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淡定》 1、第 1 章 假淡定 文/灰调子猫 001 农历七月初六,北城机场。 飞机落地是傍晚五点半,耳边陆续传来安全带解开的声音,乔暮云摩挲着文件又翻过一页纸,在广播声中缓缓抬头。 天色还很亮,舷窗外草地连着树丛,更远的地方一片绚烂的橙红掩映在高楼里。 北城难得有这样好的夕阳。 张怀漾一路到机场,手机上接二连三的信息和电话。他不大耐烦,但还是接了一个。 机场广播混杂着周围嘈杂的人声,电话那头女孩为他今晚的爽约不依不饶。 张怀漾一边用包包首饰敷衍着,一边关注着航班信息。 听出他的心不在焉,女孩不满道:“不就一个表姐吗,又不知道是哪个腌臜角里冒出来的穷亲戚,你至于吗。” 这话说的难听,张怀漾蹙眉,眼神也冷了下来。他没搭腔,翻出乔暮云的微信打字:【姐,我到了。】 后面跟了一个“为您效劳”的表情包。 女孩还没意识到他不高兴,又撒娇道:“你答应了今晚陪我吃饭的,我重要还是她重要?” “当然是她。” 张怀漾说完这句,利落的挂了电话。 大屏幕上显示航班已经到达,张怀漾耐心等了一会,远远的看到暮云推着行李箱出来。 她穿了件蓝白渐变的吊带裙,高跟鞋一字带裹着细盈盈的脚腕,肩头的薄纱外套遮住了大半风光,却更显出身段风流。 视线上移,是一张精雕细琢的脸。细眉大眼,瞳孔颜色很浅,秋水含波,带着几分惹人怜爱的脆弱感。 明明是干净到底的气质,又因为天生微翘的嘴角,自带一股风情。 清纯和性感矛盾的交织在一起,像一朵无人可以近身的白玫瑰。 太久没见,张怀漾都有些不敢认。等人到了跟前,他才迟疑着喊了一声:“姐?” 是疑问的语气。 暮云也盯着张怀漾瞧。 他比记忆里长高了不少,一身黑色西装,衬衫扣子解了两颗,半长的刘海拨在一边。 是少年人那种精致的帅气。 暮云微微歪头,“怎么,不认识了?” “哪能啊!” 怀漾笑起来,恭维的话糖豆子一样往外蹦。 暮云摇头,上前一步,把墨镜轻轻的放进怀漾的西装口袋,“别拿你对付女孩那套忽悠我。” 嗓音清软,尾调里带着吴侬软语特有的风情。 怀漾乖乖闭嘴了,微微弯腰接过行李箱,手指短暂的相触,他感觉到一丝冰凉。 “冷吗?” 暮云摇头,“不冷。” 话是这样说,但也没拒绝张怀漾搭过来的西装外套。 “晚上吃什么?”张怀漾边走边问。 暮云想了想,说不饿。 这时候前面冲过来一个小孩,张怀漾伸手护在暮云肩侧。 “不饿也得吃。” 暮云看他一眼,有些奇怪:“你今晚没事吗?” “我能有什么事。”张怀漾说,“今天开一天会了,午饭都没怎么吃,你就当陪我还不行吗?” 暮云笑笑,忽然歪头凑近他肩头,轻轻嗅了嗅,顿了下笃定道:“女士香水的味道。” “……” “你在哪开的会?” 张怀漾有一瞬间被戳破的尴尬,轻咳一声又把话题绕回去:“爸知道你过来,本来让人准备晚餐,但家里吃饭忒没意思,所以我骗他说你航班过了饭点,你可得领我这个情啊。” 暮云听到这脚下微顿,“舅舅知道我过来?” “知道啊。”张怀漾跟着落后一步,“怎么了?” “没什么。” 暮云拢了拢身上的西装外套,两人说笑着并排往前走,夕阳把她们的背影拉的很长。 俊男靓女,一向是引人注目的。 “谢总?”后头不远处,男人小心翼翼的出声提醒。 谢图南收回目光,把西装外套对折搭在小臂上,微微抬腕露出半面金色的表盘。 “那好像是张家的小少爷。”男人又道。 谢图南跟没听见似的,开口轻缓低沉:“走吧。” 暮云最终还是被张怀漾拉到了一个很有名的西餐厅。这里的侍应生似乎都认识他,轻车熟路的带他们上楼。 在二楼的窗边坐定,张怀漾把菜单推过来,暮云轻轻摇头。 她不喜欢点餐,尤其和别人一起吃饭的时候。或许是性格里的原因,总是下意识迁就,还要尽量做得不动声色。 那两年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只不过他不太吃这套。她说随便,他就大手一挥让侍应生把招牌菜都上一遍。 “暮云。”他说,“想要什么就说出来,为不为难是别人的事。” 谢图南这个人,连教出来的话都格外不讲道理。 只是后来,她想要的,他没能给。至于他有没有为难过,她不知道。 应该是没有的。 暮云想的出神,直到张怀漾拿着筷子在她面前晃,连喊好几声“姐”,她才惊醒道:“什么?” “你是不是有心事?”张怀漾狐疑着问。 “不算心事。” 算旧事。 暮云垂眸,喝口水做掩饰,“小孩子别管那么多。” “……” 张怀漾特讨厌这句话。 “姐!”他不满的指了指自己,“我都大学毕业了!” 暮云瞥他一眼,敷衍的点头。 张怀漾还想说什么,但手机这时候响起,来电显示写的“大哥”。 他做了个手势,示意暮云别出声,接起来道:“喂,哥……我在机场呢……肯定不回来吃了。” 暮云拿指尖轻轻的摸索着杯沿。 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想起过他了,这两年生活工作都忙,这种忙碌会让人短暂的忘掉很多事。 今天…… 或许是因为,又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城市。 张怀漾已经挂了电话,他帮暮云续了柠檬汁,又道:“大哥让我问你在北城待几天。” 暮云想了想,说看情况。 “你们医院最近不忙?”张怀漾随口问。 “挺忙的。” “但我辞职了。” “辞——” 张怀漾人有点傻,“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一个月前吧。”暮云语调平静,“请假去了趟西安散心,回来突然就觉得不想工作了。” 张怀漾听得目瞪口呆。这事也不稀奇,放谁身上都说的过去,除了他这位表姐。 轻飘飘就辞了职,怎么也不像她风格。 “姐。”张怀漾沉吟片刻,“你没遇上什么事吧?” 暮云:“没有。” “真的?”张怀漾还有些不放心。 “真的。” “没有就好。”张怀漾松口气,“工作辞了就辞了,你安心在北城待着,想玩什么想吃什么和我说。” …… 从饭店出来已经是七点半,碰到晚高峰,路上很堵,霓虹光影汇成长流,照在脸上明灭交替。 车里空调打的低,暮云摇下车窗,仲夏的闷热扑面而来。 “回家吗?”张怀漾问,“还是去玩会?” “开车在高架上绕两圈吧。”暮云看着窗外说。 张怀漾打了方向盘,在道路尽头转弯。 上了高架,外头的风吹过来都舒爽了不少。汽车中控屏连着手机,上面显示有电话进来。 一个英文名,应该是个女孩。 张怀漾侧眸看了眼,抬手挂断,顺带调了个电台,主持人的声音很年轻,在说一些烂俗但永远不过时的心灵鸡汤。 没几秒,又被电话打断。 张怀漾的手机就扔在驾驶座旁边,调的静音,屏幕无声的亮。 “女朋友?”暮云忽然出声。 张怀漾:“算是吧。” 暮云笑笑,张家小少爷花天酒地风流成性,她远在青城都略有耳闻,给出这么个答案倒也意料之中。 “还是接一个吧。”暮云说。 张怀漾蹙眉,但还是接了。 “漾哥哥。”女孩娇俏的声音从顶配的环绕音响中传出,暮云刚拧了瓶盖在喝水,闻言差点呛到。 张怀漾也头皮发麻,“什么事?” 女孩还是先前机场打电话那个,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作过头碰了他底线,这会想补救。 张怀漾是北城有名的公子哥,对身边的女孩一向大方,脾气好、玩得开也不喜欢拖泥带水。 虽然风流成性,但从不脚踏两只船,不管什么身份都不会拿人逗乐子。 女孩跟了他算久的,大概知道他的性子。偶尔作一作他不会介意,心情好的时候吃喝玩乐哄着,心情不好就拿钱砸。 唯一看他发脾气,还是那次她随口说了张家大小姐一句矫情。原本也是实话,但他当场冷了脸。 从那之后知道家人是他底线,但今天只是说了他表姐一句,女孩没料到也这么严重。 这会听到他格外冷淡的声音,心已经凉了半截。 “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女孩软着声调继续。 “不知道。” “明天七夕。”女孩试探着,“你——” “想要什么自己和小张说。”张怀漾打断她,又道:“以后就不用联系了。” 说完就挂了电话。 暮云拧上瓶盖,“平时都这么对女孩啊?” “这样清净。” “不怕剪不断理还乱?” “不会。”张怀漾说,“原本也没承诺过什么,都是你情我愿的事。” “常在河边走。”暮云把矿泉水瓶扔到一边,“小心引火烧身。” 张怀漾点头,“所以那些乖女孩我从来不碰。” 好像是这么个理。 暮云哑然。 她忽然觉得心口有些闷,摇上车窗道:“送我去酒店吧。” “酒店?”张怀漾惊讶,“你不住家里?” 暮云“嗯”了声。 “姐。”张怀漾欲言又止,“你是不是还为当年——” “当年什么?”暮云反问。 张怀漾说不下去了。 车里沉默了几秒,张怀漾又道:“可是你住酒店,我回去不好交代。” 暮云把座椅往下放了放,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好。 “那是你的事。” “……” 张怀漾哭笑不得。 “姐。”他想了想道:“我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暮云又“嗯”了声。 大概……是拜那个人所赐。 想要什么就说出来,为不为难是别人的事。 说的一点没错。 怎么又想起他了,暮云在心底叹气。 大约是和他在这个城市纠缠了太久,睁开眼看一眼外面的街道,都有他的影子。 …… 半个小时后,车停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门口。入住手续很快办完,暮云拿了房卡,和前台轻声道谢。 “姐,我送你上去。” 暮云刚想说不用,一抬眼看到电梯口出来一行人。 为首的那个穿的最随意,纯色衬衣没打领带,但一米八五往上的个头,加上浑身上下那股子冷冽的贵气,只消往那一站就叫人不敢轻视。 旁边有人给他递烟,他摇了摇头,那人便陪着笑没敢再上前。 有多久没见了暮云记不清。要不是人群里那声谢总太清晰,她都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他还是这样,待人温和又淡漠,说话做事都有别人看不懂的城府。 暮云刚想收回视线,不巧有人喊了一声小张总。 谢图南跟着看了过来。 猝不及防的,暮云撞进他一派沉静的眸子里。 只是一秒,他便错开了视线。 或许,连那一秒都是错觉。 至少他看过来的时候,眼神轻飘飘的,没什么东西在。 暮云垂眸,定了定神开口:“走吧。” 说完率先迈步。 张怀漾抬手,远远的朝那些人示意了一下,拉着行李箱跟上。刚好一班电梯到,暮云刷了卡,静静的等着电梯关门。 “姐。”张怀漾朝外扬了扬下巴示意,“刚那个你知道谁吗?” 暮云盯着电梯按键上的数字说:“谢图南。” “你认识啊?”张怀漾有些讶异。 电梯门还剩下最后一条缝,暮云终究还是侧头,又往外头大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听说过。” 电梯门彻底合上了。 “也对。”张怀漾说,“他顶有名,比我哥难搞多了。” “你怕他吗?” “那倒不至于。”张怀漾耸肩,“我这水平的,还入不了他的眼。” 暮云的嘴角勾了个极淡的弧度。 “也是。” 怀漾:“???” …… 张怀漾把行李送到就走了,暮云洗了个澡,出来看手机已经没电了。 她也懒得管,裹了件浴袍,就着半湿的头发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沓文件。 上面是一个生态园的建筑设计说明,15年前的项目,当年荣获金块奖。设计人叫张显成,瑞华建筑集团现在的董事长,她的舅舅。 暮云坐在床头翻了一会,却觉得脑子混沌着什么都看不进去。 后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出了一身的冷汗,睁开眼仿佛还能看到谢图南那张淡漠的脸。 暮云轻轻的舒口气,掀开被子下床。不知道外头是几点,但月色很好。 第一次遇见他,大概也是这样一个夜晚。 那时候暮云大四,穷学生一个,奶奶生病,为了药费到处兼职。医学课业繁忙,又赶上实习的关键期,大都是晚上才能挤出时间。 有一次经人介绍接了单临时翻译的活,报酬很高。对方给的地址是一个俱乐部,进去才知道别有洞天。 包间里林林总总坐了十几个男的,旁边都有女孩作陪。女孩们都是深v吊带,喝酒逗乐更轻佻的不是没有,暮云看了一眼心就咚咚跳。 她循规蹈矩长大的,没见过这种场面。 暮云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包间,当机立断的转身。跑的太急,在楼梯口踉跄了一下,直直的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 她站不大稳,只好拽了他手臂,后退两步后松手。 这里的人多半都惹不起,暮云低着头连道抱歉。 他没说话,但视线是落在她身上的,带着一点审视和若有似无的压迫,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因此稀薄了几分,让人喘不过来气。 暮云手心出了汗,微微鞠躬想从旁边绕开,却被他身后一人拦住去路。 “小姑娘。”那人碰瓷意味十足:“撞了人就这么走啊?” 一群公子哥吊儿郎当的开起玩笑,七嘴八舌的夹着浑话,暮云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周身隔开,那些声音都变得很远。 只听见他说:“好了。” 声线低沉,尾调却轻,似有笑意。 公子哥们一下子收敛了。 他看了眼她出来的方向,“女孩子,以后别来这种地方。” 暮云愣了下,张了张嘴想解释,又觉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抬头的时候借着灯光看清了他的相貌。 眉梢微斜,鼻梁高挺,唇形薄而性感。 眼皮很薄,眼角向上挑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垂下眼的时候,带着一种天然的漫不经心。 光影从头顶扫过,在他脸上由明转暗,勾出一个深隽的轮廓。 赏心悦目。 大约是她为色所迷而恍惚的那几秒太明显,他身后的人又调侃:“想留下也行。” 暮云的脸不可控制的红了。 “我、不……” 结巴着蹦了两个字,手足无措中下意识又看向他。 他只是偏了下头,话里多出几分笑意:“还不走?” 暮云几乎是落荒而逃。 离得远了还有笑闹声传来,隐约听到那些人叫他做“谢少”,大约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后来她问他,你第一次见我,什么印象。 他说:“看着就乖。” …… 夜逐渐深了,暮云眺望着远方的街道,抬手轻轻的覆到玻璃上,冰冰凉凉的触感,足以让人清醒。 早都不一样了。 2、第 2 章 002 后半夜暮云睡得还算安稳,没做什么梦,第二天醒来脑中混沌的感觉消失了大半。拉开窗帘,又是阳光明媚。 她抬手捏了捏后脖颈,缓解因为睡姿不佳带来的酸痛。洗漱完又泡了一杯咖啡,听到门铃响。 门外是张怀漾,白t长裤,刘海拨顺后看着格外清爽。像个大男孩。 暮云垂眸,扫过他手里的cartier袋子,想到今天是七夕,边往里走边问:“准备去约会?” “昨儿刚分,约哪门子会。”张怀漾在沙发坐下,把手里的袋子放到茶几往前推了推,献宝似的:“看看喜不喜欢。” 暮云问:“送我?” 张怀漾点头。 暮云取出里面的小方盒,打开,diamants légers系列的单钻锁骨链,圆形明亮式切割钻石,阳光下灵动闪耀。 一模一样的款式暮云有,谢图南送的,像这样的首饰那两年他送过很多,她总说不需要。 是真的不需要。 他眼光挑,随手送的东西也是十分贵重,对一个普通的学生来说太扎眼。虽然每次见他都会戴上,但回学校前又会收起来妥帖的放好。 当时她不想叫人晓得自己有个怎样厉害的男朋友,不肯承认自己患得患失,总拿低调麻痹自己,也搪塞他。 连坐他的车回学校,都要磨他停的离校门远一点。 他不大理解,有时候恼了,会直接把车门一锁,凑近了拨弄她耳边的流苏:“这些首饰,等会是不是也偷偷摘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坦诚的说是。 他倒是笑了,倾身靠近,扯着她裙摆,尾调咬的很轻:“那干脆衣服也换一套?” …… 不知道是不是年岁长了,现在回想起这些,竟然一点也没有当初的羞耻感。甚至觉得,他那么张好看的脸,无可挑剔的身材,怎么就没好好……享受。 可惜领悟的有点晚。 思绪至此,暮云摇头把盒子放下,“我不喜欢。” “不喜欢啊。”张怀漾懵了一下,随即恍然:“那等会去商场,你随便挑。” “……” 那倒也不必。 暮云被他逗笑,重新泡了杯咖啡放递过去,“我等会还有事。” “什么事,约会啊?” “差不多吧。” 暮云说着给手机充上电,随手翻了翻。有几个未接来电,都是舅舅打来的。她想了想问张怀漾:“昨晚舅舅问起过我吗?” “昨晚——”张怀漾挠了挠耳后根,“我也没回去。” “……” 行吧。 暮云点了回拨,铃声响了三秒就被接通。 “喂,暮云?” 暮云“嗯”了声,“舅舅。” “到北城怎么不回家住。”张显成的声音有些无奈,“手机还关机,你们昨晚在哪呢?” 那头传来勺碗碰撞的叮当声音,应该是在吃早餐。 暮云看了眼张怀漾,见他一个劲打手势,会意道:“飞机晚点了,凌晨才到,在酒店住了一晚。” “那就好,我还以为那浑小子去哪里疯把你带上了。家里房间等会让阿姨再收拾一遍,今天让怀漾带你逛逛街买两身衣服……” “怀漾哪那么多时间。你快点吃吧,司机等好一会了。”是舅妈的声音,久违又熟悉的语调,听起来有些远。 电话接着安静了几秒,大概是那边听筒被掩住了,隐隐传来争执声。 舅妈一直是这样的,不待见都写在明面上,暮云不奇怪,也理解这样的人之常情。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叨扰舅舅。这些年,亲情淡了许多。 舅舅最后叮嘱几句,通话结束。 张怀漾随手从茶几上拿了个苹果,边啃边问:“我爸说什么了。” 暮云看他一眼,“让你马上回公司。” “不可能。”张怀漾挥挥手,笃定道:“你不说我都知道,他肯定让我好好陪你玩。” 他那表情还有些得意,“姐你从前不骗人的,这都跟谁学的。” 暮云笑笑,指了指他手里苹果,“水果都是酒店的,不知道洗没洗过。” “没事。”张怀漾无所谓,“吃不死人。” 暮云摇头,手机又“叮咚”一声,舅舅在微信上转过来一笔钱。她看了眼数额,在聊天框输入:【不用了,我……】 后半句还没打完,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很利落的点了确认收款。 张怀漾把苹果咬的咔咔响,嘴里含糊道:“给钱干嘛不要,傻不傻。” 暮云抬头瞪他。他却极无辜的样子,往旁边躲了躲像是怕挨打,“反正收都收了。” “……” 话是没错,总不能再转回去。暮云感觉头疼,只好把原来打的字删掉,重新输入:【谢谢舅舅。】 “姐。”张怀漾又凑过来,笑嘻嘻的:“你等会真去约会?” “假的。” 张怀漾:“……” “但真的有事。”暮云又说,“你自己去玩吧,不用管我。” “那不行。”张怀漾十分固执:“这样吧,我给你当司机。” 暮云侧头打量他还算人畜无害的笑容,又回想起他昨天和女孩断开时候的冷漠模样,可以说判若两人。 像他们这样的公子哥在外头玩归玩,付出的财力精力都在心里衡量过,亲疏远近不会越界,明白什么最重要,哪些可以舍弃,什么时候该抽身。 记忆里那个跟在她后头跑过江南水巷、大夏天给她送冰棍的小男孩,是什么时候成长到这样的。暮云不知道。 但是她没有办法指责他的薄情,甚至都不会觉得他做的有什么不妥当。因为他叫姐姐的时候,眼里的真诚和当年一般无二。 人都是偏心的。 *** 车子在a大附院西门口停下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半。太阳很烈,暑气烤着路两旁的梧桐树,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张怀漾往四下里看了一圈,“来医院干什么?” 暮云盯着大门的方向迟迟没有接话,侧脸微微绷着,眼神空洞,像是丢了魂,弄得张怀漾紧张起来。 “姐,你……没生病吧?” “没有。”暮云终于收回视线,一边解安全带一边解释:“来看望一位长辈。” “你等会还有事吧?” 张怀漾:“我没——” 话还没说完,暮云又道:“有事你就去忙吧,我走的时候再打你电话。” 张怀漾:“?” …… 进了住院部电梯,门关上。暮云盯着显示屏上不断跳动的数字,把思绪放空。 停了五六次后,十八楼到了。 以前科室轮转,暮云在这里待过一阵。但远远看过去,护士站的小护士都已经是生面孔了。 物是人非。 她整理好心绪,放轻脚步。 vip病区的走廊通常会格外的安静。在医院,这样的安静让人压抑,仿佛能听到时间和生命静静流淌的声音。 暮云要看望的人住1809病房,是父亲念博士时候的导师。走近了才发现门没关紧,里头有人在说话,似乎是在劝老人家吃药。 暮云抬手,轻轻的敲了敲门,没听到回应。 正准备再敲,门从里面打开了。 她思索着该怎样开口,却听头顶上先传来一声:“乔暮云?” 迟疑的,带着不确定。 暮云愣了一下抬头,发现真的是熟人。 北城付家三少,付华初。谢图南关系最铁的发小,两人一起长大,过了命的交情。 此人性格不大着调,正经的时候少,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她第一次在俱乐部撞到谢图南,也是这位最先在旁边煽风点火。 怎么说,是位爷,不好惹。 在“叙两句旧”和“装作不认识”之间踟蹰片刻,暮云选择了后者。 她重新确认了门牌号,客气的开口:“你好。” -你好? 付华初抱臂靠着门框,脸上的表情逐渐带了几分玩味。 他仁慈了点点头,算是配合。 暮云面不改色,继续道:“请问,祝教授是住这里吗?” 付华初挑了下眉,有点意外。 态度倒是温和:“进来吧。” 大约五岁的时候,暮云见过父亲的这位恩师。那年父亲博士毕业,她跟着妈妈来到北城,参加h大的毕业典礼。 当时祝教授看起来也不过四十来岁,在台上做毕业致辞。 她那会还小,懵懂贪玩的年纪,穿梭在一众学士服间,只记得一句“前程似锦”。 岁月匆匆不饶人,暮云再看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回忆起当年场景,不由眼眶发酸。 她很少有这样矫情的时候,但父母去世十五年,故人早已寥寥无几。 祝教授还和印象里一样和蔼,以为暮云是她哪一届的学生,喊付华初拿来老花镜,笑呵呵道:“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不大认的出你们了。” 暮云平复心头情绪,随父亲叫了一声“老师”。 “我姓乔。” 她顿了一下,抬头直视着老人平静的眸子,像是下了点决心才继续道:“乔岩是我爸爸。” 祝教授愣了一下,似是耳鸣般的问:“谁?” “乔岩。” 暮云重复了一遍,病房里安静下来。 “都这么大了。”过了很久,祝教授才开口,话里带着回忆,“上次见你,还是个小萝卜头。一晃二十多年。” “你是怎么晓得我在这里的?” 暮云此行除了探望,其实还有些旧事想问。 但眼下付华初在,不大方便,因而只道:“以前在这里工作过,听同事说起,过来看看您。” 祝教授问了些近况,学的什么专业,在哪里工作。 暮云一一答了。 征求同意后,又取了病历和片子看。 脑肿瘤,良性,但是靠近视神经,位置很不好。 暮云微微蹙起眉尖,听祝教授又问:“怎么没留在北城?” 暮云僵了一瞬,把片子慢慢的装回袋子里,平静道:“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一直不大好,就回去了。” 祝教授点点头,轻叹一声。 付华初一直坐在旁边没出声,这会忽然道:“乔小姐。” 暮云眼皮一跳。 听他继续道:“加个微信吧。” “……” 祝教授没感觉到空气里那股僵持的意味,乐呵呵道:“这是我老友的孙子,都是年轻人,认识一下。” 付华初已经掏出手机,把二维码摆到了暮云面前。 “……” *** 从住院部出来,暮云盯着手机上新加的微信,在“加入黑名单”和“删除”之间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点了返回。 她给张怀漾发了条消息,沿着路边慢慢的往外走。 余光看到旁边滑过来一辆骚包的红色跑车,车窗摇下,付华初扬着笑脸套近乎:“去哪,送你。” 烈日当空,热浪从脚底的水泥地面升上来,烤的人没有思考的力气。暮云慢吞吞的收回视线,懒得应付他。 “不用了。谢谢。” “这个点不好打车。” “……” “顺便请你吃个饭。” “……” 张怀漾的电话这时候过来,暮云滑了接听放到耳边。 “姐,我在门口,看见你了,要我过——”他说一半顿住,语调一扬:“你旁边那辆车怎么回事?” 暮云举着手机,淡淡的“嗯”了声。然后侧头,轻飘飘的从付华初脸上扫过。 “没什么,一个老流氓。” “……” 付华初的神情僵住了。 一是他没见过这样的乔暮云。印象里这姑娘脾气是顶好的,性子内敛,逗不起来,跟着谢图南出来玩也不太爱说话。 简而言之,有点没趣。 不过谢图南那时候护的紧,也没人敢招惹她。 二来,流氓就算了…… 老是什么?! 付少爷难以接受。 但这会他不生气,因为他看到乔暮云上了一辆银色的保时捷,驾驶座上似乎还是个年轻男人。 不知道谢图南见到这样的乔暮云,是什么反应。 想到这,付华初翻着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哪儿呢?攒个局。” *** 望江这家酒吧是早些年谢图南和付华初一起开的。那会二十出头的年纪,纯粹砸钱弄个场子玩玩。到现在规模也不大,图个清静。 付华初到望江是三十分钟后,包间里热热闹闹凑了两桌麻将。见他进来有人叫了声“付哥”准备让位。 他摆摆手,转了半圈找到谢图南。 谢图南穿了件纯黑衬衫,背对光坐在沙发上,低着眉,袖口往上卷了两折,有些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的雪茄。 付华初搭上他的肩,走到旁边坐下。 “喝点什么。” 谢图南抬眸看他一眼,懒洋洋的,没搭话。 付华初打量他神色,组织了一下语言,悠悠然开口:“我听冬子说他昨晚在酒店见着一女的,很像乔暮云。” 谢图南慢慢的往杯子里倒酒,不咸不淡的往对面黎冬身上扫了一眼。淡漠的,看不出情绪。 黎冬只是没忍住八卦了一句,没想就这么叫付华初给卖了。他轻咳一声,极力挽救:“隔挺长距离,也看不太清。” 说着还拼命朝付华初使眼色。 付华初没看见似的,继续道:“听说她身边还跟了男的。” 黎冬:“……” 谢图南抬手解了两颗领扣,端过桌上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喉结微微滚动,暗光下拉出好看的线条,从下颔一路延伸到胸口。 他把杯子放回茶几上,“叮”的一声。 “聊点别的。” 付华初点点头,似乎顿悟了一般岔开话题:“我刚办事经过医院,去看了你外公。” “老爷子这两天状态还行,和我抱怨你这个不肖子孙连个人影都不见。不过——” 付华初顿了一下,“你猜我在那见着谁了?” 谢图南给面子的往外蹦了一个字:“谁。” “乔暮云!”付华初一拍手,“你说巧不巧,她去找你外公。” “她知道那是你外公吗?” 黎冬:“……” 谢图南开始玩打火机。 火苗“噌”的一声窜开,雪茄被点燃,烟草味静静弥漫开。 无视黎冬“杀头”的手势,付华初继续道:“她真变了不少,两句话把我噎的够呛。” “……” “那男的我也看见了,开辆保时捷,挺有排面。” “……” 彻底冷场。 谢图南单手搭在沙发侧,修长的手指夹着棕色雪茄。他一口没抽,任由猩红的光在指间明灭交替。 黎冬放弃了,窝在角落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在黎冬看来,谢图南当初对那位没的说。不是砸点钱的那种好,是真的什么事都放心上了,到处都周全妥帖。 有时候带出来玩,那位安安静静坐旁边,谢图南打着牌都会时不时看两眼,眼神里那种温柔做不了假。 大伙从一开始没当回事,到后面渐渐醒悟过来:南哥这是栽了。 挺彻底的那种。 后来突然有一天,听说真分了。南哥表面上看着淡淡的不甚在意,实际上这两年除了付华初会时不时老虎头上拔根须,谁也没敢在他面前提。 至于现在南哥心里还有没有那位,没人知道。 但前女友这个词吧,前不前的不重要,只要带着女友两个字,男人总会有那么点扼杀不了的占有欲。 更何况是放在心尖上疼了那么久的女人。 这是专往心窝里捅刀子。 那边的两桌麻将还在继续,吵闹声却似乎被一种无形的气压隔绝开。黎冬灌了口酒,觉得周边压抑的让人喘气都有点困难。 谢图南叠腿靠在沙发背上,眉眼敛着,神情淡漠。偶尔有灯光扫过,他垂着眸子,眼神落在前头折射微光的玻璃酒杯上。静默深邃,不带一点情绪。 付华初似乎是还觉得不够刺激,捯饬着手机点开乔暮云的朋友圈,晃到谢图南面前。 “这两张照片不错。” 谢图南终于缓缓抬眼。他坐直了身子,拂开付华初的手,然后把燃了一半的雪茄沉进酒杯。 3、第 3 章 003 过了晌午,天气预报说有雨。 车堵在半路,走走停停。暮云的视线没什么焦距的落向窗外,看着天一点点阴沉下来,云层拢到了一块。 紧接着,大雨倾泻而下。 这条街暮云很熟悉,再往前穿过一个十字路口,就是a大的小吃街。她念书的时候不太逛,但经常路过。 一般是晚上七八点的时候,做完兼职回来,能看到一对对情侣牵着手漫步。 趁着红灯,暮云拿了把伞,推开车门。 “姐?” “我去前面买点东西。” 暮云的声音混入雨幕,听得不大真切。 张怀漾当然不能扔下车跟上去,只能看着暮云灵活的穿过车辆间隙,身影逐渐被雨幕模糊。 过了十字路口,暮云沿着绿化带慢慢的走,最后拐进一家便利店。 老板娘还记得暮云,但有些不敢认:“——乔同学?” 暮云笑了笑,“阿姨。” “你回北城了?” “没有。”暮云说,“过来办点事。” 她从柜台上拿了盒口香糖,掏出手机准备付钱,却被老板娘拦下:“难得来一趟,付什么钱。” 暮云:“不行——” 话没说完,老板娘已经把二维码倒扣到柜台上,“瞎客气,你当年辅导小希功课都没收钱。” 暮云无奈作罢。想起那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又道:“小希很聪明,我没教她什么。” “她那点聪明都没用在正地方。” 暮云:“今年已经中考了吧?” “考在附中,快开学了。”老板娘笑得欣慰,“还有三年,就该念出头了。” “前两天还跟我说要学医。” “还是别。”暮云说,“挺累的,学点轻松的吧。” 老板娘摇头,“倔着呢,我们说的她一句都不听。” 话音刚落,正主拎着杯奶茶从外头进来。 “小希。”老板娘道:“快看看谁来了。” 被叫做小希的女孩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t恤热裤,大概是跑的急,半边肩膀被淋的湿透。 她抬头认了一会,惊喜又迟疑的:“暮云姐姐?” 暮云微微俯下身,拍了拍她头顶,“有没有乖乖学习。” 小希点头。 又道:“姐姐,我发过你消息。” “什么消息?” 小希在手机上鼓捣一会,翻出一个微信给暮云看。 很熟悉的头像,一张她的背影图,还是谢图南拍的。 可惜这个微信早就不用了。暮云有片刻的出神,侧头看到张怀漾已经把车停到了路边,打上双闪。 暮云调出微信二维码,对小希道:“刚才那个号被盗过,用不了了,你加姐姐新微信吧。” …… 道过别,暮云回到车内。 张怀漾在打电话,听着又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暮云看了眼中控屏:怀玥。 张家的小女儿,和怀漾是双胞胎。印象里被养的很娇气。 大约是让带什么东西,张怀漾有些不乐意:“让家里司机去买,我又不是给你跑腿的。” “张怀漾我是不是你亲妹妹,你今天带姐姐玩一天了,我让你买个东西你就推三阻……” “……” 张怀漾看了暮云一眼,及时切断了外放。“行行行知道了。我的祖宗。” 暮云垂着眸子,拆了口香糖,把包装纸方方正正的叠好。耳边车窗被人轻扣两下。 是小希又跑了过来。暮云摇下车窗,小希不由分说,把手里奶茶连带着一大袋零食一起塞了进来。 大约是一路护在怀里,袋子上只零星落了两点雨。 像是怕暮云拒绝,她马上收回了手,往里看了张怀漾两眼,有些欲言又止。 暮云微微侧身,听见小姑娘偷偷道:“这个没有之前那个哥哥好看。” 话里还有些惋惜的意味。 她说的是谢图南。 人小鬼大。暮云失笑,揉了揉她头顶,“姐姐下次带个更好看的。” 看小姑娘的表情,大约是信了。 雨声虽大,但张怀漾还是听了个大概。车子开过两个红绿灯,他忍不住问:“之前那个哥哥……谁啊?” “……” “你谈过男朋友?” 暮云看他一眼,“我今年二十七了。” 言外之意是你觉得没谈过正常吗? “……” 也是。 张怀漾讪讪的摸了摸鼻子,还不死心,又问:“北城的?” 暮云不理他。 “对,差点忘了。”张怀漾一拍脑袋:“你在北城上的大学。那会追你的人是不是特别多?” “……” “那个什么哥哥的,长得真比我好看吗?” 暮云瞅他一眼:“是。” 怀漾:“…………” “姐。”过了一会,张怀漾又开口,这次有点纠结:“玥玥刚才那话没其他意思,她经常念叨你。” 他指的是怀玥刚才电话里说的:你都陪姐姐一天了。 没想到他会特意解释,暮云笑了笑:“我知道。” 她是真的不大介意。 时玥只是骄纵些,偶尔会计较“我的爸爸和哥哥为什么要对你好”,但心眼从来不坏。 车里安静下来。 暮云把那袋零食放到后座,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好。阖上眼。她有些倦意,但脑中却格外清醒。 *** 二十分钟后,商场。 时玥说的那家网红店开在五楼,周六的商场人潮如织,等了五六分钟电梯才到。 门打开,男女小孩都往涌,暮云往旁边让了让,一抬头看到一个熟人。 四十来岁,穿着西装,气质沉稳。 目光相碰,那人显然也愣了,但随即反应过来,微微颔首:“乔小姐。” 暮云迟钝的扯了扯嘴角,算是打招呼。 被人流裹挟着擦肩而过,张怀漾回头看了眼,“那人有点眼熟。” 是眼熟。谢图南的司机,暮云一直叫他老程。 老程在谢家工作了几十年,几乎到哪都跟着谢图南。很多人想求谢家办事,挤破了头不如他两句话。 思绪到这里,暮云忽的顿住脚步。 既然老程在,那谢图南…… 虽说商场这么大,没那么多巧合,但万一呢。 暮云不想发生这种万一。 早就是不相干的人了,最好就是不见。就像昨晚在酒店大堂,他轻飘飘视若无物的一眼,能叫人格外清醒。 看暮云定在原地,张怀漾伸手把她拉到旁边,防止被人撞到。 “姐?” 像没听见似的,暮云抬脚就往外走。 行至门口又碰见老张,他在打电话,语调恭敬,汇报着什么:“都解决了……我马上到。” 暮云的脚步又打了个转。 看来他不在。 “怎么了?”张怀漾亦步亦趋跟着,实在摸不着头脑。 暮云抬眸,见老张已经走远。 “没什么。” 到了五楼才发现那家店排了很长的队,张怀漾点了单坐在门口等,暮云则拐进了旁边的星巴克。 她点了杯冰美式,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店里的音乐是berry的《mademoiselle》,梦幻轻巧,很适合午后,也适合这样的雨天。 暮云慢慢的翻着手机,回了几条消息,想起那个许久不用的微信。 明明记性不算好,但仍旧可以不带停顿的输入账号密码。她犹豫一秒,点了登录。 像是打开一个尘封已久的老木箱,岁月的钝痛感沉沉袭来。 暮云慢慢的划着消息列表,她发现自己心底还是保留着一点可耻的期待。直到谢图南三个字出现在视野里。 他的微信头像已经换成了一张简单的风景图,而聊天内容停留在两年前的七月二十六。 没有新消息,暮云笑了笑。 似乎还是有点难过的,但更多的是释怀。 他那样的性格,被分手,没同她计较已经算是仁慈。 暮云点开自己的头像,一张背影图。 那次他包了一艘游轮,只有他们两个。她穿着一条法式露背群站在栏杆旁,头发被风吹得轻轻扬起。 他喊她的名字,在她回头的时候按下快门。 光影稀疏离落,恰到好处的梦幻。 那应该是她们最好的时候。牵手漫步,耳鬓厮-磨,亲密拥吻。黄昏的时候他拉着她做-爱,就在三层的甲板上。 四周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夕阳漫天漫地的落下来。 她不是放得开的人,也陪他有过最荒唐的日子。 他教过她很多,各种方面。 或者说,现在的乔暮云,出自他的手笔。 思绪渐渐抽离,暮云轻轻的舒口气,在相册随手找了张图,把头像替换掉。然后回到消息列表,长按和谢图南的聊天框。 屏幕上跳出提醒:[删除后,将清空该聊天的消息记录] 暮云轻轻的点了删除。 两年前和他分开,她虽然换了手机号,弃用了微信,但没有拉黑也没有删除他,甚至连聊天记录都没动。 因为舍不得。 如今时过境迁,再多的不舍也早已烟消云散。 今天,就当是一场告别。也或许他早就把她拉黑,忘了个干净。暮云有些自嘲的想。 *** 同一时间,望江。 谢图南出来的时候,老程已经撑着伞等在外面。 谢图南朝他淡淡颔首,上了后座。接过老程递过来的毛巾,把身上的水珠拭干,随手扔到一旁。 “回公司。”他淡声吩咐。 车子平缓的驶上大路,外头雨势未减。谢图南的手机“叮咚”一声,他点开看了眼。 付华初锲而不舍的把乔暮云的微信推了过来。 谢图南气极反笑,直接点右上角把人拉黑了。 老程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老板扯着唇角,眉眼却冷,脸部线条绷着,眼底情绪隐晦。 想起刚才在商场见到的人,老程默了默,还是没有多嘴。 谢图南退出聊天框,脑海里却浮现出刚才在付华初手机上匆匆一眼扫过的照片。 全身照,穿的裙子,背景是哪个景点。 她以前不喜欢拍照,朋友圈里最多的就是学习软件的每日打卡。 天色混沌,雨点敲打着玻璃,车内气氛静默。 不知道是在什么心理的驱使下,谢图南点开了通讯录,不急不缓的往下划拉。 指尖在熟悉的头像上顿住。 备注是“矜矜”,她的小名。 点开,朋友圈一栏一片空白。但是那一瞬间,头像换了。 4、第 4 章 004 暮云上一次来张宅,还是五年前。奶奶生病,急需手术,她走投无路上门借钱。 也是夏日,大雨倾盆。 舅舅家生活讲究,暮云拿不出什么贵重的礼物,挑了一篮子上好的车厘子。 她措辞一路,尽管忐忑,但考虑的都是怎么写欠条,怎么保证自己将来有能力还钱,又不让人家觉得她算的过于清楚,淡薄了亲情。 怎么也没料到会被一口回绝。 当时大哥和怀漾都在国外求学,舅舅也不在,家里只有舅妈和表妹怀玥。 她道明来意,舅妈原本淡淡的神色便添了几分不悦。 “平时有什么困难你尽管说,虽然来往的少,毕竟是亲戚,小事我们都能帮忙。” “但你奶奶那病你也说了是癌症,根治不了,动了刀后面还不知道多少手术等着,挺大年纪了白受罪。” “再说我们家也不容易,表面看着风光,那么大公司要运转,你大哥和怀漾都在国外上学,开销很大的。” “……” 暮云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加上年少的自尊心作祟,勉强维持着基本的礼节告辞。 别墅区不好打车,她沿着马路浑浑噩噩的走。 风太大,伞被刮到半空,又落回到地面,磕碰着向前。暮云怔在原地,没有追上去。 闪电划破天际,惊雷炸响。 她慢慢的蹲下身,抱着膝盖想哭却哭不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辆车开过后,又缓缓的倒回来。谢图南从后视镜里瞧了一眼落汤鸡似的女孩,降下一半车窗。 暮云迟钝的抬头。 雨水顺着她的额头滑下,视线模糊着,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听见他说:“上车。” 那是暮云第四次见到谢图南。 第一次在俱乐部,她慌张之下撞了他,他没同她计较。 第二次在宿舍楼下,他来接一个表妹,正好是她的室友。 第三次在她打工的饭店,她被几位客人为难,他路过解了围。 …… 在暮云当时的印象里,这个传闻中手眼通天做事果决的谢家少爷,是个乐于助人的。 雨小了些,簌簌的落。 暮云张了张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对着这个仅有几面之缘的男人说:“你能借我点钱吗?” 谢图南挑了下眉,脑袋稍侧,饶有兴致的打量过去。 女孩实在是狼狈极了,白裙子淋了个透,挡不住半点春光。看着你的时候睫毛轻颤,浅茶色瞳仁带着几分清凌凌的脆弱感。 像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好像几次见面都是这样,她总是状况百出。 暮云其实说完就清醒了,但话已出口,她心里存着期翼,磕磕巴巴的补充:“我……我会还的。” 谢图南是不太信缘分这个词的,帮她几次都是举手之劳,一大半还是受人所托。 但这会,他忽然生出点非分之想。 索性正人君子这个词和他不大相干,乘人之危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谢图南抬手,拿食指指骨敲了敲玻璃。 “上来说吧。” 暮云腿有些麻,扶着车门起身。微微侧头,落进他似笑非笑的眸子里。他的瞳仁很黑,仔细看的话,一片幽深不见底。 她当时想,欠别人,还不如欠他。 怎么还,她都认了。 …… 思绪被几声汽笛打断,暮云睁开眼,车子已经驶进张家大门。 下着雨,天色暗的很快。暮云撑着伞下车,透过层层雨幕,看向眼前灯火通明的别墅。 那次借钱之后,她再也没来过这,也没和任何人提起。 舅舅是很久之后才从怀玥那里知道这件事的,他和舅妈大吵了一架,打了一笔钱过来。 暮云没要。 她告诉舅舅钱的事已经解决了,至于怎么解决的,只说是朋友帮忙。 …… 除了怀玥,一家人都在客厅。暮云叫了“舅舅、舅妈”,又看向迎面走过来帮着拿行李的男人,笑道:“大哥。” 张家两个儿子一个千金,长子张怀宴,早年在国外求学,现在基本接手了公司。 印象里,这位大哥一向沉稳通透,对弟妹多有包容。 大约是听到动静,怀玥从楼上飞奔下来,嘴里喊着:“怎么才回来,我东西呢买到了吗!是不是那个口味啊!” 她风风火火的,一溜烟到了门口。 张怀宴眉梢一扬,语调有些严肃:“怀玥。” 怀玥刹住脚步,有些机械的转头去看她大哥,然后缓缓站直了身子,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子。 “怎么了……吗?” 张怀宴朝暮云那示意了一下,“叫人了没?” 怀玥明显的松口气,对着暮云扬起一个笑脸:“姐!” 暮云:“……” 太久不见都快忘了,大哥这人从小就有些古板,教训起人很有一套,跟个老学究似的。怀漾怀玥两个自小就怕他。 她虽然不怕,但也不是很喜欢听他讲道理。 “好了。”张显成说,“先吃饭。” 晚餐很丰盛,众人依次落座。张怀漾藏不住话,三两句就把暮云辞职的事抖了出来。 “怎么突然辞职?”张显成关切道。 “辞就辞了,当医生又没几个钱。”舅妈陆媛一切向钱看齐,耸耸肩说的无所谓。 张显成了解妻子的性格,也不想和她争辩,又问暮云:“那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暮云摇头:“还没。” 张显成思索了一下,“要是愿意的话,舅舅给你在公司找个职位。” 一听这话陆媛不乐意了:“什么就公司找个职位了,她又没经验,你自己女——” 话没说完,被张怀宴敲了敲碗打断:“吃饭。” 饭桌上于是安静了。 暮云默默了喝了口饮料。看来这些年,大哥的功力与日俱增,连舅舅舅妈都被震慑住了。 …… 吃过饭,暮云跟着大哥上楼。木质地板发出沉闷的踢踏声,楼下怀玥和怀漾不知道为了什么已经拌起嘴。 这样的烟火气太过久违,暮云有点不适应。 张怀宴推开走廊尽头的房间,开了灯,“知道你喜欢清静,这边采光好,有单独的小阳台,你看看有什么不喜欢的,明天再让人换。” 暮云笑了笑,“喜欢。” 大哥一向细心,连窗帘和床单都是她钟爱的湖蓝。 “隔壁是怀漾的书房,不过他从来不去,以后归你了。”张怀宴把行李放好,顿了下又道:“回了家就安心住着。” 暮云本不打算久住,最多也就三两天,但眼下,这样的话却不好说出口。 “谢谢大哥。” 张怀宴笑:“都叫大哥了还谢什么。” …… 大哥下去后,怀漾怀玥的吵闹声一下子收敛。暮云把行李箱横放到地上,打开—— 衣服、化妆包、电脑…… 东西不多,暮云一一归置完,最后从隔层里拿出一个相框。 那是一张全家福,一家五口,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以及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 因为年代久远,像素不高,边角甚至有些泛黄。 暮云拿指尖摩挲着玻璃,听到有人敲门。 “姐!” 是怀玥的声音。 暮云放下相框,随手拿了件衣服盖上,起身去开门。 怀玥抱着拎着一个袋子站在门外,里面有一套睡衣和洗护用品。 见暮云出来她把东西往前一送:“喏,不知道你有没有带,大哥让我送过来的,没穿过。” 大约是很少被这么支使着做事,她听起来不大乐意。 暮云接过,“谢谢。” 怀玥歪着头朝房间里打量一眼,然后宣告主权一般的来了句:“这是我家!” “……” 暮云笑了笑,“知道。” 自从奶奶去世,她在这世上已经不剩下什么亲人了。关于家的定义,也早就被时光磨灭的不知所踪。 看暮云一点都不计较的样子,怀玥又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但收回去已经来不及。 “……也不是。” 她跺了跺脚,有些懊恼:“哎呀,你等着!” 暮云看着怀玥蹭蹭蹭蹦回房间,没一会又小跑着出来,走近了才看清她手里的东西:sk-ii神仙水,lamer面霜,还有几张面膜…… “先用这些吧,都是新的。”怀玥一样样递给暮云,然后拍了拍手,似乎觉得弥补了刚才的“罪恶”,哼着歌原路返回。 暮云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关上门。 那晚雨一直在下,淅淅沥沥的打着窗户。暮云脑中混沌,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第二天醒来已经是十点半。 洗漱完下楼,房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怀玥抱着电脑坐在客厅。 她专注的盯着屏幕,不时打两个字,听到动静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然后道:“姐。你怎么比我还能睡。” “……”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今天天气真好”,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还带着小小的疑惑。 暮云默了两秒,转移话题:“他们人呢?” “我爸和我哥他们都去公司了,我妈和人去逛街。”怀玥说着伸了个懒腰,语调极其轻松:“放心,我看她指甲也该做了,不到晚上不会回来的。” “……” 暮云又一次语塞。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她从桌上拣了一个苹果填肚子,左右没什么事,准备再回房间躺一会。 走到楼梯口,怀玥忽然又喊:“姐。” 暮云疑惑的回头。 怀玥:“你今天有空的吧?” “……有。” 暮云说的不大肯定。 “你会开车吧?”怀玥又问。 听起来没什么好事。 暮云犹豫两秒:“不会。” “胡说!”怀玥合上电脑,往门口一指,“大哥早上说车库里那辆保时捷给你用,你肯定会!” 暮云:“……” 怀玥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载我去个地方?” 暮云又走回来,“你不会开车?” 怀玥:“还……没学。” 其实是没学会。她挥了挥手,很快的掩饰过去:“你就载我一下嘛。” 暮云无奈:“我去换件衣服。” 到了车库,暮云见到了怀玥说的那辆保时捷——红色,限量款,很扎眼。 她想了想问:“有没有稍微低调一点的?” 倒不是没见过好车,那时候跟着谢图南去地下赛车场,一群公子哥不差钱不要命,时速两百八都能面不改色。 她坐过一次,吓得声音都发不出,现在想想都是心有余悸。 “这辆挺好看的,大哥说适合女孩子。”怀玥已经拉开了车门,“而且干什么要低调,多拉风啊!” “……” 好吧。暮云收回思绪,系上安全带,“去哪?” “xx会馆。” 怀玥学的是新闻专业,毕业后靠家里关系塞进了当地电视台,是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小记者。 但这次她带了个相机,路上还在看着电脑鼓捣资料。看起来像模像样。 “是去采访谁吗?”暮云问。 “不是。”怀玥摇头,“一个发布会,让我去拍点照片。据说大佬云集,都是青年才俊!” 很显然,重点是最后的青年才俊。 暮云:“什么发布会?” “好像是什么新产品?” 怀玥挠了挠脖子,有点茫然的样子。 暮云:“…………” 产品名称都没记全那她刚才在忙什么? *** 发布会是下午一点半,时间刚刚好。 不知道是哪个公司财大气粗,开个发布会包了整个会馆。 怀玥抱着相机就往里跑,暮云看着她毛毛躁躁的背影消失在旋转门后,把车开到地下停车场。 转了两圈才找到个位置,暮云捏了捏脖子,把座椅放下去闭目养神。没过几分钟,手机响。不过不是她的。 暮云睁开眼,看向声源处——戴着小兔壳的手机,孤零零的躺在副驾驶上。 暮云拿起来,在铃声切断前滑了接听。 “姐!”怀玥压着声音,“我手机忘拿了你能不能送进来!我还要录音的!快点!拜托拜托了!” 暮云觉得头疼。 我进不来,你在门口等我。” “不行,我好不容易占到的位置!” “我包里还有一张工作证,我同事的,你戴在胸前,进来的时候自然一点,他们不会查那么严的!” “求求了!” “……” 暮云叹口气下车。电梯还在地下二层,她按了上升键,低头摆弄工作证,把带着照片的那一面朝里。 三秒后,电梯到了。里面已经有不少人,但很安静。暮云垂着眸子,只能看到清一色的西装皮鞋。 她顺着那方向抬头,对上一张无可挑剔的脸。 谢图南。 他站在正中间,领带打的一丝不苟,眼眸漆黑,唇线绷直,看过来的目光是那种审视的,不带一点温度。 见暮云愣在原地,旁边有人拦了一下电梯门,“这位小姐?” 身体的反应快于大脑,等暮云反应过来,人已经在电梯里面。 五星级会馆的电梯富丽堂皇,四面都装了镜子。不管看向哪里,似乎都能准确的分辨出他的身影。 心脏疼了一下,又慢慢的麻木。 以前也想过,如果再见应该坦然一点。擦肩而过最好,若是避不开,就微笑着说一句“好久不见”,不动声色的、把那些陈年往事都囫囵在成年人的面具之下。 终究是想想而已。 毕竟他们之间,在他那里,大约连说一句“好久不见”的情分都没有。 他早已走远,只有她自以为轻巧放下,其实还留在原地粉饰太平。 暮云整理好心虚,平静的看向液晶屏。 1、2、3…… 到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暮云抬脚。 下一秒,手腕被拽住。 电梯里众人都惊了一下,面面相觑。 最淡定的大概只有跟了谢图南七八年的特助小陈,他朝众人做了个手势,率先出了电梯。 众人纷纷会意,只是压不住好奇,出去的时候难免多打量暮云两眼。 四周渐渐空下来,暮云挣扎了一下,只是徒劳。 他拽的紧,是用了力道的。 暮云抬头,目光停在他喉结处。 她维持住理智,生硬道:“放手。” 谢图南跟没听见似的,微微侧身,抬手按了关门键。 5、第 5 章 005 电梯门缓缓合上了。 暮云动了动手腕,“谢先生。” “放手。”她平静重复。 -谢先生。 刚认识的时候,她也是这么叫他的。那时候,她连正大光明瞧他一眼都不敢。现在倒是也学会这么冷漠待人了。 谢图南垂眸,目光落在暮云手腕处,然后松了力道。 暮云挣脱桎梏,往后退了两步,一直抵到冰冷的壁面,手搭上扶手。 电梯下行。 她稳住心神,把头偏过去一点。 是他先伸手拉人的,躲也是徒劳了,暮云索性大大方方的打量过去。 这男人真的很养眼。 西装笔挺,裁剪合称,肩宽腿长比例绝佳。 视线再往上,是深蓝色的领带,打的方方正正。 暮云喜欢他穿白衬衫、不打领带的样子。 扣子解开三颗,干净流畅的线条从下颔延伸到喉-结,再到胸骨上沿。腰线隐秘又禁-欲。 带着攻击性。 但是一打上领带,就添了十足的内敛。 人模狗样的。 逼仄的空间,相对无言。 被直勾勾的盯着瞧,谢图南皱了皱眉。 这么看,是变了很多。 胆子大了。 以前她不会这样直视他,哪怕是最亲密的时候,她也总爱闭着眼,温软的像一只小猫。 “乔小姐。” 谢图南开口,声线清冷。 暮云清醒过来,又觉得有点好笑—— 这种时候,她竟然还有心情追忆他身材如何。 也是奇怪,明明是他先在大庭广众拉拉扯扯,现在的语调又好像是她冒犯了他。 “谢先生。”暮云坦然了许多,甚至勾出几分得体的笑意:“您有什么事吗?” 她今天穿了条衬衫裙,不长,领口-交叉成v字,胸前沟-壑若隐若现。 谢图南的目光定在她脖颈处,须臾,他上前一步。 头顶落下阴影,暮云全身都戒备起来,却又好像无处可逃。 眼前男人神情寡淡,眉目疏离,仿佛他们从不相干。 但动作不是那么回事。 他的手顿在她胸前,指尖微挑,翻了工作证看。 挺漫不经心的样子。 扫过上面的信息,谢图南抬眸,眉梢微挑,不无讽刺:“乔小姐什么时候改行了?” 暮云扯回工作证,“与你无关。” 谢图南收回目光,缓缓站直了身子。 “最好是这样。” 话音刚落,电梯停在一楼。门外的人三三两两进来,谢图南重新按了三层,面无表情的站到一边,一副不想再交谈的样子。 什么叫—— 最好是这样? 他莫名其妙拉住她,就是为了特意提醒她离他远一点吗?他以为这会馆是他家开的……好吧,真的可能是。 暮云一口气噎在胸口,不上不下。 按着指示牌一路到三楼会场,保安见一个美女面若冰霜的走过来,着实愣了一下,证件都忘了查。 发布会还没开始,台下众人小声交流着。 怀玥拿到手机直喊阿弥陀佛,看暮云脸色不好又有点心虚。 “姐?” 她站起来,“要不你坐会?” “不用了。”暮云说,“我先走了,你结束了再打我电话。” 主席台旁边的门这时候打开,穿着西装的男人相继走入。不知道是不是暮云的错觉,似乎有几道目光落过来。 她没抬头,转身走出会场。 *** 发布会结束已经是两个小时后,怀玥在车上就开始鼓捣照片。 “姐,你觉得哪个最好看?” 碰上红灯,暮云踩了刹车,往她电脑上瞥了一眼。 都是今天到场的嘉宾。 怀玥切了半天后停下,“这个帅不帅?谢图南。谢氏集团你知道吧?” 暮云抿了抿唇,收回视线。 红灯还剩50秒。 谢家祖上行伍出身,多年势力盘根错节,在北城也是要风得风。谢图南是谢家这一辈唯一的继承人,眼光奇绝手段凌厉。 这些年,谢氏在谢图南手里已经扩大了三倍不止。 怀玥滔滔不绝如数家珍,最后点着屏幕道:“他这个名字也很好听。好像是哪句古诗。” “……” “想不起来。”怀玥皱眉,“好像背过。” 红灯还剩15秒。 车里安静了一会,暮云忽然道:“逍遥游。” 怀玥“啊?”了一声。 “他的名字,逍遥游。”暮云重复了一遍,语调轻缓:“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姐你都毕业多少年了,居然还记得。”怀玥夸得真情实感,又道:“我们要做一期新的财经节目,要是能采访到他就好了。” 红灯过了,暮云没再说话。 而怀玥似乎被谢图南的皮相激起了很大的“工作热情”,一直到晚上吃饭,还在念叨着要采访他。 张显成夫妇出去应酬,家里只有兄妹四个。 “你说谁?” 张怀宴洗过手刚坐下,似乎没听清,又问了一声。 “谢图南。”怀玥咬着颗虾球含糊道:“哥你认识吗?” 张怀宴拿筷子点了点碗:“吃完再说话。” “……” 怀玥默默的咽下。 张怀宴这才继续道:“认识是认识。” 怀玥眼神一亮。 就听张怀宴又来了一句:“不过不熟。” “……” 怀玥又把目光转向怀漾。 张怀宴两手一摊:“我就更不熟了。” “你就消停点。”他语重心长:“正经采访都没做过几次,什么人都敢想。谢图南不爱露脸,全北城能在他那讨个人情的,也没几个。” 怀玥“哦”了声,点着头嘀咕:“有个性。还帅!” “……” “姐。”她冷不丁叫暮云:“你说是吧?” 暮云在咬一块茄子,闻言动作停了一瞬,然后继续嚼了两下,咽下去后才道:“不知道。” “就看照片。”怀玥急需认同。 暮云瞅了一眼,“还行。” “帅有什么用。”怀漾说,“谢图南这个人,看着挺好说话的,实际上谁的帐也不买。他们这种人,家族底蕴深厚,做事狠,路子野,招惹不起。” 怀玥疑惑:“我们不是和谢家做过生意吗?” “做点生意算什么,和谢家做生意的人家少吗?”怀漾说,“像咱们这样的,半路发财,没什么根基,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 张怀宴敲了敲碗,“说多少次了,背后不要论人是非。” 怀漾:“……” 吃过饭,怀玥转头就往楼上跑,被张怀宴喊了回来:“家里又不是宾馆,成天躲在房间里像什么样子。” “哥你偏心!”怀玥指着已经上了一半楼梯的暮云,“你从来不说姐姐。” “那是你姐姐。”怀宴拿了张报纸坐下,“我说不说是我的事,但轮不到你说。” 怀玥:“……?” 暮云:“……” 既然这样的话,好像继续上楼也说不过去。 于是她默默的回了客厅。 怀玥开了电视,里面在放一档综艺节目,很快她就忘了刚才的插曲,倒在沙发上笑的前仰后合全无形象。 怀宴看她好几眼,最后只是摇摇头,用报纸挡住了脸,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暮云心里装着事,因此看搞笑综艺也觉得索然无味。 她翻了翻微信,看到通讯录里有一条好友申请,两个小时前的。 下面的备注里写了三个字:林西湛。 林西湛是暮云的学长,隔壁管理学院的。暮云刚进大学的时候加过一个辩论社,他是社长。 印象里他总是笑眯眯的,待人很温和,但真上了辩论台,总能气定神闲的把人说到哑口无言。 在当年也是风云人物,迷妹无数。 林西湛追求过暮云一阵子,被拒绝也没见不高兴。 暮云那时候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 但暮云当时并不想谈恋爱。准确的说,不想去花精力了解一个人,也没时间去投入一段感情。 而谢图南,是生硬的闯进她生活里的,没给她留拒绝的余地。 “暮云。” 见她怔怔的盯着花瓶瞧,张怀宴出声。 “啊?”暮云回神,“什么?” 张怀宴笑了笑,“想什么这么入神。” “没有。” 暮云低头,手机已经自动锁屏。她重新打开,在好友申请那里点了同意。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张怀宴问,“休息一段时间后是想回医院工作,还是另外找点事情。” 暮云从茶几上拿了个橘子慢慢的剥。 “还没有。” “不急。”张怀宴说,“慢慢来。” 暮云点头,心口却闷得慌。 她不知道路在哪里,接下来等待她的真相,又是什么。 *** 第二天一早,暮云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她没看来电显示,迷迷糊糊按了挂断,没一会手机又响。 是付华初。 暮云最后还是接起来,被电话那头带着转音的一句“乔妹妹”弄得睡意全无。 听筒里静了几秒。 付华初又问:“有空吗?” 暮云:“没有。” “是这样。”付华初好像没听到似的,自顾自道:“你能来趟医院吗,祝教授这边在商量治疗方案,想问问你的意见。” 暮云把手机拿远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半了。 “下午吧,过了两点。” “不行。”付华初脱口而出。 暮云:“?” “是这样。”付华初顿了下,换了个严肃的语调:“现在有个问题挺棘手的,你最好马上能过来。” 暮云皱眉,拿手背在额头挡了挡。最后应下。 祝教授的脑肿瘤虽然是良性,但靠近视神经,位置很不好。肿瘤一旦长大,压迫到视神经,大概率会导致失明,很影响生活质量。 老人家要强了一辈子,定然是不愿意的。 但是像这样的年纪,开刀的风险同样很大。甚至手术中没控制好力道多挖了一勺,还是有失明的风险。 况且,会不会复发也是未知数。 暮云思考了一路,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病房门口。里头有人在说话,夹杂着几声笑。 她轻轻舒口气,抬手扣门三下。 “进。”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清越。 暮云几乎是当下就知道, 谢图南在这。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手指一根根收拢到掌心。理智告诉她应该转身就走,但动作还是迟疑了三秒。 “吧嗒”一声—— 门从里面被打开。 阳光穿过走廊的窗户,把菱白的瓷砖分割成块,一点一点勾勒出他的轮廓。 谢图南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的打量着眼前的人。 他手腕处金色袖扣闪着细碎的光,暮云被晃了眼,微微偏过头。 6、第 6 章 006 或许是空气有些闷热,暮云定了定神,有些迟钝的恢复思考。 既然谢图南在这,那付华初说的什么“商量治疗方案”“棘手的问题”“需要专业意见”等等,当然都是屁话。 诓她的。 暮云在心里把付华初骂了一通,抬头看向谢图南。 见到她, 他似乎并不意外。 “图南。”祝教授出声问:“谁来了?” 谢图南松开门把手,转身进了病房。暮云听见他说:“大概是您的学生。” -大概。 -学生。 暮云扯了扯嘴角,抬脚入内,轻轻的带上门。 “老师。” “是暮云啊。”祝教授很高兴。 暮云把带来的果篮放下,“您这两天身体怎么样。” “吃得好睡得好。”祝教授乐呵呵的,往窗边指了指道:“坐会。” 暮云顺着那方向看过去,谢图南叠着腿歪坐在沙发上,单手搭在侧边,低眉看着手机。 窗帘拉着,光线稍暗,衬的他整个人都冷冰冰的。 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暮云笑道:“不坐了。我找以前的导师问点事,不放心过来看看您。一会就走。” 她随便扯了个理由,解释了为什么大中午过来探望。 寒暄几句后,祝教授想起什么似的:“上次没来得及问你,来北城是有什么事要办吗?” 迟疑两秒,暮云坦诚道:“是。” 祝教授点点头,“需要我帮忙吗?” 他问的真诚,看过来的眸子很沉静,带着友好的笑意,却又好像一下能把人看穿。 暮云一时语塞。同时,身后也跟过来一道探究的视线。若有似无的,却让人如芒在背。 祝教授笑笑,“没关系,你说。” 暮云轻轻摇头。 祝教授和蔼道:“你父亲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他去的早,我也算是你长辈,理该照拂你,不用跟老师客气。” 事隔经年,这样的关心实在难能可贵。 暮云鼻尖微涩,垂眸压下眼底的情绪,“我没什么要紧事,您好好养身体,积极配合治疗。” 祝教授不乐意了,“我身体好着呢,都是他们大惊小怪。” 说着指了指谢图南。 “瞧我,忘了介绍,这是我外孙。” -外孙? 暮云真愣了一下。 说起来她跟着谢图南三年,但从未听他提起过家里的事,有哪些人。他没说,她也不会问。 刚才看谢图南在这,还以为他和付华初一样。 暮云很快镇定下来:“还以为是……您学生。” “他?”祝教授直摇头,嫌弃的不行:“他这样的学生送我都不要。” 暮云深以为然。谢图南这个人,对学术是没有半分热爱的。 说起来,谢图南也曾经在a大就读。怎么考上的不知道,毕竟他看着也不像正儿八经念书的。 他没在a大待多久,一个学期念完就出国了。 暮云比他小几届,闲谈的时候听过他大名。不是什么光荣事迹,纯粹是因为那张脸俘获了太多芳心,学姐们口口相传,以前xx院有个帅的多么惊为天人的学长。 说他温柔、风趣、少年感。 温柔……可能是因为距离产生美吧。 毕竟他那门门飘红的成绩竟然也能被迷妹硬凹成学霸。 后来倒是问过他为什么出国,他答的特别随意: 入学的时候专业是随便选的,后来发现不大喜欢,就没怎么去上课,期末考试九门缺考七门。换不了专业,就出国了。 这个社会,有些人生来就有选择的权利,不喜欢的都可以换,a大这样的学校也能说放弃就放弃。 但更多的人没有退路,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 祝教授又道:“你有什么事不好意思和我老头子说的,就找他,虽然不大成器,但路子多,他办不好你再来和我讲。” 暮云差点绷不住嘴角的弧度,但还是点头。 看出她拘谨,祝教授把目光转向自己的外孙。 谢图南还是那个姿势坐在沙发上,手指规律的在手机屏幕上敲击,像是在回什么信息,没听到这边对话似的。 难怪人家姑娘尴尬。 “图南。”祝教授喊他名字,带着点警告。 谢图南这才从屏幕上抬头,视线轻飘飘的从暮云身上扫过。 他似乎笑了一下,然后关了手机扔到一旁,有些懒散的问:“乔小姐需要吗?” “图南!”祝教授有点生气。 谢图南没反应。 暮云转头,迎上他一片漆黑的眸子,淡笑着得体道:“不麻烦谢先生。” 祝桥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他好像没说姓氏。 “你们认识?” 暮云:“不认识。” 谢图南不置可否。 祝教授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暮云又补充:“电视上见过。” 谢图南拿了把水果刀在手里转,慢条斯理的开口:“我从来不上电视。” “……” 他存心拆台,暮云只能当做没听到。否则尴尬的大概也只有自己。 暮云从前觉得自己很了解谢图南,她熟悉他的性格和脾气,深知他的冷漠和凉薄、野心和城府。 她看过他最放纵的样子,知道他也有口是心非喜形于色的时候。 但时隔两年,她好像一点都看不懂他了。 “谢图南。”这是祝教授第三次叫他名字,比刚才的语调更重。 护士这时候敲门进来,“祝教授,您预约的眼底造影快到号了,我推您过去。” 祝教授横了谢图南一眼。 后者笑了笑起身,走到病床边,弯腰道:“我扶您。” “去。什么态度。”祝教授拂开他手,指着暮云道:“跟人姑娘道个歉。” 谢图南:“您先去做检查,我慢慢跟她讲。” 他背对着这边,暮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慢慢讲”……还是算了,她想想那场面就觉得可怕。 再看旁边小护士,眼神几乎是黏在了谢图南身上。 他这副皮相确实很能骗小姑娘,还有那股子带点散漫的痞劲。 暮云扪心自问,也没办法指天对地的说,当初不是为色所迷。 谢图南不知道对祝教授说了什么,老人家终于起身,但坚持不要人扶也不愿意坐轮椅。 走到门口,他又不让谢图南跟着了,挥手道:“你送送暮云吧,中午了,带人出去吃顿饭。” 暮云脚步一顿,“不用的——” 祝教授摇头,“你这孩子,跟你爸一样,瞎客气。” 暮云怔了一下。再抬头,祝教授已经走出老远。老人家古稀之年,步履依旧稳健,旁边小护士跟的都有些吃力。 目送祝教授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暮云收回视线。她还在病房门口,而谢图南背对她站着,就在前面三步远的地方。 她想走,得先越过他。 不知道为什么,光是这一个背影,就让她觉得压抑。 谢图南的手机这时候响,他看了眼,没接。但好像在发什么消息。 他们应该也不是需要打招呼的关系。 暮云轻轻的舒口气,往前走。鞋跟踩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她尽量的放轻了脚步,连呼吸也不知不觉顿住了。 像是小羊羔路过酣睡的恶狼,生怕恶狼惊醒,所以小心翼翼。 “乔暮云。” 擦肩而过的时候,谢图南忽然开口。 他的声音就在头顶,暮云的脚步不受控制的停下,拎着包的手指微微收拢。 “乔小姐。”谢图南改了称呼,“你是初六傍晚到的北城,初七来过医院,初八出现在发布会。” 他顿了一下,饶有兴致的继续:“今天,我们又碰到了。” 乍一听就像是在闲话家常。 但暮云懂他的潜台词。 毕竟,昨天在电梯里他已经强调过一次了。 “当年不是走的挺干净吗?”谢图南的语调冷下去,“没记错的话那条分手短信说的是,如果没有意外,再也不回北城。” 暮云抿了抿唇,沉默。 “那么现在呢。”谢图南上前一步,微微倾身。他咬字很轻,像嘲讽,又夹着轻微的试探:“是发生什么意外了?” 浓重的压迫感袭来,暮云抬头,和他对视上。 谢图南的眼睛长得很好看,比起桃花眼,他的眼型更长,眼尾略向上斜。瞳仁漆黑,看人的时候永远带着清凌凌的距离感。 为了避免更多的麻烦,暮云试图和他讲道理:“我不知道祝教授和你的关系,只是代我父亲来看望一下老师。” 谢图南盯着她看了两秒,眼底夹杂了一丝打量。 “是吗。” 他错开视线,“那么,你父亲有多少恩师?” 很明显的讽刺。 暮云默了两秒,轻轻的开口:“谢图南。” “两年前我走的挺干净的,现在就不会来纠缠,而且——”她顿了下,索性道:“我有男朋友了。” “只要您不像昨天那样拉拉扯扯,我们之间,就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暮云的语调始终平静。 平静的让人火大。 就像是印证她这番话似的,几乎同一时刻,手机响起。 是张怀宴。 她看了眼,直接挂断。 谢图南瞥到来电显示,联想起之前种种,轻哂一声,“张家那位小少爷花天酒地风流成性,你也看得上。” “……” 暮云反应了两秒,才勉强明白他的意思。 他居然以为怀漾是她男朋友吗? 这么误解,倒也……不是不可以。 甚至于这事实在点滑稽,暮云的嘴角勾的特别自然,眸子里都带了几分零星的笑意。 “我不在乎。”她轻轻歪头,“他对我很好,有求必应。” 谢图南眉心拧紧了三分,视线越过暮云落向窗台处。 暮云笑意更甚,目光灼灼的盯着他:“至少比你对我好。” 谢图南眸色一沉。 他点点头,上前一步,食指曲着一勾,毫无预兆的捏住了暮云的下巴,迫使她和自己对视。 暮云看着他微微弯腰,一点点压下来。四周的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她全身过电一般僵住,连反抗都忘了。 两人鼻息之间不过三厘米距离的时候,他停下了,黑眸覆着冷意,紧紧的锁住她,嘴角却噙了笑。 语调是那种低缓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床上功夫也比我好?” 7、第 7 章 007 虽然是夏天,但谢图南的指尖带着些微凉意。他的唇角淡扯着,目光却很静,很冷。 暮云有些后悔招惹他。 早知道占不到什么便宜的,就不该逞强。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踢踢踏踏由远及近。 暮云终于想起来挣扎。 她动了动脖子,试图偏过头。 谢图南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暮云明显感觉他的力道加重了些,她有点吃痛,抬手去掰他手腕,却触上冰凉的金属表盘。 谢图南一直有带手表的习惯,但不是为了看时间或者凸显身份。 他手腕内侧有一条不算浅的疤痕,需要用手表遮住。 关于那条疤,暮云曾经好奇过,但谢图南只说是小时候一个意外,不愿意多提。 其实他那双手生的极好,又长又直,素净有力,尤其是那一小截凸出的腕骨,有一种天然的冷感。 每次被他从后面抱着睡,暮云都执着于抓住他的手,睡梦中都不会撒开。 他若是想起身,还得费点劲。 他曾经也问过为什么。 “跟个小孩一样。” 暮云当时想,因为安心。 但她没答,只是沉默的鼓捣他手指。他也不介意。那种时候他一般都很好脾气,由着她把玩。 脑中场景闪回,暮云有片刻的恍惚。 不知道是距离太近,还是回忆里的场景太过旖-旎,暮云的脸开始不受控制的发烫。 谢图南又靠近了些,他微微侧了头,鼻尖几乎擦过暮云的脸颊。 阴影落下来。 呼吸刹那间交融,只差一点点,就能亲上。 暮云下意识躲过,但仍旧没挣脱他的桎梏。她彻底回神,轻轻的咬了咬牙,漂亮的眸子染上一层恼怒。 为他的轻薄,也为刚才那一瞬间,她心底那点可耻的悸动。 谢图南的动作顿住,拉开了一点距离,目光扫过她发红的耳垂,片刻后他放开手,缓缓站直了身子。 然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大步流星的走远。 暮云看着他的背影,闭上眼做了两个深呼吸。 走廊两侧都有电梯,她走了和谢图南相反的方向。出了住院部的大楼,消毒水的味道一下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头顶火辣辣的太阳。 暮云从包里摸出一把折叠伞,还没完全撑开,余光看到前面空地上一辆银色的保时捷。 老程站在旁边,一边抽烟一边等人。 等的是谁,自然不得而知。 暮云挪开目光,本想当作没看到。但下一秒,车窗缓缓摇下了,露出付华初那张妖孽的脸。 他把手伸出车窗挥了挥,“乔小姐。” 暮云冷笑一声。 差点忘了今天这场“偶遇”的罪魁祸首。谢图南和祝教授的关系他没提醒一句不打紧,毕竟他也没这义务。 但今天把她诓来也是够缺德的。 看着暮云往这走,老程掐了烟,“乔——” 后半句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她眼睁睁看着暮云走近,然后抬脚……朝着车门踢了过去。 老程一时间都忘了反应。毕竟在他印象里,这位乔小姐一直是温柔安静的,并不怎么喜欢吵闹撒泼。 付华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您这……消消火!消消火!” “……” “不是。”付华初的目光聚焦在暮云身后某处,笑意更甚:“您这是生我的气,还是生这车子主人的气啊?” 车门毫发无损,阳光下质感极佳,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暮云感受着隐隐作痛的脚尖,漠然的收回视线。 总以为这两年已经把涵养练的极好,那些不动声色的水磨工夫也学了个七七八八。没想到还是这么不经事。 她从包里掏出手机,当着付华初的面,把他的微信和手机号全部拉黑。 付华初:“……” 暮云没有再看他,踩着高跟鞋走远。 “诶!”付华初朝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然后抬手摸了摸下巴,看向后面缓步走过来的男人,戏谑道:“什么情况,你怎么她了?” “……” 谢图南面无表情的看他。 “说说。”付华初不知死活的继续。 谢图南扯了扯嘴角,蹦出两个字:“下来。” 付华初:“?” 付华初有些茫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谢图南这语调极不友善,听着像是要打人。不过这哥已经多年不动手了,他想想又排除了这种可能性。 再说,就为了把他前女友诓过来这事,也不至于。 应该是有别的事。 付华初于是下车:“怎么了?” “手机给我。”谢图南又道。 “……” 实在不懂他唱的哪出,付华初还是照做。 谢图南接过手机,低头抬腕,调整了表盘的位置。 “也没怎么。” 他按住即将关上的车门,终于回答了付华初上一个问题,然后把手机往里面座椅上一扔,自己也坐了进去。 “砰”的一声,车门关上了。 谢图南抬眸,嘴角缓慢的勾起一个弧度,接上刚才的话:“——就是觉得你最近太闲了,还是走回去比较好。” 付华初:“???” 付华初还不大信邪:“不是,至于吗谢图南——” 说到一半,车窗摇上了。老程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老板的神色,沉默的锁门,发动车子。 “谢图南我*&¥#!”付华初的后半句被深蓝色的车窗玻璃隔绝在外,反倒引的过路人纷纷侧目。 “……” *** 出门的时候着急,又怕堵车,暮云是坐地铁过来的。 从附院西门到地铁站要步行十分钟,头顶太阳很烈,暮云慢吞吞的撑起伞,感觉下巴还在隐隐作痛。 她翻出手机,就着前置相机照了照。 脸是红的。 大约是太热了吧。 暮云返回桌面,看到微信图标上有几个小红点。 林西湛:【乔暮云?】 时间是一个小时前。 地铁到站。 暮云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打了两个字又删掉。 上了地铁,她找了个位置站稳,才重新拿起手机回:【嗯】 想了想,她又中规中矩的加了一句:【学长好】 很熟悉的处事风格,林西湛失笑。 【还记得我】 暮云:【记得。】 大约也听不到其他的话,林西湛直接问:【在北城吗】 暮云脑海里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犹豫着回:【是】 林西湛已经解释: 【昨天见到你,还以为我眼花了】 【问你室友要了你联系方式,昨晚就想问你,后来忙忘了】 昨天…… 那就是发布会上。 林西湛学的金融,家里也是做生意的,出现在那种场合并不稀奇。 等等。 室友? 暮云正准备回,忽然扫到后半句。 【我……哪个室友?】 林西湛:【秦学妹】 “……” 暮云忽然觉得背后一凉。 林西湛:【怎么了?】 暮云:【没。】 林西湛:【你回北城工作了吗?】 暮云:【不是。回来办点事。】 …… 又聊了几句,暮云借口去忙结束了聊天。 她翻着通讯录,找到“秦九九”这个名字。点开,上次聊天是一天前,九九问她在忙什么,她随口回了一句:在西安旅游。 就还挺巧。 她后脚就出现了北城的发布会。 也不知道林西湛说没说碰到她这事,不过多半是说了的。现在还没动静,多半是等着她自行招认。 暮云兀自出了回神,再抬头地铁已经过了好几站。 倒也不着急回去,她索性直接坐到了大学城,下去后沿着马路慢慢的走。 天太热,路过奶茶店的时候暮云拐进去,随手买了杯饮料,找最里头的位置坐下。 墙角的立式空调“呼呼呼”的吹着冷风,暮云终于清醒了一点,戴上耳机,拨了个电话给九九。 铃声响了十来秒被接通,那头一个娇俏的女声,上来就道:“在西安玩的好吗,亲爱的。” 仔细听的话,里头渗着丝丝寒意。 暮云想了想说:“还行、吧?” “乔同学。” 九九深吸口气,试图唤醒她的良知。 暮云“嗯”了声,没下文。 “……” 行吧。 沉默两秒,九九决定不兜圈子了。因为和她相比,电话对面那人现在似乎很闲。 所以九九直接问:“来几天了?” “四天。”暮云诚实答。 “……” “哦。” 四天没吱个声,还骗她说在西安。 ——可以绝交了。 她准备挂电话。 这时候暮云主动道:“我来办点事,如果顺利的话,很快就走。” 算是解释。 九九放在挂断键上的手又顿住了。 “那要不顺利呢?” 暮云笑了,“别咒我。” “算了。”九九妥协:“你现在哪呢?” “大学城。” “去那干什么?” “没准备来。”暮云说,“地铁坐过站了。” “住哪?”九九又问。 暮云的目光落在前面一对吵架的情侣上,又很快移开。 “我舅舅家。” 她转着奶茶杯,一口没喝。 “住那干什么。”九九不乐意了。 暮云年幼的时候父母去世,曾经有一段时间借住在舅舅家。九九听她提过,虽然只是三言两语,但也听的出并不愉快。 当然,她不知道暮云借钱被拒之门外的事,不然这会还要炸。 “我公寓空着,你搬我那住吧。”九九说。 暮云的目光落到右手边的墙壁上。这家店生意很忙,就这么一小会,外卖员已经来了好几次。 因此墙上的便利贴也贴的格外满,花花绿绿的、一层叠一层。 对于九九的提议,暮云没应,反倒问:“你搬陆闲庭那去了?” “……” “没。”九九说,“住家里呢。” 暮云敷衍的“嗯”了声,没戳穿她。 “放心。”九九说,“你在北城的事我不和陆闲庭说,不用担心谢图南知——” 她说到这来了个急刹车,后半句生生卡住。 似乎是觉得说错了话,她忙转了话锋:“对了,你上午去哪了。” “a大——”暮云顿了顿,慢吞吞的继续:“附院。” 此刻坐在附院办公室的九九:“……” 哦。 原来是过门不入。 ——还是绝交吧。 听筒静了两秒,电话挂了。 暮云把手机拿远看了眼,眉眼弯了弯,翻出微信聊天框打字:【过两天来找你】 三分钟后—— 九九:【呵呵。】 暮云又发了个表情包。 还好—— 没出现红色感叹号。 她关了手机倒扣在桌上,单手撑着下巴,侧头看向墙上的便利贴。 有一张粘的不牢,几乎是摇摇欲坠。 暮云伸手揭下。上面是一个女孩的字迹,很清秀但笔锋有点乱,写着:爱上你,看见你,如何不懂谦卑。 《岁月如歌》。 陈奕迅为《冲上云霄》唱的主题曲。 她曾经不大喜欢,听起来总觉得有淡淡的悲伤。 《冲上云霄》这部电视,初看的时候还不懂爱情,再看却没有一次能放到最后。 梦想和爱情这两样,都不是寻常人能拥有的。 就像云志说:“抽出身来看,悲欢离合都是寻常。” …… 暮云把便利贴轻轻的抚平,重新粘到了墙上,然后起身离开。 *** 与此同时,谢氏大厦顶层。 秘书在汇报工作。谢图南的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手里的笔轻点桌面,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足足一刻钟后。 “老板。”秘书收起ipad,做最后的请示,“我们和——” 话未说完,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付华初气急败坏的踏进来,扯着嗓子就喊:“姓谢的你丫是不是有病!” 他以为谢图南怎么着都会回来接他的,没想到等半天真把他晾路边了。要命的是他从来不记电话号码,所以连借手机给人打个电话都做不到。 付大少爷身无分文的在大马路上流浪了半个小时,终于碰着一熟人。 他受了半天罪,这会见到谢大老板气定神闲坐办公室的样子,手边是热茶,对面是美女秘书…… 怎么说, 单挑的心都有。 谢图南抬眸扫他一眼,然后拿指骨敲了敲桌子,对秘书道:“继续。” 秘书:“……” 她不想继续可以吗? 付华初最见不得他这副要死不活的面瘫脸,“你够了啊,至于吗,你他妈干的这什么损事,能不能做个人。” 谢大老板脸更瘫了,惜字如金:“不能。” 付华初冷静下来了,冷静下来的付大少爷智商恢复到水平线,开始逮着谢大老板的心窝窝戳: “那么不乐意见你那宝贝前女友,是不是还记恨人家——” 他顿了一下,咬着字似乎在强调重点:“把你甩了的事。” 秘书:!!! 秘书心里是绝望的。 这种秘闻能不能等她走了再说!!! 谢图南的目光沉了下去。他把笔往桌上一扔,靠到椅背上,皮笑肉不笑的蹦出一个字:“滚。” 8、第 8 章 008 八月底,高校陆陆续续开学,大学城旁边的这条街也热闹起来。 暮云沿着林荫道慢慢的走,沿路逛了几家饰品店和书店,不知不觉到了a大校门口。 她驻足,朝里头望过去。 景色一点都没变,成荫的大树、三三两两的学生,连门卫大爷坐在那的姿势都和记忆里一般无二。 会让人恍惚中觉得,时光的卡带倒回了从前。 学校是永远不会变的。 永远有人在这里,风华正茂。 暮云收回视线。在心里笑自己年岁渐长,却添了伤春悲秋的毛病。不算什么好事。 正要走,旁边突兀的传来一声:“学妹。” 暮云愣了一下,才确认眼前这个穿着白t恤的高个少年是在叫自己。他剃着寸头,皮肤很白,笑起来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 但是,他刚刚叫她什么? 学妹…… 暮云笑了笑,“有什么事吗?” 少年手搭在脖子上,声音有些磕巴,“我……看你站在这挺长时间,想问你是不是忘带校园卡了。” 暮云歪头看他,顿了一下才道:“不是。” 暮云上学那会,还没有进校门要刷卡这个规矩。学校一直秉承着有教无类的理念,对所有人开放。 后来听说是出了点事,才安上了门禁系统。但时间长了,也形同虚设。 这男孩子看着最多也就二十出头,搭讪的方式倒是……非常老套。 路边还有几个“鬼鬼祟祟”的“同盟”,手舞足蹈的朝他暗示什么。等暮云看过去又极力装出一副“我是路人”的样子东张西望。 少年的脸已经从脖子红到了耳根,眼神四处乱飘,结巴道:“那、能不能——” 暮云笑得无辜,浅茶色眸子波光流转。 “能不能什么?” 少年哑了声,似乎是做了番心理建设,才终于把句子说囫囵了:“学妹,能……留个联系方式吗?” 话音刚落,斜里插过来一声:“你应该叫学姐。” 不高不低的语调,声线清朗。 暮云回头,林西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后面。他穿了件灰色衬衫,嘴角浅笑,温文尔雅。 “学、学姐?” 少年傻站了几秒,脸更红了。 他的目光在暮云和林西湛之间徘徊,见暮云神色微滞,怕林西湛“误会”,忙道:“不好意思啊学姐,我不知道你有男朋友。” “……”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暮云想解释一点什么,但人已经一溜烟跑远了。她看着那背影反思了自己刚才的行为—— 是有那么点调戏的意味。 换做是以前,她大概一开始就不会搭理,只要态度冷淡点,这种脸皮薄的男生就很好打发。 “喜欢?”林西湛忽然道。 暮云收回视线,半真半假的:“有点吧。” 林西湛愣了下,而后低低的笑了两声,摇头道:“你真的是变了。” “变坏了。” 他盯着暮云看了两秒,又补充。 暮云跟着笑笑,没接话。 变坏了。 也许吧。 不过不重要,左右她不去祸害别人。 “你怎么会在这。”暮云想起来问。 “快校庆了。”林西湛说,“接到邀请,让我上台说两句,就先过来看看。” 是这样。 暮云若有所思的点头。 “下个月十五。”林西湛又问:“你来吗?” 暮云想了想摇头,“我那时候应该不在北城。” 大概猜到是这个答案,林西湛一点不意外。 他抬腕看了下表,“一起吃顿饭吧。” 暮云:“我——” “就在前面。”林西湛笑着打断她,“老朋友叙个旧还不行?” 他态度谦和,暮云最后还是答应。 …… 天似乎阴了一点,暮云没再撑伞。 算起来已经好几年没联系过,但谁也没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到街角的一家小吃店,暮云停下。 “就这吧。” 林西湛抬头看了眼,笑了笑没反驳,跟着往里走。 店不大,但很干净。这会还没真的到饭点,因此人不多。他们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桌子是那种长方形的,不宽,椅子又小。林西湛身上衬衣配饰都材质不凡,坐在这有就显得些格格不入。 不过他倒是一点不介意,一边用热水帮暮云漱过杯碟,一边道:“这里还是没怎么变,念书那会常来。” 暮云单手撑着下巴,侧头看外面来往的车流。 是没怎么变。 “吃什么?”林西湛指了指墙上的菜单。 “乌冬面吧。” 林西湛转头对老板道:“两碗乌冬面。” 老板的速度很快,五分钟就把面端了上来。 林西湛的手机这时候响,他看了眼挂断,又发了条消息,然后把手机倒扣到桌上。 暮云其实不饿,她夹了根面,慢慢的卷到筷子上,听见林西湛问:“这两年过的好吗。” 她想了想道:“不太好。” 只是老友重逢例行公事般的问候,没想到回答却在意料之外。 林西湛有些错愕。 他印象里的乔暮云从来都是清清冷冷的,很少和人亲近,也从不麻烦别人,像是永远活在自己画的框框里。 林西湛:“说说?” 暮云似乎回忆了一下,又改口道:“其实还不错。” 至少挺平静的。 林西湛失笑。 谁都没有再提起年少慕艾的往事,话题无非是当年一起打辩论赛的情景,以及共同认识的校友。 一顿面吃的还算和谐,林西湛最后问:“在北城待多久?” “很快走。”暮云说。 她手机震了一下,点开,是九九的微信:【暮云,其实我一直想问,但憋着没说。你和谢图南当初,到底怎么分的?】 怎么分的? 已经过去太久了,好像也没有记得的必要。 “怎么了?”林西湛问。 “没什么。”暮云关上手机。 林西湛没刨根究底,只道:“有事联系我。” …… 天似乎阴的厉害,空气里们的一丝风都没有,像是压着一场雨。 拒绝了林西湛送她的提议,暮云回去还是坐的地铁。她在外面逗留了一会,到张宅已经是七点。 她觉得疲惫,打过招呼就回了房间。 雨是后半夜开始下的,暮云被一道雷声惊醒。她窗帘没拉紧,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半间屋子。 接着,又是一道惊雷。 她恍然间还记得刚才梦里的场景,是今天在医院,谢图南捏着她下巴,半带轻佻的问:“床上功夫也比我好?” 雨声逐渐加大,急速的拍打着玻璃。 暮云试图重新找回睡意,但闭上眼,脑中却格外清醒。 人在拉扯的情绪面前总是无能为力。 她索性坐起身,走到桌边倒了杯水。拿起手机,解锁,界面还停留在九九的那句:【到底怎么分的?】 从一开始暮云就知道,和谢图南在一块不会太轻松。 但没想到会那么累。 和大学里那些为女朋友鞍前马后的模范男友不一样,谢图南这样的天之骄子,这辈子也不会有多少机会低下他高贵的头颅。 暮云从来不了解他的行踪,不知道他在哪里、在忙什么。回消息总是寥寥几个字,更不可能随叫随到。 不是没尝试着问起,他总是一句“生意上的事”轻飘飘带过。 所以后来,他不说的,她就不问。 也不是非要知道的,她也有自己的生活。 暮云这样告诉自己。 甚至会想,大不了公平一点,她的事,也不对他说。 但他其实也想不起来问。 后来相处久了,暮云大概懂了他的思维方式:她不说,就是没什么要他帮忙的地方。所以便可以放心的不问。 这个理由说服了暮云,偶尔也会陷入“难道他对我的生活一点都不感兴趣”的死胡同。 但她不是纠缠的性格,不喜欢刨根究底。 经常性的,她会在知乎上刷到感情类的话题,总有观点说:懂事的女孩没人疼。 可他也不是不疼她。 毕竟还有一个观点说:男人给你花钱,就是在乎你的。 谢图南在金钱上从来没有吝啬过,珠宝首饰名牌包……他带她见过很多人,去过很多地方。 他说:“女孩就是娇养的。” 他喜欢在黄昏或者深夜做-爱,借着或明或暗的光,夸她说:“我们家矜矜真漂亮。” 我们家…… 这简单的三个字,足以让她沉溺。 矜矜是她的小名。他念这两个字的时候总是咬着音,音调放轻三分,暧-昧又缱-绻。 印象里他待人总是淡漠的,但没怎么对她冷过脸。也就是这点子温柔,让她在后来的日子里,怎么都割舍不掉。 第一次和他说分手…… 那是个黄昏。 暮云收到谢图南的微信,说来学校接她。 从图书馆匆匆赶回宿舍,远远就看到他的车停在楼下。暮云当时素面朝天,穿的是最简单的白t长裤。 因为跑得急,额角出了薄汗。 她用湿巾擦过,走近了看到他倚在车旁,在和一个女孩说话。 女孩叫余彤,是他的表妹,也是暮云的室友。 暮云想着去楼上换件衣服,因而没出声。擦肩的时候,他们的对话传入她耳朵里: “她是我室友。”余彤说,“好人家的姑娘。” “知道。”他应的有些散漫。 “你认真的?”余彤问。 暮云顿住脚步,她的身形被转角的大树挡住,和那边隔着三四米的距离,屏息等着他的答案。 谢图南翻着手机,不咸不淡地道:“不知道。” “那你会娶她吗?” “想什么呢。”他笑了一下,“小孩子家管那么多。” 明明是夏天,暮云当时却感觉一阵冷意从脚底窜上头皮。 ——不知道。 ——想什么呢。 他用那么云淡风轻的语调,说的却是最残忍的话。 其实和他在一起,本就是没想过结果的。她一直很清醒,清醒到麻木,就可以不去想。 至少这样,她心里还能存住一星半点的希望。 他轻飘飘两句话就扼杀了这样的希望。 暮云浑浑噩噩的跑上楼,拿出裙子却没换。好像每次见他都是悉心打扮,琢磨他喜欢什么样的颜色款式……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她忽然觉得很累。 忽然发现,她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他。 从一开始,这段关系就是不平等的。她总是太小心,太迁就。他的世界,他的圈子,包括他这个人,都离她那么遥远。 暮云静静的想了一周,和谢图南说了分手。 她发了一条很长的短信,算的很清楚。欠他的钱什么时候换,包括以后不会打扰。也谢谢他曾帮过自己。 感情的事,暮云只字未提。 是的,不怪他。 他没承诺过什么,也没做错什么,他一直坦坦荡荡。 点发送的时候她手都是抖的,之后每隔两分钟看一次手机。 她觉得,他总该说点什么。 也是很久之后暮云才明白,什么有始有终好聚好散都是借口。真正的分手是单方面的,不需要回复。 只是她没死心罢了。 微信谢图南一直没回,两个小时后,暮云接到他电话。 “在哪?”他问。 暮云回:“宿舍。” 然后他说:“在你楼下。” 几乎没有犹豫,暮云匆匆跑了下去。 谢图南就靠在路口的香樟树上,路灯昏黄的光穿过树荫落下来,勾出男人英隽的轮廓和深邃的眉眼。 暮云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下,那一刻,不舍、忐忑、难过……纷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攥紧了手,用指甲陷入皮肉的疼痛提醒自己冷静。 谢图南却跟个没事人似的,眼里有零星笑意:“生气了?” 暮云垂着眸子说:“没有。” 谢图南倒是笑了,他微微倾身,低头,鼻尖蹭过她脸颊,仔细观察她表情,“还说没有。” “这段时间忙,没陪你。” 暮云偏过头,“不是。” 谢图南嗯了声,带着浅浅的气音:“那是什么?” 暮云意识到他似乎并没有把那条短信当真。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已经退缩了,“分手”两个字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出不了口。 暮云无力的闭上眼,下一秒已经被他拉过去,宽阔的胸膛,淡淡的茶香。 谢图南的下巴轻轻的搁在暮云头顶,“我刚下飞机,很忙,等会还有饭局,不闹了行不行?” 暮云抬头,才发现他的衬衣很难得的有些皱,声音里也有不易察觉的疲惫。 忽然的心疼,淡淡的,但挣脱不开。 她彻底投降,也真的没再“闹”。连同那天听到的对话一同放到了心底,再也没问。 因为贪恋他那一刻的温柔。 对胆小的人来说,逃避从来是最好的选择。 直到避无可避。 后来真正分手,倒也不是为这个。 和他在一块,她一共提过三次分手。第一次是伤了心,第二次是太累,或者说带着小女生的赌气和试探,那大概也是她最任性的一回。 而第三次…… “咚咚咚。” 清晰而又沉闷的敲门声传来,打断了暮云的思绪。 她放下杯子去开门,怀玥抱着被子站在外面,有点不好意思的:“姐,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闪电划过,照亮了她素净的小脸。 “我、我怕打雷。” 暮云无奈,侧身道:“进来吧。” “姐。”怀玥却直直的盯着她瞧,“你是不是哭了。” 正思考该怎么说或者干脆否认,就见这小丫头捂着嘴,一副恍然的样子,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不会也怕打雷吧?!” “……” 这联想能力。 “不是。”暮云否认,然后平静道:“被你吓哭的。” 怀玥:“……” 躺到床上,雷声还在继续。 怀玥睡不着,翻身往暮云那缩了缩。 “姐姐,你真的不怕打雷?” 暮云:“不怕。” 怀玥哦了声,又问:“那你刚才是不是做噩梦了?” “不是。”暮云说,“比噩梦可怕多了。” “是什么?”怀玥好奇。 暮云这次没答,怀玥也安静下来,她把脑袋凑到暮云胳膊旁边,闭上眼。 过了很久,窗外又划过闪电,惊雷炸响。 暮云看着天花板,轻轻的说:“一个混蛋。” 9、第 9 章 009 后半夜暮云还是做了几个梦,梦里场景转了好几回,似乎有很多人。醒来却记不大清了。 天色初晓,她没了睡意。 把八爪鱼一样扒在身上的怀玥挪开,暮云坐起身,觉得脑袋有些昏沉,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受了凉。 摸了摸额头,不烫。 她适应了一下,轻手轻脚的下床,去了隔壁书房。 进门正对着的是一扇落地窗,右手边是一排高高的书架,桌椅和地板的颜色一样,是深色的实木。 在这样的雨天显得有点沉闷。 书架大约有五六层,上面整整齐齐的摆着中外名著。但从书脊的新旧程度来看,大约也没翻过几本。 暮云的手指从书脊上划过,最后拿了本《夜航船》。 小时候父亲的书桌上总是摆着这本书,傍晚的时候,会把她抱到膝头,教她认里面的字。 他说这是本奇书—— 从天文地理、四方星象到三教九流,应有尽有。 小时候最感兴趣的大概是里面的神仙鬼怪,比如雷神-的名字叫“丰隆”,电神-的名字叫“缺列”…… 暮云拿手背拂过封面,坐到窗边。光线不是很亮,但看书已经足够。 ……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怀宴敲门进来,“还真在这,怀玥说找不到你。” 暮云抬头。 怀宴这才注意到她是坐在地上的,手里还拿着书。 “这样看书对眼睛不好。” “没怎么看。”暮云说,“发了会呆。” “那坐地上也不行。”怀宴几步走过去,把人拉起来,“这种天,小心着凉。我等会让人给你送张沙发进来……” “……” 暮云打量着怀宴鼻梁上那副金丝框眼睛,心里有些惋惜——明明是斯文败类的好苗子,说话怎么总跟个老学究似的严肃。 “看我干什么。”怀宴不满她走神,“听到没。” 暮云没听到,但还是点头。 “我刚说什么?” 暮云:“……” “——下去吃早饭。” 怀宴无奈重复。 暮云下楼的时候,怀玥和怀漾正吵得不可开交,听起来似乎是为了争抢一只溏心的荷包蛋。 怀玥的叉子已经晃到了怀漾盘子里,“战况”激烈。 跟一对冤家一样。 张显成听的头疼,“让刘姨再做一个不就行了。” 刘姨是家里的保姆。 怀玥小脾气上来,“我就要他碗里那个。” 张显成只想快点清净下来,朝张怀漾一指:“让给你妹妹。” 怀漾:“……” 怀漾无动于衷。 “妈!”怀玥耍赖搬救兵。 “妈!”怀漾懒懒的跟着喊。 但一抬头看到楼梯上缓缓走下来的怀宴,两人又双双收敛。 众人都落座后,陆媛才化完妆姗姗来迟。她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动静,并且见怪不怪,随口问了句:“又怎么了?” 怀玥看了自家大哥一眼。 “——没。” 但没抢到还是不甘心,于是嘴快胡诌道:“二哥抢姐姐的荷包蛋。” 张怀漾:“……?” 两人对视。 怀玥朝她森然一笑,露出两个尖牙。 陆媛“哦”了声,“那就让给她呗。” 听起来是不大客气的。 甚至可以说有点阴阳怪气。 似乎抢荷包蛋的变成了暮云。从一场小打小闹,变成了计较。 言语间的伤人七寸从来不需要疾言厉色,这种明晃晃的不待见用近乎“施舍”、带着“轻蔑”的语调说出来,屋子里的亲疏远近一下子分明。 暮云喝粥的动作顿了顿,没说话。 餐桌的气氛凝滞了两秒,连怀玥都安静下来。 只有暮云还在静静的喝粥。 ——似乎什么都没感觉到。 张显成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小孩子之间开玩笑,你说话——” 他似乎也不知道怎么继续。 陆媛的态度让人不舒服,他怕外甥女多心,但说开了似乎更难看。 像一团捋不顺的乱麻。 暮云其实不大在意。 舅妈的态度她不是第一天知道,人的脾气也不可能突然改变。 况且—— 这种时候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她又想起谢图南。 这副面对什么都坦然镇定、让人看不穿情绪的厚脸皮,有他言传身教的功劳。 言传身教。 …… 暮云琢磨了一下这个词,喝粥的动作终于彻底顿住。 “暮云。”张显成似乎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话题:“今天有什么事吗,要不跟舅舅去趟公司。” 没管陆媛反对的眼神,张显成继续道:“既然辞了工作,就到公司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管理岗位,舅舅帮你安排。” 听到“管理”连个字,陆媛坐不住了:“张显成,你亲生女儿你不让去——” “妈。”怀玥只懂表面意思,秀眉一皱,直愣愣的打断,“我不要去公司。” 陆媛:“……” 她生的是块叉烧吧? 暮云放下调羹道:“不了舅舅,我等会还有事。” 到公司上班这话张显成已经提了两次,不过她的确没有留在北城的打算。 “真有事?”张显成狐疑,“你可不要骗舅舅。” 暮云:“要去趟医院。” 张显成:“哪儿不舒服吗?” “没有。”暮云说,“是去探望一个老师。” “大学老师?” “不是。”暮云顿了一下,眼睫微垂,然后慢吞吞的继续:“是我爸爸的博士生导师。” 余光里,张显成的擦手的动作顿了一下。 “祝教授?”他迟疑着问。 暮云:“嗯。” 张显成:“他生病了?” 暮云:“脑肿瘤。” 张显成叹口气,“我不是他直系学生,但也听过他的课,改天也该去探望。不过你怎么会知道……你那时候才几岁。” 暮云没多解释,只道:“小时候见过的。” …… 吃过早餐,暮云回到房间,把门反锁。然后打开行李箱,从最里层抽出几张纸。 是一份复印件。 她没细看,对折后放入随身的小包里。 出门的时候天还阴着,暮云没坐地铁,开了那辆红色的保时捷。 半路果然飘起小雨,导航一路飘红。 车里太安静,暮云打开音乐列表。思索数秒,最后放了陈奕迅的《岁月如歌》。 歌词过耳,她没细听。 点开和九九的微信聊天框,上一条还是九九发的:【你和谢图南到底怎么分的】 暮云抿了抿唇,打算彻底忽略这句话。 她在输入框慢慢的打:【在医院?】 隔了几分钟,车缓缓往前挪了一点。 九九回:【在】 暮云:【忙吗】 “没哪天不忙的。”九九发的语音。 话是这么说,但听不出抱怨,只有淡淡的自我调侃。 “你过来吗?”她又问。 暮云:【嗯】 “我上午有个手术要跟,你要不……” 九九话没说完,那头又过来一条:【但不是找你】 “……” 九九的话戛然而止,她面无表情的上划,取消发送。然后切到语言模式,输入一排整齐的微笑表情。 后面跟着一个简单的:【哦。】 暮云想了想补充:【办完事过来找你】 九九:“……” 倒是不必。 还没等她发表自己的看法,暮云又来一句:【但你得先帮我办件事】 九九:“?” 呵呵。 她飞快的回:【是这样,我觉得我们不用见了】 暮云:【住院部1018病房,帮我看看,今天有没有人过去探视】 九九:【?】 暮云:【最好悄悄去】 “……” 听着跟做贼一样。 九九:【住的谁?】 暮云:【……】 九九:【不说我自己查了】 暮云:【谢图南】 九九:【???】 暮云慢吞吞的打了后半句:【…的外公】 九九觉得自己坐了趟过山车。她深吸口气,咬着牙一字一顿的回语音:“你一句话分几段的破毛病能不能改改?” 暮云:【能】 九九一口气呛着不上不下。 在九九刨根问底之前,暮云又飞快的打下一句:【我在开车,具体见面说】 …… 九点半,暮云到了医院。她给九九打了个电话,响铃三秒就被挂断了。 隔了一刻钟,她收到九九微信:【他来过,刚走】 暮云把车停在住院部旁边,放心的上了电梯。 手机又震了一下。 九九:【但是我和谢图南碰上了】 盯着屏幕左上角的“对方正在输入”,暮云有种不祥的预感。 【然后?】 九九: 【他问我为什么在这】 【我编了个理由】 听起来还算正常。 暮云:【嗯】 九九:【但是——】 “……” 暮云的心又提起来。 她不是很想知道但是的内容。 但九九的消息还是来了:【你刚刚打电话的时候,我们刚好在说话,他应该看到来电显示了】 “……” 暮云冷静的回:【他走多久了】 九九:【他进电梯,我发的你消息】 暮云默默的算了一下时间。 也就是说,她进住院部大厅的时候,谢图南刚好坐电梯下来。 但是她刚才一直在看手机,因此没注意周围。 应该是没有见到的。 也不重要。 现在重要的是—— 暮云把手伸进包里,摸到那两张薄薄的复印纸。她轻轻的攥拳,感觉到指尖出的一点薄汗。 …… 病房里,祝教授戴着老花镜在看报纸,手上还打着吊瓶。 暮云进去的时候,听到旁边照顾的护工在苦口婆心的劝:“谢先生刚才走的时候叮嘱您不要看书。” “我就看一会,不妨事。” 祝教授说完,抬头见到暮云,和蔼的请她坐下。 有人探望,护工也止了话,动作麻利的倒来一杯温水。 暮云道过谢,捧着水杯,思索怎么开口。 “邱阿姨。”祝教授叫住护工,“你先出去一下吧。” 这是有话要说还不让听的意思。 门轻轻的带上了。 祝教授叠好报纸,放到一边的床头柜上,看向暮云:“现在没人了。” 暮云眨了眨眼睛,有点说不出话。 她默了好半天,才放下水杯,从包里拿出那两张纸,展平。 祝教授耐心的看着她的动作,没有催促。 “这是什么?” “年初奶奶去世,我整理家里的东西,翻到了我父母的遗物。”暮云慢慢的解释,然后把纸递过去,“这是我父亲十五年前的日记,我复印了几页。” 祝教授的表情凝重了一些,看过两行,眉头便皱起。 纸上的笔迹苍劲有力,内容却很日常: 生态园的初稿已经画的差不多,这两年陪夫人和孩子的时间太少,总是太亏欠她们。等这个项目做完,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上周末答应矜矜买的糖糕又忘了,她已不愿意听我太忙之类的解释,只好多损失两盒冰激凌。还不能被夫人发现。 唉,小人儿难养。 …… 病房里的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祝教授把两张纸上的内容反复看了几遍,上头除了一些日常琐事,就是生态园项目设计相关的琐碎记录。 暮云盯着墙上白色瓷砖里晃出的虚影,一直没出声。 过了很久,祝教授轻叹一声,“这个生态园的设计理念在当时非常先进,尤其是主建筑,整体奇巧,角度刁钻,我记得还获奖了,获奖人是——” “我舅舅。” 暮云接上话,语调异常的平静。 二十年多年前,暮云的父亲乔岩从h大顺利结束博士学业,进入青城大学工作。七年后,升任正教授。 期间,他负责了几个建筑项目,在业界有了一定的口碑,并开始着手成立事务所。 生态园项目的竞标也是在那时候。 名利双收的当口,因为一场车祸,乔岩夫妇双双去世,肇事者逃逸。 祝教授沉默良久,才开口道:“那几年我被外派去德国,你父亲的动向我不熟悉。你有什么眉目吗?” 暮云道:“我看过我父亲的毕业论文,相同的研究方向和理念都有涉及,但并不深入。” 祝教授:“我把他博士期间的论文、作业都整理给你,还有两本作品集在我书房,不过得等我夫人从外地回来,别人去找不到,但是——” 但是时间过去太久了,仅凭一些琐碎的记录,什么都说明不了。 暮云捏着水杯的手指骨节微微泛白,语调却很轻:“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想查出来一点什么,还是不想。” “还有,”暮云顿了顿,“没查清楚之前,这件事我想保密。” 祝教授懂她意思,点头,又关切道:“你脸色不太好。” 暮云摸了摸自己的脸,微微发烫,大概是有点低烧。 不想叫人担心,她笑笑只道:“应该是没睡好。” …… 出了病房,暮云感觉心头沉甸甸的,很闷,很难受。 严格来说,乔岩和张显成是师兄弟,他们同在h大读博,专业相当,只是跟的导师不同。 又因为来自同一个地方,渐渐熟悉起来。 新年的时候,张显成邀请乔岩去家中做客,因此促成了一桩婚事。 乔岩娶了张显成的妹妹。 有了亲缘关系,两人更像是兄弟,无话不谈。 毕业后两人又一起进入青城大学,共事多年。 张显成资质不佳,不管是科研、教学还是晋升速度,都不如乔岩。 但这不影响两人的交情。 暮云的印象里,舅舅是个很爽朗的人,对小辈从来宽容,过年压岁钱永远包的很大。 父母去世后,舅舅提出要抚养她。舅妈不同意,但舅舅还是把她接过去了。 她也是去了之后才知道,舅妈并不欢迎她。 那段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 舅舅刚开始创业,早出晚归。虽然关心,但顾不到那么多。 她也从来不会说自己想要什么,或者受了什么委屈。怀玥任性的时候总是让着,难过的时候也只能躲起来偷偷的哭。 …… 后来舅舅一家搬去北城,她就回了奶奶那。 日子不富裕,但平淡温馨。 也知道舅舅凭着一个获奖的设计项目起家,有舅妈娘家的资金支持,生意越做越大,两家联系也渐渐变少。 从来没人想过那份奖项另有隐情。 其实暮云并不知道当年父亲在做什么,只以为他是个教书先生。关于十五年前的所有记忆点,也不过是无尽的孤独和惶然。 时间过去太久了,久到最亲近人的音容笑貌都逐渐模糊。 如果不是偶然翻出那本日记,这段往事会被永远的尘封下去,不见天日。 …… 下了楼,雨下的比来时大了一些。暮云手里握着伞,却没有撑开的力气。她抬头看了看天,木然的抬脚往前走。 前面不远处,谢图南坐在车里,看着暮云走出来,看着她反应迟缓的拿了伞又放下,然后自虐一样踏进雨幕。 他不记得她以前有喜欢淋雨的怪癖。 暮云其实什么都没想,思绪完全放空。所以身边有车划过来的时候,她动作慢了好几拍,才往旁边让开。 那车又跟过来。 暮云皱了皱眉,就听到一声冷峻的:“上车。” 雨丝微凉,空气里漫着水雾。他的眉梢眼角渡了一层单薄的光,看起来没有平时那么凌厉迫人。 这让暮云想起很多年前,她去借钱那天,他在路边把她捡走的画面。 这种思绪让她整个人卡了几秒,看起来就像是在犹豫。 谢图南的耐心并不是很多,这一刻甚至觉得自己是脑子出了问题,才会出现在这里,并且把车停在她面前。 他漠然的收回视线,摇上车窗,踩了油门。 车尾疾驰而过,带起一阵热风。 暮云觉得头越来越沉,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大概是真的病了。 她抬头,努力在雨幕中辨认着方向,想找到急诊大楼的位置。 但是头越来越沉了。 她扶住脑袋,脚步踉跄了一下。 谢图南从后视镜看过去,暮云的身影已经变成一个小点,但还是能清晰的看出来,她晃了一下,被旁边过路的人接住。 应该是个男人。 并且那个男人的手,正正好好的、揽在了她腰上。 谢图南眯了眯眼,打了个急转弯。车轮带起的水花溅湿了男人的裤管。 谢图南撑着伞下车,走到暮云跟前,垂着眸子瞧了两秒。然后伸手,面无表情的把她从陌生男人怀里拽了出来。 “抱歉。” 男人:“……” 他没听出来哪里抱歉。 但看了眼后面连号的车牌,他觉得能有这两个字已经很诚恳了。 暮云头重脚轻,但意识还算清醒。 她抬手,用仅存的力气,试图把谢图南推开。 谢图南不用量都知道,她现在烧的有多高。因为手下的触感,隔着衣料都烫的骇人。 雨还在下。 他扔了伞,俯身,把人拦腰抱起来。 暮云睁大眼睛瞪她,小腿上下晃动挣扎。 “放我下去!” 谢图南对上的她的视线。 清澈的、愤怒的。可惜没什么杀伤力。 然后暮云听见他说:“你可以报警,看他们会不会抓我。” “……” 10、第 10 章 010 谢图南把暮云放到副驾驶,靠边停车。从储物格里拿出一条毛巾,慢条斯理的拭干手上的水珠。 头发和身上都淋了雨,但他没管,把毛巾扔到一旁,侧头去看暮云。 她很狼狈。 裙子湿了个透,湿哒哒的贴在身上。领口低垂着,水滴顺着发丝滑进胸前的曲线。 谢图南的目光往上。暮云抿着唇,皮肤是那种病态的苍白。她没带什么妆,睫毛往上卷成一个天然的弧度,眼神落在一个虚空的点上,一言不发。 看着挺倔。 以前她不这样。 换做那会,她一上车就会问他讨毛巾,把头发擦干,去后座换上干净的衣服。衣服是车上常备的,没有就穿他的。 一般是躲在驾驶座后面,扭捏着不让看。 …… 雨更大了一点,垂直的砸在挡风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谢图南的目光扫过暮云的裙摆下沿,瞥到下面那对纤细匀称的小腿,忽然觉得一阵烦躁。 他收回视线,重新拿了条毛巾扔过去。 毛巾是纯白色的,触感很柔软。暮云没有拒绝,但只是象征性的擦了一下脸和脖子,然后从包里摸出手机。 湿透的衣服贴着皮肤,很难受。如果不马上换下来,会烧的更严重。 她现在挺惜命。 一个人,也要好好活着。 暮云翻出微信,给九九发消息:【医院有备用衣服吗,借我一件】 九九:【?】 暮云:【淋到雨了】 九九:【我记得这雨下挺久了】 暮云:【嗯】 九九:【那你为什么还走进去?】 “……” 暮云:【发烧了】 九九:? 这两者有什么因果关系吗? 九九:【在哪】 暮云:【住院部楼下】 九九:【来接你】 暮云:【不用】 九九:【?】 暮云:【反正已经淋湿了】 隔了十来秒,九九回: 【说真的】 【我建议你等会去找精神科赵主任看看脑子】 看到这句,暮云扯着嘴角笑了笑。 她收了手机,去推右边的车门。 注意到暮云的动作,谢图南的眉心几不可查的皱了一下。 这么大雨,她想做什么? 一个清脆的机械暗扣声。 车门锁上了。 暮云错愕的回头,朝谢图南投去了她上车以来的第一个眼神。 因为淋了雨,她的眼睛还是湿漉漉的,里头有疑惑,更多的是明晃晃的戒备和警惕。像一头乍然受惊的麋鹿。 谢图南被气笑了。 他还不至于对一个病人怎么样。 暮云的头很晕,思维也迟缓了不少。只是顺着他锁门的这个动作往前回想,觉得他是不满自己这种不打招呼就下车的行为。 抿了抿唇,她垂眸道:“谢谢。” 换平时她不想对他这么客气,但现在她只想下车去换衣服,没有精力去应付他,也不介意服一下软。 -谢谢? 像是琢磨了一下这个词,谢图南很轻很慢的笑了一下。 刚认识那会,她好像也是这么乖巧,低眉顺眼的对他说谢谢。那时候她不太笑,承了他的情,却总是试图和他划清界限。 他知道,是个好人家的姑娘。 可惜他不是什么好人。 谢图南拿出个打火机,轻轻拨动开关,金属盖发出叮的一声响,火苗窜出来,他点上一根烟。 “说来听听。” 暮云被烟味呛了一下。 说什么? 谢谢您屈尊降贵把发烧的我从雨里捞到车上锁着? 但他知道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暮云手还搭在车门上,雨声簌簌,车里的空间却仿佛被隔绝开,极致的安静。 他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烟,眼皮半垂着,坐在那的姿势有点闲散,却带给人一种难以忽视的压迫。 暮云的心渐渐沉下去。 原来他真的冷漠起来,是这个样子。 “谢先生。”暮云顿了顿。她想笑,但实在有点难,便放弃了,最后只是歪了下头:“——想听什么。” 谢图南拨开车载烟灰缸的盖子,把烟灰弹进去。他的动作很讲究,屈指的时候骨节凸起,甚至可以说赏心悦目。 “两年前的事,给我个解释。”谢图南的语调很沉,毫无波澜,像是真的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暮云盯着他指尖的火星,轻轻的咬了咬牙。 “忘了。” 谢图南抬头,眼角的弧度冷漠又带点讥哨。 “是吗。” “谢先生不像是——”暮云顿了下,脑袋里的眩晕感让她无暇思考,但还是尽量组织着语言:“会在乎那种事的人。” -不像是 -那种事 她这话还不如说,你这个人自私凉薄。所以我不告而别,对你应该也没什么影响,反正你没有心也不会在乎。 谢图南冷笑一声,舌尖用力的抵了一下唇角。 暮云第一次从他眼里看到这么清晰的恼怒,汹涌到像是要把人吞噬。 可是,难道不是吗。 她对他而言,她在他的生活里,好像从来不是什么必须要存在的人。 她走的无声无息,是因为她的存在本来就无声无息。她只是没有大张旗鼓的告诉他:“谢图南,我要离开了。” 那时候,他们已经冷战很久。 或许冷战也是她单方面觉得。 他在乎吗? 这个问题,暮云曾经问过自己很多遍。到最后,她自己变得不在乎了。 或许他是知道的,他默认她的离开。 那么现在呢。 他又凭什么来质问她? 暮云想,大概是她未经允许的离开给他带来了自尊上的挑衅吧。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 …… 机械暗扣声再次响起。 门锁开了。 谢图南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把烟头压进烟灰缸。下面放了沙石,火星很快熄灭。 或许是光线的作用,他的轮廓看起来有些模糊。 甚至,会让人觉得有几分颓然。 暮云恍惚了一秒,“谢——” “够了。” 谢图南生硬的打断她,一句都不想多说的样子。 果然是她烧糊涂了。 都产生幻觉了。 手机“叮咚”一下,九九发了条语音:“我在门诊大厅等你。” 不想再纠缠,暮云收了手机,手摸上车门往外推开。 寒气灌进来,吹上湿透的衣服,她轻轻打了个颤。 就在这时候,车子动了。 惯性让暮云的身体往后仰了一下,门被带上。 暮云有点懵,因为发着烧,思维也很迟缓,她抓紧了门上的把手,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但她很清楚,他什么都做的出来。 谢图南不用回头都知道她现在是什么表情,这几次见面,她永远都是一副无辜的样子,心思藏的很好。 车子打了个弯,最后在门诊大楼前停下。 暮云沉默着推开车门。 谢图南单手搭着方向盘,眼神落在正前方,“带上伞。”声音带着一种克制的平静。 暮云弯腰捡起脚边的伞,转身,听见谢图南又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想不开,或者解决不了事,也不想知道。” “但是下次再做出这种类似——”他顿了一下,“自虐或者寻死行为的时候,最好不要让我撞上。否则……” 他没说完,但暮云猜测他的下半句是—— 否则我有理由怀疑你蓄意接近、心怀不轨。 暮云转头对上他的眼神,静的可怕,也冷的可怕,像远山深谷上的明月,让人从心底生出寒意。 想反驳,又好像无从说起。 他好像把话都堵死了。 暮云抬头往前看,有保安挥着手示意这里不能停车。她抿了抿唇,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干脆的下了车。 …… *** 九九在门诊大厅等了一会,发信息问暮云到了没。 一连几条都没有音讯。 她拨了电话,铃声快结束的时候,才终于看到暮云的身影。 九九把手机揣回兜里,迎上去,嘴里道:“从住院部到这才几分钟的路,你——” “怎么弄成这样?” 注意到暮云苍白的脸色,她硬生生转了话锋。 暮云摇摇头,搭上九九的胳膊。 九九惊讶:“这么烫?” 暮云:“一般。” 九九瞅她:“知道这得多少度吗?” “也就——”暮云认真思考了一会,“三十八-九?” 九九:“……” 去休息间简单的冲过澡,换了干净的衣服,头发吹到半干,暮云感觉整个人松快了不少。 一开门,就见九九拿了个电子体温计等在门口。 “三十八度九。”九九读出上面的数字,“还挺准。” 暮云觉得眼皮很重,撑了撑额头道:“给我弄点药吧。” 九九:“?” 说的还挺随意。 九九抱臂看她:“比如呢。” 暮云歪了歪头:“布洛芬?” “……” “想什么呢。”九九甩了张纸出来,“去抽血。” 化验结果出来是二十分钟后。 暮云自己扫了眼报告单,问题实在不大,普通的受寒,有点炎症。只是很久没生病,有点来势汹汹。 她真的觉得不用打吊瓶。 不争气的是温度还在往上升。 输液科人太多,暮云跟着九九去了值班室。里头放着一张上下铺的小床,现在没人,还能躺一会。 扎了止血带,消毒。 暮云看着九九手里的针尖在手背上比划,纠结道:“要不……你还是叫个护士过来?” 九九不乐意了:“你觉得我不行吗?” 暮云:“嗯。” “……” 暮云虽然瘦,但静脉很细,长得深,天生的,小时候没少遭罪。 九九不信邪,扎了一次,没中。 暮云哀怨的看她。 气氛僵持了几秒。 九九轻咳一声,“我去找护士长。” 暮云在这里念的研究生,护士长进门就认了出来。 “这不是小乔大夫。” “麻烦您。”暮云说。 护士长走的时候把吊瓶调的很慢,暮云盯着天花板,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很快有了睡意。 睡着前的最后一幕是谢图南在车里说的那番话。 这一觉睡到了傍晚,吊瓶早就打完,手背上针孔的位置隐隐作疼。 眼前已经清明了不少,那种昏沉的感觉也消了大半。但是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加上药水的作用,嘴里有一种淡淡的苦涩。 九九这时候推门进来,手里拎着牛奶面包。 “醒了?” 她把袋子递过来,“先垫个肚子。” 牛奶是温过的,暮云慢慢的拆了吸管,听见九九问:“你今晚怎么办?” “什么?” “还住你舅舅家?” 暮云点点头。 九九拎了张椅子坐到床边,“去我公寓吧。” “我搬出去没多久,每周都有人打扫,很多衣服还在,你挑着穿,一个人住总比在你舅舅家舒心。” “……” “不过你现在这病恹恹的样子。”九九想了想又道:“今晚我陪你。” 暮云小口小口的咬着面包,就着牛奶吞下,听到这点头:“好。” 九九:“……” 她忍了忍,还是道:“其实你可以一开始就直说的。” “说什么?” “希望我陪你。” 暮云:“……” 暮云又咬了口面包,没否认。 奶奶去世后,她一直是一个人住。其实不是很喜欢那种感觉,空荡荡的房子,让人不安。 只不过她没有别人可以依靠了。 *** 入夜,望江。 包间里凑了一桌德州扑克,谢图南坐在对门的位置,半垂着眼皮,两指夹着薄薄的扑克牌,轻飘飘的甩出去。 明眼人都看出,这位爷心情不佳。 他一句话都不说,桌上也没人放开了玩,气氛有点压抑。 付华初坐他旁边,打量着他这张冷脸好一会,还偏偏要给点出来:“心情不好啊?” 他拖着调,听起来似乎还挺高兴。 谢图南瞥他一眼,没应声。 “说来听听么。”付华初故意的。 谢图南把他扔医院门口那档子缺德事,他还记着仇呢。而且这哥们忒不地道,他这受害者还没说什么,他倒好,反过来又把他拉进了黑名单。 想到这,付华初皮笑肉不笑的问:“不会跟那位有关吧?” 这话意有所指,偏偏有人没听明白,嘴贱问了句:“哪位啊?” “……” 气氛于是更压抑了。 有人识趣的转移话题:“我最近听说一新闻。” 他卖了关子才继续:“张家那小少爷,前段时间甩了个女的。” 众人终于找到个轻松点的话题: “这点破事算什么新闻。” “闹起来了?” “闹呗,还能翻天不成。” “……” 那人等他们讨论尽兴了,才放出后半段:“闹倒是没闹,就是听说那女的这两天——” 他拿手指往下指了指,“又攀上了贺家那位。” “这是得多天仙。” “贺家那位——”有人意味深长的顿了下,“跟了他不算什么好事。” “心疼啊?” “去,犯得着吗我。” “……” 一种嬉闹声中,谢图南忽然开口问了句:“哪个张家?” “还能有哪个。”那人说,“张怀宴的弟弟。他也是个能人,万花丛中过,还没听说惹上什么风流官司。” 谢图南甩了张牌,眉心紧拧了三分。 包间门这时候被推开,有人径直往这边走过来。 “哟。”付华初看清来人,调侃道:“稀客啊,陆总。” 众所周知,陆闲庭自从有了未婚妻之后,娇妻在怀,沉溺温柔乡,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在这种场合。 有人让了座,陆闲庭接过牌,在谢图南对面坐下。 “和女朋友吵架了?”付华初专挑损的问。 陆闲庭:“纠正一点。” 付华初:“?” 陆闲庭:“是未婚妻,不是女朋友。” “……”付华初于是改口继续问:“和未婚妻吵架了?” “没。” 付华初“哦”了声,“那就是被赶出来了。” 陆闲庭:“……” “别拉这么副脸,大度点。”付华初拍拍他肩膀,“女人么,买两个包,哄哄就好了,多大点事。” 陆闲庭扫着牌,不咸不淡的开口:“她今晚,陪别人去了。” 付华初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满座俱惊。 付华初咳了两声,艰难问:“陪、陪谁?” 陆闲庭抬眼,目光落在对面的谢图南身上。 然后所有人都听见他不紧不慢的说:“谢总的前女友。” “……” 牌正好转到谢图南这,他垂着眼皮,没动,当然也没人敢催。半晌,谢图南把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扔,起身。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陆闲庭洗了牌道:“继续。” 打了两圈,付华初拿胳膊肘碰了碰陆闲庭,朝沙发那扬了扬下巴。 陆闲庭顺着那方向看过去,谢图南穿着深色衬衣,成个人隐在黑暗里,几乎和皮沙发融为一体。 只有手里的酒杯偶尔折射出一点光亮。 “他没事吧?”付华初良心发现。 “能有什么事。”陆闲庭说,“他又喝不醉。” 话是这么说,陆闲庭还是起身往沙发那走。他坐到谢图南旁边,拿过茶几上的酒杯,凑近闻了闻。 扬眉问:“度数太高了吧?” 谢图南没什么反应。 他在想,刚刚认识暮云的时候,她是什么样的。那会黎冬他们说她看着太闷,肯定没趣,劝他别沾。 但他那时候没考虑别的,就是觉得这姑娘太干净了。 干净的让人忍不住想在她身上留下点什么。 后来发现是挺闷的,脸皮也薄,稍微一逗就是面红耳赤,还喜欢强装镇定。 只有在床-上,他压着她予取予求的时候,她会软着声调喊他名字,尾调里带着吴侬软语特有的风情。 他知道,她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 …… “少喝点。”陆闲庭说,“对身体不好。这玩意对你又没什么用。” 谢图南的酒量是天生的,千杯不倒,越喝越清醒。 酒精对他来说麻痹不了神经,也阻止不了心脏的抽痛。 11、第 11 章 011 九九的公寓在十七楼,进门是一个小客厅,正对着落地窗。 窗外雨已经停了,华灯初上。 水珠汲着玻璃,偶尔滑落,留下蜿蜒的痕迹。远处的路灯车灯都模糊成一个个光点,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暮云站在窗边,手指划着微信通讯录,最后选择给怀宴发微信:【大哥,我今晚不回来】 觉得他大概率会问,又补上一句:【住一个朋友那】 等了十来秒,电话响。 怀宴上来就问:“什么朋友?” 暮云拿指尖戳了戳玻璃,说:“大学室友。” 她语速很慢,但还是能听出来嗓音和平时不同。 “声音怎么了?”怀宴问。 暮云:“有点感冒。” 怀宴想起早上的事。 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妹妹,看着安静乖巧,其实性子很倔。受了委屈不会哭也不会闹,但下次,她会离你们这些人远远的。 怀宴:“吃药了吗。” 暮云:“嗯。” 怀宴思量了一下,平时怀玥闹脾气很好哄,买点时兴的小玩意就能把不愉快忘的一干二净。但暮云不一样。 她好像什么也不要。 …… 挂了电话,暮云到沙发坐下。九九在拆外卖盒子,考虑暮云的身体,她只点了两份清粥和一些小食。 “刚谁电话。” “我大哥。” 九九思索着道:“你这个大哥还挺关心你。” 暮云“嗯”了声。 小时候借住在舅舅家的那段日子,舅舅忙于事业无暇关心,怀漾正是最皮的年纪,还不太懂事,怀玥则样样占先。 只有大哥是事无巨细的关心。 暮云用勺子搅着粥,热气氤氲上来,香气扑进鼻子里。喝一口,暖了整个胃。 手机震了一下。 是林西湛:【明天有空吗】 暮云想直接说没空,又觉得不礼貌。 于是回:【怎么了】 不过看到林西湛的消息,她又想起来件事,抬头问九九:“你把我微信给林西湛干什么?” 九九咬着个土豆片,“他问我要的啊。” “……” 乍一听也没毛病。 “青年才俊。”九九咽下嘴里的东西,“当初追过你吧,他费了点周折找我要你联系方式,说明这么多年还没忘呢。” “挺长情的,你考虑考虑。” 暮云揉了揉额头,斜靠在沙发上,蔫蔫的。 “不想谈。” 九九瞥他一眼,仍旧自顾自从她的角度分析:“林西湛那脸也够可以了,当年管院男神,多少小姑娘喜欢。” 她说着坐到九九旁边,瞥到屏幕,眸光一转:“聊着呢?” 林西湛发的是:【请你吃饭】 “不过他怎么还这么老套啊。”九九摇头,“吃饭多没意思。” 暮云瞅她:“你们家陆闲庭带你玩什么有意思的了?” 九九:“……” 过了一会,九九又道:“其实吧,试试又不亏,不行的话一拍两散,过后谁也不认得谁。” 暮云:“再说吧。” 家里有投影仪,两人找了部电影看。九九极力推荐一部她看过很多遍的片子,叫《恋恋笔记本》。 影片是倒叙,开头很安静。故事始于40年代的美国,一个热情活泼的富家女,和一个自由不羁的穷小子。 时间过半的时候,暮云问:“他们最后在一起了吗?” 九九说:“皆大欢喜。” 暮云“嗯”了声,仰头靠到沙发背上。她有点累了,就闭上眼睛,好像知道了结局,其他也不重要。 九九侧头看她,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还忘不了他。” 但她们都知道这个“他”指的谁。 没有回应。 暮云闭着眼,呼吸均匀,像是已经睡着了。直到电影结束,九九才听见她轻轻的来了句: “早忘干净了。” *** 从望江出来,谢图南吩咐司机在高架上绕了一个多小时。 夜逐渐深了。 谢图南阖着眼靠在座位上,眉头紧锁,额角出了细密的汗。车里光线暗,他的轮廓很深,喉结突出。 额角的汗从太阳穴滑下,顺着颈线末进衬衫领口。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试探着喊他:“谢总?” 后座的人没有反应。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时隔多年,谢图南又做了那个梦。 那是一家废旧厂房,地点很偏,四周是一片荒地,杂草丛生。厂房里空荡荡的,没有窗户,头顶老旧的灯泡发出“呲呲”的声音。 厂房的正中央,一个小男孩被反绑着双手固定在椅子上。 他旁边还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男人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手里拿了支录音笔,威胁他开口说话。 男孩垂着眸子,一言不发。 男人看威胁不过,动了动手腕,后面有人递过来一根棍子。他直接一棍子挥到男孩的肚子上。 “说不说?” 男孩皱了皱眉,咬紧了唇,闷哼一声。 “妈的。”男人骂了句脏话,又是一棍子挥过来,揪着男孩的衣领整个拎起来:“我让你他-妈不说。” “他奶-奶的,还是个硬骨头,早知道不绑他了。” “别弄出事,钱还没到手。” “……” 说话的几人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只能隐约分辨出话里的意思。 接着画面一转,还是那个厂房。这次多了一个穿白裙子的小女孩,也就七八岁的样子,瑟缩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前方的空地上,还架着一个摄像机。 摄像机架的角度刚好能拍到男孩和女孩。 那个挂着金链子的男人找了椅子坐下,手里的棍子已经换成了刀。他拿指尖摩挲着刀锋,阴恻恻的笑。 “两天了,赎金还没到。我说少爷小姐们,怎么回事啊?” “猜不到是吧。”男人暴戾的起身,一脚踢开了椅子,音调徒然拔高,“他妈的有人报警了。” “多可笑!报警?” “那群狗屁警察能顶什么用?啊?!老子现在在你们身上戳两个洞吊起来放血,你们猜警察到的时候你们还能不能喘气!” “要不这样吧。”刚才还狂躁症一样的男人忽然又平静下来,冷笑着道:“我给你们一人一把刀,你们谁把对方杀了,就能活下去。” “不然——” 男人脸上肌肉耸动,声音像来自地狱里的恶魔:“我就把你们一刀一刀片了。” 女孩终于没崩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怎么样,想好了吗?”男人却仿佛被这哭声激起了兴致,“你们可没有多少时间考虑。” 男孩缓缓的抬起头,脸上青紫一片,黑眸定定的锁住男人。 他说:“行。” 他拿了刀,静静的走向小女孩。 女孩已经忘了哭泣,瞳孔因为震惊而放大,双手撑在地上,瑟缩着往后挪。 男孩的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 女孩退到了角落,终于避无可避,男孩也停住了脚步。他侧头,目光略过摄像机,最后落回到那个男人身上。 男人的笑容诡异又残忍,声音带着诱哄:“对,杀了她,我就留你一命。” 男孩抿了抿唇,重新看向女孩。 这是贺家的小女儿,好像叫贺姝。他见过两次,印象里有点吵,但贺家很宝贝。 他相信这个男人的话,杀了她,他会活下去。 然后贺家和谢家,从此不死不休。 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没想全身而退。 男孩低着头,又问了一句:“真的吗?” “别他-妈废话。”男人又暴躁起来,“再不动手谁都别想活!” 头顶的灯泡“呲呲”的响,昏黄的光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分辨不出外面的时间。男孩握紧了刀定在原地,看起来似乎是在犹豫。 终于男人等不及了,他站起身走向男孩,嘴里骂着脏话。 “看着挺有血性,原来也他-妈是个怂货。” 男孩一动不动,直到男人的手伸过来,他突然一个弯腰躲开,手里的刀径直朝着男人的颈动脉飞过去。 快、准、狠。 男人也是练家子,只不过对着这么个小孩放松了警惕,他堪堪侧身躲开,刀划过他脸颊,留下一道深长的血痕。 差一点。 …… “谢总?”司机靠边停了车,又喊了几声。 谢图南终于睁开眼,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难得有了几分空洞。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开口带了点疲惫的沙哑:“回去吧。” 司机没敢多问。 车子一路疾驰,谢图南重新阖上眼,取下手边,右手拇指轻轻的摩-挲着手腕上的疤痕,刚才梦里的场景在脑海里不断上演。 后来怎么样了? 警察赶到的时候,他被倒吊在半空中,嘴里塞着一堆破布,手腕滴滴答答放着血。 意识模糊的最后,他看着贺姝被歹徒折磨,倒在血泊里,面目全非,死状凄惨。 他其实早不记得贺姝的相貌,但后来很漫长的时间里,还是能梦到那条纯白的裙子,一点一点被鲜血浸红。 那年,他十二岁。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有一部分的灵魂,也永远留在了十二岁。他失去了和这个世界和解的能力。 看别人游戏人间他觉得无聊,有人为情所困他也只觉得可笑。商场利益至上,但他其实不在意得失,一串数字而已。 她是个意外。 那个不识抬举的女人。 那是个寻常的雨夜,谢图南应酬完回到家,暮云忽然看着他问:“贺姝是谁?” 已经有十多年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这个名字了,包括贺家,好像也忘了这个人。 以至于那一瞬间,谢图南罕见的恍惚了一下。 紧接着,关于那场绑架的画面纷沓而来。童年根植于心的后怕,并没有因为心智的成熟而消散。 没有人天生对鲜血和死亡无动于衷,他只是藏了起来,变得好像并不在乎。 那晚谢图南没回答。 第二天,欧洲的一个并购案出了问题,他飞往国外。那场谈判异常凶险,他不是输不起,只是借工作麻痹自己的神经。 期间,暮云发过短信,她说:谢图南,我们谈谈。 大概知道她想问什么,贺姝是谁,谁也不是。只是20年前的那场绑架案,被击毙的歹徒没有姓名,只有贺姝这两个字,变成了提醒他那段经历的魔咒。 告诉她也无妨吧。 只是说来话长。 他回:很忙,回国再说。 暮云没有再问,但是等谢图南回到国内,只收到一条分手短信。 很简单也很决绝的三句话:一句说分手,一句说已经在青城办好入职手续,最后强调没有意外不会再回北城。 谢图南查了暮云的航班号,开车到机场,拨出电话却显示空号。 性格里的傲气占了上风,他在机场外停了两个小时,最终看着那架航班起飞。 …… 手机震了两下,谢图南收回思绪,手指划过屏幕,解锁。 是黎冬。 他发了一段录像。 画面里,暮云开着一辆红色的保时捷跑车,驶进了张宅。 短短几秒,信息量很大。 【这辆跑车我找人查了,你猜猜在谁的名下?】 【张怀宴。】 【啧。是不是很精彩。】 【你说,她和张家,到底得是什么关系?】 …… 谢图南轻轻的捏了一下食指关节,暗光下,他的眸色极深,偶尔有路灯的光线穿过车窗投映进去,明灭交替。 另一头,黎冬看着屏幕都快哭了:“我说付哥,你干什么用我的手机发。” 打死他都不敢这么和南哥说话。 付华初拍了拍黎冬的肩膀,“放心,你南哥大度着呢,不会同你计较的。” 黎冬:“……” 这得是多瞎的心,才能说出“南哥大度”这种话。 黎冬把手机抢回来,连忙补救:【哥,刚不是我】 然后—— 发送失败。 黎冬哀怨的看向付华初。 后者一脸坦然,两手一摊:“我说他大度,没说他讲道理啊。” “……” 黎冬放弃了。 他瘫到沙发上,过了一会不解道:“不过付哥,你这么折腾干嘛呢,就南哥那性格,还能吃回头草不成?” 付华初点点头,“理是这么个理,但这事吧——” 他意味深长的顿了一下,神色似乎有在回忆一些什么,“还真不一定。” 至少,只有乔暮云能让谢图南,活的像个人。 12、第 12 章 012 暮云在九九的公寓住了两天,烧彻底退了,精神还好,只是有些脱力,不时出些虚汗。 大部分时间她都在睡觉或者看电影,饿了就点一份外卖。 傍晚的时候,她会出去倒垃圾,顺便散会步。然后在小区门口的花店逛一逛,随缘买上几朵花。 店里有一只猫,花纹很像她小时候养的一只小狸花。 但日子不会一直这样平静下去。 第三天中午,张怀宴打来电话。关心过暮云的身体后,话锋一转问:“还准备在外面住几天?” 暮云看了看窗外的蓝天白云。 “不知道。” 怀宴极轻的叹口气,无奈道:“晚上回来吃饭吧,正好见见你大嫂。” 张怀宴有个即将订婚的女友,对方是海归名媛,两家门当户对,已经在商量订婚事宜。 暮云只简略的听怀玥唠叨过几句,似乎是个温柔正派的女孩子。但怀玥的评价是:有点没趣。 不过这话她是绝对不敢拿到大哥面前说的。 因为每次吐槽完,她都会做贼一样看看周围,反复叮嘱:“我只和你讲讲,不能告诉大哥的!” …… 挂了电话,暮云把公寓简单的打扫了一遍,开车去了张宅。 进门就听到几声笑,陆媛拉着一个年强女孩坐在客厅,大概就是怀宴的女朋友。 她们在聊订婚仪式的流程,怀玥陪坐在旁边。她听的枯燥,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余光瞥到暮云,一下精神了。 “姐!” 沙发上其他两人也齐齐看过来。 陆媛嘴角的弧度明显的平了下去,女孩则是有点好奇。 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 暮云并不是很想被拉过去聊天。 但怀玥已经挽住了她的胳膊,拖着她走到沙发边,对着女孩介绍道:“大嫂,这是我表姐。” 暮云跟着叫了一声大嫂。 女孩穿了件条纹的连衣裙,乍一看没有很惊艳,但气质很好,是耐看型的。 她朝暮云笑笑,“你好,陈妍。” 沙发是l型的,暮云选择坐在侧边。 陆媛和陈妍继续刚才的话题,怀玥则凑到暮云那,悄悄问:“姐,你这两天住哪了?” “大哥说你住在同学家。” 暮云还没给什么反应,怀玥已经继续道:“但跟我你别不好意思。” 暮云:“?” 怀玥:“你是不是去找男朋友了?” 她自以为说的很小声,但其实大家都听的到。 “……” 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种天马行空的猜测。 暮云冷静道:“不是。” “那你有吗?” “没有。” 怀玥“哦”了声,“你也没有啊。” “……” 安静了两秒,怀玥又皱了眉,很不解的问:“那你那天晚上为什么哭,说梦到一个混蛋,而且后来睡着了还喊着什么分手。” 暮云:“???” 怀宴和怀漾两兄弟从楼上下来,正好听到句。怀漾一脸惊疑惑,怀宴则若有所思的盯着暮云瞧。 暮云脸上的表情险些没绷住。 她扯了扯嘴角挤出一句:“你听错了。” 怀玥:“不可能!” 暮云:“……” 拯救她的是一通电话,祝教授打来的,她走到旁边去接。 “听说生病了?”祝教授先关心身体。 听说? 暮云愣了下,“只是感冒。” 祝教授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之类的话,然后说到正题:“你要的东西有了,我拷在u盘里,加了密码,567483。” 暮云郑重道:“谢谢您。” 她心里默念着密码,但手边没有耳机,又不好免提,用不了手机备忘录,只能快步上楼拿了纸笔记下。 写下最后一个数字,她舒口气,然后才慢慢的回忆起,刚才祝教授的最后一句似乎是: “明天我让人给你送过来。” 怎么好麻烦人家,暮云点着屏幕想把电话拨回去。 