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娇靥》 第1节 ?  《贪娇靥》作者:两块煎饼 晋江vip文2023.09.17完结 总书评数:245 当前被收藏数:2759 营养液数:166 文章积分:46,207,336 文案: 「先婚后爱x顶级偏宠x无脑甜」 占有欲超强恋爱脑王异姓王x擅装柔弱钓系美人 —又名《怎么让他没我不行》 荆微骊贵为太师府嫡女,是荷京有名的美人,未婚夫还是两小无猜的竹马。 京城千金无一不艳羡,她自己也深以为然。 直到某天,荆微骊做了一个怪梦。 梦里,未婚夫诬陷她家通敌叛国,亲手给她下药送到了乱臣贼子的床上,甚至为敌国的铁蹄大开城门,肆无忌惮地高举他国旗帜。 梦醒后,荆微骊大惊失色。 也是从那天起,诡异的梦接连不断。 当梦中的大事小事一一证实,她意识到,这是预知梦。 为了先扳倒未婚夫,她在春色盎然的狩猎场中,假摔进了当朝唯一异姓王的怀里。 三言两语的功夫,就从当今圣上的口中得到了一门顶顶的新婚事。 — 荷京人人皆知,及冠便封王的樊封,其实是太监与女奴的养子。 自他懂事起,就受尽了欺辱。 有人朝他丢石头说他身世寒碜;也有人把他推进泥坑里,然后笑得前仰后合。 而樊封也不负众望,成长为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他声名狼藉,纵然权势通天也没有女子胆敢靠近,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没了全尸。 直到春狩那日,有个演技堪忧的娇娇女哭着跌进他怀中。 少女发丝间、衣襟处独有的馨香缠得他鬼迷心窍,连露出来的一截冰肌雪骨都令他魂牵梦萦。 于是当小皇帝说要赐婚时,他毫不犹豫点了头。 锋芒毕现的凤眸中,透着对她的势在必得。 — 洞房花烛夜。 少女含羞带怯,眼波潋滟,似水中芙蓉般动人。 “大恶人”眸色渐暗,心中欲念疯狂滋长。 “我喜欢她,想占有她,想让她只看得到我。” 食用指南: 1.年龄差七岁,1v1双处,he。 2.男主恋爱脑,自我攻略严重的那种。 3.女主没有重生!是原住民! 4.作者是顶级女主控,在感情线中最宠女主,女主就是最美的就是最对的!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荆微骊,樊封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恋爱脑和黏人精先婚后爱 立意:做自己的骑士,与恶龙战斗 第1章 玉佛陀 ◎初见时,他在杀人◎ 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一整夜,待天色蒙蒙亮,才终于势头见缓。 街头巷尾多了数不清的小水洼,路上行人走起路来也分外谨慎,生怕一不小心就湿了鞋头脏了裤脚。 一辆马车自东大街驶来,摇摇晃晃朝城郊的灵阑寺方向赶去。 车厢内缠了帘帐,摆在角落的雕鸾小银炉中正在燃香,馥郁甜雾袅袅升腾。不过豆蔻之龄的少女安坐于中间,一袭薄如蝉翼的青色覆云纱着身,恰如其分地勾勒出曼妙窈窕的身形。 去往城郊的路稍有颠簸,连带着她发髻间红珠步摇下坠着的流苏也作响。 因今日是来烧香拜佛,为显姿容端庄,她特地取了软布裹胸,紧实地绕了好几圈,这才显得没有往日般丰腴。 如若不然,怕是会同往日那样,每每车摇,双峰便似白兔乱跳。 雪腕轻抬,将鬓边碎发捋至耳后,荆微骊素手屈拢,握着卷风靡一时的话本子,盯着上面的“俏郎君入书塾”看得正入迷。 她是个对神佛不怎么虔诚的人,往日里若不是长辈耳提面命、闺友相约,怕是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趟。更别提是如今日,为了替他人求姻缘现身了。 而约她前来的,便是不日便要嫁入太师府做人妇,她未来的二嫂,李琼薇。 少顷,马车稳稳停下。 贴身丫鬟青瑶从外面掀开帘子,准备扶她下马车:“姑娘,咱们到了。” 懒洋洋地放下物件,美眸流转:“可见着李家的马车了?” 青瑶答道:“见着了,李家大姑娘就站在外面,还特地跟奴婢说要等您下车,一道进去。” 没再多耽搁,荆微骊被青瑶扶着下了车,果然一抬眼就瞧见未来二嫂立在前处。后者也看见了她,翩然少女一袭青裙,衣摆处的蝶纹栩栩如生。 肉眼可见的欣喜堆上脸,她快步走来打招呼:“我还以为提莲你不来了呢。” 提莲是她的小字,只有关系尚亲的人才知晓。 想来是二哥告知她的吧,毕竟再过不久就是一家人了。荆微骊扬扬眉,未曾多言。 熟稔地挽住她的臂弯,李琼薇侃侃而谈:“你二哥先前说你大病了一场,我想着出来拜拜佛祖赏赏花总比闷在房间里好,这才特地约你。” “二嫂有心了。”少女嫣然一笑,瞳仁亮晶晶的。 被她唤得双腮一红,李琼薇作羞涩状:“我可还没嫁到你家呢,别乱喊。” 荆微骊嘴角一弯,刚欲再说两句打趣几番,便听见她先一步开口。 “昨日忠义伯府办生辰宴,章家那位也到了,我还瞧见他特地拉住你二哥问你为何不曾现身,瞧那着急的神色,果然对你很是上心。” 未展全的笑僵在脸上,笑意不达眼底,即刻化为腊月霜寒,渗人得很。 李琼薇口中的“章家那位”便是她相识多年的竹马郎,章兰尽。亦是她的未婚夫。 二人于年前订婚,至今算来也有三月有余,原本是场皆大欢喜的姻缘,可订婚后不久她这位太师府嫡女便无缘由地大病一场,断断续续在府中养了二月有余,直到现在还小脸煞白。 正因此,这场早该在春日里锣鼓喧天的婚事才拖到现在。 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转变,李琼薇还在滔滔不绝。从章兰尽如何在诗会中大展拳脚,再到他这些年待荆微骊的种种好,就差将这人夸上天阙同谪仙并肩了。 没有接话,荆微骊只偶尔“嗯”上两句算作回应。 也怪她这张脸实在生得无辜又动人,李琼薇竟没瞧出来半分敷衍,只当小姑娘是羞于提及未婚夫才寡言。 三言两语的功夫,二人便迈过寺门,到了正殿。 拜完佛祖后,李琼薇想去抽个愿签,荆微骊则扯了个要去后院赏花的由头,先一步离殿。 没有带丫鬟一齐,只在沿途扯了个小和尚问路。 说来也好笑,灵阑寺原本是荷京赫赫有名的古刹,百年前便有络绎不绝的香火,可自从几年前出了个了不得的案子后,险些被踏破门槛的宝殿竟就这样冷清起来。 纵然佛祖想竭尽所能地庇佑信徒,可奈何信徒们早就摇着珠串,改拜他人。 思绪渐渐飘远,刚巧被两声鸟啼唤回来。 她敛神,定睛在路边两簇开得正娇俏的芍药上。 如此艳丽的色彩,生在肃穆庄重的院落与一众素白荼靡中,难免有些格格不入。 下意识停下脚步,似凝脂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逼近花瓣。兀的,梦中的大片斑驳记忆如水潮般袭涌而来。 在梦中,她还是那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太师府嫡女,可那个对他百般体贴的竹马郎却摇身一变,成了害他全家丧命的敌国谍人。 起初她以为这不过是场寻常噩梦,可慢慢的,当数件大小事与梦中重叠,再加高人指点,她总算摸清眼前处境。 那噩梦,是预知梦。 是她不可言说的未来。 为了改变,她要用尽手段将那恶人扼杀。 而这次满口答应来到灵阑寺,就是为了见到梦中的另一人,此人就是梦中已然成为玉国首辅,有着可以力挽狂澜资本的裴少戈。 重新提起裙摆,通往后花园的灰扑扑圆拱石门已然肉眼可见。 在梦中,白衣飘飘的玉面郎君就立在门后,身处一片赤色的梨花树前,墨发飞舞,玉质长萧握于掌中。整个人都似谪仙般。 是她最偏好的那类皮囊姿容。 “姓樊的!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崽子!居然还诓骗老子来此处!” “不过是条太监养大的狗,居然敢如此对我!” 一阵粗俗的谩骂声明晃晃地传入耳中,少女嘴角浮现的浅淡笑意戛然而止。 脚步猛地顿住,那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嘈杂还断断续续地传来。 除了最开始骂人的那个粗犷男声,很快又响起另一道。相较之下,更为孤冷凛冽,还夹杂了丝丝笑意,而且听来是个年轻男子。 “咒我暴毙横死的人不在少数,你觉得你能排在第几?” 几乎是话音刚落,粗犷的男声再次炸起,不过与先前不同,这次是痛苦的嘶吼,以及什么利器掉落在地上的清脆撞击声。没一会儿,哀嚎的声音逐渐弱下来,像是没了力气再挣扎。 第2节 “呵,不过一敌国的谍人,当真是聒噪。” 条件反射的,荆微骊想到了话本子上的那些幕幕血腥。 纤细玲珑的身影躲在墙壁与灌木丛的后侧,坚硬的细长树枝勾住她的衣服,甚至刺到了娇嫩的肌肤上,尽管又痒又疼不自在极了,她也只蹲在原地不敢发出丁点儿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下意识闭上眼,不敢去探究墙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为极大的恐惧,身子微微发抖,两声微不可察的窸窣声平地而起。 这时,天边又飞过两只莺鸟,无人在意。 终于,墙后良久不再有别的动静,荆微骊颤抖慌乱的心也略有好转,她扶着粗糙的壁石缓缓站起身,腿上酸麻。 一低头,发现精心挑选的裙子竟然被丛中野枝勾坏了一块,满是心疼。 心乱如麻地走出来,她站在拱门最边缘,素手还扶在墙上,小心翼翼地朝里面眺了眼。 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引来不适,连院里的梨花也惨遭荼毒。明明是洁白如雪的花瓣,此刻也被溅上刺目的红,地上、墙上,红莲数不胜数。 很快,她看见了那名杀人的年轻男子。 他一袭黑装,腰间的鞘是空的,满头青丝被利落地束扎成高马尾,好似还追了条细麻红绳。因背对着自己,荆微骊瞧不清此人面上五官,但从如竹如兰的背影体形中,不难看出清俊气质。 当然,前提是他没有满手鲜血。 无声地倒吸一口凉气,她没想到这人竟然还没走。 不想多在此地徘徊,荆微骊转身就要走。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般巧,她一抬脚,被缠枝勾住的裙角就“刺啦”一声,勾带下来大片绸丝。 她惊恐地瞪大眼,小脸惨白。 心一狠,刚准备破罐子破摔地逃走,可一只腿不等抬起来,小腿窝就猛地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 吃痛地“啊”了声,她疼得走不动路。 与此同时,身后响起的,还有陌生男人了无起伏的声音:“别动。” 语罢,他缓缓转过身。 荆微骊也怯生生地看过去。登时,男人俊美非凡的面庞倒映进琥珀色的瞳孔中,她眸光潋滟,难掩一抹惊艳。 视线流转,最后停在此人手中的长剑上。 以及从剑身直直流下来,最后坠至地面的血。 他神色中透着森然阴冷的光,重复道:“站在那儿别动。”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 老樊和骊骊终于来了,不容易不容易,难产两个月。 第2章 石榴裙 ◎“真乖”◎ 颤巍巍的掌心已然生出一层薄汗,荆微骊哪里敢反抗。 她呆呆地立在原处,好似一尊精致的陶偶娃娃。 男人随意地丢开长剑,步子也走得懒洋洋,甚至懒得绕路,干脆直接踩上那具已经没有气息的尸体。但很奇怪,他脚上却没沾血,沿途毫无留色。 最后,他停在荆微骊面前,是就隔了两三步的距离。 浓厚的血味沾染在他袖口处、衣襟前,刺激的她喉间难受。养在闺阁里的千金小姐哪里遭过这种罪。 怔怔地瞧过去,发现男人虽然靠近过来,却没有其他的动作了,只掀着眼皮在她脸上打量一圈,好一会儿的功夫都不曾出声。 被看得浑身难受,却也不敢有动静,想闭上眼躲开,却被理智疯狂撕扯住。 这时,男人突兀地笑出声:“我记得你,是荆太师的女儿,好像是叫荆微丽?” 嘎达一声,理智突然断了线。 也不知道是哪里攒起来的勇气,荆微骊想也不想地张口驳道:“是荆微骊。” 周遭再次陷入一片寂静,连风掠过树梢的晃动都无比骇人。 被自己的蠢货言行吓得失了魂,荆微骊甚至不敢再看她的脸。目光开始飘忽,不受控制地飘向尸体周遭的满地赤色芙蕖。 脑海中不断浮现那具尸体临死前的惨状,甚至开始臆想自己会不会也落得个差不多的下场。越想越怕,越怕越想,手指的指尖整个发白,抖得也愈加显眼。 荆微骊啊荆微骊,你真是蠢极了!为什么非得多嘴,非得逞口舌之快,就让他念错了又怎么样呢!难不成那一时的意气比小命都重要吗! 下意识低下头,不再敢看。 可才刚刚低下去,头顶就再次传来声音。 是一声短促的笑。 心脏猛一收紧,连呼吸都轻缓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道笑比起他先前的所有字句都要柔软轻绵。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立马烟消云散。 敛起笑,男人还是那股子凶巴巴的口吻:“今日发生一切,还望荆小姐保守秘密。” 荆微骊抬眸,顶着胸口莫大的恐惧,唇齿间蹦出来的字都是断断续续的,相当不体面:“我、我不会说出去的,你、你放心。” 男人满意地颔首,嘴角浮现出浅淡弧度。 他不傻,看得出这位小娘子怕得不行。 默默扫了眼手里的剑,银光被亵/渎,覆上一层不属于它的浓稠色调,看着碍眼极了。 目光再次回到她身上,不知为何,突然间就想起了幼年时养过的一只断了腿的狸奴。 养父说它应该是被人活活打断了腿,反正是一段生不如死的记忆。当时他听不懂,心里只觉得疼怜,说什么也要把小家伙抱回去,还信誓旦旦地说会把它养的白白胖胖。 现下想想,当真是可笑,那时候连他自己都吃不饱饭且日日挨欺负,竟还想着造福别物。 不过说起来,那狸奴也是个通人性的,自己明明是个被人敲断了一只后腿的可怜虫,却每每看见他都要讨巧地蹲到他踝边,再蹭上好一会儿。 匆匆收住思绪,他不打算继续刁难这只风一吹就恨不得入九天宫阙的娇莺,缓缓吐字:“真乖。” “小姑娘,闭上眼。”他又道。 荆微骊抿唇,听话地阖上眼。 短暂地失去了视觉,一切感官都被无限放大。如战鼓擂的心跳、天边振翅而过的燕鸟,以及衣料被风撩动的摩擦音。无比清晰。 良久过去,唯独没有再传来那个可怕男人的声音。 在心里数完了几十个数,她终究还是忍耐不住,抱着一丝侥幸,悄咪咪睁开一只眼睛想看下状况。 男人已经不在了。 不只是他,梨花树下的尸体也不知所踪了。 若不是那一滩滩未曾处理的血还尚在,她都要怀疑莫不是青天白日里见了阎罗殿里的无常鬼。 没敢再多待,荆微骊顶着满身冷汗,提着裙摆快步离开。 如临大赦的心绪难以掩藏,怕被瞧出端倪,她特地在金殿外疏解了好一会儿才佯装淡定的走进去。 回来的路上,她一直盘算该找个什么样的由头搪塞李琼薇,更没想到一回来就发现等着的人不只是未来二嫂。 竟然还有自己和后者的父亲。 荆太师看见女儿终于回来,边招手边笑开了颜:“阿骊,你来。” 遏制住那丝丝缕缕的紧张,荆微骊模样温顺地走过去:“父亲今日不是休沐吗,怎么特地来灵阑寺了?” 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荆太师解释:“你李伯伯说要来灵阑寺见个人,非拖着我一起。” 荆微骊向李父福身行了个礼,不打算多问长辈们之间的事情。 可她不想问,长辈却不想不说。 李父主动道:“老荆啊,既然你家三丫头也在,何不让他同那位也见见,也算是让孩子长个见识。” “胡闹,”荆太师盎然是不满,先是视线乱飘一圈,又气呼呼地看过来:“这算什么长见识,微骊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呢。” 看出来友人是真的怒了,李父登时也不好意思多言,刚想赔礼认错,偏殿侧门就出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来者身着玄墨圆领衫袍,胸口处绣了面诡谲的寒鸦入云图,袖口与衣摆皆是缠枝纹理。通体一派是述不尽的气派尊贵,以及无可忽视的强大压迫感。 这是只有常年习武,而且是见过血的人才有的。 荆微骊很自然地循着脚步声看过去,可才这么一搭眼,整个人就僵住,四肢百骸又开始呐喊叫嚣。 怎么是他! 忍住想要逃跑的冲动,荆微骊头次觉得维住脸上的矜持笑意这么难,她都要哭出来了! 两个长辈反应很快,见这位过来,忙不迭做起介绍。 荆尚书作揖后娓娓道:“微骊,这位是北越王殿下,还不快来见礼。” 大名鼎鼎的荆三姑娘硬撑出满脸面不改色,拢起那一角被枝杈勾开的裙摆,笑吟吟屈膝:“小女见过殿下,殿下万安。” 樊封扬扬眉,目光肆无忌惮地从将她锁住。飞快一寸寸看下来,从她耳垂的一颗小痣,再到殷红饱满的唇瓣。 他有些不想承认,自己竟然生出一股逗弄小猫的愉悦快感。 鬼使神差的,就是想看看这只貌美的猫儿,会不会同当年那只般乖巧,会主动跑来蹭他的小腿,换得方寸安隅。 卑劣的情绪不由分说地占据胸膛,令他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这般想着,也照着做了。 “世人都说荆三小姐是名满荷京的美人,此番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男人笑眯眯地启唇,两手还懒散地负在腰后,面上露不出一丝裂缝,让人瞧不真切。 颊上一热,荆微骊赶忙接话:“王爷谬赞了,小女也早就听闻王爷威名,心驰神往许多日。” “哦?是吗,”被小猫儿勾起兴致,樊封故意说:“那不如荆三小姐同我说说,是听着我什么事了?” 第3节 荆微骊眉梢一抖,满脸茫然。 为什么这种你来我往的客套话他会当真啊! 对上那双凌厉刺骨却隐着两分笑意的瞳孔时,她心口中的慌乱达到了顶峰。 其实,北越王这个名号,她的确是听过的。 虽然没见过,可在几年前她就从章兰尽那个狗男人的口中听过几次,说他出身低微,却因为攀上了一棵了不得的巨树扶摇而上。在边关五年,就从一个无名小卒成了名震八方的将帅,而回京这三年来,更是因救驾有功,早早封了异姓王。 是玉国唯一的异姓王。 因从未得见过本尊不知其相容,她一直以为传闻中的北越王少说也得过了而立之年,指不定还长了一堆络腮胡子,说起话来也是满口粗鄙,更别提百姓中还有说他生得凶恶丑陋、好比青牦牛的言论。 万万也想不到,权倾朝野的北越王竟然是个面庞清隽的年轻男人。 赶忙切断胡思乱想,她定下心,娓娓道:“王爷及冠之年便封王赐号,是玉国开国以来独一份的荣誉,乃龙章风骨之资。” “呵。”轻蔑的笑一闪而过,凤眸中的浓烈色彩急转直下。 樊封总算是把手掌从身后露出来,一道从虎口蜿蜒至腕骨的疤痕清晰可见。她不通兵道,看不出来这是什么武器所伤,但也忍不住往深处多猜了几分。 这不会是他杀人时,人家反抗留下的吧? 男人侧首,看向一旁战战兢兢良久的荆太师:“太师生了个好女儿,可得多多疼爱着、别让人欺负了才好。” 有些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深意,荆太师头皮发麻,再次作揖,满口应下。 在无人可见无人可知的气氛中,荆微骊后脊的冷汗浸湿了衣裳,拳头连握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他刚刚的语气……真的好像抽刀杀人时。 作者有话说: 咱们骊骊就是美!全文第一美的那种!美到大魔头一见钟情、见色起意,就想把她关起来欺负到哭的那种! 救命,写会长恋爱脑的男人好开森!!! 第3章 眉心钿 ◎一想到他,她就怕极了◎ 从灵阑寺回太师府的路上,马车摇摇。 层层叠叠的白气从香炉最顶端升起,少女姣好的面容隐在香气后,朦胧中不乏幽静甜美,连带着耳垂上的小小红痣也变得娇艳。 素手端了只个头小巧的铜镜,镜面平整,里面倒映出她如释重负的苍白桃颊。撑着看不出端倪的外象,心跳却依旧沸腾猛烈。 抬手摸了摸发髻,猛地,她皱起眉头。 她失了一支发簪。 还是那支母亲生前送的生辰礼物。 连忙放下小镜,她左盼右顾地在厢内找了几圈,但都一无所获。刚想撩开帘子让车夫停下,但又突然想到现下可能还在寺中人,想到他凶神恶煞的气势,立马就怵了。 她记得清楚,从大殿出来去往后花园前那嵌珠银簪还稳稳饰在头上,可一趟回来竟然半点寻不见踪迹,用膝盖想想也知道是丢落至了何处。 懊悔地叹了口气,荆微骊揉起眉心。 好不容易出门一趟,不仅半点与未来首辅裴少戈的进展没有,还让她无故瞧见了那等骇人之景,阴差阳错跟北越王樊封扯上了关系不说,竟然连母亲的遗物也弄没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 她满腹惆怅。 贝齿轻咬下唇,她放下手,转而又去捏起遮住小窗的绸缎帘子。 青瑶立马看过来:“姑娘可是有何吩咐?” 荆微骊面无表情:“你先进来,我问你些事情。” 不敢耽搁,青瑶手脚麻利地上了马车,随即恭恭敬敬地跪坐在自家小姐面前,温顺地问她想知道什么。 荆微骊也说的直白:“北越王,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青瑶一愣,有些意外小姐问的人竟然是那位。 虽然心有疑惑,但也满盘托出:“据说北越王是老太后身边太监与女奴的养子,幼年时得了老太后照拂才能养在宫中,但日子过得极惨,不是今日被这个皇子欺负就是明日被那个公主嘲笑。” 荆微骊怔了怔神,没有打断她。 突然想起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青瑶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奴婢还听人说,他十二三岁的时候就杀过人,是个天生坏种。” “那你可知他杀的是谁?又是用怎样的手法杀的?难道亡者不曾来寻仇?” 正说得津津有味的小丫鬟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突兀地不吭声了,沉默少许片刻,才嘟囔道:“坊间不曾提及。” 无奈地叹了口气,荆微骊蜷起指骨,在小丫鬟的脑门上轻轻落下一记:“怕是再过几年,就要传人家生啖血肉了罢。” 青瑶不敢多言,只心中疑色更浓郁。 小姐对这些个外男从来冷冷淡淡,怎今日变了这么多,不仅问了北越王过往,竟然还帮其说好话。怪哉怪哉。 其实荆微骊并非是想提樊封说好话,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亲眼见识过他的残忍,她深信不疑。就那个敢在佛祖脚下大开杀戒的家伙,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呢。 有关樊封的一切,于她而言是陌生的,是生平十七载从未了解涉足过的池外沼域,狗竹马没有提过,家里的父亲兄姐更不可能。 正因如此,她才会惊恐,才会无措。 才会好奇。 — 夜色过浓,雪魄高挂。 用晚饭的时辰临近,荼靡院里的丫鬟们来去匆匆,各个手里都抱着一面托盘,上面摆着的也是荆三姑娘最喜好的吃食。 虽然排第三,但是说荆微骊在太师府是最受宠的那个一点也不为过。 大姐姐跟她同父同母,但性子天差地别,自懂事起就拜师父学起武,进军营成女子军没几年就做了昭武校尉。反观二哥哥,虽然性子温润如玉、才华横溢,但因为是庶出,与通房所出的四弟弟一样,名头上还是容易惹冷眼。 正因此,姿容昳丽、般般入画的三小姐,成了太师府的香饽饽。 若不是有章兰尽这个竹马郎在外面立着,怕是想来提亲的年轻男子早就踏破了门槛。 “姑娘,章家公子来了。” 青瑶叩门而入,冲正在作丹青小像的娇丽美人提醒道。 停下紫毫墨笔,荆微骊循音而望。 她换了件更为随性的双蝶戏水流云裙,几条扁青色的绸丝松松垮垮地绕在裙摆左右。以为不必再出门,她特地取下了厚实的裹布,胸前两团正无拘无束地起伏着。 而且因临近月事,她时常觉得那里发胀,苦不堪言。 下意识皱皱眉头,道:“就说我已经睡下了,不便起身。” 青瑶好似为难起来:“奴婢已经说过了,可是章家公子死活不听,还说如果今晚见不到您就在门口坐到明个儿天亮,反正就是不走。” 这什么狗皮膏药!荆微骊在心里骂了句。 唇瓣抿成一条线,她还是放下了笔,起身朝小院门口走去。 临出门,又突然驻足。 “去,把我那件绣锻罗衫取来。” 青瑶傻眼了:“天都黑了,小姐还要打扮?” “让你去就去,别多嘴。”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荆微骊罕见地生出几分嗔怨。 趁着青瑶转身,她垂眸朝锁骨下的双生山峦看去。 哼唧两声,荆微骊心想。 她这么美的身子,可不能让那家伙白白看去。 虽然已经到了深春的时节,但每到太阳下山夜深露浓时,气候还是止不住地变冷。 拢了拢外衫,她远远便望见了熟悉的身影。 说句实在话,章兰尽的确生了张极好的皮囊。 薄唇柳眉,鼻梁高挺,皓衣如月。 也难怪近十年都把她唬骗得一愣一愣的。 走得越来越近,她突兀地想扭头走掉。 章兰尽也看见了她,简而易骇地打了个招呼。 少女好像才刚沐浴完不久,发间还弥漫着浅浅的馥郁甜香,但这股勾魂香气又好像不只是来自发丝。 想得越来越深,目光也跟着挪移。 从她明亮的桃花眼,很快就到了隐隐能瞧见锁骨的领口。渠沟已然寻见苗头,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眯了眯眸,他头一次觉得,这件不知名的外衫如此碍眼。 不再多想,章兰尽还是笑吟吟的,递上食盒:“这里面是我家小厨房做的马蹄酥,我记得你先前赞过说好吃,我这次特地给你带过好多。” 荆微骊板着脸:“只是一口点心,你完全不必亲自来的,不值当。” “值当的,”章兰尽到底还是没忍住,上前一步,多了几分咄咄逼人:“我想见你,想得不行。” 荆微骊赶忙后退,将两人的距离再次拉回方才那般。 看出来她的抗拒,章兰尽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我总觉得,自从定亲后,一直在躲着我?” “……” 荆微骊没吭声,好像在期待面前人接下来会说出来什么。 章兰尽也没有辜负她的期待,一箩筐的酸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倒,生怕压不死她。 “提莲,我日日夜夜都念着你,若你厌烦了我,不若同我说说,我改。” 压住胸口翻涌的作呕感,她扯出一抹牵强又僵硬的笑意。跟那双瞳色幽暗的眼睛对上,她居然又鬼使神差地想到了白日里的惊鸿一面。 忍不住的,再次想起那个手起剑落引出三丈血的刽子手。 那是个同章兰尽截然不同的狠厉男人,红莲伴身,剑气逼人。还有他脸上如罂粟般的笑,以及犹在耳边的那句“真乖”。 第4节 叹了口气,她的指尖绞起袖口,心思拧巴。 — 月光温柔,清晖落在潋滟的水面上,紧接着又被几只不知道哪里蹿来的照夜清搅乱。 但很快,不规则的圆盘恢复如初,仿若是悲悯的神女撒向人间的祝福。 樊封坐在窗台边上,生了厚茧的粗粝大手把玩着一支银簪,正在听属下汇报宫内的情况。细长簪子做工很是精巧,但又实在脆弱,不过从灵阑寺带回来的路上,上面的几颗蓝珠竟然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缺了一颗。 过了半晌,他闲闲抬睫:“他还真是不死心,难道不知道咱们的这位陛下还是个未开窍的雏儿吗?” 清清冷冷的寡淡语调,让人听不出猜不着他的心中所想。 一身黑的下属也不敢应声,只是站在那里等着主子下一步的安排部署。 “陛下那边可说什么了?” 下属斟酌再三,原本想把话茬咽下去,可又被面前人的凛冽目光看的浑身不自在,最后只老实答道:“陛下他问您何时成亲,说想抱娃娃了。” “……”樊封脸色迅速阴沉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乜过去:“看来你的日子最近很是舒坦?” 下属一愣,满脸欲哭无泪。 不是您让我说的吗! 待下属忙不迭行礼跑走后,樊封偏头,视线正巧打上那株养在窗外湖边的梨树上。 花瓣小而娇,不堪一折。 一道倩影不受控制地浮现眼前,难以从脑海中抹消。 捏银簪的手紧了几分,一没控制住,上面的蓝珠又掉了一颗。甚至是顺着他的虎口和指侧外沿,一路蹦跶着掉到地上的,最后咕噜噜滚到他脚边。 无言地将小珠捡起来,又安置到掌心仔细端详。 银簪主人花容失色的一幕浮现眼前,引起他新湖层层涟漪。 “可惜这次又没同你说上几句话。” 作者有话说: 重复一遍,写会长恋爱脑的男人好开森!!! 第4章 一把青 ◎命结之人◎ 目光所及之处,是铺天盖地的血色。 厚重的铁锈味几乎将她淹没,豆大的泪珠与从额间滑落的血融在一起,一滴滴坠落在地。 妆面早就泱开,荆微骊一袭破败的裙裳,绣丝被勾开无数,白皙娇嫩的手臂露在空气中,整个人都变得与端庄淑女毫不相干。 无力地瘫坐于尘埃废墟,手上、脸上生了数不清的伤。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人,依旧白衣飘飘,却眸光刺骨。 他缓缓回过头,又不动声色地张开嘴,不知道说了什么,少女脸色大变,不敢相信中又带着几分怨恨与痛苦。 噩梦戛然而止。 猛地坐起身,原本压在胸前的被褥顺势滑到了腰腹,她大口喘着气,脸上积压着劫后余生似的苍白。 拳头握紧,又气焰极盛地砸在榻上,她凶巴巴地骂了句。而被骂的人,即是梦中那个说要把她拖去供人享乐的狗竹马。 这是第二次梦到那一段了,恐惧不减,反倒是给她汹涌的担忧添了把柴火。 不行,不能再拖了,她必须尽快同章兰尽解除婚约。 她咬牙切齿地如是想道。 可当下拦在她最前面的,是一道不怎么近人情的玉国律法。 与丈夫不可无故休妻是一个道理,就算是女子退婚,尚且也要未婚夫有错在先,且是不可饶恕的大错。可偏偏章兰尽是个素来会经营自己名声的,外面的人一提起这位章家的小公子都是满口赞誉,要在他身上挑出点墨渍乌点实属不易。 若要退婚,她缺个理由。 天边泛起鱼肚白,又有几朵不安分的云彩慢吞吞地跑过来,又贴在一起说悄悄话。 掐算着时辰,青瑶抱着洗漱的器具走进来,想喊自家姑娘起床,可一推门却发现她早就起来了。甚至已经换好了裙裳描完了眉,此时正坐于妆台前抹口脂。 “姑娘今日怎起得这般早?” 荆微骊目不斜视:“你来得正好,去套马车,再跟我去一趟灵阑寺。” 还去?昨天不是才回来吗。 青瑶放下东西皱起眉,虽然肚子里一堆想要问的话,但抬头看见铜镜里的明艳面孔,立马噤声不敢多言。 顾不上用早饭,荆微骊催着车夫快些往灵阑寺赶。 因今日并非初一十五,加上抵达的时辰又实在是太早,古朴的大门前都没什么人,这也让她更加畅通无阻。 没有拜佛更没有添香油,她直奔梧桐树后的禅房。 让青瑶候在外面等,她独自走近。 “原来是荆小友啊,这次来得还真早。” 打招呼的是个正抓着物件扫落叶的老和尚。 他身穿黄色僧衣,外面还套了一件绣了精致金丝的袈裟。但许是年岁太久又不经常穿的缘故,袈裟上的褶皱清晰可见,甚至还能瞅着一块被老鼠咬开的破洞。 荆微骊眨巴了下眼,又乖巧地行了个佛客的礼:“住持。” 没有着急放下大扫帚,胡子花白的住持笑眯眯,似望见孩童玩闹般,满脸慈悲相:“距你上次特地来见我已经半个月了,不知可是又遇见了什么惑事?” 果然瞒不过佛祖座下的得道高僧。 在心里叹了口气,荆微骊娓娓道来:“您先前提点我,说让我循着梦中的布景摸索破梦之局,可我照做,梦却前后不一了。” 其实,这位住持,便是当初提点她预知梦一事的高人。 也是这世上,她唯一一个可以坦荡荡将此事说出来以求共商的人。但到底是出家人,六根清净,就算她每次来都表现得着急忙慌,这位住持爷爷还是不紧不慢地做着原本的事,总是给她一种天塌下来也得把这一觉安稳睡完的错觉。 但好在,老人家并不准备完全置身事外,每每她迷茫之时,他还是愿意提点两句,给她一个看得见曙光的机会。 虽然想到去“勾/引”裴少戈的这个馊主意是她自己盘算的,但点出可以找寻致胜之棋一法的的确是住持。 “所以你现在,并没有遇见梦中的那个人?反而换了个完全不一样的。”听完她说的话,住持缓缓道。 想到自己削头去尾说玩的故事,荆微骊点点头。 扫帚被规矩地摆到了粗壮树干的边上,住持将长长一串的佛珠重新套回腕上,又不紧不慢地数了几颗,还闭上了眼睛。 好一会儿,他才出声:“那人,许是荆小友的命结之人。” “命结之人?”荆微骊咋舌一瞬。 她先前只听过命定这个词,指的还都是那些缘分圆满、由喜鹊搭桥的夫妻。可这命结之人又是怎么个说头。 言至此处,住持戛然而止。 又叹了口气,荆微骊无力地做礼离开。 返程的路上,她一直神情呆滞,恹恹的。 原本流光溢彩的眸变得朦胧,连里面剔透的光也呈现模糊。 计划被全盘打乱,设想好的棋路都没了落脚之地,连棋子都得整个换掉。 麻烦,太麻烦了。 皓腕抬起,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血淋淋的一幕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勾起,她没忍住,怯懦地打了个哆嗦。 所以,是要她把原本对付裴少戈的手段,都转到那个可怕的黑阎罗身上吗? 可,虽然他生得惊艳绝绝,但那气场实在是太吓人了,她真的能成功吗…… 马车停停走走,临下正是热闹非凡的四街交汇处,行人接踵而至,沿途是数不清的小摊小贩,吆喝笑语此起彼伏。 被颠得难受,荆微骊清清嗓子,让车夫停下,还说瞅着日头正好,想下去走走,让他和青瑶驱着马车先回府。 青瑶等下就变了脸:“姑娘,这怎么可以……” 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打断没听完的话,荆微骊素来不喜欢被人管着束着,更别说这个人不是阿姐兄长,是个几年前从人牙子手里救下来的小丫鬟。 抿了抿唇,她字字咬重:“无妨,我又不是不识道的小娃娃,知道该走哪条路回家。” 被她说的没了办法,青瑶只能从命。 轻松从马车上下来,荆微骊两步进入人群。原本清冷的眸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热烈,像个看见糖葫芦忍不住轻呐出声的羊角小童。 玉国民风开放淳朴,即便是未成亲的小女郎也行出自由,更没有什么“妇人抛头露面视作不贞不洁”的狗屁道理。 正因为如此,韶颜稚齿的妙龄少女在街头巷尾中比比皆是。相比之下,特地围了面纱遮住容貌的荆微骊,翻到的有些特立独行。 她步子走的快,没一会儿就到了那家心里挂念很久的糕饼铺子。 传闻这家铺子的东家是个失了发妻的可怜人,是十几年前从北方一路逃灾至此,在荷京安家落户后,因思念发妻,还特地取用后者名中的一个字融进招牌里,有名声的很。 正想着是买樱桃煎还是桃花烙的时候,荆微骊一垂眸,率先瞧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娃娃。 小娃娃养得粉雕玉琢,罗裙层层叠叠,发髻简单却不敷衍,若仔细看,还能瞧出几分当下最时兴的玄女髻的影子。这女孩儿左右不过始龀的年纪,耳洞就打齐了两个,钗环扳镯一样不少,怎么看都是被捧在掌心养大的世家女。 她驻了足,视线不受控制地凝到了小女孩儿唇边的晶莹上。 这是……馋到流口水了? 她笑得无可奈何,又有些于心不忍。 这孩子应该是跟着家里长辈一同出来的,但现在长辈却不知所踪,只徒留这个才刚比人膝盖没高多少的陶娃娃站在这里等。可怜极了。 心一软,荆微骊拍板,不一会儿就从铺子里提了一包鲜花饼出来。 她蹲下身,纤软腰身微微前倾:“要吃吗?”话语间,隐着香甜气息的饼子被递到了小女孩跟前,一张嘴就能咬到的距离。 圆溜溜的大眼睛眨了又眨,转了又转,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接。 终于,细喉一滚,她做出了决定。 第5节 可肉乎乎的小手才刚掏出来,甚至连圆饼的酥皮都没碰着,就被身后陡然响起的声音吓得一激灵。 “多谢姑娘好意,但她坏了牙,怕是没这个福分了。” 荆微骊瞳仁瑟缩一瞬,抬头望去。 少年郎一袭白衣,似松若兰,气质清俊。 鹰眼锐长却不锋利,反而笑眯眯地回看过来,二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撞在同一处。 周遭有风掠过,将女孩儿的乖巧呼唤送进耳蜗深处。 “少戈哥哥。” 少戈? 荆微骊瞪大了眼睛,终于回过神,心脏猛一震。 眼前这位俊俏得令人挪不开眼的白衣郎君,不是她梦中的裴少戈又是谁! 作者有话说: 本文第一cp粉头子来啦!!! 第5章 千重翠 ◎人比花娇◎ 月光一如既往的柔和。 一圈圈朦胧的光晕围在它四周,不真切的美感在无声中泛滥成灾。 裴少戈不算稀罕地登了北越王府的门。 入夜时分的王府静谧如斯,越靠近内院越是如此,到最后竟然连小厮的走路声都久久听不见。唯一剩下的,也就是王府主人懒洋洋磨墨的细碎动静。 好奇地看了眼他手边还未完成的丹青画,裴少戈笑得无害:“大晚上还要作画的,除了你樊封,全荷京怕是也数不出来第二个了。” 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也就是瞥了眼鲜花饼的眼眸又沉下去几分:“东西拿走,别脏了我的桌子。” “别啊,”裴少戈扶额,满脸无奈:“说来也有意思,今日我带阿檀上街,那丫头一闻见糕饼香气就走不动路,竟然还遇见了荆太师家的三姑娘,这半斤的鲜花饼便是她送的。” “送给你的?”樊封皱眉,不自觉抬高了音量。 没发觉到不寻常,裴少戈继续说:“给阿檀的。谁让她流口水被人家姑娘瞧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公府府虐待她了呢。” 原本因情绪起伏惊起的眼睫又垂下去,恢复成一如既往的淡漠孤傲。 裴少戈还在不停地说:“我不好意思拂人家姑娘好意,就把花饼收下了,但阿檀又实在吃不得,才特地给你送来。左右你比我爱吃这类点心,就当我借花献佛了。” 房间内响起一声短而快的笑,轻描淡写地划过。 画中墨林已经完成大半,狼毫笔却还没停歇,笔走龙蛇间蕴着独属于握笔人的力道。 都说绘画是极有风骨的文雅之事,可到了他身上,却不难品出难以言喻的野性,宛若雪山之巅的狼王心血来潮用爪子碾碎百合,锋芒毕露,但又寻了体面的由头。 “东西留下,你可以走了。”他冷冷出声。 “别这么着急赶人啊,还有话没说完呢。” 裴少戈不满,不经意间想到白日里的那一幕,眉宇间又染上一层缱绻色彩:“说起来,那荆家三姑娘当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也难怪京中不少酸书生都喜欢为她作诗。” 樊封在为墨水竹林作最后一笔,头也不抬,淡淡应道:“知道,见过,甚美。” 随着他话音落定,房内突兀得陷入安静。 樊封倒是没多想,待收笔后看去,只睨见裴少戈脸上未收尾的错愕与震惊。 他吓了一跳。 因他方才简短的六个字。 没觉得自己哪里说错,樊封又问:“怎么,你见过比她更美的?” 裴少戈囫囵地敛神,满脸都是不知道说什么的迷糊:“这倒是没有,只是实在是稀罕,你一个平日对人对物都只给三分颜色的人,居然会夸一个相交平平的小女郎。” 临末,他还特地咬重语气,添了句:“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一言不合就给陛下摆脸色的北越王殿下吗?” 斜他一眼,樊封冷不丁回击:“比不得裴世子有薄面,出个门差点被绢帕活埋,那日沾在你身上的香粉洗了多久才掉来着?” 裴少戈:“……”果然,不能随便惹这匹记仇的野狼。 没在王府多待,又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关切,裴少戈就带上遮面的斗笠走了。 赶得巧,客人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淅淅沥沥下了场丝丝小雨,将院子里的梨花打落大片,一面靡丽的花毯浮现出形。 在桌案前站了会儿,他终究还是没忍住,抬起手臂,指尖对准了那包白嫩嫩的鲜花酥饼。 大手粗粝,厚茧与不计其数的疤痕交汇,偏偏指肚又捏着块一碰就掉渣的点心,怎么看都不合时宜。 他一板一眼地咬了下饼皮,薄薄的一层不禁吃,自然而然地吞进了大半口馅料。 甜腻又软烂,让人分不清这股子劲儿究竟是何时把他勾起来的。 只吃了一口,他就锁着眉心将剩下的鲜花饼丢开了。 低声自语:“太甜,甜得牙酸。” 这时候,红木门杦外咻地出现一道人影,他脚边还随了几瓣残花。 “主子,您要的东西来了。” 樊封敛神,让他进来。 一身黑的下属不敢耽误,捧着手里的画轴大步流星。若不是提前看过,他当真以为王爷火急火燎地是让他去拿什么军事机密回来。 画轴被平铺在桌案上,一幅精巧动人的仕女图跃然纸上。 图中女子年轻貌美,一双桃花眸春色潋滟,黛色眉点绛唇,耳垂一颗小痣,一颦一笑皆是不自知的艳色。她着了身云门青,明明是套淡雅素净的裙,穿在她身上不仅不突兀,反倒是平添抹勾魂气儿。 仕女图没有署名,只能看出树后的梨花树栩栩如生。 大手在半空中虚虚抚过,生怕惊扰了画中娇娇。 没扼制住心里头的欲念,他突然有些好奇,好奇那只胆子丁点儿大的猫,是如何哄得裴家那个贪嘴又爱装可怜的小屁孩。 想来同撞见他杀人那日的大气都不敢出泾渭分明罢。 樊封的眼中划过刹那间的满意,嘴角的弧度被刻意压住,连寡淡的语气都不让人品出端倪:“做的不错。” 下属不敢多言,但还是没止住好奇心,目光悄咪地在图中女郎上掠过一瞬。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有些许眼熟,仿佛曾在哪里见过般。 但这个念头刚出来就被他按下去了,毕竟能让主上挂念的画中仙女,他如何有福分窥见真容呢。 这样想着,他刚准备问问接下来的任务安排,可一抬头,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不受控制地瞪大了眼睛,他错愕地喉咙都发不出声音。 等等,刚刚王爷是不是笑了? 是在笑对吧!绝对是笑了! 震惊大踏步过去,鸡皮疙瘩又急匆匆蔓延全身,老实人也不敢多出动静,着急忙慌地就溜了。 一出门,就看见等了自己很久的同僚从另一边走过来。 对方手里还揣了只鸡腿,正边吃边含糊不清地问:“怎么一副见鬼的样?” 吞咽一口,连带着方才见到的一幕悉数咽下去。 他想了想后,认真回答道:“王爷他,好像中邪了。” — 日出东方,黄鹂啼春。 荆微骊坐在四四方方的八脚凳上,纤细的雪腕小幅度地摇晃,食指与拇指的指肚捏着柄团扇,慢悠悠地给自己送风。 她自幼便体质特殊,同一时令下要比旁人更惧热,每每挨到春夏,总是扇子不离手。 加上女儿家爱美的天性,扇面的绣纹花色也各不相同,从九转凤尾蝶到姹紫嫣红的山茶王,看得人眼花缭乱。 一炷香前,她同父亲说了与章兰尽退亲一事。 父亲的反应在意料之中,除却不可思议,更多的还是不解和疑惑,实在是不明白这场谈妥好几载年岁的婚事是哪里惹到了她,竟然一声不吭地就猛地要说退亲。 被她一句话头疼了好久,荆太师脑袋难受地都坐不住,只说让她再考虑考虑就先出门去院子里自己冷静去了。 “我哪里需要考虑呢……”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她放下团扇,红唇不自觉嘟起丁点儿。 心觉坐等得无聊,她把双腿的膝盖并在一处,双脚却不安分。脚后跟紧贴地面,脚尖抬了起来,自娱自乐地左右乱晃。 很快,荆太师拂着宽大的袖口从外面回来了。 不等她说话,荆太师就皱着眉先一步开口:“阿骊啊,你若是觉得兰尽那孩子近日来公务繁忙冷落了你,你大可以同父亲说,父亲去替你教训他,可不能动不动就把解除婚约拿出来说嘴。” 听完父亲的话,荆微骊无力地笑出来。 感情父亲竟然只把她深思熟虑许多日得出来的想法当成了女儿家耍脾气的说辞,还觉得她之所以这样说是没有被章兰尽哄着供着,她是那么幼稚又意气用事的人吗! 怕父亲再说出来什么越想越歪的话,她赶忙说:“爹,您真的想错了。并非是女儿耍性子,是多番考量下,那章兰尽实属算不上良配,女儿不愿嫁了。” 荆太师愣神,连着眨了眨眼,面上一股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清澈:“为何如此说?” 毕竟也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突然听到有人这么驳击他,心里面多少还是有些不太舒坦,但更多的还是怀疑。正是因为知道自家女儿不是擅长言谎的性子,他才心底更为发惑。 深吸一口气,荆微骊在短暂的无声中做好了决定。 小小的拳头攥在膝盖上,眸光坚定,她缓缓吐字:“父亲,我接下来说的话您听了可能会觉得难以接受,但句句属实。” 难得在这张素来娇气的小脸上看见如此正经的模样,荆太师也意识到了之前的严重性。郑重地点点头,便听见自家小女儿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一大堆话。 他竟不知,那表面光风霁月的章兰尽,私底下竟然如此不修边幅! 不仅在一年内就要了四五个婢子的身,甚至其中两个都前后怀上了孩子,按理来说既然有了孩子那就应该好生养起来日后做个妾室,可这章兰尽不仅不做如此打算,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将人活活虐待致死。 实在是可恼可恨! “父亲眼下可知,我为何执意退婚?”一直细细观察着父亲的神色,随着后者逐渐紧锁的眉心,荆微骊心里的石头反倒是一点点松下来。 荆太师又问:“可这些你又是如何得知的?这可都是高门丑事,怎会轻易传到你耳朵里?” 有关章兰尽的这些事都是她在梦里用另一种方式亲眼所见,可这个牛鬼蛇神的方式自然不能直接说。 第6节 盘想一圈,她清清嗓子,一脸淡定地信口胡诌。 “女儿上次去灵阑寺时又遇见了北越王殿下,是他看在您的面子上特地告知女儿的。” “至于他是如何得知,女儿羞于启齿,没敢多问。” 作者有话说: 小裴对骊骊只是欣赏!是对外貌和心中善意的欣赏!没有非分之想,尤其是看出来好兄弟对人家有想法后就只想撮合助攻。 第6章 关山月 ◎退亲◎ 看着女儿面颊上的不自然绯红,荆太师的脸跟着也青一阵白一阵,连带着半个手掌长的山羊胡被气得抖了又抖。 原本清明的瞳孔也变得混乱,大手抬起捂住半张脸,似乎是在思索该怎么面对这档子腌臜事儿。 他难以相信平素里谦恭有礼的章家小子私底下竟然如此不伦人道,更不敢不信北越王的作保。一时间的慌乱,让他甚至忽略了为何樊封会知晓此等秘闻。 “阿骊,你先回房,这件事容为父再思索二三。” 默了好一会儿,偌大的厅堂才总算又有声音响起。 荆微骊咬了咬下唇,脚下没动。 荆太师以为她是怕自己不作为,赶忙又说:“你放心,为父定给你寻个公道,若那章兰尽真是个德行有失的,决计不教你嫁过去受苦。” 不自觉眯起美眸,她心想:只是不嫁过去可不够。 掩藏在宽大袖口里的粉拳在无声中握紧,娇嫩的掌心肉留下一道浅浅的细长甲痕。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事情闹大彻底毁了章兰尽的名声才好,也省得将来再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一想到梦中满身血腥、满脸狠戾的男人,她心底的郁闷就愈演愈烈。 院中风声依旧,落在地上的枯藤叶子还没休息,就又被马不停蹄地卷起,一圈又一圈,最后飘到了不知名的角落。 她屏气慑息,小幅度地行了个礼就退出去了。 还是不能太着急,得一步步来。 如是想着,一抬头,就望见等在长廊中的青瑶,看清她眼中的担忧,荆微骊黛眉一动,心里头有了主意。 目送女儿离开,直到那道翩然的身姿再也寻不见,荆太师一直端着的父亲架子才如释重负地放下,长舒了一口气,可奈何喉头却依旧像哽着什么般难受。 又揉了把鼻梁,脑海中尽数是小女儿前脚字字珠玑控诉章家小子的话。 他莫不是真的老糊涂了,这些事不仅没有察觉半点儿,竟然还要阿骊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同自己说这些事。 二度叹气,他猛甩了长袖,唤来了套马的小厮:“备车,去章府。” — 荆太师万万没想到,自己来的路上才刚念叨了两句樊封的名字,一从马车里下来,就直直对上那双幽暗似深潭的眸。 不受控制地吞咽一口,后背生出不适感。 高大的黑色身影立在门扉前,玄黯的衣袍上只有零星的点缀,嵌在细长腰带上。荆太师定睛一看,那是今年除夕夜宫宴上陛下御赐的琉珠,只给了北越王一人。 “见过王爷。”猛回神后,荆太师赶忙行礼。 樊封收回色彩极寡的视线,随之挪到镌刻了“章府”的牌匾上,语气也淡:“荆太师免礼。” 闻言,荆太师也没多推辞,腰身站直后又朝男人看过去,有些不明所以,刚想问他此行缘由,后者就先一步开口了。 “本王今日登门是临时所兴,怕唐突了章侍郎,不如太师带本王一道进去?” 他言中的章侍郎,便是章兰尽的父亲,吏部侍郎章誉。 荆太师一愣,压着心底的疑虑应下:“这是老臣的荣幸。” 因两家十几年前就多有走动,章家的看门小厮对荆家人的脸自然也早就熟的不能再熟了,就从荆太师刚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就有人兴冲冲地去跟里面通报了。 章家也是书香门第,虽不富得流油,但因世代文臣,在朝中也积攒了许多声望。 正是因为这点,当初章兰尽上门提亲时荆太师才会一口答应,可没想到眼下竟不知不觉到了悬崖边上。 “太师在想什么?” 敏锐地捕捉住他的片刻失神,樊封两手负在后腰,冷不丁出声。 不自觉打了个激灵,回过神的荆太师讪讪而笑:“说来这事还得多谢王爷,若不是您同小女提了一嘴,我们尚蒙在鼓里。” 原本不疾不徐的步子短促地顿了顿,又很快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连就站在男人身侧的荆太师都未曾察觉。 他不自然地咳了声:“嗯?” 荆太师以为他就是没听清楚,便不厌其烦地多说了两句,可他却忘了身侧这位可是在战场上令敌军闻风丧胆的罗刹战神,连裹在风里、指甲盖大小的暗器都近不了身,更何况是就离得这么近的一句话。 当听到章兰尽虐杀了两个婢女后,樊封原本无波无澜的面庞起了微微变化。只一处,便是压不住弧度的嘴角。 “如此不堪托付的人,太师想来是不会再要这个准女婿了吧?”他佯装不经意地提了一嘴,眼中余光一直细细观察着。 无奈地叹了口气,荆太师直言:“王爷说的是,老臣这趟就是来取消婚约的。阿骊是老臣最小的女儿,自小便被宠着疼着,我怎么舍得把她交给这样的夫婿。” 眸中光被勾勒出层层涟漪,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如此心愉。 那章兰尽他先前也见过两次,皮相的确算不上差,是京城中那些没怎么吃过苦头的小姑娘们会喜欢的,但是同她比,还是差太远了。说一句高攀都是给他脸上贴金,这婚约,退了也好。 左右,姓章的配不上她。 “想来章家父子不会轻易同意,到时候约莫是要同太师磨上良久,太师可想到破解之法了?”他又道,语气中透着几分熟稔热络:“可既然本王来了,那自然会帮太师说道说道,定给贵千金要个公道。” 荆太师一愣,整张脸都像是停滞了一般。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北越王殿下是这般古道热肠的好心人? 二人亦步亦趋,三言两句间,已经看见了章家父子。 鸦鸣阵阵,日头下得很快。 绚烂的火烧云已经将仅存的夕阳尽数遮盖住。 而荆太师,就是顶着这片天上了马车。 樊封还驻在原地,双臂环抱在胸前,目送那辆算不上多奢靡的马车渐行渐远。 他虽然生了双凤眼,可里面却蕴满了幽暗自成的锋利。似鹰如隼,也像是死死盯住猎物不咬进牙间绝不放松的雪山苍狼。 手臂放下,他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是风秀大街,只落了一座宅子,姓樊。 “先前小女跟老臣说是您告知的,老臣还吓了一跳,没想到您居然会对这些儿女情长的私事挂念。” “是,是本王告诉她的。” 与荆太师的交谈还历历在目,且回味无穷。 自从得了“北辰”这个封号,他便没再扯过谎了,因为没有值得他编排一大串话去欲盖弥彰的事情,也没有人有这份殊荣。 唯独今日。 他大可以直白地说未曾有过,可不知为何,当荆太师念叨出“小女”这两个字时,他的上下两唇一张一合,竟不受控制地砸出一句话。 下属耿唐已经等在风秀大街街口很久了,还执了柄长鞘青锋。 “王爷,”他拱手行礼:“您让查的事情已经查到了,如您所料,章家那位果然身世存疑。” 轻笑一声,樊封翻了个不算明显的白眼,没有接剑,只继续朝前走着:“可查到更细的了?” “属下无能,只查到七年前他曾在上元节被人牙子拐走过一次,当时章家的人还跑到过开封府报案,但没几天他就自己回来了,也是那次起,据说这位章家公子脾性大变。” “比如?” “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章兰尽对荆家三姑娘并不挂念,反倒是多有嫌弃,可自从人牙子手中逃脱后,他竟然主动跑到书塾给后者送糕饼点心,,再之后……” 耿唐没把话说完,但寓意已尽。 若有所思地颔首,樊封回首睨他一眼“的确挺无能的,两日过去竟然只查到这些。” 想辩解又不敢开口的耿唐默默低下头。 又实在有点忍不住,只能在心里面弱弱叫嚣:可两日实在是太短了啊!京中就仿佛有人故意帮着章兰尽似的,别说吏部户部的薄册险些被翻烂,就连左邻右舍的打听过了,寻常人家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区别啊。 猛地,脑海中一道白光闪过。 “对了,属下还得知,也是七年前的时候,章兰尽曾脱口而出几个荷京人听不懂的方言话。” “是吗,”来了兴致,樊封看过来:“哪里的方言?” “是……熠国的。” 最后一抹橘晖散尽,藏青色的夜空顶替而上,圆月高挂,清晕满地。 雕了奇花异草的银色护腕泛着诡谲的色泽,他抬高手臂,扶揉了下脖颈,懒洋洋的劲儿由内而外地散出来,与洒至肩头的静谧之色融为一体。 站在阡陌之处,星子坠入瞳仁中,映衬着深邃五官中的刺骨笑意,讥讽之意若隐若现。 “原来是熠国送来的人啊。” 掺着笑,这次的白眼甚是明显。 第7章 西窗烛 ◎“本王代这畜生,向三姑娘赔罪”◎ 荆微骊这一夜,注定难眠。 最开始得知退亲顺遂时她还是喜悦的,可没想到父亲下一句就是“多亏了北越王殿下”,尤其听完北越王不仅没拆穿甚至帮她圆了谎,胸腔内的躁动便久久不安。 春夜的雨势不算大,只淅淅沥沥地敲在薄如蝉翼的窗户纸上,透过那层看过去,还能望见色稠更重的枝叶影子,晃得停不下来。 不知是第多少次睁开眼,她扯开锦被,蹑手蹑脚地走下床榻,又翻出了火折子点燃一只蜡烛,对着丁点儿的火星,目光直直打在铜镜中。 怪异的感觉无故升起,脑海中再次浮现那道玄黑的身影,以及那把沾了血的长剑。 那是修罗殿府的罗刹鬼,是万丈深渊的引路者,是她多看一眼都会浑身发抖的人。 第7节 可这样的人,居然会帮她。 她不懂,更猜不透那人心里的心思。 烛火忽闪摇曳,仿佛一只翩翩起舞的妖精。明晃晃的光亮打在她面颊上,生来就浅淡的瞳色不像黑曜石,更如琥珀,映在铜镜中更添灵动。 丰润的土壤忽的钻出一颗小芽,看清嫩芽上的字,她立刻被这个荒诞的想法逗笑。 当真是昏了头,居然连他是图自己美貌这种念头都能生出来,荆微骊,你的脸皮实属是厚。 困意涌上来,她懒得再纠结,随意地扯了个抚慰心绪的理由便算作结。 如丝细雨下了一宿,漫天荫蔚郁郁葱葱。 一打开房门,雨后的草木气息铺天盖地侵袭而来,与房内的恬淡香气滚作一团,令人分不清,又嗅得晕乎。 青瑶拿着一支海棠鸢尾璎珞簪,正在荆微骊已经梳好的发髻上比划,怕静坐着梳妆打扮太无趣,还特地扯了一嘴京中趣事给圆凳上的美人听。 话头绕着绕着,便到了此刻正在大理寺等着小妹送鱼汤去的荆家老二,荆云泉头上。 “想来鱼汤只是个幌子,二公子只是想趁着这个机会跟姑娘你再打听打听李家姑娘的事吧?” 荆微骊笑了笑,没有回答,只佯怒道:“好你个青瑶,竟然还打趣上我二哥了,我定要把这事告诉二哥,看他把你打发到郊外庄子上去。” “别啊姑娘,”青瑶哭丧着脸开始卖乖:“您可就我一个这么贴心的小丫鬟,要是把我送走了您得多难受啊。” 唇瓣盈着笑,荆微骊没有驳斥。 主仆说说笑笑地梳妆完毕,很快就上了前往大理寺的马车。 如同出发前青瑶说的,二哥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上说忙了好几日不曾归家想念了佳厨的手艺,实则就是特地把她喊过去对未来娘子的近况关切一番。 不想再被磨油,荆微骊放下鱼汤做了没一会儿就起身要回去了。 临走前,还瞅见了二哥敷衍的依依不舍。 啧,果然是她的好兄长。 马车路过京中最繁华的街道,荆微骊撩开马车窗帘的一只小角,视线不间断地扫在各个门面铺摊上,最后定在不远处的一家茶肆。 她记得这里,里面坐了一位云游了天下,最擅长说各色奇闻轶事的说书先生。 “停车。” 兴致使然,她抬高音量喊住了车夫。 街道两侧的路人只看见马车稳稳停下,从里面走下来一个若天仙的貌美女郎。 小女郎眸光流转、笑靥如花,没有寻常世家千金的架子,提着裙摆直直走进一家茶肆,再然,一位带着斗笠遮面的男子便紧随其后。 这个时辰还尚早,荆微骊走进来没几下就找到了座位。她也不拘谨,刚利落地坐下,耳边就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提莲,为什么?” 耳郭一震,并不是因为来者声音过大,反而恰恰相反,是他的过于平静,更让荆微骊心尖一抖。 下唇一抿,她扭头朝章兰尽看过去。 这人一如既往地套了身白衣,但又与往日不同地多了顶遮住大半个额头的斗笠。若不是正好仰头看他,荆微骊恐不敢认。 很快淡定下来,柔软的指肚去碰冰凉的瓷盏,她板着脸:“不知章家公子是想同我说些什么?” 看着她生疏漠然的姿容,章兰尽皱起眉,只觉得面前的少女格外陌生。 明明几日前还一切顺利,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每每想到此处,他都气的咬牙切齿。根据荆太师话里话外的意思,那件事情是突然被传出去的,也不知道是院里的那个婢奴,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抬高小臂,提了好久的糕饼食盒被亮出来:“提莲,我买了你最喜欢的千层糕和梨花酥,你尝尝?” “不了,”荆微骊嫣然一笑,可笑意不达眼底,眼眶周围还是一片刺骨的霜痕:“我已经不爱吃那些东西了,腻得慌,闻见味儿都难受。” 说罢,她站起身欲离开,举手投足间雅气尽显,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金尊玉贵的千金。 章兰尽不死心,下意识就去拉她的袖子。 臂上受阻,荆微骊下意识看了一眼惊恐万分,仿佛扯在她臂弯上的不是一只人手而是了不得的毒物。 一把甩开,压着猛烈的心跳,荆微骊锁着川字眉心:“章公子请自重,男女授受不亲。” 自责地收回手,章兰尽在心里骂了句不能急后才赶忙解释:“提莲,我没有恶意,我只想寻个答案。你我之前两情相悦为何突然——” “章公子慎言!” 怕他再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话,荆微骊阴沉着一张脸冷冷喊住,一双勾人的桃花眸此刻化为了腊月隆冬里的冰碴子。 她倒是真高估了这个章兰尽,以为就算婚约取消他也会多少顾及颜面不会过多纠缠,可眼下倒好,不仅不知廉耻地缠追她至此处,竟然还妄图用言语之刀毁她清白。 实在是可恨! 深吸一口气,她冷哼道:“想来,章公子怕是误会了什么,你我的婚约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断然谈不上儿女情长,说到底,你在心里不曾有过一分一厘的割据。章兰尽,你入戏太深了。” 铿锵有力地落下最后一个字,一甩袖子,她再次迈开步子朝茶肆的大门迈去。 是一刻也不想待在这个有他气息的地方。 “提莲!” 身后还有人在喊,荆微骊的步子也越来越急。 柔软的手掌不堪重负地扶在门框边缘,她到底是个娇滴滴的闺中娇,步子没快上几下就气喘吁吁。 眼瞅着马车已经近在眼前,庆幸之余,可惜步子还没迈出去,就差点被下昏过去。 “啊!” 她瞪大了瞳仁,喉头难扼,不受控制地喊了一声。 而把她吓得不敢进退的,正是一只凶神恶煞,青面獠牙的黑犬。 外人并不知晓,美名远扬的荆家三小姐,是个怕狗的。 特别是这种爪牙锋利、眼神还冒着幽绿的光,光从外表上就无比骇人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扑过来在她细嫩的脖颈上来上那么一口。 荆微骊吞咽一口,屏住了气,与黑犬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对视起来。 原本干燥的掌心已经开始渗出薄薄一层汗,可她就是不敢动。 “过来。” 就在这时,两个无关痛痒的字成了化雨的春风,解了荆三小姐的燃眉之急。 摇着细长的尾巴,大黑犬屁颠屁颠地朝唤它的人跑去。 总算能松口气,荆微骊顺着方才声音来的方位看去,可这一眼,只让她更加慌乱非凡。 她没想到,这只黑犬的主人竟然是北越王樊封。 只见樊封伸出手掌在黑犬的额头抚了两圈,紧接着又抬起头,朝她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撞在一处,耳边是嘈杂的叫卖与路过的车轱辘、马蹄声,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手上也没停,几下的功夫就在犬畜的脖上套上颈圈。 人声鼎沸,他缓缓走来。 腰间的蓝石于灿烂的熹光下熠熠生辉,借着这道光,她才注意到,这人的下颌骨边缘上竟然生了个小痣。 与他通身的凌冽气势格外不符。 可她偏偏又觉得,这是画龙点睛的一颗痣,让此刻的他,比之先前多了几分烟火与人情味儿。 匆匆敛神,荆微骊低下脸:“见过北越王,给殿下请安。” 抓着犬绳的手重了一分,樊封似笑非笑:“荆三姑娘免礼,这畜生方才冲撞了你,本王怎好意思再受你这一拜。” 眨了眨眼,一时间荆微骊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正怀疑这人莫不是在讥讽他,便又听见他不紧不慢地开嗓:“本王待这畜生,向三姑娘赔罪,还望三姑娘海涵。” 这次,荆微骊才真真是被吓傻在了原地。 不只是她被吓着,连带着刚赶到这片地方的章兰尽也下意识张开了嘴。 北越王樊封是何许人也,这可是位在朝上都敢指出天子错处的张扬主儿,他的恃功而骄和傲慢是烙印进骨子里的啊。可这样的人,竟然会在大街上,以一副谦卑姿态地朝荆微骊这么个官家女儿提“赔罪”一词,真是匪夷所思! 被他惊得一个字也蹦不出来,荆微骊深吸了两口气才总算有了意识。 嗓音干涩,她低声地应道:“王爷言重了。” 樊封扬眉,扯绳的手更紧了。 可惜他一颗心都扑在眼前小姑娘上,完全没有注意到狗子那呼吸已经开始辛苦的眼神。 荆微骊反应得很快,意识到必须得想办法给身后这个狗皮膏药下一剂猛药,不然鬼知道他会这样缠着自己到猴年马月。 觉得烦是一回事,要是让他阴差阳错毁了自己和太师府的名声可就得不偿失了。 心里默默理好了小算盘,桃花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她清清嗓子,语气娇柔:“王爷,玉国的律法中可有一条男子当街不可随意滋扰未婚女子,轻则打板子,重则游街的条例?” 樊封眯了眯眼:“是有。” 荆微骊主动上前迈出一步,拉近了和他的距离,再然后若有所指地回头去看章兰尽,模样梨花带雨,好一个被欺负了还不敢还嘴的可怜小娘子。 “那不知王爷可否能帮帮我?” 她说的不算露/骨,但明眼人都能明白。 说到底,这也是荆微骊的一场豪赌。 没有底牌,没有筹码,仅仅是心血来潮地去赌他的一句话。一句救命的话。 “好啊。”停了少顷,总算听见了男人的答复。 只是总觉得,这两个字比起之前,要飘忽几分,像是一簇压抑了许久才破土而出的草藤。 一旁的狗子差点被勒死,樊封不动声色地松开了绳索。目光炯炯,定在她软软耳垂上的唯一墨点。 “不知三姑娘想要本王如何帮你?” 看到了赌局的结果,少女歪头,满脸天真无邪,可芳泽中吐出来的话却决绝:“我想要章家公子再也不敢靠近我。” 第8章 银萝裙 ◎落水◎ 第8节 自从那日的事过去,荆微骊时常想到樊封。 一是觉得他并不如传闻中不近人情,且相当好说话;至于二嘛,她对自己的容貌,又升起几分自信。 同章兰尽解除婚约后,连着小十天过去,她再也没有做过有关未来的噩梦,取而代之的,是零碎的、关于过去的梦。 这日,百花宴的帖子送到了太师府。 百花宴如其名,是荷京每到春日便会兴办的盛事,起初只是一小众风雅之士借着聚会之名踏青对诗。但渐渐的,知晓且参与的人多了起来,尤其是平日里被娇生惯养的千金闺秀门,格外热衷此事。 荆微骊的才情比不得那些三岁背千字文九岁作诗题词的才女,但毕竟生在太师府,耳濡目染多年,加上名气实在大,自然在受邀范畴内。 捏着那纸薄薄的请帖,她慢条斯理地将上面的字看了一圈又一圈。 从窗户缝里灌进来的风吹动玉铛,清脆的撞击声有一下没一下地响起,绑着床帐的细红绳也跟着摇晃,格外晃眼。 若是往年,这种场合她自然是期待的,毕竟总是窝在小院子里没什么劲儿,光赴宴去跟几个讨人厌的家伙斗斗嘴都很是陶冶情操。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她借北越王的势当街打前未婚夫的脸一事早就闹得沸沸扬扬,虽然不少女子都夸她有魄力,但顶不住更多擅诋毁、嚼舌根的家伙无比刺耳。 这百花宴的帖子来的急,想来也是蓄势待发好久了。 青瑶抱着一坛兰花走进来,正巧看见她对着纸帖发呆,忍不住嘟囔:“大姑娘军事繁忙且最不喜欢这类场合,想来今年姑娘您又是孤身前往了。” 两指一动,请帖被丢回桌案上。 掀起眼睫,她百无聊赖地仰起头,视线清扫在房梁之上,没精打采的神色恨不得溢满而出。 百花宴当天。 荆微骊特地挑了身玉色烟萝银丝纱裙,细窄的同色腰带恰如其分地勾勒出窈窕腰身,上身丰盈,柳枝腰不堪一折,看得一旁的小丫鬟目不转睛。 剐蹭了下她的鼻尖,荆微骊哭笑不得:“盯着哪里看呢!” 青瑶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解释一番。 但在被盯看了许久的荆微骊眼中,不过是后知后觉的欲盖弥彰。 不过说句实在话,她的反应,荆三姑娘甚是满意。毕竟她特地从戌时起床用心打扮,不就是为了艳压群芳吗,不就是为了不让人拿解除婚约一事打压她。 只有她光鲜亮丽地现身,才能令所有人闭嘴。 今年的百花宴设在城东的丞相府,是温家的独女温寿熹一手操办,她也是京中名气颇大的才女。 但至于这份才气中沾了几分水,荆微骊不敢苟同。 毕竟去年的百花宴开宴前,她还意外撞见这位大才女气呼呼地嫌弃要带去当小抄的诗句不够有气派。 “兰尽你可算来了,我们都等着你呢!” “就是,你这最有牌面的不来,连带着姑娘们都不愿意同我们作诗了。” 此起彼伏的欢声笑语从院墙里面传来,距拱门只有一步之遥的荆微骊猛顿住步子,远山黛眉不自觉皱起,化作一片不成调的矮峰群。 真是拜佛拜少了,居然还没进宴就让她听见不吉利的字眼。 五指并拢,指尖不自觉地攀触心脏的位置。心绪比她想得还要平静,反思片刻,她才想透。 ——原来自己压根就没真正的对章兰尽动过心。 当初之所以答应订婚,只是因为这个人是她所能瞧见的最好选择。因为他恰好生了张她不厌恶的面孔,有着门当户对的出身,言语品行也不算差。 可当这些全都被推翻,想到那些被无端虐死的婢女,这个真正的章兰尽,她是多看一眼都恶心。 压着胸口和脾胃中翻涌的浪潮一阵赛过一阵的高,院墙里的交谈声也越来越激烈,起初还只有那几个男人,但再深听几分,不难辨出多了数名年轻女子。 声音有些熟悉,荆微骊的心中约莫有了数。 “要我说,荆微骊根本配不上兰哥你,都说这女子嫁人,不仅相貌家世得好,更得蕙质兰心,我可听说,那荆微骊是个擅装模作样的草包,以前每次诗会上的诗其实都是太师府老早给她找好了作诗的人,她只要背下来即可。” 此话一出,周遭一片哗然。 “既然是这般,荆微骊可真真是个虚伪至极的人!” “亏那些不知情的人还赞她是玉面佛陀心,我看根本就是狐狸精面相,蛇蝎心肠!” 帽子越扣越高,骂的话也越来越难听。 很快,图穷匕见。 “要我说啊,那荆微骊怎么能跟温家姐姐比,温姐姐才是真真的才貌双全。不仅生得美,心肠也好,关键啊,这才情更是京城独一份呢。” 咻的,一道身影从拱门后翩翩走出。 来者蛾眉敛黛、清丽脱俗,以一身与以往打扮截然不同的裙裳徐徐现身。 她五官生的妩大于纯,尤其是那双桃花眼,勾魂夺舍,像极了山谷中频频吞吃过路人妖精的眼睛。 眉心一点红为桃花花钿,不仅不突兀,反倒是为她的面孔更增惊艳。 她弯眼含笑,沿途走近时还拍了两下手掌:“说的好啊,谁不知道温家姐姐貌美无双,怕是连天上的仙女都要被你比下去了呢。” 看清来的人居然是前脚才被他们议论过的荆微骊,众人的脸色登时便难看下去。 尤其是众星拱月般站在最中间的温寿熹和章兰尽。 不等章兰尽开嗓,就有人站不住了:“当谁来了呢,原来是荆三姑娘啊,怎么,被兰尽哥哥抛弃后居然也有闲工夫赴宴,心可真大。” 说话的人正是与温寿熹形影不离的小姐妹,周潇潇。也是京城闺秀中最看不惯荆微骊的人之一。 面对这番刺耳的话,荆微骊不以为然地笑着,反击起来更是轻飘飘:“既然周二姑娘这么挂念我,那我不妨再教给你一个道理。” “我一直认为,这世上诋毁我的,只有不如我的女子,和得不到我的男子。不如周二姑娘猜猜,你是哪种?” 虽然话锋直指周潇潇,但是她的目光却几乎在所有人的身上都打量了一圈。 尤其是她现身前,那几个叫得最欢快的。 几个没怎么经过场面的小姑娘脸颊开始发热,下意识就低下头不敢承她的审视,而另外几个脸皮薄的男子也是差不多。 唯独剩下三两个脸皮如城墙,刀枪不入甚至以为这话是在夸他们一样的男子。 被骂的难受,周潇潇立马又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说什么得的到得不到的,真是不知羞耻!看来那些说你私底下不检点的话真的不是空穴来风,就你这种人若真嫁进了章家,才是脏了读书人的门匾!” “读书人?他章兰尽也配如此自居?” 荆微骊不假思索地看过来,不动声色且气势凶狠:“要说装,我哪里敢跟温、章二位比肩呢,一个猪八戒说自己吃素倒打一耙,另一个更有意思,直接把怀了自己亲骨肉的婢女活活打死。” 食指压在唇瓣上,她瞳仁明亮,似笑非笑的嘲弄尽显,素净的袖口被拢住一半,她站得不算笔挺,浑身上下皆泛出一股“就这点儿花样还在我跟前耍”的鄙夷不屑。 她语速也不快,故意用所有人都能听清楚的音量将这些私密事抖落出来。 起初还想着看在章、荆两家的交情上饶过章兰尽,可这人果然黑心肝到了骨头根,就是不能对他又一星半点的好颜色。 想到方才他听见那些话时的不作为,乃至附和,她就后悔,为什么没有趁着那次北越王在场时就把他搅和个身败名裂呢。 还得害的事情拖到现在。 听见有关自己的事,章兰尽的脸阴沉至极,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荆微骊,你不要乱说。” “我乱说?”荆微起扬眉:“怎么,还需要我让人去敲登闻鼓!你说我要是将事情彻底捅开,学政还会不会保你当年的课业闱绩,你头上的官帽又等戴几日?” 她咄咄逼人,到最后,甚至已经不想同这人争辩了。 目光一转,转到了久久不吭声的温寿熹身上:“至于你,温大小姐,心肠还是干净点的好,究竟是谁背诗赴会你我心里都有数,何必搞泼脏水这套,你今年贵庚啊?可有三岁?” 耳边是良久又厚重的沉默,根本没有人敢接话。 说完私德,她心血来潮,又想就更有意思的话:“说实在话,我也觉得二位格外相配,我的确是嫌他章兰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脏的不行,可既然温大小姐就喜欢吃这口夹生的饭,那我也就只能祝愿二位今早定下婚事了。” 温寿熹瞪大了眼睛,怕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坏了自己名声,连忙反驳:“你胡说什么呢,我同章家哥哥半点私情都没有!” “是吗——” 故意拖长了调调,荆微骊似笑非笑:“原来是我误会了啊,那可真是抱歉。毕竟我瞅着你都快贴他身上了,这才生了别意,温大姑娘勿怪。” 说罢,她提起裙摆便要离开。 该骂的也骂了,该笑的也笑了,继续待着可没什么意思。 可偏偏就是这么不巧,她转身抬脚的功夫,软趴趴搭在臂弯处的软布绸突然被身后的人一拽。 而她更是没站稳,脚底一滑,就这么直愣愣地栽进一旁的碧波湖中! 第9章 菩萨蛮 ◎羞◎ 天边的青云如同被晕染开的墨点,不规则地四散开来,偶尔有雨燕疾驰,将卷云切得更碎。 陌生的冷冽檀香气充斥在鼻息前,鸦睫轻颤,缓缓睁开。 桃花潭有一瞬的失神,几分不被得知的媚气横生其中,再悄悄散开。 “咳咳——” 喉咙呛了不少水,此刻辣疼无比,捂着憋闷的胸口,荆微骊拧巴着一张小脸坐起身,待稍微回过神,才终于有几分打量起这陌生的房间。 四四方方的卧房没摆几件物件,规整洁净,唯一称得上是装饰的也就是挂在墙上的一副画轴。但画轴挂得极怪,竟然是反着挂的,应有绘图的那一面被贴近墙面,让人瞧不见上面究竟画了什么。 明亮的光透过窗户扫进来,又被薄薄一层纱帘遮盖大半。空气中飘了武术小飞尘,在光柱中尽情舞动。 落水前的记忆侵袭而来,最让她无法忽视的,还是那张已经清晰的五官,以及如同象征物的黑袍。 其实那时候,她看见了樊封。 因为百花宴的这一段,也曾在梦中出现过,当时她也是因为一些杂事跟温寿熹和周潇潇吵弄起来,慌乱之中不知道是谁推了她,竟然就这样落进了水湖中,砸出好几层的浪花。 梦中的那时候她还没有跟章兰尽取消婚约,而她又“正好”被后者从冰凉的水中救了起来,阴差阳错失了名节,成了不嫁也得嫁的砧板鱼肉。 之前利用了落水一事达成目的的人是章兰尽,而这次,轮到她了。 这是她第二次豪赌了。又是赌在这位威风凛凛的北越王殿下身上。 回忆结束,她抿起下唇,视线在这张松软的大床上转了又转。 救她的人,会是樊封吗? 想得正入神,梨花木门外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紧接着,咯吱一声,门被推开。 一簇风被送进来,连荆微骊额前的碎发都被挽至鬓边,耳垂的小红痣显出来,分外动人。 第9节 “见过王爷。”她哑着声音请安。 拖着嗓音懒懒“嗯”了声算作回应,他顺手带上门,两步走近,高大的身影逆光而来,绚羲打在轮廓上,为他的肩头、发丝都镀上金灿灿的色泽。 他压迫感太强,离得越近,荆微骊的心脏跳得越乱。 手上也不受控制,攥紧了软被,身子也越缩越小,小半张脸竟然就这样不知不觉被遮住了。 被她的小动作逗笑,樊封勾唇,右边脸颊竟然露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酒窝:“这么怕我?” 他嗓音低沉,比经年的醇酿还要令人失魂。 荆微骊身上软软的没力气,耳垂不禁发烫,桃腮也开始热:“没、没有的事。” “不怕?”心底生了故意逗弄她的恶劣心思,樊封再度向前迈动一步,腰身微折,视线不偏不倚地打在她的一双剪水秋瞳之上。 还想继续躲,可身后已经贴住冰凉坚硬的墙,令她避无可避。 樊封自然也看出来,眼底玩味更盛:“既然不怕,为何要躲?” “才没有躲,”盖住小脸的软褥被拿下来,露出那张烫红的面容,以及小姑娘比陈土都要硬的嘴:“我只是冷而已。” 莞尔一笑,樊封没有再继续靠近,只在距离床榻两步的距离外停下。 他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和言语,也给了床上的人一个情绪缓冲的时间。就这样安静了片刻,方寸之地才再次响起声音。 且是来自把身子圈成一成的女娇娇。 “救我的人,是王爷您吗?” 凤眸倒映出她含羞带怯的娇俏,他的眼神实在是太过炽热,荆微骊说完话根本不敢跟他对视,话音刚落赶忙又把小脑袋垂下去。 双手背在后腰,生了厚茧子的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在银铁护腕上。 樊封不是三棒子打不出一句话的憋闷性子,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他挑眉:“怎么,本王不能救?还是说荆三姑娘有更心仪的人来做你的救命恩人?” 荆微骊一愣,忍不住想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然在这番话里听出来两分小孩子气的酸溜溜,这哪里像那个传闻中一瞪眼就能吓哭三岁娃娃的阎王战神? 她摇摇头,全然没了最开始的慌乱:“没。只是觉得,还好是你。” 这次,轮到樊封不知如何是好了。 只见她略显苍白的小脸上堆满了外放的情愫,好像真的是在因为他是救命恩人而感到庆幸。 心窝最深处猛地一跳,他唇边噙笑:“真是意外,原来在荆三姑娘的心中本王竟有如此牌面。” 说着,他不容置否地靠近,抬起小臂,冰凉如玉的手背就这样自然而然地靠过来,正好触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原先特地画上的桃花花钿早就不知所踪,白嫩嫩的肤理与凸起的细长疤痕贴在一起,怪异的感觉化为了丝丝缕缕的诡异线条,一溜烟的功夫,就钻进了荆微骊的胸腔之中。 他身上绕着若隐若现的凛冽气息,不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熏衣料,颇似古檀香气,其中又多了几分肃穆。 脑海中蹦出来一句诗,她觉得很是衬他。 ——我花开后百花杀。 试完了她额头的温度,樊封冷不丁说:“还好,没发热,想来不会留下病根。” 收回手,他又接了句:“对了,你大姐来接你了,待会儿我让人进来给你换身衣裳。” 见他转身欲走,荆微骊急了:“王爷!” 手腕下处一沉,不只是樊封怔住神,连伸手拽人家袖口的罪魁祸首也傻眼了。 后知后觉地松开手,她的脸更红了:“我、我、我……” 心里一着急,竟然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不体面极了。 樊封垂眸朝那一截袖口看过去,久久不动,神色依旧淡然冷漠,品不出什么起伏:“还有事?” 他眉宇间的气势太冷太硬,荆微骊发怵地把手又飞速缩进被窝里,低着小脸,瓮声瓮气地说:“父亲说过,救命之恩且得用心来报答,王爷可有想要的物件?我买来送你,做谢礼。” 最末尾的三个字被刻意咬重,似乎是生怕被误会什么。就好像,他不是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个长了三只眼睛五只耳朵的怪物。 啧,明明不久前才刚说过还好是被他所救,这小姑娘说起话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 想得深了,没禁住,他嗤笑一声。 眼神更为深邃,狠狠黏住她:“我想要的,你怕是轻易给不了。” 不自觉轻呐,荆微骊抿着唇,下瓣还沾染了丁点儿亮晶晶的水润。 紧绷感兀得出现,她大着胆子抬头,直直看过去,羞赧与孤傲撞在一起,好似冰山包裹火焰,看似坚不可摧,实则一碰便炸开,变成满天火树银花。 屋外静谧如斯,屋外却时不时传来莺鸟啼鸣。 一声,又一声。 手指再次蜷缩起来,她生了退缩的心思。 可这个心思还没成型,就望见男人慢悠悠地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还不足半个手掌大的物件,努力从指缝间看,她才认出,这竟然是自己于灵阑寺那次意外丢失的香囊。 当时她察觉到香囊不见,都没敢回去找,生怕这个修罗鬼又生了屠戮心思,将她灭口。 心惊胆战地回到太师府后,她是再也不敢提起香囊之事。 可眼下,这早就不知所踪的玩意儿竟然又被人提起,还明晃晃地摊开手摆在她眼前,怎能不慌,怎能不惊。 没有去看她脸上的错愕,樊封指腹微动,顺着香囊上的花样一步步描绘,浓墨重彩的光与影勾勒于五官起伏上,他启唇,语速极缓:“这香囊上的马银花,是你绣的?” 他没有问香囊是不是她的,而是开门见山问绣花所出,足以可见他不仅仅是捡香囊的人,更有甚是亲眼看着香囊掉下来的那个。 思绪百转千回,她有些拿捏不准这位北越王的意图,只能小幅度地点头应下,瞧着乖巧极了。 “寻常女子都绣芙蕖、牡丹,你倒是挑了个与众不同的。”他淡淡道。 “王爷也说了,那是寻常女子。”荆微骊扯动嘴角,动人的小脸上是不难察觉的娇纵明媚:“我又不是。” 男人哑然,攥香囊的手指不受掌控地收紧,没有被察觉。 “本王瞧着这花绣的不错,不如荆三姑娘也给本王绣一个?” 不错?哪里不错! 顶着面颊上的滚烫热气,荆微骊朝那面歪歪扭扭的马银花看去。 因绣工的不熟练,不仅浅紫色的花瓣东倒西歪成了风中残骸,连带着中间的白色花蕊和周围做点缀的装饰也有些不尽人意,说句实在话,能看出她绣的是马银花都是当真有本事的。 耳畔浮现他昧着良心的夸赞之辞,荆微骊有些不好意思:“王爷还是别安慰我了,这绣艺怕是街边摆摊白送都要被人嫌弃脏了眼睛,怎敢担得起您一句‘不错’。” 因着先入为主,她不可避免地将樊封所言当成了随意客套的敷衍词藻,却忘了这位本就与众不同的出身,以及喜恶。 樊封不以为然,直言道:“别人不喜欢是别人的事,本王喜欢就够了。还是说,荆三姑娘认为,本王配不得这一只绣品?” “自然不是!” 怕他误会,荆微骊不自觉抬高音量,脑海中尽数是灵阑寺那会儿他因被骂出身而杀人的血腥画面。 喉间滚动,胸口跃动,亮晶晶的瞳仁顺着音源抬看过去,与此同时裹挟的还是少女软软的声调:“我送,送便是了。” 总算得了便宜,男人眉宇舒展,凤眸轻眯,勾芡了点儿如孩童般的小得意。 不再逗她,他自顾自收起香囊,放话道:“既然如此本王便拭目以待了,至于这只,就等三姑娘带新绣的来换罢。” 说完,也顾不上听荆微骊的反应,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盯着他来去匆匆的背影,后者的心脏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就是控制不住。 柔荑不自觉地朝跳得最凶猛的那处摸过去,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指尖才刚刚寻见,那不可思议的悸动感便消失不见了。 长舒一口气,又揉揉脸颊,仿若一切如常。 这时,门口又进来一人。 是个生面孔。 还是个不施粉黛的黑衣女子。 “见过荆三姑娘。” 来者声腔高阔,气派爽朗,一头乌黑墨发高高束起,腰间佩软刀,腕间贴袖箭,一看就只不是养在闺阁而是校场的血气儿郎。 可这一身英姿勃发,偏偏配上了张肉乎乎圆滚滚的包子脸。 有些不明所以,荆她试探性地问:“你是?” 黑衣女子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的脸,道:“我是王府养的暗卫,也是我跳进湖里把您救上来的,王爷让我来给您送衣服。” “是你救的我?”秀眉蹙起,显然不悦了。 黑衣女子垂下脑袋:“是王爷让我救的。他说他是男子,不便下水救人,怕事后毁了您的清誉,还说你们这些大家闺秀最看重这个了。” 这倒是。 呼出一口浊气,荆微骊身子忽的发软。 想到近些年来因名节受损稀里糊涂便嫁人的例子,她止不住的四肢发寒,鬼使神差地又念及那人凶冷似霜寒天的脸,心中那头原本平静下来的小鹿又开始活蹦乱跳。 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但又被她压制住,最后扯出一张拙劣的冷淡模样:“这样啊,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三姑娘客气。” 黑衣女子也跟着笑笑,随即把准备好的衣服递过去,嘴上也不停:“方才来时我瞅见您大姐荆秋袅了,您换好衣服我送您出去,若是在王府中待的久了那些人又得满嘴不中听的话。” 荆微骊乐了:“你倒是懂得不少。” “没,都是王爷说的。” 顿了顿,黑衣女子一脸无可奈何:“他还特地交代,必须得让外面的人瞧见是我把您送出去的。” 第10章 不染尘 ◎樊封那人,极恶极劣◎ 从北越王府出来,荆微骊果然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马车前等候多时的长姐。 与二哥不同,大姐荆秋袅与她同父同母,年长三岁,更是玉国唯一的三品女将。更何况大姐才二十出头,就算是比起当初的父亲也不遑多让。 第10节 荆秋袅也瞧见了她,只冷冷瞥了眼陪同的黑衣女子便大步向前,不动声色地拉住小妹的手,不再把视线分给外人分毫:“觉得如何了?可还有不适?” “没,”在姐姐面前的荆微骊素来听话懂事,眼睛一笑像弦勾月牙:“我一切都好。” “都好?我瞧着可不尽然。” 哼出来一声冷气,荆秋袅一边牵着妹妹回到马车里,一边凉嗖嗖地说:“一个可有可无的百花宴居然害得你跌入水中,若说这是巧合未免太巧了,之前我觉得只是小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便没插手,想不到那些人心思竟然如此歹毒,看来有必要亲自登门要个说法了。” 语末,她又回眸看了眼,目色如刀。 刀尖正对着的便是刚转身想回去的黑衣女子,后者刚好也把她说的话全听进了耳朵里:“想动我太师府的,也得掂量掂量自己个儿有没有那个尽量。” 闻此,黑衣女子驻足回首,两道目光“恰好”撞在一起。 这下子,黑衣女子没有再着急走,而是双手环抱靠着柱子站了会儿,等到那辆马车离开再也看不见,她才收起自己不拘一格的疲懒姿态离开。 两只脚才迈进门槛,就被拦住了路。 “主上。”她恭敬地喊了声。 私底下,他们这些由樊封一手培养的暗卫们从来不会喊王爷,都是温驯地行礼。 低低“嗯”了声,樊封神色依旧冷峻:“你跟荆秋袅,结过梁子?” “没有吧,”心虚地用食指挠了挠下颚,她嬉皮笑脸道:“定是她看我升官之路如此顺遂,心怀不满才口出恶语。” 乜她一眼,樊封脚尖一转,头也不回地走了。 临走前还抛下句让身后入苦不堪言的话:“随意诋毁猜测朝中重官,自己去领罚。” 黑衣女子:“……”以前这么说的时候咋没见还要挨罚! 马车内,熏炉燃着袅袅白烟,素雅的香气充斥四周。 褪了素裙穿鹅黄的少女像个鹌鹑,坐在最边上,手指相互绞着,面对长姐的问题显然有些无可适从。 荆秋袅到也不着急,目光炯炯,就这样安静地坐在对面,等着她说,甚至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想问的事。 “樊封这人我清楚,从最卑贱之处爬上来,是个心狠手辣又不择手段的,你为何会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我……”狠抠了一下圆润指甲,如火如荼的蔻丹顿时就缺了一小块儿。 紧咬着下唇,她垂着下颌,不知如何作答。 毕竟细算而来,她还当真是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纠缠起来的。 明明迄今为止,才见了三面。 一次是撞见他于佛座莲花台下杀人,二是他帮自己驱走了狗皮膏药章兰尽。第三,便是这次。 他救了她,甚至念及她作为姑娘家的清誉,特地派了个年轻的姑娘。又让她暂时安顿在王府,甚至守着自己直至醒来。 乌黑浓密的眼睫掀抬起来,桃花眼明亮,语气也软,跟只刚从瓷盘子里捏出来的糯米团子似的。 “阿姐这问的实在没道理,当时情况紧急,若是北越王殿下不施以援手,小妹我指不定这辈子都要搭进去了,难不能阿姐你还盼着我成个清白尽失的不贞之女?” “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罕见地听见她这么糟蹋自己,荆秋袅立马急了,也顾不上跟小妹谈论樊封的诸多错处,逮住那帮黑心眼的家伙就骂。 为首的,便是章兰尽。 凝视着姐姐絮叨叨叨的模样,荆微骊心口暖洋洋的。 虽然姐姐性子火爆偏激,但也是这世上待她最顶好的那个,听不得她吃半点儿苦头。还记得小时候念私塾,她写得满满当当的课业册子被哪位千金“一不留神”泼上了墨渍。 当时她心里委屈,哭得停不下来,二哥和父亲却都只觉得不过是个册子无伤大雅,只有姐姐,一听她被欺负,也不管缘由是非,抄上东西就去堵人了。 这事在当初闹得沸沸扬扬,姐姐才刚及笄不久,立马就得了不中听的“母夜叉”名声,可她却一点都不在意。回家后还来安慰她,摸着她的头说要给她买一车的册子。 忽然想起幼年时的事,如樱瓣的嘴角扯出笑意,眸中的愧疚又不自添了两分。 她不打算说出有关预知梦的一切,这档子怪力乱神的事情说出来家里人不但无法立即排忧解难,许还会担忧无度,倒不如她先去试一试。 毕竟有些人有些事听着甚是重要,她躲不开的。 回到太师府后,荆微骊过了几天舒坦日子。 二哥的婚典也是这期间完成的。 她亲眼看着火红的花轿停在府邸前,那个往日里不苟言笑的兄长小心翼翼地将二嫂从里面接下来,走在台阶上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好似生怕将背上的人摔了。 二人喜服上的金线鸳鸯夺目耀眼,勾连起了她心口被好不容易才埋起来的渴望。 婚典过去没两天,便又有人登门了。 是鸿胪寺少卿家的明芙,亦为荆三姑娘的闺中密友。 “阿骊,我可是专门来给你下喜帖的。” 明芙一进门,就笑容满面地给房中人递上一张绘了比翼鸟的信笺,上面还用金墨赫然落了个“喜”字。 荆微骊下意识挑眉,有些犹豫要不要接:“你先前不是说,你父亲属意把你嫁给城东的康家?怎么,换人了?” “没,还是他。”明芙收了笑,一脸平淡地落座,那封请帖也顺势被轻飘飘地丢到了桌案上:“人这一辈子左右不过五六十年,说到底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嫁给谁不是嫁啊,至少康家那个心里头有我,嫁过去总不会吃亏的。” 秀致的眉心皱得更厉害,她有些难应话:“阿芙,你不用瞒我,想来定是你那正室嫡母又同你父亲那里吹耳旁风了吧?” 明芙低着头,不回话。 但已然给了答案。 叹了口气,荆微骊抬手去拿请帖。 她指尖白得发光,好比木桶中的奶乳,一纸红柬夹在其中,极浓极淡的色彩碰撞,是说不出的养眼。 趁着她默读请帖上内容的闲暇,明芙转了话锋:“阿骊,我听人说百花宴那日你不慎落水了?还被北越王的人救了?” 北越王三个字被咬重,原本平缓的语气也硬生生扯出点不寻常的旖旎。 耳根一软,捏红纸的手也一抖。 赶忙把物件放下,她硬撑着说道:“那时我危在旦夕,北越王手下有一位名扬天下的医郎,他是看在我父亲的面上才允我进王府的。” 她把话辞说得中规中矩,明芙挑不出错处。 可其实若她再仔细一点儿,便不难看出已经被掐得微微泛红的指肚。 她在紧张,在心乱如麻,在怕她继续问下去。 好在明芙没有察觉到她的不自然,更没有过多为难她,话锋很快就扯到了她那个即将共赴白首的准夫君上,而这一页就这么翻过去了。 卷翘的乌羽轻颤,荆微骊扬着笑眯眯如月牙泉的眼,说不如去灵阑寺拜拜佛祖祈顺遂。 明芙素来最信佛祖、观音,一听她主动提议,自然也是恨不得拍手叫好。 前往灵阑寺的路上,两人坐的是明家派的马车。许是顾忌明芙不日就要嫁给皇商的儿子,明家人待她也好了几层山高,连派出来拉车的马都是难得一见的黄风驹。 沿途路过风秀大街,前呼后拥的人墙左右挤了三排,纵然车水马龙,却也无人敢扭身走进街口。 “快看!那是北越王殿下!” 马车外,不知是谁振臂高呼了一声,人头攒动间,马车更难以前进。 