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世劫》 第1页 [恐怖灵异] 《九世劫》作者:音尘舞【完结】 【rn书评团】点评 作者以娴熟丰厚的文笔为我们塑造出一个我见犹怜的人物形象,以低稳沉实的基调的演绎出平凡女主在因果轮迴的坎坷命运中挣扎生存的悲哀和凄凉。从小说人物的悲惨遭遇,到生活的贫寒交迫,现实的冷暖自知,再至命运的九世九劫,灌输的是情感的点点滴滴,变迁的亦是内心的无奈与坚挺,而情节的离奇亦为我们阐述了感性的认知,连同美女、金钱、权利的清晰轮廓,让人体会到的却是文中那份冥冥中的真实与感怀,虽不见浓墨重彩,金雕玉砌,却让人点点在心头。 ———————王者的孤独点评 前言 “你伤我心,我伤你身,你让我失爱失子,我让你失爱失女。我以我亲子之血为引,向天地神灵立誓:我的灵魂将会在怒火里重生,跟随你九转九世,诅咒你世世死于亲女之手,劫劫必应。” 茫茫人海,芸芸众生,或善良或邪恶,或貌美或丑陋,或飞黄腾达,或恶疾缠身。夫妻情人之间,父母子女之间,或情浓于水,或淡漠似冰。就是那陌路相逢的人中,那错身的相撞,那回眸的一瞬——这看似平常的一切,到底是今生的偶然,还是前世的因果? 谁能说的清! ~~~ 离凤孤凰凌亲慈,咫尺相遇面不识,血咒涅盘轮九转,孤雏往生劫去日。 什么是因?什么是果?什么又是缘? 什么是爱?什么是恨?爱与恨的距离有多远? 到底是谁在伤害谁? 人真的有灵魂吗?有来世吗?如果真的有,我要祈祷…… ~~~~ 柴米油盐酱醋茶,琴棋书画诗酒花,这,是古人眼中的理想生活。 现代的生活节奏,是如此快捷,各种压力纷至沓来,却不能放缓奔忙的脚步。身心疲累的人们,开始在网络寻找曾经的旖梦。所以在多如过江之鲤的网文中,开始如雨后春笋般,冒出诸多的王爷后妃,总裁小密,酷男暴君,妖精二奶。 男人想要妻妾成群,权倾天下,女人想要飞上枝头当凤凰,独霸君宠。人们都隐秘地渴望着,自己能成为那个虚拟世界的主宰,虽然明知曲终人散,最后一切成空。 音尘不想写王爷和后妃,那离我们太遥远,也不想写总裁和小密,那样的人毕竟太少——他们不是生活的主流。 音尘想写平常人,写那些出门就可能会遇到的人,写他们那平淡的点点滴滴,写他们的爱与恨,悲与乐。但是,写出来的,依然有太多的虚幻…… ~~~~~~~~~~~推荐本人另外一本作品~~~~~~ 《神女梦》 第1章 “巫离,别拒绝我,别……”周浩唿吸浊重,魅惑的眼里露出火一样的热情,一双大手牢牢抓住巫离的两肩:“别拒绝……” 巫离挣扎着:“别这样,放手,呜……”嘴被周浩的嘴堵住了,强烈的男性气息顷刻包围了她,她用力地扭转着头部,企图甩掉他的手。 她需要安全距离。 这是她的房间,是她漂泊的心最后一块着陆地,也是第一次带周浩来此,她不能在这里受伤,否则,再也无处可逃离。 可周浩依然牢牢抓住她,手指用力得让巫离生痛:“巫离,看着我,告诉我,你是认真的吗?相处一年了,不要拒绝我好不好?我们春节就结婚,好不好?”帅得让人眩目的脸,逼近巫离,灼热的气息喷在巫离的脸上,好似要把她燃烧。 见周浩不再动作,巫离停止了挣扎,转头望着周浩的脸。 酷酷的眼神,俊美的五官,轮廓分明的脸,双唇的弧线优美地微微翘着,挑染的头髮捲曲张扬地遮挡着额角。 如此俊朗而又多金的男子,嫁给他,会令很多人羡慕的吧? 然而不容她想出答案,周浩已将她用力楼入怀中,仿佛要将瘦弱的她揉碎,好与自己糅合在一起。 “说了不要,不……呜……呜……”虽然还在继续挣扎,但已经越来越微弱,脑子里昏懵一片。 周浩的唇印上了她的脸,那炙烈的气息,游走在她额上、眼帘、鼻子、唇上、脖子,最后他的舌头顶开了她的唇,巫离闪躲一阵,发现自己的舌,开始与他纠缠。 他的脸很烫,心跳很快,唿吸很急、很粗,手已经伸进了她的衣服,揉搓着她的乳房,抓住她的手按向他的下体,巫离被他压得倒在了床上。 巫离的手一接触到那滚烫的硬物,一剎那回过神来,勐地把周浩一推,趁周浩一个趔趄,站起来走出卧室,推开客厅的玻璃窗户。 长出了一口气,微凉的风,吹上她原本滚烫的脸,激烈跳动的心,逐渐平復。 窗外,星火点点,是万盏灯的夜晚。 一个喧闹浮华的城市。 周浩极度沮丧和生气。多少次了?她总是这样对他!这算什么? 走过来抱住巫离,仍有些滚烫的脸重新贴了过来,他希望重续刚才的消魂旖旎,巫离突然一阵噁心,用力将手一甩,语气变得生硬:“好了,你该回去了,很晚了。” 周浩一愣,脸慢慢涨红了。 第2页 脸红,因为受挫的自尊,唿吸更粗,因为愤怒。 看了看巫离冷淡的脸,终于忍住大大爆发一场的冲动,说:“每次都这样,你到底什么意思?” 沉默。 “你选择吧,要么分手,要么,给我一个答案。”周浩扣上自己的衣服扣子。 要什么答案?自己的身体,是否就是他想要的答案? 男人很在乎女人的贞操,鄙弃那些随随便便的女人,却又都那么渴望得到女人的身体。 那么矛盾,他们,果然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周浩提着包走向门口,站了会,转身望着巫离。 纤细孱弱的身子,凌乱的头髮微微飘荡,盈白如玉的小脸,尖尖的下巴,被他掀开的衣服将胸脯半遮半掩着,露出那精緻的锁骨窝和雪白的脖子,苍白的小手十指交缠,黑亮如弯月般的眼睛,正冷淡地望着窗外,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就是这样的巫离,就是这样的风情,让周浩几度迷恋,欲罢不能。 想到自己一年的坚持和付出,想到她刚才那嫌恶的眼神,涌到嘴边的几句温情话立刻消失无踪,冷冷地说:“怪不的当初很多人反对我和你交往,说你心理有问题。不知道你是想故做清高,还是天生性冷淡?去看看心理医生吧。”转身开门出去。 门“哐当”一声关上了,脚步声转到了楼下,渐渐远去。 终于归于寂静。巫离依然默默地站在窗前。 又是一阵风吹来,巫离感到有些冷,缩了缩脖子,将刚才被周浩弄乱的衣服整理好。 故做清高?巫离眼里闪过一丝冷冷的讥诮。 性冷淡?很多人说自己是性冷淡?对,好象郑欢也曾经对自己这样说过。 心理有问题?或许。可那又如何?这个混乱的世界,谁的心理没问题? 第2章 巫离整理着屋子,想着周浩的话,原以为一旦分手,自己总会有那么一点难过,因为他不但帅,而且有钱,不但有钱,而且对她体贴温柔,最重要的,他是自己唯一的朋友郑欢的表哥。 可为什么,今天和他分手,自己还是一样无动于衷?难道自己真的天生就是冷血动物? 电话响了起来,“叮咛咛”,“叮咛咛”……这廉价的手机,连铃声都这么刺耳。 巫离拿起来一看,是郑欢的号码,想不到这么快周浩就将情况汇报给她了,记得今天是郑欢的夜班,他大概跑医院去找她了。不过也无所谓,结束,不需要理由。 “哎呀巫离,”巫离还没开口,郑欢的快声快语就从电话里传了过来:“我被那人给烦死了。有个50岁左右的男人来医院两个小时了,问是不是有个姓巫的女孩在这里上班,叮着科室墙壁上荐医台照片看了半天,要你的电话,说有急事找你,具体又不说。我知道你从来不喜欢把电话给别人,就没答应,可他扭着我非要不可,我只好把他电话要来了,电话是1373#######,你看着办吧。喂,在听没?” 巫离的语气明显有些不好:“好,我记下了。” 放下电话,脸色开始阴沉。 她只是一个城区医院的招聘护士,认识的人除了医院的同事,就只有那些倾慕她外貌来追求她的男人,而那些人都几乎是通过郑欢认识的。那个50岁左右的男人会是谁?是车家的人还是巫家的人?还是黎老闆?难道他们事隔这么多年后又找上门来?或者,是另外不相关的人? 拿着手机照着那号码拨了几个数字,想了想,又按断了接听键,然后开门出去,下楼。 这是条相对僻静的街道,才9点钟光景,行人已经很少了。两旁的商店,卖的无非就是日杂用品,还有报刊杂志,修理行,副食店等等,也大多关了门。 继续前走。 来到较远的那个报刊亭,用公用电话拨了那号码,刚接通就传来一个男人粗重的声音:“餵?”震得巫离耳膜有些疼。 这是谁的声音呢?巫离在记忆中搜索着。 “餵?哪个找我,说话。” 又沉默了几秒,巫离问:“你是谁?来城区医院找巫离做什么?”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温和平静。 “你,你是沙沙?”电话里声音更大了,有点激动。 巫离“啪”地挂了电话。 他叫自己沙沙!他叫那个自己极力想摆脱想忘却的名字!那么,是他们又找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还要找上门来?当初不是在民政局保证再也不打扰自己了吗?为什么又要找上门来破坏自己平静的生活? 刚打的电话“叮咛咛”响了起来,卖报纸的大姐接过去听了会,把电话递给巫离:“好象是找你的。”巫离没接,胸脯起伏着。 他们看来是不会放过她的,不管经过多少年,不管她怎样逃避。 是不是应该辞职到外省去?到一个遥远得任何人都找不到她的地方去? 在卖报大姐疑惑的目光中,巫离接过电话:“不管你是哪个,不要在妇产科接我电话,到外面再和我说,我是巫离。”再次挂了电话。 过了两分钟,电话又响了起来,巫离接过。 “沙沙,我现在医院门口外面,我是你舅舅,找你有急事,找了好几天才找到你,你现在哪里?” 第3页 舅舅?记忆深处某些不堪的片段开始浮现,巫离冷笑:“我没有舅舅!你们在民政局的保证都忘记了?还有,不要叫我沙沙,我不认识沙沙这个名字。” “我晓得你恨我,不会认我这个舅舅。在民政局的保证我没有忘记,这么多年没来打扰过你。不过现在真的是找你有急事,是为你妈妈,她要死了,来找你去看她最后一眼。” 她要死了?看她最后一眼?她终于要死了吗? 巫离的身子微微颤抖:“我没有妈妈。” “沙沙,她再怎么对不起你,都生过你,这么多年你从来没去看过她,现在她生了重病要开刀,医生说很可能会死在手术台上,你去看她最后一眼吧,下周星期一就手术了。” 要去看她吗?要去看那个生了自己却无比厌弃自己的女人吗? “我说了,我没有妈妈,我不会去,你们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你怎么还是像小时一样?没有她,这个世界上会有你吗?她再不好也是你妈妈!天底下从来只有不是的子女,没有不是的父母!”音量提高了几十分贝。 “说了不去,我要挂电话了。”巫离觉得自己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天际飘来。 “你个死没良心的讨债女!”电话里的声音终于开始咆哮:“百善孝为先,你读了那么多书,这点道理都还没读懂!她让你害的这么惨,连这最后一眼都不去看,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冷血动物!那算命的龙四爷……”炸雷似的声音还在电话里轰隆轰隆地响着,巫离挂了电话,交了费,转身就走。 还是一样!和十三年前一模一样!一切都没有改变! 不,不想去看她,就让那一切过去吧。一切都会过去的,是的,会过去的。每个人都是会死的,自己也会。死亡很可怕吗? 第3章 街道上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车。巫离颤抖着,跌跌撞撞向前走去,朦胧中眼前一暗,脸撞上了一堵墙,有点疼,本能地伸手一挡,这堵墙还有点温热,咦,不对,好象是一个人的胸膛? 巫离伸手在眼睛上抹了抹,湿湿的,原来自己在流泪,泪光中,一个高大魁梧身穿浅蓝毛衣的年轻男人,正近在咫尺之间,望着自己。 巫离又抹了抹眼睛,拊了拊鼻子,让开身子。原来早已到了超市门口,刚才撞在一个来购物的人身上了。 不理会店员那诧异的目光,去选了七、八瓶红酒,本来想选好点的,可是带出来的钱不多,只好退而求其次。听郑欢那些朋友说,劣质红酒对身体有害,可是自己没钱,再说了,有害又如何?死就死好了,一死就百了。 结了帐出门,这么多瓶酒拿在手里难免有点沉,可是自己不想去坐车,到家也就10分钟的路程,何必浪费那两块钱? 路过报刊亭,那大姐看了看巫离红红的眼睛,说:“小姐,刚才那个男人又打了好几个电话来问你住哪里,我说你已经走了,不认识你。”巫离冷淡地回答:“不要理他。” 回到家,将酒瓶放进橱柜,甩了甩髮酸的胳膊,洗澡,上床,看看时间,还不到11点,这漫漫长夜,让她如何度过? 翻了几本杂志,看不进一个字,随手扔在一旁,关灯,闭上眼睛。 楼上传来那对夫妻拌嘴的声音,楼下小孩子在奔跑,电视里女歌手正煽情的唱:“既然不爱我,就不要来伤害我……”各种嘈杂的声音交融着,拼命往巫离的耳朵里灌,她烦躁地翻了个身。 这里原本就是被废弃的职工宿舍,歷史早已超越她的年龄,经济条件稍微好点的都搬离了,然后将空屋租给那些进城打工的农民,或者城市里的贫民小职员,所以不要妄想隔音效果好。 巫离有资格住这样的房子。招聘护士的工资本来就很低,除了日常开销,还要买药,还要定期还债,剩下的那少得可怜的几张老人头,就只能来享受这破旧的一室一厅了。 但是巫离不嫌弃,至少,在这个尘嚣世界,还有这么一小块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地方,她已经很满足。这里的寂静,清冷,孤独,绝望,通通都是属于她的,除了郑欢,她从来不带人来这里。 她不要别人来分享她的世界。 今晚,也不应该带周浩来,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 极力不去想那个电话,不去想“舅舅”在电话里的怒吼,可是那些话,却似乎在她耳朵里久久迴旋不去。记忆中的有些人,有些场景,正从模煳转为清晰。 几个月没发作的头疼,又开始了。 起身,拿起一瓶镇静剂,又放下了,因为她知道就算吃下半瓶,也可能没用,长年累月的服用,早就赖药了。 在睡衣外面加了件毛衣,坐在床上考虑着要不要去拿橱柜里的酒。 认识巫离的人都知道她滴酒不粘,都知道她睡眠不好,都知道她身体太差是病西施,所以每逢单位聚会,都不会勉强她喝酒,一致同意她喝白开水。 可是她自己知道,她其实是很能喝的,她比科室里的任何一个女同事酒量都大。 每年的那一天,她会买好多酒,回到自己蜗居的小屋,喝到嗓子冒烟,喝到头痛欲裂,喝到呕吐,最后,眼泪和着酒水一齐喝,一直折腾到人事不醒。 第4页 因为在那一天,她必须麻醉自己,只有那样,才能让自己忘记从前,忘记那些人那些事,以及她的悲伤,她的怨恨,她的痛苦。 可今天不是那一天,距离那一天,还有三个月零九天。今天要喝酒吗? 起身,在窄窄的客厅里走了几圈,没开灯,窗外那昏黄的路灯射进来,使屋子里的旧家具呈现出暗淡的阴影,置身其间的巫离,感觉自己像具游魂。 楼上那对夫妻终于停止了拌嘴,楼下的孩子大概也进入了梦乡,电视不再吵闹,一切嘈杂声都消失了,周遭,是如此的寂静,寂静得让巫离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和细碎的脚步声。 巫离又勐力按了按自己的头部,寂静,原来比吵闹更让人难以忍受。 打开橱柜,抱着那些酒,放到床边,然后上床坐着,顺手拿起一瓶起开了瓶塞,一仰脖子,一股微苦的辛甜直入喉咙,三口两口,酒瓶已经见底。 很快喝了三瓶,巫离的眼睛,在半明半暗的夜里闪着晶亮的光。 自己是天生克母吗?既然算命的那样说,既然他们都相信,那么,为自己天生克母干杯。巫离将酒瓶向空中举了举,喝了一大口。 自己是冷血动物吗?可能是,否则,为什么巫家的人和车家的人都那么说?那么,为自己是冷血动物干杯。再次举了举酒瓶,喝一口。 自己是不祥之身,专门来向大家讨债的吗?那么,为不祥的讨债女干杯。 …… 为巫沙沙变成巫离干杯。 为自己早死的父亲干杯。 为母亲那个死于非命的情人干杯。 为监狱里的杀人犯母亲干杯。 为自己身为性冷淡干杯。 为自己今天第七次失恋,不对,加上那个只相处了三天就分手的人,应该是第八次,为自己第八次失恋干杯。 为自己乱七八糟的人生干杯。 …… 已经不知道干了多少杯,终于,空酒瓶在床边横七竖八摆了一地,巫离头疼欲裂地在床上翻滚。 尽管思绪开始混乱,眼神开始迷离,但是依然无法入睡。尘封于记忆深处的那些人,一个一个,正晃着模煳的脸孔,或怜悯,或厌弃,或惊怕,正向自己逼过来,逼过来。 第4章 “我给她算过几次了,她是讨债女,天生克母。”神算子龙四爷眯缝着他那小眼睛,拖着冗长的声调说。 摸骨师瞎眼巫七婆正伸出她那鸡爪似的手,捏着巫离稚嫩的发抖的身子,发出咒语般的嘆息:“前世的劫,躲不过,也解不了。” …… 那些人刚走开,父亲又过来了,正狠很地扇自己的耳光,母亲,正用那样厌恶的眼光望着自己,还有那光着身子的男人,那把雪亮的剃骨刀。 红红的血,触目惊心,那个光身子男人正在怒吼,父亲眼里满是惊骇,母亲在鲜血里爬着,爬着,眼神绝望而又恐惧。 巫离用力拍打着头部,可那些景象挥之不去,那么多的血,那一大片红,那两个躺在血泊中的男人。 屋子里一片凌乱,光身子的男人睁着大大的眼睛,胸膛上鲜血汩汩地往外冒,流满一身,流满一地板,可是还在流…… “不!”巫离将头撞向床壁:“不,你们走开!”一下,一下…… 巫离的头被撞得晕晕沉沉,终于全身无力地躺下来,斜望着天花板,泪水将头髮浸湿成一绺一绺,镶在她惨白的脸上,像一道道黑色的深痕,衬在夜色里,无比诡异。 在近乎麻木的凝望中,巫离感觉头痛慢慢消失,身子却开始飘飘荡荡,无所倚持。心中的怨恨和悲苦,不知要怎么才能发泄,也不知道自己要飘向哪里。 朦胧的雾,朦胧的山,朦胧的河流和水声,山在雾中,水在山中,憧憧的人影穿插其间,多么奇怪的景色,多么奇怪的人群。 飘过一个又一个山头,飞过一条又一条小河,不时有声音在呵斥自己,似乎在追赶自己离开,可是巫离却固执地向前,向前,仿佛前面有个地方正在召唤着她,让她不顾一切地向前。 终于到了一道门前,是被雾气笼罩的一道门,又仿佛是一堵墙中的一道门。 是这里吗?为什么觉得这里这么熟悉?依稀仿佛,在很久以前自己曾经来过,多久了呢? 巫离在虚空中拍了拍脑袋,实在记不起来了。 逡巡半响,试探着向门走去,却被一个翩翩若仙子般的人挡住了去路。 那仙子身着白衣,全身隐隐笼罩着一层圣洁的光芒,面如满月,眼神祥和。 这个仙子也有点熟悉,难道是观音?可是观音怎么会在这里? 巫离怔了会,不管,继续向前走去,被仙子拂尘一扫挡了回来,又撞过去,又被挡了回来。 一次又一次,巫离只是向前撞过去,仿佛那道门对她至关重要,里面一定有什么和她紧密相连。 被那白衣仙子般的人又一次挡住了后,巫离问:“你是观音吗?为何挡我去路?” 那仙子双手合十,开言道:“阿弥陀佛,正是观音。你已歷经八世劫难,为何仍无法消除心中怨恨?”声音祥和,充满慈悲。 巫离一怔:“八世劫难?”飘荡的身子悬浮在了半空,仿佛在思索某些本来很熟悉,却又偏偏被遗忘的事情。 第5页 这时,门内传出婴儿低低的歌声,奶声细语,断断续续,但却充满愁苦,充满绝望,充满哀痛,是那样揪人心魄,催人泪下。 观音无奈地嘆息:“痴儿,痴儿,八世感化,依然无法让你魂灵安息。一切都是缘,一切都是孽,孽缘不消,此劫难逃,阿弥陀佛。” 巫离听着那孩童的歌声,心里似乎一阵阵绞痛,脑子有剎那的清明,但很快又陷入迷茫,紧跟着念到:“孽缘?劫难?灵魂安息?” 观音点头:“你肉身还在俗世,魂灵却被血婴的歌声召唤而来,看来应劫之期已近。须知怨恨无休止,劫念枉伤身。你害她,她害你,让夫妻失和,骨肉分离,情人失散,天伦失常。尘世纷扰,光阴易逝,凡人一生,不过眨眼一瞬间。八劫已过,宜及早放下宿怨,尽享天伦。” 巫离怔怔地听着,思索着观音的话,那歌声却又响了起来,巫离心中怨念又炽,说:“她伤我心,我伤她身,她让我失爱,失子,我让她失爱,失女。她伤我心……”念了一遍又一遍。 观音嘆息不止。 门内的歌声渐微渐杳,直至沉寂。 巫离还在倾听,观音将佛尘一扫:“速速迴转人间,否则时辰一过,灵魂不能归位。” …… 巫离悠然醒转,感觉胸腔里一股郁闷忧伤难平,冰凉的泪珠,浸湿了衣杉。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亮了。 头有些沉重,喉咙火辣辣的,看来昨天晚上没盖被子,有些着凉了。 正要拿过手机看时间,铃声却响了起来,接过电话,又是郑欢:“巫离,你没什么事吧?都八点十分了,还不来接班,护士长在问你是不是病了。” 巫离一拍头:“糟糕,睡过头了,我马上赶过来。” “我昏迷,居然睡过头了你!” 匆匆挂掉手机,一边穿衣服,一边看着床边乱七八糟的瓶子,心中悔恨:看来以后得尽量克制,喝酒真的误事。 下楼的时候,脑子里有剎那的疑惑:昨天晚上,怎么会睡得那么死?对了,好象还做了个奇怪的梦? 然而没时间回想,几乎是跑着上了街,看了看公车,没来,也不想等了,就一站的距离,不如直接跑着去。 跑到妇产科时,已经气喘吁吁,汗如豆下,还没开口说话,护士长李姐笑了笑:“睡晚了?热恋中的人儿呀,可以理解,不过下不为例哟。” 巫离一愕,看李姐那暧昧的眼神,郑欢和护士陆丽偷笑的脸,才想起昨天聚餐后,是周浩送自己回家的,难不成她们认为自己昨天和周浩……心里别扭,忙掉头走了开去。 第5章 看看医嘱,就五个住院病人,没有预约手术,也就无非给产妇们沖洗会阴,输液打针,给婴儿洗澡,测量体温,这些医嘱对三个护士来说很轻松。 郑欢追过去轻声问:“昨天那个人是谁?问了吗?”巫离淡淡地说:“带口信的。有个以前的熟人要住院开刀,来叫我去看她。”郑欢说:“原来是这样,怪不的他一定要见你,什么时候去?”巫离默然半响,说:“去不去都无所谓,很多年没见面了,去了没话说。” 郑欢正想反驳,但想到巫离是个孤儿,认识七年来,就没见过她有什么亲人关心她,所以她的人情观念很淡薄吧?这么一想心中释然,正要走开,护士长走过来:“欢欢,又和巫离咬耳朵,下班了也不回家。”郑欢说:“马上就走,别追。” 郑欢一边轻快地下楼,一边考虑着要不要去城西玄女庙里求个签,虽然自己的男朋友王成雨和好朋友巫离都说不要相信那个,万一说的不好心中反而不舒服,尤其巫离,对算命求籤之类更是深恶痛绝,可是自己还是想去。元旦就要结婚了,虽然和男友感情不错,可是以后呢?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谁能保证爱情长在?两个人有没有相剋的地方?早知道也好预防呀。 来到医院门口,郑欢正寻思是先回家还是直接去玄女庙,却见一个中年男人急匆匆往医院楼上走的背影,不禁诧异:那不是给巫离带口信的人吗?又来找她干什么?那病人和巫离到底什么关系? 郑欢想了会,决定回去劝下巫离,或者她是因为经济原因不好意思去看病人,那自己就应该帮忙。 到了妇产科,发现巫离手里提着输液瓶,背对着自己站在一间病房门口,对挡着她路的男人说:“说了我不是沙沙,不要来烦我。请你让开,我要给病人输液,我在上班。”口气冷冷的。 那男人喘着粗气,伸手去拉巫离的衣服,说:“去看一眼吧,今天又在输血,万一她真的在手术台上下不来,你也算去送了她一程,尽了子女的孝道,九泉之下她也会安心点。”语气里有无奈,也有压抑的愤怒。 巫离甩开他的手:“说了我在上班,要我报警吗?”闪身进了病房。 男人站在那里满脸怒火,想冲进病房,又止住了,咬牙切齿地说:“死丫头!天生就是个灾星!良心都叫狗给吃了,大逆不道的东西,天理难容!”还要咒骂,见郑欢惊愕地站在旁边,几个病人家属也探过头来,便住了口,又恶狠狠往病房里看了几眼,转身匆匆下楼去了。 第6页 郑欢呆站在那里,心中惊疑不定:沙沙是谁?那个病人又是谁?这个粗鲁的男人又是谁?为什么这男人一定要巫离去看那病人?什么叫子女的孝道?巫离不是孤儿吗? 无数个为什么,让郑欢理不出头绪。 从进护校认识巫离起,距今已有七年。刚认识的巫离几乎没有朋友,因为她孤僻沉默,独进独出,除了上课,看课外读物,就是发呆,几乎不主动和人说话。再加上她穿得寒酸,却又经常生病,头疼失眠,白天老在宿舍睡觉,晚上出去游荡,好多同学在背后叫她:幽灵。 郑欢的父亲是本市城南区卫生局的负责人,母亲是教育局干部,家庭环境优越,从小衣食无忧,享尽亲人万般宠爱,所以天生活泼话多,一整天笑声不断,人缘不错。有次巫离感冒住院,与巫离同处一个寝室的她知道后,跑去医院陪着唧唧咕咕说了一个晚上,也不管巫离是不是听进去了,说到下半夜,就趴在病床上睡了过去。从那以后,两人就成了朋友。 后来巫离告诉郑欢,她是个孤儿,双亲早就病死了,自己贷款读书,所以想早点毕业了找个工作还债,之所以读护校,就是因为比较好找工作,早点还清债务。巫离的经歷让郑欢无比同情,不但要父亲帮她重续在银行的贷款期限,还在毕业后,求父亲和其他亲戚帮忙,把巫离弄进了这个医院,虽然是招聘,工资比自己低,但也算让漂泊的巫离有了安身之所。 郑欢从不怀疑两人的友谊,不管别人在背后怎么说巫离不好,她都能理解,毕竟,一个孤苦无依的人,感情世界和别人肯定有些不同。可是现在,有人找上门来了,听口气,巫离还有亲人,但她却不愿意去认他们,那么,她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呢?那些人又怎么会这么多年对巫离不理不睬? 郑欢正想得出神,巫离打好输液从病房出来,看见她一怔:“怎么又回来了?” 郑欢努力让自己笑得正常些:“巫离呀,我,我想去玄女庙求籤。”见巫离脸色不好,忙举手:“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晓得你反感这个,我向你保证,再不好的签都不会影响我,我和成雨还是会幸福的,保证做到。” 巫离被郑欢逗笑了:“既然不会受影响,那还念念不忘要去求?我懒得管你。”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欢欢,听我一次吧,不要相信什么算命的话,否则会误导你,影响你一生,真的。”眼里似乎流露出一抹哀痛,走开了。 郑欢心中感动,不管怎样,巫离,都是她最好的朋友。 第6章 重新下楼,看看时间,九点过了,正要找个小吃店吃早点,却见周浩站在医院门口向里望着,郑欢走过去大叫:“咦,帅哥,还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哇,等不到下班就跑来了?”说完心中想:说不定两人昨天一整晚都腻在一起呢。 周浩的样子看来有些憔悴:“下班了?准备去哪里?”郑欢说:“去吃早点。你吃了没?没吃请我。”顿了顿,又说:“对了,巫离今天早上迟到了,也没吃早点,你吃过后顺便给她买点送去,不过注意别让护士长看见。你想吃什么?我想吃鸡丝面,快点。”拉了周浩就走。 来到“胖子面馆”,叫了面坐着等候,郑欢看见周浩疲惫无神的眼睛,想到经常失眠的巫离今天也迟到了,不禁“噗嗤”一笑。 周浩不知道郑欢心中正转动着龌龊念头,问:“你笑什么?”郑欢笑着说:“没什么。”考虑着要不要把那个男人的事情给周浩讲,或许,表哥对巫离的过去比自己了解得多一点,毕竟是恋人嘛,那么,要不要叫表哥去劝下巫离呢? 面来了,郑欢吃得淅沥唿噜,啧啧有声,周浩却是食不知味。 吃完,郑欢说:“老闆,再给我一份面,我打包带走。”打好包向周浩摆手:“结帐。”周浩结帐出门。 来到街道上,郑欢将面交给周浩说:“快送过去吧。”周浩不接:“是你要请她吃,又不是我要请,你自己送去。”郑欢说:“恩?今天开始摆架子了呀?男人真的是从奴隶到将军吗?你……”说到这里才发觉今天表哥有些不对劲:“怎么了?” 周浩又朝医院看了眼,说:“你们那么好的朋友,她什么都没对你说吗?我们分手了。” “什么?”郑欢的声音大得让自己都吓一跳。 “我说我们分手了,这次是真的,我再也不会来找她了,对她彻底失望。”周浩长长吐了口气,仿佛下定决心似地说。 “为什么?昨天不还好好的吗?是吵架了,还是你又有了什么红颜知己?”英俊多金的表哥对女孩子的吸引力,郑欢再清楚不过了。 “也算不上吵架,她老是……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我的感受。”周浩的语气有些烦躁:“我走了,去公司了,反正以后再也不会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转身上了自己的小车。 看着表哥的小车急驰而去,郑欢还呆在那里。今天早上,她想不明白的事情是不是太多了点? 只好又做贼一样遛回妇产科,将面放到值班室,然后下楼给巫离发了个简讯:值班室鸡丝面。 然后上街搭上了去城西的公车。 第7页 她一定要去玄女庙求籤,男人的感情变化太快,快得让人无法把握。 晚上,当忙碌一天的巫离回家吃饭后,刚收拾完那些酒瓶,就接到郑欢的电话:“巫离,告诉你个好消息,”压抑不住那激动的声音:“我今天还是去求籤了,是上上籤,我和成雨是命定的姻缘,那住持还说我有旺夫运呢,哈哈哈,我爸爸妈妈他们都好高兴,成雨还说他不相信求籤,结果听我说了还不是高兴得要死,还说要下次找时间和我一起再去求一次。我好想帮你也求一签的,不过怕你不高兴,就算了。” 巫离也为好朋友高兴:“是上上籤就好,那就放心了,既然是上上籤,就不要再去求了。”心中想的却是:如果下次求的不好,那不是前功尽弃? 郑欢说:“其实就算不是好签,关系也不大的。不过如果不好,我就不给成雨他们说,既然是好签嘛,就大家高兴一下了。” 等巫离挂电话时,拿手机的胳膊都快酸了,这个郑欢,每天都有高兴的事,每次电话都有那么多的话说,巫离苦笑。 不过,正因为生活中有这么个多嘴又快乐的朋友,自己那灰暗的生活,才不至于完全绝望吧? 既然郑欢的命那么好,既然很多人都说玄女庙那么准,那是不是自己也应该去求个签? 想到龙四爷那熏黄的牙齿,瞎眼巫七婆那永远只露出一条缝的白眼珠,那偏远落后的凤凰山,凤凰镇,或许,他们算的并不准?自己并不是那样的命? 这里是大都市,玄女庙里的住持一定道行更高,算的更准。就算求不到好签,自己的命已经这样了,再多一个下下籤又如何? 在千疮百孔的心上再多插一刀,也不过一样的痛。 对,明天晚上是夜班,白天正好去。就自己一个人,悄悄去,悄悄回。 第二天巫离起床时,已经十点过了,因为晚上失眠,天亮后迷煳了会,一边穿衣服一边回忆是否有过什么梦境,好象有,并且是在哪里飘荡飞舞来着,不过记不起来了。 公车刚经过医院附近,接到科室电话:“巫离,有三个待产的,有两个马上要分娩了,还有一个在手术,来加班。”因为他们医院是城区医院,病人少,医生护士也少,妇产科一共就六个护士,病人稍微多一点就得要喊人来加班,就像巫离今天晚上夜班,白天有事就必须要来加班,只有夜班后可以休息一整天。 到了医院就是一阵忙碌,帮忙打输液,抢救婴儿,因为有个孕妇死活不愿意开刀,但胎儿在一个小时前已经有宫内窘迫症状,所以只能产钳助产,分娩后抢救了好几分钟婴儿才哭出声来。 在儿科医生抱走婴儿后,大家又忙着写接生记录,护理记录,郑欢抽个空子凑过来问:“你和我表哥到底怎么了?” 巫离一怔,才想起自己和周浩分手后还一直没给郑欢说呢,淡淡地回答:“也没什么,性格不合,没有没有缘分吧。” “可你们两个相处一年了呀,本来我还在动员表哥,希望你们和我们一起举行婚礼呢,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唉……”郑欢不无遗憾地说。 “结婚和我无缘,忙你自己的事吧。”巫离落寞地说。 冷血动物,自己心中再次泛起这个词。 郑欢看了看巫离,那么冷淡的眼神,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好朋友了。 忙完统一叫饭吃,等到终于离开医院,转两次公车到达玄女庙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第7章 玄女庙门前人并不多,因为今天周五,听说周末这里是人山人海,巫离以前来过一次,那次和郑欢周浩还有好几个朋友来的,但巫离死活不进里面去,说不相信那些什么命运吉凶之说,就是因为她的厌恶和坚持,害得大家都没进去求籤,为这事后来和郑欢还有过好几次争论。 其实他们不知道,巫离是厌恶那些算命占卜的人,就是他们,不但在自己出生前就决定了自己的命运,还一步步将自己推向万劫不復的境地。 可是今天,自己居然也来求籤了,巫离感到一种莫大的讽刺。 进到厅堂,看那玄女石像,不像观音庙里的观音菩萨那么宝相庄严,但却另有一番神韵和威仪。 玄女,又称九天玄女,即为凤凰之始祖,远古人类的开创者,玄术极高的女神,在道教信徒中,被奉为天地之母,地位之尊崇,等同于佛教中的观音。不过,观音代表大慈大悲,其佛法旨在点醒世人,度化愚顽,弃恶从善,玄女却代表了智慧与法术,她能带领人类战胜灾难,但也会用玄门法术毁灭敌对的人物和力量。 巫离默然望着玄女,不知为何,总觉得玄女的眼睛在盯着自己,那眼里似乎流露出一股……悲悯? 等到几个求籤的老太太小媳妇走后,巫离才上了香,满坏虔诚地跪在了蒲团上,拿着签筒摇着,感觉自己心跳越来越快。 终于掉了一签出来,忙捡起来一看,上面有几句偈语:离凤孤凰凌亲慈,咫尺相遇面不识,血咒涅盘轮九转,孤雏往生劫去日。 巫离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默念了几遍,不明所以。 “离凤孤凰凌亲慈”,是说自己克母吗?男为凤,女为凰,想来这个“孤凰”就是指自己了,不过“离凤”又是什么意思?离开了凤的凰,是说失去了丈夫的女人,那么就应该是说自己的母亲才对,那就不应该是说自己克母。 第8页 “咫尺相遇面不识”,这句好理解,可是指谁和谁“咫尺相遇”却又“面不识”呢? 最后两句更不懂了,什么血咒?涅盘?轮九转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孤雏”难道是一只小鸟?还是小动物?? “你求了卦就让下呀,不要一直占领蒲团,小姐。”巫离勐然一惊,看两边几个等候的人,忙说:“不好意思。”站起来要走,一个老太太笑眯眯地说:“拿到后面请住持看呀,签里的话是天机,我们凡人是看不懂的。”颇为懂行的样子。 巫离一拍脑袋:真煳涂,求籤了当然要去找住持解签。 来到后面,见还有好几个求籤的在排队,里面幽暗的小屋里就是解签的住持了,每次只能进去一个人,其他人只能在外面等候。看队伍,有七、八个人,都静悄悄向小屋门口移动着脚步,遵守着纪律。 巫离原以为这里见到的多半是老太太和乡下人,可没想到竟然大多衣冠楚楚,更有两个中年男人大腹便便,手戴名贵钻戒,他们手里大多拿着香烛之类,想必都是从庙里购买来的,用实际行动表达着着对玄女的虔诚,更表达着对未来命运的忧心和嚮往。 巫离注意观察那些从小屋里出来的人,或喜形于色,或表情严肃,或忐忑不安,想这个庙怪不得香火旺盛,因为这里的住持实在是聪明,为了在求籤人的心中留下神秘莫测之感,故意把小屋弄的那么阴暗,让胆小的人更加恐惧,虔诚的人更加信服。 想到自己也在这里排队等着解签,却又在腹诽着玄女,嘲笑着命运,巫离觉得自己已经无可救药。 终于轮到自己了,走进小屋,关上门,发现窗户居然拉上了黑色的布幔,没有电灯,只有一只小小的红烛摇曳着。那女住持约四十上下年纪,平板板的脸,毫无生气,淡漠的双眼在摇曳的烛光中显得高深莫测。 巫离摄定心神,递过签,那住持接过一看,表情却立即就起了变化,抬脸望着巫离,眼里似乎有种疑虑,却不说话,看的巫离心中发毛。 那住持终于说道:“等一下。”然后就出去了,留下巫离心中打鼓,心想这个玄女庙里的人果然有点邪门,还没说话,就已经让自己胆怯三分了。 约两分钟后,那住持回来了,后面却跟着另外一个女尼,年纪与先前的差不多,脸色有些阴郁,进来盯着巫离望了阵,一直望到巫离后背凉飕飕的,才说:“你这卦签,不可解,以后也不要来玄女庙求籤了。” “不可解?”巫离在这一剎那,说不上心中是失望,还是欣慰,还是恐惧?是自己的签不可解?还是自己的命运已经不可解? “对,因为这是天劫卦。”那女尼说。 “天劫卦?”巫离咽了口唾沫,鼓足勇气说:“你们直接说吧,大凶就大凶,下下籤就下下籤,我……我不怕。”声音很是无力飘渺。 其实她想说的是:“我根本就不相信。”可是说不出来。 那女尼摇摇头:“虽然不是好签,但也不是下下籤,也不是大凶,这是天劫卦,你看这里有註明。” 巫离凑到烛光下,看向那女尼手指的地方,果然有两个细小的字:天劫。 第8章 “天劫卦并不一定是大凶,是说你的命运是前世註定的。” “难道别人求的卦就不是前世註定的吗?”巫离挣扎着反驳。 “对,所有卦上的运程都是命定的。但只要求卦的人心诚,卦上大部分的劫难都可以解,可以根据卦上的运数去求财求物,也可以根据方外之人的指点,消灾避祸,很多人的运程就可以改变。惟独只有天劫卦,不可说,不可解,不可消。”女尼边说边缓缓摇头,那幽幽的声音仿佛从天外飘来:“因为卦象上的一切恩怨情仇,都是上天註定,都是因果轮迴。所谓天机不可泄,凡人解天劫卦,必遭天谴。” 巫离坐在木凳上,心,渐渐向下沉去。 那黑色的布幔,那摇曳的红烛,那忽明忽灭的烛光,两女尼那灰色的长杉,那两张如真似幻惨澹的脸。黑赫色的木板壁上,那剥离不平的创面,不知已经见证了多少悲欢离合的人生? 自己怎么会坐在这个狭窄又阴暗的小屋里的? 这肯定是一场梦! “天劫卦的种类本来就少,你这一卦,还是本庙第一次,你以后不必来求卦了,因果轮迴,自有定数,你请回吧。”女尼的话有如魔音,将巫离从人间打入地狱,又将她从地狱拉回了人间,让她知道,她该离开了。 巫离接过女尼递过来的签,软软地站起来,艰难地走出房间。 自己的命运是前世註定的? “她是天生克母的命。”龙四爷那长长的音调,隐隐约约,不知道从哪里飘了过来。 “前世的劫,躲不过,也解不了。”瞎眼巫七婆那令人窒息的低嘆仿佛又在耳边萦绕。 “这是天劫卦,不可说,不可解,不可消。” 为什么不可说?为什么不可解??为什么不可消??? 巫离紧紧抓着那张签,迴转到庙堂,站在一边看那些摇签的人,拿着手里的签谈论着,或者匆匆走后后堂。 为什么这么多人来摇签,偏偏就自己摇到这一卦?自己和他们有什么分别呢?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自己的人生从一开始就註定要和别人不同?巫离心中不无悲哀。 第9页 那么就再来摇几次,不是说最多可以摇三次吗?既然那女尼,不对,也许那后来的才是真正的住持,她说玄女庙里这是第一次有人求到这卦签,那也许只是一种巧合而已,如果再摇两卦,事情就可能完全两样。 又等了一阵,庙堂里终于没人了,巫离才又跪在蒲团上,举起签筒刚准备摇,又放下,望着那高高在上的玄女,两手掌摊开向上,虔诚的拜了下去,一直将额头触到地面。对了,刚才只顾着上香,都没叩首,所以玄女不高兴,才赐给自己那么一卦签! 连续拜了九拜,心中默念:九天之上的玄女,无所不知的玄女,如果你真的有灵,请赐予我祝福,请指点我明路。 额头触在冰凉的地板上,有点疼,但巫离不在意,她相信玄女一定感应到了自己的虔诚。 叩拜完后又双手合十,紧闭双眼,心中念叨一阵,才重新拿起签筒摇了起来,每摇动一次,心脏就跟着跳动几拍。 终于有签掉了出来,巫离的心,仿佛也跟着跳了出来。 颤抖着拿起一看,几乎晕厥过去:还是那卦签! 离凤孤凰凌亲慈,咫尺相遇面不识,血咒涅盘轮九转,孤雏往生劫去日。 签的顶端有两个细小的字:天劫。 全身的血液几乎要凝固,头开始眩晕,巫离大喘了几口气,抚了抚胸膛,一咬牙,又拿起签筒摇起来,摇呀摇,摇呀摇,咬牙切齿地摇着,恶狠狠地摇着,摇着,她一定要摇走那不堪的命运,她一定要摇出一个崭新的人生! 签又掉了出来,没有一秒钟的迟疑,巫离一手将签抓在手里,看了一眼,就摊在了蒲团上。 离凤孤凰凌亲慈,咫尺相遇面不识,血咒涅盘轮九转,孤雏往生劫去日。 天劫! 大脑一片空白…… 为什么?为什么? 先知先觉的玄女,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得到天劫卦?为什么要将这样的命运强加给自己?前世的自己,到底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孽? 告诉我,玄女!巫离在心中狂喊着。 可是玄女不开口,那双永远平静的眼睛只默然地望着远方,又似乎正流露出某种玄机,和一种看透世情的冷。 不知道坐了多久? 周围开始阴暗,天,似乎黑沉下来。 双腿开始麻木,玄女逐渐在朦胧中隐去她那深邃的眼,头又开始疼痛,那些人又从记忆中出来了,正在她眼前晃动着脑袋…… 那红红的血,那雪亮的刀…。。 巫离将抓着三张签的手无力地挥舞了下,挣扎着站起来,揉了揉腿骨,转身向前走去,看不清方向——她的人生早已失去了方向,只是木木地向前走,刚走两步,砰,脑袋撞到什么上了,头脑发晕,鼻子火辣辣的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巫离坐在地上,伸手在脸上一阵乱抹,抹了一手的眼泪鼻涕。 为什么要哭?来之前不跟自己说好了不在乎的吗?自己不是一直不相信的吗?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哭?! 摇摇晃晃站起来,刚往前走,又砰地撞在头部,不过这次没有摔倒,被一双手稳稳地抓住了。 巫离又抹了几把眼泪鼻涕,用力眨了几下眼睛,依稀看见刚才并不是撞在柱子上,两次都是撞在一个男人身上了,可能是等着求籤的人。 巫离甩开了那男人的手,那男人跟在旁边,似乎还要来拉她,她不理,继续踉踉跄跄往前走。 再见了,玄女庙,再也不来了,永生永世。既然自己的命运早已註定,那么,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第9章 朦胧中,身子又开始飘荡起来。 又来到这里了,还是那些雾,还是那些山,那些河流,那些飘来飘去的人影,为什么自己最近经常来这里? 飞舞着,飘荡着,心中郁结难消。 又来到了那门前,依然浓雾瀰漫,观音端坐云雾里,微笑道:“阿弥陀佛,天劫卦让你伤神伤心,魂魄离体,又被血婴召唤而来。” 巫离怔住。 观音肃然道:“妄催血婴劫咒,甘受轮迴之苦,既伤人身,也伤己心。” 巫离说:“轮迴之苦?”眼中露出迷离之状。 观音嘆息:“你记忆未恢復,却数次被血婴召唤,想来九劫之期已近,但愿你尚存善念,顾恤天伦,或许还有转机,否则九劫一应,你必受焚心之苦,悔之晚矣。” 巫离怔怔地听着,徘徊在门前,思索着,搜寻着,那些久远的记忆,那些悲伤的,甜蜜的,愤怒的,那些在记忆深处沉睡的往事。 可是,为什么老是记不起来呢? 浓雾依然笼罩着,看不见门里的光景,巫离正在门前踯躅,那婴孩细碎的歌声又传了出来,若有若无的,偏偏又字字清晰,在浓雾里飘荡着,如悲似怨,断人肠魄。 巫离心中怨恨又起:“为什么不让我进去?为什么?” 观音轻轻摇头:“你现在凡人之身,进去徒增伤心愤怒,只会加重乖戾之气,于你无益,快快迴转人间吧。” 巫离无奈,只得在门前虚空中漂浮着,又倾听了会,和着那似有若无的歌声节奏,哼唱了起来,唱着,唱着,渐渐变成哭泣之声,心神开始迷乱,怨恨又起,不顾一切向门前冲去。 第10页 观音一挥手,巫离倒飞了回去,那佛尘又是一挥,一道光墙将巫离阻隔在外,说:“阿弥陀佛,不必在此留连,速速归去。得饶人处且饶人,与人为善是修身。是非善恶五百年,骨肉重聚享天伦。切记,切记。” 巫离冷笑:“我与人为善,谁与我为善?” …… “巫离,巫离,快点起来!” 巫离一惊醒转,值班室的门被敲得震天响,值班医生张文兵正一连声喊她。巫离一骨碌爬起来,揩掉眼泪——最近老是带着眼泪从梦里醒来,披上白大褂跑出值班室。 “巫离,你以前老是睡不着,怎么今天睡这么死?是不是又服用药物了?提醒你多次了少吃那药!快点收病人,临产好几个小时了。”张医生有些火大的说。 巫离说:“对不起。”转身又对着痛得脸色发白的孕妇和站立一旁的家属说:“真对不起,人不舒服,吃了几片药,睡死了。”病人家属满脸的不高兴:“你们医院值夜班还睡觉,还真是的。”巫离再次认错。 她今天并没吃药,其实吃药效果也不好,只是自己也搞不清楚状况,本来睡觉前心情不好,不知怎么的就睡过去了。 接下来一阵忙碌,忙完天亮了。交班完后正要下班,郑欢过来悄悄说:“去值班室等下我。” 巫离不知道这个好友又要给自己说什么,便坐在值班室床上一边等,一边回想着昨天晚上的梦境,最近经常有奇怪的梦,让自己睡得沉沉的,可每次醒来除了满脸的泪水,却偏偏记不住情节。 郑欢进来了,说:“巫离,我给你说后你可要坚强点,本来成雨不让我给你说的。” 巫离望了望这个朋友严肃的脸,平静地说:“天要塌下来了吗?”郑欢碎了一口:“气死我了,我急死了,你死不急。” 巫离拍了拍郑欢的肩膀:“好了,说吧,万一我受不了打击晕过去了也不怕,这里是医院,急救很方便的。”她不是个善于说笑话的人,只是想宽慰这个朋友,对自己来说,昨天在玄女庙,伤心,绝望,自怜,恐惧,什么都经歷了,也什么都不在乎了,仿佛一个人从地狱里重生后,对什么都能坦然面对。 郑欢“扑哧”一笑,巫离还能说笑话,看来应该承受得住,便有些气愤愤地说:“哼,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表哥才和你分手三天,就和其他女的打得火热,我本来还以为你们过几天就会和好。昨天我看到后骂了他一顿,可他不理我,成雨怕你知道了难受,还说让我过几天再给你说。” 周浩?巫离恍惚中记起那个以前经常来给自己送饭的帅男人,来陪自己上夜班的男人,开着小车,拿着鲜花,在一路女孩的注目中走向自己。可是,怎么才分手三天呢?感觉已经分手很久了吧? 见巫离沉默下来,郑欢心想巫离对表哥还是有些感情的,说:“巫离,你听我一次劝,别耍脾气了,以前都是他来哄你,这次你主动点去找他,像他这么好条件的人真的很难碰到,别错过了,听我一次行不?”还有层意思没说,巫离虽然长得漂亮,可孤身一人,还欠着一身债,能嫁给周浩不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吗? 巫离沉默了会,她当然能体会到朋友的好心,说:“欢欢,你不了解我,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不适合周浩的,真的,他能找到自己喜欢的最好了。” “没有未来?怎么老是这么灰暗?”郑欢不解地问。 “我不适合结婚,不适合过家庭生活,我喜欢一个人过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巫离提起包要走。 “可是女孩子总要嫁人的,你都25岁了,再几个月就26了,青春易老哟,还是趁自己漂亮年轻,找个金龟婿的好。”郑欢还在努力。 “那我就去找个有钱的老头,生重病快死的那种,结婚当天就让他心脏骤停,我就继承他的万贯家产,这不就很好吗?” “你……”郑欢看着巫离离去的背影,彻底无语。 第10章 巫离走在街道上,脑子里还在想着郑欢的话。 自己都25岁了,不但已经失恋八次,还有一屁股的债,却放弃了周浩,可能自己真的是疯了。 不知道周浩的新女友什么样子?一定千娇百媚,仪态万方。周浩一定天天忙着给她送花,送夜宵,也一定天天甜言蜜语讨她欢心,或者凭自己那明星般的脸扮酷。对了,大家都说他像韩国哪个明星,可是哪里像呢? 真奇怪分手才三天,巫离居然不怎么想得清楚他的样子,实在不敢相信和他相处了一年。 吃了早点后去书城晃了晃,因为是周末,所以人挤人,人跟人,等巫离跌跌撞撞买了两本小说出来,然后晃回家,居然下午了。 倒在床上补觉,起来做饭吃,然后看小说,一口气看完一本,坐在床上发怔。 这样的小说就是当红网络作家的言情小说吗?男女主人公那要死要活的爱情,自己怎么看来都像在做戏。 是别人太容易爱,还是自己太不容易爱?前前后后,也相处八个了,连周浩这么优秀的在内,可为什么自己心中总找不到爱的感觉? 自己真的心理有问题? 第11页 当然有问题,你不但心理变态,还是冷血动物。巫离心中对自己说。 那好,就当自己是个冷血动物好了,不想理的人就不去理,不想见的人就不去见。 那她后天就做手术了,医生说她太贫血,可能会死,去看吗? 当然不去看,为什么要去看她?就因为她曾经给过自己生命?难道是自己要求她把自己生下来的吗?她生自己的时候经过自己允许了? 如果她死在手术台上了呢? 她当然会死,就算手术台上不死,以后还是会死。既然都是死,为什么要去送她呢? 自己死的时候她会来送自己一程吗? 当然不会!自己在她心中根本连家里的那条小花猫都不如,怎么会来送自己? 巫离在心中一问一答了半天,奇怪自己这么平静。 看来昨天在玄女庙里那签是求对了,那天劫卦让自己解脱了,置之死地而后生,对,就是这道理。因为什么都看透了,什么都放下了,自己对谁都不必内疚。 为什么要为前世註定发生的事情去内疚呢? 第二天下班时,郑欢说:“今天晚上龙跃的吧,去不?”巫离只考虑了半秒,回答:“当然去。” 郑欢诧异:“没想到你会答应去,你是不是又准备去坐一边望天花板?”以前每次到的吧,巫离都不跳舞,只坐在一边吃东西,或者沉默着望天花板。 “到时再看吧,不太会跳舞。不过可以学呀,为什么不去呢?人生苦短,应该及时行乐才对。”说着转身,留下目瞪口呆的郑欢:难道是周浩让巫离受刺激了? 到外面吃过饭,当然是成雨付钱,和他们两个一起时巫离自然是当米虫,还有陆丽以及她男朋友,年轻医生孙晓晓以及他老婆几个,除了巫离其他都成双成对,一路疯疯颠颠,直奔龙跃的吧。 到了门口,好几个与郑欢认识的人过来说话,郑欢手挽着王成雨的胳膊,一边兴奋地和他们打着招唿,一边凑在巫离耳朵边说:“这几个傢伙是谁呀,我都不认识。” 巫离“哈”地笑出声来,心想郑欢这样的人肯定会长寿,以前不知从哪里看来的,说心胸宽广性格随和的人平均寿命要长5到10岁。 有个看起来有三分阳光帅气的年轻男子过来了,不过看他面上的自信应该有十分帅气,对着巫离点头微笑:“又见面了,你好。”巫离一愣,仔细看他两眼说:“我们见过吗?”那男子说:“你不就是那什么,哦,忘记你姓什么了,不过记得你是经常在这里跳舞的。”巫离朝他笑:“这几句台词不错,你经常在的吧对女孩子练习吧?” 大家都笑起来,郑欢边笑边说:“想请美女喝一杯就直说嘛,不过她不怎么会喝酒的,也不怎么会跳舞。”那男子笑着说:“真是见过的,还说过话,不过她的名字确实想不起来了。” 这么一闹两拨人变成了一拨,互相介绍,才知道他们有两个是城南区政府的,对郑欢的老爸很熟悉,认识郑欢,还有几个是教委的,那个和巫离说话的叫陈东,是区政府法院干事。 大家选个位置坐下,点了啤酒饮料,干果小吃,又给巫离要了杯白开水,开始看那些在舞池里疯狂扭动的人群,评论哪个的舞姿好看,哪个可笑,嘻嘻哈哈,不过震耳欲聋的音乐很快掩盖了他们放肆的笑声。 郑欢看了一会就耐不住了,拉着成雨跑进了舞池,然后是晓晓他们,那陈东一直陪着巫离,说:“你真的不会跳舞吗?要不要下去?如果不去,我就在这里陪你说话。”因为的吧里音乐声太大,说话只能大声喊出来。 巫离大声回答:“去。”然后跑进舞池。 拥来挤去的人流,迷离旋转的灯光,震耳欲聋的音乐…… 巫离闭上眼睛,在人流中扭动着,如蛇一般扭动着,甩着脑袋,头髮在凌乱,在飞舞,偶尔撞到了人,睁开眼睛看了看,移开一点,继续扭动着。 在这个舞池里,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谁也不必管谁的过去,谁也没兴趣管谁的未来。这里只有音乐,只有跳舞,只有青春,只有活力,只有宣洩。 生活,本来应该这样过,如果她愿意,也可以这样一直过下去。 为什么不呢?光阴易逝,青春易老,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巫离又勐甩了几下头髮,然后从疯狂舞动的人群里挤出一条缝,一手按住有些发晕的脑袋,快步往的吧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给郑欢发了个简讯: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 看时间,十点。看了看夜色,然后关掉了手机。 第11章 赶回医院,找了个塑胶袋装上自己的白大褂,口罩,帽子,又拿了个胶布卷,提着来到街上,搭上了615号公车。 过了四站路,下了车,问了路,走不了三分钟,就看见“市第三人民医院”的大招牌。 来到医院大门,上了电梯,来到八楼,走进卫生间,拿出塑胶袋里的白大褂换上,戴上口罩帽子,撕下一块胶布,把白大褂上那印着“城南区医院”的字样粘上,将塑胶袋揉成一团揣进衣服口袋,然后又对着镜子看了会,尽量将口罩往上拉了拉,只露出那一对眼睛,才走出了卫生间。 第12页 找到安全楼梯,走上九楼,这里,是妇科。 来到护士站,问护士:“老师,麻烦问下,有个叫车仁红的女病人吗?里山县的,明天手术,他的亲戚托我打听下她现在的情况,我不知道她住哪个病房。”巫离感觉自己的声音生冷而古怪。 那个护士疑惑地望了她一眼说:“没车仁红,有个车仁娜,住四病室,不过那个人……你是实习生吗?”巫离说:“是呀,我在八楼实习,过几天就转来这科室了。”那护士说:“你那个熟人的亲戚是做什么的?”巫离说:“生意人。”那护士说:“那就肯定不是。”巫离说:“那可能是其他医院,她说错了,我再去打听下,谢谢老师。”走了开去。 又来到八楼,站了约十分钟,重新上九楼来,看走廊静悄悄的,就蹑着脚步,迅速向四病室走去,可刚走到门口,发现门虚掩着,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忙停住脚步,仔细倾听。 “你得认真考虑清楚,你这个病不能再拖下去了,如果再不手术,每个月经期都会大量出血,你会有生命危险的。再说了,你的子宫已经有三个月孕大小,诊刮的病检报告里说了是重度不典型增生,是良性恶性转化的中间阶段,子宫肌腺症再加宫血,当然不应该再保留子宫了,越早切除对你越安全。至于你卵巢上的包块,因为现在没办法取活检,无法确定。但不管怎么样,都应该早点手术,虽然麻醉医生,手术医生都说这样或者那样可能,但那是指意外情况,病人对自己的病情有知情权,我们必须将这个最坏的可能性告诉你,这是法律程序,并不是说你这个手术就一定不会成功。”是个中年女声,这应该是医生在说话。 难道明天要手术了,她还没签字同意? “我们已经尽到责任了,也尽到人道主义了,该帮忙的都帮了,该联繫的该通知的亲属,都联繫过了通知过了。车仁娜,你应该珍惜这个机会。昨天你哥哥在的时候你们不是统一意见了吗?怎么现在又来反悔?病在你身上,怎么决定是你的权利,不过还是要对自己的生命负责。就算在监狱里,难道你不想多活几年吗?”这应该是狱警在说话,口气有点严厉,还有一点不耐烦。 巫离想自己早就应该预料到,一个死囚犯,即使在医院做手术,他们当然也会派人来守的,自己根本就找不到机会悄悄见她而又不被人发觉。 那么,进去不呢?三个月大的子宫,又是子宫腺肌症,又是重度不典型增生,又有卵巢包块,重度贫血,如果再不手术当然是危险的,可是她为什么今天突然反悔,不愿意做手术了呢?是害怕手术中发生意外死在手术台上? 又有个男人说:“他哥哥什么时候赶到?”声音比较浑厚悦耳,应该比较年轻。 “她哥哥昨天回去了,走的时候说明天上午一定赶到。可现在她突然反悔,又没其他的亲属在,真是麻烦。”医生说。 巫离正凝神听着,掩着的门却突然开了,巫离忙转过身去,假装向隔壁那个病房走,一边偏过头扫了眼,见是一高个年轻人和一个身穿警察服装的中年男人,两人一边走一边轻声交谈,那年轻人的声音不很清楚,那中年人的嗓门却有点粗,巫离出来走近一点,只听他正说:“联繫了,不过当地民政局的同志说她改过好多次名字,把户口都迁走好多年了,也不晓得现在哪里。”那年轻人说:“哦。”眼里露出深思的表情。 他们正在谈论自己!巫离的心砰砰地跳起来。 那中年人又说:“其实就算联繫到了又怎么样?她女儿肯定不会来认她的。据说案发那天,如果外面的人撞门进去再迟一分钟,那小姑娘就被车仁娜给活活撞死了,为了她情人,不要老公也就算了,连亲生女儿都下得去手,简直畜生不如!现在还想要人家来认她?我看她哥哥是异想天开!”中年警察语气里流露出对车仁娜明显的憎恶。 “她那个哥哥车跃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听说惨案发生过后的那一两年,他们天天逼迫那小姑娘到法院去翻供,还经常不让她吃饭,把她吊起来打,简直都不是人!最后民政局出面干涉,要他们保证以后不去强迫人家,可车家的人还是不放过她,最后那小姑娘被一个姓黎的老闆资助,改了名字把户口迁走了,后来都没回过凤凰镇,谁也没见过她,也不晓得到底去哪里了。现在还想要人家来认这样没人性的母亲,简直是一桩罪过!这种女人早就该死一百遍了!”狱警依然忿忿不平。 让自己来原来是舅舅车跃鹏的意思,也许,她本人并不想见自己吧?巫离心中不无讥讽地想。 不过还好,他总算没有把自己的地点透露给警察他们。 那年轻人见巫离一直靠近他们,偷听他们说话,并且神情慌乱,身子轻微颤抖,怀疑地望了她几眼,巫离很快发现了,忙又往一边挪了两步,这时,一病人家属路过见到巫离,说:“护士小姐,12床疼得厉害,现在就把止痛针给打了吧。”他把巫离当成科室的护士了。 巫离浑没注意其他人,那家属又问了遍,巫离才一惊,忙指了指护士站:“你去,你去护士站那边说。”家属看他两眼,边走边说:“原来是个实习生。”那年轻人又疑惑地望了巫离两眼。 第13页 又有病人家属路过,问某某床病人现在可以喝汤了不,药物是不是现在服用,巫离怕继续呆在这里要露陷,只好含煳地说了几句,转身往八楼走去。 心神不定地在八楼走廊上游荡了几分钟,又有八楼的病人家属过来问,他们又把巫离当那科室的护士了,巫离只好退到电梯门口那窄窄的走廊间,背靠着墙壁,吐出了两口气。 两腿软软的,有种虚脱的漂浮感,心,一直在狂乱跳动。 不过还好,还能站在这里,还没晕厥过去,还能想那两个人说的话,虽然他们的话勾起她如潮的回忆,让她鼻子发酸,但是,至少比预想中要好,原以为来到这里后会情绪失控。 或许,自己比以前坚强了,不,比以前更无情了,也或者,是因为还没见到她的面。 她应该老了很多吧?今年也48岁了,不知道十三年的牢狱生涯,会在她身上打下什么样的烙印?或许还像个三十岁的少妇般丰姿绰约?要知道她本来是里山县第一美人。 巫离的脸忽然痉挛了下,因为她想起了最后那次见到她的样子。那时,她脸上流着鲜血,从血泊里爬过来,爬过来,抓住自己的头髮,将自己的头在床上狠狠撞击着,撞击着,嘴里发出呜咽似的嚎叫,那双美丽的大眼里,是对自己的仇恨,是绝望,是悲伤……她那近乎疯狂的样子,她永远无法忘记!那形象已经定格在她脑海里十三年! 每当午夜梦回,头痛欲裂的时候,她就感觉自己的头又被她抓在手里向床棱上撞去,撞去。 或者,她也永远不能忘记自己吧。想到这里,巫离凄凉地笑了,泪,无声地流了出来。 自己终于还是哭了。 第12章 哭了会,摘下口罩将眼睛鼻涕一阵乱擦,转身往卫生间走去,刚迈步,就和一个男人噼面一撞,撞得天昏地暗,巫离痛苦地揉着鼻子,为什么,最近自己一哭就要撞上人? 看了那男人一眼,见他正深究地看着自己,感觉这个人有点熟悉,脑子里忽然轰的一下,他,不是刚才在九楼和那中年警察说话的人吗?巫离慌忙冲进卫生间,捧起冷水用力拍打着脸。 他为什么那样看着自己?难道他对自己起了怀疑?对了,刚才摘下口罩揩眼泪,他看清楚了自己的脸,真是糟糕。巫离心中懊悔不已。 又等了大约十分钟,巫离感觉这十分钟是这样漫长,估计那人应该走了,才又掏出个一次性口罩戴上,走了出来。 在门口像做贼一样东张西望了会,转身向楼梯走去,感觉自己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一看,只吓得魂飞魄散:那人居然跟在自己身后! 巫离身形一僵,那男人在她身边停住了,说:“小姐,刚才把你撞痛了吗?”巫离飞快地扫了他一眼,说:“我,没事。”那人又问;“你是这里的实习护士,还是在这里上班?”巫离说:“我,是实习的。”声音越来越小,心里祈祷不要再问下去了。 可人家偏偏还要问,说:“你在九楼实习还是在八楼?”巫离心中更慌,说:“我,我,”喘了口气,说:“我本来不是在这个科室实习,可是,”禁不住两腿有点发软,“今天心情不好,我,我,被男朋友甩了,就来这里逛逛。”边说边看这人的脸色,希望他相信自己的话,毕竟刚才他看见自己在哭。 果然,那男人的脸上露出笑:“原来是这样。”这一笑,使他那张原来很平凡的脸瞬间生动起来,巫离发现他的眼睛原来很有神,也很明亮。 那人又望了她两眼,说:“好,那再见。”转身下楼。巫离刚松了口气,那人却又一转身,说:“失恋了还有更好的在等你,没必要哭。”又一笑,走了。 巫离呆了会,才又朝楼上走去。 九楼比刚才更安静了,因为刚才的经歷,使巫离更小心了点,刚走进四病室门口,门却忽然开了,一个女警察扶着一个穿病号服的中年女人走出来,巫离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砰地炸开了。 是她!她出来了! 不需要仔细辨认,不管经过多少年,巫离只需要扫一眼就能确定是她,那份熟悉,那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仇恨,有时比爱更能让人记住一个人!然而让巫离一下就确定是她的,却是因为那脸上的伤疤,那丑陋狰狞的十字伤疤! 巫离全身颤抖,头有剎那的眩晕,护士走过来说:“这位同学,帮忙扶下病人到检查室来做术前准备。”口气很不满,她觉得现在的实习生素质太差了,都不晓得帮忙扶下病人,只知道跟其他家属一样站在旁边看热闹。 巫离伸出手来,扶住车仁娜的左肩,肌肤相触的一瞬,可能手抖得太厉害,那女警奇怪地望了她一眼,车仁娜却毫无感觉,只是机械地迈动着脚步。 来到检查室,扶着车仁娜躺到床上,开始做术前清洁,备皮(即剃去手术野周围的毛髮),然后灌肠。 巫离靠在一边墙壁上,看着车仁娜的脸,那左边脸上丑陋的十字伤疤几乎占满半边脸颊,,右脸却依然轮廓秀美,那眼睛依然很大,双眼皮依然迷人,嘴唇弧度依然好看,但脸色蜡黄着,眼神冷淡而空洞。 这就是当年那个美名远播的车仁娜吗?就是那个能歌善舞,把冷县长搞的陪了性命又陪上名声的里山县第一美人吗? 第14页 巫离在恍惚中,那些被深埋的记忆又如潮水般地袭来。 就是面前这个人,这个给了自己生命的人,从自己拥有记忆以来,就用她那双美丽的大眼,冷漠地看着自己,厌恶地看着自己。无数次,推开自己稚嫩的身子,毫不眷恋地奔向她的新生活,无视自己眼里的依恋和留在风中的哭泣。 “好了,你现在回病房去,可能过会就想要排便,记住不要吃东西和喝水了。”护士说,然后看了巫离一眼:“同学,帮忙扶她回去。” 回到病房,让车仁娜坐在床上,那女警见巫离没有离开的意思,终于忍不住问:“你是实习生?”巫离轻轻“恩”了声。那女警察又说:“你忙去吧,我在这里就可以了。”几乎是在下逐客令了。 巫离又望了车仁娜一眼,转身出了病房。 从头到尾,车仁娜都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望巫离一眼,仿佛并没发觉旁边多了这么一个人,眼神始终那样冷淡,那样虚空。或者,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巫离在门口外停留了几分钟,慢慢往楼下走去。 既然她已经签字同意手术,自己也应该离开了,何况现在都凌晨两点半了。 等巫离转两次车回到家时,三点半了。 躺在床上,想着那张脸,那狰狞的伤疤,那冷淡空洞的眼神,想着她对待自己的点点滴滴,想着惨案发生时的每一个细节,一直想,一直想,想到头痛,想到流泪,终于睡着了。 第13章 当巫离走后,护士来到了四病室,给车仁娜肌注了镇静剂,对那女狱警说:“张警察,等会病人排完便,就尽量让她休息,要保证睡眠,这样明天上午手术的时候才不会紧张,对麻醉药物更好地适应。”张玉莲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又折腾了半小时,车仁娜终于躺在了病床上,张玉莲不由暗中嘆了口气,也躺在旁边那陪伴床上开始养神。 没人喜欢这当陪护的工作,可她没办法,谁让她是警察呢。从她当狱警的第一天起,就知道这个工作一半是警察,一半是心理医生,有时还得是保姆。 尤其遇到像车仁娜这样的死囚犯,没什么家属来探望的,就更是所有事情都落在她们警察的身上。 又看了一眼车仁娜,见她已经合上了眼睛,那张半边美半边丑拼凑起来的脸孔,在暗淡的光线下,形如鬼魅。 打了一个寒噤,张玉莲收回了目光。 她不喜欢车仁娜,几乎所有的狱警都不喜欢车仁娜。她相信,只要是一个正常点的,稍微有点人性的人,都不会喜欢这个车仁娜,尤其是女人。 从自己十一年前分到西山监狱当警察起,就知道这个大名鼎鼎的车仁娜。厚厚的档案,再加上大家的口舌相传,也大致了解了这个女人。 为了情人,杀夫,杀女,虽然辩护律师极力辩护,说她情人和丈夫是相互斗殴致死,她顶多也只是防卫过当,但故意伤害罪依然成立,况且伤害的是亲身女儿,未成年的十二岁少女。因为犯罪性质太恶劣,社会影响太坏,所以不管是媒体施压的原因,还是社会舆论民心所向,她终究还是逃不出法律的制裁,她先被判死刑,后改为死缓。 从自己接手管理车仁娜起,已经记不清和她谈过多少次话,但是收效甚微,她几乎不主动谈她的丈夫,更不谈她的女儿,逼急了也就那么几句:“都过去了,不想说了。”“这一切都是命。”“我很早就知道,我不会有好下场。”然后就不说一句话。 真是愚昧又可笑!为了私慾,为了那个县长的情人,抛弃丈夫和女儿,害死两条人命,弄的满城风雨,还一直坚持是命,从来不知道悔恨。 这样的人,就算再改造二十年,会有结果么? 张玉莲又厌恶地看了看那丑陋苍白的脸,终于睏倦地闭上了眼睛。 车仁娜一直在等,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但她知道自己一直在等。 旁边的张玉莲终于传出了均匀的唿吸,看来已经睡着了。难道他们对自己,真的就没有一点警惕了吗?或者在他们眼中看来,自己的人生已经划上了句号? 她知道这个狱警不喜欢自己,她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是连亲生女儿都要杀的恶魔,是攀附权贵的荡妇淫娃,所以,十三年来,她很少和人说话。 和别人说什么呢?所有的事情都已发生了,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一切的一切,就那样毫无预警地出现,在那个黎明时分——那个令她终身难忘的黎明! 她和冷如海经过一晚上的争执,最后她伤心地哭泣着,冷如海求饶似地发誓,说爱她,真心地爱她,但不能为她离婚,因为他仕途正畅,因为他妻子对他有恩,还因为他儿子正面临中考。他要她等,等最好的时机,虽然那些话已经对她说过很多遍,但最后她还是妥协了,在男人的安慰和柔情下,她流着泪妥协了。 然后就是疯狂的缠绵,或者男人是希望这样软化她想和他结婚的决心,或者是想通过肉慾的满足给予她补偿,两人一直到筋疲力尽才酣然睡去。 那个本该是温馨的黎明,因为冷冽的空气里,还残留着他们欢爱的余韵。 可没想到远在凤凰镇的沙沙和丈夫巫则民却突然来到了县城,本来因为闹离婚,两人已将近三月不通音讯,谁知道那天会突然破门而入? 第15页 因为沙沙有钥匙,门又没反锁,所以等他们进入卧室扭亮电灯后,搂抱着的两人才勉强睁开眼睛。 还没等他们完全清醒,丈夫已经暴怒地扑向冷如海,并很快和他抓扯起来,嘴里狂吼着:“老子杀了你!杀死你们两个狗男女!”自己去扳丈夫的手,却被他推在床棱上撞晕,醒来后,一切都已无可挽回。 当时,门被邻居擂得震天响,在叫着她的名字,叫她开门,叫他们不要再吵再打,不要伤害孩子,有的开始给派出所打电话,还有两个说不如快点撞门。 可是沙沙,车仁娜突然打了个寒噤——那个魔鬼一样的沙沙,她那十二岁的女儿,却对震天的敲门声不理不睬,那瘦弱的小小的身子,染满了血迹,就蹲在自己面前,用她那清亮如弯月般的眼睛望着自己,一个字一个字,轻轻地说:“坏女人!你喜欢的男人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 他已经死了?!车仁娜忍着脸上的剧痛,沿着一路血迹爬到客厅,看见了她的情人,那个官运亨通,本该鹏程万里的人,光着身子倒在客厅,胸膛上几个血窟窿,那窟窿还汩汩地往外冒着血。他的双眼大睁着,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一手抚在胸前,面色惨白,五官扭曲。 巫则民侧躺在他身边三尺远,外衣凌乱地被掀在一边,一手还套在袖子里,头被紫红色的血液包裹,眼里有莫名的惊骇,看见自己爬出来,嘴巴艰难地蠕动了两下,可是,说不出来,然后闭上了眼睛。 一屋子的血,红红的血,热气腾腾,可是,还在继续向四周蔓延,红得让人眩晕,红得让人刺目。 第14章 那一瞬间,车仁娜感觉整个世界已经倒塌。这可怖的景象让她忘记了脸上的痛,嘴里呵呵地叫着,如干嚎,如呜咽,眼泪跟着流了出来,颤抖着爬回卧室,见沙沙依然平静地坐在那里望着自己,漆黑的眸子里充满了愉悦,仿佛对面前的一切很满意,说:“你喜欢的男人死了,我爸爸也死了,他们都死了。” 静默了十秒种,望着沙沙那柔嫩的小脸,和她眼里的笑,那笑仿佛无比天真,车仁娜突然狂叫一声,扑过去掐住了她的脖子。 就是这个小东西!这个孽种!这个魔鬼!就是她!一切的根源都是她! 如果不是她,自己怎么会被套上婚姻的枷锁?如果不是她手里的钥匙,今天这一切又怎么会发生?她一直都像个冤魂一样纠缠着自己! 看着沙沙的面色开始发紫,车仁娜松开了手,喘了两口。沙沙摊在地上,咳了几下,终于缓过气来,可是她居然又笑了,望着满脸血污眼泪的车仁娜,幸灾乐祸地笑着,像极了一个邪恶天使。车仁娜刚恢復的理智再度陷入疯狂,抓住沙沙的头向床棱上勐地撞过去,撞过去……让你笑!让你笑!你这个天生的扫把星!你就是前世的冤孽!自己的父亲死了,居然还在那里笑! 沙沙的头被撞破了个洞,鲜红的血顺着额头流淌下来,流进她如星辰般的眼睛,又从眼睛里流出来,流满一脸。可她没有恐惧,也不求饶,依然愉快地笑着,令人毛骨悚然地笑着,轻轻地,固执地说:“坏女人……你从来没……爱过……我……”然后她昏了过去。 邻居们终于将门撞开了,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恐惧的尖叫声中,已陷入癫狂的车仁娜还抓着已经昏死的沙沙,那个已经血肉模煳的小人,一下一下在床棱上撞着,机械地撞着,有气无力地撞着。 见一个男人来抢手里的沙沙,车仁娜仰起脸向他笑了笑,脸上的伤口随着她的笑裂开了,露出那森森的白骨。邻居吓得跌坐在地上,然后,在一边干呕起来。 直到那些医生们,那些警察们,还有那些围观的,黑压压的一群人来到屋子,在那一片血腥当中进进出出,她还坐那里看着,仿佛在看着一些不相干的人。 她知道她这一生是完了,连同她的女儿,她的丈夫,她的情人,她所有的梦想,通通都完了。 她丈夫巫则民被送进医院一天后停止了唿吸,冷如海被发现时已经死亡,沙沙在医院昏迷五天后,居然甦醒过来,但头上被缝了三十七针。据那律师说,那头皮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 然后就是无休止的取证,审判,哥哥车跃鹏到处为她奔走,然后她被判处死刑,然后又被改为死缓。 其实她无所谓,不管是死刑还是死缓,对她都已经没分别了。从她看到那一幕惨状起,从她被抓的那一天起,她的心,已经死了。 心死的她开始在监狱里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一晃,就是十三年。 十三年?有十三年了吗? 车仁娜的眼睛倏地睁开,病房里异样寂静,她听听见了自己的心跳,眼睛在黝黑的夜里闪着寒光。 有十三年了吗?自己已经四十八岁了吗?曾经风华绝代的自己,现在一定像个老太婆一样了? 即使现在不像,切除子宫后呢?切除卵巢过后呢?医生说了,切除卵巢过后必须要服用激素,否则就会很快衰老。 衰老?自己连死都不怕,还怕衰老? 可是,自己真的不在乎死亡吗?如果明天死在手术台上,或许哥哥会难过几天,可其他人呢?包括沙沙在内,不,听哥哥说她现在叫巫离,她一定像个陌生人一样,在别人的谈论声中冷漠地走过,然后有关自己的一切,都将化做烟云散去? 第16页 第15章 或许是因为睡得太晚,当巫离被手机玲声闹醒时,还半天挣不开眼,穿衣服时还全身软软的,最近这段时间,似乎瞌睡特别好。 来到科室,正琢磨着要不要请别人来帮忙代下班,却见郑欢不高兴地说:“昨天晚上你又中途遛走了,老这样。”巫离说;“我跳了会,头晕。” “你晕什么?又是被帅哥给缠晕了吧?”郑欢朝她翻白眼。 巫离不懂:“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有人后来一直问你哟,问你的电话,问你的爱好,问你有没有男朋友,说要找机会请我们吃饭。什么请我们,还不是想请你。”郑欢撇着嘴笑。 “你说什么?到底谁想请我吃饭?”“还装?不就是那陈东嘛。” 他?巫离无所谓地一笑;“随便,要请就去吃好了。” 为什么不呢?人家有钱,她有时间,有时间大家一起混,有钱大家一起花,共建一个美丽和谐的大同世界。 郑欢看了巫离一眼,有些担忧地说:“巫离,我感觉你最近真的有些变了,你没事吧?”巫离说:“你看我像有事吗?” 郑欢研究性地看了她两眼,说:“反正有些不对,不会是,那个,因为周浩吧?”巫离无奈地说:“你能不能不要再把周浩和我连在一起?我们分手已经一个世纪了好不好?”郑欢还要抬槓,巫离说:“我进产房去忙了,不理你了。” 因为妇产科护士少,所以上班是轮流管理产房和病房,巫离今天该上产房班,正好,昨天休息太晚,今天实在疲倦,可以躲进里面去打个盹。 里面没待产的,做完产房的清洁,常规器械包裹的检查和兑换,巫离坐在椅子上一边做消毒棉球,一边想:“这时的她,应该已经打好麻醉,快动刀了吧?想来应该很顺利,不会发生什么大出血的,就算是发生,也应该有条件抢救,毕竟是在大医院。”想着,脑子只是昏昏的,眼皮干涩,便趴在了桌子上。 郑欢一边给病人打着输液,一边想着巫离和周浩,心中很是不爽。不管如何,一个是自己的好友,一个是自己的表哥,两个人相处了一年,走在一起简直像金童玉女,大家都说他们是一对壁人,连自己的老爸老妈都夸奖自己这个媒人做得好,可是他们两个为什么这么不珍惜? 尤其是巫离,完全不理解自己的一片苦心,不懂得去把握机会,也不去拜见下人家的父母。 想到父母的问题,忽然好奇巫离的父母到底是怎么死的?以前只是给自己说是病死的,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可是并没有说过具体是什么病,也没说过还有什么亲戚,可是那天那个中年人是谁呢?那个人明明提到“子女的责任”,难道那个病人是巫离的后母或者继父之类的? 恩,如果是那样,怪不的巫离不想去看,这个世界上,后母和继父没一个好的,好的都在电视剧里。 正想得出神,护士蒋红过来轻声说:“欢欢,你快过去看看那个人,是不是个疯子?”郑欢一惊:“疯子?”“是呀,就是那个站在荐医台下的女人,来了怕不有半小时了,包着个头巾,看不清楚面容,可还穿着拖鞋,裤子又是病号服。” 郑欢忍不住笑:“那可能是哪个病房的病人,有些乡下来的产妇就喜欢生孩子后用头巾包头,说怕风寒,你少见多怪。”蒋红不服气:“可那裤子不是我们医院的病号服,她样子还鬼鬼祟祟,东张西望的,还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观察我们,刚才我去病房的时候,偶然回头,发现她居然跟在我后面,见我看她,就马上掉转头回去,假装去看荐医台上的照片。” 郑欢惊讶:“真的?”“当然是。”蒋红肯定地说:“我怀疑她是疯人院里跑出来的病人。” 郑欢变色说:“啊?不是吧?”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一起来到荐医台,一眼就看到一个头部被包裹得很严实的女人,头上却不是头巾,是一件旧得掉了色的棉绒杉,不但包裹着头部,连脸部也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对眼睛,上身,也披着一件猩红色毛衣,下身却是一条深蓝条纹状病号服裤子,脚上,是一双凉拖鞋。 那女人正打量着她们两个人,见她们过来站她身边看着她,忙又转过头去看墙壁,不过很快又转过头来望着她们,郑欢觉得,那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不过,有些无神,有些冷,也有些警惕和狐疑。 第16章 郑欢说:“你是哪个病室的?有事吗?”女人不答,只是轮流在她们两个脸上望着,又望向墙壁上的照片,似乎在和某张相片做着比较。 郑欢说:“你好象不是我们科室的病人吧?如果是其他科室的病人,快点回去休息,这样会着凉的,天气冷了,还穿着凉拖鞋。” 或者是郑欢语气里流露出来的真挚和关切,那女人美丽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柔和,眼睛比刚才亮了些,身子微微颤抖着,郑欢伸出手去扶住了她,说:“你是哪个科室的?我送你回去。”她看出这个女人的身体明显有病。 那女人忽然一把抓住郑欢,唿吸急促了起来,脸凑到郑欢脸上,说:“你,你是……”却又不说了,盯着郑欢的眼睛凝视着,又望见郑欢胸前那护士牌上的名字,放开了手,眼睛里的光彩暗淡了下去,仿佛很失望。 第17页 郑欢强笑着:“你到底是哪个科室的?”心想难道这个女人真是个疯子? 那女人又恢復了冷淡的样子,侧身走过,身子轻微颤抖着,慢慢下楼去了,留下郑欢两人面面相觑。 或者是别的科室病人,可是为什么穿着那样的病号服? 郑欢忍不住去医生办公室给钱医生讲了,钱医生说:“下楼了?我去看看是不是其他科室的病人,要真是精神医院病人,得尽快通知他们来接走,上个月精神医院就跑走了个病人,害医院和医生被家属投诉。” 过了几分钟,钱医生上来说:“没见到什么包着头的女病人。大概是其他科室的,你们太多疑心了。”郑欢两人互相取笑一阵。 又过了半小时,郑欢正在护士站给病人说话,却见蒋红跌跌撞撞从值班室冲过来,大叫:“欢欢!欢欢!”面色惊慌,脚步急促。 郑欢说:“怎么了?”蒋红手指向值班室,语音颤抖:“那个女人,在,在我们值班室,吓死我了。”郑欢也大吃一惊:“啊?在我们值班室?她在里面做什么?”“不知道,我去上洗手间,刚开门出来,就见她站在洗手间门口望着我,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进去的,天呀,吓死我了,怎么办?欢欢?给办公室打个电话,让他们叫人来。”郑欢说:“好。” 给医院办公室打了电话,又去叫了钱医生一道往值班室走去,郑欢两人跟在钱医生后面,心砰砰乱跳,考虑着要不要找个东西拿在手里自卫。 站在值班室门口,蒋红说:“钱医生,要不等会,等医院领导派人来,我们再进去吧。”钱医生望了望两护士那紧张的样子,说:“看你们还像医务人员吗?要是把你们分到精神医院上班怎么办?何况还有我这个大男人在呢,只要你们不激怒她就应该没事。等会你们跟在我后面不说话,等我问她。” 又犹豫了会,钱医生轻轻敲了几下门,没反应,便扭开了门锁,因为方便出入,也因为值班室在科室一个角落,隔病房有一小段距离,所以值班室一般都不上锁。 门开了,三人探头进去,见那女人正坐在床上望着里面墙壁发呆,依然包裹着头部,见他们三个人走进来,立即警惕地站起来望向他们。 钱医生说:“你是谁?跑护士值班室来做什么?” 那女人望了望他们几个人的脸,又望向他们胸前的医生证护士证,却不说话,慢慢走了出去,看她踉跄的脚步,郑欢很担心她会摔倒。 钱医生又问:“你是哪个科室的?还是其他医院的病人?看你身体不太好,我们送你回去吧。”他尽量温和地说话,以免激怒这个女人,现在他也觉得这个女病人应该是从其他医院跑出来的。 可那女人依然不说话,只垂下眼帘往外走,那大大的眼睛虽然缺乏神采,但很美,那露在外面的手指,白皙修长。 正在走廊外面,医院周院长和保安到了,周院长说:“你是谁?是不是我们医院的病人?”那女人望了望周院长,不答应,继续慢吞吞向楼梯走去,一边向护士站望着,仿佛在找人的模样。 “你到底是谁?跑来这里做什么?”周院长见问了几遍女人都不回答,语气开始威严,示意保安向女人走过去。 女人见保安向她靠过来,本能地将双手护着脸部,眼神有点惊惶,扭头向楼下走去,这一急,脚步更是不稳,周院长和保安亦步亦趋跟着,问讯着,依然得不到回答,一行人走下楼去了。 突然,楼梯拐角传来一阵惊唿声,郑欢几人赶过去一看,吓得花容失色,只见那女人头上的包裹被保安扯开了,露出左脸上的伤疤,约四寸长的两条猩红色瘢痕高高鼓起,如两条蜈蚣交叉爬行在脸上,几乎覆盖了整个左脸,右脸却苍白清秀,这一美一丑的奇妙组合,使整张脸更是显得狰狞诡异。 此刻,那对美丽的眸子充满了怒火,伸出手去抢夺保安手里的棉绒杉,一拉一扯之间,身子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仿佛随时都要倒下去的样子,两手却紧紧抓住那旧衣服不放,嘴里大叫:“你们干什么?我只是来这里找个人。”声音又是惊慌,又是气愤,但明显中气不足,让人觉得好多天没吃饭了。 周院长说:“你找谁?”口气温和了一点,示意保安把衣服还给她,一边问。 那女人接过衣服,重新包住头脸,却不回答,喘了几口气,扭头往妇产科望了眼,扶着墙壁往楼下走去,脚步,那样虚浮。 第17章 看她那虚弱的样子,郑欢很是不忍,伸出手扶住了她,说:“阿姨,你是不是身体不好?到底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那女人停下了脚步,感激地望了她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正在这时,楼下一阵踢嗒声,五、六个人跑了上来,有警察,有医生,有男人有女人,一个中年警察一看见那女人,跑上来一把扯开她包在头上的衣服,喝道:“车仁娜!你简直死不悔改!借做手术的机会想逃跑,想越狱,看来你这十多年的牢是白坐了,你这辈子只有死在监狱里!” 她是从监狱里跑出来的?她是犯人? 众人大吃一惊,无不变色,嘴都张成了“o”型,相互瞪着眼,一片抽气声,郑欢急忙抽开手,退到离她几步远的距离,心跳如鼓——如果刚才在值班室,她行兇的话,那……简直不堪设想! 第18页 车仁娜望了望郑欢,神色有些黯然。那警察拿出手铐烤住了车仁娜的手,车仁娜跌坐在地上,喘着气说:“我,我没有想越狱,没有逃跑。”那警察铁依然青着脸说:“没有想逃跑?那你怎么会在这里?还在狡辩!” 周院长说:“她说来这里找个人。”“你来这里找谁?”中年警察的脸上立即布满了怀疑。车仁娜说:“没,没有找谁,我没有想找谁。”那美丽的大眼里闪过一丝的慌乱,看了看中年警察依然有些怀疑的眼色,补充一句:“就是,怕上手术台,太紧张了,我害怕,我没有想逃跑。”有气无力地辩解了几句,低下头去,不去看周围那些惊惧狐疑的目光。 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了,有妇产科的病人和家属,也有楼下内科的病人家属,还有好多医务人员,大家将车仁娜围在中间,看着那张半边美丽半边丑陋的脸,屏声静息着,一下变得死一样的静。 车仁娜面色苍白,喘了几口气后,挣扎着站起来,想往楼下走,她不能让自己继续呆在这里,让别人像观赏稀有动物般看着她。 一个中年女医生和一个女警察过来分别扶住了她,那男警察对周院长说:“我是西山监狱的副队长魏明刚,这个犯人生病了在第三人民医院住院,本来预定今天上午手术,我们的值勤人员也是放松了一会警惕,结果让她在天亮前逃跑了。感谢你们的电话,太感谢了,接到你们电话的时候我们正在街道上到处找呢,要不是你们,还不知道该找到什么时候。她在这里没伤着什么人吧?”口气很是气愤,因为他的同事张玉莲的疏忽,出了这么一个纰漏,大家挨批评和写检查是免不了的了,自己这个负责人当然也难辞其咎。 又和周院长交谈了几句,然后几个警察和那女医生半拖半架着车仁娜往楼下走去,周院长招唿大家回各自的科室工作,别站那里看热闹。 郑欢边走边回头,见车仁娜一边抗拒着,倔强地将头部扭过来,望向楼上,眼里,是那样的不甘心和……悲伤?绝望?郑欢不敢确定。 一行人回到楼上后,周院长问开始发现女犯人的情况,蒋红唧唧咕咕地说着,郑欢勐想起巫离,要快把这么重要的新闻讲给她听,便跑进产房,却发现巫离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抓住巫离的身子一阵勐摇:“巫离,快点醒过来,领导在外面,别睡了,周院长在外面。”巫离揉着眼睛说:“周院长在外面做什么?”她实在是太疲倦了。 郑欢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居然在里面睡得舒服!刚才有个犯人跑我们科室里来了,好吓人呀,是个女犯人,生病了在第三人民医院做手术,结果却趁此机会逃跑了,还跑到我们值班室去了,还好没对我和蒋红行兇。天啊,太吓人了,她脸上的伤疤真吓人,我今天晚上要做噩梦的!太恐怖了,你都不知道……咦,巫离,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巫离摇摇晃晃站起来,望着郑欢的脸,看见郑欢的嘴巴正一张一合,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般敲打在她心上,她忽然感到有些透不过气来。 她此时不是在手术台上吗?为什么忽然跑到这里来? 机械地迈着步子往外走,郑欢跟过来,担心地说:“巫离,是不是昨天晚上又失眠了?要不等会周院长走了你去值班室躺会吧。” 巫离不回答,继续机械地往外走,走到产房门口,问:“她现在哪里?那个女犯人?”声音木木的。郑欢说:“刚才让警察他们带走了,烤着手铐,可能已经上车走了吧。” 巫离忽然沖了出去,吓得郑欢在后面追着喊:“巫离!怎么了?慢点!”今天的巫离实在是让人担心。 第18章 巫离一直冲到电梯间,看了电梯还停留在一楼,就直接往楼梯口冲过去,身后传来周院长的声音:“巫离跑什么?做好自己的事,别去看热闹!”但后面几个字巫离已经听不到了,她已经冲到了楼下。 从四楼一直跑到底楼,再冲到医院门口,看见那里还聚集着一堆人,冲过去时,只见一辆救护车和一辆警车刚刚启动,警车里面坐着两警察,救护车里面有警察有医生,还有个短头髮的女人,那女人拼命回头张望,一女警察按着她肩膀扳着她,隔着车窗,看不见她的眼神,但那诡异的脸孔,那丑陋的十字伤疤,却瞬间进入巫离的眼底! 警车刺耳地鸣叫着远去,围观的人群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都坐了十三年的牢了还要逃跑,看来又要加刑了。” “还加什么?听说是杀人犯,判了死缓的。” “我认识那个魏明刚,他说这个女犯人很兇残,亲身女儿都差点让她杀了,没人性的。” “真的?我的天!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要越狱也该快点跑到远处呀,怎么往这个医院跑?真奇怪。” “听说是生病了,本来在住院,准备今天上午开刀的,可能想来医院开好药了再跑吧。” …… 巫离又机械地往回走,郑欢迎面跑过来。 “巫离,今天你到底怎么了?周院长在生气,要批评你了,快上去吧。” 第19页 巫离继续走,一步一步,紧握着双手,那警车尖锐的叫声似乎还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风唿啸着刮在巫离的脸上。 不是才刚进入十一月吗,为什么今天的天气这样冷? “欢欢,扶住我,”巫离的腿软软的,“扶住我,我头晕。”郑欢忙扶住巫离的肩,可是感觉巫离的身子抖得厉害,只好将巫离整个身子往自己身上靠,说:“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身体不舒服,又跑来看什么热闹?” 巫离听到郑欢在她耳边说话,可是感觉她的声音似乎和警车的声音一样刺耳,一样让她难受,也感觉郑欢在抱着自己,可是感觉不到她的体温,还是觉得好冷。 唿吸越来越不顺畅,眼前阴暗起来,见电梯口就在眼前了,巫离努力移动着脚步,伸出手在虚空里抓了抓,她想抓住电梯门靠上去,但是失败了。 在她倒下去的时候,没有感觉到疼痛,只听到郑欢急切的唿喊:“巫离!巫离!……” 那唿喊的声音似乎瞬间变得遥远,然后,她彻底坠入黑暗中。 …… 身子又变得轻飘飘地,快速飞过那些山那些河流,几乎一眨眼间,就已经飞到那墙边,然后毫不犹豫地往那门前冲过去,可那墙却似乎是被施了法的屏障,自己的身子倒飞了回来,又冲过去,又飞回来…… 巫离不知道自己已经冲撞了多少次?但她不回头,不退缩,依然一次次向里面冲撞着,那婴儿悲惨的歌声又隐约地传来,一个字一个字,似乎都是对她热切的召唤,她突然怒吼一声,双手一伸,向那墙推去,一推之间,身子穿透而过,进入了里面。 浓稠的雾,烟尘滚滚,如同正杀戮着的古战场,置身其间的巫离,飞舞着,寻找着,左右穿梭,终于离歌声越来越近了,更近了,更近了…… 是他吗?就是他吗? 他就是自己一直寻找的人吗?就是自己悲伤和愤怒的源头吗?就是自己今生的牵挂吗? 一个两岁左右的男婴,粉嫩的身子不着一缕,在熊熊燃烧的火里半闭着眼,仿佛似睡非睡,嘴里,喃喃地哼着那悲伤的歌曲,胸口上插着一把尺许长的弯月刀,鲜红的血顺着刀刃向下流着,流着…… 为什么自己的心这样痛?为什么这样痛?! 为什么要让他受这种苦?到底为什么? 巫离突然仰天一声长喊:“啊!为什么?为什么?啊!……”一声接着一声,悲切的喊声惊天动地,穿透云层。 那婴儿的眼睛似乎随着她的喊声睁开了一点,歌声也更清晰了:“九天之上的神灵,我是您忠诚的子孙。凤凰山上的神鸟,请飞到我的身边倾听:请您带走我的许愿和祈祷,我已经以宝贵的生命,终止了今生的罪恶,慈悲的先灵啊,请别抛弃我孤单的灵魂,请带我进入往生界内,哪怕受尽焚心之苦,我也甘愿等待千年,直到往生……” “不!你没有罪恶!你的灵魂是最干净的,你没有罪恶!不!……”巫离发出悲沧而嘶哑的吼声,突然冲进那熊熊燃烧的火中,伸出手向那孩子抓去,却落了个空,那孩子仿佛没有实体,如同影子般虚幻。 一阵炽烈的热浪扑面而来,巫离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已经与火融为了一体,虚飘飘的身子也燃烧起来,可她还在努力地抓着,一下一下,可是,一次一次,都是徒劳。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血婴毒咒,炼狱之火,岂是凡人可以抵挡得住的?快快出来,否则你会神魂俱消。”随着声音,巫离感觉一股力道将她牵引出来,跌坐在观音旁边。 还要冲进火里,观音又是佛尘一扫,巫离已经离开了往生墙,飘荡在云雾之上。 第19章 城南医院四楼,妇产科病房,一大堆人围在巫离的病床前,液体,一滴一滴流进巫离的血管里。尽管经过输液,血压体温已经恢復正常,巫离却依然唿之不应,掐人中没反应,那双美丽哀愁的眼,始终紧闭着。 周院长嘆了口气,略带点不高兴的口气说:“欢欢,你这个好朋友一直就是个麻烦!刚来医院的时候晕血,整整两年才适应过来,然后又要玩失恋,玩晕倒!搞医务工作就是要一个健康的身体,老是像个病西施,怎么上班?要谈恋爱就好好谈,要上班就好好上,不要老是拖后退,还要麻烦科室的同事来照顾她!” 大家默不作声,知道周院长很不爽。本来嘛,周浩是周院长的侄子,周浩的父亲却又是郑欢的姑父,巫离来这个医院上班可以说全是郑欢的功劳和面子,可是居然和周浩谈了一年后分手了,周院长却是刚知道他们分手的事情,这让本来就不太喜欢巫离的周院长更不喜欢她了。 想当初,巫离来妇产科报导上班,一见血就全身发抖,发生过好几次在手术当中晕厥的事情,医院本来是要辞退她的,全靠郑欢说情才得以留下来。好不容易适应了,再加后来和周浩谈起了恋爱,让周院长看她的面色和善了一点,可是现在又开始出状况,郑欢也不知道该对周院长说什么。 “大家都去巡查病房,做好各自的事,不要都围在这里。”周院长刚说完这话,有临产的孕妇来住院了。郑欢只好和大家一起跑去外面忙碌,抽空跑进来看下巫离的输液情况。 第20页 一直到下午快下班时,巫离还没醒过来的迹象,郑欢有些着急了,问:“钱医生,巫离怎么还不醒呢?不是得了其他的病吧?”钱医生略一沉吟,说:“那你得问问她本人,比如月经期有没异常,她和周浩谈了一年的朋友了,不能排除是宫外孕流产之类,最好做下其他检查。” 郑欢一呆,可又不敢排除这个问题,只好硬着头皮给周浩打电话,告诉了巫离的情况,吞吞吐吐地说:“钱医生还怕她有宫外孕呢,你说我把她弄到b超室去检查下不?”周浩火了:“这种事你来问我干什么?我又没碰过她!”还没说完就挂了电话,显然不爽到极点,那嗡嗡的声音震得郑欢耳膜发麻。 正站那里发呆,手机又响了,以为周浩打来的,一看却是个陌生的号码:“郑欢,知道我是谁吗?我是陈东。什么?哪个陈东?你是美人多忘事吧?昨天和你们一起跳舞的陈东,对对,今天晚上没什么特别的安排吧?我想请你和巫离一起在外面吃个便饭。啊?她病了?还在昏迷当中?在病房输液?那我看看。你们科室是在四楼吧?客气什么?对,对,我马上赶过来。” 不到一刻钟,陈东捧着一束鲜花就出现在巫离的病床前,让有些护士嫉妒又感慨:“这个病西施的魅力还真是大,刚分手一个,接班人就来了。”“那是,美女是无敌的,男人是贱的。”“哈哈,那你老公是不是贱的?”“还不一样?追我的时候甜言蜜语一大堆,结婚后想听见一句温柔的话都难。男人都一个德行!” 液体早已输完了,巫离依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郑欢给成雨打了电话,让他来病房陪自己一会。 “她平时还有其他的病吗?”陈东问。“她就是身子弱,经常不按时吃饭,吃的又太差,除了头痛失眠,到没有其他的病。”郑欢说。 “欢欢。”郑欢随着声音看过去,有些吃惊,她没有想到周浩会来病房看望巫离,忙招唿他,给他介绍着巫离的情况,心中暗自后悔不该让陈东来,这下可尴尬了。 周浩看了看巫离那苍白瘦削的脸,心中涌起一阵难过,一年的感情和付出,毕竟不是说忘就能忘的。尽管他恨巫离的冷漠和绝情,可是一看见她,依然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抚摩那曾让他万分痛惜的脸。 可手还没伸出去,就看见了床边的鲜花,看到了旁边那个帅气的男人,那男人用疑惑猜忌的目光看着自己,周浩知道那种目光意味着什么,刚升起的几分柔情剎时消失无踪:原来她的身边又有人了,怪不的自己一说分手她对自己没点留恋,自己等了这么多天,也没等到她一个电话,还好没买花来,要不更让她看轻了自己。 周浩转身向门边走去,说:“欢欢我走了,我是去和几个朋友吃饭,顺便进来叫你一起去,看这样子没空,就不等你了。”郑欢说:“巫离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能走呢?要不叫上饭菜在办公室一起吃吧。”周浩冷冷地说:“你要照顾好朋友,我就不打扰你了。”快步离去。 他刚出去成雨就进来了,问郑欢:“周浩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他来这里和巫离吵架了?”郑欢瞪了他一眼说:“瞎说,他们之间有什么好吵的。陈东来看巫离了,这是他买的花,等会巫离醒了大家一起去外面吃饭吧。”成雨一见郑欢的眼色,对刚才的尴尬心中瞭然,说:“好啊,陈东,等会一起去。” 陈东笑了笑,说:“好,等会我请客。”心中更是疑惑,听刚才成雨的话,看那个男人刚才看巫离的眼色,心中涌起几分妒忌和不安。 第20章 巫离终于在郑欢的唿喊声中醒过来,不过却睁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三个人,仿佛不认识他们一样,许久,两行泪珠滚落下来。 她刚才做了个梦,一个很长很特别的梦,可一醒来,却又像以往一样脑子一片空白,想不起梦里的光景。 但是心里是那样难受,揪心似的难受。除了难受,还多了种恐惧,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人或事物,就要离自己远去了。 她突然伸出手在虚空里抓了抓,仿佛要抓住什么飘走的东西,但却抓住了郑欢的手。 “巫离,你昏睡半天了,输了1500毫升的液体,现在感觉好些没?”郑欢担心的话语让巫离的神志清醒了点,看着面前的三个人,三双关切的眼睛,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一直活得这么痛苦?这么悲伤?为什么从出生那天起,就没有发自内心地笑过一次?为什么不能像郑欢那样,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耍着性子向父母撒娇?为什么在远离过去的十三年中,自己依然只能活在那些记忆的残片里? 这一切真的是命吗?如果是,那自己命运的终点站到底在哪里? 当郑欢三个人终于拖着巫离走进一家小饭馆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不理会郑欢的审问,巫离只微笑着对陈东说:“昨天晚上又失眠了,几乎通宵没睡,所以今天上班的时候晕过去了。刚才心里难受,居然当着你们哭,真不好意思。”陈东笑了笑,说:“有什么不好意思?女孩子都喜欢哭,以后注意吃好点啊,听郑欢说你很节约。” 巫里不满意地看了郑欢一眼,郑欢翻了翻白眼,说:“说你节约也不是什么坏话,早给你说了要注意身体,今天周院长都不高兴了,你以后小心点吧。”王成雨忙敲了敲郑欢的头:“今天不要说不高兴的话。”心想周院长不喜欢巫离,肯定是因为周浩,也难怪周院长生气了,就她这样徒有其表的病美人,能找到周浩是上天给她的运气,居然不珍惜。 第21页 吃菜时,陈东不住劝巫离多吃点肉,多喝点汤,说她太瘦了应该加强营养,那爱慕的眼神和温柔的声音让巫离心中烦乱,不过人家买了花来看她,也不能给他脸色看。 吃后陈东买了单出来,说请大家去茶吧,巫离再次向他道谢说要回家了,郑欢也说要早回去休息,于是拒绝了陈东的护送,挥手再见。 随着冷冬的降临,街道上散步的人更加少了,不过,看着一浪一浪的车流,和手拿皮包肩背包裹来去匆匆的三两行人,巫离终于有了真实感。 是的,她需要真实感。 以前,每当她被孤独和绝望啃噬得不知所措的时候,就会一个人来到街上到处晃荡,看看那些奔驰的车辆,匆忙的行人,和那些闪烁的霓虹灯,听着那些从远处飘来的嘈杂的歌声,那样,她就会觉得自己又从死寂中活过来了,又能感觉到生命在延续。 特别是最近,她常常会做些古怪离奇的梦,虽然醒来后都记不清楚确切的细节,但那种虚无的迷茫,那种揪心的难受,和莫名的悲伤,让她的心更苦,更空,更痛。 冷风吹进巫离的脖子,使她的脑子愈更清醒,已经昏睡了大半天,回家肯定又是个不眠之夜,看看时间,才十点过一点,得多熘达一会才好。 到了宿舍楼下,进了旁边一家小卖部,选了一小瓶白酒,拿在手里晃荡着来到了操场。这个操场离她家就一墙之隔,是那家已经搬离工厂的子弟学校,和自己租住的宿舍大楼隶属于同一家单位。 走到操场角落处,找到那张废旧的长木椅,坐上去盘起双腿,将身子尽量往椅背上缩上去。昏黄的路灯,透过面前那几珠不知名的植物,再将斑驳的光影照在她身上,让她有种身在梦中的迷离感。 四周寂寥无声。因为这子弟学校没有住校生,所以一到晚上,这里就显得异样寂静和空旷。 巫离眯着眼想了阵郑欢的话,想像着周院长难看的脸色,又想着自己的债务,还有三千多元就自由了,如果工资有郑欢他们那么高,可能两个月就能还清。可是她的工资低,奖金也只能拿别人的百分之七十,所以还得咬紧牙关,勒紧裤带,过四个月的苦日子,然后就解脱了。 几声车辆的“嘀嘀”声,隐约地从外面公路上传来,划破了操场的宁静,巫离低下头,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那声音真刺耳,让她想起今天警车的叫声。 那些全副武装的警察,那扳住她肩膀的手,那不住扭头回望的脸,脸上那醒目的伤疤。 不,不去想那些,那些离自己的生活已经越来越遥远了,已经远离自己十三年了,不应该让它们再来干扰自己的生活。 拍打了下头部,拧开酒瓶盖,喝了一口,火辣辣的。 还清债务以后,是否离开这里?可是又到哪里去?天下之大,哪里才是自己的家?这里至少还有个朋友,其它地方等待自己的又是什么? 举起酒瓶正要喝,却忽然觉得手里一轻,酒瓶被人夺走了。一惊之下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兰色甲克的男人,就坐在旁边两尺远,手里拿的不正是自己喝的那瓶酒? 第21章 昏黄的灯光下,巫离看到一张年轻的脸,身材比较高,坐着就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此时拿着酒瓶,仔细研究着,好似要看出个子丑寅卯来。 看了一会,那男人转头望着巫离,不知为什么,巫离直觉这人有点熟悉,可他到底是谁呢?看他五官很是平常,说不上好看,但也说不上不好看,不过那眼睛很明亮。 “失恋真的那么难受?”那男人一开口,让巫里又一呆,感觉他的声音也有点熟悉。不过,他说自己失恋?难不成他认为自己是因为失恋才躲在这里喝酒的? 正在考虑怎么回答,却见那人居然举起酒瓶喝了一口,耶,这人还真不客气。 那人喝完皱了下眉,仿佛不很满意,眨巴了下眼睛,又喝了一口,说:“这酒不好。”转头看过来,那神情仿佛在奇怪巫离怎么喝这么差的酒。 巫离终于缓过神来了,说:“两块五毛一瓶的,就是平时用来炒菜的料酒。”顿了下,又补充:“我兜里只有八块钱,明天还要买菜,买泡面也要三块钱一袋,就算一天只吃两袋,也要花六块钱。” 男人听她说完,说:“哦。”然后又喝了一大口,那一小瓶已经去了大半,巫离伸手从他手里夺回酒瓶,一仰脖子喝了一大口,真是,这酒虽然不好,也是自己从牙缝里节约出来的钱买的,你就这么不客气地喝? 可那男人却又把酒瓶夺了过去喝了一口,眼看酒快见底,巫离正要去夺回来,那男人却一背身,咕咚咕咚一阵,然后将瓶口向下倒着给巫离看:“没了。” 巫离泄气地望了望他,那人也望着巫离,对视半响,都笑了。 那男人见到巫离的笑容,晶亮的眸子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异色,将空瓶子放在椅子旁边,望着前面那几珠植物出神。 巫离也掉过头来,望着天空发呆,四周又恢復了宁静。 “你喝多少可以醉?”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悦耳。 巫离沉默一会,说:“不知道,没醉过。”她是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喝多少,她只知道平常是不喝酒的,在以往,一年也就喝一次,反正是折腾到筋疲力尽才迷煳着睡去,到底是累到迷煳,还是喝到迷煳,她也根本说不清。 第22页 “你那么穷,是不是喝酒喝穷的?” 巫离转头望向他,见他眼里有淡淡的笑意,也笑了笑说:“有可能。” “那你喝酒有多少年了?” 有多少年了?七年?八年?或者更久? 好象就是惨案发生后不久吧,父亲死去,母亲被抓,她一个人住在医院里,没人看望没人理睬,因为怕医院那笔医药费落到他们身上,还怕以后担负起养育她的责任。更何况,早就被冠上“讨债女”和“克母”字眼的她,也并不受亲戚喜爱,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就是因为巫离的命太硬,才让巫则民和车仁娜落得如此下场,既然如此,谁还会那么傻,去接手她这个烫山芋? 她每天昏沉着,常常头痛,失眠,噩梦,医生说那是严重的脑震盪后遗症,并很可能伴随终生。一旦有点清醒,就木然地看着天花板发呆,躲避着警察律师的问话,和记者的採访。 到了除夕那天,值班的医生护士就在病房吃了团年饭,因为怜悯巫离身世凄凉,就叫上她和他们一起过。 那夜,坐在医生办公室,看着那些叔叔阿姨的笑脸,也在他们的劝慰下,学着喝了两杯红酒,然后吃了好多菜,脸红扑扑的,护士阿姨直夸她好看。 可能是喝酒的原因,也可能是和护士阿姨看电视看得太晚,那天晚上居然没失眠。第二天初一,才一大早,政府领导慰问住院病人,派送红包,祝他们早日恢復健康。等到了巫离的床前,因为冷县长的死,这件惨案早就轰动了全市,里山县更是家喻户晓。所以县领导是认识巫离的,他问她是否想念看管所里的妈妈,刚被叫醒的巫离沉默一会,回答:“她是个坏女人。” 当时的情况被跟在领导身后的记者录了像,当天晚上,就在当地新闻联播时间播放出来,并说:“县委领导时刻心繫老百姓,关心他们的过年情况。今日上午,以*书记为代表的一干县领导,专程慰问县医院住院病人,并对***惨案的受害人,十二岁女孩巫沙沙嘘寒问暖,鼓励她战胜困难,巫沙沙表示一定要忘记过去,走向新生活。” 这本来是官场上司空见惯的庸俗戏码,那记者也只不过照一贯的规矩拍下领导的马屁而已,虽然巫离从未在警察和记者面前提及惨案当日的情况,但那句“她是坏女人”却引起一番不小的社会舆论,并经过街头巷尾大肆渲染,一些报纸的专题报导,一时舆论纷起,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后来法官的量刑。 “十三年了。”巫离冷淡地说。 男人望了望巫离,她那双沉郁的眼睛,瘦弱的身子,想像着她常常一个人提着酒瓶喝的情景。 “还以为你是失恋了才喝,你不会在十三年前就失恋过吧?如果是那样,你很早熟。”男人一本正经的话,让巫离有些哭笑不得,说:“你只有在失恋了才喝酒吗?” 那男人摇头:“我很少喝酒,也没失恋过。” 第22章 “你从来没失恋过?”巫离将身子挪了下,凑过来对着男人的脖子,仔细观察他几秒,“虽然你不丑,但你也并不帅,是从来没失恋过呢,还是……从来没恋爱过?” 看着巫离亮晶晶的眸子,男人的嘴角轻微抽动了下,露出淡淡的笑:“失恋跟帅有关系吗?” “没关系吗?”巫离眼里露出不解。 “恩,也不能说完全没关系。”男人转过头去望着夜空,巫离也跟着他望上去,那里有稀落的几颗星星,但夜色的浓郁,掩盖了它们本该璀璨的光华。巫离又扭过头来,她觉得男人的眼睛比星星更亮。 “长得帅的男人很容易引起女人的注意,所以就比较骄傲和挑剔。像我这样平常的人,就比较知足常乐,只要不刻意去追求什么浪漫,要求不要过高,就不容易失恋了。生活嘛,就是油盐酱醋,平平淡淡才是真,这是至理名言。” 男人说完,依旧望着天空。一阵风吹来,轻微的凉意抚上巫离的脸,可她没动,依旧望着男人。 粗黑浓密的短髮,质地不算好的兰色甲克,那半开的领子里露出的猩红色毛衣,那高领有点像手工织的,那兰色休闲裤,那刚毅的下巴,高挺的鼻子,微黑的皮肤,很平常的五官,很平常的穿着。或者,他本就是个很平常的男人?并且,他很知足常乐?所以,他从不失恋? 可能感觉到巫离的沉默,男人扭过头来,刚好迎上巫离那弯月般的眼睛,清冷,幽深,如一泓深潭,潭里,波光粼粼,涟漪荡漾。 四周是那样静,在诺大空旷的操场上,两颗年轻的心脏跳动着,两张年轻的面孔对视着,眼里都有剎那的迷惑和沉醉。 “叮咛咛……”刺耳的手机铃声,不合时机的响了起来,巫离收回目光,任它响着,她讨厌这个电话,因为它破坏了这美好的宁静。 终于停了,巫离刚长出了一口气,可那铃声又哌嘈地响了起来,不耐烦地拿起一看,一个陌生的号码,不想理,按断,又响,只好接通:“喂,哪位?” “巫离,你要今天晚上不接我电话,我就准备一直打到明天早上了。我陈东呀,刚才不是你给我的电话吗?你到家了吧?哦,原来你已经休息了,那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明天你上什么班?白班?那好,下午我们一起吃饭吧,我请你,别拒绝我呀,别,你下班了还能有什么事?我来接你,你别……”巫离已经关掉了手机。 第23页 真是无聊的电话,自己为什么要给他电话呢,真是失策,就知道这个人很粘,明天下班了得早点走。 巫离拢了拢袖子,抱着双膝,低下头将脸贴上去,暖一暖已经冰凉的肌肤。 “你还不回家吗?”男人低沉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她能闻到那好闻的味道,和那温热的气息。巫离不想抬头,将手一指:“我家就在那里,三楼,租的房子,一室一厅,再坐会就回去了。”说完继续将脸贴在膝盖上。 操场外面,一阵“嘀嘀”的车叫声,使巫离又想起警车的声音,白天的经歷又在脑海里重现。那扭头回望的脸,那让她永远无法忘怀的伤疤。 是的,如果她相貌平常些,冷县长就没机会认识她,就算认识了也不会注意她,如果她不去追求什么真正的爱情,安于过油盐酱醋的生活,对自己的丈夫女儿不是那么挑剔,他们一家三口,依然可以像别的家庭一样,在每年的除夕,欢笑着吃团年饭。她也可以像郑欢一样,在父母的面前撒着娇,下班后,和他们一起逛逛街道,躺在沙发上说说话,看一些无聊的电视剧。 当然,那一切也就不会发生,冷县长可以继续升官,父亲不会死,她也不用坐牢,自己,也不会活得这样痛苦。 “自古红颜是祸水。”那一段时间,报纸铺天盖地,说的就是她母亲,因为她的美貌和不甘寂寞,不但毁了冷县长的前程,也毁了两个家庭。 双膝卷屈得有些麻痹了,巫离放开手,将腿伸直,活动了下,看向旁边,一呆,旁边椅子上空空的,那个男人呢?他什么时候走的? 站起来,四周寻找一圈,除了那些花花草草,那几珠高大的植物,还有幽魂一样的自己,哪里有别人?看看那酒瓶,依然在椅子脚下斜躺着,摸一摸他坐过的地方,似乎温热,也似乎冰凉。 巫离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否陷入梦境。或者,那个男人根本就没出现过?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又等一阵,才往家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回头,心中在想着他会不会突然又冒了出来。 终于躺进温暖的被窝,闭上眼睛,可脑子里全然是那个男人,他的眼睛,他的鼻子,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他说的每一句话,那低沉的声音,眼里那淡淡的笑意,那剎那的凝视。 这一切,是错觉吗? 第23章 第二天,陈东一连打了两个电话来请巫离吃饭,搞得巫离不甚其烦。郑欢说:“我昨天不该告诉他你昏倒的事情,是我的错。巫离,你说你和我表哥真的不可能了吗?我姑妈前几天还问我呢,她怪我……”想起姑妈的原话,忙住了口。因为她姑妈一直不喜欢巫离,说医院很多人都告诉她,巫离性格古怪身体又差,现在两个分手了正合她意,这也是郑欢不敢过分劝慰巫离去找周浩的原因,心想还是随他们的缘分吧。 巫离望着郑欢那欲言又止的神态,能想像周浩的妈妈会怎么评论自己,周院长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不过,她向来不在意,因为那些人跟她不相干。 郑欢见别人都在忙做事,凑过来轻声问:“巫离,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你家里真没亲人了吗?那次那个来找你的男人到底是谁呀?他要你去看什么人?” 巫离望了望郑欢,这个相处七年多的朋友,忽然一把抓住她,说:“欢欢,感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我其实,其实我……我并没你想像中那么好,真的。” 郑欢莫名其妙:“说什么呢?我有说你好吗?我从来没想像你很好。”看了看巫离的脸色,有些担心:“最近你真的有心事。” 巫离沉默了片刻,放开了郑欢的手,走到一边,给周浩拨了个电话:“喂,周浩,我是巫离。”感觉周浩有些沉默:“有事吗?”“也没什么事,听欢欢说你昨天来看过我,所以想对你说声谢谢。谢谢你来看望我,也感谢你以前对我的照顾。” 周浩说:“不用谢,昨天我不是专程来看你的,我是来叫欢欢去吃饭的,真是不好意思,希望你男朋友没误会我。”“我男朋友?谁误会你?”“当然是给你送花的帅哥。”“你说的陈东?我和他刚认识一天,是欢欢的朋友,我不大熟悉的。好了,你忙吧,不打扰你了。” “巫离……”周浩的声音突然有些激动:“我们之间,真的结束了吗?那天,我不过是一时气愤才说分手,难道我们之间就这样结束了?” 巫离沉默了会,说:“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有着太悬殊的经歷和背景,所以不可能走在一起。真心希望你早点找到你的另一半,结婚的时候如果愿意请我,我会来祝福你。” 挂了电话,认真回想一阵,可想不起来自己和周浩到底是怎么开始的。一年的相处,总有一些特别的事情发生吧?为什么就觉得周浩,不过就是千千万万名字中的一个而已? 也许对自己来说,所有认识和不认识的人,都是匆匆过客。对别人来说,自己何尝不也是过客?所以,她和周浩并不是结束,而是从来没开始过。 下班吃饭后,在客厅发了一会呆,拿着本小说翻了阵,看不进去。站在阳台上望向外面,操场里一片昏暗,那椅子的方位,刚好被那围墙遮挡着。 第24页 翻出一件风衣穿在外面,拿了那本书晃到操场,在昏暗的光线里,一眼就看见一个人拿着个瓶子坐在椅子上看着,巫离在他旁边站了一会,男人抬起头来和她对视一眼,又转过头去,将饮料瓶放在椅子上,望着面前,沉默着。 巫离坐下来,转头看过去,他今天晚上穿了件半旧半长军大衣,越更显得身材高大,里面依然是那件猩红色高领毛衣,那毛衣也是半旧的,看来,他真不是个有钱人。 打开小说看了起来,昏黄的灯光下,脸差不多凑到书上,才勉强看得清楚上面的字,看着几个超酷帅呆又多金的男人为那白痴似的女主明争暗斗,争相做着肉麻的表白,不由好笑,这个作者不用看,是女的无疑。 “很精彩?”耳边传来那独特的嗓音。 巫离将书递过去:“你看吧,很精彩呢。” 男人接过去,看了内容提要,又跳跃着翻了几页,说:“这是你们每个女孩子的梦想。”巫离摇头:“我没有这样的梦想。” “那你的梦想是什么?” 自己的梦想是什么?好象没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或者,自己从来就没有过梦想? 男人转过头来看着巫离沉思的脸,说:“我知道你的梦想是什么,肯定是想做个有钱人,就不用天天吃方便面了。”巫离望向他略带戏嚯的眼神,扑哧一笑,那一笑,笑暖了冬日的寒风,笑开了男人的脸:“难道我猜得不对?” 巫离笑了阵,说:“很对,我是很想有钱。我一直都很穷,从我有记忆以来,就靠借钱过日子。后来贷款读书,书没读好,却欠了一屁股的债务。如果我哪天有钱了,就……”有钱了就怎么样呢?一时想不起来有钱了该怎么样,再说,多少钱才叫有钱? 男人等了阵,说:“看来你还是穷点比较好,有钱了都不知道该用来做什么。”巫离又笑着,抱着膝盖低下头去,想了想,说:“你说多少钱才叫有钱?如果你有钱了会怎么样?” 男人摇头:“这个问题根本不值得想,因为我永远都不可能有钱。”巫离笑得身子打颤,问:“那你的梦想呢?是什么?” 男人合上书本,想了想,说:“我其实有过很多梦想。在小的时候,我崇拜爱因斯坦,梦想着有天成为科学家,搞发明创造。后来读中学了,因为身材比较高,体育成绩比较好,就幻想着进国家队打篮球。再后来,再回来……”男人的脸忽然沉寂下来。 再后来,就是他初中毕业的那一年,家庭的变故,让他推翻了以往所有的想法,梦想着做一个法官,做一个中国最公正最威严的法官。可是,十多年的光阴,足够改变一个少年的梦,如今的他早已没有了少年的激情和天真。司法条例是死的,人却是活的,犯罪的原因千头万绪,最近他常常在想,到底什么才是司法的公正?什么才是人道下的公正? 巫离拢着袖子,偏着头望着男人,感受着他的沉默,和夜的静谧。男人依旧沉浸在对往昔的追忆中,四周寂静无声。巫离希望这一刻,能够永恆。 第24章 “嘀咛咛……”又是那讨厌的铃声,巫离终于想起,等有钱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个好点的手机。 拿起一看是科室的电话,那可不敢怠慢:“餵?”“巫离快来加班,忙着呢,来了两个新病人。” 沮丧地挂了电话,望了望男人,说:“我有事要走了。”说着站起来,男人将那饮料递给她:“昨天喝了你的酒,今天买瓶饮料赔你。”巫离接过,转身出了操场。 上了公交车,才发现是一瓶酸奶,咦,这个男人真的不是有钱人……心里又一次感嘆着,拧开瓶盖喝了口,酸酸甜甜的,是自己喜欢喝的味道。 等到医院忙完,回到楼下时,已经午夜十二点了。手里提着还剩一半的酸奶瓶,陡然想起自己的小说书还在那人手里,转身往操场走去,苍黄的灯光下,略显干枯的树叶在冷风中婆娑起舞,椅子上,当然空空如也。 巫离回忆着那男人坐过的位置,手抚摩着坐过去,想感受一下曾经有过的体温,忽然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幼稚,低着头,无声的笑出来,回了家,洗澡上床。 他会不会就是附近的居民,才在无聊的夜晚出来走走?或者,就是这个学校的老师,放学回家比较晚,就顺便和自己瞎聊一阵?也或者,就是自己这栋楼的租户?看他那穿戴,经济条件也不是很好,完全有可能的。 巫离瞎想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是夜班,去菜市场买了菜,好好犒赏了自己一顿,不记得多久没喝过排骨汤了,感觉今天的汤特别香,一连喝了两碗。 下午去书城逛了阵,避开店员的白眼,蹲在角落看了会免费书籍,就又晃着回了家。路过操场时,又去操场上坐了会,学校还没放学,旁边有几个学生崽在跳跃着,叫喊着,挥洒着汗水,也挥洒着他们朝气蓬勃的青春。巫离饶有兴味地看了阵,才慢吞吞走回家去。 夜班很忙碌,忙碌得巫离没有时间去想其它的事情。直到第二天下班,才撑着疲乏的身子,在街上一个小饭馆胡乱吃了点东西,回家脸都没洗,倒头就睡。 第25页 一直睡到下午才起床,早早地吃过晚饭,一看时间还早,想起昨天晚上那个胎盘早剥的病人,翻出护理书来,复习了一下有关知识,然后合上书本,穿上风衣,往操场走去。 一直坐到九点,那人并没有如期出现。心绪烦乱中,又想起昨天晚上那个产妇,因为胎盘早剥,隐性失血,可担心孕周不够,胎儿出生后不能存活,一直犹豫着不开刀。后来虽然终于开了刀,经过抢救母子也算平安,却被迫切除了子宫。在手术台上,她一直问的就是:“医生,我的宝宝出来后能存活吗?”泪水伴着她,直到麻醉药让她昏睡过去。 女人,是不是天性中就有做母亲的渴望?保护孩子,是否属于母亲的本能? 起身,到医院装上白大褂口罩帽子,上了公交车,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市医院。不知道那天被抓回去后,在哪一天做的手术,当然,警察们肯定会更严密地看守。 像上次那样在八楼换好衣服,摸索着到了九楼,到了四病室门口,发现并没有警察值勤,便推门进去,见上次那个女警张玉莲坐在一边,看着一本杂志。见巫离进去,只抬头望了她一眼,就继续低头关注她的杂志了。 车仁娜苍白着脸,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手上的输液管里,生理盐水和着鲜红的血液,一滴一滴流进她血管里。头侧的监测仪上,几根曲线跳跃着,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微的叮冬声,显示着她的生命体徵。 看来,她还是做了手术,看挂在床前的尿袋,还没超过四十八小时。脸色如此苍白,想来术中应该出了不少的血。 黑红的血,一滴一滴,流进车仁娜的血管,让巫离想起冷县长和父亲的血,也是黑红黑红的,热气腾腾,一直往外冒…… 昨天晚上那产妇,她一直在半昏迷中流着泪,念着“我的宝宝”,想起她对宝宝的期盼,想起自己在出生后被父母送给别人抚养,三年半后才重新回到他们身边,却天天忍受着他们的争吵和漠视。 望着车仁娜沉静狰狞的脸,巫离握紧了拳头。 同样是女人,同样是母亲,你,为女儿付出过什么? “护士,现在不要紧吧?”