怀玥这时候在外面喊:“姐?” 话音刚落,门就已经被推开,暮云只来得及把写着密码的纸条收好。 怀玥探进一个头:“大哥让我来喊你吃饭。” “知道了。” 暮云收起手机,跟着怀玥下楼。 …… 那顿晚餐吃得异常和谐,怀玥和怀漾难得没有拌嘴,怀宴当然也不用敲着碗维持饭桌的“规矩”。 中途又聊起订婚宴的宾客名单。 陈家书香门第,在北城根基深厚,这桩婚事说起来还是张家稍微高攀了一些。 “陆家、付家、季家、贺家……”陈妍大致说了一遍,范围涵盖了官场生意场包括学术圈,最后道:“还有就是谢家。” 空气里都是金钱的味道,暮云往嘴里塞着米饭,在听到谢家两个字的时候动作顿了一下。 北城大概也找不出第二个谢家了。 “谢家?”怀玥刷的抬起头,咬着片牛肉含糊不清的:“谢图南?他会来吗?” 怀宴终于还是敲了敲碗。 “吃完再说话。” 怀玥囫囵咽下去,转而看向陈妍。 陈妍笑了笑,点头。 “应该会来的。” “那你认识他吗?”怀玥追着问。 陈妍还是笑着,不紧不慢道:“小时候见过几次,不过不熟,他不爱和我们这些小女孩玩。” “怎么了?” 怀玥一下子又觉得希望渺茫,继续往嘴里塞牛肉片。 “我想找他做采访。” “那应该比较难。”陈妍说,“不过我可以托人帮你问一问。” 不是比较难。 是不可能。 暮云默默的想。 谢图南这个人,其实对名声很无所谓,对无关利益的事从来懒得应付。 至于为什么,暮云不知道。 可能性格如此吧。 他曾经说,喜欢暗一点的地方。 …… 陈妍走的时候约了怀玥逛街,又邀请暮云一起。 盛情难却,暮云应下。 吃过饭已经很晚,不好再打扰祝教授,暮云便没有再打电话回去。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始终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这种不安在第二天早上得到了印证。 七点半的时候,暮云被电话铃声吵醒。她睡意正浓,翻了个身,看都没看就接通了放到耳边。 “喂?”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 然后是一个冷峻的男声:“下午三点,到我办公室拿你的东西。” 一瞬间的功夫,暮云就清醒了。 听筒里传来忙音。 她把手机拿到眼前,有那么一刻似乎患上了阅读障碍,什么都看不清。 过了几秒,那串号码才在眼前逐渐清晰。 谢图南。 他没换过电话号码吗? 也是。 只有感情里的胆小鬼,才会用拉黑换号这种欲盖弥彰的方式,来强迫自己遗忘。 于他而言,没有必要。 但是,祝教授不是说让“人”送过来吗? 不过如果这个人是谢图南。 嗯。 想都不要想。 暮云盯着天花板怔了半晌,重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 下午两点五十。 烈日当空,暮云好不容易才找到停车位,赶到谢氏大楼。进了旋转门,冷气从头顶灌下来,打消了外面的热意。 她走到前台,“你好,我找……谢总。” 前台小姑娘有些昏昏欲睡,职业素养让她挤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公式化的问: “您有预约吗?” 暮云:“算是有吧。” 小姑娘的微笑僵了一下,“如果您没有明确预约的话,我不能放您进去。” 按规定来说,老板那边要见什么人,要么有助理下来接,要么会提前通知前台。 其他情况,多半是不请自来。 但是,前台悄悄的打量着暮云—— 细眉大眼,翘鼻梁,微笑唇。 干净温婉,又莫名带着清凌凌的疏离。她朝你微微一笑的时候,别说男人,女人都会稀里糊涂的自作多情。 作为标准颜控,小姑娘生出了恻隐之心,“要不我帮您打电话问问?” 前台拨了内线,大致说明情况。 小姑娘的表情从淡定到迟疑,最后抬头问:“您贵姓?” 暮云:“乔。” …… 上到顶层,从电梯出来,穿过一个常常的走廊,就是谢图南的办公室。 暮云被带到了旁边的休息间,透过玻璃,能看到外面紧闭的办公室大门,是那种干练的棕灰色。 助理倒了水过来,微笑道:“谢总在开会,您稍等。” 这一等就是两个多小时。 日头逐渐西斜,暮云起身,拉开百叶窗。阳光迎面照进来,整间屋子被一分为二。 手机快没电了。 暮云的耐心也告罄,她最后看了眼时间,拎过包,开门出去。 “吧嗒”一声。 身后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接着是谢图南低沉的声音,像是在和谁打电话。 暮云:“……” 哦。 原来在里面。 开的哪门子会。 暮云的身体僵了一下,但没回头。她轻舒口气,用尽全身的涵养,想让自己的背影更加优雅一点。 谢图南皱了皱眉,径直上前,拽了她手腕。 暮云窝着火呢,挣扎不开,就一根根去掰他的手指。 她留了点指甲,此刻毫不留情的一阵乱掐。不多时,谢图南白皙的手指就被折腾到通红。 那种尖锐的疼痛并不好受,谢图南的眉头蹙的更紧了些。他垂眸看了一眼,手上微微用力。 暮云猝不及防的转身,整个人朝他撞去。 鼻梁撞的生疼,暮云抬头,恶狠狠的瞪过去。 谢图南却恍若未觉,眉毛都没动一下。仍旧举着手机,沉稳的分析着一些晦涩难懂的数据。 几缕阳光照过来,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 他的眉梢天生微斜,薄长的眼角透着冷淡,鼻梁高挺,唇形薄而性感。说话的时候喉结微微滚动,带出清晰的线条。 暮云握紧了他手臂往外扯,因为用力,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你、放开我!” 谢图南无动于衷,对着电话那头道:“没事。你刚刚提到——” 他说到一半,手臂上传来一阵钝痛。 暮云气不过,直接咬了上去。 她是用了劲的,像是恨不得把那块肉咬下来。谢图南闭了闭眼,因为隐忍,额头青筋凸起。 “我等会打给你。” 他说完这句,直接挂断电话,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冷冷道:“松开!” 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唇齿间,暮云松了嘴,侧过头没说话。 谢图南直接把她扯进了办公室,扣在门上。这个姿势他们曾经做过无数次,亲密无间。 而现在,她仰着头看他,眸子里再无半分情动。 有的只是倔强和防备。 谢图南缓缓的松开手,转身走到办公桌旁,直接退出了还没结束的视频会议。旁边电脑上,监控画面正对着门口的休息室,也被他一并关掉。 暮云仍旧靠着门,她无意欣赏他这件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因此只是垂着眸,目光定定的落在地面的一个点上。 夕阳从侧面的落地窗照进来,把她的身影拉的很长。 谢图南在椅子上坐下,松了松领带。 “过来。” 暮云没动。 “我要的东西呢?” 谢图南从抽屉里拿出一个u盘,往桌上一扔。 “叮”的一声响。 暮云觉得脚下有千斤重,但还是慢慢的挺直了背。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规律的“哒哒”声。 谢图南身体的重心放在座椅一侧,一手搭在桌上,食指轻轻的敲着桌面。 等到暮云的手伸过来,他像是突然改了主意,先一步扣住了u盘。 暮云瞪着他,忍住骂人的冲动。 “你想干什么?” 谢图南没答,捏着u盘在指尖把玩。半晌,他抬头,目光很轻,透着淡淡的嘲讽。 “乔暮云。” 他的语速很慢,低沉的,带着探寻:“有件事我很好奇,我想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同样的话,他似乎前几天刚问过。 暮云已经忘了当时自己是怎么答的,但她并不想重新回答一遍。 “你已经问过了。” “是吗。” 谢图南把u盘扣到桌上,黑眸紧紧的锁住暮云,“我怎么不记得。” 暮云没接话。 很奇怪,明明她才是站着的那个,却感觉到了一种无法忽视的压迫。 “张显成是你舅舅。” 谢图南不急不慢的说完这句话,把椅子往后一滑,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她。 “那么我是不是有理由怀疑,你当年,也没有你表现的那么走投无路。” 暮云怔在原地。 心里头窝的那把火像是烧沸的铁被扔进了凉水里,瞬间湮灭。 谢图南查到她和张家的关系,不足为奇,只要他想知道。 但他的后半句…… 后半句分明是怀疑,她当年接近他,是处心积虑不择手段。 那一瞬间,暮云只觉得手脚一片冰凉。 原来在他眼里,她可以是这样的人。她们在一起的那三年,他对她,竟然还是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暮云觉得可笑。 她还真的笑了笑,一字一顿道:“如果谢先生想这样认为,也不是不可以。” 谢图南有怔了一瞬,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而后他挪开目光,点点头。伸手,猛的把暮云拉到身前,圈在桌子上。 他的手从她背后环过,抓住另一侧手臂,牢牢的把她制衡住。 两人的身体紧紧的贴在一起,呼吸交-缠。 “乔暮云。”谢图南的下颔崩的很紧,眸子里有令人胆颤的阴霾,“你当我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 暮云勾了唇,静静的和他对视,咬着字清晰的答: “也差不多。” 空气彻底凝固。 谢图南却好像忽然平静了下来,一瞬间又恢复了那副淡漠的样子。 他重新拿起u盘,“那这个呢。” 暮云撇过头,一言不发。 谢图南垂着眸子看她,然后缓缓的,把u盘悬空在水杯上方。 “你——” 暮云终于挣扎了一下,但都是徒劳。 谢图南观察着她的表情,很轻很慢的开口:“想要是吗?” 夕阳已经彻底沉下去,他的轮廓很深,映着落地窗外雾霭蓝的天色,什么都看不太清。 只有那双眸子,很静很冷,像冬夜寒泊。 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吓唬人。 暮云知道,他是真的发了狠。 他要她求他。 13、第 13 章 013 暮色四合, 天色已经变成了深沉的墨兰。落地窗上映出男女暧-昧的身影,空气里只剩下静默的对峙。 纷杂的画面在暮云脑海里闪回。 那些纠缠的、挣扎的、半夜拉扯的情绪,以及无数次的期待和失望, 都像潮水一样奔涌而来。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可偶尔,他也会有温柔的时候。他低哑着声音喊你名字, 会很容易让人以为情深几许。 也就是那点子温柔,让她在后来的岁月里,怎么都恨不起来。 但是此时此刻, 暮云觉得胸-腔里那种无法排遣的, 像是被人掐住心口的窒息感…… 是应该叫做恨。 暮云不说话, 谢图南也不着急。 以为过了很久,其实不过几分钟。暮云绷直的背脊忽然放松下来, 肩膀微微往下挎。 “谢图南。” 她轻轻的开口,因为感冒未愈, 嗓音微哑:“把u盘给我吧。” 暮云的目光落在他手臂上, 那里渗出一点血迹, 是她刚才咬的。 “我来看望祝教授, 只因为他是我父亲的导师, 并不知道你们的关系。我们——” 她微顿,改口:“我对你, 绝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至于那些陈年旧事, 我不记得了。谢总如果有兴趣追忆,我也不是不能奉陪。” “但是u盘里面的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是我父亲当年的一些作业、获奖记录、邮件。他去世很多年了, 毕竟——” 暮云一口气说到这,“死者为大你说是不是?” 说到最后,她的语调变得很缓慢, 带着一种死水微澜的平静。 …… 在谢氏,加班是常态。八点的大楼依旧灯火通明。从办公室出去,暮云就被走廊的灯光晃了眼。 她抬手挡了挡,没有停留。 前台的小姑娘还没有下班,见暮云下来,放了手里的文件夹,眨着眼睛拘谨的朝她笑笑。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但是长这么漂亮,身材也无可挑剔,去顶层一待就是大半天…… 衣服还皱了! 小姑娘吸口气,瞬间脑补了三万字小黄文,脸上的微笑也更虔诚了一些。 但不知道是不是虔诚过了头,脱口而出就是:“欢迎下次——” 说到一半才觉得不对,“光临”两个字生生卡住,并且一时找不到替换的词,反倒把脸憋的通红。 暮云笑了笑。 下次光临。 最好还是不要。 回到车内,暮云系上安全带又解开。 晚上八点的金融街,加班结束的白领从各个大楼出来。有的三五成群,有的步履匆匆。 暮云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把脸埋进去。 很累,很想睡一会。 她转了下脑袋,不小心压到了手腕。被谢图南拽过的地方似乎还隐隐作痛。 暮云开了灯,果然,红了一片。 “混蛋。” 她低低的骂了一句,听到手机响。 是怀玥的电话,“姐,你在哪呢?” 暮云随便报了个地址。 “唔。就是——”怀玥支支吾吾的,打着商量:“你回来的时候能不能……帮我带两包泡面。” 暮云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要韩式的那种!”怀玥继续说她的要求,“我等会把包装发给你!顺便买点芝士条。记得回来的时候一定要藏好,千万不能被大哥撞见。” “……” 暮云往后靠在椅背上,头疼道:“大哥不让吃泡面?” 怀玥气呼呼的“嗯”了声。 暮云一时无言,忍不住吐槽:“他管这么多?” “是吧!”怀玥一下子找到了认同感,“真的是,男人过了三十就越来越——” 她似乎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最后道:“反正就很讨厌!” 暮云摇摇头,不置可否。 男人三十出头的年纪,名利地位都有了,事业稳步上升,感情不再是必需品,反正多的是年轻的小姑娘前赴后继。 像怀宴这样私生活干干净净,按部就班订婚成家的,并不多。 这么想着,暮云忽然有了点八卦的心情。 “大哥和他未婚妻,怎么认识的?” 怀玥:“就、相亲啊。” “……?” 本来以为是个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没想到开局这么俗套,暮云觉得有点幻灭。 “不是说在国外念大学的时候认识的吗?” “什么大学——”怀玥说到一半恍然,哦了声,“你说那个啊。那个早分了,江城人,独生女,父母不同意远嫁,就没成。” “……” 行吧。 暮云有点后悔多问了一句。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好像这样的故事听多了,会觉得不美满的结局也没有很遗憾。 被怀玥这么一搅和,暮云原本沉郁的情绪舒朗了不少。她发动车子,拐去旁边的商场,找到了怀玥说的那种泡面。 她今天背的包小,塞不下泡面。想起怀玥反复叮嘱的不能被发现,还特意去隔壁饰品店花五块钱包了起来。 店主以为是年轻人玩什么整蛊,打了个很漂亮的蝴蝶结。 *** 到张宅是九点,怀宴果然雷打不动的在客厅看财经新闻。 “回来了。”怀宴叠着腿靠在沙发上,回头看了一眼道:“以后别这么晚,不安全。” 九点…… 晚?吗? 怀玥听到动静“蹭蹭蹭”就从楼上跑了下来,站在楼梯上朝暮云招手,脸上有一种难以掩饰的兴奋。 怀宴挑了下眉,眼神狐疑的在两人之间打转。最后停留在暮云手里的“五元饰品店小礼盒”上。 他抬手指了指,“这个?” 暮云一脸淡定道:“随便买的。” 怀宴若有所思的点头,似乎终于对这个妹妹的喜好有了一点定位。 正要收回视线,忽然又注意到暮云手腕上的红痕。她皮肤白,显得那红痕异常狰狞。 于是怀宴的眉头又重新皱起,这次直接拧成了一个川字。 暮云不知道怀宴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背后被盯得有点发毛。 上了楼,暮云把手里的东西塞给怀玥,决定以后再也不陪她干这种降智的事。 但是,两个小时后。 敲门声突兀的响起。 暮云开了门,怀玥探进来一个小脑袋,可怜巴巴的问:“姐,你会煮泡面吗?” 暮云靠着门框,“不会。” 怀玥张了张嘴,有些茫然,“你也不会?” “……” 看她真信了的样子,暮云反倒有点不好意思点头。 她虽然厨艺不精,而且因为怕热油飞溅,炒菜的时候通常只有一半能倒进锅里。 但倒也不至于不会煮泡面。 只是对油盐酱醋天生缺少点感觉,怎么放都不对,因此很不喜欢进厨房,能避免就避免。 “要不你泡着吃吧。”暮云认真的提建议。 “不行。”怀玥苦着脸,“这个面泡不开,只能煮。” “……” 那它还配称为泡面吗? 暮云默了几秒问:“今晚一定要吃吗?” 怀玥点头,带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绝。 吃货突然对一样东西感兴趣的时候,通常很难放弃。 暮云有个大学室友就是吃货,曾经大冬天半夜为了吃一串烧烤守在学校栏杆旁边等外卖,回来的时候手脚冻的冰凉。 因此暮云很了解这种……吃货的执着。 “那这样吧。”暮云说,“家里有烧水壶吗?” “——有。” 怀玥迟疑着,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暮云:“你把泡面对半掰开,扔进去,打点水,水开了,你的泡面也就熟了。”她说的极其随意。 怀玥:“???” “真的可以吗?” “可以。” 暮云摆摆手,“去吧。” 作势就要关门。 “慢着慢着!”怀玥抓住门框,因为刚才的两个字徒然拔高了音调,她捂住嘴,朝怀宴房间的方向看了眼,舒口气继续道:“姐,你陪陪我!” “……” *** 暮云走到厨房,才发现怀玥已经自己鼓捣了好一会。 桌上放着切的横七竖八的番茄、土豆片,旁边碗里打了两个鸡蛋,还有拆开的芝士条。 饮料也准备好了。 颜色有点奇怪,不知道是什么水果炸成的汁。 黑暗料理初具雏形,万事俱备。 暮云再次沉默,“这些?” “我看吃播这么做的。”怀玥重新围上小布兜,像模像样的:“姐你要先喝点饮料吗?” “……” 暮云选择从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拉开椅子坐下,“你看的什么吃播。” 这么误人子弟。 怀玥说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博主名,暮云没听说过,也懒得去求证。 厨房的装修是中式的,灯调成了暖调的白色,北侧的窗户关着,浓稠的夜色被一层玻璃隔开,烧水壶发出“呜呜”的响声。 “姐。”怀玥回头问,“你吃吗?” 暮云:“不吃。” 她没带手机下来,觉得有点无聊,准备上楼去拿。 “姐!”刚起身就被怀玥叫住:“别走!” “……” 暮云:“我去拿手机。” 怀玥指了指桌上的平板,“玩我的!” “……” 行吧。 暮云又重新坐下。 怀玥的平板和她的手机一样,套了很粉色的兔子壳,竖着两只耳朵,花里胡哨的,拿起来还有些重。 她没设密码,点开是在文档界面,一篇人物专访提纲。 谢图南三个字贯穿全文,从相貌、性格、经历,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小道消息。 中间配了一些图,只是都不清晰,大多只有侧脸或者背影。 暮云大致浏览了一遍。 “还没放弃啊。” 怀玥“啊?”了声,“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多年不接触,暮云总觉得这个妹妹变呆了。小时候的怀玥虽然事事争先处处较真,但机灵活泼。 现在跟小傻子似的,总是慢半拍。 暮云指了指屏幕:“采访。” “不是。”怀玥苦着脸道:“本来你们都说采访不到,我就放弃了。但是我们这个专题,一共六个待选人物,主编把其他几个都分配出去了,就我没有。” 暮云明白了。 怀玥这种走后门塞进去的,本身没什么实力,工作中上级不会重用,同事也不敢得罪,很容易被边缘化。 这次是小公主的事业心在长期的混吃等死中来了个仰卧起坐。 暮云想了想今天谢图南对她的态度,他已经知道了张家和她的关系,怀玥要是真撞上去恐怕会吃亏。 “玥玥。”暮云说,“还是算了吧。你和你们主编说说,和其他同事一起去采访别人。” “可是——”怀玥为难道:“我已经下了军令状了。” 暮云:“……” 当她没说。 先不说怀玥能不能见到,谢图南应该也不至于和一个小姑娘计较。 方便面的香味已经从烧水壶里飘出来,怀玥鼓捣着准备把调配料加进去。 “姐你真的不吃吗?” “吃什么?” “吃——”怀玥说了一个字才觉得不对劲,这声音……她猛的回头,怀宴推开移门走了进来。 他在厨房内扫视一圈,眉头轻皱。 暮云手肘搭在桌上撑了撑额头,“打着哈欠”起身,一副“我困了先走了”的架势,准备溜出门。 怀宴抬手,跟尊神一样挡在门口。 暮云打了一半的哈欠又很好的收了回去,坐回到椅子上。 怀宴反手推上移门,走到怀玥旁边,然后脸部缓缓的,摆出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用烧水壶煮面?” 这个事情显然已经超过了张大公子的认知范围。 怀玥眨着眼睛,“啊,怎么了,这不是——” 她低头看了眼,“熟了么。” “……” 怀宴的世界观有那么一丝崩塌。 兄妹俩一高一矮,大眼瞪小眼,乌眼鸡似的对峙。 画面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暮云没忍住,笑出了声。 “那个,是我教她的。” 怀宴的太阳穴跳了跳,联想到了什么似的:“你一个人的时候,就这么凑合的?” 暮云:“也不是。” 怀宴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就听暮云继续道:“我一般只用它煮鸡蛋。” 怀宴:“…………” 他看向桌上乱七八糟的食材,然后似乎放弃了交流。拔了烧水壶的电源,一边挽袖子一边回头:“都饿了?” …… 暮云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但不得不说,怀宴厨艺很好。 他穿着睡衣,头发微微有些乱,没了平时的那种严肃感。烧水下面的同时,还能另起油锅煎几个荷包蛋。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 怀玥还不想放弃她的韩式泡面,但是尝了一下,没有怀宴下的挂面好吃,只好悻悻然把碗推远了。 怀宴拿筷子点着碗,又是老生常谈:“说多少次了,这些不健康。” 怀玥咬着荷包蛋,嗯啊哦的敷衍。 北侧的窗户被打开,虫鸣声远远近近的传进来。暮云想起很多年前的夏夜,在青城老宅,那段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她吃了小半碗面,觉得饱了。 怀漾游戏打到一半,顺着香味摸过来,半天才看清楚状况。 “你们居然背着我吃宵夜?!” 说着掀开锅盖看了眼,“而且没给我留?” 怀宴捋了捋衣服上的褶皱,瞥他一眼:“本来就没你的份,要吃自己煮。” 怀漾:“…………” “玥玥。”怀宴扬了扬下巴道:“回房间去。” 怀玥哦了声,摸着肚子乖顺的往外走。 怀宴也起身,经过怀漾身边的时候拍了拍他肩膀,“你要是有兴趣的话,把厨房收拾一下。” “?” 怀漾冷笑一声,梗着脖子就要撸袖子,一副“你是不是想打架”的表情。 怀宴跟没看到似的,“暮云,来我书房一趟。” 暮云已经走到门口,闻言错愕的回头。 “现在?” “现在。”怀宴点头,神色平静,带着很温和的笑意,看起来还有些慈祥。 暮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冒出这个形容词,他对于怀宴的印象,还是幼时记忆里,那个沉稳的少年。 这么多年过去,也一点都没变。 怀宴的书房在二楼,正对着花园。进门后右手边两面墙都是书架,书籍杂多,但放的很有层次。 吊灯亮起,是干净温暖的橘光。 临窗的地方摆了张中式泡茶台,上头成套的紫砂茶具一看就价值不菲。 像他们这样的人,会特别钟爱在办公室和书房摆一个茶台。饭局只为谈单,遇上需要耐心周旋的,茶桌比饭桌更容易拉近距离。 怀宴在挑茶叶,大有好好谈谈的架势。 “喜欢喝茶吗?” 暮云想了想道:“说不来。” 她会泡茶,跟着谢图南学的。一开始不喜欢喝,再好的茶叶都品不出所以然。 后来时间长了,也渐渐懂了点门道。 有一次,暮云还不太懂,拆了谢图南书房一块茶饼。 看着挺普通的,但他这种砸几个亿都不见眨眼的人,竟然破天荒的露出了一丝肉痛的表情。 暮云咬着嘴唇,无辜又无措。 “很……贵吗?” 他没答,把那茶饼翻在手里看了看,吊着眉梢笑问:“好喝吗?” …… 暮云现在回忆不起那个味道了。 应该是好喝的。 但这两年,她几乎没正儿八经泡过茶。这种上流社会附庸风雅的东西,于普通人的生活,并不必要。 怀宴笑笑,“我也谈不上喜欢。” 细长的水流冲过茶具,怀宴沉吟片刻:“有件事,一直没找机会和你说说。” 暮云预感到什么,沉默着等他下文。 怀宴沉吟片刻,继续道:“五年前,你奶奶生病,最难的时候,没有帮你,我很抱歉。” 书房里短暂的沉寂下来。 半晌,暮云轻轻的舒口气。 “其实不是。” “那次我来借钱,你在国外,舅舅出差,舅妈虽然拒绝了,但我本来也可以打电话给你们。” “但我没有。” 暮云的语调很平静,像陈述一件很久远的旧事。 她想的很明白。 亲戚有困难,借钱是情分,不借也情有可原。只是在贫富差距特别大的时候,这种情有可原便成了一种原罪。 上门借钱本为诚意,舅妈虽然拒绝在前,但舅舅和大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也同样被陷入不义之地。 明知道一个电话,他们不会坐视不管,她仍旧选择赌气沉默,以维护年少可怜的自尊。 并且可耻的,看着他们内疚而不愿意出声和解。 时过境迁,哪分得清对错呢。 都是人性作祟。 “大哥。”暮云捧起前面的小杯子,轻轻道:“对不起。” 怀宴闭了闭眼,叹口气。 “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当时到底是怎么解决的。” 暮云侧头,对上他沉静又饱含担忧的视线。 “我不想说。” “那这个呢。”怀宴指了指暮云手腕上红痕,经过一个晚上,已经隐隐有点青紫。 暮云愣了一下。 怀宴:“也不想说?” 暮云的指尖轻轻的触上手腕,一时语塞。 她差点忘了,怀宴是从小学习优异,人品端方,但这不影响他心思缜密。舅舅早早放权,他能把公司打理的井井有条,洞察力自然也是一流。 又也许,他已经猜到了什么。 这些聪明人的头脑永远这样,什么都能看透。 过了很久,手里的茶渐渐冷了。暮云抬头,看着窗外浓稠的夜色。 “一个混蛋人。”她说着顿了一下,慢吞吞的继续:“干的混蛋事。” 怀宴重新帮她添了杯茶,“那以后,就不要理这个人了。” 暮云笑了笑说:“好。” *** 是夜,凌晨两点。 付华初从望江打了两场牌出来,路过金融街,随随便便那么一抬眼,就看到中间最高的那幢楼,顶层还亮着灯。 他坐直身子,摇下车窗把头探出去。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是谢图南的办公室。 顷刻间,睡意连着酒气一起散了大半。 谢图南虽然也挺喜欢赚钱的,但绝对还没热爱到这地步。 除了两年前欧洲那个极其凶险的并购案,付华初还没见他这么……挑灯夜战过。 付华初吩咐司机停车,直接上了顶层。 整个走廊空荡荡的,秘书处空无一人。 总裁办公室的门没关紧,往外透出细微的光亮。付华初放轻脚步,做贼似的把耳朵贴在门上。 咦,没声音。 难道是忘了关灯? 付华初正准备推门,就听里头忽然传出谢图南冷淡的声音:“想进就进来,别跟做贼一样。” 他语速不快,带着久未说话的谙哑。 付华初实打实的被吓了一跳,一口气闷在胸口,抬手使劲的掐了一下脖子才缓过来。 他猛的推开门走进去,“你在里面你不会早点吱个声啊!” 贼喊捉贼,气势十足。 谢图南阖着眼靠在椅背上,闻言勉强的把眼皮睁开了一条缝。但似乎是实在懒得搭理,又缓缓合上了。 付华初:“……” 虽然对谢图南这副死样子见怪不怪,但付华初还是觉得人格上受到了侮辱。 但谁让他大度,不跟这人计较。 付华初给自己倒了杯水,靠到办公桌旁,“什么情况啊你这,就算没有夜生活,也不至于在办公室思考人生吧。” 谢图南没反应。 付华初来脾气了,手里的水杯猛的往桌上一磕。“咚”的一声响,在凌晨两点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回荡。 “诶我发现你这人——” 他说一半卡住,头往旁边偏了偏,然后伸手,扯了扯谢图南肩膀处的衬衫。 “哟!” 他语调急转,饶有兴味的凑过去细看:“这怎么回事啊,怎么还被咬了呢。” 谢图南终于睁开眼,一把拂开他的手。 “啧啧啧!”无视谢图南越来越黑的脸色,付华初又重新把手伸过去,把袖子往上卷开,“我再看看,唉这,咬的狠了一点。” “但你别说,两排小牙印还挺秀气。” “是女的吧?” “我猜猜啊,你那前女友?” “……” 谢图南眉头拧着,薄长的眼角微微下垂,维持着最初的姿势坐在那一言不发。 付华初觉得不对劲,极其不对劲。按谢图南的脾气,换平时他都该动手拎他出去了,怎么这会看着…… 还真他妈有点颓呢! 付华初不逗他了,换了个正经的语调:“当年和人分开也没见你这样。再说,你看着她走的,没拦。那会我就和你说,放了手就别后悔。” 付华初说着从桌上的拿起一个飞镖,作势往前比了比。 “而且吧,你那前女友看着挺乖的,但其实挺有气性一姑娘,你今天肯定是把她惹毛了。” “不过也不打紧,她还肯这么咬你一口。” 付华初手里的飞镖还是没扔出去,他转过身,拿尖头点了点谢图南心口,“就一句话,你现在——” 他压低了声调:“还想不想要她?” 谢图南抿着唇,缓缓抬眸,从付华初手里拿过飞镖,扬手朝对面比了比,然后手臂猛的发力。 飞镖呈直线破空而出,正中靶心。 他说:“要。” 14、第 14 章 014 不知道是不是怀宴那几杯茶有安神的作用, 暮云那晚睡得格外安稳,醒来的时候天光乍晓,推开窗, 满是清新的味道。 这样的清晨,能让人短暂的忘记所有烦恼。 怀宴起的更早, 正在花园里浇水。云层散开,浅绯色的阳光缓缓的铺满了花草小径,鸟叫声不绝于耳。 暮云探出头去, “大哥。” 怀宴抬头。 “早。”暮云笑着说。 “早。”怀宴放了水壶, “下来吃早饭。” 暮云应了声, 洗漱完换了衣服下楼。 张家的早餐都是中式为主,暮云喝了半碗粥, 怀玥才迷迷瞪瞪的坐上餐桌,伸手就去抓奶黄包。 “玥玥!”怀宴拉长声音警告。 怀玥已经把奶黄包塞进了嘴里, 闻言动作延迟了两秒, 还是一口咬下去。然后迅速的拿起筷子把剩下的半个夹好。 “姐。”她鼓着腮帮子, “大嫂说, 她九点在商场等我们。” 暮云愣了下, 反应过来。 今天是周末,上次陈妍约了她和怀玥一起逛街。 “姐。”怀玥一边喝粥一边侧头看暮云:“你等会把头发卷一下, 然后去我那挑两件首饰, 最好再换条性感的裙子。” “要sex一点,把你那……”她压低声音,拿手比划了一下, “就那什么显示出来。” 暮云:“?” 到底是去逛街还是蹦迪? “为什么?” 怀玥:“因为大嫂还约了别人。” 暮云明白一点了。 “那个‘别人’跟你有仇吗?” “仇大着呢!就周家那个大小姐,以前跟我一个学校,成天打扮的跟个花孔雀一样, 她还……” “反正我们一定不能输!” 暮云恍然。 原来是去和大小姐们battle。 “但是。”怀玥又道:“你等会要快一点哦,不然我们会迟到的。” 她说着又夹了一个荷包蛋,放到嘴边却没咬,自言自语道:“我不能再吃了,不然穿裙子不好看。”说完恋恋不舍的放下。 …… 一个小时后,暮云终于明白怀玥的“要快一点”,纯粹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因为这位大小姐,光挑首饰就用了半个小时。 暮云的认知里,怀玥的性格其实很温吞。只有别人激她一下,或者踩了她痛处,她才会跳起来争个高低。 “那个周家小姐,长得很好看吗?” “当然没有!”怀玥又试了一根项链,闻言扔回桌上,“她那是金玉其外,一年不知道打多少针,鼻子、下巴还有胸都是假的,指不定哪天就歪了,还厚着脸皮扯什么女大十八变。” “……” 看来真的是积怨已久。 “姐。”怀玥凑到暮云那,四处捏了捏,“你这些都是真的吧。” “肯定是真的,你从小就那么漂亮。”怀玥自言自语,说着从衣柜里捯饬出一堆新裙子,大多数吊牌还没剪。 都是性感挂的,和怀玥平时的风格很不搭。 “这些。”怀玥拎了好几条出来在暮云身上比划,“你看哪个喜欢就穿哪个,还有首饰。” 暮云:“一定要把她比下去?” 怀玥:“对!” 暮云本来实在没有兴趣,但怀玥的下一句又让人不忍心拒绝。 她说:“那只花孔雀抢了我初恋!” “……” 的确是不共戴天之仇。 暮云认真的挑拣一番,最后选了条黑色的v领吊带裙。领口开的很低,收腰的设计很显身材,长度到膝盖上面一点,穿在暮云身上不多不少正正好。 她卷了头发,戴上一条黑色的蕾丝颈带,耳环是有些大胆的不规则图案,深浆果色的口红勾勒出完美的唇形。 暮云动作很快,末了回头问:“这样可以吗?” 怀玥呆了一下,拼命点头:“可以可以!” *** 因为时间已经迟了,见面的地方约在了一家西餐厅。暮云停了车,有侍应生过来开门,接了车钥匙。 陈妍她们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那桌一共坐了四个人。 怀玥拎着包,站直了身子尽量做出优雅的姿态。但暮云好像隐隐的听到了她的磨牙声。 陈妍已经看见她们,抬手挥了挥。 其他几人姿态各异,但也都看了过来。 怀玥低声道:“坐在大嫂对面那个,就是我说的那个周羽吟,她旁边的叫贺婷,是她表姐。” “……” 怀玥后面又科普了什么,暮云不知道。从听到贺婷这个名字开始,她的思绪就是飘着的。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已经到了餐桌旁。 桌子是六人位,靠窗。 陈妍坐在外侧,里面空了两个位置。对面窗边坐着贺婷,她旁边就是怀玥说的周羽吟,再往外是一个穿格子裙的女生。 怀玥挨着陈妍坐下,暮云靠窗坐。 正好在贺婷对面。 两人对上视线,贺婷也是愣了一瞬,目光里掺杂着很复杂的东西,不过稍纵即逝。 她笑了笑,“好久不见,乔小姐。” 那一瞬间,暮云很感谢怀玥早上的一番胡乱捯饬。 至少这个照面,气势没输。 她微微歪头,抬手拨弄了一下耳坠。 “好久不见。” “姐姐。”怀玥左看右看,疑惑道:“你们认识啊?” 听到这声“姐姐”,贺婷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暮云还没答,贺婷已经先一步道:“当然认识,乔小姐还是这么……光彩照人。” 暮云勾了唇角,不痛不痒的回:“你也是。” 这几句对话乍一听是再寻常客套,但仔细一琢磨,又实在有些微妙。 气氛忽然就尴尬起来。 “怀玥。”周羽吟打量着暮云:“这是你姐姐?” 怀玥一听她说话就浑身不对付。 “是啊。” 周羽吟旁边的格子裙的女孩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才开口:“玥玥,你姐姐真漂亮。” “对吧!”怀玥一下子找到了话题的切入口,“我姐从小就漂亮!纯天然美女!我一直觉得不当明星都可惜了!” 她特意加重了“天然”二字,眼神飘向周羽吟,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带着十足的挑衅:“你说是吧羽吟?” 暮云:“……” 倒也不用说的这么刻意。 周羽吟的脸色当即就有些难看,不过很快她就挤出一个笑脸,“是啊,往这一坐我们几个都被比下去了。” 她一句话带上了在场的左右人,拉仇恨拉的很明显。 “诶对了。”周羽吟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继续道:“怀玥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怀玥:“……” 周羽吟露出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你不会还单身吧?” 一个“还”字。 可以说痛点戳的很精准了。 这段狗血三角恋剧情,格子裙女生显然是知情人士,并且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那种。 她轻咳一声,轻飘飘的又带出话题:“陈年旧事就别提了吧。” 人家明明就还没提…… 暮云扶了扶太阳穴,觉得头疼。 陈妍不知道怀玥和周羽吟之间的恩怨,差着辈,也没玩到一块过。 她今天的本意只是觉得,她一个人带怀玥和暮云出来,怕她们不自在,因此叫了贺婷,让她把自己的妹妹也带上。 没想到,暮云会和贺婷认识,而且对话听起来并不友好。而怀玥和周羽吟更是明晃晃的不对付。 旁边这个格子衫女孩是跟着周羽吟来的,也不像什么善茬。 她有点头疼,只能打圆场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点菜吧。” 大小姐之间的幼稚battle暂时告一段落,聊天话题逐渐转到了衣服珠宝首饰。 暮云不怎么说话,但架不住有人好奇。 周羽吟:“怀玥,这是你什么姐姐?” 怀玥:“表姐。” 周羽吟一副恍然的样子,“我说呢,以前怎么没见过。” 怀玥瞅她一眼,不大想搭理他,只道:“我姐姐在青城工作。” 青城地处江南,风景秀丽,经济发展迅速。但和北城这样的国际化大都市,还是没法比。 似乎是认定暮云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周羽吟北城小公主的派头一下子上来了,聊起奢侈品的时候总是时不时的cue一下暮云。 暮云倒不是不懂,她跟着谢图南,见过最多的就是世面。 暮云可以很清楚的分辨出周羽吟说的东西里,哪些是她真的有能力消费,哪些是一知半解,哪些是道听途说。 但她今天没什么心情,因此只是随意应付两句。 周羽吟以为她是真没料,更加卖力的显摆:“那颗红钻,5.1ct,有一枚硬币那么大,fancy red色级,听说后来六千万被拍下了。” “……” 暮云很想告诉她,那枚5.1克拉的红钻,世界上就一枚,20世纪90年代产出,现在还在一个珠宝商手里,早就不拍卖了。 至于六千万被拍下的是2.21克拉,之前被她随手放在卧室抽屉里,不知道谢图南后来有没有处理过。 不过周羽吟说的起劲,在场的却没有人搭理她。连作为她表姐的贺婷似乎也懒得戳穿。 贺婷这个人,暮云还算熟悉,标准的世家名媛,处世滴水不漏,在外永远是一副温柔谦和识大体的形象。 今天这么坐视不理,大概也是受够了周羽吟。 暮云想到这抬头,却发现对面的贺婷也在看她。 记忆闪回到两年前,好像也是差不多的场景,临窗的餐厅,不过那次只有她和贺婷。 想在想来,她不该赴约。 但当局者迷。 到现在,暮云也能清晰的记得当时贺婷说:“其实你也知道的,谢图南他不会娶你。” -他不会娶你。 暮云只是笑了笑。 她已经不太在乎这个了,不管是真的想通了,还是单纯的在逃避,这句话对她而言没有很大的杀伤力。 暮云气定神闲的问:“还有别的事吗?贺小姐。” 贺婷却好像没听懂似的,耸了耸肩继续道:“当然了,别误会,他也不会娶我,虽然我叫他一声图南哥,但他对我的确一点意思都没有。” “不过你就不好奇。”她语调一转:“为什么吗?不管是生意上的竞争还是其他,谢图南遇到贺家,总是会留余地。” 暮云抿了抿唇。 贺婷说的是实话。 谢图南对贺家,的确有很高的容忍度。 就是那两秒的迟疑,贺婷确认了心中的想法—— 谢图南应该什么都没和乔暮云说过。 贺婷道:“我看的出来,你是真的喜欢他,无关他的身份地位,但是——” 暮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打断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其实很简单。”贺婷始终淡笑着,“我有个姐姐。” “这么说,我想你也猜到了。你可以回去问问图南哥,还记不记得贺姝。” “……” 她没有把话说明白,但暮云懂了。 想不懂都难。 她的意思是,谢图南心里……暮云心如刀割,不敢想下去。 而对于贺婷来说,这样的一个谎言成功与否,会不会被戳穿,都没什么损失。 当年两家的孩子一起被绑架,谢家那边的赎金出了问题,姐姐死了,不管过了多少年,谢家永远亏欠她们。 就算被戳穿,谢图南也不会找她算账。 但万一成功了,乔暮云离开了…… 那么,只要谢家长辈点头,两家联姻,也不是没有可能不是吗。 就算只有名分,她也不在乎。 事实是,三个月后,暮云的确离开了,走的干净彻底,北城从此查无此人。 但贺婷却并不确定,是不是因为那场谈话。 最初的时候,贺婷觉得不安。她看得出谢图南是动了情的,难保不会藕断丝连。 但两年过去了,那种不安随着时间慢慢淡化。 感情是有保质期的,时间会让人遗忘,忘不了藏在心底的,也只有在回忆里聊以慰藉,再也见不了光。 可是,贺婷看着眼前的乔暮云。 她变了。 变得很不一样。 和两难前那种沉默的戒备不一样,现在的她,整个人都开朗了很多,不说话只是因为懒得敷衍,笑起来又真假难辨。 她知道真相吗? “乔小姐。” 贺婷抿了口红酒,“——怎么突然回北城了?” 一个“回”字,探究的意味太明显。暮云笑了笑,“辞职了,没什么事做。” “来散散心。” 周羽吟问:“什么工作啊?” 暮云:“医生。” 周羽吟哦了声,心道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暮云刚才“什么都不太懂”的表现,让她的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因此很给面子的又问了一句:“什么科室?” 暮云:“神外。” 周羽吟有点茫然。 暮云顿了下,轻飘飘的解释:“开脑子的。” 配合着她拿刀切牛排的动作,视觉冲击有点大。 饭桌上安静了两秒,贺婷道:“我去个洗手间。” 周羽吟跟着起身:“我陪你。”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格子衫女孩嗤笑一声,“周羽吟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真当自己是什么千金大小姐。” “还有啊,玥玥,你和她争什么。”格子裙女孩继续道:“她爸就是给贺家开车的司机,一家人挤在几十平的小公寓里,靠着贺家的接济过日子。” “她那些首饰包包,还不是靠勾搭男人。”她越说越来劲,“我看贺家也根本没把这门穷亲戚当回事。” 怀玥:“就——”是。 这个是字没说出口。 换平时,怀玥肯定附和着踩周羽吟两脚,但她的小脑袋瓜今天灵光了一回—— 暮云还在旁边,这么说她会多想的。 怀玥及时刹车:“就那样吧。” 哪知道周羽吟手机忘拿,正好折回来听到这两句,气的她当即形象全抛,高跟鞋踩得“蹬蹬”响,“你们说什么呢!” 怀玥被她的架势镇住,“没、没什么。” 格子衫女孩却不以为意,她抬手捋了一下头发,“啊你听到了?不好意思啊,别当真别当真。” 她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表情可一点都不是那么回事。 可是说是婊的明明白白。 “你——” 周羽吟指着她们,手都在发抖。 眼看一场大战即将爆发,暮云的手机这时候响,是林西湛的电话。 她借着这个机会起身,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暮云。”林西湛声音带笑:“在干什么?” “外面吃个饭。” “身体恢复的怎么样?” 暮云想了想:“差不多。” “……” 谢图南从三楼下来,身影在倒数第三个台阶处顿住。 对面五米远的地方,暮云侧身靠着栏杆。妆容精致,身形惹眼。 她在打电话,笑着说了什么,然后微微歪头抬手去拨耳环,那是她思考或者害羞时候的习惯性动作。 谢图南身边是个老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然后用还算标准但略带生涩的中文赞叹道:“南,那位小姐非常美丽。” …… 林西湛在说校庆的事:“到时候要不要来看一眼,说不定还能遇到老同学,上次聚会你也没来,大家都想见见你。” 暮云歪头想了想,正要说话,余光瞥到怀玥那头气氛不太对——看着有动手的趋势。 暮云对电话那头道:“稍等。” 她走过去,正好听见周羽吟踩着怀玥的痛脚尖锐道:“你说要有你姐姐一半漂亮,当初陈思言也不至于踹了你!” !!! 怀玥的小宇宙一下子炸了,胸膛上下起伏着,瞥到桌上的红酒杯,拿起来就朝着周羽吟泼过去。 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头发滴滴答答的落,周羽吟愣了两秒,然后尖叫一声。 “张、怀、玥!” 她一边喊着就要扑过去。 怀玥也是个小怂包,自知理亏,竟然站着没动。 暮云正好走到那边,伸手拉了她一把。没想到周羽吟没刹住车,直挺挺的往这边倒。 暮云只好继续拉着怀玥往后退,但她没注意到地上的红酒,鞋跟踩到打了个滑,整体的重心不可控制的倾斜。 她闭上眼,但是等待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腰上环过来一只手,温热的触感隔着衣料传到肌肤,须臾间,暮云已经站稳。 因为惯性,她撞上了那人的胸膛。 “谢——” 她边说边抬头,对上的却是谢图南沉静的视线。 他的手还环着她的腰,极其暧-昧的姿势。 15、第 15 章 015 一边地上, 周羽吟摔了个狗啃泥还没缓过神。怀玥则艰难的爬起来,抬头却看到暮云正和一个陌生男人“深情对视”。 并且这男人,有点眼熟。 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不知道是不是摔懵了, 一时竟然想不起来。 贺婷从卫生间出来,先看到的不是倒在地上起不来的妹妹, 而是大厅正中间,那对姿态暧昧的男女。 “图南哥。”她定了定神才让语调听起来正常:“这是怎么了?” 图…… !!! 怀玥猛的一个激灵。她、她想起来了!谢图南!她刚才竟然没认出来!这是谢图南! 怀玥伸手,轻轻的扯了扯暮云的裙摆, “姐!” 暮云感受着腰上并不算轻的力道, 手肘抵在他肋骨处微微用力, 勉强而又生硬的挤出两个字:“多谢。” 她手机上的通话还在继续。没开外放,但隔得近, 能听到林西湛有些焦急的声音:“暮云,怎么了?” 谢图南垂眸, 瞥到了上头的名字。 暮云听到一声很浅的气音, 随即腰上的力道消失了。 暮云往旁边让了一步, 手机放到耳边:“没事, 出了点小状况……不用……我一会再打给你。” 几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里, 有侍应生过来清理地上的酒渍,餐厅经理也闻讯赶来。 “谢总?” 经理认出谢图南, 迎上来道:“真是不好意思, 打扰到您了。” 他知道旁边几位大小姐也不是好惹的,心里暗暗叫苦,但其他客人还得用餐, 只能硬着头皮赔笑:“各位有什么问题,我们去楼上解决?” 几人脸上也都不好看。虽然说像这种塑料姐妹花的小聚会,发生点口角、话里话外互相内涵几句很正常。 但闹成这样, 传出去就是未来半个月名媛圈里茶余饭后的笑柄。 此刻最难受的是周羽吟。她知道谢图南是谁,贺家和谢家常有往来,她也偶尔能见到。 这个男人,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想到自己现在狼狈的样子,她恨不能当场晕倒。 当然,同样撒了泼、摔了个仰倒的怀玥也丢脸,但……她自己暂时没感觉到。 暮云看向怀玥,“没事吧?” 怀玥揉着手肘处的淤青,轻轻吹了吹,“有点疼。” “图南哥。”贺婷这时候开口,她扶着周羽吟,面带忧色,“羽吟脚崴了,我没开车,司机过来也得好一会。” 她顿了一下,迟疑着问:“你有空吗?” 谢图南终于往那看了一眼,没开口,但那眼神淡淡的,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贺婷有点后悔,谢图南是不爱管这些事的,尤其他有洁癖,换平时她不会这么冲动。 今天,也许是因为乔暮云在。 谢图南看着乔暮云的时候,眼神里是有东西在的。 说出去的话不好收回,贺婷正想找个理由圆过去,陈妍已经先一步道:“不麻烦谢总,我和暮云都开车了。” 谢图南闻言皱眉,看向暮云。 她的车技,实在是…… 非常差劲。 他忍了忍,最后还是问:“你开车?” 疑问的语调。 暮云抬头看他一眼,语调平和又冷淡:“不行吗。” “……” 几人是同时下的楼,谢图南走在最后,和他一起的老外打趣道:“南,你一直在看她。” 谢图南:“哪个。” 话是这么问,但他的目光仍旧不加掩饰的落暮云身上。从头发卷烫的弧度,到单薄的脊背,最后停留在手腕处。 那里多了一个女士手表,表带不宽,隐隐露出一点青紫的痕迹。 谢图南眉头微蹙,眸光暗了暗。他从小跟着老爷子,练的是部-队里那套,手劲有多大自己是知道的。 昨天她那样闹,他没有手下留情。 老外摇头,“我真的很不喜欢你们中国人这种……”他顿了顿,好一会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词:“口是心非。” “jones.”谢图南说,“成语不是这么用的。” “好吧。”老外耸了耸肩,“我的意思是你一定知道我说的是哪个,不是吗?” 谢图南不置可否。右手拇指和食指微合,轻轻的捻了一下,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扶她腰的柔软触感。 好像是比以前更瘦了。 到了楼下,侍应生已经把两辆车都开了过来。看着暮云接过车钥匙,老外又忍不住问:“南,你不去要个联系方式吗?” 谢图南低头,在手机上敲了两下。 “不必。” 老外再次耸肩,“我觉得你会后悔的,真的,南,你这样不对。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去要个联系方式。” 谢图南收了手机,“她不会给。” “不试试怎么知道。”老外笑道:“不过我就当你是同意了,如果我追到的话,就是我的。” 他说完,真的抬脚往暮云那走。 谢图南没拦。 暮云已经上了驾驶座,听见旁边有人敲了敲玻璃,她摇下车窗,是刚才跟谢图南一起的老外。 白肤色蓝眼睛中短发,脸部轮廓很深邃,和谢图南站一块差不多高,笑起来温柔又热情。 暮云不知道他有什么事,应该用英文还是中文交流,好在对方先开口了:“你好,美丽的小姐,我叫jones.” 或许真的是颜值即正义,暮云也笑了笑:“你好。” “可以留一个联系方式吗?”jones很直接,他掏出手机,“我有微信,最近都会在中国,交流很方便。” 暮云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谢图南站在五米远的台阶上,身形挺拔修长,肩胛骨和脊背呈一个完美的弧度。 夏末的空气依旧燥热,马路喧嚣。阳光勾了他的轮廓,却盖不住他周身冷冽的气质。 贺婷朝他走过去。 暮云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老外:“好。” …… 贺婷把周羽吟扶上陈妍的车,但自己没上去。她看着看着谢图南身边的老外走开,上前道,“图南哥。” 谢图南看她。 贺婷继续道:“后天哥哥回国,爸爸说请你来家里一起吃顿饭。” 谢图南垂眸,伸手正了一下腕上的手表。 “贺婷。”他说,“我不喜欢这套。” 语调很淡,或许还带着轻微的警告。 贺婷嘴角的笑僵了一下,“我只是……” 她下意识想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说起。那些小心思在谢图南这实在没有必要,他很聪明,也很会洞察人心。 男人愿不愿意装傻,归根结底都取决于他想不想给面子。 只是这一次,他拒绝的格外直白。 贺婷不想深思里面的缘由,好在周围没有别人。她知道,这是这个男人最后的周全和风度。 她很快恢复了得体的笑,“没事,我知道你公司忙。” 暮云那边,jones离开后她就发动了车子。空调的冷气打上来,闷热一扫而空。 怀玥还在往后视镜里看,直到车子转过弯,她才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她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忽然道:“姐姐。” 暮云心不在焉的嗯了声。 怀玥:“谢图南是不是认识你?” 前面红灯,暮云踩了刹车,脸上的表情没什么波动。 “为什么这么说。” “刚才大嫂提到‘我和暮云都开车了’,他转头就和你说话。他如果不认识你,怎么知道你是暮云?” 怀玥的智商忽然在线,一番分析下来似乎铁证如山。 暮云看着前面红灯上的数字。 还剩30秒。 “认识。”她说。 暮云言简意赅,承认的痛快。怀玥观察着她的表情,试图挖掘一点其他的东西:“他还知道你车技不好。” 暮云:“嗯。” 怀玥觉得一拳头搭在了棉花上,她纠结了一会,决定还是直接问:“那你们……熟吗?” 红灯过了,暮云说:“以前挺熟的。” 车子开出去的时候,因为惯性,怀玥往后仰了一下。 “姐姐。”她抓紧安全带,迟疑着问:“你车技……真的很差吗?” 暮云:“嗯。” 怀玥:“!!!” *** jones其实是谢图南国外留学时候的校友,律法专业出身,这次来中国是帮谢图南处理一起国际商务纠纷。 车上。 jones在看暮云的朋友圈,一边分析道:“这个女孩真的很特别,漂亮、性感,而且非常有个性,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有光。” “南?” 许久没听到回应,jones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谢图南轻蹙着眉心,眼皮抬了一下。 “什么?” “你是不是后悔了?”jones戏谑道:“我从来没见你这么看一个女人过,美女那么多,但能让你满意似乎真的很难。” “要不要我把她微信给你。” 不谈工作的时候,jones对酒色情-欲颇有研究。 谢图南侧眸,食指轻轻的点着手机边缘。 “也许人家有男朋友。” “so what?” “那又怎样!” jones似乎无法理解,“喜欢一个女人就去追,各凭本事,考虑那么多就是失败的开始。” “南,这么优柔寡断不像你性格。我希望你在接下来的专业判断上不会出错。”说到工作,jones正经了很多。 谢图南抬眸,眼神落在虚空的一个点,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沉默两秒,最后说:“jones.” “什么?” “成语用对了。” jones瞬间垮掉,他没听出这句话的深意,摆出一个痛苦的表情,“你为什么对我的成语这么执着,你们中国的成语真的很难学。” 谢图南没再接话,侧头看向窗外。 午后的阳光分外炽烈,有车窗膜阻隔,车内光线却不亮。谢图南眸色半掩着阴影,平静深邃,又似乎暗藏汹涌。 16、第 16 章 016 怀玥摔的那一跤也不轻, 手肘和膝盖关节处都有淤青。暮云半路停在一家药店,买了点跌打损伤药,简单的帮她处理了一下。 “去医院拍个片吧。”暮云说, “可能有软组织挫伤。” 怀玥歪在座椅上,哼唧了一声。 暮云看她一眼问:“很疼?” “不是。”怀玥扯着裙摆, 拿纸巾去擦上面的红酒渍,过了两秒又放弃,把纸巾揉成一团, “今天好像有点丢人。” 暮云:“……” 您才发现呢? “不过没事!”怀玥话锋一转, 一下子又找到了安慰:“周羽吟比我更丢人!” 暮云失笑, “这次赢了?” “算是吧。”怀玥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那只花孔雀最在乎的就是形象,这次够她怄好几个月了。” “我看见真真拍照了, 等会问她要一张。” 暮云:“真真是穿格子裙那个女孩?” 怀玥:“昂。” 暮云:“你们关系很好?” 怀玥揉着膝盖, “本来我们几个, 初中开始就是同学, 就是真真、羽吟还有我, 在一个班,关系很好, 后来……” 暮云默然。 三个小姐妹, 两个因为一个男人反目成仇不共戴天,剩下那个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重点是竟然到现在还没掰的彻底,时不时坐在一块battle一下。 怀玥小朋友的青春还挺精彩的。 “玥玥。”暮云想了想还是提醒:“以后还是离她们都远点。” 怀玥抬头, 茫然的“啊”了声。 暮云盯着她看了几秒,觉得没救,于是转了话锋道:“我认识谢图南的事, 回家别提起。” 怀玥:“为什么?” 暮云想了想说:“因为我不会承认。” “?” 这么理直气壮的吗? 怀玥眨了眨眼睛,一时间无言以对。她举手:“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暮云:“不能。” 怀玥当然不能听话,她那不太灵光的小脑瓜此刻骤然开窍,福至心灵,一语道破:“姐,你是不是——” “和谢图南有过什么?” 暮云手肘搭在车窗上,撑着脑袋,“有啊。” “什、什么?” 怀玥激动的有些结巴。 暮云瞅她一眼,慢吞吞的继续:“他暗恋我。” 哦。 暗恋啊。 暗、暗什么? 怀玥整个人都呆了,她“啊?”了一声,指着暮云,“他、他、他!!!” “傻不傻。”暮云轻笑一声,“这都信。” “……” “我跟他啊。”暮云转向窗外,语调放的很轻,“什么都没有。” 车是停在路边的,阳光穿过高大的梧桐树斜照进来,暮云靠着车窗,侧脸朦胧,姿态慵懒,锁-骨链隐隐闪着光。 怀玥忽然就一句话都问不出来了。 脑子里只蹦出一个词:风情万种。 但好像很久以前,不是这样的。 怀玥对暮云的印象,更多还停留在小时候,暮云借住在家里的日子。 那时候觉得这个姐姐性子很柔和,总是安安静静的,凡事都不会计较。被她缠着玩,一般也不会拒绝。 她也能记得,妈妈厚此薄彼,新衣服、零食、玩具……还有很多小事,都不会顾及到姐姐。 甚至于,她不懂事的时候,还会跑过去炫耀几句。 妈妈说,爸爸和哥哥都应该只对她好。所以她偶尔,也会做出任性的事,让姐姐难堪。 …… 突然想起这么多,怀玥垂下脑袋,愧疚和自责齐齐涌上心头,她觉得难过极了。 暮云半晌没听到声音,侧头看怀玥咬着嘴唇,整个人都写着纠结。 “?” 这么脆弱的吗? *** 去医院拍片子看诊,折腾完已经是傍晚。吃饭的时候,陆媛看到了怀玥身上的淤青。 “怎么回事?” “摔了一跤。”怀玥说,“拍过片子了,没事。” 陆媛:“怎么就没事你多大了还能摔?” 和人打架这种事既损形象又不占理,说出来肯定挨批,怀玥闷声扒饭,含糊道:“不小心拌到凳子。” 怀宴抬眼看她,意味深长道:“不止吧。” 显然已经知情。 怀玥咽下嘴里的东西试图狡辩:“就发生了一点争执。” 怀宴哦了声:“一点?” 怀玥放弃挣扎,语调变成了“你能把我怎么着”的无谓,快速概括了前因后果:“和周羽吟吵了一架,然后我泼了她一杯红酒她推了我一下。” 饭桌上:“……” 陆媛道:“那个周羽吟,我早多少年让你离她远一点,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你非不听我的。你跟她玩之后,三天两头往外跑,成绩都差了!” 怀玥听到这忍不住反驳:“这个跟她真的没什么关系……” 是题目越来越难了。 陆媛瞪她:“还帮她说话!” …… 今天这顿饭难得的有点吵闹,暮云抬头,正好对上怀宴的视线。 他扬了扬下巴,神色如常:“多吃点。” 暮云笑了笑,“好。” 一天下来已经很累,她没有精力再想其他。回到房间,洗过澡,搬了电脑坐到床上。 u盘插上去,跳出密码框,暮云却迟迟没有输入。 思绪又回到两年前,她见过贺婷之后。 那是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谢图南应酬回来,见暮云抱着膝盖,呆呆的坐在客厅。 “怎么不去睡?” 他走近了,才看到茶几上放着酒。 谢图南松了领带,随手扔了西装外套,一边解领扣一边走过去。 “怎么了?” 客厅只开着一盏暖色的落地灯,落地窗外是如墨的夜色和倾盆的大雨。暮云缓缓的抬起头,和他对视。 她的眼角有些湿润,眼皮微微泛红,浅色眸子闪着细碎的光。 像是刚哭过。 谢图南挑眉,“哭了?” “——没。” 身边的沙发陷下去一块,暮云觉得情绪已经积压到了顶点,让她喘不过来气。 “有人欺负你?” “没有。” “我回来太晚?” “你每天回来都晚。” …… 暮云的语调自始至终平静,听不出委屈也听不出难过,但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倔强。 她整个人都缩在沙发上,是一种防备的姿态。 她穿着吊带睡裙,头发柔顺的披在肩头。眼皮半垂着,没什么表情,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脆弱感。 让人心猿意马。 谢图南的喉-结慢慢的上下滚动,拨开她的手,低头吻下去。 暮云没有拒绝,身体自然的后仰,任由他带着酒气的湿-吻在各处肆-虐。窗外雨点拍打着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 谢图南做那事从来都是有耐心的,他了解暮云的身体,知道她哪里最敏-感,什么时候情-动。 雨声未停,落地窗上映出男女交-叠的身影,气氛暧-昧又缱-绻。 暮云闭上眼,轻声道:“谢图南。” “我想问你件事。” “以后说。” “现在问。” 她鲜少有这样固执的时候,谢图南停下动作,手臂撑在她耳侧,“你说。” 离开他的触碰,身体有一种可耻的空-虚,而他眸色深沉,里头似乎也带着戏谑。 谢图南笑,“不说就做。” 暮云放在他腰侧的手轻轻攥紧,心里还在犹豫。片刻后,谢图南等的不大耐烦,重新吻过去。 暮云闭了闭眼,终于还是下了决心。 “贺姝是谁?” 声音里有几不可查的颤意。 谢图南的动作倏然顿住。他蹙起眉头,缓缓拉开距离,语调平而沉:“你说什么?” 刚才的旖/旎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暮云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 谢图南从她身上起来,坐到旁边。暮云听到打火机的声音,烟草味静静的在客厅弥漫开。 雨还在下。 暮云坐起身,低着头,把垂落的吊带重新放到肩头,往沙发的另一侧挪了挪,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谢图南点了烟却没有吸,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像是在按捺着脾气。 “听谁说的?” 暮云仍旧问:“她是谁?” 一根烟燃尽,谢图南都没有再说话。他靠着沙发,目光始终落在对面的挂钟上。 暮云没去看他的表情。 再问一点什么吗? 好像没有必要。 暮云双脚放在地板上,凉意从脚底窜上来。她懒得去找拖鞋,适应了一下后起身,回了房间。 过了很久,听到外头大门的开关声。 那晚谢图南没有回来。 第二天他去国外谈生意,发过来一条很简单的短信。暮云没有回,然后他们开始冷战。 过了半个月,暮云生理期推迟,买了试纸,测出两道杠,弱阳性,是早孕的意思。 那个清晨的兵荒马乱她已经不想回忆。 只记得她给他发消息说:谢图南,我们谈谈吧。 大约是因为时差,他到晚上才回:很忙,回国谈。 暮云看着屏幕,“我怀孕了”四个字打了无数次,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去。 她一个人去医院做了检查。 血hcg指数高于正常未孕水平,但只是一点,b超下未见孕囊。 医生判断是可疑怀孕。 一周后,她再次去做检查,血hcg指数已经恢复到了未孕水平。 医学上,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误诊,一种是生化妊娠。生化妊娠就是说,孩子来过,在很小很小很小的时候,又自然消失了。 可能,ta也知道不该来吧。 暮云没有去细究原因,她只是觉得很累,连日的提心吊胆和失眠让她整个人状态都很差。 她睡了很长的一觉,醒来觉得,日子不该这么过。 大概就是那一瞬间,她想清了接下来的路。 那时候暮云刚刚研究生毕业,奶奶身体时好时差。她联系了家乡的医院,通过导师介绍,顺利办了入职手续。 那段时间她没有再找过谢图南,后来才知道他已经回国了。是刚回国,还是回国了一段时间,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切都结束了。 她走的很干脆,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最初的一段时间,甚至没有和朋友联系过,几乎和过去一刀两断。 不是不给他留余地,而是不愿意再给自己一点点回头的机会。 …… 电脑屏幕已经黑下来,映出模糊的人影,暮云盯着看了两秒,晃了晃脑袋,不愿意再去回忆关于谢图南的任何事情。 不该再想的,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等办完事,她就回青城,守着奶奶留下的老宅,好好工作、认真生活,每天看看朝阳和落日,太阳好的时候晒晒被子,下雨天就坐在窗边看书…… 日子安稳就好。 暮云想到这笑了笑,很奇怪,是因为重新见过他所以彻底释然了吗,竟然也会对生活有了不一样的期待。 至于谢图南……就当是很久之前认识的一个故人,任何多余的感情都没有必要。 暮云轻轻的舒口气,抬手按了空格键,屏幕重新亮起。 *** 那两天暮云没有出门,大部分时候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u盘里的东西。 先是邮件,林林总总上千封。暮云也不急,从头开始看。 多半是作业,格式工整,态度严谨。但偶尔,也会和老师讨饶宽限几天。而且从中间一段时间开始,每隔那么两周,就会请假一次。 其中一封是:老板,家中表姐生了孩子,可否告假三天。 祝教授回: 你家这两个月已经第四个亲戚办喜酒生孩子了,你看这频率是不是有点高?不如你把你夫人接到北城,我帮你申请一间单人宿舍。这样你家族谱也可以歇口气? 乔岩丝毫没有被戳穿的尴尬,回的正儿八经:非常感谢老师,但夫人还没同意嫁给我。 如果可以,宿舍两间否? 简而言之。 假还是要请的,并且还有点想得寸进尺。 祝教授这次只回了三个字:否。准假。 …… 暮云看到这里,不知不觉笑起来。学生时代的乔岩和记忆里爸爸的形象逐渐重合,他好像总能一本正经的冷幽默。 父亲学的是建筑,作业里有很多cad图。暮云虽然不懂,但还是想看一看。 网上说这个软件如果一次安装不成功,卸载不彻底重装会很麻烦,而且最好同时安装一个叫天正建筑的软件。 暮云研究了大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出去找个电脑店。 碰上限号,她没有开车。穿着简单的白衬衫搭牛仔短裤,头发扎了一个中马尾,素面朝天就出了门。 行至地铁口,电话响起。 暮云看了眼来电显示,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两秒,然后重新锁屏,放回兜里。 过了几秒,又好像很久,铃声停了。 地铁到站,先下后上。暮云往旁边让了让,手机又响。她迟疑了一下,拿起来看,竟然还是那个号码。 她不记得他有一个电话打两次的耐心。 人潮开始簇拥着往前,暮云被挤到旁边,最终还是划了接听。 电话那头,谢图南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缓,带着上位者的沉着气场。 他问:“在哪。” 17、第 17 章 017 -在哪。 没想到上来就是这句, 暮云食指抵着手机背面微微用力,语调冷淡:“有事吗?” 屏蔽门关上了,暮云静静的看着地铁驶过, 站台很快变得空荡。 电话里那头谢图南道:“老头说你父亲当年有两部作品集在他书房,让我带你过去拿。” 他嘴里的“老头”指的当然是祝教授。 暮云想起上次在医院, 祝教授提过一句。还说老伴不在北城,别人去找不到东西,让暮云等一等。 祝教授的夫人姓池, 是国家歌剧舞剧院一级演员。演过电影, 昆曲京剧都是一绝。年轻的时候出国比赛, 一场舞跳完满座具惊。 所以谢图南这优越的基因,还能往上追溯好几代。 但暮云不太想见他。好看的皮囊看多了, 总能让人间接的忘掉他做过的混蛋事。 暮云想一直记着。 她往出口走,上了扶梯, 准备去打辆车, 一边道:“不麻烦你, 把地址给我就行。” 电话静了几秒, 直接挂了。 过了一会, 暮云收到他的短信。路名、街道、门牌号,多余的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谢图南发消息一直都这个风格, 他不喜欢打字, 打了字也不加标点,随意的很。 但暮云见过他挑剔手下助理的工作报告,连一个空格都不能错, 十足十的强迫症晚期患者。 怎么说,严以待人宽于律己。 而另一边,谢图南其实刚从机场接了祝夫人。他靠在车边打完电话, 上了驾驶座。 祝夫人问:“去接那个女孩子吗?” 谢图南说:“不去。” “不来了?” “她自己来。” “……” 祝夫人严重怀疑他是嫌麻烦压根没跟人说要去接。 谢图南发完消息,把手机扔到一旁,启动车子。 祝夫人道:“你再给她打个电话,我们家那地址不太好找,外头又这么晒。” 谢图南的语调始终淡淡的:“她不愿意。” 祝夫人觉得这外孙有些时候就跟个冰疙瘩似的,一点人情味都没有。无奈道:“那你开快点吧,别让人家等。” 谢图南默了默,“不会。” 乔暮云,方向感极差。东南西北完全不分,地铁过站,公交车坐反,跟着导航也能走进死胡同…… 尽管如此,不到万不得已,她也绝对不会开口麻烦别人去接。 祝夫人又道:“听你外公说,那女孩长得很漂亮?她爸爸我见过,英俊爽朗,又很有才识,可惜去世太早。” 谢图南静静听着,没应声。 祝夫人以为他是不感兴趣,无奈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三十好几的人了,就这么一直单着算什么事。” “我听说前两年你身边是有个女孩的,后来呢?” 谢图南:“分了。” “还有联系吗?” 前面红灯,谢图南轻轻的踩了刹车,眸光半垂着落在方向盘上,然后说:“没有。” 祝夫人没从他的语调里听出什么异常,也就没再问。她了解这个外孙,从小就倔,不听劝,决定的事轻易不会改。 七八岁的时候谢图南和人打架,对方门牙掉了两颗躺在医院,他梗着脖子不肯道歉,他爷爷拿着竹条抽也不管用。 哪怕身上被打的没一块好地,问他错没错,他还是说没。 最后终于点头,被他爷爷提溜着去医院。 然后当着两家大人的面,面无表情的对人说:“看在你大我几岁打架还输给我的份上,给你道个歉。” 气的对方当场就从病床上跳起来要和他单挑。 事情传出去,都说这孩子天生反骨,不服管。 后来,他十二岁那年被绑架,一起被绑的还有贺家的一个女孩。 那女孩在绑匪手下死的凄惨,他被救出来的时候也只剩一口气。 好在命救回来了。当时多少人跟着揪心,说见了那么血腥的场面,多半是要废了,心理阴影不会小。 没想到他在医院躺了一周,除了手腕上留了条不深不浅的疤,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 所以那些评价后面就多了一个词:生性凉薄。 天生反骨,生性凉薄。 …… 祝夫人思绪至此,看向前面沉稳开车的谢图南,很轻的叹了口气。 都不重要吧,什么事业姻缘后继有人,都是虚的,随他去。反正劝也没用。 *** 辗转一个半小时,暮云终于到了祝教授家。那是一个老旧的别墅区,树木葱郁环境宜人,一眼望过去,有一种卡带机拍出来的胶片质感。 顺利找到24幢,暮云顺着台阶往上,按响门铃。 开门的是祝教授的夫人,暮云不清楚她的具体年纪,但保养的很好,看起来最多四十出头。 祝夫人的眼睛和谢图南有点像,只不过相比之下,祝夫人的眼尾微垂,笑起来是一个月牙,很有亲和力,是标准的桃花眼。 而谢图南眼型更长,眼尾略向上斜,带着与生俱来的张扬。 暮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跟着往里走,直到听见祝夫人说:“图南,泡杯茶。” 暮云在玄关处弯腰换鞋,手下一用力,凉鞋带子被扯了下来。 她维持着那个姿势顿了两秒,然后若无其事的把脚抽出来,换上拖鞋。一边回忆着这个鞋是哪里买的,质量未免太差,下次不能再光顾。 至于身后那道视线……乍然重逢是会让人手足无措,但习惯后就有了免疫力。既然躲不开,不如坦然一点。 暮云起身的时候,神色如常。 “图南,我去趟书房,你和乔小姐聊会天。”祝夫人说着已经往楼上走。 谢图南倒了杯水放到茶几上,“坐。” 沙发是长条形的,一边蹲着一直英短银渐层,一边被谢图南占了,只剩中间的位置。 暮云对猫毛过敏。 旁边还有一张单人沙发,但紧挨着谢图南。 立式空调往外冒着冷风,暮云想了想,还是绕过去,坐到了单人沙发上。至少两边的扶手形成了天然的阻隔,给了她很大的安全感。 暮云出门的时候没带包,所以电脑一直被她抱在怀里。 前面茶几上摆了一整套茶具,没这么大地方,她把电脑放在身体右侧,靠着沙发壁。 谢图南瞥了一眼:“带电脑干什么?” “坏了,去修一下。”暮云没说实话,找了个最简单的理由。 谢图南嗯了声:“买个新的吧。” 这话说的随意,就像从前的很多次,暮云和他说家里坏了什么东西,哪怕只是摔碎了一个茶杯,他也是云淡风景的一句:买套新的吧。 谢大少爷含着金汤勺出生的,生活习惯从来如此,再贵的东西在他那都没有二次利用的机会。 但现在,这句话有点不合时宜。 谢图南似乎也意识到,说完他皱了皱眉,然后抬眼看窗外,客厅里沉默下来。 暮云只是当做没有听到。她两手交握,不轻不重的捏着自己的手指打发时间。 余光里,谢图南招了招手。 “jcy.” 他的语调有些慵懒,带着浅浅的气音。 暮云想jcy应该是那只猫的名字,因为它慢吞吞的起身,然后拖着滚圆滚圆的肚子,朝这边走……准确的说是挪过来。 谢图南是不怎么喜欢猫的,曾经有人送了一只赛级的纯种布偶猫给他,他看了一眼,没要。 原话是:“这么娇气的物种,还得帮它请个保姆。” 娇气的……物种。 但他当时确实是这么形容的。 暮云目瞪口呆,忍不住问他:“那你有喜欢的……物种吗?” 谢图南没有犹豫,说有。 不会是鲨鱼或者美洲豹吧?鉴于他的语气实在有些严肃,暮云忍不住这样猜测。 然而他下一句却是:“我喜欢狗。” 暮云松口气,“那怎么不养一个?” 谢图南沉默了一会,淡淡的说:“养过,走了。” 他没有说“死”,而是用了“走”字,神色是暮云从来没有见过的那种哀伤。 甚至无法想象,哀伤这个词,也能出现在谢图南身上。 后来在他书房看到过一本相册,照片很有年代感,是一只纯种的德国牧羊犬,身上穿着“police”字样的衣服,脖子上还挂着勋章,威风凛凛。 应该是退役的警犬。 他似乎不太想提,暮云也觉得是伤心事,没有再问。 只是觉得,这个男人,似乎也有长情的一面。 …… 客厅里的挂钟在整点敲响,暮云从回忆中抽离,侧头看到jcy眯着眼蹲在谢图南旁边。 谢图南垂着眼,漆黑的眸子落在jcy身上,又好像不是。阳光穿过沙发后的窗帘缝隙,落在他的额角眉锋,淡化了那种凌厉迫人的气势。 他的手很好看,修长匀称,因为白,带着天然的冷感。 但撸猫的手法实在是……惨不忍睹。 暮云看着他来来回回上上下下毫无章法的乱-摸一气,心都提起来。好在jcy脾气似乎很好,被蹂-躏成这样也只是晃着尾巴,稍微显出一些不耐。 看来是习惯了。 暮云轻轻的摇摇头,错开视线。 下一秒,她听到极具威胁的一声“喵呜!”,回头,就见jcy已经睁开眼,一口咬住了谢图南的手掌边缘。 暮云:“…………” 活该! 她在心里默默说。 谢图南的动作停下,静静的和jcy对视。 “放开。” 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单纯不想放,jcy没动,甚至又“呜”了一声。 嗯,那应该是不想放。 暮云伸手拿过茶几上的水杯,若无其事的抿了一口,甚至有点想笑。 谢图南似乎没了耐心,用另一只手拎起jcy的后脖颈。 jcy本来大概没想动真格,但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冒犯,本能的咬了下去。 谢图南看都没看自己的伤口,把jcy拎到眼前。jcy被压制了行动,只能虚晃着爪子“嗷嗷”的反抗。 一人一猫,陷入对峙。 大约十秒后,从楼梯口传来传开匆匆的脚步声,接着是祝夫人愤怒的咆哮:“谢图南你在干什么!” 谢图南面无表情的放下jcy,抽了张纸巾掩去伤口的血珠。 祝夫人把装着作品集的袋子递给暮云,随手拿了鸡毛掸子就往谢图南那挥。 谢图南微微侧身,祝夫人眉毛一竖:“你敢躲?” “……” 谢图南无奈,又把身子坐正:“我——” 话没说完就被祝夫人结结实实的抽了一下。 他闭了闭眼,轻轻咬牙,“您轻点。” 祝夫人似乎还想来第二下,但忽然瞥到旁边的暮云,只好作罢,对暮云道:“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暮云摇头,笑得特别真诚,“没有。” 实在是没有的事。 您可以继续。 18、第 18 章 018 祝夫人打人的时候没留情, 但看到谢图南手上的伤,还是翻了药箱出来为他消毒。 伤口在颈动脉骨那边,并不算浅的几个出血点。 谢图南一手抬着给祝夫人检查, 另一手拿着手机,在回消息。 “疼不疼?”祝夫人看伤口深, 面有不忍。 谢图南嗯了声,“没您打的那下疼。” 祝夫人刚升起的那点心疼瞬间湮灭,啪的一下打在他手背上, “去卫生间用清水冲十分钟。”说完还推了一把。 谢图南笑了笑, 收了手机起身。 暮云盯着他有些懒散的背影看了两秒, 收回视线。原来他在长辈面前,也有这样的一面。 旁边沙发上, jcy又躺回了原来的地方,睡的四仰八叉。 暮云本想告辞, 但又觉得拿了东西就走不太礼貌, 只好再等一等。 水流声持续了大概二十秒吧, 也许还没有, 祝夫人一个山竹刚递到暮云手里, 谢图南已经从卫生间出来。 “……” 祝夫人嘴角刚弯起来的弧度又平了下去,指了指挂钟, 气的不行:“让你冲十分钟, 这才多久。” 谢图南皱了一下眉头,语调是不乐意的:“我觉得不用。” 祝夫人瞪他:“你是医生吗?” 听到“医生”这两字字,谢图南的眸光闪了闪。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 他朝暮云那抬了抬下巴,“她是。” “……” 暮云的右眼皮非常及时的跳了两下。 她抿了抿唇,压下恼意, 缓缓的抬头,目光在谢图南的伤口处停下,然后说:“二十分钟。” “你这个咬的挺深,需要先把血挤出来,然后在伤口处反复涂抹碱性肥皂,用清水冲洗二十到三十分钟。” 暮云语调轻缓,听着就只是在陈述自己的专业判断。说到这,她视线上移,和谢图南对视上。 他靠着墙,受伤的那只手垂在身侧,衬衫袖子卷到手肘,小臂上还挂着些许水珠。 看着是挺随意的一个姿势,但漆黑的眸子一顺不顺的盯着这边,又显得不怎么友好。 暮云迎着他的目光,认真的继续:“一定要反复冲洗,直到到伤口发白,不要怕疼。” 她特意咬重了“怕疼”这两个字,语速更慢了些:“洗的越深、越彻底越好。” 暮云的话在外人来听其实很正常,就是医生说医嘱的正常语调。 因此祝夫人马上道:“听见没?还不快去!” 谢图南挑眉,仍旧是盯着暮云,唇角很淡的扯了一下,然后转身重新进了卫生间。 这次的水声持续了很久,祝夫人拉着暮云聊天。 “乔小姐多大了?” “二十七。” “还回青城吗?” “回的。”暮云说,“办完事就回去。” 祝夫人点点头,私人的事没有多问,话题转到了祝教授的病情上。 “我以为就是寻常的小感冒,有点严重才住院,怎么也没想到说一查,脑子里长了个瘤,还瞒着不告诉我。” 祝夫人去外地参加巡演,本来还有半个月才结束。祝教授为了让她安心,一直隐瞒病情。还是为了帮暮云拿作品集,才让祝夫人起了疑心。 “七十多岁的人了,脑袋上开一刀,我一想到半夜都睡不着。”祝夫人叹口气,“其实保守治疗也挺好,以后就算真瞎了,也比……” 也比死在手术台上强。 后半句她没有说下去,暮云默了默,斟酌着道:“老师身体硬朗,这个手术现在做,风险会小一点。真有压迫到视神经那天,也是必须要开刀的。唯一能赌的,就是瘤子不会长。” 长痛还是短痛,哪一边都有风险,哪一边都赌不起,没有万全的选择。 …… 这次卫生间的水流持续了很久,暮云看着时间差不多,拿了作品集,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她有些犯难。 她今天穿的是一字带凉鞋,带了三厘米的跟。刚才进门换鞋的时候,右脚后跟处的系带被扯断了,等会走起路来会很吃力。 要不要借双鞋? 这个想法一出来就被暮云否决了。 有借就有还。 保不齐下一次还会遇到谢图南。毕竟这是他外祖家,他什么时候在这都有可能。 从这到小区门口,也就一两千米,慢慢的走,总会到的。 打定了主意,暮云轻轻的舒口气,面色如常的弯腰换鞋。她弓着脚背,脚腕用力,走路的时候尽量表现的正常。 谢图南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暮云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 祝夫人在鼓捣棉签和碘酒,余光瞥见谢图南杵在那不动,催促道:“愣着干什么,过来消毒。” 谢图南没应声,祝夫人回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乐了。 “人姑娘走了,说有急事。” “长得是漂亮,你要是想接触接触,喏!”祝夫人朝暮云刚才坐的地方扬了扬下巴,“她电脑忘拿了。” 谢图南走到窗边,拨开窗帘往外看。 旁边水泥路上,暮云拖着鞋跟,一手拎着作品集,一手放在额头挡太阳,走路深一脚浅一脚。背影怎么看怎么倔。 走了一段,她似乎觉得累,弯腰拎起那只鞋,单脚往前跳了几步。因为鞋子带着跟,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谢图南眉头锁起。 暮云晃晃悠悠的站稳,停在原地,盯着地面似乎在犹豫什么。过了一会,她缓缓的放下另一只脚,拿脚尖轻轻的点了点地面。 一触即离。 三伏天下午两点半的水泥路,温度高的骇人。 暮云放弃了赤脚走路的想法,重新拖着鞋跟往前走。 谢图南被气笑了。他转身坐回到沙发上,拿了棉签往伤口上涂。 祝夫人奇怪道:“不给人送过去?” “不急。”谢图南说,“她走不远。” 倔成这样,是该受点苦。 …… 原本十分钟的路程,暮云走了二十分钟还没到,打车软件上也还没有司机接单。 头顶太阳火辣,暮云脑中混沌,没注意到身后跟过来的银色保时捷。 “你打算这样走到哪里?” 熟悉且淡漠的语调。暮云有些迟钝的回头,谢图南把车开到了她身边。冷气从车窗溢出来,驱散了惹人烦躁的暑气。 冷热交替,暮云感觉鼻子发痒,侧头打了个喷嚏。 看她额角冒了汗,巴掌大的小脸热的发红,谢图南的语调软和了一些:“上来吧。” 暮云沉默的绕过车头,坐上副驾驶。 谢图南摇上车窗,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点。 暮云把装着作品集的袋子放在膝盖上,拿纸巾擦了擦汗,“送我到前面的地铁站就行。” “你能走路?” 谢图南的脾气又上来了,问这话的时候语调冷冷的,带着嘲讽。 是不太好走。 那他想怎么办,去商场帮她买双鞋吗? 暮云侧头,瞥到谢图南的脸色,觉得这实在不算一个好的解决办法。 但是,自己现在坐在他车上,没什么话语权。并且,和他不计前嫌、心平气和的交流,好像是一件特别难的事。 暮云沉默,两只手的食指和拇指捏在一块,思索着怎么解决。 一刻钟后,车子驶过一条老街。马路两边都是小的店面,写着“文具批发”“日用品批发”“家具回收”等等。 应该是批发市场。 暮云下意识喊:“停一下!” 谢图南踩了刹车,侧头看她。 暮云指了指前面写着“日用品批发”的店面道:“我下去买双鞋。” 谢图南顺着那方向看过去,视线停了一瞬,然后眉头皱起。 很明显的不赞同。 “那要不——”暮云犹豫着:“你帮我去买?” 谢图南又看了一眼那家店,忍了忍,最后放弃,一言不发的踩下油门。 “诶!”暮云急了,下意识去拍他肩膀,“你这人怎么这样!” 她这点力道还影响不到谢图南,他的手始终稳稳的控制着方向盘。 甚至那一瞬间,心头划过一些异样的情绪。 她以前没有这样闹的时候,总是乖巧安静,说话也不曾高声大气。每次委屈了,还试图和他讲道理。 原来也会有任性的一面。 那以前呢,装的吗? 谢图南的心情莫名其妙的好起来,继而又变得更加复杂。 暮云也终于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她收回手,有些懊恼。但看谢图南似乎没有计较的意思,脸色甚至比刚才缓和了一点。 真是不懂他。 等暮云安静下来不闹了,谢图南才解释:“那种店里鞋子也能穿?” “……” 暮云恍然,原来是少爷病犯了。 “我穿又不是你穿。”她小幅度的撇了撇嘴,嘀咕道。 谢图南不知道听没听见,反正绝对没有掉头回去的意思。 暮云的耐心也没了,懒得再和他掰扯,直接道:“我要下车!” 谢图南“嗯?”了声,轻飘飘的拒绝:“不行。” “……” 暮云深吸口气,两脚一瞪把踢开鞋子,形象也不要了,直接把脚缩到了座椅上。 “那你要怎么办。” 以前面对他,总是藏着心思,拘束着言行。不会无理取闹,遇上什么矛盾都尽量站在他的角度思考。 有时候活的不像自己。 但现在,暮云才懒得管他高不高兴,反正她现在不太高兴。 谢图南侧头看了暮云一眼,见她抱着膝盖,唇线拉直,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高兴”和“不待见”。 脾气是比以前大多了。 谢图南在道路尽头转弯,驶上高架。暮云不知道他要去哪,盯着窗外倒退的景色一言不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图南抬手按了一下中控屏,悠扬的音乐打破了车内的平静。 一首英文歌,alec benjamin 的《letdown slowly》。 “……i can feel you fade away.” 暮云想这句可以翻译成:我们渐行渐远。 坐在一辆车里,却好像无言以对才是合适的状态。 一首歌放完,谢图南忽然问:“你来北城办什么事?” 暮云抬眸看了一眼车内的后视镜,镜子倾斜的角度刚好能够照到他的眉眼。 微斜的眉梢,漆黑如墨的眸子,看不出情绪。 “很重要的事。”暮云最后说。 谢图南也没有再问。 车子最后在医院门口停下,应该是接种狂犬疫苗的定点医院,位置相对偏,四周马路老旧,街道空旷,没有几辆车。 谢图南没开导航,竟然顺利把车开到了这里。 只是,他什么意思。 要她陪他去打疫苗吗? 凭什么。 不过一句话不说把她带到这里,像他谢图南的风格。他永远是这样,擅长一个人做所有的决定,不会过问她的意见。 “下来吧。”谢图南说。 “我没有鞋。”暮云平视前方,陈述这个客观事实。 “车里有。”云淡风轻的语调。 暮云:??? 车里有? 那他不早说? 暮云吸口气,轻轻的咬牙,“我不要。” 谢图南侧头看她一眼,推开车门下去。 他从后座储物格里拿出一双男士拖鞋,然后绕过去,开了副驾驶的车门,把拖鞋放到地上。 谢图南一手搭着车门,一手放在车顶上,垂着眸子看暮云。 暮云则盯着地上的鞋。 她原来的鞋是肯定走不了路了,这儿地方这么偏,应该也不容易打车,更不要说买鞋。 算了。 先骗他一双鞋再说。 暮云最终还是不情不愿的下了车。 不得不说,踩在实地上的感觉太好了。刚才小区里那段路,走的她脚后跟现在都有点疼。 谢图南还是那个姿势,一手搭在车门上。 暮云站在旁边,头顶的阳光被他挡了大半,整个人都在阴影下,隐约的,能闻到他身上干净清冽的茶香。 暮云看了看四周,找公交站台的位置。从左看到右,终于在林荫道那边,看到一块挺旧的贴牌子。 刚踏出一步,被他抬手拦住,“往哪跑?” 暮云看着横在眼前的手臂,继续咬牙。脚底踩着人家的鞋,总归是没那么硬气。 “谢谢。”她有些屈辱的挤出两个字,“我坐公交车就行。” 谢图南却好像没听见似的,握住她手臂往外拉了些,关上车门,“打完疫苗送你回去。” “你打又不是我打。”暮云抬手挣开束缚,忍不住刺他:“多大人了进医院还要陪,你怕打针吗?” 谢图南轻飘飘的“嗯”了声。 暮云:“?” 谢图南却笑了,他微微倾身,黑眸紧紧的锁住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 暮云偏过头,不让他看。 日头已经西斜,太阳没那么烈,但是水泥地翻出的余热烤的人没有思考的力气。 他们隔得太近,他的目光带着探究,那种近在咫尺的压迫感并不好受。 暮云往后退了一步,想离他远一点,但手臂不小心碰到了车身,滚烫的温度让她条件反射的挪开。 于是两人之间的距离反而被缩短了。 暮云只要微微倾身,额头就能点到他的胸膛。 谢图南垂眸,盯着暮云秀气的脖颈看了会,握了她的手臂往身前拽。 专属于他的气息包裹过来,不算很大的力道,但也挣脱不开。 暮云拿手肘抵在前面,无声的抗拒。 谢图南笑了,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单纯心情还不错。 “真不进去?” 挺漫不经心的语调,带着浅浅的气音。 “不进去。”暮云把头又侧过去一些,“你可以和我在这里耗上24小时,然后就不用进去了。” “也不是不行。”他说。 “就算家里的猫打过疫苗,也不能保证百分百安全,咬伤人感染的几率是15%.”暮云故意说的严重了一点。 但谢图南只是“嗯”了声。 听起来一点都不在乎。 暮云忽然生出一种无力感。差点忘了,谢图南这个人,不怎么惜命。 但医生的职业本能让她多说了一句:“你这个伤口挺深的,疫苗不能不打,保不齐就会死。” “深吗?”谢图南侧头看了眼手腕,然后用极其随意的语调说:“我看还没你那天咬的深么。” 19、第 19 章 019 有举着相机的行人路过医院门口, 长焦镜头拍下了这一幕—— 夕阳下,男女姿势暧昧,车前相拥。男人垂眸, 女人则微微侧头,阳光落在他们周身, 暧/昧又缱/绻。 虽然,事实并非如此。 暮云是反应了一下,才想起谢图南“还没你那天咬的深”中的“那天”是什么情况。 她的脸色冷下去, 唇角拉直, 彻底不说话了。 天气太闷, 连风也没有。周遭除了偶尔路过的车辆,安静到压抑。 打破这种僵持的是一阵手机铃声。谢图南松开手, 从兜里拿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 眉头轻皱, 按了接听。 “什么事?” 暮云在谢图南松手的那一刻就迅速退到了旁边, 车门还没锁, 她从座位上拿了作品集, “砰”的一声关上车门,转身就走。 “我知道了, 就这样。”一个电话挂断, 暮云已经走出十来米。 谢图南没拦。 夕阳下,男人靠着车身,身影挺拔, 拇指轻轻的划过打火机齿轮,火苗窜起。 他点了根烟,然后抬眸, 目送那道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林荫道尽头。 *** 商场。 暮云已经在电器区域转了半个小时了。她是上了公交车时候才发现自己把电脑忘在了祝教授家。 她准备明天再给祝教授打个电话。 但是想了想,又的确有必要买个新电脑。原来那个从大学沿用至今,已经很老了。 但她实在不会选。 售货员一听她要用cad软件,就极力推荐了一堆。 事实上,暮云现在确实就在脸上写着“待宰的肥羊”几个大字。 “你是大学生吧,学建筑还是园林的。”售货员显然身经百战,“要用cad的话,不是独显带不起来的,还有像su、lumion这些3d软件,屏幕色域起码在72%。” “比如联想拯救者y7000,或者惠普暗夜精灵4代,戴尔g3,都是高色域,很适合你们学生。” 售货员滔滔不绝,如数家珍。 暮云则一头雾水。 她跟着转了一圈,其他的没有问题,就是这几款的颜值都不大合心意。 “我再考虑一下。” “好的。”售货员态度良好,“那您考虑好了就叫我。” 暮云单独逛了一会,林西湛打电话过来。 “在干什么?” “买电脑。”暮云想着他可能会比较在行,诚心问:“你有推荐的吗?” 林西湛:“自己用?” “不是。我有个表弟,今年上大学了,想送他一台电脑。”暮云不想解释自己为什么需要cad,胡诌了一个表弟出来。 正好现在也快开学了,理由很正当。 “他学什么专业?” “建筑。” “那配置可能要买高点。”林西湛果然在行,从cpu、显卡、内存以及屏幕都说了一遍。 但很快暮云悲哀的发现,他推荐的几款,和刚才售货员说的差不多。 “男生也不会太在意颜值,你只看性能,好用就行。”林西湛说。 “……” 暮云很后悔,刚刚应该说表妹的。 “怎么了?”半晌没听到声音,林西湛问。 “没。就是——”暮云顿了下,“我那个……表弟,他可能、真的对外观有点要求。” 林西湛:“嗯?” 暮云肯定的:“嗯。” 她支支吾吾,显然这个“表弟”十有八九是胡诌的。 林西湛失笑,不过没有多问。女孩的心思千奇百怪,非要追根究底,就该被讨厌了。 “有具体一点的要求吗?” “白色吧。”暮云说,“最好是合金材质,外壳别太复杂。” “这样。”林西湛想了想,“学建筑用macbook不适合,你看看matebook14或者机械革命,你……表弟应该会喜欢。” 他在“你”和“表弟”之间停了一下,似乎还带着淡淡的戏谑。 暮云假装没听出来,面不改色的回:“好,我等会看看。” “你学的金融,没想到对建筑也这么了解。”她适当恭维了一句。 “乔同学。”林西湛的语调有些受伤,“我辅修建筑,双学位。你不知道?” “……” 暮云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果然电视剧里反派都是死于话多! 但是,曾经在一个社团那么久,竟然连专业都没搞清楚,她也觉得不好意思。 正尴尬,林西湛忽然道:“晚上一起吃个饭吗?” 暮云“啊”了声,“哦,好。”她下意识就应了。 “你在哪个商场。”林西湛说,“我过来找你。” *** 暮云买完电脑,去了附近一家小有名字的中餐馆。 林西湛是大半个小时后到的。 他今天没穿西装,一件白色圆领的印花t恤,搭黑色长裤,看着竟然也有点学生气。 林西湛坐下问:“等很久了?” “没有。”暮云把菜单递过去,“刚刚自己逛了会。” 林西湛道:“我记得你不吃辣。” “对。”暮云讶异于他竟然记得这种小事,解释道:“我们家乡口味偏甜,一般不放辣椒。” 这边上菜很快,时不时到来的服务员缓解了聊天的尴尬。 其实林西湛口才很好,也能时不时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暮云天生不擅长这样的社交。 “你还记得威哥吗?”林西湛说,“我室友。” 暮云:“记得。” 威哥本名很斯文,但是因为天生招蚊子,有他在的地方别人基本就不用担心被蚊子咬,被大家戏称为“人肉超威灭蚊剂”。 后来叫着叫着,又成了威哥。 回忆起那段时光,暮云脸上也不自觉挂上了笑。 林西湛道:“威哥和橙子结婚了,去年领的证。” “啊?”暮云呆了呆,“他们俩不是……水火不容吗?” “对啊,谁能想到。”林西湛给暮云添了饮料,“当初吵成那样,最后居然能结婚,威哥为了橙子回老家了,我都没留住。年底孩子都快出生了。” 暮云想象了一下,一家三口,可爱的宝宝,吵闹但恩爱的父母,平淡温馨的日子。这应该是生活最美好的样子吧。 “暮云。”林西湛忽然道。 暮云预料到了什么,抬头看他。 果然,他问:“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没有。” 林西湛点点头,“当初我追你,你说暂时不想考虑感情的事,那现在呢?” 暮云琢磨着怎么拒绝比较合适,却听林西湛继续道:“现在我能追你吗?” 他问能不能追,不是问她答不答应。 暮云只好重新措辞:“我——” “你不用想理由。”林西湛却好像看透了她似的,“反正追不追是我的事,你拒绝也没用。” 暮云:“……” 她放了筷子,“学长。” “别叫学长了。”林西湛温和道:“喊我名字就好。” 暮云试了试,没叫出口,于是略过称呼,直接道:“如果我曾经有一个……” 她顿了顿,语调平静而笃定:“很爱很爱的人,一段刻骨铭心的、无法从我记忆里抹除的过去。” “你不介意吗?” 林西湛也放了筷子,他侧着头,笑了:“暮云,你真的是……很傻。” 也很纯粹。 后半句林西湛没说出来。他没有见过这样纯粹的姑娘,她身上有一股劲,一种……非常执拗的天真。 不愿意亏欠,不愿意辜负,到最后把自己弄的遍体鳞伤。 “我不介意。”林西湛说。 …… 晚饭后,林西湛开车送暮云。他听到地方有点意外,暮云已经解释:“是我舅舅家。” 林西湛了然,没有再问。 *** 第二天早上,暮云一起来就被怀玥抓住问:“姐你昨晚是不是约会去了?” 有点突然。 暮云刚睡醒的脑子来不及思考太多,一边往卫生间走一边道:“算是吧。” 怀玥小尾巴似的跟上,靠在洗漱台边,委婉道:“其实你下次晚上不回来也是可以的。” 牙膏清凉的味道让暮云醒神不少,她嘴里含着泡沫,有点没听明白。 “什么?” “对方帅吗?”怀玥自顾自问:“多高?有照片吗?” 暮云用清水漱完口,挤了洗面奶用起泡网打泡沫。 “想什么呢,就老同学吃个饭。” “姐。”怀玥摇头,“你这就不诚实了。” 暮云:“?” 怀玥:“你只是吃个饭你还——” “还什么?”暮云把泡面抹到脸上。 “还把人拖鞋穿回来了!” “拖……”暮云彻底清醒,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两秒,然后冷静道:“那是因为鞋坏了,随便买的。” ??? 怀玥很不服气:“姐。” 暮云:“嗯。” 怀玥指了指自己,“你看我像傻子吗?” “……” 暮云瞅她一眼,“挺像的。” …… 怀玥气鼓鼓的跑了。 暮云洗干净脸上的泡沫,脸埋在冷水里吐了会泡泡,然后打开下水口,看着水流漩涡彻底消失,才舒口气,恢复思考。 那双拖鞋……他应该也不要了。 扔了吧。 暮云换了衣服下楼,径直走到玄关处,拎起拖鞋,悬空到垃圾桶上方。 还没松手,身后传来怀玥幽幽的声音:“你不是说买的吗?” 暮云手一抖,方向偏了一点,有一只没扔进去。 她弯腰捡起来,重新投进垃圾桶,若无其事的拍拍手:“是买的,但是突然觉得很丑,不想要了。” 怀玥:“……” *** 昨天买电脑的时候,暮云让工作人员帮忙安装了cad。但是她鼓捣了一上午,还是一点都不会用。 反而因为各种教程看的头昏脑涨,她只好决定先放一放。 打开手机,才发现林西湛一早就发过微信: 【早】 【吃饭了吗】 时间是七点半,但现在已经过了九点。 “昨晚睡得晚……”暮云打到一半又删除,因为她往上翻了翻,昨晚九点半,她就和人家说困了,总不能一觉睡了十二个小时。 所以她诚实道:【抱歉,一直没看手机】 林西湛很快回过来: 【没事】 【今天校庆,有空来逛逛吗】 他说“来”,说明已经在学校了。 暮云犹豫:【现在吗?】 林西湛发了条语音:“我刚从讲座逃出来。” 依旧是温和的语调,只是背景混着嘈杂的人声,让人一下就想起那段青春岁月。 暮云被心底的悸动说服,答应下来。 “来接你。”林西湛说。 “不用,我坐地铁就好。”从这边去a大,一来一回恐怕要两个小时。 没想到林西湛说:“司机就在小区门口,等会把车牌号发给你。” 暮云讷了讷,为这个男人的体贴和周全。 …… 去a大的路上,暮云在大学室友群发了消息,问她们有没有空。 余彤: 【什么校庆我怎么不知道?】 【今天吗?】 【慢着!你在北城?!】 九九冒泡补刀:【她来小半个月了呢】 余彤:【???】 九九“挑拨”完,才回答暮云的问题: 【我没空,医院这两天忙死了】 【不过陆闲庭去了】 余彤:【这么说你早就知道她来了?】 九九:【?】 余彤:【呵呵】 …… 暮云光顾着看她们扯皮,没怎么注意到那句“陆闲庭去了”,到了校门口,林西湛已经等在那。 两人并肩走着,一路往里逛。周围都是年轻的学生或者年长些的校友,林西湛人缘广,时不时还能遇到几个熟人。 暮云免不了被带着调侃,但林西湛都用一句“还不是女朋友”轻巧解释。 中途路过经管院,林西湛问:“要不要进去逛逛?” 大学时他们的辩论社大本营就是设在经管院的,暮云点头。 刚拐过弯,迎面走过来一群人,林西湛介绍道:“中间那个是我们院长,那时候我们都叫小老头的,等会打个招呼。” 暮云点头,跟着看过去。 随即怔住。 一个身材略显臃肿的男士远远迎过来,“西湛你跑哪去了,半天不见人,打你电话也不接,这都快饭点了。” 他说完才注意到旁边的暮云,语调一转:“哟,女朋友啊?” 他这一嗓子嚎的很响亮,成功让前后左右的人都看了过来。 林西湛摇摇头,“别瞎说,是学妹。” 那人“诶”了一声,仔细的打量暮云两眼,“这不是乔暮云吗?医学院的是吧!” 他猛的一撞林西湛的胳膊,调侃道:“我记得你当年还追人家呢!怎么,还不死心?” 林西湛笑了笑,算是默认。 “既然来了那一起啊,我们正要去吃饭。”那人自来熟,“别不好意思学妹,都认识。” 暮云现在笑不出来。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前面不远处,站在管院院长旁边,西装革履谈笑风生的,正是谢图南。 他怎么会在这里。 念了一个学期都不到,考试没一门及格的,也能算他母校吗? 就这一会的功夫,院长一行人已经走近。 谢图南穿了件深蓝色衬衫,西装外套对折搭在手腕上,目光沉沉,越过众人,径直落在暮云身上。 20、第 20 章 020 谢图南盯着暮云看了两秒, 挪开视线,和旁边的林西湛对视上。 两人认识,互相点头示意。 “谢总也来了。”林西湛态度谦和, 不热情也不疏离,商业式的问候。 “林总。”谢图南淡淡颔首, 也是不温不火的语调:“难得碰上,中午一起吃饭吧。” 时值正午,他们站的地方种了一排兰考梧桐, 青枝绿叶挡在头顶, 阳光穿过投落大片阴影。 听到那句“一起吃饭”, 暮云心头一跳,抬眸看过去。 谢图南的目光也正好扫过来。 他站在那, 没什么表情,姿态甚至可以说有几分闲散, 但眸色很沉, 一片漆黑不见底, 清清冷冷又带着凌厉。 对视持续了两秒, 或许还不到。没有人察觉空气里短暂的僵持。 对于谢图南的邀请, 林西湛有点意外,但也没多想。他带着暮云, 本来就是过来打个招呼就走。 因此笑了笑推脱道:“多谢谢总相邀, 不过今天就不了,我等会还有点事。” “什么就有点事,这就想走?”说话的还是之前那个大腹便便的男士。他搭着林西湛的肩膀, 一副不放人的架势。 林西湛朝他使眼色,后者压根不买账。 老同学关键时刻损的不行,林西湛无奈, 转头对暮云道:“这仲林,还记得吗?” “仲学长?”暮云惊讶的都暂时忽略了谢图南的存在,“他怎么……”胖成这样了。 暮云及时收住了后半句,再次抬头看向仲林,她是真的没认出来。 仲林是林西湛的室友,学生时代也是个很阳光的帅小伙,一米八几的个头,喜欢健身篮球也打的很好。 总之和眼前这个挺着啤酒肚,严重发福,发际线岌岌可危的男人联系不到一块。 暮云觉得刚才的反应不太礼貌,尴尬道:“不好意思,学长。” “没事。”仲林不甚在意的摆手,“前两年公司出了点问题,一时没想开,抽烟酗酒抑郁,后来医生开了药,越吃越胖,停了又控制不住情绪,就随便了。” 他三言两语说完,话里有淡淡的苦涩,但很快消失,拍拍肚子玩笑道:“年纪大了迟早的,不过我看西湛不会。” 仲林话锋又是一转,挤眉弄眼的暗示:“他到四五十也能这么风度翩翩,入股不亏。” 暮云哭笑不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了。”林西湛救场,拍了拍仲林肩膀道:“改天聚,我们先走了。” “不是,真走?”仲林拽住他,“你也忒没良心了,院长还在这没发话呢,你带着学妹就想跑?” 他搬出了现场资历最老的院长做救兵,林西湛一时语塞。 院长也很给力,听到这里的对话,笑呵呵道:“西湛啊,追姑娘虽然要紧,但今天难得,不许跑。” 他说着看向暮云,“医学院的?” 暮云点头。 院长和蔼道:“我们要去吃饭,一起吧,你们陈院长也在。” “对嘛!”仲林附和着,“别不好意思学妹,都认识。” 暮云本想拒绝,但盛情难却,推脱反而显得不近人情。 所以四十分钟后,她跟着林西湛,一起坐在了五星级饭店的包间里。 一落座,暮云就后悔了。 这一桌子人,从校长到各级领导不说,其余也都是各圈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要么家族底蕴深厚,要么白手起家功成名就。 再加上谢图南这尊神,暮云只觉得如坐针毡。 仲林还是饭桌上最活跃的那个,还没上菜就张罗着敬酒。 林西湛帮暮云拆了碗筷的包装,放在她面前摆好,“抱歉,把你拐到这里,陪着我应付无聊的饭局。” 暮云摇摇头,“没事。” 她垂着眸,感觉到对面看过来的视线。若有似无的,带着轻微的探究和一种无法形容的压迫。 是谢图南。 不用抬头,也不想抬头。 林西湛离的近,很细心的捕捉到暮云那种紧绷的状态。 为她还是紧张。林西湛找了点话题:“想喝什么?果汁还是牛奶,或者红酒也行。” “温水就好。”暮云说。 林西湛叫了服务员,另外要了玻璃杯和温开水。 暮云想去接,但林西湛先一步伸手,“有点烫,我来吧。” 两人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一块,暮云迅速的收回手,客气道:“谢谢。” 对面那道视线还在。 暮云的耐心即将告罄,但还是克制着抬头瞪回去的冲动,神色如常的抿着温水。 林西湛是不是和她说两句话,暮云每一句都回了,但有点心不在焉。 “放松点。”林西湛低声安慰:“等会要是有人来敬酒,推给我就好。” 暮云放下杯子,朝他笑了笑,“好。” 那道视线又停留了几秒,终于消失。 暮云松快了很多,心思放到了饭桌上。 在坐的都是人精,生意场上混多了,来来回回总有几套不过时的恭维话,再加上几分半真半假的同学情,聊的热火朝天。 暮云静静听着,但没一会,又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是那种不怎么善意的打量的,让人不舒服。 这次不是谢图南。 确认了这点,暮云抬头,找到视线的来源。 是一位穿着紧身裙的女士,一丝不苟的妆容,分辨不出具体年龄,大概二十来岁。 暮云觉得有点眼熟,但想不出哪里见过。 “西湛。”那位女士却忽然开口,话是对着林西湛说的:“旁边那位,不介绍一下?” “介绍什么,这一看就女朋友么。”仲林和人拼着酒,还能兼顾这边,及时的搅浑水。 “别听他瞎说。”林西湛摇头,“还不是。” “还不是。”有人重复一遍,加重了“还”字,揶揄道:“林总你这用词讲究啊。” 众人笑开。 “有什么好笑的啊。”上首校长忽然发话:“多跟人西湛学学,尤其是你们这些三十好几还没着落的,成家立业,不能光立业。” “你说是不是啊图南?”他话锋一转。 谢图南正侧头和人搭话,闻言抬眸。 “是。” “是什么是。”校长笑骂一声,不满道:“我还不知道你,就嘴上说的好听。要是你爷爷还在,非得好好管管你。” 谢图南笑了笑,目光再一次扫过暮云。 他看的次数实在有点多,而且很光明正大。 在场还是前辈居多,论资排辈,也有人敢开他玩笑:“你老看人姑娘干什么?” “他看谁了?” “喏。就林总旁边那个,他看好几次了。” “是吗?” 三言两语,暮云一下子成了焦点。她很想当作什么都没感觉到,然而难度太高。 脸还是红了。 谢图南垂下眼,盯着杯沿上反射的碎光,食指轻轻的点着杯身,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是没否认。 “谢图南。”校长被他气笑,“你这样不对,我让你抓紧点,没让你盯着人家看,弄得人姑娘多尴尬。” 谢图南眼皮轻抬,笑了笑道:“只是出了会神。” 半真半假的解释,本来就是几句调侃,倒也没人追根究底。话题很快被错开,饭桌上气氛依旧。 谢图南像是完全忽略的暮云的存在,侧头和人搭着话,偶尔碰个杯,行云流水的应付着酒局。 林西湛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暮云,但也没细想。 他把一盘虾转到暮云面前,“鲜虾卷是这边的招牌菜,试试喜不喜欢。” 暮云夹了一个,却没尝出味道。 “西湛。你们公司新开的那个楼盘,我能拿个内部价吗?”说话的还是之前那位女士。 林西湛有点意外:“你要买?” 仲林这次没插话,他凑到暮云那,小声道:“这是尤舒宁,你可能不认识,和我们同届的,但大二的时候出国了,她追过西湛。” 重点在最后,暮云了然,怪不得对她有那么大敌意。 “不过你放心,西湛不喜欢她,不然早追上了。”仲林补充。 暮云默默的低头吃菜。 谢图南还是在和校长说话,声音不高,但每句都精准的落进了暮云耳朵里。 “准备手术。” “可能月底,不会拖太久。” “……” 应该是在聊祝教授的病情。 暮云实在觉得压抑,好在手机这时候响,是九九打了电话过来,她和林西湛示意了一下,出了包间。 “你在哪呢?”九九上来就问。 暮云戴上耳机,往卫生间走。 “饭店。” “一个人?” 暮云默了默,温吞道:“不是。” 以为是熟悉的同学遇到了小聚,九九问:“都有谁啊,我认识吗?” 暮云想了想,语调有些惆怅:“大概吧。” “什么叫大概。”余彤的声音。 暮云“嗯?”了声:“你们俩在一块?” “对啊。”九九说,“我和余彤请了半天假,快到学校了。你还没说呢,都遇到谁了?” 暮云默了两秒,说:“林西湛。” “不会是你们两个在吃饭吧?”九九有些兴奋,并且很讲义气的表示:“那我和余彤自己逛,你别来了。” “……” 暮云叹口气,把手伸到洗手池的感应区域,凉水很快冲上来,她慢悠悠的补充:“还有谢图南。” 电话那头诡异的安静了数秒,九九和余彤同时用不可置信的语调:“什么?!” 暮云抽了张纸,把手擦干,然后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给了她们一个肯定的:“嗯。” “你、你们三个……一起吃饭?”九九说的极其艰难,但不得不说,她的想象力很不错。 “当然不是。”暮云有气无力的,没什么精神,机械的叙述了一遍今天的事情。 电话里沉默了几秒,九九和余彤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就在这时,卫生间又进来一个人。暮云没怎么在意,但那人叫了她名字。 “乔暮云。”尤舒宁说,“我见过你。” 暮云侧头,有些疑惑的看她。 尤舒宁把包放在洗手台上,拿出里面的粉饼补妆,“大概三年前吧,一个晚宴,在伦敦。” 她手指轻轻一按,磁吸的粉饼盒发出清脆的开合声。 “你当时跟着谢图南。” 原来是这样。 暮云收回了视线,不打算回应。 尤舒宁把粉饼扔回包里,语调里带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意味:“我不想评价你这种行为,各人有各人的选择,毕竟你长得确实漂亮,能掐尖也是本事。” 掐尖,就是傍大款。 尤舒宁话里话外的意思,俨然已经把暮云说成了一个没有底线靠男人骗钱的捞女。 暮云抿着唇,仍旧没有说话。只是从兜里摸出一支唇釉,ysl的105号。 她今天几乎没化妆,只涂了防晒,因此口红选的也是稍显气色的淡粉色。 很少有人能驾驭这种颜色。 尤舒宁还在道:“但是西湛他真的很好。” 暮云细细的涂了唇釉,淡淡的粉掩盖不了唇色,但唇部一下子变得饱满水润。 此刻镜子里两个人,一个妆容精致但粉叠的太厚,很不自然,一个几乎素颜,细眉大眼,皮肤白皙通透。 尤舒宁:“?” 她感觉到了一种赤-裸裸的挑衅。 但暮云把口红拧好,看都没看她就径直往外走。 尤舒宁一个顺风顺水长大的富家小姐,什么时候被这样无视过,抬脚了跟了上去。 “喂!你听没听到我说话!” 她一直跟到走廊,暮云耐心告罄。她停步,回头问:“所以呢?” 尤舒宁没懂,“什么?” “林西湛他是很好。可是——” 暮云歪了歪头,“他不喜欢你啊。” 尤婉宁:!!! 暮云弯了弯唇,露出一个“友好”的笑,然后转身—— 猝不及防的,和谢图南对视上。 “友好”的笑容慢慢的僵在嘴角,暮云眨了眨眼睛,耳麦里传来九九和余彤的叫好声: “干的漂亮!” “教科书级别!” “……” 走廊忽然变得很安静。 21、第 21 章 021 看到谢图南的那一瞬间, 暮云是慌乱的,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 但她掩饰的很好。 谢图南的目光在暮云身上停了一瞬, 脚步未顿,侧身走过。也不知道刚才的话听到了多少。 尤舒宁冷笑一声, “你瞧,人家正眼都不看你。” 暮云懒得搭理她,只松了口气, 往反方向走。 偏偏尤舒宁是个憨的, 不依不饶的拉住暮云。 “尤小姐。”暮云甩开她, 不轻不重的提醒:“适可而止。” 尤舒宁被暮云刚才的“挑衅”气的不轻,存心要找暮云的不痛快。 她哼了声, 阴阳怪气道:“你也跟了谢图南好几年吧,到头来得到了什么呢?” “……” 暮云用看傻子的目光盯着她瞧了两秒, “不然呢?分那么久了, 他应该拉着我叙个旧吗?” 电话那头, 九九和余彤一头雾水, 听到这才明白一点。 “什么情况?” “遇到谢图南了?” “不是吧……” “那刚才的对话他听到了?” “刺激啊!” 暮云:“……” 所谓闺蜜在关键时刻毫无人性。 “叙个旧?”尤舒宁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讥讽道:“话别说的太好听,什么分不分手, 不就是被包了两年, 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人现在未必记得你是谁。” “我知道你有手段,但像你这样的我见多了。”尤舒宁越说越难听, “想飞上枝头麻雀变凤凰,光靠一张脸蛋勾男人可没什么用。” …… 暮云面无表情的听着,但电话那头九九和余彤已经忍不了: “我&*#……这是什么东西!”余彤难得骂了一句脏话, 气势汹汹的问:“你们在哪?” 九九稍微冷静一些:“你开个外放,我要骂她!!” 暮云了解这两个室友,她们哪里会骂人,都是软心肠,说不出狠话。 况且这种地方,真吵起来就没有赢家,谁也占不到什么便宜。看尤舒宁的样子头脑简单也没什么逻辑,急眼了什么话都能说,万一再动个手…… 没意思。 对暮云来说,不舒服有,但还不至于被尤舒宁激怒。那时候跟着谢图南出去,总有人在背后议论: “看她那样,多清高似的,也就仗着谢图南现在宠她。” “你们说谢图南看上她什么,漂亮的那么多,他要什么样的没有,对着一个不会腻吗?” “没准人家床上玩得来呢。” …… 当然还有更难听的,听多也就那样。尤舒宁这几句也没创新出一朵花来。 暮云摘了耳机,不想叫九九她们再听这些。 “尤小姐。”她心平气和的开口,似乎真的只是好奇:“你谈过恋爱吗?” 尤舒宁奇怪的看她一眼,微微一扬脖子,神态高傲:“没有。” 暮云“哦”了声。 “所以你大概不懂什么叫——”她抬手拨了一下耳边的流苏,弯唇一笑,语调轻柔婉转:“见面三分情。” 那一笑风情万种,尤舒宁刚才一通讽刺好不容易顺平的气又噎在了胸口。她说了这么多,结果人家压根不在乎。 瞪着暮云半晌,尤舒宁一想到林西湛刚才饭桌上的殷勤样子,气的心口直跳。 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张了张嘴,又一时语塞,最后骂了一句狐狸精。 “我要去告诉西湛!他不会喜欢你的!” 狐狸精? 暮云笑了,这词汇也不怎么丰富。 她用食指顶了一下额角,似乎是思考了一下,然后诚恳问:“我有录音,你要吗?” 尤舒宁:???!!! 不想逗她了,暮云拨了一下头发,准备离开,然而一抬眼,谢图南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此刻就站在左前方。 灯光不算亮,但也能分辨出,他的脸色很难看。 暮云觉得脑袋有点炸,脱口而出:“你怎么又回来了?”语调带着些许不满。 谢图南的眉头蹙的更紧,黑眸死死的锁住暮云。 刚才她们的对话,他听了八九不离十。什么“包养”“勾引”……那么难听的话,她都不知道反驳一下的吗? 还有,见面三分情?他可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乔暮云。”谢图南开口,喊的是她名字。 尤舒宁的表情从震惊到幸灾乐祸,眼神带着挑衅看向暮云,意思是:你装!接着装! 暮云当然不能再装了,她看了谢图南一眼,冷淡道:“干什么。” 谢图南的太阳穴突突的跳了两下,眸色复杂的看着暮云,没有下文。 半晌,他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肩膀微沉,似乎有叹了口气,又好像只是错觉。 然后暮云听见他说:“你电脑在我车上。” 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语调。 暮云:? 尤舒宁:??? 谢图南说完,低头捋了捋袖口处本就没有的褶皱,淡淡的扫了尤舒宁一眼,抬脚往前走,没一会就拐进了包间。 暮云还愣在原地。 电脑在他那?什么时候在他那的?昨天吗?那他昨天怎么不说? 没等暮云想明白,尤舒宁已经反应过来,她指着暮云,“你”了两声,不可置信的说出自己的判断:“你脚踏两条船啊!” 她越想越觉得是。谢图南的话,证明他们还有不浅的联系。那乔暮云还跟着林西湛来吃饭? 谢图南连这都能忍?! 尤舒宁震惊的看向暮云。 暮云:“……” 她一条船也没准备踏。 但不管她说什么,这位尤小姐大概显然沉静在自己的想象里无法相信。暮云摇了摇头,快步离开。 她没回包间,直接进了电梯。 电话已经挂了,九九又发了一串微信过来,都是问她在那个饭店,要过来帮她助阵。 暮云调的静音,没听到。 【你们在哪】 九九:【结束了?】 暮云:【差不多】 “你别告诉我你不痛不痒回了她几句或者直接转身走了!”九九发的语音,语调很快。 在她印象里,暮云就是这种不太懂得反击的人。 她只是表面看着有点冷,接触久了会发现她性子其实是很柔和的,心也软,只是很难对人敞开心扉。 暮云想了想回:【我打了她一顿】 九九:【?】 …… 到了大厅,暮云给林西湛发了条微信,说自己两个室友来了学校,先去找她们。 林西湛回过来好几条: 【已经到了吗】 【那你们好好玩】 【晚上请你们吃饭】 暮云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慢吞吞的打字:【不用,我们不一定待到晚上】 发送后,暮云就把手机调成静音,揣回了兜里。 校门外车早就排成长龙,九九和余彤把车停在附近的收费停车场,步行二十分钟才到学校门口。 暮云等在那,看见人,远远的朝她们招手。 她们宿舍一共四个人,除了九九和余彤,还有一个叫沐暖。但沐暖是江城人,今天不在。 大学毕业后,大家各自忙于学业生活,难得才能有聚到一起的机会。 时值正午,太阳灼烧地面。 九九和余彤一路过来已经热的不行,再多走几步就要原地冒烟。几人干脆没进校门,在马路旁找了个奶茶店,一人买了一个甜筒坐下。 “你真和她打了一架?”九九迫不及待的问。 暮云:“假的。” “……” 九九恨铁不成钢的瞪她,“那就这么过了?” “也不是。”暮云回忆着刚才的场景,“好像也没吃亏。” 谢图南是什么意思呢?他听了多少?明明脸色那么差,说出来的话又好像是在帮她反驳尤舒宁前面说的“人家现在都未必记得你是谁”。 “暮云。”思绪被余彤打断:“所以刚才那女的是谁?” “我们上一届的。” “喜欢林西湛啊?” “好像追过。” 九九拿手指点着太阳穴思索了一会,忽然道:“你们慢着,她是不是叫尤什么宁?” “尤舒宁。”暮云有点意外,“你知道她?” “知道。”九九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系主任的侄女,当年有名的小公主。” 暮云和余彤都露出的茫然的表情。 “彤彤不知道正常,她比我们小几届。”九九指着暮云,“你怎么就能不知道呢?” “我们刚开学的时候,论坛里有个匿名帖子,曝光她暗箱操作顶替出国名额,还说她全脸整容。当时闹得还挺大,不过后来也压下去了。” 暮云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刚上大学的时候,她除了学习就是到处兼职,没那么多精力关心八卦。加上她不是自来熟的性格,一开始都不怎么在宿舍说话。 好在遇到的都是很温柔的人。 九九和余彤从一个八卦聊到另一个八卦,又和远在江城的另一个室友沐暖开了视频。 最后暮云听着她们三个人一起把尤舒宁骂了一顿。 …… 一个下午就是在聊天中度过的,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几人从奶茶店出去,沿着校门走到宿舍楼,又从宿舍楼走到北门的小吃街。 暮云中午几乎只喝了几口饮料,买了份烤冷面边走边吃。 没一会,余彤的手机响,她接起来:“喂……在外面,不远……好,马上回来。” 余彤挂了电话,无奈道:“医院电话,我得过去一趟。” 九九:“我送你。” “不用。”余彤说,“你们继续玩。” “那你开我车吧。”九九把车钥匙塞过去,“陆闲庭在,我等会找他就行。” 余彤没拒绝,小跑着走远。 暮云专心吃着烤冷面,还没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直到一个小时后,她跟着九九七拐八弯,又回到中午那家饭店。 “来这干什么?”暮云问。 “找陆闲庭。”九九说,“你不是没开车吗?等会送你回去。” 话音刚落,门口出来一堆人,大概是饭局刚结束,还在互相寒暄着。 暮云一眼就看到了谢图南,他侧着头,在听旁边人说话。目光随意的扫过这边,然后倏然定住。 他朝众人打了手势,缓步下了台阶。 脚步不快,但确确实实是径直往这边来。 暮云留下一句“我自己回去”,转身就想溜,被九九一把拉住。 “你怕什么,又不是坐谢图南的车。”九九一眼看破,“这个点地铁最挤了。不许客气,你这样我生气的!” 这几句话的功夫,陆闲庭已经把车开了过来,九九开了车门,示意暮云先上。 但同时,谢图南也已经到了跟前。 他没看暮云,屈起手指,敲了敲车门。 陆闲庭摇下车窗,看了眼暮云,又看向谢图南,意味深长道:“怎么,你也想蹭个车?” 谢图南没有废话,指了指暮云,言简意赅:“我送她。” 陆闲庭挑了下眉,去看九九。 九九手还搭在车门上,目光缓缓的在暮云和谢图南身上转了一圈,然后干笑两声,“这样——” 暮云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听九九毫无节操的继续:“可以啊。” 暮云:“???” 九九说完快速的钻进了后座,带上车门。陆闲庭朝谢图南打了个手势,车就开了出去。 入夜的风还夹着丝丝热意,暮云轻轻的咬牙,目光落在马路对面,“谢先生不忙吗?” “不忙。” 侍应生把车开了过来,谢图南接过钥匙,开了副驾驶的门。 暮云站在原地脊背崩的很直,没有上去的意思。 “不愿意?”谢图南的语调意外的温和。 暮云:“是。” 谢图南也不恼,他理了一下手腕上的西装外套,才慢条斯理的开口:“见面三分情?” 暮云:“……” 谢图南笑了一下,“我们谈谈。” 22、第 22 章 022 他说“我们谈谈”, 似乎带着点商量的意味。 那一刻暮云看着谢图南,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感。 就像是时间和空间突然割裂开,又混乱的搅在一块, 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心里具体是什么感觉,她说不来。或者说, 她不想深究。 谈谈就谈谈吧,就当是搭个免费的车,顺便把电脑拿回来。 虽然已经买了新的, 但旧电脑用了很多年, 从学生时代到工作, 很多东西弥足珍贵。 她是念旧的人,不舍得丢掉。 系好安全带, 谢图南发动了车子,路边的人和建筑都缓缓后退。 一下午, 暮云的手机都是静音的, 林西湛发了好几条消息—— 三点半一条。 【外面太热了, 我看你没带伞】 五点多一条。 【吃饭了没】 还有一条就在刚刚: 【结束了发我消息, 送你回去】 暮云回:【手机一直静音, 吃过了……】她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输入:【室友开了车,不麻烦你】 林西湛:【没事, 路上注意安全, 到家给我发条消息】 暮云盯着最后一句看了一会。 【好。】 林西湛无疑是细心且周到的,有成熟男人的风度,也有少年人的温柔热情。 相比之下…… 暮云看了眼身边开车的男人。 谢图南从来不懂这些。那时候晚上送她回学校, 也绝不会想起来叮嘱一句:到了宿舍给我发条消息。 虽然,从校门口到宿舍,就几分钟的路程, 这样的举动本没有必要。 但对女孩来说,需要的也从来不是这句话,而是男朋友无时不刻的关心和惦念。 想到这,暮云看谢图南的目光就带了点怨念,这种怨念时隔多年才被激发出来,而后又转变成了嫌弃。 暮云撇了撇嘴角,收回视线。 谢图南虽然在开车,但暮云这一系列的神态和情绪他感觉的很清楚。她在和谁发消息,他也知道。 谢图南转头,目光从暮云的侧脸上扫过。 “怎么。”他语调淡淡的,又似乎带着点凉意:“你和人调着情还要看看我,然后比较一下?” “……” 暮云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行为。 “是啊。”她那股嫌弃劲还过,因此没否认,并且轻飘飘的加了一句:“你是输的那个,高兴吗?” 谢图南“高兴”的被气笑了。前面红灯,他踩了刹车,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方向盘。 “说说看,输哪了?” 这倒让暮云有点意外,甚至错愕。本以为他会冷下脸,居然还能心平气和的继续问下去。 有点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暮云有点后悔,相安无事不是挺好,沉默一路才是最好的情况,激他做什么。 但或许是谢图南温和的态度让她放松了警惕,也或者是脑海里突然记起的零星片段让多年前的情绪忽然占据了主导地位。 暮云开了车窗,夜风带着丝丝闷热拂上脸颊。 她看着窗外倒退的夜景,回忆道:“你以前从来不关心我几点睡,也不会问我有没有吃饭,或者心情好不好……” “总之,和你在一块——”暮云有点词穷,最后用最直白的语言,简单道:“很不开心。” 当时她还觉得,是自己太贪心了,跟了谢图南,还奢望和普通女孩一样的爱情。 时不时的,在他是性格本就如此,还是压根不够上心,亦或者是真的没有时间之间反复纠结。 果然是傻。 …… 这是时隔多年再来控诉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男朋友。谢图南皱了皱眉,对暮云说的这些没什么印象。 红灯过了,他沉默的发动车子。 “以前为什么没提过?” 没提过吗? 提过的。 车辆开始拥堵,鸣笛声传来。 青涩的记忆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事那天去谢氏找他拿u盘,他质问他的那些话。 -那么我是不是有理由怀疑,你当年,也没有你表现的那么走投无路。 暮云在那一瞬间徒然清醒。 “现在说这些挺没意义的。”她的表情多了几分漠然,“不是吗?” 谢图南也不是很想在这个问题上浪费太多时间,他在道路尽头转了个弯,等四周车辆变得稀疏起来,才开口问: “今天在走廊的那些话,为什么不反驳。” 哪些话?包养还是勾引?暮云有些奇怪的看他。 “你说的‘谈谈’,就是这个?” 这些话,从她跟着谢图南出现在公共场合开始,就经常能听到。 一开始,她会难过很久。后来渐渐的,也学会了漠视。 但其实所谓不动声色,也不过是暗暗和自己较着劲,逼自己不去听,不去想,直到麻木。 时至今日,再听到类似的话,竟然能谈笑着面对。不是她轻贱自己,而是真的觉得,不在乎了。 闲言闲语什么都决定不了,她不在乎别人说什么,怎么看,只想过自己的生活。 但她没有想到,谢图南会在今天提起。 暮云的心情有些复杂,她侧头,盯着谢图南看了一会,试图从他平静的面色里分辨出一点什么。 但是没有。 “为什么要反驳?”暮云问。 “正反方辩论的时候,正方说‘你是个混蛋’,反方说‘你不是个混蛋’,事实上谁也不关心你到底是不是混蛋。” 暮云绕口令一般,谢图南听得眉心直跳。 “想骂我可以直说。” 暮云瞅他一眼,“你连混蛋都不是。” 谢图南:“……” 暮云却话锋一转,又说回了正题:“而且,你觉得那些话很难听吗?也不是吧,至少她没骂我爬-床。”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谢图南猛的一踩油门,车子在半路停下。 暮云身体骤然前倾,下意识抓住了车门把手才稳住。她惊魂稳定的拍着胸口,往四周看过去。 好在这段路现在几乎没有车辆。 “你干什么?”刚才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暮云轻喘着气,说话还带着颤音。 谢图南不语,只是脸色变得很差。他沉默着重新启动了车子,但只是往前开了十来米就靠边停下。 马路两旁种着高大的法国梧桐,路灯掩映在里面,昏黄的灯光透过茂盛的枝叶,落下成片的阴影。 车里短暂的安静了一会。 谢图南轻蹙着眉心,胸膛微微起伏,像是按捺着脾气。半晌,他抬手,直接熄了火。 仪表盘骤然停止工作,中控屏一片漆黑,车内陷入死寂。只有窗外绿化带里的虫鸣远近交错着传过来。 “乔暮云。”谢图南的语调沉而缓:“你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暮云偏过头,看向马路对面亮着灯的便利店,“我只是想说这些话很平常,当年我听过很多。” 她的语调平淡甚至可以说轻松,像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或者说,现在已经不在意了。 谢图南从车门侧边拿了根烟,又摸出打火机,拇指划过齿轮,火光窜出来,又熄灭。 反复几次后,他把烟和打火机一起扔进车载烟灰缸。 暮云听见他问:“跟着我那两年,很委屈?” -委屈。 这个词,暮云从来没想过。 如果非要去回想,那几年也实在很难用一个词去概括。 期待过,失望过,挣扎过。 但是不后悔。 暮云的目光始终落在窗外。 这条路车辆稀疏,旁边是一个老式小区,铁栏杆隔开了马路。 最近的居民楼离栏杆大概五米的距离,底楼是车库,好几间亮着灯,有人家在里面吃饭,还有些搬了板凳坐在一块闲聊。 这样的日子真好。 直到林荫道上有人牵着狗走过,暮云才收回思绪,慢吞吞的回答了谢图南的问题:“是吧。” 是挺委屈的。 光线昏暗,看不清她的表情,谢图南解开安全带,扯过暮云的胳膊,倾身靠近。 四目相对,车内空间逼仄,安静到极致。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看着她的眼睛问。 “告诉你又能怎么样?”暮云不避不闪和他对视,“谢先生手眼通天,恐怕也没办法堵住悠悠众口。” “除非——”你娶我。 后半句暮云没有说下去。 “除非什么?” “没有除非。”暮云笑笑,“谢先生是不是忘了,就在前不久,你还在质问我,当年有没有处心积虑接近你。” 她语调轻软,又带着轻微的嘲讽。 言外之意是,你看,在你心里,我也可以是那样的人,所以还有什么脸去要求别人呢。 谢图南太阳穴突突的跳,垂下眼,目光落在暮云开合的嘴唇上,喉-结上下滚动着。 顿了两秒,他倾身,唇碰上她的嘴角,呼吸交-缠。 暮云却及时的偏头,躲过了这个吻。 电话铃声在同一时刻响起。 暮云一直把手机攥在手里,谢图南稍一垂眸,就看清了来电显示:林西湛。 铃声在车里回荡,气氛僵持又沉默。 谢图南抬眼,重新看向暮云。她抿着唇,脊背绷紧,一言不发。 半晌,谢图南缓缓的坐正身体,回到驾驶位。 暮云接了电话。 “喂。”她的声音没了刚才和他对呛的倔意,软下去不少,“还没……好。” 虽然没开免提,但是电话那头的声音还是很清晰的传了出来,男人清润的嗓音,问她明天有没有空。 暮云道:“明天我——” 谢图南抬手扯了领带,扔到后座。收回手的时候很轻巧的拿走了暮云的手机。 他看都没看直接挂断,扔到后座。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暮云手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举在耳边,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瞪过去:“你……唔!” 谢图南抬手覆在她后脖颈,侧身吻过去。 如果说之前的轻吻还带着试探,那么现在,他没有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 暮云的身体被他带着往中间靠,前面路灯的一束光正好透过挡风玻璃折射进来,她下意识闭上眼。 似乎是带了点怒气,谢图南一点点咬着暮云的唇,迫使她张开嘴。 暮云想反抗,想狠狠咬他一口。但挣扎了两下,被他揽住腰轻轻一扯,外套滑落到臂弯,禁/锢了双手。 最初的掠夺过后,谢图南似乎耐心下来,极有技巧的加深了这个吻,动作也变得轻柔。 车窗还开着,但从外面看来,这只不过是一对热恋期情不自禁的男女。 被扔到后座上的手机又响,应该是林西湛又打了电话过来,悠扬的铃声和男女接吻声混杂在一起…… 暮云在那一刻徒然清醒。 她发现自己刚才,竟然可耻的、有一瞬间的沉溺。 感觉到暮云的挣扎,因为那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谢图南的动作顿了一下,重新变得霸道。 暮云今天穿的随意,很简单的t恤,宽松的版型,却正好给了谢图南可乘之机。 他太了解她的身体,知道她哪里min/感,何时情/动。 暮云紧绷的背-脊软了下去,身体先一步投降。 谢图南停了动作,看向暮云。 她瞪着他,眸子里却盈着一层水光,眼角周围的皮肤红了一圈,唇色嫣然欲/滴,是被欺负狠了。 “矜矜。”谢图南情/动,语调微哑,似乎带着点妥协的意味:“回到我身边吧。” 23、第 23 章 023 暮云心头微颤。 不是因为那句“回到我身边”, 而是他叫“矜矜”时,咬字里一如从前的温柔和亲-昵。 很久没人这么叫过了。 但唇上隐隐的痛感唤让她清醒过来,暮云垂下眸, 语调不高但很坚决:“我不愿意。” 话音落下,后座的手机铃声也戛然而止。 “谢先生。”车里重新安静, 暮云的声音也变得格外清晰,“破镜不会重圆,失而复得的东西也不会回到最初的样子。何必因为一时的冲动重蹈覆辙, 浪费大家的时间。” 夜风从窗口吹进来, 驱散了车内的旖/旎气息。谢图南眼里的情/欲缓缓褪去。 很久不曾这么冲动失控。他坐正身子, 点了根烟,看向窗外。 她的每句话都像是含了最尖锐的刺, 的确是不遗余力的在把他推远。 她说那几年都很委屈。 他不曾料到。 “谢图南。”暮云一字一顿,又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在说:“我们早就结束了。” …… 后半程, 气氛降到冰点。 暮云却觉得自在。 她太清楚谢图南是一个怎样骄傲的人, 有今天这一出, 大概从今往后, 他们之间、就真的再无交集。 但, 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的。 心脏浅浅的疼。 有那么一瞬间,她也曾经试图深究, 他说出“回到我身边”这样的话, 究竟几分真心。 但不重要了。 忘不掉的就藏在心里,不叫人看出来,也就和没有差不多。 *** 回到张宅, 暮云先洗了澡,才想起之前林西湛的那几通电话。 突然中断的通话,要怎么解释? 说关机了? 不行。 后面还能打得通, 只是没人接。 暮云盘腿坐在床上,犹豫良久,最后发了条微信:【抱歉,刚才……】她仍旧没想好怎么说,但总不能一直沉默。 林西湛很快回过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暮云:【嗯,是……发生了一点意外。】 看着屏幕上方反复出现的“对方正在输入”,暮云挣扎一番,又道:【但我不想说,可以吗?】 林西湛:【当然可以】 暮云舒口气,紧绷的肩膀慢慢的垮下去。 林西湛是很好的人,但她好像,没有对他产生朋友之外的感觉。现在没有,以后应该也不会有。 还是不要耽误人家。 暮云组织了一会语言,重新点开聊天框,但是在称呼上犯了难。叫“学长”太生疏,直呼其名又太亲-昵。 但郑重其事的说点什么,没有称呼又似乎不礼貌。 她纠结了一会,最后还是略过了这一步,直接输入:我最近一段时间,还是不想考虑感情…… 不对。 暮云删掉,重来:我上次和你说…… 好像更不对。 反复几次后,暮云把手机扔到床上。 可能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头有点疼,影响思考,她决定先去洗个澡。 热水澡的确可以缓解疲惫让人放松,但热水冲下来的那一瞬间,暮云闭上眼想起的,却是谢图南带着掠夺的那个吻。 她抬手,无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他的味道。 热气氤氲,包裹着曼-妙的身体。暮云轻轻的靠到墙上,冰凉的触感把她拉回了现实。 快速的冲完澡,她推开玻璃移门,裹上浴巾。 对面的镜子被水雾覆盖,暮云抬手,轻轻抹过。 她从抽屉里拿了一片面膜,撕开包装,把面膜纸展开,抬头对着镜子往脸上贴。 但随即,她的动作顿住。 镜子里的那个人,她的锁骨处,静静的躺着一枚红色的吻/痕。 !!! 暮云以为看错了,拿手指搓了搓,于是周围的一圈皮肤也开始泛红。 “……#¥%*!” 王八蛋! 暮云深吸口气,气的不行又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把谢图南狠狠骂了一通。 她也没了敷面膜的心思,扯掉浴帽,把面膜纸带着包装直接扔进垃圾桶,开门出去。 手机还孤零零的躺在床上,她绷着脸拿起来,找到谢图南的号码,编辑短信:王八蛋!王八蛋! 但是在点发送前一刻,手机叮咚一声。 是林西湛的微信:【暮云,你不想说的事可以不说,我不会问,但别急着把我推开,总要慢慢接触才能知道适不适合。】 暮云愣在原地,而后有些无奈。 林西湛这人看着温和,但好像什么都能看透。 早知道洗澡前就把话说完,现在反倒被他堵死。果然犹豫就会败北,商人都深谙此道。 暮云回:【好。】 林西湛:【已经回家了?】 暮云:【刚洗完澡。】 林西湛:【今天累吗?】 暮云:【有点。但很久没和朋友这样聚,累点也值得。】 …… 被林西湛带着,暮云的话渐渐也多了些,两人聊了半个小时,从学校这些年的变化聊到一些故人旧事。 不知不觉已经十点,暮云看了时间,说困了。 林西湛:【那早点睡,晚安。】 暮云:【晚安。】 退出微信,又自动回到了短信界面。 暮云已经平静下来,她把输入框里的字一点点删掉,试图把今晚的记忆也一并从大脑里移除。 但是很不巧的,九九的微信在这时候过来:【怎么样?】 暮云:“……” *** 失眠好像是不可避免的事。 已经是凌晨,暮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点睡意都没有。 可能是晚上小吃街的东西太咸,她已经起身喝了三次水,这会杯子早就见底。 她拿着杯子出了房门。 张家的别墅虽然是三层的,但卧室都在二楼,因此暮云放轻了脚步,生怕吵到谁。 走廊正中间是张显成和陆媛的房间,印象里他们作息一向规律,但这会却从门下的缝隙里透出点光亮。 还没睡吗? 暮云嘀咕了一句,但没有放到心上,路过的时候却听到里头隐隐传出争执声。 “张显成,那是你外甥女不是你亲闺女,你想让她去公司上班就算了,现在还想给她买套房,你是不是疯了?” “暮云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你对她好一点又能怎么样,她是个好孩子,以后就和我们女儿一样。” “一样?”陆媛的声音徒然拔高:“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那不是亲生的能一样吗?