许是有人围上来堵住了马前路,车身猛地一振,荆微骊的脑袋歪到一边,发间的珠钗险些撞上硬处。 连忙扶住额穴护住脑袋,她侧首,犹豫着捏起窗户帘帐一角。 似蝉翼的料子薄薄一层,宛若凝玉的手指禁不住地轻颤,那面帘子被慢条斯理地掀开,一柱天光顺势斜斜打进来,大半个车厢都被塞填满。 她探头探脑地瞧过去,目光落定。 不偏不倚,与高坐在威风黑马上的男人对在一处。 凛冽黑甲于晖日下耀眼夺目,墨发高高束起,利落英武。男人五官深邃,神色不苟言笑,薄唇紧抿,长眉入鬓,极深的瞳色蕴着寒潭,仿蛟龙沉眠。 他不是话本子里的那些鲜衣怒马少年郎,却有人令人难以忽视的压迫感。 与其说是凡人将领,喻他为屠戮鬼煞更为妥帖。 心窝猛抖,她匆匆松开手,将车帘放下。 一切归于平静,她的惊慌失措与耳根泛红无人能见。 即使是就坐在右手边昏昏欲睡的明芙。 下意识抬高手腕揉了揉软腮,她撇嘴,故作镇静淡定,试图将方才所见所听的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 她不知,自己躲得太快,没有瞧见男人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惊喜。 第11章 月老笺 ◎既然喜欢,为何不去夺过来?◎ 骏马疾驰,很快就消失在了主干道。 随着这位玉国战神的离去,摩肩接踵的百姓也速速散去,街头巷尾恢复如初,方才的吵嚷好似一场般若大梦。 车辙重新滚动,时不时传来两声策马的鞭打声。 车厢内,明芙睁开眼,有些迷茫:“不都说那位北越王殿下出身低微,为人歹毒吗,为何在京城百姓中如此受追捧?” 心里躁动不安,她没忍住又捏起帘子一角,桃花眸顺着看出去,外面早已没了那道高大的身影,街道不算空荡荡,一颗心却有些无地自容。 悻悻松开手,她回头:“他保的玉国的疆土,护的是百姓们的家国,可在朝局中侵害的,却是官贵们的利益。” 皱皱眉头,明芙还是不懂。 没有再继续解释,荆微骊淡然一笑,很自然地岔开了话题。 咕噜噜的辙轮穿来有规律的滚动声,出了城门,入了官路,倒是没有京中好走。 城外,西郊大营。 男人一跃而下,扯过缰绳移交给了等候多时的部下。 他步伐稳健,部下牵着马跟在身侧,亦步亦趋:“殿下,白老将军说派出去的谍人死了四成。” “可查到动手的人了?”樊封目不斜视,继续朝前走着,大手习惯性地搭在腰间长剑上。 部下低着头,有些难以启齿:“还不曾查到。” “那就去查。” 第11节 简言意骇的四个字抛出,紧跟着的就是一道冷嗖嗖如磨骨钝般的视线,部下原本还妄图解释些什么,现下立马不敢吭声了,只能把脸埋得更低,牵着马就溜了。 没有管他,樊封径直走近一座营帐,手臂高抬,原本将里面遮盖严实的厚帐布立刻只到额头位置。他顺势而入,跟坐在里面叉着腰看地图的白老将军打了个照面。 戎装未卸的白敬棠晃晃手腕,招呼他走近些,银甲发出撞在一起的细微动静:“熠国的人又有动作了,这几天你看紧点姓霍的那小子。” “他没事。”樊封平静地看过去。 白敬棠有些不爽,直言:“你可不能因为你们自幼一同长大乱作保,他怎么说也是熠国送过来的质子,还是小心点儿为好。” “您也说了,他是被抛弃才来的。”指腹懒洋洋地抵压在纱桌周围一圈,另一只手则是百无聊赖地拿起小沙丘上的一只插旗把玩:“他比我们,还要恨熠国。” 彻底没话说了,白敬棠胡乱摸了把自己颚下的胡子,还是有些不放心,嘟囔一嘴:“反正这段时间你都多看着点,别跟前几天似的,十天半个月才来军营一趟,将士们都快不记得你长什么样了。” 没忍住,嘴角斜斜一扯:“我来那么勤作甚,来听您给我做媒啊。” “嘿你这小子!” 瞪他一眼,白敬棠满不乐意道:“我那孙女哪里配不上你了,先不说生得貌美如花,她也从小学武,脾气应得上咱们这些兵武子,也不知道你到底还有哪里不满意!” 假装没看见他眼里的焰气,樊封闲闲道:“她是您孙女又不是我孙女,左右您是不必操这份心了。” “什么叫我操心,我还不是看你……等等!” 眼睛眨了两下,原本狠厉的三白眼倒是横生出几分纯,他后知后觉地又品了遍前脚才散干净的话,心底升起来一股不寻常的劲儿:“你这话头不对啊?” “哪里不对?”樊封面不改色。 指着他的鼻子,白敬棠就跟发现了了不得的大事似的:“你成天一副棺材脸,三句话不离军里的事儿,这段时间破天荒不来了不说,一来竟然就跟我扯起儿女情长?不对,这可太不对了!” “……”长眉一抖,他突然后悔今日来了。 “快给本将军说,你小子是不是心里藏了哪家的姑娘了!” 樊封顿了顿,没有着急回答。 看着他面无表情,白敬棠心里则抓心挠肝起来,搓着手继续逼问:“你要是不说我就去找裴小子问,到时候我俩整天跟着你,看能不能揪出来你的狼尾巴!” 啧。 无言间,眉梢抖得更厉害了。 “还不赶紧交代!” 终究就没抗住,樊封手掌握成了拳头,不自然地挡住下半张脸:“只是多了个有些在意的人。” “你还会在意小姑娘?” 发出一声惊叹,白敬棠连着直啧嘴,眼睛都冒光了:“稀罕,可真是太稀罕了,不过说真的,赫川啊,你今年也二十有五了罢,是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要不然别人还以为你身上有什么不便直言的毛病呢。” 樊封翻了个白眼,冷笑道:“那还真是劳烦白老将军费心,本王无碍。” 他很少在这帮军营里的前辈面前自成本王,看来是真的被气到了。 爽朗地笑了几声,白敬棠又拍拍他精壮的臂膀,一脸欣慰:“既然是在意的人,那说什么也要笼到身边才好,不然将来怕是要悔恨一辈子。” “可,若是她身旁站了别人呢?” 罕见地搭了话,樊封了沉着一双瑞凤眼问出来。与其说他在问当年求爱不得囫囵过一生的白敬棠,倒不如说他在问自己的心。 “你怕是真的糊涂了,既然已经放在心上了,抢过来便是,管旁人作甚。” 言至此处,作为过来人,也作为他一路走来的见证者,白敬棠的眼底多了丝丝缕缕的嫌弃:“怎么,你不会真以为你的名声还有转圜的余地吧?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 无奈的笑意溢出来,拇指再次抚上剑柄上的猫眼石,原本锋利的瞳色忽得暗淡下来,原本势在必得的傲气也顿时削减大半。 “这哪能一样。” 樊封摇头,神情落寞,按住猫眼石的指肚开始不自觉发力:“我怕要是真那样干了,她会更怕我,到时候烦了我厌了我,再也不想看见我。” 瞪大了眼睛,白敬棠身形僵住,半张着嘴,有些不敢相信这番黏糊糊又恶心吧啦的话居然是从这小子嘴里说出来的。 他樊封是谁啊,睚眦必报的黑心角儿,手段狠辣、城府深沉,可这样的人,居然会这么在乎一个小姑娘的心思。 难不成真应了那句老话,思春思得让他成了嗅花的虎? — 都说灵阑寺有三绝,一是照拂信徒的佛祖金身,二是慈悲为怀的观音阵,三便是美不胜收的梨树花林。 传闻灵阑寺是前任住持是个身负罪孽的豪爵子弟,因家道中落走投无路才阪依佛门,可没想到,他竟然与佛有缘,更与一位了不得的菩萨同日出生。 佛道修身更修心,曾经招猫逗狗的二世祖成了吃斋饮粥的小沙弥,这满屋玉经一念,便挨过了三十年风雪。 三十年光阴不仅铸就了一位了不得的高僧,更让往日里香火匮乏的小寺庙名扬天下,每次有外地人来,都会被寺门前寺院中似梵罗的梨花深深吸引,继而含胸垂首地走进,最后念上一声“阿弥陀佛”。 同明芙并肩走出金殿,荆微骊打眼就瞧见了坐在一树梨花下的年轻小和尚。 小和尚抱着把竹子编的大扫帚,正不紧不慢地清理着落花碎叶。 梨树脚边还立了一块牌子,刚到小和尚的大腿处。 明芙也看见了,觉得新鲜:“走吧,我们也去抽张信笺,指不定有什么好兆头呢?” 荆微骊笑得不怀好意:“我的明二小姐,那可是算姻缘的签,你现在去抽多少可有些不合时宜。” “那就你来抽。”不管三七二十一,明芙拉着荆微骊的袖口就走过去,根本不给后者反驳的机会。 可其实,荆微骊也是有些期待的。 小和尚抬头,正好瞅见两个年轻的女施主走来,手里的竹编扫帚归置到一旁,行了个简单的佛礼就迎过去:“二位施主安好。” 荆微骊装得恭顺,笑吟吟地问道:“这签是何个抽法?” 小和尚:“施主自取便可,吉签恶签皆是缘法,只是师父交代了,这签既然抽出,那就不能随手丢弃。” 说着,他的手化为掌,五根手指对准的方向,正是摆着签笺小箱的三角桌。 这桌子也实在好玩,倔强地靠三条腿支撑,最破败的那个方位只累了几块大石头,摇摇晃晃地摆这这里,路过的随便一缕风都能带起一阵窸窣。 红木的漆皮小箱就压在上头,一般无二的破败,虽然用心擦拭了顶端的灰尘,但一看就知是有年头的物件。 毕竟连棱角都被磨的平滑得平滑,残缺得残缺。 瞧着可怜极了。 无奈地勾勾嘴角,荆微骊上前两步,微微拢起袖口去取签。 没有花费太久的功夫,她就近揪了页靠得最近的,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自己抽中的这张,同手背、手掌外沿触碰到的其他签,纸质都大不相同。 “小师傅,这签怎么看啊?”她拿着签笺,想让小和尚解惑。 小和尚看过去,疑惑地歪着脑袋,随即恍然大悟,笑得憨厚:“施主运势当真不错,这张红签纸是我们住持地放进去的,只有这一张呢。” “是吗,”佯装惊讶,荆微骊挑眉,低声念了遍上头的诗,还是没懂:“那这签,可是好的?” 小和尚抓抓脑袋,有几分不敢拿主意的意思:“这诗上提了‘秽封’二字,定是好签。” 得了个还算确切的答案,荆微骊才算是真的乐了:“如此这般,便谢过小师傅了。” 没有在灵阑寺待很久,祈了福,拜了佛,抽了签,便要回去了。 从马车上下来,荆微骊鬼使神差地将小笺从袖子里面摸出来,美眸亮晶晶的,盯着上面的两句小诗,心乱如麻。 朝晖盼晚夕,路平千迢迢。 檐下梵罗尽,秽封就月潮。 独一个光秃秃的封字,她就看了二十多步。 住持先前说的话还犹在耳边,他说,那人许是破梦之人,是她的命结,是会纠缠上许久也掰扯不清楚的那个。 那这个所谓的掰扯不清楚,总不会是指姻缘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06 19:27:35~2023-06-08 18:49: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应如是、八宝粥、墨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定风波 ◎金簪◎ 明芙的婚期,定在五月初二。 纵然心里多有忧虑,但为了讨个好彩头,荆微骊还是打算亲自去挑件顶顶的礼物来作贺。 作为小丫鬟的青瑶抱着件石青藤纹外袍,小步子跟上在取氤楼内步步流转的少女。 不远处的年轻姑娘一袭石榴红色裙裳,裙裾处绣了一圈含苞待放的絮丝花蕊,袖口宽松硕大,不堪一折的白皙皓腕伸出来,五指正把着一对金耳铛看个不停。 为了不惹眼,她临出门前特地改了妆容,抹了花钿淡了口脂,但唇色依旧嫣红鲜活。姣好的面容中透着股不同寻常的艳色,周遭喧闹,却迟迟无人敢上前搭话,生怕误了这幅动人心魄的美人图。 取氤楼是荷京鼎鼎大名的名铺子,不仅卖胭脂水粉,还卖钗环首饰,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人来人往间,难免有行客止不住地偏首偷瞄。 青瑶有些不自在,小声提醒:“姑娘,好多人在看我们。” “无妨,”荆微骊面不改色,慢条斯理地放下耳铛,一抬乌睫,明媚的笑颜顺势扯开:“你家姑娘我生得貌美,自然许多人都想多赏几眼。” 燥热的面红耳赤根本扼不住,青瑶当下便低下头,不好意思再言了。 就在这时,两步之外突然传来一道尖锐刺耳的笑声。 “这不是荆三姑娘吗,自百花宴一别后,当真是许久不见。” 荆微娅循声看去,发现这句不讨喜的话果然来自不愿意瞅见的人。 周潇潇仿佛没看出来她眼中的冷漠,自顾自走过来,甚至一把拿起她方才还在心里夸过两句的耳铛:“那日荆三姑娘落水,我们都可担心了呢,刚想派人救你,却不曾想被人捷足先登了。” 呵,说得还真是比唱的都好听。 在心里翻了个好大的白眼,荆微娅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连带着敷衍的笑颜都变得难以入木:“是吗,那我可真是谢谢周姑娘对我的惦记。” 语毕,她歪歪脑袋,眨了下眼睛,表情变得纯良无害,语气都是满腔委屈又可怜:“毕竟我一直以为,若是我遭遇不测,你才是那个拍手叫好最激动的呢。” “荆三姑娘这说的什么话。”周潇潇撑着假笑脸,咬牙切齿地挤出来字句。 懒得跟她继续在原地耗功夫,荆微娅转动脚尖,朝楼中另一个方位走去。 第12节 那里摆卖的都是簪钗。 都说取氤楼内搜罗了全天下的新奇玩意,就算是一支在寻常不过的步摇,光累丝手法、嵌珠手艺都能写满大半个春闱考场。 被一支放在正中间的金簪吸引了视线,她下意识去摸,临簪尾上的珠兰不过半寸距离时,不料被捷足先登了。 “荆三姑娘眼光当真不错,不过这簪子,本姑娘要了。” 周潇潇满脸娇纵,视线蛮横地扫视过去,盎然一副不可一世的小霸王姿态。 看着她自以为很潇洒的姿态,荆微骊是真的烦了:“周姑娘当真是有意思,总喜欢跟我抢点什么,怎么,周府家大业大,竟没教会自家嫡女不能拾人牙慧的道理?” 说完,她又故意冷哼哼追道:“当真是小孩子心性,莫非是没出过门没见过好东西?” 她话头指得明确,听得周潇潇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甚是有趣。 边上不知何时围了几个竖着耳朵看热闹的路人,有个胆子大的竟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忍俊不禁的面容上仿若落下一排字。 ——这位貌美的小女郎当真是生得伶牙俐齿。 被骂的心里窝火,周潇潇刚欲还嘴,就有人上前阻断了正常对峙。 一位身着土黄色衣袍的男人笑眯眯地走近,他看起来也就是三十出头的模样,身材不算高大还有些圆润,留着讨喜的短胡茬,小缝似的吊梢眼生得奇妙,不仅不让人觉得精明反感,倒是多了两分喜感。 他的身后还跟了一个套着粗衣的店家伙计,伙计的手里端着托盘,上面不多不少,竟然只放了一支同周潇潇手中一般无二的金簪。 九转累丝中点缀红、蓝双珠,似鸢尾,似凤收,金簪的首尾皆用极细的刀尖勾勒出了一圈圈细致的荼蘼纹理,瑰丽华贵。 荆微骊不认识眼前的人,只觉得他气质非凡,反观经常来逛两圈却难得出手一番的周潇潇,脸色登时僵住。 男人在两个小姑娘三步外停住,给托着金簪的伙计比了个手势,慢悠悠道:“这位可是荆三姑娘?我是取氤楼的掌柜步寅,若您不嫌弃,不置可否能收下这支簪子?” 荆微骊怔了怔神,有些不明所以。 不等她出声表态,周潇潇就先一步站不住了,急切地扯开嗓子:“送给她?凭什么!” 因为盈满到溢出来的眼红,周潇潇的言辞、神色可谓是半点世家千金的模样也寻不着了,只见她狠着一双瞳,细细的眉毛皱成了坑洼山带,指尖在簪子和荆微骊之间来回打转。 一看就知是被吓到且气到了。 周围认识步寅的不在少数,瞅见这位大掌柜竟然亲自现身,甚至还说要送给一位年轻女子金簪的时候也都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瑟缩的眼仁,微张的唇齿,无一不彰显着他们的惊叹。 步寅是谁啊,荷京里有名的商贾之人。先不说他一身的手段,光这副冷暖不近身的脾性就不知威慑了多少人。 周遭人脸上的细微变动被荆微骊看在眼中,她眯了眯眸子,心里有了盘算。 虽然不知道这位步掌柜是何意思,可既然让她逮住了机会好好气一气周潇潇,怎么能放过呢。 红唇勾起一抹勾魂摄魄的弧度,宛凝脂的素手抬起,将那支金簪拿在手里,轻轻一笑,便胜过春日中百丈风华。 只是这美人虽然艳色独绝,嘴巴上也是半点不留情面:“自然是因为本姑娘貌美骗骗,仪态万千,比起你这个还没长得、只会咋咋呼呼的小娃娃可强上太多了,步掌柜您说是吧?” 莫大的帽子就这样扔过来,步寅苦笑,当真是接也不是丢也不是。 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他把拳头拿在唇边轻咳了声,余光忍不住,好奇再在面前人身上打量了一瞬。 不显山露水地收回不该有的心绪,他浅笑,娓娓道来:“送您簪子一事是我们东家吩咐的,他还特地交代了,若是怕认不出,就让我们找楼中最漂亮的那位小女郎,定没错。” 他把话茬吐得简言意骇,不仅立场明了,自己身上也摘得干净。 旁边诧异的声音也愈来愈大,无不是在感叹他步寅竟然不是取氤楼的主人,他的背后竟然还有个从来没听过的东家,更有人已经压不住音量,开始同友人讨论能让步寅这类笑面虎俯首称臣的东家,又该是个怎么样的狠角色。 荆微骊抿唇,灵动一笑:“那就替我谢过你们东家吧,只是这簪子我忽得又不想收了。” 说着,她眸色如鞭,转向了还被周潇潇拿在手里的那支。 她是个有脾气的,无论穿衣还是佩戴首饰,格外不喜欢与他人用一样的物件,即使这支簪子再怎么深得她的喜欢。 步寅是成名多年的商人,自然有一套听音辨色的本事,依旧是那张和善的模样,他简言意骇道:“这位姑娘手里的簪子是我们特地准备的赝品,分文不值的。” “你们居然放赝品!”周潇潇急了。 她愤恨地看了眼手里的簪子,胸腔里的跳动猛地加快,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冷不丁攥住,不愿意给她分毫的喘息机会。 没说完的话被骤然打断,步寅不悦地看过去,视线冰冷。 “这支金簪是我们的镇店之宝,若是大喇喇地放在这里被偷了又该如何是好,京中不少有名的首饰铺子皆会这般做,在下看这位姑娘衣着不凡,莫非连这都不知晓?” 原本刷白的脸色又突兀地变红,周潇潇贝齿紧咬,只恨不得不能把手里的玩意甩出去撒气。 “所以三姑娘大可放心,这支簪子,天底下独一支,仅您一份儿。” “独”与“仅”被刻意咬重。 是在有意提醒。 周潇潇忍无可忍,将簪子一把甩远,推开人群就跑走了。 在步寅的眼神警告中,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开了。 待确定没有外人等着再听走一耳朵后,他才捋捋袖口,不紧不慢地地压低声量说:“我们东家正在旁边绿拂斋用饭,若三姑娘真想感谢,不如亲自去一趟?” 荆微骊挑挑眉梢,不算意外。 她从来不信天上掉馅饼的骗小孩故事,既然人家扔出来了橄榄枝,那一定也是想从她这里获取点儿什么才对。 再说了,既然是商贾之人的东家,指不定也是个逐利至极的满身铜臭味,这样的人,她不喜欢。 更何况她毕竟是太师府的嫡女,出门在外一言一行皆象征着太师府的颜面,方才同周潇潇争吵已然出阁,若是被人知道她为了一支簪子竟然与素未谋面的商贾同桌而时,还不知道要飘出来多少难听的话。 到时候怕是要用唾沫星子将她淹死。 正盘算该怎么连带着一并推辞掉时,步掌柜又说了。 “东家他还点明,若您不愿意见也无妨,说听闻太师府养了株从灵阑寺移栽的白梨花,到时候一定要登门去见识一番。” 灵阑寺,白梨花。 那柄三尺青锋犹在眼前,刺鼻的血腥味再次将她吞噬,脑袋变得晕乎乎,心口开始跃动个不停。 她有些不敢去猜。 怕猜错,更怕猜对。 作者有话说: 撒泼打滚求评论哇tvt 真的不喜欢单机码字,有评论码字会更有动力哒! 第13章 俏风月 ◎他今日,格外不同◎ 看出来她脸上的犹豫与惶恐,步寅静默一瞬,将原本堆到嘴边的话换了一套:“三姑娘会去吗?” 深吸一口气,荆微骊不自觉开始用指尖绞袖口的软绵布料,精细的纹路被描绘了一遍又一遍,原本光滑的料子突兀地对出来褶皱。 “我去。” 她缓缓道,给出了答案。 步寅挑眉,心里油然生出一股钦佩。 起初离得远,他瞧着她生得娇娇弱弱,单纯地以为那位是图上人家小娘子如花似玉的容貌,可后来听她说的话,冒出来的尖刺,才发现这是一只会咬人、且擅长咬人的兔子。 也罢,他只负责传话,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无所谓地耸耸肩,他又冲店内伙计做了个眼色,后者心中了然,立刻脚底生风,带荆微骊前往了只有十几步远的绿拂斋。 如它的招牌一般,绿拂斋是家只做素菜的食肆。 虽寻不见荤腥,却因为顶级的手艺素来备受欢迎,且因“只做素菜”的名号,也算是在这偌大的一条街杀出了血路。 荆微骊是第一次来这,路过大堂吊了满满一面墙的菜单牌子,无意间瞄到其中一道,立刻就噤声了。 不过一道糖醋茄子,竟然要卖到十两银子! 未免太奢靡了些。 可脑海中刚升腾起这个念头,坐了满满当当的食客喧闹声又立刻将她拉回来,用数以百计的客人让她明白,是自己以往的日子过得多少有些“清贫”。 太师府嫡女这个名号纵然说出去有排面,可毕竟是教导太子的老师,怎可无度阔绰,正是为了清廉的官声名号,父亲自幼对他们的教导也是这般。 纵然衣食不缺,但也止步于此了。 比起那些侯门相府的千金们从骨子里还是差了一截的,最能拿出来说道说道的,也只有所谓的“腹有诗书气自华”了。 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笑得牵强。 踏着木质楼梯走上二楼,转身便望见排了一层楼的厢房。 每间厢房门前都挂了一只坠有红绳、银铃的小木牌,上面写的是这间厢房的雅名。 数过“兰因絮果”和“雪鸿泥爪”,她驻足在“红炉点雪”前。 小小的一块牌子,木头的独特纹理清晰可见,四个板正又规矩的楷书落于正面,再往后,就是一池不知应不应该踏入的方外之境。 是瑶池蓬莱,还是断头鬼门关。 她拿捏不准。 手指颤巍巍伸出,停在门框几寸前。 心跳得猛烈,隐隐不受控。 真是的,不是都想通了吗,为什么临门一脚反倒是怯了。她在心里这般数落自己。 叩,叩。 两下敲门声慢吞吞地响起,令在坐在房中的人长长舒了口气。 还好,她来了。 “进来。” 低沉又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荆微骊跟起了静电似的猛一瑟缩。耳根发软,软得一塌糊涂。 又胡乱揉了把脸,秉着一口气将门推动。 厢房内燃着熏香,是很浅淡雅致的气味,许是错觉,她竟觉得很像灵阑寺的那十里玉梨花。 第13节 她慢吞吞看过去,果然是樊封。 年轻的男人静坐圆桌前,一袭绣了靛青云纹的白衣,同他曾经在她面前穿过的玄黯大相径庭。明明只是衣着变了颜色,可荆微骊横看侧看,倒是觉得他连气质都不同了。 墨发松松垮垮地用木簪挽起,矜贵之余依旧透着股懒散的慵态,因还隔着点距离,她瞧不真切簪上的雕形,但只凭轮廓,猜测那是只莺雀。 她进来时,樊封手里正端着杯茶水,再往旁边看,竟然还摆了只玉箫。 声名狼藉的异姓王不完锋刀反持乐器,当真的稀罕。 因着不算纯的动机,荆微骊小步走近,眸光一闪,乖乖地唤道:“见过王爷,给王爷请安。” 放下瓷盏,樊封的嘴角噙着丝难以差距的弧度,但又被其飞快压住:“本王还以为,你会不敢来。” “王爷又不是洪水猛兽,我自然不怕。”她笑吟吟地走得更近。 荆微骊仗着自己这张讨巧的面容,操持着心里不能见光的小算盘,明晃晃地在他身侧的圆凳前落座。 “再说了,不是您让我来的吗?若不然,我走也是可以的。” 她的娇纵此刻被肆无忌惮地展露,不再收敛分毫。 一是知道左右不会被外人瞧见,二是拿定主意要让面前男人对她的印象更进一步。 其实就在昨夜,她突然又做了一场诡谲的梦。 梦里,章兰尽与她解除婚约后,竟然又把矛头对准了先前与他相谈甚欢的温寿熹。 且因温寿熹背靠丞相府这棵大树,结局并没有太大的偏差,来自帝国的谍人还是将玉国的百姓推进了万丈深渊。 当今丞相权势滔天,除了羽翼未丰的天子,真正能与丞相制衡的,放眼整个荷京也只有北越王樊封一人。 理清楚这些弯弯绕绕,荆微信给自己喂下定心丸,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得跟他走得近一些,再近一些。哪怕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威胁,她也不能任由章兰尽那种猪狗之辈反扑。 盯着她弯如月牙的眼,樊封不明所以地扯了下嘴角。 他怎么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她看见他站在那里,险些就跑走。即便是后来他逼迫她不准动,这双潋滟生辉的桃花眸也是满是惊恐。 她明明是怕极了他。 而现在居然都能扯出这种话了。 他不是傻子,明枪暗箭里走出来,怎么会品不出一闺阁少女的深意徐徐。 可鬼使神差的,他就是不想点破,就是想被她设下的绳结圈套扯着走,就是想看看她想要的,究竟是何。 因坐得近了,荆微骊才发现,这人除了面颊尾部的小痣之外,竟然还有耳洞。 也是小小的一个,且因有些年岁,看着都快要重新长住了。 视线很快挪开,她轻声慢语道:“金簪一事,多谢王爷了。” 她语气柔,调调软,每个字都是抚着心肠谓出来的。 樊封垂眸,凝着她无暇如凝脂的肌肤上透出来的淡淡粉色,心底好像有什么破土而出,且愈演愈烈。 她生得又白又娇,鬼使神差的,他忽的想到在丞相府那日。她被从水下救上来,一身素色的裙裳早就被浸透,紧紧贴住身体,还隐约能瞧见里头拢着雪峰的芙蓉色小衣。 玲珑的曲线像是悬在心口的弯刀,明明知道不该看,却还是想尝尝刀尖的血腥味是个何等滋味。 因幼年的一些经历,他极其反感这些养在深闺的娇滴滴,一想到她们伪善假面具下的冷漠残忍,就掌心发痒。 可独独面对她时,心肠顿时化为稀巴烂。 没有应答她的道谢,樊封只淡淡道:“你好像,很讨厌周家的人?” 一提起那个没脑子的,荆微骊的太阳穴就突突直跳,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撒娇口吻说道:“是她每次都要跟我较劲,我可太无辜了。” 眼底删过一瞬的笑,樊封刚想配合地回上一句,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响,强迫他将还未出口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荆将军留步!王爷正在里面。” “我当然知道他在里面,耿唐你给我让开!” “恕不能从命……” 耿唐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就有人硬闯进来了。 门扉因受到的力气太大,脆生生地撞到了墙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荆微骊吓一跳,不受控制地低低“啊”了声,回过神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颊绯红,想低下头逃避,可当看清楚闯进来的人是谁时,又躲无可躲。 “大姐。”她喃喃而唤。 荆秋袅面色铁青,一双与小妹如出一辙的桃花眸此刻凶狠非常,溢满了杀气:“尊贵的北越王殿下,您逾矩了。” 前面几个字被她冷冰冰地咬重,像是在暗示,又像是在阴阳怪气。 樊封冷笑,掀起眼睫与之对视:“本王倒是觉得荆将军近来在日子过得太舒坦,怎么,想挪个地方办差?” “王爷不必威胁我。”荆秋袅面不改色地走近,一把拉拽起小妹的手腕,将她从圆凳上带离,让她笔直地站在自己身后。 一副母鸡护犊子的英勇姿态:“北越王殿下身份尊贵,舍妹平庸,比不得当年的采薇公主半点风华,可不敢与您同席而食。” 手背青筋暴起,樊封眸光凶狠:“荆秋袅,你别得寸进尺。” 没有回答她,荆秋袅带着荆微骊,头也不回地就走了,留下因为没拦住人一脸苦哈哈的耿唐胸口憋闷。 “王爷,属下……” 请罪的话没说完,就望见自家主子五指划掌,比了个简单的手势,只能无奈地闭嘴。 没有出言阻拦,樊封眼睁睁地看着小女郎的背影消失无踪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他像个没有吃到糖的垂鬓小儿,慢吞吞坐回了桌案前,一转头,就恰好看见那只已经空落落的小圆凳子。 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香气,不知道是源于已经快燃尽的熏炉,还是少女发丝间、衣襟处残留下来的。很抚慰心神。 好像还有一块地方,也变得空落落。 重新抬起头,樊封气势逼人:“去把照缨喊来,让她去跟荆秋袅打一架。” 结实的食指指骨撞敲在桌上,原本硬邦邦的梨花木头也开始微微发颤,他又强调:“不准留手。” 耿唐暗叫一声不妙。 看来王爷是真的动怒了,荆将军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了。 回太师府的路上,荆微骊虽然顶着大姐的数落,但脑袋里的思绪却越飘越远。 她终于想起来了,那段曾偶然听人提过一嘴的俏风月。 故事的主人公是北越王樊封,和那位不久前才被姐姐挂在嘴边上的采薇公主。 那段深宫旧闻当年在荷京还被传得沸沸扬扬,不少茶楼馆子添油加醋地修饰一番,直接拿来当话本子说书,还招来了不少尤其喜欢指指点点的看客。 还听闻,采薇公主香消玉殒时,北越王在寂寥的冷宫里,坐了一天一夜。 水米未进。 作者有话说: 骊骊(一边跺脚一边哭唧唧):呜呜呜越想越气,他居然还有过别的女人! 老樊(平静又满脸懵逼):???我有吗?我怎么不知道? 第14章 双雁儿 ◎堂妹◎ 日子紧赶慢赶,挨到了月底。 太师府来了位特殊的客人。 从亲戚上来数,是荆微骊的堂妹。 青天无边,厚重的云层零零碎碎地散开,头顶的日头不算大,眼下正好遮住半数。虽然已达春末,但风袭到面颊上,还算清凉舒适。 梨花香弥了满堂,树脚一圈皆是堆积成小毯的残花。 内敛安静的少女一袭鹅黄色萝裙,怯生生地站在长辈身后,瞳仁忽闪,却迟迟不敢与他们对视。不知道的,还以为站了一院子的洪水猛兽呢。 “瞧我这女儿,实在是没见过世面,一见到哥哥姐姐们,更怕了。” 旁边的嗓子笑吟吟地介绍,手上用力,直接把小姑娘拽到了跟前:“大表兄啊,我家芳菲打小就是个胆子小的,你可多多担待。” 被她说的没了脾气,荆太师“嗐”了声,客套道:“我家这几个也都是不着调的猢狲,我还怕他们带坏了芳菲这孩子呢。” 说完,他扭头喊来个侍女,让她招呼人把郑芳菲母女带来的行李都送到老早备好的厢房里去,将这一切安排好,他又捋捋山羊胡须,望向一直偷偷打量小堂妹的荆微骊。 “阿骊,你来。”他忽得出声,将小女儿的魂拉回来。 荆微骊乖巧地应了句,两步上前,笑颜端庄,步履挪动时珠钗不摇,裙摆不晃,盎然浑身大家闺秀的做派。养眼极了。 郑母趁着这档子机会,把眼睛使劲挂在她身上瞧了会儿,心底连着啧嘴,感叹这就是京城富贵香里长大的千金小姐啊,跟她家女儿着实不一样。 要是芳菲也能习得这一身面子功夫就好了,到时候回沂川老家定是好说婆家了。 刚这样想着,她又美滋滋地笑了下。都学会这身气派劲儿了,干嘛还要回沂川呢,这荷京遍地权贵勋爵,随便找个好人家入门,就算当个妾也是不愁吃穿的啊。 因朝堂还有不少事,荆太师没有逗留太久,同荆微骊这个做堂姐的多交代了两句,就急匆匆离开了。 大姐荆秋袅和二哥荆云泉都不在,偌大的庭院中便只剩下李琼薇这个做二嫂的。 因操持着府中中馈,大事小事都要过眼,李琼薇道了声也早早离去了,便只留下荆微骊来带这个容易害羞的小堂妹。 这时,郑母又神秘兮兮地靠过来:“阿骊啊,你那个四弟弟呢?还没从庄子里接回来?” 荆微骊心头一紧,下意识抿唇,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正纠结地又开始指尖绞袖子,眼尖的小堂妹郑芳菲就扯扯母亲的臂弯,低低道:“母亲,你别问了,这是堂姐的家事。” 郑母有些不爽,回道:“你还管上你娘我了,为娘这不是关心吗,你说说那孩子还没西瓜大的时候就被送走了,现在都七八年了,总得有点结果了罢。” 她言辞凿凿,说得绘声绘色,好像不将那个可怜娃接回太师府,他们一家人就是犯了滔天的罪过。 听至此处,荆微骊的心不上不下,极其不是滋味。 怎么,所有人都在同情她那个四弟弟,又有谁来同情她呢?所有人都在用血浓于水裹挟她和大姐,她们又凭什么要吃这个哑巴亏,明明当年错的就是他们,明明是他们当年间接害死了母亲,现在倒好,就因为受了几年的苦头,反倒是成了苦主,反倒是将一切恶行都抹平了。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眼睛猛一酸,她赶忙将哭意止住,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抬头:“表姑,荷京有许多好玩的地方,不如我带芳菲妹妹去逛逛?” 第14节 一听能让女儿在京城里多见见世面,郑氏转头就把替小娃娃抱不平一事抛之脑后,兴冲冲地点头,还说让郑芳菲多跟着荆微骊学学。 至于学什么,三人都心知肚明。 待郑氏离开后,郑芳菲的不自在冲到了顶峰。 她扭捏地站在原地,满脸的不自然:“堂姐,我母亲她没有恶意的,你别误会。” 荆微骊嘴角微动,嫣然一笑:“堂妹多虑了,我没多想。” 郑芳菲咬咬下唇,双手无处安放,只能低着头,半点底气都没有:“是我母亲说错了话,堂姐不喜欢我也是可谅的。” “我没有说过不喜欢你啊?”这回轮到荆微骊不知所措了。 难不成她刚刚很凶? 是吓到这个还未及笄的小堂妹了? 下意识抬手,指腹摸了摸软嫩的脸颊,好似是想要找到自己“把人吓着”的证据。 不再纠结这个,她琥珀色的瞳仁一转,问:“京城玩乐的地方不少,堂妹可有什么想见的?” 郑芳菲眼前一亮:“哪里都可以去吗?” 秀致的眉心不自然地收紧,她生出一股莫名的不适感。也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明明这小堂妹生得乖巧可人,她竟然觉得她言语中还掺杂了几分咄咄逼人。 罢了,定是错觉。 “堂姐,我想去骑马。”小堂妹又说了:“先前在沂川老家时,族中长辈总说姑娘家应端庄淑雅,但我听说京中女子都是精通捶丸马球,我也想试试。” 郑芳菲个子不高,小小的一只,因着年纪比她还小手上三岁,身量也矮上半头。 此刻她正她抬着头颅,眼巴巴地冲她闪。 “好,我带你去。”荆微骊颔首,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京中大多达官贵人家中都会养马,用来拉车运货,但是这类血统混杂的马驹并不作为竞赛的坐骑,若是想试着骑打马球的赛驹,就得去京郊的马场了。 想着骑马方便,荆微骊特地让青瑶给郑芳菲准备了一身新衣裳,后者瞧见眼睛都亮了,一边摸衣服的料子,一边冲她说各种好听的话。 只是荆微骊没想到,自己难得来一趟马场,就运气极差得遇见了熟人。 ——是章兰尽和温寿熹。 梦中的一幕幕重现眼前,她眉心锁成了“川”字,往前走不是,掉头回家也不是。 见她突然没了动作,已经换好裙装准备去挑马的郑芳菲看过来:“堂姐怎么了?” “没。”荆微骊摇摇头,扯出一张笑颜。 喊来了候在马场里的人,让他们带着小堂妹先去选马,自己则是闲庭漫步地朝老早就看见她,甚至还冲主动邀她说话的温寿熹走去。 既然注定躲不过,至少不能折了太师府的面子。 她如是想。 温寿熹到底是丞相府的嫡女,父亲是朝堂上手眼通天的人物,衣食住行皆采的时下最新潮,走近后无意间扫到她裙摆上的清丽芙蓉,荆微骊的步子不受控制地慢一拍。 温寿熹上前一步,笑得纯善:“真是巧啊,荆三姑娘,在这儿也能遇见。” 看着她拥上来的身形,以及想握自己的手,她下意识收拢皓腕,一派自若:“的确,好巧。” 一个“巧”字被咬重,眸光流转,定在理不直气也壮的章兰尽面上。 她犹记得,当初他们的婚约还没解除,章兰尽知道她喜欢各色骏马,为了讨她欢心经常带她来这里。去年这个时候,他还送了她一只刚生出来不久的小马驹养活。 后来婚约解除,马驹也被她送还了。 毕竟就算那小家伙再怎么通人性讨喜,只要沾上一个“章”字,她就太阳穴直跳。 停都停不下来。 看来眼下,是这位章大公子犹故技重施了啊。 啧,她以前眼这么瞎吗,这么不走心的手段竟然也能陷进去。 因着心里有偏颇的气焰,连带着她看章兰尽这张脸也各种不顺眼,曾经能夸出十几条的五官,眼下竟然连路边跟着哑巴乞丐的大黄狗都不如了。 “既然遇见了,不如荆三姑娘同我们一起如何?”温寿熹主动示好,一脸浮于表面的真诚。 荆微骊挑眉,有些反感:“温姑娘真是太抬举我了,我马背上的功夫太差,不敌你们技艺高超,怕惹你们笑话。” “这有什么,我们也只是来玩玩,图一乐子。”没有否认她提及的“技艺高超”,嘴角生出弧度,温寿熹矜持地笑着。 被笑意遮盖住的,是一层不可言喻的讥讽。 这荆微骊,果然是个草包,亏她还出身太师府吗,真是除了脸,浑身上下都没有一样能拿出来的,真是辱了荆太师的清风之派。 “还是算了吧——” “这不是太师府的荆三小姐吗!” 话没说完,耳边就忽然响起另一道爽朗的年轻男声。 三人同时看过去,入眼的是一墨黑一鹅黄两道欣长身姿。 穿鹅黄圆领衫的那个男人不曾见过,但猜测他即为大声打招呼的。 至于他身畔的那人,荆微骊却熟得很。 尤其是那张脸,简直就是如同刀刻斧凿般落在心头,只恨不得没有开辟出来一寸洞府来铭记。 只见黑衣男人缓缓最近,青筋若隐若现的手臂隐忍克制地垂在腰旁。 耳根子开始发热,荆微骊福身行礼:“小女见过北越王殿下。” 作者有话说: 又来撒泼打滚求评论啦! 欢迎大家帮我捉虫~ 第15章 尘上嚣 ◎把人吓跑了◎ 樊封颔首算作应礼,眸光轻动,定在那两人身上。 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章兰尽拱手行礼,可恭敬的一套话已经说完,那人的目光依旧冷冽刺骨,他的四肢百骸都开始发颤。 不仅仅是他,温寿熹也是差不多的难受。 先前在丞相府中,她多次听闻也见过这位北越王殿下,知道他的骇人手段,更知道他的睚眦必报。当日他派人救下了落水的荆微骊,甚至还把人带回了王府,现在又特地走过来给她撑腰。 这两人的关系,指定不一般。 不等理清头绪,头顶兀地传来声音。 男人居高临下,音色低沉缓慢,带着不容置否的强横气势:“丞相府的女儿,到底是承了父业,霸道得很。” 温寿熹瞪大了眼睛,欲出口解释,可一对上那双孤傲的瞳仁,不禁打了个哆嗦,竟是一句话也吐不出,硬生生把这个硕大的帽子收入怀中。 懒得在这里浪费时间,樊封垂眸,继续去看呆呆站立的小姑娘,语气放缓,生怕吓到她:“本王记得这儿养了只千载难逢的赤兔,要去看看吗?” 荆微骊回神,唇瓣抿紧,理智有些脱弦,魂不着体地点点头。 乖极了,像兔子。 樊封面色一软,忍住了想揉她脑袋的冲动,转头又喊来两人,冷冰冰下指令:“清场。” 章兰尽一愣,脱口而出:“王爷这是做什么!马场乃陛下为京中众多青年才俊特设,并非王爷私产。” 难得从这人身上瞧见两分硬骨气,樊封来了性子,慢悠悠地回道:“那不妨你猜猜,若是本王去跟陛下提,一天之内这马场可会成为本王私产?” 被他噎得难以作语,章兰尽竟是挑不出一丝错处。 是了,凭他的功绩和与陛下的密切关系,这一座马场又算得了什么,只要他想要,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拳头握紧,他不甘心将哑巴亏咽下去。 马场的人动作很快,原本乌泱泱的人被一拨又一拨的赶走,包括章兰尽和温寿熹。 怕这场闹剧惊扰到自己那个胆小的堂妹,荆微骊大着胆子扯住了樊封的袖口,小幅度晃了晃,简而言之地同他说明了情况。越说越小声,语气没底气极了。 樊封偏头,望向那个站在一旁看了好久热闹的家伙。 霍平芜挑挑眉,吹了声口哨转身就走了,还不忘给他比了个手势。 痞得很。 “这样,便可以了吧?”没有急着收回自己的衣袖,任由她出神地捏抓着。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是少女茂密的发顶,两支银钗相立而存,上面的绛紫色花石形似鸢尾,极衬她今日的裙上纹。 眸光一步步向下,最后停在她卷翘的睫毛上。 乌黑茂密,跟小蒲扇似的。 绵密的风吹动过,纤细的枝与叶沙沙作响,静谧得抚慰人心。 见她良久不回话,樊封的心里有些慌,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半月前,在绿拂斋中的那事。 她在想采薇? 她跟她那没脑子、只会听、不会辨的长姐一样认为他是个朝秦暮楚,玩弄了人家姑娘感情还害得其惨死的浪荡子? 真是荒唐! 想到此处,胸腔内无端燃火,他忍着戾气默骂了声。 但骂的,只是当初那个不通人性的自己。 其实樊封只猜对了一半。 荆微骊的确是在想他和采薇的“旧事”,但却不认为他与“浪荡”一词可摆在一处评价。 顶多是心狠手辣,细思极恐罢了。 这半月来她通过青瑶,搜罗了无数当年那些花边故事的始尾。因怕自己跌入另一道万丈深渊,所以想尽可能地多了解些。 可打听了许多日,得到的结果也一般无二。 都说是当初那个卑劣的太监养子,凭借得到了老太后和前丞相的青眼久居宫墙一隅,不仅和敌国质子霍平芜关系甚好,竟然还将老太后的爱女采薇公主笼络到了身边。 第15节 还说这樊封极有心机,为了博得公主高兴,打听来了很多后者最喜爱的物件,久而久之,便害得公主情根深种。 可当年先帝去世,九子夺嫡,宫内局势大变。樊封利用多方势力的制衡异军突起,不仅成功扶持先帝最小的儿子登基,还依靠“要迎娶公主”一事博得了名声。 可当熹微散去,波光不再闪烁,才知道躺在汩汩泉水里的不是什么稀世珍宝,只是一颗坑坑洼洼的黑石头。 采薇公主被人下毒死在冷宫,连陛下都罢朝了,可樊封却一声不吭奔赴了边疆,数年情意竟都值不上一句关切。实在令人心寒。 而且说句心里话,她并不认为“太监养子”这个身份有什么值得羞耻,或者值得他人评头论足的,从泥泞最斑驳处走到阳光下,这明明是强大的证据才对呀。 “荆微骊。” 字正腔圆的三个字从她头顶喊出来,强行打断了才刚演到一半的回忆,被唤的人猛然抬头,不出意外地撞进那双黝黑的眼眸中。 猛烈又黯淡的颜色,仿若瞧不见半枚星子的天幕。太沉重了,又太诡异了。 她怕了。 手指瑟缩回来,荆微骊战战兢兢地行礼:“请王爷恕罪,小女想起家中还有事,要先走一步。” 樊封沉着一张脸,小指微动,但还是没有出现更进一步的动作。 他冷笑:“也好,你早些回家去罢。” 丝丝缕缕的情绪渗透进少女的五脏六腑,这种被人死死攥住的窒息感让她险些腿软,她不敢抬头去看,更不敢猜。 这种如履薄冰的感觉,像极了在灵阑寺那日。 长剑入喉,红莲遍地的一幕犹在眼前,她咬紧了下唇,生怕自己再不小心露出痛苦的表情,到时只会惹得他更不愉悦。 她想活着。 望着那道因双腿无力险些把自己绊倒的背影,樊封闭眼,压住心火:“行了出来吧。” 耳边传来两声轻而淡的笑,霍平芜连走路姿势都透着两分吊儿郎当:“哎呀呀,我方才是瞅见北越王殿下将娇滴滴的小姑娘吓跑了吗?真是可怜,别是哭了。” 面无表情地斜他一眼,他直截了当:“吃惯了粗茶淡饭的人,自然容易被山珍海味吓到。” — 既然珍重的人都走了,樊封自然没有在马场多待。 纵然在马场遇着荆微骊是个意外,可他是打心底里想跟她多待会儿,起初还想着,实在不行就用一些粗暴但有效的方法,将她留在身边再从长计议。 可当他低头看见那对媚不自知的眼时,心里滋生出来的邪念顿时烟消云散。 他不要做赏花的游人,要真正拥有这棵桃树才好。 “过几日就是采薇的冥诞了,你可记得抽出时间去烧纸钱。” 回去的路上,霍平芜拍了下他肩膀。 樊封驻足一瞬,口气有些许波动:“知道。” 当年那场意外来得太快,他们还没想好未来,就戛然而止没了未来。 自从跟采薇初见起,好像一切都开始失控。 起初,那位富有野心的小公主把他推进池水中又把他救上来,以“救命恩人”自居,诓骗了他整整三载。 那时候,她问他想不想尝尝权力的滋味,想不想让那些欺负过他的人都付出代价。 ——他点头了。 其实这一切与传闻中的故事恰好相反,是采薇看中他背后的前任丞相,特地用手段来到他和霍平芜身边,用尽心思让他们站在了同一阵营。此般种种,也是皇子内斗发生的前一个月,樊封才想明白。 这哪里是什么九子夺嫡,分明还有个想效仿前朝女帝的公主殿下。 当年前丞相曾说过,他是个心肠好的孩子,分不清利益纠缠,却看得明白善恶。可樊封认为,他老人家错了,毕竟他在采薇这儿,就结结实实地栽了个跟头。 曾经以为的挚友,却为了帝王之位转头就送上了屠刀,狡兔死、走狗烹的故事来得被他想得还要快。 纵然雾霭散尽,他还是把采薇视作“恩人”的,毕竟当年的确是她拉了他一把。 可他眼中的朋友,为了治他于死地,不惜与敌国联手,给他准备了一场坑杀之术,给霍平芜准备了一盏鹤顶红。 但可惜,论野心与对权力的执念,樊封自认不如采薇。 可是论手段,采薇不及他。 那盏毒药也是他对采薇最后的试探,如果她对他们还心存善念,大家自然相安无事,可如果杀心真的再也无法湮灭,最后的结果便是点火自焚。 忽然,一阵邪风卷来。 散了过往尘埃。 樊封推开了霍平芜的手,有些不想回忆那个死了还给自己添麻烦的女人:“剩下的路我就不送你了。” “哈?你去哪?” “进宫。” 话音未落,男人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霍平芜站在那里直啧嘴。 难怪白老将军这几天都跟着了魔似的念叨,感情这小子还真心里头有人了。 也罢,要是采薇知道自己费尽心思也没勾引成功的樊封,却因为另一个女子神魂颠倒成这般,怕是都要气活过来了。 想到此处,他没忍住,噗嗤一声乐出来。 作者有话说: 老樊和骊骊都是浓颜系美人,天生一对的那种! 第16章 镯上花 ◎脸又在红,心又在跳◎ 皇宫内虽灯火通明,却寂寥安静。 夜色之中,格外诡谲。 “见过北越王。” 守在甘露殿外的小太监低声行礼,手里的拂尘被顺得柔滑,可见是平时万般小心的宝贝。 樊封转眸:“陛下可睡了?” 小太监苦哈哈地回道:“还没,说今夜一定得见了您才回寝殿,奴婢们怎么劝都没用。” 说着,他步履匆匆地去推门,樊封一抬头,便远远瞧见稚气未脱的小皇帝一袭明黄色龙袍,正百般无聊地伏在桌案上,还拿了支笔,不知道是在写写画画什么。 小太监很有眼力劲儿,不仅顺手关门,还退到老远的地方,生怕自己听着一点儿贵人们的谈话。 他向来捏得清自个儿身份。 甘露殿是历代皇帝勤政办公之所,这里被姬氏子孙修建的肃穆庄严,浴血而来的帝王会喜欢,可舞勺之龄的少年郎却只觉得压抑。 瞅见他来,姬未沉立马丢开紫毫,笑着迎上去:“赫川哥哥你终于来了!” 樊封扬眉:“陛下,注意仪态。” 姬未沉脚下猛地变沉,他撇嘴,哼唧一声:“朕现在都是皇帝了,谁还能管着。” 无奈地叹了口气,樊封让他先坐下。 视线停在少年纯粹清澈的鹿眼上,心头生出几抹恍惚。 与寻常赐牌子入宫待宠的妃嫔不同,小皇帝的生母也就是先太后夜氏,是被先帝强掳进宫的。 传闻当年上元节先帝微服私访,对清湖边放莲花灯的夜氏女一见钟情,不顾对方与青梅竹马已有婚约,不仅在大街上出言轻薄,次日还强横地下旨召见。这一见,妙龄纤纤女的清白就没了。 樊封对那位名满天下的夜氏女记忆很深,当时他身份特殊,留在宫内全凭借养父在再早一任太后跟前的薄面。可是信佛念经的老人会珍视他这一条命,那些连命是什么都没摸索清楚的皇子公主们却不会。 他被锁在柜子里,黑夜降临,他连自己的手都看不见,就在以为自己就要这样被关到死的时候,是一位身穿白裙的女子打开了锁。 后来他才知道,救他的人,是当今贵妃。 “赫川哥哥你看。” 回忆戛然而止,樊封循着清朗的嗓音抬头,便看见小皇帝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十几张仕女图。 他眉尾一抖:“陛下这是何意?” 姬未沉笑嘻嘻地抽出其中一张:“朕盘算着北越王今年也二十有五了,早就过了适龄成亲的年岁,这可是终身大事,不能拖。这不,朕今日审阅了一整天,还是觉得宣城侯家的小女儿最合适,相貌品性皆是上乘,哥哥看看?” “……”冷着一张脸,樊封死死盯着那张已经递过来的仕女图,恨不得把它撕了。 清了清嗓子,他娓娓道:“陛下,成家一事臣不急。” “可是朕急啊!” 姬未沉看他这么不上心,连声音都大了:“就在一个时辰前,姓温的又来找朕,说朕该选一批秀女进宫了,你得赶紧出点动静给他早点事情做,不然他一天到晚老盯着朕。” 原来如此。 樊封了然地笑了笑,难怪这小子今天一反常态,原来是又被温大丞相灌了一壶。 一把将那些精挑细选的仕女图拨开,他道:“这些画像都不必看了,北越王妃的位置,臣心里有属意谁来坐。” “当真!”一听他如此解释,姬未沉激动的不像样,抓心挠肝地抛出问题:“是哪家的姑娘?朕之前见过吗?漂不漂亮?她认识你吗中意你吗?” 樊封没过多解释,只幽幽道:“陛下,臣听闻您今日只学了半日的书,可是忘了与臣的约定?” 全身的寒毛皆一竖,姬未沉怂了。 殿外传来两声夜莺啼叫,树叶的沙沙声也紧随其后。让人不知道这声音来自风,还是调皮的莺。 小太监提着长明灯,恭敬地送走了气势骇人的北越王。 待他回神,汗涔涔地又朝里面看去:“陛下可要就寝了?” 扶着珠帘金冠,姬未沉摇头:“你去跟礼部说,把今年的春狩办得大些,最好能把全京城的世家小姐们都喊来。” 在小太监错愕的眼神中,小皇帝的瞳仁中倒是先燃起火。 朕非得看看,到底是多惊天地泣鬼神的女子要做北越王妃! — 翌日一大早,樊封就到了军营。 “恰好”撞见红裙少女懒洋洋地放狠话,而被她踩在脚底下的,便是前一刻才徒手掰断的断刃。 第16节 剑刃的主人,是荆秋袅。 “啧啧啧,荆秋袅你怎么退步这么多啊。”照缨摇头笑着:“亏我以前还把你当做势均力敌的对手,可你眼下在我手里,竟连十招都过不了。唉,好失望。” 话音未落,她便觉得后背一凉。 回头去看,果然是樊封那张棺材似的冷面孔,以及男人眼中的警告。 她抿嘴,突生无趣。 明明是他让她来教训荆秋袅的,怎的还不能嘲笑两句了,不能打嘴架的擂台,还有什么意思。烦死了。 咻的想起什么,她眼前一亮。 对哦,北越王殿下对荆家的小女儿还揣着小心思呢,的确不能这么快得罪未来的大姑子。 想至此处,她从擂台上一跃而下,也不去邀功,只冲自家主子说:“您吩咐的活干完了。” 没有理她,樊封朝那边还黑着一张脸的荆秋袅看去:“本王有些东西,想劳烦荆将军转交。” 冷哼一声,荆秋袅一脚踢飞已经断开的铁刃:“王爷如此做派,还想让我帮忙?怕是有些痴人说梦了。” 樊封也不浪费口舌,手腕翻转,直接把自己手里的长剑扔过去,稳稳落入接剑人手中。 拔开厚重的剑鞘,凝视着黝黑的锋利剑身,视线从最顶端缓慢地挪移,将上面妖娆的图腾看了一圈又一圈,饶是在军营中见识过无数精兵利器的荆秋袅也惊了片刻。 这居然是大名鼎鼎的“妖剑”寒龟。 “本王手底下的暗卫弄坏了将军的剑,以此来做赔偿。”樊封淡然开口,后接着说:“不知将军可愿帮本王一个小忙。” 指腹微微用力,攥紧了剑鞘,她目色锐利:“你想让我做什么?” “替本王,转交个物件。” 火烧云被吹到天际肆虐,色彩绚丽的云彩随着最后一抹金黄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黑夜。 漆黑的天幕坠着几颗残存的星子,它们分得很开,像是注定不能相遇的平行线。 荆秋袅回到太师府的时候,已经申时三刻了。 比起晨间,她的臂弯中多了个四四方方的漆皮锦盒,还扣了只金灿灿的小锁头。 明明距离家门仅有三四步她却迟迟不动,惆得只在原地转圈。连守在门前的两个小家丁也不知所措。 “阿姐?为何不进来?” 不远处传来少女的软兮娇叹,荆秋袅下意识看过去,果然是她最疼爱的小妹妹。 心一狠,她抱着锦盒大步流星过去,将东西直接推塞进小妹怀中,面色极其不自然:“这是,有人让我给你的。” “啊?”荆微骊呆呆地眨了眨眼睛,又低头去看盒子,最顶端的位置用狂草刻写了个指甲盖大小的“樊”字,身份昭然若揭。 正是因为看懂了,她才觉得手里抱着的不是个小盒子,是一团炽热的火焰。扔也不是,留也不是。 面颊冒红,她小声道:“阿姐……” “别怕。” 荆秋袅率先打断,手指按住妹妹的手臂,喂她服下定心丸:“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不至于强抢民女。你若是真不想要,我就给你扔出去。” “阿姐,没事的,”荆微骊回以浅淡的一下,嘴角弯弯,星眸闪烁,盈着世间最柔的春水:“只是一只小盒子而已,若是我怕了,岂不是折辱了太师府的梅风傲骨。” 荆秋袅咬弹了下唇瓣,还是没再说什么。 回到绣楼,荆三小姐下颌一转,遣走了所有候在房内的小丫鬟。 包括最贴她心的青瑶。 总算得了份清净,她将锦盒安置到桌案上,手腕轻晃,长舒了一口气。 纤柔的指腹温热,缓缓贴近那只个头轻巧的小金锁,最后落在最顶端的暗扣处。 咔哒一声,锁开了。 锦盒里放的东西不多,最顶上的是一封信。洋洋洒洒落下的,都是舒展狂放的草书,也幸亏荆微骊精通各方术法大家,否则还真有好大篇幅的字都读不懂。 她低低笑了声,那人性子狂,字果然也狂。 信上的内容说长虽长,但也很简单,无不是写清了当初有关采薇公主的过往,并且临末还特别写了一句话,看的她心头升起簇簇热气。 ——本王虽天生恶种,习惯了脏水附体,但也不希望被随意误解。三姑娘日后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事,大可直接来问本王,本王永远都不会骗你。 一个日后,一个永远。 被深深凿进心底,挖都挖不出来。 所以在他的心里,她这么重要啊?需要特地写信来解释,需要用最为珍重的字眼对她许诺。 轻轻放下信纸,但稍加思索又觉得不妥,很快拿起来,折了又折,最后成了还没她掌心大的小小一叠,再被她小心翼翼地塞到锦盒最下面。 再之后,她拿起盒中最后一样。 是只银打的镯子。 有趣的是,这只镯子的外环处,刻了一整圈的马银花。同当初被他捡到的那只香囊上的如出一辙。 银镯的内侧还被刻了个字。 小小的,但比划又算不上少。 是个骊字。 是骊龙的骊,是探骊得珠的骊。 也是,她的骊。 她鬼使神差,将银镯套进了雪腕之上,意外地顺利契合。目光凝在上头的马银花,不自觉深陷仿若误入沼泽难以自救的幼鸟。 琼山雪鼻下粉唇挺翘,嫣红得似染了口脂,芳泽不自觉微张,无声中,吐出来一个名字。只有两个字,却像是一串引人入胜的毒咒。 兀的,原本混乱的神智变得清明。 她急忙用手背碰碰脸颊,热得不行。 胸口内膨胀又躁动,砰、砰、砰,一下接着一下,不受控制地伴随着某个律动发出响动。 啊,这人怎么这么讨厌,老是逼着别人念叨他…… 作者有话说: 一边后空翻进场一边大喊:“快来给我评论!” 第17章 罗敷令 ◎漂亮姐姐,你要不要嫁给我哥哥啊?◎ 春光和煦,街巷熙攘。 几辆八驾的马车不间断地从东大街驶过,行人为了避让纷纷挤到两侧,可不知为何,最后一辆马车竟又悄然慢下来,怕被撞到的人们不敢动,生怕它突然加速。 “堂姐,那马车好华丽。”郑芳菲下意识呢喃了句,眼神中是不加掩饰的憧憬。 反观荆微骊,目色淡然,没什么起伏:“荷京之中勋爵遍地,陛下虽年少却宽厚仁慈,每到除夕、中秋就喜欢赐马车。” 解释完这些,她又扯扯小堂妹的袖子,指向偏道另一侧的小巷,神秘兮兮地说:“走吧,我带你去开开眼。” 郑芳菲小幅度地点头,带了点女娃娃的矜持羞涩,又不乏面对未知的期待。 “是那天的漂亮姐姐!” 这时,一声稚气未脱的欢语平地而起,还带了点奶娃娃才有的欢快和惊喜。 循着声音看去,荆微骊才发觉竟然是之前遇着的裴家兄妹。 裴少戈看清是她显然也是意外的,但更让他愁肠难解的,还得是身侧这个刚抓住手又没拦住嘴的奶娃娃。 他幽怨地叹气。阿檀啊阿檀,你真是我亲妹吗。 自知小妹失礼,他无奈上前:“舍妹年幼,惊扰了荆三姑娘,望三姑娘海涵。” 说罢,略带寒气的目光又朝那个嘴上没锁的小丫头看去。 裴檀扭头,也不管在后来想拽住她的兄长,一溜烟地就在荆微骊面前站定,忽闪着大眼睛,天真无邪地说:“姐姐你好漂亮啊,跟仙女似的。” 被这么乖巧懂事的女孩夸漂亮,荆微骊的心都软了。 她素来看重外貌,自尊心又强,平日里听见有人夸她可比涨了月钱还要欣喜,更别说夸她的还是京城第一贵公子裴少戈的妹妹。 果然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就是有眼光。 她美滋滋地笑笑,在心中如是想。 她抬手,取下发髻中的一支玉簪子,递到了女娃娃的面前,笑吟吟道:“你都这么夸姐姐了,姐姐自然得对你好点不是?这个,算作礼物。” 裴檀眼睛一亮,可不等张嘴客气两声,肩膀处就一沉,再抬头,果然是自家兄长正牢牢禁锢住她,就跟生怕她再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般。 哼,年纪大了就是麻烦。 她皱眉,当即听见裴少戈出言:“我替阿檀谢过三姑娘,但这簪子万万不可。” 荆微骊笑笑,没有收回手的意思:“只是一支簪子而已,有何不可。再说了,这是我要送给令妹的,裴公子怎么说也要问过她的意见不是吗?” 被她的话噎住,裴少戈有些无奈。 他怎么敢问呢。 果不其然,荆微骊话音刚落,两眼放光的裴檀就按耐不住地说:“哥哥,这是漂亮姐姐送给我的,我不能要吗?” 她仰着小小的脑袋,大眼睛似清澈泉底的黑曜石,眨了又眨,为了博取自家兄长的心软,好抿着唇瓣撒娇。 裴少戈更为难了。 他深知这丫头的脾气,若是今日在这儿不给她面子,等会到家他定是没个清闲。可要是当街让她收了人家姑娘的簪子,还不知道会引来怎样的轩然大波。 真是……两头都走不通啊。 咻然,他的脑中闪过一瞬的白光,登时便有了主意。 手掌握成拳头,虚置在唇边,他一本正经道:“既然是荆三姑娘的好意,若是我强行推脱,岂不是拂了三姑娘的面子,既如此,那便收下吧。” 小裴檀欢呼一下,肉乎乎的小脸盈着嫣然笑意,接过簪子后还又郑重其事地冲荆微骊道谢。虽然有些娇纵傲气,但骨子里的谈吐教养骗不了人,这孩子是被家里人悉心养着的,且决计不是周家养女儿的那种浮于表面的娇宠无道。 越看越喜欢,荆微骊不自觉就想起了那个远在京郊庄子里的四弟弟。 第17节 细细想来,自从几年前把他送走,他们便再也不曾见过了,那时候他还是个不爱说话,一张嘴就结巴的小豆丁,现在应该也很高了吧? 但肯定没有裴家的这个小妹妹生得粉雕玉琢,讨人喜欢。 想得正入神,耳边又响起小女娃的声音。 “漂亮姐姐,你要不要嫁给我哥哥啊?” 残风掠起浮沙,周遭忽然寂静无声。 死一般的诡异气氛升腾,裴檀皱皱眉头,圆眸一转:“虽然我哥哥傻乎乎的,但好歹长了一张不错的皮囊,漂亮姐姐你别嫌弃啊?” 荆微骊哪里敢说话啊。 她错愕地懵在原地,满是不知所措。 裴少戈的反应更为迅速,一把抱起这位热衷给自己惹麻烦的小祖宗,不顾她胡乱甩胳膊的抗拒,死死用手捂住她的嘴,连连低头道歉:“阿檀年纪小乱说话,三姑娘切勿放在心上,我回去定好好说教。告辞。” 囫囵地丢出话,也顾不上听荆微骊的反应,他急匆匆地逃离了。 而后者则还驻在原地,默默歪头苦恼。 真是奇怪,明明上次见面她还因为裴少戈那张人神共愤的谪仙面庞而心脏悸动,可为什么这次不仅异常平静,尤其在听见裴檀那么说时,还有些惶恐。 奇怪,这可太奇怪了。 秀致的眉心锁成了一团,悄然凝成了“川”字纹,艳而不媚的精致面容呈出荫云。 她没有忘记起初做预知梦时的念头,那时候她可是盘算着尽可能地同裴少戈扯上关系啊,可现在也才过去不到两个月,可她心里头的指向却早已经偏航。 “堂姐?”身后的郑芳菲低声喊了喊她。 迅速收回思绪,荆微骊朝她看过去,回了个让其安心的笑:“没事,只是小孩子的无心之言。” — 狂奔了十几息,裴少戈终于大口喘着气将臂弯里的小姑娘放下来。 裴檀还满脸不爽:“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我?”气都没喘匀,裴少戈就开始讲道理:“哪有你这样的,方才冲人家说的什么浑话。” “这有什么,”小手在胸前一抄,裴檀凶巴巴地哼道:“还不是哥哥你太没用了,靠你自己根本给我找不到漂亮又温柔的嫂子,我只能靠自己咯。” “你这丫头……” “裴少戈?” 话没说完,就被巷口不远处的一道打招呼断开。 他条件反射地抬头,入眼便瞧见年轻女子一袭红裙,手里大包小包地提着东西,唇角还沾了点油光,显然是刚吃完什么。 心脏猛一紧,他干巴巴地回道:“好久不见。” 照缨挑挑眉,淡然自若地又啃起鸡腿,视线冷冷地在裴檀身上扫过,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冰冷,小家伙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着急忙慌地躲到兄长的后面。 还不忘冲她做个鬼脸。 裴少戈叹气:“你别在意,她就这个不受管的脾气。” “我知道,”照缨朝他笑笑,笑得随意又敷衍:“毕竟你小时候不也是这种不牢靠的模样吗,现在不也成了玉树临风的大理寺少卿。” “我……” “行了,寒暄结束,我走了。”懒得听他再说些又干又馊的话,咬下鸡腿的最后一口肉,她飒爽地一扬下颌。 裴少戈急了:“等等!” 照缨回首:“裴少卿还有事?” 故作镇定地清清嗓子,他试探地问:“樊封呢?我好像许久未曾见着他了。” 转了下瞳仁,照缨动笑得像狐狸:“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裴少戈摊手,顺着她的话茬接下去:“怎么说也认识快十年了,怎么,这点交情都没有?” 最怵他提及以前的事,眉尾一颤,照缨赶忙说清,以求他速速闭嘴:“王爷这几天日日都去灵阑寺,也不知道在拜啥,裴少卿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转告吗?” “没……就是随口一问。”裴少卿在心底叹了口气,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 小丫头想来是烦了,一个劲儿地扯他的衣袍,还小声地催促他赶紧回家。 可她越是如此,裴少戈的心思就越酸涩,几句话哽在喉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就这样不上不下地折磨着他。 其实,重要的话不是没有,只是想诉说的人不是他罢了。 没有再管他的纠结,照缨回敬给小裴檀一个鬼脸,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凝视着她逐渐看不清的背影,裴少戈咬紧了下唇。总觉得耳边的风势更加苍凉,不仅身上凉,心里最柔软的那处更凉。 不知为何,当年的记忆再次翻涌上来,那夜的月亮被血染红,高挂的牌匾被不知道哪里来的狂徒踩成好多碎块。 院墙之内,尽是没了气息的尸首。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尸横遍野,不计其数。 年幼的少女被生父喂下假死药,躺在尸山堆里才逃过一劫。 可那假死药是至暴至烈的物件,当他和樊封赶到的时候,虽然假死的药效过去,可少女却高烧不退危在旦夕。 从那天起,这世上少了一个天资聪慧的烂漫少女,多了个一心复仇的痴儿。 当年未曾送出荷包再也见不了光,被他锁进柜子里整整十年。 荷包上锈了鸳鸯,是他亲手绣的,可被小针扎破的伤口也成了再不能言说的情愫。 作者有话说: 抽取三个评论送红包~ 跟剧情、人物有关的高互动评论优先! (顺带问问,有没有什么好看的剧或者番推荐啊,开始剧荒了) 第18章 胜琳琅 ◎“喜欢猫,还是镯子?”◎ 因老家有事,郑氏母女要提前启程回沂川了。 许是心里有这个堂姐,出发前夜,郑芳菲还提着布兜子特地找了一趟荆微骊,手里带的,是她亲手绘制的画像。 画中的女子螓首蛾眉,韶颜稚齿。 她倚于秋千之上,周身是馥郁香浓的花丛,偶有蹁蝶飞过,带起阵阵甜气。 当真是应了那句话—— 秀色掩古今,荷花羞玉颜。 荆微骊盯着画,弯唇一笑:“我从未在你面前穿过白衣,为何偏偏画了这件?” 郑芳菲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答道:“正是因为堂姐未穿过,我才觉得若是一袭素白,定是钟灵毓秀,是天上的仙女才有的花容月貌。” “你倒是嘴甜。”她缓缓收起画,又喊来青瑶将画挂好,还特地吩咐,说要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没有过多寒暄,郑芳菲起身走了,临出院门,还依依不舍地三回头。 入京一趟,仿若浮华一梦。 蜉蝣的梦醒了,她也该朝前看了。 郑氏母女离开后,荆微骊原本以为能消停几日,可没想到真正的麻烦紧跟着就现形了。 她那位四弟弟,被接回来了。 还是荆太师和二哥哥亲自去接的。 得知这个消息时,她愣在梨花椅上,连手里的笔墨洇了字帖都没有察觉。 青瑶低头瞧见,失声唤她,这才堪堪令其敛神。手忙脚乱地收起笔,最后懊恼地看向这套已经不能再用的字帖,眼中满是心疼。 “也罢,既不能用了那便弃了。”她低低呢喃,随手将字帖丢开,然后起身,准备去见见那位久违的弟弟。 虽然跟二哥一样都是庶出,可这位四弟弟的生母,相当有本事。 二哥的生母是个福薄的,虽然生了儿子但身子骨孱弱,还没出月子便撒手人寰了,二哥便自幼养在荆母身边,同姊妹关系很是亲近。 但四弟弟不同,那位不仅从鬼门关里爬出来,还死死攥住儿子,不仅时常到荆母面前晃悠显摆,还动了不少下作肮脏的手段。 偏偏那两年正赶上朝廷大乱,荆太师分身乏术无法顾及内宅,这才让人找到了可乘之机,着实是把苑内搅得不得安宁。 而荆母,也香消玉殒在那年冬夜风雪中。 没两步的功夫,荆微骊就带着青瑶到了祠堂。 许久未见的人正跪在蒲团上,在生父的引领下跪拜先祖们。 瞅见她来,荆太师不自然地皱了下眉头,拍了拍二儿子的肩,让他先带小女儿出去。 “二哥,这是怎么回事?” 一到院子里,荆微骊便按耐不住,马不停蹄地问出来,迫切地想要知道事情原委。 荆云泉叹了口气,娓娓道来:“几日前庄子传来消息,说阿漱染了风寒,一直高烧不退,郎中去看了也说这孩子身子骨弱,恐落下病根,父亲实在于心不忍才将他接了回来。” “原来如此。”荆微骊不再多问。 哪里是什么于心不忍,只要想接回来,多的是理由借口,无不是正好赶上了这么一场病罢了。 看出小妹的不适,二哥又问:“那孩子是个乖巧的,想来不会同他生母那般。” “我明白。”她抬起头,扯出一个令兄长安心的笑,心底落寞,没了继续说客套话的兴致。 没有进去见人,荆微骊只说自己身体有恙,怕过了病气给孩子,说完就转身离开。 没有回绣楼,她直接奔往灵阑寺。 那里摆着母亲的牌位。 寺中香客不断,梵音阵阵。 从沙弥罗僧的念经声,再到时不时响起的木桩撞钟。 第18节 当初为了圆母亲夙愿,牌位没有摆在吟诵不断的正殿,而是置于偏殿的一隅,一个不怎么起眼的角落。 荆母素来是这个性子,即便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也提不起要去挣些什么抢些什么的兴致。 如同被四弟弟的生母间接逼死时,如同躺在病榻上挽着她的手说别记恨孩子时。 随着回忆的步步加深,眼窝也逐渐酸涩起来。 她抽吸了下鼻子,小小的鼻头微微一动,更显得粉嫩。 怕自己在这圣洁的地方哭出来,她不动声色地抬高袖口,柔软的布料小心翼翼地贴近眼眶,几乎是瞬间,一层浅淡的水痕便印上去。 瞧见这寸拇指大小的浸湿,荆微骊心里头更憋屈了。 “别哭,会不好看。” 熟悉的嗓音从身后冷不丁响起,还未散开的泪气戛然而止,她失神地僵住了动作,呆呆回头。 如第一次见面时般,他通体墨黑,腰带细长,还坠了把小臂长的短刀。玄色莲纹生于圆领衫的胸口处,不似佛陀,更像戮煞。 三千青丝图省事地用了条绛紫色的发带,还被风顺溜地吹到了他肩头,不偏不倚地望见发带尾端的莲纹。 樊封定定地看过来,眼神漠然却又浓墨重彩,偏偏在如此炽热的光线下,他迟迟不敢靠近。 直到怀里的小家伙按耐不住,开始挥动爪子喵喵直叫。 荆微骊这才发现,这人竟然破天荒地抱了只猫。 男人弯腰,松开手臂,任由小家伙蹦着跳着走进去,眼睁着它贴近殿内的少女,还用小小的脑袋蹭着她。 “王爷……”被这不怕生的猫儿吓了一跳,荆微骊手腕一动,一边捞起猫,一边下意识唤。 可许是哭劲还没过去,一出嗓音色也是软软糯糯的,听着都是一副好欺负的模样。 樊封颔首:“本王,能进去吗?” 小猫享受地趴在她胸前,还时不时用侧脸蹭蹭,弄得荆微骊蛮不自在却又些不好意思。 抱着猫,她连忙起身,刚想给北越王殿下行礼,就被后者抬手打断:“庸礼就不必了,以后私底下你见本王,都不必折腰。” “这怎么可以,多没礼数啊。”她不自在地嘟囔一声,但又不敢真大着胆子跟他唱反调。 可她忘了,樊封是习武之人,耳力怎么可能不好。 这句话自然是结结实实地听了个全貌。 “谁敢在本王面前提礼数?”他口吻散漫,凛冽的低哑中徒添几分漫不经心,甚至能品出几分嘲讽。 脸颊不受控制地一热,荆微骊搂着小猫的手收紧了几分:“王爷您,怎会出现在此处?” 食指指骨微蜷,轻轻敲在小姑娘光洁的额头:“放心,这次来不是来杀人的,也没有那么多奸谍等着被本王抓包。” 他这是,在向她解释当初的事情吗? 荆微骊怯生生地如是想,可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就立刻被自己赶跑了。 真是的,她在胡思乱想什么,这可是高高在上的北越王啊,而她只是个不值一提的京城贵女,与他相比,丁点儿的体面不值一提。 “嗷嗷!” 被小猫儿突如其来的一声惨叫吓到,荆微骊赶忙松开了手臂,小家伙便一跃而下,呲溜一声地跑了。 懊恼地看着它跑离的方向,她抿唇,喃喃自语道:“我真没用,连抱狸奴都不会,还把它弄疼了。” “如果这也算没用,那荷京之中不如你的,一百只手可数不过来。” 头顶再次传来男人的声音,以及末尾处的一声哼笑。 看得出,这人太傲了。 但荆微骊,也着实因这句话心里被抚慰不少:“那只狸奴是王爷的?” “不是,”樊封摇头:“来礼佛的路上偶然撞见的,它黏人,追着本王不肯走。” 还想再问两句,可话还没吐露,就被面前人抢先一步:“别管那只猫,不如你同本王说说你的事。” “我?” “是啊。比如,你为何会在这里哭?”最后一个字被他咬重,却又念得没有那么慷锵有力。 酥酥麻麻的一句话传进耳朵里,荆微骊的脸更红了。 按理来说,她是闺阁女子,而他是毫无瓜葛的外男,这些话她决计是不能提的,可不知为何,听见他这么问,想起他方才的关切,荆微骊的心尖尖软得又快又厉害。 那句“别哭,会不好看”,是母亲生前经常对她说的。 可现在母亲不在了,却有这么一个人说了同样的,她怎能不惊骇,又怎能视他为寻常的外男。 “其实也没有多大的事……” 她声线娇软,啰嗦又絮叨地冲他解释了事情的全貌。说完这些,又因为自尊心被刨开的缘故,双腮通红熟透,根本不好意思抬眸看他的反应。 反观樊封,则一脸平静。 小心翼翼地偷瞄他一眼,荆微骊没有看到意料之内的表情,心思缓和不少。 沉默半晌后,樊封叹气道“因生平所致,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你,但若是你想要教训那个庶出的弟弟,本王倒是可以代劳。” 他说的极为简单,但也轻而易举地勾起来荆微骊非常不美好的回忆。 双手架在胸前,她赶忙连连摆手:“这倒是不必。” 说完,又悻悻地放下手:“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与王爷无关的,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樊封欲再语,可当瞧清楚她嫣红的眼尾时,所有硬邦邦的话皆化为虚无,他有些不舍得再把事情摊开伤她一次。 这时,门槛外又传来两声喵呜。 是不久前才跑走的那只猫。 小家伙胆子还是大脾气还是怪,步子迈得优雅,靠近后直接扑进了荆微骊怀里,撒娇似的在她怀里闹腾。 荆微骊的脸唰得一下更红了。 她今日出来没有束胸,里面只有一层软绵绵的小衣裹着,哪里禁得住这野孩子这般闹腾。 怕被面前人瞧见端倪,她手忙脚乱地将猫又塞还给了樊封。 没有察觉到她的窘迫,樊封接住猫,阻断了后者妄图再跳回去的冲动:“不喜欢?” “没,很喜欢。”她小声地解释:“喜欢猫,也喜欢那只镯子。” 锢猫的手猛一紧,疼得小家伙嗷嗷乱叫。 他讪讪松开了手,耳根染上一层不自然的红,纵然只有不起眼的丁点大小,却也足以证明他被震得难以自拔。 喉结滚动,他声音更为低沉喑哑:“那,是更喜欢猫,还是镯子?” 作者有话说: 猫:没人替我发声吗? 第19章 相思引 ◎痴儿◎ 荆微骊傻眼,盎然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踌躇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那王爷是希望我更喜欢猫,还是镯子?” 樊封扬眉,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果然,这朵娇娇芙蕖可没有她外表上的这么不堪一击,骨子里还是倔强的,不愿意被人牵着鼻子走的。 越是如此,他便越是好奇。 她在他面前的娇怯,有几分是真的怕,又有几分是伪装。 “也罢,这个问题本王不着急听答案。”提起猫的后脖颈,樊封侧首看了眼外面突然阴沉的天色,有邪风呼啸,盛春的清朗剩的可怜,倒是有几分黄沙漫天的意思。 他幽幽开口:“要下雨了,三姑娘怕是得晚些回家了。” 一时间,荆微骊没懂他的意思,不敢吱声,怕情急之下踏错哪一步,这时,又听见他说:“听闻太师府三姑娘一手琴艺冠绝京城,不如也让本王见识一二?” 意外他话锋转得如此快,荆微骊也没忍住,朝外面阴沉沉的天多看了两眼。 想起他前脚“刁难”自己的模样,那根与心脏做邻的反骨又蠢蠢欲动,如同初次见面怪他记错了自己名字般,荆微骊再次铁骨铮铮地看过去。 “不要。”像个同长辈耍脾气的娃娃,她说得铿锵有力。 甚至生怕他没听清楚,又多加了句:“王爷位高权重不假,可我又不是乐馆的艺怜,断然没有软骨附和的道理。” 被她怼的没了脾气,樊封哑然失笑。 “荆微骊,”难得的,他喊了她的大名,板板正正,却又混杂着余韵未尽的笑意:“你未免把本王想的太坏了些。” 小姑娘就是不理他,别过头轻声哼了下。仿佛在说,你不就是这种坏家伙吗。 “还是说你真觉得,本王看你的眼神,很是清白?” 凉飕飕的一句话飘过来,荆微骊瞪大了眼睛,顿愕地又将脸转过来,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谁、谁、谁管你!” 莫大的慌乱侵占四肢百骸,她结结巴巴地骂完这一句,也顾不上外头的乌烟瘴气,脚底生风,溜得飞快。 这火急火燎的姿容,可是半点太师府骄矜的体面仪态都寻不见。 望着她慌不择路的背影,樊封更为无奈。 果然,还是吓到她了。 但有些话,越早说出来对她越好,不然等到时候上面那位忍不住,才是真的会给她吓着。 “喵呜——” 垂眸看过去,发现是那只野狸奴还没有离开,甚至肆无忌惮地用脑袋蹭他的小腿,一下又一下,当真是为所欲为极了。 他弯腰,再次提起它的后脖颈,嘴角上扬:“要不要跟我走?” — 夜色渐浓,硕大的天幕厚实沉重,连月色都是朦胧的。 第19节 樊封一袭藏青,慵懒地靠在墙边,打量起已经被破坏过一通的书房,问:“来的人是大理寺还是城卫府?” “谁知道呢,”无所谓地耸肩笑笑,霍平芜继续低头逗猫,还一边说:“左右那帮人着急给我安罪名,是谁来查的又有何区别。对了,他们还说会安排人监视我,北越王殿下,这事儿你得管啊?” 哼笑一声,樊封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双手环抱在胸前,视线停留在那只见谁都是一副亲热劲儿的狸奴上,心里无端地生出丝丝缕缕的不悦。 这么好的脾气怎么行,哪天来个歹人给它带走了它都得乐呵呵的。 “既然要派人监视你,想来会从金羽卫那里调人,启国质子还真是有分量。”他故意说得阴阳怪气,但眸光流转,寒气四溢,悄然间便化为长刀。 至于刀尖瞄准的,即为那些迫不可待的白眼狼们。 两天前,御书房混进了一批企图行刺的启国人,所幸陛下偷懒没有去务政,这才躲过一劫。 刺客们被逮个正着,却死都不愿意说出幕后主使,为了靠他们博个功劳,乌泱泱的人可是巴不得能从霍平芜这里寻摸点利头。 左右是敌国早些年送来的质子,若寻不到,那就安个。 那些手段他们玩得熟练,他也了解得通透。 毕竟,他也时常用。 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某些实在称不上美好的回忆涌上心头,他敛神,问:“金羽卫是白老将军曾管的兵,温彪渗透得不快,应是比较好下手的,你意如何?” “随我挑?”霍平芜抬头,一双明亮的眼睛似皓月辰星,还带了点孩子气的单纯:“那我想要个女将来监视我,这样日日瞧见她也心旷神怡不是?” 又是一声冷哼,樊封的后背从冰凉的墙壁前挪开,麻利地捞起猫准备离开:“你倒是想得挺美。” 说完,就不再逗留于此。 还有些恋恋不舍猫儿的柔软毛发,霍平芜撇嘴,故意冲外面还未远去的人喊道:“当初是谁说,再也不会养活物了来着?怎么,转性了,这只猫是哪里打动了你?” 步履匆匆的男人忽得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初,连头都不稀得回。 又或者说,是怕露出破绽,压根不敢回。 离开质子府后,樊封将猫塞给属下耿唐,将人打发走后,自己个儿不紧不慢地转了阡陌道,直通东大街,三两下就又拐进小巷。 这是太师府坐落的街巷。 踱着被刻意放慢放轻的步子,很快便摸到了太师府后墙附近,正巧,听见从一墙之隔的府苑内传出的乐曲。 附耳倾听,似是琵琶。 弦音断断续续略显嘈杂,曲调平和乏味,像是没放佐料的青菜叶。嚼在嘴里也是了无生趣的枯燥。 甚至听得出弹奏者不算熟练的技艺手法。 脚尖停在一簇杂草前,他眯了眯眸子,似在犹豫。 终究还是没忍住,他纵着轻功一跃而上,踏住了墙头檐瓦,身后是漆黑的夜色,借着棵极其巨大的棠梨树隐藏身形。 春色侵占满园,雪白的花瓣洋洋洒洒坠在树根底部,还有木秋千的两侧。 少女纱裙裹身,腰身纤软不堪一握,许是刚沐浴完,美缎般的锦发还没干透,不着珠钗玉饰,松散地披了满背。她坐在秋千上,怀里抱着把琵琶,素手懒懒一拨,几个弦音便跟着蹦跶出来。 月色怡情,他只安静地站在那里,不敢发出半点动静,生怕惊扰了这幅梦中景。 她的美不是静谧无声的,不是山谷清涧的黄鹂婉转,更形似密林深处的捕食者,攻击性太强,却又美得惊心动魄,令人不自觉想多看几眼。 兀的,他皱起眉,生了厚茧的指腹摸上胸膛,拇指正对着的位置,里面是剧烈跳动的心脏。 这种难以自控的悸动,他陌生却沉迷。 待他离开后不久,荆微骊愣愣地抬头一望。 是个无意识的动作,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朝那棵树看去。只知眺去时,白色的小花挂满了树梢,于零星的辰色下无比动人。 “姑娘,起风了,回房歇息罢?”青瑶走过来,手里还拿了件外袍。 收回目光,荆微骊用下颌指了指琵琶,示意她将其抱回去。 这把琵琶是她下午从母亲的旧物中翻找出来的,印象不深,几近于无。记忆中,母亲好像并不通管弦之乐,这才令这把乐器多年蒙尘。 可既鲜少拨弄,却还小心翼翼地存在红漆木的大柜子最下面,可见了宝贝了许多年的。想来,这把绘有青鸾图的琵琶于母亲,定意义非凡。 偏偏她唯一会的乐器,也只有古琴。 “对了青鸾,你可知荷京中哪家的千金擅琵琶?”扯出小丫鬟的细窄袖口,荆微骊发问。 青瑶脚步顿住,认真想了圈,才小心翼翼地说:“倒是不曾听闻有闺阁千金擅琵琶,但据说,已故的太后娘娘风华绝代,精通十八般乐器。” “这样啊。”失望地笑笑,她松开手,想释怀却又有些不甘心。 看出她的满腹愁肠,小丫鬟转了转眼睛,提议道:“姑娘您冰雪聪明,再难弹的琴谱也过目不忘,不如咱们明个儿就开始习琵琶,定然是进步神速。” 美眸微眯,她有了主意。 …… 回到王府后,樊封没急着沐浴休息,而是直奔库房。 他难得惦记起了当年从太后那里得来的物件。 说来好笑,外人只知他一身通天的武艺,却不知,他也曾被自家师父以“陶冶情操”的名头,逼着学了几年的琵琶。 一口气吹来黑箱子上的浮灰,锁扣“咔哒”一声,箱盖大开,露出里面陈年古物。 他眼力不算浅,一眼便识出荆微骊怀中抱着的是前朝的名乐器“流光”,巧的是,跟他堆在此处的“承影”,出自同一人之手。 流光琴身上绘的是鸾鸟散霞,而承影的则是蛟龙腾云。若是有机会能将两把琵琶并且排放,不难看出这两幅画,其实是一副图。 虽许久不弹,技艺却算不上生疏。 他抱起琵琶,盘腿而所,手指用力,一串平缓的调音顺势而出,这几个音,与先前他在太师府墙头上听见的,如出一辙。 可连出来的调子,却截然不同。 心里痒痒,他没忍住,简单又拨了首知名的谱。 若是此处站个精通乐曲的,不难发现樊封这一手的琵琶艺,当真可称得上炉火纯青。 作者有话说: 明后天不更啦~大家看文开心 第20章 绕指柔 ◎“我要嫁的人,得是最顶尖的神仙郎君”◎ 清明过去没几日,便传来要办春狩的消息。 因着也是荷京的历来习俗,所以京中贵族们便也没多在意,只多是讶异,因今年这场春狩,主操办的不是礼部中人,竟然过了当朝陛下的手。 而且与往年不同,这次春狩不仅各家的小郎君可以入围场拼猎,连带着闺阁千金们也可一同参与。但为了各家官眷们的安危,只能在外圈相约为伴,赏花看景。 因不会武功,荆微骊先前从未进过围场,难免心生好奇。 所以当大姐来问她想不想去凑热闹的时候,恨不得站起来说要去。 只是她不好意思同大姐说,自己之所以这般热络主动,还有另一层原因。 春狩当天。 她特地挑了件月牙白鎏金纹流仙裙,发髻比惊鸿,眉间蘸红绘酥梨,远远一看,好似灵境仙子下凡。素净的五指中还捏了柄团扇,锈了满面马银花。 荆微骊不是羞涩内敛的性子,深知自己的优势,也知既要刻意打扮,那需得适当地彰显出优势。 与她不同,荆秋袅是女将,是要进围场内场巡视的,便着了一袭男装,瞧着很是英姿飒爽。 马车上,荆微骊佯装不经意地问:“阿姐,往年的春狩中,世家王孙可到的齐全?” 荆秋袅原本在阖眼小憩,听见她这么问,缓缓睁开眸:“你真正想问的,其实是樊封会不会去吧。” 不是怀疑,而是陈述。 她压根没有给小妹丁点儿否认的机会。 被戳中心头念想,她双腮红得迅速,乌黑的睫羽立刻低垂下去,嗓音也变得软绵绵:“哪有,我跟北越王殿下又不熟……” “不熟吗?”来了精神,荆秋袅调整了一下坐姿,盎然是起了要跟小妹好好掰扯掰扯的意思:“阿骊,你实话同我说,除却那从次在王府,你们私底下还见过几次?” 面前人瞳仁深邃,目光凛冽,被盯得心里发毛,荆微骊不自觉指腹用力,袖口的缠枝纹被攥得皱皱巴巴,喉间一紧,她干巴巴地解释:“就两次。” 她还是没有说实话,刻意隐瞒了在上次灵阑寺时,他脱口而出的非分之言。 荆秋袅眼尾一抽:“你撞见了他杀人,他不仅没有伤害你,还次次接近?” 似有些不敢相信,自言自语地说完这一句,荆秋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连平日里盘在掌心玩的铜核桃都瞧见两道细如丝的裂痕。 自嘲地笑了下,她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位尊贵的北越王殿下了。先前她只当他是个手段狠辣的弄权人,可现在他缠上了自家妹妹不说,脾性倒被遮得严实,还真是琢磨不透他究竟是图什么。 图什么…… 荆秋袅蹙眉,视线不自觉偏移,又回到了小妹那张眼波盈盈,眉目如画的面庞上。 平心而论,除了一双出自母亲的桃花眼,她们生得并不相似,十中不存二三。比起一板一眼、毫无特色的她,阿骊实在是美艳太多了,别说男人看了易生心思,就算是同为女子的她,也止不住地心驰神往。 这样绝无仅有的面孔,说是足以摄魂夺魄也毫不夸张。 难不成那樊封当真是转了性,竟被小娘子的气吐兰息勾走了魂。 想至此处,荆秋袅没忍住打了个哆嗦,心头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情。那种外身和里子都是脏泥的家伙,怎会懂得儿女情长,就算懂,又怎配得上她家貌美如花的阿骊。 沿途摇摇晃晃,很快便到了猎场。 她们来的不算早,外围一圈早就乌泱泱地停满了马车娇辇。 荆微骊没多想,只面无表情地扫了圈,没有看见惦记的人,便只能悻悻作罢。 “不用找了,这个时辰,北越王应在中营内与陛下谈事。”说话的人就荆秋袅,她回过头,目色平淡。 被说得脸再度热起来,荆微骊抬手,拍了拍滑嫩的面肌,瓮声瓮气道:“我才没有找他,只是在看明芙来了没有。” “是吗——”荆秋袅乐了,下颌指了某个方向,定睛一看,果然是刚从马车上下来,与婆婆婶婶同行的明芙。 许是察觉到视线,明芙也朝她们这边望过来,当看清是谁时,原本乌云密布的小脸当即化为明媚,笑颜分外热烈。 只见她偏首,低头同一侧的人说了什么,就立马提着裙摆走过来。 自她成亲后,这是二人第一次见面。 第20节 因着还有别的事,荆秋袅先走一步,而原地的二人一阵寒暄后,话题便不知不觉地扯到了明芙嫁的那位皇商子孙上。 “听说那康月白性子温和,想来他待你还不错?”荆微骊抿唇一笑。 被说得心里一暖,明芙登时想起那个说不了两句话就脸红的腼腆男子,明明生在虎豹环伺的商贾世家,却通体的纯良,哪有半点城府。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如润喉的泉,如拂面的风,也算是唯一抚慰她心思的缘由了。 虽然眼下还有些不适应,但未来还长,总能慢慢习惯的。 她心里这般安慰着。 不再提自己,明芙眨了下眼,问道:“别说我了,我们来聊聊你吧?” “我?”荆微骊挑眉。 “是啊,”明芙笑问:“你与章兰尽解除婚约也有些时日了,心里头可有新的人选?” 被问得傻了眼,荆微骊连忙避开脸,显然是羞于回答这个问题的。 为难地思索了片刻,她才磕磕绊绊地说:“婚姻大事并非儿戏,我总不能择进碗里就是菜啊,不急的。” “不急吗?”明芙不乐意了:“阿骊,你都十七了,这个年岁可算不上小,先前那章兰尽以‘等及冠再下聘’为由已经拖了你两载,现下既已经桥归桥路归路,你需得多为自个儿打算。” 这话念叨得一板一眼,听得荆微骊心里头满是不自在。 她何尝没有多为自己打算呢。 默默叹了口气,明亮的瞳仁一转,泛着细碎的光晕:“阿芙,你觉得我美吗?” “自然是美的。”被问得不知所以,但明芙还是如实回答了。 荆微骊又道:“那既然我这么美,又满腹才华,若是随便找个男人打发了一辈子不是相当可惜?” 明芙点头:“是挺可惜。” 得了满意的答复,荆微骊笑得眯起眼:“我荆微骊架子大,受不了罪,将来要嫁的人,须得是最顶尖的神仙郎君。” “哼,荆三姑娘还真是好大的架子!” 闺中密友未谈玩的话戛然而止,不约而同地朝说那无礼之言的人看去。 说话的人,正是不仅路过,还特意放慢脚步听了一耳朵的周潇潇。 好玩的是,周潇潇今日穿的这套绛红锦缎绣裙,竟然与荆微骊之前的一件出奇地相似。不说裙裳,连用以作配的首饰都选的为一套头面,都是画雕楼的“金玉蝶”。 不动声色地挑挑眉梢,荆微骊回敬道:“我才知道,原来周姑娘的耳朵生得有三尺长,嘴巴也有七八尺。” “你!” 被怼得哑口无言,一阵语噎后,周潇潇只得咬牙切齿地放狠话:“就你这样喜爱花枝招展的女子,也不知道哪家的正经公子能瞧上,别将来下嫁给了寒门仕,到时候可真是要笑掉大牙了!”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荆微骊眉尾轻颤。但为了不被诟病仪态,结结实实的白眼还是没有翻到明面上。 嘴角只弯三分,她风轻云淡地站在原地,寒气逼人的目光懒洋洋地扫过去:“是啊,我可比不得周姑娘,连穿衣打扮都得向别人学,真可惜,东施没有生在南乡柔泉,发间注定别不了芙蕖,最后配得的,也不过一捧狗尾巴草。” 鄙夷讽刺的话说完,荆微骊一把拉起明芙的手早早离开,只留下周潇潇气得直跺脚。 — 主帐内。 五官尚且青涩的少年郎一袭明黄色龙袍,正捧着心爱的牡丹欣赏个不停。 一簇天光从被撩开的营帐一角打进来,姬未沉顺势抬头,果然看见樊封大步走近,他乐道:“赫川哥哥你来迟了,朕的梨花酥都吃完了。” 樊封负手而立,深邃的眉眼形如幽幽古潭:“既没了,那臣就先告退了……” “别啊!” 急急忙忙地打断他,姬未沉跑过去,抬头与之对视:“梨花酥虽没了,但朕还特地为你准备了桃花宴,保证有你爱吃的!” “……” 没脾气地呼出一口浊气,樊封了然于心。 难怪,明明说好的是春狩,却又特地给一大帮官眷门下帖子,光一个狩猎场外围皆是拖家带口的马车,他差点堵在外头。 头疼地看过去,他哑声道:“陛下这是何意?” “当然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咯。” 少年帝王咧嘴一笑,孩子气得很:“你上次跟朕说有了心仪的姑娘,但死活都不说明白,朕心里头好奇得很,就只能用这种法子瞧瞧未来的北越王妃了。” “陛下当真聪慧非凡。” 凉嗖嗖的一句话传到耳朵边上,给姬未沉激得寒毛都竖起来了。 不等堂堂一国之君给自个儿找回点面子,帐外便又传来一声通禀,是看守的麒麟卫。 “陛下,太师求见。” 姬未沉扬眉,清清嗓子,立刻有端起皇帝的架子:“让他进来罢。” 话音刚落,荆太师便一袭深色对襟袍走进来,即使是看见樊封也在,依旧面不改色地挨个行礼。 姬未沉坐回到华贵的椅上:“太师来寻朕,可有要事?” 荆太师拱手:“臣这趟来,是希望陛下收回将春闱改回三年一次的旨意。” 他说完,帐内的气氛明显得凝固了几分。 吞咽一口,荆太师继续说:“陛下,学子们苦读数年,难免熬得辛苦,且当下六部皆缺少能才,此时更改制度,实属不算上策。” “这样啊,”指腹一下又一下地敲拍在桌案边缘,姬未沉嘟着嘴,软乎乎的包子脸难得瞧见几分锋利:“那,北越王觉得如何?” 樊封看了眼战战兢兢的荆太师,随道:“臣觉得,太师所言,不无道理。” 姬未沉静默一瞬,竟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之前不是这样说的啊!不是商量好了用这招引蛇出洞的吗,怎么赫川哥哥你还临阵把朕甩跑了!哪有这样的! 深吸一口气,生怕自己失态,姬未沉强撑着脸上的和煦笑意,秉着胸口:“既北越王都如此说了那朕就再好好考虑一番,太师先回去罢。” “多谢陛下,老臣告退。”不再耽搁,荆太师再度行礼。 离开前,没忍住,又操着余光在男人高大的身形上停了一瞬。 待他离开,姬未沉彻底绷不住了,三步化作两步蹦到樊封面前,刚准备认真兴师问罪一番,就冷不丁地被堵住。 简短的几个字飞速在耳蜗周围掠过,姬未沉半张着嘴巴,瞳孔瞪大两眼无神,活脱脱像个不会说话的痴傻儿。 “真的假的!赫川哥哥你可别为了这档子小事儿故意耍我啊?” 一激动,他都忘了自称朕。 樊封扯动嘴角,凤眸闪烁:“事关终身,臣怎敢欺瞒?” 作者有话说: 端午快乐呀,搞个有奖问答! 猜猜老樊跟小姬说了什么!猜对发一百币的红包! 第21章 意不尽 ◎赐婚◎ 见主子从营帐内出来,耿唐亦步亦趋地跟上:“启禀王爷,都查过了,的确有几个启国人混进来,至于目的还不清楚,可需抽派人手跟住他们?” “不用,”樊封冷笑,嘴角的弧度混着讥讽:“让狄舒亲自去看紧章兰尽便可,切勿打草惊蛇。” 提到狄舒,耿唐一脸为难,他抓了抓后脖颈的头发,讪讪道:“他方才闻见随御厨房做的狮子头,说尝完就回来。” 樊封挑眉,没有要发脾气的意思,只淡淡道:“去把他找回来。” 如临大赦,耿唐半刻钟也不敢耽搁。 虽然他也不知道今日的王爷为何这么好说话,可既然已经撞见了,那可得万万珍惜才好。 又想起那个一不留神就乱跑的臭小子,他气不打一处来。明明之前都说好了要原地待命等吩咐,他倒好,多如牛毛的事情砸过来竟不如一口荤腥重要。 任由下属离开,樊封脚尖挪了方向,不动声色地朝围场外圈走去。 人群声吵吵嚷嚷,虽热闹,却听得他心生烦躁,眼睫轻掀,刚好瞧见两个七八岁的锦衣小娃娃,他们指着地上的一只荷包,不知在争辩些什么。 因离得不远,樊封给刚巧听了个七七八八。 “也不知道这是谁落下的荷包,绣得可真丑。” “上面绣的花我怎么没见过啊,好难看。” “管它是什么花,拆开看看里面装的物件,不就知道荷包的主人了,让开让我来。” 说着,那小少年就蹲下身,可手还没碰到荷包上的玉白料子,就忽得吃痛,强忍着眼泪收回。 再去看,便发觉那只右手的手背上,竟然多了道斑驳的皮外伤。再看旁边,就是那块不知道从哪里踢过来的硬石头。 因为疼,小少年登时就叫唤起来,可乌泱泱的声音还没出来两节,就立刻被吞下腹。 因为他仰着头,不偏不倚地望见一道高大的身影,男人似巨山般立在他面前,五官俊美却透着狠戾的神色。 冷冰冰的,像埋人的棺材。 被吓得发不出声音,小少年断断续续地哼唧。 