张玉莲见巫离一直望着车仁娜,忍不住问。 巫离看了眼监测仪上的曲线,说:“心率偏快点,血压基本正常。”“不用药物处理吗?”“不需要。” 父亲与冷县长,都因为你才落得那样悽惨下场。而你这个罪魁祸首,却在事隔十三年后,在这里挣扎着,期望生存! 又望了眼车仁娜,转身出了病房。 下了八楼,脱下白大褂口罩装进袋子,突然想起那次在这里哭泣的情景,当时撞上了那个年轻人的胸膛,还骗他说……巫离忽然颤抖了下,脑子里灵光一闪,那个年轻人! 他,不就是在操场,和自己一起喝酒说话的人? 第25章 怪不得那天晚上,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失恋真的那么难受?”因为自己在这里骗过他,说因为失恋了心情不好才在这里哭。 总感觉他有点熟悉,却又想不起来,那是因为自己根本没把他和车仁娜之间联繫起来! 他到底是谁?是这里的医生?还是看守车仁娜的狱警?为什么要那么注意自己?难道他和自己接近,只是为了调查什么? 想起那双明亮的眼睛,一股寒意,瞬间袭击了她。 一连三天,巫离默默地上下班,静静地做着事。护士们常常会抽空谈论化妆品与流行服装,和郑欢即将到来的婚礼。巫离不参与,只是无声地独坐一边,翻着各种医学书籍,或发着呆,虽然以前护士们早习惯了巫离这种样子,但郑欢还是分明感到了一点异样。 为了避免遇到那人,巫离这几天总是坐公交车下班,下了车就直接回家,决不在街道上熘达停留。她不想和他再说什么,更不喜欢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 这天依然下了车就往家赶,却在刚要上楼时呆住了,那个男人居然站那里望着她! 他今天穿了件淡青色半长外套衣服,里面是一件兰色毛衣,一条黑色灯心绒休闲裤,一双黑白相间旅游鞋。手里拿的正是巫离的小说,看见巫离,眼神瞬间一亮,却被巫离冷冷的眼光一扫,即刻恢復了淡然。 男人走近她,将书递过来,说:“书我看完了,今天特地来还你。”巫离接过,眼神滑过他面孔,转身上楼。 进了屋子,将书扔到沙发上,想进厨房弄点吃的,却站厨房里不知所措,出来拨了郑欢的号码,拨到一半又按断了。 拿起那书翻得哗哗响,然后一扔,砰,书砸到窗户木条上,掉在了地上。 心中堵得慌,也乱得慌。 本来是不相干的两个人,为什么要认识?并且是带着目的地来认识自己? 拿了钥匙下楼,看那男人背对着自己,双手插在裤兜里,正慢吞吞往外走。走了阵,又转过身来望向楼上,却见巫离正站身后望着他。 两人默默地对视一会,男人开口说:“心情不好就早点休息吧。”转身又要走,巫离冷冷地说:“我的房间很简陋,不嫌弃就上去坐会。” 男人停顿几秒,转过身来,眼里带着淡淡的笑:“那我去看看,简陋到什么程度。” 第26页 巫离不说话,转身就走,男人沉默地跟在后面。 进了屋子,巫离说:“不换鞋,进来就是。”男人走进来,四处打量一阵,客厅很小,一张半旧沙发,一个一人坐的,一个两人坐的,还有张玻璃茶几,没电视机,也没电视柜。窗帘是兰色碎花布,正随风飘舞着。 “确实简陋。”坐在那一人坐的沙发上,男人说。 巫离沉着脸进了厨房,用水壶烧了点水,用一个玻璃杯子盛了端出来放茶几上,说:“家里没茶,我睡眠不好,所以从来不喝茶。” 男人看到了那本书,正躺在窗户下一个木凳子脚边,走过去拣起来放茶几上,看着巫离冷寒的脸,不说话。 玻璃杯里的热气升腾在冷冻的空气中,一圈一圈幻化着散去。 “为什么跟踪我?你想调查什么?”巫离直视着男人,冷冷地发问。 “跟踪?我来还书,没想调查什么。”男人眼里有点莫名其妙。 “我说的那天晚上,我喝酒的那天晚上。”巫离的声音透着愤怒,也透着委屈。 “那天?那天我在这附近办事,路过那小商店时刚好看到你在买酒,就跟了过去。怎么,就为这事生气?”男人深深地望着巫离,补充说:“曾听说有些脆弱的女孩子,因为感情失意会自杀,担心你也做那种傻事。”说完笑了笑,捧起玻璃杯,啜了口。 望着男人毫不在意的样子,巫离分析着他话里的真假,然后,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身上的肌肉也松弛下来。 踢掉鞋子,将身子缩上沙发,把靠枕抱在怀里,想对男人说点什么,可是说不出来,愣怔了一会,忽然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出来。 房间里一时变得很静,巫离哭泣着,眼泪和着鼻涕,她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很难看,可是她不想动,也控制不了自己,她就想尽情地哭一次。 从拥有记忆以来,她不但没有开心地笑过,也没有尽情地哭过。 父亲不是和母亲吵架,就是喝酒怄气,或者酣战在麻将桌上,他没精力也没兴趣管她哭不哭。再说了,巫家本来一心想生个儿子,所以才会在她出生后把她送给别人抚养。她的哭,只能让他们更加厌烦她。 至于母亲,和父亲聚少离多,就是偶尔在一起几天,也只把自己视为负担,她一心嚮往的,就是如何摆脱令她厌倦的家,寻觅那所谓的爱情。她总是轻蔑地望着父亲,厌恶地看着她怯怯的身影。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自己一直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巫离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恨不得把这么多年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让它们通通化成眼泪流出来,然后,跟过去彻底地说一声再见。 第26章 巫离痛快淋漓地哭着,靠枕被泪水鼻涕弄得一塌煳涂,才渐渐收泪。抹着鼻涕,在昏暗中望向男人,见他一直沉默地望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起身到卫生间里用冷水洗了脸,在那巴掌大的镜子前照着红肿的眼睛,想起那次在医院八楼,也是在那里哭着,然后撞上了他,跑进卫生间去躲避半天才出来,可他还等在那里,对自己说:“失恋了还有更好的在等你,没必要哭。” 慢吞吞走出来,扭亮了电灯,坐在沙发上,沙哑着嗓子说:“我其实,不是因为失恋……我不是因为失恋才哭。”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他说这话,也不清楚自己是否想纠正上次那个谎言,又揩了下滚出来的泪珠,只是重复着:“我没男朋友,所以也谈不上失恋。” 男人望着巫离,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水,早已冰凉。放下杯子,说:“去外面走走吧,顺便让我请你吃点东西。不过只能请你吃饱,吃大餐我请不起。” 巫离有些赫然,转头望了望厨房,说:“不去花钱了吧?要不,我随便弄点东西请你吃,我家里没什么好菜。”说完又补充一句:“下次你请我。” 男人笑了笑,说:“吃方便面吗?我当学生的时候也经常吃的。”巫离也不好意思地笑着,想到脸上还带着泪,忙转过身去擦了擦。 走进厨房看看,还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菜,用电饭锅蒸了饭,炒了一个土豆丝,一个豆腐,煮了番茄汤,想加点蛋,可偏偏没有了。 炒菜的时候,听到男人接了两个电话,有人叫他出去聚会吃饭,男人推说吃过了,还有事情要办,拒绝了。 把菜端出来放茶几上,说:“就这几样菜了,将就吃。”男人放下小说书,望了望,说:“全是绿色食品,看来学医的就是懂得保健。”巫离扑哧笑出声来。 男人端起饭碗,大口大口吃着,说:“我很能吃的。大二的时候,有一次和同寝室的两个哥们打赌,结果我吃了三大碗面条,两大块薄饼,还加两瓶啤酒。那俩同学甘拜下风,负责我一个星期的伙食钱。从那过后,他们没人敢轻易和我打赌。”巫离笑得差点被噎住。 “男生有时很无聊的,经常拿吃东西打赌,不像你们女孩子,怕长胖就拼命节食。”男人一边吃一边笑着说。 “那是你们的误解,我们女生也不都是怕长胖就节食的。”巫离抗议着说。 “反正我们学校很多女生都那样。”“你是哪所大学的?”“##政法大学。” 第27页 巫离的心微微一沉,她多么希望他说是什么医学院毕业的,她潜意识里一直希望他是个医生,可是看来,他应该是狱警才对。 男人感觉到了巫离神色的异样,和她迟缓下来的咀嚼,说:“怎么了?学法律不好?”巫离强笑道:“不是,我原来以为你是医生。” “呵呵,我妈妈其实也很希望我学医,因为她就是医生。可是我不喜欢,我从小就怕医生和护士,每次打针都紧张,一想到学医还要去解剖尸体,就觉得犯噁心。对了,你这么斯文,上解剖课的时候不怕吗?” “怕呀,第一次进解剖室我晕过去了,当时我……”倏地住了口,变了脸色。 第一次进解剖室,当老师从泡尸池起出尸体的时候,巫离突然掩住了面目。那尸体,让她想起父亲,冷县长,想起他们躺在血泊里的情景,止不住全身颤抖,然后倒在了地上,引起一阵骚乱。 后来又晕倒过好几次,老师批评她太胆小,说她身体太差不适合学医,建议她退学。她咬着牙向班主任保证,后来终于适应了,也和同学们一样,去翻着那些切割成一条一条的肌肉、血管、神经。 “实习完了是自己联繫工作还是学校分配?”男人又喝了口汤,放下了筷子,他已经吃了三碗饭,两盘菜被他扫光了。 “实习?”巫离茫然地望着他,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上次在医院,自己对他说是那个医院的实习生。 “你妈妈是医生?在哪个医院?”“第三人民医院产科,我妈妈是产科医生。”巫离知道产科,在七楼,怪不得他上次会在那医院出现,可能是去看他妈妈,碰巧遇到的。这么一想心中舒畅了点,说:“其实我不是实习生,我已经工作四年多了,就在城南医院。上次在医院是去看望一个生病的熟人。” “哦。”男人望着她,眼里突然露出奇怪的表情,那表情让巫离紧张。 熟人?她那样伤心地哭泣,那个人和她的关系非浅。不过他没有问出来,巫离已经收拾碗筷进了厨房。 男人跟过来站门口望了望,巫离说:“里面太窄了,这是三十多年的老房子,不过房租便宜,我已经住了四年了。再等几个月我债务清了就换个好点的。”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其实没底,住了四年,对这破房间,其实很有感情了。 两人说着些闲话,巫离收拾完了出来,男人又接了两个电话,好象是他妈妈追他回去商量事情,接完站起来说:“我有事要回去了,谢谢你今天的招待,记着我欠你一顿饭。”巫离笑着说:“我记着呢,不会忘的。” 男人走到门口,转身说:“对了,我叫冷云歌,你招待我吃了饭,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叫巫离。你……你说你叫什么?”巫离的笑僵在了脸上。 “冷云歌。”冷云歌重复着说,心中默念着巫离的名字,又露出那种奇怪的表情。 “你姓冷?”巫离望着冷云歌。 “对,冷云歌。”冷云歌再次重复着,深深地望着巫离。 “我不喜欢姓冷的。”巫离盯着冷云歌的脸,仿佛要在他脸上找到什么证据,足足半分钟,才冷冷地说:“你干吗要姓冷?” 面对这无理的责问,冷云歌没有说话,他沉默地望着那双冷漠的眼睛,许久许久,才说:“因为我父亲姓冷,所以我只好姓冷,我没有选择的余地。”说完转身下楼。 第27章 一直走到楼下,走到街上,钻进计程车里,冷云歌都没有回头。他怕,怕自己的猜测得到证实。 可是,还需要证实吗? 她姓巫,在第三人民医院出现,偷听他们说话,在那里哭泣,还在城南医院上班,车仁娜从医院逃跑后,不就是跑到那里去了吗? 她常常喝酒,躲在无人的角落哭泣,还说,她不喜欢姓冷的。 一切再明白不过。 世事多么无常。这么多年了,原以为她早已淡忘了过去,早已开始了新生活,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她一直活在过去里,那惨痛的记忆如一张网将她缠绕,她一直在中间苦苦挣扎。 下了车,一直走进市委家属大院,坐电梯上了八楼。刚推开家门,就见到沙发上坐了一大排,外公、舅舅舅妈、母亲、继父,一大堆人向他打着招唿,母亲李珊一见他眼里全是笑,笑里洋溢着骄傲。 “我们一大帮人在这里出谋划策,你这个正主到是一点不着急。”舅妈说,大家都笑起来。 冷云歌莫名其妙:“出谋划策什么?”边说边挨着外公坐下来。外公慈爱地说:“还不是为你的终身大事。我们正商量约个时间,叫孙小雨喊上他们家亲戚,双方一起吃个饭,简单举行个仪式算订婚,最好春节就把婚事办了,看我有没有福气在闭上眼睛前看到曾孙。” 冷云歌还没说话,李珊已经笑着接过话头:“爸爸,你这段时间精神不是很好吗?肯定看得到。”“都七十九岁的老骨头了,随时都可能倒下去。” 冷云歌皱了皱眉:“你要想看到曾孙还不容易?反正娇娇春节要嫁人了,你很快就会看到的。”娇娇是舅舅的独生女儿。 第28页 “她是她,你是你,各是各的,一码归一码。你这个娃,直到现在也不带家里来让我看看那姑娘。”外公说。 “云歌,你都二十八岁了,以前老是说要读书,现在不读书了,该考虑结婚的事情了。孙小雨家境那么好,人又漂亮,学歷也不错,你要不抓紧点,人家要是变了卦,你到哪里去找这么财大气粗的老丈人?”舅舅一说完,大家又是一阵笑。 冷云歌又皱了皱眉,李珊发现了儿子的异样:“不舒服吗?在哪里吃的饭?”冷云歌没有回答他妈妈的问话,看着喜笑颜开的一群人,说:“你们今天怎么想到来操这个心?”李珊说:“不是我们操心,是人家女方着急。孙崇武昨天专门找了你邱叔叔商量来的。” 冷云歌的继父邱滨接过话:“这事本来该我们主动提的,还让人家先提。不过,既然人家先提出来,想必你和孙小雨的关系已经确立了,那就早点办了好。” 冷云歌只觉得烦躁,一屋子的欢笑变成了噪音,他只想逃开。 是的,自己在两个月前确实答应了孙小雨,那是在一个激情的下午,孙小雨抱着他的胸膛,颤抖着说要嫁给他,永远和他在一起,永远永远。那一刻是如此动人,男人的心,在那样的时候都会变得柔软吧?都会答应女人的一切要求吧?他是血气方刚的男人,面对孙小雨的热情与主动,没能当成柳下惠。虽然事后有些后悔,可是,他也并没表示异议。他想结婚了也好,从此就不去胡思乱想。何况,坚持了这么多年,除了给自己徒增烦恼,又有什么意义? “哇,这么热闹,我这个关键人物都没来,你们就擅自做决策!”娇娇一串银铃似的声音,又引来一阵笑声,随着笑,娇娇和她准老公走了进来,坐在沙发边一阵唧唧咕咕,回答着大家的问话,娇娇说:“孙小雨的老妈老爸昨天还问我,到底我的法官老哥是什么打算,好象怪他不够主动呢,我看孙小雨急着想做我表嫂,哥,你魅力好大啊。”说着,歪着头沖冷云歌笑。 “人家是读了博士的大法官,魅力当然大了。”舅妈说。“大法官又怎么样?就知道死读书!要不是我这个大媒人呀,连个老婆都找不到。”娇娇撇着嘴笑。 冷云歌突然站了起来:“我有点不舒服,想休息会,你们不用给我操心了,我都二十八岁的人了,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的事情。”说完转身进了自己的卧室。从小他就住进外公家,父亲死后两年,母亲再嫁,他依然住在外公家,虽然工作了在外面租了房子,但周末常常回来看望外公。 一屋人看着冷云歌冷着脸进了屋子关上门,面面相觑。李珊问娇娇:“他们两个吵架了吗?今天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娇娇摇头:“没有,昨天孙小雨还跟我谈来着,说我哥很少主动找她,还问他在外面有没关系很近的女友,好象很疑心他。我说我哥一直就这性格,难道……难道我哥不喜欢她?可不都交往三年了吗?” 大家相互望望,都希望从对方脸上找到答案,可惜,都是一脸莫名的表情。 冷云歌躺在床上,厚厚的精装门终于将他们的欢笑隔离开了,他心里平静了一点。 他知道今天很失态,不像平素的为人,他一直是沉稳内敛的,没有大起大落的情绪波动。 可是,他想到那个瘦弱的身子,清亮的眸子里,全是无助和哀愁。他想到这十三年来,她流过的泪。 望向墙壁上父亲的照片,他依然十三年如一日地望着自己,眼里露出踌躇满志的笑。那时的他,是春风得意的吧?尽管,他早已魂归天国,活着的人却要天天咀嚼着这份痛苦,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车仁娜是,她也是。 母亲也曾经是,但随着继父的出现,她渐渐走出了阴影,忘却了悲伤,重新拥有了欢笑。 所有的这一切,都因他而起,因为一个情字。 或者是欲,是贪!冷云歌第一次对父亲感到愤怒。 第28章 看着冷云歌的背影转到了楼下,渐渐远了,在楼梯拐角处隐去了踪迹,巫离还呆站那里,良久,才轻轻带上了门,回到沙发上坐下,怔怔地出神。 冷如海,冷云歌,冷如海,冷云歌……巫离心里一遍又一遍默念着,脑海里交织着两个男人的样子。冷如海惊恐的怒吼,胸膛上汩汩冒着的的鲜血……冷云歌低沉悦耳的嗓音,深深的凝望……不,不!巫离拍打着头部,没有这么巧的事情,天下这么大,姓冷的那么多,以前不也见过几个姓冷的吗?没有这么巧的事情! 看看沙发,冷云歌刚坐过的地方,巫离忍不住将身子挪过来,手在沙发上轻轻抚摩着,回味着刚才两人的话,他的沉默,他眼睛里淡淡的笑,他大口大口吃饭的样子。 他吃饭的样子真好看!巫离微笑着,偏过身子缩成一团,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又是一连几天的忙碌,这是结婚的季节,生孩子的季节,所以,医生护士都忙碌着。 巫离计算着车仁娜出院的日子,考虑着自己是否还去看她一次。因为,她一旦出院,就会回到那深墙高院,继续过着监禁的生活,在时光的流逝中,等待死神的降临,而自己,将回归以往的生活轨道,和她再无相见之期。 第29页 那么,再去见她一次吧,她毕竟给了自己生命,虽然没有给予自己母爱,可是在自己成长的岁月里,毕竟也收穫了许多,找到一份还算不错的职业,结识一些朋友,比如欢欢,还有……冷云歌。 “巫离,有高兴的事吗?”郑欢敲着办公桌,巫离说:“什么高兴的事?”“我怎么知道呢?看你这几天心情很好,眼睛里常常在笑。”郑欢夸张地叫着,声音有着重大发现的得意。 巫离掩饰地起身:“因为我好朋友一天唧唧喳喳想当新娘,我受感染了。”“哈哈,还以为你真是一坨冰,原来也会受我感染。心动不如行动,那就抓紧点,找个人把自己嫁出去啊。”办公室传出一片笑声。 晚上,巫离一下班,就去街上吃了碗小面,匆匆赶到第三人民医院。上了九楼,可能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家属和病人都呆在病房里,护士也刚接班不久,所以异常清净。四病室门口一个男警察正在接电话,巫离直接走了进去。 车仁娜的面色恢復了不少,精神了很多,不过依然冷淡地坐在床上,看见巫离走进来,抬头望了她一眼,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因为她没有见过巫离,巫离胸前也没有护士牌。 巫离虽然来过几次了,但第一次和她目光对视,不禁屏住了唿吸。 “护士,我明天一定要出院吗?”车仁娜一开口,巫离松了口气,她没有忍出自己,也没起疑心。“这个要医生说了算,只要伤口癒合了,生命体徵基本恢復了,就可以出院了。”巫离努力抑制着顺了几口气,说。 “我,想请你帮个忙。”车仁娜的口气有些迟疑:“医生说那报告是重度不典型增生,最好预防性化疗,那让我再住几天院吧。”眼里露出哀恳的神色。 巫离还没接话,那男警察已经走了过来:“车仁娜,你再求几遍医生护士都没用。给你看病动手术已经是人道主义,我们看病还要自己花钱呢,你还想怎么的?再多住几天还是要回到那个地方去,你逃避得了多久?”警察声色俱厉地说,车仁娜闭了嘴,垂下了眼帘。 “谢谢你了护士小姐,这几天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警察还要对巫离客气几句,那张玉莲进来了:“换班了,回去吃饭。”晚上是女警值班。 巫离看了车仁娜一眼,她已经恢復了冷漠,又是一副对谁都视若无睹的样子。巫离突然鼻子一酸,转身出了病房。 “她是天生克母的命。”龙四爷的话突然又从心里冒出来,正疾步奔走,却又一呆,冷云歌正站走廊拐角处,凝望着自己。高高的身影,那样卓尔不群。巫离惊喜之下,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回过神来,不能在这里和他说话!不能让他认出自己!忙闪身下了八楼。 到了医院门口,徘徊了半小时,才见冷云歌和一个中年妇女,一个中年男人,一起走了出来。那女人一边上车一边对冷云歌说:“让你回家老不听,注意在外面吃好点,不要天天熬夜,星期天回来我炖点汤给你喝,记得回来。”冷云歌点头:“知道了。”然后上了另外一辆计程车,走了。 那对中年夫妇,应该是他父母吧?看起来很温和慈祥,他一定很幸福。巫离一边想着,一边往公交车站走去,听着远处飘来的歌声,沐浴在细细的喜悦里。 回到家,坐上沙发上,回忆车仁娜说的话,她哀恳的语气和眼神,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撕裂的疼痛。她拼命想延迟回监狱的日子,不过想多感受一下外面的世界。记忆中的她,何曾有过那么无助的样子?可是,可是,自己又能如何? 这是宿命,是前世註定,是因果轮迴。一切的一切,不可说,不可解,不可消。 第29章 正伤痛,一阵冷风轻啸着,从敞开的窗户里捲起窗帘,吹乱了巫离的发梢。到箱子里翻了件厚毛衣换上,外面再罩上栗色风衣。取出小镜子前后左右照着,理一理齐肩的碎发。 记得小时常常照着镜子,暗中拿母亲与自己对比着。那时,她多么艷羡母亲的大眼睛,那水汪汪的丹凤眼,顾盼生辉,不管走到哪里,都艷光逼人,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而自己的眼睛,却细长如弯月,更像父亲多一些。 收拾妥当下楼,慢吞吞往操场走去。已经多天没去了,本来心中一直疑虑着,直到刚才看到冷云歌和他父母,才完全放下心来。她相信,这个世界足够大,人足够多,多得让有些人错身而过,就会远隔天涯,永成陌路。 坐在椅子上,搓着双手,呵着冷空气,时不时看向操场入口,抬头望向天空,突然感觉自己有些幸运。在这个喧闹的城市,居然能让自己找到这么一个好地方,在这个地方遇到……一些人,这是上天对自己的恩赐。 搓着手,扭头一望,冷云歌已经站在自己身边不远处,两手揣进军大衣口袋中,沉默地走过来,巫离眼中不自觉漾起一缕笑容,轻声说:“来了?”不等回答就转过头去,她知道他会来的,她知道。 冷云歌说:“恩。”坐了下来。 坐了会,巫离轻轻地说:“我这几天没来这里。”冷云歌又轻轻“恩”了声,说:“我也没来。”“哦。” 巫离又搓了搓手,冷云歌转过头来,看了巫离一会,说:“很冷吗?以后出来戴双手套,穿厚点。”巫离低了头,应承着:“恩。”感觉心中有什么正在融化,并往四肢百骸里流淌,整个身子温热起来。 第30页 “你平时工作忙吗?”“有案子的时候就忙,最近比较闲。” “你住在附近?”“为了上班近,在法院附近租的房子,两室一厅,带家具租的,比你好不了多少,不过多个电视。” 法院?市法院离这里两站多路,怪不得他会在附近租房子。原来他不是狱警,是法警。那高耸威严的大楼,曾决定了多少人的命运?他每天在那里进出,见惯了作奸犯科的人,如果他知道……巫离的眼神暗淡下来。 “你空闲时除了看书睡觉,就来这里发呆吗?”“也不是经常来,只是最近……才来得多一点。”不自觉地,巫离有些心虚,躲避着冷云歌的眼神。 “有时也可以去跟朋友一起出去玩玩,上上网,调节一下心情。” “我有呀,不过我很少朋友,只一个好朋友,是我以前护校的同学,叫郑欢,现在一个科室,出去一般都跟她一起玩。上网只能去网吧,就比较少去了,太贵。”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不过我还两个月就还清债务了,到时,就可以存钱买电脑。”想到以后的好日子,巫离的眼睛又开始明亮。 “当护士好吗?” 巫离沉默一会,说:“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反正,有时很累,有时又很有乐趣。我还是比较喜欢这份工作的,只是经常上夜班,作息时间颠倒,搞的生物钟有点乱。” “在医院上班是很累的,以前妈妈就经常值夜班不回家,休息天有时也要去加班。我就是看到那样子才不喜欢学医,现在很庆幸当年明智的选择。”冷云歌有些夸张的表情,让巫离舒展开了眉头:“是呀,很多医务人员的子女都不喜欢学医,确实太累了,更多的时候是缺少理解。” “不过,白衣天使是崇高的,职责是神圣的。”冷云歌笑了笑,说。 巫离一摆头:“什么崇高神圣,还不是混碗吃,不经常被病人投诉就好了。” “那是因为确实有些败类,坏了医护人员的名誉。” “恩,是的。”巫离贊同。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偶尔轻笑几声,默默对视几眼,又转开去,漫无目的地看向四周。夜色,如此温柔。 脚有些冻了,巫离跺了几下,然后屈起双腿拢着袖子,将脸在膝上摩挲着,吸取着温暖。冷云歌见过她几次这个动作,每次都让他心中升起莫名的情愫。今晚的她,虽然还是那种沉郁的眼神,但少了往日的悲苦,清冷的眸子,明亮如星辰。昏黄的灯光下,那脸,那眉,那鼻,那唇,每一个轮廓,精美得有些失真,像古画里的仕女,少了尘世的烟火味道。 冷云歌凝视了半响,慢慢转过头去。 他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真,还是梦——自己做了十三年的梦。 以前,他常常在心里计算着她现在的年龄,计算着她该进中学了,该进大学了,该工作了,该恋爱结婚了,甚至,看到街道上抱着婴儿的少妇,都会疑惑是她。他以为,她已经成为一滴水,消融于自己记忆的长河里,成为他遥不可及的梦。 可是,那一天,他去附近的超市购物,却见到一个姑娘哀哀地哭泣着,走过来一头撞上了他。无意识中,那对弯月般的眼睛,那尖尖的下巴,总让他感觉似曾相识,就站外面等着,一会,她提着一大包酒出来,鬼使神差,他跟踪了一段路,知道她住在附近。 两天后,居然在玄女庙再次见到了她,那时,她正坐在蒲团上,哭得泪眼滂沱,昏天黑地,然后起来再一次撞上他,他抓住了她,可她甩开了他的手,踉跄着消失了。 在医院九楼,虽然穿着护士装,但他一下就感觉到是她,没想到,在八楼,她会第三次哭泣着撞向他胸膛,还对他说,自己失恋了。 人生是否很奇妙?众里寻她千百度,伊人却在,咫尺天涯处。 ~~~~~~~~~~各位读者大大~~~~~~~~~~~~~~~~ 你们天天催我更新我没话说,也感谢你们认真看我的文章,可是光催我又不给我投票,我哪里有动力更新呀,你们还是给点动力馓,比如投票啦,评论一下小说中的角色啦,让我更新快点,不是更好? 第30章 一阵悦耳的手机音乐响了起来,冷云歌拿起一看,是孙小雨,迟疑一会,接通:“喂,小雨吗?”“云歌,这几天忙什么呢,都好久没见你人影了。”“也没忙什么,有事吗?” 孙小雨嗔怪的声音:“没事不能给你打电话呀,听我爸说,他前几天找过你爸爸,不,是找过你邱叔叔,说商量一下我们的事情,可这几天也没人回个话,你也不主动给我打电话,什么意思啊你?” 冷云歌一时语塞。他知道继父和母亲都在为他操心,也知道孙小雨希望春节就办婚事,可是,转头望了眼巫离,见她正疑惑地看着自己,暗中嘆口气,说:“好吧,我现在有事,明天联繫你,你早点休息。”不等回答,挂断了电话。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虽然手机里声音不大,但巫离还是隐约地听见电话里那个女声,感觉两个人的关系似乎有些亲密。看看冷云歌的脸,应该有二十七八岁吧?那个女的,是女友,还是老婆?甚至……情人? 第31页 扭过头去,淡淡地说:“有事要忙吗?那你早点回去吧。”冷云歌沉默一会,说:“也没什么事。” 刚才美好的气氛不再,冷云歌坐了会,站起来说:“我送你回去吧,你也早点休息。”巫离冷淡地说:“不,我再坐会,你走吧。” 冷云歌只好转身离去。恼人的电话,总是出现在不恰当的时候。 回到家,坐在沙发上,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没来由感到一阵空虚。 拿起手机,却突然想到一直没问过巫离的手机号码,想了想,拨通了孙小雨:“小雨,睡了吗?”“没睡,正在生气。怎么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想和你说会话,现在有空吗?方便不?” 孙小雨的声音更加生气:“冷云歌!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就讨厌你一直对我客气!讨厌你对我的礼貌!为什么一直对我这么疏远?我们都已经……在一起了,可你一直把我当外人!我,不想和你说了。”嗡,电话挂断了。 自己一直对她很礼貌很客气?一直对她很疏远? 发了会呆,起身洗澡后躺在床上,看看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了,不知道她是否还孤零零地呆在操场? “砰!砰!”传来敲门声,冷云歌有些疑惑,起身开了门,孙小雨穿着天鹅绒呢子大衣,俏生生站在门外,一双大眼睛审视地望着冷云歌,似笑非笑,说:“我要突然袭击来检查下你,看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有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 冷云歌努力笑了笑:“就为这个大半夜跑来呀?进来吧。” 进了屋子,孙小雨将两间屋子检查了一遍,然后进了卧室,脱下大衣放在书桌上,才回头笑着:“检查完了,没发现可疑人物。不过你这段时间到底在忙什么?为什么老不给我电话?也不去找我,你这个未来的大法官,就这么大派头?”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嗲,手臂缠上冷云歌的腰。 冷云歌轻轻拨开她的手,说:“我可冷坏了,等我穿上衣服,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我送你。”孙小雨的脸沉了下来:“你让我回去?到底什么意思你?”冷云歌说:“明天我还得上班,你不也还要上班吗?你应该早点休息呀。我……”望着孙小雨微红的眼圈,终于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又沉默了会,冷云歌坐上床沿,扯过被子裹住自己,这屋子没安装空调,虽然不像北方那么寒冷,毕竟久了也受不了。 孙小雨咬了下嘴唇,忽然扑过来抱住冷云歌,哭出了声:“你太过分了,一点不照顾我的自尊心,每次都要我主动吗?你是不是男人啊?”手轻轻捶打着冷云歌的胸膛,脸贴上冷云歌的脸,冷云歌说:“小雨,别,有话好好说啊,我也想和你好好谈谈。”孙小雨一口咬住了冷云歌的唇,堵住了他的嘴。 女人温热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冷云歌,那双游离的手刺激着他神经,可她还在探索着,渐渐向下,冷云歌僵住了身子,孙小雨已经明显感应到了他的火热和需要,但已然等不了冷云歌的主动,忽然起身,三两下脱去了衣服,那高高的胸脯在薄薄的内衣中似欲喷薄而出,冷云歌一阵眩晕,正要伸出手去,忽然看到桌子上父亲的照片,那踌躇满志的笑,一个激灵,那抹哀痛的眼神瞬间划过脑际。站起来,推开孙小雨,说:“小雨,我今天不太舒服,明天还要上班。”一边说,一边整理着睡衣。 孙小雨的脸涨得通红,他居然拒绝她!自己都做到这份上了,连同第一次开始,两次上床,都是自己主动,现在脱光了站他面前,他居然拒绝自己! 孙小雨恨恨地盯着冷云歌,说:“和我在一起耽误你明天上班吗?还是别的原因让你在找藉口?” 冷云歌心虚地转过头,递过孙小雨的衣服,说:“我是真的不太舒服。穿上吧,别着凉了,我们明天好好谈谈,我有话和你说。现在我送你回去,我今天真的没心情。” 送走一言不发的孙小雨,重新躺回被窝,冷云歌心中又是庆幸,又是迷茫,感觉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迷宫,徘徊着找不到出路。 第31章 第二天,孙小雨的电话一直没人接,冷云歌知道她还在生气,不过昨天晚上的事,孙小雨确实有生气的理由。 一直打到下午,孙小雨才接通了电话,冷冷地问:“有什么话?”冷云歌说:“小雨,昨天是我不好,跟你道歉,别生气了,下班了我请吃饭,我们好好谈谈。” 孙小雨依然冷冷的:“有什么好谈的?你那么繁忙,就在电话里说吧。”“对不起,我知道昨天伤害你的自尊心了,等会去明月咖啡厅请你喝咖啡,消消气。”“哼,和我喝咖啡不浪……”顿了顿,说:“等会看吧,不知道有没时间。” 挂了电话,孙小雨心中依然余恨未消,依照以前的脾气,早就和他说拜拜了,但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对冷云歌一再主动和迁就,难道自己真的老了吗?以前的骄傲哪里去了? 下了班,冷云歌径直赶往城西的明月咖啡厅,他并不经常去那样的高档场所,虽然从小家庭也算富裕,外公在市委身居要职,但冷云歌天性不喜欢排场和虚荣,尤其父亲死后,继父给的钱从来是能拒绝就拒绝,他只用外公的钱,所以在学校,他生活一直很简朴。 第32页 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孙小雨喜欢吃的几样点心,咖啡,吩咐侍者:“等会再上。” 舒缓的萨克斯轻声迴荡在咖啡厅,冷云歌聆听着悠扬的音乐,望着玻璃窗外的人来人往,想着如流水般逝去的光阴,曾经如炼狱般的日子,艰难的十三年,特别是每年的假期,无数个遐想的夜晚,可勐然回首,十三年,也不过恍如一梦。 等了个多小时,孙小雨才姗姗而来。一眼望去,敞开的呢子大衣里,露出那紧身的浅紫色高档呢子套裙,高到膝部的靴子,更显出高挑婀娜的身段,配上那明艷的脸,一进门,就吸引了众多惊艷的目光。 孙小雨见惯了那样的目光,目不斜视地来到冷云歌面前,脱下大衣,冷云歌接过去挂在椅子旁,吩咐侍者上点心和咖啡。 孙小雨小口喝着,尽量不望冷云歌,她还在生气。想她孙小雨是何等骄傲的人物,所有的亲戚哪个不把自己捧在手心里当宝?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哪一个不是男人中的极品?就冷云歌这木头人,自己一再主动,可他不懂得领情,还真当自己是个大法官,如果不给他点颜色看看,结婚后自己的地位堪忧。 冷云歌说:“最近忙不忙?累不累?”孙小雨冷冷地说:“还好。”冷云歌说:“听娇娇说你们元旦要组织去海南旅游,职工待遇都那么好,看来你们公司上市后前景越来越旺啊。”孙小雨依然冷冷地说:“恩。”心想这不全都废话吗?谁不知道“崇天公司”是本市龙头老大,其分公司遍布几个省市,主宰了本市的楼市、家电、旅游、建筑,等等好多行业的兴衰,自己都快成本市首富的女婿了,居然还像个局外人似的,在这里说着不痛不痒的客套话。 冷云歌一边找着话题,劝着孙小雨吃东西,一边大口吃着点心,他饿坏了,下班没喝一口水就来等,况且他一贯食量大。 孙小雨看着冷云歌那样子,心中更是恼怒。自己还在闹情绪,他却视若无睹,吃得那样香甜,不是说要和自己好好谈谈吗?还以为他要好好认错,结果自己等在一边看他吃东西。这样一个漠视自己感受的男人,值得为他披上婚纱做新嫁娘吗? 欢快的萨克斯,仿佛明了孙小雨的心境,渐渐转为低沉,不连贯的音符,仿佛正诉说着离别的忧伤,或是久别的相思。 孙小雨忽然伤感起来,刻意被她遗忘的初恋,此时浮上了心头。那张帅到眩目的脸,俊美的五官,捧着鲜花深情的表白,那些,都曾属于自己。可是,因为双方都是骄傲的人,因为那时他们都还太年轻,所以他们错过,所以他们已成陌路。 冷云歌终于发现孙小雨眼里涌出的泪,心中升起内疚,停止了吃喝,道着歉,递过纸巾,让孙小雨揩了眼泪,孙小雨说:“你吃吧,别管我。” 冷云歌等孙小雨情绪渐渐平静,问些公司里的情况,孙小雨回着话,不再耍脾气,但两人都刻意绕过春节结婚的话题,仿佛他们只是普通朋友,偶然相逢在这里,礼貌而客气地交谈着。 冷云歌终于鼓起勇气,说:“小雨,前些天你爸爸找我邱叔叔商量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一直没回话,是我不好,所以今天想跟你好好聊聊。我是想……” “云歌,”孙小雨忽然打断他的话:“别提那个了,我知道你不想现在结婚,其实,我也不想那么急。” 喝着已经冰凉的咖啡,孙小雨将酸涩的眼睛转开。忧伤的旋律,疏离了眼前本来亲密的人。有些东西,原来以为忘记了,但是,其实没有。 孙小雨望着冷云歌,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以前很随便?我交过几个男朋友,但并不是个随便的人,虽然和你……不是第一次。”声音小了点,冷云歌不知道该不该接过话题,因为他没有在乎过这一点。孙小雨扭过头,说:“我知道,你是个很稳重的人,我是你的第一个女人。如果结婚,我相信你是个好丈夫。” 自己会成为一个好丈夫吗?冷云歌默然。 “春节结婚的话,只是父母他们的期望而已,我想我们应该多了解一段时间,暂时就不考虑结婚的事情,你同意吗?” 冷云歌望着孙小雨,确定了她不是在说气话,点点头说:“好。其实我这个人有很多缺点,可能并不是你理想中的人。如果有天遇到你真正喜欢的,就告诉我,我会祝福你,真的。” 见冷云歌依然波澜不惊,客气周到,孙小雨心中一阵失落,越更伤感。 又客气了几句,冷云歌送孙小雨上车,心中突然一阵轻松。他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本来想了好多话,考虑着怎样不伤孙小雨的自尊,但她的眼泪打乱了他思维,却不想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下车来到操场,等了一阵,没见到巫离。到了三楼,敲了半天也没人应,想到可能是在上夜班,又坐车往医院驶去,到达医院门口,觉得自己有些失常,人家在上夜班,说不定很忙,自己这样跑去算什么?暗笑一阵,又吩咐司机掉头回家。 第32章 巫离忙乱了几天,下班就在家里闷头看书,或者睡觉。很奇怪,不知是不是被冷云歌分散了精力,还是上班太累,竟然好久没有做那些奇怪的梦。只是,每到夜晚,操场就成了她的牵挂和期待。 第33页 可是,那个电话里的女声,常常萦绕在她心头,让她想起冷如海和她母亲,那些血淋淋的记忆,阻止着她的脚步。 这天晚上,她强迫着看了会护理书,准备洗澡上床养神,门被敲响了,迟疑着想不理,但双脚有如中了蛊惑般走过去,打开门,冷云歌站在门外,一见巫离,就笑着:“不请自来了,允许进来不?”明朗的笑吹散了巫离的疑云,说:“不允许。”冷云歌一愣,看到巫离眼里的笑意,呵呵笑着,走了进来。 坐在沙发上,冷云歌说:“这么冷的天,也不烤个电炉?”说完想起巫离没钱,又笑着说:“忘了你很穷。”巫离说:“知道我穷还故意说。” 冷云歌又笑着,问:“这几天很忙吗?”巫离说:“有点忙。”给冷云歌烧了杯开水放茶几上,然后将身子缩上沙发,将一件旧毯子包裹住脚,望了望冷云歌,说:“这毯子给你,我去找件衣服来。”将毯子丢给冷云歌,到卧室找了件旧长衫出来重新包裹了脚。 冷云歌想到一到冬天,巫离就以这种方式御寒,十三年来,没有一个亲人关心,还欠下一大笔债务,不由黯然,忙掩饰性地脱鞋,盘在另一个沙发上,用毯子裹住。 拿起茶几上的护理书翻了会,冷云歌夸奖巫离:“真是追求上进的好同志呀,休息时间也不忘充电,该受到表扬。”巫离笑着说:“那是。”冷云歌看巫离眼里的笑,说:“我夸奖你,你就应该谦虚几下,不能顺秆子爬。”巫离笑得往后倒:“呵呵,我不喜欢虚伪,我喜欢诚实。” 两人说笑一阵,冷云歌问起巫离的工作,医院的人事情况,说了半天,冷云歌才发现已是半夜十二点了,站起来说:“时间怎么过得这样快?我回去了。对了,我今天去超市买东西,超市赠送了双手套,是女式的,我用不着,给你吧。”从大衣口袋里掏出双手套出来放茶几上,走出门去。 冷云歌走到走廊上,又回过头来对巫离说:“你记下我的手机号码,1398#######,有事给我电话。”等巫离记下后,才转身下楼。 巫离一直等到楼下的脚步声消失了,才轻轻关上门,看了看茶几上的手套,疾步走到阳台上向下看去,昏暗的路灯下,冷云歌高大的身影渐行渐远,终于消失不见。 回身拿起手套,厚厚的,深红色,配上黑边,样式很漂亮,戴在手上大小刚刚好。将两手在脸上抚摩了会,好温暖。 超市会赠送这么好质量的手套吗?巫离想起那天在操场,他让自己出门戴上手套的话,用心记着那个号码,不停地在脸上摩挲,捨不得脱下来。 第二天下班后,巫离拒绝了郑欢出去聚会的提议,买了几大兜菜回家,因为下午菜价便宜,所以她一般都下午去买。吃了晚饭,收拾后,看了会书,可是心不在焉,戴上手套,穿上风衣,想去操场,可又觉得太过露骨和矫情,坐在沙发上心神不属,想了想,给冷云歌发了个信息:“昨天忘了给你我的号码了,现在发给你。” 发出去后,没有等到回信,暗责自己太沉不住气,一会想着可能自己没发名字,他不知道是谁,可是没勇气再发。一边将书翻得哗哗响,一边凝神听着门外是否有脚步声和敲门声,一直等到十点过,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正是冷云歌的电话,刚接通,里面一片嘈杂声:“是巫离吗?我有事在外面,这里很吵,不多和你说了,我晚点给你电话。”说完挂了。 巫离发了半天怔,洗澡上床,等了差不多两小时,才接到一个信息:“今天被人灌酒了,头昏,睡了。”巫离看着信息,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 又在床上翻滚了十几遍,巫离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时间过得真快,几乎一恍眼间,就进入十二月了。白天,巫离在医院忙碌着,空闲时,就听郑欢唧唧咕咕地谈论她即将到来的婚礼,给大家看她的结婚照片,说双方父母对婚礼的要求,所产生的分歧,以及对新房的布置,等等,仿佛每天都有讨论不完的话题。各位医生护士也加入讨论,出谋划策,巫离听得矫舌不已,原来结一次婚,有这么多的麻烦。 夜晚,冷云歌有时会来巫离的屋子,闲谈一阵,或者一起简单地煮点东西吃。有时两人不说话,各自拿着本书,坐在沙发上看,看着看着,一个就笑起来,另外那人就问:“笑什么?”然后笑的人就给对方说着书中好笑的地方。 逢到冷云歌有应酬或出差,巫离也会拒绝一切聚会,早早上床,看书,发个信息,睡觉。 巫离经过仔细观察,并没发现冷云歌有特别的女友电话,很多时候,他在电话里拒绝着别人的邀请,说自己有事,或者不舒服,已经休息了,然后挂断电话,若无其事地拿起书本继续坐沙发上看。这时的巫离就安静地坐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冷云歌,或者低头看书,心中温暖而满足。 从交谈中了解,冷云歌外公还在,还有个舅舅,有个表妹,还有个哥哥,比他大五岁,已经成家有了女儿。巫离问他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冷云歌仿佛迟疑了会,说:“医生,在三人民医院病理科。”巫离释然,疑虑尽去,并没深究冷云歌黯然的目光。 第34页 冷云歌邀请巫离去他的家看看,巫离说:“元旦去。”冷云歌问她理由,巫离说:“没理由。”因为她从来没去过别人的房间,有些胆怯。她想走近他,但又怕走近他,说不明白的一种心理。 这天,冷云歌在下班前给她发了个信息,说最近几天很忙,不过来了,让巫离注意营养,按时休息。 巫离还在看着手机,冷不防郑欢一下抢了过去,巫离忙着想去抢回来,但郑欢一边往值班室跑,一边查看信息,口里大叫:“哇,终于被我查到了,想不到巫离居然有这么大的秘密哇。”随着喊,医生护士围了过来,巫离急了,说:“欢欢别瞎说,快还给我。”在大家的起闹声中,拼命把手机抢了回来。 第33章 郑欢得意地说:“你抢回去也没用,我已经看到了。”几个护士起闹:“欢欢,你到底看到什么?快说!”郑欢换了一种温柔的声音:“我这几天很忙不过来了,你要注意营养,按时休息。”“哇!”瞬间响起一阵惊嘆声,巫离狠狠地瞪了郑欢几眼。 郑欢翻了翻眼珠,说:“恨我也没用。我还看到几条:很晚了,还在看书吗?”“哇!……”“我在外出差,你早点休息……”“咦!……”夸张的哄闹声提高了几十分贝,一浪盖过一浪。 等众人闹够了,郑欢才面容一肃,说:“巫离,早就发现你不对了,不需要多说,老实交代是你目前唯一的出路。”大家又笑着,巫离强作镇定,说:“一个普通朋友,大惊小怪的。” “普通朋友?你们相信吗?”郑欢看着大家。“当然不相信!”“相信才怪!”又是一阵吵闹,巫离的耳朵阵阵发麻,说:“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郑欢说:“不交代是吧?不交代也无所谓,不过我命令你,立即和他停止来往,我不准许!” 此语一出,四座皆惊,护士长说:“欢欢你太霸道了吧?”郑欢说:“不是我霸道,我只是想她做我表嫂。你们不知道,周浩又把那女的给甩了,在和巫离分手的一个多月,三天两头换女友,就没见他真心对过谁,所以希望他们两个能够和好!” “那是你表哥花心!”“就是,男人钱多心就坏。”“他太骄傲太自恋了。”大家又是一阵唧唧喳喳议论,巫离不置可否,如同听着不相干的消息。 等大家声音小了点,郑欢才望着巫离说:“那个人比周浩如何?”巫离一边脱着白大褂,一边望着几双同样疑问的眼睛,说:“为什么要和周浩比?”“不是要把他和周浩比,人都是现实的,如果他没有周浩帅,没有周浩有钱,没有周浩浪漫,没有周浩对你好,那你看上他哪一点?” 值班室一时变得很安静,见巫离不答,郑欢又问:“你很了解他吗?你以前什么事都和我说,这次居然对我守口如瓶,有点诡异啊。反正我还是希望你和周浩和好,毕竟互相了解,不过这种事情呢也要看缘分,怎么选择你就认真考虑清楚吧,婚姻大事不可儿戏。”郑欢以少有的严肃告戒着巫离。 巫离说:“跟你说了就普通朋友。”一边说,一边随着大家进电梯下楼。 来到街道上,正准备上车,郑欢追过来说:“今天本来很想找你谈谈,周浩明天生日,因为这段时间他很不开心,所以我想请他去k厅玩会。如果愿意,明天晚上和我们一起玩吧,就当一般朋友去祝贺下也没什么,他昨天晚上还在问你最近的情况。”巫离犹豫了会,说:“到时再看吧。” 晚上,巫离一直想:自己很了解冷云歌吗? 直到收到冷云歌的简讯,才把那个问题抛到脑后:很累,睡了,你早点休息。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郑欢不由分说,拉着巫离,还有科室几个关系好的朋友,上了车,往丽隆美食城奔去。 下了车,大家凑着份子,商量着吃饭后去买礼物和蛋糕,然后进大厅一看,王成雨,周浩和一帮朋友已经在烧烤席上坐了两桌,一见郑欢他们,忙起身招唿着,有的叫“美女”,有的叫“帅哥”,忙乱寒暄一阵。 周浩过来招唿大家坐下,对巫离说:“不知道你要来,否则不来吃烧烤了。”因为巫离口味清淡,巫离笑了笑说:“吃烧烤也不错呀,祝你生日快乐,没给你买什么礼物,不好意思。”周浩说:“你来我就很高兴,礼物不重要。”想挨着巫离坐下,犹豫了会,回到那帮哥们中间去了。 吃烧烤讲究个气氛,一般都是通堂大间,所以人来人往,接肩摩踵,不时会碰见一些熟人,于是彼此打着招唿,一时间,到处是寒暄声,欢笑声,以及飘散着的肉香,酒香。 坐下后,添酒加菜,推杯换盏,因为巫离的来到,周浩兴致不免高昂,频频和哥们敬着酒,说着半荤的笑话,大家一边笑,一边吃得嘴角流油。 气氛正热烈,一人眼尖,喊一声“周浩”,一努嘴,大家抬头,见一美貌女子穿着灰色毛呢套裙,高筒靴子,一手抄着米色风衣,正站不远处望着周浩,眼里神情复杂。 无数道疑问和惊艷的目光,汇聚在女子身上。周浩呆了几秒,咽下口里的酒,起来走向那个女子,说:“很久不见。” 第35页 那女子凝望着周浩,说:“祝你生日快乐。”周浩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瞬间想起,他们曾经一起过过三次生日。原以为她早把自己忘记,却不想还记得他的生日,周浩一时感动莫名,说:“谢谢。和朋友一起吃饭?”女子拉过旁边一个女孩子说:“恩,这是我好朋友娇娇,今天和他们几个一起出来散心。”又对娇娇说:“这是我中学同学周浩。”娇娇和周浩互相点头寒暄。 郑欢悄悄回答着旁边几个人的疑问:“她叫孙小雨,是表哥的高中同学,也是初恋情人,我有好多年没见过她了,以前很骄傲的。她爸爸是‘崇天公司’老总,本市的首富。”见巫离深究地盯着孙小雨,忙补充一句:“不过他们已经分手七年了,现在没什么来往。” 第34章 周浩和孙小雨聊了几句,在座的有两个哥们也是以前的同学,过来和孙小雨打着招唿,邀请她过来和大家一起吃,孙小雨看看娇娇,说:“不用了,我们还有几个朋友在等着呢,就不去了。”周浩说:“那好吧,等会有时间和我们一起去k歌吧,我们已经订好了房间。”大家交换了手机号码,各自归队。 孙小雨和娇娇走到另外一边坐好,娇娇问:“他们都是你高中同学?”“是的。”娇娇又望了望周浩的侧影,凑到孙小雨耳边说:“那个人好帅。”孙小雨不回话,端起翻滚着泡沫的啤酒一饮而尽。 在座的有个人问娇娇:“你老哥呢,怎么好长时间不见人了呢?也不出来陪小雨吃个饭。”“他这段时间忙昏了,才没时间出来吃饭。”“忙什么呢?又有案子?”“不清楚啊,反正就那些呗。”其实娇娇知道一点,不过知道涉及到官场的东西,不能随便说的。 孙小雨静静听着,也不插话,只顾喝着酒,吃着菜。 “那个年轻人不错,务实,性格沉稳,前途不可限量。”孙小雨想起老爸常常称赞冷云歌。孙崇武一向眼高于顶,认为自己纵横商海三十年,早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但在三年前认识冷云歌后,就把冷云歌看成绩优股,说他值得投资。可惜那时冷云歌说自己还要读书,没时间考虑个人问题,只是和孙小雨不咸不淡地交往着,没有如期发展。 直到一年半前冷云歌博士毕业,回到市法院,因为娇娇的关系,两人才接触多一点。孙崇武不住鼓励女儿抓牢他,千万不要放弃,钱,他已经太多了,他现在需要的是权力,钱与权,向来是不能分割的,这道理他很早就懂得。 在两个多月前,冷云歌二十八岁生日那天,娇娇带他们去冷云歌房间哄闹了一夜,然后丢下他们两个跑了。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那晚大家有些忘情,两个终于冲破了底线,睡到了一张床上。 孙小雨以为,已经到了这一步,结婚只是迟早的事,可是,现在的冷云歌依然不冷不热,最近一个月来,更是连电话都不主动打一个,偶尔给他打电话,他对自己也只是礼貌客气的问候,说自己太忙,仿佛已经忘记,他们曾经有过怎样亲密的关系。 她曾经是多么骄傲的人!凭什么要一再对他主动?!孙小雨又灌下一大杯啤酒。 见到阔别七年的初恋情人,周浩心中好不感慨,毕竟,她是他第一个女人,自己也是她第一个男人,虽然,时间沖淡了某些记忆,但这份情感,也不会轻易忘记。 看看巫离,心中更不是滋味。对他暗送秋波的女孩多不甚数,可是只有她,让他琢磨不透,也许男人和女人一样,都喜欢征服和被征服,很容易得到的,往往就不会珍惜。 大家吃好喝好,结了帐,准备奔往k厅。巫离和郑欢几个去提订做的蛋糕,王成雨带领大家先去k厅等候。等巫离她们提着蛋糕,浩浩荡荡奔到包房,发现孙小雨和娇娇也在座,原来被周浩邀请来参加生日派对了。 有几个哥们知道巫离和周浩的关系,有些担心场面尴尬,不过看巫离仿佛不在意,也放下心来。 大家坐好,点了饮料啤酒点心,切着蛋糕,说着生日快乐吉祥如意的话,闹笑着,有几个女孩是周浩公司的职员,邀请周浩跳舞,在大家的掌声和歌声中,周浩如王子般,在中间潇洒起舞。 孙小雨坐在沙发上,一边看周浩跳舞,一边和几个同学说话,微笑着碰杯,接受同学的恭维,仪态高贵典雅。看见郑欢,过来聊了几句,以前和周浩恋爱时,她们是见过面的,不过也不怎么熟悉,聊天也是点到为止。 娇娇和大家不熟悉,坐了会,接了准老公的电话后告辞了,孙小雨被几个同学邀请跳舞,然后唱歌,听众拼命鼓掌。 孙小雨喜欢苏芮的歌,本来很想唱《久别重逢》,但怕周浩和几个同学误会尴尬,就唱了首《不停地寻觅》:“悄悄地离开朋友的婚礼,走到街上带着醉意,心里沉沉地开始下着细雨,淋湿复杂的心绪。关于爱情还有些怀疑,哪个角色适合自己,想在故事中看清楚最后结局,却早已来不及。总是不停地寻寻觅觅,哪一场梦值得记忆,哪一段爱最美丽。”唱着,想着周浩曾经的温柔浪漫,冷云歌近段时间的冷漠,不禁辛酸,眼泪充盈了眼眶。 歌声清丽高亢,在大家一浪盖过一浪的掌声中,孙小雨道谢,走进旁边的洗手间,擦了泪,拍打了会脸,平静了心情,重新走出来。 第36页 郑欢看孙小雨成了今晚的主角,担心巫离多心,一直陪在巫离身边,说孙小雨以前很霸道,不让周浩和其他女生接触,周浩脾气也很骄傲,不喜欢孙小雨管束他,以及周浩和很多女生的浪漫史。 虽然巫离以前也听过一些,但不如今天详细,说:“既然他们有那么美好的过去,干吗要分手呀,两个俊男靓女,又都有钱,不是天生一对吗?你不如去撮合他们,让他们和好算了。” 郑欢仔细盯着巫离,确定了她说的真心话,说:“巫离,那个给你发信息的到底谁呀?真比周浩好吗?你确定以后不会后悔?”巫离说:“人各有各的命,后悔什么?”“你不是不信命的吗?又老是把命挂嘴边?算了,看不懂你这个人,也懒得管你们,管好我自己就可以了。”话一转,又转到王成雨和半个月后的婚礼上去了。 周浩和孙小雨碰着杯,问:“结婚了?还是一个人?”孙小雨说:“干吗那么早结婚?还没玩够呢。”周浩苦笑:“你还是这个脾气。你男朋友做哪一行的?脾气肯定比我好。”“你的意思是我脾气很不好咯?”“啊,不是不是……”待要解释,不知从何说起,看了孙小雨的眼色,同时笑了。 这一笑气氛融洽不少,问着对方近年的情况,双方公司的情况,笑着,喝着,看着曾经熟悉的笑脸,不敢相信中间已经相距了七年的光阴。 周浩说自己光棍一个,没女朋友,孙小雨开玩笑地说:“我不知道我那个男朋友算不算男朋友,他是个公务员,性格比较闷,我们很少见面。” 周浩在刚见到巫离时,本来很高兴,打算趁机和好,却不想会见到孙小雨,接下来变成了和孙小雨的叙旧晚会。看见巫离并不曾主动走向他,也没不高兴的表示,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失落,觉得自己纵横情场多年,现在居然有些茫然无措。 巫离玩了会,向大家告别,再次祝周浩生日快乐,周浩怕她不高兴,起身挽留,巫离拒绝了,说:“我头晕,要回去休息了。”周浩知道她身体不好,只得同意,怅然若失地送她出门。 孙小雨见他那表情,询问同学后,沉默一会,问周浩:“既然相处了一年,干吗分手呢?”周浩沉默一会,说:“不知道,有些事情说不清楚。”孙小雨无言,是啊,分手就一定要有理由吗?两人相处三年,有过多少浪漫的往事,不一样分手? 又喝了几杯,告辞出来,孙小雨坐上计程车,向车窗外的周浩挥手,看着渐渐远去的身影,两旁闪烁的霓虹灯,心里感觉那样不真实。 回到家,老爸老妈正看电视,老爸说:“又出去喝酒了?你老这样,冷云歌会有看法的。”孙小雨冷冷地说:“他凭什么有看法?我没有交朋友的权利吗?”孙崇武说:“这段时间人家确实忙,我刚给他打电话了,周局长那个案子牵涉了很多人,你表舅都被牵扯进去了,我已经给他打了招唿,他说会尽量关照。你有空也应该去关心关心他。”老妈说:“就是。”孙小雨默然半响,起身洗澡上床。 坐在床上给冷云歌拨了个电话,冷云歌不待她开口就说:“小雨吗,你好,我现在有案子要办,不好意思了,以后联络你吧。”说完挂断。孙小雨怔怔地出了会神,那越来越客气疏远的语气,让她又想起周浩曾经的温柔,想起今晚,那旋转的灯光下,周浩的潇洒,想起那个叫巫离的女孩,也许此时,他们正在电话里说着情话? “总是不停地寻寻觅觅,哪一场梦值得记忆,哪一段爱最美丽。”歌声似乎还在她耳边萦绕,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出来。 第35章 冷云歌这段时间的确忙乎。城建局周局长的贪污受贿案,牵涉了太多的人,中国的官场或许就这样,每个人都如同一根藤蔓,如果要顺着挖掘,越到深处,越是盘根错节,全是理不情的关系网。 作为经济法庭庭长,除了审查材料,开会,听报告,向上级报告案子进展情况,还得应付四面八方的关系,请吃饭的,打听消息的,为亲戚朋友说情让关照的,托人来意思意思的,不一而足。 “吃了原告吃被告。”这是曾经流行的一句话,冷云歌当时觉得特愤怒,认为太过夸大其词,中国的法官虽然有败类,但至少绝大多数人都是好的,否则一个社会的机制,岂非早就被破坏? 但现在他越来越明白,其实那话不假,特别是这种贪污案,告发的人也多半是官场中人,因为利益冲突,或者宿怨报復,总之,像身边有人提醒他的一样,法律也是有弹性的,只要将手中的权力运用得当,就会吃了原告吃被告。 孙崇武让他关照的黎洪振,是孙小雨母亲的表弟,一建筑承包商,涉嫌行贿五十万,但却不是直接行贿,以赌博,贱价卖楼,等几种形式,分别向几个主管领导行贿。中国人彷佛在这方面特有天赋,阴暗龌龊的事情,总是做得有名有目,堂而皇之。 可是,让冷云歌难做的是,不但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更有来自上级领导的压力,领导意味深长的说:“云歌,你还太年轻,我们知道你是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你已经是第一副院长的提议人,让你主审这个案子,也是对你的考验。一个好的法官,当然要坚持正义,维护法律的尊严。但是,中国目前就是这样,不行贿受贿,有些事情就做不成,官商勾结,已经是一个很普遍的现象,所以你一定要把握好这个度,只要能交代得过去,就要适当松手,放人家一马。” 第37页 人情世故即文章,冷云歌出生在那样的家庭,因为外公和父亲的缘故,早就懂得这道理,但,他依然感到疲累和失落。 曾经,法律在他心中神圣不可侵犯,所以做一个公正威严的法官,成了他十多年追逐的梦想。可是现实不是书本,社会是个大染缸,每个人都在里面被染得五颜六色,看不出原来的自己。同时也是学堂,是杂科全书,有些人会在里面学得成熟圆滑,坚强睿智,有些人,却会坠落和迷失。 下班时,接到孙崇武的电话,说那个黎老闆要请他吃饭。已经是第三次邀请他了,冷云歌拒绝了他的邀请,说这正是风口浪尖,他们尽量避免和别人吃饭。 挂断电话,直奔巫离的小屋。很久没去了,那个寒冷的小屋,此时在冷云歌心中,胜过世上所有豪华宾馆。 刚走到楼下,就见到巫离在楼梯口,一见他,巫离嗔怪地说:“怎么不先打个电话?”冷云歌开着玩笑:“怎么了?另外有约会?那真是不巧。”巫离笑着递过包:“你先上去,我去市场买点菜。”冷云歌接过,说:“一起去,正无聊呢。” 菜市场里,到处飘散着鱼腥味,烂菜味。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着和菜贩子讨价还价的巫离,冷云歌突然有种幸福的感觉,不停地掏钱出来给菜贩子:“快称好找零钱。”巫离说:“还没讲好呢。”冷云歌笑:“因为肚子饿,等不及了。”菜贩子显然把两人当夫妻,笑着说:“男人一般都爽快,不喜欢讲价钱。”巫离脸色微红,却不说话,接过零钱转身离开。 提着几大兜菜回家后,巫离说:“你去看书,别来厨房添乱。”厨房太小了,可冷云歌站门口不动:“就站这里学做菜也不行吗?”巫离啼笑皆非:“我这点烹调技术值得你学吗?要不什么时候你表演下?”“好啊,我会包饺子,做擀面。我在北方学的,可惜这里的面粉不如北方好,要不真想展示一下我的手艺。” 厨房的油烟燻着冷云歌,但他没觉得不舒服,依然站那里给巫离添着乱,说着闲话。 做好了饭,四五个菜盘子,再加上汤盆,将那小小的茶几摆满了,冷云歌津津有味地吃着,说:“不管什么菜,自己做的总比饭馆的好吃。”巫离说:“这段时间是不是在高档饭馆吃太多了,这么多感慨。”“只要愿意,天天都有人请,可那饭不是那么好吃的。”天下没有免费的美餐,吃人口软,拿人手短,巫离多少也懂得这些道理。 “这段时间很忙很累吗?要不下班了就过来吃饭吧,我夜班那天,你就自己去外面解决。”冷云歌说:“好啊,不过有些饭局不能推,必须要去应酬。” 吃完半躺在沙发上,看着巫离忙着收拾,心里下着决心,一定要尽快找孙小雨谈谈,也要找个机会和妈妈谈谈。妈妈应该会很生气的吧?巫离也会生气,还会难过,会怪自己欺骗她。 冷云歌每次一想到这些,心中就惴惴不安,只觉命运这个东西,最无情,也最无常。 手机不停地响,又是几个熟人来帮别人打听案子的,冷云歌说:“这个案子经手的人很多,我一个人做不了什么主,再说了,很多事情已经钉子钉上板板,不做出处理也不可能,不过我会尽量关照的。”“黎洪振那个案子还没落实,还在取证调查,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什么。” 巫离刚好出来,听到“黎洪振”三个字,突然脸色一沉,身子僵了一僵,然后默默坐一边,听冷云歌说话。 冷云歌在电话里劝着,让转告黎洪振最好不要隐瞒,把自己的问题说清楚,毕竟风声很紧,自已会尽量关照,尽量关照。 接完电话,和巫离说了会,见她有些沉默,以为她上班很累,说:“我还有事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第36章 从冷云歌走后,巫离就一直木木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脑子里,还在迴旋着冷云歌的电话,承受着“黎洪振”这三个字带给她的冲击。 从她住到舅舅家后,亲戚开始是劝告,要她去法院证明母亲没有动手杀人,证明冷如海和巫则民是相互残杀致死,证明母亲一直都爱她,那天撞她也只是失去了理智,希望能撤销车仁娜伤害亲生女儿的指控。可巫离死活不说话,后来全家失去了耐心,开始责备和呵斥,舅妈和表哥更是时不时拿她当出气筒。外婆说当年不应该阻止车仁娜的决定,如果那时打掉了这个孩子,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了。 从他们的话中巫离知道,早在车仁娜结婚前就怀上了她,坚持要去堕胎,不愿意嫁给巫则民,却被车家阻止了,因为巫家扬言,如果车仁娜悔婚,就要闹个鸡犬不宁。那时的凤凰镇是个偏僻封建的地方,车家不想丢脸,就这样,车仁娜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嫁了。 巫离终于知道,为什么母亲常常用那样嫌恶的眼神看着她! 她逃离了无数次,开始是逃到凤凰山老家,那里有自己的养父,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老单身汉,曾经抚养过自己三年多,到镇里赶集时,有时还会来看望巫离。但当巫离逃到他家时,才发现他已经结婚了,女方是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她在那里成了个多余的人,在寡妇的吆喝下,曾经的养父无奈地把她送回了车家。 第38页 后来不知道该往哪里逃,就经常在外面晃悠着,坐在脏兮兮的街道上,或者学校的操场边,饿得头昏眼花也不回家。 每次被人送回家,车家的人就更是厌恶她,说她跑去学校让大家指指点点谈论。 半年后,车仁娜接受终审判决死缓,并被送往西山监狱服刑。 宣判那天晚上,车跃鹏怒骂着,将巫离吊起来打了个遍体鳞伤,巫离一声不吭,最后在邻居的干涉下,派出所来人喝止了车跃鹏。 没过几天,巫离小学班主任,和派出所的两个人,带着个三十多岁很气派的男人找上门来,说那是黎老闆,从很远的大城市来,是个很热心善良的生意人,听说了巫离的遭遇,愿意资助巫离读书。 当时,外婆舅舅不说话,舅妈冷着脸问他一个月出多少钱,巫离望了那男人足足十分钟,突然说:“我不读书,我要离开这里!” 一周后,巫离改了名字,户口迁到了市区一个郊县,那里是黎老闆的老家,他是一个建筑承包商。 巫离在黎老闆家住了半个月,天天听着他和他老婆争吵,因为他老婆说他男人疯了,这段时间生意本来就不顺,还要在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花钱,但黎老闆说她妇人之见,就是因为这段时间生意不顺,所以才要做点积德的事看看是否有转机,否则谁会那么傻啊? 然后黎老闆将巫离弄进了县第二初中,住校,每个月会给她零花钱,让她好好读书。 假期,巫离无处可去,只好住在学校,帮着校工做些事情,有时还能求得一顿饭。 黎老闆有个儿子,比自己小一岁,在县里最好的学校上学,有一天来学校见到巫离,指着她给同学看,说:“我以前给你们说的就是她,她妈妈勾引一个当官的男人,还伙同那个男人杀死了她爸爸,后来那个当官的也死了,她妈妈坐了牢,现在是我爸爸在送她读书。” 不久人人都知道了巫离的故事,有同学就跑去问她,巫离沉默着,并不回答什么。 初中毕业了,巫离渐渐长高了身子,虽然穿得朴素,但已经显露出少女该有的曲线,那精緻的五官让很多男生偷偷对她注目,不过巫离却依然孤单地进出,除了老师和那两个善良的校工,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 黎老闆生意顺了很多,赚了很多钱,开始频繁地来学校看望巫离,给她零花钱,带她到饭馆吃饭,给她买漂亮的裙子,问她成绩怎么样,有没男生给她写信,巫离老老实实地回答着,看不懂这个恩人那热烈的眼光已经变了味。 进了高一,黎老闆有天带她到外面吃完饭,然后带到附近一个小房间,说:“这是我专门给你租的房子,方便你读书不受干扰,以后不要住校了,就来这里住,记住不要告诉任何人。”巫离感激地点头,心中暗自下着决心,以后找到工作赚钱后,一定要好好孝敬报答黎叔叔。 后来黎叔叔就经常来小屋看望巫离,带来些小说书给她看,什么情呀爱呀的,有些地方还写得让人面红耳赤,然后问她好看不?问她学校里有没人谈恋爱,有没和男生拉过手,拍着巫离的头髮,捏捏她的脸,说:“你这么漂亮,是继承了你妈妈的基因吧?你妈妈能让一个县长下水,是不是比你还漂亮?” 巫离惶惑地躲闪着,也不说话。 一个周末,黎老闆喝得醉醺醺的来到小屋,巫离已经睡了,黎老闆说他和他老婆吵架了,来这里躲一会,今天晚上不回家。 灯光下的巫黎那样迷人,如一朵即将绽放的花蕾,酒精让黎老闆开始失控,突然抱住了巫离,说她好让人疼爱,虽然他老婆一直不允许他帮她,但他不后悔,如果她懂得他的好,他会让她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巫离虽然愚钝,但也懂得事情不对了,抗拒着,想逃出屋子,但黎叔叔抱住她,手往她身上乱摸,喃喃地说着他对她如何如何好,花了多少多少钱,她不要太没良心。 正拉扯间,门都敲得砰砰响,他老婆在外面大声骂着,黎老闆顿时酒醒了一半。 开了门,那女人一见巫离凌乱的衣服和头髮,如同发疯一样,一个耳刮子打在巫离的脸上,大声辱骂着,说她早知道两个人关系不对了,这个狐狸精小小年纪,就懂得勾引男人,和她母亲一样,都是不要脸的东西!一边骂着,一边抓住巫离的头髮往墙壁上撞,黎老闆去推他老婆的手,越更让他老婆愤恨,更兇狠地打骂着巫离,说要打死这个不要脸的小贱货! 打骂声惊动了左邻右舍,在大家的劝解中,邻居彷佛明了地望着巫离,那些眼光刀一样戳在巫离的心上。 第二天,满面抓痕满身青紫的巫离住进了学校,但从此,她在同学的口中,成了“二奶”的代名词。 伤好后,巫离跪在那个老校工面前,求他想法帮自己,然后那个老校工在学校出了证明,又去民政局反应后,出了证明到银行贷了款。巫离计算了几年的费用,找到黎老闆家,在他老婆辱骂着要扑上来抓她的时候,将一叠厚厚的钞票扔在“黎叔叔”的脸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高中毕业时,再一次改了名字,进了护校。改名为“离”,就是想远离那些惨痛的经歷,远离那些事那些人,她要和过去做个彻底的决裂! 可是如今看来,那些事那些人,她又何曾远离?先是舅舅的电话,然后是母亲,然后是黎洪振,彷佛相继约好似的,一个一个,在猝不及防间走近她,侵袭她,带着那不堪回首的过去。 第39页 不知道接下来,会轮到谁呢? 第37章 冷云歌在以后的几天,下班就直奔巫离这里来吃饭。饭后说会话,或躺沙发上看会书。当然,每天依然有电话来邀请他出去聚会,吃饭,问案子。巫离坐一边听着,知道黎洪振被拘留审查,还有几个局长科长之类,被双规。 面对那些人的询问和请求,冷云歌总是用无奈的口气,说自己做不了主,案子已经惊动了上面,他一个小小的经济庭长能怎样呢?只能帮着说说情,关照下而已。 直到这时,巫离才知道,冷云歌并不是普通职员,还是经济法庭庭长。 这天晚上,冷云歌说他这几天不过来了,要开会,大家统一吃饭。巫离对冷云歌说:“好,明天我要陪郑欢去试衣服,她后天结婚了。”冷云歌望了会巫离,说:“你唯一的朋友结婚,我是不是也应该去送点礼?”巫离红了脸,说:“你们又不认识。”冷云歌眼中泛起柔情,说:“你介绍啊。”巫离低下了头,冷云歌伸出手,想去佛她脸上的头髮,又忍住了。 第二天一下班,郑欢拉着巫离几个,直奔本市最有名的女人街服装城,刚走到门口,陆丽说:“嘘,你们看那是谁啊?”几个顺着视线看过去,两个俊男靓女正一边交谈一边走进对面的咖啡厅,不是周浩和孙小雨是谁? 郑欢说:“吓,有什么好奇怪?他们是老同学,一起喝个咖啡也没什么的。”陆丽说:“可他们还是初恋情人,会不会在上次生日过后旧情復燃了?”郑欢说:“燃就燃呗,反正周浩现在没女朋友,介绍给某人,某人又不珍惜。”大家望着巫离笑,巫离将头别转开去。 在服装城折腾了半天,刚出门,周浩和孙小雨站门口望着他们。周浩说:“刚才就见到你们了,事情办好了?”郑欢说:“没什么事,就是试下衣服。你们现在要去哪里?”周浩扫了眼巫离,说:“没地方去啊,就是随便逛逛。”孙小雨审视着两人的表情,若有所思。 大家找到一家小吃店,点了各自喜欢的小吃,孙小雨望着郑欢笑着说:“欢欢不邀请我来参加你的婚礼吗?”郑欢说:“不好意思邀请你啊,你公司事情多,不过你如果来,我就太荣幸了。”孙小雨问了地点,说:“明天我一定要来,怎么说也认识这么多年了。” 吃完出来,孙小雨向大家告别,说:“今天是来银行办点事,碰巧见到周浩,玩了半天,也该回去了。”周浩感觉她彷佛刻意解释给巫离听的。 剩下几人上了周浩的小车,到了岔路,大家各自下车回家,巫离要下去搭公车,周浩说:“等会我送你回去。”巫离说:“不用了,我去搭公车就好。”坚持下了车,周浩目送着巫离,目光黯然。郑欢说:“巫离好像有男朋友了。”周浩一愣:“谁?”郑欢摇头:“不认识,只是感觉而已。常常见到有人给他打电话发信息,她从来没对我说过,估计还没明确关系吧。” 周浩沉默地开着车,想起两人相处的情景,心中升起强烈的挫败感。 他是优秀的,也是骄傲的。以前孙小雨说他太多情,总是干涉他和别的女孩交往。两人分手后,无数个女人走进他的生活。他爱过她们吗?很多时候都很迷茫,或许爱过,但没谁让他真正留恋过。 后来认识了巫离,她那样冷漠沉默,瘦弱娇小,虽然父母伯父他们都不喜欢她,但每次见到她在自己的笑话中舒展眉头,总是觉得开心,看见她吃自己买的东西,总是很满足。在父母不满的唠叨中,他慢慢动了结婚的念头。 可是,自己的优秀她似乎视而不见,总是自己去迁就她,包容她,动过很多次和她分手的念头,但都容忍了下来,说不出理由,或者正是巫离对自己那种不在意,让他不想放弃。 后来终于分手了,他难受了一段时间,认为自己终于解脱了,可以从此不必听父母的唠叨。可是现在,为什么心里这样难受? 第38章 郑欢的婚礼很是风光,本市没有教堂,所以也不用穿婚纱,不用找伴娘。她父亲是城南区卫生局局长,所以局里那宽敞明亮的会议厅成了婚礼堂,贺礼的,看热闹的,打牌的,嗑着瓜子闲聊的,一堆一堆,挤来挤去都是人。 巫离和两个护士忙着给大家端茶倒水,在一张张桌子间穿梭着,感受着好朋友新婚的喜悦,和郑妈妈说着话。周浩的父亲记录礼单,他妈妈不时看向巫离,虽然他们早知道两人已经分手,但见儿子的目光总是若有所思地追随着巫离,心中颇不是滋味。儿子,也许真是该成家了。 周浩招唿着客人,不时过来和巫离说话。巫离穿戴依然如平常,牛崽裤,高腰深蓝上衣,纯黑高领毛衣扎进牛崽裤里,一双黑色旅游鞋。每一件都是地摊货,但无损那自然的风情。 周浩想起昨天郑欢的话,猜测着那人的身份,和她进展的程度,妒忌之火熊熊燃烧起来。不过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那是嫉妒,因为他一向只被人嫉妒,而不会嫉妒别人。 孙小雨披着天鹅绒外套,里面依然套装短裙高筒靴,在众多惊艷的目光中姗姗而来,如女皇在万众瞩目中闪亮登场,一霎时成为大厅的焦点。在周浩的陪同下,孙小雨向他父母问了好,送了份不薄的礼。 第40页 周浩的父母当然认识孙小雨,忙起身招唿着,问:“小雨,好多年没见了,家里人都还好吧?”孙小雨微笑:“爸爸妈妈都还好,只是公司里事情忙。叔叔阿姨看上去越来越年轻了。”周妈妈笑:“小雨说话就是让人高兴。你们都这么大了,我们是一天天老了,要是周浩结婚得早呀,都该抱孙子的人了……”一想这话不妥,忙说:“以后没事来家里玩啊,周浩现在公司里也忙,平时晚上老是和朋友一起出去,我们两个老的只好在家对电视发呆。” 又来了几拨客人,周浩和郑局长赶过去招唿,巫离端茶水过来给孙小雨,孙小雨说:“谢谢,别把我当客人,招唿其他人去吧。”巫离说:“等会去洪城酒家吃饭,宴席订在三楼。” 周妈妈看着,心中感慨,两个姑娘都那么夺人眼球,儿子的眼光真是不俗。不过,巫离是不能和孙小雨比的,不管为人处世,还是身体健康,家世背景,两个都是天上地下。就不知小雨现在有男朋友没? 孙小雨一边喝着水,一边和周妈妈郑妈妈说着话。她知道周妈妈一直喜欢自己,当年和周浩负气分手,周妈妈还骂过周浩,但是,过去的,还会再回来吗? 昨天晚上,冷云歌破天荒主动给她打了电话,约她今天晚上吃饭,说要谈谈。有什么好谈的?她从当初的主动、容忍、等待,逐渐变得失望,她早已对这段感情失去了信心。 因为黎洪振的事情,老爸这几天对冷云歌很不爽,嘆着气,对妈妈说:“云歌的态度让我失望,我是不是看走眼了?”妈妈说:“以前周浩那么好,你要干涉,说人家像花花公子,现在就别管了,顺其自然吧,年轻人总有个成熟的过程。” 孙小雨明白老妈为她好,可是这样的关系维持下去还有何意义?今天是十二月三十一号,就在今年的最后一天结束吧,她,孙小雨,女人中的极品,不需要没有爱情的婚姻。明天,是新年的开始,她将开始崭新的人生! 巫离正忙着,冷云歌发来信息,问她做什么,巫离回:忙着给客人端茶倒水。发完信息,想着该不该拒绝冷云歌来送礼。 他们算什么关系呢?既不算单纯的朋友,也不算正式的恋人,如果两人一起出现,该怎样向同事介绍?况且,她不想破坏目前的美好。 从小,什么都不属于她,没有人会在意她她这个多余的人,她不应该出生,不应该是女儿,不应该先天克母,她看惯了别人嫌恶的眼神。现在,有人记挂她了,为了她可以拒绝别人的高档宴请,宁愿坐那破沙发上陪她看书也不出去,她满足于这样的温馨,她不要别人来分享这些,她的隐秘珍贵的快乐! 门口出现一阵喧譁声,又是一阵欢迎的客套声,几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出现在门口,郑局长说:“李科长,啊呀,还有冷庭长,没想到惊动你们几位了,感谢光临,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巫离一眼望去,瞬间呆了一呆,她没想到冷云歌会来,忙起身倒了几杯水,心怦怦跳着,边移动着脚步边想,要不要给同事介绍呢? 却见孙小雨也是惊讶地起身,和冷云歌打招唿,问:“你怎么会来?”冷云歌一愣,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就在两人愣神间,招唿客人的周浩问:“你们认识?”孙小雨深深唿吸了口气,看着高大的冷云歌说:“当然认识,介绍下,这位帅哥周浩,我高中同学,这位,冷云歌,我老公。” 周浩愣住,冷云歌说:“小雨,你说什么……”孙小雨挽住冷云歌胳膊,将身子靠过去:“不知道这里有你的朋友,没听你说过啊。”温柔的眼波和语调让冷云歌语塞:“你……”一抬头,见巫离正端着两杯水,僵立在自己面前! ~~~~~~~~~~告各位读者~~~~~~~~~~ 5。1快乐!读书快乐!推荐有理!留言不限!点击多多!做人千万要厚道,读书要给推荐票! 第39章 巫离木木地站立着,心中有什么东西瞬间碎裂了。 冷云歌似乎有些懵,推开孙小雨,望着巫离,说:“我,我也来了。”很想笑一笑,但表情比哭还难看。 巫离将手中的水杯递过来:“请喝水。”冷云歌接过,巫离又将水递给那个李科长:“请喝茶。”然后转身就走,听到孙小雨带着骄傲的语气对几个恭维他们的人说:“云歌就这脾气,不喜欢出来应酬的,我也不知道他今天会来。”巫离只木木地走着,砰一下,撞在一个客人身上,险些摔倒,那男人忙让开,巫离又木木地走过去。 冷云歌追过来想说话,李科长叫:“云歌去哪里呢?我们还没到帐礼先生这里来报导呢。”同行的几人笑起来,冷云歌感觉自己失态,忙走过去,郑局长忙打圆场:“他可以不报导了,刚才小雨已经报导过了,一家人不需要报导几次。”“对对对,是我煳涂了。”李科长忙拍了下脑袋,说。 冷云歌越更不知所措,想说自己不是孙小雨的老公,可不知该怎么开口,只是机械地掏出钞票递过去。 晚饭时间到了,郑局长边和冷云歌几个人说话,一边招唿大家去酒楼吃饭,李科长说他们是吃过饭来的,郑局长如何会听?李科长跟他是老朋友,可冷庭长和他只是一般关系,自己也并没有邀请他,人家主动来给足了面子,如何会放他们离开?拉着冷云歌几个,一定要去喝几杯。 第41页 客人陆续走出大厅,陆丽见巫离呆呆地坐在凳子上,过来说:“发什么呆呢?不饿吗?我可早就饿了。”巫离不动。 冷云歌终于找藉口摆脱了大家,在喧闹的人群中寻找着,走到巫离身边,说:“干嘛坐着呢?不去吃饭吗?”巫离不理。冷云歌轻声说:“别这样,等会我给你解释,不是你听到的那样……”“云歌,你在那里干嘛呢?”孙小雨和周浩一起走过来,疑惑地看着两人。 冷云歌说:“小雨,我有事,你和你同学去吃饭吧。”“什么事?李科长已经被郑局长他们拉到酒楼去了,他们要我来看住你,不让你走。”说着,过来拉住他的手,冷云歌推开了她,说:“不别等我,你去吧,我真的有事。”转身去看巫离,却见她已经起身快步走了过去,忙跟着追过去。 孙小雨和周浩两人看着巫离冷着脸在前面走,冷云歌在她身后说着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他和她?冷云歌和巫离?……不,不可能!决不可能! 孙小雨忽然一转头望着周浩:“那个巫离,不是你女朋友吗?你干嘛不和她一起去吃饭?”周浩望着孙小雨喷着怒火的眼睛,心中升起一股悲哀,说:“走吧。”想去拉她手,孙小雨勐一下摔开他的手,说:“她不是你女朋友吗?为什么要和她分手?”还要冲周浩发脾气,忽然一咬牙,转身冲出了屋子。 到了门口,见一堆人聚集着等车,冷云歌似乎和巫离说着什么,巫离冷冷地望着街道人来人往,并不说话。 孙小雨走过来,面对着巫离,一个字一个字问:“你好像叫巫离?和我老公认识多久了?”巫离仿若未闻。冷云歌压低声音说:“小雨,请别再叫我老公。我们找个地方把有些事情说清楚。” 孙小雨望着冷云歌,嘴唇几乎咬出了血。这就是老爸看好的人!他让她抓牢他,说他前途无量!这就是她等待的人!是她曾经主动为之献身的人! 明明想好了今天晚上要和他结束的,自己明明不在乎的,可是刚才他一出现,别人如众星捧月般恭维他,自己就情不自禁地走过去叫他老公。今天是自己太唐突,可是,就算要结束,也不应该是这样的结束方式,她不能接受这样的方式! 接客人的车到了,巫离随着人流,机械地上车坐下。冷云歌招了计程车叫孙小雨上车,孙小雨还想大发脾气,见周浩站那里朝他们看着,终于忍了忍,钻进车里,随着车的启动,眼泪汹涌而下。 大家到酒楼门口下车,见郑欢一身盛装,和王成雨站酒楼门口迎接客人,对每一拨客人说着谢谢。巫离看她朋友如花的笑脸,只是木木地往楼上走。 终于所有的客人都入座了,酒宴开始,郑欢和王成雨挨桌敬着酒,虽然是象徵性的浅尝一口,但礼节不可废。大家说着恭喜之类的话,到了医院同事的那一桌,郑欢说:“饭后你们别忘了去我那里打牌啊。”陆丽说:“当然要来,才不怕耽误你的春宵呢。”大家哈哈大笑,巫离充耳不闻,只顾夹菜往嘴里放。 酒宴完了,巫离谢绝了同事邀请,走到街上搭公车。周浩走过来,说:“冷庭长年轻有为,你眼光真不错。”本来是想挖苦她的,但话一出,声音却充满了苦涩。巫离冷冷地望着他,说:“你说的那个人我不认识。” 回到家,脸也不洗,直接关了手机,脱掉外衣,上床躺下。可是抖得厉害,起来找了床毯子放在上面,可还是感觉冷,身子捲曲着,在被窝里簌簌发抖。 男人!这就是男人!冷县长,黎老闆,冷云歌,没一个不是这样!是的,男人都是这样!世界永远是这个样子! 许久没发作的头痛又来了,那些血,那把滴血的刀,母亲绝望的眼神,她又爬过来了,正抓着自己的头髮往床棱上撞过去,撞过去…… 第40章 李珊放下电话,心中五味杂陈。 自己和父亲还一心想在春节给儿子操办婚事,可他居然和孙小雨分手了,听娇娇说是为了一个护士,看来儿子并不像大家说的是个木头人,不懂浪漫。可那个护士是个什么样人呢? “既然云歌答应等会过来,你就和他好好谈谈,别激动,毕竟结婚关系到他终身幸福,我们的意见只能做参考。”邱斌担心一会母子两起争执,提醒她说。自己身为继父,是不好说什么的。 “我知道。”李珊说:“不过,我心里还是无法接受。要不是娇娇昨天晚上告诉我,我还蒙在鼓里。云歌为什么对这事瞒得这么紧?那个护士是个什么样人?我心里很不安。”邱斌安慰她:“有什么不安?也许他不喜欢孙小雨那样类型的姑娘,我们以前就不该操心。别瞎想了,等会好好问他就是了。” 李珊望着丈夫,不知说什么好。儿子以前一直不谈女朋友,她从来没干涉过,她不想儿子做出不成熟的选择,重复他父亲的老路。想当年,冷如海是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在别人的撮合下两人结婚,然后冷如海被调到里山县任职,上面本想让他去那里镀三年金就提起来调回市里,可是不到两年就出了那样的事情,那是自己永远的痛! “叮咛……”门铃响起,邱斌一边起身开门,一边嘱咐妻子说:“吃饭后再说,别激动!”打开门,招唿冷云歌进来,李珊摆好饭菜,冷云歌说:“好长时间没见过清哥了,他这段时间忙吗?”邱少清是邱斌的儿子,邱斌说:“单位上忙呢,孩子又要上学,星期天回来吃了顿饭,他还问起你。”冷云歌说:“我这段时间也忙,都好长时间没去看外公了。” 第42页 吃过饭,邱斌收拾,李珊和冷云歌坐沙发上聊了会案子,嘆息一阵,李珊说:“云歌,官场上是复杂的,你刚进这个圈子,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给人抓住辫子。你外公随时是离开这个世界的人,我也帮不上你,一切都靠你自己奋斗。你爸爸当年还有你外公罩着他,可他不争气,唉!”李珊的目光黯淡了下来。 冷云歌听着,心情沉重。这个世界上,谁最了解母亲心中的伤痛和怨恨呢?是他外公和他。谁最让妈妈操心呢?是他。上次车仁娜来医院手术,直到出院那天母亲才知道,后来整整一个星期母亲心情都好差。如果现在告诉她巫离的存在,不等于在她心上再度插上一刀? 想起巫离这几天对自己不理不睬,心中就难过。都怪自己方式不对,老以为自己的冷落会让小雨主动退出,可那天居然在广庭大众之下叫自己老公,让巫离误会受伤。 “你和小雨是怎么回事?”李珊见儿子一直不提,终于忍不住问。冷云歌暗中嘆气,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我们结束了,性格不合,在一起找不到感觉。本来想过几天再告诉您的,对不起妈妈,让你操心了。”李珊说:“你考虑清楚了?不会后悔?”“不会,我很早就想提出来分手的,可是怕伤她自尊心,她一向很骄傲。” 李珊见儿子这样说,知道他和孙小雨再无可能,说:“这是你一生的幸福,你要慎重考虑。小雨各方面条件都好,但我也不会因为她有钱就让你接受她,可你必须考虑清楚是真不喜欢她呢,还是因为那个护士才和她分手?” 冷云歌知道一定是娇娇对妈妈说了什么:“都有关系。我本来不太喜欢孙小雨的性格,不过,我也确实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就是那个护士?听娇娇说是城南医院的?”“是的,是个招聘护士,我们在一起感觉很好。”见母亲还要询问,忙说:“妈妈,如果我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但家庭条件会很差,你会不会计较?”李珊看着儿子担心的脸,笑了:“你认为妈妈很势利?”“不是,我是说她家庭,她的亲人曾经有些不好的过去,可能会……受到一些非议,不过她很多年不和他们一起生活了,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住,她一直很孤单,很穷。” 一些不好的过去?李珊感觉儿子有些吞吞吐吐:“什么不好的过去?穷也不怕,只要姑娘本身好就行了。什么时候大家见个面?”“过段时间吧,这几天有些误会,在生气呢。”冷云歌看着妈妈的笑脸,感觉自己正在给妈妈设置一个圈套,心中不由内疚。 从继父家告辞出来,正要上计程车,却接到孙小雨的简讯:一个小时后在明月咖啡厅见面,告诉你巫离的故事。冷云歌疑惑:巫离的故事,什么意思? 到了明月咖啡厅,离约定时间还差5分钟,孙小雨走了进来,这是第一次约会提前到达,一坐下主动开口:“别误会我不会缠着你,追求我的人很多,我没时间来缠你。只是想到我们相处这么久,看在娇娇面上,觉得有些事情应该告诉你。不过你也许早就知道了,并不在乎,如果是那样,就当我没说吧。”冷云歌更加不解:“你到底要说什么?” 孙小雨点了饮料,好整以暇地喝了口,才不急不缓地说:“巫离,老家在里山县,她妈妈很漂亮,是个幼儿园老师,和一个县长勾搭成奸,她丈夫去闹事,被他们杀死了,还差点杀死了当时才12岁的她,不过那个县长也死了,她妈妈被判无期徒刑,这是十三年前的事情。后来巫离被一个老闆资助,将户口迁走了,但她却跟她妈妈一样,跟那个老闆勾搭,差点让别人家庭破裂,闹得满城风雨。直到人家老婆打上门去,他们才结束那种关系。”一边说,一边观察冷云歌的表情。 冷云歌静静地听着,看着孙小雨有些幸灾乐祸的眼神,将头转开去。 和那个老闆勾搭?可能吗?她常常哭泣,难道不是为她妈妈,而是为那个老闆? “知道那个老闆是谁吗?就是前段时间被你们审查的黎洪振,我的表舅。其实我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个故事,但表舅家隔我们太远,所以不认识巫离,前天舅妈来打听舅舅的案子,才知道是她,这个世界真的好小啊。”其实是她老爸找人去调查了,告诉她的,不过她希望自己的话变成利剑,能把冷云歌的心刺出血来。 冷云歌掏出钞票叫过侍者:“买单。”转头面对孙小雨:“谢谢你大老远地跑来告诉我,哪些事情是真,那些事情是别人造谣中伤,我很清楚,不过还是感谢你的热心了。”转身离去,不去看脸色铁青的孙小雨。 驱车赶到巫离的家,没人,想到今天是她的夜班,径直赶往医院,到达三楼,护士站站立着几个护士和医生,正谈论刚才抢救的病人。不管其他人的惊诧,走到巫离的面前望着她:“跟我过来。”巫离转过头去:“我在上班,很忙。”冷云歌加重语气重复:“跟我过来!”巫离望着冷云歌生硬的脸,同事疑惑的目光,慢慢走过去。 站在走廊一角,冷云歌凝视巫离半响,说:“告诉我你和黎洪振的故事。”见巫离变得愤怒的脸,说:“我不相信别人,但我得听你亲口告诉我,我会相信你说的。”巫离盯着冷云歌,冷冷地问:“你真的相信我?”“相信!” 第43页 巫离听着冷云歌斩钉截铁的声音,眼泪,慢慢从脸上滚落下来。 第41章 因为那天的事,巫离和冷云歌的关系,算是在医院同事面前公开了。在郑欢婚礼那天,有人是见过冷云歌的,知道他的身份,还听见孙小雨叫他老公,所以同事在背后说什么的都有,有猜测巫离去破坏人家的,有羡慕巫离好运的,有嫉妒她漂亮的。郑欢虽然在度婚假,但当天晚上就得到同事的消息,打电话审问了巫离一个晚上。 巫离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但对郑欢还是老实交代着:“认识两个多月了,其实没明确关系,没见过他家里人,以前也不知道他的具体身份,最近几天才知道的。你结婚头天晚上,还说要来给你送礼,不过我不知道该怎么介绍给你,就没让他来,没想到他那天会去,他和孙小雨早就结束了,根本就不是她老公。”“哦,他来参加我的婚礼,原来是因为你呀,我爸爸还说奇怪呢,以为自己面子大,哈哈。”郑欢在电话里打趣着,为好友高兴。 巫离放下电话,想起那天晚上,她在走廊一角颤抖着,流着泪讲述自己的故事,说自己父亲早死了,母亲在坐牢,黎老闆本来对自己有恩,可是后来恩情变质,自己贷款还帐,和他们断绝关系……冷云歌听着,并没问她母亲为什么坐牢,突然伸出手抹她脸上的泪,这是他第一次碰触她的身体,说:“不要说了,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可你也要相信我说的,我不是孙小雨的老公,从来就不是,虽然相处过一段时间,但已经分手了。”巫离只是哭泣着,任他擦着自己的泪,不管同事在那边一边窥视他们,一边窃窃私语。 郑欢在一周后来上班,科室又恢復了嘻嘻哈哈的打闹,不过这段时间病人多,又临近年关,领导巡视得紧,不是开会总结,就是写个人总结,几乎没时间聚会。科主任和护士长商量着,准备下周全科室吃团年饭,因为还半个月就过年了。 郑欢问巫离:“冷云歌这段时间怎么不来看你?也该带你去见他父母了吧?关系确定下来后,早点结婚啊,你看我现在多好,天天都有保镖专程护送。”巫离忍不住笑:“你以前也有保镖护送啊,记得成雨护送你快三年了吧。他去北京开会学习了,要一周后才回来。过段时间去见他父母吧,急什么。”每次想到冷云歌的父母,心中没来由感到害怕。 终于在忙碌中又过了一周,到了科室吃团年饭的日子,是巫离的白班,忙碌了一天,终于临近下班时间,同事们聚集在科室喧闹着,商量着饭后是去k歌,还是去郑欢的新房打牌,夜班的护士医生就抱怨着运气不好。 正欢腾着,一个面目姣好的中年妇女走上四楼,站荐医台下站立凝望许久,才走到护士站问:“请问谁是巫离?”大家望着女人冷然的神态,朝巫离看过去。巫离疑惑地说:“我就是,你找我有事吗?”那女人朝巫离面上望过来,那眼光让巫离感到不安。 那女人望了望众多的医生护士,对巫离说:“请跟我到那边说话。”语气冰冷,不容反驳,说完径直走向走廊一边。巫离犹豫了会,疑惑地跟过去,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两人在走廊一角站定,那女人望着巫离,眼神复杂之极,怜悯?气愤?悲伤?怨恨?或者都有。 巫离突然对女人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觉,她是谁呢?为什么用这样的眼光看着自己? “很冒昧来找你,我是冷云歌的妈妈,姓李,在第三人民医院上班,你可能听云歌提起过吧?”李珊狠了狠心,终于开口,一边说话,一边看着巫离。不错,是很漂亮,也许比当年的车仁娜还漂亮,可是,车仁娜当年夺走了自己的丈夫,难道现在要让她女儿来夺走自己的儿子? 巫离脸上的表情僵了下,忙浮上笑容:“李阿姨,你好,我,他给我提起过的。”一时有些手脚无措,幻想过无数种和冷云歌父母见面的场景,可没想到是这样。 李珊说:“你们现在很忙吗?本来想找你谈谈,如果忙,就改个时间来找你。”“不忙,不忙,科室的事情忙完了,就是今天全科室吃团年饭,还半个小时就走了,要不阿姨去我们办公室坐会,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了。”李珊看着巫离的紧张样子,心中暗自嘆息:也许你是个可怜的孩子,命运,一切都怪命运吧,不要怪我,我不是圣人。 “既然你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那我们就站这里谈谈吧。”李珊的语气尽量放得温和:“我不是个势利的母亲,我一直尊重云歌的选择,但是对你,我是不会同意的,他外公也不会同意,我们全家都不可能同意!所以,你和云歌之间,是不可能的。”李珊一口气说完,才感觉减轻了胸中的压抑憋闷感。 从中午听娇娇说起巫离后,她哭了半天,怨恨死去的丈夫,怨恨不争气的儿子,那么多的好姑娘,为什么偏偏要找她?母亲红杏出墙,害丈夫死于非命声名扫地不说,女儿还和她的恩人纠缠不清,如今又想夺走自己的儿子,不,决不可能!后天云歌就回来了,她一定要在他回来之前阻止他们! 巫离的笑逐渐凝固,李珊决然的口气,让她脑子瞬间呈现一片空白。为什么不同意?为什么不可能?自己配不上冷云歌吗?虽然自己很平凡很卑微,可是在茫茫人海中,两人已经相遇了,他已经走进了自己的生活,你们为什么要阻止? 第44页 可是她说不出来,只是呆呆望着李珊的脸。 “我不知道你和云歌的关系已经到什么程度了,但最好从今天起就结束这一切。我知道我们这样做对你很不公平,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遭遇过那么多的不幸,但是,我们也只是平凡人,我们不可能忘记车仁娜对我们全家造成的伤害,再说了,你和黎洪振的事情,不管真相到底如何,云歌是个在官场上混的人,你忍心毁了他的前程吗?”李珊的语气逐渐开始严厉。 巫离的身子摇晃了下,车仁娜对他们全家造成的伤害?难道……不!不可能!这不可能是真的! 第42章 李珊看着巫离瞬间苍白的脸,继续说:“虽然你妈妈犯的错不应该由你来承担,但是,也没必要还纠缠在一起,这会让大家都无法安宁。我们看到你,就会想起车仁娜,想起她对我家庭的伤害。云歌本来是一个活泼爱动的孩子,从15岁失去父亲起,就完全变了个人一样,整天沉默寡言,拒绝和同学来往,因为他要迴避别人的指指点点,为这个,我们还专门帮他转过学校,我自己也花了很多力气,调离了原来的医院。”想起那两年的辛酸,李珊的声音哽咽了。 巫离后退了两步,靠在墙壁上,依然呆呆地望着李珊。 “因为你妈妈,云歌已经失去了父亲,难道你忍心因为你,让云歌又失去外公和母亲吗?他外公已经七十九岁的人了,身体又不好,我都不敢跟他说你的事情,我怕他一个承受不住就……还有那个黎洪振,他的案子又刚好是云歌主审的,现在有人正在拿你和黎洪振的事情做文章,到处乱说,你知道官场有多复杂吗?”想起孙崇武的翻脸无情,和他交游的广阔,对巫离刚升起的几分怜悯立即消失无踪。 “车仁娜现在还在牢里,总有一天别人会知道你的家庭,那时别人会怎么看云歌?不管你和云歌开始多久,我也不管你们感情有多深,如果你真的在乎云歌,就离开他吧,我知道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孩,我相信你会做出明智的决定,你不会让阿姨失望的,对不对?”也许是巫离的眼神太过吓人,李珊终于停止了说话。 自己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孩?他为什么要是冷如海的儿子?命运为什么要这么作弄人?世界为什么这么小? “一切恩怨情仇,都是上天註定,都是因果轮迴。”玄女庙里住持的声音,忽然幽幽地飘来。 “我们不可能忘记车仁娜对我们全家造成的伤害。”那幽幽的声音,忽然又变成了李珊的声音。 巫离那有些呆滞的眼神让李珊害怕。自己这么做,是对还是错?儿子会怪自己吗?可是如海的惨死,还有那些难听的流言蜚语……不,自己没有错,自己不过是个平凡的女人,平凡的母亲,儿子仕途刚起步,如何能让巫离阻碍他的康庄大道? “我走了,希望你认真考虑,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希望你能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愿。虽说对你很不公平,但是,有时候命运本身就是不公平的。也许你和云歌命中注定没有缘分,要怪,我们大家都应该怪命运。” 李珊转身走进电梯,脑中浮现十三年前巫离的样子:头上缠着无数道绷带,坐在病床上,冷冷地望着去问案子的一大群人。李珊和律师也在人群中,在医生的介绍下,最后大家嘆息着离开。 电梯门合上,徐徐降落,李珊想着巫离的眼神,嘆息着两个孩子的命运,孽缘!一切都是孽缘! 见李珊终于走了,郑欢跑过来问:“巫离,那个女人是谁呀?神神秘秘的说了这么久,说些什么?”巫离依然靠着墙壁,目光呆滞。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三病房传了过来:“医生!快来,我女儿昏倒了,流了好多血!”家属惊慌失措的叫声,止住了大家正迈往电梯的脚步,迅速跑到三病房,郑欢跑了几步,见巫离还呆站着,拍了下:“搞什么东东?眼神那么吓人的?快来!”巫离如梦方醒,机械地跟过来。 到了病房门口,见病床上大片血迹,产妇脸色惨白,正被家属搀扶着抱住往病床上放。 “快,抬到抢救室,可能是产后子宫收缩不好导致的出血,去检查下可能要清宫。”医生指挥着,大家七手八脚,将产妇抬到抢救室病床上,输液,推止血剂和宫缩剂,医生打开消毒包清宫。 家属不高兴地说:“是不是接生过程中手术没做好啊?”医生解释说:“不是,产后本来虚弱,再加上子宫收缩不良,所以昏倒。”过一阵,产妇悠悠醒转,回答家属的问话,血压回升,医生护士向家属解释着,安抚着家属的不满情绪,见已经输了快一千毫升的液体,决定将产妇转移到病房。 郑欢见巫离一直不说话,眼神游离而空洞,心中担心,几次走过去问:“怎么了?刚才那女人到底是谁啊?” 巫离靠着墙壁,望着忙碌的人群,心里那样难受。为什么这么吵闹?天天就是吵,不是吵,就是闹离婚,没人管自己,所有人都当自己不存在! 见大家搀扶病人往外走,巫离也游魂一样跟着走出产房。到了病房,李姐说:“你们扶着病人别忙放上去,巫离,把那床单扯下来,欢欢,去拿床干净的来换了。”巫离走过去扯下床单,一阵刺鼻的血腥钻入鼻孔。 第45页 红红的血,那样触目惊心,热气腾腾,这样的场景,为什么这样熟悉? “巫离!你搞什么?”见巫离拖着床单慢慢往一边走去,陆丽莫名其妙地问。 那躺在血泊中的人,那把雪亮的刀,刀尖上正滴着血,从客厅一直滴到卧室,滴了一路,一点一点浸润开来,像怒放的玫瑰。 “把那床单裹好,提出去丢在外面包巾桶里,怎么那样拖着乱走,血流得到处都是。”李姐看着地板上一路的血迹,不满地说。 巫离充耳不闻,依然拖着那床单,一路流着血,直直地,慢吞吞往前走。 眼前景物变幻,母亲满脸的血污,正朝自己爬过来,抓住自己的头髮,往床楞上撞过去…… 砰,巫离撞上了墙壁,一个趔趄,她看到了地板上的血,缓缓坐了下去。浓烈的血腥味中,母亲的眼神绝望而愤怒,正恶狠狠地抓住她撞着,她没有觉得疼痛,愉快地笑了,说:“坏女人,你从来没爱过我。” 在大家惊诧的目光中,巫离坐在地板上诡异地笑着,喃喃地说着“坏女人”,然后软软地倒下去,压在那满是鲜血的床单上,闭上了眼睛。 (第一卷完) 第43章 (第二卷) 浓稠的雾里,烈火熊熊,男婴粉嫩的身子在火中漂浮着,胸膛上的弯月刀,缓缓向下滴着血。 巫离游走在烈火的边缘,心,被活生生撕裂。感觉那刀不是插在男婴的身上,而是插在她的身上,那血,正从她心里流出来。 “九天之上的神灵,我是您忠诚的子孙……我甘愿承受这焚心之苦,请接纳我孤单无依的灵魂……”经年不变的歌声,又轻轻响了起来。 “离歌,我的离歌……”巫离流不出泪,只是张开双臂,一声声唿喊着,随着她悲切的喊声,对面的浓雾渐渐幻化成一堵墙,墙上开始出现各种场景:高高的山,清澈的湖,载歌载舞的人们,牛羊正满山地跑,情侣正激情地对歌…… “血婴毒咒,九世轮迴,五百年的思念,五百年的怨恨,你定要一次次回到这里寻找你的过去,咀嚼那份痛苦,那就去吧,但愿狼落湖的水,能洗去你的悲伤,沖淡你的仇恨。”观音悲悯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 巫离不回头,只盯着往生墙上变幻的场景,深埋的记忆,如潮水般袭来……是那里,对了,就是那里,那熟悉的山林,熟悉的人们,熟悉的歌声,多少年前,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 浩瀚连绵的山脉,树木参天,荆棘遍地。飞鸟鼓譟着,风吹得树叶沙沙地响。 一队人马正在山林中穿行,前面不远的山岗上,出现一个破旧的小亭子。骑在中间那高头大马上的男人说:“扎一,你说的望月亭就是这里吗?”“是的,田信大管家。在这里就可以看到寿山人的山寨,和他们的祭台,还可以看到狼落湖的大概位置。”扎一穿着一身黑色对襟衣裤,跟在田信身边,擦了擦脸上的汗,在马上躬身说。 天气炎热,日头正毒,虽然山林里绿树成荫,遮挡着炽烈的阳光,但在高低不平的山路中走了大半天,又要不时避开荆棘沟壑,大家都累了,田信说:“去那亭子里坐坐,大家歇歇再走。真该听扎一的话,不该骑马出来,在树林里穿来穿去的,耽搁时间。” 一行人走进亭子,各自找地方歇脚,有的取下草帽扇风,有的搔抓着胳膊上的红疙瘩。扎一笑着说:“扎罗,申遗,你们就是不听我话,早告诉你们来这里要穿长袖衣,这下知道这山里的树叶草根都不能随便碰了吧?” 扎罗懊恼地抓着胳膊,说:“那个什么禾麻叶怎么就这么厉害?我不过就碰了下手臂,搞得全身都痒,你看,现在到处都是红疙瘩了,还发热刺痛。”申遗说:“我本来认识禾麻叶的,刚才只顾看路,没注意就碰到了。”扎一说:“你们别瞎抓,否则会抓破皮的,等会回去让大夫给熬点草汁洗两天就好了。” 田信从马背上取下竹筒喝了几大口水,然后找个石凳子坐下,用草编帽扇着,向对面的山上望去。“就是那里,大管家,你看,那山上的房子就是寿山人的山寨。”扎一指着对面向田信介绍着。 田信随着扎一的手势望过去,对面那高高的山上,密密麻麻排列着几百处房屋,大小高地不一,呈环状围绕,那中心处是最高地,隐约见到很多木架搭成的平台。 “那平台处就是祭台吗?”“是的,那是寿山人祭拜祖先的祭台,每年的三月和七月,他们都要杀猪宰牛,祭奠祖先。他们的族长和祭司,都住在那祭台周围,越往外面的人,在族里的地位就越低。” “你那远房表弟就住在那里面?”扎一摇头:“他们一家不算正宗的寿山人,虽然在寿山头人的管辖之下,但和一些游牧散户住那山下。有次我去给老姑拜寿时,正好赶上寿山人祭祖,那场面够大的,表弟说,除了除夕,还有七月中旬的朝山节,二月的动土节,都是场面很热闹的。” “卡塔人的节日是不是和寿山人一样?”田信和很多汉人一样,一直对卡塔人有着浓厚的兴趣。扎一摇头:“大概差不多吧,具体不清楚,对卡塔人不太了解,听说他们住的地方叫卡塔米洞,在大山深处。那些人很古怪神秘,很少和外面的人通婚来往。听表弟说,他们很厉害,会一些妖法,寿山人也不会轻易去招惹他们。” 第46页 “妖法?这世上哪有什么妖法?不就和寿山人一样会造几支毒箭长矛?土司大老爷不刚买了火炮枪吗?我看就趁机收服寿山人和卡塔人,管他们有什么妖法不妖法。”扎罗说。 “你懂什么?”田信板起面孔:“那火炮枪过于沉重,怎么运来这山里战斗?反正八个洞也有五个洞归属土司大人了,就剩寿山洞,巴陵洞,和卡塔米洞三处。巴陵洞不足为虑,两次战斗,已经被大人消减了实力。就寿山洞人马最多,民风彪悍,如果收拾了寿山洞,卡塔米洞就好办了,只是没有人了解他们。大人今天派我们来正是探查地势,了解民风,不久就会对寿山人动兵的。”田信将土司大人的话搬出来卖弄了会,扎罗忙赔笑说:“是,大管家说得有理。” 扎一说:“对了大管家,那里就是狼落湖的位置。你看,从寿山山寨翻过去左后方,有座像狼头形状的山头,叫狼落山,翻过狼落山就是狼落湖,狼落湖过去就进入凤凰山,卡塔人就住在凤凰山深处。狼落湖中间有个井口,将湖分为两段,左段属于寿山人,右段属于卡塔人,我表弟去过那湖,很美丽的一个湖泊。卡塔人和寿山人都有转水节,在每个月的初五,常有人在湖边对歌。平时去那湖边是要被盘查的。” 田信正观看,一个家丁跑来报告:“大管家,我刚去那边树林里解手,看到六七个人在那边烧纸,一边叩拜一边念叨,好像在祭奠什么。”扎一诧异地说:“不会吧?朝山节还没到,他们要祭山神,也是去狼落山祭拜,不会来这里的。” 田信一挥手:“走,去看看。” 第44章 一行人在那家丁的带领下,向亭子左下方行去。田信一边走一边不放心地问那家丁:“你看到只有六七个?都是什么样的?”那家丁说:“我只看到六七个,有男有女,还有小孩。”因为出来时,土司大人交代过,今天主要探查地形,尽量不要和他们起冲突。田信虽然带了十多人,但还是有点不放心,寿山人可是很兇勐彪悍的。 那家丁做个手势,大家下马,蹑手蹑脚跟在后面,朝对面看过去,见几个男女站在一山丘上,穿着黑色衣裤,两个男人身背弓箭,一老一少两个女人面色哀戚,一个男人穿着奇怪的长衫,戴着尖尖的草纸帽子,纸帽子上全是些奇怪的符号,正张开两脚,围着一小土丘跳着圆圈,双手摆动,半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卡求米红诺里,你离吗墢洪……” 田信一行人听了会,不明所以,扎一凑他耳边说:“有小孩死了,是个男孩。寿山人风俗孩子不能进祖坟,不能举行正规的安葬仪式,可能来这里埋葬了,祭司正为他的灵魂祈祷。” 那祭司跳了阵,把一些画着符咒的草纸烧了,从旁边站立的一个男人手里接过一个瓦罐,将那草纸灰抓进瓦罐,一边转着圈,一边沾着纸灰水向坟丘撒去,转了三圈,终于停止,转身向那几个男女说:“孩子的灵魂已经升入天国,他感激父母的养育,还会在下世投生为寿山儿女。”几个男女似乎心情好转,老女人说:“感激祭司大人,愿我孙子的灵魂早点来我农家。” 田信见戏已看完,朝大家做个手势正要离开,一个家丁忽然一声惊唿,原来看的入神,一转脸发现一条青蛇盘在自己面前的枝桠上,正朝自己吐着信子! 这一惊叫出声,引起一阵人马骚乱,那蛇本来没攻击的意思,但这一乱,旁边树枝荆棘被碰得一阵摇动,蛇一扬头,只一闪电间,已经有人被咬了,几声惨唿,伴随几声唿唿风声,两支箭朝这边激射过来,刚好与田信擦肩而过,惊得他出了一头冷汗,手一挥,十多人立即操刀拿剑,摆开阵势。 与此同时,一男人大喝:“什么人?从哪里来的?”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平端着弓箭,朝大家走过来。田信说:“我们巴陵洞的,来山林中找草药。” 那男人见田信十多人都带着刀剑,冷笑说:“我看你们像隆鑫土司的人,巴陵洞会派这么多人带着武器来这里找草药?找什么草药?这里可是寿山人的地盘。”说话间,另外两个男子也端着弓箭,分左右出现在他们两侧。 田信说:“真是来找草药的,既然你们不相信,我们马上离开。”说着,招唿大家扶着那家丁上马,那家丁虽然被扎一用刀在胳膊上划了个口子,挤出一摊黑血,但依然呈半昏迷状态。 那男人还要追问,忽然传来几声女人的焦急唿喊:“阿离,阿离,跑哪里去了?”端着弓箭的三个男人听见唿喊,忙转身走了。 田信松了口气,扎罗说:“大管家,我们人多,干脆抓他们回去,寿山洞主对土司大人很是无礼,上个月还拒绝了大人的邀请,大人早想收拾他了。”田信说:“我当然知道大人的意思,但这里离他们山寨太近了,怕万一遇到其他寿山人,我们不熟悉地形,怕吃亏。”扎罗不敢回话,但心中很看不起这个大管家,觉得汉人就是怕死。 大家转身离开,正走时,忽然从林中传出几声奇怪的声音,好像是竹哨的呜呜声,但却有着古怪的旋律,让人听了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田信一摆手,大家弯着腰,悄悄循声探过去,渐渐离声音近了,终于望见了声音来源,却都吃了一惊! 第47页 只见前面一堆草茏前,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灰色麻衣,背对着他们,正全神贯注盯着草茏,拿着一只竹管样的东西吹着,声音时高时低,时悲时喜。 唿喊“阿离”的声音渐渐逼近,田信忽然生出一个主意,对扎罗几个附耳交代几句,两个家丁一阵奸笑,蹑手蹑脚走过去,一个突然伸手捂住小姑娘嘴巴,一个抱住她往回就走。 那小姑娘吃了一惊,手脚乱舞,竹管敲在扎罗头上,扎罗本是残暴之人,疼痛之下,挥拳就要打,却看见小姑娘一对弯月般的眼睛瞪着他,眼珠漆黑明亮,一怔之下,竟然硬生生收回了拳头。 第45章 两家丁刚将小姑娘放上马背,就听到粗大的男人嗓门在旁边林中响起:“阿离,不要乱跑,回家了,阿离!”边喊边向这边走过来,正是刚才端着弓箭和他们说话的男人。田信本想撕块衣服绑住姑娘的嘴,一看来不及了,忙示意大家跳上马背,扎罗和小女孩共乘一骑,一手依然捂住她嘴巴,一手提缰跃马,转身离去。 那小姑娘依然拿着那竹管狠狠敲击扎罗的额头,扎罗火起,勐一挥拳击她背上,小姑娘痛晕在他怀中,竹管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那寿山男人过来时,刚好看到他们匆匆离去的背影,想到刚才听到的竹哨声,心中狐疑,一边叫着“阿离”,一边急追过来,看到地上那竹管,惊怒交集,勐一声长长的唿哨,又高喊了一句什么,然后死命追赶过来。 追了一阵,田信他们毕竟马快,渐渐离男人的唿喊遥远了,心中得意,说:“不知这小姑娘的父母地位高不高,让他们洞主亲自来向我们土司大人要人吧,只要离开这大山,土司大人就好收拾他们了,哈哈。”想到这意外收穫,心情十分畅快。 扎一说:“这小姑娘穿戴不好,连个头饰都没有,可能父母地位不是很高。”这一提醒,田信想起这个女孩居然披散着长头髮,多半贫民一个,不过看刚才那男人的样子,还是很威严有有气势的,反正抓回去听候土司发落好了。 又行一阵,开始接近山口,只要过了山口就进入阙罗洞的地界,阙罗洞早已归顺土司,自己一行就安全了,一边后望,一边交代:“扎罗注意别把小姑娘弄死了,死人对我们是没用的。” 扎罗还没回话,就听到林中几声尖锐的唿哨,嗖嗖几下,两个家丁惨唿着中箭落马,随即几个男人从林中奔跑出来,身上画着图案,头上带着草环,拿着弓箭、弯刀、长矛,嘴里大喊着“阿离”,一边兇狠地望着他们。 扎罗在田信示意下沖在前面,一寿山男人飞步追赶,张弓搭箭,一箭正中扎罗的马股,那马负痛一声惊嘶,险些将扎罗和阿离颠下来,然后往林中乱串出去。 众家丁一边奔跑,一边还击,双方在林中展开了激战。田信剑术本来不错,马术也精良,无奈这是山林,虽然己方人多,但寿山人在林中左闪右避,不停地投掷长矛,飞刀,毒箭,自己带的人马很快倒下了好几个,扎一也中了一箭,一边喘气,一边喊:“大管家,我们快走,这些箭都有毒!”刚说完就从马上坠落下去。 对方又是几声唿哨,那熟悉的“阿离”喊声渐渐从后面追赶过来,正是开始盘问过他们的男人,看来是他通知人抄近路在这里截杀他们,自己却带人从其他地方堵截,现在追赶过来支援。田信见此不敢恋战,指挥大家死命奔逃,渐渐拉开了和那些人的距离,进入了阙罗洞的地界。 看看身后,十八个人只剩下六七个,还灰熘熘的,有的大腿染血,有的捂着手臂。扎罗也不知奔逃到了哪里,回去后土司是赞扬还是责骂,心中浑是没底,想到刚才几个寿山男人的兇勐,犹有余悸。 又奔跑一阵,已是黄昏时分,到了阙罗洞山寨。经过通报,阙罗洞主闵亮亲自迎客,见他们一行人模样,有些吃惊,询问之下,田信迟疑地说:“我们进山来采几味草药,因为听扎一说起有个望月亭,那里可以看见狼落湖,你知道我们对卡塔人一直很好奇,就跑到那里去看看,结果碰到几个寿山人,认为我们要对他们不利,起了冲突,双方杀了一阵,就成这样了。”虽然阙罗洞已经归顺土司,但自己一行绑架人家小女孩,还是不便说出口。 那闵亮听后,似信非信,土司想统一所有的山寨,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他们一行大老远去采草药,明眼人都知道是说谎,不过也不点破,说:“大管家你是汉人,不太了解寿山人,他们一贯兇勐,不允许别人随便进他们的地界。像你们这么多人带着武器进山,他们肯定会起疑心的。那些卡塔人不只你们好奇,大家都好奇,虽然我们和他们一样,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里,但对他们也不了解。”一边让人叫山寨大夫来帮他们处理伤口,一边吩咐做饭招待他们。 吃饭过后,闵亮又和田信聊起最近的大事,朝廷的新动向,田信提起土司新近购买的火炮枪,说起它的威力,闵亮啧啧称奇,说过段时间去城里见识下。田信说:“下个月就是哲瓦少爷十岁生辰,土司大人就这一独苗,到时肯定会邀请你们去的,你可以尽情见识。”闵亮说:“下个月?那我得给小少爷准备点什么礼好。” 又聊一阵,田信被安排休息。睡到黎明时分,被人从梦中敲醒。来到灶堂,见扎罗凌乱着头髮,衣物破碎,狼狈万分地坐那里喝汤。那个叫阿离的小女孩坐在一边,不吃不喝,但也不哭不闹,只睁着那双弯月般的眼睛,巡视着众人。 第48页 第46章 闵亮把田信拉到一边,说:“大管家,事情的经过我都知道了。我们虽然归顺了土司,但也不愿意和寿山人发生纠葛。那些人向来兇勐,又喜欢报復,我们离得比较近,所以你们还是赶紧下山回城的好。” 田信略为尴尬地点头:“闽洞主的话有理,我们不应该给你们山寨带来麻烦,这就下山。”再次向闽洞主道谢,接过为他们准备的各种粑粑,往竹筒里装满水,接过火把,告辞闵亮,上马向山下行去。 来到山寨外面,田信说:“田波,龙怀,你们两个没受伤,沿昨天的路线去探查下,如果还有侥倖没死的下山来,注意接应下。如果没有,或者遇到危险,就赶紧回城。”龙怀两个心中虽然不愿,但也只得领命去了。 扎罗依然和阿离共乘一骑,回答田信的询问:“我的马中了毒箭,跑出去不到半里地就死了,为了躲开寿山人的追踪,只好往密林草堆里钻,渐渐迷路了。后来天黑后,才慢慢摸着出来,幸好遇到山上的阙罗洞猎户,才指引我来的。” 田信看看阿离,见她安静地坐在马上,不说话,也不反抗挣扎,问:“阿离,你爹爹妈妈叫什么?”阿离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不回答。田信笑着:“别怕啊,我们带你去城里玩,那里很多人,很好玩,你天天在山里有什么好玩的?保证你跟我们去一段时间后,都不想回山里去了。”阿离依然不说话,但眼神中没有一点惧怕的神情,让田信多少有些扫兴。 天终于亮了,大家灭了火把,到了山脚下,进入一片坡地。看看已是上午时分,田信让大家下马,找块空地歇息,边喝水边吃粑粑。扎罗拿了一个递给阿离,阿离望着他,却不接。扎罗说:“阿离,吃啊,别怕我,昨天是你先打我,我才还手的。” 几个家丁见五大三粗的扎罗低声细语讨好阿离,哈哈大笑。扎罗说:“你们笑个屁,我们虽然抓了她,但又不是和她有仇。”一个家丁说:“没仇?他们寿山人昨天杀了我们那么多人,现在没仇也有仇了。”扎罗说:“那也不关她的事,她只是个小孩。”拿着粑粑只顾放阿离手里,阿离可能也饿了,终于接了过来。扎罗高兴地说:“吃,快吃,好吃啊,不相信咬一口试试。”阿离咬了口,扎罗越发高兴起来。 大家吃完,重新上马疾驰,扎罗在马上不停问阿离:“阿离,头晕吗?要不我们跑慢点?”阿离依旧不说话,只是伸出小手抓住扎罗的衣服。 到了中午,接近县城了,人渐渐多了起来,见是土司府的人,还有田信大管家在,贫民们纷纷闪避,有点头脸身份的人过来打招唿,田信摆出大管家的架势,和他们说着天气真好,土司大人很繁忙之类的套话。 终于在午后到了土司府门前,几个下马,有僕役来牵马去了马厩。阿离因为一夜没合眼,居然在马上睡了过去。扎罗抱着她,跟在众人身后进去,见隆鑫土司正在客厅沉着脸,田信陪着笑叙述着这次经过:“我知道大人是让我们去探查地势,所以没敢惹是生非,尽量隐蔽行事。在望月亭遇到那几个人时,当时差点起了冲突的,我都尽力忍了。但是后来见到那个小姑娘,想如果把她悄悄弄来,让他们洞主来和大人你谈判,不是变被动为主动了吗?那寿山洞主老是对你的好意不理不睬,去山中动兵又劳民伤财,所以小的才想出这个主意。后来的事情到是小的没想到的,那些寿山人实在兇勐,所以才损失了几个人。大人骂小人吧,小人也只是想……” “好了好了,去的时候我就一再交代过你,要悄悄观察,遇到事情要注意忍让,尽量让大家安全回来。统一土石县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按照计划来,不能冲动,我们要尽量保存我们的人马。可你居然劫掠一个小女孩,这要说出去有损颜面,别的洞主会看不起我们。你们汉人老是说兵不厌诈,要用计谋,可我们苗人做事不是这样的。不过我知道你是为了帮我,你们先下去休息吧。”田信灰熘熘地下去了。 扎罗正要走,隆鑫望了望他怀中的阿离,说:“小姑娘没受伤吧?”扎罗说:“刚抓她的时候打了她一拳,不过我没怎么用力,看起来没事。”隆鑫挥手:“抱下去交给任三嫂,让她注意照看,等我想想这事怎么处理。”扎罗答应着,抱着阿离下去了。 隆鑫嘆口气,真是不争气,汉人的脑袋难道和我们苗人不一样吗?怎么就老是想这样的烂主意?虽说自己作为一个苗人接受土司的位置,朝廷一再指示要尽快统一各个山寨,但这样想做也会落人闲话,让寿山人更兇勐反抗。 第47章 任三嫂本是土司夫人的陪嫁丫头,后经小姐指婚嫁给任府同宗家丁任老三。虽然嫁了男人生了儿子,但依然还是陪在小姐身边,不过近几年改为照顾哲瓦少爷了。 此时的她正坐后院给少爷绣一只脚匾。所谓脚匾,就是苗人的裤脚有四五寸宽的一条匾要绣上水草花纹,或者麒麟吉祥兽之类。虽然县城里早已是很多民族混居,很多苗人都已渐渐汉化,但土司却固执地保留着一些苗人的习俗,比如这个脚匾,就是为下个月少爷十岁生辰时穿的。 当扎罗抱着阿离走进来,并对她说了来歷后,任三嫂很是吃惊,但老爷的话就是府里的圣旨,一切照办。接过沉睡的阿离,拨开她的长髮,露出那白嫩精緻的小脸,立即起了怜悯之心,想着她爹娘如今不知怎样着急,哭得怎样伤心。 第49页 听扎罗说起昨天府里死去的几个家丁,心中难过。老爷是当官的,朝廷常常有人来向他下达指令,所以这几年不停地和几个洞主发生摩擦,手下常有死伤。任三嫂总是嘆息,但她只是一个女佣,老爷就是天,夫人的家就是她的家,她只能祈求老天保佑他们,保佑自己一家人。 扎罗走后,任三嫂抱着阿离走进房中,脱掉阿离的灰色布鞋,放到床上。裤脚掀开,发现那晶莹剔透的脚踝上,戴着一对银质脚环,脚环接头处是一个大拇指粗的空心银质圆球,一摇动,里面发出轻微的嚓嚓声。没戴项圈和耳环,左手戴着一根样式奇特的镯子,黑黝黝的,看不出质地。衣服的胸膛上,有着极为浅淡的绣花图案,彷佛是一支振翅欲飞的鸟。 任三嫂正细细观察阿离,一阵脚步声伴随叫声传了进来:“娘,我饿了。”随着声音,慢脸是汗,双手污泥的小虎走了进来。 “你是不是又去学堂和别人打架了?别老给少爷惹祸。”任三嫂教训着儿子,小虎说:“没有,我和少爷跟英师傅练武了。”“练武?那不是又逃学了?”小虎嘿嘿地笑着,接过娘递过来的毛巾擦擦脸,就去木柜子上拿过一个米粑咬了起来。 任三嫂爱怜地望着儿子的脸,告诫说:“让你去学堂陪读,是夫人老爷对我们家的恩典,你却老是和少爷逃学、打架,把先生都气跑了几个,唉,你们两个娃呀。” 小虎一边咬着米粑,一边嘟嘟囔囔地说:“少爷要逃,我当然得跟着逃,未必我还敢说不逃?少爷要我赔他摔跤练武,未必我敢说不赔,让他去读书?” 