她是和你沾着血缘,和我可没有。” “五年前的事,始终是我们家做的不对。她当时一个人,能求助的也就我们,那是救命的钱!我到现在都不敢想她当时是怎么熬过去的。” 提到这,陆媛理亏,声音也低下去:“那我怎么知道她就那么倔,我以为她会来找你的,又不是真不借。”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安静几秒。 陆媛道:“你想让她去公司上班,可以,但房子绝对不行,照这样下去,赶明儿是不是还得给她公司股份?” 张显成没搭腔。 “你不会真有这打算吧?”陆媛几乎是炸起来,“张显成你别忘了你当初做生意本金还是我娘家的,不然你能有今天?反正这家业有我一半,我不同意你休想!” “你喊什么喊!”张显成压低声音,“那就先让她去公司上班。” …… 暮云听到这,端着空水杯又回了房间。 她在床上静静的坐了很久,对于舅舅舅妈的争吵,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舅妈一直是这样的性格,可是舅舅,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虽然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很好。 爸爸妈妈还在的时候,妈妈管着不让的事,爸爸也总是两手一摊表示无奈。只有舅舅,从来不受妈妈的规矩约束。 那时候,舅舅每次来都会买一大袋零食,抱着她走过江南的大街小巷,买糖葫芦,堆雪人…… 明明一直都是这么好的。 可人心就是那么可怕,会忍不住想,会不会是因为做了亏心事,所以现在,想补偿她。 鼻尖不知不觉的泛酸,暮云捂着脸,靠在膝盖上。有那么一刻,她不想再查下去了。 过去的就过去吧。 可是,心里的坎始终迈不过去。 …… 第二天一早,暮云醒的很早,但因为没睡几个小时,精神不太好。 餐桌上,张显成又提了让暮云去公司上班的事,陆媛这次坐在一旁没说话,脸上也没表现出什么不痛快。 暮云心下了然,咽了嘴里的东西道:“我不太熟悉公司,怕做不好。” “不熟悉没事,这算什么。”怀漾指了指自己,“姐你看我,一窍不通,不也混的还行!反正在公司我保证没人敢欺负你!” “还好意思说。”张显成瞪他一眼,又对暮云道:“没事,我让市场部的王总带你,他资历老,业务没的说。跟着学两天,慢慢就熟悉了。” 暮云面露难色:“我——” “试试吧。”怀宴打断她:“不行也没事。” “爸爸,哥哥。”怀玥小心翼翼的插嘴:“你们也不能逼姐姐吧,上班多累。” “那不然这样。”怀宴想了想,“就等我订婚宴过了。正好这段时间你嫂子很忙,你和玥玥稍微帮忙准备一下请帖之类。” 好像没有拒绝的余地了,暮云点头:“好。”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怀宴的订婚宴在月底,说是帮忙,但陈家底蕴深厚,请多少人怎么个形式都有定制,暮云和怀玥其实没有什么能做的。 自那天后,暮云就没有和谢图南有过联系。她去过医院两次看望祝教授,也没有遇到。 反倒是怀玥,天天琢磨着去哪里采访谢图南。 暮云经常听到,也没见她有什么行动,就没放在心上。 直到那天睡过午觉,怀玥敲门进来,冷不丁问:“姐姐,你去过酒吧吗?” “去过。”暮云刚睡醒,没怎么思考就回答。 “那你能——”怀玥抠着门框,眼含期待。 “不能。”暮云都不用听完她后半句,“那地方没什么好去的。” “就看看……看看也不行?”怀玥打商量。 暮云瞅她一眼,“你会喝酒吗?” “不会。”怀玥老实答,然后又不甘心,补了一句:“可以喝一瓶啤酒?或者我点没有度数的饮料?” “……” “就你这样的吧,被卖了都不知道。”暮云起身倒了杯水,“而且我也不熟,就大学的时候去过几次清吧。” 这当然是胡诌的,跟着谢图南,什么地方没见识过。 怀玥“哦”了声,好像放弃了。 以为她是心血来潮,暮云没放在心上,但是晚上下去吃饭的时候,餐桌上竟然只有怀宴一个人。 怀宴解释道:“爸妈去应酬了,怀漾不知道在哪疯,玥玥说和同学出去玩,晚点回来。” 暮云眼皮一跳,给怀玥发消息:【你在哪】 那头没有动静。 “怎么了?”怀宴问。 “没什么。” 怀宴没有起疑,用餐速度也比平时快,末了道:“我等会有个视频会议,你慢慢吃。” 应该是很要紧的会,大概是为了陪她才下来吃饭,暮云点头。 怀宴离开后,暮云马上又打电话给怀玥。 电话被接通,但仅维持了一秒就挂断。暮云听到那头格外嘈杂的人声和刺耳的音乐。 隔了几秒,怀玥回消息过来:【在外面和同学吃饭,怎么了?】 暮云:【在酒吧吃的吗】 怀玥:【当然不是!!!】 暮云:【那拍个照片,就比个剪刀手吧】 怀玥也不挣扎了:【……在酒吧】 暮云:【哪个】 怀玥老老实实的说了一个名字,暮云看了却心头一跳。那地方出了名的乱。 暮云:【一个人?】 怀玥:【不是。和真真,就是上次和我们一起吃饭的那个。】 “……” 虽然那个叫真真的女孩子给暮云的印象并不好,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安全。 暮云:【喝酒了吗】 怀玥:【一点点】 说到底是年轻女孩,毫无经验又贪玩,不小心遇到什么坏人也未可知。暮云不太放心:【我来接你】 她本想告诉怀宴一声,但走到书房门口,听到里头传出的流利英文,又作罢。 路程不短,暮云车技不太好,又是晚上,因此叫了辆车。 路上收到林西湛的微信,问她在干什么。 暮云:【去接我妹妹,她在外面玩。】 林西湛:【来接你吧】 暮云:【没事,不远】 林西湛:【那注意安全】 暮云:【好】 暮云没说是酒吧,主要不想麻烦林西湛。 到地方是半个小时后,暮云对这里还有点印象,顺利在卡座找到怀玥。 她看起来还算清醒,只是小脸红扑扑的,带着微醺的醉意。 暮云往旁边看了一圈,“你那个朋友呢?” “去卫生间了。”怀玥拉着暮云,“姐姐,你也坐会。” 来都来了,眼下看是没什么意外,时间也还早。 暮云顺从的坐下。 四周灯红酒绿男男女女,熟悉又陌生的嘈杂。 怀玥点了杯饮料给暮云,是带着少女心的粉色,玻璃杯沿上挂了一小片柠檬。 暮云轻轻的抿了一口,度数不高。 她穿的是一条很宽松的t恤裙,全身唯一的配置就是手腕处的女士腕表,没化妆,睫毛自然的向上卷翘,琥珀般的眸子清澈见底。 极致的清纯往外就是极致的欲。 没一会有男人过来搭讪,穿的人模狗样,但那双浑浊的眼睛出卖了他,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暮云三言两语把他打发走,都是不软不硬的话,不得罪也没留余地。 怀玥听得有点呆,然后说了一句大实话:“姐姐,你好熟练。” “……” 暮云默了默,转移话题问:“你朋友去多久了?” “大概——”怀玥看了眼手机,“二十多分钟……”她声音有点变了,起身道:“我去找找。” “我陪你吧。”暮云说。 同一时间,二楼卡座。 付华初坐在靠栏杆的位置,眼神随意往下一扫,就看见了乔暮云。 “诶!”付华初坐直身子,拿手肘怼了怼旁边的谢图南,“快看那谁。” 谢图南不耐烦的往旁边让了让,才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原本不虞的神色倏然顿住。 “是你那宝贝前女友吧。”付华初乐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看着心情不太好,这是为哪个野男人到酒吧买醉来了。” 谢图南不知道听没听见,眼神定定的落在下方的暮云身上。 心情不好?他可一点都没看出来,反而是胆子越来越大,这种地方也敢一个人过来。 好吧,唱独角戏实在没什么意思,付华初“善良”的转了话锋:“不过这下面有点乱,她就和对面那小美女,保不齐要吃亏。” 话音刚落,果然见一个男人走过去搭讪,没一会又悻悻然离开,接着暮云和她对面的女孩也起身,往卫生间的方向走。 紧接着……刚才那个男人又回来,往乔暮云那桌的饮料里加了点东西。 谢图南把酒杯磕到桌上,发出“叮”的一声。 “黎冬。”他沉声开口,“带几个过去。” 黎冬应了声,走两步又回头:“哥你不去?” 谢图南睇他一眼,黎冬打了个激灵,一溜烟跑了。 付华初奇道:“这么好的英雄救美的机会你都不要?别告诉我你这两天摆着一副臭脸不是因为她。” 谢图南拿指尖轻轻的磕着杯沿,答非所问:“她不会喝。” 从前带她出来,她不大愿意跟着他进包间,就一个人在下头瞎转悠。也有贪玩的时候,但多半很谨慎。 他教她离开座位后原来饮料就不能再碰,她也一直乖乖记得。 当然也惹上过麻烦,有一次谢图南从楼上下去,看着暮云拿酒泼了一个男人,那人摔了杯子就要发作。 她有些怕,靠着吧台,没什么气势的告诉人家:“我男朋友在楼上。” 谢图南当时又好气又好笑,上前打发走了那些人,问她:“你男朋友在楼上,你不找他,他怎么知道你在楼下出了事?” “没拿手机……”她讷讷的解释。 谢图南无奈,看她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没狠心再说什么。后来再也没放她一个人瞎转悠。 “你不是说她不喝吗?” 付华初的话打断的谢图南的思绪,他抬头望下去,暮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位置上,拿起桌上的饮料就灌了一大口。 “诶你看没——” “我有眼睛。”谢图南黑着脸打断他,付华初还想说什么,回头旁边已经没了谢图南的身影。 …… 暮云和怀玥找到卫生间,发现真真只是拉肚子。两人松口气又原路返回。前后大概五分钟。 “再坐一会,等你朋友出来就走。”暮云说。 怀玥乖乖点头。 暮云玩了会手机,期间又有几个男人过来搭讪,都被她轻巧回绝。 她是喝下去两分钟后才察觉异常,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让她当即就明白:饮料有问题。 她有点懊恼,但还算冷静。抬头道:“玥玥,我们先走。” “为什么?”怀玥不明所以:“可是真真还没出来。” 她说到这脑袋点了一下,眼里露出几分茫然。 怀玥的饮料也有问题。 暮云心头一沉,竭力维持着平静,不想让下药的人看出她的异常,压低了声音道:“饮料里有东西,你稳住,别表现出异常,先出去再说。” 怀玥呆住,眼神警惕的看着四周。 她这样很不自然,反倒露了怯。 来不及多说了,暮云起身,但药效太猛来了,她不可控制的踉跄了一下。 旁边很“适时”的走过来几位男士,其中一人道:“要帮忙吗?” 暮云看了一眼,说话那个正是之前来搭讪的男人。 他们人多,怀玥到底没见过这种场面,有点怕。暮云扶着桌子,看似站的很稳,事实上心里也有点打鼓。 男人又道:“两位住哪,我送你们。”说着就要上手。 “不需要。”很熟悉的声音,沉、缓,带着冷意。 谢图南伸手拉了暮云,单手托住她的腰。 暮云没力气,脑袋顺从的抵在他胸口,听见他道:“离开座位后原来的东西就不能再碰,教过的都忘了?” 24、第 24 章 024 虽然不想承认, 但谢图南出现的那一刻,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茶香,暮云心里最大的感觉就是安心。 她不知道饮料里混的是什么药, 但除了四肢无力,脑袋晕晕的, 暂时还没有其他感觉。 之前搭讪的男人看到谢图南,气焰已经消了一大半。 常年混在这种地方,什么人能惹, 什么人不能得罪, 看一眼就能有数。 他朝身边的狐朋狗友打了个手势, 又对谢图南赔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付华初从后面跟过来, 吊儿郎当的接着话道:“哥几个是不是喝的有点高了,什么人都敢想?” “不是不是。”男人笑得谄媚, “误会, 都是误会, 我就是看这两位小姐可能喝醉了, 想搭把手、帮个忙。我们马上就走, 马上就走……” 谢图南垂着眸子,把暮云散在耳边的头发别到后面, “我看没那么容易吧。” 他的动作专注而轻缓, 语调也淡淡的,却无端给人一种难言的压迫。 随着他话音落下,后面马上跟过来几个保镖模样的人, 从身形看就知道都是练家子。 男人到这时候脸色才真的变了,“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马上给两位小姐道歉。” -道歉? 谢图南看着胸口那颗脑袋, 如果他今天不在这……他蹙眉,黑眸染上一层冷意。 但眼下怀里那个已经快不省人事,那就只有…… 谢图南终于抬眸,扫了那几人一眼,淡漠道:“请出去。” “瞧,我们南哥发话了。”付华初抬了抬手,保镖上前,围住那几个人。 “我们……我们是振爷的人。”男人被压住肩膀,说话有点不利索,搬出了一个名号,“各位就算看在振爷的面子上,给个方便。” “等等。”谢图南忽然开口。 男人以为是他的话起了作用,面色缓和过来,“对嘛,都是小事,误会。大家和气生财,和气……” “先把这酒喝给他灌下去。”谢图南面无表情的打断他,“也别灌太多。” 什么都不记得也不太好。 “得嘞。”付华初一拍手,拿过杯子,把饮料里的吸管扔到一旁。 保镖很自觉的上前捏住了男人的下颔,付华初就这么把饮料泼过去,能喝进去多少就是他的造化。 酒吧后门是一个小巷子,打架斗殴这样的事常有。保镖把那几个人“请”走后,周围又恢复了常态。 音乐声依旧,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暮云暂时还有理智,只是使不上多少力气。因为担心怀玥,她在谢图南怀里也不安分。 反观怀玥,不知道是不是药物的作用,从谢图南搂住暮云开始,她就是一副呆滞的状态。 虽然,上次就知道,姐姐和谢图南是认识的,但是现在看来,好像……不仅仅是认识这么简单。 谢图南感觉到暮云的挣扎。她的手被禁/锢在他胸前,指尖似有若无的划着他胸膛。 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像极了调/情。 谢图南忍了忍,托在暮云腰处的手加重了力道,另一只手握住她手腕往外带,“闹什么?” 暮云觉得头很晕,意识也渐渐有点涣散。 这药好像没那么简单,但她来不及思考具体。 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她渐渐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面前的人是谁。 她靠着那个宽阔的胸-膛,脑袋下意识的蹭了蹭。 暮云的手被谢图南摆弄着,此刻搭在他手臂外侧。她拽了拽手下的衣料,借着力道缓缓上移。 肩膀、衬衣领口、喉-结…… 是谁呢? 她的指尖停在他喉-结处,轻轻的按了一下。然后像是觉得有点好玩,又按了一下,然后又按了一下…… 上瘾了是吗? 谢图南闭了闭眼,拉下她的手。 暮云饮料里被加的东西,不是春/药,也不是单纯的迷药。 比迷药力道小一点,只是四肢脱力,但不会完全不能动。药效完全上来之后就跟喝了假酒,半等于断片,第二天什么也不会记得。 真真到这会才从卫生间出来,她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肚子疼的厉害,整个人虚脱了一般。 但看到眼前的场景,还是打了一个激灵。 真真比怀玥见的多,一看怀玥和暮云的状态就知道情况不对。 慌乱之下,她不敢凑过去细看,下意识的把谢图南和付华初当成了坏人,警惕的从旁边绕过,拿出手机准备求助。 快速的打字,说明了时间、地点、大致情况,编辑完发送到12110(短信报警号码)。 终于松口气,真真一抬头,看清了谢图南的脸。 “谢……谢总?”她错愕。 上次在餐厅见过,她印象很深。 谢图南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怎么的,总之没什么反应,他弯腰把暮云抱起来,抬脚往外走。 “诶慢着!”付华初拦住他,指了指怀玥:“那这位怎么办?” 谢图南头也不回的往前走,话落在身后:“交给你。” “什么叫交……”付华初喊:“你让我把她送哪去啊?回头人姑娘一醒……那我还说的清吗?” 他头疼极了,一转头注意到真真,“你们认识?” 真真还不在状态,愣愣的点头。 “那太好了。”付华初说,“你送她回去吧。” 说完又觉得不对劲,大半夜让两个女孩独自回去,其中一个还是半醒不醒的状态,实在不太道德。 “这样。”付华初想了想又道:“你知道她家住哪吧?我送你们。” 怀玥喝的比暮云还少,只是腿软使不上劲,脑子还没迷糊,闻言猛的拽住付华初胳膊,拼命摇头,“我不能回去!” 要是被大哥知道她私自去酒吧,还中了招,并且拉着姐姐一起……那后果有点严重,她不敢想。 “为什么?”付华初疑惑。 怀玥没回答,又问:“我姐姐呢?” 袖子被拽着,付华初弯下腰和怀玥对视,“那是你姐姐?” 怀玥:“嗯。” 付华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一下子知道了怀玥的身份。 “你姐姐么……”他思索了一下,没想到合适的说法,于是道:“反正你不用担心,她不会被人欺负。” 怀玥的脑袋也开始晕乎乎的,但还算灵光。 不管暮云和谢图南认不认识,过去有没有过什么,大半夜被这么带走,想想都不安全! “我要去找我姐姐。” 付华初“嗯?”了声,“那不行。” 虽然说趁人不清醒做点什么这种缺德事,谢图南估计也干不出来。 但万一呢。 万一他就禽兽了一回。 坏别人的事行,坏谢图南的事……不行。 付大公子惜命。 怀玥不理解:“为什么?” 看她还能思考,付华初忽然想逗逗她:“就是不行。” “那、那……”怀玥自知处于弱势,但仍旧没有退缩:“那我就报警!”说着还真的撑着桌子去摸手机。 付华初乐了。 “要不然这样吧。”他用商量的语气,但表情带着揶揄:“我认识你哥哥,我让他来接你,行不行?” 怀玥的动作顿住了,她呆呆的:“……你说我哪个哥哥?” “你有几个哥哥?” 怀玥艰难的伸出抬了手指:“两个。” 付华初拖腔带调的“哦”了声,“应该是你大哥哥吧。” 怀玥:“……” 怀玥放下了手机。 “对嘛。”付华初笑得和蔼,甚至有些慈祥,谆谆善诱的:“不要找你姐姐了,她绝对不会有事的。” “那我也不能回家。”怀玥有点委屈。 真真忽然道:“要不今晚去我家吧。就是得麻烦……”她看着付华初,不知道怎么称呼,“送一下我们。” 付华初“嘶”了声,“我就不明白了。”他不甘心道:“怎么我这知名度就不如他谢图南呢?” 真真讷了讷,脸红了。 “……不是。只是上次见过谢总一面。” 怀玥没感觉到气氛的异样,她意识也开始有点涣散,点着脑袋,付华初和真真说什么就是什么。 *** 另一边车上。 暮云安安静静的坐在后面,全身乏力,但没有睡过去。她的眼神有些迷离,并不认得出谢图南。 这种状态下,别人做什么她都反抗不了,而且事后什么都想不起来。 好在这药不伤身体,只是短暂的麻痹神经,多喝水能清醒的快一点。 谢图南揽过暮云,让他靠在自己胸前,开了瓶水,送到她嘴边。 暮云抿着唇,垂眸定定的看了会,像是在分辨这是什么东西。然后不太情愿的撇过头。 谢图南皱眉,把水瓶又递过去一点。 暮云这次直接抬手推开,但她力气不够,手臂只抬到一半,碰到瓶底,水差点洒出来。 谢图南:“……” 算了。 他拧上瓶盖,扔到一边。 司机专注了开车,没敢看后面,到十字路口才出声问:“老板,我们去哪?” 谢图南沉吟片刻:“回云顶公馆吧。” 半个小时后。 谢图南把暮云从车上抱下来,放到卧室。 暮云不反抗也不挣扎,垂着眸子,卷翘的睫毛轻颤,皮肤又白又透,唇色是很淡的粉,乖的像个洋娃娃。 沾到床,她很自觉的滚进了被子里。 谢图南在床边站了一会,和她对视。 “难受吗?” 暮云往里缩了缩,被子盖到鼻尖,只露出巴掌大的半张脸,眨着眼睛,有些茫然。 半晌,谢图南放弃。他转身出了卧室,倒了杯水又回来,放到床头柜上。 “喝水。” 暮云摇摇头。 她这会没有很多思考的能力,眼里也没有戒备,因为闷在被子里,小脸有些发红,看着乖的不行。 谢图南心软了。 他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上前几步,手伸进被子里把暮云捞起来。 暮云任由他摆弄,但是谢图南把水杯递过来的时候,她怎么都不愿意张嘴,牙关咬的很紧。 谢图南眉心跳了跳,多久没这样有耐心过了,他不记得。 “要我喂你?” 暮云没反应。 她只是单纯的不想喝水,也没理解这个男人说的“喂”是什么意思。 谢图南等了几秒,抿了口水,单手扶着暮云的后脖颈,对准她的唇吻下去。 他的唇带着凉意,舌-尖描摹着她的唇线,暮云稍微放松了一些,清水被渡进来。 谢图南却没有结束这个吻。 他把暮云放到床上,慢慢的压上去。 暮云完全的处于被动状态,她不记得闭眼,只是茫然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轻轻的ying/咛出声。 她的眸子渐渐蒙上一层水雾,睫毛轻颤着,眼角周围的皮肤泛着红,像自带了桃花妆。 对男人来说,致命的诱-惑。 谢图南的吻时而轻柔时而用力,一路肆虐。暮云的t恤领口歪到一边,从脖子到肩膀都留下了暧/昧的痕迹。 暮云感觉不舒服,想抬手推他,但没力气。手臂抬起的力度有限,轻轻的划过他胸-膛。 对谢图南来说,更像是欲拒还迎的调/情。 他在情/欲上向来克制,但不包括现在,对着她。 房间里温度升高,头顶壁灯亮着昏黄的光,男女交-叠的身影被投映到落地窗上。 暮云皱着眉,喊了句什么。 语调很轻,咬字也不清晰。 但谢图南听到了。 她说的是:“谢图南。” 谢图南的动作倏然顿住,单手撑在暮云耳边,看着她一字一顿问:“我是谁?” 暮云并没有清醒,刚才那一声是无意识喊的,身上的压迫感一消失,她就左右挪了挪,试图滚到旁边去。 但谢图南的手挡在那,她做不到,像小兽困斗一般,无助又茫然。 谢图南看着暮云的动作,眼里的情/欲渐渐散去。 他在做什么。 她根本就没有力气反抗,一点都没有。如果是别人,如果今晚他不是恰好在…… 谢图南闭了闭眼,缓缓的起身,把暮云挪到床中间盖好被子,去卫生间冲了个澡。 回来的时候暮云已经睡着,她抱着被角,蜷缩在大床的角落里,是很没有安全感的睡姿。 谢图南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些,走到落地窗边,点了根烟。 夜色浓稠,别墅区内依稀亮着几盏灯。 谢图南的目光落在落地窗上,不知道是在看外头的景色,还是玻璃上暮云的身影。 房间里静的落针可闻。 谢图南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直到一根烟燃尽,他把烟头扔进床头的烟灰缸,余光瞥到枕头上一抹光亮。 是暮云的手机,调的静音,电话打进来,屏幕无声的亮。 来电显示:林西湛 谢图南拿起来,盯着看了几秒,缓缓的划下接听。 25、第 25 章 025 “喂?”干净的男声:“暮云, 睡了吗?” 谢图南侧眸,目光扫过床上的暮云。 她换了个姿势,翻身的时候被子卷到了身上, 大概是缠的有点紧,她不太舒服, 轻轻的挣扎。 谢图南弯腰,帮她把被子拉开。 暮云安静了。 没听到回应,林西湛继续道:“我发你信息没回, 就打了电话过来。” “……” “找到你妹妹了吗?” 还是没有回应。 谢图南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 走到落地窗边, 看着外头的夜色,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水。 林西湛的语调变得有些迟疑:“暮云, 你在听吗?” “怎么不说话?”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暮云?” “听得到我说话吗?” “你在哪?” “……” 谢图南静静的听着,始终没出声。过了一会, 他把手机从耳边拿开, 干脆的按了挂断, 然后关机。 看着屏幕黑下去, 他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 调暗了床头的灯。 暮云又翻了个身,这次把脑袋埋进了被角里, 长腿却跨出来, 屈着膝盖也横了半张床。 他记得她以前睡觉很乖,不会乱动,能一整夜都待在他怀里。 谢图南转到床的另一侧, 握上暮云的脚踝。微凉的触感,很瘦,他一只手能圈过来。 帮暮云摆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姿势, 谢图南站在床边,盯着她看了一会,像是确认她能乖乖的待着。 暮云也确实很识时务的没再动,只是睡着了还皱着眉头,大概是不怎么好受。 谢图南拿着水杯出了卧室,轻轻的带上门。 卧室是在二楼的,走出去是一个很大的开放式书房,两面都是落地门窗,沙发、书柜到一应装饰,都是黑白灰三色简约风。 谢图南站到窗边,拨了个电话出去。 铃声响了三秒就被接通,付华初上来就调侃:“这个点还有空打我电话,看来是做了回绅士么。” 谢图南无动于衷,问:“酒吧那边几个人,处理的怎么样?” “也没怎么样。”付华初说,“就医院躺着吧,死不了。” 谢图南盯着远处高楼的霓虹灯火,淡淡道:“查查有没有犯过什么事,送进去蹲两年。” “行我知道,不过——”付华初话锋一转:“你怎么不关心一下你那小姨子?” 谢图南皱了皱眉:“什么?” “就今天和乔暮云一块的那个女孩。”付华初道:“你别说,这丫头还挺可爱,吵着闹着要见姐姐,生怕你把人怎么样。” “人妹妹说了,不让见就要报警。” 付华初嘴贱的毛病又犯了:“你说怎么办,要不我把她带过来?” “……” 谢图南:“随你。” 他这会心情实在不算好,扔下两个字直接挂了电话。 夜色如墨,已经过了十二点。谢图南在沙发上静静的坐了会,起身倒了杯水,重新去到卧室。 第一眼,他没看到暮云。 大概是嫌枕头不太舒服,她整个身体都歪到了旁边,被子蒙住了头。 谢图南把水杯放下,拎着被角往下扯了扯。 暮云的脸被蒙的发红,几缕发丝贴在脸上,额角出了薄汗。乍一呼吸到新鲜空气,她的眉头舒展了一些。 谢图南弯腰,帮她把脸上的发丝拨开。 感觉到痒,暮云本能的偏头,抬手挥了挥。 药效还没过,她的力道实在很小,抬到一半就没了力气,手指正好落到谢图南的掌心。 暮云的手白皙秀气,十指纤细,指甲修剪的干干净净,是健康的淡粉色。 和谢图南的手放在一块,很小的一只。 谢图南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掌心微微收拢。暮云的手指动了动,往前摸索着,握住了他的大拇指。 就像是小孩睡觉的时候寻求本能的保护,会攥住大人的手指那样。 只不过暮云的力道很小,稍稍用力就能挣开,但谢图南没有。 她以前,是很喜欢抓着他的手睡觉的。 每次从后面抱着她,她都会固执的抓住他的手抱在怀里,问她为什么,她说那样安心。 他笑她孩子气,“睡在一张床上还怕我跑了?” “那不一定。”她这么回。 …… 收回思绪,谢图南坐到床头。 其实她一直都是很乖的,很省心。也有闹小脾气的时候,但不多,也不会太过。 只有最后分手那次,她做的太绝。一条短信,走的干脆利落。 谢图南一贯的处事风格里,别人把事做绝了,在他那也就不会再有回旋的余地。 所以当时没有拦。那时候心里也是有气的,气她为了一个不知道哪里听来的名字,就闹到一走了之。 至此,一别两年。 后来的很多个深夜,不是没后悔过。 谢图南垂眸,看着暮云此刻安恬的睡颜。左手拇指还被她抓着,谢图南抬起右手,指腹轻轻的摩/挲过她的侧脸。 暮云似有所感,偏了偏头,循着那片温热,在他掌心蹭了蹭。 谢图南的手僵住,闭了闭眼,喉结上下微动。 就这样吧,他想,这次随她怎么闹,只要她肯回来。 就在这时候,暮云翻了个身,攥着谢图南拇指的手轻轻滑落。 …… *** 次日,凌晨五点半。 暮云醒来的时候,天色蒙蒙亮。 她感觉脑袋很晕,口干舌燥。 抬手摸了摸,在床头柜上碰到水杯。暮云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撑着手肘侧过身,咕咚咚喝了半杯。 凉水顺着喉管一直线往下,她迷迷糊糊的把杯子放回床头柜,又倒回床上。 可能是凉水的作用,暮云不是很清醒,但也睡不着。后脑勺有一种沉闷的胀痛感,换了几个姿势都无法缓解。 最终她平躺在床上,用手背搭在额头。 渐渐的,她感觉到一点不对劲。 身上不是熟悉的小薄被,床单也不是冰丝凉席……这是一张陌生的床! 暮云猛然清醒过来,背后出了一阵冷汗。 她睁开眼,入目的是头顶亮着暖光的壁灯。外面天还很暗,看不太清房间的布局,但暮云知道这是哪。 曾经的多少个清晨,她也是在这里醒过来的。 有一瞬间,暮云以为自己在做梦。但很快,昨晚仅存的一点记忆逐渐回笼—— 酒吧、下了料的酒……还有谢图南。 后来发生什么了? 她一点都想不起来。 有点后怕。 还好是谢图南,至少他还不至于对一个意识不清醒的人做什么。 只是,他还住在这里吗? 暮云调亮了床头的灯,环视四周。 房间的格局一点都没变,但是床单被罩都换成了沉闷的灰色,床头柜上的小装饰也不知所踪。 是啊,都变了。 还住在这里又怎么样。 暮云掀开被子下床,走到落地窗旁,拉开窗帘。 这个小区叫云顶公馆,是北城数一数二的豪宅。 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这里的别墅都是雾霭蓝的屋顶,冬天起雾的时候,站在窗边望过去,恍如云顶仙境。 夏末,天色亮的很快。 暮云定定的站了很久,尽管不想回忆,但胸腔里还是生出一种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 不管怎么样,昨晚,还是应该谢谢他。 她回头找了找,在床头柜上看到手机。拿起来点了点,没动静。 没电了吗,怎么会关机,明明昨晚出门的时候还是满格。 谢图南放东西的习惯并没有变,暮云在床头柜里找到充电器,可惜型号不同,用不上。 他在家吗? 暮云坐在床边,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开机键上长按,没几秒,手机震动了一下,开了,电量还有75%。 那怎么会关机。 通知栏里有很多未接来电,有怀宴的,也有林西湛的。 暮云手指划下去,在某一个地方倏然顿住——林西湛的电话,有一个是被接通的。 她接的吗?没有印象。可如果不是,那……难道是谢图南? 暮云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手机没拿稳滑下去,她手忙脚乱的接住,不小心撞倒了床头柜上的水杯。 “哐当”一声,玻璃水杯和木地板来了一个亲密接触,又往前咕噜噜滚了几圈,最后停在窗边,里面剩下的半杯水洒了一地。 还好没碎。 暮云捡起杯子,又找到餐巾纸,抽了几张,蹲在地上铺平,让水慢慢吸干。 谢图南听到动静过来,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你在干什么?”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但在这样安静的清晨很突兀。暮云本来已经起身,闻言手指一松,水杯又垂直的掉了下去。 这一次,满地的玻璃碎片。 暮云怔了一下,抬头去看谢图南。因为久未说话,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软糯的谙哑:“水杯掉了,我擦一下地。” 她说到这垂眸,默了两秒又继续:“现在碎了。” 语调乍一听还有些委屈。或许是刚睡醒,也没有之前那种一见他就浑身戒备的炸毛劲儿。 太久没见她这么乖的样子,谢图南感觉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陷下去一块,一夜未眠的疲惫也被轻轻抚平。 他往前走了两步,看到暮云没穿鞋,四周都是玻璃渣。 “你站那别……” 话没说完,暮云已经动了。她拿脚尖点着安全的地方,慢慢的弯腰去碰床沿。 看起来很艰难,但她一点求助的意思都没有,或者说,完全的忽视了房间里另一个人的存在。 终于坐到床上,暮云把两条腿都收上去,抱着膝盖,也没抬头看谢图南。 “昨天的事,谢谢。” 那种生疏的感觉又回来了,谢图南的眉心跳了跳。 “不必。” 沉默几秒,暮云又问:“我妹妹呢?” “去她朋友家了。” 那应该也是安全的,暮云松口气。她看了眼时间,刚过六点。怀玥应该还睡着。 过会再打电话给她。 昨晚没洗澡,暮云低头扯了扯衣服,感觉有点难受。 但她的动作在谢图南看来,更像是在检查他有没有对她做什么。他侧过头,视线落向窗外。 暮云不想在这里待太久,因此不舒服也忍了下来,她从另一侧下床,往卧室外面走。 把这边的玻璃渣清理掉,就离开。 木地板上的玻璃渣很难处理,最好用胶布粘起来,或者用棉花蘸水收集,最后再用吸尘器。 暮云家务做的不太好,但这会没的选。 她赤着脚在二楼溜达了一圈,没有找到胶布或者吸尘器,也没有任何一样趁手的工具。 问谢图南吗?他会知道才怪。 于是暮云又溜达着往一楼走。 谢图南抱臂站在卧室门口,看着暮云满屋子转。她穿着t恤裙,头发自然的垂在肩头,素着一张小脸,左看看右摸摸。 像一只猫在巡视领地。 谢图南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也没阻止。 这场景,有一点像回到了以前。心里那种久违的缺失似乎在被一点一点填满。 这一刻他发现,自己无比的怀念。 怀念那种家的感觉。 26、第 26 章 026 终于, 暮云在楼下厨房找到了一卷胶带。 她上楼回到卧室,却见谢图南跟尊门神一样挡在门口。他穿着浅灰色的居家服,眸光半垂看着虚空某处, 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暮云侧身,想从他旁边走过, 却被拉住手臂。 谢图南似乎刚回神,盯着暮云手里的胶带罕见的迟疑了一下:“这什么?” 暮云抽回手,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 “我去把玻璃渣清理掉。” 谢图南刚缓和的脸色又沉了下去。不知道是为她后退半步的动作, 还是后面说的话。 那两年她被他养的很娇气, 这种活是不会伸手的。 暮云没抬头, 也就没注意到谢图南的表情。当然,注意到了她也懒得思考他是什么意思。 暮云自顾自往前走了两步, 接着又想起什么的似的,回头道:“能借我双拖鞋吗?” 谢图南平时有点洁癖, 家里很干净, 甚至可以说一尘不染。光脚走一圈没什么, 但光脚去处理玻璃渣…… 暮云觉得自己没那个本事。 “我等会帮你洗干净。”她又补充。 暮云说的很客气, 也很心平气和, 但更多的、是明晃晃的疏离。 天色还没大亮,房子里没开灯, 黑白灰的装修色调让整个空间都显得冰冷冷的, 没有人气。 空气静默着,四周的温度几乎能凝出冰渣。 暮云却好像没感觉到。 谢图南这人的脾气不算好也不算差,话一直是不多的。 暮云从前时常通过他细微的表情、眼角的弧度、咬字时轻微的变化, 来猜测他心情如何。 但时至今日,暮云已经懒得再费一点心力去琢磨他。 不说话就当他是不想借,也没关系, 她处理的时候小心点就是。 暮云抬脚往里走。 “不用了。”谢图南按捺下脾气,上前两步,夺过她手里的胶带,“等会阿姨会来。” 暮云其实也不是很想干活,既然他发话了,就没坚持,“那我——”先走了。 “去洗个澡吧。”谢图南打断了她的话。 暮云下意识想拒绝,转念一想又觉得,借他的地方洗个澡也没什么。 那么热的天,一晚上没洗澡,身上很不舒服,就这么出门也有点见不了人。 既然谢图南都不介意,她就更没必要为了一时的矫情委屈自己。 暮云去的是楼下那个浴室。 一来谢图南不在一楼洗澡,二来那里有洗衣机和烘干机,洗完澡把衣服洗了再烘干,时间应该差不多可以打怀玥电话。 进到卫生间,第一件事就是把门反锁。 谢图南跟到楼下就听到锁门的“吧嗒”声,他的脚步顿了一下,而后若无其事的去到客厅。 和楼上的书房对应,客厅也是两面很大的落地窗。一面对着花园,一面对着泳池。 谢图南一夜没睡,这会感觉头有点涨。他泡了杯咖啡,坐到沙发上。 清晨的别墅区一片静谧,地平线泛起曙光,映着落地窗外浅蓝的天幕…… 卫生间内。 暮云锁完门,回身,一眼就注意到了洗衣机上的男士衬衫,很随意的扔在那,应该是新换下来的。 再往里看,花洒摆放的位置也很高。 昨晚谢图南在这里洗的澡。 这个认知让暮云怔了两秒,而后又恢复平静。 她用两根手指拎起洗衣机上的衬衫,面无表情的扔进旁边的脏衣篓。 虽然共用一个卫生间怎么想都有点暧昧,但现在出去换也没有必要。反倒显得她多在意似的。 暮云回到洗手台,用凉水冲了把脸,从储物格里拿出一个新牙刷,拆开,挤上牙膏。 然后她抬头,看向对面的镜子。 平静的表情在那一刻终于有了龟裂的痕迹。 暮云把灯光调亮,身体往前靠了靠。镜子里的人面色苍白,连嘴唇都是没有气色的淡粉。 这就让脖子和锁/骨处的红痕异常显眼。 谢、图、南! 亏她早起时还觉得庆幸,想着谢图南这人虽然不算多正人君子,但至少不会对一个意识不清醒的人做什么。 因而她刚才对他也还算客气。 暮云深吸口气,迅速的刷完牙,把牙刷往垃圾桶里一扔,猛的拉开门,“谢图南!” “我知道了……好,你过来吧。”谢图南在打电话,听到动静又说了几句才回头。 暮云站在门口,抿着唇,小脸紧绷,直直的盯……准确的说,是瞪着他。 像一只炸毛的猫。 谢图南挑了下眉,心情意外的愉悦起来。他挂了电话,声音也温和:“怎么了?” 怎么了? 暮云咬了咬牙,冷冷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 谢图南不太明白。 暮云一字一顿的继续,“你家是有很多蚊子吗?” 蚊子? 这个词似乎有点超出谢大少爷的认识范围,他往四周看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到暮云的脖子上。 “应该没有。”他说的一本正经,仔细听的话,还隐约带着笑意。 “……” 谢图南这副没事人的样子,看的暮云气不打一处来,快步走到沙发边,拿起一个抱枕就往他身上砸。 她皮肤薄,稍微一点痕迹就要很久才能消。上次校庆的时候,谢图南的杰作让她连续几天都只敢穿v领的polo衫。 这次穿polo衫也没用了。 新账旧账一起算,暮云气极了,一下比一下打的狠。 谢图南倒是没躲,暮云这点力道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只不过为了好好说句话,他还是抬手接住了抱枕。 暮云拽了拽,没拽动。 她放开手,警惕的看他。 谢图南这次真的笑了,他把抱枕扔到一边,“放心,我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 暮云也跟着笑了。 气的。 没做什么,那脖子和锁骨处的痕迹都是她睡着了自己抓出来的吗?! 暮云深吸口气,平静下来。 “谢先生。”她冷冷的瞧着谢图南,语调不无讽刺,“你是有多久没碰过女人了?” 谢图南没恼,甚至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仍旧是噙着那抹浅笑,目光落在暮云身上,分辨不出具体的情绪。 过了良久,他说:“你走后,没碰过。” 暮云剩下所有刺他的话瞬间没了用武之地。 她不信谢图南有多么长情,但对他这句话,没有怀疑。 谢图南多傲一个人,这种事上,他是不屑于撒谎的。 暮云也知道,除了脖子上的这些痕迹,昨晚没有发生其他的事。又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这种判断力她还是有的。 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忍受这样的冒犯。 “谢图南。”暮云说,“我再说一遍,我们早就结束了,随着感情一起结束的,还有肉/体关系。” “包括任何非正常接触。”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语调冷冷的,很坚定。 谢图南今天似乎格外好脾气,闻言只是敛了笑,抬眸看向窗外。 浅绯色的朝阳透过云层,穿过树梢,零星的落在泳池水面。 谢图南伸手,试了一下咖啡的温度,重新端起杯子问:“什么是正常接触。” “你哪天脑子里长了瘤,找我开刀,就算非正常接触。” “……” 谢图南轻笑一声,放下杯子。 “这么盼着我出事。” 暮云面无表情道:“我技术虽然不好,但挖颗瘤子还是可以的。不过如果不小心碰到别的什么神经,或者多挖了一勺,导致您金贵的身体有了什么损伤,也不是不可能。所以——” 她说到这,阴恻恻的瞅他一眼:“我们最好连非正常接触都不要有。” 谢图南不甚在意的点头。 “没事。”他说,“我到时候不追究你的责任。” “……” 不明白对话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暮云觉得和他交流好像特别难,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他就坐在那,以一种放松的姿态,轻飘飘化解了她所有的锋芒。 暮云看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谢图南永远是这样,也许是习惯于把商场那套带到生活里,也或者是性格本就如此,总之喜怒不会轻易表现出来。 如果遇上感情上的矛盾,他的思维模式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如果有点麻烦不好解决,就跳过问题。 都说这是典型的直男思维,但他真的不懂吗? 也许只是怕麻烦呢。 当然,也许在他看来,她们之间从来没什么矛盾。 暮云忽然觉得没意思,一句话都没再说,转身回了卫生间。 她把衣服放进洗衣机,然后把水温调高,冲了很长时间,试图用热水舒缓那些暧/昧又凌乱的痕迹。 当然,并没有什么用。 身体擦干后,皮肤很快恢复白皙,再看还是非常明显。 这副样子从这个别墅区出去打车,加上略显朴素的穿搭,又是大清早……出租车司机估计会暗自摇头,感慨世风日下。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她早上有课,大清早往学校赶,上车说去xx大学,司机的眼神瞬间就变得微妙。 尽管那时候,她衣服穿得端端正正,露出的皮肤上也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 但中年大叔的想象力不容小觑。 暮云又在心里把谢图南骂了一通。 衣服烘干已经是半个小时后,暮云穿戴好,把自己用过的东西都扔到垃圾桶,开门出去。 谢图南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边,居家服略显宽松,阳光照进来,勾勒出他周身的轮廓,竟也意外的温和。 暮云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本来离开前应该再说声谢谢,但现在没有必要。 暮云翻着手机,一边往门口走一边找怀玥的电话,听到谢图南道:“等等。” 然后他似乎往这边走。 暮云已经到了大门那,她没有回头。 “还有事吗?” 谢图南越过她,拿了车钥匙,“我送你。” “不用。”暮云毫不犹豫的拒绝。 谢图南侧头,认真的观察着她的表情,然后笑了笑,语调仍旧是平和的,“到底从哪学的这么犟?” 暮云抬头直视他,“一直都是这样。” 对视两秒,谢图南似乎妥协。他挪开视线,看向后面的壁画。 “两年前你那个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 这个清晨,他已经一再退让。 暮云也有点意外:“什么?” 沉吟片刻,谢图南道:“关于贺姝……” 只听到“贺姝”两个字,暮云原本苍白的脸色更是血色褪尽。 她抿着唇,轻轻的攥了一下拳头又松开。 两年前不能说的,现在又能说了? 这算什么。 “谢图南。”她开口打断。 同一时间,门铃响起。 谢图南眉心轻蹙,抬手开门,暮云则咽下了后半句话。 来人是暮云上次见过的那个老外,当时还加了微信,聊过几次,暮云回的断断续续,后来就没怎么联系了,她也没在意过。 jones是来拿文件的,但他刚对着谢图南打了个招呼,就看到旁边的暮云。 “oh,god!”jones语调夸张,嘴巴从o字形张到啊字形,似乎激动的忘了中文该怎么说。 但他很快调整过来,不可置信道:“南,你上次那样说,我真的以为你对这位小姐没兴趣。原来你们都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 “这用你们中文的俗语来说就是……”他绞尽脑汁,最后一拍手:“闷声干大事!我说的对不对?” 谢图南从他开口说第一句话开始脸色就不是很好,旁边的暮云更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但放在一块看,意外的和谐,甚至很让人浮想联翩。 jones两手一摊,后知后觉又意有所指的问:“我是不是来的不太凑巧?” 空气陷入一片静默。 暮云在门口找到自己的鞋,换好直接出门。 “不用走不用走。”jones拦住她,“我只是拿个文件,马上就会离开,你还可以和南继续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 “不用。”暮云看都没看谢图南,漠然道:“我和他没什么关系。” “那你们——”jones指了指门内,看着暮云脖子上的吻/痕,用眼神非常委婉的表示:大清早孤男寡女,证据确凿,怎么可能没什么关系。 “……” 暮云咬着牙,微微歪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然后说:“just one night.” 只是一夜情。 jones眨了眨漂亮的蓝眼睛,只用一秒就接受了这件事,他比了个“ok”的手势,一脸的了然。 谢图南被气得太阳穴直跳,不过也没有否认,跟出门仍旧道:“我送你。” 暮云一看他就想起刚才对话里的“贺姝”,语调更生硬了一些:“不必。” 说完就绕过jones往前走。 谢图南想跟上去,被jones拦住,“南,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位女士说了‘just one night’,纠缠是很不礼貌很没有风度的!” “……” 27、第 27 章 027 暮云的脚步不快, 但自始至终没有回头。她的背影沐浴在清晨的阳光里,看起来很单薄。 片刻后,谢图南收回视线, 回到屋内。jones跟进去,自来熟的在沙发坐下。 文件就放在茶几上, jones拿起来,却没有看。他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盯着谢图南瞧。 “南。你和乔小姐, 以前就认识吧。”疑问句, 用的却是陈述的语调, 律师的洞察力不容小觑。 谢图南站在落地窗边,视线隔着花丛树影, 落在某一处岔路口,暮云的身影正好消失在那里。 “认识。”他说。 “是什么关系?”这位律师的八卦心也不容小觑。 谢图南回身, 目光从旁边的酒架上扫过, 最后挑了一瓶 antarctic nail ale 啤酒。 “more than a one night stand.”他用英文说。 jones只是随口一问, 没想到他真的回答了, 毕竟在jones的印象里, 谢图南不是会解释这种事的性格。 …… *** 上了出租车,暮云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当然, 她现在没有心情去纠结前面的出租车司机有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她满脑子, 都是刚才谢图南提起的贺姝。 真的不想知道吗? 至少已经没有必要知道了吧。 她揉了揉脖子,有些疲惫的靠到座椅后背上,把大脑放空, 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 还真的有了点睡意,但出租车司机一个急刹车,她又被迫清醒过来。 前面交叉路口好像出了一个小车祸, 一辆私家车和电瓶车发生了一点摩擦,两方争执着谁也不让谁,路口就这么被堵住。 暮云看了一会就收回视线。 刚才被谢图南打断,她忘了给怀玥打电话,不知道现在醒了没有。 铃声响了二十来秒,接电话的是那个叫真真的女孩。 “喂,暮云姐。”她礼貌道:“玥玥还睡着。” “麻烦你把她叫醒。”暮云说。 真真迟疑了一下,“我尽量。” 她折腾半晌,又是推又是拉,怀玥从床的一边滚到另一边,终于掀开眼皮,迷迷糊糊拿过了电话:“喂……姐……怎么了……”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大有下一秒就重新睡过去的架势。 暮云直接道:“你再睡,大哥就来抓你回家了。” “大哥……”怀玥跟着嘟囔了一声,然后像是被这两个字电到一般,瞬间清醒。 她猛的从床上坐起,讷讷道:“完了完了完了!一夜没回去……这次死定了!” 真真道:“昨晚你哥打过你电话,我接了。” 怀玥松了口气,“你怎么说的?” “就说你和你姐姐住我家了,他让你们接电话,然后我说你们喝醉了,接不了。”真真简要的概括了通话内容。 “喝醉!!!”怀玥傻了,“那你……没说我们去酒吧的事吧?” “……好像、说了。” “你再想想!再想想!”怀玥抱着希望,“说不定你记错了!” 真真思索了一会,还是道:“你哥问在哪喝的酒,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记着不能说被下药的事……” “……” 怀玥哭丧着脸,“姐姐。” “我听到了。”暮云也头疼,“你先起床洗漱吧,其他的等会再说。” 前面路口已经来了交警,发生摩擦的车辆被拉走,交通逐渐恢复。 暮云挂了电话,调出前置相机,轻微美颜下,脖子处的痕迹仍旧异常明显。 还是去商场买身领口高的衣服,再配条丝巾什么的。就算是欲盖弥彰,也比这么回去好。 “师傅。”暮云对司机道:“麻烦转道去一趟xx商场。” 那家商场正好就离张家所在的小区不远了,她又给怀玥发了微信,交代了自己的行程。 实在是兵荒马乱的一个清晨,暮云安排好这些,终于腾出点精力,去思考其他的事情。 比如:林西湛那个电话到底是谁接的。 刚才忘了问谢图南,现在也不可能再去问他。 手机上方有微信通知,暮云点开,林西湛发了很多消息。 八点多的时候有几条: 【接到你妹妹了吗?】 【这个点不好打车,我忙完了,来接你?】 【打车的话,记得把尾号发给我,大晚上两个女生不安全。】 暮云当时刚进酒吧,没看手机。 然后是九点多: 【怎么不回消息,出什么事了吗?】 【把地址给我,我过来。】 …… 再后面就是半夜: 【暮云,醒了看到记得给我回条消息。我很担心。】 暮云的手指悬空在屏幕上方,犹豫许久,最后发了一个企鹅表情。 林西湛:【醒了?】 暮云:【恩。】 暮云:【昨晚很抱歉,我一直没看手机。】 林西湛:【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怎么回答? 暮云打了一段话之后删掉,重新输入:【喝醉了。】 林西湛回了语音:“怎么会跑去喝酒的。”他有点无奈,“昨晚打你电话,你一句话都不说,吓我一跳。” 暮云怔了一下,忙问:【是我接了电话吗?】 林西湛笑道:“你看看通话记录。” 暮云不知道该怎么回,隔了两秒,他的短信又过来:【是有什么烦心事?】 暮云:【没有,陪我表妹。】 林西湛:【以后要喝酒提前告诉我,我陪你行不行?】 暮云讷了讷回:【恩。】 林西湛:【头疼不疼?】 暮云:【有点。】 林西湛:【兑杯蜂蜜水,饿的话喝点粥。】 暮云:【不饿】 林西湛:【那再睡会】 暮云:【恩】 …… 结束聊天,暮云往上翻了翻记录,又重新听了一遍那两条语音。 真的是她接的电话吗? 无解。 也许真的是呢。如果不是,那就是谢图南。但这不像他性格。 暮云摇了摇头,关上手机。 就当这件事已经过了吧,没有再想的必要。 *** 二十分钟后,商场。 九点半,很多店刚刚开门,暮云没有逛街的心思,直接拐进了一楼的h&m。 念大学的时候她就喜欢这种快时尚品牌,买衣服通常是h&m、优衣库或者三福,价格不贵,适合学生。有时候碰到减价打折,很划算。 后来认识了谢图南,见识了什么叫挥金如土。 但暮云其实对奢侈品没什么感觉,也许是经历过拮据的日子,认为几千甚至几万的裙子始终太浪费。 可能这就是穷人和富人思维的差异吧。 一开始,暮云跟着谢图南出去也不会太在意穿着,觉得干净得体就好,本来就是学生,没必要遮掩。 当时也有不想欠他太多的心理在,所以不是很愿意花他的钱。 后来不止一次听到别人在背后议论,类似于: “她怎么这么寒酸,身上那裙子也就几百吧,谢图南不给她钱花的吗?” “一看就是小地方出来的,没见过世面呗。” “这应该也叫自知之明吧,什么人配什么衣服,名牌的她配吗?” …… 或者还有更难听的。 人与人之间,原来也真的有无缘无故的恶意。 那时候暮云年纪小,很在意那些话,甚至会时常陷入自我怀疑,是不是真的,一点都配不上他。 毕竟家世的悬殊,会造成见识谈吐上不可避免的差异。她好像融入不了他的世界。 渐渐的,暮云就有些不愿意跟谢图南出去。 但是躲了几次,理由都很蹩脚。谢图南也察觉到一些,终于有一次问她为什么。 “有人欺负你?” 暮云问他:“如果有呢?” 谢图南当时靠着车,眉毛一扬,脸上是玩世不恭的笑意。他说:“那我就去把他们打一顿。” 听起来像敷衍,偏偏他说的认真。暮云无言以对,半晌憋出一句:“……打人犯法。” 谢图南从嗓子里溢出一声笑,微微倾身和她对视,“我不怕蹲局子。” 五年前的谢图南,比现在多了几分年少轻狂,骨子那种张扬的血/性和不可一世还没有被完全藏起来。 事隔经年,暮云还能清晰的记得当初的那种悸动。 “这位姐姐,借过一下。” 暮云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在更衣室的过道站了很久。她退后一步,面带抱歉的看向那个学生模样的女孩,“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女孩抱着几件衣服出去了。 暮云晃了晃脑袋,把那些纷杂的思绪甩开,重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她挑了一条偏职业风的衬衫,领扣开一个,呈一个很小的v字,正好挡住了锁/骨处的痕迹。 没有犹豫,暮云随便搭了条相同风格的半身裙,付钱离开。 之后她又拐去二楼的丝芙兰,买了一管遮瑕膏。在柜姐友善又揶揄的目光中,面不改色的、把脖子上的红/痕也遮了个七七八八。 不得不说,这些年脸皮是真的厚了不少。 做完这些,怀玥的微信正好过来:【姐姐,我快到了,司机说这边不好停车,让你去公交站台那边等】 暮云:【好】 …… 今天是周末,暮云逆着人潮走出商场,暑气扑面而来。不知道这个遮瑕防不防水,她抬手挡在头顶,加快了脚步。 上了车,额角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暮云抽了纸巾轻轻的压,闻到车里有一阵酒味。 抬头一看,怀玥窝在副驾驶上,手里抱着一瓶蓝色的rio鸡尾酒。 暮云:? “你在干什么?” 怀玥又仰头闷了一口,理直气壮道:“宿醉总不能身上一点酒味都没有吧!” 暮云:“……” 好像说的也有道理。反正这酒度数低,不至于喝醉,暮云没再说什么。 怀玥把瓶子递过来:“姐姐,你要来两口吗?这个还挺好喝的。” “……不用。” “姐姐。”怀玥说,“我们真的要回去吗?” “不然呢?” “反正都这样了,先去吃顿好的?” 最多也就是被训两句的事,被她说的跟要上断头台似的。暮云失笑。 很多时候,她还是有点羡慕怀玥的,至少她有人管着,最大的烦恼也不过如此了。 “今天周末,不知道大哥在不在家。”怀玥拿出手机,“今我问问张怀漾。” 对这个同胞哥哥,怀玥一向直呼其名。但今天有求于人,电话接通的时候,她甜甜的叫了一声:“哥哥。”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传出怀漾懒洋洋的声音:“张怀玥,你喝个酒把脑子喝坏了?” 怀玥:“……” 她忍了忍,继续心平气和的问:“大哥在家吗?” “怎么。”怀漾踢着拖鞋下楼,一边道:“敢大半夜出去喝酒不敢回来挨训?” 怀玥本来就不高兴,听他说风凉话彻底火了,“你能喝酒我就不能?你个二世祖败家子!小心我告诉爸爸你负责的子公司去年亏损,还拿我的压岁钱去填!” 她噼里啪啦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电话那头,怀漾还没走下楼梯,他刚睡醒,懒得抬手,因此开的免提。 听完怀玥的话他清醒了一点,下意识想反驳,但低头一看电话已经挂了。 客厅沙发上,怀宴缓缓的放下报纸,叠起腿往后靠了靠,声音不温不火:“什么亏空?” 怀漾:“……” 于是暮云和怀玥到家的时候,客厅的氛围就是一片死寂。 怀宴神色如常,叠着腿端坐在沙发上。怀漾虽然坐没坐相歪在一边,但面如菜色,整个人比怀玥还蔫。 “回来了。”怀宴说着抬头,目光从暮云和怀玥身上扫过,确认她们没什么异常。 怀玥垂着脑袋,瓮瓮的恩了声,一副乖乖认错的样子。因为刚刚那瓶rio的缘故,她脸颊发红,是微醺的状态。 怀宴气笑了,站起来往这走,“还没醒酒呢?” “醒……当然醒了!”怀玥底气不足,语调来凑。 怀宴又看向暮云。 暮云独立惯了,发生什么事都是自己解决,也没觉得去个酒吧是大事,但怀宴带着审视的目光看过来…… 她下意识抬手,不自然的掩了掩唇,挡住脖子那块。 怀宴的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都没被欺负吧?” “没。” 怀宴点点头,“爸妈不知道,别说漏嘴了。我让阿姨熬了粥温着,厨房里兑了蜂蜜水。吃完去休息。” 怀玥愣愣的“啊?”了一声。 怀宴眉梢一挑,“不想去?” “不不不!”怀玥摆着手,拉着暮云一溜烟就往楼上跑。 “订婚宴前,你们两个不许再出门了。”怀宴在后面补充。 …… 回到房间,暮云反而一点睡意都没有了。她仰面倒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响。 她把手机举着拿到眼前,来电显示是青城电信。 暮云看着那个备注,缓缓的坐起身,划了接听:“喂,王警官。” 28、第 28 章 028 电话那头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暮云, 你父母车祸的肇事者有了点眉目。” 暮云愣了一下,“是已经……确认了吗?” 王岳恒道:“你父母出车祸那块,拆迁后都搬到了天水苑。也是赶巧, 我前两天在那边办个案子。” “叶萌那丫头不知道怎么开了窍,混在广场舞堆里溜达了一圈, 顺便提了一嘴车祸的事,还真有人聊起来,还说看到了肇事者。” 叶萌是王岳恒的徒弟。 暮云听完讶然:“目击证人?” 当年那场车祸是在半夜, 地段偏僻, 警方走访没有找到目击证人, 周围也没有能直接拍到事发画面的监控。追查多日无果,最终不了了之。 现在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目击证人。 “我们这边也还在取证。”王岳恒说, “具体的情况一句两句说不清,你看什么时候抽空来一趟派出所。” “谢谢。”暮云平复了一下心绪, “但是我在北城, 要处理一些事情, 这两天可能赶不回来。” “没事, 那也不着急。”王岳恒语调有些急促, 像是在跑着,“我现在要出个警, 你什么时候回来打我电话就行。” 不敢耽误他, 暮云马上道:“好。” 挂了电话,她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怔了一会,才缓缓的垂下手。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 暮云几乎已经放弃了寻找肇事者。 奶奶说,活着的人总得先过好自己的日子,该放下的就放下。 直到暮云重新翻到爸爸的那本日记。 尽管她不愿意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亲人, 但仍旧忍不住想过—— 如果舅舅真的盗用过爸爸的设计,那么那场时间点如此吻合的车祸……会不会也不是单纯的意外? 这样的想法一冒出来,就迅速的被暮云否认了。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每个人都有阴暗面,但每个人也都有底线。她想,爸爸的日记本不会说谎,但那场车祸也应该只是单纯的意外。 她甚至感到自责,为自己有过这么阴暗的猜测。 但一个月后的傍晚,她还是无意识的走进了瞎区的派出所。 接待她的女警察就是叶萌,警校刚毕业的学生,剪着利落的短发,很漂亮,也很热情。 大概是暮云当时的表情有些失魂落魄,叶萌给倒了水,格外温和甚至有些小心的问:“是要报警吗?” 暮云道过谢,然后说:“我想查一起十几年前的车祸。” 只是想查清楚而已。 不为别的原因。 一开始,派出所里所有的民警听完都皱眉,劝她不要再折腾。 城市发展的太快,发生车祸的路段早就全面改建,办案的民警也早就不在原来的辖区,没有人有时间和精力去关注十几年前的一场车祸。 最后是王岳恒叹着气,说帮她试试。 “也别抱太大希望,日子总得往下过,你还年轻。” 的确是很长时间没有任何进展,每次问起王岳恒都是这么劝她。 没想到现在有了线索。 …… 那两天,暮云的心思全都在这件事上。她买好了机票,准备等怀宴的订婚仪式一结束,就回青城。 订婚仪式在月底。 陈家和张家的结合还是很有影响力的,晚宴是在一个庄园,露天取景,布置的很豪华,来往宾客都是北城举足轻重的人物。 有些客人是需要主人家亲自迎的,寒暄几句后难免商业互夸,什么“生意越做越好”“儿女个个成才”…… 暮云本来以为自己最多就是个打酱油的角色,但架不住张显成每遇到一个熟人都要指着她介绍一遍,这是我外甥女,几岁了,什么学校毕业的。 出于礼貌或者真心,大家也会再夸一遍,譬如“外甥女都这么优秀”“长得真标致”…… 然后稍微八卦些的太太们就会按照国际惯例再问一句:“结婚了没?” “没有没有。”张显成摆手,“我妹妹去的早,暮云就跟我女儿一样,我还准备再多留两年。” 再然后好事的太太们就顺理成章的接话:“女孩子还是不能拖太晚,改天帮她介绍一个,我手里青年才俊很多的!” …… 暮云笑得有点累,反倒是怀玥乐的轻松。 丈夫只挑着外甥女夸,陆媛明显是有点不高兴了,嘴角的笑僵着。但这种场合她还是有分寸,没有表现的明显,偶尔也会附和两句。 终于,张显成夫妇被司仪叫走,暮云松了口气。她从中午开始就没怎么吃东西,溜达着去了一个没人的角落,拿点心垫肚子。 “姐姐。”怀玥跟过来,偷偷说,“我帮你数了一下,好多个了。” “什么?” 怀玥拿了块巧克力塞进嘴里,含糊道:“说要帮你介绍男朋友的。” 暮云笑了笑,没当真。这些人最讲究的就是门当户对,只是张家的外甥女,还远远不够。 在青城工作的两年,也经常有科室里的前辈说要帮她介绍男朋友。那时候奶奶还在,也总是劝她多认识几个人。 “我这病不知道哪天两腿一蹬就去了,你要是能找个靠谱的男孩子,我闭了眼也放心。” 暮云拗不过老人家,见了几个。 都是很好的男孩子,工作稳定又顾家,能安心过日子。 但她不想碰感情。 暮云一般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说清楚家里的情况,甚至会夸大一些,譬如说看病欠了挺多钱。自然有人知难而退。 其实有些时候,男人比女人现实多了。 当然也有傻子愿意一头撞过来,暮云只好找其他的办法拒绝。 …… “她怎么来了。”怀玥不满的嘀咕唤回了暮云的思绪。 她抬头,远远的看到了贺婷。她旁边站着的,应该是贺家的长子,贺辰远。 当然,还有周羽吟。 “穿的跟只花孔雀一样,她以为是她订婚吗?”怀玥说的当然是周羽吟,不过明显带了个人感情在评价。 周羽吟穿的是一条宝石蓝的长裙,的确亮目,但还不至于喧宾夺主。贺家不会允许她在这样的场合失态。 怕上次餐厅里的场景再次上演,暮云叮嘱:“人家也没有很过分,今天不能跟她吵架。” “知道啦!”怀玥迅速的扮了个鬼脸,“我今天一定离她远远的。” 要是在这里吵起来,那她就完了。 想象着那个场景,怀玥抖了抖肩膀,从周羽吟身上转开视线,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晚宴还没正式开始,宾客还在陆陆续续的到。 暮云找的这个角落在一个喷泉旁边,地灯坏了,所以光线不亮,没什么人过来。 本来九九会来,但她和陆闲庭婚期在即,两人跑到国外看婚礼场地,顺便度了个假,没赶的及。 暮云有些无聊,拿了杯红酒,看着那些人觥筹交错,你来我往的寒暄。 男人聊生意,女人聊八卦,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其实没什么意思。 怀玥也赖在暮云这不走,不停的给暮云介绍现在门口进来的是谁,什么背景,家族里有什么广为人知的八卦。 “……刚进来那个穿蓝裙子的,是金太太。她家儿子早前和何家千金谈恋爱,两家本来关系也不错,看着婚事就要成了。” “但是金太太和何太太有一次约着搓麻将,不知道怎么吵起来了,两个妈妈后来变得水火不容,婚事也黄了。” 怀玥滔滔不绝的,边吃边说。 “穿着礼服呢,别把肚子吃圆了。”暮云提醒她。 怀玥低头看了眼,恋恋不舍的放下了手里的小蛋糕。 暮云递过去一张湿纸巾:“那两家孩子就没为了爱情……”她组织了一下语言:“做点抗争?” “没有。”怀玥说,“早分了。一个在美国,一个去了澳洲。” 好吧。 又是一个人间真实的故事。 暮云听得有点郁闷,拿指尖抵着杯沿,怀玥忽然拿手肘碰她隔壁,差点推翻了酒杯。 她连忙扶住,“怎——” “姐姐,谢图南来了!”怀玥压低了声音,又有点兴奋。 暮云的后半句话卡住,抬头望过去。 谢图南还是一身黑色西装,领带是他钟爱的深蓝色。 其实他倒是没有明确表达过自己的喜好,甚至有些习惯,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发现,暮云也是慢慢的琢磨出来的。 谢图南喜欢深一点的色调,譬如领带,有的选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的选蓝色,但如果别的颜色摆到他面前,他也不会抗拒。 你问他有没有特别喜欢的颜色,他会说没有。 “姐姐?” 暮云回神,“哦”了声,“来就来吧。” 刚垂下眸,怀玥又道:“他看这里了!”像个实时的播报机。 暮云面无表情的往嘴里送了块小糕点,“他可能只是在看旁边的喷泉。” 怀玥:“……” 过了一会,音乐从小提琴变成了悠扬的钢琴曲,怀玥被几个小姐妹喊走,暮云没兴趣,仍旧自己待在角落里,清净。 只是这份清净很快被人破坏掉。 “乔小姐。”贺婷面带笑意的走来,开口又是很老套的那句:“好久不见。” 暮云懒得笑,随意道:“也不是很久。” 贺婷并不在意她态度上的疏离。 “能聊聊吗?” 看到贺婷,暮云就能想到另一个名字。自从上次谢图南主动提过后,她偶尔会想起。 只是偶尔。 余光里又有人走近了,暮云垂眸盯着手里的红酒杯,玻璃上映出自己模糊的影子。 暮云轻轻的晃了一下酒杯,玻璃上的人影被打乱,暗红色的液体呈现出浪漫的玫瑰色泽。 她抬头看向贺婷,准确的说,是看向她身后走来的谢图南。 本来不想聊的,但是现在……暮云有点好奇。 “聊什么。”她问。 贺婷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笑容得体,“就是随便聊聊,上次见面太匆忙,没来得及留个微信。” “我今天没带手机。”寻常的语调,但拒绝的很直白,“贺小姐有话可以直说。” 贺婷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笑意微敛。 “其实你没必要对我这么……”她停了一下,略过后半句,“我们本来也可以是很好的朋友。” 贺婷这话说的很艺术。“实在”“没有必要”,以及“这么”后面省去的话,怎么都让人很不舒服。 好像不和她好好说话就很小气似的。 暮云歪着头,目光扫过谢图南,忽然笑了笑,“我以为你找我,是还想聊聊你那个英年早逝的姐姐。” 听到那个“还”字,谢图南的脚步顿住,视线在贺婷身上扫过。然后低下眼,表情迅速的冷下去。 这是他动怒的时候,惯常有的表情。 暮云在心里冷笑一声。 这就生气了是么,真的是连提都不能提?既然那么念念不忘,他怎么不去殉情。 暮云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 其实那时候,尽管很心痛,心痛他也许那么热烈的爱过别人。而这种热烈的爱,她从未在他那里感觉到过。 但在开口问之前,暮云也已经想通了。 毕竟人已经不在了,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她不想为难自己,更不想为难他。 只要他解释一句,哪怕一句,不管他是承认还是否认,就让这件事永远过去。 但他没有。 暮云还能清晰的回忆起那段日子,一次次的睁眼到天明。 她是伤透了,心死了,才离开的。 可既然如此,那天早上,他又为什么要主动开口提,他想说什么呢。他还能说什么呢? “乔小姐。”贺婷面色微沉,语调严肃:“我姐姐已经去世了,请你尊重她。” “说的没错,死者为大。”暮云拿指尖点着杯沿,抬眸看向谢图南,语调婉转咬字清晰:“谢先生你说是不是?” 29、第 29 章 029 贺婷愣了一下, 回头。 谢图南就站在她后面两步远的位置,脸上没什么表情,瞳孔漆黑, 视线定定的落在暮云身上。 “图南哥……”贺婷讷讷的。 暮云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流连片刻,笑了一下起身。 “我先走一步, 二位慢慢叙旧。” 她没避开谢图南,踩着细高跟,不紧不慢的从他旁边走过。 似乎有气流在周围涌动, 隔开了所有的声音。只有鞋跟踏在大理石地面上, 发出规律的“哒哒”声。 一下一下, 也敲在了谢图南的心上。 擦肩而过。 下一秒,谢图南忽然抬手, 握住了暮云的手臂。 他的力道不重,掌心温度却滚烫。暮云微微侧头, 盯着他的喉结, 缓缓道:“放开。” “你……” 暮云打断他:“不放我喊人了。” 谢图南最终还是松了力道, 暮云往旁边退开一步, 径直往前走。 谢图南低眼, 看着变得空荡的手,眸色微黯。 贺婷挤出一个笑, 安慰自己没事的, “图南哥,你怎么来了?” 谢图南手还抬着,手指慢慢收拢, 然后垂下。他终于转头,去看贺婷。 “你和她说过什么?” “……没有。”谢图南的眼神极具穿透力,贺婷手心出了汗, “我和乔小姐不熟。” “不熟。”谢图南很轻很慢的重复了这两个字,视线越过贺姝,落向泳池的方向。 “最好是这样。”谢图南留下这句,转身离开。 贺婷看着他的背影,好像力气一下子用光。 隔了两年,他还是这么紧张她。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觉吧,每一次下意识的维护。 他们还会和好吗? 贺婷闭上眼。 她曾经以为,谢图南喜欢的是乔暮云的单纯温柔,原来不是。 或许,只是因为是她。 多么残忍的真相。 “婷婷。”贺辰远走过来,“怎么站在这。” “发了会呆。”贺婷收拾好情绪,又恢复了得体的笑。 贺辰远没起疑,看着谢图南离开的方向问:“刚刚谢图南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 “过两天请他来家里吃顿饭。” “哥。”沉默两秒,贺婷忽然说,“要不算了吧。” “怎么这样想。”贺辰远笑了,“我妹妹哪点不好,家世、样貌、性情样样出挑。对他来说,没有更好的选择。” 是吗。 可这些他都不在乎呢? *** “姐姐!”怀玥朝暮云招手。 她们那边是一群小姐妹聚在一块,暮云走近了,听几个女孩在讨论某个明星的演唱会。 怀玥拉着暮云介绍道:“这是我姐姐。” 真真也在,点头道:“暮云姐。” 暮云笑了笑,坦然的接受众人的打量。果然这样的场合,还是合群好一些。 话题还是在说那个明星,怀玥很快加入他们。 “我好像听人说过,他背景挺不一般的。” “他那资源跟不要钱似的,能一般吗?” “演唱会我能拿到内场票,你们要不要?” “要要要!” “据说本人比精修图都帅!” …… 只有真真好像不感兴趣,她挪了个位置,靠的暮云近了些:“暮云姐,问你件事。” 暮云看她,示意她说下去。 “就是我们去酒吧那天……”真真说的有点纠结,也有点不好意思:“送我和玥玥回去的,是谁啊?” 她提起酒吧,暮云脑海里最先冒出来的是谢图南的脸。但是送怀玥和真真回去的……应该是付华初。 “怎么了?”话是这么问,但看真真的表情,暮云就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 这女孩给她的第一印象是不太好的,怀玥和周羽吟的恩怨里,她煽风点火,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是唯恐天下不乱。 但毕竟是年轻女孩,心思藏不住。 真真抿了口饮料做掩饰:“我就问问。” “他叫付华初。”暮云还是告诉了她。 真真觉得这个姓有点熟悉,迟疑道:“付……” 暮云“嗯”了声,“就是你想的那个付家。” 真真微怔,眼神也黯淡了几分。也是,和谢图南玩在一块的,家世不可能普通。 “他有女朋友吗?” 暮云摇摇头,“不知道。” 她只知道付家很复杂,付老爷子那辈是几个兄弟一起创业,现在家大业大,争权的人也多。 付华初看着吊儿郎当,但手里攥的实权都是腥风血雨打拼出来的。他将来的婚姻,多半也得和利益挂钩,自己未必做的了主。 “暮云姐。”真真斟酌着:“那你有他联系方式吗?” 联系方式? 暮云默然。 有是有的,只不过手机号和微信都在黑名单里躺着。 “那天他送我们回去,我想……”真真找了个很蹩脚的理由:“应该谢谢他。” 要给她吗? 暮云犹豫了一下,听到身后有人喊:“暮云?” 她回头,看到林西湛。 他旁边还站着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应该是林妈妈。保养的很好,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 暮云朝他点了点头,林西湛却径直走了过来。 “怎么在这?” 上次送暮云回家,暮云说过住在舅舅家,但林西湛没有具体问过,因此不了解。 “订婚的是我表哥。”暮云简单的解释。 林西湛了然,还想说什么,林妈妈从后面跟过来道:“西湛,先去和你陈叔叔打个招呼吧。” 林西湛应了声,又看向暮云,“那我先过去。” 暮云点头,和旁边的林妈妈对视上。 林妈妈也听到了他们刚才的对话,朝暮云淡淡颔首,但不算很热情。 等走远了一些,她问林西湛:“这是张家的外甥女,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暮云是最近才来的北城。”林西湛说。 林妈妈看他,狐疑道:“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她也是a大的,比我小一届。那时候在一个社团,很好的女孩子……”林西湛说的有点多。 林妈妈打断他问:“家里做什么的?” “家里……”林西湛说到这顿住,无奈道:“妈你查户口呢。” “你对人那么殷勤,看到就恨不得扑上去,我多问两句都不行?”林妈妈不满道。 但因为离人群近了,她的声音也低了下去。正好陈太太迎了上来,两人寒暄上。 “我是好久不见西湛。”陈太太赞叹,“真是一表人才。” “你们妍妍才是什么都好。”林太太凑过去,低声道:“我是很想让她做我儿媳妇的,但你们看上了更好的。” 这当然是自谦的话,陈太太知道她性格,要真的顺着话说他儿子不好,那梁子也结下了。 于是道:“哪里,是你们西湛眼光高。” 但话就到这陈太太也不乐意,又假装头疼的说:“我们妍妍任性的很,不懂照顾人。” 这句表面上在说女儿不好,但话里更深的意思就是我家女儿娇气的很,也不舍得给你们。 太太们的battle远比大小姐们更加激烈,话不点破,你来我往,其实谁也不愿意吃亏。 …… “暮云姐。”真真看着林西湛的方向,“你们是什么关系?” 暮云:“同学。” 真真点了点头,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小声道:“这个林太太,不太好相处的。” 暮云看出来了。那种“尽管我朝你点点头但我还是高人一等”的姿态,很明显。 “不过她也是个看碟下菜的。”真真犀利吐槽:“遇上比林家更有钱有势的,就巴结上了。” 暮云笑了笑,见怪不怪。 真真看她是真不怎么在意,又说了些更加深入的:“其实,林太太看上的是贺婷,但林西湛不太配合。” “贺家呢?”暮云好奇。 “贺家没表态。”真真说,“其实贺家还是挺中意林西湛的,相貌人品家世能力都出众,就是有个拜高踩低的妈。但贺家门户更高,不在意这个。” “至于贺家为什么不表态,因为谢图南单着,贺家也没死心……”真真说到这,后知后觉的顿住。 她也不傻,看得出谢图南和暮云关系不一般,尤其酒吧那次……想不让人误会都难。 暮云则微微的出神。 对于这些家族来讲,儿女婚姻有时是最好的筹码。强强结合更利于长久发展,这无可厚非,毕竟利益总比感情保鲜。 暮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她宁愿过平凡一点的生活,不用太富有,按部就班的上班下班,周末和朋友聚聚餐,打理一下花草,安安稳稳就好。 脑海里画卷很美好,应该也不难。 “姐姐。”怀玥从邻桌转过来,“你手机响。” 出门的时候,暮云没带手提包,就把手机放在了怀玥那。 暮云接过手机,看了眼来点显示——叶萌。 她心头紧了一下,起身道:“我去趟卫生间。” 谢图南站在不远处,看着暮云上了楼梯,往二楼走,他跟身边的男士说了一声“失陪”,径直跟上去。 宴会厅依旧红筹交错,只有少数几人注意到楼梯上相继上去的暮云和谢图南。 暮云心思有点重,因此连楼梯上紧跟而来的脚步声都没注意到。 一直到二楼休息区,人少了,暮云才接起电话:“喂,萌萌。” “暮云姐。”叶萌语调轻快,“你怎么跑北城去了,要不是师父说我都不知道!” 叶萌一贯是直入重点的性格,上来就问这个,应该是没什么大事。 暮云松口气,“来北城办点事。” “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我来接你?”叶萌语调难言兴奋:“我刚买了辆小车!” 看来这才是这通电话的重点,暮云失笑,“那恭喜!” “这两天所里特别忙,我买回来都没时间开几次。”叶萌是家里的独生女,父母给买了个小两居,就在单位旁边,平时还真的没有开车的机会。 “回来我请你吃小龙虾!”叶萌又说。 “涨工资了?” “一点点啦!不过请你吃龙虾那是绰绰有余!” “行。”走廊里没什么人,暮云侧身靠在墙边,话里笑意满满:“有你的小龙虾等着,我一定归心似箭。” …… 挂了电话,她轻舒一口气。正准备回去,一转头却对上一个高大的身影。 暮云被吓了一条,脸上的笑意瞬间敛起,她后退半步,手扶着旁边的墙,“你站多久了?” 谢图南没有答,握了她手腕道:“跟我过来。” 他这次力道不重,声线也轻,话里情绪不明显。 暮云失神的间隙,谢图南已经随手开了旁边休息室的门,拉着她进去。 门被他反手关上,屋子里没开灯,眼睛不适应黑暗的时候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彼此的呼吸相近。 暮云抽回手,“有什么事吗?” 谢图南单手撑在墙上,把暮云困在墙和他身体之间。 “贺婷跟你说过什么?” “你怎么不去问她。”暮云冷冷的回。 这间休息室在最边上,他们右手边就是窗子,窗帘没拉,月光洒进来,眼睛渐渐的适应了黑暗。 轮廓仍旧是模糊的,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月光下,暮云的眼睛蒙着一层清透亮光,直直的看着谢图南,带着一股冷然的倔意。 谢图南很轻的叹了口气,似乎妥协。 “矜矜。”他语调和缓下来,带着浅浅的气音,算是先低了头:“为什么当初不等我解释?” “为什么要我等你?”暮云一步都不让。 谢图南哑然。 好像不管什么时候见她,都是这副炸了毛的样子。明明刚才还在和人巧笑倩兮的说话。 对,她刚才电话里说,回去。 回哪里?青城吗? 谢图南想起两年前的那天,他坐在车里,看着她的航班起飞。 那时候他不明白那些一瞬间汹涌袭来的钝痛和空洞是什么。 大概就是那天清晨,她醒来在家里乱晃的时候,从心底里生出的那种久违的幸福感。 他想要她。 想回到从前。 他现在不想纠结过去的那些,也接受她时隔两年所有的控诉和不满。 “暮云。”谢图南说,“贺姝她只是——” “谢图南。”暮云打断他,“我不想听。” “什么?” 或许是仍旧不想面对,或许是迟来的所有解释都没有什么意义。暮云更愿意相信是后者。 但心里那种不明显但仍旧尖锐的疼痛感提醒着她,她的抗拒,可能仍旧是逃避的成分居多。 呵。 真是不争气啊。 暮云不想深究自己的懦弱,只是一字一顿的重复:“我不想听。” 是说给谢图南听的,但更像是她在对自己强调。 “而且我当初离开,也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什么?” “可能是因为……”暮云侧头看向窗外,绷直的脊背忽然放松了下来,语调轻飘飘的:“我当初也没怎么喜欢你吧。” 30、第 30 章 030 -可能是因为, -我当初也没怎么喜欢你吧。 暮云轻飘飘的两句话,让本就僵持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逼仄的空间,呼吸声一轻一重, 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 暮云靠着墙,背上冰凉的触感刺激着神经。刚才的话, 其实没经过大脑,只是想那样说,就说出来了。 谢图南现在的沉默和隐隐的怒气, 暮云理解为男人自尊受损的正常反应。 有一瞬间报复的快感, 但很快湮灭无踪。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 半晌, 谢图南放下撑在墙上的手,缓缓站直了身子, “那为什么跟了我三年。” “你觉得是为什么。”暮云觉得有些好笑,就真的笑了出来, “谢先生你有钱有貌, 家世又好, 连这点自信都没——” “吧嗒”一声。 灯光亮起。 暮云被晃了眼, 偏过头, 后半句话没说下去。 谢图南盯着她的脸,没有放过任何一丝表情。 “有钱有貌, 还有呢?” 还有? 暮云适应了亮光, 目光落在他喉/结处,缓缓道:“还有大概就是,床上功夫真的还不错?” 谢图南吸了口气, 胸膛上下起伏。 “怎么,你找人对比过了?” “不行吗?”暮云毫不示弱的反问。 谢图南眸光一沉,薄长的眼角微微下垂, 周身气质愈发凛冽。 “矜矜。” 他喊她的小名,语调轻而缓,带着克制:“不要激怒我。” 凭什么。 凭什么他生气了就永远是这副“你要听话”的语调,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暮云脑海里有纷杂的画面闪过,她觉得压抑、难过、委屈……情绪在一瞬间积压到了顶点。 但面上却愈发冷静。 不要激怒他?不,她还觉得不够。暮云歪了头,唇角微弯,故意道:“或者,你还要听听细节?” 谢图南闭了闭眼,太阳穴突突的跳了两下。 他带着她的腰,把她重新推到墙上。暮云抗拒挣扎,被他握住双手,固定在头顶。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淡黄色的抹胸礼服,天鹅颈一字肩连成优美的曲线,锁骨清晰漂亮。 谢图南对着她的唇就吻了下去。 暮云受了他的怒意,知道反抗不过,索性没有再挣扎。她不动也不配合,只是冷冷的盯着他看。 暖白色的灯光下,那双茶色眸子清澈明亮,带着令人恼恨的倔强,还有轻微的讽刺。 谢图南看的愈发烦躁,分出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在她唇上反复辗/转,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暮云隐忍着不发出声音,抬脚去踩他的皮鞋。 谢图南吃痛,却没有停下动作,他的手摸到了暮云背后,礼服的拉链处。 头顶就是中央空调的出风口,皮肤甫一接触到空气,冷意袭来。 礼服本就是贴身的,再伸进去一双手,也是紧紧的贴着肌/肤。 暮云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找准机会一口咬在他嘴角内侧。 这一下够狠,淡淡的血腥味瞬间在唇-齿间漾开。 谢图南的动作终于停住。 紧接着—— “啪”的一声。 暮云扬手,毫不犹豫的打在谢图南脸上。她是想用力气的,但身高悬殊,发挥有点失误。 至少没有达到一掌五个手指印的效果。 但谢图南的脸还是微微偏了过去。不是受不住,而是太猝不及防。 生平第一次,被人甩巴掌。 与此同时,外面走廊传来脚步声。 “暮云?”有人扣门,“你在这吗?” 是怀宴的声音。 他是看着暮云上的二楼,往左边的走廊去了。休息室的门底下都有一条透光的小缝。现在这一排,包括卫生间,只有这间亮着灯。 房间内一片狼藉,乍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暮云些慌乱,下意识回:“在的。” “出什么事了吗?”怀宴关切的问。 暮云:“没。” “要不要我去叫玥玥?” “不用的。”暮云用尽量平和的语调:“我一会就好。” 她找不到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躲在这里,也懊恼刚才接了话。好在怀宴似乎没起疑,也没再问什么。 脚步声渐渐远了,暮云轻轻的舒口气。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谢图南用舌尖顶了一下嘴角的伤口,隐隐约约的感觉到痛。 嘴角的,脸上的,或许还有心口的。 冲动消散,理智逐渐回笼。 他刚刚在做什么。 很多种复杂的情绪混杂在一起,谢图南手指轻轻收拢,一时竟然无言。 暮云也没再说话,而是越过谢图南,走到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双手背在身后,艰难的往上拉着拉链。 谢图南走过去,想帮她。抬手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握住暮云的手臂。 暮云想拒绝,但她自己拉不上去,只能作罢。 谢图南绕到暮云身后,把她散在后背的头发挽起,放到一边。 他的指尖带着些许凉意,轻轻的划过皮肤的时候,像是有电流从背脊处一直窜到头皮。 拉链的声音其实很小,但因为房间里太安静了,暮云还是把那种细微的“呲呲”声听得一清二楚。 暮云看不到谢图南的表情,只觉得实在煎熬。 “谢图南。”她轻轻开口,“你那天问我,你是不是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你说反了。” “因为在你心里,我才是召集来挥之即去。” 谢图南的动作顿了一秒。 “不是。”他说。 “不重要了。”暮云的语调没什么波动,眼中的酸涩却愈盛。 “其实,你从来就没有珍惜过我。” 拉链到了最顶上,谢图南把双手放在暮云的肩头,捏住她单薄的脊背,“暮云。” 他的掌心温热,甚至有些烫人。 “不要再说了,就这样吧。”暮云动了动肩膀,这一次很轻巧的就挣脱了他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很难过。 一点都不爱了吗? 暮云问自己。 不是的。 怎么可能呢,他是谢图南啊。是她放在心里最深处的,曾经远远看一眼都会偷偷高兴的存在。 所谓一点都不在乎,不过是自欺欺人。 可是那又怎样。 只要想起两年前,冷战的那段时间。他远在欧洲,而她拿着疑似早孕的报告单惶然无助。 那段日子,每一个辗转无法入眠的深夜,她多么想他能在身边,能抱一抱自己,想告诉他、她有多害怕。 可是他不在。 那以后也永远不需要在。 暮云咬着唇,轻轻仰头,平复情绪。 “何必呢谢图南,这一点都不像你。”她的声音最终还是哽咽,但一字一顿说的很清晰:“很多东西迟了就是迟了,我不想回头,希望你也是。” 暮云说完,径自往门口走。 没想到怀宴还等在外面。 谢图南紧跟着开门出来。 三个人,很尴尬的局面。 暮云怔怔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哥……” 怀宴的眼神在两人之间徘徊,很轻的叹了口气。最终他什么都没问,只是温和道:“宴会快开始了。” 暮云讷了讷,点头,“好……你们先走吧,我去趟卫生间。” …… 那晚的订婚宴办的很成功,暮云坐在露天泳池旁边,听怀玥她们几个小女孩叽叽喳喳的,讲形形色色的八卦…… 夜风吹上来,带着丝丝凉意。 暮云忽然很怀念在青城的那个小院子,夏天的夜晚,和奶奶坐在门口看星星。 她想念那种安安静静的日子。 暮云掏出手机,看了眼航班信息。订的机票本来是后天的,她想了想,改签到明天傍晚。 已经迫不及待想回去看看了,待在这里,让人觉得压抑。 “暮云。”林西湛走过来,在旁边左边的位置坐下,“想什么呢?我在对面就看你一个人在这发呆。” 暮云看着水面,诚实道:“想家了。” “我记得你家在青城。”林西湛说,“伯父伯母身体还好吗?” 暮云摇头,“他们已经不在了。”语调里没有哀伤,似是已经习惯。 林西湛愣了,“抱歉……” “没事。”暮云说,“他们很早就不在了,只有我和奶奶。年初的时候,奶奶生病也走了。不过——” 她笑了笑,“我还是想回青城的家。” “暮云。”林西湛心疼的喊她的名字,他想象不到一个女孩子,这些年独自一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跟我试试吧。”他说,“我给你一个家。” 林西湛的表情很认真,暮云能看到他眼底的郑重。 可她承担不起这样的郑重。 她对感情很抗拒,也害怕那种亲密的关系。就是觉得一个人挺好的,自由自在。不用担心辜负什么,也不会受伤害。 “抱歉。”暮云说,“我没有准备好。” 林西湛倒也不意外,坦然一笑:“是我太冒昧了。” 看着他的笑,暮云忽然好奇一件事。 “那位尤小姐。”暮云说,“就是校庆那天,一起吃饭的那个。” 林西湛“嗯”了声,语调里有淡淡的戏谑:“想问什么?” “她没有跟你说什么吗?” “说了。”林西湛从旁边果盘里拿过一个橘子,一边剥一边道:“说了不少,但我不信。” “也许有些是真的呢?” 林西湛把剥好的橘子递给暮云,“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 同一时间,谢图南站在泳池斜对面的草地上,定定的看着暮云的方向。 -我不想回头,希望你也是。 暮云略带哽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的难过,还有决绝。那一刻,谢图南感觉心揪了起来,巨大的空洞,以及钝痛感笼罩过来。 “谢总。”怀宴端着酒杯走过去,“聊聊吗?” 谢图南抬眸,两人对视五秒,去了旁边人少的一个地方。 怀宴直白的问:“你和暮云,什么时候认识的。” “五年前。”谢图南说。 和心中的猜测重合,怀宴默然。说起来他好像没有资格指责谢图南什么,尽管他看起来做了挺多浑蛋事。 五年前,暮云最无助的时候,大概是这个男人帮的她。而他这个做哥哥的,什么都没做。 不过还是确认一下,万一谢图南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浑蛋。 “那时候她奶奶生病,是问你借的钱吗?” 谢图南抬眼:“是。” “当时你们什么关系。”怀宴又问。 谢图南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 “见过几面。” 怀宴闭了闭眼,觉得心痛不已。那些钱不是一笔小数目,有些东西得到了,就得拿别的东西去换。 谢图南不是慈善家,他是商人,不做赔本的买卖。 怀宴甚至不敢想,暮云开这个口和接受这笔钱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 她那么聪明的人,甚至因为幼年的经历,心智要比同龄人更加成熟,不会天真的觉得有人这么好心。 那时候,肯定很挣扎吧。 “我这个妹妹,从小安静,性格再温婉不过。只是我姑父姑母去世太早,她这一路,走的很难。” 怀宴的语速不快,有淡淡的叹息,还有自责。 谢图南沉吟片刻,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五年前,她没来找你们吗?” “你不知道?”怀宴有些震惊的看他。 这并不是什么需要刻意隐瞒的事情,或许暮云不会主动提起,但按照她的性格,如果谢图南问,她不会隐瞒。 所以,他没问过。 谢图南:“不知道。” 虽然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怀宴还是解释:“是我们家的原因,我当时不在国内,我母亲拒绝了暮云。” 谢图南重新看向泳池的方向,暮云坐在那,和那个男人谈笑风生。 所以五年前的那天,那么大的雨,她在路边哭的像个孩子,无助又突兀的问他这个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借钱。 是因为真的走投无路。 而他前不久,还拿这件事情质疑过她。 谢图南抿了口酒,酒精接触到嘴角内侧的伤口,钻心的疼。 “我会把钱打给你。”怀宴的语调冷淡下去:“从今往后,我妹妹不欠你什么。” 31、第 31 章 031 暮云和林西湛又说了一会话, 林妈妈找过来。 “西湛。”林妈妈语带抱怨,“怎么跑到这里了,电话也不接, 找你半天。” 林西湛起身,看了眼手机道:“静音了。” “我就知道, 平时打你电话十个里接一个就不错了。”林妈妈嗔怪,“也不知道养你是干什么的。” “妈。”林西湛无奈,“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呀知道, 贺太太在那边, 想找你说说话。她家千金什么都好, 漂亮懂事又体贴,我刚刚问了, 人家现在也没男朋友。” “……” “和你讲多少次了,怎么这么不开窍。” 林妈妈压低了语调, 但又恰好可以让暮云听见, 意思不言而喻。 暮云倒没什么感觉, 只是觉得有点好笑, 四五十岁的人居然也会用这样的伎俩。 她转头看向泳池水面, 只当没听到。 反正这些事以后和她也没什么干系,她走的远远的, 不掺和。 “乔小姐。”没想到林妈妈走前又喊她。 暮云回头, 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叫“伯母”太亲切,叫“林太太”又有点奇怪…… 于是她笑了笑, 算是打招呼。 “乔小姐是青城人。”林妈妈问。 “是。” “那是特地来北城参加哥哥的订婚宴?”言外之意是你还回青城吗? 大概是这两年成熟了不少,暮云对这种似是而非的试探已经没有任何感觉。 她歪头,似乎是思考了一下, 然后笑着说:“看心情吧。” 林太太:“……” “这样。”林太太没料到这姑娘看着绵软,实则性子挺厉害,“那有空来家里玩。” “……” 暮云始终不懂,既然不是出自真心,又何必说这种场面话,似乎怎么接话都挺尴尬。 于是她笑得更加乖巧,“好啊。” 暮云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林太太的笑又僵了一下,只好道:“那边还有人等,我们先走一步。” 林西湛还想说什么,被林太太拉走。 暮云撑着下巴看他们走远,缓缓的收回视线。 暮云和林西湛说话的时候,怀玥识趣的走开了,这会靠回来,“姐姐,你们说什么了?” “随便聊了聊。” “你上次说和同学吃饭,是不是就是他?”怀玥记性出奇的好,“就是你穿着拖鞋回来那次!” “……” 暮云“嗯”了声。 怀玥:“那——” “普通同学。”暮云打断,拿食指点了点她脑袋,“小孩子别瞎操心。” 怀玥捂着额头“哦”了声,对“小孩”这两个字有点不服气,但不敢反驳。 安静不过三秒,怀玥又道:“姐姐。” “又怎么了?”暮云应的散漫。 “就是……”怀玥顿了下,和旁边的真真对视一秒,真真双手合十,用口型说“拜托”。 怀玥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你有付华初的联系方式吗?” 暮云转头看她,语调严肃了一些:“你自己问的?” 怀玥连忙摇头。 暮云明白了,也放下心。 怀玥这样的性格,最好就找个温和的男孩子,能包容她,宠着她。付家太复杂,最好是沾都不要沾。 “一定要吗?”暮云问。 “你就给嘛。”怀玥撒娇。 “好吧。”暮云拿过手机,在怀玥的注视下,翻出通讯录黑名单,递过去,“喏。” 怀玥:“……?” “姐姐你为什么要拉黑他?”怀玥傻傻问,“我觉得他人还挺好的。” “……”哪里来的错觉。 “是因为谢图南吗?”怀玥又问。 “为他吗?”暮云重复了一遍,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的目光落在斜对面的草坪上,角落光暗处,站着两个男人。 “为他不值得。”半晌,暮云轻轻的说。 怀玥愣了愣,似懂又非懂。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到一种伤感,淡淡的,不明显,又转瞬即逝。 但真实存在着。 怀玥不敢问了,也知道不能问了,拿手机拍了付华初的联系方式发给真真。 …… *** 订婚宴结束已经是半夜,一家人都很累,各自回了房间。 暮云也累,身心俱疲,只想好好的睡一觉。但洗过澡,关了灯,躺在床上却睡意全无。 眼睛适应了黑暗,借着月光,能看清整个房间的轮廓。 住了这么久,对这里早就不陌生。但躺在这,总感觉心是飘着的,落不到实处。 暮云翻了个身,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想再确认一遍航班信息。 回家的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好像就不可抑制。她归心似箭,恨不能现在就瞬移到青城的老屋里。 光亮刺眼,暮云调低了屏幕亮度,看到微信有未读消息。 林西湛:【睡了吗】 暮云:【准备睡】 林西湛:【累不累】 暮云:【还行】 林西湛:【朋友弄了一个农庄,就在郊区,想不想去散个心】 暮云:【这两天可能没空,有挺重要的事要办】 她不想撒谎,但也不想告诉林西湛自己明天就要回青城,因而只说有事。 林西湛:【需要帮忙的话告诉我】 暮云:【嗯】 林西湛:【什么时候有空了也告诉我】 暮云:【好】 林西湛:【那早点睡,晚安】 暮云:【晚安】 关了手机,暮云盯着天花板出神。 林西湛追人很老套,也很真诚,很像念书时候那种男生,但又有成熟男人的沉稳和风度,不多问,不逾矩。 从前奶奶常说,过日子得踏实,恋爱结婚都得看合不合适,男人脾气好会体贴人,胜过家财万贯。 暮云知道这都是对的,她想要的自始至终也不过是一个安稳的人生。 可偏偏遇到谢图南的时候,一头就栽了进去。 怎么又想起他。 脑海里不可避免的浮现出今天争执的场景,还有那个吻。 暮云觉得脑袋胀胀的疼,拉了被子盖到头顶,摸出耳机带上,开了一个夜间电台听歌。 前奏有些熟悉,但想不出名字。 有句歌词是:“如果说我太过迁就所以沦为爱/囚……真心付出不够,不适合厮守。” 暮云看了眼歌名,是王天戈的《心安理得》,好几年前的歌了。 真心付出不够, 不适合厮守。 两个人在一起,总有人多爱对方一点,多迁就一些,但如果这个迁就程度太过,一个步步退让,一个又心安理得…… 感情里的不平等永远是最尖锐的刺,能轻而易举的刺破那些不堪一击的虚幻泡影。 略带哀伤的旋律在耳边循环,像是石子投进湖心,将脑海里的旖/旎的画面轻轻打散。 暮云看着天花板,慢慢的、彻底的清醒。 夜深了。 但城市是没有黑夜的,霓虹光影掩盖了月色清辉,变换的彩色投向夜空。 望江。 付华初到的时候,场子清了个干净,原本热闹的酒吧只亮了几盏暖白的灯。 谢图南穿了件衬衫,一个人坐在吧台处,手里捏着方形的玻璃酒杯,背影看着有几分萧索的味道。 付华初走过去,拉了张转椅坐他旁边,“这又怎么了,至于一个人喝闷酒。” 他说着拿手拨了拨桌上的空酒杯,“这得多少了。” 谢图南没说话,推了一杯酒给付华初。 “我不喝。”付华初摆手,滑着椅子往旁边挪了挪,“我那酒量还不够你塞牙缝的,拼酒你找陆闲庭,他可以。” “哦,不对,他戒酒了,他老婆不让喝。”付华初说着摇着头,“这成了家的男人就是不一样。你说何必呢,烟酒都没自由。” “行吧,也只有我舍命陪君子。” 付华初一个人嘚吧嘚吧说了一大段,完了拿指骨敲了敲台面,问调酒师要了两杯浓度低一点的伏特加。 “不是。”谢图南忽然没头没尾的蹦出两个字。 “什么不是。”付华初一头雾水。 “陆闲庭。”谢图南举杯和他碰了一下,一口就灌下去大半杯,“他那是拿他太太当挡箭牌。” 付华初笑了笑,“那你呢?” 谢图南看他。 “我觉着你离被一个女人拴住也不远了。”付华初继续道。 嘴角内侧的伤口在酒精的刺激下,疼痛愈加明显。谢图南抬手掩了掩,那边大概是有些肿了。 付华初眼尖看清了,略微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 “其实女人吧,吃软不吃硬。” “当然也分情况,她对你九分情意的时候,你硬来,人家半推半就还觉得是情调,但她要对你只有一两分,你这不是上赶着招人嫌。” 谢图南没反应,继续闷酒。 付华初看不下去,把他手里的酒杯拿开,“要命吗?” “你能活这么久我也是想不通。”付华初把酒杯往桌子上一磕,“小时候就你打架最狠,回回也没吃亏,也就那次……” 他说到这顿住,像是碰到了什么禁忌。 “那次什么?”谢图南拿过桌上的打火机,不咸不淡的问。 付华初刚才没经大脑,本来想说的是“也就那次绑架一栽就是个大跟头”…… 但这事在谢图南这是禁忌,提了后果自负的那种。 “没什么。”付华初带过话题,一转头看谢图南又点上了烟。 谢图南其实烟瘾不大,只是这两年抽的凶了很多。 付华初想了想随他去,反正也劝不住。不然弄的自己跟个老妈子似的,管这管那。 索性也点了跟烟,两人一起。 “两年前,她到底为什么走的?”付华初正经了一点,“之前不是还好好的。” 那时候他们在欧洲谈一个非常棘手的并购案,竞争强烈,胜率不高,但谢图南坚持,可以说是完全是靠他的决断和眼光扭转了局势。 熬了两个月,签完合同本该是放松的时候,但谢图南却订了当天的机票回国。 回国之前还买了礼物,不用想都知道是奔赴温柔乡了。 后面听说分了,他还不信。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谢图南没提过。 男人之间一般也不聊什么情感问题,尤其谢图南这种什么事都往心里闷的。 付华初只知道,他是在乎的,只不过他这人,面上永远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当时是吵架了?” “没有。”一根烟燃尽,谢图南重新去拿酒杯,“去欧洲前,她问我贺姝是谁。” 得,又绕回来了。不过这次是谢图南主动提的,付华初顺着话问:“那你怎么答的?” 其实问也是白问,按照他那性格肯定没答。 果然谢图南摇了摇头。 “她也没再问?” “没有。” “怎么说吧。”付华初也叹口气,“人姑娘当初是真的喜欢你,没准以为你心里藏了怎么颗不能碰的朱砂痣,一时伤心才走那么决绝。” “喜欢”这两个字刺痛了谢图南。 -可能是因为,我当初也没怎么喜欢你吧。 -你从来就没有珍惜过我。 “什么是珍惜。”谢图南没头没尾的问。 话题有点跳跃,付华初“啊?”了一声,觉得脑袋疼,“珍……珍惜就是……” 他卡在这,拿出手机,点了几下,然后机械性的照着百度上的解释读:“珍重爱惜。” 谢图南默念着四个字,又想起张怀宴的话:“从今往后,我妹妹不欠你什么。” 他们家都是这样的性子吗?喜欢把什么都算清楚。 那时候她问他借钱,给她奶奶看病。算起来,那其实是一切的开始。 那些钱他其实没放心上,也不可能要她还。 但暮云在这点上出奇的固执。她办了张卡,每个月往里面存钱。数额都不大,一点点攒起来的。 那张卡绑了他的号码,手机上经常能说收到短信:尾号xxxx的账户存入多少钱。 他看她攒的起劲,也就随她去了。 她离开的时候,那张卡就放在餐桌上,旁边用便利贴写着密码。 钱没存满,再后来是有一次…… 谢图南沉默了太久,付华初拿手肘撞了他一下,“你能不能有点人气?” 回忆被打断,谢图南的喉结动了动,开口却问:“那次绑架,我被救出来的时候,什么样子。” “我怎么知道。”付华初说,“我见你的时候就躺在医院,大概还剩半条命吧,手腕上缠着纱布,浑身是伤,好像肋骨还断了几根……” “三根。”谢图南打断他,补充。 “哦,三根就三……等等。”付华初觉着不对劲,这么多年,也从来没见他主动提过这事。 “你什么意思?”付华初问。 谢图南捏着酒杯,抬眼看他,但不说话。 两个大男人对视的场景有点诡异,付华初败下阵来,抬手挡在眼前。 谢图南不说,他就只好猜。 思来想去,付华初复盘了刚才的对话,艰难的得出一个不怎么可能的结论:“你不会是想让我去……” “告诉乔暮云吧?” 谢图南终于收回视线。 那就是猜对了。 付华初:“……” 他就不明白了:“你自己怎么不去说?” 谢图南沉默两秒,眼皮耷拉下去,“她不愿意听。” 32、第 32 章 032 暮云是被雨声吵醒的, 她本就睡得浅,醒了之后脑中愈发清醒。 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半。可能是晚上吃的东西太咸, 她有些渴,拿了杯子下楼去倒水。 拖鞋踩在木地板上, 发出轻微的踢踏声。 行至厨房,看到操作台上摆的一瓶红酒,她又改了主意—— 喝点酒, 应该就能睡着了吧。 也懒得找玻璃杯, 暮云直接把红酒倒在了陶瓷水杯里, 靠着厨房的操作台,一边看窗外的雨幕, 一边轻轻的抿。 深夜的别墅区很安静,雨水就着风摩擦在树叶上, 沙沙作响。 “大半夜不睡在这喝酒?” 暮云回头, 见怀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 “大哥……”她轻唤。 “睡不着?”怀宴走进来, 拿起暮云刚开的那瓶红酒看了眼, 又从橱柜里拿出一个高脚杯, 倒了小半杯。 “那聊会天。” 暮云以为他会提谢图南,但等了一会, 听见怀宴问:“什么时候去公司上班?” 上班?暮云愣了愣, 她差点都忘了这回事。上次答应了过,订婚宴后就去公司上班。 “大哥。”暮云斟酌着开口:“我……可能要回趟青城。” “什么时候?”怀宴有些意外。 “明天。”暮云垂下手,把杯子放到台面上。如果他问回去做什么, 要如实说吗? 怀宴沉吟片刻,最后还是问:“你来北城,是因为谢图南吗?” “什么?”暮云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力, 大脑慢了一拍,问完才反应过来。 她摇摇头,“不是。” 怀宴肩膀微沉,叹了口气,显然是没信。 “抱歉暮云。”他说,“是我这个做大哥的,从来失职。” 窗外雨声依旧,怀宴的声音沉稳,带着明显的自责和浅浅的心疼。 暮云张了张嘴,眼眶不争气的有些发酸。她轻轻摇头:“没有,其实……我一直过得挺好的。” 尽管有过困难的时光,但至少平安长大,学业顺利,如果愿意的话工作也会很稳定。 她一直认真的生活着。 救过一些人,交了一些很好的朋友,也为了某个人、奋不顾身过。 这二十几年的人生,一点都不单调。 这么一想,是不是还挺幸运? 暮云轻轻的舒口气,又重复了一遍:“是真的挺好的。” 怀宴看着暮云,觉得欣慰又心疼。 “以后会更好。”他笑着说。 暮云跟着笑了,抱着杯子喝了口酒。 “大哥。” 怀宴“嗯”了声。 “你……”暮云顿了一下:“爱大嫂吗?” 这个问题有些突兀,怀宴也不可避免的愣了一瞬,他把酒杯放下,“为什么这么问?” “随便问问。”暮云说。 “我也说不来。”怀宴倒是诚实,“不过对我而言,家庭的责任感会大于对爱情的需求。” “你大嫂,是很明白的人。” 怀宴说的很委婉,但也很清楚。爱情不是婚姻的必需品,相敬如宾也能把日子过的很好。 至少他和陈妍,在这一点上是达成一致的。 两个明白人在一块,相互体谅,相互扶持,有时候比爱情靠谱。 “那你爱过吗?”暮云想了想又问。她今天似乎抓着这个话题不放了。 怀宴无奈,“我想一想。” 他轻轻的晃着手里的酒杯,神色带了点惆怅,“大学的时候谈过一个女朋友,江城人,后来她父母不同意她远嫁,就分了。” “她很难过,我也是。” “但在现实面前,爱情其实不堪一击。”怀宴的语调慢慢变得坚定,“我们不会再有联系,时间是个好东西,能让深刻的东西慢慢变淡。” “暮云。”怀宴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向前看,不该记得的就丢掉。” “如果,忘不掉呢?” “总能忘记的。” 暮云看着窗外,很轻的“嗯”了声。 …… 不知道是和怀宴聊天转移了注意力,还是那半杯红酒起了作用,暮云后半夜睡的很好,早起难得有一种身心舒畅的感觉。 饭桌上,暮云提了今天就要回青城的事。 “怎么突然回去。”张显成问,“是在这住的不开心吗?” 暮云:“没有。” 张显成语重心长:“公司那我都安排好了,青城那没要紧事的话,先去熟悉一下,等十一的时候再回。” 陆媛撕着一块面包,不冷不热的开口:“是啊,也不早点说,你舅舅昨晚大半夜还在安排这件事。” 暮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怀宴轻轻的咳了声,“暮云之前和我提过,要回青城办点事,我忘了和你们说,我的错。” “这样。”张显成点点头,“那也行,什么时候的机票?” 暮云:“傍晚。” “让怀漾送你。” “好。” …… 吃过饭,暮云回房间收拾行李。来北城后也没添置什么,还是一个小箱子。 她又把房间大致整理了一遍,做完这些一整个上午已经过去。 “姐姐。”怀玥敲门进来,她拿着手机,递给暮云,“有人找你。” 找她?找她怎么会打怀玥电话。暮云半信半疑的接过手机。 屏幕上是一串陌生的数字,正在通话中。 “喂?”暮云问:“哪位?” “乔小姐。”那头的声音有几分熟悉,“是我,付华初。您这把我微信电话全拉黑了,找你真不容易。” 暮云忽然后悔昨晚把号码给了怀玥。 她“哦”了声,“有事吗?” 本想直接挂断电话,但对方这么大费周章,还是听他多说两句。 “还真有点事想请您帮个小忙,你有空吗?”付大少爷难得说话这么谦虚,又是“您”又是“小忙”,听起来诚意十足。 但暮云知道他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或者说这应该叫黄鼠狼给……嗯,反正是差不多的意思。 “没空。”暮云直白的拒绝。 “怎么说我们也认识好多年了,怎么也算个朋友。”付华初说,“多少给个面子。” “您的面子太大。”暮云不咸不淡的回:“我怕给不起。” 付华初叹了口气,沉默良久,语调忽然变得正经:“有些事如果没弄清楚,这辈子真能甘心吗?” 暮云捏着手机,感觉心头某处被狠狠击中。 真的能甘心吗?她问自己。 “西华路西缇岛咖啡馆,我在那等你。也许所有的事情都和你想象的并不一样。”付华初最后留了一个地址。 不得不说,付华初和谢图南本质上是一类人,连做事方式都很像。看起来给了你选择,又往往什么都算准了。 暮云把手机还给怀玥,轻轻的舒口气道:“我出去一趟。” 看她脸色有些差,怀玥没敢问什么。 暮云推了行李箱,叮嘱怀玥:“可能等会就直接去机场了,你和怀漾说一声,不用送我了。” *** 半个小时后,西华路西缇岛咖啡馆。 暮云到的时候,付华初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的咖啡已经见底,看起来等了有一段时间。 看她推着行李箱,付华初有些意外:“你要走?” “回青城。”暮云坐下,简单的回答了他的问题,然后直入正题的问:“你想说什么。” 付华初这会感觉有点难办了,这位看着性格绵软,但其实油盐不进,加上恨屋及乌,对他的敌视程度不亚于对谢图南。 “喝点什么?”付华初决定先从轻松点的说起。 “热牛奶就行。”暮云说,“我赶时间。” 好吧,付华初无奈,拿出手机点了几下,放在桌上推给暮云。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黑白的。上面是一个小女孩,看着也就十岁不到的年纪,对着镜头抿嘴笑的有些腼腆。 “这就是贺姝。” 付华初的话肯定了暮云心中的猜测,只是她有些不解,“她……” “去世的时候好像是九岁。”付华初说,“这就是她墓碑上的照片。” 才九岁……暮云重新看了一眼照片,好像抓住一点什么头绪,又好像转瞬即逝。 但,九岁的孩子能懂什么。 “贺婷说,谢图南和她……”暮云顿了一下,“骗我的是吗?” “那要看她是怎么说的了。”付华初拿回手机,“这事吧,的确是图南的禁忌,我都不敢提。” “二十年前,北城发生过一起特大绑架案。图南当时十二岁,和这个女孩一起被绑匪劫持。” 九月初的天,咖啡馆的冷气打的不算低,但暮云却感觉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然后呢?” “我没见过照片,但听说贺姝当时死的很惨。” “警察到的时候,图南被倒吊着放血,也就剩一口气,浑身是伤,没一块好地,肋骨断了好几根。” 那是怎样的场景,暮云不敢想,只是握紧了手里的玻璃杯,恍然道:“他手腕上那个伤,是这样来的。” “你没问过吗?”付华初惊讶于暮云竟然全然不知情,毕竟他们在一起那么久。 “问过。”暮云说,“他没回答,后来就没问了。” 付华初一时语塞,摇摇头,最后叹道:“也是活该。” 这两个人,一个不喜欢解释,一个也不愿意追根究底。 “图南对贺家一直很照顾,因为当年其实是贺家先报的警,走漏了风声。” “虽然不能说是谢家的责任,但大家也难免会假设,如果没报警呢?” 事关生死,没有人能接受如果。 “好像中间还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的就这些。” 付华初讲完,暮云静静的坐着,不说话也不动,直到手里的热牛奶慢慢变凉。 她想起很多事,从开始到结束。 最初在俱乐部撞上他,后来阴差阳错的、他帮了她很多次。 第一次做/爱,他问她疼不疼;每一个从他怀里醒来的清晨,每一个大汗淋漓的深夜…… 那个大雨倾盆的晚上,她问他“贺姝是谁”;从医院出来,她拿着疑似早孕的报告单,惶然无助…… 最后离开的时候,飞机起飞前,那种一下子什么都失去的感觉。 谢图南,谢图南……这个名字,是她过去五年的所有喜悲忧乐。 原来,一切真的和想象的不一样。 可是,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心头复杂思绪万千。心疼他经历过的那些,也记起自己辗转难眠、慢慢死心的每个深夜。 尽管阴差阳错,她也已经没有了再回到他身边的勇气。 她渴望平静的日子,并不想再一次重蹈覆辙。他的世界,他的生活,她适应不了。 他们之间的问题,并不是一个误会可以轻飘飘带过。 曾经拼命想求的一个明白,到最后真的摆到面前,也变得不过如此。 因此,没有遗憾,只是释然。 …… 良久,暮云放了手里的杯子,抬头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她眼里带着泪光,但神色坦然。 付华初愣怔片刻,“你……” 暮云看了眼墙上的时钟,起身推过行李箱,“我的航班快来不及了,先走一步。” 付华初彻底怔住。他没想到暮云这么狠心,明明神色动容,却丝毫没有再提起谢图南的意思。 “我送你吧。”暮云已经往外走,付华初连忙拿了车钥匙起身。 “不用。”暮云拉着行李箱,又回头强调:“真的不用,谢谢。”很礼貌,也很坚决。 付华初只好作罢,目送暮云出了店门,他靠到椅背上,低头拨了个电话出去。 那头很快接起。 付华初斟酌了一下道:“事我帮你办了。” “她说什么?” “谢谢。”付华初手肘搭上椅背,“她就说了句‘谢谢’,其他没了。” “真的,够狠的。”付华初想想都替谢图南头疼。 谢图南沉默下来,只有呼吸声微微加重,最后问:“她人呢?” 付华初看向窗外,暮云刚好拦了一辆出租车。 “走了。”他说。 33、第 33 章 033 谢氏大厦顶层。 会议室里, 各部门在做上个月的工作汇报,谢图南举着手机,那头付华初说:“走了。” 她走了。 在听完那些之后, 仍旧干脆利落的走了。 谢图南脸上一贯的从容冻结在眼底,眉心轻蹙, 他手里捏着笔,笔尖向下抵在桌子上。 电话里长久的沉默。 老板面色出奇的差,正在做汇报的市场部总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有些忐忑的去看特助小陈。 小陈轻轻的摇头, 示意他稍安勿躁。于是会议室里也安静下来。 谢图南眸光半垂, 维持着那个姿势。 良久后,他闭了闭眼, 捏着笔的手指一松,手腕微微用力, 笔顺势往前落在桌子上。 金属壳和玻璃台面碰撞, “咚”的一声。 谢图南脚前掌点了一下地面, 椅子因为惯性向后滑, 他起身, 径直往外走。 小陈连忙拿了文件跟上,会议室里众人面面相觑, 用眼神和手势小幅度的交流。 谢图南没往办公室去, 而是走向电梯,一边吩咐小陈:“帮我查一个人的航班信息。” *** 暮云上了出租车,打开手机, 发现有两个未接电话,怀漾打来的,她拨回去。 “姐, 玥玥说你一个人出去了?” 暮云“嗯”了声,“我在路上了,刚见了一个朋友,不用来送我。” “那你注意安全,到机场给我条微信。”怀漾叮嘱。 “知道。”暮云说,“丢不了。” 等她挂了电话,司机师傅问:“姑娘,去哪?” “机场。” “出差啊?”师傅显然是话痨型的。 “不是。”暮云看着窗外,轻轻的说,“回家。” 师傅从后视镜里瞅了一眼,“刚毕业呢?”暮云没化妆,一张脸清水芙蓉,乍一看还有几分学生气。 “不是。”暮云失笑,“毕业好多年了。” “哪里人?” “青城。” “青城好啊。”师傅打了表,滔滔不绝的夸:“我年轻的时候在青城待过,山清水秀,风水宝地,生活节奏那叫一个舒服。” “反倒是这北城,真没什么好的,钢筋水泥遍地高楼,房价涨的比什么都快……姑娘你几点的航班?”师傅终于想起来正事。 “六点。” “那时间有点紧,我带你走条近道,半个小时就能到机场。放心,我开了几十年出租车,这一带的路比谁都熟。” “谢谢您。”暮云说。 “谢什么,我老婆也是青城人,我还真想去青城养老……”师傅又唠起家常。 暮云不擅长和陌生人聊天,但一问一答间也被转移了注意力,那些纷乱的思绪被短暂的放到一边。 四十分钟后,机场。 六点十分的航班,五点一刻就停止办理登机。暮云拖着行李箱,一边走路,一边给怀漾发了条语音。 手机上同时进来一个电话。 暮云望着那串熟悉的号码,下意识停了脚步。 滑下接听,暮云把手机放到耳边,但没有说话。 周围人来人往,行色匆匆,暮云站在大厅正中间,却一下子好像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只有电话里静默的电流声,和彼此清浅的呼吸。 “暮云。”谢图南嗓音低沉,唤她的名字。 与此同时,机场广播开始提醒:“乘坐xx次航班前往青城的旅客请注意:xx次航班即将停止登机,请还没有登机的旅客……” 暮云静静的看着远处的电子显示屏,“嗯”了声,“谢图南,我要登机了。” 这似乎是他们重逢以来,第一次心平气和的说话。 暮云拉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指紧了紧,又松开,最后轻轻的开口:“再见。” 说完她把手机从耳边拿下,看着屏幕犹豫一秒,挂了电话,然后关机。 就这样结束吧。 两年前,她站在机场大厅,也曾经想过打一个电话给他,说一声“再见”,可是她没有允许自己那样做; 现在,同样的场景,似乎是命运的重叠,她终于说出了那一声“再见”,心境却再不复从前。 暮云闭上眼,忍住酸涩的泪意,推着行李箱往前走。 就像怀宴说:“向前看。” 人总得向前看的。 *** 谢图南还堵在路上,耳边是电话里的忙音,前面是冗长的车流…… 那一声“再见”她说的很轻,却重重的敲在他心口。 记忆回到两年前。 彼时他刚结束一场惊险的谈判,从欧洲回来,收到的却是她的分手短信。 干净利落、没留余地。 她一直是很乖的,很省心,从来没那样闹过。 在谢图南的一贯的处事风格里,别人把事做绝了,在他那就不会再有余地。 所以所谓的骄傲和尊严占了上风,他驱车去了机场,但终究没拦。 看着她的航班起飞,一别两年。 到今天,谢图南已经很难准确的回忆起当时的心情,但也记得并不轻松。 那时候以为能忘的。 原来不能。 …… 四十分钟后,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机场外。谢图南摇下车窗,接了助理的电话。 “老板,乔小姐的航班是六点十分到青城的,航班刚刚起飞,大概八点半降落。” 谢图南抬眸看向远处,暮色四合,天空是深沉的雾霭蓝。 航班起飞,白色的机身划过天幕,只留下长长的白线,但也很快消失。 似乎能听到“轰隆隆”的声音,碾过心头。 和两年前几乎相同的场景,时间和空间的巧妙错乱。 “我知道了。”谢图南对电话那头说:“帮我订一张去青城的机票。” “什么时候?” “最快。” *** 九点,青城机场。 叶萌早就等在出口处,远远的看见暮云推着行李箱出来,挥着手喊:“暮云姐!” 可能是在警局和一群大老爷们野惯了,叶萌的性格和她这个名字一点都不符,做什么事都是风风火火的。 她上来就勾了暮云的肩膀,豪爽道:“吃小龙虾去!” “现在?”暮云哭笑不得,“我刚回来,明天吧。” “那不行。”叶萌说,“我都跟老板说好了,就咱们常去的那家大排档,离你家不远,完了我送你回去。”她扬了扬手里的车钥匙。 “是你经常去,我可没有。”暮云调侃。 “一样一样啦!”叶萌拉过暮云的行李箱,边走边贫:“我就喜欢跟美女吃饭,养眼!我们所里那一群老爷们,整天看着我胃口都没了。” 跟开朗的人在一块总是容易开心一些,暮云笑了笑跟上。 叶萌的车停在外面,一辆白色的比亚迪。 “这车买了多少钱。”暮云随口问。 “九万。”叶萌把暮云的行李放到后备箱,跳上驾驶座,拍了拍方向盘,“怎么样?” “好看。”暮云说。 “我本来想要黑的,我家老头非不答应,说女孩子都应该开白色的。”叶萌指了指自己,“你说我哪点像女孩了他要这么误解?” “……”暮云手肘抵在车窗上,拿食指点了点额头,“你哪里看起来都是个女孩子。” 只是头发短了点,穿着偏中性,其实五官很秀气。 叶萌眨了眨眼睛,低头看向自己的胸。 暮云:“……” 好吧。 当她没说。 青城的夜晚也很热闹,街头巷尾市井风情,别有风味。 叶萌说的大排档是一整条街,车开不进去,两人把车停在旁边的地下停车场,步行过去。 叶家也是在这一带开的餐饮店,老板和叶萌相熟,远远见着就招呼。 叶萌麻利的用纸巾擦了桌凳,两人直接坐在了外面露天的位置上。 夜风阵阵,暮云听着周围久违的乡音,心头连日来的闷气都被一扫而空。 回家的感觉,真好。 老板动作很快,不出十分钟,两大盆小龙虾就端了上来。刚出锅,色香味俱全。 叶萌去拿饮料,暮云戴上一次性手套,拎了一指龙虾,慢慢的剥。 她对口腹之欲没什么要求,填饱肚子就行。主要是自己厨艺太差,也不能有什么要求。 叶萌拿来几瓶冰镇的橙汁和王老吉,看暮云慢条斯理的卸壳,“你这样剥得吃到什么时候。” “那怎么剥?”暮云不解。 “就这样。”叶萌连手套都不戴,抓起一只龙虾,暴力的拧断头,咔咔两下,一只龙虾已经下肚。 不过她演示完,也想起今天不是和所里的糙老爷们吃饭,而是一个浑身冒仙气的漂亮姐姐。 叶萌有些不好意思的干笑两声,换了个斯文的坐姿,“暮云姐,我怎么感觉你去趟北城又瘦了?” “没有吧。”暮云笑了笑,“最多一点点。可能是天太热,总没胃口,我看你也瘦了。” 比起上次见,叶萌的脸确实小了一圈。 “我这是愁的。”叶萌说,“你是不知道,我最近天天被我爸妈逼着去相亲。” “那你去了吗?” “那当然……去了啊。”叶萌苦恼的叹气,“我敢不去吗,我家那老头整天哼哼唧唧的,我要不去,他一天得叹三百回气。” 小城生活,人际关系简单,到了年纪有人介绍相亲很正常。 暮云想了想问:“没看上喜欢的?” “别提了。”叶萌摆手,满脸嫌弃,“一个个都跟小鸡仔似的瘦胳膊瘦腿,看着就不能打。” “……咳!”暮云呛了一口饮料,“你是相亲还是找人打架?” “我喜欢肌肉猛男,就那种……”叶萌说着抬了抬胳膊,“懂吗?” 暮云想象了一下,表情变得有些纠结。 其实叶萌性格虽然虎了点,但身板完全不是,只不过剪着短头发,乍一看有点像假小子,其实五官很秀气。 “暮云姐。”叶萌好奇,“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暮云默了两秒,轻轻摇头,“不知道。” 老板娘这时候又端了一大盆龙虾过来,暮云看着桌上的三大盆龙虾目瞪口呆,“你点了多少?” “三盆啊。”叶萌一脸的理所当然,“怎么了?放心!吃的完,不行我等会打包送所里,小李他们加班呢。” “萌萌。”老板娘还没走开,看着暮云好奇问:“这是你朋友?” “对。”叶萌扬了扬下巴,有些得意:“漂亮吧!名牌大学毕业,外科医生!” “漂亮,进来我就注意到了。”老板娘点头直夸,又问:“听口音也是青城人?” “就住这附近。”叶萌毫无防备,问什么就答什么。 “离的近那以后常来,等会再送你们两斤,吃不完打包。”老板娘是个直爽人,十分大方。 接着话锋一转,状似随意的问暮云:“有男朋友了没?” “……”在老板娘热情又亲切的注视下,暮云迟疑着开口:“还没。” “改天阿姨给你介绍一个。” “不……”暮云话没说完,那边有客人喊着要啤酒,老板娘留下一句“那你们慢慢吃”回身去忙。 走开两步又转头叮嘱叶萌:“等会钱不用付,改天你爸过我问他结账。” 目送老板娘走远,暮云无奈的看向叶萌,后者眨了眨眼睛,“那个,我也没想到……” “不过说真的暮云姐。”叶萌说,“我得替我们单位的单身青年问一句,你对另一半有什么具体要求?” “我保证,只要说一声,我们局里那一茬茬的青苗随便你挑!都是五好青年,社会主义接班人,无不良嗜好,工作稳定有上进心……” 叶萌满嘴跑火车的功夫越来越厉害,暮云任由她调侃,听完也没当真。 吃完已经十一点,叶萌的战斗力不容小觑,一个人解决了两大盆龙虾。暮云也很饱,吃的比平时多。 走出夜排档,半夜的街道行人已经寂寥。 暮云家离这不远,本想自己走回去,顺便消消食,但叶萌坚决不同意。 “咱们这一带看着太平,前天所里还抓了几个半夜抢劫的混混,尤其像你这样弱不禁风的,那不就是送上门的小羔羊……而且你行李还在我车上。” 差点忘了行李的事。可能是家乡的氛围太过亲切,才回来几个小时,就好像已经过了很久。 车子驶过三条街,停在一个小巷口。 这边车开不进去,暮云刚想推门下车,被叶萌拽住手臂,“等等。”她语调紧张,“那边有个人。” 暮云疑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前方不远处,大概隔着十来米,停了一辆银灰色轿车。 巷口只有两盏暖黄色的路灯,光线昏暗。男人靠着车身,眸光半垂,盯着地上的青石板。 路灯把他的身影拉的很长。 暮云的肩膀缓缓卸力,胸腔里心跳渐沉。 半晌,男人似有所感,抬头朝着暮云的方向看过来。 34、第 34 章 034 “暮云姐, 你待着别下去。”叶萌抓了手铐揣进裤兜,说完就去开车门。 那架势,俨然是要去和破坏社会治安的不法分子做斗争。 暮云拉住她, 朝谢图南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有点不解:“他看着很像坏人吗?” “不像。”叶萌说, “但这大半夜的,他一看就不是这儿的居民,谁知道想干什么。以防万一, 还是小心点。” 好吧, 听起来很有道理, 但暮云不得不提醒:“你打不过他。” 谢图南的身手是跟着他爷爷从小练出来的,叶萌警校里学的那点功夫, 在谢图南面前就是花拳绣腿。 “怎么可……”叶萌说一半,意识到重点, “你认识?” 暮云解了安全带, 轻轻点头。 没想到他会跟来青城。 “是你哪个追求者吧。”叶萌把头伸出窗外, “别说, 虽然看不太清, 但肩宽腰窄腿长……极品啊!” “你不是喜欢肌肉猛男?”暮云调侃。 “那……”叶萌卡了一下,“也不绝对的嘛, 基本的审美能力我还是有的。” “暮云姐。” “嗯?” “他真能打得过我?” 叶萌屈起手臂, 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肌肉,“我们刑警队都没几个打得过我!” “……”这样看倒是真的不太像女孩子了,暮云失笑, “你可以去试试。” “还是算了。”叶萌挠了挠头,“暮云姐,他一直在看这边, 你不下去?” 不下去? 当然不能。 那是回家的必经之路,他挡在那,也没动作,就是算准了他一定得下去。 车灯亮着,照亮了前方的那片黑暗。透过挡风玻璃,视线被灯光模糊,看不清他的表情。 终于,暮云打开车门,走下去。 青城的夜风已经带上凉意,周围人家大多早早入睡,只有几处院子里还零星亮着灯,虫鸣声远近交错。 很安静。 叶萌跟着下车,从后备箱拿了行李,犹豫着跟在暮云后面。 行李箱的滚轮压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咕隆隆”的声音。十米的距离,这次好像格外漫长。 暮云不知道心里的那点忐忑从何而来。 原来电视剧里一步一个回忆的场景都是假的,因为此刻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心头沉闷、又隐隐作痛,时光的滚轮轰鸣着辗过,喧嚣后又归于平静。 谢图南始终维持着那个姿势,他的目光定定的落在暮云身上,沉静又深邃。 暮云在离他一米的地方站定。 “那个……我先把行李给你送到家门口。”察觉到气氛里的古怪,叶萌极有眼色的准备开溜。 暮云拉住她,“不用。” “啊?”叶萌越过暮云,打量着对面那个男人。 虽然只是一个小民警,但狠角色也见过不少。可是这个男人的眼神,她一点都看不透,甚至会使人莫名其妙的退缩。 叶萌转头,再去看暮云,她表情淡然,看不出高兴,也没有难过。 饶是叶萌在感情上再迟钝,也看的出这两个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暧昧的粉红泡泡。 她往前走了一步,靠着暮云,眼神里多了警惕。 手里的烟已经燃尽,谢图南直接拿指尖捻灭,看了暮云旁边的陌生女孩一眼。 “暮云。” “你走吧。”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刻,暮云开口。 谢图南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眼神微黯。 “你走吧。”暮云重复了一遍,眼神落在对面的院墙上,轻轻道:“我想过平静的日子。” 谢图南站直了身子,想靠她近一点。 叶萌动作更快,直接抬手,把暮云护到了身后。她一边警惕的看着谢图南,一遍侧头小声问:“你确定我打不过他吗?” 暮云“嗯”了声。 叶萌盯着谢图南,气势不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那怎么办?” 怎么会有姑娘脑子里就真的只有打打杀杀的,暮云脸上重新有了笑意,“他不打人。” 她们的对话虽然小声,但这巷子安静,还是一字不落的传到了谢图南耳朵里。 很久没见她这么真心实意的笑过了,或者说这样的笑,以前好像也很少。 原本的她,到底是什么样的。 谢图南最终没有纠缠,他静静的和暮云对视了一会,然后说:“我看着你进去。” 语调是温和的,带着不易察觉的妥协。 …… 叶萌把暮云送到家门口,太晚了,暮云就没有留她坐会。 出去的时候,谢图南还在。 他又点了根烟,仍旧是那个姿势靠在车上,猩红的光在指尖明灭交替。 叶萌没见过抽烟还这么有范的男人。她快步走过,回到车上,拍了张照片发给暮云。 暮云刚到家,把行李箱里的东西归位,又从柜子里拿了干净的床单被罩换上,看到消息已经是大半个小时后。 点开大图,又双击屏幕,把照片放大。 其实看不太清,但可以想象他是什么表情。暮云抬头看向院门的方向,最后关上手机,拿了衣服去洗澡。 次日。 可能家就是有一种神奇的可以让人安心的力量,暮云那晚睡得特别沉,醒来已经是九点。 她伸了个懒腰,去到院子里。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泥土的芬芳萦绕在鼻尖。 奶奶走后,院子里这块地就借给了隔壁陈奶奶打理,瓜果蔬菜一应俱全,一眼望过去青枝绿叶,半根杂草都没有。 暮云活动了一下手脚,拿了水壶给窗前的四季海棠浇水。 这花是她自己种的,繁殖快,对环境要求不高,花期很长,印象里一直盛开着。 等以后不忙了,还可以种点其他的。 暮云上午的打算是把家里简单的清扫一遍,虽然走的时候都加了防尘罩,但这么长时间也难免落灰。 她煮了几个鸡蛋,对付着把肚子填饱,刚准备开工,叶萌的电话就过来了。 “暮云姐,我带你去趟天水苑。” 暮云父母当年出车祸的那个地段全面改建后,原来的居民都安置到了天水苑。 目击证人和她指认的肇事者也都住在那里。 “好。”暮云放下手头的事情,重新洗过澡。 出门的时候被隔壁陈奶奶撞见。 “暮云!什么时候回来的?”陈奶奶在院子里摘番茄,拎着篮子追出来,“吃饭了吗,上奶奶家来。” “吃了奶奶。”暮云说,“我中午约了人,赶时间。” “男朋友?”老人家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个。 “……呃。”暮云艰难的笑,“不是。” “别骗奶奶,都闻到香水味了。你也不小了,该谈对象了,别光忙着工作,但也别着急,多挑两个……” “我知道了,奶奶,我快迟到了。”暮云连忙打岔,小跑着走远。 “晚上过来吃饭!”陈奶奶在后面喊。 叶萌等在巷子口,见暮云小喘着气,奇道:“不赶时间你跑什么。” 暮云无奈。家里什么都好,只是熟人多了,到了适婚的年纪,就成了邻居奶奶阿姨,包括单位同事前辈的重点关注对象。 她年纪不算大,研究生刚毕业两年多。但青城不比北城,没有国际都市那么大的包容性。女孩30之前,留在家乡的,一般会按部就班的结婚。 像叶萌这样的,是家里的独生女,父母给买了房子,结婚后一般住在自己的小家,偶尔去两边父母家蹭个饭。 小地方讲人脉,人际上有父辈打下的基础,生活上也有双方父母的帮衬,日子会很安逸。 但,对暮云来说,这样的日子永远不会来。 父母亲人早已不在,她不必为任何人考虑,珍惜当下就足矣。 …… 上了车,叶萌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上周,叶萌跟着王岳恒在天水苑办案子,也是一起交通事故,肇事者撞死人之后逃逸。 事发路段旁边就是一个小广场,当时是晚上,正好有一群人在那边跳广场舞。 叶萌负责走访目击证人,去的时候叔叔阿姨大爷大妈们跳的正在兴头上,她没打断,蹲在一边等。 旁边一个同样坐在花坛边的女人和她搭讪。 本来是讨论新出的那起车祸,但女人说那天她不在,没看到。闲着也是闲着,叶萌和她聊了下去。 女人四十来岁,叫杨华,是从月华路拆迁到天水苑的居民,当年在月华路旁边开了一家小超市。 月华路就是当年暮云父母出车祸的路段,杨华的超市正对着那边。 杨华显然是个“健谈”的人,三言两语把自己的信息兜了个底朝天。 叶萌留了个心眼,没亮明自己的身份,只说在这里等长辈,然后随口把话题引过去: “听我奶奶说城西那块十五年前也有过一个大车祸,死了一对夫妻,现在还没抓到人。” “你说那个啊,就在我超市门口。”杨华摇着扇子,随口道:“场面可血腥了,一对年轻夫妻,怪可怜的。” “你看到了?” “看到了。”杨华热的满头汗,扇子摇的更快,语出惊人,“当时我正要关店,卷闸门拉到一半,前面就砰的一声,吓我一大跳。” “看清司机了吗?”叶萌追问。 “看……”似乎是意识到失言,杨华顿了一下,语调急转:“没有,没看清。” 叶萌拿出证件亮明自己的身份,杨华的面色霎时间变得古怪,“是警官啊。” 她摇扇子的动作彻底停下,猛的拍了一下自己额头:“你看我这热的,脑子也不清醒了。” “刚刚那都瞎编的,闲聊几句,您别当真……孩子上课外班快结束了,我得回家给她煮宵夜去。”杨华说完就飞快的离开了广场。 当时音乐声太吵,叶萌也不能强行把人拦住。这两天走访了一圈,调了小区监控,查到了杨华的资料和住址。 …… “那现在是去她家?”暮云问。 “对。” “我们两个?” “还有我师兄。”叶萌说,“刑警队的,我找他帮忙。”一来是人家比较有经验,二来取证有规定,至少两位警察在场。 “死马当活马医。我觉得杨华肯定知道点什么,现在只有她一个突破点。”叶萌继续分析。 暮云若有所思的点头,看着车窗外倒退的街景,心情有些沉闷。 *** 酒店。 谢图南站在落地窗前,从二十楼望出去,几乎可以俯瞰整个青城。 正是早高峰,楼下街道纵横交错,车子和人都变得很小,快速或者缓慢的移动着。 阳光下,城市在缓缓苏醒。 工作人员进门送餐,悄悄的打量这个昨晚半夜入住顶级套房的客人。 落地窗前男人背影笔挺,又似乎微微有些落寞。 工作人员不敢多发出声音,把餐车放下,静静的退出去。 门又悄悄的关上。 听到锁扣搭上的声音,谢图南眼皮微动,似乎才回神。 揉了揉眉骨,他转身回到沙发边,翻着手机,打了个电话给祝教授。 祝教授刚吃完药,护工把手机递过来,说“您外孙的电话”,他心道今儿这么殷勤,乐呵呵的接起来…… 然而谢图南第一句就是:“问您件事。” “……”祝教授被气的不轻,暗骂一声不肖子孙,没好气的回:“不知道。” 谢图南沉默两秒,终于有了点作为晚辈的觉悟,关心道:“今天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指不定下午两腿一蹬就走了。”祝教授在医院待的闷,这两天脾气很不好。 “别瞎说。”谢图南语调微重,“您按时吃药,把血压降下去,手术完就没事了。” 祝教授心情好了一点,“想问什么?” 谢图南重新走到窗边,“暮云上次来找您,是为什么事?” 祝教授眼皮一跳,“这我不能告诉你。” 谢图南:“那我自己查。” “……”祝教授又被气到,“那你先说说,你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活了大半辈子,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但年轻人的事,祝教授不想干涉。 “认识。”谢图南很痛快的承认。 “你在哪?” “青城。” 电话里沉默良久,传来祝教授的一声轻叹,“跟着暮云去的?” “嗯。” “那你帮着查查她父母当年的案子吧。”祝教授说,“其他别多问。” 回青城前,暮云给祝教授打过电话,一来手术临近,关心病情;二来也大致说了自己这边的情况。 “暮云那孩子过的不容易。”祝教授说,“你那些手段也别用在对付姑娘上,不顶用还招人嫌。” …… 挂断后,谢图南盯着对面墙上的壁画出神许久,又拨了个电话出去。 “谢总?”那头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带着些微的惊讶,“怎么想起来打我电话。” “老何在青城吗?”谢图南开门见山:“找他办点事。” 35、第 35 章 035 天水苑是老小区, 安置房,大概是承包商偷工减料,短短十年过去, 外墙已经斑驳,连楼号都看不太清。 这边的物业疏于管理, 形同虚设,小区打扫全靠居民自觉,楼前绿化带甚至种上了蔬菜瓜果。 叶萌说的师兄叫方卓, 剃着寸头, 穿最简单的t恤长裤, 很精神的小伙子。 他研究生毕业,年纪和暮云差不多, 但跟着叶萌叫了一句“姐”,很礼貌甚至有些腼腆。 叶萌豪气的拍了拍方卓的肩膀:“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 “骗我是不是!”叶萌说, “脸都晒红了。” 暮云:“……” 天就是这么聊死的。 方卓却见怪不怪, 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走吧, 二号楼三单元, 我刚刚过去看过了。” 