点凉,娘亲没事,阿沅不用担心。” 阿沅似信非信地又瞄了眼宫远徵,倏地眯起眼睛道,“爹爹颈间为何也有伤痕?” 宫远徵抬手摸了摸,尴尬地轻咳一声,面不改色道,“被猫抓了。” “哪里有猫?徵宫有猫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阿沅信以为真,认真问道。 宫远徵忍笑瞥一眼我,“爹爹遇到后山的小野猫,把它逗恼了,就被咬了一口。” 他瞥一眼阿沅手中的琼叶糕,岔开话道,“你小婶婶愈发抠门了,角宫负责家族营生,宫门这十年来财力一直稳定增长,远超上代执刃时期的财富积累。” “她就给你带回一块琼叶糕?” “哦,这个啊……”阿沅悻悻一笑。 我悄悄在宫远徵腰间掐了一把,他吃痛,闭上了嘴。 “阿沅吃吧,娘亲不饿。” 阿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悄声说道,“其实小婶婶给了六块。” “回来的路上,我没忍住就吃了些……” “给你六块,你就剩一块给你娘亲?”宫远徵在我身旁坐下身,“你还真是孝顺。” 我偏头睥他一眼,“你不要说话了。” “你这是溺爱。” “我乐意。” 他轻“啧”了声,心生不满,“怎么没见姐姐对我这般宽容?” “因为你总惹娘亲生气。”阿沅仰起下巴,挑衅地看着宫远徵,“不像我,会哄着娘亲。” “确定不是气你娘亲?” 宫远徵捏走阿沅食盘里最后一枚琼叶糕,被我按住手腕,放了回去。 “你都多大了,还抢孩子的点心。” “他都吃了五块了,这东西这么甜,再吃牙就掉光了。” 阿沅把食盘放到妆奁台上,“娘亲,这块你吃,别给他。” “阿沅,快出来玩!”小金商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阿沅连忙说道,“娘亲,我跟小金哥哥要去铸造坊,先告退了。” 他乖顺行礼,笑得温软,“姨母说她研究了新武器,要展示给我们看。” “好,去了不可乱动姨母的东西。” “知道了。”阿沅欢快地跑出正殿,还不忘回头向宫远徵做个鬼脸。 “他这么淘气也不知随了谁?”宫远徵捏起食盘的琼叶糕。 我上下看他一眼,一脸“你说呢”的表情。 他避开我的目光,将琼叶糕递到我唇边,“吃点东西,姐姐,从昨日下午到现在,你还什么都没吃呢。” 他还好意思说,也不知道是谁害的。 “你也没吃,要不传早膳吧?” “你先吃。” 见他坚持,我垂下眼眸,刚要张嘴,琼叶糕忽而被拿开,他轻柔的唇贴上来,一触即离。 宫远徵抿了抿唇,半晌低笑道,“姐姐就算不吃这琼叶糕,也是甜的。” “而且比这琼叶糕还要甜上一些。” 我耳尖泛红,狠狠剜了他一眼,起身就要走,他连忙揽住我的腰,拽到腿上,“好了,不闹姐姐了。” “放手。” “真的不闹你了。”他笑意吟吟地收紧手臂,不让我起身,“姐姐快吃,不然一会儿阿沅回来,就什么都不剩了。” 许久都未进食,一被提起,此时确实也有些饿了。 “不许骗我。” “不骗你。” 我半信半疑地再次张开嘴,可琼叶糕一到唇边,他又故技重施,我被他惹恼,抬手就捶。 宫远徵按住我后颈,吻得小心又温柔,气息交缠,他抓住我的手勾住他的脖子。 我气他哄骗我,不肯打开牙关,他试探多次,轻咬了下我湿红的唇,“张嘴,姐姐。” 琼叶糕落入食盘中,宫远徵白净的指尖落在我腰间,不轻不重地捏一下,细微的哼吟一出,他便侵略进来。 他似是怎么索取都不够一般,一遍遍的厮磨才能平息心里忍耐多时的情动。 半晌温热的唇沿着嘴角吻到颈间,他哑着声,“昨夜有小野猫挠了我,我也要挠回去。” “别……”我抬手覆上他的唇瓣,“午后我还要去……去长老院。” 我撒了谎。 宫远徵握住我的手,吻了吻我指尖,“姐姐,我还想亲。” “你再这样,我可不要搬回正殿了。” 第167章 爱之入骨 “夫人,苍栩大人正在藏书库。” “知道了,跟他说阿沅有事找他,让他来药房。” “是。” 我迈上廊桥,今日是宫远徵采药的日子,午后他已进山。 旧尘山谷雨季绵长,潮湿的的水雾混杂着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桥下的人影缓缓前行。 药房窗外的枝叶苍翠欲滴,雨后凉意通沁,我指尖的茶盏落桌,“站住。” 苍栩左顾右盼,心下奇怪,他内力深厚,脚步声几不可闻。 方才刚要走进里屋,见不是阿沅,想掉头离去,却被我立刻喊住。 苍栩上前几步,弯下腰在我后脑两寸外晃了晃掌心,“你后面长眼睛了,姐姐?” “你身上有苗疆的龙骨香。” 他这才恍然,犹豫着不想坐下身,“姐姐,我还有要事,先行一步。” “你今日溜不出宫门,我已吩咐玄冥守在密道。” 苍栩阖了阖眼,知我专门挑在宫远徵进山的日子来找他,就没想轻易放过他。 “我不出宫门,阿绮方才吵着要吃桃花酥,我去膳房看看做好了没有?”他嘴硬道。 我淡淡开口,“你若踏出药房,膳房永远也做不出桃花酥了。” 苍栩回身,快步走到坐榻边半跪下身,双手合十抵在眉心,“姐姐,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你大发慈悲,放过我吧。” “那你就是什么都知道了。”我盯着他为难的神色,浅浅勾唇。 他见我步步紧逼,只得搬出杀手锏,“我在无锋的首领密室救过你,这份恩情,你还没还呢?” “你师父救了明月谷那么多人,不够还情?而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情花蛊折磨?” 苍栩一怔,认命般垂下头,满脸挣扎,“我也不想,可师父他不愿让你再受伤害。” 难怪明明有解蛊之法,宫远徵却不愿一试,原是因为这法子会伤及我。 “什么法子?” 