任三嫂又气又笑,正要驳斥儿子,门外响起哲瓦的声音:“好啊,小虎又说我坏话。”边说边闯了进来,小虎忙分辨说:“没有,我没说你坏话。”任三嫂忙起身给少爷让座,哲瓦说:“三姨,我也要吃粑粑。”说着径直走到那木柜子上拿过一个咬了起来。 任三嫂说:“少爷,你又来吃这个,等会不吃饭,老爷又要骂你了。”哲瓦说:“不怕,我们吃饱了还要去摔跤,英师傅说等会教我厉害的。”三口两口吃完一个,又走过去拿,突然从虚掩的房门口,发现里屋床上似乎有人睡觉,那裸露在外的脚踝上,那银质脚环勾起了他好奇心,说:“那是谁啊?”边说边走过去,看到床上的小姑娘,甚感奇异,伸出手去抚摸。 任三嫂忙跟进来,轻声说:“少爷快出来,阿离正睡觉呢。”“这个阿离是谁啊?”小虎也跟过来好奇地问。“就是你扎罗伯伯抱来的,昨天大管家他们去山里了,这个小姑娘是寿山人,他们遇到她,就把她抱回来了。” “我知道了,大管家抢来的。他看见这个小姑娘有钱,就想抢她。”小虎说。哲瓦反驳:“不是,肯定是他打不过人家大人,就只好抢人家小姑娘了,大管家不是英雄好汉。”说完补充:“昨天先生说的,军事不是单纯的江湖,为了达到目的,可以用尽一切手段,大管家想用她来威胁寿山人,这很不光明磊落。” 哲瓦义正言辞的样子震撼了小虎,任三嫂忙说:“少爷小声点,别让管家听到了。”“不怕,我不喜欢汉人。”哲瓦撇了撇嘴说。小虎说:“就是,那个田胜就不是个好东西。” 任三嫂知道那个田胜是田知县的儿子,和少爷素来不和。但田知县是朝廷委任的,本来有土司就没必要再有知县,但上面说他是来辅佐土司的,实质有监督土司的意思,这些是夫人告诉她的。那田信和田胜虽然没什么关系,但少爷恨屋及乌,把所有的汉人都恨上了。 哲瓦又啃了个米粑,抹了抹嘴,说:“小虎,走,我们再去学几招,等会我保证只用两招就把你摔倒地上。”正要走出去,想起那个小姑娘,忍不住推开房门,将头神进去观察,却发现那小姑娘不时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无声地坐在床上,睁着一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第48章 隆鑫土司这几天很是烦恼,阿离来到土司府四天了,可寿山人一点动静也没有,差人打探消息也是一无所获。田信他们回城时,曾经留下龙怀田波两个沿路查看,也没发现那天在寿山受伤落马的家丁,他们是当时就死了呢?还是被寿山人抓回去关了起来?所有的一切都不得而知! 从表面上看,似乎很平静,平静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要不是那几个家丁的家属天天来打听消息,还有那个叫阿离的小女娃每天在眼前晃动,隆鑫也几乎相信什么也没发生。 可是,他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尽管田信极力安慰,说可能寿山人真把他们当成巴陵洞的人了,不知道阿离的具体去向,可隆鑫觉得不会这么简单。作为一个管辖着数万人领地的土司,他不会那么天真地相信田信的话,那些受伤落马的家丁如果还有一个没死,就会被寿山人严刑拷打逼问,就算所有人当时就死了,寿山人也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也许他们正酝酿一次大的行动,要对土司府来一次出其不意的致命打击。 所以,隆鑫土司一边思虑着对策,一边让土司府的兵丁,护卫队,严加防守,连少爷去学堂也加派了四个护卫,以防不测。 这天下午,隆鑫听取了护卫队长昆站和护院镖头英山的报告,昆站说田知县近来没什么动静,就是常常和一些汉人喝酒,同饮的大多商贾镖头武士,书院的汉人先生,还几个和汉人走得近的苗人财主,如桑多和拉吉,还有青楼的姑娘作陪,人员很杂。 第50页 英山说:“我看他是在拉拢人心,想渐渐控制土石县。”昆站轻蔑地说:“凭他?他县衙就二十多号人,凭什么和老爷争?也就做个朝廷的探子,进点谗言。不过朝廷也没那么傻,就算相信他,难道不知道土石县这么多洞主已经归顺老爷?”英山说:“虽然是这样说,但汉人的诡计多,我们得时刻加以防范。” 隆鑫听了会两人争执,说:“汉人不怕,朝廷也不怕,顶多不当土司,我隆鑫依然还是隆鑫。想我当年没当土司,当天禄洞主时,又怕过谁来?不过,要是八个洞联合起来,就算有什么风吹草动,大家也好共同对敌,可惜很多洞主总是认为我想控制他们。” 说到这里,女佣云娜,三嫂,护卫扎罗,陪着夫人任翠走了进来,任翠说:“哲瓦真是不听话,又悄悄带阿离出去玩了。”“什么?我不是严令不让阿离出府的吗?守护们都是瞎子?”“别光责怪护卫,扎罗不让他们出去,可哲瓦把他骗到一边,让小虎拉着她跑出去了。他发现后已经让几个护卫跟出去了,唉,这个娃真是不懂事。” 隆鑫无可奈何地嘆口气,这个儿子让大家给宠怀了,不是和田知县的公子打架,就是逃学练武,或学人家在外面打抱不平,都是那些汉人说书先生给教的! “那个阿离还是没说过话吗?”隆鑫问任三嫂。三嫂说:“是的老爷,这么多天就没听过她说话,问小虎,也说没听她开过口。难道这个女娃竟然是个哑巴?看样子到是很机灵的。” 扎罗说:“抓她那天,好像也没听过她说话。寿山话我们差别不大,难不成真是哑巴?”夫人说:“那个女娃我到蛮喜欢的,要真是哑巴就可惜了。” 隆鑫说:“不管她是不是哑巴,不能让她随便出府,扎罗赶紧去把她弄回来。我正在想是不是该请闵亮来商量下,让他当个中间人去寿山山寨传个话,不要把事情闹大了。” 英山说:“老爷不是让好几个洞主去给他们传过话吗?上个月还正式向他发出过邀请,可那农强洞主不是没理睬吗?”“那几次是不愿意归顺我们,认为我会控制他,占他的地盘。可这次毕竟是他山寨的娃被掠了来,不一样。” 几个又说了会,英山和昆站正要告辞,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进来,只见扎罗牵着阿离,和小虎,哲瓦,还几个护卫,一阵风涌了进来,小虎哭丧着脸,哲瓦面上一条长长的血痕,衣服凌乱。 众人吃惊,任三嫂和夫人抢过去拉过各自的儿子询问,隆鑫皱着眉头问:“怎么回事?”扎罗说:“龙怀你给老爷说说。”龙怀说:“老爷,少爷和田公子又打架了,是……少爷先动手的。”压低了声音,偷望了眼哲瓦和夫人。 哲瓦怒气冲天地说:“就要教训他!等会再去打过!他还要大人帮忙,不是英雄好汉!”小虎面对他娘的询问,嗫嚅着说:“田胜骂阿离,少爷就打他了。” 隆鑫将桌子一拍:“哲瓦别说话!小虎,怎么回事?从头说起。”“我和少爷带阿离到书院玩,先生讲了会学就出去了。那个田公子就和少爷拌嘴,叫阿离去县衙玩,说县衙比土司府好玩,少爷叫阿离别理他,那个田公子就说阿离又不是少爷的小媳妇,很多娃在那里笑,少爷就冲过去和他打了起来,他打不过,就去找衙役帮他打。” 龙怀看了眼老爷,小心翼翼地补充:“那些衙役来后,和我们几个发生了争吵,不过,事情没闹大。” 第49章 隆鑫看了看众护卫的神情,知道那田公子多半又吃亏了,说:“我早就说过不去那个汉人办的书院,以后别去了,等我找个先生来家里教,否则总有一天要和县衙的人起冲突。其实读不读书又不重要,我们不像那些汉人一样,要靠读书考功名,求官做。” 哲瓦听说不让去书院,立即就要反驳父亲,任翠忙捂住哲瓦的嘴,说:“老爷还要处理很多事情,三嫂先带他们去洗脸,注意别碰到这伤痕,你看,以后可别破相,那要找媳妇就难了。”大家笑起来,只有阿离没笑,依然睁着那对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众人。 云娜三嫂带着三个娃下去了,夫人说:“那女娃要不是哑巴,说来给哲瓦当媳妇到是不错,这样正好可以消除仇怨。”众人笑着说对,土司说:“出的都是啥主意?”说完自己也笑了。 忽然一守卫来报:“老爷,阙罗洞主来访。”隆鑫忙叫请进来。任翠等人见有客来访,纷纷起身离开。闵亮带着两人,边走边叫:“土司大人,闵亮不请自来了。”隆鑫忙起身说:“正要让人请闽洞主,快坐。”让人请两护卫到偏房奉茶。 闵亮坐下先笑着开口:“我知道土司大人找我是为什么,我也正是为寿山人来的。”“什么?你为他们来的?”“对,他们请我来传话。你们那天的人还有五个活着,他们希望用来交换那个女娃。” 隆鑫很高兴:“那很好,还有五个活着?那就赶紧换。”“不过,”闵亮的口气变得有些迟疑:“他们还提出一个条件,要你发个毒誓,保证不再去骚扰他们。” 第51页 “这个?”隆鑫面陈难色,说:“其实不是我想去骚扰,实在是朝廷的意思,朝廷要统一所有的山寨,洞主,不要像以前一样各自为王。我只能保证如果朝廷不再逼迫时,我就不去骚扰任何洞主,其实大家团结起来也好,至少不让人欺负,互相救援,可他们老是不理解我的好意,吝惜那点进贡的钱粮。” 两人谈了会,奴僕奉上醪糟水,闵亮喝着,说:“听说土司大人买了什么火炮枪?很想见识下。”隆鑫说:“大概田信在闽洞主那里瞎吹的吧?那火炮沉重,发射需要支架,还得几个人配合使用,实在不适合山里作战,闽洞主既然感兴趣,等会带你去。” 正说着,忽然见哲瓦拉着阿离,一阵风跑了进来说:“爹爹,不要把阿离送走!”原来刚才女佣听到消息后告诉他了,想起几天来和阿离一起玩,心中很是不舍。 隆鑫斥道:“没点规矩!见过闽洞主伯伯。”对闵亮说:“这是我的哲瓦,让大家惯坏了,没点规矩。” 哲瓦向闵亮行礼,闵亮一边夸:“少爷真是个好后生小子!再过十年,就是一个威风的土司了。”一边打量阿离,见她静静地看着大家,问:“娃,想家了吗?过两天就可以回家了。”阿离并不回答。 隆鑫说:“这个女娃从没说过话。”叫护卫带哲瓦下去,哲瓦拼命挣脱,还要对父亲抗议,阿离忽然走过去,将右手抚于左胸闭上眼睛,似乎在祈祷什么,然后睁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哲瓦,伸出白嫩的小手,摸向哲瓦的额际,触摸一圈,然后将中指点在哲瓦的眉心,并不说话,但神态肃穆庄严。 众人惊奇,呆呆看着阿离,不明白这小女孩在干什么,哲瓦也变得异常安静,站那里看着她。阿离终于放开了手指,拉着哲瓦的手往外走,哲瓦说:“阿离,你是想出去玩吗?想去哪里啊?”边说边蹦跳着往外走,几个护卫忙跟出去。 隆鑫说:“这女娃,好古怪。”闵亮问:“她从来没说过话?”“是的,大家都怀疑她是个哑巴。”闵亮沉吟着,心中疑惑,却不敢说出来,只说:“我看土司还是早点交换人好。” 接下来两人商定,三天后在阙罗洞山寨交换,双方人数不得多于五人,闵亮带人监督公正,并保证双方安全。 商量完毕,土司挽留闵亮停留一晚,闵亮正要见识那火铜枪,答应下来。到了晚宴时分,几个护卫慌慌张张来报:“大人,那个阿离不见了!” 隆鑫吃惊:“什么?怎么会不见了?”“她和少爷出去玩,少爷说阿离要回家了,不愿意回来,我们一直跟着。后来天黑了,少爷说要去给阿离买个手环,我们帮着和店主还价,一转身,阿离就不见了。我们已经找了好久,那女娃好像凭空消失了。” 隆鑫震怒:“继续找!” 这一夜,土司府闹了个人仰马翻,所有的人都被动员起来,护卫队到外面挨家挨户询问搜查,但依然没有阿离的消息。隆鑫本来怀疑是哲瓦不愿意阿离被送走,把她藏了起来,但看到他急得要哭出来的样子,知道阿离确实失踪了。 田信说:“是不是那些寿山人来把阿离悄悄带走了,却又假装让闽洞主来说和?或者是闽洞主和他们勾结,故意一边要交换人,一边悄悄把阿离抢回去了?”隆鑫发怒:“你就别乱说了,全是你给惹出来的!” 闵亮没奈何,被挽留着一连在土司府住了三天,但阿离依然踪影全无。 第50章 “黎师爷,那个阿离今天怎么样?”“知县大人,还是和前两天一样,饭会吃,但始终不哭不闹不说话。”黎师爷恭敬地回答。作为一个苗汉混居的后代,他为能在县衙任职感到满意,以前的他,隆鑫土司可是不会多看他一眼的。 田知县点头,很是得意。当两天前儿子为了报復哲瓦,让衙役们把阿离抢到县衙时,本来还斥责他,怕为了个小丫头引起纠纷,毕竟土石县是土司的天下,知县在这里徒有虚名。可是那天晚上,土司府竟然派人四处搜索,后来差人打听,才知这个阿离的来歷,索性将阿离藏于县衙,希望土司和寿山洞闹个两败俱伤才好。 不过两天来,土司府依然没有放弃,到处搜索,看来得把阿离送走,让这事成为无头冤案。 又找黎师爷商量了半天,决定借儿子去给姑父探病为名,连夜将阿离送到莽州去,也避免时间长了儿子露出口风。他姐夫就在莽州任州府,他这个知县也是靠他的荫庇才得到的。 商量停当,四个衙役以及家僕洪春连夜起身,将阿离捆绑后弄进马车,又用一件宽大的毯子盖住,阿离挣扎着要下来,洪春几巴掌拍过去,说:“死女娃别动!”同车的田胜说:“小哑巴,别动了,要不绳子勒死你!”因为她才让哲瓦打得自己掉了牙齿,还出了好多血,田胜连带恨上了阿离。 虽然沿途碰见了几拨土司府的人,但马车还是顺利地出城,直往官道奔驰。阿离坐在车里,看不到外面的景色,只能听见马车的“吱吱”声,在持续的颠簸和摇晃中,终于睡过去了。 这一路晓行夜宿,晚上住店,洪春不想整夜看守,就用绳索捆绑着阿离,然后唿唿大睡。阿离的身上被勒出了无数条血痕,但并不出声。 第52页 过了四天,终于到了莽州地界,衙役终于不再捆绑阿离,阿离也不再挣扎,田胜毕竟是个11岁的孩子,逐渐忘了哲瓦,一会逗阿离说话,一会唱歌,一会骂阿离是个哑巴,说她是山里的土人、蛮子,但阿离充耳不闻,让田胜很是没趣,说:“你嘴巴长来只会吃饭呀?连句话也不会说!” 莽州以汉人为多,比土石繁华,沿途的小镇也到处酒肆茶楼林立,饭菜飘香。这天中午大家吃过饭,田胜又开始嚷嚷,虽然临走时知县再三嘱咐不能中途停留,但考虑今天晚上就到达州府了,衙役们终于决定让洪春看守阿离,其余人上街熘达一圈再走。 洪春是个五大三粗的妇人,坐在饭店门口的马车上,见大家都去逛街了,埋怨阿离说:“你个小哑巴,就为看守你,连累我哪里都去不成。”不停东张西望,看那些妇人姑娘的穿戴头饰,想着到了莽州,给女儿买个什么回去好。 出了半天神,一转头发现不见了阿离,吃惊之下,大喊出声:“阿离!哪里去了?”喊了几声,想起她是哑巴,又气又急,说:“你个死哑巴!还不快出来,等我找到看我怎么收拾你!”一边骂一边寻找,旁边一个铺子老闆娘说:“那小女娃是你什么人啊?我看她往那个方向去了,刚走过去。” 洪春忙跟着那方向追过去,远远地看见阿离正站在街角,彷佛正犹豫着往哪里走,几大步追过去抓住,噼面就是两巴掌,说:“你个死哑巴!看你不声不响的,居然敢跑!看我不打死你!”又在她背上勐拍了几下,拖着她就往后走。路人惊疑驻足,指指点点。 洪春将阿离摔到马车上,看着阿离白嫩的脸上几个红红的手指印,恶狠狠地说:“死娃子!再敢跑我就出脱你!”阿离并不哭泣,只是盯着她看了阵,然后盘起双腿,将两脚环碰撞着,发出一阵“叮咛咛”的清脆响声,伸手不知怎样一拧,两个银质小球就旋了下来,放手里抚摸着。 洪春不知阿离在搞什么鬼,又恶狠狠地威胁几句,见旁边有人指点自己,不再说话。过一会,感觉一只小手在自己面前晃动,一看正是阿离,“啪”地将她手拍开,说:“死娃子你今天欠打?”举起手又要打,却见阿离望着自己,轻轻说:“克拉姆山神,请你赐予我灵力,惩戒这个丑陋的灵魂吧。” “你说什么?”见阿离忽然开口说话,洪春很惊奇,阿离又将手伸向洪春额头,说:“你是个满身罪恶的人,不应该再留存于世。”手指触摸下来,经过眉心、鼻孔,达到唇部,洪春感觉那小手冰冷而柔软,如蛇一般在脸上滑动。 洪春终于忍耐不住,又是几巴掌勐拍过去,说:“死娃子明明会说话,居然装哑巴!”巴掌扇在阿离的脸上,又留下新的指印。还要继续打,见阿离清亮的眼睛直射过来,冷冷地看着她,不由愣住,将手缓缓放下,想开口骂,突然一阵烦恶涌上来,只好将身子靠在马车上。 阿离看着洪春唿吸渐渐变粗,慢吞吞从马车上下来,走向街角。洪春起身想要追赶,才走两步,忽然一阵头昏心慌,摔倒在地,一丝黑血,从鼻孔慢慢浸出来。努力挣开眼睛,看着阿离渐渐模煳的身影,想起她刚才触摸自己的神情,恐惧在剎那间袭上心头。 等到四个衙役带着田胜兴高采烈地回到马车,见旁边围了一大群人嗡嗡议论着,忙走过去一看,阿离不知去向,洪春面色乌黑倒在马车旁边,鼻孔里两条黑血已经停止了流动,圆睁的双眼满是惊骇。 ~~~~~ 这一章是今天加更的,大家别忘了投票啊。 第51章 衙役惊怒之下,忙询问众人。众人纷纷摇头:“不知道,刚才没注意。”“好像见这女的在追打那女娃,后来就倒在这里了。”“没看见那女娃。”“你们是什么人啊?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 饭馆掌柜大声嚷:“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死人不能摆在这里,得马上给我拖走!” 衙役没奈何,只得将洪春放在马车上,拖着离开小镇,找了个偏僻荒野之处,匆匆掘土掩埋了事。想到押送的人不见了,还陪了个人进去,站那里面面相觑,不知该继续前往莽州,还是回到镇上。 一衙役说:“不如迴转镇上,悄悄打听阿离的去向,看有没消息。”大家点头,田胜想起洪春的死,心中惧怕,哭嚷:“不回去!我要去姑父家!那阿离肯定是哲瓦悄悄跟来抢回去了,我们不要那小哑巴了。”一衙役说:“天已经晚了,到莽州也是后半夜,还是先迴转镇上,探听下消息的好。” 又对田胜哄了半天,迴转镇上,找客栈住下。小镇不大,就这一家客栈,所以发生的新闻很快就传了开来,客人和伙计都在谈论洪春的死,有人猜测那胖女人是那女娃的后娘,才那么兇狠地打她,有人说可能是几个人贩子,有人说是犯人之女。 衙役听得没有头绪,留下两个照顾公子,两个趁着夜色来到白天那饭馆。伙计已经忘了几人的模样,热情地把他们让到一张桌子上,刚坐下,就听到熟悉的孩子声音:“那女娃穿什么衣服的?”衙役吃惊之下望过去,角落一张桌子上,坐着几个汉人装束的男人,和一个小孩,正是扎罗龙怀他们,刚才问话的正是哲瓦! 第53页 衙役忙伏下身子,对等着点菜的伙计小声说:“等会,我们等人来齐了点菜。” 回答哲瓦的是邻桌几个商贩:“灰色衣服,头髮这么长,披散到这里。具体不清楚,都是听说的。” 一客人问:“那女人怎么会死了?难道那些人是烟花巷的人?”有人接话:“有可能,那女人不像个善良之辈。可能是后娘,也可能是人贩子,想把那女娃拐卖到烟花巷去。”“说不定那女娃就是从烟花巷跑出来的,他们想抓她回去。”“那女娃穿戴不像本地人,张大嫂说看上去很乖巧机灵的,很耐看的一个女娃。”“那女娃不会是飞贼吧?听说有些人练了缩骨功,几十岁了身子看起来都像小孩。”“我看你是听说书听多了。” 客人们闹笑起来,掌柜说:“各位,江湖上是非多,大家还是莫要打听太多好,这年头,谁说得清好人和坏人像什么样子的。”有客人点头:“就是,掌柜说得对。” 客人静下来了,伙计来到衙役面前说:“你们等的人还没来吗?”衙役怕给扎罗他们发现,忙扭头熘出饭馆,伙计有些生气,嘟嚷了几句,想起什么似地说:“这两人有些像白天那几个人中的人。”“什么人?”“就是死人的那一伙呗。” 扎罗眼尖,早已瞥见了衙役,心中惊异,听伙计这么一说,心中已经猜测个八九不离十。本来刚才听到那些人谈论,哲瓦说可能是阿离,大家还好笑,觉得少爷就是忘不了阿离,没想到会遇到县衙的人,想到伙计的话,再联想阿离失踪的经过,明白了阿离的失踪跟知县有关。 因为阿离的失踪,老爷猜测和寿山人终有一战,所以让大家将少爷提前送到天龙镇,那里也是苗人的天下,土司大人的弟弟就是头人。天龙镇离这里还两天的路程,和去莽州的路在这里分岔,所以在这里歇宿,没想到在这里得到这个消息。 见哲瓦还要打听,忙悄声说了几句,匆匆扒拉完饭菜,离开饭馆。扎罗说:“那女娃多半是阿离了,没想到知县这么阴险,想让老爷和寿山人互斗,他好看戏。我们赶紧找找看,阿离可能还在镇上不远。” 几人分头行动,哲瓦兴奋起来,不顾扎罗的招唿,喊出声来:“阿离,阿离,快出来,我们来救你了。”引得行人和商铺纷纷探头张望。 天黑了,月光虽然不十分明亮,但能看清楚道路,扎罗几个找遍了小镇的每个角落,又在小镇附近的小路去巡视几圈,见人就询问,还是没见到阿离的身影,只好迴转小镇找客栈住下。 客栈老闆说:“你们运气真好,本来没房间了,可刚才有几个交了房钱的人居然不住,连夜赶路走了。”扎罗细问之下,知道是县衙的人,得知没有女娃同行,知道阿离没和他们一起。 交了房钱,哲瓦不甘心,不肯进房间,扎罗劝道:“少爷,我们明天再找,现在先歇息。”哲瓦说:“那阿离睡哪里?她住客栈吗?”扎罗几个笑着,拖着哲瓦往里走。哲瓦挣扎着,说:“我再出去看最后一眼。” 伙计笑着打开大门,说:“少爷来看吧。”还没说完就怔住,哲瓦过来,一下欢喜地大叫:“阿离!” 扎罗几个跟过来,发现阿离正站在门外,睁着黑亮的眼睛望着他们,哲瓦拉着阿离的手,欢喜无限。 第52章 扎罗几个也欢喜,哲瓦说:“阿离,是田胜那小子把你抓走的吗?”扎罗见伙计还等在那里,忙说:“少爷别问了,既然找到了阿离,就早点休息,我们也不用去天龙镇了,明天迴转土石去。” 一夜无话。第二天起来,哲瓦却死活不回土石:“不回去!回去爹爹就把阿离送回寿山了,我们去天龙玩几天再回来。”又对阿离说:“阿离,我们去天龙镇玩啊,天龙山比土石还好玩,跟我去啊。”拉着阿离的手不住哀求,阿离点点头。 哲瓦兴奋起来,对扎罗说:“你们看,阿离也不愿意回去,我们要去天龙,你们要回去就回去好了。”扎罗只好和龙怀护送两孩子到天龙,其余的家丁回去报信。 因为不需要赶路了,几人在马上慢悠悠行去,哲瓦不停地问阿离:“田胜那小子没欺负你吧?”“他们给你吃饭吗?”“他们打你了吗?”阿离一会摇头,一会点头。扎罗说:“阿离你能听懂我们说的吗?为什么总不说话呢?”阿离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又转开了头。 由于心情放松,沿途见到什么好玩的物事,好玩的地方,总要停下看看,这就耽误了行程,两天的路程,到时已是三天后的傍晚了。 天龙寨的头人新博是隆鑫的同宗兄弟,是他父亲入赘天龙后生的,因为小时族人内讧,投奔隆鑫父亲,一直养到十八岁才回来,后来成了天龙寨头人。因这一段恩情,他和隆鑫一直亲如同胞兄弟,所以一见到哲瓦,高兴地吩咐家奴快给少爷收拾房间,一边叫杀猪宰羊,款待哲瓦一行人。 听扎罗说了阿离的来歷,新博说:“既然阿离平安,大哥应该没什么好忧心的,你们几个就好好住这里玩几天,哲瓦都两三年没来了,米罗常常念叨他。”米罗是新博的儿子,小哲瓦一岁,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此时已经拉着哲瓦和阿离,伙同几个孩子到后院疯去了。 第54页 米罗没念过书,哲瓦给几个孩子充当了老师,教他们认字,阿离也跟着学,居然学得比别的孩子都快。或者跟着几个大人练武摔跤,学几手刀法剑法,骑马射箭,哲瓦身为苗人,这些自是早有基础,所以几天下来,几个孩子俨然成了一个帮派,哲瓦和米罗成了孩子头,一整天耀武扬威,神气活现,快乐非常。阿离也如影随形地跟着,白嫩的小脸上,整天都红扑扑的。 不过孩子终究是孩子,没几天就厌倦了,米罗说不想学认字了,要骑马到山上玩,刚好山寨里的草医闵宗要进山采草药,草医也叫土医,就是乡下人对大夫的俗称,米罗就组织大家明天跟闵宗进山。 天龙虽属镇,其实就是个山寨,位居高高的天龙山脚下。天龙山上盛产山梨、板栗、核桃、枇杷……等多种果子,还到处开满了野花,紫的,白的,红的,粉的,说得出名字和说不出名字的,一到春天,漫山遍野,瀰漫着花的芬芳。 闵宗的徒弟敏红,背着小背篓,抗着药锄,伴同师傅夹在大帮孩子护卫中间,一大群人往天龙山进发。闽宗说:“大家进山要拿着棍子扑打草丛,小心有蛇。”米罗的护卫山强说:“不往深山走,就在下面点,摘点果子大家就回来。” 到了山上,果然是一片繁花锦地,护卫们护着孩子找果树,胆大的孩子爬树上摘果子,阿离蹲在树下不停地拣,或者砸开板栗球,剥出米粒往嘴里放。 正忙得不亦乐乎,稍远处一个孩子一声惨叫,倒在地上,随即脚脖处麻痒肿胀,肤色发黑。护卫忙唿喊:“闽大夫!闽大夫!有娃被蛇咬了!” 闽大夫答应着,飞奔过来查看后,忙取出一酒瓶往孩子的嘴里灌了几口,又含着往肿胀出喷出一口,用一小刀割了个口子,挤出一滩黑血,然后找出几样草药,就地用石头捣烂煳上,看看孩子已然昏迷,肿胀迅速加重,面色发黑,说:“糟了,好像是山上最毒的烂泥青,可怜的娃。” 大家吃惊,谁都知道烂泥青的厉害,闽宗的师傅在十年前进山采草药,就是被它咬后不到一个时辰就死了,从此提起烂泥青,人人变色,不过却没人见过它,只是闽宗师傅死前对徒弟说的。山强说:“不是说要山深处才有吗?这里怎么会出现呢?这娃真倒霉。” 阿离忽然转身坐下,伸手旋下脚环中的一小球,拇指拧了下,小球洞开一口,倒出几粒不同颜色的药丸,选了其中两颗,然后将其余的放回,又一拧,小球恢復原状,套在脚环上。然后除下右手上的镯子一拉,成了根一头尖的小管子。 大家正惊惶不安地注视着孩子,没人注意阿离的动作,待忽然见她走过来用根管子伸进了孩子的鼻孔,才惊问:“阿离,做什么?”闽宗推开阿离的手,说:“娃,别动他。”阿离望了望众人,轻声说:“他的灵魂不应该被抛弃,克拉姆山神会拯救他的。” 第53章 众人惊奇。哲瓦说:“阿离,你说什么?”阿离望望哲瓦,哲瓦又问:“阿离,原来你会说话呀,你刚才说要救他吗?”阿离点头,闽宗疑惑地问:“你能救他?怎么救?” 阿离不答,示意哲瓦抬高孩子的颈部,使他的头后仰,鼻孔朝天,然后又将那管子伸进他鼻孔,把那颗紫色药丸对着管道轻轻一捏,粉末落进去,对着管子一吹,将那些粉末全吹进孩子的鼻孔,然后取出管子,刺进大腿根部,一股黑血喷射出来,等一会,又对着管子吸了很多黑血吐掉。 闵宗骇怕地说:“娃,那血毒着呢,你这样拿自己的命担着……”阿离不理,吸了会,孩子肿胀的腿渐渐消散,又把一粒药丸捏碎,吹进血里,才取出管子,压住伤口上,用布条绑着。 大家默默地望着阿离做这一切,彷佛不能置信,但没有人阻止,因为她那镇定自若的态度镇住了大家。见她处理完伤口,将那管子用酒沖洗一遍,一拧,又戴回右手上,成了一根样式奇特的镯子。 众人才明白那镯子居然有这样的功效,看向阿离左手,还有根不同样式的镯子,不知又有什么作用? 见阿离拉着哲瓦起身离开,闵宗忙问:“娃,这样就行了吗?”阿离摇头,说:“要净身。”“净身?”闵宗没回过神来,阿离拉着哲瓦已经走远了。 闵宗看看孩子,面色有些惨白,不知是不是放了太多血的关系,但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发黑了,唿吸已渐趋平稳。问扎罗:“这女娃很古怪,哪里来的?”扎罗说:“她是寿山人,具体不清楚,可能懂点医术吧。”闵宗疑惑地说:“没听说过寿山人医术高明。” 几个猜测了会,见阿离拿着几把草根回来了,指着那些草,花,树根,并把它们分作三堆,对闵宗分别解说:“熬水,净身三遍,七天;熬水,喝三遍,三天;外敷,五天。”语言简洁,闽宗重复一遍:“你是说用这个熬水净身七天,每天三遍;这个要熬水喝三天,每天三遍;这个要外敷五天。是这个意思吗?”阿离点头。 闵宗检查那些草根花茎,有些确实有解毒功效,有些根本不认识,不知该不该相信这个阿离?可是自己不会治这个蛇毒,难道这个小女孩的族人真有什么秘方?那就姑且试试。 第55页 大家收拾下山归家。不到一天,阿离就成了天龙镇人的焦点,虽然闵宗还在观察孩子的病况,没说什么,但那些孩子护卫早就添油加醋就事情传开了。过了两天,孩子已经清醒,能够说话吃饭,父母感激涕零,来对阿离说着感恩戴德的话,可阿离一概不答,一如既往。 闵宗也来问过阿离,作为大夫,自然想学点本事,可阿离并不回答他什么,只好去求助哲瓦,哲瓦对阿离说:“阿离,你会医术啊?”阿离摇头,哲瓦说:“那你救了那个娃,你这个是什么东西?那么厉害?”指了指那手镯,阿离沉默一会,说:“克拉姆山神赐予他女儿的礼物,他挽留一切善良的灵魂。”哲瓦呆住。 这一来,大家觉得她不但古怪,还充满了神秘。尤其扎罗他们,从没见她说过话,但居然隐藏了那么多秘密。可是阿离本人,似乎浑然不觉,依然沉默着不说话,只是跟着哲瓦乱跑,彷佛根本就忘了那天的事情。 不过哲瓦是最高兴的了,阿离会说话,不是哑巴,并且现在没有人的时候,还有时会和他说点什么,虽然有时只几个字,但已经让他很兴奋了。 这天,阿离提着把刀来拉哲瓦往外走,哲瓦说:“去哪里?”阿离说:“山上。”哲瓦说:“那等我去叫米罗他们,骑马去。”阿离摇头:“你和我去,不要他们。” 米罗很快发现了两人的失踪,但并引起扎罗的注意,一直到午后,两人还不见,才着急起来,龙怀说:“那个阿离没把少爷怎么样吧?”没来由地,龙怀对阿离有些畏惧。扎罗着:“瞎猜什么呢?两个娃好着呢。” 新博让护卫们四处打听,终于一个山民告诉他们:“还是早上就看见他们两个往山上去了。”扎罗一行急忙骑了马漫山遍野地找,一边喊着阿离和少爷。 一个护卫说:“听,什么声音?”大家驻足细听,一阵古怪的旋律在不远处响起,一会轻柔,一会尖锐,时高时低,或悲或喜,让人心里难受,如中蛊惑般,想要臣服于地。 扎罗只觉得这旋律那样熟悉,下马来蹑手蹑足过去,终于发现声音来源处,哲瓦静静地站在阿离旁边望着她,而阿离正拿着一支竹管,对着前面草丛吹着。 这熟悉的场景,唤起扎罗的记忆,刚抓阿离的那天,阿离不也是拿着竹管对着草茏,吹着这样的乐曲? 第54章 细看那竹管,似箫非箫,像笛非笛,不到尺长,中间几个小孔,阿离手指熟练地按着,发出古怪的音符。 阿离吹了会,草丛里渐渐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会,一条尖头小蛇从草丛里钻了出来,高昂着头部,吐着红红的信子。 哲瓦有些惊惧地抓住了阿离的衣服,阿离却镇定地吹着,不过乐音渐渐低沉,轻柔,带着安抚之意,那蛇似乎抗拒了会乐音,终于低下了头,慢悠悠游了出来,全长不过尺许,通体碧绿,大拇指粗细。 小蛇渐渐游到阿离的脚下,却忽然围绕着两人开始转圈,扎罗等人才发现地上有药汁一样的碎渣,围住两人布下了一道圆圈,那小蛇似乎很是忌惮那圆圈,一直游走着,并不敢逾越。 阿离在圆圈里坐了下来,一手拿着竹管吹着,另外一手拿起身边一个竹筒往圈外一倒,倒出一堆的蜈蚣、蝎子、壁虎、八角虫……有的在地上蠕动爬行,有的攻击旁边的虫子,有的好像已经死去,倒翻着肚子。 竹管忽然呜呜两声,乐音转为高亢、急促,让人听得血脉喷张,彷佛心中有股怒火想要发泄,有要疯狂杀戮,或活生生咬人的冲动。各类虫子开始混战,小蛇忽然沖了过来,闪电般跳跃着,加入了战场。只一会,圆圈外到处是虫子的尸体,场子中就只剩下了小蛇和一条蜈蚣,一条八角虫,蜈蚣肚子饱胀,颜色猩红,那八角虫全身都是茸茸的绿毛,肥硕的身子不住抖动,看的扎罗一行人实在想吐。 小蛇与两条小虫虎视眈眈,相互游走斗了会,嘴一张,一条蜈蚣被活吞了下去,看着比小蛇还粗的蜈蚣慢慢消失在小蛇口中,扎罗等人目瞪口呆。 又过一会,小蛇似乎消化了蜈蚣,追上了逃出几尺远的八角虫,又吞了下去。 阿离一直不停地吹着,扎罗等人听得心浮气躁,如鲠在喉,说不出的难受,只想立即大喊大叫出声,或者将头撞在哪里才觉舒服,可是看着场中诡异的场景,不敢说话,只怕一不小心,那小蛇就飞过来给他们来上一口。 那蛇又游走了会,渐渐变得半透明状,晶莹可爱,但扎罗他们只觉得诡异到极点,唿吸都不敢太粗,目不转睛地看着,见阿离将手伸向哲瓦,哲瓦忙将手里的药丸递给阿离,阿离捏碎,涂抹在手上,然后除下手上的镯子,拧成根管子伸向蛇头,那蛇吐着信子,一口咬住了管子,一阵勐力摆动后,就渐渐瘫软下去。 阿离又一拧,左脚上小球被旋了下来,启开一小口,将那管子对着小口,一股水渍滴下,看来竟是收集毒汁的工具。 看那小蛇,已没了刚才兇勐的气势,阿离对着管子吹了吹,让那些毒汁完全流了进去,才将小球一阵摇动,盖上盖子,套回脚环。随即拿起竹管,又一阵呜呜声,轻柔细缓,小蛇慢悠悠游回草丛,消失不见。 第56页 第55章 阿离放下竹管,转头望着哲瓦。哲瓦嘴巴嗫嚅了下,很想说话的样子,又忍住了,只伸手拂了拂阿离的长髮,捏捏她的面颊。阿离忽闪着那亮晶晶的眼睛,拉着哲瓦的手向扎罗等人走过去,原来她早已看见了众人。 到了扎罗他们面前,哲瓦才小声问:“阿离,好了吗?”神态小心翼翼的,想来是阿离刚才打了招唿不让说话,阿离点头。 扎罗几个长长唿吸了几口气,又向草丛里望了阵,彷佛在担心那条诡异的小蛇突然串出来,然后才问阿离:“阿离,你怎么不怕蛇的?”阿离奇怪地望了扎罗一眼,扎罗又问一遍,才说:“它们都是山神的化身。”扎罗等人愕住,仔细看了看阿离手里的竹管,一时无语。 下山途中,哲瓦一脸的兴奋,说他们来山上去采了草药捣成汁,然后去抓蝎子、蜈蚣、壁虎、八角虫、蛇……最后,才抓了那条小蛇。扎罗想起那小蛇碧绿的颜色,问:“阿离,那小蛇是不是就是烂泥青?”阿离疑惑地望着扎罗,彷佛没听懂,米罗的一个护卫问:“前几天咬那个娃的,是不是就是那种蛇?”阿离听懂了,点了点头。 几个护卫骇然,人人畏惧的毒蛇,伤人辄死的毒蛇,在这个小女娃眼里彷佛平常得很。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行为语言处处透着诡异?扎罗和龙怀想起抓阿离那天,她正吹着那古怪的音乐,难道说她正在召集那种小蛇?看向阿离脚环的目光,渐渐充满了畏惧。 回到山寨,哲瓦一边吃饭,一边兴奋地给米罗回报今天的战果,米罗直嚷嚷,怪两人不带他去。哲瓦委屈地说:“阿离不让我告诉你。”米罗说:“阿离,为什么不带我去看那条烂泥青?”阿离只沉默地吃饭,仿若不闻。 新博听到护卫的话,沉吟着说:“寿山人长期居住山间,可能有些祖传的医术或者秘术。不过这个女娃确实有些古怪,不知大哥那里怎样了,我看还是早点把她送走的好。”扎罗点头,说:“老爷顾虑得是。我们也出来十多天了,应该早点把阿离送回去,否则土司大人不好给寿山人交代。” 当下大家计议妥当,准备明天就回去。尽管米罗闹了阵,不捨得让他们走,但新博主意已定,吩咐夫人准备送大哥的礼物,准备明天一早回去。 到了第二天,扎罗等人将一大堆礼物装上马车,然后让阿离坐进车里,自己两人和哲瓦骑着马离开天龙,新博派人护送了一段路,才告辞回天龙山寨。 到了响午时分,几个下车吃饭后重新上马,催促快行,哲瓦有些不乐意地说:“我们回去后,爹爹就要把阿离送走吗?”扎罗知道少爷不捨得阿离,点点头说:“是的,要不寿山人会跟老爷过不去的,扎一他们也回不来。”哲瓦对阿离说:“阿离,你回去跟你们农强洞主说,让他们把扎一几个人放回来,你就经常来我家玩,好不?” 阿离望望哲瓦,摇摇头:“不知道农强。”扎罗说:“就是你们洞主啊。”看阿离还是很疑惑的样子,心想:难道这个女娃的父母没什么地位,所以没见过洞主?忍不住问:“你爹爹叫什么名字?”阿离望着扎罗不说话,扎罗怕阿离有戒心,说:“你爹爹一定想你回家了,你想你爹爹和娘吗?”阿离思索了会,问:“爹爹是什么?娘又是什么?”这下,连哲瓦都怔住! 因为以前怀疑阿离是哑巴,所以从来没问过阿离的父母,但是却没想到,阿离竟然不知道她的父母是什么!难道她竟然是个孤儿,所以她才什么也不懂?所以才不喜欢说话,很多事情问了也白问,说了也白说? 扎罗说:“那你有亲戚吗?比如舅舅呀,姨娘呀,师傅呀,就是教你医术的师傅?”阿离想了会,又问:“舅舅是什么?姨娘是什么?师傅是什么?”扎罗龙怀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 各位大大,不好意思,这几天有事所以没更新,刚回家来,匆匆码了一章,明天起稳定更新。 第56章 哲瓦说:“阿离,你没爹娘,也没亲戚,还没师傅吗?那你跟谁过呢?谁照顾你吃饭穿衣?你跟谁睡觉?”阿离望望哲瓦,说:“蓝沁给我做饭,我自己穿衣,自己睡觉。”扎罗问:“蓝沁是谁?”阿离想了想,说:“就是蓝沁。” 哲瓦想了想,问:“那你平时跟谁玩?”阿离说:“跟精灵们玩,我唱歌给它们听,它们也唱歌给我听。”哲瓦奇怪地问:“精灵是什么?”“是神鸟,山神的化身。”“神鸟?”“就是它。”阿离指了指胸前,那振翅欲飞的黯淡图案,认真地说:“就是它们,我唱歌给它们听。”哲瓦伸手摸过去,扎罗和龙怀见两个小娃继续探讨神鸟的问题,不由啼笑皆非,不知该如何跟阿离继续交谈。 扎罗担心土司老爷和寿山人起冲突,所以不住催促赶路,哲瓦虽然身子健壮,但终于疲倦了,不再骑马,和阿离一同坐进马车里,谈谈说说,或者打下瞌睡。 两天后到达李尚小镇,就是上次阿离失踪的小镇。看看到了上次那个饭店,扎罗见天还早,说:“我们下去吃饭,然后继续赶路,晚上随便找个地方歇息就是。”将马车停在门口,叫哲瓦和阿离下车来吃饭。见到他们,有个伙计一愣,说:“原来是你们几位客人,这个女娃不就是上次……”想起掌柜常常告诫他的话,忙硬生生吞了回去,说:“欢迎,欢迎,几位客官,不知要点什么菜?”扎罗说:“随便来几个。” 第57页 龙怀吃饭时,见那伙计不住偷望他们,就招手叫他过来,问:“伙计,你有什么事吗?”那伙计望了望掌柜,摇头说:“没事,没事。” 吃完饭,扎罗把几个竹筒里装满水后,出门上马,见几个伙计不住从门口探头偷望,心中纳闷。 紧接着又是一阵急行,终于等到天黑,却在附近找不到农家,又疾走了个多时辰,才见到几间木房,扎罗下马敲门,对开门的农家夫妻说:“我们赶路的,想找个地方歇息一晚,我们会给钱的。”那对夫妻畏惧地望了他们几眼,说:“我家没多余的床。”扎罗又敲了隔壁几家,终于有个老农肯收留他们:“我儿子媳妇去串亲戚了,只有一个床,你们要住就进来。”扎罗说:“造点饭来吃,我们一起给钱。”去马车叫哲瓦和阿离,却见他们靠在一起,睡得正香。 抱着两娃放在床上,扎罗和龙怀等着吃了饭,又等老农找了床旧棉絮铺几块木板上,扎罗两个道谢后睡了。 睡得正沉,一阵响动惊醒了扎罗,正要起身,感觉全身软绵绵的,睏倦得不行,努力了好久,才挣开眼睛,发现屋子里烟雾缭绕,气味古怪,龙怀正唿唿大睡,那门闩正摇摇欲坠,有人正拿刀从外面在拨。 扎罗一急,清醒了好多,喊一声:“龙怀,快起来!”赶到水缸,舀起几瓢水从头淋下,又舀起一瓢刚泼向龙怀,那门已经开了,几个蒙面人抢了进来,扎罗大喝一声:“你们是谁?要干什么?”一个蒙面人说:“你们绑架我们寿山人,把阿离还给我们!”扎罗忙说:“别误会,阿离好好的,我们正护送她回去。”蒙面人不理,径直抢到里屋,扎罗跟进去,见阿离正坐在床上望着他们,哲瓦还在唿唿大睡。 蒙面人说:“阿离,跟我回去。”伸手去抱,阿离疑惑地望着他,刚想拒绝,身子已然被他抱了过去,扎罗忙拦阻:“不行,我们得送她回去交换我们的人。”蒙面人冷笑:“我们要带她走,挡就是死!”扎罗悍然不惧,挡住门口,说:“不行!”龙怀已清醒过来,赶过来和扎罗并肩挡在门口。老农颤抖着蹲在屋角,畏惧地望着众人,哀求说:“各位大爷,有事好好商量,别在我屋里动刀动剑的。” 蒙面人一挥手,几个人立即挥刀砍向两人,扎罗两个提刀回击,狭小的屋子很快响起一片叮噹声,惨唿声,哲瓦清醒过来,叫:“阿离!”扑过去想抢阿离,那个蒙面人一刀砍过来,扎罗不要命地扑过来挡住,肩膀中刀,鲜血喷射,旁边一个蒙面人一脚踢过来,哲瓦倒地,额角出血。 屋外又是一阵踢踏声,几个蒙面人抢进来,抱着阿离的人说:“走!”转身出门,一个蒙面人抱起正在地上挣扎的哲瓦跟过去,几个上马,受伤的上车,快马扬鞭,得得声响起,一行人迅速离去。 扎罗和龙怀两个身上多处中刀,但不敢放弃,跳上马背紧追不捨,有蒙面人一边搭箭狂射,一边高喊:“放你们回去给土司带个信,阿离我们带回去了,我们寿山人不会让他好过的。”扎罗中箭落马,龙怀全身浴血,头脑昏沉,不敢再追,只得下马来救扎罗。 第57章 扎罗背部中箭,大腿和胳膊多处受伤,龙怀帮他拔出箭后,撕几块衣衫简单包扎了下,扎罗清醒过来,挣扎着说:“你……你怎么不救少爷?”龙怀虚弱地说:“我这个样子就算追去也救不了,还不如赶紧找人给大人报信的好。”扎罗也知道两人受伤很重,只得相互搀扶,迴转那农家,隔壁几家都有人过来探望,那老农抖索着,畏惧地望着两人。 扎罗说:“老伯,不要怕,是一伙蛮人来劫虐了我们少爷,我们休息下就走。”几个胆大的农人过来查看他们伤口,帮他们去请大夫,买药。 大夫来了,经过简单的处理后,服了药,还好那马车和礼物都在,雇了个老农赶车,顺便照顾他们,望土石疾驰而去。出发没多久,扎罗就陷入昏迷,龙怀只得强打精神照顾他。 到了中午,居然碰到了管家田信和四个家丁,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是准备去天龙接阿离他们回来的,因为上次家丁回去报告了阿离的去向后,寿山人就隔三差五地派人来要人,土司也想念哲瓦,就派人来接他们回去。 龙怀惭愧地向田信报告了少爷失踪的经过,田信吃惊,想起老爷为阿离的事情斥责了自己几遍,不敢回去,说:“你们确定是寿山人吗?”龙怀说:“他们自称是寿山人,不过都蒙着面,不知道具体是谁。”田信沉吟了会,说:“你们回去给老爷报信,我们迴转小镇去打探消息,看看有什么线索没有。”派个家丁护送两人,自己一行四人仍然前往李尚镇。 到了镇上,田信根据龙怀的叙述,找到那家饭馆吃饭,听到几个客人正窃窃私语,谈论那个女娃到底是谁,为什么那些人不放过她,忙走过去殷勤问候,递烟套近乎,那些客人慢慢消除了戒心,悄悄说:“我不清楚,只是听大家谈论的,说十多天前有几个人押送一个女娃,然后那个女看守死了,女娃不见了。过了几天,就不停地有人来打听女娃的消息,昨天还来了好几个,看样子是在找她。结果昨天那女娃和另外几个人在这里吃饭,他们刚出去,就有人跟来打听他们了,看样子那些人要倒霉。” 第58页 田信终于明白,扎罗他们在这个饭馆就被人盯上了,可是寿山人跑这么远来抢阿离回去做什么?土司本来就答应要放阿离回去的,难道他们不忿土司抢了阿离,要抢少爷报復?这么一想,田信嵴背冷飕飕的,更不敢回去见老爷了。 又辗转打听了一天,得到的消息让田信越觉可疑,因为别人说那些人好像是汉人,出手都阔绰,言行举止彷佛大地方来的,根本不像山里人。晚上住店时,那个客栈老闆说的更让他吃惊:“那个女娃叫阿离是吧?打听她的那伙人是十多天前在这里住宿的,当时他们还和一个孩子一起,好像叫田胜。那次他们交了房钱居然不住,半夜赶路走了。过了几天就带了几个人来打听阿离。” 田信终于明白,是知县的人和他们土司卯上了。消息落实,反倒不慌。第二天一早,几人快马加鞭赶回土石,刚一进县城,就见到处戒备森严,岗哨林立,土司府的兵丁到处都是,一问之下,才知土司大人因为少爷的失踪震怒非常,昨天下午已经派了几人去找闽洞主带信给寿山人要人,现在府里正调兵遣将,如果寿山人不放还少爷,就要即刻攻山。 田信急忙赶回府,向隆鑫回报了调查结果,隆鑫大怒,说:“田知县不想活了?上次得到他绑架阿离的消息,我只叫人警告了他,他还不认帐,现在居然敢动我的儿子!马上派人包围县衙!”亲自带人围过去,不一会就将田知县生擒。 田知县挣扎着,嘶声力竭地叫:“土司大人,不可听信小人误传,我可是朝廷命官,你可要想清楚,你劫持朝廷命官该诛九族。”隆鑫冷笑说:“你敢动我儿子分毫,我不但要诛你九族,还要让你家鸡犬不留!”将田知县五花大绑,押往土司府监禁起来。一边派人在县衙四处搜索,却不见阿离哲瓦的身影。 田信说:“他一定将阿离和少爷押往他处,听说莽州知府是他姐夫,说不定那些人就是州府派来的。”隆鑫也认为有理,吩咐严刑拷打田知县,一边差人到莽州打听消息。 田知县开始死不认帐,后来吃打不住终于招认上次是他儿子为了报復哲瓦绑架了阿离,但不承认这次与他有关,说:“上次不过是两个孩子胡闹,我一个朝廷命官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再说,我儿子去后一直没回来,我根本不清楚怎么回事。” 隆鑫见田知县翻来覆去说的都一样,就让他写下供词画了押,又让他修书一封,让他姐夫放人,否则他就只能死在土司府。田知县无奈只得照隆鑫说的写了,隆鑫让田信带了书信,带两个家丁立即赶往莽州。 第58章 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隆鑫刚松口气,女佣云娜来报:“老爷,夫人又哭晕了。”隆鑫疾步走回厢房,见几个佣人正七手八脚围在夫人身边,有的掐人中,有的拍背,有的叫喊。 过一会,夫人悠悠醒转,见到隆鑫,涕泪长流,哽咽着说:“老爷,我们就这一独苗,可千万要把他找回来。老天爷,我可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好了,夫人,你别太着急,哲瓦不会有事的,你别一直这样哭啊哭的,要哭伤了身子,儿子回来谁照顾他?”隆鑫烦恼地说。任三嫂含着泪说:“是啊,小姐,少爷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 又安慰了夫人一阵,回到大厅,让护卫叫来昆站和英山:“跟你们两个商量下,我想去阙罗洞见下闵亮,让他约农强洞主见个面。”英山说:“也好,本来我们劫持阿离后就该和农强见面的,奇怪的是,虽然他们不停地差人带信来,却从来没採取过行动,这不太符合寿山人一贯的兇勐作风。不过老爷打算什么时候去?带多少人?”昆站说:“当然得多带点人。” 隆鑫摇头:“为了表示诚意,我最多只带五个人。”“那太危险了。”英山两人立即反对:“寿山人虽然一直没採取过激行动,但不表示他们没策划行动。”隆鑫说:“他们这次的态度确实非常奇怪,感觉他们虽然着急,但只想要回阿离,不想把事情闹大,也许阿离没什么有分量的亲人,所以洞主不太在意吧。既然如此,我们也应该表现下诚意,再说了我们理亏在先。不过,这是非常时期,知县被监押在府里,昆站要注意警戒,以防不测,英山挑几个机灵的,功夫好点的跟我上山。对了,我先修书一封,你赶紧差人送到闽洞主那里,让他安排下,我们明天一早上山。” 第二天黎明时分,隆鑫带了英山和四个护卫开始往山上疾驰。中午时分就到了阙罗洞,闵亮早已安排人等候迎接。到了山寨大厅,闵亮一边叫请,一边说:“我一早就差人送信给农强了,他们离我们山寨近,应该很快回信的。”让家奴奉上糕点醪糟水,隆鑫一行虽然飢饿,但心情欠佳,吃不出味道。 闵亮说:“大人不用烦恼,上次他们都没闹大,这次阿离和少爷一起失踪,他们也应该能够理解。虽然寿山人兇勐彪悍,但也是很直爽的人,我还是比较了解他们的。”隆鑫听闵亮口气有些偏袒寿山人,但这事确是己方理亏,也无话可说,只嘆了口气。 闵亮的人终于回来了:“老爷,农强洞主答应了,不过他们不来山寨,要土司大人在未时到林山口见面,去的人不许超过五个。”英山立即反对:“那怎么行?如果他们在那山口设置埋伏,我家老爷岂不是羊入虎口?”闵亮有些不悦地说:“农强什么意思?难道认为我闵亮会帮着土司大人算计他?这么信不过我闵亮的为人!” 第59页 隆鑫沉吟了会,说:“估计他就是那么想的,认为你会偏向于我。不过一向听说他们是重信誉的人,现在已是午时了,我们还是赶紧去吧。”英山说:“老爷还是别去,要是他们……”隆鑫打断他的话:“就算他们要算计我隆鑫,我也认了。儿子下落未明,我难道还贪生怕死?如果他们真要算计我,也要付出代价的。”闵亮说:“我陪大人前往,差人先去探路看看。”隆鑫道谢。 到了山口下,一探路的回报:“前面有他们的人,只允许五个人过去。”隆鑫留下两护卫,和英山,闵亮,两护卫,一行五人打马过去,接近山口,听到有人打唿哨,看来是发现了他们在传递讯息。闵亮说:“先在这里等会。” 一会,一个端着弓箭的男人过来叫:“土司请过来,我们洞主在此。”几个身背长矛端着弓箭的人出现在山口,隆鑫打马过去,英山急忙护在前面。 隆鑫在马上抱拳行礼:“隆鑫见过农洞主,并为手下的鲁莽过失道歉。”农强转到前面,也抱了抱拳:“土司大人,闽洞主,难得大家见面。”闵亮说:“阙罗和寿山一向是友好近邻,本来想借这个机会让两位到我山寨聚聚,让闵亮招待两位大哥吃顿便饭,不想农洞主要约在这里见面,闵亮只能招待不周了。”因为农强不信任他,心中格外不爽。 农强听出闵亮话中之意,笑笑说:“这里好,山里人不要太多讲究,直来直去,把话说清楚就好。” 第59章 农强旁边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见他们只顾客套,忍不住问:“阿离到底怎么样了?你们开始说她到了天龙,后来又说被我们抢了回来,现在又说她失踪!我看你们就是没安好心,否则当初也不会来绑架她!”面上神色气愤,端着弓箭的手不自禁地对准了隆鑫,英山急忙上前挡住隆鑫,提刀在手。 隆鑫见这汉子的相貌与农强酷似,问:“这位兄弟是?”农强说:“我弟弟农山。阿离是他弄丢的,所以他着急。”隆鑫点头说:“啊,原来如此,不知阿离是否就是农山兄弟的女儿?”农山似乎犹豫了会,说:“你不需要知道她是谁的女儿!你只需要告诉我们阿离现在哪里,什么时候把她送回来!”农强说:“农山,不可对土司大人这样说话。” 隆鑫见农山一脸愤愤然,说:“农山兄弟,我儿子也丢了,我也着急。”当下将事情讲述一遍,说:“我手下老是自作主张,所以才做出这样的鲁莽事情出来。不过事已至此,请洞主和各位兄弟相信我隆鑫,一定会设法救出两个娃,保证把阿离完整地交回给洞主。” 农强尚未接话,农山冷笑:“哼,你们劫虐了她,会那么好心地送她回来?就算你能找到她救出来,不晓得哪年哪月?再这样耽搁下去,就怕到时不但你会有麻烦,我们也……”“好了,农山不要说了,我们相信土司是守信用的人。”农强瞪起眼睛,打断了农山的话,说:“土司,来这边说话。”径直走过一边,隆鑫疑惑地跟过去,英山想跟过去,隆鑫挥手阻止。 两人走过一边,农强轻声说:“隆鑫大哥,我知道你一向是耿直的人,找到阿离后,希望不要再耽搁时间,尽快送回来。还有,如果缺人手,我可以派人帮你。这个阿离,如果有什么闪失,会给你带来麻烦的。对了,不要太大张旗鼓,知道的人越多,对我们越不好。” 隆鑫疑惑起来,吃不准农强是在恳求,还是威胁,不过依然点头说:“好的,感谢农洞主不怪罪我隆鑫,我只要找到阿离,就尽快送回给洞主。也请洞主给阿离的亲人捎个话,不要太着急。”农强脸上闪过一丝异色,不过瞬间恢復了常态:“好。你们那五个人在我们山寨很好,只要阿离回来,我们就送还给你们。” 又说了会朝廷的动向,隆鑫说:“农洞主可能一直对我有误会,朝廷要求必须统一所有的山寨,所以有些事情非我本意,还望洞主理解我的处境。只要他们不过于逼迫于我,我是不会让任何一个洞主兄弟为难的,天下苗人是一家么。”农强说:“我对统一什么的没兴趣,山里人不关注朝廷。不过土司说得对,天下苗人是一家,如果哪天汉人欺负我们苗人兄弟,我农强能帮的就不会看热闹。”隆鑫说:“好兄弟,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 不知不觉临近傍晚,隆鑫和农强相互聊着往回走,农山依旧满脸的愤懑,说:“如果阿离找不到,你们会大祸临头的!”农强说:“阿离会照顾好自己,土司也会找到她的。”隆鑫只得又抱拳说:“农山兄弟莫生气,我保证只要我儿子在,阿离就在。”“你儿子在与不在都不关我事!可要是阿离有什么意外……”“农山!”农强严厉的喝了一声,农山终于不甘心地住口了。 气氛很是尴尬,闵亮邀请农强到阙罗山寨吃顿便饭,农强拒绝了。于是双方抱拳分别,隆鑫在英山闽亮的簇拥下上马下山,临走回头,见农山依旧恶狠狠地瞪着隆鑫,端着弓箭的手被农强拉扯着,看似在阻止农山射向隆鑫。 因为天色已晚,隆鑫拒绝了去阙罗山寨,连夜回城。骏马在山路飞驰,隆鑫脑子里却在想着农强两兄弟的话,和他们迥然不同的态度,越想越是疑惑。 第60页 回到城里已是后半夜,佣人摆上饭菜,隆鑫一边吃,一边心不在焉回答着夫人的话,突然问夫人:“你说这个阿离到底是什么人?”夫人莫名其妙:“阿离就是阿离,一个寿山小女娃。”隆鑫点头:“我知道,我是问她和农强农山到底什么关系?”“我又没听见她说过话,又不认识农洞主他们,一个不出门的妇道人家,怎么知道呢。”隆鑫一想也对。 吃过饭,又和英山昆站聊了会,扎罗龙怀的伤好转多了,也来客厅听老爷说见农洞主的经过,分析阿离在农强农山眼中的重要性,怀疑阿离就是农洞主家的人,说不定就是农山的女儿。 扎罗疑惑地说:“可阿离是个孤儿,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对对,”龙怀接口:“她甚至都不知道什么叫舅舅,姨娘,也没师傅,还说不知道农洞主,那么大的娃是不会撒谎的。”隆鑫奇怪地问:“你们怎么知道?”“她自己说的。” 在隆鑫的追问下,扎罗和龙怀说了阿离的种种奇异,高超的医术,古怪的言行,彷佛不谙世事,又彷佛懂得很多。众人听得瞪大了眼,任翠不住询问细节。 隆鑫听着,想起农山的威胁,和农强的告诫,陡然觉得阿离的身世很是神秘。为什么农强反覆强调不要大张旗鼓,好像生怕让更多的人知道阿离的存在?为什么阿离小小的年纪会有那么高明的医术?为什么农山农强都认识阿离,阿离也是和农山一起时被抓,但阿离却不认识农强? 隆鑫想得头痛,说:“大家早点休息吧,天快要亮了。”大家答应着,各自回房。不过躺在床上,人人都在想:这个神秘的阿离,到底是什么人? 第60章 莽州,知州府。 周知州正好整以暇地喝着茶,李云上捕头走了进来:“知州大人,那个哲瓦好像真不知道洪春的死。”周知州抬了抬眼皮:“哦。”“据属下这两天的盘问和调查,可能洪春的死真的和土司府的人无关。”“没想到那个哲瓦年纪不大,骨头到挺硬的,居然受刑不招。那个阿离还是不开口吗?她应该是知情人。”“她一直不说话,田公子也证实阿离是个哑巴。” 田夫人进书房来了:“老爷,那个哲瓦你到底要把他关到什么时候?”周知府扬起脸:“又怎么了?”“我还是担心对子键不利,他在土石当知县,那里可是苗人的地盘。” “苗人的地盘又怎样?跟你说过多次了,第一,隆鑫不一定知道他儿子在我手里,就算知道也有忌惮,不敢轻易动子键的。第二,朝廷早就明示要统一所有的洞主山寨,但土石一直是诸多洞主各自为王,上供的钱粮年年都不够。第三,他根本不把子键放眼里,子键在土石就是个摆设。我就是要趁机收拾他,让他知道天外有天。” “可是……”“好了好了,”周知州不耐烦地说:“你就好好管好你的宝贝侄儿吧,别天天给我添乱,惹是生非的。至于子键,我会找个藉口先让他避开土石。”夫人见相公不高兴,只得出去了。 周知州很不高兴地喝了口茶。虽然莽州不属直隶州,级别低,但到底管着几个县,可去年到土石视察,那个隆鑫完全不把他放眼里,县城里几个苗人大户,也看隆鑫的脸色办事。半个月的土石之行,他这个知州不但没捞着半点好处,连所有的吃喝花费,都是田子健出的,寒碜得让他窝火。 想到管辖的几个县,大多是蛮人汉人混居,民风彪悍,不服管辖,尤以土石为胜,每年上缴的钱粮,自己这个知州最少,年年都挨训斥,所以这次无论如何要给隆鑫一个教训,也正好杀一儆百。 “你下去吧,想办法继续审,那个洪春肯定是他们弄死的,错不了。对了,你好好教教田胜,让他去套话,看能不能得到些什么有用的线索。”周知州挥手,李捕头躬身答应:“是。”退下去了。 李捕头寻着田胜,说:“田公子,今天没去牢里看望你老朋友?”田胜翻起白眼:“谁说他是我老朋友?是我老仇人!我这颗牙齿就是被他打落的。哼,要不是你们拦着,我就要把他牙齿全打落!”李捕头笑了:“再打他就要死了。公子,你想不想报仇?”“想!” 李捕头说:“你去和他们聊天,看看那个洪春到底是被谁弄死的,如果是他,就把他爹爹的土司下了,让你爹爹当,不就报仇了吗?”“真的?”“当然真的,周知大人说的。”“可是,我一去他就骂,不会告诉我的。”田胜摇头。李捕头拍拍他的肩:“公子,你就假装跟他和好,然后说要回土石,问他要带信回去给他爹娘不,如果他写了,就拿回来给我和知州看。” 哲瓦看见田胜又来到牢室,不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李捕头和牢头出去后,田胜嘻嘻笑着:“哲瓦,我明天要回土石了,来问你回去不,如果你招认了就可以和我一起回去了。”哲瓦举了举拳头:“滚!我没杀人,那个洪春胖猪不是我们土司府的人杀的,想冤枉我,没门!” 田胜撇了撇嘴:“不是你们杀的,就是阿离杀的,当时她们在一起。”“你还说?你绑架阿离,我要回去告诉爹爹,让他找你爹爹算帐!”田胜大声说:“你们先绑架阿离,她是寿山人,当我不知道!”哲瓦有些理亏:“是管家绑回来的,我爹爹本来要送她回去。”挪了挪身子,全身的伤痕让他没力气和田胜争吵。 第61页 田胜凑过来:“你要给你爹爹写信不?我要回去了。”哲瓦冷笑说:“你的话鬼都不信。”“不信就算了,我们以前打架,今后可以做好朋友。”田胜把李捕头的话搬出来。 哲瓦犹豫了会,说:“要和我做好朋友,就让我见阿离,我要看她有没被你们打伤。”田胜说:“她住女牢,说了没打过她。哈哈,我知道了,你想阿离做你媳妇。”哲瓦脸一红,说:“呸,谁跟你胡说!”“明明就是,还不承认。哲瓦,你真的要那个哑巴做你媳妇吗?”哲瓦大怒:“谁说她是哑巴?”田胜说:“她不是吗?只有哑巴才不说话。”哲瓦扭过脸去。 田胜等了阵,问:“你到底写不写信啊?”“我没见到阿离,不写。” 周知州听了捕头和牢头的报告,又仔细询问了田胜,说:“难道那个阿离不是哑巴?我看把他们两个关在一起也好,说不定能听到些有用的。”牢头忙说:“大人英明,我这就去办。” 当哲瓦看到阿离时,真是无限欢喜,扑过去抱住她身子,问:“阿离,他们打你了没有?”阿离摇摇头,伸出手抚摸哲瓦的额头,田胜说:“哲瓦,我们没打你哑巴小媳妇,这下你相信了吧?”哲瓦说:“再说她是哑巴,我凑你!”恶狠狠地扑过来,牢头和捕头忙推开哲瓦,锁上牢门,拉着破口大骂的田胜离开了。 哲瓦说:“阿离,这两天他们给饭你吃吗?我一顿只一个黑馒头。”阿离不说话,检查了哲瓦身上的伤痕,望着哲瓦,轻声说:“打你的人该受惩罚。”哲瓦说:“他们全是坏人!想冤枉我们杀人,想陷害我爹爹,我们根本就没杀洪春。” 阿离除下右脚环上的小球,倒出颗药丸给哲瓦,哲瓦毫不迟疑地吞下,说:“吃了就不痛吗?”阿离点头:“山神让你的灵魂沉睡,醒来后会获得新生。” 在外面偷听的捕头和牢头开始听到小声说话,后来就没了动静,等得实在不耐烦了,探头从栅栏缝中张望,发现哲瓦倒在阿离的怀里睡得香甜,阿离盘腿静静地坐着,睁着那对明亮的眼睛,冷淡地望着他们。 第61章 哲瓦这一睡,就是两天一夜不醒。李捕头和牢头不时去查看,见阿离大多时候抱着哲瓦坐地上,或者抚摸他伤痕,问她话,不是没反应,就是冷淡地看着他们,弄不懂这个女娃到底是不是哑巴,因为那天彷佛听到她和哲瓦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周知州没耐心继续等了,夫人每天的唠叨让他心烦,差人送信给田子键,让他如果形势不对就找藉口到莽州,然后让李捕头提审阿离。 李捕头见阿离依然坐地上抱着哲瓦,对他的话浑没反应,有些发怒:“装聋作哑是吧?叫你跟我走,知州大人要问案。”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抓住阿离,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提着就到了公堂:“大人,人带来了。阿离,快跪下。” 阿离像前两次一样静静站立着,不说话也不下跪。李捕头失去了耐心:“跪下!”在阿离后腿用力一踢,阿离扑地摔倒。 周知州惊堂木一拍:“阿离,抬起头来回话!”两边衙役长长的一声“威……武……”响彻公堂。阿离坐地上巡视着众人,周知州又一拍:“说,前两天还装哑巴!洪春到底是谁杀的?快从实招来,否则就乱棍打死!”瞪起眼睛,心想前两次没动刑,看来是个失误。 阿离望望知州,轻声说:“你们和她一样,都有一个丑陋的灵魂。”“什么?”知州和众衙役互相望望,记录的钱师爷在知州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声,知州发怒:“大胆刁民!不动刑看来是不招了?给我杖击十下!”总算考虑阿离是个小女娃,手下留情,只打十下。 衙役如狼似虎,木杖往阿离背上落下,开始还忍着三分气力,怕几下就将这个小娃打死了,待见她吭也不吭一声,就加大了力气,“噗噗”声响在公堂,十下打完,阿离终于伏在地下,衙役将她翻过来,见她面色发白,咬着嘴唇,冷冷的目光扫向他们,不禁有些踌躇地看向知州大人。 周知州又一拍:“招是不招?洪春到底谁杀的?不说还打!”阿离缓了两口气,慢慢坐下,说:“你们的灵魂充满了罪孽,会受到惩罚的。”知州大怒:“真是刁民!怪不得土石县民风如此彪悍,你小小年纪就这般奸猾刁钻,不给你点苦头吃,看来是不会说实话的。再打!” 衙役望着阿离小小的身子有些犹豫:“大人,不知打多少下?”“多问什么?打就是!我倒要看看蛮人的身子有多结实!”衙役只得高高举起板子,正要落下,阿离忽然伸出小手,摇动了几下脚环,然后指着知州:“你,望着我!”知州一挥手:“害怕了?那就快招!” 阿离挣扎着站起,慢慢走向前去,面对知州说:“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你要耍什么花招?”知州嘴里说着,不由自主看过去,那对弯月般的眼睛,清亮,深幽,彷佛一泓深潭。 “从这里看进去,看进去,里面有你想要的答案。”阿离的声音忽然变得轻柔、舒缓:“看到了吗?想一想你要什么,你就会从里面得到什么。”知州看着那眼睛,感觉那黑瞳在发生变化,一会清澈如湖水,一会游离如晨雾,充满魅惑,令人忍不住想探个究竟。 第62页 阿离伸出手缓缓晃动着,做出奇特的手势,嘴里轻声念叨着一些古怪的言辞,彷佛是轻语呢喃,又像邪恶的诅咒。 师爷和衙役不知阿离和知州在搞什么,都莫名其妙地看着,见知州盯着阿离,眼神从威严变得有些漠然,然后涣散,最后有些呆滞,终于,眼皮慢慢合上,伏在了案上。 师爷坐在知州旁边,好奇地看着阿离的眼神,有些想喊,想抗拒,可是疲倦感袭来,只是慵懒无神地看着,不想说话。 衙役们莫名其妙,问:“大人,还审吗?”可大人已经传出了打鼾的声音,问师爷,也没反应。又等一阵,捕头说:“邪门!我看我们先把她送回牢里,等老爷醒来再问吧。”提着阿离回牢。 第62章 李捕头将阿离扔到地牢,正要离去,忽然又好奇地问:“你刚才到底给知州大人说些什么?”阿离望着他说:“我让他看我眼睛。”“看你眼睛?”“嗯。”李捕头看向阿离的眼睛,昏暗的地牢里,阿离的眼睛依然闪烁明亮,黑黝黝的深不见底。 阿离轻声说:“你也想看我的眼睛吗?那就走近些,对,就这样看着我。”阿离的声音幽幽地飘荡在地牢,李捕头盯着那弯月一样的眼睛,漆黑的瞳孔好像忽大忽小,忽明忽暗。阿离忍着伤痛,缓缓举起手,做出奇特的手势,嘴里又轻声念叨起来,捕头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只觉得眼前的景物在变幻,那古怪的音符让他的脑子慢慢开始昏沉。 见捕头的眼球跟着阿离的手势转动,旁边的狱卒饶有兴味地看着,蹲在阿离的旁边,要看看这个古怪的女娃到底要干什么,待见到捕头躺在了地牢,才吃了一惊:“你把他怎么样了?”阿离说:“他睡觉了。你也想看看我的眼睛吗?” 当天知州府的衙役异常忙碌。知州居然审案中途睡着了,并且一直沉睡不醒,夫人怀疑老爷得了什么疾病,让他们请了几拨大夫来看,可大夫说不出原因,也弄不醒大人。询问师爷,师爷目光呆滞,嘴里“嗯”啊“嗯”的,机械地走路、吃饭,神色诡异。 一直折腾到掌灯时分,一个见识丰富的老大夫询问了经过,对田夫人说:“传说中有种‘摄心术’,可以控制别人的神智,不知那个女娃是不是用了这种法术?不过我只听过,没见过。”夫人惧怕,忙找捕头提阿离来询问,可居然找不到人。 正生气,一个狱卒忽然气急败坏来报:“夫人,地牢里犯人都跑光了,捕头和狱卒都在地牢里昏睡。”“什么?”夫人大吃一惊:“那个阿离呢?”“当然都跑了,那个哲瓦也跑了。”“你们都在干什么?什么时候跑的?” “我刚到交接时间,进去才看到。”狱卒委屈地说。“快!快追!老爷这个样子,绝对不能让他们离开莽州!” 于是知州府一片混乱。捕头和狱卒酣睡不醒,往他们头上淋了几大盆冷水后,眼睛睁开了,可茫然地望着众人,对大家的询问听若不闻,一会,又倒头沉睡起来。 衙役们无可奈何,只得四处搜捕人犯。逃跑的犯人中,有些身负命案,已经上报了朝廷的,如果让他们逃脱,知州府可是罪责难逃。可是衙役人手有限,夫人一个女流没主意,只得听取府中笔吏们的建议,求助于守备,让他帮忙捉拿犯人。 当田信管家带着两个家丁到达莽州时,已是深夜,原本想找个客栈休息一晚,明早去知州府递上书信,传达土司大人的意思,不想一到城中就受到严格盘查,到处是佩戴刀剑的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还好田信机灵,没说从土石来,说是另外一个与土石临近的县来的,来寻亲访友,士兵才放过了他们。 等到终于找到一家客栈住下,到处套近乎称兄道弟打听,才知知州府的犯人跑了,现在全城戒严搜捕,说话的人面色张皇,说那些犯人如果被抓到肯定死罪,田信听得心中惴惴,不知其中有没哲瓦和阿离。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田信又花钱打听,人托人,银子不停地撒出去,有钱好办事,终于知道哲瓦和阿离逃跑了,知州府正全力缉捕他们,尤其是那个阿离,说她身负命案,是杀人兇手。 田信不知阿离杀了谁,但不敢贸然往知州府递书信,只好又呆了两天,辗转打听,得知州府抓回了很多人犯,还说找到哲瓦和阿离了,但阿离是个法术高深的女巫,杀了好几个人,带着哲瓦跑了。 各种消息很快经过街头巷尾流传,越说越奇。有说是个女飞贼装成小女娃来知州府刺杀大人;有说是汪洋大盗来劫狱;有说一个神秘的江湖组织来闹事,那个组织里有些人道行高深,能飞檐走壁,唿风唤雨,瞬间杀人于无形。说的人唾沫横飞,听的人惊唿连连,那个阿离已经演变成无数个版本里的人物,充满了邪恶神秘的色采。 田信一连耽搁了四五天,除了打探消息,就不停地在大街小巷寻找,希望看到哲瓦少爷的身影,可一天一天失望,只得一边差个家丁迴转土石报信,一边继续留在莽州打探。 第63章 当哲瓦被阿离弄醒过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躺在地上的捕头和牢头。阿离并没有过多的解释,只说了一个字:“走。”哲瓦立即把阿离半拖半抱着从地牢出来,两边观望的犯人大叫:“小弟小妹,少爷小姐,帮我们打开门,让我们出去。” 第63页 当一群犯人出了地牢站在街上时,那些人立即作鸟兽散,没人管哲瓦和阿离要去哪里。哲瓦并没来过莽州,犹豫了片刻,搀扶着阿离进了一条小巷道,尽往偏僻处走去。途中,阿离几次摔倒。 哲瓦把阿离背在背上,到处乱串。遇到有人就打听:“我们要去土石,该往哪个方向走啊?”路人指引着,说:“你们两个是兄妹吧?还满身是伤,谁打的啊?不如去看病,然后雇辆车,土石可远着呢。” 两人没钱,阿离也拒绝去看大夫,哲瓦只好背着阿离继续边问边走。天黑了,到了城边几间低矮破旧的房屋处,哲瓦已经精疲力竭,说:“我们去找个没人的房子歇息,明天早点动身走。” 可是再破旧的房子里都住着人,都毫无商量地拒绝着他们,终于有个好心肠的老婆婆说:“两个娃外地来的吧?真可怜。我是个孤寡老人,家里没多余的房间和床铺,你们不嫌弃就进来歇息脚再走。” 房间低矮潮湿,一间土墙屋子里堆了几样破旧家具,唯一的窄床上铺着稻草和破旧棉絮。哲瓦把阿离放到床上,查看着阿离的伤势,骂着田胜和衙役。 老婆婆询问他们的身世,哲瓦说:“遇到坏人了,他们一贯都坏,以前在土石和我打架,打不过就叫大人帮忙,现在欺负我小,还打阿离。”婆婆问:“谁啊?”“就是田胜,他以前老和我打架的,每次都打不过我,现在冤枉我杀人,还叫他亲戚来帮忙。”婆婆猜想是两家寻仇,看这两个孩子穿戴也不坏,不想管太多,不过见哲瓦可爱,就安慰着,笑着到外间的棚子里灶堂上,抓了两把苞谷米熬了点粥,两人喝了,有了点精神。 哲瓦看看自己和阿离,指着自己的金项圈说:“阿离,我们先歇息,明天一早我去把这个卖掉,给你买药,然后僱车回去。”阿离摇头:“不要药。”从小球里倒了两粒药丸出来,吃了一粒,一粒捏散了涂抹伤处。婆婆惊奇地说:“女娃,你脚上戴着的那个球球里还装着药?我活这么大年纪了,可是头一回见呢。”哲瓦得意地说:“她是大夫,还会看病。”婆婆说:“那可好,我膝盖老痛,劳烦帮我看看。” 阿离帮婆婆看后,倒了粒药丸给婆婆吃了,又给她按摩一会,说了今后要如何保护膝盖的方法,哲瓦看她疲倦,说:“阿离你身上痛吗?那你睡觉。” 婆婆因为阿离给她看病,格外高兴,夸奖哲瓦:“你们是兄妹吗?看你这个哥哥真懂事,对妹妹这么体贴。”哲瓦摇头:“不是。”“不是?那你们是什么关系?怎么走到一起的?”哲瓦踌躇地看着阿离不知该怎样回答。 阿离问:“什么是兄妹?”婆婆奇怪:“你连兄妹都不懂?就是同一个爹爹同一个娘亲生下来的,就是兄妹了。”阿离思索了会,说:“我是哲瓦的小媳妇。”“啊?”婆婆惊奇:“是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来的吧?真是良配,良配!我就看着你们有夫妻相呢。”婆婆恭维着。 哲瓦则大张着嘴巴,他实在想不到阿离会这样说,望着阿离,听着婆婆的恭维,忽然脸一红,扭捏起来,不过心中高兴,不住偷望阿离。 可阿离不知什么是“夫妻相”,也不知道什么是“良配”,她只是听田胜说过好多回,说她是哲瓦的小媳妇,所以说了出来而已,所以对婆婆的恭维和哲瓦的忸怩,均不明了,只是茫然地望着他们。 婆婆安排阿离和她睡床上,但阿离摇头,她要和哲瓦一起睡铺在地上的草蓆上。婆婆想到他们是有婚约的夫妻,也不阻止。 阿离躺在哲瓦的身边,很快入眠,哲瓦却高兴了半夜,才进入梦乡,全然不知这看似平静的夜里,莽州城已经闹翻了天。 第64章 第二天哲瓦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看婆婆已经在外面灶堂上忙碌,阿离正坐草蓆上,睁着眼睛看着自己。哲瓦看着阿离那对清亮的眼睛,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了阵她的脸颊,问:“身上还痛吗?”阿离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怕,我会很快好的,克拉姆山神不会抛弃他的女儿。” 哲瓦听见过好几次“克拉姆山神”,好奇地问:“克拉姆山神是什么?”“是保佑我们的神,是我们先灵的化身,它赐予我们土地和食物。”说了会,见哲瓦怔怔地看着她,补充说:“还有太阳真神,赐予我们温暖,让我们不受冻,让万物生长。还有月亮真神,赐予我们光明,让我们不会在黑夜里迷路。”说完,想起什么似的,指着胸膛上的图案:“这个,山神的化身,它会倾听我们的祈祷,实现我们的心愿。” 哲瓦呆呆地看着阿离,只觉她彷佛不似凡尘中人,不知该怎么回答。 婆婆端着菜汤盆进来,笑着:“两个娃醒了?在说什么呢?来,起来喝汤,吃饭。”那菜汤是干菜叶子,饭是苞谷米粑粑,还有一碗腌菜,虽然粗陋之极,但却是婆婆平时都不捨得吃的东西,也是她几天的口粮。 哲瓦和阿离飢饿了几天,也吃得香甜。吃完喝好,哲瓦说:“婆婆,劳烦你帮我照看阿离,我去卖项圈僱车回来,等会给你饭钱。”婆婆摇着手:“别跟婆婆客气,你们落难呢,买你们需要的东西就好,我要什么饭钱呢,阿离受伤这么重,今天坐车回去怕支撑不住的,不如休息几天再走。”哲瓦看着阿离犹豫了会,拍了拍她肩膀,走出门去。阿离起身想跟着哲瓦,被哲瓦和婆婆劝阻了。 第64页 走了个多时辰,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刚进入闹市区,就见过路行人不住摇头嘆息,窃窃私语议论,或者满脸愤慨:“这什么世道啊?出来走路都要受到盘查,犯人跑了就去抓嘛,到处盘查我们这些良民。”哲瓦一惊,转过街角看过去,见各个路口都设立了岗哨,士兵正盘问着每一个人:“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看见小男孩或者小女孩就唬起脸:“你就是那个哲瓦吧?你是不是叫阿离?别想隐瞒,快说!是不是从土石来的?” 看着路人纷纷哀求,逃避,哲瓦心惊胆战,知道官府正在缉拿他们。因为他们住的地方偏僻,简陋,可能没引起士兵的注意,可自己怎么进去卖项圈呢?没钱,阿离吃不到好吃的,也雇不了车,婆婆家那么穷,再住下去连饭也没得吃。 哲瓦想了想,走到一角落处抓起地上的泥灰,在脸上、脖子上、衣服上,一阵涂抹,取下金项圈,塞进骯脏破烂的衣服中,然后抱在手里,才光着骯脏且满是伤痕的胸膛走过去。 士兵一见哲瓦,立即过来盘查:“你个小孩,从哪里来的?父母叫什么名字?”哲瓦的心勐力地跳动起来,假装用脏兮兮的手揩了揩鼻子,说:“大爷,我到处要饭,不记得父母叫什么,求你赏几文饭钱吧,菩萨保佑你。”旁边的士兵笑起来:“这个娃有意思,你要求他赏你饭钱?他还想求你赏他饭钱呢。”那盘问的士兵看看哲瓦的又脏又破的裤子和衣服,那裤子前几天受刑,被打成了几个破洞,咂咂嘴,说:“晦气!老子这几天手气就是背,快给老子滚!” 又东张西望地走了阵,找不到当铺,见旁边一金店,就犹豫着走进去,一店堂立即来轰他:“小叫花出去!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哲瓦张望了会,说:“来卖东西。”掌柜从柜檯后伸出头,望着哲瓦说:“卖你这件破衣服吗?你就直接说要我们打赏你几文得了。” 哲瓦犹豫了会,推开来抓他的店堂,拿出那金项圈,说:“卖这个。”掌柜和店堂睁大了眼,望着哲瓦:“你叫什么?偷来的还是捡来的?”哲瓦大怒说:“我自己的,我从来不偷不抢。”掌柜说:“看你这么穷,会有这么金贵的东西?还不老实交代,我让官府抓你去盘问。” 哲瓦捏起拳头,真想冲过去给掌柜一拳,但想到阿离,想到外面还在抓他,只得忍气吞声地说:“求求老闆发善心,行行好,我发誓不是偷来的,是自己的,我娘说过是我一岁生辰那天给我打的,我一直戴着,现在有急用。如果你不相信,你给我五十两银子,我以后带钱来买回去。”说完又补充一句:“到时还可以给你加倍。” 第65章 老闆看哲瓦镇定自若的神态,心想多半是他家传的了,知道自己今天会发一笔意外之财,接过项圈,说:“这个哪里值五十两?看你可怜,就给你五两吧。”“什么?”哲瓦抗议说:“这个至少要值一百五十两银子。” 老闆见哲瓦颇为懂行,吓唬说:“我是好心想帮你,看你就不像个好人,外面正抓逃犯,要不我让官府先盘问清楚再来谈?”哲瓦气愤地说:“那我不卖了。”伸手想取回项圈,老闆往身后一背:“等我先让官府的人来证明你的清白,再还给你。”哲瓦无奈,只得同意五两银子卖了。 愤愤然接过银子,又狠狠地瞪了老闆一眼,转身出门。到了街道,想着到哪里去僱车,可是街道上气氛紧张,车夫们都受到严格盘查,一听要到土石,都慌忙摇手:“不去,不去。去土石的马车不让通行,受到严格盘查,要花钱打点才过得去。你个小娃去那么远干什么?你不会就是那个哲瓦吧?”怀疑地看着哲瓦,哲瓦忙说:“当然不是,我遇到强盗了,要去那里寻亲。” 转了几条街,问了几个车夫,得到同样回答后,无可奈何地往回走。在城边街角一个小饭店买了十多个馒头包子,还有滷肉,提着回到婆婆的家。 阿离一看见哲瓦就扑了上来,哲瓦说了外面的情况,拿出馒头包子让阿离和婆婆吃。婆婆说:“既然回不去,就暂时在这里住两天,阿离伤好了,你们可以走到李尚镇去僱车。”哲瓦点头:“只有这样了。” 又过了三天,阿离的伤慢慢好了,可外面的盘查没有丝毫减轻,哲瓦依然雇不到车,就和阿离商量:“今晚早点睡,明早天不亮我们就出门,走路到李尚去僱车。”阿离无所谓,哲瓦说什么她都点头。 三人睡梦正香甜,一阵敲门声震天响,婆婆一边示意哲瓦阿离钻到床下面躲藏,一边颤抖着去开门,说:“就来了,大爷们别慌。”可阿离刚钻进去,哲瓦的脚还露外面的时候,门板被士兵踢得脱离了门闩,砰地倒了下来,婆婆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 士兵望着满身鲜血的婆婆,说:“听人说你家里窝藏着两个小孩,是不是真的?快交出来,他们是杀人犯!”一士兵眼尖,刚进门的时候瞥见哲瓦的脚缩进了床下,就走过去蹲下来将火把照着,说:“头,他们在床下。” 一士兵伸手去抓,哲瓦踢了士兵几脚后,士兵恼羞成怒,两人合力移开了床,哲瓦跳起来拳打脚踢,又狠狠咬了士兵一口后,终于被士兵一阵暴打制服。阿离没有挣扎,看着正痛苦呻吟的婆婆,转身望着士兵,七八个挤满了小小的屋子,领头的正是知州府的捕头,还有那天杖击她的衙役。 第65页 李捕头昏沉了两天,终于完全醒过来了,但对那天的事莫名其妙,现在见阿离望着他,没缘由地打了冷噤,说:“这个是妖女,会妖法的,把她捆绑起来拖走。”那衙役拿出绳索走过来,正要捆绑阿离的手脚,忽然阿离手一扬,一道淡黄色的烟雾瞬间瀰漫了屋子,几个士兵呛咳几声,倒了下去。 李捕头反应也算迅速,举起拳头想打昏阿离,但阿离已经逃了开去,小小的身子往床下一钻,捕头和两士兵又去移动床铺,但全身酸软无力,终于坐倒。 阿离等了会,才从床下钻出来,看屋子里横七竖八躺满了人,走到捕头衙役面前,手指往他们鼻孔轻轻弹了几弹,然后弄醒了哲瓦和婆婆,不等他们发问,就说:“跑。” 两人一起搀扶婆婆出门,婆婆说:“我快死的人了,无亲无故的,不拖累你们,你们两个娃是好人,快跑吧。”哲瓦不忍心,说:“婆婆,你和我们一起跑吧,否则明天他们会抓你坐牢,说不定还会杀你。”婆婆想了想同意了,三人一起出门。 因为怕被盘查,不敢往土石大路走,还好婆婆熟悉路线,指引着往偏僻小道逃去,婆婆有伤在身,阿离伤痛初愈,哲瓦被士兵打得鼻青脸肿,还要费神照顾两人。在月明星稀的夜晚,老少三人一路跌跌撞撞,好不悽惶,只有阿离依然平静地跟着哲瓦。哲瓦抽空问:“阿离,那些人什么时候醒过来?”阿离说:“他们已经受到了惩戒,永远沉睡了。” 婆婆听得莫名其妙,但哲瓦明白,那些人已经死了。 等到天亮,终于进入李尚镇的地界,但三人已经精疲力竭,看看太阳正冉冉升起,终于选了处干净所在坐下休息,阿离给婆婆重新包扎了伤口,给两人服用了药丸,不久,三人就沉入了梦乡。 第66章 等三人醒来,已是日上三桿,又相依相扶上路。婆婆年老有伤,又过一天一夜,才到达李尚镇。因为这里属于莽州直管,哲瓦和阿离也是在这里被抓的,不敢公然出现在镇上,哲瓦决定让婆婆和阿离藏在不远处,自己到镇上僱车。 阿离要跟着去,哲瓦摇头:“如果我两个时辰没回来,你和婆婆就赶紧逃,到土石后让爹爹派人来救我。” 哲瓦又装成乞丐到了镇上,果然有士兵不时到街道走动巡逻,盘查行人,不过比莽州还是松懈多了。哲瓦买个馒头蹲在街道角落处啃着,听两边行人议论纷纷,说想不到那个叫阿离的女娃原来法术这么厉害,上次那个胖女人多半是她杀的了。 哲瓦听着,不敢直接去叫马车夫,逡巡着到了牲口市场,希望买两匹马骑着回去。 正在臭烘烘的牲口间挤来挤去,一双手忽然抓住了他肩膀,哲瓦一惊,本能地一挥手,啪地一下,一个粗壮的男人捂着面孔说:“少爷,是我。”哲瓦一看,欢喜得差点跳起来,原来是家丁任天河。 任天河说:“少爷别说话,过来。”原来他跟随田信到了莽州打探了几天,得不到确实消息,只好赶回土石报信。途径李尚镇,见街道角落处一人颇像少爷,但穿戴得像个小叫花,又鬼鬼祟祟到了牲口市场,所以跟踪过来细看,果然是少爷。 哲瓦讲了自己的情况,任天河说:“等我去僱车,你别出面。” 阿离和婆婆见哲瓦久等不来,正担心,却见哲瓦坐在马车上兴高采烈地回来了。三人坐上马车,任天河骑马跟随,往偏僻小道快速行驶,虽然遇到两起人员盘查,但病重的婆婆成了掩护,任天河又打赏了些银子,一路有惊无险,终于在四天后回到土石。 隆鑫见到儿子,数日来的担忧终于放下。任翠抱着哲瓦又是笑又是哭,府里上下人等奔走相告,一片喜气洋洋,小虎更是片刻不离地跟在哲瓦身边。 隆鑫询问了大体经过,拍案怒骂知州府,一边差人叫田信继续打探知州府动静,一边在土司府四周增设护卫,以防不测,并让夫人好好安置婆婆。 任翠感激婆婆收留哲瓦,问:“婆婆家里没亲人了吗?高寿了?”婆婆终于知道哲瓦是土司府的少爷,有些畏惧,恭敬地回答:“夫家姓冉,六十一了,原本有两个儿子,都病死了。”任翠说:“那你以后就住府里吧,不用回去了。”吩咐三嫂打扫个房间安排冉婆婆住下来。 冉婆婆穷苦一生,一场机遇让她忽然过上了有吃有穿的生活,不禁感激哲瓦,口里念着阿弥陀佛,庆幸菩萨显灵了。 隆鑫从哲瓦和任天河的嘴里,了解了大致经过,虽然不可尽信,但想起农山的威胁,农强的劝告,心中已对阿离充满了戒心,决定立即送回寿山。但哲瓦死活不依,说自己三天后就十岁生辰了,等过了生辰再送走不迟。任翠听哲瓦说阿离救了他,也帮着哲瓦说话, 隆鑫无奈答应了,但心中依然惴惴。 哲瓦和阿离经过这一番生死遭遇,感情日深,默契非常。阿离虽然依旧话少,但往往只说一个字,哲瓦就会领会。冉婆婆提到阿离说她是哲瓦的小媳妇,府中人皆吃惊,然后嘻哈着打趣,任翠询问哲瓦,哲瓦忸怩着,红着脸不答。任翠以为是两个小娃学那书中在私定终身,也觉好笑,看阿离的眼光,越发柔和起来。 哲瓦劫后余生,兴沖沖邀请府中小孩摔跤比试,阿离就尽职地当着裁判,说:“哲瓦赢了。”或者:“哲瓦输了,他们刚才没用力。”哲瓦明白大家忌惮他是少爷,说:“不要你们让,要拿点本事出来。”众小娃就越发精神抖擞,玩得更欢。 第66页 到了晚上,阿离说:“哲瓦,我要教你唱歌。”哲瓦说:“好。”阿离叫他找一把刀,一堆竹子,细细选了半天,削着做了根约六寸长的竹管,又戳了几个小孔,然后对着呜呜吹奏起来。 哲瓦在天龙见过阿离吹着竹管召唤那些毒虫,心中颇为好奇,说:“你吹这个那些蛇就不咬人了吗?”阿离点头:“它们是有灵性的,和我们心灵相通。”然后教哲瓦怎么吹,还教了两首曲子,一首控制毒虫勐兽,叫《神山魂》,一首却缠绵起伏,叫《天灵引》。 哲瓦吹了一天,终于勉强可以吹完两首曲子了。夜晚,哲瓦和阿离在阁楼互相靠着,望着繁星璀璨的天空,哲瓦说:“阿离,你回去后还会来找我吗?什么时候来和我玩?”阿离望着哲瓦,眼里是深深的困惑,没有回答。 哲瓦伤感起来,拿出竹管吹起《天灵引》,阿离和着节拍哼唱起来:“九天之上的神灵,我是您忠诚的子孙,克拉姆神山的鸟啊,请飞来我身边倾听。请您听听我的许愿和祈祷,请赐予我们更丰富的食物,赐予我们更强健的肉身,请带走我的孤独和忧伤啊,搀扶匍匐在您面前的灵魂。” 歌声沉郁,如仙音,如魔咒,蛊惑人心,和着那缠绵起伏的曲子,让哲瓦沉醉,迷惑。哲瓦忽然有些害怕,忍不住伸手抱住了阿离,在她白皙的脸上轻轻一吻。阿离停止了歌唱,转头望向哲瓦,忽然展颜一笑。 那一笑,让星光失色。 第67章 土司府经过几天的忙乱,终于迎来了哲瓦的生日。新博头一天晚上就带着米罗到达了。几小孩一见面,自然欢喜非常,片刻不离地疯玩在一起。米罗听哲瓦说起这次莽州之险,惊叫连声,直遗憾自己不在现场,否则可以帮着哲瓦打架。哲瓦吹嘘阿离如何厉害,米罗崇敬地看着阿离,说:“阿离,你真厉害,教我怎么杀坏人好不好?”阿离摇摇头,并不说话。 新博知道哲瓦的遭遇,责备那些家丁护卫:“李尚镇距天龙那么近,也不知道先到我那里报信,我好派人打探接应。”隆鑫说:“护卫们当时也是忙乱无计了,后来我正在考虑给你送信的时候,他们就回来了。现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新博又问起阿离,隆鑫说:“那个女娃确实古怪,小小的年纪,居然身怀异术,又好像对什么都不懂。农强他们虽然很着急让她回去,却在尽量隐藏消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她的存在,他们对阿离失踪的态度更让我奇怪,好像畏惧多于担忧,难道他们不担心阿离的生死?或者是知道阿离的厉害,不会轻易被人杀害?” 新博说:“难道她是寿山人的祭司?听说祭司是很神秘可怕的。”隆鑫想了想,恍然似地说:“对,你说的很有可能,因为扎罗他们当时抓她时,就正有个老年祭司在为农家死去的一个小孩做祈祷,她很可能就是祭司家的人。不过,以前没听说寿山人祭司有这么厉害的,看来我们对寿山人还是不太了解。”想到自己还在想统一各个山寨部落,一个寿山小姑娘就这么神秘可怕,更不用提那些隐藏在深山中的卡塔人了,那些人向来被传说为幽灵般的人物,岂是甘心听命于人的? 第二天中午,亲朋好友们陆续来了,各个洞主也都派了代表携带了礼物,隆鑫和夫人忙着接待,府里佣人家丁穿梭着送上点心,醪糟水,厨子们杀鸡宰羊,到处是酒菜飘香,到处是欢声笑语。 哲瓦一身盛装,脖子上又重新戴上了金光闪闪的项圈,虎虎生气的样子让客人们赞嘆不绝,说:“好伢子,过几年就是土司大人的翻版了。”隆鑫夫妻两人看着英俊的儿子,笑得嘴也合不上。有客人悄悄打听哲瓦定亲了没有,说某某家女儿漂亮贤惠,要不自己去说说?任翠想起阿离,笑着感谢客人的好意,说过段时间考虑,哲瓦顽皮,还不懂事。 本来三嫂听从夫人的吩咐,也给阿离赶制了一套新衣,可阿离就是摇头不肯穿,只在临睡前换下那身灰色麻衣搓洗干净,白天依然换上旧装。三嫂劝着阿离:“穿这身红绸衣服呀,娃,少爷生日,穿这身才喜庆。”阿离依旧摇头。小虎说:“阿离不听话,不听话就不乖。”哲瓦说:“谁说她不乖?她衣服上有神鸟,所以才不会穿别的衣服。”三嫂见哲瓦也帮着阿离说,只得罢了。 土司府正大摆筵席时,田信带着家丁赶回来了,先恭贺了少爷的生日,才对隆鑫报告最新消息:“知州忽然性情大变,有犯人家属去上级州府告他包庇真兇,索要财物,再加上莽州城民不满,到处是流言蜚语,所以已被降职调离,被贬为一个穷县的主簿了。莽州的岗哨已撤销了很多,不过听说新派的守备依然要抓阿离。” 新博说:“看来这个阿离要尽快送走才好。”隆鑫沉吟片刻,说:“本来三天前我就要送走她的,不过那时刚回来,看她精神不好,哲瓦又不放,所以准备等哲瓦过生后就送走。明天一早就送她上山,然后放那个田子键出去。”新博说:“嫂子好像有把阿离说给哲瓦的打算,我看最近不宜。”隆鑫说:“那是妇人之见,我宁愿哲瓦找个家世清白的好女儿,像阿离这样神秘可怕的,不适合。” 第68章 第67页 夜晚,终于降临了热闹的土司府,住得近的客人陆续告辞离去,住得远的,有些去附近拜访亲友,有少数被挽留住了下来。新博当然还会住几天才走,他要等田子键出去后再观察几天,没事才会离开。 哲瓦终于不用在客人们面前行礼应酬,像大人一样说客气话了,晚饭后邀约众小孩来到后院,在英山师傅的指导下练武摔跤。这次莽州之行,哲瓦很吃了亏,他对英山说:“英师傅,你要教我厉害的,要能打得过大人的招数。”英山笑着:“好,不过那要吃苦的,你能坚持吗?”“能!”哲瓦坚定地说。 英山以前教哲瓦的,不过就是些基本的拳脚和摔跤把式,只是让少爷高兴而已。虽说苗人向来以勇勐着称,但一则哲瓦还年幼,二则土司夫妇就这一独苗,疼痛异常,他也怕少爷有个闪失,所以并未教那些繁复的招式。现在听了哲瓦的要求,心想是不是应该向大人建议,让哲瓦接受更正规正严酷的磨练? 七八个小孩在后院玩得热火朝天,有的摔跤,有的拳打脚踢,哲瓦满头大汗,一身新衣摔得脏兮兮的,三嫂在一边直叫唤:“少爷,当心,啊哟,又摔倒了。小虎,人家两个人打少爷了,你还去帮?也不手轻点!”哲瓦从地上爬起来,说:“不怕!再来!” 阿离本来专注地看着,忽然像听到了什么声音,站起来凝神细听。府中重要人物基本都得了土司大人的吩咐,所以英山一直暗中观察着阿离,跟着她视线望上去,见房顶并没什么人,正疑惑间,一声尖锐嘹亮的鸣叫,从远处的天空传了过来,让听者失色。一会,一阵扑稜稜声,伴随一股风啸,一只巨大的鸟出现在房顶。 娃们停止了打闹,大家吃惊地望上去,只见鸟身形硕大,颈部细长,通身如成年人大小,正围绕后院的石坝盘旋飞舞,在一排排绯红的灯笼映照下,隐约可见翅膀上有彩色的羽毛,发出炫目的光彩。 阿离忽然高举双手合十,嘴里喃喃有声地轻念了两句什么,身子跟着鸟的飞舞转动了两圈,然后放下手,向外走去。哲瓦站她身边看着她奇异的举动,问:“阿离,你要去哪里?”阿离不答,继续往外走。哲瓦只好一边问一边跟着,其他的人正仰望天空,忽略了两人。 阿离穿廊过房,一直向外走,迎面虽然到处撞到人,但大家得了讯息,都跑去看稀奇了,没人注意两人的行踪。 出了府门,到处是议论的人群,都在仰首上望。夜空下,各种鸟陆续飞来,或大或小,都“啾啾”着,在盘旋飞舞。阿离快速走着,不时仰望天空细听,哲瓦终于忍不住拉着她袖子问:“阿离,你到底要去哪里?”阿离望着哲瓦说:“那是克拉姆山神的化身,它在召唤我,我要走了。”“什么?”哲瓦吃惊地说:“爹爹明天会派人送你的,现在天已经黑了。”阿离摇头:“神鸟会带我回家。”继续往外走去。 转转停停,两人跟着大鸟走去,县城不大,一会两人在众人的簇拥下到了城边。天空里,已经聚集了几百只鸟,欢快地叫着,一个老人忽然大声说:“那大的一只肯定是鸟王!那只肯定是凤凰鸟!”“啊?那就是传说中的凤凰?”“凤凰出现,就是祥瑞呀,今年肯定是个丰收年!” 议论声掩盖了两人的脚步声,哲瓦见他们已经远离了人群,渐渐没入幽暗的山坡,有些害怕起来,拉着阿离的袖子央求说:“好阿离,我们回去吧,等会他们找不到我们了。”阿离仰头望上去,黯淡的星光下,那些鸟依旧簇拥着大鸟飞舞着,渐渐向山上飞去。阿离说:“你回去吧,我要走了。”“不行!明天爹爹派人送你回去,我也要送你。” 两人正拉扯间,一女人忽然幽灵般出现在山坡,披散着长长的头髮,穿着和阿离一样的灰色麻衣,慢慢走了过来。来到两人面前,望着阿离,忽然伸出右手。哲瓦虽然害怕,但仍然勇敢地站到前面挡住阿离:“你是谁?走开!不准碰她!” 阿离推开哲瓦,也伸出右手,和那女人的手轻轻碰触了下,那女人蹲下身子,让阿离的手摸向她脑际。阿离抚摸一圈后,轻声念叨了两句,收回手。那女人站直身子,拉着阿离向山上走去。 哲瓦如何甘心,说:“你走开!不许抢走阿离!”那女人回过头来,目光奇异地看着哲瓦,忽然伸手一拂,阿离立即伸手一挡,说:“他是哲瓦!我已经祈求神鸟保佑他无病无灾!”女人垂下眼帘,说:“是。” 阿离轻声说:“我和蓝沁要走了,我每天都会为你祈福,神鸟会保佑你。”伸出手又抚摸了一圈哲瓦的脑际,转身离去。 哲瓦怔怔地看着,机械地跟过去,见山坡又转出几个男人,身着油彩,提着弯刀,背着长矛,虎视眈眈地望着哲瓦。蓝沁走过去将阿离抱上马背,自己也跳上去,一行人拥着两人快速离去。 阿离忽然回头,望了哲瓦一眼,弯月般的眼睛在星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哲瓦刚想喊,阿离却又转过头去,一阵得得声,一行人终于在星光下隐去了踪迹。 府中终于发现不见了哲瓦,惊恐异常,以为又遭不测。等家丁得讯找到哲瓦时,见他满面泪痕站那里痴望山上,说:“阿离被他们抢回去了。” 第68页 第69章 家丁们照哲瓦说的路线追了会,没有阿离的踪迹,那些人彷佛凭空消失了,只好安慰着哲瓦迴转土司府,向大人报告消息。 大鸟的神秘出现,阿离的神秘离去,让土司府的人几乎讨论了通宵。老人们都说那是吉祥鸟,明天应该到庙堂烧香,祈求神灵保佑今年收成好,保佑家人平安健康。 隆鑫叫来哲瓦,仔细询问了阿离离去的经过,心中惴惴不安。自己本来捎信给农强,明天就要把她送回去了,可是现在他们却用这样的方式把她接走,难道是要和他过不去吗? 至于哲瓦说神鸟是来接阿离的,隆鑫压根不信。他相信这只是个巧合,阿离受了她族人的影响,认为那鸟在保佑他们,才那么说的。凤凰,不过是传说中的鸟,谁见过呢?不过,那鸟大得有些少见,出现得突兀,并且还招来几百只鸟,也确实奇异。 客人中,闵亮因为喝醉了酒,早早就被安排躺下休息了。直到后半夜才醒过来,听说后很是吃惊:“那些身着油彩的男人当然是寿山人了,他们常年那么打扮的。可我从没听过寿山中有凤凰出没,这真是稀奇事了。不过,寿山人向来直爽,怎么会这样把阿离弄走?等我明天一早回去找人去问他们,让他们放了你们的人回来。”隆鑫称谢。在这个多事之秋,他实在不想再生枝节了。 第二天早上又是一阵忙碌,因为客人还多,吃过早点等开饭,有家丁进来禀告:“老爷,扎一他们回来了。” 扎一五人在几个家丁的簇拥下进府,拜倒在隆鑫面前,泪流满面。隆鑫让他们起来,问:“他们怎么对待你们的,坐下说话。”扎一揩了把泪,望望四周,隆鑫挥手,大家退下去,扎一才对隆鑫述说起来。 那天,他们中了寿山人的毒箭后,被抓到山寨一间幽暗的房子里,有草医来给他们用药,然后开始对他们严刑拷打。他们吃打不过,只得招认是土司府的人,不过并不是土司大人要对付他们,而是农洞主一再拒绝土司的邀请,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他们洞主去土司府谈判而已。 见他们口径一致,寿山人停止了打骂,不过依然每天看守他们,给他们定时送饭。扎一说他表弟是寿山人,看守让他表弟来看他,并告诉他过几天就可以回家了。可是,后来却没了音信。 直到前天半夜,看守忽然带扎一去见了洞主,农强询问了扎一土司府的一些情况,说:“你们马上可以回家了。不过,回去后不要对别人谈起那个女娃的事情,否则会有麻烦的,把我的话转告你们土司大人。”然后让他们上马,蒙上他们的眼睛,捆住手脚,接着有人带他们离开了山寨。 走了不知多久,一个男人让他们下马坐地等候,然后他们听到马匹疾驰下山的声音。过了一会,扎一试探着站起来,有人就喝一声:“不许动!”原来旁边还有人看守他们。 后来他们睡着了,一阵马蹄声让他们惊醒过来,得得声从身边跑过。又过一会,一人将捆绑扎一的绳索解开了,说:“等会你帮他们解开,可以回去了。” 扎一取下蒙住眼睛的黑布,看看四周,星月惨澹,原来已是深夜。除了自己五个,周围已没有其他人影。扎一给几人解开绳索,几人迅速跑下山去,恨不得一下就回到家里,看一眼妻儿老小。 隆鑫正听扎一述说,一家丁来报:“老爷,知州府派人来了。” 隆鑫来到府门,见府外十多人着衙役打扮,一人向隆鑫略略抱了抱拳,说:“下官洪武,新任知州府捕头,现在奉命提审命犯阿离,还有知县田子键,这里是公文,请土司大人过目。”掏出公文递了过来。 隆鑫接过看了,他并不认得太多字,好在田信在旁边,看后对隆鑫点头说:“上级公文,说田知县无能管理土石,还有买官嫌疑,现撤去知县职务,让洪捕头带到知州府听命。阿离杀死李捕头一行六人,还使用邪恶法术弄疯了三人,应抓捕归案。” 隆鑫想起农强一再的劝告,抱了抱拳说:“洪捕头公干,隆鑫当然尽力配合。田知县虽和隆鑫有些个人恩怨,但隆鑫并没有为难他。不过这个阿离不知何方人氏?隆鑫府中并没此人。不过洪捕头既然来到土石,让隆鑫招待捕头吃顿便饭吧,昨天恰好是我儿子十岁生辰,这些都是来访的亲友。” 洪捕头说:“阿离不是你府中人吗?不是你们去寿山绑架来的吗?”隆鑫说:“这是哪里来的谣言?隆鑫怎么会无缘无故绑架谁?如果捕头不信,尽可到府中搜寻。”众人听着隆鑫的话,默不作声。 洪捕头在隆鑫一再邀请下进了府中,好在府中备用的酒菜有多,菜餚如流水般端上来,洪捕头吃着喝着,想到来时知州大人交代,不可和土司冲突,因为土石是苗人的天下。可是,那个阿离明显受到了包庇,自己不知怎样回去復命? 英山抽空到了地牢,对田子键说:“现在放你出去,不过要咬死说不认识阿离,否则你和你儿子,你全家都会死于非命,不信走着瞧!”说到后来声色俱厉,田子键连打了两个冷噤。 洪捕头提着田子键告别隆鑫,问田子键:“那个阿离是你让人抓到后送到莽州的吗?”田子键忙说:“哪个阿离?下官不识。”洪捕头说:“土司威胁你吧?不说也没你好果子吃,因为你府中有衙役已经说了原委。” 第69页 田子键有苦说不出,那个阿离,弄得自己和姐夫丢官不说,现在还威胁到全家的性命,真不该去招惹那个祸根。 第70章 蓝沁和阿离在几个男人的簇拥中,往山上疾驰。因担心阿离摔倒,蓝沁一手提着马缰,一手揽住阿离的腰。阿离仰首望天,看那神鸟带着群鸟鸣叫着,渐渐隐入了大山中。 到了半山,农山带着三个男人接应,见到阿离,喜形于色,跑过来问:“阿离,他们有没让你受苦?”阿离摇头,将右手抚于胸前弯了下腰:“阿达,神鸟已经保佑阿离平安归来。”农山见此,激动起来:“阿离,阿离,你平安归来就好。”声音里似乎带着哭音,蓝沁在一边默默地望着,并不说话。 阿离向农山行完礼,转身望着蓝沁,说:“神鸟在召唤我们,回家吧。”蓝沁点头:“好!”又往山上奔驰,看见扎一几个人时,蓝沁没有丝毫停留。 等到接近寿山山寨时已是黎明,阿离已经睡了过去。农强早得了讯息等候在路旁,蓝沁停下来,说:“有劳洞主,我们不进去了。”农山着急地说:“可阿离她睡着了。”蓝沁淡淡地说:“没关系,我带着她走,克拉姆神山的女儿是能吃苦的。” 农强知道劝也没用,说:“蓝沁使者,请给你们尊贵的祭司带去农强的问候,愿卡塔人和寿山人世世友好。这是农强的一点心意,是寿山人的虔诚。”指向旁边一匹空马,那马背上托着两卷丝绸,几卷宣纸,还有几坛酒。蓝沁双手合十向举向头顶:“感谢农洞主的礼物,寿山人永远是卡塔人的朋友,祭司会为寿山人祈福。”农强也弯腰行礼:“愿卡塔人永远健康长寿。” 蓝沁拒绝了农强派人护送,农山见挽留无望,将阿离上次遗落的竹管递给蓝沁,蓝沁接过,将空马的缰绳与自己的马匹绑在一起后,一夹马腹,望狼落山奔驰而去。正是黎明时分,星月惨澹,不一会两人两骑就消失在黑暗中。 农山痴痴望着,农强劝了几次,嘆息一声,说:“好了,该回去了。”农山眼睛湿润:“大哥,刚才阿离叫了我一声‘阿达’,向我行了礼,承认我是她父亲。”农强也有些高兴:“那太好了,等过几年我去向他们祭司求情,再将阿离接来玩几天。可惜,这次让土司府的人给搅了,否则你们也能多团聚些时日。不过,也可能是阿离经过了外面的世界,才知道父亲的意义吧?”农山想了想,说:“大哥说的好像有理,看来还该感谢土司府的人。” 阿离终于被颠得醒了过来,问蓝沁:“蓝沁,你怎么出大山了?”蓝沁说:“让人挂心的洛离消失了踪影,蓝沁坐立不安,要离开大山找回我们的精灵。”阿离说:“阿离召唤小青蛇时被抓去的。”蓝沁带着笑说:“那几个人能抓走洛离吗?啊,我们的精灵居然不知道反抗。”“我想去看看大山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么邪恶。”蓝沁沉默一会,问:“洛离找到答案了吗?”阿离点头“找到了,有邪恶,也有善良,一个古怪有趣的世界。” 蓝沁暗中嘆了口气,说:“洛离,我的精灵天使,这些话,回去后不能告诉大祭司。”“那我要告诉她什么?”“就说你一直在寿山山寨,你农山阿达挽留你多住了些日子。” 阿离想了会,困惑地问:“对尊贵的米娜阿姆撒谎吗?神灵会惩罚洛离吗?”“不,神灵不会的,你这样说是保护那些善良的灵魂。神灵说,只要出于善,说谎是一种勇敢的行为。” 第71章 两人谈谈说说,见已进入崇山峻岭,蓝沁渐渐放缓了马速。 天终于放亮了,有早起的鸟儿开始“啾啾”着觅食,树木开始变得异常粗壮,荆棘丛也越更茂密。阿离说:“蓝沁,狼落山里也有精灵呢,它们也能听懂洛离心中的声音。”“是吗?你和它们对过话吗?“是啊,它们也和克拉姆神山的精灵一样。” 阿离取出竹管,开始在马背上吹奏起来,曲声婉转,似流水呜咽,似夜莺留宿,阿离听到树梢上不时响起“扑楞楞”、“哌哌”、“啾啾”等声音,一曲吹完,兴奋地说:“蓝沁,听到了吗?它们在和洛离一起歌唱。还有天龙山,那里也和这里一样,有好多的精灵,能和洛离对话。”“天龙山?”“是啊,我和哲瓦一起在山上召唤它们,我爱那些精灵。” 于是阿离将她的经歷从头说起,说起土司府里的人,他们的食物,还有田胜那个邪恶小子,那个被她惩罚的洪春,后来到了天龙,挽救了一个小孩的灵魂,后来的莽州之行……说到中午时分,才勉强将经歷说完。蓝沁听完,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阿离问:“蓝沁,洛离做错了吗?”蓝沁又沉默一阵,说:“我们的精灵没有错,但是记住蓝沁的话,回去后不能告诉大祭司,一句都不能。”阿离见蓝沁再次告诫,奇怪地说:“大山外面的世界不像阿姆说的那样邪恶,也有很多善良的好人。”蓝沁说:“是的,但是我们是巫咸国的后人,先祖的遗训,洛离忘记了吗?我们不要理会那个凡俗的世界,我们是克拉姆神山的子民和儿女,我们的世界在大山中。违背了祖训,灾难会降临到我们身上。” 第70页 阿离想了想,说:“那我以后还能离开大山吗?”“不要去想这个问题,洛离,你要每天快乐地歌唱,就像以前一样,要忘记大山外面的世界,忘记那些人,忘记哲瓦。从现在开始,一定要把他们忘记!”说到后来,已经加重了语气,她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对阿离说话。 阿离听着,想起哲瓦,想起他那虎虎生气的样子,那手心的温暖,那明亮的大眼,想到要把这些都忘记,心中难过起来。 道路越来越狭窄,马匹在荆棘茏中穿梭,沿途碰到几起打猎的寿山人,一见蓝沁两人的打扮,微微的诧异:“卡塔使者,出山来有重要祭奠仪式吗?”蓝沁说:“你们寿山洞主邀请我们来做客。”“啊,是这样,我们农洞主好客,一向喜欢卡塔人。”那些人举起标枪致意。一寿山男人望着蓝沁,鼓起勇气问:“尊贵的使者,我家老母常年腰膝酸痛,能赐予几颗灵药吗?”另几个男人忙喝斥:“墙布!怎么每次见到使者就要东西?不要丢寿山人的脸!” 蓝沁望望男人,摇头:“我带来的几瓶药物,都已经送给了农洞主,你可以去向他要。”墙布失望地“哦”了声,羞红了脸,说:“实在是老母亲病重痛苦,让使者见笑了。” 阿离望了望墙布那张失望羞愧的脸,忽然将脚环摇了下,从小球里倒出几颗药丸,说:“愿神灵保佑你。”墙布惊喜地接过,看着洛离,迟疑地问:“墙布感激使者的赐予,卡塔人是活着的神灵。你,也是使者吗?”阿离摇头不答,蓝沁打马离去。 到了下午时分,蓝沁和阿离终于到了狼落山脚下,几个身着蓝色衣服的男人望见她们,双手合十向天,蓝沁说:“蓝沁已带巫咸洛离归来。”几个男人高叫:“洛离!洛离!”然后匍匐下身子。 阿离下马,摸了摸几个男人的脑际,说:“神鸟保佑你们,先灵保佑你们,你们会衣食无忧,快乐常在。”几个男人起身,再次高叫:“洛离!洛离!” 蓝沁望了望几个男人一眼,问:“无疆,罗邺,你们几个等候多时了?”“两天了。”“大祭司知道吗?”“不知道,她在潜修。不过,阿部祭司知道,还有苏米,阿罗,他们都知道。”蓝沁点点头:“那好,我们快快回去。” ~~~~~~~~~~~告读者~~~~~~~~~ 最近有很多留言,谢谢各位读者。不过,发现很多做评论的人根本就没有收藏本书。书,是写给真正喜欢读书的人看的,如果你觉得本书不值得看,或者根本没有认真看,请不要在书评区做任何评论,否则我还得花时间来回覆你,谢谢合作。 第72章 阿离走了三天了,哲瓦失魂落魄,无精打采,不住地询问任翠:“娘,阿离以后还会来玩吗?”任翠说:“会的,过段时间,我们去把她接来玩,现在她回去陪爹娘了。”哲瓦反驳说:“她是孤儿,没有爹娘。”任翠嘆口气,说:“没有爹娘,还有其他亲人,还有她的族人,那个来接她的女人,说不定就是她亲人。” 哲瓦想起那个叫蓝沁的女人,星光下那双深幽的眼睛,伸手拂向自己时眼里剎那的凌厉,不禁心中一寒,不明白阿离怎么会有那样的亲人。 隆鑫这几天越更加紧了县城的警戒,同时广招护卫士兵,让英山抽空训练护卫搏杀,昆站负责排兵布阵。同时,时刻注意和各个洞主的联络,以防万一。虽然目前看似平静,但新任知州府上次来没提到人,谁知道以后会怎样?会不会暗中给自己使绊子?会不会马上来个新知县?所以他一刻也不敢放松。 新博住了几天回去了,哲瓦见阿离走了,米罗也走了,英山忙得没有时间教他功夫,只好去书院混了几天。看那先生半眯着眼,拖着长长的音调念书,越更觉得无趣,偕同小虎东逛西逛,不知怎样打发时光。 这天晚饭后,哲瓦打发了跟随的家丁,一个人爬上阁楼,坐在上面仰望着夜空。又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想起神鸟,想起阿离,不知她此刻是否正在唱歌给它听? 想着,拿出阿离做的竹管,呜呜吹奏起来,回想着认识阿离的经过,两人一起经歷的一切,那条碧绿的小蛇,那些被阿离杀死的人,星光下那醉人的一笑,临别时的回眸……越想越难受,曲声呜咽起来。 放下竹管,发了会呆,轻声哼唱了起来:“九天之上的神灵,我是您忠诚的子孙,克拉姆神山的鸟啊,请飞来我身边倾听。请听听我的许愿和祈祷,请赐予我们更丰富的食物,赐予我们更强健的肉身。请带走我的孤独和忧伤啊,搀扶匍匐在您脚下的灵魂。” 阁楼下有人喊:“少爷,别呆在上面了,夜深了,露水重,小心着凉。”哲瓦不理,家丁又喊了几声,小虎从木梯上爬了上来:“少爷,你又在想阿离吗?”哲瓦转头望望小虎,说:“小虎,明天我们骑马上山好不好?”“上山去干什么?”“去玩啊,顺便看看阿离。大人们都在忙,那先生教的书越来越不想读了,田胜那小子也不在,否则打他一顿出下气也好。”“嘿嘿,他爹到莽州后肯定要倒霉,以后他可没那么神气了。” 第71页 哲瓦又鼓动一阵,小虎犹豫着说:“要带护卫吗?老爷知道了会骂的。”哲瓦说:“不带,我们找身烂衣服穿了上山,没人认出我们。”扮了两次乞丐,哲瓦觉得自己很有经验了。 第二天,哲瓦一直无法摆脱护卫,说:“扎罗,你们别老跟着我,都去忙你们的啊。”扎罗说:“老爷吩咐,我和龙怀这几天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少爷,你到哪里都要向他报告。”哲瓦气道:“现在我要去茅坑了,你们快去报告老爷吧。”小虎在旁边哈哈笑,龙怀说:“那我们在外面等候。” 哲瓦没奈何,只得提议下午练习骑马,扎罗答应了。 到了下午,哲瓦小虎,扎罗龙怀,四人四骑在城边马道上飞驰,哲瓦骑着马往山上飞奔,两个时辰后进入了山林,扎罗说:“少爷,迴转去吧,很远了。”哲瓦摇头:“不回去,到山林里骑马才有意思。”“会碰到毒蛇的。”“不怕,毒蛇也是有灵性的,不会乱咬人,阿离说的。” 龙怀无可奈何地说:“少爷,老爷吩咐过,不要再提阿离了。”哲瓦不服气地说:“怕什么?还怕那个洪捕头来抓她吗?”“不是怕他们来抓,怕人家别有用心地把罪名安置到老爷身上,汉人有时很狡猾的。” 傍晚时分,到了阙罗洞的地界,遇到几个山民,知道他们是土司府的人,热情地邀请他们去家里小坐。但哲瓦只喝了几口山泉,吃了两个米粑,就又上马飞驰。见他不住打听去寿山的路程,扎罗两个才知道少爷要去找阿离,苦苦劝解:“少爷,天已经黑了,回去吧,老爷会担心的。” 龙怀见哲瓦还是不听,只好哄他说:“寿山人很兇勐,我们这样去人家不理睬我们的,要把阿离藏起来了,那你可找不到了。不如我们暂且回去,让老爷派人给寿山洞主送点礼物,把阿离接来住几天,这样不是很好吗?”哲瓦将信将疑:“真的吗?爹爹会答应吗?”“会的,如果老爷不答应,我们就去求夫人。” 哲瓦想起娘一直很喜欢阿离,就点头说:“那好。”一行人打马下山,回到土司府时,已是半夜了。 第73章 隆鑫听扎罗几个护卫说起哲瓦这几天的言行,十分生气,对任翠说:“你要好好管管哲瓦,他念念不忘那个阿离,如果还和她纠缠不清,会给他带来灾祸的。”任翠嘆气:“刚还在跟我说,要去接阿离来玩几天呢,先哄着吧。娃么,过两天就忘了。不过阿离我到是真喜欢,就是不清楚她家里的状况,心中没底。” 任翠哄着哲瓦,说洪捕头要追捕她,要保护她就不能接她来。哲瓦安静了几天,就又开始偷偷跑上山去,不过几次都让家丁半劝半拖着弄回来了。每次回来,都要受到隆鑫的责骂,不过后来次数多了,也有些无可奈何,说:“哲瓦,阿离在你身上施了法术,让你着魔了吗?怎么就老是记挂着她呢?没事就给我好好练习骑马射箭!”哲瓦哭丧着脸不答。 又过了几天,忽然接到知州府公文:田子键已被撤去知县职位,任命隆鑫土司兼任知县,接管县衙,并派来主簿杨思禄协助处理公文,即日上任。同时,命隆鑫全力缉拿兇犯阿离,限期三个月将兇犯送交知州府。 隆鑫接到公文,半天做声不得。英山,昆站,田信,一帮人站在旁边,见隆鑫阴沉着脸,都不敢说话。 杨思禄来以前就知道土石的情况,小心翼翼地寒暄了阵,隆鑫让人安排他住进以前的县衙,杨思禄说了几句感激之类的套话,送了点礼给隆鑫,告辞离去了。 等只剩下土司府的人时,隆鑫才一拍桌子:“这个新任知州简直是只老狐狸!”田信忙附和着说:“就是!他知道他们的人来土石抓不到阿离,又不能拿老爷怎样,就把这个烫山芋扔给老爷,让你和寿山人起冲突,这真是一箭双鵰!”隆鑫想起一切的根源,都是田信绑架阿离引起的,不禁狠狠瞪了田信一眼,田信心虚地低下头。 英山说:“就拖!一直拖!他知州又能拿老爷怎样。”隆鑫嘆气:“除了拖,也没别的办法了。不过,我要把这消息传给农强,让他心中有数。”昆站说:“对!至少要让他知道,老爷为了维护阿离,承当了这么大的罪责。” 隆鑫派人送信给农强,没想到农强居然回答:“寿山人中没阿离这个人,也不认识阿离。” 隆鑫搞不懂农强什么意思,猜想是为了撇清,但想他既然知道了目前的形势,应该不会让阿离轻易出山的,所以也就乐得做个样子,照知州府的意思,到处张榜贴文,说某女强盗黎某,生性兇残歹毒,杀人无数,千变万化,有时装成个老太婆,有时装成个小女娃,是个法力高深的女巫,要大家协助土司府捉拿犯人。有提供踪迹者,赏银千两。提供首级者,赏银三千两。活捉送交土司府,则赏银五千两。 城中居民看后议论纷纷:“这个黎某什么样子啊,没听说过。”有知情人提醒说:“大家别管,知州府要抓的人,土司大人拿了朝廷的俸禄,顺着朝廷做个样子的。” 那杨主簿看见榜上把阿离的名字改成黎某,知道是做样子的,还是包庇着阿离。但他知道,要想在土石安身保命,就只能装煳涂。所以,两个月过去了,阿离踪影全无,杨主簿照着土司大人的意思,写了几次文书上报,说土司府正损兵折将,全力捉拿人犯。 第72页 哲瓦这两个月分外无聊,见不到阿离,又没田胜可以打架,除了和小虎一起骑马射箭,没别的事做。无聊的夜晚,依然会拿着竹管吹着,唱着阿离教的歌,望着寿山的方向发呆。 任翠见儿子闷闷不乐,对隆鑫说:“老爷,要不让哲瓦上寿山去找阿离玩几天吧。”隆鑫说:“我看你也跟着哲瓦疯了,别提那个阿离了。” 英山见老爷烦恼,说:“前几天师哥来信,让我帮他找个资质好的徒弟,要不老爷让少爷去跟着我师哥练几年武,师哥的本领比我强太多。”隆鑫问:“就是那个刘春?”“是的。” 隆鑫沉吟半响,刘春的本领,英山不只一次说过,但天马山隔这里一个月的路程,他就这一个儿子,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看到?但是,儿子大了,苗家的汉子应该学点本事才对,让他去歷练一下也好,说不定这一去,就把阿离给忘了。 任翠听说要把哲瓦送到天马山,眼泪立即流下来:“那么远,我们要想儿子了怎么办?要有个病痛,想见儿子最后一面怎么办?”隆鑫说:“你别说了,我主意定了,以前就是太宠他了,男子汉该出去歷练歷练。”任翠见老爷铁了心,眼泪越发止不住往下流。 三天后,哲瓦被扎罗龙怀四个护卫送走了,任翠直送了半里地,哽咽着说不出话。哲瓦说:“娘别哭,我去跟刘师傅学好了本事就回来。如果阿离来了,告诉她,我会很快回来,让她等我。”任翠哭泣着点头。 小虎看着少爷的马车消失在官道,也哭得一塌煳涂。 第74章 黎明时分,被群山环绕的克拉姆神山,已完全融入了黑暗。围绕祭台分布的作坊,铁匠铺,纺织间,练武场,跑马地……全都寂静无声。劳作了一天的卡塔人,正在各个洞隙里沉睡。 世居洞隙的卡塔人,并不怕那些作坊会遭遇强盗,这里,没人敢来侵犯他们,他们和外界没有融合。况且,他们有先灵的庇佑,有克拉姆山神在帮他们看守。 白天,他们劳作,他们歌唱,感激着神灵赐予的食物和土地。夜晚,会在祭司的带领下,学一些治伤的常识,毒物的运用,听老人们讲述他们先祖的故事,讲述他们曾经光辉灿烂的歷史。 巫咸国,一个古老的国度,当盘古开天闢地时,先祖就带领人们种植,游猎,但是,后来几个强大的部落为了争夺统治权,发生了无数次战争,血腥的杀戮,让他们伤亡惨重,几乎灭族。 为了生存,厌倦了战争的巫咸氏,带领仅剩的几十族人寻找新的领土。当路过这里时,一只神鸟忽然出现在他们上空盘旋飞舞,那亮丽的翅膀,七彩的羽毛,引得众鸟和鸣。先祖们匍匐在地,决定在此安居下来。为了逃避仇人的追杀,对外,开始自称卡塔人。那山,被称为克拉姆神山,意为凤凰。 住下来后,他们发现,山涧的溪水,是那样明澈清甜,山上有数不清的山羊野鹿,虎豹牛狼,野兔山鸡。开荒种植后,土地几乎年年丰收。更让他们惊喜的是,狼落湖深入他们山脚下的那一段,居然是咸的!晒干后,居然有亮晶晶的盐! 巫咸氏由此坚定地认为,这些都是神灵指引的!那引起众鸟和鸣的神鸟,就是神灵的化身,是先灵化身前来庇护他们的!这大山就是他们的归宿,是他们最后的乐土。巫咸氏临终时,给子孙们留下训示,不得参与外界任何争斗,不遭遇灭族的危险,不得离开大山! 从此,曾经的巫咸国,后来的卡塔人,和外界彻底隔绝了。不管斗转星移,春去秋来,不管外面如何改朝换代,他们概不理会。他们关心的,只是食物和土地,只是风雨雷电,只是疾病和衰老。 不过,人的生老病死,在卡塔人看来,是有定数的。族里的祭司,就是那执行神灵旨意的人,如果神灵让你继续存活,祭司就会挽留你的生命,否则,就是神灵指示你的灵魂要沉睡了。 卡塔人对死亡并不悲伤,因为他们坚信,他们和神鸟一样,灵魂不死。神鸟每过百年,就会在烈火里蜕变重生,所以,他们也会。他们一旦死亡,灵魂会进入九天之上的往生界里沉睡,直到先灵现身,帮他们洗去前世的罪恶,他们的灵魂就会重生。 卡塔人以姓氏为家,没有世俗的夫妻子女那样的家庭,男不娶,女不嫁,到了十五岁举行成人礼后,或者应长辈要求,或者每月十五到山脚下湖边相亲,双方满意就在附近的情人棚里幽会,直到女人怀孕。生下的孩子都归属女方家族所有,如果是男孩,家族会庆幸增加了劳力,如果是女孩,尤其高兴,因为女人是决策者,也是家族的延续者,卡塔女人是尊贵的。 但情人们在白天见了面,却和一般族人无异,不能有亲密的表示,世俗的男女之情,在卡塔人看来是不能理解的,甚至,是骯脏的,罪恶的。 巫咸家的女孩,尤其尊贵,因为巫咸氏是卡塔人的先祖。从前,族里的祭司几乎都是巫咸家的人担任,分管了族里的大小事务。后来,由于巫咸家人丁稀少,其他姓氏的人开始担任祭司,但是,大祭司一职,却永远只能是巫咸家的女人担任。 巫咸洛离,巫咸家这一代唯一的女孩,正是下一代大祭司的继承者,她有百灵鸟一样婉转的歌声,她的歌声好多次招来神鸟,卡塔人相信,她是先灵赐予他们的天使,是他们未来的希望,是卡塔人的灵魂。 第73页 第75章 蓝沁在黎明前就醒过来了,睁开眼睛,望着洞顶发了会呆,起来穿好衣服,摸索着蹑手蹑脚往外走,她怕惊醒她的家人,撩起遮挡洞口的兽皮,走出洞外。外面,依然是浓稠的黑暗。 望着左上面天堑洞的方向,她不知道洛离是否已经醒来。今天,是洛离遭受蛊刑的最后一天,不知那嗜心的痛楚是否还会那般强烈。想到洛离那张天使般的脸,蓝沁心里好不疼痛。 虽然她在回来的路上一再告诫洛离,要她隐瞒这一个月的经歷,但米娜大祭司一眼就看到洛离手腕上的金鍊子,那正是哲瓦第一次得知洛离要回寿山时给她买的,但当天晚上洛离被县衙的人绑架,直到从莽州回来,哲瓦才送了给她。 洛离看着米娜阿姆电一样的眼光,不自觉地低下头,坦白了一切。米娜听完,看了她半响,才说:“洛离,你亚希阿姆的故事,你不是没有听过吧?你是要去陪伴你亚希阿姆呢,还是要去阿部祭司那里领受你的刑罚?”蓝沁匍匐在地,哀求米娜:“尊敬的大祭司,洛离是被绑架走的。面对那么多健壮兇恶的男人,我们的精灵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米娜说:“那几个人就让她没有反抗能力?她和他们相处一个月,没有逃走的机会吗?还去莽州杀了那么多人,让大山外面的人知道我们卡塔人的存在,已经违反了族规。如果有天把那些邪恶的人引来克拉姆山,破坏这里的平静,她就是卡塔人的罪人。” 阿离鼓起勇气,说:“米娜阿姆,外面的世界其实不全都是邪恶,还有善良的好人,像哲瓦,小虎,米罗,冉婆婆他们,都有一颗善良的心。”还待说下去,见米娜阿姆变得铁青的脸,住了口。 米娜转过头去望着蓝沁,冷冷地说:“蓝沁,你的职责是引导她,让她健康成长,让她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而不是袒护她。你看现在,外界的诱惑已经像蛇一样缠上了她的心,就像七年前的亚希一样,她的灵魂正在迷失。”蓝沁颤抖着说:“大祭司,蓝沁愿意领受刑罚,洛离的罪责应该由蓝沁承担。”米娜厉声说:“蓝沁!洛离七岁了,身为巫咸家的人,应该懂得她的责任!” 阿部祭司得到大祭司的命令后,带领洛离到了天堑洞,给洛离下了“嗜心蛊”,刑期三个月。受刑期间,每天正午和夜半时分,会心疼如绞,持续一个时辰。为了防止洛离自行解除蛊毒,每天发作前由阿部祭司亲自监守。 蓝沁因为照管洛离不力,领受一个月的“妄心散”,每天黎明时会心乱如焚,虚脱无力。同时,由她负责带人打探外界消息,看卡塔人是否引起了外界的注意和骚乱。 当从农强那里听到,知州府正派人捉拿阿离,蓝沁更是担心,还好,他们并不知道阿离的身份,并且在土司的包庇下,榜文已经改为黎某人。又过了一段时间,听说土司抓住了犯人,并割下首级送往知州府。至于那个首级到底是谁的,他们无从打听。 米娜听到回报后,说:“以后,我们只在狼落湖和寿山人交换物品,任何人不可离开大山。农山和洛离,不再有任何关系。洛离一年之内,不能去见亚希。”蓝沁垂下头,不敢回话。 想起一同长大的亚希,想起她的固执和悲苦,每天遭受的嗜心蛊毒,蓝沁心中有些悲戚,祈祷着先灵宽恕亚希,早日唤回她那颗迷失的心。 第76章 阿离在五岁时,曾经见过亚希阿姆嗜心蛊毒发作时的痛苦。那时她是懵懂的,只知道一向疼爱自己的亚希阿姆,因为受到外界的诱惑,居然和山外一个男人私奔了,离开了养育他们的克拉姆神山。山神发怒,把她抓了回来,并惩戒了她。 阿离还记得那次亚希发作时,那瘆人的惨嚎声。她满地翻滚着,大汗淋漓,面色苍白。当时,米娜阿姆说:“洛离,记住,我们是克拉姆神山的女儿,私自离开大山,是要受到诅咒的,因为先灵不愿意他们的子孙去接触外面那个邪恶的世界。” 阿离不知外面那个世界到底有多邪恶,为此,她脑子里一直充满了很多幻想,憧憬着有天能亲眼看一看那个邪恶的世界,但是,蓝沁无数次警告她,让她不要存有那样的念头。 三个月前,因为卡塔人和寿山人关系的改善,农强洞主数次带信给米娜,他们祭祖节到了,并且农山得了场大病,希望能让阿离去探望几天。 卡塔人没有爹娘的概念,家族里长自己一辈的女人都是自己的“阿姆”,即母亲,和母亲同辈的男人们都叫“阿伯”,更长一辈的女人是“阿婆”,男人是“阿祖”,兄弟姐妹们就是“阿亲”。至于父亲,他们是没有多少感情的。因为在卡塔人看来,那个男人不过是遵从先灵的指引,播了一粒生命的种子给女人,延续了他们的后代而已。他们真正的父亲是山神,那男人不过是他们的“尘世之父”,平时并不来往,只有在大型节日,或者生辰疾病这样的情况下,才被允许去探望。叫一声“阿达”,已经是对尘世之父的最高礼遇。 阿离终于知道自己的尘世之父原来是寿山一个叫农山的男人,虽然她对那个农山没有丝毫感情,但能被允许离开大山玩几天,她也很高兴地答应了,但是,才刚去两天,就发生了后来一连串的遭遇。 第74页 想到哲瓦,想到那一串奇妙的遭遇,阿离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自己的妄念造成的,还是山神本身的指引? 阿部祭司开始很担心,洛离还年幼,不知能坚持几天这样的酷刑,但后来他发现每次蛊毒发作时,洛离虽然脸色苍白,冷汗直冒,但依然不吭一声,咬着牙齿,眼睛冷然地望着洞顶,默默地忍受。每当这时,阿部就会双手合十向天祈祷:“慈悲的先灵啊,万能的神,我们的天使只是一时走错了路,她如今已迷途知返,祈祷先灵宽恕她的错误,重新赐予她快乐。” 这时的阿离总是默默地看着阿部祭司,脑子里想着哲瓦,想着他的手,他的脸,还有他在自己脸上那一吻,想着他肯定在盼望自己又去找他玩,这样想着,感觉那嗜心的疼痛就减轻了好多。 炼狱般的三个月终于过去了,最后一次蛊毒发作后,阿部给阿离服用了解药,阿离沉沉入睡。当蓝沁冒着曙光来到天堑洞时,阿离依然沉睡未醒。阿部轻声说:“等她醒过来再带她走吧,新的一天已经来到,我们的天使会重新开始歌唱的。” ~~~~~~~~~~~~~ 很抱歉,这几天生病了,今天上午好了一点,坚持上来码了一章,如果晚上精神好,我会再来更新一章的,谢谢各位的留言。 第77章 当阿离醒过来时,阿部祭司已经离开了,只有蓝沁静静地跪在旁边,面向洞壁,双手合十高举,嘴唇蠕动着,似乎正对着神鸟壁画做着祈祷。 阿离看过去,那是一副略微粗糙的刀刻壁画,一只巨大的鸟正翱翔在天空,细长的脖子,修长的身体,张开的翅膀被兽血和颜料涂染成各种颜色,那高昂的头颅,散发着王者的威仪。旁边,数不清的鸟围绕着,欢叫着,似乎正对它们的王进行膜拜。下面,一群人马正匍匐在地,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衣衫破烂,容颜憔悴,似乎刚经歷过长途跋涉。 