一路到最里面那幢,楼道光线很暗, 杨华家住在五楼, 开门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 “瑶瑶,是谁?”女人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不认识。”被唤作瑶瑶的女孩细声细气的回,她有些怕生, 说完就转头跑回了客厅。 杨华从厨房出来,看到叶萌,脸色僵了一下。 “哎呦我说警官, 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那事……真的是我胡诌的,我这人就有这毛病,一和人聊天就头脑发热说什么自己都不知道了。” 叶萌和暮云对视一眼,方卓道:“我们就是想再找您了解一点情况。” 杨华表情纠结,对旁边趴在茶几上写作业的女孩道:“瑶瑶,进屋去写。” “几位稍等,我去把厨房的火关了。” 几人在沙发坐下,杨华出来的时候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三个杯子,“三位警官,喝水。” “我不是警察。”暮云解释。 “那是……”杨华迟疑。 暮云继续道:“那场车祸去世的,是我父母。” 杨华端着托盘的手抖了一下,水溅到茶几上,她马上抽了纸巾去擦。 “不好意思,你们一起来,我还以为……喝水,喝水。” 暮云接过水杯,“谢谢。” 杨华在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你们想问什么?但那事我是真的没看到。”她愁眉苦脸,语调也很真诚。 方卓拿了纸笔,开门见山:“事发当时,你在超市里吗?”他语调冷静,眼神锐利,进入了专业状态。 “我……”杨华叹口气,“我在。” “可是当年的笔录上,你说的是已经关店回家了。”方卓拿出一张复印件,摆到杨华面前。 “……是。”杨华为难的左右看了看,“我当时是准备回家了,卷闸门关到一半,就听到外面很大的声音,我就猜到是车祸。” “当时就远远的看了一眼,大货车,开车的是个男人,其他的我就真不清楚了。” “那你也没报警或者打120?” “慌了……忘了。”杨华看了暮云一眼,眼底有愧疚闪过,“我年轻的时候胆子很小,那轿车都被压扁了,我压根就没敢往前走。” 听到“压扁”这两个字,暮云攥着水杯的手紧了紧,指骨很用力,几乎捏到发青。 当年怕给她留下阴影,她没有见到任何有关现场的画面或者照片,停灵的那几天,大人也不让她去看棺材。 暮云的手微微发抖,最终她没绷住,放下水杯起身道:“不好意思,能借用一下卫生间吗。” “可以可以。”杨华指了个方向,“那边。” 叶萌想跟上去,被方卓拦住,轻轻摇头。 “警察来问的时候为什么不说实话。”方卓看着杨华继续问,“也是因为胆小?” “我是觉得我反正没看清,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杨华支吾着,意思很明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与其被警察一次次问话,不如干脆说没看到。 “警察同志,这也不能算我做伪证吧。”杨华表情忐忑,“我虽然没帮上忙,但也没阻碍案件进展……我是真的没看清。” “谁说的。”方卓收起笔,“如果你当年就告诉警察,是什么型号的车,什么颜色,肇事者的性别,大概的年龄、身高,未必找不出来。” 杨华讷讷的,“我……” 暮云在卫生间洗了三次手,终于冷静下来。她拉开门出去,发现叶萌等在门口,一脸担忧的看她。 “我没事。”暮云淡淡的笑,“走吧。” 杨华把她们送出门口,往下走了十几个台阶,暮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抱歉。” 暮云的脚步顿住,回头看了一眼,最终轻轻的点头,什么都没说。 走出楼道,重新沐浴在阳光里。叶萌气的不轻,骂骂咧咧的:“什么人啊,不打120也不报警,看到了说没看到,气死我了!” 她甚至躲了躲脚,“真想抓起来!” 叶萌说着拿胳膊撞了撞方卓,“你怎么没反应!”言外之意是你得跟我一起骂。 方卓在翻刚才的笔录,闻言合上文件夹:“你觉得她说的是实话吗?” 叶萌懵了,“不是吗?” “是吗?”方卓反问。 两人对视。方卓比叶萌高了一个头,低头的时候板寸在阳光下渡了一层金光,整个人看起来自信又沉着。 他看着叶萌的时候,眼神很温柔。 “你这什么臭毛病有话能不能直说!”然而叶萌的耐心有时候少的可怜,空气里那点粉红泡泡就这么被她无情戳破。 方卓摇摇头,“大小姐,你……” “你才大小姐!” “行行行。”方卓投降,“萌哥!萌哥行了吧!” 叶萌气的撸起袖子就要和他干架。 “说正事说正事!”方卓轻巧躲过她的拳头,一秒又变得正经:“刚才那个杨华,说话的时候眨眼频率很高,她一直朝右边看,极其不自然。” “所以她说的都是假的?” “不一定。”方卓若有所思的朝上看了眼:“也可能是紧张。再试着走访到处问问,事情过去太久,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 线索来了又断,一切似乎又回到原点。暮云静静的听着她们分析,心里闷闷的。 手机这时候震动,她拿出来看了眼,微信上有一条好友请求。 很熟悉的微信名。 是谢图南。 暮云的手指悬空在屏幕上方,最终她点了左上角退出当前页面,就当没看到。 “暮云姐,中午一起吃饭吧。”叶萌说着指了指方卓,“他请客。” “我就不去了。”暮云说,“家里好多活要干。” “什么活?” “就是整理一下。” “吃完饭一起啊,今天周六,我们帮你!重活你就交给他,别客气!”叶萌拍着方卓,豪爽道。 “……”某人实在不解风情,迟钝的可怕,暮云同情的看了方卓一眼,“不用麻烦的。” 方卓笑了笑,不谈案子的时候又变得有些腼腆:“不麻烦。” “那好吧。”暮云无奈,“不过我请客。” …… 最后他们去了附近的一家火锅店,点菜的时候暮云怕她们两个瞎客气,要了很多肉。 方卓是刑警队的,看着斯文,没想到吃饭也很斯文,最后点的菜剩了将近一半。 暮云只好麻烦服务员打包,正好对付了这两天的伙食。 说是帮忙,但是叶萌在家务上一窍不通,倒是方卓一个男孩子,打扫洗刷都是一把好手。 “萌萌。”暮云委婉的表达,“其实也不一定非要肌肉猛男吧,你看像方卓这样的,也挺好是不是?” 叶萌咬着根老冰棍蹲在屋檐下,含糊道:“他?他连我都打不过。” 暮云看向院子里的方卓,瘦高个,但肌肉线条硬朗,能单手拎起一个水缸……会打不过叶萌吗? 她不太喜欢在这种事上牵线搭桥,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暮云姐。”方卓擦着汗走过来,“你们这听说要拆迁。” “这传言好多年了,我倒是希望不要拆。”暮云笑着说。 不过她也知道不太可能。这块地理位置很好,离市中心不过二十分钟车程。周围一圈都开发了,唯独留了这一片民宅。 早有开发商看上,只是地皮价格越来越高,加上几方竞价,至今还没敲定。 里外都打扫完已经是傍晚,暮云想留叶萌和方卓吃饭,但是他们接到派出所电话,匆匆赶回去了。 暮云洗过澡,从中午打包回来的食材里挑出一份牛肉和生菜,煮开水后放进去。 把东西用白水煮开,蘸上酱料,暮云一个人的时候经常这么吃。方便省事没有油烟。 夜幕降临,厨房的窗户上蒙上一层水汽,暮云正在准备调料,刚切了葱,听到院子外头有人敲门。 以为是隔壁陈奶奶,暮云回:“来啦!” 陈奶奶年纪大了,耳朵有些背。没听到回应,暮云也没多想。 但拉开门,她却怔住。 谢图南站在外面,还是一身正装,下颔微收,目光沉沉,身后是一片冗长的黑暗。 空气里静的连风声都没有。 暮云手还搭着门边,“你怎么又来了。” 谢图南看着暮云。她素面朝天,应该是刚洗过澡,睡衣太大,以至于整个人都灌在了里面。 没听见他说话,暮云手腕往前微微用力,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呀”的声音。 门关到一半的时候,谢图南抬手,及时的拦住,“找你说点事。” “就在这说吧。”最初的愣怔后,暮云恢复了平静,语调里听不出悲喜,像是在对待一个陌生人。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脑海里始终绷着一根弦,所有的情绪都是被强制性的、牢牢压在心底。 在他面前,和他面对面站着,她始终无法放松。 但随即,暮云听到一个奇怪又尖锐的声音……遭了,锅里还在煮东西! 顾不上那么多,她快步往厨房跑。 谢图南推开门走进去,借着光亮,看清了院子里的布局。左侧屋子亮着灯,窗户上蒙着水汽,映出暮云模糊的身影。 她好像是在煮饭。 手忙脚乱的关了火,暮云擦干溢出来的水,找了盘子把牛肉和生菜都捞出来。 “你就吃这个?”谢图南行至门口,看清屋内的情形,语调里带了点不可置信。 “就吃这个。”暮云把锅里水倒进水池,没回头。 谢图南是知道暮云的厨艺的,那两年她也尝试过给他做饭,实在是不怎么入口。 但没想到她一个人能过的这么凑合。 “去换件衣服。”谢图南说,“带你出去吃。” “不去。”暮云把盘子端到桌上,自顾自坐下后,才抬头看了谢图南一眼,“你还是快走吧,被人看见我就说不清了。” 话音刚落,院子里传来陈奶奶的声音:“这孩子怎么连院门都不关,谁进来都不知道。” “……”暮云一口气哽在喉咙,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反观谢图南倒是一脸坦然,不紧不慢的把西装外套搭在了椅子上,顺带抚平了上面的褶皱。 “是不是又拿白水凑合着煮东西吃呢,奶奶晚上做的肉末茄子……”陈奶奶的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厨房里还站着一个大小伙子。 谢图南任由她打量,嘴角扯了几分笑,看起来真诚又善意。迷惑陈奶奶这种长辈绰绰有余。 短短几秒,陈奶奶的表情从惊疑到揶揄,看向暮云问:“男朋友?” “不是。”暮云否认的快速而坚定。 话是这样说,但天都黑了,能穿着睡衣,在这个男人面前坦然的吃东西,关系怎么也不普通。 而且这小伙子一表人才气度不凡,陈奶奶越看越满意。以为暮云是不好意思,她没有多问。 “你看你又瞎吃,这白水煮菜能有什么营养,已经瘦成这样了……” 陈奶奶唠唠叨叨的,把手里的盘子递给谢图南,一盘肉末茄子,一盘拍黄瓜。 谢图南居然也从善如流的接了。 暮云:“?” 暮云:“……” “那你们慢慢吃。”陈奶奶留下这句就走了往外走。她年纪大了,但步伐稳健,没一会就出了院子,还贴心的带上了院门。 谢图南把盘子放到桌上,四下里看了一圈,“饭也没煮?” “没有。” “平时一直这样吃?” “一个人自在,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暮云话里有话。夹了个肉片,慢慢的咬。 “对身体不好。”谢图南说。 “烟酒对身体的伤害更大,我也没见你戒烟戒酒。”暮云下意识道。 说完才感觉到这话听起来更像关心。 沉默了两个呼吸,暮云放下筷子,语调带了点恼意:“我活的下去,而且活的挺好的,不用你管。” 谢图南“嗯”了声,尾音拖长了一秒,“那我追你行不行?” 36、第 36 章 036 -那我追你行不行? 他直截了当, 摊牌的如此彻底,反倒让暮云愣了一瞬。 这不像谢图南的风格。 “不行。”最暮云低头,夹了一块牛肉又放下, 忍了忍还是问:“为什么?” 谢图南笑了,“这还要理由?” “要。” “如果说不出理由呢。”谢图南的语调有点慢, “不让追?” 暮云拿筷子戳了戳盘子里的白菜叶,抬头看他,“你可以追, 这是你的自由, 但我不会答应。” 谢图南“嗯”了声, 没有特别大的反应。 他抬步越过暮云,从她身后的橱柜里拿了副碗筷, 拉了张椅子坐到暮云对面。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暮云看的目瞪口呆, “你干什么?” 谢图南:“我还没吃饭。” 暮云:? 所以呢, 她有邀请他吗? 她知道谢图南向来随心, 办事不讲规矩, 但没怎么见识过他这一面。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拒绝。 直到看着他把筷子伸向肉末茄子, 暮云才伸手,直接端走了盘子, “没你的份!” 谢图南:“……” 这是一张小方桌, 长度也就八十厘米,谢图南的长腿占了桌底下一大半的空间,暮云刚才一倾身, 两人的膝盖碰在一起。 跟触电差不多的感觉,暮云猛的站起身,椅子和地面摩擦, 发出尖锐的声音。 谢图南眉心一跳,筷子还悬空着。 他缓缓的收回手,放下筷子,看向暮云。她抱着盘子,小脸气鼓鼓的。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你先吃饭吧。”谢图南今天脾气出奇的好,“吃完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暮云不为所动,但看着他的脸,也说不出更难听的话。 谢图南往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握,是一个放松的姿态,说出的话却让暮云大吃一惊。 “那个叫杨华的女人,十五年前在月华路开便利店,她当时有个情人,在海鲜市场送货。”谢图南缓缓道来。 他怎么会知道,而且已经查到这么多,在青城也能这么手眼通天吗? “然后呢?”震惊过后,暮云下意识就问了下去。 谢图南重新拿起筷子,点了点碗:“先吃饭,吃完饭告诉你。” “……%¥#*#!” 暮云在心里骂人。 还是面对面坐,暮云已经没什么胃口,菜放在嘴里也尝不出味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调查我父母车祸的事。”她忍不住问。 “老爷子说的。”谢图南尝了一块黄瓜,不太合口味。 祝教授…… 暮云咀嚼的频率变慢。 “他还说了什么吗?”问完暮云就后悔了。 应该不会,祝教授是讲信用的人,答应了保密就会坐到,但话已经收不回来。 果然,谢图南注视她的眼睛,若有所思的问:“还有什么吗?” “没有。” 暮云其实不擅长说谎,至少谢图南一眼就看出了她眼神里的躲闪。 “不肯告诉我?” 暮云不语,沉默着去夹菜。但可能是不锈钢的筷子太滑,或者单纯的注意力不集中,一块茄子夹了三次都没夹中。 她没了耐心,放下筷子,语气也变得没那么平和:“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谢图南也不恼,反而不急不缓的、帮忙把刚才那块茄子夹到了暮云碗里。 “……” 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暮云心底生出一种无力感。 他态度和缓,可是说是忽然的示好,但又油盐不进,反而让人无法应对。 把谢图南夹来的黄瓜拨到一边,暮云决定先问重要的事:“那个杨华和……她的情人,你还知道什么,和我父母的车祸有关吗?” 谢图南点点头,“她情人叫赵武平,也是她现在的丈夫。” “……” 暮云等了半晌,“没了?” “暂时就这些。”谢图南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前后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暮云深吸口气,觉得自己被耍了,她正要开口赶人,谢图南放了筷子。 “我比你还晚到青城。”他说,“不过这事有点线索,不难查,明天上午我来接你。” 暮云知道谢图南神通广大,有他帮忙会容易很多。 她不想接受,可是捷径摆在眼前,如果能让事情更快的水落石出,她也没有办法拒绝。 什么东西更重要,有时候真的很难分清。 谢图南吃完饭,接了个电话就离开了。暮云看着桌上相对而放的两个饭碗,呆坐了很久。 …… 次日,暮云醒了个大早。 没感觉到饿,她去院子里摘了个大番茄,洗洗将就着吃。 隔壁院子里传来水声,暮云进屋拿了昨晚的洗干净的碗,给陈奶奶送过去。 “怎么起这么早?”陈奶奶在洗衣服,看见暮云有些惊讶。毕竟时间还早,年轻人不睡懒觉才稀奇。 “睡不着。”暮云把碗放在水池边。 小时候奶奶也喜欢在外面的水池边洗衣服,她总是搬了小板凳坐在旁边,妈妈在厨房做饭,香味飘到院子里…… “吃饭没?”程奶奶问。 “吃了。”暮云回神,笑道:“摘了您两个番茄。” “院子里种的你随便摘,本来就是你家的地……你是说早上就吃了番茄?”陈奶奶忽然反应过来。 暮云拿食指挠了挠脖子,“是。” “不过已经饱了。”她马上又补充。 “你这丫头,过日子哪能这么将就,以后成家了也这样?”程奶奶嗔怪道。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我看你到时候来不来得及。”陈奶奶摇头,“在这等着,我去给你弄两个荷包蛋。”说完就快步往厨房走。 暮云跟过去。 陈奶奶是一个人独居,老伴早年就去世了,儿女一个出国定居,一个远嫁,都不在身边。 以前暮云奶奶还在的时候,两个老人时常聚在一块说话解闷。 她们一起看着儿女长大,从年轻到老,然后变得孤身一人,相互消磨时光。 在陈奶奶这,暮云和亲孙女是一样的。有些关心,不需要拒绝也不讲是否相欠。 “奶奶。”暮云靠在门边,“我们医院那边有优惠,你今年再去做个全身检查吧。” 老人家年纪大了,有什么小病小痛也习惯忍着。 暮云奶奶就是从小病忍到大病,她当时在外上大学,疏于关心,后来想起总是自责不已。 “浪费那个钱干什么。”陈奶奶却固执,“到年纪了生老病死都是免不了的事,活这么多年也够了。” “……”暮云无奈,“您会长命百岁的。” 油锅热了,鸡蛋打进去,发出“呲呲呲”的声音。陈奶奶回头问,“昨晚那小伙子走了?” “早走了。”暮云拉了椅子坐下,“我们真的没什么关系,就……普通朋友,而且他不小了。” “几岁?” “三十二吧。” “那也就比你大个五岁。”陈奶奶说,“男人又不显老,年龄不是问题。” “……” 暮云决定跳过这个话题。 但陈奶奶还在问:“他做什么工作?” “开公司的。” “稳定吗?”老人家果然都最关心这个,家财万贯比不过一个铁饭碗。 暮云想了一下,谢图南破产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谢家根基在那,只要没出什么败家后代,还能延续很多年。 要说不稳定,也就是多赚还是少赚几个亿的区别? 但是在陈奶奶的注视下,暮云摇着头说:“不稳定,做生意哪有稳定的,风险大着呢。” “而且他是北城人,很快就回去了。”暮云又道。 陈奶奶的女儿远嫁,最初那会人生地不熟,孤身一人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时常打电话回来诉苦。 “那还是再考虑考虑。”陈奶奶果然动摇,“他长那样,又有钱,生意场上见的多,将来未必靠谱。” 暮云连连点头。 没料到陈奶奶下一句是:“改天我帮你问问,附近有没有合适的,咱们多看几个总不亏。” “……”唉,怎么办呢,暮云觉得脑袋疼,只能“嗯啊哦”的应着,好歹讨老人家开心。 吃了两个荷包蛋,暮云溜达着回家去。 屋子前有一颗很大的桂花树,旁边放着石桌,廊下还扎了一个秋千椅。 暮云小时候很喜欢荡在秋千上,清晨或者黄昏,奶奶总是在地里忙活,爸爸就坐在旁边的石桌上看书,或者去厨房帮妈妈做饭。 那时候啊…… 暮云晃了晃脑袋,轻舒口气,从书房里随手拿了本书,坐到秋千上看。 那是一本杂记怪谈,书页发黄,很有年代感,大概率是爸爸当年从书市上淘回来的。 暮云起初只是随便翻翻,但渐渐被里面稀奇古怪的故事吸引,看着看着就忘了时间。 谢图南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暮云穿着一条淡紫色的长裙,手里拿着书,坐在秋千上。 阳光已经很盛,她躲在秋千椅的最里面,靠着墙,半边身体落在阳光里,侧脸安娴又温柔。 谢图南站在门口看了一会,见她实在没发觉,走近了道:“平时都是不关门的?” 暮云一惊,手里的书没拿稳,落到地上。 平时白天院门的确不关,这附近治安不错,陈奶奶也经常会过来打理一下菜地。 但暮云不想和谢图南解释。 坐了那么久,她到现在才感觉肩膀有些酸,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弯腰去捡书。 谢图南先她一步。 他拿着书在手里翻了翻,“喜欢看这些?” “还行。”坐了太久脑袋有点懵,暮云的态度没昨晚那么生硬。 印象里她更喜欢看一些花花绿绿的杂志,但谢图南也不深究这个,“走吧。” “去哪?”暮云从他手里抽回书,扔到秋千上。 “见个人。”谢图南说。 …… 谢图南的车停在巷子口,一辆很低调的宝马。当然,这低调也只是对他来说。 暮云自己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坐上去,系好安全带。 车子开出去,平稳的驶上大路。谢图南忽然问:“吃过饭了?” 暮云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随便找个话头,“嗯”了声,也没多说。 为了避免尴尬和闲聊,暮云调整了座椅的角度,阖上眼假寐。没想到谢图南这次开车很稳,她真的睡了过去。 醒来已经是大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路边。 “嗯?”暮云无意识的出声,有些茫然的睁开眼,似乎不知道身在何处。 “醒了。”熟悉又低沉的声音。 慢慢的恢复思考,视线变得清晰。暮云动了一下,盖在身上的西装外套滑下去。她伸手接住,去看旁边的谢图南。 他阖着眼,呼吸平稳。似乎是感觉到暮云的注视,缓缓的睁开眼,侧头。 暮云挪开视线,没有和他对视。她把外套对折,递过去。 谢图南接过,随手扔到了后座。 看他解了安全带,暮云也准备下车,刚搭上门把手,听他道:“等等。” 暮云疑惑的回头。 午睡后人还比较困倦,她的目光清澈又软,带着几分清凌凌的脆弱感。 “手机给我。”谢图南说。 他的语调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暮云没来得及思考,就真的把手机递了过去。 谢图南接过,又问:“密码多少?” 密码……暮云仅剩的一点困倦在那一刻烟消云散。 密码是她们分开的那天。 一开始,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不要回头。后来习惯了,也没有换过手机,就没有改。 迟迟没听到回应,谢图南侧头,“怎么?” “跟我有关?” 谁说男人的第六感不准?暮云反倒坦然了,面色平静的报出一串数字。 分手那天的日子,什么都代表不了,顶多,表明了她有多想忘记他。 也或者,他压根不记得。 并不是很想求证这一点,但暮云还是转头了。 听到这串数字,谢图南有片刻的迟疑,似乎是在思考这和他到底有没有关系。 但随即,他毫不犹豫的输入。 果然, 不记得是吗。 暮云抿着唇,看向窗外。 心里很闷,很沉。 不是因为谢图南连分手的日期都不记得,她自己都不是仪式感很重的人; 而是她发现,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期待过。 因为他也许只是心血来潮的靠近吗?乔暮云,你清醒一点。 暮云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所有的情绪都被压到了最深处。 她没打招呼,先一步开门出去。 “砰”的一声。 谢图南抬眸,只看到了暮云的背影。他的手指顿在屏幕上方,脑海里划过某个片段。 重新默念了一遍那几个数字,谢图南拿出自己的手机,解锁,找出暮云以前用的那个微信。 最后一次聊天的日期…… 37、第 37 章 037 谢图南很少记日期, 行程都有助理提醒,对纪念日和节日一向没有很大的热情。 印象里,暮云也不热衷这些。她很宅, 不爱热闹,甚至连自己的生日都能忘。 通常而言, 女生喜欢的东西都是差不多的,无非是衣服首饰包包,但她好像是个例外。 每次送她什么她都是高兴的, 又好像没真的高兴过。 似乎那些东西对她的吸引力还没有窝在沙发安安静静的看一部电影来的大。 她总是有点让人看不懂, 看书看电影会掉眼泪, 有时候坐在窗边能发很久的呆。 谢图南从来不去深究她的心思,他不喜欢猜。 所以现在想来, 她具体想要什么,在乎什么, 他的确说不上来。 非要说有什么喜欢的…… 喜欢囤钱。 是个小财迷, 像只仓鼠一样囤钱。但是你真的直接给她一笔钱, 她又坚决不会要。 还是只有骨气的小仓鼠, 只囤属于自己的那部分。 原来从一开始就很倔。 谢图南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若有所思的看向窗外。 暮云站在路边的树底下,脚尖踢着地上的石缝, 脸上的表情很生动—— 像是懊悔直接下了车, 又不愿意再回来。 谢图南静静的欣赏了一会,又垂下眼。 用分手的日子做密码,就是说, 还没忘。 手机屏幕已经暗下去,谢图南重新解锁,操作了几下, 拔了钥匙,推开车门下去。 暮云听到声音,但没有回头,直到谢图南把手机递到面前。 “走吧。”他说。 暮云接了手机,“去哪?” 谢图南朝前面的一幢大楼示意了一下,暮云抬头——xx假日酒店。 这是当地最有档次的五星级酒店,但是……带她来这里干什么? 暮云握紧手机,警惕的看着谢图南。 对于她的防备,谢图南恍若未觉,抬腕看了时间,淡声道:“只是吃个饭。” …… 进了旋转门,有侍应生迎上来,谢图南把车钥匙扔过去,径直走向电梯。 金色的电梯壁清晰的映出人影,密闭的空间里,暮云有些不自在。 她后知后觉的翻出手机,想看看谢图南刚才刚才做了什么。 暮云的手机很干净,除了必要一些社交生活软件,就连相册都没几张照片。 至于钱,谢图南最不缺的就是钱。 因此刚才被他拿走,她也没多在意。 桌面没什么变化,暮云点开微信,怔了一下——最上面出现了一个陌生的聊天框。 他把手机拿过去,就是为了加一下微信?有什么用吗?他能加她就能删。 暮云点开头像,看了眼朋友圈。半年可见,但什么都没有,背景图是一张老套的蓝天白云。 又回到资料设置,手指放到加入黑名单旁边的按钮上。 “你拉黑试试?”头顶上传来他略带不善的声音。 “……”暮云迟疑着顿住。 谢图南的脾气她是知道的,这两天已经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但这位爷的忍耐也不可能没有限度。 况且现在是他在帮她。 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有求于人的时候还是不能太过分。 暮云的手指上移,从“加入黑名单”挪到“朋友权限”,点开,勾选了仅聊天。 也是就关闭了互相看朋友圈的权限。 谢图南眼皮轻抬,视线从屏幕缓缓的挪到暮云脸上。 暮云听到一声很浅的气音,然后电梯开了。 空气里静了几秒,谢图南似乎是忍了忍,最后什么没说,在电梯即将关上的时候,抬脚往外走。 看着他的背影,暮云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她收起手机,连步伐都轻快了很多。 *** 包间分里外两间,进门就是一张大圆桌,往里走隔着一扇屏风,是会客的地方。 没有想象中的觥筹交错,沙发上只坐了两个男人。一个西装革履,一个穿的略显休闲。 看到谢图南,两人止了话头起身。 谢图南轻轻颔首:“久等。” “谢总客气。”穿着休闲装的男人和谢图南握手,语调谦逊。 接着他又看向旁边的暮云,同样伸出手,顺带自我介绍:“你好,闫旭恒。” 闫家是青城的龙头企业,经常出现在当地电视台和财经杂志上。 暮云听到这个姓氏就知道了眼前男人的身份。 她伸手回握,对方很绅士的一触即离。 “这位是郑简,郑律师。”闫旭恒又介绍了西装男士的身份,“我们青城律所的活招牌。”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在青城地界上,谢图南再大的本事也会水土不服。 有闫旭恒从中调停,办事会方便很多。 “我们先吃饭吧。”闫旭恒说,“谢总难得下榻到青城,尝尝我们当地的特色菜。” 谢图南轻轻颔首,“有劳闫总。” “客气。”闫旭恒又看向暮云:“乔小姐也不用着急,你的事我托了人帮你查,应该很快有结果,我们边吃边等。” 虽然知道他看的是谢图南的面子,暮云还是诚恳道:“多谢。” 闫旭恒哈哈一笑,“不用谢,举手之劳,你是谢总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 …… 落座后,闫旭恒示意服务员把菜单递给暮云。 菜单做的很精美,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当然价格也同样精美。 “谢总今天喝什么酒?”闫旭恒问。 “今天不喝。”谢图南说,“我开车。” “我就等着这句话呢。”闫旭恒似乎真的松了口气,“是真喝不过你。” “不会吧闫总。”郑律师插话,“你的酒量还有喝不过别人的时候?” “怎么没有,上次,也是在这……”闫旭恒往下指了指,“我们一桌子人,没喝过他一个。” 那次饭局谢图南从头到尾就没说几句话,别人敬酒他来者不拒,到最后只剩他一个人面不改色的坐在那。 是真的很清醒,一点都没醉,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还有那股子狠劲,闫旭恒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这都一年前的事了。”闫旭恒最后感慨了一句,“谢总这次过来,有公事吗?” 谢图南神色平静的看向窗外,似乎也在回忆什么。听到最后才收回视线,“没有。” 闫旭恒看了暮云一眼,了然,“那可得在我们青城好好玩玩,地方不大,但风景好,人杰地灵。” …… 暮云盯着菜单,他们的对话一字不差的飘进耳朵里,想听不到都难。 一年前,他来过青城吗。听起来是生意上的事。 暮云把注意力集中到菜单上,随手勾了两样,推给谢图南。 谢图南很自然的接过,也勾了几样。 菜单又到了闫旭恒那,他没细看,直接对服务员道:“除了这些,招牌菜都上一遍。” “蒸羊肉来两份,一份辣一份不辣,做法你们知道,辣的那份按照老何的口味。酒也是老规矩,他来了看不到这些要和我吵。”闫旭恒说着摇头。 谢图南笑了笑,“老何还是这样。” “他老婆去世后他就一直天南海北的跑,没几天着家的。”闫旭恒说,“乔小姐这事来的巧,他正好在青城。” 不知道这个老何是何许人物,似乎他们都挺熟。暮云默默的听着,没插话。 半个小时后,她见到了他们口中的这个老何。矮矮胖胖的,穿一件黑t恤,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很精神。 “迟到了先罚酒。”闫旭恒调侃。 “罚酒就罚酒,正合我意,蒸羊肉上了吗?”老何笑呵呵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着很亲切。 他坐到闫旭恒旁边,抬头扫了桌上的人,“哟,谢总在呢?那这位就是乔小姐吧?” 暮云笑笑点头,“你好。” “那我就直说了。”老何很豪爽的闷了酒,继续道:“你的案子我已经了解了,虽然时间有点久,但好在我们现在是有线索的。” “只是不知道你是想公了,还是私了?” “我……”暮云沉默片刻,最后实话实说:“其实我只是想弄明白。” 这个答案稀罕,老何都有点惊讶。 他接过的委托不计其数,有人想求公道,有人想求财,当然也有人本想求公道,半路被金钱收买。 人心多变,见怪不怪。 像暮云这样的,大费周折调查十几年前的案子,答案是想“弄明白”……还真的很少见。 不过老何相信她说的是实话,有谢图南这样的人物在旁边镇着,想来这位乔小姐什么都不缺。 拿出一个牛皮纸袋,老何道:“杨华十五年前在月华路开便利店,她当时有个情人,在海鲜市场送货,也就是她现在的丈夫,赵武平。” 暮云点头。这些昨天谢图南已经说过了,杨华她也见过一面。 “昨天我和警察去了一趟杨华家……”暮云把昨天的情形复述了一遍,“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实话。” 老何听完,沉吟片刻。 “杨华是十年前离的婚,她和前夫有一个儿子,离婚的时候作为过错方是净身出户,孩子留在了男方家。和赵武平重组了家庭后,又生下小女儿赵梦瑶。” 老何说着,从文件袋中抽出两张照片递过来,一张是改建前的月华路,一张是杨华一家三口的合照。 “这个赵武平呢,我找人打听了,是个老实人……”说到这,老何顿住。 饭桌上众人也都笑了,毕竟真老实人不会挖人墙角,给人戴绿帽子。 老何轻咳一声,换了个说法:“我的意思是,赵武平这个人,很重义气。” “乔小姐刚才说,杨华昨天承认,她对警察说了谎,其实车祸发生的时候,她正要关店,也看到了车祸的经过,但因为胆小,既没有没有上前查看,也没有报警或者打120。” “巧的是,车祸前两个月,赵武平恰好停了去海鲜市场送货的营生,买了辆大货车,准备跑运输。” 暮云的心提起来,但老何的下一句话又让她略微放松:“但我查了他当时所在运输公司的出车记录,确认车祸前后他都不在青城。” “那么我更倾向于,杨华那晚其实看清了,而且认识肇事司机,很可能就是熟人。” “或者说,是赵武平的熟人。” 老何语调沉稳,说出他的最后推断。 赵武平买了货车跑运输,可能恰好认识当时的肇事司机,他又讲义气,这可能就是杨华要对警方说谎的原因。 这样想,好像什么都通了。 …… “那现在怎么办?”暮云捏紧了手里的照片,觉得心脏“扑通通”的快到跳出胸腔。 “先吃饭。”谢图南拿走她手里的照片放到一边,“吃完我们问问。” -问问? “问谁?”暮云不解。 “当然是杨华和赵武平。”老何笑道:“时间过去太久,按照赵武平当时的人际关系一一排查,收效甚微,不如直接问。” “他们会说吗?” 谢图南拿过饮料,帮暮云倒满,动作说不出的气定神闲。 “会的。”很轻松也很笃定的语调。 “乔小姐,谢总办事你还不放心吗?”老何调侃,“不过我们得等两天,赵武平去南城跑运输,6号回来。” 六号,暮云拿出手机看了眼,就是后天。 正准备收回去,林西湛发来微信:【在干什么?】 暮云看到了,但没有点开。 …… 饭桌上最活跃的是老何。他天南海北的走,朋友多自然故事也多,整顿饭都是热热闹闹的。 结束已经快一点,走出饭店,闫旭恒和谢图南在说生意上的事,暮云跟在旁边,有些心不在焉。 她觉得不真实, 顺利的不真实。 尘封了这么多年的事情,因为叶萌的偶然发现,有了杨华这个线索。 而真相似乎真的近在眼前。 “在想什么?” 暮云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路边,如果不是谢图南拉着,还在继续往前走。 车辆从眼前急速驶过,热风扑着脸颊。暮云有些后怕,往后退了一步,抬头对上谢图南漆黑的眸子。 “没想什么。”暮云收回视线。 “谢总。”一辆黑色轿车从辅路滑过来,闫旭恒从窗口露出脸,“那我先走一步,明天见。” 说完又看向暮云,友善道:“乔小姐,再会。” 暮云摆了摆手,目送那辆黑色轿车没入车流,拿出手机看时间。 她调的静音,刚才吃饭期间,林西湛又发了几条微信过来。 暮云大致看完,但还是没有回,收起手机道:“不用送我,我自己回去就好。” “发展到哪一步了?”谢图南忽然开口。 “什么?”什么哪一步,暮云没反应过来。 “和林西湛。”谢图南的视线扫过她的手机锁屏,耐心的重复:“发展到哪一步了?” 38、第 38 章 038 -和林西湛发展到哪一步了? 暮云还在想老何的话, 乍然从他嘴里听到“林西湛”这个名字,实打实的愣了一下。 她不说话,谢图南就静静等着。 行人匆匆, 车辆走走停停,前面路口的红绿灯交替闪烁。 很生动的小城画卷。 但那些声音又好像很远, 远到仿佛世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朋友。”暮云最后说。 谢图南眼睫轻抬,而后点头,“知道了, 走吧。”他按了车钥匙, 路旁的黑色轿车应声解锁。 暮云想说自己回去, 但谢图南似乎看穿她想法。 “送你。”谢图南先一步说,“或者我们在这继续聊聊天。”轻轻慢慢的语调, 似乎是打着商量。 “……”暮云默然。这个路段不好打车,公交站台都要绕过前面的十字路口。 谢图南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暮云坐进去, 系上安全带, 看着窗外出神。 她在想, 如果谢图南这时候再说“追她”或者“复合”之类的话, 该怎么拒绝。 车子启动了,路边的高楼和路标都缓缓后退。谢图南放了首舒缓的音乐, “累了就睡会。” 暮云愣了一下回头。 才发现他今天穿的是白衬衫, 露出半截修长的手臂,领扣开了三颗,线条从下颔、脖颈蜿蜒到锁骨。 他专注的看着前方, 搭着方向盘的手修长干净,神情专注而平静。 谢图南到底是谢图南,他太懂得进退和时机, 她连拒绝的话都想好了,偏偏他只字不提。 …… 那天晚上,暮云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个夏天,天色还不暗,她也就七八岁的年纪,拿着个带竹竿的网兜在院子里扣蜻蜓。 奶奶说要下雨,所以蜻蜓低飞。 那个网兜是爸爸做的,用颜料染成了她喜欢的青绿色,竹竿也上了漆,很漂亮。 她跑的满头大汗,被妈妈抓回去擦汗。她不愿意,又挣脱开。 到晚饭的时候,果然下起雨,但爸爸还没回来,妈妈拿着伞去巷子口迎他。 那天没有刮风,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雨声簌簌。抓来的蜻蜓就放在厨房的玻璃瓶里。 爸爸进屋就问:“蜻蜓哪里来的?” “我抓的!” “我们矜矜真厉害,但是一直待在这里,他们会死的。” “那怎么办?” “等雨停了,就把它们放了好不好?” “好。” …… 一个平淡又真实的梦,温馨到暮云几乎不愿意醒来。 但还是醒了。 已经是清晨,阳光透过窗格照进来,窗边的木质书桌泛着古旧的色泽。 暮云盯着天花板,翻了个身,重新闭上眼,想回到梦境里,但是已经没了睡意。 一刻钟后,她翻身坐起。 暮云从来不迷信,但有时候也会天真而又固执的认为,爸爸妈妈还有奶奶,都在天上看着这一切。 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他们了,她愿意愚昧一回,相信这是好的预兆,也许这次事情真的能查清楚。 洗漱完,暮云去到杂物间,从分门别类的箱子里抽出一个贴着“玩具”标签的。 在整理东西上,她稍微有点强迫症,因此找东西也很容易。 不多时,暮云就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个小网兜。和梦里那个相差无几。 只是竹竿和网面上的漆都掉了一部分,已经有点旧了,但旧也旧的很好看。 暮云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又翻了翻箱子里的其他东西,小木剑、算盘、灯笼、各种木刻的小动物……竟然还有弹弓? 小时候玩过这个吗?暮云一点印象都没有。 暮云把箱子推到外面,找了块旧床单,把东西都铺在上面,想趁着天气好晒一晒。 里面宝贝真的不少,她还找出了一叠彩色的圆环,有大有小三种尺寸,是套圈用的。 小时候夜市上常有这种小摊,三块钱一次,不管套中什么都能拿走,就跟现在的抓娃娃机一样。 但她准头差,从来没套准过。后来干脆买了工具在家自己玩。 整理完箱子,暮云又把现在盖的那床被子也抱出来,铺到院子里的晾衣绳上。 奶奶说,被子晒完会有阳光的味道,尽管后来科学证明那不是,但暮云还是固执的喜欢着。 一整个上午,她都在不停的为自己找事情做。因为一闲下来,就忍不住东想西想。 终于到了中午。 暮云懒得开火,又摘了两个番茄垫肚子,一边啃,一边拿了那些塑料彩环,坐在秋千上套圈玩。 一连扔了七八个,一个都没中。 好吧,这大概是一种天赋,但她没有。 阳光晒过来了,暮云往靠墙的阴影处挪了挪,一抬头看到院子里多了一个人。 他什么时候来的? 淡淡然扫过一眼,暮云只当没看到,继续扔圆环。好巧不巧的,谢图南往前走了几步,正好扔到了他脚边。 他弯腰捡起,拿在手里看了会,似乎是有些新奇:“好玩吗?” “你没玩过?” “没有。” “……” 行吧。 想想也是,这位爷小时候玩的大概也和普通人不一样。 暮云又往前扔了一个,这次套中了一个小木鸟。她眼神一亮,嘴角也有了笑意,再开口的时候语调都轻快了不少。 “夜市去过吗?” 谢图南挑了下眉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暮云额头挂了一排黑线,“不是夜场。” “我小时候,晚上路边会有这种小摊,上边什么都摆。”暮云好心解释:“摊主画一条白线,站在白线外扔圆环,三块钱一次,不管套到什么东西都可以带走。” 她坐在秋千上,双腿来回晃着,语调轻软,整个人看起来惬意又温柔。 谢图南低头看了着手里的圆环,又抬头去看暮云。 “你扔中过吗?” “……” 简直没法沟通。暮云撇了撇嘴角,“关你什么——” 话音未落,暮云感觉又什么东西径直飞过来,轻飘飘的落到了头上。 她仿佛被定住,几秒后缓缓抬手,从头顶取下那个淡蓝色的圆环。 而罪魁祸首站在三四米外,气定神闲。 “……&*%¥!”果然就不该搭理他,暮云脚尖点地,从秋千上下来。 谢图南不紧不慢的走过去,“好了,套中了,跟我走吧。”极其轻松且理所当然的语调。 “……”幼不幼稚?暮云腹诽,“不去,你很闲吗?” 她说着往屋里走,听到后面跟过来的脚步声,也没回头赶人。 或许因为这是在家里,她有安全感。也或者,是因为他实在温和的态度。 他没有步步逼近,现在还在帮她。 如果不去想从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似乎也不用横眉冷对弄得太难看。 就像是一杯冰水,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的化开了一些。 只是某人好像一点都没有在别人的家的自知之明。从进屋开始,谢图南就自己挪了椅子坐下,丝毫不见外。 暮云懒得搭理,就随他去了。 谢图南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才说到正事:“赵武平回来了,我们等会去一趟。” “不是后天?”暮云错愕。 “嗯。我也不清楚。”谢图南说着往墙边指了指,“这是什么?” 暮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桌上放着早上找出来的小网兜。 “扣蜻蜓的。” 谢图南“哦”了声,“蜻蜓呢?” “……”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无聊。 “没有就等。”暮云说。 “这个天不会有的。”谢图南一句对一句。 他话怎么那么多?暮云默了默,耐心告罄,走过去拿起来,往谢图南头上扣。 被他抬手挡住。 谢图南握住竹竿拿开,两人一头一尾握着,静静的对视了几秒。 最终,暮云先挪开视线,松了手,“我去收被子。”说完转身。 谢图南拿出手机看了眼,“今天不下雨。” “……” 不下雨就不用收被子了吗? “少爷。”暮云停下脚步,“被子下午两点就得收了,最迟四点,不然就白晒了。” “为什么?”谢图南跟着问。 暮云眼皮跳了跳,但回头看谢图南的表情,没有戏谑的成分在,甚至算得上一本正经。 “……”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暮云忍了忍,但失败了。她低着头,脑袋点到胸口又抬起来,有些无力的:“你怎么这么烦。” 烦?谢图南挑眉,然后不痛不痒的“嗯”了声,脸上也有了笑意。 以前她总是很闷,逗不起来,像这么生动的表情很少见,现在似乎是放开了。 看来还是得慢慢来。 “被子不用收。”谢图南说,“下午送你回来。” 暮云也不是很想折腾,听他这么说就没再坚持。 一个小时后。 还是昨天那个酒店,连包间号都没变。这里应该是潘家的产业。 进去包间才发现杨华和他的丈夫赵武平也在。 暮云不知道这个场面是怎么回事,有些不安的抓紧了包上的链条。 下意识的,她抬头去看谢图南。 谢图南也正好垂眸。 难得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了倔强和防备,而是浅浅的不安。 谢图南抬手,揽过她的肩。 他力道不重,掌心温热,带着她往沙发走。暮云没有挣脱开。 闫旭恒起身,“谢总,乔小姐,坐。” 看到暮云,杨华也怔了怔,她拿手肘碰了碰赵武平,显得有些局促。 后者不解,“怎么了?” 杨华低声说了句什么,大概是在解释暮云的身份。 赵武平抬头看过去,眼神里闪过复杂的情绪,但很快消失。 “闫老板,郑律师。”他赔了个笑,“我妻子已经和警方解释过了,她当年是骗了人,但真的没看清,你们这样……不好吧?” “赵先生不用紧张。”谢图南摆弄着茶几上的茶具,慢条斯理道:“吃个饭的事,我们又不是黑/社会。” 赵武平不认识谢图南,但他也是见过一些场面的,看闫旭恒都对他客客气气,就知道不是什么善茬。 “我妻子说的都是实话,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其他的也真的记不清了。” “各位都是大人物,像我们这种平头老百姓,做点营生勉强糊口度日,实在不敢当。” “……” 赵武平很会说套话,看似老实,其实是混社会老油条,懂得怎么放低姿态。 “赵先生自谦了。”坐在角落一直没开口的老何忽然道,“做点营生是真的,勉强糊口我看算不上。” 这话意有所指,赵武平很明显的愣了一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老何放下高跷的二郎腿,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文件袋,慢慢的打开,从里面抽出几页纸。 “赵先生做运输也有些年头了,最近刚在城东买了套复式吧,据我了解杨女士是没有工作的,看来这运输上利润真的不错。” 老何把那几张纸放到茶几上,赵武平只瞟了一眼,脸色就有点发白。 杨华拿起来看,但似乎没懂:“这是什么?” “赵先生。”老何敲了敲桌子,开口有点痞:“电缆可是好东西,值钱的玩意。” “按理说呢,有门路,捞点小钱那没关系,谁也犯不着为难谁,但您这金额有点大了不是?” 老何说完,赵武平的脸色已经很差。 “这承包商要是正儿八经告你,估计得有几十年牢饭吧?”老何还在说。 工程上的事,暮云不太懂。但知道现在的情况是,赵武平犯了事,还是不小的事。 好像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过来旁观。 杨华听到这已经稳不住,“这……你们……”她抓着赵武平的手臂,有些语无伦次。 “你们是怎么知道——” “瞎说什么!”赵武平打断她,又看向老何,动了动嘴唇,最后似乎是冷静下来。 “什么电缆,我就是一个跑运输的,人家让我运什么我就运什么,你说的我不知道。” 这辩白暮云一个外行听来都觉得没什么说服力。 老何不慌不忙,继续道:“我也不想为难你,你怎么从工地运的电缆出来,和谁合谋的,损害的也不是我的利益。” “我还是那个问题,只要你们说实话,这事我就当不知道。” 老何看向杨华,一字一顿问:“当年你看清了吗?” 杨华平时就是在家带带孩子,哪里见过这么大阵仗,一听“坐牢”,更是心虚的不行,当即乱了方寸,“看……看清……” “你闭嘴吧!”赵武平压低声音呵斥。 “你还不让我说。”杨华急了,“人家说了不为难,你何必……” “够了。”赵武平额头的青筋爆起,这些人哪有这么好说话。 但他又不能点明,只能暗示妻子:“有什么话回家再说。” 杨华没听懂,直言道:“这么多年你把他当兄弟,他把你当兄弟了吗?他也就手指缝里……” 越说越没分寸,情急之下,赵武平推了她一把。 杨华怒了,“赵武平!你还推我?” “好了!别说了!” “什么别说了,这都是你弄出来的事,要不是当初……” “啪”的一声。 赵武平打了杨华一个巴掌。 杨华愣了几秒,冲上去就和赵武平扭打在了一起,拉都拉不开,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暮云呆呆的坐在沙发上,不动也不说话,不知道是因为杨华透露出来的信息,还是眼前这出离谱的闹剧。 “看来一时半会不会有结果了。”闫旭恒说,“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谢总觉得呢?” 谢图南刚泡完一遍茶,不急不缓的倒一杯放到暮云面前,“听闫总的。” “乔小姐呢?”闫旭恒又看向暮云,礼貌问。 暮云拿起茶杯,握到掌心,“我想先回去了。” 谢图南抬腕看了一下表,侧头很自然的问:“还没到收被子的时间吧?” 39、第 39 章 039 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暮云走在商场里, 两侧是林立的商铺,来往人潮密集……重要的是,旁边跟着谢图南。 暮云脑子里很乱, 脑袋胀胀的疼。一边走,一边回想刚才的场景。 杨华和赵武平的争执、呼之欲出的真相、混乱的场面……只有谢图南气定神闲问:“还没到收被子的时间吧?” 然后她怎么回的? 她好像说:“还是早点收吧。” 谢图南听完就笑了, 声音从嗓子里溢出来,带着一种特有的磁性。 他说,“也行。” 很无厘头的几句对话, 但仔细琢磨又实在有些微妙。 就是这时候, 杨华尖叫了一声, 直接坐到了地上,哭天抢地的开始嚎。 赵武平站在一边, 脸上全是女人的长指甲抓出来的血痕。似乎也是累了,任由妻子哭闹。 暮云的思绪本来还在游离, 猛然被这动静吓到, 拿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 茶水撒出来溅到了衣服上。 …… 然后就来了商场。 为了买件衣服。 但谢图南也跟过来了。 理清这些事之后, 暮云不知不觉就顿住脚步。 “要进这家看看?”谢图南问。 暮云抬头, 面前是一家品牌店,一眼望过去都是花花绿绿的小裙子。 颜色都很清新, 款式也新颖。 但暮云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裙子上:“刚才老何说的, 是什么意思?” “你指哪个?”谢图南说着往里走。 店里马上有导购迎过来。 做这行的眼光都好,导购小姐一眼就看出谢图南身价不菲—— 全身上下全是高定,腕上的手表少说价值百万, 就跟行走的人民币似的。 虽然一眼看不出年纪,但眉宇间的睿智和个性显山露水,充满成熟男性的魅力。 当然, 帅哥归帅哥,再帅也不是她的,这是女装品牌,她的目标是业绩,是帅哥旁边的美女。 导购小姐拿出十二万分真诚的笑容,看向门口跟进来的女士。 然而这位美女开口就是:“赵武平犯法了?” “?”似乎不像普通的小情侣,导购小姐嘴角的笑僵了一下,“……欢迎光临。” 暮云笑笑,礼貌道:“我们随便看看。” “噢,好的,那您有需要就叫我。”导购小姐注意到了暮云衣服上的茶渍,知道这单生意八九不离十,也没有上赶着打扰别人说话。 谢图南解释道:“赵武平跟人合谋,偷了工地用的电缆。这种事其实不少见,如果不被发现,也没什么。” “那被发现了呢?”暮云跟着问。 “那要看是谁发现的,以及他偷的这些电缆有没有过明账。”谢图南指了一条淡蓝色的裙子。 印象里,她喜欢这种颜色。 但是暮云看了一眼就走开了,似乎有点嫌弃。 她转而拿了旁边一条黛绿色的吊带。双层网纱,不是很明显的绿,有点像水墨的颜色,很高级,有点小酷。 暮云拿着往身上比了比,继续问:“有什么区别?” 谢图南抱着臂斜靠在旁边,似乎是思考了一会,然后说:“都挺好看。” “……” 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不是问你衣服。”暮云把裙子挂回去,“我问的是不同的人发现,以及有没有过明账,区别在哪里?” “很复杂。”谢图南说,“如果是承包商发现,那得看跟他合谋的是不是管理层,一般会捂下来,内部解决。” “如果是甲方对账的时候发现,按照合同,承包商需要以电缆原价的3-5倍赔偿。” “为什么是承包商赔?”的确很复杂,暮云一个外行听的似懂非懂。 或者说,她也不是很想弄懂,只是心里太乱,需要用这个转移注意力。 “谁赔的钱不重要,但是甲方只会问合同上签字的人要钱,剩下的事跟他们无关。”谢图南说着拿起刚才那条黛绿色的裙子,“试试吧。” 看暮云不动,谢图南又道:“试完再慢慢跟你讲。” 一直观察着这边的导购小姐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走过来道:“试衣间在这边,您应该穿小码的,这件就正好。” 暮云最后还是拿着裙子去了。 裙子领口处采用了绑带的设计,黑色的丝带交叉绕过脖子,带着小小的性感和俏皮,又似乎有一种危险的诱惑。 暮云刚才也是随手拿的,完全是和谢图南一开始指的那条反着来,其实没有尝试过这种风格。 从试衣间出来,她站在镜子前,似乎有点不认识里面的女孩。 谢图南从后面走过来,两人的目光在镜子里交汇。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的欣赏,视线在锁/骨的线条处流连,喉结上下微动。 有暗流在空气里涌动,谢图南又往前走了一步,距离暮云一步都不到。 他从镜子里挪开视线,落到暮云背上,“很好看。” 似乎有温热的气流拂过肩头,暮云垂下眼问:“要赔多少?” “什么?” “如果是承包商,要赔多少。”暮云从镜子前走开,又随手拿了另一条青绿色的裙子。 像是真的还在纠结这个事,又似乎只是在找个话题。但是,刚才那点暧昧在无形中消散了。 谢图南偏头笑了一下,再开口带了点慵懒:“赵武平拿的应该不是大头,都能在青城买一套不错的房子,估计总额不会少。” “如果按三倍赔偿算……”他顿了下,说的极其随意:“大概也就几千万吧。” -也就。 行吧。对他来说是和几千块差不多。暮云短暂的仇了一下富,拎着那条青绿的裙子进了试衣间。 导购小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心情复杂。 换做是别人把这话说的那么随意,她一定会不屑的在心里翻个白眼。 但是眼前这位男士……他身上的那种天然的运筹帷幄,就是说几个亿都没有违和感。 她不由羡慕试衣间里那个女孩,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吧?她这辈子大概都见不到几千万。 唉,要不怎么说同人不同命。不过今天这单要是做成,提成应该也很丰厚。 这么想着,导购小姐的心情又雀跃起来。 这条青绿色的裙子暮云很喜欢,颜色清新,面料舒服,裙摆错落,有一种随风似影的轻盈感。 “就这件吧。”她也不想浪费时间,直接就定下了。 “好的。”导购小姐语调轻快,笑容灿烂:“是包起来还是直接穿在身上?” “我衣服脏了。”暮云说,“直接穿着带走吧。” 但鞋子还在试衣间,暮云打了个招呼,回去换鞋。出来的时候感觉氛围不太对—— 导购小姐手里多了好几条裙子。 “还有需要的吗,先生?”她眼神晶亮的看着谢图南,但不是因为颜值,而是因为金钱。 谢图南随手又指了一条,“这个也包起来。” “好的好的。”导购小姐都快笑成一朵花了。钱啊!都是钱啊!这个月奖金不用愁了! 暮云:“…………” “你干什么?” 谢图南回头,眉梢轻挑:“都挺好看的。”理直气壮的语调。 他以为是什么大白菜吗? 但暮云知道,谢图南就是这个习惯。买东西从来不看价格,看见喜欢的随手一指差不多就能把整个店搬回去。 暮云径直走到柜台处,调出支付二维码,“你好,身上这条裙子我自己付钱。” 至于剩下的,他爱买多少买多少,反正她不要。 导购小姐心情大起大落,举着手里的衣服问谢图南:“先生,那这些……” 谢图南看着暮云的背影,手搭在靠墙的架子上,食指轻点,在导购忐忑的目光中开口: “刚才我说的都包起来吧,明天送到家里。” 他说着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抽出一张卡,递给导购。 “……好。”导购小姐接过那张看起来就不普通的卡,咽了咽口水,“那您留个地址。” 谢图南接过笔,在纸上龙飞凤舞的写下地址。那边暮云已经付完钱,拎着换下来的旧衣服出去了。 电话这时候响,谢图南接起来放到耳边,一边在消费单上签字一边听。 “我知道了,辛苦。” 他写完最后一笔,转身往外走。 这个商场分a座b座,除了大门,还有七八个出口,很绕。暮云方向感不好,走在里面分不清东南西北。 正想找个人问路,身后传来谢图南的声音:“不买别的了?” “不买。”暮云按着指示牌走。 谢图南不紧不慢的跟上,“刚才闫旭恒电话里说,杨华和赵武平都去医院了。” 暮云顿住脚步,“这么严重?”头一次见夫妻俩打架闹到进医院的。 “应该……”谢图南顿了下,语调忽然转折:“是没这么严重的。” 他似乎并不意外,暮云下意识问:“为什么?” “如果你仔细看的话,除了最开始打杨华的一巴掌,赵武平后面几乎没还过手。” 暮云回想了一下,好像是这样。 “但是。”谢图南继续道:“每次杨华发泄够想停下的时候,赵武平就会推她一把。” 这个暮云没注意,但是照这么说,“所以她们是故意的?” “不是他们,是他。”谢图南不急不慢的分析,“杨华完全被赵武平牵着走,不过往往无意识的配合才是最好的。” 暮云若有所思的点头。不对,“你看出来怎么没拦一下?”没准刚才能问出来了。 “为什么要拦?”看暮云走错了方向,谢图南伸手把她拽回来,“不是打的挺精彩的。” “……”暮云发现自己的思维也是完全被谢图南带着走,但又不得不顺着问:“那现在怎么办?” “既然住院了,那下午去探望一下。”谢图南说的云淡风轻。 暮云略微一想,也大概明白了。赵武平这个人心机深,大概率不见棺材不掉泪,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支开他直接问杨华。 “我们要报警吗?”暮云第一次这么深刻的了解谢图南的办事方式,疑惑实在很多。 “不用。”谢图南说,“赵武平是犯法了,但工程的甲方或者承包商不告他,警察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到了门口,暮云迟疑着问:“那如果没人告的话,就这么放过他?” 谢图南抬手掀了帘子,闻言侧头,“想什么呢,哪有这么好的事?” 外头阳光很盛,他逆着光,瞳仁漆黑,似笑非笑的,侧脸冷峻又深刻。 暮云先一步走出去,热气扑面而来。 “老何说,只要他们说实话,就不会插手。” 像老何这种混江湖的,讲究信用。谢图南既然找他帮忙,应该也不会太干涉他办事。 谢图南这次是真的笑了,阳光落在他周身,那种清凌凌的冷意却更盛。 他松了帘子,眼眸轻抬,“那他不是已经错过机会了么。” 40、第 40 章 040 赵武平去的是青城人民医院, 暮云之前就是在那里工作。坐到车里,她给同事沈佳打了个电话。 “……哪个科室,你朋友还是亲戚, 叫什么?”沈佳在吃饭,用肩膀夹着手机, 说话略微有些含糊。 “骨科。”暮云说,“不太熟,就打听一下。” “那行, 我等会去楼下给你问问。”沈佳爽快道, “你回来了?” “刚回, 科室最近忙吗?” “你这不是废话。”沈佳腾出一只手拿手机,盖上饭盒, “都忙死了,上午开例会我差点睡着。” “你怎么样, 旅游开心吗?” “还行。”暮云拨了一下车门上的锁扣。她辞职的时候理由是压力太大, 想散散心。 沈佳以为她真的在享受人生, 感慨道:“哎, 羡慕啊。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你还有这种潇洒的潜质。” “不说了,我得去一趟病房, 老大昨天收一病人, 才五岁,儿童医院转过来的,特棘手。”沈佳边走边说, 听起来有些喘。 虽然已经辞职几个月,但再听到这些,紧迫感却像本能一样袭来。 “好, 你快去吧。” 沈佳:“那我先挂了,等会微信联系。” 暮云:“好。” …… 谢图南坐在驾驶位上闭目养神,这么长时间一动都没动,似乎是真的累了。 等暮云挂了电话,他睁开眼问:“去哪吃饭。” “不太饿。”暮云的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看着它的亮度逐渐变暗,然后自动息屏。 “中餐还是西餐?”谢图南打了方向盘,车子缓缓动了。 其实是随口问的,印象里她不喜欢西餐。 然而暮云默了片刻,却说:“西餐吧。” 谢图南侧头看她一眼,有些意外:“以前不是不喜欢西餐?” 是不太喜欢,暮云想。但那是因为她用不好刀叉,品不来红酒,总觉得自己和西餐厅格格不入,怕露怯。 即使后来她身上已经没有一丝所谓的穷酸气,刀叉用的游刃有余,踏进商场和餐厅会被人一眼归类为上流人士……她也仍旧不太愿意去。 她始终明白自己。明白自己的骄傲,也清楚那些骄傲背后,被小心翼翼藏起来的自卑。 她一直以为自己就是那样的人,直到离开谢图南。 那之后她才明白,原来所有的自卑、矛盾、拧巴、甚至怯懦,都是因为他。 想到这,暮云笑了笑,说:“现在挺喜欢的。” *** 再一次和他面对面坐着吃饭,暮云从容的点了餐,没要红酒,要了一杯冰镇的橙汁。 他们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悠扬的钢琴曲回荡在每一个角落,每个人都在享受这段安娴的用餐时光。 谢图南看着对面的暮云,似乎哪都没变,又似乎哪都变了—— 没变的是样貌,她仍旧漂亮可人,精致的像个瓷娃娃; 变的是那种由内而外的气质,从容恬淡,极致温柔,足够成熟,又似乎带上了年轻女孩该有的俏皮。 谢图南想起那天订婚宴,她说,有过别人,上过床。 是骗他的吗。 她会喊那个人什么? 谢图南的喉结上下滚动,呼吸微微加重。本以为自己不在意这方面,原来不是。 没有男人可以那么大方。 还有人拥有过她吗? 或许,她心里也装过别人。 心脏揪起来的感觉,不是痛,也不是空洞,而是巨大的……后怕。 …… “叮咚”一声,暮云手机上有微信消息,打断了谢图南的思绪。 他抿了口红酒,入口却觉得干涩。 暮云点开手机,沈佳发来一段三十秒的小视频。 一男一女在诊室里就扭打起来,医生和旁边病床的家属想上去劝架,但被女人甩开。 那一男一女就是赵武平和杨华。 视频很吵,背景音嘈杂,女人的叫喊、男人的低骂、旁观者的讨论混杂在一起。暮云看了一半就关掉。 沈佳:【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赵武平?】 “……” 在医院也能打起来暮云是真的没想到。 暮云:【……是。】 沈佳发了两段语音,暮云放在耳边听: “这对可真新鲜,夫妻俩打架进医院就算了,刚听护士说从诊室一路打到走廊,什么深仇大恨?” “不过这男的是不是理亏做了对不起他老婆的事,一直没见他回手。”沈佳脑补了一出八点档的狗血家庭剧。 暮云:【还在打?】 沈佳:【没,保安刚拉开】 暮云:【赵武平伤势怎么样】 沈佳:【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你看他躲来躲去那矫健的样子就知道了】 “……” 也是。 暮云:【你帮我问问,视频里打人这个女的,被带到哪了】 沈佳:【三楼清创室,我看着她进去的】 沈佳:【你找她?】 暮云:【嗯,问点事】 “还是别了。”沈佳边走边发语音,不赞同道:“这女人疯的很,刚几个人都拉不开她。” 暮云:【挺很重要的事,我会小心的】 “那行。”沈佳说,“你别一个人去,记得叫上保安,注意安全。” 暮云:【好,谢了,改天请你吃饭】 沈佳:【客气什么】 结束聊天,暮云抬头问对面的谢图南:“我们先去趟医院。” “吃饱了?”谢图南问。 暮云:“饱了。”事实上并没有。刚才谢图南莫名其妙一直看她,非常影响食欲。 “好。”谢图南起身,“走吧。” …… 二十分钟后,暮云在清创室见到了杨华。她比想象中的还要狼狈,头发散了,脸上也有伤。 由于杨华刚才近乎疯魔的表现,小护士都有些怕,不太敢帮她清理伤口,最后是护士长亲自上阵。 “乔大夫?”骨科的护士长四十出头,笑起来眼角有了细纹,带着岁月雕琢出的韵味,很温柔。 “怎么到这,受伤了?”护士长打量着暮云,见她好像没事,又看向后面跟进来的男人。 男人的目光从杨华身上扫过,带着审视和压迫,但视线回到暮云那的时候又温和下来。 “没有。”暮云指了指杨华:“我来找她。” “认识?”护士长有些意外。 “算是吧。”暮云说,“有点事想单独问。” “那你们先坐会,我这快处理完了。”明白暮云的意思,护士长加快了动作。 杨华的都是些轻微的皮外伤,大多数还是她自己磕碰出来的,不算病人,也不归医院管。 护士长帮杨华清理完伤口,摘了手套收拾东西。 本想叮嘱暮云一句注意安全,看到她旁边的谢图南,又觉得没有必要。 这男人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很让人有安全感。 门关上了。 其实从暮云进来开始,杨华一直都挺安静的,坐在那任由摆弄,看着人的眼神很空洞。 谢图南没空照顾她的心情,拉了张椅子坐下,开门见山:“说吧。” 杨华看看谢图南,又看看暮云,嘴唇微动。 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突然发展成这样,从酒店到医院,她就像失控了一样。 很多种因素掺杂在一起,有对隐瞒当年真相的愧疚,有不正当手段谋财被人抓住把柄的恐慌,还有丈夫的那一巴掌带来的羞辱…… 仿佛生活所有安稳的一切都在崩塌,她很慌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想逃避。 但对面那个男人的眼神让她有些害怕。 “这里是医院。”杨华给自己壮了壮胆,试图拿出刚才横扫医院的气势,但失败了。 谢图南笑了,“那不是正好。” 杨华瞳孔微缩,震惊的看他:“你什么意思。” “老何挺喜欢讲规矩的。”谢图南低头捋了一下袖口的褶皱,“但我这没有规矩。” “你们没有权利……”杨华卡在这,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因为他们的确什么都没做。 “当然。”谢图南嘴角仍旧噙着笑,“我们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但——” 他顿了一下,慢条斯理的继续:“你丈夫不是。” 明晃晃的威胁。杨华咽了咽口水,试图讲条件:“如果我说了,你会放过我们吗?” “应该不会吧。”谢图南似乎连骗她都不屑。 “那我凭什么要说?”杨华愣怔过后,脱口而出。 “嗯,说的没错,凭什么呢。”谢图南把玩着车钥匙,脸上的笑缓缓消失,再抬眼的时候眉目一片冷然。 “但赔钱和坐牢还是有区别的,你觉得呢?” 自从丈夫有了“额外收入”之后,杨华就在家做起了全职主妇。她从来没什么主见,家里大事平时都是丈夫做主。 现在完全应付不了眼前的状况。 “你也不希望你女儿有个坐过牢的父亲吧。”谢图南慢条斯理的继续。 杨华知道赵武平来钱的途径是犯法的,但不知道具体多严重。 “你怎么保证不会坐牢。” “这我可保证不了。”谢图南双手交握,放在腿上,“我只能保证我不会亲手把他送进监狱。” 杨华终于发现,自己无法和眼前的男人谈任何的条件。 她低着头,似乎是做了一番心理斗争,最后想到女儿,终于妥协,慢慢的开口:“那个人叫崔建中。” “当年就是他带着我老公开始跑运输的,后来出了事……”杨华顿了一下,“就是那场车祸,他把车子卖了,去工地打工。” “过了几年,他想自己包活干,但需要垫资,找我们家一起。我们当时也没钱,就没给。” “但他还是做成了,赚了点钱,那时候我们家困难,他也时常接济。” “我不想听废话。”谢图南打断她,“所以赵武平偷电缆,就是和他合谋的?” “是。”杨华点头,“有一次,他忽然说要请武平帮个忙。就是去运电缆,之后分了我们一半的钱。” “后来……” 就在这时,清创室的门被打开,门口传来一声怒喝:“你给我闭嘴!” 赵武平手上还缠着绷带,要不是被后面追来的保安拉着,估计已经冲了进来。 从他们拿出证据的那一刻开始,赵武平就知道,这是个死局。 崔建中当年撞死了人,他出于义气,隐瞒了下来。 现在人家查到这边,拿着他偷电缆卖钱的证据威胁他们说出真相。 接触工程的,多多少少想从中捞一笔,偷电缆这个事,只要能把账做平,没被甲方或者承包商发现,事情就可大可小。 他相信对方说的,不会赶尽杀绝。 他不说,不是因为讲义气,而是他跟崔建中,根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这个事,只有先脱身,再从长计议。 他知道妻子脾气暴躁头脑简单,因此故意激怒她,想借此制造点混乱先脱身。 万万没想到事态会一发不可收拾。 而且他一个没注意,杨华就已经倒豆子似的把什么都说了出来。 最后的筹码都没有了。 张武平又气又急,对着杨华吼:“你他/妈能不能别添乱了!” “添乱?”杨华情绪又激动起来,“崔建中当年撞死了人你要我瞒着,现在这事难道你要一个人扛下来吗!” “你以为他把你当兄弟呢?你累死累活提心吊胆,他也只是分了你一个小头,小恩小惠贿赂你而已!”杨华一口气说完。 “你是不是蠢!”赵武平也没办法冷静了,“你觉得他出事了我能全身而退吗!” 杨华瞪着眼睛,整个人如坠冰窟。 屋子里陷入死寂。 …… 走出清创室,暮云脚步很沉,她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慢慢的捋清了所有的事情。 但最重要的只有一件:当年的肇事司机叫崔建中,那场车祸只是个单纯的意外。 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些,暮云靠在椅背上,盯着对面菱白的瓷砖出神。 谢图南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视线定定的落在神情木然的女孩脸上。 她的肩膀那么单薄,怎么能承受这么多事的。 良久,谢图南走过去,在暮云身边坐下,“想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暮云动了一下眼皮,睫毛轻颤,似乎缓缓回神。 她没回答谢图南的问题,视线越过左前方的栏杆,落向窗外,轻轻的开口:“你不是说——” “今天不下雨吗。” 谢图南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了,一片乌云从远处飘过来,光线暗下去。 似乎有一场雨要来了。 医院走廊的白炽灯接连亮起,在瓷砖上聚成一个又一个光点。隔着门和一段走廊,还能听到杨华哭天抢地的声音。 人的心,是不能坏的。 否则报应或早或晚,从不缺席。 暮云低头轻舒口气,然后起身。 “去哪?”谢图南问。 “回家收被子。”暮云说。 41、第 41 章 041 出了医院大门, 天色却好像比刚才亮了一些。暮云抬头看,刚才那片黑云在慢慢的往东边移。 谢图南道:“这叫浓积云,看着黑压压的, 一般还不下雨。等它再飘一会,变成滚轴状的积雨云, 然后散开,可能就是一场阵雨。但不会在这下了。”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天色又亮了不少, 黑云的边缘颜色淡去, 像是晕开的水墨, 依稀可见太阳的形状。 暮云喜欢细雨绵绵的天气,但不喜欢这种黑压压的云, 总觉得会有闪电从里面钻出来。 她有些怕打雷。 太阳的轮廓越来越明显,没一会, 头顶又是眼光明媚。暮云舒口气, 收回视线。 她看的入神, 一副很新奇的样子。谢图南晃了晃车钥匙问:“上学的时候是不是没好好学地理?” “……”暮云瞅他一眼, 径直往前走。 “还回去收被子吗?”谢图南笑着, 话里有淡淡的揶揄。 没人回答他。 *** 到家是四点,正好是收被子的时间。 现在是九月初还好, 如果是冬天, 再晚点收,被子上的温度散走,睡进去冷冰冰的。 忽略那片黑云, 今天太阳很好,晒了一天,被子摸上去暖洋洋的, 凑近了能闻到“阳光的味道”。 暮云发现被子被翻过面,应该是隔壁陈奶奶来过,老人家总能这么细心。 她回到屋里,拿了个藤拍,准备把被子拍一遍。 这好像是收被子的标准步骤,小时候妈妈和奶奶每次都这么做,她从来没问过是为什么,只是跟着学了过来。 “砰砰砰”的声音在院子里回响,灰尘在空气里扬起。下午四点的阳光仍旧热烈,照的人睁不开眼。 谢图南把暮云送到,目送她进了巷子,又不知不觉跟了过来。 他抱臂靠在院门口,静静的看着暮云。 她穿着天青色的裙子,穿梭在被子间,裙摆微微扬起,手工烫钻的面料在阳光下闪着细碎而精致的光。 来回拍了两遍,暮云抱着被子往屋里走。 她其实早就看到了谢图南,他那么大人杵在那,想不注意都难。 这次他帮了很大的忙,但此刻说“谢谢”似乎没有意义,翻脸不认人又……太无耻。 从来是人情债最难理清。 所以既然他不进来,就当作没看到。她这会心情不错,想暂时逃避一会。 暮云进了房间,把被子铺好,边角都拉平,床头的玩偶和抱枕整整齐齐的摆成一排。 这些玩偶都是小时候的,最大的有一米长,是只粉色的兔娃娃,占了小半张床。 应该是某年生日买的,那时候她还没这个娃娃高。 暮云一边摆,一边想着明天都拆了洗一洗。 谢图南的印象里,暮云从来没买过玩偶,一直以为她是不喜欢的。 而且,这床这么小,再放这么多娃娃,睡起来不难受吗? 因而暮云理完床回头,就看到谢图南站在门口,盯着她的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 暮云默了几秒,径直走出去,带上门。 谢图南本能的后退半步,门板堪堪到他的鼻尖。他转了个身,靠到门上,“弄完了?” “嗯。”暮云把藤拍挂到墙上,“你还有事吗?” 这是翻脸不认人了。意料之中的情况,谢图南一点不意外,挑了眉问:“不准备谢谢我?” “你想怎么谢?”暮云给自己倒了杯水。 “快到饭点了吧。”谢图南抬腕看了一下表,“给我做顿饭吧。” 听起来很简答。但是,不想做饭。暮云终于回头瞅他一眼,“不太好吃。” 这个他知道,谢图南点头,“我不介意。” “……”暮云盯着手里的杯子,“只是这样?”如果只有这个要求,也不是不能接受。 谢图南“嗯”了声,“就这样。” “……好吧。”暮云放下杯子走出去。 院子里这块地不大,但被均匀的分成了很多块,有花生、茄子、番茄、青椒、丝瓜,靠墙的地方还种了一排甘蔗。 暮云站在门口琢磨了一会,最后拿着小篮子,摘了三个番茄,放在院子里的水池上洗。 “番茄烧什么?”谢图南在屋前的石桌上坐下,一副坐等其成的样子。 暮云专注的洗着番茄,把上面连接枝茎的蒂去掉,冲洗三遍后也走到石桌旁,篮子往谢图南面前一放。 谢图南微信回到一半,抬头看她,似乎不太明白。 “吃吧。”暮云说。 谢图南扫了眼那三个大番茄。 “……” 暮云自己先拿起一个,咬了一口,“这就是我晚饭,你客随主便。” 她说着坐到了秋千上,很悠哉的晃荡着。 谢图南的眉心跳了跳,沉默两秒,他拿起番茄,放到眼前端详了一会。 “你平时,就这么过日子?” “差不多吧。”暮云说,“番茄很有营养的,纤维素、钾元素、苹果酸、胡萝卜素……反正挺好的。” 是挺好,怪不得越来越瘦。谢图南头疼起来,起身道:“走吧,带你去吃饭。” “不去。”暮云固执的:“我就吃这个。” “你也咬一口试试吧,陈奶奶种的,挺甜的。”暮云循循善诱,心道你咬了一口,这顿饭就算过了。 快咬快咬快咬…… 暮云在心里默念。忽然头顶落下一片阴影,一抬眼,谢图南已经站到了跟前。 对视两秒,谢图南倾身靠近,暮云下意思的后仰,和他拉开距离。 “干什么?”暮云警惕的盯着他,琢磨着他要是想做什么,是踢一脚还是直接把手里的番茄砸过去。 谢图南一手握在秋千绳上,微微弯腰,垂眸端详了暮云的表情,但没有再多的动作。 半晌,他挪开视线,从暮云手里拿过啃了一半番茄,很斯文的咬了一口。 “是挺甜的。”他评价。 暮云:“……” 看她神情呆滞,谢图南却笑了,扬了扬手里的番茄,“走了。” 然后真的转身往外。 落日余晖映红了半边天,暮云慢慢的回神,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 那晚暮云失眠了,她抱着一米长的兔子玩偶,翻来覆去,没有丝毫睡意。 闭上眼,就是谢图南傍晚离开时的背影。 后来是看了部电影,一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的睡着,第二天理所当然的起不来。 手机铃声吵醒了她,接二连三的,好几条。暮云捂着脑袋摸索了一会,眯着眼睛看屏幕。 谢图南:【醒了没】 没有没有没有!暮云觉得他很烦,好不容易看了电影把他抛到脑后,现在又不可避免的想起。 院子里传来“听听当当”的动静,暮云扔了手机,掀开被子出门,见是陈奶奶在锄地。 “才醒呢。”陈奶奶抬起头,打量着暮云仍旧困倦的神色,嗔怪道:“是不是又熬夜?” 暮云笑笑,“看了部电影。” “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注意身体。”陈奶奶老生常谈,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西屋有个姑娘一直在等你。” “姑娘?”暮云错愕。 难道是叶萌?不应该啊,今天工作日,她应该在上班。 “对,一早就来了。”陈奶奶说,“拿了很多袋子,本来在门外站着,我看太晒,就让她进来等了。” 西屋是闲置的空房间,里面只放了一张四仙桌,小时候过年大人会在里面打牌,平时也不会上锁。 暮云将信将疑的走过去,还真的见到一个姑娘,二十出头,穿着白衬衫包臀裙。 “乔小姐。”对方看到她很明显的松了口气,语调轻快:“这边是您的衣服,一共8条裙子,确认无误的话,您签个字。” 暮云有些脸盲,但还是认出来了——这是昨天在商场买衣服那家店的导购。 “这些不是我买的。”暮云抱歉道。 “可那位男士留的是您的地址。”姑娘为难道:“我们只能送过来,您就收了吧,不然我回去交代不了。” 暮云看着她的脸,热的有些发红,妆都花了,大清早跑来又等了这么久,也不容易。 心一软,“好吧。” 暮云接了笔,低头签字。 “你皮肤真好,一点毛孔都没有。”姑娘悄悄打量暮云,由衷的夸。 “谢谢,你皮肤也很好。”暮云笑着说。 “我这是化妆了啦!”姑娘被夸了很高兴,甚至有些不好意思。 原来真的有这样的人,长得美,性格也好,温柔到让人无法抗拒。 就这么轻轻一笑,连她一个女人都要自作多情,怪不得昨天那位男士一副恨不得把整个店搬空的架势。 姑娘完成任务,神神叨叨的出了院子。 陈奶奶锄完地,从西屋经过,“那姑娘好像说是商场的,来送的什么?” “衣服。”暮云说。 “现在商场都能送货上门了?”老人家好奇。 “一般是不能的,但是我,买的……”暮云艰难的说出这两个字,“比较多。” “对了。”陈奶奶欣慰道:“你这个年纪就该好好打扮打扮,别怕花钱,奶奶先回家了。” “好。”目送陈奶奶走远,暮云扒拉了一下桌上的袋子,她不想拆,也不知道该放哪,最后带回正屋,随便扔在了一张藤椅里。 昨晚睡前想好了下碗面做早餐,但现在又不想做,于是又摘了一个番茄。 吃完后,她回房间,把床上的玩偶都抱了出来。 洗玩偶是个大工程,小的可以放进洗衣机,最大的那只兔子只能手洗。 暮云找了个椭圆形的长盆,和玩偶差不多大,放进去正好。加水,倒入洗衣液,她自己也站进去,提着裙摆来回的踩。 这种长盆小时候是用来洗澡的。 夏天的清晨,奶奶会在里面加满水,覆上一层透明的软膜,放到院子里,等晚上的时候,水就会变得很烫。 后来家里装修,有了卫生间,就再也没体验过。 好像一下子回到了童年,暮云踩的欢腾,很快水变得不再清澈,她倒掉,又换了一盆,继续踩。 洗衣液加多了,泡沫一层一层的漫出来,暮云有些累了,轻轻的舒口气。 “好玩吗?”谢图南看了一会,确定她是真的没发现自己,终于出声。 “……” 到底是谁允许他这么神出鬼没来去自如的? 暮云决定以后把院门关紧。 她不理他,但是脸上的笑消失了,踩水的动作也用力的很多。 泡沫四处溅开,阳光下闪着五彩的光。 谢图南走过去,靠在石桌上,静静的盯着暮云看。 最近似乎发现了她很多,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 比如她其实出奇的懒,吃饭整天用番茄对付;再比如她其实玩心很大,也有很多小脾气,被惹恼了会气鼓鼓的瞪你,可爱的紧。 不像以前,听话乖巧,不吵也不闹。 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都快要记不起来她那时的样子。 原来她是真的不快乐。 谢图南的看着暮云,眼神却少有的失了焦距。像是透过她,在重新审视那几年。 是怎么在一起的。 最开始,是和她吃了几次饭,每次去学校接她,她都有点不好意思,生怕别人看到。 那时候还很青涩,满脸的学生气,很容易害羞,话也不多,稍微一逗就脸红。 似乎是不太敢靠近他,但也没有拒绝。 后来有次下雨,她全身都淋湿了,正好在云顶公馆附近,就带她回家里洗澡换件衣服。 那天本来没想动她的。但她洗完澡,穿了他的t恤在客厅晃荡,问他有没有充电器。 当时她头发还没吹干,小脸白里透红,像个柔软多汁的水蜜桃。 喜欢的姑娘这么站在面前,没反应都枉为男人。 更何况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雨一直没停,他把她压在了沙发上。她没有拒绝他的吻,但在他的手往下探的时候,拽住了他的手腕。 那天似乎还打雷了。她手是抖的,声音也紧张的发颤,轻轻的说:“谢图南,我是你女朋友吗?” 那好像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之后她一直很懂事听话,床上都不太喊疼,有时候做的狠了,软着声音求饶,一声声叫他的名字。 她好像也从来没叫过他别的,总是连名带姓,但咬字很特殊,后两个字会放轻,尾调再微微上扬。 “谢图南,陪我看个电影好不好?” “谢图南,你今天戴红色那条领带吗?” “谢图南,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接我的时候,能不能把车停远一点?” “谢图南,我想抱着你的手睡觉。” “谢图南……” “……” 她的嗓音总是轻软的,温柔的,带着一点小小的期待。 当然,也有落寞的:“谢图南,你能不能早点回来,打雷了,我有点害怕……” 她很少主动给他打电话,那次他在饭局上,外面打雷了,他接到她电话,说她害怕。 怎么回答的他忘了,只记得她很懂事的说:“回不来也没关系的,你先忙你的。” 当时为什么没有察觉到她的落寞,在她需要的时候,他似乎不在。 甚至总以为她不需要。 所以那天她说,你从来没有珍惜过。 是的吧。 没有珍惜过。 没有放在心上,没有让她感觉到被珍重。 而她现在真的不需要了。 “暮云。”谢图南觉得心头挣扎一般,细密的疼,情不自禁的出声喊她。 “干嘛?”暮云没抬头,语气也不算好。 但那是最真实的她,去掉伪装,没有戒备。谢图南的后半句忽然说不出来了。 回忆里是阵阵雷声,回到现实却阳光明媚,情绪被割裂开,又混乱的搅在一块。 很想抱抱她,问问她心里还有没有他。 但是不能。 不能再把她推远。 谢图南的喉结上下滚了几遍,最后问:“那天你说这两年有过别人,骗我的对不对?” 42、第 42 章 042 暮云踩水的动作顿了一下, 眼中闪过错愕,但很快恢复平静。 她转过身,拿后脑勺对着谢图南, 问:“哪天。” 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傻不想回答, 谢图南一时竟然分不清。 他起身走近,但没有绕到暮云前面,盯着她单薄的脊背问:“故意气我的, 是吗?” “为什么要气你。”暮云同样没回头, 轻轻的踢着水, 脚趾不时露出水面,顶出一团团的泡沫。 她穿着t恤裙, 不长,胳膊腿都露在外面, 阳光下白的几乎要反光。随着她的动作, 裙摆轻轻舞动, 隐约可见纤细的腰肢。 谢图南忽然觉得无力。她不承认也不否认, 一颗心吊在那, 还不如不问。 “我说了你就信吗?”暮云似乎改了主意,但目光仍旧专注于脚上的泡沫, 又好像只是随口一问。 沉默了两个呼吸, 谢图南说:“信。” 暮云笑了,很轻的一声。虽然看不见,但谢图南知道她现在的表情。 他忽然不想听下去。 “算了。”谢图南喉结上下微动, 缓缓的挪开视线,“我来还有件事。” “什么?”暮云也不介意话题的转变,似乎真的对之前的对话一点兴趣都没有。 谢图南又往前走了几步, 靠在晾衣杆上,这样可以看清暮云的脸。 “老何查了崔建中,工地上做安装的,包工头,不过包的都是小活。” “偷电缆他肯定还不是主谋,拿到的应该也不是最多的,所以分到赵武平那,会更少。” “这个人信誉不怎么样,前些年换过不少老板,还有就是——”谢图南说到重点,顿了一下,“他现在待的工地,甲方是瑞华。” 瑞华建筑,也就是暮云舅舅家的公司。 暮云没有很惊讶,其实早就想到了。 瑞华在青城起家,在青城的投资从来不少,西城区很大一片的住宅楼都是瑞华开发的。 崔建中如果一直在青城一带,那没接触过瑞华的项目都不太可能。 听到谢图南提瑞华的时候,暮云心里不可避免的闪过一丝迟疑,但很快消失。 对于工程的运作模式,她这两天了解的也差不多了。 一个工程,比如说开发一个新的住宅区,瑞华是甲方,会有承包商出价竞标,包下整个工程,这是乙方。 接下来,乙方的老板会把工程分成不同的项目,再一层层的承包出去。比如土建、安装、外网、绿化、消防等不同的班组。 崔建华是乙方的人,做安装,属于其中很小的一块。简而言之,是个小喽啰。 而工程的材料由甲方提供,他偷电缆,直接损害的就是甲方的利益。 她不想再怀疑亲人,其实自始至终,她都相信,车祸只是一个意外。 至于剩下的,就是抓住崔建中。 暮云准备发消息问问怀宴。 一来让他查查底下的项目还有没有这样的问题;二来崔建中这也属于撞到了枪口上,作为甲方,可以直接追责。 “我发你微信上了。”谢图南点了两下手机。 “谢谢。”暮云最后踩了踩兔子腿,从水盆里出来。因为泡的时间太久,脚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皙。 拖鞋一直放在水盆旁边,早就被淋了湿透,还沾上了泡沫。暮云穿着走到水池旁,接了水冲干净。 脚长时间接触冷水不好,小时候奶奶从来不让用凉水冲,但现在毕竟没人管。 暮云回到屋内,找了干净的毛巾,坐在小凳子上擦干手脚。拿过手机,先给怀宴发了消息。 事情有点复杂,打了很长的一段话,才把来龙去脉说清楚。 怀宴大概在忙,没有马上回消息。 朋友圈上有几个小红点,暮云点开。 九九发了一个九宫格自拍,定位是欧洲的一个小镇。阳光、花海、城堡…… 配文是:明天回国! 暮云昨晚看到,在下面留了一条评论:[看的怎么样,定了没?] 九九去国外考察婚礼场地,时不时的会把实拍图发到群里,问闺蜜团的意见。 但这两天没怎么收到,暮云以为是已经定下来了。 然而九九回:[没有] 暮云:[?] 九九:[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在国内办比较好] “……” 看来还得再折腾一通。 和九九短暂聊完,暮云又回到消息列表。 她想了想,给钟姐发了条微信:【姐,昨天那对夫妻,出院了吗】 钟姐就是昨天帮赵武平处理伤口的骨科护士长。 钟姐:【我今天请假了,等会帮你问问】 暮云:【谢谢】 钟姐:【还回医院工作吗】 暮云:【暂时不了,有些事要处理】 那头没了动静,隔了一会才又回过来:【刚刚孩子醒,我去看了眼】 【你多休息一段时间也好】 今天周一,钟姐的孩子上小学了,怎么会在家。 暮云:【孩子怎么了?】 钟姐:【发烧,没什么大事的】 钟姐:【昨天那个是男朋友?】 暮云:【不是】 钟姐:【你还年轻,不着急,再挑两年,千万找个对你好的】 女人在不同的年纪看男人,眼光是不一样的,关注的东西也不一样。 年轻的时候喜欢好看的,为了爱情可以奋不顾身。经历过婚姻和一地鸡毛的琐碎生活,就会更加看中内在的品质。 毕竟再好看的皮囊朝夕相处下来也就那样,但内在的品质和涵养会伴随一生。 钟姐第一眼看谢图南,就知道不简单。出众的外貌,沉着的气场……好像哪里都挑不出毛病。 但这样的男人,就像雄鹰,与生俱来就该翱翔在天际不受束缚,绝不会轻易被女人俘获。 和他过日子不会太轻松,但也不能说的太绝对。 暮云刚进医院的时候,钟姐就喜欢这个姑娘,喜欢她身上那种淡泊娴静的气质。 和普通二十出头的姑娘不一样,她看的很开,懂事礼貌,不争不抢只做自己分内的事,从不抱怨什么。 知道暮云家里已经没有长辈,钟姐想多叮嘱两句,又觉得太啰嗦。 最后道:【有空来姐家里坐坐,照顾好自己】 暮云:【会的】 …… 和钟姐聊完,暮云又翻了翻手机,从微博逛到淘宝,实在没什么可看的了。 良久,屏幕黑下去。暮云没抬头,但余光能瞥到院子里那个身影。 他在打电话,应该是处理公司的事,用的英文,声音不远不近的传来,很标准的伦敦腔。 -这两年有过别人,骗我的对不对? 刚才压下去的情绪又渐渐涌现。他在乎吗?还是说男人都有这种奇奇怪怪的占有欲。 似乎这两天,又习惯了他的存在。 这不好。 暮云抬头,看到对面藤椅上的一堆袋子,是早上商场送过来的衣服。 她走过去拎起来,放大外面的石桌上。 “……没什么。”谢图南电话还没挂,他的语气微微有些不耐:“我知道了,有事你们找仇总。” 暮云没看他,径直往水池边走。 小腿和胳膊有点酸,但玩偶还得过几遍水,暮云敲了敲肩膀。 唉,还不如不洗。 她后悔了。 “还没好?”谢图南问。 这满盆的泡沫他看不见吗? “没有。”懒得和这位少爷解释。太阳越来越大了,暮云抬手挡了挡,脚步稍微有些浮。 谢图南收了手机,走到暮云旁边。暮云换完水,准备站进盆里继续踩,被他拉住。 “泡太久不好,别弄了。”他知道她皮肤有多嫩,根本折腾不起。 “我不弄你弄吗?”暮云反问。 谢图南低头看了眼,“挺旧了。” “……” 暮云几乎猜到下一句,果然听他道:“再帮你买一个。” “说的没错。”暮云挣脱他的手,轻飘飘道:“什么东西用旧了,都是要换的。” 她说着,眼神从谢图南身上扫过,唇角微勾,笑得和今天的阳光一样灿烂:“对吧?” 谢图南的眉心跳了跳,很难不理解她话里的意思——东西用久了得换,男人也是。 “噢,还有。”暮云指了指石桌上的那堆袋子,“你等会走的时候,记得把这些衣服也拿走。” 谢图南扫了一眼,“送你的。” “不喜欢。”暮云回的干脆,语调里还带了点小骄矜。 这场景倒是有些熟悉了。从前送她东西她也总是推脱,但不会说“不喜欢”,只会说“不需要”。 “那喜欢什么样的?”谢图南靠在水池边上,似乎真的是认真在问。 暮云瞅他一眼,撇了撇嘴角,“你送的都不喜欢。” 被人这么下面子对谢图南来说大概还是头一遭,但他却一点恼意都没有。 他喜欢她现在的样子,喜欢她的最真实的小表情、小脾气。 谢图南抬头看了下天,“太晒了,进去吧。” “我——” “这只兔子我帮你洗。”谢图南语出惊人。 暮云:??? “你说什么?”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谢图南笑了笑,屈尊降贵的弯下腰,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水里搅了搅,“我说我帮你洗,不就一只毛兔子么。” 毛兔子? 暮云莫名又想起他曾经对布偶猫的评价:娇气的物种。 “……” 愣神的间隙,谢图南已经从水里拎出了兔子耳朵。暮云想到什么,下意识喊:“你别碰我的兔子!” 谢图南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是有些疑惑,但还是没有停下,继续往上拎。 毛兔子光荣“出浴”,因为吸了足够的水,另一只耳朵耷拉下去。 “你别拎它耳朵!”暮云急了,上去抢,但是太沉了,她试了一下就放弃。 反观谢图南轻轻松松的,眉毛都没皱一下。 “她那只耳朵坏了,你快放下去!”暮云去打谢图南的手,“快点!” “坏了吗?”谢图南把兔子拎的更高了一些,敷衍了看了看,“没有啊。” 话音刚落,长耳朵不堪重负,从缝线处裂开。 “噗通”一声,耳朵以下的部位重新落回水里,溅起大片的水花。 然后是极致的安静。 暮云站在原地,手慢慢的垂下去,眼皮也耷拉下去,睫毛轻轻的颤。 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气的,反正一句话都不说。 谢图南觉得她下一秒就要哭出来,拿着手里的兔子耳朵,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沉默数秒,他说:“我赔你一个。” 大概是谢图南生平第一次用这么愧疚的语调说话,她看起来真的很喜欢这只兔子。 听到“赔”这个字,暮云终于抬眼,看着他认真问:“谢图南,你上学的时候,是不是总这样惹女孩?” “没有。”谢图南没有思考就否认了。 “没有吗?”暮云反问。她看他熟练的很么。 “我不和女孩玩。”谢图南说。 “谁信。”暮云嘟囔了一句,朝他伸手,“耳朵还我。” “哪里买的?” “别想了。”暮云说,“你赔不起。” 谢图南又低头看了看,这兔子看着有些年头,可能真的买不到了,于是道:“过两天我找人给你做个一模一样的。” “……”暮云无言了,“做不了。” 她低头,看着安静躺在盆里的兔子,有一只脚搭在盆子边缘,高高翘起,很可爱。 暮云不知不觉笑了,似乎在回忆什么,语调都温和了不少,又带着些许怅惘:“这是别人送我的,一辈子都买不到了。” 送玩偶? 谢图南被她眼里的珍重刺痛,“谁送的?” 暮云其实也没有看起来那么难过,这是有一年生日的时候,爸爸妈妈买的生日礼物。 物件都是死的,总会旧了、坏了。她看的出,谢图南不是故意的,所以并不很生气。 爸爸妈妈不会希望她因为一只玩偶难过。 而且,这只耳朵也不是第一次坏,那边的线早就有点松了,本来就想这次洗完好好缝一缝。 暮云回忆完,上前一步,抓着那只兔子耳朵的一端,试图抢回来,“不想告诉你,还我。” 谢图南没松手,“男的?” “……”他还不松手,暮云就有点生气了,“是啊,男的,高中的时候小男朋友送的,特别珍贵我特别喜欢。” 她一口气说到这,“满意了吗?” “你高中还有过男朋友?” 虽然并没有吧,但这叫什么话?听起来好像她高中找不到男朋友似的。 暮云往后退了一步,“那时候追我的男生可以绕我们学校操场三圈。” 她伸出三根手指比在耳边晃了晃,有点可爱,又有点小得意。 “我呢,就挑了一个最高最帅的,反正比你也不差,还年轻。” 暮云脸上带着笑,分不清话里几分真几分假。 谢图南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松手,面无表情的把兔耳朵扔回了水盆里。 又是“噗通”一声,这次的水花比较小。 “你还要洗吗?”暮云却仿佛没看到他黑下去的脸色,歪着头,“洗完再找人给我缝成原来那样?” 她说到这笑了笑,露出两颗小白牙,“那我就先谢谢你。” 43、第 43 章 043 院子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打破僵局的是一段手机铃声, 怀宴打来电话,暮云回到屋里接起来:“喂,大哥。” “暮云。”怀宴刚看完她发的消息, 语调是少有的凝重:“情况我了解了……” “你怎么样?”怀宴最关心的是暮云的心情。父母去世多年乍然找到肇事者,想来不会轻松。 “没事。不用担心, 吃得好睡得香。”暮云坐到藤椅上轻轻的摇,但余光一直看着院子里。 谢图南在原地站了一会后,转身往外走。 “那就好。”怀宴放下心, 又有点生气:“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 这么复杂的情况, 牵连这么多人, 她居然也没找他帮忙,等尘埃落定也只是提醒他查一下公司账目。 “我也没想到……”暮云看着谢图南的背影, 回想刚才的场景,莫名感觉很痛快, 嘴角也勾起一个小弧度。 她声音低下去, 怀宴又心软了, 语调和缓下来:“我刚才通知了青城分公司的老总, 让他们彻查相关项目。” “后面的事你不要再管, 也不要再去接触赵武平和崔建中,乖乖待在家里知道吗?” 暮云:“可是——” “其他的事等我到青城再处理。”怀宴打断她:“身边钱够用吗?” “你要过来?”暮云猛的坐起身, 藤椅被晃得“咯咯”响, “你不是在国外吗?” “明天回国,我把手头的事情都处理玩,大概后天晚上到。你别乱跑。”怀宴再次叮嘱。 暮云“噢”了声, “知道啦。” 挂了电话没几秒,银行卡收到一笔钱。 怀宴的微信接着过来:【去买点漂亮衣服,吃点好吃的, 什么都别想】 之前奶奶生病花销很大,暮云没什么存款,到现在为止卡里的钱就是不多不少,够生活。 没拒绝怀宴的“零花钱”,暮云想了想回:【谢谢大哥】 不过,说起衣服……暮云起身,快步走到院子里,石桌上的袋子还在。 “烦死了。”她小声嘟囔了一句,最后还是把衣服拎回了房间。 房间里柜子不大,暮云每个季节都整理,只放当季的衣服,其他的洗好收进整理箱。 本想直接把袋子塞进去,但没有那么多空间。只好把裙子一条条拿出来,挂到最边上。 她这两年衣服颜色都很单调,除了黑白,就是淡蓝或者天青……这些裙子一挂进去,似乎整个衣柜都不一样了。 像是平静的湖面被轻轻投进去一个小石子,一圈圈泛起涟漪。 盯着看了一会,暮云重重的拉上柜门。 不知不觉已经中午,太阳最烈的时候,暮云趴在窗边,看着院子里的狼藉,觉得困倦。 算了,傍晚再弄吧。 似乎越来越懒,她晃了晃头,倒头睡了一觉。 醒来是四点,暮云饿的前胸贴后背,晃到厨房煮了回家以来第一顿真正意义上的饭。 其实就是煮了一碗面条,用汉堡机煎了两个蛋。家里没有火腿肠,不然还可以加个餐。 暮云心里盘算着明天去趟超市,买点食材和零食,还有面包。 生活总要慢慢回到常态。 至于舅舅是不是盗用了爸爸的设计,暮云决定先暂时放一放。她想休息几天,什么都不要想。 吃过饭,把碗洗掉,太阳正好落山。 暮云终于一鼓作气把兔子玩偶洗完,耳朵掉了下来,只能分开晾。 其他洗衣机脱水的小玩偶一天下来差不多都干了,她收到屋内,准备明天再晒晒。 一天下来,暮云觉得肩膀已经不是自己的,洗了个热水澡才缓解那种酸胀的感觉。 好像谢图南以前就总爱说她缺乏运动……打住打住,不想他。 暮云抱了抱脑袋,拿过ipad,躺到床上。 白天睡够了,以为晚上会失眠,她找了部电影打发时间,没想到看一半歪着头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第二天想来竟然也不算早,至少太阳已经晒了半间屋子。 暮云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洗漱完,把玩偶都搬到院子里继续晒。 肚子有点饿,暮云的目光又看向院子里的番茄,一番心理挣扎后,还是慢慢的走过去。 最后一次,她在心里保证,明天开始就好好吃早餐。 …… 偷得浮生半日闲,这样的一天真的很惬意,除了填饱肚子就是看看电影睡会觉。 十几岁的小女生喜欢做梦,梦里有很远的地方、有气派的高楼、有穿着白衬衫的干净少年。 但二十几岁的女孩,到过远方,经历过刻骨铭心感情,累了、伤了,就想回到这个安静的小院子,最好是什么人都不要来打扰,什么事都不要发生。 步入初秋,今天太阳不大,开着后门,穿堂风吹上来,带着舒爽的凉意。 “暮云。”似乎有人在喊,一片白光中,那个人走近了,但还没看清相貌,画面一转,又到了一个挂着水晶灯的房间。 灯光幽暗,耳边是沉重的呼吸,身上压着一个人,很热,还是刚才的那个身影,咬着她耳垂说:“我们家矜矜真漂亮。” 这次暮云看清了他的脸,然后在那一瞬间,徒然转醒。 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刚才的画面、声音,以及谢图南的眉眼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缓了大概一分钟,暮云抬手,拿掉盖在脑袋上的书。 光亮微微刺眼,她挡了挡,从藤椅上坐起,然后看向手里的书—— 一本蓝色封面的《资治通鉴》。 瞬间觉得脑袋疼心口也疼,所以她是看着资治通鉴做了个春/梦? 第一次做这样的梦,暮云有点接受不了。 她拍了拍心口,起身,在屋子里来回的走了三圈,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傍晚五点。急需要找点事情来做,暮云拿了手机,出门采购。 *** 已经很久没这么悠闲的逛超市了,暮云推着小车,慢慢的走在人群里。 耳边是亲切的乡音,有小情侣在商量晚上谁做饭,小朋友吵着要买玩具…… 暮云足足逛了一个多小时,心情完全的舒展,才拎着一大袋的东西回家。 商场离家不远,她是步行的,一边走一边思考晚上尝试什么菜。 买了肉丝和牛排,院子里种了青椒,可以做个青椒炒肉。虽然手艺不好,但勉强能凑合。 暮云打定主意,也差不多到了巷子口,一抬头却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她的脚步慢下来,走近看了车牌号,预感到什么。 推开院门,果然看到谢图南坐在正屋,就是她刚才躺的那张藤椅里,手里还在翻那本《资治通鉴》。 “……” 暮云沉默了两个呼吸,脚步沉重的走近。 “去哪了?”谢图南抬头问,闲话家常的语调。 “超市。”暮云盯着他手里的书,感觉脸上似乎有点发烫。好在逆着光,看不太清。 谢图南琢磨了一下问:“这书不给看?” “随你。”暮云生硬的吐出两个字,转身朝厨房走,“以后我会记得锁门。” 谢图南又看了看书,然后放下,起身跟过去,“晚上吃什么?” “和你有关吗?”暮云把东西一样样归类放进厨房,并不回头。 暮色四合,谢图南看着暮云忙碌的背影,心底的空缺一点点的被填满。 从前她也喜欢这样整理冰箱,但他总是轻飘飘说一句:“弄这个干什么,交给阿姨就行。”然后去忙自己的事情。 这是她想要的吗,这种平淡的幸福感。或许,也是他想要的。 只是曾经拥有的时候,并不珍惜。 “矜矜。”谢图南轻轻的出声,像是怕打扰她。 暮云摆鸡蛋的动作顿了一下,又想起梦里的那句“矜矜真漂亮”。 “……” 她闭了闭眼,不接话。 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完,暮云转身,对上的却是他的胸/膛。 走路都没声音的吗? “让开。”暮云说。 谢图南垂眸看她,然后真的往旁边让了让。暮云看他一眼,走过去。 听见他在身后说:“我们聊聊。” 天色更暗了,风吹进来,书本被翻开。 谢图南的语调很轻很慢,带着些许的沉,有一种势在必得在里面。 就好像是蛰伏了很久的狼,终于开始进攻。 暮云的背脊微微僵了一下,然后弯腰,收起藤椅上的资治通鉴,压在另一本书的下面,摆到一点都看不见封面的蓝色。 “聊什么。”她的态度没有刚才那么生硬。 也许是该聊聊吧。 这两天他们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除了昨天他被她故意气走,似乎是一种和平相处的状态。 谢图南很早就摊了牌,说“要追她”,但又没有冒进,甚至没有逾越半分。 但暮云知道,这不过是表象。 在杨华这件事上,暮云不会拒绝他的帮助。谢图南很清楚,所以他不着急。 他只不过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合适的、可以心平气和“聊聊”的机会。 谢图南始终是谢图南,习惯了运筹帷幄,懂得什么时候是最好的时机。 就像现在,尘埃落定后最放松的时候。 暮云在藤椅上坐下,“你想说什么,我还要去做饭。” 谢图南拎了张椅子,坐到她旁边,“那天付华初找过你了?” “找过。” “没有什么其他想问的?” 谢图南靠在实木座椅里,光线昏暗,他轮廓半掩着阴影,却显得线条更加深刻流畅。 “没有。”暮云看着他说。 谢图南眼皮跳了跳。他从兜里摸出打火机,捏了捏,又放到旁边的桌上。 “如果两年前,我来机场找你,还会走吗?” “你来了吗?”暮云平静的反问。她以前很喜欢假设,但现在觉得毫无意义。 然而谢图南说:“来了。” 来了? 一瞬间暮云差点没听懂这两个字。 那天去见付华初,听了贺姝这个名字的前因后果。她震撼之余,有难过,但又很快释然。 然而现在,她却觉得心脏被狠狠揪了一下,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原来他去了机场。 果然,他是知道的,他知道她要走。那么既然来了,是没赶上,还是说……不想拦。 大概率是后者吧。谢图南那么骄傲的人,那种情况下,他不会低头的。 沉默了很久,暮云轻轻的说:“会。” 还是会走。 她那时候,根本就不想面对他。 简单的一个字,谢图南却觉得呼吸一窒。心里空荡荡的,像是什么砸了一个窟窿,冷气呼呼的灌进去。 “你来了机场,就算时间允许,也不会找我。只是来了而已,是吗?”一段长久的沉默后,暮云还是问了出来。 分不清是出于什么心理,但就是想问。 借着最后的天光,谢图南仔细描摹着她的脸。 一切似乎又回到原点,刚刚有点温度的冰水,又迅速的冷却、冻结。 “是。”但在这种事情上,谢图南不会骗人。 虽然对答案也没有期待,但真的听到他说“是”,暮云还是真切的感觉到了心痛。 生活不是电视剧,没有那么多恰好的错过。 退一万步说,如果那天他非要拦,直到飞机起飞前的最后一秒,都是有办法的。 “暮云。”谢图南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语调罕见的透出一种疲惫,“那天我很累。” “我也挺累的。”暮云慢慢的说,“一直。” 她盯着地板的缝隙,眼睫轻垂,语调很轻,又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在说。 看着她这副样子,谢图南觉得心口闷的难受,想抱她又不能。 沉默良久,他终究没有解释什么,好像也不能解释什么。 “是我的错。” 暮云呼吸一窒,手指轻轻收拢,“对错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那过程也可以全部忘掉吗?” 暮云眼睫轻抬,对上谢图南的视线,“记得又怎么样?” 谢图南坐的椅子比藤椅高很多,他搭上藤椅把手,倾身微微靠近,盯着暮云的眼睛,缓缓问:“心里还有我的,是吗?” 长久的对视,也是长久的沉默。 暮云想说“没有”,但怎么都开不了口,因为心是痛的。 “不重要。”她仍旧说。 “以前的那些不会再发生。”谢图南说,“我——” “以前的哪些?”暮云打断他,反问。 是在别人问他“会不会娶她”的时候,云淡风轻的说“想什么呢”;还是她独自一人面对“疑似早孕”报告单时,在国外忙他的事业,随心所欲的冷战。 有些东西只是埋在心底,她长大了,所以看起来不在乎了;但只要稍一回想,当初的孤单无助还是如影随形。 对错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很难过。跟着他,从来看不到未来。 “谢图南。”暮云终于主动开口:“谢谢你这几天的帮助,但我们——” 她停顿一秒,偏过头,看着门外说:“还是到此为止吧。” “你应该去找个合适的女孩子结婚,北城那么多名媛淑女,总有喜欢的。” 太阳彻底落山,连彼此的表情都看不清了。 谢图南的手死死的攥着藤椅把手,暮云的话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心。 她明明在难过,为什么要把他推远。 谢图南动了动喉结,克制着问:“那你呢?” “准备和谁,林西湛?还是找你高中那个小男朋友。” “都不是对吗?” “那小男朋友是胡诌来气我的,你也不喜欢林西湛。” 谢图南语调笃定,握住她的手腕,“那为什么不能再跟我一次?” 感受着他掌心的温柔,暮云没有抽开手,沉默良久,她轻轻的问:“有什么区别吗?” “跟你……”暮云顿住,忽然笑了,“我还不如跟他们。” 谢图南手上的力道蓦的收紧,“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 暮云重新看他,一字一顿的问:“你想过娶我吗?” 44、第 44 章 044 -你想过娶我吗? 很突然的、完全在谢图南意料之外的一句话, 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屋子里静的落针可闻。 暮云推开他的手,起身开了灯。亮白的灯光照亮了屋子, 暮云转身靠着墙,和谢图南对视。 隔着三米的距离, 谢图南终于看清了她的表情。 眼眶有点红,浅色瞳孔盈着一层水光,还是清澈见底, 却让人分不清里头的情绪。 “怎么不回答。”暮云扯了下嘴角, 让自己表现的轻松一点:“我跟你三年, 你想过娶我吗?” 谢图南垂下眸子,身体微微前倾, 手肘撑着膝盖,闭了闭眼开口:“暮云。” “很为难是不是。”暮云的脊背缓缓放松下去, 侧过头不再看他, “那还是我替你答吧。” “从来都没有。”她加重了从来两个字, “在一起三年, 你从来没给过我任何承诺。” 谢图南抬头, 眼里带着错愕。 “怎么了,不是吗?”暮云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奇怪, 好像冤枉了他似的, “或者你现在说一句有,我就信你。” 谢图南沉默了。 他不知道怎么反驳,或者说, 该不该反驳。 谢图南的世界里,承诺代表未来,虚无缥缈、没有定论。 他的确, 没有想过和她未来会怎么样,但同样的,也没有想过自己未来会怎么样。 生来就拥有很多,导致对什么都不太在乎。十二岁那场绑架案之前,他也怕疼怕死,后来就不怕了。 生意场上总有人说他做事太狠,其实只是豁的出去,对他来说钱不过是一串简单的数字,得失都不重要。 因为豁的出去,所以不会瞻前顾后,永远显得游刃有余、胜券在握。 但此时此刻,那种什么都能掌控的感觉消失了。 言语太贫乏,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也或者,没有辩解的资格。也许多说一句,就是多错一句。 屋子里安静极了,暮云却笑了一下,她的视线越过谢图南,落在他身后的墙壁上。 “五年前,你去接余彤,在宿舍楼下,她问你会不会娶我,你说——”暮云回忆着,“想什么呢?” “你的语调好轻松啊,说的确实最伤人的话。”像是没了力气,暮云脸上的笑也消失了。 “是,结不结婚对你来说无所谓,但我不一样。我没有背景也没有家人可以依靠,我没有退路,谢图南——” 暮云一口气说到这里,渐渐带了点哭腔,表情是一种隐忍的平静:“我留在你身边就是一个天大的赌局。一个女孩的青春能有几年呢,凭什么陪你挥霍?” “等到有一天你玩腻了,一脚踹开我,可比我甩了你简单多了。到时候我除了默默离开,有别的选择吗?” 暮云见过很多女孩,她们都很年轻漂亮。有些不过是为了一个包,为了一点虚荣心,为了见识一下挥金如土的生活,心甘情愿的被那些公子哥玩,然后陷在里面,再也出不去。 但是还有的女孩,干干净净爱上一个人,明知道不可能有结果,还是心甘情愿留下,最后满身伤痕的离开,带着回忆舔舐着伤口继续生活。 听着她一字一句的控诉,谢图南觉得脚下很沉,但还是慢慢走到了暮云旁边。 “我没想过分手。”他说。 暮云没躲开,轻轻的说:“也许吧。” “但是那又怎样。”没想过分,也没想过未来。 暮云挪开视线,“所有人都说我嫁给你是痴心妄想,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妄图靠着你飞上枝头变凤凰,或许连你也这么觉得。” “不是。”谢图南语调急促,胸膛微微起伏。 “没有吗?”暮云反问,“一个月前,在你的办公室。不是还质问过我,当年是不是——” “抱歉。”谢图南终于听不下去,他闭上眼,不知道该拿眼前的女孩怎么办,“对不起。” 一声“抱歉”,一声“对不起”,暮云的眼眶瞬间发酸。 突然觉得那几年也有了一个交代。 已经发生的不能改变,至少他们之间,没有弄得很难看。 就像这次,他还帮了他,也并没有拿这件事趁虚而入。 暮云轻轻的舒口气,然后慢慢的说:“我接受。” 接受你的道歉,但也仅仅如此。 平复了情绪,暮云的语调也冷静下来:“留下吃顿饭吧。” “是你说的,给你做顿饭,就当谢谢你这次的帮助,昨天那个番茄不算,免得你认为我不讲道理。” 暮云说到一半转过身,眼泪已经不争气的落下,但她仍旧道:“吃完,我们就算两清。” “暮云?”谢图南再怎么冷静的一个人,也没有崩住,盯着她单薄的脊背,胸口难言的沉痛。 谢图南伸手,从背后抱住她,“真的舍得吗?” 他抱的很紧,暮云闭上眼,能听到心跳声。一下一下,沉而缓。 真的舍得吗?她问自己。 有什么滴到了手背上,滚烫的,又迅速冷却。 谢图南吻在她头顶,闻到她发间轻柔的香味,语调微微沙哑:“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好不好? 暮云轻轻摇头。 此时此刻,忘掉过去的一切,心中的悸动诚实的告诉她:是不舍得的。 差一点,就答应他了。 但今天她太累了,不想在情绪不稳定的情况下做冲动的决定。 敲门声在这时候响起。 暮云看向院门的地方,挣开他的手,“我去开门。” 谢图南站在原地,看着暮云的背影,轻轻的覆上自己的手背。 湿润又冰凉的触感。 她哭了,但还是执意推开他。 似乎是一个死局,前所未有的棘手。就像是置身在一片茫茫的沙漠,没有路,连方向都看不到。 暮云一边走,一边擦眼泪,到院门处,深深吸了口气才问:“谁啊?” 院门没锁,外面的人不进来,应该不是熟人。 然而紧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家呢?” 暮云怔了一下,门已经被“吱呀”一声推开。怀宴拎着行李箱踏进来,“还以为你不在。” “大……大哥?”想到正屋门口站的人,暮云一阵心虚,甚至下意识挡在了怀宴跟前。 当然,只是徒劳。 怀宴比暮云高一个头,行李箱还没放稳,一抬眼就看到了谢图南。 怀宴的视线又放到暮云身上,挑了下眉问:“我眼睛没瞎吧?” 暮云抬手挠了挠脖子,有一种早恋被长辈抓到了慌乱感:“应该是、没有的。” “……”怀宴被气的不轻。 院子里一时间陷入死寂。暮云站在他们中间,试探着打破沉默:“大哥你不是说……明天到吗?” “呵。”怀宴发出一个气音,“所以呢?”他指着谢图南,“我什么时候来跟他是不是在这有什么关系吗?” “他正准备走。”暮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刚才和谢图南说话已经耗费了很大的精力,情绪大起大落,现在脑子里乱成一团,思维也迟缓了不少。 “废话!都晚上了,不走还准备留在这过夜啊?”怀宴气的行李箱都没要,径直往里了。 暮云站在原地,脑袋疼的厉害,甚至想出去躲一下,最后还是拉了行李箱跟上。 越过谢图南进了屋,怀宴自顾自在桌边坐下,拎起茶壶发现是空的,又重重的放下。 暮云走到门口就听到“咚”的一声,她心跳都漏了一拍,吃力的拎着行李箱跨过门槛。 谢图南伸手想帮忙,暮云瞪了他一眼,又往门口示意了一下。 意思是:还不走? 谢图南无动于衷。 暮云的这个眼神在怀宴看来,就很有打情骂俏的意味。他太阳穴跳了跳,沉声问:“交流完了没?” 暮云:“……” 为什么最尴尬的好像是她?明明她什么都没做。 怀宴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这会身心俱疲,捏了捏眉骨,“给我拿瓶水。” 暮云“噢”了声,去冰箱里拿了瓶养乐多,她知道怀宴从来不喝这些东西,但是,“只有这个。” 怀宴盯着巴掌大的小瓶子看了几秒,最后还是接过去,“他来干什么的?”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谢图南。 “不干什么。”暮云说。 怀宴在撕养乐多的盖子,闻言抬头看她。 “……”怀宴的眼神很具杀伤力,暮云支吾了一下,“就,吃个饭。” 怀宴差点被呛到,“谁做?” “你?” 他有点不可置信。暮云在厨房用烧水壶煮泡面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 压根就不会做饭,现在为一个男人洗手作羹汤?怀宴的脸色顺便又黑了几度。 暮云不自然的笑了笑。 行吧。怀宴点点头,起身,“那正好,我也饿了,你给我也做一顿。” “不是,我给他做饭是因为之前那事是他帮忙查的,所以我就是谢谢他。”暮云后知后觉的解释。 “噢,是这样。”怀宴似乎了解了,然后话锋一转,“那你的意思是,给他做不能给我做?” “……”暮云呆了一下,“不是。” “那就走吧。”怀宴率先往厨房去,开了冰箱,回头问:“你准备给他做什么?” 暮云不知道一向温和的大哥今天为什么这么难说话,只能道:“他随便吃什么都行。” “是么。”怀宴翻着食材,“那我就来一个肉末豆角、一个红烧豆腐,还有青菜汤吧。” 暮云默了默,除了最后一个,“都不太会。”她买食材是为了练手,做出来的实在不好给别人吃。 怀宴关上冰箱,“那你会什么。” “下面……”暮云的声音更低了,“这些东西,买来是准备学的。” 学?为谁学?怀宴觉得头疼,但看见暮云脑袋都快点到胸口,又心软了,“那就下碗面吧。” 暮云点头,默默的去烧水,又问:“湿面还是挂面?” “随便。”说完又忍不住叮嘱:“当心点手。” “知道。”暮云给电磁炉插上电,打了水在锅里,开了煮水的按钮。 谢图南听着怀宴“教训”妹妹,始终没插话。这会自己拎了张椅子,在桌边坐下。 直接赶人倒也不是怀宴的风格,毕竟人家脸皮这么厚,他把喝完的养乐多扔到垃圾桶,“谢总什么时候来的青城?” “上周。”谢图南完全不觉得自己坐在这是有点尴尬的事,靠着椅背,专注的看着暮云的背影,顺带回答了怀宴的问题。 “谢氏集团在青城的产业不多吧。”怀宴意有所指。 “不多。”谢图南终于从暮云身上收回视线,坦诚道:“这次来只是私事。” 怀宴点头,“那现在是解决了?” 水开始翻滚了,暮云掀开盖子,热气氤氲上来,模糊了前面的窗户。 她听见谢图南说:“没有。” 暮云抓了两把面条放进水里,拿筷子轻轻的搅了搅,水面又沉寂下去。 “方便透露是什么私事吗?”怀宴皮笑肉不笑的,“我们家在青城毕竟比较熟悉,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谢图南看着暮云下完面条,洗了青菜,视线又回到怀宴身上,“那就先谢谢张总。” “不用客气。” 谢图南点点头,“行啊,要不然您腾个地,出去看看夜景,让我跟暮云单独说两句。” 暮云刚从冰箱里拿两个鸡蛋,就听见谢图南来了这么一句,她眼皮一跳,手下微微用力,很细微声音后,鸡蛋碎了。 “……”从来就知道他的性格,不可能任由怀宴拿捏。暮云摇摇头,不准备管他们。 怀宴脸上的假笑也缓缓消失,看着谢图南道:“看来上次的钱,谢总是没收到?” 什么钱?暮云错愕的回头,手上没控制好力道,另一个鸡蛋也碎了…… 45、第 45 章 045 非常尴尬的话题, 非常尴尬的局面。但暮云很快发现,尴尬的只有她。 谢图南和怀宴对视着,互相都没开口缓和气氛的意思, 仿佛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是一张小小的四仙桌,而是谈判桌。 暮云关上冰箱门, 把鸡蛋敲到碗里,拿筷子用力搅拌。不锈钢筷子和陶瓷碗碰撞,发出“叮叮乓乓”的声音。 屋子里的安静被打破, 谢图南和怀宴同时看过去。 他们又说了什么, 然后似乎有桌椅挪动的声音, 暮云听不清,也没再回头, 专注着手里动作。 足足过了三分钟,蛋液出了泡沫, 她才停手。 暮云又去冰箱拿了根火腿肠, 放在砧板上切成丁, 最后混进蛋液里, 继续搅拌。 “好了。”怀宴起身, 接过她手里的碗筷,“手累不累?他走了。” 走了? 暮云抬头看向窗外, 水汽氤氲着玻璃, 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影穿过院子,消失在大门口。 “怎么。”怀宴观察着她的表情,“还舍不得?” “没有。”暮云重新拿回碗, 给早餐机插上电,刷了层油,鸡蛋液倒进去。 “大哥你怎么这么快到了?” “我没回北城, 直接过来的。”怀宴似乎还气着,但语调缓和了不少。 鸡蛋饼已经成型,暮云用筷子翻了个面,“刚才没骗你,我和他……真没什么。” “我知道。” 怀宴刚才的脸色和做派不是给暮云看的,是告诉谢图南,他们家不是他想来就能来的,暮云也不是没有人护着。 他谢图南想做什么,还得掂量掂量。 但生气也是真的,并且这会还没消。因此暮云把煎好的鸡蛋饼递过来的时候,他尝了一口,很不客气的评价:“真难吃。” 暮云:“……” “难吃就难吃。”暮云捧着盘子小声嘀咕。 面已经熟了,怀宴关掉电磁炉,转身开了冰箱,“想吃什么?” “你做吗?”暮云咬着鸡蛋饼,含糊问。 “不然呢?”怀宴反问。 “那就……”暮云想了想,学着刚才怀宴的语调,把一模一样的话还回去:“来一个肉末豆角、一个红烧豆腐,还有青菜汤吧。” 怀宴轻笑一声,摇头道:“还挺记仇。” 看着怀宴把食材都拿出来,暮云又反悔:“要不还是椒盐虾吧,想吃肉。” 怀宴瞅她一眼,“吃了几天素了?” “没有。”跟着谢图南在外面跑,满汉全席都差不多见了,不过她觉得还没家里的味道好。 “今天早上吃的什么?” “番茄。” “中午呢?”怀宴从冷藏里拿出虾,放进去没多久,还没冰上。 “……”暮云默了两秒,仍旧道:“番茄。” 怀宴回头看她,“昨晚呢?” 暮云沉默。 怀宴就不明白了,“你吃得下?” “还行。”暮云小声说,“番茄营养挺好的,还美白。” 怀宴摇了摇头,系上围裙,伸出食指朝暮云点了点:“我算是发现了,你比怀玥还懒。” 暮云:“……” 把确实没什么味道的鸡蛋饼扔到一边,暮云就到椅子上,看着怀宴动作娴熟的去虾线。 “大哥,你的厨艺哪里学的?” “在国外留学的时候,想吃就得自己做,那会……”怀宴说到这顿了一下,转了话锋:“你都这么大人了,以后一直这么凑合过日子?” “再说吧。”暮云猜测怀宴没说完的后半句大概率和他以前那个女朋友有关,也就没有再问下去。 …… 此时此刻,巷子口。 仅剩的一盏路灯也坏了,谢图南坐在驾驶位上,发完消息,透过后视镜往巷子里看。 天刚擦黑,家家户户亮起了灯。这里人家还算密集,但他却准确的分辨出了哪一盏属于她。 -你想过娶我吗? -一个女孩的青春能有几年呢,凭什么陪你挥霍? -我没有退路,谢图南。 …… 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暮云的话,她红着眼眶但倔着不肯回头的样子。 她很难过,但还是用了全部的力气把他推远。 谢图南点了根烟,放到嘴边深深的吸了一口,却闷了很久才吐出来。 一根抽完,他用指腹揿灭烟蒂,又点了一根,然后看着它静静的燃烧。 一辆电瓶车从巷口进来,是一个男人带着孩子,孩子背着书包,应该是刚下补习班。 车灯扫过晃了谢图南的眼,他偏了偏头,听到那对父女的对话: “爸爸,老师今天表扬我了,说我画的大象比人家好看,还给了一朵小红花!” “这么棒,我们回家问妈妈要奖励去。” “那就周末去动物园好不好?” “这个得问妈妈。” “你先答应我嘛!” …… 声音逐渐远了,谢图南看着他们的身影从后视镜里消失,手里的烟也燃到了尽头。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小城生活,这种平凡又安逸的烟火气,似乎真的很吸引人。 她也是这么长大的吗? 那天,也是在这个巷子口,她说:想要过平静的日子。 他现在似乎有点明白了。 谢图南揉了揉太阳穴,把烟头扔进烟灰缸,打开中控台下面的储物格,从里头拿出一个钱夹和一个信封。 信封是那种最简约的牛皮纸,里头装了一张卡。订婚宴的第二天,怀宴寄到公司的,50万。 当然,暮云当初没借这么多,但怀宴也懒得问,就随便挑了个数字。 50万对谢图南来说九牛一毛,明摆了膈应人。 助理拿过来的时候谢图南还愣了一下,印象里张怀宴做事从来温和,本以为他只是说说,没想到真干得出来。 …… 盯着信封看了一会,谢图南扔到一边,又打开钱夹,从里面抽出一张卡。 是暮云离开前放在桌上的。 暮云当初其实只是问谢图南借了十万,谢图南本来没放在心上,但暮云执意要还。 她办了张卡,每个月往里面存钱。数额都不大,一点点攒起来。 那张卡绑了谢图南的号码,因此谢图南手机上经常能收到短信:尾号3275的账户存入多少钱。 看她攒的起劲,也就随她去了。 暮云离开的时候,那张卡就放在餐桌上,旁边用便利贴写着密码。 钱没存满,但暮云也没再往里面打钱。 再后来是大半年前,某天深夜,谢图南收到一条久违的打款信息,熟悉的尾号,入账人民币。 而原本的余额是元。 加起来不多不少,正好十万整。 暮云不是忘了,甚至连小数点都没记错。 她只是不再一点点往里面攒,不愿意把还钱作为可能联系的纽带。 所以在完全攒够之后,才一次性打过去。 其实那时候,谢图南极有可能已经换了手机号,甚至扔了那张卡,这笔钱石沉大海的可能性更大。 但她不愿意欠他,哪怕只有单方面的,也要算的干干净净。 谢图南还能记得那晚下了很大的雨,他在落地窗前站了大半夜,一直到雨停。 那时候什么感觉?女人狠起来是真的狠。 已经过了太久,生活里也早就没有了这个人的存在,但有些事,一旦某一时刻勾起那么一点,就知道,什么都没忘。 她不声不响打过来一笔钱,有那么一瞬间,谢图南觉得这是试探。 也许她想回来。 他不是一个喜欢做无谓设想的人,但的确这么想过。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了无音讯。 那时候正好有个项目在青城,和闫氏合作。利润值不高,甚至可有可无。下面把提案交上来的时候,他通过了,而且亲自去了青城。 闫旭恒亲自招待,三天的行程排的很满,那个项目很简单,更多的时间都在饭局上。 前两天闫旭恒提到的,也是那次。 的确喝了很多的酒,看着满桌的人一个个醉倒,他依旧清醒。 回到酒店,助理提醒第二天中午的航班回程,他看着落地窗外寂寥的夜色,最终在凌晨的时候,驱车去了暮云家的小巷。 那个巷子他去过一次,好几年前,那时候还没分。老城区路况复杂,但他竟然没开导航就顺利到了。 凌晨的小城早已陷入沉睡,从巷子口一眼望进去,一片冗长的黑暗。 那一次,他还分不清哪个是她家。 在车里坐了三个小时,一直到早上七点,周围的行人渐渐变多,他抽了根烟,最后驱车离开。 回到北城,生活似乎又回到原来的样子。他冲动过,但理智始终占了上风。 繁忙的工作,日复一日的应酬,又过了大半年,终于,乔暮云这个名字又淡出了谢图南的视线。 可就在这时候,她回来了,回到了北城。 在酒店大堂见到,谢图南差点以为自己出了幻觉。但那确实是她。 情绪有一瞬间的汹涌,但被强制压了下去。 她还是那么温柔漂亮,笑起来又似乎不一样了,多了一点风情。 只是那天后,她似乎变得无处不在。 很难不误解。从她转钱过来,然后继续消失,到重新出现……像极了欲拒还迎。 最深刻的感觉是愤怒,对她的,当然也有对自己的。 因为那时候他就很清楚,就算她是故意的,故意吊着他,尽管是这样的情况,只要她开口,他一点都不想拒绝。 但后来,事情似乎和想象的不一样。 所以承认吧谢图南,其实第一眼,你就没想放她走。 夜色逐渐浓稠,谢图南抽完最后一根烟,发动了车子。 …… 不得不说,怀宴的厨艺真的很不错,暮云晚上吃了一大碗面条,还解决了二十个椒盐虾。 吃饱喝足,她自觉的起身洗碗。 “我来吧。”怀宴说,“女孩子少碰点冷水。” “不用。”暮云坚持。毕竟怀宴从国外飞回来肯定累了,该好好睡一觉。 “我来,听话。”怀宴接过她手里的碗筷,“去帮我收拾一个房间。” 暮云“噢”了声,“好。” 家里一共三个房间,一间是爸爸妈妈以前的主卧,一间是奶奶住的次卧,还有就是暮云的小房间。 主卧已经空关了很多年,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通风打扫,很干净。 暮云搬了一床被子,是昨天刚晒过的。 铺完床,怀宴厨房也收拾的差不多,他拿了东西准备去洗漱,又回头道:“明天我去趟分公司,你跟我一起。” “我去干什么?” 怀宴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跟我去看看。” 不是你之前说让乖乖待在家?暮云还想说什么,怀宴摆手拒绝交流:“我现在很累了,有什么明天再说。” 暮云:“……” 行、吧。 洗了澡回到房间,暮云滚进被子里,脑海里又回想起今天谢图南的话。 -我没想过分手。 -抱歉。 -对不起。 -暮云,真的舍得吗? -再给我一次机会。 …… 这些居然是谢图南说的吗?暮云翻了个身,觉得心口钝钝的疼。 怎么短短几天,就好像不一样了。 她不可能答应他,可是似乎也没办法像原来那样,把他狠狠的推开。 好像这两年的拼命遗忘,这所谓的重新开始,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功亏一篑。 不可以。 她不想打破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 暮云朝左边侧躺,心脏贴着床,心跳声声入耳。 算了,不想他。 暮云翻身起来,做了两个深呼吸,找到手机,准备看会视频睡觉。 然而一点开,一条银行的转账信息:您尾号为xxxx的账户收款元。 多少? 暮云闭了闭眼,晃晃脑袋,再睁开,重新数了一遍,没错是五个零,六十万…… 紧接着,微信“叮咚”一声。 谢图南:【那顿饭,先欠着行不行?】 46、第 46 章 046 收到这么大一笔钱, 暮云的脑袋是懵的。 首点想到的是怀宴,但怀宴昨天刚给过她钱,而且, 他房间早就熄灯,应该已经睡了。 还没琢磨明白, 紧接着,谢图南发来微信。 居然还记着这顿饭,暮云腹诽了一句。她抱膝坐在床头, 手指轻点屏幕:【你打的钱?】 谢图南:【嗯】 暮云:【?】 暮云:【干什么?】 谢图南:【你哥给的】 联想晚上怀宴那句“看来上次的钱, 谢总是没收到”, 暮云大概明白了。 暮云:【那你还给他】 谢图南:【不还给你】 他发消息的习惯还是这样,没有标点, 只有空格,能说两个字不会说三个字。 很熟悉的感觉, 说话很累。 但已经不是从前了, 暮云不乐意惯他:【你能不能用一句话说清楚, 主谓宾加上标点。】 屏幕上方出现“对方正在说话”的字样。 暮云:【不想听语音】 屏幕那头, 谢图南话说到一半顿住, 手指上滑,取消发送。 他盯着屏幕看了两秒, 开始敲字:【你哥前两天寄到我公司的。】 主谓宾和标点都全了, 暮云问:【六十万?】 谢图南:【50】 “……”剩下的十万是什么,暮云很清楚,这个数字对她来说很敏感。 她们之间, 可以说是因为这十万才开始的。从一开始就和金钱挂钩,所以很多本来很简单的事,都似乎因为过不了心里那个槛, 变得不再单纯。 之前留给谢图南的那张卡,暮云已经从手机里删了所有信息,但卡号还有。 她下床,从书桌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的记事本,翻到中间。 很快,谢图南收到消息:尾号3275的账户收款元。 现在,卡里的总额变成了20万。 暮云:【不要再转过来,我不接受。】 谢图南当然也没这么无聊,再转过去,她大概率还是会还回来。 暮云:【你把卡里的钱取走,明天我去注销。】 这张银行卡,自始至终都是在暮云名下的,只不过连了谢图南的手机号。 之前,暮云把所有的钱还清后,手机上也取消了所有绑定,就当它不存在。 但现在她觉得这样不好。只要他不取走,似乎钱还在她名下。 谢图南:【不用注销】 暮云:【卡在我名下,但钱是你的,不取出来,我心里难受。】 谢图南:【这些钱本来就没想你还】 暮云:【但我本来也不应该拿你的钱,我又不是被你包/养。再说你现在给我这十万块钱是什么意思,以什么名义?】 暮云发完这条,等了几秒,手机上跳出语音通话邀请,她手指轻轻的划过屏幕,挂断。 [对方已拒绝。] 谢图南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头疼。似乎没有哪一场谈判比这个还艰难,进退都不行。 暮云:【太晚了,我先睡了】 发完她也没等谢图南会,直接关了机,倒到床上。 当然,没有睡意。在这件事情上,她或许是太较真了一些。 十万块而已,对谢图南来说,小的不能再小的一笔钱。那两年,他在她身上花的也远远不止这个数字。 可这十万对她来说,太特殊了。这是奶奶救命的钱,是她开口借的,本来就该还。 暮云对金钱,其实一直都没有很大的诉求。 小时候过的是衣食无忧的日子,后来父母去世,保险公司赔了一笔钱,不多,但勉强支撑她读完了高中。 虽然生活拮据了一些,但日子温馨平淡。 上学的时候,别的小孩有零花钱,能买新的电子产品,她从来没羡慕过。只是心疼奶奶,那么大年纪还要为她操劳。 到了大学她开始勤工俭学,办了助学贷款,加上奖学金和补助,没有过的很难,还能攒下一点钱。 她也从来没觉得自己穷,或者比别人少一点什么。正常的念书、兼职,偶尔攒钱买个喜欢的东西,只是稍微辛苦了一点而已。 直到奶奶身体出了状况,她才知道,钱有多重要。而穷人,是生不起病的。几万块,就可以压垮一个家庭。 那时候最后悔的就是学了医。如果不是执意选了这个专业,那大四就能实习挣钱,而她本硕连读,课业很忙。 她很少去复盘过去,但也假设过很多次: 如果上门借钱被舅妈拒绝那天,她能放下委屈和所谓的自尊,直接打电话给舅舅或者大哥…… 那么,她可能就不会认识谢图南,也没有这之后的许多事。 她可能遵循正常的轨迹,读完书,工作还钱,然后找一个性格温和的男孩子恋爱,甚至结婚…… 可是每次这样想,她就会发现,在内心深处,她本能的排斥这样的假设。 所以其实,还是想认识他的。哪怕过程和结局都不算美好。 但从来不曾后悔。 …… 托谢图南的福,暮云那晚失眠了。 后半夜迷迷糊糊的睡着,做了好几个梦,醒来又什么都不记得,但脑袋胀胀的。 习惯性的摸到手机,关机了……于是暮云顺利的记起了睡前的场景。 瞬间清醒不少。 长按开机,已经是早上七点。 谢图南昨晚后来又发了一条微信:【好】 她说“要睡了”,他说“好”,果然是谢图南的风格。 以前,经常为这样的小事难过。现在想来,已经变得很久远。 暮云笑了笑,退出微信。 因为时差,怀宴还没醒。暮云做了两个三明治,又跑了一条街去买汤包。 那家店开了很多年,味道正宗,在当地很有口碑。暮云平时懒得跑,今天因着怀宴勤快了一回。 回来的时候怀宴刚起。 “大哥,早。”暮云把东西放在盘子里摆好,又热了两杯牛奶。 怀宴先尝了一个汤包,“这味道还是没变,和小时候一样。” “爱吃就好。”暮云又指了指三明治,“这是我做的。” 怀宴点点头,“看出来了。” “……”做的很丑吗?暮云假装没听懂他的揶揄,又道:“有件事儿。” 怀宴抬头看她,“你说。” “昨晚……”暮云咽下嘴里的东西,斟酌道:“谢图南给我转了50万。” 怀宴挑眉,“噢”了声,“那你就收着吧。” 暮云:??? “那是你的钱,你等会给我一个卡号,我给你转——” “转什么?”怀宴打断她,“他不要你就拿着,自己慢慢花。” 暮云拿筷子戳了戳碗里的汤包,“其实我当时只是问他借了10万,后来还清了。” “还清了?”怀宴有点意外。数量虽然不多,但暮云还年轻,攒起来定然不容易。 暮云点点头。她很少回想关于钱的事,反正这些年的奖学金加上工资,到现在也没剩下什么。 奶奶去世后,她对钱就没了感觉。有就多花点,少就省一省。吃穿用度也舍得给自己买好的,珍惜当下最重要。 怀宴也没有追问细节,只道:“既然已经还清,那就不要想了。还有,青城这边的事,也不用他再操心了。” “……好。”暮云缓缓应了。 “我不想干涉你的私人生活,但是暮云——”怀宴叹口气,认真道:“他不适合你。” “我知道的,大哥。”暮云盯着碗里的汤包,声音有点低,但很平静。 “快吃吧,吃完跟我去趟公司。” “嗯。” …… 瑞华集团在青城的分公司也很气派,写字楼八层,暮云和怀宴出了电梯,往最里面的办公室走。 分公司的老总叫蒋涛,早年也在青城大学任教,和张显成以及暮云的爸爸乔岩都是同事。 蒋涛后来辞了工作,跟着张显成一起下海创业,现在也是功成名就。 见到怀宴,蒋涛有点惊讶,“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不是还在欧洲,怎么这么快到青城了?也不说一声叔叔去接你。” “昨天晚上就到了。”怀宴解释,“打完电话我就上了飞机。” 寒暄几句后,蒋涛招呼他们坐下,助理倒了水过来,怀宴接过却先递给暮云。 “这是?”蒋涛看着暮云,有些迟疑。 刚一进门,他还以为是怀宴的助理,也没细看,现在近距离打量…… 蒋涛心里有个猜测,但不敢确认。 怀宴:“我妹妹。” 情况怀宴已经在电话里说过,蒋涛自然知道这个妹妹指的不是怀玥,何况暮云长得和乔岩有五分相似。 “这一晃得有十五年了。”蒋涛神色怅惘,叹息道:“我那时候跟你爸爸在一个办公室,不过我老啦,估计你不记得了。” “记得的,蒋叔叔。”暮云笑着说。 印象里,是个很和蔼也很幽默的人。爸爸妈妈去世后,这个叔叔来过几次,还给了钱,但被奶奶拒绝了。 “你看我,好端端的提这些,我们先说正事。”蒋涛拿了几分文件出来,递给怀宴。 “这个崔建中,做安装的,待过不少工地,门路挺广,他现在手上的工程就是我们瑞华的。” “电缆这些材料,都是工地那边报了数量上来,甲方签字,然后工厂会直接发到工地。既不经手甲方,也不经过承包商。” “如果承包商那边的管理层有问题,就很好钻空子。”怕暮云听不懂,蒋涛说的比较详细。 “崔建中现在待的这个工地,开工两年,快要验收了,我让人联系了承包商,他们也在连夜查账。不过——” 蒋涛顿了一下,“承包商找崔建中的时候,他已经跑了,应该是赵武平给他报了信。” “这孙子**跑的够快。”蒋涛说到这骂了句脏话。 怀宴把文件看完,沉默几秒后问:“承包商现在什么态度?”怀 “积极配合。”蒋涛摇摇头,“也就是表面功夫,其实早就乱成一团,这时候,谁都不能信。” “蒋叔你觉得怎么做?” 蒋涛道:“单纯按照合同,我们可以向承包商索要五倍赔偿,至于崔建中怎么解决,他们内部什么情况,跟我们没有关系。” “但现在,我们的目标是抓住崔建中,其他的暂时都不重要。” “是这样。”怀宴点头。 “所以,我们最好是和承包商达成一致,让崔建中以为他老板会保他,乖乖回来。等他一露面就报警逮住他。但承包商那边,我们肯定要做点让步。” 姜还是老的辣,一番分析下来,这的确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怀宴又和蒋涛聊了具体怎么和承包商沟通,暮云安静的坐在旁边,不知不觉到了中午。 蒋涛张罗了饭局,听起来人不少,暮云不想去。 怀宴也不强求,“那你自己在附近转转,或者先回家,注意安全。” 暮云点头。 “别担心。”看她脸色不好,蒋涛安慰道:“叔叔一定帮你抓住他。” …… 一个人出了写字楼,暮云沿着林荫道慢慢的走。附近商铺很多,吃喝玩乐都有。 在一扇玻璃门前顿住脚步,暮云抬头看了一眼头顶“建设银行”四个大字,走进去。 没着急去柜台,她在休息区的椅子坐下,拿出手机,想问问谢图南有没有把钱取走。 发现他已经发过消息:【崔建中跑了,老何有点急事,我让别人去查】 暮云摩挲着音量键,然后回: 【谢谢,不过不麻烦你了】 【我大哥会解决的】 崔建中撞在了瑞华枪口上,这事的确是怀宴比较好办,谢图南想了想,回:【好】 暮云:【那张卡里的钱,你提了吗?】 那头沉默了很久,左上角反复几次的“对方正在输入”后,谢图南:【没】 暮云:【转出去吧,本来就是你的钱】 公司积压了很多事,谢图南在开视频会议,他把音量调低。 谢图南:【好】 暮云:【我在银行,等着注销,转好了跟我说一声。】 她固执的让人头疼,谢图南索性摘了耳机,直接退出会议,然后打了电话过去。 暮云接了。 谢图南合上电脑,捏了捏眉骨,有些疲惫的问:“一定要注销?” 暮云“嗯”了声,“可能等会还要麻烦你提供一下验证码。” “为什么?”谢图南不太理解。 “……留着有点难受。”因为在银行大厅,暮云的声音刻意压低了一些。 沉默了几个呼吸,彼此都没有说话。 也罢。谢图南起身,拿过椅背上的西装,一边往外走一边道:“那我把卡给你送过来。” “不用。”暮云盯着地上的瓷砖缝隙,拿脚尖踢了踢,“我先补办,再注销。你不用过来,太麻烦了。” 谢图南的脚步顿住了。 暮云的语调很轻柔,也很客气,客气的让人觉得,他们似乎就是陌生人。 谢图南知道,她对不熟悉的人,一直是这个语调说话。 谢图南把外套扔到沙发上,走过去缓缓的坐下,开口的时候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好。” …… 柜台那边没什么人,暮云走过去,礼貌道:“你好,我想注销一张银行卡。” “带身份证了吗?” “带了,但我银行卡……遗失了。”