最反感这种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们,樊封没出声,他慢条斯理地单膝蹲下,留了长疤的手伸出,没一会儿,那只脏兮兮、被路人踩了许多脚的荷包就进了掌心。 还遮住了大半的“川”字纹。 的确如这两个孩子说的,上面的花绣得歪七扭八,很丑。是那种摆在路边摊车上白送,他都不会多看一眼的次品。 可偏偏,只因认出这是马银花,他的心脏就难以自扼地跃动起来。 甚至越来越猛烈,难以把持。 这么丑的马银花,怕是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朵了。 嘴角弥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他拍拍上面的脏尘,于无言中将荷包收起来。 — 依着今年春狩的规矩,围猎场内是鲜衣怒马的年轻男子,而围场的外面一圈,则是品茗尝膳的官眷。 第21节 与早早落座的明芙不同,荆微骊察觉到荷包掉了,着急忙慌地就跑出来。 抱着外衫的青瑶追得辛苦:“姑娘您慢些,小心裙子。” 荆微骊跑得小脸泛红,喘出来的气也变得凌乱。 她停下脚步,皱着眉头到处找,急得不行:“裙子脏了不怕,若是那只荷包丢了,才是真的出事了。” “我们分开找,你去那边。” 看着青瑶朝另一个方向的小路走去,她眼前又不自觉浮现起男人的深邃轮廓,胸口逐渐烦闷,还越想越气。真是的,堂堂北越王非得跟她要一只荷包,他哪里像缺荷包的样子呀。 抿唇叹气,她提起步子,准备继续找下去。 可不等多走出去两步,身后的树丛后就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为何迟迟不动手,殿下那边已经等不及了。” “计划有变。” 熟悉的声线落入耳朵里,她瞪大了眼,只因说出后面那四个字的人,竟是章兰尽。 与记忆中的气质不同,那简短的一句话,满是凌冽的气质,与其说那是她熟悉的芝兰玉树,倒是更像一块孕于湖泊下的黑曜石。 跟梦中的感觉,一般无二。 漫天的血红犹在眼前,她将自己从那片猛烈的血腥气中拉扯出来,后怕地退撤两步,甚至不敢将视线转到那两人身上。 可显然,即使她放轻了脚步,依旧事违人愿。 “谁!” 面具男人回过头,恶狠狠地看过来。 许是先前有了经验,荆微骊这次反应极快,根本不敢耽搁,脚下生风飞速跑开,迈出去的步子越多,梦中的悲痛便一幕幕闪现。 呼吸都开始变得沉重,即使肩头被凶猛地砸中,也只能忍着莫大的疼痛继续跑开。 章兰尽认出了她,绷着一张脸:“她就是荆太师的小女儿,不能让她活着离开。” 面具男眯眯眼:“遵命。” 不敢回头察看,荆微骊只能继续朝前跑,就在这时,玄黑的身影落入目光所及之处,似是听见她的喘息声,那人缓缓侧首看来。 是樊封。 大喜过望,荆微骊也顾不上三七二十一,直接揪着他的衣摆跑到其身后,气还未曾匀顺,便沙哑着嗓音说道:“王爷,有人在追我。” 近在咫尺的少女容颜娇俏,小脸泛着粉,像熟透了的桃子。桃花美眸因莫大的惊慌的瞪大,不安、担忧皆蕴含其中。 甚至,连抓着他衣服的手都在颤抖。 抬手将她护住,耳垂略有异动,干巴巴地说:“别怕。” 话音刚落,荆微骊就隔着他,远远望见方才与章兰尽说话的面具男人,他的手里,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把弓箭,此刻正拉了满弦。 荆微骊怕极了,也顾不上太多礼义廉耻,直接扑进樊封怀中,双手用力压在他胸口的位置,炙热又滚烫的心脏仅隔了一层皮肉。 “你快点躺下!”她小声又迫切地说着。 樊封扬眉,顺着她扑过来的力道直直而躺。 可偏偏他躺得迅速,荆微骊倒是被吓了一跳,鼻头直接磕在男人硬邦邦的锁骨下几寸,登时就疼了。 而从匆匆赶到的耿唐与狄舒眼中,便成了威风凛凛的北越王,竟然被一个风一吹都恨不得奔月的娇娇女扑倒了。 冷箭划破长空,直直从樊封眼前飞过,他心中了然。 不自觉视线又朝她黏过去,但这个方向,也只能看见她发髻上的珠花。小小的几朵,明明看着这么不堪一击,却又美得令人不忍心将其破碎。 像她一样。 嘴角噙起一丝笑,又迅速被敛起,他朝那边的耿唐看去,冷冷下命令:“抓人。” 耿唐、狄舒终于回神,朝拉弓射箭的人迅速跑去。 “没事了,起来吧?” 见周遭没了碍事的人,他放缓了语气,柔声开口:“看来是荆三姑娘救了本王一次?” 荆微骊怯生生地抬起头,对上那双幽暗的凤眼,吞咽一口给自己壮胆,难得笨拙地从他身上爬起来,面颊憋得通红,连句完整的话都吐不出来了。 “王爷勿怪。”想起刚刚把他扑倒一事,她立马将脸低低埋深,死活不愿意再抬头看。 樊封挑眉,心里头的恶劣脾性别挖掘出来,他食指弯曲,不假思索地勾抬起少女的下颌,逼迫其直视自己。 “不是说不怕本王吗,现在怎的又躲起来了。” 荆微骊不自在极了,顶着热腾腾的羞赧说道:“王爷,还请注意名声。” “名声?本王的名声怕是早就不成形了。”北越王的架子拿出来,樊封有恃无恐道:“倒是荆三姑娘你,大庭广众之下摔进本王怀里,你觉得这事应如何了却?” 就想看她着急忙慌地辩解,他故意追了句:“还是说,本王的清白就不是清白了?” 荆微骊小脸一燥,低声嘟囔道:“哪有什么大庭广众,明明就只有两个你的下属,再说了,我也是情急之下……” 她越说越小声,哪见先前的气势,倒更像是一只被欺负到哭鼻子的小羊羔。 收回了手,樊封笑笑,倒也不再为难她。 “王爷,那人咬舌自尽了,我们在他身上搜罗到了启国玄麒军的令牌。”这时,耿唐走过来,抱拳行礼。 玄麒军? 荆微骊抿唇,她听阿姐提过这个名字,说是启国的一支军队,不负责舞刀弄枪、前线打仗,反倒是被吩咐培养谍人送入敌国。 想来,章兰尽也是他们的人吧? “知道了,”樊封颔首,又看下荆微骊,语气不知道比前面温和了多少:“怕是又要麻烦三姑娘一次了。” 有风掠过,书硕大的荫叶撞在一处,沙沙作响。 这场闹剧起得突然,落下得也悄然无声。 喧闹的春狩还在继续,无人得见那场兵荒马乱。 荆微骊晕晕乎乎地坐会席位,一旁的明芙察觉到她的不自然,坐过来问:“你找什么去了?竟离开了这么久,可找着了?” “找、找着了。”她讪讪而笑,食指在下颚处挠了两下。 她怎么好意思说,只顾着躲避启国的谍人,压根就忘了找荷包呢。 即便是后来同樊封分开,她也是满脸嫌弃地先跑去换了身衣裳,毕竟之前那件早就沾上了灰尘,甚至还被不知道哪里长出来的枯藤和树杈勾破了几处 随意扯了两句,明芙坐回原位,而荆太师和荆秋袅也回来了。 春狩的最后一项事宜即将开始。 其实也就是趁着众多官眷用餐的时候,为进猎场的年轻儿郎嘉奖一番。 因心里头被塞了别的事,谁拿了魁首她压根听不进去,只低着头捏着筷子夹菜,甚至连嘴里面咬了最不喜欢吃的苦芹都不曾察觉。 “阿骊,陛下在唤你。” 兀的,荆秋袅撞了下她的小臂,直接吓掉了筷子。 脸色唰得变白,她猛地抬头,果然瞧见当今陛下姬未沉正笑眯眯地看过来:“按年岁,朕该称呼你一声姐姐的,若是太师不嫌,不如朕以后喊你荆三姐姐可好?” 荆微骊错愕,福身行礼:“陛下宅心仁厚,可臣女实在福薄,不敢担得起陛下如此。” “朕倒是觉得担得起。” 说完,他还故意朝樊封瞅了眼,不巧的人,后者也递过来尖刀似的目光。 压住想打哆嗦的冲动,姬未沉故意扯出一张单纯无辜的表情:“听闻年初时荆三姑娘同章家公子取消了婚约?” 绣眉蹙起,荆微骊有些拿捏不准这位陛下的意思,但还是乖乖点头:“是。” “那不知三姑娘眼下,可有中意的郎君?” 荆微骊一愣,不知所措地看去。 不只是她,宴席上的人们皆是满脸的云里雾里,尤其是荆太师和荆秋袅。 龙椅上的这位何曾如此关心过一闺阁女子的婚缘? 不等众人深思,这位就亲自拉开幕布,幽幽开口:“朕有一事惆怅好久了,恐当今天下只有荆三姐姐能帮朕。” 他歪头,笑得更乖了:“北越王今年已二十有五,却后宅常年空荡,若姐姐不嫌弃,不如朕来充当月老,赐下一桩姻缘?”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有vb哦!@两块煎饼 不定时更新码字日常和不正经碎碎念,欢迎来找我玩! 然后就是明后天不更了,我要调整一下码字效率了 第22章 悦春光 ◎“你当真不懂本王的意思吗?”◎ 春狩散,宴人尽。 太师府的马车却迟迟未动,停在原处还引来两只麻雀歇脚。 “你给我站住!” 说话的人是荆太师,他正一脸头疼地怒斥要去问个说法的大女儿,将人喊住后,又难受地揉揉眉心:“皇命难违,你当真觉得你进去闹一场这事就算完了?” “那也皇命变成刀俎,逼着妹妹嫁给歹人的道理啊!”荆秋袅忿忿不平地看过来,盎然是不服气的。 荆太师头更疼了:“你懂什么。” 捋捋山羊胡,他叹气:“咱们这位陛下年纪尚轻心眼却大,他既然敢当众赐婚,决计是从北越王和阿骊身上瞧出了什么,若不然,就是北越王同他说了,这才令陛下心血来潮。” 一听父亲提起樊封,荆秋袅的拳头硬起几分,指甲死死嵌进肉里,只觉得不公平。 那樊封这些年来作恶多端,陛下却只因为他当年的救命之恩数次偏袒,现下竟然连威压闺阁女子嫁于他之事都做得出来。 相比之下,公正不阿的温丞相简直不知强多少。 天色忽的变暗,又咻然见光。 第22节 大片地玄云入眼,将绚灿的扶光火鸟遮得只剩三四成。 此刻,主营外。 荆微骊规矩地站在外面,不敢动,更不敢出声问陛下此举是为了何。 明明喊她到这里来,却只和北越王在里面不知道说了什么,留她一人站在外面。 脚站得有些麻,贵女的仪举却不敢耽搁,心尖溢出些许委屈和酸涩,她低着头,任由散乱的发丝乱飘,没有心思去打理。 这时,跟前多了道欣长的身影。 “跟本王来。”樊封走近,一只手背在腰后,被自己掐出了红印。 少女抬头,泛白的小脸之上,眸光潋滟,琥珀色的瞳仁倒映出他的面容,好似恨不得将他扯入那片灿烂的海域。 不知是不是错觉樊封总觉得在那一瞬间中,他瞧见了一股娇滴滴却坚毅的埋怨。 是因为赐婚吗?他想。 虽然心里不满,但荆微骊还是跟上了他的步子。 可他腿太长,步子又迈得太大,她追得有点吃力,心里就更难受了,忍不住低声道:“王爷可以慢一些吗?” 樊封忽得驻足,有些情难自禁。 他哪敢说方才是因为满脑子都是她,才不受控制地快步而走。 默默叹口气,他侧身回道:“好,本王慢些。” 最终,两人在围猎场边缘的一处翠湖旁停下。 周围寂静,密草横生,还有大朵的芙蕖开在湖水中央,娇嫩的身姿婀娜动人,与这片波澜不惊中分外惹眼。 荆微骊咬咬下唇,索性问出口:“王爷到底,想同我说什么?” 没急着回答,樊封从衣襟中取出一样物件递过去,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先前掉落的荷包。 上面的马银花没了精气神,与两圈灰扑扑的泥晕混在一处,原本白月色的荷包底色也变得脏兮兮。 荆微骊下意识伸出手去接,可不等指尖碰触,就遏制住般收回,她压着情绪:“原来是被王爷捡了去,那正好,那只香囊本就是为了圆当初的约定要送给王爷。” 还是没有接话,樊封继续道:“荆三姑娘,本王觉得我们,甚是有缘。” 恍惚刹那,想起与他相识以来的种种,荆微骊只觉得如做梦一般。 曾经只能从他人口中才能听到名字的人,居然会这样立在她面前,谈论“缘分”二字,当真是玄乎得很。 指尖又开始绞起袖口,她埋着小脸,嘟囔道:“与王爷有缘的人多了去了,我一人,算不得什么。” “荆微骊,”一声规整的大名从他口中蹦出来,脆生生的,引得名字的主人情不自禁地看过去,便只瞧见男人眯着一双动容的眸,音色喑哑:“你当真不懂本王的意思吗?” 不等听她的回答,樊封继续说着:“赐婚一事虽是陛下的意思,但本王并不打算抗命,或者说,只以为这道旨意的对面是你,本王才愿意接受。” 最后一句话尘埃落定,他还又笑了笑。 这低低的一声笑过于平和,听不出发笑人的情绪。 与那汪黯淡的潭水再度相遇,荆微骊含糊地问:“那王爷,看上了我什么?皮囊吗?” 她声音虽不大,问得却认真。 炯炯美眸看过去,樊封也不怯:“本王承认,的确有皮囊有几分关联。但本王猜,三姑娘愿意同本王一次又一次地见面,与本王的这张面皮,也能扯上关系吧。” 被说得脸一红,荆微骊羞得耳根发热。 是了,从灵阑寺那次算来,他们也就见面寥寥数次,如果这人上来就扯什么道貌盎然的话她只会更讨厌他。 相比之下,他答得如此坦然,反倒是满足了她小小的虚荣心。 “本王知道,现下的你对本王还不曾生出什么了不得的情愫,但人这一辈子很长,我们可以慢慢来。” 香囊早就被他自顾自地收起来,见他二度伸出手,粗粝的大掌横在少女面前,斑驳骇人的疤痕就这样直愣愣地冲进视野,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到这道疤。 准确来说,是这些疤。 有她不认识的刀枪剑戟所留,也有她认识的,比如厚茧,比如冻疮。 兀得想起他的过去,脑海中闪烁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冰天雪地的腊月中搓洗衣服,那么小,那么乖,却又那么惹人心波起。 她不敢去回应,只盯着那只大手看:“那若是我几年、十几年,乃至几十年都无法回应王爷呢?” “那怕是到时候,你也早就适应了有本王在的日子,也是离不开本王了。”他说得自信,嘴角泛起浅淡的笑意。 明明只有零星定点,荆微骊却觉得自己瞧见了寒冬中的可人柔阳。 她深吸一口气,试着去回应那只手。 可他的手实在太大了,尤其是她去抓握的时候,她这才知道,原来男人的手摸起来这么粗糙结实,却又这么温暖。 胸口中生出小小的芽,痒痒的。 “那,我试试吧?” 感受到小小软软的一只搭过来,樊封莞尔,手上用劲儿,直接把她扯得脚底下没了重心。只听她惊呼一声,条件反射地抬手扶在他胸前,这才悻悻撑住身子。 看出来他是故意的,荆微骊瞪过去:“你这人真是坏心眼死了!逼我答应你就算了,还故意想看我出丑。” 明明是一句脱口而出的责怪,却到了点她未曾察觉的娇嗔,调调也是软绵绵的,当即便引得男人的心化成不成型的一团。 他也觉得奇妙,笑意愈浓:“算不上逼,你可以拒绝本王,只是你最终选择托付终身的那个人,本王定然不会放过就是了。” 荆微骊别开脸,哼哼两声:“王爷果然位高权重,身份尊贵,脾气也大。您自个儿不还是个见色起意的。” 难得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樊封心底生出点久违。 没有否认身前娇娇女的“责备”,他应下这个说头,但也眉目沉敛,既认真地说:“神佛给予众生悲悯,可众生却不平等,胜出来的那个,才是最无法舍弃最放在心里的那个。” 忽然想起什么,荆微骊犹豫地问:“灵阑寺当日王爷既捡到了我的香囊,那可有瞧见一只银簪?镶了蓝珠的。” “见了。”樊封简言意骇。 轻飘飘的两个字吹过来,她大喜过望,可笑颜还未舒展,就被男人泼过来的一盆冷水浇了个醍醐灌顶。 这次,她才算是彻底明白这人最惹人讨厌的地方。 樊封恶劣地笑笑,又摊手装起无辜:“等不日后你上了花轿,我再还你。” “亦或者,你现在亲我一下。” 第23章 千灯宴 ◎去见他◎ 荆微骊大赧,亮晶晶的瞳仁于黄昏的绚烂夕阳下格外惹眼。 仿若里面真藏着一只可迷人心智的桃花妖精。 只可惜,这只桃花妖的肉身,却不懂什么勾魂的术法,反倒是因为男人的一两句撩拨,腿肚子直发软。 望着她逃之夭夭的背影,樊封哑然失笑:“先前怎么不见你这么怯懦……” 此般念头一闪而过,他又后悔地捏住鼻梁尾部。 果然还是太激进了,不该把绒兔吓跑的,要不然下次不知道得寻多少车萝卜,才能将小不点再引回来。 懊恼染上眉梢,耳郭一动,他朝方才发出响动的方位看过去,语调平平,是不必多言的冰冷:“出来吧。” 照缨挠着头发,讪笑而出:“主上。” “让你办的事,可做了?”没有追究她偷听一事的罪责,樊封面无表情地问话。 抓头发的手猛得一滞,五官爬上星星点点的情绪:“已经查到那章兰尽背后的人是启国大皇子了,至于别的,尚且时日。” “你不必再查了,”樊封抬睫:“有别的事需要你去做。” “啊?”眨巴眨巴眼,照缨一脸懵。 男人肩宽腿长,金灿灿的霞光倒映出九尺黑影,偶有浅风吹动发丝,色泽极浓重的眸盯着地上的影子,他一字一句道:“从今日起,你进太师府,跟在她身边,保护她。” 彻底傻了眼,照缨的嘴巴大张着,似是觉得不可思议。 没有蠢到问这个“她”是谁,照缨仅仅是觉得离奇。虽说陛下为这二位赐了婚,可那娇滴滴的美娇娘怎么看也不像是缺人伺候的,再说了,就她照顾人的那三两下,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呢。 更何况…… 太师府还有个看见她,就恨不得冲上来踹两脚的人。 沉默半晌后,她才生涩地问:“那属下,应该怎么进太师府?荆秋袅不会放过我的吧?” “自己想办法。”丢下冷漠无情的三个字,樊封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本王只看结果。” 照缨一脸菜色,红唇张了又合,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来来回回从牙关缝里挤出来。 她郁闷地抓了把头发,原本被板板正正的马尾立刻变得毛毛躁躁,年轻女子清澈的瞳仁里倒映出天边的孤鸟,越想越气,最后索性就不想了。 去吧,也就是整日遭几句奚落。 可若是不去,才是真的坐在原地等折磨。 唉,心里有人惦记的男人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 不觉间,自春狩过去已有两日。 几十抬的大红木箱从王府送过来,密密麻麻的聘礼单子写了七八页,但据王府的管家说,这连三成都不足。 不出两个时辰,北越王府的阔绰就传遍了整个荷京。 到处都有人说荆家的小女儿好福气,得了个最上乘的如意郎君。 “呦,都要成亲了,怎么还有功夫来看我?” 霍平芜正笑吟吟地逗狗,抬头就望见樊封提了只烧鸡走过来。 素色的荷叶包被稳稳丢到桌上,发出一声闷闷的声响。 其余的,就是弥漫了满院的诱人香气。 瞅见是城东那家的招牌货,霍平芜立刻来了兴致,丢开狗尾巴草就小步跑过来,一边拆荷叶一边说:“怎么,来要你家旺财?我还以为你得了新欢就把人家忘了呢。” 冷冷瞥了他一眼,樊封道:“它什么时候又改名了?” 第23节 利索地扯下一只鸡腿,霍平芜忙着大快朵颐,只含糊不清地说:“反正它来我这里就叫旺财。” 没理会他的□□,樊封慢条斯理地偏头朝“旺财”看去,果然瞧见黑不溜秋的大家伙正美滋滋地朝他摇尾巴,看来想念回家很久了。 他单膝蹲下,大手在“旺财”的额上摸了两下,嘴角难得瞧见一抹弧度:“看来你在这里过得还挺滋润。” “旺财”不会说话,只嗷嗷叫了两声,胡乱摇晃的尾巴扇出来几阵风。 这只狗他养了四年,若不是为了那只从灵阑寺捡回去的猫儿,倒真不舍得送到霍平芜这儿来。 收回手,他站起身,可不等开口,就听见吃鸡腿的人好奇地问:“说起来,我怎么听闻太师府的三姑娘是个自幼怕狗的,你确定要把它牵回去?、 “不牵回去,难道留给你耍?” 又乜他一眼,樊封取来颈环和绳索,拇指无意间擦过金色项圈最中间的宝石,上面明晃晃地雕着“玄牙”二字。 这才是它真正的名字,是当年樊封翻遍了几本典籍特地选出来的。 与那只从灵阑寺捡回去的狸奴不同,这只威风凛凛的xx犬是师父当年特地送的,还美其名曰说他性子太孤僻,万一将来孤寡一生,身边总要跟个能出点动静的。 孤寡吗…… 樊封不自觉勾勾嘴角,心口升腾出一股暖暖的软泉。 脑海中浮现她第一次见到玄牙时的惊慌,细细算来,樊封心里也有些没底。 “嗷呜——” 想得正深,手背触上一片温柔,视线挪过去,才发现是这黏人的大犬正用脑袋蹭自己。 真是的,明明生得比谁都凶,却是个身边不能离人的。 他苦笑,牵绳索的手紧了两分,已经下定了决心。 目送一人一狗离开,霍平芜啃烧鸡的动作慢下来,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极为不适应。 默默放下鸡翅膀,他看向守在院门口的小厮,挑眉:“手里拿的什么?” 小厮战战兢兢地走过来:“刚刚有人来送信,说是给您的。” 土黄色的信封被送至跟前,墨渍漆黑,封皮上只落了几个单调的字,值得他多看两眼的,也就是那几个字,刚巧是他的乳名。 他翻了个白眼,冷冷一哂,抬手接过信纸,三两下就将其拆开。 简短的几行字很快便看完了,霍平芜的面色也愈加刺骨。 果然是他的好兄长,能做出这样的事,倒也算不上稀罕。只可惜,他高估了启国在他心中的地位。 想让他为了轻飘飘的一句“得以归家”而背叛樊封,这念头可比他长得美多了。 嘲弄地哼笑一声,二指夹住信,很干脆地朝婀娜的烛光走去。细碎的声响传来,灭得也快,手掌大小的昏黄纸张顿时化为灰烬。 一旁的小厮不敢吱声,只凝着翩翩郎君的脊背发呆。 忽的,面前人转过身来,二人的目光不巧地相碰。 他粲然一笑,像个纯善的孩童:“嗯?我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吗?” — 赐婚后的第六日,王府与太师府过了三书六礼,拟定好了婚期。 这天,刚好是千灯节。 “这走线做工,果真是宫内的绣艺。” 明芙一来,就被摆在房中正中间的赤红色嫁衣吸引了注意,津津有味地在嫁衣边上绕了四五圈。一会儿盯着袖口上的连理缠枝花看个不停,一会儿又被对襟领口处的牡丹纹赞不绝口。 反观嫁衣的主人,荆微骊倒是在边上闲闲一坐,一只手撑住半个下颌,雪白如脆藕的小臂露出来,美人面上还沾染了点氤氲气。 红唇妖娆,她淡淡开口:“你来找我,就是为了看衣服的啊?” 终于舍得挪开视线,明芙笑笑:“怎么,还有人吃自己嫁衣的醋啊?我自然是来看你的,可来都来了,让我长番见识也不为过啊。” 才不听她为自己措出的辩解之辞,荆微骊故意将脸别开,佯装出一副生了气的惹人怜模样。 明芙彻底没辙,只好抛下嫁衣坐过来,一把握住那只手,满脸诚恳:“今日是千灯节,到了入暮之时定然热闹非凡,不知荆三姑娘可否愿意赏脸陪我去玩一趟?” 终于把猫儿的猫抚顺,荆微骊缓缓看过来,美眸微眯:“怎么,你那事多的婆母愿意放你出来?” “她才没工夫管我呢,”明芙摆摆手,解释:“她亲女儿有了身子,现下正回到娘家养胎,整日都忙活得头脚倒悬。” 想到明芙那个擅恶言恶语的婆母,荆微骊有些不合时宜地松口气。 虽有些不恭顺,但她的确挺庆幸的。 ——樊封身边没有别的长辈,偌大的王府独他一人。 日落西山,天幕纵横。 寥寥无几的星子难以照明,唯一的月色还被朦胧的云层遮盖,可再下面,便是灯火阑珊的人间世。 千灯节在玉国,是仅次于的新年伊始与上元节的。 不计其数的花灯形色各异,被装点在街头巷尾,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盛装打扮之外,还佩了只面具遮容。 荆微骊戴了张狐狸面具,一袭碧红色裙裳,手持一柄芙蓉花灯,好似山野清涧中的精怪般灵动非凡。 自从婚期定下,她出趟门着实不容易,还赶上隆重的千灯节,自是心绪万千。 只是没想到这一趟出来,黄历没撕明白,竟遇上了歹人拦路。 “滚滚滚,别找打!” 不等惶恐弥漫开来,一道身影便从天而降,伴随着的还有年轻女子不耐烦的轰退声。 定睛看去,荆微骊认出来这是百花宴中救了自己的王府中人。 把一帮乌合之众赶走,照缨敛起狠戾的眉眼,尽量让自己笑得和善,步履交叠,朝匆匆稳下惊慌的二人走去。 “荆三姑娘,好久不见。”她咧嘴,小虎牙顺势滑出。 荆微骊心里一暖,下意识想到了那人:“又辛苦姐姐救我一次。” “岂敢谈‘救’一字,”心里莫名暖洋洋的,照缨挠挠下巴:“王爷说街上人多眼杂,恐生变故,还望荆三姑娘千万小心。” 明明只是无意间提及到的两个字眼,可荆微骊却心虚似的红了耳垂。 像是心底最深处的千思百转被人挖出来,心脏跳得飞快,耳畔的熙攘吵闹顿时变得安静,一切风波皆化为莫须有。 清清嗓子,她低低问:“王爷他,在何处?” 照缨痞气地挑挑眉,下颌指向她身后的朱楼,道:“每到千灯节,王爷都会在那最高处喝酒,往年都是一个人,怪可怜的,不知今年荆三姑娘可愿赏个薄面?” 听完这话,荆微骊不受控制地扭头看去。 月亮不知何时从云层中显露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清隽之美与赤色的高楼构成一副图卷,可越是华美,越于喧哗之下尽显寂寥。 喉间突然一涩,她抿唇,不知如何是好。 下意识的,指甲上的嫣红蔻丹被不小心扣下来一块,萤虫大小,不明显,却看的人心里发麻。 照缨见她对着朱楼发呆,倒也不催促答案,只安静地驻于原地等到。 目光于美人高低起伏的侧脸上流转,忍不住地赞叹。 就这样盯了好一会儿,才瞧见她重新看过来。 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荆微骊郑重其事地说:“若姐姐方便,可否带我过去?” 她话没说完,身侧的明芙就明显皱起眉头:“阿骊不可,纵然你们有了婚约,但婚期未至便见面实在有违礼数……” “这位夫人说笑了,”语气冷下来几分,照缨还是笑眯眯的:“追风楼今日不对外开放,楼中皆是王爷自己的人,又怎会让三姑娘,不对,应该是不日后的王妃吃亏?” 她刻意咬重了那两个字,在无人瞧见的角落里,荆微骊耳垂发热。 深吸一口气,她安抚好明芙,认真道:“没事的阿芙,他不会害我。” “而且,我现在的确很想见他。” 作者有话说: 婚前最后的小暧昧来咯~ 第24章 琉璃面 ◎“只对你上心”◎ 引着荆微骊入了朱楼,临门一脚,照缨懂事地没有再多踏入。 她指着虚掩的门扉,眨眨眼:“三姑娘放心,我就在外面守着,没人能进去。” 被揶揄了一番,荆微骊垂着小脸,不受控制地点点头,随即目光朝更里面漂移而去。 遮容的面具还没有拿下来,雪白的指腹覆上去,质地冰凉,还若有若无地沾染上一分从颊上传来的热气,思量再三,她还是收回了手。 怀揣着孩子玩闹的心性,她推开门,动静甚小地靠近。 可她低估了樊封的敏锐,步子才踏出去两下,男人便缓缓看过来,前者不偏不倚地撞进了那方深邃的潭池。 男人身着一如既往的黑色,墨发高高束起,只用了一条绛紫色的发带绑住。软趴趴的布料垂落在他肩头,是他身上唯一能找出来的柔色。 认出来是她,樊封心中一讶:“照缨带你来的?” 听见他如是问出,这次倒是轮到荆微骊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愣在原地:“我以为那是你的意思……” 越说越小声,她甚至追加一句:“若是王爷不方便,我现在离开?” 眉尾一抖,他放下被喝得只剩一个底的杯盏,亲自给小姑娘搬来了高凳,再而走近:“来都来了,你若是此刻走,岂不是更显得本王像吃人的怪物?” 荆微骊矜持一笑,两个小而浅的梨涡显现出来:“那,这算不算王爷很希望我留下啊?” 身形一顿,樊封莞尔:“是啊,本王巴不得你留下。” 许是早就看熟悉了这张脸,荆微骊也不再小心翼翼地拘谨,落座后自然而然地揭下面具,露出明艳动人的五官。 她把面具放置在手边的桌案上后,又习惯性地拢了下鬓边的碎发,耳垂上的小红痣明晃晃地跃入眼帘。 樊封撑着半张脸看过来,嘴角轻扯:“照缨怎么诓你来的?” 学着照缨先前煞有其事的模样,荆微骊言笑晏晏地复述一遍,甚至还把那句惹人生怜悯的话添油加醋一番。这话中描述的哪里是威风凛凛的北越王,压根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地里菜啊。 第24节 难得见到她这么古灵精怪的模样,樊封心里觉得稀罕,指腹推了推手边的小盏,随意一问:“会喝酒吗?” 荆微骊顺势看去,斟酌刹那,适才小心翼翼地比划了个手势:“父亲鲜少让我们碰酒,只能喝一点点。” 樊封笑意更浓,收回了杯盏:“那还是算了,这酒气势很足,若是真入口,你今晚归家怕是不太好交代。” 说完,他昂起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充满男性气概的喉结上下滚动,一股不由分说的野性扑面而来。再往上一点点,就是那颗精巧绝伦的小痣,瞧得邪气又乖张。 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荆微骊又问:“王爷是怎么知道我遇到危险了?难不成一直派人跟着我?” 空空如也的小杯在掌中指间转了两下,划出一道奇妙的弧线。 “差不多吧,”他慢悠悠地看过去,许是有酒劲儿加持,眼神不似先前醇温,更富凛冽之气,倒是更像传闻中的北越王了:“我想着千灯节热闹,你定不会闲在家中,派个人跟着,至少不必担心那些地痞流氓。” 荆微骊嫣然一笑,腰身不自觉朝前一躬。 纤软的身段不堪一握,更衬得胸前丰盈,腰带宽长,恰如其分地勾勒出年轻女子的妩人身段。 她五官生得浓墨重彩,是满园姹紫嫣红中最堪春色的那一枝,尤其是她如眼下般浅笑时,张扬得不像话。 像极了断骨削肉的软刀。 再度挽了挽发丝,她坐得更近,但又给两人的臂弯间留了拳头大小的空隙,相当别有用心:“这样啊,那王爷待我还真是上心呢。” 樊封挑眉,故意城门大开地迎合:“只对你上心。” 因离得近了,明明是刻意压低声量的五个字此事听得却无比清晰。 轻微的热气被送至她耳根最软的一圈,又开始发软发热,且肉眼可见地蔓延。 看着桃腮上的变化,樊封乐了。 低头一瞧,她唇瓣饱满,口脂嫣红,强忍住了拿指腹去按压的坏心思,喉结一颤,他又道:“现在,还怕本王吗?” 不理会他的问题,荆微骊一边埋怨自己怎么脸皮这么薄,一边又装作若无其事,甚至抬手拿了只新的小盏,扬言要喝酒。 樊封一动不动,偏不遂她的意倒酒:“别闹,这酒太烈,你喝不了。” 好胜心被激起来,荆微骊嗔瞪他一眼,故意用凶巴巴的语气说:“我偏要喝。” 说完,她还接着亮爪子:“王爷不是说对我上心吗,那我就非得要尊贵的北越王殿下给我倒酒,不行吗?” 还真是个脾气娇纵的猫儿。 樊封失笑,心头生着丝丝缕缕的甜香气,温顺地照做了。 “行,当然行。” 手腕翻转,银质的杯盏盛满酒液,浓厚的酒香气散在鼻息前,忍不住地想要更靠近,却又折服在它的锋芒之下。 倒完酒,他还挑衅般问:“还要喝吗?” 不理会他,荆微骊双手抬高去拿银盏,端在掌心中端详了几息,就跟怄着一口气似的,一饮而尽。 “咳、咳咳——” 喉尖被辣得滚烫,她赶忙放下,不适地皱起眉头。 耳边是她断断续续的咳声,樊封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块糖,贴着桌面推过去:“吃这个,可以解酒。” 被辣得眼窝都红了,荆微骊咬着牙没有发出示弱的声音,麻利地剥开糖纸,把四四方方的一小颗送进口中。 不算软乎的糖被咬碎,果味的甘甜迅速弥漫开来,那股不适的劲头终于和中和下去,她长舒一口气。 等把糖咽下去,才抬起头,不服气地哼哼唧唧道:“现在喝不了,以后总能喝的。” 看不出来,这只猫儿的好胜心这样强。 樊封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好,那本王等着。” 话音刚落,嘴角还没收拢起的弧度骤然停滞。 好看的眉心皱成了一个明显的“川”字,五官紧紧拧在一起,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大掌急促地按出胸口,连呼吸都变得辛苦。 察觉到他的变化,荆微骊刚想询问,就看见男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捂着心脏位置走到房中一隅,表情甚是难熬,像是在经历蚀心之痛。 看清他隐隐渗汗的额角,她不知所措地坐在原地,出于担心,她想要跟过去,却被男人抬起的小臂制止在原地。 背对着她,樊封声音沙哑低沉:“本王没事。” “王爷!” 门外传来一声巨响,正是匆匆赶到的耿唐。 进来后也顾不上向荆微骊行礼,他大步流星地冲向樊封,掏出一只半个手掌大的小盒子,从里面取出一颗黑乎乎的药丸,毕恭毕敬地递过去。 待自家主子咽下药,且眼神恢复清明后,他才继而说:“药剩的已经不多了,您还是得找个日子去一趟行宫……” 胸口处的疼痛渐渐消退,樊封松了口气:“好了,你先退下吧。” 见他又成了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耿唐一口气憋在心里,却又束手无策。 临到门口,他驻足又朝里面的娇娇贵女看了眼,眉心凝成小小的结,又下意识想起王爷自从遇见她后的各种行径,心里悄然有了打算。 待梨花木门重新关紧,樊封才缓步走过来,步履间,腰间的雕蛟黑玉偶尔跟着晃动两下。 踌躇半晌,他试探地问:“吓到你了吗?” 荆微骊咬着下唇,缓缓摇头:“你是中毒了吗? 樊封颔首:“一些积年累月的毒素,很难根除了,偶尔会出来作祟,不巧这次被你撞见了。” 听见他这么说,荆微骊恍然,视线被方才他因痛苦而捏碎的木扶手吸引。 原来平日里看着那么坚不可摧的冷修罗,也有这么一面啊。 看出来了她的心不在焉,樊封还是忍不住失落。怕再惹她反感,他喊来了照缨,吩咐将其好生送回去。 没有抗拒他的安排,荆微骊下了朱楼。 本来以为照缨只会送自己到门匾下,可没想到这高挑的女护卫竟然跟了自己一路。 到太师府门前,她发现照缨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刚想开口,就望见她食指挠着下巴说,有些不好意思:“荆三姑娘,你缺侍女吗?” 荆微骊一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 目光在面前的女子身上打量了两圈,才幽幽道:“你们家王爷的意思?” 干巴巴地笑了两下,照缨在心里又把某位尊贵体面的异姓王拉出来数落,指腹贴在护腕内侧来回磋磨,感慨不愧是太师府长大的千金,当真的不好糊弄。 正为难要不要将樊封的考量全盘托出时,面前的美人就开口了:“给我当侍女啊,也不是不行。” 照缨眼前一亮:“三姑娘放心,我本事大心眼实,而且特别能吃苦,你叫我往东我决不往西!” 被她一连串的话逗笑,荆微骊歪头问:“那如果我让你往东,北越王殿下让你往西呢?你听谁的?” 还没说完的滔滔长辞忽得顿住,灵动的瞳仁飞速一旋,她坚定不移地说:“当然是听您的了,他樊封哪有您重要。” 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一句话。 荆微骊美眸微眯,嘴角盈盈上扬,道:“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若是做不好侍女的活,那你就得回王府了。” “奴婢一定不会让三姑娘失望的。”照缨素来是个能屈能伸的身子,反应快,改口也快。 因着二人身量的差距,她垂眸看着荆微骊的小脸,心底某一处软成了稀巴烂。 她好像懂了,为何樊封对她念念不忘。 作者有话说: 照?深藏功与名?缨:啧,是爱情啊。 ps:下一章就成亲啦!有大场面的那种! 第25章 帐中香 ◎“本王很喜欢她”◎ 北越王樊封与太师府三姑娘的婚期,定在五月十七。 是个天官赐福,诸事皆宜的好日子。 自卯时三刻起,便云门大开,雀鸟报喜。 因是天子赐婚,这场喜事是由礼部与王府合力办的,漫天的红绸妆点了整整三条巷子两条街,从太师府的门前直直通往北越王府。 熙熙攘攘的街道两侧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其中除了图喜糖、喜钱的娃娃,更多的还是想一瞧北越王风姿的百姓。 领头的骏马鬃毛雪白,额前坠了金色的莲花铃,每一步踏出去皆是气派。 “我的球!球!” 忽的,一只脑袋大小的绣花锦球就这样滚了出来,咕噜噜地停到了男人视线之中。 “什么人!” 说话的是王府的护卫,他们原本站在两侧,显然也被这个突然出现的意外惊到了。 只是他们没想到,绣花球的主人,是个六七岁的半大小子。 男孩儿条件反射地小跑过来抱球,可当怀中被填满,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是到了何处。他呆呆地扬起头,看着眼前浩浩荡荡的赤红人马,最终愣神在男人俊美深邃的面庞之上。 耿唐皱眉走过来,刚想说什么,就瞅见樊封抬手示意,抽出一半的刀被硬生生按了回去。 没有责怪他扰了接亲的马,樊封眯了眯眸,直截了当地松开缰绳一跃而下。 他腿很长,没两步就走到了男孩面前。 “等着瞧吧,听说北越王脾气古怪暴躁,这小孩儿惨咯。” “唉,真可怜。” 喧闹之中,不知道从何处传来两句看热闹的对话。 男孩显然也听见了,因为他的眼眶悄然红了。 软乎乎的脸颊被头顶的太阳晒的发烫,小嘴撇着,怯生生地开口:“对、对不起……” 樊封没回答,余光瞧见了男孩的母亲,正一脸担忧惶恐地看过来,虽惧怕,却也不敢出声制止,甚至跑来救走自己的孩子。 嘲弄地笑笑,他小臂举高,在万众期待中,摸了摸男孩的颅顶。 第25节 动作轻柔,像个寻常的家中长辈:“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不明所以:“阿桂,桂花的桂。” 看着他郑重其事地念出自己的名字,樊封的心绪不自觉被填满,好像不久前,也有这么一个人,很怕地看着他,却也很认真地纠正他的错处。 手上的力道加重两分后他站起身,从耿唐手中取来一包糖:“听闻童子有祝婚姻美满的说头,这是本王送你的回礼。” 一小段偏移的曲调很快就被拉回正谱, 迎亲队伍渐行渐远,敲锣打鼓的热烈声响却不绝于耳。 因隔着轿子,荆微骊不知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拜完堂、坐进了卧房的喜床上,才终于从照缨口中说完原委。 此刻,她捏着团扇转圈玩,忍不住回想起方才夫妻对拜时,那人低低传到自个儿耳边的话。 她一袭红绿双色的对襟领口叠制喜袍加身,衣服是宫内尚衣局三次登门比照着她的尺寸量身定做的,样式精美,剪裁得体。 发髻间的金凰栩栩如生,仿若真捉来只祥瑞比照着雕得般。 她生得本就明艳动人,此刻粉黛着面,桃钿缀颜,瞧着更为惹动心弦。 饶是陪了她十年的青瑶,也忍不住赞道:“姑娘真是美极了,想来王爷瞧见,定也是十分喜欢。” 被夸得心里痒痒,可荆微骊依然嘴硬道:“他喜不喜欢与和我何干。” 随着这句话落定,难以平静下来的心绪膨胀得更为汹涌,她深呼了几口气,不由得心慨时辰走得慢。 似是看出来了她的焦灼期待,照缨挑挑眉,故意问:“那姑娘是希望他喜欢,还是不喜欢?” — 王府另一边。 如火的喜袍还没褪下,樊封站在小花园的假山一侧,在他跟前是,正是荆微骊的父亲,荆太师。 “岳丈大人唤本王何事?” 被喊的心里惊恐,荆太师赶忙抬手作礼:“王爷折煞老臣了。” 踌躇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地说:“说来惭愧,现在才来问这句话,还望王爷勿怪。” “太师直说便可。”心里挂念着别的人,樊封分不出太多精力,脸上是神情也冷淡淡的,没什么色彩。 “王爷娶小女,只是因为出于陛下的旨意,还是真的心有所牵?” 终于,他的思绪回笼了。 凉嗖嗖的目光扫过去,樊封语调也裹着寒气:“太师这是担心本王婚后待令千金不好,先来警示一番?” “老臣不敢,”头皮开始冒汗,荆太师赶忙又道:“微骊是老臣膝下最小的女儿,自幼便是娇生惯养,臣只是怕,若她得知王爷是迫于无奈才求娶,她会伤心……” “太师多虑了。” 懒得听他说完,樊封幽幽打断:“本王很喜欢她。” 在荆太师瞪大的眼睛中,樊封继续道:“太师是父亲,忧心儿女婚事本王明白,可太师也应该相信,如若不是本王有意,即便是陛下有那番意图,也不会强迫。” “既然太师已经挑破窗户纸,那本王也就直说了,”清了清嗓子,他郑重其事道:“自初次见面,本王就很喜欢她了,说是一见倾心也好,见色起意也罢,总之就是喜欢。” “此生,本王只会有一个女子,而北越王府也只会有一位女主人,即是她荆微骊。” 他语速不快,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却又铿锵有力。 他就是要让荆太师以及长廊外偷听的人知晓,最好恨不得让全荷京的人知晓—— 荆微骊,是会被他放在心尖尖上灌养的花。 同荆太师分开后,樊封喊来耿唐和狄舒几个,让他们把醉倒在前院的一堆人安置好。 不相熟的就送回去,像裴少戈、白老将军那类就直接安顿在客房。 而他,则是气息难得不稳当的,迈着猴急的步子朝内院走去。 院中寂静,寥寥音色皆是熟悉的。 他推开门,狠戾的目色瞪过去,照缨相当识趣,立马就扯着青阳先走了,留下匆忙举起团扇遮脸,又扮起贤淑贵女的荆微骊。 不知为何,明明先前在路上还焦躁难遏的心突然慢下来。得了缓和,樊封没有急匆匆地赶到床榻边上,脚尖一转,先去拿了桌案上的合卺酒。 端着一只酒杯,他缓缓靠近,空出来的那只手直接捏住团扇的上沿,微微用力,扇子就被他抽走后丢开了。 那张娇艳欲滴的小脸登时便映入眼帘,不知被哪路神仙深深凿进他的瞳孔与心口。 “王爷……”被吓到,荆微骊不自觉呢喃了声。 娇娇柔柔的嗓音听得樊封下腹一紧,连带着端酒杯的手都跟着轻晃:“怎么,都到这时候了,你还在怕本王?” 像是被小看了,荆微骊抿着唇,一副不愿意被小瞧的赌气模样:“明明是王爷故意吓唬我。” 被她的歪理弄笑,樊封满脸无奈:“好好好,是本王的不对了,就是不知王妃可愿给本王个面子,喝了这合卺酒?” 说着,他把小盏又朝她跟前送了送。 荆微骊耳根热乎乎地去接酒:“喝,当然喝。” 樊封拿起另一杯,没着急引酒入喉,反倒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抿酒,一小口一小口的,生怕被辣到似的。 想起千灯宴上那次,他笑意更浓。 胃口彻底被吊起来,隐隐有按捺不住之势头。 可他没想到,装酒的银盏才刚放下,门前就哐当一声巨响,外面的狂风被一股脑地送进来,紧接着还跟着一句气势汹汹的狠话。 荆微骊错愕地站在原地,忍不住心想:哪有洞房花烛夜来寻仇的! 刚这样想着,北越王殿下的仇家就亦然等不及冲过来了,手里的刀映射出寒气,刀尖锋芒毕露,直指樊封的眉心。 荆微骊感觉腰间覆上一只温热的大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男人扯进怀里紧紧护住。 透过微小的缝隙,她看见他只用一只手就卸掉了那人的武器,甚至还废了他的手。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她不是行价,根本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做到的,而且因为剧烈的震撼根本发不出声音,只能不受控制地瑟抖着身子,又朝他胸口处缩了缩,耳边尽数是仇家的哀嚎。 “别怕。” 头顶传来男人安抚似的声音,荆微骊抬眸,迎上他的双目,心脏顿时平静下来。 这次,她终于看清了,来找堂堂北越王殿下寻仇的此刻,竟然是个看起来约莫十五六的少年。 樊封显然也是意外的,搂人的手恋恋不舍地松开,一只脚踩住那把刀:“真没想到,温彪千挑万选送来的,是个娃娃。” “你才是娃娃!”少年忍着剧烈的痛楚看过来:“你这种道貌岸然的混人,有什么资格说温大人的不是!” 樊封眉尾一动,笑了:“骂本王‘怙恶不悛’的数不胜数,‘道貌岸然’你倒是第一个。不过可惜了,这句话更适合温彪,也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被他坑骗来的。” 少年瞪着他:“我是来替父亲与伯伯们报仇的,他们都是死在你的酷吏折磨下的冤魂!” 应是心中有怨气,少年的嗓门撕心裂肺地扯着,给樊封身后的荆微骊惊得心跳一浪高过一浪,出于惊慌,她不假思索地扯拽住樊封的袖口一角,布料都被抓皱了。 感受到她的力道,樊封心觉憋屈。 他什么时候施加酷吏了? 亏他故意设局,本以为这次能引来两三个温彪的心腹,没想到老狐狸心眼有九个洞,竟怂恿来了个不明是非的臭小子。 不想掰扯,他喊来人把这小子拖下去,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人在等着他安抚。 卧房内重归于寂静,樊封一声不响地握住荆微骊的手,音色沉下去:“这次,可是真的怕了?” 作者有话说: 喝了酒但还没吃上肉的老樊:这就是你给我安排的大场面? 卑微作者瑟瑟发抖:你就说大不大吧? 第26章 碎桃花 ◎吻得她难以招架◎ 身子整个僵住,荆微骊吞咽一口,还在逞强:“不、不怕的。” 听见她口不对心的话,樊封没忍住笑出了声。倒不是嘲弄讽刺,只是单纯想笑。 明明怕的都在发抖,明明眼睛都不敢盯着拿把刀看,明明都快把他的袖子扯掉了,却依然倔强得像只刺猬,死活不愿意认输露肚皮。 重新看过去,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樊封总觉她眉心的花钿色泽浅淡了不少。 尤其是比对小姑娘泛粉的眼窝时。 手臂抬高,荆微骊的面颊忽得覆上一面温热的大掌:“怕与不怕都无关紧要,左右本王在这里,谁都伤害不了你。” 他掌上的茧子很厚,明明只有两下揉抚,却激得荆微骊浑身都不自在,不久前发生的一切犹在眼前,令她忍不住地想得更深。 沉默半晌,她问道:“王爷你真的折磨死了他的家人?” 樊封面不改色地收回手,语调沾了点儿慵懒之气:“在我手底下死的人太多了,谁知道谁是谁。” 他说得随性又无瓜紧要,仿佛从唇齿之间蹦跶出来的不是人命,而是草蜢蚂蚱。 不自觉吞咽一口,朱唇轻张:“那你不怕自己是被泼脏水的?万一不是你杀的是他误会了呢?” 樊封没细想,只淡淡地扯动嘴角,一抹残忍转瞬即逝:“想杀我的人如同过江之鲤、入林之雀,若我个个都深查岂不是要累死?” 看着他了无起伏的面庞,荆微骊只觉得难以接受。 她不喜欢这样的话,更不喜欢这样的他。 这种毫无人情味的样子,可以是那个雷霆手段的北越王,可以是城府深沉的樊封,但唯独不希望是她的丈夫。 指腹于悄然之间松开了他的衣袖,荆微骊强撑着乱蹦的心脏,她甚至有些不敢去同这人对视。 看出来了她的不自在,樊封的心里也无端生出一股火。 不等她再有什么抗拒的动作亦或话语,他不容置否地用力,将人再度拽入了怀中,随即二指上挪,不偏不倚地将小姑娘的下颌捏在虎口之中。 荆微骊吃痛,不自觉嘤咛出声,但这声娇滴滴的呢喃还没过去,唇瓣便贴上一面凉意四蔓的软冰。 她瞪大了眼睛,彻底慌了。 这个吻来得仓促又突然,却又有些顺理成章,带着男人生涩的力道,于她之上辗转反侧。 被他吓到,荆微骊顾不上回应,只会呆呆地站着被他亲,但很快便没了力气,任由灵活的红蛇撬开她的皓齿关卡,于城内攻城略地。 第26节 呼吸变得急促,原本垂下去的手撑到二人之间,用尽力气想要将其推开。但显然,于事无补。 “呜、唔……别……” 娇媚而不自知的求饶声断断续续,樊封充耳不闻,喉间却是忍不住的干涩。 他的粗暴使她有些不堪忍受,身子很快便软下来没了力气,最后甚至还得靠那只虚扶在她腰间的手支撑。 这次,荆微骊才算是结结实实地体会到坊间传他的两个字。 ——耐心尔尔,至暴至烈。 以身体力行的方式。 终于从交锋中得了空隙,荆微骊都快被亲哭了:“停下来好不好……” 这次樊封终于听进去,停了下来,但手没动,捧着她的脸,逼着其同自己对视:“不舒服?” 荆微骊羞红了脸不做回答,桃花眸水光潋滟。 她不是完全不通人事,出阁前也私底下看过几页不便言说的图册话本,对自个儿的洞房花烛更是早有好奇,可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样子。 嘴唇传来丝丝缕缕的酥麻,越想越委屈,越委屈越不想理他。 看着她故意不理睬的气鼓鼓模样,樊封也没辙了:“本王应该没用力吧?亲疼了?” 屋外是漆黑的夜幕,星子寥寥,而屋内更是只靠几根红烛,摇曳生姿的烛火映射出不算浓烈的光亮。 男人五官生得优渥,是那种即使瞥过一眼就很难忘却的浓墨重彩,眼下,光与影充斥在他的五官上,起伏跌宕之中还带混着点诡谲。 荆微骊承认,她的确是个易溺于皮囊的俗人。 良久听不见回应,樊封再次耐心告罄,二度吻上去。 但应是有前车之鉴,这次显然温柔多了。 他像只流连在花蕊的蜂,被馥郁的香甜气迷惑了神智,明知不该如此沉沦,却忍不住地想更进一步。 “啊!” 荆微骊猛地吃痛,泪眼婆娑。再看过去时,便发现她的下唇被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血腥味迅速散开,锈铁似的味道令她深感不适,好看的眉心死死皱在一起,埋怨的话堵在唇边。 本以为是这混不吝的家伙是故意同她闹,可当男人的唇离开,看清他痛苦难忍的表情时,荆微骊才明白,他的毒又复发了。 男人的凤眸带着不受控制的迷离,一低头就能看到她的唇,鲜红的一大片,让人分不清是散开的口脂还是血。 他蹙眉,由衷道 :“对不起。” 低低一声道歉传过来,荆微骊听了个仔细。 他是在向刚刚的咬唇一事致歉吗? 趁着还能控制自己,樊封转身就朝门口走去,步伐又乱又急,宛若体内有一头凶猛的兽在蠢蠢欲动。 荆微骊下意识想追出去,却在门前被照缨拦住了:“王妃留步。” 顾不上此刻的衣衫不整,荆微骊担忧地问:“他应该会没事吧?” 照缨为难地扯动嘴角,不过是往下扯的:“王妃且放宽心,他是樊封,阎王爷都嫌晦气的人。” 明明是一句宽慰的话,荆微骊却怎么听都不对劲,但经此一事,脑袋也晕晕沉沉的不想多辩,只魂不守舍地回到房中。 刚走回去两步,她又回头:“照缨,你能跟我说说他的事吗?我很想知道。” 另一边,樊封没有去拿药,而是直截了当地跳进了水湖之中。 耿唐刚到,就听见扑通一声响:“主子恕罪,我等还没找到老丞相的消息,未能得到解药配方。” 凄凉的清晖洒在湖面上,一圈圈涟漪碎开月色,也倒映出一张破碎的容貌。 樊封眉心紧锁:“无妨,师父他想躲着,就算是本王亲自去找也难有收获。” 身上的喜服早就湿透不能穿,而因淤毒引发的奇异之热也被渐渐压制下去,他算着时辰差不多了,才吩咐耿唐去拿一身新的衣裳来。 望着不远处的裟椤双树,他叹气。 真是该死,居然偏偏在今时今日毒发,白白祸害了他的筹备良久。 抱着一切还能重来的侥幸,樊封回到房间,却又立马被气笑了。 谁家新娘子洞房还没端上主菜,就先和衣而睡的啊。 没脾气地叹了浊气,他带上门,蹑手蹑脚地走近,最后停在床榻一步之外。 摆成小山的桂圆、红枣没吃几个,只在桌边零零碎碎地放了两三个残壳,绣纹精致的裙裳被理到一旁,只留下绣花鞋在榻边。 樊封俯腰,居高临下地一寸一寸地赏着少女的玉颜。 她睡相很乖,小小的一只,以侧躺的姿势蜷缩在大红色的被褥中。从他的角度看下去,不难发现小姑娘正紧紧锁着眉头,盎然是入了梦魇。 许是梦见了极可怕的事物或者人,小姑娘雪白的指尖死死攥着软被,身子缩得也越来越紧,一头青丝话顺着滑出来,整个人漫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 看着她眉心的“川”字纹,樊封心中一悸,主动抬手想帮她抚平。 可当距离逐渐拉近,他终于听见了她的梦中呓语。 “别、别杀我……” 这是梦见杀人了? 这次,轮到樊封也皱起眉头,毕竟不久前他才对她说了那样不假辞色的话,换作谁来看都会觉得他是个怪胎吧,更何况这样一个养在富贵泉里的娇娇女。 不由得自责,他轻轻坐下,依旧不敢发出声响,生怕惊扰了她。 寂静之中,他取来手帕,一点点地擦拭起光洁额头上的薄汗,明明才刚擦完,她却因噩梦又生了一层,瞧着可怜极了。 樊封罕为这样衣带不解地伺候人,难免生涩,一模一样的动作重复了三四次,才想起来去拿慰眠的香料点上 一切都做完,盯着她的睡颜,樊封叹了口气:“荆微骊,本王该拿你怎么办呢?” 第27章 来撑腰 ◎才消肿不久的唇又被噙住◎ 翌日,荆微骊难得睡了个舒服的觉。 先前在太师府的时候父亲重规矩,他们兄弟姐妹几个人连晨昏定省都有刻意规制的时辰,半刻钟都晚不得。 而昨日大婚,更是从寅时就开始忙乎,也难怪她睡得五迷三道,光怪陆离的梦连着做了三四个,直到最后昏昏沉沉彻底没了意识。 也没多想,眨了眨眼睛恢复神智,试图从卧房内找寻某人的身影。可惜只是徒劳。 这时,屋外传来敲门声:“王妃可起来了?” 是照缨,后面还跟了抱着脸盆的青瑶。 照缨原本就是王府的人,对府中一切大小事务皆了如指掌,一进来就同荆微骊条条列列地分说,从王府名下的商贾产业,再到京郊的几户庄子。 “王爷平时不怎么管钱财的事,大事小事都由管家峰叔和耿唐盯着,等会儿应该就会将明细册子送过来。” 荆微骊点点头,听得很认真。 突然想起什么,她打断照缨:“你之前在王府时候,没有跟着查过账吗?” 托着胭脂盒的手一顿,照缨不自然地笑道:“我是个蠢笨的,也不喜欢这些麻烦事,只是偶尔听耿唐说过几次。王妃放心,耿唐是跟在王爷身边有年头的人了,是信得过的好手。” 听到她都这么说了,即便心中还有别的考量荆微骊也不便多问,只嘴角弯弯,任由二人给自己梳妆了。 “王爷可是去上朝了?” 端庄的发髻刚盘好,照缨便听见她如是问,答道:“没,陛下给了恩典这几日都不必参朝,刚刚是军营里来了人。” 怕这位刚过门的新妇生了微词,她又找补般说:“王爷说了,王府之中您可以随便走看,不会有人敢拦。” “哪里都可以?”荆微骊扬眉。 “哪里都可以。”照缨复述。 抹了口脂的唇分外妖娆,明明粉黛还未施全,却已然衬得小脸娇艳欲滴。 她深知,自个儿从来都不是个安分的。 更何况眼下还得了应允。 换好衣饰后,耿唐就抱着一箩筐的账册本子站在房间外面,不仅怀里被塞得满满当当,脚边还摞了一堆。 他是习武之人,嗓门也大:“见过王妃,王妃万福。” 还有些不适应这个称谓,荆微骊无预兆得桃腮一热,扶在梨花木椅上的手紧了两分:“免礼。” 简言意骇地通诵了一遍各个产业的情况,耿唐又从大大小小的箱子中拿出来一只锦盒,若细看,不难发现盒身上不同寻常的花色纹理。 他转递给照缨:“这是王爷亲自画图安排人给您打的,原本是想着昨日送出手,但没想到铺里的匠手生了病,今日才做好匆匆忙忙地送过来,王爷便让我们替他转交。” 小盒最后交到荆微骊的手上,她打开一看,里面放的竟又是一只银镯子。 视线不自觉偏移,挪到了当下戴着的那只上。 虽然同样雕涵了马银花的纹路,但相比之下,这只的做工更为精巧绝伦,且最不同的是镯子的内侧。先前那只镌了个“骊”字,这只刻的,竟然是她的小字“提莲”。 明明从没跟他说起过的…… 贝齿轻轻咬了下下唇,微弱的感觉将她的思绪拉扯回来。 她也不客气,直接以新换旧戴上镯子,笑颜明媚:“王爷有心了。” — 约莫半个多时辰,院子里的人走的七七八八。 青瑶刚替荆微骊将她的宝贝古琴摆出来调弦,就瞅见自家主子对着雪白腕子上的银镯发呆。 她紧接着揶揄一声:“姑爷待您当真体贴,还特地送了镯子。” 指腹在精细的马银花纹路上描了两圈,荆微骊浅浅一笑:“傻青瑶,你真以为他让人一大早给我送镯子是为了以示真心?” 青瑶“啊”了声,疑惑道:“难道不是吗?” “许是一层是为了这个,但更多的,他是在借助此事替我立威。” “用送镯子来立威?”青瑶更不懂了,稚嫩的小脸尽是不解。 第27节 荆微骊也不数落她,只娓娓道来:“我听照缨说过,这北越王府的人都是武汉子出身,且大多数都是在军营戈滩里历练出来的,他们于心里难免不太能接受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北越王妃,他是故意让手下当着许多人的面给我镯子,好让王府中的人都知道他心里有我,且时时刻刻都可为我撑腰。” 说完,她抬手,冲着恍然大悟的小丫鬟回了个和善的笑:“而且我猜,这件事不出半个时辰,全王府的人都会知道了。” 青空之中有莺鸟振翅飞过,两声婉转的蹄鸣惹人软心肠。 树叶声沙沙作响,伴着几个年轻男子的交谈声,很快又都化散在风里。 实在是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与躁动,荆微骊思索再三,还是想去见见昨晚的那位少年刺客。 而且托了镯子的福,看守水牢的几个护卫认出来她,虽面面相觑,却也没有出声阻拦,只沉默地让开路。 进了水牢,没走两步路就望见十几岁的少年以跪坐的姿势被捆住,厚重的铁链绑住了他的手脖、脚腕,跟只战败的公鸡似的低着头,丁点儿声音都不发。 小心翼翼地走近,她俯下身,试探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还活着吗?” 许久没有听见回应,秀气的眉心不自觉皱起弧度。 樊封他……应该不至于已经将人折磨死了吧? 后怕地抿抿唇,她给自己壮胆,准备去探面前人的鼻息,可细长的柔荑刚伸过去,就猛一吃通,再看过去的时候,指尖盎然变得粉红,还多了一圈深而狠的牙印。 被咬得措手不及,她连连后退:“你做什么!” 装死好一会儿的小少年恶狠狠地瞪过来,咬牙切齿道:“你又是来做什么的!替姓樊的来折磨我吗!” 刚想否认,荆微骊垂首瞥了眼被咬的手指,满是不爽,心一横,很干脆地说:“对啊,就是来折磨你的,他还说让我逼问你为何要杀他。” 闻此,小少年锋利的眼神突兀地停顿下来,目光在不远处的年轻女子身上扫了一圈又一圈,尤其是掠过那只微微发抖的手时,将她的强作镇静看在眼里, 哼,明明就怕得不行,真是爱装腔作势。 如是想着,他不以为然地笑了声,嗤之以鼻:“就你?怕是我还什么都没说就被吓破胆了,真是好笑!” 水牢内空荡荡,连水势起伏的声响也早就被二人的交谈淹没,此刻他故意抬高声音嘲讽,四四方方的墙壁立刻激起回声。 荆微骊从小就是个自尊心极其强盛的,眼下竟然被这么个少年瞧不上,她心中自然烦闷憋屈,刚想说什么扳回一城,身后就突然传来声音。 “她不行,那本王呢?” 与这句话同时送至耳边的,还有男人沉稳如山的的脚步声。 明明都没回头,明明都还没看到他的脸,可荆微骊的心早就生出了独一无二的答案,甚至脑海中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勾勒他锋芒毕露的眉宇,和气势逼人的举手投足。 脖颈微歪,桃花眸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果然是樊封。 他一身还没来得及换下的银甲戎装,墨发被束成高高的马尾,凤眸狭长,漆黑的瞳仁一片阴影。 很快,他在荆微骊身畔站定,低低道:“真是只不听话的猫儿,本王不是说了这些事不需要你来管吗?” 荆微骊不服气,嘟囔道:“别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教训我,真让人讨厌。” 樊封一愣,没想到会得到这么句评价。 开始后悔前脚的脱口而出,他也顾不上偌大的水牢中还有第三个人,直接就去牵身侧人的手。 小小的、软软的一只握在手里,顿时就温暖了他冰凉的掌心。 没想到他此般举措,荆微骊心窝一颤,难以言喻的情绪于四肢百骸中发酵,且蔓延得飞快。 见她还是不说话,樊封无奈得没脾气,只能心想回去慢慢哄,转头又朝那边不屑盯着他们的少年看去:“本王已经查过你了,你是上月月末死在山体滑坡泥流中那些矿工里的一名遗孤,你家里人皆是意外而死,同本王有何关系?” 话音刚落,小少年就立刻喊道:“那是老天有眼无珠碰巧帮了你!若不是赶上那场泥流,阿爹他们也定会死在你的酷吏之下!” 再一次听到这个词,樊封可不想再顶着这高帽子了:“果真是个没脑子的,那座矿场名义上的主人虽然是本王,但两年前就被温丞相要走了。” 说到这,他轻蔑一哼:“看来,你是报仇找错人了呢。” 听完了他的话,小少年久久吐不出半个字。 愣神地滞住动作,敛神后他连连摇头,根本不信,甚至接二连三地又骂了樊封几句。 根本不在乎他信不信,樊封拉着那只柔若无骨的手,大步流星地朝外面走。 还在原地的小少年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 终于出了水牢,荆微骊发现先前看守的暗卫不知何时都离开了,而她刚想抽回自己的手,后腰就感觉到一股蛮横的力道在按拉自己。 再然后,才消肿不久的唇瓣又被噙住。 且力道极重。 第28章 莺山影 ◎“叫夫君”◎ 荆微骊眼睫一颤, 喉间不自觉溢一声。 娇娇软软的半个气音,明明只是不受控制的条件反射,可在樊封听来, 却更像是一种激励, 一种邀请。 眉心的阴霾重了两分, 他狠狠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怀里的人儿浑身没了力气,甚至连推打他都嫌累, 他才餍足地偃旗息鼓,停了攻势。 眼圈泛红,荆微骊不满地说:“王爷这是做什么?” 刚受了蹉跎, 婉转音色中混着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娇媚,明明眼神那样纯,却又能轻而易举地将男人心中的卑劣之兽引出。 樊封捏住她的下巴, 故意贴近, 一字一句道:“这不应是夫妻间最为寻常的事吗?” 他问得认真, 像个纯洁无瑕的孩子问长辈为何不能吃糖;可偏偏又这般赤/裸直白,让荆微骊挑不出错又无法招架。 有风从四面八方聚拢而起,樊封嫌弃地看了看水牢的大门,道:“这里脏,本王带你回去。” 话毕, 他便不由分说地再次牵住荆微骊的手疾步而驰。 可他腿长步子又快, 后者亦步亦趋地跟着,分外辛苦, 中途忍不住抬眸瞪他,心里默默给其记了一笔。 卧房中沉香袅袅, 幽静恬淡的香气最为抚慰心神。 耳垂上的燥热还没消退, 荆微骊一进来就瞅见桌案上不知为何还没撤下去的龙凤红烛, 忍不住心里犯嘀咕。 她承认昨夜等的辛苦就先睡了,可眼下还是白天啊,太阳都没下山呢,堂堂北越王不至于如此猴急吧? 怯生生地如是想着,且越想越惶恐。 “想什么呢?” 额头传来一下轻敲,迅速拢回了她的思绪。 荆微骊刚想解释,就瞅见他一只手捏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巾帕,另一只手则是握住她的手腕,软绵绵的料子在她的食指指尖来回擦过,那处正是不久前被咬过的。 脸颊也开始泛红:“没事的,连皮都没破。” “若是破了皮,本王眼下就该拔他的舌头了。”樊封头也不抬,说出来的话却是无比引人打寒颤。 他擦拭的力道逐渐加大,荆微骊被擦得不舒服,想要收回手时下意识吟了声:“你弄疼我了。” 未完的动作一顿,他鬼使神差地想起昨夜她缩在水红色鸳鸯被里的模样。梦魇缠身,薄汗湿掉了额前发,时不时发出的梦呓也如眼下般。 心底那块硬邦邦的贫瘠土壤不知何时破开了一条缝隙,还从里面钻出来一颗不容忽视的荫绿新芽。 下意识闭合双眼,他奋力将那些不合时宜的片段赶出脑海,手里的帕子也懒洋洋丢开。就当荆微骊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时,身体又陡然一轻。 被横抱着走了两步,最后她落座他身上。 以一种令她极其不适应,自觉羞/耻的姿势。 男人面色如常,似是不以为然,大手还贴在她后腰之处,生怕她掉下去般。 而荆微骊也是这个心思,担心自己掉下去实在是不好看,只能尽量得朝他怀里一缩再缩,小手下意识就攀上去,扶搭在男人肩头。 她自觉羞赧,没想到都十七岁了,竟然有一天还会像小娃娃似的侧坐在他人的大腿上。 樊封捏住她的手,颅首往前一凑,像只小兽,缓慢又贪婪地汲取她肩颈处的馥郁甜香:“本王不是说过,那些腌臜事你无需插手吗?为何还要去找他?” 荆微骊紧了紧身子,乖乖答道:“那小刺客看起来还没我大,居然就敢跑来行刺,怎么都像是被人怂恿的,他身后的人实在其心可诛,难道不值得你查清楚吗?” 说完,她静默两息,又揶揄似的指出:“王爷昨晚的话确是让我别管,可明明也有自己也不想管的意思,那为何今日还特地去查了原委?” “因为本王知道你惦记。”他答得飞快,满脸皆是不假思索与从容不迫。 眨巴了两下眼,荆微骊悄然缩起手指,不知所措。 很少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地对她诉说偏爱。 见她松快不少,樊封大着胆子继续朝前凑,薄唇停在她嘴角不远处蹭了几下,二人的鼻息交斥相融,死死纠缠。 还是有些不习惯这么亲昵的动作,荆微骊下意识想躲,却被男人不容置否地禁锢住。 兀得,满室旖旎被打断。 “王爷能不能给我一笔钱?” 还未尽兴的男人顿了顿,乌黑的睫羽抬起看过来,目色凝着审视的光。 荆微骊失神刹那,感慨这人生得实在是太惑了。 明明是个男子,明明阳刚威猛之气尽显,可每每同他对视时,她的心脏还是止不住地乱蹦。 她解释:“我母亲过世后有一大笔嫁妆因舅舅舅母经营不善而流落在外,其中就包括几家铺子,我想把它们都买回来。” 樊封了然,长眉轻挑,平添一股子凛然的邪痞气。 他倒不在意钱财,毕竟只要她愿意,今日喊来官府的人把家产更至她名下也无妨。但,这是她第一次有求于他,若是轻飘飘地就放过了,岂不是错失良机。 心中正盘算着该为什么为难她得点好处,就听见小姑娘怯生生地又说了句:“你放心我不占你便宜,算我借你的,日后定会还的。” 才刚听完前半句,男人的脸立马就阴沉下去。 “怎么,本王在你心里就是这么小气的人?”被她的小心翼翼气笑,樊封搂着她腰的力道都变大了,跟故意惩罚她似的,偏偏嘴上依旧平和:“不用你还。” 感受着他的一柔一狠,荆微骊眼中闪过一抹得逞的狡黠,转瞬即逝,无法察觉。 荆微骊装作纯真地点点头,笑得粲然:“王爷还真是大方。” 见她给点甜头才愿意展颜,樊封冷嗖嗖地“哼”了声,也学着她的样子别开脸,连说话的语气都颇有几分孩子气:“现在知道夸本王了?本王还以为你要为了一个刺客闹好几日的别扭呢。” “我才没有闹别扭。”荆微骊不愿意戴歪帽,噘着嘴反驳。 “既然没有,那就给本王看些诚意罢。”眼瞅猎物掉进陷阱,他重新转回头,射过来的目光炽热又直白。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荆微骊皱眉捂住嘴,模糊不清地说:“不给亲!” 第28节 “不亲,”被她的反应逗笑,樊封摇头莞尔:“想同你商量些别的事。” 听到他打的保票,荆微骊心有余悸地放下手,明亮的瞳仁中还有些将信将疑,似乎很信不过北越王殿下的承诺。 毕竟自从昨夜初尝蜜果后,这人每次都亲得突然又猛烈,尤其是被他咬的那处,直到现在还隐约混着刺痛。她自小被捧着宠着,哪里在这种时候遭过罪,更何况这人不仅脾气大力气还大,根本推不开。 樊封知她心中的疑虑,大手缓缓移动,拇指的指腹在那寸芳泽的周遭划了半圈,眼神更灼了:“本王以后,不知可否能唤王妃小名?阿骊?” 想起银镯内侧的两个字,荆微骊默默低下头,磨磨蹭蹭道:“王爷高兴便好,怎么叫都是可以的。” 看着她羞红脸的姿样,樊封起了莫大的兴致。 果不其然,他违背了诺言,轻描淡写地在她嘴角落下一吻。 蜻蜓点水,像羽毛一般轻。 荆微骊咻然抬起头:“你你你、你骗我!” 罪魁祸首笑得坦荡荡:“你也可以改了对本王的称呼,换一个,换个亲密点的。” 哪有这种人啊! 她涨红了脸,恨不得在这人的侧颊上落个手掌印。 “那、那我应该改成什么?” 他不疾不徐地看着,看着猎物的脚已然被绳索缠住,可面上依旧装得冷淡:“这可得让本王好好想想。” “不如,叫声夫君来听听?”他刻意引诱道。 两个字慢悠悠地滚出来,于男女之情上,她脸皮本来就薄,眼下听见他如此咄咄逼人的撩拨,脸更红了。 连带着男人胸前的衣襟领口也被她揪扯得皱皱巴巴,看着不体面极了。 如她此刻的心绪一般模样。 “叫不得?”他又问。 荆微骊垂着眸不看他,粉唇一张一合:“叫得的。” 樊封了然,笑得肆无忌惮。 他大开大合地坐在床榻上,怀里的人娇气得不行,捏哪里、碰哪里总能引得她不舒服地嘤咛,还摆出一副下一刻就要给他一巴掌的汹汹气势。 索性他也不动了,好整以暇地看过去,就大眼瞪小眼地眼看着她磨时间。 明明只是个称呼还要磨蹭许久,果然,他家阿骊脸皮太禁不住折腾了。 得多练练才好。 终于,荆微骊身子微微前倾,朝他靠过去。 少女独有的馨香缓缓逼近,惑得他心神不宁,若不是怕吓着她,樊封定要亲自用力帮她一把。 饱满的唇附于他耳边不远处,也就只隔了一个手指关节。 她试着唤了声:“夫君?” 轻飘飘的两个字送到心房,樊封脑中的弦,断了。断得干净利落。 她声音太软,姿态太娇,也不知是不是过于紧张,一双桃花眸竟无端盈了层雾蒙蒙的水汽,看的他整颗心顿时化为稀巴烂。 下腹一紧,这回轮到他慌张了。 只是这股慌劲儿还没攀上五官,贴在他胸膛上的人就察觉到异样,瞪大了眼睛就要跑。 樊封这次没有阻拦,任由她仓皇地站到一旁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低沉喑哑,没了半点将帅的威风凛凛。 他不自在地转移话题:“晚上你若没事,本王带你进趟宫?去谢皇恩。” — 戌时一刻,日落西山。 最后一抹绚灿的光辉已然收拢,万千星子高挂夜幕,皎洁的月色隐在如纱似帐的云层后,尽显端庄。 换了身牡丹纹彩绣锦罗裙,荆微骊坐在马车里,心跳如雷:“这个时辰入宫,陛下可会愿意见?” 樊封轻描淡写道:“小孩子精神头很足,往往这个时候正散步消食呢,禁得起折腾。” 听完他的描述,她忍俊不禁。 虽说这话讲的逾矩,可普天之下,好像也只有他有这个资格来评。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一副胸有成竹、风轻云淡的姿态,荆微骊就是不想给他好脸色看。 指腹捏着的团扇于胸前晃了两下,上面的红石榴花栩栩如生:“小心这话被旁人听去参你一本。” 樊封哑然,顺着她的话延下去:“是吗,那本王还真是好怕,到时候若是陛下怪罪,阿骊可得记着多说两句本王的好话。 “没个正经。”荆微骊剜了他一眼,亮晶晶的瞳孔煞是好看,如珍似宝般得动人。 这个时辰街上没多少人,马车行驶得通顺畅快,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抵达的宫院墙门前。 一下马车,荆微骊便瞧见两个年轻的小太监等在两侧,他们温顺地低着头,不敢言语。 而他们的前面,还有个年纪稍大些,正抱着拂尘笑眯眯看过来的大太监:“老奴见过北越王、北越王妃,给王爷、王妃请安。” 樊封颔首:“陛下可歇了?” 大太监摇摇头:“陛下一听您要来哪里睡得着,这不,又吩咐御膳房备了鸡腿,说要边吃边等您。” 无奈地摇摇头,樊封也不多言。 垂眸看向对宫墙好奇许久的荆微骊,心中一软:“没进过宫?” “小时候跟着母亲来过,”她答道:“但母亲过世后就便没这个恩典了,算起来,都快十年了呢。” 十年。 那时候宫变还不曾起势,姬未沉还是个躺在母亲怀里玩拨浪鼓的稚子。 另一边。 为了不再让樊封教训自己而在新嫂面前失了面子,姬未沉不仅向御膳房要了鸡腿,还特地派人把堆在甘露殿的那一堆奏折送过来。 想要借此伪装出一位孜孜不倦的勤勉帝王。 待一切万事俱备,小皇帝美滋滋地坐在龙椅下,冲一旁的小太监阿福眨眨眼:“一会儿赫川哥哥问起来你就说朕今日只吃了一顿饭,可别说漏了嘴。” 阿福为难地笑笑,有些无可奈何。 真是的,陛下若是把这些歪点子放到读书、习武上,哪里还需要北越王殿下日日派人监督。 唉,也罢,反正如此蒙混过关也不是第一次了。 正这样宽慰着自己,大殿门前就进来了通报的人,姬未沉一听连忙做好,板着脸大手一挥让新婚的小夫妻进来。 “臣新婚燕尔,特携新妇来拜谢陛下皇恩。” 樊封声音不大,气场却甚是磅礴。 他缓步走近,与身畔的佳人一同行礼,眸光若无意地在摆满了一桌案的奏折上扫过一眼,心里有了底。 起身后,荆微骊终于再次有机会一睹这位少年真龙的容颜。 与上次春狩不同,那时候的姬未沉戴着帝冠,大半张脸都被长长的珠帘遮住,而且那时候她过于心不在焉与慌张,哪里有心思去在意天子的模样。 可现下他一袭宝蓝色常服,头发梳得板板正正,五官也袒露无疑,一抬眼就能看个仔细。 平心而论,姬未沉的长相远远不如樊封棱角分明,也不是裴少戈那般的温润如玉,许是年纪还轻,面上还没长开,若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里、那里还有些肉嘟嘟,跟只发面馒头似的。 姬未沉不是个循规蹈矩的性格,自然也看得出来樊封借进宫谢恩一由是为了同他说些其他事,随口扯了几句有的没的,便遣退了一众宫人。 樊封垂着头,压低声音:“在外面等我,很快就好。” 热气吹到耳垂最酥软处,荆微骊小幅度地点点头。 怕她等得无趣,姬未沉又安排阿福带她去御花园逛逛。 小少年一脸纯善憨厚的笑,荆微骊万分感慨。 她先前还真没想到,从九子夺嫡中胜出的陛下,竟是这么个古灵精怪的性子,也难怪樊封明明那么冷脾气的人对他多有照拂了。 她不傻,看得出来樊封于陛下决不只是君臣之间的感情。 是真真地像极了一家人。 御花园离得不远,十几步路就到了。 虽是明月夜,但光照明用的珠子就摆了几十颗,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的灯笼,若是仔细看,不难发现形态不一的灯罩上绘制的是十二生肖。 发现了她的意外,阿福自作主张地解释:“陛下嗜玩,尤其喜欢看各类奇闻异志,说起来,这十二生肖还是他求了好久北越王殿下才同意画的呢。” “这是王爷绘的?”荆微骊一愣,讶异地回头。 阿福点点下颌:“王妃不知吗?北越王殿下习得一手好丹青,怕是整个荷京也无人能出其右,陛下年年生辰都会让其作像。” “不只是作画,其实王爷还写得一手好字,对了对了,还有琵琶,奴有幸听过一次,那可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啊。” 听得愈多,心里头愈加不是滋味。 荆微骊生出万般愁肠,原来包括她在内的荷京百姓压根就不了解这位北越王殿下啊。 都以为他出身庸庸,不过是沾了点光才扶摇而上,可暗地里他才是惊才艳艳的那个绝伦天人儿。换做旁人,别说能同时兼备诸般才学,就算只有一样恐也早就传得远近闻名。 可他除了战事的功绩非但荣光寥寥,还遭受了数不清的非议。 想起被自己放在库房里的那把母亲遗物,她心里有了盘算。 这时,身后传来声音,是几个路过的小太监。 “见过北越王。” 荆微骊和阿福齐齐回头,果然瞅见男人负手走来,腰带下坠着快玉佩,伴着他长腿的交叠前行而晃动,玉佩再往下,便是身姿婀娜的流苏。 怕扰了贵人兴致,阿福麻溜地先行一步,留下荆微骊站在原地等他靠近。 “等了很久吗?”樊封站立,缓缓问道。 “没,只有一小会儿,”她嫣然一笑,指向手边的一朵山茶花:“我曾经以为王爷是朵出淤泥而染遍全身的黑莲花,殊不知是看走了眼。” 樊封挑眉,故意不接茬:“本王不是说了吗,让你换个称呼。” 又听到他提起这事,荆微骊佯恼:“这还是在外面呢。” 某人不以为然:“外面怎么了?荷京中谁人不知你是北越王妃,谁又不知你是本王三媒六聘娶来的,就算你日日缠在本王身上,又有谁敢置喙半句。” 第29节 听他越说越不正经,荆微骊真的急了,抬手就要去捂他的嘴:“孟浪!” 樊封倒也不躲,任由那双芊芊素手遮住自己小半张脸才不慌不忙地反抓,离得近了,看清了她戴的银镯,心情大好:“阿骊,我们该回家了。” — 回到王府后,荆微骊刚从木桶里走出来,赤足踩在地板上,落下几道水痕。 利索地换好衣裳,她一边擦拭发间的水珠,一边小心翼翼地透过屏风朝房间另一方向看去。 那一隅中,坐的正是捋顺猫儿毛发的樊封。 刚刚,耿唐将黏人的小家伙刚送过来,她这才知道外表冷峻的北越王殿下竟把曾在灵阑寺见过一面的小野猫养了起来。 放下软巾,荆微骊不自在地走出来:“王爷,我有事想同你说。” 樊封抬头看过来,目光炯炯,看的她心里直发毛:“阿骊方才喊的什么?” 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荆微骊努努嘴,压着羞意走得更近:“夫君?” 不动声色地扯动嘴角,樊封松开了猫:“嗯,我在。” 脚步缓下来,荆微骊敏锐地察觉到,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本王。 刚得了自由的猫没着急跑出去,反而小脑袋瓜一转,直直又撞进女主人的怀里,且神色餍足,显然比在樊封臂弯中自在多了。 刚想抱她的男人脸色一凛,僵在半空中的手悻悻收回,清了清嗓子:“何事?” 抱着猫,荆微骊在他身边落座:“明日我不是就要回门了吗,父亲和兄姐想必都是惦记我的,若可以,不知夫君可愿给足我面子?” 樊封再度勾唇,偏首俯腰,大手捏住她的下颌,粗粝的指腹轻飘飘地擦过殷红唇瓣:“阿骊想要我如何给面子?” 抱猫的手不受控制地收紧,荆微骊想避开他滚烫的目光,但奈何他手指用力,根本没这个机会:“倒也不需要做别的事,就在我家里人面前多多照顾我便好。” “如此的话倒是不难,”松开了手,樊封又想了一圈:“不过在此之前,王妃可得把本王哄好了才行。” 想到明日,荆微骊也顾不上什么羞涩,直接松开猫,攀上他的肩头,身形僵硬地靠过去。 再然后,一记似羽毛的吻就轻轻落下。 不满地皱皱眉,樊封直截了当地拉住她手腕:“就这?” 被禁锢住的小鹌鹑慌了手脚,仓惶地偏开脸。 她当然知道眼前人想要什么,可于她来说却又不是那么简单。方才虽然只是亲了他的脸,可对她而言也已经是很认真、很努力地讨好了呀。 抿抿唇,她心一狠,扯出一张受了欺负似的小脸:“可我已经很有诚意了啊,夫君明明就是想故意难为我。” 一声娇软无度的夫君砸出来,打得樊封毫无招架之力。 嗓间一梗,他眯了眯眼睛,心中的恶劣再度被勾起来:“这可算不上难为。” “阿骊若是想,本王帮帮你。” 话音刚落,大手便缓慢地挪动,且是带着那只不堪一折的小手一起动。 看清他的目的,荆微骊大惊失色,声音都滩化成一团水:“别别别,求你了!” 听见求饶声,樊封满意地停住动作,欣赏着她险些被吓哭的模样,他还了她自由。 本以为这番小惩能换来小姑娘的安分,可不等他再说什么,身侧便一空。 荆微骊跑出去还没两步,就忽地听见身后传来男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阿骊若是出了这个门槛,明日你回门之事,本王可就没那么好商量了。” 听得她一脸菜色,最后还是乖乖又坐了回来 只是脸埋得更低了:“先说好,王爷不能再捉弄我了。” 樊封应得自然:“好,不捉弄你了。” 总算能松口气,可她澎湃汹涌的一颗心才刚放下来,耳边就又再度响起男人慢悠悠的话。 “王妃当真是爱脸红。” “夫妻之间,面皮薄可不行,日后得多练练。” 作者有话说: 没错,这个狗男人就是在耍流氓!!! 第29章 引娇娇 ◎“夫君做的极好,这是奖励”◎ 荆微骊回门这日, 整个太师府都喜气洋洋。 荆太师惦记女儿,也顾不上礼法说的要端足长辈架子,直接带着几个孩子在门口迎接。 伴着一声骏马的嘶鸣声, 繁贵富丽的马车稳稳停下。流苏摇晃不止, 遮阳的窗边纱被风掠起一个小角。 樊封先一步下车, 随而转身去扶身后的娇娇,臂弯结实有力, 柔若无骨的素手从帘帐幕后探出来,稳稳搭在她手腕不远处。 凝着她的指尖,樊封眯了眯眸。 不只是他, 连带着那边与父亲站在一起荆秋袅也是差不多的表情。 手只是虚搭,并非牵扶? 她挑挑眉,也不吱声, 装作没看出来。 “阿骊!”出声的是荆太师, 他笑得慈爱, 下颌的山羊胡也跟着抖了两下。 走近的功夫,荆太师不忘打量小女儿的眉眼,看她小脸笑得明艳,他心里舒缓了很多。看来他当初的担忧着实是庸人自扰了,北越王殿下的确待她很好。 没有过多寒暄, 荆太师连道:“都是一家人也别在这儿拘着了, 宴席早就备好,就等你们二人来了。” 终于回趟家, 荆微骊心中雀跃欢喜,竟是不自觉就忽略了手边的男人, 只顾着同大姐和二嫂攀谈。 半晌没有得到她的目光, 樊封心里烦闷, 竟生出几分酸涩。 虽然心底稍有不悦,但毕竟早就答应了自家王妃,所以从下马车后,他便言语有道,时时刻刻皆是礼数周全,即便是素来挑剔规矩的荆太师也半点挑不出错处。 虽是个见不得光的身份,可他毕竟在宫内长大,人情世故这些弯弯绕绕他通得很早,只是因为近些年身边鲜少有值得的人才许久派不上用场。 可此时不同,这里站着的都是阿骊的至亲。 是她最为珍重的人。 他不能让她不高兴。 一顿饭吃完,樊封看着酒过三巡、老早就脸红晕乎的荆家父子,偏头问:“你没跟我说过岳丈的酒量只有三杯?” 荆微骊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哪有新婿第一次跟着回门就把老丈人灌倒站不起来的啊! 而且,甚至还是父亲非要拉着他喝的,偏偏她是半句都说不得。 无奈地叹口气,荆微骊朝二嫂李琼薇说了几句话,就带着樊封先行一步,回到出阁前住的绣楼去了。 这是樊封第一次进女儿家的闺房,更何况还是心上人的,难免紧张了些,因此刚走进来就不小心踢到了她之前养在门前的花。 听见闷响声,荆微骊不满地看过来,煞有其事道:“王爷小心些,踢坏了可是要赔的。” 难得没纠结称谓之事,看着她很快又将头转回去左翻右找,他缓步走近:“在寻什么?” “先前箱子里放了几幅画,都是前朝大家的作品。” “对你很重要?” 手上的动作悄然一顿,荆微骊头也不抬:“都是我母亲生前搜罗来的,我怕若是不带回去,哪天碰上几个胆大的刁奴拿走卖掉。” 听到她这样说,樊封也不好多言,弯下腰就帮她一起找。 余光瞥见他撸袖子的麻利动作,荆微骊一慌:“别,王爷身份尊贵,这些事我自己来就好。” “在本王心里,你更尊贵。”樊封淡淡道,抬眸与她的一汪春水相撞,泛起涟漪千层。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动静。 “三姐姐,我能进来吗?” 屋内的两人迅速回神,不约而同地朝门槛处看去,相较之下,荆微骊更为讶异,因为她没想到眼下出现的人竟是刚刚宴席上并未现身的四弟弟。 情绪变得复杂,但她还是让荆漱进来了。 当年仅七八岁的小少年逐渐走近,荆微骊才终于看清后者的怀里还抱了三把作画用的卷轴。 只见荆漱垂着脑袋瓜,面颊并不圆润,到时候有些许清瘦:“三姐姐,我给你准备了新婚礼物。” 眸光闪烁,荆微骊生出丝丝不知所措的紧张。 这还是这位四弟弟头次送她东西。 “你还是个娃娃,不必特意送给我东西的。” 荆漱执拗地摇摇头:“我很喜欢三姐姐,想对三姐姐好一点,姐姐是很讨厌我吗?” 无措地看了眼身后的男人,她又道:“怎么会,我只是觉得心意到了就好,这些所谓的礼物无关紧要的。” 说到底,荆漱再机敏也只是个七八岁的小童根本不知道长辈中的那一圈的荤腥事儿,在她看来,此刻自己就是被喜欢的姐姐讨厌了。 想到这里,他竟然没忍住,哭了出来。 荆微骊这下子更慌了,刚想弯下腰劝他别哭,还没来得及有动作的腰肢就被健步而至的男人捞住,死活动不了。 她皱眉:“做什么?” 樊封面不改色:“你先出去,交给我来应付。” 眉心锁得更厉害,显然是想拒掉这个提议,可男人胜券在握的眼神又堵住了她所有的疑问,思索再三,还是决定离开了。 其实,若是她临门一脚时回头看看,不难发现前一刻还嗷嗷哭泣的小家伙,早就擦干净泪痕,正愤愤不平地瞪着樊封。 带她走到小院中,樊封才漠然开口:“不装了?” 不理会他的拆台,荆漱凶巴巴地瞪过去:“你以后不许欺负三姐姐!” 樊封不怒反笑,兴致勃然:“我哪里敢呢,分明一直都是你三姐姐欺负我。” 才不听这位三姐夫的话,荆漱很干脆地扭开头,嘟嘟囔囔、满脸不爽:“三姐姐跟天仙似的漂亮,心肠也最为和善了,肯定错处都在你。” 看着他满身满脸的霸道偏袒,樊封忍不住想笑。 第30节 双臂下意识环在胸前,广袖边缘绣的缠枝藤展露大半:“你作为年幼的弟弟,口口声声说不让我欺负她,可方才咄咄逼人的好像是你才对。” 说完,眉宇残留的笑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不尽其数的凛冽:“你把她吓着了。” 闻此,心虚的荆漱再度低下头,双手捏住袖口乱搓:“我我我,我只是想让姐姐多跟我说两句话——” 话没说完,就被毫不客气地打断:“但这样的方式,她不喜欢。” 被最后三个字诧得直直抬头,眼眶中的水花再次显现,但这次却不是为了装可怜而硬挤出来的。 心觉无趣,樊封也懒得跟小豆丁周旋,长而有力的双腿顺势抬起,两步便到了门槛前。 临出门,他一只大手扶住门框,回头又道:“若是你真的想让她多疼疼你,不如想想她需要的是什么。” 话尽于此,他走的也彻底。 金色的残曦镀了男人满肩头,他像是自持万分威严的天神,一袭藏青色的对襟长袍,行走间衣袂飘扬,镶嵌于腰带正中间猫眼石尊贵却不张扬。这还是荆微骊特地给他选的。 从太师府出来后,荆微骊没记着上马车。 她晃晃男主袖口:“王爷,可以陪我去趟灵阑寺吗?我想我母亲了。” “好,本王陪你去。” 春光绚烂,枝头绿意。 阵阵微风吹起几片生机缺缺的叶,再卷至远方。 眼下正值茶余饭后的点,街头巷尾人多,马车动起来也是走走停停,待夫妻二人抵达灵阑寺时,早就过去两炷香。 他递过来的手掌骨节分明,虽习武多年,但他的肤色却远算不上古铜,反倒是青白偏多。 那道蜿蜒曲折的疤痕依旧刺目,可当看得多了,荆微骊不仅不怕,反倒是对他不为人知的过去生出几分好奇与怜惜。 思绪不自觉飘远,她将手搭过去,这次落在他掌心。 感受到小巧玲珑的柔软,樊封有些不舍得握紧:“小心脚下。” 借着他的力走下来,站定后荆微骊又抬高了手臂,绣了马银花的团扇为男人遮住半数热光,她盈盈一笑:“这样是不是就不会刺眼了?” 樊封哑然,笑得情不自禁。 想来,他家王妃是把他习惯性的眨眼动作当成被日头晒到才有的了。 虽可解释,他却不想解释。 反抓住她的手,他故意装起可怜,倒是跟先前荆漱的姿态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本王无妨,阿骊给自个儿用罢。” 荆微骊也不推辞,收回团扇。 他们二人都不是多信神佛的人,尤其是樊封,往年陪着霍平芜来时也都是懒洋洋地靠在殿外红柱上等。 可直奔侧殿后,他的态度可谓是天翻地覆。 不仅不厌其烦地特地帮荆微骊挑了个最松软的蒲团,甚至在殿门一侧的功德箱里塞了整整三块金饼子。 给荆微骊都看傻了:“哪有这么跟佛祖显富的?” 她声音娇娇柔柔,樊封闻此回头:“我还觉得给少了呢,不是都说心诚则灵吗。” 被堵的没话说,荆微骊叹了口气,拉着男人的袖口就走过来拜牌位。 这是樊封第二次见到荆母的牌位了。 第一次,他捉了只猫,且她在哭。 而第二次,她已经成了他的妻子,他是以岳母女婿的身份来的。 想到这里,胸口处的跳动愈加猛烈,若有若无的笑意显然也要压抑不住,嘴角总是扬了又抿,周而复始。 他跪到另一只蒲团上,双手合十,眸光熠熠生辉,面庞尽显虔诚,徐徐而言。 从他口中延出来的,是一句承诺。 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荆微骊侧目看过来,心口一悸,但嘴上依旧说道:“我又不是手断了脚瘸了,不需要你特地照顾。” “这不一样。”樊封摇头,紧紧贴合的手不曾放下:“你于我,是心之所念,是念之所牵,所谓的照顾也并非只指照顾,我只是想让你永远在我身边。” 这话说得直白赤|裸,荆微骊堪堪招架。 连忙收回目光,将桃腮上的两坨红匿于阴影中。 她忍不住感慨,从什么时候起,凶狠阴戾的北越王成了个满嘴浑话的登徒子,而她起初还觉得不适应觉得惊慌,可眼下,听完竟只觉得心底酥酥麻麻。 像是有一只刚长出长角的小鹿,为了试验威力到处横冲直撞。 被扶着从蒲团上站起来,荆微骊嗔道:“我哪有这么娇气。” 扫了眼依旧搭过来的手,男人的长眉微动:“好好好,我们阿骊才不娇气,是本王多事非得来搀扶,王妃勿怪。” 对于他的自觉认错,荆微骊相当受用。 从偏殿出去,樊封又被人拉到了小花园的假山后面。 眼下还正值晌午,人烟本就不算多,更何况大多数都在参拜,像他们这般顶着太阳赏花的,着实寻不出第二对。 左顾右盼一圈,心里浮动的心得了安分。 随即,那双脆藕般的小臂直直攀上男人的肩头,热气滚在脸上,双颊红扑扑:“头低一点。” 樊封“嗯”了声,以为她要同自己说什么话,自然而然地低垂上首。 可没想到,落下来的,是一记夹着馥郁甜香的轻吻。蜻蜓点水的一下,且亲他的人溜得极快。 待樊封回神看过去,便只瞧见她眸中的层层羞赧:“夫君做的极好,这是奖励。” 凝着她耳垂上的小红痣,樊封默不作声地将人搂住,后者抗拒地挥动手臂,男人却不由分说,强硬地把她抵到了假山前,紧紧桎梏。 “唔……王爷别……” 又被他夺走了大片空气,断断续续的破碎音语溢出来,没说完的话被男人尽数接过、吞咽。 亲到再后面,见代表反抗的推搡没用,荆微骊干脆也不躲了,双手向上,再度扶住男人肩头,试着去适应他。 可身后压着的假山又硬又凉,眼下入夏穿的衣裳又较为单薄,靠得不舒服,她哼哼唧唧两下,故意把脸错开不给他亲了。 失了唇上柔软,男人一愣:“喘不上气了?” 此时的荆微骊还被他扯着怀里,为了支撑身子只能双手扶着他,在外人看来这根本就是娇娇女郎的欲拒还休。 她红着脸:“这可是在寺庙里,哪能如此。” 见她是因这事为难,樊封笑了:“好,下次换个地方……” “启禀王爷,大事不好了!” 他话没说完,就被匆忙赶到的人拦住在半截上。 冷冷看过去,他又成了杀伐果断的北越王:“何事?” 耿唐不是不晓事的雏,自然明白方才的满园春光不应打断,可眼下他也顾不上那么多,单膝跪地,抱拳道:“刚刚得到消息,说城卫的人带着家伙什去质子府了。” 登时,樊封变了脸。 他又问:“只有城卫的人?” 耿唐:“听探子说,还看见了温丞相的心腹之一。” “行,本王知道了,你先带人过去。” “遵命。” 说完,耿唐又火急火燎地走了。 站在旁边听完这一切的荆微骊身子微抖:“是很难缠的事吗?” “还算不上,就是有点麻烦。”樊封扭过头,回了她一个浅淡的笑。 大掌从她纤细的腰肢上挪开:“你先回王府,本王很快就回去。” 荆微骊小幅度地点点头:“那你千万小心,我在家等你。” 我在家等你。 家。 五官上的棱角仿若软下去几分,男人失笑,指腹在她下唇上点了点。 “好,在家等我。” 作者有话说: 恭喜老樊取得重大突破! — 后面两天不更了,周四晚上十一点多会更,因为煎饼我呀,这几天考试,而周四!就是最后一天!我的暑假终于要来啦! 第30章 梦中人 ◎这个吻,裹着男人至暴至烈的爱意◎ 得知樊封一夜未归, 荆微骊披散着头发,坐在床上发呆。 边上的青瑶抱着洁净的裙裳,道:“王妃, 该更衣了。” 瞳中光晕逐渐聚拢, 她敛神, 回了个浅淡的笑:“好。对了,你去把照缨喊过来, 我有事问她 。” 一听自家主子上来就要寻照缨,青瑶抿了抿下唇,语气干巴巴地说:“照缨姐姐好像出府了。” “出去了?”荆微骊皱眉, 下意识地就将这件事同那个彻夜不归的家伙联系在一起。 虽然照缨在她身边做着侍女的活计,可她们都心知肚明,这只是她真正的主子吩咐的一件差事, 说到底, 她依旧是樊封手底下的人。 算了, 不在就不在吧,又不是永远都不回来。 她叹了口气,接过柔蓝色的裙裳准备换上。 衣服刚换好,她正坐在妆匣铜镜前梳妆,便老远就听见来自院中人的声音:“王妃万福, 王妃今日起得可真早。” 照缨笑得局促, 步子走得也慢。在旁人看不见的角落里,她双手上的软肉掐在一起, 落下几个月牙似的红印。 荆微骊头也不回:“你去见他了?” 第31节 没得到首肯,照缨也不敢贸然进入房间。 毕竟从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 虽然这位表面上温柔恬淡好说话, 实则脾气比谁都大。 她低着头, 挑了能讲的说了:“王爷挂念王妃,特地吩咐奴婢今日带您去逛逛。” 不以为然地“哼”了声,荆微骊一只手拿着银簪在镜前比划:“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他了。” 紧咬着下唇,越想越气,最后直接凶巴巴地将簪子拍在桌子上,骨子里好不容易藏起来几天的乖张反骨全被激发出来。 既然不回来,他明明可以昨晚派人来跟她说一声的,也不至于她为了那档子事沐浴更衣后苦等到后半夜。 而现下,别说没了搅弄风月的心思,且一看见圆镜中倒映出来的憔悴姿容,她只恨不得把那人捶到墙上再骂上半个时辰。 照缨不懂她心里的憋屈烦闷,只能看出来自家王妃很是气愤,又想到那位吩咐下来的事,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王爷还说了,您今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买什么买什么,有他给您撑着,就算是把七街九巷全盘下来都无妨,只要您高兴。” “只要我高兴,就什么都行?”身形一顿,里屋的人缓缓回首。 眼看有戏,照缨忙不迭点头,重复道:“什么都行!” 荆微骊勾唇一笑,即使还未上口脂,亦然是风华绝代之姿。 她坐回梨花圆凳上,眉眼弯弯:“既如此,那本王妃要看你穿裙子。” 照缨:“……” 你们夫妻俩倒也不必这么挂念我。 — 被迫换上一身翠色萝裙,照缨浑身不自在地带着荆微骊走入一家胭脂铺。 这家落霞阁也算是荷京远近闻名的铺子,大大小小的贵女、妇人们都时常来挑选,甚至传闻早些年,还接到过不少宫内的订单。 只是无人知晓,落霞阁的少东家其实是京中最光风霁月的裴少戈。 游走于满满当当的货架前,荆微骊随手拿起几个试了试色,随即兴致缺缺地放下。 看得出,她没多大的心思逛。 但这可苦了就跟在她身后两步远的照缨,毕竟那位吩咐了,要把王妃哄好。 说得倒是简单,可这得怎么哄呢。 照缨砸吧了下嘴,满脸的没脾气。气人她擅长,打人她也擅长,偏偏就这哄人,自小就是一大苦手。 正想得为难呢,前面挑胭脂的倩影忽地驻足回头:“照缨姐姐,你可知王爷昨夜做什么去了?” 照缨吞咽一口,道:“进宫去了,陛下说有要事相商。” “是吗?”荆微骊佯装惊讶,略微浮夸地捂住嘴,语调上扬:“可我昨日怎的听到耿唐提及质子府和城卫?” 照缨眉尾一抖,心头竟浮现几层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见她开始以沉默应对,荆微骊也不着急严刑逼供,只姿态慵懒地重新转回去,素手触及一盒盖上雕了鸳鸯的胭脂,慢慢品着质地与色泽。 见她不再盘问,照缨松了口气,错过了少女某种一闪而过的狡黠。 毕竟钓鱼,还是不能急,得循序渐进。 她如是想着。 这不,仅仅只在落霞阁里逛了两圈,照缨就扛不住她软硬并施的态度,乖乖照了。 不自在地挠着下颌,她战战兢兢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王爷非让我们瞒着,说怕您忧心。” 不满地甩过去一眼,荆微骊催促她快些说。 “昨晚城卫的人一口咬定在霍公子府上搜出来了与启国密涉的信函,霍公子不认他们就要强闯,王爷想保霍公子,可城卫的那几个也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然跟王爷动起手来。” 荆微骊蹙眉:“他可伤着了?” 照缨连忙摇手,紧跟着解释:“就凭城卫那帮喽喽,再来一百个怕是也过不了王爷三招,之所以彻夜未归是刀剑无眼,竟伤到了城卫的副指挥使,那人哭哭啼啼地在质子府耍了一夜的无赖,还把事情闹到大理寺那里,今儿个上朝还恶人先告状参了王爷一本。” 越听越心惊胆寒,明艳的小脸也变得皱巴巴。 指腹不自觉用力,悄然间,便将掌中的帕子攥得不成型。 没有心思再买胭脂,荆微骊坐上马车回了王府。 刚下马车,便一眼看见等候多时的耿唐,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问得也直白。 “王爷可回来了?” 耿唐行礼颔首:“王爷在书房,不许我们去打扰。” 听完这话,荆微骊头也不回地就朝书房走去。后面是阻拦不及干脆就不拦了的耿唐,以及笑得一言难尽、满脸看戏的照缨。 书房中。 荆微骊畅通无阻地进来,一转头就瞧见侧趴在桌案上小憩的樊封。 他还是昨日穿的那身墨色衣袍,不过比起先前分开时,男人眉宇间却是紧紧皱着的,盎然心绪不宁。 想起他的处境,荆微骊心房一颤,登时便软烂得一塌糊涂。 靠近得步子轻又缓,最后在距离他只有一脚之隔的距离停下。 她微微俯身,打量着那张棱角分明,好似天神刀刻斧凿的面庞。 一个没忍住,手指就伸出来,小心翼翼地在他脸颊上碰了一下。 “好软……”她惊喜地低呐一声,话刚脱口便意识到失言,赶忙又捂住嘴,还掩耳盗铃似的左右环顾,生怕被人瞧见这一幕。 确定四周没人后,她才再度弯下腰,摩拳擦掌地想要再戳两下。 可这次不同,没等指尖碰过去,那双漆黑如潭的眸便兀地张开,如一只大蟒,死死黏住她。 几乎是瞬间,袖口被死死拽住,她惊呼一声,被人不由分说地拉进怀里,还被迫□□坐在他腰前。 而罪魁祸首偏偏又觉得不够,温热的掌心搂着她,让其依偎得更近,近得寻不出半点缝隙。 荆微骊吓傻了,一个字也蹦不出来,大着胆子去看男人的脸,也只对上一双算不上清明的瞳孔。 漆黑的波月潭中,映着她的面孔。 只有她的。 心尖一软,荆微骊下意识揪住了男人胸前的衣料,一面皱皱巴巴的不知名花纹被她团进手里。 不等她抗拒地说什么,厚重的酒气压上来,而躲避不及的她则是只能皱着眉头承受他炙热的吻。 宛若一团暴雨敲在稚嫩的花蕊上,后者任由厮磨啃吮,三两下就便被折腾得没了力气。这个吻,裹着男人至暴至烈的爱意。 偏偏好胜心被挑起来,荆微骊也不愿每每都在这事上被他压一头,思绪百转千回地酝酿后,还是趁着唇齿间攻防交替的功夫,悄摸地试着反击。 破碎的低吟断断续续传出,令人分不清这是抗拒还是邀请。 男人似乎发现了她的小心思,难以察觉的一滞后,随即转为成更猛烈凶狠、不知怜香惜玉的攻势。偏偏后者自以为能跟他打个攻防战,便较劲儿般迎上去,但这人来势汹汹,她完全不是对手。 生了厚茧的大手也不安生,起初还稳稳扶着她的腰,但随着二人逐渐交杂、混乱的气息,它像条游弋的鱼般滑上来,竟是不加收敛地逼近少女的领口衣襟。 锁骨周遭覆上一面温热,荆微骊瞪大了眼睛,连忙抽身:“这里不行!” 她突兀的一声锐利,打断了这场旖旎。 也拉回了男人酒后的模糊理智。 当深邃的瞳孔恢复清明,他才终于有机会看清怀里的娇娇终究被自己欺负成了何等模样。 珠钗歪七扭八地于发髻间倔强□□,好似下一刻就能掉落,散乱的发丝因剧烈的晃动垂落而下,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襦裙的胸口处,遮住了荼蘼艳丽的芍药。 少女口脂早就晕染开,还沾染着潋滟的水光,好似春日晨起的花儿,怎么看都勾人。 视线缓缓下移,最后落在她肩颈处的牙印上。 那是他留下的。 懊恼地捂住脸,樊封暗慨道不过是喝了几口天仙醉,自己竟然就将梦中景与现中人弄混了。 他嗓音喑哑,眸光细碎:“对不起,又让你不舒服了。” 这是他第三次同她说歉了。 想到这儿,荆微骊噘噘嘴,有些不满。 她的手还搭在男人胸口上,赤色的蔻丹与满身玄色靠在一处,格外显眼:“那王爷又怎知,我不舒服?” 樊封一愣,有些不知所错。连带着搂住她腰肢的手都不自觉紧了两分。 目光不由得晃动,起初停在她眉宇间,再然后到了发烫发红的耳垂,最后才是被他咬得都微微发肿的唇。 喉间一紧:“所以,阿骊这是在告诉本王还可以有下次?” 他问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猜错,将她惊扰得振翅飞走。 只是因为过分的担惊受怕,反而没有注意到怀中人眼里一闪而过决绝。 “若王爷方便,我们今晚……” 最后几个字的音量实在是太弱,即便是常年习武的樊封也没听仔细,他皱起眉头,不自觉“嗯”了声,调调微扬。 深吸一口气,荆微骊昂起小脸,凝聚起莫大的勇气重复道:“我们,圆房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作为亲妈,我一边想大喊“骊骊他是夜不归宿你不能这么惯着他!”一边又想说“我嗑的cp终于要do了!” — 第31章 露水缘 ◎欲壑难填,情爱更如此◎ 入夜时分。 樊封刚沐浴完, 在卧房等得心脏燥乱。 脑中、耳边尽数是心上人白日里于他怀中说出的话,明明是娇滴滴、羞怯怯的软语温存,打到他这里, 却是字字夺人性命的削骨刀。 心房乱颤, 他索性也不等了, 披起外袍朝另一件沐室,也是荆微骊在用的那间走去。 左右也是得了首肯的, 今夜从谁开始、如何开始又有何差。这些时日他担忧最多的,无不是怕吓到她罢了。 第32节 沐室中,荆微骊坐在木桶中, 花瓣铺满了水面,扑鼻的香气四溢弥漫,雪白香肩半路, 水珠顺着发丝顺下来, 再落出层层涟漪。 门外传来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 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想到他自觉前来,荆微骊松了口气。不枉费她故意拖延时间,在这凉了又添热的水中浸泡小半个时辰。 叩叩两声,是指骨在撞击门沿。 “阿骊,我可以进来吗?” 低沉且富有吸引力的嗓音传进来, 这次, 他依旧没有自称本王。 荆微骊条件反射地回眸扫了眼,又赶紧收回目光, 深吸一口气,跟只幼猫似的回应:“可以。” 门被推开, 初夏夜晚的热风被送进来几分。 瞥了眼映射出美人半身影的屏风, 樊封不疾不徐道:“阿骊口口声声让我在房中等你, 可这都快三炷香了也不见人影,怎么,反悔了?” “才没有反悔。”她低着头小声反驳。 少顷的安静后,荆微骊又说:“王爷既然来了,可否帮我添水?有些凉了。” 最后几个字调调极软,像埋怨,像撒娇。 樊封根本扛不住她用这招,无奈地笑笑,脚底下的东动作却丝毫不敢慢。 屏风虽大,却也禁不住几步路。 高大挺拔的身影饶过去,最后于木桶前站定,低垂着睫眸,与水中的少女相识而望。 瞅见他这么直白地看过来,荆微骊匆忙又低下头,耳根红得发烫:“木瓢在那边,王爷别乱看了。” “怎么,现在怪本王管不住眼睛?”被她模棱两可的态度气笑,他一边去那水瓢给她添水,一边佯怒道:“阿骊,本王一直都算不上是个正人君子,别说眼睛难管,等你从桶里出来,怕是手也会更不听话。” “王爷你别说了……”荆微骊赧极了,半张小脸埋进了水里,只露出来一堆盈汪汪的桃花眸:“你要是再说这样的话,今晚我就不回房睡了。” 樊封挑眉,盎然是被她威胁到了。毕竟绝色珍馐已经近在眼前,他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两人的心都不在添水和沐浴上,没几下的功夫,便都兴致缺缺。 “够了够了。”见他还要添,荆微骊赶忙叫停,手臂从水中抬出来,雪白的肌肤就这样大片地露于他眼前,彻底令其恍了神。 樊封顿住手,默默放下水瓢,随即才道,却是满喉的干涩:“小心着凉,我去帮你拿擦身的长巾。” 泡在水中的人没吭声,视线随着他的后背挪动。 他动作很快,是真的在担心她着凉。 可偏偏就是这股担心,反倒是让荆微骊生出丝丝缕缕的逆反之心。 眼睁睁看着他马上就要转过来身,荆微骊咬牙,心一横,直接从木桶中站了起来。 因她的动作幅度,木桶里的水跟着晃动,连数不清的花瓣也乱飘。 乌黑的长发贴在雪白的肌躯上,凹凸有致的玲珑曲线实在是美得不可方物,她小脸通红,因刚沐浴结束,身上还泛着樱粉色的光。 几乎是看清的那一瞬间,男人的瞳仁瑟缩,眼眶瞪大。 但脚下的动作到底是提前一步,不等小姑娘再说什么,柔软的长巾便将她姣好的身姿裹住。因靠得近拥得实,他的掌心甚至能无意间感受到她窈窕玲珑的曲线。 越陷越深,他强迫自己别再多想,情不自禁地皱起眉。 他的反应不在意料之中,荆微骊显然是错愕了刹那,随即气鼓鼓得剜了他一眼。 这男人怎么回事啊,她都这么直接地勾/引了他怎么还能这般淡定!总不能是她不够美,不足以挑起他吧? 可惜,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踹飞到九霄云外。 毕竟面前的人不久前才说过对她是见色起意,又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天就倍感乏味、没了兴致呢。 脑海中百转千回,她也顾不上想太多,直接张开手臂,缓慢又迅速地搂住男人,音色婉转,像黄鹂鸟:“好冷。” 隐忍半天亦然是考验,可怀里的人就跟故意捉弄他似的朝胸口贴,樊封吞咽一口:“别闹。” 虽然他说着冠冕堂皇的制止,可手上却很不老实,两只手分别从腋下和大腿窝伸过去,直接将人打横抱锢在怀里。 这还是第一次这么抱着她,樊封心中万千感慨。她真的太瘦了,明明什么都不缺,可一掂起来就跟几片小羽毛似的,平时定是不好好吃饭。 荆微骊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满意他的反应,手臂默不作声地抬高,最后圈在他脖颈住,大半张脸都贴在男人胸口边上,听着里面传来的剧烈跳动。 小脸羞得热腾腾,她嘟囔一声:“我好冷,夫君抱我回去好不好?” 不觉间,男人手臂收紧,腕间青筋若隐若现。 他低低回应:“好。” 欲壑难填,情爱更如此。 静谧的夜不知何时起被湿稠的雨色浸染,雨膏烟腻。中途还有风撞过来,几朵稚嫩的花被吹得乱摇,像是没了根基似的。 卧房的灯起初是灭了的,但临近午夜子时的时候又被重新点上,还紧跟着传来两声软趴趴的埋怨。 — 翌日。 整整一夜都没睡好,也导致荆微骊醒的格外早。 鸦羽微颤,她睁开眼睛,却不料再度失足入了深池。 耳朵根上的热气又冒出来,她赶忙扯过锦被遮住脸不看他,声音憋在里面,瓮声瓮气的:“王爷不去上朝吗?” 樊封没回答,只危险地眯了眯眼睛,故意把阻挡在二人中间的被子扯走,听着她一声惊呼,适才满意地说:“怎么,阿骊昨夜刚从本王这里得了点甜头现在就要把人推走?” 听见他故意又提起昨夜,荆微骊不自在地弓起身子,试图想要跟他拉开距离。 可动作还没成型,就被生硬地钳住侧腰,半点不留情面地入了他的怀。 她垂着脸,抗议道:“明明是王爷你昨晚太过孟浪,怎的现在还成了我的不是。” “是啊,本王孟浪。”樊封勾唇一笑,把人拉进怀里,语调温柔,柔肠百结:“我告了假,这几日都不去上朝了,阿骊能赏脸陪陪我吗?” 他的眼睛太漂亮,明明色彩算不上丰富,偏偏又像极了密林入口领着行人进入的山野精怪。 漆黑深邃,富有吸引力。 鬼使神差的,荆微骊想到了诱惑这个词。 明明跟他的长相、其实,乃至脾气都大相径庭,她却觉得很适合形容此刻的他。 只是她不敢说出来,怕这人如昨夜那般顺杆爬,使劲咬住她哪一个意外脱口的字纠缠彻夜。 男人等答复等的有些不耐烦,又想起了那个不怎么光明磊落的手段,大手一晃,捏住了她的下巴尖:“怎么,阿骊这是吃干抹净就嫌弃我了?” “没,”才不要被他丢过来的高帽子,荆微骊不爽地撇撇嘴,但又答应地很快:“我陪你就是了。” 话音刚落,就又被他按着闹了大半个时辰。 好不容易从榻上直起腰,荆微骊却筋疲力尽地站不起来,凶巴巴地去看罪魁祸首,气焰颇凶:“我没力气了,王爷既不用去上朝就来帮我梳妆罢。” “娇气包。”樊封哼笑一声,手脚却很听话。 不喜欢这个称谓,荆微骊等她一眼,趁着他走近,握成拳头的手一下打在男人胸前,尽管她的发泄很用力气,可对于常年习武、见惯了刀光剑影的樊封而言,还不如幼猫亮爪子来的凶狠。 任由她锤打两下后,樊封将人抱到了梳妆台前,让她好好看着镜中的自己,准确来说,是看看这个已经彻底属于他的北越王妃。 看清眸中显然易见的媚色,尤其是无意间扫到耳垂上的齿痕时,她的脸颊就又开始剧烈地发烫。 下意识地错开目光,转移话锋:“帮我盘头发。” 樊封笑了笑,没有拒绝。 他的手比她粗了一圈还多,但却意外地灵活,长指穿梭在发丝之间,没几下的功夫,便见了发髻的雏形。 荆微骊看得一愣,刚想夸他,便听见男人淡淡道:“也就会到这里了。” 撇撇嘴,她又不想给他好脸色看了:“王爷真是手巧,不知以前是帮多少人盘过发呢?” 听出来这里面的醋意,樊封扬眉,故意把脸贴近她的肩颈,还故意说让她更生气的话:“有不少人呢,王妃这么问本王还真得好好想想。” 果然,小姑娘一点都不禁气。 而且脸上也藏不住情绪。 品着差不多,樊封重新直起腰,没脾气地点了点她的脑门,无奈道:“放心,只小时候帮养母盘过,再无旁人。” 哼哼唧唧两下,荆微骊算是被哄到了。 眸光一变,她很干脆地扯住他袖口,让他坐下来与自己平视。 “嗯?”樊封坐好后发问。 荆微骊认真道:“王爷前日夜里,去了哪里?可是同人打起来了?” 原本懒洋洋的神色被三言两句破开一条小缝隙,甚至这样被她盯着,樊封竟然连找借口搪塞的意思都抓不到。 不打算继续骗她,樊封点头算是承认了:“算是一些个人恩怨吧,不妨事。” “可你都跟人动起兵刃了,若是伤着了如何是好?” 听出来她满身担忧的话茬,樊封心情大好:“放心罢,不过是一帮虾兵蟹将,加一起也打不过我,不会伤到我的。” 自是信得过他的身手,可荆微骊心里就是不满。 又扯扯他袖子,还特地换成了两只手:“那你以后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你可以主动先告诉我没,别等到我问了、穿帮了才坦白。” 她虽然声音小,却说得很是郑重:“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你不相信我,我不喜欢这样。” 樊封心脏一紧,尤其是在她提到“不喜欢”这三个字的时候。 他重重点头,反握住了那双细白如葱的手:“好,我答应你。” 终于露出笑意,荆微骊刚想再说两句,门口突然就传来声音。 是照缨:“启禀王爷、王妃,有人来了。” 长眉狠蹙下来,樊封直截了当:“让他滚。” 门外的照缨看了眼同样战战兢兢的耿唐,也是一脸汗。 深吸一口气,她又说:“这个还真滚不了,因为她说自己是王爷您的亲生母亲。” 作者有话说: 第33节 圆房啦! 老男人开荤,骊骊的苦头还在后面呢。 第32章 小奚奴 ◎“听话,乖”◎ 男人一袭阴沉沉的玄黑墨袍, 小臂处的护腕生出凛冽的光彩。 随着大步流星的走动,腰间的玉佩也跟着晃。衣摆处绣了银色的暗纹,如同诡谲动荡的浪潮一茬茬打上来。 厅堂内的人听见脚步声, 立刻就朝外面看过去, 当瞧清那张刀刻斧凿般的面庞, 强忍着惧意眼前一亮。 邹氏热络地站起身迎上去:“阿湫……” 嫌恶地皱眉避开,他坐上主位, 神色凛然:“见到本王,为何不跪?” 刚想再说点好听话套套近乎的薛氏僵在原地:“阿湫,我可是你的亲生母亲啊, 就算你如今青云直上也不能忘了根不是……” “大胆!” 这次说话的是耿唐,他手腕用力,直接压着薛氏跪下。 因为膝盖处传来的剧烈疼痛, 薛氏尖锐地叫了声, 下得一旁的少女更是瑟瑟发抖。 但她比薛氏更聪明些, 比如从樊封还未现身时就已经跪在此处等着了,可偏偏胆子又太小的,翘首以盼的贵主来了,压根不敢抬头看。 薛氏战战兢兢地俯首:“是民妇愚钝,冲撞了北越王, 还请王爷恕罪。” 冷笑一声, 深邃的眼中被嘲弄充斥。 他不禁有些好奇,那年隆冬大雪的腊月夜中, 她将他扔进河中时可想过眼下诸般? “王爷可忙完了?妾身还等着您尝尝我亲手做的酥饼呢。” 一声清亮的音色从门槛外传入,如春风过境, 散了男人眉宇间的千万条愁丝。 他轻叹, 也不知荆太师是怎么养的女儿, 为何每每看见她,心头的烦躁都会无影无踪,仅存下来的念头也不过是想要同她近些,再近一些。 荆微骊缓缓走来,一袭桃色春衫裙着身,腰段纤细。 几乎是同一时间,薛氏也扭头看过去,可不巧的是,竟然与那对弯成了月牙的眸撞在一处,登时,她难以自控地打了个哆嗦。 匆忙将脸转回来,跪得更结实。 她颤巍巍地心想,怎么回事,为何这个笑靥如花的女郎有着那么刺骨的眼神,好像这不是个刚嫁人的新妇,而是个生于雪山山巅的野狼,恨不得下一刻就要将她活活吞了! 荆微骊还是笑眯眯的,不过看的人却是薛氏身侧的妙龄少女:“只听说来的人乃是王爷的血亲,倒是不曾想这血亲里面还有个姊妹?” 言语间,她已经接过青瑶臂弯里的小笼走到了樊封手边,然后将里面的鲜花饼摆出来:“王爷,您好像还从未跟我提起过这位姐姐呢。” 品出来她话里的意思,樊封哂笑,一只手弯曲握成了拳头,闲闲撑住半张脸:“本王自个儿也不知呢,更何况,本王也不认为下面跪着的是能称之为‘血亲’的人。” 荆微骊故作惊讶地掩住唇,眼睛亮晶晶的:“既是王爷不在乎的人,要不干脆拿大棒子赶出去?” 一听要赶人,薛氏立马急了。 也顾不上眼下的情形,操着跪折的双膝就向那边的二人靠过去。 一边扭动一边喊道:“阿湫,我知道你还在恨我,这样,你有什么火都朝我身上来,只要你愿意保下月儿,就是要我死也是可以的!” 话音未落,上首便传来男人满不在乎的一声哼笑。 再看过去,发笑人可谓是满脸的嘲弄与不可一世:“在本王看来,‘恨’这个字过于沉重,与‘爱’是一样的,既然本王对你没有爱,又何来的恨?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薛氏心底一凉,还未施展的卖惨手段也僵在一处,登时,只觉得寒气从脚底板蔓延到了天灵盖。 趁着樊封说话的功夫,荆微骊若无意地朝那边跪伏的“月儿”看去。 可后者不只是害怕还是怎的,一直都拢着脸,怎么着都瞧不清五官。 赶在樊封放狠话出来,荆微骊朝“月儿”走近两步:“抬起头来。” “月儿”闻声抬头,肩膀微抖。 白裙飘飘,扶柳之姿,模样也是个清丽出尘的,虽不施粉黛,眼窝却泛了圈红。 好一个我见犹怜。她于心中默默哼了声。 荆微骊深知,自己从来都是个有脾气忍不住的,以往是,眼下更是。 素手朝那张脸伸过去,雪白的指尖停在她眼眶周围,细细的描绘了一圈,她适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这眼睛生得倒是不错,形似桃花,廓若繁星,当真漂亮。” 以为是贵人松口,薛氏和“月儿”皆大喜,可这股喜悦劲儿还没褪下,耳边再度响起声音。 “只可惜,这座北越王府只能有本王妃一双桃花眼,若是你想留下,便将它剜了去罢。” 瞳孔瞬间瞪大,“月儿”不知所措地朝薛氏看去,可后者也是如出一辙的惶恐。 收回了手,荆微骊嫌弃似的拿巾帕擦了擦,又走回樊封身畔,歪头一笑:“王爷觉得呢?” 下意识去握她的手,樊封答道:“既是王妃的话,自是没错处的。” 这次,“月儿”的心才算是凉到了寒窟最低端。 心口抖得剧烈,终于,一口气没提上来,她就这么闭上眼昏了过去。 “月儿!” 薛氏大喊一声,迅速爬起身朝人扑过去,哭嚎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啊,你跟着姨母我可真是吃尽了苦头啊……” “够了,”荆微骊忍无可忍,看向耿唐:“去找个嘴严的郎中来给她瞧瞧,若查不出什么病症,直接去请府衙的大人来,就说有歹人胆大妄为,想攀北越王府的亲戚。” 耿唐赶忙应下,满头大汗地就去找郎中了。 人至长街,他深吸一口气,胸口的压抑感总算得到缓解。 真是见鬼,他居然会被王妃这么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年轻姑娘的气势吓到,真是给王爷丢人。 — 梨花的香气被卷进房中,荆微骊静默不语地盯着榻上的人看。 方才郎中刚来过,倒的确是给“月儿”诊出了个先天性的病症。 请走了郎中,荆微骊拽着男人的袖口在门口墨迹。 看出她的为难,樊封叹了口气,用指甲敲了敲她的额头:“第二次了,还是这么不听话。” 刚欲辩解来由,颅前便覆上一张大掌。 即使隔着碎发,他掌心的那些疤痕、厚茧也令她再度体会到了这份浓烈的存在感。 她眨巴眨巴眼,向摸她头的人看去:“可王爷方才不是还答应过我不能对我有所隐瞒的吗,怎么,这就不算账了?” 被堵得哑口无言,樊封无奈,直接将人扯进了怀中,死死搂住。 薄唇距她的耳郭很近,一字一词间呼出来的热气也排山倒海似的砸在软肉上,她后脊立刻就酥麻了。 “阿骊,这事没那么简单,后面你就别再插手了。听话,乖。” 这次轮到她被堵了。 咬了咬下唇,她知道樊封这是出于关心的话,可心底的自尊心又开始隐隐作祟。明明知道眼下应该听话,可就是又不想这么软筋骨。 “那,如果我就是不听王爷的话呢?” 静默半晌,她故意狡黠一笑。 她眉目舒展,眼尾上扬,笑得太过明艳,跟只小太阳似的。 “算啦算啦,没意思。”话锋一转,她扬手拍开他,又轻轻哼了声,娇纵得很:“我才不稀罕管呢,王爷自个儿慢慢玩咯。” 纵容地笑笑,樊封扬眉,视线凝聚在她唇上,心里又开始隐隐作祟。 也罢,她眼下应该也没这个兴致。 目送那道窈窕似水中柳的身影离开,男人呼出一口浊气,面上薄薄一层的柔意被拽下来,替代的是一如既往的凶冷姿态。 他转身,朝屋内走去。 — 回到内宅,荆微骊坐在小院中的秋千上发呆。 先前也从照缨口中盘问出来过,那人是在初雪的夜河中被养父母捞上来,虽然勉强还留了口气,但高烧不退整整躺了七日,据说当时好几个郎中都给瞧过病,都说他活不了了。 但许是上天垂怜,前丞相听闻太后身边的奴婢捡了个孩子回来,心血来潮去看看,这一看,便救下了他。 再后来,那人成了樊封的师父。 教他做人识礼,武功绝技,但偏偏不会主动拉他离开阴暗。 “见过王妃。” 被耳畔的一句行礼声打断了思绪,荆微骊循声而望,便瞧见照缨的身后还跟了个瘦巴巴的少年。 她觉得眼熟,努力辨认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王爷同意把他放出来了?” 少年起初不吭声,后脊被一侧的人狠狠推了一把才努嘴答道:“我跟他,做了个约定,不,应该算是交易。” 荆微骊挑眉,显然是意外的。 毕竟那家伙当时模样可甚是吓人,说能把他砍了她都信,可眼下这名少年郎不仅安然无恙,居然还能同堂堂北越王谈交易。 她抬手,示意他继续:“说来听听。” 少年又道:“他说,只要我给你做一段时间的护卫,就帮我查清我家中人受害的真相,且愿意帮我写举荐信送我进军营。” 他说得板板正正,不像是假的。 被说得勾起兴致,荆微骊乐了:“本王妃对手底下人的要求极高,我若是不肯留你呢?” 换做以前,别说提什么用人的要求,她是万万不可能允许身边有个男子的,可不知怎么回事,目光扫过少年倔强的面庞,眼下她竟有些期待。 一听兴许留不下来,少年的脸生出一道裂缝,只听他匆忙说:“我什么都可以做的,以后也随你吩咐!” 随她吩咐? 这话听着耳熟,荆微骊故意朝照缨看过去,后者心领神会,又立马心虚地别开脸,根本就连对视都不好意思。 眼红的唇瓣牵起弧度,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第34节 “连灿。株连的连,灿烂的灿。” 作者有话说: 我的连灿小可爱终于来啦! 最后,欢迎大家多多评论!真的不是很喜欢单机码字的感觉,有评论才有动力! 第33章 烂手段 ◎“我自己的夫君,不需他人评断是非”◎ 因着还“记恨”连灿先前咬她的那口, 荆微骊琢磨着得让这小子付出点代价。 因此当樊封那边处理完后,就从照缨口中得知自家王妃带着小护卫出门了。 接过特意留给他的新纸,男人神色复杂:“她可有表现得抗拒?” 照缨摇头, 摊手道:“不曾, 恰恰相反, 王妃好像还挺喜欢连灿那小子的,毕竟那小子洗干净之后的确是张还不错的皮囊, 人之常情。” “喜欢他?”捏信纸的手顿时沉下来几分,这下到好,纸上的三排字他是一个字也读不进, 伴着一张脸就又看过来:“就那种没长开的娃娃,也能称得上不错?” 说完,他随手将信纸收进对交的衣襟内, 离开时不仅步履在晃, 气息也难得不稳当起来。 看着他的背影, 照缨露出计谋得逞的笑。 回到书房后,他屏着一口烦闷的气落座,指腹敲在冰凉的桌案上,又转了几圈,盎然一副无处安放的紧促。 他兀得回想起先前在水牢中的一幕。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你爱信不信, 左右眼下需要做选择的又不是本王。你慢慢考虑, 毕竟着急报仇的也不是本王。” “你!” 最后,连灿抵挡不住所谓的诱惑, 还是答应了他。 回忆中断,他懒洋洋翻出几样笔墨纸砚, 提着狼毫笔就几下的功夫, 一张仕女图的轮廓便跃然纸上。 看着已经成型的面庞, 他默默停笔,没有再继续画下去的意思。 纵然他画技不错,却也不曾敢给她画一幅,哪怕她并不知道。 在他心里,她的姿容不应该是一张画纸能够装进去的,她的五官更不是一支笔能摹出来的。 自嘲地笑笑,真真应了师父当年笑叹过的评价。 ——心不够静,又顾虑得太多。 笔被随手丢开,樊封又掏出来那张纸,细细看着上面的簪花小楷,渐渐的,躁动不安的脑中音平复下来。 院中有风再起,娇气的花瓣被勾带而下,最后凝出了阵阵花香。香气从虚掩的窗台送进来,散开了男人深皱的眉头。 他嘴角上扬,默默折起信纸,将其塞进了一只不为人知的漆皮红木小盒中,上面还落了只锁。 荷京另一处。 虽是不见荤腥的素食茶肆,但周遭却热闹喧嚣,接连不断的叫好声只因坐于一楼正中间的说书人。 荆微骊一身不惹眼的浅色装扮,为了遮容还特地戴了顶兜帽,时不时地端茶送水至唇边,风姿卓越的桃花眸若隐若现。 连灿提着大包小包,就站在一旁:“你大老远跑过来听说书,就是为了听樊封的风流往事?啧,绝色公主和少年将军,是挺有意思的。” 隔着兜帽瞪他一眼,放下杯盏,荆微骊道:“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么,这不过都是上位者的权衡周旋。” 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连灿又说:“是是是我是小孩子,不过你也就比我大了两岁而已吧?” “两岁就不是大了?算下来,你还是该叫姐姐的。”念到这个称呼,荆微骊不自觉地笑出来。 连灿不服气:“我偏不叫——” 话没说完,他就噤声变了脸色,提着一堆东西的手艰难提起,指了个方向:“有人过来了,来找你的?” “我不曾约人。”荆微骊也一愣。 隔着薄薄的白纱看过去,果然如同连灿说的,有三四个人朝他们的方向走来,而且那几个人穿着一样的衣服,虽刻意打扮成家丁样子,可走起路来步履徐沉,显然有底子的。 连灿自然也察觉到了这点直接就站到荆微骊身前:“那就是来者不善了啊。你放心,虽然我打不过那家伙,但就这几个还不成问题。” 他说得信誓旦旦,可荆微骊却只觉得心里没底。 倒不是不信连灿的身手,毕竟他可是敢来行刺北越王的啊,若是身手上没点亮眼的招数怎么可能有这个胆子。 真正令她觉得不解的,是这些已经近在眼前的人。 下一刻,便听见他们自报家门:“见过北越王妃,给王妃请安。我们是丞相府的家丁,受大小姐的吩咐,想请您去喝杯茶。” 秀致的眉心皱成了一个小小的山坡。他们是温寿熹派来的人? 她不信。 可眼下也好似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示意连灿让开后,荆微骊道:“那就辛苦几位带路了。” 看她如此配合,几个“家丁”也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人将人请出了茶肆,果不其然,没有去什么所谓的丞相府,而是转身进了一座被包场的朱楼。 这行径,倒是同樊封在千灯节那次有些想象。走在红木扶梯上,荆微骊如是想道。 走上最后一阶,她偏头看过去。 天际昏黄,余晖绚烂。 绛紫色的牡丹开在衣摆处,栩栩如生,映衬着酌酒之人五官中的那股邪意风流,虽淡,却张扬,仿若山野中的精怪入世。 这是荆微骊第一回见到大名鼎鼎的丞相温彪,此人正是温寿熹的父亲,亦是朝堂中,与樊封常年抗衡的那个。 从前听名字,她一直以为温大丞相是个魁梧凶狠的,却不曾想,这人不但与“彪悍”二字不着边际,甚至模样极俊美,还颇有几分多智近妖的意思。 温彪显然也注意到了她,放下杯盏后笑眯眯地看过来:“早就听闻太师府的三姑娘是个貌美倾城的,今日一看,果然不同凡响。” “见过丞相,丞相言重了。”荆微骊靠近两步,端着手福身将礼数做足。 见她朝前走,连灿下意识跟过去,可脚还没落地,就被人用长剑拦在半路。 荆微骊也注意到了这点,收回视线不动声色道:“他是本王妃的护卫,想来丞相不会刻意刁难?” 说这话时她的面上盈着浅淡的笑意,温和却富有力量。 温彪没吭声,却抬抬手,几个“家丁”看见立刻收了剑:“这是自然。” 见他没有刻意刁难的意思,荆微骊也松了口气,但紧接着,那股不舒服的感觉激流似地侵占住她,脊背微微发麻。 温彪站起身走过来:“说来惭愧,北越王大婚当日本相政务繁忙没有到场,虽特地吩咐人送去了贺礼,但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妥,总担心那物件过于廉价,这不,特地请王妃过来,想再当面送一次。” “丞相客气了,自古以来礼轻情意重,送礼不论价钱,心意到了便可。”荆微骊缓缓而言,她想尽可能地靠繁琐的场面话试出这人的意图。 情意? 温彪挑起一边的眉,忍不住想笑。以他和樊封的关系,怕是只有杀意。 虽瞅着他不顺眼多年,可平心而论,这人气运实在不错,娶个媳妇都能找着这般水灵聪慧的,啧,老天还真是不公平。 这般想着,他的眼神愈加深暗冰冷,可嘴角的弧度恰恰相反,扬得诡异:“王妃说的是,可本王依旧心里过不去,不如王妃先看了锦盒中装的是什么再决定收与不收?” “还是不看了吧,”荆微骊笑笑:“我既前脚才说了礼轻情意重,若是后脚就被不菲之物迷了眼,岂不是自拆招牌。” 温彪挑眉,指腹压在锦盒的最上端,语气还是轻飘飘的:“看北越王妃的模样,想来这场姻缘是琴瑟和鸣的,可惜了,当年的采薇公主没能有机会见到。” 听到这个名字,荆微骊的心猛地一颤。 她当然知道这只是面前人的手段,可每每想到那位当年同樊封的过往,还是忍不住的咬牙切齿。 即便知道樊封对她从来都是了无感情,即使知道她只不过是个玩弄人心的政事家,她还是多有不甘。 自是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温彪继续言道:“想当初樊封与采薇公主也是情意深厚,眼下看来,当真是美人多福薄。” “这点丞相怕是说错了。” 荆微骊打断了他后面更多的一语双关:“情谊的确有,但恐怕不是男女之情,最多只是朋友间的罢了,难道丞相自己还没几个捅过你两刀的‘朋友’?” 温彪假和善地笑笑:“王妃所言,想来都是樊封同你讲的吧?也对,他是个聪明人,又怎么会说出全貌给自己找麻烦呢。” “说到底,你与樊封相识不过尔尔数日,可我们对阵却已经五年有余,你又怎知他对你袒露的所谓‘真心’,不是为了达成目的的手段?” 荆微骊皱着眉头,强压住心口升腾起的不悦,不卑不亢道:“我自己的夫君,我自然信得过,倒是温丞相你,字字挑拨句句圆滑,就算是为了令我们夫妻离心,这手段也有些过于简陋。” 被堵得哑口无言,温彪这次才算是吃了瘪。 他还欲说什么,身侧突然冒出来个人,附耳言语两句,便见前者脸色突然一变。 “此番一见,北越王妃果然与众不同,既然话不投机,那本相也不便多说什么了,告辞。” 话音刚落,他便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傍晚的最后一抹太阳已经燃烧殆尽,遗留下来的只有零碎的星子,以及寥寥无几的光晕。 长舒一口气,荆微骊只觉后背都是湿透的。 — 回到丞相府后,温彪一眼就看见了只身立于小院正中间的不速之客。 那人穿了一件不合尺寸的男衫,黯淡的玄黑,隐匿于夜色之中不甚显眼,“他”还带了一顶硕大的斗笠,同样由坠下来的黑纱遮住了整张脸。 步子放慢,温彪眯眯眼:“阁下好兴致,夜间造访,所为何事?” 黑衣人缓缓转过身,布满烧伤疤痕的手从袖口中露出来,随之缓缓抬起,最后撩起遮容的笠下面纱。 随着脸上的斑驳疤痕逐渐清晰,尤其对上那双凉嗖嗖的凤眸时,温彪瞪大了眼睛。 他大笑两声,终于是忍不住了。 “能从樊封那厮的手里活下来,采薇公主可是第一个。” 作者有话说: 反派组上大分! 试一下日六的效果,如果收益可以的话之后几天就都日六 第35节 第34章 不通情 ◎“阿骊,你别不喜欢我”◎ 仿若听不懂他的话外之意, 采薇睨他一眼,又放下手将脸遮住。 双手重新负到后腰,她道:“能让樊封这么多年都不杀不动的, 温丞相也是头一个。” 男人哂笑:“就是不知公主大殿大难不死, 还特地来寻本相是所为何事?莫非, 是想找樊封报仇?” 冷哼一声,采薇淡淡道:“为何不行呢。” 朝温彪走近一步, 她边走边说:“本宫脾气不好,睚眦必报,既然樊封敢跟本宫如此玩, 那不妨让这场游戏扯得更大些,温丞相要来试试吗?” 目光掠过她的身躯,温彪不合时宜地回想起数年前的光景。 平心而论, 先帝的九个儿子虽各有所长, 但要真放在一起比较, 怕是谁也不如眼前这位有心机有盘算。 那些人不过是为了成为九五之尊才争的,是为了那些能看得见的好处。可只有眼前这位,是为了争而争,她是个恶劣至极的人,是在享受争夺的过程。 他其实也臆想过, 若是当年樊封没有站在姬未沉身后, 大玉的龙椅上,怕是就已经坐上首位女帝了。 想到此处, 他眼神变得复杂,还含了些许笑意:“你只想同樊封掰旧账?” “事成之后, 皇权归你, 本宫只要樊封的命!” 得了满意的答复, 温彪再度大笑:“既如此,本相就很是期待了,毕竟樊封的死法,本相也很有兴趣为殿下出谋划策。” 夜风燥热,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还有两只振翅而飞却不小心撞在一起的夜莺。 因温彪不喜欢黑夜,每到黄昏结束,丞相府的大小角落都会挂上灯笼,光线虽淡,却抵不过数量实在是多。 光晕沾染到衣摆上,影子也变得诡谲。 从丞相府出来后,采薇不紧不慢地摘下斗笠朝前走,清澈的月晖洒在五官的轮廓上,为这张脸镀上一层难得的圣洁色泽。 有人紧接着靠近,自然而然地接过斗笠并夹到腋下:“殿下,您当真对皇位没心思了?” 采薇面色如霜:“且先让他们争争,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说罢,视线瞄向另一处。 年轻男子一身墨绿,以左腿压右腿的姿势坐在树上,一头长发松松垮垮地编成了厚实的麻花,就斜披在左边肩头。 他的手腕还拨着一串玉石手串,五官英俊潇洒,看起来也就十八九的年纪。 采薇仰头,有些不满:“下来,我不喜欢这样看人。” 树上的年轻男子面无表情地耸耸肩,一跃而下。随着他的动作腰带随之飘舞,借着月色刚好能看清上面的瓣鳞花图腾,这是南谷苗疆一族特有的图案。 落地后,幽暗却炯亮的瞳仁看过去,打在她身上:“见到人了?” 了无起伏的语调,不带丝毫情绪。配上那张苍白的面孔,全然不像个活人。 早就对他的独特气质见怪不怪,采薇继续朝长街的某个方向走去:“见到了,是个还算可靠的盟友。” “……你是不是喜欢那个樊封?” 静默着跟了几步,他还是没忍住问出来。 采薇狠蹙着眉心看过来,许是被他的这句话吓到,连脚底下的交叠都被暂缓。 她投出像是看痴傻儿般的神情,嘴角抽搐,冷笑一声:“我只恨不得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当然,必须是我亲手杀的才算。” 最后一个字落下,她又想起这家伙的生平过往,终于还是没忍住地翻了个白眼:“不是所有念念不忘的人都是喜欢,也有可能是恨之入骨的。” 这次换成男子皱眉,他徐徐道:“能值得一个‘恨’字,可见他在你心里已然是占据了了不得的位置。” 被他念叨得没了脾气,采薇没好气地道:“随你怎么说,反正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忘不了,”男子嘴角微微上扬,勾带起缱绻笑意:“毕竟,谁让我喜欢你呢。” — 回到王府前,荆微骊对连灿再三交代。 四遍如出一辙的警告落入耳郭,连灿满脸疲倦:“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跟他说的,我又不是他派来监视你的谍子,干嘛这么如临大敌?” 无力地叹了口气,荆微骊已经不想解释了。 毕竟自从同意照缨来做贴身侍女后,她自个儿在樊封那边好像就此被撕扯下了最后的罩衫,她平日里吃什么、做什么那人都了如指掌,这种仿若被控制在樊笼里的滋味真的太不舒服了。 可偏偏她又不知道该怎么提出抗议,毕竟以她的了解,那人肯定会拿出来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令她束手无策。 正为难地想着,肩膀忽得一沉,她失声着扭过头去,看清来者五官的一刹那,又立马噤声。 樊封盯着她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干脆也不问,换了别的心思:“我让她们留下来了,阿骊还要去见见吗?” 几乎是瞬间,原本已经微微便寡的记忆又被强硬地拽出来,她伴着一张脸走进王府,没有回答。 直到进了卧房,半软着腰身坐上床榻,才缓慢地起唇:“那是你的生母,与我并无太大的牵连。” 樊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不开心。 意识到她并不愿意提及那二人,樊封也转了话锋,单膝蹲下,双手搭到了心上人的双膝上,以极快的速度将她的双手包裹其中。 “不如阿骊也同我说说温彪找你聊了什么?” 果然,瞒不住他。 瞳仁中划过一抹无力,荆微骊任由双手周围的温热大掌作怪。 很快,她将今日的所见所闻全盘托出,包括温彪特意来试探她的态度和所出言语,甚至为了试探眼前人,还特地又多嘴问了一句,只可惜,后者并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失望地撇撇嘴,荆微骊果断将那些肉麻的话烂在了肚子里,就是不想再复述给他听。 可她忘了,樊封既然知道此事发生,那她与温彪的对话自然也是从其他人的口中得到了拓述,她说与不说,最多只能决定樊封的心情。 没有听到想听的话,男人显然是有些郁闷了。 他的脸逐渐靠近,漆黑的眼眸倒映出荆微骊的姣好面容,还带着汹涌的情绪,他又问:“就这些?” 荆微骊故意不与他对视,嘴硬道:“就这些。” 眯了眯眼,樊封没有执着地继续问,而是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指腹刚贴到门扉处,身后就再度传来荆微骊的声音。 “樊封,我想我们应该谈谈了。” 她难得叫了他的大名,而且语气一板一眼。 看来是有些不悦。 他如是想着。 默默收回手,樊封选择走回来:“说吧,我听着。” 双手握成拳头并排摆在膝盖上,荆微骊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他:“我不喜欢你安排照缨在我身旁当眼线。” 她简言意骇,又直截了当。 樊封轻锁眉心:“她让你不高兴了?” “不是她,是你。”荆微骊认真地说道:“你把我当什么?需要监视的囚人了吗?北越王殿下,我觉得你太过重视我,我很不舒服。” 说到最后,她还故意摆出一张凶巴巴的表情,似乎是想要以此威胁男人:“你如果一直让我不舒服,我可能就再也不会喜欢你了。” 樊封再度蹲下身,有些不知所措:“阿骊,你别不喜欢我。” 看着他迅速认错的模样,荆微骊知道,自己赌对了。 温大丞相今日也算是点醒了她,她于樊封来说是最特殊的那个,正因为特殊所以可以得到他的偏爱,可这份偏爱能不能长长久久另说,更何况她现在已经很不适应这人过分滚烫的爱意了。 她想试着,真正教会他该如何爱一个人。 尤其是,于他们俩之间的爱。 抿抿下唇,荆微骊伸出三根手指,煞有其事道:“这样吧,我们来约法三章,也算是对你的考验,等北越王殿下将这三条都做到了,我们再谈其他。” “好,我答应你。”他颔首,眉宇间横生出一股锋利的气概。 “第一,不许再让照缨跟你汇报我的起居,以后无论我做了什么想做什么,你都只能从我这里得知。” “可以。” 刚欲说第二条,荆微骊下意识朝那双凤眸看过去,到唇边的话立刻又没了踪影。 樊封一愣:“不继续了?” 荆微骊摇头,收回了剩下的两根手指:“王爷这么好说话?都不问问我为何这么执着地不想受控于你眼皮底下吗?” “只要是你想的,本王自然都不会拒绝。” 啧。 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荆微骊更气了:“所以你觉得只要一直保护着我,亦或者一直纵着我就是所谓的情爱了吗?” 被问得心底一慌,樊封头一次有这种感觉。 像是一片不受控制的荆棘丛突兀地叫嚣,且愈演愈烈。 他急忙去拉她的手,但却被冷漠地拒绝了。 不仅想牵手被拒绝,连带着还有令他更难受的话被说出来:“王爷既然今晚想不通,那就明日、后日、大后日都再认真想想罢,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上床睡。” 作者有话说: 事实证明日六对我有些难度/哭唧唧 主要还是没存稿,裸奔码字睡不够心情会不好,心情不好写出来的东西也怪怪的,感觉有点对不起骊骊和老樊。 可我又觉得有些事还是得讲清楚,毕竟小夫妻是需要磨合的,不可能永远让一方迁就着一方,在我的设定里,骊骊是太阳,我不可能让他为了老樊而变成弱势的那一方。 所以就算要迁就要改变,也必须是狗男人! 第35章 白头翁 ◎入了名为情爱的迷阵◎ 倔脾气涌上来, 荆微骊素来说到做到。 第36节 第一日还算好的,仅仅是让樊封不能上榻睡,勉强还能挨着人打个地铺, 可到第二日时, 已经连卧房都进不了了。 等到第三日, 干脆连进内宅都成了奢想。 站在一旁看热闹的照缨死死咬着下唇,不想让笑声溢出来, 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只能转过身别开头,美其名曰给自家主子留点面子。 男人长眉一抖, 冷嗖嗖地瞥她一眼:“从今日起,你直接搬去找裴少戈吧,什么时候王妃让本王进去了, 你再回来。” “啥?”笑意戛然而止, 照缨连忙把脸转回来:“我才不要。” “这是命令。”低敛着乌睫, 他面无表情地落字:“没得商量。” 狠狠吃了瘪,照缨双手环臂打翻了个白眼:“得,谁让我欠你的呢,我走就是咯。” 心里头不爽,她憋着口气一脚踢飞脚边的碎石子, 低声嘟囔道:“让我去的人也是你, 现在把人家惹生气不愿意看见的也是你,怎么气还往我身上撒呢, 害得我也被小美人不待见了……” 假装没有听见她的话,樊封拧着眉心思忖片刻, 脑海中不自觉想起宅中人的话, 那晚, 她说的言之凿凿,每个字都敲在他心头。 可偏偏他又像是撞进了巨石迷阵里的无头老翁,不知所措,撞哪扇门都只会头破血流,根本找不着路。 叹了口气,他问:“你说,我该这么做,她才会消气?” “当然是去承认错误呗,”跟看傻子似的看他,照缨不假思索道:“人家现在已经很烦了,如果你一直沉默她只会更烦,麻溜地负荆请罪去。” “我已经道过歉了。”樊封再度叹气,眼神充斥着不知者的茫然:“可她不接受,还说我没诚意。” “那就继续道,”伸出手指,照缨恶狠狠地说:“烈女怕缠郎,既然小美人说你没诚意那就拿出来诚意,左右她烦的是你老是想看着她管着她,那你就承诺再也别这么做不就好了,对症下药嘛。” 难得露出小孩子的表情,樊封眯了眯眸子,仿佛懂了,但也仅仅是指尖摸到了青鸟的尾巴根。 — 七月六。 “退朝——” “恭送陛下。” 朝臣们浩浩荡荡地行完跪拜礼,起身后慢悠悠地朝外走着。 裴少戈是文臣,站得也不如樊封靠前,快走两步追上他:“听说你把生母留在了王府?” 瞥了眼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随即默默收回视线:“都三四日了你才来问,看来温彪的动作还是太慢。” 见他如此风轻云淡,裴少戈自知没趣地努努嘴:“还以为温彪给你准备了什么大礼呢,原来就是俗套的血缘关和美人计啊,真没意思。” 看他又变得懒散起来,樊封故意问:“怎么,本王送过去的人也没意思?” “……”神情一滞,他收回了手,步伐微乱:“比你有意思。” “呵。” 出了皇城,樊封没有直接回王府亦或者去西郊大营练兵,而是把马交给耿唐,孤身一人走入家首饰铺子。 因还套着朝服,铺子里的伙计也是有眼色的,嬉皮笑脸地就迎上来了:“这位客官是要看点什么?可是要给家中娘子买首饰?” 樊封面似冰霜,不作言语,通身的凌人气势令伙计打了个哆嗦,倒吸一口凉气,也不敢多嘴,只默默跟着这位贵人挑选。 脚步停在货架一侧,樊封拿起一支珠钗,偏头问:“这上面的花,可是水莲花?” 一听自个儿有了用武之地,伙计来劲儿,兴致勃勃地接话:“客官好眼力,这支珠钗是我们东家亲自画的图纸且监督工匠打的,全荷京也就这么一支,但相对的,价格也偏高一些。” 男人的目光没有就此掠走,反而越来越沉。 三息将至,他再度开口:“这支珠钗我要了,其次,我想定一套头面,要你们东家来作图的那种。” 一听是个大活,伙计更激动了,快速点点后让樊封稍等片刻,说完就马不停蹄地朝内间走去,想来若不是后面还等了位贵客,他怕是老早就蹦跳起来庆贺了。 毕竟就光这一笔,他便能赚出全家人两三个月的饭钱。 伙计走后,樊封又开始上下左右地打量珠钗。 其实平心而论,这支珠钗自身的样式并无特别,可偏偏是最末端的那一大一小两朵芙蕖香莲,总是不自觉地牵绊着他的心。 她的小字里,有个莲字。 想到那张面容,樊封有些情不自禁,低低笑出一声,心口弥漫出难以言喻的糖霜气。 就在他发呆的功夫,先前的伙计已经带着另一人达至跟前。 抬起视线看过去,他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家铺子的东家是个看起来也就二十左右的少年郎。 衣角处的瓣鳞花栩栩如生,捏着另一只手腕上的玉珠子,岁霁之侃侃而道:“听我手底下的人,这位客人想定套头面?” 樊封颔首:“是,价钱好说,随你开价。” 岁霁之乐了,嘴角一扯,左边的脸颊露出一只浅浅的梨涡,瞧着格外和善:“北越王殿下大气,只是在下曾答应她人,再也不会给除她之外的任何人设计首饰,其实说来惭愧,就连您看上的这支珠钗,也是她嫌工匠打得不好看才摆出来卖的。” 一旁的伙计愣在原地,目光难以自控地打量在樊封身上,嘴巴下意识张开,形成了个扭曲的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差点做了北越王的生意! 倒吸一口气凉气,险些站不稳。 只顾着惊慌失措,伙计并没有注意到男人眉宇间的不悦。 并不意外身份会被看穿,他也压根不在意这种事情。真正令他不舒服的,还是因这人口中飘出来的最后一句话。 手里的珠钗像是突然变成了石头,樊封是怎么看怎么不舒服:“既如此,那这支珠钗恐怕还是留给别的人好了,本王是要做礼物送人,自然不好选旁人看不上的,勿怪。” 岁霁之歪头一笑,梨涡更显:“理解,毕竟换做是我,也只恨不得揽月相赠。” 从首饰铺子里出来,樊封没忍住,会头看了眼,不偏不倚,又与还驻足在原地的男子对上眼,后者还是笑眯眯的,可那层笑中,却裹着无尽的淡漠之情。 这种名为“伪善”的笑容他很是熟悉。 曾经有个人,这样对他笑了近十年。 收回视线,他面无表情地彻底离开,并且默默记下了这家收拾铺子的牌匾,下定决心再也不要靠近。 随着脚尖换了方向,他的愁苦并没有得到缓解。 无奈之下,只能翻墙把正哄妹妹的裴少戈拽出来喝酒。 其实首饰而已,他也可以亲自作图,就像先前送出去的镯子那样,只是一想到这戏是为了讨她欢心换个回房睡的机会,心口最软处便顿时压上无数巨石。一会儿怕画得不是她心仪的花样,一会儿又担心万一首饰打出来雕花歪了,送出去后怕是会适得其反。 越想越愁苦,他不禁连连叹气。 看见他的反常之举,裴少戈蹑手蹑脚地靠近,迅雷不及掩耳地在他眉心敲了下。 后者皱着眉头看过来,眸中尽是怒气。 赶在他兴师问罪前,裴少戈摊手道:“你现在当局者迷,我得点醒你才行,要不然这妆姻缘怕是就毁在你自己手里了。” 端着杯盏没着急使它靠近薄唇,冰凉却火辣辣的酒液摇曳其中,潋滟的光泽有些晃眼刺目。 “樊封,你想得太多了。”裴少戈的指尖敲了下桌案,淳厚的撞击声顺势而起。 “你家那位不过只是想让你跟着她、扶着她就好,可你非得拽着人家走,其实夫妻之间,没必要事事较真,即使你们三餐一觉都在一起,可你们终究是两个人,你是樊封,可她也是荆微骊啊。” “是荆太师捧在手心里的小女儿,是荆秋袅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三妹妹,更是她自个儿,不可能也不应该是你的所有物。” “你啊,是入了名为情爱的迷阵,并且难以跳出,可你得允许有人陷得没你深。” 最后,樊封回到王府时,早就已经日落西山。 他自然而然地走到内宅卧房门前,刚好看见青瑶拿着东西出来。 “王妃可安置了?” 青瑶为难地站在原地,不敢应答,却也不敢不答。 “你直说便好,旁的事本王会替你作解。” 心一狠,青瑶低着头道:“回王爷,王妃刚安置不久,您可是要进去?” “本王不进去。” 没她首肯,他怎么敢踏入半步呢。 目光凝着月光又看了会儿,他从袖口掏出来一封薄薄的信纸,递给青瑶:“明早王妃醒后,把这个给她。” “遵命。”青瑶福身,双手接过。 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她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即而转身走入卧房,手里的长明灯光线不强,但足以她看清那双勾魂眼。 荆微骊坐在榻上,墨发如瀑,亵衣雪白,柔软的锦被叠在腰腹处,显然也是刚坐起来不久。 “把东西给我看看罢。” 她没忍住,如是道。 作者有话说: 照缨/裴少戈:这个家没我得散! 第36章 婉转音 ◎不宣之于口的喜欢,过于胆怯◎ 翌日一大早, 喜鹊蹄鸣。 看着矮桌对面的人,樊封单只手拖住下颌,嘴角怎么样都压不下去。 皇天不负有心人, 他家阿骊总算赏他一个一起用早饭的机会。 手里的竹箸抖了两下, 实在是不能继续装作视而不见, 荆微骊抬眸,忍无可忍道:“这早饭王爷可是不想吃了?” “吃, 当然吃。”樊封哪敢说不啊,立刻端起碗认真喝粥。 趁着他喝粥的功夫,荆微骊终于也端不住架子, 开始有意无意地偷瞄他。目光从男人青筋若隐若现的手背上缓缓挪动,沿途经过他结实的臂膀,再到线条硬朗的喉结与下颌线, 最后是那张唇。 淡淡的色泽, 一张一合。 终于, 她的视线太直白,男人只得失笑着打断:“阿骊,看哪里呢?” 慢慢飘走的思绪戛然而止,荆微骊红着脸定神,眸光跟他对上, 语气相当横:“你管我看哪里。” 樊封挑挑眉, 添上一抹无以复刻的慵懒,还带了丁点儿贵气的痞。 这顿早饭很快吃完,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只要是荆微骊不开口,樊封又怕贸然出声哪句话说错又惹得她不快, 便也秉持着“敌不动, 我不动”的心思直到最后落筷。 第37节 可显然, “敌人”直到优雅地擦完嘴,也不打算跟他再说半句话。 胸口沸腾得厉害,樊封直接去拉她的袖口:“阿骊,我们得谈谈。” 荆微骊并不吃惊他的举措,反而淡定地遣退了房间中所有的下人,等到房门关紧,才不急不慢地收回袖子:“谈什么?谈你今天晚上能不能回来打地铺吗?” “你知道我的心思不在地上,”樊封认真地说:“地上凉。” 他盯得她心里发虚,双手团成了拳头搭在膝盖上,任由心脏难自控,尖酸刻薄的话一句句往外蹦:“堂堂北越王还会怕凉啊,我还以为你整个人都是冷冰冰的呢。” 好脾气地笑笑,樊封将她的阴阳怪气尽数收下:“若你这样说能解气,那可以多说几句。” 立马噤声,荆微骊咬牙切齿:“你不是说要跟我谈谈吗,快点谈。” 见终于要步入正题,男人嘴角噙笑,甚至搬着小凳坐得更近:“信……你看过了吗?” 他明知故问,毕竟如果她没看,又怎么可能让他坐在这里一起用饭。 荆微骊撇嘴:“看过了,字还不错。” “只有字不错?”樊封语气微微扬起,是疑问的调调:“我觉得我们现在,可以聊聊后面两条了。” 不再需要过多的言语,他们都是聪明人,有些话点到即止就差不多了。 按理来说是这样,可偏偏,荆微骊就不想这么“按理”。 她主动去碰男人的手背,跋扈地捏住一层肉,也不管力气是不是大了小了,直接说:“你还欠我一个道歉。” 盯着她的指尖,白嫩的肤理像豆腐似的软,最顶端好染了浅粉色的蔻丹,像花瓣的颜色。 反握住她的手,不给后者丁点儿逃走的机会。 樊封咬字清晰,生怕她听漏:“阿骊,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了。” 他声音很好听,低沉却不会听不清,反而带点难以察觉的笑意,不经意间就鼓捣得她耳根一软。实话说,荆微骊很喜欢听他说话,尤其是用知会面对她才有的语气时。 小心思得到满足,她也很干脆,主动把手递给男人牵:“本王妃大人有大量,这次就原谅你啦,下不为例。” 樊封苦笑,想起自己这三日的心酸,忍不住地腹诽着哪里是“大量”,分明记仇得很呢,半点亏都吃不得。 无妨,反正他也不舍得她吃亏,这样挺好的。 哼哼两声,荆微骊任由男人把自己抱进他怀里,也早就适应了他像只巨兽似的把脸埋进她肩颈处,贪婪得绣着她身上的香气。 被拥得有些痒,她下意识缩肩,但男人的鼻梁一滑,反倒是停到了令她更羞于启齿的位置:“你、你先起来,压得我不舒服了。” 樊封很听话地抬起头,道:“约法三章的后两条,我可以听听了吗?” “既然王爷主动问起来,那就给你个机会好了。”论踩着鼻子扒眼眶,荆微骊一直是高手,尤其是还擅长打个棒子再给个甜枣。 刚说完,她就歪着头靠在了樊封锁骨往左两寸的位置。 食指指尖也不老实,在男人心脏的不远处画圈圈,听着他逐渐变沉的呼吸声,心情大好:“你以后不能瞒着我或者欺骗我任何事情,什么理由都不可以。” “这条可以抹除了,”樊封莞尔:“我早就做到了,不是吗?” “是吗?”荆微骊抬眸,笑意盎然:“那来证实一下好了,你先跟我说说你留下那两人在王府的目的,嗯?”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樊封扬眉,不打算隐瞒。 其实从得知温彪私底下找过她后,他就已经打算把计划于她全盘托出了。毕竟如她说的,他们是夫妻,是要相濡以沫、携手到白头的,他不能永远都自私地把她放进金丝笼里养着,这样对她不公平。 听完种种,荆微骊心情复杂,有些不知所措。 投递过去的眼神也变得无法言说。 樊封抿嘴:“阿骊,你这样看着我只会让我觉得我很可怜,我被怜悯了。” “可你真的很可怜啊,”荆微骊十指相互绞着、扣着:“被自己的亲生母亲盘算……” 皱着眉头笑笑,男人抬起小臂在她眉心落了一记,认真道:“她只是生了我,仅此而已,我对她并没有太多感情,之所以留下她也只是为了诱引出温彪后续的计划。所以,别想太多。” 这句话就在昨天裴少戈也对他说过,不过指向的事物和人却大相径庭。 看着他没有言语,荆微骊扯出一个弧度极浅的笑。 随即双手拽住他的衣领,腰身前倾,在男人的脸颊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被她亲得一愣愣的,樊封眨眨眼,像个不谙世事孩童:“我不希望这个吻是出于怜悯。” “当然不是,”荆微骊失笑,红唇嫣然,十指下的布料变得皱皱巴巴,连他胸口的那面缠枝纹也失了原本形状:“这个吻不是给北越王的,是给我夫君的。” 搂着她腰身的大掌不自觉加重,樊封低头吻住她,肖像已久的柔软被禁锢在唇齿间。 红蛇交缠,难舍难分。 趁着分开的空挡,他嗓音喑哑:“今晚我能回房睡了,对吧?” — 荆微骊是被惊醒的。 她咻然瞪大双眼,怯生生地望着窗外的雨色,手脚冰凉,不由自主地在男人怀中瑟缩。 她又做梦了,而且是好多好多个、串联在一起却又不相通的梦。 梦到了很多人,父亲、姐姐、二哥,还有他。 不愿意再去回忆那些魇色,荆微骊的眸光敛回来,继而看向还未醒的樊封。与平日里表露出来的气势逼人不同,樊封睡觉的时候出乎意料地乖。 听着他均匀又清寡的呼吸声,荆微骊开始走神。 他的睫羽又长又密,跟小蒲扇似的生在那里,俊朗的长眉轻轻蹙着,像是拦腰折断的山关。再往下,便是高挺的鼻梁,薄却锋利的唇,以及脸颊边缘的那颗小红痣。 一如既往的招人稀罕。她轻哂。 因是侧躺而眠的姿势,里衣领口半敞着,低头正好能瞧见那对精巧的锁骨,以及从锁骨开始,蔓延到看不完全的疤痕。 原本起伏不定的心也逐渐舒缓,又乖乖地从云端降回地面。这种莫名的温暖,让她有些不适应,却又心甘情愿地享受其中。 鬼使神差得,她伸出手,想去摸摸。 可不等指尖靠近,整只手就被人拿住,后者还恶劣地捏揉两下。 她又羞又赧地看过去:“你居然装睡!” “哪有,是刚醒。”樊封笑笑,没有松开,反而变本加厉地又加大力道,就跟捏面团似的。 荆微骊想抽回手,但是力气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尝试了几回合后只能悻悻放弃,转而一本正经地冲他说:“松开,弄疼我了。” 樊封装听不懂,答非所问:“刚刚是想摸哪儿?” 闻此,她双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两片酡红,却又隐匿在漆黑的夜色中,零碎的月光扫不过来,樊封自然也瞧不真切。 荆微骊倒也不怯,认真地问:“王爷给摸吗?” 瞳仁亮晶晶地对视过来,看着她蛮横娇纵、理不直气也壮的模样,樊封只觉可爱的紧。 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微微用力带着她缓缓靠近自己的脖颈:“自然是给的。” 荆微骊的脸更烫了。 但却破天荒地没有再抗拒,借着他的动作,指腹终于如愿以偿地摸到了男人结实的肤肉,以及叠在上面的,不计其数的疤。 心口微涩:“你当年到底得死里逃生多少回才能留下这么多疤啊?” 思忖片刻,樊封没有回答。 见他不想说,荆微骊干脆也不问了,窝在被子里的软躯开始动弹,手没有抽回,且跟他挨得更近:“樊封,不宣之于口的喜欢过于胆怯,所以我觉得我有些话得同你说才好。” “你说,我听着。”他好像猜到了是什么,末端的语调是上扬的,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 荆微骊抬着手,在他胸前的几道伤疤处游离一瞬,又伴着她的话停下。 “我好想……有点像你喜欢我一样喜欢你了。” 作者有话说: 甜蜜蜜get√ ps:麻烦审核大大看清楚,真的只是亲亲啊!绝对是脖子以上绝对没有ghs!别锁了! 第37章 天竺葵 ◎何时养个娃娃?◎ 因为说好了要再陪他进趟宫, 荆微骊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 这一通下来导致的后果就是她没醒利索,一坐上马车脑袋就开始犯迷糊,颠簸中, 就这样侧靠着男人的臂膀睡着了。 樊封起初还没注意到, 但连着喊了她三声都没有得到回应后才察觉, 随即脸上攀上一片愧疚的歉意,默默拿起脱在一旁的外袍给她盖上。 “樊封……” 忽得, 他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不受控制地垂下脑袋,想要再听得更仔细些。 可小憩的人偏偏不如他意,直到车辙停下也仅仅只发出了那两个字, 再无后续。 适时地察觉到了他的失落,荆微骊下车时还扯了扯他的袖子:“怎么又板着脸?” 沉吟片刻,樊封道:“你刚刚在梦里叫了我的名字, 但只叫了一次。” 没懂他的意图, 荆微骊抿唇:“所以呢?” 男人像个小孩子似的抠字眼, 图穷匕见:“可你叫了你姐姐的名字整整四次。” 一把松开手,荆微骊头也不回地就跟上管事太监,她想,若不是顾及眼下所处的地境,定是要结结实实地给身后追上来的男人一个大大的白眼。 走在最前面的管事太监是个眼睛尖、耳朵也尖的, 听见动静悄摸地回头看了眼, 目光停在二人相扣的十指上,又默默收回, 嘴角弥出丝丝弧度。 通禀过后,管事太监步履匆匆, 满脸为难:“陛下正与鸿胪寺、礼部的几位大人商量旁的事, 说王爷可以先在御花园里转转。” 鸿胪寺和礼部? 樊封挑眉, 没有多问:“有劳公公了。” 说完,他便拉着荆微骊入了小径,没几步就走到假山花丛旁。 感受到腕上的力道,荆微骊虽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等到男人在湖边驻足,且情绪稍加舒缓时才想着去抽回自己的手。 终于注意到她皓腕上的刺目抓痕,樊封更难受了:“抱歉,力气用大了。” 第38节 将手拢到了宽大袖口的下面,她摇头:“习惯咯,反正北越王殿下脾气大,也喜怒无常的,我又哪敢说什么呢。” 薄唇上扬,勾起蜿蜒的弧度。 认真揣摩这番表里不一的控诉,樊封翻来覆去地在心里头品,越品越想笑。 最后一个没忍住,食指与拇指就捏到了荆微骊的脸颊上,以及他纵容的话语:“可本王怎么瞧着,王妃的脾气更大呢。” “唔唔……”抗拒地哼唧两声,荆微骊拍开他的手,嗔瞪一眼:“别老是动手动脚的,你下手又没个轻重。” 刚欲辩驳一番,话就被拦在牙关。 一阵细碎的交谈声来自假山更深处,能够明显地听出是一男一女,其中一个,竟还带了点儿哭腔。 耳边不合时宜地掠过一阵风,听不见更清晰的内容。 二人双双回头,荆微骊抿唇,有些不好意思:“还有别人在。” 樊封倒是坦然自若,五官了无起伏:“不算稀罕事。” 不想扰了他人好事,荆微骊刚准备拉他离开,假山后面的两人就已经踩着小树杈子咯吱作响地走出来。 待看清外面站的是谁,他们连忙跪下:“见过北越王、北越王妃。” 学着身侧人的淡定从容,荆微骊笑眯眯地应了声,打量的目光在跪地俯首的两人颅顶转了一会儿。她起初以为胆大包天赶在御花园里闲谈的会是哪路贵人,不曾想,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宫女和侍卫军。 视线一顿,她望见小宫女的脸越埋越低,还抖着肩膀。 不知为何,她猛然想起了当初在灵阑寺意外撞见他时的模样,好像也是差不多的恐惧无措,仿若遇见的不是凡夫俗子,而是长了八条胳膊三只眼睛的怪物。 把那些麻烦的回忆赶走,她提着裙摆走过去:“今晚风大,许是要下雨了,早些回去休息罢。” 小宫女愣愣地抬起头,没有看见以为的凶神恶煞或尖酸凉薄,反倒是一张美到不可方物的面庞,似月下仙女般立于眼前。 心脏猛地一暖,她赶忙谢恩,随即拉起好一脸呆板地心上人离开。 临走前,许还是害怕,她又大着胆子问:“奴婢自知身份低贱,但还是请王妃松松手,绕过奴们一命。” 听出她在指什么,荆微骊笑得愈加柔和:“世道纷杂,能遇见一个彼此珍重的不容易,但你们下次可要小心,莫让他人再瞧了去。” “谢王妃!多谢王妃!” 他们走得匆忙,恨不得连鞋子都跑掉。 待人彻底走远,樊封才幽幽开口:“彼此珍重?不知在阿骊心中,本王可算得上一句‘珍重’?” 只隔了几步的荆微骊蓦然回首,撞进那方寸天地中。 男人身后是不计其数的芍药花,明明应该是一副极具美感的画作,可偏偏多了一个他。这人只要站在那里,就已经胜过无数姹紫嫣红了,而她的视线,好像也难以从他身上挪开。 他是个天生的角儿。 是只要现身,就会有数不清的观众拍手叫好的那个。 脸颊不受控制地变热变红,荆微骊在心里怒斥自己没出息,随即与他靠得更近。 她眼眸明亮,故意答:“兴许是吧,得等我再琢磨琢磨。” 樊封抬手又捏了把她的面颊,掺了点儿惩罚的意味。 直到最后,他们也没能见到姬未沉。 只有掌事太监一脸沉重地送过来只玉佩,再转达了里面那位粗制滥造的借口。 指腹在冰凉的玉石上磋磨两圈,樊封嘴角一扯,漾起嘲弄的弧度:“那就麻烦公公替本王转达一句话,‘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既然本王答应过,那自然是会照办的。” 说完,他不容置否地搂着心上人的腰肢,离开了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临上马车,樊封又朝古朴的红色大门眺了眼,神色诡谲。 “王爷若是还挂念别的事就去做吧,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默默敛神,二人于无声的气氛中对视了好一会儿,最后荆微骊红着脸败下阵来,捂着眼睛不愿意看他:“都说了我可以自己回去,你要走就快点。” 樊封失效,狠揉了把她的额前碎发,口吻却格外得松:“本王很快就回去。” “路上小心。” 她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但眼下好像也只能对他这么交代。 素手撩着帐帘,荆微骊目送男人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背影,才悻悻地放下手,随即没骨头似的往后一仰。 好讨厌啊,这种很没用的感觉。她挑眉,满脸不爽。 — 云层高悬,日头明媚。 樊封策马一路疾驰,到了西郊大营时丢下落地,直奔白敬棠的营帐。 后者被他的风尘仆仆吓一跳,发问:“老臣还以为殿下今日不来了。” “本来是不打算来。” 樊封随意地翻了对护腕将袖口束起,原本松垮垮的衣袖立刻变得干练,眉宇间的锋利再无半点荆微骊往日会欣赏的书卷气。 他道:“今日鸿胪寺和礼部的人去找陛下了,不出意外,谈得应该是下月初迎接启国使臣一事。” 一听又是那桩糟心事,白敬棠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他们这次来势汹汹,应该是为了接霍小子回去,说来也奇怪,那小子被送过来快十年了,怎么这时候才被惦记上。” “因为知道了十年前藏在他身上的秘密。” 樊封答得云淡风轻,可目光却不曾分给白敬棠半点,而是自顾自地从架子上取下了之前自己留在这儿的两册卷宗。 看着上面的字样,他缓缓解释:“当年霍平芜被送来时,其实是被喂了蛊虫的,那是一种当今世上已经失传的剧毒,据说人躯养蛊,假以时日虫吞经脉,是可以把人活活变成人药的。” 脸色咻然变白,白敬棠双手拍在桌案上:“那给他下毒的人是谁?难不成当年是为了直捣黄龙杀光夜氏子孙?” “恰恰相反。” 樊封终于抬头:“给他种下蛊虫的人是他的亲生母亲,是为了让他活下来的最后一步棋。因为那毒古怪,分了子虫与母虫,霍平芜身上的是母虫,而当今启国国君身上的,则是子虫。” “换句话说,霍平芜的生死,也牵着整个启国的局势,他们自然希望早些把人接回去,就算囚在牢狱中,起码也是能掌控在眼皮子底下的。” 终于理清了来龙去脉,白敬棠皱着眉呼出一口浊气:“那我们接下来应该如何?” “先按兵不动,看看来接他的是何许人物,其次加强质子府那边的看守,派几个机灵的轮流来。” 随即,他又把一些事务从大到小地吩咐了一遍,中途也不忘询问军中目前的状况。 大半个时辰过去,这些晕脑袋的话才被白敬棠悉数吞咽干净。 见男人已经要走,他脱口而出:“说来你成亲也有段时日了,准备何时养个娃娃?” 听见那个字眼,樊封解护腕的手猛地一顿。 动作比之先前慢下来不少,如同喉头哽着一口气,他道:“眼下多事之秋,他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 白敬棠叹了口气,不自觉地就端起了长辈的架子,大手搭上他肩头:“其实国事和你的私事并不冲突,可别等到以后再后悔才好。” 护腕被扯下,哐当一声甩到桌案上,男人看过来,面色清冽:“本王心里有数,至少现在,的确不合适。” 作者有话说: 今天加更噢~ 第38章 不夜侯 ◎咬◎ 荆微骊才刚回到王府, 就有府中护卫皱着眉头前来通禀。 她握着卷书,头也没抬:“跟她说王爷不在,她见不着。” 护卫又说:“可那位不依不饶地闹了一整天了, 还说如果见不到王爷就一定要见您, 不然就把自己饿死然后再让人把事情闹出去, 还说就算王爷不在意也得把您的名声搞臭。” 冷笑一声,荆微骊把书册倒扣放到一旁, 瞳仁泛着刺骨的冰碴子,指尖因用力过猛有些微微发白:“人都已经进王府了还张口闭嘴就是威胁,真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后面有人, 也罢,本王妃去见一面也未尝不可。” 护卫看她起身,长舒一口气。 脑海中想起薛氏那难缠的模样, 换做以前, 他是万万不敢相信那么个市井气十足的跋扈妇人竟然是主子的亲生母亲。 随即, 他又朝不远处的纤细背影瞧去,心口的佩服之意油然而生。 傍晚的风已经逐渐偃旗息鼓,燥热气蠢蠢欲动,扑了人满面。 荆微骊到了安顿薛氏和薛月儿的小院子,目光掠过门口早就枯败了的野菊上, 不等深入多想, 便听见里面震耳欲聋的谩骂。 开嗓的人自然是薛氏,而被她骂的, 则是樊封。 她挑眉,嘲弄的笑意更甚。 果然得了甜头, 就这幅颐指气使的模样, 哪里还见得当时跪在厅堂的半分姿态。 “看来您精神气很足?” 她闲庭信步地走进去, 引路的护卫被留在院外,只留了板着一张脸进门的连灿。 看见她来,薛氏先是一愣,随即抬高音量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阿湫人呢,是不是不愿见我!” 荆微骊承认,每每听见这个称呼,她发自内心地想笑。 身后的连灿把抱来的梨花木椅稳稳放下,还做作地用袖口帮她拂走压根不存在的灰尘,最后才挤出敷衍又恭敬的神情。 落座后,荆微骊慢条斯理地开口:“王爷事务繁忙,倒真没功夫跟您这位亲生母亲周旋,您若真有什么天大的事,同本王妃说也是一样的。” 薛氏哼了声,满脸鄙夷:“我跟你说有什么用,你还不是得指着他一口气过日子!” 懒得跟她辩驳,娇嫩的指肚敲在扶手上,荆微骊继续道:“我这人脾气大,也不喜欢打哑谜,干脆就直说了吧。” “其实您自己心里应该也有数,王爷留下你们二人并非是看在什么血亲关系,只是觉得好玩罢了,更多的,还是好奇你们身后的人会有什么手段。” “继续赖在王府混吃等死也不是不行,可既然人在屋檐下,那就辛苦您学着闭嘴,不然本王妃不介意亲自带人教您。” 随着狠话说尽,原本万丈晴光的眸也变得寒气逼人,半点软意都瞧不见。 随着她话音一落,连灿下意识侧目去看她,嘴角紧绷成一条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然从她身上瞧见了那个男人威胁自己时的影子。 看着被怼得哑口无言的薛氏,荆微骊面不改色,故意用下颌指了指卧房的方向”“至于你这个外甥女,倒还不如你,虽然生了张不错的相貌,可胆子却只有丁点儿大小。” “我猜,你最开始是想用美人计拿捏王爷的吧,但真可惜,有本王妃珠玉在前,倒衬得她愈加寡淡没滋味了。” 第39节 听完最后一段话,连灿默默收回视线,承认自己还是想多了。 比起樊封,这人的脸皮可就厚实多了,寻常人哪里有这么会拐着弯夸自己的本事。 心里的小九九被这么直白地刨出来,薛氏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可谓是好看极了。 过去好半晌,她才硬着头皮说:“听说你是太师府出来的女儿,想来不会不知道‘色衰而爱弛’的道理,你可就趁着现在使劲得意吧,等到了十年后二十年后,未必就笑得出来了。” 被她穷极末路的话逗乐,荆微骊笑得坦然:“那您又怎么知道,十年后二十年后不是他樊封在我这儿讨不到便宜?毕竟他可年长了我整整八岁,现下算起来,我还真是亏极了。” 委屈巴巴地叹口气,只恨不得把“我好可怜哦”几个字镌刻在脸上。 这次,连灿终于憋不住了,捂着半张脸噗嗤一声就笑出来,要不是荆微骊瞥过来一眼,许是都要去捶墙了。 她起身,无奈地瞪他:“搬上,回去了。” 离开了小院,连灿发力单手提着木椅,追上步伐稍显凌乱的荆微骊,煞有其事道:“看不出来啊,你还挺会吵架的。” 荆微骊扬眉:“这也叫吵架?这可是以理服人。” “得得得,以理服人。”连灿小鸡啄米似地点头,走了几步路,转而又神秘兮兮地问:“我也想学以理服人,你能教我吗?” — 樊封见着缩在被子里的荆微骊,已经是戌时三刻了。 起初以为她已经睡了,刚起了捉弄的心思,但靠近后听见她一轻一重的呼吸,那丁点儿念头立马烟消云散。 他蹙着眉心,喊来了青瑶:“王妃吃什么?” 青瑶被问懵了,规规矩矩地说道:“从宫内回来后王妃就不曾进食了。” 说罢,她下意识看向脸色不大寻常的榻上人,也开始着急:“对了,王妃今日还去了偏院,不知是不是在那里用了餐。” “她去偏院了?”眉心锁得更重,樊封用手背去探她额头,再三确认没有发高热后,才又喊来了跟她一起去偏院的连灿。 但显然,他待连灿的态度远比青瑶这个陪嫁丫鬟要凶残得多。 被质问一番,连灿交代了当时的情景,突然想起什么,又直愣愣地说:“对了,我记得那小院子里好像还点了熏香,那味道可怪了,说香不香,跟烂了的槐花似的。” 胸腔憋着一口气,樊封心里有了底。 让连灿回去后,他起身从柜子里找出来一大罐乳白色的药膏。 重新走到床榻边,他放缓语气,半劝半哄地帮荆微骊褪干净了衣裳。 后者显然还有些神志不清,哼哼唧唧地骂他整日只知道想一些宣淫之事,可偏偏身上沾染住他带回来的凉气后,又眷恋般蹭了蹭他的臂弯,嘟囔着说了一大堆话。 没脾气地叹口气,樊封单膝蹲下,指腹挖出些许药膏,开始在她宛若白豆腐的肌肤上缓缓游离。 随着他的动作,荆微骊也慢慢睁开眼睛,比之先前清明多了:“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呢。” 动作半刻不停,男人失笑:“我不回来你怎么办?” 荆微骊撇嘴,干脆把脸扭到另一边,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我自己又不是不能睡,才不稀罕你。” 涂抹药膏的手忽得加重,受力的娇躯紧跟着颤了颤,连她的声音都变得又软又细,发脾气似地将脸扭回来,凶巴巴地喊了声他大名:“樊封!” “在这儿呢。”小计得逞,男人笑容略痞:“我可太稀罕你了。” 瞪他一眼,荆微骊不再乱动了,视线随着他手的动作而飘忽不定,只喃喃道:“你轻点。” “还知道不舒服啊,”终于抹完,男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数落,口吻是难得一见的严肃,像个教导顽皮学生的夫子:“都多大人了,居然还能被暗算到,闻见这种不干净的玩意不知道转头回来吗。” 心虚地舔舔下唇,荆微骊不说话,乖乖听着。 可她意外的乖巧反倒是让樊封束手无策。 把药膏罐子放到一边,他俯身靠近,索性用别的方式让她长点记性。 原本软趴趴的耳垂感受到力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不等荆微骊反抗,便又感觉到一股温热好似在描绘耳垂的形状。 她羞耻极了,这人居然在舔咬她耳朵! 因着身上的毒还没完全散干净,全身的五官都被放大了数倍,她那一处本就敏感,眼下还被这恶劣的家伙如此款待,自然是有些招架不住。 忍了几息,她求饶:“别咬,疼。” 樊封总算停下动作,投过来的眼睛深暗得不像话:“我都没用力。” “那也疼。”荆微骊信誓旦旦地说着。 言语间,竟还带了点哭腔:“你又欺负我。” 也没继续纠结到底是真疼假疼,樊封果断地转移阵地,唇瓣沿着她的桃颊滑到了嘴角,开始认真品尝这道只属于他的珍馐美味。 被亲得七荤八素,荆微骊别扭地咬了他一口,故意说:“不给亲了,我要睡觉。” 再度被迫停下,樊封撑在她身侧的手也开始叫嚣,但看着小姑娘一脸平静地闭上眼,这次才真的是一股火没地方发。 叹了口气,他直起身子,大步朝屋外走去。 果不其然,素来喜欢看热闹的连灿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挑挑眉,盎然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表情:“你是要去偏院吗?” 樊封没否认:“去给她撑腰。” 作者有话说: 审核大大我依旧只写了脖子以上!!! (真实的作者有话说)最近在重温喜灰的守护者系列,看着看着就哭了t﹏t 对小学生来说可能有些幼稚,但对大学生来说刚刚好呢,打着子供向的名义骗我们这一代人的热血和眼泪,喜灰真有你的! 第39章 簪花靥 ◎撒娇◎ 再次见到樊封前, 薛氏很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靠所谓的血缘亲情博个好奔头。 可她忘了,那人早就不是当年被轻轻一推就能倒在河流中的孩童。 而是威风凛凛、一个眼神就能吓哭恶犬的北越王。 尖锐的叫声响彻于庭院中,连灿烦闷地捂着耳朵, 只觉聒噪, 转头又朝那边一脸平静的男人看去, 忍不住道:“你这是折磨她还是折磨我啊!” 闲闲瞥他一眼,樊封放下盛满了凉酒的杯盏:“可本王怎么觉得你看得很过瘾呢?” 心脏失了一瞬的神, 连灿努努嘴,立马不再吭声了。 樊封没说错,他的确觉得很过瘾。 毕竟像薛氏这种明枪玩不过只能搞暗算的家伙, 就是得好好整治一番才行。 余光停在早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薛月儿脸上,看热闹的神色毫不收敛。 薛月儿好似也注意到了这番打量,也顾不上别的, 爬到樊封脚边就开始求饶:“王爷您大人有大量, 饶过姨母吧!她真的知道错了, 求您留下她性命!” “晚了。” 眼中的嫌恶一闪而过,他像避蛇鼠似的站起身,忙不迭地同薛月儿拉开距离:“人活于世上,总要为自己的所做所行付出代价,她活了大半辈子都没明白, 现在该还债了。” 说罢, 他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动刑的两个护卫,话外之意不言而喻。 血腥味开始弥漫开来, 许久没见红的樊封只觉作呕,没有在偏院过多停留, 他直接拽着少年后脖颈的衣领子走出来。 被他扯得连连踉跄, 险些摔倒的连灿好不容易站稳:“我自己会走!” 当即松开手, 樊封冷眼瞧去,脸色颇漠然:“你现在去一趟清国公府,把照缨喊回来。” 连灿“哦”了声算作应答,刚想再问什么,却发现方才还站在眼前的男人突然就没了踪迹,像极了隐匿于夜风中的鬼魅。 一脚踢开树边的小石头,他翻着白眼撇嘴:“会飞檐走壁真是了不起哦。” 月色依旧皎洁,可男人的心却在寂静许久后又迎来躁动。 他踏瓦而行,忽略了守在质子府门前的看守,直接见到了刚沐浴完换上新衣裳的霍平芜。 年轻的男人一袭雪白色的里衣,领口被整理得□□,甚至为了见他还特地从柜子里又倒蹬出来一件绣了黄金菊的外袍披上。 与樊封的“好养活”不同,即便身处逆境,霍平芜也是个极其挑剔讲究的性子。 没有过多的寒暄,樊封朝他扔出一只短匕,还“贴心”地拔了鞘,凛冽的寒光闪得刺目。 霍平芜皱皱眉,便听见面前人解释:“给我放点血。” 前者一张脸拉得老长:“说了多少回了,我的血解不了你身上的毒,你不能用。” “不是给我用。”樊封解释:“她因为我被牵连了。” 蹙出几层褶皱的眉心缓缓松弛,霍平芜没有再多问,拿起匕首开始在小臂上挑位置划伤取血。 但越想越不对劲,放血放到一半又抬头说:“你个见色忘义的家伙,太医院里的老头子什么毒解不了,你非得大晚上的来找我,就这么着急上火啊!” 没搭理他的控诉,樊封揉着右手手腕最中间的位置,深青色的细筋清晰可见,如不规整的野枝条一般生长。 把装了自己血的小瓷瓶递给他,霍平芜又一边包扎一边接着数落:“也是得亏你的毒我解不了,不然你肯定早就把我关紧笼子里圈起来了,啧啧啧,真可怕。” 哂笑一声,收起瓷瓶后又去拿匕首,看着它在自己指尖划出圈好看的弧度,他道:“还挺有自知之明。” 霍平芜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掰扯。 刚想凶狠地下逐客令,但转而一想,还是换了话头:“对了,我前几日出去时,遇见了个姑娘。” “所以呢?”缓缓抬起头,樊封看过去的目光满是疏离,显然对面前这位一时兴起的好奇心并不感兴趣。 “所以我可能是对她一见钟情了啊!” 猛地一拍桌子,霍平芜激动地说:“我从来都没见过那样的人,英姿飒爽又姿容艳丽,像是神话中引领战场的九天玄女一般,根本挪不开眼睛。” “……”眉梢一抖,盎然已经有人听不下去了。 看出来他的不耐烦,霍平芜打了个响指后故意卖关子:“我派人查了一下,你猜她是谁?” “谁啊?”樊封干巴巴地问,倒是很捧场。 霍平芜咧嘴,笑得纯粹:“是你家王妃的大姐姐哦。” 樊封眯了眯眸,起身就要走。 — 第40节 “按着这个方子准备药材,然后配着这瓶血熬开,记得不要把血煮干,适当即可。对了,再备点蜜饯果脯。” 把东西递给照缨,樊封逐字逐句地交代。 临末,他又让连灿跟着照缨一起去,美其名曰让他多学点东西,后者虽然满不情愿,但还是乖乖跟上了脚步。 回到卧房后,樊封不假思索地坐在床沿边上,大掌搂过荆微骊的手,随即又牵到唇边,落下一个、两个、三个,乃至更多的亲吻。 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气息,荆微骊意识模糊的嘟囔两声,又很快昏睡过去。 看着她算不上多乖巧的睡相,樊封哑然失笑,又默默帮她拢好被子,还特地掖住了最边上的被角。 可偏偏,床上的人就是不让他省心,翻来覆去地滚,甚至一个不留神,一巴掌就这么呼到了男人的脸上。 错愕地看过去,樊封气极反笑,低声威胁:“明日再跟你算账。” 事实证明,不用等到明日,深更半夜的时候,荆微骊就因为被捂得太严实热醒了。 她睡眼朦胧,眼角泛红,身上还因为刚生出的薄汗透着浅粉色的光。 她探出脑袋,看向不曾入眠的男人:“现在什么时辰了?” “子时三刻刚过。”樊封把她抱坐起来,自然而然地端起药靠近:“张嘴。” 看见拿暗红色的药液,荆微骊整个人都不舒坦了:“哪有刚睡醒就要喝药的!不喝!” 她声音娇滴滴的,倒不像在发脾气,像撒娇。 料到她会是这么个反应,樊封也不急,耐着性子哄道:“你得把毒散干净,不然身上会落下病根的,乖,就这一碗。” 见他哄得认真,荆微骊还真乖乖把头扭过来,一双刚睡醒的秋水瞳凝着药水看,鸦黑的睫羽上下扇合,又朝他扫过来。 “苦吗?”她问得直白又纯粹。 樊封顺着她的话说:“不苦。” “骗人会变丑的。”撇撇嘴,荆微骊转而狠捏了把他的脸颊。 不软,摸起来却格外舒服,是很奇妙的感觉。 不急着收回手,她又咧嘴笑道:“王爷要是丑了我可就不要你了。” 樊封挑起一边的眉:“阿骊舍得做北越王妃的锦衣玉食?” 这倒是真不舍得。 被打中七寸,荆微骊憋屈地把手又藏回袖口下,开始摆架子:“你喂我喝。” 樊封笑笑,像伺候祖宗一样捏起玉勺舀药,又吹吹上面的热气,最后才送进她唇齿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像是做了千万遍。 苦涩在牙缝中蔓延开来,她抗拒地咬着下唇:“果然是骗子。” 很快,小碗见底,荆微骊苦得直打颤。 赶在她数落自己前,樊封又利索地塞给她一颗甜梅子,由衷道:“这样就不苦了。” 认真得嚼起甜梅,荆微骊倒真的放过了眼前人。 可这回她安分下来,就换人开腔了。 将小碗归置到一边,樊封了故意摆凶脸,一本正经地看过去:“阿骊,我有那么吓人吗?” 眨巴着眼“啊”了声,她显然没反应过来,便又听见男人神色幽怨地说:“都成亲快月余了,你还能梦见我提着剑要杀你?” 竟是值这个…… 又眨了两下眼,荆微骊赶紧扯过被子遮脸,可光线都不曾完全遮盖,后者就被人毫不留情地拽走。 无奈对视后,荆微骊避无可避:“梦而已,都是相反的,这才证明我待王爷的心天地可证、日月可鉴啊。” 樊封哼笑:“继续说。” 见他还挺受用,荆微骊一边腹诽难伺候一边又信誓旦旦地说:“王爷先前不是怪我将你梦的太少了吗,可我现在所有的梦里都是你,你怎的还挑剔起来了?” 说罢,她主动去拉男人的粗粝大掌,柔弱的指腹不经意间擦过虎口上的长疤,心里头再起激灵。 但依旧硬着头皮道:“夫君莫不是嫌弃我了?所以才揪着我做的梦不放?” 原本拭目以待的笑容逐渐变得森然,樊封承认,虽然前脚被她取悦到,但又不自觉佩服起这丫头给他戴高帽子的本事。 字字珠玑,倒是好口才。 面无表情地抽回手,他弯着食指在她鼻头上剐了下,才不紧不慢地岔开话:“对了,我是不是忘了跟你说章兰尽已经咬舌自尽一事?” 许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荆微骊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 她冷淡地“哦”了声,满脸的不以为然,还悄然又把称呼换回去:“王爷想拿这个试探我?看来是这两天床睡得舒服、又开始惦记回地上了。” 作者有话说: 下午六点有加更,记得来看! 第40章 荼蘼芳 ◎“很喜欢”◎ 樊封面色一紧, 再次体会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刚欲解释,胸前便一沉。 将脸埋在他肩颈处,荆微骊瓮声瓮气道:“别再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了好不好, 听着都嫌晦气。” “好, 不说了。”他抬高臂弯, 轻轻拍着她的背,算作安抚。 她的脸刚巧挨着他心脏正前方, 男人浑厚有力的心跳也在悄然间带动着她的,荆微骊承认,有那么一瞬间, 她格外想把他衣服扒了。 但这个念头她又不好意思说,怕惹他笑话是其次,真正担忧的还是这人真扒了衣服还把她压倒, 到时候她才是真的自作自受。 想的入神, 忽然又听见来自头顶的声音:“你刚出了汗不能着凉, 我抱你去沐浴?” “可我想跟你一起洗。” 她想也不想地说,随即又抬起头,眸光闪亮,单纯得令人不忍直视:“不行吗?” 原本虚抱的手不知何时搂得很用力,喉头一紧, 他心叹真是要了命。 随着言语呼出来的热气落在她耳廓上:“自然是行的。” 没再浪费时间, 樊封也懒得喊侍女进来,亲自备好了沐浴的东西, 刚转过身想唤她,就瞧见小姑娘早就懂事地脱了碍事的里衣, 乖乖地等着他过去。 男人叹气, 但朝她迈近的步子却显然加快。 相处来的这段时日樊封也大差不差把自个儿王妃的性子摸透了, 她是个极其肆无忌惮的。说是恃宠而骄也罢,狐假虎威也好,总之她极其擅长当着他的面拿捏他。 譬如眼下。 看着张开双臂的娇躯,樊封也不做作,直接将人抱起又放入水中,目光幽暗:“想清楚了?别后悔,等我脱了衣服后你怕是连叫停的机会都没了。” 食指扶着木桶的边缘,荆微骊点点头,理直气壮:“你快点,我都有点冷了。” 院中又起风了,几树梨花不堪重负,缓缓卸下大片雪白的残瓣。 云层渐渐清寡下来,月色也露出原本的尊容。皎洁神圣,美得不可侵犯。 荆微骊缓过劲的时候,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 她被从水中捞起来抱回了床上。 身上的水渍已经擦干净,但发丝间还站着潮气,可她太累,根本无暇去管,只看着面前餍足的男人,试探地唤道:“阿湫哥哥你不累吗?” 瞳仁咻然瑟缩,樊封竟久久没发出声音。 荆微骊有些后悔,立马又找补:“你要是不喜欢这个称呼我以后就都不叫了,你别不说话呀。” 帮她把凌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樊封摇头,嘴角挂着淡淡的弧度:“我没有不喜欢,恰恰相反,很喜欢。” 在荆微骊的注意下,他继续说:“你知道为何那人明知礼法不合还故意这般喊我吗?” 这个那人,指的自然是薛氏。 “‘阿湫’是我的乳名,细算下来也是我第一个名字,当年被扔进河里,我脖子上戴了个铜片,上面便刻着‘湫’,于是后来养父母便都这么叫我,这个名字陪了我十年。” “再后来遇见师父,出于一些执念,我迫切地改了名字,姓随了我养父,至于‘封’则是我给我自己取的。” 封…… 荆微骊抿唇,下意识想到了封尘二字。 但又不敢问他是不是这个意思。 “其实这世上知道这个乳名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与其说它是个名字,不如说它代指了当初最没用的小废物。” 说到最后那三个字,他哂笑一声,脸上神色略有浮动。 荆微骊用食指堵住他的嘴,凶巴巴地说:“我不认可这个称呼。” “现在的‘樊封’固然强大,可说到底也是从‘阿湫’长起来的,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否定、贬低你的过去,唯独你自己不行。” 被她的手指死死压住唇瓣,樊封笑得无奈,只好抬手把她的手反握住,不紧不慢地解释:“我从没有否定过我自己。” “真正令我觉得不堪回首的记忆,从来都不是被收养后,而是被抛弃时,那让我觉得我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我配不上活着。” “才不是呢。” 捧起他的脸,荆微骊目光灼灼,一字一句道:“你是世上最好的,那些不重要的人说的话、做的事一点都不需要你在乎。” “我知道,我明白,所以我才会是樊封。” 扶着她的后脑,男人凑上去,落下一个轻柔又缱绻的深吻。 他们之间鲜少会这么轻飘飘的亲,许是胃口都被养大了,荆微骊只觉得这个吻有些“清汤寡水”。 趁着男人刚分开,她就坏心眼地说:“看来阿湫哥哥是真的累了,怎么连亲人都这么软绵绵的?” 眯了眯眼,樊封哂道:“本王记得,你当初很是怕我?” 说这话时,他掌心挪动,在怀中人似豆腐块的娇嫩肌肤上栽上朵朵红莲。 荆微骊山禁不住他这般别有用心地抚摸,脸红道:“那是因为你当时本来就很吓人啊,凶神恶煞地让我站着别动,我怎么可能不怕。” “再说了,你当初还叫错过我的名字呢,算扯平了。” 看着她郑重其事的乖巧姿态,樊封忍俊不禁:“可我是故意的。” 