阿离看了会,又转过头去看另外一边,那里也有幅巨大的壁画,一群人围绕着一个老女人跪着,那老女人身穿灰色麻衣,长发披散,正艰难地说着什么。跪着的人右手抚胸,正发着誓言。 阿离知道这两幅画的涵义。开始那幅是先祖们发现克拉姆神山的经过,后面这幅是先祖留下族规,任何人不得离开大山,子孙们在发誓遵守。这些故事,被族人用刀刻在洞壁,也经过世代流传,刻在了每一个卡塔人的心里。 卡塔人居住的洞隙,几乎都有壁画,每个壁画都记录着先祖们的故事,述说着他们悠久悲壮的歷史。这个天堑洞,是专门用来惩罚有地位职司的人犯错的地方,那些壁画,是提醒子孙们,要珍惜这里的山水和土地,珍惜神灵赐予他们的一切,不可受外界的诱惑抛弃他们的领土。 阿离知道,洞隙的里面,还有些图画,刻的是那些曾经犯错的人,他们跪在地上忏悔着,正祈求先灵的宽恕。阿离在这个洞里呆了三个月,这个洞的每个角落每个缝隙,都已尽收她眼底。何况,阿部祭司每天重复的先祖故事,已如魔咒般,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蓝沁终于祈祷完毕,转过头来,发现阿离正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心中一喜,说:“感谢神灵,感谢先祖,让我们的天使从沉睡中醒来,获得了新生。走,让蓝沁带你去享受先祖赐予我们的食物,然后到山上去和精灵们一起歌唱。” 阿离随着蓝沁回到自己的洞隙,本来,巫咸家有四个洞隙,都在祭台上方,拜月洞的周围,但是,因为这一代的女孩只有阿离一个,从阿离一出生,就被大祭司交给蓝沁照管,所以这个洞隙,就只有蓝沁和阿离居住。 洞里,依然是壁画,那是一些少年男女在狼落湖边晒盐,旁边的祭司正在祭天,祭祖。阿离喜欢这壁画,喜欢狼落湖的水,那水清澈微蓝,蓝沁曾经无数次说过,阿离的眼睛就是狼落湖里倒影的星辰。 吃过早餐,蓝沁说:“洛离,今天是要上山去陪精灵们歌唱,还是去祭巫台和阿莎祭司一起领悟神灵的旨意?”阿莎祭司是卡塔人的巫医,常年住在祭巫台,那里有数不清的花草蛇虫,可以让恶人的灵魂沉睡,也可以让好人从疾病中神奇康復。阿离一向喜欢和阿莎祭司玩在一起,所以她年纪虽然幼小,对毒物常识的了解和运用,在卡塔人中已是首屈一指。 阿离听到蓝沁的询问,摇了下头:“不去,蓝沁,我想见亚希阿姆。”蓝沁吃惊:“什么?为什么要见她?”阿离想了想,说:“我想去问问她,她以前见过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蓝沁看着阿离认真的眼睛,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许久,才涩声说:“洛离,大祭司下令,你一年之内不能见她,你和农山也不再有任何关系。忘了外面那个世界吧,忘记那些人,洛离,回到从前吧,把大山外面的人统统都忘记了吧,否则,你会受到惩戒的。”说到后来,蓝沁几乎在哀求。 不能见亚希阿姆,和农山再也没关系?忘记那些人?忘记哲瓦?忘记和他经歷的一切?然后,终生在这大山里给神鸟唱歌,和哲瓦再以没有重见之日? 阿离心中彷佛骤然落空,望着蓝沁哀恳的神色,慢慢低下头去。 第78章 祭巫台隔洛离的洞隙不远,就在拜月洞的下方,洛离和蓝沁慢吞吞走来,也很快就到了。见到她们,几个正等待阿莎祭司治疗的族人忙起身行礼,一个个都面露喜色:“洛离,很久没听到你唱歌,看,老苏米都不行了。”“啊,我们的精灵天使来了,怪不得今天我精神好了很多。”“洛离,快来看看,这些小蛇不听话了啊。” 第75页 此起彼落的招唿多少驱散了阿离的阴郁,脸上开始露出欢快的神色:“老苏米,你的头又开始疼了么?”“是啊,老苏米快走了,要去见我们的先祖了。”老人颤巍巍起来,拉过洛离的手,放在自己脑际:“快给我祝福吧,我的天使。” 洛离轻轻划着名苏米的脑际,念叨了几句,说:“先灵已经祝福苏米了,他们要你多陪陪洛离。”“啊,太好了,苏米可不捨得离开克拉姆神山,也不捨得离开洛离。”苏米那满是皱纹的脸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阿莎祭司也呵呵笑着,看着洛离一一祝福旁边几个病人,将手上一堆花草递给洛离:“看看这些,是我这几天发现的,它们组合一起,可以减轻苏米的病痛。不过,它总使人昏睡,醒来没有精神。”洛离接过,说:“那等会我上山去,找几只兔子来,让它们告诉洛离,是不是会做梦。”“无疆他们已经上山去找了,等会就会回来。你还是唱歌给他们听吧,会比阿莎的药草更有效。” 洛离忽闪着眼睛,问:“真的吗?苏米,你听了洛离的歌声后,会减轻头疼吗?”“是啊是啊,这段时间没听到天使的声音了,所以头就痛了。”苏米鸡啄米似地点头。 洛离看着几张期盼的脸,小嘴一张,唱了起来:“我是九天之上的精灵,有着天使才有的声音,在天上游荡了几千年,经过了多少春夏和秋分?是那神奇的不死鸟啊,把我变成了卡塔人。克拉姆山的花儿真香,狼落湖的水好纯。太阳给我们温暖啊,月亮给我们光明,每天有数不清的食物,还有唱不完的歌声。先灵啊你们不要再沉睡,快起来听听我的歌声。” 苏米听着,浑浊的老眼里忽然溢满了泪,等洛离唱完,说:“洛离,可爱的天使,你可要天天给我们歌唱,你就是那不死鸟的化身啊,你是先灵赐予我们的精灵,一定是,一定是。”旁边几个病人右手抚在胸前,感激着洛离的歌声,感激着神灵。 蓝沁望着洛离亮晶晶的眼睛,想到这三个月来遭受的苦,也不禁眼眶湿润。不过,卡塔人是感性的,却是不轻易流泪的。她只是默默扭转开头,心中却在祈祷着,祈祷洛离已经忘了大山外面的那个世界,忘了哲瓦。她只要她快乐,只要她每天这样歌唱,她暗自下着决心,要保护洛离,不能让洛离走亚希的老路,卡塔人不能没有落离,不能没有洛离的歌声。 阿莎祭司将做好的药丸和药汁配方给苏米后,苏米又说了会话,和几个病人告辞了,走时说:“洛离,老苏米要走了,如果明天能够支撑的话,要去狼落湖看住那些小子们,免得他们出错。来狼落湖陪陪老苏米啊小精灵,别老陪着阿莎这个小气鬼,他都不肯招待我吃饭的。”洛离说:“啊,阿莎是小气鬼吗?”阿莎笑着,推着苏米离开,转身又忙着接待新的病人了。 洛离和蓝沁一边帮着阿莎祭司忙活,一边唱着歌,说着话,时间很快到了下午,蓝沁正准备带洛离回洞隙休息吃饭,一阵马蹄声响了起来,无疆几个一阵风驰电掣般跑进来:“阿莎祭司,快,阿罗不行了。他摔倒山崖下面,腿断了。” 随着急促的话声,阿罗被几个男人抬了进来,满身鲜血,脸色惨白,双眼紧闭。腿软塌塌地垂着。阿莎忙招唿着让他们将阿罗放在兽皮木榻上,仔细检查后,沉重地说:“没用了,先灵们已经将他的灵魂带走了。” 周围的人沉默片刻,一起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朝着阿罗行礼,默念着往生咒,祈祷先灵能让阿罗的灵魂安息。 很快,得到讯息的阿罗家人,赶过来用麻布包裹了阿罗的尸体,离开了祭巫台。不需要通知,大家知道今晚会举行葬礼,他的尸体会在祭司的祈祷下被封闭在他们家族的葬地洞隙。卡塔人生于洞隙,葬于洞隙,因为他们相信,他们的灵魂会在往生界重生,只要先灵献身,帮她洗却今生的罪孽,他的灵魂就会回来。 洛离看着阿罗,突然想起哲瓦那次受伤的情景,在知州府的地牢里,他全身都是伤痕,满面血迹,她给他服用了药物后,他在她怀里沉睡了两天一夜。当时,她曾为他祈祷了几百遍,希望他醒来后,能够像以前一样强健,敏捷。 不知此时的哲瓦,是否在星空下吹着竹管,唱着《天灵引》,思念着自己? 第79章 夜半时分了,洛离无法入睡,因为刚结束的葬礼,让她有些忧伤。葬礼是在穷于祭司的主持下进行的,在所有的亲人行礼完毕后,穷于念起往生咒,阿罗的身体很快消失在洞隙中。然后,阿罗的阿姆阿伯们向祭司行礼,感谢他把阿罗的灵魂送入了往生界,他们相信阿罗的灵魂会回归。 可是,身为大祭司继承人的洛离,第一次开始怀疑起来,问蓝沁:“蓝沁,阿罗的灵魂真的已经进入往生界了吗?他真的会回来吗?”蓝沁说:“当然,不过回来的时候,会换一个肉身,因为肉身会腐烂,灵魂却是永恆的。”洛离想了想,说:“每个人的灵魂都是永恆的吗?”“不是,只有我们卡塔人的灵魂才是,因为我们有先灵的庇佑。” 哦,原来只有卡塔人的灵魂才会回来,那么,如果有天哲瓦死去,他的灵魂会到哪里去呢?会消失不见吗?如果是那样,自己到哪里去找他? 第76页 想到这里,洛离忽然悲伤起来,看看高挂在洞壁上的弯月形桐油灯,悄悄起身走到洞隙的一角,取下镶嵌在洞壁上的一块小木板,露出里面一个小暗室,里面堆放着洛离的衣服,首饰,药品,还有些木制动物雕刻。掏了会,取出那个金鍊子,链子在昏黄的桐油灯下闪射着光芒,让洛离想起那个繁星满天的夜晚,两人在阁楼吹着竹管唱着歌,哲瓦那一吻,他的眼睛在月光下,大而明亮。 正想得入神,旁边传来一声嘆息,洛离抬头,见蓝沁站在旁边,忧伤地望着她:“我的小天使,你变了,你的心正受到引诱,快把这个扔了吧。”洛离沉默一会,说:“不扔,这是哲瓦送给我的心,他说的,我不能把他的心丢弃。”“那你答应蓝沁,不再离开大山,可以吗?”洛离垂头不答。 蓝沁又嘆了口气,说:“离开大山,得到的结局就是你亚希阿姆那样,你愿意吗?”洛离又沉默一会,问:“亚希阿姆喜欢外面那个世界吗?那个引诱她的男人很邪恶吗?”蓝沁无语地望着洛离,不知该怎么回答,但心中却越来越是担忧,如果有天她知道,正是亚希被农山引诱才有了她的出生,她会怎么样呢?会离开大山吗? 蓝沁忽然打了个冷噤,说:“洛离,我们是卡塔人,这里是我们的根和血脉,无论男女老少,都是这么爱你,你是大家的精灵,你不能伤大家的心,你是巫咸家的继承人,卡塔人未来的希望,你如果还要离开大山,先灵会发怒,神鸟就不会保佑我们,我们不会再有丰富的食物,狼落湖不会再有亮晶晶的盐,卡塔人走路不再有力气,会受到诅咒死去,灵魂永远不能回来。你,愿意这样吗?” 洛离听着,轻轻摇头,说:“不愿意,我要卡塔人天天有吃的,没有病痛,我要大家快乐地过完每一天。”蓝沁点头:“那你还会离开克拉姆神山吗?”洛离垂着头又想了想,有些悲伤地说:“可是哲瓦会想我的,见不到我,他会难过的。”“不会,我的好洛离,他会忘了你。”蓝沁抱住洛离瘦弱的身子,宽慰着:“总有一天,他会忘了你,你也会忘了他,因为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有他的世界,而你,是尊贵的巫咸洛离,你有你的世界和责任。” 洛离被蓝沁紧紧抱在怀里,感受着蓝沁的关爱,洛离心里的悲伤稍减,但手里,依然紧紧抓住那金鍊子,彷佛要抓住即将飘逝的珍贵回忆。 第80章 洛离听从了蓝沁的劝告,有时到狼落湖陪陪老苏米,有时到祭巫台陪陪阿莎,或者到山上寻找毒蛇勐兽,驯服它们,取下毒汁和阿莎一起研究它的作用,让饱受病痛折磨的族人重新获得健康和欢笑。 苏米每次看到洛离,脸上总是堆满了笑,说:“洛离的祈祷真是灵验,前些日子头那个痛,以为过不了今年的拜月节,结果现在呀,老苏米又能吃又能睡了。” 拜月节,在卡塔人眼中是一个重要的节日。传说,先祖迁来此处不久的一个夜晚,一阵电闪雷鸣,一声巨响从天空传来。等一切响动消失,先祖们起身寻找,发现月亮高挂在天上,一个新的山洞形成了,洞里,多了一块黑色的石头。 先祖发现那石头质地坚硬,就把那石头融化,炼成了一把弯月刀,拿着那刀披荆斩棘,开荒种植,结果比任何武器都锋锐,从不锈蚀和折损。先祖心中奇异,认为是月亮真神赐予的礼物。 后来,那个洞经过扩建改造,成了卡塔人心中的圣地,刀成了圣物,被供奉在那个洞中,那洞,就是拜月洞。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被定为拜月节。此后每年的那一天,卡塔人都会在月光下祈祷和歌唱,感激月亮真神的保佑。 洛离看着族人为节日忙碌,也有些兴奋起来。记得在她五岁那年的拜月节夜晚,她在族人的欢唿声中高声歌唱,天空忽然一阵刺啦啦响,神鸟献身,并带来了几百只鸟翱翔在拜月洞的上空。族人全都匍匐在地,包括米娜大祭司在内。只有洛离一个人傻站着,那神鸟忽然飞到洛离头顶上空盘旋一阵,然后在众鸟欢腾中,腾空而去。 就从那天起,洛离被卡塔人称为精灵天使。 蓝沁遵从大祭司的吩咐,时刻紧跟着洛离,不让任何人问她离开大山的经歷,也不准任何人提起亚希。农强洞主几次捎信来问候,也让她封锁了消息。 卡塔人的武士队是专门负责巡山,狩猎,和运输等事务的,同时也负责看管犯错的族人,队长就是蓝沁的兄弟,叫蓝旗。这天,蓝旗找到蓝沁说:“阿亲,亚希这几天一直哭泣着向先灵祈祷,要参加明天的拜月节,我可不敢去问大祭司。”蓝沁怔怔一会,看着正帮着阿莎忙碌的洛离,说:“不用问,大祭司不会答应的。” 夜晚,辛苦奔跑一天的洛离终于发出了鼾声。蓝沁睡在旁边,想着亚希,祈祷明天不要出什么状况。 到了半夜,正要朦胧入睡,忽然洞外一阵轻微的响动,一股浅淡的香味钻入鼻孔。蓝沁警觉地起身聆听了会,将桐油灯的亮度拧到最小,才蹑手蹑脚走出洞外,眼光扫视之下,大吃一惊! 洞外的木房栅栏下,立着一个长发披散,脸色惨白的女人,深凹的眼睛里,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渴望与悲伤。她,正是被囚禁在索罗洞的亚希。 第77页 蓝沁紧走几步,轻声说:“亚希,你疯了吗?竟敢私自出洞?”亚希望着蓝沁,说:“我想念洛离,想来看看我的宝贝女儿。”蓝沁立即打断她:“你不能称她是你的女儿,她是克拉姆神山的女儿,是巫咸家的女儿。”亚希眼中涌起悲痛:“她是我的女儿,是我和农山的女儿!这么多年来,我甘愿忍受嗜心的痛苦,只盼月圆之夜能见她一面,可现在几个月都不让我见她,为什么?!” 蓝沁颤抖地说:“亚希,你轻声!不要再提过去的事情了。”亚希哀求着:“蓝沁,让我去见见她吧,悄悄见一面就回去。”说着,抬脚往洞里走去,蓝沁立即拦住她:“不能!大祭司有令,你们一年之内不能见面。”亚希眼里露出悲愤:“又是她!她比大山外面的人更邪恶!活生生分离我们夫妻子女,现在还剥夺我们母女见面的权利!” 蓝沁骇然地四望,说:“亚希,你疯了,敢说出这样违逆先祖的话?你被大山外面的邪灵附了体,你会让卡塔人遭受诅咒,你会毁了洛离!如果你爱她,快回索罗洞去。先灵保佑你,快回去吧。”亚希惨然一笑:“先灵保佑我?如果真的保佑我,为何要拆散我们一家三口?” 亚希说完,正要闯进洞去,忽然一怔,洞口,兽皮已然被撩起一角,洛离正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她们! 蓝沁两人不及回过神来,洛离已经问出了声:“亚希阿姆,你是我的娘亲吗?” 娘亲?这个被亚希幻想了几百遍的称唿,骤然让洛离叫出来,却让她怔怔地不知该如何回答。洛离却又问:“农山阿达是我爹爹吗?” 爹爹?当然!他当然是你爹爹!我就是你娘亲! 亚希心中哭泣着,可是一瞬间,脑子里想到先祖的遗训,想到嗜心蛊毒发作的痛苦,想到洛离的未来,她只能把悲伤换成了微笑,轻声说:“卡塔人没有爹爹和娘亲,洛离,你是巫咸家的希望,是克拉姆神山的女儿,亚希祝福你,祈求先灵保佑你。”说完,手伸到洛离的脑际,温柔地抚摸一圈,然后转身,快速离去。 看着亚希的身影已隐入黑暗中,蓝沁长出了一口气,转身望着洛离,说:“我们回去睡觉吧,养好精神,才能在明天晚上尽情歌唱。” 第81章 第二天,洛离刚走出洞外,就已感受到拜月节的欢乐气氛。克拉姆山上,各个洞隙外面,到处是炊烟缭绕,号角声声,各个家族都在杀鸡,宰牛,屠羊,准备着祭祀礼品。 洛离吃过早饭,由蓝沁送她到了巫咸家老阿婆于巴的住处,那是巫咸家最古老的洞隙,是地位的象徵。六十一岁的巫咸于巴,是上一代硕果仅存的一人,因为先天隐疾,在十多年前就已让巫咸米娜接任了大祭司,然后每天在洞里修养,或者出来晒晒太阳。 因为巫咸家女人常年修炼法术,使用毒物,所以人丁稀少,更加上她们对血统的认定,认为她们的血统是高贵的,不轻易让男人碰触,像巫咸米娜,一生没有找过“阿帕(情人)”,所以到了洛离这一代,竟然只有她一个女娃。与她同代的有三个男孩,也都开始了法术的修炼。不过,有一门法术,却只传女不传男,那就是:摄心术。 摄心术是一门古老神秘的法术,修炼极为艰难,不但要先天的资质,强大的精神力,并且要常年忍受孤独,在黑暗的寂静中,尝试与先灵对话,与死灵沟通,领悟神灵的旨意,扭转他人的意志和精神,从而控制别人的行为,甚至喜怒哀乐。歷代的大祭司,都是这门法术的强大修炼者。 只有洛离是个例外,在她两岁时,巫咸家的人就发现她能控制别人的意志,她的摄心术,似乎与生俱来。 洛离刚走进洞隙,尚未行礼,于巴已然睁开那双浑浊的眼睛,伸出手拥抱她,抚摸着她前额:“祝福你,我可爱的天使。”洛离说:“阿婆,先灵会像洛离一样爱你。还有阿伯,阿亲,月亮真神保佑你们。”屋子里二十多人因为洛离的到来,开始露出笑脸:“洛离,你天天为族人们歌唱,可也要经常回来陪陪阿婆和阿伯。” 阿婆笑着,笑容里掩饰着忧伤:“你一定要快乐,要为巫咸家添丁进口,你是我们的希望。”洛离有些不解:“阿婆,要怎么添丁进口?”阿婆微笑:“你还小,待你十五岁成年,就明白了。” 见洛离依旧迷惑的样子,旁边比她大四岁的运司说:“洛离阿亲,就是你长大了要找阿帕。”洛离想了想,说:“阿帕?就像亚希阿姆找农山么?农山阿达是亚希阿姆的阿帕吗?”阿婆脸色微变,问:“谁告诉你这些的?谁让你叫农山阿达?”洛离说:“他是我爹爹,亚希阿姆是我娘亲,我知道的。” 屋子里的人顿时沉默下来,于巴脸色开始阴沉,男人们迴避着洛离的眼光,洛离不知自己是否说错了,有些忐忑不安。许久,于巴才说:“好了,给我们的天使装扮吧,今天晚上,说不定神鸟会降临,我们的天使可要精神点。” 首先沐浴,头髮用皂液洗后喷上了茉莉花水,将头髮往后梳顺,扣上银月梳饰物。右脸上画了个小月亮,指甲涂上了玫瑰红颜料。新衣上的图案是丝线织就的,神鸟飞翔的神态栩栩如生。 第78页 待一切弄好,吃了合家饭,已是傍晚了。几个阿伯都是分管事务的祭司,忙碌着先出去了。洛离牵着阿婆的手,和几个阿亲慢慢往祭台走去。 一路上,只见各色的男女,都身着彩妆,女人们的衣饰都焕然一新,除了没有神鸟图案外,因为那是巫咸家的标志,其它和洛离差不多,甚至更为花俏。男人们围着麻布围裙,头戴彩色花翎羽毛,胸膛上,脸上,双臂上,都涂着月亮,太阳,或者弯刀之类的图案。 见到洛离和阿婆,全都合十行礼,洛离和阿婆不时挥手,说:“先灵保佑你们,月亮真神保佑你们。”有几个被阿婆抚摸脑际的女人,匍匐在地,感谢阿婆的祝福。 第82章 祭台,是一块可容纳数百人的巨大石台,在东西南北四角,各有一个石柱,上面都顶着一个木制雕刻,分别是太阳,月亮,神鸟,弯刀。 沿着祭台下方,还有八层石台,呈扇形将祭台包围,可容纳数千人。每上下两层石台间,有阶梯通道,每层边缘都有两个小亭子,里面有凳子,可供休息。 祭台上面十丈左右,一排石梯通上去,连通一个洞的入口,那里,就是卡塔人心中的圣地:拜月洞。 每一层的石台中间,都已经燃起熊熊篝火,上面烤着羊,兔,牛等,旁边的木案上,还盛放着牛,鸡,鸭,水果,稻谷等祭祀品。 因为各个家族都有固定的地盘,所以秩序并不骚乱。当洛离牵着阿婆的手一层层往上走时,很多人已经围着篝火跳起了卡塔舞,唱起了感恩歌:“神灵啊,神灵啊,在这个欢乐的夜晚,您快从沉睡中醒来,来听听卡塔人的歌声。神灵啊,神灵啊,快快降临克拉姆神山,来享受这丰富的食物,感受卡塔人的热血和忠诚。神灵啊,神灵啊……” 终于走上祭台,围着篝火跳舞的祭司们忙走过来向阿婆行礼,问候洛离:“美丽的精灵,今晚你要尽情歌唱,尽情舞蹈,月亮真神才会给我们带来祝福。”洛离的小脸白里透着红:“月亮真神喜欢听洛离的歌,神鸟也喜欢听。”“是啊,是啊,那你还等什么呢?可爱的天使。” 阿婆笑着,接过一个祭司递过来的牛角酒杯,朝下面高高举起,说:“喝吧,唱吧,跳吧,把忧伤和疾病都抛开,月亮真神会保佑卡塔人人丁兴旺,我们一定会拥有更丰富的食物和土地。”说完喝了,下面欢声雷动:“卡塔!卡塔!卡塔!……”经久不息。 洛离喝了一杯后,率先跳了起来,张嘴就唱:“神灵啊,神灵啊,你在九天之上可看得清?这里有青山绿水,这里的牛羊成群。神灵啊,神灵啊,感激您恆久不变的恩赐,驱散了邪恶的黑暗,带来了光明……” 洛离的歌声带动了大家,男人们开始兴奋,不停地喝酒,吃肉,拍掌,有些已经围着洛离跳了起来。阿婆看着,笑着,尽管笑容里仍然有悲伤,但已经舒畅了不少。抬头看向苍穹,稀落的星辰中,弯月已经高挂中天,快到子时了,米娜大祭司该出场了。 洛离跳一阵,唱一阵,喝了几杯后,头有些晕乎乎,正要去旁边的小木棚方便,号角吹响,子时到了。 跳舞的人停止下来,所有的喧闹消失了,黑压压的人群屏声静气,仰望着拜月洞。几个武士提着桐油灯走上阶梯,等候在洞口外面,一会,洞口的虎皮被缓缓撩开,米娜大祭司披散着长发,脸上绘着彩色的月亮,手捧弯月刀,出现在洞口。 又是几声号角,米娜将弯刀高举,大声念道:“卡塔!”下面雷声唿应:“卡塔!”米娜连喊三声,下面应了三声,声震山岳,洛离也跟着人群高叫着:“卡塔!”山岳似乎在回应:“卡塔!” 等所有声音消失,重新归于寂静后,米娜才缓缓走下来,大家自觉排队,以额触碰弯刀。经过祭台的案桌时,米娜用弯刀将每一样食物切下一块,然后往下走。然后到下一层重复。等九层仪式完毕,差不多用了一个时辰,然后,米娜在几千敬畏的目光中,转身走回阶梯上。 到了洞口,米娜停下转身,将刀刃在右手中指上轻轻一划,几滴血液浸在刀上,在明亮的月光下,那样鲜艷夺目。然后,米娜开始用沉缓的声音唱起来:“黑暗的世界啊,混沌的时光,飢饿的卡塔人,找不到方向。是您,神灵啊,是您,带领我们赶走了黑暗,找到了领土,拥有了希望……” 下面两千多卡塔人匍匐在地,以额触地,有些人开始流泪,默念着月亮真神,祈求它保佑卡塔人子孙无病无灾。 米娜唱完,又高举着弯月刀,在族人“卡塔”的唿声中,重新走回拜月洞。又是几声号角,提着桐油灯的武士们走下来,仪式结束了。 第83章 接下来,大家分享食物,想跳舞的继续,想回家的自便。阿婆因为睏倦,由几个阿亲扶着回去了,洛离腹胀,见蓝沁还没来接自己,跑向旁边的小木棚。 方便完毕,洛离正准备返回,忽然听见远处传来轻微的响动,洛离疑惑,睁大眼睛寻找过去,在几根木柱遮挡的阴影下,发现匍匐着一个灰色人影。走近细看,一个女人披散着长发,正伏在地上发着抖,洛离蹲下来,拨开她头髮一看,正是被囚禁在索罗洞的亚希! 第79页 洛离吃惊,叫一声:“阿姆!”伸出手去扶持,亚希努力想对洛离笑笑,但不能够,她正咬着牙齿,忍受那嗜心蛊毒发作的痛苦。 洛离曾经遭受过这样的痛苦,但因为阿部祭司下的毒并不重,况且洛离有自己的方法,所以她安然度过了三个月。现在看到亚希的神情,好不难过。看看四周,人潮正逐渐散去,这个方向偏僻,没有人会从这里回家。 洛离扶起亚希,往更远处移动一点,让两人完全背离众人的视线,然后快速取下右手镯,在一块突起处一摁,一根两寸长的细针弹了出来,在黑暗中闪着光,放嘴里吸允一会,然后撩开亚希的衣服,露出胸膛,对着左前胸一个穴位刺了进去。 亚希不明白洛离要做什么,她无力阻止,也不想阻止,这个世界上,除了洛离和农山,她不再相信任何人。虽然,卡塔人没有世俗的家庭观念,洛离也从来没有把她当成世俗的母亲,但洛离始终是她存活的希望。 洛离把针搅动一会,从一个小球里倒出颗药丸捏碎,将粉末弹进亚希的鼻孔,然后问:“阿姆,还疼吗?”亚希感觉疼痛已经减轻了好多,长出了一口气,虚弱地说:“好多了,你快回去吧,他们会发现的。”洛离摇头:“你是我娘亲,我不怕他们发现。”亚希听着,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洛离见她流泪,有些惊慌,问:“又疼得厉害么?”亚希伸出手抚摸洛离的脸颊,轻轻摇头:“不是,现在很好了,洛离,我的宝贝,快回去吧,否则你会受到惩戒的。”卡塔人的族规,由祭司下的蛊毒,是不能私自解除的。 洛离说:“亚希阿姆,农山很邪恶吗?是他引诱了你吗?”亚希终于哽咽出声,哭泣着抱着洛离,说:“不是的,他不邪恶,他很善良!在这个世界上,他是对我最好的一个人,不要相信大祭司他们,不要相信!” 八年的愤怒和悲伤,八年的思念和忍耐,随着眼泪喷涌着:“外面的世界不是我们这样的,也不都是邪恶,还有很多善良的好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如果互相喜欢了,就可以结婚组成一个家,生几个娃,然后一家人相亲相爱,白头到老。大山外面的世界,其实也很美好。” 洛离听着,想着土司一家人,任翠的慈爱,哲瓦的调皮,问:“什么是小媳妇?”亚希抹了把泪,说:“女人嫁给男人后,就是那个男人的小媳妇了。”“那你是农山阿达的小媳妇吗?”亚希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似红晕:“傻女儿,当然是了。” 哦,原来是这样,那田胜老说自己是哲瓦的小媳妇,后来自己也说是他小媳妇,哲瓦并没反对。难道自己以后要嫁给哲瓦,和他相亲相爱过一生吗?可是自己是卡塔人,是不能出山的,哲瓦要如何才能找到自己? 见洛离沉默下来,亚希想女儿根本无法领会自己说的,更无法领会大山外面的世界,不禁伤心,伸手抱住洛离,说:“我的天使,你以后要承担大祭司的职责,但是,阿姆更希望你能遇到一个真心喜欢你的人!” 洛离尚未接话,旁边一个阴森森的声音接了过去:“亚希,你真是罪孽深重,你让外界的邪灵附了身,妄想毁去克拉姆神山的平静和美好。”随着声音,米娜幽灵似地出现在她们面前,后面跟着蓝沁。 第84章 亚希喘了口气,抱住洛离的手加紧了力道,她怕。她苟延残喘地活着,无非为了洛离和农山,她不想因为自己让洛离遭受刑罚。 洛离张了张嘴,但没有叫出声。米娜和亚希,都是她阿姆,虽然从小就知道亚希是罪人,但她喜欢亚希,她的眼光总是那样慈爱,抚摸自己时那样轻柔,彷佛她是易碎的宝贝。 米娜面无表情地说:“蓝沁,带洛离回去。”蓝沁垂头回答:“是。”走过来牵洛离的手,洛离说:“我要陪亚希阿姆。”米娜望着洛离,冷冷地说:“她是被先灵惩戒的罪人,洛离,你要远离她。”亚希冷笑:“我不过爱了一个男人,不过是想和他过完一生,我有什么罪?” 米娜厉声说:“你逃离克拉姆神山,背弃先祖的誓言,把族中的祭巫秘术泄露给寿山人,让卡塔人的后代流落到邪恶的大山外,这还不是罪?先灵慈悲,宽恕了你们,可你们不知感恩,一次次叛逃,为了那个男人,自己甘愿忍受嗜心蛊毒。现在又多次逃离索罗洞,自行解除蛊毒,还来诱惑洛离,你自己知道是什么罪!” 亚希面色惨然,忽然仰天嘆息:“我恨!我只恨此身做了卡塔人!先灵啊,告诉亚希,我的前世真是卡塔人吗?”米娜一字一句:“你竟敢忤逆先灵?!真是罪不可恕!蓝沁,带洛离离开!” 蓝沁颤抖着,抱着洛离快速回走,发现阿部祭司几个男人,正默默站在一边,其中有两个正是巫咸家人,面色无奈而悲伤。洛离叫:“米娜阿姆,亚希阿姆说的不错,大山外面其实也很美好!” 洛离的话让米娜气得发抖,失去了惯常的冷静:“亚希,洛离在三个月多前私自出山杀了很多人,让外面官府到处张榜抓她,这都是你的罪孽!”亚希吃惊地望着米娜:“什么?她出山杀了很多人?” 望望几个默然站着的男人,亚希忽然一阵心寒,终于明白这几个月她们不能见面的原因,想到刚才洛离“大山外面其实也很美好”的话,越更恐惧:洛离,会走她的老路吗?会和自己一样受到先灵的诅咒吗? 第80页 米娜忽然抬手,亚希顿感脖子上一股刺痛,紧跟着一阵瘙痒,忍不住伸手去搔抓,忽然面色一变:“你给我下了离魂蛊?”米娜冷冷地说:“这是你应该受到的惩罚。从今天起,你和洛离不能再见面。”旁边几个男人面色陡然变得恐惧异常,合十弯腰,不敢正视米娜。 离魂蛊,最歹毒的一种蛊毒,巫咸家的秘术,歷代只传大祭司。此蛊无解,每天发作三次,发作时全身瘙痒难熬,如进炼狱,受刑之人多半不能善终。但卡塔人是不能自杀的,因为他们相信生命是先灵的赐予,活着是受到先灵的指引,如果自杀,灵魂不能转世。所以只能默默忍受,直到忍受不了,受尽折磨而死。这个刑罚,是肉体与灵魂的双重折磨,也是最重的刑罚。 亚希仇恨地盯着米娜:“我们,是一个洞隙长大的阿亲,是巫咸家的姐妹,但是,你和克拉姆神山的毒蛇一样冷血。你不懂得正常的情感,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善良!你把自己当成了神灵在人间的使者,其实你不过是活着的死人!我诅咒你!诅咒你死后,灵魂永远沉入克拉姆神山底下,被山神践踏到心碎!” 米娜冷酷地说:“想激怒我处死你?没用,你会受尽折磨而死!身为卡塔人,应该知道诅咒大祭司,必须要催动血婴毒咒?”亚希喘息着:“总有一天,你会受到那样的诅咒的,肯定会!”说完仰天高叫:“洛离,农山,亚希走了。”然后站起来,用尽力气向旁边一个石柱撞去,倒地的同时,头部鲜血喷涌如注。 大家骇然呆立片刻,阿部祭司上前检查,发现亚希已然气绝。 米娜无动于衷地看着,巫咸家的两个男人虽然也很难过,但亚希既然採用这样的方式了结生命,那是不打算下世迴转巫咸家了,所以也并不是很伤心。 米娜站立一会,说:“蓝旗,收拾亚希的肉身,放她下山。”蓝旗躬身答应:“是。”放下山的意思,是把亚希的尸体扔到克拉姆神山下埋葬,那表示亚希的灵魂不被卡塔人结纳,她已经与他们斩断了联繫。 米娜说完转身离去,走了两丈余,发现木柱底下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本该离去的洛离,不知时候已经返回,正睁着弯月般的眼睛,在幽暗中冷冷地望着自己! 第85章 蓝旗几个很快把亚希的尸身抬走了,阿部祭司也躬身告辞,场中只剩下米娜和洛离对望着。 洛离望着米娜,这个尊贵的大祭司,她的长辈阿姆,她一向对她尊敬而服从。可是为什么,她对亚希阿姆那样无情?难道就因为亚希喜欢大山外面的世界?就因为她认为那世界是邪恶的?是先灵告诉她的吗?如果是,那先灵们错了。 米娜望着洛离的眼睛,那眼睛里彷佛有质疑,也有悲伤,还有一丝愤怒。这样的眼神让米娜不安,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和恼怒,说:“蓝沁呢?你该回去睡觉了。明天太阳照进洞隙,你如果还沉睡不醒,先灵们会责怪你不够勤劳。” 洛离说:“先灵说的不一定都对。”米娜吃惊:“什么?”洛离清晰地说:“先灵说,大山外面的世界是邪恶的,可实际上不是。有邪恶,也有美好。亚希阿姆拥有一颗善良的灵魂,可却被卡塔人抛弃了,她的灵魂再也不能回来,先灵们也犯了错误。” 米娜震怒:“你,你,竟敢指责先灵?你不怕被诅咒?不怕将灾难带给疼爱你的族人?”洛离垂下了头:“洛离爱每一个族人,也爱亚希阿姆,希望她的灵魂不要在克拉姆神山上飘荡。”米娜长出了口气,说:“亚希罪孽深重,违反先祖遗训在先,多次违反族规在后。她不接受先灵的惩戒,拒绝让自己的灵魂回来。”停顿了下,忽然厉声说:“洛离,如果你还在想着离开大山,你会得到和亚希一样的下场!”说完转身离去。 洛离默默地站立着,四周一片寂静,风,似乎吹来一似血腥味,那应该是亚希流淌在地上的血液味道,虽然在卡塔人看来,那血液已经不再纯洁和高贵,但是,那是亚希阿姆留在人世的最后痕迹。 洛离伤感着,贪恋地唿吸着,亚希临死高喊“洛离”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迴荡。 “你对蓝沁使用了摄心术?”米娜的声音再次响在身后。 洛离转身,见蓝沁东倒西歪地站在米娜旁边,眼神依旧迷离,说:“洛离,回去睡觉了,别再去找亚希。”洛离的声音透着悲伤:“好的,蓝沁,我们回去吧,洛离不会再去找她了。”蓝沁迷煳中有些高兴:“啊,那就好。” 蓝沁牵着洛离的手,朝米娜躬身行礼后回走,洛离经过米娜旁边时,无视地走过。 米娜看着两人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寒意。洛离的眼神,像极了亚希,可是,她才七岁!她是巫咸家唯一的女娃,是她的继承人,可是,她彷佛恨极了自己这个阿姆!难道,亚希临死时对自己的诅咒,要在她身上应验吗? 第二天,洛离和蓝沁起得很晚,蓝沁昨晚虽然被米娜解了摄心术,但依旧一晚酣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清醒了点。见洛离静静地盘腿坐在洞口,问起昨晚的情况,洛离沉默一会,才说:“她被大祭司下了离魂蛊,不能忍受那样的痛苦,抛弃了克拉姆神山,抛弃了我们,一个人走了。” 第81页 蓝沁沉默片刻,走过去紧紧抱住洛离,说不出话。亚希,她一起长大的朋友,终于走了。她受了八年的刑罚,还是不能忘记大山外面的世界,毅然决然地走了。 第86章 晚上,洛离到于巴的洞隙探望阿婆,阿婆已经知道了亚希的死,悲伤地回忆起亚希的童年:“那时的亚希是多么善良的天使,她每天快乐地歌唱,热爱每一个族人。可是,自从对歌节认识了那个寿山男人,她就被邪灵控制了心智,再也不是以前的亚希。她一心只想着大山外面的世界,忘了巫咸姓氏的高贵,忘记了她的族人。现在,她居然不愿接受惩戒,宁愿捨弃自己的灵魂。先灵啊,于巴是无知的,祈求你惩戒于巴的错误吧。” 洛离悲伤地问:“阿婆也有错吗?”“有的,正是因为阿婆的错,才让亚希迷失了自己。”于巴喘了口气,沉重地述说起亚希的故事。 十年前,身为大祭司的于巴病重,想到巫咸家人丁稀少,后继无力,责令米娜和亚希快快找个阿帕,好延续巫咸家族的血脉。可米娜一心潜修,认为那些骯脏的男人不配碰触自己高贵的身体,在狼落湖情人棚呆了几个月,还是处子之身。 亚希生性活泼一些,好奇心让她偷跑到狼落湖的另一头,偷看寿山人的对歌节,结果认识了农山,产生了感情。那样的关系,本来也不违反族规,但是,亚希在农山的灌输下,对家庭观念有了彻底的改变,竟然违反祖训,私自逃离大山,还把很多属于卡塔人的祭巫秘书,医术,私自授给了寿山人,寿山人开始有了自己的祭司。 族人惊怒,刚接受大祭司职位的米娜亲自带人去寿山抓回了两人,本拟处死农山,但亚希怀孕了,于是农山被下了蛊毒,关押在山洞。 四个月后亚希生下了洛离,因为是个女娃,卡塔人很兴奋,认为是先灵的恩赐,农山因此被赦免,再加上农强几次三番带了礼物来赎人,农山在对克拉姆神山发誓不向外界泄露的情况下,被放回了。 可是亚希无法忘记农山,生下洛离后,居然几次抱着洛离私逃,当第三次被抓回后,米娜派人抓到了农山,要处死那个罪魁祸首。亚希以十年接受嗜心蛊毒的代价唤回了他的性命,农山再次被放回。 “我是有罪的,其实当时亚希偷跑去狼落湖看寿山人对歌,我是清楚的,但我一心只想要她们延续巫咸的血脉,就默认了她的行为,这是于巴的错。如果当时加以阻止,不会有后来的结果,不过,那也不会有洛离的出生。”于巴悲伤地说。 洛离望着阿婆悲伤的面孔,其他阿伯阿亲沉默的面容,心中有种窒息般的难受。亚希阿姆,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吗?她的灵魂再也不能回到族人中间?那她能找到农山吗?如果找不到,她那孤独的灵魂要飘荡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阿婆,什么是血婴毒咒?”洛离的问题让阿婆吃惊:“你怎么知道这个?谁告诉你的?”洛离垂头不答。阿婆望了望洞隙里的其他人,见几个阿亲阿伯退了下去,才嘆口气说:“洛离,你是善良的天使,虽然你早晚也会知道,但一定要记住阿婆的话,血婴毒咒太过邪恶,是被先祖禁止使用的邪术。” 见洛离不解地望着自己,于巴继续说:“我们卡塔人以巫咸为尊,以女为母,女人是生命的源头,所以,大祭司都是巫咸家的女人。大祭司是至高无上的,是执行先灵旨意的人,如果犯错,自然会接受先灵的惩戒。所以,大祭司一般是不能被诅咒的。身为卡塔人,想要诅咒大祭司,那就只有催动血婴毒咒。” 洛离专注地听着,阿婆喘口气,继续说:“血婴毒咒,是以卡塔人的圣物弯刀,和纯洁的童子血为引,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来许愿。因为圣物除了大祭司,其他人不能拥有,而纯洁的童子血液,是受神灵保佑的,这两样都是极端邪恶的事情,所以这个毒咒即使应验,自己也要付出相等的代价。这是先祖留下来的训示,我从没听说谁使用过。你……”说到这里,忽然有些恐惧:她为什么打听这个,难道因为血脉的原因,她的心里延续了亚希的仇恨,想要诅咒米娜? 洛离望着洞口,说:“阿婆,我希望亚希阿姆的灵魂能飘到寿山去,那里有农山阿达在等她,为她驱除孤独。” ~~~~~~~~~~ 希望喜欢《九世劫》的读者都能收藏,让音尘看看到底有多少人在追文阅读,如果太少,真的没什么更新的动力了。有些人天天看霸王文,不收藏也不推荐,很让人无语。 第87章 “抬头仰望啊,九天之上。弯月盈亏啊,星辰明亮。时光飞逝啊,洛离彷徨。流水无情啊,命运无常。”忧郁的歌声,在狼落湖边迴荡,让行人驻足,闻者断肠。 “洛离,该回去了,不要唱了。再唱,老苏米的眼泪要流下来,狼落湖的水就更咸了。”颤巍巍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 洛离回头:“老苏米,你很多年前就叫老苏米了,为什么一直叫老苏米呢?”“因为老苏米很多年前就老了,现在么,当然更老了,老得要去见先祖们了。”洛离说:“你牙齿不好,眼神不好,先祖们不要你去,还是多陪陪洛离吧。”老苏米呵呵笑着:“陪洛离啊,老苏米当然愿意,不过,你要是给我一个小洛离陪陪,老苏米就更乐意了。” 第82页 洛离的脸色沉了下来,转过头去。老苏米忙低下头:“洛离,老苏米又说错话了,苏米已经老煳涂了,你惩罚苏米吧。”洛离没应声,只是坐在山坡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出神。 从去年洛离满十五岁,族人为她举行盛大的成人礼开始,所有的卡塔人都在盼着洛离能给巫咸家带来新的生命,当然,如果能添个女孩就更好了。因为巫咸家的女孩越多,越说明卡塔人的强大。 虽然卡塔人并不看重男女之情,但对血统的嚮往却是深入骨髓。很多成年的少年男子,或壮年男人,都盼着能被洛离看上,好借着先灵的指引,为巫咸家族的添丁进口融进自家的血脉。可是,一年过去了,洛离虽然常驻狼落湖,却依然没有任何男人能有幸进入她的情人棚。 因为洛离已经成年,蓝沁除了照管她的日常生活外,平时不再跟随。可以自由行动的洛离,除了帮阿莎弄毒,进行草药试验,就是跑来狼落湖边发呆。 老苏米每天看着洛离在狼落湖边游荡,孤单地进出,忧伤地歌唱,心中难受。和巫咸家关系接近的人都知道,从九年前亚希死后,洛离就变了,变得忧伤,变得孤独,变得和米娜不对路。当然,后一种说法,是在一些卡塔人中间悄悄流传的,不知真伪。 老苏米想起幼年的洛离,那快乐的歌声,精灵般的舞蹈,总是和几个老人唏嘘着,伤感着,祈祷先灵让洛离重新快乐起来。他常想,如果洛离找到阿帕后,能生下一个像她幼年一样的女娃,或者欢笑又会重新回到她的脸上? 洛离见苏米一直躬身站在身后,说:“老苏米,你老得腰都弯了,劳累一天,回去休息吧。”苏米又弯了下腰说:“那老苏米就走了。洛离,你也回去休息把,做个好梦,明天老苏米才能听到你的歌声。啊,老苏米真想听听洛离以前的声音啊,快十年了吧,恩,好像是九年……”老苏米唠叨着,迈着老态龙钟的步子,走了。 洛离回过头去,重新望着湖水发呆。 九年了么?大山里面的岁月,原来跟狼落湖的水一样,流淌得这样快么?九年前的自己很快乐么? 倏忽间,九年前的许多事情,浮上洛离的心头。 九年前,自己去寿山,被土司府的人当人质抓去,然后认识了哲瓦,然后一连串遭遇,多么刺激,多么有趣!田胜那个邪恶的小子,总骂自己是哲瓦的小媳妇。可那时的自己根本不懂什么是小媳妇!哲瓦,他的手心多么温暖,他在自己脸上那一吻,多么温柔。在那个繁星璀璨的夜晚,他那样专注地望着自己,那双大大的眼睛,比天上的星辰更亮。 可是,他的眼睛,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总也想不起来呢? 洛离困惑地甩甩头,努力回忆着,可记忆里依旧一片空白。九年的时光,除了“哲瓦”这个名字还深刻在她记忆中,其它的,已经被克拉姆神山的风,吹得七零八落了。 她能清晰记得的,只有亚希阿姆,她那温柔的眼波,临死那晚对自己的拥抱,那悽惨的、对米娜充满仇恨的声音,还有她遗留在夜风中的鲜血味道。 不知她的灵魂,是否依旧孤独地飘荡在克拉姆神山? 第88章 蓝沁站在木棚下,遥望着狼落湖,望着那个山坡上的孤单身影,眼中,泛起无奈和痛楚。 洛离这九年的变化,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的家族,世代都担负着保护巫咸家的责任。她看着洛离出生,成长,洛离每一次欢笑,每一次皱眉,她都心里有数。对于洛离,她像保姆,更像母亲。 曾经快乐的天使,如今只会用忧伤的歌声打发时光,这,是谁的过错呢?是亚希吗?是在大山外那一个月奇特的经歷?还是米娜大祭司的无情和严厉? 想到洛离和米娜每次见面的眼神,蓝沁有些不寒而慄。她们总是沉默地对望,那样冷漠的眼神,游离而散淡,彷佛要把对方从自己的眼里剔除。有时,又像陌生的路人,疏远地打着招唿。 想到八年前于巴临死时,交代自己的话:“蓝沁,好好照顾洛离,好好化解她心中的悲伤和怨恨,我担心她以后和米娜……”蓝沁躬身点头,于巴没说完的话,她早已明了。 可是,九年的时光,她没能完成老阿婆的交代,洛离和米娜,就像两块冰冷的石头,她没能让任何一块融化。蓝沁预感着,两人总有一天,会碰出愤怒的火花。那时,卡塔人的命运将何去何从? 洛离终于从山坡上慢悠悠地下来,回到了情人棚。她的棚子,自然比其他女人的棚子奢华一些,木板外面,都遮挡着珍贵的兽皮,棚外还有专门的厨房,休息室。旁边还有两个小间,放着很多花草,蛇皮虎胆之类,那是洛离每天必不可少的试验。 “洛离,今天又是这么晚回来,肚子很饿了吧?”蓝沁端上饭菜,等候在旁。洛离见到蓝沁,有些高兴:“蓝沁,你来看洛离了?好多天没见到蓝沁了,真想你了。”蓝沁微笑:“鸟儿翅膀硬了,就要飞翔上天空。我们的洛离长大了,蓝沁怎么还能老跟在身边?”“那你今天怎么下山来了?”“听说你老是半夜才回来,来看看你都忙什么。” 洛离程式化地合十举手,感激先灵的赐予后,开始用餐:“我知道,是多嘴的老苏米,他老叫我多吃,多睡,啊,他真是个老顽固。”蓝沁笑着:“他是个关心洛离的老顽固,蓝沁也是。” 第83页 两人笑了会,吃完了饭,蓝沁让外面侍候的厨子收拾了,说:“蓝沁要回去了,洛离,可记得要早睡。”“又来了,蓝沁,你和苏米一样,都老了。不过,你为什么这么早回去?”蓝沁说:“因为大祭司召唤,有些事情要去禀告。”洛离脸色阴暗下来,挥挥手:“好的,蓝沁,明天有空,再来看洛离。” 蓝沁暗自嘆口气,说:“洛离,不要熬夜,先灵会给你一个好梦。”洛离冷淡地说:“先灵们太忙太累了,这会可能早已沉睡,哪里会记得她每一个子孙?”蓝沁呆了呆,有些沉重地跨上马背,顶着一路的月光,走了。 真的有先灵存在么?如果真有,那么,是他们让米娜阿姆惩戒了亚希阿姆吗?是他们让亚希阿姆的灵魂找不到归宿? 洛离望着克拉姆神山,思绪,在惨澹的月光下飘扬。 ~~~~~~~~~~ 上午那一章,是昨天写好让系统自动代发的。今天一直停电,到下午四点半才来,真郁闷,所以今天更新得少一些,抱歉。 第89章 蓝沁快马加鞭,两个时辰后,赶到了祭台下面的一个大木房,几个祭司已经禀告完毕,正准备离开,见蓝沁进来,忙又坐了下去。 蓝沁向米娜行礼后盘腿坐在一边,米娜的眼光并不看她:“刚从狼落湖回来?”蓝沁弯腰回答:“是。”米娜淡淡地说:“洛离已经成年了。”蓝沁垂下眼帘,再次回答:“是。” 气氛有些凝滞,蓝沁偷望了眼米娜,由于常年居于洞隙修炼的缘故,脸色白得怕人,大大的眼眶里,那眸子总是游离不定,让人琢磨不透。 蓝沁心中忐忑,轻声说:“最近我们用食盐、草药,和寿山人交换了很多布匹,其中有几匹上好丝绸,已经存入了……”米娜打断她的话:“以后不要丝绸。”见蓝沁惊愕的神情,说:“交换布匹,是为了冬天分给那些有疾病的老人和小娃们备用,我们几大家族的人不会用那些。那些丝绸,我们不需要,外界五光十色的东西,不要用来晃花了我们的眼,诱蚀了我们的心。” 蓝沁垂头回答:“是。另外,我们缺少马匹,这段时间都是用牛驮运货物到狼落湖边去交换,寿山人说因为局势不稳,马匹很难购买。”米娜疑惑地问:“局势不稳?”“是的,因为朝廷在对苗人动武,希望所有的苗人归顺朝廷,年年向他们进贡,有很多地方的苗人正在反抗,所以这两年战事频繁。” 米娜沉默一会,问:“隆鑫在莽州如何?”“隆鑫自从三年前调到莽州上任,管理着几个苗县,被称为大土司。几个县里的土司叫小土司,闵亮接管了土石县。朝廷在半年前正式下令,要统一所有的县和山寨,要将所有的人口名册逐级上报,然后按照人口数量给朝廷纳粮,所以有很多地方的苗人在反抗。隆鑫自己是苗人,对几个苗县还没有动武,不过,这可能是暂时的。” 米娜沉默一会,说:“虽然马匹的缺少会带来很多不便,但为了不引起朝廷的注意,这段时间就尽量减少和寿山人交易。让蓝旗他们有时间,多训练狼群,铁坊多制造弓箭,防备万一。阿莎,你多收几个人到祭巫台训练,腾点时间出来炼制毒矛。另外,苏米太老了,蓝沁,在你家族里选几个人协助他,多造几个棚子,严密监测狼落湖入口,防止外来人混入。” 大家躬身领命,米娜说:“还有十天就是拜月节了,大家做好手上的事情,准备好祭祀礼品,今年收成好,要给我们先灵奉上丰富的食物,让他们在九天之上保佑我们。”大家再次躬身:“是,尊敬的大祭司。” 蓝沁起身准备和大家一起告辞,米娜叫一声:“蓝沁。”蓝沁只好留了下来。等所有人都走光后,米娜将目光盯着蓝沁,蓝沁嵴背发凉,说:“大祭司,有什么交代?”米娜将眼光转开:“洛离还是没有阿帕?”蓝沁屏住唿吸,小声回答:“是的。” 米娜沉默一会,说:“我想让巫咸古找个阿帕进巫咸的洞隙。”蓝沁吃惊:“让巫咸古找阿帕进洞隙?”米娜说:“因为洛离让巫咸家的人失望,我们不能让高贵的巫咸氏毁在这一代。” 蓝沁沉默一会,说:“洛离才十六岁,尊贵的大祭司,请再给她几年时间吧。”米娜说:“我们不能无休止地等待下去,谁又能保证她会给巫咸家带来希望?”蓝沁犹豫了会,说:“可是,如果巫咸古找阿帕进洞隙,纵然生下女娃,也不是纯粹的巫咸血统,只怕族人……”米娜打断她:“虽然不是纯粹的巫咸血统,但总比没有继承人强!”蓝沁不敢再说话,心底生出悲哀。 巫咸古是洛离同代的阿亲,卡塔人的规矩,姓氏是由女人的后代决定的,子女随母姓,血统才纯正。如果家族里没有女人,或者没有生出女性继承人,只能由男人找个外姓人入家族延续下一代,但那样一来,会被认为血统不纯正。 米娜说:“你去吧,如果你能让洛离一年之内生个女娃,我会取消这个决定。” 蓝沁告辞出来,慢慢走回洞隙。回想着米娜提到洛离时,那冷漠的语气,止不住有些战慄。她们两个,好像已经形如水火,难道于巴老阿婆的预言,真的会应验吗? 第84页 望着狼落湖的方向,蓝沁闭上眼睛合十祈祷:慈悲的先灵啊,请阻止巫咸家的分裂,用您的神力化去她们心头的冰霜,让他们和睦友爱地相处;请赐予洛离一个阿帕,让她生下和她一样美丽的女娃,给与卡塔人希望,快乐地生存! 蓝沁祈祷完毕,睁开眼睛,才发现月亮似乎不愿听她的祈祷,早已躲进了云层,而那乌黑的云,却一浪翻卷一浪,似乎正酝酿着一场风暴,一场雷雨。 这样的情景,让蓝沁越更不安,带着一丝惊悸,逃也似地回到了洞隙。 第90章 洛离站在木棚外,看着远处忙碌的族人,看着他们把亮晶晶的盐粒,小心地装进麻布口袋,缝制好袋口,然后交给马队,或者驮运回山洞库存,或者被驮运去和寿山人交换物品。男孩子们光着脚丫,在来回奔跑,大人们唱着歌,提前感受拜月节的喜悦气氛。 洛离无聊地将眼光转开去。 真的有先灵和月亮真神的存在么?如果有,为何在那个凄凉的夜晚,不献身出来阻止米娜,挽救亚希阿姆的生命?他们年年享受着卡塔人的朝奉,为何听不到自己祈祷的心声? 一阵得得声传来,洛离循声望去,只见蓝旗带着无疆罗邺他们一行几十人,正带着牛马,驮运着货物,从湖边奔往狼落山的方向。洛离瞬间想起九年前,从狼落山路过的情景,不知狼落山的花是否还四季常开?那些精灵们,是否还在每天的清晨,在树林间飞舞,歌唱? 转身走回木棚,取出油彩在自己脸上,胳膊上,小腿上,一阵涂抹,然后换上一件旧衣,到外面骑上自己的小白马,往无疆他们逝去的方向追去。身后,传来护卫武士牙合和天故的惊叫声:“洛离,你要去哪里?大祭司有命,你不能……”后面的话落离已经听不到,她瞬间跑远了。 狼落湖,虽然因狼落山而得名,但实际上长达百多里,起于狼落山,止于克拉姆神山。因克拉姆神山的一小段产盐,这一段也被一些卡塔人称为盐湖。从湖的这头跑到另外一头,就算快马加鞭,也是将近两天的路程。中间那个瓶颈,叫落水宕,水流平稳,好像静止不动一样,正是两山的交界处,也有一里多路。那个地方,就是卡塔人和寿山人的贸易场所,当然,那里的两端,也都驻扎着两族的护卫武士,尤其是卡塔人这边,是看守盘查最严密的地方。 洛离打马一阵狂奔,渐渐进入半山坡,这是克拉姆神山的腹地。克拉姆神山,实际上是对这一片群山的总称,以拜月洞所在的山为最高峰,四周蜿蜒着群山唿应。 洛离一边纵马奔驰,观察着湖光山色,一边感受着两旁唿唿的风声,想起九年前被土司府的人绑架,连夜逃离寿山人的追捕,那种久违的惊险和刺激,似乎又回来了。 路上遇到两处岗哨,武士见是洛离,有些惊异,说:“洛离,你要去哪里?大祭司有命……”不待武士说完,洛离打马就跑。大祭司,大祭司,为什么走到哪里都有她的影子?难道她不能从自己的生活里彻底消失几天吗?洛离无比烦躁地想。 终于追上蓝旗他们了,蓝旗大吃一惊:“洛离,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洛离放缓了马速,说:“蓝旗,无疆,我太闷了,想去狼落湖看你们和寿山人交易。就是去走一走,然后就跟着你们回来。”蓝旗面有难色:“可是大祭司有令……”洛离终于控制不住,一声冷笑:“因为大祭司有令,不得让我离开大山,不得离开盐湖,不得和外界有任何接触,是不是?” 可能洛离突然提高的声音,蓝旗吓了一跳,不敢接话,但想到大祭司的严令,依然惴惴不安。 洛离嘆口气,说:“好了,不难为你们了,你们可以差人去禀告大祭司,说我私跑的,我去玩两天就回来。”说完,一打马,疾驰而去。后面传来蓝旗焦急的声音:“洛离,你还是跟我们一起……无疆,快带几个人追过去,要是有什么意外,那可……” 等无疆三个人追上洛离时,她早已远离蓝旗的马队半里之遥。 ~~~~~~~~~~~~ 今天心情很郁闷,没生病,还没上班,但不想码字。在网上发文这么久,第一次有种挫败感。虽说写文章是爱好,但是,牺牲这么多休息时间,甚至牺牲健康,写出来的东西也就这反应。停更一天,反思一下,是不是也应该去写穿越,写回到古代去当王妃,写白痴女生遇到大总裁,发生脑残读者才相信的爱情故事,写激情的床戏,那样的文章读者才喜欢呢? 唉,当然,这些不过是牢骚话,人活着总应该有自己的坚持,虽然这坚持不一定有价值。 晚上看情况,心情好就上来码一章,抱歉了各位。今天心情实在太差,休息一天,看电视去了。 第91章 一个时辰后,牙合才骑着匹老马,追上了洛离,尚未开口,洛离说:“想跟着就别说话,否则自己回去!”几个不再出声,只是紧紧地跟着洛离。洛离放慢速度,和蓝旗的驮运队汇合在一起,紧赶慢赶,朝落水宕走去。 山路陡峭,道路也不宽敞,所以队伍走得并不快,但越是这样,洛离越高兴,感受着清凉的山风,鸟儿的鸣叫,中途喝了几次水,吃了几个粑粑,一些腌肉,稍做休息又启程。 第85页 蓝旗看天色渐晚,说:“穷于祭司说了,这两天可能有雨,得快点赶到谷口去休息。”穷于祭司会观察天象,预测天气向来很准。无疆说:“有雨?看来该避过这几天去落水宕。”蓝旗解释:“因为和寿山人约好的,他们联繫好了马贩子,说这次尽量弄两匹好马给我们,不过要价高啊,一匹马要了我们两袋盐。”“这么高?他们是趁机敲诈我们吧?”“谁知道呢,可能这段时间马匹确实难弄吧。” 晒盐是个累人的活,况且盐湖的产量并不高,再加上落后的生产方式,一口袋盐,几乎是十个卡塔人五天的工作量,还得是烈日晴天,阴雨天当然是不能晒盐的。那年月的盐最金贵,所以很多跑私盐的人能暴富,也是官府打击的对象。两口袋盐换一匹马,确实是黄金价了。 夜晚降临,天上浓黑如墨,看来穷于祭司的话没错。商队的人燃起松香,大家顶着火光赶路。风在林中唿啸着,将火光弄得忽明忽灭,洛离恍惚中,想起哲瓦他们在李尚镇打着火把寻找自己的情景,两人从莽州连夜出逃的情景,心中一时温暖,一时感伤,机械地跟着队伍走着,蓝旗等人见洛离一直沉默,也没人敢随便开口问她。 到了下半夜,终于到了谷口,就是克拉姆神山的尽头,望见那几所土墙房子,队伍顿时松懈下来,那是卡塔人修建在此专门招待商队,或者路过的卡塔人歇宿的,有专门的看守。 蓝旗说:“感谢神灵,感谢先祖,终于到了,真担心雨会将盐袋淋湿。”正说着,雨点噼啪噼啪地下了起来,大家赶紧下马的下马,卸货的卸货,将牛马拴到棚子里,看守出来招唿着,大家进屋,喝着滚烫的醪糟水,等厨娘造饭。 洛离坐在一边,听着外面的风雨声,并不说话。霹雳闪电一直不停,不时将那一道道惨白的光,射进幽暗的土墙屋子,照得一屋子的人犹如鬼影憧憧。 吃过饭,厨娘不敢和洛离同住,洛离单独住了一间,其他人分配房子歇了。 这一夜,风声雨声一直包裹着他们的梦,在这深山老林,这样的夜晚真是做梦的好晨光,但是,洛离睁着眼睛,心潮起伏,直到天亮才合眼。 雨一直下到第二天中午才停歇,大家吃过饭继续赶路。洛离依旧在脸上胳膊上涂着厚厚的油彩,蓝旗看着心中稍微安心,至少这样的装扮不容易让人认出洛离的身份。 雨后的空气特别清新,洛离唿吸着,让清凉的风吹拂在脸颊,有些微的陶醉。 因为大雨后道路积水,堵塞了很多地方,泥泞难行,行进速度比昨天还要缓慢,直到天黑时分,队伍才到达落水宕。 第92章 到了那片密集的房子,大家下牛下马,卸货,武士们过来向蓝旗行礼。 见到洛离,大家有些吃惊,虽然很多常驻落水宕的卡塔人没见过她,但那胸膛上的神鸟图案,泄露了她的身份,不由自主向她弯下腰去。洛离说:“先灵祝福你们,你们都是勤劳的卡塔人。” 洛离的到来,不免让落水宕的卡塔人有些兴奋,她的祝福,让很多底层劳役被一种莫名的幸福环绕着,卡塔人对巫咸家的服从与尊敬,与生俱来。 到了晚上,蓝旗来见洛离:说:“刚才蓝牙给我说,最近常有可疑人物在附近晃悠,不知在打听什么。洛离,这两天你就不要出去了吧,等我们交换完毕,一起回山。”洛离有些不悦,但没说话。 第二天,蓝旗带人去和寿山人交换物品,洛离出门,和族人聊了会,说要去市场看看。牙合阻止无效,只好和一个叫弥河的厨娘亦步亦趋地跟着坐上小船,湖不宽,下船后,一会就到了市场, 所谓市场,也就是一块宽大的坝子,外围一些小木棚或土墙木房,零乱地分布着,有寿山人的,也有卡塔人的。棚子外面,都摆着摊子,寿山人摆放的多是一些衣饰,针线,草纸,首饰,梳子,糕点,红糖,卡塔人摆放的是盐,各种草药,蛇胆,虎皮,麝香,等等。 虽然人们都在脸上涂抹着油彩,但大家都认识自己的族人,因为卡塔人一律长发垂腰,男人都佩戴弯刀,背着弓箭,女人头戴弯月梳饰物。寿山男人几乎都是长矛,弓箭比卡塔人的要粗大,戴着耳环。 洛离游走了会,卡塔人不时向洛离弯下腰去,洛离总是微笑地伸出右手:“先灵祝福你。”寿山人有些惊异地望着洛离,猜不透这个满脸油彩的姑娘是何来歷。 逛了一阵,远处有些喧譁的声音传来,看过去,那正是蓝旗和寿山人交易的地方,蓝旗正拉着两匹马,马上还有些货物,和族人们一起回走,看样子交易完毕。 洛离慢慢走过去,忽然身形一顿,市场一角,一堆寿山人正驮运着货物准备启程回山,中间那高大的身影,不是农山,却是谁? 农山一身粗布蓝衣,身背长矛,脸上虽然也涂抹着油彩,但依然可以看出,两鬓之间,已经印上了岁月的沧桑,九年后的他,有些老了。 洛离不由自主,将右手抚于胸前,微微弯下腰去,瞬间想到亚希阿姆,心中激动起来。 见蓝旗跑过来挡住洛离,农山终于注意到洛离几人,不过他把这两个姑娘当成是蓝旗的亲人,只诧异地盯了几眼,依然催促着族人:“把货物捆绑好,别走到半路掉下来了。”然后朝身后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努嘴:“农必,上马。”那男孩应声:“好,爹爹,我单独骑一匹马么?”农山拍了他一下:“你个小娃,就想单独骑,不怕摔下来?”“爹爹在旁边看着,我不怕!” 第86页 洛离如被雷击。 农山不是她尘世之父么?亚希阿姆不是他媳妇么?为什么这个小娃叫他爹爹?难道他有了另外的媳妇,有了另外的女人,有了自己的家庭?他把亚希阿姆忘记了? 蓝旗明了地望着洛离,轻声说:“洛离,我们走吧。” 洛离一动不动。 他把亚希阿姆忘记了!亚希阿姆为他牺牲了自己,她的灵魂,至今还在克拉姆神山上孤独的飘荡,而他,却有了自己的儿子,他把亚希阿姆忘了! 一股怒火升腾在洛离的心中,她要惩罚他!她要代表亚希阿姆惩罚他! 她朝农山走过去,推开企图挡住她的蓝旗,直直地走到农山面前,抬手朝那孩子的脸上一拂,农山正诧异,等看到洛离胸膛上的神鸟图案,忽然脸色大变,正要询问,洛离已经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农山追过来问蓝旗:“那个姑娘是?”蓝旗犹豫了会,说:“大山的精灵,你没必要知道她是谁。”说完,用怜悯的眼光看了看那个叫农必的孩子,转身追随洛离而去,留下农山怔在当场。 第93章 回到暂居的木房,洛离草草用了点饭,把自己关进房中,蓝旗几次求见,洛离不予理睬,只在房中呆坐。 农山,还有那个叫农必的孩子,他们应该受到惩罚!农山引诱了亚希阿姆,让她受尽折磨而死,害她灵魂被先灵抛弃,永远找不到归宿,可他自己,却在享受男欢女爱,还有了儿子,不惩罚他,如何向枉死的亚希阿姆交代?! 天阴暗下来,洛离走出房门,守候在外的牙合忙跑出去向蓝旗报告,洛离不理,径直走向湖边,看着芦苇丛出神。碧蓝的湖水,偶尔泛起一丝涟漪,然后,又是一片死寂。 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蓝旗说话了:“洛离,农山并不邪恶,他的孩子是无辜的,不应该受到惩处。”洛离沉默一会,冷冷地说:“他们不受到惩处,亚希阿姆的灵魂无法安息。”“不,农山一直希望能接你出山,但大祭司下令,你终身不能出山,并且警告农山,如果他再不死心,会把罪孽让亚希和你承担。农山并不知道亚希已经离开了我们,他以为这样可以保护你和亚希。” 是这样吗?真是这样吗? “农山是大山外面的人,有俗世的享受和快乐。”蓝旗接着说。 洛离不说话,依然望着水波不兴的湖面,沉思着。 俗世的享受和快乐?是的,比如隆鑫土司,比如新博,知县,知州,他们都有家庭,有爹娘,有女人,有儿子,那些,都是俗世的快乐。可是,自己也是亚希阿姆的女儿,是农山的女儿,难道自己和亚希没有权利享受这样的快乐?难道卡塔人就不应该有俗世的享受和快乐? 亚希阿姆,洛离该怎么做?你的灵魂为何不与洛离对话?为何总是无声无息的飘荡?告诉洛离,是否应该让农山继续享受他那俗世的快乐?你怨恨他吗?先灵啊,请别抛弃亚希阿姆的灵魂,让她来与洛离对话! “如果引起两族人的纷乱,会破坏卡塔人平静的生活。” 破坏卡塔人平静的生活?那像死水一样的生活?也许,这才是蓝旗最担心的吧?如果不是这样,蓝旗也不会告诉自己,关于农山的事情吧? 洛离转过头去望着蓝旗,冷淡地问:“你告诉我这么多,不怕大祭司惩罚你?”蓝旗低下头去:“蓝旗不希望洛离活在怨恨里,所有的卡塔人,都希望洛离像从前一样快乐,做善良的天使。” 从前一样的快乐?九年前的快乐,还能回来吗?自己是善良的天使? “这是解除蛊毒的药,拿去吧,我要一个人静静,和先灵对话。”洛离说完,转回头来,蓝旗接过药丸,如释重负,躬身走了。 天终于全黑了,湖面与山色融为了一体。黑暗也同时将洛离包围,牙合不敢太靠近洛离,但又看不见她的身影,心中很是不安,等他终于忍不住点亮火把寻找过来,早不见了洛离的身影。 洛离在黑暗中,沿着湖边摸索着走了阵,早已不知方向,然而她不管,只是高一脚地一脚地走,九年前和哲瓦冉婆婆从莽州逃离的情景,再次浮现在脑海。 思绪烦乱中,似乎听到有轻微的旋律响了起来,是了,那是和哲瓦一起在阁楼吹的曲子,是她编的《天灵引》,是属于她和哲瓦的回忆!她有多久没吹过那曲子了?好几年了吧?她以为已把它和哲瓦尘封于脑海中,想不到,现在又清晰地回忆了出来。 咦,不对,不是回忆,是真的有人在吹!虽然声音轻微,时断时续,但她清楚地感觉到,曲子里瀰漫着无穷的思念,是有人在吹! 洛离一阵激动,朝传出乐曲的方向一阵狂奔,脚步踉跄,噗通一下摔倒在地,那若有若无的音乐,戛然而止。 洛离不顾疼痛,爬起来细听,可是,没有了,那牵动她心弦的乐曲,消失了,四周,是死一样的寂静! 洛离坐在地上,一直等候,直到马蹄声响起,牙合和武士们举着火把寻找过来,发现洛离坐在草丛中,两行晶莹剔透的泪,从她雪白的脸颊上,缓缓地,缓缓地流下来。 第94章 黑暗中,洛离睁着眼睛,无法入眠。那缠绵悱恻的《天灵引》,似乎还在她耳边迴荡。 第87页 是她那会起了幻觉,还是真有人在吹?可是除了哲瓦和自己,这世上谁还会?哲瓦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难道是以前吹给族人听时,有人暗中学会了?或者,是哲瓦已经遭遇了不测,他的灵魂给自己捎来了讯息? 想到这里,洛离勐地坐起来。不!哲瓦不可能有什么意外,他是被自己祝福过的,自己借用了克拉姆神山的灵力,让他无病无灾,他是被自己祝福的人,他的灵魂不可能被人带走! 洛离合起手,闭上眼睛,在暗夜中默念:慈悲的先灵啊,我,巫咸洛离,您们忠诚的子孙,请您们告知亚希阿姆的灵魂,让她来与洛离对话,她是否孤独,是否悲伤,还有哲瓦,他是否安然无恙? 洛离祈祷着,朦胧中,感觉几道影子飘进了房间,洛离一惊,想要起身,却动弹不得,那几道黑影瞬间飘到了她面前,带着逼人的阴寒之气,黑暗中,眼神冷漠而又狰狞:“巫咸洛离,你正受到外界的引诱,你会像亚希一样,魂飞魄散!”洛离挣扎着:“不,我没有!” 那黑影飘走了,哲瓦飘了过来:“阿离,你怎么不来找我玩?我一直在等你!” 洛离惊喜地伸出手去,却被一人插过来挡住了,洛离一急,挣扎着爬过去,爬过去,快抓住哲瓦了,可他却慢慢飘走了,频频回头,似乎有话要说,忽然一下变得脸容惨澹。洛离追过去,几个黑影抓住了她脚踝,她挣扎着,唿喊着…… 几个人对着她耳朵发出刺耳的声音:“世俗的男欢女爱,是骯脏的,罪恶的!你一直忘不了哲瓦,再不回头,你的灵魂,会进入往生界受尽焚心之苦,永不轮迴!” “你的心,开始滑向罪恶的泥潭,你已经迷失了!” “你有一天会破坏卡塔人的世界!” …… “不!不是!洛离没有违背先灵的旨意!” 洛离无力地分辨着,那些人开始如藤蔓一样缠上她脖子,她胸膛,她手臂,无边的恐惧,让洛离几乎窒息。她发出绝望的叫声:“放开我!啊,救我!牙合,救我!”可是这些话只能在心里喊,却发不出声音,她“呵呵”地叫着,似乎听到了死亡的脚步声! “砰!砰!”一阵敲门声,伴随着牙合的唿喊,终于将洛离惊醒,洛离大喘了几口气,坐直了身子,揩去满脸的冷汗,听着咚咚的心跳声,游目四顾,屋子里依旧黑暗一片,先灵们的影子,早已无影无踪。 等打发了牙合,重新躺下,洛离心中兀自疑惑:刚才到底是梦,还是真实?难道哲瓦真的遭遇了不测?难道先灵真的已经对自己生出了不满? 由于睡眠不好,第二天洛离起得很晚。蓝旗来告诉她:“昨天,农山迴转到半山时发现他儿子中了蛊毒,就折返了回来,正准备来找我们,解药送到了。虽然没一直追问你是谁,但我猜想他已经知道了。”说着,脑子里浮上农山哀伤的神色,不禁暗嘆一声。 洛离听着,望着寿山的方向,默然无语。 因为大祭司吩咐,要在落水宕建造一些房子和防御工事,所以蓝旗要耽搁几天,商队也要搜集一些货物,明天才会回山,所以他加派了个武士跟随洛离。洛离无法拒绝,找了好几次机会想单独熘出去,却始终不能甩掉两个跟班,让她烦躁不已。 吃过晚饭,洛离说:“我要出去走走,去看看有什么女人用的物品没有,你们两个别跟着,让弥河跟着我就行。”牙合不敢反对,只得远远地跟在洛离身后。 弥河欢天喜地,问:“洛离,你想买什么?”洛离说:“女人用的,好一点的草纸,铜镜。”弥河说:“我知道有几个寿山人的摊子上有,我带你去。” 因为已是傍晚,市场的行人很是稀少,弥河有些失望:“啊,那些寿山人,这么早就收摊了。”洛离无所谓地说:“那我们去那边看看。”弥河说:“蓝旗不让带你走远。”“你不必害怕,洛离已经是大人了。”“对啊,洛离已经举行成人礼了,鸟儿翅膀硬了,不应该老是躲进巢隙。” 洛离一边朝湖边走去,一边左拐右拐,终于甩掉了牙合。弥河生怕草丛里有什么毒蛇伤害了洛离,不停弯腰拨弄着,提醒洛离小心,洛离说:“草丛里的那些小精灵,它们最听洛离的话,不会出来捣乱的。”“啊呵,弥河忘记洛离就是大山的精灵了。” 洛离回忆着昨夜的位置,一边寻找一边细听,可是没有什么声音,除了风将草丛吹得哗哗响,没有什么乐曲声。 不一会,暮色四起,风唿啸的声音更急了,弥河催促着洛离回去:“蓝旗等会要派人来找了。”洛离不说话,脑子里只顾回忆着昨晚的情景。 突然,一声轻微的响动后,弥河发出一声短促的“啊”,然后没有了动静。洛离一惊之下,不及回头,一把寒光闪闪的剑已抵上了她脖子,耳边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别动!别乱叫!否则会杀死你!” ~~~~~~~~~~ 很抱歉,这两天老停电,小区线路併网,今天下午四点多才来电,所以没有及时更新,现在匆忙码了一章,让各位久等了。 第95章 洛离没有动,也没有喊。 第88页 剑在幽暗中闪耀着光芒,洛离可以感觉剑身的寒气,剑刃的锋锐。 那个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刻意地压低嗓子:“你只要老实回答我的话就可以,我不会伤害你和你的同伴,否则,哼!” 洛离还是没说话,她在期待着这个人的问题,此时,她好奇多于害怕。 “你是谁?你的这身衣服是买的,还是自己做的?” 这是什么问题?他对自己的衣服感兴趣?洛离更加好奇了,却说不出话,因为她不知该怎么回答。 “说!你这身衣服哪里来的?你胸膛上那个图案,是不是一只鸟?” 哦,稀奇,他关心的原来是自己衣服上的神鸟图案,难道他以前见过?可是,他的声音为什么…… “说!为什么不说话?”剑轻轻动了下,似乎在提醒他,她的命此刻掌握在他手里。 “我的衣服是自己的,胸膛上是一只鸟。你以前见过?”洛离终于说话了。 那人似乎迟疑了下,说:“你是哪个山寨的?是寿山人还是卡塔人?” 洛离不说话。难道,这个人并不是寿山人?如果不是寿山人,如何能够来这里?这里是两族人的交易场所,不能让第三方的人混进来,他们一直都有严格的约定。这个人,到底是谁? “说话!”那人加重了语气。 洛离问:“你是谁?你不是寿山人?” 那人犹豫了下,说:“我在找一个人,她穿和你一样的衣服,她叫阿离,你认识……”还待再说,身后传来响动,嗖嗖两声,伴随着劲风唿啸,那人倏地举剑一挡,“哐当”两声,两支箭矢被削飞,与此同时,蓝旗和牙合两个一起飞扑过来,两把弯刀撞上了宝剑,蓝旗喝一声:“你是谁?想破坏两族人的和平?” 洛离在听到“阿离”两个字时,几乎停顿了唿吸! 等旁边的哐当哐当声响起,她才回过神来,明白了事态,吐出两口气后,转过身来,见一个身穿蓝衣,身材高大满脸油彩的男人提着宝剑,正和蓝旗牙合斗在一起,但是,蓝旗他们明显不是对手,那男人招式凌厉,很快逼退了蓝旗和牙合,眼看他们已经无力阻挡,那人却不下狠手,一转身又扑过来抓住了洛离,说:“跟我走!”洛离手腕一痛,瞬间被那人带动了几米远。 蓝旗和牙合见此,不要命地又扑过来,那男人不理,只顾抓着洛离奔跑,这时,十多支毒箭飞来,号角吹响,伴随着得得的马蹄声,大队武士赶到了。 那人见此,只得捨弃了洛离,向前一阵狂奔,众武士一边追击一边狂射,那人挥剑阻挡着箭矢,往树林中闪避,左穿右行,一会,跳上旁边的一匹黑马,向山上狂奔而去。 武士们追击一阵,终于渐渐和那人拉开了距离,又追一会,失去了那人的踪影,看看乌云密布的天空,不敢继续寻找,怕林中遭遇寿山人的埋伏,只得迴转。 蓝旗和牙合扶起倒在一边的弥河,试图弄醒她,但折腾了半天,弥河依然双眼紧闭。蓝旗走过来问:“洛离,你看弥河是否中毒?”一连问了三遍,洛离充耳不闻,只是望着寿山的方向出神。 一直等到武士们回来,说人追丢了,洛离的一颗心才慢慢开始平復。 风更急了,夹杂着零星的雨点,眼看一场大雨将至。蓝旗招唿大家把弥河抬上马背,洛离机械地跟着大家回到驻地,并不说话。 弥河两个时辰后醒了过来,茫然说不出原因,洛离一回去就把自己关入房中,并不和任何人交谈。 这一夜,蓝旗想了很久,想不通那人的意图和来路。他嘆着气,听着外面的风雨声,预感着,这场雷雨,可能要让克拉姆山失去平静了。 第96章 黑暗中,洛离睁着眼睛,想着那个满脸油彩身材高大的男人,他那低沉的嗓音,那急如闪电的招式。 哲瓦全家不是已经搬到莽州了么,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没有忘记自己!九年了,他一直在寻找自己!前天晚上的《天灵引》,是他吹的,昨夜的那场梦境,也是预示。难道先灵们已经察觉了哲瓦的行踪,所以才来警告洛离,不可因为哲瓦忘了大山?可是,慈悲的先灵啊,洛离又如何能忘记哲瓦? 第二天,洛离起床时眼睛有些浮肿,蓝旗忧虑地看着,说:“洛离,货物已经打点好,做好了回山的准备,我们今天早些启程吧。”洛离本能地想说“不”,然而说不出来,这里不是她的世界,她没有任何理由继续停留,只问:“你不是还要负责修建房子和防御工事么?”“那个我让蓝牙负责了,我回山准备些东西再来。” 蓝牙是蓝旗的阿亲,负责落水宕的安全,保护巫咸家和克拉姆神山,歷来是蓝家的责任。洛离知道,蓝旗是为了她提前回山的,拒绝回山的话,就更无法说出口。 可是哲瓦,他还会来吗?他一路寻来,途中要经过寿山人的无数盘查,大山的毒虫勐兽,卡塔人在落水宕的几道屏障,他经过了多少危险,多少艰辛?而自己,为了维护卡塔人的平静,却只能回到大山里,置他于不顾! 两天后,洛离回到了大山,刚回到狼落湖的情人棚,就发现蓝沁等候在门外,洛离努力堆起笑容说:“蓝沁,来看洛离了。”蓝沁深深地望着她:“洛离,我受大祭司的命令,正准备去落水宕找你回来。”洛离脸色倏地冷淡下来:“洛离已经举行成人礼了。”转身进屋。 第89页 蓝沁跟进来,盘腿坐在一边,说:“洛离,落水宕是与寿山人混居的地方,以后不要去了吧,免得大祭司担心。”洛离带了一丝冷笑:“她不是担心我,是怕我受到引诱,离开大山吧。”蓝沁低头说:“她是你阿姆,你是她女儿。”洛离反问:“她真把洛离当她女儿了么?” 蓝沁一震,顿时想起米娜要帮巫咸古找个阿帕进洞隙的话,说:“洛离,你应该为巫咸家添丁进口了,这是你的责任。” 洛离出了会神,问:“蓝沁,你觉得卡塔人不要爹娘,真的很好么?”蓝沁说:“谁说我们卡塔人没有爹娘?神灵是我们天父,洞隙中的阿姆是我们娘亲,我们是克拉姆神山的儿女,我们不缺少爱。” 洛离沉默一会,问:“神灵是我们天父?那我们的尘世之父,真的只是遵照天父的指引,向女儿播出了生命的种子?真是这样么?蓝沁,你为蓝家生过两个儿子,难道你不希望你儿子和你阿帕整天生活在一起,相亲相爱?如果他……” “洛离!”蓝沁断然截住了她的话:“我们是卡塔人,不需要那些世俗的情感。外界的男人,把女人当货物,女人的使命就是给男人生孩子,缝衣,做饭。男人如果有钱有地位,可以拥有很多女人,女人只能悲惨地活在男人的统治下,那是个金钱和欲望的世界。我们卡塔人的先祖是慈悲的,赋予男人强健的身体,让他们拥有了力量,可以开山噼地,骑马射箭,也赋予女人以尊贵的地位,让男人们对我们敬爱有礼,我们应该珍惜先祖留给我们的这一切。洛离,你是巫咸家的女儿,天生就是属于大山的,外界的奢华不属于你!” 洛离望着蓝沁,说不出话。从她离开母体来到这个世界,就是蓝沁给她餵饭,照顾她睡觉,教她说话唱歌,认识这个奇妙的世界,她们,本是最亲密的人。可是此时,为什么觉得她有些疏离? 本来,她想对蓝沁倾诉那个梦境,倾诉对亚希阿姆和农山的困惑,哲瓦对自己的寻找和等待,还有自己的苦恼和忧伤,她想对蓝沁倾诉这一切!可是现在,她却没有了倾诉的欲望。 蓝沁望着洛离沉静的眸子,那天使般的脸庞,回忆着蓝旗告知的话,猜想那个劫持她的男人可能是因为农山,虽然洛离不愿意证实,但是,她相信洛离始终摆脱不了亚希灵魂的侵扰,她的心中,已经充满了怨恨。 这怨恨,让她失去了往日的欢笑,逐渐与大祭司产生了裂痕。这裂痕,也许在某一天,会毁了她自己,甚至,毁掉卡塔人的世界。 一定要阻止这裂痕继续扩大,一定要!蓝沁暗自下着决心。 第97章 拜月节终于到了,但洛离依然提不起精神,拒绝去巫咸家洞悉吃合家饭。自从九年前,度过那个凝结着欢乐与悲伤的夜晚后,洛离就对拜月节有了一种本能的抗拒,再加上八年前于巴老阿婆的离世,让洛离越发对拜月节没了兴趣,虽然有时也因为族人的盼望,会去祭台应付下,喝上几杯,但再没有了从前快乐的歌声。 夜晚降临,桐油灯已经高挂上洞隙,洛离依然盘坐在洞隙入口那神鸟壁画下,看着外面无数的灯火,晃动着,闪烁着,以及那隐约传来的歌唱声,喧譁声,心中充满了惆怅。 越来越安静了,洛离仰望夜空,今晚的月亮不太明亮,难道月亮真神对一年一度的祭拜,有些厌倦了么? 洛离起身,慢慢走出洞外,很快到了祭台下,洛离在下面木棚下站定了。 上面,是熊熊的篝火,是酒肉飘香,是载歌载舞的族人,他们在歌唱,在祈祷。经年不变的感恩歌,依然在族人的憧憬中,唱出了新的希望。 “我们的先灵是慈悲的,我们应该感激他们赐予我们的一切。”蓝沁那凛然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或许是这样,至少,此时的族人,是发自内心的快乐。可是,勇敢又智慧的先祖们,你们为什么就因此否定大山外面的一切呢?那个世界,当然少不了欲望与罪恶,但是,却不能就此否决所有的美好与善良! 洛离正胡思乱想着,头险些撞上了木柱,定睛一看,竟然到了祭巫台左边的木亭边。 就是这里,九年前,就是在这里,亚希阿姆怀着悲伤和怨恨,在这里诀别人间。 洛离走过去,轻轻抚摸那石柱,彷佛闻到亚希阿姆的血液味道,她勐地唿吸了几口,然后慢慢坐在了地上。 时间在族人的歌唱中流逝,号角声响起,米娜出场,年復一年的仪式,依然让族人感动,流泪,盼望。号角声再度响起,仪式在族人的注目中结束,族人怀着满足或感恩的心情,渐渐散场。喧闹渐渐停止,克拉姆神山,终于沉入了睡眠。 洛离依然静坐在石柱旁。 “你要坐到天亮吗洛离?亚希并不在此,克拉姆神山不会接纳一个有罪的灵魂。”米娜那冰冷的声音,就在她身后。 洛离依然不动。 “你是这一代巫咸家唯一的女儿,你的责任不是天天感伤离世的罪人,而是为家族添丁进口,你一年半前已经举行成人礼了。”米娜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 洛离终于回过头来:“亚希阿姆生下了洛离,为巫咸家尽了责任,可尊贵的大祭司,你为巫咸家添丁进口了么?” 第90页 米娜大怒:“你……”手指着洛离,气得发抖,身边的蓝沁忙说:“洛离,大祭司是你的阿姆。” 洛离望着米娜惨白的脸色变得铁青,依然冷冷地说:“洛离是巫咸家的女儿,有高贵的肉身,不想男人随便碰触。”说完转过身去:“除非……” “除非怎样?”米娜缓一口气问。 “除非是一个不知道洛离身份的男人,当他遵照先灵的指引,赐予巫咸家生命的种子,洛离才会接受。” 米娜和蓝沁有些疑惑,不明白洛离什么意思。蓝沁忍不住问:“要怎么才能找到这个男人?”洛离沉默一会,望着山下,说:“不知道,也许在落水宕,洛离会在那些陌生的男人中,挑选到这个人。” “不行!”米娜断然否决:“亚希当年就是因为去那里,才让外界的邪灵附了身,你不能走亚希的老路。”说着,忽然又加重语气说:“洛离,如果你还要这么固执,我会让巫咸古找个阿帕进洞隙。” 洛离冷冷地扫视她一眼:“既然大祭司决定了,洛离遵命,不再为巫咸家下一代伤神。”说完,站起身来,微微弯了下腰,转身离去。 米娜又气又怒,怔在当场。 第98章 “大祭司同意你去落水宕暂住一段时间,但是,要你先上祭台对着先灵发誓。”当蓝沁这样告知洛离时,洛离反倒怔住了:米娜阿姆同意自己去落水宕? 蓝沁忧虑地望着尽量掩藏喜悦的洛离:“她给了你三个月的时间。” 三个月,可以找到哲瓦的踪迹吗?如果能顺利找到,并一起度过三个月的时光,那么,他一定会赐予自己一粒生命的种子。 当洛离跟着蓝沁走上祭台时,看到鸡鸭牛羊等祭品都已摆上了案桌。因为今天并不是节日,所以只有巫咸家几个阿伯阿姆在场,场外,站立着八个提灯武士,他们是拜月洞圣物的守护者。 米娜手捧银月刀站在旁边,望着洛离,说:“开始吧。” 洛离走到案前,先弯腰向先灵们行礼,然后用牛角酒杯盛满了酒,高高举起:“慈悲的先灵,你忠诚的子孙洛离,会遵从先灵的旨意,为巫咸家添丁进口,并滴血发誓,永不背弃族人!永不离开克拉姆神山!如违誓言,愿受离魂蛊之苦而死!”说完,转身将中指伸到银月刀刃下轻轻一划,锐痛之下,鲜血滴落进酒杯,清亮的酒顿时变得血红,洛离一仰脖子,将满满一杯酒喝了下去。 听到洛离的誓言,米娜的脸色终于缓和了点,浮现一丝少见的慈爱:“洛离,记住你的誓言,希望你给巫咸家带来新的希望。” 半个多月后,洛离到了落水宕,住进了专门为她改建的一所木房。这木房有三个小间,带了厨房,楼板上还有个小小的阁楼,那本来是用来储藏物品的,也被临时打扫干净后铺上了兽皮,房顶上,还插上几根金鸡羽毛。 木房离卡塔人的驻地有一小段距离,四周是深深的壕沟,沟里满是荆棘和尖刺,壕沟呈圈形围住木房,只一条小径通往木房。约几十米远处,有一所小砖房,住着侍候她的厨子弥河,和牙合几个武士。 因为到时已是傍晚,所以洛离只是在弥河的侍候下,早早沐浴更衣后,在阁楼上坐着吹了阵《天灵引》,出了会神,就睡下了。 接下来每天,洛离都会去那湖边寻找,查看当时哲瓦与牙合蓝旗他们打斗的痕迹,观察有没新的脚印。 因为上次的事件,蓝牙已经把这个地方列为重点观望地点,每天都有几拨武士巡查,洛离不想太过引起他们注意,只得装作散步,或者在附近闲逛,稍作查看就离开。 一连五天过去了,毫无所获。 洛离开始有些焦急,怀疑自己的判断。可是,除了他,谁会吹《天灵引》?谁又会寻找“阿离”?那个低沉的声音,虽然被刻意压低了,但是,依稀可以感受到哲瓦的声音,还有他的气息。 是的,他的一言一行,都有哲瓦的气息,所以当时她才没有害怕,没有出手反击。 可是,为什么现在毫无踪影?难道,他终于失望,放弃了寻找?或者,已经遭遇了不测? 这天又是寻找无果,洛离吃过晚饭,呆坐了会,问弥河:“最近市场好像没上次那么热闹了,那些寿山人,是不是到了忙碌的季节?”弥河想了会,说:“好像是吧,再过两天,他们的对歌节要到了。” “对歌节?”“是啊,他们每月的十五那天都是对歌节,不过只有这两个月的对歌节才热闹,因为不是春耕,也不秋收,大家都很闲。寿山人都很热情,年轻人对歌,老人们会来交换物品,那天很热闹啊。”弥河有些雀跃地说。 洛离看着弥河年轻的脸,忽然有些羡慕:“弥河,你希望卡塔人也像他们那样吗?”“啊,我们卡塔人的歌声不比他们差啊,拜月节和晒盐节,还有祭祖节,破土节,我们的歌声更动听,只是没有外人听过,他们不知道罢了。”弥河骄傲地说。 洛离点头:“是的,我们卡塔人,歌声都被赋予了翅膀,可以像鸟儿一样飞上天空。”“是啊是啊,洛离的歌声曾经招来神鸟,比寿山人的歌声更动听。” 第91页 当弥河离去,洛离开始心潮起伏。 亚希阿姆和农山阿达,不也是在对歌节上认识的吗?现在,自己也来落水宕找阿帕了,也要到寿山人的对歌节了,这是否亚希阿姆的灵魂在冥冥中的指引? 洛离想着,忽然双手合十高举,祈祷起来:亚希阿姆,如果你灵魂有知,请带哲瓦来与洛离相会,让他给与洛离生命的种子,给巫咸家增添新的血脉,并在大山里陪伴洛离,直到永远! 第99章 对歌节,终于在洛离的盼望中来临。一清早,市场就出现了热闹的场景,很多寿山人的摊子上,是五颜六色的糯米粑粑,醪糟水,燻肉,还有一些红绸,草纸,桃木梳,红糖等。 很多卡塔人用灵药,毒蛇胆,盐,去交换寿山人从外界进来的东西。洛离偕同弥河也混在人群中东张西望着,寿山人不停地招唿这两个年轻姑娘:“妹子,要红糖不?这是从莽州进来的哦,看这红绸,红得多喜庆,上好的货,好便宜的哎……” 弥河笑着,紧紧跟着洛离,并不说话。 到了下午,年轻人多了起来,姑娘们身着彩妆,或真或假的金银饰物,在挤来推去的时候,叮噹作响。小伙子们偷望着姑娘,洛离弥河依然和男人一样,脸上涂着油彩,那些精壮小伙,望着她们,窃窃私语着,有爱慕,有惊疑,因为洛离虽然特意穿了身旧衣,但胸前那黯淡的图案,如瀑布一般披散的长髮,站在姑娘堆中,犹如鹤立鸡群。 上午是骑射,有专门的跑马场地,在规定距离的地方高高悬挂着几个羊头,然后小伙子在奔跑中,先射落羊头者获胜。这是那些小伙子表现勇敢的时候,所以一个个都很卖力,人群中不时爆发一阵掌声和吶喊声,弥河与跟随他们的牙合也鼓譟起来,等他们回过神来时,洛离已经融入了人流中。 洛离并不关心哪个小伙子得奖,她只是寻找那高大的身影,听着大家的兴奋的议论声。等到弥河两人与她回合时,她已经找了两圈了。 到了下午,几个人用灵药交换了糯米粑粑吃后,跟着人群到了湖边,划龙船的时间到了。 龙船,也不过就是小木船,红色的纸龙装饰在船头,后面四个舵手分两边划动。十多条小船在湖中飞快划动,湖边的人大声吶喊助威,跟着奔跑,节日的气氛被推上了高潮。 洛离也混在中间奔跑一阵,直到游船结束。 傍晚了,圆月升上了天空,住得远的,年纪大的,已经在游船结束后迴转家中,年轻人却开始增多,因为对歌要开始了。 湖中,小船摆成了两排,男女青年各自组队进入,开始了对歌。不会唱歌的,坐在湖边看热闹。 一个姑娘开始了:“哎……十五的圆月哎大又圆咧,妹子和哥哥对歌来咧,你说什么有翅膀不能飞哎,什么有头无尾会耕田咧。” 湖边的人起了会骚动,弥河奇怪地问:“是什么有翅膀不能飞?什么又光有头没有尾巴还会耕田啊?”心不在焉的洛离没说话,牙合摇头:“不知道。” 不过很快有小伙子接过去:“哎……十五的月亮哎十六圆咧,哥哥和妹子对歌来咧,画中鸟儿有翅膀不能飞咧,人有头无尾会耕田咧。” 人群爆发出闹笑声,弥河笑得弯下腰去。 “哎……对面的哥哥哎仔细听,妹妹考考你笨不笨,请你数下天上的星星有几颗,你脑壳上的头髮有几根。” 小伙子这次答得很快:“哎,妹妹哎请你仔细听,哥哥在世上最聪明,天上的星星就两颗,我头髮就九千九百根。” 有姑娘大喊:“天上的星星那么多,怎么才两颗?你头髮有九千九百根吗?”小伙子答:“我就看见两颗星,一颗是你,一颗是我,你不相信我的头髮有九千九百根,可以找个地方帮我数一数。” 人群再次爆笑。 对了会,歌声变得缠绵:“我坐在屋檐下,望着那月亮,不知我爱的那妹子儿,到底怎么样?” “我拿着针线包,望着灶火堂,不知我爱的那哥哥,会不会将我忘?” “过了两三年,终于娶过房,妹子儿却害臊低着头,不跟我哎讲。” “我两脚架进房,扯开红蚊帐,叫一声小妹子儿哟,心似火一样。” …… 旖旎的歌声,让人听得血脉喷张,弥河脸色有些红了,偷望洛离,却见她静静地听着,晶亮的眼里,隐隐有泪光在闪现。 第100章 想起亚希阿姆,想起哲瓦,洛离伤感一阵,扭头对牙合说:“我有些饿了,想吃糯米粑。”牙合忙起身去买,洛离看着远去的牙合,说:“忘了给牙合说了,顺便带点醪糟水来,光吃粑粑会噎着。”弥河忙起身追过去了。 等两人走远,洛离迅速起身,望湖边偏僻处疾走,歌声,在身后渐渐遥远。 皎洁的月色,将湖水照得清澈透亮。风,轻柔地吹着。这么美好的夜晚,洛离的心,却如针扎般难受。 哲瓦,你到底在哪里?可曾听到洛离的唿唤? 走了不知多久,发现身处在一片从未到过的山坡,荆棘草丛夹杂一些矮小的树枝,离湖面有一段距离了。洛离怔怔地站着,凝听着四周的寂静,绝望与孤独,瞬间袭来,她,想哭。 第92页 卡塔男人是勇敢的,女人是尊荣的,没有人能轻易让他们流泪。卡塔人相信,他们的眼泪和血液一样纯洁和高贵。但是,此时的洛离,想要痛哭。 坐下来发了会呆,取出竹管吹起了《天灵引》,温婉的曲调,被洛离吹得哀凄无比,浓浓的思念,热切的召唤,悲伤的述说,全被她融进了曲中。 身后一阵轻响,似乎有人从远处朝自己走过来,脚步很轻,很轻,站在了身后。洛离的手轻微颤抖了下,依然吹着,直到曲终。 沉默,难奈的沉默。 “你是谁?怎么会吹这曲子?”那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在身后,很轻,很温和,彷佛怕吓着了洛离。 洛离没有回答,也没有动。 “说话,你是上次那个姑娘吗?我不会伤害你,只是打听一个人,上次很抱歉。” 洛离还是没说话。 “我找的人也会吹这个曲子,和你穿一样的衣服,求你告诉我好吗?她叫阿离,我找她很久了,我不是坏人,你放心,就想知道她在哪里。”男子继续耐心地想说动这个满脸油彩的姑娘。 洛离终于回头,满脸的泪水。 “你,遇到伤心事了吗?对不起,不该打扰你,我只是想找阿离。”男人有些惊慌和诧异。 “哲瓦。”洛离哭泣着,任由眼泪喷涌,伸出双臂,唿喊着:“哲瓦。” 哲瓦震惊,手中的剑落在地上,“当”的一声。 泪水模煳了洛离的视线,她只是喃喃地叫着:“哲瓦。”一遍又一遍。 两双手终于抓在了一起,洛离紧紧抓着,那样用力,然后将满是泪水的脸靠过去,贴在哲瓦的双腿上。 “阿离,你是阿离吗?阿离,真的是你吗?”哲瓦不敢置信的声音。 洛离忽然放声大哭。 “阿离,别哭,告诉我,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里?上次我都没认出你来,真该死!”哲瓦又是欢喜又是懊悔的声音。 洛离说不出话,只是哭着,感受着哲瓦手心的温暖。是了,就是这样的温暖,那样熟悉的记忆,他的气息,他的一切,全都回来了。 哲瓦蹲下来,想去抱洛离的头,可是洛离不愿意放开他的手,生怕这是个梦境,只要一松手间,哲瓦就会飞走。 两人就那样蹲着,头靠着头,脸贴着脸,眼泪流在一起。 ~~~~~~~~~~~ 晕,写这一章,居然写哭了,看来音尘有写言情小说的潜质,不应该写科幻灵异了,汗~~ 第101章 哲瓦从九年前被送到天马山刘春那里学艺,一去就是六年。在这六年中,英山曾应任翠的请求去看望过两次,因为朝廷局势不稳,隆鑫怕哲瓦回来再去寻找阿离,所以直到三年前,隆鑫调离土石,才去将哲瓦接了回来。 刘春是个武术教头,刀枪棍棒,气功硬功,无一不精,哲瓦在这六年中尽得精髓。隆鑫和任翠见儿子武艺非凡,自是喜不自禁,准备送他进军中任职,但哲瓦不感兴趣,他念念不忘阿离,几次提出要回土石。 隆鑫见儿子这么多年还无法忘记阿离,十分生气,父子两人闹了段时间别扭,任翠屈服了,差人打探阿离的消息,并找人提亲,不料,寿山人依旧一口否认阿离的存在。后来哲瓦不听劝告,亲自带着小虎回到土石,数度到寿山寻找,但每次无果而归。 哲瓦不死心,依旧不停在土石和寿山山寨间往返,他已记不清受过几次伤,和寿山人起了多少次冲突,终于一个山民告诉他:那个阿离,有可能是卡塔人。 打听了狼落湖的位置,一路寻到大山里面来,找到了落水宕。可是,没人知道谁是阿离,而卡塔人的驻地,更是防守严密,虽然哲瓦武艺高强,却也只能在晚上寻找线索,白天,有时涂着油彩装成寿山人到市场逛逛,一晃三个月过去了,没得到一点线索。 直到那天,他无意中看到阿离的衣服,居然有令他魂牵梦绕的神鸟图案。 “小虎也陪着我找了好久,直到那次被蛇咬了送回土石山寨。阿离,我都快要绝望了,我以为你真是天上的仙女,不在人间了。不过老天终于开眼,终于让我找到你了。”哲瓦长长吐出一口气,结束了述说。 洛离环抱着哲瓦,坐在草丛中,听着哲瓦时断时续的述说,她一直没有说话。 她不想说话,只想听哲瓦说,她要让这个声音铭刻在她耳朵里,心海里,永不磨灭。 “阿离,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告诉我,这么多年你怎么生活的?为什么我一直找不到你?平时你都不出房门的吗?”哲瓦抚弄着洛离的头髮,不停地问。 洛离终于抬起头,望着哲瓦的眼睛:“哲瓦。”一开口就顿住了,该怎么向他述说自己的生活呢?“哲瓦,我是卡塔人,叫巫咸洛离。”哲瓦听着,说:“原来你的名字这么长。”“我并不住在这里,我住大山深处,狼落湖的另外一头,那是你无法了解的世界。我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哲瓦,陪我度过这三个月。”洛离又紧紧抱住了哲瓦。 哲瓦疑惑地问:“我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要接你出山,你答应过……”“哲瓦,那不可能,我是不能出山的,那不可能!我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洛离悲伤地打断他。 第93页 哲瓦怔怔地看着洛离:“为什么?你答应过我的……”抚摸着洛离的脸颊,眼中泛起温柔:“你自己说过的,你……是我媳妇。”声音低下去,眼神却明亮起来。 洛离痴望着哲瓦的眼睛,那么大,那么明亮,那么有神。“是的,洛离答应过的,我当然是哲瓦的媳妇,可是,只能是三个月。”洛离低低地说:“三个月,哲瓦要给洛离一颗生命的种子,让他开花结果,带着哲瓦和洛离的希望,成为巫咸家的新成员,成为最勇敢的卡塔人。”说完,伸手捂住了哲瓦的嘴,不让他再发问。 两双眼睛对望着,许久,哲瓦终于忍不住吻在了洛离的额头,两张脸孔,贴在了一起。 四周,响起耳语般的虫鸣。风,那样轻柔地吹。月儿缓缓下坠,躲进了云层。 一阵得得的马蹄声响起,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唿喊:“洛离!”看来牙合弥河找不到洛离,已经出动了武士,不过,在经过他们不远处搜索一阵,又渐渐远了。 四周,重新归于寂静。 没有谁忍心打扰他们——这对歷尽艰辛,才得以重逢的情人。 ~~~~~ 今晚10点以前还有一更。 第102章 洛离和哲瓦坐在阁楼上,互相依偎着,仰望着天上的星辰。 离他们相会的日子已经一个月了,今晚,又是对歌节,卡塔人的驻地格外清静,除了轮值的武士,大多去看热闹了。 洛离不想去,她只想和哲瓦度过每一个时辰,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她就要回到大山里,和哲瓦再无相见之期。 本来照卡塔人的规矩,哲瓦作为洛离的阿帕,只能夜晚进入她的住所,天亮前离开,但他的家不在此处,白天只能躲在阁楼中,晚上,两人一起吹吹曲子,说说话。 他们有说不完的话题。哲瓦在这九年的点点滴滴,和他一起学艺的师兄弟,土司府中的每一个洛离认识的人,他们的生活习惯和起居,每一样都让洛离听得津津有味。洛离的话不多,说的也大多是哲瓦无法理解的,比如蛊毒,比如先灵的诅咒与惩罚,比如亚希阿姆的灵魂,还比如大祭司的精神力,对卡塔人的控制,所有这一切,都不是他能理解的。 不过,今晚他们坐了好一会了,却谁也没有说话。 洛离终于忍不住,扭头看着哲瓦沉思的脸,轻声问:“哲瓦,为什么不说话?”哲瓦嘆口气:“阿离,我想爹爹和娘亲了。” 洛离垂下头。 “我想他们此时肯定在担心我,我想给他们捎个信回去,更想让他们知道我找到你了,他们会高兴的,还想……”顿了顿,说:“还想让你跟我一起去拜见他们。” 哲瓦说着,手轻轻抚上洛离的脸:“我知道你不懂这些,可我们是晚辈,你是他们的儿媳妇,应该去拜见他们的。”洛离奇怪地说:“我是你媳妇,不是他们的媳妇。”哲瓦终于忍不住笑了:“正因为你是我媳妇,所以才是他们的儿媳妇,因为,我是他们儿子啊。”见洛离似懂非懂地点头,又说:“如果你米娜阿姆愿意见我,我也该去拜见她。” 洛离怔怔地听着,问:“为什么你要去拜见她?你只是洛离的阿帕。”“可在我们的规矩中,我是你夫婿,是她女婿,她一样是我长辈,所以应该拜见。”洛离想了会,说:“可是她不会见你,你不是卡塔人,和我们没有关系的。” 哲瓦看着洛离认真的脸,柔情渐渐消散,代之而起的,是淡淡的悲哀。 一个月的时间,他们成为了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在他的劝说下,洛离虽然改变了一些想法,可在她看来,她和他,直到现在,还是没有关系! 克拉姆神山,那个神秘的世界,养育了那群奇怪的人,他们的言行与思想,与外界格格不入。照洛离的说法,大祭司给了她三个月的时间找阿帕,不过为了要一个孩子。那么三个月以后呢?是不是就像以前一样消失?让自己再次品尝一个人的痛苦? 所谓阿帕,对于卡塔女人来说,难道就是起了配种的作用? 一股怒气忽然升腾在哲瓦的心中,忽然抓住了洛离的手:“洛离,听我说,你们那个世界是不对的,他们不懂什么是男女之情,夫妻之爱,还有家庭,父母和子女,所有的亲人要生活在一起,互相爱护和关心,那才是正常的。你懂吗?” 洛离说:“我知道,农山就是这样诱惑亚希阿姆的,亚希阿姆也想和农山生活在一起,可是后来……”悲哀的记忆,重新泛上了洛离的心头。 “那是你们先灵的错误,你们大祭司是错误的,她没有权利阻止你亚希阿姆和农山的相爱,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哲瓦斩钉截铁地说。 洛离缓缓摇头:“违背祖训的卡塔人,是要受到诅咒的,我不能违背誓言。哲瓦,我们不说这个了,让我们快乐地度过剩下的日子。” 哲瓦说:“这样的日子教我怎么快乐?如果你有了孩子,却让他终生不能与自己的父亲见面,我们两个,也活生生要被拆散,几十年都在思念中度过,这样的日子能让我们快乐吗?” 洛离憧憬着:“如果有了孩子,我会好好照顾他,还有族人的疼爱,还有洞隙中的阿亲,克拉姆山神,月亮真神,他们都会庇佑他的。” 第94页 哲瓦生气地说:“别再提那些阿亲,还有那些神,你见过他们吗?我是不相信神灵的,我只知道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没有父母,那会很可怜的,我的父母也不会允许我那样做。我要把你带走,一定要!” 哲瓦的声音让洛离害怕:“哲瓦,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是两个世界的人!”亚希惨死的场景,还有那晚梦境中先灵的话,不断从脑海中浮现。 哲瓦看着洛离哀求的眼神,心中一软,搂住了她,说:“睡吧,不说了。”将下巴抵在洛离的额头上,心中计划着,什么时候将洛离劫持了,永远离开那该死的大山。 第103章 “哲瓦,你的种子,已经在洛离的肚子里发芽开花,再等八个月,就会结出果实了。”洛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双眼发亮,对哲瓦陶醉地说。 哲瓦一阵惊喜,勐地抱住洛离,说:“我要当爹爹了吗?我的阿离要当娘亲了?”洛离点头:“是的,哲瓦的血脉和洛离的血脉将永远融合在一起。” 两人温存一会,哲瓦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爹爹?自己这个爹爹能看到孩子的出生吗?离三个月的约定,还有最后的十天,他们分别的时间在即。 本来,哲瓦无数次鼓动洛离跟他走,但洛离始终拒绝,他的话,敌不过祖训的力量,哲瓦最近一直烦恼着,可现在,洛离怀了他的孩子,他不能再等待,他要带着她离开,一定要! 两天后的傍晚,吃过晚饭后,哲瓦提议去湖边走走,说这样对肚子里的孩子好:“不能老坐在房间里,小虎的媳妇就是天天不出门,结果生产时痛了三天三夜,我可不想阿离受那么大的痛苦。”哲瓦柔情的声音,让洛离不住点头。 “那我先出去在湖边等候,就是我们相会的地方,一个时辰后就来。”哲瓦嘱咐着,洛离再次点头 那个地方两人后来去过几次,不过因为哲瓦的身份尴尬,不能在白天公然出现在武士们的视线里,只能在傍晚时分,一个人做贼一样熘出去,等洛离出去相会。 洛离等哲瓦出去后,沐浴更衣,又给头髮上抹了花露水,才慢吞吞出门。落水宕的守卫武士都知道洛离有了阿帕,这段时间一般也不来打扰她,都在等着洛离给巫咸家增添一个小精灵。 湖边很静,因为天气转凉,又不是节日,所以洛离一路走去,除了偶尔几个路过的寿山人外,再没有其他喧闹声。不过,洛离喜欢这样的气氛,她不想被打扰,只要和哲瓦一起,度过最后几天的每一个时辰。 到了那个荆棘丛生的山坡,却见哲瓦牵着马站在那里,洛离有些惊喜地跑过去:“哲瓦,你这马不是放在半山上了吗?”哲瓦低声说:“我刚去牵回来了。”转头望望四周,轻声说:“阿离,我们走。”洛离一惊:“走哪里?”“离开大山,到莽州,去和我爹娘一起生活。” 洛离呆了会,摇头:“不行,我不能离开大山。”哲瓦嘆口气,忽然伸手在洛离身上戳了几下,洛离身子一阵酸麻,还没回过神来,已被哲瓦抱上了马背,一阵得得的闷响,两人一骑往山上奔去,看来那马蹄被哲瓦事先用棉布包裹了。 因为不敢走大路,只能在荆棘从中穿梭而行,所以速度很是缓慢。还好,他以前为了找洛离在这山中摸索了三个月,对附近山中的一草一木,沟沟坎坎,大道小径,都非常熟悉了,走了一个多时辰,也还没遇到人。 洛离被哲瓦抱着,感受着他身体的温暖,和两旁唿啸的风声,心中有些害怕,但又隐隐生出一丝欢喜和期待。 去莽州么?去和他的爹娘一起生活?以后,和哲瓦,还有他们的孩子,一家人相亲相爱,直到老,直到死? 可是,难道这样离开大山?离开自己的族人,永不回来?自己曾经在先祖面前,在圣物弯刀面前,滴血发誓,那誓言会应验么? 恐惧与欢喜,在洛离的心中交替,她有些迷煳起来。迷煳中,亚希阿姆出现了,她满脸是血,在拜月节的夜晚,倒在了石柱下。还有于巴老阿婆,她正在对自己悲伤地述说:“亚希曾经是善良的天使,可她受了外界的诱惑后,就迷失了心智。” 还有那晚的噩梦,先灵们恶狠狠的声音:“世俗的男欢女爱,是骯脏的,罪恶的,你的心,已经滑向了罪恶的泥潭!”“你有一天会毁了卡塔人的世界!” 洛离终于叫出声来:“哲瓦,停止吧,我们不能这样做,我不能,我对先祖发过誓言。”哲瓦充耳不闻。 眼看离落水宕越来越远了,天色黑沉下来,今晚星稀月淡,真是个逃命的好晨光,可能老天也在帮忙吧?哲瓦不敢点火把,睁着双眼,寻觅路径,不时挥剑削掉挡路的枝桠。 到了半夜,终于将狼落湖甩在了身后,只要过了前面那个山口,就进入狼落山,那是寿山的地盘。 这个狭窄的狼落山口,是卡塔人的最后一道屏障,因为落水宕是卡塔人的驻地,那里的寿山人只是为了和卡塔人交易,凡进入落水宕的,几乎都要经过盘查,这是卡塔人和寿山人的约定。不过因为两族人的来往,所以盘查不如落水宕严密。寿山真正的地盘,是狼落山和寿山。这个山口,就是两族人的交界。 第95页 哲瓦看着两旁高耸的山岩,正在庆幸今晚的顺利,忽然一阵弓弦箭响,火光起处,前面一字排着十多人,张弓搭箭对着他们一阵狂射,十多支箭矢朝两人身侧嗖嗖射过,带起一阵冷风,哲瓦忙挥剑阻挡,忽然身子一颠,马倒下了,两人跌下了马背。 哲瓦一个翻滚,抱着洛离站起身来,看着朝他们蜂拥而来的人,明白他们被守候在这里的卡塔人阻截了。 第104章 洛离的穴道早已解了,虽然还有一点酸麻,但已经行动自如,一看蓝旗带着的武士队,心中凉了半截。 这些武士是驻扎在落水宕的精英,由最勇敢的卡塔射手组成。看样子,他们一察觉两人逃跑,就直接在这里埋伏守候。可是,他们怎么能察觉的呢?难道大祭司暗中早有交代? 思虑间,一众武士已经团团围住了他们,堵死了路径,蓝旗说:“洛离,请回去。”哲瓦说:“请各位让开!我只想带我妻子去见父母。”蓝旗面无表情地看着哲瓦:“我们卡塔人,不需要世俗的父母,洛离是卡塔人的精灵,也不是你妻子。”哲瓦反驳:“只要是人,都有父母,请你们不要活生生拆散我们夫妻,违反伦常。” 蓝旗不想理睬哲瓦,他也不懂什么是伦常,对洛离说:“洛离,别忘了亚希和农山的事,别忘了你的誓言。”洛离呆站着,望望哲瓦,又望望她的族人,不知该帮着谁说话,也不知该怎样说。 哲瓦仍想说动蓝旗:“你也是父母所生,虽然卡塔人没有世俗的家庭观念,但总归是父母的骨肉,难道你们忍心……”嗖的一声,箭矢飞来,打断哲瓦的话,哲瓦眼明手快,挥剑一挡,箭矢飞走,又是几把飞刀过来,蓝旗喝一声:“留下洛离,你从哪里来的,就回到哪里去!再固执,你的灵魂会永远停留在狼落山,回不了家园。” 哲瓦知道无从说动这些不可理喻的人,只好一边挥剑阻挡,一边观察逃跑路线。 蓝旗见两人始终没有分开,提着弯刀冲过来,哲瓦一手圈住洛离,突然旋风般跃向前去,几招逼退旁边几人,身子拔地而起,闪电般刺向蓝旗的胳膊,蓝旗弯刀掉落,哲瓦手肘顺势一顶,一撞,蓝旗落马,哲瓦带着洛离飞上马背,将头一低,两脚一夹马腹,马狂奔而走。 离两人近的几个武士紧追过来,举起弯刀拼命朝哲瓦招唿,哲瓦又要阻挡后面的箭矢,又要对付旁边的两人,不过总算他们投鼠忌器,怕伤害到洛离,又顾惜马匹,所以哲瓦还能应付。 蓝旗从地上爬起,和另外一个武士合骑一匹马追了阵,渐渐与他们拉开了距离,眼看哲瓦已经出了山口,进入狼落山中,忙唿哨几声,那马开始回跑,哲瓦只得勐提缰绳,马狂嘶着在林中一阵乱串,哲瓦两人险些被颠下来,早已偏离原来的方向,进入密林中。 蓝旗一边唿哨,一边唿喊: “洛离,不要受外界的诱惑,做卡塔人的罪人……” “洛离,你的灵魂会受到先祖的拷问,快快回头吧……” “不要抛弃自己的族人,克拉姆神山才是你的家,洛离……” “这个邪恶的男人终将受到惩罚,大祭司不会放过他的。” …… 得得的马蹄声,依旧在身后或远或近地追赶。幽暗的夜空里,风唿啸着盘旋,没有月亮,惨澹的星光,照不见黑暗的远方,洛离的思绪,混乱而又迷茫。 她现在是在做什么呢?真的要抛弃克拉姆神山,抛弃族人,做卡塔人的罪人?从此,脱离卡塔人的世界,只做哲瓦的妻子? ~~~~~~~~~~~ 朋友们,节日好。今天第二更更得晚了些,很抱歉。本来说好今天去上班的,不过临时变动,工作黄了,郁闷中。看来老天不让音尘去上班,只有继续码字混光阴。网站貌似实行了什么鲜花什么红包的,看很多作者有了读者的赠送。音尘不敢奢望红包,如果有谁肯定音尘的文字,愿意送几朵鲜花,就很知足了。再次祝福大家节日快乐,工作顺心,爱情甜蜜。 第105章 洛离尚未在混乱中想出答案,马在唿哨中不停乱转,终于在一石柱上撞伤了马蹄,倒下了,两人再次被颠下来。 哲瓦一觉有异,立即抱着洛离拔地而起,往草丛中冲去,追击的武士们,立即在唿哨中朝他们围拢过来。 正在哲瓦左冲右突之际,洛离忽然站定了身子,说:“哲瓦,你回去吧,不要继续了。”哲瓦一咬牙,抓住洛离:“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犹豫什么?”洛离望着哲瓦,说:“不要,哲瓦,即使今天逃脱了,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就算到了莽州,他们也会追过去的,哲瓦,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能像你说的那样生活,我们没有那样的未来……”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哲瓦还未说话,武士的弯刀已经朝他身上砍过来,哲瓦满腔的愤恨,不再手下留情,将剑狠狠刺过去,两个武士很快倒下了,更多的人蜂拥过来。 洛离唿喊:“你们,都住手!” 然而,没有人住手。 蓝旗本就得了大祭司的密令,如果洛离的阿帕是外来人,有诱拐的企图,就在三个月后处置了他,以免留下农山亚希那样的后患。现在哲瓦既然想带着洛离逃跑,还杀伤了武士,他们怎能住手!? 第96页 哲瓦也不想住手,这两年与爹娘聚少离多,离乡背井,终于找到了洛离,可居然得到这样的结局,这些人完全没把他当洛离的丈夫,对他没有一点怜惜,他不想住手! 又有武士痛唿着倒下了,哲瓦的胳膊上,肩膀上,也染上了几处血迹,卡塔人的弯刀和箭矢都有剧毒,哲瓦已经感觉伤口的麻痒,但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出手越更凌厉而疯狂,他要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洛离阻止无效,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族人的鲜血染红了山林,她的爱人在浴血奋战,可她只能看着,她的心,正在被无情地撕裂! 又是一阵得得声,后援的武士队赶来了,还夹杂着十多个寿山人。因为卡塔人不认识哲瓦,他们一直把他当寿山人,所以去通知了寿山洞主。听说两族人为了卡塔女人起了纠纷,农山带着勇士们赶来查看,准备叫自己的族人回去。但到场中一看,大多数人不认识哲瓦,有两个人却认出来了,指着哲瓦对农山小声说:“他好像叫哲瓦,是土石来的,以前来打听过阿离好几次。” 农山当然认出了哲瓦,以前就想告诉他真相的,但他不希望这个年轻人走自己的老路,所以一直劝他死了那份心,但现在看来,他非但没有死心,还和当年的自己一样,犯了卡塔人的族规,成了他们想要除去的人物。见他满身鲜血,状若疯癫,阿离面色惨白的站在旁边,心中不由怜惜万分。 农山忙走进场中,高举长矛,大喊:“双方住手,我有话说!”蓝旗唿哨一声,众武士闪过一边,一个武士退避慢了点,被哲瓦一剑刺入胸部,鲜血再次喷涌出来。农山见蓝旗等人又要围攻哲瓦,忙朝哲瓦喝一声:“住手!” 哲瓦长出了两口气,头脑昏眩,朝洛离走过去,低声说:“阿离,我,不行了,你生了孩子,一定要送到莽州我爹娘处,一定要……”洛离扶住了他,将几颗药丸塞进哲瓦的口中,然后让他坐下调息。 农山说:“双方就此住手,你们带你们的人回去,至于他,”朝哲瓦一指:“也让他走吧,然后,再让他赔偿你们货物,由我负责送到落水宕。” 蓝旗检查己方,死了四个,伤了七八个,悲愤不已。不过,卡塔人是崇拜勇士的,蓝旗在悲愤中也有些佩服哲瓦,看看洛离,说:“洛离,大祭司严令,如果这个男人有诱拐你的企图就要处决,现在你说话。” 虽然洛离猜到是米娜的命令,但在蓝旗证实之后,心中依然一寒,说:“回去一切由洛离承担。”转身对着哲瓦,说:“从此之后,我们没有关系了,洛离再也不会离开克拉姆神山一步。” 蓝旗见洛离这样说了,农山又开出了赔偿货物的条件,只好点头应允。 哲瓦听到洛离的话,心中悲凉,但此时的他能怎样呢?他不能带她脱离那个世界,他只恨自己武艺低微,虽然以前恩师常常夸他,但是,他却不能带走心爱的女子!对于洛离的态度,更有些灰心,在自己与她的族人之间,她到底还是选择了族人。原来那些至死不渝的传说,都是假的! 此时的哲瓦,除了悲伤,就只想回到爹娘的身边,放声一哭。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那只是未到伤心时! 农山终于和蓝旗说好了赔偿的数目,过来带领哲瓦离开。哲瓦上了农山的马,在洛离和卡塔人的注目中慢慢远去,走了阵,终于忍不住回头,见洛离满脸的泪水,木然地望着他。火光下,她的身影,那样孤单。 哲瓦忽然一打马,回头疾驰而去。 ~~~~~~~~~ 昨天让你们送花,不是要你们去花钱买,系统在昨天送了每个註册号码一朵花的,免费的鲜花都没几个人愿意送,更别提花钱什么的了,看来音尘真没几个铁桿读者,无语了。严重受打击中,更新也没啥动力了,以后不再提送花什么的。另外,谢谢那三个送花的朋友,聊胜于无,也算打击中的安慰,谢谢了。 第106章 哲瓦在寿山山寨住了五天,才告辞回家。农山一直送他到阙罗洞山口,哲瓦一再道谢,说:“谢谢大伯的搭救,那些货物,我会尽快筹备好赔偿你们,给你们山寨带来的不便,都是哲瓦的罪过。” 因为这次事件,卡塔人决定半年之内不和他们交易,寿山人得到土石去买官盐,农强很是气闷,责怪农山不该将这事揽过来。 看着哲瓦抑郁的脸,农山嘆息一声,说:“那些货物不用挂心,到是你和阿离……哲瓦,死心吧,卡塔人是不能招惹的,否则没完没了地缠住你,我当年也是……唉,那年,在我大哥甘愿让他们下蛊的条件下,将阿离接过来和我团聚一个月,结果第二天就被你们府里的人劫持了。回来后,叫过我一声阿达,后来就没见过面。卡塔人是不认爹爹的。我现在都已经不去想她们母女两个了,就当从来不认识她们。我们斗不过他们,他们为了维护族规,可以不要命,我们不可能为了个女人让自己的族人跟着送命。再说了,他们厉害的人物这次还没出场呢。那次来抓我,我们山寨那么多人,也敌不过他们十几个,祭司们都有些邪术的,尤其是那个大祭司……”农山说着,打了个寒颤。 那年,米娜带着十多个武士来抓他和亚希,寿山人是勇勐的,可是他们的勇勐在米娜面前没有用,米娜挥手之间,烟雾缭绕,旁边的寿山人不是中毒倒下,就是神智异常,尽管亚希也懂得解毒,但却远远不能与米娜抗衡,所以他们被抓到克拉姆神山,农山领教了几个月的蛊毒,他差点自杀。所幸,农强用了很多货物,换回了他的命。 第97页 当然,农山不知道,其实是亚希甘愿接受蛊毒,才换回了他的命。 哲瓦沉默半响,悽然地说:“可是,阿离怀了我的孩子。”农山打断他:“你就当这是一场梦,就当从来没见过阿离,当然也没有孩子。你家世那么好,这样勇敢的男人,还怕找不到好女子?忘记她,否则,你只能给自己带来灾祸!”说完补充一句:“你看我那天和阿离见了面,还不是都当对方是个不认识的人?再过几十年,她的后代,我的后代,什么关系也没有了。” 哲瓦又沉默一会,向农山行了个礼,上马离去。走了一会,又勒马转身,对着农山一弓腰:“本来,该叫你一声岳父,但是,哲瓦没这个福气,只能叫你大伯了。如果农山大伯有时间来莽州,请一定来府中看看哲瓦。”农山一震,说:“哲瓦,你是个好后生,好伢子,回去后,好好过活。”眼睛有些酸涩了。 哲瓦回到土石,在当年的土司府住了几天。闵亮虽然接任了土石县土司,但当年的土司府却还有隆鑫的族人照管,见少爷回来,忙尽心尽力服侍。当年那个冉婆婆还在府中养老,看见哲瓦,感嘆着:“少爷,都长成这么高的男人了,当年在莽州,你还这么小,那天晚上,天都黑了,背着阿离来我家……”絮絮叨叨,回忆当年的逃跑经过。 哲瓦听着,越发伤感,见小虎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终于寻了个晴朗的好时光,和小虎一起,迴转莽州府中。 途中,小虎不住询问少爷寻找阿离的经过,但哲瓦不想说话,或者吼一声:“别问了!别在我面前提她!”吓得小虎忙住了口,看看少爷可怕的脸色,心想要么是没找到,要么是阿离拒绝了他。 第107章 两年后。 洛离站在祭巫台边,看着已经会蹒跚走路的儿子,心中又是欣慰,又是伤悲。 从那次回来,她虽然承担了一切罪过,蓝旗依然被惩罚了一个月,因为四个卡塔武士的鲜血,没有换来那个男人的首级,这是卡塔人的耻辱。 不过,听说洛离发誓不再和那个人见面,并且已经孕育了新的生命,米娜饶恕了洛离,只把她在囚禁到索罗洞八个月,直到离歌出生。 给儿子取名离歌,是洛离下定决心不再和哲瓦有牵连,因为他们是对歌节重逢的。 儿子聪明可爱,洛离爱如珍宝,但,米娜对她,却越来越不能忍受。 所有的卡塔人都希望洛离能生个女孩,所以对离歌的出生都表现出失望,尤其是米娜,因为洛离表示不会再找阿帕,又整天陪着离歌,亲自抚养离歌,更让她反感。这反感,波及到离歌,让米娜觉得他是个祸害,一见就深深地厌恶。 洛离与米娜,已经势如水火。 今天,就是巫咸古接阿帕进洞隙的日子,那个姑娘是蓝沁家的小辈。虽然卡塔人找阿帕是隐秘的行为,但今天的事却是公开的,这是规矩,表示她以后生的孩子姓巫咸。如果是个女孩,就是继承人。 洛离刚去参加了仪式,送了礼物,然后抱着离歌离开了。她知道,如今的她,不再是卡塔人心中的精灵,尽管,大家依然尊敬她,但那不过是尊敬巫咸那个姓氏。 洛离无所谓,她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有离歌。她已经失去了哲瓦,离歌成了她唯一的安慰。 因为阿莎的死,洛离接任了祭巫台的祭司,因为她医术比阿莎更好,不过也表明,米娜不再把她看成继承人。祭巫台,就成了母子两个的乐园。 上夜时分了,但月儿正圆,星光璀璨,祭巫台上亮如白昼,让洛离想起两年前在落水宕的夜晚,也是这样的月色,哲瓦在阁楼上吻着她,他的唇那样火热,洛离融合在他怀中。 就是那晚有了离歌吗?洛离脸红心跳地想。 “阿姆,呜……”离歌口齿不清地哭喊,打断了洛离的回忆,原来离歌摔倒了。忙走过去扶起来,哄着,说:“离歌是勇敢的卡塔人,你的爹爹也是,所以离歌不能哭,卡塔人的眼泪是尊贵的。”摇着,见离歌依然抽噎着,说:“阿姆给你唱歌,听好啊,离歌要学会唱歌啊。” 看看高挂天上的月亮,唱了起来:“九天之上的神灵,我是您忠诚的子孙,克拉姆神山的鸟啊,请飞来我身边倾听。请您听听我的许愿和祈祷,请赐予我们更丰富的食物,赐予我们更强健的肉身,请带走我的孤独和忧伤啊,搀扶匍匐在您面前的灵魂。” 离歌不哭了,拍着小手,哼哼哈哈地跟着嘟嚷着,洛离忍不住在他肉嘟嘟的脸上亲了下,又重新开始唱:“躲避在往生界的先灵,离歌是您忠诚的子孙,请保佑他平安长大啊,成为英勇无畏的卡塔人。他会耕田犁地开疆土,他能挥舞弯刀保族人。先灵啊,保佑你忠诚的子孙,世代享太平。” 唱得兴起,声音开始高昂嘹亮起来,忽然一阵刺啦啦响,打断了洛离的歌声,一阵强劲的风啸从上空传来。洛离惊异地抬头,只见天空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快速朝他们飞来,落到洛离身旁的石台上,巨大的翅膀不住煽动着,颳起一股旋风。明亮的月光下,翅膀上那五彩缤纷的羽毛,发出炫目的光彩。 离歌瞪着大眼看着,忘记了阿姆的存在。洛离则又惊又喜,双手合十,虔诚地弯下腰去。 第98页 多年不见的神鸟,在她的歌声中,再度现身。 第108章 神鸟直立着人多高的身子,望了望洛离母子,忽然将头一仰,引颈长鸣:“鸣鸣……鸣鸣……”声音高亮,穿透夜空,震撼山岳。 随着它的叫声,天空很快有了回应:“啾啾”、“哌哌”、“咯咯……”一群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鸟儿,从四面八方飞来,聚集在祭巫台周围,以神鸟为中心,欢叫着,飞舞着。 那些在附近的族人很快围拢过来,沉入梦乡的也爬起来奔跑,各个洞隙都在传递着讯息:“快,神鸟又现身了,在祭巫台!” 因为祭巫台离祭台最近,所以米娜和那些贺喜的人最先跑到,跑到场中一看,大都目瞪口呆,几百上千只鸟,聚集在祭巫台盘旋欢叫,而洛离拉着离歌的手,站在神鸟面前,彼此对望着,那样专注,那样虔诚。 族人不由自主,合十跪了下去。 神鸟依然鸣叫,飞来的鸟儿还在继续增加,祭巫台的上空,黑压压的鸟儿已经遮挡了月光,洛离那头齐腰的长髮,在神鸟颳起的旋风中,飞舞着,盘旋着,形成一幅奇异的图画。 神鸟又叫了几声,忽然安静下来,翅膀也停止了煽动,那些飞旋的鸟,也紧跟着停止了欢叫,停息在周围,不再飞舞。 四周一下变得很静,除了祭巫台四周,那些继续奔跑而来的脚步声。 神鸟望着洛离,忽然缓缓张开了翅膀,那样缓慢,没有带起一点风声,那七彩的羽毛,就那样清楚地呈现在洛离面前。 就在大家目不转睛之际,那绚丽的翅膀,忽然开始变色,绿的,紫的,粉的,白的,蓝的,都慢慢消失了,开始变得嫣红,酡红,更红,火红…… 那样的红,红得通透,红得耀眼,红得热烈,彷佛立即就要燃烧。 啊,真的开始燃烧了,那张开的翅膀,忽然就起了火,越来越大,火焰开始升腾,直达几人高,将神鸟包围。火光照亮了四周,照亮了那些鸟儿,还有匍匐在地的人们。 四周依然很静,虽然烈火熊熊,却没有人听到燃烧的声音,近在咫尺的洛离母子,也没感觉到热度,只是那光芒同时将她包裹着,在稍远点的族人眼里,彷佛洛离母子也跟着神鸟在燃烧,在融化,那场景,如画,如梦。 在烈火中,神鸟终于完全隐去了它的身形,族人再也看不到神鸟,目所能及的,就只有一团巨大的火光,那火光晃花了他们的眼,震撼了他们的心。 不知燃烧了多久?火团开始变小,更小……烈火开始变淡,更淡……终于,神鸟的身形,又开始在淡淡的火光中出现,不过,身子却矮小了很多,身长仅有离歌高度。 又过了一阵,火光,终于完全停息。 神鸟小小的身子彷佛有些虚弱,委顿下来,望着洛离。 洛离忽然双手合十,轻轻吟唱了起来:“九天之上的神灵,我是您忠诚的子孙,是不是我的祈祷,已经穿透了苍穹,才换来这样的幸福啊,目睹你在烈火中的重生。神灵啊,我将永远追随你的脚步,请别抛弃我孤单的灵魂。” 离歌望望洛离,也口齿不清地跟着哼哼。族人看着神鸟,听着洛离的吟唱,忽然泪流满面,以额触地,有几个老人开始低泣。 米娜也匍匐在一边,望着神鸟,望着洛离,脸上阴晴不定。为什么,多年消失不见的神鸟,又在洛离的歌声中现身? 神鸟在洛离的吟唱中,终于睁开了眼,慢慢站直了身子,慢慢张开翅膀。还是彩色的羽毛,还是那么绚丽夺目,虽然身子娇小,但一切都没有改变。 神鸟又望了望洛离,忽然一仰头,高叫一声:“鸣——”声音虽然稚嫩,但依旧具有无穷的穿透力,在克拉姆神山上迴荡。连叫三声后,那些一直安静的鸟儿,立即和鸣:“啾啾……”“哌哌……”“咯咯……”随着欢叫,扑楞楞飞上了天空,一时间,祭巫台的上空,又是一片乌黑。 神鸟又叫了几声,忽然沖天而起,飞上了天空,围绕祭巫台盘旋了三圈,渐渐升高,在众鸟的簇拥中,远去,远去,最后消失在夜空。 月光下,终于只剩下匍匐一地的卡塔人。 第109章 大家开始用敬畏的眼光看着洛离。 神鸟每过百年,就会在浴火中重生,卡塔人对这传说向来坚信不疑。巫咸家最古老的那个洞隙里,就有一幅神鸟重生的壁画,但却模煳不清。老辈人说,那是一个能与神灵对话的先祖,目睹神鸟重生的过程后雕刻的,后来他的灵魂被神鸟带到了九天之上,保佑着后代子孙。 可今晚,神鸟在洛离的歌声中现身,并降临到她身旁重生了,又在她歌声中飞去。难道洛离才是神灵在人间的使者?难道米娜祭司真的不应该让巫咸古找阿帕进洞隙? 米娜从族人的目光中感受到了这种变化,虽然她相信自己是这个世界的绝对主宰,但,这种变化依然让她不安,怒火,开始在心中升腾。 离歌很是不舍,叫着:“阿姆,啊,啊……”指着神鸟消失的方向,转头望着洛离,洛离拍拍他的头:“那是我们的神鸟,它回到天上去了,它会保佑我们卡塔人五谷丰登,保佑离歌健康成长,成为你爹爹一样勇敢的男子汉。” 第99页 这话更是明显的挑衅,米娜大怒,立即就要责罚洛离,忽然号角响起,那是山下守卫发出的警讯,这可是少有的事情,因为这个世界太平很多年了,大家正诧异,又是几声号角,一声比一声急促,众皆失色。 米娜微一皱眉,随即一扬手:“老人们,孩子们,立即回洞隙,卡塔的勇士们,拿起你们的弯刀,去到处查看,卡塔人的世界,不容任何人破坏!” 人群很快散去,米娜转头冷冷地扫视着洛离,说:“卡塔人是神灵的后代,没有爹爹,你应该好好教教离歌,否则,先灵会生气的!”语气阴森,让旁边的蓝沁打了个冷战。洛离微微弯腰:“世界早已改变,先灵们在天上已经看到了,不会生气的。” 蓝沁大惊失色,想劝说却不敢开口,洛离,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洛离,两人最近已经生疏了很多。转头看向米娜,见她正惨白着脸孔,一步步朝洛离走去,那对黑灰色的瞳孔,正变幻不定,如雨天的浓雾,如黎明的黑夜,心中一寒,忙低头走过一边坐下,闭上眼睛。她知道,米娜与洛离的仇恨,她已经无力阻止。 洛离看着米娜的手缓缓抬起,忙将头转开去,抱着离歌想走,但米娜挡在了她面前,抓住了离歌,离歌小手乱舞,抗拒着,洛离只能将眼光迎上去,凝神聚力,将自己的爱与恨,虔诚与困惑,凝聚在眼睛里,看过去。 四周很静,号角声也停止了,离歌口齿不清的哭喊声,让蓝沁睁开了眼睛,看到场中两人左手抓着离歌,右手缓缓挥动着,嘴里轻轻念叨着那些古老的音符,那魔幻般的声音,让蓝沁心神缭乱。 离歌的哭闹,开始让洛离觉得烦躁,米娜的声音,如金属般刺耳,她想要逃离,逃到一个远远的地方,比如土司府的阁楼,比如宁静的落水湖边,还比如莽州幽暗的地牢……她想躺进哲瓦的怀中,听他那深沉的唿吸,和热烈的心跳。她,眼神渐渐迷离。 离歌始终不能挣脱米娜阿婆的手,越更大声哭闹起来。他不喜欢这个阿婆,她看自己时总是阴森森的,让他害怕,现在还不让阿姆抱自己走,生气之下,忽然俯身一口咬在米娜的胳膊上,米娜负痛之下抽手,眼光转开,恶狠狠看向离歌,右手缓缓高举,离歌一得自由,忙抱着洛离,说:“走,走……” 洛离勐地一惊,神智开始清醒,见米娜的手似乎正要拍下来,忙挣扎着将身子旋过一边。