暮云中间顿了一下,“先补办,再注销。” “里面还有余额吗?” “没有了。” 取号、填申请表,然后预留手机号……等等,好像没有验证码这个步骤。 暮云问:“原来的手机号会收到消息吗?” “不会。”工作人员说,“信息会发到您重新预留的手机号码上。” “这样……”暮云道了谢,有些失神。 原来,人和过去的联系,从来没有想象的那么密不可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固执,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动摇吗? 可心里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是哪里来的? “您是选择原卡号,还是办新号。新号补卡现在就可以拿到,原卡号要等十五天。” “新号吧。”暮云回神,快速的填完单子,不过,既然换了号,“不用注销了,谢谢。” …… 谢图南回到电脑前开会,但一直没等到验证码。直到大半个小时后,暮云的微信过来: 【已经办完,原来那张卡,可以扔了】 47、第 47 章 047 无所事事的待在家里, 时间总是会显得漫长一些。才两天,暮云却觉得好像已经过了很久。 崔建中一直都没有消息,仿佛人间蒸发了。 不管是警方还是承包商那边, 短时间内竟然都抓不住他,每次有点线索, 又被他溜走。 这个人有很高的反侦察意识。 暮云倒是不着急。过街老鼠东躲西藏的日子,想来也不好受,崔建中不可能躲一辈子。 书房腾给了怀宴处理公事, 他一天有五六个小时都在开视频会议, 暮云不太打扰。 没事干的时候, 她仍旧是躺在正屋的藤椅上看书,只是把《资治通鉴》换成了《夜航船》。 其实从早到晚也没翻几页, 困了就把书扣在脑袋上睡觉。 当然也没再做什么奇怪的梦。 大概是有怀宴在,谢图南没有再去家里找过暮云, 只是偶尔会发消息过来。 暮云有时候回, 有时候不回。 到第三天傍晚的时候, 怀宴接了个电话从书房出来, 说有紧急的事, 要出趟差。 “今天就要走吗?”暮云拿开书问。 “两个小时后的高铁,我现在收拾东西。”怀宴说着往卧室去, 没一会拎了一个商务小包出来。 “就带这些?”看着什么也装不下。 “去江城, 那什么都有。如果蒋叔问起……”怀宴顿了一下,语调有些严肃,“就说我回北城了。” “为什么?”暮云下意识问。 蒋涛给人的印象很和蔼, 这两天也一直为了崔建中的事情忙前忙后,但怀宴现在这样说,似乎是在防着他。 “是公司的事。”怀宴想了想还是解释给暮云听, “我们项目开工的时候,公司会给当地住建局交一笔质保金,用来保证农民工工资的发放。” 工程上的款项是一层层发放的,甲方拨给承包商,承包商再发到下面的小老板,最后才到农民工手里。 这样的弊端是,时间可能会很漫长,也会出大大小小的问题。 质保金的作用就是,工程完工后,不管是打款的哪一个层级出了问题,导致农民工工资拖欠,住建局都会直接打款。 这是政/策对农民工利益的保障。 “江城那边的一个工程,已经完工半年,但基础的工资还没有发放到位。” “当时总公司是拨了质保金的,按理来说,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是现在……”怀宴的语调沉了下去,“住建局那边根本就没有这笔钱。” 暮云听懂了,“那你是怀疑蒋涛?” “按理说,蒋叔的为人是信得过的,再说他现在什么也不缺,不会贪那两千万,但江城这个项目,经的都是他的手。” “我也不确定,所以先去看看。”怀宴摸了摸暮云的头,“不用担心。” “不管怎么说蒋叔能力很好,崔建中的事暂时还是交给他,不会有什么问题,你别瞎掺和,知道吗?” 暮云点点头,目送怀宴出了院门。 其实听起来不是小事,怀宴神色很凝重,走的也匆忙。暮云盯着手里的书出了会神,手机响。 是叶萌。 以为跟崔建中有关,暮云连忙接起。 “暮云姐。”叶萌上来就问,“你忙吗?” “没什么事干。” “那明天有空吗?” “怎么了?” “你先别紧张。”叶萌说,“不是崔建中的事。” “没紧张。”暮云起身去院子里收衣服。 “就,”叶萌支吾道:“还记不记得你回来那次,咱们去夜排档吃饭,老板娘说要给你介绍男朋友?” “……”暮云把衣服搭在小臂上,“不记得。” 叶萌不信她,自顾自道:“她昨天来找我了,说有个小伙子,和你年纪一样,是公/务员,在市科技局工作,独生子,家里三套房,父母都是……” “停停停!”暮云打断她,“我不见,没兴趣,你帮我回绝了吧,就说我出门旅游了。” 叶萌:“我帮你拒绝过了,然后她说让你们加个微信先聊聊。” “那你就说我有男朋友了。”暮云戴了耳机,一边叠衣服一边回。 “也行,其实我就是和你说一声,想着万一你愿意见。不过,其实那男的还……”叶萌顿了一下,“挺帅的,光看照片的话。” 暮云笑了,“那你自己加。” “我不要。”叶萌用肩膀夹着手机,一边拆方便面一边道:“人家明确说了要漂亮的。” “这么真实?”暮云惊讶。 “可不是吗,男人比女人现实多了。” 暮云把怀宴的衣服归到一起,抱起来放到他房间,“你这么一说我还有点欣赏他,至少敢说真话。” “那见见?” “不了。” 两人同时笑,叶萌笑够了,冷不丁又问:“你真有男朋友了?” 暮云:“没有。” 叶萌不是很八卦的人,也没多说,一边解决泡面一边道:“其实你在家没事,可以去健身房锻炼锻炼身体,不然闷着多无聊。” 暮云当时一听而过,但晚上出去吃了碗面,路过街边的健身房,却被里面的音乐吸引,不知不觉走了进去。 “美女,第一次来吧?”一个穿着黑t中裤的小哥迎上来,“我带您参观一下。” 没等暮云拒绝,他已经自顾自开始介绍:“我们这场地不大,实在是这个地段太贵,但装修和设备都是花了大成本的。” “您是住这附近?……那太方便了,您的身材已经很好了,但是偏瘦,您可以测一下体脂……” “现在是开业大酬宾,办年卡有优惠!原价三千六百八一年的,现在买一送一,三千六百八两年!还送价值五千的私教课!” “我们的发卡量和器材数量都是按一定比例,您随时随地可以过来。” “……” 二十分钟后,暮云重新出来,手里却多了张健身卡。 花了三千六百八大洋的健身卡…… 是因为最近卡里面钱太多了吗?居然这么轻易就被忽悠了。暮云一边往回走,一边反思自己。 手机响,又是叶萌。 可能花钱真的会让人心情变好,暮云接起来,语调轻快:“怎么,又有优质男要介绍给我?” “不是,你听我说。”叶萌难得这么严肃,暮云也顿住了脚步。 “我听着呢。” 叶萌:“崔建中回青城了。” “抓到了吗?”暮云的呼吸微微加重。 “差一点。”叶萌十分懊恼。 这事也是一波三折。原本承包商那边配合的很好,崔建中放松了警惕,电话里说今天要回家看看老婆孩子。 他很谨慎,坐的黑车,所以警察没有拦截到车站信息,只能埋伏在小区门口,但没有等到他。 期间他跟一个女人通过电话,通过gps定位,警察锁定了位置,但赶过去的时候,人早就不见了。 原来那个女人是崔建中的情人,两人地下情多年,还生了一个孩子。 崔建中的原配老婆是个强势泼辣的,所以崔建中瞒的很好,偷电缆卖来的钱具多少他老婆也不知道,所以他匀出一部分,给小三买了套房子,可以说坐享齐人之福。 但可能是报应吧,他和小三的女儿上个月查出了白血病,现在还住在儿童医院。 警察现在在三个地方布控,一个是崔建中家,一个是崔建中情人家,还有就是他女儿所在的儿童医院。 “这**就是一人渣!”叶萌时间不多,边吃边说,还骂了句脏话。 暮云反倒没那么气愤,笑了笑安慰她:“没事,别为这种人生气。” “你现在……咳咳!”叶萌被呛了一下。 “吃慢点。”陈卓的声音。因为人手不够,陈卓他们小组也被调过去支援。 “什么?”暮云问。 “暮云姐,我是陈卓。”电话那头换了人,“你这两天也要注意安全,尽量待在家里,门窗关好。” “你是说……”暮云呼吸一窒。 “没有,只是安全起见,稍微警惕一点,你没见过崔建中,更没透露过个人信息,别担心。” “我在儿童医院那边蹲守,离你家挺近的,你门窗关好,锁死,有什么情况直接打我电话。”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暮云看着对面路灯下的树影,慢慢的冷静下来。 挂了电话,暮云拐进了一家水果店,买了火龙果、草莓还有车厘子,在老板热情的“欢迎下次光临”中走出水果超市。 人声和车辆声混杂在一起,融合成生动的小城画卷,热闹的感觉驱散了暮云心中的不安。 老街区道路不算宽敞,但两旁的香樟树遮天蔽日,林荫道上三三两两有人散步。 暮云以前喜欢走在里侧,今天却尽量走在外面。 不管怎么说,还是小心一点。 安全到家,暮云这次锁了院门,上了铁链,检查了家里所有的门窗。 关上正屋的门,暮云还开了次卧的大灯,自己的房间只开床头的小夜灯。这样如果半夜真的有人找上门,估计也会因为不熟悉而找错房间。 不过想想应该也不太可能,只是被陈卓那么一提醒,有点草木皆兵。 暮云其实胆子很小,小时候都不敢单独睡一个房间,更不要说一个人住空荡荡的房子。 只不过现在习惯了。 最后,暮云还把怀宴的衣服挂到了廊下,做出家里有男人住的假象,然后关上正屋的门。 做完这些,她松了口气,去浴室洗澡。 浴室的后窗做在淋浴隔间里面,思绪渐渐放空的时候,暮云听到一声响动,连忙关了水。 她神经紧绷着,心提到了嗓子眼。 紧接着,又是一声猫叫。 “喵嗷!”奶声奶气的。 “乔暮云啊乔暮云,你不要自己吓自己行不行!”暮云摇头嘀咕着,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轻轻的舒口气。 不过也没了洗澡的心情,快速的冲完,穿了睡衣出去。又检查一遍家里的门窗,才躺到床上。 好在窗子都是最老式的,外面有铁制的横杠,现在已经有些生锈,人是钻不进来的。 但夜深人静的时候,又是一个人在家,很多情绪都会被无限放大,一点小小的担忧,都会让人的神经时刻紧绷,连戴着耳机看电影都没办法专心。 暮云翻着手机,想找个人聊聊天,手指在一个个人名上划过,最后却什么都没点开。 她不是很擅长和人闲聊。大多数时候都是有事才会发别人消息,亲近的朋友都知道她这个习惯,还是不要让他们担心。 电影还在继续,暮云就走神了一会,发现男女主已经滚到了床上…… 她关了电影,被子蒙过头。 手机震动了一下,然后又是一下,暮云手伸出去摸到。 谢图南:【睡了吗】 林西湛:【睡了吗】 “……” 暮云的手指顿在两个头像之间,最后点开了和谢图南的聊天框。 暮云:【嗯】 -睡了吗? -嗯。 难得暮云这么快就回了消息,只是这答案……一个简短的“嗯”,就好像是在说:我本来要睡了,但是大发善心就理你一下。 谢图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这一个字中看出那么多意思的,上学的时候他最不耐烦的就是做语文阅读理解。 人家的语文答题卡都是密密麻麻一片,只有他从来只有寥寥几点,最多写一行。 分也没差多少,在他看来费时费脑写那么多字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原来还有比语文阅读理解更让人头疼的事。 谢图南盯着那个“嗯”又看了一会,分析出更深层的意思:【睡不着?】 暮云:【嗯】 谢图南:【怎么了?】 暮云:【en……】 谢图南:? 这个“en”和“嗯”是一个意思吗? 48、第 48 章 048 -睡了吗? -嗯。 -睡不着? -嗯。 -怎么了? -en…… 这就仿佛一个语文题:全文共有三处提到xx, 请具体分析每一处背后的深刻含义。 看着屏幕上方反复出现的“对方正在输入”,暮云忽然觉得心情好了不少,刚才的害怕不安也都在无形中慢慢消散。 如果是以前, 谢图南问她“睡了没”,她就算已经准备睡, 也会回“没有”,然后主动说说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或者问他有没有什么事。 那时候, 首先考虑的是他的想法。 她知道他不喜欢猜, 所以也从不让他猜, 从不会模棱两可的耍性子,不高兴了也会自己先平复一会, 然后心平气和的说出来。 还记得那时候在学校里见到吵架的情侣。男孩打游戏耽误了回消息,女孩不高兴了, 男生好言好语的哄着, 扮鬼脸买奶茶说软话。 没一会女孩虽然还板着脸, 但一边说着“没有下次”, 一边又忍不住已经开始撒娇。 …… 也羡慕过的, 她也很想任性一回。 手机震动唤回了暮云的思绪。 谢图南:【?】 一个问号。 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问号,似乎是刚才那句“怎么了?”的延伸。 但看着就没什么诚意。 暮云慢吞吞的打字:【没什么, 困了】 谢图南沉默几秒, 然后道:【晚安】 “……”行吧。困了的确是该晚安,逻辑上没什么问题。 但暮云不想和他说晚安,所以发了一个“拜拜”的表情包。 是一只小黄鸭, 挥着手往后退。 谢图南也没有再发消息过来。关了聊天框,暮云不知道为什么又变的不太高兴。 平板上电影已经过半,暮云没看前面, 也不想再倒回去,于是换了部韩剧。 挺老的一部片子,是她高二那年播的,当时班里的女同学都在看,走哪都能听到有女生喊着“xx欧巴”好帅。 她没有手机,一直到上了大学才偶然间点开那部韩剧。但可能是过了年纪,没有get到那位“欧巴”的颜值。 现在剧情也忘的差不多了,暮云从头开始看。 看着看着觉得,是挺帅的。介于成熟男人和青涩小鲜肉之间的,又奶又欲的魅力。 加上韩剧特有的玛丽苏情节和完美质感,熬过比较枯燥的前两集后,暮云彻底的被吸引。 每集一个小时的时长,看完四集已经是深夜两点半。暮云意犹未尽,睡意全无,又放任自己看了一集。 于是三点半了,平板电量也即将耗尽。 暮云终于打了个哈欠,打开手机还是微信界面,她一眼看到谢图南的头像。 下面是最新一条历史消息:[拜拜] “……” 那种闷闷的感觉又来了。 她就不该回他,连这个“拜拜”的表情包都不应该发,让他一个人“晚安”。 余光瞥到ipad上的画面,暮云想了想,截了个图,正好是男主角莞尔一笑的画面。 把这张图分享到朋友圈,配上文字:[年少无知的时候没有get到xx欧巴的颜值,真的好帅!熬夜补档中...] 因为之前没回林西湛的消息,暮云顺手把他屏蔽了。 但是发送前,她又忽然想起,加谢图南的时候设置了“仅聊天”,双方都不能看到朋友圈。 暮云保留编辑,退出后找到谢图南,开放了朋友圈权限,然后回到朋友圈点了发送。 所有的步骤一气呵成。 做完这些,暮云把手机调了静音,被子蒙过头。折腾这么久已经很累了,她很快睡着。 而谢图南还在远程处理公司事务。他离开北城好多天,很多事是必须要他亲自决定的。 回完最后一封邮件,谢图南洗了个澡,出来之后,看到付华初的消息。 一张截图,点开是暮云的朋友圈。 上次和付华初聊过之后,暮云就把他从黑名单中取消了。 谢图南对这种肥皂剧不感兴趣,对娱乐圈也没什么研究,只有在公司的代言方案上签字的时候,会知道最近有哪些比较火的明星。 付华初:【你去青城这么久干什么了?我看这什么欧巴也没比你帅么,怎么人小乔乔还在为野男人熬夜,啧啧啧】 谢图南:【……】 付华初:【哦你居然没睡,怎么样,青城的夜色是不是特别寂寞?】 很艺术的形容。 谢图南:【滚】 点开和暮云的聊天框,最后的“晚安”和“拜拜”变得有些刺眼。 所以是不乐意理他,忙着看电视。 虽然暮云那天是当着他的面屏蔽了朋友圈,但谢图南还是从头像点了进去。 居然能看到。 什么时候不屏蔽他的? 很复杂的感觉,有点高兴,但看着最新的那条朋友圈,又似乎高兴不起来。 谢图南放大那张图,没有剧名。他在百度输入那个男明星的名字。韩国演员,唱跳出道,下面一排的专辑、电视剧、电影…… 谢图南扫了一圈,不知道暮云看的是哪个,那些电视剧名字都差不多。 他又回到微信,想了想,把图片发给特助小陈:【这是哪个电视】 几秒后—— 小陈:【???】 小陈撤回了一条消息。 他在熬夜跟女友煲电话粥,本来上下眼皮已经大家,这下睡意全无:【您稍等!!!】 三个感叹号,这大概是小陈特助生涯中最不淡定的一次,跟着老板多年,风浪都见过了,本以为练就了一颗强大的内心,还是被老板轻轻击溃。 小陈感慨着把图片发给女朋友,好在女友酷爱韩剧,这个应该难不倒她。 “宝宝,快帮我看看这是哪个韩剧!” “《xxx》啊,上次跟你说过的。你干什么?怎么突然关心这个?” “我老板问我。”小陈随口答了一句,一边把名字发给谢图南。 小陈:【老板,这是《xxx》,下载一个韩剧tv软件就可以看。】 他还贴心的指明了软件,作为特助,就是要主动解决可以预见的所有麻烦。 然而女友已经爆发:“你老板?开什么玩笑?你是不是瞒着我跟哪个女孩聊天?刚才我就发现你心不在焉的!你都从来不跟我聊韩剧……” “没有。”他们用的ipad语音,小陈连忙开了摄像头,对着手机屏幕,“真没骗你。” “……那你老板还、挺有品味,比你强多了!” “没,他从来不看这些,估计是哄女孩吧。”小陈若有所思的分析。 作为特助,他知道老板很多私事。比如老板这次去了青城,去之前让他查了那个女孩的航班信息,而且这么久了,还没回来的意思。 “你老板都知道陪女孩看韩剧,你呢陈与言!你没人家帅也没人家有钱就算了!你还不如人家体贴!我要你有什么用!” 女友愤怒的控诉唤回了小陈的思绪:“不是,宝宝,你听我解释……” “嘟嘟嘟……”电话挂了。 而另一边,谢图南收到消息后,下载了这个叫韩剧tv的软件。 粉红色的界面,他有些嫌弃。 输入名字,点了第一集。二十分钟后,谢图南的忍耐终于到了极点,退出软件,但没有卸载。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居然会试图看这种无聊透顶的、没有任何营养的东西。 重新回到朋友圈,谢图南盯着那条朋友圈看了良久,最后点了个赞。 …… 次日。 暮云睡够了八个小时才醒,摸出手机一看,已经块12点。 直接省了早餐。 大概是昨晚看剧的时候姿势一直没变,后颈和左肩都很酸,她单手敲了敲,另一只手点开微信。 已经很久不发朋友圈,内容也不是平时的风格,看到一连串的留言和点赞,暮云有点后悔。 她当然也记得自己发这个朋友圈的初衷,虽然不想承认,但就是给谢图南看的…… 疯了吗? 她昨晚到底在想什么? 果然睡前不适合做任何决定。 算了,好在谢图南平时不太看朋友圈,等会再重新屏蔽上。 暮云想通了,准备回复下面的评论,眼神扫过去,在一个熟悉的头像上顿住。 谢图南点赞了。 ??? 暮云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 他、点什么、赞啊! 暮云生气把手边的一个青蛙玩偶扔了出去,小青蛙在床上滚了几圈,最后落到地板上,大眼睛乌溜溜的对着暮云。 暮云:“……” 她慢吞吞的起身,又把小青蛙捡起来丢回床上。余光瞥到桌上的健身卡,生气又慢慢被担忧取代。 还没抓到吗? 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不会有事的,反正不出门,暮云安慰自己。 她给自己煮了碗面,加了两根火腿肠一个荷包蛋,吃完是一点不到。 暮云在屋子里溜达了一圈消食,好不容易把崔建中的事忘了,叶萌很适时的打电话过来…… “暮云姐,我查岗!” “在家呢。”暮云无奈。 “行。反正你别出去,有人敲门也不能开,抓到崔建中我会和你说的。有什么情况马上告诉我。”叶萌好像很忙,交代完又匆匆挂了电话。 暮云功亏一篑,坐在正屋看着紧闭的院门,最后拿了平板,用韩剧转移注意力。 效果很好,一连五集,时间过得飞快,再抬头天竟然已经暗下来。 暮云起身去准备晚饭,准备煮意面吃。不过只能算尝试,毕竟没做过。 开了个教程,她从冰箱里取出一盒虾解冻,把番茄切成小块,然后剔虾线。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打破的厨房的温馨,暮云的动作顿住,有些紧张。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陈奶奶的声音:“暮云!” 虚惊一场。 暮云松口气,穿过院子,开了门。 陈奶奶端着两碗菜站在外面,“晚饭没吃吧,奶奶做了点你爱吃的,糖醋排骨和红烧茄子,别饿着自己。” “谢谢奶奶。”暮云的余光警惕的看着四周,“您进来坐会。” “不坐了,我碗还没洗。” 目送陈奶奶走远,暮云往四周看了一圈,黑压压的,一个人都没有。 她把院门重新关好,回到厨房听到手机在响。 是陈卓:“暮云姐,我长话短说,赵武平是不是知道你在人民医院工作过?” “……应该是。”赵武平和杨华去医院那天,她露过面,和几个同事打了招呼,可能被听见了。 “赵武平刚才交代,崔建中前两天向他打听过你。”陈卓似乎在跑,有车门开关的声音。 “什么?”暮云心头一沉。 有了工作单位,只要有心,就不难打听具体信息。 这两天她的确有不安,但本来以为只是杞人忧天,所以能自我排遣。 现在…… 暮云觉得呼吸有些不畅,扶着桌子坐下。 “你听我说,现在再检查一下门窗,你家的窗子有老式的横杠,很安全,拿桌子或者柜子堵住门,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去。” “本来应该派两个人到你家里,但来不及了,崔建中警惕性很高,他现在可能就在你家附近,有大的动作会打草惊蛇。” “技术部门在调旁边街道的监控,我们等会就埋伏在能看到巷子口的地方,你发现不对马上打我电话或者发短信。” “不要慌,没事的,我们十五分钟就到。” “……好,我知道,辛苦你们。”陈卓的话让暮云安心了一些,但语调里的慌乱仍旧掩饰不了。 挂了电话,她也没了做饭的心情,随便吃了点面包对付过去。 思来想去,她给钟姐打了个电话。 “暮云,怎么了?”钟姐在辅道孩子弹钢琴,接到电话去了阳台。 “有件事问您。”暮云开门见山。 “你说。” “这两天,有人去医院打听过我吗?”暮云问完,呼吸都放轻了。 “打听你?” “……你这么一说,我有印象,昨天有个男人来过,问乔大夫,我当时忙着,也没在意,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再问别人。” 医院病患家属打听“xx大夫”是很常见的事,没人会特别放在心上。 “怎么了?”钟姐问。 “没事,瞎问问,以前一个病人,给我打过电话,我忙忘了。”暮云随口胡诌。 “你这孩子那么实心眼,那么多病人你哪记得过来……” “……” 挂了电话,暮云看着外头的夜色,觉得喉咙发紧,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窜出来。 为了让这段时间不那么难捱,暮云仍旧在看韩剧,还剩最后几集,剧情到了最精彩的地方,她却有点心不在焉。 夜逐渐深了。 终于到十一点多的时候,倒数第二集刚结束,跳到下一集的间隙,有几秒的黑屏。 暮云揉着脖子,透过窗口看着院门的位置。夜色深重,静谧的没有一点声音。 暮云收回视线,然而等她再次抬眼的时候,却看到一个黑影翻过墙头。 暮云合上平板,心跳骤然加速。慌乱之下,她马上熄了房间里的灯,但下一刻又后悔。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如果对方看到了,马上就能确认人在哪里。 暮云想跑去别的房间,但脚却好像生了根,有些发软。 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给陈卓发消息:【他翻墙进来了】 明明用的是9键,却打错了好几次,手轻轻发抖,总是按不对地方。 陈卓:【我们马上到】 手心出了汗,暮云抓了抓胸前的衣料,抬头看那个人影已经径直朝这边过来。 她咬着唇,把手机亮度调到最低,退到墙边的角落里,从窗口看进来,这边是视线死角。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谢图南:【今晚还看韩剧吗】 黑影逼近了,就在窗前,他的眼睛似乎就贴在玻璃上…… 暮云的冷静终于被全部击溃,她已经不能打字,按了语音键,声音也带了哭腔: “谢图南,我害怕……” 49、第 49 章 049 “谢图南, 我害怕。”很低的声音,尾调几乎消失,谢图南放了两遍才听清。 黑色的轿车停在巷子口, 谢图南摇下车窗,看着暮云家的方向。 似乎是亮着灯的。 “在家吗?”他一边下车, 一边发语音。 夜深了,他处理完工作,没有睡意, 想到她, 不知不觉把车开到了这里。 暮云靠着墙蹲下, 刚才看电视的时候戴了蓝牙,但是电量不多。 点开谢图南的语音:“在家吗?” 低沉的男音, 夹着丝丝风声,很远, 又好像很近。 暮云把刚才发给陈卓的消息转发给谢图南:【他翻墙进来了】 “谁?你哥不在家吗?”谢图南皱眉, 加快了脚步。 听着他的声音, 暮云莫名冷静了不少, 一个字一个字的打: 【应该是崔建中, 在我房间外】 【我哥出差了】 谢图南脚步顿了一下,然后低低的骂了句什么。他比陈卓他们快, 已经到了院墙边。 轻轻的推了一下院门, 似乎有铁链的声音。他马上停了手,怕里面的人听到。 她以前连门栓都不上,是早就预料到有危险吗。他就忙了两天, 怎么弄成这样。 谢图南抬头看了一下院墙,大概三米多。 “门用书桌堵住。”谢图南扯掉领带,单手解了几颗扣子, 一边发语音:“关掉房间的灯,再把院子里的灯打开。” “我就在墙外边,别怕。” 暮云点开语音的同时,窗户被扣响:“你姓乔是吧,我知道你在里面。” “开个门吧。”崔建中声音沙哑,透着浓浓的不善。 谢图南和崔建中的声音一个从耳机里传来,一个隔着窗户也似乎近在耳边。 听完谢图南的最后一句,暮云愣了一下。 他在? 暮云起身,顾忌到窗外的崔建中没有敢走到窗边,而是照着谢图南说的,摸到墙边的开关,开了外面的廊灯。 院子里亮起来,暮云看清了那人的相貌。 四十来岁,个头不高,体型偏瘦,带着副老式的边框眼镜,头发很乱,胡子拉碴显得十分邋遢。 陈卓发了照片过来,暮云对比了一下,虽然有些出入,但认得出的确是崔建中。 被突如其来的灯光闪到了眼,崔建中偏过头,骂了句脏话。 “你想干什么?”屋子里是黑的,暮云知道这种一明一暗的情况向下,他看不清自己,胆气足了一些。 “应该是我问你想干什么?” 崔建中重新贴到玻璃上,语带愤恨,“你爸妈都去世这么多年了,大家相安无事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要毁了我的生活!” 看,有些人的逻辑就是这么奇怪。他可以毁了别人的生活然后逍遥多年,别人就不能反过来追究他什么。 暮云回忆起十几年前的场景,父母出事的那一晚,一切的兵荒马乱,还有之后天翻地覆的生活…… 这些年她曾经想过,是什么样的一个人,造成这场悲剧后、背着两条人命逍遥法外。 想过他应该不是故意的,因为害怕所以逃了,他这些年应该也很愧疚。 奶奶也说,活着的人,不要再为了故旧的人和事难为自己。 但此时此刻,看着崔建中的这副嘴脸,暮云却真的平静下来。 这是一个烂人,一个穷途末路的烂人。 而有些人,就是应该烂在泥里,永远翻不了身。 暮云悄悄的开了手机录音。 “过去这么多年你就没有撞死人了吗?” “那是他们自己不长眼!”崔建中情绪激动,“你以为我想吗?是他们先违规变道!是他们自己撞过来的!凭什么要我负责!” 杨华的说法里,是货车先撞过去的。至于真相到底如何,早就无从考证。 但至少,他已经亲口承认自己就是肇事司机。 手机电量不多了,暮云保存了录音,不再和崔建中周旋。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警察和谢图南来之前,保证自己的安全。 冷静下来之后,这其实不难。 窗户上有铁横杠,是安全的。崔建中想进来,要经过两道门。一道是正屋的大门,一道是房间门。 为了保险,暮云照谢图南说的,把书桌的上的东西拿掉,往门边推。 沉重的木桌摩擦过木地板,发出尖锐的响声。 暮云的无视彻底激怒了崔建中,他取下背上的工具袋,走到正屋门口。 紧接着,是听听当当撬门的声音。 老门锁并不牢固,暮云心头一沉,加快了动作。想把桌子横过来的时候,脚步声到了房门口。 崔建中开始撬房门。 隔得近了,暮云紧张起来,手有些使不上力,只能尽力用身体去推。 门被撬开了,桌子也差不多抵到了房门口,只留下一个两厘米的缝隙。 “我报警了。”暮云盯着那个缝隙,手死死的抵在桌子边缘,但那两厘米的缝隙却无法消失了——崔建中在推门。 “警察很快就到。”暮云又说。她知道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拖延时间。 “报警了是吧。”崔建中似乎已经没了理智:“没关系,我看你隔壁那个老太太家院门是开着的。” “你说什么?” “你和那老太太关系不错吧?要么,让那老太太替你抵命,怎么样?” 暮云忽然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上头皮。 所以,晚上陈奶奶来送菜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了,只是躲在哪个角落里,偷窥着这边。 …… 愣怔了两秒,暮云手上松了一点力道,门又被推开了两厘米。 暮云不敢再想别的,拿身体抵着桌子。 崔建中没有时间去隔壁院子了,虽然两家的院子相邻,翻过去也并不容易。 但她已经用了全部的力气,崔建中的语调却仍旧显得很轻松:“小姑娘,做事不能太绝,断人财路天打雷劈,你把人逼上绝路,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是你自己把自己逼上绝路的。”暮云不太想和他争辩。 如果崔建中这么多年一直本本分分做人,没有带着赵武平一起谋不义之财,杨华夫妻没有被抓住把柄,可能还是咬死了不供出他。 “你懂什么?”崔建中大吼一声,“我孩子生病了,现在我欠了一身的债,你让我拿什么救他!” “我儿子很聪明,年年考试第一,老师说他可以上清华北大,他现在躺在icu,但我没钱给他看病了……” “所以,”崔建中的表情渐渐变得狰狞,“你也下去陪你父母吧。” 这几天,崔建中东躲西藏,以前的酒肉朋友一个个都避之不及,他渐渐开始绝望,也知道没有转机了,到现在,最深刻的感觉就是恨。 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什么都做的出来。 …… 院墙外,陈卓他们想办法找了麻绳,稍微耽误了两分钟,正好和谢图南对上。 陈卓不知道谢图南的身份,但看身形绝对不是崔建中,警惕的举了枪问:“谁?” 因为不想惊动里面的人,他刻意压低了声音。 谢图南回头,“警察?”他说着把手机递过去,上面是和暮云的聊天记录。 陈卓看了眼,别好枪,“你让开吧,我们来。” 谢图南没应声,自顾自的沿着院墙走了一遍,指尖轻轻的摩挲过墙皮,最后在大门与墙的接缝处顿住。 那里有一个很小的缝,但谢图南的手指刚好可以伸进去一半。 他试了试力道,缓缓上移,砂砾和里面的砖块划过肌肤,带出细小而尖锐的疼痛。 “陈卓。”有人道,“你踩我减肩膀上去。” “小心点。” “等会往下跳的时候拉着点绳子,别太猛……” 这时候时间很重要,陈卓也没管谢图南,但是他刚踩着同事的肩膀够到墙顶,就感觉旁边闪过一阵风。 谢图南手指卡在缝隙里,脚借了墙上的一个点,用力一个纵身,单手攀上墙顶。 然后陈卓也没看清他是怎么使的劲,人已经跨过院墙,轻飘飘跳了进去。 里面的情况很紧急,但他还是呆滞了一秒:这他妈是练家子啊! 而暮云这边,情况很不好。男女毕竟力量悬殊,她渐渐的有些支撑不住。 书桌离门已经十五厘米,门也就开了一个大口。崔建中体型不大,也许很快就可以挤进来。 桌子一寸寸挪,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尖锐又沉闷。 暮云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但同时崔建中也听到了,他拼命加大力道。 暮云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支撑不住,而她已经看得到崔建中的肩膀…… 就在这时候,正屋的门被一脚踢开。 谢图南两步上前,拎了崔建中的后领,重重的扔到墙上。 崔建中的后背撞到了不锈钢鞋架,疼的龇牙咧嘴,他挣扎着起身,又被谢图南扣住脖子。 “你——” 谢图南懒得听他废话,膝盖往上狠狠一顶,崔建中的冷汗瞬间冒出来。 陈卓紧跟着进来,看到谢图南抓着崔建中的头就往墙上撞。 …… 院子里的灯光透进来,他的脸半掩在阴影里,神色漠然而狠厉。 招招要害,这是把人往死里打。 怕出事,陈卓连忙拉住他,“别打了。” “谢图南。”暮云听动静就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一边费力挪桌子,一边喊他名字。 谢图南的动作终于停下,垂眸看着已经站不大稳的崔建中,缓缓的松开他衣领。 暮云从房间里出来,靠在墙上,闭着眼轻轻喘气。 谢图南上下打量她几眼,确定是全须全尾也没什么伤,才问:“没事吧?” “没。”暮云气息有些不稳。 开关就在手边,她摸索着开了灯,屋子里亮堂起来。 陈卓看了看蜷缩在地上的崔建中,又看向旁边的谢图南。 他的拳头还没完全松开,眼神扫过崔建中,冰冷的、狠戾的,就像是在看一个没有活气的物件。 这哥身手实在不错,但真的一点轻重都没有。 “不能再打了。”陈卓提醒。 至于崔建中……其实打了也就打了,目前为止这个伤的程度,就当他是拒捕。 陈卓睁只眼闭只眼,但还是要走一下流程:“你们等我跟我去趟警局做笔录。” “手怎么了?”暮云盯着谢图南的右手,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此刻布满了细碎的伤口和血痕。 “没什么,一点小伤。”谢图南抬起来看了眼,“帮我包扎?” “……”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暮云道:“我去拿药箱。”刚转身又想起什么,看向陈卓。 “呃,没事。”陈卓挠了挠头,“等一会没事,或者你们明天再来吧,今天也太晚了,好好休息。” 一直蜷缩在地上挣扎的崔建中,看似痛苦的翻腾,其实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手悄悄的摸向了口袋。 陈卓说完,准备把崔建中抓捕归案。但在后面的口袋摸了摸,没找到手铐。 应该是刚才翻墙的时候弄丢了,他回头往院子里看了眼。 就是这时候,崔建中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撑着地面起身,手里也多了一把水果刀,直直的朝着暮云刺过去。 暮云懵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腰上揽过来一只手,她被带着往旁边避开。 崔建中整个人都扑过来,刀锋堪堪擦过谢图南的腰侧,衬衫被割开,皮肤也破了口,鲜血流出来。 暮云被谢图南护在怀里,鼻尖那种淡淡的茶香很快被血腥味覆盖。 “你受伤了……”暮云站稳,低头看着他谢图南腰侧的血迹。 明明是个医生,却在一瞬间忘了所有的紧急处理规范,想碰又不敢碰。 看清她脸上的慌乱和着急,甚至不知所措,谢图南笑了笑,低低的“嗯”了声,“受伤了。” 50、第 50 章 050 陈卓也忍不住踢了崔建中一脚, 把他的双手反绑到背后,“老实点。” 谢图南的伤口在不断的往外渗血,暮云伸手想按住, 但血还是从指缝间流出来。 院外其他几位警察也进来了,陈卓把崔建中交给同事, 让他们押回警局,又问暮云:“有药箱吗,我帮他处理一下。” 陈卓在警校学过最基本的包扎和急救, 说着就要弯腰帮谢图南检查伤口。 一个大男人倏然靠近, 暮云也意识到自己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她几乎是依偎在谢图南怀里, 而他的手也还搭在自己腰上。 “……”虽然这个时候倒是没必要追究揩油的事情,但暮云还是马上往后退了一步, “我去拿药箱。” 怀里瞬间变得空荡,只有指尖似乎还停留着刚才的柔软触感。 谢图南放下手臂, 挡住了陈卓的视线, “不用。” 陈卓以为他是不信任自己, 或者不习惯男人靠这么近。但是抬头发现谢图南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暮云, 又瞬间明白过来。 “我来吧。”暮云取了药箱, “我是医生。” 陈卓很有眼色的、默默转身往外。 这种深度的伤口需要缝针,现在能做的只有止血。暮云取了消毒纱布, 叠成一个小长方形盖住伤口, 用绷带固定住。 谢图南坐在椅子上,衬衫扣子完全解开,真材实料的八块腹肌, 线条性感又带着野性。 暮云弯着腰,绷带绕过背部又用另一只手接住。 她的睡衣宽松,领口也不小。谢图南只要稍一垂眸, 春/光就一览无余。 谢图南闭上了眼。 倒不是因为有多正人君子,他是男人,身体有原始的欲望,更何况眼前的女孩他现在做梦都想拥有。 但是显然,她不会让他碰。 通常而言,视觉消失的时候,触觉和听觉就会变得格外敏感。 她温热的呼吸轻轻擦过肌肤,指尖又带着微微的凉。每一次细小的触碰,都让谢图南隐隐咬牙。 暮云其实也没有看上去那么淡定,这个男人的身体她很熟悉,从肌肉骨骼到线条,还是那么完美。 大家都说男人喜欢漂亮女人,更喜欢脸蛋好身材也好,女人又何尝不是。 视觉上的冲击永远是最直观的,骗不了人。 脸悄悄红了,暮云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最后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好了,等会去急诊缝针。”暮云转过身背对着他,处理桌上的药箱。 “你帮我缝吗?”谢图南侧头问。 “我手艺不好,缝出来不好……”暮云整理好东西回头,声音戛然而止。 “你先把衣服穿上。”暮云错开视线,“啪”的一声合上药箱。 “又不是没见过。”谢图南没有动的意思。 “……随你。”暮云扔下两个字,去厨房洗干净手,出来的时候谢图南竟然还是那个样子坐在椅子上。 他拿着手机,在发语音:“……我知道,等我回来再说吧,你最好也不要插手。” 大概是生意上的事吧。暮云只看了一眼,就越过他准备往房间走。 忽然手腕上传来一股力道,暮云被带着往后退了一步,重心不稳,跌坐在谢图南腿上。 “干什么?”暮云挣扎了一下,想起他腰上的伤,不敢动了。 谢图南的手环上她的腰,“抱一下。” “不给。”暮云去掰他的手,但发现纹丝不动。明明他好像也没用什么力气。 “别乱动。”谢图南的声音低低的,脖子搁在暮云肩膀上,“伤口疼。” 那、你、不是、活该、吗!!! 后背贴着他宽厚的胸膛,温度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传过来,暮云想起他刚才冲进来的样子,还有打人时不要命的狠,心忽然软了。 毕竟,他是为她受的伤。 她稍微放松了一些,不再是紧绷的姿态,语调也缓和下来:“我换衣服,陪你去医院。” 谢图南敏锐的捕捉到她话里的妥协,下巴在暮云肩上轻轻蹭了蹭,没放手。 暮云感觉到一点微微的刺,应该是新长的胡茬。谢图南一向很爱干净,不会允许自己这么不修边幅。 这两天很累吗? 那晚给她朋友圈点赞,似乎已经是凌晨四点。 谢图南的指腹在暮云腰上轻轻摩/挲,然后缓缓的往上移。似乎还想得寸进尺,做点抱一抱之外的事情。 暮云的脸黑下去:“谢图南。” “嗯。” “放开我。”暮云又去掰他的手。 “再抱一会。”谢图南不肯放,但手也安分了下来。 “放不放?”暮云语调冷下去,明显的生气了。 谢图南沉默两秒,手指一根根松开,好像很好玩的似的,“在放了。” “……”这样的他让人很难招架。 暮云攥着谢图南的手腕甩开,但也不敢太用力,怕牵扯他伤口。 起身后,她没回头,径直去了房间。书桌还横在门口,桌上原本的东西被她慌乱之下都扔到了地上,一片狼藉。 今晚的一切都很混乱,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其实她胆子很小,怕黑,怕打雷,怕青蛙,怕所有黑色的彩色的虫子…… 小时候总缠着妈妈或者奶奶一起睡,睡觉的时候手不敢伸出床外,总害怕黑暗里有什么东西。 后来和谢图南在一块,胆子似乎也渐渐大了。 他不在家的时候,她抱着被子,闻着上面熟悉的、属于他的味道,也不用开灯,就能睡得很香。 就像今晚。很怕很怕的时候,听到他的声音,就突然没那么慌乱了。 可能因为,他什么也不怕吧。总觉得不管是人是鬼,他都能轻松解决。 暮云在胡思乱想中换好的衣服,t恤和裤子都是衣柜里随手抓的,前后不过三分钟,她走出房间。 谢图南的衣服也终于扣上了,他腰侧的血根本没有止住,纱布已经被浸红。 “走吧。”暮云知道不能再耽搁了,率先出门,走到院子里,她又感觉不对,顿住脚步,迟疑着回头。 廊下蹲着一个人。 “陈、陈警官?”暮云看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人了,“你怎么……” “啊?叫我吗?”陈卓塞着耳机,暮云又叫了一声后,才干笑两声站起来。 就,笑得挺不自然的。 暮云回忆着刚才的场景,脸红了个透,“你一直……在这里?” “这不是太晚了,那位……”陈卓指了指门内,“他受伤了,你一个女孩不方便,我就留下,准备送你们去医院。” “这样……”暮云跟着笑笑,气氛很是尴尬。 “那个,我戴着耳机呢,我这耳机质量很好的,降噪,什么都没听到。”陈卓欲盖弥彰,但越描越黑。 其实这耳机就是拼多多九块九买的,平时都不太用,连听个响都不配,因为一只耳朵已经坏了。 本来吧,另一只耳朵音量调高点,也勉强凑合,但好巧不巧,手机没电了……关机的时候正好就听到两人说什么“抱不抱”的。 这心也太大了。他想走开避个嫌,又真的怕两人在里面擦出什么不可控制的火花。 这短短一刻钟,陈卓饱受摧残,过的痛苦极了。 暮云抬手挡了挡额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是,“那、麻烦您。” 陈卓开了谢图南的车,一路上车里都很安静,暮云坐在后面,看着窗外回想今晚的一切。 “陈警官,我有一段录音,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用。”暮云忽然记起这事。 “你发给我。”陈卓说。 “好。” 暮云拿出手机,才发现有好几通未接来电,是叶萌的,她调的静音,没听到。 暮云把电话拨了回去,叶萌焦急道:“暮云姐你没事吧?” “没事。”暮云说。 “那、那是陈卓吗?我听说有人受伤了,他电话也打不通。”叶萌话里有明显的担心,估计是关心则乱,没听清楚就急上了。 “他——”碰上红灯,车子急刹,暮云身体前倾,顿了一下,“他在这呢,没受伤,只是手机没电了。” “你是不是骗我。”暮云的那个停顿被叶萌敏锐的捕捉到,“那你让他接个电话。” “陈警官。”暮云把手机递过去,“叶萌电话。” “啊?”陈卓有点懵。 “她挺担心你的。”暮云掩住话筒说。 陈卓脸上闪过错愕,接过了手机,“喂,萌萌……没有,真没受伤……真的真的我保证,我开车呢,等会打给你。” 一刻钟后,急诊缝合室。 护士在给谢图南的伤口重新消毒,陈卓借了一个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急着给叶萌发消息。 “隔着屏幕哪里说得清,还是快点回去吧,她应该还在警局。”暮云说。 “我……”陈卓挠了挠头,“也没想说什么。” “总不能一直不说吧,趁着现在三更半夜的,人都比较冲动,趁热打铁表白,说不定就成功了。”暮云半开玩笑道。 陈卓似乎动摇了,“那你们——” “我可以的,这都到医院了,今晚麻烦你。”暮云说着晃了晃手机,“有好消息记得告诉我。” “那行,我就先回局里了。”陈卓拔下充电器,出了缝合室。 门关上了,缝合室里只剩下小护士关切的声音:“疼的话你说一声,我轻一点。” 暮云:“……”果然谢图南那张脸到哪里都好使,平时人护士小妹妹哪有这么温柔。 “今天值班的是郑大夫,他缝的伤口比别人好看。”护士小妹妹一边消毒一边脸红,这颜值、这身材……可惜有女朋友了。 小护士偷偷的看了眼旁边的暮云,觉得她好像也不是特别紧张这边。 也是,男朋友和人打架,心情当然好不到哪去。 暮云看着谢图南,他眸子半阖着,额角出了汗,汗水凝成珠,顺着太阳穴往下淌。 旁边的托盘里,放满了带血的纱布,很刺眼。 应该很疼吧。 暮云垂下眼,本想关心一句,但话到嘴边却又犹豫,于是说的是:“这么晚,你怎么会在……” 谢图南睁开眼看过来,缓缓道:“想你了。” 他的语调轻缓而低沉,带着轻微的沙哑。 小护士听得心肝一颤,手也抖了一下,没控制好力道,带着酒精的棉球重重的碰到了伤口。 酒精本就比碘伏刺激,这一下钻心的疼。谢图南重新闭上眼,眉头皱起,咬了咬牙。 “对不起对不起……”小护士连连道歉。 过了十来秒,谢图南缓过来,看向暮云。她站在那,没动也没说话,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 “不是吧。”谢图南笑了,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事实上,暮云才回神。 “……我去缴费。”她避开谢图南的目光,留下这么一句,转身往外走。 51、第 51 章 051 暮云出去后, 值班的大夫过来缝针,也就是小护士嘴里“能把伤口缝的很好看”的郑大夫。 郑大夫三十来岁,架着一副半框眼镜, 长相斯文,难得的是头发茂密。 他看了伤口, 一边戴手套一边问:“这是刀伤。打架啊?” 谢图南点头,“算是吧。” 大夫取出了打麻药的针,给伤口周围的皮肤再一次消毒, “你这估计要留疤, 不过也不在脸上, 男人么,就别太在意了。” “一般女人会比较在意?”针都快戳上皮肤了, 谢图南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那不是废话么,我女朋友磕出点小伤口都要担心半天……还是你怕女朋友介意你身上有疤?” 门这时候被推开, 暮云缴费回来, 一抬眼就对上谢图南若有所思的目光。 “诶你动什么。”大夫的针又没戳上去, 他顺着谢图南的视线回头一看, 然后愣住:“乔暮云?” “郑师兄。”暮云也有点意外, “你怎么来急诊了?” “说来话长。”郑明池轻叹口气,“老大来急诊科当主任了, 我纯粹是被他忽悠来的。” “……” “你怎么在这?” 暮云看向谢图南, “我,他……” 郑明池“噢”了声,一脸恍然:“这你男人啊。” 暮云:??? 虽然学医的禁忌少, 大家平时说话都直白,尤其是涉及男女类的话题的时候,但…… “不是。”暮云干脆的否认, 在椅子上坐下。 “真的假的。”郑明池终于下了针,“那我等会缝丑点也没关系?” “随你,就是缝成条蜈蚣也不关我事。” “这你就侮辱我了,我还偏给他缝好看点。”郑明池一边推麻药,一边看了谢图南一眼。 腰部敏感,但谢图南的表情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有额角出了点细汗。 “哥们你挺能忍啊。”郑明池调侃,“先上这么多麻药,等会如果感觉疼,可以再补一点。” 麻药起效要等个十来分钟,郑明池把针头扔进垃圾桶,问暮云:“我前两天听沈佳说你回来了,还上班吗?” “再说吧。” “我还以为你不干了。” 暮云笑了笑,“也说不定。” “不干了也挺好。”郑明池鼓捣着缝合的针线,“上个月急诊刚来一小姑娘,夜班遇上一群醉酒闹事的,被人无缘无故打了两个耳光。” “然后呢?” “辞职了,现在听说在一个酒店做医疗顾问,月薪七八千,小日子过得美滋滋。”郑明池轻叹口气,“看她朋友圈,我都有点想辞职。” “你不会的。”暮云知道他也就说说而已,没点热爱不至于被“忽悠”来急诊。 “怎么。”郑明池笑了,“对我这么有信心?” “你不是总说救死扶伤是你的终极理想么?”暮云调侃。 “别,我能有什么理想。”郑明池看她一眼,“我的理想都被你击溃了。” “我?” “是这样,你看啊,我当初可是以你为榜样的,你这么聪明美丽有朝气、善良温柔有耐心,连主任都天天夸,说你是镇科之宝,病人见到你,咱们科室的投诉都少很多。” “结果冷不丁一下,你说不干就不干了。所以眼睛看到的和内心感受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 要不说医生都是段子手,郑明池说相声似的嘚吧了一大段,最后道:“等我辞职了,我第一个请你吃饭。” 他说完,看时间差不多,用钳子碰了碰谢图南伤口周围的皮肤:“还有感觉吗?” “有点。”谢图南皱了皱眉。这种酥酥麻麻的感觉比起直观的疼痛更加让人不舒服。 “那再等一会?”郑大夫致力于减轻病人的痛苦,尽管这个病人看起来并不怎么怕疼。 “不用。”谢图南垂眸看了眼伤口。 “行。”郑明池缓缓的下了第一针,“稍微有点疼的话忍一下。” 谢图南没吭声,但视线落在暮云身上。暮云则专注的盯着伤口的位置。 房间里安静下来。 到第三针的时候,郑明池先受不了了,对暮云道:“要不你来缝?你这样盯着我压力很大的。” 暮云收回视线,“不了,手生。” “我刚刚说真的,等辞职了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郑明池缝着伤口,但不影响闲聊,又把话题绕了回去。 “大闸蟹吧。”暮云说。 “那不成。”郑明池说:“我老婆还没娶呢,没钱。” “那小龙虾。” “这个可以,就医院门口那家吧。” “抠不抠。”暮云谴责:“门口那家龙虾就小指头那么大,还不健康。” “你要讲健不健康那就没意思了,你就说大闸蟹吧,知道里面多少寄生虫吗?” …… 打了麻醉,从腰侧到肩膀都没什么直觉,但能感觉到针在皮肤上游走。 谢图南听着他们的对话,似乎寥寥几语就还原了暮云这两年的生活状态—— 忙碌的工作,见缝插针的闲聊,一边调侃理想,一边接受现实。 郑明池最后给谢图南打了一个漂亮的结,挥挥手对暮云道:“行了,带走吧。” “注意事项不用我提醒了吧?不要碰水,别吃辛辣的东西,尽量清淡点,有出血红肿的情况,如果不严重的话,就吃点消炎片。” 郑明池还是唠叨着叮嘱了一大段,最后看向暮云:“你看着点就行,问题不大,养几天就好了。” 暮云想说他跟我真没关系,但想想这伤说到底是为她才有的,的确有义务看着点。 于是闷着没反驳。 出了医院,暮云开车。谢图南坐上副驾驶,似乎也累了,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住哪?”暮云问。其实大概猜到是上次吃饭那个酒店,但还是问了一句。 “先去你家。”谢图南说。 “那你呢?” “嗯?”谢图南睁开眼,似乎是想了一下,“住你那行不行。” 他语调带了浓浓的困倦,似乎是开玩笑,但又有几分认真。 “……”暮云摇下车窗,盯着后视镜里灯火通明的门诊大楼,“不行。” 她发现自己已经适应了他这种出其不意。 谢图南当然也没觉得她会答应,点着中控屏,导航到酒店,“走吧。” 暮云车技不好,载着一个伤患,哪怕是在深夜行人车辆稀少的情况下,也丝毫不敢大意。 车速很慢,看出她的紧张,谢图南也一直没说话。碰上红灯,车子稳稳的停在白线后,他才开口:“韩剧好看吗?” “……”想到那条“做作”的朋友圈,暮云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还行。” “看完了?”他又问。 “还剩一点。” 谢图南“嗯”了声,“我这两天一直在处理公司的事。” 以为还有下文,暮云等了半天,车里却重新安静下来,她也就没有接话。 过了一会,谢图南又道:“你哥去哪了?” “不清楚。”怀宴交代了不要说,暮云就一个人都不会透露。 谢图南:“我下周要回北城。” 暮云:“噢。”算了一下,下周伤口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其余的,她并不关心他的行程。 “老爷子的手术推迟了,本来是后天,但血压一直降不下来,大概是紧张。”谢图南似乎在找着话题。 提起祝教授,暮云的话也终于多了两句:“正常的,手术不大,也不着急,没准备好就再等两天。” …… 到酒店是二十分钟后,暮云把车停在酒店门口,“我等会打车回去就行。” “住这吧。”谢图南忽然说。 “不住。” 暮云解开安全带,想推门出去,被谢图南拉住:“太晚了,打车也不安全。” 想了想,暮云道:“那我把车开回去,明早给你送回来。” “家里那么乱,锁也坏了,敢一个人住?”暮云胆子实在不大,谢图南不相信她一个人回去还睡得着。 “……崔建中又不能从警局跑出来。”暮云这话说的底气不足,更像是在自我安慰。 “听话。”谢图南耐心出奇的好,像是在哄小孩,“带身份证了吗?” “没有。我等会把你车开走,去朋友家住,你快进去吧。”暮云嫌他烦了,挥挥手赶人,一边拿出手机,给叶萌发消息。 “你看看现在几点。”谢图南提醒。 两点半,半夜。 暮云的手指在发送键上顿了一会,没按下去。是太晚了,不适合打扰。 谢图南道:“我那三个房间,你随便挑一个,住一晚上,明早再说。” “不行。”暮云拒绝的干脆,目光警惕的在谢图南身上扫过。 她是疯了才会和他住一个套间。 谢图南抽走她手机,关上,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你觉得我能做什么吗?” 暮云瞅了眼他腰侧的位置,好像、是不能…… *** 二十楼。 谢图南拿磁卡开了门,暮云跟着他进去。插了卡,顶灯明亮但不刺眼,地毯是高级的深灰色,踩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 “先去洗个澡吧,那个浴室我没用过。”谢图南说一半顿住,因为他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来自暮云的肚子。 “饿了?”谢图南问。 “……有点。”暮云下意识摸了摸肚子,没否认。她晚饭就没吃什么,现在的确很饿。 “那先吃点东西,菜单在茶几上,拿ipad点就行,我去换件衣服。”谢图南说着回了主卧。 暮云也没客气,翻了一遍菜单,最后点了炸鸡和年糕,还有一些烧烤。 反正都是谢图南现在不能吃的。 倒不是故意的,虽然多少也有点吧,但她现在也的确想吃。 当然,人家毕竟是为自己受的伤,暮云最后良心发现,多要了一份粥。 谢图南换了件干净的t恤从房间出来,暮云已经点好了东西,窝在沙发里看手机。 “点了什么?”谢图南随口问。 “好吃的。”暮云的视线没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 谢图南也在沙发上坐下,“今晚吓到了?” 他脑海里还是她带着哭腔的那句“害怕”,但现在又好像开始翻脸不认人了。 暮云:“嗯。” 陷入沉默。暮云翻着手机,实在找不到什么事做,点开了那部韩剧的最后一集。 “在电视上看吧。” 暮云抬头,见谢图南已经搜好了剧名。 “哪一集?”他问。 “16.”暮云说。能解放手和脖子,当然是选择轻松的方式,毕竟举着手机很累。 但是,他居然知道剧名? 暮云拿了个抱枕抱在怀里,忍不住拿余光瞥谢图南,嗯,他在看。 他居然在看…… 于是客厅里的氛围变得异常诡异。暮云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和谢图南坐在一块看偶像剧。 似乎以前也不曾这样。 这种场景,只出现在曾经的幻想里。幻想和所有平凡的小情侣一样,能和他坐在一块看看电视,安静的聊会天,说说生活里有趣或者烦恼的事。 那时候,多么希望他对自己的世界多一点关心,也希望他能说说自己的行程,而不是永远在忙。 而现在,似乎一切都倒过来了。 她已经不再关心他的生活,不再好奇他的行程,不会有兴致和他分享自己的生活。 但他却好像变了。 就像刚才在车上,他会问她韩剧看的怎么样,又顺便提了一下自己在做什么,有什么安排。 …… 暮云想的入神,盯着茶几上的纸巾盒,神情似乎凝滞。 “怎么了?”谢图南倒了杯水,放到她面前。 “……没什么。”暮云眨了眨眼睛,脱了鞋,把两条腿都收到沙发上抱着,重新看向电视屏幕。 谢图南的余光一直看着她,看着她抱起膝盖缩到了沙发边上,小小的一团,脊背很单薄。 以前他回来的晚,她总是在客厅等他,也是这样的姿势窝在沙发里。 也说过让她不用等,她每次都是应了,但每次他回去的晚,还是一眼能在沙发上看到她。 有时候已经睡着了,他把她抱起来,她就很自觉的抱着他脖子缩进他怀里。 以前多么触手可得的温暖…… 现在,他们坐在沙发的两头,却似乎隔着时光的鸿沟,彼此都没有交流。 “暮云。”谢图南说。 “……嗯。”她看着电视屏幕,慢吞吞的应。 谢图南发现确实找不到什么来说,于是问:“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暮云:? “……不知道。”暮云忍住了没回头,但其实电视上闪过的两排字幕,她都没看清。 她的注意力似乎都在电视上,谢图南想了想又问:“这是最后一集?” 暮云:“……” 不是他点的吗? “谢图南。”暮云终于有些忍不住了,歪着头看他,“你好像变了。” “变好还是变坏了?”谢图南靠在沙发背上,顺着往下接话。 “……这不像你。”暮云慢慢的说。 “哪里不像?” “都不像。” “举个例子。”谢图南食指轻轻的敲着沙发侧边,又恢复了那种气定神闲的样子。 “比如你以前……”暮云看他一眼,很直白的概括:“不会没话找话。” 沉默。 看他被噎住,暮云忽然觉得心情舒畅。 她端起水杯,轻轻的抿了两口,掩饰嘴角的笑意,然后听到旁边有一个声音在说:“因为喜欢你。” 谁在说话?应该不是谢图南吧?是电视里吧?但是电视里怎么会说中文…… 暮云嘴角的笑消失了,她用力的咽下水,“什、什么?” 腰侧痛感明显,谢图南换了个姿势,把重心微微往前移,单手搭在膝盖上,看着暮云慢慢的重复:“喜欢你,所以才没话找话。” 暮云:“……&*¥%¥?!!” 暮云还举着水杯,呆呆的转头:“所以你以前,真的不喜欢我是吗?” 52、第 52 章 052 -所以你以前, 真的不喜欢我是吗? 生意场上再棘手的谈判,再难缠的对手,谢图南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 这是第一次, 被猝不及防的饶进别人的逻辑里,而且似乎找不到突破口。 “……不是。”沉默了几个呼吸, 谢图南只能生硬的否认。 “那你举个例子。”暮云拿食指轻轻的磕着杯沿,把他刚才的话原样奉还。 从前喜欢她吗?答案是肯定的。从一开始,就喜欢的不得了。喜欢她的漂亮温柔, 喜欢她偶尔笑起来的样子, 还有动不动脸红的时候…… 但如果非要举个例子, 谢图南罕见的词穷了。 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但好像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有太阳穴胀胀的疼。 久久没听到回应,暮云勾起了嘴角, 带着小小的得意。原来感情里游刃有余的感觉是这样的, 所以他那么喜欢。 一段悠扬的门铃声响起。 的确是很“悠扬”, 至少在谢图南听来。他没有犹豫, 起身去开门, 服务员推着餐车进来。 盖子一个个掀开,香味瞬间溢满了客厅。 暮云也不搭理谢图南了, 戴上一次性手套, 挑拣着拎起一块炸鸡。 卖相很不错,还有点烫。蘸上酱,咬一口, 外酥里嫩,唇齿生香!暮云幸福的眯起眼。 电视还在继续,她重新把注意力放到屏幕上, 但拿第二块的时候,余光看到谢图南朝着羊肉串伸手。 “嗯——”暮云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指着他道:“你不能吃!” “为什么?” “忌口。”暮云嘴里还咬着鸡肉,说话有些含糊:“油炸和烧烤你都不能吃。” 谢图南慢慢的收回手,“那我吃什么?” 暮云看他一眼,把中间的小碗推过去,掀开盖子说:“粥。” 暮云点的是一碗蔬菜肉末粥,很精致的白瓷碗,打开是一股糯米的香味。 但和炸鸡烧烤比起来,不值一提。 谢图南倾身把碗拿到面前,捏起勺子搅了搅,又放下。调羹和碗沿碰撞,“叮当”一声。 这一声并没有引起暮云的注意。 电视只剩下最后三十分钟,画面转场,音乐响起,一片茫茫的雪山上,男女主动情的接/吻。 暮云看的专注,手里的炸鸡都忘了咬。 谢图南盯着她看了一会,转到电视屏幕,又落回暮云身上。 暮云完全是沉静的状态,眼睛一眨都没眨。 不是说喜欢这个男明星,看他和别人接吻也能这么入神? 谢图南不是很理解。 他重新拿起调羹搅了搅,但一口没喝,又放下。 暮云手里一块接一块的拿着炸鸡,但眼神却几乎没有离开过电视屏幕。 完全忽略了谢图南的存在。 …… 一段闪回后,电视屏幕黑下去了,但韩剧的情景带入感让人久久无法回神。 暮云眼角有泪,怅然若失的感觉萦绕在心头,她很轻的吸了吸鼻子,然后继续咬炸鸡。 听到吸鼻子的声音,谢图南挑眉。 “哭了?” “……没有。”暮云把骨头扔进垃圾桶,情绪显而易见的低落:“我去睡了。” “吃饱了?” “饱了。”暮云起身往房间走。 谢图南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开门进去,看着门关上,然后客厅陷入沉寂。 好像突然不高兴了,因为这部电视吗? 谢图南疲惫的捏了捏眉心,听到“吧嗒”一声。 暮云把门反锁了。 谢图南:“……” 暮云吃了八分饱,看完一部电视也消耗了情绪,所以疲惫感涌上来。 她关上门才想起,今晚似乎没和他说一句谢谢,进房间前也没有关心一句他的伤口。 他为她受伤,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 但是重新走到门边,暮云又犹豫了。 明天再说吧。而且,他又不是小孩,那些注意事项应该也不需要反复提醒。 所以暮云最后没出去,顺带还锁上了门。 …… 次日。 暮云醒来下意识去摸手机,但按了一下,没动静——因为没电,关机了。 眼睛睁开一条缝,入目的是陌生的天花板。脑中混沌着,以为是在做梦,暮云重新闭上眼,把手背搭在额头,试图清醒过来。 然后她想起来了。 这里是酒店,而谢图南就睡在隔壁…… 暮云翻了个身,被子蒙过头,两脚在床上乱蹬一通,最后轻喘着气起身。 开门出去,谢图南已经起了,他坐在客厅,膝盖上放着电脑,看起来在处理工作。 “有充电器吗?” “起了?” 两人同时开口。暮云注意到他的头发是半湿的,大概是早上洗过澡。 “我房间有。”谢图南说。 暮云“噢”了声,踢着拖鞋去到主卧,在床头柜上找到一个万能充电器。 正要走,注意到脚边的垃圾桶。里面没什么垃圾,只有几张纸,但带着血迹。 “找到了?”看暮云出来,谢图南合上电脑放到一边,“早上吃什么。” 暮云没回答,盯着他还在滴水的发梢,“你洗过澡了?” 谢图南:“嗯。” “伤口碰水了吗?”暮云的语调有些严肃。 谢图南想了想说:“没怎么碰。” “……”那就是碰了。暮云的脸色变得不太好,她很不喜欢这种不听话的病人。 想狠下心不管他,但是等她给手机充上电,回房间洗漱完,再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谢图南拿手掩了一下伤口的位置。 “……换药了吗?”暮云最后还是心软问。 其实问也是白问,昨晚从医院带回来的袋子还原封不动的放在茶几上,肯定是没有。 果然,谢图南说:“我不会。” 暮云走过去,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用公事公办的语调说:“衣服解开。” 谢图南点点头,合上电脑放到一边,抬手解扣子。 暮云回头的时候,他上身已经是赤/裸的状态,而衬衫被随意的揪成一团,扔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没让你脱。”暮云脸黑了。 “这样方便。”谢图南笑着看她。 “坐着还是躺着?”他又问,语调里有淡淡的揶揄,或者听起来更像调戏。 “你倒立吧。”暮云头都没抬,鼓捣着棉签和碘酒面无表情的回。 谢图南:“……” 行吧。 “没睡好?”谢图南配合着抬起手。 “挺好的。”暮云语调冷淡。 “那心情不好?” 暮云:“嗯。” 以前看到这种不遵医嘱也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病人,暮云通常会耐着性子劝说几句,但现在她觉得生气。 “那我再把衣服披上?”谢图南琢磨她是为这个生气,退让了一步。 “不用。” “嗯?” 暮云终于看他一眼,“以前手术室天天见,你也没比别人多什么。” “……”谢图南沉默两秒,“你们做手术不是开脑子么,也要脱上衣?” “不是。”暮云说,“是全/裸。” 谢图南:??? “什么?”谢图南不知不觉放下了手。 “抬起来。”暮云有点凶。 “……”谢图南把手搭到后面的沙发背上,眉头轻皱,“为什么?” “开颅手术风险大,为了方便施救,都是全/裸。”暮云解释了一句。 但一般而言,患者会盖住无菌布或者穿无菌衣,只有需要抢救的时候,才看得到脑子之外的部位。但这个暮云没说。 在医生眼里,上了手术台,男女都一样,没有性别之分或者羞不羞耻这种想法。 短暂的寂静。 谢图南没有再说话,而是维持着一个姿势,盯着暮云看。 今天没有太阳,天是那种灰蒙蒙的,客厅没开灯,光线也不亮。 暮云侧身坐在沙发上,用皮筋扎了头发,低着头,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 她的目光很专注,似乎眼里只有那块伤口。看起来有点不高兴,但下手不重。 回忆起来,她好像做什么都这样认真,不管是念书还是工作,一直都有一股执拗的劲。 所以,也一直做的很好。 他几乎没有在这些方面给过她帮助,她也从不需要。她不喜欢走捷径,不喜欢和别人不一样。 还记得她那时候说:“可能你觉得像只蜗牛一样背着壳半天才挪那么一小段,有点傻,但我只想踏踏实实的走下去,得到什么都很安心。” 这两年,她变了很多,其实又什么都没变。 “等会有雨。”在没有察觉的时候,谢图南的语调也轻了很多,像是怕打扰她。 暮云:“嗯。” 她语调稍微和缓了一些,因为伤口的情况比想象的好,应该是真的没怎么碰到水。 “暮云。”谢图南忽然好奇:“当初为什么报医学院?” “什么?”暮云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 贴上最后一块胶布,暮云起身,把换下来的纱布都扔到垃圾桶,整理茶几上的东西。 “喜欢做医生吗?”谢图南换了个问法。 “……说不来。”这两个问题都很无厘头,但暮云还是答了。 “那其他的呢?”维持一个姿势久了,谢图南坐正身子,把重心放到另一边,“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吗?” 暮云终于侧头看他。 “我知道跟我无关。”谢图南猜到她想说什么,“随便聊聊也不行?就像你昨天和你同事聊天那样。” 昨天?暮云回想了一下,是和郑云池聊天那段吗?但她现在想不起来聊了什么。因为太熟了,说什么都不太忌讳,过后也就忘了。 “没有。”暮云把最后一个盒子收好,“没什么特别想做的,我一直是一个没有理想的人。” 她一直,按部就班的生活着。 一直很努力的念书,考一个好大学,选一个觉得不错而且有点价值的专业。 但也并没有什么特别高尚的想法,就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这个答案让谢图南有点意外,又似乎是意料之中。他笑了笑,“嗯,我也没有理想,但是——” “什么?”暮云走到电视旁边,查看手机电量,顺口问了下去。 “想要你。”谢图南说。 轻轻缓缓的语调,周围的空气似乎在那一瞬间停止了流动,暮云脊背微僵,很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 好在是背对着她的,她的手指悬空着,屏幕上是陈卓的消息:【暮云姐,今天有空来警局做了一下笔录。】 过了很久,暮云才打下一个字:【好】 陈卓:【昨晚受伤那位,能来吗?】 暮云:【应该可以】 陈卓:【到了和我说一声】 暮云:【好】 …… 回完消息,暮云放下手机:“陈警官让我们去趟警局做笔录。”她语调如常,好像完全没听到刚才那句话似的。 谢图南拎过衬衫穿上,慢条斯理的系着扣子,但眼神始终落在暮云身上。 “好。” 至少, 她只是装作没听到。 53、第 53 章 053 昨晚吃的太油腻, 暮云胃里有点不舒服,因此让酒店送了两份清粥。 吃完早餐,暮云开车和谢图南去警局。 十五分钟的车程, 但是沿途有两所学校,又赶上早高峰, 私家车堵了半条街,他们用了半个小时才到。 笔录不复杂,就是问什么答什么。签字按手印后, 陈卓和另外一位警察也签了字。 从小房间出去, 另外一位警察先去忙了, 只剩下两个人,暮云问陈卓:“怎么样?” “什么?”陈卓没反应过来。 暮云笑笑, “昨晚赶回来,没发生什么吗?” “没。”陈卓面露纠结, “也不是完全没, 怎么说, 就是……” 就是没成功, 暮云读懂了他的潜台词, 不忍心揭人伤疤,准备换个话题寒暄两句后告辞。 但陈卓主动问:“暮云姐, 你说我还有机会吗?” 这个不是很好判断, 昨晚叶萌对陈卓的担心是真的,但事情没有绝对。 暮云想了想问:“你怎么跟她说的?” “我就回来找她聊了会天,然后说请她看电影……”陈卓挠了挠头。 “没了?”暮云等了一会, 有些不可置信的问。 “……她没答应。”陈卓有些沮丧的接上后半句。 暮云看着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男生,久久没有说话。难以想象这个年代出了社会两年的小伙子,还有追女孩追的这么矜持的。 第一次见的时候, 陈卓给她的印象是有点腼腆,但对着叶萌的时候挺机灵的,难道是错觉吗? “我是不是没机会了……”陈卓被暮云看的有些发毛,忐忑着问。 “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没。”陈卓说,“大学读的警校,我们整个系都没几个女生,工作之后也一直很忙,没时间。” 原来是这样。暮云安慰道:“她不同意你就多问两次,也不用太着急,慢慢来。” 有时候,或许顺其自然、让情感慢慢升温才是最好的,暮云不是很喜欢给别人的感情出谋划策。 可能是因为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自己都不太相信爱情。 …… 聊着天,谢图南也出来了,暮云收回思绪,抬头和他对视上。 谢图南从她眼里看到了很明显的落寞,还有淡淡的忧伤,但是一闪而过,快的让人以为出现了错觉。 “走吧。”暮云说。 谢图南走在前面,步伐沉稳,完全不像是受了伤,但下楼梯的时候,肌肉被牵动,暮云还是看出了他微微的隐忍。 “中午想吃什么?”坐到车里,谢图南问。 “你是说你还是说我?”暮云系上安全带。 “你。” “我不饿,不太想吃。” “那我呢?” 暮云看他一眼,“回酒店喝粥。” 谢图南:“……” 早高峰已经过了,一路畅通。 暮云以前不喜欢开车,一来是不顺手,二来是永远绷着神经,还要操心怎么停车。 但现在发现,这种掌控的感觉也真的不错。 至少她想去哪去哪。 车子在酒店门口停下,暮云解了安全带,“饮食记得清淡一点,别碰水,别久坐,酒店有医疗室,按时去换药,到时间我会给你发条微信的。” 暮云说了一大段,暂时好像想不出别的了。 毕竟五星级酒店的服务无微不至,甚至可以根据伤势帮你搭配好三餐。 “那我就先回家了,有什么问题你再发我消息。”暮云说着推开车门。 “就这么走了?”谢图南问。 暮云假装没听懂,也没回头,“我打车或者坐公交车就行。” 谢图南没再拦,看着暮云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他推开车门。 侍应生迎过来:“先生,需要帮您把车开到地库吗?” 谢图南把车钥匙递过去,但手举到一半又顿住,若有所思的看向暮云离开的方向。 “先生?”侍应生轻轻出声。 “不用了。”谢图南收回车钥匙,转而把房卡递过去,“你帮我回房间拿点东西。” …… 暮云转过前面的十字路口,公交车正好过来。她上了车,找了最后排的位置坐下。 上中学的时候寄宿,每周也是坐这趟公交,她总是戴个耳机坐在靠窗的地方,mp3里放着周杰伦的歌。 那会想的东西都很简单,无非是成绩作业或者偶尔做个白日梦。 其实见的世面少,烦恼也会少。有时候,井底之蛙未必不快乐。 “叮咚!青城公交提醒您,青城一中到了,车辆停稳后,请您从后门下车。” 广播报站声唤回了暮云的思绪,她抬头,看着窗外熟悉的校门,不知不觉跟着人/流走了下去。 没想进去的,但是人已经到了门卫亭外。遗憾的是大门上已经做了安保装置,只有刷校园卡才能进。 暮云刚想走开,听到有人喊:“同学。” 她回头。 是门卫大爷:“回学校看看呀?我给你开门。” 暮云迟疑了一下。这位门卫老爷爷不是她上学时候的那个,没道理一眼就看出她是这里的学生。 看出她的疑惑,老大爷笑呵呵道:“你照片就在进门的光荣榜上挂着呢,我认得,快进去吧。” 暮云恍然,“谢谢您。” 沿着大路左侧往里,就是门卫老爷爷说的光荣榜。很长的一排,简单的玻璃橱窗,见证了无数学子和青中的辉煌。 暮云在高二的时候参加化学奥林匹克竞赛,拿了一枚银牌,提前招生的时候,a大给了降分30的优先录取资格。 当然,她是那一届的理科状元。 看着橱窗里自己稚嫩的证件照,暮云微微的出神。 大学里厉害的人很多,高考也只是人生很小的一个节点,毕业后回头看,其实并什么都决定不了。 但站在这里,怅然和怀念侵袭而来,连带着尘封的那青春岁月。 她想起那时候满怀的憧憬、中二时期暗暗许下的誓言、以及无数个争分夺秒复习的深夜…… 原来,真的留下过一点什么。 “这么厉害。” 想的太入神,以至于旁边来了人都不知道。但是……暮云震惊的看着谢图南,“你怎么进来的?” “跟着你进来的。”谢图南的目光落在橱窗里,“这照片还有吗?” “……没有。”暮云说。 其实有,她念书的时候还没有什么磁卡,借书证、学生证上都会贴照片,毕业后被她收在了一个小铁盒里。 谢图南抬手,隔着玻璃点了点照片,似乎在研究怎么把它撕下来。 半晌,他挪开视线,看向其他地方:“这是你以前念书的地方吗?带我逛逛?” “你有伤,不适合走那么多路。” “那就稍微逛一会。” …… 学校没怎么变,从花草树木到教学楼旁边的凉亭,似乎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顾忌谢图南的伤,暮云走的很慢。 今天天气凉快,微风吹上来,带走了夏末所有的燥热。听着教学楼里隐隐传出的读书声,暮云渐渐放松下来。 在湖边的栏杆处停下,暮云闭上眼,放空思绪。 “在想什么?”谢图南问。 “一些人,一些事。”暮云说。 “那个送你兔子的小男朋友?”谢图南的第一反应。 “什么兔……”暮云还闭着眼,下意识接话,说一半才感觉不对。 他说的是那只兔子玩偶。 “上次骗我的?”虽然是疑问句,但语调笃定。 暮云转头,看着他眉梢处隐约的笑意,默了几秒说:“也不是。” 谢图南:“……” “玩偶不是他送的,但的确有这么个人。”暮云双手握住栏杆,脚尖踢了踢地面。 “我高二的时候,分班,其实那会追我的人挺多的,但有个男孩子很特别。”暮云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淡淡的怀念。 “然后呢?”谢图南一直盯着暮云的神情,像是在辨别她是不是在骗人。 “就是高高瘦瘦的那种男生,很白,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篮球打的很好,很阳光,我中学的时候不爱说话的,但他会逗我笑。” 暮云看着湖面缓缓的叙述。 谢图南听到后半段,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她脸上的神色那么温柔,笑意是发自内心的,到现在还在深深怀念着吗。 “后来呢?”谢图南的喉咙微微发紧。 “当然是表白了啊。”暮云笑了一下。 “不过,他给我递情书的事情被他妈妈知道了,我还没想好答不答应他,她妈妈跑过来告诉我,我无父无母,家里又穷,配不上她儿子。” “我把情书扔了,拒绝了他,再然后,他妈妈就找老师,把我们的座位调开了。” 暮云自始至终都很平静,说到最后脸上也是挂着笑的。 是一个不怎么好的结局,又似乎是很好的结局。 后来即便在一个班,交流也少了,毕业后更是没有了这个男孩的消息,她其实连他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剩下的,不过是一些对青春的淡淡缅怀。 谢图南眉心轻蹙,似乎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走向。顿了几秒,他问:“难过吗?” “什么?” “当时,难过吗?”谢图南试图透过她的神色,去追溯那个十年前的女孩,但是失败了。 “……难过的。”暮云扯了扯嘴角,语速很轻很慢:“但是当时的世界太小了,后来才知道,那样的难过不值一提。” 青春期的孩子,穿着千篇一律的校服,全部的世界就是桌上的书、考不完的试、刻意经过的某个窗口…… 和后来的那些喜怒哀乐比起来,的确不值一提。 谢图南感觉喉咙发痒,想咳嗽又生生忍下,开口带了点沙哑:“是我吗?” 他走到暮云背后,伸手环住她的腰带到怀里,下巴轻轻的放在她头顶。 “后来的那些难过,跟我有关吗?” “也有我自己的……好多,记不清了。”暮云盯着湖面上的几条金鱼,没有推开谢图南。 就是忽然没有力气,不想挣扎。 谢图南觉得心脏狠狠的揪痛。他宁愿她骂他,哭着对他发泄,甚至打几下出出气。而不是现在这样,云淡风轻的,说记不清。 “以后不会了。”谢图南抓住她的手,握到掌心。 他的语调那么温柔,温柔的都不像他了。 暮云觉得有什么在摇摇欲坠,就像是花很长时间修了一个小房子,一点一点添砖加瓦,变得遮风挡雨坚不可摧。 现在,这个小房子被敲出了一条裂缝,墙皮在簌簌掉落,也许很快就会变得摇摇欲坠。 迟迟没有听到回应,谢图南放开手,绕到旁边,但手臂还环在暮云身侧。 暮云也正好偏过头。 对视。 暮云的眸子很静也很清澈,但此时此刻,里头有太多的东西是谢图南看不懂的。 他抬头,覆到她后脖颈,情不自禁吻了过去。 不是很激烈,只是点到为止,轻轻的厮/磨。 水面倒映着男女的身影,暮云没有闭眼,似乎也忘了推开。她盯着他眼睛里自己的倒影,有一瞬间像是要被吸进去。 “干什么呢!!!”一声怒喝。 暮云猛的回神,推开谢图南,看到十来米远的地方一个头发花白男人气势汹汹的往这走……不,准确的说,是跑过来。 那是暮云高三时候的年级主任,现在好像已经是副校长了。 一个极其古板、手段雷霆、经常在大课间吼穿整个楼道的小老头。 暮云的第一反应是转过身。 第二反应是跑。 以为是什么熟人,谢图南转身,然后迟疑了几秒。 就是这么几秒的功夫,小老头拽住了谢图南的手臂,劈头盖脸道:“你哪个年级的?是不是新招的老师?” “不是。”看暮云跑了,谢图南也想跟上,但没想到老头力道很大,他被猛拽一下,牵扯到了伤口。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学校!” “……” “知道那里什么地方吗?”小老头指着湖对面,“教学楼!学生在上课!谁允许你在学校的搞男男女女这一套的?还有跑了的那个……” 后面说的什么暮云听不清了,她一口气跑到大门口,才想起被自己扔下的谢图南。 路挺绕的,他带着伤,估计还跑不过小老头。曾经有一对小情侣晚自习在小花坛幽会,被小老头追了半幢教学楼。 昔年教职工运动会上,不管是长跑短跑,小老头都是少有对手。 按照谢图南的态度……要不要回去解个围?暮云有点纠结。 但是接着她又想起那个吻,他靠过来的那一瞬间,她居然没有很强烈的意志要推开他。 暮云心里很乱。 “同学,这么快出来了啊。”门卫老爷爷仍旧笑呵呵的打招呼,“你男朋友呢?怎么没带出来?” “……什么男朋友?”暮云呆呆的。 “就刚刚跟你进去那个小伙子么,他说是你未婚夫,但是闹别扭了,他急着找你解释,不然你就不嫁他了。” “我看他挺着急,就放他进来了,怎么,还没和好呢?”门卫老爷爷根据暮云的神色,揣测了事情的走向。 他用过来人的口吻,和蔼道:“小年轻嘛,小吵小闹也正常的。他要做错事你就惩罚惩罚他,别气坏自己,不值当。” 未、婚、夫? “……” “他——”暮云吸口气,被气笑了,“我们不是,什么关系都没有,他骗您的。” 门卫爷爷笑呵呵的点头,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这种事有口难辩。暮云挤出一个笑,“爷爷,我还有事,先走了。” “就走啦?”门卫爷爷往里看了眼,“不等他?” “……不等。谢谢您。”暮云出了门,又回头,似乎是不甘心,“他真不是!” 54、第 54 章 054 走出学校, 对面站台正好过来一辆公交车,暮云没看是几路,直接上去了。 上去之后才发现这是最老式的城郊公交, 仍旧采用投币的方式,两枚硬币从城东坐到城西。 但暮云身上只有一枚硬币。 公交车已经开了, 不是很擅长很陌生人开口,她有些尴尬,在投币箱那边看了一圈, 也没找到二维码之类的东西。 进退两难的时候, 旁边有人递过来一枚硬币, 暮云顺着看过去,是一个穿着格子短裙的女生。 暮云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过, “谢谢。” “不用谢。”女孩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车上人不多,暮云仍旧坐在后排的窗边。但坐下后她发现, 车子在往东开, 和家里是两个方向。 公交车一站一停, 暮云前面的门开开合合, 不断的有人上、有人下。 但她却没动。 她有点累, 想找个地方安静的又不会被人找到的地方安静的坐会。 找出耳机带上,暮云把头轻轻的靠到窗边。从窗口望出去, 天空是四四方方的。外边没有太阳, 街道很暗,行人匆匆。 她把这些天的事情都回想了一遍,从机场的那通电话, 到谢图南忽然跟来青城,再到刚才那个吻。 耳机里在放金玟岐的《岁月神偷》,歌词唱到:“能够握紧的就别放了, 能够拥抱的就别拉扯,时间着急的冲刷着……原谅走过的那些曲折……岁月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游……” 温柔的旋律,伴随着淡淡的伤感,暮云的眼角悄悄湿润了。 不想承认,但也不能否认,在不知不觉中,本以为早就坚定的心,久违的动摇了。 暮云抬手,轻轻的推开一点窗,风吹进来,发丝轻轻扬起。 她听到耳边一个很久远的声音说:再试试,吗? …… 过了十几站之后,暮云下了公交,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报上地址,暮云系好安全带,低头去看手机。 谢图南发过消息:【在哪?】 他似乎学会了加标点,暮云手指在屏幕上徘徊了一会,没回,又把手机放回了兜里。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到了家附近。临近中午,天色却越来越暗,有一场雨就要来。 “师傅。”暮云说,“前面的便利店就放我下去吧。”看起来还有场大雨,她想先买把伞,家里的都不好用了。 其实是个小超市,就开在巷子口,卖一些日常用品,包括烟酒蔬菜。 因为房子是老板自己家的,所以很多东西都相对便宜,邻里邻居都去照顾生意。 暮云买了伞,又拿了几样日用品和水果,走到柜台附近听到老板在和人闲聊: “昨天半夜警察来这里抓了个人,就从前面巷子里出来的,我半夜起身正好看到。” “谁啊?” “没看清……” “半夜来抓肯定犯的事还挺大的。” “不会是xx家的儿子吧,听说前两天打了人,还挺严重的。” “不是,他们家赔钱私了,我早上还看见他,骑着摩托车过去还跟我打招呼呢。” “……” 暮云默默的付款,然后走出店里。 人对疼痛和恐惧的记忆有时候反而没那么深刻,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现在听到别人讨论,暮云竟然没有特别的感觉。 如果非要去回忆昨晚,似乎所有深刻的记忆都和谢图南有关。 天色比起方才更加阴沉,入了秋,风吹到身上也带着凉意。 暮云加快脚步,穿过路口,却在巷口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她走近车子弯下腰,贴着玻璃看了眼。 没人。 沉默着在原地站了一会,暮云抬脚踢了踢车身,然后往家里走。 昨晚走的时候关了院门,她就不信他带着伤还能在雨天徒手翻墙。 老木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第一眼看过去,院子里空荡荡的。 暮云转了一圈,屋里屋外都没人。 难道刚刚看错了? “……暮云。”陈奶奶从院门口进来,“我听见你开门的声音的了,到奶奶家去吃饭。” “不用了奶奶,我吃过了。”暮云要忙的事情有很多,请人来换锁,洗昨天的衣服,弄乱的房间也要整理。 “奶奶问你件事。” “您说。”暮云一边应,一边快速的处理了椅子边的垃圾桶——里面有带血的纱布,怕老人家看了担心。 把垃圾袋打结,放到墙边,暮云不动声色的在正屋里环视一周。 大致是整齐的,房门也虚掩着,只有桌上还放着药箱,应该看不出来什么。 陈奶奶道:“前两天经常来家里找你那小伙子,这两天没见人?” “谁?” “就你说做生意那个,年纪也不小了,北城人。” “他……可能最近忙吧。”暮云心不在焉的,就怕谢图南冷不丁从哪个房间冒出来。 “奶奶说句心里话,你现在一个人,也没什么牵挂,远点就远点,只要对你好就成。” “他年纪不小了,见识的也多,还跟毛头小子一样三天两头往这跑,就是对你上心。” “……我还不着急。”暮云把芒果切成小块,放进盘子里,“奶奶,吃点水果。” “奶奶不喜欢,你自己吃。” “尝尝嘛。”暮云努力的岔开话题,把盘子塞过去,“挺甜的。” 陈奶奶被迫接了,继续道:“奶奶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刚跟那小伙子聊了聊,觉得挺好的。” “聊……什么时候?”暮云差点切到自己的手。 “就刚刚,看他站在路边,你又不在,就让他到我家坐了会。问他说还没吃饭呢,看起来是挺忙的,也不容易,我就给他下了碗面……” 暮云没听完,抬脚就往外走,在院门口和谢图南打了个照面。 “……” “吃完了?”陈奶奶跟出来问。 “吃完了,谢谢奶奶。”谢图南淡淡的笑,语调谦逊,是老人家最喜欢的那种姿态。 “那我先回去了,你们聊。”临走前,陈奶奶还把手里的盘子塞给了谢图南。 院子里只剩下两个人,沉默两秒,暮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你自己开的车?” 谢图南点了点头。暮云从酒店走之后,他看着她上了公交车,沿路跟到学校。 当然,从学校出来,连人影都没看到。 暮云遇到过形形色色的病人,但这么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有点生气,又觉得没必要,毕竟他好好的站在这,大概是没什么问题。 暮云把装着芒果的盘子抢回来,转身进屋。 谢图南跟了过去,“刚才就那么扔下我跑了?” “……”提起这个,暮云忽然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去面对他。 扔下他这事做的是挺不仗义的,但要不是……她也不至于跑。 继而她又想到谢图南和门卫爷爷胡扯的那些话。 暮云不理他了。 她收了药箱,放进柜子里,然后给找出通话簿,给上门换锁的师傅打电话:“……下午一直在家,麻烦您。” 挂断电话,暮云又去扫地。 谢图南也看出她不高兴了,很明智的跳过那个话题:“吃饭了没?” 暮云跟没听见似的,扫完地,把窗子打开通风,昨晚换下来的衣服放进洗衣机,贴身的衣物手洗。 被彻底忽略,谢图南也没说什么。一边看着暮云忙前忙后,一边在手机上敲敲打打。 洗完衣服已经是半个小时后,外面下了小雨,暮云把衣服晾在了廊下。 正好有人敲门,以为是来换锁的师傅,她去开门。 “您好,这是您的外卖,签收一下。”外卖小哥带着头盔,衣服被淋湿了。 “……哦,好。”暮云回头看了谢图南一眼,接过袋子,把伞递给外卖小哥。 “不用不用,雨不大,您给个好评就行。”外卖小哥骑上电瓶车呼啸而去。 暮云回到屋内,把袋子放到谢图南手边的桌子上,“吃完自己处理垃圾。” “给你订的。”谢图南说。 “我不饿。”暮云往自己房间走。 房间内乱成一团,桌子还横在门口,暮云费力的把它推回原位。 谢图南站到门口的位置,“要我帮忙吗?” 暮云看他一眼,目光落到他伤口的位置:“等会腰上缝的线崩开是不是要赖在我头上?” 谢图南笑了一声,“可以吗?” “那我试试。”他走了进来,手搭上书桌边缘,真的准备帮忙。 “你——”暮云拍开他的手,抬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好像是认真的,又好像不是。 暮云不理他,把桌子推到原来的位置,才轻喘着气道:“谢图南,你这样的病人真的很讨厌!” “你把我当你病人?” “是啊。”暮云站在桌子正前方,用抹布擦上面的灰尘,“不然你以为呢?” 谢图南也绕到桌子前沿,靠到暮云旁边,和她是面对面又错开的姿势。 他微微侧头,凑到暮云面前,笑着问:“那应该也不是普通的病人吧。” 暮云把手里的抹布翻面叠成块,慢吞吞的说:“比普通病人麻烦。” “……” 她反复的在擦一个地方,谢图南按住她手,“已经很干净了。” “我觉得没有。”暮云把手抽回去,“你能不能去边上待着,妨碍我干活。” 她真就一副嫌弃的样子,挥了挥手让他走开,赶蚊子似的。 谢图南退后一步,让开了位置,开始打量这个房间。 房间不大,进门就是一张书桌,书桌前面是窗户,正对着的,有一张简易的木质书架。右手边放着床,还有一个小柜子。 墙上帖了几张海报,似乎都是男明星,谢图南一个都不认识。 除了弄乱的书桌,各处都很井井有条。 最后,他的目光定着床头,哪里放着先前坏了耳朵的那只兔子玩偶,现在,耳朵已经补好了。 手艺不算好,缝合处能看的到粉色的线,耳朵耷拉下去,显得有点委屈。 谢图南走过去,拿手指拨了一下兔子耳朵,“这个补好了?” 暮云回头看了眼,语调是不乐意的:“别乱碰。” 谢图南挑眉:“不是说和那男生没有关系?”那还这么宝贝? “的确和他没关系。”暮云把原本书桌上的东西一样样摆上去,“这是我爸爸送我的生日礼物。”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暮云整理东西发出的细微声音。 谢图南盯着那只兔子看了一会,眼中神色复杂,有愧疚也有淡淡的心疼。 “抱歉。” 暮云没应,但之后也没再听到他说话。等把沙漏和几样小玩意放好,她回头,看到谢图南在整理兔子。 耳朵摆好,脚也摆好,似乎觉得不满意,又往左挪了一下位置…… 格格不入又意外和谐的场景。 心软了一下。 “没关系。”暮云把一个不倒翁摆到桌子正中间,拿食指戳了一下,“那只耳朵本来就——” 她说到这顿住,温热的气息刺激着耳后敏/感的神经,谢图南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到了旁边。 他环过她的腰,吻从耳垂处落下,沿着颈/侧一路到锁/骨。暮云被他带着转过身,失神的片刻,更加细密的吻从正面落下。 t恤领口宽松,被扯着朝一边倾斜。他的手也不安分,摩/挲着覆上她的后背,沿着腰/线流连。 他的唇和指尖都带着凉意,但掌心却滚烫,所过之处,身-体被挑起最原始的悸-动。 暮云有短暂的沉/溺。 但随即,“咚咚咚”的敲门声传来,混杂着雨声,略显急促。 暮云在那一刻清醒,开始挣扎。 谢图南停下了动作,看着她微微泛着粉色的耳垂,喉/结上下动了动,但还是克制住了,“我去开。” 他出去了,但房间里那种旖/旎的气氛还没有消散。暮云觉得有些无力,扶着桌子转过身,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她抬头,目光落向窗外。 来人穿了件深蓝色的雨衣,背着很大的工具箱,应该是换锁的师傅。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天也阴沉的可怕。 谢图南撑了把伞,在跟那个师傅说着什么,伞沿滴下来的水打湿了他的肩膀。 暮云轻轻的舒口气,起身准备出去,但是弯腰的时候,目光触及到一个开了条缝的抽屉,神色倏然顿住。 那个抽屉在书桌最下面,已经有将近两年没有打开,似乎已经被她遗忘了。 暮云蹲下身,缓缓的抽开。书桌太老了,打开的时候需要顿好几下。 里面孤零零的放着一本书,正好是一个抽屉那么大,封面很旧,连字都看不太清。 暮云的手指轻轻捏着书脊,然后翻开,里面夹着两张纸,是医院的报告单。 55、第 55 章 055 这两张纸一直夹在书里, 两年过去,一点褶皱都没有,上面的字迹每一个都很清晰。 但现在看到, 心里的感觉却已经没有那么深刻。 或许是时间过去太的久,也或许是对于那段经历, 真的已经释怀。 也能够很平静的回想。 她去做检查的时候,谢图南离开十多天。所以从日期推算,如果真的怀孕, 也可能是两周都不到。 一般来说, 血hcg指数是最直观的也不会骗人。可是第一次检查的时候, 数值只是超过正常未孕水平一点点,连医生都没办法确认, 所以让她回去静养,一周后再来。 怎么可能静的下来。 那一周她过的胆战心惊, 几乎没有睡觉超过两个小时, 总是时不时惊醒。 也许是幸运的吧, 复查的时候, 指数回到了正常水平。第二章报告单上清清楚楚的写着未孕。 当时她坐在诊室的凳子上, 觉得整个人都没有了力气,生活又从灰色变成了彩色。 大概是把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理解成了失望, 医生没有急着叫下一位, 安慰了她好一会。 暮云记得那是位年轻的女大夫,说话很温柔,安慰说还年轻, 身体很健康,想要以后总会有的,是缘分还没到。 就是在复查的第二天, 暮云来了月经,一切都很正常,和往常的每一次一样,只是推迟的一点。 可心里忍不住想,第一次的检查结果里,那高出的一点hcg,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也许,孩子真的来过。只是第一次检查的时候还太小太小,体内的激素没有上升的很明显,所以判断不了。 但是,后来ta又自然消失了。 医学上,这种情况叫做生化妊娠。如果真的只有两周不到,的确可以消失的无声无息,也没什么痛苦,属于正常情况。 也或者,第一次检查的乌龙,只是因为那段时间心理压力和情绪起伏太大,导致生理期推辞,身体激素变化。 暮云做过很多次假设,后来发现这是一个死局,没有必要深入思考的死局。 不管是什么原因,不管是哪种情况,她的身体没有受到损害,在这一点上,她心怀感激。 也如释重负。 尽管她喜欢孩子,很喜欢很喜欢。 或许是父母去世的太早,童年一家三口相处的场景成了她内心深处最向往的幸福所在。 但当时,她没有负责的能力,也给不了孩子一个温馨幸福的家庭。 所以宁愿ta没有来。 也就是那时候,暮云彻底想通了一件事。她犹豫着,挣扎着,狠不下心离开谢图南,但以后呢? 他给不了她承诺,就代表着,她无法给以后可能真的会到来的孩子承诺。 …… “轰隆!”云层里隐隐的传出雷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压抑着像极了野兽的低吼。 暮云猛然回神,余光看到一个人影过来,她把报告单夹回去,合上书,原样放到抽屉里。 “藏什么呢?”谢图南只看到一个角,靠在门口挑眉问。 “没什么。”暮云合上抽屉,拿手拍严实。 “……出去挑一下要哪种锁。”谢图南没有深究。就像那只兔子玩偶一样,很多事,或许不该问。 暮云“嗯”了声,把椅子放到桌前摆好。 她脸色有些苍白,谢图南刚想问,手机响起,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头轻皱,但还是接起:“喂,是我。” “师傅,这个能不能……”暮云已经和换锁的师傅交流起细节。 “还在出差,没处理完……很重要……”谢图南举着手机,心不在焉的应付着电话里的人,目光一直落在暮云身上。 外头雨势丝毫未减,雨水顺着屋檐倾泻而下,垂直的打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雷声也在继续,但不是特别响,有一种瓮在瓦罐里的混沌感。 换锁的师傅动作很快,三两下就干完了活。暮云给他拿了条毛巾擦脸上的雨水,“躲会雨再走吧。” 师傅接过毛巾随便撸了一下脸,“不用,这不是云里的雨,越下越大,一时半会停不了。我店离得近,五分钟就到了。” 暮云抬头看了眼天色,“那您路上小心。” “诶,好,有什么问题再打我电话。”师傅穿上雨衣,背上工具箱走进了雨幕。 目送他出了院子,暮云拿扫帚清理换锁留下来的垃圾。 谢图南挂了电话走过来,“不吃饭?” “还不饿。”暮云把垃圾袋扎起来,放到门外,雨丝飘过来落到脖子里,凉飕飕的。 似乎忙的差不多了,家里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除了…… “你什么时候走?”暮云看着在屋里晃悠的人,问的直接。 谢图南朝院门的方向看了眼,“你留那师傅躲会雨,但是赶我走?” “……” 这样听起来似乎是不太对。 看了时间,现在是下午四点,还早,再说吧。 “那你等雨停了再走。”暮云也累了,说完去厨房,给自己热了杯牛奶。 想到谢图南的伤,也顺手给他弄了一杯。 “有电脑吗?”谢图南接过杯子问。 “做什么?” “处理几封邮件。”谢图南说。 暮云“噢”了声,指了个方向:“在书房。” 以为他会留在那,毕竟办公需要的环境比较私密。但两分钟后,谢图南拿着电脑回到了正屋。 暮云已经躺到了藤椅里,脑袋上盖了本书,听到动静回头看过去。 谢图南把电脑放到四仙桌上,插充电器的时候因为插头在下面,他弯腰不方便,有些为难。 “我来吧。”暮云起身走过去。 因为突然被翻出来的报告单,她这会心情有些复杂,但他受着伤,很多事又另当别论。 ……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暮云抱着书坐在藤椅里,谢图南就在身后的桌子上处理工作。 手里的书半天都没翻一页,暮云看着上面的字,却好像一个都不认得,脑海里反复的闪过很多画面。 那两张报告单,现在看到,的确没有什么难过的感觉了,就算是回忆起那段日子,似乎也是真的已经释然。 但这样的认知却更让她觉得迷茫,或者说,不敢相信。长久以来默认的事情被彻底打破,不太能适应。 原来不知不觉中,真的已经放下了。那些回忆不再需要她用力压在心底,而是可以坦然面对。 她不再排斥他的靠近,甚至是更亲密的接触。 那么,接下来呢? 暮云的目光近乎呆滞的看着外面的雨幕,她想让自己静下来,再仔细梳理一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 但耳边时不时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提醒着她屋子里另一个人的存在。 谢图南的手机这时候响起。 他的手机放在门口的地方充电,离桌子有段距离,反倒是暮云一伸手就能够上。 “帮我看看是谁。”谢图南说。 暮云“噢”了声,拿过来扫了眼。 挺眼熟的两个字。 她照着上面念:“贺婷。” 谢图南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打字。 暮云以为他会说“帮我挂掉”,但听到的却是:“你接吧。” “……自己接。”暮云把手机放到了旁边的小凳子上。 “贺家公司出了点问题,她哥哥刚刚打过我电话。”谢图南说到这按了空格键,合上电脑,双手交握放在上面,“贺婷她不是骗过你吗?” 电话铃声还在继续,暮云琢磨了一下他这段话,扯了扯嘴角,一言难尽的回头看他:“谢图南。” “嗯?”谢图南拿了杯子,起身去接水。 “我发现你有时候,也没那么直男么。”不仅不直男,还挺茶的。 “这是骂我还是夸我?” “……没夸你。”暮云转过头,不看他了。手机上铃声已经结束,写着未接来电1.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雨水冲刷地面的声音。已经是六点,天色尤为暗。 这一场雨下过,天气就会渐渐转凉。 夏天彻底过去了。 暮云静静的盯着屋檐上的水滴,贺婷的电话又打过来。 贺婷这个人,她不恨,因为没必要,但就像谢图南说的,报复一下也不错不是吗? 暮云的目光缓缓挪到手机屏幕上,铃声过半,她按了接听,放到耳边。 “图南哥。”贺婷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带着点小心翼翼:“我知道不好麻烦你,但是我哥哥他……” 谢图南看着暮云接了电话,拿着水杯走到门边。 暮云低头翻着手里的书,等贺婷说了差不多了,才打断她,轻声道:“他在忙。” “什么?”贺婷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在忙。”暮云又翻过一页书,平静的重复。 “你是……乔暮云?”贺婷迟疑又艰难的说出最后三个字。 暮云没应,算是默认。 尽管猜到了,但贺婷还是觉得心口撕裂般的疼。他和哥哥说在出差,很忙,原来就是忙着陪女孩。 他居然去找她了吗? 但贺婷现在没时间矫情了,定了定神问:“能让图南哥接电话吗?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对,但我现在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似乎真的很着急,暮云心还是软了一下,抬头去看谢图南。 后者像是没感觉到似的,目光落在院子里。 “他……真的没空。”暮云发现自己做不了彻头彻尾的恶人,演一下都有点困难。 贺婷不信。就算再忙,也不可能接一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要么,乔暮云没告诉谢图南; 要么,谢图南就在旁边,但他不想接。 其实贺婷知道,更有可能是后者。之前哥哥已经打过电话了,谢图南没有表态。 具体的事情贺婷也不懂,哥哥说,他做得到,可以帮公司度过危机。可他没松口。 凭两家这么多年的情分,他真的会袖手旁观吗? 不接她电话,也就放任别人接吗? 此时此刻,在乔暮云面前,贺婷的高傲不允许她再自取其辱,“那好,等他忙完……麻烦你跟他说一声。” “嘟嘟嘟”电话挂了。 暮云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琢磨了一下问:“你会帮吗?” “不会。”谢图南看着外面的雨幕,语调淡淡的,但没留余地。 暮云“噢”了声,没有深究下去。 商场上的事是复杂的,不会因为一点个人情绪就影响两个集团之间的决策。 她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具体。 屋子里安静了,屏幕也黑下去,门框倒映在里面,还有谢图南的身影。 外头的雨势一点都没小,闪电从墨黑的云层里划过,惊雷紧跟而来,暮云轻轻的抖了一下肩膀。 “害怕?”谢图南转头问。 “没有。”暮云重新抱了书,翻开之后又顿住,忽然抬头道:“谢图南。” “嗯?” “你喜欢孩子吗?” 56、第 56 章 056 -你喜欢孩子吗? 话题转变的太突然, 完全在谢图南意料之外,他罕见的完全愣住了。 “什么?” “……没什么。”暮云似乎是突然清醒,合上手里的书放到旁边的凳子上, “瞎问问。” 话出口的时候,她自己也愣住了。好像没有经过思考, 雷声响过后,把最真实的想法脱口而出。 可是,为什么想知道他对孩子的态度? 如果是为了那两张报告单, 那早就没有必要。在当时的情况下, 他们冷战、分手, 这张报告单也的确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时过境迁,单拎出来看, 她并不想就这件事嘶声揭底的质问他什么。 早就放下了,当初也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那些辗转难眠、情绪拉扯的深夜, 也慢慢的消逝在了时间的洪流中。 “就是突然想问问。”暮云又解释了一句, 但更像是说给自己的听的, 转头的时候神情已经恢复自然。 谢图南似乎也是才回神:“我……” “现在又不想知道了。”暮云打断他。 话是这么说, 但暮云猜测,他应该是不喜欢的——从来没听他提起过哪家的小孩子, 养布偶猫都嫌麻烦的人, 应该对养孩子更没耐心吧。 看着暮云从身边走过,谢图南蹙了下眉心,似乎有什么从脑中晃过, 但想抓又抓不住。 为什么突然提到孩子? 只是……问问而已? 心里冒出一个猜测,但随即被他否认。外头闪电划过,谢图南猛然回神, 惊觉背上出了一阵冷汗。 已经六点了,外面雨还是没停。 暮云肚子饿了,从冰箱里拿了两个鸡蛋,准备蒸一个蛋羹。 关冰箱的时候,余光看到谢图南。 他怎么办,要在这吃饭吗? 暮云内心挣扎了一下,但看着外面的天色……算了,本来就欠他一顿饭。 “你想吃什么?” 谢图南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中,闻言抬眸看过来,“我——” “就蛋羹吧。”怕他一开口就是什么高难度菜系,暮云抢先一步道。 说完又从冰箱里拿了两个鸡蛋。 四个,够了吗?暮云想了想,犹豫着又加了一个。 现在应该够了。 看着暮云的背影,谢图南眉心轻蹙着,抬脚跟上。 暮云洗了手,把鸡蛋敲进碗里,打匀称。因为不想洗打蛋器,她用的筷子。 “叮叮叮”的声音回响在厨房里,谢图南靠在门边,盯着暮云忙碌的背影微微失神。 她的头发扎了起来,t恤是宽松的,但腰间的围裙勾勒了线条。 很平淡温馨的场景。 “要帮忙吗?”谢图南走近了问。 暮云拿着勺子侧头看他,“你知道油和酱油加多少吗?” “……不知道。” “嗯,我也不知道。”暮云是故意问的,看成色可能不怎么好吃,所以给他点心里准备。 谢图南:“……” 估摸着量加完水,继续搅拌了一会,暮云在锅里放上水,碗架在上面。 相比之下,淘米煮饭就容易很多,250g大米,大概需要20分钟。 微波炉已经停下,但是碗上太烫,暮云没急着拿,出门去收挂在廊下的衣服。 谢图南跟了过来,试了一下门上行新换的锁,“这个还是不安全,等天晴了我让人给你装个安保系统。” “……不需要,我买了顶门器。”暮云把衣服一件件挂到臂弯。 夏天的衣服脱了水,挂在廊下风一吹也干了,但因为没有太阳,摸起来不太舒服。 “吧嗒!” 暮云闻声回头,门被谢图南关上了。 等等。 门关上了??? 愣了几秒,暮云看了看自己手里,除了衣服什么都没有,没有钥匙没有伞也没带手机,而天已经黑了,外面雨很大…… 她下意识去推门。很显然,纹丝不动。 “谢图南,你干什么?”暮云不可置信的看他,却在对上他格外幽深的眸子时,有一瞬间的晃神。 暮云转过身,贴着门往里看,拍了拍门,“现在怎么办?” 谢图南从后面靠过去,胸膛贴着她的背,把她环在门上,“看着。” “看什么?”暮云真的生气了,手肘往后推了一下,谢图南“嘶”了一声。 “碰到你伤口了吗?”暮云不敢动了。 “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出一张卡,放进门缝和锁扣的交界处,往下轻轻一动,刚装好的锁应声开了。 暮云:??? 他的嗓音似乎格外低沉,就在头顶:“这东西很好开,你那个什么顶门器,作用也不大。” 暮云呆呆的,忘记了生气:“你为什么会这种偷鸡摸狗的东西……”而且看起来很专业。 谢图南:“……” 暮云弯着腰,在门边上来回看了几遍,刚装的锁还是锃亮锃亮的,一点痕迹都没有。 再抬头的时候,她看谢图南的眼神充满了警惕。 “小时候比较皮,仓库里都是这种锁。”谢图南解释了一句,手环过去,把卡放到暮云手里,“放心,我不会偷偷进来的。” “……” “先帮我看看伤口,真的很疼。” 伤口被撞了一下,有血丝渗出来,但没裂开。暮云帮他重新消了毒,贴上纱布。 “等会别开车了,让人来接你。” 其实恢复的还行,但最好还是静养两天,不然好的会很慢。 “不走了行不行?” 暮云的手指在他皮肤两毫米的地方顿住,接着若无其事的继续,“不行。” “台风影响,今晚雨不会停了。”谢图南盯着暮云的耳垂,嗓音微哑。 “撑把伞。”暮无动于衷。 “雨太大了。”谢图南说,“撑不住的。” 确实,外面还刮着风,雨斜着落进来,肯定会淋湿,他还有伤。 暮云沉默几秒,手上的动作微微加重,然后忽然想起什么,问:“那你愿意穿雨衣吗?” “不穿。”谢图南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好吧。暮云也没觉得他会答应。 谢图南在这种事上有很强的原则,总而言之就是有少爷病,特挑剔。 反正绝度不会因为要淋雨就妥协穿五颜六色还带着橡胶味的雨衣。 “先吃饭吧。”暮云贴完最后一块纱布,把东西都收好。没说让他留下,也没说不让。 这次的蒸蛋还算成功,水加少了,但味道很好。暮云盛了两碗米饭,两人面对面坐。 “你什么时候回北城。”暮云用勺子把蒸蛋和米饭拌在一块。 “再说。”谢图南夹了米饭送进嘴里。 “老师不是快手术了吗?”暮云其实之前就想问,但后来他受了伤,就耽搁了。 谢图南点点头,“说是再等一周。” “你等伤口好点就回去吧。”暮云说,“老师年纪大了,做手术还是需要儿女陪在身边。” “知道了。”谢图南顺从的应了一句。 氛围忽然却变得有点奇怪。 这场景,很像是家人之间在对话。 可是安静下来,就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音。大雨夜,两人面对面吃饭……同样很奇怪。 暮云拿出手机,随便放了个综艺摆在桌上,注意力被分散,她渐渐忽略了对面的谢图南。 她看着手机,谢图南就看她。目光反复的勾勒着她的轮廓,从额头、睫毛、鼻尖、再到唇角。 她离他那么近,又似乎有点远。 -你喜欢孩子吗? 这句话突兀的出现在脑海里。谢图南拿着筷子的手顿住,眸子垂下去。 到底为什么要那么问。 那种猜测又冒出来,但下一秒重新被狠狠压下去。准确的说,他是不敢想下去。 不可能的。 怎么可能? 可是无缘无故,她提孩子干什么。 谢图南想去暮云离开时的决绝不留余地;想起重逢后每一次相处,她几乎把他当成仇人,那种抗拒和漠然…… 之后,明明已经动摇,但还在把他往外推。 谢图南拿着筷子的手忽然有些无力,他不敢想,但又无法控制自己。 他想起那条信息,分手前的最后一次联系。 -谢图南,我们谈谈。 如果真的是,如果真的有过…… 孩子。 在那个时候,她一个人,以为他不要她了,以为他心里有别人,她那么怕疼一个人,是怎么面对的。 心痛到无法呼吸。 谢图南闭了闭眼,重新去看暮云。不知道综艺里说了什么好笑的,她嘴角轻轻勾起,饭送到嘴边停留了很久才咬。 “……暮云。”谢图南顿了很久才开口,带着沙哑。 “什么事?”暮云的眼睛没离开屏幕,综艺里的几个男明星他都很喜欢。 谢图南顿住了,他忽然不敢问,怕破怪当下的这份宁静。 最后,他道:“吃饭看电视对胃不好。” “你抽烟喝酒也对胃不好。”这话暮云上次就想说,这次终于没想那么多,随口说了出来。 “……以后戒了。”谢图南说。 暮云终于抬头看他,“戒的了吗?” “戒的了。” 他的神情有些奇怪,很复杂的,眼底太多的情绪都让人看不懂。 暮云没有深想,“噢”了声,“那你戒吧。”然后继续看综艺。 谢图南:“嗯。” 吃过饭,暮云洗了碗,外面已经是七点出头,看来雨真的不会停了。 算了,也不是没有房间,让他住一晚。 “你睡那间吧。”暮云指了指主卧,“之前是我大哥在住,床头柜上有他的衣服,你可以穿。” 谢图南:“好。” 暮云回房间抱了衣服,进浴室前道:“我先洗个澡,你不许过来噢。” 她的尾调带着点小俏皮,谢图南却高兴不起来,但还是笑了一下,“我就在这,不动。” 他突然变得很好说话,暮云有点不适应,进卫生间后锁上门,还透过玻璃往外看。 玻璃是磨砂的,只能辨别出一个模糊的人影。他似乎在椅子上坐下了,很反常的安分。 没多想,暮云快速的洗完澡,什么都穿整齐才出去。 谢图南坐在藤椅里,手里拿着暮云下午看的那本书,目光又似乎没有落在上面。 听到动静,他缓缓抬头:“洗好了?” “……嗯。”暮云还是觉得他很奇怪,但没有多问,“那我先回房间了。” 谢图南:“好。” 暮云:“……”他怎么好像只会这个字了? 回到房间,反锁了门,想到谢图南开锁的邪门技能,暮云还在把手上挂了一个杯子。 时间还早,她躺到床上,找了部电影看。 戴上降噪耳机,世界里只剩下电影的声音,不知不觉就过了两个半小时。 十点了。 关掉耳机,外面屋子里似乎还有脚步声,椅子挪动的声音,杯子碰到桌子的声音…… 他还没睡吗? 暮云起身去关灯,余光看到门把手上的被子,想了想取下来,再想了想,又放上。 …… 门缝下的光消失了,卧室里关了灯。 谢图南坐在桌旁,身前电脑早就是休眠状态,他盯着暮云所在房间的门,一动不动。 良久,脚有点麻了,他起身走过去,手放到门把手,犹豫了一会,又松开。 夜逐渐深了。 那天晚上,谢图南在能看到暮云房间的地方,坐到了后半夜…… *** 次日。 暮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放晴。昨晚似乎睡得格外好,看了看,门把手上的杯子还在。 换了衣服,走出房间,正屋的门是打开的。 还没细看,门口传来一声:“醒了?” 暮云身体一僵,这声音好像不是谢图南,而是……她慢慢的转头,对上怀宴极差的脸色。 “……大哥?”暮云往四周看了一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凌晨。”怀宴嘴角弯了弯,皮笑肉不笑的,语调是一种咬牙切齿的温和:“你猜谁给我开的门?” 57、第 57 章 057 -你猜谁给我开的门。 暮云咽了咽口水, 食指不自然的挠了挠耳后根的位置,硬着头皮装傻:“谁?” 怀宴一口气提到胸口。 暮云往后退了一步,靠到墙上, “你听我解释,这是有特殊情况的……” “说说。”怀宴拎了张椅子坐下, “是什么特殊情况,让你允许他住在家里?” “昨天下雨了,”暮云的余光瞥着主卧的位置, 那里房门紧闭, 一点动静都没有, “而且他……” “下雨了?”怀宴觉得自己不行了,离心肌梗塞就差那么一点, “噢,他那么金贵还不能淋点雨是吗?” “不是, 大哥你听我说完……” 怀宴冷笑一声, 摆着手摇头, “我不想听。” “他受了伤, 昨天雨太大了, 不好出去走。”暮云手背在身后,抠着墙。 “受了伤就去医院, 你又——”怀宴想说“你又不是医生”, 但话到嘴边一想,暮云就是医生。 他只好转了话锋,“那他为什么睡了我的房间, 还穿着我的衣服?” “……”衣服这个,暮云有点心虚,但, “他、他没衣服,也不能光着睡吧……”暮云的声音越来越小,尾音到最后都消失了。 “乔暮云!”怀宴气的不行,“你——” 暮云干笑两声,“我帮你洗干净。” “那你这到底是帮他洗还是帮我洗呢?” 暮云垂下脑袋,又忽然抬起:“那大哥你昨晚睡在哪的?” “你终于想起来问了?”怀宴的语调又变成了那种咬牙切齿的轻柔。 “……”暮云咬着唇,缓缓转头,哀怨的看向主卧的位置——门依旧是紧闭的。 他是猪吗睡这么死,这都不醒? 暮云抬脚,决定去把罪魁祸首叫醒。 “他走了。”看出她想法,怀宴冷冷道。 暮云的脚步顿住,有些迟疑的回头,又似乎不太敢相信:“走了?” “还舍不得呢?” “……你不会打他了吧?”暮云愣了一会,脱口而出。 她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性,而且,谢图南受着伤,应该是打不过怀宴的。 怀宴:??? 他点点头,气的转身就往外走。 “大哥……” “别叫我!” 暮云拍了拍还不是特别清醒的脑袋,回房间拿上手机,才发现有谢图南的微信:【老爷子出了点状况,昨晚进了手术室,我回北城了。】 原来是这样。 暮云:【嗯】 暮云:【情况怎么样】 等了一会他没有回,应该是在忙。暮云快速的洗漱完,去厨房找到怀宴:“大哥。” “干什么?”怀宴在煎荷包蛋,没回头,但气似乎已经消了不少。 “其实,谢图南受伤是因为我。”暮云刚才没来得及说崔建中的事,实在是刚睡醒有点懵,没组织好语言。 怀宴转头:“什么?” 暮云靠在桌边,简单的叙述了事情的经过,“所以我觉得,他这个伤我有责任,毕竟是为了救我。” “只是责任吗?”怀宴看着她反问。 “……嗯。”应该是吧。暮云盯着操作台上,底气稍微有点不足。 怀宴叹口气,上下打量着暮云,看她应该没受伤:“吓到没有?” “没有。”暮云下意识的否认。 “别骗我。”怀宴不信。 “……那就一点点。”暮云又改口。 “大哥你昨晚什么时候到的?”坐到桌边,暮云又问。 “四点。”怀宴打量着暮云的神色,“你是想问他什么时候走的吧?” “……不是。” “他五点走的。”怀宴自顾自答了,对谢图南印象似乎也好了不少。 中间的一个小时,他们是怎么相处的?暮云想问又不敢问,只怪自己昨晚睡得太死。 “他好像挺着急的,接了个电话就走了。”怀宴从冰箱里拿了一袋虾仁,“黄瓜炒虾仁吃吗?” “早上不用那么麻烦。”暮云说,“随便吃一点牛奶和面包就好了。” “早餐最要营养均衡,你还年轻,感觉不到什么,以后会知道把胃养好有多重要。”怀宴语重心长道。 暮云“噢”了声,“那我切黄瓜。” “小心点手。” “知道。”暮云把砧板拿下来,“谢图南他外公脑肿瘤,昨晚突发情况进了手术室。” “现在怎么样了?”怀宴知道祝教授是暮云爸爸的老师,闻言眉头也皱起。 暮云摇头,“还不知道。”她很担心,想着等会发九九消息让她去看看。 沉默了一会,怀宴问:“是什么病?” “脑肿瘤。”暮云说,“良性的,但是继续长大会压迫视神经,本来早就该手术了,但是血压一直降不下来,昨晚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 “结果还没出来,别太担心。”怀宴安慰。 “……大哥你教我做菜吧。”暮云想找点事情转移注意力。 “好。”怀宴说,“先起油锅,下姜片,虾仁炒一下盛起来,再炒黄瓜,多焖一会,加老抽、生抽、糖……”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二十分钟后,暮云满头大汗,终于关了火。 卖相看起来实在不好,但尝了一下,味道还行。 面对面坐下后,暮云问:“大哥你为什么会凌晨赶回来?” “今天上午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那江城那边?” “差不多了。”怀宴夹了一个虾仁,“我下午的机票回北城。” “这么赶?”暮云注意到怀宴眼底的疲惫,“你昨晚是不是没睡?” “本来也睡不着。”怀宴说。 其实凌晨过来,主要还是想走前和暮云说一声,吃顿早饭,但没想到锁换了,被关在门外。 怀宴也没敲门,准备去找个酒店,但谢图南察觉到了。 看来他也没睡。 饭吃到一半,怀宴接了个电话:“喂,爸……是。他犯的事太大了,留不了,撤职已经是最轻的。” “爸。”怀宴有些无奈,但态度很坚决,“我知道你们关系好,是一起创业走过来的,但出了这样的事,公司不可能再留他。” “……我说不允许就是不允许!公司还轮不到你全权做主!”张显成很少有这么高声打气说话的时候,没开免提暮云都听的很清楚。 等怀宴挂了电话,暮云问:“是江城那个事吗?” 怀宴点头,“我准备撤了蒋涛的职务。” “舅舅不同意?” “他说我撤了蒋涛的职,他就撤了我的职。”怀宴似乎也没了胃口,放下筷子。 “什么?”这倒真的在暮云意料之外了。蒋涛很早就跟着张显成创业,两人感情好是正常的,但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比儿子还亲。 “再说吧。”怀宴也很头疼,转了话锋问:“你准备什么时候来北城?” “我……”暮云戳着碗里的米粒,她暂时没有去北城的打算。 “爸下个礼拜生日了,这次是大寿,准备办一下。顺便你也可以去医院看望一下祝教授。” “……好,我看情况。”暮云应了下来。 “之后如果你不想留在北城,回家来也行,青城挺好的,安静,适合过日子。要是不想继续做医生了,大哥帮你安排个轻松点的工作。” “谢谢大哥。”暮云自己都没想这么多。 吃过饭,怀宴回房间整理行李。 暮云洗了碗,给九九发微信:【祝教授进手术室了,有空的话,帮我去看看情况怎么样】 坐在桌前等了一会,九九回:【我不知道,没听说,查完房我去问问】 暮云:【嗯】 怀宴去公司了,暮云坐在房间的书桌前,在忐忑和等待中度过了两个小时。 十点的时候,九九回了微信:【还在手术,是崔主任主刀,已经进去五个小时了】 暮云:【你看到谢图南了吗】 九九拍了一张照片过来。 谢图南坐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身体前倾,手肘搭在膝盖上。 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他穿的还是怀宴的衬衫,对他来说稍微有些宽松,不那么合身。 整个人看起来有点狼狈。 他的伤怎么办,估计这么长时间没换过药。 九九: 【怎么】 【你关心他?】 暮云:【你上午还有事吗】 九九:【等会开个会,还有一个术前谈话,特备难沟通的一个家属,我还帮他做了一个ppt】 暮云:【那你先去忙】 九九:【不用我过去问问?】 暮云: 【不用】 【你先忙你的】 九九:【我中午再来看】 暮云:【嗯】 …… 结束聊天,暮云点开和谢图南的聊天框,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她早上发的“情况怎么样”。 暮云返回桌面,点开通话记录,找到谢图南的号码,犹豫再犹豫,还是拨了出去。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了。 可能是没电。 暮云垂下手,盯着屏幕看了会,按下挂断。“咚咚咚”,从院子外传来敲门声。 “谁?”暮云走过去,警惕的问。 “乔小姐在吗?我们是xx安防公司的,来实地看一下您这边的情况。” 安防公司……暮云想起昨天谢图南说的要帮她弄一套安保系统,开了门。 门外是两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你好,乔小姐,没打通您电话,我们就直接过来了。” 谢图南留的应该是他自己的号码,所以没打通,暮云道:“那应该不是我的号码,抱歉。” “没事,您在家就好,您这边要求的是安装门磁、窗磁、监控以及全套的报警系统。不知道方不方便进去看一下,我们需要拍一些照片。” “噢。”暮云还有点懵,让开了位置,看着他们用相机“咔咔咔”一顿拍,又量了所有门窗的长宽。 “那打扰您了。”两位男士礼貌的告辞:“您是付过全款的,我们今天实地考察后,会在三天之内提供详细方案。” …… 院子里重新变得空荡。 暮云忽然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在门口站了一会,想起自己衣服还没洗。 走到卫生间,最先看到的却是洗衣机上随意堆放的男士衣物。 她迟疑着拎起来,在垃圾桶上方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放进了盥洗盆。 水冲上去,衬衫被缓缓浸湿。暮云盯着水流,思绪却不知不觉游离。 过了很久,盥洗盆里的水溢出来落到脚背上,暮云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恍然回神,连忙关了水龙头。 水还在沿着盆边往下流,暮云拎起衣服,开了最下面的排水孔。 两分钟后…… 水已经放完了,暮云发现自己又走了神。她愣了一下,重新去开水龙头,然后拿过洗衣液往里倒。 明明已经什么都不让自己想了,但洗衣液还是没控制好用量,比平时多倒了一半。 有些沮丧,她把洗衣液盖子扔进水里,原地站了一会后,捞起衣服一股脑丢进了洗衣机。 世界终于清静了。 但下一秒,手机响起。暮云擦干手,拿起来看了眼,按了接听:“喂。”她轻轻的开口。 “之前手机没电了。”谢图南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你打过我电话?” “……老师怎么样了?”暮云没回答他的问题。 “手术挺顺利的,现在进icu了。”谢图南说,“观察24小时,如果没问题再转回普通病房。” “嗯,那就好。”暮云也放松了一些。 沉默几秒,谢图南又问:“你在做什么?” “洗衣服。” “我的也洗了吗?” 暮云看了眼洗衣机,“……扔了。” 谢图南坐在医院走廊,无奈捏了捏眉心,低低的“嗯”了声,“扔了就扔了。” 又是沉默。 “那我就……”她想说先挂了。 “暮云。”谢图南打断。 “嗯。”暮云应了一声。 路途奔波加上在手术室外守了一夜,谢图南已经很累了。头是疼的,腰上的伤口也是,几乎没有思考的力气。 “你有没有……”尽管隔着屏幕,但是话到嘴边,似乎又不敢问了。 顿了几秒,他继续:“什么没告诉我的事。” “什么?”暮云没反应过来。 “……没什么。”谢图南往后坐直身子,背靠着冰凉的瓷砖,似乎稍微清醒了一些。 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有觉得不能承受的事。 “图南……”电话那头传来祝夫人的声音,后面说了什么听不大清,谢图南的声音也变得很远,过了一会才重新变的清晰:“我先挂了。” “好。”暮云顿了一下,“你——” “怎么了?”谢图南的语调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期待。 “老师脱离危险了和我说一声,还有……”暮云拿手指搅着盥洗盆里的泡沫,“注意伤口。” “好。”谢图南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我知道了。” 58、第 58 章 058 挂了电话, 暮云把手机放到旁边的洗衣机上,把自己的衣服放进盥洗盆,机械的搓洗。同一个地方反复的洗了很多次, 她才罢手。 洗衣液倒的太多,水池里全是泡沫。 她抬头, 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心里的感觉很复杂。至少她分不清,现在的魂不守舍里,有多少是担心祝教授, 有多少……是因为他。 今天早上, 从得知他回北城的时候开始, 几乎每时每刻脑海里都有他。 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好像突然之间, 他又在她的生活里变得无处不在。 原本理清的东西似乎都在不知不觉中又变成了一堆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手机又响起, 暮云凑过去看了眼, 是怀宴, 她擦干手接起来:“喂, 大哥。” “暮云, 我行李箱内侧夹层里放着一份文件,你帮我送到公司。”怀宴早上走的时候把行李箱放在了正屋, 说处理完事情回来拿。 “现在就要吗?”暮云快步走到正屋, 用肩膀夹着手机,去开行李箱。 “对,现在。行李箱密码是xxxx, 里面就一份文件,直接送到上次去的那个办公室。” “好,知道了。” 东西不难找, 是一个很普通的透明文件夹,扉页一片空白,没有标题。 暮云没有打开看,用一个帆布袋装着,拿上手机换了鞋,一边锁门一边在软件上打车。 到公司是半个小时后,从写字楼a座进去,顺着记忆找到瑞华分公司所在的楼层。 这次没跟着怀宴,所以被前台拦下了:“你好,请问找谁?” “我是……张总的助理。”暮云找了个最简单的理由,拿出文件道:“他让我来送一份文件。” 暮云这么一说,前台也想起来了:“您前段时间跟着张总来过是吗?我说有点眼熟。张总在蒋总办公室,这边直走再左拐,最里面那间。” “谢谢。” 走到办公室外,暮云抬手准备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执。 “张怀宴,我蒋涛再怎么样也没对不起你们张家,你不至于做的这么绝吧?” “蒋叔,我一直敬重您是长辈,但这件事,您应该知道有多严重,如果不是我及时发现,那公司损失的绝对不仅仅是这五千万,您真的问心无愧吗?” 怀宴很少说这么重的话,暮云的手缓缓垂下,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该不该进去。 “蒋叔,事情从发生到现在,我一直没想通,您什么都不缺,家庭事业都很美满,何必铤而走险。” “更何况你这是拿我们整个公司在冒险。”怀宴的语调里有隐忍的愤怒,还有失望,“万一被发现,那后果不堪设想,大厦倾颓也仅仅是一瞬之间。” 蒋涛沉默了一会,态度软下去:“怀宴,你也知道,我是最初就跟着你父亲创业的,瑞华发展到现在,少说我也有四分之一的功劳,我怎么会愿意拿它冒险。” “那您告诉我,为什么?”怀宴说,“这么多年,我们家没有亏待过你吧?” 蒋涛重重的叹了口气,“没有。” 办公室里似乎短暂的安静下来,暮云猜测手里的文件也和他们说的事情有关,想敲门又犹豫。 里面似乎又说了什么,但听不清。暮云想了想,给怪宴发微信:【大哥,我到了。】 还没点发送,里头蒋涛的声音又变得清晰:“让我离开公司可以,给我六千万。” “什么?”怀宴似乎也惊愕,“蒋叔,公司已经帮你补了这五千万的窟窿,您从中间拿了多少,以前还有没有在其他方面贪过钱,这些我都不追究……” “没有。”蒋涛粗暴的打断他,音调拔高:“除了这一次,我没有任何地方是对不起你们张家的!这些年,我没有功劳也要苦劳!” “……抱歉。”怀宴也觉得刚才的话太难听,“但是,六千万我——” “你不用说你同不同意,你去问你爸同不同意。”蒋涛再次打断他,“你爸还活着,有些事还轮不到你做主。” 沉默了几个呼吸,怀宴压低了声调:“您应该知道,您做的这个事,犯/法,是我们发现的及时,才没有酿成更大的错误!” 怀宴咬重了“犯/法”这两个字,“公告的邮件下午就会发到各分公司,我能不能做主,您说了不算。” “张怀宴!”蒋涛声音都在发抖。 “蒋叔,这样的事谁都有可能做,但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你。”怀宴似乎累了,语调也缓了不少。 “什么样的事?”蒋涛似乎笑了,“你觉得自己多清白吗?你觉得你现在拥有的这一切多清白吗?你觉得你爸他就很清白吗?” 暮云听到这,手抖了一下,把刚才编辑好的消息发了出去。 她下意识转过身,走到了离门远一点的地方。 什么意思?什么叫“你觉得你爸他就很清白吗”,他是不是知道一些什么…… 心慌意乱中,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怀宴从里面出来,脸色看得出不是很好,他走到暮云旁边,“走吧。” “那这个……”暮云扬了扬手里的文件。 怀宴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暂时不需要了。” “噢。”暮云有些魂不守舍,机械性的跟了上去,走了几步,她感觉到什么,回头看过去。 猝不及防的,对上蒋涛的视线。 他站在办公室门口,直直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又似乎只是在看暮云。 “怎么了?”怀宴察觉到,顿住脚步。 “没有。”暮云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沉默着到了楼下,她才想起来问:“大哥你,等会就回北城吗?” “嗯。拿了行李就得去机场,有些事情要回去处理。”怀宴心情也不好,但不想把这种情绪带给暮云,摸了摸她的头,温和道:“不能陪你吃午饭了。” 两人打了辆车一起回家,车里始终很安静,只有电台放着老歌。 暮云看着窗外,昨天那场大雨过后,街道还是湿润的,整个城市的线条都变的清晰而深刻。 而怀宴始终紧皱着眉头,他在想蒋涛的话。 -你觉得你现在拥有的这一切多清白吗?你觉得你爸就很清白吗? 虽然蒋涛似乎说完就后悔,怀宴也想不起父亲有哪里值得被说“不清白”的地方。 但他感觉到了一种隐隐的不安。 “大哥,到了。” 怀宴累极了,一直阖着眼,被暮云提醒,才发现车已经停下。 他回家取了行李,临走前叮嘱了暮云几句,最后道:“大哥想麻烦你件事。” “什么?” 怀宴把之前那份文件又交给暮云,“你找个时间,把这个送到蒋涛手里。” “这是……” “合同,签了这个,也能让他后半生无忧。”怀宴叹口气,“总不能不给人家留退路。” 原来是这样。怀宴一直是这样的性格,不管做什么事,都会留一线余地,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 “也许他也有苦衷吧。”怀宴看着远处的天空,“蒋叔他的确不该是那样的人,这么多年我其实愿意相信他,但疑人不用,保下他继续待在高层,后患无穷。” …… 怀宴离开后,暮云也没心思吃午饭。坐在书桌前定定的出神,知道手机接连震了好几下。 林西湛:【最近在忙什么?】 暮云看着通知栏里的名字,忽然觉得有点陌生。 这些天,她没怎么和林西湛联系,他发消息过来,她也总是用“在忙”或者“有事”搪塞过去。 似乎疏远了不少,但也应该说清楚。 暮云:【有点事要办,回青城了】 林西湛:【办完了吗】 暮云:【嗯,差不多】 林西湛:【我这两天正好要出差去趟江城,是不是离你那很近?】 暮云:【挺近的,但我……】 林西湛:【?】 暮云打了又删,最后发:【学长,我考虑过了,但很抱歉,我还是给不了你回应。所以,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联系了。】 屏幕上反反复复的“对方正在输入”后,聊天框陷入沉寂。 许久后,林西湛回:【好】 似乎还应该说点什么,但又好像不需要了。成年人之间都有一种冰冷的默契,不追问、不解释,在心照不宣中自然消减,然后各自转身,消失在人海。 所以,就这样。 暮云退出聊天框,却觉得心头怅然。下一秒,她接到谢图南的电话。 “吃饭了吗?”他问。 “没有。” 那头隐约传来女人和小孩的哭声,还有旁边人的低声劝慰。 “你还在医院?” “嗯。”谢图南走的离那家人远了一点,“不用说话,陪我待一会。” 他的声音又点轻,似乎离的很远。想问问医院的情况怎么样,但生死的枷锁压在心头,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好。”暮云看向院子里的晾衣绳,白色衬衫在阳光下随风轻动。 屏幕上的通话时间一分一秒加长,事情似乎朝着最不能控制的方向发展。而她不想反抗,也无力挣扎,就任由自己的心,一点点沦陷。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图南才重新开口:“等会要去趟医生办公室。” “嗯。” “那我先挂了。” “……去休息一会吧。”暮云没怎么经过思考,自然而然的说了出来。 谢图南:“好。” 电话挂断的前一秒,暮云听到那头似乎是祝夫人的声音,问:“跟谁打电话?” “……” 后面的回答却听不清了。 通话结束,暮云从院子里收回视线,目光又缓缓看向桌上的文件。 蒋涛…… 该去见他吗? …… 而医院那边,祝夫人在谢图南旁边坐下,“公司很忙的话,别守在医院了,身体吃不消。” “不是公司的事。”谢图南收了手机。 “是个姑娘吧。”祝夫人其实早听到了,“早上也是和她打电话?” 谢图南:“嗯。” “是不是上次来过家里那个,姓乔。”祝夫人不太过问谢图南的行踪,但祝教授提过一句。 谢图南:“嗯。” “是个挺好的姑娘,怪招人疼的。”祝夫人回忆着,“什么时候再带来见见。” 谢图南沉默。 祝夫人观察着他的神色,明白过来:“人姑娘还没答应。” 谢图南:“嗯。” 他似乎只会这么一个字了,祝夫人都听烦了,“你认真点行不行?” 谢图南看着对面的瓷砖,“认真的。” 让他认真点说话,但显然谢图南理解的是他对人姑娘是认真的。 祝夫人也累的没脾气了,“早点安稳下来吧,以前从来没催过你,但你看,我们年纪都大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她看着icu的防护门,后半句没有说下去。 谢图南皱眉,刚想开口被祝夫人打断:“好了,我知道,不说。” 她话锋一转,又绕回去:“你和那姑娘,是不是之前就谈过?” “您上次问过的。”谢图南说。 祝夫人反应了一下,若有所思道:“就是她?到底谈了多久?” “……三年。”这个数字不长不短,但说出来,却带着淡淡的苦涩。 “那之前怎么没带回来见——”祝夫人说一半觉得不对,“你是不是做过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 谢图南的眼皮耷拉下去,“我不知道……”他顿了顿,“如果有,我该怎么做?” “很严重吗?”祝夫人眉头皱了一下。 “嗯。” “说给我听听?” 谢图南不吭声了。 “……”祝夫人看他那样就觉得肯定挺混蛋的,“你自己都知道严重,那人家凭什么原谅你?” 59、第 59 章 059 失眠了一整夜。 暮云忍着脑袋的胀痛, 起身洗漱。 安保公司的人在微信上联系她,这次发来了具体方案:【谢先生那已经通过了,您看一下, 如果没问题,我们马上就可以开工。】 暮云没兴趣, 也没细看,简单的回复了一个字:【好】 对方隔了几秒就回:【那您现在在家吗,我们大概一刻钟后就可以到】 谢图南给的工期到底是多紧? 暮云:【抱歉, 我等会要出门】 “你们不用着急, 工期可以延缓……”暮云后半句还没打完, 对方的微信又过来:【如果您信任我们的话,今天我们可以只在外围工作】 犹豫几秒, 暮云回:【好】 一刻钟后,安防公司的人果然准时到达。 家里没有多少要紧的东西, 这几个人看起来还可以信任, 暮云关了要紧的房门, 把大门和院门的钥匙留给他们, 然后出了门。 步行到一条街外的花店, 暮云买了四束花,百合、白玫瑰、康乃馨, 还有一束菊花。 四束花几乎抱了个满怀, 遮住了暮云尖瘦的下巴,她在路边打了辆车,上车后司机问:“去哪?” “xx墓园。”暮云把花放到旁边的座位上。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暮云素净的小脸, 大早上就拉到人去墓地的坏心情消解了大半,“那地挺偏的。” 暮云:“嗯。” “去看谁呀?” “亲人。”暮云说。 司机看着后边座位上的四束花,沉默着放了首舒缓的歌。 雨过天晴, 清晨的阳光穿过云层照耀下来,城市在慢慢苏醒。 车子一路往郊区开,四十分钟后在墓园门口停下。 “这儿不好打车,回程有需要可以打我电话。”司机说着递过来一张名片。 “谢谢。”暮云付了钱,接过名片,捧着花下车。 地方的确偏僻,但环境好,管理也很到位。暮云在门卫处登记了名字,看到上面的一条记录是:蒋涛,昨天4:05…… 暮云的笔尖顿了一下,快速的写好名字,抱着花往里走。 水泥地有些凹凸不平,积着一些小水滩,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刺眼的光。 穿过一排松柏小路,走到宽阔处,是一排排整齐的墓碑。暮云的父母和爷爷奶奶也在里面。 想起登记时看到的那个名字……暮云四处看了一圈,一个人都没有。 应该已经走了。 太巧了不是吗? 暮云脚步沉重,沿着小路走到中间一排,拐过去,然后整个人都是一顿。 前面不远处,一个男人坐在地上,靠着墓碑,手边是一堆酒瓶。 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暮云索性沉默。 好像对方也是。 暮云把手里花放在不同的墓碑前,爸爸喜欢康乃馨,妈妈喜欢百合,奶奶喜欢玫瑰,爷爷不知道,所以买的菊花。 她弯着腰,动作虔诚。又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毛巾,细细的擦着墓碑上的照片,然后换一条毛巾,继续擦旁边的字。 最后,她才看向一旁的蒋涛。 他很狼狈。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衬衫和西裤上沾满了灰尘和树叶,胡茬冒出来了,眼镜被扔在一旁的地上,眼神是空洞的。 