第41节 他娓娓道来:“灵阑寺之前我就见过你,你当时对别人说你叫提莲,我是特地又打听过后才知道的你大名。” 他的手太烫,一簇簇火苗伴着齐舞,在她的身上熊熊燃烧,根本不顾及她难以启齿的羞赧。 这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小字,荆微骊承认,有些不自在。 心跳得越来越快,巨大的快感后难免会生出些惆怅若失的空虚,可偏偏,她的多愁善感还没发作,就已经被男人用顶顶抚慰的话语填满。 其实比起紧密贴合的缠绵悱恻,她很更喜欢就这样被他拥着,胸口弥漫出一股莫大的温暖,致使她无比心安。 抱着他的脸,她狠狠亲了一口:“原来阿湫哥哥那么早就喜欢我了呀,眼光真好,值得表扬。” “看来你是彻底不想睡觉了?”樊封问道,警告意味十足。 他本来只是想吓唬吓唬她,可不曾想荆微骊更狂:“无所谓咯,大不了就早点生个孩子呗。” 樊封身形一僵,没有接话。 原本只想想过个嘴瘾开开玩笑的荆微骊也察觉到不对劲,目光顿时变得锐利,扶在男人肩头的手也逐渐施力:“你是不是还不想要孩子?” 有点拿捏不准她的意思,樊封眉心被自己拧出了“川”字,他承认道:“目前,还不想。” 怕她误会,还特地咬重了前两个字。 说这五个字时,他难得慌乱起来。 成婚前他就听白敬棠说过,说多数姑娘一辈子图的也就是一个“相夫教子”,都惦记着趁年轻多生两个孩子好傍身,他怕荆微骊也是这个念头。 他害怕阿骊同他因这种事吵架,可没想到,后者比他淡定多了:“那就先不要好了,反正有没有孩子都能活。” 樊封抬眸,下意识问:“你不生气?我以为你会很期待有个孩子。” 荆微骊摇头:“我其实没那么喜欢小孩,觉得他们哭起来又吵又烦,其实最开始我以为你会想要呢。” 说完,她灿烂一笑:“这样不是更好吗,我们谁不需孩子的事犯愁。而且啊,我很高兴,你愿意跟我打开天窗说亮话,不需要让我去猜你的心思。”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勾人且自知的桃花眸像藏着细碎的星辰。 不由自主地吻上去,樊封心情大好:“既如此,那想来本王得趁着阿骊现在心情好,多索点甜头才行。” 耳根又开始冒热气,但荆微骊却没有推开他,而是任由他的靠近与占有,逐渐身侧的气息都与他完全充斥在一起。 他吻得凶狠,恨不得将她拆骨入腹。 而她则慢慢地给予回应,也开始学着怎么做才能挑逗起这人更深一层的恶劣。 — 荒唐到了天门大开、细微席卷天地,荆微骊昏昏沉沉再男人怀中闭上眼睛。 一觉醒来,甚至连用午饭的时辰都过了。 她下意识翻个身朝身旁一摸,空空如也,半个人影也没有,连残留的余温都散干净了。 睡意立刻跑干净,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刚想唤人,就见照缨抱着盥洗的物件走进来:“王妃醒了?” 没多问她的事,荆微骊呆呆地点头,余光又朝稍显凌乱的床榻上看过去:“王爷去上朝了?” 照缨笑笑:“军中有要事,王爷得去边境戈州待上一段时日,兴许得大半个月。” “去戈州?”荆微骊下意识抬高声量,心窝顿时空荡。 好,真是好样的! 昨夜把她折腾到天亮也不见他提起这事,如今倒好,竟然连人都已经见不着了,果然是狗男人! 看着她气鼓鼓的憨态,照缨噗嗤一声终于忍不住了,下颌指了指院子的方向,揶揄意味十足:“王妃放心,人现在还没走呢,您换上衣裳还能去院子里再跟他腻歪腻歪。” 被说的脸一红,荆微骊下意识透过半敞的闯看向外面。 果然瞧见了一道修长俊朗的身影。 是樊封。 作者有话说: 小夫妻要分开咯,就几章,不会很久,后面几章也都是骊骊的打怪升级和打脸高光。 前期是骊骊治愈老樊,到后期就是老樊治愈骊骊了。 婚姻和爱情嘛,谁也不需要站在原地等着,双向奔赴一下。 — 更新时间这回是真的要改了,固定的更新改到下午六点,如果有加更就是在晚上九点~ 第41章 沸水壶 ◎他走了◎ 听见脚步声, 樊封缓缓回身,可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模样,就被结结实实地扑了个满怀。 他失笑, 鼻前尽是她的香气, 勾魂摄魄的好似山野间的花妖。 将她圈住, 他垂眸:“真黏人。看来我以后得日日抱着阿骊才行。” 荆微骊抬头嗔他一眼,刚想松开手证实一下自己没那么黏人, 却发现这人搂着他的臂弯更加紧实,才是真的挣脱不开。 她撇嘴:“北越王真厉害哦,一声不吭地就要去边境了, 怎么,不会是养了什么我不知道的金屋娇等着带回来吧?” 被她的话气笑,男人故意反问:“那本王要是真带回来一两个阿骊可是会醋得吃不下饭?” “还吃饭?我直接跟你和离!”荆微骊凶狠地瞪过去, 两个字说得铿锵有力。 那双眼睛是他从不见过的戾气十足, 樊封有些意外, 没想到一句玩笑话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即使他很委屈地知道这句玩笑是她先引出来的。 大掌按在她肩头,他郑重其事道:“放心,本王在佛祖座下发过毒誓,这辈子除你之外不会再有任何人, 身边不会有, 心里更不会有。” 话音落地,他俯首想亲她, 但被后者灵活地躲开了。 这次,男人才真真再也藏不住委屈:“本王都要走了, 阿骊都不给亲一下吗?” 荆微骊忍着脸上的红, 僵硬地说:“不给。等你什么时候回来再什么时候亲。” “也行, 到时候别有人反悔才是。” 认栽地松开手,樊封往后退了两步,把早就准备好的“惊喜”从树后拉出来,笑意盎然:“既然要出远门,那就劳烦阿骊帮我照顾它了。” 荆微骊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就想跑,可对上男人春风和煦的眉宇,又不知该朝哪个方向落脚。 是了,这人的手里竟牵了条她最怕的黑犬,正是当初在街边已然被它吓过一次的那只。 “你、你、你别让它靠近我!” 荆微骊急了,磕磕绊绊的嗓音却也软乎乎,还凝了点不知所措的哭腔:“它不会冲过来咬我吧?” “怎么会,”樊封安慰道:“狗随主人,我喜欢你、疼你都来不及,它又怎么会舍得欺负你。” “放心,它其实还是挺乖的。” 像是为了证明自家主人说的,刚刚才四脚并用的大犬立刻蹲趴下来,细长的尾巴乱摇,嘴也微微张开还吐着舌头,要多傻气就有多傻气。 虽然听到他这么说,可荆微骊还是不敢靠近,只能原地着急。 看她实在胆怯,樊封没办法,只能诱哄道:“这样好了,本王与阿骊事先作约,如果我回来时阿骊能与它相处甚欢,我就答应教你弹琵琶。” 先前还在发抖的人眼前一亮。 她问:“当真?” 樊封道:“我何时骗过你。” …… “王妃,太师府要到了。” 从外面传来指骨敲动车厢的清脆声音。 悠悠转醒,荆微骊揉了把太阳穴,试图提神。 看着偌大的车厢,她抿唇。对哦,讨人厌的家伙已经走了,都怪他生得人高马大,突然不跟她挤在一起竟还有些不适应。 小臂微抬,她撩开窗帘去看外面的景象。 熙熙攘攘的小摊摆了满满当当,有叫卖声,还有小娃娃追逐的嬉闹声。距离上次这条街巷明明也没多久,可她却感觉恍若隔世。 因为樊封走了,她一个人也不想待在冷冰冰的王府,干脆就搬着东西准备回太师府小住。 因顾及这是回门后第一次归家,她盘算着从王府的库房里选些礼物带回去,但樊封往日里实在是搜罗了太多好东西,琳琅满目,她挑花了眼,便越选越多。 也导致等搬行李的连灿看见这座小山丘后忍不住嘴角抽动:“你是趁着他不在要把他家底搬空吗?” 因大姐和二哥都有公务在身,她下马车时只看见荆太师和二嫂李琼薇翘首以待,对了,还有个躲在荆太师身后,但眼睛却亮得出奇的四弟弟。 荆微骊扯出挑不出丝毫错处的笑靥缓缓走近,喊得分外甜美:“爹爹,二嫂。” 荆太师看见小女儿回来,笑得胡子都跟着抖,也顾不上寒暄,道:“为父已经吩咐人把你出阁前住的绣楼收拾出来了,你快些回去看看还缺了什么少了什么。” “既是爹爹特地安排的,自然什么都不缺。”论讨人欢心,荆微骊也算得上一把好手了。 她还尤其擅长在亲近的人面前撒娇。 荆太师还有事情要处理,没说几句话就走了,只留下其余三人一边说话一边朝绣楼的方向走去。 荆涑跟在最后面,很想凑上去打个招呼,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跟课一路,活脱脱成了个小尾巴。 没有管他,荆微骊一把搂住二嫂的臂弯,笑意甚足:“我听大姐说了,你怀了身子?” 因刚诊出来不久还在害喜,李琼薇面色不是很好:“也才不足两个月,本想等坐稳再同你说的,没想到你竟先回家了。” 佯装生气,荆微骊道:“看来我这盆泼出去的水相当不受人待见啊?连快要做小姑姑了都不能得知,唉,真可怜。” 被她逗笑,李琼薇又拍拍她的手背,柔声细语道:“谁家的小姑姑还用这种口气说话啊?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你现在可都已经嫁人做了王妃了,可得注意。” 登时,荆微骊拉下来一张脸:“二嫂就别打趣我了,我回家住不就是为了躲规矩嘛。” “樊封现在人去戈州,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想上门跟我扯家常呢,我这不赶紧回来避避,反正在太师府我才不要做北越王妃,我只是荆家的三姑娘而已。” 二人说几句话的功夫,人就已经踏进了绣楼的门。 连灿正半圈完一堆东西走出来,迎面撞上:“都收拾妥帖了,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荆微骊也不客气,直接开始甩活:“那正好,你去溜溜樊封的那只大狗呢。” 第42节 这回倒是轮到李琼薇愣了:“怎的还带回来只狗?你不是最怕那物了吗?” “谁让樊封他求我呢。”荆微骊眨眨眼,笑得娇俏。 突然想起什么,她回眸,视线定在正无所事事的四弟弟身上,又道:“你要不要一起去?” 突然被喊了声,荆涑赶忙抬头,眼里泛着不敢相信的色泽:“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要去吗?”她重复问了一遍。 “要去!”荆涑笑得明朗:“谢谢三姐姐!” 说完,他便像只鸟儿跟上连灿的步伐,瞧着欢快极了。 看着荆微骊缓缓收回目光,李琼薇审视地问:“我还以为你很厌恶他呢?” 荆微骊耸肩:“先前是,但是我想了想,觉得那些腌臜事说到底都源自他生母而并非他,况且只要他日后做个乖弟弟,我不是不能接受他。” 穿过绣楼的小院,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 参天的梨花树,有年头的秋千,还有她每年都会买盆新的再与往年买的摆在同一排的花。 心窝一暖,荆微骊道:“王府虽然宽敞又奢豪,可给我的感觉总是冷冰冰的,远不及这里。” “那人呢?也是冷冰冰的吗?”李琼薇乐了,专门问她痛处。 “人啊,那可就太热了,整日里都跟壶沸水似的,摸着都嫌烫手。”顺着她的话说到底,荆微骊笑得大胆。 李琼薇捂嘴,不敢贸然跟话。 毕竟这荷京之内恐怕也只有她的这个小姑子有资格这般形容北越王了,毕竟在这之前,能跟后者扯上最多的词可是“棺材脸”和“鬼阎罗”。 把人引进内室后,荆微骊特地从礼物堆里找出来一幅牡丹图,一并送到二嫂手上。 李琼薇酷爱牡丹也算是人尽皆知的事,但这么一幅栩栩如生的牡丹图却极为罕见,她不好推辞,但收下的时候心脏都跳得更快了几分。 “我也不知道该送二哥什么,不如嫂嫂亲自给他选选?” 李琼薇也不假客套,一眼相中支价值不菲的狼毫笔,临走前还说要让荆云泉回家后亲自来谢她。 尽管荆微骊苦笑着再三说了不用。 卧房内没有站别的侍从,荆微骊沉溺于片刻的宁静,在小房间内踱步走了几圈,心里弥漫出异样的喜悦。 不一会儿,连灿又跑过来,比之先前狼狈了不少:“不行,那畜生比它主人还难伺候,我一靠近就嗷嗷乱叫,你得过去瞅瞅。” 别,我比你还害怕。 荆微骊苦涩地腹诽一声,但想起男人跟她做的约定,顿时觉得自己不行也得行。 出门前,荆微骊驻足又朝少年看过去:“别忘了他给你布置的功课,到时候你若是考校没过我可不帮你说好话。” 连灿翻了个白眼,狂劲比之她丝毫不差:“我才不管那家伙呢,他让我练我就练啊,谁知道合不合适我学。” 冷着脸白他一眼,荆微骊双手环抱,姿态满是不容置否的气势:“有时候我是真看不出来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被骂得一愣,连灿甚至忘了反驳。 她继续数落道:“但凡你长个眼睛都能看得出来他挺重视你的,是认真想栽培你,不然那些功法心经他为什么不让别人学呢,王府可不缺能习武的适龄人。” 桃花眸凝聚着绚烂的光彩,连灿被她盯得心里直发虚发毛,唇瓣干涩,却连舔两下壮胆都没想起来。 手指缩了缩,他没底气地说道:“我当初可是要杀他的人,他怎么可能想栽培我。” 叹了口气,荆微骊走近两步,又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傻孩子,这才证明他是真的不拘小节,才是真是欣赏你啊,你可得别以偏概全看不清他的心思。” 作者有话说: 开始pua模式!就要欺负小孩! 连灿:感觉你说得很有道理。 骊骊:感觉你真的很好忽悠。 第42章 晚来春 ◎不屑◎ 傍晚黄昏, 主屋那边来了侍女,唤荆微骊过去一起用晚饭。 临去前,荆微骊特地把发髻上、手上的名贵首饰都卸了下来, 一旁的青瑶看着直发愣:“您平日不是最喜欢这些了吗?为何给摘了?” 荆微骊笑道:“财不外露嘛。父亲从小就教导我们不能流连金钱财物, 若是他看见我才嫁到王府尚不足两个月就穿金戴银, 怕是又要数落一番。” 其实她真正怕的不是父亲,毕竟在父亲那里她撒撒娇卖个乖就糊弄过去了, 真正让她留了点私心的人是大姐。 虽然她不知道大姐和那家伙之间有过什么不愉快,但看得出来,即使他成了妹夫依然不被大姐所喜, 这也是为何这次回家住她坚持没有让照缨一同的原因。 待她到厅堂上时,一家人果然都齐了。 荆秋袅看见小妹姗姗来迟,直接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让她坐过来, 后者也不推辞, 甜甜地喊了声“姐姐”便靠过去。 打量着面前的娇俏容颜, 荆秋袅不满地说:“瘦了。” “哪有,”荆微骊笑道:“分明是姐姐想我想的紧。” “就你会说。”点了点她的眉心,荆秋袅半个硬邦邦的字也吐不出来了。 一家人席间又询了几句小夫妻的事,荆微骊大部分都知无不言,毕竟有些若是说出来怕是会吓到自家父亲和二嫂。 动筷间, 荆秋袅的余光瞥过站在屋外候着的少年郎。 后者一袭葱白圆领衫, 明明是个年岁不大的护卫,可穿衣打扮却相当讲究, 尤其是连他佩的发带都是百两银子一尺的祥云锦。 一口肉嚼得毫无滋味,她又道:“王府有那多人, 照缨也不是吃闲饭的, 他怎么偏偏喊了个黄毛小子给你做护卫, 也不怕传出去坏了你的名声。” 荆微骊赶忙说:“是我坚持的。” 荆秋袅皱眉,刚想说让她别替樊封遮掩,就又听见往日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妹信誓旦旦地说:“他不是王府出身,更不是他手底下长起来的人,在能够保护我的前提下,不会对他有问必答,况且——” 她又笑笑:“我还挺喜欢他的,逗起来也怪有意思。” 姐妹俩的交谈声很低,周围的几人都听不真切,只能看见她们二人垂着脑袋窃窃私语。 再然后,便瞧见荆秋袅放了竹箸,拧着手腕说要出去活动活动。 紧接着,她就一把拽起小护卫后脖颈的衣服走了。 荆微骊图热闹看,也紧跟着说吃饱了,提着裙摆跟出去。 看着她灵动的背影,荆太师无奈地叹口气,同二儿子说:“这丫头是越长大越管不住咯。” 荆云泉乐了:“她自幼就由您宠着,现在又多了个位高权重的夫婿,想来这娇纵的脾气是不会再改了。” “不改好啊,不改好,”捋捋胡子,荆太师笑得眯起眼,似是透过那窗明月看到了更久远的事:“为父就希望她能一辈子富贵安乐,北越王虽然是个古怪脾气,但他待阿骊的确是掏心窝的好,也算是圆了我的愿了。” 默默抿了口杯中的清酒,荆云泉扯扯嘴:“说来惭愧,我当初是万万不敢想自己的妹夫居然是权倾朝野的北越王殿下,当真跟做梦般。” 毕竟……那位异姓王殿下与他家小妹的性子、身份都着实是很难联系在一起呢。 一个是满身鲜血的雪岭苍狼,一个是生在锦绣堆里的娇花。 可偏偏,老天爷爱开玩笑,连撒红线都这么阴差阳错。 — 在家中待了两天,荆微骊又有些闲不住。 她看了眼脸上淤青还没散的连灿,笑眯眯道:“要不还是给你买点药膏涂涂吧?不然痊愈还得好几日呢。” 连灿双手叉腰,用舌头顶了顶口腔内壁,倔强道:“不用。我身子骨不错,肯定也好得快。” 笑意更浓,荆微骊捂着嘴,也不拆他台:“好好好,那你就慢慢熬。”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还是把连灿扯出去添置新物件了,而且还因为只带了他一个,自诩跟她感情最深厚的青瑶还显然有些吃味。 临走前,荆微骊拍拍小丫鬟的肩头,安慰道:“你跟他有什么好比的,乖乖在家等本王妃回来。” 说罢,她接过连灿递过来的及肩兜帽,雪白的薄纱遮盖住芙蓉面,只留窈窕的玲珑身姿在外。 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荆微骊心跳得飞快。 街上有西域来的胡人,正三两成群耍着中原难得一见的技法,周围堵了一圈又一圈的看客,他们拍手叫好不约而同地朝胡人脚边扔铜板。 而负责捡钱的小娃娃看起来也才五六岁,缺了颗牙,笑起来直漏风,满是至纯至洁的憨态。 连灿瞳孔里的好奇不比荆微骊少,尤其是看见胡伎能徒口喷火时连连惊叫:“你看你看!” 荆微骊挑眉,摊手笑笑,一边嘲笑他果然是个孩子,一边解释:“你也可以啊,不过是先在口中存上满嘴的酒,再对着火把喷出来,这样就成了吐火而言。” 听得一愣一愣,他哼了一声,可见是后悔问了。 二人原本正准备去家医馆抓两味药,可路上瞧见一家首饰铺子,荆微骊驻足,有些走不动路。 连灿朝里面望了眼,一看是家卖女儿家珠串宝钗的地方,当即决定留在外面等她。 他向来受不了这类铺子,三五成群的妇人女子推搡而行,还有满室的胭脂水粉味,呛人得很。 荆微骊信步走近,却发现这家首饰铺子的排列装潢意外的清新雅致。 寻常的铺子为了吸引客人,总喜欢用上各种大红大紫的绸布、奇珍异石来点缀,可这家大有不同。四周打量一圈,最称得上勾人视线的也就只有墙上这面用银饰雕摆的瓣鳞花了。 “这位夫人可是要买些什么?” 她看得正入迷,身后突然传来声响,便立刻循声而望,但不曾走开的是个瞧着格外年轻的男子。 此人一袭墨绿衣袍,发间小饰是来自域外的样式,右手手腕上一串青玉珠,像极了不谙世事的清冷佛子,可这人眉宇间又妖气横生,倒是将那三分矜贵傲气压得严严实实。 下意识眯了眯眼,荆微骊不动声色地福身,一垂眸,便自然而然地瞧清了他衣角上的瓣鳞花。 她答:“随便看看。” 岁霁之苍白的脸上浮现丁点弧度,他追问:“在下是这方寸之地的掌柜,若是夫人有看上的,倒是可以给您提个好价钱。” 荆微骊挑眉,试图隔着薄纱去看他眼中的心绪:“你可知我是谁?” 岁霁之:“许是来日的一位客人罢了。” 兀的,一股寒气从脚底飞速弥漫上来,荆微骊不受控制地后退两步,十指指尖竟然也忍不住地变凉。 将那股不舒服的感觉强行压在心底,荆微骊将场子话做足:“既如此,那我倒是很期待。”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43节 看着她略有急促的步伐,还驻在原地的男子耸耸肩,头也不回地说:“出来吧,我知道你盯着看了很久。” 话音未落,采薇便从屏风后缓缓现身。 烧伤的疤痕被纯金的半张面具遮住,绚烂的金色上用红珠缀出几朵花,开得荼蘼妖异。 她冷哼一声:“还以为樊封是真情流露,原来不过也是相中了一张姣好的皮囊。” 岁霁之明知故问道:“隔着兜帽,你怎知是个美人?” 白他一眼,采薇脸上的嘲弄之意愈加盖不全:“回荷京第二日,我就派人得来一幅她的小像,的确是于人间难得一觅的皮囊,也不外乎樊封那类怪胎会动凡心。” 岁霁之叹气摇头,一只手负于腰后,另一只手则是懒洋洋地拨弄起腕上玉珠,没拨几下就认出那颗裂开的:“樊封今早去了戈州,若是你准备做什么事眼下是最好的时机。” 没搭理他,采薇站在原地,姿势未变。 “我查过了,他去戈州不是公派,应是为了私事,等回京后免不了又是被一顿参,须得同温大丞相对好说辞才行。” 懒洋洋地抬起黑亮的睫,采薇终于开口了:“他应该也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我猜他回来时应该是会跟来接霍平芜的启国使臣们一道,这样也算免了不少麻烦。” 没搞懂她的话外之意,岁霁之歪头:“所以你的意思是?” “霍平芜不可能活着离京。本宫要他身上的蛊虫,得炼活的才有用。” 她语气极缓,语调也柔,若不是那双杏眼里的杀气太过汹涌,这分明是个手不能抗肩不能提的江边采莲女。 被她提及那件麻烦事,岁霁之揉揉肩颈的酸痛处,苦笑道:“怎么办,我突然后悔当初救你了,感觉现在被你赖上了啊?” 采薇看过来,嘴角噙着勾魂摄魄的弧度,笑得炽热:“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作者有话说: 有一个很严肃的事情要说,你们可千万别误会采薇里外都是蛇蝎美人那一挂的,其实单看脸,她是甜妹!跟小姬一样,有祖传的奶膘(婴儿肥)! 主打一个外貌反差。 ps:九点多有加更,记得来看! 第43章 长公主 ◎提莲亲启◎ 近日, 荷京还发生了件大事。 于城郊行宫诵经念佛的长公主突然被接回来了,还是年幼的陛下亲自带人去的。 当年九子夺嫡一事中,十几位皇子公主死了大半, 就算是侥幸活下来的也都在后来的年岁中被心怀鬼胎却意外一致的樊封与温彪暗中解决。 独这位长公主, 事变前就自请去行宫为生母祈福, 事变后更是再也回回过京城,这才留全了一条命。 但得以保全性命的首要缘由, 还得是因她年幼时有着和姬未沉相似的经历,后者于心不忍。 “长公主殿下与当年的采薇公主是同母姐妹?” 端茶的手一顿,荆微骊不可思议地看着告知她这个消息的长姐:“可长公主殿下的母亲不是许皇后吗?采薇公主只是李昭仪所出。” 荆秋袅摇头, 缓缓道:“这只是先帝做给世人看的。当年李昭仪隆恩盛宠,可偏偏膝下无子日日寡欢,先帝便自作主张抱了许皇后的小女儿给她。” “传言当时帝后大吵了一架, 后者甚至动了刀剑。这件事乃是宫内秘闻, 知道的人不多。” 怕她继续问自己为何知道, 荆秋袅又说:“当初我是跟在采薇公主身边的近卫,这也是偶然听她醉后提起。” 荆微骊更是咋舌:“原来阿姐还在采薇公主身边当过差。” 荆秋袅:“女子势微,纵然一身本事也报国无门,陛下登基后是采薇公主说要创设一支女子的营队,那时候我也是运气不错, 这才得了机会。” 突然想起什么, 她眨眨眼:“你知道我为何那么不喜樊封吗?” “不知。” “当年采薇公主虽声名远扬,但很少私底下与人会晤, 樊封是一个,且是唯一一个。他每次都避着人, 且公主不让我们靠近, 便也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再后来,便是公主于殿中抱憾终身一事。” 言至于此,荆微骊又何尝不懂她的意思。 掌心的茶水不知何时已经凉掉,没了入喉的兴致,便成了端着只嫌麻烦的累赘。 “想来,姐姐是觉得他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前脚占了采薇公主的便宜,后脚又狡兔死、走狗烹,实在不算个良缘。” 说罢,她又仰起头,嘴角弧度不曾松弛半分:“姐姐的话我信,可他的话我也得信,就像姐姐说的,你也只是看到他去找采薇公主,并不知道他们真正在说些什么不是吗。” “人活在这世上走的是脚下的路,并非是他人用言论铺出来的路。就像外界许许多多的人说他凶狠残暴不近人情,但我也看到他持怀善念,有时又像个单纯的稚子。” “昨夜的月亮任它皎洁或残缺,我更想知道明日的晨曦是否普照大地。” —— 长公主回京两三日,陛下便大张旗鼓地要为她开场生日宴。 美其名曰与接风宴一起办了。 荆微骊自然也收到了帖子,盯着上面龙飞凤舞写下的“北越王妃”四个字,她微微出神。 赴宴时,她选了件水色蝶纹晕锦春衫,一头乌发用攒珠钗环盘成了个简单的发髻,眉心点桃红,袖口圈银环。 这样的场合带连灿不合适,她便只让青瑶一同。 隔着马车的小窗户,荆微骊低声道:“记得给狗喂点吃的。” 连灿翻了个白眼:“得了吧,那家伙脾气可比他主人大多了,我一靠近就嗷嗷地扑起来叫,这谁受得了。” 车辙开始滚动,荆微骊忍着笑放下布帘,单手微曲撑着下颌,目光停在特地准备的贺礼上。 算起来,这位长公主的年纪比樊封还要大两岁,而自荆微骊从记事起,她就已经留在行宫吃斋礼佛不再回京了,这些年倒是鲜少听过有关她的故事。 思绪渐渐飘远,又在马车停下的那一刹那悄然回神。 一下车,她喜上眉梢:“阿芙。” 明芙笑吟吟地走过来,身旁还跟了个看着约莫二十出头的男人,真是明芙的丈夫,康家大少爷康月白。 论长相身量,康月白并不出众,却谈吐却不凡,言语间流露出来的见识、气度倒不像个商人之子,比之高门大户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按理来说,即便是皇商之子也入不了这等场合,想来他们是用了明家的帖子。 明芙也听闻北越王离京的消息,因此没多问,两个闺中密友并着肩头向皇城中走去。 越往里走,见的人也越多。 有人顾及荆微骊眼下身份,都扯着一张笑脸过来打招呼,而她也一一回应,等穿过小道抵达御花园中的宴前,早就疲惫不堪。 明芙捂嘴:“北越王妃的人缘当真不错。” 荆微骊叹气:“你就别取笑我了,那些人为何来套近乎你又不是不知。” 话音刚落,便瞧见一身穿桃色宫装的小宫女垂眉走来:“见过王妃,给王妃请安。” 这声音清亮如鹂,听着还有些耳熟。正这样想,荆微骊定睛一看,才认出这不就是上次进宫帮了一把的那个小宫女! 小宫女抬眸,侧身让道:“王妃,您的席位在前头,奴婢带您过去罢。” “好,有劳了。”见到眼熟的人,即便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小侍,但也惹得她心底一暖。 与明芙简语分别后,在小宫女的指引下,她入座了。 偌大的荷京中,虽只有樊封一人封有王号,可再往下,公侯将相却两只手数不过来,席位往左坐得正是各方家眷。 看着那些年纪比她大出一轮还多的长辈,荆微骊默默吸了口气,无比紧张,手心开始渗汗。 “漂亮姐姐!” 荆微骊错愕抬眸,对上了裴檀亮晶晶的瞳孔,她笑得格外灿烂,也不知是因为这宴上的各色糕饼还是别的什么。 不远处又走来一人:“阿檀不得无礼。” 顺着看过去,是位雍容华贵的妇人。 她起身,没有端丝毫的北越王妃架子:“见过北冥郡主。” 妇人也一愣,再然莞尔:“王妃客气了,该是我向你行礼才对。” “您是长辈,想来即便王爷站在这里也是会这般。” 哼,那小子可不会。 想起那张冷峻的面庞,她叹口气,忍不住暗慨,连樊封那种阎罗脾性都能寻到如此貌美的女郎做媳妇,也不知道裴少戈那小子平日里都在做什么!吃吃吃睡睡睡,一点用都没有! 想到那个恨铁不成钢的儿子,裴母叹口气,将一个劲儿乱跑的裴檀狠狠锢在怀里:“我看王妃是一人前来,可否能请王妃帮我个忙?” “郡主请说。” “这丫头性子实在是闹腾,我啊是管不住了,不知王妃可愿她与你同坐?” 荆微骊了然,应下:“这又何妨,小事而已。” 一听她同意,裴母原先还蕴了千层愁云的眉头立刻就舒展开了,一副“你答应了可不能反悔”的喜色快步离开。 她步履匆匆,使得荆微骊默默怀疑这到底是亲女儿还是钱庄来讨债的。 她垂头看着同样美滋滋的裴檀,笑道:“你家兄长没来?” 裴檀答:“兄长有公务在身。噢对了,他还说如果我能见着漂亮姐姐就让我把这个给你呢。” 说着,只见小姑娘从袖子里掏出来一纸被叠得皱皱巴巴的信封。 接过信,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荆微骊心头一紧。 ——提莲亲启。 另一边。 裴母坐回原本的席位,看了眼默默喝酒的清国公:“唉,你儿子真是扶不上墙。” 清国公瞥过来:“他今天甚至都没来。” “我管呢,”没好气地瞪过去,裴母气势汹汹:“你瞅瞅他吧,自从池家出事,每天都是魂不守舍的,连当初半个哑巴似的樊封都成家了,他还一个人飘着,这叫什么事啊!” 默默忽视了那些不中听的话,清国公问:“你见着樊封的夫人了?” “见着了。说起来,那可是个好孩子,模样生得俊俏,性子也温顺,也不怪乎樊封惦记,只可惜裴少戈没那福气!” 果然,兜兜转转又扯回骂儿子上。 清国公在心里头叹口气,放下了酒盏:“他心里头惦记谁你不知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些事咱们做父母的管不了,别气了。” 第44节 提起那段戛然而止的姻缘,裴母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刚想再说什么,头顶上忽地传来一声尖锐的高喊。 “长公主驾到——” 众人连忙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浩浩荡荡地起身行礼。 福身站起时,荆微骊不经意地朝上首扫了眼,更意外地与从上而来的目光对上。 不着颜色的打量像是一把钝刀子,一寸又一寸地从肌肤上掠过,像极了凌迟前的试探。 被寒意浸染的荆微骊摒了口气,收回视线,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直觉告诉她,长公主殿下,不喜欢她。 作者有话说: 加更来咯~ 第44章 刁难事 ◎她从来都不是鹌鹑◎ 宴席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觥筹交错。 念及长公主吃斋诵经多年,这场生辰宴的风光体面皆藏在暗处。 譬如,惹得众人开怀大笑的剧目其实是数年前早就失传了的绝唱;再如, 舞步飞旋的舞姬选的都是往日千金一掷也难得一见的“仙人儿”。 一片欢歌笑语之中, 有位年轻貌美的高门贵女突然站起来, 说想仰慕长公主风华已久,此番前来特地备了生辰礼, 望殿下不弃。 荆微骊朝那个方向看了眼,本就明媚的小脸更因为喝过酒而衬得娇艳欲滴,尤其是双颊上的绯红, 藏着压抑不住的勾魂夺舍。 看着那些笑容堆了整张脸的人,一旁的裴檀撇撇嘴,道:“最不喜欢这种场合了, 一个个的, 送个礼物还要攀比, 不是都说礼轻情意重吗?” 荆微骊笑笑,不忍心戳破孩子心中的满园春,只道:“阿檀可给别人送过礼物?收礼的人可喜欢?” 认真地想了一圈,软包子似的小脸覆上一层红扑扑:“我只给哥哥送过,他可喜欢了, 还说要挂在房中摆着。” 没来得及接话, 她便敏锐地又察觉到一簇目光。 正从上而下地打量着她。 那股浑身不自在的尽儿再次跑出来,她敛着眉不想让人瞧见自己的不适, 可又极其好奇看自己的人,最终还是没忍住, 朝长公主的方向看去。 果然, 后者端着杯酒, 虽嘴上是在赞美送到跟前的贺礼,和显然心不在此。 “漂亮姐姐,你有没有感觉长公主殿下很凶啊?我都没看见她笑过诶。” 裴檀的一句话像是朝湖面丢进去的一颗石子,顿时掀起千层浪潮。不剧烈生猛,却令她久久平复不下来。 撑着一张和善笑颜,荆微骊做了个“嘘”的手势,道:“这话可切别让他人听见,会给你父母和兄长找麻烦的。” 似懂若懂地点点头,裴檀继续小口喝酸梅饮。 因有一个人起头,其他妇人也开始送出贺礼,或名贵或戳了长公主的喜好,左右都是令人挑不出错的心意。 荆微骊也备了贺礼,这时正被青瑶抱在怀中。 她准备的,是一幅画。 自然也是从樊封的库房中找出来的。 “呀,北越王妃送的《三千鸦杀》怎的和温大小姐送的重了!” 太阳穴猛然突突两下,荆微骊定睛看过去,果然,已经有好事者将两幅画摆在一起观摩起来,其中不乏一个劲儿啧嘴的好事客。 《三千鸦杀》乃是前朝山水画大匠欧阳春的成名作,画中寒鸦逐雪、隆冬见春,能在画中清晰看着连绵不绝的山川与行走于山中的军队,原本灰扑扑的色泽只因半树残梅而富有生机。 而且欧阳春,正是长公主曾放言最为欣赏的画师。 众人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毕竟这种有趣的事可不多见。 欧阳春性子豪放不羁,画过的画从来不会二度临摹,可眼下竟然出现了两幅完全一样的画,何尝不是说明这其中有一幅是为了打肿脸、充胖子带来的赝品。 这时,温寿熹款款走来,手里的团扇遮住半张娇颜:“想来欧阳先生还有许多不曾广为流传的画作,这《三千鸦杀》名头大,再作一张也不足为奇。” “温大小姐说笑了,欧阳先生去世已有百年,可从来不曾听说还会有第二幅同样的画。” 不知谁突然扬声喊了这么一句,反正此话一出,旁边的赞同声便不绝于耳。 话语间的针锋相对不加掩饰,甚至都不愿握刀前添张巾帕。 荆微骊浅笑,迎着一圈人的眼神走过去:“诸位说的是,从来不曾听说欧阳先生还会临摹自己的画,本王妃也懂你们的意思,不如你们来说说这两幅画谁真谁假?” 心底冷哼一声,她何尝不懂这些人的心怀鬼胎。 左右在这些人心里,她不过是个撞大运傍上北越王的寻常贵女,虽出自太师府却才名不显,这才一次次给这帮人钻了空子。 她从来不怕事,也从来不需要有人挡在她面前,风雨既来了,举把伞便是。 这时,生辰宴的主人发话了:“诸位别围着了,先入席罢,刚巧本宫身边有个鉴画一等一的高手,不如让他来瞧瞧?” 长公主都这么说了,饶是有人再有小心思也不好意思多言,便纷纷坐回了原本的位置。 荆微骊同样也不怂,这画是她从樊封的库房里找出来的,王府的管家也说了他最讨厌那些装模作样的赝品,所以又怎么可能把一副虚假的《三千鸦杀》摆在最显眼处。 可事与愿违,当鉴画的人云淡风轻地指出温寿熹那幅画为真时,她忍不住地在心底骂了那家伙一遍又一遍。 又有好事者笑道:“看来北越王妃是让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骗子坑了呀,这可得小心,记得向官府报案——” “有眼无珠!” 不等荆微骊饶有兴趣地听完这番奚落,她便看见一道清丽的身影站出来。 正是裴檀的母亲。 她大步流星地走过去,素来火爆的脾气也让她压不住,指着那鉴画人道:“你身为长公主身边的人,竟识不出珍宝。” 众人皆没反应过来,讶异堂堂北冥郡主竟然会在此刻出头。 鉴画的人被指着鼻子骂也不敢说什么,只能无措地朝长公主望去一眼。 后者自然也不会白白让手底下的人欺负:“北冥郡主消气,不知此话从何说起?” 裴母道:“这幅《三千鸦杀》的确并非欧阳春所作,这人,其实殿下也熟得很。” 长公主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裴母:“此人正是欧阳春的同胞幼弟,欧阳雪。欧阳雪晚年思念兄长,此画正是他以万金购回再临摹的作品。” 一个阴柔的名字,却轻而易举地引起宴上轩然大波。 比起晚年才得以抒才的欧阳春,欧阳雪才是真真的天之骄子。他出身名门望族,十四岁科考为探花郎,酒后才情大发,一幅《败红绸》一举成名,至此三十年,天下谁人不识君。 有人赞他是“天人所铸”,是“画仙转世”,更是被誉为千百年来第一人。同样的,价格也远远不是欧阳春能够比拟的。 扫了一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人,荆微骊叹口气,再度起身:“有劳郡主帮我做解。” 裴母摇摇头,心想只是不愿中意的好孩子被欺负罢了。 毕竟这孩子瞅着娇滴滴,方才也一声不吭,应是被吓怕了,真可怜。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又看见“被吓怕了”的荆微骊走近两幅画作,嘴角噙笑:“可本王妃瞧着,温大小姐的这幅画,也不像是真的呀。” “你胡说!” 站起来反驳的人是周潇潇。也算是个温寿熹最为交好的人了,出头的事没少干。 荆微骊挑眉:“周二小姐别急,本王妃话可还没说完呢。” 周围安静,无人再敢出声。 连高高在上的长公主端酒的手也跟着一顿。 “我自己对画作虽然没什么造诣,可我也曾听说过,欧阳春是个极其讲究的人,但凡是他的画,总能从哪个边边角角瞧见他的署名,就像我的这幅,虽然只兄弟的摹品,却也认真地把鸦瞳中的‘春’字留了下来,可温大姑娘的这幅,不曾寻见过任何标记。” 话音刚落,她又轻飘飘地朝鉴画的人看去,言意刺骨:“这件事虽鲜为人知,可既然是对大家们有所了解的鉴画高手,又怎会不明?看来,你不过是个蒙蔽长公主殿下的江湖骗子。” 那眼神太过刺骨,鉴画的人一个腿软没站住,竟硬生生地后退两步。 而他的后退,仿佛也成了自证身份的最后一把刀。 荆微骊眯了眯眸子,眼底的嘲弄更进一步加深。 她虽然懒得惹事,可她也从来都不是什么好欺负的鹌鹑,既然有人已经眼巴巴地踩过来,那不把这人身上的一层皮拔下来她可不算完。 就在这时,御花园的花丛后面,又有一道身影缓缓走来。 双手拍了两下,姬未沉一袭明黄色龙袍,虽不曾戴珠帘龙冠,但周身的气势已然逼人:“竟然敢诓骗长公主殿下,拖下去。” “参见陛下!” “诸位平身。今日是皇姐的生辰,朕不过是跟你们一样来贺喜罢了。” 扫了一圈齐齐跪拜的人,姬未沉回头看了眼抱着贺礼的小太监,示意他将东西与众人送的摆在一起。 随即,他又朝长公主笑笑:“皇姐,朕来晚了你不会怪朕吧?” 长公主无奈地笑笑,感叹她的这位幼弟当真是和樊封那种大尾巴狼待在一起久了,连性子也变得如此大:“自然不会,陛下快些入座。” “还有一件事,想请皇姐首肯。” “陛下请说。” “朕知皇姐欣赏欧阳春的画作,可朕也极其喜欢欧阳雪的画,但这些年一直没有寻见心仪的,今日赶巧了,不知皇姐可愿意把北越王妃送的这幅让给朕?” 荆微骊傻眼了,她从来都不曾听说陛下喜欢画? 可当顺着看过去,并且与少年帝王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一切疑惑又立马得到了解释。 生辰宴结束时,将裴檀送到北冥郡主身畔,荆微骊刚想也离开,就忽得被一位眼熟的小太监喊住。 “北越王妃,陛下有请。” 第45章 芙蓉闺 ◎她哼哼唧唧地求饶:“呜、坏人”◎ 第45节 跟着小太监到了偏殿, 荆微骊果然望见姬未沉驻在窗边,正对着外面的一株已有衰败迹象的梨树发呆。 “见过陛下。”她福身行礼。 姬未沉敛神,原本沉谧含怅的眉间意被一洗而空, 重新换上朝气蓬勃的少年姿态:“姐姐快来, 朕有东西要给你。” 论年岁, 姬未沉虽才十二,可应是自幼被樊封逼着习武练体的缘故, 他身量却不算矮,几乎已经可以跟荆微骊并肩了。 从宽大的袖口中掏出来一封信递过去,他还理直气壮道:“这是赫川哥哥派人送回来的, 虽然他交代朕千万不能告诉你那件事,可朕觉得不妥,你应当知晓。” 这是今日看见的他写的第二封信, 荆微骊心情复杂, 连拆信的手也慢下来:“陛下请说。” “赫川哥哥受伤了, 伤在脸上。” 指尖因用力微微发白,她秀眉紧蹙,连说话的音都开始打颤:“是怎么受伤的?” 见她慌了,姬未沉赶忙又说:“姐姐别着急,只是小伤, 没有毁容更不至于伤及性命。至于因何而伤……” 说到这里, 小皇帝显然心虚了,下意识用食指挠了挠下颌, 干巴巴地说:“据说,是赫川哥哥在戈州的难民堆里见到了一名女子, 结果那女子竟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刺客。” “其实详细的事发经过朕也不清楚, 但送信回来的人说那女子的相貌同姐姐有几分相似。” 与她有几分相似? 荆微骊在心底冷哼一声, 感情北越王殿下还玩得这般花俏,等他回来再算账! 看出来荆微骊的怒火已经有些要掩盖不住,姬未沉想着帮那人找补两句,便又小声地说:“赫川哥哥一定有他的缘由,姐姐得相信他才行。” “我信,我当然信,毕竟他是我的夫君。” 特意咬重了后面两个字,荆微骊笑靥如花,手里的信封刚拆开,可信纸竟然还没看就被重新塞进去,继而又递到了他手边。 后者讪讪而笑:“赫川哥哥真不是沉溺美色的人,朕可以给他作保。” 不想继续谈这件醪糟事,荆微骊主动扯开话锋:“陛下可知他何时回来?” 想了想后,姬未沉最终道:“依着信中说的,赫川哥哥应该再过两三日便能回京了。” — 当晚,荆微骊命马车临时换道,没有回太师府。 青瑶看着不远处的宅邸,忍不住道:“夫人这是要回王府?” 掌心攥着裴檀交给她的那封信,荆微骊颔首。 心脏的躁动一阵赛过一阵,像是疆场中伴着厮杀声、马蹄鸣的战鼓,咚、咚、咚,一下又一下地狠狠落下,在她的心底最深处恨不得敲出许许多多的大洞。 明明知道他还没回来,明明知道现在的王府也没什么重要的,可她现在就是很想回去。 想看看他特地学父亲从灵阑寺搬回来的白梨花树,想看看他为了讨她欢心而建的秋千,更想看看那些他故意跟自己的摆在一起的衣物。 虽然不好意思承认,可荆微骊知道自己无法作否。 ——她真的,好想他。 虽然王妃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回来,但北越王府的人好像对此并不惊慌失措,反而一切井井有条,像是早就习惯了府中没有主子。 毕竟以前樊封经常连着好几日都睡在军营中。 像后来这般夜夜都回府就寝,还是成亲后,有了温香软玉惦记。 青瑶手脚麻利地给她准备好了沐浴的东西,随即便在荆微骊的坚持下先回去了,只把更换的衣裳留到了屏风后面。 可她也没想到,荆微骊虽然一脸淡然地体恤自己让她早些休息,可其实自己也累到了极致,竟然在木桶里就这么泡着泡着睡着了。 也导致樊封推门刚进来,便打眼望见不远处的一幕活色生香。 没脾气地淡笑一声,他走近后将水里的人抱出来,动作轻柔地又帮她擦拭干净。 “本王才走几天,就这么不会照顾自己了?” 他低低地道了声,虽然是句问责的话,但音量实在是太小、调调实在是太轻,完全没将人唤醒,只听见怀里的人梦呓一声,睡得依旧很深。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突然变大,盎然有连绵不绝之势。 凝视着她卷翘的睫毛,樊封克制地用指腹碰了碰,有点坏心思的意图。 他是突然改道回来的,原本只是想见见她一解相思苦,可眼下时时刻刻惦记的人已经搂在怀里,他反倒是不愿走了。 雨还没停,不便夜行。 他这样自我安慰道。 荆微骊睡得很熟,完全不知道发生的这一切,只感受到原本凉嗖嗖的周围突然热起来,她下意识地朝散发热气的源头摸索去,又不受控制地用脸颊蹭了蹭。 “好暖和……”她低喃一声。 这回,樊封才是真的冷静不下来了。 感受到身体的变化,他试着将搂着自己肩颈的手拿下来,可力道没控制好,竟然把她鼓捣醒了。 “樊封?”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温热干燥的掌心抚到了男人脸上:“是梦对吧,你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 “阿骊这不是……”樊封刚想解释,可看到心上人还没完全清醒的眼神,没说完的话不自觉地噤了声。 他浅笑:“对,是梦。” 像是被用糖哄到的小娃娃,荆微骊嘴角扯出笑意,毫不顾忌地贴上去,主动得不像话:“就梦就好。” 被她的动作惊到,樊封僵在半空中的手缓缓收拢,指腹贴在她的后腰处,薄如蝉翼的衣服料子有些碍事,但他却不打算将它扯下来。 他故意垂首凑过去,循循善诱:“为什么是梦就好?阿骊是要对我做什么坏事吗?” 小手还捧着他的脸,荆微骊美眸半阖:“才没有呢,只是梦里的樊封不会随便欺负人。” “是吗?”樊封懒洋洋地发问,也不听回答,一低头,对准她的雪白扎眼的锁骨就亲上去。 他力道不小,偏啃咬的动作惹得荆微骊喉间溢出一阵□□,不由自主地弓起腰身,后仰了头。 她哼哼唧唧地求饶:“呜、坏人……” 收起动作,男人又恋恋不舍地吻了他的嘴角,纠正到:“不是坏人,是你的夫君。” 他说完,却良久没有再听见他的声音,等仔细瞧过去时,发现怀里的娇娇竟然不知何时又睡了过去。 被她的举动气笑,樊封刚想朝她腰间拧一把把她再度折腾醒,但指肚摸上去的一刹那还是不舍得用劲。 臂弯泄了力,他纵容道:“算了,不欺负你,好好睡一觉罢。” 这场雨,一下就是一夜。 待熹微拂晓时,才堪堪退散。 卧房内嗅不到外面泥土混着嫩芽的气,只有恬淡的熏香伴侧。 荆微骊悠悠转醒,却被近在咫尺的高大身影吓一跳。 惊得直接坐起来,她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你怎么回来了?” 樊封挑眉,显然是不高兴她的反应,便答道:“怎么,看阿骊的样子,是一点儿都不愿意见着本王?” 荆微骊脸上一燥,囫囵吞枣似的嘟囔:“倒也不是,只是没想到你会一大早赶回来。” “不是一大早回来的,”唇边的弧度逐渐泛滥,紧贴在下颌线的小红痣也跟着晃动:“半夜便到了,本想看你一眼就走,可没想到阿骊太霸道,拉着本王的手不乐意,还说如果本王走了就要休了本王。” “……” 荆微骊锁着眉心,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这真的是她? 仔细一回想,她昨夜好像的确坐了有关她的梦,梦中她主动抱着他、亲着他,甚至还胆大妄为地说了很多压根不会当面讲的羞人话。 原来,那根本就不是梦。 咬了咬下唇,荆微骊抱着双膝,耳朵粉嫩,瞧着像腌了梅子酒的白豆腐:“既然是半夜偷偷回来的,那我不让你走你就不走啊。” 樊封贴过去,将妄图跟他拉开距离的人扯会跟前,还故意摆出来一副受欺负的神情:“阿骊,你可真霸道。晚上抓着我索吻的是你,一觉醒来怪我不走的还是你,看来下次本王应该直接把你亲醒……” “别说了!” 见他越说越过分,荆微骊赶忙抬手去捂他的嘴,脸颊红扑扑的,是彻底着急了。 被她的手遮住小半张脸,樊封怡然自得。 慢悠悠地拿下她的双掌,他坦然道:“好了不逗你了,现在我真的该走了。放心,这次很快就回来。” 眸光幽暗,荆微骊没有着急收回手,而是静默不语地环上他的肩头,小脸压上去,瓮声瓮气道:“我在家等你。” 樊封用力,加深了这个要拥抱:“好。” 感受着他强烈而有力的心跳,荆微骊觉得身上、心里的哪一出被填满了。而且是只有他能填补的。 有很多话她当着他的面羞于启齿,但心里想了就是想了。 下唇再次被咬,她低低道:“樊封,我真的好想你,能让我再多抱一会儿吗?” 作者有话说: 我其实不喜欢小姬喊骊骊“嫂子”,感觉喊老了,就改成一直喊姐姐。 顺带一提,骊骊官方身高一米六五,这个时候的小姬已经一米六三了,而且还会继续长。 — 晚上有加更,等我! 因为还没写完所以不能保证九点的时候更,但肯定是有加更的! 第46章 指尖蔻 ◎哄她◎ 樊封走了。 荆微骊本来以为他口中的“这次很快”是为了安慰糊弄她随口诌出来的, 但没想到太阳刚落山,这人就不容置否地又把她扯进了怀里。 一旁的青瑶忍不住憋笑,很识趣地主动离开, 且不忘关门、还遣走了其余侍女。 周围安静下来, 荆微骊嗔瞪了一眼跟只狼犬似的男人, 怪道:“我还吃着东西呢。” 第46节 她声音软绵绵的,且因刚咽下肚的是半块糯米糕, 语调更是甜腻,听得樊封眉宇舒展。 樊封明知故问:“那要不我松开?” 看出来这人是故意的,荆微不也不惯着他, 推开他后直接站起来,再施施然地坐到了旁边的小凳上,凶巴巴地说:“不牢北越王费心, 我自己会走。” 得, 又喊上封号, 这是生气了。 樊封听出来话茬不对劲,连忙搬着小凳跟她重新靠近:“在气什么?” 怕他又作妖,荆微骊将手拦在二人中间,指尖刚巧抵住男人胸口正中间的位置:“你究竟为什么会受伤?” 面色一凛,他闷闷不乐起来:“我就知道瞒不住。” “别打岔, 快点交代。”五指团成了拳, 轻轻砸到方才抵的位置。 她力气不大,这一下更是轻飘飘的, 尤其耳畔是她的气吐兰息,樊封承认, 他很是受用。 将面前人的手包裹进掌心, 并带着后者挪了位置, 下子,她的拳头已经紧紧贴住了心脏那块。强烈有力的心跳声震得她下意识想收回手,可始作俑者耍心眼,故意抓着手腕逼得她无法进退。 荆微骊恼了:“樊封!” “怎么不叫阿湫哥哥了?”男人嘴角上扬,丝丝缕缕的玩味呈现出来:“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受伤的吗,阿骊说点好听的话来换如何。” 才不让他得意,荆微骊哼了声别开脸:“你不说我也知道,中了‘美人计’呗,真是丢脸,堂堂北越王竟然能被一女刺客伤到。” 知她在阴阳怪气什么,樊封苦笑,长指将她嘴角的一点糕点渣滓拭去:“那不知北越王妃可愿意听听我的解释?” 荆微骊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樊封捋起她的一缕头发,一边玩一边说,他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落得清晰,且会时不时捉弄似的故意中断,然后问她想法。 荆微骊撇撇嘴,很干脆地说:“你这人心眼真是坏透了,明明知道那人故意用与我相似的脸想对你图谋不轨,居然还故意留下来。” “没办法啊,我实在太想你了,就算知道是假的也想借此睹物思人,不过阿骊放心,为夫清清白白,可不敢为虎作伥。” 听他这般形容自己,荆微骊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是是是,我都知道。” 说这句话时,她的目光顿在男人眼角下几寸的细长伤口上,的确只是皮外伤,不会毁容更不会伤及性命,可看见它,尤其是想到这居然是个冒用了她容貌的女子干的,荆微骊就是觉得浑身都不得进,哪哪都难受。 “这伤多久能好?”她问。 樊封哂笑,不点破她的言外之意:“已经结痂了,约莫明后日便能痊愈。” 悻悻收回手,荆微骊又捏起一块糯米糕吃起来。 见她吃的津津有味,樊封腰身前倾,手肘撑在桌案上,掌心又托住下颌:“本王也还没用饭呢。” “那你就吃呗,又不是不够。”说着,又狠狠乜他一眼。 可随着她话音落定,男人依旧托腮看过来,虽不言不语,可视线紧紧黏在她手中被咬了一口的糯米糕上。 忽得,本就如蜜甜的气息顿时愈发疯狂,不停歇地攻占了她唇齿间每一处缝隙。 眼中闪过莫大的羞赧,荆微骊忙不迭将白花花的糕点送进口中,桃腮鼓鼓,含糊不清地说:“已经没了。” 被她的一连串动作逗笑,可笑声未绝,他的嘴就被塞过来的点心压住。 再看过去,就望见满脸通红的人儿态度强硬:活脱脱像只奓毛的猫:“不许笑,你给我吃!” 樊封见好就收,乖乖接过糯米糕咬了口。果然,跟他设想的一般甜。 房间内陡然安静下来,只偶尔能听见竹箸撞到瓷碗的低脆声响。 与从小被耳提面命教训食不言寝不语的荆微骊不同,樊封待人虽然话少又冷冰冰,可面对她时总也安分不下来。 想戳她的软颊,也想捏她的耳垂,总之就是想看着她红着一张脸喊他的名字。 “阿骊,我给你带了礼物。” 不想理睬她,荆微骊假装没听见,专心扒饭。 樊封挑眉,又道:“有你最喜欢的宝石,要看看吗?” 心尖一颤,捏筷子的手明显顿了顿。 可她依旧板着脸,扼制住了隐隐躁动的小鹿:“不看,不喜欢。” 吞咽下最后一口糯米糕,樊封特地先用微湿的帕子擦过手后才站起来。 他俯身,强硬地从后面将人圈住,大手交叠在她小腹前,下巴还故意压在她肩肩上,言语间呼出的热气不偏不倚地吹进她微褶的领口中。 “小姑娘家家的别老是生气,会长皱纹变老婆婆的。” “你才会长皱纹!” 太了解她,樊封甚至都不需要多少言语,轻而易举地就能将她激得情起波澜。 右手高抬,夹着滚烫气息的指腹摸索到了娇嫩的脖喉,他控制着力道,轻一下重一下地游走在她身上,后者难以自控呢喃一声,羞得不像话。 “别乱摸……” 她也抬起手,想要制止男人的动作,可大尾巴狼太狡猾,原本空闲的那只手直愣愣地掐住她侧腰的软肉,令她很干脆地歪躺到了他怀里。 “无耻。”她不客气地骂了句。 樊封轻笑,倒是兴致勃勃地照单全收:“对,是无耻。可我真没办法,每每看见阿骊的眼睛就难以自拔,就想欺负你,让你眼中只有我才好。” 刚想多骂几句,屋外又响起声音。 “启禀王爷、王妃,宫中来人了,是陛下身边的公公。” 樊封面不改色回道:“本王已经就寝了,有什么话让公公在外面说罢。” 他话刚说完,知他真面目的荆微骊就揶揄道:“居然敢糊弄陛下的人,北越王真是胆大包天噢。” 樊封笑笑没接话,但却不客气地又捏了把她纤细的腰肢,果然,荆微骊被治得没脾气,只能锢着他作恶的手骂他。 屋外的耿唐和阿福没察觉到不对劲,顶多好奇为何灯还没熄就合被而眠,但转头想想,人家小夫妻本就新婚,眼下还刚刚经历小别,怕是有不少私房话要说。 盘至此处,阿福笑得又干又柴:“陛下三日后回栽紫宸殿为启国的使者举办洗尘宴,陛下还说,望王爷务必到场。” 闷声应了句,樊封便三言两语将人打发走。 许久没再听见声音,荆微骊胆子打起来,直接用后背把人撞来,然后回身气势汹汹道:“你有完没完了,一回来就抱着我又亲又乱摸的,把我当什么呀!” 被她骂得一愣,樊封双手后撑扶住身子,深邃的眼睛隐匿着漆黑的蛟龙,他试探地问:“所以,阿骊是不喜欢吗?” 荆微骊咋舌一瞬,撇嘴又给他一拳。 真是的,这跟她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 她可是姑娘家,怎么能在这种事上谈喜不喜欢,这家伙分明就是故意难为他。 想得微微出神,她感觉到手腕被人用力一拉,惊呼地跌坐进了男人怀里,以一个她每每都害羞,但抱他又格外方便的姿势。 樊封认真地又问了遍:“所以,是不喜欢咯?” 她捂住脸,不敢与其对视:“还行吧。” 樊封皱眉:“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什么还行?阿骊,这种事又不是你在取悦我,你要是真不喜欢下次我就不这样了,嗯?” 荆微骊一愣,没想到他突然这么较真。 见他不吭声,男人晃晃她的手,语调上扬,带着话本中男狐狸仙似的勾魂气:“不说话?” 咬着唇瓣,像是被推上高台般,荆微骊颤巍巍地答道:“没、没有不喜欢。” “那就好。”樊封眉宇舒展,上手前倾靠近,啄了啄她的嘴角。 很喜欢她这样直截了当说出心思的模样,就跟她当初明确纠正他似的。 他希望她可以永远自在随性,是不是众人以为的“北越王妃”亦或者“高门贵女”根本不重要,只做“荆微骊”就可以了。 毕竟最原本的她,光站在那里就已经很令他着迷了。 “对了,我听裴少戈说,你被欺负了?” 荆微骊眨眨眼,故作轻松道:“没有呀,都是误会而已。” 轻哼了一声,樊封反手捏住她小小的鼻头,面色淡漠,可瞳仁中又无比绚烂:“阿骊,有没有人同你讲过,你很不擅长说谎,眼睛眨得都要把睫毛晃掉了。” 被他说的心里发虚,荆微骊赶紧把他的手拍开,又故意歪起头,摆出一副天真烂漫:“所以,王爷可要好好给我撑腰呢,要不然旁人可又得传你冷血薄情了。” “怎么,想让本王替你出头教训人啊?那阿骊可得拿出来点诚意。” “明明是你主动问的。”荆微骊娇娇柔柔地抗议道。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依旧双手扶住他的肩头,效仿起这人之前的动作,对准他的下唇轻啄了下。许是许久没这般亲密过,她的动作、姿势尽显生涩。 但依旧不忘摆出一副委屈巴巴、可怜兮兮的招人疼模样:“这样可够?” 搂人的手陡然加重,他抱着她,狠狠咬下去。 因为吃痛,荆微骊不由自主地“呀”了声,余光瞧见因眼前人而留下的齿痕,眼窝立马红了。 他道:“这才差不多。” 作者有话说: 加更来啦,很抱歉迟到了 第47章 云衔山 ◎他一直以为,他早就只属于她了◎ 北越王回京一事没有大张旗鼓地宣扬开, 因此当他携着妻子抵达紫宸殿时,不少人都愕得移不开眼。 荆微骊还是不太适应这些滚烫的视线,低声道:“你故意的吧?” 男人挑眉, 佯装听不懂, 继续搂着她坐到了最前面的席位。 树大招风, 人也不例外。 更何况还是这么一树二十余年才勉强开了枝花苞的。 只见樊封才刚落座,连倒酒的小太监都刚端起酒壶, 便又熟人笑哈哈地来打招呼了。 白敬棠端着堪比海碗大小的酒盏,声势豪迈:“今日你可别想逃,得把你当初的大话兑现了才行。” 樊封瞥了眼他手里盛酒的物件, 淡淡道:“我夫人不喜我饮酒。” 第47节 荆微骊抿嘴,眼神中多了点无语凝噎。 好想给他一拳! 可很显然,即便荆微骊尽量地给他面子没拆穿, 白敬棠也紧跟着翻了老大一个白眼:“得了吧, 这可是荆秋袅的妹妹, 她还会怕身边的人喝酒?她姐姐都快把老费的酒寨子灌干净了。” 被说得脸上蹭蹭地上红,荆微骊含着下颌有些不好意思。 她做梦也没想到,比起樊封,长姐才是让她率先在这群人心中有印象的那个。 察觉到她的羞赧,樊封笑笑, 又道:“您找清国公喝去啊, 想来他会珍惜这个机会陪着饮个三四巡。” 闻此,白敬棠点点头, 很听劝地走了。 看着老前辈渐行渐远的背影,樊封勾唇笑笑, 用弯曲起来的食指侧沿去蹭她的脸颊, 还是软嫩嫩的触感, 跟豆腐似的。 被他大胆的行径吓一跳,荆微骊抬眸愠怒而视:“这可是在外面呢,几十双眼睛盯着。” “盯就盯着呗。”樊封皱眉,有些惊讶她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阿骊,那些人大多数是想看我出丑或者看我们夫妻不合的,你越是抗拒我的靠近他们越高兴,指不定明天这个时候各大茶楼的说书人就开始讲‘北越王夫妻新婚不足两月便和离’了,那便是你想要的?” 他语气轻描淡写,但言辞却犀利。 被他点醒,荆微骊终于也想起这一层。 是的呀,比起她作为女子的羞涩,他其实还要背负更多的东西,更何况他又不会真的在大庭广众下做什么,是她庸人自扰了。 “不是,”她懊恼地皱皱眉,低声说:“那要不你再摸回来?” “噗嗤——” 被她怯生生的小语调逗乐,樊封笑而不语,喝了口清甜的甘梅酒后才不紧不慢地说:“回家再摸吧,到时候就没人看着了。” 听见他的话,荆微骊羞得更甚,还在没人瞧得见的桌案下狠狠锤了他一下。 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入席了。 其中就包括一袭靛青,身后还跟着温寿熹的温彪。 平心而论,温彪的容貌当真半点看不出是做父亲的。可不知是不是错觉,荆微骊总觉得温寿熹脸色很不好看,仿若刚哭过。 没有察觉到她的注视,温寿熹刚一坐下就听见不远处的周潇潇不忿地说:“可终于来了,你可不知道,刚刚荆微骊有多能显摆!” 温寿熹一愣,顺着问了:“她怎么了?” “就白老将军你知道吧,那可是咱们玉国的肱骨之将,他一做长辈做前辈的找北越王殿下喝酒,你知道我听见什么了吗,居然听见殿下说荆微骊不许他喝,管的可真多,真把自己当回事!” 听完这番义愤填膺的话,温寿熹僵着脸,手上的动作也变得无所适从起来,全然不知该答什么。 不远处的温彪微不可查地笑了声,掌心的酒悄然入喉。 这场洗尘宴是为了启国的使臣准备的,说是洗尘,但其实京中多数的朝臣都心知肚明。 压根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七八位衣着一致的启国臣子也入了宴,他们的脸上扯着大差不差的严肃。 知道的是来喝酒听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上坟。 而姬未沉就座后,偏偏绝口不提使臣来意,只笑眯眯地大手一挥,底下的太监便高喊传膳。 迎着跌宕起伏的乐曲,一排排舞姬走上来。 列队、开扇、舞袖。银铃随着腰身的武动而叮铃作响,系在手腕处的红绸此刻化为了阵阵肉眼可见的香风,直教宴上的人目不暇接。 看人跳舞看得心里憋闷,荆微骊索性收回目光,又悄摸地在桌下去牵男人的手。 头顶响起一道短促的笑,却迟迟没听见打趣她的话。 干脆也不想,她两只手一起攥住他的掌,其中一只手的食指指尖与目光一起挪动,共同描绘在那些细长又窄小的疤痕上。 自从与他没了身上的那层隔阂,荆微骊总是喜欢时不时地触碰他。 比如现在,以指作笔,于他的川字纹上重重落下自己的名字。 忽得,有人凑到她耳边:“亏我还以为你会写点什么有趣的内容。” 手上未完的动作猛地一滞,她信誓旦旦地反驳道:“怎这我的印记,这样你就永远属于我了。” 樊封挑眉,有些许嗤之以鼻的意味:“小孩子才这样做。” “就是小孩子怎么了!”荆微骊瞪他,开始后悔跟这人好声好气地交谈了。 真是的,给他三分颜色就张罗着开染坊,讨厌死了。 这样想着,荆微骊也很干脆地甩开了男人的手,阴阳怪气道:“谁让王爷眼光不好呢,喜欢上了一个小孩子。” 樊封莞尔:“是啊,谁让本王就是喜欢你呢。” 说罢,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自然是空空如也,半点痕迹也留不下来。 可他却又觉得川字纹中孕了一团火,明明只有星星点点,却又已然存了燎原之势,只恨不得下一瞬间就将他整个人都燃烧殆尽。 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所谓的印记,他一直以为,他早就只属于她了。 一曲唱罢,舞姬退场。 见总算逮着了个空,一名启国的使者当机立断地站起来,单刀直入地问了带霍平芜回启国一事。 姬未沉开始装傻,答得慢慢悠悠,五个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轮番敲击龙案,首视线漂移。 “陛下,让臣来说罢。”樊封主动站起来。 姬未沉颔首,不忘示意让启国使者先坐下慢慢听。 望着男人流畅挺拔的下颌线,荆微骊心跳情不自禁地快了几分。 虽然在来时的马车里就听他说了计划,可真走到这一步,难免还是忍不住为他担忧。 “本王是个直性子,也素来不爱拖泥带水,既然使臣问起霍平芜,那本王就一句话,他走不了了。” 早就对樊封与霍平芜的热络关系有所耳闻,那个主动询问的使臣又坐不住了:“就算殿下久居荷京十载,可他依旧是我们大启的殿下,总要归故里的,北越王为何不愿放人?莫非是情谊太过深厚,不舍得了?” 明晃晃针锋相对的话术,显然是盘算过好一段时间才琢磨出来的。 樊封也不慌,认真听他气势汹汹地控诉完,才冷笑一声,慢悠悠道:“情谊?他霍平芜也配?” 在众人皆错愕的眼神中,男人抬起小臂,露出来了手背已经发青发紫的骇人伤口:“本王拿他当自家兄弟,可他倒好,狼子野心不知好歹,居然用毒物伤了本王。既然使臣说他终究是你们启国的殿下,那这笔账,本王可是得同启国认真算算?” 此话一出,四座哑口无言。 亦或者说,都大气不敢出。 尤其是刚刚叫嚣得更闹腾的几个使臣,眼下听见樊封言至于此,当即慌了阵脚。 霍平芜啊霍平芜,你说你惹他干什么! 这可是当年光靠名字就能吓得大启营帐抖三抖的人物,你这不是把半个启国搭进去了吗! 拼命压住内心的狂吼,那使者顿时低眉顺眼起来:“北越王说笑了,既是霍平芜所行,自然是得他自己来付诸代价。王爷英明神武,可别犯了连坐无辜等糊涂账才好。” 呵,方才还一口一个殿下,现在一听说摊上事了倒是改口挺快。 荆微骊扯了扯嘴角,心中无限感慨。 看着那帮恨不得吓得发抖的使臣,樊封投出如同扫猎物一般的眼神:“霍平芜此刻正关在牢中,本王伤势痊愈之前他的镣铐不可能解开,不知几位可有异议?” 话音刚落,他又笑笑:“有异议也无妨,你们大可派人把他救出去,只是等人找不见后,本王要寻的可就未必是他霍平芜了,指不定,是上京那位。” 心脏陡然加速,谁也不敢贸然吭声。 擦擦额间渗出来的冷汗,一使臣又大着胆子问:“既是要等痊愈,不知约莫着得多少时日?我们在荷京久居下来,也好对陛下有个交代。” 他口中的陛下,指的便是霍平芜的那位亲生父亲。 樊封摸着下巴,倒也没再继续为难这些人,只字字慷锵:“伤中带毒,至少半年。至于你们,不必留下异乡,回启国便可。” 半年吗…… 最上面坐的姬未沉不做声了,显然是对这个时日有些拿捏不准。 赫川哥哥,这怕是不够啊。 不过他显然是忘了,北越王殿下在荷京的名声素来不大好,什么坏事都干尽了,自然也不差一个“违背承诺”。 第48章 迷仙引 ◎弄弦◎ 回府的马车上, 荆微骊没抗住被樊封小灌的几口酒,窝在男人怀里小憩过去了。 她酒量虽不好,酒品却不错, 即便身上不舒服也不会大吵大闹, 只是顶着双颊的红扑扑昏睡过去, 时不时再冒出来两句梦话。 樊封垂眸,忍不住多想。 她手腕上还带着他送的银镯, 上面不知何时被添上了块半个指甲盖大小的红珠。 他虽静默不语,扶着她侧腰的手却不自觉加重了力道,让她的重心更往自己身上些。 车辙的咕噜声继续响着, 于空荡荡的夜色下分外寂寥。 下马车时荆微骊虽然醒了,但还迷迷糊糊就是不想自己用力气,便在男人嘴角亲了口, 随即倒头就睡, 意思简单明了。 樊封哑然, 直接将她打横抱地带回房间。 将人安置好,他才不疾不徐地走出来,果然瞅见耿唐一身夜行衣,眉宇凝重:“得到消息,启国的人果然坐不住, 又派人在质子府门前晃悠了许久。” “都是意料之中, ”他孤冷地看过去:“他们也不是傻子,听得出来那些都是场面话, 但本王要的也只是一个能将事情盖过去的场面话。” “说起来,您不觉得温彪近日太安分了吗, 居然一直没有下手的意思, 您今日在宴上如此暗示, 他居然还没有表示?” “他也在等。”樊封扯嘴,不再多言。 又将近日的大事小事汇报一通,话锋最后落到了那位今日不曾露面的长公主身上。 未说完的话被打断,耿唐一愣:“是还有什么事吗?” 樊封食指抵在下唇,斟酌再三后开口:“你去郊外行宫再查一遍,本王总觉得长公主身上还有一些事情很怪。” “怪?”耿唐一愣,不知他在指什么。 樊封:“长公主离京已经七年,当初不过是个豆蔻的少女,如今模样变化不少,而且突然回京,谁又敢保证她就是真正的长公主。” 被一语成谶地点醒,耿唐忙不迭行礼离开。 第48节 月色皎皎,塘中涓泉倒映出动人的光泽,风势虽不大,却胜在不间断,导致水面的月亮总是看不清晰,还没凝好便顷刻又碎开。 信步朝小塘走近,他神情懒散,故意把手伸下去,让映照的月亮彻底化为稀碎。 以前他很喜欢在深夜看月亮。 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抱着酒,抬头便能望见世间最美的景色。可不知何时起,抬头的次数少了,连上次认真赏看过的是新月还是半月都记不大清了。 想来,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人在吸黏他的目光罢。 他在试着,自己养一只太阳出来。 — 翌日,卯时二刻。 荆微骊是被阵阵琵琶弄弦声唤醒的。 她揉着眼睛坐起身,歪头望向窗外的簌簌梨花树。 脑海中闪过道白光,她不顾一切地掀起锦被踩上鞋,都顾不上换见衣裳就朝门口快步跑去。 琵琶乐被哐当一下的开门声打断,拨弦的人回头,嘴角轻扯:“也不披个衣服再出来。” 说完,他单手将琵琶放到一旁,待走近后才发现他家素来讲究的阿骊,竟然急到连脚上的鞋都左右相反了。 食指的指骨敲在她脑门上,他一本正经道:“去换衣裳。” 荆微骊没接他这句话,开门见山:“你刚刚弹的是什么?” “《斗广寒》。” 他答完,见她依然两眼放光不愿意回房穿衣服,挑挑眉,索性直接将人拦腰打横送回去。 被抱在怀里,荆微骊下意识扶住他胸口,心里还是雀跃:“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要教我弹琵琶。” 樊封笑而不语,等将她稳稳放下后,才一边帮她脱鞋一边不疾不徐地问:“教是肯定会教,但你得告诉我为何这么想弹琵琶?” 荆微骊也不扭捏,双手撑在身子两侧,瞳仁亮晶晶的,仿若身处岁月的镜花水月中:“我母亲的遗物中有一把琵琶,我不想让它蒙尘,可我不会弹,拿出来也只能摆着看看。” 樊封明知故问:“没找其他先生学过?” 脸上蹿出一簇不自然的红,她嗓音也低下去:“找过,但是那些先生教得实在过于晦涩,我有时听得乏了就学不进去。” 越说越心虚,吐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她干脆低下了头。 越过额前的细碎发丝,她听见男人轻而快的一声笑,跟片小羽毛似的,就这么从湖面上划过去。 不等反应,她的鼻头就被人刮了下:“看不出来,我家阿骊还挺挑剔。” 我家阿骊…… 荆微骊的脸更热了。 她抬眸,气势娇纵:“如果北越王殿下教得不好我可是也不要的。” “嫌弃本王,你倒是第一个。”樊封挑眉,学着她的表情回道:“可若这个学生太过愚笨,就也怪不得先生了。” “你才愚笨呢。”荆微骊给了他一拳,却是笑着的。 乖乖穿戴整齐后,荆微骊嘴角噙着一丝笑,规矩地坐在红木椅上,双手并拢掌心盖在膝上,倒是一副乖极了的姿态。 她的目光太过滚烫,樊封难得不自在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脸上有钱。” 打趣完,他便也不再磨蹭,长指顺着抚上,轻轻一拨,几个不成曲的调调便蹦出来。 试了试音,他目色陡然变得凌厉,一鼓作气弹下去。 荆微骊虽然不擅琵琶,也不知道他弹的是那首曲,可也算是循规蹈矩地听了几天,加上她琴艺一绝,自然能听出面前这人的一手出神入化。 前调娓娓沁脾,中调激荡杀伐,后调于悠扬霁月中又混杂着几分难以察觉的如泣如诉。 逐渐的,她入了迷。 按理来说,遇上这么高深的技艺她应当闭上眼睛认真聆听,可一想到弹琵琶的人是他,一想到那张俊逸的面庞,她竟有些不舍得阖眼。 “我把东西送过来——” 琵琶声再度戛然而止,拱门外的人僵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樊封顺着看过去,头一次后悔把他留下了。 对于连灿的出现,荆微骊也很意外,不自然地吞咽一口后赶忙说:“怎么了?” 感受到堆了满院子的肃杀之气,连灿很有眼力见儿地没有走进去,只用下巴指向樊封:“他让我今天一大早去排队,说饕鬄楼的八珍味很难买,还说你会喜欢吃。” 说完,他把东西小心翼翼地放下,溜走时脚底生风。 只是他跑得太着急,完全忘了樊封特地交代过的“保密”一事,更没有注意到男人脸上的森然阴沉。 可他没看见,却被荆微骊瞧了个十成十。 她笑吟吟地将装了八珍味的食盒抱过来,语气微扬:“看不出来呀,北越王殿下这么疼我,派人一大清早地就去排着买吃的。” 樊封叹了口气,故意道:“我疼你你才知道?” 被他反将一军,荆微骊撇嘴,想到这家伙不能给半点好脸色的脾性,她干脆也懒得反驳。 饕鬄楼的八珍味是荷京一绝,更因为每月的限额贩售而弥足珍贵。连灿虽然是一大早去排的,但她猜,樊封至少昨天半夜就已经安排人了罢。 想至此处,她笑意更甚。 被连灿断了兴致,樊封没继续弹琵琶,而是抬手将荆微骊搂过来,凑上去跟她吃同一块海棠酥。 说是吃,但其实根本就是抢。 受不了这么恶劣的攻势,荆微骊一把推开他,眼窝中盈着不可言说的晶莹:“又不是不给你亲,下次能不能提前说一声呀。” 话音刚落,男人便抬手拭去她的嘴角残渣,口吻沉柔:“好,那下次我提前请示。” 他的手太烫,不容置否地激得荆微骊一颤,偏偏这个暧昧的动作又因他而持续得过久,后者有些站不住脚,下意识就想逃。 脚没迈出去,她反倒是抢先一步控制住了男人的手。 视线扫过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掌,脑海中又情不自禁地浮现他弹琵琶时的专注神态。 他的手生得很养眼,虽不算特别白,但胜在指骨修长、掌形漂亮,此刻细细赏来,甚至丝毫不觉得那些疤痕刺眼,甚至觉得无比登对。 任由被她抓着手,樊封也不急着抽回:“很好看?” “好看。”目光重新放回他的脸上,荆微骊坏笑道:“我看过这双手弹琵琶的样子了,倒是也很想看看它打人时又是如何。” 冷不丁地挑起眉梢,樊封问:“我怕不是耳朵不好了,阿骊方才说什么?” 荆微骊松开了他的手,紧接着又用自己的食指指尖按到了他喉结处。 再然后,缓缓向下,还特意弄乱了衣襟领口。最后停在他锁骨正中间的位置。 樊封站着没动,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下一步的动作。 其实也不难猜,毕竟这招他经常用。用在床榻帐帘之中。 “阿湫哥哥,我想看你握剑。”她抬着小脸,离得极近:“嗯?” “握剑不难,但本王想要个彩头。” 说罢,他稍微用力,就将人抵到了不远处的假山上。 怕她被撞疼,他特地用手扶住她的后脊:“得要点彰显诚意的。” 高大的阴影覆盖上来,荆微骊没躲也没怯,反倒是昂头迎上去,在他柔软的喉结处落了个轻飘飘的吻。 随之,便又被他压在假山上亲个不停。 第49章 青鸟探 ◎他嗓音低沉,蕴着不可计的情愫◎ 连灿是被耿唐像提小鸡一样提过去的。 一到地方, 就看见荆微骊笑容灿烂地同自己打招呼,视线一偏,便是面无表情, 满身云淡风轻的樊封。 不知为何, 他心里咯噔一下, 总觉得待会儿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果然,他刚站稳, 就听见男人不带起伏的声线:“你之前不是说还想跟我打一场吗,现在来试试。” “现在?”连灿下意识提高了声线。 放下杯盏,樊封看向那边摆了一排的刀枪剑戟:“现在。武器随你选, 你想赤手空拳也可以。” 就这样直直打量着他,连灿的脸色更拧巴了。 他倒不是怕,反而求之不得, 可就是想不通一直不愿意搭理自己的樊封为何突然转性, 说打就要打, 还一副好好先生的姿态。 啧,怪,怪极了。 也罢,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就打呗! 这样想着, 他重重点了两下头, 跑去美滋滋地选武器去了。 看着他欢快的步伐,樊封眉心蹙着, 转头问:“为何非要我跟他打?恐怕一回合就结束了。” “那你就让着他点呗,”荆微骊笑吟吟地说:“你不是也很欣赏他吗, 正好见识一下他这段时间的成果。” “我可没欣赏他, 我怎么会欣赏笨蛋。”收回视线, 樊封硬邦邦地说。 “是是是,北越王殿下怎么会欣赏那种傻小子呢。” 荆微骊一边憋笑一边抛好话:“北越王殿下英明神武、威武不凡、风灵玉秀,愿意试试傻小子的身手自然是他的福气——” 话没说完,她的脸颊一侧就被人捏住。 力道不大,但足以堵住她后面所有的话。 眨巴眨巴眼,瞳仁闪亮,倒映出男人刀刻斧凿般的面庞,尤其是那双狭长深邃的凤眸。 他叹了口气,无奈又心甘情愿:“本王算是看出来了,但凡你生出什么点子,嘴上就跟抹了蜜似的。” 见他不抗拒,荆微骊愈战愈勇,心里的坏心眼彻底被掘出来,什么也不想,干脆腰身一弓特意贴近:“所以,你喜欢吗?” 你喜欢吗。 她问得简洁直白,直愣愣地撞进了他的心脏最柔软处。 第49节 “很难不喜欢。”他嗓音低沉,蕴着不可计的情愫。 他们说话的功夫,连灿已经一跑一跳地回来,左右手各多了把银光刃。 只是一把是长剑,一把则是短匕。 他站定后将两把武器交叉,兴致勃勃地问:“我用长的你用短的成不?” 樊封挑眉,冷哼一声:“你倒是很会占便宜。” 装作听不懂他的阴阳怪气,连灿摆手打哈哈:“不是你说的任我挑吗,怎么,堂堂北越王说话还不算数了?这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所作所为。” 不等樊封驳他,荆微骊就忍不住地笑起来,还顺势帮腔:“就是,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接过他递过来的短匕,樊封凉嗖嗖地说:“就你俩给我戴帽子的调调,说不是亲姐弟都没人信。” 他话音一落,“亲姐弟”对上眼,又相视而笑。 荆微骊轻哂,心想,要不是听他这么说,她还真没发现连灿说起话来的语气跟自己越来越像了,尤其是听他刚刚张罗樊封的那番话,嗯,孺子可教也。 她看着一高一矮的两个人走到不远处的空地上,心如擂鼓,不受控制地加快。 她就见他动过两次武,第一次是在灵阑寺杀人,不提也罢;第二次则是成亲那日,好好的洞房花烛夜被个不识趣的小子打断,后者还结结实实地挨了踹。 刚想到此处,就见不识趣的小子操剑冲上去。 他动作迅猛,手里的剑登时化为三尺落虹,直逼男人眉心剑。 见他来势汹汹,樊封依然纹丝未动,待剑芒只离自己不过半寸远时,才不紧不慢地侧身,然后——眼瞅着连灿因为身体的惯性跌出去。 等着看戏的荆微骊:“……”所以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想跟他比划比划。 纵然站稳的过程稍显狼狈,但连灿并不在意,回过头后一个健步就又杀过去。 他这次学聪明了,还特地用上了虚实结合的方法,表面上正面砍杀,实则是虚实交替,用另一只手臂进行肘击。 似是觉得好玩,樊封这回没躲,而是横着小臂接下了这一招,紧接着,二次发力。 单纯的力量对抗,连灿自然不敌,被接连几次打得节节败退后,他用手背擦了下额角的薄汗,手里的长剑悄然转了半圈换了方向,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 没再给他机会,樊封单手持匕挡下所有的攻势,然后一抬腿,将人踹出去老远。 末了,他道:“就到这里罢。” 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连灿磨了磨牙,沉默着点点头。 他何尝不知道这场比试的无趣。毕竟单方面的碾压,毫无意义,对有的人来说连兴致都很难提起。 没再理会他,收起短匕,樊封扶了下后脖,眸中闪过一瞬难以察觉的躁郁。 他以为没人看见,却不曾想自己刚走过去,前脚才摸过的地方就被抚上,耳畔响起她柔软的音色:“你这里不舒服吗?” 他愣在原地,感受着她纤细的手指按压在自己的后脖颈上:“没有不舒服。” 其实就是很不舒服,可他不习惯在亲近的人面前表达苦处,尤其是她。可偏偏又被她瞧见自己揉,便只能硬着头皮死撑到底。 荆微骊皱眉,没有拆穿他的话,只是默默收回手,继而转头看向连灿:“还好吗,没摔疼吧?” 有些意外她的突然关心,连灿结结巴巴地道:“没、没有啊。” 说完,又万分惶恐地越过她去看樊封的脸色,果然,后者的眼神已经能吃人了。 脊背开始生凉意,连灿才不愿意在是非之地前后滚翻,直截了当道:“你们小两口有什么话自己说开,可别让我掺和进去哈!” 给他急得最后一句已经夹杂了些许土话气。 说完之后,他又想了想,还是认为此地不宜久留,麻溜地跑了。 事实证明他跑得很对,因为下一刻荆微骊就被樊封托着腰臀抱起来,还抗在了肩上。 荆微骊花容失色:“樊封!你放我下来!” 樊封起初不理睬,但当荆微骊重复一遍且其腔调隐了丝丝缕缕的哭意后,他才满脸懊悔地将人放下来,让她坐到了桌案之上与自己平视。 看着那双明明勾人却又无比澄明的桃花眼,樊封心里窝火:“你故意气我?” “明明是你在气我,”荆微骊撇嘴,不满地瞪回去,丝毫不怯:“不舒服就是不舒服,你有什么好跟我藏着掖着的。” 樊封也急了,但更多的还是委屈:“我那不是怕你觉得我很弱吗?” “可我知道你并不弱啊。” 有些看不透他的意思,荆微骊拧着眉心,原本扶在他肩头的手也缓缓下滑,撑在了男人胸膛前:“所以你为什么会别扭那些根本不重要的事?” 樊封噤声一瞬,他承认,自己答不出来。 见他不说话,荆微骊知道刚刚那些话戳到了这人痛处,挑挑眉,继续道:“樊封,我觉得你对我不够坦诚。” “我没有。”男人低垂着眉眼,当即说:“我只是怕……” 不等他说完,荆微骊就一语道破:“怕什么,怕我知道后嫌弃你?你未免想太多了,你越是不想让我知道我才越是会不喜欢你。” 果然,这三个字飘出来,樊封不顾一切地看过来,但眼神却是以一种她极为陌生的样子。 像是一只没人要,只能流落街头的小黄狗。 她的心软下去半块,但依旧拿出姿态:“快点,承认错误,不然我可就真生气了。” “对不起。”他郑重地吐出三个字,又去捋她的发丝,将它们都顺到了她耳廓后面。 被他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耳垂,荆微骊敏感地吟了声,又不受控制地耸起半边肩:“好了好了知道了,别乱摸。” 想了想,樊封还是又说:“阿骊,这样好不好,以后我哪里做得不对、说的不对,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别不理我,更别故意去找别人说话。我真的不想经历之前那次了。” 他指得自然是刚成亲没多久,他就连着三天没睡过床那事。 荆微骊也明白,因此抿抿唇,用手去捏他下巴,甚至还轻轻地用指尖挠了两下:“嗯,好。” 彻底得了甜头,男人凑上去贴着她的颈窝,低低呼出一口气:“阿骊,只要你想我都愿意给,但是,必须也得你愿意张开手来接才行。” 指肚有一下没一下地被蹭着他喉结,荆微骊故意不答,笑意甚浓。 窗台外不知何时停下只鸟,它蹦跶蹦跶地跳了两下,又怡然自得地转了几圈,最后又因屋内的响动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姿态着急忙慌,远远瞧着,还有两分羞愤惊恐的意思。 屋内还燃着恬淡幽静的香料,这是荆微骊难以退步的小嗜好。 袅袅熏烟从银质的小香炉最顶部升腾起,最后凝于房内难以言说的极致暧昧中。 作者有话说: 这章其实应该叫《咱们仨》 第50章 故纸堆 ◎杀意◎ 子夜午时, 月明星稀。 年轻的娇躯侧躺在榻上,原本的面容会骇人烧疤毁了小半,因正值梦梦乡, 她便没有戴面具。 岁霁之刚伺候完一群毒虫祖宗回来, 一边用锦帕擦手一边走近, 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采薇紧紧蹙起的眉头上。 停下手里的动作,她蹲下身, 想要试着去抚平。 可指尖还没触及,面前的人就陡然睁开眼睛,醒了。 “做什么?”她警惕地问, 但却没坐起身。 岁霁之轻轻一笑,云淡清风地重新站起来,继续擦手:“看你好像做噩梦了, 想给你画个鬼面而已。” 原本洁净的锦帕因沾染脏污而不能用了, 他随手丢开, 又坐到床上顺势搂住采薇。三两下的功夫就将她锁在怀里,像抱小孩一般的姿势。 比起当年把她从宫里救出来时,她瘦了很多很多,身上拢共数不出几两肉,尤其是这样抱着, 更是忍不住感叹。 没拒绝他突如其来的亲密, 采薇一脸平静,毕竟这人这么多年了也就这么大点胆子, 只敢抱赶摸,就是不敢亲不敢真做点什么, 没趣得紧。 亏她初到苗疆的那段时日还多有期待。 说起来, 与岁霁之相识, 也算是场不寻常的意外。 那时候她还是高高在上的采薇公主,身居富丽堂皇的宫墙内,是整个荷京最尊贵的女子,连年幼的新帝往往都得看她的脸色。 可就是这么活在云层里的她,也有一些难以言说的嗜好,比如,她很喜欢养一些怪虫子,尤其是带点毒性的。 至于缘由,她说不上来,约莫是觉得好玩。 头次见到岁霁之时,是在灵阑寺的禅房,那天下了大雨,他跟寺里的小沙弥借了地方避雨,正巧就在她住的那间隔壁,还因闻见她袖里冲的异乡找了过来。 本来以为他会避之不及地跑开,谁知道他看见的第一眼,就满脸惊奇地靠近:“这‘半月香’最是怕热脾气怪了,你居然能让它乖乖待在袖子里,怎么做到的啊?能教教我吗?” 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终于遇见了“同类”。 起初,他不知道她的身份,而她则是通过他蹩脚的中原话和每套衣裳上的瓣鳞花大差不差地猜到了他的来处。 并且在后来险些死在宫中时得到了验证。 岁霁之果然是南谷苗疆的圣子。 她问过很多遍他为什么要救自己,得到的答案也都一样,因为“喜欢”,男女之间的喜欢,无法言说的喜欢。 是她不懂,却知道可以加以利用的喜欢。 当然,他也知道她在利用他,可他心甘情愿。 至于她脸上的疤,则是因为前两年的一次贪心所致。 好好的肌肤被几只毒性至暴至烈的毒蛛啃上,又因为她太过自负傲气,没来得及敷药,这才留下了如此丑陋的痕迹。 “对了,刚得到消息,樊封本来明日要陪他夫人到灵阑寺祈福,但据说朝中有事,便只有他夫人一人独来了。” 采薇笑笑:“这不是更好吗,一介弱女子,更方便我下手。” 她说的是我,并非我们。 — 荆微骊是辰时到灵阑寺,滚烫的旭光被层层叠叠的团云遮盖,难得清凉。 连灿比她还不信神佛,只懒洋洋地抱着脑瓜勺跟在后面,步伐吊儿郎当,如果细看甚至能发现还隐约有点一瘸一拐。 荆微骊回眸瞥了一眼,又憋笑似的收回目光。 第50节 毕竟不忍心戳破某人的嘴硬也很不容易。 照例,她见了母亲的牌位后便要走了,可不曾想有位年轻的小沙弥突然跑出来,说有位樊姓男子在后院等她。 她下意识想到了樊封,还忍不住感慨明明他才是小孩子,居然还准备了这种小手段。 而且想到他的前车之鉴,特地让连灿在石墙拱门三十步外等自己。 正值暑夏,灵阑寺后院的各色花种如花如荼得开着,比起姿态妖艳的芍药,清丽寡淡的梨花就显得太过没滋没味,可不知为何,只要一靠近,她还是忍不住地想多看两眼。 又朝前走了几步,她皱眉,并没有找着樊封。 正当她以为那人是准备突然出现吓她一跳时,耳畔率先响起另一道声音。 是个年轻女子,且很陌生。 “你就是荆太师的小女儿啊,果然生得一副玉骨冰姿的好皮囊。” 顺着声音看过去,说话的人姿态慵懒地倚靠在假山上,双手环抱在胸前,身着一袭藏青色圆领袍。明明是女子,却穿了男装。 银色的半边面具奇异诡谲,似奇闻异志中的精怪。 下意识蹙起眉头,荆微骊定定看过去:“姑娘当真是有闲情逸致,居然顶了旁人的名字戏耍我。” 年轻女子哼笑一声,站直身子朝她缓步走来,道:“他可算不上旁人,于你不是,于本宫,更不是。” 本宫! 荆微骊的眉心皱得更狠,脑海中不断沸腾翻滚、海浪一茬茬拍在礁石前。 这个自称太过特殊,当今的荷京敢这么说话的,应该只有长公主一人,可眼前这个,怎么看也不是长公主啊。 “你,究竟是谁?” 女子又笑了,只见她抬高手臂慢悠悠地揭下面具,露出那张世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面庞,嘴角的讥讽之意更甚:“本宫姓姬,封号——采薇。” “采薇……公主?”惊诧铺满了整张脸,面对她的靠近,荆微骊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打量在她五官之上。 采薇歪头,占了身量上的便宜,微微垂眸与她对视:“还以为本宫‘死’了这些年已经没人记得呢,看来樊封还是跟你提过的嘛。” 她说话的调调不像彻头彻尾的荷京人士,反而能品出几分南域的风土人情。 心中有太多的疑惑,可双脚与唇瓣都僵住,荆微骊有些不知所措。 深吸一口气,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道:“虽然我不知道采薇公主为何‘死而复生’,可我看得出来,您来者不善。” “真是个聪明的美人,”咯咯笑了两声,采薇做了个“嘘”的手势,那双异常明亮的鹿眼中不见清纯懵懂,反而过分狠戾:“本宫不过是听说故人成亲,特地回来见见他的新妇罢了。” “可惜了,本以为会是什么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话本故事,谁曾想不过也是男人的见色起意,无趣,真是无趣死了。” 这种话她不是第一次听了。 比起的薛氏,她只觉得面前的这位采薇公主更为可怖。 她们的话外之意是完全一样的,都觉得她空有一张脸,配不上樊封。同样也在骂樊封,说他鬼迷心窍,被外在的皮囊花了心智。 明明她言语间没有多大的起伏,她甚至是笑着的,可就是给荆微骊一种莫大又无形的压迫感。 仿佛有一只手正逼近她的喉咙,就等着锢住的那一刻再给予她致命一击。 咬了咬后槽牙,荆微骊的嘴角也扯出一丝弧度:“早就听闻采薇公主风华绝代,当年我没福气得见,可眼下见了,倒是觉得不如不见,毕竟我心中的公主殿下,万万不是街头巷尾抱着花生瓜子谈市井话的婶婆。” 听见自己被她这么骂,采薇眯了眯眼。 可她递过去的眼神,又不能只用阴毒孤冷来形容。 “也罢,关在笼子里的黄鹂鸟只有高歌那刻才最讨人喜欢,等这只鸟不会唱歌了,你猜笼中会不会被送进来一只一模一样的?” 不想再跟她多言,荆微骊提着裙摆转过身,几乎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 她太慌张了,直到走出拱门的那一刻心跳还快得难以置信。 一直等在外面的连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她一脸苍白地出来:“你男人没在里面?” 没理会这个直白的形容,她一把拽住连灿的小臂,拉着他快些离开,面色阴沉:“不在。” 眼瞅着那道纤细身影逐渐瞧不见,采薇挑眉,兴致盎然。 这时候,躲在暗处看了许久好戏的岁霁之也走出来,扫了一眼假山后面暗戳戳燃了很久的香:“你用了哪味毒香来烧?” 采薇头也不转,依旧盯着那道拱门看:“自然是那个能把人变成疯子的。” 岁霁之不语了,默默靠近香炉,徒手掐灭了仅剩不到三成的香柱,事后有用衣服来擦手,致使浅蓝色的衣裳立马多了多灰色的花。 采薇姿势未变,眼神中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疯魔,她继续道:“本宫可是相当期待呢。” “当年他口口声声说本宫疯了,可如今我非要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女人失控疯魔,我倒要瞧瞧,到时候他还能不能稳如泰山地谈及情爱!” 说罢,她突然捂住覆上疤痕的那半张脸,腰身弓塌,额间渗出一层薄薄的汗,痛苦的叫声于四四方方的庭院中响起,伴着沙沙作响的树叶声。 最后,尖锐与痛感淹没在风中,她放下手,重新站直了身子,一边吃岁霁之递过来的丹药,一边恶狠狠地踹了一旁的梨花树一脚。 “本宫当年受的苦,定要千倍、百倍地还给他!” 作者有话说: 重复!重复! 采薇是事业脑,跟男主只有相杀没有相爱!别乱磕! 这是作者自己看了都虎躯一震的邪门cp 感谢在2023-07-21 18:05:47~2023-07-22 22:04: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六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不敢言 ◎被她凶◎ 是夜。 月光清冷, 映于地面的清晖也孤傲。 樊封推门进屋,一抬眼便看见荆微骊坐在妆奁前对着镜面发呆。 “阿骊?”见她没反应,男人试探性地唤了声。 她依然没有回头, 只仿若没听见似的抬手捏了捏袖口的布料。 樊封挑眉, 缓步走近, 从后面抱住她:“有人惹你生气了?” 抿抿下唇,荆微骊承认自己就是藏不住事, 心里头就是受不了一丁点儿的委屈,更何况,这委屈本来也不应该她受! 这样想着, 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我今天见到一个人,你很熟。” “我很熟?” “是……采薇公主。” 眉心瞬间蹙紧, 连握住她的手也不自觉地沉下力道。 感受到他的异样, 荆微骊咬着下唇:“我没想到, 她居然还活着。” “我也没想到。”樊封冷哼一声,眼底藏着刺骨的寒意。 说罢,他又懊恼地叹了口气,于无奈之中是难掩的凶狠:“早知如此当年就不该犯一时的恻隐之心,就该亲自检查过她的尸首再下葬的。” 眸中流着幽幽光彩, 樊封又问:“她找你说了什么?” 荆微骊闻声抬头, 眼神却是极其异样的空洞,像个精致却呆滞无神的偶人。 好怪, 这种感觉好怪。 她在心底呐喊,感觉四肢百骸都会什么黏糊糊的东西控制了, 明明很想告诉他采薇说的话, 可她就是张不开口, 甚至脑海中不断浮现他方才那句一闪而过的“恻隐之心”。 怕自己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她匆忙重新低下头咬紧了下唇,嗓音干涩:“我、我有点不舒服,你先出去好不好?” “阿骊,你到底怎么——” “我都说了让你先出去!” 突然的歇斯底里,二人皆是一愣。 荆微骊最先反应过来,十指手忙脚乱地捏住袖口,将整张脸埋得极低,不愿意看他。 房间内充斥着难以言喻的安静,可偏偏越是如此,她的心跳就越乱。 指腹来回搓动,她觉得自己仿佛站在悬崖边,对一步之遥的深渊跃跃欲试。 就在这时,耳边再度响起熟悉的声音:“阿骊,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了我不希望你瞒着我。” “那你倒是先说说当初为什么会对采薇公主起恻隐之心啊!” 