米娜收回了手,看了看满头大汗的洛离,冷冷地说:“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因为你的心受到了外界的侵蚀,有了世俗的情感,那是卡塔人的毒药!”说完,转身离去。 洛离委顿地坐下来,将脸贴上离歌的脸,刚才,是儿子拯救了她。 第110章 米娜走下祭巫台,对跟随在身后的蓝沁说:“去看看刚才的号角声怎么回事,如果有外来的入侵者,照先祖训示处置。你明天挑选几个人,去跟洛离学学炼制丹药,如果能多种植点毒草花果,在神山入口处设置一道毒障,就更好了。另外,炼制武器的匠坊得抓紧,最近土司府有些步步紧逼,不能让他们的人混到大山来。” 蓝沁躬身领命,走了。米娜转身迴转洞隙,她刚才和洛离的一番比拼,虽然赢了,但依然耗去了大量心力,需要回洞隙调息。 蓝沁顶着月光,一路走下去,一边想着刚才米娜和洛离的比拼,她们彼此厌恶的目光,那冷冷的对视,心中惊惧不已。 正走着,遇到一群武士正赶往祭巫台,其中好几个都全身鲜血,显见受了伤,是来祭巫台治疗的。蓝沁忙询问,一武士说:“入侵者已经抓到了,是土司府的人,说是来给大祭司送信的,已经送到阿部祭司那里去听候处置了。” 蓝沁疑惑地问:“土司府的人?怎么能进入大山的?”“不知道,落水宕没传来讯息。不过他们捎有书信,我们不认识那些弯弯拐拐的符号,所以不知真假,只好送往阿部祭司那里去审问了。” 卡塔人和外界向不来往,自然不认识外面的文字。蓝沁点头,转身往阿部祭司的洞隙走去,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蓝家一向负责卡塔人的保卫工作,不管落水宕还是神山,都属于蓝家的职责范畴。可居然有人能混入大山来,蓝家自然有失职之嫌。 到了阿部祭司处,看到两个入侵者,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脸上都涂抹着油彩,那老的约五十多,全身都是鲜血,面色惨白,显然受了伤,年轻的约二十上下,正在跟阿部说话,看到蓝沁,似乎怔了下,又转头过去继续刚才的话题。 “尊敬的祭司,刚才已经跟你们说了几遍了,我们是土司府派来的,没有恶意,只是邀请你们大祭司去寿山山寨一同欢聚几天,因为朝廷责令统一所有的山寨村落,当然也包括你们卡塔部落,要你们每年纳粮服兵役。土司是个好人,不想对你们用兵,只想和你们大祭司好好商谈,想个办法对朝廷有个交代。” 阿部祭司说:“可我们在半年前就已经拒绝了你们,我们卡塔人的世界在大山,和任何朝廷都没关系。我们的土地和食物都是先祖赐予的,不需要向朝廷纳粮服役。可土司府不死心,几次三番派人骚扰,现在居然擅闯大山,伤了我们七八个武士,必须照卡塔人的族规接受处置。” 第100页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是规矩。至于伤了你们的人,那是因为你们的人先出手,不听我们说话,没办法才还手。如果对信使这样,将来只怕对卡塔人并不好。” 阿部冷笑:“你们有你们的规矩,我们有我们的规矩,卡塔人向来不参与外界争斗,也不允许外人侵入我们的领地,现在你们的行为冒犯了先灵,当然要按照先祖定下来的规矩办事!”不再听年轻人继续说话,一挥手,几个护卫用弯刀指着他们,他们要被送索罗洞去接受蛊刑了。 年轻人不死心:“就算要接受你们的惩罚,也让我们见见大祭司吧。” 阿部祭司询问地看着蓝沁,蓝沁摇头:“她不会见的,让照族规处置。”阿部又一挥手,几个武士喝道:“走。”年轻人搀扶起老者,问:“一个月后才放我们?”“是的,你们得接受一个月的嗜心蛊,不要妄图逃走,否则只有死路一条。”阿部面无表情地说。 年轻人走了几步,转头又仔细望了蓝沁几眼,才在武士的呵斥中走了。 蓝沁问:“他们怎么混进来的?”“不知道,没人发现。那个老者落进了陷阱,被毒矛刺伤了,被我们抓获。那个年轻人真是个勇士,我们本来没发现他,但他想救那个老者,伤了我们很多人,中了我们毒砂,才放弃了抵抗。” 蓝沁微微点头,心中依然在疑惑。他为什么用那样的眼光看自己?难道,他认识自己? ~~~~~~~~~ 谢谢大家这几天的留言,很多不知道鲜花怎么回事,鲜花是7月1号系统赠送的,点击自己的用户中,“我的道具”一栏里可以看到,再点开《九世劫》,左面gg去有个“给读者送鲜花”,点击就可以。 第111章 当那群受伤的武士进入祭巫台治疗时,心绪烦乱的洛离只简单地问了几句,就让弥河森巴几个人帮他们包扎,自己在一边配好药,然后抱着离歌休息了。他们几个都是跟随洛离学艺的巫医。尤其弥河,因为两年前和洛离在落水宕认识,就很得洛离喜欢,特调回大山跟随洛离,并细心调教,医术已经大为进步。 第二天,蓝沁带着蓝旗来叫弥河跟她出去给伤者看病,洛离问:“是昨晚那几个受伤的武士吗?听说是土司府的人打伤的?”蓝沁含煳地回答:“是的,闵亮土司的手下。”洛离哦了声,转开了头,心中怅然若失。她知道隆鑫已经被调到了莽州,现在的土石县,已经不属于哲瓦的爹爹了。 来到索罗洞,四个守卫对蓝沁蓝旗躬身行礼后放行。蓝沁走进洞隙,昏暗的桐油灯下,见两人的脚踝上都套了绳索,不过那绳索很长,可以在洞隙里自由走动。那老者看来很是委顿,闭眼躺在稻草铺着的地上,年轻人正坐在他身旁。 见蓝沁三人进来,年轻人立即站起,看到蓝旗,似乎很惊异,立即将脸转开去。老者睁开了眼睛,却依然未动。 弥河在蓝沁的示意下检查了老者的伤势,外敷了药,又留下口服的药丸,对蓝沁禀告:“好了。”蓝沁点头。 蓝旗看着年轻人很是熟悉,有些疑惑地问:“你叫什么?”年轻人还未开口,老者接话了:“我叫英山,他是我徒弟,我们是闵亮土司派来见大祭司的。”说着,在年轻人的搀扶下,吃力地坐起来。 蓝旗疑惑地看了看年轻人,英山?很陌生的名字,闵亮早就听说过,不过这个年轻人为何总有些熟悉? “让我们见见大祭司吧,我们只是受人差遣,请你发发慈悲。”英山虚弱地喘气,依然恳求着。蓝沁决然摇头:“大祭司从不见外人,你们死心吧。”说完,转身出了洞隙。 来到洞外,蓝旗交代守卫:“这里除了我和蓝沁,还有大祭司的命令外,任何人不能放进来探望。”守卫躬身答应:“是。” 英山听脚步声已经远去,才轻声说:“哲瓦少爷,今晚想办法逃吧。”哲瓦摇头:“我不能抛下你不管,都是哲瓦太任性,害了英师傅。”英山喘口气,说:“什么害不害?三十年前不是老爷救了英山的命,英山早就做鬼了。到是你,应该早点回去报信。”哲瓦依然固执地摇头不肯。 哲瓦从两年前回去,一直抑郁寡欢,任翠询问多次无果,开始催促他找个姑娘成家。但不论多好的姑娘,哲瓦一律拒绝。一年前,隆鑫一怒之下,给他定了亲,哲瓦才说出阿离早已有了他的骨肉。 隆鑫听了震怒,立即就要派兵攻打卡塔人,夺回孙子,但任翠又怕阿离并没有顺利生产,还怕卡塔人因此害了他们的孙子,只好不断派遣使者,以朝廷统一山寨的名义来打探,却每次都在落水宕被拒绝而回,无法探到神山的具体位置和阿离的消息。 哲瓦终于忍不住,在上个月独自跑来探听,隆鑫生怕出意外,派英山带领几个护卫赶紧从莽州来土石接应,结果哲瓦已经以闵亮使者的身份进山了。因为不熟悉路径,几个护卫在大山中不是被蛇咬伤,就是落进陷阱,最后只剩下武艺最高强的英山,终于在农山的帮助下找到了哲瓦,一同进入了克拉姆神山。 本来,英山要哲瓦马上回去报信,但哲瓦想先看看孩子,不顾劝阻,迳往大山深处而来。可深山的陷阱更为隐蔽,还被安插了毒矛,英山中毒落网,哲瓦只好献身来救,却一同被擒。 第101页 哲瓦不愿离开,除了不想抛下英山外,还想找机会见见阿离,他仍想说动她逃跑,能不兴师动众最好,毕竟,他不想和阿离的族人为仇。 英山何尝不知少爷的心思,可是,照农山和哲瓦的叙述看来,只怕少爷的想法太过善良和天真,老爷要想夺回孙子,只怕必须要动刀兵,只好一遍遍规劝:“少爷,当断不断,必有后患,我看卡塔人不是容易被说动的人,你还是逃吧,就在今晚,以你的武艺,逃出深山应该没问题。” 哲瓦摇头不语,心中却在想着蓝旗,不知他认出自己没有?认出来后,会先报告大祭司呢?还是先告诉阿离?如果是先告诉阿离,那最好不过。先报告大祭司,那可就不妙了。 不过,看英山如此虚弱,不想他为自己担心,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第112章 蓝旗告别蓝沁后到了匠铺,看武器的炼制情况。土司府几次三番的逼迫,让卡塔人感到了不安。早已习惯宁静和大山的卡塔人,已经不能接受外面的世界。 查看了那些武器,做了些交代,几个武士来叫蓝旗:“蓝旗,就等你去跑马场了,阿部祭司也在。” 大家到了跑马场,很多武士已经开始了角斗,这是卡塔男人的游戏和娱乐,所谓角斗,就是摔跤格斗擒拿,输的翻跟斗,喝酒,赢的吃肉。 蓝旗心不在焉地看了会,忽然大叫一声:“想起来了,是洛离的阿帕!”周围的人吓了一跳,阿部祭司说:“什么?谁是洛离的阿帕?”蓝旗勐然醒悟,搪塞说:“哦,我在想两年前的事情。”阿部疑惑:“怎么突然想两年前的事情?”“因为我想练好武艺,像那个男人一样厉害。” 两年前,洛离的阿帕企图诱拐洛离,并且杀了四个卡塔人,这一直被卡塔武士引为耻辱。不过,却没有人敢议论什么,因为涉及到巫咸家的威信。 “昨夜你好像没在场吧?去看了那个年轻人了吗?是不是就是他?”蓝旗犹豫了会,说:“洛离的阿帕是寿山人,不是土司府的人。” 阿部看了看蓝旗,没有接话。两年前死去的四个武士中,两个是阿部祭司家的人,这一直让他心中悲痛。虽说他们的灵魂依旧会回到克拉姆神山,可一个洞隙的那份骨肉亲情,并不能说忘就忘。 蓝旗不由为刚才的失言后悔,他早已从蓝沁那里了解,米娜和洛离如今已是一触即发。现在土司府的人正虎视眈眈,实在不能让巫咸家再起一丝纷争。 可是,那个男人混进大山来干什么?是想继续拐带洛离离开?还是真是土司府的人?不行,这事必须要找蓝沁商量。 蓝沁听说后大吃一惊,说:“不能告诉大祭司,我们先去问问,弄清楚情况。” 两人快速走回索罗洞,哲瓦见他们返回,有些惊讶。蓝旗盯着哲瓦,问:“你是寿山人,还是土司府的人?”哲瓦知道他认出了自己,说:“土司府的,我与寿山人没有关系。”他不想给农山再添麻烦。 “两年前,你杀了我们四个卡塔武士,你的手上,沾满了我们卡塔人纯洁的鲜血。”蓝旗冷冷地说。 哲瓦沉默一会,说:“是的,上次的事情很对不住,但你们活生生拆散了我和我妻子,还让我的孩子失去了父亲的爱,让他生活在孤单中。” 少与外界接触的卡塔人毕竟少了些心眼,蓝旗不知这是哲瓦试探的话,厉声说:“卡塔女人不是任何人的妻子,也不会离开大山!离歌是克拉姆神山的儿子,身上流着卡塔人的血,不需要你的爱!” 哦,是个儿子,叫离歌,哲瓦心中狂喜,一时说不出话。 蓝旗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服气,补充说:“如果你还不醒悟,远离他们,我们的先灵将会让你永远沉睡在大山里。” 英山生怕少爷年轻气盛,再说什么激怒他们,忙咳嗽一声,正待接话,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洞隙入口响了起来:“这个邪恶的男人已经冒犯了我们先灵,先灵不会放过他的。”随着话声,米娜阴沉着脸,出现在洞隙,阿部祭司沉默地跟在身后。 见蓝旗两人躬身行礼,哲瓦知道是大祭司到了,忙起身一抱拳:“米娜大祭司,土司府久慕大祭司威名,专程派遣我们师徒来邀请你出山一趟,并保证你会平安返回大山。如果你不愿意出山,也希望把土司府的诚意带到大祭司面前,我们苗人愿意做卡塔人的朋友,希望大家友好和平相处。”米娜只冷冷地瞧着哲瓦,对他恭敬的话仿若未闻。 哲瓦看着米娜惨白的脸色,那阴沉的眼睛里,露出的只是一种冷,没有人情的冷,彷佛隔离在尘世之外,正高傲而又冷漠地注视着面前的弱小生灵。长长的灰色袍子下,露出那对瘦削如鸡爪的手,拿着一根三尺长的木杖,那木杖光滑无比,在桐油灯下闪射出邪恶的光芒。 哲瓦不自主地,后退几步。面对上百人围攻厮杀也毫无惧色的他,居然在米娜冷冷的逼视中,生出了恐惧。他很想开口说话打破这样的气氛,动了动嘴唇,但说不出来。 米娜还在走近他,那目光,散发着寒意,慢慢逼近哲瓦,包裹他,让他唿吸急迫,彷佛到了一片冷冷的,荒芜的世界,没有一线生机,只有令人窒息的,死亡的气息。 第102页 第113章 当洛离听到阿部祭司的死讯,已经是两天之后。弥河用神秘的语气说:“听说,前天晚上阿部祭司忽然死了,还当晚就让穷于祭司举行了超度仪式,葬入了墓隙,都没邀请什么人参加,很多人都觉得奇怪呢。哦,还有,蓝旗受伤了,蓝沁昨天找我去给她上药,还不让我告诉你,说你这几天心烦。” 洛离惊异,但没说话。这几天她心中莫名的不安,她和米娜虽说早已彼此厌恶仇恨,但米娜看着离歌那恶狠狠的眼神,依然让她心绪不宁,没来由地生出恐惧。她突然感觉这个养育她的大山变得有些陌生,还有她的族人们,这几天彷佛也在迴避着她,让她说不出的孤单。 又过了两天,一个武士来叫洛离:“洛离,去看看蓝旗吧,用了几天草药,伤势越发严重,开始流脓发臭了。”洛离收拾了藤箱,带上草药罐子,到了蓝旗的洞隙。 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恶臭,蓝旗脸色青灰,半躺在兽皮榻上。洛离检查了伤势,问:“断了三根肋骨,怎会伤得这样重?”蓝旗喘着气,没有回答。旁边一个老人说:“让人拳头打的。” 见蓝旗用眼神阻止着老人,洛离不再发问,吩咐烧盐水来清洗伤口,将脓液挤掉,试探着将骨头復位包扎,敷上药液,又配好药方,交代了用法,不理会洞隙里几人恭敬的道谢声,出了洞隙。 为什么阿部祭司忽然会死?为什么蓝旗会被人打成重伤?为什么米娜和蓝沁这几天都消失了踪影?洛离心中涌起好多疑问。 晚上,洛离吩咐弥河守在祭巫台,她抱着离歌回洞隙住宿。自从接管了祭巫台的事务,她就很少回洞隙了,今晚,她想回来。她想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寻求宁静。 离歌依然在蹒跚学步,不时摔上一跤,口里呵呵有声,让洛离的心多少安定了一点。 去洞壁那储藏小间摸索一阵,找出那金鍊子和竹管,温柔地抚摸着,回想那些渐渐飘远的往事。 这根竹管,是和哲瓦在落水宕时专门制定的,一式两根,都被哲瓦刻上了鸟图,洛离的小一点,哲瓦的大一点。那天晚上,洛离跟他讲述神鸟的故事,哲瓦说那是凤凰,传说中可以在浴火中重生的鸟,雌雄同体,没想到却是真的,还说他们两人合起来就是凤凰鸟,因为他们是一体的,命中注定。 他们是一体的么?两个世界的人,怎么能是一体的呢?神灵安排他们认识,却又拆散他们,让他们今生无缘再见,难道是她,巫咸洛离,血液中潜藏了前世的罪恶? 离歌见洛离合十跪在洞壁祈祷,摇晃着走过去,拿起竹管和金鍊子,高兴地叫起来:“阿姆,啊,啊……”洛离忽然一把抱住了离歌,低声抽泣起来。 她好想念哲瓦,这一瞬间,无比想念。 蓝旗的伤在洛离的精心医治下,终于不再恶化,能勉强自己坐起来了。这天,洛离刚换完药,蓝旗迟疑地说:“洛离,下次让弥河他们来就好,你不用一天几次跑来了,这几天实在太劳烦你。”说完,挣扎着弯下腰去。 洛离对大家突然客气恭敬的态度已经适应了:“那好,照着我说的做,一个月可以恢復。” 回到祭巫台后,洛离坐着发了会呆,忽然叫过弥河问:“土司府的那两个人呢?怎么这些天不叫你们去换药了?”弥河摇头:“不知道,可能伤好了吧。”“你不是说那个老者的伤很重吗?”“那可能被我们的山神送回家了吧,谁让他们来侵犯我们神山呢,真是些邪恶的人。” 洛离问不出要领,吩咐弥河照看离歌,起身朝索罗洞走去。 闵亮是土石的土司,他手下应该有认识哲瓦的吧?为什么这些天没想到这个呢?怪不得老是心神不宁。 索罗洞外,看守棚里只一个老看守在,见到洛离,有些惊异,躬身问:“洛离,有事吗?”“前几天听弥河说那个老者伤势很重,我太忙走不开,现在来看看。”看守怪异地看着洛离,支吾着:“可,他们,已经不在了呀。”“不在了?”“被大祭司处,呃,送走了。” 洛离盯着看守,说:“打开大门。”看守眼光闪烁着:“人都不在了,不进去了吧。”洛离上前一步,厉声说:“打开大门!”看守一啰嗦,抖索着来到洞口打开沉重的木门,里面没有点灯,十分昏暗。 洛离说:“你出去吧。”看守犹豫了会,不敢反对,出去了。 洛离走过去点上桐油灯,提着查看,里面空荡荡的,潮湿霉烂的气息扑面而来。在几个连通的洞隙搜寻了会,洛离吹灭了灯,走出来,来看守棚叫看守关上大门,看守松了口气,揩着脸上的冷汗,跑去关门了。 洛离正要转身离去,忽然眼光被一样东西吸引过去了——那高高的木架上有一个藤箱,藤箱上放着一根竹管,约六七寸长,样式别致小巧。 洛离走过去拿起一看,上面刻着淡淡的凤凰图案,栩栩如生。 看守锁好大门,迴转棚内,见洛离拿着那只竹管背对着他站着,一动不动,忙讨好地说:“这支竹管做得真是精緻,洛离,拿去给离歌玩吧。” 洛离依然不动。 “洛离,离歌会说话了吧?啊,真是个好伢子,长大了可是卡塔人的……”洛离倏地转身,眼光如一道冷电,看守吓得止住了话题。 第103页 洛离一字一句:“说!这支竹管怎么得来的?如隐瞒一个字,我会让你受尽千般折磨,万般痛楚,直到魂消魄散!” 第114章 英山看着哲瓦退了几步后,眼神开始变得呆滞,有些莫名其妙。看看米娜,依然步步紧逼,那眼神,说不出的冰冷和邪恶,手缓缓抬起,嘴里发出轻轻的,古怪的声音,那木杖似乎是空心的,在她的触摸下,正飘散出一道淡淡的青烟。 勐然间,童年阿离的许多传说和故事,瞬间涌上英山心头,惊惶之下,炸雷似地高喊一声:“少爷,快清醒!”抓起身边的绳索,勐甩向哲瓦身子,发出“扑”一声响,哲瓦一个激灵,很快清醒,一个虎跳,冲过去在米娜身上一戳,米娜猝不及防,身子酸麻,倒下了。 蓝旗“啊”一声,和阿部两人同时攻击过来,哲瓦身子一错,双手抓住阿部一扭,阿部脖子咯吱一声响,轰然倒地。 与此同时,蓝旗的弯刀砍在了哲瓦的肩膀上,锐痛之下,鲜血喷涌而出,哲瓦一个趔趄,随即朝蓝旗勐击一拳,蓝旗惨唿倒地。哲瓦正要扑过去抓住蓝沁做人质,无奈绳索限制了他的行动范围,正想挣断绳索,蓝沁端着弓箭,嗖一声,正中他胸部,一阵麻痒入骨,他知道中了剧毒。 看看英山,脸色青黑,双眼紧闭,显见已经死亡,想到由于自己的任性,还没见到阿离和儿子,竟然毙命于此,回不得家乡,见不到爹娘,心中悲愤,狂吼一声,踉跄着冲过去掐住米娜的脖子,米娜脸色发青,但哲瓦头脑已然有些混沌不清,双手无力,蓝旗又挣扎着扑过来一刀,哲瓦终于倒在血泊中。 外面的看守终于闻声跑进来,见蓝旗痛苦地坐在地上呻吟,阿部祭司倒在一边,忙和蓝沁一起救起米娜和蓝旗,检查阿部,见他脖子扭在一边,软塌塌的,早已气绝。 哲瓦努力睁开双眼,对着渐渐醒转的米娜,目光里满是仇恨:“你是我见过的,最邪恶的女人!你……没有感情……没有……不懂……”语音模煳,脸色发黑,终于说不出来,身子软瘫在地,只有那一双大眼,依然不肯闭上,仇恨地盯着米娜。 蓝旗望着哲瓦,身子不住颤抖,心中惊骇无比,虽然知道哲瓦厉害,但没想到他中毒在先,中大祭司的摄心术在后,还有这样惊人的力量,太恐怖了。 “我进去的时候,都已经结束了,不知那两个人是怎么死的,只是在清理打扫时发现了这个,就留了下来,真的。”老看守抖索着说完,畏惧地望着洛离。 洛离的眼前摇晃起来。 哲瓦,是你吗?那倒在血泊中的年轻人,会是你吗? 不,不可能!你不是闵亮的手下,你此时应该和你爹娘一起在莽州,享受全家团聚的快乐,那肯定不是你!你是洛离祝福过的人,终身无病无灾,怎么会是你呢?你说过,我们是一体的,是不死的凤凰鸟,几天前神鸟在浴火中重生了,你怎么会死呢? 可是为什么,这个竹管会在这里? “他们的尸身呢?”洛离艰难地问出声来。“被拖到狼落湖神山入口的密林中,掩埋了。” 洛离慢慢转过身去:“带上铁铲,跟我走!” 看守扑地跪倒:“洛离,都已经掩埋七天了,现在挖出来,也不过是具没有灵魂的腐烂肉身,大祭司交代过……” “跟我走!”洛离的眼里射出骇人的冷光:“否则,你死!” ~~~~~~~~ 感谢以下给音尘送花的朋友: 陈毛猴、xiaguo58、baobeiwawa、knightgirl、caoxinyu520、山中蒺藜、liyh811、yuffie、2322。。。。。。感谢这些朋友,热别是liyh811,连续几天送,谢谢你的鼓励和支持。非常感动。为了答谢你们,今天晚上9点半左右再更新一章。 第115章 老看守抗着铁铲,颤抖着,跟着洛离离开洞隙,往山下走去。 一路上,族人看着失魂落魄的洛离和战战兢兢的看守往盐湖走去,不免远远地交头接耳,有两个蓝家的武士意识到了什么,飞跑去报告蓝沁。 到达那山坡时,已是傍晚时分,风唿啸着,吹得树叶哗哗响,天边,黑云正冉冉升起。 看守指着一个新垒的坟堆,说:“就是这里。” 洛离一个踉跄,扑倒在坟堆上。 哲瓦,是你吗?是你在里面吗?你真的死了吗? 洛离抚摸了会,对看守说:“挖!”看守哭丧着脸开始了挖掘。 坟墓并不深,因为当时不过是匆匆掘土掩盖了尸身,不让暴露在外被人看见而已,所以两具尸身很快露了出来,尸臭,也跟着散发出来。 洛离坐在旁边看着,喘息着,看见浸着血迹的衣服了,头脑一阵昏眩,一看是个老者,面目彷佛有些熟悉,松了口气,正想辨认,看守已经捏着鼻子将他推到一边,拖出了那具年轻的躯体,说:“这就是那个年轻的,他的……”话未说完,洛离已经一扑,抱住了尸身。 哲瓦,是她的哲瓦!这是他的脸,他的眉毛,他的鼻子,他的头髮,虽然面目已经有些腐烂变色,但是,她一眼就已认出,是她的哲瓦! 为什么他会躺在这里?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他不是正在莽州做他的少爷么?为什么会忽然就躺在了这里? 第104页 洛离抚摸着哲瓦的脸,温柔地抚摸着,一如以往的亲昵。她想唤醒他,询问他,她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和他说,她不想看他这样沉睡,闭着眼睛,都不看她一眼。 并且,他的脸色,这样难看。 看守在一边忍受着尸臭,望了望四周渐渐聚拢过来的族人,试探着渐渐退到他们中间,生怕被洛离发现。 但洛离对旁边的动静浑然不觉,她只是痴了一样抚摸着哲瓦,脑海里一片空白,在族人看来,她一直看着尸体出神,但实际上,她什么也没看到,只是双手无意识地抚摸着,她的思绪,早已飘远——飘到那遥远的记忆中,那些本该忘却的,却永远让她流泪的场景。 她坐在任三嫂的床上,看见哲瓦将他的头从门缝里探进来偷望她,眼睛骨碌碌转动着,满是好奇的样子,那,是他们十一年前第一次见面。 从那天起,他每天拉着她的小手,跑遍了土石的大街小巷,那些杂货摊上,那些小吃店里,还有书院,他为了她,无数次和田胜打架,田胜狠着脸说:“她又不是你媳妇!” 后来,她被衙役绑到了知县府内,送往莽州,她杀了洪春,跑了。哲瓦举着火把满街寻找,一路叫着“阿离”,扰乱了李尚镇深夜的平静。 在莽州的地牢中,她给他服了药丸,他躺在她怀中昏睡了两天,她每天听着他沉沉的唿吸,他的心跳,内心感到一中从未有过的美好和宁静。 在土司的阁楼,他们吹着竹管,唱着歌,哲瓦望着她,明亮的双眼中,充满了少年羞涩的爱慕,忽然在她脸上一吻。不谙世事的她,顶着漫天的星光,笑了。 后来呢,他们分开了,九年后再度重逢,在落水宕相拥而泣。再后来,他们一起过了快乐的两个月,有了离歌,他带着她逃离大山,被围追堵杀,独自伤心离去。 又是两年过去了,她有了离歌,为了卡塔人的平静生活,不再去想大山外面的世界,她只愿他在莽州的繁华中,尽情享受俗世的快乐和财富。 可是,哲瓦,为什么你又出现在这里?是来接洛离离开大山的吗?你还没死心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你起来,洛离跟你走,还有离歌,跟你到大山外面,和你的爹娘一起,一家人相亲相爱,永不分离,就像你曾经说过的那样。 可是,你为什么不起来?为什么一直躺在这里?难道你真的死了吗?被那些口口声声热爱洛离的人害死了吗?被那个恶毒的米娜害死了吗? 那个邪恶的米娜,总说大山是多么多么邪恶,总说先灵多么多么慈悲,总说卡塔人的鲜血多么高贵和纯洁,那么,哲瓦,你的鲜血呢?难道不高贵,不纯洁? 天黑透了,零星的雨点夹杂在盘旋的风中,落在族人的身上,但没人离去,他们大多明白了事情的经过,默默地站在远处望着洛离,心中说不出悲喜,只是责怪着坟墓中的两个男人,是他们的引诱和邪恶,让曾经快乐的卡塔天使如此难过伤心。 终于有几个开始点起火把,火把在风中摇曳着,将人群照得如同鬼魅。 族人在这难奈的沉寂中,正示意几个老人过来劝解洛离,重新掩埋尸首,洛离忽然抬头望着夜空,高叫出声:“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躺在这里?为什么他不起来和洛离说话?神灵啊,你在听吗?你快告诉洛离,这是为什么?” 随着洛离的喊声,雨终于大了起来,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泥水淹没了墓隙,风怒卷着,将泥沙吹进了几个族人的眼,火光,霎时熄了。 四周一片黑暗,只有风声,雨声,还有洛离那愤怒而悲沧的质问声,一遍遍贯穿族人的耳膜,响彻夜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到底为什么?!” ~~~~~~~~~ 敬告各位读者,如果觉得音尘的文字还值得一读,请多注意看音尘的短篇,话说,音尘其实以前是写短篇小说的。 第116章 蓝沁在得到报信后,没有说话。她不明白为什么洛离会知道消息,因为他们已经尽量向她封锁了。 也许,这是卡塔人逃不掉的劫? 雨一直下到半夜才停,迴转的族人告诉蓝沁,洛离依然抱着那个腐臭的尸身,不肯离开一步,只是一遍遍质问着神灵。族人的劝告,她充耳不闻,族人的失望,她视而不见。她,已经被那个邪恶的男人迷失了心窍,不再是卡塔人的精灵天使。 天终于亮了,蓝沁在初升的朝阳中,走向克拉姆神山。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们的世界,那每一捧泥土里,凝结着先辈多少汗水啊,作为卡塔人的子孙,蓝沁永远自豪和骄傲。虽然,洛离的悲伤和愤怒让她难过,但是,她并不认为大祭司做错了。卡塔人的世界,是不容任何力量破坏的。 任何人,都不能。 晨曦中,蓝沁看到洛离了,衣服上满是泥浆,披散着一头凌乱的长髮,正在掘土掩埋那个老者,年轻的躯体,被横放一边,旁边,是她那匹白马。 洛离埋好英山,回头望望哲瓦,温柔地在他被雨水泡得浮肿的脸上一阵触摸,然后吃力地将他拖上马背,慢慢往山下走去。 蓝沁吃惊地问:“洛离,你要干什么?你要把他弄到哪里去?”洛离转过头来,不认识似地盯着蓝沁看了看,掉头走了。 第105页 蓝沁呆了半响,远远地跟着,见洛离下了山,经过盐湖,绕过一间间作坊,祭巫台,一直往巫咸家的葬地墓隙走去。 一路上,闻讯而来的族人,几乎堵塞了道路。 洛离将哲瓦的尸体放在墓隙入口,走进洞隙,看向洞壁的神鸟壁画。 神鸟的头顶上,是一把尺多长的黝黑匕首,贯穿了虎头的头骨后,再插进洞壁中。那匕首正是先祖逃难来此携带的唯一武器,因年代久远,已经锈迹斑斑。每年的祭祖节上,巫咸家的后代莫不对它祈祷跪拜,尊崇无比。以它为支柱,悬挂着那盏永不熄灭的桐油灯。 洛离爬上马背,在族人的惊唿声中,先将灯取下,然后吃力地拔出匕首,随着匕首的摇动,老虎头骨碎裂散落一地。 “洛离,为了这个骯脏的男人,你,你竟然敢私自取下先祖的遗物,先灵不会饶恕你的,你会受到惩罚,会受到诅咒!”得讯而来的米娜,惊得语气失去一贯的冷漠,有些气急败坏。 弥河抱着离歌也跑来了,站在墓隙外面,离歌大声嘟嚷:“阿姆,啊,呜……” 听到离歌的喊声,洛离终于有了点反应,望了望儿子,眼里涌起浓浓的悲伤,然后转身将匕首对着中指用力一划,鲜血滴落进墓隙,然后又割下一绺头髮,在桐油灯上点燃后,丢到血迹上。 一阵焦臭瀰漫开来,洛离跪下,合十祈祷:“尊敬的先祖啊,慈悲的人,我,巫咸洛离,身为你们的子孙,牢记遗训,一向忠诚。可是,神灵安排洛离认识了哲瓦,这个勇敢的男人,他为了洛离,捨弃了财富,牺牲了快乐,直至消亡了肉身。洛离悲伤的眼泪,变成了狼落湖的盐粒,洛离的心,不再是卡塔人的心。请慈悲的先祖,捨弃洛离的灵魂吧,洛离为自己的罪孽,滴血割发,回报先祖。洛离的来世,将远离克拉姆神山,不再属于卡塔人。”祈祷完毕,匍匐在地。 听着洛离的祈祷,族人面色沉重,心中悲伤。 这样的仪式,本来该由家庭最高的女性施行,那是给与重大错误的人的惩罚,意思是不让罪人的灵魂下世迴转克拉姆神山,是族人最害怕的惩罚,可洛离甘愿割发滴血,也不愿迴转卡塔的世界。 米娜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惨白的脸孔,一会青灰,一会绯红,胸前起伏着,恨不得立即将洛离拍飞,让她和那具丑恶狰狞的尸体一同消失在她面前。 ~~~~~~~~~~~ 有些在书评区留言的老大,你们天天都在说好看,催更新,可你们的收藏夹里,全是别人的书,并没有《九世劫》。愿意收藏谁的书是你们的自由,但不愿意收藏本书的人请不要发言催文,请尊重作者的感受,谢谢合作! 第117章 洛离以额触地,再次向先灵请罪,然后起身,将匕首在中指又一划,鲜血滴在哲瓦的胸膛,然后割下一大绺头髮,将哲瓦的头髮和自己的缠绕在一起,再在哲瓦身上倒上桐油,灯火凑过去,哲瓦的尸身,立即荜拨荜拨燃烧起来。 族人惊唿后退,洛离跪下,双手高举祈祷:“九天之上的神灵,洛离和哲瓦,已经血肉融合,一体同心。神灵啊,请你以慈悲的心,让洛离与哲瓦一起,坠入那俗世的轮迴,再续九世情缘,做世间平凡的夫妻,生儿育女,永不离分。” 族人大惊失色,洛离的许愿,已经罪恶滔天。 米娜再以忍不住,也跪下来,缓缓举起木杖,向先灵许愿:“神灵啊,我,巫咸米娜,你们忠诚的子孙,一直遵从先灵的旨意,维护神山的和平。请赐予米娜灵力,惩罚这个罪人。她,巫咸洛离,为了邪恶的欲望,捨弃高贵和纯洁,自甘坠落尘世。请让米娜诅咒她和哲瓦:九生九世,见面不识。让他们的心,永远在黑暗中徘徊,见不到光明。” 哲瓦的尸体,还在荜拨荜拨的燃烧,不过,火势渐渐小了。洛离望着渐渐消失的尸体,心中的怒火,却熊熊燃烧起来。 为什么?米娜为什么要这样诅咒自己?她已经毁去自己今生的幸福,为什么还要那么残忍,毁去自己来世的希望?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洛离缓缓转过头去望着米娜,双眼血红。 就是这个女人,在十九年前,拆散了农山阿达和亚希阿姆,让亚希阿姆在暗无天日的索罗洞,受尽嗜心蛊毒的痛苦,后来,在那个欢乐的拜月夜晚,残忍地夺走了亚希阿姆的生命。 也是这个女人,在两年前派人追杀哲瓦,活生生拆散了他们,让哲瓦伤心离去,让她承受两年的相思之苦。 还是这个女人,将哲瓦残忍地杀害,还毁灭了她来世的美好希望! 米娜望着洛离,眼里是深深的厌恶。 就是她,巫咸洛离,从一诞生,就受到族人的宠爱,她的歌声被族人传唱,她的欢笑被看做福音,神鸟多次因为她的歌声降临,让自己的权威受到无数次挑战。 可是,这个卡塔人的天使,不懂得对先灵感恩,她的血液中,延续了亚希的罪恶,只嚮往大山外的繁华,只迷恋男女间的邪恶欲望,还为此捨弃自己的灵魂,妄想有九生九世。她,真是罪孽深重! 两人一直望着,眼神在游离,瞳孔在变幻,手缓缓抬起,念念有声,时而轻缓,时而急迫,侵入人心,让位置稍近的族人心潮翻涌,如颠似痴,远处的人一看势头不对,忙拉着他们远离。 第106页 邪恶的法术,古老的咒语,再一次被巫咸家两个强大的女人精彩地演绎。 冷汗,从两人的脸上流下来,声音渐渐低沉,手势放缓,直至沉寂。她们,都没能征服对方。 米娜将眼光转开去,心中的怒火越烧越烈。 洛离这个罪人!居然在族人面前公然向自己发起挑战,而自己,居然没赢!难道就任由她这样下去吗?不,先灵不会允许的,那么,就让她接受亚希一样的命运吧。 哲瓦的尸体终于化作灰烬,洛离正将骨灰收集在脚环中的小球中,忽然脖子一阵锐痛麻痒,她被米娜下了离魂蛊。 “你不配做卡塔人的子孙,你亵渎了巫咸姓氏的高贵,这是你应得的惩罚。”米娜冰冷的金属声,让族人全都低下头去,寒颤不止。“从今天起,你不能再见离歌,你的洞隙,属于巫咸古,索罗洞将伴随你以后的每一天,直到你离开这个世界。你们任何人,不准私见洛离。”说完,转身离去。 族人悲悯地望了洛离一眼,默默转身散去。他们曾经引以为傲的天使,和亚希一样,被大山外的邪恶毁了。 几个武士带洛离回洞隙收拾衣物,离歌被弥河抱着离开了,哭得眼泪鼻涕一脸。 洛离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将那金鍊子和竹管带上,让武士检查后,离开洞隙,往索罗洞走去。她没有回头张望,她知道,她的生命,已经随着哲瓦的死,随着米娜恶毒的诅咒,完结了。 当然,她也知道,她的使命还没完,亚希阿姆不能白死,哲瓦的血,更不能白流。 这个封闭的王国,所有残存的陋习,应该被毁去。还有巫咸米娜,她要这个邪恶的女人尝尽世间所有的痛苦,不管是今生,还是来世。 血婴毒咒,是的,感谢先祖,这个邪恶的诅咒,一定是专门遗留下来,惩罚邪恶的巫咸米娜的。 一定是。 第118章 三个月过去了。克拉姆神山,依然平静。 土司府失去哲瓦的联繫后,先后派了几拨人来打探,但农山不知具体情由,落水宕的蓝牙说没见过,后来土司府不再来人了,农山派人打探,才知苗人和朝廷的矛盾激化,隆鑫忙得无暇顾及哲瓦的事情。 洛离被囚禁在索罗洞后,族人悲嘆、惋惜一段时间,但随着时光的消逝,那个曾经快乐的精灵天使,她那天籁般的歌声,已从大家记忆中慢慢淡去。 卡塔人的世界,是任何力量都不能破坏的,族人再次相信,米娜的权威,在这里,至高无上。 所以,到了拜月节这天,他们依然歌唱,依然感恩流泪,感激着先灵的赐予,忘情地喝酒,吃肉,跳舞,歌唱。老人,妇女,小孩,武士,包括索罗洞的看守。看守棚里,只留下那个反应已经有些迟钝的老人。 所以洛离很快熘了出来。 三个月,炼狱一样的三个月! 她对五个看守使用了摄心术,终于换来她在洞隙的自由,不再每天被他们巡查,除了她叫他们送水和食物。 她每天忍受着离魂蛊带来的痛苦,回忆着和哲瓦的点点滴滴,将所有的欢乐和悲伤凝聚,好让自己更有力量,去忍受每一个时辰,每一个白天,每一个夜晚。 现在,是时候了。 看守已经麻痹,族人们正在为他们的食物和土地歌唱,他们已经忘了她,那么,很好,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机会。 顶着黯淡的月光,她一直潜进祭巫台,迅速熘进去,从洞壁上扣下一块砖块,从一个小陶罐中,倒出里面的药丸,迅速吞下两粒,然后将剩下的装进脚环上的小球。那是离魂蛊的解药,自从十一年前亚希死去,她就一直在试验配置,直到一年前才成功。 谁说离魂蛊无解?只属于大祭司专有?洛离冷笑。 找出两件弥河的旧衣服换上,将自己的衣服拿在手里,提着弯刀,背上女人防身的小弓箭,走出屋子,牵出马匹,跳上去迅速下山,经过狼落湖,克拉姆神山入口,从密林中绕过守卫,避过陷阱,迷昏巡山的狼狗,直奔落水宕。 哲瓦,你的灵魂走远了吗?如果没有,保佑洛离吧,让洛离为你报仇,让那些兇手用自己的鲜血,偿还你的鲜血吧。 到落水宕时,已是第二天中午。不敢太过冒险,一直潜在林中等到天黑,才从山坡的荆棘拢中摸到落水湖。沿着湖下游走去,然后上马往山上奔驰。 她还记得那次和哲瓦一起的逃跑路线,她一边奔跑,一边回忆,终于到狼落山入口了,就是这里,她和哲瓦被迫分离,哲瓦离去时伤心欲绝的目光,又浮上洛离的心头。 哲瓦,洛离错了,不该让你一个人承受孤单和痛苦,洛离会很快来陪伴你的。 终于惊动了守卫:“谁?为什么逃离神山?”洛离看过去,四骑人马挡住了道路,洛离尽量放低声音:“寿山人。”武士狐疑看看洛离的衣服,说:“是吗?信物?”洛离当然没有信物,手一挥,烟雾瀰漫,守卫呛咳着,洛离打马离去。 后面响起吆喝追击的声音,嗖嗖的弓箭声,洛离拼命在林中奔跑,忽然,肩膀上,背上一阵锐痛,洛离一阵摇晃,险些摔下马来,但她咬着牙,不回头,死命狂奔。 哲瓦,你的英灵保佑洛离吧,给洛离力量,让洛离给你报仇。 第107页 又过一阵,追击的声音消失了。 半夜时分到达山寨,农山听说一个叫阿离的找他,吃惊地跑出来,见洛离站在面前,满身血污,长发凌乱,定定地望着他。 那双眼睛,多么熟悉,那是亚希曾经有过的眼神,悲伤,仇恨,不过,少了亚希的痛楚和无奈。 洛离望着农山,许久,将右手抚在胸前,弯下身去。 “阿达,你的女儿洛离,来看你了。”洛离说。 农山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你是洛离的尘世之父,是你赐予了洛离生命,感谢你的血脉,让洛离认识了世界,获得了很多快乐,认识了哲瓦,有了离歌。现在,你的女儿来看你了,带着亚希阿姆的心愿,还有哲瓦,是他们的灵魂指引洛离来找你,祈求得到你的帮助。爹爹,你还记得亚希阿姆吗?记得她对你至死不变的深情吗?你会帮助女儿吗?” 第119章 当索罗洞的看守发现洛离失踪时,已是三天之后。 蓝旗带人到处搜查,整整一天,洛离踪影不见,没有任何人见过她,彷佛她凭空消失了,无奈之下,只好带着看守报告米娜。 米娜震怒:“到底什么时候不见的?”看守吓得面色惨白:“不知道,未经洛离允许,我们不敢进去,就算进去了也不敢望她,只是按照她的吩咐送水送食物。因为这两天都没动静,大着胆子进去看,发现洞里没人影了。”见米娜的脸色异常阴沉,蓝旗也吓得不敢说话。 “中了离魂蛊的人不可能远走,蓝旗,马上带人到处搜查,山上的每一个角落,都要查看。另外,派人堵住神山入口处,谨防她外逃。”“是。” 蓝沁听到这个消息时,沉默一会,说:“三个月,她真能忍。”蓝旗说:“什么?你知道她会跑?”蓝沁将头转过去,看向连绵起伏的群山。 洛离,为了那个叫哲瓦的男人,你真的要和米娜对抗到底?就像当年的亚希一样,直到魂消魄散? 又是一天过去了,蓝旗的搜索依然一无所获,神山入口处也没守卫见过洛离。 随着搜查的深入,整个克拉姆神山失去了平静,少数老人疑惑地说:“洛离是神鸟的使者,可能遵从神灵的旨意,被接到天上去了。” 很快,这消息像瘟疫一样在族人中蔓延,米娜险些暴跳:“马上派人到落水宕去查问,看是否逃往大山外面去了。不管她逃到哪里,都要把她抓回来处置,这个罪人,真是不该让她还残留一口气!” 正在大家议论纷纷,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索罗洞的看守又传出一个惊人的消息:原来洛离一直在索罗洞,并没外逃。 得到消息的蓝旗,偕同米娜蓝沁几个人,匆匆赶往索罗洞。 看守棚里,老看守哆嗦着,词不达意:“今天凌晨,我起来方便,忽然听到砰的一下,走过去一看,洛离满身血污,倒在洞门口,现在还没完全清醒。” 一行人带着满心的疑惑走进洞隙,经过长长的通道,拐进里面那个洞隙,看见昏黄的桐油灯下,洛离苍白着脸,眼睛半闭着,靠着洞壁,半躺在地上,头髮上半部被一根布条捆绑着,梳成高高的髮髻,下半部的头髮披散下来,直到腰际,衣服上是乌黑的血迹,早已干透。 一行人怔怔地看着,说不出话来。消失几天的洛离,居然以这样奇特的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无不觉得诡异。 “洛离,这几天你到哪里去了?”蓝旗终于开始发问。 洛离睁开眼睛,望了望众人,轻声说:“去大山外面的世界了。”众人大吃一惊,洛离紧接着补充:“是神鸟带洛离去的。那个世界真好,到处盛开着鲜花,流水在唱歌,鸟儿在飞翔。真是个美丽的世界啊,洛离不想回来,可是,神鸟说,洛离,你必须回去,你还有使命没完成,你必须回去。于是,它把洛离送回来了。”说着,喘息着,笑了。 那笑,衬在那张惨白的脸上,如即将凋零的花朵,有一种凄凉的美丽。 沉默,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个看守,还有穷于祭司几个人,忽然双手合十,弯下腰去,嘴唇蠕动着,心中在祈祷。 米娜将已经举起的木杖缓缓放下去,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神鸟,又是神鸟!为什么神鸟总会和洛离扯上关系?这几天一些老人的猜测,已经是人心浮动,现在,居然又提到神鸟!或许,洛离根本就是说谎,可是,如果已经逃往大山外面,为什么还要回到索罗洞?难道是为了离歌? 本来想即刻处置洛离的,可是,现在却不能了,她虽然是大祭司,也不能杀背负神鸟使命的人。 “蓝旗,将她手镯和脚环上的药物通通搜走。你们,”转身对着看守:“每天进来查看一遍。”说完,手指对着洛离一弹,再次给洛离下了离魂蛊。 她就不相信,这次洛离还能逃离索罗洞,除非,她真是神鸟的使者。 一行人走出洞隙,大门,被关上了。洛离等了会,才开始查看脚环上的小球,除了哲瓦的骨灰,其他的药物,全都被搜去了。默默坐了会,将头髮解散开来,取出藏在髮髻里面的小布包,倒出里面的药丸吞了两粒,剩下的装进小球,看着洞外出神。 第108页 农山听了她的述说,悲伤地嘆息,半天说不出话来,后来,他说服了农强,让一队寿山人掩护她回来,而他自己,则赶往莽州报信去了。 再等五天,农山阿达就会到达莽州了吧?在等一段时间,隆鑫土司会带着他的军队,开进狼落山了吧?哲瓦,你爹爹不会让你的血白流的,他会毁去这个所谓和平的世界,毁掉巫咸米娜的王国。 而自己,也会毁去米娜的来世,不,不只来世,还有更下一世,再下一世!既然米娜诅咒自己和哲瓦九世分离,见面不相识,那么,就让米娜受尽九世的痛苦! 第120章 过了六七天,蓝旗巡查落水宕,获知一个自称寿山姑娘却又没信物的,曾经在狼落山口迷晕四个守卫的消息。不过,农强洞主说是他们的人,且已被守卫们打伤,如今在家疗养。 蓝旗疑惑,询问落水宕的武士们,却没任何洛离经过的踪迹,只是有几只巡山的狼犬曾经被迷晕,检查也没发现外人入侵的迹象。至于寿山人,这几天来往频繁,市场特别热闹,都是购买盐的,交易数目也比前多,都说外面在打仗,要储备粮食和盐,以防万一。 蓝旗在落水宕停留了两天,吩咐蓝牙:“减少交易数量,特别是盐,不能让他们一下获得太多,还有,让狼落山的守卫注意,尽量不要让生面孔混到落水宕来。” 蓝沁在听到蓝旗的述说后,没有说话。这几天,她一直在想洛离失踪的事情,还有那个哲瓦,为什么老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古怪? 傍晚时分,蓝沁一个人走进索罗洞,看守忙对蓝沁禀告说:“这几天每天都进去查看洛离,她好像很虚弱。” 洞隙里很昏暗,蓝沁摸索着点上桐油灯,提着来到里间,见洛离正披散着头髮,斜靠在窗下,半闭着眼睛。蓝沁坐下来,望着她,半响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还要回来?”蓝沁问。 沉默。 “既然已经逃出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那天,你满身血迹,是在狼落山口受的伤吧?是因为离歌才回来的吗?还是因为离魂蛊真的无解?”对离魂蛊,蓝沁一直是畏惧的,但她知道,对于蛊毒的运用,没有任何卡塔人能和洛离比。如果她不能解,那么,就真的无解。 洛离终于睁开眼睛:“你,一直都在说热爱亚希,热爱洛离,洛离一直当你是亚希阿姆的替身。当年,抓亚希回来的时候,你有份吧?杀害哲瓦,你也有份吧?” 蓝沁默然一会,说:“洛离,我们是卡塔人,服从大祭司是我们的本分。先祖流血流汗,给我们开创这片领土,不像外界那样,到处是欺骗和争斗,还要分高低贵贱,这样和平美好的世界,后辈应该珍惜。大山外面虽然繁华,可到处是陷阱和诱惑,那些男人花言巧语哄骗女人,为什么要相信他们呢?你是纯洁的天使,为什么要染上尘世的污秽?” “难道哲瓦不纯洁?洛离牢记先祖遗训,并没离开神山。为什么还要杀害哲瓦?为什么?为什么?你说,这是为什么?!”洛离语气渐渐升高,陷入疯狂。 蓝沁有些被吓住了,半响才说:“因为他太固执,要来带你走,如果放他回去,他还会进来。总有一天,你会被他诱惑,会带着离歌离开神山,扰乱卡塔人的平静。” 洛离冷冷地望着蓝沁,半响,忽然笑了:“你们都喜欢这个平静的世界?这个世界真的不能被任何人破坏?那么,洛离就等着吧,等着克拉姆神山失去平静的那一天!哈哈,哈哈哈……”突如其来的笑声,在阴暗潮湿的洞隙里迴荡,蓝沁几乎想落荒而逃。 洛离笑了半响,忽然停顿下来,望着蓝沁说:“如果离歌有任何意外,卡塔人的世界将从此没有宁静的一天!”恶狠狠的目光,让蓝沁嵴背一阵阵发凉。 蓝沁嗫嚅了会,才说:“洛离,卡塔人都是这么热爱你,哲瓦两年前杀了我们四个族人,阿部祭司也死在他手里,蓝旗让他打伤,还差点杀了大祭司。对这样一个邪恶男人,为什么你对他就恋恋不忘?” “他杀人是被逼的!他有一颗善良的心,有仁慈的胸怀,不会先动手杀人。”洛离断然说:“你别跟洛离说爱!卡塔人爱的是食物和土地,他们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包括你,蓝沁,你也不懂!”洛离轻蔑地说。 见洛离已经转开了脸,不再理她,蓝沁步履沉重地走出了洞隙,看守恭送的声音,她仿若未闻,脑子里,只是一遍遍回想着洛离疯狂的笑声,和她怨毒的目光。 神灵啊,请你快快降临神山,帮洛离找回那颗迷失的心,让让克拉姆神山的风,将她的怨恨吹散吧,让外界五光十色的诱惑,全都远离卡塔人的世界,让卡塔人五谷丰登,依旧平静地生活吧。 蓝沁站在山下,遥望着索罗洞,虔诚地合十祈祷着。 ~~~~~~~~~ 感谢昨天送花的朋友:q玮玮、zhouwang_1981、study51nhua5566。。。真诚地感谢你们,祝你们身体健康,开心阅读,事业有成。 第121章 莽州。 大土司府内,一片悲悽,任翠哭晕了三四次,任三嫂边哭边扶着夫人叫:“小姐,小姐,保重身体啊,呜……”她劝着小姐,自己却哭得说不出话来。 第109页 小虎和扎罗一帮人眼红红的,望着隆鑫。隆鑫呆望着房顶,半天不言不语,农山带来的消息,让他一下老了十岁。 哲瓦,他的儿子,那样英气勃勃,人人都说他是自己年轻时的翻版,不,他的武艺和才学,更甚年轻时的自己,是天生的大土司。每当听到那些赞誉,都在考虑着让哲瓦再歷练几年后,接替自己的位置。 正因有了那样的打算,隆鑫才让哲瓦常年在外行走。何况,儿子一身武艺,做事也不鲁莽,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可是,哲瓦就这样死了,尽管自己很早就说过,那个阿离太神秘古怪,会给哲瓦带来灾祸,可是最后,哲瓦还是因为阿离死了。 可是,能怪阿离吗?听了农山的述说,好像又不该怪阿离。要怪,就只能怪老天爷,不该让他们两个认识,结下这场孽缘。还有那些卡塔人,那个邪恶的大祭司,那些不可理喻的人,是他们,害死了他的宝贝儿子哲瓦。 他不会放过那些人的,哲瓦的血,要让更多卡塔人的鲜血来偿还。还有他的孙子离歌,他会救他出来,没了儿子,孙子就是他和任翠的希望,他不能让孙子继续生活在那些邪恶的卡塔人中,一辈子呆在大山里,忘记自己的祖宗,不知道外面广阔的世界。 “砰”的一声,隆鑫一拳砸在桌子上,吓了屋子里的人一大跳:“我不会让哲瓦白死的!不管那些卡塔人有多厉害!杀害哲瓦的兇手,一个个,都得死!全都得死!”隆鑫的双眼通红,拳头捏出了水。 旁边的一帮人,也跟着隆鑫的声音捏紧了拳头,苗人的热血,在胸膛里涌动。哲瓦,你的英灵不要远走,你等着,我们会为你报仇! 农山住了一天,将阿离画的草图仔细给府中的幕僚,田信,昆站他们讲解,哪里是山口,哪里是陷阱,哪里是岗哨,要怎么识别和避开那些陷阱,狼犬,还有毒箭的解药配方,还有什么形状的树枝草叶不能碰,那些毒虫会在什么地点出没,整整讲解了一天,隆鑫让田信重新画了更详细的图,直到天黑,才停息下来。 第二天,农山谢绝了隆鑫的挽留,和闵亮派遣护送他的两个护卫一起,告辞回土石。 隆鑫送他出门,向他深深一揖:“农山兄弟,感谢你专程带信来,辛苦你这一趟了,回去后装成没事一样,小心走漏消息遭到卡塔人的报復。我会尽快组织好兵力,开赴土石,你们要时刻注意卡塔人的动静,万不得已时,可以去土石的土司府暂避。” 农山点头:“我们会小心,你们要尽快,已经入秋了,大山里面冷冬来得快,再过三个月,大雪会封山,不利于行动。” 农山走后,隆鑫上表,请求朝廷发兵援助。表曰:“土石县山寨部落众多,一向民风彪悍,冥顽不化,尤以凤凰山卡塔人为甚。不但抗旨不遵,拒绝纳粮,还多次杀害朝廷使者,应该发兵讨伐,彻底收服,扬我朝天威,以儆效尤。” 隆鑫虽然是大土司,但直辖兵力不过几百,所以等朝廷消息的同时,一边联繫天龙的新博,土石的几个洞主,尤其是天禄洞,那是隆鑫的族人。同时,也招募兵丁,让昆站等人加紧训练。 朝廷接到隆鑫的表章,有些诧异。苗人一向是朝廷头痛的问题,而隆鑫恰恰就是苗人,一向袒护他们,朝廷也是不得已才让隆鑫担任大土司,也便调息日益激化的矛盾。如今,他居然主动请战,看来卡塔人太过猖獗,惹怒了隆鑫,那正好,正好趁机收拾他们。 朝廷很快同意隆鑫的请战,并拨了一万兵力给隆鑫直接使用。 新博得知哲瓦的死讯,自然悲痛,很快组织百多人马协助隆鑫,虽然人数不多,但却个个精壮,悍不畏死。 各路人马聚齐,开往土石。而提前到达土石的田信昆站他们,已经纠结了三千多人马,正等着隆鑫。 在土石停留一晚,仔细制定了计划,由新博任前锋,昆站扎罗协助,带领五千人先开上寿山,隆鑫在土石加紧准备药品和冬衣,以备长久作战之用。 新博按隆鑫吩咐,一边在山上安营扎寨,囤积粮草,一边差人送战书给狼落山口的卡塔守卫,让他们大祭司即刻交出离歌和阿离,否则将卡塔人整个扫平。 这时,已是晚秋时节,狼落山的冷风,将阴冷的天空吹出了雨点,一连几天,阴雨绵绵,浓雾瀰漫,道路泥泞湿滑,给部队的进程带来很多不便。 或许,这也是卡塔人的先灵们,不愿看到子孙的世界即将倾覆,而在暗中帮助他们? 第122章 早在一个月前,落水宕的卡塔人已经发觉形势不对。前两月特别热闹的市场,突然稀落起来,有些寿山人甚至将摊子都悄悄运走了,他们对卡塔人的解释是,被朝廷徵兵了,还有些游牧散户悄悄告诉卡塔人:“听说这里要打仗了。”卡塔人惊奇,这里谁和谁打仗? 蓝旗警惕起来,带领一队武士亲自驻扎在狼落山入口处,不时潜进寿山人的地盘打探。终于,发现了大量服装统一的士兵驻进了寿山,并在山林里开始安营扎寨。 蓝旗开始以为是朝廷要收復寿山人,但却没探听到交战的迹象,且士兵们不时向狼落山的方向推进,才惊觉不对,难道,朝廷要对卡塔人不利? 蓝旗一边差人回山禀告大祭司,一边在狼落山入口挖壕沟,增设陷阱,罗网,加高城墙,并将入口小径堵死,把落水宕的部分武士和狼犬也调过去,死守入口。 第110页 眼看就快两兵相接,天忽然下起雨来,一连几天,阴郁绵绵,帮了卡塔人大忙,延缓了士兵的进程,等雨停息两天后,新搏的大军,开到入口,开始安营扎寨,并派了马哨前来喊话,让大祭司速度送出阿离和离歌,否则,将卡塔人整个踏平。 卡塔人终于知道,原来这些人是沖落离来的,一时间,对洛离尚存几分想念同情的族人,也痛恨起洛离来:大山里面好好的,偏要受外界诱惑,惹来这些邪恶的人! 可是,卡塔人是不怕死的,更不受威胁,再说了,没有把自己族人交给外人的道理。所以,蓝旗回答:“不可能!洛离和离歌是卡塔人,身上流的是卡塔人的鲜血,不可能交给大山外面的人,这里是卡塔人的世界,也不容外人过去。” 苗人是性急的,新博不想浪费时间,第一次战斗,就这样打响了。 因为山势陡峭,入口狭小,新博派出的两千人只能分成三批进攻,但,深深的壕沟里,不是木桩,就是尖刺,积水中居然还有毒,石块,如飞蝗般扔过来,成批的士兵倒下,有幸冲过壕沟的人,不是被标枪刺中,就是被狼犬咬伤,第一次战斗,很快就在新博的惨败中结束了。 清点人马,损失三四百,而守卫在这里的卡塔人总共也不过三百左右,新博十分沮丧。原本以为己方人多,但没想到败得这样惨,但也无可奈何,卡塔人的地形比他们有利,况且,朝廷的士兵远道而来,如何能跟熟悉这里如自家的卡塔人比? 卡塔人也死了十多个,蓝旗正整顿人马,米娜带着押运武器的蓝沁和武士们赶到了。 米娜听说这些人是为洛离而来,恨不得立即回去处死洛离,蓝沁说:“先留着吧,朝廷可能会因此有些顾忌,对我们有利。”米娜採纳了她的意见,心中对洛离母子已是厌倦到极点。 蓝沁看着对面的营帐,听着那些号角声声,心中想着洛离那近乎疯狂的笑,还有她说的话,明白她的心智,已经彻底被外界俘获了,她不再是卡塔人的天使,而是卡塔人的催命魔鬼。那个哲瓦的名字,一直都让她不舒服,原来是土司的儿子,蓝沁终于想起,十一年前洛离在她面前提过,那时她就警告过洛离,但十一年过去,哲瓦依旧给卡塔人带来了致命的灾难。 新博在两天后发动了第二次战斗,但卡塔人因为大祭司的到来,士气高涨,格外勇勐,所以新博再一次惨败,自己也中了一毒箭,还好有解药,但士兵依旧死伤数百人。只好一边养伤,指挥士兵砍伐树木搭建简易工事,一边等待隆鑫的到来。 米娜说:“蓝旗,那些士兵从远处来,对地形并不熟悉,你挑选几个人跟着我,去他们的水源处投毒。”蓝旗恍然大悟:“对,我前几天怎么就没想到?” 新博的伤渐渐好转,工事已见规模,但很多士兵却突然病了,腹泻,发烧,或者昏迷不醒,有些很快死亡,自己也是头昏眼花,军中大夫怀疑中毒,用药后依然不见效,后来,大夫自己也病倒了,才怀疑水质出了问题,让到寿山方向远处运水食用,这一折腾,新博又损失了百多人马,心中不禁愤恨交加,恨不得将那些卡塔人一个个剁成肉泥才好。 隆鑫得到情报,带了两千人,运了几门沉重的火炮上山,查看地形后,说:“我们不能硬拼,这个地形不能发挥我们人多的优势,用火炮沖开缺口,然后让士兵冲过去。” 米娜见对面的军队在增多,一边将部分粮草搬运回落水宕,一边让人伐木在后堆积成一堵围墙,以防万一。 两天后,狼落山入口被隆鑫攻破,士兵疯狂涌入,卡塔人边战边退,等士兵到达那堆木材前,将带火的箭矢射去,木材立即燃烧起来,浓浓的火光,漫天的烟雾,让士兵们东躲西藏,卡塔人在林中左冲右突追杀,米娜沿途投毒,等大军终于赶到落水宕时,隆鑫又损失了数百人马。 寿山人和卡塔人世代交往,相比朝廷来说,还是心存好感的,但因为农山的原因,所以大多保持了中立。农山是一心希望隆鑫战胜,让阿离能带着离歌离开深山,享受一些天伦之乐。所以他带了几个族人跟着隆鑫住进了军中,给士兵们指点地形。 到落水宕后,交战更是激烈,这里毕竟是卡塔人的地盘,防御工事多,隐藏的哨所和陷阱也多,虽说他们人数少,但不停地游击作战,让隆鑫很是头痛,即使有一次胜利,也是用三比一的牺牲换来。恼怒之下,将卡塔人的房屋尽数摧毁焚烧,将卡塔人逼到了山上。 这时距离开战,已经一个月过去了,落水宕的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冷冬降临了。 第123章 洛离自从伤好,就在考虑怎么把离歌送出大山。上次逃离,是因为拜月节的夜晚,大家最疏忽的时候,她侥倖成功了,但已然全身是伤。现在,离歌白天被弥河带着在祭巫台,晚上住在巫咸家的洞隙,要想一人偷偷救出来送走,根本不可能。 她只能等机会,等大家再次把她遗忘的时候,或者等隆鑫军到,或许,族人为了保全这片领土,会让离歌离开大山,去过崭新的生活。至于自己,会追随哲瓦的灵魂离去,当然,在离去之前,她会诅咒米娜,她要让米娜和她一起在来生受苦。 等啊等,从狭小的窗楞望出去,秋天的萧瑟变成了冬天的雪花,看守仍然每天锁紧大门,没有丝毫的放松。 第111页 终于,她等来了蓝沁,抱着离歌到了索罗洞。 洛离几乎是扑过去将离歌抢过来,抱在了怀里,将脸贴在离歌的脸上,喃喃地说:“离歌,五个月了,阿姆五个月没见到离歌了,阿姆真想你,你身子长大了,快叫阿姆……”亲了半天,忽然觉得不对:为什么离歌脸色这么差?还一直在沉睡? 抬起头来,对上的是蓝沁冷冷的目光,目光里是深深的痛恨,再没有一丝往日的尊敬和爱怜:“洛离,隆鑫的军队已经打到落水宕了,为了捍卫先祖赐予的神圣土地,无数的卡塔勇士流尽了他们高贵的鲜血,现在,你满意了吗?” 已经打到落水宕了?卡塔人平静的世界,终于被破坏了么? 想到事态终于照自己的设想进展着,洛离想放声大笑,但笑不出来。在这一瞬间,幼年时的许多往事疏忽涌上心头。那时,自己每天跟着蓝沁在大山里游走,族人们总是老远就欢快地和她打招唿,如痴如醉地听着她的歌声,称她是精灵天使,现在,那些人,正在隆鑫军队的铁蹄下,流血死去吗?自己,成了全族人的罪人? “邪恶,自私,欲望,报復,屠杀,这些,就是你从外界里得到的。我们智慧的先祖,制定族规,留下遗训,就是为了不让那些东西流进大山里。可你,巫咸洛离,你让哲瓦迷失了心智,还妄想藉助外界来毁去自己的家园,你不配姓巫咸,你是降生在卡塔人中的魔灵!”想起洛离是自己一手带大,蓝沁不禁痛彻心扉。 洛离怔怔了半天,才问:“他们,杀了我们很多人?是要为哲瓦报仇?还是要卡塔人归顺朝廷?” 蓝沁冷笑起来:“你很后悔?难道族人的鲜血,唤醒了你恶魔般的心?他们是因为你和离歌而来,要大祭司交出你们,否则要将卡塔人全部扫平。洛离,是亚希的灵魂指引你这样做的吗?你的身上,难道不是流着卡塔人的血?” 洛离说不出话。 “离歌交给你了,你陪着他度过最后的时光吧。”说完,转身离去。沉重的大门,随着她的脚步声关上了,屋子里再度阴暗。 最后的时光?什么意思? 洛离呆了会,忙抱着离歌来到窗下,撕开离歌的衣服寻找,终于发现胸膛上,有个拇指粗细弯月状红痕,约两寸长。一瞬间,洛离如坠冰窟,心中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他们竟然给离歌下了金蚕蛊! 这个蛊毒,不比离魂蛊,离魂蛊主要是全身皮肤搔痒,严重影响睡眠,导致全身无力虚脱,摧毁人的意志,即使能忍受几年,全身的皮肤都会抓破溃烂,惨不忍睹,但不致命。金蚕蛊,却是一天发作一次,胸痛如裂,腹胀如鼓,一个月对时而死。 米娜给离歌下这个蛊,那是算准了洛离在索罗洞无法救他,并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死去。他们不是为了惩罚离歌,只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折磨洛离。 为什么?有罪的是自己,为什么要惩罚离歌?他还不到两岁,那样纯洁的童子之心,却要忍受这样的折磨,为什么? 为什么卡塔人宁愿牺牲无数的生命,也要维护这个所谓和平的世界,不愿意放离歌一条生路? 刚刚在心中因为族人死去而升起的罪孽感,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更深的仇恨。自己做的没错,是的,这个和平的世界其实很残忍,应该被毁去,这些陋习,遗训,族规,统统要毁去! 雪花飘进了窗棱,四周很静,但洛离思潮翻滚,她彷佛听到了落水宕传来的厮杀声,她期待着隆鑫大军的到来,期待着这个世界被毁灭的那天。 没错,她是卡塔人的罪人,但是,她不后悔。 第124章 又一个夜晚降临,离歌终于在剧烈的疼痛中昏死过去。洛离拼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的心,在离歌的哭喊中被生生撕裂。 轻轻揩去离歌的眼泪和汗水,将他放在稻草褥上,把兽皮袍子盖好,转身来到洞隙,对着厚厚的木门勐拍:“开门!开门!”守卫跑过来,将眼睛凑在门上那小孔张望着,厌恶地问:“要什么?”洛离是给卡塔人带来灾难的罪人,现在没有一个人不恨她。 洛离说:“我要见大祭司。”看守一愣,说:“干什么?”“要和她谈事情。”看守又看了看她,走了。两天后才回答她:“大祭司说了,没空见你!” 晚上,木门再次被拍响,看守更生气了:“你又要干什么?说了大祭司没空见你!”“让我见见蓝沁。”“谁都没空见你,都在对付邪恶的入侵者。那些人是你叫来的吧?我呸!真不知怎么还让给你送饭!”看守恶狠狠地说完,转身走了。 蓝沁在三天之后走进了索罗洞,洛离一见她,立即扑过去:“蓝沁,你们为什么要一直打下去呢?为什么不用离歌换取卡塔人的和平呢?隆鑫土司不过是想要他的孙子,离歌一个人的命,可以换来全族人的性命,可以换来隆鑫的承诺,让他不再打扰神山的平静,你们依然可以过你们想要的生活,洛离也可以任由你们处置。”说完,祈求地望着蓝沁。儿子的折磨,让洛离的心碎了,只要能让离歌活下来,现在要她怎样都愿意。 蓝沁无语地望着洛离,这样的提议,她已经不下一次地给米娜说过,也有其他的族人提过,但是,米娜的回答始终如一:“不能,如果那样,卡塔人的世界就算保存下来,也失去了意义,违背先祖遗愿的人,只有一个下场,只能死!从肉身到灵魂,都要受到惩罚!” 第112页 洛离听了蓝沁的转述,终于哭了:“为什么?为什么要离歌付出这样的代价?这样下去,族人都会死光,那样一来,岂止洛离是罪人?难道巫咸米娜就不是罪人?因为她的固执,让全族人陪着离歌丧命,难道她真的了解先灵的旨意吗?先灵真愿意她这样做吗?” 米娜终于在蓝沁的劝说下来到了索罗洞,洛离望着那双冰冷的眼,缓缓跪了下去:“尊贵的大祭司,罪人洛离,请求你以慈悲的心态,为族人的生存做一个明智的决定。离歌的身上,不过有一半的血液属于卡塔人,还有一半来自大山外,如果能用他卑微的生命,换回卡塔人世代平安,为什么不这样做呢?洛离相信先祖不会愿意失去这片领土,更不愿意被人灭族。洛离可以让自己的鲜血,偿还死去的卡塔勇士,请大祭司秉承神灵的旨意决定吧。” 米娜不说话,冷冷地望着洛离,看她那样谦卑地跪在那里,向自己述说着要离歌活下去的理由。这样的她,为什么现在才出现?自从亚希死去,她就用那样厌恶仇恨的眼光看自己,一天一天,以致两人形同水火。现在,她卑贱地跪着,为的,不过是要离歌活下去,离开大山! 不,已经晚了,从狼落山到落水宕,到如今的克拉姆神山,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卡塔勇士的鲜血,到处飘荡着卡塔勇士的英灵,他们不会希望离歌还活着,离歌必要要死! “离歌必须要死!”米娜甩下这句冰冷的话,转身离去。蓝沁怔了会,心中悲嘆一声,不再看洛离,默默转身。虽然她也恨洛离,但还是希望米娜能採取洛离的建议,毕竟,谁又想死? 走出屋外,米娜问沉默的蓝沁:“你也希望用离歌的命换回卡塔人的和平吧?”蓝沁犹豫了会,说:“如果能用他一个换回卡塔人的和平,其实……” “不!”米娜断然否决:“我们现在要的不是和平,和平已经被打破了。隆鑫已经占领了落水宕,如果不是大雪封了山,早已经攻入了神山。卡塔人现在要的是热血,是勇气,是团结。洛离刚才的话提醒我了,离歌不是纯洁的卡塔人,洛离也只有一半的卡塔血液,离歌更不能算。本来他还可以多活几天,再过三天,祭祖节到了,用他们两个来祭祖,既向先灵和死去的勇士们有了交代,也可以激发卡塔人的斗志,让大家知道,背叛卡塔人,就只能死!”说完一打马,奔驰而去。 蓝沁呆了半响,仰天一嘆:卡塔人的世界,真的完了。 ~~~~~~~~ 各位,周末愉快,今天可是三更啊,炎日炎炎,无法入眠,祝大家阅读开心哈。 第125章 “九天之上的神灵,我是您忠诚的子孙。凤凰山上的神鸟,请飞到我的身边倾听:请您带走我的许愿和祈祷,我已经以宝贵的生命,终止了今生的罪恶,慈悲的先灵啊,请别抛弃我孤单的灵魂,请带我进入往生界内,哪怕受尽焚心之苦,我也甘愿等待千年,直到往生……” 整整一天一夜,洛离和离歌都在唱歌,笑着唱,哭着唱,大声唱,柔声唱……唱得嗓子有些嘶哑,唱得看守已经没精神再来干涉,还在唱。 她还能做什么呢?她的离歌,已经去日无多,蛊是米娜下的,只有她和米娜知道解药配方,可是配制却很复杂,需要的时间也长,离歌已然存活无望。所以,她只能选择等待死亡的同时,尽情歌唱,来掩盖她据窗棱的声音。 上次逃跑回来后,厚厚的木门就不再随便开启,看守怕中摄心术,也不随便望她,每天的饭菜从门洞里递进来,唯一能让她逃脱的希望,就是这狭窄的窗户,如果能将那几根木条锯断,勉强可以钻出去。 洞隙里没有刀,没有火,没有任何可以使用的器具,洛离只能将手镯拉直后当锯子使用,所以进展很慢。据了一天一夜了,手臂酸麻得几乎抬不起来,但她不能停,只能继续用力据着,唱着。她一定要逃出去,做最后的一件事。 傍晚时分,终于将几根木条锯断,勉强将头探出去,窗户离地面高达七八丈,不过还好,地面是厚厚的积雪,跳下去,应该不至于摔死。 返身抱起离歌,流着泪亲着他的脸,做最后的告别:宝贝,阿姆无力救你,来世已经被米娜诅咒,你的灵魂,就去往生界等待吧,等阿姆和米娜九世仇消,再来和爹娘团聚。 夜深人静了,洛离将沉入睡眠的离歌放到地上,慢慢钻出窗户,但,肩膀被卡住了。只得缩回头,脱下皮袍子丢出窗外,再将身子拼命挤出去,感觉肩骨被梗得生疼,不过终于出去了,洛离闭着眼睛,往下一跳,冷风唿啸中,幸运地落到了积雪的皮袍子上,不过,依然被摔得头昏眼花。 支撑着起身,揉了揉疼痛的肩,用皮袍罩住头部,不敢去牵看守的马,只能踩着尺多高的积雪,高一脚低一脚,迅速潜下山去。 天空一片墨黑,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不过还好,漫山遍野的积雪,将神山衬得一片银白,不至让洛离迷路。 下坡,过坎,匍匐着经过几间作坊,躲避狼犬的灵敏嗅觉,足足两个时辰,才来到祭台旁边。 观察了会,贴着石壁过去,将晚饭节省下来的一块燻肉扔在小木屋门口,蹲在一旁守候。一会,一只高大的狼犬哼哼两声出来,警惕地四处望望,嗅了嗅,低头啃起来。啃完,又逡巡着嗅了嗅,走回木屋,倒下了。燻肉上被洛离下了迷药,那是隐藏在头髮上没被搜走的几粒,现在发挥了作用。 第113页 又等一会,才走上拜月洞的石梯,抑制着心跳,一步一步,终于到了拜月洞口,撩起兽皮帘子,桐油灯下,见洞隙里很是宽阔,洞口两边是两小洞,由木门隔开,木门里传出均匀的唿吸声,那是两个轮值的提灯武士在睡觉。 洛离蹑着脚走过去,看着两边的壁画,一幅幅,都记载着歷代祖先的悲欢喜乐。洛离一边走过石廊,一边想着远古时代的先祖,他们流血征战,给子孙们留下这片神奇的土地,可是,如今却要终结了,心中又是自责,又是悲伤。 慈悲的先灵啊,洛离是罪人,但,这是个禁锢人性的扭曲世界,洛离只能选择这么做。 终于到了尽头,一间圆拱形的屋子,四壁都挂着桐油灯,前面是光滑的石案,石案上供奉着许多祭祀品,祭祀品中间,就是卡塔人的圣物:银月弯刀。 洛离一阵激动,合十拜了拜,才伸手拿过弯刀,刚转身,嗖一声,一道劲风掠来,洛离手肘一痛,弯刀“哐当”落地! 第126章 洛离惊痛之下抬头,见两个男人站在廊壁,一个提着弯刀,一个端着弓箭指着洛离喝问:“谁?敢擅闯拜月洞偷盗圣物?!”因为皮袍子将洛离从头到脚包住了,武士没有认出洛离来。 洛离忍着剧痛,缓缓将另一只手抬起,望着武士微笑:“尊敬的勇士,是先灵指引我来膜拜月亮真神,并滴血许愿,让它保佑卡塔人的子孙。”边说边慢慢走过去,武士呵斥:“这违反族规……”感觉这个女声似乎很熟悉,不禁走过来仔细看洛离的脸。 “族规是先灵制定的,先灵也是凡人,所以是可以修改的,是不是?”洛离柔声说着,武士看见了她那对幽深的眸子,反对的话变了味道:“那也是。可是……”“先灵已经后悔那些遗训了,正在想改变这个世界,只是子孙没有领悟到。” 武士的目光开始迷惘,盯着洛离的眼睛,洛离还在幽幽地述说:“子孙们一直遵循着先灵的话,拒绝着外界的一切,在这个封闭的世界生存。可是,岁月流逝了几千年,风雨交替,四季轮换,卡塔人却还是一成不变。你说,这真的正确吗?”洛离的声音充满了魅惑。 稍远的那个武士开始听着洛离说话,后来见那武士凝望着洛离,眼光痴痴地追随着她,有些惊奇。见洛离那只手一直在缓缓舞动,忽然说:“你是洛离!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被大祭司……”瞬间回过神来,举起弯刀厉声说:“跟我去见大祭司!” 洛离转身望着他,慢慢走过来:“是的,洛离在索罗洞,忽然听到先灵说:洛离,去拜月洞祈祷吧,最后看一眼圣物弯刀,最后再许个愿吧,世界就要改变了,要改变了……”呢喃似的轻语,渐渐变成了古怪的音符,武士举起弯刀朝前走了几步,脑子却混沌起来,不知该不该砍下去。 “在这茫茫雪夜,你们守候圣物,辛苦了,睡吧,在这里睡上一觉,当你们从迷梦中醒来,这个世界,将以崭新的面貌迎接你们。现在,你们睡吧,睡吧。”洛离眼里浮起诡异的笑,两武士想挣扎,但敌不住眼皮的睏倦,在洛离喃喃的吟唱中,慢慢坐下去,睡在了地上。 洛离终于长出了几口气,咬着牙将右手肘上的箭矢努力拔出来,鲜血跟着迸射,洛离痛得蹲在了地上,差点晕厥。 强忍疼痛,在武士身上撕了块布绑住手肘,鲜血依旧渗出来,染红了布条。想把两武士拖到一边隐藏,但头脑眩晕,努力了半天也只把他们靠在洞壁上。 将弯刀揣进怀中,手扶着洞壁,一步步走出去,她要赶回索罗洞,既然已经偷到了弯刀,那么再回去陪陪离歌吧。 摸到洞口,才发现黎明正悄悄散去,两个武士耽误了她的时间,要赶回索罗洞,不可能了。可是继续呆在这里也不行,因为提灯武士在天亮后就换班了。她不能被抓住,不是怕死,而是不能让他们搜去弯刀。 洛离潜出来,往祭巫台走去,那里是她熟悉的地方,除了她的洞隙,就只有那里是她的家,可以躲在草药储藏间,还可以顺便偷点药。 近了,祭巫台的几排木房就在眼前,可是,那里为何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洛离只好远远地将身子隐在木柱下,凝神听了会,那些呻吟声让她明白,前些天作战中的重伤士兵都住进了祭巫台治疗。 洛离只好转身,往偏僻处走。此时,天已微明,已经可以听到远处的人声,狼犬狂吠声,马匹跑动声,而她已经痛得头昏眼花,几次摔倒在地。 刺骨的寒冷,钻心的疼痛,让虚弱到极点的她不想起来。好几次,她想就这样埋在这片纯白的雪中睡去,睡去……永别这个令她厌倦的世界,不再醒来。 不!自己不能死!如果这样死去,米娜不过让人把她拖到山下扔掉完事。自己费尽辛苦偷来弯刀,又有何用? 洛离咬着牙,一步一步支撑着往前走去,躲避着早起的族人,尽往偏僻处走。可是找不到可以遮挡寒冷的地方,她明白,再这样下去,不被抓到处死,也会被冻死。 努力睁大眼睛,看看前面,发现快到了巫咸家的墓隙,那么,就去那里躲避一会吧,纵然死去,也算和先灵们告个别。 走进洞隙,在桐油灯的指引下,一直走到尽头的石门上,背靠着坐下来,刚合上眼睛,又担心白天有人进来发现,只好强打精神,取出弯刀把封闭石门的泥土戳去,然后将刀身插进去,耗尽全身力气,将石门撬开,石门缓缓移动着,露出里面黑黝黝的洞隙,一股腐烂的气息,随即扑面而来。 第114页 洛离喘了几口气,将身子蹩进去,忍受着那腐烂潮湿的气味,想将石门合上,但已然透支到了极点,石门只移动了一半,她撬不动了,无力地靠在石门上坐下来,小心地将身子缩成一团,以免坠入前面的深坑。坑里,堆满了巫咸家歷代的尸骸。 想到自己惊扰了先灵的沉睡,先灵更不会保佑离歌,绝望中不禁更是悲伤,脑子昏蒙起来,一会是亚希阿姆悲惨的声音,一会是哲瓦死不瞑目的眼,一会又换成离歌那惨白的小脸。 在那片腐烂的气味萦绕中,洛离的眼泪不停地流着,然后昏睡了过去。 ~~~~~ 今天人不太舒服,可能只有一更,特此说明。 第127章 这里是哪里?到处是浓雾瀰漫,山峦叠嶂,河水呜咽,人影憧憧,洛离在其中飘飞着,心中一片迷茫。突然,一声高亮的“鸣”声,神鸟划过天际,在上空盘旋着,彷佛正俯瞰着下面的卑微众生,穿梭的人影顿时匍匐在地,祈祷之声震撼着洛离,她徐徐落下地来,刚想匍匐下去…… “墓门被谁移动过?地上还有泥巴?”巫咸古的声音,还有杂乱的脚步声,让洛离飘渺的意识慢慢回归。 “谁敢大胆来移动祖宗的老屋啊?啊,对了,怕不是上次洛离带那个哲瓦来的时候弄的?”另外一个阿亲的声音。巫咸古说:“真是大胆!真是邪恶!怪不得先灵不放过他们!快去抠团湿泥来封上,大祭司见到又要生气了,祭祖的时辰就快要到了。” 又是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洛离刚回过神来,墓门被缓缓合上了,里面,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洛离试着动了下,痛得钻心,不敢出声,听着外面的人用泥巴封闭墓门,声音也渐渐模煳起来,都在说祭祖的事情。接着,米娜的声音响起:“尊贵的先灵啊,我,巫咸米娜,以大祭司的的身份,祈祷……赶出大山,保佑……因洛离背叛……离歌身上流着邪恶的鲜血,让……” 被封闭在洞隙里的洛离开始头脑晕眩,听着隐约的声音,知道米娜正在述说着自己的罪恶,可是,她不敢动,只努力让自己平静,减少唿吸的次数,否则她会窒息而死。 等所有的声音渐渐移到洞口外,洛离才摸索着用刀戳进那湿泥,然后将缝隙弄大,风从缝隙里吹进来,让她大大喘了几口气,稍微减轻了胸膛的憋闷感。 原来今天是祭祖节,在索罗洞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了几个月,已经不知年月了。洛离悲伤地想了会,在洞隙中双手合十,默默祈祷:慈悲的先灵啊,罪人洛离,不敢祈求你们的宽恕,但离歌是纯洁的,请保佑他吧,给他一个奇蹟吧,如果能换回他的生命,洛离愿受九生九世的苦,来偿还今生的罪孽。 祈祷完毕,凝神细听,洞外依旧是杂沓的脚步声,并且越来越多,心中有些惊疑,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自己偷盗圣物,肯定早被发现了,但愿还能在天黑后回到索罗洞,就算死,也要和离歌死在一起。 可是,洞外的声音越来越多,动静越来越大,好像很多家长都集中在洞口,用悲愤的声音述说着洛离的罪行,因为她邪恶的欲望,让一半的卡塔人失去了生命,他们的灵魂在哭诉,洛离应该用鲜血来偿还。 洛离近乎麻木地听着,然后是物品拖动的声音,堆积柴禾的声音,那些愤怒的声音终于有些遥远了,牛角吹响,喊声震天动地:“卡塔!卡塔!卡塔!” 米娜毫无感情的金属声清晰地传送进来:“卡塔的勇士们,在这个神圣的节日,先祖们会为你们祈祷,他们已经看到了,你们为保卫这片领土,不论年长年幼,都付出了自己的努力和汗水。那些失去生命的勇士,他们的灵魂正在接受先灵的抚慰,不久就会回到我们的世界,依旧会成为我们的兄弟,我们的儿女。卡塔人的灵魂,永远不死!” 又是一阵狂吼声:“卡塔!卡塔!卡塔!” 米娜的声音再次响起:“卡塔人的世界,不容背叛和破坏,否则,就要付出血的代价!巫咸洛离,违背先祖的遗训,迷恋骯脏的男女之欲,勾结大山外面的人,入侵我们的神山,残害我们的族人,所以今天,我们的先灵决定要惩戒离歌,他正是让洛离坠落的源泉,正是他,才引来那群邪恶的入侵者。今天,要用他的鲜血,来平息先灵的愤怒,来祭奠我们死去的勇士!” “卡塔!卡塔!卡塔!”…… 洛离呆呆地听着,脑子越更眩晕:今天,要用离歌的血平息先灵的愤怒?来祭奠死去的卡塔勇士?难道,他们今天要处置离歌?在祭祖节上处置离歌?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自己不是刚祈祷过先灵吗?自己不是刚在跟先灵请罪吗?为什么会这样? 在洛离大脑呈现空白的瞬间,离歌稚嫩的哭喊声传了进来:“啊,阿姆,走开,你走开,呜……阿姆……”挣扎的声音,充满惊惶和恐惧。但瞬间,如潮的怒吼声就掩盖了他的哭喊:“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 洛离的唿吸足足停顿了那么一刻,才清醒过来,开始用刀疯狂地撬着石门,她要出去!她死也要出去!她要去见她的离歌!就算死,她也要把离歌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下,让他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平静地闭上他那纯洁的双眼。 第115页 疼痛,飢饿,虚弱,此时都已被洛离抛在脑后,就像一只疯狂的困兽,不顾一切从石门中钻出来,急沖几步,一阵眩晕摔倒在地,爬起来又沖,再次摔倒,又爬起来沖向前去。 等爬到洞口,发现洞口堆着高高的柴禾,几乎将洞口遮挡完了。她的离歌,被捆绑固定在柴禾的顶端,衣服被剥光,全身冻得青紫,在那里无力地挣扎着,哭喊着。 洛离狂吼一声:“离歌!”连滚带爬,爬上柴堆,扑过去,一把将离歌搂进怀中。 ~~~~~~ 因为生病,昨天没有更新,很抱歉。 第128章 疯狂的人群被突然出现的洛离惊呆了,忘了喊叫,那几个举着火把正准备点燃柴禾的人也停止了动作,呆呆地看着洛离解开捆绑离歌的绳索,脱下皮袍子罩住他,抱在怀中柔声安慰:“离歌,别怕,阿姆在这里,别怕……” 米娜也惊得一时忘了说话。 她上午弄醒了提灯武士后,得知圣物被洛离盗去,震怒非常,立即派人四处搜索,并让人守住神山入口,以免圣物被送出大山外。但搜索一天,洛离踪影不见,现在却突然从墓隙里钻了出来。 想到洛离居然隐藏在先灵的墓隙,米娜越更愤怒:“罪人!无可饶恕的罪人!别想用弯刀威胁我,你和离歌今天必须要死!交出圣物,先灵还可以接纳你的灵魂,否则,你将会在往生界接受千年的焚心之苦!”随着她的声音,族人的叫喊又开始疯狂:“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洛离不理,只顾拍着离歌安慰,离歌终于不再害怕,指着那些举着火把的人,对洛离说:“阿姆,他们,坏人……”洛离轻轻拍着离歌的背,说:“是的,他们是坏人,比那些入侵者更邪恶的人。不过,我们不怕,离歌是勇敢的男子汉,像爹爹哲瓦一样,是不是?”说着,温柔地笑着,轻拍着离歌的背。 她终于和离歌在一起了,纵然死去又如何?总有一天,她,离歌,哲瓦,还会在另一个世界团聚,洛离坚信。 “简直是邪灵附体,临死都不悔改!你们上去搜她身上!”米娜一努嘴,两个提灯武士过来准备爬上柴禾,洛离终于转过头来望着米娜:“别让他们上来,我会告诉你圣物在哪里。不过,你们拿回去已经没用了。”语音平静,眼里,是淡淡的笑。 拿回来没用了?难道圣物被她毁了?还是被她送到隆鑫那里去了? 无法抑制的愤怒,让米娜高举木杖,大声吼叫起来:“先灵啊,让米娜诅咒这个罪人,让她死后,九生九世,孤单的灵魂找不到依靠,无论生于何时何时,永远让族人厌弃,亲人背离,和哲瓦离歌的灵魂永远不能重逢!” 族人疯狂朝前拥挤过来:“烧死他们!烧死他们!”有人举着火把凑到柴堆上。 洛离将眼光扫过去,米娜,蓝沁,蓝旗,无疆,弥河……还有她,因为腰痛让自己治疗了好几年;他,曾经摔断了腿,是自己帮他復位;他,被毒蛇咬伤,是自己让他捡回一条命;她,无数次地夸奖自己的歌声;还有他,她,他……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曾经亲密友爱的族人,现在,他们的眼里不再是喜爱,也没有一丝怜悯,有的只是愤怒和仇恨!他们迫不及待地涌过来,只想烧死他们,彷佛那是多么快意神圣的一件事! 柴禾被雪水浸湿了,点了好一会,烟雾开始瀰漫,族人闪避着后退,洛离忽然仰天高叫:“神灵啊,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请你告诉洛离,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到底什么是真正的爱?什么是邪恶,什么是善良?” 族人爆发出阵阵狂吼声:“卡塔人的罪人没有资格质问神灵!” “你勾结外人入侵神山,杀害族人,盗取圣物,还敢问神灵?” “别听她再废话!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 洛离高叫着,一边解开离歌的皮袍子,一边伸手从麻衣中取出弯刀,刀身在烟雾中发出熠熠寒光。两武士看见,想上来夺取,无奈此时柴禾开始荜拨作响,努力了几次,只能在火光边缘徘徊。 洛离端详了一会弯刀,将中指在刀刃上一划,鲜血滴落在离歌的胸膛,离歌在渐渐逼近的火焰中,蜷缩进洛离的怀中,伸出小手好奇地抚摸取出弯刀,洛离惨笑着安慰:“离歌,别怕,我们到另外的世界去吧,哲瓦爹爹在那里等着我们……” “不!你们三个已经被我诅咒,永远不能团聚,九生九世!弯刀是烧不坏的,等会依然会成为卡塔人的圣物,你白费心机!”米娜冷酷地笑着。 族人更加疯狂了:“圣物还在!圣物是烧不坏的,卡塔!卡塔!……” 忽然,所有的狂叫嘎然而止,因为,洛离把弯刀刺进了离歌的胸膛! ~~~~~ 难受了一天,晚上好了点,上来勉强码了一章,抱歉,感谢留言和送花的朋友,感谢!下去休息了,明天争取多码几章。 第129章 离歌不及唿痛,已是鲜血迸射,喷了自己一身,溅了洛离一脸。 四周瞬间变得寂静,离歌张了张嘴,眼睛疑惑地看向他的阿姆,小手无力地挥动了下,跟着头垂了下来,眼皮慢慢合上了。 第116页 洛离温柔地在离歌的脸上抚摸着,一直摸到胸膛的鲜血上,将鲜血涂满双手,看向黑压压的人群,笑了。那笑,衬在满是血污的惨白脸上,邪恶而狰狞。 洛离将离歌放在柴堆上,双手合十向天,一字一句:“我,巫咸洛离,卡塔人的子孙,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以圣物弯刀和纯洁的童子之血为引,向天地神灵祈求,请赐我灵力,让我发动血婴毒咒,诅咒卡塔人的世界,诅咒巫咸米娜,让我诅咒他们!” 米娜如中雷击:血婴毒咒?那不是被先祖禁止的邪恶法术吗?不由自主,身子颤抖了下,举起木杖指着洛离:“你,你,竟敢……”亚希临死的话浮上心头,恐惧瞬间袭击了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就那样指着洛离。 蓝沁悲哀的蹲下地去:这,难道是天意? 洛离的声音随着火光渐渐升高:“让我诅咒他们!神鸟啊,请不要再保佑他们,让卡塔人的世界,到此完结吧!所有的族规,通通结束吧!让这里和大山外面,融合在一起吧!巫咸米娜,这个恶毒的女人,”手指向米娜:“诅咒她,让她坠入尘世的轮迴,去品尝所有俗世的情感,让她迷恋男女之情,懂得虚荣和享受,让她九生九世,嫁给她不爱的男人,让她爱的男人永远不能娶她,让她每生每世,都在情感的煎熬中度过!” 所有的人都惊得不知所措,失神地看着米娜。 “神灵啊,洛离的生命即将消亡,请听我最后的许愿和祈祷,请让我的诅咒实现!” 洛离继续高喊着,喊声中,一声长长的“鸣”,鼓盪着众人的耳膜,神鸟巨大的身影出现在夜空,开始围绕火光碟旋,七彩的羽毛,发出耀眼的光彩。众人立即匍匐在地,神鸟盘旋三圈后,又发出一声长长的悲鸣,然后沖入九霄,消失不见。 族人颤抖着,恐惧着。为什么,神鸟在这个时候现身出来?难道洛离真的不该死?难道卡塔人的世界真的要从此完结? 米娜终于吼出了声:“别忘了,要想发动血婴毒咒,你的灵魂得冲破往生界的禁锢,否则只能承受炼狱之火,永不轮迴!” 火光沖天而起,包裹了洛离的身影,洛离的声音从火光里传送出来,异样恐怖:“洛离是不死鸟的化身,灵魂永远不死!往生界的炼狱之火,不及我胸中的怒火浓烈!在此,我向天地神灵立誓:我会冲破所有的禁制,我的灵魂将在怒火里重生,我一定会重生!我将跟随你九转九世,成为你尘世之女,诅咒你世世死于亲女之手,劫劫必应!” 米娜听着,颤抖着,脑子嗡嗡地响。 俗世的情感?变成一个虚荣的女人?嫁给一个她不爱的男人?还要做洛离的母亲,世世死于洛离之手? 不!她不要那样的来世!她不能过那样的生活!她是卡塔人的大祭司,这里是她的世界,她的王国,她不要尘世的世界,那个充满欲望的,骯脏的世界!她不要去承受那样的情感折磨! 可是,她说不出来,只能一直举着木杖,指着火光。洛离的身影,早已被熊熊的火光吞噬,可那恶毒的诅咒声,却越来越大声,不停地在她耳边萦绕:“我会重生!我会重生!诅咒你世世死于亲女之手,劫劫必应!”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火光熄灭,烟雾散去,洛离和离歌,和那堆柴禾化为一堆灰烬。灰烬中,并不见弯刀。 忽然,号角声呜呜想起,山下传来报警,但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一会,两武士满脸是汗,飞马来报,声音里满是惊惶:“隆鑫的大军,忽然攻到神山了,已经到盐湖了,很多人,快,大祭司……” 人群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蓝旗大叫:“勇士们,我们卡塔人不怕死!先灵会保佑我们战胜那些邪恶的入侵者,捍卫这片神圣的土地!”有少数人开始响应,但更多的人木然不动,脑子里只想着洛离的诅咒声:“神鸟啊,请不要再保佑他们,让卡塔人的世界完结吧,完结吧,完结吧……” 蓝旗着急地看向米娜,见她依然脸色惨白,举着木杖指着灰烬,五官扭曲着,眼神骇怕,寂然不动。蓝旗叫:“大祭司,快下令。” 叫了好几声,米娜才木然地跟着蓝旗上马下山,很快和隆鑫短兵相接,但米娜听不到厮杀,看不到敌人,她看到的,是洛离在火光中那狰狞的脸,听到的,是她邪恶的诅咒声。 不到一天,失去斗志的卡塔人,在隆鑫大军的攻势下土崩瓦解,卡塔人的世界,就此完结。 隆鑫望着那堆灰烬老泪纵横,大刀勐砍向米娜,鲜血,染红了皑皑白雪。 但米娜感觉不到疼痛,头颅落地的剎那,脑子里依然响着洛离的诅咒声:“炼狱之火,不及我胸中的怒火浓烈!我的灵魂将会在怒火里重生!我将跟随你九转九世,诅咒你世世死于亲女之手,劫劫必应!” (第二卷完) ~~~~ 感谢昨天给我送花花的朋友:q玮玮、gwj0321,谢谢你们对我的肯定和鼓励。 第130章 (第三卷。结局篇) 城南医院,四楼妇产科病房,12床。 巫离躺在病床上,整整两天两夜,输掉三千多毫升液体,也没甦醒过来的迹象。体格检查,抽血化验,b超,郑欢甚至将她弄到照光室做了胸透,并悄悄将小便送检做了早孕检查,除了得出一个“中度贫血”外,一无所获。 第117页 冷云歌在北京打来电话,开始两次无人接听,后来才从郑欢嘴里知道巫离一直在昏迷中,会议刚结束,匆匆返回,不及回家,就赶到病房。 郑欢说:“冷庭长,你可来了,前天下午,一个中年女的来找巫离,不知说了什么话,过了一会,她就昏过去了,一直没清醒。”“那女的长什么样子?”冷云歌有些疑惑车仁娜又越狱了。 “有点高,五十多岁,很有气质的样子,和巫离说话的时候,眼神冷冰冰的,巫离好像有点怕她,我以前没见过。” 冷云歌更加疑惑:难道,黎洪振的家属会找上门来闹事? 冷云歌让郑欢回家休息,自己守候在病床边,看着表上的时针,一圈一圈转动着,而巫离,依然沉睡不醒。那对牵动他心弦的眸子,依然紧闭。 手机响了,是母亲李珊:“云歌,你不是说中午的飞机吗?都快七点了还没到家?炖的鸡汤热了几遍,又凉了。”冷云歌一拍脑袋,说:“啊,忘了给你打电话了,对不起妈妈,我不回来了,我,有点事,你们吃吧,不要等我了。” 李珊的脸色阴沉下来:“是不是和巫离在一起?”冷云歌迟疑了下,说:“是的,我现在回不来,你们不要等我了。” 看来那个巫离没有那么好说话,不会轻易放弃云歌的!李珊脸色越更阴沉:“云歌,你太伤我们的心了,如果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当妈的,还有你外公,还能顾及一点点我的感受,你就马上给我回来!”啪地关了手机,眼泪掉了出来。 “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说嘛?你这样解决什么问题?”邱斌一边责备着李珊,一边递过纸巾,李珊接过,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为什么?冷家的男人都这么不争气?丈夫伤透了她的心,让她成为别人的笑柄,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她是怎样度过那段难捱的岁月,别人不知,难道身为儿子的云歌会不知道? 而在事隔十三年后,在她终于忘却往事,开始欢笑的时候,又来揭开她的伤疤,触摸那份疼痛?云歌,你真的可以为了巫离,完全不在乎你母亲的痛苦吗?自己一向孝顺敦厚的儿子,真是那样的人吗? 不!她要阻止!那个巫离,绝对不能成为她的儿媳妇,绝对不能!除非,冷云歌不认自己这个母亲! 冷云歌放下电话,心情沉重。陡然间,他明白了那个来找巫离的女人是谁,那就是自己的母亲。 虽然早知这层关系一旦捅破,必然会掀起风浪,但还是一直心存侥倖和乐观,他希望两人顺利发展,在比较自然的场景下,让巫离知道自己的身世,接受这个事实,母亲或者会有痛苦,但他依旧相信,她最终会接受巫离的。 如今看来,他的想法,还是过于天真了。 夜深了,病房漆黑一片,巫离依旧沉睡,冷云歌肚子开始咕噜作响,他想起,还没吃午饭。扭亮了电灯,伸手在巫离的脸上温柔地抚摸了会,正要出去拜託夜班护士帮忙照看一会,让他出去吃个饭,一抬头,发现母亲站在病房门口,护士陆丽,缩头缩脑在后张望。 “妈,你怎么来了?” 李珊没有回答儿子的询问,默默走过来,看了看巫离,坐在椅子上,嘆了口气。本来满腔怒火而来,在护士站询问护士后,才了解巫离陷入昏迷已经两天了,而自己,恐怕正是那个罪魁祸首。 一阵难耐的沉默后,李珊开口了:“云歌,别怪妈妈,你应该了解妈妈的心情。”才一开口,眼泪又汹涌而下:“别看妈妈一整天在笑,别以为十三年过去,妈妈已经把什么都忘了,有些伤痛,一辈人都可能忘不了。如果你都不能理解妈妈,妈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冷云歌逃出纸巾递给妈妈:“妈妈,对不起,是我一直没给你讲清楚,就是担心你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其实,巫离,她也不知道我的身世,可能是你来找她的时候,才知道的吧,她可能也接受不了,才……”说不下去了。 李珊越更伤感,眼泪止不住的流。 这是谁的错?到底是谁的错? 也许,她,云歌,巫离,谁都没有错,全是命运的错!是命运在作弄他们! ~~~~~~~~~ 感谢各位的鼓励,又多了两朵花花,更让音尘激动的是,还多了个红包,激动中,谢谢送花花的两位朋友:小暮、陈毛猴。谢谢你们两位,更要谢谢给我送红包的uwycxxm 谢谢你的鼓励,为了感谢你,争取晚上十点半前在抽出时间更一章。 第131章 李珊哭了会,听见冷云歌的肚子咕噜直叫唤,才红着眼睛问儿子:“你没吃饭吗?”“嗯,还没吃中饭。”“那你快去外面吃点东西吧,我在这里先看着。”冷云歌踌躇了会,说:“妈妈,你还是回去休息吧,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李珊扭过头,冷着脸说:“快去吃饭吧,别担心她醒过来我会对她怎么样,我只替你看一会就走。”冷云歌默默站立一会,出去了。 病房,异样安静。灯光,在李珊的眼里,是刺眼的亮。 十三年了,整整十三年!本该遥远模煳的记忆,却在流泪的瞬间,清晰得如同发生在昨日。 和冷如海的婚姻,虽是父亲一手促成,但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婚后十六年,他们几乎没吵过架,一直相敬如宾。 第118页 一直到噩耗传来,她仍不敢相信,她深爱的丈夫,会背叛她,甚至为此丢了性命,闹得满城风雨! 那是一段噩梦般的日子!她忍受着各种流言蜚语,面对那些猜忌嘲弄的目光,强打起精神,和律师奔走在里山县的大街小巷,到处询问调查,希望能给自己丈夫一个清白,让车仁娜受到应有的惩罚。 但调查的结果,只能让她越更伤心。 车仁娜,35岁,能歌善舞,有里山县第一美人之称,有丈夫有女儿,但一直不满意自己的婚姻,在认识冷如海之前,多次背叛自己的丈夫,在外面找过三个情人,每找一次,都会闹一段时间离婚,直到筋疲力尽。 后来在全县一次公演活动上,车仁娜代表凤凰镇教师队演出,获得了一等奖,负责颁奖的正是县长冷如海,还合了影。那之后不久,两人开始频繁来往,关系已经持续了一年。 失去丈夫的悲伤,加上被背叛的痛苦,让李珊几乎崩溃。 她恨,恨那个叫车仁娜的女人!不管事发当时,车仁娜是帮冷如海,还是帮巫则民,在李珊看来,都没有分别,她都是害死冷如海的罪魁祸首。 但律师认为,了解当时的细节,对车仁娜的量刑至关重要,所以,唯一的证人,也是受害人,12岁的巫沙沙的证词,就成了关键。 但巫沙沙不对任何人说话,对所有去问案子的人,要么冷冷地望着,要么扭头睡觉,始终不发一言。据医生介绍,因为强烈刺激,加上严重脑震盪,巫沙沙可能终生处于自闭状态。 怒火攻心的李珊,为了了解当时的情况,让儿子装成病人家属,去病房接近巫沙沙,想孩子与孩子之间,没有设防,总会透露一点出来吧?没想到还是一无所获。 儿子和巫离,是那时开始的吗?他们两个,难道有十三年的歷史了?如果那样,岂非正是由自己一手促成? 想到这里,李珊忽然打了个寒颤,觉得命运这个东西,果然无常。 扭过头来看着巫离,那张有些苍白的脸,心中有些怜惜。是的,她是无辜的,也是该得到祝福和同情的,但是,天下的好男人也很多,为什么一定得是云歌? 李珊正思潮起伏,忽然发现巫离正睁着眼睛,死死盯着屋顶,忙调整了下情绪,尽量温和地问:“你醒了吗?” 巫离依然望着屋顶,眼神里,是浓烈的仇恨。这里就是往生界吗?自己就要受到炼狱之火的焚烧了吗?离歌呢? 脚步声传了进来:“妈,她醒了?”冷云歌吃完饭回来了,一见李珊俯身询问巫离,忙跑过来,见巫离睁着眼睛,直直地望着屋顶,那眼神,如此怕人。 “醒来了?你可睡了两天了。”冷云歌高兴地说,伸手想扶巫离坐起来,巫离一接触他的眼神,脸色一变,忽然伸出手抱住了他,死死抱着,彷佛有人来和她争夺一样,嘴里却说不出话,眼泪,流了出来。 哲瓦,原来哲瓦在这里,原来并没有被米娜诅咒,神灵啊,感激你的恩赐,让洛离与哲瓦重逢了。 冷云歌心中狂跳,不敢去看母亲的脸色。他和巫离相处这么久,从没有这样亲昵的动作,忽然在母亲面前这样热烈拥抱,多少有些不知所措,但他不愿动,这是他渴望已久的温存。 李珊脸色铁青,终于忍不住“哼”了声,摔门出去了。 冷云歌望着妈妈的背影,嘆口气,轻声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我们要理解妈妈的心情。她会接受的,给她一段时间,好不好?” 等了会,听不到巫离的回答,轻轻拨开巫离的头髮,移开她的脸,却发现她双眼紧闭,竟然又睡过去了,眼角,还残留着泪痕。 第132章 等巫离再次醒来,已是下半夜,睁开眼睛,茫然地张望了阵,发现了伏在病床边沉睡的冷云歌。 哲瓦,原来你在这里! 巫离狂喜地伸出手,刚要接触到冷云歌的脸,忽然又觉得不对:这明明是冷云歌,哪里来的哲瓦? 可是,哲瓦呢?他在哪里?还有,离歌去哪里了?那些疯狂的卡塔人,他们烧死了她和离歌,还有米娜,那个恶毒的女人,居然诅咒他们不能重逢,她不会放过她的,一定不会! 云歌,你很疲倦吗?怎么会睡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北京开会吗?你走前还说,等开会回来,会带自己去见你父母,你妈妈……陡然间,巫离的手停在半空,身子颤抖起来! “我们不可能忘记车仁娜对我们全家造成的伤害!”冷云歌妈妈的话,倏地涌上心头。 不!那不是真的!那一定不是真的!他不是冷如海的儿子,没有这么巧的事情!那肯定是自己敏感过头了! 可是,她明明就是那么说的!她说那些年,他们过得那么艰难,冷云歌本来是个活泼爱动的孩子,因为父亲的死而变得很长时间不出房门,还说搬过家,只为躲避别人的指指点点,还说……不!那些都不是真的!全是自己的想像,全是幻境!肯定是自己又做梦了,肯定是梦!就像刚才把冷云歌当哲瓦一样,根本就没有哲瓦这个人,那全是梦! 巫离脑子迷煳着,一会想起哲瓦和离歌的惨死,一会想起冷云歌,想起他妈妈说的话,愤怒、仇恨、悲伤、恐惧,各种情绪填满了胸怀,思绪开始凌乱,记忆被撕裂成几份。 第119页 在这样的混沌中,头又开始疼痛,炸裂般的痛。 那些人又来了,她父亲,还有冷如海,他们躺在血泊中,那么多的血,鲜红刺目,在满屋流淌,还有她母亲绝望而又仇恨的眼神,她正爬过来抓住自己,往床棱上勐地撞过去,撞过去…… 巫离抱住头部倒在床上,忽然叫喊出声:“啊,啊……”尖锐悽惨的声音,陡然间划破了病房的平静,冷云歌一个激灵惊醒过来,抓住巫离的肩,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巫离依然发出瘆人的叫喊,一声又一声,在深夜的病房里迴荡,让人无端恐惧。 病房里很多病人被惊醒,家属惺忪着眼迅速围在了房门口,陆丽也跑过来了,见冷云歌还在惊慌地抓住她问:“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陆丽问:“钱医生,要不要打针镇静剂?”钱医生忙跑过去拿听诊器。 巫离的喊叫渐渐低沉而变调,直至停止,全身颤抖着,任由钱医生将听诊器放在胸前细听。冷云歌放下她的手,发现她满脸是汗,眼神惊恐不安,将周围的人一一打量着,彷佛一只受惊的兔子。 钱医生听了会,又测量了血压,说:“没什么呀,巫离,你到底哪里不舒服?” 冷云歌将包里的毛巾揩去巫离的汗,紧紧握住她的手,拍着她的背,说:“没事了,你自己还是护士呢,你看,把所有的人都弄醒了。”扭头对正七嘴八舌询问的几个家属道歉:“对不起各位,把你们吵醒了。”家属回答:“没关系,巫护士生病了吧?这段时间生孩子的太多,把护士都累病倒了。” 这一闹,终于把巫离闹清醒了点,渐渐明白自己生病了,住在医院的病房,冷云歌正陪着自己。喘息了会,闭上眼睛,靠在冷云歌的胸膛,不再说话。 等病人及家属们陆续散去后,钱医生和陆丽又陪着冷云歌说了会话,安慰询问着巫离,在冷云歌不住的道谢声中,出去准备查房。 天,已经亮了。 第133章 因为冷云歌得赶回单位开会,所以交代郑欢上班时抽空照看巫离,然后买了早餐回病房督促巫离吃了点,说:“我得回单位去了,你在病房再休息一天,我下午来接你回家。” 巫离机械地吞咽着,听冷云歌说要去单位,忽然抓住他的手,说:“不要去,我一个人,害怕。”“怕什么?”“我,我,老做恶梦,很吓人的噩梦。”巫离的手依然还有些颤抖。 冷云歌笑了:“恶梦就把你吓成这样?你不是医务人员吗?对了,那天,是我妈妈来找你的吧?都说了些什么,居然让你昏睡了两天?”巫离的脸色瞬间变了。 “不管她说了什么,都希望你别太放心上,要理解她的心情,她毕竟受过伤害啊,对我爸爸当年的死,她一直不能接受,所以,给她一段时间来考虑吧,她一定会转变想法的。你别看她样子有些冷冰冰的,其实很善良。”还想找点话来安慰,电话来了,单位催他赶快,因为大家都在等他传达北京会议精神。 匆匆挂了手机,回头见巫离脸色依然难看,温柔地拍拍她的头说:“我走了,别胡思乱想。”走到门口,又返身回来,凝望着巫离,低声说:“放心!我的心,永远不会变!”凑到巫离的额头轻轻一吻,才转身离开病房。走到门口,见郑欢站在走廊上笑望着他们,不禁有些赫然,他,一向不是儿女情长的人。 目送冷云歌进了电梯,郑欢才跑进病房,说:“你个病秧子啊,昏睡了两天,可急死我了,原来要等冷云歌回来,上演那什么睡美人被王子吻醒过来的童话啊,早知道,我才不管你,直接叫他回来就ok。”打趣了会,才见巫离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她,那眼神,如此可怕。 绝望,悲伤,怨恨,就是巫离此时的心情。 原来那不是梦,是真的!冷云歌的妈妈真的来找过自己!冷云歌真的是冷如海的儿子!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命运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郑欢摇着巫离的肩:“搞什么?你吓我两天了,别再吓我了,拜託,正常点好不?” “一切恩怨情仇,都是上天註定,都是因果轮迴。”玄女庙里的签,为什么要这么灵验? “前世的劫,躲不过,也解不了。”巫七婆的嘆息声,如魔咒,直挠人心。 “巫离!巫离!再这样看着我,我可要生气了,听见没?别这样吓我了。”郑欢摇得更勐了。 巫离的头随着郑欢的摇动晃动了会,终于逐渐清醒,见几个护士相继走进来询问,说:“谢谢你们,原来我睡过去两天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护士长李姐说:“我们麻烦什么啊?还不是欢欢天天照看你,累的可是她。怎么样?明天能上班不?再休息可要扣奖金了啊,你的假已经完了。” “能,我今天就可以上班。” “得了,今天还是休息吧,可不想你再出什么乱子。”李姐摇摇头,出去了。说真的,她早就烦这个病秧子了,可以前看郑欢的面子,现在嘛,人家快成为冷庭长的夫人,还真不能拿她怎么样。 陆丽等护士长出去后,才说:“巫离,你刚才真吓人啊,叫得那么可怕,什么恶梦把你吓成那样?”说了凌晨的经过,巫离怔怔地听着,脑子又迷煳起来。 第120页 做什么恶梦呢?好像有人要烧死自己,还要烧死……谁呢?刚才明明很清楚的,又想不起来了。 等大家都忙碌去后,巫离又发了半天怔,才起来收拾了东西,不顾郑欢的劝阻,慢慢走回家去。路上听到的一切声音,都成了刺激,鸣叫着的车辆,也让她惊恐不安地躲避,惊惶的样子让路人侧目。 进了家门,不知所措地张望着,沙发,旧茶几,矮木凳,窄窄的单人床,半旧的被子……这是她的家吗?住了四年多了,可是,为什么现在显得那么陌生? 失魂落魄地在屋子里走了两圈,才颓然倒在沙发上,捂住了脸。 ~~~~~~~ 今天没有更新了,因为昨天晚上忘记看快乐女生了,得去看录像补上,嘿嘿。现代篇可能没有古代篇那么多精彩情节,更多的是心理活动,因为这是剧情的需要。如果不喜欢,可以直言说出你们的看法。 第134章 冷云歌中午抽空给巫离打了电话,得知她已经回家了,现在已没什么大碍,放下心来。到了下午,局里通知必须参加聚餐,只好放弃去和巫离一起吃饭的打算。 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冷云歌才驱车到了巫离的住处,敲了半天房门没动静,打电话关机,心中很是不安。知道巫离从来不和任何人来往,也无从询问,只好下楼准备回家。想了想,到了隔壁学校的操场,一眼就看见巫离坐在那椅子上,曲抱着双腿,沉默无声地望着前方。 走到巫离旁边站立一会,见她一直不说话,冷云歌只好紧挨着她坐下来,说:“天这么冻,跑这里来做什么?” 没有回答。 冷云歌说:“要我说什么,你才会觉得好受一点?” 依然沉默。 冷云歌拂了拂她头髮,说:“妈妈现在也许不能接受我们在一起,也许会骂你妈妈,但是,不管她话说得有多么难听,都是能够理解的,毕竟,她失去了自己最亲的人,还让自己感觉被背叛。这十三年来,每到爸爸的忌日,她都会一个人躲起来悄悄过,不和任何人说话。” 巫离慢慢转过脸来,冷冷地问:“你一直都知道我是车仁娜的女儿,对吗?” 冷云歌沉默一会,说:“也不是。不过,嗯,是的,我一开始就有点怀疑是你,后来,没多久就知道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呢?他也说不上来,当思念了十三年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或许,那份直觉已经告诉了他,尽管她已长大成人。 冷云歌拉过巫离的手,握在手里搓着,感觉小手柔软而冰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隐瞒,只是不知该怎么开口。我一直在想,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大家都应该放下了,没必要还为那事痛苦。妈妈,还有你,我们都应该学会忘记,人应该向前看,不应该老是活在记忆里。” 巫离任他搓着自己的手:“你真的认为能忘记过去?”“为什么不能?人只有忘记过去,才能更好地生活。再说了,你妈妈已经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受到了惩罚,何必还要让你和妈妈来受苦?相信我爸爸和你爸爸的在天之灵,也不会觉得我们做得不对。” 巫离凝视冷云歌半响,慢慢抽出了手:“我要回去睡觉了,你回去吧。”“好的,你早点休息吧,别拖垮了身子,你可是专门照顾病人的白衣战士,可别把自己老弄得像个病人。”冷云歌笑着,希望笑话能让巫离高兴点。 巫离只沉默地走着,拒绝了冷云歌的护送,慢慢走回家去,冷云歌在后面喊:“别关手机,让我担心你。”巫离停顿了下,没有回头。 回家简单地洗了下,调好闹铃,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睡。 “人只有忘记过去,才能更好地生活。”能忘记吗?那些事真的能忘记吗?如果能,为什么他妈妈会那么伤心地来找自己? “再说了,你妈妈已经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受到了惩罚,何必还要让你和妈妈来受苦?”妈妈已经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不!没有!她没有付出该有的代价,没有!她应该受到的惩罚,远远不止这些! “相信我爸爸和你爸爸的在天之灵,也不会觉得我们做得不对。”死去的人有灵魂吗?有感知吗?如果真的有,那么,他们这么多年来,是不是一直在天上看着自己?看着自己怎样哭泣,怎样受尽折磨? 巫离的身子不由自主颤抖起来,头又开始疼痛,那些人又来了,各种声音,各种场景,又开始充斥她的大脑。她想叫喊,她想哭泣,她想逃避…… 第135章 一连几天,冷云歌忙得一塌煳涂,不是开会,就是聚餐,或者本年度的工作总结汇总,制定明年的工作计划,还要覆审一些案子的材料,应酬其他单位的联谊,和局长一起到上级单位拜年……忙得昏头昏脑,每天都不停地喝酒,尽管一推再推,依然是每天在酒桌上度过。 和巫离从那天晚上见面后,就一直抽不出时间,只能每天夜晚打个电话,得知她已重新上班,恢復正常生活。不过每次声音都很冷淡,对他的劝说和安慰,既不反驳,也不贊同,让冷云歌从心底生出不安。 但他没时间来和她细谈,单位上的事情太多,妈妈也在和自己赌气,好不容易回了趟家,劝说了半天,妈妈只冷着脸吐一句:“我没说她不好,只是,要我接受,除非那个女人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第121页 娇娇的婚礼终于到了,因为妈妈的坚持,也不好叫巫离来参加,不过冷云歌还是在百忙中抽出时间去酒店吃了饭,也如预料中一样见到了孙小雨,还是那么炫目的装扮,在众人的簇拥中,如女王般高傲,艷光逼人。 见孙小雨一直不看他,冷云歌也不去打招唿,只应酬了几个认识的人,坐下来只管吃饭,孙小雨走过来说:“冷庭长,你是个大忙人,也有时间来参加你老妹的婚礼?”冷云歌还没接话,娇娇过来笑:“老哥是被我威胁来的,哼哼,敢不来参加,以后可别想我去参加他的婚礼!”说完觉得失言,忙拉着孙小雨离开了。 吃饭完,冷云歌正想告辞离开,妈妈过来说:“也不帮忙下,娇娇的婚礼你就没出过什么力!”冷云歌尴尬地笑:“你们什么都安排好了,我还能出什么力?”舅妈忙说:“云歌,别听你妈说,如果忙,就走吧,记得明天一定过来吃团圆饭,和外公一起,知道不?天大的事也要来。”“好,一定,到时电话催我吧,怕又有应酬。” 正说着,孙小雨过来了,和娇娇妈打了招唿后,转身对冷云歌说:“哦,对了,冷庭长,我爸爸前几天去见表舅,表舅让我爸爸带个话给巫离,向她问好,说这么多年没见过她了,不知她过得怎样,很记挂她。听我爸爸说就要和冷庭长结婚,表舅很高兴,说这次就多亏冷庭长的照顾,出来后,会给你们补上一个大红包。因为爸爸不认识巫离,所以只有我把这话带给你了。” 李珊气得发抖,说:“孙小雨,别太过分了!我们云歌也没什么对不起你吧?”孙小雨故作诧异:“阿姨,怎么了?我帮表舅带个话而已,表舅也是好心,你怎么生气了?” 冷云歌说:“妈妈,犯不着为这种话生气。”转身对着孙小雨:“感谢你带话给我,不过,我从来不收任何人的红包,怕一不小心会坐牢。巫离也不会收,更不需要他记挂,因为她与黎老闆已经两不相欠。黎老闆还是记挂自己比较好,两年监牢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说完,转身离去。 黎洪振刚被判处两年徒刑,听冷云歌这么说,孙小雨冷笑两声,还要讥刺几句,见冷云歌已经走了,才阴沉着脸离开。 李珊听见儿子的话,心中畅快了一点:“这个孙小雨,以前常听娇娇夸奖她,还以为她多好,原来这么尖酸刻薄的,怪不得云歌不要她,真是做得太对了。”李珊厌恶地对娇娇妈妈说。 娇娇妈妈劝着:“姐,算了,孙小雨今天是过分了点,不过,毕竟是云歌辜负了人家,甩了她,又刚巧审了她舅舅的案子。不是有句话么,爱得深就恨得深,我们别管他们年轻人的事情了,反正也管不了。对了,那个巫离,到底怎么样?” 李珊嘆息一声:“姑娘还不错,不过,你知道,这种事,搁谁身上也是无法接受的。” 娇娇妈点头:“那到是,如果她那个妈妈不在世上了,也要好点,关键是还在坐牢,说不定有天减刑出来,跑来认亲戚,那才叫人接受不了呢。” 李珊又伤心起来:“可不是吗?我一想到那女人,就恨得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可云歌就那么死心眼,好像铁了心要和她好,真是让我生气!” “唉,云歌也是鬼迷了心窍,好姑娘多的是,偏偏要选个让妈妈伤心的。那巫离也是,放手了对大家都好,我看呀,再找个时间和她好好谈谈,让她明白这桩婚事对谁都不好,和平分手,对大家都是解脱。” 李珊不好接话,上次弄得巫离昏睡两天,又去找她,谁知会出什么状况?可是,不去找她,难道就任由那可恨的女人成为自己的亲家? 不!决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李珊咬着牙齿对自己说。 第136章 因为巫离想把耽搁的那两天补上,所以这几天一直不停地加班,白班连着夜班的上,护士长开始担心,询问了几次,巫离总是闷头回答:“没事。”大家也就放下心来。 不过还好,这几天病人稍微少了点,夜班时还能小睡一会,冷云歌又忙,没来打扰她,所以三天过去,巫离终于可以正常作息了。 这天下班时,刚好是郑欢的夜班,交班完毕,郑欢拉住正准备下班离开的巫离:“还五天就过年了,有什么安排啊?”巫离很是意兴阑珊:“没什么安排,过年不过年的,无所谓。”“讨厌!现在有男朋友了,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啊?本来想你们两个来我新家,我们四个一起烫火锅吃,打麻将玩的,可你这幅表情,真扫兴!”郑欢很不爽地说。 巫离默然一会,问:“欢欢,我们到底会发多少年终奖?”“听周伯伯说,正式职工一千五,你们招聘的可能只有一千左右。怎么了?又没钱了吗?” 巫离垂下眼帘:“想去把银行欠款全部交清。” “哎呀,冷云歌堂堂一个庭长,难道还让你为这么点小钱操心啊?那也太不像样了吧?啊,对了,他们家有钱不?父母都做啥的啊?买了房子没?这些情况你都还没给我汇报呢。”郑欢越说越不满。 巫离足足沉默了一分钟:“他们家有钱没,我不知道,他妈妈是个医生,他外公是公务员。他本人和我一样穷,都租房子住。” 第122页 “啊?一个庭长还这么穷?那混得也很差啊。”郑欢取笑着:“不过,你向来对钱不在乎,所以不会计较的。对了,结婚的事情定下来没有?” “我们不可能结婚。”巫离冷淡地说,站起来想走。 郑欢一把抓住巫离的手:“说清楚!看你这几天的表情就不对,吵架了?分手了?还是他父母不同意?” 巫离定定地看着前方:“都不是,没办法向你解释。欢欢,我以前跟你说过,我是不会结婚的,没有那一天,没有!” “到底因为什么?” “因为命运!因为命运的捉弄,我们错误地认识了,错误地走在一起,命中注定,我们两个没有未来。”” “稀奇!从来不相信命运的人,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我信!欢欢,我现在相信了,真的!一切悲欢离合,都是前世註定,都是因果轮迴,财富,生死,爱情,什么都是註定的,不能选择,也不能逃避!”说到这里,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慢慢蹲下地去。 郑欢呆住了,忙蹲下去摇着巫离:“怎么回事啊?到底怎么了?”巫离忽然抱住郑欢,将头靠在郑欢的肩上,伤心地痛哭起来。几个病人围拢过来,开始七嘴八舌询问:“巫护士怎么了?” 巫离哭了阵,不想蹲在护士站引起骚乱,用力抹干眼泪站起来,刚走两步,又一呆,李珊正目光复杂地站在她面前。 郑欢一见李珊,立即认出她来,忙转头看向巫离,见她哭红的双眼瞬间充满了惊恐,抓住自己的手也开始颤抖。 李珊努力对巫离笑笑:“没你的电话,是来碰运气的,看来还是来得不巧,不该今天来打扰你。约个时间吧,我们找个地方,一起吃顿饭,说说话。” 巫离用力握了握拳头,顺畅了会唿吸,让自己不至于摔倒:“就现在吧,我去洗个脸出来,等我。”转身走进值班室,感觉步子那样僵硬。 该来的,始终要来,该面对的,永远无法逃避,让一切都来个了断吧。 郑欢看了看李珊,努力回应着她的笑,李珊问:“巫离刚才怎么了?”“啊,我也不知道,忽然就哭了起来,可能和她男朋友吵架了吧。你找她,有什么事吗?”很小心地问。 李珊说:“也没什么事,就找她随便聊聊。你们两个一个科室?关系看来很好。”“是啊,我们一直是好朋友,以前是同学。”郑欢心不在焉地回答着,见李珊还想追问巫离的情况,忙说:“我去帮你叫她,免得你久等。” 追进值班室问:“巫离,那个女人是谁?” 巫离已经洗了脸,正坐值班床上发愣,郑欢问了几遍,才回过神来,站起来往外走:“冷云歌的妈妈。” 郑欢呆了半响,等终于反应过来追到外面,早没了两人的身影,电梯门,徐徐合上了。 ~~~~~ 感谢:uwycxxm ,今天又送我红包,谢谢了。也感谢:gwj0321,谢谢你的鲜花,这几天热得简直让人崩溃了,身处火炉中,唉,快成烤鸭了。 第137章 出了电梯,巫离跟着李珊,机械地迈着步子。李珊问:“看样子你刚下班,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边吃边说。”巫离没有说话,找不出话拒绝,也找不到话贊同。 转过街角,进了一家看来很隐僻的饭庄,桌椅全是情人似的两人靠坐,客人不多,很清幽。李珊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问巫离:“吃点什么?”巫离哪里有心情吃饭?沉声回答:“随便。” 李珊点了两客牛肉扒饭,一盆冬菇汤,一盘滷鸭脖子,问巫离需要饮料不,巫离说:“我只喝凉白开。”李珊对服务小姐说:“那就来两杯白开水。” 等着饭菜,李珊看着巫离那依旧有些微红的眼,犹豫了会,说:“看来你今天心情不好,真是不该来找你,都感觉自己很残忍,可是,”李珊嘆了口气:“我是个妈妈,等你有天当了妈妈,就明白这种心情了。” 巫离垂下眼睛。 “这些年,你过得很苦吧?听云歌说了,你一直贷款读书,没个亲人理会你,欠的钱现在还没能还清。我知道你是个有志气的好孩子,要不是生在那样的家庭,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全都怪你妈妈……” “别提她,我不想提她!”巫离冷冷地说。 李珊一愣,看着巫离冷淡的脸,又嘆了口气。 鸭脖子来了,李珊说:“吃吧,云歌说你生活很清苦,身体又不太好。对了,你身体这两天没事了吧?”夹起一个尝了尝,说:“味道不错,快吃。” 巫离喝着白开水,将脸转了开去。 气氛有些凝滞,李珊说:“我知道上次的话有些重,可是,我是女人,对一个女人来说,最重要的不是事业,而是家庭,是丈夫,是孩子。我和云歌他爸结婚十六年,一直感情很好。那时,我还在郊县医院工作,突然接到电话说,他被人杀了,我当时以为听错了,后来,对方重复了几遍,我觉得像被雷噼了一样,脑袋里空空的,都不做主了。”说着,眼圈也有些红了。 扒饭来了,李珊沉浸在感伤中,没回应服务员的话。巫离沉默着,头,又开始有些眩晕。 第123页 冷如海在惊恐的怒吼中,倒了下去,胸膛上的尖刀,在昏黄的电灯下闪着刺目的光,鲜血沿着刀身喷涌而出,很快顺着地板蔓延开来…… 巫离甩了下脑袋,忽然低下头去,将扒饭移到面前,快速吃起来。 她必须得做点什么,否则,她会失控。 “吃慢点啊,别呛着了。”李珊看着巫离吃饭的样子,递过纸巾,眼中泛起母性的慈爱。 那个可恨的女人,为什么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孩子?居然还不懂得珍惜,差点杀死了她,难道那女人投错了胎,生错了脑袋?李珊在怜惜巫离的同时,对车仁娜也更加的愤恨。 李珊吃着饭,说:“年关了,云歌这段时间忙,他表妹前天结婚,也只是去吃了饭就走了。对了,你准备去哪里过年?以前都怎么过的?” 都怎么过的?要么,在学校一个人点着蜡烛,啃着冷馒头,要么,在单位上夜班,要么,在家里蒙头睡觉。过年与不过年,对她来说,有区别吗? “我知道你讨厌你妈妈,不想提起她,可是,血浓于水,骨肉之情,不是说断就断的。也许有一天,她会减刑出来找你。就算不来找,纸包不住火,你们这样的关系,总会被别人知道,还是会把你们当成母女,如果你和云歌结了婚,人家还是把云歌当成她女婿,人家难免会议论:云歌的丈母娘,居然是杀死自己亲身父亲的兇手!我相信如果你听到这样的话,也会很难受。我反对你和云歌,也是考虑到这些。哪一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幸福?可是,如果明知道这桩婚事不能给你们带来幸福,又何必一定要扭在一起,让大家都难受?分手的痛苦是短暂的,可一旦结婚,很多问题得一辈子去面对。” 巫离拼命扒着饭,终于被呛着了:“咳,咳……”“快喝口水,不是让你吃慢点吗?”李珊急忙将水杯递给巫离。 巫离呛咳了阵,继续低头扒饭。 “云歌也劝过我,要放下过去,要往前看,要学会乐观,我当然懂得这些道理。如果当时车仁娜被判处死刑,或许我不至于这样反对你们,但她还活着,只要她还在世上一天,就永远是我心头的一根刺!”李珊的声音渐渐升高,充满了愤怒。 巫离终于咽下最后一口饭,喝了口水。 “我知道你会恨我,云歌也会,但是,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们会理解我,理解一个女人的伤痛,一个母亲的担忧。” “冷县长,他也有错。”巫离忽然冷冷地开口。 李珊一愣:“什么?”看着巫离冷漠的脸,忽然怒气渐升:“你竟然为你妈妈辩护?看来我的担心并不多余!刚还说骨肉亲情,你妈妈那样对你,可你在我面前还为她辩护!没错,如海是有错,被美色迷惑了,但那也是车仁娜主动勾引造成的!他的命,是活生生被车仁娜害的!你居然在我面前指责云歌的爸爸,云歌还怎么跟你相处?我决不同意你们两个结婚!”李珊将桌子一拍,惊得很多人张望过来。 李珊感觉失态,忙扭过头去,但抑制不住愤怒,胸膛剧烈起伏着。 巫离定定地望着李珊:“放心,我不会和他结婚的,我会让他忘记我。他的将来,肯定会幸福。”声音里透着决绝,也透着凄凉。 李珊倏地回过头来,见巫离掏出一张二十元面额放在桌子上:“我的饭钱,自己付了。”说完,转身离去。 李珊站起来想追,但走了两步,又停住了,怔怔地看着巫离的背影。 这不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吗?可为什么听了巫离的保证,心中并没有如期的喜悦,反倒是更深的担忧和不安? 第138章 出了饭庄,巫离爬上公车,公车晃荡着,晃得她的头越更眩晕,感觉短短的两站路,长得似乎没有尽头。 踉跄着回到家里,一下扑到沙发上,依然止不住的颤抖。 “云歌的丈母娘,居然是杀死自己亲身父亲的兇手!”李珊的声音,一遍又一遍,无情地往巫离的耳朵里钻。 “只要她还活在世上一天,就永远是我心头的一根刺!” 没错!她不但是李珊心头的一根刺,更是自己心头的一根刺! 她为什么还活着?丈夫死了,情人死了,她为什么不跟着他们去死?最该死的不就是她吗?她为什么不去死?!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去死?你去死!你快去死!你早就该死!”