上上次见,他还是运筹帷幄谈笑风生,昨天在办公室,尽管和怀宴争吵,但也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现在…… 暮云捡起地上的眼镜递过去,“起来吧……蒋叔叔。”她犹豫着称呼,“这样对身体不好。” 蒋涛醉了又醒,这会脑子是混沌的,但还是能认出暮云,“你爸爸——” 暮云的手顿在半空,听见蒋涛沙哑着声音继续:“——他是个很好的人。” “嗯。”暮云把眼睛放到他手边,“我知道。” “怀宴。”蒋涛扶着墓碑坐起来一些,单腿屈起,手搭在膝盖上,“也是个好孩子。” “我老婆年轻的时候身体不好,我总是请假,你爸爸就帮我代课,学生们也都喜欢他……”蒋涛似乎是想什么就说什么,有些颠三倒四。 “那场车祸真是是谁都没想到,那么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蒋涛捂住脸。 “蒋叔叔。”暮云看着这个狼狈不堪的男人,“你喝醉了。” 蒋涛抬头,想要看清暮云的表情但是被泪水模糊了,“可能吧,醉了。” 他挣扎着起身,眼镜攥在手里始终没戴,蹒跚着往外走。 看着蒋涛的背影,暮云忽然生出一股冲动,喊住他道:“您没什么其他想说的吗?” 直接这样问,是有些草率的,但暮云不想等了,也不想去深思熟路试探些什么。 翻看了父亲的所有邮件、作品集,什么证据都没有。她已经足够累了,也想放弃了。 也许有些事,注定会石沉大海,除非直接去问舅舅,或者……知情人。 蒋涛的脊背僵住了,他缓缓的回头,“什么?” “您没什么其他想说的吗?”暮云平静的重复了一遍,“关于我父亲……和我舅舅。” 长久的沉默。 蒋涛没有离开,暮云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拿毛巾,反复的擦着几块墓碑。 阳光和煦,风轻轻的拂过,墓碑上爸爸的照片带着浅笑。 您想怎么处理呢?暮云用指尖点着照片,在心里问。是让过去的就这样消散,还是…… 其实,她知道答案。 一直都知道的。 小时候爸爸总说她是小气鬼,记仇,爱哭鼻子,在幼儿园也不懂得谦让其他小朋友。 她每次都否认,急的跳脚。 现在看来,的确是的,爸爸说的一点都没错。 小时候她的确很任性,只是后来,再也没人无条件包容她的脾气了。所以一点一点的,全都改掉。 但这件事不一样,如果真的就这么过去,她就是是不甘心,她没有那么大的度量。 什么东西该是谁的,总不能因为已经被抢了,就放之任之。 可那个人是舅舅啊。他不是个坏人,不是。尽管,他可能偷了东西。 暮云有些痛苦,皱起了眉头。 “……你知道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蒋涛终于开口。 其实沉默的这么长时间,他的脑子都是一片空白的。或许是酒精的作用,什么都思考不了。 看着眼前的女孩,这些年积压的愧疚汹涌而来,一下子淹没了他。 压在心上的一块巨石又变的沉了一些,让人喘不过来气,似乎下一秒就要窒息。 没有等暮云回答,他喃喃道:“我办公室左边最下面的抽屉里,有一个u盘,抽屉密码是2398,你去拿吧。” “是什么。”暮云问。 “……录音。”蒋涛又就着地面坐下,这件事已经埋在他心里太久了,也许说出来会轻松很多。 “那时候,你父亲去世没多久,你舅舅用他的设计得了奖,被我看出来了。” “我去找你舅舅,留了录音,但后来……”蒋涛顿了一下,抬头看着天空,“我什么都没有做。” “有时候我很希望回到过去,也许我还是没有勇气去揭发什么,但我会安安分分的做我的大学老师,守着良心过安稳的日子。” “那样,我就会有时间多陪陪家人,好好教育孩子。我的妻子可能会晚一点去世,我儿子也不会念不出书,小小年纪被我送到国外,最后沾上了赌/瘾……” 蒋涛抬头看着天,像是要把内心积压的所有焦虑迷茫悔恨都倒出来。 张显成刚开始创业的时候,房地产刚刚兴起。蒋涛没能拒绝诱惑,辞去了大学老师的工作,和他一起创业。 一开始,很艰难。东奔西走,张家今天的产业,他的确有不小的功劳。 他们抓住了机遇,公司很快发展起来。但当张显成要他一起去北城的时候,他拒绝了。 因为他发现,每赚一笔钱,他都在遭受良心的谴责,但是金钱带来的名利地位让他放弃不了当下的一切。 所以他选择偏安在青城,似乎能给自己的良心带来一点安慰。 但奔波在外的那几年,无暇顾忌其他,家庭已经变得摇摇欲坠。 妻子早早去世,儿子的性情早就养歪,不念书不学好,成天泡在酒吧夜店。 他把儿子送出国,好歹混个文凭以后好立足。以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儿子沾上了赌。 家里的钱都用来给他填那个窟窿了,但是不够。 实在没有办法了,他动了那批质保金。本来过两个月就能填上,但怀宴来的太巧,一朝事发。 “真的就这一次,我对不起他们张家。”蒋涛说着说着笑了,“可能人就真的不能做什么昧良心的事吧。” 暮云静静的听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就像是心口堵了什么东西,不上不下。 “大哥留了份文件,应该够你安安稳稳的、过不错的日子……”暮云最后说,“我会放在你办公桌上。” 出了墓园,回家拿了怀宴留下的文件,去到公司,顺利的找到了蒋涛说的那个u盘。 暮云没有停留,把文件放下就到公司楼下打车。 一气呵成,似乎都没有思考的时间。坐到车上,她才觉得自己被拉回了现实。 摊开掌心,盯着u盘,她的目光变得有些呆滞。 u盘是老式的不锈钢材质,刚拿到手的时候是冰凉的,现在已经被手心捂得温热。 要怎么办? …… 手机响起,谢图南的电话。暮云把u盘放进包包的最里层,接通:“喂。” “在干什么?”谢图南的声音微哑,带着浓浓的疲惫。 “刚刚去了墓园。”暮云看着窗外倒退的街道说,“现在回家了。” 谢图南“嗯”了声,“安防的公司的人来了没?” “来了,说是要一周。”暮云的手指搅着包上的链条,“你还没休息过吗?” “没。” “情况还好吧?” 谢图南透过icu长长的防护走廊往里看,“现在一切正常,等苏醒,就能转到普通病房。” “那就好。”暮云松了口气,“你伤口呢?” “换过药了。”谢图南说。能感觉到她情绪不高,顿了顿问:“去墓园看你爸爸妈妈了吗?” “……嗯。”暮云的声音更低了。 “怎么了?” “没什么。” 几天没休息好,谢图南的头胀胀的疼,但还是耐着性子问:“是没什么还是不想告诉我?” 他何时这么了解她了?很多事造成了很多种情绪混杂在一块,暮云觉得眼眶有点酸。 她吸了吸鼻子,诚实了一回:“不想告诉你。” 沉默良久,听筒里只剩下彼此或轻或重的呼吸。 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矜矜。”谢图南闭了闭眼,克制着道:“你可以信任我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暮云的声音里已经有了明显的哭腔,本来很坚强的,但听到他这句“信任”,似乎突然就崩不住了。 “三言两语说不清,你很累了,先去休息一会吧。我没事的……就先挂了。”暮云尽量维持着正常的语调,用最后的力气说完,挂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谢图南的手却举着,迟迟没有放下。 她哭了。 但他现在走不开。 他盯着手机屏幕,犹豫了一会,又拨回去,那头是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这是被她挂了。 暮云窝在车子座椅里,低着头,眼泪落下来,打到了手背上,她轻轻的擦去。 这次的眼泪,没有很难过。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挂了电话就低头抹泪的姑娘,默默的放缓了车速。 而另一头的医院,谢图南靠在医院冰冷的走廊,心头仿佛有无数个小虫子在啃噬,一点一点的把人吞没。 60、第 60 章 060 到家的时候, 安防公司的人还在,暮云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和几人打了招呼:“你们吃饭了吗?” “吃过了。”领班的那人答。 “那辛苦你们。” 暮云没什么胃口, 直接回了房间。拉上窗帘,她坐到书桌前, 从包里取出那个u盘。 电脑谢图南用过,早上被她放到书房了,现在也懒得去拿。倒是有一个转接头, 不知道连上手机能不能读取里面的文件。 暮云从抽屉里找出来插上, 连接成功。 点开前, 她犹豫了挺久,也没有在想什么, 就是不太想面对。 但还是点开了。 先是一段很长的静默,长到暮云快要没了耐心, 终于有了声音, 是蒋涛问:“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似乎已经是争执完的状态。 “我不知道。”张显成低低的应。 “什么叫不知道, 他已经去世了, 你拿着他的设计得奖, 良心不会难安吗?” “会,我怎么不会?但是——”张显成痛苦道:“我现在没有回头路了。” “张显成, 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能做出这样的事!”蒋涛咬着字,恨铁不成钢。 “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可是你现在让我站出来,告诉所有人,这不是我的设计, 我偷了别人的东西,我……我做不到。” “我三十多的人了,除了混成一个大学老师,一事无成。但也仅仅是一事无成!可是如果我有了这种道德污点,那我的家人、我的孩子……以后怎么做人?” …… 暮云听到这里,关了录音。当一切真的已成定局,心里反倒平静了很多。 她没有备份,直接拔下了u盘,装进一个小的防水袋里,妥帖的收好。 昨晚一夜没睡,现在很困倦。暮云躺到床上,抱着兔子玩偶,把所有思绪都抛开,很快沉沉睡去。 再醒来是下午四点半,暮云洗了把脸,出门看到安防公司的人还在工作。 “我还要出趟门,你们等会走的时候,帮我把院门带上就好。” “您太客气了,走的时候会发您微信。” “好。” 暮云走到巷子外,拦了辆出租车,“去xx墓园。” 师傅愣了一下,再次确认了地址,“姑娘,这天就快暗了,一来一回挺久的,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上午去过,有个要紧的东西落在那了。”暮云胡诌了一个理由。 “那我开快点。” “谢谢您。” 车速的确很快,出了主城区,路上都没什么人,比平时少走了十分钟。 “要不你我在这等你。”司机看小姑娘长这么好看,天黑了不好打车,怕出什么意外。 “不用的,太麻烦了,我可能要找一会。”暮云感激的笑笑。 再次登记,门卫也还记得暮云,奇怪道:“你早上是不是来过?” “忘了个重要的东西。”暮云还是那套说辞。 “那你速度快点。”门卫说,“快闭园了。” “好,谢谢您。” “……” 蒋涛已经离开了,暮云收拾了地上的酒瓶子,坐到爸爸的墓碑前,从包里拿出手机和u盘,把录音放了一遍。 傍晚的墓园一个人都没有,暮云静静的看着前方的树丛,“爸爸,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嗯,我知道你大概不想弄得太难看,但我不愿意让事情就这么过去。” “你肯定又要说我小气了。” “其实也不是吧,如果今天是怀玥抢了我的什么,我也可以不要了,但这是你的东西。” “可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是没有挣扎的,想到大哥,想到怀漾和怀玥,真的要去破坏他们一家平静的生活吗? 舅舅真的很疼爱她,从小就是。买什么都很大方,红包总是厚厚的,有求必应……偶尔怀玥都会因此吃醋。 可是真的就这样让事情过去? 她也做不到。 暮云从来知道自己,其实心眼很小的,一点都不大方。 那时候和谢图南在一块,很多时候不快乐,总是和自己拧巴着,但他身边也没有过别人,所以她再拧巴,也总是犹豫不决。 “噢,还有件事,爸爸。有个人,我跟你提过的,我和他谈过三年。” “他长得很好看,比你都好看呢……呃,当然这也不是我和他在一块的原因,好吧,也多少有点。”暮云说到这笑了笑。 “他叫谢图南,就是逍遥游里面,‘而后乃今将图南’的图南,是不是挺好听的?” “你觉得他怎么样?唉,忘了你没见过。” “他变了很多,我还是有点喜欢他怎么办……嗯,可能不止是有点。他这两天好累,我有点心疼,想抱抱他,你又要说我不争气了……” “其实他也没做错什么吧?是吧?”暮云不知道是在说服谁,闷着声音:“好奇怪,突然就想不起来他有什么不好了。” “爸爸,我好想你们。” …… 絮絮叨叨了说了很久,暮云才起身离开。天已经暗下来,风吹过四周的树丛,发出“簌簌”的声音,但暮云却一点都不害怕。 在路边等了一会才打到车,暮云订了明天一早的机票去北城。 但她暂时谁也不想告诉,所以给九九发了消息:【公寓借我住两天】 九九:【什么时候】 暮云:【明天中午到】 九九:【好,密码还是那个】 暮云想了想,又叮嘱:【不要告诉别人】 九九回了一个“ok”的表情。 退出聊天框,暮云扫到谢图南的头像,犹豫着点开,输了一行字又删掉。 算了,可能在休息。 而谢图南那天晚上也没有联系暮云,他一直在想那句话:“那人家凭什么原谅你?” 凭什么原谅你? 的确, 没有理由。 凌晨的时候,他又接到贺辰远的电话,还是为了贺家公司的事。 “我知道这事你能办,提什么要求都可以,算我们贺家欠你一个人情,将来……” “我帮不了。”谢图南打断他。 贺家的事,的确不好办,他试一把,或许也的确能解决,但不值得他冒险。 双方都有利可图的时候讲讲情分那是锦上添花,当利益和付出悬殊太大的时候,情分会变得不值一提。 原本可以委婉的拒绝,但他现在没那个耐心了。 “我们家老爷子还在icu。”谢图南的语调很淡,带着疏离,“爱莫能助。” “图南,我们两家这么多年,我们贺家也没有什么对不起你们谢家的事……” “没有吗?”谢图南打断他,语调骤然冷下去,“你妹妹,伤害过我的女孩。”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贺辰远以为自己听错了,“我妹妹那种性格,连架都不会吵,能做什么?你难道就为了一个女人……” “是又怎么样,还有,请你不要用‘一个女人’来形容她。”谢图南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他起身走到窗边,从医院22楼往下看,夜色深远而寂寥,霓虹灯影照亮了夜空,他却觉得内心一片吸黑,一点光亮都没有。 后半夜,祝教授终于醒了,意识正常,等天亮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 谢图南终于松了口气,就近找了酒店,洗过澡却睡意全无。 他开了瓶酒,但喝不醉的人,酒精带来也只有淡淡的苦涩,和愈发清醒的头脑。 最后他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帮我订一张去青城的机票……现在,明天中午返程。” “您不会太累吗?”小陈从来不反驳老板的决定,但这次却实在无法理解。 “不会,去办吧。” …… 次日。 暮云一大早就起来了。行李是昨晚就收拾好的,她把家里的钥匙给了隔壁陈奶奶,等安防公司的人过来,麻烦她帮忙看一下。 “又要出远门?” “去散散心。” “不会是去找男朋友吧?别不回来了噢。”陈奶奶嗔怪道。 “不是。”暮云失笑,“总之麻烦您了。” “放心,我帮你看着。” 两个小时后,暮云坐上了飞机,手机关机前,她看着安安静静的微信列表,心里升起一股小小的失落。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即将起飞,请将安全带系好,座椅靠背、小桌板收起……本次航班全程禁烟,祝您旅途愉快!” 暮云打开了飞行模式,系好安全带,靠在椅背上休息。 如果再晚一秒,她就会收到谢图南的微信:【起了吗,我到青城了】 与此同时,出站口。 谢图南没有等到回应,打车去了暮云家。 院门是开着的,墙边有安防公司的人在工作,谢图南踏进院子里,陈奶奶第一眼看到。 “欸你在青城?我还以为暮云去找你了,看来真是去玩了。”陈奶奶说到最后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您说什么?”谢图南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你找暮云?她不在。”陈奶奶说,“大早上拎着行李箱去机场了,说要出去散散心。” “去哪了?”谢图南问。 “这我不知道,还以为去找你了,她没跟你说吗?是不是吵架了?”前天谢图南住在了这,陈奶奶是知道的,自然而然以为他们已经是男女朋友。 “你是不是惹她生气了?”不过看谢图南疲惫的神色和眼里的红血丝,程奶奶也不忍心说什么。 “房间的门可以开吗?要从里面安个东西。”安防公司的人喊。 “来了。”陈奶奶应了一句,转身往里。 谢图南在院子里站了一会,给小陈发短信,让他查一下暮云的航班信息。 收起手机,他进到暮云的房间,几个工作人员在挪窗口的那张桌子。 桌子是实木的,抬起来费很大的力气,最后重重落下,左侧最下面的抽屉再一次被震开,往外开了一条缝。 陈奶奶弯腰,想把抽屉挪回去,谢图南靠着门,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似曾相识,那个抽屉…… “等等。”直觉让他开口。 屋子里的人都看过来。 谢图南上前两步,蹲下来,这个动作牵扯到伤口,但他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 拉开抽屉,拿出那本书,封面太旧了,看不清上头的字。他扶着桌边起身,缓缓翻开…… 下一秒,又猛的合上。 呼吸有些不稳,谢图南死死的攥着书脊,手微微颤抖。虽然没看清,但似乎已经证明了心里的猜测。 他脸色太差,陈奶奶迟疑道:“怎么了?” “……没什么。”谢图南闭了闭眼,额头青筋凸起,极力的忍耐着什么,然后转过身大步往外走。 “欸!”陈奶奶喊了一声,跟出去,但只看到谢图南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 坐上出租车,谢图南迟疑了许久,才缓缓的,重新翻开书。 他看清了日期。 小陈的微信正好过来:【乔小姐早上七点的航班从青城出发,到北城机场】 谢图南盯着信息看了几秒,没有回他,而是找出了暮云以前用的那个微信,往上翻几条。 -谢图南,我们谈谈。 日期正好是医院检查报告上的那天。 谢图南闭上眼,像是胸腔里被生生捅了一刀,钻心的疼。 那时候,她在想什么。 谢图南撑着额头,愧疚和悔恨都喧嚣着涌进脑海,疼的像是要炸开。 似乎没有了思考的能力,理智也荡然无存。 忘了小陈说暮云七点的航班,这会应该还在飞机上。他手指轻颤着,拨通了暮云的电话。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power off......” 61、第 61 章 061 暮云到北城是上午九点, 她打车到九九的公寓,把行李放下后,才有时间看手机。 未接来电1:谢图南。 犹豫了一下, 她回拨过去,听筒里传来机械的女声:“对不起,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可能休息了吧,暮云没多想,直接挂了电话。她到楼下买了花和果篮, 去了医院。 祝教授已经转回了原来的病房, 正好是探视的时间, 走廊里人很多,但都排着队, 没有声音,大家都是把东西放在外面就悄悄离开。 在vip病房, 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这些排队的人里, 有的是真心探望, 有的只是为了必要的人情。 暮云沉默着排在最后, 肩膀靠着墙, 目光定定的落在手里的康乃馨上,思绪游离。 “姑娘?” 听到有人这么喊, 她回眸, 发现是祝夫人。 是在叫她吗?暮云往旁边看了一圈,见到好几个年轻女孩,她有些迟疑。 “上次见过的。”祝夫人是去拿检查报告的, 回来一眼就看到了暮云,上前直接拉过她往病房走。 前后队伍里的人都看过来,暮云有点受宠若惊:“池老师……” “叫那么生分干什么。”祝夫人笑得和蔼, “愿意的话叫我一声奶奶就行。” “……那不太合适。” 祝夫人虽然年纪有了,但保养的很好,作为老一辈的歌舞剧演员,身量曲线仍旧完美,尽管现在面色有些憔悴,也实在和“奶奶”搭不上边。 “没什么不合适的。”祝夫人说,“上次见面太匆忙,一直想再找你聊聊天,但没机会。” “我回青城了,处理一些事情。” “快进来,你祝老师刚醒。” 进了病房,一股清淡的栀子花香冲淡了消毒水味,祝教授在吊点滴,头上包着纱布,看着精神还不错。 暮云把东西放下,上前轻声道:“老师。” “怎么还赶过来了?”祝教授声音有些沙哑。 “来看看您,感觉怎么样?”暮云碰了碰祝教授的手背,很凉,她把点滴调慢了一些。 “挺好的,活着呢。”看到小辈,祝教授高兴。 “伤口还疼吗?”暮云又问。 “不怎么疼。” “……” 祝夫人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这个温柔耐心的女孩,很喜欢,又有点担心。 她是知道谢图南的,不大懂得疼人,天生缺少点同理心,所以怕这么好的女孩受委屈。 但也心疼自己的外孙,从小就倔,认准的事死也不会放手,如果这女孩真的到最后都不愿意,那…… “池老师?”暮云的轻唤让祝夫人恍然回神。 “老师手背太冰了,我去护士站拿个热水袋。”暮云说。 “我陪你吧。” “不用,我去去就来。” 看着暮云出去,祝夫人在病床边坐下,“老祝,你说这姑娘和图南……” “你操这心干什么。”祝教授从来看得开,不大插手儿女的事。 “难得图南有个喜欢的,我这不是也希望他能早点安稳下来,收收性子。你觉得呢?” “我觉得?”祝教授笑了笑,“我觉得这么好一姑娘,该找个知冷知热会照顾人的,嫁给那小子不是糟蹋人。” “那是你外孙。”祝夫人瞪他,“你怎么——” “哎哟,我头有点疼。”祝教授转过身,戏精上身不想聊了。 祝夫人:“…………” 暮云回去的时候就觉得病房里的气氛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祝教授还需要多休息,她开口告辞,但被祝夫人拦下,“吃点水果再走。”说着已经去切苹果。 暮云只好坐下,手机这时候响起,是谢图南的电话。祝夫人在旁边,暮云第一反应就是挂断。 “你接吧。”祝夫人扫到一眼来电显示,恨不得转头走开。 “不用,就一个诈骗电话。”话音刚落,电话又过来。暮云继续挂掉,顺带开了静音。 祝夫人心情有些复杂,“那吃苹果。” “谢谢。”暮云接过。 等祝夫人走开后,她才给谢图南发微信:【不太方便,有事吗?】 谢图南:【你在哪】 暮云:【我到北城了,在医院,来看看老师】 谢图南刚下飞机,他已经平静了很多,有很多话想问她,最后删删减减只打了一句话:【在那等我】 “先生。”老程从驾驶位上回头,问:“我们去哪?” “医院。”谢图南靠在椅背,闭上眼,轻轻的碰了一下胸口的位置,西装内袋里,装着那张报告单。 …… -等他? “葡萄吃不吃?”祝夫人又问。 “不吃了。”暮云愣了一下,关上手机。 谢图南是四十分钟后到的,暮云倒是没想等他,但一直被祝夫人拉着说话,也没走的成。 谢图南推门进来后,没看祝教授也没看祝夫人,目光直直的定在暮云身上。 来回奔波,他的衬衫有些发皱,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里也布满了红血丝。 暮云从没见他这么狼狈过,一时间有点呆滞。 “哪有你这么盯着人姑娘看的。”祝夫人看他这不修边幅的样子,恨铁不成钢。 她想把谢图南拉到旁边,但没拉动,只要压低了声音:“你不是回去休息了吗,怎么弄成这副样子的?快去卫生间收拾收拾。” 谢图南还是不动,眼神就没离开过暮云。 他的眼神太复杂,黑眸涌动着太多情绪。暮云对视上又挪开视线,“怎么了?” “图南。”祝教授沉声喊。 祝夫人也推他,“快坐下。” 谢图南动了动喉结,在暮云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他从前面的果盘里拿了个橙子,很用力的捏在掌心,又缓缓松开。 祝夫人瞪他一眼,对暮云道:“你别见怪,他可能是这两天累到了。” “吃饭了吗?”谢图南忽然道。 他好像是在问她,暮云“嗯”了声,“飞机上吃了一点。” 其实很想问问他是没休息吗,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但两位长辈在场,暮云忍住了。 祝夫人觉得难办的很,很想甩手就不管了,但看到谢图南眼底的疲惫和落寞,不知道他还能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子,又心软了。 “我这外孙有时候挺闷的。”祝夫人强行圆场,又道:“不过你别看他现在这样,小时候皮的很,天天打架,管都管不住……” 祝夫人挑了谢图南小时候的几件糗事说了,祝教授也时不时插几句话。 暮云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时候,嘴角不知不觉带了点笑意。病房里的氛围一下子轻松了很多。 只有谢图南默默听着,自始至终都没吭声。祝夫人朝他使眼色,他也跟没看到似的。 祝夫人简直想把他扔出去。 暮云也觉得这样的谢图南很奇怪,祝教授的情况已经挺稳定了,好好养着就行,他怎么还是这样。 印象里他从不会这么喜形于色,像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还发生什么了吗? “别管他。”看暮云偷偷瞧谢图南,眼底有很明显的担忧,祝夫人总算觉得还有戏,拉着暮云道:“再吃点水果。” “……已经饱了。”暮云有些不好意思。 祝夫人其实也是个直性子,兜了这么会圈字,也有点忍不住了,索性直接道:“暮云,图南有很多缺点,可能也不是个过日子的好人选。” 暮云笑了笑,不知道能说什么。 还不懂祝夫人的意思她就是个傻子,就是摸不准谢图南到底和两位长辈说了什么,她实在有点招架不来。 偏偏这人现在装死,竟然都不管她! 祝夫人继续道:“但有一点,谢家的男人都不花心,认准了一个人就是一个人。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尽管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 “我……”暮云实在词穷。 “小时候,我们找人给他算过命,说他姻缘浅,儿女缘分也浅。”祝夫人轻轻叹口气,“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但我这些年,我这心也一直悬着,总盼着有个女孩能出现……” “也就你信那些。”祝教授不满的插嘴。 而一旁的谢图南,在听到“儿女缘分”这四个字的时候黑眸闪过一丝迷茫,随即缓缓抬眸,看向旁边的暮云,眼底的沉痛深刻到几乎难以察觉。 没有犹豫的,也似乎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了,他抓住暮云的手,“跟我出去。” “什么?” “有话和你说。”谢图南微微用力,把暮云从沙发上带了起来。 暮云感觉病房里其他几人,包括护工阿姨的目光都看了过来,她试图抽回手,但谢图南也微微加重了力道。 只能跟着他往外,暮云小声问:“什么事?不能等会说吗?” ……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祝夫人有点按捺不住,从沙发上起身,“我去拿报告。” “报告不是已经拿过来了?”祝教授毫不留情的拆穿她。 “还有一个眼底造影的。” “那个要明天。”祝教授记得很清楚。 “……”祝夫人气的瞪他,“你不是脑袋疼吗?安静待着!” 祝教授:“……” 谢图南拉着暮云,一直拐过走廊到窗边的死角才停下,他松开手撑到墙上,把暮云环在墙和身体之间。 “到底什么事?”暮云握住被他抓过的手腕,稍微有点疼。 谢图南的脊背微微弯着,鼻尖离她的额头很紧,温热的气息轻轻付过皮肤。 但没有说话。 暮云怕有人过来,抬手轻轻推他,“不说我走了。” 谢图南吻上她的额头,缓缓的流连到鼻尖,最后额头贴着额头。 “你怀过孕?” 他的声音沙哑,因为隐忍,气息有些不稳,尾音变得很轻,甚至微微的颤。 暮云愣住了,“我——” “我看到报告单了。”谢图南打断她。 “你什么时候……”暮云回想了一下,没记得他单独进过她房间。 “今天早上。”谢图南说,“凌晨我坐飞机去了趟青城。” 暮云呆了呆,“你凌晨去了青城,又赶回来了?”所以他这么狼狈,是因为根本就没休息。 “对不起……”谢图南抚上她的后脖颈,低头吻过去。 他自顾自吻着,动作轻柔而隐忍,暮云都没有开口的机会。 抓着他胸前的衬衫,心还是疼了,暮云想放任这个吻,但是必须得解释一下报告单的事。 只好用力推开他。 以为她在拒绝,谢图南觉得心脏在不断往下坠落,朝着无尽的深渊。他重新抓住暮云的手臂,把她揽到怀里,抱的很紧很紧。 暮云快要呼吸不过来,她心里也很乱,在脑海里组织着语言,一边想把他推开一点,把话说清楚。 但下一刻,她听到旁边一个严肃的声音:“谢图南,你放开人家。” 是祝夫人,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笑意,看着谢图南的眼神严厉而失望。 “暮云。”祝夫人叹口气,“实在是抱歉,你先走吧,改天我再找你,现在,” 她看向谢图南,语调沉下去,“我要和他谈谈。” “不。”暮云看了看谢图南,“您不要误会,他不知道,我没有怀过孕,那次是……” 听到这句“没怀过孕”,谢图南眼底生起一点希望。 但在祝夫人听来,暮云完全是前言不搭后语,到现在还傻傻的,急着为谢图南辩解。 “孩子,我知道你是好姑娘,但这种事对女孩子伤害多大……你放心,在我们家没有这样的道理,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我……”似乎祝夫人已经认定了,而且在气头上,暮云觉得自己百口莫辩。 “先走吧。”谢图南摸了摸暮云的头,“乖。” 62、第 62 章 062 暮云最后还是离开了。 谢图南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暮云的背影, 直到一片衣角都看不到,他才收回视线。 “解释一下。”祝夫人的语调不高,但很严肃。 “我等会再……”谢图南想去追暮云。 “现在就说清楚。”祝夫人打断他, 微微抬高了音调,态度强硬。 对于谢图南, 他们做长辈的其实从来没要求过什么。不算是事业还是婚姻,都是随他自己的性子。 看着长大的孩子,祝夫人很了解他——不是什么重感情的人, 但也有自己的分寸和底线, 不需要怎么操心。 圈子里那些公子哥, 玩起女人什么花样都有,睡腻了换一个, 为了自己爽不管不顾,有了孩子就让女孩打掉, 多少好女孩一辈子就这样被毁掉。 当然也有玩脱了的, 有些家族几年甚至十几年后突然冒出私生子, 都不算什么新鲜事。 但谢家在这方面家教从来严格, 否则他们当年也不会把女儿嫁过去。 长这么大, 谢图南从来没弄出过什么风流韵事,这一点, 祝夫人一直很欣慰。 甚至想过他一直不找, 是不是不喜欢女孩…… 医院的走廊弥漫着浓浓的消毒水味道,谢图南的手指轻轻收拢,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是我的错。”他不想辩解什么。 “四个字就可以概括了吗?”作为歌舞剧演员, 祝夫人说话永远是不紧不慢的,连发怒都带着字正腔圆的优雅。 “当时……”谢图南看着窗外,复述了两年前的事情,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低下去:“我不知道她……” “不知道?”祝夫人听到这,气的心口疼,“你觉得一句不知道就可以轻飘飘带过吗?” “不是……” “啪”的一声,谢图南的尾音彻底消失,他的头偏向一边,俊脸上浮现五个清晰的手指印。 没想到祝夫人会突然动手,谢图南也愣了。 “这一巴掌是为暮云父母打的。”祝夫人用了力的,这会手心发麻。 她看着谢图南,到底还是心疼的,但如果人家姑娘的父母还在,恐怕杀了他的心都有。 “人家是正经姑娘,只是父母去世的早,没人给她撑腰。谢图南,你要是有女儿被男人这么糟蹋,你想想你甘心吗?” 祝夫人一口气说完,转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谢图南上手去扶,被祝夫人甩开。 “进了病房把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收一收,你姥爷现在受不了刺激。” “算了。”祝夫人又说,“你还是别进去了。” *** 暮云回了九九的公寓,把带来的行李简单的收拾好,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出神。 其实没有想过,他的反应会这么大。他看起来那么的难过,那么的……自责。 暮云忍不住假设,如果当初那条短信里,她直接说“怀孕”了,那事情会怎么样。 虽然,没有如果。 暮云也知道,就算再来一次,也不能改变什么。因为当初的她,就是那么一个拧巴的性格,和他较着劲,也和自己较着劲。 当时那样的情况下,他们在冷战,她以为他心里有别人,绝对不会用“孩子”这样的话题打破僵局。 手机震了一下,暮云摸过来看。 九九:【到了没】 暮云:【嗯】 九九:【房间我昨晚让人打扫过了,床单被罩都是新的,但厨房洗碗机坏了】 九九:【不过我觉得你用不到】 “……”说的对。 暮云和九九聊了一会,时间已经三点半了。 点开和谢图南的聊天框,他一直没发消息过来。 “那张报告单……”暮云打了几行字,又删掉,似乎三言两语解释不清。 不知道祝夫人和他谈完了没有,打个电话吗? 犹豫再犹豫,还是拨了出去:“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应该是没电了吧,他一直在路上。 暮云怔怔的看着屏幕,翻了个身,侧躺着看向窗外。渐渐的有些困倦,睡了过去。 *** 谢图南从医院出来后,发现手机没电关机了,他也没叫老程,打了辆车,直接去了付华初家里。 “你怎么来了?”付华初穿着睡衣,见着谢图南惊讶的往后退了一步。 “下去付钱。”谢图南没回答,扔下这句径自往里走。 “什么?”付华初没明白。 “打车的钱。”谢图南说,“司机等在楼下。我手机没电了。” “……” 付华初低头看了眼,“不是,我穿着睡衣呢。” 谢图南不理他,在沙发坐下,疲惫的捏着眉心。 付华初看他这样也不好说什么了,转头朝着一个方向道:“你下去的时候把钱付一下。” 谢图南顺着看过去,卧室门口站了个女人,也穿着睡衣,似乎有点懵,但很快反应过来,回去换了衣服,拎着包往外走。 门关上了。 谢图南靠在沙发背上,视线从门口收回来,缓缓的落到付华初身上。 “看我干什么。”付华初给他倒了杯水,“破坏了我的周末生活,你应该觉得愧疚。” 谢图南:“……” “老爷子现在怎么样了?”付华初坐下后问。 “基本稳定了。”谢图南说。 “你这脸怎么回事?”付华初忽然注意到谢图南脸上鲜明的巴掌印,“谁打的?这么狠。” 谢图南看他一眼,“有酒吗?” “……没有。”付华初把水杯又推过去一点,“你应该睡一觉。” “睡不着。”谢图南起身,自己去酒架上摸了瓶轩诗尼。 “为了乔暮云?”付华初跟过去,靠在桌边。 谢图南倒酒的动作顿了一下。 “那你这样她也不知道啊。”付华初扣住酒杯,“你得去她面前喝,懂吗?” 谢图南抬眸,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我不喝不知道怎么去找她。” “……” 付华初点点头,松开了手。 “行吧。”付华初也拿了个杯子,倒上酒,“陪你喝,不过就意思一下啊,我可喝不过你。” “随你。”谢图南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看着他白开水一样连着灌了两杯,付华初忍不住问:“如果她最后还是不愿意,那……” 谢图南的酒杯顿在唇边,眼眸微垂,语调平静:“那可能会疯吧。” 说完仰头准备一饮而尽。 付华初握住他手臂,抢过了酒杯,往桌子上一磕,“别喝了,又喝不醉,这玩意对你有用吗。” “……” “去找她吧。”付华初说。 谢图南沉默了一会,重新拿起酒杯端详几秒,然后扔进了垃圾桶里。 付华初:? “不是。”付华初肉疼,“你拿我杯子撒什么气,这个很贵的!” 谢图南跟没听到似的,回到沙发边,给手机插上电,开机,随即神情一窒。 很多个未接来电,但他一眼看到了暮云的名字。 谢图南点了回拨。 暮云睡的迷迷糊糊听到手机铃声,按了一下放在耳朵上的蓝牙接了,“喂?” “你在哪?” 暮云睁开眼,缓缓的从沙发上坐起,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是傍晚了。 “借了九九的小公寓住。”暮云踩着地毯起身,把地上的空调遥控器捡起来,放到茶几上。 电话里短暂的沉默。 “云水间3号楼1802室,你过来吧。”她的语调轻轻的,通过话筒传到谢图南耳边。 “……好。”谢图南挂了电话,抬头对付华初道:“给我个充电宝。” “就在那呢。”付华初朝茶几扬了扬下巴。 谢图南拿起来,眼神在屋子里扫了一圈,然后走到玄关处,拎起了车钥匙。 “你还想开车呢?”付华初赶过去一把夺下,“喝酒了知不知道?” “没醉。” “行行行,你打车去。”付华初开了门挥手,“快走快走,说不定我还能续上我的周末生活。” 谢图南:“……” 暮云挂了电话,觉得脑袋有点不清醒,起身去卫生间冲了个热水澡。 裹着浴巾回到房间,她随手拿起一条吊带裙,想了想又放下,最后挑了件衬衫裙穿戴整齐。 重新坐到沙发上,暮云把两条腿都收上去,下巴磕着膝盖,目光落向窗外。 落日余晖一点点黯淡下去,天空很快变成了深沉的雾霭蓝…… 晚高峰,堵车。 谢图南看着街边一盏盏亮起的路灯,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看过这个城市。 或者说,从来没有坐在车里,思绪万千过。 大半个小时后,门铃响了,暮云从监控里看了眼,起身去开门。 “要换鞋吗?”谢图南问。 “嗯,稍等。”暮云在柜子里找了找,翻出一双一次性拖鞋。 谢图南弯腰的时候,两人隔得近了,她闻到一股酒味。 “你喝酒了?” “一点点。”谢图南说,“难闻吗?” “还行。”暮云不喜欢这个味道。 “那我去冲个澡。”谢图南看了一圈,径自往卫生间去了。 暮云都没反应过来,跟过去看到浴室的门已经关上。 “你穿什么?”她想了想还是问。 “这里有男士浴袍。”谢图南脱了衣服,把放在西装内袋里的报告单拿出来。 男士浴袍……暮云用的都是自己的东西,没有注意过。 回到客厅,她给九九发微信:【卫生间有男士浴袍?】 刚发完觉得不对,马上撤回。 但九九正好在玩手机,已经看见了:【?】 暮云:【没什么】 九九:【有啊,日常用品我都帮你备了一份,浴袍是一套的,就一起放那了,新的,让阿姨过了水】 九九:【还是说你用到了……男士浴袍?】 暮云:“……” 九九:【没事,我又不介意你带男人过去住,带几个都没问题[嘿嘿]】 暮云头上冒出一排黑线。 【你想的太多了】 九九:【那我等会下班过来了噢】 暮云:“……” 几条消息的功夫,谢图南从卫生间出来了,浴袍是深灰色的,很高级的质感,意外的合他身材。 走近了,暮云才看到他手里拿了一份叠好的纸。看不清,但她知道那是什么。 旁边的沙发陷下去一块,看着谢图南把那张纸展开,暮云伸手拿过,“其实这个……” 目光扫过他的脸,暮云眸光一凝,话也顿住,“挨打了吗?” 客厅里开着暖白色的顶灯,谢图南的脸色因为长时间没有休息好变得很苍白,右边脸上的巴掌印也就分外鲜明。 谢图南“嗯”了声,目光有些贪婪的描摹着暮云五官的轮廓。 脸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伴随着那些话:你要是有个女儿被男人这么糟蹋,你能甘心吗? 有个女儿……也许真的差一点,他就会有一个孩子。 可能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像她; 也可能是个调皮的男孩,最好也像她。 如果,他的女儿因为一个男人受这么多苦,那他肯定杀人的心都有。 这一刻,谢图南忽然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腰上的伤口怎么样了?”暮云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刚才好不容易组织好的话又忘了。 已经是晚上了,他们靠的有点近,也有点暧昧。暮云往旁边稍微挪了挪。 “发炎了。”看清暮云的动作,谢图南的喉结动了动,手指轻轻收拢。 “上点药吧。”暮云找到理由起身,“我去拿药箱,顺便看看……” 谢图南拉住她手腕,“暮云。” 后背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暮云转过身,对上他沉静的眸子。 谢图南环过她的腰,把她放在沙发背上,侧身半压过去。 他的大掌抚上她的小/腹,掌心滚烫的温度隔着衣料传到肌/肤。 谢图南的呼吸微微加重,轻轻的摩/挲着手下平坦的小腹,唇带着凉意吻上她的锁/骨,克制着问:“疼吗?” 63、第 63 章 063 -疼吗? 滚烫的掌心, 微凉的唇,温热的气息。暮云陷在沙发里,身侧的手指微微收拢, 然后缓缓的垂下去。 “不疼,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图南把脸埋在暮云颈/窝, 吻从锁/骨开始,沿着颈/线往上,轻轻的咬着耳垂。 “……你先听我说。”耳后的位置太敏/感, 暮云没往旁边让了让, 想躲开, 但他的吻紧跟着过来。 她想说什么?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那还能是怎么样? 心头的钝痛让谢图南罕见的想逃避, 想这样一直吻下去。 但还是克制住了。他碰了碰她的唇,拉开一点距离, “你说。” “……你先离我远一点行不行?”靠的太近, 暮云没办法思考。 -远一点。 谢图南眸光一黯, 喉咙里一股腥甜的感觉呛上来, 环在她腰上的手指一根根松开, “好。” 呼吸终于顺畅了,暮云坐直身体, 从茶几上拿过那两张报告单, “是不是怀孕,一般是验血看hcg指数。” “我第一次检查的时候,hcg比正常值高了一点, 卡在临界值那,医生也不能确定,让我回去休养一个星期再检查。” 谢图南手肘撑在膝盖上, 静静的听完,侧眸看她,“那时候发了我消息,是吗?” “嗯,害怕。” 暮云的目光落在地毯上,声音低低的。 谢图南吸了口气,“然后呢?” “过了一周去复查,未孕。”暮云的手指无意识的折着纸张的边角。 谢图南心里一松,但随即又想到什么,眉头微蹙,“那第一次检查的时候……” 暮云把报告单沿着原本的折痕重新叠好,“可能只是那段时间情绪起伏太大,身体激素变化,也可能……” 暮拿过手机,打了几个字,递给谢图南:“医学上有一种情况叫生化妊娠。” 手机屏幕上是百度里关于这个词条的解释:精/卵结合后,短时间内很快停止发育,能用早期试纸检测出,但临床上没有妊娠表现。 造成原因:……精神过度紧张,心理压力过大。 谢图南一个字一个字看完,眉头锁成一个川字。 暮云起身,去储物格里拿了药箱,回来的时候谢图南还坐在那,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报告单,神情近乎凝滞。 他很累了,脸上的巴掌印和眼底的乌青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很颓废,一点精神都没有。 心脏疼了一下。 暮云把药箱放到茶几上,从他手里拿过报告单,叠成很小的一块,扔进垃圾桶。 谢图南终于抬眸看她。 “别想了。”暮云说,“也不要做无谓的假设,没有结果的……就这么过去吧。” 她的嗓音一如既往的轻软,温柔的让谢图南以为是出现了错觉。 那么,她是做过多少次的假设,才能看的这么开,以至于能反过来云淡风轻的安慰他:就这么过去。 客厅里变得安静,暮云打开药箱,拿出消毒用的棉签和碘伏…… 灯光柔和,为她的侧脸渡上了一层光晕。 谢图南的用目光细细的描摹着暮云的眉眼,像是要把她现在的样子一刀一刀刻到心里。 他应该要觉得庆幸的,至少,情况比预想的好太多太多。但这样的庆幸却也尤为沉重。 暮云把东西准备好了,侧头看着谢图南,示意他把伤口露出来。 谢图南没动,“我里面什么都没穿。”浴袍也不存在上下衣之分。 “……”暮云视线往下扫了一眼,又不自然的挪开,然后把东西放下,“那你自己来。” 说着就想走开。 谢图南站起身,握住她手臂。暮云被带着回身,撞上他胸/膛。 暮云懵了两秒,谢图南一只手扶上她的腰,一手托住她后脑勺,低头吻下去。 沐浴露的香味和淡淡的酒气混合在一块,暮云盯着他的睫毛和黑眸里自己的倒影,脊/背渐渐的放松。 一点点加深了这个吻,谢图南环着暮云的腰,把她放平到沙发上,身体压上去。 呼吸纠/缠着,体温逐渐变得相似。 暮云的t恤裙是开扣式的,胸前的扣子被悄然解开,皮肤甫一接触到空气又被温/热取代。 “……谢图南。”她喃/喃着喊他名字。 谢图南应了一声,但动作没停。他想和她待在一块,想一直这样吻下去,与情/欲无关,只是想感受她的存在。 只是,身体深处的东西早就被挑起,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暮云无力的推了推他肩膀,“你不累吗?” 不是已经几天没睡了吗,腰上还带着伤,怎么还…… 谢图南又印下一个吻,然后停下动作,单手撑起身子,另一手轻抚她额角的碎发,“累,想睡一会。” “……那你起来。”暮云推了推他。 “想抱着你睡。”谢图南咬了咬她耳垂,沿着颈/线吻下去,掌心抚过月要/侧…… “我……嗯。”暮云被磨的开口都不成调。 谢图南眼中的理智已经被其他东西取代,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 暮云没很多思考的力气,“那你伤口……” “明天再说。”谢图南鼻尖轻轻的蹭过她脸颊,“很累,先睡会。” “……嗯。”暮云心软了。 卧室里没有开灯,谢图南把暮云放进被子里,自己也躺进去,从后面抱住她。 刚才的情/欲还没散去,暮云感觉的到他身体的滚/烫,但见他真的一动不动只是抱着,渐渐放松下来。 窗帘没拉,月光透进来,视线逐渐适应了黑暗。暮云看着对面高楼的灯火,听着耳边的呼吸声,在心里数小绵羊。 “一只小绵羊,两只小绵羊,三只小绵羊……”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的呼吸变得平稳,他应该是睡着了。 暮云却没有丝毫睡意。内衣勒在身上,不太好受,她抬手调了一下位置,谢图南的手臂也忽然环的更紧了一些。 没睡着吗? “谢图南?”轻轻的喊了一声,回应她的仍旧是平稳的呼吸。 暮云转了个身,抬头看。 他双眼很自然的闭着,睫毛垂在眼睑上,遮住了那圈乌青。 暮云伸出手,拿指尖轻轻的碰了碰他的下巴。胡茬没剃,微微的刺。 客厅里不知道是谁的手机响了,铃声断断续续的,暮云不想动,把头埋进了谢图南胸膛。 夜越来越深…… 谢图南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脑子里还是有些昏沉,他低头,看了看胸前的那颗小脑袋。 她手臂环着她的腰,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但不知道是不是做了梦,眉心蹙着,似乎睡得不太/安稳。 客厅里手机还在响,谢图南不知道外面几点,轻轻的拿开暮云的手,起身出去。 是贺辰远。 谢图南挂断后,直接关机。 腰侧的伤口刚才被压到,现在钝钝的疼,他开了落地的阅读灯,掀开衣服看了眼,坐在沙发上自己消毒。 简单的换了个纱布,谢图南回到卧室,发现床头的台灯开了,暮云坐在正中间,有些睡眼惺忪的样子。 “怎么醒了?” 暮云下午睡过,本来就不困,所以一直是浅眠,刚才迷迷糊糊的听到手机响,那时候就醒了。 谢图南走过去,弯腰吻了吻她的额头。 暮云闻到碘伏的味道,“伤口疼吗?” “不疼。”谢图南坐到床上,把她抱进怀里,“刚才做梦了吗?” “没有。”暮云不记得,但想到有时候做梦自己未必知道,又问:“我说梦话了?” “没。”谢图南睡袍的腰带还系着,但很宽松,领口朝一边敞开,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暮云直接解开纱布看了眼,眉头蹙起,“发炎了,明天记得吃点药。” “还有酒,伤好之前都不要碰了,最好也别熬夜……”出于职业本能,暮云说起这些就是一长串。 已经太久没见到这么她这么乖的样子了,半梦半醒的状态,对什么都没防备。 谢图南静静的听着,没有打断。 “你在听吗?”迟迟没有回应,暮云抬头。 唇擦过他的下颔,暮云愣了一下,才发觉两人的姿势是多么暧/昧。 她偏过头,想从他怀里离开。谢图南的手臂却收紧了一些,对准她的唇吻下去。 轻柔的、缠/绵的,又逐渐深/入,寸寸掠/夺。 台灯调的是最低档,只照亮了床头那一小块地方,暖黄色的灯光把两人的身影投到墙壁上…… 扶在背上的手摸到腰/侧,暮云失去借力,缓缓的往后倒,谢图南顺势压了上去。 胸前的扣子再次被解开,衣服消失了,身体藏进了被子里。 微微的凉意让暮云短暂的清醒,但很快意识又变得迷离。 谢图南的吻从额头流/连到胸/前,又回到耳边,掌心在所有min感不min感的地方游走。 暮云不清楚外面是几点,只知道夜色很浓,而他这次应该不会停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无边的深邃和汹涌的欲/望,这个男人在床上的样子还是没有变,是她喜欢的。 “矜矜。”他咬着她的耳垂问:“这两年,想过吗?” 想过吗?暮云还没思考出答案,感觉他猛的一下进来了,一直到最.深处。 她听见他说:“我想你想的发疯。” 她被他带着一次次的沉.浮、起.落,像是身处漩涡的中心。 在这件事上,他们是契合的,永远都是。似乎是身体的某种记忆,深入到灵魂。 暮云懂得的所有关于此的东西,都是他教给她的。刚开始谈恋爱那会,她很害羞,永远都闭着眼。后来,是他告诉她,这不是一件需要害羞的事,他们都需要取悦自己…… 灯光迷了眼,回忆和现实重叠,他的动作一下一下重而缓,暮云彻底没有了思考的力气。 “矜矜,喊我的名字。” “谢图——”尾音被撞的颤开,暮云抓住他的背,感觉一切都在结束,一切也都在开始。 …… 次日。 暮云醒来的时候是七点,身上没什么力气,感觉睡了很长的一觉。 想习惯性的揉揉眼睛,抬手却发现身上什么都没有,昨晚……暮云转头,对上谢图南的脸。 人总是容易在深夜冲动,暮云抱着脑袋坐起来,有点懵,也有点……凌乱。 画面在脑海里回放,耳边似乎还有他独富磁/性的轻/喘,一声声刺激着耳膜。 心跳也时快时慢,伴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 四处看了一圈,没找到衣服。暮云垫着脚尖下床,重新拿了套衣服,回头看谢图南没有醒,快速的溜进了卫生间。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昨晚的一切,脑子和身体都还记得。 暮云光着脚踏进玻璃门里,开了喷淋,凉水冲下来她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加了热水,暮云又把水量调小,尽量不弄出声音。 也不是不想吵醒他,就是还没想好他醒了该怎么面对。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 男女朋友,好像不是吧。 当然不是。 快速的冲完澡,暮云穿上衣服,回客厅找到自己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又看到微信消息。 怀宴:【你什么时候到】 舅舅的生日宴就在明晚,暮云本来是准备傍晚再和怀宴说自己到北城了,但…… 暮云朝卧室的方向看了眼,回:【等会就到】 怀宴:【我过来接你】 暮云:【不用,我已经打到车了】 …… 结束聊天,暮云又回到卫生间,衣服是v领的,露出了锁/骨,还有上面若隐若现的红/痕。 她涂了一层遮瑕,但好像不是很自然。 不会被看出来吧,大哥那么火眼金睛。 暮云想了想,从下面柜子里找出卷发棒,趟了一个大波浪卷,抓了两把头发垂在胸前。 这样就看不出了。 暮云舒口气,轻手轻脚的回卧室拿手机充电器。 大概是这两天真的太累了,这些动静下,谢图南竟然还没醒。 暮云走到床头柜边,轻轻的拎起数据线,但是金属头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玻璃水杯…… “叮”的一声。 接着谢图南似乎翻了个身。 暮云僵住了,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缓缓转头。谢图南应该是没醒,只不过眉头蹙在了一起。 暮云又悄悄的退出去。 …… 谢图南是两个小时后惊醒的,刚才那几个小时睡得并不安稳,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到暮云当年真的打了一个孩子,她红着眼睛,像个木偶一样坐在病床上,无声的流泪。 睁开眼,那种心痛依然真实。用几分钟分清了梦境和现实,手往旁边伸,但预想中的柔软触感没有传来。他转头,身侧的床上空荡荡的。 掀开被子下床,谢图南披上浴袍出去,却发现整个房子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的手机不在,包也不在…… 谢图南看着空荡的房子,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 点开手机,忽略一连串的未接来电,他找到暮云的号码,但迟迟没有拨出去。 最后他把电话打给了助理:“帮我查一下她有没有今天早上的航班信息。” 这个“她”是谁,小陈已经不用问了,“好的,您稍等。” 64、第 64 章 064 张宅。 今天是周末, 暮云到的时候,怀宴正在花园浇水。 旁边廊下,陈妍和怀玥面对面坐着。一个面带微笑姿态优雅, 一个撑着下巴坐没坐相。 两人似乎没什么交流。 是怀玥先看见的暮云,大声喊:“姐姐!” 怀宴和陈妍也回头。 “大哥, 玥玥。”暮云走过去,又看向陈妍,微微点头:“大嫂。” “来了。”怀宴放下水壶, 笑道:“快进去吧, 正好吃早饭。” “还没吃饭吗?”已经过了张家吃早餐的点。 “爸爸说等你。”怀玥揽住暮云的胳膊, 拉着她往里走。 “……这样。”暮云失神了片刻。 进了门,张显成在看财经新闻, 陆媛则跟打扫卫生的阿姨交代着什么。 “姐姐。”怀玥想起什么似的,往后看了眼:“你不是从机场过来吗, 怎么没带行李箱?” “……呃。”暮云愣了。早上走的比较匆忙, 注意力全在昨晚的事上, 完全没想到这一点。 “到家里住带什么行李。”张显成从沙发上起身, 问暮云:“还没吃饭吧?” “吃过一点了。”出门的时候她从冰箱里拿了个面包填肚子。 “外面的都不健康, 再吃点。”张显说着成吩咐阿姨摆饭。 怀玥问过就忘了,也没纠结行李的事, 只有怀宴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暮云。 觉得她似乎哪里变了, 但又说不出具体,最后目光落在头发上,点头道:“发型挺好看。” 暮云的表情僵了一下, 不自然的摸了摸发梢,“是吗?” “好看,姐姐你适合这种大卷, 看起来特别温柔。”怀玥捧场,“最好再染个颜色。” “……我考虑一下。”暮云悄悄舒口气。 落座后,暮云想起还没和陆媛打招呼,喊了一声:“舅妈。” 陆媛不轻不重的“嗯”了声,“怎么坐那么早的飞机,也不提前说一声。” 原本很正常的一句话,但她的语调里带着淡淡的不满,更像是埋怨暮云耽误了家里的早餐。 “舅妈的意思是早点说,好让人来接你。”张显成打了个圆场,朝陆媛使眼色。 暮云笑笑,只回了张显成的话:“不用的,打车也很方便。” 陆媛觉得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有点下不来面子。 怀漾这时候从楼上下来,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看到暮云揉了揉眼睛,“姐?” “你看看几点了。”陆媛拿他撒气,“成天这副样子,不成气候。” 不过怀漾是个厚脸皮的,就跟没听到一样,晃着去了卫生间。 暮云的手机响起,她拿起来看了眼:谢图南。 他醒了吗? 还在吃饭,暮云下意识按了挂断。 张显成喝完粥,放了勺子道:“等会你们几个女孩一起去商场逛逛,多买点衣服,回来我报销。” 这话是为暮云考虑,她什么都没带。 “要我做司机吗?”怀宴洗漱完了,晃到暮云旁边坐下,笑嘻嘻道:“姐,又漂亮了。” “……你也变帅了。”暮云敷衍的夸他一句。 “一般一般。”怀漾笑得灿烂,“下午想去哪,我给你们做保镖。” 他说着抬头,“爸,我的消费你报销吗?” 张显成拿纸巾擦了擦手,“想的美。” “这么偏心啊。”怀漾装模作样的叹口气。 “我等会还有点事,就不去了。”暮云吃的差不多了,放下筷子。 “什么事?”张显成问。 “要去趟医院。”暮云说,“看看祝教授。” 张显成恍然,“听说手术了,进了icu,现在情况怎么样。” “……还不知道。”暮云顾虑着没说实话。 “要不我和你一起吧。”张显成说,“当年我也听过祝老师的课,应该去看看的。” 暮云“啊?”了声,想到昨天从医院离开时的场景,如果一起去…… 陆媛也不乐意了,“你等会还要去试衣服,明天就生日宴了,事情一大堆呢,全推给我吗?” 暮云连忙点头,“现在应该还见不到人的,我就是带点东西过去,放到走廊里,舅舅你过两天再去也可以。” “好吧。”张显成没再说什么。 暮云松口气,手机又响,她再次挂断,调了静音,抬头却对上怀宴若有所思的眼神。 总觉得被看穿,暮云扶了扶额头,重新拿起筷子…… 收到小陈的消息后,确定暮云还在北城,谢图南给她打了电话,但是连续两个都被挂断了。 他又发了条微信:【去哪了?】 仍旧没有回信。 谢图南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她的箱子还在,卫生间里放着化妆包,还有卷发棒。 看来是有打扮过一番才出门的。 会不会去医院了? 谢图南把定位发给小陈:【帮我把车开过来,再准备一套衣服和洗漱用品】 小陈:【好的】 洗完澡,刮了胡子,谢图南回到卧室,床铺是凌乱的,衣服扔了一地。 昨晚……她应该是喜欢的。 早高峰,谢图南一边开车,一边给祝夫人打了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连续两个都是这样,也是被挂断的。 谢图南没再打,直接把车开到了医院,但是准备下去的时候,他收到暮云的微信:【……去我舅舅家了。】 暮云那边已经吃完饭,一家人都去忙自己的事—— 张显成去了书房,陆媛在客厅对明晚的宾客名单,陈妍陪着一起,怀玥和怀漾不知道为什么事拌起嘴…… 至于怀宴,暮云没看到。 她靠在窗边,回了谢图南的消息。 谢图南:【怎么不接电话】 暮云:【在吃饭】 “和谁聊天呢?”怀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旁边,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暮云吓一跳,连忙把手机扣到胸口。 “藏什么,我都看到了。”怀宴靠到窗台上,好整以暇的看她。 “……”暮云回头看了眼客厅,没人注意这边,“大哥。” “到底什么时候到的北城?”怀宴一副你别想骗我的样子。 “……昨天。”暮云老实答。 “晚上住哪的?” 暮云被他看的不自在,“朋友家。” “是吗?” “大学室友。”暮云补充。 怀宴也不知道信了没有,看着窗外道:“那天晚上我和他聊过。” “说了什么?” “你先告诉我,之前为什么和他分手。” “……性格不合。”暮云想了一会说。 怀宴点点头,“所以现在又合了是吗?” “大哥。”暮云挠了挠耳朵,“其实性格这个,也不全是他的问题吧,当然,肯定主要是他的问题。” 听着暮云有些孩子气的话,怀宴笑了,“你比之前开朗一点了。” “之前?” 怀宴点头,“上一次来北城的时候,我完全看不出来你在想什么,整个人都是空的。” 是吗?暮云不知道。 “站在理性的角度,我们总是希望家里的女孩找个各方面都平衡的男人,温柔细心体贴,安稳的过一辈子。” “但是,感情的事没有人说的准,可能就是不小心爱上了一个不那么合适的人。” “理智让人放弃,但放弃之后,所谓的安稳可能就会成为漫漫余生里……”怀宴顿了一下,神色怅惘,没有再说下去。 暮云看向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陈妍。 “别看你大嫂,瞎联想什么。”怀宴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他能让你变得更好,不妨再试试。如果还是不合适,也没关系,人生很长。” 怀宴走开了,暮云看着他的背影,思绪纷扰。是因为他的话,也不是。 “妈你看他。”怀玥拧着怀漾的耳朵,“他又偷拍我照片。” 怀漾疼的龇牙咧嘴:“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这么粗鲁的。” “你把照片删了!” “你先放手!” “……” “好了。”怀宴简单的两个字结束了这场硝烟。 “别管他们,一直就这样吵到大的。”陆媛对陈妍道。 “这样挺好的。”陈妍语调轻柔,“我小时候也总想有个兄弟姐妹。” “那简单,以后多生两个,我帮你们带。” “阿姨……”陈妍害羞了。 眼前的场景是那么和谐,是平凡的一家人,吵吵闹闹的烟火气。 暮云摸了摸手边的包,上楼。 张显成的书房在二楼,暮云走到外面,抬手敲门,“舅舅。” “进。”张显成放下手里的书,“怎么了?” 暮云看着书案后已经戴上老花镜的男人,忽然有些退缩,“您明天生日。” “又老了一岁而已。”张显成取下眼镜,“这生日宴我原本也不想办,费时费力的,没意思,但你舅妈和大哥难得意见一致,就随他们去了。” “暮云。”张显成起身,倒了杯水,“你舅妈有时候说话不好听,她这人爱计较,那些话你不要听,有什么委屈和舅舅说。” “……好。”暮云捧着水杯,应了一声。 张显成又道:“这次过来就不走了吧,公司那边的位置舅舅还留着,随时可以入职。” “……我还没想好。”暮云顿了一下,“我爸妈忌日快到了。” “算算日子还真是。”张显成叹口气,“你爸妈的车祸,没想到过这么多年还能找到肇事者,也算有了个结果。” “要是想回青城工作也可以。” “本来青城分公司的老总和你爸爸以前也是同事,但他现在出了点事……”张显成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我这两天也联系不上他。” 蒋涛是偷偷录的音,这么多年没有提过一句,把u盘给暮云后,他不知道怎么自处,谁也没联系。 “舅舅。”暮云想了一会,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好的小盒子,放到桌上。 张显成接过来拿在手里端详,“礼物吗?” “算是吧,您能不能……最后拆这个。”暮云不想破坏寿宴。 “这么神秘?” 暮云“嗯”了声,“世界上就这么一份了。”盒子里放的就是那个u盘,她没有留备份。 “行。我明天晚上回家再看,保证最后拆这个。”张显成把盒子放进抽屉里,“工作的事情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好。” …… 暮云下了楼,脚步有些沉重,意外的是客厅里只有怀玥在看综艺。 “人呢?”暮云问。 怀玥道:“大哥回书房了,张怀漾不知道,我妈她礼服到了,大嫂陪她回房间试衣服。” “这样。”不用面对那么多人,暮云觉得轻松,“那我先走了。” “不吃饭?” “约了朋友,等大哥下来,你说一声。” 没有回头,暮云径自出了门。 一路走到小区外,暮云在手机上叫了滴滴,但是要排队。她站在路边,看着来往的车流,好像在失去什么,但不后悔。 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 但尽力了。 尽力的让事情,也许不那么糟糕。 而就离暮云不远处的路边,黑色轿车已经停了很久。 谢图南只是自然而然的开到了这里,猜测她会留下吃饭,没有再发消息。 没有想到她出来了。 谢图南摇下车窗,看的更清楚了一些——她站在那,不动似乎也没什么表情,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是为什么?又受欺负了吗? 这场景似乎有些熟悉。五年前,下着大雨,她也是蹲在这条路边。只是那次,更加狼狈。 原来从一开始就错了,一开始他得到她,喜欢的是她的漂亮,她的温柔。 却没有发现她是一个多么单纯而执拗的人。 他弄丢了太多东西,而不自知。 谢图南习惯性的摸出烟,想了想又放下。启动车子,缓缓的划过去。 他开了车门,走到暮云面前,她似乎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的一切都没有反应。 谢图南拿过她的手机,取消了滴滴车的订单。 暮云终于抬眸,“你怎么在。” “那你怎么站在这。”谢图南反问。 “我……”暮云又垂下眸子,想了想,缓缓的说:“我做了件事,不怎么好。” “吵架了?” “比吵架更严重点。” “打架了?” “更严重点。” 谢图南上下打量暮云一圈,抬起胳膊看了眼,又撩她耳侧的头发,眉头轻蹙:“谁?” “什么?”暮云抬手摸了摸,随即明白过来,转头去看谢图南。 他是故意的吗? 看起来又不像。 暮云挥开他的手,把头发又放回去,“你觉得是谁呢?” “……” 谢图南捻了捻指腹,点头,“我。” 暮云转身就走。 谢图南拉住她,“昨晚……” “怎么了吗?”暮云打断他。 “不记得了?”谢图南端详着她的表情。 “记得啊,不过也没什么吧。”暮云轻轻的耸了下肩,“就是……短暂的睡了一觉?” 65、第 65 章 065 只是、短暂的、睡了一觉。 暮云的视线和谢图南对上, 又不自然的挪开,用手指梳理着发梢。 看着特别无辜。 谢图南笑了,“好。”他点着头说, “那你先告诉我,刚才发生什么了?” “明天我舅舅大寿。”暮云没头没尾的回。 “然后呢?” 暮云默了两秒, 拿脚尖踢着地面,“我不太想参加。” “那就不参加。”谢图南发现自己看不透她,拉开车门, “走吧, 我们去医院。” “……我想逛街。”暮云没动。 “也行。”谢图南很好说话。 暮云看他一眼, “又不想了。” “那想干什么?” “去医院吧。”暮云弯腰坐进了车里。 谢图南:“……” 谢图南:“?” “你是不是不耐烦了?”迟迟没听到关门声,暮云抬头看他。 “没有。” “我觉得你有。”暮云把系上的安全带又解开了。 谢图南眉心跳了两下, 弯腰按住她手,把扣子又搭上, “真的没有, 不闹。” “你现在当然说没有了。”暮云小声嘟囔了一句。 “什么?”谢图南没听清。 “没有。”暮云这两个字送还给他, 把谢图南推开一点, 拉上车门。 然后她摇下车窗, 右手手肘搭在上面,头微微探出去, “你上次说要追我。” 阳光热烈, 她仰着头,眼角眉梢都是骄矜的笑意。谢图南弯下腰,唇停留在她额头的高度, 低低的“嗯”了声。 暮云抬眼看到他的下颔,上面的胡茬已经剃干净了。 谢图南靠的又近了一些。 暮云很及时的,用食指拦在他唇边, “那你追吧。不过先说清楚,我不一定会答应噢。” 谢图南握住她那根食指,“昨晚不是已经——” “睡了,”暮云抽回手,靠回了座椅上,“那又怎么样。” 理直气壮。 “睡了就要负责吗?”暮云低头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那我们在一起那三年,明明经常睡,你也没说要负责么。” 谢图南说不出话了。 暮云手肘搭在窗边,手指拨着耳边的流苏,看着他从前边绕过,坐上驾驶位。 车子缓缓启动,过了两个红绿灯路口,暮云忽然说:“我想喝奶茶。” “前面路口就是商场。”谢图南放了首音乐。 “那边没有我想喝的。” “你想喝什么?” 暮云想了想,“我们学校对面有家甜品店,里面的牛乳烧仙草做的特别好。” 谢图南懂了,在路口转了个方向,往a大开。 倒是不远,二十分钟就到了。 把车停在路边,谢图南问:“哪家?” “喏。”暮云朝前面指了指。 谢图南顺着看过去,前面的商业街开了一排的店面,光奶茶店也好几家。 “看到了吗?”暮云说,“就队伍排很长的那家,门口好多人。” “……看到了。”谢图南有点头疼。 “那你怎么不动。”她有些不解的样子,眉心秀气了蹙了一下,“你不会想要我自己去买吧?” “……”谢图南又明白了,解开安全带,“牛乳烧仙草?” 居然还记得,暮云嘴角小幅度的勾了一下,然后摇头,“不是。” 谢图南:? “是蜜桃果茶。”暮云看着窗外,“去冰,少糖,加珍珠,中杯就行。” “刚刚说的是这个?” “是啊。”暮云看着手机,漫不经心的应。 “微信发给我。”谢图南也不纠结。 暮云从手机屏幕上抬头,“这都记不得?”她叹口气,“人家男朋友都会诶。” “……” “我还是找个能记得我要求的吧。”暮云装模作样的摇头。 她说完就戴上耳机,自顾自的看起了手机缓存的视频。 其实没开音量,清楚的听到车门关上了。暮云抬头,看着谢图南的背影。 今天是周末,来往学生三五成群,他一身西装,身高腿长,特别显眼。 其实不穿西装也显眼。 他记清要求了吗? 应该没有。 那,不会买很多杯吧? 车里变得空荡,暮云想起明天的寿宴,那种怅然的感觉又涌上来。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谢图南回到车里。 “是这个吗?”他把袋子递过来。 暮云拿过看了一眼,“不是半糖,我说的是少糖。” “说不定也好喝。” “……算了,就这个吧。”暮云剥开吸管,使劲捅进被杯子里,然后说:“你知道吗,人家男朋友都会帮忙插吸管。” “那……”谢图南觉得难办的不得了。 暮云吸了一口,一边咬珍珠一边道:“你不会喽,嗯,反正你也不是我男朋友。” “……好喝吗?”谢图南转移话题。 “还行吧。” “给我尝尝。” “不给。”暮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谢图南“哦”了声,“人家女朋友也不给男朋友尝的吗?” “……” 暮云终于看他一眼,“你又不是我男朋友。” “再说。”她拿吸管戳了戳杯底的珍珠,“你也可以去找一个给你尝奶茶的女朋友么。” 谢图南:“……” 车里陷入短暂的安静。暮云有些得意,嚼着珍珠,腮帮子鼓起。 “暮云。”谢图南忽然说。 “嗯?”暮云没什么防备的转头,他已经靠过来。 浅尝辄止的一个吻,在暮云反抗前谢图南已经拉开距离。他拿舌/尖碰了一下嘴角,“挺甜的。” “……谢先生。”暮云的脸黑下去,“你的印象分减了。” “一共多少分?”谢图南启动车子。 “看心情吧。”暮云说。 谢图南:“及格就行?” “谁告诉你的。”暮云摇下一点车窗,“说了看我心情。” “那有没有什么加分的选项?” “没有。” “……” 医院。 暮云的奶茶喝了半杯,有点腻,不想喝了。从停车场出来,四处留意着垃圾桶。 “找什么?”谢图南没看明白。 “垃圾桶。”暮云说。 “不用我扔吗?”话带着揶揄,似乎对所谓“男朋友该做的事”有了点领悟,学会了举一反三。 “……”暮云抬眼看他,“又不想扔了。” 她这样实在很孩子气,谢图南没忍住,从嗓子里溢出一声笑,点点头,“好,那你想扔了再和我说。” 暮云:“……” 暮云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 谢图南脸上的笑勉强收了,“生气了?” 暮云吸口气轻轻吐出,挤出一个笑,“没有呢。”说完就径自往前走。 从停车场到住院部,暮云一句话都没说。 出了电梯,谢图南接到一个电话。似乎还挺重要的,他去了走廊边。 暮云不感兴趣也没跟上去,走到护士站旁边,把里的垃圾扔掉,听到有人在身后喊她的名字。 回头见到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人,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 “西湛说你在这里工作过。” 提起“西湛”,她变得有些倨傲的神情让暮云回忆起来,“在这里念过研究生。” “那你认识这里面的医生吧?” 看起来她已经在这里徘徊了一会,暮云看了眼门边的牌子,“不太认识。” “我就是想问问我这个情况,都说没什么问题,怎么还让我住院呢。”她捂着胸口,“我就担心西湛没跟我说实话,这两天总觉得心口闷,医生也都是套话。” “我帮您看一眼。”暮云接过她手里的单子,一张张看过去,“都没什么大问题,除了……” “除了什么?” “阿姨您不用紧张。”暮云笑了笑,有些无奈,“这种情况吃点药就好了,让您住院应该是想全面排查一下。” 住vip病房的,一般不吝啬成本,查过才放心。 “那就是说——” “妈。”后面传来的声音打断了谈话,林西湛拿着ct袋子走过来,“暮云。”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温和:“你什么时候来的北城?” “昨天。”暮云朝谢图南的方向看了眼,他也看过来,或者说,一直看着这边。 “妈,你怎么又来打扰医生。”林西湛似乎头疼的很,“说了好多次了,我们查完就出院。” “我没进去,马上就回了。”林妈妈又看向暮云,“你也进来吧。” 刚才担心病情的彷徨荡然无存,林妈妈又变回了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似乎默认暮云就是来找林西湛的。 懒得计较,暮云摇摇头,“我就不进去了。” “你不是来——” “妈。”林西湛打断她,看向暮云,“不好意思。” “没事。”暮云说完,感觉手被人牵起。 谢图南捏了捏暮云的手心,“走了。” 对面两道视线,一个疑惑,一个……复杂的说不出来。暮云最终没有挣脱谢图南的手。 “他们是什么关系?”林妈妈问。 “不是很明显吗?”林西湛缓缓的收回视线,把报告单都收回袋子里。 “可谢家怎么可能……” “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用家世利益衡量的。”林西湛语调很淡,“谢图南他比我幸运。” …… 病房里,祝教授睡着,只有护工阿姨在,她解释道:“夫人回去拿东西了。” 护工阿姨详细说了祝教授昨天的饮食睡眠情况,谢图南听着,时不时低声问点什么。 暮云手机上有电话进来,是陈卓,她滑了接听掐断铃声,走到病房外。 “喂?” “暮云姐。”陈卓说,“我想、问你件事。” “你说。”按照这个有点纠结的口吻,暮云猜测和叶萌有关。 “昨天有个案子,需要蹲点,我求了我师傅,把我和叶萌分到一组了,当时挺晚了,大概凌晨三点,她困了,就靠着我睡着了,然后……”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亲了她。” “她知道吗?”暮云问。 “知道,她当时就醒了,然后跑出去了,到现在都没理我。”陈卓薅着自己的头发,“这怎么办?” “她没打你吗?”暮云很疑惑。 “我也觉得她应该打我,但没有……”陈卓说,“现在看着我就跟看见空气。” “……你再亲一次试试?” “啊?” “我的意思是,”暮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可能害羞了。” 又聊了几句,挂了电话暮云才发现自己沿着走廊走了很长一段。 陈卓不会真的再去亲一次吧? 应该不会的。 暮云纠结着,抬头却看到迎面林西湛迎面走过来,她下意识转身。 “暮云。”林西湛已经出声。 只要顿住脚步,暮云握着手机回头,礼貌的笑了笑,“学长。” 林西湛三两步走近了,“看到我就躲?” “没有。” 气氛沉默,过了一会,林西湛没头没尾的问:“所以,还是他吗?” “……也许吧。”暮云答的不是很确定。 “你上次说,不再联系了。”林西湛顿了一下,“做朋友也不行吗?” “这样不太好。”暮云说。 “难道你每一个追求者的下场都是躺进黑名单吗?”林西湛半开玩笑道:“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追你了。” “如果时不时联系,对你以后的女朋友,不太公平。” 不联系,才可以让时间淡化一切。否则,感情这种东西历久弥新,在心底深处停留过的人和事总是很难摆脱。 人们往往分不清自己是爱着那个人,还是在缅怀那段岁月。 暮云有时候也分不清。 “暮云。”林西湛有些无奈,“你要明白,很少有人像你一样,永远固执着把什么都算清楚,成年人总是喜欢游刃有余左右逢源。” “我明白的。”暮云笑着说,“我只是想活的简单点,这样说不定可以长命百岁。” 林西湛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用最轻松的语调,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条天堑。 还是很喜欢,也许这就是求而不得。 “好,”林西湛的视线越过暮云,把不舍都埋进心底最深处,“如你所愿。” 66、第 66 章 066 -如你所愿。 “那, 就祝你幸福。”有点苍白,但暮云还是这么说了。 “会的。”林西湛说,“不过, 以后如果面对面碰上,也不用装作不认识吧?” 暮云笑了笑, “好。” “我还有事,先走了。”林西湛说。 “再见。” “再见……”林西湛越过暮云,往电梯的方向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暮云沿着走廊往回走。靠近病房的时候, 听到里头传出争执的声音。 “谢图南你本事大了?”祝教授似乎很生气。 没多想, 暮云推开门进去,看到谢图南拿着本书站在病床边, 而祝教授指着他,“还过来!” 原来是为这个, 暮云松口气, “老师。” 祝教授低眉抬头, 从老花镜上沿看向门口的方向, “暮云来了。” “您在看书吗?”暮云走过去问。 “刚拿起来呢, 就被他抢走了。”祝教授斜了谢图南一眼,怨气深重。 暮云笑了笑, “您刀口还没恢复好, 看这些字脑袋不疼吗?” “不看才疼。”祝教授说。 “祝先生。”护工阿姨无奈,“太太走之前还叮嘱不让您看书,回来知道该生气了。再说那字那么小, 真伤眼睛。” 暮云拿过谢图南手里的书看了眼,密密麻麻的全是英文,她合上放到一边。 “您还是忍忍吧, 听医生的话才能早点恢复,到时候就能肆无忌惮的看书了。” “你以为我好了他们就让我看啦?”祝教授摇摇头,不过还是摘下了老花镜。 护工阿姨倒了水过来,暮云接过在沙发坐下,谢图南很自然的坐在了她旁边。 离的很近。 暮云悄悄的往旁边挪了一点。 “图南。”祝教授说,“你去帮我看看苏医生在不在,就说我有点事要找他。” 谢图南闻言抬眸,眼角的笑意缓缓的被探究取代,“今天苏医生不值班。” “让你去就去。”祝教授把眼镜放到盒子里。 护工阿姨很有眼色的出去了,但谢图南没动。 祝教授点点头,音调微微的沉:“我现在使唤不动你了是吧?” 谢图南无动于衷,他转头看向暮云,“如果你也想让我出去的话,我就走。” 她有秘密,但不愿意告诉他,问过几次也都被她不软不硬的挡了回来。 谢图南没有生气,最深刻的感觉就是无力。 他忽然想起,从前他们相处的时候,他的很多事也从不告诉她。 因为没有必要,解释起来很……麻烦。生意上的事总是太繁琐,知道的多了容易担惊受怕。 那时候,好像就是觉得她只要安心的待在他身边,也没多少烦恼,不需要操心其他的事。 他用自己的认知,给了她那些、他认为好的东西,但没有问过她到底想要什么。 “老师,”暮云把杯子放到茶几上,“您直接说吧。” 祝教授的目光从谢图南身上掠过,“也好……你爸爸那件事,有眉目了吗?” “你身体还没好,就不要操心这些了。”暮云担心祝教授情绪能不能稳定。 祝教授失笑,“我都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你还怕我承受不了?” “其实真相如何,我们从一开始就猜到了,你心知肚明,我也心知肚明。”祝教授叹口气,“只不过心底里,还抱着一点侥幸。” 的确如此,看过爸爸日记之后,暮云就知道,真相八九不离十。 但…… 人总是心存侥幸。 “我爸爸有个同事,十几年前跟着我舅舅一起创业。”暮云说到这看了谢图南一眼,“他叫蒋涛,之前是瑞华在青城分公司的老总。” “前段时间出了点事……”暮云言简意赅,“他给了我一段录音。” “我能听一听吗?”祝教授问。 “没有了。”暮云的语调很平静,“我把u盘给舅舅了……没留备份,不过他应该还没看。” “老师。”她顿了一下,“我这样,对吗?” “你已经有答案了,还问我对不对?”祝教授笑了,欣慰于她没有被这件事困住。 “如果你在做件事之前来问我,我说不对,你就不这样做了吗?”祝教授问。 暮云想了想,摇头。 “你啊,做事的风格和你爸爸一模一样,性格也像,都很犟。什么东西重要,什么东西可以舍弃,在你心里其实从来没变过。” “只是孩子,”祝教授转了话锋,“所有的结果你都想好了吗?” “想好了。”最坏的结果大概是,什么都没发生。 但她想,不会的。尽管,舅舅曾经做过那样的是,她仍旧愿意相信,他不会这么心安理得。 从病房出去,暮云走在前面,谢图南落后她半步。 “去哪?”他问。 “回九九那。”暮云说。 想起临走前屋子里的场景,她有些头疼,恐怕还有的收拾。 坐到车里,以为他还会提那事,但等了一会,谢图南问的却是:“刚刚和林西湛在走廊聊什么了?” 他不是在病房,怎么看到的? “没什么。”暮云说,“你不用知道。” “明天带你去玩吧。”话题转的很快。 “……再说。” “要不要去趟超市。”他又问。 “干什么。”暮云不解。 “住到这不需要买点东西?” “九九准备了。”暮云承认,她心底是有点期待的,和他一起逛超市,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那我改天要请陆闲庭吃顿饭。”谢图南笑着说,“感谢他太太对我……未来女朋友的照顾。” 很寻常的对话,却带着淡淡的温馨。暮云没有应,翻出手机看上面的消息。 怀宴:【中午还回来吃饭吗?】 暮云:【不了】 怀宴:【晚上呢?】 暮云:【……约了朋友】 “车上看手机不晕?”谢图南打了方向盘转弯。 “不晕。”暮云头都没抬,“我耳朵前庭蜗的平衡能力好。” “……” 暮云的确不晕车,但是个路痴,因此一直到车子停下,才发现是在商场外面。 周末,超市里人很多。 谢图南推着购物车,暮云跟在他旁边,拿了几样日用品,实在太挤了,两人离得很近。 “买点零食吗。”谢图南拿了一个盒子,“这个?” “太甜了。”暮云不喜欢。 “那这个呢?”谢图南又拿起一袋巧克力。 “我不吃黑巧。” “那白的?” “……太甜了。” 谢图南放弃了巧克力,“中午吃什么?” “这个。”暮云往购物车里扔了盒自热小火锅。 “好吃吗?” “方便。” “想吃火锅我带你去,或者让阿姨准备食材。” “……我就要吃这个。”暮云又往购物车里扔了一盒自热小火锅。 谢图南:“……” 结账排了很长的队,终于轮到他们,暮云从收银台上拿了两盒口香糖,纠结要什么口味的。 “都要吧。”谢图南说。 “……”暮云看他一眼,把东西放回去,“我都不要。” 谢图南又拿起来放到未结账的那堆里。 “说了不要。” 谢图南往前挪了半步,靠的暮云近了些,手放在铁横杠上,把暮云环在身前,低声说:“我要。” 暮云:“……” 人声嘈杂,别人没听清,收银的姑娘听清了。她脸有些红,偷偷的看着对面的男女,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你好,一共三百二十七块五毛。” 回到小区是四十分钟后,暮云解开安全带,发现谢图南已经下去了。 他绕过去从后备箱里拿上购物袋。 暮云伸手去拎袋子,“给我吧。” “帮你送上去。”谢图南锁了车。 “不用。”暮云才不要他上去。 谢图南抬头看了眼,“我还有东西在上面。” “不用担心,我会帮你扔了的。”不就是两件衣服,按他的性格应该也不会要了。 “……” 谢图南笑了,他看着旁边的草坪点点头,然后忽然抬手,把暮云拉进怀里。 他的手在她腰上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没有留恋,往后退了一步。 “好了,我看着你进去。” 暮云:“…………” 客厅里还是早晨的样子,暮云捡起落在地毯上的抱枕放回到去,走到窗边往下看。 18楼,下面的人和车都变成了很小的点。 他似乎还没有离开。 暮云打开手机摄像头,放大了20倍,终于分辨出他的身影。 但看了几秒觉得无聊,收起手机,去整理买回来的东西。 再回到窗边,那个黑点已经消失了。 …… 暮云把屋子里外都收拾了一遍,药箱收好,床单被罩和换下来的衣服分开洗了…… 这些全都做完,天色已经暗下去,她累的抬不起手,洗了个澡就倒在了床上。 醒来是凌晨。 饿醒的。 手机上的时间提醒她,已经是第二天了。再过十几个小时,就是舅舅的寿宴。 睡意全无,暮云站在窗边开了点窗,夜风吹上来带着初秋的凉意。远处霓虹光影明灭闪烁,这个城市似乎没有完整的黑夜。 发了会呆,暮云关上窗,抱了堆零食坐到沙发上,打开投影仪,随手点了部电影,是一部小众的文艺片。 开头有点无聊,暮云百无聊赖的翻着手机,看到谢图南昨晚十点发的消息:【睡了没】 暮云回了一串省略号。 【醒了】 过了几秒,屏幕上探出视频通话邀请。 “你没睡吗?”暮云接通了,把摄像头调成后置,手机扔到沙发上。 谢图南那边只看到一闪而过的画面,随即屏幕就陷入黑暗。 “在想你。” 就像是给焦躁的心情找到了一个出口,暮云觉得所有的不安都被轻轻抚平。 “噢。” “怎么醒了?”谢图南靠在床头,屈起一条腿,胳膊搭在膝盖上,想象着那头她的样子。 “睡得早。”暮云拆了包薯片。 谢图南听到那头悉悉索索的声音,“在吃东西?” “看电影。” “什么电影?” “不知道,随便放的。”暮云拿起手机,往对面墙上照了照。 “没看过。”谢图南说。 “你没看过的多了。”暮云很轻的哼了声。 “以后陪你看。” 暮云不应声了,把视频转到了语音。 视频框消失了,谢图南掀开被子下床,走到衣帽间拎了套衣服,“明天想去哪。” “哪都不想去。” “嗯?” “在家睡觉。”暮云的注意力放到了电影上。 谢图南换完了衣服,拿上车钥匙出门。 半夜的街道行人寂寥,车子平稳的行驶,杂音很小,暮云没听出来。 “好看吗?”他问。 “……还行。”这电影有些平淡,暮云也没那么多精力深究它想表达的意思。 “薯片好吃吗?” “也还行。” “……” 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暮云躺在沙发上看着窗外,过了一会突然问:“天还有多久能亮?” “两个小时吧。”谢图南说。 “噢。”暮云翻了个身,拿过抱枕圈在怀里。 “困了?”谢图南听出她语调有点瓮。 “没有。” 车子停在楼下,谢图南摇下车窗,抬头看了眼,“那穿件衣服下来,带你去兜兜风。” 暮云反应了一会,赤着脚走到阳台往下看。一片漆黑中,有辆车停在楼下,打着双闪。 “有点冷,带件外套。”耳机里又传来他的叮嘱。 暮云换了t恤和牛仔短裤,外面搭衬衫,从楼道出去就看到了谢图南。 “走吧。”他开了车门。 小的时候,暮云很喜欢和爸爸出去河边散步,最好是夜幕降临,行人少了,爸爸走在后面,她就一个人蹦蹦跳跳、拈花惹草的往前走。 只要喊一声,爸爸就会在后面应。 谢图南开上了高架,他车速很快,暮云摇下车窗,感受着风从脸颊上拂过。 这样吹风容易头疼,但放空的感觉能让人心里舒坦。 不知不觉中,天已经亮了。 车停在一条老街旁,暮云拢紧外套,对着后视镜整理吹乱的头发。 谢图南握了握她的手,很凉。 “冷吗?” “有点。”暮云吸了吸鼻子。 谢图南拿过西装外套盖在她身上,两边都塞紧,只露出一个头。 暮云眨眨眼,看着谢图南靠过来。 他的唇也是凉的,但和暮云的唇一碰,很快有了灼人的温度。 暮云偏头躲开,伸出手指,隔着西装外套抵在他胸口。 “怎么了?” “我闻到香味了。” “什么香味。” “早餐。”暮云朝前面的街道示意了一下。 谢图南看了眼,不是很满意,“稍微再等一会,带你去家餐厅。” “我就想吃那边的。” “不一定好吃。” “不好吃也想去。”暮云说,“知道是什么味道还有什么意思。” …… 早餐铺在前面500米的地方,店面刚开,蒸笼冒着热气。 暮云拢着衬衫抬头看菜单,“老板,要一碗豆浆,两个烧麦。” “带走还是在这吃?”老板问。 “在这吃吧。”暮云用纸巾擦了擦座位。 老板娘很快把东西送了过来,谢图南点了小笼包和豆腐脑,都是刚出锅的。 暮云捧着豆浆喝了一小口,感觉整个胃都暖了。 东西不怎么好吃,但谢图南很乐意坐在这,因为他发现看暮云吃东西也是一种享受。 碗边太烫,她的手缩在衬衫袖子里,搭着碗边,一小口一小口喝的很秀气。 直到有电话进来,谢图南才收回视线,拿起手机接通后放到耳边,“什么事?” 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凝重,抬头看向暮云。 “怎么了吗?”暮云问。 谢图南看着她,似乎在犹豫什么,最后还是说:“张家的寿宴取消了。” 暮云愣了一下,垂下眸子,“……嗯。” 谢图南放了筷子,坐到暮云旁边,“凌晨的时候张宅叫了救护车。” 67、第 67 章 067 不知道是不是直觉, 张显成一整夜都没睡好。 凌晨的时候,他梦到了暮云的爸爸。画面很杂乱,背景是h大, 他们一起读博的日子。 醒来心跳的很快,呼吸不畅, 浑身乏力。 他扶着床头柜坐起来,灌了半杯冷水,那种心悸的感觉才缓缓消退。 这两年时常有这样的感觉, 或许他该去医院做个检查。 不想打扰到已经熟睡的妻子, 张显成起身出了卧室。穿过长长的走廊, 推开书房门,他坐到书案后, 摸索着开了台灯。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小半间屋子,张显成拉开抽屉, 拿出一本书, 从里面翻出一张照片。 照片的边角已经泛黄了, 年代久远。上面一共三个人, 除了他, 还有暮云的爸爸妈妈。 背面用黑色的马克笔写着时间,还有名字——乔岩、张明妆、张显成。 其中, 乔岩和张明妆的名字被人用圆珠笔圈成了爱心的形状。 张显成回忆起那些片段。 那是他们博士二年级的新年, 青城下了很大的雪,明妆一早就出了门。 “哥,你跟出来干什么?” “那你干什么去?” “我见我男朋友!” “张明妆你羞不羞, 一个大姑娘家家张口闭口男朋友。” “你管的着吗?我就说我就说!我去见我男朋友,我对象,我未婚……” 名妆那天穿着件大红袄, 系着毛绒围巾,整个人明艳又活泼。 她和乔岩去拍照,因为开学后课业繁忙,恐怕没有时间来回见面,所以留张照片。 但因为他的加入,照片变成了三个人。 “哥,你怎么这么讨厌噢。”从照相馆出来,明妆仍旧是不高兴的。 …… 张显成怔怔的看着照片,眼角湿润了。 这么美好的两个人,命运却没有善待他们。 反而是他,背负着所有的怀念和愧疚,独自行走了这么多年,不知道何时是尽头。 过去的那些美好片段,他记得;自己做过的混蛋事,他也记得。 这些年,他连墓地都不敢去。他痛恨自己,痛恨自己一时的鬼迷心窍。那些金钱名利,他拥有的越多,就越觉得自己罪无可恕。 愧疚和心痛,总是在某一刻时刻,因为某个似曾相识的画面,或者是毫无预兆的出现,一点一点残食他的灵魂。 到底为什么,会那么做。 他确实不如乔岩优秀,但也不差,妹夫优秀一直是他觉得骄傲的事情。 而他自己也在大学教书,这在当时是很体面的工作,顺利议了亲,看着也是顺遂平稳的一生。 一开始,日子的确很甜蜜,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和乔岩的差距也越来越大,妻子便时常念叨: “你看看你妹夫,一个学校毕业的,同样的学历,和你年纪一样人家都已经副教授了。” “你这辈子都比不上你妹夫,我和孩子跟着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 他也口不择言过,曾经一怒之下对着陆媛说:“你比我妹妹也差远了,什么锅配什么盖不知道吗?” 这句话伤了陆媛,所以后来,不管是对明妆还是对暮云,她从来就没有好脸色。 他夹在中间,也很无奈。 但这一切都不能怪陆媛,一件事做或者不做,都是他自己的决定。 陆媛至今都不知道他剽窃过乔岩的设计,她真真切切的,为自己的丈夫自豪着。 重重的叹口气,像从前的很多次一样,张显成把照片郑重的夹回书里,放回到抽屉。 余光瞥到旁边的小盒子,是暮云给的生日礼物。 也不知道是什么这么神秘,让最后看。他拿起来端详了一会,最后还是拆开了。 里面是个小木盒子,打开,老式的u盘下面压着一张纸,上面写: 没有备份。 暮云把东西给过来的时候,也说了一句:“全世界就这么一份。” 张显成打开了电脑,插上u盘…… 音频放完一遍,又自动循环。张显成从呆滞的状态中回神,想按暂停,但双手颤抖着迟迟握不住,最后终于用手腕点了空格键。 然而这时候,门打开了。陆媛出现在门口,脸上的表情震惊又失望。 “你再放一遍。” “再放一遍听到没有?”陆媛快步走到电脑旁,想去摸键盘被张显成挡住。 “媛媛。”张显成很艰难的挤出一个字,“我……” “你告诉我是假的。”陆媛不敢相信,但张显成的反应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为什么?我是说过你不如别人,但你不能……”陆媛推搡着张显成,觉得这些年引以为傲的东西,都在轰然崩塌。 她希望丈夫优秀,有出众的能力,给她优渥的生活,想争一口气,证明自己嫁对了人。 她一直为他骄傲。 张显成承受着妻子的质问,心如刀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妻子市侩,很多事情上会斤斤计较,逞口舌之快,但本性从来不坏。 就像那次暮云来借钱,她会说难听的话,但不是真的不愿意借,而是摆点姿态,理所当然的觉得暮云还会和亲舅舅开口。 他质问她的时候,她那么厉害的嘴也只是象征性的反驳了几句就气焰全无。 后来,她面上还是说什么“穷亲戚”“麻烦”,但也状似不经意的提醒他:“你悄悄去把医药费交了吧,也没多少钱,省的你外甥女以后怨我们。” …… “显成?”陆媛发泄够了情绪,才发现抓着衣领的手很重,而张显成的身体已经歪到了一边,眼睛紧闭着…… “怀宴!怀漾!”陆媛失控的大喊。 暮云赶到医院的时候,是早上六点,手术室外的走廊里三三两两坐着焦急等待的家属。 这个时间,都是昨晚抢救的。 暮云站在电梯口,觉得脚步很沉,走不动路。 “怎么了?”谢图南感觉到她的异样。 “……不想过去。”暮云语调很低,往后退了一步,坐到旁边的陪护椅上。 本以为最坏的结果是什么都不发生,这件事就这样石沉大海。 原来不是,还有更坏的。 谢图南弯腰捏了捏她的掌心,“那你在这边坐会,我去帮你看看。” 暮云没说话。 谢图南转过身,却在下一秒感觉小手指被抓住。 高大的身影瞬间僵住。 他回眸,对上她清澈的、有些无助的视线。 “好,我不走。”谢图南反握住暮云的手,整个包在自己的掌心,坐到她旁边,“我们就在这等。” “……嗯。”暮云任由谢图南握着,眼神落在对面的瓷砖上,有些呆滞。 不知道坐了多久,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漫长。 煎熬着,但又害怕这样的漫长戛然而止,因为不知道等待而来的结果是好是坏。 暮云这辈子,已经有好几次,这样坐在手术室外。 前几次是奶奶。 她不信神佛,但每当这时候,都会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祈祷。 手术室的门开了,出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很快被家属围住。 暮云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远远的,她分辨出了大哥他们的身影。 过了一会,医生旁边的家属都走开了,只剩下一对年轻的夫妻。 暮云看着大哥把舅妈扶回到椅子上,似乎感觉到什么,他回头看过来。 暮云条件反射的缩回身体,躲到谢图南旁边,生怕怀宴看到她。 她在想,也许这件事原本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谢图南把她揽到怀里,“什么都别想,闭着眼睛休息会。” “有点怕。”但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茶香,似乎找到了什么支撑的点。 谢图南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只能抱得更紧,下巴在她头顶轻轻的蹭,“别怕。” …… 终于,手术室的门再一次打开,暮云清楚的听到医生喊:“张显成的家属在吗?” 暮云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段,但没有靠的很近,听得清医生说话: “患者是突发性心衰,引发了肺部感染,情况不是很乐观……你们签个字,我们直接送去icu。” 陆媛完全慌了神,“什么叫情况不是很好?” “先签字吧。”医生催促,等怀宴签完字,又拿着单子急匆匆回了手术室。 过了一会,换了个年长一点的医生出来,是手术的主刀医生。 暮云认得,心外的主任,郑云柏。 “医生,到底是什么情况。”陆媛几乎是扑过去。 郑云柏把口罩拿到手里,“患者属于急性左心衰竭,伴随急性肺水肿、休克。” “心衰就是心脏泵血功能受损,心脏排血量不能满足全身组织基本代谢需要导致的综合征。” “他这个情况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像气促、胸闷、下肢水肿头晕乏力,都是心衰的变现。” “只不过心功能受损的初期,心脏的储备能力会帮助弥补损伤,所以看起来还算健康。” “昨晚可能是有过度的体力消耗,或者情绪激动……情况的确不是很好。” 郑云柏简单的解释了一遍,“我们会尽力的。” 这些专业的东西怀宴他们听不懂,但暮云明白,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陆媛晕了过去,手术室门外瞬间乱成一团。暮云想上去帮忙,但完全迈不动脚。 郑云柏指了一个房间,“抱她过去。” 怀宴也终于看到了暮云,只是匆匆一眼,又抱着陆媛往前走。 他的衬衫一看就是胡乱套的,纽扣七扭八歪,一旁的怀漾更是直接穿着睡衣,头发乱成一团。 怀玥则完全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想和暮云说话,但只叫了一声“姐姐”就去追怀宴他们。 暮云也跟上,但站在房间外没进去,等了一会,郑云柏出来。 “郑主任。”暮云说,“她怎么样?” “你是?”郑云柏觉得有些眼熟。 “xx届的。” “老祁的学生是吧。”郑云柏想起来了,“里面这个?” “是我舅妈。”暮云说。 郑云柏恍然,点点头,“她没什么事,就是受惊过度,休息一会就行,不放心的话,可以再做一些检查。” “那我舅舅……” “送ccu了。”郑云柏说,“情况你应该心里有数,急性肺水肿,休克,重度心肌损害,心率失常……看造化吧。” 郑云柏离开了,过了一会,门打开,怀宴从里面出来。 “……大哥。”暮云这一声叫的有些迟疑。 怀宴看着暮云,眼神很复杂,有愧疚,有痛苦,也有很多道不明的叹息。 他的手抬起,想习惯性的摸摸暮云的头,但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最后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别自责,和你没有关系。” 这是暮云第一次看怀宴这么不修边幅,那种世界崩塌的感觉她太清楚了。 “大哥,抱歉。” 亲人之间,有时候对错很难说清。 其实怀宴也只是强撑着,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发生了太多了事,连他都不知道怎么面对。 但他不能倒下。 这个家,没有可以支撑的人了。 “别说傻话,回去休息吧。”怀宴还是摸了摸暮云的头,“我去趟icu,有消息会告诉你的。” 他说完,和旁边的谢图南对视上。 “走吧。”谢图南拉起暮云。 心里太乱了,暮云一路都塞着耳机,也没注意到谢图南是往哪里开。 一直到车里停下,她往外看了眼,“……怎么来了这。” 是云顶公馆。 谢图南侧头看她,“难道你想用这样的状态一个人待在家里?” “那也……” “我让阿姨收拾过三楼的房间了,放心,”谢图南解开安全带,“我不做坏事。” 68、第 68 章 068 旁边的车门开了, 暮云搅着衣角还在犹豫,忽然身体一空,被谢图南抱了出去。 人脸识别后, 大门自动开了,阿姨在打扫卫生, 看到谢图南抱着一个女孩进来,愣了一下。 “……先生您回来了。” “三楼的房间收拾好了吗?”谢图南把暮云放了下去。 “好了。都是按您的吩咐布置的,但三楼外面阳台的灯坏了, 已经打电话叫物业修过了。”阿姨说话很有条理。 “知道了。”谢图南看向暮云, “想吃点什么吗?” 暮云摇头, 她一点胃口都没有。 “那上去睡会。” “……嗯。”暮云应了声,顺从的走上了楼梯, 她睡不着,但的确想躺着。 三楼的房间不大, 但推门出去有一个很大的平台, 视野开阔。 房间的装修风格是冷色调的, 连床单都是灰的。 谢图南道:“没有其他颜色的床单了, 等会我让人去买。” “不用, 挺好的。”她现在不在乎这些。 “你出吧,我想躺会。”暮云坐到了床沿上, 把双腿收上去抱着。 谢图南从衣柜里拿了件t恤, “换件衣服吧,穿着内/衣睡不难受?” 暮云想了想还是接过,去了卫生间。简单的洗漱了一下, 换上谢图南的t恤。 也是灰色的,很大,长度一直到大/腿, 她整个人都灌在了里面。 开门出去,谢图南还在。他也换了身衣服,同款的t恤,还有一条长裤。 重点是,他躺在了床上。 “你不是说……”不做坏事吗? “看着你睡了我就走。”谢图南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过来。” “……你觉得你自己可信吗?” “暮云。”谢图南无奈,“我不乘人之危。” 他下床抱起她,放到被子里。暮云马上滚到了床的另一头,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的盯着他。 谢图南也躺了进去。 暮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但很快感觉他靠了过来,胸膛贴上了她的背,手臂环过腰。 “你在这我睡不着。”暮云说。 谢图南的下巴在她肩膀蹭了蹭,嗅着她发间的香味,“真的不做什么。” “我昨天没洗头。”暮云拽了拽被子。 “香的。”谢图南在她耳边呢喃。 暮云没再说话,只是看着蓝天白云,静静的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渐渐模糊…… 看着暮云睡着了,谢图南又抱了一会,才轻手轻脚的起身,下楼。 “先生。”阿姨看他下来,“要做饭吗?” “弄点清淡的,做个汤,她应该没什么胃口。”谢图南说。 “那我煮点粥,做碗青菜汤,今天虾很新鲜,再炒个虾仁。您要吃什么吗?” “她口味偏甜,不吃辣,其他的您看着做。” “好。” “这两天您就住在家里吧。”谢图南又道,“她心情不太好,您多费心。” “明白了。” 阿姨去了厨房,心里感叹这是真的上心。她在这家工作一年多了,从没见先生带女孩回来过。 看起来是女朋友,但怎么不住一块? 不过这些事不是她该管的,也只是疑惑了一下。 暮云一觉睡了两个小时,醒来感觉人有些乏,但脑子里混沌的感觉散去了不少。 手机上一条消息都没有。 也算是好消息吧。 开门出去,是一个很大的茶水厅,阳光洒在木质地板上,静悄悄的感觉。 “您醒了?” 暮云回头,见是家里的阿姨。 “先生说您喜欢安静,拿了点书过来,让我把这边的桌椅擦一擦。” “您……贵姓?”暮云不知道怎么称呼。 “我姓陈,别这么客气,有什么事吩咐我去做就行。” 暮云笑了笑,“麻烦您。” 陈阿姨觉得这姑娘是真的好教养,有点受宠若惊,“饿吗?我煮了青菜汤还炒了点虾仁,先生说您一天没吃东西了。” “有点。”胃里空空的,似乎已经饿过头了。 “那吃点东西吧,我帮您端上来?” “不用的,我等会自己下来吃。” 暮云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穿的是西装短裤,现在搭在t恤下面只露出一个边,一点都不违和。 她就这么下楼了。 但是,居然有客人。 客厅里坐着一男一女,暮云都认识,贺婷和贺辰远两兄妹。 “醒了?”谢图南起身。 “嗯。”暮云只看了两秒就收回视线,继续往厨房走,“有点饿。” 谢图南跟上。 “阿姨做了菜,小心烫到。” “知道了。”暮云推开移门,“你不是有事吗?去陪客人吧……” 对话声远了,旁边沙发上,贺婷怔怔的看着他们的背影。 她不敢相信的自己的眼睛,但他们是如此的般配,好像事情本该如此。 看到她的那一刹那,他马上变得紧张的神色,用那么温柔的语调,仅仅是担心她被烫到…… 有人说,再冷静自持的男人,一旦为情所困,也可以柔肠百转。 从前她是不信的,更不信这样的情况会出现在谢图南身上。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洞察人心攻于城府,极致冷静,甚至是冷漠,能在电光火石间盘算好得失利弊。 但这样的男人让人着迷,让人明知飞蛾扑火,也仍旧想奋力一试。 她不奢求得到他的心,她本以为他没有心的……也许有对他来说特别的女人,但他不会丢了自己。 三十多岁的男人,足够成熟,需要的都是事业上的助力,是能帮他管好后方的贤内助。 乔暮云能吗? 她不能, 但他不在乎。 别的人,他看都不看。 贺婷的手紧紧的攥住裙子,告诉自己放手吧,聪明人就该放手了。 她是名媛淑女,相貌学历涵养样样出众,是众多豪门世家最理想的联姻对象…… 不,也不是。 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可能也要没有了。 贺氏还能支撑多久? …… 几分钟后,谢图南从厨房回到客厅,“抱歉,久等了。” 他说着客套的话,但眉眼的柔情早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淡漠和疏离。 贺婷不想求他,不想在他面前露出那么不堪的一面,但没有选择。 “真的,不能帮帮我们吗?”贺婷艰难的说出这句话,“求你。” 有时候,面子又算得了什么。 谢图南叠着腿,靠在沙发背上,沉默了几个呼吸,“实在是爱莫能助。” 抛开所有私人的因素,不管是过去两家的情分还是后来的不愉快,这些通通都不讲。 也不是什么忙都可以帮的。 贺家已经触了底线,补救的太晚,贺辰远大概率要坐牢,他的确爱莫能助。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现在就可以和……乔小姐道歉。”贺婷终于还是放下了所有的姿态,“是我做的不对,都是我的错……” “婷婷。”贺辰远打断贺婷,“别说了。”他看向谢图南,“你真的要做的这么绝吗?” 谢图南垂下眸子,顿了顿说:“其实你心里很清楚,这是一盘死局。” “如果你们非要听我的意见,我公司的法务很不错,我也可以给你们介绍几个擅长这方面的律师。” “谢图南!”贺辰远猛的站起身,指着他的鼻子,“你不想帮忙也不用这么打发人。” 谢图南眉毛都没动一下,缓缓的抬眼看他,“我没有在打发你,不破不立,如果你愿意东山再起,我很乐意帮忙。” 贺辰远被气的发抖,点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婷婷,我们走。” “可是哥……” “你听不懂他的意思吗?”贺辰远拎起茶几上的杯子狠狠摔到地上,“别再求他。” 谢图南盯着地上的碎瓷片,听到大门关上,对陈阿姨道:“收拾一下,把地毯也换掉。” 暮云听到动静,站在厨房门口,有些发怔。 “吓到了?”谢图南走过去。 “你真的帮不了吗?”暮云有些好奇。 “帮不了。”谢图南给自己也拿了副碗筷,拉着她坐回到桌边,“这不是我该管的事。” 暮云“噢”了声。 谢图南给暮云夹了个虾仁,把贺家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刚刚我最后两句话,不是开玩笑的。他最聪明的解决办法是保住自己,东山再起。” “但他不会愿意是吗?” 谢图南点了点头,“贺辰远这个人心高气傲,忍受不了从高处摔落的感觉,也没有从头再来破釜沉舟的心性。” “而且,”谢图南顿了一下,“他没什么底线,人品很差劲,所以墙倒众人推。” “是吗?” “和他做生意得留十二个心眼,利字当头翻脸就可以不认人,私生活也很乱,糟蹋的女孩数不胜数……”谢图南没有详细说这部分,那些人性里黑暗的部分,他不想暮云听。 “多吃点,我看这桌上的菜都没怎么动。”谢图南话锋一转。 “没胃口。”暮云戳着碗里的米饭。 “那有没有什么其他想吃的?” “想不起来。”暮云担心医院那边的情况。 “已经很瘦了,抱起来一点肉都没有。”谢图南夹了个虾仁送到她旁边。 暮云扭头拒绝了,“那你别抱。” “我不是这个意思。” “哪个意思?” 她现在难缠的很,多说多错,谢图南把那颗虾仁送到自己嘴里,转移话题:“等会想做什么?” “睡觉。”暮云说。 谢图南皱眉,“怎么还睡,困吗?” “不困。”但想不到其他事情去做。 “带你出去玩。” “不太想去。”暮云没有心情。 “陪你看电影?” “好。”好像能接受,暮云答应了。 是暮云选的片子,叫《全民目击》,一部国产片。 她不懂复杂的拍摄手法,也不知道里面的专业内容是否失真。 只是第一次看的时候,被结局深深的触动了。 电影讲的是关于父爱的故事。一代商业枭雄,牺牲所有,想保全自己的女儿。 他说,我是一个俗人,我这一生最爱的人是我的女儿。 所以他愿意放弃一切,换女儿的青春年华。 女律师最终还是发现了真相,但她没有选择戳穿,而是给那个女孩送了一张卡片,上面写着: 他用生命换来你的自由,不是让你偷生,而是让你重生。 …… 暮云窝在沙发里,听着片尾的音乐,想起了爸爸,也想起了奶奶,还有躺在医院的舅舅。 她拿过手机看了眼,仍旧没有消息。 “在想什么?”谢图南问。 “想我奶奶去世的时候。”暮云缓缓的说。 “那时候其实知道她时间不多了,可还是想留的久一点。我是学医的,知道没有奇迹,但是失去的感觉太糟糕了……” “暮云。”谢图南不擅长安慰人,只能把她抱到怀里,“不会有事的,什么都别想。” …… 张显成一直没能从icu转出来,情况越来越糟糕,短短一周多,就下了两次病危通知。 暮云去医院看过几次,都是在深夜。 她遇到过大哥,他越来越憔悴,往日意气风发的男人忽然变得沉默,但还是说着让她别担心。 也遇到过怀漾,他似乎一下子长大了很多,眼神哀伤又沉痛,最终都没有叫一句“姐姐”。 还有就是舅妈,她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自己了,眼角的皱纹和额角的白发似乎是一夜时间长出来的。 “为什么?” 她问暮云,又好像仅仅是在自言自语。 暮云没有回答。理智上说,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但情感上,她没有办法不觉得歉疚。 有时候,能让人反复揪心的往往是那些美好的部分。 大哥对她那么好,怀漾从小就维护她这个姐姐,玥玥又那么单纯…… 亲人之间,因为连着血缘,永远是剪不断理还乱,和对错无关。 那段时间,暮云的状态很差。没有胃口,吃不下东西,最爱做的事就是睡觉,因为睡着了就可以什么都不想。 但白天睡多了,晚上就总是失眠。她经常站在房间外的平台上,眺望远方的夜景。 奇怪的是,谢图南每次都能发现,总是不声不响跟过来,然后那晚他就会睡在三楼。 也不做什么,就是抱着她。偶然会有点小动作,但不会越线。 暮云好像也习惯了。 阿姨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也没有多问,只知道暮云胃口不好,每天都换着花样做吃的。 那天傍晚,大概是好几晚没睡好,暮云看了部电影,低头的姿势维持的很久,一起身就觉得头晕,胃里也很难受。 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在沙发躺了一会,被谢图南拉到了餐桌旁。 阿姨熬了三合汤,掀开盖子,浓浓的牛肉香扑面而来,谢图南盛了一碗端到暮云的跟前。 暮云捂着胃,皱眉摇头,“我去趟卫生间。” 谢图南起身,被阿姨拦住,“我去看看。” 暮云扶着盥洗盆干呕了两下,用凉水漱了口,那种反胃的感觉缓解了一些。 “这,”阿姨跟进来,迟疑道:“你是不是有了?” 暮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是。” “月经来了吗?”阿姨问。 “还没到日子。”暮云抽了张洗脸巾,“我就是这两天休息的不好,肩颈不舒服,真不是。” “别大意,做了措施也不一定的,还是查查吧。”阿姨苦口婆心。 暮云还想说什么,余光瞥到谢图南的身影。他站在卫生间门口,神情近乎凝滞。 谢图南想起十多天前的那一晚。 “你——” “没有。”暮云把洗脸巾扔进垃圾桶。 “我们去医院。”谢图南拉住暮云就往外走。 “……”暮云挣脱他,“妊娠反应一般在六周后才出现,我只是胃里不舒服。” 谢图南看着她,胸膛上下起伏,最后似乎是妥协般的松了手,闭了闭眼忽然道:“我们结婚吧。” 69、第 69 章 069 -我们结婚吧。 “结……”暮云愣住了。 “我去煮个清淡点的汤。”旁边陈阿姨很有眼色的走开了, 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个。 谢图南往前走了一步,靠的暮云更近些,“我说, 我们结婚吧。”他咬字清晰的重复了一遍。 暮云眨了眨眼睛,“……我没怀孕。” “我那个日子确实还没到, 反胃干呕是很正常的情况,很多种原因,不一定是妊娠反应。” “我们那次没做措施。”谢图南说。 “……”暮云挠了挠耳朵, “也不一定怀上, 哪那么容易。” “如果真的有了怎么办?” “那——”暮云的表情变得有些纠结:“就等有了再说?” 再说? 再说是什么意思? 就是考虑考虑, 可能留下,也可能…… 谢图南搭在门框上的手收紧, 攥的指骨都在发白,“会打掉吗?” “……你在说什么。”暮云推开他, 跑上了楼。 回到房间, 关上门, 暮云坐在床上, 回想着刚才的对话。 孩子这种事其实很讲缘分, 她在妇产科轮转过,见过形形色色的夫妻或者情侣。 有些人不想要孩子, 偏偏能在带着措施的情况下中那百分之三的几率;有些明明身体健康, 备孕充足却迟迟怀不上。 -如果真的有了? 也不是没有可能。暮云摸了摸小腹的位置,她刚刚怎么回答的:那就有了再说? 暮云往后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忽然笑了。 原来,有恃无恐是这种感觉。不害怕那个万一,因为知道他更加紧张。 也已经很难回忆起, 两年前得知自己可能意外怀孕时,那种担惊受怕的感觉。 感觉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 -我们结婚吧。 他这算是求婚吗?也太敷衍了一点。 暮云在床上滚了两圈,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过去的事情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如果当下足够好,又何必再去纠结。 答应他吧?她知道患得患失是多么难受的事情,忽然有些不忍心。 可是,答应他什么呢? 当然不能是结婚。 暮云捏了捏脸,才发现自己一直是笑着的。 有多久没这样情不自禁笑过了?记不清。只是突然很迫不及待的,想要那种可以全心依靠的感觉。 她已经一个人,走了太久了。 笑着笑着,眼眶忽然又湿润了,她忽然明白,原来自己等的,一直都是他这句话。 -我们结婚吧。 不是“我们在一起吧”,也不是“你回来吧”,而是“我们结婚吧”。 暮云擦了擦眼泪站起身,准备去看看谢图南怎么样了,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怀宴:【你要不要来一趟医院】 暮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 怀宴:【又下了病危通知】 如果情况不是特别严重,怀宴不会发这条消息,暮云整个人都恍惚了几秒。 拉开门,谢图南就在外面。 他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但暮云没心思问了,抓住他袖子,“送我去医院。” “怎么了?”借着灯光注意到她眼角的泪,谢图南眉心蹙起。 “我舅舅可能……不太好。”暮云说的艰难。 路上暮云又给怀宴发了消息,但没有得到回信。车子堵在路上,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谢图南。”沉默了一路,暮云忽然开口。 “我在。”车子在红灯路口停下,谢图南握住暮云的手。 “如果我舅舅真的……”暮云垂下眸,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该怎么办。” “暮云,这些都不是你造成的。” “不……”理性的角度,可以这样说。但如果隔着生命,谁又能理性? “他身体不好你知道吗?”谢图南问。 “不知道。”舅舅看起来一直很健康,商场打拼这么多年,大风大浪都见过了,暮云完全没想到情况会是这样。 “你留下了纸条,告诉他录音只有这么一份,已经仁至义尽了。” 沉默。 良久后,暮云看着窗外说:“如果他一直心存歉疚,那我把选择的权利完完全全留给他,其实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 医院,心内科icu。 所有人都在走廊里,医生进进出出,戴着口罩也看得出神色凝重。 有医生又拿了张纸过来让家属签字,反复追问下说了一句:“病人的求生意志或许不高,我们会尽力的。” “……医生我求求你,你救救他。”陆媛几乎就要瘫软下去,“能不能让我进去跟他说句话。” 医生摇头,“家属在外面等候。”说完转身进了防护门。 陆媛拽着怀宴的胳膊往里喊:“张显成个王八蛋,你怎么这么懦弱,我嫁给你这辈子……” “妈。”怀宴抱紧她,“别这样,这里是医院,不能吵,医生还在救人。” “……还有救吗?”陆媛喃喃,看到旁边的暮云,“你怎么在这?”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谢图南把暮云往后拉了一点,身体挡在她前面,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妈,是我喊暮云过来的。”怀宴也拉住了陆媛,“她又没做错,你别这样。” “没有错?”陆媛反问了一句,“那又怎么样,我也知道你爸错了,但我需要的不是对错你懂吗?我要你爸活着!” “……” 这些吵嚷暮云都听不太清,她透过门上的玻璃看着冗长的走廊,只能感觉到背后谢图南有力的手臂。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已经一片漆黑,郑主任从里面出来,摘下口罩:“暂时是稳定了。” 陆媛一下子脱了力,坐到地上,捂着脸呜咽。怀宴把她扶起来,轻声安抚:“没事了,去休息一会。” “我不走,我要看着你爸。” “您得先保重身体才有力气照顾他。” “……” 声音逐渐远了。 “主任。”暮云似乎才回神,看着郑云柏道:“我能进去看看吗?” 郑云柏想了想点头,“好吧。” “暮云。”谢图南怕她受刺激,“里面……” “我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 “……好。”谢图南妥协,“我陪你。” “那不成。”郑云柏摆手,“暮云可以跟我进去,小伙子你在外面等着吧。” 谢图南捏了捏暮云的掌心,“别待太久。” “知道了。” 消毒后穿上无菌服,跟着郑主任往里走。里头其实很安静,安静的甚至可以听到生命流逝的声音。 在外面的电脑上看了会生命体征,暮云走到门边,隔着最后一层玻璃往里看。 张显成浑身上下都插满了管子,旁边的检测仪上机械的跳动着数值。 “他醒过吗?”暮云问。 “没有。”郑云柏说,“前两天有段时间状态还行,但没有醒,现在又恶化了。” “还有多少希望?” “你也是医生,觉得这话应该怎么答?”郑云柏轻飘飘反问。 “……”的确问的很不专业。 郑云柏笑笑,“听说辞职了?” “几个月前。” “那天和九九提起你,聊了几句。”郑云柏顿了下,话锋一转:“还想读博吗?” “读博?” “外面那个是男朋友?”郑云柏的问题很跳跃。 “……嗯。”暮云迟疑了一下,但没否认。 郑云柏道:“当年你有机会直博的,你导师一直很看重你,如果打算留在北城的话,可以考虑念个博士。” “……我会好好想想的。”念书这两个字似乎已经离她很远了。 “主任,我想进去说两句话。” “去吧,我在这等你。” “……” 里面更安静。 近距离看,病床上的男人已经瘦得只剩下一层皮,面黄肌瘦,毫无生气。 除了外在的治疗手段,生存意志对病人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东西。 或者换一种说法,就是信念。 病床上的那个人是不是在坚持,哪怕是透过冰冷的仪器,也可以感受得到。 有护士在给他擦手,暮云接过湿毛巾,仔细的擦着针管周围的皮肤。 “舅舅。”过了很久,她才轻轻的喊了一句。 “你怎么不醒呢,是不是不在努力。”暮云像是在和小孩子说话,“我们都想救你,都想你活着,你醒来好不好,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 走出icu,谢图南等在外面的陪护椅上,旁边坐着的还有怀宴和九九。 “九九。”暮云摘了口罩,“你怎么来了。” “正好值夜班,过来看看。” 怀宴看着暮云,眼神里有期翼,“怎么样?”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好。”怀宴点头,“你们先回去吧,有情况我再告诉你,已经很晚了。” 九九也说:“回去吧。” “大哥。”暮云又去看怀宴,纠结了太久的问题:“如果……” “别说傻话。”怀宴大概知道她想说什么,“发生什么我们都是兄妹。” 谢图南把暮云卫衣上的帽子给她戴上,握着她的手往前走。 回到家,阿姨重新坐了清淡的汤,暮云胃里还是难受,勉强吃了几口,去药箱里找藿香正气口服液。 “别乱喝。”谢图南阻止她。 “这是中成药,没事的。”暮云已经把吸管插进去,“喝完睡一觉能好受点。” 谢图南盯着暮云的小腹,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那我让阿姨给你放热水,你早点睡。” “你呢?”暮云把口服液的瓶子扔进垃圾桶。 “有几件事要处理,怎么了?” “没有,你先忙吧。”如果忙完她还没睡着,就和他聊聊他们之间的事。 但可能真的累了,暮云倒在床上没一会就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十点。 睡了整整九个小时。 暮云伸了个懒腰,觉得胃里舒服了很多,脑袋胀胀的感觉也缓解了一点。 手机上有九九发过来的消息,五分钟前的,暮云窝在被子里,回了个语音电话过去。 九九八点下班,这会刚到家,听出暮云话里的鼻音,问:“才醒呢?” “嗯。” “昨晚没睡好?” “还行。”暮云翻了个身,“昨天郑主任问我想不想读博。” “你想吗?” “有点吧,就是觉得也不错。” “打算留在北城了?” “……嗯。”暮云顿了下,“也许吧。” “我看不是也许,你大概想的挺清楚了。”九九了解暮云,不太说模棱两可的话,要么就是心里已经决定好了。 “你们复合了?”九九最近好几次看到他们两个一起,但暮云心情不好,她也没问。 暮云揪着被子,“他说,结婚。” “什么?”九九的叉子落到了桌上,“都求、求婚了?” “也不是。”暮云把昨晚的情况说了一下。 “你们睡过了?”九九抓住重点。 “……意外。”暮云说。 九九拉长音调“哦”了声,表示理解,随即又有点生气:“那他上完床也不说负责吗?” 暮云默了一会,“……他说了。” “嗯?” “我没答应。” “……”好吧。九九轻咳一声,“所以他怕你怀孕然后说结婚?” “大概吧。” “不是,那这也没什么诚意么。”九九“嘁”了声,“管他呢,真怀了再说。最起码也得买个大钻戒正儿八经跪一次吧。” “生孩子疼吗?”暮云忽然问。 “你觉得呢?” 暮云想了想,“我觉得,用无痛应该会好一点吧。”现在无痛分/娩已经很普及了。 谢图南站在门外,刚准备抬手敲门,听到暮云在和谁聊天。 隐隐约约的,有一两个词传出来。 -孩子。 -无痛。 什么意思? 谢图南的手僵在那,整个人都卡住了,眼神也慢慢失了焦距,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 70、第 70 章 070 “已经考虑这么远了?”九九调侃, “想给他生孩子?” “才没有。”暮云闷在被子里。 “当初分开,是不是他做错了事。” “……我以为是。” “可这两年,不管我们怎么问, 你都没说他一句不好。”九九话里有淡淡的无奈。 “没说过吗?”暮云翻了个身,看着阳光透过窗帘投下的阴影。 “没有。”九九说的特别肯定, “暮云,别和自己拧巴了,昨晚我看着你们的背影, 特别般配。” “好, 我知道了。”暮云说, “你不是刚下夜班,快去睡会吧。” “行, 那先这样。” “拜拜。” “……” 暮云挂了电话,又看到怀宴的消息:【早上说爸昨晚状态好了很多, 好几个数值都上来了】 暮云:【我等会再过来一趟】 怀宴:【好】 把手机扔到一旁, 暮云坐起身, 揉了揉头发, 掀开被子赤着脚下床。 拉开窗帘, 阳光明媚。 以后的日子也可以一直这么明媚吗?都会好的吧,舅舅也会好起来的。至于其他的, 都不重要了。 开门出去, 谢图南站在外面。 他的神色有些奇怪,黑眸似乎覆着一层阴影,一顺不顺的盯着半空的一个点。 “怎么了吗?”暮云问。 “……没什么。”谢图南过了很久才回, “看看你醒了没有,下去吃点东西吧。” “噢。”暮云绕过他,“我先去洗漱。” 阿姨煮了粥, 配上小菜,暮云难得的胃口还不错。 “刚刚在和谁打电话?”谢图南忽然问。 “九九。”暮云的筷子顿了一下,“你听到了?” 她已经忘了自己刚才具体说了什么,但肯定包括“求婚”“生孩子”…… 他听到了吗?听到多少? “没听清。”谢图南夹了块海带丝,“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就瞎聊聊。”暮云默默的把脸埋进碗里,“我今天还要去趟医院。” “去干什么?”谢图南条件反射,语调急促。 “……”暮云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大哥说昨晚舅舅情况好了不少,我去看看。” 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大,谢图南“嗯”了声,“我知道了。” “怎么了?”暮云觉得他就是不太对劲。 “我今天公司有点事,忙完再来接你。” “你忙你的,我自己去就可以。”暮云没起疑,以为他公司真有什么棘手的事。 吃完东西,谢图南上楼换了套衣服,“等会让老程送你。” “那你呢?”暮云看着手机。 “另外有司机。” 谢图南走到暮云旁边,弯下腰,在她额头落在一个吻,“你乖乖的。” “我……”暮云一根海带丝咬在嘴里,抬头看谢图南已经往门口走。 “奇奇怪怪的。”暮云自言自语的一句,对陈阿姨道:“您把熬的汤装起来,我带去给老师。” 门外,老程和另一位司机都等着,谢图南和老程交代了几句,坐上另一辆车。 司机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孩,讲话很恭敬:“老板,去公司吗?” “去xx商场。”谢图南说。 车子缓缓驶出去,谢图南看着后视镜里的别墅变得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拐角。 “你几岁了?” 小李愣了一会,反应过来老板是在问自己,忙道:“二十二了,刚毕业。” “结婚了没?” “还没。”小李如实道:“学校里谈了一个女朋友,比我小两年,我等她毕业。” “毕业就结婚?” “对。”小李有些腼腆的笑了笑,“今年过年准备带她回家,顺利的话就把婚订了。” “我们是一个地方的,本来毕业爸妈安排了工作,但她受不了异地,我就在北城先找了个工作,也能照顾她。” 二十出头的男孩心思浅,觉得这老板很平易近人,没想象中难接触,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谢图南静静听着,末了问:“你哪里毕业的?” “xx大学。” “来当司机?” “……”小李有些不好意思,“我大学挺混的,考研也没考上,又错过了秋招,所以……不过您放心,我开车技术绝对好,而且给您开车挺荣幸的。” 刚出社会的孩子不仅心思浅,还能把这种最浅显的马屁拍的特别真诚。 谢图南笑了笑,“学的什么专业?” “公共关系学。” “明天去市场部实习吧。”谢图南说。 “哦,啊?”小李愣了,“什、什么?” “帮我开车可学不到什么。”谢图南往后靠到椅背上,“去历练历练。” “诶!”小李高兴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脚踩了个急刹车。 谢图南身体往前撞了一下,无奈睁开眼,“我说的是明天,今天你还得给我开车。” “我知道我知道。”小李咽了咽口水,把注意力放回到路面,“我、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得了便宜就不要追根究底。”谢图南说,“等会你帮我一个忙。” “好的。”小李不敢问了。 半个小时后,商场,谢图南径直走进了最顶级的珠宝店,导购迎上来,“您好,先生,请问需要点什么?” “买个戒指。”谢图南说。 “您这边请。”导购什么眼力,一看就知道这个客人非富即贵,推荐的都是最昂贵的几款。 谢图南的指尖在几款戒指之间点过,回头问小李,“你觉得女孩会喜欢哪个?” 老板说的忙不会就是帮他挑戒指吧?这差事可不轻松,小李觉得脑袋有点疼,硬着头皮问:“您是送给?” “求婚用的。”谢图南说。 小李想了想问:“那您女朋友喜欢钻石大一点还是小一点?样式是简单的还是复杂的?” “我不知道。”谢图南拿过其中一个戒指,端详着道,“这些首饰以前买给她很多,好像都不太喜欢。” 买过很多都不喜欢……导购小姐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又马上恢复笑容,“那您看看这款,很经典的造型,简单自然,是淡蓝色的,一般女孩看到都会心动。” 暮云喜欢天青色,和这个倒是有点像。谢图南拿起来,在自己的小指上试了一下大小,也正合适。 “你觉得怎么样?”他转头问小李,“如果是你给女朋友买。” “我……”买不起! 但不能这么说,小李想了想道:“其实只要是您送的,夫人应该都会喜欢。” 有时候重要的不是戒指,是那个人。听起来老板的女朋友似乎不太喜欢这些东西,那应该只能被真情感动吧。 这句“夫人”让谢图南的嘴角弯了弯,“就这个吧,帮我包起来。”只是求婚用一下,以后再找设计师专门定制。 上了车,小李问:“老板,我们现在去哪?” 谢图南摩挲着戒指盒,“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卖气球还有贴纸这些……” “您是想布置一下吗?”小李听明白了。 谢图南拿出手机,给助理打了个电话,“找一家广告公司或者婚庆公司,帮我把家里布置一下……求婚。” 小陈现在对老板提出的任何要求都不觉得奇怪,非常冷静的领了任务,“我马上去办。” 谢图南挂了电话,“去订个蛋糕。” 暮云其实也不喜欢蛋糕,但看到应该会高兴。他不是一个擅长制造惊喜的人,也不知道这样做把握有多大,但,他不想等了。 等待错失的是机会。 医院。 暮云又去了趟icu,舅舅的情况的确比昨晚好了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到了那些话。 病人有时候是有意识的,需要鼓励。 “舅舅。”暮云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旁边,握着那双因为挂水而冰凉的手,“我们都很担心你,大哥瘦了很多,怀漾和玥玥懂事了,舅妈晕倒了好几次……”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您一定要坚持。” “……” 只被允许待二十分钟,暮云出去后,在走廊的陪护椅上坐了一会。 怀宴休息去了,守在外面的是怀漾和陆媛。 “怎么样了?”陆媛急着问。 “比昨天好很多。”暮云说,“也许很快就能转出icu了。” “那就好那就好……”陆媛点着头,喃喃着重复这句,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过了很久,陆媛忽然说:“对不起。” “什么?”暮云没听清。 “对不起。”陆媛又重复了一遍。 沉默了两个呼吸,暮云问:“为什么道歉。” “为很多事。”陆媛缓缓的说,“五年前你来借钱,我不是成心拒绝的,我以为你会联系你舅舅,毕竟你是他外甥女。” “还有,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不喜欢你吗?”经历了生死,陆媛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了。 “为什么?”暮云确实不明白。 “你一定觉得我是小气,计较,也差不多吧,我确实不是大度的人,但主要的原因是——”陆媛顿了一下,“我嫉妒。” “年轻的时候我嫉妒你妈妈,高学历,长得漂亮,身材好,永远那么明媚,和她一对比,我什么都不是,连你舅舅都说,我比不上她。” “后来我也不待见你,你也漂亮,聪明,被你爸妈教的识大体懂进退,没有人不夸的,每次玥玥和你走在一块,别人只看得到你。” “我不如你妈,生的孩子也不如你。” “我那时候总觉得你妈看不上我,可能是心理作用吧,还有你爸,你舅舅比起你爸,一直都差远了。” “但我知道你舅舅做的不对,所以这事,咱们该怎么了结,就怎么了结。”陆媛继续说,“我这辈子就想争口气,我以为我争到了,到头来,从一开始就错了。” “……” 暮云静静的听完,一时无言。 怀漾也愣在一边,“妈?” 陆媛笑了一下,“是不是觉得你妈特没出息?特别刻薄?特虚荣?” “没,不是。”怀漾不知道该怎么说。 “舅妈。”暮云说,“其实,您本可以不用在意这么多。” “也许吧。”陆媛长长的叹了口气。 …… 走出医院,阳光照上来,暮云整个人都有点恍惚,她抬手挡了挡,看到一辆黑色轿车滑过来,停下。 暮云看了车牌号,是老程。 但她还没通知他,难道一直等在这吗?暮云没多想,开了后车门上去。 “程叔,您一直在吗?” 没听到回应,暮云又道:“您那有充电宝吗,我手机没电了。” 回应她的是车门上锁的声音。 驾驶座上有双手伸过来,掌心向上,示意暮云把手机递过去。 但是,这双手…… 白净、修长、腕骨处有一颗咖啡色的痣。 这不是老程的手,也不是谢图南的。 暮云心底一沉,马上去推车门,但是早就锁上了,纹丝不动。 她慌忙找着硬物,想打碎玻璃或者闹出点动静,但车子已经加足马力窜出去。 “反应挺快乔小姐。”男人沙哑的声音,“不愧是谢图南的女人。” 71、第 71 章 071 暮云抓紧了门上的把手稳住身体, “你是谁?” “前段时间刚见过,不记得了么。”男人说着把车内后视镜的角度调了一下,正好照到他半张脸。 贺辰远。 暮云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大哥的订婚宴上远远见过一面, 还有就是十天前,他和贺婷来找谢图南。 “记起来了吗?”贺辰远笑了笑, 很轻松的样子。 “你想干什么?”暮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和他说话,一边用仅剩的电量给谢图南编辑消息。 “也没什么, 带你兜兜风。”贺辰远的余光一直盯着后视镜, 看暮云的字打的差不多了, 脚踩油门猛然加速。 暮云的身体后仰,好不容易稳住, 贺辰远又是一个急刹车。暮云的额头撞到了前面的椅背,手机因为惯性掉了下去。 身体屡次失去平衡, 后背出了冷汗, 头有点晕, 上腹也有了晕车的不适感。 暮云定了定神, 弯腰去捡手机。按了开机键, 但没有反应,已经关机了。 手机旧了, 掉电比较快。但暮云平时不怎么依赖手机, 充满用一天没有问题。 上午出门的时候电量是70%,原本以为够用。 “你不用着急给谢图南发消息,等会我会告诉他的。”贺辰远的车速依旧很快, 连闯了几个红灯。 暮云攥着手机的手指用力收拢,脑海里飞快的思索着解决的办法。 “你姓乔,叫什么?我有点记不清了。”贺辰远好像突然有了闲聊的兴致。 暮云抿着唇, 一言不发。 这边还是主城区,如果摇下车窗呼救,不知道能不能行的通。 暮云把手放在了按键上,看准了前面路口有一个交警,在车子靠近的时候,按下了控制车窗的按钮。 但是没有反应。 暮云又按了几下,车窗仍旧纹丝不动。 “怎么了,想透透风吗?”贺辰远明知故问,“车门上的按钮都坏了,主控在我这。” 他说着,还很“好心”的给车窗降下了一条缝。 有凉风吹进来,暮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老程呢?” “什么老程?”贺辰远似乎很高兴暮云主动开了口,“你是说接你的司机吗?这我可不知道。” “我的车好好停在那,是你自己拉开门就坐上来了。” -他的车。 暮云忽然反应过来,仔细的打量着车里的内饰,车的型号一样,但很多细节都有出入。 “乔小姐,该不会以为我偷车了吧?”贺辰远用一种很好笑的语调,但眼神却冷冰冰的盯着后视镜。 “贺家再怎么落魄,一辆车还是买的起的。” 暮云记得很清楚,她明明是看了车牌号才上来的,所以,“你套了假的车牌?” “这个么,是套了一个。”贺辰远无所谓道。 他是有备而来。查了她的行踪,也摸清了她平时从医院哪个门出来,套了□□…… “所以你放心。”贺辰远说,“还有一辆一模一样的车,不知道在哪条路上跑,谢图南就算报警找,也得有一会呢。” “你准备带我去哪?”暮云摸了摸随身的包,一件防身的东西都没带。 “到了你就知道了。”贺辰远单手搭着方向盘,抽出一根烟点上,一股很呛人的烟味在车里弥漫开。 很闷,很难闻。 到了岔路口,贺辰远选了人少的那一条,他在导航上输了几个字,暮云不认识那个地方,但看路线很远。 贺辰远的车速也越来越快,导航里机械的女声一直在提醒他超速,贺辰远听得不耐烦,直接关掉了声音。 没有手机就等于失去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现在能做的大概就只有拖延时间。 暮云道:“你开这么快,等会就会有交警追上来。”撞车追尾的几率也很大。 但暮云不得不承认,贺辰远车技很好,看似很险很近的距离,都被他恰好躲过,已经有好几个司机打开车窗骂人了。 “这么点速度算什么,警匪大片里追杀的戏码看过吗,多刺激。”贺辰远说着又险险超了一辆车,车身碰到了,发出尖锐的剐蹭声。 