他抬眸瞄我一眼,意识到多了嘴,连忙抬手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 “你别为难我了,姐姐,我若告诉你,师父会把我赶出宫门的,我还没在旧尘山谷玩够呢……” 我将腰间的令牌拽下,放到桌案上,“你若不说,我现在就可以把你赶出宫门,而且你这一辈子都休想再进旧尘山谷了。” 他知道我不仅是徵宫的冷夫人,还是后山风宫的风长老,此言并非玩笑,我真的可以做到言出必行。 我余光瞥向里屋的门扉,眼底划过一抹狡黠,“角宫膳房不仅有桃花酥,还有广寒糕、琼叶糕……” “我不喜食甜食。”苍栩打断了我。 我轻笑一声,”你不喜欢,门外的那位姑娘也不喜欢吗?” 阿绮的身影出现在里屋门口,抬手行礼道,“风长老,哦,不……冷夫人。” “称谓而已,不必拘礼。” 阿绮生得灵动娇俏,自她和苍栩来到宫门,我们还尚未正式见过面。 我站起身,双眸含笑,微微颔首道,“是阿绮姑娘吧?” 她眼梢翘起,脸上带着浅浅红晕,“是,我一直想见见你,但阿远说我和苍栩太过吵闹,不许我们扰你清净。” 这段日子我失了段记忆,身子也大不如前,宫远徵想让我静养。 “不会,你若愿意,可以常来徵宫。” 她一瞬展颜,轻抿唇角,隐隐期待道,“那我有幸可以尝尝夫人方才说的那些甜点吗?” “当然。” “阿绮!”苍栩瞪了她一眼,“为了些点心,你就可以出卖师父吗?” “怎么是出卖呢?”阿绮不服气,挑眉道,“阿远的情花蛊不解,每半月便要受一次折磨。” 她瞥我一眼,继续和苍栩争辩,“即便他现在已经和冷夫人和好,可那情花蛊仍需克制,否则会伤及彼此,再这样下去,阿远的身子迟早会出事。” “我查过长老院的档案,情花蛊是最古老的蛊种,至今还未有人解开过,你们寻到什么法子解这蛊了?” 苍栩叹了口气,面色冷然,仍不愿说。 “这法子只是从老一辈人口中听来的,并无人真的试过。”阿绮犹豫片刻,解释道。 “我愿意一试。” “不行!”苍栩拒绝。 “你们也说了,若情花蛊不解,阿徵迟早有一天会出事,他不愿我受到半分伤害,我同样也不愿他受此折磨。” “可若那法子不成,你们两人都要受折磨,若两人都陷入险境,阿沅可怎么办?” 我上前一步,看着苍栩焦急的神色,“我听紫商姐姐说,阿徵在明月谷的那五年,我去江湖各处寻他,数次险些丧命,当时江湖传闻明月谷凶恶至极,很多人有去无回,可我仍不管不顾地去了那里。” “对于我和阿徵来说,早已将彼此爱之入骨。” 苍栩闻言红了眼睛,银发被窗口涌进来的微风拂起,眉眼清冷。 “阿沅会有自己的人生,如今旁系也不再刁难,即便没有我和阿徵,他还有执刃,上官夫人,紫商姐姐以及后山疼爱他的舅舅们,我相信他在宫门之中不会再受半分委屈。” “正是因为我知道你在师父心中有多重要,才不能替他做决定……”苍梧眼尾落下泪来,唇角下垂,“他在明月谷那五年,有一条花绳从未离身,谁都不让碰,睡梦中也经常唤姐姐的名字。” “你进明月谷时他嘴上说让我去教训你,实则是担心密林瘴气重,地形复杂,虫蛇猛兽又多,你要是迷路会出事。” 我的记忆停留在了老宫主和瑜夫人去世之前,听到苍栩说及宫远徵在明月谷的日子,心下酸涩不已。 我们错失了太多时光。 “苍栩,即便你不帮我,阿徵日后若真的出了事,我也不会独活。” 阿绮的眼眶微微泛红,她一直以来只是听说我与宫远徵感情颇好,此刻听到我如是说,望向我的眼神温柔不已。 窗外起风了,潮湿与郁热的空气充斥着药房,雨意连绵,漫长而沉闷。 第168章 我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山谷安谧,宁静而温热。 榻边的烛火只燃了一半,我侧过身,隔着帏幔,朦胧间瞥见了坐榻边的一抹身影。 轻轻撩起眼睫,我坐起身,眸中透出几分迷蒙,意识依稀尚在梦中徘徊。 “阿徵?”我试着轻唤出声。 他偏头望过来,脸上带着一抹腼腆的笑意,“吵醒你了吗,姐姐?” 我发丝微乱,微微皱眉,头脑慢慢清醒。 昨日午后宫远徵进山采药,临行前打发侍卫传话说夜里留宿医馆。 “你不是进山采药了吗?” 我拨开帷幔,晃动的烛火下他略显清瘦的身影映入眼帘,神色低落。 静默半晌,他垂眸缓缓启唇道,“我太想姐姐了……采完药便匆匆赶回来了。” 我将他失落的神情收入眼底,眸光暗了暗,片刻掀开锦被,走到坐榻边,在他身边半跪下身。 刚要抬手拥住他的肩,宫远徵忽而侧身握住了我的手腕,“山间露重,我身上的凉意会沾给你。” 因而他回了正殿,却没有马上去软榻休息。 我微微用力挣开了他的手,倾身抱住他的手臂,下颌依在他肩上,轻声呢喃道,“我也想阿徵了。” 他浑身一僵,清寒的指尖下意识抚在我腰间,须臾偏头吻了吻我额头,“姐姐真的想我?” “我不太相信。” 我退开身子,指尖抓着他手臂的寝衣,眉眼含笑,“那你如何能信得?” 他将脸凑过来,温热气息拂在我脸上,手按住我的后腰,掌心的温度透过寝衣传来,渐渐灼烫。 温柔的眸中有烛火细碎的光,隐隐浮动,“亲。” “那你还是别信了。” 我故意逗他,起身就要走,他眼疾手快地扯住我的手腕,轻轻一拽,便将人稳稳地揽进怀中。 他无声笑了下,低头用鼻尖碰了下我的鼻尖。 我抬手捂住他想要吻下来的唇,“你克制些,纵欲过度伤身。” 他视线黏黏糊糊地落在我身上,长而浓密的眼睫微微颤动,压低声音道,“姐姐喜欢上我了吗?” 明知故问。 “不喜欢的话我会跟你……”我余光瞥一眼软榻,脸颊慢慢浮现一抹红晕。 他眨巴着眼睛看着我,笑得明媚,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跟我什么……” “放开我。” 他收紧手臂,将我整个身子拥进怀里,没羞没躁地说道,“不要,我还想跟姐姐做你刚刚说的事。” 宫远徵在我脸侧轻啄一口,懒懒一笑,语气执拗,“姐姐一辈子都不许推开我。” 我的心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这么令人的羞恼的话竟让他说得如此真挚,“那阿徵要陪我一辈子。” 