脑袋里的炸药登时窜上天,随即绽开绚烂的花火。如同荆微骊此刻的思绪,被炸的一团糟,关键她还控制不住。 很少听见她这般失态的声量,樊封还是错愕地僵住了身子,视线在年轻女子的精致五官上来回打量,心里有了摸索。 他单膝蹲下手,想要再牵她的手,可这次却被后者不屑一顾地甩开了。 只听见她又道:“樊封你知道吗,你有时候真的很讨厌!你这个人前后不一!当初跟我说你与采薇没有半点私情,可现在居然又说当年对她起过恻隐之心,你让我怎么想啊!” 越说声音越过,吐出来的词句也愈加过火:“那些人骂你道貌盎然不是没有缘由的——” “阿骊。” 他冷冷出声,打断了她后面的内容。 是了,那些话谁说都可以,谁说他都可以一笑而过,甚至是明面上或背地里再去报复,可唯独是她,他竟然半个字都听不进去。 甚至还有些气愤。 所以她为什么会这样想他? 深吸一口气,樊封启唇:“我不知道采薇在你身上下了什么迷糊药,但我知道现在我们都应该冷静一下。” 他目色凛冽,不见半点柔情,而在他面前的荆微骊说到底只是个恃宠而骄的小姑娘,她承认,即使心跳怦怦,可这一刻她还是怂了。 这人的气场太可怕,被他唬住,她的喉头竟然如同被浆糊黏住一般。 心虚地落座,她扭过头,不愿意跟他对视。 第51节 而就在将脸别过去的那一刻,不知为何,眼眶瞬间湿润,豆大的眼泪如铜钱坠地般一颗颗掉下来。 自尊心作祟,她不想让他发现,条件反射地用手去擦,可指尖还没碰到,晶莹的泪珠就率先一步被人滑走。 “明明被凶的人是我,怎的你还哭了?” 他软着声调,跟受委屈似的,与先前的姿态大相径庭。 不理会他的话,荆微骊一把将人推开,随即径直走到床榻上,随手扯起一只枕头抱在怀里。 自始至终,都没赏给他一眼。 樊封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就当荆微骊以为这人会像以往一样走过来哄她时,他的身影却距离门杦逐渐近了。 怕惊扰到屋内的兔子,开门、关门的声响都很小。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的气息完全离开房间内的那一刻,兔子就再也忍不住,泪珠浸湿了臂弯里的枕头,落下清晰可见的水痕。 兔子心想,其实他只要再多哄两句,她就可以不生气了的…… 可是他没有,他走了。 — 皇宫中。 姬未沉难得勤奋,托着腮坐在桌案前,懒散地扫过奏折上一排又一排的小字。 因他怕黑,即便正值浓浓夜色,殿内也因不计其数的烛火、灯笼,甚至是夜明珠而明亮非凡。 眼皮子又开始打架,他双手一个没撑稳,顺势歪下来,却意外将厚厚的一沓奏折都撞到了地上。 噼里啪啦的一阵响,他的瞌睡意立马没了。 原本侍候在侧的几个太监都不在,他习惯性地自己弯腰去捡。 五、六……还有最后一个! 正在心里默数着,他的指肚还没靠近,就眼睁睁地看着那本奏折被另一只手捡了起来。 冰肌玉骨,雪肤嵌莲。 尤其是看清掌外沿的藕粉色胎记时,他瞪大了眼睛,缓慢却猛烈地一寸寸抬头望去。 采薇笑吟吟地看过来,原本捏在手里的奏折悄然落到了他怀中:“阿沉,好久不见了。人长大了,模样也俊了。” 姬未沉有些不敢相信,唇瓣颤巍巍地张开,眉头又皱得明显:“五皇姐?是你吗?” 脸上笑意更甚,采薇直起腰身,语气轻柔:“看来的确是太久不见,小阿沉都同皇姐生疏了。” 怀里的奏折们再次落了满地,他站起身,还是有些难以相信:“你真的还活着吗?可当年朕是亲眼看着你下葬的啊……” 他喃喃自语,过往的记忆躁动不安。 “阿沉看见的,不过是个头顶‘采薇公主’名号的女尸罢了。”她盈盈一笑,不再隐瞒:“你五皇姐我呀,是真真地还活着。” 姬未沉压抑着情绪,拳头攥紧:“姐姐当年的死因,我曾问过赫川哥哥的,但他只说是隐疾复发,不便同我多说。” “隐疾?”采薇翻了个白眼,嘲弄的笑肆无忌惮:“也是,他好不容易将我推翻扳倒,一个死因倒也没那么重要了。” “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的死,同赫川哥哥有关?” 采薇看过来,笑靥如花,却又寒凉刺骨:“是啊。所以姐姐我这次回来,是来报复樊赫川的,就是不知道阿沉你,是选他还是选我呢?” 攥到发抖的拳头突然平静下来,随之缓缓舒展开。 少年的眉宇不知何时变得英朗挺拔,全然不似当年的稚嫩孩童。 — 因着心里不舒坦,素来讲究的荆微骊没有急着沐浴,就这样抱着枕头侧靠在床柱边上,眼神麻木空洞。 咯吱一声,房门被再度打开。 她不可控地看过去,正好瞧见风尘仆仆的男人提着一只食盒缓步走来。 又赶忙将视线敛回去,她态度冷淡,装走什么都没发生。 樊封也不说话,默默将食盒打开,又将里面形形色色的菜肴、糕点摆满了一桌子。 等这些事做完,最后才又蹲到她身侧:“先吃点东西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数落我不是?” 荆微骊低低哼了他一声,随即搂着枕头转了半边身子,眼睛还红彤彤的瞧着煞是可怜,可为了故意无视他就被摆出很凶的姿态。 但她演技不大好,被经验老到的樊封一眼戳穿。 长臂从她后腰搂过去,察觉到异样荆微骊羞愤至极地躲避:“你别碰我。” 樊封将她搂到怀里,自己干脆也坐到了软榻上,一字一句道:“阿骊,我希望我们有任何的不满都能说开,别过夜。至于现在,来吃饭,好吗?” 荆微骊抗拒地拧了下身子,但他却很过分地将这个怀抱进一步加深,甚至放话:“如果你不吃饭我肯定是不会放开你的,要是不信我们可以来试试。” “谁要跟你试啊!” 说完这句话,荆微骊突然捂住喉咙,秀致的眉心呈现“川”字,连嘴角都是下坠的:“你走开,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你吃饭,我才松开。”樊封平静地重复,却别有心思地记下了她方才的小动作。 他家阿骊是个机灵聪敏的,既然打心底里不喜欢采薇,那就更不可能当着她的面吃些什么、喝些什么,这样抽丝剥茧算下来,只能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点了什么不干净的香料了。 想到这里,他眼中的戾气不自觉地加重一分。 被他磨得没脾气,荆微骊只好同意先吃饭,可的当她乖乖坐到桌案前拿起他递来的筷子时,眼前忽然一阵眩晕。 好不容易挨过去,可当她的视线停在满桌的珍馐美味上时,脾胃又翻江倒海般得不适。 忍无可忍,她放下筷子:“我真的不想吃。” “若是真没食欲,那便不吃了罢。”她的每一个不适都被看在眼里,樊封服软,没有再说些强硬的话。 余光定在还沾染了泪渍没干透的枕头上,他有些难以想象自己不在时,小兔子是哭了几场。 “你出去,我要睡了。” 樊封否道:“我陪你睡。” 荆微骊瞪他一眼,掰着手指道:“随你。” 看着她自顾自地褪裙上榻,樊封苦笑,默默又搬了把椅子来。 如她所愿,这把椅子最终摆在了门口。 第52章 取悦她 ◎“抱我”◎ 夜莺扑扇着翅膀在窗台外落脚, 两声蹄鸣将荆微骊从睡梦中唤醒。 脑袋晕晕沉沉,她下意识用手背去碰额头,却意外地发现了一块还微微有些湿气的巾帕。 轻轻一嗅, 上面还有淡淡的药气, 不苦不涩, 还意外地透着些清甜。 指肚捏着帕子,她眯了眯眼, 又偏头朝一侧看去。 枕边没人,只隐约瞧见透过月光,投射在门窗上的背影。 聂声聂脚地掀开被子, 刚想穿鞋下床,但四肢涌上来的酸软令她难以控制自己。 无奈之下,她沙哑地唤了声:“樊封。” 灰黑色的背影略有晃动:“我在。” 鼻头一酸, 她吸了吸, 眼眶微红:“你能进来吗?我想看看你。” 几乎是话音刚落, 门外便传来不重不响的拉动声,紧接着,门扉被从外推开,男人一袭月牙白袍,圆领衫的款式, 胸前还绣了面文雅至极的翠竹斜阳图。 荆微骊愣了愣神, 攥着锦被的五指不自觉拢紧,如同好似被谁掐了一下的心脏。 “你不喜欢我穿成这样?”走近后, 樊封试探地发问。 他之前也当着她的面穿过一次白衣,可从当时的反应来看, 她应该是喜欢的才对, 难道猜错了? 担心弄巧成拙, 他也不敢自顾自地坐下,就站在原地,甚至连手都怯于触碰。 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荆微骊摇头,轻声道:“没,你穿这样很好看。只是我一时间没适应。” 毕竟你这家伙平时都是通体的一身黑。她如此腹诽。 “樊封,……你能抱一下我吗?”她突然抬头,来了这么一句。 没答可以或是不可以,只见樊封缓缓弯下腰,将床上的温香软玉搂进怀里,下颌虚压在她的肩颈处,大掌则是抚拍在她脊背上,有一下没一下。 “做噩梦了?” 没吱声,荆微骊只反手将她环住,整张小脸都埋在他锁骨一侧。 感受着男人强烈有力的心跳,两人就这样安静地抱了会儿,才又缓缓响起说话声:“我梦见你死了。” 在她看不见的方位,樊封不动声色地挑挑眉。 荆微骊继续说道:“就死在我眼前。” 听罢,他轻笑一声,安抚道:“哪有人盼着自己夫君死的,更何况,梦都是反的,不可信。” “不,不一样的。”动作轻柔地从男人怀中钻出来,后有用手臂夹在两人之间,隔开了些许的距离。 她神情复杂,贝齿咬了一下又一下唇瓣,殷红的牙印清晰可见。 她曾无数次地考虑过,要不要将预知梦一事说出来,紧接着地又是无数次加一的否认,她总是想着说出来也改变不了什么,只会徒增听者的烦心事罢了。 可随着日月更迭,预知梦早就成了她的一桩烦心事,尤其每次梦见的并非蜜糖,而是剧毒的□□。 她不想一个人吞咽到死,一想到那些痛苦可怕的梦境她都要孤独地承担,便只觉得痛苦。 面对他时,她总是试探性地想,自己能不能再自私一些、再任性一些呢?就算说出来又怎么样呢?她只是想要一个人听听她老牢骚,听她说一些矫情吧啦的话而已。 手指蜷缩,可施展出来的力气又不足以紧握成拳头。 “其实有一件事我瞒了你很久……” 吞咽一口,她做好了决定。 窗台外月朗星疏,偶有清风吹动树梢,几片叶子纱啦啦地撞在一起,发出一段悦耳的曲调。 第52节 原本停在那里斜角的夜莺早就飞走了,半点痕迹也寻不着。 于无边无际的夜幕中,她向他袒露了自己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从初次的梦魇,再到她为了偶遇裴少戈到灵阑寺,最后到古刹住持说面前人乃是她的命定之人,这之种种,此番诸般,她都说了。 樊封听完,良久不曾说话。 房间内万籁俱寂,荆微骊只能听到自己猛烈的心跳声。 砰、砰、砰。 不绝于耳。 “所以,倘若我当日不曾在花园中,你可是真的要再想办法去见裴少戈?” “……”荆微骊面色一凛,喉咙中仿佛含了块不上不下的饼皮:“你到底都在听什么呀,我想说的是那个吗!” “可在我看来,那些并没有很重要不是吗?” 樊封揉了把她额前稍显凌乱的碎发,娓娓道来:“从我们初次见面起,预知梦里的阡陌道就已经改变了,你与章兰尽退婚不说,他更是已经死了,而你现在是我的妻子,是北越王妃。” “你所恐惧、所担忧的那些,都已经不见了。” “可、可是还有我刚刚才做的梦。”荆微整迫切地说着,眼眶粉嫩嫩的,瞳仁亮晶晶的:“我不敢去想那是我们的未来。” “那不会是的。” 樊封郑重地落字,眼神坚毅,锋芒毕露:“既然最开始就能改变,那就说明这所谓的预知梦不过是给你提一个醒。” “既然现在阿骊已经告诉了我,那我跟你保证,你梦到的诸如此类,都只想三流话本里的故事,搬不上戏台子。” 他去抓握她的手,将它们揉在掌心,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包围它们。 荆微骊微不可查地“嗯”了声,不自觉的,开始同他讲述昨日与采薇的交谈。 相比起预知梦,这件事对樊封来说就更为重要了。 与采薇无关,只是因为那个女人竟然将他的阿骊卷进去。 她明明知道他最厌烦什么,却还特意这样做,不是宣战又是什么。 捏了下她的鼻尖,樊封凑上去,却没有其他动作了:“就这些话你有什么好瞒着我的?” 哼哼唧唧地拍开他的手,她撇嘴:“我就是心里不舒坦嘛,谁让她在你心里位置不一样。” 樊封摇头,手顺着她的面颊缓缓向上,然后指尖停在秋水双瞳附近,缓慢地描着它的形状。 最后,还惩罚似的于她眼尾末端点了点。 他认真纠正:“在我心里位置不一样的从来都不是她,而是当年那个蠢笨却执着的我自己。” 似懂非懂,荆微骊点点头,没有接话。 任由男人再次将她锁进怀里。 没了困意,荆微骊又盯着他的耳垂发呆,没有过多思索,她遵从本心地碰了碰,问:“樊封,你可以被我亲吗?” 环着她的身躯明显地抖了抖,是他在笑。 滚烫的手掌捧着她的脸,瞳色温柔,逐字逐句道:“阿骊,谁亲谁还不一定呢。亲疼了记得跟我说。” — 看着再度熟睡的人儿,樊封松了口气。 他起身穿上衣服,虽然手上是在系腰带,但目光就是不受控制地朝她凝去。 果然,嘴上说得再好听,也做不到身体力行,折腾不了两下就娇气地喊累。 见他不同意,一咬牙竟然哭出来逼他就范,真是……太狡猾了。 笑叹口气,他打开门,一跃而起骋上屋檐瓦片。 如同鬼魅般踏夜而行。 到了质子府,他避开里里外外的看守,不动声色地进了卧房,又毫不客气地将团在被褥里的年轻男人唤醒。 霍平芜皱着眉头睁开眼,瞅见是他,没脾气地坐起来:“深更半夜的,你年纪轻轻就学会上半夜一个下半夜一个了?” 没理会他的荤话,樊封直截了当:“采薇回来了。” 哐当一声巨响,只见素来擅装势的男人从榻上滚了下来。 还不忘卷着被子。 好不容易坐稳当,他的神情从不可置信后过渡到平静接受,不过区区刹那,眼神却瞬息万变,令人难以捕捉他的不平静。 深吸一口气,他一边回到床上一边继续问,樊封也几乎是有问必答,除了一些他和荆微骊之间不便对外人说的喧哗。 皱着的眉头就没舒展开,霍平芜问道:“她既然回来了,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应该杀你吗?为何会找上你夫人?” 樊封摇摇头:“她与我是一类人,如果是我遭遇当年诸般又卷土重来,想得肯定不是杀之而后快,而是亲眼目睹仇人流离失所,尝尽一切苦楚才最痛快。” “啧啧啧,真可怕。”打了个哆嗦,霍平芜不自觉地回忆起了一些实属算不上太干净的故事。 撇撇嘴,他询问樊封目前的打算。 后者神色平静,只道:“明日我得去趟灵阑寺,找她要解药。” 一想到荆微骊白日里的状态,樊封的心就跟着发酸。 他能够看出来那些情绪有多少根本不属于她,以及身上的各处痛楚,他的确可以用那些草药方子帮她缓住毒性,可在不知道采薇究竟用了什么毒的情况下,这样做无异于大海捞针。 霍平芜道:“需要我同你一起吗?” “不用,”樊封哂笑:“她既然是回来报仇的,想来也懒得将屠刀申到旁人的脑后,反正眼下的日子过得也无趣,我倒是想再看看她的手段。” 言语之间,熹微初现。 见着那丝丝缕缕的光亮,樊封才意识到天要亮了。 与霍平芜分开后,他索性也没有回王府,而是直接去了灵阑寺。 明明才刚至寅时丑时三刻,却已经小沙弥爬起来,抱着扫把开始清理朱红大门前的落叶。 看见有人来,他双手合十行了个礼,但当看见男人下颌处的红痣时,又突然出声:“这位施主可是姓樊?” 樊封驻足,示意他说下去。 见猜对了人,小沙弥挠挠头皮,憨厚一笑:“后院有位女施主说等您许久了。” 作者有话说: 没有存稿的日子太难过了,每天都是生死时速/哭唧唧 第53章 绣月光 ◎药◎ 樊封没有见到采薇, 反倒是见着了当初在首饰铺子的那个人。 当看清他的五官,仿若机关盒被摔得四分五裂,里面一切的隐匿都没了意义。 接住被抛过来的玉瓷小瓶, 又听见面前的男子啧啧自言:“你的体质可真奇怪, 明明藏了十几种毒, 竟然还能活的好好的,有趣。” 樊封没有说话, 只面无表情地将玉瓷小瓶收好,转身离开。 天光大亮,层层叠叠的浅色云影围在一处, 偏偏都不敢靠近那抹绚烂的华曦。 回到王府后,樊封刚拐过长廊的弯,就看见青瑶抱着盥洗的物件从卧房走出来, 脸上还带了点红晕。 “见过王爷。”看见是他, 青瑶匆忙回神行礼。 樊封面无表情地“嗯”了声, 又问:“王妃刚起?” 青瑶讪讪答道:“本来是起了的,但得知时辰尚早又说还想再睡会儿。” “行,本王知道了。” 凝视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青瑶低低地叹了口气,又下意识摸摸自己滚烫的脸颊。 其实方才她没有实话实说, 王妃之所以又钻回被子里的缘由, 是因为后者无意间瞅见镜中的自己,尤其是脖颈处、胸前、乃至玉背、腰侧的红痕, 不计其数。 用王妃的原话就是—— “要等着罪魁祸首回来兴师问罪”。 玉瓷瓶在掌心颠了两下,樊封用另一只手扣了扣门, 柔声问:“阿骊, 我可以进来吗?” 很快, 屋内传来瓮声瓮气的一声嘟囔:“随你,爱进不进。” 嘴角噙住一丝笑,他推开门。 房内依旧燃着熟悉的香气,银色的尖顶小炉上雕了妖治的图案。目光一转,定在榻上那个把自己裹着被子缩成一团的人。 他忍着笑意靠近,故意去扯被角:“说起来我也有些乏困了,不如同阿骊一起睡个回笼觉?” “你走开呀!”荆微骊奓毛地跪坐起来,一把将人推开,气呼呼地瞪他。 她这一套动作下来,果不其然,如雪似玉的肌充斥在空气中,任由男人的视线停留在上。 她喘着气,胸前略有晃动。 察觉到他算不上多友善的目光,荆微骊又赶忙拽回被子,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确保露不出来一丁点儿才道:“一回来就满身登徒子做派,北越王殿下真是体面极了。” 樊封笑笑,也不再有进一步的动作:“可本王怎么瞧着,王妃甚是喜欢这幅登徒子的模样?” 脸颊一热,跟被擀面杖滚过似的不自在。 她低下头,将眼底那点不便言说的情愫着急忙慌地藏住:“没有。” “本王记得,先前有人说,把谎话挂嘴边是会变丑的。” 话音刚落,他抬手去抓她,不算厚实的锦被被他揭开一脚,露出娇躯的半截香肩。 他用指腹抹了点药膏,缓缓揉上去。 被凉得下意识瑟缩,荆微骊皱眉:“这是什么?” “褪红痕的。”他哄骗道。 半信半疑地审视过去,男人丝毫不怯,反而一脸平静地看过来。 第53节 一番对视之中,荆微骊率先败下阵低下头,默默地用食指画起圈圈。 乐于看到她的乖巧,樊封索性把她整个人都捞过来,极有耐心地一点点剥开软被,另一只手则是慢条斯理地取药、上药,周而复始。 万籁俱寂中,荆微骊抬眸,水光潋滟的桃花眼带了点极致的纯:“你身上有檀香气,去灵阑寺了?” 一边摆弄她耳畔的发丝,他一边道:“你很在意?” “才没有。”荆微骊别开脸,跟个吃不到糖的娃娃般:“我只是怕万一你又动起手来,脏了佛祖座下的梨花树。” 樊封笑笑,粗粝的长指凶狠地捏了把她敏感的耳垂,随即又二指来回搓揉,刺激得荆微骊气呼呼地拿粉拳锤他。 “那……你见着采薇了吗?” 闹了会儿后,荆微骊还是这般问出来。 她很难不在意。 倒不是忧虑什么所谓的男女之情,只是有些怕采薇会用些烂手段放在他身上。虽然她只见了那位大名鼎鼎的公主一面,可她眼底的戾气是极凶的。 不像人,像只沼泽边贪肉香气多时的猛兽。 见她咬着下唇分心,樊封不客气地加重了抹药的手,前者立马娇气十足地吟了声。 他上首前倾,与她的额头抵在一起,嗓音慵懒低沉:“我没见着她,去灵阑寺也不是为她而去。” 言语间,最后一点药膏也顺着她的腰身,一寸寸辗转相贴。 了了事,樊封收回手,最后依依不舍又啄了下她的嘴角,眼神缱绻:“别想太多,好好睡一觉。” 下意识摸摸被他亲的位置,荆微骊呆呆地点头,心里涌上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比起初识,他现在很温柔,这样很好,可总觉得还是缺了点什么。 许是今日燃的熏炉里还添了些安神的木料,随着他说完,困乏劲儿立刻就席卷全身。 意识很快涣散,她侧着身子很快便阖了眼。 只是荆微骊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再度见着了采薇。 几声鸦啼将她的思绪彻底敛干净,头疼欲裂地眨了眨眼,手指收拢。 耳畔尽是她的嘲讽声:“北越王府真是大不如前了,偌大的一个府邸都找不出来个有用的,不然本宫也不会这么轻巧地就将你带出来。” 身上凉了大半截,但荆微骊依旧面色震惊,不断抚慰狂跳的心脏:“采薇公主这是何意?” 闻声扭头,采薇没有戴面具,硕大的疤痕就这样明晃晃地暴露出来,她甚至清晰地瞧见了面前娇娇女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惧。 啧,这张脸生得是真美啊,美到…… 好想看看它被刀锋划破的那刻,一定也很动人吧。 如是想着,她勾唇,神色轻狂雎恣:“北越王妃同自家夫君感情当真热络非凡,瞧瞧,这遮不完、看不尽的红梅,不知道的还以为王妃是尊销魂窟呢。” 听出她话里话外的讥讽,荆微骊心一沉,瞳孔中寒意弥漫出来。 她冷笑:“也对,殿下‘身死’时尚未出阁,的确未曾体会过这档子风流事,不如我同殿下仔细说道说道?” 眯了眯眼,采薇目色灼灼。 再度打量过去一圈,她哂笑一声:“荆太师素来有风清气正的美名,也不知他听到自家女儿说出如此轻佻之言时,该得多伤心啊?” “你不用威胁我!” 被言至逆鳞,原本的娇柔气质再也寻不见半分,她像是只被逼到墙角,只能蹬地求生的野兔。 “不过是朵养在罐子里的花,我可没兴趣威胁。”见她真的恼了,采薇心中直呼过瘾,笑意盎然地摊手,大作一派无辜之状。 说完,她站起身,朝那边走去。 步履沉稳,有着很深的习武底子:“说起来,本宫当真没见过那杂种为了谁的命痴过疯过,既然眼下你已经在这儿了,不如我们来猜猜他何时会现身救你?” 难听的字眼被咬的很重,似是专门为了刺激她才说的。 见她不吭声,采薇挑眉,继续道:“还是说你很有自知之明,深解自己不过是个满足他作为男人自尊心的玩物?也是,他故意找了个最娇软不堪的娶进门,心思的确说不上纯。” “即使殿下心思如污潭,却也切勿看谁都是脏的。” 忽的,房中响起这句话,打断了采薇后面更为尖酸刻薄的冷言冷语。 荆微骊勾唇冷笑,丝毫不怯与她对峙:“毕竟你又怎知,他樊封不是我的玩物?不是用来满足我身为女子的自尊心的呢?” 话音未落,她的下颌就陡然被面前人桎梏住。 明明是女子,她的手却相当有力道,虎口间青筋若隐若现,配着她几近狰狞的笑,荆微骊只觉得她是个明晃晃的疯子。 难受地皱起眉,可她依旧吐不出半句软话:“怎么,公主殿下是在气我做到了你曾经失败的事?” 论气人,她一直很擅长。 不算长的一句话轻飘飘地钻入耳郭,采薇的脸色愈加难看,可嘴角的弧度不曾放下分毫,连带着手上也在用力:“荆微骊,你跟他果然是同一类人,不知死活。” 双颊止不住地涨红,颌骨好似要被她攥裂了似的。 不愿服软,荆微骊就这样硬生生地挨到了采薇松手。 “咳、咳咳——” 终于得了喘息的机会,她捂住胸口剧烈地咳了几声顺气,艰难地睁开眼,去看采薇的方向。 后者目光寒得瘆人:“既然你想玩,本宫就陪你玩。” 一时间,荆微骊没分出她口中的“你”,指的是她,还是樊封。 不等她多想,双唇突然被这人的手指撑开,又被强硬地塞/进一颗丹丸。 慌乱地挥起双臂反抗,可采薇力气太大,压制得她没有半点反抗的机会,喉间溢出两声呜咽,那半个指甲大小的丹药就已经顺着喉腔滚落下去。 满意地后退两步,采薇单手叉腰:“别怕,这药毒性不强,最多最多,也就是让你这辈子生不得孩子,死不了。” 终于,心里的堡垒被全线瓦解,如同几千丈的海浪拍上来,待水潮退去,一切挺拔的楼阁皆消失殆尽。 她终究还是没忍住,双眸泛起涟漪。 泪珠难禁。 第54章 却生死 ◎唇色靡艳◎ 灵阑寺栽了许多梨花树, 每到花期,步步馥郁扑鼻。 樊封刚从军营里回来,身上还穿着那件月白色的圆领袍, 墨色的腰带窄细, 最中间的猫眼石于绚烂的火烧云下闪烁着妖治的光泽。 再往下, 便是一块雕了荆微骊小字的玉佩。 远远看过去,熟悉的面孔现身在荷花池旁, 乌发盘了个圆髻,只用了两支如出一辙的玉簪做饰。悄然间,竟与数年前的记忆重合。 几乎是同一瞬间, 她也看见了他。 男人的面庞疏离冷漠,不带丝毫温度的冰棺材下压着难语的忿焰,他走近:“让我见阿骊。” 采薇笑着道:“这么久不见, 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 冷笑一声, 他答:“我只后悔, 当年没亲自把短刀送进你的喉咙里。” 二人的目光在填满冰碴子的光线中对视,彼此都傲到了极致,又厌对方到了极致。 岁霁之站得老远,双手环抱在胸前,食指指腹冷不丁地敲敲大臂内侧, 好似在思索什么。 自始至终, 他的眼睛都离不开采薇,可在那股浓稠的爱意之中, 还想还些微地掺杂了点儿别的东西。 更为猛烈,更为赤诚, 却也更为阴暗。 就在这时, 采薇从广袖中不知道掏出来什么, 又一把甩到了樊封眼前,冷笑道:“做选择吧,要么你把霍平芜体内的长生蛊剜出来,要么你娇滴滴的王妃可就要吃苦头了。” 樊封定睛一看,发现此时在地上滚了两圈的物件,正是他送给自家王妃的镯子。 他单膝蹲下,小心翼翼地将银镯捡起来,又用衣摆擦拭起上面的污垢,只见他拭了一圈又一圈,一直皱着眉头。 忽得,他抬眸,淡淡开口:“你想报复的人是我,为什么总要牵扯无辜的人进来?” “无辜?谁无辜?哪里无辜?” 不自觉抬高了声量,采薇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当年你给我下的毒,用了霍平芜的血这总没错吧,而荆微骊既然嫁给了你,那她就注定不可能顺遂。” 说起还在昏迷的人,采薇哼了声:“樊封,你也配成亲啊?你也配有家人?你不配的。你一直都是个灾星,寻常人家的好日子你可过不上。” “我过什么样的日子,你说的不算。” 过去的记忆如浪潮般打上来,逼得他不得不去回忆。 不配吗…… 细数过往,他好像的确不配。 从被亲生父母抛弃,再到养父母因为了救他而死,甚至连师父都叹他“这辈子简直是来还债的”。更不用说无数个如梦魇的日夜。 自嘲地笑笑,樊封于心底叹气,忍不住地在脑海中勾勒那张娇靥。 在见到她以前,他从来不敢奢望眼下的日子,他觉得孤独没什么,一个人从生到死地走到结尾更没什么。 可自从见着她,那朵早就枯萎的花一夜之间重新盛开了。 他开始有所眷恋,有所贪念,有所顾忌。所有的喜与悲都有了具体的指向,所有的一切都让他不自觉地跟她牵上线。 她什么也不用做,仅仅是站在那里,他就愿意不顾一切地靠近。 他不敢想,如果失去了他,他会怎么办。 也许那时候,他就不是樊封了。 更不愿意回到曾经的模样。 很快,理智占了大头,又将自己艰难地拉拽出来。 采薇扬眉,神情狂妄:“樊封,你可别忘了,当年如果不是我,你早就被姬盛他们活活打死了。” “我承认,我当年很感激你,但同样的,在得知你后来的种种后,我只觉得自己从来都没认识过你。” 樊封冷笑,眼尾扬起刹那的嘲弄。 一国公主为了权势不惜与敌国联手,这种事无论出现在哪个王朝、哪段历史中,都是一段荒唐的闲谈。 第54节 不愿再同她细数过往,樊封将银镯收起来:“让我先见见她。” “一命换一命。”采薇歪头粲然一笑,眉眼弯弯,全然与冷血的刽子手搭不上:“我从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今夜子时前,如果我没有看到霍平芜体内的蛊虫,荆微骊别想活着回去。” “等等!” 叫停的声音来自第三人,对峙的二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只看见岁霁之匆忙地走过来。 他一把拉住采薇的臂弯,凑到她耳畔低声言语一番,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后者的戾气突然敛起。 悻悻地朝樊封看了眼,她眼色凶狠:“樊封,好心思好手段啊。” 数着时辰也差不多了,樊封淡然一笑,故意道:“当年采薇公主教给本王的,现在原封不动还回去了。勿怪。” 冷哼一声,她拂袖转身,任由他将人带走。 临走时,他将被冷汗浸湿裙裳的人搂在怀里,眉宇间尽是担忧,因此路过岁霁之时,并没有察觉到年轻男人嘴角的一搐。 他有意迎上来,两人的肩膀抵撞一瞬。 — 荆微骊这一觉,睡得浑浑噩噩。 噩梦、美梦不间断地替换,过去、未来无时无刻地浮现眼前,像是巨大的两只手在撕扯她的神智,乃至□□。 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可怕的梦,樊封手里执着半湿透的软帕,一点点帮她擦拭身子。 终于又把一场梦熬过去,荆微骊汗涔涔地睁开眼睛。 眼皮沉重酸疼,看清近在咫尺的面庞,她沙哑地唤了声:“樊封。” “我在。”手上的动作停住,他看过来。 费力地撑起身子,她想去抱抱他,可动作才进行到一半,身前便覆上大片阴影。 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男人锁紧的眉心终于得以舒展:“对不气……” 短短的三个字,他不知疲惫地重复了很多遍,从最初的郑重庄严,到最后的呢喃虚无,有那么一刻,他好像已经不会说别的话了。 随着他吐出来的每一遍落地,荆微骊的心便更软一分。 不自觉地想起自己昏迷前被采薇强硬喂下的丹药,眼眶顿时又酸涩难忍。 试着推开他一点,她道:“采薇给我吃了一种药,说兴许会生不出孩子。” “那个啊,”樊封坦然道:“放心,那是假的。” 咻然瞪大了眼,荆微骊不知所措地看过去,唇瓣微张着,几次欲发声却都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能又合上。 可她又心里实在是憋屈,最后只道:“原来你早就知道。” “先前我也不知道。”说着,他抬手,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只食指粗的小竹筒,又从里面取出被卷了好几圈的信纸,将上面的字样亮给她看。 愣愣地盯着上面,荆微骊的心中五味杂陈。 收起小小的信纸,他又揉了揉面前人稍显凌乱的颅顶,眼中的柔情一览无余:“我会让她付出代价,付出伤害你的代价。” 从没质疑他的话,荆微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突然想起什么,樊封俯下腰身,视线流连在她亮晶晶的瞳仁周侧:“等采薇的事了解后,我带你出去玩可好?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意外他突然转移话锋,但她也没多想,只当是这男人为了哄自己开心才联到此处。 认真思忖片刻,她连着“嗯”了两声,说不出个所以然。 樊封勾唇,大掌抚上她的下颌,动作温柔极了:“以前都去过哪里?” 脸颊泛起热气,荆微骊有些不好意思,连着声音也弱起来:“除了老家,我还没出过京城呢。” “那正好,我带你去江南一带如何?” “江南?好呀!” 一听可以出去玩,她的眼睛明显地亮了两分。 她先前在书上看过不少有关江南烟雨的撰写,字里行间描绘出一座与她相隔甚远,如同仙境的水域。 她心情好,兴致也高了几分,双手揪住男人领口的衣料,把他拉进后又结结实实地亲了口。 屋内寂静,唇齿撞在一起的音色着实靡艳。 眸色紧接着暗下来,潭水中锁着的蛟龙有些蠢蠢欲动。 喉结于无声中滚动,等他再度出声时,音色是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喑哑低沉。 “阿骊,我叫什么?” 呆滞一瞬,荆微骊小脸懵懂地答道:“樊封啊。” “是啊,我姓樊,不姓柳。”他轻轻扯动嘴角,明明弧度似月牙,却无端让荆微骊生出一种他是一只正在吐蛇信子的毒物。 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他又道:“我不是坐怀不乱的君子,所以,别再乱动、乱碰了。” 细腻的肌肤感受到他滚烫的掌心,荆微骊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我、我不乱动了,你也别乱动!”她赶忙口头制止他。 樊封挑眉,盎然一副有恃无恐的姿态:“刚刚阿骊占我便宜的时候我可没喊停,怎么,轮到我就不给碰了?” “这哪能一样!” 余光扫过外面的寥寥夜色,荆微骊承认,她有些怂。 他手段狠心眼又太坏,每次都哄着她说过把瘾就停,可每每只要开了城门,他定要不知竭力地搜刮一番,半点不见鸣金收兵的意思。 因此,除非她哭出来推搡,不然他是决计不会停的。 察觉到她的分心,樊封眯着眼睛突然用力,这一下正正好好捏在她最不堪忍受的位置。 一声柔柔的娇吟溢出来,她身子当即便软成一团水。 第55章 如饮冰 ◎嫉妒◎ 樊封最后还是放过了荆微骊, 只温和地说让她好好睡一觉,等醒来时便一切都结束了。 后者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瞳孔中的杀意,但只挑挑眉, 最后道:“你自己小心。” 被她淡漠的关心笑道, 男人心慨, 看来采薇是真把她得罪了,要不然定是要再多问两句的。 皇城肃穆庄重, 透着瞧不见的森然。 一砖一瓦皆是冷的,即使手指覆上去,也久久都察不到温热气。 他见着姬未沉时, 少年郎正窝在甘露殿的一隅看话本子,时而乐出声,时而又气愤填膺。 可他一直在压着声音, 生怕被人发现后教训一番似的。 樊封走近, 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臣见过陛下。” 收起话本子, 可少年脸上的稚气笑意却没有绷紧,反而一派松弛:“赫川哥哥不用这么生分,朕明明早就免了你的叩拜之礼。” 听到这话,他起身后目光掠过几个低着头的小太监,面色微凛。 丢开手里的话本, 姬未沉动作松弛地站起来, 又伸了个懒腰,屏退所有的宫女太监后, 与樊封在无声中对了眼色。 血缘至亲带来的灾祸几年前就有过一次了,只是他那时候不懂事帮不上忙, 一切都是赫川哥哥了结的。 但现在他长大了, 是一国之君, 种种孽缘必须亲自来做。 — 采薇依旧是乘着夜色入的宫。 但与上次不同的是,她还带了个一脸决绝非得跟着的岁霁之。 甘露殿殿前没多少人,进去时也无需多费力,她推开门,抬眼便望见眉眼还稍显稚嫩的帝王高座九五之尊。 不知怎的,她忽得想起幼年时,同几个兄弟姐妹玩捉迷藏,她也是鬼使神差地来到这里,目光触及龙椅便离不开,后来便摸上去、坐上去。也是自那日起,黑色的火焰便熄不灭了。 “皇姐来了。”说话的人正是姬未沉。 迅速敛神,采薇置若罔闻地走过去:“我先前问阿沉的话,你可有结果了?” 少年歪头笑笑,满脸的天真纯善:“这是自然。” 随着采薇一步步的靠近,他也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姐姐之前问朕是选你还是赫川哥哥,朕那时答不出,现下心中已有所偏。” 兀得驻足,俏丽的身姿立在台阶上,距离龙案不过三步远,一抬手便能触及:“我听着。” “你们二人,朕谁都不选。” 吞咽一口,姬未沉压住心口狂跳的躁动,逼着自己快快冷静,迎着来自不远处的审视目光,他缓缓道:“朕是大玉的皇帝,只会选大玉。” “好一个选大玉。” 随着一声嗤笑,又紧接着响起两下拍掌声。 采薇满脸嘲弄:“我的好弟弟,你怕不是忘了是谁帮你戴上了珠帘龙冠。” “我自然没忘。”拳头在悄然间紧握,姬未沉吞咽一口,胸口的跳跃震耳欲聋。 他抬头,直视道:“可正是因为我知道,我才更不能接受皇姐你为了一己之私弃大玉不顾。你是聪明人,不会不知道赫川哥哥对大玉意味着什么,可即便如此你依然要杀他报仇,可说到底,当年先起了杀心的不是皇姐你吗!自始至终,他只是想活着而已啊!” 因心里堆积了太多的不忿,随着言语的递进,他的音量也越来越多。 说到最后一句时,完全就是吼出来的了。 他起初还是想要以言语规劝采薇的,可后者听罢也只是冷冷地哼了声,全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她讽道:“活下去?在这偌大的皇宫中,谁又不想活下去呢?若不是本宫,他樊封也许早八百年就死了,你不会真以为尊贵的太皇太后娘娘是出于什么善心才保他的吧?真是可笑!” 说到那个敬语时,两人不约而同地锐了眸光。 不想再听那些前尘往事,死死攥住的拳头被无力地松开,仔细一看不难发现掌心一已然掐出一道歪七扭八的血痕。 他呼出一口浊气:“既然如此,那朕也只能走自己的路了,皇姐勿怪。” 随着他话音刚落,采薇便浑身警觉起来。 她承认,刚刚有那么一瞬她竟然有些恐惧这个素来玩世不恭的小皇弟。 第55节 可她万万没想到,对她动手的人既不是姬未沉,更不是匿于暗处的樊封,而是一直驻立在她身后不远处,如棵长青松柏的岁霁之。 不等她反应,唇瓣便被他用指腹剥开,随即强硬地喂入了一颗小小的药丸。 知道他手段,采薇迫切地想要吐出来,可岁霁之面色决绝,一把捂住了她的嘴,逼着她咽下去。 紧接着,她便感觉神智开始涣散,眼前的一切景观都变得模糊。 昏睡前,她不甘心地呢喃了句:“为什么是你……” 岁霁之听到了,也答了,可惜采薇公主再也没机会听到了。 将人打横抱起,岁霁之偏头看向缓步走出来的樊封,面无表情:“谢了。” “本王什么都没做,谢你自己罢。”同样是无波无澜的一张脸,男人扯动嘴角,敷衍地应了句。 他心想,毕竟如此狠的心,倒也不是谁都有的。 起初看到这人给他的信件时,他是错愕的。因为他以为岁霁之是深爱着采薇的,所以才会不顾及苗疆圣子的身份特地陪她入京一趟。 可经历此番,他终于看透了,这一趟其实是这位圣子给采薇的一场考验。 一个时辰前,他其实与岁霁之单独见了面。 后者清清楚楚地承认了自己的感情,说他心悦采薇,离开苗疆也的确是为了帮她圆了夙愿,可他没想到,这一道走来,只令她心中的执念愈来愈深,无法根除。 她不是为了樊封回来的,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为了复仇而复仇。偏偏,这种事在他看来是毫无意义的。 他甚至可以忍受采薇的心里有那个男人,因为这样的话杀了他就好,可他无法理解为什么采薇会因为某一群人或者一个称谓而发疯、痴狂。 他不懂,想帮她却也无能为力。 他不愿意心爱的人一辈子都笼罩在名为“权力与樊封”的梦魇中,身为苗疆圣子的狠厉最终还是战胜了那个懦弱的岁霁之,他给采薇做了一味特殊的药。 能够令人忘却前尘,成为一个新生的孩童。 又名“忘忧魂”。 他希望采薇远离过去,真正地与他开始。 希望她再也不是大玉的采薇公主,仅仅是他的未婚妻子便好。 贪念一旦诞生,便不会消亡,只会以骇人的速度遍布四肢百骸,然后侵占这具本就不干净的肉身。 他想,自己改回去了。 带着她一起,如同来时那般。 目送男子离开,随着他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姬未沉立刻跟没了骨头架子般瘫软下来。 边擦额头的虚汗,边颤巍巍地说:“长这么大都没如此慌过,太吓人了。” “对于一国之君来说,这才刚刚开始。”樊封淡淡道:“早些经历不是坏事,不然下次可能就得等到你将来卧病在床,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子女们拼搏厮杀了。” 没脾气地撇撇嘴,姬未沉满脸无奈。 忽然,他想到一件很好玩的事,一股脑地站起来又跑到男人跟前,献宝似的说:“赫川哥哥可记得十年前你救过一落水的女孩?” 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樊封还是答了,依旧不忘耳提面命他一番:“记得。可十年前的事,陛下那时候也才不到两岁吧,听你母亲说的?”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 嘿嘿笑了两声,他左右手一起抬起,又同时伸出两根手指,再接着将它们并拢到了一起,笑得格外灿烂:“之前我闲来无趣就去查了,你知道你救的人是谁吗?” 樊封眯了眯眸子,没说话,不耐烦的眼神无疑是催促他要说快说。 不再卖关子,姬未沉终于松口了:“那人就是你家夫人喔!” 说完,他又啧啧嘴,一副很满意的模样:“多有缘分啊,你当年救了她却不知晓她身份,十年后她又在不知情中嫁给了你,这简直就是话本子里才有的嘛。” 心里的震惊不算小,樊封敛神后艰难开口:“你说的可是真的?” “绝对真!我查了小半个月呢,盘问了当初宫宴上林林总总十几个宫女太监,连早就告老还乡的嬷嬷都去寻了。” “而且我还得知一件事,你家夫人当初不是同章兰尽那狗东西有过婚约吗,其实是因为她以为章兰尽才是救命恩人。唉,姓章的还真是造孽。” 默了默后,樊封终于也绷不住了。 天知道他当初有多嫉妒章兰尽。 嫉妒他竟然能早一步夺得她的芳心,嫉妒他竟然也配同她一起被人夸赞金童玉女,甚至连折磨死章兰尽的最后一刀也出自他手。 在那之前,他是真的要被折磨疯了。 可现下再看,兜兜转转,原来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 若是当年没怕麻烦地溜走,若是就守在那里等荆太师来寻女儿,是不是这十年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呼出一口浊气,他勾唇,大步流星地离开。 随着他逐渐加快的步伐,衣袂翻飞,绣在上面的缠枝纹好似要跳跃出来般。 姬未沉虽然年纪小,但托兴趣使然爱看话本子的福,对这些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了然于心,因此看着他步履匆匆的背影,丝毫不生疑惑。 反而气樊封哥哥为什么走的不再快一些。 他引以为荣地笑出声,幸亏自己特地去查,要不然还不知道赫川哥哥会介怀多久呢。 想到这里,他咧嘴一笑,两颗小虎牙顺势滑出来。 他心想,嗯,不愧是他,天生的月老命。 作者有话说: 明天晚上九点就开奖啦~ 只要百分百订阅就能参与! 第56章 小骗子 ◎“心上人”◎ 肩头披着月色, 樊封惦记温香软玉,只盼早早归家。 可当他距离皇宫侧门没几步远的时候,终于看清了等在那里人的俏丽面庞, 与含着笑的眉眼。 不自觉的, 他放缓了脚步, 惊喜道:“不是让你好好睡一觉吗,怎么出来了?” 可脚步也就慢了这么一句话的功夫, 几乎是话音刚落,他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一把将人揉进怀里。 偏偏, 嘴上还是一板一眼:“还是这么不听话。” 沉溺于他滚烫的怀抱,荆微骊下意识抬手环回去,语调微扬, 带了点骨子里的娇蛮劲儿:“没办法呀, 谁让心上人不在枕侧, 我难以安眠,只能出来找了。” 说到那三个字时,她声音故意变嗲,跟撒娇一般。 樊封身形明显地一顿,连手上的力道也突然停滞住。 悄摸地抬眸看他反应, 却发现男人也正垂着眸, 细细打量过来。 他沉着嗓音,有些艰难地重复道:“心上人?” 明明是相同的三个字, 可不知为何,从他口中念出来味道全然变了。变得暧昧不清, 变得凝了一圈黏糊糊的情绪。 耳郭开始发热, 荆微骊有些后悔, 早知道这家伙反应这么大她就不故意闹他了。 一旁走过几个年纪稍轻的宫女,看到他们如此明晃晃地抱贴在一起,忍不住侧首偷瞄。 脸上燥得慌,荆微骊从他怀里钻出来,脆生生道:“我们快些回家,有什么回去再说。” “不行,”一把扯住她的袖口,又将人强硬地拽进怀里,樊封固执地看过来:“阿骊,你再说一遍好不好?我想听。” 见这人实在是难缠,荆微骊认栽,噘着嘴道:“不就是一句心上人吗,有这么稀罕吗,你还想听多少遍呀?” 得了甜头,男人喜笑颜开,果然松开了搂腰的手,与她并肩去坐马车。 可沿途一路,荆微骊还是被迫与她十指相扣。 感受到男人打心底里的雀跃,她无奈地在心里叹口气,可一不留神,竟让心中所想所念跑到了嘴边。 “有二十有五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娃娃似的,不给糖就走不动道。” 说完,她意识到什么赶忙捂住嘴,眼神惊恐。 可马车内就他们两个人,又挨得这么近,“某个小娃娃”很难没听仔细。 果然,下一刻便瞧见他好整以暇地看过来:“看来阿骊是喜欢本王以前的样子咯?把你吓到走不动路的那种?” “我可没说。”荆微骊瓮声瓮气地反驳,看了眼与他交握的右手:“你要是真一直那样,我应会怕你一辈子。” 樊封不动声色地扬起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所以,我可以把这话当成对我此刻的示好吗?” “我更没说!” 荆微骊瞪过去,气呼呼地盯着他看。 真是的,这家伙果然还是给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 不等她再说些什么,腰间便忽得覆上一片温热,电光火石之间,她被搂托着坐到了他身前。双手扶上那对宽厚的臂膀,指肚按在那面缠枝纹正中间。 怕自己摔下去,就主动遂了他的念头,形成了跨坐的姿势。 咬了咬下唇,她问:“又要亲呀?” 姿态慵懒地“嗯”了声,樊封贴近两寸的距离:“不给亲?” 逆反的心思涌上来,荆微骊索性别开脸,硬气十足:“不给!王爷自己看着办吧。” 樊封到也不急,掌心似长蛇般游弋,在不计其数的雪色中挑起簇簇火苗。 直到腰腹前坐的人忍无可忍得弓起身子、吟出声,他才收起动作:“不给亲也没事,那本王只能从阿骊身上的别处另寻利息了,方才是楚腰往上,不如阿骊猜猜,待会儿会不会朝下?” “樊封你孟浪!无耻!”忍无可忍,荆微骊低声吼骂出来,瞳仁勾勒出一层水漪,分外撩拨。 “所以,给亲吗?” 他又笑了,锋芒毕露,还沾了三四分的痞气。 怕他来真的,荆微骊能屈能伸地把自己的唇凑上去,唇珠划过他嘴角,似有若无的火焰瞬间被点燃。 不允她离去,樊封腾出一只手扶控住她的后脑,生猛地加深了这个吻。 很快,车厢内又泛起哭腔。 第56节 “你又咬我!”荆微骊疼的倒吸一口凉气,又攥起拳头锤他一下。 但又觉得不过瘾,很快便两下三下。 樊封恶劣地又用拇指去蹭,尤其是那块被他咬红的位置,被特地关照了许久。 荆微骊羞红了脸:“你别乱来了,等回去是亲是抱我都随你,现在饶了我可好?” 最受不了她可怜兮兮地撒娇,樊封心里愉悦,但面上不显:“既然阿骊都这么说了,那本王就委屈委屈,忍忍。” 委屈你个头! 毫不客气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荆微骊深吸一口气,不断默念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等出了马车再跟他掰扯。 正骂得欢快呢,耳畔又响起男人的声音:“那到时候王妃别又哭出来示柔弱才好。” “不会的,这次都随你。”她声如细蚊地答道。 很快,马车的车辙停下了。 樊封急不可耐,也顾不上别的,直接将人抱下马车直奔后宅,路上遇见两个巡夜的护卫也一脸平淡。 反倒是那二人讪讪对视,又耸耸肩感叹夫妻二人的感情当真是甜如蜜。 一脚踹开房门,他把人放到了榻上,抬手就去解她腰带。 荆微骊赶忙制止他,直截了当:“你还没沐浴。” 樊封单膝蹲下,让她得以低头看自己:“嫌弃我了?” 荆微骊哼哼两声:“反正你不沐浴我就不让你上床,你自己决定咯。着急做的人又不是我,我不怕。” 没脾气地站起身,男人笑叹地摇摇头,低声道:“我去沐浴,等我回来,可别睡着了。” 他走得风风火火,荆微骊脸呈笑意,仿若霜糖化开成一片,整颗心都成了稀巴烂。 约莫一刻钟过去,她刚给香炉里换了香料,门便被推开。 紧接着,束窗幔的红绳被丢来老远,压在上面的是几件外袍裙裳。 再后来,就多了件靛青色的小衣。 因她羞得厉害,樊封鲜少以这般俯瞰的姿势打量她的玉背。光滑皎洁,简直如一轮坠入凡间的月轮般动人心弦。 指腹不受控制地抚上去,随着挪动,力道也在一点点地加深。 受着他捉弄占大头的力,荆微骊的身子微微颤动,雪肤还冒着淡粉色的光泽:“别……” 樊封扬眉,继而折腰贴近她的耳垂:“阿骊说什么?为夫没听见。” 荆微骊回眸看过去,彼此的呼吸顿时充斥在一团,好像只要她再动动,他们的唇也能顺势相贴。 “别闹了好不好?”嗓音又哑又娇,若是仔细听也不难察觉到轻颤的尾音。可见,是真的累着了。 樊封直言:“不是说一切都随了我吗?怎么,后悔了?小骗子。” “才不是小骗子。”荆微骊撇嘴,嘟囔一声。 将她的手臂高举于头顶,樊封扯着她的腰身肆无忌惮地弄起来。 待他放开禁锢的双手时,天边已然泛起鱼肚白。 浑身都酥软没了力气,荆微骊只能依附在他怀里,连呼吸都是弱的,像条被冲到岸边濒死的鱼。 终于缓过来一点儿劲,她抬眸嗔道:“坏,当真是坏极了。” 男人轻笑,抬掌捋着她散乱的发丝,一丝不苟地将它们慰至耳后:“我天生坏种,这事满荷京谁不知,阿骊现在才来骂,晚了。” 见他一副刀枪不入的厚脸皮状,荆微骊哼了声,撑着力转过身,就是不跟他面对面地缠绵。 原本扶着他后腰的手陡然间换了位置,越过腋下直逼山壑。可两座山贴得太近,他只能耐心地持指剥开。 因唯手熟尔,力道刚刚好,既能起到玩闹的意味,也不会令怀里的娇娇抗拒跑开。思绪一转,他打趣道:“我听说,阿骊听见那药不能生孩子时,还哭了。” 没理会他的话,荆微骊开始装睡。 也不拆穿她,樊封又道:“所以,阿骊的确是想同我养个孩子的对吧?” 房间内静谧半晌,就当以为她是真的入眠时,耳畔总算响起回应:“就,一般想吧。” 男人笑笑也开始不说话,可手上的动作没停,一会儿这边捏捏那边蹭蹭,不老实极了,直到被怀里人拍打走才不疾不徐地停下。 荆微骊皱着眉头问他:“可你不想要不是吗?” 樊封叹气:“不是我不想要,是不能要。” 说完,大掌用力很干脆地帮她掉转了方向,对上那双湿漉漉的瞳,他解释:“我身上的残毒没散干净前,这玩意儿兴许是会遗传的。” 荆微骊愕住,小手顿时变得局促起来。 是了,她怎么忘了这一茬。 目光掠过他刀刻斧凿的面容,她试着问:“自你从北疆回来,好像再也没复发过?” “有过两次,但我怕吓着你就都避开了。” 脑海中顿时浮现起他毒发的痛苦忍耐模样,她的心窝也变得纠结酸涩起来。 她蹙着好看的眉,语气轻柔:“你应该告诉我的,害我跟个傻子一般。” “的确挺傻,”樊封故意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论私心,我怎么可能不想跟你养孩子,可我又怕误了那孩子的一生。” “更何况,我实在不舍得你受罪。” 说着,那只手放在了她平坦的小腹上,没有过多的动作,不带丝毫情/欲,仅仅是安静地放着,试图将掌心地温热递进去。 当年在宫中时,他听过了太多的妃嫔因生育子嗣而丧命的故事,有的人死在鬼门关上,有的人甚至都没挨到鬼门关便郁郁寻了短见。 那些痛苦的哀嚎,那些哀怨的眼神。 一念及诸般种种,他又怎舍得呢。 正想得入迷,突然感到唇上一热。 她吻得很认真,纵使没什么技巧,可满腔的情愫也足够樊封吃一壶的了。他很乐于享受她的主动。 临末,荆微骊收回湿漉漉的唇,与他拉开了距离,她认真道:“阿湫哥哥,别怕。” 作者有话说: 很抱歉我昨天记错了日期,其实应该是今天开奖,对不起qvq 第57章 风流客 ◎钻进他怀里◎ 时隔大半月, 荆微骊总算又见着了照缨。 只是这次她回王府,并不是以暗卫的身份。 “想好了?”樊封将之前抵押在他这儿的腰牌翻出来归还,神色冷冷淡淡。 接过东西, 照缨颔首点头, 临走前又冲荆微骊眨眨眼, 笑得明媚。 直到看不见那抹紫色的身影,荆微骊才偏过头, 喃喃道:“我刚刚瞧见那令牌上有个‘池’字?” 反手将她搂到怀里,樊封一边玩着她的头发,一边娓娓道来:“她本名应该是池照缨, 是十三年前被歹人一夜灭门的池家,也就是曾经的宣国公府。” “宣国公府我知道,父亲曾同我讲过, 三代武将, 满门忠烈, 在军中有着极大的威望。” “是啊,满门忠烈。”樊封轻笑一声,眼底的嘲弄鄙夷一览无余:“只可惜先帝是个愚昧的。” 不再谈及宣国公府的旧事,不自在地咳了两声,他继续道:“池照缨与裴少戈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 原本两家的父母是打算让他们将来成亲的, 可奈何出了灭门一事,池家的女儿虽然活了下来, 却因孤寂仇人上门,只得换了活法。” 荆微骊没有说话, 心口五味杂陈。 “裴少戈原本是想帮她的, 可照缨不愿意, 觉得他帮不上忙,便主动找上了我师父,说她想进军营,我师父答应了。后来便帮她铺路造势,给了她一个全新的身份。” “再后来,曾经的皇子们接连造反,新帝登基,我被封了王派去边境打仗,照缨与我一道,还跟了个乔装打扮的裴少戈。” “裴少戈心里惦记儿女情长,可照缨只想拿军功得以复仇,二人虽道不同,可前者实在是粘牙,从京城跟到边境,又从边境跟回京城。也是自从回到京城没多久后,照缨突然跟我说想离开军营,要给我当暗卫,缘由是她想查清当年的真相,可军营中大事小事繁多,她想找个有钱拿、且日子松快的活。” 这回,荆微骊没忍住乐出了声。 她扬着小脸,笑意散不去:“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想了想,她又问:“那她和裴少戈现在……” 打断她后面的话,樊封定定看过来,瞳仁深邃漆黑:“她可是在清国公府住了一个多月了,你觉得呢?” 不再细问,她笑得合不拢嘴。 两人默契地没有再谈照缨的事,尤其是樊封,故意尽快岔开话题,长指扶在她的腰侧:“今日方便?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荆微骊一脸天真地问。 可男人三缄其口,任由她问出多遍就是不说,只笑吟吟地为其挑了衣服,还特地亲力亲为地去套马车,留荆微骊一个人茫然而立。 看着搭在臂弯里的赤红裙裳,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三两下便换好,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地生出羞赧之意。 这身衣服虽是她自己买的,可因色泽实在太艳丽,平时根本找不到能穿的场合,以往甚至都是塞在柜中最下面的,可不曾想竟然被他留意着了。 虽是不常穿的颜色,可实话说,很衬她。 深吸一口气,她推门而出,果然看见男人长身直立于梨花树下,正盯着手里的玉箫发呆。 听见动静,他顺势瞧过来,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瞳孔中闪过难掩的惊艳之色。 见他呆滞一瞬,荆微骊靠近的步子又小了,不好意思地问:“是不是太扎眼了,不好看?” “怎么会。”樊封笑出来,大掌微抬将她搂近,目光一寸寸地赏着,忍不住道:“阿骊穿红色甚是动人,怕是连话本里的仙女也不过如此。” 荆微骊脸颊微热,锤他一下:“就你嘴甜。” “我说真的,”不容置否地握住那只行凶的手,他珍爱地揉捏两下:“这么美的仙女,是我的妻子,今晚怕是又要乐醒了。” “还有完没完了!”荆微骊抽回手,嗔瞪道。 虽然面上满是凶巴巴,可其实她心里是极为甜的,如同罐子里的蜜被打翻,丝丝缕缕的甜气沾湿了满地。 第57节 上了马车,荆微骊又问他要去哪里,可后者依旧不答,只神秘兮兮地说“就快到了”。 约莫一炷香过去,伴着高头大马的一声嘶鸣声,车辙稳稳停住。 扶着他的手下了车,荆微骊扫视一圈,有些惊诧。 男人带她来的,是一处荒凉之地,除了满地的杂草和枯藤老树外,便只瞧见树根旁、阴凉下的一块石碑。 因隔得有些远,她看不见上面的题字,却明显察觉到身侧人逐渐紧张的心绪。 她扯扯他袖口,低声问:“这里是?” “我养父母的墓。”他直言。 说罢,便牵着她径直走去,随即折腰而跪:“父亲,母亲,我带夫人来看你们了。” 樊封是自己跪的,适时松开了手,没有强迫荆微骊一起跪。 兴许在他看来,也是怕她对如此身份的双亲生有嫌弃之意吧。荆微骊不满地皱眉,如是想道。 “提莲见过公爹、婆母。” 忽然,她提着裙摆也跪下来,与男人并着肩,喊得极甜:“成亲数日才来见过二老,还望恕罪。” 樊封有些错愕,愣愣地看过去,似乎是意外。 可荆微骊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反正喋喋不休地开始控诉身侧的丈夫不早些带他来,等说了一大堆扭头发现这人还双眼涣散时,更不满了。 她问:“我哪里说的不对吗?” 总算敛神,樊封哑然失笑,鬼使神差地又将她的手团进掌心,音色醇厚,悦耳极了:“未曾有错。” 随即,他的目光定在那面石碑上。 虽然只有一面碑,却是两人的冢,镌刻着一对相爱的人。即使他们并不是世俗所承认的夫妻,可樊封知道,他们的感情无需纸文鉴证。 回程的马车上,荆微骊把脑袋靠在他肩膀处,好奇道:“为何把你养父母的墓建在此处?未免太荒凉了。” “其实这块地方不是我选的,”回首过去,樊封的眼神更添温情。 “我母亲去世得更早,但她身份低微,我父亲无法给她一个风光的葬礼,便遂她的遗愿埋入了一块花田之中,而父亲死前也对我叮嘱,说可一定不要将他们的尸首分开,可是他不知道,当年的花田已经因造反的兵马变得一塌糊涂,那面碑,也是我后来又立的,刻了他们二人的名字。” 荆微骊听得很认真,见他合唇,忍不住道:“他们是很勇敢的人,皇城高墙之中难生热忱,可他们的爱却至死不渝。” 话音刚落,她便被结结实实地搂住。 男人的手环在她后腰处,而她的半张脸也都被他宽厚的胸膛遮盖,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樊封哑声道:“阿骊,如果可以,等将来我死后也想跟你入同一座棺木。” 荆微骊轻笑,又安抚似的拍拍男人的背,柔声道:“你怎么想那么远呀,你才二十多岁。” 手上的力气松开一点,樊封执拗地又问:“不可以吗?” 看他眉宇中的担忧与着急,荆微骊起了坏心思,故意想要逗逗他。 于是乎,她清了清嗓子,若有所思地“嗯”了会儿,笑得古灵精怪:“这可是大事,我须得仔细想想。” 闻此,樊封的脸色愈加沉重:“你嫌弃我?” “我可没说哈,别轻易下定义。”不满地捏扯住他的侧脸,荆微骊一本正经道:“我只是觉得应该考验考验你,不然怎么评断真心呢。” 任由她的动作,樊封嘴角一直浮着浅淡的笑意,不浓烈,却直入人心:“好,阿骊随便考,怎么考、考多久都可以。” 荆微骊松了手,双手虚扶在他胸口,食指的指尖于心脏处画圈,语调上扬:“那第一件事,带我去江南。” 马车疾驰,一路飞快。 樊封刚走下来,便看见耿唐一脸凝重地等在王府门匾正下方。 瞅见主子回来,他赶忙凑上去:“您之前吩咐我们查的事已明晰。” “那你为何还是这幅表情?”樊封冷冷道。 耿唐倒吸一口气凉气,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姿态:“您之前说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让我们惊动连灿,可运气不大好,卷宗刚到手就意外被他瞧见了,他还气冲冲地说要去丞相府要个说法。” “他净会给本王找事。”樊封呼出一口气,又问:“现在他人呢?” 耿唐答:“您放心,我们怕他冲动坏事已经给他绑了手脚关起来了,就等您回来安排。” 重重颔首,樊封吩咐他先下去,依旧是别将事情闹大。 而自己则是转身去看荆微骊的面色。 果然,因没顾及,耿唐声音不算小,她几乎听了个十成十:“是连灿家里人的那件事吗?” 搂着她的腰一边往里走,他一边说:“是。本王之前答应过他会寻个真相,总不能一直拖着。” 听他这么说,荆微骊心里的大石头一会儿坠地而砸一会儿飘忽不定,只因耿唐那番话中的一声“丞相府”。 又冷不丁看了眼身侧的男人,她抿唇,心神不宁。 “樊封。” 忽的,她喊住他。 男人驻足,慢条斯理地转过头,可一个字都还没说没问,下颌就猝不及防地挨了一口亲。 震惊地看过去,发现罪魁祸首早就钻进了他怀里,还瓮声瓮气道:“这件事对你会有影响吗?” 嘴角一松,他解释:“这事连灿是苦主,正好帮了我一把,别担心,我会解决。” “对了,之后我会把连灿送进军营,你要不要今日再去见见他?” 作者有话说: 七月的最后一天结束啦~ 第58章 杯中影 ◎“樊封,陪我喝点酒吧?”◎ 樊封走后没多久, 荆微骊就唤来青瑶,让她备了一大堆菜肴。 且都是连灿平日里喜欢的口味。 看着喷香扑鼻的饭菜,荆微骊忍俊不禁。果然是孩子, 嗜甜嗜肉。 带着食盒直达偏院, 她轻轻推开门, 试探地喊了声:“连灿,我可以进来吗?” “你不是都已经进来了吗。” 房间角落传来回应, 有些沙哑,还带着少年的不忿:“正好来帮我解一下绳子,我都被绑了大半日了。” 放下东西, 荆微骊走近,没使多大的力气可解开了麻绳的活结,余光落在他手腕上的红痕, 抿唇:“饿了吗?来吃点东西吧。” 比起樊封和王府的众人, 连灿的确更待见、也更愿意同荆微骊亲近。 不是基于男女之间的, 是因为在他看来,荆微骊是王府中唯一一个把他当成寻常人的人。 因来路特殊,几乎王府所有的护卫都对他充斥了点敌意,尤其是那些对樊封格外崇敬的,例如, 在他们夫妻俩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他曾被锁进某间柴房教训了一顿。 即使后背、大腿伤得乌青,他也没想过告状, 除了觉得没用之外,更气自己。 气自己的弱小。 与生性凉薄情寡的樊封不同, 荆微骊是个性子极温和的, 虽然偶尔也有小脾气, 可却恰恰是她可爱的地方。 最让他觉得讶异的,其实是荆微骊从来不会把他当成下人。 被平等地对待,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暖暖的,仿佛有一颗小太阳在照亮贫瘠之地,还生出了几朵娇嫩的花。 见她已经开始自顾自地布菜,连灿低声道:“是樊封让你来找我的吗?他说什么了?” 心思还真通透。 荆微骊无奈地笑笑,道:“他让你这几日别轻举妄动,他会寻个时日把你送进军营,以此完成对你的第二条承诺。” “嘁,”少年蹙眉,满脸的不爽:“难道他准备让我就这么咽下仇恨的果子吗!明明现在已经让我知道了一切,为什么还要关着我不让我去报仇,我是死是活跟他有什么干系——” “啪!” 连灿的话没说完,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就逼得他不得不停下。 错愕地睁大眼睛,他不可思议地扭头朝打自己的人看去。 荆微骊收起手,简单活动了两下手腕,狠劲一闪而过:“是,你是死是活跟他没关系,可难道你去无意义的送死就是你父亲想看见的?” 她问得直白,想刀锋一般扎进他的心窝。 他当然知道答案,可又无法接受自己什么都不做,莫大的不甘心在心底肆虐蔓延,难以收敛。 他咬了咬下唇:“那我还能怎么办,就这么干耗着吗?” 被他这股突然蔫下来的神情无语到,荆微骊一把扯住他肉乎乎的脸颊,恨铁不成钢道:“记得我之前对你说的话吗?” “哪句?”连灿眨了眨眼睛,口齿不清道。 “樊封他很欣赏你。”松开了手,荆微骊接着说:“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冷血无情,如若不然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送你进军营,他是在保护你,也是希望你将来可以保护你自己。” “欣赏我……吗?”呢喃地连着重复了好几遍,连灿的神色时而黯淡实则满是光泽,怪异极了。 不想看见他这么纠结,荆微骊索性挑明了:“丞相府中有他的人,王府里自然也兴许有丞相的人,你今天闹这么一出那边未必不知道,他得赶在那边有动静前给你寻个容身之处。” “堂堂六部之首,捏死个护卫未免太容易,可若你是大玉的将士,那一切可就都不同了。” 连灿没吭声,显然也在脑中不断过着这番话。 “等你入了军营,会有更多的人可以明着护你、帮你,雏鹰尚且不能自保,可若是这只鹰羽翼丰满,便可振翅而击。” 渐渐的,少年的眼睛开始发量,也不知道是窗缝透进来的,还是源自他心底的。 重重地握紧了拳头点点头,他从坚硬的木头床上爬起来,朝桌案走去。 见他想明白,荆微骊欣慰地笑笑,把竹箸递过去:“现在,好好吃饭是你的头等大事。” —— 傍晚黄昏,红云绚烂。 不少果农为了赶在城门落锁前离开,都加快了拉车的步伐,额间渗出汗珠,丝毫不敢停。 第58节 荆微骊斜身靠在朱楼一侧,望着脚下的熙熙攘攘发呆。 “怎么了?”原本应该在身后的人男人突然贴过来。 松开了扶栏杆的手,她转过身冲他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有钱真好。” 没忍住,樊封笑出声,顺着她的话说道:“看来王妃很是满意眼下的日子?” 不理会他的揶揄,荆微骊抬步走向红木桌案,懒洋洋地拿起象牙箸,却迟迟没有在任何一盘菜中停留。 真奇怪,明明是昨日还万分喜欢的菜色,现在竟然生不出半点胃口。 她皱眉,干脆又放下象牙箸,冲也坐下的人提议道:“樊封,陪我喝点酒吧?” 话音刚落,她的小指一侧就碰到了刚被推来的酒盏,有些凉意传过来,下意识去瞅里面的酒液,不算满,还摇摇晃晃。 耳边又传来他的声音:“只许半杯。” 荆微骊不满了:“凭什么?你自己都是半壶起步的!” “那我还能喝好几坛子呢,你能吗?”樊封没脾气地笑笑,眼底的光细碎。 自知理亏地低下头,荆微骊还是折服在这人的歪理淫威下,乖乖去端酒盏。 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她当即就扛不住了。 这酒为何这么辣!根本入不了喉! 见她姿势僵住,樊封反倒是嘴角一勾:“如何?还要喝吗?” “你故意的!”放在杯盏,她气呼呼地看过去,双颊已经开始泛粉了。 她不仅酒量一般,且上脸的速度也极快。 即便是有时候喝没什么滋味的,也不过小半杯就开始脸红。 见她抬手就要打自己,樊封轻飘飘地捉住,又道:“酒是阿骊要喝的,怎的现在喝不了还来怪为夫了呢,为夫实在冤枉。” “你不许说。”越听越羞,荆微骊赶紧用另一只手去捂他的嘴。 虽然成亲已经有段时间,可她还是有些受不住他如此自称。 她不好意思。 见她已经靠过来,樊封则直接将人锁近怀里:“连灿今天听了你话,主动来找我了,我们阿骊还真是招人喜欢。” 荆微骊眯了眯眼,瞪回去:“不是你让我去找人家的吗,怎的现在自己还醋起来了?啧啧,北越王殿下真是心胸狭隘。” “是啊,本王就是心眼小。” 说完,他的唇就重重砸过去,不留半点空隙。 早就习惯了他突如其来的索吻,荆微骊也不抗拒,认认真真地承下来,还故意挑他换气的时候咬上去,虽然力气小,但她却乐在其中。 两个人就这么抱着亲了会儿,荆微骊没力气支撑自己,干脆歪进了樊封怀里。 可还没坐稳,就被迫又抬起头。 靡靡之音不绝于耳,荆微骊自己听了都嫌没个正经。 总算,男人放开了扶她下颌的手,餍足道:“阿骊的吻技略有进步。” 桃腮滚烫,荆微骊偏过头不理他。 后来,荆微骊又不死心地喝了两口,撑着最后那点儿神智一饮而尽的后果,就是一口菜没再吃,嘟囔两句就直接醉晕过去。 伸出手戳了戳她的嘴角,樊封没忍住,轻轻覆上去吻走了残余的酒。 月色朦朦胧胧,倾洒在衣袍上,也黏到了交织的影子上。 回到王府后,樊封亲力亲为地给她褪了裙子,又把人放到榻上,最后掖好被角才离开。 脚步甚缓,动静几乎听不见。 走过长廊,又越过一道拱门他才停下。 寒冽的目光扫向乌压压站了一院子的人,他没有言语,慢条斯理地在梨花木圈椅处落座。 就这样晾了这帮人半炷香,他才幽幽开口:“本王知道,你们其中有温大丞相的人,至于你们接下来如何,本王不会亲自管,但自有人盯着。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你们随意,但怎么处置你们,本王也会随意。” 说罢,他挥手,示意他们可以原地解散了。 但又特地喊了人群中个子最小的那个留下。 等人都走干净,周围连鸟鸣声都听不见,狄舒才问:“王、王爷,是要、要吩咐什么事吗?” 他先天口吃,已故的父母带他治了十年也没治好,双亲过世后他自己索性就放着不管了。 “明日巳时,你带着连灿去西郊大营找白老将军,你也一起进军营。” “啥?”狄舒傻眼了:“可、可我并不想去、去啊!” 樊封一锤定音:“这是命令。” 见他不苟言笑,周身皆散发着刺骨的气势,狄舒知道这事没得商量,便只能低下头认下了。 虽然嘴上松阀,但他心里头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舒坦,转过身背对着樊封时,一张包子脸拉得老长,五官凝着幽怨。 得了首肯,他准备回房间收拾东西,可刚一出门就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吸引,转头看去,发现是同僚张鼎。 蹑手蹑脚地走近,他忽然拍住张鼎的肩,后者被吓得差点跳起来。 连着笑了一大串,狄舒抹眼泪道:“瞧你那点胆子。” 张鼎乜他一眼不说话,默默藏起指甲缝里沾满新鲜泥土的手。 作者有话说: 后空翻进场:求评论哇! 下章开启下江南副本,高甜预警!!! 第59章 揉酥山 ◎咬他◎ 樊封挑了个好日子, 带荆微骊上了去江南的船。 船是直接包下的。 因是第一次坐船,荆微骊难免觉得稀罕,一个人在夹板上待了好久, 甚至恶劣的心性生出来, 还拿了某人以往最喜欢的马蹄酥去刺激他。 一个人待在稍显昏暗的船舱, 樊封极罕地露出疲倦之色:“怎么回来了?” 笑吟吟地坐过去,荆微骊勾唇:“原来威风凛凛的北越王殿下晕船呀?” 男人无奈笑笑, 抬手将散乱额前的碎发捋开,露出深邃的瞳孔:“以前也不曾有过,这还是第一次。” 压着嘴角弧度, 荆微骊用手指去戳他的脸:“看来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这是在惩罚你呢。” 一把捉住那只手,她肌肤太娇嫩, 摸起来都有些不忍用力:“也是, 毕竟前几日阿骊的确劳累得辛苦, 是该休息休息。” 被他噎得脸一红,局促一闪而过,她收回手清清嗓子,正经起来:“你之前去过很多次江南吗?大概几天能到?” “只去过一次;两三日的功夫便能到港口。你要是累了可以先去隔壁休息,我怕我晕船影响到你。”他娓娓答出, 深富耐心。 撇撇嘴, 荆微骊没吭声。 船外的浪潮不算汹涌,但一下又一下地拍在壁外, 声音也不算小。 如他说的,大船在第三天天刚蒙蒙亮时靠了岸。 坐在前往客栈的马车中, 樊封揉着太阳穴, 显然还有些不舒服。 可他没揉几圈, 就多了只手凑上来,力道截然不同。 凤眸流转,他低低笑道:“不生我气了?” 是了,在船上这几日,荆微骊气了他一路。 起因自然是樊封说的那句话。 那是番明晃晃把她往外推的意思,可偏偏荆微骊早就习惯窝在他怀里睡,但顾着女子的矜持羞于启齿,最后只忿忿地瞪了他一眼便走了。 最有趣的就是,起初樊封压根不知道她在气什么,待缓过神都过去两炷香了,正当拖着身子去哄时,人家压根就不肯见他了。 因此眼下,是这两天荆微骊头次愿意碰他。 听见他这么问,荆微骊乜过去:“谁让我人美心善大人有大量呢。” 他轻言:“是是是,阿骊相貌惊艳世俗,心肠也是极软的。” 到了客栈,掌柜的看出两人衣着不凡,态度可谓是殷勤恭敬,更亲自引路。 一箩筐的吉祥话还没说完,就被烦不胜烦的樊封用银钱捂了嘴。 总算得了清净,他长叹一口气:“到底是物是人非,上次来时这家客栈的掌柜甚有眼色,可没这般聒噪。” 荆微骊一边在房内各处打量,一边应道:“起码只是掌柜聒噪,这房间养护的倒甚是不错,也算长善救失了。” 说罢,她像只欢快的小雀一般跃进男人怀里,主动得后者都愣了一下。 迅速察觉到她的不寻常,樊封环臂搂住,长眉一皱:“怎么了?” 荆微骊扬起小脸,笑容满是狡黠,像只坏到骨子的狡猾狐狸:“我跟你讲件事。” “你说。” “我来癸水了。” “……什么时候?”樊封脸色微凛,不自觉地在心里算她的小日子,可越算脸色越不好看。 荆微骊笑意更浓:“就昨日夜间,我也吓一跳。看来有些人的小心思要落空了喔?” 被说中,樊封苦笑道:“其实出发前,我甚至还特地算了一圈,可没想到你竟然提前了整整十日,看来真的是老天在罚我了。” 虽然是特殊的日子,但从外表看,荆微骊几乎没有任何不同,依旧如计划地拉着樊封去品尝扬州城的珍馐美食。 作为彻头彻尾的北方人,荆微骊吃过的南方佳肴算不上很正宗,都多多少少掺了点儿北方的调味方式,以前分辨不出来,可当尝了口地道的南方做法后,难免喜色难掩。 但贪食的后果也很明显,太阳才刚刚落下,她就因为小日子里的阵痛下不得床。 她抬眸,瞳中水色潋滟:“真讨厌,为什么男人不用受这苦。” 第59节 樊封笑得无奈,不敢有半点驳言,只默默坐过来,大手探进被子里。 感受到他掌心的滚烫,荆微骊下意识开始攥紧了软被,轻微的颤抖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怎么。 一点点地帮她揉着小腹,樊封脸色柔和:“力道会重吗?” 羞得实在受不了,她用被子遮住小半张脸,有气无力地回答:“不重,但好痒。” 樊封抬眼,不动声色道:“阿骊,你好像许久没唤过我夫君了。” 被揉得腿肚子发软,荆微骊连忙想要制止他,可这人太狡猾,另一只手桎梏住了她的腰身,竟然半点反抗的余地都不给她留。 见她不吱声,樊封更为不满,很直接地说了:“我想听。” “我不要……”荆微骊小声地抗议:“你好意思吗,我现在这么难受你还想着找便宜占,过分!” “那不如我也让你占占便宜?” 料想到他会这么说,荆微骊认真地想了圈,才道:“我想吃今天那家食肆的酸菜鱼,你去给我买来,想听多少声我都喊。” “当真?” 一听有戏,她连连点头:“我才不会骗人呢。” 许是痛劲儿还没过去,她的声音有些不自知的嗲。 临走前,樊封捧着她的面颊轻轻落了一吻。 他没有告诉她的是,那家食肆自己上次来扬州的时候也吃过,而且知道他们打烊很早,这个时候,怕是掌勺的厨子早就睡熟了。 不忍心让心上人失望地饿肚子,他自作主张地同客栈掌柜借了厨房以及调料,还买了一条鱼。 过去大半个时辰,蜷缩在床榻上的荆微骊饥肠辘辘。 只在心里头默念他赶紧回来。 很快,房门被推开,男人衣袍上还沾了点不合他气质的饭菜香。 “我的鱼!”她兴致勃勃地坐起来,不见半点虚弱。 将菜肴摆好,樊封却察到床上的人迟迟不过来,扭过头才发现后者正微微张开手臂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他哂笑,走过去的步子丝毫不慢:“我家阿骊还真是爱撒娇。” 荆微骊不开心地放下手,冷冷道:“那算了,不要你抱。” “别,”樊封赶忙把她圈在怀里:“怎的还一句都说不得,娇气包。” 锤了下他胸口,荆微骊愤恨地扭过头干脆不看他:“对对对我最娇气了,那你赶紧去找不娇气的吧!” “又乱讲。”把她稳稳放在圆凳上,樊封轻叹,视线掠过她的眉眼,有些没脾气。 果然,最不能惹小日子里的她了。 “这鱼好像跟中午吃过的不太一样?” 樊封敛神,解释道:“那家食肆打烊了,这鱼是我做的,阿骊赏个脸尝尝?” 他把那点蓬勃的小心思隐在心里头,尽量这段话讲得云淡风轻,甚至故意把控得五官都没有起伏。 听他这么说,荆微骊满脸惊喜:“你居然还会做饭!” 单手撑住下颌,他慢条斯理道:“会一点,但不精。” “那可得好好尝尝。”放下那点小娇矜脾气荡然无存,她拿起竹箸去夹鱼肉。 吃完一口又夹了一口,她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想象:“真是你亲手做的?” 樊封挑眉,眼神含笑:“怎么,我在阿骊心中就这么十指不沾阳春水?” “可我真的没看出来诶,”再度夹起一片鱼肉,但这次是喂到他嘴边:“你手艺简直好得不像话!” 面对她的夸奖,樊封以勾唇作回应,随即咬下她送过来的白嫩软肉。 荆微骊其实没多饿,就是嘴馋才说要吃鱼的,可没想到竟然让她挖到这么一个宝。 吃鱼的时候她一直用余光看男人的反应,但每次又都跟他盯着自己看的眼神撞在一起,最后讪讪收回。周而复始。 等吃完这道菜,她脸上的红晕都有些退不下去。 樊封先是给她倒了杯漱口的茶水,随即自觉地开始收拾,又听见她捧着茶盏问:“你以前经常做饭吗?” “早些年算是经常,后来封王赐府后便鲜少了,实话说你吃之前我挺忐忑的,怕手艺退步被你嫌弃。” “才不会。”荆微骊小口地抿茶,嘴角噙着好看的弧度:“好像自从跟你成亲,就觉得你越来越不像那个传闻中的北越王了。” 将桌案清理干净,他缓缓看过来,黝黑的瞳仁却盈着独特的光彩:“那我是什么?” “就只是樊封呀,”荆微骊笑笑:“北越王高高在上,且心狠手辣,但樊封不同,是我的丈夫。会亲我、抱我,会给我撑腰、带我游山玩水,还会给我做鱼吃。” “就你嘴甜。” 他俯身靠近,长指触及那杯茶水:“可饱了?” 几乎是对上他炙热眼神的瞬间,荆微骊心里激灵一瞬,声如细蚊:“饱了。”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她手里的小盏就被人抽走,那张俊美的面庞陡然靠近:“那现在该我吃了。” 话音一落,他便率先扶住她后脑,以防有人后悔想逃跑。 出于不可计量的羞耻心,在接吻时荆微骊都是习惯性地闭着眼睛,还曾被男人打趣过,说她眼睫太长太密,每次接吻时都哆哆嗦嗦地抖。 再后来的话她不好意思听,也就把着关没让进耳朵。 可耐不住自己越想越气,心一横,她很干脆地咬了他一下。 被咬的人一僵,不疾不徐地拉开距离。 “我可以,把这理解成挑衅吗?”樊封危险地眯了眯眼。 不等听她的回答,他再度倾盖上去,衔着她的唇大朵快颐。 唇齿相依的黏腻开始迷惑她的神智,双手扶在男人肩头,明明是欲推开的动作,却反倒是多吃一份攀附的意味。 不知道就这样亲了多久,荆微骊气喘吁吁地垂下头。 樊封也不急,就这样虚抱着等她缓过劲儿,给足了她温暖和安全感。 稍微恢复,她抬起眸,里面还盈着水光,语调也软绵绵的,听着格外好欺负:“你下次能不能别上手了?” 懒洋洋地“嗯”了声,他问:“怎么?捏疼了?” 荆微骊脸上的红更难消了:“来癸水了,那里会胀……” 第60章 女菩萨 ◎艳福◎ 这一夜, 两个人都睡得很不踏实。 荆微骊虽然早早入眠,可一二连三的噩梦让她痛苦不堪,眉心早就皱成了“川”字, 任由男人抚平了一次又一次。 不厌其烦地重复, 樊封的眼神中透露着担心。 但好在, 刚过子时三刻,她的梦魇便平复下去, 牵着他的心脏齐齐安分。 松了口气,搂着她后腰的大手不自觉变紧,怀里的人还很自觉地在他身前蹭了蹭, 似乎觉得很舒服,甚至还想再抱近些。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无意识的动作, 害得樊封彻夜没合眼。 或者说, 每次他刚有睡意, 就被她不自知的乱动激得又精神百倍。 天色拂晓,一场润物细无声的小雨悄然淋下。 荆微骊刚爬起来,一眼便看见身侧人眼下的一层疲惫,轻讶一声:“没睡好吗?” 樊封顺着看过去,目光不受控制地在她饱满的唇上停了刹那, 随即, 便不客气地握着她的腰,把她强压下来。让她不得不将小脸贴在自己胸膛上, 听着他的心跳。 荆微骊有些不适应:“做什么?” “阿骊,我昨晚没睡。” “为什么?”对昨夜全然不知的荆微骊认真地问。 稍微松了松手上的力道, 令她得以活动身子看过来, 他丝毫不打算咽哑巴亏, 淡淡道:“你昨夜,一直贴着我,我根本睡不着。” 他说的简言意骇,虽然隐晦,却也直白。 荆微骊当即别开脑袋,怂瓜极了:“对不起……你知道的,我一做梦就睡相不好。” 轻笑一声,他揉了揉她的颅顶,一字一句道:“也罢,再等几日,利息我慢慢讨。” 没有在床榻上过多厮磨,好不容易从那只强健有力的臂弯里逃出来,荆微骊头一件事就是照镜子。 其实原本她今日不打算出门,可偏偏有人昨晚临睡前突然说要去见个人,她才没辙地又开始收拾自己。 老天还算给面子,等他们换好衣服出客栈时,雨已经停了。 江南一带雨多,扬州更如此,怕沿途又开始淅淅沥沥,樊封手上还多了把油纸伞。 火红色的,上面还制了枫叶的图案。 在荆微骊的坚持下,他今天穿了件皎玉白的对襟竹纹跑,连腰带下坠着的暗红色玉佩也是她特地选的。 他眉宇锋利深邃,没有表情时看着会有些凶,可套上这一身,恰如其分地压制住了那股子浓厚的锋芒,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温和起来。 许是正因为在不熟悉的地方,荆微骊反而能更大胆去牵他的手,笑吟吟地抬眸:“我就说嘛,你这样穿就是很好看。” 他笑笑,故意回了句奉承的话。 跟上次一样,樊封没有告知荆微骊目的地,只是与她十指相扣沿着街头巷尾走着。 知道问他也不会说,荆微骊索性也不给自己找麻烦,就乐在其中的逛,不知不觉,路过了一座稍显破败的月老庙。 庙前有几个穿着打扮尽显奢靡的中年男子,似乎是在讨论尽快砸了这座庙重新盖几个当铺、银局。 心里生了好奇,荆微骊便拉着樊封走进去,想见见这座庙中不受人待见的仙者。 按理来说,只要是同一尊神佛,就算是远在千万里的两座庙也会建得有相似之处,可偏偏这座月老庙里的月老像,并非是个白发苍苍的笑颜老头,反倒是个容貌清隽的年轻郎君。 荆微骊挑眉,忽得就懂了为何这座月老庙如此荒废。 毕竟光神像而言,就挺不靠谱的。 第60节 她不怎么信神佛,更何况这尊神像还如此不着调,让本就只有好奇心的情绪更匮乏了。转头就要走之际,手却忽然被松开。 她错愕地看过去,发现那人正虔诚地双掌并在一起,合着眼,认认真真地许下了愿。 尽管她不知道他在求什么,但又觉得不是很难猜。 等樊封睁开眼时,便瞧见她兴冲冲地打量自己:“原来你信月老啊?” 没有隐瞒,他轻笑:“算是信吧,因为他是目前为止,唯一照拂过我的神明。” 他说的很认真,可眼神中裹夹着难以忽视的松弛,一时间令荆微骊难以辨认他真正的情绪。 心窝最深处像是被谁揪了下,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她一把撞入他怀里,料定他肯定会结结实实抱住自己:“我承认,我好像的确有那么点儿黏人。” 樊封的笑意更浓了,久久都不停歇。 从庙里出来,原先的两个商贾早就不见踪迹,只看见一位上了年纪还挎着竹篮卖酥饼的老婆婆。 脑海中突然想起他的那句话,荆微骊鬼使神差地朝老婆婆走了去,大手一挥,连带着她的竹篮都包圆了,惊得老婆婆连连道谢,还说遇上女菩萨了。 看着老人家逐渐走远的瞒珊身影,她还沉溺在那声“女菩萨”里难以自拔。 直到樊封走过来,“这饼做的一般,没什么手艺可赞。” “我知道呀。”荆微骊看过去,目光灼灼:“我就是想着如果她早些卖完,是不是就能早些回家吃饭睡觉,能多舒畅半刻钟也是好的。” “还真是女菩萨。” 他轻轻吐字,那三个字被他说的朦朦胧胧,一时间难以辨认到底是夸赞,还是揶揄。 不理会他的话,荆微骊好奇地看酥饼,但一拿在手里,那点儿想尝尝味道的小心思立刻就没了。 的确,如他说的,做饼的手艺太一般。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承认,但她毕竟是个从小被娇养长大的,嫁给了樊封后更是各路山珍海味供着,如此不拘一格的饼,倒是真有些难为她了。 一直欣赏着她对一张糙米饼子发呆,樊封笑笑,不容置否地拿过篮子以及她手里的饼,大步流星地朝街角走去。 荆微骊反应过来后匆匆跟上,刚想出声询问,便远远看见了几个蜷缩在墙角的落魄孩童。 男人将竹篮递过去,单膝蹲下,神色瞧不出半分高高在上,但也没有更多的色彩了:“这个给你们吃。” 孩子们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有个年纪大一些地率先出声,应是他们中领头的:“你谁啊?为什么给我们吃的?” 樊封对上他的眼睛,依旧面无表情:“有女菩萨发善心,我不过是跑腿的,反正没毒,你们爱吃不吃。” 说完,他就站起身朝还在等自己的人走去。 反观那几个早就饥肠辘辘的孩童,一咬牙,也不顾三七二十一开始分饼。许是受的罪多了,起初他们也吃的战战兢兢,可当意识到这就是一筐再寻常不过的酥饼时,立刻风卷残云地往肚子里塞。 荆微骊停住脚步,看得清楚,五官忍不住呆滞。 樊封走近,用食指指骨敲了敲她的眉心,嘴角微微上扬:“如此,便能得来两份圆满。” 收起手,他又道:“女菩萨可满意?” 荆微骊笑靥如花,心口弥漫出止不住的霜糖蜜:“满意。” 说罢,她又去拉他的手,十指相扣。 而樊封最后,是带着她停在一户庄子附近。 余光默默打量在侧,虽是城郊的庄田,但却美得胜似世外桃源。 “鲤鱼不是鱼,乌龟不是鳖。”樊封走过去叩门,面无表情地对暗语。 很快,里面传来声响,是年轻男子的声音:“你今年多大?” “……要不您猜猜?”有些忍无可忍,樊封轻哼了声才说出话。 但里面的人听后反倒喜悦起来,一把拉开了门,露出整张脸。 荆微骊这才发现,并不是年轻男子,单从五官上看,他应已过了四十。 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笑眯眯道:“真稀罕啊,你居然还带了个姑娘家?” 樊封没说话,牵住荆微骊的手,逐字逐句地介绍:“她是我的妻子,荆微骊。” 听罢,玄峥的神情陡然变得飘忽,瞪大的瞳仁无不彰显着他此刻的震惊。 樊封不满道:“你那什么眼神?” 玄峥一边摊手,赶忙说:“为师不过是感慨,你小子竟然真的成亲了。” 眯了眯眸子,樊封又低声对荆微骊介绍:“他就是我师父,前丞相,玄峥。” 荆微骊闻此,恭恭敬敬地福身行了个礼。眉眼弯弯,看着好相与极了。 玄峥挑眉:“这名字我听着耳熟,你是荆太师家的小女儿?” 荆微骊颔首:“是。” 又去看樊封,玄峥故意啧嘴:“你小子倒是个有福气的。不对啊,照你在朝中的名声,他居然愿意把女儿嫁给你,你不会是把老丈人绑走威逼利诱了吧?” 随着他的每一句话说出来,樊封的脸就越黑一层,最后忍不住道:“我为什么是现在这个名声您不知道?而且您想多了,荆太师心甘情愿。” 他话音刚落,玄峥嘴角上扬,噙住一丝笑,招呼两人进山庄。 潺潺涓流,风灵假山。 再就是红柱黑檐的湖心亭子。 甚至能若有若无地听见不知哪里传来的拨弦弹奏声 起初不觉有异,直到有四五个扮相一致的年轻女子走出来,视线落在他们清一色藕粉色裙裳上,樊封不动声色地轻挑眉梢。 像是猜到已经被他察觉,玄峥突然回首,看向荆微骊:“丫头,可否将你男人借我半个时辰?” “您请便。” 说完,荆微骊便被其中一个侍女带到了其他的院落。 跟着玄峥走进内室,樊封一眼瞧见那尊被刻意改了容貌的观音像,继而又瞥了眼那几个容貌相似的侍女,最终淡淡道:“您艳福也不浅。” 玄峥抿了口清茶,眸光深邃:“没办法,年纪大了,就是放不下当年的遗憾。” “那,您不怕她知道了伤心吗?” 端茶的手猛地一僵,隔着层浅淡的氤氲热气,他哂道:“只可惜,我没机会再看见她生气了。” 作者有话说: 讲道理,老樊在我这个亲妈心里已经可以成为top1了! 他甚至超过了白月光梁城越! 第61章 娇姝艳 ◎亲得喘不上气◎ 樊封跟玄峥聊完, 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时辰。 荆微骊等得无趣,连摆在书房里的图画册子都看完了一整摞。 “辛苦阿骊等我。” 房门被推开,高大的身影顺势走近, 遮住大半光晕。 循声抬眸, 与那方漆黑的古潭对上, 她信口胡诌:“倒也没有很久。” 樊封去拉她的手,一言一行里藏着难以忽视的愉悦:“走, 我们回去。” 回客栈的路上又下雨了。 依旧是毛毛细雨,可荆微骊怕弄脏了裙子,一个劲儿地往樊封的方向靠, 恨不得把这个撑伞人挤出伞外般。 他忍俊不禁地笑出声,大手搂住她的腰,让她可以离那些倾洒下来的水珠再远一点。 鼻息前尽是他身上独有的水沉木气息, 冷冷淡淡的, 却很令她心安。 回到客栈, 荆微骊先是马不停蹄地去换衣服。 她嫌身上有潮气,因此很讲究地从里到外都要换一遍,而樊封恰恰相反,只换了最外面的对襟长袍。 刚把衣服取下来,他就听见了来自屏风后面的声音。 “樊封, 你过来一下好不好?” 语调温软, 吐字也有些不清晰。 长眉一挑,他看过去, 只隐约瞧着一道玲珑有致的身影站于屏风另一侧。视线稍微一挪,便看见被搭在屏风上的衣服, 层层叠叠, 从裙裳到中衣。 他眯了眯眸, 在心里头算着应是脱到小衣了。 忽的明白什么,他只往前走了一步,有恃无恐地反问:“樊封是谁?” 屏风后面的人一僵,没脾气地再道:“是我夫君。” 话音刚落,他又进了一步。 荆微骊显然急了:“你快点,别闹了。” 懒洋洋地“哎”了声,他好整以暇道:“阿骊,求人得有求人的态度,说点好听的。” 这家伙! 荆微骊深吸一口气,不断自我平复。 过去半晌,她才幽幽开口:“夫君来帮我解一下系带好不好?我拽成死结了,求你了。” 怕他再折腾,荆微骊又赶紧添了句,口吻像极了被他亲得没骨头时:“我好冷。” “好,为夫帮你。” 加快了步伐,他直接绕过屏风,却先一把将人圈进怀里。 “呀!” 荆微骊吓了一跳,羞怯怯地回头:“只是解系带而已,怎么还抱起来了?” “不是你说的冷吗。”樊封痞气十足地笑着,腾出一只手去理她脖后的细细长带,没几下就开了。 第61节 因为荆微骊穿的是一件挂脖式的小衣,尽管后腰还绑着一对,可上面的终究占大头,突然得了自由,连带着半面小衣都耷拉下来。 雪色的光景一览无余,她护都没来得及。 越过她的肩颈,望着沟壑,樊封承认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但又深陷其中:“怕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那也不行!”荆微骊手肘用力把人怼开,双臂虽迟但到地交叉在胸口:“你快点出去!” 有些不理解她的羞赧,但樊封还是听了话,乖乖退出去。 但也仅仅是退到了屏风外。 隔着那面芙蓉图,看着她手忙脚乱地解下面的系带,他又玩味十足地出声:“阿骊可还需为夫搭把手?” “不用!”她恶狠狠地回了句。 顶着脸颊的燥热,荆微骊看向总算脱好的小衣,悔恨万分。 她发誓,再也不穿系带挂脖的了! 总算换好衣服,她素手扶着屏风磨磨蹭蹭地走出来:“我可跟你说好,我小日子还没过去,别乱来。” “放心,不会。”樊封颔首,应得轻飘飘。 但荆微骊早该想到的,这人的话,尤其是涉及玩闹时说的,没几句值得相信。 譬如此刻,她被拉坐在他腿上,不得已地弓起身子,妄图避免更进一步。 樊封不愿如她心意,她越躲他追得就越紧,没一会儿,刚穿戴整齐的衣服就变得皱巴凌乱,险些连那件新小衣的系带也要变成死结。 “樊封你就是个骗子。”她有气无力地骂着。 “嗯,我是。” 紧接着,他又险些将人亲得喘不上气。 — 说到底,樊封还是有些许愧疚之心的。 折腾了荆微骊半个多时辰,主动揽下了晚饭的活儿,还认真地听她点单。 饭吃到一半,荆微骊冷不丁停下竹箸,朝他看过来:“你带我来江南根本不是为了游玩吧,只是为了见你师父对不对?” 说完,也不听樊封的解释,自顾自地摇摇头:“我可真可怜,居然成了顺便的那一个。” “你不是顺便。” 不想被误会,樊封认真道:“其实我是在和你定下要来江南一带后,才得知他在扬州,这才想着顺道来看看他。” “细算下来,他才是顺便。” 荆微骊笑出声:“你也不怕你师父知道后怪你。” “他怪我?”樊封冷笑一声,回想起白日里同他说的那番话。 他去见玄峥的首要缘由,除了叙旧,就是希望他能够帮自己把体内的残毒祛干净。 结果后者上来就跟他说,其实太皇太后给他下的毒早就没了,而他这些年时不时病发的症状是他特地留下的一种草药引起的,只要再服下他准备的另一种药就一了百了了。 真是,荒谬。 他多年的忍耐于刹那间被推翻,一切都好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 尽管玄峥再三解释都是为了让温彪卸下警惕性,可他依旧迈不过去心里的坎。 他竟然因为这种事情以为自己短时间内要不了孩子!还害得阿骊伤心不满! 回忆结束,他敛神朝手边的人看去。 她正兴致缺缺地把苦芹挑出来。 堵在嘴边的话转转悠悠就是开不了口,他心想要不先不着急说,等回了京再议也不急。 毕竟就算说了,他眼下也尝不着荤腥。 如此想着,他转了话锋:“阿骊,明晚是江南一带很有名的节日,晚间会有灯市,要不要去看看?” — 翌日,酉时。 刚从客栈走出来,樊封就被一道瘦弱的身影挡住去路。 垂眸看过去,发现竟然是昨天被送过酥饼的小乞丐,而且还是那帮人的领头羊。 他周身裹着凌冽的气势:“有事?” 小乞丐伴着一张脸,却又大相径庭地攥着一捧野花,生硬地说:“这是我们给女菩萨的谢礼。” 盯着那捧野花审视片刻,樊封饶有兴致地环起手臂,丝毫不打算去接:“跟踪我们?” 小乞丐急忙解释:“不是有意跟踪!