对方也是辆价值不菲的跑车,气的加码追了过来,但很快又被贺辰远远远扫在后面。 暮云觉得头晕脑胀,胃里翻涌着,很难受。 “谢图南应该没带你这么玩过吧?”贺辰远有些吊儿郎当的问。 “……没有。”暮云不想激怒他。贺辰远现在的状态,很像是亡命之徒。 车子一路疾驰,贺辰远一根烟抽完了,又点了一根,渐渐的,离主城区很远了。 谢图南订好蛋糕,家里也布置的差不多,给暮云发了两条消息,没有回应。 他又打了个电话,关机。 谢图南想了想,把电话拨给老程。老程道:“乔小姐没有给我打电话,应该还在医院。” “我知道了,你去找找。” 谢图南觉得不安,又问了怀宴,得到的结果却是暮云四十分钟前已经离开医院。 会不会是去看老爷子了。 “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事惹人家生气了?”祝夫人听他在找人就觉得头疼。 “没有。”谢图南说。 “那可能是去玩了,你问问她朋友。” “她上午去看她舅舅了,我刚才问了她哥哥,已经走了,但她没联系老程。”谢图南想起九九,“我先挂了。” “你……”祝夫人只说了一个字,听筒里就传来忙音。“兔崽子!”她骂了句,有些生气的把手机扔到沙发上。 “又怎么了?”祝教授这两天心情不错。 “你外孙。”祝夫人没好气,“找不到暮云上我这要人,还挂我电话。” “暮云舅舅怎么样了?”祝教授问。 “还在icu,听说昨晚还下了病危通知。” 祝教授长长的叹口气,“这孩子。” 祝夫人拿过沙发上织了一半的毛线打发时间,“你说,他们俩现在和好了没?” “你觉得呢?”祝教授反问。 “我哪知道。”祝夫人瞥他一眼,“看着挺好的,但我问你外孙,他也不说,总不能去问人家姑娘。” 祝教授笑了声,“他不说就是人没答应呗。” “也是。”祝夫人深以为然。 “……” 谢图南没有九九的联系方式,就把电话打给了陆闲庭。 “你太太呢?”谢图南上来就问。 “干嘛?”陆闲庭莫名其妙。 “找她问点事。” 听他语调凝重,陆闲庭也不开玩笑了,“她在这呢,你等会。” “在家?” “对啊,不然呢。” 九九接了电话,“什么事?” “暮云找过你吗?” “没有,就早上打过一个电话。” “我知道了。”谢图南准备挂电话。 “你等会,出什么事了吗?” “我联系不到她。”谢图南边说边拿了车钥匙出门,“应该没事,大概手机没电了,我去找找。” 九九觉得谢图南的担心有些多余,“她去医院了能有什么事,可能去找以前的同事或者导师了。” 暮云早上还提过读博的事,九九自然而然往那边想,“你也给点私人空间吧。” 按道理来说是这样,但谢图南仍旧觉得不安,像是一种直觉。 坐到车上,手机响。 是贺辰远。 谢图南按了挂断,发动车子。 隔了几秒,贺辰远的电话又过来,伴随着一条微信:【不接你会后悔的】 谢图南踩了个急刹车,按了接听。 “你什么意思?” “这种小学生威胁你也信,不像你谢图南的风格么。”贺辰远好整以暇道。 “我有急事,有话就说。” “别着急么,你要是挂了,可能就永远见不到你的……啧,这算是女朋友还是未婚妻?” 谢图南搭在反向盘上的手猛的收紧,“你说什么?” 此时,暮云这边。 贺辰远把车开到了郊区的一坐山上,停在一处悬崖边。车子没熄火,只要稍稍一踩油门…… 暮云不敢乱动。 她看着贺辰远给谢图南打了电话,隐约的可以听到电话那头他的声音。 “你在哪?”谢图南按了电话录音,重新启动车子。 “好奇吗?”贺辰远又点了一根烟,“要不开个视频吧,免得你以为我欺负了你女人。” 电话改为微信视频。 贺辰远先是调的前置,他笑着朝屏幕那头挥了挥手,“hi.” “她呢?”谢图南尽量镇定,但额角凸起的青筋出卖了他。 “别急,我又没把她怎么样?”贺辰远不急不慢的把手机往旁边放了放,让谢图南能看清后座上的暮云。 暮云也看着屏幕,“……我没事。” 贺辰远又把手机收了回来,“看吧,我说了,就是找乔小姐聊聊天,别太紧张。” “不过,”贺辰远话锋一转,“你可能更好奇我们现在在哪。” 他把摄像头调成后置,对着车前的悬崖,“看见了吗,我只要轻轻的一踩油门,我们就会……” “贺辰远!”谢图南几乎是暴呵。 “啧啧啧,紧张了?”贺辰远笑了,由轻笑改成大笑,语调不无讽刺:“你现在,不是应该先联系一下你公司法务吗?什么时候谢大公子也这么不理智了?” “你别动她。”谢图南语调里带了妥协。 “我没动她啊。”贺辰远抬手往后座伸了伸,“我都够不到她。” “……也别吓她。”谢图南死死的盯着屏幕一角暮云的肩膀,“你想要什么跟我说。” “想要什么……”贺辰远叹口气,“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因为我什么都没有了,明天下午,贺氏就要宣布破产了,你不知道吗?” “贺辰远。”谢图南闭了闭眼,“你冷静一点。” “我挺冷静的。”贺辰远摇下车窗,吐了口烟,“你谢图南做事一向都挺狠的,而且狠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一点马脚都不露。” “我爸老骂我,说我哪哪都不如你。我也觉得他说的挺对,我还真他妈不如你。” “但我琢磨着,反正我也要进监狱,估计得判个十年八年。你说我这样的人怎么能进监狱呢,还不如死了,你说是不是?” “可就这样死了有点亏啊。”贺辰远把烟头从窗口扔出去,“我觉得得找个人陪着。” 贺辰远回头打量着暮云,“这女人是漂亮,别有一种味道,怪不得你爱的要死要活。如果没了她……” “你是不是会很痛苦?” “可惜我是看不到了。” “你敢!”谢图南咬牙切齿。 “你试试我敢不敢。”贺辰远还是笑着的,似乎很欣赏谢图南这副样子。 “贺辰远。”谢图南盯着他,眸子里染上了红血丝,一字一顿道:“别忘了你也有个妹妹。” 贺辰远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你觉得呢?”谢图南语调冷的能让周遭的空气凝成冰渣,“不是很疼你妹妹吗?你动她一下试试,我保证让你妹妹,生不如死。” “谢图南!”暮云震惊的摇头,“不要……” 摄像头没有转过去,谢图南看不到她,心疼又无奈的感觉被放大到极致,只能轻声安抚:“别怕。” 72、第 72 章 072 “……不要。”暮云重复着这两个字, “别做傻事,谢图南你听到没有?” “啧。”贺辰远冷笑一声,拍了拍手, “还真是为对方着想,让我都不舍得把你们分开了。” “要不这样吧, 谢图南你过来,陪她一起死,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谢图南说, “你把定位给我。” “你觉得我很傻吗?告诉你等着你带警察过来?” “你不是说想死么, 还怕警察?” 贺辰远眸子眯了迷, 然后笑了,“说的也是。”他点了两下屏幕, 把定位发了过去。 “那就先这样,谢大公子。”贺辰远说着就要挂断视频。 “我会带上你妹妹的。”谢图南说, “所以, 你最好也不要轻举妄动。” 贺辰远的手指在距离屏幕一厘米的地方顿住, 他脸上的笑也缓缓消失。 把地址给谢图南, 原本就是为了转移他注意力, 最好是慌不择路赶过来,但这个男人的思维依旧缜密。 “……随你便。”贺辰远用很无所谓的语调, “反正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你也说了,将死之人,会怕什么呢?” 他不一定真的想死, 但只能这样说,来赌一把。虽然他知道,谢图南没这么好骗。 贺辰远挂断了视频。 他又点了根烟, “你猜猜,谢图南会为你做到什么程度?” 暮云深深的吸了口气,“何必呢。” 贺辰远笑了一声,“说实话,你真的很特别。身上那股子临危不惧的劲儿真他妈配谢图南。” “你真的想死吗?”暮云看着窗外问。 “你觉得呢?”贺辰远似乎是忽然有兴致和她聊聊天。 暮云无法得出结论,尽管在医院她见过太多求生或者求死的人。 谢图南说过,贺辰远是个没有底线的人。 暮云捏着手指,“我不知道。” 贺辰远又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暮云没说话。 “别这么拘谨,你告诉我,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就把你放了。”贺辰远打着商量。 知道他是开玩笑的,但为了不激怒他,暮云还是道:“乔暮云。” “挺好听的。”贺辰远说,“怎么写?” “晓看天青暮看云。” “有意境。”贺辰远点头表示肯定,“谁帮你取的?” “我爸爸。” “他现在人呢?” “在天上。”暮云平静的说,“也许在看着你。” 贺辰远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起来,“你这女人还真是……有意思。” “你刚刚问我是不是真的想死。”贺辰远把玩着打火机,“我已经走了死路了,不是吗?” “还有退路。”暮云知道他在忌惮,忌惮谢图南的报复。 贺辰远挑了下眉,从驾驶位上转过身,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暮云,“谢图南是从哪找到你这么个宝贝的。” 他的眼神夹杂着看见猎物的兴奋,暮云觉得脊背生寒,往旁边挪了挪。 “不用害怕。”贺辰远收回了视线,“谢图南用我妹妹要挟我,我还不会对你做什么,你只要安静待着,我保证就算死也没什么痛苦。” “不过你说的对,我还有退路。”贺辰远漫不经心的点了下手机,看了眼上面的时间,又摁掉。 暮云没有办法理解他的思维逻辑,正常人怎么会理解疯子呢。 而且,疯子的想法随时会改变。 “你说,如果我现在放了你,然后把车子从这里推下去,再拍个视频发给谢图南……” 贺辰远玩味的停顿了一下,“他会怎么样?” 暮云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他说的没错。这样做对他来说的确是损失最小的。她是主动上的车,他完全可以说,只是带她来“兜了个风”而已。 “这是个不错的退路,不是吗?”贺辰远又看了眼时间,“那个成语叫什么来着,悬崖勒马?” 这是个疯子。 暮云咬着唇,随即注意到贺辰远的动作。 他一直在看时间。 为什么?暮云觉得有什么一闪而过,又抓不住。 贺辰远的手机“叮”了一声,有信息进来,暮云眼尖,认出那是某出行平台的航班提醒。 贺辰远看了一眼就划过,食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手机侧边。 是谁要走。 暮云想到一个名字:贺婷。 谢图南拿贺婷要挟贺辰远,他看似紧张,其实都是在演戏。 而贺婷,很有可能是等会的航班离开北城,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所以,他在等,等威胁消失。 暮云的手指无意识的攥紧了衬衫的布料。 还有多少时间?如果那个时间过了,他会做什么?暮云觉得自己好像走在峭壁上,四周都是凛冽的风声。 而事实的确是,贺婷的飞机还有半个小时起。 国外一切都已经准备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贺辰远在公司破产之际,给妹妹安排了衣食无忧的生活,确保她后半生平安顺遂。 但谢图南先一步想到了。 贺婷已经坐上飞机,但起飞前,警察带走了她。 …… “不可能,我哥哥不会做这样的事,他说他只是比我晚一天,要处理一些剩下的事,明天就来找我……” 贺婷毫不知情,也不愿意相信警察的话,直到谢图南的电话打过来。 “图南哥?他们说的……是真的。” “是。” “贺小姐。”警察说,“希望你配合一下,不要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 “贺婷。”谢图南很郑重的:“请你帮帮忙。”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调和她说话,贺婷攥着手机,“可以,但我有个问题。” “你说。” “……认识这么多年,你有没有一点,喜欢过我?”贺婷知道不合时宜,但这次不问,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你——”可以实话实说。 话没说完,谢图南已经道:“没有。” 贺婷苦笑了一下,“那有……把我当妹妹吗?” “也没有。”谢图南没有犹豫。 “图南哥。”心里最后的幻想都破碎,贺婷有些失神,“你不怕我不愿意帮了吗?” 谢图南沉默两秒,“贺婷,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我知道,你有底线。” 这就是谢图南吧,贺婷笑了笑,竟然还有些高兴,又觉得悲凉。 “我不是帮你,只是在帮我哥哥。” “多谢。”谢图南说。 …… 一刻钟后,贺辰远接到谢图南的电话,“怎么,是找不到上山的路吗?” “哥!”听筒那头传来的却是贺婷带着哭腔的声音,“你到底在干什么?” “婷婷。”贺辰远猛地坐直身子,“你怎么没走,不是应该在飞机上了吗?” “我……”声音戛然而止,手机被谢图南拿过了:“贺总。” “谢图南!”贺辰远捏着方向盘,胸膛上下起伏着,“你对她做了什么?” “暂时是还没有,只不过你妹妹胆子比较小,所以听起来有点吓人。”谢图南的语调轻而慢,带着不易察觉的狠戾。 贺辰远的脸彻底阴沉下去,“你把手机给婷婷。” “先让我跟暮云说话。”谢图南寸步不让。 僵持片刻,贺辰远开了免提。 “暮云。” 谢图南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暮云微微往前靠了一些,“谢图南。” “有没有被欺负?”她的声音听起来无碍,谢图南揪紧的心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没有,你到底做什——”暮云没有问完,手机已经被贺辰远收走。 “让我跟婷婷说话。” “哥。”贺婷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别傻了,你快把她放了。” “婷婷。”贺辰远焦急道:“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就是害怕,我怕你出事,我们说好了一起去国外的。” “……” 呜咽声远了一些,谢图南问:“说完了吗?” “你想怎么样?”贺辰远的语调也变得冷硬。 “你给的地址是错的。”谢图南说,“重新发一个定位给我。” “我给的地址当然是对的。”贺辰远哼笑一声,“是你自己没找到。” “昆士兰伞木是东郊特有的树种,一般长在半山腰,你面前的就是。”谢图南懒得和他废话,“告诉我是哪座山。” 贺辰远眯着眼,“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在骗你。” 需要多么缜密的洞察力和逻辑,才能在视频转过去的短短几秒就分辨出树种,判断出地理位置,又能按兵不动。 他打不通贺婷的电话,应该是在最短的时候去查贺婷的行程,然后在飞机起飞前拦下。 “谢图南。”贺辰远点点头,“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废话少说,发定位。” “你报警了吗?”贺辰远忽然问。 “没有。”谢图南想都没想就答。 其实这句话对他来说,非常熟悉。二十年前的那场绑架,几乎是以歹徒知道报警为结点,一切的血/腥和噩梦都在那一刻开始。 谢图南闭了闭眼,把脑海里闪回的画面牢牢压回到最深处。 重新睁开眼,他看着四周连绵的山峰。 他的女人在里面,在等他。他没有时间去消化自己的恐惧,他甚至不敢深想接下来的局面。 “是吗?”贺辰远似乎不太相信。 “你再拖延时间,就不一定了。”谢图南冷冷的说。 与此同时,旁边一直借助通话用技术手段定位的警察朝谢图南点了点头。 找到了。 “哥!”贺婷喊,“我求求你了,你快放了她吧,晚了就——” 谢图南及时捂住她的嘴,把手机拿走了。 “晚了就什么?”贺辰远问。 “如果晚了,我也不确定我会做出什么。”谢图南拿出一根麻绳把贺婷象征性的绑在副驾驶上,打的活结放在贺婷手里。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贺辰远说,“来的时候随便上了个山,毕竟我不像谢大公子,对地理这么了解。” “不过这儿的路修的都挺好,或许你可以按照这个找找。”贺辰远的语调特别欠揍。 谢图南朝着岔路口分开的警车打了个手势,“这可是你亲妹妹,你赌的起吗?” 贺辰远到现在还在敷衍,无非是在赌。或者说,刚才贺婷没说完的那半句话让他猜到了什么,只是不敢确定。 “那你赌的起吗?”贺辰远反问。 按照定位,谢图南把车开到了距离贺辰远最近的转角口,只要再上一个弯道,就能看到他的车。 警察和狙击手已经从旁边包抄上去。现在要做的,就是拖延一会时间。 “赌不起。”谢图南说。 狙击手已经到位,谢图南收到信号,把车子往前开。 黑色轿车出现在视野里。 贺辰远也从后视镜发现了谢图南的车子,还有坐在副驾驶位上被麻绳五花大绑的贺婷。 他一下子暴躁起来,“你他妈把我妹妹放了,我又没绑你女人!” 谢图南道:“你放暮云过来,我就把贺婷放了。” “你做梦。”贺辰远咬着牙,“你先把婷婷放了,不然……” “你敢动她一下试试。”谢图南一字一顿。 “哥,不要……”贺婷失控的喊,她看到全副武装的特警带着枪去了旁边的小路。 “我哥会死吗?”贺婷颤抖着声音问谢图南。 “你报警了是不是?”贺辰远几乎是在转瞬间反应过来,他抬头看向四周,到处是茂密的树林,但直觉告诉他,警察在。 贺婷再也绷不住了,“哥你快回头吧,你跟我回家,我们一起去国外好好生活。” 贺辰远却忽然笑起来,由轻笑转为大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报警了?那很好啊!” “至少我妹妹是安全的。”他话锋一转,“谢图南,这都是你自找的,所以,再见。” 贺辰远启动了车子,脚踩上油门的那一刹那,狙击镜反射出刺眼的光,一颗子弹从旁边的山林破空而出。 暮云坐在驾驶位后面,只看到一抹鲜艳的红飞溅出来。 紧接着旁边的车门被人奋力拉开,很熟悉的怀抱,还有他焦急的声音:“别看。” 再然后,暮云失去了意识。 醒来她躺在云顶公馆的主卧里,浅绯色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 如果不是床头柜上的电子钟现实下午五点,她会以为现在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 脑袋有点乱,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充电,暮云拿过来,开机。 怀宴: 【谢图南到我这找过你】 【怎么不接电话,出了什么事了吗】 【看到回消息】 暮云:【没事,我在外面,手机没电了】 怀宴: 【没事就好】 【爸醒了,医生说情况稳定下来就可以转出icu】 暮云把这条消息反复看几遍,手指有些颤抖:【醒了就好】 …… 房门被打开,谢图南端着杯水从外面进来,“醒了,渴吗?” 暮云摇摇头。 谢图南把被子放下,坐到床沿,“医院做过检查,说你没事,我猜你不喜欢病房,就回来了。” 暮云盯着他,有些混沌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她被贺辰远带走,去了一座荒山…… 谢图南帮她理了理头发,“私人医生在外面等着,我让他进来?” 然后是什么样的,暮云努力的回想,似乎有什么急需要知道的事情。 对,贺婷…… 谢图南正要起身,暮云抓住他手臂,急急的问:“你对贺婷做了什么!” 谢图南愣了一下,“没有。” “你不是绑了她吗?”暮云紧紧的抓着谢图南,唯恐他下一秒就被警察抓走。 “真的没有。”看着她焦急的神色,谢图南安抚的摸了摸她的脸,重复了一遍,“贺婷只是配合了一下警察。” 是,她乱了。当时应该是报了警的。暮云慢慢的冷静下来,试图理顺当时的情况。 但是,刚刚经历的一场恐惧,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舅舅好转的消息交织在一起…… 她没有力气思考。 倒是眼眶越来越酸,渐渐变得湿润,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拼命的往下掉。 “暮云。”谢图南慌了,用指腹去帮她擦眼泪,但是越擦越多,怎么都止不住。 “别哭了。”谢图南被她揽到怀里,“大夫说你身体有点虚,不能哭了。” 他大概不知道,“别哭”就是最催泪的两个字。 听着她的呜咽声,谢图南闭上眼,“我求求你,不许哭了。” 暮云抓着他胸前的衣服,一边擦眼泪一边放肆大哭,像是要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 谢图南只能拍着她的背,任由胸前的衣服被眼泪浸湿,让那种心痛的感觉一点点刻入灵魂。 终于,暮云停了下来,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 “谢图南。”她声音沙哑,“我想回家。” “这里就是家。”谢图南抽了张纸,擦去她额角冒出的细汗。 “不是这。”暮云摇头。 “那你想去哪?”谢图南看着她通红的眼角,喉结上下滚动。 “想回青城。”暮云说。 “好。” 73、第 73 章 073 大哭一场后, 暮云的情绪平复了很多,抱着膝盖坐在床头。 谢图南把水杯递给她,“喝点水, 润润嗓子。” 暮云接了捧在手里,食指摩挲着杯沿, “你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谢图南和贺辰远的大部分通话内容暮云没听到,所以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不是很清楚。 “第一次视频的时候, 贺辰远拍到了前面的一种树, 叫昆士兰伞木, 是东郊特有的树种。” “但他发给我的地址在西郊。” “我打贺婷电话,关机, 就让人查了她的航班,然后报警从机场拦住了她。” 谢图南解释的很耐心, 暮云静静的听着, 这中间, 几乎是一步都不能错。 不过, “其实我发现了。” “什么?” “贺辰远一直在看时间, 后来他收到一条消息,应该是航班提醒, 所以我猜贺婷要走。” 暮云小口小口的抿着水, 谢图南从背后环着她,只能看到小半个侧脸。 他的女孩那么聪明,当时, 应该怕极了。 谢图南亲亲她的耳垂,“真聪明。” “没你厉害。”暮云顿了一下,盯着水杯里自己的倒影, “贺辰远,死了吗?” “嗯。”谢图南把垂在她脸颊的发丝拨开。 “贺婷呢?”暮云又问。 “还在医院。” “……她还好吗?” “不知道。”应该不太好。 不想她一直惦记这些,谢图南转了话题问:“想什么时候出发。” “今晚。” “身体吃的消吗?” “我没事,已经睡了一觉了。” “那我去订机票。”谢图南环着她,把被子往上提了提,“让医生进来看看好不好。” 他怕她被吓到,所以叫了心理医生。 “好。”暮云同意了。 谢图南出去叫了医生,给助理打电话:“……去青城,今晚……那就七点半的吧,等会来家里接。” 挂了电话,他回到房间,听着医生和暮云的一问一答。 她坐在床头,阳光照着发丝反射出一点金棕色的光,语调轻软,乖的像一只酣睡刚醒的小猫。 什么时候,她才能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二十分钟后,医生道:“谢先生,乔小姐没什么问题,稍微有点受惊,休养两天就好了。” 谢图南道了谢,等医生出去后,又坐回到床边,“七点的航班,吃点东西我们就出发。” 暮云点点头。 “我让阿姨熬了点粥,做了两个清淡的菜,还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喝粥就好。”暮云说,“我去洗漱一下。” 青城的气温比北城低,晚上可能会冷,暮云洗过澡,换了套厚点的衣服,又加了件外套。 也没什么需要带的东西,家里都有,暮云只拿了个小包就下楼了。 到了楼下,她却愣住了。 客厅被装饰的花里胡哨的,到处是气球和玫瑰,还有一个大蛋糕。 “这是?” “本来想求婚。”谢图南牵住她的手往餐厅走,暮云却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客厅的场景。 阿姨煮了粥,是用鸡汁小火慢炖出来的,里面加了海参、虾仁、小白菜、胡萝卜,色香味俱全。 但暮云的注意力却不在这。 他说,本来准备“求婚”,那戒指呢? 现在,不求了吗? 暮云粥喝到一半,放下勺子。 “怎么了?”谢图南问。 “我……”暮云犹豫两秒,最后说:“想吃蛋糕。” “等会去买。” “不是有现成的吗?”暮云往客厅看了眼。 谢图南有点意外,“那是冰激凌蛋糕,拿回来忘了保鲜,不能吃了。” “多久了?”暮云戳着碗里的粥。 “七八个小时。”谢图南有点无奈,“口感不会好了,想吃再买。” “噢。”暮云的语调有些小失落。 七点半的航班,时间很紧。 暮云那句“回家”是情绪激动后下意识说出来的,其实现在也没那么想走了。 但人已经坐在了车上。 兴师动众,好像是不好意思反悔。 暮云悄悄的打量了谢图南一眼。他似乎累了,阖着眼小憩。 看了几秒,暮云收回了视线。但隔了一会,没忍住,又看了一眼。 “我脸上有蛋糕?”谢图南忽然睁开眼,两人目光相碰。 他话里有淡淡的揶揄,还有不易察觉的疲惫。暮云垂下眸,拿指甲轻轻的划着掌心。 离机场越来越近了,琢磨了一会,暮云问:“你跟我一起去吗?” 谢图南:“嗯。” “公司那边没关系?” “不要紧,离了我也能转。” “老师还在医院……”暮云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点犹豫。 然而谢图南想都没想:“没关系,老爷子恢复的差不多了,不看见我还少生几场气。” “……”暮云想不到其他借口了,总不能直接问:你还求不求婚? 这么主动,他该得意了。 她不想他陪着吗?谢图南的眸光黯了黯,靠的近了些:“不想我跟着?” “……我没说,你想跟就跟吧。”暮云转头看向窗外。 车子中途在路边停了一会,小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坐上副驾驶后把手里的袋子递给谢图南。 打开,居然是蛋糕。做的很精致,两种口味,巧克力慕斯和蓝莓乳酪。 “不能吃太多,小心胃不舒服。”谢图南叮嘱。 暮云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 “这两个口味不喜欢?”谢图南从她的表情判断。 “……挺喜欢的。”暮云有些郁闷。 算了,大笨蛋。暮云用力挖了一勺巧克力的,塞到嘴里觉得有些腻,但还是吃了大半个。 车子一路平稳行驶,很快到了机场。 开车的司机还是小李,一路上都没敢说话。 他知道后面上来的是老板的特助陈先生,本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居然只是为了送个蛋糕。 大材小用啊!小李在心里感叹。 今天陪着老板去买戒指他就很好奇集团夫人该是什么样的人,能把这样的天之骄子收的服服帖帖。 现在看着他们的相处模式,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 半个小时后,车停在机场,小陈回头问:“老板,明天早上的会已经通知仇总主持,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谢图南指了指前面的驾驶位:“明天带他去市场部实习。” 小陈有些意外,“好的。” “另外,准备点东西送到老程那,让他不要有心理负担。” “我明白了。” 谢图南又交代了几件公司里的事,末了说:“你们不用跟着了,回去吧,有要紧的事再打我电话。” 言外之意是无事不要打扰。 …… “那个司机,有什么特别的吗?”进了候机厅,暮云有些好奇的问。 “挺上进的年轻人。”谢图南说。 “……是吗?”暮云不记得谢图南是这种心血来潮的人,公司的管理方面,他从来不感情用事。 不过暮云对公司的事不感兴趣,也就是随口一问。 飞机落地是晚上九点三刻,暮云中途又睡了一会,被谢图南喊醒的。 两人都没带什么东西,打了辆车到暮云家。 安保系统已经装好,大门处变成了人脸识别,暮云开了灯,家里被打扫的很干净。 有点饿,但冰箱里很多东西应该都不能用了。 暮云翻了翻,找出几个番茄和鸡蛋,准备做一碗番茄鸡蛋盖浇面。 “我做面条,你吃吗?” 谢图南:“好。” 厨房已经半个多月没有开过火,暮云把砧板冲了水,从橱柜里拿了个围裙戴上,但后面的绳子有些不好系。 “我来吧。”谢图南接过绳子,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暮云摆好砧板,从刀架上挑挑拣拣,最后拿了把小的水果刀。 感觉他没有离开,手从腰侧环了上来,胸膛贴着她的背。 “小心切到手。”谢图南叮嘱。 “那你这样抱着,我不是更容易切到手吗?”暮云拿刀尖在番茄上比划着。 谢图南环的更紧了些,“我不想放手。” 从接到贺辰远电话那一刻开始,他所有的神经都是紧绷着的。 连害怕的时间都没有,所有的恐惧、惊惶、愤怒都只能牢牢的压在心底。 不敢出错,不能出错,只有绝对的冷静。 直到现在,在这个狭小的厨房,把她抱在怀里,感受着她的体温,一切才好像又真实了起来。 “暮云。”谢图南埋在她发间,“你知道我今天有多害怕吗?” 暮云把刀放到砧板上,脊背缓缓的放松下去,眼眶酸的厉害。 谢图南手腕用力,让暮云转过身面对着他,“告诉我,如果有了孩子,是不是……准备打掉。” “什么?”他哪里得出的结论,“我什么时候说过……” 她眼眶周围的皮肤泛着红,谢图南拿指腹轻轻拭过,“早上你跟九九打电话,我听到了。” 电话?好像是和九九打过,但说了什么来着?今天经历了太多事,朋友之间闲聊没什么顾忌,转头也记不得多少。 暮云还没回忆出一个所以然,谢图南已经不由分说吻了上去。 他咬着她的唇,时而轻柔时而霸道,像是要把彼此之间最后的空气都掠夺。 暮云后背磕着工作台,有些难受,呼吸也不畅,抓着他胸前的衬衫扯了扯。 谢图南终于停下,闭上眼轻喘着气埋进她颈窝,语调低缓:“暮云,你也疼疼我。” 暮云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我又没说不要你。”她带着哭腔。 “我和九九只是讨论了一下生孩子疼不疼,是无痛分/娩,不是无痛流/产。” “如果有了,我会生下来的。” 闺蜜之间的话题能到什么程度有时候男人是想象不到的,谢图南抬起头,怔怔的看着暮云。 “看我干什么?”暮云抬手擦眼泪,“不是你说要求婚吗?我都暗示的那么明显了,你以为我真想吃什么蛋糕……” “你怎么就是不明白!”暮云手握成拳,气呼呼的打在他胸口。 没用什么力道,谢图南却往后退了一小步,然后,他像是才回神,一把拉住暮云圈到怀里。 “你刚才说,要给我生孩子。” “……我没说。”暮云呆了呆。 “我听到了。”欣喜慢慢的凝聚,盛满了黑眸,又从眼底爬上眉梢。 太久没看到他这么喜形于色的样子,暮云恍惚了一下,不自觉也笑了起来。 她转过脸,窝进怀里,声音瓮瓮的:“我的意思是,万一有的话,就、生下来。” “那我们现在去‘万一’试试。”谢图南抱起暮云就往卧室走。 “还没吃东西!”暮云晃着小腿挣扎。 “等会带你出去吃宵夜。” “已经很晚了,附近店都关了。” “慢慢找总会有的。” “……” 当然,暮云很快就没有时间去想宵夜这个事了。 74、第 74 章 074 次日。 暮云醒来的时候, 阳光已经落满了大半间屋子。她仍旧有些迷糊,翻了个身,碰到一个坚实的胸膛。 “醒了?”谢图南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暮云睁开眼睛又闭上, 似乎是还没睡够。 “还困?”谢图南往下躺了一点。 “嗯。”暮云拿被子蒙住头,“几点了。” “九点。”谢图南亲亲她额头, “不饿?” “……饿。”暮云摸了摸肚子,很饿! 昨晚当然也没有出去吃宵夜,被谢图南抱着洗过澡她就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一觉睡到现在, 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 谢图南拿手指把暮云脸上的被子拨开, “那先起来吃东西,等会再睡。” “吃什么。”暮云躲开他的手, 翻了个身。 谢图南从后面贴过去,“粥, 小笼包, 牛奶, 烧麦, 鸡蛋羹……” 他的手不□□分, 暮云拍开,回头问:“你出去过?” 谢图南“嗯”了声, “遇到隔壁奶奶, 端了碗鸡蛋羹过来,说你喜欢。” 暮云想了想问:“那其他那些你去旁边街上买的?” “嗯。” “是水果店旁边还是街头那家?” 谢图南回忆了一下,“蓝色招牌。” 暮云“噢”了声, “那家特别不好吃。” “……”谢图南在她颈间蹭了蹭,“那我们等会出去吃。” “算了,凑合吃吧。”暮云懒得动。 “暮云。”谢图南忽然说。 “怎么了?”暮云还想睡。 谢图南用手指梳着她头发, “带我去见见你爸爸妈妈吧。” 空气安静下来,被子里的人像是睡着了一半,过了好一会,暮云冒出头,看着他说:“好。” …… 洗漱完坐到桌前,暮云吃了蛋羹和一个烧麦就放下筷子。 “再吃点。”谢图南觉得她太瘦了。尤其是最近,似乎又瘦了一圈。 “饱了。”暮云说的是实话,真的饱了。好一段时间没好好吃东西,胃口变得更小了一些。 青城已经进入初秋,天有些凉。暮云穿了条小碎花裙,外面搭一件粉紫色的薄外套,拎着小包和谢图南一起出门。 陈奶奶在院子里打理菜地,看见暮云喊住她:“去哪呢?” 暮云停下脚步,“奶奶,我们准备去趟墓园。” 陈奶奶了然,走近了看清暮云,眉头皱起,“怎么瘦成这样?看着都没一点肉,风一吹就能倒。” “没有。”暮云睁眼说瞎话:“您看错了,没瘦,还和原来差不多。” “少骗我。”陈奶奶嗔她一眼,“我是眼神不好,但还没老眼昏花呢。” “……”糊弄不成,暮云顿了几秒,然后指指谢图南,“他不给我饭吃,抠门。” “净冤枉人家!”陈奶奶才不信,“我早上还看他拎了几袋子早餐进来。” “……” “肯定是你没好好吃饭。” 暮云笑笑,“今天开始我就好好吃了。” 陈奶奶又去看旁边的谢图南,他一直没说话,但眼神落在暮云身上,里头满满的都是纵容。 陈奶奶放心了,“行啦,你们快去吧。” “奶奶再见。” “路上小心。” “……” 到隔壁街的花店照例买了四束花,暮云和谢图南赶往墓园。 在门口做了登记,谢图南跟着暮云往里走。 “这是我爸爸,旁边是妈妈,那个是奶奶……”暮云把花摆好,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手绢,一张张照片擦过去。 “这是爷爷,其实我也没见过我爷爷,两岁的时候爷爷就去世了,但奶奶说,我小时候很喜欢爷爷,看见他就笑。” 谢图南站在暮云旁边,沉默的看着那些照片,然后目光落到她的侧脸。 阳光柔和,她整个人都是温柔的。 “乔暮云。”谢图南忽然连名带姓的喊她名字。 暮云有些疑惑的回头。 谢图南看着她,忽然单膝跪了下去。 暮云往后退了一步,“你……你在这里?” 谢图南抬起手,掌心不知道什么有了戒指盒,打开,淡蓝色的钻戒在阳光下熠熠闪着光。 “愿意嫁给我吗?” 暮云盯着戒指看了两秒,时间仿佛静止,所有的声音都远了,天地间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暮云伸出手。 谢图南起身,把戒指缓缓的戴在暮云中指,然后把她的手整个包在掌心。 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暮云回头去看墓碑,“爸、妈、奶奶、爷爷。”她一个个叫完,最后说,“我嫁他了。” 轻软的声音,但说的很坚定。 暮云一向是想的很清楚的人。 很小的时候念书就知道要考一个好大学,专业也是自己选的; 不管是和谢图南在一块还是后来分开,再或者是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决定了,就不会后悔。 -我嫁他了。 这句话不断的在谢图南脑海里循环。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有二十年不记得眼泪的滋味,但此刻……他闭上眼,拉着暮云的手往自己怀里带。 暮云顺从的靠近了些,谢图南低下头,被暮云躲开,“在这里就……不要亲了吧。” 谢图南点点头,“好。”然后把她拉进怀里,在耳边道:“回家再亲。” “……” 不知道抱了多久,暮云推了推他,“我还有话和爸爸说。” 谢图南放了手。 暮云弯腰,又整理一下墓碑前的花,目光瞥到手上的戒指,神色柔和下来。 “爸爸,我还有件事。”暮云顿了一下,“舅舅病了,差一点就醒不过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那个设计,咱们不要了。我知道如果你还活着,肯定会拿更多更多大的奖。对不对?” “……” 从墓园出去,谢图南牵着暮云的手。 “你舅舅那件事,真的不追究了?” 暮云想了想说:“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想追究什么。我爸爸年轻时做的设计,我舅舅偷走了一个,但他一辈子也没在设计上有过其他成就。” “而且,过了这么多年了,奖早就拿不回来了。最多就是公开,我舅舅身败名裂,然后无休止的被媒体挖料、做文章。” “会有人找到我,然后不停的报道我爸爸。”暮云说到这笑了笑,“他才不想那样呢。” “你想清楚了,没有觉得难过就好。”谢图南说。 从墓园回去,两人逛了超市,因为暮云说想下厨。 她从来都不是不想做饭,而是做不好饭,总是间歇性尝试一下,然后长期性放弃。 拎着满满两大袋的东西到家,当时是十二点半,谢图南初步估计,吃到饭至少是下午三点。 果然,折腾了两个小时,厨房里“乒乒乓乓”的声音没有断过,但出锅的东西并不能入口。 最后还是选择了下简单的青菜面。 “有没有觉得还挺好吃的?”暮云咬着面条问。 谢图南很给面子的点点头,饿久了清水面也确实还不错。 “你等会出去帮我买本菜谱吧。”暮云又说。 “网上不是有?” “我想看书。”暮云偶尔对纸质的东西很有执念。 谢图南应下,夹了根面条又道:“真想学?” “看起来像假的吗?”暮云反问。 谢图南点点头,“等回北城帮你请个老师。” “……倒也没必要。”暮云说,“我跟陈阿姨学学就行。” 谢图南笑了,“那我得帮陈阿姨涨点工资。” “……” 吃过面条,谢图南被打发出去买书。暮云折腾累了,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也不知道谢图南去哪里买的书,竟然过了一个小时还没回来,暮云都快睡着了。 而谢图南这时候刚躺在纹身师的椅子上。 他在隔壁街的一家书店买了几本菜谱,回来的时候看到一家纹身店,驻足了一小会。 “先生,您要纹身吗?”店里出来一个打扮干净的小伙子。 谢图南打量着这家店,不大,有营业执照,很干净,各处都井井有条。 “可以自己写图案吗?” “可以的,只要您提供,我就纹的出来。” …… 暮云又等了一会,真的睡了过去。 她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怀宴打电话过来,但接听后却是张显成的声音,听起来还很虚弱。 “……舅舅。”暮云迟疑着喊,“您转到普通病房了吗?” “早上转的。”张显成顿了一下,“你能过来吗,舅舅想见见你。” “……我回青城了。” “回青城了啊。”张显成喃喃着重复了一遍,“那,以后还来吗?” 生怕暮云说不,最后一句问的格外小心翼翼。 “您好好养身体,别想太多,我后天就来。”暮云心里很不是滋味。 “好。舅舅等你。” “你爸爸忌日快到了吧,代我说声抱歉,等我恢复好了就开一个发布会。”似乎已经想的很清楚了,张显成只是因为气促稍微停顿了一下。 “别,舅舅。”暮云攥着手机,“……我没有想追究什么。” “我知道,你是个心软的孩子,从小就会为别人想。”张显成说,“但这件事,压在我心里太多年了,说出来也好受。” “那公司呢,大哥他们呢?”暮云折着手里的书,“公开这件事肯定会影响公司形象,到时候铺天盖地的报道,商业对手不会放过这个点。大哥接手公司以后做事,会艰难很多。” “还有怀漾和玥玥,他们都还没结婚,将来门当户对的家庭会轻视他们,您让他们怎么办。” 而舅舅,又该如何自处。原本功成名就何等风光的一个人,就这样背上一个永远无法磨灭的黑点。 张家的孩子,也会被人指指点点。 舆论是一把无形的利器,不是所有人都在乎真相如何,他们窃窃私语讥讽嘲弄,也只是看个热闹。 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咎由自取轻而易举的概括,不是他错了,就必须两败俱伤。 暮云只求一个明白。 “舅舅,其实,这是家里的事,说开了就好了。您知道爸爸什么性格的,他不会希望你这么做。” “我——”张显成咳了两声。 “慢点。” “爸,您别着急。” “……” 似乎开的免提,那边一家人都在。 张显成缓过来,继续道:“无论如何,我会给你爸爸一个交代的。” “舅舅……” “暮云。”怀宴打断,“爸情绪比较激动,你就听他的吧。” “大哥,让舅舅躺好,去叫医生来看看。刚醒,你们不该这么惯着他。” “知道了。”怀宴语调比之前轻松了不少,“你是一个人回的青城吗?” “不是。”暮云抬头,看见谢图南正好从院门口进来。 他穿了件风衣,身后是漫天的夕阳,头发没刻意打理,看起来有些懒散。 但很快到了跟前。 “和谢图南。”暮云看着他,对电话里说。 怀宴静了两秒,“决定了就好。” 暮云:“嗯。” 75、第 75 章 075 听见自己的名字, 谢图南问:“和谁打电话?” “大哥,还有舅舅。”暮云处理了通知栏的信息,抬头看他:“你跑到哪家书店去了, 怎么才回来。” 谢图南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她,“看看喜欢吗。” “怎么这么多。”大概有五六本, 哪里看得完。 暮云大致翻了翻,菜谱都大同小异,区别无非是字体和图片, 看起来都差不多。 “谢图南, 你的消费习惯能不能改改。” 谢图南拎了张椅子坐到暮云旁边, 顺着话反问:“那你对我的称呼能不能改改。” 暮云侧眸看他。 “怎么改?”谢图南很识时务的转了话锋。 “你想怎么改?”暮云也把问题抛给他。 谢图南思索着道:“你们女生对未婚夫的称呼,都是连名带姓的?” “……” “是啊。”暮云翻着菜谱说。 “你想听我叫你什么。”暮云想了想, “谢先生?” “把姓去掉。” “就不。”暮云有些得意的笑。 “这个吃过吗?”谢图南伸手指了指。 “没——”暮云顿在这,抓住他手腕, 那里裹着一层保鲜膜, “这什么?” “纹身。”谢图南把衣袖往上提了一点, 大大方方给暮云看。 “你什么时候有的纹身……” “刚刚。”他说的理直气壮。 “你——”暮云呆了呆, “我让你去买书, 你纹了个身?” “正好路过。” “那家店正规吗你就敢进去,万一感染怎么办。”暮云生气了。 谢图南搂住她肩膀安抚, 把手腕伸到她面前, “先看看喜不喜欢。” “什么。”难道和她有关吗。 上面敷着药膏,还有些血迹,隔着保鲜膜看不太清, 但暮云忽然想起来,“这里之前是那个疤吗?” “嗯。” “纹的什么?” 谢图南作势就要去拆保鲜膜,被暮云拦住, “人家说多久拆的?” “……三个小时。” 在暮云的注视下,谢图南很自觉的放下了手,“那稍微等等。” “你不能说吗?”暮云的好奇心被他勾起来。 “要你自己看。” “……谁想看。”暮云继续翻着菜谱,但心里却记下了时间。 三个小时后,谢图南揭开了保鲜膜,暮云帮他用温水和肥皂冲掉了上面的药膏还有血迹。 那一块的皮肤泛着红,原本的图案显现出来。 似乎是一串字母,用的斜体,笔锋都连起来,但暮云认清了,就是“乔暮云”的拼音。 男人幼稚起来真是……很容易让人无话可说,当然,暮云也不知道为什么勾起了嘴角。 “喜欢吗?”谢图南从背后抱住她。 “这什么字体?”暮云盯着他手腕。 “我写的。” 暮云回头看他。 “喜不喜欢。”他继续问。 “……凑合吧。” “只是凑合?”谢图南不太满意,咬着她耳垂,语带威胁。 “……一点点。”暮云躲开他的湿/吻。 “暮云。”谢图南不打算放过她,“这边离脉搏很近。” 脉搏,就是心脏。 暮云的心脏也在那一瞬间被击中,她回身抱住谢图南,脑袋蹭了蹭他胸膛,仰头道:“很喜欢很喜欢。” 谢图南低头就吻到了她的唇,“那以后这只手不戴手表了。” “嗯。” “……” 在青城住了两晚,第三天,暮云和谢图南吃过中饭回了北城。 下了飞机是三点不到,老程在外面等着,他们直接去了医院。 病房里只有大哥在。 知道她下午来,张显成也没睡,一直在等着。 “舅舅,大哥。”暮云叫了人。 “快坐吧。”怀宴说。 “你们是一起来的?”张显成才看到暮云和谢图南的手是牵着的。他不清楚他们的关系,不由愕然。 怀宴弯下腰,低声说了句什么。 “这样。”张显成显然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他似乎有些顾忌,“那——” 怀宴注意到暮云手上的戒指,又和谢图南对视上,“应该不需要回避。” “那你拿过来吧。”张显成说。 怀宴点头,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交给暮云。 暮云顺着怀宴的意思翻开,扉页上赫然写着一行大字:股权转让书。 “我不能要。”暮云合上还回去,怀宴没接,她只好放到了前面的茶几上。 张显成道:“我这次鬼门关走了一遭,医生说以后都不能再操劳。” “正好前两年在南山买了个宅子,住到那去养养身体,公司的事就打算彻底脱手了。” “这些股份你只管拿着,就当你爸爸当年入股了,现在传给你。”张显成说着轻咳两声,“快签字,舅舅该睡觉了,身体吃不消的。” …… 看着暮云写下最后一笔,张显成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他有些撑不住,“我要睡会。” “那我们先走了,名天再来看您。” 看着暮云走到门口,张显成又喊住她:“暮云,以后结婚,会请舅舅的吧?” “会的。”暮云很认真的说,“您是长辈,我没有其他的亲人了。” …… 从病房出来,暮云有些走神。 可能她也不太了解股份和分红,所以对这几张薄薄的纸没有特别的感觉。 沿着走廊走了很长一段,暮云忽然抬头问:“我现在是不是挺有钱的?” “是。”电梯正好过来,谢图南拉着暮云进去,“如果你和我结婚,会更有钱。” “……” 电梯里很挤,暮云瞬间感觉周围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她脑海里短暂的空白,电梯停了一次才发现是上行。 “我们去哪?” “见家长。”谢图南说,“你的见过了,也得见见我的。” “……”暮云扶了扶额头,总觉得这两天自己的思维变得迟缓了不少,都忘了祝教授还没出院。 十八楼。 祝教授又在为看书这件事和祝夫人据理力争,但看大谢图南牵着暮云进来,两人双双噤了声。 “回来了?”祝夫人先问的。 “刚到。”谢图南说。 祝夫人拉过暮云打量,“吓着没?前几天他到处找你,我还以为是他惹你生气了,骂了他一顿,没想到……” “我没事的。”暮云说。 “没事就好。”祝夫人握着暮云的手,随即感觉到什么,低头一看,果然是戒指。 “好,这样很好。”祝夫人连说了两遍。 “池老师。”暮云有些不好意思。 “是不是该换称呼了?” “我……”暮云一时有点无措。 “逗你的,不着急。”祝夫人竟然也开起了玩笑,“等你祝老师身体再恢复些,我帮你们准备订婚仪式。” “不用这么隆重。”暮云不是特别注重仪式。 “要的。”祝夫人笑着说,“别怕麻烦,可能会累一点,但我们得告诉外面那些人,谢家订婚了,还得让所有的亲戚朋友都认识你。” 暮云知道,嫁给谢图南,这是一项浩大而必不可少的程序。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祝教授又偷偷拿起了文献,戴上老花镜看的津津有味。 祝夫人回头看到,脸上的笑容瞬间没了,三两步走过去一把抽走书,“刚才的话你听没听到,就知道看这些。” “听到了。”祝教授乐呵呵的,调整了一下枕头的位置,“结婚,听的清楚着呢,我耳朵又没聋。” “高兴呢。”祝教授又把书抢回来,“看一会怎么了。” “行,你看吧看吧,看成老年痴呆看我管不管你!” “看个书怎么就老年痴呆了。” “……” 回到家已经是傍晚,客厅里已经被收拾过了,那些彩带和气球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陈阿姨迎上来问:“先生,吃过饭了吗。” “没有。” “那想吃什么,我去做。” 谢图南脱了外套挂在门口,指了指暮云,“问太太。” 阿姨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这个家是彻底有女主人了。 她转而看向暮云:“太太,您想吃什么?” 谢图南已经坐到沙发上看起手机,暮云只好适应了一下这个称呼,“……您随便看着做就好。” “那我先去切点水果。”陈阿姨往厨房去了。 暮云走到沙发边,刚想说话,谢图南忽然伸手,把她拉到腿/上坐下。 “主卧的床单换个颜色好不好?” “灰色不是挺好。”暮云玩着他胸口的扣子,进而拿指尖在上面写字。 谢图南抓住她手指,“到哪我记得你喜欢天青色。” “那个颜色很干净。”暮云说。 谢图南咬了咬她的指尖,另一只手不安、分的摸到她尾/椎/骨的位置。 “所以称你。” “……”暮云没躲开,而是伸手环住他脖子,“还没吃饭洗澡。” “我知道。”谢图南说,“我不干什么。” 暮云才不信,“我还有件事要问你。” 她忽然有些严肃,谢图南停下了。 “你说。” “你们家的订婚仪式是什么样的?”这问题暮云想了一路了。 “很热闹,很多人。”谢图南帮她拉好衣服,抱到怀里,“我都不一定认识。” “这么多……”暮云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觉得脑袋有点疼,“那结婚呢?” 谢图南:“更多人。” 暮云:“……” 谢图南亲了亲她嘴角:“怕了?” “不嫁了。”暮云总觉得他在吓唬人。 “是吗?”谢图南把她放在沙发上,倾身压过去,“真不嫁了?” “别闹!家里还有阿姨!”暮云还是没那么厚的脸皮,抵着他胸/膛,忽然道:“我想在青城办一场婚礼,小一点的。” “好。”谢图南应的痛快,吻却已经密集的落了下去,“那我们今晚先洗澡再吃饭行不行?” 暮云抵着他胸膛问:“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一起洗。” “你的纹身还不能碰水,不适合一起洗澡。”暮云咬重了最后四个字。 “没关系的。” “上面纹的可是我的名字,坏了怎么办,你是不是一点都不在乎。”暮云撇过脸,似乎是不高兴了。 知道她是装的,但谢图南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坐起身靠到沙发上,妥协道:“先吃饭。” 暮云拿过一个抱枕盖在脸上,笑得弯起了腰。 半个月后,谢图南手腕上的纹身慢慢掉完了痂,那家小店的技术出奇的好,每一个字母都印的清晰连贯。 暮云已经决定了读博,每天都定时定点的在书房看书,日子似乎终于安稳下来。 集团的人也发现老板最近的心情似乎特别好,有一次市场部一个很重要的数据出了错,他竟然也只是笑笑让重新做一份。 大概是这种和风细雨的态度太具有迷惑性,有人大着胆子问:“老板,您这手腕上纹的什么?” 谢图南签完字,拧上笔盖,抬头说:“我太太的名字。” (正文完) 76、第 76 章 01.领证 领证的日子是暮云看的, 农历十月廿二,立冬。 北城那天下了雪。 谢图南那天早上睡得沉,醒来就看到暮云站在落地窗前, 穿着吊带睡裙,一动不动。 “在看什么。” “下雪了。”暮云说。 谢图南侧着头, 胳膊枕在脑后,视线往窗外扫了一眼,“不大。” 暮云赤着脚走回来, 又钻进被子里, 缩到谢图南胸前, 只露出一个头,“青城不太下雪。” 印象里只有一次, 在除夕夜。那次的雪也不大,那会她还小, 穿着红棉袄和爸爸一起在院子里堆雪人。 暮云喜欢冬天, 也喜欢大雪纷扬的感觉。可惜那之后, 青城就再没有下过雪。 长大后到北城上大学, 她记得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也来的格外早。 当时她在上课, 坐在窗边的位置,具体什么课已经记不清了, 但那个场景一直在脑海里。 大概也就是那时候, 她开始喜欢这个城市。 暮云又翻了个身,看向窗外。 “想不想去滑雪?”谢图南撑着头,拣了她一截发梢在指尖绕。 “不太想。”暮云说, “想堆雪人。” “等积雪再厚一点。”谢图南似乎对头发没了兴趣,把暮云拉回自己怀里,低头去吻。 “不要。”他的唇落在颈侧, 暮云觉得痒,但躲不开。 吊带被他拨了下来,本就是宽松的版型,很容易就褪到了月要间。 “民政局要开门了。”今天不能赖床,暮云推他。 “就做一次。”谢图南似乎总能把衣服凭空变走,两人的身/体贴在一块。他的肌肉是练出来的,紧实而有棱角。 “我倒数三下,跟我说要不要。”谢图南的中指上有签字笔磨出来的一层薄茧,不轻不重的划过肌肤,“3……” 暮云分明已经顺从,但他偏偏要来这么一下,像是猜准了她也是想的。 偏不。 她一边迎合着他,一边盘算着在他说“1”之前喊停。 然而…… “1.”谢图南猜到了似的,凑到她耳边,声音低沉而极富磁性:“时间到了。” “你耍赖——”都没有数“2”,暮云不高兴了,但尾音却被他全数堵住。 谢图南太了解暮云的身/体,随着他的移动和屈/伸,暮云像是被扔在了海面上,潮水涌来,她被海浪裹挟着不断上浮和下潜,分不清东南西北。 ……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结束,暮云出了一身的汗,躺在那一动都不想动。 窗外雪花纷扬,被子早就被掀到了一边。她懒得去拿,窝在谢图南怀里轻轻喘气。 我是的落地窗玻璃是特制的,从外面什么都看不清,但不影响采光。 都说男人是视觉动物,谢图南喜欢开着灯做,如果是白天就拉开窗帘。 暮云不大理解,但也不介意他看。 谢图南帮暮云把额角的发丝都拨开,抚着她的背,“先洗个澡。” 暮云不想动,拿枕头蒙住脸,踢了踢谢图南道:“你去放水,别太烫。” “吃饱喝足”的男人很好说话,谢图南帮她把被子拉上,起身去浴室。 泡了个热水澡,洗过头,暮云终于觉得精神了。 她去到衣帽间,挑了件毛衣裙,搭淡色的格子大衣,最后为了配外面的雪景,翻箱倒柜的找出一条红围巾。 时间已经不早,暮云料到民政局应该需要排队。但没想到是这么长的队,都排到了门外。 车子停在路边,下车就听到一对小情侣在吵架: “我就请了半天假,要不改天吧?” “就知道改天,你要是不想娶我你就直说!” “我怎么就……这么长的队最起码得排到下午,你考虑过我吗?” “我不管你平时怎么忙,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我就想在今天领证,你连我这么一点愿望都满足不了,还结什么婚?” “……” 气温低,暮云穿的不多,有点冷。她搓了搓手,听见那对情侣吵闹着走远,头顶上撑过来一把伞。 谢图南回头看了眼队伍,太长了,可能得在外面等很久。 他摸了摸暮云的手,冰的。 “你在车里等。” “不要。”暮云伸手接了两片雪花,看着它们在掌心融化,“我跟你一起排队。” “会冷。”谢图南帮她把围巾系紧了些。 “别。”暮云拍开他手,把围巾重新松开,“我好不容易弄的造型,塞紧了很难看的。” “……”谢图南盯着她白皙的脖子看了两秒,抬手准备把外套脱下来,被暮云拦住:“不许脱,会感冒的。” “我看你这样才会感冒。” “不会,我很抗冻的,一年四季都不怎么感冒。”话音刚落,暮云就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喷嚏。 “我们改天再来。”谢图南开了车锁。 “也行。”暮云故意道:“明年今天早点来。”她特意咬重了“早”字,控诉某人早上胡闹耽误了时间。 “……”谢图南已经把车门打开,又关上,点点头,“那还是今天吧。” 暮云憋笑,跟着点头。 “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谢图南没想通,还是问了出来。 领证这事拖了几个月,她一直不怎么上心,那天突然说“我们冬至去领证吧”,他也没多想。 “没什么特殊的,但我喜欢冬至。”暮云拽着他袖子晃了晃,“而且今天还下了初雪。” “感冒怎么办?” 暮云把手伸进他大衣里面,环着他的腰,整个人都躲进去,“这样就不冷了。” 谢图南看着胸口那颗脑袋,实在是没什么办法,“好。” …… 他们站到队伍最后,暮云认出旁边并排的就是刚才路边吵架的那对小情侣。 不过他们看起来已经和好,在讨论新房怎么装修,去哪里蜜月旅行。 “我们过蜜月吗?”暮云随口问。 “想去哪?” 暮云:“西安。” “还有呢?” “随便走走吧,就在国内。”暮云说,“我想坐绿皮小火车,去看戈壁滩,去西藏看蓝天,还想去三亚看海。” 虽然从小在水乡长大,但其实暮云更喜欢旷远一点的景致。 大约排了一个小时的队,暮云和谢图南终于在里面找到了位置坐。 好在暮云没有穿高跟鞋,不是很累,只是有些困,话少了一点。 巧的是,那对吵架的情侣坐在了他们旁边。 女孩眼眶红红的,似乎是又哭过,男生好声好气的哄着:“对不起宝宝,熬过这两年就好了,以后一定多陪你,让你受委屈了。” “我也没有很委屈,就一点点。”女孩揪着手里的纸巾,“只是结婚就这么一次,什么都是我一个人去……你这个破住院总,还要当多久。” 听到这里,暮云了然。住院总大概是年轻医生最忙的几年,值不完的夜班,出不完的急诊。 她认识的很多医生,如果不是学校里就谈好了女朋友,感情又足够稳定,一般这个阶段都找不到合适的结婚对象。 那些已经感情稳定的情侣,往往也会在结婚的时候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总有人妥协,总有一方会退让,感情也在一地鸡毛中慢慢消磨。 不将就的婚姻,从来都来之不易。 年轻气盛的时候我们许下豪言壮志:一眼望到头的人生有什么意思? 后来才明白,恰恰是这一眼望到头的平凡,最难最难得到。 暮云靠在谢图南肩上,忽然拽了拽他的衣领。 “怎么了?”谢图南微微低头。 暮云用指尖在他胸口划着字。 “写的什么?” “你猜。”暮云说完忽然仰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 谢图南愣了一秒,随即抓住暮云的手,对准她的唇吻下去。 暮云闭上眼,顺从的窝进他怀里。 过了一会,暮云不乐意了,开始挣扎,小声道:“旁边好多人。” 谢图南用鼻尖蹭她脸颊,“不是你先开始的?”撩/拨他的时候可没见没害羞。 “你肯定把我口红都吃完了。”暮云不满。 “还剩一点。”谢图南笑着说,“不过蹭到边上了。” “是吗?”暮云没带镜子,只能调出相机前置,但是有美颜,看不清。 她另一只手缩在谢图南衣服里,懒得拿出来,“你帮我关一下美颜。” 谢图南看了眼屏幕,“那么麻烦干什么,再来一次就可以了。” “什么再……” 谢图南的吻堵住了后面的话,直到把口红吃了个一干二净才放开她。 暮云在心里默默的发誓再也不主动招惹他…… 终于,广播里叫到了他们的号码。 走到窗口,工作人员递过来两份《申请结婚登机说明书》,暮云一页页翻过,大致浏览了一遍,侧头看谢图南已经一气呵成签下了大名。 暮云笑了笑,一笔一划的写下自己名字。 证件照是之前就拍好的,很快就拿到了结婚证,工作人员最后按上钢印,说了两句祝福的话。 民政局工作时间是上午八点半到十二点,暮云和谢图南掐着点走出大厅。 雪还在下,地上已经有了一层不薄的积雪。 “我把车开过来。”谢图南说。 暮云站在门内等,期间回了两条消息。 抬头看到黑色的轿车开过来,她才走出去,谢图南从车上下来,手里却变出了一大束粉玫瑰。 “什么时候买的?”暮云抱了个满怀,闻到一股清雅柔美的玫瑰香。 “早上订的,一直放在后备箱。”谢图南开了车门,“先上去吧,外面冷。” 暮云从花苞里拎出一根淡粉色的项链,是一个雪花的图案,日光下闪着细碎精巧的光。 坐上副驾驶,暮云拿掉围巾,就着前面的镜子自己戴上了项链。 不知道为什么,她最近越来越喜欢他送的东西,包括很多从前不感兴趣的包包首饰。 简而言之,大概就是,朝着一个合格且败家的阔太太稳步进化。 回到家,阿姨已经做好了饭菜,简单的三菜一汤,两荤两素。 这是暮云要求的,三餐不用太复杂,家里吃的东西健康就好。 洗过手坐到餐桌旁,暮云道:“明天你公司有事吗?” “有两个会,怎么了?” “我想去南山看看舅舅。” 谢图南点头,“那——” “你公司有事就去忙吧。”暮云说,“我自己去就行。” 谢图南:“那边在施工,路不好走,让老程送你。” 暮云:“好。” “我下周要出趟差。”谢图南给暮云夹了个肉丸。 暮云嫌这块肉肥,拨到一边,“去哪?” “云南,去吗?”谢图南又夹了个虾仁过去。 “多长时间?” “三天。” 暮云戳着米饭琢磨了一会,“不去,我在家里等你。” 行程很紧,谢图南也不想她跟着奔波,“好,在吃点。” “饱了。”暮云放下筷子,“我上去睡会。” 走到楼梯口她又回头,“你不许过来噢,我一个人睡。” 暮云午觉一向浅眠,经验告诉她,两个人睡午觉的后果很可能是折腾一番后就没了睡意。 所以一回到房间,她就把门反锁了。 换了身睡意躺到床上,脑中却格外清醒。 他在干嘛呢? 暮云翻了个身,看到床头柜上的结婚证。代表着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正式组建成一个家庭。 想了想,她坐起身,拍了张手举着结婚证的照片,背景是落地窗和外面的雪景。 然后把照片发到朋友圈,配文是今天的日期,还有一串很中式的鞭炮。 下面很快就有了几十条点赞和评论。 九九:[欢迎加入已婚人士阵营] 余彤:[才领证?] 沐暖:[什么时候婚礼?] 林西湛:[恭喜] 叶萌:[不是,怎么就嫁了?嫁谁了?] …… 大部分是“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一类的祝福,也有以前医院要好的同事多问了几句,暮云一一都答了。 放下手机,已经是一点半。 她缩进被子里,终于沉沉的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谢图南也发了条朋友圈。 用的她的图片,连配文都一模一样。 这人怎么这么懒。 暮云洗漱了一遍,打开房门,谢图南坐在外面的开放式书房里翻文件。 “醒了。”他招招手,“过来。” 铺了地毯,暮云赤着脚走到书桌旁,被谢图南拉着坐到他腿上。 几个电脑屏幕上都是密密麻麻的股票数据和英文,暮云看不懂。 “你怎么发和我一样的朋友圈。” “你拍的好看。”谢图南说。 暮云“噢”了声,拨他的耳垂玩。 谢图南扯了扯她的睡裙下摆,“老爷子那边让晚上过去吃饭。” “老师这两天身体怎么样?”暮云问。 “怎么还叫老师?” “……”虽然领了证,但突然改口有点困难。 “我想出去堆雪人。”暮云转移话题。 “去换衣服。”谢图南说,“别穿裙子。” “知道了。” 暮云小跑着去了衣帽间,老老实实的挑了毛衣和牛仔裤,又套了件及膝的棉服。 棉服是米白色的,谢图南帮她戴上帽子,又裹了条红色的围巾。 这样看起来她倒挺像雪人的。 “你笑什么?” “没。”谢图南牵起雪人的手,“走吧。” 他们没有下楼,而是去了三楼的天台,那里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暮云穿着靴子,一脚一个坑,“你堆过雪人吗?” “没有。” “真的假的?”暮云不信。这儿年年下雪,他怎么可能没堆过雪人。 “只打过雪仗。” “……” “想不想去看看雪山?”谢图南问。 “什么时候?” “明年三月。” “不行。”暮云鼓捣着雪团,“三月正好是博士考试。” “不是说九月?”谢图南记得她提过。 “三月也有。” 谢图南若有所思的点头,又道:“时间太紧了,我们考九月的。” “哪里紧了,还有小半年。”暮云回头看谢图南已经把雪人的雏形做了出来。 他似乎难得在这种事上有十足的耐心,低着头很专注,暮云索性蹲到他旁边,偶尔打个下手。 半个小时候,两个雪人做的差不多了。 一大一小,明明长得差不多,暮云却看出了细微的差别,好像左边的秀气,右边的要更严肃一些。 暮云回屋里找了四颗黑棋子做眼睛,又拿了谢图南的灰色围巾,连带自己的红围巾分别给两个雪人系上。 谢图南帮她拍了张照片。 雪已经停了,云层里依稀可见太阳的形状。暮云盘着腿坐在雪人旁边,笑容明媚。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这张照片都是谢图南的朋友圈封面。 “我们今晚住三楼吧。”暮云说。晚上可以看着这两个雪人的背影睡。 “好。”谢图南把暮云从地上拉起来,“身上都湿了,先进去换身衣服。” “再等……阿嚏!”暮云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然后也不等谢图南再开口,就默默的回了屋内。 喝了阿姨熬的姜汤,又换了身更厚实的衣服,暮云和谢图南出发去祝家。 祝教授一个人在客厅下围棋,听到动静抬头,“你们来了。” “老师。”暮云和往常一样喊。 “这是拿了什么?”祝教授问。 “白松露。”暮云说,“给您补补身体。” “我补什么身体。”祝教授摆摆手,又挪了一步棋,“好的很。” “暮云。”祝夫人从楼上下来,站在拐角处招手,“过来,有话和你说。” 暮云应了一声往那走。 谢图南也抬脚,被祝教授喊住:“没叫你,过去干什么,陪我下棋。” “……” 暮云跟着祝夫人来到房间,祝夫人从梳妆盒里拿出一对玉镯子。 “这个你拿着。” “……不用的。”暮云推脱。祝夫人拿出的这对镯子是羊脂白玉,一点杂质都没有,价值不菲。 “快拿着,这是给我外孙媳妇的。”祝夫人把镯子戴到暮云手上,“你白,衬这个颜色。” “谢谢……”暮云顿了一下,“姥姥。” 她声音有点低,但祝夫人听清了,眉开眼笑的应了声,“我记得你们那是叫外婆吧?” 暮云:“对。” “没关系,你怎么叫都好。既然领了证,那以后就是夫妻,是一家人,日子还很长,图南的性格,从小就挺倔,要是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就来告诉我。” …… 暮云和祝夫人又说了会话,两人下楼,祝教授正为了下棋的事不高兴。 “谁叫你让我的?我需要你让我着半个子吗?你小时候还是我教你下的棋!” “是是是。”谢图南说,“那我们重来一局。” 祝教授更生气了:“去,一边去,别在我面前晃悠。暮云,你来跟我下一盘。” 下棋?暮云求助的看向谢图南。 “她不会下棋。”谢图南收到信号解围。 “谁说下围棋。”祝教授朝暮云招手,“来,我们下五子棋。” 谢图南:“……” 下棋这块,暮云实在没什么天赋,听到是五子棋,她松了口气坐过去。 祝教授也是下着玩玩,顺便聊点家常。 “听说在准备读博。” “是。”暮云说,“明年三月考试。” “好。”祝教授点头,“想念书是好事,但压力也不要太大。” “我知道的,您这两天,有暗示吃药吧?” “吃了。”祝教授朝祝夫人的方向示意了一下,“敢不吃么我。” “说我坏话是吧?”祝夫人敏锐问。 棋盘越来越满,暮云拿的黑子,已经快防不住,谢图南伸手指了指,“这。” 祝教授瞥他一眼,但没说什么。 于是谢图南开始变本加厉,最后变成了他和暮云两个人一起下。 祝教授不乐意了,把祝夫人喊了过来。 局面从一对二变成了二对二。就这么连下了五六盘,客厅里欢声笑语不断。 “好了。”祝夫人道,“多大人了在这里玩五子棋,我去厨房看看菜怎么样了。” “我也去。”暮云起身跟上。 都是些家常菜,闻到香味,暮云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两声。 “饿了先吃点。”祝夫人给她拿碗筷。 暮云回头看客厅,谢图南和祝教授还在棋盘上鼓捣着什么,没一会似乎又起了争执。 “别管他们,一个越老越没分寸,一个永远没大没小。”祝夫人头疼的很。 暮云笑了笑,“您这两天睡眠怎么样?”祝教授一场病,祝夫人提心吊胆,夜里总是睡不好,憔悴了不少。 “现在挺好的。”祝夫人说,“我每天晚上去广场跳一个小时舞,一觉睡到天亮。” …… 晚上回到家已经是八点,暮云洗过澡趴在床上玩手机。 “看什么呢?”谢图南从浴室出来,躺到暮云旁边。 “新出的一部韩剧。” “好看吗?”谢图南靠过去,轻轻的按着暮云的腰。 “还行。”暮云觉得痒,往旁边躲,“别闹。” 谢图南亲了亲她的脸,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过结婚证,翻开欣赏了一会,合上放到一边。 “有件事和你说。” “嗯。”暮云晃着小腿,目不转睛的盯着手机屏幕。 “我们领证了。” 这话没头没尾莫名其妙的,暮云终于看他一眼,“然后呢?” “那你该叫我什么。” “……” “叫你什么?”暮云装傻。 谢图南点点头,翻了个身把暮云圈在怀里,“你说呢?” “我不知……诶你别别别!”暮云扑腾了两下,已经被谢图南牢牢的制住,只好拿眼神瞪他。 谢图南把她的双手按在头顶,指尖挑开睡衣系带,“叫我一声就放了你。” “我不。”暮云任由他折腾,就是不服软,小声嘟囔:“反正你也不会放的。” “什么?”谢图南没听清。 暮云不答,只是拿脚/尖去勾谢图南的小/腿,晶亮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他瞧。 最后还是谢图南丢盔弃甲先败下阵来,扯了最后一层衣服。 暮云也有些恍惚,但最后关头又记起一件事:“等等。” “怎么了?” “说好在三楼的。” 她还有时间想这个?谢图南惩罚似的往里压了压,暮云忍不住低.呼一声,却不见他有下一步动作。 谢图南就着这个姿/势把暮云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暮云拍了拍他肩膀,原本就难耐的深/度更深了些,她喘着气,“你、你先出去。” “不是说要去三楼?”谢图南往外走。 “不去了不去了不去了。”他每走一步,暮云都觉得头皮发麻。为了不掉下去,只能用双腿缠着他的月要,手也用力的抱住他脖子。 然而还有那么长的一段楼梯。 “谢图南……”暮云喊他的名字,然后那人却无动于衷,反而使坏的做一些小动作。 身体已经到极点,暮云终于投降,软着声调喊了一句:“……老公。” “嗯。”谢图南也不好受。 以为他故意的,暮云拽了他头发,一口啃在他耳垂上,“谢图南!” “听到了。”谢图南低低的笑,然后直接把她放在转角的扶手上,“抱住我。” 暮云顺从的照着他说的做,她觉得自己已经分不清上下左右,只是闭着眼本能的配合。 …… 出了一身的汗,暮云窝在谢图南怀里,被他抱着去浴室简单的洗漱了一遍。 精疲力尽,躺到床上才发现是三楼,窗帘没拉,暮云一转头,就看到外面平台上两个雪人的背影。 月色很好,似乎又飘起小雪,屋内亮着淡黄色的床头灯。暮云的后背靠着谢图南的月匈/膛,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 似乎一切都是最好的样子。 77、第 77 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作话放在前面,觉得开头熟悉的小伙伴可以去看上章后半段,前天为了解锁,这段开头1000字和上章最后1000交换过,现在换回来了,感谢理解!还是给大家发红包!
78、第 78 章 03.婚礼(下) 第二天暮云起的早, 她洗漱完,把衣服和一套床单被罩扔进洗衣机。 谢图南洗了个澡出来,暮云已经准备好早餐, 牛奶煎蛋和烤面包。 桌上的小音箱放着音乐,窗户推开了一半, 冷风吹进来。 暮云回头看到谢图南,一边摆盘一边道:“拿两双筷子。” “小心感冒。”谢图南走过去把窗子关小了一点。 “不冷。”暮云说。 院外这时候有人敲门,谢图南把盘子放到桌上, “我去看看。” 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拿了一束新鲜的桔梗花, 淡淡的青绿色, 上面还洒着水珠。 “这么快。”暮云有点意外,接过来闻了闻。 “你订的?”谢图南跟着拨了拨花瓣。 “别碰坏了。”暮云宝贝的很, 从中间拿出抽出一张卡片,上面画了一个笑脸, 用英文写着:theremoree. 暮云把卡片放在餐桌上, 用透明水杯压好, “吃饭吧。” 回到青城之后, 她似乎变得更加放松。或许是小城的生活节奏慢, 她熟悉这。 不像在北城,出个门都是司机接送, 家里也有阿姨, 需要自己动手的事情很少。 就像她昨天说的,把日子过的很空。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暮云发现谢图南一直盯着自己看,拿手机照了照, 唇边沾了一圈白色的牛奶渍,她用舌尖舔掉。 “等会我们去新房子看看。”谢图南一边说,一边拿过手机发了条信息。 “那你先去晾衣服。”暮云嘴里咬着煎蛋, 指挥他干活。 谢图南进了卫生间,没一会端着盆往外走。 “你不拿衣架?”暮云忍不住喊住他问。 谢图南的视线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在哪?” “……”暮云一时语塞,“洗衣机旁边。”那么大一个篮子,他刚才居然没看到? 谢图南又退回去,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摞三角衣架,但晾毛巾和床单的一个没拿。 不知道他要怎么晒。 暮云忍住没笑,也没提醒,默不作声的跟到外面。 衣服没什么问题,裤子也勉强,毛巾一条挂一个架子,拿起袜子的时候,谢图南终于迟疑了。 但方法总比困难多,暮云看着他把袜子对折,直接挂在了上面。 “……” 最后是床单,谢图南象征性的抖了两下,整个塞到了三角晾衣架里。 暮云抬头望天。 以前在科室也听多了同事抱怨男人做家务多么不靠谱,原来是真的能不靠谱成这样。 等谢图南走过来,暮云才问:“晾完了?”然后示意他回头看。 刚刚一阵风吹过,袜子已经掉在了地上。 谢图南:“……” 暮云回屋拿了各种型号晾衣架,一边返工一边解释:“这个夹毛巾和袜子,这个晾裤子的,毛衣要用这种宽肩架,这个是螺旋衣架,晒床单的。” 谢图南指了指地上的袜子,“那这个怎么办?” “能怎么办?”暮云捡起来塞进他怀里,嗔怪道:“你去重新洗。” 袜子只是沾了些灰尘,重新过一遍水就好。 印象里谢图南那一直都是两个阿姨,另外还有保洁,确实没见他干过活。 但暮云靠在卫生间门口,看他动作也还像模像样,好奇道:“你以前在国外留学的时候,生活也不能自理吗?” “洗衣机可以烘干,阿姨隔天过来。”而且,那时候很多衣服谢图南只穿一次,像t恤这种都是备上几十件。 “……”好吧。暮云扶了扶额头,“洗衣液倒多了,等会多过几遍水。” 说完溜达着走了。 她从柜子里找出几个透明的花瓶,洗干净,把早上订的桔梗花分成几束,拿剪刀修剪枝叶。 谢图南从后面抱过来,环住她的腰,“洗完了。” 从外面进来,他身上带着凉意。暮云微微侧头,“晾好了?” 谢图南:“嗯。” 他抱得有点紧,暮云不好动了,打发他去干活:“你把那几张喜字贴了。” 谢图南绕过来亲了亲她侧脸,“每个窗户上都贴?” “嗯。” “是不是不够?” “够的。”暮云说,“我算过了。” 谢图南道:“新房那边不贴?” “贴啊。”暮云停下手里的动作,侧头看他,“但那是你的事。” 谢图南:“?” 暮云修完最后一片叶子,欣赏着自己的作品,“我从这里出嫁,你娶我到新房子里,所以那边当然是你布置。” “当然你也可以叫婚庆公司弄,但是……”暮云回身,“我不喜欢他们弄得,都差不多,没新意。” “我不会。”谢图南有点无奈。 “你喊伴郎一起,弄成什么样我都喜欢。”暮云环住他脖子,“好不好?” “好。”她撒起娇来谢图南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还有一件事。”暮云玩着他的毛衣领口。 “什么?” “今天26号,我们29号的婚礼。”暮云的手心贴上他脖子捂手。 “然后呢?” “九九她们明天就到,”暮云说的有点慢,是商量的语调:“所以……” 谢图南预料到一点,握住她越来越过分的手,“所以什么?” “所以你明天开始就住到新房里去吧,我要和九九她们住。”暮云快速的说完。 “不行。”谢图南干脆的拒绝,“我等会去订酒店,他们都是一家一起来的。” “那就让他们家属跟你住到新房里去么。”暮云接的很顺溜。 谢图南:“?” 暮云抽回手在他胸膛写字,“反正房间够的,他们还可以帮你布置布置。” “而且,”暮云顿了一下,表示强调,“不是有个说法,结婚前三天不能住在一块吗?” “谢太太,你已经成为我的合法妻子好几个月了。” “……婚礼前三天不能住在一块。”暮云又改口,但底气有点不足。 “反正我和九九她们已经说好了,我们几个人好久没聚了,这次小暖也会过来。为什么人家老公都没意见,就你有意见。”暮云说到最后开始耍赖。 “……”她听着格外委屈,谢图南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反驳的话。 “好不好嘛。”暮云拽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她知道,谢图南对这个动作几乎没有抵抗力。 谢图南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低头捕捉到暮云的唇,惩罚似的轻.咬。 暮云也没躲,乖乖的配合着。 吻越来越深,谢图南托着暮云,让她坐到后面的桌子上,低声问:“房间里空调是不是还开着。” “没关。”暮云下意识答。 谢图南“嗯”了声,抱起她就往卧室走。 “不行不行!”暮云反应过来,瞬间清醒,“大白天,你想干什么。” “……” 房间里空调温度打的高,暮云进去没一会就热的小脸通红。但她还是躲进被子里,把自己裹了个严实。 “隔壁陈奶奶说上午过来的,等会被她看见。” “不会的。”谢图南躺在旁边,扯了扯她被角,“捂着不热?” “热。”暮云额角都冒汗了。她伸出手去够床头柜上空调遥控器,但总是差那么一点。 谢图南很好心的帮忙挪了一下。 暮云:“……” 她终于忍不住,掀开被子踢到一边,谢图南顺势就压了上去。 “热。”暮云控诉。 “脱了就不热了。”谢图南想去亲她,被暮云拿手挡住。 谢图南手撑在他耳边,往后拉开点距离,“前天生理期刚过,明天又让我搬走……这是什么道理,矜矜。” 暮云眨了眨眼睛,盘算了一番道:“那你去把窗帘拉上。” 谢图南侧头看了眼,起身。 趁着他拉窗帘的功夫,暮云迅速的下床,但还没来得及穿鞋,谢图南就好像身后长了眼睛似的,伸手一捞就抓住了她。 谢图南托着她的腰,让她站在自己的脚背上,“往哪跑。” “哎呀!”暮云打了他一拳,“我说真的,陈奶奶真要来。” 话音刚落,院门开关的声音想起,陈奶奶能通过门口的安保系统,已经到了院子里。 “没骗你吧?”暮云笑得有点得意,“快放开。” “……”谢图南垂眸盯着她看。 “晚上,晚上陪你。”暮云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我保证不喊停。” 谢图南没脾气了,笑了笑无奈道:“穿好鞋。” “那你自己在这里待会。”暮云脚尖够到鞋子,快速的穿好,拍了拍他肩膀,忍着笑道:“降降火。” 说完就迅速的转身跑了出去。 陈奶奶在院子里摘菜,意味深长道:“刚起呢?奶奶摘完菜就走,不用管我。” “不是。”暮云说,“早就起了,房间里开着空调,在床上躺了会。” “29号婚礼,您一定要过来。” “好。”陈奶奶把菜篮子放到水池上,“你们仪式怎么弄?” “新房子在xx路,从这儿出嫁,到时候在市区绕一圈。”暮云说,“简单办办就好。” “重要的是过日子的人,其他都不重要。”陈奶奶笑的欣慰,“我看看你们喜字帖对了没。” “这还有什么讲究吗?”暮云不懂。 “当然有。”陈奶奶说,“女方家喜字贴在里面,是出嫁,男方家喜字贴在外面,是迎亲。” “这样。”没有长辈在,很多老式的忌讳都不清楚。暮云笑了笑,“我知道了。” “你们年轻人都不讲究这些,但有时候信而不行,图个吉利。”程奶奶把菜洗好,“中午来奶奶家吃饭。” “好。”目送陈奶奶出了院子,暮云若有所思的站在原地。 直到谢图南喊,她才回神:“你回家贴喜字的时候,记得从外面贴。” “为什么?” 暮云朝他笑笑,说了两个字:“吉利。” *** 第二天,暮云的几个室友来了青城,都是拖家带口,所以外加三位已婚男士。 九九和余彤坐的飞机,沐暖在江城离的近,自己开的车。 晚上大家聚在了包间里,九个人,四对夫妻,外加一个付华初。 他是伴郎,来的最早。对于谢图南结婚这事,他格外积极,吵着要做司仪。 “不行。”谢图南拒绝。 “怎么就不行。”付华初说,“婚庆公司那些司仪有什么意思,都是套话,还不如请我。” “我看你是想捣乱。”陆闲庭插话,“不过我前两天碰着你家老太太了,她拉着我一个劲问你有没有女朋友。” “她上次也这么问过我。”谢图南接话:“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老人家为你操碎了心。” “你们两个少阴阳怪气的损我。”付华初笑骂一声,“踏入婚姻的坟墓也别带上我,没那想法。” 暮云忽然想起一件事,上次舅舅生日会,怀玥的朋友要了付华初的联系方式。 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也没听怀玥再提过。 …… 吃过晚饭,谢图南去付钱,暮云走到付华初旁边,“问你件事。” “什么?”付华初第一反应是想想谢图南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需要他帮忙遮掩一下。 但细想又没个所以然,这位爷现在陪老婆的时间可比找他们的时间多多了。 非要说的话,就是昨天谢图南托他物色一辆车,适合女生的,大概是想给他老婆一个惊喜。 难道是被发现了? 脑海里转过十八个弯,付华初笑得特真诚:“是不是想打听图南什么事,放心我一定知无不言。” “……不是。”暮云说,“我舅舅生日晚宴的时候,是不是有个小姑娘加了你微信?” “什么小姑娘?”付华初没反应过来。 “……” “噢你说那个,我想起来了。”付华初恍然,“是加了我,怎么了?” “别这么看我,我没对人做什么。”付华初稍微正经了一点,“那姑娘不错,我招惹不起。” 他说的隐晦,但暮云听明白了。付华初这人,很多时候不靠谱,但都是表面上的,他分得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就这事?”付华初问。 “还有件事。”暮云看他,“谢图南他有什么值得我打听的吗?” “……呃,没有。”付华初干笑两声,“我随口一说的,开个玩笑。” “是吗?” “当然。”付华初说,“说实话我都好久没见他了,他现在满心满眼就只有你。” 暮云“噢”了声,“是吧?” “是。”付华初点头。 “聊什么呢?”谢图南付完钱走过来。 “没聊什么。”付华初接话。 “他问我想不想打听你的事。”暮云上下打量着谢图南,“你有什么瞒着我的吗?” 谢图南的目光缓缓的落到付华初身上,后者两手一摊,一脸茫然,“不是,我没有。” “暮云。”那边九九喊。 暮云应了声,临走前又看了谢图南一眼。 谢图南抬手从后边锁住付华初的脖子,“说什么了?” “你tm轻点,我喘不上气了……”付华初掰他胳膊,“我真没说什么,你怎么不反思一下你自己咳咳咳!我不说了,你放开咳咳!” “……” 吃过晚饭,九九她们跟着暮云回去,男士们则住到了新房里,顺带帮谢图南布置房子。 主卧的床比较大,两米宽,横着睡也可以。暮云提前收拾过,换上了新的床单被罩。 洗过澡,几人并排躺在床上。 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一直分散在不同的地方,又相继结婚,再没有像这样聚过。 从二十出头踏入社会,到现在重新聚在一块。这中间隔着好几年的时光,却没有让彼此变得生疏,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当年隔壁宿舍那个蓉蓉,你们还记得吗?” “就那个半年换四个男朋友,其中三个是别人那撬过来的绿茶?” “对,前两天我在医院见着她了,妇产科。” “打胎啊?” “什么思想,人产检。她老公我也见着了,戴个大金链子,听说是个煤老板。” “那你去妇产科干什么?” “想什么呢,我去会诊。” “不过事实证明,只要长得好看,这世界上冤大头多的是。” “我本来想跟她打个招呼,但她好像生怕我认出她,看见我拉着他老公就走了。所以事实再证明,人还是不要做亏心事,不然再不要脸的人也有心虚的时候。” “有道理,不过你们饿吗?” “……” “饿!”几人异口同声。 “有吃的吗?”九九问。 “点外卖吧。”暮云说。 大学的时候她们点外卖都是一个人点一家店,选完把手机递给下一个人。 但已经很晚了,附近商家不多。几人挑了一会,没有合心意的。 “要不让他们送过来?” “……” 谢图南那边在忙着装饰房间。 付华初负责打气球,很快就没了耐心:“谢图南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气球为什么要自己打,你还买个手动的?” “不至于吧,这点力气都没有?”陆闲庭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伪劣产品,气球套不牢,一边打一边漏气,我手都肿了。”付华初 谢图南贴完落地窗的喜字,路过客厅,轻飘飘来了句:“怎么这么娇气。” 付华初:“?” “不是……来你不娇气,你试试。”付华初把气筒塞到谢图南手里,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谢图南瞅他一眼,蹲下身,试着打了几下。 “怎么样?”付华初问。 “还行。”谢图南面不改色,打完一个气球后把气筒扔到一边,“明天买个电动的。” “我去你的。”付华初笑骂,抬腿踢过去。 谢图南躲开,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起。 陆闲庭探头看了眼,“啧,你老婆的,是不是查岗呢?” “少来。”谢图南拿起来划了接了接听,“怎么了?” “这一接老婆电话连语调都不一样了,肉不肉麻。”付华初从牙缝里咬着字吐槽。 “就是。”陆闲庭附和。 付华初瞥他一眼,“你比他好不了什么。” 陆闲庭:“……滚吧。” 谢图南懒得理他们,走到了落地窗边,“在干什么?” “聊了会天。”暮云那头开了免提,四个人围着一个手机。 “准备什么时候睡?”谢图南又问。 “还有一会。”其他三人都在打手势,暮云说到正题:“有点饿了。” “吃点东西。” “家里没什么吃的,外卖都打烊了,就剩几家也都不喜欢。” “那我来接你,我们出去吃宵夜。”谢图南顿了下,“偷偷出来好不好?” “什么叫偷偷出来。”九九忍不住了,“你准备干什么,大半夜就想把我们暮云拐出去。” “看来谢总你是不太欢迎我们。”余彤装模作样的叹气。 “什么意思?”沐暖刚才在发消息没听清,凑过来问:“他想吃独食?” 谢图南:??? 电话那头陷入诡异的沉默,暮云没忍住,笑出了声:“那个,我们在一块呢,你去买点宵夜过来。” “谢总,东西送来就行了。”九九补充。 陆闲庭凑过去正好听到,再看谢图南有些古怪的神色,瞬间就明白过来。 他右手虚握成拳,放在嘴边咳了一声,“她们是不是开着免提?” 谢图南侧眸。 “别这么看我。”陆闲庭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我告诉你啊,一般像这种情况呢,你永远不知道电话那头会有几个人,所以说话要谨慎一点,别太……” 他顿了一下,拍了拍谢图南的肩膀,忍着笑吐出两个字:“浮躁。” 谢图南:“……” 谢图南他们开车出去买了一堆宵夜,有烧烤奶茶也有养胃一点的粥,送到暮云家门口。 当然,只有宵夜进了门。 院门只开了一个缝隙,谢图南他们连人影都没看到,就又关上了。 …… 那晚暮云她们几乎玩了个通宵,第二天睡到大中午才起。 几人一边聊天一边把家里装饰完,婚庆公司的化妆师上门来帮暮云试了妆,婚礼前的最后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二十九号,婚礼当日。 因为简化了所有流程,所以暮云没有大早就被叫起来,她睡到七点半自然醒,发现自己是最晚的那个。 房间外已经很热闹,伴娘叫了怀玥,还有都是暮云以前的同事。 舅舅一家是昨天到的青城,也是一早就赶了过来,一屋子里坐着聊天。 看见暮云出来,所有的谈笑声都低下去。怀宴道:“先去吃点东西。” “怎么都不叫我。”暮云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 “时间来得及。”九九说,“昨晚我睡的时候还听你在翻身,早上再不多睡会等会没精力。” “我刚起来,没什么胃口。”暮云其实还有点困倦。 “那先化妆。” “……” 暮云洗漱完,敷了张补水面膜,坐到桌前。 昨天试过妆,细节的地方也都商量过,化妆师先帮暮云盘头发。 从女方家出去本来是穿秀禾服,但暮云不太喜欢,换成了一套大红的汉服。 汉服是量身定制的,人工刺绣,用的金丝银线,钗环上的宝石也都是货真价实。 暮云的头发不够长,戴了假发,加上钗环,还是很有分量的。 “这样紧吗?”化妆师问。 “有点。”暮云说。 “那我稍微松一松。剩下的头饰穿完衣服再戴吧,可能比较重。” 化妆师的动作很轻,她看着镜子里的暮云,还没有上妆,但皮肤通透细白,有一种清水芙蓉的柔美。 九九端了碗粥过来,让垫垫肚子,暮云一边喝一边看手机。 谢图南凌晨两点半发过消息,问睡了没。半个小时前又发过,是问起了没。 暮云:【在吃早餐】 谢图南:【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暮云:【一点多】 谢图南:【困吗】 暮云:【现在不,你呢】 谢图南:【一晚上没睡】 暮云看着屏幕笑了:【那你眯一会,时间还早】反正新房那边过来就几分钟。 谢图南: 【不困】 【准备了什么问题堵门】 九九又拿过来几样小菜,瞥到屏幕,“乔暮云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暮云默了默,把原本的“你都答的出来”删掉,改成了:【不知道】 “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早想着放水。” “没有。”暮云合上手机放到一边,喝着粥含糊道:“我骗他的。” “我还不知道你,骗没骗人一目了然都写在脸上,就比如你现在。”九九一副你蒙不了我的样子。 “……”暮云挠了挠耳朵,“我真没有,我怎么可能给他放水。” “你别说话,咱们之间已经没有信任了。”九九拍拍她肩膀:“我看你就是心疼你男人。” “……” “不行我得重新想问题。” “我喝完了。”暮云决定跳过这件事,抽了张纸巾擦嘴,“去个卫生间。” 九九已经走到门口又退回来,“手机没收。” …… 谢图南他们是九点三刻到的,院门口就被堵住了。 伴娘们都跟暮云坐在房间里,外边是九九她们拦着,只隐约听得到“红包”“对错”这样的字眼。 怀玥趴在窗口看了会,担忧道:“姐姐,姐夫他们过的来吗?” “你说从大门走吗?”暮云笑了,“那大概是不行的。”九九她们可不会手下留情,陆闲庭那几个说不定还会帮倒忙。 “不走大门还能走哪?”怀玥没明白,“咱们家没后门吧?” “后门没有,但是……”他不是会□□么。后半句暮云没说下去,她就是那么一想,谢图南应该不至于。 “但是什——”怀玥说到一半顿住,定定的看着院子里,表情有些呆滞。 “怎么了?”另一个伴娘问。 “姐姐。”怀玥有些磕巴:“姐夫他、他□□进来了!” “……呃。”暮云探头看了眼,谢图南攀了根绳子,准备充分,这墙翻的比上次更加轻巧。 房间里大家都呆呆的,一时间没人说话。 “伴娘快去堵着房门。”摄影师最先反应过来。 …… 外边很快热闹起来。 “我说呢让我买什么绳子,你这身手真够矫健的。”付华初的声音,他似乎还跑的有点喘,“现在娶个老婆也忒不容易了。” “不错,年轻的时候没白练。”陆闲庭损道,“摄影师拍下来了没,赶明给我发一份。” “……” 这道门实在没什么难度,伴娘们和谢图南都不熟,有些放不开。 那些问题大部分难不倒他,实在角度刁钻他就塞一沓红包进来,很快最后一道防线失守。 谢图南径直往暮云那走,被陆闲庭拦住,“干什么?先找婚鞋。” “……帮倒忙是吧?”谢图南笑骂一声,“你又不是伴郎,出去待着。” “行行行,别推。”陆闲庭抬手,“我就在门口,你快找婚鞋去吧。” 暮云的房间不大,人都进来后有点挤。她拿团扇挡住半张脸,看谢图南他们满屋子溜达。 转悠了一圈,连窗帘后头都找了,没有。谢图南看了眼自家夫人。 暮云举着团扇看他,眼睛带笑,但丝毫没有提示的意思。 谢图南又把目光转向怀玥,“妹妹。” 怀玥平时藏不住事,这会立场很坚定,摇摇头感慨道:“姐夫,这还是你第一次叫我妹妹。” “……” “噗!”付华初很不厚道的笑出了声,“平时群众路线没走好吧?你说你怎么能连小姨子都没贿赂?” 谢图南点点头,“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姐夫明天给你买。” “对,别跟他客气。”付华初唯恐天下不乱,“能宰一笔是一笔,先宰了再说,你姐夫有的是钱。” “我妹妹不缺东西。”怀宴在外头喊,“玥玥,想要什么跟大哥说,大哥给你买。” 谢图南揉了揉太阳穴,重新在屋子里看了一圈。 这个房间他很熟悉,和几天前比多了一些装饰的气球风铃,其余的陈设一点都没变。 谢图南的目光最后落在书桌旁的圣诞树上。 圣诞节那天在饰品店买了棵,前天暮云忽然说嫌小,又订了棵一米八的,还是他亲手装的。 这么一看,藏一双鞋是绰绰有余。 谢图南走过去拨了拨上头的铃铛,“树上面的灯没开?” 暮云眨了眨眼睛,“没开。” “那要不要开?”谢图南似乎也不着急了。 “白天开什么灯。”虽然有团扇挡着,但暮云的眼睛已经出卖了她。 “开着吧,开着好看。”谢图南弯腰,从里面拿出婚鞋,顺带开了上头的装饰灯。 每双鞋上面都系了很大的花,其实不难找,也没有遮的特别严实,但是灯下黑,往往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 谢图南解开绳子,拿着鞋走到暮云跟前,半蹲下来,“跟我走吗?” 暮云是盘腿坐在床上的,这会腿有点麻。她稍微动了一下,放下团扇,轻轻摇头。 按照流程玩了几个整蛊游戏,猜唇印,让伴郎在吐司面包上吃出“i love you”…… 终于在谢图南喝了杯柠檬汁后,伴娘们罢休了。 “还没呢,别着急。”怀漾不知道哪冒出来。 付华初累的不行,小声问:“你是不是把她娘家人都得罪了遍。” “边儿去。”谢图南也小声回。 “不过姐夫,我跟她们不一样,”怀漾指了指伴娘团,“我好说话,您看?” “三个条件,我答应你三个条件。”谢图南说,“随时随地找我。” “得嘞。”怀漾从兜里掏出一沓卡片,“那这样,你随便抽一张,然后照着卡片上的做。” “就这样?”谢图南将信将疑。 “就这样。”怀漾笑得特真诚。 谢图南的手指在牌上划过,最后从中间拿了一张,上头画了一个表情包,是一直可爱的小黄鸭。 “什么意思?”谢图南没明白。 “照着这个做,就这样,”怀宴一手放在嘴边,一手放在腰后,半蹲下走了两步,“怎么样,简单吧?” “……” “快快快。”付华初又精神了,“别愣着。” “你哪头的。”谢图南甩开他手。 “我这不是帮你着急,时间差不多了。”付华初一脸幸灾乐祸,“又不难,你还想不想要老婆?” “伴郎一起吧。”暮云忽然说。 付华初:“……” “好!伴郎一起。”陆闲庭他们起哄,一边强调,“我们不是伴郎啊。” “新娘都发话了,多大点事。”陆闲庭“纠正”着谢图南的姿势,“不就摆只小鸭子么,别害羞,还没给你准备头套呢。” “来你们站一排,排好。”陆闲庭还不忘回头叮嘱拿着手机录像的九九,“好好拍,值钱。” “你损不损。”谢图南想跟他打一架。 “你放心,这录像我一定多备几份留着。”陆闲庭乐的不行。 暮云顾不得形象,笑得前仰后合,但下一秒感觉身体腾空,被谢图南抱着往外走。 “鞋子!”暮云晃着小腿。 “不要了。”谢图南趁机揩油亲了一口。 …… 婚车绕着青城转了一圈,几十辆车,很大的阵仗,最后停在酒店门口。 暮云在酒店房间换了件轻便点的白色礼服,重新挽了头发去吃中饭。 宾客不多,都是亲朋好友,氛围也轻松,暮云和谢图南一起每桌都打了招呼,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就去楼上房间休息。 主要的仪式在傍晚。 暮云下午睡了一会,重新化了妆,换上婚纱,谢图南等在房间外。 “我好看吗?”暮云有些孩子气的问。 “没有人比你更好看。”谢图南牵过她的手。 以为是去宴会厅,但到了大厅,谢图南却还在往外走。 “去哪?”暮云问。 “到了就知道。”谢图南说。 其余人似乎都知情,但也只是看着暮云笑。 九九眼眶泛红,伸手抱了抱暮云,“我早就说过,你这么温柔的人,一定会幸福的。” “怎么突然这样。”暮云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快上车吧。”九九只是看到她穿婚纱的样子,一时感慨。 …… 车子往郊区开,停下后,暮云透过车窗玻璃往外看。一块很大的草坪,正中间…… “这是?” “阳光房。”谢图南捏了捏她的手,“喜欢吗?” 暮云曾经说过,想在三四月份办婚礼,春暖花开的时候,最好是在草坪上。 但谢图南说不想等,她就没再提,觉得在酒店也是一样的。 谢图南算着日子,早几个月就买了块地,铺上草皮,建了一个很大的阳光房。 暮云摇下车窗,看的更清楚些。 错落的设计,远远看着像一个城堡。阳光照在上面,玻璃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 暮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喜极而泣。 “不哭了。”谢图南用纸巾帮她轻轻的拭干眼泪,“妆会花的。” 暮云皱了皱鼻尖,“化妆的新娘你还要吗?” “要。”谢图南笑着说。 …… 阳光房内摆了粉白的玫瑰,宾客有序落座。 傍晚五点,夕阳最好的时候。伴随着悠扬的钢琴曲,暮云从走道尽头,一步步向谢图南走。 周身落满了金色的阳光,没有风。 司仪问:“乔暮云小姐,你愿意嫁给谢图南先生为妻吗?无论顺境或者逆境,富裕或者贫穷,疾病或者健康,终其此生,不离不弃。” “我愿意。” 79、第 79 章 04.日常(一) 婚礼结束后, 暮云和谢图南在青城住了一阵子。 暮云很喜欢那个阳光房,本来想在里面种点花,但考虑到回北城后就没人照顾, 于是作罢。 那天早上暮云在阳台给盆栽浇水,谢图南坐在旁边的椅子里喝咖啡。 聊着天又提起那个阳光房。 谢图南道:“以后我们老了, 就在那边建个房子,再修个游泳池,养点小动物。” “老了是指几岁?”暮云回头问。 “六十岁吧。”谢图南说, “那时候我们头发应该开始白了, 回来多晒晒, 补补钙。” “头发白和补钙有什么关系。” “说不定牙齿也松了。” 暮云:“……” “怕吗?”谢图南又问。 “怕什么。头发白和牙齿松?”暮云专注的修着天竺葵的叶子说:“不怕。” “等白头发多了,我就剪短了烫一烫, 然后染成银色。” 谢图南看她剪刀“咔嚓咔嚓”一直没停,忍不住问:“要剪这么多?” “天气越来越冷了, 把这些病弱的枝叶都剪掉, 才能让新芽长出来。”暮云从小就喜欢花花草草, 很有经验。 谢图南把咖啡杯放下, 凑过去问:“这是什么花?” “天竺葵。” “这个呢?” “仙客来, 也叫兔耳花,因为它的花像兔耳朵。”花没完全开, 暮云拨开一点, “你看,像不像?” “是挺像。”谢图南其实没看出来。 “你好敷衍噢。”暮云继续忙自己的。 “没有。”谢图南从后面环住她的腰,“那牙齿松呢, 也不怕?” 他怎么还在想这个?暮云摇头,“不怕,掉就掉了, 装副假的说不定比真的好用。” “咬人也比真的疼?” “……” 暮云的动作顿住,“可能吧,不过——” “不过什么。”谢图南用牙尖磨着暮云的耳垂。 暮云往旁边躲了躲,“老了我应该就不会咬你了。” “老了就会心疼人了?”谢图南继续占便宜。 “不是。”暮云转头定定的看他两秒,眼神里带着威胁:“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咬你?” “知道。”谢图南觉得肩膀在隐隐作痛。 “老了你就不行了,我还用咬你吗。”暮云脱口而出,语调格外的云淡风轻。 “……” 谢图南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没什么,我说今天太阳挺不错的。”暮云不认账,很淡定的把他的手臂往旁边推了推,“让让,挡着光了。” 谢图南把人拉回来,“还没说完,跑什么。” 暮云眼神飘忽着落在他喉结上,试图转移话题:“我也想喝咖啡,你帮我去泡一杯吧。” “先说清楚,什么不行?”谢图南不放人。 暮云不乐意了,“那我说的不是实话吗?你到七老八十的时候还能……” 她顿了顿,“对吧?” “……”谢图南点点头,“今天太阳是挺好的,不如我们,趁着年轻多享受享受。” 暮云眨了眨眼睛,“昨天订的加湿器怎么还没到,我去打个电话问问。” 她一步步往后退,谢图南就一步步跟上。到了客厅,暮云转身就跑,被谢图南抓住,两人一起倒在沙发上。 识时务者为俊杰,暮云马上道:“我错了。” 谢图南“嗯”了声。 “你们男人真小气。”暮云想想又不甘心,“你说我会老我都没生气,凭什么我说你……就不可以。” “我没生气。”谢图南亲了亲她的鼻尖。 “那你放开我。”暮云打商量。 “我觉得你说的对,所以我们要珍惜当下,趁着年轻,多荒唐几次。”谢图南说的一本正经。 “……你怎么总喜欢在白天。” 谢图南腾出手找到遥控器把窗帘都拉上,又调高了室内的温度,“不是白天怎么叫荒唐。” 这都什么跟什么噢。 那天,暮云唯一的想法就是,男人的自尊心不能轻易挑战,老头的自尊心也不能轻易挑战。 …… *** 又是阳光很好的一天,暮云窝在阳台的躺椅上看书,谢图南处理完工作,出来见她姿势一直没变。 “阳光下看书对眼睛不好。”谢图南倒了杯水,坐到旁边。 “我知道。”暮云翻过一页书。 “知道还看。”谢图南想把书抽走,被暮云一掌拍开:“我就看了一小会。” “再说,你才是我健□□活最大的阻碍。” “我怎么了?”谢图南觉得冤枉。 “你每天都不让我早睡。”暮云嘟囔着控诉,眼神还落在书上。 “……”谢图南挑眉,“睡得晚吗?” “不晚吗?”暮云反问。 “先休息会。”谢图南用手挡在书上。 “再看一会。” 谢图南指了指表,“都一个半小时了。” “……是吗?”暮云不论做什么一旦入了神就很少注意到时间,她恋恋不舍的放下书,“那就休息会。” 谢图南看了眼封面,“专业书?” “嗯,很多都忘了。”暮云闭上眼打了个哈欠,“阳光真好。” “念完书准备干什么?”谢图南问。 “还没想好。”暮云现在有点懒,走一步看一步,因为有他在,身后有退路,好像什么也不怕。 “去医院工作吗?” “我不准备走临床方向了。”暮云说,“医院会很忙,随叫随到昼夜颠倒,感动的时候有,糟心的事也不少。” “培养一个优秀的医生,最起码五年本科三年硕士两年博士,当然往往更长。” “在这个队伍里,我不算很优秀。” “大家都有治病救人的心,但时间长了,热情会随着各种压力消退,这就是一份普通的职业,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可是谢图南,我很坦诚的说,我不想这么辛苦。我更愿意多留一点时间给自己,给你,给我们的家。” 暮云的性格一直是,在没有想清楚或者事情没有确定之前,很少说出来。 在别人看来,她很少有三分钟热度的时候,其实是很少去找人倾诉,放弃和坚持都只有自己知道。 “琢磨多久了?”谢图南眼里有心疼。这样的性格,可能是和她从小的成长环境有关。 “没多久。”暮云有点困了,把盖在身上的小毯子往上拉了拉。 “以后这些也可以和我商量商量。”谢图南说,“不要一个人闷着。” “知道了。”暮云嘟囔着,过了一会又睁开眼,“谢图南。” “怎么了?” “我小的时候就很有主见,别的小朋友从幼儿园回来,高兴了不高兴都会和爸妈说一路,我就不会。” “七岁那年暑假,我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好多天,为了拼一块拼图,大概有一千多个小块,我妈看到成品才知道我在忙活什么。” “所以,是我性格原本就这样。”暮云抬手,把他眉间的褶皱抚平,“不过,以后会多和你商量的。” “好。”谢图南握住她的手,“睡过去一点。” “这椅子不大,你躺上来好挤的。”话是这么说,但暮云还是往旁边挪了挪。 谢图南侧着躺进去,两人贴在一块。 “那博士还念?” “念。”暮云窝在他胸口,“都说女博士是神奇的第三物种,我想试试到底多神奇。” 谢图南失笑。 在很多事情上,暮云的好奇心真的很强。庆幸的是,她一直都有自己的想法,而且不会轻易改变。 谢图南卷了暮云一截发稍,“前天付华初说大学城那有个店面,两层楼,大概比我们客厅大点。” “然后呢?”暮云睡意又上来。 谢图南调整了一下姿势,抱着她道:“买下来,开个书店怎么样?” “书店?”暮云一下子清醒过来,眸子晶亮亮的。 “嗯。”谢图南笑了。 他知道暮云喜欢坐在窗边看书,喜欢闹中取静的感觉。大学城来往的都是学生,环境会单纯很多。 “我没有时间。”暮云还有些顾虑。 “装修完找两个人看着就行,你闲下来的时候就去坐坐。”谢图南说,“又不用它挣钱。” “可是……”暮云琢磨着,“恐怕会倒贴钱吧。” 谢图南点点头,“应该是。” “我自己出钱。”暮云按着他喉/结玩。 “谢太太。”谢图南抓住她的手纠正:“那是夫妻共同财产。” “才不。”暮云说,“我的就是我的,你的……”她顿了顿,闷在谢图南怀里笑,“还是我的。” “好,都是你的。”谢图南亲了亲她的眼角,“但你是我的。” “什么嘛,那不就都成你的了!” “那我是你的。”谢图南绕口令似的。 “幼不幼稚。”暮云被他绕的脑袋疼,“我要睡觉了,困。” “……” 过了一会,暮云的呼吸变得均匀,谢图南以为她睡着了,正准备把她抱到床上。 “谢图南。”暮云却忽然开口。 “嗯?” “那家店在哪?”暮云还在想书店的事。 “h大旁边。”谢图南说。 暮云“噢”了声,“那离a大也不远。”她眼睛还闭着,又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北城?” “想什么时候回都可以。”谢图南帮她理了理头发,“不睡了?” “睡。”暮云动了动,“你把窗帘拉上。” 谢图南起身,拿过遥控器,又躺回去,重新把暮云圈进怀里。 “明天买张双人椅。”暮云说。 “这个就挺好。”躺两个人,需要贴的很紧。 “……” 过了不知道多久,谢图南要睡不睡的时候,暮云忽然又喊:“谢图南。” “嗯。”谢图南迷迷糊糊应了声。 暮云道:“我真的不怕老,我觉得,时间就这样慢慢的走,在不同的年纪,经历不同的事情,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谢图南被吵醒,带着点鼻音,无奈道:“到底还睡不睡?” “突然不困了。”暮云伸手捏他鼻尖。 谢图南彻底清醒,亲了亲她掌心,“那我们……” “又困了。”暮云连忙闭上眼,“你别说话了。” 谢图南:“……” 80、第 80 章 05.日常 回北城后, 暮云实地考察了谢图南说的那个店面。和h大隔着一条街,上下两层,空间不大不小, 采光也很好。 街道在老城区,附近店铺林林总总, 热闹又算不上喧闹,人情味十足。 这里原本是一个咖啡店,老板很有品味, 装修风格偏复古, 有一种卡片机的胶带质感。 坐在二楼的窗口往外看, 行人和车流都变得很慢,像是长焦镜头缓缓拉近。 咖啡店的老板不是本地人, 和原房东解除合约后就搬走了,暮云只在桌上看到了她留的纸条: 你好, 东西都留给你了, 不要的扔掉就好。 字迹略微有些潦草, 署名是之前咖啡店的名字。纸条用一个打火机压着, 旁边还放了一包抽掉一半的女士烟。 暮云拿起那包女士烟, 问旁边的谢图南:“烟是什么味道的?” “想试试?”谢图南抽出一根在指尖把玩。 “有点。”暮云的好奇心又开始作祟。 “以前碰过吗?”谢图南问。 “……买过一次。”暮云不知道想起什么,沉默几秒才答。 谢图南随口问的,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外。 “什么时候?” “很早以前。”暮云看他一眼, 诚实道:“刚和你分手的时候。” 那段日子心情总是反复,整个人都是空的,忙碌过后只剩下一片虚无。 记得那天是凌晨, 她从医院下了夜班路过便利店,进去买纸巾,结账的时候鬼使神差拿了包烟。 谢图南说不出话了, 肩膀微沉,似乎是叹了口气。 “后来呢?”他问的是那包烟。 后来……暮云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也是冬天,附近路灯坏了几盏,街上几乎没有行人,车辆也是稀疏。 她裹着棉服坐在公交站台,盯着旁边牌子上“末班车傍晚5:30,早班车凌晨6点”的字样看。 不知道是谁写的,又大又歪,有点滑稽。 暮云看着看着笑了,然后她起身,去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上买了杯热咖啡,顺便把烟扔进了垃圾桶。 …… “扔了。”暮云说。 “没有试试?”谢图南把手里的烟塞回盒子里,推到一边,眼底的情绪很复杂。 暮云笑笑:“忘买打火机了。” “……”她的语调可以算的上轻快,更像是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但谢图南却高兴不起来。 “别这副表情。”暮云侧身,抬手把他眉心的褶皱抚平。打火机哪里都能有,刚刚那么说就是想让氛围稍微轻松一点。 至于为什么会买那包烟,大概就是有一瞬间好奇它是什么味道,是不是真的可以让人忘掉所有烦恼。 但她知道自己不该为了这个尝试吸烟,逃避都是暂时的,那样只会把自己弄的更糟糕。 “当时很难过,是吗?”谢图南从背后抱过去,握住她的手微微收拢。 “当然。”暮云盯着桌上纹路。 谢图南闭了闭眼,更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就像我最终没有因为难过而吸烟一样。”暮云说的很轻很慢,“我不想被情绪支配,让自己陷入更大的困局。” 谢图南下巴搁在她肩膀,低低的“嗯”了声。 “我们去楼上看看吧。”暮云转过身晃了晃他手臂,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当下已经足够好,没有人还应该为曾经的事难过。 谢图南:“好。” 楼梯是木质的,空间不大有点陡,圆形转角处宽度不一,暮云差点踩空,被谢图南拉住。 “装修的时候把这个换掉吧。”谢图南觉得很不安全,颜色也太暗。 “其实我挺喜欢这种式样的。”暮云往下看了眼,“你不觉得有一种七八十年代旧上海的感觉吗?” “那也不行。”谢图南拉着她踏上最后一个台阶,“摔了怎么办?” “……哪那么容易。”暮云嘟囔。 二楼的空间要比一楼小一点,整体都是木质色调,颜色很旧,但旧也旧的很好看。 暮云喜欢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很空很静。 她想把二楼做成私人空间,买一套咖啡机和茶台,平时周末可以和朋友聚聚。 谢图南听完也觉得这样很好,本来开这个书店的本意就是让她调节一下生活。 下了楼,前面老板留的纸条被门缝里漏进来的风吹到地上,暮云弯腰捡起来,有点好奇这是一个怎样的人。 “怎么了?”看她对着纸条发呆,谢图南问。 “没什么。”过客匆匆,暮云把纸条、打火机和烟都收进抽屉里,留着做个纪念。 …… 店面整体的设计交给了设计师,暮云看过图纸和3d模型,很符合预期,请了专门的公司全面装修。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那天是周六,暮云和谢图南去店里查看进度。 整体还是用的木质,但色调比原来淡一点,加了一些金属元素。 工人师傅在锯木头,噪音有点大,灰尘木屑也多。谢图南没让暮云往里走,“去外面等我。” 暮云“噢”了声,乖乖往外走。 已经是傍晚,阳光还不错,暮云手插在大衣兜里,透过玻璃往里看。 谢图南去楼上转了一圈,下来之后和木工交流着什么,大概十来分钟才结束。 看着他走出来,暮云问:“你还懂装修?” “一点点。”谢图南牵起她的手,“冷不冷,怎么不去车里等。” “还行。”他头上沾了几片木屑,暮云看见,“你……” “怎么了?”谢图南回头。 “没什么。”暮云朝他笑笑,“还不想回去,我们去h大转转吧。” …… 年关将近,现在正是期末周,学校路上人不少,大多是从自习室或者图书馆出来。 暮云和谢图南牵着手,漫无目的的瞎逛。h大的校园很漂亮,适合这样的黄昏。 “你在这念了多久?”暮云踩着树池的砖块走。 “一个学期。”谢图南用手拦在旁边,生怕她掉下去。 “不满吧。”暮云停下脚步,跳到地面上,“你不是期末都没考完吗?” “差不多,还剩最后一门。”谢图南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口袋里。 “是差不多。”暮云点头,“反正都挂了。” “……” “你这个德性到底是怎么考上h大的?” 谢图南笑了一下,“高三最后一学期也没怎么玩,可能最后运气也比较好,那次语文考的还不错。” 就只是最后一个学期没怎么玩?暮云想起自己高中三年,除了试卷还是试卷,最大的娱乐可能是晚饭后去教学楼旁的小湖边转一圈。 “你理科是不是很好?”暮云琢磨着问。 谢图南点点头,“听课就会,没讲的大概也能会。”除了语文,他都学的很轻松。 “你呢,不是也很厉害?” “才不是。”暮云踢了踢地上的树叶,“要很努力才能保持成绩,反复的做题、整理易错点,碰上新颖的题目有时候只能放弃,就算有思路做出来也不一定对,还浪费时间。” 其实每次考试她都挺紧张的,最难的题目她没有把握,只能在有限的时间保障前面不出一点错。 暮云越想越感慨,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没关系。”谢图南说,“够了。” “什么够了?”暮云觉得他莫名其妙。 谢图南道:“加上我的智商,我们以后的孩子一定特别聪明。” “……” 怎么就扯到孩子了。 “才不要像你。”暮云有点嫌弃。 “我怎么了?”谢图南笑着凑近了点,“男孩女孩像我都好看。” 暮云缓缓的转头。 “像你更好看。”谢图南及时改口。 “……” “我宁愿ta没那么聪明,但一定要脚踏实地。”暮云说,“像你理科有天赋也没好好珍惜,语文觉得学不好就放弃了,那样可不行。” 谢图南想了想反问:“那你题目做不出来不也放弃了吗?” “……”这能一样吗?她已经尽力了,放弃是无可奈何。但仔细想想,这么说似乎也有点道理。 暮云觉得脑袋疼,“反正以后孩子要像你这样难管,我一定塞回去。” 谢图南从嗓子里溢出一声笑,“我哪里难管?” “哪里都难管。”暮云随口道。 “是吗?”谢图南拉着她停下,“那你举个例子。” “……” “你大学班里有没有好看的女生?”暮云忽然问。 “没有。”谢图南没有犹豫。 “你骗人,想都不想就说没有。”暮云不信。 “班里几个女生我都不知道,怎么记得好不好看。”谢图南那时候,几乎是游离在班级外的。 勉强信他,暮云往四周看了圈,“你宿舍楼在哪?” “x园。”谢图南指了个方向。 “我们去看看。” “我没怎么住,环境不太好,没什么好看的。” “就看一眼。”暮云拉着她往前走,谢图南无奈跟上。 到一个岔路口,暮云停下问:“往哪走?” “……” 谢图南随手指了一下。 和他一开始说的已经是两个方向,暮云扯了扯嘴角,不可思议的问:“你不会是不认识吧?” 某人理直气壮的点头。 暮云:“…………” “跟我来。”看着暮云有些呆滞的表情,谢图南觉得好笑,拉着她往小路上走。 “去哪?” “到了就知道。” 结果越走越偏,h大实在很绕,暮云回头都已经分不清过来的路,房子一样,景致也差不多,人倒是越来越少。 “你到底带我去哪。”暮云不愿意动了。 谢图南停在一棵大树边,拿手拍了拍,“之前听人说我们学校有一颗月老树,上边挂满了红丝带,本来想带你看看,但是好像找不到了。” “那棵树在xx校区。”暮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是h大的都知道。 “……” “而且挂的也不是红丝带,风铃木签都有。” “你怎么知道?”这里风有点大,谢图南把大衣外套敞开,示意暮云躲进去。 暮云环过他的腰,脑袋蹭了蹭,“我去过。” 谢图南:“?” “去干什么?” “去——”暮云顿住,在他怀里仰头,一笑露出两颗小白牙,“去情人树能干什么。” 谢图南把她从怀里拉出来,狐疑着问:“和男生去的?” “对啊。”暮云一脸的无辜。 “哪个?” “不告诉你!”暮云说,“说了你也不认识。” 谢图南点点头,忽然笑了笑,对准她的唇吻下去,暮云靠到了后面的树上。 他不轻不重的咬,肆无忌惮的索取,似乎带着点惩罚的意味,过了一会又温柔下来。 暮云拽着他胸前的围巾,被他带着微微踮起脚尖,很顺从的配合着。 直到耳边传来脚步声。 “有……人。”暮云断断续续的说出两个字。 “没事,他们也不认识我们。”谢图南把她刚才的话原样堵回来。 暮云:“……” 脚步声近了,又渐渐变远,直到听不见,谢图南终于放开她,“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不好。”暮云脸红了个透,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害羞。 “嗯。”谢图南又低头,“那再亲一会。” 暮云低声控诉着什么,但很快被尽数吞没。 “……” 不知道亲了多久,他仿佛不愿意停,冬日里的天色暗的格外快,周围树影里路灯一盏盏亮起。 “有点冷。”温度也降下去了,暮云无比后悔来h大散步这个决定。 “那我们回车里。”谢图南帮她把外套扣紧。 “感冒了就都怪你。”暮云把帽子也戴上。 “我没掀衣服。”谢图南辩解。 “你把我围巾弄开了。” “回去让阿姨熬姜汤。”谢图南说。 “……我又不冷了。”暮云不想喝姜汤。 谢图南的掌心是热的,暮云牵着他的手,走了大概一刻钟,忽然听他道:“怎么办?” “什么?” “我也迷路了。” 暮云:“?” 暮云:“……” “那怎么办,好像也没有人过来了。”暮云掏出手机看指南针,“一直往北走的话,应该能走出去吧?” 看她认真的样子,谢图南笑了,“骗你的。”他指了指前面,“那就是东门了。” “……” “不过一直向北走的话,可能还要二十分钟。” “你过分!”暮云打他。 谢图南没躲,笑着抓住她手,“到底和谁去的情人树?” “……”暮云刚窜上来的一点火星瞬间消失无踪,扬了扬下巴有点得意的:“不告诉你。” 谢图南低头靠近了一些,唇靠的很近,呼吸相融,却又不碰,半诱/哄半威胁:“真的不说?” “……” 这里人很多,他们这样暧/昧的姿势回头率已经挺高了,暮云妥协。 “就那年我们学校和h大打辩论赛,决赛在xx校区,对方接待我们的人带我们逛了学校。” “至于么,真小气。”暮云嘀咕。 谢图南听到满意的答案,快速的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走吧。” 两人牵着手往外,前面有四个男生,他们在闲聊,青春期的男孩插科打诨声音挺大,暮云听了一耳朵。 其中胖胖的一个问:“老四,你还在打那女的电话吗?” 旁边人接话:“哪个女的?” “还能是哪个?xx路咖啡馆的老板娘,之前老四不是老往哪跑,结果前段时间店关了,都已经盘出去重新装修了,他还不死心。” “别了吧,那个女的我记得三十多岁了,看着也没多漂亮,就身材好,不至于。” “他至于,都已经被人拉黑了还拼命打电话。” “……” 几人讨论的热火朝天,说了点荤话但也没恶意,只有中间那个瘦高个的男生一直沉默着。 咖啡馆,xx路,暮云猜测说的是她那家店之前的老板,她想起那张字条,心里感慨。 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暮云有些好奇,但应该也没机会见到了。 但没想到缘分这么奇妙。 大半个月后,暮云接到安装公司的电话,说店面已经装修的差不多。 暮云是自己开车去的。 年关将至,天越来越冷,很巧的下了一场雪,路面有些滑,她把车速放到最慢,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雪已经停了,太阳还没出来,但天色亮了不少。暮云把车停在路边的停车位,推门进去有几个保洁公司的阿姨在打扫卫生。 “你们好。”暮云礼貌的打招呼,“我是……这家店的老板,辛苦你们了。” 阿姨们的表情由疑惑转为了然,“不辛苦不辛苦。” “没通暖气吗?”暮云走进来觉得冷。 “好像坏了。” 暮云到暖气管道那摸了摸,冰的,她不是太懂这个,“我等会找人来修一下,你们先开会空调吧。” “不用,我们干活不冷。” 暮云还是开了空调,又订了点吃的送到店里。 阿姨们坐下来歇息,一边问:“姑娘,你这店什么时候开业?” “应该要到年后。”暮云说着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木牌,正反转分别写着“正在营业”和“暂停营业”。 这是她在家自己画的,谢图南还添了几笔。 暮云把牌子挂到外边的玻璃门上,“暂停营业”的一端朝外,搓了搓手准备往里,余光瞥到旁边站了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 她穿的很单薄,浅驼色的呢子大衣配宽松的休闲裤,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有些木讷。 “你好?”她一直盯着这里,暮云尝试着打招呼,“我们还没有开业。” “你是老板吗?”对方问。 “是。”暮云迟疑了一下,“您有什么事吗?” 女人的视线又透过玻璃门落到店里,“你能买下店,应挺有钱的,会比我弄的好。” 暮云反应过来,她就是这家店以前的老板,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要进去坐会吗?” “不用了,谢谢。”对方轻舒口气,“我要离开北城了,所以想最后来看一眼。” 她说话的时候空气里漾起一片白雾,仔细看的话,五官其实很秀气,但被黑框眼镜挡住了大半,身形也被宽松的衣服完全遮盖。 暮云不太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尤其对方也并不热情的话。 两人就这么站了一会,互相道了再见。 暮云想起那天在h大校门口碰到的那几个男生,但最终什么都没说,目送她走远。 睡前和谢图南聊起这个事:“你记得那天我们在h大校门口遇到几个男生吗?” “男生?”谢图南抓住重点,放下手机倾身靠过来,“你今晚心不在焉,在想男生?” “……”谁心不在焉?暮云睇他一眼,故意道:“是啊,挺帅的。” 谢图南摸到她的睡衣下摆,“哪个?” “别。”他指尖是凉的,碰到腰侧的肌肤,暮云往旁边躲,“说正事呢。” “我也在做正事。” “……” 81、第 81 章 06. 离春节越来越近了, 幸运的是今年博士研究生的考试时间推迟了一些,往年是三月份,这次推迟到了四月, 有更多的时间准备。 书店已经打理的差不多,虽然没开始营业, 但暮云经常开车过去,坐在二楼复习。 旁边的大学陆陆续续的放寒假,也有很多人留校, 街上总有学生三三两两走过。 可能是大学城的氛围不一样, 似乎在这里学习的效率能更高一些, 离a大也近,如果缺什么资料, 可以去图书馆查阅。 傍晚五点,暮云结束了下午的学习, 给桌上的花换完水又剪了根, 开车回家。 不料堵在半路, 车流走走停停, 天色也暗下来。手机上图南发来消息:【在开会, 晚点回,别等我】 暮云:【好】 正值年终, 公司那边也特别忙, 谢图南这两天总要在公司忙到□□点。 不过,应该后天就结束了。 暮云放下手机,从后视镜望出去, 霓虹灯影汇成长流,没有尽头。 不知道要堵到几点。 这边离金融街不远,暮云索性拐道去了公司。 年假前夕, 各个高楼都是灯火通明,暮云在附近买了点寿司和粥,还有两个小蛋糕。 前台小姑娘在偷偷补妆,暮云没打扰,但走了几步被对方叫住,“您好,有预约吗?” “……没有。”暮云不太到公司,偶尔周末谢图南需要加班,跟着他一起过来。 这位前台似乎是新来的,不认识也正常。 “那您找谁?” “找你们老板。”暮云有点无奈,琢磨着要不要给谢图南发个信息,但他应该还在开会。 “啊?”前台愣住,“哪个老板?” 要不要找小陈呢?暮云翻着通讯录,忽然想起什么,灵机一动从相册里翻出和谢图南的结婚证,“这个算预约吗?” “这是……”前台瞪大眼睛,结巴了一下,把桌上的化妆品一股脑塞进包里,“夫人好。” 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像极了被班主任抓到写纸条的学生。 “你还不下班吗?”好像把人吓到了,暮云想缓和一下气氛。 “还有半个小时,反正也没人,我就想补个妆……”前台的声音越说越低。 看起来是要去约会,暮云笑笑,“没关系,你继续化吧,我什么都没看到。” “那您?” “我自己上去就好。” 前台看着暮云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才回神,之前吃饭的时候就听人议论集团夫人怎么漂亮,老板更是个宠妻狂魔。 这样一看传言不假,的确美的不可方物,而且比老板亲切多了! …… 暮云到了顶楼,办公室里没什么人,助理看到跟进来,“夫人,老板还在开会。” 暮云看了眼桌上摆的有点乱的文件,“你知道大概什么时候结束吗?” “不清楚。”助理摇头。 “那我在这等吧。”暮云想了想又叮嘱:“不用告诉他。” “您要喝点什么?”助理问。 “不用。”暮云笑着说,“你去忙吧。” 助理退出去,顺便带上了门。暮云没动办公桌上的文件,把带来的东西都摆在旁边的长桌上。 粥还是热的,香味隐约飘出来。暮云也饿了,但还是想等谢图南一起。 她自己倒了杯温水,坐下来看书。 天色完全暗下去,办公室里很安静,或者说,整层楼都很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暮云听见门口有脚步声传来。 “这个表明天让财务部重做一份给我,还有,刚才会上提的几点……”谢图南说到一半,看到桌边坐着的人,话头戛然而止。 “你怎么来了?”谢图南去看小陈,后者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不欢迎?”暮云合上ipad,回头看他。 “不是。”谢图南笑了,把手里的文件递给小陈,“你先回去吧。” “好。”小陈也没废话,很利落的带上了门。 “等多久了?”谢图南边走边脱外套,挂到暮云的椅背上。 “也就两三个小时。” “怎么没告诉我。”谢图南吻了吻她侧脸。 “知道你忙。”暮云帮他理了一下领带,“是不是没吃东西?” “没来得及。”谢图南坐到她旁边。 就知道是这样,暮云把桌上的袋子一个个拆开。 “带的什么?”谢图南问。 “粥,寿司,还有蛋糕。”暮云摸了摸外包装,早都冷了,“我拿碗热一下。” 在微波炉里转了两分钟,打开,香味跟着热气一起飘出来。 “我来端。”谢图南怕她烫到。 暮云“噢”了声,又拿了一个碗和两个勺子,谢图南看到问:“你也没吃?” “没有。” “下次别等我。”谢图南无奈。 “谁等你。”暮云咬了块寿司,含糊道:“我是饿过了,没想起来吃。” 谢图南拿掉她嘴边的一片海苔屑,“我可能要加个班,等会你先回去。” “不要。”暮云说,“我等你一起。” “听话。”谢图南有点无奈。 “我来都来了,就坐在这看书又不打扰你。”暮云扯了扯他袖子,“不想回去。” 换平时不会让她等,年终总结最后两天实在脱不开身,谢图南妥协,“好,那困了就说。” …… 吃过东西,谢图南继续工作,暮云洗过碗,又泡了杯咖啡端过去。 她动作很轻,放下杯子就准备走,被谢图南拉住。暮云往后退了一步,坐到他腿上。 “干什么,不是要工作吗?” “不着急。”谢图南说。 “你看,”暮云戳了戳他下巴,“不是我要影响你,是你自己要被我影响。” “嗯。”谢图南的手开始不安分。 “再这样我走了噢。”暮云威胁。 “就抱一会。”谢图南手臂收的更紧。 他这两天都没休息好,眼下都有了乌青,暮云心疼了,“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吗?” “快忙完了。”谢图南说,“等会有个视频会议,大概一个小时,结束就回家。” 暮云“噢”了声,抓过他手指玩,“等寒假过去,我想给店里招两个兼职,附近学校的学生就行。” “靠谱吗?”谢图南问。 “安排起来会有点麻烦,大学生的时间其实很零碎,上课考试都脱不开身,得多叫两个。” “那还不如只找一个正式工。” “不要。”暮云说,“找学生看店就挺好的,有些人很需要这样的工作,我念书的时候就经常找类似的兼职。” 谢图南点点头,“好。” “我还记得大一刚开学的时候我在一家面包店,你知道工资多少钱吗?”暮云回忆起来,脸上带着笑。 “多少?”谢图南猜不到。 暮云伸出四根手指,“四十。” “四十一个小时?”谢图南完全没概念。 “你想什么呢!”暮云一脸不可思议,“是四十一天好吗?” “四十一个小时我不就发了。”她小声嘀咕。 “……”谢图南沉默两秒,“这你也去?” “就在学校里么,比较近,当时也不太懂。我记得是和另一个女生一起,我还跟老板娘学会了做蛋挞……不过现在忘了。” 暮云说起这些,反而觉得很美好,那段青涩的日子虽然有点窘迫,但迈过去之后回头看,也变成了最珍贵的回忆。 “你知道吗,那个老板特别没有公德,隔了好几夜的面包他都敢卖,反正我去兼职之后,我们一宿舍都没再吃过他们家的面包。” 她眉飞色舞的的样子可爱的紧,谢图南顺着话问:“没人吃出什么问题吗?” “没有,可能我们学校的都是铁胃吧。”暮云开了个玩笑,“而且都是学生,就算有什么问题,基本也没人会去维权。” “一天四十……”谢图南若有所思的,“那一个月能挣多少?” “不知道。”暮云摇头,“我就做了三个星期,三百的工资。” “够花吗?”谢图南问了句废话,但很想听她这样降下去。 “不够。刚开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要花钱的地方的地方特别多,食堂吃饭也比想象的贵,所以我又去找别的兼职了。” “第二个工作找了什么?” “后来……”暮云顿在这,“我不和你说了,你不是要工作吗?” “视频会议还没开始。”谢图南指了指电脑屏幕,“说吧。” “不行不行。”暮云从他身上下去,“你快点处理工作吧,我也要去学习了,过两天再慢慢讲。” 怀里一下空了,谢图南无奈,看着桌上的文件觉得索然无味。 他拿起笔又放下,“暮云。” “干嘛。”暮云已经坐到长桌旁,打开文献回头看他。 谢图南指了指杯子,“咖啡凉了。” “……”暮云起身,重新帮他泡了一杯,摆出标准的微笑,“您慢用。” “对了,我还有件事。”暮云转过身又回头。 “什么?”谢图南放下杯子。 “你们前台是新来的吧?我今天来的时候她把我拦下了,问我有没有预约。” “我让人查一下。”谢图南已经去那座机。 “不是,你别这么严肃。”暮云按住他手,“你猜我怎么进来的?” 谢图南眼神询问。 暮云咬了咬唇,“我把手机里拍的结婚证给她看,问她这个算不算预约。” 谢图南笑了,“明天我让小陈把照片放在公司内网头条。” 暮云:“?” “不行!”她可不想被那么多人围观。 “怎么不行?”谢图南反问。 “……反正就是不行,都到年关了,你怎么能用这种事情分散员工的注意力。”暮云说的冠冕堂皇,最后补了一句:“早知道不和你说了,讨厌。” “反正你敢放,我就不让你回房睡觉。” 那是挺严重的,谢图南拧开钢笔,低低的笑,“好,知道了。” 暮云回到长桌边,手头的文献却好像怎么也看不下去了,她偷偷回头看了眼,谢图南在电脑上打字,不停一下。 “看我干什么?”谢图南早察觉到,“无聊了?”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谢图南按下一个回车键,忽然道:“今年过年我们回青城吧。” “什么?”暮云呆了一下。 “老两口说要去旅游,不在北城过年。”谢图南说,“我们干脆也回青城。” 祝教授自从大病一场后,把更多的心思放到了家庭里。祝夫人年轻的时候就喜欢旅游,但两人都有各自的事业,真正什么都不想出去玩的日子寥寥无几。 这次老两口决定了,好好珍惜老年时光,也赶个潮流,春节期间去法国旅游。 正好谢图南的妈妈也常年在法国,谢爸爸去世后,她定居在那,只有上次的婚礼的时候回来了。 “可是你过年不应该特别忙吗?”暮云还是疑惑,人情往来是推不掉的,应酬只会越来越多。 “所以对外说我们也去国外旅游了,回青城躲个清净。”谢图南问:“不愿意?” “愿意。”暮云更喜欢两个人的新年,“那我们住几天。” “一周吧。”谢图南说,“年初六回来。” “好。”暮云拿出手机,“那我订机票。” …… 时间过的很快,一眨眼就到了除夕。 暮云和谢图南前一天就到了青城,两人去超市做了一次大采购。 青城的年味还算浓厚,游子都归乡了,大街小巷热热闹闹的,商场尤其。 “这个牛排好像不错。”暮云往购物车里扔了两块,她自认为厨艺已经大有长进,准备亲手做一桌子菜。 但不会包饺子和汤圆,所以买了现成的。 “吃的完吗?”谢图南看着购物车里堆成小山的东西,还是有点怀疑。 “我没说一顿全做完。”暮云又拿了瓶香油。 自家夫人有如此热情,谢图南不忍拒绝,只是默默的多拿了几袋现成的水饺。 结完账,出口的地方有凭购物小票抽奖砸金蛋的活动,暮云随便指了一个,砸开是一只企鹅娃娃,大概两个手掌那么大,圆滚滚的,很可爱。 “喜欢?”谢图南看她一直抱在手里忍不住问。 暮云扯着企鹅的小短脚,看了眼身边开车的人,“喜欢。” 准确地说,喜欢的不是这个娃娃,而是当下平静又幸福的生活。哪怕每一次砸金蛋都是谢谢惠顾,也能觉得满足。 …… 回到家,谢图南把买来的东西都在桌上摆开,暮云把今晚要用到的食材放到一边,剩余的一样样的收进冰箱里。 “椒盐虾、小炒牛肉,青菜豆腐汤。”暮云一样样念,“另外还有一份现成的鹅肉,热一热就能吃,加上水饺……” “差不多了!”暮云拍手,找了根皮筋把头发扎上,一边支使谢图南洗菜。 室内温度调的有点高,他们都穿的是薄款的情侣卫衣,因为是过年,所以挑的红色。 谢图南是不大乐意的,但架不住暮云喜欢。 在厨房里足足忙活了三个小时,终于大功告成。暮云做的都不多,一顿能吃完的分量,看起来卖相还不错。 盘子都摆完,又摆上花做装饰,暮云叮嘱:“先别吃。” “怎么了?”谢图南筷子伸到一半。 “我拍几张照片。”暮云调了个滤镜,又把商场抽来的小企鹅摆到桌角。 还是不太满意,她朝谢图南挥挥手,“你让让,挡我镜头了。” 谢图南:“……” 暮云给每一个菜和小企鹅都拍了特写,又整体拍了一张,凑了个九宫格,中间是她和谢图南的合照,最后发到朋友圈:[新年快乐][鞭炮] 谢图南也发了条朋友圈,但只有两张照片,一张是合照,还有一张是暮云单独的侧脸。 两人很有仪式感的给对方点了赞,谢图南问:“可以吃了吗?” “可以。”暮云夹块牛肉给他,“尝尝。” 在暮云期待的眼神中,谢图南点头表示肯定,“不输大厨。” “别哄我。”暮云嗔他一眼。“我刚刚尝过了,没有阿姨做的好吃。” “但你不能剩噢,得吃完。” “好。”谢图南给她剥了一个虾,“我一块都不剩。” …… 吃过饭,暮云打发谢图南去收拾厨房,自己洗了个澡,吹干头发,出来听到谢图南手机响。 是他妈妈打的视频电话。 愣了两秒,暮云回头喊:“谢图南,你电话。” “帮我接一下。”谢图南说。 暮云拿着手机跑到厨房:“是你妈妈。” 谢图南回头,看她在门口探头探脑有点好笑,“怕什么,接吧。” “不。”暮云摇头,很贴心的递过去一条毛巾。 谢图南擦干手,接过手机按了接听,“妈。” “图南,新年快乐。”谢妈妈的性格随祝教授,很温和,说话语调也是不紧不慢。 谢图南:“新年快乐。” “你们吃过饭了没?”谢妈妈问。 “刚吃完。”谢图南说,“在收拾厨房。” “暮云呢?”谢妈妈又问。 “在我背后。”谢图南说着抬了抬手,故意让镜头扫到暮云。 “……”暮云只好探出半个身体,有点僵硬的摆了摆手,“妈,新年快乐。” 谢妈妈应了声,又聊了会家常。因为没见过几次,所以不太熟,暮云有些拘谨,大部分时候是谢图南在说。 “老爷子呢?”谢图南问。 “叫姥爷,没大没小。”谢妈妈训斥了一句,又笑道:“他们两个去滑雪了,还不乐意带我。” “他们想过二人世界,您也可以找一个。”谢图南调侃。 “说什么呢。”谢妈妈瞪他,“我给你们寄了礼物,应该明天到。” “知道了。”谢图南说。 “暮云。”谢妈妈又道:“什么时候考试?” “四月份。”暮云说。 “考完了记得来法国玩。” “好,您保重身体。” “再见。” “再见,妈妈。” “……” 挂了视频,暮云松口气。 “去吗?”谢图南问。 “哪?” “法国。”谢图南把最后筷子放进洗碗机。 “去吧,等我考完试。”暮云说,“都答应你妈妈了。” 谢图南:“不想去也没事。” “是你不想去吧。”暮云仰头盯着他看:“拿我当挡箭牌。” “……不是。”谢图南环住她,“我妈这个人,不是特别喜欢把生活和儿女搅在一块。” 从暮云的角度来看,谢图南和谢妈妈的关系也不是不好,就是总觉得有点疏离。 两人不太通电话,除了健康外不太插手彼此的生活,倒是更像朋友。 暮云想了想道:“那我们就去见一面,然后自己住自己玩,不打扰她。” “好。”谢图南亲亲她额头,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我妈她性格原本就这样,别多想。” “不会。”暮云拉着他卫衣前的两根绳子玩,“你还有多久收拾好,春晚快开始了。” 谢图南看了一圈,“那就不收拾了吧。” “啊?” “我去洗个澡。” 其实收拾的差不多了,暮云也没纠结,切了两个果盘,窝到沙发上一边等春晚一边回复朋友圈。 八点整,春晚正式开始。谢图南从浴室出来,换了和暮云同款的睡衣。 “你以前看春晚吗?”暮云咬了一颗车厘子问。 “不看。” “我也不看,除非是陪奶奶,不过每次都是看到一半就睡着了。” 暮云挪了挪,靠到他怀里,抬头又问:“那你以前守岁吗?” “小时候有大人管着,但找到机会就往外溜,不到十二点不回家。”谢图南回忆着说,“后来年味越来越淡,也没刻意守过。” 暮云“嗯”了声,翻着手机上的春晚名单,忽然惊喜道:“今晚有江殊同诶,他好帅的有没有?” 名字有点熟悉,谢图南凑过去看了眼照片,评价道:“还行。” “怎么就还行,真人比这个好看。”暮云夸的真情实感。 “你见过?”谢图南觉出那么点不对劲。 “看过他演唱会,后台还说了几句话。”暮云从相册里翻出几张照片,“你看,这是当时随手拍的,是不是很干净?” “……” “还有一张合照。”暮云献宝似的。 谢图南接过手机仔细端详了一会,“这什么时候?”印象里她不追星,最多也就是念叨两句某个明星好看。 “大学,我没和你说过吗?他和余彤是发小,一个胡同里长大的,给了我们内场最好的票。” 暮云说着又拿了一颗车厘子,但送到嘴边被谢图南夺走。 准确的说,他咬了一半。 暮云没在意,又拿了一个,结果又被他咬了一半。 “……” 抢来的很好吃吗? 暮云干脆拿了一个递到他嘴边,谢图南却摇摇头,“你吃。” 盯着他看了几秒,实在不确定他还抢不抢,暮云迅速的把车厘子塞进自己嘴里。 那样子傻的可爱,谢图南低低的笑出声。 “好吃吗?”谢图南把手机扔到一边,侧身亲亲她嘴角。 暮云鼓着腮帮子,含糊的说了一句什么。 谢图南从耳垂吻到锁/骨,指尖扯开她外罩的系带,暮云有些痒,“还看不看春晚了?” “不看。”谢图南摸到遥控器把温度调高,然后随意的扔到地毯上。 “……干嘛在这里。”暮云没反抗,被他带着倒在沙发上。 “你要看春晚。”谢图南说。 难不成她还能边做这事边看吗?暮云侧了下头,发现还真的可以。 虽然脑袋有点乱,听不清电视里在说什么。 不过某人显然没有说到做到,看她不专心,加重了力道。 暮云仰起头,“你——” “矜矜。”谢图南在她耳边喃喃道:“我们要个孩子吧。” 