他闻言眸光颤动几分,一辈子吗?眼下对他来说好似有些为难。 宫远徵又抱紧了些,紧密贴合下炙热的心跳声袭来,他声音发闷,“姐姐,倘若日后……我不能继续陪在你身边,你与阿沅要好好活下去。” “不要。”我抵住他的胸口,微微退开身子,坦诚地看着他,“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阿徵。” 即便赴死,我也陪你。 他低头轻轻地吻了下我的唇,带着安抚的温柔,“听话,姐姐。” 我仍摇头,也许过往总是将爱意埋在心底,此刻只想毫无保留地倾诉给他。 “我要你永远在陪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能去。”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将我耳边的碎发理好,目光相触,薄唇挑着浅浅的弧度,却不答话。 “答应我。” 宫远徵握住我的指尖,放到唇边吻了下,嗓音十分温柔,“控诉”道,“不要,姐姐只会欺负我……” “之前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还说我们是陌路人。” 心口猛地被攥紧,我心下愧疚不已,“我那不是因为失了记忆嘛。” 葱白指尖轻轻抚上他的下颌,我认真地看着他,温声道,“对不……” 柔软的唇瓣落下来,吞没了我的道歉。 桌案边烛火的暖光映在双靥上,他吻得不似从前那般温柔,混合着痛意和焦渴,激烈纠缠,一刻也无法分离。 天光微明,软榻上宫远徵从身后紧紧拥着我。 昨日苍栩说那一直无人试过的法子需要给我也种上情花蛊,因宫远徵进山采药,要留宿医馆,我便没有让苍栩给我下蛊。 阿绮答应今日来为我种蛊,为了不被宫远徵发现,我决定带她回后山。 我轻轻翻过身,看着他沉睡的眉眼, 眼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温柔。 手指忍不住沿着下颌滑到喉结,再从颈间挪至凝白的锁骨上,一片温润如玉。 他倏地抬手握住我作乱的手,唇角扬着一抹清浅的笑,并未睁眼,“再睡一会儿吧,姐姐,你不累吗?” 他竟也知累? “我今日要回趟后山。” “不会是去见月长老的吧?”他立即睁开了眼。 我轻笑一声,颇为无奈,“你到现在仍觉得月长老对我有意?” “那可说不好,万一呢。” 我抬手捏了捏宫远徵的脸,“你从年少就开始吃月长老的醋,都这么多年了,还没吃够啊?” 他目光深邃,手指在我手腕上轻轻摩挲,坦言道,“只要姐姐见他,我就吃醋。” 宫远徵的占有欲一直以来都近乎偏执。 “月长老说在长老院的古籍中寻得些许关于情花蛊的记载,说不定可解此蛊。” “真的?”他半信半疑地说道。 我点点头,往他的方向挪了挪身子,指尖揪住他胸口的寝衣,“阿徵,我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第169章 姐姐,对不起…… 窗外暮色将至,药房氤氲开香气,宫远徵将指尖的药材扔进药炉,盖上炉盖。 他唇边噙着笑,眉目疏朗,似乎心情大好。 苍栩快步踏上台阶,锦袍尚在摆动,垂首行礼道,“师父……” 宫远徵见他双目湿红,欲言又止,叹了口气,“都跟你说了,平时让着点阿绮,你又不能跟她动手,嘴上再不留情些,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他拿起炉火旁的幡布擦了擦手,而后慢步过来轻声问道,“她又揍你了?伤着哪儿了?” “没……” 宫远徵的指尖抚上苍栩的手臂,关切道,“这里吗?又被她掐紫了?” “阿绮姑娘家家的,也不知道手劲为何如此大……”他说着转身向博古架走去,“等我给你取郁川膏。” “师父……”苍栩忽而在他身后跪下,声音染上些许哭腔。 宫远徵回身,不解地看着他,以为苍栩想让自己把阿绮赶出宫门,毕竟上次他们俩斗嘴,已经到了要把对方扔出去的地步。 两人显然已把宫门当作自家一般。 “你这是作何?她欺负你,我自然站在你这边,但……” “对不起,师父。” 宫远徵脸上的疑惑之色渐渐消失,望向苍栩的眼神变得复杂难辨,心中的不安让他不禁屏息。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谁也不忍开口。 半晌宫远徵认命般松开了攥紧的指尖,声音发颤,“什么时候?” “昨日。“苍栩哽咽一声,眼底流露出悲楚,“你刚进山,冷夫人就来了。” “她昨日就被种了情花蛊?” 苍栩急忙摇了摇头,胸口闷地透不过气,“昨日你不在,刚刚阿绮已从后山回来了。” 难怪我今晨说要回后山一趟,原来不是月长老寻得了解蛊之法,宫远徵心下了然。 “怪不得你说要我一直陪在你身边……”他喃喃自语道。 “师父,我们都不想你受折磨,那情花蛊若不解,终有一日会要了你的命。”苍栩垂着头,满脸愧疚。 “你先起来。”宫远徵神色恍惚,偏身撑住桌案,缓了口气,才勉强冷静下来,“那汤药你可曾……” “没有!”苍栩站起身,急忙回道,“我没告诉她此事。” “我想师父一定不想冷夫人再冒险。” 宫远徵点点头,眸光一沉,略显慌乱的脸上浮现些许庆幸,“去,去把那药煎了。” 苍栩知道此时已无回头路,抬手胡乱地抹了把脸,“好,我这就去!” * 温泉池雾气氤氲,淡淡茉莉香从窗台上沉下来,落在岸边的酒盏中。 我倚在岸边,长发被水汽润湿,轻轻地贴在肩上,白皙的脸庞泛起薄红,眼里水光粼粼。 推拉门的声音响起两次,宫远徵的身影从屏风后走出,脸色阴沉,唇线紧绷,眸光愠气又疼惜。 情花蛊作祟下,我眸间浮现出混沌之色,但仍死死咬住下唇,强撑着神志。 他叹息一声,到衣桁处换好玄青薄衫,下水后来到我身前。 身体里情愫蹿动,使露出水面的肌肤绯红一片,我眼梢敛着绯色,在宫远徵眼中简直勾人而不自知。 