巫离忽然狂喊出来,抓起沙发上的靠枕、衣服,茶几上的茶杯,一阵乱扔,噼里啪啦,玻璃碎了一地,水四溅开来,浸湿了靠枕,衣服,湿漉漉一地。而巫离依然一遍一遍狂吼:“你快去死!去死!去死!……” 声音嘶哑了,眼泪流了出来,景物开始模煳,头炸裂般疼痛,屋子在摇晃,那些人又来了,冷县长怒吼着,胸膛上流着血,满面狞恶地朝自己扑过来…… 啊,不对,那红红的不是血,是漫天的火光,他们正要烧死自己,还有离歌,她要诅咒他们!她要诅咒这群残忍的人! 巫离叫喊着,哭泣着,拍打着头部,记忆在那血腥的凌晨纠缠,又听到邻居们在门外喊着,把门擂得震天响,不停地劝说:“车仁娜,快开门,你们别吵了,别打了,别闹出人命来,大人的事情不要牵连到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快开门!” 第124页 孩子是无辜的吗?那为什么他们这样对待自己?还要烧死离歌?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放过他?那个恶毒的女人,她一定要诅咒她! “我诅咒你!诅咒这个混乱的世界!你去死!我要亲手杀死你!我一定要杀了你!”当冷云歌终于撞开巫离的门时,巫离依然满脸的泪水,坐在地板上悽厉地叫喊着,手指着前方,双眼大睁,愤怒而狰狞。 无暇顾及一屋子的狼藉,冷云歌几大步跨过来抓住了她:“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给我醒醒!听见没?快给我醒过来!” 巫离一挥手,想给冷云歌一巴掌,但手被冷云歌抓住了,一低头勐地咬向冷云歌的手肘,冷云歌忍着疼痛,再次吼出声:“你搞什么?有话好好说!给我清醒点!” 冷云歌的怒吼声终于让巫离停止了疯狂,她喘息了一会,回过头来困惑地看着冷云歌,看了一会,忽然放声大哭:“哲瓦!他们烧死了离歌!我要诅咒他们!我不会放过他们的,不会放过……”哭泣着,将头靠在云歌的胸膛上。 冷云歌望了望门口站着的邻居,嘆口气,说:“谢谢你们了,你们回去吧,她做恶梦了。”轻轻拍了拍巫离的背,说:“你醒过来吧,我是云歌,不是离歌,也不是什么瓦!” 云歌?啊,对了,他是云歌,陪自己在操场喝酒看星星的云歌。他的眼睛,好明亮,好真诚,他的声音好温和,像一阵春风,融化了自己心中的冰冻。可是,他是冷如海的儿子,是老天故意派来惩罚自己的,他们不能在一起,不能! 巫离忽然推开冷云歌,说:“你走!你走开!不准再来找我!我们是仇人!是仇人!”声音再度变得悽厉。 冷云歌头疼欲裂:“你闹够了没有?我知道刚才妈妈又去找你了,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能不能冷静点?遇到一点挫折就这样,怎么面对将来?人一辈子得面对多少打击?都像你这样,还怎么生活?别让我对你失望!”说到后来,渐渐有气,提高了音量。 巫离望着冷云歌生气的脸,又喘息了一会,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冷云歌见巫离终于停止了哭闹,开始起身打扫房间,修理被他撞坏的门闩,间或说几句单位的事情,但巫离概不回答,像具木偶般坐着,任由他用毛巾来擦自己的脸,抱着自己坐到沙发上。 “你别这样好不好?我要说几遍呢,妈妈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她心头的怨恨需要时间来消除,你难道不能站在她的角度,替她多想想?我们做晚辈的,不应该太自私,只顾着自己的幸福,完全忽视她的感受,我们有的是时间,又不是一定要马上结婚。” 巫离依然痴痴地坐着。 一直到凌晨一点,巫离依然没有一句话,冷云歌失去了耐心,抱着巫离进了卧室,将她扔在床上,扯出被子给她盖上,说:“我走了,明天还有得忙呢,你别再做傻事,认真想想我说过的话。”蹲在床前,凝望着巫离的脸,温柔地说:“你只需要记住,我的心,永远不会变!”又拍拍她的脸,摁熄了电灯,起身走了。 四周终于寂静了,黑暗中,巫离听着自己的心跳,回忆着自己悲哀的童年,父母经年的离婚大战,他们对自己的冷漠与隔离,黎老闆老婆的辱骂,想着无数个日子,自己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惊恐而又悲伤地哭泣。 “我的心,永远不会变!” 她当然相信他的心,可是,这话不能带给她温暖,更不能拯救她,只能让她对自己本已支离破碎的人生,更加地绝望。 第139章 “巫离,快来领票票,昨天白班的都领了,就你一个夜班的没领。来,数数看,年终奖一千二百元,加上你的工资、奖金、夜班费,一共二千九百六十四元,这里签个名。” 巫离接过那叠钞票数了数,然后接过本子签了名,还给李姐,正要下班,李姐说:“大家都进办公室来,花十分钟开个小会,关于春节排班问题。” 护士们尚未回答,巫离说:“还像往年一样,欢欢的班我来值,从腊月二十八到初一,连续值四天,最后四天的副班欢欢帮我值好了。”副班就是在家待命,以防万一繁忙要加班,不过像他们这样的城区医院,副班大多时候也就是在家睡觉而已。 护士们一阵欢唿,李姐说:“你这样让我不好意思了,每年都让你值除夕,过不好年,今年还是认真考虑下吧?”因为冷云歌的关系,李姐已经对巫离客气多了。 郑欢说:“成雨的爸妈正打电话来,要我们回老家团年呢,不过,你这样让我觉得很对不起冷云歌。”前天半夜冷云歌给她打电话,有些含煳地说巫离这几天精神状态不好,拜託她照顾巫离,有什么事马上联繫他。郑欢不由猜想巫离和他妈妈的谈话不会很愉快,想到自己还要她帮自己值春节班,难免感觉有些不妥。 “没事,你们继续开会,我有事,先下班了。”巫离闷闷地说完,起身走了,郑欢忙追出去:“你这几天怎么老关手机?有什么事我也不知道,冷云歌会担心你的。对了,他妈妈是不是不同意你们?”明知可能是那样,郑欢依然想证实。 “是的。”巫离平静地说,脱下白大褂。 第125页 “为什么啊?嫌弃你是个孤儿,穷?他父母那么势利吗?”郑欢为好友愤愤不平。 “不是,他父母不势利,只是嫌弃我不是孤儿。”巫离说着,忽然笑了笑——笑里没有一点欢愉,提着包,转身出了值班室。 嫌弃她不是孤儿?什么意思?郑欢疑惑了一整天。 直到下午快下班时,终于忍不住给冷云歌打了电话,说了春节值班的事情,有些抱歉地说:“对不起啊冷庭长,巫离每年都帮我值班,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今年又害得她过不好年。”冷云歌说:“不要说抱歉,我应该感谢你,这么多年来,是你一直在照顾她,谢谢你。” “冷庭长太客气了,对了,巫离刚才说,你父母嫌弃她不是孤儿,什么意思啊?她不是一直都是孤儿吗?你妈妈到底为什么不同意呢?很冒昧问你这个问题。” 冷云哥沉默了一会,说:“我妈妈对她有些误会,是上一辈人的事情,以后跟你解释吧,我还有事要忙,不跟你多聊了。以后叫我名字,别叫冷庭长,你可是她唯一的朋友,别那么客气。”说完挂了。 上一辈人的事情?难道他们两个的家庭,会有很多纠缠?难道巫离不是孤儿? 郑欢第一次觉得,她对巫离的了解,原来少之又少。 冷云歌被院长叫去陪酒了,市委主管政法的张副书记来检查工作,冷云歌当然得到场。席间,推杯换盏,谀词如涌,大家争相表白自己,是如何牢记书记的教导,如何恪尽职守,在办案中清廉自律,不受威胁利诱。 张副书记频频点头,见冷云歌有些心不在焉,过来拍着冷云歌的肩膀,有些醉了:“我们年轻的博士这一年来表现不错,顶住了很多压力。我这人不搞浮夸,不会为金钱丧失自己做人的原则,在其位,谋其政,不像某些人那样,太张狂太忘本,不懂得低调做人。” 听的人自然明白市委里面的明争暗斗,张副书记当年由冷云歌的外公提拔起来的,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所以冷云歌能被重用。并且,本市的老大,市委李书记和孙崇武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李书记是排斥张副书记的,黎洪振是孙崇武的人,周局长是李书记的人,这应该是冷云歌不放过他们两个的最主要原因,而不是像孙崇武那帮人说的那样,为一个姓巫的姑娘争风吃醋,法院里的人无不这样猜想。 散席后已是十一点半,冷云歌坐进计程车,打巫离的电话,依然是关机,无奈地嘆气。 明天就腊月二十八了,自己明天还有最后一天班,以后会连续休息四天。以前还天真地希望能和外公巫离三个一起吃个团年饭,看来又成痴想。巫离要连续值班四天,他又不能在妈妈同意之前去刺激年老的外公。 想到巫离席斯底里的两次发泄,冷云歌心中充满忧虑。十三年前,里山县医院的医生说过,要尽量减少对她的刺激,否则会让她的自闭症更加严重,精神状态更加不稳,导致严重异常。 而在这两次发作中,她一会清醒一会煳涂,一会痛哭一会叫喊,有时竟把自己当成别人,冷云歌心中除了难受,还很不安。 他应该怎样做,才能消除妈妈心中的怨恨?巫离的痛苦,何时才是尽头?他们两个真的像妈妈说的那样,命中注定不能在一起? 不!他是不信命的,或许他不能把握命运,但至少,他能把握自己,他知道自己对巫离的心,不会改变。 十三年的光阴,改变了他的家庭,改变了他曾经的梦想,改变了他很多习惯,也改变了他对社会,对人生的许多看法,唯独不曾改变她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经过多少年,都不会改变。 他坚信。 第140章 计划永远赶不过变化,第二天上午,冷云歌正上班,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说外公进了医院。 匆忙放下手中的事情,赶到第三人民医院内科,外公已经不能说话了,只转动着眼珠,留恋地望着冷云歌几个晚辈。 妈妈在一边含着泪说,昨天有市委几位老同志请外公去聚餐,外公一高兴喝了两杯酒,回家后就一直很兴奋,晚上睡不着觉,高血压引发脑溢血,凌晨发病,现在已下病危通知书。 冷云歌蹲下来,握住外公的手,眼光和外公交流着,眼眶红了。 从一出生,他住外公家的时间比在自家的时间还多,母亲工作忙,外婆死得早,他的童年,几乎是伴随着外公度过的,特别是父亲死后,他不愿随母亲去继父家,一直住在外公家里。 而现在,生命中这个最亲近的人,就要死了。想到都有好多天没去看望他,冷云歌心中后悔得要命。 外公眼里的生命之光,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一点点熄灭,眼神有些呆滞了,但依然努力地盯着冷云歌,不想闭上眼睛。冷云歌握住外公的手,凑到外公的耳边说:“外公,我会把握自己,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不会做让你丢脸的事,你放心。”一连重复几遍,外公好像听到了,眼泪从眼角浸出来,在满是皱纹的脸上缓缓流动,一会,垂下了眼睑。 在腊月二十九日下午五点,外公停止了心跳唿吸。 因为年关了,中国人的习惯,不能把尸体放到年后处理,所以就定在三十的上午出殡。只有不到一天的时间来准备,冷云歌和舅舅两家人抓紧一切时间,赶制寿衣,花圈,发讣告,联繫殡仪馆,通知亲朋好友,几乎忙个通宵。第二天,总算顺利出殡了。 第126页 外公的遗体,在亲人们的泪眼中化为灰烬。然后,一行人抱着骨灰盒,来到郊区森林公墓掩埋。 望着墓碑上匆忙雕就的名字,冷云歌心底,一阵阵寒冷。 人的一生,不管多么辉煌,死后也就化为一杯泥土,不留一点尘世的痕迹。外公是这样,当年的父亲也是这样。 自己的将来,当然也是这样。那么,还是在有生之年,和自己的亲人一起,好好过几年吧,什么金钱,什么权势,都比不过这点重要。 这一刻,冷云歌好想巫离就在眼前,他想搂住她,告诉她自己很难受,很需要她,还想告诉她,自己其实一直很孤单,很孤单。 家里还有客人,还得回去善后,忙碌到深夜,两家人才去酒店匆忙定了桌酒菜,在伤感中吃了团年饭。饭后,又是伤心又是劳累的李珊快站立不住了,冷云歌拒绝去妈妈家,说要回外公家睡觉,他累了。大家也不反对,各自散去。 等冷云歌到达城南医院时,已是十一点半了。 巫离已经躺下了,正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发呆,听到值班室被敲响,还以为有急诊病人来,迅速穿好衣服开门,却见冷云歌正站在门外,一脸的疲惫,不由怔住了。 两人默默对望一阵,冷云歌忽然一把搂住她,搂得那样紧,几乎让巫离喘不过气来。过了许久才放开,走进值班室,坐在床上出了会神,轻声说:“我外公死了,今天上午已经火化安葬,这两天我一直在医院,所以没来找你。” 巫离沉默一会,走过来重新搂住了冷云歌,将脸贴上冷云歌的肩膀,冷云歌没动,只是握住巫离的手,感受着她的体温,默默无声地坐着。 过一阵,巫离听到了轻微的鼾声,抬头一看,见冷云歌闭着眼睛,居然坐着睡过去了。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的他,太疲劳了,外公的离世,也让他太伤心,现在巫离的怀中,他的心终于获得了宁静,睡着了。 巫离轻轻将冷云歌放倒在床上,脱下他的鞋子,盖上被子,摁灭了电灯,合衣躺在旁边,凝听着冷云歌的唿吸声,睁着眼睛一直到凌晨,才睡了过去。 ~~~~~~ 有读者朋友留言问,是不是到了结局篇不好写,最近几天才更新慢,不是这个原因,我写文章都是先构思了结局才开始写。我这段时间身体一直不太好,加上天气暴热,整夜失眠头痛,所以每天只能坚持更新一章,还好,前天日蚀后,气温有所下降,昨天晚上一场暴雨,终于睡了个好觉,今天精神好多了,匆忙码了一章,要出去办点事,争取下午六点前再更一章。 第141章 当冷云歌被手机铃声吵醒时,已是第二天中午时分,一看电话,是妈妈打来的,让他赶紧过去吃饭,冷云歌才惊觉还在巫离的值班室,说:“要不晚上过来吃饭吧,中午就不来了。” 妈妈的语气变了:“我现在就在外公家,是想来看看你休息好了没有,没想到你居然一通夜跟她在一起。今天大年初一,就不说你什么了,等会还要去墓地给外公烧纸,还要去张书记家和秦院长家拜年,还欠着几家店的钱要去付,你少清哥专门请了厨师到家做海鲜,想一家人今天晚上吃顿团年饭,这么一大堆的事情等着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冷云歌嘆了口气,是的,那么多的事情在等着他,他得走了。 来到护士站想跟巫离打声招唿,却见是个陌生的护士,正是护士长李姐,因为来了抢救病人来加班,正执行医嘱,看见冷云歌,假装不在意的笑了笑,说:“冷庭长起来了?巫离在产房忙,来了两个产妇,她在里面观察产程呢。” 冷云歌知道她们刚才进值班室看见自己睡在那里,一定会做种种猜想,不由有些难为情,说:“她在忙啊,那我走了,家里有事。” 来到外面,想起巫离天天用微波炉热着剩饭菜吃,就到附近的酒楼点了几样菜,打好包,提着回来一看,巫离还在产房忙碌,李姐说产妇快生了,冷云歌将几大包食物交给李姐,在李姐的啧啧称赞声中,转身走了。 等巫离终于忙完出来,下午两点过了,李姐神秘地笑着,说:“巫离,你可真有财运,大初一的,居然收了几个病人,今天我们科室收入很可观啊,为了奖励你的贡献,我请你吃饭吧。”指了指那几大包食物。 巫离有些意外,说:“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啊,这么多菜,还全是贵的,太浪费了。”钱医生也跟着笑,说:“巫离,别听她的,她那么吝啬的人,怎么可能请客啊,是我请你吃饭。”巫离疑惑地问:“到底谁请的啊,怎么争着请客呢?”李姐哈哈大笑:“别让他骗了,这笔钱公费报销。” 巫离相信了,也有些高兴起来,她还没吃早餐呢,看着李姐将那些菜提到微波炉里去加热,突然想起冷云歌还在值班室睡觉,忙跑过去一看,早没人影了。 来到办公室,钱医生已经大口吃开了,李姐说:“冷庭长说家里有事,走了。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房子买好了吗?”巫离沉默地吃着饭,说:“我们不会结婚的。”“什么啊?光恋爱不结婚?现在流行这样吗?关系都到这地步了,还在说不结婚?骗我吧你就。” 巫离无法解释,也不能解释,想起两人之间的鸿沟,精美的菜餚失去了滋味。 第127页 “你可得多吃点啊,这些菜可是人家专程到酒店为你买的,我们今天运气好,沾了下光,嘿嘿。”钱医生的笑声,让巫离明白原来是冷云歌买来的,想起昨晚冷云歌那疲惫的眼神,他说过的话:“我的心,永远不会变!”忽然一阵心酸,眼泪滴落到了饭碗里,让李姐钱医生两人一阵错愕。 晚上,心神不宁的巫离在走廊徘徊到半夜,冷云歌也没来,开了手机,刚想拨打,又关了机。 自己在做什么?难道还幻想着会有奇蹟出现吗?为什么还不结束这段错误的感情? 自己是没有未来的人,没有!在这么严酷的事实面前,为什么还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电话忽然响了,吓得巫离抖了下,才接过来:“你好,城南医院妇产科。”“巫离吗?我李珊,云歌的妈妈。”听筒差点掉落下去,巫离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听说你明天不值班了,来我家吧,记下地址,我们再谈一次。我也不想做恶人,让云歌恨我一辈子。”巫离颤抖着记下地址,然后坐在床上,发了一夜的呆。 天亮时拨冷云歌的号码,居然关机。 这次要谈什么?她不想做恶人,不想云歌恨她一辈子?难道,她可以忘记过去?可以接受自己?如果她能忘记过去,那么,自己呢?自己能忘记过去吗? 自己,真的可以重新开始生活吗? ~~~~~~~~~~ 谢谢: 529400172 谢谢你的红包和鲜花,谢谢你专门为了我充值。也谢谢:uwycxxm 谢谢你恆久不变的支持。 第142章 终于到了交班时间,巫离交完班,在值班室坐着发了会呆,才如约到了冷云歌外公的家。李珊早已等候在门边,眼圈似乎有些红,说:“家里没有其他人,进来吧。” 巫离进去,一眼看见堂屋正中放着外公的遗像,旁边挂了一圈青纱,一朵小白花,不由站住凝望了会,鞠了个躬,才坐在沙发上。 李珊见此,脸色好多了,给巫离端过茶水,说:“连续值了四天班,累坏了吧?”巫离低头看着地板,说:“还好。” 两人沉默一会,李珊才轻声开口:“昨天我们一家人吃团年饭,为了你,全家争论了半天。不是我要当恶人,我们两家是什么关系,你比谁心里都清楚。唉,也真是的,天底下这么多的人,怎么就让你们两个给碰上了呢,命运真是捉弄人。” 巫离不敢接话,只是怔怔地坐在沙发上听着。 “云歌失去了父亲,现在又失去了外公,一个人住在外面,工作又忙,身边没个人照顾,我这个当妈的,不想他再孤单难受。我也知道你们两个都很认真,但是,我不能不为他的将来着想。今天叫你来,是想问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如果能,我就同意你们两个结婚,否则,你就不要再出现在云歌的面前,并且,要说到做到。” 巫离意外地看着李珊:“要,要求?什么要求?”“那是我的最低要求,如果你真的在乎云歌,就应该会答应我。你跟我进来。” 巫离疑惑地跟着李珊,来到里间卧室,李珊说:“这是云歌的卧室,他从小就住在外公家里,读大学和工作后,假期也只回这里来。这是他的书桌,他的衣柜,这是我们的全家福,这就是他爸爸。你可能不认识他,虽然惨案发生时你在场的,不过你还小,这么多年过去了,可能不记得他的样子了。云歌和他爸爸的感情很好,小时候,别的小孩都粘着妈妈,可云歌最喜欢跟他爸爸一起,踢足球,打篮球,游泳,骑自行车,只要有空,父子两个就粘在一起。” 李珊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眼神逐渐温柔。她在缅怀曾经幸福的婚姻,还有她消逝的青春岁月,完全没注意旁边的巫离,站在那里已经摇摇欲坠。 巫离望着那张全家福照片,十五岁的冷云歌穿着蓝色运动装,和身着西装的冷如海站在后面,李珊坐在前面,满足地微笑。 巫离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努力扶着桌椅,以免自己会摔倒在李珊面前。 就是那个男人,那样熟悉的一张脸,困扰她几千几万次的噩梦,他的鲜血,在自己的记忆中流淌了十三年…… “我本来是坚决不同意你们两个结婚的,因为不想再跟车仁娜扯上任何关系,可是,看到云歌对你这样认真,你那么痛苦,我也改变了一些想法。不过,为了避免以后给云歌带来麻烦,我要你当着他爸爸的面,发个毒誓,从今天起,和车仁娜断绝母女关系,以后不管她生老病死,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虽然你们这些年没有联繫,但上次她从医院逃跑,就到城南医院去找过你,如果以后减刑出来,肯定还会来找你。她把我的家庭害得这样惨,我不能让云歌和自己的杀父仇人扯上任何关系,否则,如海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答应的。” 巫离听着,喉咙发干,脑子开始轰鸣。 “我这个要求不算高吧?如果你在乎云歌,即使我不这样要求,你也应该这么做。如果你怜悯你妈妈,怕做不到我说的,就从此不要在云歌面色出现,并保证做到。”李珊的声音开始严厉。 巫离不说话,仍然痴痴望着那张相片,那踌躇满志的笑脸,感觉那笑脸越来越大,大到充斥了她整个视野,那笑变成了恶毒的嘲笑,正朝她逼过来,逼过来……她的眼前,开始旋转。 第128页 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为什么要来进行这样一场谈话?为什么还不放手?她慢慢转身往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见巫离撞向了墙壁,险些摔倒,李珊忙过去扶住她,疑惑地问。 巫离不回答,只顾直直地往外走,机械地迈着步子,直到肩膀被冷云歌抓住,问她:“又怎么了?” 巫离张了张嘴,虚弱地说:“放手。”挣扎了一会,终于眼前一黑,倒在冷云歌怀中。 ~~~~~~~ 谢谢:529400172赠送的红包,谢谢:uwycxxm的鲜花,谢谢你们。下午还有一更。 第143章 “怎么突然晕过去了?我那几句话又不过分。”李珊分辨似地说,和冷云歌一起把巫离放倒在沙发上,然后拿出体温计,血压计,听诊器给巫离检查,这些东西是以前给外公准备的。 冷云歌用一条热毛巾来帮巫离擦着脸,手。 “体温正常,血压有点低,心跳又快又细,估计给累的。”李珊检查完了,掐着巫离的人中。 巫离慢慢睁开了眼睛。 “没事吧?你这样的身体,都不知你是怎么上班的,还指望你以后照顾云歌,怕还要拖后腿让云歌来照顾你。”李珊很是不满。 冷云歌不敢接腔,今天因为妈妈的坚持,他一直躲在另外一个房间等她们的谈话结果,因为担心,所以出来偷听,结果刚好碰到巫离晕倒。 电话响了,是秦局长几个又来催他过去打牌,都是司法部门的,冷云歌说:“实在不好意思,走不开。”秦局长不满了:“年前不就约好的吗?别不够意思。”冷云歌又解释了几句,挂了。 巫离慢慢坐起来:“我没事,上了几天班累了,回去睡一天就好了。”冷云歌拉住她:“等我送你。”巫离冷淡地说:“你去忙你的吧,不用了。”站起来走到门口,回头对李珊说:“我会做到你说的。”转身进了电梯。 冷云歌追出去,巫离不看他,等电梯一停,径直走上街道。冷云歌说:“别生气行不?妈妈也是担心以后才会这样,再说了,她对你不都改变心意了吗?你也理解下她。” 巫离站住望着冷云歌,说:“别说话。”冷云歌一愣,巫离说:“我不想说话。” 两人对望一会,巫离伸出手,轻柔地抚上冷云歌的脸,他的鼻,他的眉,他的嘴,他的头髮,反覆抚摸着,抑制着流泪的冲动。 她要把这张脸铭刻在心里,一辈子不忘记。 冷云歌张开手臂刚要搂抱巫离,巫离说:“别动。”冷云歌的手停在了空中,疑惑地看着她。 “转过身去。” 冷云歌张着双臂,默默转过身,巫离双手环上他的腰,轻声说:“别动,也不许说话,让我抱会。”将脸贴上了冷云歌的肩。 他的心跳,他的唿吸,他的体温,她也要记住,就跟他的脸一样,她要把它们通通铭刻在心里,永不忘记。 冷云歌的手慢慢放下来,握住腰间的冰凉小手,柔情在心中泛滥。 “从今以后,我们不认识,记住,我们是陌生人了。”巫离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冷云歌的身子一僵:“你胡说什么呢?不管刚才……”“不许说话!”巫离打断了他:“说了你不许说话,只准听我说,否则我马上离开。”冷云歌张了张嘴,嘆了口气。 他不想和她争辩,他不是个擅长甜言蜜语的人,但是,他会让时间来证明一切。 “如果有一天,我们在某处遇到了,你的目光不要停留,因为,你从来不认识我。如果,听到有人说我坏话,你不要在意,更不要为我分辨,因为我本来就不好,我本来……就不好。”巫离艰难地说着,眼泪浸湿了冷云歌的肩。 “你一定要保重自己,结婚以后,要善待你的妻子,你的孩子,不要学你爸爸,还有黎老闆,不要学他们。” 巫离哭泣着,抬起脸来,手臂慢慢松开,身子往后退,刺骨的寒风,吹走了她最后的温暖。 “记住我的话,如果忘了,我会恨你。” 等冷云歌终于回过神来,转过身去一看,巫离已经钻进计程车里,很快疾驰而去。 追赶了几步,颓然停下,慢慢蹲下来,双手抱住头部,他的心,异常难受。 李珊默默地站在一边望着,心中不知什么滋味。刚才巫离临走时说的话,出乎她预料,没想到她宁愿放弃云歌,也不愿和她那恶毒的母亲断绝关系。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难道血缘真是斩不断的东西?还是始终认为如海的过错更多? ~~~~ 谢谢赠送红包的朋友:zhuxiaoling1999谢谢你的红包,谢谢你对我支持。 第144章 当巫离到达西山监狱时,已是下午一点半。 走进值班室,狱警是个中年男人,见到巫离,有些诧异:“找谁?”巫离的眼睛依然有些红肿:“探监。” “探监?”男人唿地站了起来,大年初二,这么个漂亮姑娘进来,他还以为是来找某同事,没想到却是探监的。 “看车仁娜。”巫离冷淡地说。 第129页 “车仁娜?”狱警更惊异了,那个女人在这里十三年,除了她哥哥在很多年前来过两次,就没人来看望过她。 “你是她什么人?现在可不是探监的时候。”每个月有固定探监的日子,不过春节期间,也有的犯人家属会带东西来,让狱警帮忙捎给亲人,或者带个话什么的。当然,那家属得跟狱警很熟悉,或者对他们客气地意思意思。 “我并不认识她,只是受人之託。” 受人之託来看望一个死囚犯?这更是从来没出现过。不过,狱警在大年初二面对着漂亮姑娘,心情就不一样了:“本来是不允许的,不过今天过年,你大老远的来,我给你请示下领导。”走过一边开始打电话,一会过来说:“领导本来不同意的,我讲了半天情,终于同意了。但你必须先在这里填个表,把你和她的关系,身份证呀联繫地址呀电话呀通通填上,半个小时的见面时间。对了,如果要带东西给她,必须先经过我们检查。” 巫离接过表格,想了想,名字:巫离。关系:不认识。电话地址都照实填了,说:“身份证没带来,不过号码能记住。” 这当口,又有个值班狱警跑来了,两人接过表格检查了下,反覆追问几遍,听说是车仁娜哥哥委託一个熟人,那个熟人生病了,又委託巫离来,也就没说什么了,让巫离跟着他到探监室等候,然后去带车仁娜出来。 监狱里的犯人平时都得干活,春节期间,放了五天假,车仁娜正坐在床铺上发呆。十三年的牢狱生涯,让她麻木了对春节的盼望与喜悦,每一个日子对她来讲,都是白天和黑夜的交替,除此而外,没有其他。 当听狱警说她哥哥托人来看望时,也只是微微诧异了下,起身跟着狱警机械地迈着步子出来,不理会狱警猜忌的目光。 三个月前动了手术,她哥哥可能不太放心,委託人来看望下,狱警和车仁娜都做如是想。 进入探监室,狱警对巫离说:“这就是车仁娜,你们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有什么话尽快说。” 车仁娜抬起冷漠的目光,扫向坐在桌子对面的巫离,立即怔住了。 那么美丽的一张脸,此时双唇紧闭,目光冰寒。那对弯月般的眸子,那眸子里射出的仇恨之火,多么熟悉,熟悉到她每次想起,都要不寒而慄,那是她记忆中永远的痛! 车仁娜脑子瞬间空白,呆望着巫离,足足一分钟,然后突然沖向前,伸出双手想要搂抱巫离,巫离却将脸避开了,眼望别处,车仁娜嘴唇蠕动了会,双手就那么可笑地僵在了空中。 狱警正准备走出去,看见这情景有些疑惑,站旁边说:“巫离,这就是车仁娜,你要探望的人。” 没有人回答他,两人都沉默着,车仁娜慢慢放下手,退过去,颓然坐到了椅子上,垂下了眼光。 值班室那个狱警赶过来了,两个人都疑惑地坐在门口椅子上张望着,心中惊疑不定。 巫离沉默一会,又慢慢望过来,望着那丑陋的伤疤,胸中的烈火开始熊熊燃烧。 十三年了,无数次幻想过当两人对面相望时,会是什么情景。 她是否会像从前一样,将眼光冷漠地滑过,不理会自己的乞怜与哭泣?还是指责自己先天克母,拖了她后腿?更或者,像那个血腥的凌晨,扑过来抓住自己撞向墙壁? 她真是自己的母亲吗?为什么一次次将自己抛弃,去和别人寻欢作乐?一次次蔑视地望着父亲,让他不要企图用女儿威胁自己,说女儿对她来讲,毫无意义? “我不想让云歌和自己的杀父仇人扯上任何关系。” 就是这个女人,这个该被她称作母亲的女人,毁了自己的一切!自己的童年,自己的成长,自己的爱情,全都被她毁了!她给与自己的,除了苟延残喘的生命,就是一连串不堪的记忆与折磨! 自己所有的希望,全都被她毁了! 车仁娜在巫离仇恨的逼视中,闪躲着目光。 这是她女儿吗?记得刚生下她时,是那么粉嫩的一小团,那么柔软的小生命,也曾激起她母性的柔情。但是,她不能容忍她是巫则民的女儿,她要疏离她,冷淡她,抛弃她,因为,她不想和巫则民有任何联繫,那个令她噁心的粗俗男人。 她知道,自己不是个好母亲,为了报復巫则民,追求自己的幸福,刻意地忽视她,遗忘她,伤害她。无数次,在和巫则民的争吵打骂中,女儿像个惊弓之鸟,躲在角落发抖,惊惶地看着他们,那卑怯的目光,也让她厌恶。 她恨,恨自己有那样一个丈夫,有那样一个女儿。丈夫粗鄙恶俗,女儿胆怯自闭。她那样厌恶自己的家庭。 直到那个血腥的凌晨,胆怯的女儿蹲在血泊里对她笑着,她才知道,女儿对她,已经恨到骨髓。 十三年了,不知女儿变成了什么样子?是否还记得监狱里的母亲?为什么十三年来,从不来探望自己?她真的那么恨自己吗? 两个狱警开始还耳语着交谈,后来奇怪得说不出话来。这个姑娘受人之託来探望,居然和车仁娜一直对望着,目光那么冷,不说一句话。 “时间到了,你们没什么话,就回了。”狱警咳嗽一声,站了起来。 车仁娜唿地站起来,说:“不!我……你……”望向巫离,却说不出话来。 第130页 巫离站起来,望着车仁娜,半响,冷冷地说:“所有的人,都是你害的!全部都是你害的!”然后转身,迅速走了出去。 车仁娜呆了呆,拔脚追出来,被狱警拉住了,车仁娜忽然一阵狂吼:“让我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拼命挣扎,如癫似狂。两狱警又惊又怒,给了车仁娜两拳,将她半拖半架着,弄回牢房,扔到床上,锁上了房门,出来找巫离,早不见了人影。 车仁娜如同受伤的母兽,依然哭吼着,一声盖过一声,在牢房久久迴荡。 第145章 冷云歌心神不宁地过了两天,这两天里,应酬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还要抽时间给上级拜年,要接受下级拜年,要去墓地给外公烧纸,和妈妈争论了无数回,而巫离,一直关机。 到了第三天,终于忍不住跑到巫离的租房,当房门打开,他大吃一惊,屋子里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并且换了主人! 那是进城打工的乡下小夫妻两,说:“那个姑娘啊,她把房子转租给我们了,这几样旧家具也卖给我们了,她说要搬到别处去住。” 冷云歌呆立了许久,刚转身准备离开,一个身穿警察服装的中年男人过来问:“请问巫离是住这里吗?”手里拿着一张纸辨认着。 “你是谁?找她干什么?”冷云歌疑惑地问。 “我找她核实一些情况,她是住这里吧?”那男人显然不愿意多说。 那小夫妻重新探头出来:“那个姑娘把房子转租给我们,搬到别处去了。” “搬到哪里去了?有她的联繫电话吗?”“那可不知道,又不认识她,没她的电话。” 那警察打听一阵,有些失望地转身下楼。冷云歌跟着下来,问:“请问你到底找她干什么?能先给我说说吗?我也在找她,找到后联繫你。” “你们认识?那太好了,我打她电话老关机,地址换人了,还真是的,也不知这身份证号码是不是假的。我叫张洪波,西山监狱的警察,想找她了解一些情况,请你有她的消息后尽快通知我。” “西山监狱?”冷云歌越更惊诧,车仁娜不正在那里服刑吗?难道她和她妈妈一直有联繫? “我也是司法部门的,认识魏明刚,如果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尽管开口。”冷云试探着说。 “啊?认识我们副狱长啊,有缘有缘!唉,我可真倒霉,好心没好报。”张洪波连连嘆气,说起那天巫离探监的事情:“看来那个巫离撒了谎,她们是认识的。她走后,车仁娜情绪一直不稳,第二天越狱不成,昨天居然装病,从医务所再次逃跑,被抓回去后一直不说一句话,看样子还想逃跑。我被领导骂死了,那个车仁娜这么多年一直很安静的,自从巫离去探监后,就变成这样,所以想来找巫离了解下,她们到底怎么回事。” 冷云歌听着,心头一阵绞痛。“所有的人都是你害的!”别人可能无法理解这句话里的辛酸,但他当然明了,妈妈不同意两人的婚事,难道不也是车仁娜害的吗? 告别张洪波,去城南医院转了圈,依然打听不出要领,巫离这几天没去上班,也没和任何人联繫,打郑欢的电话,问她知道巫离还有什么亲戚没,郑欢很诧异地说:“搬家了?怎么这么突然?巫离可没什么亲戚啊,认识她都七八年了,没见过有什么亲戚去看过她,她也没去看望过什么人。哦对了,三个月前,有个中年男人来叫她去看望一个病人,说那人要做手术,可巫离不去,那男人还很兇地骂过她。我后来问过她,但她一直没告诉我怎么回事。” 冷云歌当然知道,那次是车仁娜在第三人民医院做手术,那个男人一定是她舅舅。那么,会不会在见了车仁娜后,跑到里山县去探望她舅舅了呢?血缘是斩不断的,妈妈说的还真对。既然郑欢说初九她要上班,不如再等几天消息做决定。 终于挨到了初八,郑欢气急败坏地打来了电话:“天啊,巫离这个傢伙,太不够朋友了!她居然辞职了!辞职信是从邮局里邮寄给单位的,几大包书丢在了值班室,说留给我了,还有一封信,说她不会回来,叫我不要记挂她。她现在要在我面前,不给她两巴掌我就不是郑欢!太过分了,八年的朋友,这算怎么回事呢?对了,你们两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什么突然这样?……” 郑欢还在生气地说着,冷云歌几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终于做出了选择,自己在她心中,不过如此! 那天,虽然是妈妈坚持要那么做,但自己从内心,何尝不渴望着巫离能为他发下那样的誓言,可是,他没盼来想要的结果,她宁愿选择那个害她一生的母亲。 “从今以后,我们不认识,记住,我们是陌生人了。” “如果有一天,我们在某处遇到了,你的目光不要停留,因为我们不认识。”她说着,哭着,手臂环住自己的腰,身子一阵阵颤抖。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是自己做得不够好,让她对这段感情失去了信心,还是觉得她妈妈比自己更重要?难道血缘真是斩不断的东西? 十三年的等待,十三年的思念,所有的付出,得到的结果也就如此!难道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天长地久,根本就没有什么矢志不渝? 第131页 第146章 第二天,冷云歌来到城南医院找到郑欢,说:“能让我看看她留给你的信吗?” “可以,在这里。”郑欢将信递给冷云歌。 信笺纸打开,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上面,是熟悉娟秀的字迹: 欢欢: 原谅我,不辞而别了,不要问我原因,不想影响你的情绪,你是善良的,也是快乐的,希望你永远保持这份快乐。 曾经对你说过很多次,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曾经也很不甘心,也努力抗争过,但是,事实证明了,人的命运天註定,我不想再挣扎。我,累了。 银行的帐我还清了,请带我向你爸爸妈妈说声谢谢,对科室同事们说声谢谢,感谢他们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没什么留给你的,两箱书籍,还有两套婴儿服装,专门买来留给你以后的宝宝。我在医院里还有一个月的工资没领,请到时去领,给未来的宝宝买点东西。 请不要在云歌面前提起我,等他结婚时,请代我去祝福他,以你的名义。 可能以后不会联繫你,但我会在某个地方,默默祝福你。 别了,朋友。 巫离于2004年2月3日 “冷庭长,那些书,是巫离的宝贝,我看还是你搬回家去吧,巫离说过你很喜欢看书,反正我很少看。”郑欢见冷云歌一直背对她看信,终于忍不住说。 冷云歌转过身来,眼眶红红的:“好。” 到了值班室,打开那两箱书籍,除了专业书籍外,全是小说,哲学,宗教,巫术,心理学……冷云歌大概翻了翻,然后重新捆上绳子,告别郑欢,提着到了电梯。 “如果有她的消息,请立即通知我。”冷云歌再次交代郑欢,郑欢点头:“肯定会,你放心吧。” 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打开纸箱里的书,一本本翻着,心中越更难受。 这么多年来,这些书籍,是她唯一的安慰了吧?因为自己,她连这唯一的安慰都抛弃了,一个人奔赴他乡,忍受寒冷和孤独。 或许此时的她,正忍受着贫寒,和世人的白眼,到处找工作,找住宿,正躲在某个角落里,悲伤地哭泣。 是自己的错吗?如果,两人不曾相遇,仍像从前一样,把她放到心中的某个角落思念她,祝福她,就不会让她承受这份痛苦。 是自己的错,全是自己的错。冷云歌蹲在地上,痛悔交集。 第二天,冷云歌要上班了,还好并不忙,抽个空给魏明刚打了电话,了解车仁娜的情况,魏明刚说:“唉,别提了,这段时间情绪相当不稳,不是哭着闹着要出去,就是坐着不说一句话,像个木偶一样发呆。我怀疑那个巫离,可能就是她女儿巫沙沙,不过问她,她否认了,说不认识,真是奇怪。” 冷云歌下午赶到了西山监狱,在魏明刚的安排下见到了车仁娜。 车仁娜还是那么冷漠,见到冷云歌有微微的诧异,因为她做手术时,冷云歌在医院出现过几次,知道他是市法院的领导,当时她以为是想调查当年那案子的情况。 魏明刚说:“这是巫离的朋友,你说不认识她是吧?如果真有什么事,别隐瞒。”车仁娜倏地盯住了冷云歌,问:“你们,是朋友?”冷云歌点头:“我知道她前几天来看望过你,听说你这几天老是想逃跑,能说说原因吗?” 车仁娜犹豫了会,问:“这些年,她生活好吗?她,结婚了没有?” 冷云歌心中一痛:“生活得不好,很清苦,贷款读书,工作这么多年才还清。还没结婚。” 车仁娜动了动嘴唇,眼中滑过一丝悲伤的神色,垂下了眼睑。 “说说你这些天为什么老想逃跑?为什么不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早日出去重新做人?”魏明刚时刻不忘本职工作。 车仁娜沉默着,不再说话。 魏明刚又声色俱厉地说了一番政策,监狱规定,以及对犯人的福利,车仁娜依旧不言语,只沉默地坐着。 魏明刚说累了,让狱警将车仁娜送回监狱,车仁娜忽然扑通一声,朝冷云歌跪了下去:“冷庭长,让她来见我行不?就一次,求你,求求你。” “她失踪了,工作辞职了,我也不知她去哪里了。”冷云歌很想说:全都是你害的!但拼命忍住了。 车仁娜呆了呆,让狱警扯着站起来走了两步,回身大叫:“去找她!求你一定要找到她,她可能会出事!冷庭长,我求你了,求你……”声音越来越远,悽惨而执着。 “那个巫离,和你熟悉吗?她是不是车仁娜的女儿?”魏明刚疑惑地问。 冷云歌沉默半响,说:“谢谢你帮忙,我走了。”转身大步走出门去,留下魏明刚和那狱警,站那里面面相觑,发了半天怔。 ~~~~~~ 谢谢:周瑞521赠送的鲜花,谢谢你。 第147章 巫离坐在颠簸的客车里,闻着刺鼻的汗味,烟味,强忍着欲呕的冲动,望着车窗外的山脉,在记忆中搜寻着,回忆着。 离别凤凰镇,已经快十三年了,自从那个夏天被黎老闆带离这里,就再以没有回来过。虽然,这里是她的出生地,车家和巫家都有大堆的同宗和亲戚,但是,却没有一个算是她真正的亲人。她被人嫌弃,被人遗忘,不管是刚出生,还是长大成人,都一样。 第132页 从市里到里山县,有六个小时的车程,昨天晚上到时已是深夜,在一个便宜旅店歇了一晚,今天一早就坐上了开往凤凰镇的车。 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这里不是她最不愿意提到的地方吗?巫离也说不清心中的感受。昨天一早,当她把家中的钥匙交给那对租房的小夫妻两,提着行李箱走上街道时,突然发现天下之大,自己竟然无处可去。不知不觉,就登上了里山县的客车。 凤凰镇的街道,比记忆中宽了许多,两边全是高楼林立,商店,旅店,饭店,一个挤着一个。虽然是大年初四,却正好是赶集的日子,街道上密密麻麻都是人,车流如织,司机拼命按着喇叭,希望行人让开街道, 巫离穿着米色风衣,提着旅行箱,在人群的拥挤中前行。这个箱子,还是两年前单位组织到外地旅行,为了出门方便买下来的,花了近两百元,让巫离很是心疼了下。 巫离张望着,挪动着脚步,那是三婶家,那是周伯伯家,那是张表叔家,那是同宗的巫家伯伯家。到了一服装店门前,巫离停住了脚步,这里,是她舅舅家。 舅妈老了,头髮已经半白,身体明显发福,正和一个年轻女人在店里对客人们兜售着那些廉价服装。那年轻女人正抱着两岁左右的女娃,轻蔑地嘲讽着嫌贵的客人,看样子,应该是舅妈的儿媳妇,她的表嫂。 看见巫离,舅妈疑惑地朝她望了会,堆满了笑问:“小姐,你要买点啥?”她并没认出巫离来,也没想到这个漂亮的都市姑娘,就是曾经让自己无比厌弃的外甥女。巫离盯视了她几眼,转身进了旁边的一个小吃点。 吃着面条,巫离感觉不到滋味,快到中午了,还没吃早饭,所以只能强迫自己吃下去,等会,还要赶山路。 胖胖的老闆娘感觉巫离不是本地人,问:“妹娃,看你不像我们这的人啊?”巫离迟疑了下,说:“嗯,从远处来。”“从哪里来啊?也是来看凤凰山壁画的吧?”老闆娘刨根问底。 “壁画?”巫离怔了怔,瞬间明白过来,肯定是指凤凰山洞里的那些粗糙雕刻,人呀马呀的,以前老辈人说是山神刻出来的,谁不听话就把谁关进去,巫离就曾被养父吓哭过。在童年时,跟着放牛娃满山遍野地跑,早就看过很多遍了,听老闆娘的口气,难道那些山洞被政府开发出来了? ~~~~~~~~~~~ 感谢:529400172 ,今天又是红包,谢谢你的支持。 第148章 巫离胡乱说了个地名,那是郑欢老公的家乡,说:“来看壁画的,还听说这里有个神算子龙四爷,也顺便来看看。”老闆娘哈哈大笑:“这年头真是,都说乡下人才迷信,我看城里人迷信的更多。那个龙四爷也真是呀,死得真不是时候,否则还可以赚点钱。” “他死了吗?死多久了?”巫离很有些意外。 “死了快半年了。自从这两年开发凤凰山,就经常有外地人来旅游,来找他算命,他这两年可找了不少的钱哟。其实那凤凰山有啥看头,不就是几个洞,几幅乱七八糟的画嘛,我女儿说那画是古蹟,依我看呀,是县里领导专门整出来骗城里人钱的。”老闆娘说着,又笑,一身肥肉不住抖动。 一客人说:“三嫂,你又张着大嘴乱说话,上次就让镇长骂了。”老闆娘一撇嘴:“嘿,哪个怕他镇长?我想说就说。不过,城里人经常来玩也好,我这生意也好多了。” “那你还乱说?不断自己财路吗?”客人们闹笑着,七嘴八舌聊开了:“那龙四爷算命确实准,我二姨婆来找他,说她去年六月份有个大灾,结果就在山上摔断了腿。”“嗯,我么儿高考前也找过他,他说我儿命里无有莫强求,后来真没考上,也不復读了,出门打工去了。” 一个挨着巫离坐着的中年妇女说:“姑娘,你要算命,可以去凤凰山那边找巫七婆摸骨,听说她比龙四爷还准,不过她一般不给人摸。”有客人立即接过话头:“莫去!莫去!那巫七婆听说是阴无常转世,怪吓人的,找她摸骨的人,每次都被吓出一身冷汗。” 另一个客人反驳:“管她阴无常不阴无常,摸得准就成。不过,我不贊成算命摸骨,说得人心惶惶的。不晓得自己哪天死,天天都快活,知道了饭都吃不下,觉都睡不着,有啥好?”“就是,我就从来不算命。” 因为巫离随便一句话,饭店里讨论得热火朝天,紧跟着四邻八乡的新闻,某某的风流韵事,都被抖落出来。巫离听着吵闹声,烦躁异常,彷佛看见龙四爷正张开那熏黄的牙齿说:“她是天生克母的命。”不知他临死前,是否算准了自己的死期? 巫离艰难地喝下最后一口面汤,付了帐,出门去找凤凰山的车。 凤凰山离镇还有几十里,所在的乡本来叫落水乡,因那里的落水河得名。不过,近几年开发凤凰山,就改为凤凰台乡了,便于招揽游客。 巫离打听了会,几辆车居然爆满,只得买了票站在车里,闻着刺鼻的旱菸味,抓住椅背晃荡着,忍受着头晕目眩,颠簸了三个半小时,才到达凤凰台乡。下车了又上小巴,等到凤凰山时,已接近傍晚了。 下了车,巫离跑到路边一阵呕吐,呕到黄疸水都出来才停息。喘息一会起身,见停着好多旅游车,很多游客正来回走动,说笑着。南方的天气,就是春节也不过摄氏四五度,正适合旅游,而车站旁边是加油站,饭店,旅店,专门为游客修建的,价格虽不像城里那么贵,但也不算很便宜。 第133页 巫离不想住旅店,提着箱子,回忆着往前走,不理会招揽客人住宿的旅店小姐。 渐渐将那些密集的房屋甩在了身后,房子稀疏起来,上了土坡小道,经过一小段黄土地,又经过一片菜地,才看到了一所低矮的土墙房子。在远处几所砖房对比下,那土墙房子,比记忆中更破,更旧了。 那里,就是养父巫则刚的家。 第149章 走到木门前敲了敲,里面传出一阵咳嗽声,接着是虚弱的询问:“哪个呀?”巫离推了推,门开了,屋里没点灯,很是阴暗。 巫离提着箱子走进去,眼睛适应了会,才看到一个头髮花白,脸色憔悴的老人正佝偻着腰在火塘边煨火,那正是她的养父。 巫则刚诧异地看着巫离,刚想说话,又是一阵勐咳,咳得脸色青灰,双手扶着胸膛,痛苦地低下腰去,然后朝火塘里的灰吐出几口猩红色的浓痰,浓稠的痰液呈长长的一条悬吊在下巴,扯也扯不断。 巫离急忙掏出纸过去帮他擦断了浓痰,扔到灰里,然后去水缸里舀了瓢水递给巫则刚,说:“漱口。”巫则刚漱了几口,望着巫离,更是疑惑了。 巫离险些流出泪来,问:“四爹,你还没认出我来吗?”巫则刚瞪大了眼,惊喜地说:“你是,么女?”巫离红着眼睛点头:“是我。” “天啊,么女,你是么女,我还以为死前看不到你了,我……”巫则刚激动得全身颤抖:“我让他们去找你,他们都不去,说你跟着大老闆去大城市呆了十多年,早不记得我了。我说不会的,我么女不会不记得我的,我么女要知道我快死了,肯定会来看我的。”说着,喘息着,浑浊的眼里滚出了几滴老泪,伸出手来拉住了巫离。 巫离在旁边木凳上坐了下来,望着她的养父,这个满面病容的老人,一霎时,恍如时光倒流。 她出生不到两天,就被送到了这里,因为身在镇上乡政府工作的父亲一心想生个儿子,那时正加大力度宣传计划生育,而他自己正是分管计划生育工作的副乡长,乡公所就在镇政府旁边。他不想丢了工作,当车仁娜在县医院生下女儿后,就联繫人将巫离悄悄抱回凤凰山老家,送给了他的远房哥哥,没生育能力离过婚的老单身汉巫则刚,然后对单位谎称孩子生下来一天就得肺炎死了。 本来希望车仁娜接着帮他生儿子,但车仁娜当初就是勉强和他结婚的,又怎么可能愿意?直到巫离快四岁时,被人告发,再加上车仁娜又和学校一个老师搞起了婚外恋,闹起了离婚,巫则民没奈何,将巫离接到了镇上。分别那天,巫离哭闹着,巫则刚也差点哭了,养了近四年,那份感情并不比亲身骨肉差。 虽然巫离回到了亲身父母身边,但却三天两头忍受着他们的吵闹,巫则民脾气暴躁,性格粗野,不是满口脏话就是酒不离口,后来又染上赌博的恶习,车仁娜天黑才回家,除了睡觉,几乎不在家中呆,巫离在那个家里度日如年,一到假期,就往养父家跑。 后来小学快毕业了,母亲由冷县长帮忙借调到县城一所小学,更是不回家了。养父再婚,娶了带着两孩子的二婚嫂,巫离没处可去,只能在家做作业发呆,或者在父亲的吆喝声中煮饭洗衣,苦度日月。 直到惨案发生,巫离离开凤凰镇,一别,就是十三年。 养父还在唠叨着,述说这些年他多么想巫离,想像着巫离现在的样子,特别是四个月前,他被诊断为肺癌后,就不停地梦见她,可她就是不理他,不和他说话,每次醒过来都伤心不已。 巫离听着,眼泪在眼眶里转:“诊断肺癌?确诊了没?哪里看的病?”“县医院,照了片后说扩散了。那医生开始还不给我说,叫家属去,我就晓得有问题。咳,咳,哪里有家属哇,自从你四娘死后,那两个娃有的在外打工,有的在县里摆摊做生意,都几年没回来过了。养他们十多年,还不如我么女亲。么女,咳,我可真是担心死前看不到你哇,年前几天,痰里就开始出血,好不容易捱过了三十。还好,你赶来了,我终于,咳,咳,能见你了,老天还是有眼的。你是听谁说后赶回来的?”这一席话,巫则刚咳嗽了好几次才说完。 巫离终于忍不住哭了。 她根本不知道养父命在旦夕!她只是无处可去才回来的! 想起自己幼年时,每天在这土墙屋里奔走和欢笑,虽然惨案发生时没有收留自己,但那也不是养父的错,带了两个孩子的他,根本无力照顾她。而她,十多年来竟对养父不闻不问,只有在无处可去时,才回来这里寻求温暖! 看来龙四爷的话没错,自己天生是讨债女! 巫离哭了会,起身点上煤油灯,虽然普及了电,但养父家没交钱,电线没牵进来,只能照煤油灯了。提着灯去淘米,洗菜,简单地煮了饭,和养父一边吃着,一边简短地回答养父的询问,听着养父那揪心的咳嗽,眼泪止不住一波一波地流。 第150章 第二天,巫离本想送养父去医院,但养父死活不去,说:“反正是要死的命,花那冤枉钱干什么?你既然不上班了,那在家陪我几天,说说话,虽然家里穷,脏,但么女是不会嫌弃四爹的,是吧?”巫则刚哀求的眼神,让巫离说不出的辛酸,考虑自己身上也只八百多元,去了医院不够两天花销,也只得作罢。 第134页 因为买的止痛药快完了,巫离决定去乡医院买点药回来,养父没反对,因为这几天随着咳嗽,胸痛越来越厉害了。 巫离带着养父的诊断书,搭车去乡医院买了止痛针,注射器,头孢等消炎药,葡萄糖,胺基酸,输液器,消毒碘酒棉球等,花了三百多元,提着沉重的几大包,回家给养父输液,消炎,加强营养。 养父看着忙碌的巫离,不时咳着,眼里洋溢着幸福。他孤苦一生,现在要死了,但么女回来给他送终,他已经很知足了。 一连几天,巫离足不出户,在家给四爹输液,打针,煮饭,洗衣,打扫屋子,家里有陈粮,腊肉,猪油,菜地,所以不用为饭菜操心。 期间,有两个巫家的同宗伯伯来看望过两次,看见巫离很吃惊,问巫则刚:“是你念念不忘的么女回来了?”因巫离提前打了招唿,巫则刚说:“不是,是孝生花钱请回来给打针的。”孝生是那寡妇的小儿子,在外打工几年了,听说是个小包工头,赚了不少的钱。 同宗说:“哦,两个无良儿,还算有点良心。不过他们也应该回来看看你,侍候你,都几年不管你死活了。想四嫂嫁你不到四年就死了,这么多年,要不是你四哥,那两个无良儿能长大成人?真是忘本!”巫则刚讪讪地笑着,同宗伯伯问巫离拿了孝生多少钱,哪里人,巫离沉默着不答,自顾走进里屋,她担心自己会当着他们哭出声来。 同宗伯伯还在外屋唠叨:“我年前赶集,碰到车跃鹏,提起你的病,让他帮忙找下么女,可他一开口就骂,叫我不要在他面前提那没良心的死女。我当时就说了,那些年你们老说人家克母,不管人家,也做得过分了些。俗话说:命运天註定,半点不由人。难道她想克母?可车跃鹏居然跟我红脸了,说你既然那么会说道理,怎么就没见巫家有人来领她回去?我也没话说了。那时大家都穷啊,也让大家传得怕啊,说她是灾星,也担心连累到家里娃们。后来我常常想,那女也真够可怜的,小时那模样也真乖。唉,这么些年了,说不定人家现在发财了,就去找,人家还未必肯来认呢。” 巫则刚可不乐意了,说:“我么女可不是忘本的人,当年我也没接她回来,我每想起良心就不安。要怪,主要还怪那些算命的。对了,七婆的病好点了没?”“好什么?都好几天不说话了,前几天忽然蹦出一句:我在等一个人,等来了我就走。当时在场的人都吓住了,这话现在到处传呢。后来就没说过话,有时连饭都不晓得吞了,反正是等死。”同宗又唠叨一会,走了。 巫离知道他们说的七婆,指的就是摸骨的巫七婆,无儿无女的老孤寡,离这里半里之遥,前两天还想着什么时候去见她一面,没想到病倒这么久了。 “前世的劫,躲不过,也解不了。” 巫离站在狭小黑暗的土墙屋里,想着那些死去的人们,和即将死去的人们,以及自己不可知的命运,已恍如隔世的冷云歌,忍不住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 感谢:陶容容谢谢美女送的鲜花,谢谢你。 另外,有两个朋友说要帮我弄q群,老实说我以前不太喜欢,因为上的时间少,再加上我的读者也不多,所以一直没像其他作者一样弄什么交流群。不过想一想,有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偶尔聊下天,好像也不错哈。在此徵求下大家意见,如果弄群,有几个人愿意加入,是要真心喜欢我文章的哦,不要进群乱发gg给别人拉票哦,愿意加入的请在书评区留言,人多就弄群,人少就算了。 第151章 巫离后来又去买过两次药,花光了身上的钱,每天依然给巫则刚输液,止血,消炎,加强营养,巫则刚双手被扎了无数个针眼,静脉周围全是一片青黑。 但不管巫离如何努力,巫则刚的病情日见严重,开始大量咳血,一般的止痛针已经无法缓解,只能注射麻醉药品杜冷丁,也只能管那么个把小时。有时,痛得忍受不了,哀求巫离:“么女,有没有针药打下去就死的?不想这样受折磨了,你守我这么多天,我知足了,让我走吧。”巫离哭着说:“四爹,多活一天,我就陪你一天,别说傻话。”巫则刚趁巫离不注意拿刀割手,割喉咙,或者挣扎着,喘息着,将头往床上勐撞。巫离不敢稍离,有几次,巫离去挡,手被割伤,痛得钻心。 这天,巫则刚精神略好了点,挣扎着起身,撕开枕头,拿出一个油布包递给巫离,说:“这么多年一直没你的消息,本来想等你的喜日子交给你的,看来我等不到那一天了,你拿着,等大喜的日子买点东西吧。以后可要选好人,钱不重要的,要人好,心好。”巫离打开,里面是崭新的百元卷,一共十张,一千元。 一千元对很多城里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钱,但对贫病交加的养父来说,不算小数目了。巫离捏着那叠钞票,想着冷云歌,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为了保暖,四爹将床移到灶屋火塘边,也方便巫离照顾。又过了两天,巫则刚开始呕吐,大量咯血,流质饮食也无法吞咽,说话断断续续,死神,离四爹越来越近了。 巫家的几个同宗,也轮流来探望几次,每次来就嘆息一番,数落着那两个不孝子,说儿要亲生,这什么都可以假,就人不能假,隔一层皮都不一样咧,何况没血缘关系的。人家现在翅膀硬了,有钱了,管谁的死活呢。 第135页 巫离听着,心如刀绞,每天望眼欲穿,等孝生他们回来见养父最后一面。 给那两个继子打了好几个长途,老大手机不通,老二说忙,家里又有小孩,走不开,近段时间也不好买火车票,可能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等等。巫离只能眼巴巴等着,希望那两兄弟能回来给养父送终。毕竟,在农村里,儿子送终是一件大事,那些到处躲避计划生育的,被罚款几次仍不生儿子不罢休的,还不就为了临终时有儿子守在身旁? 儿子送终,在农村的很多地方,是顽固的人生信条,是有些人的终极追求目标,无关乎钱财。 终于挨到了腊月十四,巫则刚陷入了昏迷。巫离守候在床边,不时跑到屋外看一眼,希望孝生孝强两弟兄突然出现,但一次次失望而返。 到了半夜,巫则刚忽然睁开了眼,虚弱地吐出几个字:“女,命,是天定……的,不关你的事。去看看……七婆,七婆,她一直……很疼……你。”蜡黄的脸,忽然有了一点生气,手缓缓抬起,想扯掉输液管。 巫离忙抬起四爹的头,让他说话更畅快些。但他说了那几句后,好像已是灯枯油尽,张着嘴蠕动了会,死白的眼里,那一丝光彩慢慢褪去,嘴角,鼻孔,开始流出淡红的血,一会,越流越多,终于,头垂下了,身子软了下来,瞳孔渐渐散大。 巫离就那样托着四爹的头,等了好一阵,见液体已经停止了流动,才慢慢合上了四爹的眼皮,扯掉输液器,将他放到了床上,盖好被子。 屋子里,煤油灯的油快完了,巫离没动,任由灯焰逐渐矮了下去,直到熄灭。 巫离坐在火塘边,听着自己的心跳,叮咚,叮咚,那样清晰。 不一会,外面勐然响起一阵鞭炮声,噼里啪啦,霹雳啦啦,然后冲天炮的声音,夹着隐约的欢笑。 巫离知道,午夜到了,大家在欢送新年。不论富有贫穷,不论男女老少,在这一刻都会对来年充满祝福,充满希望。 不过这祝福,这希望,已经与她无关。在这被人遗忘的土墙屋里,她的四爹,唯一温暖她童年的亲人,一生贫穷善良的好人,在无数的祝福和欢笑中,死了。 第152章 巫离一直坐着,直到屋外所有的声音消失,直到四周一片死寂,直到火塘里的火不再燃烧,才在黎民时分,煨着那一点余温,靠在墙上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中午,正准备起身煮饭,看到四爹脸上,身旁,到处是血迹,那血迹已经干透,才想起四爹已经死了。 用温水帮四爹擦了身子,找出寿衣正要帮他换,同宗的巫启林来了,一看大惊失色:“四爹走了?你咋不来喊我们?都跟你说过有事要叫我们。你一个外人,不能帮他穿寿衣。”本地的习俗,寿衣必须由死者直系亲属穿,表示亲人对死者的爱戴和怀念,如果由外人穿寿衣,死者家族会受人非议,被人看不起。巫离离开时还是孩子,并不很清楚这些规矩,听巫启林这样说,只得停了下来。 没错,她是个外人,即使亮明了身份,也许巫家的人依然会觉得她是外人。 巫启林匆忙出去,一会就跑进来一帮人,七手八脚忙开了,有的穿寿衣,有的去木板楼上抬棺木,那是早就准备好的,议论着两个无良儿,说既然他们这么没良心,不如由巫启林承办丧事。有的说赶紧请人看丧期,还有个伯伯问巫离:“医生,孝生到底给你好多钱?如果不欠你帐了,你就走吧。办丧事是我们巫家的事情,不管他给你多少钱,都不要来插手了。” 巫离默然站立一会,收拾箱子,把剩余的两瓶葡萄糖,一些注射器,三支杜冷丁,全部装进皮箱,最后看一眼四爹的遗容,转身离去。 这十多天来,她流了太多的泪水,从昨天四爹死去,她奇怪地平静了。 人都是要死的,包括自己,没人能逃脱这个命运。 来到车站,旅游车更多了,一堆游客中间,一个导游拿着话筒,正卖力地讲解:“县志上有记载,几百上千年前,里山县叫土石县,是少数民族混居的地方,凤凰山中,就有好几个山寨部落,不服朝廷管辖,民风彪悍顽强,后来在明朝末年,由着名的隆鑫大土司收服,改名叫里山县,意思是山里山外统一了,然后很多习俗逐渐汉化。今天我们要去的山洞,就是曾经的山寨部落遗址,洞壁的雕刻,反应了他们的宗教信仰,生活轨迹。因为年代久远,很多的图腾标志,已经被毁坏了,政府正加大力度,力图将一些遗址,根据歷史真实地还原。” 一游客问:“听说壁画中还有凤凰鸟呢,这个山叫凤凰山,不是真出现过凤凰吧?” 导游说:“凤凰鸟是传说中的神鸟,现在的人当然没看过,正规的文献里也没明确的记录,但在不少的野史中有一些记载。不过,我们没看到过的,不一定就没有,就像恐龙,我们现在也没看到过,但它在几亿年前确实存在过。也许由于某些特定的原因,凤凰鸟绝迹了,那么它是否真的存在过呢?相信以后的科学家会为我们找出答案。” 巫离漠然听着,机械地走着。隆鑫大土司的事情,她小时听老辈人闲谈说起过,现在的县城边,还有土司府遗址,已经成为旅游景点之一,每年给政府带来不菲的收入。 第136页 不过,这些跟她有什么关系呢?不管歷史被时间的洪流掩盖了多少真相,都与她无关。在芸芸众生中,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一个被人嫌弃和遗忘的人。她不能改变什么,包括自己的命运。 买了个馒头,上了一辆拥挤的小巴,闻着里面的各种气味,巫离面不改色地啃着,在四爹家呆了十来天,她的嗅觉没那么敏感了。 一刻钟后,到了乡医院,她要去找任院长退回那些没用完的药品,他曾经答应过她的。 ~~~~~~~~ 感谢:陶容容美女今天又送了鲜花。 第153章 刚到医院门外,就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和杂沓的脚步声,进去一看,原来在抢救病人,旁边几个家属焦急的议论声,医生的忙乱声,让巫离明白了大致经过。 一个孕妇在家产子,胎盘不下,来到医院后,任院长给与剥离,但部分粘连了,大出血,现在病人很危急,有个家属已经出去联繫车了,想转大医院,但客车不愿意载,因为迷信的说法,那是血崩症,送那样的病人不吉利的。这个乡医院一共就三个医生,一个护士,一个医生还在休假,那护士还是个培训班出来的,现在正忙得人仰马翻。 巫离等了几分钟,来到抢救室门口,见那产妇已经陷入了昏迷,手臂浮肿,已经打好了两组输液,但进的液体量不够,可第三组扎了好几针,始终扎不进去,把任院长急得话都结巴了。 巫离也看得着急起来,走进去说:“给我。”接过针头重新消毒,找到脚踝静脉,很快扎好了。任院长长长吐出一口气,说:“你来得太及时了,大医院的就是不一样。”那护士惭愧地低下头去。 接着推止血药,输白蛋白,给病人保暖,按摩,终于把血止住了,血压慢慢开始回升,医生和家属都松了口气,任院长的手术也做完了,家属说:“如果不输血没危险的话,就不联繫车了。”毕竟,产妇家经济条件并不好。任院长劝说一会,见产妇的面容在好转,家属又固执,也就算了。 巫离把那些剩余的药品退还给任院长,算了帐,任院长问:“今天实在感谢你,来帮了这么大的忙。你本来在哪个医院上班?拿的工资很高吧?”巫离摇头:“不高,才一千多,我已经辞职了。”“啊?辞职了?如果来我医院就太好了,不过,你肯定看不起这样的小医院,条件又这么简陋,唉。”任院长有些遗憾地说,因为旅游点的开放,曾经偏僻落后的凤凰台乡,人流多了起来,医院看病的人也多了起来,但一直找不到好的护士,有些遗憾。 “你们工资多少?”巫离问。 “医生基本工资加收入提成,也就一千多一点。护士是固定工资六百元。如果你来,我给你开高点,来不来?”院长满怀希望地问。 巫离考虑了会,反正现在无处可去,先在这里呆一段时间再说吧,等养父下葬头七后,去拜祭一下再离开也好。 当下点点头:“也好,不过我要单独住一个房间,工资随便,过得去就行。”任院长大喜:“房间有啊,就在二楼,虽然比不上城里,但可以让你一个人住。工资给你八百吧,试用三个月,我找个机会报上去,如果有名额,以后把你转为合同制正式职工。”转为正式的机率很低,不过怕巫离离开,想稳住她而已。 巫离冷淡地说:“那个到不用了,不在乎。” 就这样,巫离在乡医院住了下来,住宿就在那护士隔壁。医院没食堂,吃饭的问题比较麻烦,任院长让跟他和另外那个周医生搭伙做饭,巫离拒绝了,她向来不喜欢和别人搅和在一起,宁愿每天去外面食店吃。 那护士叫罗英,见巫离一来就拿八百元工资,很是气愤,每天拿白眼对巫离,不过,巫离对她直接无视,只是每天拼命找事做,希望在繁重的体力活中忘却她的悲伤。对她来说,这里不过是暂时歇脚的地方,不是她的归宿。 她的归宿在哪里?巫离不敢去想。在四爹家,每天看护病人,做着事,说着话,感受四爹慈爱的目光,她还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思考和生存。 可是,四爹死了,她又成了孤单一人,像从前一样,像那天,哭泣着离开冷云歌时一样。 命运之神,把属于她的仅有一点温暖,也带走了。 “女,命,是天定的,不关你的事。”四爹临死的话,老是迴响在她耳边。 谁说不关她的事?命运将那双邪恶的手,牢牢地扼住了她的咽喉,她无法摆脱。无力挣扎,只能等待——死神降临。 巫离预感着,那一天,已经离她不远。 第154章 因职工少,这里的医生护士都是一身兼数职,医生看病,收钱,护士拿药,打针,做清洁。还好,危重病人很少遇到,就是遇到了也大多转院,所以基本就是些感冒肺炎腹泻之类,精神压力并不大。 这里也不实行八小时上班制,医生护士都住在医院楼上,病人随叫随到。病人大多是各个地方来的农民,游客来买点感冒药晕车药之类。 巫离上班的第二天下午,从一个来看病的凤凰山农民那里,打听到四爹的丧期还有两天,正请石匠打墓碑。 过了两天,到了四爹出殡的日子,巫离告了半天假,搭车去了凤凰山,虽然不想让巫家的人认出来,但还是想看四爹最后一眼。 第137页 还没到家,路上陆续有人往土墙屋走,甚至混着一些看稀奇的游客,边走边议论,议论的内容让巫离大吃一惊! 原来昨天晚上,罗孝生两弟兄赶回来了,和巫家的人起了争执,因为巫家的人认为孝生两弟兄没能尽到子女的责任,这么多年对四爹不闻不管,也不出钱给四爹看病,就由巫启林承办了丧事,那就意味着收到的钱粮物品一律属于巫启林。 同时,巫家几个同宗接受了四爹的遗产,包括土地,山林,一头老牛,几样旧家具,陈粮,腊肉之类。可孝生两弟兄认为他们才是四爹的合法继承人,巫家没权利这么做。 由于双方各执一词,由吵架演变成了谩骂,甚至动手打了起来,双方都挂了彩,乡邻们劝解不住,现在已经请来了乡里的法制人员在调解。 到了土墙屋边,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都是人,看热闹稀奇的,帮着双方说理的,谩骂对方的,人们吵闹着,说笑着,推挤着,场面异常混乱。 巫离站在人群中听着,愤怒而悲哀。 四爹一生贫穷孤苦,那么善良的老好人,受尽疾病的折磨而死,现在尸骨不能入殓,却躺在一边,听他们为争夺财产,骂着对方的祖宗三代。早知如此,为何那天走时,不一把火点燃了土墙屋,让这些东西随四爹的尸骸化为灰烬? 这里这么多人,有谁真正哀悼四爹的死?面对着他们,四爹的灵魂是否能安息? 巫离拼命抑制着自己的愤怒,转身离去。 乡里的领导调解无效,矛盾升级,请了镇政府的法制人员到现场调解,四爹的死,由此演变为凤凰台乡本年度最大的新闻。无数的人奔走相告,兴奋地谈论着,哈哈笑着,如同注射了兴奋剂,生活由此变得多姿多彩。 终于由知情人提供消息,说孝生请来照顾四爹的护士在乡医院上班,于是政府的工作人员来找巫离了解情况,问孝生两弟兄什么时候请的,怎么交代她的,到底给了她多少钱,想由此判定两弟兄能否构成遗弃老人罪。 巫离沉默一会,问那调解员:“为什么不去问他本人?”那人说:“他拒绝说明情况。”巫离冷冷地说:“既然他不想说,我也不想说什么,我只是个外人。”说着起身走开忙去了。 四爹已经死了,随他们怎么去折腾吧。当年的巫家,现在的罗孝生罗孝强,又有什么分别? 晚上,巫离正在治疗室做清洁,一个身穿皮夹克的年轻男人闯了进来,盯着巫离问:“你就是给我老汉打针的护士?”巫离抬眼望着,没有说话。 老汉?四爹死以前他怎么不记得是他老汉? “我就是孝生,你到底为什么去给我老汉打针?他给你多少钱?是他让你这么说的?” 巫离明白了,原来孝生认为是四爹死前想在人前争个面子,故意请个护士去家里照顾他,说是孝生花钱请的。 见巫离不再看他,自顾做着自己的事,孝生有点不高兴了:“问你话呢,我老汉给你多少钱?” 巫离说:“出去。” 孝生一愣:“什么?”很是生气:“你不说?我老汉这些年来年年都要卖粮食,养猪,肯定存了好多钱,可存摺上却只有十多块钱,家里抽屉里也只几块零钱,当时他死的时候,就你一个人在,哪个晓得你拿没拿他的钱!”孝生越说越理直气壮。 巫离终于抬起头来,顺手拿起一把手术剪,朝孝生一步步走过去,冷冷地说:“马上给我滚出去!” “威胁我?你以为我是吓大的?我走南闯北,什么阵仗没见过,我还……”挥舞着手,吼着,却见巫离拿着剪刀倏地朝他刺过去,吓得一扭身跑出去了。 几个围观的医生病人惊呆了,望着巫离说不出话来。 孝生在外面站了会,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污言秽语源源不绝,任院长劝了会,生气了,说:“再骂,我报警。如果你真怀疑,去报案,让公安局来调查啊。”孝生又骂骂咧咧一阵,才走了。 巫离不回答大家的疑惑和询问,做完清洁,上楼去了。 她的四爹,耗尽心血抚养长大的,就是这样的人?他在九泉之下,会瞑目吗?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降生在这样一个丑陋人间? 第155章 一直闹到第七天,四爹的棺木浸出了尸水,发出轻微的臭味,双方才勉强接受了调解,将四爹下葬了。他的遗产,由罗家两弟兄和巫家共同继承。罗家兄弟将属于他们的财产变卖后,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 到凤凰山出诊回来的周医生告知了巫离详情,问:“应该是巫则刚本人给你付的钱吧?谁把你介绍给他的?现在到处都在议论他,说他傻,死前还要花钱争个脸,结果天不从人愿,他那两个儿子不要脸,唉!” 巫离沉默。 过了两天,终于轮到巫离休息,买了冥纸,香烛,一路询问,来到巫则刚坟前烧了。看着崭新的坟堆,想着抚养自己的恩情,虽然悲伤,但呆站了许久,竟然哭不出来。 见旁边有人路过,疑惑地对自己指指点点,才转身离开。走了一段,想起四爹临死前叫自己去看七婆,自己一直没去,又过了这么多天,不知死了没有?如果没有,就替四爹去看一眼吧。 第138页 “前世的劫,躲不过,也解不了。” 她小时,七婆不止一次捏着她粉嫩的身子,嘆息着说。 七婆的家离养父的家也就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很快到了。几间崭新高大的砖房旁边,紧紧连着一间小木房,那木房就是七婆的家。砖房里住着她的子侄们,每天进去看望几次,端饭给她。 巫离去时,几个男人正在院坝吆喝着找人来打麻将,不管农村还是城市,麻将已经成了人们的重要娱乐活动。巫离在他们诧异的目光中走过去,推开了木房的门。 随着吱呀一声,门开了,巫离走进去,屋子里家具陈旧,但没什么异味,看来那些子侄比四爹的子侄好太多了。正准备朝里走,几个男人女人进来了,问:“你是哪个?”“你做啥子?” “我找七婆摸骨。”巫离说。 一个男人说:“七婆三个多月没下床,快半个月不说话了,哪里还能摸骨?你是外地的游客吧?” “那我看一眼就走。”巫离依然朝里走。 来到里间厢房,一张挂了蚊帐的木床上,躺着骨瘦如柴的七婆。青灰的脸,深陷的眼眶,瞎眼紧闭着,奇怪的是,快八十的年纪了,居然一头黑髮。 众人站立一会,一个男人说:“你看她这个样子,哪里还能摸骨?你要早来半年,到是可以,她摸骨可比那些算命的准。不过,以前来找她的人中,大多数她都不摸,她说只有天命特别的,和她有缘的,她才会替上天帮她。”口气里很是骄傲。 一女人点头:“七婆的前身肯定不是凡人,她半个月前就说她大限到了,只是在等一个人,也不晓得那个人多久来。”男人不满地说:“别乱说话,该来的时候,自然要来。”女人被男人的语气吓得不敢接话。 巫离默然听着,正要转身离去,忽然发现七婆缓缓抬起那只鸡爪样的手,开始在空中乱抓。 女人忙问:“七婆,要去厕所吗?”走过去扶她起来,七婆不说话,只摇了摇头,手在空中挥舞着,紧闭的双眼睁开了一线,露出那骇人的眼白,阴森森地转动着,寻找着。 旁边的人手忙脚乱地递过开水杯,她抓了抓,放手了,递过毛巾,抓了抓,又放手了,扶她起身上厕所,被推开了。 大家面面相觑着,不知该做什么,巫离走过去,说:“七婆,你想说什么话吗?我们听着。”七婆听到她声音,停顿了那么几秒,忽然一手抓住她,抖索着摸向她身上,手肘,肩膀,一直摸到脸上。那冷硬的手指,让巫离说不出的难受。 “你终于来了。”七婆忽然幽幽出声,吓了大家一大跳! ~~~~~~~ 群号已经公布在书评区,愿意加的朋友请加吧,我一般晚上十点后进群聊天,白天有事,还要码字,只偶尔在群里。 第156章 那声音,虽然很低,很慢,却像是对着每个人的耳朵眼吹进去的,不停地冲击鼓膜,在里面迴旋,震盪。一阵阵寒意,泛上大家的心头。 七婆终于不再乱摸,抓住巫离的手,白白的眼缝盯着巫离,不再说话。 两人就那样握着,对望着,气氛如此诡异。 旁边几个人不敢开口,心中却惊疑不定。难道,这个美丽的女游客,就是七婆要等的人?可她到底是谁? 半响,七婆眼睛缓缓闭上了,旁边的女人喊了几遍,不见回答,说:“七婆又睡过去了。”将她身子放倒床上,盖好被子。 巫离刚想抽回手去,七婆忽然一用力,巫离骇了大跳,望过去,七婆却没睁开眼,只是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过一阵,才一个字一个字开口了:“躲不过的,逃到哪里,都躲不过的。”嘆息般的声音,渐渐低沉,最后几个字,低得几乎听不清。 巫离听着,脸色瞬变,身子开始颤抖,完全没注意七婆的手已经渐渐松开了,在旁边几道惊异的目光中,慢慢坐倒在地。 躲不过的,逃到哪里,都躲不过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七婆不就预示过自己的命运了吗?这么明白的事实,为什么还不如一个瞎子看得清? 这么多年了,一直不甘心,一直在逃避,可是,终究没能躲过。否则,茫茫人海,为什么自己偏偏就遇到冷云歌? 这不是偶然,是上天註定的命运!命运是一条挣不脱的线,操控着她,她如一具木偶,纵然万般挣扎,也只能接受既定的结局。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逃避?为什么还要逃避?! 巫离坐着,想着,头开始昏沉,思维开始凌乱,眼前的场景,变成了那个血腥的凌晨,那些鲜艷的血正在流淌,将自己浸泡,自己逃避着,可是,她逃不了!那片刺目的红,包裹着她,侵袭着她,然后,变成了漫天的火光,那些吶喊,变成了愤怒的声音:“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巫离坐在地上,对旁边的询问毫无反应,脸色铁青,眼神逐渐狰狞,射出骇人的冷光,向几人扫视过来。而七婆,不再说话,干瘦如木乃伊般的身子,平静地躺着。 气氛诡异到极点,空气似乎凝结了,女人们开始往男人身后躲藏,男人大着胆子,问:“喂,我说这位……小姐,你是哪里不舒服吗?你住哪里?天快黑了,该回去了。”巫离将眼光转到他身上,男人一阵惧怕,退了两步,捏紧了拳头。 第139页 巫离忽然发出一阵古怪的声音,像吟唱,像诅咒,眼光盯着男人,男人听着,心中说不出的难受,胸膛似乎要爆裂开来,他想摆脱巫离的眼光,可是,那眼光似乎是一块磁铁,将他紧紧吸住,身不由己,他只能望着她,忍受着心中的烦恶,终于不能忍受,闭上眼睛,蹲了下去,冷汗,从他脸上冒了出来。 旁边几人大吃一惊,将那男人摇了几下,那男人睁开眼睛,虚弱地说:“心里,好难受。这个女的,好古怪。快将她,轰走。”几人听后,越更生出恐惧,大着胆子看向巫离,却见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倒在七婆床边。 又等了一阵,几个人才战战兢兢过来查看,巫离脸色惨白,紧闭双眼,靠在床沿睡着了。而七婆平静地躺着,神态安详,早已停止了唿吸心跳。 想起七婆神秘的一生,还有巫离刚才的古怪行为,这样离奇的告别方式,几个男女坐在一边屏声静气,尽量用手势交流,生怕惊动了这两个神秘可怕的人物。 第157章 等巫离醒来,七婆已经不在,阴暗的小屋里,就她一人。 听着屋外细碎的脚步声,门口几个男女缩头缩脑张望的眼神,意识慢慢回归。想起自己所有的遭遇,七婆临死的告诫,一时万念俱灰。 起身来到外屋,看见十多个人正忙碌着,堂屋正中,已经摆上了一具崭新的棺木,里面,躺着七婆,她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到该去的世界了。 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到自己该去的世界了? 在七婆的棺木旁边站立一会,在无数畏惧的眼光中,转身出门。走在山间小路,高一脚低一脚,冷风吹佛着,一直凉到她心里。 回到医院,关上房门,坐在床上发呆到半夜,才收拾了所有的衣物装进箱子,躺下了。 第二天一早,巫离提着箱子对刚起床的任院长说:“我走了,感谢任院长的照顾,这十天的工资不要了。”不等回答,径直出门。 到了凤凰镇,巫离下车吃了碗面,然后到了乡政府门口,凝望着那栋高楼大厦。回来那天,就发现以前的房子已被拆迁,曾经的乡政府已经焕然一新。 巫离站在那气派的大门前,回忆着曾经的家在哪个方位,哪个角落是自己的床,哪里是自己的书桌,常常躲到哪个角落发着抖,看着父母吵骂着,将家具扔得啪啪响。 站了阵,去商店买了香烛冥纸,坐着摩托到了镇后的山顶,在一堆乱坟堆中辨认了许久,才找到父亲巫则民的坟墓。 这是巫离第二次来这里。第一次来,是母亲被判刑那天,由舅舅拉扯着来的,说要把自己交给父亲,他没有义务为仇家抚养后代,然后给了她几巴掌,走了。那天,她在坟前坐了一夜,当被人发现时,已是第二天中午,她昏睡过去了。 巫离看着那坟堆,几乎和土坡一样平整,知道这些年来,多半没什么人来管理拜祭过。 巫离一边拔着坟上的草,一边回忆父亲给与自己的温暖,可是,想不起来,唯一想得起来的,就是他们的打骂声,对自己的喝斥声:“死女子,和你妈妈一样是个讨债的,我上辈子欠你们的啊?” 更多的时候,是和一些男人哄闹着,把麻将搓得哗哗响,吆喝着让别人快开钱。或者,喝酒,猜拳。 父亲爱过自己吗?十三年来,巫离无数次扪心自问,依然得不到答案。那时,最幸福的时光,就是父母都不在家时,她静静地阅读那些从同学那借来的小本言情,或者拧开那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感受剧情里的悲欢喜乐。 头又开始痛,巫离不去回想了,捧了几捧土磊上坟堆,然后点燃香烛插上,将冥纸烧了,下山。 到达县城时,已是下午。 找了个便宜旅馆住下,放下行李,到了凤坡小学附近,找到十三年前,母亲租住的小木楼,但,又被拆迁了,取而代之的,是高大的商城,琳琅满目的商品,川流不息的人流。曾经的鲜血与罪恶,已经不留一点痕迹。 在这个物慾社会,每天都有人出生,每天都有人死去,谁会在意呢?时间,本可以淡化一切。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去回忆?还要去触碰?还要去伤害? 可是,真能忘记吗?时间真能沖淡一切吗?如果能,为什么这些年,她活得这样痛苦? “躲不过的,逃到哪里,都躲不过的。”七婆的嘆息声,彷佛是来自地狱的召唤。 既然躲不过,为什么还要逃避?为什么还要接受命运的摆布,痛苦地苟延残喘? 每天如行尸走肉般上下班,盼望着天黑,好躲回自己的小屋,在那个寂寞孤单的世界里,去唿吸,去悲伤,去怨恨,去哭泣,然后,在一轮又一轮煎熬中,盼望天亮。 悲哀的童年,可怕的回忆,无期的等待,绝望的爱情…… 为什么还要逃避?为什么不结束这一切?! 巫离踯躅在大街小巷,直到暮色四起,黑暗降临,才到饭馆点了几个菜,吃饱后回旅店沖了凉,早早躺下了。 梦里,她变得轻飘飘的,没有质感,走在荒芜的地带,感受不到生命的迹象,一切都是死的,她绝望地奔跑,却始终迈不开脚步,只能艰难地前行。 忽然,冷云歌在前面出现了,依然穿着那半旧的军大衣,温柔地对她笑着,说:“我的心,永远不会变。” 第140页 巫离惊喜地跑过去,伸出双手,正要环住冷云歌的腰,却被一个男人隔开了,那是冷如海,胸膛上冒着鲜血,正狞恶地朝自己扑过来。 正当她惊慌地躲避时,七婆来到了她身边,幽幽出声:“躲不过的,逃到哪里,都躲不过的。” 于是,她不再恐惧,不再逃避,等着冷如海扑过来——她忽然醒了,曙光,照进了屋子。 吃了早饭,来到大桥上,开了手机,最后翻看了一遍冷云歌以前发的信息,然后,关闭,丢下河去。 来到公安局陈志胜局长办公室,对疑惑的局长说:“我杀人了,来投案自首。” “什么?”陈局长大吃一惊! “十三年前,车仁娜一案,我记得是你办的,她没有杀人,是冤枉的。我是她女儿巫沙沙,我父亲和冷县长,都是我杀的。这里,是我杀人的经过。”巫离递过手中的几页材料,声音平静得自己都不相信。 第158章 冷云歌正看材料时,秦局长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个中年男人,秦局长介绍:“这就是冷庭长,这是市公安局刑侦科的曲科长,这是里山县公安局刑侦科长张科长,他们有事找你谈。” 几人握手,寒暄,秦局长说:“你们先谈,我不妨碍你们了。”退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让冷云歌很是疑惑。市公安局刑侦科?里山县公安局刑侦科?这样两个人找自己干什么? 曲科长说:“冷庭长,很抱歉来打扰你,是因为你父亲当年的案子,有了新情况,所以才来找你。里山县公安局上报给了我们,我们联繫了当事人,但地址电话全变了,联繫不上你妈妈,还好找到了当年的律师王志,还在市委检察院工作,他认识你,并提供了你的工作单位,所以我们想先来找你谈谈,然后再找你妈妈。” 冷云歌惊疑:难道,车仁娜终于越狱了? “是这样的,当年案发时,邻居撞门进去,发现你爸爸和巫则民已经死了,车仁娜当时正企图杀死她12岁的女儿巫沙沙。在后来的调查过程中,车仁娜一直坚持说,她当时昏过去了,不知道你父亲和巫则民斗殴的具体细节,巫沙沙又身受重伤,不愿意提供证词,所以当时的情况无法取证。但车仁娜企图杀死她女儿确凿无疑,所以被判处无期徒刑。但三天前,当年的受害人巫沙沙,却到我们公安局投案自首,说人全是她杀的,还把车仁娜毁了容。”张科长字斟句酌地说。 冷云歌唿地站了起来。 巫沙沙?不就是巫离吗?杀死爸爸的是她?还有她的亲身父亲也是她杀的?她母亲的容貌是她毁的? “不可能!”冷云歌忽然狂吼出声,吓了曲科长两人一大跳! 冷云歌感觉到了失态,但控制不住自己,大声说:“她是受害人,怎么可能杀人?我爸爸怎么可能是她杀的?又怎么可能杀死她自己的亲身父亲?再说了,当时她才12岁,怎么可能杀死两个大男人?虽然不知道具体过程,但我爸爸和巫则民扭打的声音,邻居们在门外听得很清楚!”冷云歌越说越大声,身子几乎要颤抖起来。 不!她不是兇手!她是受害人,是和自己一样,失去父亲的可怜孩子!她怎么可能是兇手?! “冷庭长,你别激动,先听我说。现在到底谁是兇手,巫沙沙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还在核实之中。但既然她投案自首了,还写了材料,详细描述了杀人经过,我们就要调查清楚。当时你才15岁,又在市里读书,可能不太清楚有些事情,我们还是去找你妈妈谈谈。”曲科长劝慰着说。 “别去找她!”冷云歌打断曲科长:“别去刺激她!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她好不容易才淡忘那些伤心事,重新开始生活,别去找她!” 曲科长有些为难:“我当然能理解,王志也提醒过我们,说她当年受到的刺激很大,但她是受害人家属,如果巫沙沙供述属实,早晚要去找她的。” “那就等调查清楚再说!巫沙沙说的话,我不相信!也许,她是想救她妈妈出监狱!”冷云歌依然很激动。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我们都已经考虑到了,所以,我们现在要去调查车仁娜的服刑情况,看她们这些年有什么联繫和动静,等提审车仁娜后,有什么情况再来和你联繫。”曲科长说完站起来,伸出手去。 冷云歌忘了礼节,问:“巫离现在哪里?” “巫离?”曲科长奇怪地问。 “她现在被羁押在看守所。巫离,就是当年的巫沙沙。”张科长一边回答,一边对曲科长解释。曲科长说:“哦。”心中奇怪:冷庭长怎么知道她现在叫巫离? “你们提审车仁娜时,能让我在场吗?”对冷云歌的请求,曲科长有些为难:“你是受害人家属,这有些不符规定,不过,我会及时把提审她的情况告诉你,告诉我你的电话。” 三个人交换了手机号码,两位科长才告辞出门。 冷云歌又独自呆立半响,才颓然倒在沙发上。 为什么?她为什么说自己是兇手? 这一个月来,他日夜思念,苦苦寻找,盼望着有一天她忽然就出现在自己面前,没想到,等来的,居然是这样令他震惊的消息!难道因为妈妈不同意两人的婚事,就用这样的方式来自暴自弃?因为妈妈要她发誓和车仁娜断绝关系,就这样报復妈妈? 第141页 十三年的等待和付出,就得到她这样的回报?! 冷云歌越想越气,拳头“嘭”地砸在桌子上! 第159章 虽然昨天就已经接到了市公安局的电话,但魏明刚还是对曲科长两人表示了惊异:“说真的,这确实让人吃惊。昨天接到电话后,我发了半天呆,怎么都无法相信,当年的受害人演变成了杀人兇手,当时她才12岁啊。要不是你们打了招唿,我真想马上把车仁娜提出来问下。” “现在也还不能确定巫沙沙说的全是真话,不过,这确实令人吃惊。那天她直接找的我们局长,陈局长说,当时他呆了起码三分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当年那个案子,就是他办的,那时他还在刑侦科当科长。”张科长说。 “这要让新闻媒体知道了,又有的写了。”魏明刚忧虑地说。 “我们接到电话,马上给孙局长作了汇报,孙局长指示,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尽量封锁消息,不要让媒体乱报导,否则会让司法部门威信下降,引起社会舆论不满。”曲科长说着,翻着手中关于车仁娜的资料。 “看来这些年她并没什么特别的动静,除了她哥哥车跃鹏在八年前来看过两次,都没和什么人接触过。直到年前和巫离见面,能再详细说说她们两个见面的经过吗?包括当时的眼神,手势,我想了解得更仔细一点。”曲科长沉思着问。 “那天是张洪波和小齐值班,张洪波接待的巫离,小齐带领巫离进去的,不如我叫小齐来,让他再回忆一遍那天的情景。”魏明刚说完,打电话叫小齐进来。 小齐认真回忆了那天的情景,又带领大家到探监室,指着说:“就是这里,当时巫离坐这里,车仁娜隔着桌子坐那边,巫离看她的眼光一直很仇恨,车仁娜彷佛很心虚,都不敢看她。巫离走后,车仁娜就开始发疯一样要往外跑,当时我和张哥把她弄回去后,在牢房里一直哭吼了半天。第二天在出去干活的时候,准备翻墙逃跑,第三天又装病,从医务所里跑出去,被抓回来了。” “心虚?会不会她知道巫离要这么做?为什么隔了十三年,巫离忽然跑来探监?”曲科长分析着。 魏明刚反驳:“她们这么多年没联繫,应该没什么人能逼她这么做吧?除非她自己得了什么重病,或者受了什么刺激,自己不想活了。” 张科长说:“看来应该对巫离这些年的生活做个彻底的调查。她投案自首后,我们询问了她将近两天,可她除了说自己杀人外,对这些年的生活闭口不谈。说实在,刚开始我们还怀疑她的身份呢,找她舅舅来辨认了半天,才确认了,说她在市城南医院当护士,四个月前,车仁娜做手术差点死了,去找她到医院探望,她一口回绝了,没想到过了几个月,忽然又为她母亲鸣冤。她舅舅好像很不喜欢她,说在她出生后,就被送给乡下老家,巫家一个同宗抚养到四岁才回父母身边,但性格孤僻古怪,不讨父母亲戚喜欢,经常偷跑回老家去。从这些情况分析,她父母常年闹离婚,对她肯定不好,可能为了泄愤杀人,也是有的。” “唉,一个12岁的小女孩,居然沦为杀人兇手,简直是悲剧!”魏明刚嘆息着。 “是呀,她说父母不爱她,天天听他们吵架,听烦了,就把他们杀了——真让人难以置信,不敢想像她当时生活在什么样的家庭。”曲科长说完,由魏明刚带领,完善手续,准备提审车仁娜。 “对了,市法院的冷云歌庭长好像和巫离是朋友,可能了解一些内幕,冷庭长和我也算半个朋友了,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你们去找他了解下巫离的情况。”魏明刚说。 “什么?他们是朋友?”曲张两科长几乎异口同声地问出声来,声音还那么大,让魏明刚很奇怪:“对啊,你们吃惊什么?年前他还来和我一起找车仁娜谈过话呢。” 曲张两人面面相觑,曲科长说:“冷庭长的父亲,就是当年的受害人冷县长。她和巫离,居然是朋友?”突然觉得这个案件变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个冷县长就是他父亲?”轮到魏明刚大吃一惊。 三个人带着复杂的表情,各自沉思着,慢慢走往审讯室。 第160章 车仁娜被叫到审讯室时没有特别吃惊,几乎都不看对面几人,只是低头看着脚尖,态度一贯的冷淡。曲科长和张科长望着,竟然不知该怎样问起。 “车仁娜,抬起头来。”魏明刚打破了沉默。 车仁娜毫无反应。 “那天,你跪在冷庭长面前,让他帮你找巫离,现在有她的消息了,想不想听?还想不想见她?”魏明刚的话音刚落,车仁娜倏地抬头,盯住了魏明刚,让旁观的两人暗暗佩服。 魏明刚说到这里,勐地想起,那天车仁娜还说:“冷庭长,快找到她,否则她会出事的。”如果她的容貌真是她女儿毁的,那么对当年的案子,她肯定隐瞒了一些真相,所以才能预知她女儿会出事。 魏明刚将自己的想法写在纸上,旁边两个人看了,点头同意。 “如果你想知道你女儿的消息,你得先谈谈你的家庭,你的丈夫,你的女儿,你们关系如何,相处得怎样,回答我们的问题,也是好好改造的表现,有可能得到减刑,早点出去和你女儿团聚。”曲科长满以为这番话能打动她,却见她听了后,眼神慢慢恢復了冷漠,说:“她不是我女儿。”然后低下头去。 第142页 “合作点!不好好回答问题,你的刑期永远不能减!”魏明刚厉声说,曲科长制止了他,说:“你说案发时,巫则民将你推到床楞上撞昏了,醒过来时他们都死了?那么你为什么还要杀你女儿?难道,你女儿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比如,帮着她父亲杀了冷县长?还想帮着她父亲杀你?”一边说,一边观察车仁娜的表情。 车仁娜的眼神似乎闪了两下,但瞬间恢復冷漠,闭口不答。 “凤凰镇很多人说,你一直不满意你的家庭,不爱你的丈夫,经常不回家,连带自己的女儿都不想要,一直对她不好,对吧?”张科长问。 “你不觉得你没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吗?纵然夫妻感情破裂,但孩子是无辜的,为什么要杀死她?当时她还那么小!”魏明刚一想到巫离,心里就难受,因为他也有个女儿,刚好12岁了,那可是他的掌上明珠。 “冷县长和你丈夫发生抓扯后,你女儿当时都做了些什么?把你看到的都说出来。” “你脸上的伤疤,你当时交代说是在床棱上撞的,不过根据医院的病歷记录,说那伤口边沿整齐,明显被锐器划伤,你在法庭上撒了谎!” “说!你脸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是不是你女儿弄的?” …… 车仁娜对几人的问话置若罔闻,听到后来,索性闭上了眼睛。 曲科长几人问得累了,有些气闷。魏明刚说:“看样子你不想见你女儿了,告诉你,如果你不老实交代,你女儿会有危险的……”曲科长忙打断他话头:“对!因为有人给法院写信,说你女儿很可能是那惨案的兇手,还说是她毁了你容貌,现在公安局正在调查。” 车仁娜勐一下睁开眼睛,但依旧低着头,望着脚尖。 “你女儿当年做过什么事,你老实交代吧。”张科长满怀希望她这次能吐露真相。 车仁娜沉默一会,开口了:“我不喜欢她,因为她是巫则民的女儿,我讨厌看到她,所以我要杀死她。我脸上的伤,是被巫则民推到床棱上撞的,那床楞边沿本来就很锐利,跟刀一样。” 说完,重新闭上眼睛,任凭几人苦口婆心,循循诱导,或厉声喝问,拍桌怒吼,一概不答。 一直问了将近四小时,几人口干舌燥,手也拍痛了,才让狱警将她送回牢房。 ~~~~ 感谢:陶容容和 529400172两位送我红包,谢谢。好像很多人对这巫离杀人不能接受,都希望她幸福,我可以理解。其实,我在前言里,在开卷时就已经预示了这样的结局,如果她不是兇手,根本不会有《九世劫》这篇小说的诞生,这是一出家庭悲剧。所以,对不能接受的朋友,我很抱歉。 第161章 “今天又被叫出去了,不是又想逃吧?”有犯人在一边窃窃私语。 “有可能,她是无期,不跑反正等死。”旁边的人表示贊同。 “唉,哪里那么容易跑出去?当这里是演电视剧呢,要真能跑,我早跑出去了。”“就是,这里是人呆的地方吗?除了过年那两天,平时吃的简直就是猪狗食!”愤愤不平的声音。 车仁娜呆坐一点,一动不动,对旁边的私语,充耳不闻。 为什么今天那些警察会来问自己这么多关于沙沙的问题?难道,沙沙真出了什么事? “都是你害的!所有的人,都是被你害的!”冰冷的声音,愤怒的眼神,已经让她度过了惊恐不安的一个月,甚至,从梦中都惊醒过无数次。 那个恐怖的凌晨,她失去了一切,家庭、丈夫、女儿、情人。是她的错吗?她已经在牢狱中反省了十三年,依然迷茫。 她承认,她有错,对女儿,她既没奉献出母亲的爱,也没尽到母亲的责任。可是,谁让她是巫则民的女儿?谁又能理解自己的悲哀? 对于婚姻和爱情,她也曾拥有过美丽的憧憬。读幼师时,能歌善舞的她,是众多男生追求的对象,她的心,也曾盪起无数涟漪,但是,那时与巫则民已经有了婚约,她只能惆怅徘徊。 巫则民比她大5岁,在部队执行任务时碰巧立了个三等功,转业成了镇政府的干事,年轻而有朝气,在她还在读高中时,就找人提亲。车家很满意,劝说犹豫不决的她同意了这门亲事。那时的凤凰镇很是偏僻落后,能有个国家干部做女婿,车家的人感觉很有面子,尤其是哥哥车跃鹏,极力贊成,因为他要藉助巫则民的帮忙,在镇上修房子做生意。 毕业后进了自费幼师班,见的世面广了,认识的人多了,巫则民文化不高,性格粗鄙,车仁娜开始不满意,但车家的人全部反对解除婚约,让她不要这山看着那山高,要懂得知足。 后来毕业了,在镇上幼儿园开始了教师的日子,和巫则民近距离的接触,就更坚定了要和他分手的决心。但是,巫则民是不甘放手的,不停地催促两人结婚,还威胁她说,如果和他分手,以后她和谁好就弄死谁。 当车仁娜正式提出分手后的第三天,巫则民找人带信给车跃鹏,说他母亲来赶集听说了两人分手,因为定好的婚期改变,无法对亲戚交代,气得病倒在镇公所了,要求车仁娜去探望,做个最后的了结。 第143页 车仁娜在哥哥的劝说下,算清了几年的帐,准备去探望的同时做个彻底的了断。结果,去时根本没见到他母亲,反倒被巫则民强暴了。 欲哭无泪的她,说要去告巫则民,让他坐牢,巫则民一会痛哭,一会下跪,说:“随便吧,你去告我也行,我是爱你才这样,反正我不想活了。”车仁娜不想看他的丑陋嘴脸,摔门踉跄而去。 在偏僻落后的凤凰镇长大的她,终究没敢声张这件丑事,而巫则民变本加厉,天天跑来找她,还暗示车家,他们早就有了特殊关系。 忍无可忍的车仁娜,准备辞职离开时,发现自己怀孕了。并且,第一个发现的居然是巫则民,见车仁娜不住呕吐,厌食,就提醒她去检查。 结果一出来,自然有的欢喜有的悲,妈妈说孩子都有了,还闹腾啥呢?不如结婚算了,哥哥也说她不懂得知足,孤立无援的她,带着赌气的心理,做了巫则民的新娘。 但结婚并没改善两人的关系,直到沙沙出生被送走,直到后来她为了报復,不停地找情人,直到遇到冷如海,直到惨案发生——她依然没有找到自己的幸福。 第162章 “你脸上的伤疤到底是怎么来的?是不是你女儿弄的?”想起那警察的问话,车仁娜忍不住又抬起手抚摸着,两条十字型的死肉,依然十三年如一日地纠结在左脸,冷硬而粗粝。 最初几年,每逢阴雨天就会疼痛发痒,最近症状明显减轻,但,心中的疼痛却日益严重。很多次午夜梦回,她发现自己带着泪,心疼得不能自制,沙沙那张染血的笑脸,老在她眼前晃动。 她开始怀疑,死神可能在召唤她了。 那个凌晨,当巫则民去抓冷如海时,她隔在中间去挡,结果被巫则民推到床棱上撞晕过去,直到脸上的剧痛,让她睁开眼睛,看见沙沙满身满脸鲜血,坐在自己面前,双手交握着寒光闪闪的剔骨刀,正对着自己的脸,那样平静,那样专注,彷佛正研究着下一刀从哪里下手。外面客厅门,被邻居拍得啪啪响。 那一瞬间,她简直不能置信! 但脸上的疼痛那样真实,不是恶梦!她的女儿沙沙,正拿着刀,想要她的命! 当沙沙又一次将刀划向她脸上时,恐惧让她忘记了疼痛,拼命抓住沙沙的手肘一扭,沙沙吃痛,刀子哐当落地,她扬起巴掌,啪地扇在沙沙脸上,染上一手的鲜血。 沙沙吃了一巴掌后,忽然笑了,笑得像个邪恶天使,说:“坏女人,我爸爸和那个男人都死了。” 她差点再次晕过去! 她连滚带爬到了客厅,看到了一地板的血,和倒在血泊中的两个男人,冷如海胸膛上几个窟窿,鲜血还在汩汩地往外冒,彷佛受到特别大的惊吓,五官扭曲,巫则民倒在一边,头髮包裹在血中,双手还向一边伸展着,彷佛极力想抓住什么。 这场景,让她脑子轰的一下,崩溃了,邻居们的拍门声,她已经听不到。她全身发软,颤抖着,呜咽着,流着泪往回爬,她只想问沙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爬回卧室,发现沙沙依然坐那里,愉快地看着她,彷佛对她的表现很满意,很享受,说:“他们两个都死了,我爸爸,还有你喜欢的那个男人,都死了。” 车仁娜揩了把泪水,望着沙沙说不出话。这是她女儿吗?还是已经被邪灵附了体?! 她勐地掐住了沙沙的脖子,狂吼两声:“啊,啊,”想问的话问不出来,看见沙沙的脸色开始发紫,才清醒过来,松开了手。 沙沙倒在地上,喘息着,咳着,过一会,终于缓过气来,两手撑地,抬头望着她,说:“坏女人,你从来没爱过我,还想和那个男人生儿子!你去生啊,你现在去生啊。”幸灾乐祸的眼神,语气中,流露出说不出的邪恶味道。 三个月前,巫则民听说了她和冷如海的事情,将沙沙送来扔给她后走了,说如果她要离婚,以后就得带着沙沙这个拖油瓶。这样的戏码已经上演了很多遍,所以她并不当回事。刚好第二天冷如海来找她,两人调笑着,冷如海说如果她帮他生个女儿,一定跟沙沙一样漂亮,可车仁娜说她才不帮他女儿,要生就生儿子,没想到这话让沙沙偷听到了。没几天,车仁娜又将碍眼的沙沙送回去扔给巫则民,她才不要巫家的女儿。 现在,听到沙沙居然拿这话来刺激她,车仁娜再也忍不住,抓住沙沙就向床棱上撞过去。 撞死你!撞死你!就是因为你,才让自己套上婚姻的枷锁,就是因为给你钥匙,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而现在居然向自己的母亲动刀!既然这样,那就死吧,大家都死吧,死光了痛快! 或许,那一刻,她想撞死的是她自己。 为什么不撞死自己呢?在牢狱中,她无数次扪心自问。她已经一无所有,难道还怕死?为什么还要天天盼望,日夜等待?等待那个毫无意义的答案? 或许,只是要为自己找个活下去的理由? ~~~~~~~ 谢谢容容又送红包和鲜花,谢谢你。这一章为你加更的。 第163章 “真是想不到,他们两个居然是恋人!”曲科长和张科长一边走出城南医院,一边带着不能置信的语气说。昨天在西山监狱两次提审车仁娜,一无所获,今天来城南医院调查了一上午,得到的讯息不少。 第144页 “是啊,从郑欢提供的情况来看,巫离性格一直很孤僻,常年头痛失眠,这些都跟以前的档案相符,以前的病歷上,也说了她有自闭症。后来不巧和冷云歌相恋,婚事却遭到了李珊的干涉,于是绝望之下,就谎称自己是杀人兇手,你觉得有这样的可能吗?”张科长分析着。 “当然有这样的可能,不过,应该找冷云歌再具体了解下,不忙着下结论吧。”两人商议妥当,给冷云歌打了电话,约好下午六点在冷云歌办公室见面,然后回市公安局汇报。 刘局长听完两人的调查经过和推理,沉思一会,说:“注意低调,免得让那些讨厌的记者捕捉到风声。不管那个巫沙沙是不是杀人兇手,既然车仁娜不愿翻供,就尽量让这事早点过去,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没几个还记得那些事。去年我们市就因为执法不严,被上级点名批评了,也引起许多社会舆论,千万别在这事上再出什么乱子。”曲科长和张科长点头称是,回办公室整理材料。 冷云歌这两天如坐针毡,虽然昨天晚上曲科长把提审车仁娜的情况大致给他说了,但还是心中惴惴。他想起那次被妈妈拒绝婚事后,巫离回家发狂的情景。当时,她坐在地上泪流满面,说:“你走开!不许再来找我!我们是仇人!是仇人!”不知她所指的仇人,是说她是车仁娜的女儿,还是说她才是杀害父亲的元兇? 终于心不在焉地挨到了下班,曲科长他们如约而至。没多少寒暄,曲科长开门见山地说:“冷庭长,据我们调查得知,你和巫离的关系好像是恋人,但那天我们来找你的时候,你好像很吃惊,不能接受的样子。所以,能不能把你们之间的事详细谈谈?” 冷云歌嘆口气,说:“那天就应该告诉你们,只是,当时我太震惊,心里太乱了。对,我们是恋人关系,但我妈妈一直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得知她是车仁娜的女儿后,坚决反对,让巫离受了好几次刺激。那天,妈妈在我劝说多次后,改变了想法,说只要巫离肯发誓和她妈妈断绝关系,就同意我们结婚。结果,巫离再次受刺激,不辞而别了。” 在曲科长的追问下,详细回忆了妈妈和巫离的几次谈话,和那天分手时的情景,说:“我当时也忙,只想到她心情不好,等过一两天才去找她,没想到突然搬家了,还辞了工作。那天碰巧见到张洪波,才知道她居然跑去探监了,就去找魏明了解些情况。后来一直找不到她,也打电话托人找过她舅舅,也没她消息,没想到,她居然去自首,说自己是兇手。你让我如何能相信?认识她十三年了,那时,她那么瘦小,那么可怜,她,怎么可能是兇手?”冷云歌说着,眼眶红了。 曲张两人听着,不住嘆息。巫离孤单地长大,也许冷云歌就是她的全部,但他们的恋情却被宣判了死刑,所以,她要自暴自弃,说自己是兇手,案情再明了不过。不过,冷云歌的妈妈也好像没错,错只错在,命运不该让他们相爱。 两人起身告辞时,冷云歌问:“能让我们见个面吗?”曲科长说:“我们回去开会讨论下,照目前情况看,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当年杀了人。我们为了封锁消息,还一直没下逮捕令呢,相信你们很快就会见面。” 冷云歌一阵激动,伸出手来,紧紧握住两人:“谢谢!太谢谢你们了!”邀请两人宵夜,曲科长二人不好拒绝,也不想拒绝,应允了。 席间,郑欢打来电话,被冷云歌叫来一起吃饭,直到这时,郑欢才知道好朋友的身世,以及和冷云歌之间的一些纠葛,不禁震惊。谈起巫离这些年的生活,曲张两人再次嘆息,说:“可怜的巫离,我现在能理解她的行为了,对生活,她可能真的是绝望了。” 张科长拍着胸脯:“冷庭长你放心,我到时通知你去接人就是。”冷云歌再次感谢两人,举杯相碰。 ~~~~~~ 今天一直停电,到中午才来,所以更新延迟,抱歉。 第164章 “喂,你是哑巴,还是耳朵聋了?老大好心给你讲规矩,不但不谢老大,让你背监规也不背?”王艷对巫离喝道。从前天巫离转到这间屋子,就一直漠然地独坐一边,对大家不理不睬,让老大林敏很是愤怒。要不是前几天刚把一个女疑犯打到重伤,被所长警告要她收敛些,早就过去暴揍她一顿了。这号房,得她说了算。 “林姐,我去帮你教训她,你别生气。”李玉珍说完,走到巫离面前蹲下,说:“狗坐箢篼,不识抬举!想讨打?快给老大汇报,你为什么进来的?是卖的?还是赌的?看你这标緻模样,多半是卖的。说,多少钱一次啊?”说完,捏捏巫离的脸。 巫离依旧不说话,只漠然坐着。 “啪!”耳光扇在巫离的脸上,留下五个红红的手指印:“还拽啊?我看你还拽?大不了卖过几个当官的,相信现在也没谁来理你!打死你都没谁知道!”李玉珍恶狠狠地说,抓住巫离的头髮一拖,巫离倒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哈,她还装死!”王艷看得兴起,过来在巫离背上踢了一脚,见巫离依旧没反应,很是无趣。 “林姐,会不会死了?”孙茂红担心地问。这房里几人,就她胆小,刚进来时,也受过虐待,最后跪地求饶,甘心认林敏为老大,才换来了平安。 第145页 “是啊,她们手脚太重了,还是你温柔些,你去教训她吧。”林敏笑着说,让孙茂红打了两个寒噤:“林姐,我,去教训她就是,只是担心警察又要来罗嗦。”“警察再啰嗦,也没你啰嗦!” 孙茂红不敢接话,过来看着巫离,说:“你叫什么名字?起来对老大磕头认错,这是规矩,我们老大对人很好的。”规劝了几遍,林敏不耐烦了,过来一手推开她,抓起巫离就是一耳光,说:“起码的规矩都不懂,还不拜码头!”又是几耳光,加上几脚,巫离咬牙忍受着,依旧不吭一声。 她为什么要求饶?她本就是来求死的!虽然,还没等到车仁娜无罪释放的那一天,死得有些不甘愿,但是,早一天解脱了也好。 落到身上的拳头越更多了,越更重了,侮辱和谩骂升级了,巫离感觉头开始昏沉,意识已经不能集中。要死了吗?终于要死了吗?不知死后,能不能见到父亲和冷县长?见到他们后说些什么呢?告诉他们,自己很后悔当年那么做?不!不后悔!那是命!一切早已註定! 见巫离身子软软地摊在一边,林敏终于让大家住手了,她也打得累了。虽然害怕出人命,尽量避开要害部位打,但这个姑娘还真能抗,林敏都有些佩服了。 到了安寝的时间了,巫离还没醒过来的迹象,林敏有些不放心了,叫端来一碗冷水,对巫离脸上淋下来,又掐了掐巫离的人中,巫离慢慢甦醒过来,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面前这几个女人。 “任何地方都有规矩,明白不?”因为巫离始终没求饶,也没认老大,林敏依旧很不爽,恶狠狠地说,倒在床铺上,正要睡觉,又想起什么似的,说:“你们,去搜搜她。” 搜了会,除了几样日常用品,就一双手套。 林敏拿着那手套,说:“这破手套,上缴了。”说着揣进衣袋,招唿大家睡觉。 巫离挣扎着坐起来,望着林敏,说:“把手套还我。” 林敏一愣,唿地坐起,准备发威,但看了看满脸青紫的巫离,弯月般的眼睛里,射出冰冷的光芒,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愣怔一会,将手套仍回给巫离。 在几双眼睛的注射下,巫离捏着手套摩挲着,闭上眼睛。 那手套,是冷云歌送给巫离的礼物。 第165章 夜深了,几个女人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巫离身上的伤,开始钻心地痛,但她咬着牙忍耐着,极力不让自己发出呻吟声。 那天,陈局长看了她写的材料,说不能仅凭那几张纸就判断她是兇手,车仁娜是无辜的,因为当时车仁娜杀人未遂,是很多邻居亲眼所见,所以要等侦查结果。 眼看一周的时间过去了,不知侦查结果如何,自己是否到了该离去的时候? 想起冷县长,父亲,四爹,七婆,冷云歌,巫离觉得自己短短的一生,所有的经歷,恍如梦境。 如果一切都是命,那么,自己成为巫家的女儿,是否也是命定的?父母抛弃自己,后来那样对待自己,是否也是遵循命运的指引? 当那次,父亲再一次把自己带到县城扔给母亲,说:“如果你要离婚,就得带着这个拖油瓶。”母亲轻蔑地说:“早对你说过,她对我毫无意义!”然后,父亲骂骂咧咧地走了。 母亲不骂她,也不理睬她,自顾做自己的事,说:“过两天找人送你回去。”然后出去跳舞了。 第二天傍晚,冷县长来了,见到巫离很意外,夸她漂亮,乖巧,车仁娜略带点厌恶地说:“她是我债主,来跟我讨债的!”冷县长哈哈大笑,说:“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的债主。”巫离怯怯地缩在一边,不知所措。 母亲让巫离回屋做作业,她在客厅陪冷县长喝酒,喝着,聊着,两人渐渐开始有些忘情,母亲说:“20年前你在哪里,干吗不来认识我?”冷县长笑着:“现在认识也不晚呀。” “当然晚了,我们都有自己的家和娃了。有时,我真想不顾一切,跟你生个孩子,就算不能跟你结婚,带着你的孩子也好,也算有个安慰。”母亲的声音很是伤感。 冷县长依然调笑着:“好啊,就给我生个女儿吧,儿子我已经有了,生个像沙沙那么可爱的女儿。”“呸!我才不生女儿,要生,就生个儿子,儿子多半长得像你,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才有安慰和依靠。” 她躲在门口听着,觉得世界正在倒塌。 从她回到父母身边,就知道父母对她不满意,自己只是他们名义上的女儿,是父亲用来牵制母亲的一样物品,而母亲,更是把自己当成负担,现在,居然要和这个男人生个儿子!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自己到哪里去呢?哪里才是自己的家? 四爹已经结婚了,上次去他家,那个四娘对自己很有敌意,对四爹说,要把她两个儿子当儿子才是出路,自家的女儿都靠不住,还能靠别人家的女儿?当时四爹两边陪着笑,不敢接话。 现在,她就快没有家了,没有父母了,今后该怎么办?怎么生活? 望着冷县长那踌躇满志的笑脸,多年的委屈,孤独,对未来的恐惧,变成了无法抑制的愤怒,一瞬间袭击了她,主宰了她。 第146页 就是他!就是这个男人,来勾引了母亲,让本来就不喜欢自己的母亲,越更不喜欢自己,还想和她生儿子,他该死! 这一刻,巫离只恨手中没有刀,否则,她会冲出去剁了他!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一定会剁了他!巫离颤抖着,握着拳头在门口发誓。 第166章 第二天,巫离让母亲领着到了车站,等她上车后,母亲说:“我不上来了,你记得在凤凰镇下车回家,别错过站点了。如果下次你爸爸还送你来,你别听他的,我要搬家了。”说完,买了车票,对司机交代一番,扬长而去。 巫离看着母亲的背影,拔脚想去追,想告诉她别抛下自己,别和那个男人生儿子,想让她陪着自己回家,可是,她知道那不会有用,母亲的心里,从来没有她这个女儿。 司机见她含着泪水,打趣着说:“沙沙,你很捨不得你妈妈?唉,可你妈妈好像不在乎你哟,那个铁石心肠,这么多年还在和你爸爸闹,也不嫌累。” 车里有人接话了:“听说又在闹离婚?这次又找的啥人?”“听说是县委的,好像是当官的。”“哦,越找越厉害。”“不过车仁娜也确实漂亮,听说有人给那些漂亮女人排名,说她是八大美少妇的第一人,都三十几的人了,看着就像二十多,连当官的也被她拖下水了。”“当官的又怎么样,只要他是男人,就有男人的毛病。”“哈哈,那是。” 各种议论声,闹笑声,肆无忌惮地往巫离耳朵里钻,虽然母亲早就成为小镇的新闻人物,她也多次听到这种议论,但这次格外让她愤怒。一瞬间,只想有根针把这些人的嘴巴通通缝住,或者马上跑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躲避这些可恶的声音。 回家后如预料中一样,被父亲骂了一通:“没用的东西!走的时候不交代你要死跟着她吗?又跑回来做什么?告诉你,以后你可别想跟着我,拖我后退!”巫离如以往一样并不回嘴,默默走回自己的小房间。 那以后,巫则民再次试图把巫离送到车仁娜身边,但巫离死活不去,让巫则民愤怒不已。接到车仁娜正式起诉离婚的传票后,巫则民终于死心,和镇上一个女人勾搭上了,开始不回家,让巫离过了一阵轻松日子。 因为巫离的归属问题,离婚并不顺利,因为两人都不想要女儿,并且,两家的亲戚也都出谋划策,说如果接了那个拖油瓶,以后的生活就难了。巫则民让巫离收拾所有的东西去县城,说:“这次去就不要回来了,我和你们马上就不是一家人,你以后就跟着你妈妈过。”巫离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在房间独坐半天,到父亲的卧室翻出那把剔骨刀,悄悄放到自己的书包里。那是父亲在西藏当兵时,一个藏人朋友送的,只六寸长,寒光闪闪,锋锐无比,是冒着风险逃避检查带回来的,父亲常年向别人炫耀,说那才叫刀。 因为怕车仁娜又躲起来不见人,巫则民起了个绝早,带着女儿和两包东西上了一辆货车,到县城时,天还没亮。 幸好巫离有钥匙,那是上次走时忘记交回给母亲了,车仁娜曾带信让她把钥匙捎下来,巫则民没答应。 没想到,一进卧室扭亮电灯,就见到冷如海和车仁娜两人相拥在床。 这一切,都是命运之神的安排吗?巫离后来无数次回忆,找不到答案。 第167章 见巫则民和巫离突然出现在面前,睡眼惺忪的冷如海一惊跳起,本能地伸出手想抓衣服,却给巫则民挡开了,同时暴怒地抓住冷如海,狂吼出声:“狗日的,勾引我老婆,老子今天出脱你!”冷如海惊慌失措,说:“别乱嚷,有话好说。”只顾去抓衣服。 车仁娜终于搞清了状况,忙跳下床去挡,对冷如海说:“你快走!别理他!” 巫则民本是满腔怨愤而来,见车仁娜这样护着冷如海,更是气愤,勐力将车仁娜一推,车仁娜倒在床上,又抓住冷如海怒骂:“老子今天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车仁娜拼命爬起,再次挡在两人中间,巫则民放开冷如海,抓住车仁娜头髮往床棱上死命一撞,车仁娜昏倒在床边。 冷如海终于抢到了衣服,抱着往客厅奔走,巫则民一边追,一边骂:“想走?今天给老子一个说法。”扭住冷如海的胳膊,冷如海急得声音有些发颤:“别这么大声,把邻居吵醒了,谁都不光彩,有什么话,等我穿好衣服再说。”一边说话,一边手忙脚乱地拿起裤头往脚上套,由于尴尬和惊慌,加上一只手肘被冷如海抓住了,半天套不上来。 巫则民虽然还在怒骂着,但却不敢打,因为他认识冷如海,要真惹恼了他,只要一句话,他这个副乡长立即就下课。他已经没了老婆,没了家,可不想再失去副乡长的职务。听到门外有邻居在说话,怒骂声渐渐低了下去,不过男人的面子,让他还抓着冷如海的胳膊不放。 巫离一直冷眼看着,看着母亲怎样帮着那男人,并被父亲推倒在床边,看着两人抓扯到了客厅,也跟了出来,站在一边观看。她希望父亲能狠狠教训那个男人,最好打得他不敢再来。但是,她失望了。 父亲的气势逐渐微弱,有些虚张声势,完全不像他常常吹嘘的那样,如何如何厉害,会擒拿格斗,可以打赢好几个人,甚至,见冷如海老穿不上裤头,竟然松开了手。 第147页 这一刻,她对父亲充满了蔑视,怪不得母亲不喜欢他,这个窝囊的男人!没用的男人!除了会骂自己的女儿,还会什么?这蔑视,变成了绝望。怒火,在胸中升腾。她拿出了那把刀,迅速走向冷如海,两个男人,并没谁注意她的动作。 因为光着身子,冷如海始终不好意思面对巫离,嘴里喃喃说着“希望你冷静点”之类的话,好不容易套上裤头,又去沙发上拿衣服往头上套,刚套上头顶,胸口忽然一阵剧痛,不自主发出一声惨叫:“啊!”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一瞥眼间,那把寒光闪闪的刀,已经插进了他的胸膛,直至没柄!而巫离,他眼中的那个美丽小女孩,被喷溅了一脸的鲜血,正握着刀柄,站在自己面前! 这一刻,冷如海和巫则民同时惊呆了,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冷如海终于回过神来,怒吼一声,伸手抓住巫离就往沙发上撞去,却被巫则民拼命抱住了,说:“别动!马上叫救护车。”扭头对巫离怒吼:“你今天找死啊?发疯啊?快去开门!叫救护车!”抬起右手给了巫离两耳光后,重新抱住了冷如海。冷如海一边惨叫,一边怒吼:“老子今天和你们一家人拼了!”狠狠给了巫则民几拳,又踢了几脚,一脚正中巫则民下阴,巫则民痛得几乎蹲下身去,但不敢还手,也不敢松手。 邻居听到这里,知道事态严重,开始拍门:“你们别搞出人命来,都有家有室的人,多为自己的娃想想!” 这话越更刺激了巫离,谁为她想过?谁爱过她?没有!没有任何人!现在还叫自己去开门?叫人来救他?然后又来和妈妈生儿子?不! 顺手抓起旁边的一个小木凳,站上木沙发,高高举起,狠狠砸向冷如海,巫则民惊慌失措地侧身一挡,嘭一下,砸上了巫则民的额头,鲜血迸射,巫则民惨叫两声,放开冷如海,抱住头蹲下身去。嘭,又一下,砸上了冷如海的胸膛,刚好砸在那刀柄上,加大了胸膛上那个窟窿,鲜血汩汩往外冒。冷如海惨叫着,拼命夺过凳子,往巫离身上砸来,但剧痛让他动作迟缓,巫离一闪让开,凳子与巫离擦身而过,砸上了沙发,啪啦两声,凳子被砸散成几块。扔掉木屑,转身朝巫离追了几步,终是失血太多,加上剧痛,摇晃了几下,跌倒在地。 巫则民下阴剧痛,头脑晕眩,忍着疼痛抹了把脸上的鲜血,看见冷如海倒在自己旁边,巫离扑过来正拔他胸膛上的刀,一边痛苦地呻吟,一边挣扎着膝行几步,抓住巫离,用尽全力,反手顺手就是几耳光,但由于失血和剧痛,耳光很是无力。这一刻,他恨不得立即就弄死这个祸害! 巫离早已疯狂,邻居的拍门声和叫喊声,她根本不想听,她只想发泄!只想杀人!她受够了!她再也不想过这种生活! 见父亲扔下她朝门边爬去,一眼瞥见冷如海扔在一边的木凳子脚,捡起来再次狠狠砸在父亲头上,父亲惊骇地望着她,手指着,断断续续地说:“你,是个鬼,魔鬼……”鲜血不停地从脸上流过,流到地板上,手,无力地放下了。 巫离不再理睬父亲,过来拔出那刀,在冷如海胸膛狠狠剁了无数下,见几个窟窿不停地冒血,流得地板上到处都是,还在往四处蔓延。 巫离终于停下来,望着冷如海,看着那双大睁的眼睛,充满了愤怒和惊骇,彷佛不能置信,心中不由涌起无穷无尽的快意。 真好,现在大家都安静了,如果一直都这样安静,那多好!巫离满意地看着。 拍门声越来越大了,邻居在叫:“车仁娜,快开门!大人的事情别牵扯到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快开门,否则我们要撞门了。”巫离才想起母亲还昏迷在卧室。 想起母亲无数次抛弃自己,总用厌恶冷漠的目光注视自己,从不理会自己的哀泣与乞怜,提着刀站起来,在震天的拍门声中,朝卧室走去。 寒光闪闪的刀,一路滴着血,从客厅滴到卧室,滴到地板上,一点一点侵润开来,像怒放的玫瑰。 第168章 来到卧室,见母亲倒在床边,双眼紧闭着。凌乱的捲髮,有几绺从额边掉下来,越更显得那张脸娇俏无比。 巫离坐下来,望着母亲的脸,眉,鼻,唇。 那些男人喜欢的,就是这张脸吧?所以才让她这么骄傲,一次又一次想抛弃自己,想要远走高飞?那么,就毁了它,就让她变成丑八怪! 巫离握着刀,在左脸上比了比,找准位置,稳稳地划过去,没有一丝的颤抖,锐利的刀锋,将左脸上划出一道平直的裂沟,深达脸骨,鲜血喷涌出来,流满那张美丽的脸,滴落到地板上。 母亲呻吟几声,脸摆动了几下,睁开了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惊恐地看见了巫离手中的刀。 巫离与母亲对视了几秒,再次举刀向右脸划过去,这次因为晃动,结果又划在左脸上,与开始那一道交错而过,成了个十字型。 然后,母亲扭住了她,刀掉落在地,耳光扇到了她脸上。 母亲气急败坏的样子,忽然让巫离十分愉快,开始吓唬她:“坏女人,我爸爸和那男人都死了。”她笑着,说着,果然,母亲眼中露出惊恐万状的神色,跌跌撞撞跑到客厅去了,一会,就呜咽着,哭泣着,爬了回来,泪水和着血水,流满一脸。那一刻,巫离觉得母亲很丑。 第148页 这么丑的女人,那些男人还会喜欢吗?这么想着,巫离不自禁露出微笑,看着母亲爬过来,掐住了她脖子,她喘不过气来,可还是想笑,跟着父母七八年,她就没愉快地笑过。 终于,母亲松手了,她咳了好多声,缓过气来,说:“坏女人,你从来没爱过我,还想去和那个男人生儿子!你去生啊,去和他生啊。”幸灾乐祸地笑着,直到母亲扑过来,抓住她向床棱上撞过去。 一下,又是一下,巫离不觉得疼痛,她今天终于发泄够了,只是控制不住想笑。