电视里的音乐声逐渐远了,耳边有烟花绽放的声音,暮云沉溺在他的温柔和放纵里。 她说:“好。” 82、第 82 章 07. 大年初一, 暮云和谢图南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新年第一天,没有电话打扰,也没有需要走的亲戚, 完完全全是属于自己的时间。 谢图南靠在床头看手机,见暮云醒了问:“早上吃什么?” 暮云还有点迷糊, 摸到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中午了。” 她翻了个身,抱住被角, “再睡一会就可以直接吃午饭了。” “那中午吃什么?”谢图南靠过去, 帮她把脸颊上的头发都拨开。 “随便下碗面吧。”暮云眼睛都没睁开。 “今天不下厨了?”谢图南捏了捏她耳垂, 然后大概觉得好玩,又捏了两下。 暮云伸出一只手捂住耳朵, “累。” “那冰箱里那些东西怎么办?”谢图南卷了她一截发梢在锁骨处来回扫。 “……谢图南!”暮云忍无可忍,猛的坐起来, “你干什么!” “好了好了不闹你。”谢图南把她拉回怀里, “再睡会。” “睡不着了。”暮云蹬着被子转过身。 “等会我下面。”谢图南顺着她的背安抚。 “我要荷包蛋, 溏心的。”暮云重新闭上眼, 挥挥手示意他快去。 她脑袋枕着手, 半张脸都埋进被子里,看着乖的不行。 谢图南靠近了些, 指尖不安分的碰了碰暮云的唇珠。 暮云张嘴就咬了上去。 谢图南“嘶”了声, “疼的。” 暮云用牙尖在他手指上来回磨,就是不松口。 谢图南实在抽不出来,又怕弄疼她不敢用力, 在她脖子里轻轻吹了口气。 暮云怕痒,边笑边躲。 这么一闹是彻底清醒了,她跪坐起来, 抄起枕头往谢图南身上扔,“你闹什么!” 但暮云准头实在不好,这么近的距离也没扔中,枕头直接飞到了另一边的地上。 谢图南下床捡回来,顺带还想揩个油,暮云拿另一个枕头横在中间,“离我远点。” “……” 谢图南点着头往后退,“我去做饭。” 暮云困是不困了,但腰有点酸,昨晚被他折腾的,所以又躺了回去玩手机。 微信上很多新年祝福,有些是群发的,有些不是。群发的那些暮云也编辑了一条群发回去,剩下的一条条回复。 怀宴发了两个红包,一个掐着零点,一个在早上六点。 暮云都收了:【谢谢大哥,新年快乐】 怀宴:【新年快乐】 暮云也分别发了红包给怀玥和怀漾,回到聊天列表看到怀宴问:【昨晚没守岁?】 昨晚……如果十二点没睡就算守岁的话,是守了的,但被谢图南拉着胡闹,没顾得上看手机。 暮云想了想还是回:【睡得早】 怀宴:【你们就两个人在青城?】 暮云:【嗯】 怀宴:【我们年初三过来,到时候来家里吃饭】 暮云:【好】 …… 又聊了几句,暮云下床去洗漱,谢图南已经煮好了面,暮云坐下来先尝了个荷包蛋。 “有点老。”她边吃边评价。不是溏心的,但饿了倒也不挑。 “加点酱吗?”谢图南问。 “不要。”不知道他放了多少盐,面已经挺咸了,暮云喝了口牛奶,“大哥他们后天过来。” “后天什么时候?” “不知道。”暮云用舌尖舔掉了嘴角的牛奶渍,“让我们去吃晚饭。” …… *** 一眨眼到了年初三。 张家的房子在城西一个高档小区,五楼,复式。暮云和谢图南提了年货,进门就闻到一股香味。 “来了。”怀宴开的门,从鞋柜里抽了两双新拖鞋,“路上堵吗?” “就人民路有一段不好走。”暮云把拿的东西都递给怀宴,“晚上吃什么?” “火锅。”怀宴说。 “在玩什么?”暮云看到舅舅和怀玥怀漾都围在茶几边,上头摆了张花花绿绿的纸。 “大富翁。” “啊?”暮云有点意外,看着怀宴不可置信的问:“大哥你也在玩吗?” 即便是小时候过年玩游戏,怀宴也一直是懒得掺和的状态。暮云的印象里,只有放烟花的时候他会守在旁边帮弟弟妹妹点个火。 “……刚才凑不够人。”怀宴帮忙把外套挂好,“你玩吧,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 “姐姐,你别信他。”怀玥抬头道:“他是输的快没钱了,找人接手呢。” “就是。”怀漾附和。 他们两兄妹平时说不过三句就掐,但在对付大哥这件事上永远战线一致,一唱一和默契十足。 怀宴无奈,拿食指朝他们隔空点了点,对暮云道:“赢的给你,输了算我的。” “……” 暮云对大富翁的记忆还停留在小学三年级,那时候班里无端掀起一股“大富翁潮”,每天中午或者傍晚放学后,教学楼前面的草地上都有扎着人堆玩大富翁。 同样风靡一时的还有飞行棋。这两样东西说到底谁也不会仔细研究,多半凭运气,图个热闹。 但怀宴他们玩的这个显然不是,桌上放着一沓钞票,各种面额都有。 “姐姐,纸上说5000就是50,减两个0算,超过10000的都当一百……”怀玥介绍规则,最后道:“反正是大哥的钱,你随便玩。” “我都听见了。”怀宴从厨房里探出头,“小心明年扣你零花钱。” 怀玥朝他做了个鬼脸。 “你玩过吗?”暮云问谢图南。 “没有。” “那我们一起。” 暮云是和谢图南一起玩的,谢图南主要负责掷骰子。 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好,每次都能投到想要的点数,到吃饭的时候暮云已经赢了一沓红.票子。 “姐夫,你是不是有什么诀窍。”怀漾笑得谄媚,“教教我。” “一天到晚就知道学这些。”怀宴正好从后面过来,狠狠的打了他后脑勺一下,“公司的事怎么没见你这么上心。” “你就不能轻点?”怀漾痛苦的捂着脑袋,“我好好的都被你打傻了。” “少贫,端菜去。” “……” 暮云也起身去厨房帮着拿东西。 “你们都去坐吧,这儿不用帮忙。”陆媛现在的态度客气了很多。 “大嫂呢?”暮云一直没看到。 “在房间。”怀宴说,“她怀孕了,有点嗜睡。” “几个月了?”暮云问。 “刚满十二周,还没来得及通知你们。”怀宴放下碗筷,“我去叫她。” 陈妍没化妆,但气色还不错,被怀宴扶着从房间出来,两人悄悄说着什么,脸上是幸福的笑。 一家人都坐下后,张显成拿出一沓红包,“这是给你们的压岁钱,每人一份,妍妍怀孕了,拿两个。” “姐姐。”怀玥坐在暮云旁边,悄悄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要宝宝?” 暮云看了谢图南一眼,笑笑道:“我们随缘。” “别光问姐姐,你什么时候谈个男朋友。”这话是怀漾说的。 “要你管。”怀玥瞪他,“我还小。” “毕业两年了还小。”陆媛说,“要么你再读个研究生,要么你也多接触接触男孩子。” “……” “前两天你沈伯母给你介绍的男孩子条件多好,你是不是放了人鸽子?我还没跟你算账。” “那次我是有特殊情况。”怀玥面色讪讪,“再说,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弄相亲,我又不是嫁不出去。” “那可不一定。”怀漾逮着机会就损人,“你一天到晚闷在家里,说不定还就真嫁不出去,不如趁年轻挑个好的。” “什么话。”怀宴呵斥。 “大哥,你看他们!”怀玥抓住救命稻草,在这种事情上,怀宴一向最开明。 怀宴点点头,打量着怀玥,下一句却道:“是该谈了。” 怀玥:??? 怀漾则笑出了声。 “你也别笑。”怀宴睇他一眼,“找那么多女朋友也没一个定的下来,下次再让我知道你出去喝花酒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我……”怀漾敢怒不敢言,“知道了。” 这次是怀玥笑出了声,“他那交的哪是女朋友,就没一个正经的。” “好了好了别吵了。”张显成听得头疼,“再吵我心脏病都犯了,玥玥不想谈就不谈,一个闺女我还养得起。但你——” 张显成指着怀漾,“你给我收收心,别在外面败坏风气。” 怀漾:“……” “爸爸你最好了。”怀玥的语调极其肉麻。 “好什么好,能一辈子不嫁人吗?她年纪是还不大,但总归试试才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这么大人了连个恋爱都没谈过,愁不愁人?” 暮云听到这抬头,“没谈过?” 她记得怀玥说过,有个女生抢了她初恋。时间隔得有点久,已经记不起来名字。 “没有。”怀玥一边否认,一边朝暮云眨眼睛。 暮云明白了,那会还在中学,算早恋,不能说。她轻咳一声,“这样。” “你是不是谈过?”陆媛狐疑。 “怎么可能。”怀玥干笑一声,连忙转移话题:“姐夫,我能约个采访吗?” “采访?”谢图南看向暮云。 怀玥比了一个小拇指,“我就占用你一丢丢的时间,还可能要拍几张照片。” “好。”谢图南见暮云不反对,点头道:“你到时候和你姐姐说一声。” …… 吃完饭已经是八点半,陈妍回房间休息,怀宴陪着,暮云和谢图南在客厅坐了一会,也起身告辞。 吃的有点撑,洗过澡暮云在房间里溜达着消食,谢图南坐在床头玩手机。 “在想什么。”谢图南问。她似乎有什么心事,很长时间都没说话。 暮云又溜达了一圈,盘腿坐到床上,看着他问:“你会同意孩子早恋吗?” 谢图南:“怎么突然想这个。” “也没什么。”暮云说,“有感而发。玥玥中学的时候谈过一个男朋友,不过到现在还不敢说出来。” 谢图南点点头,“看出来了。” 暮云:“看出什么?” “刚刚饭桌上,你不是问了一句。”谢图南笑笑,“你觉得你们的眼神交流很隐秘?” “……很明显吗?”暮云摸了摸自己的脸。 明显的不能再明显。谢图南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 暮云挪过去,侧身躺下枕着他胳膊,“你还没回答我,孩子早恋反对吗?” 谢图南思考了一会,“男孩可以,女孩不行。” “凭什么。”暮云仰起头,不太服气。 “女孩被人骗了怎么办。”谢图南说,“男孩没关系,只要他自己有分寸就行。” “其实早恋本来就是一个伪命题,十六七岁的孩子,朝夕相处难免互相喜欢,这个社会对早恋的包容度会越来越高。” “但是暮云,你要知道,很多男孩的家长确实不会教他们怎么爱护女孩,那么作为女孩的家长,就注定多一层担心。” 暮云知道他说的都有道理,但是,“我觉得你把那群十几岁的男孩子想的太坏了。” 谢图南笑了,“你知道十几岁的男孩都想的什么?” “……什么?” “记不起来了。”谢图南往下躺了躺,手环过暮云的腰,“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现在想干什么。” “流.氓。”暮云边笑边躲,“我还没说完。” “听着呢。” “……” *** 这个新年似乎就这么过去了,年初七,暮云和谢图南回到北城。 接下来就是四月初的博士研究生考试,如果顺利的话,九月份入学。 暮云和谢图南商量了一下,考完试出去旅游,孩子的事顺其自然。 如果在九月份之前有了宝宝,就推迟一年入学,如果没有,就先完成学业。 暮云也没太把这个事放在心上。 一个月的时间过的很快,考完试她准备招两个学生做兼职,先把书店开起来。 招聘公告写的很简单,就贴在门口,大意是如果门没锁,看完薪酬有意向的就直接上二楼面试。 前两天都没有动静,第三天中午的时候,暮云坐在二楼看书,听到风铃响,楼下有人进来。 她抬头看了眼监控,是个短发女孩,裹着件白色棉服,站在门口四下张望。 暮云起身下楼,“你好。” 女孩轻轻弯腰,“你好。” “买书看书都行。”暮云指了指墙上的牌子,上头写着:内有监控,看书请保持安静,二楼不对外开放。 “我来应聘。”女孩有些拘谨,但眼神很干净。 “那上来吧。” “坐。”暮云给她泡了杯咖啡,问了几个问题,哪个学校的大几了,一周哪几天有时间。 女孩都答了,又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纸,“这是我的简历。” “还做了简历?”暮云有点意外。 “其实是昨天看到的。”她有点不好意思,“没敢进来。” 简历没什么内容,但做的很认真。暮云看过之后问:“对薪酬有问题吗?” “没有。” “那明天来上班吧。”暮云说,“平时看着店就好,实在有事来不了就把店锁上。” “你叫盈盈?” “是。” “好。”暮云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这是楼下的锁,我应该还会招一个人,你们到时候商量一下时间。” 盈盈是h大的,后面招的一个女孩也是,两人正好住一个宿舍楼,上课时间也错的开。 她们两人都没空的时候,暮云会去看着店。 有人背着电脑来自习,也有人在书架旁一坐就是一下午。店里除了书,还有一些文具和手账用品,生意竟然还不错。 尤其暮云坐在收银台那的时候,总有男生拐进来随便买个东西。 没过几天,h大论坛冒出一个帖子:【论xx街书店的美女老板】 点开主楼放了几张照片,后面写:xx路的书店,可以进去自习,所有的书都可以看,提供免费的热水,老板娘绝美! 网友1:[这家之前不是咖啡店吗,原来的老板也是个美女,去年关了,没想到换了个更漂亮的?] 网友2:[我靠,这家店风水这么好吗?] 网友3:[在哪在哪给个坐标啊,外校的不熟] 网友4:[友情提醒:老板娘已婚,开保时捷,老公巨他妈帅!] 网友5:[回楼上,我也看到过,真的好帅呜呜] 网友6:[慕名去过,没见到老板娘,但环境真的很好,还有就是好奇二楼有什么,不对外开放] 网友7:[我室友就在那兼职,老板娘特别温柔,后悔没跟着一起去啊啊啊] …… 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几乎成了大学城的一个网红书店,连带着旁边的水果店奶茶店生意都好了不少。 但大部分认没有亲眼见到传说中的老板娘,因为暮云那时候已经和谢图南出去旅游了。 没有很明确的目的地,也没有仔细做攻略,想到哪就去哪,遇到喜欢的地方多待两天,累了就回家休息。 每到一个地方,暮云都会买一些纪念品,像冰箱贴、小模型,或者是手串钥匙扣,一样样装饰在家里。 当然还有照片。十多本相册都被装满了,暮云挑了几张喜欢的做成相框挂在墙上。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六月底。 暮云和谢图南坐上了去西藏的火车,但暮云半路有了高反,车上的医生不建议再继续往上,他们选择了返程。 天也越来越热,暮云回去后整个人都变的格外懒,待在家里不愿意动弹。 那天谢图南出差,暮云没跟着,在家睡了一整天,晚上阿姨来敲门才醒。 “您晚上想吃什么?”阿姨问。 “我没胃口。”暮云觉得身上一点劲都没有,“随便弄点粥和青菜吧。” “要不要叫医生来看看。”阿姨觉得暮云脸色不好。 “不用。”暮云说,“应该就是睡多了,出去走走就好。” 就着青菜,勉强吃了半碗粥,刚放下筷子,谢图南打了电话过来:“饭吃了没?” “喝了半碗粥。”暮云说。 “下午打电话怎么不接。”谢图南那边杂音很重,大概是在饭店。 暮云看了眼通知栏,还真有两个未接来电,“睡着了,没听到。” “还是没精神?”谢图南很担心,说是水土不服还没恢复,但已经好几天了。 以后再不让她乱跑。 暮云闷闷的“嗯”了声,“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晚上。” 那头有人喊谢总,暮云道:“你先去忙吧。” “好。”谢图南说,“别一直待在屋子里,去院子里走走。” “知道了。” 挂了电话,暮云翻了翻茶几上的台历,录取结果早已经出来了,距离开学还有一个半月。 日历上贴了很多标签,还有马克笔做的标记,去了哪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暮云喜欢涂涂画画。 往前翻了两页,她忽然被上面玫红色的标记吸引,脑中有什么划过。 …… 大姨妈已经推迟一周了。 之前正儿八经备孕过一段时间,但后来录取结果出来,就停止了。 上个月,好像是有两次没做措施。 暮云整个人都僵住了,脑中忽然一团乱,早孕有什么症状这种最基本的知识点都想不起来了。 但大体是她现在这样。 心里藏了事,嗜睡的症状忽然消失了,谢图南饭局结束发消息过来暮云还没睡。 谢图南:【睡不着?】 暮云:【嗯,可能白天睡多了】 谢图南:【饿不饿?】 暮云:【有点】 谢图南打了个视频电话,暮云接了,“你在酒店吗?” “刚到。” “喝酒了吗?” “不多。”谢图南把单手脱了外套和领带,坐到沙发上,“隔着屏幕也能闻出来?” “你小心点噢,我还能闻出来有没有香水味。” 看她能开玩笑了,谢图南放心了一些,“饿了去吃点东西。” “等会。”暮云翻了个身,趴在床上,但忽然又想到什么,马上坐起来。 “我跟你说件事。” “什么?”谢图南在喝水。 “你明天大概几点到?”暮云问。 “想我了?”谢图南笑,“我尽量早点。” “才没有。”暮云揉着被角,“想让你陪我去趟医院。” “怎么了?”谢图南皱眉,“很不舒服吗?”他说着起身,“我现在回来。” “没有。我就是……”暮云抱着膝盖,挠了挠耳后根,“我可能怀孕了。” 谢图南的动作僵住,“什么?” “我说可能噢。”暮云怕他期待太高,“我那个已经推迟一周了,去查查。” 谢图南仍旧维持那个动作顿了几秒,然后嘴角往上扯,不可抑制的笑了。 “我现在回来。” “你不许坐半夜的航班,孩子要是在我肚子里又不会跑。”暮云也笑了。 “好,明早回。”谢图南又坐回去,“有哪里不舒服吗?” “好像困了。” “那睡吧,别挂视频。” “睡觉有什么好看的。”暮云躺下去盖好被子,把手机竖在枕头边。 谢图南:“空调多少度?” 暮云:“二十五。” 谢图南:“调高一点。” 暮云照做,过了一会道:“谢图南。” “嗯。” “你给我唱首歌吧。” “我不会唱歌。”谢图南无奈。 “那不行噢。”暮云嘟囔着,“要是真的有了宝宝,要唱给ta听的。” “……”谢图南脑海里一丁点旋律都没有,“我明天学行不行?” “要不你数羊吧。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暮云睡意上来,尾调越来越轻,最后把自己数睡着了。 谢图南看着屏幕里安恬的睡颜,关上了视频。 暮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才五点半,外面天蒙蒙亮,只有窗外传来几声鸟叫。 她翻了个身准备再睡一会,迷迷糊糊的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 暮云敏锐的抬头,房间门半开着,谢图南穿着睡衣走进来。他头发半湿着,似乎是才洗完澡。 “吵醒你了?”谢图南坐到床沿。 “不是让你别坐半夜的飞机吗?”暮云也坐起来。 谢图南“嗯”了声,环过暮云的肩,掌心轻轻的覆到她小腹上,“睡不着,想你们。” 他说“你们”的时候,咬字很轻,温柔又缱绻。 “不一定呢。”暮云顺从的靠进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所有的忐忑和欣喜都有了归处。 谢图南亲亲她额头,“一定。” “……” 83、第 83 章 08. 上午九点半, 医院。暮云抽完血,和谢图南坐在走廊的等结果。 等待的时间总是很漫长,暮云玩着谢图南的袖扣问:“你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谢图南:“饿了?” “没有, 但你早上不是没吃吗?”暮云看他脸色并不很好,“反正还有一段时间, 我们去医院对面吃点东西。” “好。”谢图南其实感觉不到饿,但希望暮云能吃点。 医院对面有家早点铺,味道正分量足, 本院的医生护士都喜欢在这里打包早餐。 “老板, 一碗豆浆和两个荞麦馒头。”暮云轻车熟路的点东西, 又回头问谢图南:“你呢?” “豆腐脑和馒头。”谢图南怕暮云闻不惯,没点油腻的。 “你也吃馒头?” “嗯, 清淡。” 这个点人已经不多,暮云和谢图南在店里坐下, 老板很快把东西端了上来。 暮云喝了口豆浆, 觉得有点腻, 尝了口谢图南的豆腐脑。 是咸的, 细嫩鲜美, 出奇的开胃。 “好喝吗?”谢图南观察着她表情。 暮云点头。 “那我们换换。”谢图南把豆腐脑推过去,自己喝豆浆。 老板又送了点小菜配馒头, 榨菜还有青梅。暮云就着豆腐脑, 吃了一个半馒头,最后还打了一个小小的饱嗝。 “饱了?”她这些年第一次胃口这么好,谢图南脸上都是带着笑的。 “嗯。”暮云摸了摸肚子, “走吧。” 报告出来要两个小时,也不着急,两人牵着手沿林荫道慢慢的走。 十五分钟的路程, 用了三刻钟才到。 取报告有自助的机器,谢图南跟在谢图南后面,看着屏幕上自己的名字,接着是报告单出来的声音。 谢图南先拿起来。后面还有人排队,两人走到旁边。 谢图南一直盯着报告单,暮云耐心等了一会才问:“看的懂吗?” 他摇头。 “那你还看。”暮云把纸抽回来。 “怎么样?”谢图凑过来问:“是有了吧?” “你不是看不懂吗?” “看不懂我也知道。” “……” 门诊室前排了很长的队,暮云前面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出来的时候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医生在后面嘱咐:“有什么问题及时来医院。” 听到这句,女孩脚步顿住,似乎有些迟疑,医生却已经低头喊:“下一个。” 女孩站在门口不出也不进,好像还有什么话要问,暮云只好退后一步。 医生等的有些不耐烦,“下一个,乔暮云。” 女孩最终还是没再回头,匆匆走远了。 暮云进去的时候,医生脸色不太好,头也没抬,只是看了眼报告单,公事公办道:“孕四周,这孩子要不要?” “有什么问题吗?”谢图南脸色都变了。 暮云晃了晃谢图南的手臂,示意他不要紧张,转头对医生道:“要的。” 她实习的时候在妇产科轮转过,知道医生这样问没有其他意思。 只是在门诊,打胎的不少,很多时候医生上一秒在说“恭喜怀孕”,下一秒对方就问:“能不能打掉?” 久而久之,见的多的,医生也变得冷漠,上来会先问要不要。 果然,大夫的脸色缓和了不少,看着他们脸上都有了笑意,“情况挺好的,前三个月注意休息,十二周过来建档。” “有工作吗?” “没有。”暮云摇头,书店不需要她操心,这两个月她准备在家静养。 “那就放宽心,保持良好的心态。”医生在电脑上敲了几下,“两周后产检做b超,如果决定在我们医院生的话,最好产检也在这。” “另外,不建议去小的妇幼医院,我们服务表面上没有他们好,但综合医院一旦出什么问题一定能保你平安明白吧?” 外头还有很多患者等着,谢图南还想问什么,暮云拉住他,“谢谢医生。” 出去后暮云才发现谢图南手心出了汗,“这么紧张?” 谢图南收拢掌心,把她的手握的更紧。 “放心,没什么事。”暮云道:“在三甲医院,医生拉着你和颜悦色的说话才是有大问题,快走啦。” “去哪?”谢图南反应出奇迟钝。 “回家。”暮云把报告叠好放进他口袋,“你看看你脸色都不好,快点回去睡一觉。” “中午想吃什么?”坐到车上,谢图南问。 “还不饿。”暮云觉得车里有点闷,开了点车窗。 “冷不冷?”谢图南从后头拿了个小毯子,把暮云裹住,又特意把安全带放宽了一些。 “不冷。”但暮云还是乖乖躲在了毯子里,只露出一个头,“我怀孕的事,暂时谁都不要说。” 前三个月最好是安静保胎,不要有太多人打扰,最多家里人知道。 “老爷子他们呢?” “也等等吧。”暮云说,“免的他们急匆匆赶回来。”祝教授他们报了旅游团,这会在大理。 “好。”谢图南又看了眼暮云的肚子,“过两天要再请个阿姨。” “陈姐挺好的。”暮云觉得一个够了,“我有手有脚的,用不着那么多人。” “我的意识是找个专门照顾孕妇的。”谢图南说,“长辈不在身边,家里没个有经验的人我不放心。” “好吧。”暮云发现自己现在懒得用太多脑子,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会真的一孕傻三年吧? 抱着这样的担心,暮云平稳的度过了接下来的两周。她胃口还是不太好,尤其是第五周的时候开始孕吐。 任何一点腥味和油烟都不能闻,以前很喜欢的香水竟然也只能扔的远远的。 但还不算最严重,至少她能吃的下白粥咸菜。暮云在网上看到有人喝水都吐,深感同情的同时也还觉得庆幸。 不得不说,心态很重要。就算吐的昏天黑地,暮云也从来不觉得生气或者委屈。 她把情绪控制的很好。 或许是因为,他一直在旁边陪伴,心底有一股柔软又坚定的力量支撑着她。 更多的情况是只有谢图南在旁边干着急,暮云该吐就吐,恢复了一点就吃点能咽的东西。 因此人虽然她人又消瘦了一些,但精神还不错。 关于产检,她们最后挑选了当地最好的妇幼医院,主治医生是国际上数一数二的大拿。 暮云知道三甲综合医院确实可以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保证最基础的母子平安,但也知道三甲有多忙,产科过道里塞满了加床,就算是vip也不能保证无痛的麻醉师一直有空。 而她们选择的妇幼医院环境更好,医生技术过硬,也会更耐心,产后可以直接转到月子中心。 …… 那天是第一次产检,暮云拿到报告,又和主治医生详细交流了一次。 宝宝一切健康。 祝教授他们也已经从大理回来了,产检完,谢图南和暮云直接去了祝教授家。 祝夫人在整理照片,看见暮云就拉着她问哪张好看。 “都好看。”暮云琢磨怎么开口。 “哪里,你看这张都曝光了。”祝夫人嗔了祝教授一眼,“一点都不会拍。” “……我去厨房看看火。”祝教授找借口溜开。 “关小点再闷一会。”祝夫人在后头叮嘱。 暮云翻了翻那些照片,很多都是抓拍,其实很有意思。 但厨房的门一打开,她就闻到一股肉腥味,胃里随即一阵翻涌。 “我们还拍了一套婚纱照,我拿给你看。”祝夫人说着起身,一回头看到暮云的脸色,“怎么了?” 谢图南马上反应过来,从茶几上拿了个橘子递给暮云,“厨房里在烧什么?” “排骨……”祝夫人愣了一秒,马上猜到怎么回事,“我去倒掉。” “不用。”暮云刚说了两个字就忍不住,起身小跑着去了卫生间。 嘴里过了遍冷水,反胃的感觉被压下去。 谢图南拍着她的背,“好点了吗?” 暮云点点头,“出去看看。” 祝夫人已经利索的把排骨倒进垃圾袋打好结,然后开窗通风。 祝教授则举着锅铲站在一旁,一副投降的姿态一动都不动,看着有些滑稽。 “不用倒的,我们不在这吃。”暮云还挺心疼那锅排骨。 “没事,好点了吗?”祝夫人倒了杯热水过来。 “好多了。”暮云说。 “多长时间?” “六周。” “头三月还是要小心,孕吐厉害吗?”祝夫人脸上写着担忧。 “还行。”暮云说,“能吃点清淡的。” “……怀孕了?”祝教授被晾在一边,这会才明白过来。 暮云示意谢图南把报告单拿出来。 “好好好。”祝教授连说了三个好字,又想起来什么,问暮云:“那你念书怎么办?” “和导师商量过了,推迟一年入学。”暮云的博导也是她的研究生导师,一个和蔼的老头。 暮云说怀孕了想推迟入学,他一点没为难,还乐呵呵的表示满月酒一定要请他。 “也好。”祝教授放下心,又问:“现在是几个月了?” “你带不带耳朵。”祝夫人不满,“这么长时间不知道坐这干什么的。” “你看你,我这不是没听见。”祝教授被训了也是乐呵呵的。 “一个半月。”祝夫人嫌他碍眼,“去把厨房门关上,风都进来了,再煮点粥。” “不用。”暮云忙说,“我们回去吃就好。” 祝夫人道:“我这有些腌菜,自己做的,你等会尝尝,要是吃的下就带一点回去。” 盛情难却,回家的时候,暮云不仅被灌了一脑袋注意事项和育儿经,还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 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肚子里的小家伙上,竟然不觉时光的流逝。 一眨眼到了九月底,天气变得舒朗。宝宝已经四个月,孕吐也终于彻底消失了。 暮云的胃口变的时好时坏,有时候一天到晚都觉得饿,有时候又觉得什么都吃不下。 这也是一件难熬的事。 饿的时候不能放开了吃,怕宝宝长的太大将来不好生; 吃不下的时候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吃,怕宝宝缺少营养,长的不好。 暮云觉得自己怀孕这几个月绝大部分心思都花在了吃上,口味也变得很奇怪。 老一辈都说酸儿辣女,但她好像两样都挺喜欢。酸的掉牙的青梅和橘子,还有以前碰都不会碰的辣椒…… 只能说,肚子里这个小家伙性格肯定很古怪。 那天暮云从早上起来就没什么胃口,在家读了会绘本,忽然想吃糖葫芦。 谢图南有事不在家,暮云也没告诉她,步行到小区门口,自己坐地铁去了大学城。 h大北门小吃街有个流动小摊卖糖葫芦,正好也有段日子没去店里,她想趁天气好出去走走。 出了地铁站,走上五分钟就是小吃街,那个小摊就停在路口,暮云没过马路就闻到了香味。 “老板,要两根糖葫芦。”暮云用手机扫了码,又问:“这个糖炒栗子怎么卖?” “十五一斤。”老板说。 “那我要一斤,分两个袋子装。” 另一份是给店里兼职的女孩子带的,她家在外地,国庆放假也没回去,留在这看店。 “老板,是不是太多了。”暮云对一斤到底有多少没什么概念,但颠在手里觉得很重。 “放假了,生意不多,我到中午就收摊了,多给你装点。” “谢谢您。” 暮云抱着东西走到店里,推开门,风铃“叮叮当当”的响。 兼职的女孩还是一开始招的盈盈,她坐在收银台看书,听到动静下意识抬头看了眼,随即惊讶:“暮云姐,你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暮云把炒栗子放到她手边,瞥到桌上摊开的专业书,“在复习?” “快期末了。”盈盈合上书让开位置,“暮云姐你坐会,喝点什么?” “我自己倒吧。”暮云拿了个一次性纸杯,“你们放几天假?” “六天。”盈盈说。 “没出去玩?” “没。” 一到放假整条街都是冷清的,店里只有几个女生在看文具,暮云坐下和盈盈聊天。 “明年大四了?”暮云问。 “对。”盈盈点头。 暮云剥了颗栗子道:“如果有更好的机会实习就和我说,在这看店毕竟积累不到什么经验。” 盈盈把垃圾桶放到暮云旁边,方便她扔壳,“我准备在本校读研,暂时不出去实习。” “而且我很喜欢这里。” “你应该可以保研吧。”暮云印象里,她一直在看书。 “还不知道。”盈盈往门口的方向看,拿出手机快速的发了条消息。 暮云也没多问,“你也尝尝这个板栗,很甜。” “暮云姐。”盈盈悄悄打量她,“你不是怀孕了吗?一点都看不出来。” “可能是裙子比较宽松。”暮云轻轻的抚了一下小肚,“看到了吗,有点显怀了。” “可是,你这个肚子比我的还小,而且其他地方一点都没胖。”盈盈扶着额,“我以后再也不敢说自己吃完饭像三个月的孕妇了,我这最起码得五个月。” 暮云被她逗笑,“别瞎说,肚子有点肉没什么,女孩子对自己的身材不用那么苛刻。” 正说着话,有人推门进来。 是个年轻男孩,穿一件黄色卫衣,手里拎着奶茶径直走到收银台前,“宝宝,那家店没波霸了,我换成了……” 一抬头看到暮云,他的话戛然而止,手里的奶茶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 他是跑着过来的,轻喘着气有点不知所措。 “不是让你买两杯吗?”盈盈瞪着他小声问。 “什么?” “你又不看消息我刚发的!” “……调静音了。”男生看着手机挠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这是我们老板。”盈盈介绍,拿过奶茶塞给暮云,“姐你喝奶茶吗,热的。” “我不爱吃甜的,你自己喝吧。”暮云笑着说。 男生一直站那默默“忏悔”,闻言马上道:“我再去买一杯微糖的。” “不用。”暮云起身,“你们聊,我先走了。”她不想做超大功率的电灯泡。 …… 从店里出来,暮云一边沿着林荫道走,一边咬糖葫芦。 太甜了,有点腻。 路过垃圾桶,暮云刚想扔掉,忽然感觉肚子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小小的,轻轻的,就像是小金鱼在咕噜咕噜吐泡泡。 暮云站在香樟树下,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又慢慢的收回来。 “你喜欢糖葫芦吗?” 当然没有人回应,肚子里那个小家伙又安静了。 第一次感觉到胎动,喜悦漫上心头,暮云拿出手机,给谢图南打电话。 “怎么了?”谢图南在看早上的会议记录。 “刚刚ta动了。”暮云尾音都是扬起来的。 “什么?”谢图南翻文件的手顿住,“谁?” “你儿子或者你女儿。”暮云说,“ta好像喜欢糖葫芦,我刚准备扔掉ta就动了。” “糖葫芦?”谢图南一时间不知道该把重点放在哪里。 暮云:“突然想吃就出来买了。” “你在哪?”谢图南听到车流声。 “h大对面。”暮云咬着糖葫芦含糊道。 “怎么去的?” “……地铁。” “太阳这么好,这个点地铁又不挤。”暮云踢着落叶,“我就自己出来走走,叫司机多麻烦。” 谢图南合上文件,看了眼手表,“都中午了。在那等,我来接你吃饭。” “你不忙吗?”暮云也不是很想回去。 “不忙。”谢图南说,“去店里坐着,别乱跑。” 暮云往旁边看了圈,最后道:“xx咖啡馆,h大西门对面,我在那等你。” “别喝咖啡,晚上睡不着。”谢图南叮嘱。她每次喝咖啡都会失眠到半夜。 “知道,我点杯牛奶。”暮云说。 “怎么不回自己店里。”谢图南问。 “那个兼职的小姑娘,叫盈盈的你记得吧。她好像交了个男朋友,刚才送奶茶过来。”暮云说,“我不想回去当电灯泡。” “糖葫芦也少吃点。” “吃了三个,有点腻。”暮云说,“你说这是不是个女儿,喜欢这么甜的东西。” “ta还动吗?” “现在不动了。”暮云说,“刚才动过两下。” “什么感觉?” “不告诉你。”暮云得意道,“反正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 接到暮云,谢图南没着急走,把手放在她肚子上,等了好一会,没反应。 “ta睡了。”暮云说。 “ta告诉你的?”谢图南不信。 “对啊。”暮云也把手放过去,“ta说,爸爸来了,不想理爸爸。” “为什么?”谢图南顺着她说。 “因为爸爸昨晚没有给ta唱歌。”暮云说的一本正经。 “我给ta讲故事了。” “ta不要听故事,就要听歌。” “是ta妈妈想要听歌吧?”谢图南笑的无奈,“我唱那么难听你就不怕以后ta五音不全。” “我们不怕。”暮云说,“你要不唱呢,我就天天放你唱歌的录音。” “什么时候录的?” “不告诉你。” “给我听听。”谢图南去拿她手机。 “不给。”暮云边躲边笑,忽然她的表情凝住。 “怎么了?”谢图南也跟着紧张。 “又动了。”暮云说完就笑起来,“ta一定是想听你唱歌。” “……”谢图南无奈点头,“先给我听听。” “不唱不让听。” “……” 84、第 84 章 09. 十二月, 北城已经进入冬天。暮云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走路也习惯性的扶着腰。 再顺产条件上,她自觉身体素质不算好, 所以每天午后都会在院子里溜达半个小时,再反反复复的上下爬楼梯。 院子里只剩下一片常绿乔灌木, 但家里通着地暖,阳台的风信子和小苍兰倒是开的很好。 谢图南也开始为孩子取名。但字典翻了几天也没个所以然,似乎看哪个字都不够好。 而且, 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孩子性别。 其实是可以查的, 世界上很多东西本来就在规则之外, 但暮云不想知道。 只要感受着孩子在肚子里一点点长大,就已经足够幸福, 提前知道性别反而少了一点期待。 她买了很多小衣服和日常用具,都是蓝色的, 男女通用。 谢图南本来也这么觉得, 但取名的时候却开始头疼。 这种事他实在不擅长。不知道性别, 就得准备两个名字。 他连取个网民都觉得费劲, 微信名十几年如一日都是用的真名。 “要不我们还是问一下医生性别。”谢图南放下字典, 和暮云打商量。 暮云躺在旁边看书,闻言眼皮都没抬, 往嘴里塞了一颗车厘子。 “你随便取么。” 谢图南:“真的?” “……我又没说会用。”暮云翻过一页书, 淡淡然补上后半句。 “……”谢图南放下字典,坐到她旁边,“要不还是你来?” “我怀着孕呢, 你也知道,孕妇的这个记忆力、智力都会一定程度的下降,要不人都说一孕傻三年。”暮云慢吞吞的说完, 瞥他一眼,“快点想。” 好吧。谢图南只好又拿起字典,“那喜欢什么类型的?” “我喜欢……”暮云歪头笑笑,“你的名字就很好听。” 刚认识他的时候就觉得人如其名,《逍遥游》有言:“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图南,志向远大。 “老爷子取的。”谢图南说。 “好好说话!”暮云把手里的杂志扔过去,着摸肚子语调又变得温柔,“别带坏孩子,言传身教,ta听得懂。” 谢图南侧身躲过,从地上捡起书,“那你这个,也算言传身教?” “……” 暮云坐起来,把手边的抱枕也扔了过去。 “好好,别乱动。”谢图南伸手扶她,“你的呢?” “什么?”暮云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好。 “名字。”谢图南说,“谁取的?” “我爸取的,其实没什么特殊的意思。”暮云说,“因为我出生在傍晚,爸爸说那天的云彩特别好看,所以叫暮云。” “不对,研究我们的名字干什么?”暮云指了指,示意谢图南把字典拿过来。 崭新的,只折了几个角,但什么标注都没有。 “我觉得你还不如拿本唐诗宋词。”暮云翻了翻觉得每意思,放到一边。 谢图南想了想道:“要不我们还是让祝教授取这个名字?” “想偷懒是不是?” “我这是为ta好。”谢图南说。 暮云想想也是,名字说起来只是一个代号,却伴随人一生,要是他取出来一个奇奇怪怪的,岂不是害了孩子。 当晚,两人就去了祝教授家。祝夫人看到他们很高兴,“要来怎么不说一声。” “给您带了点燕窝。”暮云把手里袋子放下。 “我吃这个干什么。”祝夫人说:“你该多补补,我正好炖鱼汤,等会多喝点。” “祝教授呢?”谢图南没往了此行的目的。 这称呼实在有点奇怪,祝夫人愣了下才道:“……在书房。” 谢图南抬脚就往楼上走。 “他今天怎么了?”祝夫人问暮云。 “他说要给孩子做个榜样。”暮云说,“要尊老爱幼。” “诶呦。”祝夫人笑得直摇头,“就他?” …… 二楼。 谢图南敲开书房门,进去就道:“祝教授。” 祝教授在练字,闻言手抖了一下,好好的一幅字就差点就这么毁了。 “你叫我什么?” “姥爷。”有求于人,谢图南很识时务,“您忙什么呢?” “你自己不会看。”祝教授懒得抬头。 谢图南坐到椅子上,“跟您商量件事。” “有什么话就说,少来这套,不管用。”祝教授写完最后一笔。 谢图南道:“您的曾外孙或者曾外孙女还没有名字,您给取两个。” 祝教授终于看他一眼,“我年纪大了,不懂年轻人的想法,取的字你们未必喜欢。” “暮云说一定要您来取。” “……” 祝教授足足想了两个月,才给出两个字。 如果是男孩,就叫“谢琰”,如果是女孩,就叫“谢绾”。 琰字,意思是雕饰的美玉。 给谢图南取名字的时候,是希望他有远大的志向,祝教授现在觉得这名字过硬。 所以,对曾孙的期望,不过品性温和坚韧,经得起雕琢,对待生活,也能有柔和的一面。 而绾字,有“系、牵、挽”的意思,“如今绾做同心结,将赠行人知不知”,希望将女孩留在身边,细心呵护。 *** 预产期在三月中旬,过了年,日子就近了。 大概是因为一直坚持运动,暮云孕后期的状态反而越来越好。只是身子一天比一天重,行动变得不太方便。 大夫估计孩子六斤左右,有很好的顺产条件。 预产期越来越近,掰着指头都可以数到。暮云每天都看日历,练习拉玛泽呼吸也坚持运动。 一转眼步入三月。天气还是很冷,但阳光落在身上有了力道。 冬天快过去了。 孩子已经足月,随时可能发动,带去医院待产用的东西一句反复检查过好几遍。准备充足,暮云的心态也调整的差不多。 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那个晚上暮云睡得格外不太踏实,胎动频繁又多梦,醒了好几次。 凌晨一点多,她感觉到宫缩,再一次醒来。 初期的疼痛不是很剧烈,可以忍受,那时候心里反而是平静的。 暮云开了灯,本想叫醒谢图南,但看见他眼下一圈淡淡的乌青,还是收回了手。 有宫缩也不一定是马上生产,可能只是小家伙在折腾人。暮云感受着胎动,准备自己起身倒杯水。 “怎么了?”谢图南睡得浅,已经醒了。 “没事,刚刚宫缩。”暮云扶着肚子坐到床沿。 谢图南本来还有三分睡意,听这话彻底清醒了,“怎么不叫我。” 他下床套了衣服,“我去开车。” “等等。”暮云叫住他,“先去给我倒杯温水。” “不要紧吗?”谢图南看她脸色发白。 “没事,现在不疼。”暮云说,“你让阿姨再检查一遍东西,等天亮去医院。” 谢图南倒了温水过来,暮云喝了半杯。 肚子没再疼,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真的发动,暮云抓紧时间冲了个热水澡,躺在沙发上玩开心消消乐。 “现在不疼?”谢图南坐在旁边帮她吹头发。 “ta闹人呢。”暮云盯着手机屏幕,“大概还不想出来。” “还是去医院吧。”谢图南怎么想都不放心。 …… 凌晨五点的时候,暮云大包小包的住进了病房。医生检查宫口还没开,羊水、胎心和胎盘都正常。 和暮云预想的一样,只是小家伙在闹腾,不过来都来了,还是待在医院比较安心。 暮云吃了点东西,躺下没一会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四周很安静,她意识有点迷糊,用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这里是病房。 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一刻。 这一觉睡的格外舒坦,肚子里那位也没乱扑腾。 暮云反而觉得不安,去看旁边的胎心监护仪,然后松了口气:显示器上一切正常。 “怎么了?”谢图南就坐在旁边的陪护椅上,“哪里不舒服?” “没,就是觉得奇怪。”暮云摸着肚子,笑道:“ta到了医院就不闹腾了。” “ta还挺识时务。”谢图南帮暮云把床摇上一些,“饿不饿?” “有点。” “那我去弄吃的。” 饭菜是阿姨送过来的,一直放在保温杯里,谢图南试了试温度,回头见暮云已经抱着手机开始玩消消乐。 她最近似乎沉迷这个游戏,有时候过不了关还会生气,把游戏卸载掉。 但过不了两天还会再装回来。 “你还没告诉别人我住院了吧?”又过了一关,暮云才放下手机。 “没有。”谢图南把饭菜都放在小桌板上。 “等生了再说吧,人多了头疼。” “好。”谢图南盛了碗鲫鱼香菇汤,“先喝这个。” “我自己来。”暮云接过碗。 主治医生这时候进来,“吃饭呢,我在走廊上就闻到香味了。” “吴大夫。”暮云放下勺子。 “感觉怎么样?”医生走过来看数据。 “睡了一觉。”暮云说,“现在没什么感觉。” “都挺不错的,胎心仪撤掉也可以,估计还不发动。你现在就吃好睡好,有空多下床走走。” “我这种情况,一般要多久?”暮云想快点卸货,肚子里揣着这么个大宝贝,做什么都不方便。 “那就不一定了。”医生笑道:“你这还没到预产期,慢慢等吧,别着急,有事按铃叫我。” “……好,谢谢您。” 吃饭完,暮云遵医嘱下床颠了会瑜伽球,谢图南在旁边扶着。 “你说,ta不会真的安静到预产期吧?”暮云气喘吁吁的站起来。 “没关系,我们听医生的。”谢图南其实比暮云还紧张,但不能表现出来。 “可是我不想住在这。”暮云觉得头疼。 为了保证产妇和婴儿有安静的休息环境,医院要求产妇和家属都尽量待在病房。 要是真的在这么个房间里闷上十天…… 大概是感应到妈妈的哀怨,小家伙蹬了蹬腿,暮云“欸”了声。 谢图南跟着停住脚步,“怎么了?” “踢我。”暮云哭笑不得。 谢图南把暮云扶到沙发上,手放上去,感觉肚子上鼓起小小的一块。 “这是ta的手。”暮云说,“你用手指戳一下,ta就缩回去了。” “这么害羞,是个女孩吧。”谢图南轻轻的拿指尖按了按,那个小包果然消失了。 “……” 暮云是第二天半夜发动的。十一点半,正准备睡的时候,羊水破了。 重新上了胎心监护仪,护士来扎留置针。她的血管细,很难找,好在护士经验丰富,一扎就中了。 真正的宫缩要比之前疼很多,一开始是二十分钟一次,后来缩短到七八分钟。 暮云闭着眼,额头出了细密的汗。为了保存体力,她不能多说话。 谢图南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只能抓着她的手,神情沉默而凝重。 …… 凌晨三点半,终于开到两指,打了无痛,暮云像是重新活过来一般。 “我饿了。” “想吃什么?”谢图南帮她擦汗。 “鱼汤还有吗?”暮云语调轻轻的,很虚弱。 “有。”谢图南亲了亲她掌心,“我去热。” “还想吃米饭。”暮云说。 “好。” 谢图南一勺勺舀的汤,确保里面没有鱼刺,又细心挑了几块鱼肚子上的肉。 时间有点长,回去的时候暮云眼巴巴的看着他手里的碗。 谢图南把勺子送到她嘴边,“嚼一下再咽,小心鱼刺。” “没有刺。”暮云嘴里包着饭,含糊道。 她吃饭从来都是小花猫一样,很少有这么狼吞虎咽的时候。 谢图南心疼的不行,“还有没有想吃的,我让阿姨做了明天送过来。” “螃蟹。”暮云脑子里全是大餐。 “……不行。”谢图南帮她拿掉嘴角的米粒,“那个出了月子才能吃。” 暮云“噢”了声,“那就蛋挞。” “想吃几个?” 暮云伸出两根手指,想了想,又换成三根,“三个吧。” 谢图南看着暮云喝完最后一口鱼汤,“还饿吗?” 暮云摇头,“我要睡会。” “好。”谢图南帮她把额角的头发拂开,“躺下去一点。” “你也睡会。”暮云乖乖盖好被子。 “知道了。”谢图南说。 “……” 暮云睡了四个小时,上午八点,医生检查说宫口开的差不多了。 妇幼医院vip是产房和病房一体,护士拉了帘子,问家属要不要留下。 “我不走。”谢图南握着暮云的手,“别怕。” “我不怕。”他在,她没有怕过。 医生护士还有助产士都来了,暮云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配合医生上。 她攥着谢图南的手,耳边是助产士温柔的鼓励,呼气吸气、憋气用力,反反复复。 …… 宝宝个头不大,加上暮云一直坚持运动,生产的过程异常顺利,也没过多久,婴儿的响亮啼哭回荡在产房里,暮云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爸爸要剪脐带吗?” 其实医生已经把剪刀摆好位置了,谢图南只是握着剪下去。 “来,妈妈看一下,五斤八两,男孩。”护士把宝宝放到暮云面前,“确认了吗?” 暮云点点头,孩子被抱去做新生儿检查。 没有精力管那么多,擦洗过身体暮云就睡了过去,醒来已经是傍晚。 夕阳透过窗格照在菱白的瓷砖上,好像睡了很长的一觉,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盯着天花板看了会,缓缓侧过头。谢图南靠在床沿,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 暮云从被子里伸出手,轻轻的碰了碰他鼻尖。 谢图南动了动睫毛,低低的“嗯”了声,“醒了?” “怎么不去床上睡。” “不是很困。” 暮云坐起来一些,四处看了圈,“孩子呢?” “月嫂抱到外间了。”谢图南帮她掂了个枕头。 “他吃了吗?”暮云问。 “喂过奶粉,现在应该睡着了。”谢图南说,“想看的话抱进来。” “睡着了别动他,我出去看。” 幸运的是暮云生产的时候既没有撕裂也没有侧切,所以已经能下床行走。 暮云去卫生间洗漱了一番,走到外间。 宝宝还睡着,头歪在一边,小手虚握成拳一边一个,嘴角还吐着小泡泡。 “长得像你。”谢图南说。 “还这么小,看不出什么。”暮云想抱抱,但怕吵醒他,忍住了。 “眉毛眼睛都像你。”谢图南仍旧坚持。 暮云也不纠结这个,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准备发到朋友圈。 点发送前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你通知你妈妈她们了吗?” “还没。”谢图南说,“你刚才没醒,他们过来会吵。” 孙子和曾外孙出生是从朋友圈知道的总归不太好,暮云取消编辑,“那你快点去打电话,我给大哥他们发条消息。” 怕吵到孩子,两人回了里间。 暮云坐会床上,把照片发给怀宴:【看看你外甥】 怀宴:【预产期不是还有十天?】 暮云:【提前了】 怀宴:【你怎么样】 暮云:【都好,你等会和舅舅他们说一声,我就不一一通知了】 怀宴发了一个红包过来:【好好休息】 …… 谢图南站在窗边打完了电话,走过来问:“还要睡会吗?” “躺会吧。”暮云盖上被子,“你呢?” “我也躺会。”谢图南坐到床沿,“往里一点。” “干什么。”暮云抱紧被子,“这床窄,睡不下。” “我侧着睡。”谢图南说,“就抱一会。” …… 面对面躺,暮云近距离打量他,脸上有疲惫,眼下那圈乌青似乎更重了些。 “你长胡茬了。”暮云说。 谢图南笑笑,“丑吗?” “不丑,肯定没我丑。”暮云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出了汗没洗,都不顺了。 “瞎说,你也不丑。”谢图南抚过她脸颊,“很漂亮。” 还有,温柔。 此时此刻,她淡笑着,眉眼都是不加雕饰的温柔。 “没骗你。”谢图南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不信我找个镜子。” “不用。”暮云摸着他下巴,“你眼睛里有。” 85、第 85 章 010. 生产的第二天, 暮云就出院去了月子中心。虽然有专门的月嫂,但白天她还是坚持自己带宝宝,一直到睡前。 宝宝的眉眼确实长得像暮云, 很乖,不哭也不闹, 笑起来“咯咯咯”的。 他很喜欢被抱着。有时候暮云把他放在婴儿床里,他自己玩一会就会哼哼唧唧的找人。 暮云在旁边逗他,他就伸出手, 浅茶色眸子水盈盈的直勾勾盯着你看, 嘴里发一些咿咿呀呀的声音。 让人舍不得他受一点委屈。 但渐渐的暮云发现他对于“抱不抱”这事也分人, 比如不是特别乐意被谢图南抱。 再比如他见着祝夫人会主动伸出手,见着祝教授反应就平淡很多。 暮云不在的时候他能一个人在摇篮里待上半天, 如果这时候有个漂亮的护士姐姐过来带他去洗澡,他也“咯咯”笑着就跟人走了。 月子中心所有的月嫂和护士, 不管年龄大小, 都特别喜欢这小家伙。 一个没出月子的小娃娃, 已经有了纨绔子弟的气质, 怎么看以后都是个拈花惹草的主。 暮云有时候想想都发愁, 但看着他的笑,又什么都忘了。 倒是谢图南, 儿子不和他亲近似乎也不在意, 有时候他会故意把宝宝从暮云怀里“抢”过去,然后说:“妈妈不想抱你。” 没满月的宝宝当然什么都听不懂,但已经能分辨大人的语气。 他会眨着眼睛咿呀两声, 然后一副“我不和你计较的表情”,自顾自玩手指。 “脸皮也挺厚。”谢图南这么总结。 ……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从月子中间回家的那天两边的长辈平辈都在, 热热闹闹的吃了顿饭。 午后谢图南他们在客厅聊天,暮云带着宝宝回房间。祝夫人跟过来,给宝宝戴上一个长命锁。 “这是我托人从西藏带回来的,放在寺庙里供了四十九天。”祝夫人把带子收到合适的长度,“希望它保佑我们小琰健康平安,长命百岁。” 大概是手指碰到了宝宝的脖子,他怕痒,“咯咯咯”的笑起来。 “还有这个。”祝夫人拿出一个类似香包递给暮云,“也开过光,你放在枕头底下,晚上睡得好。” “让您费心了。”暮云接过,上面绣着三多纹,寓意多福多寿。 这种东西信而不信,求个心安,难得是长辈的这份心意。 “姐姐。”怀玥在外面敲门。 “进。” “他们聊的我都听不懂,上来看着宝宝。”怀玥看到祝夫人,礼貌道:“奶奶好。” “你们聊,我去看看汤好了没。”祝夫人带上了门。 怀玥坐到摇篮边,拿起拨浪鼓晃了晃,宝宝听到声音,小脚抬起来瞪了两下。 “好可爱。”怀玥喜欢的不行。 “再大一点就不可爱了。”男孩子总是闹腾一些。 “谁说的,他长这么好看,怎么都可爱。”怀玥是个标准的颜控。 暮云有时候也想,自己以后会不会溺爱孩子。做了妈妈才知道,真的看一眼就会心软。 怀玥又道:“他以后一定很招小女孩喜欢。” “那才愁人呢。”暮云想想都头疼。 “至少娶媳妇不用担心么。”怀玥朝宝宝扬扬下巴,“是不是?” “……” “姐姐你看,他一直朝我笑。” “他那是想你抱他。”暮云话音刚落,宝宝果然伸出了手。 “……我不会。”怀玥有点懵,“他这么小,我怕抱坏了。” “怎么会。”暮云失笑,“我教你。” 怀玥小心翼翼的接过,因为太僵硬,抱了一会就感觉胳膊酸。 “太累了,可是我之前看你抱了挺长时间。” “是越来越重了。”暮云接过掂了掂,“小孩子长得快。” “琰琰,妈妈以后就抱不动你了。” 宝宝似懂非懂的“啊”了声。 祝夫人端着汤进来,正好听到这句,“你现在就少抱抱他,不然以后脱不了手。” 暮云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有时候狠不下心。 “别不舍得,当妈有时候就得狠心点。”祝夫人看穿她想法。 “图南妈妈刚生出来的时候,她爸爸稀罕的不行,天天抱在手里。后来一岁多的时候还脱不了手,睡觉必须人抱着,一放下就醒。” “……”暮云看了看怀里的宝宝,默默的把他放回了摇篮里。 “来尝尝这个汤。”祝夫人说,“这是温度正好。” 暮云喝的都是清淡滋补的汤,没有刻意下奶。她对母乳喂养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有就喂,没有就喝奶粉。 …… 下午暮云带着宝宝睡了一觉,醒来谢图南也躺在旁边。 宝宝醒着,窝在暮云胳膊旁边,和他爸爸大眼瞪小眼。 “他吃过了吗?”暮云帮宝宝拉了拉小毯子。 “喂过一次。”谢图南侧过身,手撑在太阳穴那。 “楼下人呢?”暮云问。 “都走了。”谢图南说。 “……” 他们说着话,宝宝左看看右看看,大概是觉得自己被忽视了,咿呀咿的出声博取关注。 “怎么了?”暮云摸摸他小手左右晃。 “啊。”宝宝只能发出简单的音节。 “是不是饿了?”暮云拿过床头柜上的奶瓶,已经凉了。 她把奶瓶塞到谢图南手里,“你再去泡一杯。” 谢图南认命的起身,暮云轻轻的拍着宝宝的胸口,“爸爸去弄吃的了,乖噢。” “晚上我让阿姨炒了笋,还想吃什么?”谢图南一边倒水一边说。 “都行。” 谢图南把奶瓶拿过来,暮云在手背上试了下温度,送到宝宝嘴边。 “明天摄影师来家里拍满月照。”谢图南躺到暮云旁边。 “几点?” “七点。”谢图南说着,手摸上暮云的腰,“气的来吗?” “……你别乱动。”暮云手一抖,奶嘴从宝宝嘴里滑出来。谢琰小朋友眨了眨眼,有些茫然的看向自己的妈妈。 谢图南“嗯”了声,埋在在后颈处深吸口气,“香的。” “我还没洗头。” “不是。”谢图南抬起头,意味深长道:“是别的香。” “……”暮云侧头嗔他一眼,“你还想尝尝?” “什么味道?” “别闹。”暮云拍开他手,“我要吃葡萄,你去洗。” “……” 晚上吃过饭,月嫂抱着宝宝洗了澡,暮云又接过手逗了一会。 谢图南回到房间,看到大床正中间躺着的小不点,“他怎么在?” “什么话。”暮云看他一眼,“你儿子不能在这吗?” “他今晚不会要睡这吧?”谢图南坐到床沿。 “问我们小琰琰。”暮云让宝宝握住自己的手指,“想不想跟妈妈睡?” 宝宝“啊”了声。 “想呀。”暮云自动翻译了他的意思,“那想跟爸爸睡吗?” 宝宝又“啊”了声。 “噢,不想。”暮云挠了挠他的咯吱窝,“那我们让爸爸睡客房好不好?” 宝宝怕痒,“咯咯咯”的笑。 暮云回头看谢图南,“他说好。” “……”谢图南俯下身,“我觉得不好。不过你真的想他睡这,我倒是也没什么意见。” 他一边说,一边挑开了暮云月要间的衣.带。 “孩子还在。”怕碰到孩子,暮云没躲。 “他又不懂。”谢团南说。 暮云语塞,“他就这么看着你也做得下去?” 谢图南的动作顿住,往旁边瞥了眼,然后起身抱起孩子往外。 …… 谢图南回来的时候,暮云趴着床上玩手机,听到动静也没回头,“帮我捏捏肩,你儿子太重了,以后抱不动了。” “少抱他,然他闹。”谢图南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暮云躺上去。 “你还记得你三岁时候的事吗?”暮云问。 “有一点印象。”谢图南不太回忆这种事。 “今天你姥姥说,你生出来也特别好带,和琰琰差不多,不哭不闹,晚上睡觉也不认人,但越大越闹腾,是不是男孩都这样?”暮云有点担忧。 “不会。”谢图南说,“还有你一半基因。” “……”暮云默了默,“我小时候也挺闹人的,两三岁的时候吧,不过越大越安静。” “诶,你轻一点。”暮云从他腿上滚下去,“怎么越捏越重。” “力道不大没效果。”谢图南说。 “那不捏了。”暮云伸手拉被子,还没来得及盖上,谢图南已经先一步翻身压过来。 暮云扯着他睡衣前襟,“门关好了吗?” “锁了。”谢图南说,“想我没?” “一点点。”暮云掐着指尖比划。 “就一点点?” “那你呢?”暮云在他胸口写字。 “试试就知道了。” “……” *** 五个月大的时候,宝宝开始说一些简单的音节。暮云每天都会给他念绘本,放唐诗宋词的儿歌。 那时候正值夏天,暮云已经去学校报道,开始了博士生涯。 第一学期主要是上课修学分,为了不让宝宝觉得自己被抛弃,暮云很多时间都在家里学习。 客厅里搭了小围栏,宝宝经常自己在里面玩,暮云会订几个闹钟,到时间就出去陪他玩一会。 那天中午,暮云给他放了一首唐诗,李白的《闻王昌龄左迁龙标有此寄》,宝宝听得聚精会神,还跟着音乐不时点点脑袋。 放了两遍,暮云指着配套的卡片念,“杨花落尽子规啼。” “¥%&*……”宝宝说着只有他自己懂的音节。 “杨花落尽。” “%*&……” “杨花。”暮云耐心的缩短词汇。 “&*ba……” “吧?”暮云重复这个音节,“爸爸。” “*ba#……” “爸爸。”暮云一遍遍重复。 “八八。”宝宝最后说出了这个音节。 “对,爸爸。” “……” 谢图南那晚回到家,迎接他的就是谢琰小朋友一句并不算标准的“爸爸”。 “是不是很厉害?”暮云抱着宝宝,一脸得意,“我们会叫爸爸了。” “什么时候学会的?”谢图南洗了手,接过孩子,“会叫妈妈吗?” “哪能一次学这么多,他才五个月。”暮云帮谢图南把西装外套挂起来,“周末你有空吗?” “怎么了?” “我们去趟动物园吧。”暮云说,“琰琰前两天在纪录片里看到老虎,眼睛都直了。” …… 那个周末天气特别好,谢图南开车,暮云带着琰琰坐在后面。 春暖花开,风也和煦。 车里放着儿歌,宝宝一会拍手一会盯着窗外看,对什么都很新奇。 暮云在动物园门口买了个海绵宝宝的气球,系在宝宝手腕上,跟着人.流一起往里走。 周末人很多,大多是家长带着孩子。 流行感冒高发的季节,暮云一家三口都带了口罩,到人少的地方才拿开。 “这是小猪。”暮云介绍。 “……*#”宝宝乌拉乌拉发了几个音,一边扭过头,用小手捂住鼻子。 “小猪是臭的,对不对?”暮云帮他拉上口罩。 见到真的老虎,宝宝反而没那么大反应了。 大概是因为几只打老虎都在睡觉,他看了几眼就失去了兴趣,手往前面的笼子指。 大概五米远的地方,隔着铁栏杆,有几只小羊。 “你是想说你认识吗?”暮云看懂他意思,“不是噢,这不是琰琰见过的小狗,是狼。” 宝宝似懂非懂,仍旧伸着手示意再过去一点。 “妈妈说了,这是狼。”谢图南逗他,“等它们长大一点,一口就可以把我们琰琰吃了。” “……”宝宝眨着眼睛,“啊——”了声。 “对,吃掉琰琰。”谢图南继续说。 宝宝似乎听懂了,嘴一瘪眼里就有了泪花,身体往暮云的方向倾,要从谢图南怀里挣脱开,嘴里喊着:“ba、ba……” “那是妈妈。”谢图南说,“爸爸在这。” “八八……”宝宝只会这个音,委屈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你别吓他。”暮云心疼了把宝宝接过来,“不怕,爸爸是坏人,我们不理他。” …… 后半程是暮云抱着的,她手有点酸,但这小家伙记仇的很,不肯让谢图南抱。 “妈妈累了,爸爸抱好不好?”谢图南朝他拍拍手,和颜悦色的哄。 宝宝趴在暮云肩膀上,和谢图南对视几秒,然后直接把小脸埋进了妈妈脖子里。 谢图南:“……” 从动物园出来是中午,旁边正好有个公园,很适合野餐,暮云提前准备了便当和零食。 草地上已经有很多人,写生的学生、野餐的小情侣还有很多也是一家几口出来玩。 宝宝喝过奶有点犯困,暮云把他放在婴儿车里睡觉。 旁边有人租售写生板,谢图南买了一块,像模像样的架好。 “你会吗?”暮云很怀疑。 “一点点吧。”谢图南答的很“谦虚”。 暮云将信将疑的坐好,“那我需要摆个姿势吗?” “不用。”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话是这么说,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还真有点像那么回事,暮云还是尽量配合着没怎么动。 过了大概一刻钟,谢图南说:“好了。” “好了?”速写也没这么快吧,暮云凑过去一看……哪里是什么速写,简笔画还差不多。 “我还以为你真会。” “不像吗?”谢图南又添了一笔。 “……不像。”暮云说,“你儿子都可以画的比你好。” “这样。”谢图南点点头,“那拿回家裱起来吧,挂在他房间里。” 暮云:??? “等他长大告诉他这是他自己画的。”谢图南还真收起了素描纸,在背后写上日期。 暮云:“……” 几年后,彼时已经开始上素描课的谢琰小朋友看着墙上的画,“妈妈,这真的是我画的吗?” “……是啊。”暮云昧着良心,“怎么了?” “妈妈,你帮我取下来吧。”他十分艰难的挤出三个字,“太丑了。” “那时候琰琰还小,所以画的不好看,但我们要正视过去的自己,才能有更大的进步。” “那好吧。”谢琰小朋友勉强接受这个说法,又问:“这是我几岁的时候画的?” “几岁,想想啊……”暮云顿了几秒,“妈妈也记不太清了,应该是两岁。” “那我怎么没印象?” “人在三岁以前的记忆会有很多缺失,有很多事琰琰是不记得的。”暮云继续忽悠,“所以爸爸妈妈才要留下来给你做一个纪念。” “噢。”谢琰小朋友把这件事抛到了一边,但每次看到这幅画,都会格外认真的上素描课。 直到又过了几年,他长高了,踩在床头柜上可以取下那副画。 某一天,他突发奇想的拆开了外框,素描纸保存的很好,上面的笔迹很清晰,同样清晰的还有素描纸背后的日期:xx年x月xx日,野餐。 他掰着指头数了数,那时候,他应该还不满一岁…… “你们骗人!”当晚,谢琰小朋友就拿着纸气呼呼的质问暮云和谢图南。 无良父母二人组:“……” 当然,这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现在的谢琰仍旧是个“爸爸妈妈”都发不准音的小娃娃。 尤其是“妈妈”,他总是咬的不太准,平时喊的也不多。 谢图南对此一直很不解,谢琰学说话算是比较早的,记忆力也很好,怎么就“妈妈”这两个字总是不太愿意喊似的。 但他同时也特别黏暮云。 某日,暮云在书房写论文,谢图南抱着儿子坐在客厅,一点点纠正他的发音,“妈——” “妈。”谢琰跟着喊。 “对,妈妈。” “……妈八。” “是妈妈。”谢图南让他看自己的口型。 暮云出来倒水,听到他们的对话。 “干什么呢?” “教他喊妈妈。”谢图南指了指暮云,对儿子道:“这是妈妈。平时那么喜欢妈妈,不能喊错。” 暮云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不用教,他自然而然会叫准的。” “你看他都不太高兴了。” “有吗?”谢图南侧过头和宝宝对视。 宝宝扭过头,朝暮云的方向伸手,要妈妈抱。 “你看,不高兴了吧。”暮云蹲下身,“妈妈要忙,和爸爸再玩会。” “爸爸。”宝宝重复了一遍。 “对,和爸爸玩。”暮云拿着水杯施施然回了书房。 谢图南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具体。 直到又过了几个月,暮云带着宝宝看绘本,谢图南从他们身后经过,听见宝宝清晰的喊了一句:“妈妈。” 谢图南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暮云说:“嗯,妈妈在,但是有事喊什么?” “爸爸。”像是联系了无数遍,宝宝脱口而出。 “对,记住了,有事喊爸爸。”暮云轻声慢语,耐心的教。 “爸爸。”宝宝重复了一遍。 “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暮云又问。 “爸爸。”宝宝毫不犹豫的答。 “对。”暮云抱着宝宝亲了一口,“要跟爸爸说你很喜欢他。” “稀、饭、爸爸!”宝宝一字一顿的学。 “真乖。” “……” 谢图南:? 他回忆起过去的几个月,孩子有什么事,不管是饿了拉了还是想找人玩,都是满屋子喊“爸爸”。 这时候暮云就会来一句:“谢图南,你儿子叫你呢。” 他不管在做什么,都会放下手头的事情去哄孩子,而某人就安安心心的玩手机或者看书写论文。 谢图南也问过:“琰琰怎么总是叫我。” 暮云当时很奇怪的看他一眼,“孩子喜欢你,你还不乐意?” “……” 那时候谢图南是有点担忧的,怕孩子和妈妈生疏,后来发现孩子还是更黏妈妈,也就放心了。 原来如此。 谢图南点点头。 暮云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准备继续念绘本,还是宝宝回头看到,喊了声“爸爸”。 “想爸爸了吗?那我们去看看爸爸。”暮云说着合上绘本,然而一侧头…… “你不是开会吗?”暮云吓一跳。 “开完了。”谢图南手撑在沙发背上,弯下腰,“琰琰。” “爸爸。”宝宝乖乖喊。 谢图南摸摸他的头,“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 宝宝习惯性的答:“爸爸。” “那讨厌爸爸还是讨厌妈妈?”谢图南换了种问法。 宝宝看了眼暮云,似乎有点不懂“讨厌”的意思,最后还是说:“爸爸。” 暮云:“……” 谢图南挑了下眉,转头看暮云。暮云朝他笑笑,“孩子还小,不懂。” “……” “我看他好像有点困了,你哄他睡觉吧。”暮云若无其事的起身,整理了桌上的绘本,“我还有点文献没看完,先回书房了。” 说完抱起孩子塞到谢图南手里,飞快的溜走了。 谢图南把孩子交给月嫂就去书房找暮云,后者坐在电脑前聚精会神的打字,但是仔细看上边的内容,乱七八糟的,一个句子里三个错别字。 谢图南手肘搭在暮云的椅背上,聚精会神的盯着屏幕。 最终还是暮云先败下阵来,把刚才的写的几行都删掉。 “不写了?” “你看着我怎么写。” “那解释解释?”谢图南靠到桌边,“我说他怎么什么事都喊爸爸,他第一声妈妈还是我教的。” “他第一声爸爸是我教的。”暮云理直气壮的歪曲重点。 谢图南弯腰,双手撑在暮云椅子扶手上,笑的无奈,“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教他喊妈妈?” “是啊。”暮云慢慢的扯开他睡衣的系带,“所以,爸爸生气了吗?”她咬字很轻,带着骄矜和几分撒娇的意味。 谢图南垂下眼,眸色逐渐幽深。 暮云双手环上他脖子,轻轻的吻上喉/结,还拿牙尖咬了咬。 谢图南托住暮云的腰,拉着她站起来,反身圈到桌边。 漫长的吻过去,暮云垫着脚尖挂在他脖子上,“我们回房间吧。” “在这。”谢图南扫开手边的东西,把暮云抱到桌上。 敲门声传来,谢琰小朋友稚嫩的声音传来:“爸爸。” 接着是阿姨说:“先生你在吗?琰琰一直找爸爸,大概是要听故事。” 书房里一片寂静。 过了几秒,暮云“噗嗤”一声笑出来,“快去,他不听你讲故事不愿意睡的。” 谢图南:“……” 暮云凑到他耳边:“我在卧室等你。” 谢图南点点头,低头狠狠的在暮云唇上咬了一口,“你等着。” “爸爸!”谢琰小朋友又喊:“听故四!” 暮云捂着嘴,但眼睛里笑意已经满的要溢出来。她晃着脚尖踢他,“快去。” “……” 86、第 86 章 011. 谢琰同学一岁半之前, 一直是个乖宝宝。不太闹,很好哄。 但一岁半开始,事情似乎变得不太一样。用网上流行的一个词来说, 有点“熊孩子”的潜质。 很多人说,两岁是可怕的两岁。 两岁大的宝宝处在人生的第一个叛逆期, 他们开始有自己的想法,在潜意识里也把自己当成的大人,但能力有限, 往往什么事情做不到预期。 他们想保管自己的东西, 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哪怕是简单的穿一双袜子,但总有人对他说:“你做不好, 我来。” 有时候,他们又想寻求大人的帮助, 但苦于无法正确的表达。 偶尔的, 大人还会指责他们破坏了家里的东西, 把玩具搞的一团糟。 而两岁大的宝宝, 其实只是在认识这个世界。大人觉得很简单的事情, 对于他来说,都是需要从头学起的生存技能。 所以对于谢琰小朋友“熊”, 暮云一直是抱着包容和理解的心态。 小孩“拆家”, 有领意识,倔强,情绪化, 甚至无理取闹……她都不认为是不好的事。 他在成长,从今往后往前走的每一步,都注定跌跌撞撞。 暮云只是希望, 在这条道路上,他能收到更多的鼓励而不是指责。 那天暮云在阳台浇花,忽然听到客厅里传来积木倒地的声音,回头一看,宝宝从塑料登上摔了下来,臀部着地。 他似乎有点懵,不见哭也不见动。 “琰琰。”暮云放了花瓶快步走过去,“疼不疼?” 看见妈妈,谢琰小朋友眼里瞬间有了泪花,两秒后“哇”的一声哭出来。 “不哭不哭。”暮云把他抱起来,仔细检查了一下,好在地上铺着泡沫,没有伤到。 只有小腿压到积木,有几块红痕。 “痛痛。” “不痛不痛,我们琰琰最坚强了。”暮云拍着他的背,转移注意力:“小凳子是哪里来的呀?” 这块铺着塑料的地方是宝宝经常玩的地方,四周都围了起来,没有任何尖锐的东西。 琰琰抽噎着,断断续续的说:“你……搬的。” 两岁不到的宝宝还处在“你我”不分的阶段,暮云“噢”了声,“琰琰自己搬的呀,从哪里搬的?” 宝宝伸手朝沙发的方向指了指,渐渐止住了哭声。 负责带孩子阿姨听到动静从楼梯下来,“怎么了?” “没事。”暮云说,“他自己跑出去搬了张凳子,摔了一跤。” “可能是我刚才上去收衣服跑的急,栏杆没关紧。”阿姨有点自责。 “小孩子摔一跤没大事,您去忙吧。” “……” 暮云抱着宝宝坐到地上,“琰琰为什么要板凳?” “积木……高。” “积木搭的太高了呀。”暮云耐心的帮他把想表达的意思说完整。 “倒了。”宝宝看着地方的一片狼藉,又开始包眼泪。 “一直哭就不是男子汉了噢,妈妈陪你再搭一次好不好?” 宝宝从暮云身上下去,“你(我)自己搭。” “好,琰琰自己搭。”暮云没帮忙,只是在他爬凳子的时候扶了一下。 中途积木又倒了一次,宝宝站在凳子上,眨着眼睛,表情有点委屈。 “要妈妈帮忙吗?”暮云问。 “不。”宝宝摇头,回到地面重新开始搭。 这种事情上,谢琰小朋友一直很有耐心。但是搭到最上面的时候,他即便是站在板凳上垫脚尖也有点吃力。 “爸爸。”宝宝忽然喊。 “爸爸不在,出去应酬了。”暮云说,“妈妈帮你放好不好?” “爸爸!”宝宝指着门口。 暮云回头看过去,指纹解锁的声音传来,接着大门打开。 “怎么都看着我。”谢图南一进门就发现自己被老婆孩子齐刷刷盯着。 “不是说晚上在外面吃?”暮云问。 “推了。”谢图南换了鞋走过来,“回来陪你们。” “琰琰。”暮云转头问宝宝,“你怎么知道是爸爸回来了?” “车车,有声音。” “爸爸车子的声音跟妈妈车子的声音不一样,是吗?” 宝宝点头。 暮云觉得神奇,上学的时候,大家都能从高跟鞋和钥匙串的声音分辨出走廊上是哪个老师。 但孩子现在才一岁半,竟然能从那么千篇一律的车辆引擎声中分辨出回来的是爸爸还是妈妈。 只是因为他对车辆的声音比较敏感吗? 那晚暮云心情有点低落,虽然和宝宝说话的时候没有表现出来,但谢图南看得出。 回到房间,谢图南问:“有心事?” “你说,是不是我们平时陪他还是太少。”所以宝宝才能很远就分辨出车辆的声音,因为他一直盼着爸爸妈妈回来。 以前暮云觉得,自己不会愿意天天待在家里陪孩子,但真的有了宝宝才知道,出门在外真的会时时刻刻牵挂。 怕他摔倒了找不到妈妈,委屈了没有人安慰,怕错过他成长的每一个点滴。 虽然家里有两个阿姨,她也随时可以从监控里看到宝宝的状态,但仍旧不放心。 “等他再大一点就可以送到早托班,有了玩伴会好一些。”谢图南把暮云揽到怀里,“别担心。” “是啊,孩子很快就会合群。”暮云却有些惆怅,“说不定到时候就不搭理我们了。” “怎么会。”谢图南笑她想的多。 “怎么不会。”暮云说,“孩子一眨眼就长大了,以后只会离我们越来越远。尤其是男孩子,没女孩那么细腻,有心事也不会说出来。” 暮云叹口气,“我有时候很矛盾,我想我不应该过多的去窥探他的人生,父母子女之间,也需要有一定的界限感。” “等琰琰长大了,你可以带他去打球,教他怎么用剃须刀,父子俩可以喝酒,把他灌醉了谈谈他喜欢哪个女孩。” “但这些,”暮云脸上的笑慢慢变淡,有些伤感:“他大约不会和我说。” “其实自私的是父母吧。”暮云竟然有些哽咽。 “还早。”谢图南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你要相信他会处理好这些,不会让妈妈水落的。” “是很遥远的事吧,但十年也不过弹指一瞬。”暮云掰着谢图南的手指,“到时候就只有你一个糟老头子陪着我。” “那你呢?”谢图南蹭着她鼻尖,“是老太婆吗?” “是漂亮的老太婆。”暮云纠正。 “好,漂亮的老太婆。”谢图南重复一遍,语调像是在哄琰琰。接着话锋忽然一转:“我们再生个女孩吧。” “不生。”暮云说,“我不想把我的爱分给两个孩子,我怕我分不匀。” “再说,你怎么就知道是女孩?” “应该吧。” “……” “百分之五十。”暮云摇头,“我不赌。而且,也不是说女孩就应该陪在我们身边,女孩也会远行,有更大的天地。” “所以最后还是只有你陪着我。”暮云说着去看谢图南:“你今天擦精华了吗?” “擦那个干什么?”谢图南不太爱往脸上抹东西,虽然暮云时常顺带着给他擦各种各样的水乳霜。 “不行,你不能老的比我快。”暮云跳下床,从梳妆台抽屉里拿出一张面膜,“敷上。” “不要吧。”谢图南很抗拒。 “那我今晚就陪琰琰睡。”暮云威胁。 “……” “躺着别动噢,到十五分钟我会叫你的。”暮云帮谢图南抚平面膜,又拿手机偷偷拍了几张照片。 闲着无聊,暮云把照片截成1:1,填上一行“美不美”的字做成了搞怪表情包。 本来也是图个乐呵,但是几天后和九九聊天,不小心顺手发了出去…… 九九:【?】 暮云:【……】 九九:【这谁?】 暮云:【网上随便找的】 九九:【陆闲庭说这是谢图南哈哈哈】 暮云:【……】 九九:【他说绝对是!!!】 暮云:【……嗯。】 九九发了好几个大笑的表情包:【不过你给他用的什么面膜?】 暮云:【随手拿的】 九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暮云:【……】 以为事情就这么过了,没想到一转手,陆闲庭就把那张表情包发到了他们的群里:【大家都来看看你们南哥,在家偷偷敷面膜呢】 群员1:【这是南哥吗?】 群员2:【南哥什么时候开始保养了?】 群员3:【我艹,怪不得我看南哥都不显老的,原来是偷偷敷面膜了】 陆闲庭也在搅浑水:【就是,用的什么牌子啊南哥,给我们也推荐推荐】 谢图南当时在开会,手机屏幕不停的亮,他拿起来看了眼。 正好有人说了一句“这表情包哪来的,够骚啊”,群里刷过满屏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 谢图南点开那张图,放大。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暮云特别喜欢截他和宝宝的照片做表情包,都是稀奇古怪的,和他聊天的时候时不时发几张,不高兴了还会刷个屏。 不过某人曾经再三保证不会发给别人…… “我们今年……”设计总监看着老板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知道这汇报该不该继续。 谢图南关上手机,抬头看到一桌七八个人都眼巴巴盯着自己,氛围近乎凝滞。 “……你们平时敷面膜吗?”谢图南哪手指点着桌面,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啊?”众人面面相觑,有人道:“哪有时间弄那个。” “我倒是想敷,都是老婆的宝贝那不敢动啊,就我这张脸哪配。” 众人笑开。 “谢总,难道我们今年还准备进军护肤界吗?这有点为难我们吧。” 谢图南笑了笑,“随便问问,暂时没这个打算,刚才说到哪了?” “……” 会议室的氛围一下子轻松了很多,众人回到正题,心情放松后,效率也无形中加快了。 经常和谢图南接触的高层都感觉的到,老板这几年待人处事温和了很多,有时候会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用几位女同事的话来说,这是已婚男人的细致和端正,是岁月浸润下,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内敛与深邃气质。 总之,谢氏这几年也是蒸蒸日上。 …… 那晚谢图南回到家,客厅里转了一圈,才看到暮云戴着围裙在厨房忙活。 “做什么呢?”谢图南推门进去,看到桌上排了一堆食材,香菇、里脊、莲藕…… “蔬菜蛋饺。”暮云鼓捣着手里的打蛋器,“你洗手了吗,帮我称60克里脊肉。” 暮云把焯水的青菜和西蓝花捞出来,在砧板上切碎,然后和里脊肉一起放进辅食机里打成泥。 很快,一个个金黄的小蛋饺就出锅了。暮云的厨艺已经很厉害,尤其是做宝宝的辅食。 宝宝跑到门外,拿小手拍玻璃,嘴里喊着什么。 “你放他进来吧,看着别让他乱碰。”这个年龄的小孩好奇心重,暮云一般不太敢让他留在厨房里。 “妈妈在做是(什)么?”宝宝垫着脚尖想往操作台上看。 谢图南把他抱起来,“看看是什么?” “蛋饺。”宝宝伸着脖子,“妈妈,厉害!” “妈妈厉害呀?”暮云被他逗笑。 “厉害。”宝宝一边重复一边拍手,“爱妈妈。” “打底都谁教你的,”暮云发现这孩子说话越来越利索,嘴也越来越甜。 “那你爱不爱爸爸?”谢图南逗他。 “爱。”宝宝说。 “那更爱爸爸还是更爱妈妈?” “……我(你)好无聊。”宝宝看着谢图南,慢吞吞的来了这么一句。 “……”谢图南点点头,“词汇量还挺丰富。” 暮云正在给番茄剥皮,闻言乐的不行,“让你总逗他。琰琰,跟爸爸去洗手,等会我们就开饭了好不好?” “好。”宝宝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爸爸,走。” “……” 暮云重新起了油锅,把番茄炒出汁后加入西蓝花,最后加水,煮开放入蛋饺。 用小火闷了五分钟,一碗番茄蛋饺汤就出锅了。她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是宝宝喜欢的。 餐桌是长方形的,儿童座椅放在长桌窄的那边,暮云和谢图南靠着孩子面对面坐。 宝宝不挑食,吃东西自己用勺子,也不需要别人喂。 虽然这样会把汤水和食物碎屑弄的到处都是,但暮云还是很鼓励他自己吃饭。 晚上的菜式很简单,青菜汤、红烧鳜鱼,清炒虾仁,还有几个狮子头。 “琰琰,蛋饺好吃吗?”谢图南问。 “好次(吃)。”宝宝嘴里包着东西,说的含糊不清。 “那给爸爸尝一个蛋饺行不行?” 宝宝思考了一会,然后摇头,“……不。” “为什么?” “妈妈说,不想,就可以拒绝。”宝宝咬字不太准,但意思表达出来了。 “什么时候教他这个的?”谢图南问。 “前两天带他在小区里散步,碰到一个小女孩,想要他手里的海绵宝宝玩偶。” 大概是因为颜色鲜亮,那个小女孩直接上手就拿。 一个玩偶本身不值什么钱,但琰琰很喜欢,整天抱在手里,当然不肯撒手。 两个小孩当时就僵持住了。 那个小女孩看起来比琰琰还大一些,带着她的应该是个保姆,看她抢人东西竟然也没阻止。 暮云问那小孩几岁了,也不答,就直勾勾的盯着玩偶看,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要不让我们玩一会吧。”带着她的保姆这样说。 “妈妈。”琰琰抬头看暮云,表情有些委屈,明显是不乐意的。 暮云蹲下身,对那个小女孩道:“小朋友,这个玩偶是我们的,还给我们好不好。” 她还是不撒手。 “后来呢?”谢图南皱起眉头。 “然后我就把东西扯回来了。”暮云抽了张纸帮宝宝擦嘴,“我们家琰琰不想给她玩。” 那女孩没拿到东西,“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保姆似乎拿她没办法,“要不给我们玩一会,小孩子么,拿不到不停吵的。” 看见女孩哭,琰琰也有点懵,眼神透出几分无助,抓着暮云的裙摆,小小的往后退了一步。 小孩子的世界很小,可以说在当时,那个玩偶就是他的全世界,而他的世界受到了威胁,唯一能依靠和信任的就是妈妈。 暮云不想用自己慷慨伤害他,那样也是伤害了他对自己的信任,所以还是拒绝了那个女孩,“不好意思,我家宝宝不同意。” 小女孩哭闹不止,暮云也没再管,带着宝宝走了。转身的时候听到那女孩的保姆嘀咕了一句,说这么有钱的人家居然这么小气。 “所以我当时就觉得,孩子还是尽量自己带,那个小女孩,如果没有人去耐心的引导她,以后应该很难掰正。” 谢图南若有所思的点头。 住在这个小区都是非富即贵,但也有些家长习惯于把孩子扔给保姆,到年龄了再放进学校。 “琰琰,以后去了幼儿园,如果你看到其他小朋友的东西,你没有,你很喜欢,在对方没有同意的情况下,不能伸手去拿,也不能问别人要,知道吗?” 宝宝似懂非懂的,拿勺子拨着碗里的蛋饺,“……爸爸。” “嗯?” “你吃。”宝宝把碗往前推了推,似乎思考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 谢图南看他一脸纠结的样觉得好笑,“爸爸不吃了,你自己吃。” …… 入夜,暮云洗过澡坐在梳妆台前一边看韩剧,一边擦护肤品。 谢图南洗过澡出来,一边擦头发一边问,“看什么呢?” “新出的一部剧,终于更新了。”暮云眼睛都没离开屏幕。 谢图南靠过去嗅了嗅,“擦的什么这么香。” 暮云看他一眼,把手里剩余的精华液糊在他脸上,胡乱抹开。 谢图南任由她揉捏,等她终于收手才道:“我给你看个东西。” “什么?”暮云又挖了一勺面霜。 谢图南拿过手机,翻出那张表情包放到暮云眼前。 “……” 暮云的动作顿了两秒,然后继续在脸上打圈,“这张我没给你发过吧,哪来的?” 她语调轻松,是明知故问。 谢图南绕到暮云后面,弯下腰,看着镜子,卧室的光线不是很亮,她穿着真丝睡衣,带子没有系的很紧,胸前春光若隐若现。 谢图南侧过头,在她脖子上亲了亲,然后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我没擦完呢!”暮云晃着腿。 “面霜不是最后一步吗?”谢图南不为所动。 “你怎么知道?”暮云记得他对那些瓶瓶罐罐一窍不通。 “谢太太。”谢图南把暮云放到床上,手撑在她耳边,“你知道我每天等你擦这些要等多久吗?” “……”暮云笑出声来,“很久吗?” “非常久。”谢图南咬着字。 “我电视还没看完呢。”他吻到脖子,暮云怕痒,躲了躲。 “等会陪你看。” “……” 87、第 87 章 012. 两年后, 初夏。 六月份以来连日下雨,天气阴晴不定。 暮云在准备毕业答辩,时间紧任务重, 胃口也不好,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 那天是周三, 早上闹钟准时响起,暮云伸手按掉,刚坐起来又被身后的人拉回去。 “再睡会。”谢图南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谙哑。 “……十分钟。”暮云刚才能坐起来全凭意志力, 很容易就被蛊惑了。 “好, 等会叫你。” 暮云的呼吸很快变的平稳, 谢图南看了时间,轻手轻脚的起身, 帮她盖好被子,下楼带琰琰吃早餐。 “妈妈呢?”琰琰坐到餐桌上没看到暮云, 扭着头到处找。 谢图南帮他把小围兜戴好, “妈妈还在睡觉, 我们先吃。” “可是我昨晚就没有看到妈妈。”琰琰有点委屈。 “妈妈最近很累, 等忙完了就会陪琰琰, 这几天我们不吵她,知道了吗?” “知道。”琰琰打了个小哈欠, “这话你都说过很多遍了。” “……”谢图南发现他很喜欢跟自己顶嘴, 夹了个虾饺过去,“快点吃,吃完让司机叔叔送你去幼儿园。” “噢。”琰琰把那只虾饺拨到一边, “爸爸。” “什么事。”谢图南看了眼表,“你要迟到了。” “你今天能送我去学校吗?”琰琰看着他问。 “爸爸没空。”谢图南说,“司机叔叔送不好?” “可你今天不是不去上班吗?” “谁告诉你的。” “我猜的。” “那你猜错了, 爸爸今天也很忙,没时间送你。” “可是我刚刚都听到你给小张叔叔打电话了。”琰琰以一种很严肃的口吻,“你说你等会不去公司。” 谢图南点点头,“那你刚才为什么说你是猜的。” “因为你总骗人。”琰琰说。 “举个例子呢?”谢图南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手。 “例子……”琰琰顿了半分钟,最后一本正经道:“我现在想不起来,但想到了会告诉你的。” 谢图南道:“我刚刚给小张叔叔打电话,告诉他我等会不去公司,直接去xx会馆,因为有客人需要接待。” “你知道在什么时候搬出论据证明我说谎,但忘了去求证这个论据本身是不是存在问题。” 谢图南一边说,一边整理好袖扣,“所以任何件事情,不完全了解的时候不要轻易下结论,明白吗?” 虽然现在和他说这样的道理为时过早,但谢图南现在发现,三四岁的孩子其实精的很,未必听不懂。 “知道了。”琰琰似懂非懂的点头,“爸爸。” “你真的要迟到了。”谢图南第三次提醒他。 琰琰举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也不能说谎。” “说吧。”谢图南无奈,然而琰琰的下一句却让他也愣住了。 这小不点问的是:“妈妈是不是在怀小妹妹?” “没有。”谢图南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想?” “我同学说他妈妈怀妹妹的时候就不抱他了,经常需要休息,吃不下东西,就像妈妈现在这样。” “……”果然是人小鬼大,谢图南一时语塞,“妈妈没有怀妹妹,妈妈在准备答辩,很辛苦。” “答辩?”琰琰不懂。 “就是考试。”谢图南说着看了眼手机上的消息。 “妈妈也要考试吗?”琰琰皱了皱眉,“老师说长大了就不需要考试了。”幼儿园也经常会有一些小测验,他觉得那东西很烦人。 “说好一个问题的,你也不能耍赖。”谢图南回了条微信,拿过书包,“走吧,我送你。” “你不是要工作吗?” 这个年纪的孩子似乎总想把什么都弄明白,谢图南帮他背上小书包,“现在工作取消了。” …… 暮云迷迷糊糊的不知道睡了多久,再醒来一看时间,已经九点了。 她起身,洗漱完走出卧室,看到谢图南坐在外面的开放式书房。 “你怎么在家?” “合作方飞机晚点,推迟了一天。”谢图南打完一行字抬头,随即皱眉,“脸色怎么这么差?” “可能睡多了。”暮云坐到沙发上,拿手指揉着太阳穴,“你怎么都不叫我。” “头疼吗?”谢图南帮她倒了杯温水。 “还好。”暮云拿起茶几上的一张彩笔画。 “琰琰昨晚画的,放在这说要给你看。” 画的是一片向日葵,笔触稚嫩,但干净明亮。 暮云道:“我看天气预报说接下来都是好天,下周末答辩完,我们带他去写生吧。” “你猜他早上问我什么?” “什么?” 谢图南把餐桌上的对话大致复述了一遍,暮云听到“是不是怀了妹妹”那段,差点被水噎到,咳了几声才问:“……他真这么说?” “人小鬼大,也不知道在学校都学了些什么。”谢图南摇头。 “不过他最近好像挺乖的,都没见老师来告状。”暮云靠着谢图南的肩膀,“怎么办,你在家我都不想动了。” “那休息一天。”谢图南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眉头锁成了川字,“饿不饿,先吃点东西。” “青菜面吧,吃不下别的。”暮云抚平他眉间的褶皱,“别老皱眉,琰琰都跟你学坏了。” 小孩子什么都学,学什么也都快。大人说话做事甚至是神态语调,他都能轻而易举的模仿。 谢图南摸了摸暮云的手,凉的,“我总觉得你最近身体很虚,是不是答辩压力太大。” “我没事的。”暮云不太在意,“医院前两天还体检了,报告过两天就出来。” “要不看看中医。” “不要。”暮云一下子从他怀里弹出来,她最怕喝中药,“我好好休息两天就恢复了,你快去煮面。” …… 一周后,暮云顺利完成了答辩,心里的一颗大石头终于落地。 那天傍晚她亲自开车去幼儿园接琰琰,但没提前告诉他。 离学校还有两个红绿灯的时候,车流就已经慢下来,暮云索性把车停到路边,步行过去。 初夏已至,夕阳透过树梢落在林荫小道上,空气里多了几丝闷热。 暮云行至门口,距离下课还有五分钟,家长们有序刷卡进园。一路遇见几个同班孩子的家长,彼此都认识,一路聊着天往里走。 “有一段时间没见谢琰妈妈了,好像都是司机过来接送。”穿着黄色v领裙的妈妈说。 暮云没有在家长圈混的很熟,笑笑道:“最近忙,没顾得上。” “我们家歆歆回家总是提起谢琰同学,后来我一看,可不是,这孩子长得忒俊俏。” “那你赶快问问人家谢琰妈妈想不想订个娃娃亲。” “……” 都是开玩笑的话,说笑着也到了教室门口,已经有不少家长等在那。 暮云站到窗边,透过玻璃往里看。 谢琰坐在靠墙的位置,头朝里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手边放着个飞机模型。 暮云看不到他的表情,有些担心。 下课铃声响起,一阵不算齐整的“老师再见”后,教室里热闹起来。 有些孩子直接飞奔出去找自己的家长,有些孩子还要和小伙伴拉拉手说几句话……暮云从后门进了教室,走到谢琰旁边。 原来只是睡着了。 暮云松口气,轻轻的推了推他,“琰琰。” “……妈妈?”琰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又晃晃脑袋,迟疑着喊了一声。 班主任走过来道:“下午我们拔河比赛,谢琰估计是累到了,我看他睡得香,就没喊。” “麻烦您了。”暮云说,“他最近没惹祸吧?” 老师还没开口,琰琰已经抢先道:“没有噢,妈妈,我有很乖。” 老师也道:“谢琰同学这两天表现很好。” …… 出了校门,沿着林荫道走,琰琰一路垫着脚尖拈花惹草,“妈妈,你考完试了吗?” “考完了。”暮云拉着他不让蹦远,“听老师说你们今天拔河比赛?” “嗯,老师把我和女生分在一组,她们力气太小了,不过我们组还是拿了第一。”琰琰很自豪的说。 暮云早就发现这孩子胜负欲很强,掰开掌心一看,果然还红着。 “琰琰,拔河这种事情重在参与,不一定要拿第一的,弄伤了手妈妈会难过。” “我怕那群女生拿不到第一就会哭,所以才拼命拉的。”琰琰理直气壮。 “……”居然是这样吗?暮云一时语塞,“琰琰。” “嗯。” “班里有好看的女生吗?” 琰琰想了想,摇头,“她们都没有妈妈好看。” “……你这张嘴。”暮云无奈,“到底跟谁学的,看来你以后要是谈恋爱,我是问不出什么了。” “我暂时还不想谈恋爱。”琰琰一本正经。 “为什么?” “太吵了,动不动就哭,生气了还抓人。” “那你平时会跟她们吵架吗?” “跟她们吵什么?”琰琰一脸不解,“我是男生。” “她们欺负你也没关系吗?”暮云实在想不通他这个小脑袋瓜的思维方式。 “看怎么欺负吧。”琰琰说着忽然顿住脚步,“妈妈。” “嗯?” “这上面有虫子,青色的。”琰琰指着手边的石楠球,伸手利落的摘了片叶子,“你看。” 暮云背上一寒,下意识往旁边退开一步。但随即想起如果自己也怕的话,会扼杀孩子的好奇心。 “是吗?”她尽量保持镇定,眼神飘忽着不去看他手里的叶子。 “妈妈,你害怕吗?” “不怕。”暮云硬着头皮,“但妈妈不喜欢虫子。” “大人不能说谎噢。”琰琰晃着暮云的衣袖,“真的不看吗?” 暮云勉强低头。 “我骗你的妈妈,没有虫子。”琰琰两手空空,“但是你明明害怕。” “……”暮云蹲下身,狠狠捏着他脸颊,“谢琰同学,你平时是不是也这么吓女同学。” “没有。”琰琰摇头否认。 如果是女同学,他不会发现对方害怕就偷偷把叶子扔掉,大概率是会把人吓哭的。 但他不能吓哭妈妈。 “这样不对噢,小心人家打你。”暮云使劲的揉着他的头发。 “她们不打人,她们抓人。妈妈,女生的妈妈们都不会帮她们剪指甲吗?”琰琰皱着眉有些不解,“怎么每次都那么长。” “……”这到底是被抓过多少次。暮云垂下头,“反正不可以吓别人,知道吗?否则女生的指甲只会越来越长。” “知道了。”琰琰扬起脸,笑得很甜。 “走吧。”暮云重新牵过他的手,“晚上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妈妈喜欢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暮云又一次语塞。 周末那天,本来准备一家人去野餐,但谢琰有个同学生日,邀请他去生日会,就把计划推迟了。 把谢琰送到同学家后,暮云和谢图南准备去外面看场电影。 买的是下午两点的票,他们先去吃了午餐。 暮云刷到今天生日那位小朋友家长的朋友圈,五六层的大蛋糕,小朋友们围在旁边唱生日歌。 “琰琰明年生日我们要办吗?”暮云从前是觉得没必要的,重要的从来都是家人的陪伴。 但幼儿园的家长们都很重视孩子的生日,恨不得全园小朋友人手一份伴手礼,生日party也是办的一个比一个气派。 这里面多少有些攀比的成分在,但孩子不懂那么多,如果别人有他没有,难免会失落。 “让他自己决定吧。”谢图南说,“看他是想跟同学一起过,还是跟我们。” 服务生这时候端了清蒸鲈鱼上来,暮云尝了一块,疑惑道:“味道怎么怪怪的。” “不新鲜?”谢图南也夹了一块。 “也不是不新鲜,可能换厨师了吧。”暮云说,“我觉得没什么味道。” 谢图南尝了一下,觉得这道菜很正常,有些疑惑,“你最近口味变了不少。” “是吗?”暮云仔细回想还真是,总觉得阿姨做的菜味道淡了。不过人的口味是会变的,她也没放心上。 时间还早,两人随便在商场里逛了一圈,进电影院前暮云接到医院的电话。 是她的师姐,上来就道:“体检报告出来了。” “好,我明天过来拿。”暮云说。 “呃。”对方顿了一秒,“你什么时候过来拿都行,但有件事你得知道。” “……有什么问题吗?”暮云被她说的有点紧张。 “你怀孕了。” “确定吗?”暮云的脚步慢了,在旁边的休息椅上坐下。 “当然,我等会拍给你看,都一个半月了,你月经多久没来了?” “那个是推迟了几天,但我以为是前段时间答辩压力太大。”而且,平时都是有措施的,实在没往这方面想。 …… 谢图南看暮云脸色不对,等她挂了电话才问,“出什么事了?” 暮云似乎是才回神,抬头看着他道:“我……怀孕了。” 电影当然是没看成,两人直接去医院做了个检查,拿到报告的时候暮云的心情已经很平静。 这几年忙于学业家庭,生活很充实,没考虑过再生个孩子。可是ta来了,在这么凑巧的时间。 “怎么办?”暮云摸着平坦的小肚子。她是想要一个女儿的,但又怕不是女儿。 打掉?舍不得。ta已经在肚子里一个半月了,那么乖,知道妈妈在准备毕业答辩,一点都没吵。 “你想要吗?”暮云语调低落。 “不太想。”谢图南诚实道,他回忆起几年前暮云生琰琰的场景,觉得后怕。 暮云抬头看他,眼眶逐渐红了。 “你看,我说不太想,你又不答应。”谢图南帮她擦去眼角的泪,“我的意思是,怕你遭罪。” 最谢图南来说,几个孩子不重要,儿女不是必须要有,最重要的只有她是否平安。 “才不是我在哭。”暮云吸了吸鼻子,“是宝宝在哭。” “想要?”谢图南把手放在她肚子上。 “我是怕琰琰接受不了。”暮云说。 “他不会。”谢图南笃定。 “你怎么知道。” “不信你回去问问。” …… 当晚,琰琰从同学家回来就发现家里的气氛有点奇怪,妈妈走到哪爸爸都跟着,时不时低语几句。 吃饭也是,爸爸妈妈往常都是面对面坐,今天坐了相邻的位置。 小孩子都是很敏感的,能感知到大人细微的情绪变化。 “琰琰,今天生日会好玩吗?”暮云给他夹了一块西蓝花。 “还行。”琰琰扒拉着米饭。 “那你明年想不想也办一个这样的生日会?”暮云问。 “不要。”琰琰把西蓝花的根扔在一边,“太吵了,而且他妈妈一直在拍照片。” “这样。”暮云戳着米粒,“我记得你那个同学叫……” “陈禹。” “他家是不是还有个妹妹,你见到了吗?”暮云很顺利的把话题带过去。 “见到了。”琰琰专心的拨着虾壳,“挺可爱的,比她哥哥好看。” 暮云和谢图南对视一眼,“那你想不想要一个妹妹?” 琰琰拨虾壳的动作顿住了,抬头看向暮云,表情有点发怔。 “妈妈的意思是……” “你怀小妹妹了吗?”琰琰接上话。 “是。”暮云说。 “妹妹多大了?”琰琰又问。 “一个半月。”看他不排斥,暮云松了口气。 琰琰歪头想了想,然后转头看向谢图南,“爸爸。” “怎么了?” “我上次问你妈妈是不是怀了小妹妹,你说没有。” 谢图南:“……” “你还说你从来没有骗过我。”琰琰一副终于被我抓到的表情。 谢图南放下筷子,“妹妹不是想有就能有的,也不是有了就能知道的,爸爸也是今天才知道。” “琰琰。”暮云摸摸他的头,“确实是今天才拿到的检查报告,爸爸没有骗你。” “那好吧。”琰琰表示相信,但随即又道:“但爸爸上次还骗我说吃西瓜不吐籽头上会长西瓜。” 之前谢图南让他举个例子,他一时没想起来,后来某一天灵光一闪,却不好意思再去专门说一遍,今天终于逮到机会了。 谢图南:“……” 吃过饭,暮云又去了琰琰的房间,他正在摆弄新的玩具汽车。 “琰琰。”暮云坐到他旁边,“妈妈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 “有小妹妹,你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但是妈妈,”琰琰顿了一下,有些纠结的样子,“你能不能生个乖巧一点的妹妹。” “怎么算乖巧?”暮云没明白。 “就是,不要总是哭,也不要太吵……”琰琰尽量表达自己的诉求,“可以吗?” 暮云失笑,“那万一是个小弟弟呢?” “不。”琰琰摇头,很笃定的:“是个小妹妹。” 88、第 88 章 013 暮云这一次怀孕异常轻松, 没有孕吐也没有其他不适症状,吃的好也睡的香,气色甚至比孕前更好。 但宝宝的性格有点温吞, 一直到二十三周,暮云都没有感觉到胎动, 为此她专门去了一趟产科。 “胎心挺好的。”医生检查后说,“有些孕妇胎动确实比较晚,没什么大事, 不放心的话我开个单子, 你现在就去做个四维。” 四维检查是可以家属陪同的, 谢图南和暮云一起进了彩超室。 医生是暮云的大学同学,看过单子道:“二十三周, 还没到做四维的时间吧。” “一直没有胎动,来查查。”暮云躺过去。 “不是头胎了还这么紧张?平时有没有听点音乐什么的。” “放了好多类型的, ta就是不搭理我。”暮云盯着天花板, 有些委屈。 “……的确不爱动, 看不到正面, 像是在睡觉。”医生盯着显示器, 用探头到处点着,但是没效果。 “吃早饭了吗?” “喝了点粥。” “要不你下来走走, 我这有巧克力你吃一块。” 绕着屋子转悠了几圈, 暮云又去楼梯间爬了十几层楼,离得直喘气,不得已停下来和宝宝打商量。 不知道是感觉到了妈妈的情绪, 还是美梦被打搅,宝宝终于动了一下。 再回到彩超室,医生仔细检查过, “很健康,没什么问题。”又问:“你们头胎是男孩吧?” “是。” “那挺好的。”医生意味深长道,“可能她就是不爱动,说明贴心,不想让妈妈遭罪。” 又是“好”又是“贴心”,意思已经不言而喻,走出彩超室,暮云心情都是飞扬的。 “高兴?”谢图南护着她的肩膀防止被人撞到。 “你听出来了?”暮云还以为他不懂。 “我又不傻。”谢图南看着她的肚子笑道:“看来是个小懒虫。” …… 那天晚上暮云做了个梦,梦里一个小女孩坐在客厅看动画片,手里拿着一个粉红色的冰激凌慢吞吞的啃。 早上醒来那个画面还是很清晰。 “她叫你妈妈了吗?”谢图南问。 “没有。”暮云回忆着,“她忙着看动画片呢,就回头看了我一眼,很白,胖胖的,眼睛也大。” 暮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睫毛长而卷翘根根分明,穿着粉色的小裙子,像个洋娃娃。 “很乖,一点都不吵。” 当然确实也不爱动弹,之后的几个月,胎动一直都不频繁,似乎总是想起来了才会拿小手小脚戳一下。 但每次做检查,宝宝都很配合的翻身。 宝宝的大名叫谢绾,是上次怀琰琰时祝教授一并想的,但小名一直没敲定。 琰琰每天从幼儿园回来都要摸摸妈妈的肚子,问小妹妹今天乖不乖,听到暮云说乖,他才放心的去做自己的事情。 有一次暮云问他:“要是妹妹不乖怎么办?” “不乖……”琰琰的表情有一点茫然,歪头思考了很久才道:“那就不乖吧。” 从他的语调里暮云读出了“我能怎么办”的怅然,不由失笑。 “不乖她也是你妹妹,你是哥哥,是男子汉,以后要保护妹妹知道吗?” 琰琰似懂非懂的点头。 …… 宝宝的小名最后是暮云取的,叫迟迟。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出自白居易的《长恨歌》。 当然,让暮云决定叫这个名字的不是这首诗,而是,宝宝实在来的太迟了。 暮云生琰琰的时候,比预产期早了半个月,所以这次她早早把东西都打包好,随时准备去医院。 但这次,宝宝一直安安稳稳的待到了预产期,暮云觉得这样也好,产检也是一切正常,就安心等着。 本来预产期在春节前,但是等啊等,等啊等,一直到过了大年初九,依然没有半点要临产的迹象。 那时候已经42周了,暮云住到了医院,医生说再观察一晚,宝宝再不发动就打催产素。 那晚北城下了更大的雪,暮云愁的睡不着觉,半夜和宝宝聊天。 “迟迟,北城下雪了,很漂亮……妈妈想见你了,医生叔叔说再不出来就要打催产素了噢。” 念叨了很久,暮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羊水终于破了。 生产的过程很顺利,宝宝虽然多在肚子里待了两周,但还是只有六斤不到,小小的一团,粉粉嫩嫩的,很招人疼。 也是不哭不闹,但比她哥哥更乖,不认人,吃了就睡,谁抱都可以。 登记户口的时候,暮云在大名里也给她加了迟字,最后叫谢迟绾。 琰琰正好在放寒假,每天都守在妹妹旁边。 窗外大雪纷纷,暮云教他写妹妹的名字,虽然一笔一划歪歪扭扭,但他写的很认真。 “谢、迟、绾,妈妈,我写对了吗?” “妈妈,妹妹怎么不哭呢?” “妈妈……” “……” *** 时间飞逝,一眨眼又过去了两年。 谢迟绾同学确实人如其名,不管是走路还是说话,学什么都比别人慢一拍,暮云曾经一度后悔给她取了这个名字。 但渐渐的暮云发现,她只是懒得动,其实很聪明,脾气也好。 一开始,暮云以为她学不会走路,就想慢慢来,直到有天下午狠下心逼着她练了两个小时,她也跌跌撞撞走了过来。 什么事,你告诉她必须得做了,她就会努努力,做成之后又马上懈怠下来,用可怜巴巴的小眼神看着你。 如果喜欢的玩具掉了,够不到,她就再拿一个别的;有时候琰琰故意逗她,她也不会生气。 而且她很有耐心,能坐在那玩一下午的积木,锲而不舍的拼自己想要的图案。 谢图南说,这叫大智若愚。 他看自家闺女当然哪里都好,几乎是有求必应,生怕磕了碰了,出门恨不得带上一队保镖。 暮云也觉得这么个小肉团子,软软的,安静又乖巧,实在很难不让人心软。 对琰琰,她有很多期许,教育他善良但不能软弱,男子汉要勇敢有担当,费尽心思纠正他的坏习惯…… 那么对迟迟,暮云真的只是希望她快乐。并不因为她是个女孩,而是她的性格本就如此。 有些东西是生来就带的,很难通过后天去改变,比如迟迟性格里的安静、乖巧、体贴、以及些许执拗。 而琰琰更加外放,不太喜欢受束缚,做事不按章法。 当然,也很能惹祸。 六岁的男孩,正是皮的狗都嫌的年纪,谢琰同学在学校里也算“横霸一方”,暮云经常能接到老师的电话,头疼的不行。 相比之下,不吵不闹的迟迟就是天使宝宝。 不过琰琰对妹妹倒是很宝贝,每天都陪着玩,教她认一些东西,虽然有时候他不大有耐心,嫌弃妹妹学的慢。 迟迟也不记仇,看出来哥哥不高兴了就默默的自己琢磨,哥哥还愿意教的话,她也会很高兴。 但是那天暮云回到家,却觉得氛围有些不对。 迟迟坐在地毯上,手里拿着个香蕉,眼眶红红的,像是要哭了。 “哥哥没有说你笨。”琰琰在一旁解释。 “怎么了?”暮云走过去问。 两人都盯着香蕉不说话,一个有点委屈,一个又是万分无奈,暮云只好调了客厅的监控看。 最开始,是迟迟指着茶几上的果盘要吃香蕉,琰琰给她拿了。 “自己……泼(剥)。”迟迟如愿从琰琰手里拿到了香蕉,但她没有从两头开始剥,而是在中间抠了一个孔。 “不是这样的,真笨,哥哥帮你。”琰琰看不下去,直接拿走了香蕉。 “我自己泼(剥)。”迟迟有点着急,撑着地想站起来,但琰琰已经快速的给香蕉去了皮。 “喏,吃吧。”琰琰把香蕉塞回妹妹手里。 然后就是暮云进门看到的那一幕。迟迟一言不发的盯着香蕉,眼神既难过又纠结。 琰琰思来想去,觉得是自己刚才那句“真笨”闯了祸。 其实这样的话他之前也说过,什么“妹妹胖”“妹妹笨”……纯粹是嘴贱逗她的。 小丫头似懂非懂的也从不和哥哥生气,这还是第一次红了眼。 琰琰心中歉疚,左右为难,只能一边道歉一边哄:“哥哥不对,以后再也不说了。” “香蕉……你(我)剥。”迟迟表达不出意思,大眼睛里包着泪,睫毛颤啊颤,看的人心都揪起来。 暮云把她抱到怀里,“告诉妈妈为什么不高兴,是因为哥哥说你笨吗?” 迟迟缓缓摇头,把手里的香蕉递给暮云,小鼻子抽了抽,“妈妈,吃。” “妈妈不想吃。”暮云帮她理了理衣服,“那是因为想自己剥香蕉,对不对?” 迟迟奶声奶气的“嗯”了声。 “那为什么不跟哥哥说,再拿一个?” “哥哥,泼(剥)的。” “嗯,妈妈知道了。”暮云摸摸她的小脑袋,因为是哥哥剥的,所以不吃的话怕哥哥伤心。 但她又很想按自己的想法去剥香蕉,两岁多的小孩在这种事情上有超乎寻常的执念。 一开二去,纠结着把自己急哭了。 “其实哥哥也想吃香蕉。”暮云朝琰琰使了个颜色,“是不是?” “对。”琰琰马上接话,“哥哥也想吃。” “我们把这个香蕉给哥哥自己吃,迟迟自己再剥一个好不好?”暮云从茶几上拿过一个香蕉。 “好。”迟迟终于笑了。 她仍旧坚持从中间抠一个洞往两边剥,很慢,但暮云却觉得有趣,这是一个孩子对世界独特理解能力。 磕磕绊绊的剥完,香蕉也断成了两半,迟迟把其中一半递给暮云,“妈妈,吃。” “好,谢谢迟迟。” 暮云帮她放了一个动画片,迟迟很快忘了刚才的插曲,乖乖的坐在旁边吃香蕉。 迟迟吃东西就和她的性格一样,慢条斯理的,吃完后也不贪恋动画片,乖乖的被阿姨抱着去洗手。 “琰琰。”等迟迟走后,暮云严肃的叮嘱,“以后不能再说妹妹笨,知道吗?” “……我不是故意的。”琰琰也还在懊恼。 “妹妹一点都不笨,她很在乎你的感受。但是她还小,你觉得很简单的事情,她需要一点一点学起来,你像她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妈妈,我不觉得妹妹笨,但是,”琰琰皱着眉,“她太乖了。” 暮云语塞,虽然她也这么觉得,但是,“当初不是你说要一个乖妹妹的吗?” “……也可以不这么乖的。”琰琰一脸“兄长式”忧愁,“她以后在学校,会被其他小朋友欺负的。” “……”还真是,迟迟这么安静佛系的性格,放在那群同龄的小朋友之间,就是一个白白嫩嫩的小羊羔。 尤其现在的孩字都是娇养起来的,家长在家事事顺着,在外生怕他们吃一点亏,稍有不顺心就很容易起冲突。 这一点在暮云围观了几次琰琰班里的“暴力”事件后深有体会。 虽然迟迟大度,也不会去和别人抢东西,但这样的话,别人觉得她好欺负的概率应该大于我要好好和她相处。 这样一想,暮云也担忧起来,而琰琰似乎也真的在致力于教妹妹怎么“不乖”。 小羊羔急了,也会伸爪子挠人吧? 但是家里这只显然是个小白兔。 那日,琰琰又一次故意“抢”了妹妹喜欢的玩具,而迟迟只是呆了一下,就大方的表示让给哥哥。 最让琰琰郁闷的是,她不是因为对方是哥哥所以这么大度,而是对所有人都很大度。 迟迟小朋友的思维模式大概是:你想玩这个?让给你好了。这个虽然我也很喜欢吃,但是如果你想尝的话,唉算了,给你吧。 …… “迟迟,这是你的玩具,哥哥不该抢的。”暮云试图教会她怎么拒绝。 “哥哥,会还。”迟迟去摆弄另一个玩偶。 “那哥哥要是不还怎么办?” 迟迟扬起一个笑,指着旁边的谢图南,“爸爸,买。” “嗯?”谢图南在看手机,没听清对话,抬头就道:“迟迟想要什么,爸爸明天给你带回来。” “……”暮云语塞,“你就知道看手机,听见我们说的什么吗?” “我家闺女想要什么都行。” 暮云脸黑了。 “我家夫人想要什么也都行。”谢图南连忙补充。 “……” 暮云长叹口气,陷入了深深的忧愁。 谢图南养女儿的概念就是,别人有的,他闺女也得有;别人没有的,只要女儿想要,也都必须有。 …… 离迟迟去幼儿园的日子越来越近,那天晚上暮云做了一个梦。 梦里幼儿园组织秋游,迟迟饿了,从小书包里掏零食吃。其他小朋友看到,问她要,她傻乎乎的全都分光了。 但那些人拿了吃的就三三两两散开,走着走着,迟迟落在了队伍最后面,落寞的垂着头。 画面再一转已经是晚上,迟迟在山林里迷了路,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在小路上…… 暮云到这里惊醒过来,出了一声的冷汗。她坐起身,从床头柜上拿过杯子灌了两口冷水。 谢图南被闹醒,“怎么了?” 暮云把刚才的梦说了一遍,虽然她知道梦里的场景不会成真——幼儿园秋游不会选那么偏僻的地方,老师也不会让孩子落单。但还是心有余悸。 “不行,我得去看看。”暮云掀开被子就往外走,谢图南没拉住人,只好跟上。 虽然还不到三岁,但迟迟晚上已经不需要大人陪。她睡觉很老实,不踢被子睡的也沉,雷打不动。 暮云开了小夜灯,见她小手握成拳,放在红嫩稚气的脸边,呼吸匀称,还不时咂两下嘴,大概是梦到了什么美食。 “别担心。”谢图南扶着暮云的肩,“我们家这个小丫头,一点小事可以开心很久,难过却很快翻篇,她如果能一直这么没心没肺下去,我倒觉得是好事。” “大概是她要去幼儿园了,舍不得。”暮云把迟迟露在外面的小脚丫藏进被子里,“性格太软容易被欺负,连琰琰都知道的道理。” 灯光昏暗,谢图南盯着暮云嫩白如藕的脖子,揽过她的腰,“走吧。等会吵醒她。” “她才不醒。”暮云没有发现身后男人逐渐幽深的眸色,关了灯,轻手轻脚的往外。 踏进卧室,暮云还想说点什么,谢图南已经拉着她倒到床上。 “干什么呀三更半夜的。”暮云说完自己的也觉得不对,三更半夜不就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果然,谢图南笑了,“你还睡得着?” “我睡得着啊……”最后一个调已经转成嘤-咛,暮云抱住他脖子,心道但你这不是不让我睡。 结婚这么多年,大的孩子已经快上小学了,夜会周公的频率却没有丝毫减少。 其实胡闹的次数反而增多了。这男人喜欢在孩子面前装的一本正经清风朗月,关了房门又是另一副样子。 三十多岁的暮云并不见老,更因为岁月平添了许多风韵,柔和又明媚。 “现在已经三点了,明天会起不来的。”箭在弦上,暮云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你明天上午没课。”暮云现在在大学教书,谢图南对她的课表了如指掌。 “那我得开会,得备课!”总不能什么都不带站到讲台上无关学术的胡扯一番吧,虽然也不是不可以…… …… 关于迟迟的性格问题,暮云焦虑了一段时间后也渐渐想通了,谢图南说的对,如果她可以一直这样没心没肺,也是一件好事。 每个人获取快乐和感知幸福的能力是不一样的,所以有些人容易快乐,有些人永远郁郁寡欢。 迟迟是一个很容易快乐的孩子,不愉快的事她也能很快忘掉,不计较不钻牛角尖,这样的性格再好不过,做家长的实在无需杞人忧天。 但是这边刚放下心,谢琰小朋友就惹出了祸。 那天暮云带着迟迟在商场买衣服,接到幼儿园老师的电话,说谢琰在学校打架了,让马上去一趟。 老师的语调很严肃,暮云也没敢耽搁,带着迟迟一起去了。到办公室发现墙边站了好几个孩子,谁也不看谁,似乎还没有休战。 他们的家长也都在,脸上神情不一。 迟迟一看到谢琰,眼神就没有挪开。暮云把她放到地上,她迈着小脚就往哥哥那走。 “迟迟。”暮云蹲下来道:“哥哥犯错了,老师罚站,不能过去。” 迟迟看看妈妈再看看哥哥,似乎没懂“罚站”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乖乖停住了脚步。 “不好意思老师。”暮云安顿好迟迟,“有点不凑巧,所以带着我女儿一起来了。” “没事,那边有小凳子和玩具,让妹妹自己玩一会吧。”老师“阅孩无数”,一眼就看出这孩子是个乖巧听话的。 暮云把凳子搬过来,“迟迟自己坐一会,不要乱跑。” “好。”小丫头奶声奶气的应。 老师道:“谢妈妈,今天这个事,我问过班里的小朋友了,都说是谢琰先动的手。” “是他们先说我妹妹笨的。”谢琰马上反驳。 “你妹妹本来就笨,她连哥哥都不会叫。”旁边锅盖头的男孩喊。 “就是。”另一个寸头男生也附和。 暮云记得那个锅盖头叫王轩照,旁边那个是霍思亮。上次几个小朋友来过家里,但迟迟内向,的确没有叫人。 “再说一遍。”琰琰冲上去揪住王轩照的衣领就要再动手。 暮云想把他拉开,但这孩子力道异常的大。王轩照也是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两人瞬间扭在一块。 好在另一位家长眼疾手快,拉住了自己的孩子,才没有造成三人混战的局面。 “我的祖宗别打了。”王轩照的妈妈头疼的不行,她看向暮云,“不好意思,我家孩子说话不好听。” “是谢琰先动的手。”暮云实在也占不到理。 两个孩子别看年纪小,小拳头挥着也很吓人,暮云上前拉都差点被打到。 “琰琰,你会吓到妹妹的!” 谢琰闻言动作一顿,终于先停了手,但对方没有,他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头。 “小轩!”王妈妈拉住孩子,“跟人道歉。” “凭什么?”轩照小朋友很不服,“他先打我的。” 谢琰横他一眼,眼神里就三个字:你活该。他脸上挂了彩,但这个眼神却很有杀伤力,王轩照一下子又来了火。 还是王妈妈一掌打在他头顶让这团火迅速湮灭,“让你道歉就道歉。” “我又没说错,”王轩照指着迟迟,不服道:“她就是不会叫哥哥。” 这下子谢琰又不答应了,暮云在帮他检查伤口,一把摁住,“不许再闹。” 迟迟一直乖乖坐在凳子上,忽然站起来,一步步的走到谢琰旁边,拉住哥哥的一根手指。 “怎么了迟迟,”暮云问,“是不是吓到了。” 迟迟摇头,“哥哥。” “嗯,我们迟迟会叫哥哥。”以为她是想证明自己会叫人,暮云心疼的摸摸她脑袋,有点后悔把她带过来。 “不是。”迟迟定定的盯着王轩照,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嘴角绽出隽好的淡粉色,开口却是:“坏哥哥。”说完就偏过头,不肯看他。 暮云:“……” 事情最后以王轩照和霍思亮两位小朋友向迟迟道歉,迟迟一人送了一句“坏哥哥”告终。 几位家长一起带着孩子去医务室包扎,都是一点皮外伤,没什么大事。 大概是妹妹在旁边看着,谢琰从头到尾没哼一声。 倒是迟迟,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逗她都不见笑,出去的时候,她趴在暮云肩膀上,似乎还是有点闷闷不乐。 “妈妈给你买冰激凌吃好不好?”如果说迟迟还对什么东西比较执着的话,那就是冰激凌。 这也是暮云最近才发现的。别的东西她可以一眼不眨就让,但冰激凌让一口都要犹豫再三。 如果她偶尔有点不高兴的话,给个冰激凌就一定能哄好。 “哥哥。”迟迟终于说话了。 “哥哥还没放学,不能跟我们一起回去。”暮云轻抚着她的背,“等傍晚放学就可以跟迟迟玩了。” “……痛痛。”迟迟接上后半句,简明扼要的表达。 暮云失笑,原来小丫头是为这个不开心,怪不得刚才在医务室一直拉着哥哥的手。 “哥哥不痛,哥哥是男子汉。” “冰七(激)凌,给哥哥。” 因为迟迟还太小,不能吃太多冰激凌,所以家里基本不买冰淇淋,也不会在她面前吃。 所以在迟迟的概念里,冰激凌是很稀罕的东西,不能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妈妈买可以两个,迟迟和哥哥一人一个。” “嗯。”迟迟吸了吸鼻子。 “这是在外面,哭鼻子很丢人的噢。”暮云哄她。 迟迟转了个头,埋在暮云脖子里,继续吸鼻子。 几位家长是一起出来的,王妈妈听完这段话,羡慕的不行,“你是怎么把孩子教的这么好的,这小丫头也太可爱了,叫什么名字?” “谢迟绾。”暮云说,“小名迟迟。” “名字真好听,迟迟。”王妈妈稀罕的不行,摸摸她小手,“给阿姨抱抱好不好?阿姨给你买冰激凌。” 迟迟不认人,待在王妈妈怀里也是乖乖的。 “怎么这么软,女孩和男孩就是不一样。”王妈妈想到自己调皮捣蛋的儿子就头疼,“迟迟,今年几岁了?” “两岁半。”迟迟有问必答。 “那喜欢什么口味的冰激凌?” “巧克力。” “……” 可谓不打不相识,那天几位家长真的去喝了个下午茶,聊聊育儿经和生活琐事。 傍晚谢琰一回到家,迟迟就奔了过去,“哥哥,冰激凌。” “哥哥没有冰激凌。”琰琰扶着妹妹站稳。 “她的意思是给你留了冰激凌。”暮云从冰箱里拿出来,“伤口还疼吗?” “不疼。”琰琰不太在乎的样子。 “坐沙发上吧。”暮云把冰激凌给他,重新帮他处理伤口。 迟迟也坐在旁边,不时看一眼哥哥手里的冰激凌,再小小的咽一下口水,一边又极力摆出一副“我一点都不想吃”的样子。 琰琰吃不下去了,递给迟迟。 迟迟摇头,依依不舍的拿小手推开,“……哥哥吃。” “妹妹今天吃过了,再吃要肚子疼。”暮云说,“你吃快点,不然她一直看着。” 琰琰其实本来就不喜欢,但这么一说只能在迟迟的注视下快速的吃完,吃的很不是滋味。 看着冰激凌盒子落进了垃圾桶,迟迟舔了一下嘴角,她知道冰箱里还有一个,很想吃但没有闹,手脚并用的爬到哥哥旁边,挨着他坐。 “哥哥,痛痛。”迟迟盯着琰琰的伤口,抬手想去碰。 “不痛。”琰琰躲开。 迟迟眼里闪过一丝受伤,“呼呼,不痛。” 琰琰其实是拒绝的,但看着迟迟的眼神又心软,只要低下头,“呼一下下。” 谢图南这时候下班,一进门就看到了琰琰头上的伤,“怎么回事,打架了?” 暮云一边收药箱,一边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听到对方说迟迟笨,谢图南目光一凛,点点头,“打的挺好。” 暮云:“……” “但是被打成这样挺丢人的。”谢图南脱下外套,上下打量着琰琰,“改天送他去学跆拳道吧。” “……”暮云嗔他一眼,抢过外套挂好,“哪有鼓励孩子打架的。” 谢图南笑笑,“有些事可以不做,但不能不会。”他抱起女儿,“是不是,迟迟?” 迟迟的概念里,爸爸说的都对,于是乖巧的点头。 暮云:“……” 89、第 89 章 014 盛夏一过, 迟迟也到了上学前班的年纪。开学第一天,暮云和谢图南一起送她去幼儿园。 校门外车子赌了两条街,他们下车步行。太阳仍旧很烈, 林荫道上树影斑驳虫鸣阵阵。 迟迟早上没睡够,这会不声不响的趴在谢图南肩膀上, 对即将要面临的情况一无所知。 “迟迟,等会到了教室,会有很多小朋友。”暮云想多给她打点预防针, 这丫头平时心大, 但真到了分别那一刻, 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景。 好吧,暮云不得不得承认, 更加舍不得的是她。 走近教学楼,各个教室都是一片嘈杂, 孩子的哭闹、家长老师的安抚全都混在了一块。 迟迟终于昂起了头, 小手虚握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好奇的往教室里头看。 她好像是吓到了, 好一会都是呆呆的。 进了教室, 谢图南把她放到地上,她似乎也没缓过神, 往爸爸怀里缩。 “迟迟。”暮云帮她把额边睡乱的碎发理好, “看到小朋友了吗?” “看到了。”迟迟点头。 “妈妈等会要去上班,迟迟就在这里跟小朋友一起玩,好不好?”暮云循循善诱。 “好。”迟迟乖巧的应下, 随即仰头去看谢图南,“爸爸呢?” “爸爸也要上班。” “那,”迟迟往四周看了一圈, “王阿姨……也不来吗?” 王阿姨是平时带迟迟的保姆,暮云和谢图南不在家的时候,迟迟基本都是她带的。 “王阿姨有事,也不能来。”暮云摸摸她脑袋。 “那——”迟迟往四周看了一圈,终于有些慌了,小手揪着谢图南的衣角,大眼睛里逐渐蒙上一层水雾。 “迟迟。”谢图南说,“这里有老师,饿了渴了或者想上厕所,就找老师,但是不能乱跑……” 这时候旁边的家长狠下心把孩子塞给老师就离开了,那个小女孩原本只是抽噎,这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老师抱住她不让追出去,她就一边扒着门框一边喊“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声音洪亮,语调悲切,盖过了教室里一大半的哭喊。 情绪是会传染的,本来教室里的小朋友们哭过一轮后已经进入平缓期,被这么一带又陷入了“爸爸妈妈不要我”的恐慌,瞬间又乱成一团。 迟迟反倒是被震住了一般,泪滴包在眼眶里始终没有滚下来。 她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小脸委屈的皱成一团,“妈妈,不要迟迟了。” “怎么会。”暮云搂住她,“妈妈不要爸爸都不会不要迟迟的。” 谢图南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怎么就……” “你别添乱。”暮云瞪他一眼,继续哄女儿,“乖,爸爸妈妈下午就会来接你。迟迟表现好的话,晚上奖励一个冰激凌。” “迟迟,会乖的。”听到冰激凌,迟迟拿小手抹了眼泪,皱了皱鼻子,断断续续道:“妈妈,什么时候来……” “看到后面那个电子钟了吗?等上面的数字变成4,妈妈就来了。” “……” 暮云和谢图南走的时候,迟迟小脸涨的通红,依依不舍的揪着爸爸的衣袖不肯松开,“一定要来接迟迟噢。” “妈妈跟你拉钩。”暮云转身自己也红了眼眶,她没敢回头,一路跟着谢图南走到楼梯口。 教室外面很多家长没有走远,有些甚至躲在墙边偷偷往里看,还是老师出来说让大家都回去,不然小朋友会一直安定不下来。 暮云很想再看一眼,但也知道老师说的有道理,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午休的小杯子是前天就送过来的,暮云又去检查了一遍,整整齐齐的铺好。 直到后视镜里彻底看不到幼儿园的标志,暮云才收回视线,擦了擦眼角的泪。 “怎么还哭了。”谢图南捏了捏她的手,“没事的,别担心。……我记得琰琰第一天去幼儿园你挺淡定的。” 谢琰小朋友第一天去幼儿园哭了个撕心裂肺,程度不亚于刚才扒着门框那位,但暮云反倒没这么牵挂,哄了他一会就狠心走了,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那不一样,琰琰适应能力比迟迟好多了。”暮云开了点车窗,“你也知道你女儿性格的,不喜欢跟陌生人开口,她要是饿了渴了不知道说怎么办。” “她刚才没怎么哭我反而更担心,我担心她是没反应过来。”暮云很清楚,很多事情上,女儿有一种天然的迟钝。 事实是,暮云说准了。 过了一个小时,小朋友们的情绪都稳定下来,老师带着大家传手绢。 大家围成一个圈,老师喊停的时候,手绢在谁手里谁就表演一个小才艺。 教室里气氛很轻松,小朋友们有说有笑,手绢到了手里就跟烫手山芋一样扔出去。传到迟迟的时候,她慢了两拍,老师正好喊停。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迟迟拿着手绢,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 老师也愣住,连问怎么了,“不想表演才艺也没关系的,不哭了,你看其他小朋友都没有哭。” 迟迟停不下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妈、妈——” “妈妈下午就来了。” “爸、爸!” “……” 两个老师轮流哄了半个小时,才算消停。所以暮云傍晚过去见到的,就是一个肿着眼睛的小哭包。 迟迟见着妈妈就扑了过去,一脸委屈的窝进暮云怀里,抱着不肯撒手。 “妈妈,你迟到了,已经过了4……”她摆出四根手指,“很久很久了。” 幼儿园放学时间是四点半,暮云早上和她说电子钟上数字变成4就来接她,小丫头可怜巴巴的盯着显示屏看了二十分钟。 班主任三十多岁,无奈道:“你们家女儿一开始还好好的,后来一直哭,怎么哄都不管用,午觉也不肯睡。” “让您费心了。” “应该的,不打紧,小孩子过两天就适应了。” “迟迟,”暮云拍拍她的背,“跟老师说再见。” “老师再见。”迟迟摆摆手。 …… 回到家,暮云拧了湿毛巾帮迟迟敷眼睛。 “妈妈。”迟迟喊。 “嗯。” 迟迟搅着手指,“我今天,没有乖。” “没关系。”暮云说,“我们迟迟很棒。” “那我还可以……吃冰激凌吗?”迟迟扯开毛巾,眼含期待。 “可以。”暮云重新把毛巾叠好,“迟迟乖乖敷一会,可以吃一大盒。” “好,可是妈妈,”迟迟又想起什么,“我明天还要去幼儿园吗?” “要的,妈妈不是说过吗,一周七天,周一到周五,迟迟都要去学校。” “可以不去吗?”迟迟小声问。 “不可以噢。”暮云拆开一个巧克力冰激凌放在她手里,“小朋友都要上学的,妈妈也每天去学校。” “那我能不能跟着妈妈去上学?” 暮云哭笑不得,“妈妈那里都是大朋友,迟迟要长大了才能去。” 迟迟被冰激凌转移了注意力,倒是没有纠结这个问题,第二天送她去幼儿园,她也没有说不愿意,到了教室就乖乖被老师迁走,然后一步三回头的看暮云。 果然,晚上接回来的还是一直红着眼睛的小兔子。一连三天,情况只能说稍微好转。 谢图南心疼女儿,“要不让她在家里待几天。” “不行,过两天幼儿园的小朋友们都互相熟悉了,她会不合群的。”暮云不想溺爱孩子,迟迟性格温吞,很多事上都需要狠下心逼一把。 就这样大概过了一周,那天放学迟迟脸上终于带了笑,语调也是扬起来的:“妈妈,老师今天带我们看了兔子!” “白兔子还是灰兔子?”暮云顺着问。 “都有。”迟迟小脸红扑扑的。 “迟迟喜欢兔子吗?” “喜欢,但是老师不让摸。”她语带遗憾。 “那这样,如果迟迟以后都不在幼儿园哭鼻子了,妈妈就买一只兔子给你养。” 迟迟歪着头思索了一会,点头成交。 “说到做到噢。” 迟迟伸出小手指,“拉钩钩。” 回家路上,暮云就和迟迟去宠物店买了只白兔子,连带着一应的装备,包括笼子、厕所、食盆、草架、水壶…… “怎么想到买兔子。”谢图南看到后却不怎么赞成,因为暮云对猫毛过敏,这兔毛和猫毛……似乎也差不多。 “迟迟喜欢,你没见眼睛都直了。”暮云说,“我是想用点什么转移她注意力。” “兔子咬人吗?”谢图南问出另一个疑惑。 “应该……不吧。”暮云也不是很确定,“宠物店老板说它性格很好。” 然而后来的事实证明,信什么也不要信宠物店老板的鬼话。这只兔子是不咬人,但脾气大的很。 一开始,是相安无事的。 暮云把它安置在阳台可以通风的地方,开门出去就是花园。 宠物店老板训练的很好,它会自己上厕所,平时也乖乖待在自己的豪华兔窝里,开着门都懒得往外跑。 迟迟很稀罕自己的小伙伴,帮它取名叫小白。 暮云觉得迟迟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它是抗拒的,至少平时不怎么能用这个名字喊到它。 迟迟每天早起都要去兔笼那看一眼,喂点东西,傍晚回来还要喂一次,和它说说话。 久而久之,兔子肥了,胆子大了,敢出去溜达了,还……堂而皇之的抢人东西吃! 不管是米饭面条还是各种零食,它只要看见有人吃东西,都要尝一口才甘心。 如果笼子关着,它就拼命扒拉,如果没关,它就走到你旁边,抬起两只前爪搭在你腿上,小鼻子不停的嗅。 当然,如果你没搭理它,它就能堂而皇之的跳上沙发或者凳子,直接开抢。 暮云从没想过一只兔子也可以这么……无耻。 “妈妈,兔子不是都喜欢吃萝卜吗?可是为什么小白不喜欢吃萝卜。”这个问题已经困扰迟迟很久。 总体来说,小白很不挑食。它主要是吃兔粮和新鲜牧草还有水果,平时抢来的那些东西它吃一口就不贪恋,大概纯粹是享受抢的这个过程。 但是,它不吃萝卜。 一口都不吃。 暮云道:“不是所有兔子都喜欢萝卜,因为兔子是杂食动物。” 迟迟又问:“什么是杂食动物?” “杂食动物就是既吃植物性食物也吃动物性食物,通俗一点来说,就是,既吃蔬菜也吃肉。” “那迟迟也是杂食动物吗?” “对。” “那我可以吃草吗?” “……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人是比较高级的杂食动物。” “人是动物?” “对。” “为什么?” 暮云:“……” 终于,她也用上了曾经唾弃万分的“你长大了就会懂”这个万能句。好在迟迟不是刨根究底的性格,没一会就忘了。 到这里,小白还是一直可爱聪明,但偶尔“人嘴抢食”的胖兔子。 一家人都很喜欢,除了琰琰。 他对小白一直不大上心,属于退避三舍,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 直到那天周六,迟迟幼儿园有个亲子活动,暮云和谢图南都去了。 早上时间赶,出门比较匆忙,迟迟来不及喂小白,托哥哥帮个忙。 琰琰拿余光扫了眼兔笼,说:“知道了。” 巧的是那天阿姨也请了假,家里只有琰琰一个,他没有喂过小白,但谁都没想起来这回事。 傍晚回家,迟迟就奔去看小白,见它神态萎靡,窝在笼子里一动不动,旁边的食盆草架水壶也都是空的。 迟迟心疼坏了,忙不迭的加上草料,然后跑去质问琰琰:“哥哥,你是不是忘了给小白吃东西?” “给了。”琰琰言简意赅。 迟迟:“可是里面都没有!” “给了但它不吃。”琰琰斜眼睨着兔笼,语调算不上友善,“还一爪子把食盆拍翻了。” ??? 迟迟呆了两秒,觉得不像真的,但她又很相信哥哥,暮云于是调了家里的监控。 他们走后,琰琰是喂了小白,但因为粮食都放在客厅柜子里,他没找到,所以……他去冰箱里拿了根胡萝卜。 当然,小白不吃萝卜。但琰琰不知道,以为它是不吃整根的,“屈尊降贵”去到厨房切成了片。 还是不吃。 琰琰的耐心已经是破天荒的好,他想这只兔子嘴是不大,可能也吃不了片,所以继续把萝卜切成了丝。 大约是气不太顺,他把刀挥的砰砰响,暮云看的胆战心惊。 结果么,琰琰把碗端过去的时候,小白看了一眼碗里的萝卜丁,然后,的确,一爪子拍翻了碗……动作非常干脆,带着恼羞成怒的霸气。 琰琰耐心告罄,伸手就想去拎小白的耳朵,小白灵活的退到笼子最里面,并不甘示弱的瞪着琰琰。 一人一兔就这么对视了数秒,琰琰想起妹妹,最终还是罢手。 看完监控,几人久久无言。 “哥哥。”迟迟说,“小白不吃萝卜。” 小白这时候已经从笼子里出来,溜达着坐到了沙发边它常待的软垫上。琰琰闻言斜睨它一眼,“兔子不吃萝卜它想吃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小白本来趴下的脑袋扬起来,毛也炸了,连耳朵都竖了起来。 “哥哥你不要吓它。”迟迟心疼的摸摸小白的脑袋,抱在手里安抚了好一会,又喂了几颗它最喜欢的草莓。 琰琰:“……” 行吧。 迟迟认认真真的和哥哥科普了小白爱吃的东西,琰琰听完敷衍的点头,表示知道了。反正井水不犯河水,他大人大量,不会和兔子计较。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但又好像没有。因为大家发现,小白似乎还有那么点记仇。 具体表现在,小白每次见着琰琰,都要定定的看一眼,且眼神似有深意; 有时候天气好,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喝下午茶,小白特别喜欢抱别人的脚,但从来不肯碰琰琰的,甚至会嫌弃的撇开头…… 琰琰一开始不以为意,后来好奇心和好胜心都被这么个小不点激起来,逐渐以“欺负”小白为乐。 兔子的眼睛长在脸颊两侧,因为视角和人不一样,会有一个视线盲区,近在眼前的东西反而看不到。 琰琰发现这个事之后,经常故意把小白爱吃的水果丢到它面前,等它怎么找也找不到,急的团团转的时候,琰琰就“啧”一声,“怎么笨成这样。” 有时候小白自己玩开心了,蹦蹦跶跶的在客厅乱窜,琰琰会故意站在它经过的路上,小白有时候刹不住车,直直的撞在他身上,等它懵了两秒再回过神,琰琰早就走远了。 偶尔被迟迟抓个现行,她会气呼呼的抗议,然后对话就大致是这样的: “哥哥,你不要欺负小白。” “哥哥没有欺负它。” “你有!” “我是看它快撞到桌子了,挡一下,哥哥小腿都被撞疼了。”琰琰弯下腰,“迟迟怎么都不关心一下哥哥。” 小白自己玩嗨了撞到墙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迟迟顿感愧疚,“对不起,哥哥。” 琰琰摸摸她的头,“没关系。” 在迟迟的世界里,哥哥一直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因此每次都深信不疑。 暮云有一次围观了全程,对着旁边品茶的谢图南幽幽的来了一句:“你儿子好茶。” 谢图南:“……” 当然,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转折在那年琰琰生日,有同学送了他一只仓鼠做生日礼物。灰色的,小小的个头,和当时已经成年的小白放在一块几乎可以无视。 琰琰对小仓鼠倒是挺上心的,换垫料清理笼子买跑轮样样周到。有时候写作业,他都把芝麻放在桌上,给它几个坚果啃着玩。 暮云一度怀疑这只仓鼠是哪位女同学送的,虽然旁敲侧击后证明不是,谢琰同学只是单纯挺喜欢这只仓鼠。 迟迟也很喜欢,给它取名叫芝麻,每天喂完小白还要顺带关照一下哥哥的仓鼠。 不知道是迟迟的“移情别恋”造成了小白的不满,还是单纯为了报复琰琰之前的恶劣捉弄,小白乐此不彼的去抢芝麻的东西吃。 当然,也可能是单纯的想欺负欺负新成员…… 芝麻喜欢吃菜,尤其是白菜叶子,琰琰每次都帮它撕碎了放在小碗里。 芝麻住的是豪宅,上面没封顶,而小白每次跳过去抢它的白菜。而且,碗里的那些它不要,地上的它也不要,它就要芝麻嘴里那一小片! 没办法,芝麻的“露天”豪宅只好被封了顶。 ……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过,一眨眼,迟迟也已经从学前班升到了小班。 她的性格依旧温吞而佛系,从不和人红脸,吃点亏也不在乎。 和暮云担心的恰恰相反,周围所有人从老师同学还有家长都很喜欢她,是个小福宝。 老师说她学东西虽然不快,但胜在踏实,有多大头戴多大帽子,不会好高骛远,最后的结果也从来不比别人差。 唯一让人头疼的是,迟迟很挑食。 在家的时候还没有那么明显,阿姨会按照她的喜好单独准备三餐,但到了学校,她只能适应。 一年下来,生生从一个胖娃娃饿成了瘦娃娃。下巴一天比一天尖,水灵灵的大眼睛就那么无辜的瞧着你,让人不忍心责备。 其实连暮云都实在弄不懂她是个怎么挑食法。有时候她不爱吃番茄,但过了一段时间又愿意吃了,变成了不愿意吃鸡蛋…… 而且,她挑食还挑的很有技巧,从来不说不吃什么,如果桌上没有她喜欢的东西,就勉强扒拉两口白饭然后特真诚的说“吃饱了”。 暮云百思不得其解,终于在某一天恍然大悟,她吃什么东西取决于那段时间她喜欢什么颜色—— 如果不喜欢红色,就不吃红色的东西,比如番茄;如果不喜欢黄色,就不吃黄色的东西,比如鸡蛋…… 穿衣服也是这样。 还有就是,不管什么菜,只要是冷的,这小丫头就不会伸筷子。 但对冰激凌还是一如既往的偏爱。 暮云更想不到的是,迟迟居然会比琰琰先一步收到情书。 那天是周六家庭日,暮云和谢图南照例推了所有的事情,陪着孩子待在家里。 连日下雨终于放晴,天也热起来。迟迟挨到暮云旁边,“妈妈,昨天老师教了一首诗。” “是吗?”暮云说,“背来听听。” “窗间梅熟蒂落,墙下笋出成林。”小丫头脆生生的念,摇头晃脑有模有样的,但接下来就卡了壳:“连雨……连雨……”她搅着手指,小脸逐渐涨红。 “连雨不知春去。”暮云提醒她。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迟迟终于背完,松了口气。 “这是宋代范成大的诗,叫《喜晴》。”暮云把她抱起来,“迟迟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意思是,夏天到了。” 虽然简单,但概括的很精准,暮云点点头,又详细解释道=了一遍:“梅子熟了落到地上,墙下的竹笋长成竹林,雨不停的下,放晴的时候甚至不知道春天已经过去了。” “那妈妈,”迟迟扒着暮云的胳膊,“夏天到了,迟迟可以吃冰激凌吗?” “……”原来背书是个幌子,醉翁之意不在酒。暮云哭笑不得,点了点她鼻子,“迟迟乖乖把钢琴练了,下午妈妈给你吃冰激凌,不过不能吃太多。” “好!”迟迟答应的爽快,从暮云身上滑下去,蹦着去了钢琴室。 这孩子最好的地方就是很容易满足,她想吃冰激凌,你给她一个还是半个,她不大在意,半个有半个的开心,一个也有一个的幸福。 迟迟很卖力的练了两个小时钢琴,睡过午觉,终于如愿吃上了冰激凌。 暮云帮她挖了三个冰激凌球放在小盘子里,摆好造型,还加了一朵漂亮的小花。 “哥哥,你尝一口。”迟迟不管吃什么都会先想到哥哥,虽然她哥哥每次都不大客气。 琰琰其实不喜欢吃甜的,但还是故意挖了一大勺。三个冰激凌球本来就不多,这一下就去了大半个。 迟迟有些心疼,但也没说什么,直到琰琰又把勺子伸过去,她才拿手护住盘子,急道:“一口!一口!” “哥哥再吃一口都不行吗?”琰琰有些受伤的样子。 迟迟眨着眼睛,满脸的纠结,最后道:“那……那哥哥,再吃一小口。”说完拿开护着盘子的手,但眼神还是依依不舍的放在冰激凌球上。 暮云听不下去,一巴掌拍在琰琰后脑勺,“要吃自己去拿,别抢你妹妹的。” “妈!”琰琰捂着头,“你偏心。” 男孩子真是越大越难管,暮云以前从来不认同用“非常手段”教育孩子,但现在……她毫不客气的拧着他耳朵,语调温和:“我偏心是吧?” “没没没。”琰琰连忙拯救自己的耳朵,“您放手,放手……我作业还没写完。” 暮云拉开椅子在旁边坐下,“我听说,你们班有人给你送情书?” “没有的事。”琰琰转着笔,目光落在书页上一脸淡然,“您哪听来的。” “妈妈,”迟迟好奇道:“什么是情书。” 暮云还没答,琰琰抢先一步道:“情书就是男女生之间互相表白的书信。” “表白就是喜欢吗?”迟迟又问。 “差不多。” 琰琰“噢”了声,继续挖冰激凌,接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来了一句:“那我收到过情书!” 暮云:? 琰琰:? 谢图南从书房出来,只听到几个字,“什么情书?”他打量着琰琰,先入为主的问:“你谈恋爱了?” “……”琰琰拿笔指了指迟迟,“是这丫头。” 谢图南抬手就拎上他耳朵,“你胡说什么。” “我没……”琰琰挥着手,捂着自己发红的耳垂,“你们能不能换个耳朵拎。” 迟迟不明所以,仍旧是一脸天真:“爸爸,是我收到了情书。” 谢图南:“……” 迟迟还真的从书包里掏了一个信封出来,粉色的,里面是一张a4白纸,上头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字:谢迟绾,我喜欢你。 旁边还十分应景的画了几个爱心。 “迟迟,这是谁给你的?”虽然说现在的孩子都早熟,但暮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她后边那个。”琰琰忽然插话。 暮云去看迟迟,后者点头。 “你怎么知道?” 琰琰笑了,扔下笔道:“上次还送了盒巧克力,被我吃了。” “……” 被、你、吃、了!!! 暮云觉得脑袋疼,“迟迟,以后别人再送这些,不要再收了知道吗?” “知道。”迟迟摆弄着勺子,一本正经道:“哥哥已经说过了,男生送的东西,不能拿,但他没说不要收情书。” 所以你这种事都先跟你哥说吗…… 傍晚,暮云在院子里浇花,想起这事还有些惆怅:“琰琰以后不会把妹妹带坏吧。” “不会,他主意大,但有分寸。”谢图南说着从身后抱住暮云。 “……孩子们看着呢。” “没有,他们忙自己的事呢。”谢图南不放手。 暮云朝客厅看去:琰琰正在桌上写作业,迟迟趴在茶几看漫画,旁边笼子里芝麻在跑轮,小白则摊着肚皮呼呼大睡。 平淡至极,也温馨至极。 “有时候希望他们不会长大。”暮云说。 “那可不行。” “为什么?” “他们不长大,我们怎么过二人世界?” “……” (全文完)