见他半晌也不言语,似在压抑自己的怒气,我垂眸开口道,“我不想你受折磨。” “那姐姐就伤害自己?”他又向前几分,满目心疼,“那法子并无人试过,万一不成,你便也要受情花蛊的折磨。” “不管是否能解,我都要一试。”我抬眸看着他,眼波流转,“我已经错失了太多年,我不能再眼睁睁那个看着你离开我。” “姐姐,你真的很不听话。”他嗓音中染着些许怒意,“不听话的人要受罚。” 纤薄春衫随着晃动的水波浮起,待我反应过来,已被他揽住后腰,反身抵在池边。 宫远徵低头在我颈间轻吻,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和力量,心中的欲望更重,我身子在他怀中微微发抖。 “阿徵……”微红的眸子裹着潮气,莹白的肩颈很快布满红痕。 余光瞥见岸边的青梅酒,他抬起头,指尖从春衫下滑出,冷酒入喉,眼底的欲色愈浓。 他伏在我颈窝喘气,腹肌与背脊贴在一起,呼出的热气带着丝丝甜腻的酒气。 指腹再次攀上腰间,我不禁挺直背,身子贴合得更紧,轻柔的吻落在因热意而泛起薄红的耳尖。 无法控制的情动让人喘不过气,更像是惩罚。 “叫夫君,姐姐……” 发丝微微凌乱,我口脂晕开些许,他带着薄茧的指腹滑过腰腹向下,下一刻泪水便从眼尾滑落。 浴房外还有值守的侍卫,怕被人听见,我咬住唇拼命压住哼吟,唤不出“夫君”二字。 “姐姐,我想听你唤我夫君……”温热吐息缠在耳畔,他循循诱哄,指尖从水下浮出,顺着锁骨而上钳住我的下颌。 身子发软,全然依靠他揽住腰间的手臂勉强支撑住,我抬手撑在岸边,彼此呼吸和心跳仿佛融为一体。 “夫……夫君。” 断续的哼吟忍不住从唇齿间发出,下一瞬被他修长的指尖覆住,宫远徵双目猩红,那点细弱的声音在他听来颇为娇柔,激起心疼的同时也激起一种凌虐欲。 池水不断涌出岸边,他仿佛要将我融入自己的身体里,水流将身体包裹,仿佛置于云端。 我轻微的喘着气,呼吸交织在一起。 血液里被勾起的冲动渐渐得到释放,可心口的痛意却愈发清晰,宫远徵担心自己手上失了轻重,松开了钳在我下颌的手。 腥甜不断上涌,充斥口腔,他本不想让我见此一幕,却没想到那碗汤药发作得如此之快。 身体的欲望渐渐消退,他拥着我轻轻吐息,“明日姐姐又要浑身酸痛了……” 我回过身,避开他的视线,轻轻回抱,鼻子忍不住发酸,细密的痛楚涌进眼睛里。 “姐姐,对不起……”肩上落下一抹温热,顺着细腻的脊背滑落,在池水中晕染开。 我思绪一片空白,退开身子时他已意识模糊,唇角落血不止。 “阿徵!” 第170章 弟弟? 月宫寝室,我躺在软榻上,脸色苍白,眼睫颤动。 月长老撑着头在坐榻边浅眠,轻轻皱眉,在我眼尾落下泪时睁开了眼。 “阿徵……” 他急忙起身走过来,眼神关切,“你醒了!” “来人,把药端来。”他向门外喊道,见我眼眶微红心疼不已,轻声安慰道,“没事了,冷商。” 我鼻子发酸,眼底立即水光显现,汹涌而出的悲痛怎么也止不住。 “徵公子……还没找到。”他垂下眼眸,知我心之所忧。 温热无声不息,我抬起手拽住他的衣衫,“把相思子……还给我。” 他闻言嘴角微微下撇,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斩杀点竹,你原本就没打算活下去,对吧?” “我突然有些后悔当年放你回前山了。”他指节微白,声音细微而破碎。 “阿徵不会原谅我了……” “你有身孕了。” 我收紧指尖,月白锦袍的袖口起了褶皱,“你说什么……” 他微微低下头,泪水落在我手臂的衣衫上,忍着酸楚道,“为了这孩子,你也不能有任何闪失。” 心口似有一柄尖刀在翻搅,疼得人喘不过气,咸涩肆意地没入鬓边的发丝,我松开了月长老的衣衫。 指尖用力按住心口,悲楚让我浑身发抖,哽咽不成声,“对不起,阿徵……” “姐姐!” 徵宫正殿,从梦境中挣扎着醒来,宫远徵的眼眸带着几分迷茫,恍如隔世的感觉让他不禁落下泪来。 窗口的茉莉熏香已燃尽,他撑住手肘,勉强坐起身,胸口传来的剧烈疼痛仿佛要将他撕裂。 口中血腥气未退,喉间干涩不已,他顾不得四肢一波波袭来的疼痛,抬手拨开了帏幔。 正殿的大门被打开,宫远徵扶住门边,毫无血色的脸上流露出痛苦之色。 倾尽气力撑住身子,他刚迈出门就迎面撞上了前来送药的苍栩。 瓷碗摔落,汤药撒了一地,苍栩瞪大双眸,惊诧不已,“你醒了,师父!” 宫远徵上前半步,揪住苍栩胸口的衣衫,眼眸泛起涟漪,“冷商呢……” “在……”苍栩伸手扶住他的手臂,还未从惊讶中反应过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师父!” 说着就要抬手搂住宫远徵,“你不知道,我快吓死了,你若出事,我可就是宫门的罪人了……” 宫远徵身上的气力快要耗尽,根本拦不住苍栩抱紧自己,“我问你……冷夫人呢?” “在药房,给你煎药呢。”苍栩退开身子,脸上还挂着泪痕,心下却欢悦不已。 宫远徵松开了他的手臂,跌跌撞撞地向药房走去。 团扇在炉火旁来回摆动,我捏着幡布,小心地打开炉盖。 药房的门忽而发出一声闷响,我心下不解,苍栩何时如此守规矩,知道敲门了? “你师父醒了吗?” 没得到回应,我盖好炉盖,刚转过身,身后忽而带起一阵风,下一瞬便被拥紧。 闻到熟悉的药香,我神色一滞,薄唇微张,喉咙却被刹那上涌的酸意堵住。 “爹爹!”正在斗柜旁称药的阿沅率先反应过来,老杆秤掉在地上,他跑过来抱紧宫远徵的腿。 “我昨夜好害怕啊,爹爹……”他哭丧着小脸抱怨道。 我握住宫远徵的手臂, 微微退开身子,四目相对时终于有了劫后余生的实感。 他拉过我的手,摊开掌心,一道深深的伤口出现在眼前,“疼吗……” 我轻轻摩挲着他的指尖,眼眸渐渐染上笑意,安抚道,“不疼,我们都没事了,阿徵。” 昨夜子时,徵宫正殿,灯火晃动。 众人皆等在殿前,宫紫商将我护在怀中,握紧我的手,神色担忧。 