头皮被撞破了,血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她依然咧开嘴笑着,直到意识飘渺,彻底昏死过去…… 混沌中,巫离感觉身子在飞舞,那些山,那些水,那些人影,彷佛很熟悉,又彷佛很陌生,她惶惑不安地踯躅,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如大海的一页孤舟,任凭风浪将自己颠簸到不知名的远方…… 有时,又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没有声音,到处死寂一片,她置身于荒芜之地,黑暗之中…… 直到五天五夜后,她从那片虚无中醒来,朦胧中看见了白色的房间,白色的天花板,还有一群穿白大褂的人站在自己面前。他们在问自己,谁杀死了冷县长,谁杀死了父亲,她不明白他们都在说什么,只觉得他们很吵,她的头那么痛,炸裂般痛!她想这些人统统都远离她,她只想睡觉。 又不知过了多少天,勉强可以听清楚别人的问话了,她困惑地想了想,明白是什么意思,想起了冷县长,还有父亲,原来他们都死了,母亲被当成兇手抓了起来。 是被自己杀死的吗?母亲被关了起来?太好了,不用看到她了。 可是,为什么要告诉那些人呢?她又不认识他们!从出生到现在,除了四爹,没有任何人喜欢过自己,没有谁对她真正好过,既然如此,凭什么要告诉他们?! 巫离不想理睬,也不想说话,只是冷冷地望着那些焦急的人群,或者,将脸扭到一边去,闭目假寐。护士递饭给她,她就机械地吞咽,困了,倒头就睡。 巫家,车家,都没有人来理她,四爹来看过几次,但不敢提接她回家的话,偷偷嘆息几声,带点土特产,让医生护士要关照下他么女,然后走了。 有几天,来了一个哥哥,坐在她旁边看着她,陪她说话,陪她吃饭,虽然,她很少接腔,甚至,都很少看他。但,她喜欢他来,他的声音很好听,望着她时,眼中充满了爱怜。她开始觉得,医院比家好。 可惜,那哥哥后来不来了,她天天等,她想告诉他,是他杀死了他们,还想告诉他,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在她遥遥无期的等待中,被舅舅接到了他的家,开始了新一轮的悲伤旅程。 岁月流逝着,那哥哥,渐渐被她淡忘了。 第169章 曲科长和张科长终于停止了调查,给刘局长汇报后,刘局长说:“不管她出于什么原因,到公安局随便提供假信息,涉及到的还是多年前的杀人案,增加司法人员工作量,增加财政支出,藐视法律,除了说服教育外,还应该罚款和处以拘留。司法机关是严肃的办案机关,不是让人过家家好玩的。”张科长只好点头称是。 回到局里汇报后,陈局长说:“既然上级指示了,严格照办。正好那姑娘被林敏那几个痞子打伤了,把伤治好再出去,免得冷庭长面上不好看。”开了个短会,最后统一了对巫离的处理:罚款就免了,关押一周,写份检查,保证不再犯,就可以出去了。 然后,给冷云歌打了电话,当然不会提巫离被打伤的事,只说:“冷庭长,这是上级指示的,我们必须做个样子。你放心,只是让她呆几天,到时你来接人就是。”冷云歌不好说什么,只好不住道谢。当问及是否可以见面时,陈局长怕他看见巫离脸上的伤,拒绝了。 接着提审巫离,宣告了调查和处理结果,让她换房间写检查,七天以后就可以出去了。巫离听后,怔在了当场。 这,就是他们调查的结论?是自己等待的结果? 她挣扎了十三年,悲伤了十三年,那几页自首的材料,写的时候是一字一泪,那里,凝结了她成长的悲哀。可是,却被他们当成一场闹剧! 她忽然很是愤怒,无法抑制的愤怒! “十三年前,你们没有调查清楚,就判了她无期徒刑。现在,又毫无根据地说我报假案,到底是谁在藐视法律?我说的句句属实!人就是我杀的!车仁娜是冤枉的!为什么你们不相信?!”巫离望着陈局长,一字一句。 陈局长很是生气:“真是好心没好报!见过逃跑的犯人,没见过一定要当杀人犯的怪人!你说你是兇手,证据呢?”“我的话就是证据!人是我杀的!车仁娜是被我毁容的!问她就可以清楚!” 张科长说:“我们当然问了,她说是被你父亲推倒在床上撞伤的。”巫离更激动了:“她说假话!她说的,不是真的!”为什么,她不承认被自己毁了容貌?是不好意思承认,还是想扮演一个好母亲?如果是后者,那太晚了,已经太晚了! 张科长毕竟欠了冷云歌一顿饭,所以苦口婆心劝解巫离:“我知道你的心很善良,同情你妈妈,想帮你妈妈,想让她获得自由。但不能採取这样的方式,法律是讲究证据的……” 第149页 “谁说我是同情她,想帮她?”巫离打断张科长的话:“我才不会帮她!” 帮她?帮那个从不管自己死活的女人?她才不会!她对她,只有怨恨,永远只有怨恨! 张科长嘆口气:“我知道,你和冷庭长的事,对你打击很大,但是,也不能就拿法律来开玩笑,法律是严肃的……” “不要在我面前提他!我不认识他!”巫离忽然锐声说,让屋子里的人吓一跳:“我的事,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劝说了半天,陈局长终于忍不住拍了桌子:“关她进禁闭室!让她好好反省!以为当杀人犯好玩呢,饿她几天,停止给她看病,看她还想当杀人犯不!”真是,没见过这样不知好歹的人!陈局长气得走出了审讯室。 就这样,巫离被关进了禁闭室,一间不足十平米,充满了异味的小黑屋。 第170章 多少天了?巫离坐在黑暗中,微闭双眼,凝听着自己的心跳。 那个张科长来劝说过两次,可是,巫离不想搭理,除了申明是自己杀的人外,其余的话,不想说。 跟他,有什么好说的?自己的内心,他能懂吗?连她唯一的朋友郑欢,她也不曾说过什么,因为,她在幸福快乐的家庭长大,不懂得她的世界,她的悲哀。 所以,十多年来,每到冷县长和父亲的忌日那一天,她只能躲在无人的角落,忍受着炸裂般的头痛,流着泪,喝着酒,一瓶又一瓶,好掩饰她的惊恐,麻醉那敏感的神经,沖淡那深沉的怨恨。 因为,她无人可倾诉! 她不是没有想过自首,想过解脱,但是,她不甘心。命运,凭什么这么残酷地对她? 从她出生,到成为杀人犯,到后来贷款读书,到后来工作,她曾要求过什么吗?没有!她从来不曾像其他女孩一样,对于人生,未来,爱情,有那么多憧憬和幻想。她想拥有的,不过是一个简单而平静的家,可以供自己休息,吃饭,睡觉,不受伤害,不担惊受怕,如此而已。 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也曾对爱情有过朦胧的期盼,但那血淋淋的记忆,总会时刻提醒着她,阻止着她。她的心,是一片贫瘠的沙土,培养不出爱情的禾苗。 直到,冷云歌的出现。 为什么就和他发展到这一步了呢?明明知道自己是没有未来的人,明明可以做到不爱任何人,可是,当那个夜晚,冷云歌夺过她手中的酒瓶,仰着脖子喝光了她的酒,然后,回过头来望着她笑,说:“没有了。”那一瞬间,那么自然地,她紧张了多年的的心,彻底松弛下来,失去了提防。 爱情,往往在没有设防时来临。 可是,这份爱情,不是她的救赎,而是她的毒药,是她生命的终结。 “我的心,永远不会变。”冷云歌说,但是,他说得不对,什么东西都会变,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恆,包括,爱情。 门外,响起开锁的声音,接着,吱呀一声响了,张科长又走了进来。 “巫离,明天就第七天了,那检查怎么还没写好?快点写啊,别固执了。刚才给冷庭长打了电话,后天上午会来接你出去。” 见巫离不回答,张科长又苦口婆心重复几遍,巫离才说:“我说了不会出去,我也不认识冷庭长,要我说多少遍?” 张科长头很痛:“你怎么这么固执?你知道如果你的供述属实,是什么后果吗?虽然十二岁杀人可以不负刑事责任,但十三年过后才来自首,并且是两条命案,还有毁容,故意伤害,这几条罪加在一起,起码得十五年以上,搞不好还会死缓。” 死缓?死刑又如何?选择自首,本就没有打算活下去。 “无所谓。”巫离说。 “什么叫无所谓?就为了冷云歌的妈妈不同意你们两个,就这样胡闹?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胡闹?自己居然成了胡闹?巫离霍地转过头来:“如果,你们真不相信我,我出去后会找媒体报导的。” “你……”张科长彻底无语,转身离开禁闭室,心中气闷不已,恨不得冷云歌马上来将她接出去,越远越好,最好永远都不要再看到她。 门,哐当关上了,巫离再度融入黑暗中。 第171章 “嘭”一声,陈局长的拳头砸在了桌子上,气急败坏地说:“到底是谁把消息捅出去的?” 一群人战战兢兢地站立着,不敢说话。 “早就告诉你们闭紧嘴巴,低调行事,现在可好了,这么多家网站争着转载,要不了三天,我们里山县公安局就要名扬全国了!连市里刘局长他们都知道了,可你们呢?一个个还蒙在鼓里!你们一天都在干些什么?”陈局长的怒吼,让张科长等人不敢接话,心中也很郁闷,不知谁那么无聊,竟然将巫离这事捅到了网上。 “等我先报告县里领导,听候指示,中午开会,研究对策。如果有人问起,还是那句话:闭紧嘴巴!否则,事态扩大,谁都担不起责任!” 张科长望了望陈局长,鼓起勇气说:“也不一定是我们局里的人说出去的,知道内情的,还有西山监狱的人,市公安局的人,说不定是谁别有用心,故意这样。” 第150页 陈局长强忍怒火,说:“不管谁说出去的,矛头是直指我们县公安局。”说完,又生气地补充:“都怪那巫离,神经病不是,吃饱了撑的,跑来自首,想当杀人犯,如果这事闹大了,有的她受!” 还想发脾气,电话响了,“叮咛咛……”陈局长寒着脸说:“多半又是刘局长打来骂人的。”平静了下心情,接过电话,语气缓和:“喂,我是陈长和。” “你好,你是里山县公安局陈局长吧?我是《法制周报》记者张可,听说有个叫巫离的女孩到你们那自首,称她才是十三年前两条命案的真正元兇,却被你们当成闹剧释放,不知可有这事?” 陈局长努力抑制着,不让自己生气:“这事关系到别人的隐私,所以暂时不能对你透露什么,只能告诉你,我们里山县公安局办案向来讲究证据,以法律为准绳,不会轻易被一些表面想像蒙蔽,放过真正的兇手。所以,网络上无聊的炒作,我们不会去理会。”不等记者继续发问,挂断了电话,并拔出了电话线头。 “你们听到了吧?记者已经开始出动了,如果有人打到办公室,一律不接受採访。我现在要去县委,找蓝县长汇报。”说完,离开了办公室。 剩下的众人见局长走远了,才开始议论起来,有的猜测到底是谁透露出去的,有的数落巫离的不好,给他们带来麻烦,有的说,既然她那么想当杀人犯,就下逮捕令,立案侦查,如果属实,判她个重罪,最好死缓。 张科长的手机响了,冷云歌来的,走回办公室才接通:“冷庭长,你好,巫离这事,出漏子了。”“到底怎么回事?你昨天不说明天一早就可以出来了吗?怎么弄到网上去了?还把我,我父母,以前的很多事,通通弄到了网上?”听得出,冷云歌很是愤怒。 张科长急着解释:“冷庭长,这事我刚知道,我们局长正为这事骂人呢,应该不是我们的问题。”“那,不如马上放她出去,或许事情过几天就平息了。” 张科长很为难:“对不起,我不能表态,局长去蓝县长那了,等上级研究决定下来,我会马上通知你。”又安慰了冷云歌几句,才挂断了。 放下电话,打开电脑,搜索“冷云歌”,果然,好几条新闻。 第一条:惊天大案:12岁女孩是兇手? 第二条:年轻的法学博士竟爱上杀父仇人? 第三条:母女爱上父子,两代人的情感纠葛,是悲剧,还是闹剧? 第四条:悲情母女,到底谁是兇手谁是受害人? 第五条:杀人犯十三年后自首,竟被当做闹剧释放。 这些新闻被各家网站争相转载,每一条下面,都写着:年轻的法学博士,##市法院经济庭长冷云歌和女友巫离情变,两人分手后,女友竟去里山县公安局投案自首,称她才是十三年前命案元兇,而两死者,一为冷云歌父亲,另为巫离亲身父亲。文章详细阐述了十三年前的命案,侦查审判结果,车仁娜和冷如海的婚外情,渲染了车仁娜年轻时的美貌,还说:父子爱上母女,难道註定无法逃离这场红颜劫? 文章的最后,都写着:如果车仁娜真是被冤枉入狱,十三年的流金岁月谁买单?是巫离,还是司法机构?我们期盼里山县公安局不要人情代替王法,认真调查,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还原十三年前命案的真相。 下面的评论更是五花八门,有的骂巫离残忍歹毒,有的骂当官的都是色狼,不是好东西,有的说红颜祸水,母女两肯定都漂亮,有的说现在都流行官官相护,所以才有那么多冤假错案……一条一条,看得张科长冷汗直冒。 中午,紧急会议,陈局长下达了县委指示:立即下逮捕令,正式立案侦查。 巫离,终于以涉嫌故意伤害致死罪,被逮捕入狱。 第172章 会议还在继续,冷云歌已经听不清台上领导说了些什么,一贯沉稳内敛的他,失去了镇静。 上午郑欢来电,说了她的难过和震惊,还说事情绝对不是她说出去的,虽然科室同事在公安局来人调查后,有很多猜测议论,但连她表兄周浩问她,她都没告诉真相。 他当然相信巫离唯一的朋友,可是,就算知道谁说出去的又如何?现在,巫离已经失去了自由。刚才张科长发来简讯,说巫离因涉嫌故意伤害致死罪,已经被正式批捕,里山县公安局已经成立专案组,彻底展开调查。电话打过去询问,张科长关机,显然逃避他的追问。 事态,已经不可收拾。 难道,巫离真是那起命案的元兇?爸爸和巫则民,真是被她杀死的?车仁娜真的是被她毁去了容貌,并坐了十三年的冤狱?对于一个12岁的女孩来说,可能吗? 想到妈妈很快会得到讯息,并时刻应付记者律师们的骚扰,冷云歌的胸膛,难受得要爆裂开来。到底为什么,事情会演变到这一步? 有同事手肘碰了他几下,才反应过来,秦院长叫他发言,他愣神了会,才想起要说的内容,干巴巴地交代完,院长说:“那么,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散会。”众人起身走出会议室,秦局长叫:“云歌,等下。” 冷云歌过来坐下,秦院长说:“事情已经这样了,希望你冷静对待。我马上是退居二线的人,帮不了你什么,周副和李书记他们有关系,和你又是竞争对手,估计这事他有参与。还有孙崇武,听说这几天和周副来往密切,可能是他们这帮人耍的手段,想弄你下课。所以,你一定要沉着。只要找不到巫离杀人的证据,这事大家议论一阵就过去了,只是要想个办法,早点把她弄出来。网络上的炒作嘛,不能太在意。不过,要做好你妈妈的安抚工作哦。” 第151页 冷云歌默默无言地坐了会,才说:“谢谢院长关心,明天周末了,我去下里山县。”“我的意见最好暂时别去,去了见不到人,反倒落人口实。要知道,你的身份很特殊,不但是司法人员,也是巫离的男朋友,还是受害人儿子,你的一言一行,都会让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写到网上去。等我找人帮你打听下具体消息,看他们侦查进展如何。其实只要车仁娜不翻供,这件案子基本没有翻案的可能。” 秦院长说到这里,感觉有些不妥,死者可是冷云歌的亲身父亲,忙补充说:“再说了,十三年前的证人,到哪去找呢?巫离不过是年轻不懂事,只要找个律师把厉害关系讲给她听了,就知道有些话,是不能凭意气瞎说的。”冷云歌沉默一会,出去了。 不去?保持沉默?她现在狱中,不知怎样度日如年。一瞬间,冷云歌想起了十三年前,巫离在里山县医院病房的模样,不管任何人问话,那眼光总是冷冷的,游离的,彷佛没有一线生机。那,不是12岁女孩的目光。 不,他要去,到她身边去,即使不能见面,也要让她知道,自己永远会在她身边!何况,他也有权利知道事情的真相! 给同事打了个招唿,提前半小时下班,往车站赶去,如果快一点,还能坐上去里山县的最后一班客车。看看到了车站,继父打来电话:“云歌,你妈妈刚才昏倒了,半天才醒过来,我送她去病房,可她死活不去,现在家里一直哭,情绪很不稳。” 冷云歌涩声问:“是不是看了网上的新闻?”继父沉默一会,说:“是的,她在医院听同事说起,回家来查看,看完就昏倒了,你知道她心脏本来就不好。” 冷云歌沉默一会,说:“我马上赶过来陪她。” 挂了电话,看着身边匆忙来往的人群,不管是衣服光鲜的,还是脸容憔悴的,感觉这一刻,他们都活得那么充实,都比自己要幸运。 看了一阵,上了计程车,掉头回去。 妈妈的难过,是他一手造成,这一刻,他应该呆在妈妈身边。 ~~~~~~~~~~~~~~ 感谢:亲爱的公主(529400172)又送我红包,也感谢:深夜失眠,指出了我的错别字,谢谢你们。 第173章 进了继父家,见妈妈双眼红肿,木然地半躺在沙发上,旁边放着氧袋。继父在一边嘆息着,给她拍着背,柔声劝解。 冷云歌挨着妈妈坐下,心乱如麻,许久,才说出一句:“对不起,妈妈。”李珊听后,刚停止的泪,再一次涌了出来。 电话响了,继父接过来:“喂,哦,找她?没那个必要吧,给你们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公安局怎么说不关我们事,别在打电话来骚扰!都说了,没那个必要!”继父音量越来越高,“啪”地挂断了电话,气愤地说:“那些记者怎么那么无聊!” 冷云歌站起来,过去拔出了电话线头,又把毛巾去用热水搓了,出来给妈妈擦了脸,说:“妈妈,现在感觉怎样,还是去医院检查下?”李珊依旧不看儿子,恨声说:“去让别人看笑话吗?”冷云歌沉默一会,说:“你不愿去医院,那就先喝点汤吧,别去想那些了。”继父说:“我去把汤再热一下。” 李珊终于转过头来,将红红的眼睛望着冷云歌,说:“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那次去找她谈话后,她会那么受刺激,为什么一直不愿意发誓。以前还以为她善良,是可怜她妈妈的遭遇,还让我感到内疚,其实不是,是她杀了人,心虚!”李珊说着,喘息了几口,坐直身子:“那年,我在里山县医院第一次看到她时,心里那么同情她,可怜她,觉得车仁娜是世界上最不要脸,最歹毒的女人,可是,大家都错了,都受骗了,她才是世界上最歹毒的人!才12岁,一丁点大的姑娘,就做得出那样令人髮指的事情出来,不是天生心肠歹毒,是什么?还妄想做我儿媳妇,简直没天理了!该让天打雷噼!”声音渐高,手臂挥动,心口又是一痛,说不下去了,倒在沙发上,眼泪不住涌出来。 冷云歌不敢接话,也根本没话可说,只帮妈妈拍着背,擦着泪。 继父端着鸡汤出来了,冷云歌接过汤碗,舀起一匙吹了吹,给妈妈喂,李珊转过头去不喝。 继父又劝解一会,说:“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真相到底是怎么样的,又还没结论,你说你,先把自己弄的成个病人了,让人闲谈。”李珊打断他:“你认为现在没人闲谈?以前还只是在背后说说,报纸上评论,现在谁都可以在网上写,说黑说白,只要人家高兴!”转过脸来对着儿子,痛心地说:“网上都直接写你的单位名字了,看你还想在官场上混?你的前途,已经让她给毁了,明白不?”李珊这一刻,只恨不得将巫离撕成碎片。 冷云歌的心,窒息般难受。他不敢为巫离辩解,也没为她辩解的理由。突然想起那次分手时她说过的话:“如果,听到别人说我坏话,请不要为我分辨,因为我本来就不好。”或许那时,她就有了自首的打算?难道,她真是兇手? “那么多好姑娘你看不上,千挑万选的,最后选了个杀父仇人。云歌,你就是这样报答你父母的?你爸爸当年不成器,还以为你总会受到点教训,哪晓得,你比你爸爸还不争气!天啊,冷如海,你到底和我有啥仇,死了这么多年还要来折磨我,生的儿子也来折磨我,是不是我上辈子造了孽……”手拍着胸膛,终于心口痛得说不下去,嘴唇开始发紫。 第152页 为什么,她的命这么苦?十三年前的悲痛和屈辱,要在十三年后再次让她品尝?不争气的父子,心肠歹毒的母女,就算他们几个是前世的仇人,可关她什么事,要让她来受折磨?! 冷云歌慌忙放下汤碗,继父取出药丸塞到李珊嘴里,让她含着,取出吸头塞进李珊鼻孔,拧开氧袋。一会,李珊面色渐渐好转。 邱斌不住轻拍着李珊的背,说:“不要激动,现在啥也不要去想,你这人怎么不听劝?事情都还没搞清楚,就一味责怪云歌,云歌的心里难道好受啊?现在最难受的就是他了,你冷静点行不?” 冷云歌强忍难过,一遍遍低声说:“妈妈,对不起。”说到后来,声音有些哽咽了,但不想在继父面前失态,扭过脸去。 他不能掉泪,他是男人,男儿有泪不轻弹! ~~~~~ 病了两天,感谢容容的红包,感谢大家的关心。匆忙码了一章,发现错别字请指出来。 第174章 “你再把杀人经过仔细叙述一遍。”陈局长威严的声音,旁边两刑警忙竖起耳朵,并拿起笔来。 巫离望着面前的三个人,眼光中充满了厌倦。为什么这些人总不放过她?她早写成材料交给他们了,又在一遍遍的追问中确认了那些细节,可是,他们依旧没完没了,三天两头来询问她,折磨她本已脆弱到极点的神经。 “为什么当时不对律师和刑警坦白?” “为什么要杀你亲身父亲?你恨他吗?为什么恨他?” “为什么现在要来自首?是良心不安吗?还是对你妈妈内疚,想救她出来?” …… 对这些问题,巫离不想回答,只沉默着,将头扭过一边。她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失控,不让自己发狂。 “再重复一遍杀人经过!”陈局长一拍桌子,怒喝着。他很生气,立案侦查近一周,网上已经炒得沸沸扬扬,指出他就是以前负责车仁娜案子的刑侦科长,然后,记者天天来纠缠,让他谈对案子的看法,谈以前侦查的经过,他的一言一行,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为此,县领导一再嘱咐他要慎言慎行。为避免让记者抓住什么,有几个案子得重新处理,也不能在周末用公车去市里看孩子,不能和女职员去卡厅潇洒,不能和其他局长在酒池肉林里快活,他如何不怒?所以,他今天亲自来审问,发泄他的愤怒,也让她知道他的厉害! 巫离又开始机械地重复那血腥的一幕:“巫则民以前在西藏当兵,立过功,救了一个老藏民,他儿子就送了那把刀给他。那不是普通的刀,是一把真正的藏刀。那天,他让我上车,说送我去和车仁娜一起生活,说以后……” “为什么叫巫则民、车仁娜,不叫爸爸和妈妈?你以前也是这样叫的吗?”陈局长打断她的话。 巫离咬了咬嘴唇,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到县城的时候,天还没亮……” “回答问题!看样子你很恨他们,那么又为什么来自首?”陈局长又拍了拍桌子。 “我有钥匙,所以直接开了门,到了卧室,开了电灯,发现冷县长和车仁娜睡在一起……” “让你回答问题!你听到没有?”陈局长几乎咆哮了。敢在部下面前藐视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巫离停止了叙述,朝局长望过来,眼神逐渐冰冷。 “看什么看?你不是来自首的吗?那就把所有的问题都交代清楚!”当局长第三遍吼出来时,巫离站了起来:“送我回去。” “什么?”陈局长一愣。 “送我回去,我不想浪费时间,以后相同的问题我不想重复,你们可以去核实,如果不高兴,可以用刑打死我,随便你们。”巫离冷冷地说。 “竟敢威胁?你认为我们不敢?”陈局长手一挥,又止住了。无数记者在等着新闻呢,他得冷静,再冷静! “送她回去!”这次的怒吼,是对旁边的两个刑警发出来的。 看着刑警送走了巫离,陈局长才怒气沖沖地回到办公室,秘书郭静说:“刚又有记者来电话,要求採访,被我拒绝了。市委刘局长来电话,让你给他汇报下情况。”“好。” 陈局长平息了下怒火,给刘局长汇报:“我们重新审问了无数遍,巫离还是坚持她杀的人,过程就像她写的那样,没有什么破绽。找了当年的邻居,重新回忆了当时的经过,因为他们都是在门外听到的动静,没有亲自看到,不过,也基本和巫离说的相吻合。并且,当时发现刀的位置,也确实是在卧室车仁娜旁边。另外,张科长他们到西山监狱提审了车仁娜,但车仁娜一口咬定,她脸上的伤是被撞伤的。不过,我们没有告诉她巫离自首的事情。” “嗯,好,如果车仁娜依旧不改口,那么,就告诉她巫离自首的事情,看她有什么反应,对了,你得注意保护疑犯,别再像上次那样让犯人打伤,现在记者们可盯得紧。” “明白,都让她单独一个号房了,请刘局长放心。”陈局长忙拍着胸脯保证。 ~~~~~~~ 看到又增加了几个红包,感动加惭愧。谢谢幽,容容,公主,还有刚充值的李俊7501(不知翻译错了没?),希望你们不要再浪费送红包了,你们的支持我时刻铭记在心,谢谢你们。 第153页 第175章 当狱警来叫车仁娜时,车仁娜和同监室的人都感到了诧异。十三年来,除了最初的两年,不时有记者把她作为反面典型来採访外,几乎没有人来和她说过什么话,可最近,连续提审她,老是追问那些陈年旧事,既让她不解,更让她不安。 难道,真有什么人对警察说了巫离什么不好,所以他们想从自己这里得到点什么? “车仁娜,希望你老实交代,虽然你当时是终审判决,但如果确实有证据证明你是冤枉的,也可以还你清白,让你出狱重新做人。”张科长尽量让自己态度和蔼。 还可以还自己清白?重新做人?车仁娜抬起头来望了望他们,犹豫了会,问:“你们,是里山县公安局的?不是监狱的人?”“当然,我们发现了一些疑点,所以正在重审这个案子,希望你把当时的真实情况说出来。” 车仁娜的眼里,渐渐开始明亮。 “你一直坚持你没杀人,说当时被撞昏过去了,是真的吗?” “是的。”车仁娜的眼睛,更加亮了。 “那么,你脸上的伤疤怎么来的?”问题又绕到这上面去了。 车仁娜抬起手,抚摸着那粗粝的疤痕。 可以出去吗?从此,自由地唿吸,自由地行走?可以吗?真的还能吗? 十三年了,不知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天空,是不是还像从前那样蓝?里山县的大街小巷,应该比以前更繁华,更热闹了吧? 可是,如果出去,该怎么生活呢? 没有家,没有丈夫,那些曾经许诺永远爱她的男人,可还记得她是谁?冷如海早已魂飞天国,另外几个呢,大概是对面相逢不相识吧?哥哥当然还认她,但那对于她,有什么意义呢?难道要回到凤凰镇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中度过残生? 想到巫离那冰冷的目光,眼中那刻骨的怨恨,她颤慄了。 “说呀,你脸上的伤疤怎么来的?”张科长第四遍追问。 车仁娜眼里的光彩渐渐熄灭。 “巫则民去抓冷如海,我去挡,想把他们两个分开,巫则民就抓住我往床上撞,就这样了。”车仁娜冷漠地回答。这个答案,她已经重复了上百遍。 “胡说!如果是撞出来的,怎么会撞出十字型?当时病歷上有记载,明明就是刀伤,是和杀害冷如海一样的兇器所为。再说了,那把刀当时是在卧室发现的,如果你真没杀人,为什么兇器会出现在卧室?” 车仁娜沉默。 “是不是你女儿恨你们离婚不管她,就趁你昏迷时,毁了你的容貌?” “不是!”车仁娜轻微颤抖了下,很快回答。 “到底是不是?”张科长突然提高了音量。 “说了不是!”车仁娜突然很是愤怒。为什么要这样反覆追问,刺激她?难道他们不懂得,她真正的伤疤在心里,不在脸上?她真正的疼痛也在心里,不在伤疤上?! 张科长沉默了半分钟,说:“你不是想知道你女儿现在哪里吗?转过脸来,我告诉你。” 车仁娜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详,想抗拒,但终究还是转过来望着张科长。 “她现在里山县看守所。”张科长盯着车仁娜,不想错过一丝的表情。 “什么?”车仁娜勐地站起来。 “你被判刑以前,在那里呆了将近半年,应该知道那里的吧?她在半个月前去公安局自首了,说冷如海,巫则民,都是她杀的,你是被她毁容的,并把所有的经过写成了材料,现在已经基本核实,等待判决。所以,如果你不说实话,既救不了她,也有做伪证的嫌疑。” 车仁娜呆呆望着张科长,嘴微微张着,傻了一般。 张科长等了一阵,见车仁娜始终呆望着他不说话,只得继续劝说,希望她老实交代,争取早日结案,重获自由。但车仁娜什么也听不见,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就是她等待十三年的结果吗?就是她一直想要的答案吗? 一瞬间,她彷佛又看见了巫离那怨恨的眼神,那冰冷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都是你害的!所有的人,都是你害的!” 不!这不是她想要的,不是!她想要的,不是这样的结果!尽管,她早已在心中疑惑,但是,她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不是她杀的!她在撒谎!她一定在撒谎!”车仁娜突然狂叫起来,挥舞着双手,状若癫狂,让张科长吃一惊,起身去按她坐下,但车仁娜挣扎着,一遍遍吼叫:“她那么胆小,不可能杀人!不可能!你们不能相信她!不能相信她!” 第176章 里山县,公安局会议室,所有专案组成员,蓝县长,检察院何院长,政法委书记等,正在开会,听侦查结果。 “车仁娜在案发后,一直坚称她昏过去了,没有杀人。但当时因为邻居撞门进去时,亲眼看见她抓着她女儿正在往床棱上撞,并且刀子在她身旁,而冷如海当时已经死亡,巫则民陷入深昏迷,不久死亡,唯一的证人巫沙沙拒绝提供任何证词,所以,车仁娜有伤害巫则民的嫌疑,加上故意伤害幼女罪成立,并因性质恶劣,影响极坏,社会舆论太大,被判死缓。 第154页 现在,巫离自首后,她的供述,包括口述与材料,与邻居听到的动静,和看到的情节基本吻合,也解释了当时的几个疑点。重新找当年的邻居调查,结论还是一样。车仁娜虽然依旧拒绝承认巫沙沙对她毁容,但供述经不起推敲,恰恰可以证明她一直在撒谎,在保护自己的女儿。从调查情况看,巫离犯有故意伤害致死的嫌疑,可以移交检察机关,提起公诉了。” 蓝县长又提了几个问题,刑侦人员一一解答后,说:“这几天记者追得紧,网络上又吵得凶,既然刑侦工作已完成,就尽快移交过去,早点审理。这案子拖的时间越长,越对我们县不利。” 陈局长点头,表示领悟,说:“好,就按县长说的办。” 散会后,进行移交工作,刚完成,有记者就抓住了陈局长及何院长:“两位局长好,我是《法制周报》的张可,打过很多电话了,听说你们的侦查结果出来了,可以谈下这个案子吗?” “调查结果证实了巫离确实有故意伤害致死的嫌疑,现在正式移交检查机关提起公诉。” “那么,车仁娜确实是冤枉入狱的?巫离当时才12岁,不但杀死母亲的情人,还杀死亲身父亲,毁去母亲的容貌,是如何做到的?并且,事隔十三年来自首,是因为良心的醒悟,还是别的原因,比如网上说的因为情变?如果是因为情变来自首,那供述可靠吗?” “网络上怎么说我们不会理会,至于她为什么来自首,可能因为心理包袱,也可能因为年龄大了,对母亲生出的愧疚,人心本来就是复杂的,我不是研究心理学的,无法回答你太多。只能本着调查依据,来决定有无犯罪嫌疑。至于供述是否可靠,我们刑侦人员经过这么多次审问和调查,才会下这个结论。当然,最后要看法院的判决了。”何院长说。 “审理时,我可以在现场吗?” “那就要看法院的意思了,如果不公开审理,就不能让记者进去,毕竟这案子涉及到别人的隐私,总不能因为报导一个案子,给别人家庭带来新的伤害,还是要尊重别人的。” 张可只能点头,还想追问,何院长说:“我还要去开会,失陪。”转身走了。 他不想再跟这些记者纠缠,一不小心说错句什么,就会给自己的仕途带来不良影响。 检察院通过调查,审核材料,请示上级,在四天后,正式向法院提起诉讼,并要求将车仁娜押送回里山县一同接受审判。 法院正式受理,给巫离指定了辩护律师,巫离表示无异议。 第177章 秦院长走到冷云歌面前时,冷云歌才发现,忙把手中的材料放进抽屉,问:“院长找我有事?” 秦院长看着冷云歌焦虑的眼神,原本明亮的双眼,现在布满血丝,暗中嘆口气,说:“是的,你妈妈刚才给我打电话来,说了很多。所以,过来找你聊会,了解下你的想法。” 妈妈找他?又是为了劝说自己从此放开巫离,和她划清界限吧?这半个月来,因为妈妈的精神状态太差,还住过几天院,冷云歌只好守在她身旁,下班后就到继父家去安慰。对巫离,却什么也没有做,也什么都不能做。昨天晚上,妈妈要他当着爸爸的遗像发誓,让他和巫离划清界限,不管法院判她多少年,都不能和她再有半点牵扯。他沉默地对抗,妈妈哭了一个晚上。 “明天就是审判的日子,你妈妈怕你冲动之下,会跑到里山县,所以这几天很心急,都在给我打电话,刚才在电话中都哭了。我当然理解你妈妈的心情,她担心你,不想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抓住什么话柄,继续炒作。” 冷云歌沉默着。 “从巫离的调查情况来看,两条人命加上毁容,因为刀子是从家里带去的,可以认定是预谋杀人,罪责肯定不轻,真要判的话,至少20年以上吧,就算判死缓,也说得过去。以后,即使在监狱里改造得好可以减刑,但你难道还能一直等她?再说了,不管她童年受过什么刺激,毕竟杀死你父亲是事实,你们的感情也不可能继续发展。所以,你确实应该放手。 当然,你们两个感情很深,分手肯定会痛苦。可是,等你再过几年,就会觉得感情在人一生中,其实没你想像的那么重要。男人嘛,还是要以事业为重,感情那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不能拿它当饭吃的。好姑娘多的是,犯不着为了杀死父亲的人葬送自己的一生。这话虽然不好听,但理却实在,我当你是自己的后辈,就直话直说了。你自己认真考虑下吧。” 冷云歌依旧沉默着。 秦院长又劝说一会,冷云歌才打起精神道谢,说:“我知道,你忙去吧,谢谢院长为我操心,明天,我不会去的,不会做任何干涉,会听从里山县法院的判决。”秦院长点头:“想开了就好,等这几天忙完,放你几天假,出去散散心吧,反正五一也快到了。”说完,出去了。 冷云歌又呆坐了会,重新取出材料看着,越看越痛苦。 这些材料,是他托关系搞来的,是车仁娜的提审档案复印件,巫离自己写的供述复印件,还有提审情况,当年的案卷,厚厚的一叠。 “冷如海正在穿衣服,我拿出刀子,从他左前胸刺了进去,因为刀子很锋利,所以当时插得很深,六寸长的刀身,几乎只留下刀柄,血涌了出来,可能那一下就插进心脏了……” 第155页 “我举起凳子砸下去,巫则民来挡,结果砸在他头上,他倒在了地上,第二下,砸在冷如海的胸膛,正巧打在那刀柄上……” “……后来,他们都倒在了地板上,不动了,我不知道他们死了没,只看到一地板的血,流得到处都是……” 冷云歌看着,想像着那血腥的场景,回忆着第一次在病房见到她时,那双弯月般的眸子里,射出的冷冷光芒,那拒绝理会任何人的神情,心,开始痉挛似的痛。 她天生邪恶和歹毒吗?照这些材料看来,是的,一点不错。 他应该恨她,这个残忍地杀死他父亲的仇人,不但让自己失去了深爱的父亲,也让妈妈承受了屈辱和打击,在绝望中徘徊好几年。并且,她连自己的亲身父母都不放过,更残忍的是,还让自己苦苦思念她十三年,牵挂她十三年! 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去想她?她今后的死活,跟他还有什么相关? “从今以后,我们不认识,记住,我们是陌生人了。”分手那天,她说的很清楚:“如果有一天,我们在某处遇到了,你的目光不要停留,因为,你从来不认识我。如果,听到有人说我坏话,你不要在意,更不要为我分辨,因为我本来就不好,我本来……就不好。” 没错,她当然不好!不但歹毒残忍,还欺骗自己,让自己这一份执着的感情,变成了笑柄! 既然如此,还关心她干什么?她判得越重,越可以更早忘记她,最好,从此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可是,为什么还是心心念念,不能忘记她的泪眼?心,始终这样痛? 第178章 终于到了审判的日子。 一大早,法院门口就聚集了大堆人,有好奇的市民,闻讯而来的记者,凤凰镇的许多乡邻。巫离刚下车,一阵镁光灯闪耀,记者在拼命拍照。巫离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在法警的带领下,穿过涌动的人流,进入法庭。然后,站在被告席上,冷漠地望着面前的地板,默默等候。 终于要结束了,所有的一切,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不是说自己先天克母吗?不是一口咬定自己是讨债女吗?既然这条命是她给与,还代替自己坐牢,那么,还她自由吧,还清所有的债吧,用自己这条命。这样,就算还有来世,与她,都再无牵扯。 只是,云歌,今生负了你,让你失望,让你伤心,真的,很抱歉。 虽然是不公开审判,但依旧座无虚席,人来人往。巫离不去看周围,所有的人,她都不关心,她只等判决。 终于宣布审判开始,审判员核对了姓名,年龄后,公诉员宣读诉状,然后有人对案件提问。巫离不多辩解,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辩护人象徵性地辩护了下,说当事人年幼,长期受到父母冷落,对父母离婚不能接受,在争执中可能有过激冲动行为,但不能据此判定她杀人,更不能判定她毁容,因为没有证据。 然后公诉人宣读了那些邻居的证词,调查的结论,证明她确实犯有故意伤害致死罪,并要求提请证人,法官允许。 接着,法庭起了一阵骚乱,巫离不知他们要请谁,不过也无所谓,谁都可以,只要早点结束。现在,她只要结束。 车仁娜机械地挪动着脚步,看着被告席上的女儿,一阵激动,转身向她跑来,被法警拉住了,只得一步一回头,站在另一角,眼睛依然望着巫离,不转眼地望着。 比起上次,女儿瘦了。那张精緻的小脸,在稍微凌乱的头髮遮掩下,更加瘦小。尖尖的下巴,嘴唇紧紧抿着,眼光,依旧那样淡漠。 这是她女儿吗?是她痛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来的女儿吗?是那个躲在角落看他们吵架,吓得簌簌发抖的女儿吗?是那个满脸鲜血,拿刀划向她脸的女儿吗?为什么要来自首?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幸?为什么不抬头,让妈妈看个清楚?为什么不走过来,握一握妈妈的手? 眼泪,盈满了车仁娜的眼眶,她听不到公诉人的问话。 十三年前,她站在这里接受审判,十三年后,换成了女儿。这是她的命?还是她的罪孽? “车仁娜,请你回答问题。”公诉人提高了声音。 巫离身子一颤,抬起头望过来。 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今天不是审判自己的日子吗?她不是在西山监狱吗? “请你回答,你脸上的伤疤,是不是巫离用刀划的?” 车仁娜终于和巫离的视线对上了,她赶紧抹了把泪,想对女儿笑笑,想说,别怕,有妈妈在呢,不用怕,但笑不出来,也说不出来,眼泪,流得更凶了。 巫离望着车仁娜的泪眼,咬了咬嘴唇,转过脸去。 “不是。”车仁娜终于回答,又使劲抹了把眼泪:“不是她划的。是巫则民推到床棱上,撞的。” “那么,为什么刀子会在你旁边?你既然昏迷过去,又为什么刀子会在你旁边?” “因为我很快就醒过来了,听见他们两个人在客厅争吵,不想被邻居听到,就到了客厅,巫则民又来抓我,我就把他杀了。” “什么?你杀了巫则民?”法庭上一片抽气声。 “是的。冷如海见我杀了人,担心对他升官有影响,就要和我断绝关系,我就把他也杀了。因为沙沙看到我杀人,所以也想把她杀了灭口,就追到卧室。所有的人都是我杀的,不关沙沙的事。” 第156页 静默,一片静默。 第179章 巫离没有说话,依然咬着嘴唇。她极力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喊叫出声。 现在来扮演慈母?想要挽救女儿?那么,早些时候,你在干什么? 那些年,年幼的女儿像个皮球一样,被你们踢来踢去,你高傲得像个女王,无视女儿哀怜的眼,和无助的哭泣。丈夫和女儿,在你眼中就是累赘,你那么渴望着摆脱,那么渴望和那个家斩断所有的联繫。现在,却又来充当慈母!你还想挽救什么?想留住什么? “那么,你是怎么杀掉他们的?具体过程?” “我醒过来,听见他们还在客厅争吵,看看天也快亮了……”车仁娜慢慢开口。 巫离听不见车仁娜都说什么,也不想听,只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晚了,已经太晚了。 她的思绪,飘到了古老的凤凰山,她跟随四爹的日子。 那些起伏连绵的山,真高啊,那些花儿,总那么鲜艷,那些鸟儿,叫得总是欢畅。那些山洞壁上的雕刻,真好看,她曾无数次跟着放牛娃唱着山歌,流连其中。她喜欢那一切,她觉得,她生就是凤凰山的女儿。 为什么要接自己去凤凰镇?为什么要去那个家呢?为什么要有那样的父母?为什么要让自己坠入这个尘嚣世界,这个充满欲望和虚荣的世界?如果一直在那大山中生活,如今的她,或许会很快活吧?四爹,也许还会建在? “你说你杀了巫则民好几刀?部位?刀子进去多深?”公诉人追根刨底。 “不记得了,当时很慌张,很混乱。”车仁娜支吾着,有些慌乱。 不知人死后,是否真有灵魂?如果有,自己的灵魂该到哪里去栖息?回归那大山里吗?老辈人说,那些山洞,都是神灵的住宿,那些画,都是神灵雕刻出来的,他们世代镇守着凤凰山,凤凰山才灵气不灭。那么,不如回到那些山洞吧,让自己远离尘世的喧嚣,在那片繁华绿地中,静静地安息。 “车仁娜!请老实回答问题,不要藐视法律!巫则民根本就不是死于刀伤,而是死于钝器挫裂伤。你的供述,显然是伪证,目的,在于帮巫离开脱罪责。”公诉人结束了提问。 车仁娜正要反驳,辩护人开始询问:“你确定是你杀的人吗?” “确定。”车仁娜望着巫离,见到的,却是她游离的眼神。 巫离的脑子里,开始浮现那些不堪的片段。那一次次的逃离,喝骂,耳光,还有那个血腥的凌晨,冷如海的怒吼,父亲那惊恐的眼神,她将刀子插进冷如海胸膛的疯狂与快意。 冷如海的脸变幻着,正朝她扑过来,鲜血从胸膛汩汩冒出,流了一地。 可是,那张脸,渐渐模煳,变成了冷云歌,那么高大的身形,朴素的衣着,总是那么沉稳笃定。他的胸膛,那么温暖,他的心跳,那么有力。他大口地吃着饭,夸奖着她的菜好吃。 在众人的凝视中,巫离突然微笑起来,因为她听到冷云歌温柔的声音,他正轻抚她的头,说:“我的心,永远不会变。” 巫离微笑着,两行眼泪,就那么从眼里流出来,说:“不需要谁帮我承担罪责,人是我杀的,所有的罪,都是我犯的。证人就是我自己,犯人也是我自己,任何谎言,都掩盖不了这个事实。” 她的冒然发言,没有人驳斥她,都沉默着,看着她一边微笑,一边流泪。 车仁娜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沙沙!沙沙!人是妈妈杀的,你别傻了,沙沙!你别乱说话……”巫离打断她:“没有沙沙!沙沙在十三年前就死了。” “不!是妈妈不好,所有的事情,都是妈妈不好!对不起,沙沙……”张开双臂,死命冲过来,要去楼巫离,但被法警按住了,她挣扎着:“让我过去!求求你们,让我过去!”叫喊声引起一片骚乱。 辩护人来不及做结案陈词,法官宣布休庭,择日宣判,巫离被法警带离法庭。 车仁娜拼命挣扎着,追逐着女儿的背影,一遍遍叫着“沙沙”,悽厉的声音,在法庭空旷的大厅,久久迴荡。 第180章 车仁娜在法庭上引发骚乱,消息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获得了无数人的同情,并经过渲染,车仁娜由十三年前的杀人恶魔,荡妇淫娃,变身为一个慈爱的母亲,为了保护不懂事的女儿,甘愿含冤入狱十三年,并直到现在不反悔。 记者们当然不会错过这么大的新闻,虽然领导们不接受採访,但依旧从一些零散的消息来源中,整理出数篇有分量的报导:《慈母法庭悲泣,誓为女儿把牢底坐穿》,《婚外情,幼女成罪人》,《浩瀚母爱,女儿如此绝情为哪般?》…… 网络上,当然也大炒特炒,花样翻新,说巫离从小就本性恶毒,不讨父母亲戚喜欢,并引用了舅舅车跃鹏的话:“别跟我提她!她不会来认我这个舅舅,我这个舅舅也不会去认她。小时就老阴着个脸,没个笑容,好像谁都欠了她钱一样。跟谁都不亲,好像不是父母生出来的。” 还有一篇,提到了巫离一个多月前,在凤凰台乡医院上班时,差点用手术剪杀了罗孝生一事,说巫离看着文弱,实则生性残忍,有暴力倾向,等等。 第157页 还有的网站开始了讨论,认为车仁娜虽然有婚外情,但感情无罪,离婚有理,子女没权利干涉,更没权利为此杀人。当然,也有少数人同情巫离,说12岁的女孩能愤而杀人,应该是不堪忍受,父母总有过分的地方,云云。 法院虽然不在乎网络炒作,但舆论太强烈,不免有些心焦,开了几次会议讨论,请示县领导,县领导也不敢擅作指示,让他们请示市法院领导。 秦院长开了次会讨论,介于冷云歌与当事人的关系,迴避了会议,周副说:“这个案子如果不认真判决,舆论会更加对司法部门不利,毕竟案情重大,两条人命,还有毁容,就算被毁容的是母亲,不起诉不追究,但至少也应该是十六年以上吧。” 有两个科长是周副的心腹,立即附和,其余的人知道巫离和冷云歌的关系,不好发言,保持了沉默。秦院长沉吟了会,说:“当事人也确实值得同情。” 周副笑笑,说:“其实还有个办法,可以轻判,那就是让冷云歌做为受害人家属出面,请求法庭从轻判决,这样,既可以平息舆论,法院也有了轻判的依据。当然,他们两个的关系大家都知道,不能出面,那让她妈妈出面也行。” 秦院长说:“你说的这些都行不通,他妈妈早就表示过,一切听从法院判决,不会出面,也不会让人去打扰她。再说了,为冷县长的死,她不知有多伤心,以前不知巫离是兇手时,还坚决反对儿子和她交往,现在让她出面帮巫离求情?根本是妄想。” 周副摇头嘆息了声,说:“那就没办法了。”状似遗憾,实则幸灾乐祸。秦院长一瞥眼间,突然明白了他的用心,不管冷云歌和他妈妈谁出面,都会成为他们炒作的对象,也抓住了冷云歌的把柄,不禁对冷云歌以后的处境,很是担忧。 几经讨论,最后和里山县法院的领导达成了共识,决定尽快下达判决书,以平息舆论,也避免车仁娜节外生枝,让司法界更加被动。 当秦院长告知冷云歌最后的决定时,冷云歌只木然坐着,不说一句话。 秦院长望着这个昔日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如今是那样萧索落寞,不禁有些痛心,说:“我只能做到这步了,云歌,冷静点,把她忘了吧。看来命中注定,你们两个是这样的结局,就像你妈妈说的那样。记住,你千万不能出面,你一出面,不但让你妈妈伤心,也马上会成为舆论的中心。” 见冷云歌依然不说话,秦院长嘆口气,说:“你也知道现在的形势,张副书记一直很欣赏你,可惜被削了权,不再管政法这块。前几天,市委找我谈话,问你和周副两人谁更适合做接班人,我当然推荐你,但人家提到了这件事,说你太年轻,还应该再磨练。你们两个既然已经再无可能,那么,就不要冲动之下,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冷云歌又沉默一阵,说:“我不会出面的,也不会去看她,我们,是陌生人了。”声音,充满苦涩。 ““从今以后,我们不认识,记住,我们是陌生人了。”她说过:“如果有一天,我们在某处遇到了,你的目光不要停留,因为,你从来不认识我。如果,听到有人说我坏话,你不要在意,更不要为我分辨,因为我本来就不好,我本来……就不好。” 她,早就知道有今天的局面?早准备以这样的方式来结束?那么,就结束吧。 冷云歌冷淡的眼神,让秦院长越更担心,但说不出别的安慰的话,只能默默离去。 ~~~~~~~~~ 今天出去办事,更新延迟,抱歉哈,晚上还有一更。 第181章 庭审过后,车仁娜的情绪一直很激动,无数次求法警传信,要找法官谈话,说她才是杀人犯,但有关人员来和她谈过几次后,就不再理睬,只是劝告她,不要继续作伪证,这样救不了巫离,因为她自首时,就已把作案过程写成了材料,那材料早已呈报上级。 车仁娜哭泣着,请求能见巫离一面,当然又被拒绝,只让她安心等待判决结果。可是,想到女儿不可知的命运,她如何能安心等待? 眼泪,流干了,她不再哭泣,不再吵闹,木然地坐在地板上,开始回忆自己这一生的幸福和辛酸,不禁迷茫。 虽然讨厌巫则民,在临产的前一天还和他大吵一架,但歷尽一天一夜的阵痛生下女儿后,也曾让她感到了一丝喜悦,尤其当女儿嘟起小嘴,寻找奶头吸允时,也有过瞬间的幸福和自豪。可是,那个粗鄙的男人,居然那么重男轻女,很快找人把女儿送回凤凰山老家,斩断了她刚萌生要好好过日子的念头。 后来,在和巫则民一次次争吵打闹中,她对那个家厌倦了,女儿虽然回到了她身边,但看向她的,却是一双疏离的眼,总是惊慌失措地缩在角落里,逃避着父母的眼光。她,彻底失望了,决定抛弃这个家,抛弃这一切,寻找新的幸福。 很快,有了情人,然后,打闹,分手。又有了情人,再打闹,再分手。其实,她并不真心喜欢那些男人,只是藉此尝到了报復的快意。 直到遇到冷如海,那个风度翩翩,鹏程万里的人,她彻底坠入了情网。 可是,他真的爱过她么?她在监狱里想了十三年,却依然不敢确定。他有贤惠的妻,扶助他的丈人,还有可爱的儿子,却在无数个夜晚,对她说着爱恋的情话。 第158页 或者,那些情话,不过是男人沉迷于女人美貌的证明?也或者,只是一个远离妻子的男人,消除寂寞的调味品? 而她,就为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却陪上了所有!她的自由,她的家,她的丈夫,现在,还要加上她的女儿! 她恨,她现在只有恨!恨冷如海,更恨她自己! 女儿,今生已经伤害你太多,不知妈妈可还能补救? 就在车仁娜又要拍门大叫时,法警来叫她,说跟他去办公室。 因为案件的特殊性,也不想引起新的骚乱,所以法院只是通知当事人分别到场,送达判决书。 “现在宣读判决书。车仁娜,十三年前以涉嫌杀人兼故意伤害幼女罪,被判处无期徒刑。现经过认真调查,排除杀人嫌疑,但作为巫离监护人,教育适当,导致女儿故意伤人致死,应承担一定责任。伤害幼女罪虽事出有因,但也存在一定过错,根据刑法第×条,第#条,撤销原判决,改判十三年有期徒刑。因已服刑十三年,刑期已满,从今日开释出狱,恢復公民权利。本判决即日起生效。” 车仁娜呆呆地站在那里,对塞到手里的判决书无动于衷。 自由了么?她终于自由了么?她不再是杀人犯了?可是,这是女儿用她入狱的代价换来的吧?用她的青春,换取了自己的自由? “不!我不出狱!我说了,我是杀人犯!他们是我杀的!我说过,你们为什么不听?为什么不相信我?”车仁娜突然发出疯狂的怒吼,震盪着所有人的耳膜:“你们为什么不听?我说过,我是杀人犯!我不出去!我不出去!” ~~~~~~~~ 幽,容容,公主,你们不要送红包了,老送,我会惭愧。 第182章 整整两天过去,车仁娜依然呆在法院,不停地找院长,副院长,一次次下跪,哀求:“求你们了,求你们相信我,我才是杀人犯!我才是杀人犯!不关她的事,求你们撤回判决。求求你们……” 困了,坐在地板上睡,饿了,有同情她的,买个盒饭给她,在大家的劝说下,流着泪机械地吞咽。 车跃鹏来看她,她立即扯住哥哥哀求:“哥哥,帮我想个办法救她出来,我才是杀人犯,他们都是我杀的,真的是我杀的……”车跃鹏看着语无伦次,神智已经不太正常的妹妹,只能嘆气,塞了两百元钱给她后,走了。 记者闻讯赶来,她声泪俱下,一遍遍重复:“人是我杀的!可是他们不相信,冤枉沙沙,还判她十五年!他们冤枉她!”于是,新的报导又产生了:《母亲泣血喊冤:只为救女》,她含泪诉说的照片,被各家网站转载,引发新一轮舆论热潮,无数的人同情她,赞美她,巫离在别人眼里,就更加罪孽深重了。 搞到后来,法院的人不敢放她出去,生怕记者又找到了她,捅出漏子。 院长终于受不了,找她谈话,问:“你想救她吗?”“想!人明明是我杀的,可你们不相信……”“好了!”院长急忙打断她:“如果你想救她,就不要死赖在这里,帮她做点有意义的事。” “做啥事?”车仁娜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你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这里,应该去检察院,如果在三天之内,能够说服他们提起抗诉,那还可以重新审理,争取减刑,否则时间一到,一审判决就要生效。” 车仁娜茫然地问:“三天之内?去检察院?什么叫抗诉?” 院长耐心地给她解释:“这个案件是公诉案,如果不服一审判决,只能通过检察院抗诉,才能向上级司法机关提出重新审理的要求,不过,只有五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两天了,你得抓紧点,筹钱请律师。”又耐心讲解了半天,车仁娜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院长看着车仁娜的背影,摇摇头。两条人命,加上毁容,这么强烈的社会舆论,才判十五年,已经是上面打了招唿,尽量轻判了,检察院内部还颇有微词,还想让检察院抗诉?根本没可能!让她去找检察院,不过是将这个皮球踢出去而已,这两天,她将法院所有的人都折腾够了。 到了检察院,车仁娜又是下跪,哀求,但几乎没人理她:“这个案件已经法外留情了,还抗诉?如果控诉,二审将会判得更重!” 又是两天过去了,车仁娜蓬头垢面,头昏眼花,但没有人理睬她,偶尔有同情她的,也只劝说几句,陪着掉几滴泪。眼看还有一天的时间,女儿将被送往监狱服刑,而检察院依然不为所动,而她,只能绝望地哭泣。 十五年?让女儿去和那些三教九流的犯人一起,睡大铺,喝稀粥,吃发硬的馒头,还有没洗净的烂菜叶子?看不到天空的蔚蓝,感受不到四季变幻,人情冷暖,成天面对的,永远是冰冷的电网高墙,和身穿制服的狱警?一天一天,苦熬光阴,等年华褪尽,青春远逝,才满脸菜色地出来,孑然一身,去适应早已陌生的世界? 不!不能让女儿走自己的老路!车仁娜哭泣着,再次往何院长办公室走去,一进门就跪倒在地,两职员过来劝阻,车仁娜挣扎着,哭喊着。 何院长正要发脾气,电话响了:“喂,什么?自杀?什么时候的事情?正送往县医院?通知陈局长他们了吗?啊,啊,好,我马上赶过来。”放下电话,呆了呆,对还在拉扯车仁娜的下属说:“快让司机备车,去医院。” 第159页 “好。”下属不知出了什么事,跑着出去了。 何院长一路小跑出来,车仁娜依然抓着他衣服不放,跟着他钻进车里,说:“如果你们不重新审理,我今天死在你们面前!”何院长那个烦,真想一脚踢飞了她,可已经有一个躺在医院里了,真不敢拿她怎样,只好任由她上了车。 第183章 巫离坐在地上,抱着双膝,一动不动。四周,是一片静寂,除了自己的心跳。 夜晚降临了,本就阴暗的小屋,更是变得一片漆黑。 接到判决那天,他们说要等五天过后,检察院如果不抗诉,她将会被送往监狱服刑。 抗诉?为什么要抗诉?她本就是来求解脱的,为什么要那么麻烦?活着已经很累,难道死前,还要给自己找麻烦吗? 以前,她查阅了很多法律案例,两条人命加上毁容,本以为最少会在二十年以上,或者三十年,没想到,才十五年! 如果像母亲那样,在监狱里默默忍受,十五年过后,自己也是四十岁了。不知那时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云歌,应该仕途顺畅,妻贤子孝吧? 如果在半路相逢,他会认识自己吗?或者,根本不会停下他的脚步,只用那双明亮的眼睛,淡漠地滑向她,然后无视地走过? 可是,这样的结果,不正是自己希望的吗?分别那天的情景,歷歷在目,自己说过的话,言犹在耳,可为什么,心中依然不甘?依然不舍? “我的心,永远不会变。” 难道,就因为那句承诺? 手又伸进衣服里,摸向胸罩,那里面,缝了三把小刀片,那是自首前,将医用备皮刀裂断后,留下的刀刃,宽仅三厘米,锋锐异常,薄如蝉翼,然后用透明胶包裹后,用针线缝进了胸罩的夹层。 按原定计划,在母亲重获自由的那天,她会用那些刀片了断自己。可是,判决已经三天了,母亲也获得了自由,而自己,却开始留恋这个世界。手,无数次摸向它们,又无数次缩回来。 不知死后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是否比自己再生时更加孤单,更加寂寞?人死了有灵魂吗?有来世吗?如果有来世,还能认出云歌吗? 七婆,你为什么要走得那么匆忙,为什么不把这些说清楚再走? 夜,越更深沉。巫离的手,不停地伸向胸罩,又不停地缩回来。脑海里,一幕一幕,全是和冷云歌相识后的情景,他的声音,他的微笑,他走路的样子,他的拥抱,他的心跳,他的唿吸,还有他身上,那独有的味道。 四周,依然是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巫离的心,就在这黑暗的地狱里挣扎,徘徊。 下半夜了,终于,巫离解开胸罩,用嘴咬断缝线,撕开夹层,摸索着取出刀片。那刀刃,在黑暗中发出微寒的光芒。 巫离拿着刀片,在手腕和脚踝上摸索着血管的位置。突然想起,进护校后第一节实习课,实习老师教她穿刺,要她闭着眼睛感受血管的走向,说这样才可以训练高超的穿刺技术,后来,她一直这样做。没想到,今天要靠这技术,了断自己的生命。 命运,是否早就在冥冥之中,做好了安排? 这里是静脉,这里是动脉,没问题了。 巫离举起刀子,再一次回忆她的童年,她的父母,四爹,黎老闆,郑欢,冷云歌,最后,记忆停在那个凌晨,她将刀插进冷如海胸膛时的情景,然后准确地划下去。 好像并不怎么痛?黑暗中,巫离凄凉地笑了,隐约感觉到鲜血正喷洒出来,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换了只手,再将刀子划下去…… 划了多少刀?巫离不知道,头开始晕眩了,从自首以来,她的头没痛过,可现在,头有点痛了,身下开始濡湿,她知道,她的血液正在地板上流淌,如同当年,冷如海和父亲的鲜血在地板上流淌一样。她的身子,软倒在地,眼神朦胧起来。 睏倦袭来,她抗拒着,想最后一次回忆冷云歌的声音,但不能够。努力挣大眼睛,却看到了冷如海,他正笑着,朝她走过来,还有父亲,七婆,四爹,他们站在那里,微笑着等她。 她的身子,开始飘飞起来,直到,失去所有的知觉,彻底坠入黑暗中。 第184章 到了医院,何院长一熘小跑到三楼外科,见急救室门口围着好多人,陈局长面色阴沉地站那里,一见何院长,忙走过来将他拉到一边,轻声说:“没想到她身上居然藏有刀片,把手和脚的大血管都割断了,血流了一屋子。医生说血压都没了,可能来晚了。你告诉她了吗?”何院长摇摇头,面色凝重地望向跟在后面的车仁娜。车仁娜亦步亦趋,过来重新抓住了何院长的衣服。 何院长深感事态严重,犯人在看守所自杀,不管是检察院,还是公安局,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只好赶紧吩咐下属,禁止闲人围观,一边赶紧掏出手机,想跟上级打电话,看了看车仁娜,又犹豫着放进了口袋里。 车仁娜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忙碌的医生护士,听他们一连声叫:“快,加大输液量,赶紧抽血来合,赶快!”“快,把血样送到血液科,跑快点!让他们赶快合血!病人很危急!”掏出手机:“手术室吗?快做好准备,一个危重病人,马上送来做血管吻合术。”边说边出来,看着陈局长问:“赶紧通知家属,我们要下达病危通知,还要签手术同意书。”说着走进办公室去了。 第160页 陈局长和何院长望着车仁娜,不知该如何开口。车仁娜看着他们的神情,见两旁的警察们都不住偷眼望她,心中突地一跳,升起不详的感觉。 难道……? 一扭头冲进抢救室,推开面前的护士,看到巫离面色如纸一般白,双眼紧闭着,身上,染满了血迹,两手肘,脚踝,都被扎上了绷带,已经打上了两组输液,但任凭医务人员折腾,却没任何反应。 车仁娜扑向女儿,狂叫一声:“沙沙!”在一片惊唿声中,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手上的锐痛,让她醒了过来,一看,已经躺在隔壁的病床上,一个护士正给她输液,一年轻医生正掐她人中,见她睁开眼睛,忙按住她,说:“别动!先冷静点,听我说话!”然后拿着一张纸,说:“这是手术通知书,病人已经进手术室了,因为是急症,所以不能等你签完字再去准备,听我给你讲下手术有关事项,和可能出现的意外。因为两手肘的大静脉,左脚的大隐静脉,还有左手的动脉,都被割断,所以失血量太多,来的时候血压已经测不到了,经过输液急救处理,现在血压虽然回升了,不过还没到正常,可是不能等,时间长了血出得多,也容易发生血管炎症,必须马上手术。但全身情况太差,在手术中随时有死亡的可能。” 车仁娜呆望着,看着那医生嘴巴一张一合地蠕动,脑子一片空白。 沙沙,不,她喜欢叫巫离,她的女儿巫离,用刀片割断了全身的血管,自杀了?她随时都可能死去?那么,她早准备用她的命,来换取自己的自由?早就计划这样惩罚自己? “不!她不能死!快去救她!快去救我女儿,求求你们!”车仁娜突然嚎哭起来,抓住医生的肩膀,让医生推开了:“要救她就快签字。”车仁娜坐起来,抹了抹鼻涕眼泪,颤抖着,歪歪扭扭地写下她的名字,然后爬起来,跌跌撞撞往手术室跑。护士劝止不住,只得提着输液瓶跟在后面追。 到了四楼手术室门口,见陈局长他们守在门外,车仁娜想往里沖,被人栏住了。年轻医生说:“不能进去,也别大声,否则影响医生做手术,那样就真没救了。”然后拿着手术同意书走了进去,门,关上了。 车仁娜软倒在地,涕泪交流。如不是那护士扶持着她,她早已晕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停地有医生往里走,或护士提着血袋跑进手术室。每一次跑动,大家的心就悬了起来,那些脚步声,让车仁娜的心,跟着颤动。 走廊渐渐阴沉下来,天,黑了,更黑了。终于有人摁亮了走廊上的电灯,那刺眼的光,让车仁娜越更绝望。 这等待,比她在监狱的十三年更为漫长。 第185章 终于,手术室的门推开了,外科主任走了出来:“家属呢?”护士和警察忙扶着车仁娜站起来。 “从病人送进医院,我们没有耽误一分钟的时间,尽力抢救,该做的,我们都做了。手术虽然成功了,但是,在手术过程中,血压一直没有回升到正常,唿吸也一直不规则,并且,出现两次心跳暂停。刚才,唿吸突然停止,血压已经为零,心跳很微弱。不过,我们没有放弃,正在气管插管,如果再过半小时,不能建立唿吸的话,那就没抢救的必要了,大脑缺氧时间太长,就算抢救过来,也会成为植物人。” 车仁娜傻了差不多两分钟,然后沖了进去,输液管从手臂滑脱,输液瓶“砰”地掉到地板上,碎裂了。 医生追过来,抓住了车仁娜,说:“你可以在一边观看,但不能走近,因为还在抢救。”带着她穿过走廊,进入手术室,见巫离躺在手术床上,双眼紧闭,手腕上,脚踝上,都覆着无菌纱布。全身插满各种管子,那血液,正缓慢地递进血管。几个检测仪上,发出不规则的叮咚声。不知是否灯光的关系,嘴唇,面色,呈死一般的白。 车仁娜惨嚎一声扑过去,但被两医生护士拉住了。何院长和陈局长两人也被允许进来站一边观看,见蹲在一边悲泣的车仁娜,心情也分外沉重。 医务人员依旧在忙碌,麻醉医生已经插好了管,开始辅助给氧,巫离的胸廓有节奏地鼓了起来,但却始终没有自主唿吸。又过一阵,心跳更为缓慢,终于停止。 医生开始了胸外按压,一会,有了心跳声,大家松一口气,但,依然不能建立自主唿吸。医生看看心率,五十次,四十次,二十次……摇摇头,对车仁娜和两局长说:“我建议放弃抢救吧,没必要继续了。已经第三次心跳暂停了,唿吸停止将近一个小时,严重贫血的状况下,全身器官都会受损,缺氧,现在心率又要停止了,就算再次按压能够恢復,如果还是不能建立唿吸,也一样没用。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是,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陈局长忙说:“再抢救一会看吧,麻烦各位医生了。”何院长明白陈局长的担忧,就算抢救过来是个傻子或植物人,但至少罪责要轻一点,也忙附和。医生说:“请家属认真考虑一下,我们会尊重家属的意见。” 刚说完,心跳再次停止,医生又开始了新一轮按压,一会,仪器上再度发出不规则的心跳声。 车仁娜蹲在一边,望着医生不停地在女儿身上按压,听着气囊的鼓动声,仪器上揪心的叮咚声,停止了哭泣。站起来,慢慢走过去,伸出手,温柔地抚摸女儿苍白的小脸。 第161页 这是她女儿,她怀胎十月,忍受了一天一夜的阵痛,生下来的。可是,那时的她不懂得珍惜,没有给过女儿母爱,没让女儿过过一天欢畅的日子。为此,她顶着杀人犯的罪名,失去十三年的自由,那是寂寞得令她几乎疯狂的十三年!直到女儿探监,她才明白,是因为对女儿的牵挂,才让她苟延残喘地活着。 现在,女儿用性命换取了自己的自由,然后,决绝地走了,带着对自己的怨恨。 那么,为什么自己还要活着?自己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还有谁让自己牵挂? 没有了,恨,没有了,爱,也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那,就走吧,说不定,还能在另外一个世界,和女儿团聚。即使在那里,看到了巫则民和冷如海,又会有新的纠缠,但是,她肯定不会像今生这般傻,会忽视女儿的存在。 走吧,去那个世界,和女儿团聚吧。 “家属发个话,还要抢救吗?我们的意见是没必要继续了。”医生再一次询问。 车仁娜并不回答,她也根本没去听别人说什么,只是凝视着巫离的脸,不转眼地看着,她要把这张脸牢记,免得在黄泉路上认错了。然后,低下头去,亲了亲那张苍白的小脸,那脸,冰凉,冰凉。然后,端着凳子,来到窗户边。 有两个看见的,以为她站累了,要坐那里看医生继续抢救,也没在意。等见她站上了凳子,爬上了窗户,才惊唿出声:“你要干啥?”旁边两人惊觉后,忙伸手去拉,但,晚了,车仁娜已经一纵身,跳了下去! 第186章 秦院长自从那天和冷云歌谈话后,就尽量不给他安排繁重的工作,很多酒席应酬,也替他推掉了,不让别人去打扰他,刺激他。 抽时间给李珊做了次思想工作,说:“李医生,你也别太伤心,不论谁是谁非,都事过这么多年了。虽然冷县长死得惨,但那母女俩其实都很可怜,尤其巫离,这么多年来,一直背着思想包袱,那种惩罚也够她受的,现在还要去坐十五年的牢。所以,你就把那些事忘了吧。再说了,云歌和她,不会再有任何关系,你该放心了。” 李珊明白秦院长的好意,说:“院长,我知道你一直关心云歌,我不是放不下当年的仇恨,也不是要把车仁娜和巫离怎样,而是不能接受两家人还有牵扯。哪怕巫离少判几年,只要和云歌没有任何关系,我都无所谓。不过,我还是担心。都说知子莫若母,但我这个母亲,其实并不了解云歌。以前,他从来不注意任何女孩,也一直没女朋友,很多同学都笑他像木头,说他不懂感情。孙小雨的人才和家世那么好,他都看不上,可居然和巫离好上了,并且,我根本不知道他们两个好了多久!现在,他嘴上不说什么,可能只是怕我伤心生气,未必就真的死心了。” 秦院长沉默一会,说:“年轻人容易因为感情犯错,可以理解,人都年轻过嘛,不过云歌是个很理智的人,亲口跟我说过,他和巫离是陌生人了,不再管她的事,我相信他说的。就算你不相信,难道他还能等她十五年?所以,李医生,就别再担心这事了。” “他真跟院长这么说过?” “那当然,我还能骗你?” 听见秦院长肯定的语气,李珊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想到,儿子对巫离的感情那么深,却要承受她是杀父仇人的事实,不知要用多长时间,才能从这次打击中恢復,心中又难过起来。 在巫离判决下达的那几天,李珊每天都叫云歌到她家吃饭,和邱斌两人轮流做好吃的给他,冷云歌不说什么,该吃吃,该喝喝,和他们看看电视剧,讨论几句剧情,有时听从母亲的劝,睡在那里。直到判决下达,看见儿子依然平静,李珊那始终悬起的心,终于慢慢落下去了。 也许,儿子明白两人不可能再走到一起,终于放弃了,李珊欣慰地想。 判决下达第二天,正是周五,李珊又给云歌打电话,让他周末来家,冷云歌说:“今天不来了,和几个同学约好打牌,明天出去郊游。” “打牌?你不是一直讨厌打牌吗?怎么突然要去打牌了?”“嗯,几个高中同学约的,不好推脱,不过打得不大,妈妈放心吧,明天aa制吃饭,出去游乐。” 李珊听见儿子依然平静,心中也很是高兴,和同学一起玩玩也好,可以尽早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那好,不过别搞通宵啊,你们年轻人在一起就老是忘记时间,还有,别喝太多酒了。”“知道,妈妈别担心,我有分寸的。” 冷云歌放下电话,呆坐一会,收拾了办公桌,关门出了单位,上了计程车,到机场后等了半小时,上了去深圳的飞机,到达宝安机场时,已是晚上了。 出了机场,掏出电话拨打:“临风师兄,我到宝安机场了。”“什么?没开玩笑吧?你还真不死心?”冷云歌停顿了那么几秒:“见面谈谈吧。”“好,流花路,梨园酒楼门口等,我为师弟接风洗尘。” 到了梨园酒楼,他的师兄金临风,已等在那里。两人相互盯视几眼,过来,握手,拥抱,师兄师弟寒暄一会,激动一会,又感嘆一会,才进了酒楼,找个靠窗的雅座,点了酒菜。 金临风仔细看了看云歌,笑着:“当年导师就老批评我不务实,夸奖你,现在看来,导师还真有一双慧眼。” 第162页 冷云歌摇头:“师兄,别说了,我没那么好,也没恩师想像的那样强,所以,我,我只能来向你求助了。”说到这里,突然有些哽咽,忙端起茶水喝了口,掩饰着。 这段时间,他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太多的痛苦,见到阔别五年的师兄,伪装的面具,瞬间脱落,呈现的,只是一颗疲惫的,伤痛的心。 第187章 金临风,北京人,和冷云歌大学时的校友,比他高两个年级,当时政法大学的风云人物,以博学多识,能言善辩着称。 那时,学校常常组织演讲,那就是金临风出尽风头之时,他的激情演说和诡辩,为他赢得一大批粉丝,常有美眉为他争风吃醋,而他,也以此为傲,还常代表学校参加大型演讲活动,与外校辩论,为学校多次获得荣誉。在学校,有相当高的出镜率和关注度。 因为和冷云歌都是学生会负责人,一直关系比较好,虽然两人性格完全不同,但他很喜欢冷云歌这个沉稳敦厚的师弟,尤其后来,考上本校硕士研究生后,居然成为同一导师门下弟子,两人感情更深,成为莫逆之交。 在读期间,就常常涉猎一些案件,打赢过好几场官司,都是些颇有争议的案子。导师虽然欣赏他,但也常常批评:“博学聪明是好事,但心术要正,否则,总有一天会误入歧途。”他微笑应答,并不和导师顶撞,但在背后,却给师弟上课:“中国的现实如此,司法还有待完善。法律是有弹性的,并且,有些地方还是矛盾的。很多时候,犯人其实可以演变为受害人,受害人也可以演变为犯人,就看你从哪个角度去分析,去辩护。” 在冷云歌的心中,法律是至高无上的,听到师兄的论调,当然会驳斥他,但他引经据典,巧舌如簧,谁也说服不了谁,最终不了了之。 六年前,金临风毕业,进了北京一家律师事务所,业绩出众,很快获得同行的尊敬,也由此认识了很多有头面的人物,逐渐和一些商业巨头,黑道人物挂上了钩,并为他们出谋划策,钻法律的漏洞,获得了不菲的钱财。 就在他春风得意时,却栽了个跟斗。两年前,在一官商勾结的经济大案中,他故技重施,却被对方施了美人计,他吐露的很多秘密,被录了音交给警方,他被刑拘。当然,他交游广阔,自己也出了不少的钱,事务所也找了关系,将他保了出来,他被责令停业一年。 很觉无颜的他,远走深圳,和几个朋友开了个公司,居然也赚了个盆满钵满,逐渐开始喜欢酒池肉林的生活,觉得当年“要当中国最有名律师”的豪言壮语,很是可笑。虽然,也常常在网络上关注一些大案,对朋友说那案子如果是他,就不会是那样的结果。但也只是说说而已,律师生涯,离他越来越遥远了。 冷云歌和他失去联繫两年了,直到巫离的案件被炒上了网络,他才得知师弟成了市法院经济庭长,居然还爱上了杀父仇人,不禁感嘆:“命中注定是师兄弟,连栽跟头的原因都一样。漂亮女人啊,总是男人犯错的源头。”感慨中,终于忍不住,给冷云歌打了电话,询问过程。 那几天,冷云歌正处在天人交战中。脑海中,不时浮现父亲的音容笑貌,对自己的宠爱和期待,越回想越痛苦,对巫离也越是痛恨。但夜深人静时,却又会想起巫离这些年的悽惨生活,抱着自己无助哭泣的样子。 接到金临风的电话后,不禁惊喜交集,几乎冲口而出:“师兄,我需要你的帮助,正要想办法找你。”声音颤抖,瞬间明白,要忘记巫离,这辈子,根本无法做到。 可金临风一口拒绝:“我不办案两年了,也劝你别傻了,把她忘了吧。她杀你父亲是事实,就算那时还小,你怜悯她,不恨她,但你能等她出狱吗?用减少她的刑期来断送你的前程,你觉得值吗?我不会帮你的,也劝你放手。” 放手?他当然想放手,问题是,他根本做不到!见师兄始终不答应,他亲自赶到了深圳。 “只有三天半的时间了,师兄,帮帮我,去救救她。”冷云歌恳求着。 金临风看着面前一大堆资料,嘆口气:“你还像以前那样固执,总是相信你看准的东西,那巫离,真的值得你这样做吗?就算能减少几年刑期,你还能等她出狱?能说服你妈妈接受她?” 冷云歌沉默一会,痛苦地摇头:“我什么都不能保证,只是想救她。” 第188章 “为什么出现这样的局面?一个自杀还没抢救过来,另外一个又跳楼了,你们还叫警察?警惕性到哪里去了?”在院长办公室,几个司法头头,医院戴院长,外科主任,一堆人站着,蓝县长拍着办公桌,有些气急败坏。 “我们,确实有责任,但巫离来自首时,执勤人员认真搜查了她的身上,连皮带和鞋带都搜走了,哪里想到身上藏有刀片!再说了,她既然是来自首,就没想到她会自杀,真是想不到,这,这真是,唉!”陈局长沮丧地垂着脸。 “巫离的事情,你们可以说麻痹大意,出乎你们意料,但车仁娜呢?既然都清楚她一直在作伪证,想救她女儿,眼看女儿抢救不过来,你们居然也没点警惕性,还让她当着你们的面跳楼!这要传出去,简直是里山县司法机关的耻辱!好好看看网络上的新闻,看你们怎么去平息社会舆论!”蓝县长越说越有气。 第163页 何院长一直不说话,心中只嘆霉运。巫离在看守所自杀,公安局责任当然大点,但车仁娜却是在他旁边跳下去的,当场摔了个脑浆迸裂,还让人拍了照片,不到10分钟就放到了网络,标题触目惊心:《女儿看守所自杀,母亲手术室绝望跳楼》。 新闻从法律的角度,详尽分析了案件的经过,指出司法机关有渎职嫌疑,质疑巫离精神可能有障碍,还说:“重审旧案,两命还两命。母女都坚称自己是兇手,案件本身是否有猫腻?到底谁是兇手谁是受害人?司法,到底是维护生命的尊严,还是以某种残忍在屠戮生命?” 评论上千条,有的怀疑巫离精神障碍,有的说可能受了恶势力所逼,有的说可能在看守所受到了非人的折磨,因为看守所本就是人间地狱。还有的说十五年就是判重了,虽然说两条人命,毕竟犯案时才十二岁,监护人坐牢十三年,已经承担了相当罪责。还有律师发表意见,说判决前没有做精神签定和心理抚慰,司法机关明显渎职。很多人表示对中国的司法绝望。 大家看完,都有些垂头丧气。陈局长说:“怎么这么快消息就出来了?不会是医务人员搞的吧?”戴院长忙说:“在手术室跳楼,医院并不光彩,医务人员都了解这点,应该没有谁这样无聊。” 何院长回忆了会,说:“当时围观的人多,比较混乱,不过有个说普通话的男人很特别,好像在打听是谁,听说是车仁娜,就举起手机拍照,我发现后正要制止他,他却很快不见了。” “对,我们都在楼下时,有个自称是巫离朋友的男人,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进手术室打听情况,护士和麻醉医生还询问过他,问他能否签字放弃抢救,他说不能,没这权利,当时举起手机拍照,护士觉得不对制止,他转身就走了。”外科主任说。 “那肯定是记者!那些人真是无孔不入!”陈局长带着厌恶的语气说。 蓝县长想了想,说:“等车仁娜的亲属来了,说服他们尽早把尸体拉走,如果要闹,陪点钱都可以,否则还会有记者来捣乱。另外,也让他们在巫离的手术书上签字表态,是放弃还是继续,最好是让他们签字放弃,否则一直这样不死不活的,以后医药费就是个无底洞。” 大家点头答应,正继续听蓝县长训话,周院长手机响了,说车跃鹏到了,还带着六七个亲戚,那两个女的一来就又哭又闹,说车仁娜是检察院和公安局逼死的,在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覆前,他们不会拉尸体走的,看样子可能要讹钱。 周院长接完电话,把情况汇报后,遵从蓝县长的指示,和陈局长一起找到车跃鹏,解释半天,好说歹说,拟定了赔偿数目,车跃鹏终于答应把尸体拉走,但拒绝在巫离的手术意见上签字,说:“十三年前她离开时,就和车家没任何关系了。现在我妹死了,她和我们就更没关系了,她的死活,由你们决定。”拿了钱,拖着车仁娜的尸体,走了。 得知情况,几人又在电话中商量了会,决定:放弃抢救。蓝县长说:“等她心跳唿吸停止后,就称抢救无效死亡,反正她男朋友分手了,通知她舅舅,如果不来,就尽早火化处理,让这事早点了结。” 手术室医生接到指令后,终于松了口气,取下巫离的面罩和给氧管,只把几样监护仪上好,等她自生自灭。 守在旁边的护士,眼看那仪器上跳动的曲线,即将变成直线时,冷云歌闯进了手术室。 ~~~~~~ 这几天白天有事,更新可能会有所减少,请各位见谅。 今天见到多了好多留言,因为有事,不再一一回復,只解释下判刑的问题。我不是学法律的,从构思这篇小说起,就一直在网上谘询律师,也查了些法律案例,有个真实的案例是:一个十二岁的男孩杀人后,十三年后自首,被判了八年,法院的判决书上还说是因为自首后认罪态度好才轻判,所以借鑑到本文中来了。12岁虽然是未成年人,但十三年后才自首,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因为本文是两条人命,加上毁容,所以给了15年的判决。如果有对刑法条例比较熟悉的,请留言指正。谢谢大家的阅读。 第189章 天,终于亮了,巫离依然紧闭双目,毫无反应。不过很奇怪,从冷云歌到来,重新开始气管给氧后,只发生过一次心跳暂停,抢救过来后,心率就一直维持在50次左右,虽然仍很微弱,偶尔还不规则,但至少比昨天上半夜的情况有所好转,护士啧啧称奇。 医生分析,人的精神意念其实很强大,有些人在深昏迷中,潜意识依然可以感知亲人传达的信息,而巫离很可能感知到了冷云歌的到来,所以一直坚持不愿放弃,才出现了这样的奇蹟。 毕竟是市法院的人,里山县各个司法机关的头头在冷云歌到来时,都跑来表示了慰问,尤其是法院,几个领导都来陪到半夜。陈局长很是不安,陪同看守所长道了歉。冷云歌痛楚加疲惫,无心应酬他们,只冷淡地点点头,不转眼地盯着巫离,生怕一不注意,她就停止了唿吸心跳,或者,错过了她睁开眼睛的那一瞬。 虽然还没脱离危险,但暂时算是稳定了,主任建议转到外科重症病房来,手术室毕竟要时刻应付新的手术,冷云歌同意。公安局和检察院各派一人来守护,医院也安排了特护,都劝冷云歌去休息会,但冷云歌不愿离开,他也不信任这些人,不过也不说什么,只是守候在床边,一直握着巫离的手,不时摸摸她的脸,希望真如医生所说,能让她感知自己的祈求和希望。 第164页 妈妈可能从秦院长那里得知了消息,不停地来电,冷云歌不去接,因为,他根本不知该对妈妈说什么。说对不起吗?从妈妈得知巫离的存在起,从她流下第一滴眼泪起,他就不停地对妈妈说“对不起”,可是,结果并没让妈妈释怀,事态的发展,反倒越来越对不起妈妈。 冷云歌知道,爸爸如果泉下有知,肯定也会和妈妈一样,不会原谅他今天的行为,但是,他能眼看着巫离在生死边缘徘徊而不来吗?莫说他做不到,就算硬着心肠做到了,也不能原谅自己。 或许,这就是命。 一向不信命的冷云歌,突然生出这样的念头,心中不禁有些悽然。 到了中午,王成雨陪着郑欢到了。郑欢因为妊娠反应太重,最近几天都没上班,听到巫离自杀的消息,不顾身体虚弱,坚持要来看望,王成雨只得请假,天不亮就上了公车,长途跋涉来看望。在车上,郑欢无数次呕吐,险些昏厥。 警察和法警询问了她和巫离的关系后,请示了领导,拒绝让郑欢进病房探望。法警对冷云歌说:“对不起冷庭长,巫离毕竟是犯人身份,按照规定,除了直系亲属外,其他人不可以见她。”冷云歌不能说什么,出来给郑欢说了大概情况,接过她捎来的水果营养品,让她回去。 郑欢隔着玻璃窗,看着躺在病床上毫无反应的巫离,想起两人八年的友谊,想起她以前的很多话,那么悲惨而又孤单的生活,终于忍不住哭了。王成雨怕她过于悲痛,对胎儿不好,忙和冷云歌劝着,搀扶着她离开了。 送走郑欢,冷云歌匆忙赶回病房,坐到床边,重新握住巫离的手,对警察们买来的饭菜,只轻轻摇头。 盯着那张依然苍白的脸,冷云歌轻声开口:“你唯一的好朋友郑欢,刚才来看过你了,还带来了很多你喜欢吃的水果。你听到她的声音了吗?她快做妈妈了。” 两警察和护士都望着冷云歌,听着他说话。 “醒过来吧,不管发生过什么,都不应该以死来逃避。你不是说过,不要我为你分辨吗?我不会为你的过错分辨,但是,既然有勇气自首,为什么还要选择死?难道不是因为悔恨?而仅仅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復别人,毁灭自己?” 病房里,静得只有仪器上的叮咚声。 “你妈妈,你爸爸,还有我爸爸,都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难道还不够吗?是不是还想我……”说到这里,陡然想起妈妈,又是愧疚,又是悲哀,说不下去了。俯下身去,抱着巫离,将脸贴上了她冰冷的脸。 两警察转过脸去,护士走到一边,轻轻揩去脸上的泪水。 病房外,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吵闹声,医生的催促声。随即,是哭泣声。 那是谁,又在生死边缘徘徊?或者,已被死神夺取了生命? 死者已矣,却徒留给生者无尽的思念和悲伤! 第190章 又是一天过去了,巫离依然没有醒过来。尽管秦院长不停打电话来让他迴避,妈妈打电话来责备和哭诉,但冷云歌不敢稍离,依然守候在床前。 里山县司法机关这两天很不得宁静,尤其是陈局长和何院长,简直是度日如年。 自从巫离自杀住院,车仁娜跳楼,社会流言四起,说公安局逼供,并纵容看守所犯人打人。法院不认真调查,量刑过重。检察院不听取家属意见,未给巫离做心理鑑定,接受法院错误的判决,所以才会逼死母女两人。车仁娜跳楼后,居然花钱平息事件。甚至,连他们和车跃鹏的谈话记录,赔偿数目等,都清楚地写在了网上。 全国几家法制报,娱乐报,新闻网,都大肆渲染,说里山县山高皇帝远,那些人披着司法的外衣,肆意妄为,践踏法律的尊严。记者们蜂拥而至,里山县突然变得热闹非凡,各个宾馆,饭馆,生意兴隆。 司法领导十分生气,打电话警告车跃鹏别乱说话,但车跃鹏说并不知情,一口推了个干净,让几个领导无可奈何,只能让当地镇政府派人监视。 接着,来自北京的律师金临风高调登场,居然自称是车仁娜临死前,通过郑欢请来帮巫离辩护的,拿着郑欢的证明,自己的执业证,北京律师事务所的介绍信,来法院递交了诉状,状告里山看守所失职,不但纵容犯人打人,还让巫离带刀片自杀,要求调查刀片的来歷。同时状告里山县检察院,说作为公诉案件,面对不公的判决结果居然不抗诉,以致让犯人和家属都走上自杀道路,给社会造成恶劣影响,降低司法界威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何院长认出了金临风,就是车仁娜跳楼后现场拍照的人,也是自称巫离朋友进手术室拍照的人,异常恼怒。法院自然不予受理,说车仁娜自杀,巫离昏迷,金临风又没当事人正式的委託书,他的诉状不具合法性,不过是借着这个事来炒作,想提升自己的知名度。 金临风见他们将自己拒之门外,立即联繫了几家报社的记者,在里山县法院门口声称为了维护司法的尊严,要为巫离抗争到底。记者拼命狂拍他的照片,将他的话大炒特炒,并极力鼓吹他的司法理论。 法院拒绝金临风不到一小时,网络上就出现了金临风要为巫离翻案的新闻,并有他写的多篇文章,披露了巫离悲惨的童年,她的自闭,她的善良,优秀的护理工作,科室人员对她的好评。并从法律、人性、社会影响、未成年人的犯罪心理,家庭伦理道德、司法的未来发展……等等,各方面做了分析,说这个案件如果不重审,是对司法的曲解,对人性的亵渎,对社会相当的不负责任。接着,深圳,北京,还有其他几个城市,有很多律师事务所,都发表申明,支持金临风。 第165页 一时间,社会舆论,网络评论,一片譁然,都在声援金临风,为巫离愤愤不平,大有山雨欲来之势。尤其前段时间指责巫离的人,更是激动,好像几天前受骗似的,说支持重审,还原案件的真相,杀人的,不一定犯罪,犯罪的,不一定杀人。 面对金临风明显有计划的一步步行动,市委非常生气,司法机关也一筹莫展,很多和冷云歌交好的,暗中也支持金临风。当然,也给了某些势力藉口,他们怀疑金临风的出现和冷云歌有关,认为冷云歌身为司法界领导,和巫离也只是社会朋友,不是法律上的亲人,探望巫离,明显违反了规定。但这样的论调,更是激怒了网民,说冰冷的法律条例不值得倡导,因为没有人情味! 里山县公安局,检察院,法院,电话不停地响,局长们头痛,除了应付那些记者外,还得布置人在医院警戒,因为有很多同情巫离的,或者好奇的,都纷纷跑到医院去打听,去探望巫离。请示县领导后,迫于压力和社会舆论,在巫离判决下达的第五天晚上,检察院向法院提出抗诉,要求重审。 不过,金临风的律师身份,依然不被认可,法院表示,如果巫离能清醒过来,并同意委託他时,他的辩护律师身份才算合法。 当法院的人去病房通知冷云歌,巫离的案件将被重审时,冷云歌沉默几分钟,说:“谢谢。”就不再言语。 他知道师兄的厉害,他成功了。但是,巫离,能醒过来吗?她真的能感知自己一直守候在她身边吗? 他不是个儿女情长的人,以前,两人在一起时,很少有温情的言语和动作。这两天,他对她诉说了很多很多,回忆了第一次在里山县医院见到她的情景,两人以前说过的话,以及自己心中一直想说,却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 “你的案子要重审了,知道吗?不管以后如何判决,希望你能勇敢地去接受,去面对,不要再逃避。”冷云歌轻轻抚着巫离的头髮,柔声说。 巫离的眼帘似乎颤动了下,两滴泪,缓缓滚落出来,留下脸颊。 “你听到我的话了吗?听到了吗?听到了吗?”冷云歌一阵激动,将脸凑到巫离的脸庞边,一声声追问。 泪,渐渐风干在巫离脸上,但依然紧闭双眼,沉睡不醒。 ~~~~ 有朋友留言问是不是在为结局纠结,告诉你们,不是。这篇小说从构思起,就有了结局,不会更改。这两天更新不稳定是因为我父母和侄子来了,小侄子一整天吵闹,父母又唠叨,责怪我身体不好,是因为吃太差,休息不规则,熬夜,晚起,还老坐电脑前吃辐射。。。。。。啊啊啊,没办法安心码字!我只能在他们睡觉或上街后,偷偷码一章。所以如果这几天写的内容大家看得不满意,请原谅了。本小说大概情节和结局都在前言那两段话中,如果想提前知道结局的话,可以去认真看看前言,稍做猜想就知道了。 第191章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原来,死亡就是这样的滋味?没有声响,没有光亮,没有温暖,冷冷的荒芜中,只有自己的一颗心,不,不是心,只是一种感觉,一丝飘渺的灵识,在漫游,在飘荡。 巫离不知道,她在那片虚无中游离了多久,彷佛,已经过了好多个轮迴,才慢慢有了零散的思维,开始在朦胧中,踯躅前行。 渐渐,出现了那些山,那些雾,那些河流,那些人影,还有那些声音,彷佛很遥远,又彷佛近在咫尺,如梵音,在吟唱,萦绕在空寂的宇宙,蛊惑着她,侵袭着她,她无法逃避。 一切都是熟悉的,熟悉得令她心痛,令她悲伤,彷佛她本就是这里的一份子,只是久远的离别,让她陌生了这个世界。现在,她回来了,带着对尘世的厌倦。 巫离飘荡着,寻找着,在浓稠的雾中缓缓前行。终于,那堵墙又挡在她面前。 巫离止住脚步,望着,想着,终于微笑——带着一丝凄凉。 离恨天,往生墙,正是传说中,卡塔人的精神领地,先灵们的世界。 五百年间,她回到这里多少次了?数不清了。 自从坠入俗世的轮迴,她就不断地经歷寻找,破灭,悲伤,仇恨,再寻找,再破灭,新的悲伤,新的仇恨……直至伤到体无完肤,痛不欲生。然后,就会回到这里来,向先灵诉说她的悲伤,她的怨恨,以及,对下一轮的盼望。 但下一轮,却是令她更为悲伤和心碎的旅程。 心,破碎了,希望,没有了,她,又回来了。只是,这次的仇恨却没有以往浓烈,注满胸腔的,却只有疲惫,只有悲伤! 还要继续吗?还有希望吗?自己还有能量去承受吗?“神灵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你们听不到我的祈祷?难道你们感受不到我的悲伤?”巫离悲愤地责问。 可是,没有人能够回答她!回答她的,只有离歌那经年不变的歌声:“九天之上的神灵,我是你忠诚的子孙,克拉姆神山的鸟啊,请飞来我身边倾听……” “离歌,可怜的离歌……”巫离悲声唿唤,跃入墙内,见离歌粉嫩的身子,依旧悬浮着,胸膛上的弯月刀,依然那样闪亮,血,依旧一滴一滴,不断滴落到烈火中。 第166页 “血婴毒咒,我痛恨你!我痛恨你!”巫离忽然哭了出来。 随着她的哭声,往生墙徐徐打开,幻化出一幕幕场景。 那些山,那些河流,那些牛羊,花草,还有亮晶晶的盐粒,载歌载舞的人群。 那不是哲瓦吗?他正和自己坐在土司府的阁楼上,顶着漫天的星光,吻着自己的脸庞。九年后,在落水宕,两人吹着《天灵引》重逢了,饮泪互诉思念,然后,在小屋中缠绵。 场景继续变化。那不是蓝沁吗?那不是巫咸于巴阿婆吗?还有亚希阿姆,她正悲伤地声讨米娜的无情,而巫咸米娜,正冷冷地俯瞰着她的王国,她碧绿的手杖,正发出她眼眸一样邪恶的光彩。而哲瓦,浑身是血,倒在米娜的面前,死不瞑目。 那些族人,正在巫咸家的墓隙前架起柴禾,她和离歌坐到柴堆上,听着族人疯狂叫喊:“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然后,她怀着满腔的悲愤,把弯刀插进了离歌的胸膛,发动了血婴毒咒:“在此,我向天地神灵立誓:我会冲破所有的禁制,我的灵魂将在怒火里重生,我一定会重生!我将跟随你九转九世,成为你尘世之女,诅咒你世世死于亲女之手,劫劫必应!” 然后呢?开始了第一世,她和米娜成为了相互憎厌的一对母女,如她所愿,她让米娜尝尽了情感的折磨,并最终被她凌虐而死。但是,因为她的祈祷而坠入轮迴的哲瓦,与她相隔咫尺,却见面不识,加上种种世俗的因素,误会重重,最后,含恨分手。悲伤的她,只能回到往生界内哭泣,祈祷,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世。 带着新的仇恨和希望,开始了第二世,他们变了名字,变了身份,变了外貌。但,故事永恆不变。米娜依旧死在她手里,哲瓦依旧带着对她的深情,远远地,孤独地守望。她再次回来,跪倒在往生墙内祈祷,哭泣。离歌,依旧迷煳着,在炼狱之火中哼唱。 悲剧不断重复上演,九生九世,九轮九转。他们三人,任凭时光飞逝,却始终逃不开,这个连环劫。 最后一世,故事有了变化,她没有杀米娜,只让她进了监狱,然后,母女两人一起承受煎熬,直到遇到冷云歌——哲瓦的第九世轮迴。她带着悲伤,带着仇恨,更带着绝望,还有一丝悔恨,自首了。这一世,她不但想毁灭米娜,更想毁灭自己。 最后,依旧没有逃脱那个魔咒,随着她的自杀,巫咸米娜自杀了,因为悔恨,更因为对女儿的爱。剩下哲瓦一个人,在手术室里,孤独悲伤地守望。 第192章 不断变幻的场景,终于停止在病房,巫离的肉身,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冷云歌满脸倦色,红着双眼,不吃不喝地守护。他握着那双没有知觉的手,痛苦地回忆,低声唿唤着,只盼她能够醒来。 巫离看着,心,痛入骨髓! “神灵啊,求求你,让哲瓦离开吧,让他忘记洛离吧,让他重新开始新的人生吧,洛离已经累了,不想再承受,不想再承受!”巫离哭泣着,祈求着,一遍又一遍。 “九天之上的神灵,我是你忠诚的子孙,克拉姆神山的鸟啊,请飞来我身边倾听……”离歌的歌声,更清晰了,但也更悲伤了。或许,神智迷煳的他,也感受到了父母的绝望? “对不起!”一阵低泣声,响在巫离的身后。 巫离回头,见母亲车仁娜——不,她的宿敌巫咸米娜,正站在身后,泪流满面。 “对不起,洛离!”米娜哭泣着,不停地说着:“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巫离转身望着那画面,哭着,一动不动。 对不起吗?她现在觉得对不起吗?九生九世的情感折磨,让她终于明白她错了吗?可是,就算她醒悟又如何呢?自己和哲瓦的九世情缘,已经断绝,她们两个,已经魂归离恨天!就像前几次一样,依然只剩哲瓦一个人,在漫漫红尘中,去独自承受思念的痛苦! 米娜缓缓走上前来,拥住了巫离。巫离没有拒绝,任由她抱住自己,然后,看嚮往生墙。 场景,又开始变幻,那是克拉姆神山,那是巫咸家的洞隙,还有拜月洞,盐湖,落水宕,土司府的阁楼,哲瓦出来了,他拥着巫离,坐在漫天星光下,吹着《天灵引》。 然后,哲瓦被米娜杀死,洛离和离歌被烧死,米娜,坠入俗世的轮迴,开始了九轮九转的折磨……一世一世,惊心动魄,凄婉哀绝。 她们看着,回忆着,相拥而泣。 画面,最终定格在病房,冷云歌的身上,他正轻抚着巫离的头髮,柔声诉说:“你的案子要重审了,知道吗?不管以后如何判决,都希望你能勇敢地去接受,去面对,不要再逃避。” 冷云歌的声音,如同尖刺,让巫离那已痛到麻木的心,再一次剧痛起来。 “神灵啊,请你听听洛离的祈祷,让哲瓦离开吧,洛离愿意接受一切处罚,只要你们让哲瓦忘了洛离,拥有一个幸福的人生!”巫离泣血叩首,,满脸虔诚。 米娜也跪下来祈求:“神灵啊,请让洛离的许愿实现,这一切都是因为米娜的罪孽。一切都源于米娜漠视人类的情感,错误地理解先灵的旨意,固守那个尘封的世界。如果要惩罚,就请惩罚米娜吧,米娜愿意常住往生界,接受炼狱之火的焚烧,永不轮迴!” 第167页 “不!请惩罚洛离,为了一己之私,倾覆了卡塔人的世界,让很多英灵死不瞑目,也让洛离的亲人九生九世,承受分离的痛苦,洛离才是罪恶之源!请给那些因为洛离而死去的人们一个好的归宿,请给哲瓦一个美好的人生,请让米娜阿姆再次坠入轮迴,享受一份真挚的情感。洛离甘愿陪着离歌,忍受炼狱之火的焚烧,哪怕一千年,一万年!” “不是你的错!洛离,不是你的错!”米娜向巫离伸出双臂,两人再度相拥而泣。 “血婴毒咒,九世轮迴,受尽千般苦楚,终于醒悟,善哉!”随着声音,观音出现在两人面前。 米娜合十祈祷:“请让刚才的许愿实现吧,作为交换,米娜愿意承受一切惩处。” 观音摇头:“血婴毒咒,乃九天玄女秘术,人神莫能更改。就算观音,也是无力回天。如今,九劫已应,洛离的肉身依旧一息尚存,一旦她气息断绝,则与哲瓦情缘了断,永无重续之期,同时,也是离歌魂飞魄散之时。”说到最后一句,观音脸露悲戚。 第193章 巫离身子巨震! 和哲瓦情缘了断,永无重续之期?然后,离歌会魂飞魄散? “不!不要!我不要这样的结局!我不要!我不能接受!”巫离愤怒地狂喊:“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九天之上的神灵,我是你忠诚的子孙,克拉姆神山的鸟啊,请飞来我身边倾听……”稚嫩的童声,五百年不变的哼唱,令人断肠!随着歌声,离歌的眼睛睁开了,恢復了一点清明,望着他的阿姆,眼里露出祈求的神色。 “离歌,可怜的离歌!阿姆不会让你魂飞魄散的,不会!”巫离叫喊着,冲进烈火,抱住离歌,浓烈的火焰,炽烤着巫离,她感觉自己在燃烧,在融化。 “洛离,快出来!”米娜正要冲进去,被观音一拂袖阻止了,巫离飞了出来,还要冲进去,被米娜抱住了:“洛离,你快回去吧,只要你復活,回到尘世,离歌就还会有希望。” “復活?回到尘世?”巫离站住了,看向那画面,冷云歌伏在床前打盹,依旧握着那双没有知觉的手,不愿放开。 “巫咸洛离,你与哲瓦,本是玄女坐骑,向来雌雄同体,因羡慕人间情爱,生出凡俗情感,被玄女惩戒下凡,去承受尘世的情缘之痛。离歌,只是你们两个心中的孽缘之果,并无本体。一旦你们两个渡劫成功,离歌就会消失于无形,你和哲瓦,将会重聚,不死鸟就会復活。不过,復活之日,也是你们情缘了断之时。从此以后,你们不会再生出凡俗之爱。 如果你现在復活到尘世,离歌会继续呆在往生界,接受炼狱之火的焚烧。但是,你一旦离开这里,将会失去前世的记忆,恢復俗世的一切,必须去承受世俗的流言,非议,和哲瓦的分离,在牢狱中苦度日月。也许过一段时间,你依然会绝望,会厌倦那个世界,再次走向自杀,离歌依然会魂飞魄散。到那时,你和哲瓦不但会情缘了断,还会永生永世成为凡人。何去何从,自己选择吧。” 巫离跌坐一旁。 “至于你,巫咸米娜,你已经完成了使命,承受了九世劫难,将坠入下一个轮迴,下一世,你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不!让我跟着洛离回到尘世,我要分担她的痛苦,我要回去帮她,我会给她爱,给她关怀,请让我回去。”米娜跪下,合十哀求着。 观音摇头:“九世情仇,你们的尘缘已了,你的肉身,已经消亡。你和他们不会再有交集,观音不能逆天而行。”米娜还待哀求,观音佛尘一扫,米娜已经离地而起,跟随而去。留下巫离,坐在烈火旁边,怔怔出神。 回去?还是留下? 如果留下,两人总有一天会重逢,只是,两人情缘已断,不再有情感,不再有爱恋,不再有欲望和烦恼,像曾经的卡塔人,只为风雨雷电,四季变幻而歌唱。可是,离歌将会消失,永远离她而去。 如果復活,她势必得承受俗世的一切,杀人犯的罪名,牢狱之灾,和哲瓦也无法冲破世俗的阻扰,走在一起。或许真如观音所说,她依旧会厌倦,会绝望,会自杀,离歌依旧会魂飞魄散。并且,他们会坠入轮迴,永远成为凡人,去承受世俗的一切痛苦。 那么,让这一切早点过去吧,自己累了,真的累了,已经无力再承受。 可是,离歌呢?难道真让他魂消魄散?难道他真的只是自己与哲瓦的孽缘之果? 不知离歌是否洞悉了他阿姆的内心,眼中的祈求之色,更明显了,歌声,更加悲伤:“九天之上的神灵,我是你忠诚的子孙,克拉姆神山的鸟啊,请飞来我身边倾听……”唱到这里,火焰忽然升高,一阵一阵的热浪,向巫离扑面而来。 巫离后退两步,陡然想起在巫咸家的墓隙前,他们被烧死的情景,不自禁看嚮往生墙的画面,却见病房忽然一团乱,自己的肉身依旧躺着,脸色更加惨白,旁边的仪器上,心率成了一条直线,几个医生护士正穿梭着抢救,一个医生正在自己的胸膛上拼命按压,冷云歌站在病房一角,摇摇欲坠。 自己的第九世,终于要结束了吗?终于要与哲瓦重逢了吗?哲瓦,如果与你重逢,你真的不再有凡俗之爱?真的会忘记洛离,忘记你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那首《天灵引》?你可记得在土司府的阁楼上,那深情的一吻?还有你的儿子离歌,你们从未蒙面,现在,他却要随着情缘的了断,形神俱消了。 第168页 看着冷云歌那渐渐绝望的眼神,巫离又想起冷云歌的声音:“我的心,永远不会变。”真的不会变吗?真的不会变吗?? 火焰,越更浓烈了,离歌已经唱不出来,无助地望着洛离,微弱地唿唤一声:“阿姆……”头,垂了下去。 第194章 “血压为零,对升压药物没有反应。唿吸停止,气管插管成功,但心跳停止已达十五分钟,连电击都没有反应,已经没有抢救的必要。”医生停止了抢救,对冷云歌说。 冷云歌靠在墙壁上,努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为什么,本来病情稳定的她,忽然会这样?自己在哪一点上疏忽了呢? 见医生重复着问他,才反应过来,忽然冲过来推开了医生,在巫离胸膛按压起来:“给我醒来!快给我醒来!你怎么可以这样逃避?听见没?你到底听到没?给我醒来!”声音嘶哑着,叫喊着。 多日来的睏倦,伤心,焦急,飢饿,加上如今的绝望,他快要疯了。 旁观的人不忍再看,背过脸去。 两警察过来揽住了他肩膀:“冷庭长,请节哀,人死不能復生。”冷云歌勐地甩开他的手:“谁说她死了?她没有死!她不会死!”继续按着,叫着,毫不理会大家的劝解,状近癫狂。 门口聚集的医务人员越来越多了,有两个护士转过身去抹泪。医生嘆息一声,正要转身离去,仪器上发出微弱的“咚”声,让他止住了脚步,不能置信地盯着萤屏,正当他以为出现了幻觉时,又是一声“咚”,淡蓝色的曲线一闪而过。 这下几个医务人员都听到了,一护士大叫:“好像有心跳了?”大家一起盯着屏幕,果然,又是几声不连贯的“咚”声,曲线开始闪耀,又过两分钟,“咚哒”“咚哒”之声,终于将曲线连接了起来,心跳,恢復了。再看血压,也开始回升,三十,四十,五十…… “奇蹟!奇蹟!”随着医生激动的声音,病房里爆发出一阵欢唿,但冷云歌听不到,他脑子里一片昏蒙,他只知道不能让她死,不能让她死!他只知道要留住她,留住她! 当医生过来拉扯他时,他仍然机械地按压着,最后,两警察抱住他,大声说:“冷庭长,放手,她没有死,活过来了,你再按,她的胸骨要断了。” 冷云歌才茫然停止,问:“她没有死?活过来了?”医生十分惭愧:“是的,冷庭长,全靠你坚持。” 冷云歌终于听明白了,看向巫离,见她面色明显好转,唿吸机移开了,胸脯微微起伏着,仪器上,几道曲线跳动逐渐正常。 冷云歌长出了一口气,抽了抽嘴角,微笑。 他就知道她不会死,她怎么可能当着他的面死去呢?她没有那么残忍的,可能,只是想吓唬自己一下罢了,自己居然那么紧张。刚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应该很失态吧? 为了挽救面子,冷云歌说:“好好的,偏要吓人。”努力仰起脸,想对大家笑笑,见大家都用复杂的眼神看向他,越更赫然,看向门口围观的人,说:“刚才,我可能太紧张了,看来我不是当医生的料。” 没有人回答他,全都红着眼睛,沉默着,只有一个女人在人群后面哭出了声。冷云歌很是疑惑,踉跄着走过来,看向那哭泣的女人,不禁一怔:“妈妈,你怎么来了?” 人群自动散开,冷云歌走过来,刚要扶住他妈妈,忽然眼前一黑,脚步一软,倒了下去。 第195章 “冷庭长,你放心,巫离的生命体徵已经基本恢復正常了,血压,心率,唿吸,都比较平稳,你这几天不吃不喝不睡的,还是陪你妈妈聊会,安心休息下吧,这个病房,今晚就不安排病人了。”医生劝着,法警也在旁边附和。冷云歌还想坚持要过去看,但看了看冷脸坐在一旁的妈妈,只好躺回病床上。 李珊坐在床边,脸扭向一边,心中,真是五味杂陈。 那个巫离,到底对他儿子下了什么迷魂药,让他用情如此之深,完全置自己于不顾? 从三天前她知道巫离母女自杀,联繫不到儿子,立即猜想到他来了里山县,打电话想警告他,叫他回去,可他根本不接,让秦院长劝他,也置若罔闻,反倒是让秦院长劝解了她半天:“两人毕竟有过一段感情,人家现在生死关头,他怎么能做到袖手旁观?我到觉得云歌有情有义,所以,暂时就不要去干涉他吧。至于那些流言,反正别有用心的人总要找岔,别理会就是了。” 她无法反驳秦院长,可是,心里憋得慌,也堵得难受。 他对巫离,当然是有情有义,明知她是杀父仇人,还不眠不休地陪在她身边。可是,对他九泉之下的父亲呢?对自己这个妈妈呢?他理解自己的心情吗?明了自己的伤痛吗? 她并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并非要追究巫离什么,也不再仇恨车仁娜,毕竟,在当年,一个年幼,另一个,已经用死偿还了罪孽。可是,为什么还要和巫离纠缠不清?为什么要这么冲动,让别人戳着嵴梁骨做人? “对不起,妈妈。”冷云歌想了半天,依然只有这句话。李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并不回答。 第169页 对不起又如何?这段时间,说了几十遍对不起了,可还不是照样一意孤行? 见妈妈不说话,冷云歌也只能沉默下来。 沉默,尴尬的沉默,气氛有些凝滞。 刚才他晕倒在地,妈妈将他掐醒后,赶紧和法警一起将他扶到隔壁病床,出去买了饭菜,看着他吃完后,才松了一口气。想到自己一直伤着妈妈的心,却还累得妈妈跑这么远来照顾自己,心中内疚无比。 可是,他又能如何选择呢?难道任由她自生自灭,置之不理? 医生又进来了,一脸的兴奋:“冷庭长,巫离有知觉了,知道痛,翻身,叫她还会答应,不过神智还比较模煳,估计再过一会就能完全清醒。” 冷云歌唿地坐了起来,心勐地跳动了几拍,才轻声说:“谢谢你们。”医生摇头:“别说谢谢,刚才真是惭愧,要不是你一直坚持,我们都已经放弃了。看来医学不能完全照着书本上的标准执行,有时也会有奇蹟发生的。”还想再说,见李珊脸色太难看,忙告辞了。病房,又沉寂下来。 “她没有危险了,你可以安心睡一觉了吧?”虽然愤怒,但终究更心痛儿子,李珊拼命忍耐着,不让自己爆发。 她终于没有危险了,终于要醒了!激动,内疚,睏倦,让冷云歌长出了两口气,躺回病床,刚要合上眼,手机简讯提示,打开一看,金临风来电:“所有工作已完成,只等签委託书。” 冷云歌合上手机,闭上眼睛。 爸爸,对不起,我不是个好儿子。冷云歌不停地在心中默念,很快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病房里已是一片漆黑,摸索着下床开了灯,妈妈已经不见。出了病房,一眼见到妈妈正站在重症监护室外,咬着嘴唇,隔着玻璃窗望着里面,双眼通红。 不敢发出太大声响,冷云歌蹑着脚走过来,见巫离已经醒来,半躺在病床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任凭旁边的护士问话,不做任何回答。 白色的房间,冰冷的双眸,空洞的眼神,多么熟悉的画面!十三年前的情景,瞬间浮现在冷云歌脑海。 那时的她,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杀死了两人的父亲?反叛?报復?仇恨?还是对生活的绝望? 父亲的荒唐和失足,不但毁了两个家庭,也改变了所有人的生活。这到底谁的错?谁的错? 李珊终于回过头来,逼视着冷云歌,眼睛一眨不眨,彷佛在无声地谴责:看吧,看吧,就是她,杀死了你父亲,你居然一直守护着她,你是个不孝子!你是个不孝子! 冷云歌终于低下头去,默默走回病房。 过一阵,李珊回来了,开始收拾东西,冷云歌问:“妈妈,你要去哪里?”李珊不理,收拾好后,提着包出门。冷云歌追出来拽住妈妈:“妈妈,别生气了,你要去哪里?” 李珊站立一会,说:“我要去住宾馆,明天一早回去。至于你,随便你吧,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干涉你的任何行动。”说完,抬脚要走,被冷云歌死死揽住了。僵持一阵,让冷云歌半拖半劝,回来坐在病床上,冷着脸,并不说话。 冷云歌伴着妈妈坐下,张了几次嘴,却始终说不出口。他知道他妈妈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他的选择,关系他终身的选择。他只能沉默,心,纠结般疼痛。 时间在飞逝,已是凌晨时分了,母子俩谁也不说话。尽管,外面不时传来家属走动的声音,但这个病房,依然令人窒息般的静。 “妈妈,放心,我会离开她的。”冷云歌艰难地开口:“等明天,确定她完全脱离危险,我跟你一起回去,不再和她见面。” 第196章 “这位李同志,是法院为你指定的辩护律师,前两天给你说过的,因为你身体还没恢復,已经等你两天了。如果你没有异议,请在委託书上籤个名。”何院长耐着性子说。 巫离依然半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听见了没?请在这里签个名。”何院长快失去耐性了。 本来,法院接受抗诉后,案件应该转交市中院,但巫离病体虚弱,不能转移,又要防备她再度自杀,所以,上级决定让她继续在县医院接受治疗,二审只举行文字审判,也就是不开庭,由上级法院派人覆审所有的材料,重新量刑。 但是,他依然不能放手。不仅要应付各方记者,还得和公安局一起,负责巫离的安全,时刻派人在医院守候。同时,上级给了他任务,要他尽力说服巫离接受本地司法人员为辩护律师,如果让金临风来担任,那么,不管二审怎么判,让记者报导出来后,当地司法界都会很没面子。 何院长不能拒绝这个任务,所幸,冷庭长让他妈妈接走了,避免了一些尴尬。可连续几天来找巫离,却得不到她一言半语的回答,让他如何不烦躁? “既然你不想说话,那么,按个手印也成。”李同志说,拉起巫离的手,沾了印泥就要往委託书上按,巫离一缩,没甩掉,拼命捲曲手指,握成了拳头。李同志无奈,只得放手。 “你到底要怎样?至少也说句话!”何院长终于忍不住大发脾气。真是的,这个姑娘这么难缠,难道真是心理有问题?本来他们在提出抗诉的同时,已经请求做专业的心理签定,可市中院认为应该等她身体恢復几天再做,才更有说服力。但照现在的情况看来,这个姑娘真有些不正常,也不知那冷庭长到底看上她哪点,对她居然那样痴情! 第170页 “我不需要律师。”巫离冷淡地说,眼睛始终望着前面,游离而空洞。 “什么?不需要?那,你是准备自己给自己辩护?”见巫离终于开口说话,何院长心情稍好了点,追问几遍,听不到回答,说:“如果你不需要,那么,请在这里写下你的意见,说拒绝辩护律师。”李同志明白何院长这样做的用意,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拒绝金临风了,不禁心中暗贊何院长聪明。 可惜,无论他们磨破了嘴皮,巫离并不配合,只是厌倦地望着天花板,或者,淡漠地滑向门口。后来,干脆闭上了眼睛,两手缩进了被子。 何院长忍不住又发了一通脾气,和李同志走了,临走交代两警察:“注意时刻警戒,除了医务人员,不要让任何人进去见她!”警察点头领命。 输液瓶里的液体完了,护士进来拨去了输液管,说:“巫离,睡着了吗?感觉怎样?”巫离睁开眼睛,并不说话。护士说:“今天的治疗结束了,想起来走走吗?”巫离摇头:“不用了,谢谢。”护士又安慰几句,出去了。 巫离看着护士的背影,默默出神。 那熟悉的护士服,她穿了四年多,那职业性的语言,她对病人说了几万遍,而今,被服务的对象却变成了自己。 为什么自己会活下来?那晚,不是已经挑断手脚上所有的大血管了吗?为什么还会被抢救过来?难道,命运之神还嫌自己受的苦不够?还是,潜意识中根本不想死,还想着云歌,留恋着他的深情? 不知母亲获释后,是否已迴转凤凰镇?在那圆月的夜晚,是否会一边痛恨着她的女儿,一边对影自怜,感嘆青春已逝,美貌不再? 舅舅一家,应该更讨厌自己了吧?讨厌自己冤枉母亲入狱,还毁去了他妹妹的如花容貌。 云歌呢?他此刻正在干什么?可能正和他妈妈一起,对自己切齿痛恨着吧?痛恨自己不但杀了他爸爸,还欺骗了他的感情,尽管,自己从未想过要骗他。 看来,自己活着只能让人痛恨,让人讨厌。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活着,去接受重审,,接受辩护律师?为什么不痛快地死去?! ~~~~~~ 真是抱歉,这几天老有人来我这里,老有一些杂事干扰,让我不能安心码字,导致更新减少。很多评论也没及时回復,请大家原谅。同时,也谢谢大家的阅读和支持。 第197章 “巫离,到底为什么不吃饭?”护士第七遍问巫离。 巫离不答。 “你昏迷了那么多天,还是刚醒来时餵你吃的那点东西,这两天可是粒米未进。你自己也是护士,知道这样下去的后果。既然是同行,请你就当支持我的工作吧,少吃一点,然后下来走走,我陪你。”护士依然很有耐心。 “不想吃,你出去吧,谢谢。”巫离虚弱地说。这两天,除了这句话,好像已经没别的话了。 “别这样,任何事情都是可以解决的,没什么大不了,不要这样折磨自己,听话啊,好吗?”护士还待再说,女警张钰已经控制不住了:“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天天要人来哄?让你吃饭是为了你好,怎么一点都不懂得领情?” 巫离扫了一眼女警,厌恶地转过头去。 这两天,她连番受到疲劳轰炸,不是要她在辩护律师委託书上签字,就是要她接受心理鑑定,问她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什么“你这一生最难忘的是谁?”“你睡眠如何,常常做恶梦吗?”“你有些什么爱好?”“你有几个好朋友?你相信他们吗?”“你会不会觉得人生就是一场悲剧?”“你喜欢看些什么书?”“你喜欢清静还是热闹?”等等,当然,她一概不理。 自己心理有问题?就是有,也不需要鑑定,她不需要谁来鑑定!吃不吃饭是她的事,要他们来多什么话?关心自己?笑话!这个世上没有几个人在乎过自己。 巫离那厌恶的目光,彻底激怒了张钰:“你还犯人?简直快成我们老祖宗了!国家花这么多钱来抢救你,给你治病,这么多人天天来医院值班守着你,你还这么不配合!饭不吃,辩护律师不要,心理鑑定时不说一句话,你到底要怎样?你是觉得委屈,还是觉得别人欠了你?想一想你自己做过的事!自己杀了人不承认,冤枉你妈妈坐牢这么多年,你不觉得内疚?你不觉得自己有错?自己带刀片进看守所自杀,害得冷庭长来守你几天,落得个身败名裂,你妈妈为你自杀,死不瞑目,你还嫌不够?还要搞出多少事情出来才放手?”越说越气愤,甩掉男警制止她的手。 怕什么怕?大不了,这个巫离再次自杀,她死了才好呢,死了大家都清静了!张钰愤愤不平地想。她的丈夫正是看守所长,因为自杀事件,才受到批评,还险些被撤职,让那些记者天天乱写,这些天走路都低着头,她早就想开骂了! 男警和护士都担心地望着巫离,却见她一动不动,似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张钰继续发飙:“不管你以前的家庭如何,你父母如何对你,你都不应该杀人!你爸爸不爱你?他如果真不爱你,你能杀得了他?杀得了冷县长?莫说你那时才12岁,就算是现在,要去杀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也不容易办到!你妈妈不爱你?她宁愿选择坐牢,都不向律师透露半点!在法庭上一直说她才是杀人犯,只为挽救你!看你自杀抢救不过来,当场从手术室跳下大街,摔了个脑浆迸裂!那是不爱你吗?所有的事情都因你而起,一切的根源,都是你!十五年还长?还二审?我看,还判得轻了!” 第171页 张钰终于骂够了,停息下来,喘着气,端起茶杯喝了两口。男警和护士也站立一旁,盯着巫离的表情,不再说话。 病房安静了,巫离依然漠然地望着前面。但,她眼里,其实什么也没看见。 终于知道云歌的消息了,原来,他没有抛弃她,还来守了自己三天,承受着流言蜚语。 母亲,居然因为自己的自杀,从手术室窗口跳下去,摔了个脑浆迸裂。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选择自杀,是为了毁灭自己,解脱自己。但事与愿违,自己依然活着,被毁去的,是母亲的性命,是云歌的前程! 终于明白了,“离凤孤凰凌亲慈”,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因为和冷云歌的爱情受到了阻扰,像失了凤的孤凰,所以,怀着悲伤,怀着怨恨,想要自首解脱自己。结果,却用这样独特的方式,残忍地凌迟了她母亲——那个她一直认为不爱女儿的可怜女人。 还有那三句偈语呢?又指的什么?自己如果继续活着,还要让多少人承受灾难,心怀怨恨? “逃不掉的,躲到哪里,都逃不掉的。” 七婆,真的逃不掉吗?那么,自己这条艰辛的路,到底哪里才是尽头? 第198章 晚上,巫离趁值班警察打盹之际,再度企图自杀,幸运的是,由于两天未进食,身体太过虚弱,在爬窗户时发出了声响,惊动了警察,在她刚往下跳的时候,被警察抓住了。 很快,病房的窗户被钉死,警察恼怒异常,却无计可施,丝毫不敢松懈。 消息传出,里山县司法界头痛,只得报到上级,市中院权衡再三,终于决定让金临风来和她谈话,并另外派了个心理医生前来,听说,那医生是个年轻的女硕士,很能与人沟通。 金临风接到电话时,正在联繫记者和几家网站,准备孤注一掷。前几天,他从冷云歌那里知道,市委内部,以及市局级一些头头,分成了三大派势力,正在酝酿一场风暴,并已经处于一触即发之势。市委李书记外地人,调来市里一年余,已经换掉了很多本地人,很多单位领导成了他心腹。 排除异己,很平常的官场现象,但,这次波及到了冷云歌,由于他审查的几个经济大案,触怒了一些势力,很早就对他不满。虽然,由于他性格随和,洁身自好,没有让人抓住什么把柄,但巫离的自首和自杀,终于让他沦为漩涡中心,随时有触礁的可能。 市中院接受巫离的二审后,市政法书记指示由周副直接负责,和冷云歌有关系的人一律不得插手,包括秦院长,所以,金临风努力了很多次,都被拒之门外。 现在,巫离的再度自杀,为他迎来了转机。 来到里山县法院,递交了相关手续,法院院长领着他,来到会议室,指着一年轻女人说:“这是上级派来的魏小米医生,为巫离做心理鑑定的,她希望巫离不知道她的心理医生身份,好从旁观察她,他们正商量怎么去和她谈。刚好你来了,让你们一起去见她吧。以前,我们已经派了好几个律师去见她,但她根本不理睬,希望你这次运气好点。”话虽如此说,但一点不抱乐观态度。 金临风和魏小米点头寒暄,坐下交换了一些看法,然后拿着手续,在法警陪同下,一起往县医院走去。 来到巫离病房,见她正闭眼假寐,苍白的小脸,被头髮披下来遮挡了大半,越更显得下巴尖尖。 警察退到门外守候,魏小米蹑着脚步坐到床尾,认真观察着。金临风将凳子端到巫离床旁坐下,并不说话。 这是他第一次见巫离,虽然,以前经过无数次想像,也从郑欢那里看了很多照片,但是,他依然有些震动。 这就是让司法界最近掀起波浪的人?就是那木讷师弟的心爱之人?为了她,他捨弃了荣誉,抛弃了仇恨,忍受着煎熬。远赴深圳,无数次恳求自己,只为救她。而她,依旧一心只想寻死。他们之间,到底有些什么故事? 或许两人沉默的时间太长,巫离终于睁开了眼睛,望了望两人,见是两张陌生的面孔,有些疑惑,不过,并没问出来,很快恢復了那冷漠的神态,闭上了眼睛。 又沉默一会,金临风终于轻声开口:“郑欢很想你。” 巫离的眼帘颤动了下,但依然紧闭。 金临风重复:“你的好朋友郑欢,很想念你。” 巫离等了阵,见金临风不说了,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望着他。 ~~~~~~~ 今天貌似是七夕,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不知大家准备怎么过啊?是和情人一起度过浪漫的一天,还是依旧和平常一样,该干嘛就干嘛?音尘是没情人的人,所以只能码字,希望朋友们要珍惜今天,晚上,找个清静的所在,看看星星吧。祝大家都有归属,有情人都成神仙眷侣。顺便,点一下我的推荐,有送红包的,我也不拒绝,嘎嘎~~~~~ 第199章 金临风直视着她:“这几天,郑欢给我说过很多你们之间的事情。以前上学时,你常常生病,她老去病房陪你;你老失眠,晚上去外面逛到深更半夜不回来,她因为担心,老跑出去找你;她喜欢吃零食,喜欢跳舞,喜欢说话,你却喜欢看小说,喜欢唱一些忧伤的歌,或者安静地呆在一边听她说话。你们两个一直是好朋友,一起度过很多难忘的时光。” 第172页 是的,没错,郑欢一整天都在说话,在欢笑,她的外号就叫开心果。巫离的眼神柔和起来。 “工作后,你还是经常晕倒,经常生病和失眠,她老是照顾你。不过,在她有男朋友后,你经常给她加班,让她出去玩,特别是每年春节,你都帮她值班,还不要她还你的班。你们科室,有很多人都羡慕你们的友谊。” 有很多人都羡慕我们的友谊么?那当然,我们认识快八年了,我们一直如此。巫离的眼神更柔和了,蠕动了下干燥的嘴唇,轻声说:“她为我做的,比我为她做的要多得多。” 她终于开口了,轻缓的声调,温柔的眼神,这,是真实的她吗? 金临风微笑着,带着鼓励的眼神说:“因为她条件比你好。前几天,当你还昏迷时,她来看过你,带来了很多水果和营养品,可能警察都告诉你了吧?”巫离垂下眼帘。 是的,警察告诉过她,她的朋友郑欢从市里来看她,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但她当时很激动,那两天,将那营养米粉冲来喝了,水果也吃了。不为其他,只为那是她好朋友买来的。 “你可能不知道,她怀孕了,快三个月了,吐得厉害,却乘长途车来看你,只为要告诉你一句话。” 巫离抬眼望着他,问:“什么话?”