我们都是在市井之中长大的,每两三条街都有我们的人不是难事,而且……你们长得都挺好看,稍一打听就知道了。” 最不喜听人欲盖弥彰地解释,樊封冷哼一声:“你回去吧,花也带回去,她不喜欢。” “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小乞丐皱着眉头,好似一身反骨都被激起来。 即使他的骨骼都忍不住地抖,却依旧尽量在他面前挺直了脊背。 就在这时,荆微骊从扶梯上走下来,也一眼望见了小乞丐,不明所以地问了声。 樊封抬臂扶他,娓娓道:“他们吃了饼,便摘了花想送你,收吗?” “收呀。”不知先前的针锋相对,荆微骊只入耳了小乞丐的一声“女菩萨”。 她笑吟吟地揉了揉他的头,看着眼前骨瘦如柴的少年,有些不敢拿捏他的年纪:“谢谢你们的花,我很喜欢。” 小乞丐也咧嘴笑出来,两颗虎牙衬得整张脸都变得开朗。 送完花,紧接着又说了几句漂亮话。 原本到这里他就应该走的,可刚抬脚,又努努嘴放下了,视线在不苟言笑的男人身上掠过,他看向荆微骊,神秘兮兮地问:“漂亮姐姐,你们是夫妻吗?” 听着他悄然转变的称呼,荆微骊一把挽住男人的臂弯,得以让他跟自己站得更紧:“对呀,是不是很登对?” 一听她这么问,小乞丐当即便板起一张脸,很认真地摇头:“他配不上你,祖上肯定是烧了几百年的高香。” 荆微骊捂嘴笑出声,感慨这小弟弟怎么这么会说话。 等笑过劲儿再去看樊封脸色时,后者果然蕴着一层阴云,瞧着可怖极了。 怕他真发起火,荆微骊赶忙让小乞丐先走,然后才软着语调道:“夫君,他说你配不上我诶。” 樊封轻哼了声,余光冲小乞丐离开的方向落了一瞬,仿若他一步三回头的那幕浮现眼前:“我不过是个凡夫俗子,确实配不上女菩萨。” “你生气了?”荆微骊晃晃他的手臂,语气也嗲嗲的,明晃晃是在撒娇。 樊封垂眸看了眼,利落道:“没有。” “就是有!”荆微骊恼了。她最讨厌别人明明生气还一声不吭要不就是只会阴阳怪气的样子,换做别人也就罢了眼不见心不烦,可他不行呀,她可不舍得不看他。 这样想着,她稍微垫脚凑上去,迅速地啄了下他下颌处的红痣,双颊滚烫:“现在是在外面,人多不好亲,等逛完回来我再补给你成不成?” 见她一副战战兢兢的如履薄冰,樊封轻扯嘴角,生出想要逗逗她的心思。 没有说话,他沉默地抬起手臂,拇指起初落在她嘴角,随即一路蜿蜒向下,最后半实半虚地压在她的衣襟领口处。 好似恨不得越过那层布料,去触更软的物件。 紧接着,他半俯下身,唇几近贴上她耳郭,声调偏沉:“那到时候我要的,可就不只是亲了。” 唇齿间飘出来的热气把她折腾得脚底发软,荆微骊想着要不是正好扶着他,恐怕就会丢人地摔在这儿了。 这时,男人又一本正经地自我澄清:“我真没生气,别瞎想。” 荆微骊抬起头,眸子不知何时变得湿漉漉,但嘴角却是下拉着的,溢出来的不满:“可你刚刚很凶。” “凶?”樊封失笑,用食指的指骨敲两下她眉心,惩罚一般:“怎么,还不许我吃醋了?” 第62章 洞天府 ◎他哄道:“我只亲,不做别的”◎ 荆微骊笑出声, 倒也没打趣他竟然这么能醋,那明明才是个半大的小子。 两人入了人潮熙攘的北街,沿着两侧叫卖的商贩一路前行。 与京城的千灯节不同, 扬州有着得天独厚的江南风情。 视线扫过形形色色的糕点, 荆微骊有些走不动道。 她回眸看过来, 羽睫轻颤:“你想不想吃酥?” 被问的人嘴角扯动:“想吃。” “那买一点吧。”柳叶弯眉盈盈笑着。 看着小姑娘兴冲冲去挑选口味的身影,樊封眸中满是无奈与纵容, 一只手负于身后,他快步跟上。 小小的摊贩推车上摆满了十几种酥,模样大都精巧, 不难看出手艺人的技艺超群,尤其是桂花酥上的浅黄色点缀,栩栩如生。 看她难以抉择, 樊封问:“不买吗?” 荆微骊音色偏低, 还能听出两分委屈:“选不出来。” “那就都买。”他不假思索道。 荆微骊因他的出手阔绰生笑, 道:“可是吃不完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多数都只是想尝个味道。” “这有什么,你买就好,我给你兜着。” 他说这话时面上没有太多的起伏, 很是稀松平常。但透过那双深邃的瞳孔看见自己的倒影, 荆微骊又忍不住地耳垂生燥。 一旁卖酥的婶婆看不下去了,笑着道:“这位夫人, 你家郎君还真是疼你呢。” 讪讪看过来,荆微骊有些不好意思。 婶婆又说了:“我在这条街做了快十年生意了, 见过了油嘴滑舌的, 可转头又冲着别的漂亮姑娘流口水, 但就你家这位,可真真满眼都是你!” “我看呀,你们定能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说这话时,她语调上扬,只顾着兴冲冲地讲,全然没有注意到荆微骊因害羞还紧紧攥着住袖口的模样。 第62节 关键,她扯的衣袖还是樊封的。 感受到力道,他顺着往下看,哑然失笑:“那就谢您吉言。” 说完,他接过对方已经包好的各色甜酥,与那只柔软的手十指相扣。 逛完一圈,荆微骊脸上的红晕也被冲淡不少,比之刚来时手里还多了一柄做工精巧的兔儿灯。 其实她原本没想买的,但只因看见白兔脸颊一侧的红墨,便鬼使神差付了钱。卖灯的伯伯说这是他调颜料时不小心溅上去的,还怕被嫌弃。 手里的灯越看越稀罕,荆微骊转身望向双手大包小包的樊封,兴冲冲道:“是不是跟你很像?” 樊封顺着看过去,哂道:“我可不认为我是如此乖巧的物件。” 见他不配合,荆微骊气鼓鼓地抿唇,道:“可它跟你一样有红痣,而且都在脸颊下侧。” 樊封作恍然大悟状,还真像模像样地看了圈,这才中肯地点点头,算是承认了她的话。 二人没有直接回客栈,而是到湖边包了一只画舫。 坐在船上,荆微骊看着不远处的灯火通明,那是扬州城最有名的三十六舫,里面坐也是芳名早就传到京城的艺伎们。 空灵悠扬的歌声沿着水色传过来,她听得入迷,似懂了为何那么多英武不凡的将军却抵不过所谓的美人关。 眸光一偏,她看向神色淡淡的男人,忍不住道:“不好听吗?” “没,”樊封看过来,放下了手中的酒盏:“方才失了一瞬的神。” 见他一副不为所动的姿态,荆微信挑眉,直接歪进他怀里,缓缓道:“我方才还听见了琵琶声,没你弹得好。” 搂着她的腰肢,樊封微微用力,让她可以靠得舒服些:“那等回京后我再弹给你听。” 想了想,荆微骊又坐直一些:“其实我们可以合奏,我琴弹得还挺好的。” 闻此,樊封饶有兴致地看过去,嘴角升起丁点儿弧度。 他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认识她前便听过很多次有关她的事了。除了一身顶顶的美人骨外,便是她出神入化的琴技。 不少人还还夸,说她是得了天上琴仙的传承。 可樊封觉得,那些人说的都不大对。 他的阿骊明明还有那么多招人疼的点,可他们却独独只瞧见了皮囊与才艺。 如此想着,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对视:“阿骊谦虚了,你的琴技可不是一句‘挺好’ ” 荆微骊瞳仁亮晶晶的,反问:“可我不记得有在你面前弹过呀?” 樊封颔首,解释:“记得是有次哪户高门设宴,我隔着道墙听了一耳朵,但可惜只有半首曲子。” 顿了顿,他又接上:“是《扶苏引》。” 下意识“啊”了声,荆微骊总算想起那次。 说来有些不好意思,其实那日她小酌后有些醉意上头,本就晕乎,还特地选了首刚学不久的曲子,犹记得那时光开头就弹错了三四个音呢。 果然,紧接着又听见他幽幽道:“不过本王记得,《扶苏引》的前调是极激昂的,可那时阿骊却坠了又坠,莫非,是弹错了?” 荆微骊鼓起双颊,愤愤不平地瞪过去:“怎么,还不许人犯错误了?” “许,自是许得的。” 话音刚落,画舫兀得一阵颠簸摇晃,连着三四声急促的浪潮拍过来。 惊呼一声,吓了一跳的荆微骊不由自主地朝他怀里又钻了钻,小手也扶在了他胸口至肩头的中间。 很快,船身又稳下来。 一切仿若从未发生。 抚了抚她的背,樊封柔声道:“别怕,小事。” 还有些惊魂未定,荆微骊瓮声瓮气道:“这是怎么了?” 撩开船帘的一角,樊封望向不远处,音色冷冽:“应是有人起了争执故意撞船,这才牵连到了我们这边,已经没事了。” 松了口气,荆微骊压下了心头的惶恐。 又想起方才的窘迫模样,她抿唇,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樊封扬眉,有些不明所以:“我第一次坐小舫时,怕得可比你多多了。再说,反正有我在,断然不会让阿骊掉进水里,你若实在是怕,靠着我便好。” 放在他身前的掌心不自觉收拢,荆微骊半晌没吭声。 纤长的乌睫颤着,她亲了他的下唇,慢吞吞道:“你在呢,我不怕。” 樊封喉结滚动,嗓间突生干涩。 啧,又是这般他最难扛的娇嗲语气。 如是想着,樊封再次锢住了她的面庞,但这次是双手。 独属于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地袭来,将荆微纤软的身子整个笼住,再然后,她的唇舌就已经无法自控了。 被他狠狠索着,荆微骊哼哼唧唧地躲。 察觉到她的抗拒,樊封稍微分开一点,脸上呈着难餍的愁闷,他哄道:“我只亲,不做别的。” “这话,也许刚成亲时我还会信。”一撇小嘴,荆微骊错开他的脸,柔软的唇瓣几乎是贴着男人的嘴角划过去的。 见她不好哄了,樊封长指停在她锁骨下两寸,无奈地笑笑,没有再强迫什么。 画舫的速度慢下来不少,他又朝外面看了眼,道:“要下船了,我带你去见个人。” “谁?”荆微骊看过来:“不会又是像你师父那般的长辈吧?” 樊封摇头,只道:“是个与你一样,也精通琴技的人。” 下了船,荆微骊总算见着了谜底。 她没想到樊封带她见的人,竟然是淮扬八艳之首的秋催妆。 不远处的女子一袭碧色裙装,秋瞳盈水,唇瓣殷红,腰身似柳枝,仪态万千。 她眼前一亮,只是瞳仁里的光泽却不只因秋催妆,更惊喜身侧的人竟然捉到了她当时的一句无心之言。 不等说什么,秋催妆便快步走来福了福身,低声道:“见过王爷、王妃。” 荆微骊迅速敛神,意识到这位秋娘子同他竟还是旧识。 在秋催妆的引路下,二人一同入了洞天府。亦是扬州艺伎们的求生之所。 洞天府虽算立于烟花之地,但楼中的年轻女子却只挂牌不承欢,接的是清水客,端的是仙人架。 作为淮扬八艳之首,秋催妆更是洞天府的花魁,刚上了红梯转过角,便被掌事的妈妈一顿催促,二人交谈的声音不大,听不见什么,唯独能看见前者稍有牵强的附和笑。 “她是耿唐的未婚妻,别多想。” 忽的,樊封淡淡道。 窘于被他看中心里的小算盘,荆微骊却不愿意承认,哼唧道:“我才没多想呢。” “是吗,”樊封弯了嘴角:“那怎么一路都板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越听越心虚,荆微骊索性假装听不见。 很快,秋催妆同妈妈说完,引他们入了一间房。 准确来说,只引了荆微骊一人。 冲余下的高大身影笑了下,秋催妆道:“王爷恕罪,那些琴谱都是家师祖传,可不敢随意给外人瞧见。” 樊封无所谓地耸肩,只同荆微骊言了句在隔壁房间等她。 得了独处的空,秋催妆合上门框,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打趣起来,冲身侧的美人眨眨眼,她道:“起初耿唐同我来信,说王妃貌美,可我竟不知是如此的宫阙仙女之姿。” 被她夸得有些难为情,荆微骊便顺着也夸回去,这话一来二去的,两人之间便热络上许多成。 没有过多的寒暄,秋催妆走到妆匣前,拉开最里面的的抽屉,取出三四本封皮都有些泛黄的册子,最后铺到桌案上:“我师父是个阔气的人,老人家临走前给我留了不少家底,王妃且瞧瞧有没有能入眼的?” 几步绝曲映入眼前,荆微骊却只一瞬便抓到了最下面的那套。 上面赫然落着《斗广寒》三字。 笔迹漂移,形龙似凤。 她眉心轻蹙:“《斗广寒》不是琵琶曲吗?原也有琴谱?” “王妃好见识,”拿起那本,秋催妆娓娓道:“《斗广寒》其实是分了上下两册的,由擅琵琶与古琴的兄弟二人共撰,只是琴谱因战乱残缺鲜为人知,只有琵琶曲名扬天下。” “那这册?” “这册《斗广寒》正是我师父费尽千辛万苦才寻来的残卷,损了七成,余下三成正是我师父又另补全的。” “原来如此。”荆微骊点了点头。 说来惭愧,方才的第一眼,她竟然没忍住地想歪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位秋娘子唤出来的一声声“王爷”语调格外轻,与其说是下对上的尊崇、敬畏,到更有几分招情郎的意味。 连忙把这段糊涂的臆想撇开,荆微骊佯装出面色如常:“我可否能翻看一二?” “自是可以的。”说着,她双手供上。 接过琴谱的同一刻,荆微骊终于看清了秋催妆的蔻丹颜色。 是绚丽的枫红。 散着袅袅香气燃完整整一炉,荆微骊才从秋催妆的房间中离开。 原本后者是准备送她的,可先前那位妈妈不知因何事又来找,而荆微骊也想着反正也没几步路干脆就别让她送。 可刚走出来没两步,便被险些被迎面而来的人撞上。 “幼,洞天府竟然又来了个漂亮妞?姿色不错啊,叫什么名字?” 此人满身酒气,言论更是轻浮,轻佻地打量起面前人。 一双吊梢眼小得只有一条缝,更衬托得色眯眯。 最烦被醉鬼缠上,不想黏上麻烦,荆微骊主动侧开身让路:“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洞天府的人。” 全然没将她的话听进耳朵里,朱自泉上来便要抓她手腕:“嗓子也好听,够细够娇。来,给爷唱首,唱得好了爷给赏银。” “你别碰我!”荆微骊秀眉狠狠皱起,连忙避躲开他的动作。 “别躲啊小美人,跟爷说说你叫什么,把爷伺候好了爷给你赎身!” 第63节 话音未落,他就已经急不可耐地捉上了荆微骊如脆藕的雪腕,后者脸色苍白,想甩开却没想到他愈加用力,脸上的笑也因酒气晕染地几近扭曲。 “放开!我喊人了!” “哎呦呦,小娘子不会还没伺候过人,竟这般端着,无妨,爷好好教你——” 话没说完,他就因砸到脸上的一拳飞出去老远。 荆微骊惊魂未定地躲到男人身后,死死攥着他的衣服,熟悉的气息令她无比心安。 冷冽的目光望过去,凝视着那道艰难爬起来的身影,他眼中尽是嗜血的光:“滚。” 朱自泉的酒气因那一记拳头散开大半,眼睛视物终于也变得清明,当看清殴打自己的人竟然是个年纪相仿的人时,怒气登时便上来了:“哪里来的小杂种,竟然敢坏你爷爷我的好事,找打!” “打我?”樊封冷笑:“能打本王的人,怕是还没出生。” 话音刚落,他丢出随身携带的身份令牌,哐当两下砸到地上,上面由天字亲写下的字钻进眼眶,朱自泉腿肚直发抖。 好不容易才站起来,立马又瘫软地跪倒,大声道:“北越王恕罪!草民喝醉了酒冲撞了王爷,请王爷恕罪!” 眯了眯眼,他感受到了身后人轻微的颤抖,胸膛内的火焰熊熊燃烧:“恕罪?你想让本王饶恕的是你僭越之罪,还是冲撞良家女的罪?” “是她!都是她!是这个洞天府的伎主动勾引我!” 樊封的笑意更浓了,可眼底的杀意也愈加藏不住:“你说本王的王妃勾引你?呵,好大的脸面。” 朱自泉咻然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而随着樊封后面的话每一句的落地,他眼睛里的恐惧可更深一层。 “本王记得你,是扬州节度使的儿子,不如本王亲自登门问问朱节度使,他的乌纱帽,戴得可舒坦?” 第63章 蛮蛮雀 ◎细腰柔骨,最为致命◎ 樊封的心狠手辣, 荆微骊这次是真真地见识到了。 因为他徒手废了登徒子一只臂膀。 来自朱自泉的哀嚎充斥着整个洞天府,原本想欲上二楼的人都被拦住,连原先宿在房间里的人也不敢贸然现身, 生怕惊扰了外面的这尊杀神。 荆微骊不敢看, 怯生生地用手捂住了眼。 而她, 最后是被樊封打横抱离的。 缩在他怀里,她“没出息”地哭起来, 纤柔的肩头时不时的一颤,整张小脸都埋在男人胸前的衣服中。 等回到客栈后,圆领袍上的绣纹被水痕浸染, 料子也早就变得皱巴巴。 将她放下来,樊封没着急换衣服,而是就这样静静地拥着她, 大掌抚在她后背, 轻轻地顺了一遍又一遍。 待她呼吸终于平缓, 也没再听见哭腔后,他才道:“没事了,别怕。” 简短的三个字,成了压倒水坝的最后一块坠石,荆微骊再度将脸隐如他肩头, 不想被他看见自己的哭相。 樊封无奈, 只得继续安慰,只是吐出来的字眼, 与其形容是柔情蜜意,倒不如说满是北越王的汹汹威焰:“欺负你的人, 我不会饶过, 他不会能活到我们回京。” “别, ”心里猛一激灵,荆微骊下意识直起身子,双手捧上他的脸,明明又怯又怕,却还是坚定道:“其实打一顿就可以了,最好别出人命。” 樊封没出声,继续听她说着。 “我、我知道你以前杀了很多人,我知道那些人里面许多都是玉国的敌人、是你的敌人,你杀他们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可杀的人、沾的血就算再多,我也还是希望你别将这件事看得那么稀松平常。” 哽咽一声,她咬了咬下唇,眸光流转,水色潋滟:“我不清楚那种感觉应该怎么描述,可我知道,我喜欢的樊封不是个以见血为乐的鬼将军。” 她这番话斟酌了许久,甚至从刚与他成亲的时候就有了雏形,可那时候没有契机,她也觉得说不说都无伤大雅。 可现在,她又觉得还是得讲出来。 他上过战场,手上过了许多条命,他眼下的一切都是刀光剑影里拼出来的,这些她当然都明白,她比他还要珍视这一切。 可就是因为珍视,她才越惶恐。 姐姐曾说他心狠手辣,可她又将他的柔软看得一清二楚,她也不真是什么见终生皆怜悯的菩萨,她更怕那些乌黑的血会玷污他。 在她心里,他的剑可以杀敌国的谍人,可以杀反贼叛军,可那种不值一提、蚊虫般的小角色,倒真不必过他的手。 怕自己讲得不够清楚被他误会,荆微骊欲再开口,可唇瓣又忽得被噙住。 这个吻来的突然,却细密绵长,她以为的狂风骤雨没有出现,有的只是男人宛若潺潺涓流般的情谊。 吻到情迷意乱之时,樊封主动分开,可吻却没有停下,而是沿着她的嘴角到了下颌。 继而,又转战至脖颈,最后才停在她的锁骨周围流连忘返。 唇齿厮磨着她娇嫩的肌肤,荆微骊试着想推开他,可是手才刚抬起来就被人桎梏住,无奈之下,她便只能软着调调求饶:“癸水还没过去呢,不行的。” “我知道,”樊封停了动作,抬眸冲她笑笑,凤眸依旧漆黑深邃,依旧倒映着她精致的面庞:“阿骊随了我这次吧,我保证不欺负你。” 欺负二字被他念得低喑暧昧,滚烫的热气也被顺势推到了荆微骊胸前,不知何时,原本整齐的领口早就变得松松垮垮,在面前人的刻意为之下,雪白的肩头欲露不露。 没有真的去推开他,她的身子再度颤抖起来,眼窝嫩粉,瞧着甚是好欺负:“那,就这一次。” “嗯,就一次。”他又笑了。 — 荆微骊和樊封是在三日后才回的京,依旧是走了水路,包下了一艘船。 抵达港口时,也早就临近傍晚。 荆微骊昏昏欲睡走不动路,赖皮地缠进男人怀里让他抱自己,而架着马车前来接人的下属们也早就见怪不怪,都懂事地别开脸,不敢看一眼。 将她送上软垫,樊封却又走了下来,看向满脸严肃的耿唐,他淡淡道:“何事?” 耿唐直言:“您在扬州打了节度使之子的事被温丞相得知了,今早在朝上他就此事参了您,想来明日更会变本加厉。” 樊封冷笑,并不意外:“本王知晓了。还有,这件事别让王妃知道,她会多想。” “遵命。” 回到马车里,樊封的掌背蹭上那张熟睡的面颊,怕将她扰醒,他动作很轻。 视线掠过她的耳垂,心里又开始泛痒。 他侥幸地想,只是亲一下,应该没事吧。 这样盘算着,他俯下腰身凑过去,可还没触及,就被一只手果断地推开。 与之而来的还有荆微骊冷冰冰的声音:“没完没了了是吧?” 樊封莞尔:“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稍微撑起身子,荆微骊平视他,在寥寥月色的光辉中对上那双瞳仁,鬼使神差的,她很想吻他。 羞耻心令她作罢,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拉住男人的手,小声道:“刚刚耿唐在马车外面对你说的,我都听到了。” 樊封扬眉,面上神情不动声色:“只是小事而已。” 怕她真将这事揽到自己身上,樊封解释:“温彪想抓我错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没有扬州的事,等回到荷京未必就是一帆风顺。” 荆微骊犹豫地问出来:“为什么他这么敌视你?我还以为朝堂上跪拜的群臣都是为了玉国。” “为了玉国不假。我承认,他的确是个天纵的奇才,只可惜,心眼太小,只看得到自己想看到的。” 将她的手紧紧反握,樊封柔着语气同荆微骊讲了段有关皇室的秘闻。 当年夜氏被先皇“强掳”进宫前,有个两情相悦的竹马郎,此人正是温彪。以及,当年先皇死状凄惨,除了是他自己乱觅长生药服用外,更有温彪的推波助澜。 更有趣的是,先皇得来的“长生药”,是玄峥披了张□□奉上的。 听完这些,荆微骊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捂住了了樊封的嘴,然后深深呼吸借此来平复心情。 看她如此震惊,樊封五官上的笑意渐浓,慢条斯理地取下她的手,又道:“我师父受恩于太皇太后,而太后又是她老人家的亲外甥女,二人早在许多年前便见过,照我师父的话来说,便是‘一见夜氏误终身’罢。” 荆微骊皱着眉头听完,又想起了在扬州山庄时见着的那一幕,犹豫后还是开口了:“难怪,那些侍女的五官如此相近,她们像的人应该正是太后娘娘吧?” “是。”樊封颔首。 认真看着他脸上的变化,荆微骊试探地问:“你可会觉得你师父用情至深?” “这话说出来许是有些大逆不道,但平心而论,我觉得这样甚是虚伪懦弱。” 在她的注视中,樊封叹了口气:“人尚且活着的时候得不到珍重,死了反倒是一浪又一浪的情深似海,师父是这样,温彪也是这样,当真无用功。” 说到这里,荆微骊便懂了。 为何温彪过于反感樊封,因为他是站在陛下那一边的,而陛下代表的是姬姓皇室,正是这个身份,才引得自己同有情人天各一方。 可他怎么忘了,陛下是太后拼了一条命也要孕育下来的,是她生命的延续呀。 说到底,不过是一场自以为是的奔赴。 这样的深情,太虚假,太没意义了。 又吸了口气,荆微骊冲他道:“樊封,如果,我说如果,我死在你前面,当我求你,千万千万别去找什么和我长相相近的人,好吗?” “我不会的。”紧紧牵着她的手,将她的掌心慰在自己心脏正前方,凤眸凝着色泽清冷却极致的光。 “这世上只有一个荆微骊,我也只喜欢这独一无二的荆微骊。” “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我无法想象如果我死了,你身边站了其他女子的样子,我想我会我很痛苦,被刀剜了心那般。” 越说越难受,荆微骊喉头一哽,哭腔也顺着蔓出来。 樊封控住她的腰,让她可以坐在自己身前,认真道:“阿骊,这样的自私,我想我也有。”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停在了王府后门。 回到内宅,青瑶早就备好了沐浴的热水和更替的衣服,原本想守在一旁伺候的她却又被摆摆手赶去休息了。 青瑶走后,不等荆微骊去脱裙裳,樊封先一步扯住她的手腕:“阿骊,我有事同你讲。” “嗯?”荆微骊看过来。 樊封凑到她耳郭一侧,低低地说着。 言毕,他的手悄然间挪的位置:“我算过了,你今日是第七天。” 荆微骊耳根生热,嘟囔道:“我、我先去沐浴。” 牵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她才刚走出去两步,就又被男人轻而易举地拉回来。 第64节 扶着她的后脑,樊封故意只在唇瓣的边缘蹭了两下:“所以,我可以把这当成邀请吗?” 话音刚落,他的下唇就忽得吃痛。 再看,发觉自己竟然被她咬了。 很轻的一下,与其说是警告,倒是更偏勾/引。 他轻哂。 果然,细腰柔骨,最为致命。 第64章 牡丹鬼 ◎惩罚◎ 夜半子时, 丞相府。 温彪一袭玄黑,宽大的袖口绣了容雍华贵的牡丹图,他只身立于半面墙的牌位前, 默默地用巾帕擦拭着手上的那樽。 虽是已过了不惑的年纪, 可岁月并没有在他的五官上落下太多的足迹, 反而像是格外优待般。 擦完一圈,他似又觉得不够, 重新换了一张再度认真拭着。 终于,他放下了牌位,“夜无忧”三字于烛火的折影中熠熠生辉。 说来可笑, 当年她去世,牌位却做了一个又一个。 夜家一个,皇陵一个, 小皇帝那儿还有一个。 以及, 他这里。 算至此处, 他忽得想起那个总是冷眼看他,却不择手段接近她的家伙。 玄峥。 那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不自觉地冷哼一声,大掌再度伸向牌位,指肚在那两个安静的字眼上描了一圈又一圈。 —— 翌日,荆微骊醒来时, 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习惯性地摸了摸, 半点儿温度也没有,可见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她唤了声, 候在屋外的青瑶便推门而入,喋喋不休道:“王妃您可醒了, 这都快到用午饭的时辰了。” 荆微骊不好意思地窘笑了下, 随即又问:“王爷去上朝了?” “是, 他还吩咐让我们不要吵着您。” 算他有点良心。 荆微骊抿唇,忿忿地想着。 盥洗过后,荆微骊坐在梳妆镜前,身后的青瑶捋着她的青丝盘发髻。 就在这时候,屋外又传来声音,是耿唐。 “启禀王妃,王爷下朝后直接去了军营,让属下特地来跟你说一声,就不回府用饭了。” 懒洋洋地应了声,转念一想,荆微骊又突然抬高声量叫住耿唐,问:“可是营中出了什么事?” 耿唐一脸淡定:“并非,只是白老将军有些操练兵马的事要同王爷商量,王妃不必忧心。” “既如此,那本王妃去营中看望他可是可以的吧?”她这般问出来。 虽意外她的话,可耿唐依旧回答得很老实,手上的礼数半点没因屋内人看不见而懈怠,眉宇微敛,答道:“自是可以的,这些年战事平缓,营中管束也没有之前严酷,时常有将领的家眷进营慰问。” 话音刚落,他又直愣愣地补了句:“王爷见着您定是十分欢喜。” 荆微骊坐在铜镜前,脸颊染上一抹不自然的红。 虽然知耿唐并无调侃揶揄之意,可每每被人提起她与他,她就止不住地害羞。这种感觉当真奇怪,明明早就是夫妻,明明早就做尽了最亲密的事,可她就是不能从旁人的口中听他半句。 怪极了,她寻思自己脸皮原来这般薄吗。 既然打定了主意,她也没有过于磨蹭,吩咐厨房备了几道樊封喜欢的菜色,又站在衣柜前挑挑选选好一阵。 最后,她择了件暗花细丝绣纹裙。藏青的主色调,配以腰间两只不起眼,却起点睛之笔的银丝蝶纹,而领口、袖口的样式则是采了金线。 矜贵却不寡淡,甚至清丽出尘。 她容颜太盛,寻常的裙裳根本压不住。 —— 到了军营大门口,还没见着樊封,荆微骊倒是先同姐姐打了照面。 看见她,荆秋袅也很是意外,但视线扫了眼一旁的耿唐,幽幽道:“来见他的?” 荆微骊笑得很甜:“自是来见阿姐的呀。” “我可不信。” 荆秋袅笑出声,却没有生气,反倒是支开耿唐低声道:“阿骊,别怪姐姐没提醒你。你可得趁着如今新婚不久抓点紧。” 一时间荆微骊没反应过来,可当这几个字在脑中转了两圈,她才不好意思道:“我们不着急的。” “你这丫头,”没脾气地点了点她眉心,荆秋袅一本正经地说:“催你的人可不是我,是父亲。樊封虽在他老人家跟前发了毒誓,可他应还是不放心,怕将来恐生变故,极是希望你养个孩子傍身。” “没事的,你告诉父亲让他别忧心,我和他心中都有数的。”荆微骊越说越小声,眼前竟不自觉浮现昨夜那一幕幕的荒唐,还有那些她听个半句就面红耳赤的话。 见她油盐不进,荆秋袅面上的无奈更浓。 最后只没脾气地拍拍她的额头,叹道:“得,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自己斟酌拿主意便好。只是你记住,若是樊封哪天欺负你了,直接回家来便好,可别一个人抹眼泪。” 荆微骊心里头散着蜜气,柔柔道:“好,我知道。” 目送荆秋袅的背影逐渐走远,荆微骊一扭头,却几乎是擦着男人胸前的衣服。 被惊得连连后退,可脚底下乱了套,险些摔倒之际,腰肢被面前的人稳稳扶住。 她别开脸,不给他好颜色:“你故意的吧。” 等她重新站稳后,樊封才收回手,开始自证清白:“本王可太委屈了,明明阿骊心里只有长姐,甚至都没发觉本王都站了好一会儿。” 有些受不住听他在外人面前说这些话,荆微骊不好意思地朝那边守军营的将士们脸上扫了圈,面前的人也察觉到了她的羞恼,自觉地缄了口,又接过她带来的食盒。 走在他身侧,一路上荆微骊都被各色打量的视线盯得难受,忍不住问:“我来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自是不会,”樊封看过来,忍不住想捏她脸的冲动,只故作镇定道:“你来我高兴都来不及。” 带她进了自己的营帐,樊封刚想亲手布菜,帐外又猛地传来请他去商议要事的大嗓门。 时机抓得正正好好,樊封眯了眯眼,怀疑外面的人是故意的。 刚欲说些什么,袖口就被捏住一半,耳边又传来他的声音:“既是要事那王爷先去罢,我等你回来便好。” 这次,樊封没忍住。 转过身将她环住,鼻息前尽数是她身上的馨香气息,不浓烈,却击得他心甘情愿缴械投降。 被他结结实实地搂住,他身上的温度透过衣衫传过来,荆微骊拍了拍他,故意道:“北越王殿下怎么这么黏人呀?小孩子做派。” 樊封勾唇,惩罚意味十足地咬了她的下唇。 看见她奓毛地瞪过来,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临走前,他又道:“一会儿有人来给你解闷,我很快就回来。” 樊封走后没一会儿,果然就有人探头探脑地来了。 他还虚假地问了声:“能进来吗?” 没忍住,荆微骊笑道:“难道你不想进来看看北越王的营帐长什么样吗?” “那倒是挺想看看的。” 话音未落,连灿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了个满脸紧张的狄舒。 这是荆微骊一次见他们俩穿戎装,倒很是神气。 比起狄舒的不知所措,连灿不知道有多熟稔,大步走过来看到那只食盒时,忍不住道:“一看就知道没有我们的,啧,你们夫妻俩有什么话不能在家里说啊?” 早就习惯了他的阴阳怪气,荆微骊抬手拿开食盒的盖子,又指着里面形形色色的糕点,眨了眨右眼:“你们现在拿了不就是你们的了吗,快点吧,可别让他瞧见。” 嗜甜。 这应该算是他与樊封最大的相识之处了。荆微骊心想。 连灿也没跟她客气,甚至招呼狄舒也过来,后者显然还有些不适应,指着自己问:“我、我也可以有吗?” 荆微骊:“当然可以了。” 随着她说完,狄舒原本皱巴巴的脸上登时扯出更明媚的色彩。 三人聊了些军营的事,很快,樊封便回来了。 两个少年相当有眼色地要溜,但连灿胆子更大些,就这样临走前还顺了两块马蹄酥。 跑到营帐后笑嘻嘻地把其中一块塞给狄舒道:“喏,快吃。” 看着手里的点心,狄舒忍不住感慨:“你好敢啊,不怕王爷找你秋后算账?” “这不是有能降他的人在吗。”连灿无所顾忌地摊摊手。 狄舒挑眉,默默咬了口马蹄酥。 赶上晌午不用练兵,他们掐着点回到营帐。 可还没进去,便隔着一道账帘听见了里面的慷慨激昂。 一句又一句的粗鄙之言冒出来,还裹着一帮年轻男儿的邪笑。 似乎觉得这样言论很是过瘾,起初还只有两三个人这么说,很快,没几句话的功夫,营帐中其余人也加进来一起说。 他们的唾沫星子乱飞,连作者市井街巷嚼舌根的妇人都比不过。 连灿的拳头死死攥着,一言不发,抬脚就要冲进去。 可动作还没成型,便被一旁的狄舒及时拉住,后者咬牙切齿:“你做什么!” 第65节 连灿气红了眼:“你没听见他们说什么了吗,就这种嘴我不给他打烂留着做什么!” “你是蠢蛋吗!” 费劲吧啦将他拉离,狄舒看着此时四顾无人,手指抵在少年的胸口,冷着一张脸:“你若是就那么冲进去他们死不承认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你那一拳头打下去,会给王爷和王妃惹多大的麻烦?” 终于,连灿也也意识到这事不能冲动,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三分。 可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又问:“那该如何?难道就放任他们嘴臭?” 狄舒摇头,道:“那些人跟咱们一样都是新兵蛋子,说到底他们压根就没见过王爷的神威,正是因为没见过才蠢得可怜人。” “等着瞧吧,小爷我教你。” 第65章 团圆饭 ◎“谁惹我们阿骊不开心了?”◎ 樊封账内。 看着少了一大半的糕点, 男人眉宇轻拧,食指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桌面上,醇厚的闷响顺势散开。 见他因几块马蹄酥憋屈, 荆微骊打趣道:“北越王还真小气, 这要是让外人知晓, 你英明神武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樊封看过来,嘴角轻扯:“阿骊说笑了不是, 我的名声可与这四个字万万扯不上关系。” 男人拿起竹箸,但只简单吃了两口手便又停住,盎然一副食欲缺缺的模样。 荆微骊托腮, 问:“有心事?” 听到她问,樊封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将筷子放下后, 目光炯炯:“阿骊, 后面这几日我许是都不能回家睡了。” 见他难得面色凝重, 几乎是下意识,荆微骊便想起先前曾听他提起过的,问:“不会,又要打仗了吧?” 提到那两个字时,她下意识攥紧了袖口, 满脸忧愁。 以前她总觉得自己离那残酷的事很远很远, 因为家里文臣多,姐姐也从来不会在她面前念叨, 可眼下不同了,若边境真的又生事端, 他定是得难以脱身。 好在, 听见她的话, 男人摇头:“打仗倒是不至于,只是要惩治几只老鼠。放心,不是什么大事,等一收拾完我便回去。” “或者,你也可以日日来寻我,同我用餐共寝。” 盯着他嘴角的弧度,荆微骊不客气地给了他一拳。 这人真是狗坏心眼的!明明知道她做不出来,还非得挂嘴上看她发窘。 停了锤打的手,她顶着双颊上的滚烫,小声问:“对了,我阿姐方才还同我说,父亲想催我们生个孩子……” 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是埋得略低,显然是不好意思一而再、再而三地与他提及。 看着她又羞又急又犯愁的模样,樊封好整以暇,故意用手背去蹭她敏感的耳垂,果然,后者跟只受惊了的兔子般猛地抬起头,狠狠地瞪他。 手臂用力,把她直接捞进了怀里,他凑上去,轻嗅她衣襟处散出来的香气。 明明很淡,却又折腾得他神魂颠倒。 阖上眼,他将下颌压在软躯肩头,哑着声音道:“我以为,昨晚的所作所为已经很表明态度了。” 他说的含糊不清,一时间荆微没反应过来。 可不等细想,男人便自己揭开了外面的纱罩:“还是说,阿骊以为我是定力差、没抗住,这才交代在里面的?” —— 后来的几天,的确如樊封所说的,他都宿在军营。 虽然有些不习惯,可出于不想再被他揶揄黏人,荆微骊倒是真没再去找过。 可不等他结束公务回王府,荆微骊倒是先收到了太师府那边送来的帖子。 打开一看,她才知道原来是母亲的母族,也就是舅舅一家回京了。 邀她回去吃一顿团圆饭。 看着柬帖尾部的落字,荆微骊叹了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吩咐青瑶重新为她梳洗打扮。 原先的绛红齐胸襦裙被替下,换了套菊纹烟萝裙。相比之下,颜色更为素净。 她不喜欢自己穿这么老气横秋的款,可奈何这种裙子穿出去,才不会惹得长辈说教。 青瑶指着妆匣里的一颗东珠对钗,问:“王妃今日要戴这个吗?” 荆微骊摇摇头,取了另一只银钗,撇着嘴,满脸不悦,但依旧硬着头皮道:“财不外露。” 这么多年过去,她可太了解舅舅、舅母一家了,即便是以前母亲尚在时他们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只要是来了,那非得扯上一顿饭的家常,再索点甜头回去。 尤其是舅母,嘴上倒是夸得天花乱坠,然后再卖卖自己惨,哪次来不是得跟母亲要走几件首饰。 倒不是她不尊重长辈,无非是觉得有些长辈,偏偏又算不得长辈。 回到太师府,一进门,果然瞧见舅舅、舅母笑靥如花地看过来。 荆微骊视线不动声色地流转,倒是没看见他们带着孩子来,心想,看开又是来求办事的了。 舅母率先走过来,亲昵地拉着她的手,神态慈爱:“提莲来了呀,瞧瞧,果然是嫁了人的姑娘,这气色是不一样了。” 荆微骊也没抽回手,只顺着道:“舅母,您都离京三年了,怕是连我未出阁时的模样都不知罢?” 讪讪地笑了两声,虞家舅母全然当没听懂。 入座后,虞舅舅也开口了:“提莲怎的是一人回来的,北越王殿下没一起?” 心里咯噔一下,荆微骊蹙起眉。 原以为他们是冲着父亲来的,现下看来胃口倒是蛮大。 几乎是同一瞬间,她朝荆太师看了眼,果然,后者的表情也相当耐人寻味。 无奈地笑了声,荆微骊答道:“王爷有公务缠身走不开,我便没告知他要回娘家。” “瞧瞧,我们提莲懂事了,可不是幼年缠着母亲要糖的娃娃了。”舅舅哈哈一笑,眉眼倒是展得令人瞧不出端倪。 听见他的话,荆微骊心里头有些不爽,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接过二嫂递过来的象牙箸准备用饭。 刚夹进小盘里一只虾仁,头顶便又传来声音:“虽是体恤丈夫,可提莲啊,你这事做的还是不对,虽是有公务,可也是一家人吃团圆饭不是,还是应该一道来的。” 停下手里的动作,荆微骊朝舅母看过去,眼睛弯弯:“舅母说的是,提莲记下了,下次定带夫君一起回来。” 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虞舅母脸色沉下来几分,继续试探:“别下次了,你此时便可差遣人请王爷来的。” “此时?怕是不太好,”荆微骊勾唇,不卑不亢地说:“王爷眼下正在宫中,舅母莫不是觉得我的面子比陛下的还大?” “我可没这么说!”被她突然搬出来的九五之尊吓一跳,虞舅母赶紧撇清楚关系。 饭桌上的气氛陡然下降,无人再敢言。 在没人注意的地方,虞舅母又扯扯自家夫君的袖口,可应回来的也只是夫君不耐烦的眼神,像是在催促。 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虞舅母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对了提莲,你现下年纪轻身子好,可得早早怀个孩子,省得将来有哪些不长眼的冲撞,你也有底气可傍身不是?” 彻底没了吃饭的心情,荆微骊放下筷子,看过去:“舅母有话直说吧,也别拐弯抹角的了,提莲脑子笨,听不懂也猜不着。”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桌上几个人的神色都变得不好看起来。 尤其是二嫂李琼薇。 其实在她这个小姨子回来前,自己便被这位舅母拉着说了好一阵子的“体己话”,虽然扬着长辈关切的旗子,可言语间的锋芒毕露总让她不喜欢。 此刻,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刀又架到了荆微骊的脖颈前。 虞家舅母先反应过来,立刻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舅母这不也是关心你吗,你怎么还不识好人心呢!” 不想听她这些话术,荆微骊拿起巾帕擦了擦嘴,冲荆太师道:“父亲,看来舅舅、舅母并不希望看见我,那这饭怕是也吃不肃静了,不如提莲先行回去。” “阿骊你别动,吃饭。” 荆太师也放下了筷子,鹰眼烁着翻涌的情绪,转头看向不知所措的小舅子夫妇:“你们这又是何必呢,既然来了那就一家人坐下来好好吃饭,若是真有事倒也没必要拿团圆饭当幌子。” “姐夫你这话可是不对了。”见往日有求必应的姐夫给了张冷脸,虞舅舅登时不自在起来:“我们是长辈,关心小辈这不是应该的吗,怎么就非得跟我们有没有事混为一谈呢。” “可你们这是关心吗!” 荆太师压着胸口的气,沉声道:“前面那句我也不说什么了,什么叫‘什么叫日后有人冲撞靠孩子傍身’?孩子是那么用的吗!” “用孩子傍的是什么身咱们心知肚明,阿骊成亲尚且不足三月便如此被人喝倒彩,你让她怎么想?” “也幸亏今日王爷不在,如若不然岂不是脸都丢到外面去了!” 虞舅舅听见他撕破脸的话也急眼了,站起来扯着嗓门就道:“姐夫,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可你我都是男人,不是不懂那些花花肠子,就拿你自己来说,当年不也跪在我爹面前说跟我姐好好过日子,结果呢,不孩子养了几个小的出来,我看儿子也没少生!” “够了!” 眼见两家长辈只见愈发剑拔弩张,荆微骊再也坐不住,斥声叫停了这场争执。 压着胸口的不安,她冲荆太师福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如常:“父亲,王府还有旁的事虚得料理,女儿就先走了。” 见她没吃上几口饭就要走,荆太师的心里是又恼又气,但最后也只道:“为父送你。” 而最后出来送的也不只是荆太师,连二哥二嫂和舅舅夫妇都跟了出来。 原本还想和父亲说些话,荆微骊见此也只能作罢。 步子刚走至院门,她抬眼,因不远处的修长身影愣住。 男人换下了戎装,一袭绛紫色的常服立在那里,青丝高束,衣袍飘扬,身后是几棵花期将近的梨花树。看见她出来,原本冷峻的面色忽得软下来。 樊封大步走近,可却率先看清了她眼里的委屈,继而皱眉,哄问道:“谁惹我们阿骊不开心了?” 第66章 心里话 ◎环在她腰上的手悄然收紧◎ 荆微骊失笑, 抬手用手背揉了揉面颊,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狼狈,只道:“没什么, 无非是同舅舅、舅母说了几句家常话。” 舅舅、舅母? 樊封不动声色地扬眉, 随即偏首看向那边早了行了礼的人, 视线越过荆太师等人,直直落在了那两张生面孔上。 他们许也是听见了荆微骊的话, 此刻都担惊受怕地低着头。 第66节 他哂道:“原是舅舅、舅母来了。” 凤眸深邃,如墨渍泼洒的夜色,寻不见半点光亮, 只漆黑如影。 见那二人战战兢兢不敢说话,他又道:“果然是面子大的长辈,本王平日里都不敢同王妃说半句重话, 怎的同你们不过吃顿饭, 面色就变得如此难看, 看来你们很是喜欢耍威风摆架子啊。” 话音刚落,便瞧见两道身影接连跪下,于滔天的威焰下,他们连跪地求饶的声音都是抖的。 荆微骊看过去,打心眼里觉得痛快。 但又不想把事情做的太难看, 令父亲难收场, 她便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樊封的袖口,柔声道:“已经没事了, 我们回家好不好?” 将她小小的手裹住,樊封一改前脚的不近人情, 将最可怖的阎罗相都敛起:“好, 我们回家。” 马车在太师府前等了好一会儿, 总算是迎来了主人。 一上马车,荆微骊还没坐好,就被男人硬拉了过去,眨眼的功夫便形成了跨/坐的姿势。 忍着羞,荆微骊小声问:“做什么?” 樊封依然拉着她的手,可神色倒是不如在马车外时柔情蜜意,只听见他故意冷着调调说:“你回娘家,不喊我?” “可你不是在宫里嘛,”荆微骊抗议,不想吃哑巴亏:“那我总不能为了一顿饭先送消息进宫把你请出来吧,若真如此我名声还要不要了。” 看她气鼓鼓地盯着自己,樊封皱起眉,依旧不爽:“可你明明知道你那舅舅、舅母不是善茬依然不愿意喊我?” 这回轮到荆微骊烦了。 她一鼓作气地从男人身上翻下去,坐到一边时还故意跟他拉开好远的距离,远到中间再坐个人也不是问题。 她的手扒着小窗边缘,不忿道:“你能不能别无理取闹呀,我都说了,又不是很急的事没必要非得喊你,只是吃顿饭他们又不能把我吃了,我可以应付的。” 樊封偏头,只能看见她的后脑。 胸腔内积淤的火团依旧熊熊燃烧,可他却想不出灭火的招儿,最后只能又抬起手臂去揽她的腰。 一把拍开他的手,荆微骊回头看他,气鼓鼓地说:“你还没道歉,不让你摸。” 被她认真的样子逗笑,樊封干脆自己坐过去,再度将她拥进怀里,随即道:“是我没思虑周全,惹阿骊不悦都怪我。” 荆微骊哼了声,这才允许他的大掌从后往前地伸过来,又拢在自己腰前。 耳廓又被他吹得酥酥痒痒,荆微骊下意识耸肩躲避,可奈何前者追得厉害她又避无可避,只能任由他狎昵着自己做尽风流事。 慢慢的,那只手从下面游弋而来,捏住了她的下颌,逼得她不得不偏头与之吻上。 可这个姿势太累,荆微骊有些撑不住,亲了还没三息便败下阵来,只微喘着气躺进他怀里。 樊封勾玩起她的发丝,又道:“阿骊,我们是夫妻可对?” 荆微骊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对。” “夫妻是否该患难与共?” “是。” “那是否应该不相互有所欺瞒?” “是。”品出来这话茬有点不对劲,荆微骊猛得坐直了身子。 然后转过来身一本正经地说:“我真的没有故意撇下你的意思,若你今日在府中我是定然会拉上你一道的,我只是怕误了你的正事。” 樊封扬眉,嘴角噙着两丝笑:“阿骊这话有两处不对。其一,你在我心里比那些林林总总加起来还要重要,我也从来不觉得陪你回娘家不是正事;其二,我也没有认为你是故意撇下我,之所以心里烦闷也只是因为你甚至没有告信知会我,害得我回王府却没见着人,空欢喜一场。” 荆微骊一愣,讪讪问:“你回家了?” 樊封颔首:“陛下原本是想留我用饭,但我说思你成疾,他便说让我接你进宫,可没想到我回去一看竟连人影都没瞧见。” 竟是如此…… 脸上蹿上一抹不自然地窘迫,荆微骊把额头抵到了男人胸前,听着他蓬勃有力的心跳喃喃道:“我知道了,以后有什么事我都会告诉你的。” 环在她腰上的手悄然收紧,伴着男人送过来的话一齐:“也不用‘都’,至少是可以跟我有关的便好,我不想当被你落下的那个。” 她咬唇,音如细蚊:“你才不是被落下的。” — 姬未沉到底是没等来小夫妻跟自己一道用餐。 懒洋洋地吃了几口,便没了食欲放下双箸。 刚想传人撤菜,便听见从殿外传来的声音:“陛下,温丞相求见。” “不见。” 姬未沉冷着张脸起身,放完话后便转而朝内室走去。 撩开彩珠串的帘,又沿着迷倒走了三十几步,他缓缓推开门,目色在刹那间变得绚烂。 这间密室是他刚登基没多久建的,只是为了满足他的私心。 望着桌案上唯一一樽派位,姬未沉缓缓走近,几乎是双膝刚砸到蒲团垫上,眼眶里的泪便再也扼制不住。 他哑着嗓子唤了声:“母亲。” 刚说完,身后就陡然传来脚步声。 姬未沉猛地回头看,双瞳瞪大,几乎是喊出来的:“你怎么进来的!” 温彪还是笑眯眯的,双手负在身后,步伐慵懒:“陛下不愿意见臣,那臣只能来见陛下了。” “滚出去。”姬未沉咬着牙,制止了他的靠近。 可温彪只当没看见他脸上的迫切,依旧神态闲闲,径直走进后,竟然直接拿起案上的牌位把玩起来。 “放下!”姬未沉彻底急了,几乎是冲过来。 可他的手还没碰着牌位,那比他身量高一头的人便紧接着故意抬高手臂,就是不遂他的意,甚至冷笑道:“贵妃娘娘千金玉体,她的牌位却只坐落在这间小小的密室中,实在可怜。” “闭嘴!”姬未沉狠狠瞪着他:“温彪,你可真令朕恶心。” 挑挑眉,温彪竟将牌位原封不动地放还了回去,可面上的刺骨依旧清晰可见:“那谁令陛下不恶心,樊封吗?” “赫川哥哥从来不会像你这样惺惺作态!” 看了眼牌位上的名字,姬未沉的心只如刀子剜了一般难受,可再转过来脸后,仍强撑着一国之君的体面:“你明知道母亲她恨透了那个字眼,却还要当着她的面一遍遍羞辱,温彪,你口口声声说心悦母亲,可再朕看来你虚伪极了!” “你懂什么!” 被触及逆鳞,温彪的假面具终于也被他亲手撕扯下来,几乎是话音刚落,那只大手就狠狠锢住了少年的下颌,力道只大仿若能捏碎骨头。 极大的痛苦传至四肢百骸,姬未沉却不忘嘲道:“有本事你就在这儿杀了我啊,你且瞧瞧母亲夜里会不会去你的梦中说道!” 眯了眯眼,温彪还是松开了手,任由年少的皇帝双腿虚软地跌落在地。 连着咳了几声,姬未沉又道:“温彪,这些年你有梦见过母亲吗?你有梦见过当年那个懦弱的自己吗?” 温彪不语,只睨过来一眼,很快又收回去。 观察着他的一切反应,姬未沉见他没有动怒,便大着胆子继续说:“你可知为什么母亲临死前宁愿见赫川哥哥也不愿意见你吗?因为即便是非亲非故的赫川哥哥,也愿意因为几见御寒的衣裳为母亲挡刀!” “那是因为他樊赫川一无所有。” 终于,温彪出声了。 朝着姬未沉的方向转过来,温彪压着掌心的力道,眼神淡漠:“陛下,你口口声声说我懦弱,是,我是懦弱,因为我的身后还有偌大的温家,我不可能拿温家全家老小的命去冒险,不只是我,玄峥也一样,他当年不也袖手旁观吗?” 许多年没再听过那个名字,姬未沉竟然恍惚了一瞬。 其实细算下来,比起温彪,他没那么讨厌玄峥。 因为母亲死后玄峥便离京逍遥去了,他也从没有口口声声地标榜自己是如何情深似海,正因为没有听见过那些恶心吧啦的话,他才从没有指责过玄峥什么。 而现在,他为了模糊自己的罪,竟然又将那人拉出来,果然虚伪至极。 姬未沉如是想着,笑意渐深,凛色渐浓。 从地上站起来,他顺势拍了拍膝盖处的尘土,转身可要离开,全然视身后的人为无物。 看着他的背影,温彪阖上眼,尽力将那些陈年往事从脑子里赶出去。 其实,就算再来一次他也不会改变当年的选择,那时候的他,只能在夜无忧与温家之间选一个,他注定不能为了一个所谓的未婚妻奉上全家的命。 离开皇宫,他没有回丞相府,而是转头进了一家酒肆。 掌柜的正头也不抬地算着账,嘟囔了声“打烊了”,可刚说完看见他递过来的金元宝,立刻又换了张脸,毕恭毕敬地迎上来。 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热络,温彪指向他身后珍藏多年的女儿红,一字一句道:“给我拿那个。” 吞咽一口,又看看那锭闪闪发光的金子,他心一横,立刻双手奉上。 提着酒坛,温彪又准备原路返回。 月色之下他的影子被拉长,又伴随着他的走动变得怪异,最后又因风吹动衣摆成了诡谲之样。 就在这时,他突然转身,银光擦着眉心而过,一声似猛兽嘶吼般的刀鸣掠过耳畔,他条件反射地拉开距离,顶顶看向那张面庞。 他冷哼:“摇光剑法?你是池家的人?” 照缨一脚踢开拦路的石头,冷哼道:“取你狗命的人。” “要我的命?”温彪随意地晃了晃手里的酒坛:“你还不够格。” 作者有话说: 在收尾环节了,一周左右正文完结 第67章 拥他怀 ◎“我给你撑着”◎ 月光惨白, 叶声簌簌。 听过耿唐送来的消息,樊封微锁眉心,又很快松开, 照例比了个手势:“勿声张。” 耿唐颔首行礼, 犹豫了会儿又问:“那王妃那边?” “我会告诉她。” 再度行礼, 耿唐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院落中很快没了响动,樊封轻抚太阳穴, 目光罕见地涣散了一瞬,但那抹难以察觉的犹豫转瞬即逝,还没成型, 便又消失无踪,仿若从未来过。 第67节 取而代之的,是不形于色的杀意。 从太师椅上站起来, 他放缓脚步推门进房, 抬眼便瞧见床榻上的温香软玉。 没着急进去, 他虚靠在门扉一侧就这么盯着看了会。 可许是他目光太灼热,不远处的人竟缓缓睁开眼,朝他不客气地丢了个软枕,调调微哑:“还不睡觉?” 樊封笑笑,捡起压根没扔过来的枕头走过去, 随即慢条斯理地坐下, 大掌抚了抚她的脸颊,他掌心有些凉, 惊得荆微骊蹙起秀眉嘤咛两声。 见她困意消退,樊封俯身, 附耳低语了几声, 再坐直, 便只瞧见榻上人满脸的错愕。 她有些难以接受,或者说,是无法相信。 叹了口气,樊封继续道:“尸首已经被耿唐带回来了,……要去看看吗?” 手指攥紧了软被边缘,荆微骊的心脏不受控地发收拢,大脑一片空白,朱唇微微张着,却也是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忽的,两串莹珠就这么坠下来。 砸到了她自己的手背上。 樊封见状,赶忙扣住她的肩膀将人搂进怀里,连连安抚:“人终有一死,至少她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荆微骊咬着下唇,尽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一对上那双凤眼,她又止不住的心尖发颤。 他的眼睛很漂亮,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人的都漂亮,明明黑如墨,却又让她心感如孩童般纯粹。 樊封抬手,将她凌乱的发丝抚至一侧,叹了口气,又拍拍他的背:“想哭就哭出来罢,我又不会笑话你。” “你敢笑话!”荆微骊撇着嘴,四个字吐出来完全不成型。 话音刚落,她便直直将脸埋入男人的胸前,无所顾忌地落泪。 —— 天刚蒙蒙亮,荆微骊正坐在镜前梳妆。 盯着镜中映出的红肿眼眸,她咬紧了下唇,将又涌上来的痛意压了下去。 “王妃不好了!” 青瑶猛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刚刚太师府的人来传消息,他们说太师今日下朝时不慎从石梯上滑落,摔断了骨头!” 轰的一声,荆微骊瞪大眼睛,慌了手脚。 来不及等樊封回来,荆微骊眼神空洞却冷静,一边吩咐人去套马车,一边又让人先去郊外给他送消息。 等上了马车没人瞧见,她才深吸一口气再也抑不住地低啜而泣。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她撕拽着手中的帕子,上面绣的祥云图不成样子,如同她此刻的心绪。 偏偏今日樊封没去上朝,若是他在,定不会看到父亲此般痛楚。 马车外的青瑶似是听见了响动,敲了敲车厢:“王妃,您别难过,太师府的人说已经找过郎中了,没有性命之忧。” 回了两句让她安心的话,荆微骊也拭去泪痕,将自己伪装得拙劣。 下了马车快步走入,荆微骊这才发现不仅自己,连舅舅、舅母也得到消息赶了过来。 先前的不欢而散犹在眼前,可她又不能明着发作,只能敷衍地福身行礼后便朝荆太师走近,眉眼中是遮不住的担忧。 “二哥,父亲如何了?”偏头看向侍候一侧的荆云泉,荆微骊心拧巴成一团。 荆云泉故作轻松地解释:“郎中说了无碍,只是需卧床修养月余,原本不想这么早惊动你,没想到大姐先派人去寻你来了。” “二哥这是说的什么话,”荆微骊不悦道:“我也是荆家的子女是父亲的女儿,父亲受伤为何非得瞒着我,怎的,难得二哥也认为我这盆泼出去的水就不应管娘家的事了?” “二哥断然没有这个意思。” 怕她误会,荆云泉赶忙解释,可他也是头回见荆微骊焦成这般,而他又素来不擅长言语上的拳脚,只能求助地看了眼妻子李琼薇,想让她帮着解围。 意识到自己竟下意识迁怒了兄长,荆微骊后知后觉地抿唇,不想将活扣变成死结,赶紧道:“对不住二哥,阿骊也是心里难受,冲撞了兄长莫怪。” 她刚说完,便听见一道声音,正是荆太师。 他抬手制止了二人,只叹道:“阿骊,你兄长绝无排外的意思,他只是怕琐事扰了你,现下看见你来,为父心生喜悦。” “得,姐夫你是生了喜悦,可我怎么瞧着提莲又没有多少父女之情呢。” 不等荆微骊作答,不远处又传来声凉嗖嗖的话,正是虞家舅母。 荆微骊心底生厌,看过去:“舅母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如何不担忧父亲了?可谓是造谣一张嘴,还请舅母同我好好说道说道。” “你这丫头。”虞舅母皱起眉,没想到自己随意的一句话竟被她如此认真揪住,立刻不自在起来,硬着头皮道:“你若真重视,会孤身一人前来,不说带个什么宫里的太医,竟连治伤的药也不等携上,这就是你口中的担忧?” 荆微骊皱起眉,有些无所适从。 她又怎么能说自己是太过担忧才忘了那些。 原本是想着先来见过父亲再议其他,可没想到人才刚到就被揪住了错处,独独她还无法反驳,竟真成了被人扼住后脖颈的猫。 见她不吭声了,虞舅母立刻硬气起来,连带着腰板都挺得笔直:“说起来啊,姐夫你这招也真是用不腻歪,当年你不就是使这招苦肉计惹得长姐心疼,这才与你做了有损清誉之事吗,怎么,现在又想故技重施从女儿这儿博得什么好处?” 被听见提起旧事,荆太师的脸变得铁青,沉声道:“你胡说什么!” “怎么,姐夫这是不准备认了?” 虞舅母鄙夷地冷哼一声,不顾官眷身份地翻了个白眼,啧嘴道:“说起来她虞洛也是个自轻自贱的,明明是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却为了当年的一个穷秀才非得……” “啪——” 虞舅母的话没说完,左边脸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逼得她不得不停下。 屋内寂静一瞬,所有人都呆住了。 挨打的虞舅母率先反应过来,气得瞪大了眼睛,尖锐地喊道:“你居然敢打我!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了!” “舅母真是贵人多忘事。” 荆微骊冷冷看过去,收起微微发麻的手掌,眼神鄙夷:“被你随意扯闲话的乃是当朝太师,而本王妃是陛下亲授诰命的命妇,怎的,你辱人双亲,难道本王妃还不能让你长个教训了?” “好,当真是好啊!” 虞舅母红了眼,先是看了眼一旁不敢出声的丈夫,又朝面前的年轻女子死死瞪过去:“果然是攀上高枝儿的人了,说起话拿起架就是不一样,连长辈也敢打,你信不信我让你的名声比街边的乞人还臭!” “本王竟不知,北越王妃回自己娘家还要如此受气。” 男人的声音从屋外传来,随着字字落地,他的脚步声又逼近。 与昨日来时不同,樊封一袭甲胄戎装,银光凌冽,仿若蛟龙化人形。三千青丝被束起,一条赤红色的发带垂在脑后,随着他每一步而轻微晃动。 他立于荆微骊身侧,大掌不动声色地牵住她,面色全然不似方才的不近人情,反而柔情似水:“手可打疼了?” 呆呆地摇摇头,荆微骊任由自己的手被他捧起,又视若珍宝地揉抚。 可转而想起眼下的场合,顿时不自在起来。 刚想收回手,就又被人用力捉住:“阿骊,我既然来了,那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不需规避任何人,我给你撑着。” 躺在床上的荆太师敏锐地察觉到,这位威风凛凛的北越王,只有面对他这个小女儿时,才不会自称“本王”。 耳根微热,荆微骊“嗯”了声,随即也不阻止他继续拉着,转头看向那边早就看呆了的舅舅、舅母。 尤其是看到舅母脸上难以掩藏的惊恐,她笑得更灿烂了:“舅母既然这么了解我父亲母亲当年的事,不如我们一起去母亲牌位前对峙如何,看看您口中的是否真是她?” 脸色苍白,根本顾不上什么,虞家夫妇便忙不迭地离开了。 许是真的怕所谓的对峙,又或者是因荆微骊身侧男人那充满寒气的目光,他们只觉得多待一瞬,脚底便愈发走不动路。 甚至,险些软在地上。 外来的闲人走后,樊封朝等候多时的太医使了个眼色,后者敛眉走入,听着前者介绍自己。 “这位是宫中专治骨伤的聂太医,岳丈大人的伤不算严重,交给他便好。”他如是道。 朝他递过去一个复杂的眼神,荆微骊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反握了男人的手。 再然后,便听见他低低道:“我很高兴,你这次愿意派人传话给我。” 心里愈加难以言喻,默了默,荆微骊回道:“樊封,谢谢你。” “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个字的。” 樊封莞尔,又看向那边一众自知不该出声的人,尤其是为首的荆云泉:“若方便,本王就先行带走王妃了,之后的事可随时派人去王府,有何所需都可上门。” 荆云泉立马回神,恭恭敬敬地朝樊封行了个礼,道了别。 上了回去的马车,两人的手还是未曾松开。 第68章 系红绳 ◎唇齿相依◎ 见她心事重重, 樊封主动晃了晃手,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荆微骊看过来,明眸闪烁:“怎么了?” 樊封直言:“还在因为方才的事不开心?” 咬了咬下唇, 荆微骊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没有被影响是假的, 可如果只形容成不开心好像也没有那么准确。 正为难着, 男人的手便攀上她的肩,随即一搂, 自己的头便侧枕到了他的臂膀处,耳边传来他特地放柔的语气:“阿骊,我希望你可以多依赖我一些。虽然我不知道以前发生了什么, 但只要你想说,我随时都在。” 说这话时,他语速极缓, 伴着每个字流露出来的脆弱, 和小心翼翼也让荆微骊忍俊不禁。 她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事, 更何况那些都是长辈之间的。” 樊封颔首,不再多言。 默了默,荆微骊又撩开帘子,冲外面驾车的耿唐报了个名,马车不疾不徐地掉转方向。 樊封依旧搂着她, 不动声色地问:“去灵阑寺同你母亲说话?” 松开拂帘的手, 荆微骊回头看过来点点头,紧接着习惯性地就歪进了男人怀里, 后者见她动作熟练,只纵容地笑笑, 随即又故意去捏她的面颊。 拍开他的手, 荆微骊煞有其事道:“别乱捏, 把脸捏圆了算谁的?” 第68节 “我的,都算我的。” 说罢,他的掌心微微挪动,顺势遮住了荆微骊的双眸。 他的手很大,单单这样手指微拢着,便能遮住她半张脸。 察觉到后者一瞬间的惊吓,他笑意更深,意味不明:“阿骊,我们下次试试把眼睛盖上好不好?” 甚至不需要多加思索,荆微骊立刻就懂了他所指的为何,小脸登时涨红,有些招架不住这人荤话张口就来的直白,不自觉地轻扭腰身,驳道:“不要,不喜欢。” “可都没试过,怎知不喜欢?”樊封垂首,将唇贴近她耳郭,循循善诱道。 在外人面前,北越王樊封只有一种模样,杀伐果断、不近人情,亦或者是心狠手辣。 可只有在荆微骊面前,他才能更深一步地见着自己许许多多不为人知那一面。 如是想着,樊封仗着她此时看不见,恶劣地用舌尖于她耳垂上一点,只有一刹那,却激得荆微骊浑身都开始不受控制。 她嘤咛一声,立马拿开男人的手,神色不自然极了:“你又乱来!” 樊封嘴角勾起,应下了她的指控,刚想说些什么时,马车停了。 荆微骊风一般跳下车,留他一个人对着那只松软靠枕发呆。 很快,樊封也跟了上来。 正门前的几个小和尚都是熟面孔,看见来的人是他们也都和善地笑着打招呼,手上的活计也是一点没落下。 临到侧殿,樊封忽地止住脚步,又扯扯荆微骊的袖口,犹豫再三道:“我如此装扮,可会怪异?” 荆微骊看过去,顿时乐了:“你方才怎的没想着问呢,现在可来不及了。” 见她就是不答,樊封皱起眉,有些无措:“怪我疏忽了,一收到阿骊的消息便从营中赶过来,连常服都忘了换。” “其实我倒觉得,”荆微骊靠近两步,微微昂着头,视线掠过他束发的银冠,最后定在他的瞳孔中:“你这般穿戴,很是神气。” 樊封头次心里没底起来:“当真?可有哪里不妥?” “没有呀。”荆微骊歪头,狡黠地笑道:“我家夫君生得相貌堂堂,气度也不是寻常凡夫能比拟的,怎会不妥。” 看着她肆无忌惮的模样,樊封的心窝深处仿佛被直直掐了下。 不重,却猛。 细细密密的痛觉,或者说压根不是痛觉,格外令他上瘾。 细碎的光透过叶缝打下来,洋洋洒洒地落在男人面庞之上,使得他原本锋利寒冽的五官顿时柔和下来。 大掌抚在她额头,见他逼近,荆微骊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她以为的触觉没有降下,樊封见她不好意思看,反倒是好整以暇地盯着她凝了好一会儿。 等到荆微骊终于试探性地睁开眼睛一条缝,他才迅速地在她眉心落了一击。 “你……”眨巴眨巴眼,荆微骊又羞又气。 樊封立刻摆出一副无辜者的嘴脸,摊摊手又用下颌指向侧殿方向:“快些走吧,你不是有话要同岳母大人讲吗。” 荆微骊双腮鼓鼓囊囊起来,却也很快跟上。 待二人从殿内出来后,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了。 不知何时起,十几棵梨花树的白娇娇都谢了,大片大片的碎玉落在地上,清扫的人还没来得及收拾。 荆微骊忽得想起什么,转头问:“我们再去大殿拜一拜吧?我听人说,灵阑寺求子嗣也很灵验。” 鲜少听见她这般煞有其事地将“求子嗣”挂在嘴边,樊封心觉稀罕,却也没有驳她的兴。 或者说,他也有些期待。 因来的时辰不算早,大殿中已经三五成群地站了不少人,其中不乏世家大族的贵女千金,瞧见荆微骊和樊封不由得皆一愣,但反应过来后立刻携家带口地上去打招呼,想混个脸熟。 樊封最不喜这种场合,面对所有人的行礼也都是冷冷淡淡地应了声,并无别的反应。 正因如此,他才没有注意到某些小心思。 碰了碰他的手背,荆微骊小声地说:“你方才瞧见没有?” 樊封垂下眼:“嗯?” 荆微骊掩唇笑着:“邵夫人身旁的那两个女儿,刚刚一直在偷瞄你呢。” “兴许看的不是我,”顺手理了把她耳畔的碎发,樊封面色依旧:“王妃生得似天仙般貌美,想来即便同为女子也是很难移开眼。” “别把话往我身上扯。”荆微骊佯装生气。 摆完神佛,二人一出大殿,便又远远瞧见被人团团围住的住持。 世家大族的女眷不会放下身段凑上去,因此把住持周遭围满得正是丫鬟小厮,以及寻常市井的百姓。 他们都是早就听闻大师名号,想来求指点迷津的。 可住持面前这些形形色色的面孔,只笑着推辞。 一抬眼,他也瞧见了藤树下的两人。 住持先是唤来了个小沙弥,不知对他说了什么,后者便乖巧地点点头持着礼朝荆微骊走来,低声道:“住持说了,烦请二位施主到后花园稍候,他很快便来。” 樊封收回视线,只道:“我们未经迷途,便不劳烦了。” 小沙弥摇摇头,笑容可掬:“非也,住持说,是想送二位施主一样东西。” 还欲说什么,樊封就被身侧的人拦下了。 跟在小沙弥的后面,二人缓缓穿过石砌拱门,到了后花园。 很快,住持果然来了。 大红色的袈裟着身,下颌的长胡雪白,依旧是当初的慈悲面容。 一声“阿弥陀佛”后,住持的目光在二人身上定了定,又笑道:“看来荆小友,已经寻到自己的命结了。” 耳根一热,荆微骊强撑淡定地把话接下去。 这时候,住持又不知道从哪儿找出来一只方方正正的小盒,送到了她手边。 小盒被打开,里面放置的正是两条坠了银珠的红绳。 他解释:“这红绳是老衲一位有人所编,可保姻缘顺遂,子孙满堂。” 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荆微骊正犹豫要不要收时,耳边响起声音:“既如此,那就多谢住持了。” 说完,他便抬手去接,而住持则依旧弯着眼,瞳仁明亮又和善。 荆微骊双颊更热了:“你也太不客气了。” 樊封扬眉,似乎是觉得她的话没道理:“阿骊,我们本就是来求子嗣的不是吗?而听住持的话也很明白了,这红绳来之为缘分,而他看我们也颇有眼缘,这才相送。难道,阿骊想活生生断了这份缘?” 歪理! 荆微骊在心里哼了声,可这份骄矜一下,却也是忍不住的欣喜。 东西送完,住持也要离开了。 多数人沉于前殿的宝刹佛音,可后院的鸟语花香反倒是无多少人惦记。 不着急走,荆微骊便站在原地任由男人牵着她的手腕,为她系上红绳。 她肤色雪白,细细的编绳宛若红梅化为一条花路,于玉色的肌?上肆意展露着自己的美好。小小的银珠坠在尾段,不会喧宾夺主,只恰如其分地衬托着。 除了红绳,荆微骊的腕子上还有只银镯子,上面的马银花栩栩如生,依旧如故。 系好后,荆微骊将手举高,细细看着,怎么看怎么喜欢。 “小时候戴的红绳都是保平安的,求子嗣的还是第一回。” 樊封莞尔,将另一条递给她,让她帮自己系上。 可奈何论手巧,荆微骊有些不如她,认认真真地盘了好一会儿的扣就是穿不进去,樊封视线微微上移,忍不住想笑。 哪有人系个红绳系到皱眉头的。 就在这时,拱门外传来声音:“王爷,宫内有变!” 樊封的脸咻然冷下来,看过去:“是温彪?” 耿唐停下脚步,表情极为复杂:“不,是陛下。也不知温丞相对陛下说了什么,他竟然非要进皇陵,将太后娘娘的墓迁挪出来。” “糊涂!” 收起还没系规整的红绳,樊封压着声音斥了句,说完又下意识地去看荆微骊的反应,见后者没被自己吓到才又继续说:“他什么时候去不行,非得现在,他难道还嫌太后身上的污名不够多吗!” 深吸一口气,他下令:“备马,在外面等本王,我们即刻去皇陵。” “是。”耿唐急匆匆地又走了。 后花园重新归于寂静,连过路的鸟声都听不见。 荆微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着别那么怯,但还是忍不住:“我回家等你。” 樊封心口一软,不由分说地将人扯入怀里,重重吻下。 没有推开他,荆微骊细细感受着他带来的狂风骤雨,甚至胆大到慢慢拿到了主导权。 一阵唇齿相依的温存后,樊封扶着她的腰身,力道有些难自控:“我很快回来。” 作者有话说: 进度比我想象得要快,不出意外这周末就能完结 第69章 佐良君 ◎毒◎ 骏马疾驰, 不停歇地到了京郊皇陵。 看着面前的巍峨石阶,整整一六十八步,樊封的眉宇平添一抹躁郁。 上次来, 是太后去世, 姬未沉没抗住文武百官递到眼前来的软刀子, 只能咬着牙送母亲入皇家冢。 樊封一直知道他不甘心,一直知道他想替母亲寻个自由, 可他也同样知道,做帝王,最重要的便是得沉下心。 再不悦, 也决不能意气用事。 第69节 “将马看好。”他翻身而下,随意地将缰绳交给了耿唐。 后者接过来,又问:“您要独身一人前去?” “若我都没能活着出来, 那再多的旁人又有何意义呢。”他冷哼一声, 语气慵懒, 眸光不动声色地朝某个方向送去一记。 缓步登上石阶,他入了山林石塔之中,随即转了三四个圈,终于看见了真正通往地下皇陵的路。 上山又下坡,无用功。 原本应该守在皇陵外的御林军连个衣摆都瞧不见, 应是都被遣退了。 再往里面走, 总算是见到了别的人,正是姬未沉的贴身太监, 阿福。 阿福看见樊封也如同看见了救星,火急火燎地就跑过来, 哭央着一张脸:“王爷您可来了, 快些进去罢, 陛下和温丞相一直在等您!” “只有他们二人?” 阿福顿了顿,又小声地说:“还有两个一身黑的人,都是温丞相带进去的,他们带着斗笠奴看不见脸,不知其身份,但有一个口音怪怪的,听起来不像咱们大玉人。” “行,本王知晓了。” 厚重的石头门被推开,长指抚上精妙的花纹,仅伫立在门外,樊封便一眼瞧见跪在陵碑前的少年。 姬未沉没穿龙服,着了见宝蓝色的寻常衣袍,双膝压在蒲团上,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双手合十,不知在喃喃自语什么。 听见声音,少年回头看过来,面色苍白,仿若好几顿饭都没吃了:“赫川哥哥。” 视线偏挪到一侧的温彪身上,樊封微拧眉心,大步走进来。 姬未沉也顺势站起来,不忘拍拍膝盖处的灰尘,尽量让自己笑得好看些:“赫川哥哥,我昨日又梦见母亲了,她说不想待在这里,说这里只会让她更难受。” 看着走近的人,樊封只觉头疼:“那陛下可曾想过若真迁了坟,日后又该如何向朝臣交代?” 不等他开口,那边就有人等不及了。 温彪双手环抱,懒散地开口:“北越王与太后娘娘交好,想来也不会看着她死了还要继续手气的,还是说,你一直拖着陛下不允迁坟,是别有打算?” “丞相不必激我。” 樊封冷眼乜看去:“你不过是借陛下的手了结你自己的私心。” 温彪没否认,只面色寡淡地抬抬手。 可就是这么一抬手,他清楚地感知到身侧的姬未沉瑟缩一下,手脚连着发颤。 意识到什么,樊封眼神更为阴沉:“你给陛下下了什么毒?” 温彪摊手,继续做无辜的模样:“并非是毒,只是一种可以令人乖乖听话的补品。北越王放心,只要陛下迁完坟,我自会奉出解药,在此之前,还是请你别来打搅得好。” 说罢,他眯了眯眼睛,故意咬重了字:“若不然,陛下身上若是哪里生出来些脓疮水泡,臣可不敢担待。” “温彪,别找死。”他一字一句道。 说罢,樊封直截了当地打晕了姬未沉,看着已经昏厥过去的少年,眉心锁得更厉害。 他心里的事太多了,也难怪会被温彪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这样可不行,大玉的皇帝不能做傀儡。 既然要永除后患,便得想办法将妄图牵丝的人杀掉。 这样想着,凌厉的目光如刀光剑影般送过去,温彪反应极快,手掌摸到了坠在腰上的短刀,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樊封,你为何不能顺了我的心意呢,难道不想帮夜无忧了却遗憾吗?” “说的倒是好听,”冷哼一声,樊封直言:“温彪,你是我生平见过最虚伪的人了,当年不愿意把她夺回来的人是你,现在述深情挂牌匾的又是你,想要这样又想要那个,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所以,你是要杀我吗?” 丝丝缕缕的笑意顺着这句话一同溢出来,而他的手中,也赫然多了一把刀。 反观樊封,依旧是孤身立着,手上不曾有别的动作,更别说拿武器了。 “我是很想杀你,但可惜,我没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由头。” 神情遗憾地摇摇头,樊封侧身让开了一条道。 紧接着,一道通体黑衣的人便走出来。 她拿下遮脸的兜帽,露出那张明艳的面庞,冷若冰霜:“他没有由头,我有。” 温彪蹙眉,有些难以相信:“怎么可能,你不是被我亲手杀了吗!怎么可能还活着!” 池照缨歪头,嘴角明明是在笑,可眼神中的刺骨仿若冰棺:“温丞相怕是喝多了吧,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她咬牙:“毕竟,池家上百口人的命,我还得杀了你来偿还呢。” 看着温彪震惊的神色,樊封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掌心的小珠。 他轻哂,心想,温彪,苗疆的毒可不只你有。 — 当姬未沉悠悠转醒时,自己早就被送回了寝宫。 坐起身后,他茫然地看着周遭熟悉的一切,头疼欲裂。 脑海中闪过无数刹那的片段,每一幕都很模糊,他拼命想要捕捉,可它们实在掠得太快,让他难以清醒。 “陛下醒了!” 殿门口传来阿福的欢呼雀跃,可姬未沉却因疼痛实在是提不起力气让他小点声。 紧接着,另一道欣长的身影从外面走进。 “阿沉。” 是樊封。 姬未沉心口一酸,强忍住想哭的冲动,只弱着声音啊:“对不起赫川哥哥,我是不是又做了错事啊?” 原本斥责的话堆到嘴边,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 看着少年手足无措的脆弱,樊封叹了口气,情不自禁想起他初登基的时候。 那年他才七岁,也是这般耷拉着脸,问他以后的路该怎么走,那时他没多言,只拍了拍小少年的脊背,告诉他世上没有未卜先知的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即便是现在,他也这么想。 他走到龙榻边,缓缓坐下来,大掌再度按上他的肩头,只道:“陛下已经不是垂鬓的孩童了,既知做了错事,那便得用日后的年岁好好弥补才好。” 看着那双深邃的瞳孔,姬未沉的手握成了拳头。 因过分用力,竟在白嫩的掌心落了一排不规整的红痕。 他重重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忽得又想起什么,悻悻又问:“对了,温彪如何了?” 樊封不紧不慢地反问:“陛下觉得,他应当如何?” 见他不像是随口问出的,姬未沉认真想了一圈,如是道:“他该死。其一,为圆私心不惜给皇帝下药,这便是诛九族的罪过;其二,他滥用丞相职权舞弊官场,数座矿场都遭其荼毒;其三……” 樊封挑眉:“怎么不说了?” 少年咬牙,眼神难得染上一层戾气:“我想让他死。” 闻此,樊封笑出来,倒也没说对或错,中拍了拍他的肩,缓缓道:“陛下心中有数便好。无论您怎么选,请记住,以后的路上,你首先是大玉的皇帝,继而才是姬未沉。” “那赫川哥哥还会是赫川哥哥吗!”见他要走,姬未沉赶忙问出来,眼眶还有些红肿,可眼中的神色早就被担忧和焦急占据。 樊封终于展出一丝笑:“倘陛下是良君,那北越王自当辅佐在侧;可若陛下执意想要个陪着一同走下去的,那我自然也没得选。” 少年也笑了。 作者有话说: 小皇帝成长线get√ 下一章就正文完结啦,已经开始兴奋到搓手手了!番外目前想了几个,问问读者宝子们有没有想看的 第70章 榴花裙 ◎他狠狠亲上去【正文完】◎ 荆微骊久违地做了场梦。 没梦见未来, 反倒是惦记起了过去。 不知道是第几次梦见他,还有那树娇蕊染雪的梨树。原本雪白的花瓣纷纷扬扬散落,却因为他的出现, 使得原本纯洁无瑕的神使添了抹不寻常的世俗。 乌睫微颤, 她睁开了眼睛。 目光随意地一掠, 发现外面的天色早就变得昏昏沉沉。 大片的暗云积压在一处,想来是快下雨了。 听见卧房内的动静, 守在门外的青瑶赶忙走进来,手里还抱了只漆金铁皮箱子。 看着那只笨重的小箱,荆微骊兴致缺缺:“这是何物?” 青瑶解释:“是王爷方才让人送回来的, 说因繁琐事害得您独身回府,是赔罪礼。” 忽地,桃花潭水中掀起涟漪。 双颊染上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荆微骊一改方才的漫不经心, 别别扭扭地让青瑶将小箱打开, 虽然嘴上依旧不饶人,可眼神却黏得很。 很快,一只做工精巧的木雕雀便映入眼帘。 雀儿身姿不算纤细,反而有些胖墩墩的,一对羽翼被绘上了不同色颜色, 眉心落下一点红, 宛若山海异闻中的小妖精。 接过小木雀,荆微骊拿在手里把玩了几圈。 指肚顺着木头纹理滑下, 她又问:“没有让带什么话吗?” 青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送东西来的人说有些话王爷想亲口跟您讲,还说不方便让外人知晓。” 手上的动作一顿, 荆微骊不自觉地笑了笑。 青瑶出去后, 她没有将小小的木头彩雀收回铁箱中, 而是顺手放到了枕侧。 樊封从宫里回来时,早已经过了戌时。 他推开门,一眼便瞧见趴在桌案上睡得正香的人儿,以及她手边两盘酥点。 马蹄酥和桂花酪。 第70节 都是他喜欢的。 聂声聂脚地将门合上,他悄然走近,原本想将人抱到床上去睡,可手才刚碰过去,荆微骊便醒了。 看着那只虚浮在半空中的手,荆微骊挑眉,问:“怎么?又趁着我睡着要做坏事?” 樊封哑然:“我若是真想做,阿骊就算是醒着也拦不住罢?” 哼了声,荆微骊不理会他这番别有所指的话,余光瞥见乖巧如斯的彩雀,忍不住问:“那只木头雀是何意?” 樊封已经坐下,懒洋洋地掰了半块马蹄酥在手里,咬了口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那是几年前太后赠予我的,她说将来若是遇见了两情相悦的姑娘,便可送给她。” 荆微骊乐了,稍微凑近后又问:“那你为何现在才送?” “若我说,是先前不敢送呢?” 漆黑的瞳孔平视过来,如同蕴了漩涡浪潮般。 荆微骊看得入迷,耳垂开始发热,她伸出手指,恶作剧般地抵住男人的锁骨处开始画圈圈,语调上扬:“难不成在今日之前,你还以为我对你没那意思?” “我只是怕。”失笑一阵,樊封索性也不吃了,将手擦干净后才把人搂进怀里。 抬眸望着腿上的人,樊封拿另一只手去捏她的下颌,认认真真地送上去一记吻。 蜻蜓点水的一下,迅速分开。 他又道:“怕你喜欢的不是‘樊封’,而是‘夫君’。” 他说得模棱两可,可荆微骊还是听懂了。 可就是因为听懂了,她才觉得这人实在是没事找事。 食指挪到了他的唇边,将那些不中听的话纷纷堵住,在樊封疑惑的眼神中,荆微骊认真道:“樊封,你到底是多自卑呀?” 叹了口气,荆微骊忍不住在心里翻白眼:“我知你在怕什么,怕我眼下对你的一切都不是独一份,怕我其实嫁给了任何人都会有此般情谊,可你有没有想过,就是因为我嫁的人是你,我才会如此?” 越说越恼,荆微骊收回了手指,又转而捧住那张脸,凶巴巴地贴近咬了口。 看着他微微泛红的下唇,她还是觉得不解气:“你这人怎么老是因为一些虚无缥缈的事犯愁呀,这不是庸人自扰吗?你只要知道我喜欢你,只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就够了。” 樊封眨了眨眼,整张脸都停滞住。 学着他以往的样子,荆微骊扯住他脸颊上的软肉,一字一句道:“听清楚了没?” 环着她的腰身,樊封将她狠狠禁锢在腰腹前:“嗯,清楚了,很清楚。” 说完,他将脸埋进了荆微骊的肩颈肩,还故意地用鼻尖蹭。 没两下,她领口的衣服就变得松垮垮。 手上再一使劲儿,如玉凝脂的香肩便露出来半个,甚至能清晰瞧见他今早留在上面的几朵红梅。 荆微骊的手小心翼翼地扶在他胸前,也不敢乱动,任由他亲,只小声地说:“别太过分。” “知道。”男人的声音喑哑传出,只是听起来没几分信服力就是了。 慢慢的,这个缠绵悱恻的吻转移到了她的唇上。 红蛇冲破雪玉关,于城内无所顾忌地搜刮一番,即便是离开时,还咬着她的上唇仔仔细细地啃咬半晌。 浑身上下都软得没了力气,荆微骊只能哼唧两声以表不满。 可这些在樊封听来,反倒是更像一种邀请。 手臂也跟着换了阵地,他直接将人拦腰抱起,送到了床榻上。 床帐自解开后便没再系上,眼下倒是给他行了便宜。 床帐一角被她团在掌心,芙蓉色的布料皱皱巴巴不成样子,如同她此刻的心。 她咬牙,撑着最后一点神智,试图推搡他:“等等,现在还不行。” 樊封扬眉,眼神中云浪翻腾,镇压的蛟龙好似下一刻便要冲出来:“嗯?” 看向他光秃秃、只有疤痕的手腕,荆微骊羞得牙关都在抖:“你能不能,先把那串红绳戴上?” 樊封笑出声,却没说不。 随着压着她的胸膛离去,荆微骊也稍微松口气,看着男人气定神闲照的背影,她攥床帐的手也松开了。 没一会儿,樊封转过身,冲她晃了晃自己的手,细长的红格外惹眼。 他道:“现在,阿骊可以凭我处置了罢?” — 翌日晌午。 看着已经被扯得不能再穿的衣裳,荆微骊心疼得直咬牙:“你下次能不能有点轻重,我还挺喜欢这件的。” 樊封勾唇,手臂一抬直接又将她揽了回来。 陡然失去了重心,天旋地转一瞬,荆微骊直直摔进了男人胸膛之中,喉中难以自控地溢出一声。 被自己的声音惊到说不出话,荆微骊恼羞成怒地锤樊封:“你下次再这样就不让你亲了!” 原本以为能靠这个筹码威胁到他,可没想到男人的面上依旧笑得淡然:“也行,那我委屈委屈,以后直接做正事。” 委屈你个头! 意识到不能跟这人掰扯,荆微骊又锤了下,语气娇嗲:“你好好说话,我正生气呢。”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下次小心。”樊封纵容地望过去,视线仅在她手里的衣服上停了半瞬,便道:“今日我休沐,不如陪你去铺子里选几匹布做新衣裳?” 荆微骊有些没脾气,嘟囔道:“我又不是图新衣裳……” 飞速地在她耳垂上咬了下,樊封直言:“所以,阿骊是在冲我撒娇?” “我可没说!”荆微骊奓毛,捂着耳朵从榻上跳起来,还不忘瞪他:“新衣裳也不是不能有,你不许赖账。” “我哪里敢赖,毕竟——整个人都是你的了。” 实在是受不了这人说不了正经话的痞样,荆微骊面色更窘了。 穿戴整齐后,两个人上了去东大街的马车。 许是发现两条红绳上的银珠不一样,路上时,荆微骊一直抓着男人的手。 她有意无意地会蹭到他掌心,软绵绵的一下,每一次都很快掠过去了,却还是无可避免地勾起男人心底最深处的欲望。 终于还是没忍住,樊封牵过她的手,落吻在其指尖。 荆微骊虽讶异,却还是任由他亲,只故作不满道:“要是让外人瞧见北越王殿下如此姿态,怕是都会惊掉下巴吧?” “管他们作甚。”樊封轻哼了声。 很快,车辙稳稳停下。 樊封先一步下了马车,随即转身抬起手臂,将自家夫人扶下来。 如初次相见那般,她今日着了一袭红裙。 明明是个寻常人穿着极容易生俗气的颜色,可在她身上,倘若是花神降世,美得张扬明艳,不可方物。 对上那双灿烂的桃花眸,樊封又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他一直都知道,从那时候的第一眼起,他便再也离不开她了。 <正文完> 第71章 菩提果 ◎“方才是商量,现在是惩罚”◎ 荆微骊去灵阑寺还愿那日, 正是冬至。 她腕上正戴着那串红绳,着了袭清丽雅致的云门色对襟绣纹裙,眉心点桃花,口脂明艳。 与主持拜别后, 她在寺院门前, 远远瞧见了来接自己的人。 不等她靠近, 那人便先一步走来:“若不是荆秋袅说漏了嘴,阿骊还要瞒我到何时?” 荆微骊笑了下,主动去拉他的手, 尽是狡黠劲儿:“我这不是想等胎儿坐稳了再同你讲嘛。” 樊封依旧立在远处,任由掌心被她轻轻挠着,故意装得巍然不动:“等胎儿坐稳了?那为何你姐姐就先一步得知, 怎的, 在阿骊心里我这个做丈夫就如此不重要?” “哪有,”见他真生气了,荆微骊赶忙贴得更近。 晃晃他的手,语气嗲得不行:“阿姐只是意外撞见把脉的郎中从王府出去而已,如此大事我自然是想第一个同你讲的。” 樊封自认他是个脾气不算小的人, 可也不知怎的,无论胸口再烦闷, 只要一瞧见她,那层层叠叠的阴云便一扫而空。 怪得很。 无奈地叹了口气, 樊封抬手刮了下她的鼻梁, 面无表情道:“先回家, 眼下已经入冬, 你又穿得太少, 不能受凉。” 见撒娇服软的法子有用, 荆微骊扯扯嘴角,应道:“听夫君的。” 樊封心尖又猛一颤。 回到王府后,樊封将热乎的汤婆子塞进荆微骊手中,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的小腹看。 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荆微骊推了下他的肩:“才刚一个月,看不出来的。” 终于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木讷犯蠢,自嘲地笑了笑,樊封又用掌心贴上去,道:“真是难以相信,我居然就要做父亲了。” 看着他受宠若惊的神色,荆微骊突然想起什么,将汤婆子放到一边,又去拉他的手:“你明日有公事要办吗?” 樊封抬眸:“你想让我陪你回太师府?” 荆微骊小幅度地点点头,解释道:“连你都从阿姐那里得知了,父亲他们定是也瞒不住,与其到时候被一家人埋怨盘问,还不如我直接上门去说,还能热热闹闹地吃顿饭。” 樊封扬眉,原本抚在她小腹处手掌突然换了位置,二指捏住她衣襟处,眼神玩味:“我突然想起来,明日好像要与白老将军一同练兵,怕是不太方便。” 荆微骊信以为真,“啊”了声后失望地垂下眼:“那我自己回去也不是不行,你忙你的。” 见她答得如此平淡,倒是轮到樊封不乐意了。 只见男人皱着眉头,一只手捏着她软颊:“荆微骊你是不是成心气我?” 定定看着他,荆微骊一时间没懂。 樊封又道:“你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让我别去练兵陪你回家?” 第71节 听出来他打的是这么算盘,荆微骊也皱起眉头,一把拿开他的手,忿忿道:“原来你是骗我的。” 瞅着势头不对劲儿,樊封连忙将人搂住,放柔了语气:“好阿骊,为夫只是想听两句软话,成不成?” 听见声音,她掀起眼睫,缓缓抬头。 最先进入视线的是他的喉结,满是不可言喻的野性美感;再接着,是利落的下颌线,最后,是如漩涡般的瞳仁。 那双瞳很特别,仿佛是志怪话本中锁了蛟龙的古潭,不敢靠近分毫,蕴着奇妙的魔力。 她匆忙回神,红着脸:“你平日里听得又不少。” 樊封扯了扯嘴角:“可这种事,又有谁会嫌少呢?” 脸上更热了,荆微骊双唇缄默,就是蹦不出来一个字。 说来也怪,她平日里撒娇的话不要钱地往外扔,可但凡听见他故意打趣说要听时,竟是脸皮薄到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尝试了一番,荆微骊还是以失败告终。 无奈之下,她只能迅速地在男人喉结处啄了下,心虚道:“要不我给你欠着?日后一起还你。” 见她想要蒙混过去,樊封铁面无私地摇摇头,眯着眸子,擒着她的下颌:“不许欠账。既然阿骊说不出软话,那便从别的事上弥补吧。” 瞪大了眼睛,荆微骊赶忙推开他的靠近:“我我我现在不能同房的,孩子都没坐稳。” 她一着急,竟连说话都磕巴起来。 樊封忍俊不禁,最后也只是咬了咬她的唇瓣,低声道:“也罢,谁让为夫我心眼好呢,不跟你计较了。” 你哪里心眼好了! 忍不住在心里吐舌头,荆微骊连连腹诽。 翌日回门。 当荆家老少得知荆微骊有孕,各个喜上眉梢。 尤其是荆太师,笑得山羊胡跟着一直抖。 甚至多吃了一碗饭。 直到他们走之前,还拉着荆微骊一直商量孩子取名的事。 上了返程的马车,荆微骊一身轻地将腿搭到了身畔人的膝盖上,理直气壮道:“给我揉揉。” 眸光赏着她因为喜悦而微微泛红的双颊,樊封无声地勾了勾唇角,温热的掌心搭上去,边揉边说:“阿骊,我记得再过两日便是你的生辰了,想要什么?” 他问得认真,可荆微骊听得却不乐意了:“哪有送人家生辰礼物还问的,太没诚意了。” “明明就是因为有诚意才问的,”樊封纠正:“若是不上心那自然是随意打发。” “歪理。”荆微骊瞪着他,嘟囔一声。 樊封停下了动作,提着她的脚腕用力,让她得以与自己靠得更近。 指肚抚上她几缕散落下来的发丝,他忽道:“说起来,你怀了孩子,我怕是几个月都不能碰你。” 见他满脸幽怨,跟个小弃妇似的,荆微骊便忍不住捂嘴发笑:“那要不我给王爷再找两个伺候的?” 樊封哂笑:“你愿意?” “当然不愿意!”荆微骊斩钉截铁道:“你要是敢,我就给你写休书!” 樊封笑得更明显了:“闻见没有,好浓的醋味。” 荆微骊的手撑在两人之间,防着他突然靠近,可她又实在看不得这人得意的模样,便道:“要不这样,以后咱俩各玩各的,我给你置办通房丫头,你也别拦着我找小倌儿。” “你试试。” 忽然,那张俊美非凡的面庞陡然靠近,一双手根本拦不住。 下意识想要后倾身子避开他,可锢于腰侧的手却令她不得不坐得更笔直。纤睫微颤,荆微骊被迫与他紧密相贴。 独属于他的气息几乎将荆微骊整个裹住,不等反应,她便下唇吃痛。 这一下力道不算轻,荆微骊立刻就红了眼窝,不满道:“你这男人属什么的呀,真讨厌!” 捧着她的脸,樊封一字一句道:“不许再说这种话了。” 嗔瞪过去,可对上那双眸,她的气焰还是冷不丁地熄灭。 咬了咬牙,她哼唧道:“我就随口一说而已。” “随口一说也不行。” 樊封执拗地看着她:“阿骊,我真的会疯掉的。” 他音色如玉撞琳琅,低沉又悦耳,宛若勾魂的妖,迟迟不走,徘徊在荆微骊耳边。 细密的吻再次覆上,沿着她的脖颈一路到了锁骨,他甚至还嫌严严实实的衣服碍事,特地用手拨开一片空,随即大快朵颐地在雪岭上种红梅。 他的动作一重一轻,荆微骊仿若跌入云端,整个人都变得没力气。 软趴趴地缩在男人怀里,她有气无力道:“别……这里不行的……” 樊封抬起头,面上染了笑:“哪里不行?” 见他明知故问,荆微骊的脸更红了,用尽力气想把人推开,可手被他团在掌心,竟是一点用都没有。 心里更气了,顶着莫大的羞耻心,荆微骊只好吐软话:“我答应你再也不说了,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不行。”樊封答得果断:“方才是商量,现在是惩罚。” “樊封!” 荆微骊显然急了,开始凶巴巴地喊大名。 可她越着急,樊封反倒是却懒散随意。 不顾她的阻拦,樊封将她的领口扯开更大,露出里面雪青色的小衣,隐隐约约,还能瞧见上面的蝴蝶兰刺绣。 长指勾带起小衣的系带,樊封还故意扯了扯:“阿骊应该也不想衣衫不整地下马车吧?不如,唤两句好听的。” 这人真是讨厌死了! 荆微骊愤愤不平地心想,可明面上还是不愿意跟他硬碰硬。 深吸一口气,她小声地说着:“夫君,别闹了好不好?” 樊封挑眉,默默松开了扯系带的手:“继续。” “阿湫哥哥,你最好了,我最喜欢你了。” 一声又一声,软调直酥耳朵。 看着她凌乱的衣襟,樊封玩心又起。 一只手给她理着衣裳,另一只手却探得更深,最后,于被蝴蝶兰围绕的山峦最顶峰,狠狠落下一咬。 手指扶着他的肩,几乎是瞬间,荆微骊“呀”出了声。 等回过神,羞赧至极地又捂住嘴。 心满意足地为她整理妥帖,樊封看过去,凝着那双湿漉漉的眸,用指侧沿给她抹去晶莹,无奈道:“这还没用力呢,怎的就哭了?” “樊封你就是个混蛋!”