宫尚角来回踱步,不时向殿内张望几眼,上官浅上前拉住他的手臂,“别急,远徵弟弟不会有事的。” 苍栩方才坦言,双方皆种情花蛊只是解蛊的其中一步,龙鳞安神汤才是关键。 那汤药只需一方服用即可,但对身体损害极大,若承受不住恐有性命之忧。 上官浅话落,莫山先生推门而出,见众人迎上来,不禁叹息一声。 “徵公子身上已无蛊毒,但这龙鳞安神汤药性实在太烈,公子全身气血瘀滞,已陷入僵死状态,一个时辰内恐怕就……” 宫尚角上前一步,抓住莫山先生的手臂,眼中泪光浮动,“先生再想想办法,救救远徵……” “执刃,老朽已想尽办法,但奈何那汤药的烈性根本压制不住……” 我抓紧宫紫商的手,趔趄半步,泪水顺着脸颊滚落。 宫子羽和云为衫不忍听下去,双双偏过身。 “出云重莲……”我打断了莫山先生的话,声音抖得不像话,“会有用吗?” 莫山先生闻言一惊,“自是有用!” 我身后的月长老叹息一声,无奈道,“可最后一朵出云重莲已被用掉了。” 为斩杀宫唤羽,我们托付月长老种出了宫门最后一朵出云重莲,交给宫尚角以练成镜花三式,眼下已无花种。 “就算有花种,短时间内也不可能种出那奇花的……”上官浅喃喃道。 “不用种……”一滴泪缀在我眼尾,落得悄无声息,“也可有出云重莲的效用……” 思绪回笼,宫远徵看着我掌心的那道伤痕疼得心尖发酸。 我抬起手拭去他脸上的泪痕,“阿徵要一辈子陪在我身边。” “姐姐也是,永远不要再离开我。” 我点点头,面含浅笑,目光柔软,凑近他耳边悄声道,“夫君。” “娘亲,爹爹,你们在说什么?”阿沅拽了拽宫远徵的寝衣,“我也想听。” 我脸颊泛起红晕,微微低头,笑容在脸上蔓延。 宫远徵抬手将阿沅按在自己身侧,微凉的的指尖抚上我颈间,温热的触感落在唇上,温柔缱绻,只吻了一下便分开。 阿沅挣扎着抬起头,“爹爹,放手!我也要听!” 药房的门再次发出一声闷响,苍栩慌忙回过身,抬手遮住眼道,“我什么都没看见啊,什么都没看见!” 说着不忘回头瞥一眼闹腾的阿沅,“小阿沅快来,哥哥带你去吃桃花酥。” “我想听娘亲和爹爹说了什么……”阿沅不依不饶地抓紧我的手,“你不疼我了吗?娘亲,我也要听!” 苍栩一边遮住眼,一边迈进药房,单手抱起阿沅就走,“我都听不得,你自然也不能听了。” “乖,跟哥哥走,等你及冠之后自然就知晓了。” 阿沅被他夹在腋下,小脚一阵乱踢,“你放我下来,苍栩哥哥!” “再不去医馆,你阿绮姐姐就把桃花酥全吃光了,她中的贪吃蛊比你还重些。” 我和宫远徵忍不住轻笑出声,视线相触,眸光颤动,他垂眸盯着我绯色的唇,呼吸微沉。 薄唇带着一丝凉意,再次落在我唇角,一触即离,他抬眸盯着我,“姐姐方才唤我什么?” 我不答,只看着他深邃的墨眸,眉眼温柔。 那一瞬天地仿佛都静止了,我们眼中只有彼此。 他脚下逼近一步,低头又吻了一下,“快说。” 宫远徵身上的压迫感太重,我不自觉地后退一步,被他抬手揽住腰,直直迎上他炙热的目光。 “姐姐,再唤我一声夫君吧。” 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的呼吸,心口忍不住轻颤,“阿徵是我的……” 他当即收紧手臂,身体贴合,宫远徵呼吸沉沉,“是什么?” 我故意拉长尾音,见他眸色愈沉,忍不住逗他,“弟弟。” “弟弟?”他偏头轻咬了下我的耳垂,威胁道,“没有情花蛊,我也可以让姐姐浑身酸痛,你要不要试试?” 第171章 你不是我儿子,你是我祖宗 山谷入秋,月光清冷,远处的山峦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枯叶被吹至廊下,夜风带着一丝凉意从户牖挤进,帏幔微微浮动。 宫远徵翻了个身,迷蒙的眼眸微微张开,见我侧卧在身前,睡颜舒展,眸光柔和下来。 他侧起身,指尖从我颈侧穿过,轻抬起头,让我枕在他手臂上。 正殿尚未生起炭火,感受到身后的暖意,我回过身,下意识向他怀里躲去。 宫远徵弯起眉眼,轻抬起手,替我掖好身后的锦被,动作轻柔,生怕吵醒我。 “阿徵……” “嗯。”他垂下眉眼,不确定我是否在呓语。 “何时了……” “刚过寅时,姐姐再睡一会吧。”他低头吻了吻我额头,指尖忍不住亲昵地抚过脸侧。 脸颊一阵阵痒意,我微微皱眉,慢慢睁开了眼,睡意尚存,眼神中带着几分迷茫。 他浅浅勾唇,低头在我鼻尖轻啄了下,薄唇轻蹭着我额头,“睡吧,我在这儿,想睡到何时就睡到何时。” 我眯起眼睛,怔神片刻。 “再看我就忍不住要亲你……” 不等他说完,我指尖抚上他下颌,微微用力捏住,眸光相触,忽而吻了上去。 宫远徵一怔,慢慢抬手揽住我的腰,清淡的药香荡开,温热的掌心覆在我后颈。 吻了一下便放开,他明显有些发懵,指尖在我唇间摩挲,半晌喃喃道,“你亲我了,姐姐……” 自我失去记忆之后好似再未主动吻过他。 我把头埋进他胸口,睡意再度袭来,迷迷糊糊地“嗯”了声。 “姐姐,再亲我一下。” 温热气息拂过耳畔,我本能地往他怀里躲,脸埋在颈窝处,“别闹了,阿徵,我好困……” 荒唐一夜,他身体刚好便不知节制。 他微微退开身子,撑在榻上的手臂青筋紧绷,双颊渐渐攀上红晕,“姐姐,你故意的。” “什么故意?”我心下疑惑,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 “你刚刚向我脖子……”他倏地支支吾吾起来,“不管,你就是故意的!” “我……” 不等我回答,他便压住我的肩,将人困在身下,不依不饶道,“姐姐勾起来,必须再亲我一下。” 我推了推他胸口,“宫远徵,你知羞些行不行?” 身子贴合,很快就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我耳尖瞬间红透,眼眸躲闪开,“我不亲。” 一旦亲了他,天亮之前肯定无法再睡了,我心知肚明。 