心中疑惑:警察怎么没告诉自己呢? “她要告诉你,等孩子出生后,你要当孩子的干妈,这是你们当学生时候的约定。可惜,你一直没清醒。现在,要我把这话稍给你。” 巫离怔怔地听着。 当孩子的干妈?是的,那是两人临近毕业时,有很多男生想追求郑欢,当时,很多同学都劝郑欢答应其中的一个男生,郑欢拿不定主意,问好朋友巫离,巫离一口反对,说:“那人不好。” 郑欢问:“哪里不好?” “除了家里有钱,他有什么?本质不好,将来会吃亏。”巫离说,脑中,出现父母长年累月争吵打骂的画面。 为此,郑欢拒绝了那人,同学们都很不解,郑欢解释:“我将来的孩子,可要拜巫离为干妈的,她都不要那人做亲家,我当然不要他了。”同学们闹笑,常常以此打趣她们。从此,两人就约定了,郑欢以后生了孩子,巫离就是干妈。 巫离回忆着,陡然间,似乎又回到了护校,听到了校园的铃声,寝室的喧闹,同学们的玩笑,那时,那些声音都是让自己烦恼厌恨的东西,可是,如今想来,那一切,是如此的美好!尤其是和欢欢的约定。 两行清亮的眼泪,慢慢流了出来,顺着巫离苍白的脸,滴落到病号服上,浸湿了一大片。 欢欢,对不起,那个约定,已经无法兑现了,自己已经无力承受这一切。十五年,那是多少个白天,多少个黑夜?要在多少次恶梦中醒来,咀嚼寂寞和痛苦?要在多少个日子里,看着那电网高墙,回忆往昔时光?从气温的变化中,体味四季变幻? 十五年,多么漫长的岁月! 第200章 魏小米从兜里掏出纸巾递给巫离:“给,擦擦眼泪。” 巫离接过擦了擦,魏小米端起床柜上的水杯递过来,巫离说:“谢谢。”喝了两口,才想到一个问题:“你们,是警察吗?” 魏小米和金临风互望一眼,摇摇头。金临风说:“你先看看这个。”从包里掏出委託书递给巫离,说:“我是北京的律师,受你朋友之託来为你辩护的,这是魏小米医生,对营养学很有心得体会,等会你得听听她的意见,保证你很快康復。我们可都是郑欢邀请来的,你可千万别拒绝你朋友的心意。” 巫离怔怔地听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欢欢,你为我做得太多,让我今生何以为报? “如果你信任我,配合我,我会为你做最大限度辩护,虽然不能保证你无罪,但会让你得到公正的判决。” 无罪?自己是无罪的吗?不!自己有罪!父亲,冷县长,他们不是自己杀死的吗?母亲,不是因为自己逼死的吗?冷云歌,不是因为自己,才被人诟病的吗?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怎么可能无罪?! 公正判决?难道在金律师眼里,十五年的判决不公正?对,是不公正,判决太轻了,十五年太少了,就像那女警说的那样,所有的事情都因自己而起,所有的人都是自己害的,他们判得太轻了! 巫离望着金律师:“你能让他们判我死刑吗?” 金临风怔住!转头望望魏小米,见魏小米也是一脸的惊诧,问:“你,真的那么想死吗?是因为害怕坐牢,还是别的原因?能不能告诉我们?”说完,魏小米又忙补充:“就当我们是闲聊好了,你把我们都当成郑欢吧,当成你的朋友来倾诉,如果你愿意的话。” 巫离沉默一会,端起水杯喝了几口,喘息一会,坐直一点,魏小米忙将枕头靠在巫离后辈,让她坐得更舒服一点。 等大家重新坐好,巫离又沉默一会,才说:“反正躲不过去。” 金临风和魏小米听的更是疑惑。什么东西躲不过去? “告诉你们,你们也会不相信,会说我迷信。但是,我说的是真的。”巫离轻声说。 沉默。 第173页 “你是指那些算命先生的话?我知道他们说你先天克母,还说你是讨债女。但是,发生在你身上的,不过是巧合。或者,是他们的那些话,还有那些迷信的亲戚对你的态度,误导了你以后的言行和思维。”金临风小心翼翼地说。突然间,他觉得巫离是个有很多故事的人,或者她的故事,远远多于他了解到的,远远多于那些传闻。 巫离轻轻摇头:“没有那么简单。我是个不该出生的人,我和他们之间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不可说,不可解,不可消。无论怎么逃避,无论逃到哪里,都躲不过去!真的,躲不过去的!”巫离说着,想到冷云歌,想到和他的恩怨情仇,眼中,充满绝望。 魏小米忙又把水杯递给她:“喝两口了再说,慢慢说。”心中却有些惊疑:难道这个巫离,真的精神有问题?还是金临风在故意诱导她说那些话? 巫离不接,眼睛只茫然望着前面,说:“离凤孤凰凌亲慈,咫尺相遇面不识。血咒涅槃轮九转,孤雏往生劫去日。”就在金临风两人听得莫名其妙时,巫离转过来望着他们:“你们说,这几句什么意思?” 金临风只好又和魏小米互相望望,心中苦笑着,摇摇头。 “离凤孤凰凌亲慈,是指我妈妈命中注定要死在我手里。凤凰,是传说中的神鸟,不死鸟,雌雄同体,雌为凰,雄为凤。传说中,凤凰每百年就会在浴火中重生,但雌雄不能分离,一旦分开,就会失去生命力。我和冷云歌,是命中注定的夫妻,就像凤凰雌雄同体。但是,我们被诅咒了,不能在一起,我成了孤凰,因为是因为妈妈才成这样的,所以就杀掉了妈妈。这是命中的劫,逃不过去的。” 魏小米听得目瞪口呆! 第201章 “那四句话,是我在玄女庙求籤时,那卦象上的偈语。当时解签的住持说是天劫挂,不可解,不可消,还说我的命是上天註定,是因果轮迴。我想了很久,不明白具体含义。直到我妈妈死后,才明白第一句的意思。可是,还有三句,怎么想也不懂得。到底什么意思呢?咫尺相遇面不识,到底指谁和谁相遇啊?还有那个血咒涅槃,更不懂了。还有……”巫离喃喃念叨,皱眉思索,苦恼万分。 金临风不敢接话,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怔怔地盯着巫离。 魏小米说:“既然你和冷云歌是凤凰,雌雄同体,就算被诅咒了,那也应该有重逢的一天。虽然中间两句还不知道具体意思,可是,最后一句里,不是有‘劫去日’三个字吗?那就是说,你们必须要经过一些波折和磨难,终于等到劫去了,你们就可以团聚了。” 巫离听着,苦恼之色渐渐消散,眼睛逐渐明亮。是吗?是那样吗?如果是那样,当然太好了。可是,还得等多久呢?还要伤害多少人呢? 魏小米看着巫离的眼神不停变幻,一会愉悦,一会痛苦,彷佛内心正为某种念头纠结,但不敢出言询问,怕又引起她什么不好或者极端的联想,只能等待。 过一会,巫离终于又开口了:“你是说,这个劫,总有一天会消吗?可是,那住持说不可消,不可解。七婆也说过,那是前世的劫,逃到哪里,都躲不过去。” “七婆?她是谁?” “是我们凤凰山老家的摸骨师,天生眼瞎,但她很厉害,只要通过摸骨,就可以预测这个人的命运。不过,她一般不给人摸,说只有和她有缘的人,或者负有天命的人,她才会说。”巫离说着,带着一丝畏惧和崇敬。 在魏小米的追问下,巫离把关于七婆的传闻,一股脑搬了出来,那些神秘而恐怖的预言,以及她古怪的言行,给自己摸骨的经歷,还有临死那天和自己的告别方式,一件件,一桩桩,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几次水,才述说完毕。最后,又提到了龙四爷,他的神算,说自己“先天克母”,结果真应验了。 金临风坐旁边听着,完全呆住! 当初他去凤凰山调查时,除了巫离悽惨的童年,也隐约听说了“先天克母”之类的传闻,但当时只当乡邻愚昧,还盘算怎么利用那些传闻为巫离辩护,最好诱导她在心理医生面前表现出心理有点异常,那对量刑会起至关重要的作用。 可是,今天听了巫离的话,完全超出了他的想像,心中是如此怪异!难道,师弟这个女朋友,真的受了太深的刺激,心理有问题? 魏小米不动声色地听着,心中已经下了结论:这个巫离,典型的臆想症,多重人格分裂。 巫离终于停止了述说,喘息着,累了。金临风见她一脸的倦色,说:“打扰你太长时间,不好意思,你该休息会。对了,那个委託书,你看?” 巫离才想起那委託书一直在她手里,拿起重新看了会,凄凉一笑,接过钢笔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递还金临风。 欢欢,不想违逆你的好意,但是,不管多高明的律师,都改变不了这个结局,拯救不了自己的命运。 巫离想着,垂下眼睛。 金临风接过,心中如释重负,说:“谢谢你信任我。以后,如果你想起什么话要对我说,可以让警察传话给我。还有,希望你按时吃饭,否则,郑欢的孩子出生后,你这个干妈却没力气去看,那不是让她很失望吗?”他希望这话能让气氛轻松点,周围的气氛太压抑了,压抑得让他失去了往日的滔滔雄辩。 第174页 魏小米终于想起她是以营养学医生身份来的,于是对巫离的身体状况表示了担忧,对饮食提出了一些建议,巫离听着,说:“谢谢。” 正巧,护士进来询问进食量,金临风掏了钱,让值班女警根据魏小米的意见去买,巫离拒绝:“没道理要你破费。”金临风说:“不把我当朋友吗?以后可得要还我这顿饭的。”巫离呆了会,有些赫然,苍白的脸出现了些须的红晕,让金临风又是呆了一呆,心弦颤动了下,忙掩饰性地转身出门。 来到外面,想了想,又掏出一叠钱给了警察:“请你以后去外面买饭给她,拜託了。” 魏小米若有所思地看着,说:“同情?还是?” 金临风扭开脸:“不是,我钱太多,花不了。”说完,两人笑了,一同下楼。 第202章 金临风喝了口水,继续侃侃而谈:“我反对公诉人意见!犯罪就必须受到律法的制裁,没错。但是,杀人的就一定是犯罪吗?自卫杀人算不算犯罪?精神病人杀人,是犯罪吗?你说本案件不涉及这两种情况,没有自卫之说,那么,我们来分析,看她为什么杀人。 我的当事人,还在娘胎时,就被强加上‘先天克母’和‘讨债女’的罪名,出生后,亲戚们,乡邻们,无不戴上有色眼镜看她,加上父母长期不和,视她为累赘,她的童年,基本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 父母是孩子的启蒙老师,是最初世界观形成的引导人,如果在这个时期,没有正当的引导和教育,没有爱去滋润幼小的心灵,那么,很可能心理扭曲,思维古怪,行为乖戾。 而我的当事人,在惨案发生前,就已经有了很严重的自闭倾向。根据当年的很多邻居介绍,她一整天不出门,躲在房间看书,从不主动和人交谈。父母每次吵架,她都像惊弓之鸟,躲在角落里发抖。 再来重述那件惨案。当时的情况是,车仁娜和冷如海有了婚外情,像以前一样闹离婚,两人都不愿抚养巫离,都想把她推给对方。作为巫离,已经被父母多次抛弃,多次推来推去,如今,眼看家庭要散了,她的世界完了。作为一个自闭的孩子,她会有什么想法?最大的可能就是:杀了那个始作俑者,拯救自己的世界! 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就是被当地人奉为神明的龙四爷,巫七婆,他们都认为巫离是克母的,是专门来讨债的,是来索命报仇的。并且,所有的亲戚也都相信这种荒诞不经的说法。身处这种环境的巫离,受到这种思想的长期浸淫,潜意识中必然会觉得,这些人这样对待她,也是命中注定的,她杀人,只是顺应天命! 再来分析她的自首。 当年她杀了人,因为不懂得这是犯罪,对事物没有是非之分,所以当时并没有对警方说真话,但也没说假话,只是保持了沉默。一个自闭的孩子,在那时,根本没有可倾诉的人! 后来,被一个无良的老闆收养,再次受到人们的误解,更加扭曲了她的世界观,继续对当年的事件保持了沉默。 再后来进了护校,认识了郑欢,成了她人生中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好朋友,性格才稍微转变,偶尔和人交谈,郑欢的乐观和友谊,逐渐打开了她紧闭的心灵世界。环境的改变,年龄的增长,开始让巫离在内心深处生出罪恶感。 据郑欢和以前的同学介绍,那时,常常看到她晚上跑出去,躲到角落发呆,哭泣,还常常失眠,恶梦,惊醒。这说明什么?说明开始懂得杀人是错的,是犯罪。但是,那些宿命的论调,已经根植在她思想中,让她再度保持了沉默。 工作后,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直到和冷云歌重逢,相恋。开始,巫离并不知道冷云歌的身份,后来他母亲的出现,才知道是冷如海的儿子。这一系列的巧合,加上玄女庙求的卦,让巫离更相信了宿命的观点,认为上天早就安排好了她的命运,所有的灾难都是註定的,逃也逃不过去,加上内心深处的罪恶感,对爱情和生活的绝望,她选择了自首。后来的两次自杀,也是因为相信宿命,直到我们找上她,她依然认为是前世註定的劫。 根据魏小米医生的结论,她是典型的臆想症,人格分裂,因为她一直认为,这些受害人是她前世的仇人,杀人时,潜意识中觉得是上天让她杀的,自杀时,认为不自杀,就还会有人被她害死。 抛开杀人的事实,从她的成长经歷,到贷款还债,到工作上的优秀,对病人的爱心,就可以看出她本身是一个善良的人,是一个自尊自立,自强不息的人! 综合以上事实,我的当事人虽然杀了人,但却不是兇手,也不应该承当杀人犯的责任!那么,谁是兇手?谁应该承担这一切? 真正的兇手,是她父母,是龙四爷,是巫七婆,是她所有的亲戚,和用有色眼镜看她,对待她的人!是大家的愚昧,是这个社会的陈规陋习! 而我的当事人,不过是受害者,一直受到各种观念的迫害。苦难的童年,屈辱的成长,到后来的悲伤恋情,她一直是受害者! 律法为什么崇高?因为它维护和平,伸张正义,保护弱者。本案件中,既然我当事人只是受害人,却还要受到法律的惩戒,这样的法律,是文明的体现吗?司法,还会让广大民众敬仰吗? 第175页 所以,我以辩护律师的身份,请求法庭维护法律尊严的同时,更多的拷贝人性,拷贝良心,判我的当事人无罪!” 静默,一片静默,整个市法庭内,静得只有大家的心跳声。 这是第三次法庭议会,公诉人坚持巫离有罪,杀死两命是事实,应该判刑。周副当然认定有罪,只是无数个回合下来,没人能辨得过金临风,加上网络上,报刊上,巫离无罪的唿声太高,百分之八十的网民,和很多律师,都偏向巫离无罪,心理鑑定也给出了那样的结论,所以一直犹豫着没下判决。 但是,如果判决巫离无罪,一是怕以后有人效仿,也不甘心这样放过冷云歌,所以,在今天,又经过几次唇枪舌战后,见再也没人接着驳斥金临风,周副宣布休庭,审判员们退席商议。 虽然只是文字审判,但法庭上依旧座无虚席,基本是司法内部的人,冷云歌也在其中,面无表情地听着。本来秦院长劝他不要出现,但最后依然来了,坐在后面的角落里,听着师兄的辩词,敬佩的同时,也异常难过。为父亲,也为巫离。 在一片嗡嗡的猜测和议论声中,审判长终于出来了,宣布大家起立,宣读判词:巫离杀人属实,毁容属实,但介于犯罪嫌疑人当时年幼,精神有一定障碍,并有自首情节,受害人也有不同程度过错,法庭出于人性的角度,撤销一审判决,改判巫离有期徒刑三年。介于犯人身体状况,缓刑一年执行。此为终审判决。 ~~~ 谢谢幽,又给我送红包了。我昨天自己给自己送了一个,嘿嘿。 第203章 金临风走进病房时,巫离正呆呆地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那窗户,自从上次自杀未遂,玻璃前就被两根木条横钉着,阻挡了部分视线。 巫离苍白瘦小的手,扶上木条,从空隙中望下去,那是医院的大坝,人来人往,车来车往。 十三年前,她也曾站在这里眺望,看着那些陌生的人,想着自己不可知的未来,等着那个哥哥来陪自己。十三年后,自己又站在这里,想着冷云歌,想着自己如何让他伤心,而他,又如何让他妈妈伤心。 不知现在,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中,是否刚巧有一人,十三年前也在自己眼皮下走过? 不过,就算有,又如何呢?故事在重复,光阴,却不会为谁而停滞。 “听说你昨天起床时晕倒了?没事时,应该多下床走动下。”金临风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巫离没有回头。 金临风,他真的是欢欢叫来的吗?为什么欢欢以前从没对自己说过,她有这样一个朋友?他和云歌一个大学毕业,这样精明强干的律师,为了自己一个小人物,专门从北京赶来帮自己?为了提升他的地位?还是,云歌叫来的? “他们都告诉你终审判决的内容了吧?三年,很快就会过去的。希望你能坚强一点,能更乐观一点。” 坚强?乐观?巫离努力让自己微笑,转脸望着金临风:“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云歌,和你关系很好吧?” 金临风沉默一会,点头:“我们是师兄弟,校友,读研究生时,同一个导师。”心情忽然有些郁闷。师弟,那个木头人,为什么会认识巫离这样奇特的女子?自己结识的女友无数,没一个不漂亮,但能让自己打心里痛惜的,好像还真没有。 看着巫离眼中的温柔,金临风知道她等着自己说下去,转身走到床旁坐下,说:“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明天,我回北京了。这是我名片,希望三年之后,你出来请我吃饭。”掏出名片,放在床柜上。 巫离听着,有些难过。虽然才接触几次,但金临风对自己的好,她能感觉得到,不管他现在是出于同情,还是因为云歌的关系,他为自己做的这一切,自己会铭刻于心。可是,三年后请他吃饭?带着囚犯的身份?那时,云歌和自己应该已成陌路,他还会当自己是朋友吗? 巫离的微笑渐渐凝固:“如果,我三年之后出来,你还记得我,我会请你吃饭的。” “我当然记得你,难道你想我忘掉你啊?我是个律师,不过更是生意人,生意人一般不会忘记他的每一个客户,抱歉,我已经把你当成我未来的客户了。”金临风打趣地说。 巫离无声地笑了,红晕再次出现在脸上,让金临风又是一呆,望着巫离,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巫离羞涩地避开眼光,让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忙说:“不过有一点要记得,千万别再做伤害自己的事,否则,你对不起我这二十天的努力,更对不起那些关心爱护你的人。” 巫离眼里涌起一抹悲伤,说:“我会努力活着的。”她知道这是金临风想听到的话,更是欢欢和云歌想听到的话。她知道金临风会把这句话带给他们,让他们宽心。那么,就照他们的意愿,努力活着吧,尽管,自己并没找到要活下去的理由。 或许唯一的理由,就是要真心爱自己的人,也能活得更安心一点。 “好,记住你的承诺,三年后见。”见法警在门口做手势,金临风知道会面时间结束了,站起来挥挥手,很潇洒地走出去。 巫离目送着,直到他背影消失了很久,才收回目光,走到床柜边,拿起那名片看了看,放下,重新走到窗户边,看着那些人来人往发呆。 第176页 活下去吧,努力活下去吧,带着回忆,带着伤痛,带着罪孽,努力地,活下去吧——为了所有深爱自己的人。 巫离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黑暗笼罩了四周,直到法警摁亮了电灯,护士进来给她测体温,她依然站在窗前,抓着那木条,一任泪水横流,病号服的胸前,浸湿了一大片。 第204章 金临风离开一周后,巫离案件被移交到市法院。考虑巫离病情恢復了六七成,上面来人将她提到市看守所,让她找个亲属做保人,说介于她身体状况,第一年可以监外服刑,但必须每周向专管人员汇报一次,如果在缓刑期间有逃跑和犯罪记录,将追究保人的法律责任。 巫离拒绝了,说:“我希望尽早去监狱,适应监狱生活。只有在那里面,我才能安心改造。”专管人员见她决心坚定,只得请示上级,让她再修养一周,然后,送她到西山监狱服刑。 郑欢接到通知,忙和王成雨赶到看守所,在专管人员那里办了相关手续,接巫离出来调养身体。两人在看守所门口相见,恍若隔世,相拥而泣。 回到郑欢的家,王成雨忙着打电话给郑欢请假,谎称这几天妊娠反应又加重了,然后上街买菜,做了一大桌子,郑欢不停地给巫离夹菜,恨不得一下就让她胖起来。 晚上,王成雨自觉避到书房,将卧室让给两个好朋友,他知道,她们肯定有一肚子的话要问,要说。 郑欢提到金临风,说:“他真的很厉害呢,现在网络上都吵翻了,说他以前就是北京很有名的律师,还在深圳开了公司。他到底是自己想出名呢,还是冷云歌叫来的?网络上有人说,可能是冷云歌高价聘来的,有的说他们本来就认识。那天,他来找我,要我对外称是你妈妈打电话让我联繫的,我想到这是好事,当然答应了。当时就觉得他肯定能帮你,现在可好了,三年会很快过去的。”郑欢依然是一副乐观的样子。 巫离感受到好朋友发自内心的喜悦,沉默一会,说:“他是云歌的师兄,两人本来关系很好。”眼泪忽然涌了出来。冷云歌的名字,尽管刻意忽略,刻意忘记,但每次只要一想到他,心,就会刺痛。 郑欢嘆口气:“你和冷云歌,唉,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呢,以前,只知道你的心事特别多,心情总不好,身体老生病,怎么就没听你提到过,那些过去呢。”见巫离的眼神更是痛苦,忙安慰说:“不过,那些伤心事都过去了,以后不要多想了,等三年过后,你还不是和以前一样,工作,恋……嗯,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硬生生把“恋爱”的“爱”字咽了回去。 巫离流了会泪,说:“欢欢,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和云歌,这辈子已经不可能。我也知道,这一切都会过去,可是,欢欢,我不知道以后,到底要怎么生活。我这一生,过得好辛苦,真的好辛苦,你都想不到,有多么辛苦……”刚揩干的眼泪,又如绝提般涌出来。 郑欢安慰着,拍着巫离的背,听着她悲伤的述说,她的出生,她的童年,她的父母,她的四爹,和冷云歌的爱恨纠缠,听到后来,哭得比巫离还凶:“巫离,为什么你以前都不对我说说呢,早点说出来,就不会这么难受了。我都不敢相信你有这样的过去,命运为什么要这么捉弄人呢?” “大概我前世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这辈子专门来接受惩罚的。”巫离说,这是她考虑了很久,才得出的结论。 “不是!你说错了,就算你前世犯了错,也不关你这辈子的事!再说了,你受了这么多苦,还有三年的徒刑,就算前世犯了错,惩罚也该到头了!以后不会再有什苦了,全是好日子!相信我说的,老天是有眼的,神灵会保佑好人的。”郑欢急切地说。 老天真的有眼?神灵真会保佑好人?可是,自己根本不是好人,这一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和罪孽! 巫离想着,刚升起的希望,又霎时沉了下去。 这一晚,两人一直说到黎明时分,才在王成雨的多次劝解下,各自睡去。 第205章 科室里的同事见郑欢两天了还不去上班,又不见去医院打针,电话询问了几次,虽然郑欢声称再休息两天就好了,护士长李姐终于有些疑惑,亲自跑到郑欢家来探望,发现了巫离。 李姐不好细问,怕巫离伤心和难堪,巫离主动说:“我再休息几天,就去西山监狱服刑了。”李姐嘆息一阵,劝慰几句,然后,告辞了。 第二天,李姐再度光临,提着一大包营养品,水果,又递给巫离五百元钱,说:“这是同事们的一点心意,他们不好意思来打扰你,叫我带话给你,让你要安心静养。三年很快就会过去的,到时记得来看我们。” 巫离坚决不收,李姐很是难堪,郑欢劝了阵,说:“巫离,你就收了吧,我知道你从来不喜欢收别人的礼物,但同事这么多年,大家一片好心,如果你不收,李姐回去怎么交差?如果你觉得不妥,以后出来请大家吃顿饭好了。”巫离才收了,对李姐说:“我没有别的话,请李姐回去对大家说声:谢谢了。” 郑欢留李姐吃饭,正忙着,周浩来了,因为听院长伯父说郑欢两天没去上班,以为有多严重,忙跑来探望,不想见到巫离,不禁有些尴尬,反倒是巫离先打招唿:“很久不见了,最近好吧?”周浩说:“好,也没什么好不好。你,还好吧?”不知到底怎么询问才妥当。 第177页 饭后,王成雨提议打麻将,巫离也不拒绝,用同事们送的钱打,边打边听他们聊着医院的事情,左邻右舍的新闻,开着周浩的玩笑,问他和孙小雨不是和好了吗,怎么还在外面泡美眉呢? 周浩辩解着:“都不是,你们别冤枉我。”王成雨说:“周浩,孙小雨其实不错的,家里有钱,你们又是初恋情人,只要成家了,就安心了。”郑欢忙点头:“是啊是啊,老这样招花惹草的,天天让姑妈姑父骂,还说自己没玩够。” 巫离听着他们的闲聊,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环境,熟悉的话题,渐渐开始恍惚起来:难道,自己还在城南医院上班?什么自首,判决,母亲跳楼,难道都不是真的? 郑欢见她发呆,说:“成雨,去帮巫离看看牌,她不大会打,老点炮。你看她,光输钱。”巫离才回过神来。 打了阵,李姐赢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说:“不打了吧,同事们送给巫离的钱,结果都转手到我这里来了。”大家都笑,又聊了会,送李姐和周浩告辞出门。 巫离帮着郑欢收拾了会,说:“欢欢,你明天去上班吧,不用陪我,我想回里山县去下。” “回去干吗?” “放心,我只是去看看我妈妈的坟墓,然后就回来。”巫离黯然说。 郑欢只好点头同意,嘱咐巫离要尽快赶回。 ~~~~~~~~~~ 为什么在书评区留言的有些朋友说喜欢,又不收藏本书呢?我一边感动,一边伤心,眼泪哗哗地~~~ 感谢今天给我送花花的朋友:huidoumeimei,谢谢。感谢好朋友冷幽,又送红包,不必送了,你已经送太多太多次了,本书也快完本了。 第206章 第二天一早,巫离乘车到里山县,又赶到凤凰镇,找个婆婆打听车仁娜的坟墓,那婆婆怀疑地盯着她:“你是啥人?记者吗?不都过去这久了,还打听这个做啥?”还好巫离戴着遮阳帽,婆婆眯着眼看了半天,也没看清巫离的相貌。 巫离说:“我是游客,听说了这件事,顺便问问。” 那婆婆嘆口气,说:“你们这些城里人呀,跟乡下人一样喜欢打听这些。前段时间,那些记者老是来打听他们两家的事情,政府的同志挨家挨户警告,不许大家乱说话。” 停了停,见巫离不像记者的样子,说:“那车仁娜也是可怜,在生时可怜,死后也可怜吶。”一打开话匣子,开始碎碎叨叨,说车仁娜生前如何,男人如何,女儿如何,摇头嘆息:“都是生前太要强了,受了这么多苦,死后也不得清静。” 经过巫离追问,才知道车仁娜的尸体运回来后,为她的葬礼和墓地,车跃鹏家,车家和巫家,爆发了争吵,打骂,险些发展成两族人的混战,经过当地派出所调解无效,闹到县法院才调解成功。而起因,就是那笔赔款。 当时,车跃鹏将妹妹的尸体拖回凤凰镇后,怜惜妹妹一生悲苦,想给妹妹找块好墓地,雕个石碑,风光下葬,但他老婆不干,说人都死了,她又没什么后人来为她戴孝守灵,做给谁看呢?本来以前名声就差,死得也不光彩,还花那冤枉钱?儿子媳妇也同意母亲的话,于是爆发了无数次争吵。 接着,巫则民的几个同宗兄弟赶到了,说那钱应该有他们一份,因为巫则民死得冤枉,当年考虑车仁娜被判刑,才没有要求赔偿,现在听说公安局赔偿了好多万,那么,应该分一部分给巫家,因为这么多年来,是他们代替巫则民和车仁娜抚养老人,并为他们送了终。 车跃鹏当然不干,说兇手巫沙沙是巫则民的女儿,有什么资格找他拿钱?他还应该找巫家要赔偿呢。于是,两家人吵着,骂着,开始动起手来。 闹到派出所后,调解无效,闹到县法院,法院正为重审的事件弄得焦头烂额,只得耐着性子,说服车跃鹏拿出一万元,公安局追加一万的赔偿金,两万元给巫家,才勉强停息了两家人的战争。 但回来后,巫家又为如何分那两万元争吵,直到现在依然没停息。而车跃鹏,已经没心情为她妹妹做墓碑了,只将她尸骸草草下葬了事。 巫离听着,木然了半响,心,才开始感觉疼痛。 可是,她有资格去指责他们吗?所有的罪孽,都因自己而起! 问明了墓地位置,匆匆赶过去,见到那新垒砌的土堆,坟前,零星的纸灰依稀可见。 巫离双脚发软,跪倒在地。 不敢大声哭出来,只压抑着,伏在坟堆上,抽搐似地哭,但越这样,越是如鲠在喉,芒刺在心,除了痛,还是只有痛。泪水,如汪洋般恣意流淌。 对不起,妈妈,真的对不起,女儿错了,女儿是罪人。 巫离哭得肝肠寸断,天色黑沉,才挣扎着点燃了纸钱,一边往火堆上添加纸钱,一边抹着泪。 烧着,哭着,回忆着,忏悔着,视线开始模煳,神智有些混乱。这火光,这热度,为何这样熟悉? 对了,有人曾经想烧死自己!谁呢?是谁呢? 巫离努力睁大眼睛,看过去,看过去……景物开始变幻,看到了,是那张邪恶的脸,冰冷的眸子里,不带一丝怜悯,没有一丝欲望和情感,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看着她绝望地奔向死亡。 第178页 巫离愤怒! 正当她蓄积全身的力量,要发出震天的叫喊时,那张脸变了,形状,肤色,轮廓,都在不停地变化,那眸子,也开始出现了情感,憎恨、欲望、贪婪、悲伤、悔恨……最后,变成了车仁娜年轻时,那张颠倒众生的脸。 巫离惊喜! 妈妈,原来你在这里,原来你没有死!你不再和爸爸吵架了吗?你是来接女儿回家的?不会再抛弃女儿了吧? 妈妈的脸色变幻着,彷佛阴晴不定,巫离担心地望着,终于,妈妈的眼里,露出微笑,向她轻轻点头,那双充满慈爱的眼睛,那么美。 巫离狂喜地伸出手去,差一点就搂到妈妈了,正要再伸过去一点,旁边一声恐怖的尖叫响起! 幻象陡然消失,巫离发现自己的手,正停留在火光上,手背烤坏了大片肌肤,袖子着了火,正荜拨荜拨在燃烧。旁边,一个女人连滚带爬地下坡去了。 那是她舅妈,因为想独霸那笔赔款,反对男人为妹妹选墓地,又担心招来怨鬼报復,今晚破天荒来为车仁娜烧纸钱,却碰到一个姑娘在烧纸,神态诡异,还把手伸到火中烤,嘴里呢喃念叨着什么,吓得她三混掉了两魂,跑掉了。 巫离掐灭了火,怔怔了半天,飘渺的意识渐渐回归,眼前的坟堆,手背火辣辣的疼痛,都在提醒她:妈妈,真的死了。 第207章 第二天中午回来后,郑欢见到巫离手臂上的烧伤和药膏,很是吃惊,听巫离说是烧纸钱时不小心烧的,埋怨一阵,不再让她去洗菜沾水。 接下来几天,郑欢依旧上班,留巫离一个人在家,看看电视,翻翻小说,做点家务。 这天,想起郑欢说过,自己的案件曾经在网络上炒得厉害,就打开电脑搜索自己和冷云歌的名字。百度一下,结果吓一跳,光题目就几大页,夸大其词的,危言耸听的,颠倒黑白的,煽情炒作的。看看网友评论,前期对自己是厌恶,谩骂,指责,后来,变成了同情和怜悯。而对冷云歌,却基本是指责,说他是如今官场的典型代表,有点权势就为所欲为,为了女色,可以不顾父母的仇恨和悲伤,干扰司法……不一而足,多得眼花缭乱。 最后,定格在她妈妈跳楼时的画面上。 熟悉的医院大楼,病房,大坝,她曾经无比怨恨的妈妈,就那样躺在地上,全身浴血,肢体扭曲,面容狰狞。几个医务人员正俯下身准备给她检查,旁边是围观的人群。 巫离盯着那画面,足足一小时过去,视线模煳下来,才关掉了电脑,出来在沙发上躺下来。 三年,能洗清自己的罪孽吗?冷县长如果泉下有知,会怎样怨恨云歌?他和爸爸,是否会在天上,再给自己一个终审判决? 这天,轮到郑欢上夜班,王成雨到医院陪她去了,巫离躺在沙发上看了会电视,终于忍不住出门,坐上公车往自己曾经的家驶去。 到了楼下,看着那扇熟悉的窗户,里面亮着灯光,一个男人的头在窗户前晃来晃去,女人在吵嚷着,好像在说他不该赌博什么的。 巫离看着,思潮翻滚。 四年半的时光,千多个日夜,挣扎、绝望、悲伤、怨恨……那简陋的小屋,承载了自己多少情感?那是她疗伤的城堡,她一直拒绝着任何人进入,直到,遇到冷云歌。 巫离看了半天,才低下头来,转身往操场走去。 坐在那木椅上,看看四周,没有一点声响,天空,浓黑如墨,正是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 曾经,她和冷云歌在这里喝着酒,说着关于金钱,梦想的话题,或轻笑几声,对视几眼。或者,沉默着,什么也不说,听着对方的唿吸,心跳。 可如今呢?江山依旧,人事已非。 四周越更沉寂了,巫离曲着的腿有些麻木,刚站起来想活动下,眼角余光一扫,身形顿住! 冷云歌那高大的身影,就站在不远处,正凝望着她。 那是怎样的目光啊,混合了难过、哀伤、疏离、爱恋、无奈……巫离的心,霎时碎裂成一片片,眼泪,决堤而出。 冷云歌走过来,想抹去巫离的泪水,却想起了妈妈的泪眼。想将她搂入怀中,却想起在爸爸的遗像前对对妈妈的承诺。想拉起她柔软的小手,又想起那小手曾将锋锐的刀子插进爸爸的胸膛! 他只能站在一旁,像这几天站在郑欢的家外面一样,默默地守望。 巫离想抱住冷云歌放声大哭,但拼命忍住了,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他的胸膛,不再属于自己。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望着。 终于,冷云歌开口了:“今天,我已经辞职了。再过两天,我去德国慕尼黑大学留学,短期内不再回国。走以前,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巫离的心,痛入骨髓。 是自己,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为了他妈妈,他选择了远走他乡。 “答应我,三年后,健康地出来,彻底忘记过去,重新开始生活。” 彻底忘记过去?包括忘记你吗?那可能做不到,做不到!巫离想摇头,但看着冷云歌的眼睛,失去了摇头的勇气,拼命点头。 答应你,都答应你,无论你要求什么,无论自己是否能做到,都答应你! 冷云歌彷佛终于松了口气,说:“回去吧,很晚了,我送你上车。” 第179页 两人慢慢走向街边,站定,计程车一辆接一辆,唿啸而过,但两人谁也不愿伸出手招唿。 手机响了,打破了这最后的宁静,冷云歌没有接,只深深地望着她:“记住你的承诺,不要再伤害自己。你虽然犯了错,但别人先对你犯错了。”巫离终于哭出了声:“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如果你不认识我,不会到这一步,或许,该我说对不起。” 巫离拼命摇头:“不是,你没错,都是我的错。” 手机不停地响,冷云歌掏出来看了看,是妈妈,只得招手叫了计程车让巫离坐上去,巫离想拒绝,但又不愿让他伤心,只得一步两回头地坐上车,司机说:“关门啊小姐。”巫离不理,祈求似地望着冷云歌,冷云歌终于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拍了下她的头,巫离一下抓住他的手,大声哭出来。 司机不耐烦地催促,冷云歌丢给他一张钞票,红着眼睛拍了拍巫离的脸,说:“别哭了,以后,为你自己,好好活着吧。”抽出手,关上了车门,然后,转身上了另一辆车。 巫离不顾司机的阻挡,下车追过来时,冷云歌的车,已绝尘而去。 ~~~~~~ 谢谢:306789563又是鲜花又是红包,谢谢你,感动死我了。同时,也谢谢:zhouwang_1981和书深似海两人的鲜花。 第208章 第二天,巫离在郑欢陪同下回到看守所,被送往西山监狱服刑。临走前,心理医生魏小米接受邀约,再次给与心理疏导。谈话间,巫离依旧沉默而忧郁,但身体状况较前明显好转,也不再有寻死的迹象。魏小米略微放心,说:“以后,我会找机会来监狱看你,三年的时光,很快就会过去的,你放心服刑吧。” 在郑欢的殷殷嘱咐中,巫离坐上车,徐徐远去。看着郑欢拼命向她挥手,也扬起手来挥舞着,视线转到旁边,不远的一个角落,手,就那么停顿在空中,忘了舞动。 那个高大的身影,正默默站在那里,凝望着她,目送她远去。 巫离咬着嘴唇,拼命控制着,不让泪水滚出眼眶。 到了西山监狱,魏明刚亲自出来,接过案件的所有材料,办理交接。看着巫离,感慨万端:“你挨到今天也真不容易,以后,不要有什么不好的想法,三年很快就会过去的。” 巫离垂下眼睛,并不回答。每个安慰她的人,都在说三年很快就会过去。她知道他们都是好心,可是,三年以后呢?她该怎么生活? 三年,只是司法赋予她的刑期,那根本不是她真正的惩罚。真正惩罚她的,是心的煎熬。 这样的煎熬,她还要忍受多久?三年?五年?或许,更久? 张玉莲领着巫离往牢房走去,一边偷眼打量,有好奇,有疑惑。巫离的案件,早在网络上炒翻了,车仁娜的死,也一度成为头条新闻。 想到以前对车仁娜的厌恶和偏见,张玉莲有些心虚。原来,那个女人并不像自己想像的那样坏。原来,看似庄严的法律,有时也并不代表全部真相。 来到七号房,张玉莲打开房门,对房间里几个正午睡的女人说:“这是新伙伴3231号,以后和平共处,不要闹事。”说着,帮着巫离把布口袋放下来,取出塑料杯,牙刷牙膏毛巾饭碗之类,几件换洗衣服,床单,告诉她放置地点,然后说:“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找我。” 巫离感激地说:“谢谢姐姐。”说完感觉不妥,有些拉关系之嫌,盯了眼张玉莲的胸牌,忙改口:“谢谢张警官。” 张玉莲笑笑,说:“叫我张姐也行啊。”又嘱咐几句,走了。 巫离等张玉莲锁上房门远去,才转身打量小小的屋子。四张窄窄的床铺挤在一起,像学生时代的宿舍。房间里,套着个小卫生间,由于空气不是很流通,气味有些熏人。屋子里六个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但都满脸菜色,用满含敌意的眼光打量自己。 巫离不知道,张玉莲对她的态度,让大家起了误会,认为她在监狱有关系,有来头,所以,已经动开了心思,在想如何和这个3231号相处。是拉拢她?还是疏远她?孤立她? 巫离想对大家打个招唿,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怔怔地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发呆。 这里,就是妈妈度过十三年光阴的地方吗?几千个日夜,几千个午夜梦回,看不到外面的天空,感受不到光阴的流逝。没有人来探望,没有人给与她关心,有的,只是旁人的误解,和女儿对她的怨恨。她在这里,流下了多少悲伤的泪水?思念了女儿多少次? 如今,身为讨债女的自己,要来还债了。可是,短短的三年,如何才能偿还自己欠下的孽债? 妈妈,你还在吗?如果你的灵魂还没远走,请你告诉女儿,如何才能偿还这一切?! 第209章 两年半过去了。 狱警来催第二遍,让巫离快点收拾东西,同监舍的牢友羡慕地看着她,说:“你终于熬到头了。”巫离淡淡地笑笑:“你们也很快的。” “我们?有得熬呢,我还六年。等出去时,都老太婆了。” “我快了,还七个月。” “唉,你们就别提了,我是没指望了。这么受煎熬,还不如直接给我个痛快。” 第180页 …… 牢友七嘴八舌地说着,有的在憧憬,有的在谩骂,各种情绪在漫延。这是每次有人出去,都要重复一遍的戏码。 巫离听着,默默地收拾,几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衣服,几样日常用品,还有两本翻得有些旧的书籍,把它们塞进帆布口袋。提着往外走。到了门口,又回头看看大家,这狭小的房间,那睡了两年半的床铺,眼光中,充满了不舍。 即将走出监狱的人,居然对监舍充满留恋,大概,自己是第一人吧?巫离有些伤感地想。 本来的三年徒刑,因为改造良好,加上三个月前,一次放风时意外救了一个企图自杀的囚犯,获得减刑半年的嘉奖,从而缩短了刑期,提前出狱了。 在这两年半中,她从开始的心如死灰,到逐渐习惯,然后隐忍伤痛,潜心读书学习。头,不再那么频繁地痛,也不再每夜从噩梦中惊醒。在即将出狱前,居然顺利考完了心理护理学本科函授,英语大有提高,也算是坐牢两年半的收穫吧。 再一次看看屋子里的几个人,那几双或羡慕,或嫉妒,或绝望的眼睛,想到这两年来来去去的牢友,有的出去重新做人了,有的出去又回来了,有的到另外那个世界去报导了,还有一个,将在这里度过漫长的一生——心中嘆息一声,转身离去。 每个人的命运,都被冥冥之中的力量主宰着,没有谁能充当谁的救世主。虽然,她碰巧救了一颗绝望的灵魂,但是,那不过是神灵对自己的考验,或者说,对自己的恩赐,如此而已。 虽然这样的观点,一直被魏小米否决,可是,巫离依然坚信不疑。 来到办公室办理了手续,张玉莲拍拍她的肩,说:“巫离,出去后先到郑欢那里调养下身子,别急着找工作。一切都顺其自然,别慌啊。” 巫离感激地回答:“谢谢张姐,这几年多亏你关照。”“别客气别客气,看你今天出来,我很高兴,真的。别再苦自己了,以后一定要乐观点。” 魏明刚看着两人的样子,打趣着:“看你们难分难捨的样子,好像永别似的,别搞得那么伤感,见面的机会多着呢。当然,不是在这里见面。”大家笑了,巫离也微笑着,在张玉莲的护送下,出了大门。 门外几个人在等候,一个小女清脆的声音:“妈妈,那是干妈吗?” 巫离循声望去,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女孩,夹在郑欢和王成雨中间,圆圆的眼睛满是好奇,正盯着巫离看。巫离几乎是跑了过去:“小嘉嘉,你是小嘉嘉吗?” 王成雨说:“嘉嘉,快叫干妈,你在家里不天天都在问吗?”接过巫离的包裹,巫离伸手去抱嘉嘉,嘉嘉忙往妈妈背后缩,郑欢笑着,说:“第一次见你,怕羞呢。” 张玉莲又夸奖嘉嘉几句,说她可爱,嘱咐巫离:“记着啊,以后要乐观点,找到工作好好生活。”然后,在巫离和欢欢的感激声中,转身回去了。 由于有嘉嘉的缘故,气氛活跃起来,完全没有想像中的伤感,巫离甚至都忘了回身再看看监狱大门一眼,就已经来到外面街道。 正要穿过街角招唿计程车,停在旁边的一辆黑色轿车门推开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笑着招唿:“好啊,大家聚齐了,那我也来凑凑热闹。”一口标准的北京话,正是两年多不见的金临风。 听着几人惊喜的招唿声,巫离怔住了。 ~~~~~~ 谢谢容容的红包和鲜花,很久没看到你在书评区露面了,还以为你正埋头苦干,写你的言情小说呢。我可一直在等着看啊。同时,也谢谢:gu529的鲜花。 第210章 “金律师,你真的要来这里开公司?”郑欢不相信地问。 “有这个打算,不过没确定下来。这两年沿海一带的生意有下滑趋势,所以有个朋友想往内地发展,这次就是来考察的。”说完,见巫离还在呆望着他,笑了:“怎么了?别说你忘了我是谁,还有我们的约定,你要请我吃饭的。” 巫离终于回过神来,羞涩一笑,说:“不是,我没忘,只是突然看见你,有些吃惊。”“哈哈,吃惊是吧?要的就是这种效果。”金临风带着几丝得意说。 郑欢抗议:“她刚出来,没钱请,我请你吧。”金临风转头笑着:“郑欢小姐,你可真是她好朋友,随时都在帮她。没钱是吧?我可以借,不过借一次,就要加请一次。” 郑欢继续抗议:“利息那么高?算了,不如我借给她,请你吃碗小面,也算是请你了,对吧?”大家哈哈大笑,巫离也忍不住笑了。嘉嘉看着,虽然不知道大家笑什么,也跟着咯咯笑起来,那兴奋得手舞足蹈的样子,让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金临风等大家笑够了,才做个让大家上车的架势,说:“请吧。”大家陆续上车,巫离正要跟着上去,金临风说:“你坐前面吧。” 大家坐定,正要走,一个姑娘气喘吁吁地跑来:“等等我,你们,要去哪里?”大家探头一看,原来是魏小米。 又是一阵招唿,因为魏小米身为心理医生,这两年常常来监狱为犯人做心理疏导,和巫离很熟悉了,和郑欢也见过几次。郑欢那样的性格,见面只要谈得来,五分钟就可以成为朋友的,何况她们还算同行,所以一见魏小米,比巫离的态度还要兴奋。 第181页 金临风说:“魏医生?还记得我吗?”魏小米翻翻白眼:“谁不记得你金大律师?你上次还答应请我吃大餐,结果案件结束的第二天就跑了。”金临风哈哈一笑:“想起来了,那天我公司有急事,没有跟你道别就走了,抱歉。既然今天碰到了,那就让我履行诺言吧,顺便也请你们。”郑欢兴奋地说:“谢谢魏医生,你来得太好了,太及时了,我们可沾光了。”大家又是笑。 车子启动,魏小米看着嘉嘉亮晶晶的眼睛,羡慕得要死:“郑欢,你可真有福,你女儿太可爱了。”伸手拧拧嘉嘉的小脸,嘉嘉坐在爸爸怀里,不住扭动,不住欢笑。 郑欢问:“魏医生,你结婚了吗?” 魏小米很想不回答这个问题,但想了想,说:“我想嫁,没人娶。” “那是你要求太高了?” “也不高,只要他长得和金城武差不多,身家只要千把万,就成。” 又是一阵大笑,这次连巫离都笑出了声。 金临风微微扭过头,扫了眼魏小米,说:“你是个很没理想的人,要求太低了。” “是啊,这么低的要求,都没找到,你说,我运气是不是很差?” “不是你运气差,是你文凭太高了,又太聪明了,男人不喜欢太优秀的女人。” “胡说!污衊我们!”这次,王成雨和金临风居然同时出声,大家又笑。嘉嘉的咯咯声,更清脆了。 玩笑还在继续,巫离忽然很佩服郑欢,虽然一向知道她跟谁都自来熟,但和魏小米和金临风这样骄傲而理性的人一起,依然可以话题不断,笑声不断,还真不愧当年同学们赠予她“开心果”和“话匣子”之称,不佩服她都不行。 金临风开着车,不时扫向巫离,瞥见她眼角的笑意,说:“听说你函授本科学完了,成绩还考得不错。看来这几年,你收穫不小?”巫离说:“谈不上什么收穫,那个文凭又没什么用。当时,也没想要去考什么文凭,只是想多看看书,消磨时光。”说完有些疑惑:“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自己刚出狱,他就来了,难道是欢欢通知他的? 金临风暗笑:我什么不知道?如果不是我,你能那么顺利地减刑半年?笑着说:“我是诸葛亮转世,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巫离笑笑,知道他不想说,也不追问。 车子驶到“金豪海鲜”酒楼门前,停下了。大家下车,看到那金光闪闪的醒目招牌,郑欢再次欢唿:“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哦?”魏小米说:“是大律师请客的日子。” 大家笑着,在礼仪小姐躬身欢迎中,走了进去。 ~~~~~ 谢谢:天竺之音和公主的红包,谢谢:cq0985的鲜花。谢谢各位的支持。 第211章 找好位置坐定,开始点菜,郑欢不好意思点贵的,将菜单递给巫离,巫离说:“点菜我最不内行了,你们点什么,我就吃什么。” 魏小米笑着说:“你们都这么谦让哦,别点太便宜了,否则大律师会没面子的。”点了虾和蟹,交给金临风,金临风问巫离:“不来点酒,好像不太好吧?”巫离说:“我都随便哦。”金临风点了一瓶红酒,一些配菜,服务员忙去了。 嘉嘉终于肯让巫离抱了,在巫离怀中,扬起小脸问:“干妈,不要给嘉嘉打针哦,痛。”巫离莫名其妙:“什么?打什么针?”郑欢笑:“因为每次她不听话时,我就吓唬她说:干妈回来就给你打针。”巫离才明白,望着嘉嘉担心的样子,忍不住在她脸上一阵勐亲:“嘉嘉好听话哦,好乖哦,干妈不会给你打针的。”嘉嘉放心了,高兴地拍着小手:“妈妈,干妈说我乖,不打针了。”大家又笑了。 金临风故意逗她:“嘉嘉,你说话我听不懂哦,要和我说一样的话。”因为嘉嘉和大家说的都是地方方言。不想嘉嘉天天受电视薰陶,闻言并不怯场,仰起脸,竖起拇指说:“我会说普通话,嘉嘉是最聪明的。欧耶!”居然是标准的普通话,金临风也竖起大拇指,喝一声彩:“牛,你太牛了。”惹得魏小米赞嘆不绝,巫离更是抱着不想松手。 菜来了,大家一边吃,一边闲聊,王成雨问:“金律师,你上次让我帮你打听里山县的旅游情况,是想去旅游吗?”巫离听到里山两字,停止逗弄嘉嘉,望着金临风。 金临风说:“不是想去旅游,是想来这里开个公司,实行旅游一条龙服务,住宿、吃饭、车辆、导游,全包。因为我上次去里山县时,发现了一个现象,就是游客都很散乱,即使有些加入旅游团,也是临时租的车辆。而就我所知,你们这个市虽然小,现在还比较落后,但下面几个县都是以前的少数民族地区,有很多古蹟,只是还没开发出来。如果能弄个这样的公司,以后再在每个县城设分公司,一次性收费,你说,那前景是不是很可观?” “那要很多资金,还要和当地政府有关系才行。” “嗯,这我知道,所以还在计划当中。如果到时决定了,可要有求于你了。”王成雨是市工商局的一个副股长,所以金临风这样说。 第182页 “我是个小人物,不过,只要能帮得上忙,不会推辞。” 魏小米加入了两人的讨论行列,巫离不懂得生意,也不感兴趣,只是出于礼貌听着,偶尔端起酒杯,象徵性地和大家碰一下,然后,心思转到嘉嘉身上去了,帮她揩嘴巴,抹鼻涕,夹菜,忘了是刚从监狱出来的人,那个生活了两年半的世界,在短短的半天,已经被抛在身后了。 本来是午饭,来的时候才两点钟左右,但一直吃到快六点,才散席。 买了单出门,刚到门口,一阵寒气袭来,因为正是深冬时节,巫离不觉得打了个寒噤,金临风说:“你穿太少了,以后得穿暖和一点,别为了风度就不要温度。” 魏小米看着金临风的眼神,心中一阵妒忌,说:“巫离,你今天刚出来,还没回家就折腾了半天,要不早点休息吧。” 巫离虽然感激金临风,但总有些不自在,正不知该怎么回答,一听忙说:“好,今天谢谢金律师请客,我以后工作了回请你,不过,可能请不起海鲜。”金临风笑:“请什么我吃什么,其实我不挑嘴。” 魏小米说:“请的时候记得捎上我,我也不挑嘴。” 大家笑着上车,巫离抱着嘉嘉,正要跟着上车,嘉嘉忽然望着旁边叫:“表舅,表舅妈,襜褕妹妹。”巫离扭脸望去,旁边那车门里下来的,正是周浩和孙小雨,还有一个比嘉嘉略小的女孩。那女孩粉雕玉琢,漂亮得像个瓷娃娃,不过一脸的不高兴,脸上还挂着泪痕,见嘉嘉叫她,只望了她一眼,并不说话。 周浩看见巫离,很吃惊,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巫离微笑,说:“好久不见,真巧哦。”孙小雨看见巫离,也是一怔,见巫离对她点头,说:“哦,真没想到是你。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好像应该在西山监狱吧?”无比憎恶的眼神。 巫离感觉到了,淡淡地说:“真是巧,出来的第一天就遇到这么多熟人,我们先走了。”说完,准备上车,见魏小米已经先一步坐到驾驶旁边,便坐到后面去了。 郑欢看见他们,下车来了,和王成雨过去逗了会襜褕,轻声交谈着,好像在劝解着什么。 金临风扭过头来问:“那两人是谁?”巫离淡淡地回答:“郑欢的表哥表嫂。”心想他们两个居然女儿都这么大了,真是想不到。不过,他们本来就是初恋情人,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知远在异域他乡的那个人,身边是否也有人陪着,一起度过这寒冷的冬夜? 郑欢夫妻两终于抱着嘉嘉上车了,金临风沉默地开车,他喝了点酒,有些微醉,在想着那个漂亮傲慢的女人,怎么用那样的口气和巫离说话,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郑欢沉默了会,附在巫离耳边悄声说;“他们两个今天离婚,是带襜褕来吃最后一顿饭的。” 巫离怔了半天,心底,生出一阵悲哀。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襜褕,那个漂亮得令人炫目的小女孩,她的家,从今天起,破碎了,就像十六年前的自己一样。 当然,她有钱,无论跟着哪边,都衣食无忧,要有尽有。可是,有这些就够了吗?她会不会在若干年后,成为当年的自己? 第212章 魏小米问了金临风的手机号,中途下车了,说以后跟他联繫,然后,金临风送郑欢一行到家,郑欢邀请金临风到家坐会,金临风略作推辞,就跟着他们上楼来。 进屋后,夸奖了一阵房间的构造和装修,说:“这房子要在深圳或者北京,最少也得一百五十万以上。” 郑欢问:“金律师在深圳有房子吗?” “没有,因为深圳是几个朋友合伙开的公司,只当暂时创业地点,没有购房,去那里时大都住公司里面。我只有北京有房子,因为我北京也有个小公司,住在北京的时候比较多。” 见他们三个聊开了房市,巫离插不上嘴,只在一边听着。 金临风聊了会起身告辞,对巫离说:“我来以前,在深圳给你联繫了两家医院,虽然是民营的,但待遇不错,包吃包住,工资也不低,你可以考虑下,愿意去不。其实,一个地方呆久了,心情会比较郁闷,换个环境,认识几个新朋友,人也会变得开朗。我可能还要呆三天,你考虑下吧,如果愿意去,到时给我电话,我们一起走。”说完,不等巫离回答,转身告辞出门。 王成雨送金临风出门去了,郑欢抱着嘉嘉在说着“再见”,然后迴转身来,对巫离说:“金律师这个人很热心,也很义气,他的建议你可以考虑。” 巫离沉默一会,说:“太远了,人生路不熟的。” “那怕什么,有金律师关照你,难道还能被谁欺负?这里的国家医院,招护士都要凭关系,又苦又累,工资还那么少,倒不如去那里奋斗几年,回来买个房,安心地过完下半生。”王成雨回来时,郑欢依旧喋喋不休地劝说。 晚上,郑欢睡下后,王成雨说:“你别老劝,人家刚出来,会误会我们是在赶她走,不想她留在这里。”郑欢说:“胡说!巫离才不会那么看我们,都这么多年的朋友了,她知道我是为她好。” 第183页 王成雨反驳:“你怎么知道那是好?你难道感觉不到金临风的态度?他看巫离的眼神,让我觉得他有企图。”郑欢睁大眼睛:“什么?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年轻有为,又有钱,如果真对巫离有什么想法,那才是巫离的福气呢。” “你们女人就这样,什么福气?那冷云歌呢?你想过没有?上个月不都还在问巫离的消息吗,你还不让我说。” “跟你说过几次了,别再提他!他们之间不可能了,他妈妈不可能让他们在一起!我就是知道巫离的性格,知道她不容易放下,所以才贊成她去深圳的,是想让她早点走出阴影。” 王成雨想了会,说:“你说的也许有道理,但是,我还是……” 两人一直争论到深夜,郑欢闭上了眼睛,王成雨才住了嘴。 第二天一早,巫离不顾郑欢的反对,开始出去找工作。她不想去深圳,不想欠金临风的人情债。欠债,是要还的,她这一生,已经欠了很多人的债,那些债,已经成了她的负担。她也不能老住在这里,虽然小嘉嘉让她几乎忘了所有,但这里不是她的家,她必须尽快独立。 按照本市卫生人才网上得到的资料,照着地址一家家医院去跑,看到她的护士证,和本科心理护理学毕业证,都表示很高兴,但一细谈经歷,得知刚从牢里出来,态度立即改变:“对不起,这个,得请示领导,请等通知吧。”然后,没了下文。 郑欢不由责备:“干吗要承认你坐过牢啊,你不说,他们又不知道,你脸上又没什么标志,真是傻!这个社会,老实人吃亏的,能敷衍就敷衍好了。”巫离默然。 金临风三天后再次约了他们出去吃饭,告诉他们,要回深圳去处理一些公司的事务,得知巫离找工作的遭遇,说:“你真考虑清楚了?不去深圳?” 巫离摇头:“不去,我怕不习惯那里的气候,我身体不太好。谢谢你,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金临风深深地望着她:“谁都帮不了你,真正能帮你的,只有自己。有些东西,该放下的,得早点放下。人嘛,短短几十年,要活得洒脱一点。好吧,如果你决定了,就先留在这里吧,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到时再联繫吧。” 第213章 “我已经跟周伯伯说了,他说现在没名额,不过手术室差个护工,要不你先去做护工,等有护士名额了就下病房来?别去那个私人诊所了,工资那么低,上班时间那么长,还要当兼职炊事员。”郑欢一再劝解。 巫离摇头:“不了,我就去那个诊所吧,不是看工资高低,是看他们包吃包住,离这里又不远,还可以常常来看小嘉嘉。”嘉嘉这几天时间已经和巫离好得什么似的。 郑欢劝不过,只得帮着巫离收拾东西,送她去“杨氏诊所”上班。 杨氏诊所,共有五个员工:老闆杨医生,市中医院退休医生,主看内科病人;他老婆张阿姨,退休职工,负责收钱拿药记帐;招聘医生小杨,主管外科,如清创缝合,以及简单的骨科手术;护士张耀,张阿姨侄女,和巫离负责一起搞治疗,不过,她的实际任务是煮饭,清洗和消毒,老闆娘不在时,负责收钱和监视大家,大多时候治疗都落在巫离身上。 诊所楼上是住宿,小张,小杨,巫离三个一人一个房间,虽然狭小简陋,但巫离很满足了,因为清静。杨医生家就在附近,夫妻两晚上回家住。 郑欢有时带着嘉嘉来看巫离,嘉嘉一阵“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乱叫,大家很快喜欢上了这个嘴甜的小傢伙,只要有几天没见到,还不停念叨。 没病人时,巫离就坐在诊所里,看书,看电视,打发时光。所以,巫离很快就适应了。 过了一个多月,金临风忽然光临了诊所:“想不到我会来吧?我说过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说着,脸上带着神秘的笑。 巫离很意外:“金律师,你又来考察吗?” “不是考察,我买下了一个快倒闭的旅馆,离这里两站路,已经在装修了。” “你真要搞那个旅游服务一条龙?” “怎么?对我没信心?怀疑我的商业眼光?怕我亏本?”见巫离的神色,金临风忍不住打趣。 巫离脸红了,忙摇头:“不是,我又不懂生意,只是觉得旅游的人又不是每天都有,也不是每个旅游的人都捨得花钱。” “旅游服务一条龙,是招牌,是gg,又不是只招待游客。在生意没做大以前,就和一般的旅馆饭店一个样。”和巫离说着话,见杨医生他们都盯着他看,转头说:“我是巫离的朋友,感谢你们照顾她。您应该是杨老师吧?听说你医术高深,德高望重,身体正有点不舒服,要想谘询您。” 杨医生忙说:“哪里,客气,客气。你哪里不舒服,坐过来看看,我给你切下脉。” 切了脉,告诉金临风:“你这是太过劳累,睡眠不好,饮食不当,造成肝阳过旺,虚火上升,建议服用龙胆泻肝丸。” “杨老师,您老真是神了,还真让你说中了。我这几天就是推脱不了,天天在外面吃饭,喝酒,影响了睡眠。看来,我现在得尽量躲着他们才好。” 第184页 “天天喝酒,吃大餐,当然肝火会旺了。你在这里朋友很多?” “都是生意上的朋友,也就最近才认识的。” 巫离坐在一边,看着金临风不到十分钟,就和杨医生老朋友似的,开始从肝火湿热,说到中医的发扬光大,然后到饮食养生,谈到本地的人情世故,消费观念,妙语横生,笑声不断,心中又是欣慰,又是伤感。 自己和郑欢,两个截然不同的性格,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而金临风和冷云歌,一个锋芒毕露,一个含蓄深沉,居然是关系如此要好的师兄弟。或许,友谊和爱情一样,都是要靠缘分的吧? “你们两个命中注定,是没有缘分的。”想起云歌妈妈的话,巫离转开了头,不再去看神采飞扬的金临风。 ~~~~~~~~~~~~ 病了几天上来,见又多了红包和鲜花,还有留言关心我的朋友,谢谢:天竺,欣然,谢谢你们的红包,谢谢:472036026的鲜花,谢谢这几天留言关心我的朋友。 第214章 “杨老师,能让巫离请两个小时假吗?我们出去吃个便饭。”金临风见火候差不多了,终于提出了要求。 “没问题,朋友来了,巫离,你可要好好招待。”杨医生人老眼不花,懂得年轻人的心情。 巫离不好推辞,自己还欠他一顿饭呢,只得打电话约郑欢一家出来吃饭,席间,魏小米打金临风电话,听说跟巫离郑欢一起吃饭,也跑来凑热闹。 吃完,巫离去结帐,发现金临风已经提前结了,有些不知所措,金临风说:“因为今天是我约的,所以我付帐了,如果你要请,那另外约时间啊。”郑欢说:“那我们还有得吃,好啊,这个建议好。”说完,大家笑了。 巫离三天后,回请大家吃老鸭汤锅,过了几天,魏小米请,又过几天,郑欢请,接着金临风又请,有时金临风的朋友请,不停地请来请去,巫离忽然发觉生活变得忙碌起来。 有时,巫离尽量推託不去,金临风就会说:“那取消好了,等你有时间再说。”弄得郑欢,魏小米,以及金临风的朋友都来责备她,巫离自己也内疚,好像全成了她的错。 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装修终于完成,金临风邀请大家去参加他的开业典礼,巫离不知道该送什么,郑欢说:“我们合伙送个花篮就行,他说了,不让我们送钱的。”魏小米拒绝和他们合伙,单独送礼。 到了那天,杨医生他们也看在巫离面上,也邀请了几个朋友,去享受开业大酬宾的八折优惠,金临风又赠送了几瓶酒,让杨医生的亲戚朋友对金临风十分好感。 因为是和工商一个领导合伙投资搞的,所以客人很多,酒席自制,魏小米帮忙招唿客人,嘉嘉有点小感冒,郑欢玩了会,抱着提前回家了,王成雨留下帮忙。 巫离送郑欢母女两上车后,不想回旅馆去吃饭,因为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又觉得不辞而别有些不礼貌,正犹豫着向旅馆张望,视线扫向那些来来往往的客人,视线,就那样停在了一个女人身上。 冷云歌的妈妈李珊,正站在旅馆门口,远远地看着她,金临风站在她旁边,好像正给她说着什么。 时光,一霎时倒流,巫离脑子眩晕了那么一小会,有些恍惚起来。 怎么一直忘记他们的关系了呢?早该想到金临风的开业典礼,李珊会来的。像金临风这样的性格,没关系的都能扯上关系,何况他师弟的妈妈?李珊当然会代替冷云歌来参加典礼的。 见李珊和巫离远远地对视着,金临风又安慰了李珊几句,转身招唿客人去了。 李珊和巫离,依然远远地对视着,然后,巫离缓缓跪了下去。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巫离抹了下泪水,在路人惊异的注视中起身,转身离去。 冷县长,对不起,爸爸妈妈,对不起,云歌,还有李阿姨,通通对不起。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巫离无声地哭泣着,茫然地,慢慢地,在人来人往中往前走去,直到李珊喘息着,挡在她面前。 巫离又揩了把泪水,怔怔地看着李珊。 这是云歌的妈妈吗?三年不见,如此苍老,白髮几乎占据了一半,脸上那样多的皱纹,眼中,没了当初的仇恨,更多的,是寂寞。 李珊看着泪眼滂沱的巫离,眼眶紧跟着湿了。 这是那个充满怨恨的巫离吗?这就是杀死丈夫的兇手吗?还是那样单薄,瘦弱,美丽,眼中,少了从前的怨恨和冷漠,只有哀愁。 “对不起。”巫离说,再次揩了把泪水。 李珊嘆了口气:“不要提当年了,都过去了。” 巫离慢慢收了泪。 “听临风说,你现在私人诊所上班,很苦很累,我看你还是早点找个人成家吧,云歌上个月在慕尼黑结婚了,和一个留学生。所以,你也应该考虑下将来。你还年轻,还有几十年光阴要过,过去的事情,就不要老纠结着了。”李珊彷佛在尽力克制自己。 巫离不相信地看着李珊。 云歌,结婚了?在慕尼黑?他结婚了? 不!不相信!不可能!绝不可能! 李珊彷佛看穿了巫离的心思,说:“云歌怕影响你的情绪,在监狱里做傻事,因为我们都不知道你减刑了。还好,你出来了,那就早点找个人结婚吧,为下辈子打算,免得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说完,转身走了。 第185页 巫离站在那里看着,直到看不到李珊的背影,然后,才木木地走回诊所,倒在床上,费力地想着李珊的话。 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第215章 巫离病了。 早餐没有起来吃,小张以为巫离昨晚喝酒宿醉,所以叫了几声不应,就不再理会,准备让她多睡会。后来病人多了,张阿姨沖楼上喊了几声,依然不见应答,才跑楼上拍门:“巫离,快起来,有打针输液的,小张忙不过来。” 拍了半天,才听房间传来响动,一阵窸窣声,门开了,最先映入张阿姨眼帘的,是巫离浮肿的眼,然后是她虚弱的身子,正靠在墙壁上颤抖着,如风中的枯叶,彷佛随时都会飘飞而去。 张阿姨吃了一惊,忙扶着巫离说:“昨天喝了多少酒哦?”巫离蠕动了下干裂的嘴唇,努力地笑笑:“张阿姨,对不起,我今天,实在不舒服。”“好了,躺床上休息会。你们年轻人真是没有节制,不能喝就少喝点。”尽管生气,张阿姨还是安慰了巫离几句,水杯倒满水搁在床头,下楼了。 巫离昏昏沉沉地躺了两天,不吃不喝。思想,停止了思考。 郑欢因为嘉嘉感冒未愈,抱着来坐了会,打趣说:“你们这对干妈干女儿,到底谁给谁传染了哦?居然一起生病了。”巫离只是笑着,伸手摸了摸嘉嘉,闭上了眼睛。 金临风第一次走进巫离的房间,见巫离闭着眼,就坐在一边沉默着。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对巫离说些什么。巫离的反应,本在他想像之中,但是,他依然难过。 当初在里山县病房第一次见到巫离,那双淡漠的眼,不带一线生机,彷佛无欲无求,只是一心求死——那眼神,让他心弦颤动。 莫名的,他很难过,很心疼,希望能为她做点什么,至少,要唤起她生的希望。 后来,云歌走了,她服刑了,听说她在监狱里安心学习,他很高兴。再后来,她出狱了,工作了,也开始接触朋友了,和他们在一起时,也开始欢笑,他发现,她其实很善良,只是心扉关闭太紧。 李珊阿姨得知巫离提前出狱,曾经几次要求他,让他转告巫离,说云歌在慕尼黑结婚了,但他没有答应,没想到,李珊会亲自找到她,给了她致命一击。 可是,李阿姨有错吗?站在她的角度,不过要让他们彼此都有各自的人生,不再纠缠,不再回忆,好好生活,如此而已。 如果这次,她能挺过来,或许,这真的是好事吧?彻底摆脱过去,告别阴影,重新生活在阳光下,享受属于她的爱情,婚姻。那样的人生,或许才是她应该得到的? 金临风沉思着,抬起脸,发现巫离已经睁开眼睛,正冷淡地望着他。 “好些了吗?起来坐会不?睡久了会头昏的。”金临风瞬间恢復了常态,笑着。 巫离冷冷地开口:“你和云歌,一直都有联繫,对吗?”金临风点头:“是的。他刚出国时,我们通过几次电话,不过国际长途太贵,后来就改用电子邮件联繫,有时一个月一两次,有时几个月一次。去年他博士毕业,被一家大学聘为助教,同时在一家公司任法律顾问,收入现在不错。” 巫离听着,又悲又喜:云歌一直很努力,她知道的,他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努力的。 “他的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巫离艰难地吐出“妻子”这个词。 金临风移开了眼睛,沉默一会,说:“听他妈妈说,好像是个留学生,学医的,两人准备以后移民德国。” 巫离喘息着:“她,漂亮吗?”金临风转过头来望着她:“不知道。” 巫离不再问话,望着天花板出了会神,闭上眼睛,扭过脸去。两行泪水,滚下了腮边,滴落到被子上。 终于结束了,所有的噩梦,幻象,悲伤,回忆,希望,一切的一切,终于结束了。 “咫尺相遇面不识”,原来如此! 他结婚了,和自己不再有任何关系。若干年后,即使两人在某处相遇,或许已是韶华远逝,甚至鬓髮丛生,纵然擦身而过,谁还认识谁呢? 金临风一直等着,见巫离将头缩进被子中,不再说话,就起来走动一会,给她杯子重新倒满水,出去了。 她需要时间疗伤,这一次,他帮不了她,她得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来。 ~~~~~~~~~~~ 谢谢天竺,又送红包。 第216章 因为拒绝打针输液,一直到第三天,发烧,咳嗽,头痛等症状才开始好转,巫离终于肯起来吃饭了,只是神态萎靡,双眼无神。到了晚上,听从小张的劝告,给自己扎了针,输了1000毫升液体,感觉精神了一点。 躺在床铺上,思想是那样凌乱,很久不曾回忆过的画面,又像前几天一样,重新充斥脑海,那些血,那燃烧的火,妈妈血肉模煳的五官,冷云歌温柔的眼神……在她脑海里纠结着,交替出现,挥之不去。 听听屋外,小张和小杨劳累了一天,早已入梦。他们,虽然家世平凡,收入低微,但其实,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披上风衣,轻轻出了房门,拿了钥匙,开了捲帘门,来到街上。早春的夜晚,行人稀少,车辆唿啸而过,带起阵阵冷风,吹乱了巫离的短髮。 第186页 一直走一直走,终于到了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工厂大坝,熟悉的窗户,她曾经的家。在那里,她和云歌曾经一起煮饭,说笑话,坐在沙发上看书,用旧毛毯裹着脚,温暖着彼此。 可是现在,窗户里没有灯光,没有人声,周围,也没有熟悉的吵闹。 什么都没有了。 为什么还要来这里?还要怀着悲伤,来重拾那些片段和回忆? “我的心,永远不会变。”这些天,云歌的声音一直都在耳边迴响,每响起一次,心,就会绞痛一阵。但是,云歌有错吗? 他还年轻,有事业,有妈妈的期待,未来的人生中,也应该有爱情,有婚姻,有儿女。 有错的,只是命运。 “以后,为你自己,好好活着吧。”那个撕心裂肺的诀别之夜,他抚着她的脸,红着眼睛说。 可是,没有了他,活着还有何意义? 巫离踯躅着,从楼下到操场,又从操场到楼下,像具游魂般,一直游荡到凌晨三点,才回到诊所。 生活,还得继续。 从这天起,大家发现,本来话就不多的巫离,更沉默寡言了。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答应和金临风魏小米他们出去吃饭聚会,几乎每次毫无犹豫地推脱:“头晕,不想去。”“太累了,想早点睡觉。”“不去了,你们去吧。” 金临风来看了两回,坐了小会,见巫离几乎很少说话,只是忙碌,或者,拿起书本看书,戴上耳机学英语。魏小米也来了几次,努力了几次,巫离只是礼貌而冷淡地招唿她,也没有多话。 他们,虽然帮过她,虽然自称是她朋友,但是,她知道不是,从今以后,她不需要他们了。 她不要常常看见他们,然后心怀感恩,然后回忆,然后躲进房间,暗自饮泣。她现在什么都不需要,需要的,只是为自己,好好活下去——云歌说的。 金临风见生意渐渐走上正轨,巫离也对他日渐冷淡,迴转北京处理生意去了。临走前,给巫离挂了个电话,说两个月后再来。他一走,魏小米自然也不来了。 只有郑欢,依旧抱着嘉嘉,不时来说些见闻和笑话。郑欢的妈妈已经退休了,接管了带嘉嘉的任务。老两口有时没事,就带着嘉嘉跑来诊所玩,有时有事,见诊所病人不多,就干脆扔给巫离照管。嘉嘉,成了巫离唯一的安慰。 很快,三个月过去了,进入五一节,旅游黄金周,金临风从深圳飞过来,同时,带来几大帮游客,有北京的,也有深圳的,他的“旅游服务一条龙”,在本市已经有了相当大的名声,电视台的地方频道中,不时插播他的旅游gg,他成了本市的名人。 郑欢说:“魏小米很喜欢金临风,一直追得很辛苦,你说,他们有希望吗?” 巫离想了想,说:“不知道。” “不过,我有时觉得,金临风有点喜欢你。”郑欢神秘地说。 巫离不相信似地看着郑欢:“错觉!他不是喜欢我,只是喜欢扮演救世主。” 郑欢不解地问:“扮演救世主?什么意思?” “有些人,天生认为自己能拯救别人,能左右别人,喜欢挑战的乐趣,享受救世主的成就感。在金临风眼里,我也许只是一只迷途的羔羊。”说完,不再理会郑欢的怪责,抱起嘉嘉一阵勐亲。 她是冷血的人,她终于彻底明白了。 金临风帮了她很多,却用这样的眼光看他,只能证明,自己真是个冷血的人! ~~~~~ 谢谢容容的花花。 第217章 五一过后,金临风终于松了口气,应魏小米邀约,来外面喝茶。 找个雅座坐定,魏小米说:“要请金大老闆出来还真不容易。” 金临风笑着:“你不是叫大律师,就是大老闆,干吗老挖苦我呢。”“挖苦你?看你辛苦的,想喊你出来放松下也不肯。在这个世界上,钱是赚不完的,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要太给自己压力。” 金临风听着,迴避着魏小米的眼光:“又要开始给我心理辅导了,真是职业病啊。”魏小米噗哧一笑:“谁敢给你心理辅导啊,谁说得过你那张嘴?”说完,想起那次给巫离辩论的情景,有些感慨:“没想到,我们居然认识三年了。对了,你放弃律师,不觉得遗憾吗?” “为什么要遗憾?这世上什么东西最好?是钱。什么东西威力最大?是钱。什么东西最忠诚?还是钱啊。我忙着赚钱,多有乐趣的事情,又怎么会遗憾呢。”金临风夸张地耸了耸肩,端起茶杯喝了口。 魏小米笑得差点喷了出来:“你就贫吧,不过说真的,听别人叫你金先生和金老闆,真不如金律师听着舒服,总让我想起那次,你那完美的辩词。如果继续当律师,相信你会帮助很多人。” “帮助很多人?别把我当观音菩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其实很多时候,救一个人,光靠律师的辩护减几年刑,根本不够。如果自己不能觉悟,不能放下过去,谁也帮不了谁。”金临风说着,想起巫离最近的冷淡,忽然没了喝茶的兴致,说:“我们点东西吃吧,等会跟朋友还有约会呢。” 魏小米咬了咬嘴唇:“你刚才的话,好像有感而发?等会是要去见巫离吗?你这个免费律师,还要为她服务多久,才能拯救她?是要等她嫁给冷云歌,还是等她遗忘冷云歌?” 第187页 金临风转开了脸:“我不是她的律师,只是冷云歌的师兄。她要嫁给他,还是遗忘他,都与我无关。” “真的吗?你真这样想吗?”魏小米紧盯着金临风,金临风想开句玩笑转移话题,却不知如何说起,只得移开视线。巫离,成了他的心病和软肋。而魏小米,有双透视的眼,能看清他的五脏六腑,所以,他才一直和她保持距离。 “不要总当自己是救世主,不要总去影响她的行动和生活,因为,你们不过是偶然相遇。即使你曾经帮助过她,但也有结束的时候。如果总是去帮她,会让她想起过去,不能开始新的生活。” 是这样吗?自己总让她想起冷云歌,所以才对自己这样冷淡?她疏远自己,只是为了忘记冷云歌,而不是反感自己?金临风沉思着。 “以后,她还要恋爱,结婚,生孩子,她有自己的生活,我们不应该过问那么多,她那样的性格,不喜欢别人走进她的世界。” 是的,她不喜欢别人走进她的世界,除了冷云歌。金临风又想起当初在里山县病房,第一次见到巫离的情景:那拒绝一切的态度,没有一线生机的冷,游离而空洞的眼神。那眼神,错误地让他以为,他可以拯救她,可以给她新的开始。 是他太自负了。 金临风忽然有些消沉,说:“不讨论这个了,点东西吃吧。” 吃完,两人逛了会街,在魏小米含情脉脉的目光中,挥挥手,上了计程车。 到了巫离的诊所,发现小张正扫地,问巫离,说在卫生间,顺手拿起椅子上的书籍,忽然怔住了。 德语初级口语练习。 第218章 巫离从卫生间出来,看到金临风拿着那书翻着,有些不好意思,忙取回书本:“我没事学着玩的。这么晚了,从哪里来呢,还是要到哪里去?” 金临风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和朋友一起,喝了几杯,顺路过来的,陪我到外面走走吧。”说完,转身出了诊所。 来到外面走了会,巫离看了看金临风的脸色:“生意不顺吗?”金临风望着她,长长地吐了口气:“不是。我情绪不太好,因为你。” 巫离有些意外:“我?怎么了?” 金临风不答,只望着她,巫离转开了眼睛。 “因为你,我情绪不好。”金临风忽然有种想爆发的冲动:“我知道你忘不了冷云歌,我知道你们曾经经歷过很多,我知道你还没有死心。可是,你一直纠缠在过去里,有意义吗?” 巫离站着不动。 “学德语?去德国找他?开始新生活?你是这样想的吗?你觉得你们可以重新开始?有幸福的未来?” 巫离终于转过头来:“我没有想去德国找他。学德语,只是想让自己忙碌点,充实点,脑子里,就可以少想点。” “你要想充实点?那完全可以做点别的,比如出去玩,出去吃饭,约会,恋爱,结婚,很多事情,可以让你忙碌,可以让你充实。” 巫离努力让自己的脸上有点笑容:“金律师,我知道你一直关心我,谢谢你。可是……” 金临风打断她:“不要老叫我金律师,不要老对我说谢谢,我来找你,不是为了听你感谢我,你从不曾欠我什么,不需要永远感激我。我来找你,只是,”停顿了会,说:“只是想来找你说说话,谈谈心,就这么简单。” 巫离沉默了。 金临风看着,忽然抓住巫离的肩膀:“看着我。”巫离皱着眉头挣扎了几下,停止下来,望着金临风有些热烈的眼神。 “看着我,告诉我。”金临风牢牢地抓着巫离:“如果冷云歌一辈子不回国,如果他不再记得你是谁,你是不是依然要这样过下去?学德语,发呆,足不出户,只靠回忆过着每一天,是不是?”越说越大声,几乎吼了出来。 巫离的胸脯起伏着:“那是我的事,我喜欢这样平静的生活。” “平静?你真的平静吗?不管你是真平静,还是假平静,可你让我不平静了,我不平静!”金临风忽然很生气:“我要你答应我,不要再去想他,忘记他!忘记从前!”说到这里,放低声音:“忘记他吧,开始你的新生活。” 新生活?什么样的新生活? “我已经开始新生活了。”巫离努力想扳开金临风的手。 “你这样叫新生活?除了给病人打针,就躲进房间不出门,也不理会任何人,这叫新生活?你跟这世界已经脱节了。”金临风终于放开了她肩膀:“你应该交朋友,逛街,购物,聚会,应该恋爱,结婚,像其他女孩子一样,懂不?那才叫生活!” “我没有时间逛街,没有那么多钱去购物,没有朋友可以约会,再说了,我喜欢这样,平静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喜欢这样。”巫离说完,转身往回走。 金临风重新抓住了她:“没有时间?没有钱?”眼睛紧盯着巫离:“那么,你辞职吧,跟我去深圳,或者,跟我回北京,跟我走,离开这里,换个环境,重新开始吧。” 巫离躲闪着金临风的目光:“你真的喝多了,我,我不去。” 第188页 “我没有喝多,我知道自己和云歌不是一类人,可是,不要因此就否定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考虑和准备,我明天回深圳有事,然后回来接你。” 巫离扭过头去,迴避着金临风的眼光,和他热烈的气息:“魏小米一直守在你身边,别把人家忽略了。” 金临风的表情明显有些受伤:“想守在我身边的女人很多。”停顿一下,接着说:“给自己一个机会重新开始吧,也给我一个机会,证明我可以让你过得比以前好。” 巫离退后两步:“我要回去了,很晚了,你也回去早点休息吧。”金临风伸手想揽巫离的腰,伸到中途,移开了。 目送金临风上车,回到诊所关上大门,简单沖凉,上床,闭上眼睛。 去深圳?北京?和金临风开始一段新感情? 不,不可能! 这颗疲惫的心,伤痕累累,再没有任何能力,去承受爱,承受悲伤,承受伤害。同样,也没有任何能力,去爱别人。何况,还是云歌的师兄。 巫离辗转着,心中默念着云歌,终于入梦,脸上,是风干的泪痕。 第219章 冷云歌坐在车里,向家中飞驰,心中思潮起伏。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建筑,熟悉的空气,熟悉的乡音,都从记忆中真实地出现了。 三年了,几回回梦里归故乡,异域他乡的繁华,抵不住对故土的思念。这里,有他的根,他的血脉,他的亲人。一种久违的亲切氛围包裹着他,他的身上,一股温暖在流淌。 妈妈应该比三年前更老了吧?虽然从邮箱里发给他的相片上,看不出明显的差别,但她一定更老了。 还有她呢?怀着悔恨和悲伤,流着思念的泪水,在那高墙电网中,度过了一千多个寂寞的日夜。 明天,就是她三年刑期结束的日子,因为这个日子,本来要请假回国的他,刚好碰到回国交流的机会,就争取了个名额,虽然只有一周的时间,但是,足够处理所有的事情了。 所有的怨恨,惩罚,悲伤,都应该结束了。 下了车,冷云歌直奔继父家,他事先没给妈妈电话,他希望能给妈妈一个惊喜。 邱斌开门见到冷云歌,吃惊得张大了嘴,云歌笑着:“邱叔,我回来了。”邱斌大喜:“云歌,云歌,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冷云歌进屋,将行李箱和包裹放到地上,说:“慕尼黑大学的几个法学专家来中国有个交流活动,我争取了个名额,就提前一周回来了。” “哎呀,你也不事先给你妈妈来个电话,她去你三姨家了。本来五一要去旅游的,可那几天刚巧医院出了个不大不小的医疗事故,没走成,现在医院给她补了假,就去了。我本来也要去的,可医院这几天正接受上级检查,就没走成。”邱斌说的三姨是李珊的表姐,家住临省,距离这里只有五个小时的路程。 冷云歌很失望:“哦,我还准备给她个惊喜呢。什么事故?” “死了个产妇,家属和医院都有责任,家属们闹了阵,因为主任生病刚手术,科室里只有你妈妈资格最老,就只好代理了几天工作,唉,现在医疗工作真是吃力不讨好。哦,快六点钟了,我得去买菜,家里菜不多了。”邱斌高兴得有些不知所措。 “别去买了,将就弄点东西吃就行,对了,我给妈妈挂个电话。” “对对,她上午还打电话回来说有些感冒了,在输液,要听到你回来,肯定感冒一下就好了。哈哈,她上周还给我说做梦见到了你,没想到她的梦还真灵,你真回来了。”邱斌笑着,戴上围裙,走进了厨房。 冷云歌听着,心中一阵感动。 继父明显老了,开始有些唠叨,但流露出的惊喜和真情,让冷云歌感觉:真的回家了, 接通三姨家的电话,三姨有些惊喜:“哎哟,是云歌,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你妈妈感冒了,发烧,头痛,今天还输了液,现在躺在沙发上休息……”话筒被李珊抢过去了:“云歌,是你吗?你回来了?”声音有些哽咽。 冷云歌压抑着激动:“是的,妈妈,因为有个交流活动,我争取了个名额,提前一周回家了,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没想到你去旅游了。” “傻孩子,傻孩子,咋就不给我个电话呢?突然就回来了,我还不敢相信呢,我昨天晚上还梦见了你,你三姨今天还笑我,你可真回来了……” 邱斌不停地从厨房探出头来听着母子俩对话,云歌在劝着妈妈别急着回来,先治病要紧,自己还要呆几天呢,可李珊不听,忙走过来说:“你就别劝她了,让她回来吧,她听说你回来了,哪里还呆得住。” 李珊在电话里听到他声音,让他接电话:“家里没什么菜了吧?要不带云歌去馆子吃一顿,别做了,坐了这么长时间飞机,一定又饿又累,让他吃后早点休息。别让他出去见朋友啊,先别通知他舅舅一家,否则娇娇他们来玩太久,影响他休息……”邱斌不住点头,答应着。 吃过饭,父子两聊了会家长里短,本市新闻,听冷云歌说了会德国风情,慕尼黑的经济,邱斌想起妻子的嘱咐,问:“云歌,你累不?你妈妈一再交代我,让你早点休息,都不让我给你舅舅他们电话,怕影响你休息。” 第189页 冷云歌说:“嗯,我想回家洗个澡,早点睡,还真是几天都没睡个好觉了。”因为要回国,时差的关系,加上旅途疲倦,真的感觉很疲乏了。 邱斌诧异:“回家?家里现在都没人,要不是你妈妈固执,说你总有一天要回来住,还定期叫人打扫,你舅舅早就租出去了。家里啥也没有,回去也不方便,你回来也就呆几天,就在这里住吧。” 冷云歌摇头:“不了,我住那里习惯了,睡觉才安稳。再说了,也不需要什么,只要有张床睡觉,有水洗澡就够了。” 从行李箱中取出自己的东西,告辞继父,提着包裹回到外公的家——也就是他的家中,环顾着熟悉的一切,感慨莫名。 洗了澡,躺在床上,无法入眠,看看时间,十点半了。 不知明天看到她,会是什么样的情形?会怨恨自己一去三年不见踪影?还是用陌生的眼光打量自己? 第220章 巫离放下电话,长出一口气,前天到安都县医院的面试终于有了结果:她被录取了。 虽然只是招聘护士,但毕竟是正规医院,又在市郊区,离这里仅仅一个小时的路程,工资也比这里高,休息时间比这里多,最关键是,终于可以离开金临风的视线了。 这些天,金临风几乎每天一个电话,有时一天两个,虽然只是闲聊,无非问她今天过得怎样,吃饭了没,看的什么书,然后给她说点北京或深圳的趣事,但那越来越亲昵暧昧的语气,让她不安,也让她烦乱。 她不否认,金临风是优秀的,许多方面,甚至比云歌更优秀,可是,那又如何呢?她的世界里,只有云歌。 虽然云歌结婚让她绝望,让她悲伤,但这绝望和悲伤,如同他从前给与她的爱一样,也是他们故事的一部分,她要把它们珍藏在心里,独自咀嚼,独自回味,不要别人来分享。 想到金临风说后天就过来了,决定尽快离开,反正安都医院也说让她三天后就去上班,自己还要去熟悉环境,去租房子,那么,今天就辞职吧。 杨医生虽然感觉有些突然,但也理解,说:“早知道你不是在这种地方呆得长久的人。你刚来的时候,我以为你干不了几天,结果,干了半年。我们的工资不高,你做这么久已经不错了,等会把这个月的工资算给你。” 巫离很惭愧:“谢谢杨医生和张阿姨,当初我来的时候,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谢谢你们照顾我这么久。” 诊所里的几个人都很不舍,一向快嘴的小张问:“是不是要和金老闆结婚呀,我看他天天都给你打电话。”巫离忙否认:“我们只是一般朋友,别乱猜。”张阿姨说:“我看他对你很有意思,巫离呀,听我老太婆一句劝,人一辈子就那么回事,找个可靠男人好好过日子吧。看你总是一个人,身体又不太好,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巫离默然。 算了工资,已是下午了,杨医生让小张多做了几个菜为巫离践行,巫离说:“今晚我还住这里,明天一早就走。”张阿姨当然答应,巫离又去买了几大包水果零食送大家,大家吃着聊着,一直忙到九点,才殷殷惜别。 巫离上楼收拾了东西,坐床上想了会,决定暂时不告诉郑欢,因为怕她忍不住会告诉金临风,那样一来,岂不前功尽弃? 主意打定,洗澡上床,准备早点休息。但躺在床上反覆辗转,无法入眠。 明天,又要奔赴新的地方了,新的环境,新的同事,不知能否带给自己新的希望? 她的人生,从拥有记忆以来,就不停地变换着地点,一次又一次,逃离过去,逃离周围的人。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一直都是这样?为什么总不能停留下来,找到真正的家? 曾经,她和云歌在那简陋的小屋,有的煮饭,有的闲话或看书,那气氛,多像一个家啊,当时,她的心,多么安宁,多么充实。 巫离想着,翻身起来,走出诊所,直直地,快速地往前走。 到了,曾经熟悉的家。 可是,为什么没有了?那熟悉的宿舍大楼呢?记得三个月前还来过,可现在,居然满目疮痍,一片废墟,其中轰隆轰隆响着的,是挖掘机的声音。 城区规划,让那些冰冷的机器,推倒了记载她往事的小屋,也驱散了她爱的回忆。 巫离怔怔地看着,然后,慢慢往操场走去。 一样的废墟,一样的荒芜。 找到那木椅坐下,抬头看上去,皓月当空,繁星点点,多么美丽的夜晚。然而,此时的她,心中如此凄凉。 真的结束了么?上天连这最后一点纪念,都不给她留下么? 那么,就结束吧,让自己在临别前,在这月光下,为逝去的青春和爱情,做最后一次凭弔吧。 巫离泪流满面,抚摸着木椅,想像着云歌的坐姿,回忆着关于他的一切。 是了,他就喜欢坐在这里,这样的姿势,这样的味道,这样的唿吸,这样的心跳,这样的体温……真好,原来记忆不曾远走,不管环境如何变化,云歌始终在她心里存在着,这样真实。 巫离想像着,陶醉着,将头慢慢靠上冷云歌的胸膛,闭上眼睛。 直到冷云歌终于忍不住,张开双臂搂住她,眼泪滴到她脸上。 第190页 第221章 冷云歌的双手,将巫离越搂越紧,下巴,抵上巫离的额头。 温热的气息,有力的心跳,太过真实的触觉,让巫离疑惑起来,想抽回身子,却动不了,用力扭转头部,抬手抹去泪水,看到自己正被一个男人搂在怀中。这身形,这轮廓,这面貌,不是日思夜念的冷云歌,却是谁? 巫离怔怔地看着,眼神又朦胧起来。 做梦了,自己又做梦了。 冷云歌紧紧搂着巫离,低声说:“我回来了,你,还好吗?”声音有些嘶哑。他刚才一进来,看到巫离坐在椅子上,神情痛苦而痴迷,一时又是激动,又是心酸,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巫离仍然呆呆地,任由他抱着自己。 “我刚回来,睡不着,就来这里看看,没想到你在这里。你出来多久了?不是要明天才到三年吗?” 巫离抬起脸,望着冷云歌:“云歌,你给我投梦来了吗?我天天想你,可你总不来我梦里面,有两次梦见了,又看不清楚你的脸。慕尼黑好不好?你适应那里吗?” 冷云歌伸出一只手,按下她身子,重新搂住她:“慕尼黑很好,不过,没家乡好。不是投梦,还没清醒吗?我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不是梦?云歌真的回来了?巫离聆听了会冷云歌的心跳,抹了下眼睛,手抚上冷云歌的胸膛,到肩膀,到手臂,到脸,每一处,细细地,温柔地抚过。然后,张开手掌挡住自己眼睛,过一会,重新睁开。 真的,云歌还在。 巫离狂喜地重新搂住他:“云歌,你真的回来了吗?我不相信,我真的不相信,你别骗我,不许骗我。”一遍遍说着,放声大哭起来。 冷云歌的眼眶再次红了。 他不再说话,只是搂着巫离,轻拍着她的背,让她尽情地哭着,说着,宣洩着。三年的思念,三年的寂寞,郁积在她心头太久太久,哭吧,哭吧,哭个够吧。 巫离一直哭得天昏地暗,月亮躲进了云层,挖掘机停止了轰鸣,才抽噎着,慢慢收泪。 冷云歌放她下来,牵着她的手,在操场中来回走了两圈,说:“现在清醒了吗?我回来了,你没有做梦。” 巫离边哭边笑:“我还是不相信。”抬起手臂咬了口,说:“不过,真的痛。” 冷云歌笑了:“我不知道你提前出来了,我一直以为你要明天才到时间。本来要请假的,不过刚好碰到一个德中法典交流会,就提前回来处理一些事情。对了,是临风师兄帮你减的刑吗?” “我不知道,我救了一个自杀的囚犯,监狱说我立功了,然后就减刑了,可能他帮了忙的吧。”对金临风的戒备,瞬间化为了感激。 “我这次回来,没有提前通知他,也没通知任何人,等过两天,请他吃饭,感谢他照顾你这么久。听说他的生意做得不错,他不管是当律师,还是做生意,都是有一套的。” “嗯,是的,他交际很广,办法很多。” 两人手拉着手,边说边向街道走去。 见冷云歌招手叫出租,巫离忽然担心地望着冷云歌:“你要回去了吗?不会你明天就不见了吧?” “放心,我还要呆一周才去北京。你先跟我回去,有东西要给你,有些手续要尽快去办理,办好,我们一起走。” “走?去哪里?” “去德国,去那里住几年再回来。”这是冷云歌的计划,他要带她走,离开熟悉他们的人,当然也要避开妈妈。虽然有些内疚,可是,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两人坐进车里,巫离还一瞬不眨地看着冷云歌。 两人一起去德国?去那里生活几年再回来?真的吗?这是真的吗?抬手又咬了口,这次,更痛。 ~~~~~~~ 谢谢天竺又送红包,谢谢你,抱抱。 第222章 回到家,冷云歌拉着巫离的手,径直走向卧室,从提包里取出大叠表格,地图册等递给巫离,说:“这是申请表,这是慕尼黑移民局同意入境的签署,这是#@&公司的邀请函,这是我住宿房管所同意你暂住的证明,这是慕尼黑的地图册,这是……”逐一给巫离解释着,告诉哪张表格有什么用,哪些手续可以让她去办理护照和签证时缩短时间,不被拒签,然后说:“你明天赶紧去办,相片,身份证,学业证,银行户头,当地公安局证明等,准备好后,我们一起去北京,到德国使馆去申请。我一周后要到北京开会,停留一周时间,尽量在半个月内办好,听明白了吗?” 巫离呆呆地听着,翻看着手中的材料,哪些弯弯拐拐的德文,她看不懂,虽然学了两个月德语口语,但只限于一般常识性对话,什么“你好”,“多少钱?”,“要去哪里下车?”之类,现在忽然要她去办理那么多手续,要半个月后飞往德国,感觉像在做梦。 冷云歌见巫离只呆望着他,拉着她坐到床上,说:“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带你离开。可能你对这些手续不太熟悉,不要紧张,照我说的去做,不明白的就问,尽量快点办就是了,如果到期不能办好,我会延长时间,等你一起,别怕。” 巫离依然望着冷云歌,心中满是疑惑。 第191页 他真的结婚了么?可为什么他一点没有变?那眼神,那语气,那态度……。什么也没有变! “如果我过去,她怎么办?你把她撇在一边吗?我和她,以后怎么相处?这样伤害她,她会恨我一辈子的。”巫离颤抖地说。 “她?”冷云歌一愣,想到巫离和妈妈之间的隔阂,神情立即黯然,嘆口气,说:“我没告诉她这些,现在也不打算告诉她。如果让她知道,她当然会生气。可是,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这样。”见巫离还要说话,忙打断她:“你别去想这些,以后我会处理好,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等过几年,什么问题都解决了。现在担心的问题,可能到时都不成为问题。”声音低沉了下来,凝视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人,捧起她的脸,吻向她唇间。 等过几年,他们有了孩子,看在孙子的面上,妈妈还会计较什么呢?纵然不接受巫离,也会看在孙子的面上,不会那么怨恨吧? 冷云歌对未来充满了信心,手,加重了力道,舌,顶开了巫离紧闭的唇。 巫离抗拒着,想像着他妻子的模样,想像着她如何每天承受着云歌的温柔和爱抚,妒忌的火焰在燃烧,痛苦像蛇一般啃食她的心。凭什么,她所爱的人,却是另一个女人的丈夫?这个男人明明爱的是自己,相爱的两人为何不能厮守? 巫离不再抗拒,她也无力抗拒,两手环抱着冷云歌的背,伸出舌和冷云歌的舌头交缠。 越来越有力的拥抱,越来越滚烫的热情,越来越粗重的唿吸……巫离渐渐迷失,任凭冷云歌一件件褪去她的衣服,赤裸着躺倒在床上,本能地捲曲着双腿,怀着紧张和期待,望着冷云歌俯下身子,向她压下来,压下来…… 这样的场景,在她想像中发生过无数次,但是,当冷云歌终于进入她体内,伴随那阵疼痛,她依然哭了。 冷云歌喘着粗气,低声说:“对不起。”巫离摇摇头,紧紧抱着冷云歌的背,咬着唇不说话,任由眼泪流淌。 一波一波的疼痛,一波一波的快感,巫离觉得自己开始飘飞,在云端里,在大海上,在朝雾中……直到她终于呻吟出声,手指掐得冷云歌的背部一条条血痕,冷云歌才低吼一声,尽情释放了他滚烫的欲望。 激情消退,冷云歌喘息一阵,渐渐平息了唿吸,躺倒身子,伸手揩去巫离的泪,将她重新搂过来,吻了吻她的脸,温柔地扶弄着她的头髮,轻声说:“我们,终于在一起了,不会再分开了。” 四目交缠,巫离的泪,再次涌了出来。 ~~~~~~~~~~ 第223章 冷云歌伸手抹去巫离的泪,柔声安慰:“别哭,别哭,都过去了,所有的不幸,都过去了。”安慰着,拍着,睏倦袭来,伸手摁灭了电灯,搂着巫离,闭上眼睛。 好多天都没休息好的他,太疲倦了。这几天不停地跑着,给巫离办那些手续,回国的兴奋,对巫离的担心,旅途的劳累,刚才又是一番体力消耗,现在,思念的人相拥在怀,他什么都不担心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巫离压抑地抽噎着,问:“你干吗要结婚?干吗要结婚?你说过的,你的心,永远不会变,是不是?你说过的。” 冷云歌的意识有些迷煳,闭着眼睛说:“什么?嗯?啊,我没有变心,嗯。”“那你干嘛要结婚?我这样过去,算什么?你说?”冷云歌又“嗯”了声,不再回答,胸膛起伏着,一会,传出均匀的唿吸,他睡着了。 巫离蜷缩在冷云歌怀中,不再说话,听着两人的心跳声彼此应和着,那样有力,那样真实。 要去德国吗?要去和云歌一起生活吗?不去,可能永远失去他了,去,多么尴尬的身份。 不行,她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过去,得等云歌醒来,问个清楚明白,想个妥善对策。最少,要承诺和他妻子离婚。 想到自己正计算着破坏云歌的家庭,想到他妈妈可能因此更不会原谅自己,巫离心中如刀割般难受。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冷云歌翻了个身,手搭上巫离的胸膛,依旧沉睡。 天,终于亮了。 巫离看着冷云歌沉睡的面容,想起昨晚两人的激情缠绵,一阵脸红心跳,心中溢满甜蜜,忍不住伸手在他胸膛上轻轻划着名,抚摸着。 如果每天醒来,见到的都是这样的画面,多好。 抬起头来,逡巡着屋内的陈设,视线触及到墙壁,笑容凝固了。那张全家福照片,她曾经见过的,那次,他妈妈要自己当着它发誓,说不能让云歌和杀父仇人有任何关联。 “都过去了,所有的不幸,都过去了。”云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自己这一去,他们一家註定不再平静。自己有资格这样做吗?有资格继续伤害他妈妈,和那个无辜的女人吗? 巫离想着,眼泪再次涌了出来。朦胧中,冷如海正诡异地朝她微笑,那神情,彷佛在说:“你现在,和你妈妈当年一个样。” 巫离不禁颤抖了一下,转开了视线。 第224章 当冷云歌醒来时,已是将近中午,巫离不知何时已经离开,猜想她可能忙着办理那些手续去了,想到两人不久就可以相聚在慕尼黑,冷云歌不禁微笑。 第192页 正在回味昨夜的旖旎风光,门被拍响了:“老哥,还在睡吗?在不在?我要开门了。”正是表妹娇娇的声音,忙大声说:“在,在。”手忙脚乱地起来穿上衣服,刚穿好,娇娇已经开门进来了,跑过来冲着冷云歌胸膛一拳:“老哥,你太不够意思了,也不提前打个电话,就这样搞突然袭击,刚才姑妈打电话来,叫我们晚上去他们家吃饭,才知道你回来了。打电话一问,居然跑回这里来睡觉。哈哈,你太坏了。” 冷云歌一边呵呵应和着,转头看见床单上那一片污渍,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忙将床单揉成一团,出来将它丢进洗衣机中,娇娇说:“啊哟老哥,去德国变成假洋鬼子了,回来睡一晚上就要洗,太过分了吧?” 冷云歌忙岔开话题:“你跑来干嘛?在妈妈家等我就好,我马上过去了。”“想早点看到你呀,妈妈已经带我宝宝过去了,要不,我们去接姑妈吧,她的火车时间要到了。”冷云歌笑着:“我还没见过你儿子呢,那小傢伙在视频上太搞笑了。”“那快走。他很可爱,会叫爸爸妈妈了,姑妈三天两头去看他,哦,对了,你得快点结婚,姑妈想孙子都想疯了。” 冷云歌和娇娇去接了妈妈,不想三姨也跟着来了,见面后自然又是一番惊喜,一番诉说,李珊一番责备,一阵骄傲,然后才打了计程车,迴转家中。 家中也是热闹非常,继父和舅妈买了很多菜,正大办特办,邱少清夫妻也带着孩子来了,一大屋人喧闹着,有的问云歌的收入,有的问那边的天气,有的问德国人对中国的印象,冷云歌不停地解答着,一片欢声笑语。 娇娇问:“德国的姑娘比中国的如何?老哥,你不如找个金髮姑娘,生个混血儿带回来好了。”大家都笑,三姨说:“云歌,该结婚了,你妈妈可想抱孙子了。”冷云歌笑笑,说:“以后会有的。” 李珊跟着大伙笑着,忽然想到那次见到巫离的情景,她那盈盈一跪,那哀伤的目光,心中嘆息一声,忙摇摇头:过去了,都过去了,但愿他们不再见面,不再纠缠,各自好好生活吧。 冷云歌因刚回国没手机,翻出以前的电话,联繫了郑欢,让她转告巫离,办好了手续就赶紧联繫他,郑欢很吃惊,说:“我以为你们两个结束了呢,你能这样我太高兴了,太好了。” 放下电话,打到诊所,却听说巫离前天就辞职清算了工资,昨天一早就离开了。郑欢疑惑:那她会住到哪里去? 冷云歌跑去诊所仔细询问了遍,也很不解,巫离并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住处,到底跑哪里去了呢? 等了两天,巫离踪影全无,冷云歌终于开始着急,但又不能在家人面前表现出来,只是不停地找藉口外出,只要和巫离有一星半点关系的人,都找上门去询问。 金临风过来了,得知冷云歌忽然回国,也很惊讶,两人约好见面,畅谈半天,金临风感慨着:“师弟,你还是没变,还在追逐当初的梦想。我不行了,离当初的人生目标,可是越来越远了。上次导师见到我,说早知我会这样,会向商人转型,听得我好不惭愧。” 冷云歌说:“惭愧?跟你比,我才惭愧呢。商人怎么了,商人也是要有智慧才会成功,再说,你也没完全抛开所学的,当初你不帮了我的忙吗?对了,巫离的减刑,你应该也有功劳吧?感谢师兄照顾她这么久,来,我敬你一杯。” 金临风举起酒杯,想起对巫离的暧昧感情,有些惭愧,也有些挫败和沮丧,一仰脖子喝个干净,说:“再叫酒来,我们再喝。” 这一天,很少失态的金临风,不停地喝酒,终于醉了。 冷云歌一连停留了几天,依然没有巫离的消息,心急如焚,但无法可想,德方打来电话,明日访问团抵达北京,他必须得走了。 临行一晚,李珊捨不得让儿子外出,又在家操办了满桌子的菜,一边吃,一边殷殷嘱咐,要冷云歌注意身体,让他如果不能早日归国,就早日结婚,要为将来着想,要……冷云歌不停点头,看着妈妈泪盈盈的眼,也伤感起来,说:“过两年就回国了,妈妈不用太担心。” 启程前夕,给郑欢和金临风打电话,有巫离的消息就马上通知他,郑欢当然没口子答应,一边责备着巫离太过分,一边让冷云歌放心,金临风在电话中沉默良久,说:“本来不想告诉你,不过,还是让你知道比较好。我觉得她可能是有意躲开的,因为你妈妈告诉她,你在德国结婚了。” “什么?”冷云歌大吃一惊。 “你妈妈得知她提前出狱,就一直想断绝她的念头,让我告诉她你已经结婚了,我没答应,结果我开业那天,她们碰面了,巫离为此病了几天。师弟,你应该考虑清楚,如果不能给她幸福,早点放手吧。” 冷云歌怔怔了半天,才说:“谢谢师兄告诉我,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不会变的,我的人生,早在十六年前就和她连在一起,想分,也分不开了。” 放下电话,气闷了阵,不知该怪责巫离的轻信,还是妈妈的固执。难道,上苍还要继续考验他们? 一星期后,交流活动结束,冷云歌再次告假回来住了两天,巫离依旧没有消息,冷云歌供职的公司打来急电,让他马上返回公司,无奈之下,写了封信,交给郑欢,让她有机会转交巫离,然后,怀着不甘和失望,返回了德国。 第193页 第225章 一晃,半年过去了。 郑欢这天上班,忽然接到巫离的电话:“欢欢,我终于忍不住给你打电话了。”郑欢一阵惊喜,一阵愤怒:“你个死妮子,跑哪里去了?冷云歌走的时候差点急疯了,到现在还三天两头打电话问我,你到底在哪里?” “我就是怕你会忍不住告诉他,才不给你联繫的。记住别告诉他哦,否则我跑到别处再也不跟你联繫了。我在安都县医院,如果想我,就在休息天带着嘉嘉来看我吧,我想嘉嘉了。” 郑欢又是一阵咒骂,才兴奋地放下电话,回家告诉老公,王成雨说:“那段时间还以为会和金临风结婚,结果她突然消失了,白白便宜了魏小米。” 郑欢扑哧一笑:“你不是一直反对金临风和巫离过多接触的吗?” “不是反对,只是希望她和冷云歌有个好结果。” “哦,那你现在和金临风熟悉了,关系好了,看他有钱了,又偏向金临风了?哼,比我还势利。” “看你说的,你当初不也说金临风年轻有为吗?现在看冷云歌还爱着巫离,又变了。你们女人一涉及感情,脑子都是煳涂的。” 争论了会,性急的郑欢等不及第二天,扔下嘉嘉,一个人包了个计程车径直奔向安都县。 到时已是晚上九点了,当巫离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吃了一惊:“你结婚了?怎么回事?也不通知我?” 巫离挺着肚子微笑着:“这不通知你了吗?” “你老公是谁?怎么回事?天啊,你到底怎么回事?你,你居然抛弃了冷云歌?”郑欢愤怒地质问,也不理会旁人诧异的目光。 巫离微笑着,带着郑欢来到医院宿舍大楼,她租的两室一厅,说:“这房子是医院一老职工的,房租比在市区便宜一半,还不错吧?” “快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我急死了。” “孩子是云歌的,我没有结婚。” “什么?你们两个,上次见面,居然?”郑欢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嗯,上次他回来的那晚上,我们在一起。”巫离大方地说。 那天晚上,在那璀璨星光下,他们重逢了,像某些电影镜头,虽然老套,却依旧感人。然后,他们相拥而泣,诉说着彼此的思念,一起回到冷云歌的家,激情缠绵。再然后,她悄然离开。 “就这么简单?”郑欢听得有些遗憾。 “就这么简单。”巫离淡淡地说。 故事很简单,但谁知道她心中曾经的波澜?谁能体会她离开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及至后来,得知怀孕,她那种既惊喜又矛盾的心情?谁又能明了,忍着剧烈的妊娠反应,坚持上班的艰辛? “那么,你到底为什么要离开他?因为怕他妈妈不接受你吗?” “是的,而且,他有妻子了。我现在这样,就很好,我很知足了。”巫离说着,憧憬着。命中注定,她和冷云歌没有夫妻的缘分,但他给了她一个孩子,她会带着云歌的爱,和他们爱的结晶,幸福地生活。 “你傻啊你,那是他妈妈骗你的,看,这里有他留给你的信。” 巫离怀疑地打开信笺,刚劲有力的钢笔字,一如冷云歌冷硬的性格: “傻瓜,煳涂蛋:我难以表述现在气愤的心情。 你居然相信我已经结婚了,居然这样离开我,居然将我筹划好的计划毁于一旦,我真不想原谅你。 我说过,我的心,永远不会变。你不记得了吗? …… 我回去了,不知你哪天才能看到这封信,看到后就赶紧和我联繫,如果打电话不方便,就去网吧,照下面的电子信箱发邮件,要尽快联繫我,否则,我就和别人结婚了,不回国了,这次说的可是真的。” 巫离看着,眼泪滴答滴答落到信笺上,然后,在郑欢担心的注视中,笑了。 “又哭又笑的,你还好吧?” “欢欢,陪我到网吧去下好吗?” “现在?你挺着个肚子,这么晚去网吧?” “嗯,就是现在。” ~~~~~~~ 第226章 安都县医院妇产科,一片忙碌。 巫离在待产室痛得大汗淋漓,面对医生的劝说,拼命摇头:“不,我不手术,我要自己生。” “可是,胎头比较大,你的产程进展太缓慢了,你自己也搞妇产科的,咋就这么固执呢?你身体一向不好,产程拖得太久,对孩子不好,你明白的。还是赶紧通知你老公来吧,对了,你老公很神秘,从来没来看望过你,该现身了吧?”医生半是打趣,半是劝说。 阵痛再一次来临,巫离痛得抓着床单,咬紧了牙关,说不出话。 冷云歌自从得知她的消息,就一直筹划着名回国,可公司一再挽留,高薪的诱惑,对妈妈的担心,让冷云歌犹豫了一段时间,不知到底是辞职还是请假回来接她走,眼看巫离产期临近,终于下定决心回国。前天上午,冷云歌通知她,马上启程上飞机。巫离还以为,她能等到冷云歌守在她身边,一同迎接小生命的降临,没想到,小傢伙居然比预产期提前半个月,就开始闹腾着要出来了。 第194页 郑欢赶到了,巫离喘口气说:“欢欢,我想自己生,如果实在不行,你就帮我签下手术同意书,我写好委託书了,在我包里。” 郑欢一听,忙摇头:“我担不了这个责任,冷云歌不是很快回来了吗?最好等他来签。” “他刚才打来电话,到北京了,正等飞机回来,可到市里还要坐车过来,怕他万一赶不及。如果孩子有意外,就签,否则,我就坚持。”巫离说着,阵痛再一次来临。 又是一小时过去了,巫离痛得几乎晕厥,可孩子依旧不出来,郑欢拿着手术同意书,手脚无措:“怎么办?签?还是不签?可急死我了。冷云歌,你可是快点来呀。” 正急得六神无主,李珊闯了进来,郑欢吓了一跳,忙看向巫离。医生问:“请问你是巫离什么人?”李珊望了望痛得冷汗直冒的巫离,神情复杂,说:“不是她什么人。”巫离望着李珊,又是愧疚,又是难过,加上疼痛,眼泪终于滚了出来。 医生疑惑地望望几人,对李珊说:“那不好意思,请你出去。” 李珊看见巫离的眼泪,嘆息一声,问:“孩子怎么样?我是代替她家属来的。” “啊?是这样啊,那你能做主吗?胎头有些偏大,所以进展一直有些慢,都痛了将近两天了。一个小时前,宫口开全了,可胎头下降得慢,胎心有些不稳定了,如果还要继续试产,可能孩子危险。” 李珊说:“让我检查下决定吧,我是市三人民医院的产科医生。” “是这样?那太好了,来,老师,手套给你,检查吧。” 李珊检查后,说:“让我签字吧,做好两手准备,打好麻醉,如果能让她神经松弛下来,可能会顺产的。如果胎儿危险,就动刀,那样也节省时间。” “好的,我开始也想这样的,可她就是不签字。”医生拿着手术同意书,出去准备了。 巫离抽泣着,望着李珊,说:“阿姨,对不起,谢谢你来看我。” 李珊背过脸,走出产房。 她在一个多小时前,才接到儿子从北京打来的电话,他还在等飞机,可又担心孩子在出生时有意外,焦急不安中,不顾妈妈可能生气伤心,打来电话徵询她的意见,她才知道,她居然要有孙子了。 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放下电话,发了足足十分钟的呆。 埋怨儿子吗?好像没意义了。高兴吗?可能有点,但一想到如海,心情又格外沉重。 怀着复杂的心情,她包了车,告了假,甚至都没给丈夫邱斌打电话,就直奔安都县医院。 护士们很快做好了术前准备,巫离被送往手术室打麻醉,手术室门合上的那一剎那,她终于痛晕了过去。 ~~~~ 第227章 晕乎中,巫离的意识飘飘荡荡,在山水连环间,在人影憧憧中,匆匆前行。 近了,那浓稠的雾,那隔绝尘世的往生墙,那经年不变的歌声…… 是这里,好久没回来了,巫离心中又悲又喜。 这些景色,她看过不知多少次,这个地方,她来过不知多少回。所有的悲欢喜乐,所有的怨恨情痴,都因这里而起。 巫离跃入往生墙内。 离歌的魂魄,依旧在炼狱之火中焚烧。粉嫩的身子,不着一缕,胸膛上的弯月刀,缓缓向下滴着血。嘴里,依旧含混不清地唱着:“九天之上的神灵,我是你忠诚的子孙,克拉姆神山的鸟啊,请飞来我身边倾听。请你听听我的许愿和祈祷,请赐予我们更强健的肉身……” 巫离伸出手臂:“离歌,我的宝贝,阿姆来了,离歌……”离歌抬起脸,混沌的眼神似乎开始变得清明。 上次,在离歌即将魂消魄散之际,她离开了这里,回到了尘世。现在,她又回来了,她要来带走她的离歌,她的爱,她的希望。 “九天玄女,银月弯刀,你该收回了。”随着声音,观音和一个身披彩衣的仙子一起出现在身旁。那仙子神情冷厉,目光让人不敢逼视。 观音微笑着:“离凤孤凰凌亲慈,咫尺相遇面不识。血咒涅槃轮九转,孤雏往生劫去日。巫咸洛离,从此你生生世世,都为凡人,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九天玄女?那不是卡塔人传说中的神灵吗?她的坐骑,不正是那不死鸟吗? “那四句偈语,到底是何意义?”巫离怔怔地发问。 “第一句,指你母亲终会因你而死。第二句,指你和哲瓦,相遇不识。第三句,指你们两个因为血婴毒咒轮转九世。第四句,有两解,如果你当初选择留在这里,离歌的魂魄消散,则劫难消去,你和哲瓦会重聚往生界,了却尘世缘;如果你选择回去,能与哲瓦再续情缘,离歌会跟随你们往生,你们一家可在尘世团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身为凡人,虽然无法掌控命运,却依然还能在关键时刻做出正确的选择,改变命运! 巫离悲喜之下,再度向离歌伸出手去:“宝贝,来吧,跟着阿姆来吧,我们一起到那个充满欲望的尘嚣世界,度过那短短的,幸福的一生吧。” 九天玄女一扬手,离歌胸膛上的银月刀离体而去,飞回玄女手上。离歌胸膛上的刀口,很快癒合,仅留一个淡红色的弯月印记。 第195页 巫离扑向离歌,将他搂抱在怀。 离歌似乎恢復了神志,欢叫一声:“阿姆!”母子相拥着,亲昵着,炼狱之火,渐渐熄灭。 “贪恋爱恨痴,歷经九世劫。恩仇尽共消,缘起为缘灭。”九天玄女说完,手一覆,一个大大的“忘”字,朝巫离覆盖过来,包裹了她:“你的魂魄,从此永别往生界。” 玄女的话刚完,巫离抱着离歌已离开了往生界,在一片混沌中疾走。 …… “快点,加腹压,可以看到胎儿的头髮了,快点。”手术室内,医生急得一连声叫。 从刚才巫离昏过去后,胎心就一直不好,等匆忙打好麻醉,正要动刀,发现胎头下来了,急忙掀掉消毒单,开始接生。 巫离似乎恢復了神智,开始屏气。 “好的,巫离,再用力,再用力,加油!再来一下,又下来点了,再来,加油!加油!哈,出来了!” 孩子的头被挤成尖尖的,终于滑出了产道。 气喘吁吁的冷云歌刚冲到手术室门口,就听见“哇”的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了手术室的宁静。 “生了!生了!是个男孩。”有个护士急忙跑来门口向大家报喜。 “是吗?太好了,谢谢你们,大人没事吧?谢谢,谢谢。”冷云歌激动得语无伦次:“谢谢你郑欢,谢谢你一直照顾她。”看见妈妈,有些惭愧:“对不起妈妈,谢谢你过来,谢谢你帮我守着她。”不停地道谢。 在护士和郑欢的笑声中,李珊强忍着笑,走进了手术室。隔着玻璃,见护士正给手舞足蹈的孙子穿衣服,忍不住走进前来,仔细观看。 孩子长得天庭饱满,手长脚长,明亮的灯光下,胸膛上有处明显的胎记——约三寸长的弯月形红痕。 李珊望着,心中悲喜交集:期盼已久的孙子,出乎意料地降临了。这一切,是如海灵魂在冥冥中的指引,还是苍天的有意安排? ~~~~~~~~~~~~ 第228章 一年后。 凤凰台乡,凤凰山上。 密密麻麻的游客,几乎挤满了山间小道,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操着南腔北调,不停地指指点点,对导游提出各种古怪的问题,引出阵阵笑声。巫离和冷云歌也夹在中间,津津有味地听着导游的讲解,随着人流移动着脚步。 里山县凤凰山,已经被国家正式列为保护区,经过近一年的开发,山上大大小小数百处山洞,石制木制雕刻,各种祭台,都已基本恢復原貌。今天,是旅游景点剪彩,正式宣布向游客开放的日子。 又到一处洞隙口了,导游讲得唾沫横飞:“这个洞隙,刚发现不到两个月,是所有山洞中最大的,最神秘的,因为洞中还有洞。那些壁画,也比别处雕刻得更精緻,气氛更庄严。县志有记载,隆鑫大土司收服这里后,听说这个部落有一些秘而不宣的邪术,还有一些发动邪术的物品,为了安抚人心,稳定局势,就将很多洞隙封闭了。不过正因此,才能让这些洞隙得以保存下来。而这个洞隙,考古专家一致认定,就是他们供奉圣物的地方,是很庄严而神圣的,” 游客被勾起了好奇心:“这个部落,到底是什么来头?是和县志上记载的那些苗人部落一样吗?” “不是,苗人并不居住洞隙,这个民族到底是什么来歷,还在考察之中。我们只知道,他们有别于我们熟知的任何一个部落和山寨。他们有古怪的祭祀仪式,有自己的宗教信仰,请大家跟我来。” 进入洞隙,长长的,弯曲的甬道,两旁还有小的洞隙夹道,神秘而古老的壁画,有月亮,有人物,有山水,有骑射,甚至有的地方,还能依稀看出悬挂的野兽头骨,弓箭,弯刀,等等。游客一边走,一边惊嘆。 巫离听着,看着,渐渐有些恍惚。 为什么有这样熟悉的感觉?好像回到久别的家园般,情怯而伤感? 终于到了一石台,台上方,又是一副大型雕刻,很多人正啧啧称奇。巫离也凑上前去,一看之下,心,骤然一痛。 那是一副图腾雕刻,正中,一只神鸟正张开七彩羽毛,在熊熊烈火中展翅沸腾,四面,无数的人群正对它顶礼膜拜。石檯面上,是一副弯刀图案。 “这个石台,可能就是供奉圣物的地方,至于供奉的到底是何物品,很遗憾,发掘的时候没有发现,有可能就是一把弯刀。上面这个图画,就是凤凰浴火重生的传说。看样子,这个部落崇拜凤凰鸟。”导游又开始卖弄。 巫离怔怔地看着,直到人群散去,依然目不转睛。 “怎么了?”冷云歌轻轻捅了妻子一下,巫离回过神来,赫然一笑,说:“刚才,忽然有些伤感,有些难过,不知为什么。” “伤感什么?对了,那次,你对金临风和魏小米说,我们两个是凤凰转世,雌雄同体,你那时就来过山洞,看过这副图吗?” “没有呀,你不听导游说,这个山洞是最近才开发出来的?” “那你怎么知道这个故事?听谁说的?” 听谁说的呢?巫离想了想,有些茫然地摇摇头。自从生下离歌,就不再做那些奇怪的梦,也不復有以前那些古怪的念头。 第196页 “我到希望是真的。”冷云歌望着妻子,温柔地说。 “你希望我们是命中注定该厮守一起的?有前世?还有来生?” 冷云歌不答,两人凝神着,相视一笑,手拉着手,转身追上游客们。 前世?即使有,已在出生时被抹去了记忆。来生?就算有,身为凡人,谁又能预知? 既然如此,还不如把握今生,即使有不幸和伤痛,但至少,也有爱和希望。 两人又游览一阵,冷云歌说:“下山吧,妈妈带了离歌这么长时间,肯定累了。” 巫离说:“好。”相携着走下山来。 远远地,见离歌正哭闹着,继父在旁边哄劝,李珊说:“看,爸爸妈妈来了。”离歌顺着奶奶的手势望过来,立即挥舞着胖乎乎的小手,破涕为笑。 天渐渐黑了,游客陆续走下山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讨论着那些山洞,那些壁画,那些祭台,做出种种猜测。 巫离并没注意去倾听,她只是笑吟吟地注视着丈夫和儿子,给他们递着饮料和吃食。他们,才是她生存的意义和希望。至于那些山洞,那些莫须有的传说,只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仅此而已。 (全文完) ~~~~~~~ 完本感言 《九世劫》终于完本了,感慨万分。 这是一个悲凉的故事。 虽然,最终给与女主一个圆满的结局,但我依然要说,这是一个悲凉的故事。 文章的构思,源于一首歌,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里的“纠缠”,相信很多人都会唱。那天,我听着,感动着,忽然起了一个冲动,就为这首歌,写一本书吧,刚好,一个朋友打来电话,说她正在闹离婚,夫妻两正为孩子的归属权争执,因为都不想要孩子,并非不爱,而是想到以后的具体生存问题。 难过之下,《九世劫》就诞生了。 从开始到结局,都按照最初的设想在写,虽然中途,曾经有过剎那的动摇,想让巫离自杀成功,但是,又放弃了。 为什么,生命这般苦?九世的轮转,不能换来一世的相聚? 所以,最后给了女主一个有点俗套的,但却圆满的结局。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可是,有很多不幸,原本可以避免,如同本文的故事一样。 现实里,人们不可避免,有意无意地,伤害着别人,也接受着别人的伤害。有些伤害,并不影响人生,有些伤害,却给人留下永恆的烙印。 看书的人,有的看下热闹,有的欣赏下剧情,有的,称赞下作者的文笔,可是,有多少人,真正读懂了字里行间的悲凉?真正了解作者的用意? 喜欢《九世劫》的朋友们,我相信都是善良的,随着女主的心路歷程起伏,或悲或喜,爱她所爱,恨她所恨,所以,深爱洛离,深爱哲瓦,仇恨着米娜,仇恨着卡塔。 可是,卡塔人,还有米娜,真是邪恶的吗? 如米娜所说,我们生活的世界,是一个充满欲望的世界,有多少权钱交易?有多少利益婚姻?有多少伤害和背叛?这个世界的一切,并不都值得赞颂。 卡塔人的世界,只单纯为食物和土地而满足,为风雨雷电等大自然而歌唱,没有纷争,没有歧视,从某种意义上说,不正是一块心灵的净土? 可是,我们是凡人,有七情六慾,有欲望贪念,所以追求爱情,追求权势,追求利益,于是,卡塔人的精神领地,和这个欲望世界,自然不能并存,只能被毁灭。 这,才是真正的悲凉。 或许,读者朋友们,并不同意我的看法,没关系,一千个人看戏,能看出一千个哈姆雷特,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感悟,各人有各人的精神世界。 发了一点感慨,自己也不知所云。 最后,谢谢各位朋友,送红包的,送鲜花的,评论的,点击的,收藏的,我谢谢你们,陪伴我一路走来。因为有你们,我才能忍受这五个月的辛苦。 我真诚地感谢你们。 最最后,祝福所有幸福和不幸福的人们,祝你们身体健康,生活愉快,祝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所有父母都爱护子女,所有子女都孝敬父母。 祝所有好人,一生平安。 ~~~~~~~ 今天休息一天,明天开始,恢復《神女梦》更新,希望喜欢音尘文章的朋友们,继续支持,并记得收藏,每天点下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