许是方才的余劲儿还没过去,荆微骊的音色依旧没什么力气,听着也没多有威慑力。 樊封笑着,理直气壮:“对,我是。” 作者有话说: 理直气壮(x) 乐在其中(√) 第72章 断肠红 ◎瘾◎ 怀孩子不到两个月, 荆微骊便消瘦了小半圈。 首当其冲的缘由,便是每日都会冷不丁冒出来的恶心犯呕。 这种情况,在用餐时格外频繁。 正因为如此,往日的一日三餐逐渐变成了一日一餐, 甚至有时要不是樊封用毫无底线的强吻威胁她, 她连口汤都不愿意喝。 “王妃, 王爷刚刚让耿唐送消息回来,说今日要宿在吏部忙公务,便不回来了。” 青瑶如是说着。 荆微骊点点头, 抬手示意她下去。 樊封虽然是武将出身,但因为这两年朝堂之上事务繁忙,樊封时常身兼数职到处跑, 有时晌午前还在军营, 用完午饭又得去六部看卷宗。 因为先前经常这样,所以这次荆微骊也没多想,只短暂地念叨一会儿便入眠了。 只是她没想到,半夜竟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 起初还只是夹杂着凉气的小雨,可慢慢的, 雨势越来越大,随着一声惊雷劈下来, 荆微骊彻底没了睡意。 看着窗外的雨势,荆微骊咬唇, 刚想喊青瑶进来问情况, 房门便先一步被推开。 “阿骊还未歇息?” 熟悉的声音想起, 荆微骊的心忽得就定下来。 她忍不住唤道:“有打雷声, 睡不着。” 一声短促的笑意传进耳朵里, 男人俊美的面庞于摇曳的烛火中多了分妖治。 卸下染了雨气的外袍, 他还特地让火光的热气渡到自己手上才朝床榻走过去。 一靠近,便掀开软被,将娇躯搂进怀里。 “这么大的人了,还怕打雷啊?” “我才不是怕呢,”荆微骊撇嘴,却没有推开他,反而格外眷恋他身上的沉香木气息:“难不成,非得我说想你想的睡不着才行?” 男人的身形明显地一顿,笑声再度响起。 荆微骊不满地嘟囔:“笑什么?” 樊封搂她的手更紧了,也更不老实了:“笑曾经闹不了半句的人,眼下也能脸不红地揶揄我了。” 第72节 话音刚落,方才的确没有异样的双颊又开始泛热气。 荆微骊愤恨地咬着牙,心想这人的嘴能不能给他撬下来。 屋外虽然依旧下着雨,可因两个人抱在一起,荆微骊竟然觉得热起来。 试探地推开些许缝隙,她道:“我困了,你别碰我。” 听着雨珠打在枝叶与屋檐上的声音,荆微骊也不理会他的反应,自顾自地将被子都扯到自己身上,还美其名曰道:“今夜天冷,你再去拿一床新的吧。” 被她的理直气壮逗笑,樊封也不动弹,就盘着腿看着她开始装睡。 但显然,荆微骊嘴硬的本事很是高强,可装睡就一般了。 当第三次看见她眼睫颤动,樊封终是没忍住,应手指滑过她的软颊,笑意盎然:“阿骊,天这么冷,你舍得跟我分被睡?” 荆微骊不搭理他,可呼吸明显乱了。 樊封乘胜追击地去捏被角,趁着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直接躺进去,将人紧紧圈进怀里。 咻然瞪大眼睛,荆微骊又气又赧,压低声音:“别乱摸。” 翌日一大早。 看清屋外的银装素裹,荆微骊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昨夜的雨下着下着就成了雪。 洋洋洒洒纷飞而落,将整个庭院装点。 兴冲冲地去拍枕边人的肩,她的语气中有压不住的雀跃:“樊封,樊封,下雪了。” 幽幽睁开眼睛,可他却不容置否地将人又拽进了怀里,口齿不清道:“再睡会儿。” 总算反应过来方才的突兀,荆微骊也有些不好意思,不再随便乱动,任由他就这么搂着睡过去。 又是大半个时辰过去,樊封总算放开肩膀、手臂早就发麻的人儿。 看着她艰难坐起来的样子,樊封失笑:“怪我怪我,意识有些不清楚,姿势没搂对。” 荆微骊也不理他,直接走下床开始挑衣服。 视线紧紧黏着那道倩影,樊封轻勾嘴角。 他也走到硕大的衣柜前,一只手撑在木头框前,另一只手则是自然而然地搭上了她的肩头,将比自己挨了一头还多的荆微骊直接圈锢在原地。 一层阴影从身后覆上来,荆微骊习惯性地回眸,可下颌才刚扭动过去,唇瓣就被噙住。 “呜……” 她下意识地嘤咛出声,可面对的只是男人更猛烈的攻势。 自从得知她怀了身子不能行房事,樊封的确做到了心里有数没再碰过她,只是因为解不了馋,他在别的地方要的反而更过火。 更何况,他的吻技本就比荆微骊更精湛。 哪怕两人的初吻,发生在同一刻。 有些喘不上来气,荆微骊费力地转过身子,一把将人推开。 顺势后退了两步,樊封单手扶腰,好整以暇地品赏着自己的杰作。 原本色泽还有些苍白的唇早就变得殷红瑰丽,上面还多了层水气,瞧着分外靡艳。 见他眼神有异,荆微骊赶忙用袖口遮住唇,不满道:“我要换衣裳了,你别靠近。” 樊封看过去,存心唱反调:“若我不愿呢?” “只要你敢亲我我就敢咬你!”荆微骊也开始放狠话,即使这话说得很没气势就是了。 许是也有自知之明,她说完后也满脸通红地低下头,装作不在意地避开视线。 好在,樊封真的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很快,房内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抬头看时,樊封早就穿戴整齐,正朝房门靠近。 喉尖不受控制,荆微骊下意识问:“要去上朝吗?” 樊封的指尖刚碰到门框,立马停住,随即慢条斯理地看过来,嘴角还扬着一抹浅淡的弧度:“我告了假,这几日都陪你。” 不等荆微骊进一步地问,他又道:“你这几日不是食欲不佳吗,我去给你做点吃的,说不定会有用。” 一听他要亲自下厨,方才的不愉快顿时一扫而空,只见荆微骊眼前一亮,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那我在屋里等你,不许拿别人做的糊弄,我尝得出来的。” 看着她凶巴巴却意外可爱的模样,樊封哑然:“好,放心。” 樊封前脚刚走,青瑶便进来了。 盥洗后,荆微骊又拉着她,神秘兮兮地说:“我之前让你办的事,可妥帖了?” 一提这个,青瑶就满脸愁闷:“王妃有所不知,我照着您的要求去寻了好几家金铺,可因年关将至,您给的图纸又太过繁琐,多数的匠人不愿赶工,便都是推脱之辞。” 不悦地皱皱眉,荆微骊又问:“加钱他们也不做?” “一说起这个奴婢就来气,因您说不想以北越王妃的身份行事,奴婢便一直遵循着,可那些名气大的匠人都是心高气傲的,一听奴婢说加钱还笑话奴婢。” 荆微骊的面色逐渐阴沉:“笑话你什么?” 青瑶实诚地学舌:“就说瞧奴婢穿戴寻常,怕是连定金的半数都拿不出来。” “他倒是口气大,”荆微骊冷笑一声,深吸一口气又摆摆手:“也罢,你先下去罢,这事先放放。” 青瑶有些不解,她明明瞧着自家王妃是气到极致了,可为何又说先放着呢。 正疑惑着,紧接着便听见荆微骊解惑:“你把那些金铺和匠人的名字记下来,送去给耿唐,让他照着王爷的规矩办事。” 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青瑶高声应了句,立刻就小跑着走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荆微骊无奈的笑笑。 又窝在房间里抱着汤婆子发了会儿呆,门外传来声音。 “你宁愿去找耿唐,也不愿意直接同我讲?” 她抬眸,当即便跌入了那方幽暗潭水。 不受控制地心脏猛颤,荆微骊攥紧了罩在汤婆子外面的绒布,瓮声瓮气道:“你怎么都知道了?” 叹了口气,樊封走进来:“谁让阿骊心里不够挂念我,连下属都看不过去了。” 竟然是老实人耿唐高密! 荆微骊忿忿地在心里挥舞拳头,可明面上依旧乖巧:“我这不是怕繁琐的小事影响你嘛,毕竟这些时期时日你都在处理公务,不好让你分心的。” 放下刚做好的吃食,樊封看过来。 瞳孔深邃,像是从里面甩出一条幽暗的绳索,轻而易举地便将荆微骊绑得结结实实。 他走近,单膝蹲在她面前,微微抬眸:“阿骊,在我心里从来就没有比你更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不愿意多依靠我一些呢?” 他的眼神太过动情,荆微骊扛不住,立马就缴械投降了。 她去牵男人的手,软着调调说:“好啦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见男人的面色逐渐变得柔软,荆微骊开始扯着笑脸卖乖:“所以我现在,可以尝尝尊贵的北越王亲手做的早饭了吗?” 她一笑,樊封也止不住的心情变好。 又捏了捏她的鼻尖,他起身去拿。 终于看清了瓷白小盘里装得什么,荆微骊瞪大了眼睛。 她没想到,樊封做的竟然是玛瑙酥。 一瞬间,相隔了许许多多年的记忆忽然一股脑地侵袭上来,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将她的理智尽数冲撞地粉碎。 见她迟迟没有动作,樊封敏感地皱起眉头,紧张地先一步说道:“我第一次做,成色卖相的确都太差,阿骊不喜也是情理之中。” 说完,就在他马上就要将盘子端走时,手腕忽得被人按住。 强忍着夺眶而出的眼泪,荆微骊主动吻上的男人的唇。 仅仅只是一个吻,仅仅是平静却汹涌地贴在一起。 很快,荆微骊重新拉开了距离。 擦了擦眼角的湿润,她音色有些沙哑,听得出来在忍耐着什么:“你居然会做这个?” 樊封实话实说:“我见你吃不下东西实在着急,便在几天前找了你大姐,她说你小时候很爱吃你母亲亲手做的玛瑙酥,我便自作主张地找人学了一手。” 他自觉地跳过了一句话,便是“也知自从你母亲过世便再也没有吃过”。 可他没想到,自己越说,荆微骊的眼泪就越止不住。 “你个笨蛋,”她瓮声瓮气地说:“我才不是喜欢吃玛瑙酥,母亲当年做得也不好吃,每次端出来都是黑不溜揪的,我只是不想看见她失望的样子而已。” 樊封眨了眨眼,整个人僵在原地。 因为这一茬,他从未听荆秋袅提起过。 还没来得及解释,便看见荆微骊捏起其中一块,评价道:“你做的倒是比母亲的好看多了,至少,闻着是香甜的奶味。” 听着她的话,樊封哭笑不得。 就在这时,那块玛瑙酥被送到了自己眼前,映入眼帘的还有那张被红晕染了色的娇俏面颊。 她认真地说:“你喂我。” 第73章 满室春 ◎酥了骨头◎ 荆微骊只怀了九个月, 便临盆了。 因是个不足月的孩子,宫里来的太医和几个产婆急得团团转。 但总算,几个时辰过去,房内的动静逐渐平息, 紧接着响起的是一阵嘹亮的婴孩啼哭。 “回王爷, 是个小公子!” 产婆满脸喜色地跑出来, 怀里还抱着刚裹进襁褓里的娃娃。 可她没想到,这个孩子樊封竟是看也没看,径直地朝屋内冲进去。 “阿骊。”坐到床边, 他牵过那只苍白的手,眼神中是难掩的担忧:“辛苦了。” 荆微骊勉强地笑笑,试图揉开他眉心的“川”字, 可她太累, 根本没有再抬手力气,最后只道:“孩子你看了吗,他好丑啊,你会不会嫌弃他?” 第73节 “小孩子刚生出来都是皱巴巴的,”看出来了她的意图, 樊封主动携着她的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仪式感满满:“等再长大些, 五官便出来了。” 被他哄到,荆微骊也笑出来, 可音色还是有些虚浮:“听起来, 北越王很有经验哦?” “陛下刚出生时, 我见过, 很丑。”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 面色不带起伏, 无比令人信服。 荆微骊没忍住笑出声,原本无精打采的面容也总算右边的生动起来。 任由男人在自己额头落下一个吻,荆微骊扯着他的袖口,浅笑:“阿湫哥哥,你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紧紧握着她的手,樊封的心脏紧了又松,几近失控。 他音色微颤,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阿骊,从娶你的那日起,我便已经不是了。” — 最后,在荆太师苦思冥想的第七日,终于敲定了小外孙的名。 樊怀锦。 小家伙似乎也很喜欢这个名字,但因为不会说话,只能眨巴眨巴眼一直笑。 晃着手里的拨浪鼓,荆微骊忍不住地发起呆。 她有些好奇,樊封幼时又该是何等模样,也跟小怀锦一般乖巧吗? 可这个词刚从脑海中蹦出来,就迅速被荆微骊涂抹干净。 捂着脸笑笑,她心想自己真是失了智,竟然把他跟这样的两个字联在一起,当真不合时宜。 自从孩子诞下,不过五六日,便来了一波又一波,都是想见娃娃的。从太师府的人,再到宫里的人,甚至连在营中吃了好几个月苦头的连灿,都苦哈哈地央求樊封把他带回王府瞧瞧。 看着面前肤色黝黑一圈的少年,荆微骊打趣道:“精神了不少呀?” 连灿嘿嘿一笑,又好奇地朝小怀锦凑过去。 他第一次见着这么小的孩子,手臂还没他半个手腕粗。心里忍不住的激动,可又不敢真的碰他,就只能杵在原地看。 想起来什么,连灿又直起腰:“满月酒的日子定了没?” “还没,樊封不喜欢许多人围在一起唠家常,我便也没想着宴请许多人。”荆微骊如实答。 话音刚落,樊封就换好衣服回来了,大掌撩开竹帘。 他先是淡淡看了眼连灿,啧了声:“你还不走?” “我才来了一炷香!”连灿奓毛,跳起来跟他理论。 “一炷香,不短了。”樊封冷笑:“该看的也看了,早些回去,满月酒又不是不请你。” 原本还想发作,可连灿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一嘴提过的字眼,又开始哼哼地美滋滋起来:“那行吧。” 由耿唐将连灿送回去,青瑶则是抱着又开始哭的小怀锦去找奶娘。 偌大的房间,只剩下荆微骊和樊封。 再三确认门窗都已经关严实,樊封才不紧不慢地坐到床榻上,认真地问:“今日可有不舒服?” 荆微骊失笑,答:“只是生了个孩子,怎的瞧你怕成这样。” 略过她的话,樊封用手隔空指了指她胸口,面色有些不自然:“真没事?” 荆微骊忽得想起昨夜,不自禁心跳如鼓,难为情地咬着唇,有些说不出话。 她身子骨不算特别康健,尤其是刚生完孩子那两日,整宿整宿地睡不着不说,且身子上的异样不算浅。 前些天她都是咬牙停停就过去了,可昨晚半夜,胸前实在是胀疼得离开,樊封便不顾她的羞赧,学着先前女郎中教的手法,帮她揉按。 他的手很烫,尤其是压在她肌肤上时,更如火岩般灼热。 忽的,耳边传来两声轻咳。 打断了她的回忆。 荆微骊敛神,便瞧见男人耳垂微红地盯着自己胸口看。 她也下意识看过去,结果只一眼,整张脸都极速充血。 “你不许看!” 抄起枕头就砸他,荆微骊连忙掉转身子朝向另一边,还欲盖弥彰地用散乱的发丝遮住。 可这招实在是功效寥寥,她随便一动,那两块湿渍便又落入眼中。 樊封皱眉,忽得又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他坐近一些,不由分说地将那些碍眼的头发捋到后面,掌心抚上去:“阿骊这是羞什么,昨夜不也有过吗?” “这不一样!”荆微骊气呼呼地瞪他,却没有阻止他进一步的揉抚。 樊封嘴角噙着笑意,剥开了她的衣裳,甚至连小衣也不放过:“别怕,只有我瞧见了。” 溢奶一事于刚生产的妇人来说不算稀罕事,甚至还有不少人自知奶水量不足,特地寻一些偏门的法子来补救。 可到了荆微骊这儿,事情便全然不同了。 因在孕期时就想过这个,所以她对自己狠得下心,一些补气血的膳食没少用,因此后来奶水也很足。 只是她没想到,这些奶水不仅养了孩子,还便宜了某个登徒子。 夜间,子时三刻。 芙蓉色的床帐轻轻晃动,荆微骊扯着锦被将身上的妙处遮盖严实,不愿意再让他瞧见半寸。 被她的举止逗笑,樊封试着去扯:“阿骊别闹,为夫这可是在帮你按摩。” “你明明是在给你自己谋好处!”荆微骊羞着脸,忿忿不平。 樊封挑眉:“看来是方才我没伺候好阿骊,我的错,我争取下次有所进步。” 不等荆微骊再说些什么,她整个人都被强横的力道拽进他怀里。 生了厚茧的手再度攀上来,荆微骊避无可避,方才明明还能用作防身的锦被立刻成了桎梏她的绳索。 细长的双臂搂着男人的肩颈,她坐在他腰腹前,咬紧牙关:“只能摸,不许做。” “我心里有数。”樊封颔首,眸中的笑意成了汪洋,一眼不见底。 他将脸凑过去,唇压在她耳垂周遭,蛊惑道:“阿骊,我会尽量轻一些,要是疼了就跟我说。”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可以做成年人该做的事了 /害羞羞 ps:下午六点有加更,记得来看! 感谢在2023-08-16 20:54:08~2023-08-17 20:54: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萤火虫 9瓶;墨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月下吻 ◎“乖一些”◎ 荆微骊身子恢复得很好, 才刚做完月子,就又活蹦乱跳的了。 其实在做月子的这段期间,她瞒了樊封一件事。 因爱美,她受不了身上那些其实不算深的妊娠纹, 便私底下找几位太医问了法子, 其中一位女太医似乎也经常听到这样的事, 直接给她备了罐抹肤的药。 效果好到,荆微骊叹为观止。 她不是傻子,看得出来这段时间樊封的忍耐, 也察觉到前几天他险些就要压抑不住的汹涌,可他怕伤到她,依旧咬牙忍了下来。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 可说句实话, 不想忍的人又何止是他。 于是在询问了太医情况后,她挑了个好日子,准备同许久不沾荤腥的男人聊聊风花雪月。 可偏偏,这天一大早就收到了封请帖。 还是宫里送出的,推不掉。 没察觉到她似有若无的幽怨, 樊封只当她是不愿意,便将请帖拿回来, 道:“若是不想去便不去了,在家休息就好。” “可你肯定得去吧?”荆微骊撇撇嘴, 既然如此她去或不去又有什么分别。 想到这里,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又去扯男人的袖口, 道:“我跟你一起去。” 樊封勾唇, 顺势拉过她的手。 — 奢华的座驾稳稳停在宫门外, 樊封回身,扶着她走下马车。 他们来得不算早,通往御花园的宫道上早就三五成群地站了一堆人。 不是显赫的世家,就是正得圣眷的权贵。 看到不少生面孔,荆微骊小声地问:“我听说今年科考的考制放宽许多?” 樊封颔首,解释:“先前为了将温彪的势力连根拔起,清了不少爪牙,眼下朝堂中正缺人,我便向陛下提议从这次科考的学子们选人提拔,如此来不仅选出的都是背景干净的人,而且他们多少会怀上一些感恩之心,也会比较好培养。” 听了他的话,荆微骊若有所思。 这场宫宴是姬未沉为长公主办的,美其名曰是吃顿饭聚一聚,实则是为了给这位长姐挑个夫婿。 这事大家自然心知肚明。 正因为清晰,不少家里的儿郎才盛装前来,想着攀个皇家姻亲。 不过这些人大多都是纨绔,心里没多少上进心,不过都是想附上长公主这棵大树,为以后博个衣食无忧罢了。 看着那些人话里藏话地毛遂自荐,荆微骊心觉无趣,便一杯又一杯地开始喝酒。 “这酒后劲儿,别喝太多。” 就在她想倒第三盏的时候,樊封适时出声,先一步拿过酒壶,警告地看过去。 这回轮到荆微骊不爽了:“你给我。太医都说了可以小酌,我就喝最后一杯好不好?” 第74节 “不好。”樊封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眉宇间压着层暗流涌动的情绪。 荆微骊哼哼唧唧地别开脸,索性开始置气:“不喝就不喝,谁稀罕。” 樊封无奈地笑出来,叹了口气又给自己满上。 刚倒好酒,不远处便传来声音:“见过北越王,不知下官可否能敬王爷杯酒?” 荆微骊先一步看过去,见对方是个年轻男子。 深绿色的官服穿在他身上很是正派,面容生得也很端正,说不上是俊美非凡的长相,可通身的气质却称得上一句温润如玉。 就在荆微骊以为照着樊封这个臭脾气肯定会拒绝时,却看见男人从容地应了声,然后简单地举了杯盏。 不得了,居然能有让樊封如此对待的人! 荆微骊挑眉,等人家走后迫不及待地问:“这人是谁呀?今年科举刚提拔上来的人?” 樊封抿了口酒,浓郁的酒香气登时在唇齿中蔓延,他道:“嗯。资质不错,可堪大用。” “我还是头一回从你嘴里听见这么高的评价呢。”荆微骊笑了,下意识地将头侧靠到了男人肩头,可才刚触及,就又立刻坐直了身子。 动作迅速至极,仿若从来没歪下来过一般。 樊封看过去:“不靠了?” 荆微骊红了耳朵:“靠习惯了,没反应过来此时是在外面。” 樊封哑然,笑容张扬恣雎:“怕什么,就算你今天坐进我怀里,那些人也不敢乱嚼舌头。” “那也不行!”荆微骊气势很足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宴席临近尾声,可荆微骊却率先扛不住,有些昏昏欲睡。 起因,自然是那些酒。 樊封扶着她的腰,跟姬未沉说了声,便将人带进可夜宿一晚的偏殿。 其实每每夜宴,宫里都会特地备上一间寝殿,用来招待一些因喝得太醉走不动道的臣子。 只是大多数朝臣不是孤身前来,也没有留下的胆量,因此这些寝殿还从来没有人睡过。 几个小宫女点上灯笼,很有眼力见儿地出去了。 可她们前脚刚把门关严实,原先还哼哼唧唧没意识的人就悄然睁开眼,趁着男人没有防备,狠狠咬了下他的唇。 终于看穿这是个圈套,樊封把她扣在怀里:“果然长本事了,连装醉都学会了?” 荆微骊有恃无恐地笑笑,甚至格外大胆地又靠近,轻吻了他的喉结:“学得像吗?” 樊封眯起眼睛,原本抓雪腕上手转而变成搂腰:“很像。怎么,有话同我说?” 看着他这副“要谈正事”的严肃嘴脸,荆微骊顿时没了兴致。 她抿唇,咬牙切齿道:“没事了。” 她承认,自己还不是不太好意思直说。 看出来她的别扭,樊封二话不说便将脸埋入她肩颈处,问:“如果不是要说事,那就是想对我做什么了,怎么,亲一下就够了?” “你走开呀!”荆微骊小脾气涌上来,理直气壮地耍起横:“原本的确是想跟你做点什么的,但我现在后悔了!” 樊封笑了笑,随着这一声短促的气音撞在胸前,荆微骊浑身不自在起来,连推搡的动作便在变弱:“不让你抱!” “不让我抱,那还想让谁?”樊封将脸抬起,随即直截了当地将人按压到了榻上。 突如其来地失去重心,感受到他扶在自己后脑的手掌,荆微骊只觉得天旋地转。 偏开脸,她故意不看他:“走开。” 樊封装作没听见,一只手腾出来,顺着她的下颌缓缓下滑,最后在山峦最高处停顿:“阿骊,我问过太医了,出月子半个月便可行房事。” 刚欲说什么,可原本堵在唇边的话开始不听使唤,到最后都化为一声声难以自控地喘息。 她的视线盯住男人作恶的大手,眼眶微热:“别……那里不行。” “不行?” 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玩笑,樊封的眸光更为深邃炽热。 紧接着,他抓住她的两只胳膊挪动,将它们高举过她头顶后直接用自己的腰带绑住,目光俾睨而下,俯瞰着她动人的腰身。 仗着她没了反抗的机会,樊封愈加肆无忌惮:“阿骊身上竟还有我碰不得的地方,这倒是稀罕,更得多碰碰了。” “樊封你无耻!”荆微骊晃着脚乱蹬,可这点挣扎在男人看来不过是玩闹。 滚烫的巨物已经逼近,熟悉的触觉让荆微骊立马不乱动了,甚至倒吸一口凉气,生怕这家伙一会儿更不做人。 而看到她安分,樊封也勾勾唇。 手掌抚着她的面庞,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擦蹭在脸颊上,口吻轻柔,宛若蛊惑:“这样就对了,阿骊乖一些。” 荆微骊眨眨眼,久违地开始怕起来:“那、那我乖乖的,你先松开我好不好?” 樊封哼笑:“不好。” “阿湫哥哥你最好了,求你了,我保证不乱动。”荆微骊开始耍赖,软着嗓子撒娇。 可奈何,樊封今夜是铁定心要折腾她。 殿门忽然落下一只夜莺,蹄鸣阵阵。 小夜莺滴流滴流地转着眼睛,透过窗户的缝隙瞧见两道交/缠的身影。 从床帐内传出的声音,比它的还要婉转动人。 作者有话说: 加更来啦~ 第75章 过生辰 ◎“别,痒”◎ 自从那夜之后, 荆微骊的身上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其实她原先是不知情的,直到翌日换衣裳的时候才被樊封提醒,关键,后者告知她的时候还舔了嘴角, 盎然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荆微骊羞/耻地说不出话, 只能敲了他一拳当撒气。 日子一天天过去, 荆微骊的生辰要到了。 虽然成亲已有一年多,可这还是樊封头一回给她过生辰。 去年这个时候他因为边关的急事离了京,虽然送上了整整一车的礼物, 却还是看了好几日的冷脸。 也是因为有了前车之鉴,所以这次樊封说什么也要陪着心上人过。 可他过分地黏人,荆微骊反倒是有些吃不消了。 “真是不能给你一点好脸色, ”荆微骊撇着嘴, 眼神中蕴着的水气还没散尽,即使在问责也显得像娇嗔:“今日连奶婆子都问我了,说孩子最好还是得让亲娘多喂养一些。” 樊封挑眉:“那小子现在连个完整的字都蹦不出来,他又怎么知道自己吃的谁的奶。” 荆微骊锤了他一下,虽然她板着一张脸, 可等拳头落到男人胸膛时,也早就成了无风而行的纸鸢——软绵绵。 她的丁点力道在樊封看来简直就是猫儿亮软爪, 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这样想着,他很干脆地拉过她的手, 一寸寸地吻起来:“你若真怕孩子养不好, 大可多找几个奶婆子。” “这是一回事吗!”荆微骊冷不丁抽回手。 深吸一口气, 她红着脸往外面蹦字:“樊封, 你得节制。” 樊封笑了笑, 故意用指尖碰过去, 指肚在娇嫩的肌肤上转悠几圈,一边欣赏着面前人动情的皱眉,一边故意问:“阿骊指什么?为夫听不懂。” 不想跟他打太极,荆微骊强迫自己清醒,一本正经地说:“寻常的行房事我不管,但……你、你不能老是吃个没完!” 说到后半句时,荆微骊显然卡壳了。 脸上的红晕烫得吓人,也不知道是因为身上一齐生得热,那是那种事太难以启齿,她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形容。 被她的模样逗笑,樊封偏偏为难她:“若我说不呢?” 荆微骊咬牙:“那我们就分房睡!大不了我搬去别的院子,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你试试。”樊封眯着眼睛,满脸不悦:“在哪里做我是无所谓,只是阿骊可得想仔细了。” 他的眼神有些锋利,荆微骊看了忍不住发怵。 倒也不是真的怕,多数的还是心虚。 正思索该怎么把面子继续撑下去的时候,耳畔传来男人温柔的话语:“行了行了不逗你了,我之后会小心。” 眼前咻得一亮,荆微骊看过去:“当真?” 樊封再度被她的反应惹笑了:“我骗过你?” “可你刚刚凶我!”荆微骊有理有据地开始拿乔。 男人语调上扬:“那也叫凶?” 荆微骊横极了:“明明就是。给我道歉,要真诚点。” 听着她的话,樊封忍俊不禁,笑得无奈:“好好好,我错了,不该凶我们阿骊。” “我的好阿骊、好骊骊,原谅我成不成?”大手桎梏着怀里的温香软玉,下颌压在她肩头,鼻息尽是她的馥郁香气。 他每个字都念得用情至深,荆微骊听得心满意足,弯着嘴角:“行吧,我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一般见识啦。” 明艳动人的桃花眸闪着潋滟湖光,十里春风刮漪而过,瓣瓣娇花不舍地留在湖面,香风阵阵。 月光依旧温润透亮,透过窗户的缝隙扫进来,慵懒地洒在二人的审判,轮廓都一点点变得柔软。 樊封没忍住,抬起手去碰她的面颊。 软趴趴的发丝被捋到了耳后,他还故意用食指的指骨碰了下那寸微微发热的地带,嘴角夹杂着顽劣的笑,不曾隐藏半分。 “别,痒。” 荆微骊忍着羞避开,但才刚有动作,就果不其然引起男人的满身反骨。 只见他手臂用力,很干脆地把人扯进了怀里,软枕被丢开,可怜兮兮地跟两人的外袍横在地上。而方才还搂着它的人,则满脸错愕,被迫跨坐到罪魁祸首的腰腹前。 双手撑出距离,荆微骊不适地扭动身子:“别闹。” 第75节 “不闹,就亲两下。” 樊封简言意骇,细碎的吻缓缓落在娇嫩的肌肤之上,登时便遗留下几朵嫣红,好不靡丽。 身上止不住的发颤,荆微骊柔柔一声呢喃,不受控制地扭动身子,想从他怀中脱离。 可樊封怎么会如她的意,见她这般抗拒,心底的恶劣再度被卷起。 粗糙的大手去握住她的腰肢,还刻意施加力道,让它换了个位置扶着。 男人嗓音喑哑:“感受到了吗?” 荆微骊热得发胀,也不敢低头看,只能紧紧闭着眼以此逃避,可她越是这般抵触羞涩,樊封就越想让她说出点更放浪形骸的话。 嘴角笑意昭昭:“别怕,放松点。” “这怎么放松啊!”她急了,还是不敢睁眼,但从深深皱起的眉头就能看出来,是真的急怕了。 借着月光与烛火,樊封的视线认认真真地停在她的五官每一处上。 看着看着,他就忍不住地又想吻她。 这一夜,注定漫长且跌宕。 第二日,荆微骊因腿酸腰软直接没起来床。 樊封也不让人喊她,任由她睡到了用午饭的点。 只是他们都忘了,现下王府中,还多了个脾气更大、更不好伺候的。 许是没见到熟悉的人,小怀锦一直哭嚎不肯吃东西,声音嘹亮刺耳,甚至很是吵闹。 樊封哄了一会功效甚微,无计可施之下,只能转头去唤荆微骊。 等忙活完这一圈的时候,本就疲惫的荆微骊更是提不起一点精神。 她歪倒在男人怀里,噘着嘴哼唧:“都怪你,折腾我到半宿害得我睡不够,今日还是我生辰呢。” 任由她泄火,樊封全都一一应下。 很快,她靠着他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等到这一觉补舒服,再睁开眼时天色早就变得如火如荼。 下意识皱起眉,荆微骊看向一旁等候多时的樊封,忍不住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樊封淡淡道:“刚过酉时一刻。” “啊”了声,荆微骊着急了,立马掀开软被,着急穿鞋子换衣裳,不忘道:“你怎么不喊我呀,要是我再晚点醒这生辰都不用过了。” 樊封委屈地摊手:“我刚想喊的,你便醒了。放心,时间还很充裕,慢慢来。” 手忙脚乱地梳妆好,荆微骊拉着樊封上了马车。 他们要去饕鬄楼。 樊封今日特地把整个饕鬄楼都包下来,甚至还请来了荷京最有名的戏曲班子,只为了满足寿星一个幼年时的心愿。 坐在桌案后面,荆微骊有些许紧张,忍不住绞衣摆。 樊封看见后笑了笑,反手将她牵握住:“不是你说想看戏班子演你母亲曾写过的话本子吗,怎的现在还不好意思看了?” 不想被他看扁,荆微骊嘴硬道:“我才不是不好意思看呢,只是心疼银钱而已,毕竟这一晚上少说也得花出去好几百两。” 樊封笑得更明显了,忍住继续打趣她的冲动,最后只道:“这才哪到哪。” 目光看向十指相握的手,最后落在那些斑驳刺目的疤痕上,荆微骊张唇,忍不住想说,可默了默又还是又合上了。 一侧的男人察觉到,问:“怎么了?不喜欢?” “没,很喜欢。” 偏头看向他,荆微骊道:“等下次我也给你过生辰好不好?” 看着她明亮的桃花眸,樊封神情恍惚了一瞬,短促到几乎察觉不着。 他摇头轻哂:“我已经很多年不过生辰了,你知道的,我并不喜欢热闹,尤其是,因我而起的热闹。” 面对意料之中的答案,荆微骊脸上倒也没出现很明显的起伏。 只见她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去扯男人的领口,不容置否地将人拉近,近到她至少稍微动动,两人的唇便能贴到一起。 事实上,荆微骊也的确这样做了。 起初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很快分开后两人又不约而同地觉得不过瘾,便很快换成樊封主导,旖旎万千的气氛顿时变得滚烫生猛。 不计其数的爱意在瞬间被引爆,成了岩浆内翻腾的热浪。 气喘吁吁地分开,荆微骊看向眼神明显变得幽暗的男人,试探地说:“那这样,只有我给你过,我们偷偷的过。” 说这话时,她还特地眨眨眼,瞧着极为纯善可人。 被她的机灵劲儿笑到,樊封纵容地刮了刮她的鼻尖,口吻百般温柔:“好。” 作者有话说: 因为番外是想到啥写啥,所以欢迎许愿呀 第76章 吐真言 ◎“霸王硬上弓”◎ 荆微骊的酒量虽然还不错, 但与樊封比起来,着实小巫见大巫。 酒过三巡,她就已经开始窝在男人怀里哼哼唧唧了。 虽然很少口头上表达,但樊封看得出来, 她很喜欢这样怀拥的亲昵姿势, 于是在她贴上来的瞬间, 便自然而然地圈搂上去。 柳枝楚腰不堪一握,他甚至不需要多用力,她整个人便依偎到了胸前。 “阿骊, 你醉了。”他开口提醒。 怀里的人儿依旧闭着眼睛,可嘴巴上却很是要强:“我才没喝醉呢,还能继续喝!” 樊封失笑:“每个醉鬼都是这样说的。” 说罢, 他便抬手将其乱晃的小腿也扶上来, 让她可以更为安分地靠着自己。 可他没想到,自己才刚收回手,某个嘴硬的醉鬼就迫不及待地换成正面贴坐的姿势,还攀着他的肩颈开始胡乱一顿亲。 凌乱不堪,杂乱无章。 简直毫无吻技可言。 刚想拦下她, 耳畔便徐徐响起她的醉呓:“阿湫哥哥,我好喜欢你呀……” 樊封心尖一颤, 默默收回了想要制止的手。 任由她拧抓着自己胸前的衣服,薄而锐的唇勾起弧度, 漆黑的瞳仁也生出了些许星星点点, 瞧着格外惑人。 原本已经积到嘴边的话也及时改道, 变了模样:“那, 有多喜欢?” 听见他的话, 荆微骊慢吞吞地抬起头。 娇俏明艳的面庞红得不行, 令人分不清是酒气上脸还是别的只能。 支支吾吾地措辞了好一会儿,她才道:“最最最、最喜欢了,比全天下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喜欢。那你呢,喜欢我吗?” 樊封没有嘴角噙笑,没有着急回答。 反而微微俯首,不疾不徐地吻上她的唇。 许是喝多了,荆微骊整个人都没什么知觉,乖得不像话,任由男人又亲又咬也没说一个“不”字,甚至还妄图反攻。 良久的缠绵后,樊封不自觉地又轻舔了下她的下唇,很软,仿若初绽的花苞。 细细欣赏着怀里人眼中的迷离醉意,樊封不断加深了这个吻:“比你喜欢我,还要再加上许许多多成。” 说罢,他难以自控地抬起手,想要去剥她的衣裳。 可手才刚触及,就又被拍开了。 顺着看过去,便瞧见小酒鬼红着脸皱着眉:“别碰我,你手好热。” 樊封挑眉:“是我的手热?难道不是阿骊喝多了,需要我帮你解解酒气吗? 冲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荆微骊酒劲上来,开始熟稔地耍脾气:“走开啦,就不让你碰。” 越说越带劲,她笑得也更为灿烂,盎然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有本事,你就玩霸王硬上弓呀。” 说完,像是为了应征自己话中的抗拒般,直接撑起身子要逃离男人的怀,可膝盖才刚用上点儿力道,袖口就因为被人压住结结实实摔回来。 晕沉沉的脑袋只觉得天旋地转,荆微骊不满地撇起嘴,攥着男人的衣服。 罪魁祸首笑得粲然,脑海中不断回想她方才的话。 霸王硬上弓。 他哼笑一声,原本拽袖子的手转而朝领口摸去:“既然阿骊主动提出来了,那待会儿本王要是力气用大了,可别后悔。” 话音刚落,便又猛地生出刺啦一声响。 原先的银朱色裙裳被扯烂,连带着里面白色的贴身亵衣也没了正形,最里面的小衣明晃晃露出来,绣在其中的天水色凤蝶振翅欲飞。 荆微骊瞪大了眼睛,醉意顿时散了大半。 下意识捂住裸露出来的肌肤,唯独脸上的潮红不减反增。 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樊封扬手,显然是连最后的小衣都嫌碍眼。 荆微骊连忙避开,似娇嗔地瞪过去:“冷!” 樊封倾身靠近,几乎紧贴着:“没事,待会儿就热了。” 还想驳什么,可唇才刚张开丁点儿,就立刻连同没出喉的话都一同被封住。 不知道是不是胸膛中蕴着的火焰被点燃,他这次吻得显然有些凶狠,甚至还有点急躁,压根不顾荆微骊呜呜咽咽的阵阵嘤咛,只恨不得将她拆骨入腹。 等分开时,仅剩的小衣早就无法独立支撑,全靠荆微骊自己用手扶着,而她的眼窝也早就微微泛红,委屈之意夺眶而出。 樊封忽的一阵心疼,有些懊恼地帮她擦去泪珠。 可擦泪归擦泪,嘴上、手上倒是半点没有愧疚的意思。 按着她肩头,樊封将其拦腰抱起,信步走向不远处,只隔了一面彩珠帘的床榻。 第76节 步履不停,这次轮到他有恃无恐了:“既然阿骊好奇,那本王今天就试试,霸王硬上弓是个什么滋味。” 他心眼坏,故意把那五个字要得清晰又重。 甚至临了说完,还低头去咬她的耳垂。 厮磨暧昧之中,将她心口中的最后一堵墙彻底击溃。 清脆的撞珠声接连响起,几件惨遭荼毒的衣裳被毫不客气地丢到地上,色彩艳丽,好似几多各不相同的花堆压在一处,相互推搡着。 紧接着,那件绣了青松图的外袍也紧接着飞来,将所有的娇弱花瓣都压在身下。 待到后半夜时,别说反抗了,花儿连哭的劲儿都没了。 —— 不知不觉,北越王“爱妻、宠妻、纵妻”的名声越传越响亮。 除却一些艳羡夸赞的声音,更多的还是等着看热闹的。 有人不以为然地说,这是男人刚开荤,前几年必然稀罕,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如何呢。 他们还信誓旦旦,认为太师府的小女儿只是运气好成了樊封的第一个女人,但凡来个比她更有滋味的,铁定就没辙了。 也正是因为抱着这样的侥幸,总有些人反而做出一些大胆的事。 譬如—— 这日樊封刚到军营,就看见连灿鬼鬼祟祟地站在自己的营帐外,不知道原地徘徊了多少圈。 一抬头看见他来,少年眼睛一亮,小步跑过来:“别进去,里面有来给你送女人的,来者不善。” 果然,他只说完前半句,樊封就果断停住了脚步。 眯了眯眸子,他看过来:“你进去,把人赶走。” 连灿的脸色更不好看了,抓抓后脑的头发,实话说:“里面那可是大人物,我惹不起。” 冷哼一声:“连本王也惹不起?” 讪讪地干笑两下,连灿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小声地冲他说了事情原委。 待将连灿遣回去后,樊封步伐显然更悠然了些,慢条斯理地靠近,连掀帐帘的手也是懒洋洋的。 “哎呀,王爷来啦,可需要端茶倒水暖被窝呀?” 一只脚还没迈入,便听见道狠狠夹着嗓子冒出来的话。 嫩得能掐出水来。 樊封没忍住,嘴角上扬:“若是你来的话,那的确是需要。” “美得你,想得还挺好。”荆微骊哼了声,掺杂着她没察觉到的娇。 她左腿压右腿坐在太师椅上,还很讲究地加了张软垫,素手纤指端着白瓷盏,正是往日里樊封会用的那套。 她用下颌指了指那边跪坐在地上不敢吭声的人,冷笑道:“王爷平日里的日子还真滋润,在家一个样外面怎么还一个样?” 樊封走近,看都没看那边的人,大掌扶在太师椅的两侧,上身稍倾:“那,我在家什么样?” 荆微骊皱起眉头,避开脸不想同他亲近。 放下杯盏,又猛推了把近在咫尺的男人,看着他无奈地后退两步,才站起身说道:“我不管,这事你得给我出气。” 樊封挑眉:“我还以为,你要盘问我平日里的日子有多滋润呢。” 又给了他一个眼刀,荆微骊气呼呼地走了。 从营帐出来后,果然看见偷听好一会儿的连灿和狄舒。 前者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反倒是狄舒犹豫地开口:“王妃您可千万别误会王爷,他真的没有做过那些事,今日全是小人捣鬼。” 无语地递过去一个眼神,连灿咳了声,故意道:“你是蠢蛋吗?如果她信了,早就在里面给樊封一个巴掌了。” 作者有话说: 连灿:喔喔喔!终于轮到我说这句话了/搓手手 ps:明天恢复下午六点左右更,然后如果下周有榜的话就再更一周番外,没有的话咱直接更一章收尾完结!还有一周开学的大学牲卑微码字中~ 第77章 金玉露 ◎朝她殷红的唇袭去◎ 约莫半个时辰, 荆微骊重新回到了樊封的营帐。 先前那个陌生女子依然在,甚至还多了个有些眼熟的男人。 荆微骊忽得想起来,先前从王府的书房里见过这人的画像,好像是军中一个还算有些威望的先锋将军。 啧, 如此有身份的人还干这种事? 荆微骊下意识皱起眉头, 默默坐到了樊封身侧。 见她落座, 樊封才不紧不慢道:“薛将军有什么话,就当着本王的王妃再说一遍罢。” 那位薛将军听到这话,立刻抬头看过来:“都是我鬼迷心窍, 听信了小人谗言,惹得王爷、王妃不快,还请王妃责罚。” 不等荆微骊开口, 一只大手便顺着裙裳从后腰拦上来, 最后将她问问搂住。 顺着看过去,荆微骊便听见樊封低声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我在。” 心里顿时松快起来,冲他回了个笑, 荆微骊偏头看向那边的薛将军,口吻平静, 听不出半分怨气:“责罚谈不上,就是不知将军送到王爷账中的, 是哪儿寻来的姑娘?” 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薛将军眨了下眼睛, 又朝手边一直在低声抽泣的女子看了眼, 面色更黑了:“此人, 是我弟弟的养女。” “原来如此, 这样算下来,也该喊将军一声伯父。”荆微骊勾唇,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砸在太师椅的木扶手上:“那,她可是自愿的?” 薛将军回道:“是自愿的。” “如此便好说了。” 荆微骊笑容愈加灿烂,只是那盈盈的笑意却难达眼底,在半腰就被硬生生扼住了:“既是自愿,想来对王爷也存了几分心思,不如本王妃开个先例,让她来王府做个烧水丫头,也算是解了对北越王殿下的倾慕之苦。” 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樊封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 不愧是他的阿骊,连骂人都这么讲究。 随着荆微骊的话说完,那边跪着的两个人神色各异。 薛将军自不必多说,就算没懂也品出来这话里的味儿不对劲,一直蹙着眉头没敢应声。 翻到的他身旁的女子,竟还真把荆微骊说的话当真,以为自己靠姿色博得一番天地,有了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出路,眼睛里面竟然是冒着光的。 冷哼一声,荆微骊没忍住,狠狠掐了把男人的掌心肉,用口型说:你自己的桃花债我才不管。 说完,她起身离开了,留下樊封愁闷却无奈。 原本让她来,其实是为了令她自己给自己出口气,如此待他晚上回去说不定能品到几分甜头,可没想到竟搬起石头砸了他自己的脚。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他目光柔软,可随着视线收回的刹那,登时又变得凛冽锐利。 他站起身,不容置否道:“既然薛将军不会管束小辈更不会管自己,那边脱了戎甲,回家好好学学罢。” —— 当天夜里,樊封刚回到卧房,便瞧见青瑶抱着一床被褥在地上忙活。 他面色渐沉:“谁让你铺的?” 其实这个问题问出来之前,他就有了答案。 果然,青瑶转过头,实话实说:“是王妃吩咐的,说王爷今日酒喝多了晕乎得不行,得在地上睡几宿才能舒服。” 被这番话气笑,樊封抬手示意青瑶出去,而他自己则是默默走到屏风后面。 视线沿着木桶缓缓向上,最后凝到了年轻女子的冰肌雪骨上。 说完也稀罕,他家阿骊明明已经生过孩子,可一身的宝贝竟是没有受到半分的影响,反倒是因着一些缘由,愈加勾人。 简直引得他神魂颠倒。 察觉到男人的强横气息已经靠得很近,可荆微骊就是不回头看,自顾自地沐浴。 终于,樊封先忍不住,主动将冰凉的手探到了氤气飘散的水中,甚至玩味十足地贴上那寸白玉似的肌肤。 “呀!” 被他的手刺激到,荆微骊不受控制地叫出声,气呼呼地回头看过来:“樊封!” “我在,我在。”看见她的反应,男人故作乖巧地应了两声,随即将手掌拿离她的妙处,却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依旧放在水里。 荆微骊咬着下唇,很是想打他。 深吸一口气,担心他再肆无忌惮,荆微骊便干脆用自己的手先一步将其控制,这才忿忿不平地说:“你这人,真是孟浪极了。” 樊封不以为然地歪头:“阿骊,我们成亲也有一年半了,怎得还这般容易害羞?” 说罢,还故意让另一只手也伸入桶中,稍微一动,几层水浪便被拨到了荆微骊身上,她面上更气了。 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荆微骊只能愤恨地松开手朝他推了把。 樊封扬眉,二话不说就将她的手反控住,然后倾身靠近,毫不收敛地在她锁骨处落下一排轻而浅的牙印。 咬完男人还不满足,抬起头后又朝她饱满殷红的唇瓣袭去。 不想这么狼狈仓促地亲,荆微骊抗拒地高昂下颌,避开了他的靠近。 察觉到她的异样,樊封松开了手,忍不住问:“不给亲?” 深吸一口气,荆微骊看过去,桃花眸中蕴着浓稠的水色,却不柔软:“你出去。” 生气了?不像啊,他明明都没用力。 他如是想着。 虽然心里疑惑,可樊封也不敢真惹得她不高兴,便应得很快,转身就走了。 等荆微骊从木桶里出来时,已经是一炷香后了。 把身上的水渍都擦拭干净,她换上新的小衣和贴身衣物,深吸一口气,朝外面走去。一抬眼,便看见男人正将地上的被褥重新收进柜子里。 听见她的脚步声,樊封顺着看过来,嘴角扯着浅淡的弧度:“洗好了?” 不想理他,荆微骊径直走向床榻。 第77节 可还没坐过去,可被人直接从后面抱住。 他力气太大,荆微骊根本挣脱不开,尝试了两遍后便干脆放弃,鼓着桃腮扭头看,瓮声瓮气道:“松手。” 将下巴搭在她肩头,樊封也学着她的语气,道:“不松,除非你答应不让我睡地上。” 作者有话说: 赶完榜了,周四之前就不更了,但会悄摸地存稿 第78章 枕边人 ◎哄◎ 他的每个字落入耳中, 像是一把把小锤子,用力地敲击下来。 荆微骊抿唇,眸光闪烁:“可不给你点惩罚,我就不高兴, 夫君舍得看我不高兴吗?” 樊封哑然失笑, 禁锢她的手随之松开, 随意地往床榻上一坐,双手后撑身子,微微昂头:“那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 得知怎么才能用别的方法哄王妃愉悦?” 视线移过去,荆微骊冷哼一声。 她可太了解这人打心眼里的坏了,就像现在, 口口声声说要哄她, 结果故意坐在床榻最中间,让她根本没地方躺,想假装看不见都不行。 深吸一口气,荆微骊抬手去扯男人领口的布料,半面斜阳归山图被攥得没了形状。 她道:“苍蝇不叮无缝蛋, 那些人既然敢给你送女人肯定是你平日里的言辞太过轻浮,让他们以为有可乘之机!” “那我可太冤枉了。”樊封苦笑, 顺势搂住她的腰,将人直接带进怀里。 见她在自己腿上坐稳, 他才又去轻捏她的面颊, 语气低沉, 混杂着不可言说的暧昧:“阿骊, 我这辈子会说的甜言蜜语可都用在你身上了, 你不能自己吃了甘蜜就以为别人也有啊。” 被说得心里一虚, 荆微骊连忙别开脸不跟他对视。 樊封扬眉,见这招有效便继续去咬耳朵:“我知阿骊从前怕我惧我,那些人也怕,可他们没有机会见我的柔肠百转,这是阿骊独一份的。” 言语间,男人呼出的热气砸在了荆微骊的耳垂上,眨眨眼的功夫,便开始发热发烫。 咻地捂住耳朵,荆微骊暗恨自己不争气,又忍不住怪这男人心思歪,明明知道她最受不了这等厮磨还故意如此。 搂她的手紧了两分,樊封将脸埋入他肩颈之间,缓缓阖眼,鼻前尽是独属于她的馥郁甜香。 “想来是北越王宠妻的名号实在是太响亮,那些人误以为我对阿骊的所有好都是因着一个‘北越王妃’的名头,这才有了不臣之心。” 没接话,荆微骊任由他抱着,过了许久才哼哼唧唧地说:“这是重点吗,你现在可是在哄我,还不说点好听的!” 又是一声轻笑,这回那令人脸红的温热气息则是来到了锁骨周围。 酥麻感顿时侵占了四肢百骸,荆微骊太过敏感,受不了他这样假装无意实则步步蓄谋的姿势。 刚想将人推开,可手还没来得及使劲儿,就被他轻而易举地压到了被褥上。 下意识瞪大了眼,她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庞,心底堆满了难以言喻的浓稠情绪。 她感觉到脸上又在冒热气,无比想要找来被子将自己蒙上盖住。 细致地撩开几缕发丝,樊封一字一句道:“可我倒是觉得,‘说’不如‘做’,。” “孟浪!”荆微骊忿忿地瞪过去。 男人置若罔闻,指肚慢条斯理地挪动,在她脖颈处稍有流连,紧接着,雪白的亵衣就被扯开,露出里面绣了马银花的芙蓉色小衣。 樊封歪头,眼神中多了几分玩味:“我没见过这件?” 羞得根本无法看他,荆微骊将脸扭到一旁,只能认栽地用手臂遮住半张脸,许是因为想到后面要进行的事,连带着说话的语调都软下来:“你动不动就扯坏一两件,还不许有新的了?” “自然是许得的。” 长指已经顺着伸到了背后,灵活地解开细带,可也就是这么一刹那,方才的不疾不徐与温柔以待化为乌有,秀丽的马银花被不客气地丢到了地上。 与男人的腰带、墨玉压在一起。 纠缠不清,难舍难分。 —— 也是自那夜后,樊封的确再也没睡过地上。 但是书房里却备了一床被褥,而且是北越王妃亲自带人放好的。 可她忘了,樊封是个反骨硬到极致的脾气,她越愠,那家伙就缠得越猛。 到后来,竟是显得书房成了个笑话。 而荆微骊,再也没能正视那幅高高挂起的玉兰海棠图。 得知又怀上时,是在除夕夜前三天。 起因是樊封亲手包了饺子,而且是荆微骊平素里最喜欢的馅料,可她不仅没吃完一整个,甚至刚咬了第一口就忍不住吐出来。 察觉到不对劲的樊封连忙派人去寻了郎中,这才得知原委。 生完长子不足四个月便又有了身孕,除了欢喜外,樊封担忧更多。 “王爷且放心,王妃正值桃李,是身子骨强健的年纪,而且先前产子也并没有落下病根,再孕也不会对身子有损。” 灰扑扑的拱门外,太医如是道。 樊封紧皱的眉就不曾松开,他又问:“可这次,王妃的孕吐比之先前更为严重,且每夜都睡不了一个整觉,太医可有什么改善的法子?” 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太医思索片刻便道:“既如此,那我先给王爷留个方子。” 樊封拱手:“有劳了。” 将太医送走后,樊封又回到了房中。 眸光定在睡梦中的娇靥,他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阿骊近来总是吃也不吃不好、睡也睡不踏实,夜间梦魇缠身,也只有白日里才能得来小憩的功夫,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刚想再靠近一些,贵妃椅上的人便悄然睁开眼。 樊封单膝蹲下,让她可以不用抬头也能看见自己:“醒了?可要吃点什么?” 荆微骊苦闷着一张小脸,无所顾忌地捏起男人的鼻子:“吃了也得吐,还是算了。” 樊封想了想,又问:“又下雪了,我学灵阑寺在树枝上系了飘带,要不要去看看?” 闻此,桃花眸终于多了些许光彩。 她眨眨眼,有些怀疑:“要是只有一两条那还是算了。” 樊封站起身,臂弯一动,稳稳将人抱在怀里,低声道:“是不是一两条,阿骊看了才知道。” 有些贪恋他怀中的温暖,荆微骊没有抗拒这份亲近,反而身子又往里缩了缩,将脸贴在他胸口。 强而有力的心跳令她不自觉地悸动。 被他抱到院子里,荆微骊抬头,琥珀色的瞳仁中倒映出绚烂的火红。 在皑皑白雪之上,不计其数的红绸布被绑在梨树的枝头,随着时不时的寒风吹来,它们飘舞的身姿宛若从瑶池坠落的仙人儿。 纯粹的白,与热烈的红。 在她心底炸开来。 观察着她的反应,樊封忍不住勾唇:“如何?可还喜欢?” 荆微骊盈盈一笑:“喜欢,特别喜欢,跟喜欢你一样喜欢。” 嘴角噙着笑,樊封将她稳稳放下,又牵上她的手走近梨树,大掌从左到右拨动红绸,上面的一列列字句也顺势展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 认真看过每一条,荆微骊的脸早就红的不像话。 她回头,眼中再也容纳不下更多的景。 一把抱住男人,她将垂敛脸埋在他胸口,嘟囔道:“啊……你这人真是,你可以直接跟我说的呀。” 反抱住她,樊封低低道:“只是说的话听一遍就没了,像这样绑上去,阿骊不是日日夜夜都能瞧见吗。” 凶巴巴地锤了他一下,荆微骊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煞是好看:“就算我看不见,我依旧很喜欢很喜欢你。” “许是我太贪心,总想要多做一点,让你再多喜欢我一点。” “而且……” 一些话停在嘴边,樊封叹了口气,才幽幽道:“而且,我总觉得亏欠阿骊你太多,就拿两次怀孕来说,你吃的苦头我都看在眼里。” 荆微骊愣了愣,难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再度将脸埋进他胸前,荆微骊咬着下唇,死死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可偏偏就是这样,身子反而微微发颤。 “阿骊?”樊封挑眉。 “没、没事。” 说罢,她眼前不自觉浮现曾经的梦,竟还夹着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松开了环抱的手臂,她又转而扯住他袖口,晃悠两下,眸光潋滟:“我好庆幸,能遇见你。” 第79章 望红尘 ◎怎么有点像……偷男人被抓了◎ 好巧不巧, 荆微骊生下的第二个孩子,又是早产。 九个月多十天。 是个女娃娃。 小女儿的名字不愿假手他人,荆微骊特地盘算了许多天才敲定。 第78节 叫阿宓。 ——樊宓。 许是有了前面的经验,这回生下女儿没几日荆微骊就能下床走了, 尤其喜欢看着院子里的梨花树发呆。准确来说, 是看雪白的花瓣下, 那些随风摇曳的诗句。 “我为什么要帮你看孩子?” 连灿满脸不乐意,余光瞥向那边酣睡得正香甜的两个:“我今日好不容易休假,做不了这种麻烦事!” 荆微骊无奈地笑了笑, 只得说:“就当我欠你个人情,实在不行我给樊封吹吹枕边风,让他帮你生个六品。” 连灿:“……既然如此,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替你带一晚。” 听见这番“委屈极了”的话, 一旁的狄舒面无表情地朝他递过去个眼神:“你也真好意思同王妃讲条件。” “你管我!”狠狠瞪过去,连灿又做了个鬼脸,最后笑嘻嘻地躲开。 没再管他们哥俩怎么商量带孩子的事,荆微骊兴冲冲地朝院外走去。 原本还有些纷乱的步子再看清那道身影的刹那,缓缓慢下来。 “我方才听耿唐说, 连灿回来了?”樊封走近后问。 荆微骊颔首,同他说了自己的安排。 尤其在听到“枕边风”三个字时, 男人的嘴角明显多了分玩味的弧度,连带着望向她的眼神也变得浓稠暧昧:“我的枕边风, 怕是没那么好吹。” 荆微骊不满地哼了声, 撇着嘴拽他袖口:“怎么, 除了我, 北越王殿下还想让别人来吹?那也行, 正好让我见识见识该怎么吹。” 捏了下她鼻子, 樊封故作生气地说:“我敢找,你敢看吗?” 荆微骊没回答,原本抓布料的小手也变成了去勾他的手指,就这样拉着他朝另一个方向走。 其实她今晚特地让连灿看孩子,除了让那小子能解个好奇兄妹俩的馋,主要还是因为樊封在十二阙楼定了包厢。 他们要去看“平城第一绝色”。 平城是江南最繁华之地,被誉为歌舞升平之最,而那位大名鼎鼎的“第一绝色”,更是被称作天上的舞神下凡。先前传出消息说他要来荷京演出,十二阙楼的厢房早在半个月前就被一抢而空。 樊封对舞没多大兴致,单纯就是为了陪荆微骊去看个热闹。 准确来说,他是为了讨刚生完孩子不久,正心乏苦闷的妻子欢心。 路上,后者喋喋不休:“听说那位男怜演出时都带着一张银面具,瞧不见真容。” 樊封扬眉:“既不知长相,为何又被夸赞‘绝色’?” 停住脚步,荆微骊朝他看过来,食指指尖在他锁骨处打转:“那是因为‘绝色’一词称呼得并非长相,而是翩翩起舞的他本人。是他的举手投足,是每一个舞姿。” 看着她眼神里的憧憬与期待,樊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开始后悔了。 十二阙楼世家子弟们戏称为“金馆”,不仅仅是因为里面的美人、乐曲是囊括了天下之顶,其余更多的,还是因为取乐一晚所扔出去的金银实在是太过昂贵。 还有人开玩笑,说但凡家里没个千把两银钱,都不敢来此处过夜。 荆微骊成亲前只听过“金楼”的诨号,当时她还义愤填膺地说“好儿郎怎得耽于享乐”。 可后来嫁给樊封,出于找乐子的心来过两趟,便觉得这十二阙楼真真担得起“天上宫阙”的雅称。 认出两位贵人,楼内的伙计跑来引路。 听见荆微骊问红绸和花雨一事,也忙不迭解释:“都是那位‘平城第一绝色’的主意,他知我们这儿建得绝妙,便说要以正中间地这棵巨柱为舞。” 言语间,便到了厢房。 不敢叨扰这二位,伙计连忙退下。 荆微骊走到栏杆处,素手才刚搭上去,整个人就被身后来的人圈在怀里。 “你走路怎么悄无声息的!”惊魂未定地回眸看了眼,她有些不爽:“这可是在外面。” “怕什么,没人能看见。”大手顺着搂上她的腰,樊封微扬下颌,指了指不远处的纱帐。 十二阙楼虽然不做花柳巷的生意,但幕后的东家也是个人精,特地在几层楼、几十间厢房地扶栏外都安了面遮物的纱帘。 芙蓉色为底,配着周边色泽鲜艳的红木装饰。 再多的人来,也只能瞧见若有若无的朦胧身影,而恰恰就是因为这份心思,才让十二阙楼的“金楼”名号更富有深意。 脸一红,荆微骊嘟囔道:“那你也注意点呀,万一真被人认出来,肯定有人笑话我,说我用各种手段勾你心魂。” “笑话你?”樊封挑眉:“本王倒是看看谁敢。” 短短几个字,却很是恣雎张狂。 是了,谁又敢置喙他樊封的人,没人有这个胆子。 又过去一炷香,那位传闻中的“平城第一绝色”登台了。 虽是男子,却着红衣,漂移的袖稠宛若话本中的仙术,伴着他的一举一动刚刚飞舞。 饶挥时气势凌厉,可画圈时又变得婉转动人。 忽的,舞者脚下用力,一跃而上。 竟然是这样踩着柱身逐步落在了每一间包厢的扶栏处,舞姿未停,顿时引起阵阵喧哗。 看着不听飞跃的红色身影,樊封淡淡道:“轻功不错。” “你都能夸不错了,那想来是很厉害了。”荆微骊笑吟吟地接话,手里还捏着块青梅果脯。 视线转到她的脸上,樊封嘴角扯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没我好。” 荆微骊咯咯笑出声,好像连耳垂上的小痣也跟着晃:“是是是,我夫君最最厉害了,谁都比不过。” 话音刚落,盈着花香的红绸就飘来了眼前。 那块鲜艳的红隔得极尽,几乎是从荆微骊的鼻梁上扫过去的,浓郁却不俗气的花香也紧跟而上,几乎是在瞬间的功夫,就让荆微骊的视线紧紧黏住他。 很快,红色的身影不见了,可房中却留下了十几瓣娇艳的花瓣。 还没从呆滞中缓过来,樊封眯了眯眼睛,轻咳一声:“阿骊。” 猛地回神,荆微骊提着一口气去看男人的脸色,果然阴沉又青白。 四个大字从她脑海中划过—— 他生气了。 糟,怎么有点像……偷男人被抓了。 果然,下一刻便听见一句凉嗖嗖的话:“既然阿骊喜欢看,不如本王让人去吩咐一声?” 顿时后悔,荆微骊手忙脚乱地靠近他坐过去,一把牵住那只大手,昂着小脸:“我真的只是在看他跳舞,半点歪心思都没有!” 樊封挑眉,冷哼一声,故意顺着她的话说道:“我知道,我相信阿骊,可我觉得跟我口中的事并无冲突。” 荆微骊忍住咬后槽牙的冲动,干脆直接坐到了男人腿上,扯着他胸口的滑溜料子,凶巴巴地说:“我真是没有别的心思,只是多看了两眼而已,都是衣服颜色的错!这样,你也穿红色,我保证眼里只有一个人!” “哦?”樊封笑意更浓,但冷意也不遑多让:“所以阿骊的意思是,我平时并不是唯一能入你眼的?” “……”荆微骊已经想给自己一拳了。 怎么还多说多错呀! 小心翼翼地又打量了下男人冷峻的眉宇,她哼哼唧唧地凑上去,语调发嗲:“阿湫哥哥你别生气呀,都是我的错,我同你道歉好不好?” 樊封依旧面无表情,甚至率先用额头抵住她的眉心,阻断了怀里人妄想给点头糊弄过去的心思。 荆微骊的脸色也开始不好看了:“不许不说话!” 说完,她心一横,说道:“而且!我不相信你平时没多看过两眼年轻貌美的小娘子,毕竟你当初可就是因为我生得好看才动心的!” 樊封叹了口气,纠正道:“阿骊,管不住眼睛和一见钟情不是一回事。” “更何况,我的确没在意过旁的女子,我心眼太小,早就被你塞满了,让我如何关顾到旁人。” 眨眨眼,荆微骊有些不知所措。 刚欲再说些什么,却看到男人的面孔悄然放大。 他们本就坐近,想要更亲密些甚至都不需要太大的动作,只要倾倾身,唇瓣便能贴在一起。 正是因为如此,荆微骊以为这人被自己哄好了要吻她,便下意识闭上眼睛。 可以为的触觉没有袭过来,反倒是肩头被轻飘飘地碰了一下。 再睁开眼,她果然看见男人的指腹间捏了瓣软花。 还是没忍住,荆微骊紧紧咬住后槽牙。 显然,樊封也发现了她方才的不自觉,嘴角的弧度终于变得自然:“阿骊方才,是以为我想亲你吗?” 啪嗒一声,脑袋里的弦彻底断开了。 荆微骊一把将人推开,又唰得站起来,恶狠狠道:“我没有!” 差点被她推得没坐稳,樊封哑然:“阿骊不承认也无妨,左右现在是准备亲的。” “谁要跟你亲了!” 意识到自己被耍,荆微骊气极了,转身就要走:“最讨厌樊封了!”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周了,还差一万字就正式完结了,看一章少一章! 顺便来宣一下之后会写的文,可以来专栏瞅瞅/比心心 《听说小侯爷又梦到我了》 钓系黑莲花x温柔恋爱脑 又名《我可会装深情了》 宋光意出身南阳伯府,明艳动人,是阑京数一数二的美人。 众人皆知,她有个贵为太师之子的未婚夫,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羡煞京中不少贵胄千金。 直到那日金明池边马球会上,众人亲眼瞧见她被未婚夫退婚,后者还拉着心上人站她面前卿卿我我。 宋光意垂着脑袋积攒良久,刚欲骂两句,耳边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弥,到我身边来。” 第79节 她闻声而望,男人修长挺拔的身影落入瞳孔中。 周边人瞬间噤声,只因这人是那位阑京赫赫有名的镇北侯家的小侯爷。 可于宋光意而言,他还是不久前在山洞中,捡起了她小衫的登徒子。 - 伏霁明自幼习武,学的就是自持内敛的路子,也正因如此,二十多载过去,身旁不曾见半点胭脂红颜。 直到某日,他做了场难以言喻的春梦。 梦中他着鲜红喜服,身下压了个不着寸缕的貌美娇娇。 小娇娇被欺负的哭啼连连,红着眼窝求饶。 可吻过她的泪痕后,他手上的欺负劲儿不减反增,瞳仁中的恶劣也一览无余。 梦醒后,他得见了真人,竟是幼年同窗的嫡亲妹妹。 后来,他在山洞躲人,恰巧又遇见了那位声调软得人心尖发颤的女郎。 她一袭青黛罗裙,葱白如玉的手扶在硬邦邦的石头上,正饶有兴趣地盯着另一对不知名的男女缠绵拥吻。 无声中,他喉结滚动,面无表情地将人扯进了怀里。 …… 多日后,马球会上。 楚楚可人的小姑娘正被别人围住欺负,他不假思索地迈开步子走过去,又不容置否地将她护在身后,目色凛冽。 “我竟不知,朝秦暮楚的浪荡子也能随便欺负我的人了。” 【小剧场】 为了能让伏霁明能继续为自己撑腰,好方便她报复前未婚夫,宋光意使劲浑身解数扮演深情暗许的小娇娘。 起初以为是自己轻松拿捏了那位小侯爷,直到得知他要娶公主一夜未眠时,她才终于明白自己也早已入了销魂迷阵。 最后,她借着酒意扑进男人的怀里,哭唧唧道,“你怎么不来找我了啊?” 食用指南: 1.1v1双处,he。 2.男主男德满分。 第80章 探骊珠 ◎“阿骊于我,是极乐世”◎ 见她扭头就走, 樊封也着急了,赶忙站起身追。 荆微骊虽然在气头上步子快,可再快也不敌自幼习武的樊封,毕竟他脚底下的功法放眼整个欲国也是无人能敌。 “你放开我!” 抗拒地扭动身子, 荆微骊回头看他:“松手, 不然我就真不理你了。” “不松, ”樊封叹气,从后面搂着她,思绪又不自觉被小腹下的异样分走一半, 但依旧硬着头皮说:“你真当我不了解你?若是我现在松了,你怕是才真的会不再理我。” 被他说中,荆微骊心虚地移开视线。 见她终于不再乱动, 樊封松了口气, 又道:“明明是阿骊只顾着看旁的男人冷落了为夫,怎的还成我的错了?” 许是被他“问责”的话砸中,软乎乎的耳廓悄然变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耳根变红。 不自在地哼唧一声,荆微骊弱着话音道:“可我也哄你了呀, 明明就是你故意戏弄我,害得我以为你想亲我……” 她越说越小声, 耳朵也越来越热。 相比之下,樊封嘴角的弧度依旧如故:“那我现在补亲给阿骊, 还来得及吗?” 说罢, 他也不听怀中人的答案, 大掌从腰间迅速滑上, 最后停在她交叠的领口, 轻轻一扯, 原先的端庄矜持便荡然无存。衣领凌乱,无不是在彰显这人的张扬被惯成了什么样。 他指腹有厚茧,触及娇嫩肌肤时,不自觉引得她微微发颤。 像小猫似的两声轻吟传来,樊封的呼吸也跟着变重。 他没忍住,垂首靠近已经露出来的半面肩颈。 起初还只是轻柔细腻的吻,可慢慢的,荆微骊身上独有的馨香扰乱了他的心智,动作也逐渐变得生硬粗暴。 等回过头敛神再看时,才发觉原本雪玉凝脂般的肌色竟然落下了一排牙印。 他懊恼地皱起眉,刚想认错,就听见冷嗖嗖的声音:“樊赫川,你给我松开。” 一板一眼,又连字带姓。 可见是真的不高兴了。 樊封没辙,只好松开,但也仅仅是放开了几息。眼睁睁地看着她才刚转过身,就麻利地又抱上去,轻车熟路地吻上芳唇,落吻如啃。 起初荆微骊瞪大眼睛还有些不悦,可当被男人从温和到迅猛的攻势打得出不去时,才慢吞吞地开始适应,甚至慢慢回应。 在亲密时,樊封很擅长根据她心情的不同转变战术。 譬如现在,与其上来就猛追猛打只会让她更为不爽,倒不如慢慢来,用蝇头小利似的试探引着她层层递进,最后城门大开。 他刚喝过酒,虽然不多,可唇齿间的酒香气依旧撩心,而此时唇齿相依,这股浓醇气也被渡到了她跟前。 被亲得七荤八素,荆微骊不自觉地眼睛睁开一条缝,可看到的也只有男人浓密的长睫。 正是察觉到她短暂的分心,樊封很干脆地掐住纤细柔软的腰肢,给了点惩戒。 被刺激得腿软,荆微骊呜咽两声:“不许捏!” 两声丝丝缕缕的笑意响起,樊封变本加厉。 一吻毕,荆微骊气喘吁吁地呼了口气,满脸都是红潮。 樊封哂笑一声:“怎的,阿骊连换气都忘了?” 荆微骊撇嘴,抬头看过去,气势很凶:“我就是忘了怎么了!” “没怎么,”樊封失笑,再度靠近:“既然忘了,那不如我再教教阿骊。” 说着,他的手心捧住她面颊,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在唇边,温柔又暧昧,把她的心也蹭得翻天覆地。 望着她眸中的潋滟桃花潭,樊封有些压不住了。 他凑到她耳边,低声问了句。 果然,下一刻就看见荆微骊不好意思地扯他袖子:“回、回家再说。” —— 只是令小夫妻俩没想到的是,马车才刚到王府侧门,便看见了另一道身影。 樊封屏了口气,揉着鼻梁走下来:“陛下怎的来了?” 姬未沉全然没有察觉到什么,只当眼前人是忙碌了一整天的公务才如此神情,便挥了两下宽阔的袖口,兴冲冲道:“朕来见小侄子、小侄女啊,先前赫川哥哥说带他们来见朕食言了,朕就只能亲自跑一趟。” 樊封:“……是臣忘了与陛下的约定,的确怪臣。” 这时,荆微骊也从马车上下来,当看见姬未沉灿烂的笑脸时也没忍住勾起唇:“陛下来了怎不进去,在外面等还怪冷的。” 嘿嘿笑了笑,姬未沉摆手:“没事没事朕不冷……” 话音未落,他就被人提住后脖颈的衣服直直拽进去。 踉跄地走了三十几步,最后总算得以停下,不等他苦着腔问怎么了,就瞅见樊封一张冷峻的面孔。 他用下颌指了指里面那间房,语气寡淡:“孩子在里面,连灿和狄舒两个看孩子的也在里面,陛下进去罢。” 姬未沉站在原地,总算意识到自己是被嫌弃了。 猛地想起方才的一幕,他恍然大悟地吸口气,又连忙道:“赫川哥哥我向你保证,我真不是故意挑今天这个日子来的。” 樊封面无表情地哼笑一声,没有动作:“臣也没说什么啊,陛下不是来看孩子的吗,趁着现在还没哭,大可看个够。”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义正言辞,可好玩的是他前脚刚落定最后一个字,后脚屋内就传来嘹亮的嚎啕大哭,以及两个少年着急忙慌又笨手笨脚的哄孩子声。 樊封:“……” 姬未沉:“……” 姬未沉眨眨眼,还没说完,房间的门就被猛地推开。 一扭头,就看见连灿灰头土脸地跑出来,看见樊封可谓是两眼放光:“快快快!我们这边扛不住了,你女儿哭得太勤了!睡着睡着都能哭!” 趁着两人说话的功夫,姬未沉蹑手蹑脚地走进去。 先是跟狄舒打了个招呼,才满是好奇地朝小侄女走去。 先前樊怀锦他已经看过很多次了,倒是这个小侄女,一推再推现在才得见真容。 小家伙生得粉雕玉琢,肌肤雪白,眼睛也又大又亮,原本正乱挥着小手哭啼啼,可不知怎的,一看见他靠近,竟鬼使神差地听了下来,然后跟他大眼瞪小眼。 一旁的狄舒显然愣住了,毕竟他和连灿忙活一晚上一点用都没有,次次都只能硬抗到这小祖宗自己累了睡过去。 可没想到,面对头次见的陛下,居然如此乖巧。 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姬未沉试着去碰她的小手,语调也软下来:“小阿宓,你好呀。” 樊宓咿咿呀呀了两声,没有抗拒他牵住自己的手指,甚至眨巴眨巴眼睛,看他看得正入神。 屋外,许久没再听见哭闹声,荆微骊笑笑:“看来不用我进去了?” 樊封面色如常,只在深邃黝黑的瞳仁中藏了点让人琢磨不通的情愫:“看不出来,阿沉还挺会哄孩子的。” 一旁的连灿也更为手足无措:不是,陛下,您哄得这么快显得我俩很呆诶! 没有站在原地等姬未沉回来,随口同连灿吩咐了两句,樊封就拉住荆微骊的手先朝卧房走去。 被他扯得步子发乱,荆微骊嗔道:“慢些呀。” 听到她的话,樊封立刻停下脚步,可后背却直直被人撞上来。 “哎呦”一声,荆微骊吃痛,捂着鼻头连连后退。 “小心些。”樊封无奈地回头,轻柔地扶住她肩头,没忍住,又用指骨敲了下她额头:“怎么,换气忘了,连走路都迷糊了?” “哎呀你这人讨厌死了!” 第80节 冲他胸口锤了一拳,荆微骊一边揉着鼻子一边轻呐:“樊封你变了,你以前可是最不舍得对我说狠话的,啧啧啧,男人呦。” 被她说的没脾气,樊封没过多解释,只不疾不徐重新拉住她,放慢了脚步,并肩走着。 无意间抬头,望见从天边掠翅而非的两只夜莺,他勾唇:“阿骊,说真心话,你觉得我变了吗?” 荆微骊不假思索道:“当然变了呀,人哪有不变的。” 听到她这样说,樊封明显地身形一顿,脸上的神情立马凝固住,有些不敢听后面的话,可又忍不住继续问:“那,变得多吗?” 没察觉到他的不自然,荆微骊主动挣开他的手,然后快走两步跑到他前面,背过身倒着走,跟他面对面:“也许有很多,可我很喜欢。” 她笑吟吟地说下去:“这么说吧,譬如我们初见时,你甚至用小石头打我膝盖窝,可现在,你肯定舍不得。” 她掰着手指继续道:“还有,你以前是那么凶,可现在你每每看到我都忍不住笑,这就是一个很大的变化呀。” 说完,她索性直接驻在男人跟前,冲他勾勾手指。 樊封失笑,很自觉地靠近后蹲下身,将她背了起来。 “阿湫哥哥,你现在所有的变化都是我喜欢的,因为我也在变,我们都在不同的年纪一直喜欢着彼此。” “而且你知道吗,我特别享受跟你在一起的日子,及笄前父亲曾问过我想要的婚事是什么样,我当时答得很认真,我说我就想要一个特别重视我、我也特别珍重他的丈夫,然后衣食无忧、富足圆满。” 背着她继续往前走,樊封微微回首:“我怎么觉得最后八个字才是阿骊真正想要说的?” 看见他侧过来的瞳仁,荆微骊也极罕得生了个坏点子。 她趁着樊封没注意,狠狠亲了下男人的耳廓。 步子顿在原地,后者二度看过去:“阿骊这是,在邀请我吗?” 回到卧房后,樊封让所有的侍女都遣了出去,扬言要亲自伺候自家王妃沐浴。 荆微骊红着脸坐在榻上,倒也没阻止。 看着樊封走入内室的屏风后,她的视线停在不远处的桌案上停了好一会儿。 她记得,今早,某人站在桌后提笔写了许久。 出于好奇,荆微骊提着裙摆两步走近,眸光顺延而上,最后定在那两列字句中。 笔走龙蛇,苍劲有力,自显锋芒。 她认得,是樊封的字。 不等低声读出纸上的话,她便忽得感到侧腰一紧。 等反应过来时,人早就被牢牢拽入来者怀中。 须弥,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樊封在念自己写出的话—— “从前不觉自处深渊,见你才知人间乐。” 说完,郑重地吻上她发丝:“阿骊于我,是极乐世。” 作者有话说: 撒花撒花! 骊骊和老樊的故事正式写完啦! 明后天更的是连灿和小姬的番外(他俩是两章分开的!两章!不是一对!),最后两章写完就正式全文完结了,感谢陪伴! =特殊番外·不问归期= 第81章 【姬未沉番外】 ◎“以后的路,要一起走了”◎ 姬未沉自小就很崇拜樊封。 从被他扶持着登上帝位开始, 樊封就一直陪着他,教导他习武练字、学帝王之道,在他心里,也是仅次于母亲的存在。 可他没想到, 自己竟然有一天要因为男女之事在樊封眼皮子底下耍心眼。 用他曾教给她的方式。 “樊封要是知道陛下您勾引他女儿, 可能会剁了我俩。”连灿跟在他后面, 脸色不大好看。 一旁的狄舒也是差不多的模样。毕竟他是孤儿,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王爷给的,可现在竟然要反过来蒙蔽王爷, 啧,他简直就是个罪人。 “安啦安啦,赫川哥哥不会知道的。” 二十八岁的姬未沉笑着回头看, 冲他们摆摆手, 又用下颌指向不远处的宅邸:“就麻烦你们牵制他一段时间了,一炷香就够。” “……”咬着后槽牙,连灿开始回忆自己究竟是怎么走上的这条贼船。 也是因为姬未沉和樊封的关系,前者时常到王府看望兄妹俩,等再大一些, 就干脆让兄妹俩时不时进宫里小住。 其实在半个月,连灿一直以为姬未沉只把樊宓当个小侄女, 可没想到,后者前脚刚及笄, 尤其是在得知荆微骊在给樊宓相看夫家时, 这位九五之尊就忍不住了。 想到这里, 连灿掀起眼皮, 视线凝在年轻帝王的结实背影上。 明明已近而立之年, 后宫却空荡荡, 这十几年不知道因为此事被朝臣们诟病多少次,而他怼回去的理由只有一个—— “若是让朕同不喜欢的女子同床共枕,那你们倒不如现在就送上杯鸠酒。”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连灿一点也不想帮他做这种阳奉阴违的事,他怕极了小樊宓最后被伤害,毕竟无论怎么说,小樊宓也喊他一声“连灿舅舅”。 可他没想到,后来特地来找他说这事的人竟然是小樊宓,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后者宁愿走这种独木桥也想试试姬未沉的心。 最重要的其实还是,姬未沉向他保证了,不会逾越。 “别发呆了,咱们得先去找王爷。”狄舒用手肘撞了撞他。 匆匆回神,连灿点头:“走——” “你们找我想说什么?” 连灿的话都没说完,就因不远处走来的身影僵在原地。 樊封一袭墨袍,青丝垂在肩头,面色凛冽:“你们不是进宫去了吗?怎的在这儿?” 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下意识想解释什么,可喉间不等发出声音,就看见面前的人小臂微抬,指着那扇拱门。 准确来说,是拱门后那棵交颈而生的沙罗双树:“我方才,好像看见了陛下?” 一连四个问题抛出来,几乎把连灿砸晕了。 —— “陛下不解释解释?” 樊封坐在太师椅上,左腿压右腿,气势逼人。目光从下而上地打量起驻在身前的姬未沉,当掠过他腰间的碎鹤玉佩时,只觉得有些很厌烦的事物堵在心头。 想到方才的事,樊封冷笑道:“陛下,你有什么心思大可直接同臣说,毕竟您身份尊贵,只要您开口,臣不会不依。” 听出来这话茬里的阴阳怪气,姬未沉赶忙道:“赫川哥哥误会我了,我对阿宓是真心的,断然没有轻薄无礼之举。” 又是一声冷笑,樊封干脆站起身,漆黑的眸子隐着寒气:“真心?若是真心,陛下为何不直接告诉我,还要伙同连灿他们私底下联络?在陛下眼里,女子的清誉就如此不重要吗?” 几乎是瞬间,封尘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就被勾出来。 姬未沉道:“赫川哥哥,我就是因为在意阿宓的清誉,才特地让连灿和狄舒他们帮我守着,因为在我看来,当今荷京中没几个是他们的对手,有他们在,我也不会担心这事传出去。” 听见他如是说,樊封心中的怒焰才终于平复一二。 他呼出口浊气,是了,他方才就应该想到这个心眼的,果然是真气急了。 忽得,他想起方才樊宓维护这小子的模样,心里头更是郁闷,静默良久,才问:“陛下接下来准备如何?” 姬未沉如实答:“下封后诏书,再让礼部拟个越近越好的日子。朕可以拿性命向赫川哥哥保证,今生今世,后宫除了阿宓不会再有别的女子,我只想要她。” 悄然间,自称从“我”变成“朕”。 与其说强调的是身份,不如说是态度。 刺骨的眸光缓缓变得柔下来,樊封没再说话。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姬未沉的真心,他的出身就注定他绝不会像先帝那般沾花捻草、三心二意,要不然他也不会一年又一年地拖到现在才动了立后的心思。 可见,他真的很喜欢樊宓。 说来,当年追在他身后说想听志怪话本的小豆丁,也早就成长为了独当一面的帝王。 “既如此,那臣便也没有继续阻拦的道理了。” 双瞳一亮,姬未沉满口应下:“那以后,我是不是就该改口唤岳丈了?” 眯了眯眸子,樊封定定看过去,嘴角多了分戏谑的笑意:“与其担心称谓,臣倒是应该先给陛下一个下马威。” 心里一哽,姬未沉承认胸口弥漫出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便听见未来的岳丈淡淡道:“臣好像许久没有试过陛下的身手了,也不知道是否退步了。” —— 在姬未沉的严厉催促下,司天监和礼部的确拿出了吃奶的劲。 立后大典定在半个月后。 其实这个日子姬未沉依旧有些不大满意,但当樊封冷冰冰地说再往前赶就是诸事不宜时,他也就悻悻不再多言了。 自从樊宓被定为不日的皇后,荷京还掀起了一阵不太寻常的嘈杂言论。 闲话的主人公并非樊宓,而是荆太师。 不少人都说荆太师身为清风文骨,却趋炎附势,教给家中小辈的也不是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文藻,而是如何讨好高门权贵。 从生的小女儿嫁给了北越王当王妃,再到唯一的外孙女成了皇后。 只是对于这些流言蜚语,荆太师早就不在意了。 从十几年前小女儿嫁给樊封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在乎了。毕竟什么都比不过自己过得称心如意,他只知道,樊封是真心疼爱阿骊,而当今陛下,也是真心喜欢小阿宓。 立后大典前夜。 樊宓怎么也睡不着,正翻来覆去,门外响起声音。 “阿宓。” 第81节 是荆微骊。 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她故作淡定地清清嗓子,继而跑去开门:“娘亲怎么来了?” 荆微骊着一件芙蓉色的裙裳,眸光细细扫过女儿那对与自己极像的桃花眼上,忍不住道:“怕你忧心明日,想来找你说说话。” 樊宓笑出来,狡黠极了:“我看明明是娘亲在担忧,怎的还拿我做幌子。” 说完,她侧身让开路,让荆微骊可以进来。 坐上床榻,她果然听见娘亲询问自己有关姬未沉的事,但问的事,倒是与她设想过的不大相同。 “你喜欢的是姬未沉,还是当今陛下?” 眨了眨眼,樊宓脱口而出:“可当今陛下不就是姬未沉吗?” 叹了口气,荆微骊摇头:“这二者之间,天差地别。” 樊宓还是不太懂,硬着头皮问:“那娘亲当年嫁给爹爹,难道与他是北越王无关吗?” 没想到被她如此反问,荆微骊苦笑一声,暗慨不愧是她和樊封的女儿,满肚子都是心眼,想了想,她才道:“我嫁给他,也许与他是北越王有关,可打心眼里喜欢他、愿意与他白首偕老,却只因为他是樊封。” “那也行,许多年后我和母亲的答案是一样的。” 樊宓笑笑,天生有些弧度的嘴角更为灵动:“许是我出身太好了,我不甘心未来的丈夫只能带给我不如出嫁前的日子。” 荆微骊眯了眯眼睛,似乎不太满意她的答案:“所以,你喜欢的是大玉君王的这个身份?” “当然不只是啦,”樊宓摆手,小脸很是认真:“其实我也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好像自从我懂事起,从他让我见他再也不用跪拜起,甚至到后来说我人后不用喊陛下起,一些东西就变了。但总而言之,我是愿意嫁给他的。” 看着那双流光溢彩的双眸,荆微骊心口的大石头默默松下来。 没有继续在樊宓的房中待很久,出来后,她刚走到假山周围,被结结实实地扯进了一面怀抱。 樊封搂着她,低声问:“谈完了?” 荆微骊抬眸,双手扶在他肩头,道:“我说阿宓现在的心思跟我当年一模一样你信吗?” 樊封挑眉,将她搂的更紧:“既如此,倒也不必太担心了。” “为何?” “既是有着一样的缘由,未必不会有一样的结果。” 立后大典当日。 樊宓身着赤红色的华服,面前是一百九十九级宫阶,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她从小娇生惯养,这恐怕是近些年来最为辛劳的事了。关键,身上、头上的这些装饰又太过沉重。 走到五十多阶的时候,她额间明显溢出汗珠,原本娇艳的唇瓣也变得微微泛白,一个不小心,还踩到了裙摆,竟有几分进退两难的意思。 忽的,眼前多出一只递过来的大掌。 生了薄茧,富有力道。 她抬眸,眼前是姬未沉那张年轻俊美的面庞。 他嘴角噙笑,瞳仁熠熠生辉。 几乎是同时,一些细碎的情愫猛地蔓延开来,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也紧跟着将她的大脑撑起。 几乎是下意识的,樊宓将手搭过去。 耳边传来男人的浅笑声:“以后的路,要一起走了。” 第82章 【连灿番外】 ◎归途◎ 其实小时候, 连灿有过一个姐姐。 比他大了三岁,与荆微骊同年。 可姐姐的命,远没有后者好。 姐姐十三岁那年,因为家中实在困顿, 为了让一家老小能有钱买米填饱肚子, 姐姐被送到了某户商贾人家后宅当丫鬟。 自那日起, 连灿再也没见过姐姐。 直到半年后,那位商贾派来了位管家,还给了包碎银子, 换的是姐姐的命。 许多年后,他阴差阳错认识了荆微骊,他惊讶地发现, 原来这世上可以有两个人那么相似, 她们有很多共同点,可慢慢的,连灿又觉得她们完全不一样。 姐姐的讨巧是出于一种名为自卑的感情,而荆微骊她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光芒万丈了。 再后来, 他官居三品,在无战无征的年岁, 鲜少有能像他升官速度这么快的,连灿也一直都知道, 自己能走到这一步得感谢樊封, 也得感谢荆微骊。 虽然他从来没有明面上叫过, 可其实在他心里, 的确早早就将后者当做了姐姐。 也是出于这份心思, 他一直无条件地对樊怀锦和樊宓好, 好到连狄舒都忍不住揶揄:“你比他俩亲舅舅对他们都好。” —— 事情发生在十年前。 …… 刚下过一场大雪,皑皑雪色覆盖眼前一切景物。 连灿哈着热气从营帐中走出来,迎面走来几个打招呼的士卒:“见过连将军。” 连灿冲他们笑笑,忽得想起来什么:“今日除夕,你们都不回家?” 其中一个士兵憨憨地笑了,有用食指挠了挠脸颊,用不太地道的荷京话回答:“我们都是荒年活下来的孤儿,家里早就没两口人了,都准备在营里过年,连将军来和我们一块包饺子啊?” 连灿一愣,随即道:“不了,你们好好吃,若是缺酒的话来找我拿。” 很快,两个士兵一前一后地走了。 还小声地讨论:“连将军人真好,虽然背靠北越王却也没啥架子。” “可不是,听说他跟咱们一样,也无父无母,难怪年年都拿自己的俸禄去接济他人。” “不过话说回来,连将军做了这么多年的大善人,能攒下娶媳妇的钱吗?” 连灿耳力不错,将他们随在风里的话听了个十成十,但也没多说什么,任由他们走远。 又搓搓手,嘴角勾起一抹笑。 抬头看看一片朦胧色的天际,他挑眉,心口不自觉地生出一片惆怅。 往年的除夕他都是和狄舒一共回王府过的,可今年狄舒被派去北疆任调,他孤身一个,倒也不好意思回去了。 毕竟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沾了狄舒的光。 忽的,又有一个士兵快步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喘,一边喘一边喊:“连将军!王爷派人来传话了,说他今年公务繁忙走不开,让你忙活完这一阵直接回去就行。” 连灿僵在原地,等到士兵走近了才反应过来:“什么时候的事?” 士兵一脸正气:“就方才啊,我刚听见就跑来跟您说了。” “行,我知道了。”嘴角扬起笑意,他拍拍士兵的肩膀,大步流星地朝某个方向狂奔跑去。 士兵愣在原地,看着连灿的背影,喃喃自语:“出营不是得去东边吗……” 半炷香后,连灿气喘吁吁地撩开了帐帘。 坐在桌案后审查卷宗的樊封抬眸,面无表情道:“不是让你先回去吗?” 嘻嘻一笑,连灿走近:“北越王体恤下属,可聪明机敏的下属也该主动为其分忧不是,我帮你研个磨也是好的啊。” 樊封冷笑一声:“有事求我?”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不能够啊,我怎么说也是你一手提携的。” 嬉皮笑脸地走近,连灿自顾自地拿起乌墨开始磨起来,磨着磨着,他主动说:“我问你个事儿呗?” 樊封的眼睛没有离开卷宗,头也不抬地吐字:“说。” “你们夫妻俩,现在怎么看待我啊?” 停下手上的动作,被问的人默默放下手里的东西,总算抬起头,瞳仁漆黑深邃:“你觉得我们应该看待你?” 连灿的笑容更为明显,甚至肆无忌惮地侧身坐上了桌案:“我这么招人喜欢,肯定到哪里都吃得开。” “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樊封用指骨敲了敲桌案,示意让他下去:“我对你没什么别的心思,只是单纯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若是就那么埋入市井倒是可惜了,至于阿骊,” 话说到一半他顿了顿,不自觉想起这些年荆微骊对连灿的所作所为,又道:“她应该是把你当成了个弟弟罢,如你自己说的,你的确长了张很讨巧的皮囊。”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的话调显然酸了几分。 他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恰恰相反,他占有欲很强,所以每次听到荆微骊夸连灿的时候除了认为自己当年的选择没错外,还总是容易醋上几分。 也罢,跟这小子没什么好说的。 “行了,你没什么事就出去罢。” “别啊,我跟你一起回去不行吗?”连灿将墨盘推过去,目光如炬。 凉嗖嗖的眸光又在他身上扫了圈,樊封却也没再说什么。 等两人回到王府时,早就过了酉时。 车辙缓缓停下,一抬头,绚烂的火烧云还围着圈霜气。 连灿看着已经送到面前的新衣裳,嘴角咧得极其灿烂:“哎呀,每年都有新衣裳,我都不好意思了。” 荆微骊站在旁边挑眉,回道:“以前怎得不见你不好意思?” 嘿嘿笑出声,连灿直接将绣了毛领的大氅套上,藏青色的毛领与赤红色的底料,衣摆处还用金丝细线绣了精致的牡丹花纹。 怎么看怎么喜欢,连灿还特地地冲樊封做了个鬼脸,后者眯着眼睛:“我亲儿子都没你怎么嚣张。” “那是你太凶,怀锦不敢冲你撒泼,全天下不怕你的可没几个。” 不再回他,樊封搂着荆微骊的肩朝宅院内走去。 很快,才五六岁的小兄妹也跑过来,一边乖巧地唤“爹爹、娘亲”,一边要起红包。 刚想问为什么除夕就给红包,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你们连灿舅舅今年刚升了官,俸禄多了五成,跟他要。” 连灿:“……”我一年拿的钱还没你半个月多呢! —— 第82节 连灿历来都是在王府住到初六才回军营,其实按理来说初四便该回去了,可也算是托了“无所顾忌”北越王的服。 “看不出来,樊封居然还会画仕女图?” 说着,连灿双手环抱着站在一边,视线掠过画轴上的罗裙女子,忍不住啧嘴:“他倒是深藏不露。” 荆微骊笑笑,看着画上的自己也有些恍惚。 其实原本樊封想画的是现在的她,可她心里有疙瘩,很想让他凭借记忆画未出阁前的自己,就像画里头这样朝气蓬勃,巧笑嫣兮。 猛地察觉到什么,连灿伸出手,指着画上女子的眉心红痣,似笑非笑:“我先前看过你出嫁时的画像,点的好像就是桃花钿?” 听到他这么问,荆微骊也才反应过来。 的确如他说的,樊封虽然画的是未出阁前的她,但是花钿却特地选了桃花。 所以,他依然更喜欢嫁给他后的自己吗? 荆微骊想了想,却又很快敛神,觉得自己实在是没必要庸人自扰。 毕竟无论如何,樊封的心里都是她呀。 这样就够了。 “你男人来了,我撤咯。”拍拍她的肩,连灿指了某个方向,笑得吊儿郎当。 双颊一热,荆微骊佯怒道:“没大没小,怎么说话呢。” 连灿摊手,一脸无辜:“又没说错。” “是啊,我也觉得他没说错。”樊封已经走到眼前了,而且还露出很赞赏的表情,中肯地点点头:“难道,我不是阿骊你的男人吗?” “哎呀你烦不烦呀!”荆微骊忍着羞赧推了他一把,又气呼呼地冲连灿说:“你赶紧走!” 双手抱到了后脑,连灿依旧嬉皮笑脸,踱着步子就朝外走了。 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樊封才收回视线,幽幽道:“年前的时候,他问过我一件事。” “嗯?” “他问我们是怎么看待他的。” “是吗,那你怎么说的?” 樊封如实说了当时的话,临末,手上搂人的力道不自觉地又紧了些:“说起来,我这些年没少吃那小子的醋。” 荆微骊一愣,对他的话有些意外:“你吃连灿的醋?多少有些没必要吧。” 樊封摇头,认真道:“我看得出来,除了我,说他是阿骊最珍重的男子也不为过,你对他的好早就超过了你兄长,甚至你父亲。” “……”荆微骊抿唇,有些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说真的,在他如眼下般提出来前,她还真没觉得自己对连灿特别好,可被他这么说,她才终于想起来飞速地将以往的那些事粗略地回忆了便,最后叹了口气。 指尖抚上男人胸口,不自觉地开始画圈圈:“我对他好,其实跟你有关系。” “哦?” “因为我觉得,他与你有些相似,都是没了来路的人,都在不顾一切地寻找归途。” 樊封默了默,低头吻上她的唇。 辗转悱恻后,才慢悠悠地勾起唇:“阿骊哄我的功夫,倒是愈加炉火纯青了。” 脸颊变得更热,荆微骊糯着语调:“才不是哄你,都是实话而已。” 樊封笑出声,低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因为,他也在努力给连灿筑起一座名为“归途”的桥。 这时,窗外掠起一阵风,树梢上的俏雪没抗住,簌簌而落。 樊封也没忍住,吻势逐渐失控。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完了! 写完“全文完”三个字的时候没有出现想象中的激动,反而很平静,可能是因为这一幕已经幻想过很多次,也有可能是因为人已经回到学校,要迎接密密麻麻的课程表和繁琐的新学期。一路走到现在磕磕绊绊,终于画下了句号,那么,再见啦。 老樊和骊骊,注定天生一对,注定白头偕老。 我们下个故事见。 ps:最后的最后,麻烦全订的可爱读者们帮我点个评分,我想看一下大家对这本书的想法/星星眼,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