他似乎无法再克制,吻下来的力道很重,唇被挤得又疼又麻,我当即睡意全无。 “再亲我一下嘛,姐姐。” “你不是都亲了吗?”我眸中染上些许无奈。 “我要你亲我,快一点,姐姐。” 宫远徵现在比阿沅还要黏人些。 我轻抬起头,在他唇角吻了下,被他蹂躏过的唇微微红肿,气息刚一离开,又被他扣住后颈,深吻上来。 他浑身紧绷,吻得愈发放肆,而后又慢慢温柔,绵长而纠缠。 咚咚地叩门声响起,我一惊张开了眼睛,“有人。” “别管了,这个时辰怎么会有人……”他再度把唇贴了上来,温柔的舔吮。 “娘亲,爹爹,你们醒了吗?” “是阿沅……”我撑住他胸口,眼眸水光潋滟,宫远徵的手臂撑在我耳边,缓缓吐息,克制住身子里蹿动的情.欲。 待正殿大门打开,阿沅瞥了眼宫远徵阴沉的脸色,吐了吐舌头,“我要和娘亲睡。” “你都多大了,自己睡。”宫远徵的手撑在门边,只留出一道缝隙和阿沅说话。 “偏殿太冷了,我要抱着娘亲睡。”他撇撇嘴,眼眸里流露出委屈。 宫远徵仍旧不肯放他进来,“让你抱,我怎么办?” 我担心他气急,会说出些阿沅听不得的话,急忙下榻走过来。 “你让他先进来,夜里起风了,着凉会风寒的。” “之前他就打扰过我们休息,我说过下次可就不让了。” 阿沅低微的啜泣声传来,宫远徵回头剜一眼道,“别来这套啊,我是不会心软的。” “以后你娘亲夜里都不会和你睡,别打扰我们休息!” 抽泣声渐渐变成隐忍的哭声,阿沅眨巴着眼睛,大颗泪水涌出,砸在寝衣上,“我……我不要娘亲嫁给你了……” “她已经嫁给我了。” 我捶了下他的手臂,没好气地说道,“你幼不幼稚?阿沅再哭可就真的风寒了。” 宫远徵冷哼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开了手。 我推开门,将阿沅拉进殿内,抬手拭去他下颌的泪,柔声安慰,“别听你爹爹胡说,入秋后偏殿有些冷了,明日娘亲让常管事送些炭火来。” “是我儿子吗,这么怕冷?” 我回头睥了眼宫远徵,“别老欺负他。” 阿沅不断地抽泣着,边哭边点了点头,“你不要嫁给他了……” “诶?”宫远徵作势又要打开门,将他赶出去。 “姨母说你们已经和离了,那只要娘亲不愿意,爹爹就娶不到你。” 我轻笑一声,“你知道的还真多。” 阿沅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我还知道爹爹近日想……” 宫远徵闻言不由得变了脸色,立刻上前捂住阿沅的嘴,低声道,“不许说。” 我不解,偏头看他们父子俩互相挤眉弄眼,“你们俩是不是又背着我做什么坏事了?” “不是我……”阿沅刚掰开宫远徵的手,又被他重新捂了回去。 “没什么。”他抱起阿沅就往软榻走,“时辰尚早,阿沅是不是还想多睡会儿?” “爹爹,十只蛊虫。” “五只。” “娘亲!”阿沅的嘴再次被捂住,眼眸里的委屈被得意替代。 “十只就十只。”宫远徵将他放在软榻上,“你不是我儿子,你是我祖宗。” * 角宫的杜鹃已过了花期,但枝叶仍被精细地呵护着,繁盛如初。 宫紫商还未迈进正殿,大嗓门已经响彻角宫,“你们兄弟俩可真是别出心裁,徵宫的喜事偏要选在角宫商议,远徵弟弟你都娶妻了,能不要动不动还赖着你哥吗?” 云为衫和宫子羽紧随其后,笑意盈盈。 “哟,这么热闹?” 她眼睛倏地瞪大,指了指殿内的后山众人,“ 你们怎么来了?” “冷商的喜事,自是要来。”雪重子抿了口茶。 花公子正坐在窗台边,手里捧着广寒糕,“大小姐你来啦,快来尝尝,上官夫人做的点心真不错,比你的桃花酥强多了。” 宫紫商轻哼一声,“孤陋寡闻,只有金繁能品出我桃花酥里蕴含的心意。” “倒也不是品出的。”金繁走在最后,冷不防地说道。 毕竟无法下咽。 宫紫商刚要回身瞪一眼金繁,宫子羽倏地从她身旁快步走过,从花公子手里的食盘中拿出一块点心递给云为衫,“早就听说角宫的膳食颇好,来都来了,咱们也尝尝。” 花公子搂紧食盘,待宫子羽回身再取时最后一块已经进了他嘴里。 宫子羽撇撇嘴,“你不怕噎着啊?” “哥哥,姐姐们,今日叫你们来,可不是为了尝点心的。”宫远徵没好气地瞥一眼他们。 “知道,知道。”宫紫商接话,“不就是婚仪吗?” 第172章 再不走就被冷商发现了 窗外脚步声刚一靠近,宫尚角立即抬手制止了宫紫商继续说下去。 众人皆一脸紧张,花公子小声嘟囔道,“不会这么凑巧吧,冷商姐姐来了?” “夫人,您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过来看看。”上官浅勾唇道,“再去膳房取些点心来吧。” “是。” 大家听到她的声音才松了口气,大门推开时宫尚角已迎了上去。 “公子。” “不是让你不要来了吗?”宫尚角小心扶住她的手。 上官浅还有一两月就要临盆了,此时身子已颇重,宫尚角担心她动了胎气,便让她好生歇息,不必操心婚仪。 宫远徵起身让开位置,她瞥一眼,抿唇浅笑,扶住腰坐下身。 “说到何处了?” “还没开始呢。”宫远徵瞪一眼窗台边的花公子和宫子羽,“忙着抢你做的点心。” 正殿的月桂熏香飘落墨池,角宫许久未曾这般热闹过了,众人一番讨论后定下诸多事宜。 “聘礼除了徵宫,我角宫也添一份。”宫尚角说道,上官浅也点头赞许。 宫紫商不甘落后,“除了商宫的嫁妆,我和金繁也多添一份。” “那我们后山自是也要添一份的。”雪公子话落,花公子连忙附和,“没错。” 雪重子垂眸抿了口茶,神色冷沉,“那么问题来了,冷商要从哪里出嫁?” “当然是我商宫!” “凭什么?”雪公子凝眉,不愿道,“冷商是宫门的风长老,自该从后山出嫁才是。” “那冷商还是在商宫长大的呢!”宫紫商瞪起眼,不甘退让,“而且她名讳含商,怎么能从后山出嫁呢?” “就是。”宫子羽自是偏袒宫紫商,随声附和道,“阿沅也唤作宫沅商呢。” 宫远徵闻言皱了皱眉,“我竟忘了这事。” “远徵弟弟说得好像你记起来就能改一般。”上官浅弯起眉眼,忍不住揶揄他。 双方互不相让,这样吵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不如让执刃来做决定。”云为衫适时开口,她一向处事周全。 众人的目光瞬间齐聚在一直默不作声的宫尚角身上,他到嘴边的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余光瞥过身旁的上官浅,她挑了挑眉,“要不……从角宫?” “那更不行!”宫紫商和雪公子同时驳斥道。 “必须从后山!” “不行!我商宫的人怎么能从你后山出嫁?”宫紫商掐着腰,一副争不到就要掀翻角宫屋顶的架势。 倚在柱子边的金繁拍了拍她的肩,“冷静些,执刃这不还没决定呢吗?” 刚松了口气的宫尚角,因为金繁的一句话又被置于目光的中心,他颇有些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宫子羽忍不住低头抿笑,庆幸自己当初让出这位子,执刃要维系如此庞大的家族,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宫远徵见宫尚角也无法决定,挠了挠眉心,开口解围道,“这个就不争了吧……” “那怎么行……”宫紫商哪肯作罢,但还未说完殿外忽而传来金复略带慌张的声音,“禀告执刃,冷夫人来了。” 宫远徵眼底划过一丝不解,“不应该啊,她不是去医馆了吗?” “先别管从哪里出嫁了,咱们藏哪里呀?”雪公子环视一眼正殿,似乎也没什么地方可藏身。 众人是被宫远徵叫来徵宫的,他知我身子大不如前,想秘密筹备婚仪,不让我过于操心,也留下惊喜。 “这边!”金繁指了指花公子身后的窗扉,“从这里出去绕到殿后便是角宫的后门,不会被发现。” 宫子羽看一眼身边的云为衫,“我们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她们的衣裙恐有不便……” 他还未说完,宫紫商已经打开窗户翻了出去,留下一脸惊讶的后山众人、习以为常的宫子羽和云为衫以及满脸尴尬的金繁。 “她从前挨罚时就是这么溜出长老院的吧?”宫远徵怔神地看着消失的背影,“难怪每次罚跪,我膝盖都要疼死了,她仍然活蹦乱跳的。” 明显知道内情的金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云为衫轻笑一声,“公子放心,无妨。” “干什么呢?”宫紫商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窗口,双手撑在窗台边,怒音道,“走啊!” “再不走就被冷商发现了。” “来了,来了。”花公子紧随其后。 待我走进正殿,只剩下端坐在桌案边喝茶的宫尚角、上官浅和宫远徵。 “你不是去医馆了吗,姐姐?”宫远徵余光瞥见我的身影,连忙起身。 我视线落在大开的窗口,轻蹙起眉,“据点此次送来宫门的药材有白术、杜仲等,是我特意嘱咐的,方才已让医官检查过,我便送来角宫了,留着给嫂嫂做药膳。” 他轻“哦”了声,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心虚地瞄一眼宫尚角。 “让你费心了,冷商,快过来坐。”上官浅温声开口。 我坐下身,唤侍女进来道,“山谷入秋了,天气已凉下来,不要再大开窗户了,上官夫人现在不能着凉。” “是,冷夫人。” 见我没发现异常,宫远徵暗自松了口气。 我垂眸看着摆满桌案的点心,不解道,“你们三人吃这么多点心?” 上官浅反应敏捷,当即说道,“是我,近日愈发喜食甜食,便让膳房多做了些。” 我点点头,“嫂嫂还是多注意些,点心不可多食,胎大不易生产。” 宫尚角闻言立即让侍女撤掉部分,“冷商说的是,你的身子也要多注意些。” “不过……”我盯着桌案上的六七个茶盏,“你们三人用这么多杯盏做什么?” 宫远徵闻言呼吸一滞,慌张之色浮现在脸上,“我……我们……” “你嫂嫂酿的桂花酒、秋露白和菊花酒正是饮用之时,我和远徵弟弟便小酌了几杯。” 我听罢向宫远徵凑近几分,嗅了嗅道,“看来喝的不多,闻不到酒气。” “姐姐要不要来一杯?”他撤身向后,怕被我察觉出端倪。 “不了。”我唇角笑意轻牵,眸光染上一分明媚。 秋日清朗,正殿尚未生起炭火,寒意沁心却犹不觉冷。 第173章 姐姐,让我给你个婚仪吧? “阿沅,爹爹真的不会……”阿沅拉着宫远徵的手,将他从医馆一路拽回了徵宫膳房,“让你娘亲陪你做吧。” 阿沅撅起嘴,一边在宫远徵身后推他,一边说道,“娘亲之前都给我们做梨花糕了,今日中秋之夜,我们也给娘亲做月团吧,爹爹。” 宫远徵脸上浮现为难之色,若是制药、制毒或是药膳,他都不推脱,可这点心是真的做不来。 “爹爹医馆还有许多事呢?” 阿沅张开双臂,拦住他离开,“我都向莫山先生打听了,爹爹本要去旧尘山谷接药材,但据点今早传信,说运药的车马在路上遭遇暴雨,行程耽误了,今日赶不到旧尘山谷!” “爹爹午前并无事!” “……” 阿沅一向机灵,这聪明劲要是用在功课上就不用担心宫尚角检查了。 “你确定咱俩做出来的月团能吃?”宫远徵看着面案上已备好的食材,皱起眉头,“要不叫你娘亲来,我们一起做?” “娘亲去长老院了,说是午后才能回来。”阿沅撇撇嘴,“否则我也不会找爹爹来的……” 合着阿沅只是找不到人陪他,才来找自己的,宫远徵心想。 他瞪了阿沅一眼,抿唇不悦,“那我倒要看看我宫远徵做出来的月团能有多难吃?” 秋雨微凉,一叶叶,一声声。 紫云锦裙刚出现在正殿门口,阿沅便从门后蹿出来,大喊道,“娘亲!你回来啦!” 我吓了一跳,微抚心口后点了点他的额头,“何事如此开心?” “他给你做了月团。” 刚要迈进正殿的晚樱听闻宫远徵的声音立即止了步子,悄悄退出殿外,手里的锦盒也往身后藏了藏。 余光瞥见晚樱的身影消失,我对阿沅勾唇道,“你做的吗?阿沅怎么这么厉害!” 阿沅指了指桌案边的宫远徵,“爹爹和我一起做的。” 我牵着他的手,见宫远徵正饮冷茶,故作气恼道,“都跟你说了,入秋少喝冷茶。” “姐姐说的是。”他放下茶盏,笑得温和。 “去把我方才温好的酒拿过来吧。”我对门边的侍女说道。 “是,夫人。” 我刚坐下身,不要立即拿起一块月团递给我,“你尝尝,娘亲。” 成色看着倒是不错,金黄色的外皮泛着诱人的光泽,轻嗅一下,豆沙的甜香溢出,颇有食欲。 两人满眼期待地看着我,像是在等待夸奖一般。 我轻咬了一口,甜腻涌上心头,半晌眸光微沉,将宫远徵原本在喝的那杯冷茶拿起,大喝了一口。 “怎么样,娘亲?” “嗯……挺适合你小婶婶吃的。” 侍女将暖酒放在桌上,我抬眸问道,“膳房还有糖吗?” 她一怔,不明白我为何如此问,“有……要奴婢去取些来吗?” “不必了。”我摆了摆手,“我以为都放在这月团之中了。” 宫远徵不信邪,也拿起一块,咬下去后险些吐出来,凝眉强行咽掉,连忙拿过我指尖的茶盏,将余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甜得发齁。 阿沅皱起眉头,“娘亲,爹爹,你们也太夸张了吧。” 他伸出手,刚要碰到那月团,我连忙拿起食盘递给侍女,“阿沅的心意,娘亲收下了,但你还是别吃了,否则又要生龋病。” 宫远徵站起身,一手牵起我,一手牵起阿沅,“中秋怎能不吃月团呢?” “走,我们去角宫讨去!” 阿沅立刻喜笑颜开,“好呀,我最喜欢小婶婶做的点心了。” 骤雨初歇,秋高气爽,天空被晚霞染得如诗如画。 * 月凝冻在夜空,寥寥星辰。 宫远徵坐在徵宫的廊亭里,背影寂寂。 我迈步走上台阶,在他身旁坐下身,悄悄将手中的锦盒放在石凳下。 “阿沅睡下了?” 我点点头,伸手绕过他腰侧,轻轻触碰到他的指尖,立即被他反握住。 阿沅今日在角宫吃多了点心,有些伤食,折腾了一会儿才睡下。 “为何独自饮酒?” 他眼睛里似乎有温软的星光,淡淡酒气萦绕在鼻尖,微微偏头看向我,半晌也未言语,仿佛在用眼神描摹我的眉眼。 “我好喜欢姐姐啊。” 一向盛气凌人的徵宫宫主,此刻眼波如水,纯净而温柔。 我捏了捏他的掌心,予以安抚,“知道,都写在你眼睛里了。” 他摇了摇头,向我侧身,紧紧黏上来,“姐姐不知道,我在你还不喜欢我时已经喜欢上你了。” “在你出宫门,斡旋江湖之前我就很喜欢姐姐了,只是不敢说出口而已。”他撇撇嘴,唇角下垂。 “谁知道姐姐收了我的血菩提手链,还能去抱别人。” “又来了。”我无奈叹道,他一饮酒就会追着我问是否喜欢过卓砚安,“你是不是又要问我……” “不问了。”他低下头,额头在我肩头蹭来蹭去,“抱都抱了,问有什么用。” “你这就不讲理了。” “我就不讲理……”他抬手抱住我的手臂,“抱了也不许姐姐喜欢他。” 宫远徵抬起头,沾染醉意的眼眸乖顺地看着我,“你只能喜欢我。” “我本来就只喜欢你。” 他闻言微微怔神,而后缓缓勾唇,眨巴着眼睛,一脸乞求道,“既然如此,那姐姐愿意嫁给我吗?”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他还真是会引人入局。 我微微俯身,拿起地上的锦盒,打开后取出卷轴,“你看看?” “不会是婚书吧?”他打趣道,修长指尖徐徐展开,一霎间全身紧绷,目光再回到我身上时委屈又惊喜。 竟真的是婚书,一张长老和我已署名的婚书,这也是我今日上午去长老院的缘由。 “阿徵只要按下指印……”我倾身凑近他耳边,轻柔的气息掠过他脸侧,“你便是我的……夫君。” 他鼻子一酸,久久没有回神,片刻抬手抚上我颈间,颤声哄道,“姐姐再说一次,我是你的什么?” 我不再躲闪,指尖在他腰后收紧,盯着他的眼睛笑道,“阿徵从此以后就是我的……夫君了。” 我咬重“夫君”二字,他眼底慢慢浮现水色,笑意疏朗。 垂眸时泪水忽而落在了婚书上,宫远徵连忙拭去,起身就要去取印朱。 我拉他坐下身,“不用,我有法子。” 我牵起他的手,白净的指尖落在我唇上时他眸光晃动几许。 朱红在婚书上格外醒目,宫远徵全然无视我牵他手按指印的动作,眼睛紧紧盯着我唇上晕开的口脂,喉结滚动一声。 “口脂晕开了,姐姐。” 我刚要抬手擦去,被他握紧指尖,“我也有办法。” 轻柔的吻落在唇边,一下一下地抹去口脂,他眼尾倏地落下泪来。 呼吸分开,我手指交缠进他的手,温软的唇落在他脸颊的泪痕上,双眸轻合。 他情不自禁地颤了下,眸光幽沉,用力吻了上来。 月色下爱意蔓延,层层递进地传达,宫远徵的呼吸愈发不稳,婚书被他攥得起了褶皱。 片刻他放开了我的手,将婚书塞进我怀中,“拿好,姐姐。” 不等我反应过来已被他打横抱起,他大步向正殿走去,“姐姐,让我给你个婚仪吧?” “好。” “明日如何?” “明日?” “月长老说明日五星连珠,日月合璧,是吉兆。” 我搂紧他的脖子,脸颊蓦然透出绯色,“可婚仪要准备许多,恐怕来不及。” “都准备好了,姐姐。”他踢开正殿的门,嘴角微微翘起,“只要姐姐点头,我们明日便可成婚。” 如此突然,我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他见我不语,将我放在软榻上后弯腰吻了吻我唇角,“你只有一夜时间考虑,姐姐。” 单手解开腰封,宫远徵唇边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眼神满是侵占,“但我会让姐姐同意的。” “我若不同意呢?”我挑眉,故意逗他。 他倾身过来,低低一笑,眸中深沉,“那姐姐明日恐怕无法下榻了。” 温热的气息落在颈间,他埋头轻咬了下,我指尖当即揪住他手臂的衣衫,“直到姐姐同意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